书名:皇后命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乔养真小时候给张天师指为“皇后命”   众皇子趋之若鹜,都想将养真据为己有   后来天师又加了个注解:一孤鸾,二凰命。   通俗点就是说:养真的头婚死男人,第二春才会是皇后命   众皇子震惊之余纷纷表示自己不急,可以再等等   眼见没有人敢接手,有个意料之外的主儿横空出世   养真:十三叔,我不想你死!   赵芳敬:那就是说你肯嫁?   养真:我……   赵芳敬看着小姑娘无措的泪眼,俯身在樱唇上轻轻一吻:这次,我会跟养真做一世长久夫妻。   非宫斗,小甜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主角:乔养真 ┃ 配角:赵芳敬,赵曦知 ┃ 其它:八月薇妮   ================== 第1章   乔养真算是将门之女,父亲乔白能征善战,在军中赫赫有名。   谁也没想到,乔白竟然英年早逝。   而细追乔白的死因,却并不是单纯的战死沙场,而是因为一个人。   十三王爷赵芳敬是个传奇。   他是先帝最小的一位皇子,也是最为疼爱的一个,未免事事娇纵。   赵芳敬小的时候在皇城里闹,大了些在京城里闹,后来觉着京城太小,无法让他发挥,所以一定要去京城之外的天下游逛。   有先帝撑腰,他又是个闲散王爷,爱好风花雪月,丝毫无心政事,当下便许了,只叫了许多暗卫之类的跟随保护。   等到赵芳敬走遍了三山五岳,天下八方,终于回京后,大家都以为他终于肯收心做自己的富贵闲王了。   谁知赵芳敬突然要入伍从戎。   众人都给他吓得半死,可他还真的去了。   临行前,先帝特别叮嘱乔将军,让他一定要保护好十三王爷,不得有失。   当时乔白的回答是:“末将一定会肝脑涂地,不辱使命。”   他真的说到做到。   在赵芳敬去了边城半年,某次中了西朝人的埋伏,眼见命丧当场,乔白率援军赶到。   一场血战后,乔白成功掩护赵芳敬等人撤退。   后来才知道,乔将军为了救赵芳敬,背上中了二十六支箭,却硬是撑着一口气带了赵芳敬回营。   乔白终于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经过此事,先帝大为震惊,不顾一切地命人把王爷带了回来。   再后来,赵芳敬果然乖乖地回了京。   只是从此忽然不再是先前混世魔王的性格,转的沉稳平和。   正当时张天师进京,十三王爷突然就迷上了道家之术,每天也不穿王服,只穿着一袭道袍,踏步云履,戴莲花冠走来走去。   他人生的好,目若朗星,长眉入鬓,容颜华灿似美玉落英。   又加上身量高挑,肩宽腿长,猿臂蜂腰,穿着道家的服色,风流华贵之余又多了几分飘然出尘之态。   如此顾盼生辉,风华绝代,不知迷倒了多少京内的名媛少妇。   其实在赵芳敬回京后不多久就有人试探王爷娶亲之事,但是十三王爷却都以要一心向道的借口拒绝了。   起初大家以为是少年意气,一时的任性而已,后来才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   赵芳敬几乎不近女色。   王府之中,伺候的宫女等也都一概不能擅入赵芳敬的卧房跟书房。   唯独对一个人例外。   那个人就是乔将军之女,乔养真。   赵芳敬从边城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乔白之女乔养真带到了自己身边。   但凡知道十三王爷的人都知道,赵芳敬几乎把乔养真宠到天上去。   养真想要的东西,赵芳敬都会千方百计找来,若有人胆敢对她不敬,十三王爷就会教对方如何做人,或者做不成人。   那天,养真突然说想看看皇宫是什么样子。   赵芳敬不以为意,当下带着养真入宫。   岂料就是这一趟进宫,彻底改变了乔养真的命运。   当时,赵芳敬牵着养真的手缓步进了午门,迎面就见有个白衣飘飘的老道士迎面而来。   赵芳敬忙止步行礼,原来这道士正是张天师。王爷一心向道,也算是天师的半个弟子,两人寒暄几句,张天师频频打量养真。   赵芳敬知道天师最会看相,善能断人的吉凶,当初他要出京去边关的时候,皇帝就曾请天师给他算了一卦。   天师断的是八个字:“有惊无险,悔不当初”。   那时赵芳敬听了,很不以为意,既然有惊无险,又哪里来的悔不当初?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冲动而热血,浑然无惧。   谁知居然给天师一语成谶。   只有赵芳敬自己知道,事后,是何等后悔贸然临阵。   至于其他应验的地方,也是不胜枚举。   此刻赵芳敬见天师不停打量养真,只怕他看出什么来,忙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张天师却笑道:“不不,没什么不妥,只是此女凤头麟角,面相不俗,竟是个天生的凤凰命。”   赵芳敬一愣:“天师,何为凤凰命?”   张天师道:“此女将来必会母仪天下。”   十三王爷呆立原地。   送天师出门的太监们早听了个正着。   这件事很快不胫而走。   先帝驾崩后,赵芳敬的四哥登基为帝。   皇后有三位皇子,贵妃生了一位,其他的妃嫔们也各有所出,算起来共有八位皇子。   除去最小的一位还只有六岁,其他几位正当年纪。   一时之间,乱了京华。   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在议论此事。   终于到最后,还是皇后出手不凡,终于做主将养真定给了三皇子赵曦知。   而就在养真是皇后命这件事传出后不久,赵芳敬就把养真送到了城外四十里的庄子上寄养去了,有人说,十三王爷这是在避嫌。   等到养真再回京,已经是六年后,当初的小丫头片子成了豆蔻少女。   当两人再次相见的时候,对养真而言,芳敬王叔从没变过;但是对赵芳敬而言,却几乎不认识面前那貌美如花娉婷袅娜的少女了。   在养真嫁给三皇子赵曦知后不久,皇帝便下旨,封了赵曦知为太子。   天师的预言在逐渐达成。   那时赵芳敬还在京内,偶尔跟她见过几次,养真始终笑的恬和,应答自若毫无异常。   赵芳敬看着她的笑容,以为她过的很好。   殊不知养真在东宫里,度日如年。   太子赵曦知其实有个心上人,因为皇后一心要他娶养真,赵曦知迫不得已,委曲求全。   可心里自然存着怨气。   新婚之夜他赌气没有动养真,却给伺候的嬷嬷暗中告诉了皇后。   皇后一番教训,赵曦知便只当是养真告密,两人的初次洞房,赵曦知差点儿把她折腾了半死。   这些闺房中私密的事,赵芳敬自然不知道。   后来又过了半年,赵曦知终于想法儿把自己的心上人、顺天府尹之女桑落揽入东宫。   太子对桑落宠爱有加,对待养真越发冷了。   皇后虽有耳闻,却也不以为意,毕竟养真最大的作用是“摆设”,既然是皇后命,自然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去,只要她在太子手里,那就成。   对于太子的恩宠,养真其实也并不在意。   至少有了桑落,赵曦知就不必来折腾自己了,对她而言只是多些清闲、少受许多苦楚罢了。   事情的转变,在皇帝病重的那一年。   那时候赵芳敬早就给赐了封地,迁出京城,远在梅阳。   大臣们见皇上不妙,便开始筹备着太子登基之事。   大概是见大局已定,不管是赵曦知还是皇后,都好像松了口气。   而就是在这时候,太子对于桑落的宠爱到达了巅峰。   就算有人将顺天府尹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的证据等送到太子面前,只要桑落在赵曦知跟前掉两滴泪,太子仍旧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养真很看不惯一国储君如此,劝了几次,却都换来赵曦知的冷脸。   有一次太子讥讽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哼,有人诬告顺天府罢了,至于为什么有人针对顺天府,你难道不知?”   养真莫名其妙,只得缄默。   让养真无法缄默的是,某日,顺天府突然上了个谏议,说是十三王爷赵芳敬在梅阳行事僭越,似乎有不臣之心,让太子及早防范,最好派人前去申饬,褫夺王爵之类。   养真闻听十分惊怒,婚后第一次跟赵曦知大闹了一场。   事情惊动了皇后,皇后自看不惯宝贝儿子受委屈,便把养真斥责了一通,让她闭门思过。   再往后……是后来天下皆知的“梅阳之变”。   就在养真给囚于东宫三个月后,突然传来了赵芳敬起兵的消息。   起初大家还在怀疑这消息的真假,可在年底的时候,十三王爷的兵马已经君临城下。   此刻皇帝病危,太子还未登基,整个皇宫跟东宫都乱作一团。   听说太子已经先送了桑落逃离,不知真假。   养真去寻赵曦知的时候,太子正颓丧地瘫坐在圈椅上,往日围在身边的大臣们不见踪影。   赵曦知见了养真:“你是不是早就跟赵芳敬串通好的?”   养真一愣。   赵曦知道:“他没有跟你联络过?当初为了你,他甚至安排人针对桑落的父亲,你敢说他造反你不知道?”   养真有些窒息:“针对顺天府是王爷所为?我并不知情,不过就算是王爷所为,那也是顺天府自己罪行昭彰,并非诬告。”   赵曦知冷笑道:“你说跟你不相干?那就是他从一开始就意图皇位!弹劾顺天府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还是对着我来的罢了!”   养真深深呼吸:“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殿下不必着急,要相信王爷并不是反叛之臣。”   赵曦知瞥着她道:“你可着实天真,他随时都可能攻入京城,你如今还替他说话。”   养真道:“王爷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也许,是因为……看不过有奸佞围着太子……”   话音未落,赵曦知一掌甩在养真脸上:“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桑落,他们说什么清君侧,这不过是他的幌子,他只想要这皇位而已!”   养真后退一步,却仍是固执地说道:“不,我清楚王爷的为人,他不是那种重权之人。”   赵曦知冷笑连连:“是吗,那等他来了,你亲自问他就知道了。”   日落之时,城门自内大开,据说是有人里应外合,给十三王爷开了门。   在东宫寝殿,养真又跟赵芳敬见面了。   只是这次跟先前不同,十三王爷身上不再穿着飘然世外的道袍,而是一袭玄衣铁甲。   她第一次瞧见他身着戎装的样子,竟是这样英伟霸气,像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养真几乎快忘记父亲的模样了,但是看见赵芳敬,却仿佛又看见了乔将军。   她呆呆地看着赵芳敬,无法形容心中的滋味。   十三王爷缓步走到养真的身旁,多年不见,他好像越发高大了似的,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身上的铠甲闪着凛凛寒光。   养真突然发现他脖颈处有一抹血痕,她惊的踮起脚尖要去查看:“十三叔,受伤了?”   赵芳敬只是默默地垂眸看着她,养真缩回要去查看的手,低头换了称呼:“王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带兵反叛,若是失败下场自不必说,就算功成,将来史书上所写的,也仍旧是一个“篡位”,被以“狼臣贼子”称呼。   养真无法想象如月朗风清般的芳敬王叔,要忍受这些口诛笔伐的种种污名。   乔养真默默地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劝说赵芳敬收兵,或许真的可以只是清君侧而已……   正在恍惚,耳畔听见他淡如烟云的一声轻叹:“为了你。”   她蓦然抬头,却正给他轻轻地抚住脸颊,俯身垂首吻落下来。   养真记得他唇上的气息,还带有一点淡淡的琼花的香甜气息,一瞬间让她忘了他是才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而仍像是那天两人初见。   四月的风和煦而暖,她如往常般站在庄头的琼花树下等待父亲的消息,却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从远处走来,眉眼清隽的如同画中人。   他一直走到琼花树下,俯身凝视着她许久:“你是养真?”   她呆呆地仰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是赵芳敬,你可以叫我十三叔。”   “可……我不认得你。”   “我,”他的长睫颤了颤:“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养真眼睛一亮:“我爹呢?”   他的眼角迅速多了一抹红,半晌道:“乖养真,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那时候他头顶是洁白的琼花盛放,空气中荡漾着香甜的气息,沁人心脾。   少年的白衣跟头顶同色的发带随风飘扬,只有眼神仍坚毅幽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养真,仿佛在等待一个决定生死的回答。   养真看出他很不开心,仿佛自己不答应的话……他就会哭出来,或者会随着这阵风消失不见似的。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乖乖回答:“好啊,十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加油~   推荐完结文《七宝姻缘》,也可以追《姑姑在上》,么么哒~ 第2章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咿咿呀呀的悠扬戏调,如梦似幻,由远及近,又袅袅地消失耳畔。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有一朵花从枝头飘落,晃晃悠悠地落在树底下躺着的女孩子发端。   淡绯红的杏花缀在乌黑的鸦鬓上,像是世间最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绢花,衬着那张如同美玉雕琢般的精致小脸,如同画般美好。   “嘻嘻……”低低的笑声从耳畔传来。   枕着手臂睡着的女孩子似醒非醒,直到有一根长长地狗尾草探了过来,在她小巧的鼻尖轻轻地拱了拱。   毛茸茸的狗尾草蹭着鼻子,女孩子的长睫毛抖了抖,蓦地打了个喷嚏,这才幽幽地醒了过来。   出现在乔养真眼前的,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钱家庄上的一对龙凤胎兄妹,哥哥叫做钱仲春,妹妹叫做钱丽月,两个人都是十一岁,生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   两人见乔养真醒来,哥哥仲春便摇晃着手中的狗尾草,笑说:“小乔妹妹,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也不怕草丛里跑出一条蛇,咬你一口。”   妹妹钱丽月最是胆小,吓得抓住哥哥的袖子:“哪里有蛇?”   钱仲春见没有吓到养真,反而把妹妹吓着了,忙丢了狗尾草安抚:“我只是吓唬小乔妹妹的,不是真的有。再说,咱们的阿黄也在呢,就算是有蛇,阿黄也会上去把它咬死。”   钱丽月听了这个,才又喜笑颜开:“我最喜欢阿黄了。”   乔养真目不转睛地看着钱氏兄妹,突然觉着脸颊上有东西凑过来,微热而湿润地蹭了蹭,她转头看去,却见竟是一只黄色的半大土狗,正瞪着乌溜溜地眼睛歪头看着她。   这就是钱家家养的狗子阿黄,狗儿见养真打量自己,便探出舌头,咧着嘴好像笑的样子。   钱丽月过来抱住了阿黄,撒娇地在狗子身上蹭了蹭,又对养真道:“真真,你怎么睡着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小羊们跑到河边去了,我跟哥哥好不容易赶回来。”   养真慢慢坐起身来,环顾周围。   这是一片开阔的绿草地,身后零零散散地有几棵杏花树。   随着风声传来的,是有些潺潺的水声,远处十数丈开外是绵延的抱钱河,仰头看去,河水如一条碧绿柔滑的丝带,嵌在广袤的草地之中。   而在杏花树之后,便是钱家庄,屋宇林立,白墙黑瓦,炊烟袅袅,村民的身影偶尔穿梭隐现,如世外桃源一般。   在养真八岁那年,赵芳敬带着她进宫,张天师断言她是皇后命。   次年,赵芳敬便命人送她离京,来到了距离京城四五十里的这钱家庄上寄养。   钱家庄的庄主陆老爷,是之前赵芳敬的贴身伴当,从十三王爷小的时候就照顾着,为人最是诚恳忠直。   后来老陆年纪大了,赵芳敬便把这一处的庄子给了他,让他在此安身立命。   养真看着不远处的钱家庄,又看看身边的钱氏兄妹跟狗儿阿黄,回想方才的那“一梦”,心中十分恍惚。   她有些不清楚此刻的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真实的。   于是抬手在脸颊上用力拧了一下,无比鲜明的刺痛让她叫了出声:这是真的,绝不会假。   钱仲春跟钱丽月眼睁睁地看着养真自个儿下狠手拧自个儿,却都看呆了眼。   女孩子吹弹得破的脸上很快多了一抹通红,看的仲春又惊又是心疼:“小乔妹妹,你在干什么?”   养真顾不上回答他,心中却掠过许多似曾相识的场景。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给赵芳敬送来钱家庄的第二年。   可是……明明这些事情自己已经经过了啊,怎么会时光倒回?   ****   又是一阵凉风吹来。   原本晴朗的天色变得阴沉起来,阿黄向着抱钱河的方向汪汪地叫了两声。   钱仲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哎呀!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   阿黄听了就从钱丽月怀中挣脱,跑向不远处还在低头吃草的羊群边上。   羊群给狗儿驱赶,依依不舍地缓缓调头,往村庄的方向而行。   钱仲春捡起一根树枝,跑过去帮忙,钱丽月将养真拉住:“快起来,迟了要淋雨的,陆爷爷又要骂我们没有好好照看你了。”   养真站起身来,她看看远处蹦跳着的阿黄,奋力赶羊的钱仲春,又看看正拉着自己手儿的钱丽月,所有一切,似曾相识。   但她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居然回到了十一岁时候的那年?   若不是刚才已经确信过不是梦,养真必会觉着自己尚在梦中。   一片乌云从天边飘了过来,就好像提前天黑了一样,隐隐地还有闷雷声传来。   阿黄昂起头,又叫了数声。   这叫声蓦地提醒了养真。   她睁大双眼,重新将周围打量了一遍,越看心里越是发冷,几乎毛骨悚然。   那些本来已经模糊了的惨象在心底浮现,触目惊心。   养真回头,一把攥住了钱丽月的手:“好,咱们一块儿回庄子。”   钱丽月愣怔,然后笑说:“你这么用力做什么,都捏疼我啦,我又不会撇下你先跑了。”   养真看着女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心头却有种奇异的抽痛跟寒意。   手掌心紧紧地握着钱丽月的手,没有半点放松,却不是怕钱丽月撇下自己。   养真慢慢地确定了,就是那一天。   同样的自己跟钱氏兄妹出来山坡上放羊,同样的大雨将至,大家一块儿蹦跳着往回。   养真半路遇到了庄子里来迎自己的庄丁,先回庄院去了。   她以为钱氏兄妹也自回赶着羊儿回家了,谁知这天入夜,钱家人却来敲门,询问钱仲春跟钱丽月是不是留宿在庄院了,因为他们还没有家去,其他地方也找不到人。   一时之间大家都惊动起来,庄子里的男丁几乎倾巢而出,打着灯笼冒雨找寻,却一无所获。   次日早上,才有人在抱钱河畔发现了钱丽月的尸体,后来经过整天的搜寻,又在抱钱河下游发现了钱仲春。   两个孩子衣衫不整,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也都已经没了气息。   县城内的仵作前来草草地验了尸,说是两个孩子因为贪玩的缘故,不慎落入水中,溺水而亡。   钱家得知噩耗,好像天塌了似的,钱母因此大病不起。   这件事也几乎改变了养真的性子。   好不容易在钱家兄妹的陪伴下重新开朗起来,经过这件事的打击,养真重又沉郁起来。   虽然事情其实跟她没有关系,但养真仍是情不自禁地自责,为什么那天没有挽留钱家兄妹让他们一块儿回庄子,或者让庄丁送他们回家去,那样的话这无妄之灾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悔恨毕竟于事无补,在人前,养真却显得越发的懂事,行为举止渐渐地不再像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而开始像是一名合格的闺秀了。   想不到,事情会重来一遍。   但是面对现实,养真却怀疑之前经历的一切,是不是自己一场不怀好意的噩梦而已。   可不管如何,小心提防总是不错的。   养真无视钱丽月的抗议,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往前追上钱仲春,三个孩子一起赶着羊儿往回走。   将走到半路,天色越发阴沉。   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个对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钱丽月几次要挣脱养真的手去追阿黄,都给她死死地拉着不放。   果然将到庄院的时候,迎面看到了来接养真的庄丁跟奶娘,钱仲春见状道:“小乔妹妹,你先回去吧。我跟妹妹从这条小道走会近便些。”   养真的心蓦地提了起来,面上却仍保持平静:“仲春哥哥,天都黑了,我有些怕,你们陪着我把这边走吧。”   钱丽月嗤地笑了:“哼,怪不得真真一路上都不放开我,原来是害怕了,真是个胆小鬼,你看,那不是庄子里的叔叔跟奶娘,这么多人陪着你还怕呢。”   钱仲春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要这么说小乔妹妹。”他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懂事,当下道:“那我们就还是把这条路走吧。”   这会儿奶娘迎了过来,笑道:“姑娘,先前老爷就打发我们来找,我只说你未必玩的够了,见天色实在不好才出来。”   于是大家一起作伴往回走,平安无事,进了庄子。   养真见前头是分岔街口,便说道:“奶娘,咱们先送仲春跟丽月回家去好不好?”   钱仲春很意外:“不用,这几步都到了。”   素日他们也常常一块儿玩耍,从来不曾送来送去。   奶娘也觉着很不必,庄子里的孩子惯常是跑来跑去的,从来没有什么事儿,奶娘略微犹豫,道:“这样吧,姑娘不放心,那就让钱二把他们送回去就是了。”   仲春还在摇头说不必,养真回头看看,见已经进了村庄,想必不会有事,于是对钱仲春道:“仲春哥哥,一会儿怕要下大雨,你跟丽月回去后,可别再往外跑了。”   钱仲春道:“都天黑了,谁还往外跑呢?你放心吧。”   钱丽月捂着嘴笑道:“你可真是个胆小鬼。”说着还向养真扮了个鬼脸。   当下便叫庄丁钱二陪着两个人,跟阿黄赶着那几头羊往左边路上去了。养真目送他们走远,才又随着奶娘回了庄园。   陆老爷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养真回来,才笑吟吟地说道:“让我好等,以后不要玩儿的天黑才回了。”   养真看着他和蔼的脸,心头一热:“知道啦爷爷。”   陆老爷忙摆手道:“不不不,千万别这么叫,怕折煞我。”   这庄子里别的人不知道底细,老陆是赵芳敬的贴身之人,自然知道张天师关于养真的命数批驳,将来是要当皇后的女孩子,叫自己爷爷,如何当的起呢。   当下忙叫奶娘带了养真回屋子,先洗了个澡,换了衣裳。   等晚饭的时候,养真想到先前在山坡上杏花树下的“所梦”,心跳加快。   那不是梦,她几乎确信。   但要承认不是梦,却显得如此残酷。   低头看着自己还有些幼嫩的小手,灯影之中,又浮现了那张会令人迷惑的脸。   芳敬王叔,最后真的反叛了朝廷。   他说……是为了她。   养真记得他身上那淡淡莲香跟檀香交织、特殊而好闻的味道。   唇上似乎还有他留下的鲜明灼热的感觉,让养真的脸忍不住也随着阵阵涨热。   她举手捂着脸,窘迫,羞愧,恐惧,痛楚,七情五味纵横交错,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   做下那种礼法不容惊世骇俗的大事,怎么还说,是为了她呢?   如果真的是为了她,那么,为什么曾疼她入骨的芳敬王叔,又会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到这距离京城得走半天的偏僻村落,让她经年累月地无法见到他的面。   养真那时不懂事,曾经一度忧闷自责,觉着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后来逐渐长大,人在东宫,她慢慢地琢磨回来,赵芳敬或许真的是在避嫌,毕竟,养着个未来的“皇后”,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可是那张天师说的也并不准啊。   毕竟在自己的“梦中”,她最终也只做到了太子妃而已,距离皇后还有最关键的一步。   可见什么劳什子的凤凰命,只不过是那糟老头子拿来唬人的话罢了。   以后要再见到张天师,一定要想法儿扯落他的白胡子。   毕竟,如果是因为这个谎话让赵芳敬把自己送来钱家庄,那又何其的冤枉。   可知之前来到钱家庄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乔养真都闷闷不乐无精打采。   直到钱氏兄妹出现,拉着她出门到处闲逛游玩,女孩子的心情才逐渐好转。   一想起钱家兄妹,养真打了个激灵,忙问奶娘:“钱二送仲春回来了吗?”   奶娘却也没在意这个,见养真问,才派了小丫头去打听。   正晚饭送了上来,奶娘便催养真先吃饭。   养真来到桌边,还未落座,窗户外蓦地一个响雷,把她吓的心跳不已。   与此同时,小丫头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3╰) 第3章   小丫头红杏跑回来:“钱二哥早就回来了,才去问他,他说已经送了仲春跟丽月回家,这会子只怕都吃了晚饭了呢。”   奶娘道:“这下该放心了吧?今儿怎么这样上心起那两个家伙来了?”   养真说道:“天黑又下雨,怕他们失足滑倒了,既然送回去我也安心了。”   奶娘笑道:“偏你小小的年纪竟这样谨慎。罢了,快吃饭吧,雨越发大了,吃了正好睡觉。”   养真这才安心吃饭。   奶娘伺候了会儿,走到门口问小丫头:“先前我看到有不少人往咱们东偏院里去,是有什么事?”   红杏闻言忙道:“忘了跟您老人家说,方才傍晚有两个客人来借宿,说是要往京城内投奔亲戚的,给大雨阻住了。老爷把他们收留在东偏院里。”   奶娘问道:“什么客人?”   红杏道:“我隐隐听他们说是两个年青公子。”   两人才说到这里,外间有人叫道:“齐嬷嬷。”   说话间帘子一搭,是前院的一个丫头探头出来。   奶娘忙问:“什么事?”   那丫头说道:“老爷让我来传话,说是有两个客人来投宿,留在东偏院里,让今晚上上夜多留点神,没有事儿就早早地落门板,不要往外走动了。”   奶娘答应着,让红杏送了那丫头去了。   齐奶娘忖度着回到里间,养真因已经听见他们的说话,便道:“怎么了?”   奶娘便把丫头传的话告诉了养真,又道:“其实何必又来叮嘱,本来就打算早早睡下的,我已经吩咐了红杏立刻叫他们关门落锁,姑娘盥漱了也便睡下吧。”   一夜无话,养真卧在床帐内,听到外头雨声潺潺,又瞧着树影摇晃落在床帐上,变幻出各种姿态,不知为何心里仍是觉着不安,翻来覆去了几回,才拉高被子蒙着头睡过去了。   次日,夜雨昼晴,养真早早起身,草草地吃了早饭,便要往外。   齐奶娘忙拦着问去哪里,养真只说要去找钱仲春兄妹,奶娘无奈道:“哪里就好成这个样子,睁开眼睛就要找人。”   话虽如此,却又叫红杏往外传话,仍是派了钱二贴身跟着,送养真出门。   钱家住在村西,走了一刻钟才到,还没进门,隔着墙就听见里头钱仲春道:“妹妹,你快些。”   里头钱丽月道:“这时侯真真还不一定起床了呢,你怎么只管催我。”   养真见他们两人都好端端地,才嗤地笑了起来:“谁说我的坏话?我都已经来了,还说我没起。”   这会儿阿黄早听见了养真的动静,先跑到她的身边绕来绕去。   钱仲春回头看见是她,高兴地跑了过来:“我们正要去庄院那里找你,你怎么自己就先来了?”   丽月也忙从里头跑了出来:“你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早?”   养真笑道:“谁让你小看我呢。你们早早去找我做什么?”   丽月吐吐舌头,钱仲春看妹妹两手空空,便道:“你等等。”转身跑进院子里。   养真疑惑:“你哥哥做什么呢?”   丽月道:“我不告诉你,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不多时,仲春从里跑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养真早看见他背后忽闪忽闪的拿了个东西,正在疑惑,钱仲春双手捧着个偌大的风筝出来,笑道:“妹妹你看,你喜不喜欢?”   养真早在猜是这个,见状又是意外又喜欢:“哪里来的?”   钱仲春道:“昨晚上你叫钱二哥送我们回来,我爹说妹妹你心好,只是我们家里没别的,我爹就劈了竹子,昨晚上熬夜做了这只风筝,让我送给你玩。”   养真听了心中很是感动,把风筝捧在手上细细端详,却见是个燕子风筝,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因为钱家没有彩笔,就用些过年的红纸泡了水当成红色描花,木棍烧成炭做黑色描眼睛跟燕羽,艾草叶子拧出的汁子做绿色点缀,在风筝上一笔一划地描出朴实的色彩斑斓。   养真由衷地感叹道:“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风筝。”   钱仲春跟钱丽月见她真心喜欢,也很是高兴,当下道:“咱们去放风筝吧。”   养真道:“你们今天不放羊了吗?”   钱仲春道:“爹说才下过雨,羊吃带雨的草会犯病,所以要中午时候才可以。”   钱二见有他们兄妹陪着,还有阿黄,因先前他们也是自在玩惯了的,当下说道:“姑娘,不要走远了。”   养真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当即三人跑到村子外的山坡上,钱仲春让养真牵着风筝线,自己举高风筝去放。   但才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湿,养真跑不快,更几次差点摔倒,也害得那风筝一次次地扎在地上。   大风筝栽在地上沾了些泥水,养真很是心疼,便要收起来不玩。   钱丽月因没看成,便要哥哥再举一次,谁知因为雨水打湿了风筝线,燕子才飞起来,便脱了钩,忽忽悠悠地往山坡下滑去。   他们都着急起来,阿黄最先冲了下去,钱仲春紧随其后。   谁知才滑下小山坡,却见阿黄汪汪大叫,原来有个人已经抢先一步将风筝拿在了手上。   钱仲春忙制止了阿黄:“这是我们的风筝。”   那人道:“我还以为是人不要了的呢,这个有什么稀罕,都破破烂烂的了,我那里也有个大风筝,比这个要大许多,还是个老鹰样子的,又好看,你们跟我来,我放给你们看。”   丽月正随着滑了下来,闻言不由好奇:“真的吗?”   仲春却道:“不用了,我们放这个就好。”   那人见他举手要来拿,便把风筝举高:“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仲春皱眉,跳脚要去夺:“还给我!”   那人却一把攥住了仲春的手腕。   阿黄见状,大叫着冲了上来,竟在那人腿上咬了一口。   那人怒火攻心,一脚将阿黄踹开老远,躺在地上哀鸣。   丽月尖叫起来,跑过去抱住阿黄,惊慌失措,放声大哭。   仲春焦急地乱跳乱挣,那人猝不及防,竟给撞的踉跄。   正有些狼狈,身后有个声音道:“三郎你在做什么,连两个毛孩子都拿不住。”   那“三郎”喃喃骂了声,突然一巴掌狠狠打在仲春头上。   仲春猝不及防,眼前一黑竟往旁边跌了出去,他才要起身,另一人抬脚踩在他的胸口:“这小兔崽子,真是欠打。”   正在这时,却听头顶上有个声音道:“你们是借宿在庄子里的客人吗?”   这两人诧异地抬头,却见有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们两人。   两人见养真年纪小小,却生得绝色,竟比钱仲春跟钱丽月还更胜百倍,不由对视一眼:“不错,你是?”   养真安安静静地说道:“我就是庄子里的人,他们两个是我的玩伴,你们不要再跟他们开玩笑了,不然的话,惊动了庄子里的人,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两个人见养真波澜不惊,略觉迟疑,只恐怕她身边另外有人。   那“三郎”便心生退意,不料另一人看着养真绝色的容貌,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他便盯着养真笑道:“好啊,那我陪着你回去,跟昨晚上陆庄主道歉吧。”说话间便纵身往上跃去。   养真却转身就跑。   这人放眼看去,见高地开阔,远处几株杏花树带雨,背后的抱钱河清澈如许,并没有别的人,越发笑道:“小丫头,敢诓骗我们。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见养真人小,自然跑不远,便回头招呼:“三郎,你也上来吧,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可怕。”   养真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却不是往庄子的方向,而是往抱钱河畔。   那人只当她是吓昏了头,不慌不忙地追到河边,笑道:“小丫头,你还要往哪里逃?”   养真站住脚,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你别过来。”   那人大笑,索性纵身跃了过来要将她抱住。   养真却一矮身,灵活地从旁边跑了出来。   那人收势不住,一脚落地,却觉着脚下踩了个空。   正在疑惑,却觉着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脚底下卷来,他连呼救都来不及,整个人给那股极大的力道抽着,刷地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那三郎正探身出来,眼见如此,惊心动魄。   当即放下钱仲春跟钱丽月,没命地跑了过来:“王兄!”   突然他猛地刹住脚步,满面恐惧地后退。   原来就在之前姓王的青年消失的地方,地上一片松软平坦,一眼看去仿佛是土地的样子,可实际上,这里只有表面一层青苔跟河草,底下却是一团湍急的河流暗涌。   方才那姓王之人就是一脚踩入,当即给急湍的河流卷走了。   三郎浑身发冷,他盯着不远处的养真,一时竟吃不准,到底是自己的同伙运气太差,还是这女孩子故意的引他到这个地方,悄无声息地把人结果了。   ****   庄子里报了官,衙差前来,将剩下的那人带去县衙。   剩下的人在抱钱河边,忙了整天,才总算从河下游把那姓王之人的尸首打捞起来。   但就在养真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突然又生变故。   县衙竟传了钱家人前去,询问他们为何会害死那王公子。   原来这王公子,是京城内贵妃娘娘家的亲戚,这次上京,正是要去投奔的。   知县本要判决那剩下的葛三郎,因听他供认跟贵妃有亲,又反口咬定是养真等害死了贵妃的亲眷等,县官自然畏惧。   可县官又知道陆老爷是京城内十三王爷的贴身心腹,所以不敢为难养真,反而把钱仲春跟钱丽月拘押了去,把仲春跟丽月的父母吓得魂不附体,只得哭着跑来庄园求救。   陆老爷听了不免动怒,可是他是个谨慎小心之人,之前受赵芳敬所托,只想好生照看养真,不想节外生枝,如果这样闹出来,只怕养真在这里也住不久了。   于是只安抚钱家二老,一边苦想解决法子。   谁知就在此刻,后院里红杏跑来,急匆匆说道:“老爷快去,姑娘先前叫人备了车,亲自去县衙了。”   陆老爷大惊失色:“快,快备马、备车!”   养真不记得,曾经有什么青年公子哥儿在那个可怕的雨天于庄园内留宿。   原本她还不以为意。   直到看见张王两人意欲对钱仲春跟钱丽月不轨。   有些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   比如“梦中”钱家兄妹两人的死状,衣衫不整面目全非,仵作闪烁的验尸报告,县官草率的断案,她记得在事发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奶娘都不许她再单独外出。   那一夜,奶娘跟陆老爷房中小丫头以为她睡着了,便说起钱家兄妹之死,奶娘只是惋惜且后怕,小丫头说道:“前儿京城内来了个人,跟老爷在书房内密谈,好像也提到了这件事,我无意中听见老爷说,尸首的确可疑之类的,也不知到底怎么。”   奶娘忙问:“是吗,你还听见什么了?”   小丫头道:“后来我出来的时候,隐隐地听那来人说,王爷会料理……我就不敢再听了。”   那时候养真并不知道这些话里有什么联系。   直到现在,才总算将前尘往事都牵在一起。   县衙大堂上,知县看着这主动上堂的女孩子,满面诧异。   养真把吓坏了的钱仲春跟钱丽月挡在身后。   看着仲春脸上的伤,丽月惊慌的样子,再想到他们在自己“梦中”的遭遇,养真本不是个狠心之人,可此刻却只觉着那个王公子死有余辜,甚至觉着他死的太轻易了。   葛三郎见了养真,迫不及待指着说:“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妖女害了王兄。大人,您今日一定要给我们一个公道,不然的话,京城内贵妃那边只怕也过不去。”   知县因见陆老爷没现身,只来了个女孩子,想必是个不要紧的女孩儿。   再者说,就算是十三王爷,也要敬贵妃几分,何况只是王爷贴身伴当庄院内的小姑娘呢,自然不值一提。   两下权衡,知县一拍惊堂木,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这女娃子,真的是你害死的人?”   养真淡淡道:“回大人,明明是这两个禽兽想要图谋不轨,却不慎失足落水而死,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而已。”   葛三郎有恃无恐道:“胡说,我们怎么图谋不轨了?你不要诬告好人。”   养真冷冷地转头:“是我诬告好人,还是你颠倒黑白。”   葛三郎给她目光一瞥,想到当日王公子活生生消失眼前的场景,不由心头一冷:“大人,千万不能饶了这妖女!”   人人都知皇上最宠贵妃娘娘,知县自然一心偏袒,当下喝道:“你这小丫头,满口说的什么?小小年纪,口口声声‘禽兽’、‘图谋不轨’,成何体统?且你身为女流又擅闯公堂,可见是很没有家教,你的家长……”   “她的家长是本王。”   有个稳宁和中,犹如玉石鸣琅般动听的声音打断了知县的问话。   养真乍然听见这把嗓音,如坠梦中。   哗然声过后又是一片死寂,堂外观审的百姓们纷纷自发退避。   “若没家教也是本王娇纵所致,”十三王爷赵芳敬缓步越众而出,漫不经心地说道:“知县大人若想问罪,何不就冲着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章   堂外听审的百姓们只见来者气势非凡,容貌又像是天人一般,虽然身着道袍,却透出一股子矜贵气息,本能地纷纷避让。   待听赵芳敬自称“本王”,便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知县虽然好歹是个父母官,只也跟百姓们一般,对于这位十三王爷虽早有耳闻,却从未有幸见过。   他本能地站起身来,恐惧而张皇,颤声道:“王、王爷?”   就在赵芳敬入内的同时,自他身后有四个王府的随从迅速跟着到了大堂下,其中一人见知县只是起立,便冷笑道:“好大的胆子,王爷亲临,你竟还如此大喇喇地不来迎驾拜见。”   张知县眼前一黑,急急从桌子后面跑了出来,踉跄冲到赵芳敬身前,双膝跪倒伏身道:“下官不知道是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求王爷恕罪。”   堂下的百姓们听的清楚,连同堂下的衙役们一同,也都慌里慌张地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刹那间,原地竟只有赵芳敬一人似鹤立鸡群。   十三王爷淡淡地瞥了一眼在场众人,却又说道:“本王只是从此地路过,偶尔听说我的人在这里吃了官司,所以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而已。”   知县呆若木鸡。   他至今仍不知道赵芳敬跟养真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十三王爷先前说“她的家长是本王”,如今又竟说是“我的人”,这还用多说么?   “这、这……”张知县语塞,一时不知如何转圜应对。   “知县大人不必慌张,”赵芳敬波澜不惊道:“且请起身继续审案要紧,你只管好生审理此案,不必理会本王,本王只是来旁听的。只要大人审的公正,又有何妨?”   张知县只觉着自己脖子上的脑袋突然重若千斤,好像随时都在摇摇欲坠。   之前他满心偏袒葛三郎跟王公子,差点儿对养真出言不逊。   哪里想到这看似毫无根基的女孩子,背后的人居然正是十三王爷。   但张知县倒也不是个蠢人,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收敛心绪,勉勉强强地爬了起来:“下官、遵命。”   又忙道:“请王爷上座。”   赵芳敬一摆手:“不必,如今是大人你在审案,哪里有本王上座的道理。你且去吧,早点审完了,大家甘休。”   张知县略一犹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那就容下官失礼了,快来人,搬一把椅子请王爷落座。”   主簿亲自搬了把圈椅过来:“王爷请、请坐。”   张知县见赵芳敬落座,自个儿后退了两步,才敢转身仍回到座位上去。   这时侯,养真身后的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个,呆呆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十三王爷。   他们毕竟是小人儿,不太懂的王爷亲临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看见知县居然向着来人下跪,这才吃惊起来,张口结舌地看着赵芳敬。   养真却一直都没有敢抬头。   从听见赵芳敬的声音开始,养真便总觉着恍惚头晕。   她的鼻端嗅到那熟悉的莲香跟檀香交织的味道,清淡而雅致高贵。   还来不及回头,眼角的余光所见,是一角靛青色绣八卦图的道袍袍摆。   养真情不自禁地缓缓抬头。   正那双令人无法忘怀的丹凤眼垂眸看了过来,他的眼角自来的微微斜挑,像是随时在摇曳着什么。   目光相对的刹那,赵芳敬向着养真微微一笑,笑意清浅恬和。   ***   自从赵芳敬出现后,张知县突然之间一反常态。   原先对于葛三郎总是暧昧纵容的,一些起码的详细经过都不肯多问,唯恐得罪了他似的。   但如今十三王爷在场,张知县像是在瞬间给包青天附体,突然英明起来。   他详细地审问葛三郎从钱家庄出来后的种种,以及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人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甚至连受了伤的阿黄,张知县也没有忘记。   他非常的愤怒,也十分的痛心疾首,指着葛三郎道:“你这无耻之徒,竟敢在本官的地面上这样为非作歹,意图欺辱本官的子民,殴打护主的忠犬,还敢在本官面前颠倒黑白,今日若不严惩,如何对得起本官头顶的乌纱帽。”   堂上的衙役们跟堂下的百姓们都瞠目结舌。   葛三郎自然也呆若木鸡。   但是他当然也不是蠢人,自打十三王爷出现,亮明是来给养真撑腰的身份后,葛三郎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场。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贵妃娘娘亲临,才能扭转局面了。   可就算贵妃到了,又知道他是哪根葱呢。   张知县却越发地抖擞精神,又呵斥葛三郎:“你这该死的囚徒,还不如实招来?若还嘴硬,休怪本县的水火棍无情。”   葛三郎本还想再死撑一会儿,但看张知县倒戈的这样痛快,自也知道大势已去。   何况他虽非京城人士,却也听过这位十三王爷的传奇。   当初先帝在时,最宠的就是十三王爷,就算先帝的皇子们,也都很是疼惜这个最小的皇弟。   如今的皇帝正是赵芳敬的四哥,虽然不似先帝一样宠溺,但也是“手足情深”。   虽然看着十三王爷身着道袍,一副与世无争闲云野鹤的样子,但早先听说他从戎巡边,也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主儿。   葛三郎一念至此,突然恍若察觉,他扭头看向养真,望着她精致的侧颜:“你就是那个女孩子……”   张知县不明所以。   葛三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失声道:“你就是那个天师断言说是皇后命的女孩儿?”   张知县本来已经挽回了一局,觉着自己如此断案,一定可以让赵芳敬满意。   可突然听了葛三郎这句话,却几乎又呕出一口血来。   张知县后知后觉地看向地上跪着的养真,望着她秀丽无双的容貌,跟年纪很不同的从容自若神态,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在墙上狠狠地撞几个来回。   张知县自然也听说过“皇后命”的传说。   但是却从没有把这件事跟上公堂的养真联系在一起。   养真并没有回话。   赵芳敬身后的侍卫却冷笑道:“你这有眼无珠的狗东西,知道的太晚了。”   葛三郎脸色发白。   张知县跳起来,手忙脚乱:“快,快扶……姑娘起来!”   “且慢。”打断众人的是赵芳敬。   堂下重又安静下来。   赵芳敬淡淡然看着张知县:“张大人,你可还没宣判呢。”   张知县勉强按捺心绪,清了清紧张发干的喉咙,说道:“这件案子早就真相大白了,是葛三郎跟王某这两名恶徒意图不轨,王某失足落水而亡,跟他人不相干。葛三郎助纣为虐,罪大恶极,并且王某的死也跟他的撺掇脱不了干系,如今两罪并罚,死罪难逃。来人,先给本官重打三十,再押入牢中等候秋诀。”   葛三郎本以为将要逍遥法外,没想到情形急转而下,更加想不到这么快自己便给判了死。   他本是不服的,然而……就算张知县饶了自己,那赵芳敬只怕也饶不得,就算赵芳敬饶恕了,他们竟然敢试图染指“未来的皇后”,要他们命的哪里是赵芳敬一个?   要知道贵妃娘娘膝下还有个位皇子呢。   葛三郎脸色发青,脑中昏沉,往后倒下去。   张知县本急着要绕出来扶起养真好将功补过,才一动又想起来,忙又道:“乔姑娘年纪轻轻有胆有谋,也多亏了你智勇双全,才护住钱家兄妹无碍,这种行为很该嘉许,先前是本官给奸人蒙蔽几乎错怪了你,幸而王爷及时出现拨开云雾,没有铸成大错,本官在此宣告你跟钱家兄妹无罪。”   匆匆说完,张知县才一溜小跑地从桌子后绕出来,躬身来至养真身旁:“快,快请起。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您可千万别怪。”   张知县的手还没碰到养真,就给旁边探出的手臂挡住。   赵芳敬的眼尾微挑:“不劳知县大人,何况不知者不罪。”   张知县满头冷汗,讪讪地点头:“多谢王爷……”   话音未落,养真说道:“虽然不知者不罪,但今日若非王爷驾临,只怕知县大人就真的给蒙蔽到底,判了冤假错案了吧。”   张知县才止住的汗又冒了出来:“这……”   养真道:“如果知县大人真当自己是父母官,当父母的当然都很疼惜自己的孩子,你先前却不管不顾,只想为难我们,可见你不过是一句虚言。”   今日虽然有赵芳敬亲临,且钱家兄妹也无恙,但养真记得梦中的情形。   又有谁替钱仲春跟钱丽月讨回公道?梦中的张知县,只怕未必没有查到什么……只是也如今日这般,就算知道蹊跷,也不敢闹出来罢了,哪里是好官的做派。   张知县勉强苦笑:“是、是下官糊涂。”   此刻公堂中鸦雀无声,养真察觉自己好像说多了,不由看了赵芳敬一眼。   赵芳敬却只是淡笑着瞥她一眼,并没有要拦阻的意思。   养真顿了顿,便又认真说道:“希望知县大人以后真的会做百姓的父母官,公正判案不行偏私。不然的话,冥冥中自有天意,虽今日过了一关,他日就未必了。”   堂堂七品官,给个小女孩子这般谆谆说教,这真是世间最诡异的事情了。   张知县却丝毫也不敢反驳,反而躬身道:“下官谨遵教诲,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就在这时候,堂外响起一声哭叫,原来是钱仲春钱丽月的父母跟着陆老爷到了。   钱家兄妹见状爬起来扑到父母怀中,放声大哭。   老陆却急忙地进来,跪地给赵芳敬行礼。   “是老奴疏忽,没有照看好姑娘,请王爷责罚。”老陆低着头,愧疚说道。   赵芳敬一笑道:“有惊无险,雨过天晴就罢了。起来吧。”   老陆颤巍巍站起身来。   这会儿养真正也要起身,可跪的双腿都有些麻了,身子一晃,却给人及时的扶住了。   原来是赵芳敬将她拢到自己身上靠着。   道袍的袖子好生宽大,几乎把她半边身子都罩住了。   养真的心怦怦乱跳,本能地想要挣开。   赵芳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倔强地站稳了身形,才道:“能走吗?要不要……十三叔抱你?”   养真慌忙摇头。   赵芳敬也并未勉强,只是一笑起身:“小丫头,还是这么犟。”   他垂手在养真的头顶轻轻地抚了抚。   养真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他掌心有着令人熟悉而心悸的暖意。   含笑抚落的时候,像是春日的暖阳洒落,可令万物生辉。   这一霎时,就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候的情形。   养真还在恍惚,赵芳敬已经将她的小手轻握入掌心,领着她缓步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章   张知县跪地恭送王爷,其他的衙役差人,听审百姓们也都纷纷跪地。   钱仲春跟钱丽月给爹娘拉着,也随着众人跪着拜谢赵芳敬。   养真想要挣脱赵芳敬的手将他们扶起来,十三王爷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老陆毕竟是打小伺候着的,见养真犹豫,他早上前一步,俯身扶了钱家两夫妻起身:“好了好了,如今真相大白,咱们就先带孩子们回去吧。”   众人这才出了县衙。   县衙门口停着一顶八抬的青呢轿子,却是赵芳敬所乘。   养真定了定神,转头看向赵芳敬,养真以为他必要上轿,可不知为何还握着自己的手不放,让她有些不自在。   正好赵芳敬也垂眸看过来:“怎么了?”   养真小声道:“我跟仲春哥哥他们一块儿就成。”   赵芳敬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略一忖度,回头看向老陆:“你是乘车来的?”   陆老爷半躬着身:“回殿下,那辆车就是老奴所乘。”   先前陆老爷听说了养真自己跑去县衙,心急如焚,又加上钱氏父母也在那里,所以便特吩咐备了一辆大些的马车,一块儿赶来县城。   赵芳敬笑道:“本王正要去你庄子上,这丫头不喜欢乘轿,那么你就把这车借给本王,你去乘轿……是了,还有那两个小家伙儿,也让他们一起跟本王同车吧。”   陆老爷吃了一惊,忙道:“殿下!这车子委实简陋了些,也有些腌臜,恐怕王爷会不习惯,让老奴叫人再去找一辆干净的。”   十三王爷最是好洁,且身份尊贵,怎能屈尊降贵坐这种车。   正想吩咐人去寻一辆好车来,不料赵芳敬低头看养真道:“养真嫌弃这车吗?”   养真正在意外他想乘车,闻言结结巴巴道:“当然、当然不……”   赵芳敬笑道:“那就这辆罢了。”   养真忙又道:“可是……”   不等她说完,赵芳敬道:“怎么,是跟十三叔生疏了吗?”   养真给他微挑的凤眸瞥了眼,当下不敢再吱声。   老陆见赵芳敬意思已定,忙去把钱家两个小家伙儿叫了来。   但他自个儿却是万万不敢乘坐王爷的轿子,于是少不得又叫随行的奴仆快快去雇了一辆马车。   这边赵芳敬拉着养真来到车边,养真见势必要同车的,却也没有法子,左顾右盼地等小厮搬凳子过来。   赵芳敬一笑,将她轻轻地拦腰一抱,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送到车上。   养真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抱了上去,昏头昏脑地回头,却见赵芳敬又将畏缩在旁边的钱丽月抱起,也如法炮制送到车上。   钱仲春是男孩子,到底伶俐些,手脚并用自己爬了上去。   赵芳敬见三人都上了车,自己才也一撩袍摆,随着进了车内。   车厢之中,养真靠在最里头坐着,旁边就是丽月,仲春,把对面的一侧让了出来。   养真心怀忐忑,两个小家伙却也一改往日的顽皮活泛,都乖乖地垂手跪坐着,几乎都不敢抬头乱看。   赵芳敬上车后果然便在他们对面坐了,缓缓整理自己的袖子袍摆。   觑着他们三个都耷拉着脑袋,赵芳敬笑道:“怎么了,难道本王生得很凶?还是你们做了什么心虚事,都低着头认罪似的做什么?”   钱丽月天生性子活泼,只因为先前受了惊吓,又给哥哥拽着不许她乱看,所以才乖乖地,听了赵芳敬这句话,忍不住嗤地笑了。   钱丽月偷偷抬头看向对面,见赵芳敬生得跟神仙人物一般,早就喜欢的了不得。   何况王爷方才又救了他们,钱丽月便道:“王爷生得才不凶,好看的很!比年画上的大人们都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是王爷一样好看的人!”   钱仲春毕竟要大一点,恐怕妹妹说错了话,忙又拉住她的手用力抖了抖:“别胡说!”   丽月有些胆怯,可仍道:“我、我没有胡说,哥哥干吗凶我,王爷真的是大好人嘛,他还救了我们,不然的话……”   想到之前在公堂上受的委屈惊吓,钱丽月嘴巴一撇,几乎要哭出来。   钱仲春慌了,忙劝道:“别哭,别哭!不能在王爷面前这样无礼。”   钱丽月又怕又是委屈,憋得脸都红了,泪珠吧嗒吧嗒地无声掉下来。   正在这时,一只手探过来,手中握着一块儿洁白如雪的丝帕。   钱家兄妹愣怔,抬头却对上赵芳敬含笑的眸子:“好端端的女孩子,哭起来可就不好看了。”   钱丽月红了脸,神奇地止住了泪,钱仲春瞧着那方纤尘不染的帕子,意外之余也有些脸红:“王爷……”   “给你妹妹擦擦泪,当哥哥的,一定要爱护妹妹才好。”赵芳敬的声音仍是极为温和,隐隐带有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是。”钱仲春眼中不由潮湿,忙双手小心接了过来,他回头看着钱丽月,终于说道:“妹妹,不哭了,哥哥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钱丽月见钱仲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自然是先前为了保护自己给那些坏人打伤的,她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张手抱住钱仲春:“哥哥!”   ****   养真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   直到看见赵芳敬安慰两个孩子,钱家兄妹真情流露的样子,不由也有些动容。   当下偷偷地看向赵芳敬,却见他眼中也带着清浅的笑意,眸色宛若春日艳阳下的水波。   是啊,十三王叔从来是最好看的,怪不得丽月喜欢。   养真心中竟也有些微微地酸楚。   正在胡思乱想,对面赵芳敬动了动。   养真转头,却发现他挪了一下,竟坐在了靠内车壁的地方,也靠近了她。   赵芳敬垂眸:“怎么一直都不言语,是不是……之前受了惊吓?”   养真忙摇头。   赵芳敬道:“那为什么不做声呢?”   养真自然不能说我心里在想你,当下支吾道:“许是受了点惊吓。”   这会儿钱仲春跟丽月平复了心情,钱丽月忙说道:“王爷,昨儿多亏了真真妹妹聪明,不然的话,我们一定给那两个坏人欺负了。”   赵芳敬面露诧异之色:“哦?真的吗?”   钱丽月见他仿佛不信似的,忙道:“当然是真的!昨天我们正在放风筝,那两个坏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把哥哥都打伤了,阿黄都给踢伤了,是真真她……”   钱丽月见赵芳敬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竟忘了惧怕,滔滔不绝地要把昨日的情形告诉他。   不料正说着,手臂给养真轻轻地拉了一把。   丽月回头,养真咳嗽了声,低低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提了。”   钱丽月眨眨眼:“怕什么,王爷又不是坏人。”   赵芳敬笑吟吟道:“是啊,本王又不是坏人。”   养真脸上一红:“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王爷要忙的正经事已经够多的了,这些小事不值一提的。”   赵芳敬道:“这怎么是小事呢?”   钱丽月说道:“是啊,这哪里是小事,当时如果不是那个坏蛋掉进水里,遭殃的就是我们啦。对了真真,他怎么正好就掉进了那个水洼子里?”   养真不敢看赵芳敬,勉强道:“他当然是没有看清。”   钱仲春见两人说起此事,也跟着插嘴说道:“说来也是妹妹你机灵,要不是你往河边跑,那坏人也不会追过去……”   养真乱咳嗽一气。   钱丽月忙问:“真真你怎么总是咳嗽?是不是着凉了?”   “是有一点。”养真随口撒谎。   钱仲春抬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果然有些凉,当下忙道:“回去后叫奶娘给你煮点姜汤喝,闷出汗就好了。”   养真含含糊糊地答应,小心又瞥赵芳敬一眼,却见他默然不语。   车轮滚滚,养真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在她梦里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并不记得赵芳敬来到了庄子里。   虽然她梦中的情形跟此刻所发生的已经天差地远,坏人罪有应得,钱仲春跟丽月却转危为安了。   那么,赵芳敬来到了这里到底是个巧合,还是什么别的?   鼓足勇气,养真道:“王爷……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   赵芳敬似笑非笑地:“十三叔也不叫了?”   养真挠了挠脸颊。   赵芳敬才微笑道:“我原先是路过此地的,听人传说钱家庄里的女孩子犯了事,我便担心是你,所以过来瞧瞧,没想到真的是你。”   这种解释合情合理。   养真的心微微一宽:“原来是这样。”   钱丽月抚着胸口道:“多亏了王爷过来这一趟,对了,王爷是真真的叔叔吗?”   赵芳敬道:“其实不是。”   钱丽月睁大双眼:“那为什么真真叫王爷十三叔?”   赵芳敬顿了顿,才含笑说道:“是呀,我也后悔了,当时该让她叫我……”   养真很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芳敬,不知他要说什么。   十三王爷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珠,终于没有说下去,只笑道:“罢了,以后再说吧。”   ****   抵达钱家庄,钱丽月跟仲春两人依依不舍地先随着爹娘回家去了。   老陆则恭恭敬敬地陪着赵芳敬进了庄院内。   养真的奶母跟丫头红杏跑出来,把养真接了去。   回到内宅,奶母好一番数落:“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千万别再干这种事儿,这次幸亏没出大事,如果有个万一,我们的脑袋也不要了。”   养真只管听她碎碎念,并不还嘴。   奶母看她乖乖的,却还满意,忽地又问:“怎么王爷突然就到了?”   养真说道:“是路过的。”   “可见是冥冥中神佛庇佑,”奶母双手合什,感叹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忙叫小丫头去准备艾草煮水,给养真沐浴去去晦气。   养真沐浴更衣后,奶母本要带她去给赵芳敬正经见过并谢恩,养真只推说身上不适,中饭也不吃,便要睡觉。   奶母忙叫大夫来看,大夫只说受了点惊吓,开了一副安神的药让熬了喝。   养真本是装病,自然不愿意喝苦药,就仍是装睡不醒。   午后,窗外隐隐地传来蝉鸣的声音,时急时缓。   蝉唱之中,梦中所见一切如真如幻般浮现,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引得她的呼吸也不时变化。   朦朦胧胧中,养真终于枕着手臂趴着睡了过去。   正似睡似醒,察觉有人撩起薄纱帐。   她还以为是奶娘等来催自己起来喝药,更加不敢动。   隐约听细微的衣衫窸窣声响,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   那掌心恰到好处的暖意贴着肌肤透了进来,甚是熨帖。   养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赵芳敬的雪色缎子中衣大袖在眼前一荡,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也随之悄然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章   大袖飘落,养真看见赵芳敬腰间束着的深紫色的宫绦,祥云垂珠流苏在缎袍上微微滑动,光芒闪烁。   十六王爷肩宽腰细,宫绦束在腰间略有些松松的,如此看着却更多了一份懒懒散散的风流雅态。   养真情不自禁地闭了闭双眼。   她的心底闪过的是他勒着狮子纹十六连环金镶玉腰带、身着王服的威严尊贵模样,不是现在这般闲云野鹤。   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耳畔响起了赵芳敬一声轻笑。   “听人说你病了,却不肯吃药?”赵芳敬将外罩的大袖衫一撩,顺势在养真的床边落座。   养真下意识地爬起身来。   她不敢再去打量赵芳敬,只老老实实地垂着眼皮:“不是大毛病,您……十三叔怎么亲自来了?”   “我自然要来看看你好不好,”赵芳敬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告诉十三叔,哪里不舒服?”   因为他在跟前,养真只觉着浑身都不舒服。   “没、已经好多了。”嘴上却还说着相反的话。   赵芳敬道:“小小年纪,可千万别学那些讳疾忌医的坏毛病。”   正在这时候,奶娘跟红杏从外走了进来,红杏手中端着个茶盘,里头放着一碗汤药。   奶娘取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陪笑道:“王爷,药来了。”   她上前一步躬身将药献上。   赵芳敬自然而然地抬手接了过来:“喝了这个能好的快些,来,十三叔喂你。”   养真愣愣地看着赵芳敬。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因为在养真给送出京城之前,留在赵芳敬身边的时候,但凡她有个头疼脑热,赵芳敬都会着急的不得了,亲自的端茶喂药不过寻常。   那时候他真的很温柔体贴,把她照料的无微不至。   给赵芳敬捧在掌心里似的对待,甚至让养真觉着……生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自从她来到庄园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每当生病很难受的时候,养真甚至有些怀恨赵芳敬。   为什么啊!当初把她宠到了天上去,她都已经习惯了有他随时随地地陪在身边儿。   如今却又将她扔下来,不理不睬。   虽然老陆跟奶娘等也十分尽心,但对养真而言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每当生病的时候就越发的想念昔日赵芳敬对自己的好,那病情就越发严重。   有好几次,养真都觉着自己或许会病死在这里。   只是后来……终于学会习惯,慢慢地缓过劲来。   此刻对上他久违的温和眸色,养真心头竟是一阵酸楚难当。   养真张了张口,终于道:“不、不敢劳烦十三叔,我自己来。”   赵芳敬看了一眼旁边。   奶娘忙躬身退下。   “你真的跟我生疏了。”将药碗放下,赵芳敬垂了眼皮,声音淡淡的,好像还有些感伤。   养真一愣。   赵芳敬苦笑:“是……因为十三叔把你送出京?”   养真转开头去。   她毕竟已经不是当初那单纯思念着他的小女孩儿了。   也知道他有许多不得已。   “不是的,”养真平复了一下心绪,微微笑了笑:“我毕竟,也不能跟着十三叔一辈子。”   赵芳敬沉默。   半晌,一只手摁落在养真的头上。   “小丫头。”大手在她的发端轻轻摩了摩,声音里有些许无奈笑意,“你的确是在怪罪我呢。”   养真歪头躲过。   赵芳敬道:“对了,既然说到这里,十三叔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这次我回京,会带着养真一起。”   “什么?”养真大吃一惊。   她记得,自己回京的时候是在十四岁生日过后。   回京不多久,行了及笄礼,就跟赵曦知大婚了。   他怎么要在这时候带自己回京?   养真心慌,本能地想到了赵芳敬是想让自己早嫁。   “我不回去!”养真脱口说道。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赵芳敬诧异:“为什么?”   养真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我、在这里好好的,不想这么早回京。”   赵芳敬微笑:“哪里好好的了,之前差点出事,如今那些人又都知道了你是谁……从此往后,只怕更加会多事,我岂会放心把你留在这里?”   养真抬眸:“十三叔是怕我留在这里出事?”   “不然呢?”   养真定了定神。   只要不是赶着让她嫁给赵曦知,那就行。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赵芳敬打量着女孩子变化的神情,却微微一笑,将药端起来:“好了,再耽搁一会儿就凉了。”   养真迟疑地接了过来,皱眉喝了口:“苦。”   赵芳敬嗤地一笑,抬手探入袖子里,不多会儿竟摸出了一个小小地纸包。   养真的心乱跳了两下,大睁双眼:“十三叔,你……”   “还好,你这习惯还没有改。”赵芳敬笑着将纸包打开,里头竟是些松子糖,才打开,就有一股甜香沁了出来。   赵芳敬拈了一块送到养真嘴边:“张嘴。”   养真身不由己地张开手,久违的甜意在舌尖上散开,方才的那股苦药味儿便不复存在了。   品着松子糖的酥甜,过了好一会儿养真才问:“十三叔为什么随身、带着糖?”   赵芳敬“嗯”了声,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本是要给那路边上见了我就摇尾巴的狗儿吃的。”   养真嗤地笑了起来:“你说我是狗儿。”   赵芳敬含笑摇头:“谁叫你只管明知故问,十三叔的糖,还能是给别人留的?”   养真吃了糖,心情也随之转好了很多。   赵芳敬叫她把剩下的药都喝了,她也言听计从。   不知不觉,已经把一包糖吃进大半去,养真忙停下来,将剩下的仔细包好。   赵芳敬道:“怎么不吃了?”   养真道:“我想给仲春哥哥跟丽月也尝尝。”   赵芳敬笑的眼波闪烁:“难为你有心。”   养真把糖放在枕边儿,心里仍有些忐忑:“十三叔,你真的要带我回京吗?”   赵芳敬道:“当然。”   养真咬了咬唇,试探着又问:“使得吗?会不会、给十三叔带来麻烦?”   赵芳敬见她唇边上还带着些许糖渣,便给她轻轻地抹去。   他一笑起身,转身之时淡淡道:“你若不跟着我身边儿,才真正是大麻烦。”   养真不是很懂他这句话。   但大概是吃了糖的缘故,原先心中的疑虑、猜忌、不安……逐渐消退不见了。   ****   果然如赵芳敬所说,“未来的皇后娘娘”住在钱家庄的事情不胫而走。   加上十三王爷也在庄院内,一时之间,周围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纷纷趋之若鹜。   攀亲的攀亲,没有亲故关系的,也要绞尽脑汁跟钱家庄的村人搭上关系,削尖脑袋也想钻到钱家庄,跟十三王爷或者未来的皇后娘娘搭上关系。   钱家庄的大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幸而有老陆在外头挡着。   傍晚时候,钱仲春跟丽月被父母带着来到庄子里。   仲春还特意抱了阿黄,原来阿黄那日给葛三郎等踢伤了,这两天渐渐好转,仲春便特带来给养真看看。   劫后余生,养真见了他们两人,也很是开心,忙把赵芳敬给的糖拿出来给他们吃。   穷苦人家的孩子,吃颗糖就如同过年了,兄妹两人吃的津津有味,又特喂给阿黄一颗,阿黄也吃的眉开眼笑。   两日后,天气晴好,钱仲春跟钱丽月举着个大燕子风筝来找养真。   原来上次那个风筝没放成就给弄坏了,钱父便又做了个新的给他们。   养真这两日不敢出门,生恐给人围看着指指点点,见了这大风筝,却喜欢的很。   正在犹豫,赵芳敬从外进来:“哟,这风筝哪里来的?”   钱丽月忙道:“王爷,这是我爹亲手做的,我们正要让真真一块儿去放风筝呢,上回都没有放成。”   赵芳敬垂头打量着,笑道:“看着好的很,不知放起来怎么样。”   “这个一定会飞得很高,”钱丽月很喜欢他,眼巴巴地问:“王爷要跟我们一块儿吗?”   养真以为赵芳敬一定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却叫她目瞪口地啊。   加上仲春在旁边撺掇,养真只得跟着他们出了庄院。   赵芳敬并没乘车,也不坐轿,在村民们惊疑畏惧的眼神中,同蹦蹦跳跳的钱家兄妹一块儿来到村后。   宽阔的青草坡在阳光下如同一块儿翠绿色的毛毯子,远处的抱钱河波光粼粼,景色极为怡人。   赵芳敬立住脚,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抱钱河,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他深深呼吸,才含笑回头看那三人。   养真三人忙着摆弄那风筝,出乎意料,这一次却比先前那回顺利多了。   也许是风正和顺,仲春才将风筝举高,一阵好风掠过,那大风筝飘飘荡荡,扶摇而起。   养真没想到会这样快,只觉着手中的线一直往外挣,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道牵扯着,要把自己也要拉着飞上天似的,不由地有些慌张。   钱丽月在旁边拍手叫好,仲春见那风筝有些摇晃之势头,忙向着养真跳脚挥手地叫着:“小乔妹妹快跑,不然又要掉下来了!”   养真正不知所措,给他一句提醒,这才忙拉着风筝往后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果然见那风筝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她愣愣地看着风筝飘摇勇上的样子,一刹那,风从肋下穿过,吹的她的衣裙跟青丝也跟着乱舞。   养真给风簇拥着,竟觉着自己真的也随着风筝而飞了起来,浑然忘了正还在往前跑,也不知身后已经是个陡坡。   直到仲春大叫道:“妹妹小心,小心!”   养真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跌入一个温暖而踏实的怀抱。   她懵懂地抬头,正对上赵芳敬凝视的双眸。   他头上的莲花冠颤巍巍地,眼神却温和而坚定。   养真的手不由一松,那大燕子摆脱了束缚似的,刷地便腾空飞远,越来越小,好似已经升入云端九霄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章   赵芳敬将养真扶了起身,笑道:“可吓着了?”   “没有,”养真转头看着飞走的风筝,眼底流露一丝怅然:“可惜……”   赵芳敬也看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大燕子:“这却是好事,先前的人放风筝,在风筝飞到高远的时候都会特意将线剪断,让风筝远去,是放走了积攒霉运的意思,你今日也放了这风筝,以后必也会好运连连。”   养真微睁双眸,似信非信。   赵芳敬见她先前因为奔跑的缘故,弄的发髻都散乱了,便将她的青丝轻轻地拢到耳后,又俯身给她将衣裙整理妥当。   这会儿钱仲春跟丽月也一前一后跑了过来,丽月气喘吁吁地拉着养真道:“刚才吓死我啦,你差点掉到山坡下去,摔坏了可怎么办。”   钱仲春心有余悸,道:“是啊,多亏了王爷叔叔救的及时。”   养真道:“我只顾看风筝飞的越来越高,一时就忘了。只可惜把风筝放跑了。”   钱仲春道:“这有什么,而且我听父亲说,风筝是不能放隔年的,这样飞了正好。”   养真不由看向赵芳敬。   十三王爷笑道:“我才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看你的脸都有些红了,必然是方才跑的太急,且坐了歇会儿吧。”   养真果然觉着有些疲累,当下便跟钱仲春跟丽月两个席地而坐,阿黄也跑过来,便趴在三人身前。   这会儿草地上微风吹拂,抱钱河的水流声音隐隐传来,眼前蓝天白云,格外惬意。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抚摸阿黄,丽月回头看了眼,却见赵芳敬走开了数步,有一名侍卫躬着身子不知道在跟他说着什么。   丽月便小声道:“真真,你将来……真的会当皇后吗?”   养真一愣,忙也回头看了眼,见赵芳敬不再跟前,才说道:“不、不会的。”   钱仲春见妹妹提起来,就也问道:“可他们都这么说,说你会嫁给太子殿下,小乔妹妹,太子殿下是谁?”   养真咽了口唾沫:“现在皇上还没有立太子,自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谁啦。”   丽月眨眼:“那就是说,还不知道真真会嫁给谁?”   钱仲春忧心忡忡地说道:“虽然不知道,可听他们的意思,小乔妹妹一定会是皇后的。”   养真并不喜欢谈论这件事,又见钱仲春好像担忧什么,便问:“仲春哥哥你怎么了?”   钱仲春略觉失落:“先前我们要去找你,爹娘还不许呢,说、说你是将来的皇后娘娘,不能跟我们一块儿玩的。”   丽月道:“真真,哥哥说的对吗?”   养真想了会儿,说道:“不管我以后怎么样,我都还是我呀,只要你们两个不跟我生分,我们自然会一直都会很好的。”   钱仲春叫道:“我们当然不会跟你生分,就怕你嫌弃我们……”   养真伸手握住仲春的手,又握住丽月的:“咱们一直都是好伙伴,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清脆大叫。   三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身前的阿黄扭头看着,突然也抬起爪子搭了过来,小手上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大家微微一怔,继而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身后赵芳敬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丽月跳起来:“王爷叔叔,我们在说真真将来嫁给谁。”   赵芳敬挑了挑眉:“是吗?那……可知道她会嫁给谁?”说这句的时候,他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一点戏谑似的。   养真早也跟着站起来,她忙拉住钱丽月的衣袖:“别瞎说。”   丽月扭头看她一眼,然后说道:“我们还不知道呢。王爷叔叔,你可知道吗?”   这一下更出乎养真的意料。   赵芳敬似乎也没想到这小家伙如此童言无忌,俊秀的脸上露出些许诧异之色,然后眼中却又漾起了水波般的笑意。   正要开口,养真突然抢着说道:“十三叔,风突然有些大了,吹的有些头疼,咱们、咱们回去吧?”   “是吗,”赵芳敬垂眸笑看着她,道:“也好,出来半晌了,那就打道回府。”   养真本是成功的岔开了话题,谁知钱丽月很是在意这个问题,随着赵芳敬往回而行,丽月仰头问道:“王爷叔叔,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呢,真真会嫁给谁?”   钱丽月觉着,他们是小人儿,自然不知道这些大事,可是赵芳敬是大人,而且是无所不能的王爷,当然比他们知道的多。   养真暗暗叫苦,又在一边咳嗽。   赵芳敬笑道:“女孩子的终身大事,自然不能是一句话就决定的,嫁给谁,其实也要看养真自己的意思。”   养真没言语,丽月道:“她也不知道,所以才问王爷叔叔的呀!”   赵芳敬似笑非笑地:“那么……你觉着嫁给本王怎么样?”   钱丽月跟钱仲春目瞪口呆。   养真因为没有办法拦住钱丽月,便只低着头假装没听见的,可突然听到赵芳敬这样说,吓得她腿一软,差点儿一个跟头栽过去。   幸而赵芳敬眼疾手快,大袖一扬,从后面将她轻轻地拢住。   养真脸上涨红,顾不得别的,便瞪着赵芳敬道:“十三叔,这种话……不可乱说的。”   赵芳敬对上她带着些许微愠的眼神,片刻才笑道:“不过是玩笑罢了,怕什么?”   这会儿丽月走过来,她看看赵芳敬,又看看养真,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我觉着很好啊。”   赵芳敬笑问:“你觉着什么很好?”   钱丽月道:“真真嫁给王爷叔叔,也很好啊。我就很喜欢王爷……”   养真不等钱丽月说完,便提高声音叫道:“丽月!”   钱仲春看出养真是真的着急了,脸颊都有些发红,忙拉住妹妹:“别开这种玩笑,小乔妹妹是个会较真的人。”   丽月吐舌道:“那我不说了就是了,可我真的觉着很好嘛。”   她好像怕养真生气,说完后便蹦蹦跳跳地先往前跑去,又回头扮了个鬼脸,笑着叫道:“阿黄快来,真真害羞了!”   阿黄汪汪地叫了两声,追着丽月一前一后地跑去。   直到回到庄院,养真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钱仲春怕她真恼了丽月,便道:“小乔妹妹,你知道丽月净爱胡说,你别放在心上。”   养真才忙笑说:“仲春哥哥,我没有恼丽月,我难道不知她的脾气?你就放心吧。”   钱仲春这才松了口气,当下又向赵芳敬行礼辞别。   等钱家两个小家伙去后,赵芳敬才笑看养真道:“你没有恼丽月,莫非是恼十三叔了?”   养真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   不料才要进门,里头却正走出一个人来,差点儿撞上。   那人及时止步,当看清养真的容貌,又看见她身后跟着的是赵芳敬之时,眼睛顿时亮了。   他立刻露出笑容,急忙奔下台阶立在下位,向着赵芳敬躬身道:“不知王爷驾回,是我冒失了。”   赵芳敬将他上下一打量,道:“原来是王二公子,公子如何在此?”   这“王二公子”,却并非等闲,乃是本朝王丞相之子。   而王家,正也是贵妃的娘家。   王应谦和地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原本是在外地处置些事,回来的途中听说有个王家的远亲在这里犯了事,我便忙过来瞧瞧,毕竟王家乃大族,什么偏门的亲戚都有,因为贵妃的缘故,常年累月有进京投奔的,自然是良莠不齐,我唯恐这些人假冒贵妃跟王家之名胡作非为,才特赶来,想要跟本地知县知会一声,请他一定不能偏私,要秉公处置才对得起朝廷俸禄、贵妃贤德之名。”   这王应不愧是丞相之子,简直是舌灿莲花。   连陪着他站在门边的老陆,虽是见多识广,却也不由打心里叹服。   赵芳敬笑道:“原来如此,二公子真是有心了。”   那边养真听到这里,正要进门先去,王应却又及时回头道:“这位莫非就是……小乔姑娘?”   养真见他含笑招呼,只得回身向着他屈膝福了一福。   王应却忙深深作揖:“不敢不敢,方才我差点儿冲撞了小乔姑娘,还请不要见怪。”   养真看着他故作惶恐的样子,便只看向赵芳敬道:“十三叔,请恕我告退了。”   赵芳敬道:“你去吧。方才不还说风吹头疼的吗?”   正好奶娘跟红杏听说赵芳敬陪了他们回来,在门口迎接,当下便妥帖地接了养真入内。   老陆看到这里,便笑对赵芳敬道:“王二公子在此等候多时,本正想亲自去寻殿下呢。”   王应也笑道:“可巧殿下就回来了,总算不负此行。”   当下便又回到庄院内,在厅上落座,王应重新郑重行礼道:“想必殿下已经知道我的来意,我正因之前那一件案情,想向着王爷当面请罪呢。”   赵芳敬道:“其实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此案已经了了。”   王应皱眉叹道:“虽然那王祭罪有应得,可毕竟还是惊吓到了小乔姑娘,实在叫人心中不安的很。幸而殿下及时赶到,才不曾铸成大错,不然的话,真是万死莫辞了。”   赵芳敬淡淡含笑,波澜不惊地看着王二公子如此做派。   王丞相很得皇上重用,贵妃也极为受宠,王家可算是炙手可热。   素日里王应在京城出入,不管是官员还是皇亲贵戚,无不众星捧月似的簇着二公子,如今王二公子却如此的谦和恭顺,除了赵芳敬身份超然外,自然还有一个缘故。   那死了的王祭得罪了养真,赵芳敬又亲临公堂,这种消息自然飞快地传到京城,京内岂会不知?此刻早就掀起惊涛。   王应特意地火速前来,当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盯着的是那未来的“皇后娘娘”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里出现了一个画风极为清奇的……想了想,就好像有人说十一岁的养真会跳艳舞一样,简直让人无语。   本来不想理会这种无稽之谈的,但是居然在各种评论下乱刷,真是佛也有火   查了查,好像是去年在《贤德妃》连载的时候发生的事,隔快一年突然又冒出来,多大仇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毫无根据的就满口污蔑作者如何   我自问不具备盗号这种高级技能,所谓刷什么玩意儿,也不适合我这种只负责更文的懒人   除了写文更文,我从来不肯把精力放在别的上头,一直跟随的小伙伴们自然知道,这是第一次回应,也是最后一次,免得影响自己,也影响大家看文的心情。   希望那个id看到这番话,能找jj客服解决则解决,不要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ps,如果只是单纯来黑作者的,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毕竟,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十三叔:跳、跳什么舞?   养真:……   十三叔:几年后大概可以期待一下?   养真:这个真不行! 第8章   赵芳敬心中通明,面上仍是淡笑清浅,不见亲近,也并不格外疏远,是一种恰到好处、点到为止的温和态度。   “二公子委实不必介怀,王家向来的家教严谨,丞相功高在国,贵妃又向来贤德,这种事原本也跟贵府并没什么关系,本王自然深知,”赵芳敬笑看王应,温声徐徐说道:“至于养真,二公子方才也见过了,她并不是那些经不起事儿的女孩子,且年纪还小,自然不会想太多,这件事不如就此打住,不必再提了。”   王应看着他和煦的笑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赵芳敬身上隐隐地灿然生光,令人目眩神迷。   虽然同为男子,跟他同居一室,却莫名地竟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听赵芳敬说完,王应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赵芳敬轻声道:“二公子?”   王应一震,忙打起精神道:“殿下明理宽仁,却叫人加倍的仰敬,先前殿下在京内之时,我也甚是渴慕跟殿下一会,只是无缘得见尊颜,今日竟在这钱家庄相见,实在是荣幸之至。”   赵芳敬说完了那番话,本是要打发了王应的意思,听二公子话锋一转,不由略觉意外。   王应顿了顿,满面含笑道:“有道是相请不如偶遇,请殿下恕我大胆,距离钱家庄八里,是我们府里的一处庄院。能不能得殿下赏光,前去我们那简陋院子略坐一坐?”   赵芳敬笑道:“二公子有心了,只是本王这两日便要动身回京,你的心意,本王领了就是。”   王应有些失望:“这、到底是我们的福薄,那……那就待王爷回京之后,王应再亲自登门拜请王爷,总盼殿下开恩,到底赏我们一点脸面才好。”   以王二公子的身份,只怕是生平第一次对人如此的恳切婉转,近乎祈求似的了。   赵芳敬心念转动,便和颜悦色地说道:“二公子客气了,既然如此,且待回京后再说便是。”   王应听他半是应允,这才又转露喜色:“那我就先谢过殿下了。”   他抬手躬身,认真向着赵芳敬深深做了个揖。   总算打发了王二公子离开,老陆亲自送了他出门,回来后对赵芳敬道:“殿下,这二公子是什么意思?”   赵芳敬淡淡道:“没什么。”   老陆犹豫片刻,说道:“殿下真的要带小乔姑娘回京吗?”   赵芳敬道:“如今她住在庄子里的事都传开了,将来这儿必然不得安宁,自然要跟本王回去。”   老陆忐忑道:“还是老奴照看不力的缘故,让王爷又操心了。”   赵芳敬淡笑道:“跟你不相干,早在送她过来的时候,本王就吩咐过不让你看的她太紧,就让她如同一个寻常女孩子一样玩闹才好。……要怪只怪那两个人作死。”   提起这个老陆又气了起来:“果然是作死,起初他们来投宿,特报了说是王家亲眷上京的,老奴看在王家面上,这才破例将他们留下,却想不到竟是两个包藏祸心的畜生,老奴真真的捏了把汗,那日若不是乔姑娘临危不乱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赵芳敬眼波带笑,道:“那丫头锦绣心肠,自然不会有事。”   他说了这句便站起身来:“叫人收拾一下,明日便动身回京了。”   ****   正如赵芳敬所料,王二公子前来钱家庄,并不是所谓“路过”。   因为京城之中早也听闻了此地发生的事。   而王应之所以来的如此及时,却是因为得了长姐王贵妃的授意。   在钱家庄案子发生后两日,王贵妃一如既往地前往皇后宫中请安。   宫中虽然是皇后娘娘最大,但是王家权势滔天,贵妃又得宠,有协理六宫之权,自然不容小觑。   除此之外,贵妃所生的四皇子也十分争气,所以对于后宫妃嫔而言,素日里敬畏贵妃倒是比敬畏皇后还多些。   这日王贵妃依旧的姗姗来迟,入宫内行礼落座。   张皇后看着她艳光四射的容颜,甚是关切般笑问:“妹妹今日来的格外晚些,不会是身子有恙吧?”   王贵妃轻轻地整理了一下绣着大朵如意团花的衣袖,轻描淡写道:“多劳皇后娘娘关切,臣妾的身子很好,只不过今儿天太热了,换衣裳换的心里烦躁,故而来晚了,还请娘娘勿怪。”   张皇后点头笑叹道:“原来只是因为换衣裳,这也罢了,只要别是妹妹的身子有恙便好。本宫还以为……妹妹是因为听说了那件事儿,心里不受用的缘故呢。”   王贵妃本是泰然自若的,闻言皱眉问道:“娘娘这是何意?什么那件事儿?”   张皇后诧异地看着她,道:“原来妹妹还不知道?为以为你那蓬莱宫是最消息灵通的,必然早就知道了。”   王贵妃眼中流露狐疑之色:“到底是何事?”   张皇后却又摇头:“罢了,还是不说了,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免得也扫了大家的兴。”   王贵妃心焦,她本是有些急性子,当下起身道:“娘娘有话就直说,不要藏着掖着,拐弯抹角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张皇后见她着急,才道:“看你,真是个暴炭性子,是这样的,本宫今早上听人说起,说是……王家的什么人在京城外的钱家庄上犯了案子。”   王贵妃听了这句,嗤之以鼻,当下慢慢地又坐了回去。   她嗤地笑道:“我还当是怎么了呢,这种小事儿也劳得皇后娘娘惦记?”   王贵妃只当是皇后嫉恨自己,故意拿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做一件大事来说,好羞辱自己罢了。   “妹妹说这是小事儿?”张皇后看着她,“出了人命呢。”   王贵妃道:“出了人命又如何,只叫地方官料理就是了,又不是天塌了,娘娘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   “死的可是王家的人。”张皇后又道。   王贵妃有点意外。   但她也明白王家的族人甚多,未必是哪一个,何况也不想让皇后看见自己惊慌的样子。   当下只淡淡道:“原来如此,我还是那句话,有地方官儿在,不管是我还是皇后娘娘,都管不着。莫非娘娘觉着是王家的人死了,我就该插手此事吗?后宫不得干政,老祖宗的金科玉律臣妾可没忘了呢。”   张皇后给她暗带锋芒地刺了几句,却仍面不改色:“妹妹果然是明白人。那你可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   王贵妃有些不快地看着张皇后,不明白她为什么抓着这种小事不依不饶。   张皇后迎着她的眼白,道:“这钱家庄呢,原来是十三王爷一个贴身伴当的庄院……”   王贵妃冷笑:“那又如何。”   张皇后慢条斯理道:“妹妹可还记得那个给十三爷收养了的女孩子?叫什么乔什么的……给天师老人批做皇后命的那位。”   王贵妃突然察觉有些不对。   张皇后道:“那女孩子原来正是给安置在钱家庄,而那死了的王家的人,据说是见色起意,图谋不轨,却因为失足落入了河里淹死了的。幸而他还有个同伙,将这种种恶行供认不讳……对了,听闻堂审的时候,十三爷也特特赶去了呢,唉,他是极疼爱那女孩子的,出了这种事,指不定给气成什么样儿了呢。”   王贵妃直直地盯着张皇后,一口气噎住,浑身发冷。   自从皇后出声,在座的众妃嫔便开始静默看戏。   本来大家都知道,在这宫内,皇后娘娘处处好像都低了贵妃一头,之前听皇后提起王家之人犯案,众妃嫔里也有很多人如贵妃一样想法,以为皇后在小题大做。   可是直到听皇后说完最后几句,众人这才霍然明白,一时悚然惊动。   大家纷纷看向王贵妃,却见贵妃原本红润的脸上已经惨白一片。   张皇后关怀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你可还好?”   王贵妃深深呼吸,可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外头便有小太监进门,跪地说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那边儿传了口谕,请贵妃娘娘速去!”   张皇后眼中闪过一道光。   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候特召王贵妃,为了什么缘故,只怕是跟她方才所说的那件事八/九不离十了。   赵芳敬最疼爱的自然是乔养真。   但是当朝的皇帝最疼爱的,并不是几个皇子,而是他的这位十三弟。   皇后既然听闻了抱钱河的事情,皇帝自然也不会给蒙在鼓里。   此刻传召贵妃,只怕不是好事,多半是要兴师问罪的。   而王贵妃显然也想到了,涂着鲜艳蔻丹的纤纤素手在圈椅把手上用力握住,身子却不由晃了一下。   终于王贵妃起身,她深看皇后一眼,冷冷地说道:“臣妾先告退了。”说罢便扶着贴身嬷嬷的手,转身去了。   张皇后看着她有些僵直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就仿佛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突然之间一扫而空,皇后几乎笑了出声。   等众妃嫔都告退之后,皇后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她也有今天。”   贴身的宫女宝莲也抿嘴道:“娘娘方才可看清了,贵妃的脸色白的跟纸一样,可惜她擦了那么多上好的玉容膏。”   皇后哼道:“她还以为她能得意一辈子呢。”   张皇后缓缓往内殿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道:“三皇子现在哪里?”   宝莲道:“早上应该是在国子监,后来又去了演武场,这会儿也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张皇后点点头:“倒也罢了。”   皇后在紫檀木圈椅上落座,忖度半晌,才喃喃道:“本宫虽然生了三个皇儿,可惜肃王福薄先去了,宁王虽好,可惜早就先配了王妃……唉!幸而还有曦儿。”   宝莲低低说道:“娘娘,奴婢多嘴,其实宁王殿下虽配了王妃,可是也能和离呀?”   “你懂什么,”张皇后冷笑了声,“和离虽然简单,但是皇上最不喜欢薄情寡义的人,就算宁王和离再娶那乔养真,一来那丫头偏偏还小,二来也必然得罪了皇上。倒是曦儿,年纪也相当……哼,总不能便宜了那个狐狸精生的!”   正说到这里,外头太监报说:“三皇子殿下到!”   话音未落,就见一名英姿勃发、器宇非凡的少年从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伙伴们~~(╯3╰) 第9章   那太监才扬声通禀,就见一名英姿勃发的少年从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这少年自然正是三皇子赵曦知。   却见他身着一袭墨蓝色的团花缎袍,腰间束着雕花玉带,脚踏玄色宫靴,生得朱唇玉面,气质不俗,一看便知道是凤子龙孙,非富即贵之人。   赵曦知笑吟吟地上前跪地:“孩儿参见母后!”   张皇后本就格外疼爱这个小儿子,更因为惦记着乔养真那件事,越发地看着顺眼了。   当下把心中烦恼压下:“曦儿过来。”   赵曦知起身来到皇后跟前,张皇后见他脸色微红略有些汗意,便爱惜地问道:“是从哪里来?”   “先前在演武场上跟着教习练射箭来着。”赵曦知近前,仍半跪着回答。   张皇后握着手将他拉了起来:“外头日头大,没晒坏着你?”   赵曦知笑道:“没有晒着。何况孩儿是须眉男子,又不是涂脂抹粉的女孩儿,就算晒着些也无妨。”   张皇后给他说的笑了起来,摩挲着赵曦知的手说道:“可见你长大了,心都野了,不过你有这份雄心也好,越来越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你父皇见了必然喜欢。”   赵曦知道:“虽然教习夸孩儿的骑射功夫有所进步,但孩儿自知还不算精进,需要再认真练习才成。”   张皇后却又发现他的手指上仿佛有一道血痕,忙握起来细看:“这是怎么了?”   赵曦知道:“没什么,是在张弓的时候没有把握好力道,给弓弦弹了一下,只破了点儿皮而已。母后不必担心。”   虽然并无大碍,张皇后仍是叫拿了金疮药来,亲自给赵曦知细细涂抹妥当,又拿帕子扎好了才罢休。   皇后叮嘱道:“你有志气自然是好事,可那演武场上刀枪剑戟的,马儿也未必总是老实,你毕竟又不用亲自去冲锋陷阵,可千万留点心,不许再伤了自个儿,不然的话母后可不许你再去了。”   赵曦知笑道:“母后先前还总教诲我,让我向十三王叔多学学呢,这会儿只因为一点小伤就要叫孩儿打退堂鼓不成?”   张皇后哑然,继而也笑着说道:“你偏偏记得牢靠,我当然想让你多跟你十三叔学学,毕竟,你父皇最看重你十三叔了,常常地说什么……几个皇子里,没有一个比他强的,所以母后才这样告诫你。可是,却并不是要让你跟十三王爷一样……亲自的去冲锋陷阵呀。那哪里是皇族子弟能做的事儿?”   赵曦知一句一句听着,问道:“母后,孩儿听人说,当初十三叔去了边关,在边疆那边儿跟夏族人交手,也是毫不手软、大有威名的,怎么后来突然就回来了,还当了道士呢?”   张皇后听他问起来,略一恍惚,才叹息说道:“你这孩子,你总也该读过几本兵书,难道不知道‘兵无常胜’的道理?任凭你多能耐的人,到了那生死立见的战场上,面对瞬息万变的局面,也不敢就说一定会常胜不败。当初你十三叔要去的时候,你父皇就曾跟先帝谏言过,不想让十三王爷去……后来果然差点儿出了大事,幸而皇天庇佑啊。”   赵曦知听到这里,皱眉问道:“既然这样凶险,为什么皇爷爷竟许了十三叔去?”   张皇后叹道:“你皇爷爷也曾是身着戎装亲自临阵杀敌过的,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也愿意让你十三叔去历练吧……”   赵曦知垂眸沉思。   张皇后看着他思忖的样子,一笑道:“你今日怎么问这么多关于十三王爷的话?”   赵曦知笑道:“之前教我骑射的教习今儿跟我说,我骑马的样子有点儿像是十三叔年轻时候。方才母后又那么说,我才突然想起来了。”   张皇后闻言眼中也透出几许笑意:“是吗?那倒是罢了,母后还以为你打听这个,也是动了从戎之心呢。”   赵曦知欲言又止,只说道:“对了母后,我方才回来的时候无意中听人说起,十三叔好好地怎么离京了?”   张皇后见他提起此事,正中下怀,便将赵芳敬离京去往钱家庄、王贵妃的眷族犯案等等都告知了赵曦知。   赵曦知听罢,又惊又笑,拍手说道:“这王家的人合该作死,我虽然不曾见过那丫头,却也知道十三叔疼她疼的什么似的,这些人真是拿着草棍戳老虎眼睛呢。”   张皇后也笑道:“可不是吗?方才你父皇命人来传了王贵妃过去,我猜必然也是为了此事。”   赵曦知看皇后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怪不得母后高兴呢。”   张皇后笑道:“那是当然了。四皇子只比你小一岁不到,王贵妃的眼睛可一直都盯着那乔养真呢。”   “乔养真?”赵曦知眨了眨眼睛,“哦,就是十三叔养着的那女孩子,贵妃盯着她做什么?”   张皇后见他天真烂漫似的,心中转念,倒也是时候该跟他挑明了,当下道:“你怎么想不到呢?张天师曾经亲口批说,那乔养真是凤凰命,也就说,她将来必定贵为皇后。你说贵妃盯着她,是什么意思?”   赵曦知这才明白过来,一时哑然失笑:“什么?贵妃娘娘,想让尚奕弟弟娶那女孩子?!”   张皇后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却见他只是惊笑交加的表情,并没有别的意味:“你觉着怎么样?”皇后试探地问。   赵曦知乐不可支,哈哈说道:“我可不知道,尚奕虽比我小一岁不到,可是娇娇嫩嫩的,简直像是个女孩子,且又比我矮那么多,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比我小三四岁呢,难为贵妃居然想的那样长远。”   张皇后见他全不当一回事儿,好像是在说一个笑话似的,这才缓缓说道:“那么,如果是你呢?”   “我?”赵曦知一时竟没转过弯来,“我怎么了?”   此刻宝莲忍不住说道:“殿下,娘娘的意思,是给您求娶那乔养真。”   宝莲话音刚落,“什么?”赵曦知跳起来,“这怎么成?”   张皇后跟宝莲双双诧异。   赵曦知呆了片刻,才又看皇后:“母后、可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张皇后道:“怎么了,难道你不乐意?”   赵曦知张口:“我……”   他看出了皇后是认真的,当下眉头深锁,看皇后一眼才又道:“母后未免也太着急了,一来我并没有见过那女孩子的面,另外我也隐约知道她年纪还小……”   “不小了,过了年就十二,再过两年就及笄可以嫁人,”张皇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现在就算平民百姓家里,也是会提前早早地先定亲的,难道要等到姑娘及笄后再忙这些事儿?那会儿好的早叫人挑走了,何况……咱们现在说的不是平民百姓家里,那可是你十三叔养着的女孩子,是天师亲口批说凤凰命的,你以为别人会等到他及笄?除了贵妃的老四,还有六岁的老八,其他的几个皇子可正也年龄相当,谁还让着你不成?”   赵曦知听皇后说完,顿了顿,才陪笑道:“母后怎么也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话,照这么说,难道谁娶了乔养真,谁就是皇帝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假如是宫外的什么人娶了她呢?难道咱们大启就要翻天覆地了吗?那她岂不是个祸害?”   “住口!”张皇后万万想不到赵曦知会说出这一番话,“你在瞎说什么!”   宝莲忙走开数步,左顾右盼,看殿门口是否有人,见并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   张皇后平定了一下心情:“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素日是个最机灵的人,怎么今日如此糊涂?那张天师何许人也,你父皇乃是天子,但生平最敬重的却唯独此人,当初他进京那一次,是你父皇前后派了六名钦差使臣,毕恭毕敬去龙虎山上请回来的,他说一句话,比圣旨还要管用几分!不管那‘凤凰命’是真是假,也不管天下人怎么想,但在你父皇心中,早就认定了乔养真必定是他的儿媳妇!是将来的皇后!除了乔养真,其他的人你父皇一概不认,也就是说谁娶了她,谁才是你父皇心目中的继位之人,你明白不明白?!”   赵曦知喉头动了动,终于低低道:“孩儿……才不信这些,也不喜欢那乔养真。”   张皇后深深呼吸,道:“那好,母后问你,你愿意她嫁给尚奕吗?”   “那又怎么样。”赵曦知不以为然。   张皇后眼中透出怒色,压低声音喝道:“那就是说,你想把太子之位拱手让给尚奕?!”   赵曦知张了张口:“母后!”   张皇后拧眉:“你要真那么想,母后就白生了你了!”   赵曦知紧皱着眉头,过了片刻才说道:“可是母后,我头上还有宁王哥哥,论起才干来,是哥哥比我强上十倍,就算是立太子,也该是哥哥在先,怎么能越过哥哥到了我呢?”   张皇后道:“我正也要说这个,你肃王大哥去的早,幸而你二哥哥争气,之前你父皇的确也曾跟我透露过些消息,有意立你二哥为太子。”   赵曦知眼睛一亮:“是吗?”   “你别高兴的太早,”张皇后淡淡地扫了一眼,“你父皇跟我流露这意思的时候,是在张天师进京之前,但,自打张天师说了那丫头是凤凰命后,这么多年来,你父皇再也不曾跟我提过此事。你不如告诉我,这到底是你父皇忘了立太子之事呢?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皇后这自然明知故问。   赵曦知心头一凉,脸色也变了。   张皇后继续道:“那王贵妃家里气焰滔天,母后虽然生了你们兄弟三人,在宫内却仍处处低她一头,你父皇也很疼她的尚奕,所以,将来的太子之选,多半是在你跟尚奕之间了,而决定你们谁为太子的关键,就是你们谁娶了乔养真!”   赵曦知只觉着满心苦涩,终于道:“可是母后,我、我并不想当什么太子!”   张皇后不由拍桌,厉声喝道:“那你想让母后怎么样?以后让尚奕继位,然后让王贵妃欺压在我的头上?以他们王家的手段,你以为他们会容许你跟你二哥都好端端的?”   赵曦知见皇后动了真怒,不由后退一步:“母后……”   张皇后看着他惶恐的样子,突然悲从中来,转头之时,已经沁出泪水:“若是肃王不曾早逝,这会儿只怕也已经立了太子,又或者宁王没有那么早定亲,也就罢了,何苦我在这里操碎了心。”   赵曦知见皇后泪落,忙跪倒在地:“母后!要打要罚,只管冲着孩儿,只求母后不要伤心。”   张皇后垂头,默默地只管落泪:“我何必打你罚你,若你当真没有那争取之心,那我不如早早便死了,强如以后被人欺辱。”她说着,不由掩面哭了起来。   赵曦知双眼闪烁,眼圈儿也红了:“母后何苦这样说,让孩儿……无地自容了,这件事可以再商议,孩儿也没有、就真的不想娶那乔养真,只不过、孩儿毕竟没见过她,就怕她长的丑陋,不堪入目……”   三皇子吞吞吐吐说了这番话,张皇后诧异地止住泪。   她回头看向赵曦知,破涕为笑:“你这孩子,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你怎么不早说?”   宝莲取了帕子递给皇后,皇后拭了拭泪,叫赵曦知起身,才道:“你放心。虽然当初你十三叔急急地把她送走了,没有人看过她的样子,但我想……你十三叔那样疼她,她总不至于生得太差。再者说,我听闻你十三叔要带她回京了,到时候母后召她进宫,亲自过过眼就是了,总不会让你娶一个丑女的。”   “是,全凭母后做主。”赵曦知低头答应,眼中却掠过一丝恼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养真宝宝:你们尽管挑,我还不想嫁哩   十三叔:就是,咱们回家,不理他们~ 第10章   赵曦知才出了皇后寝宫,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的贴身跟班太监小金子正在殿门前跟皇后宫中的小宫女们闲话说笑,一眼看见主子出来,忙跑了上前。   小金子瞧赵曦知的脸色不对,便诧异地问道:“殿下是怎么了?方才进去的时候兴高采烈,怎么这会儿垂头丧气的,难道是皇后娘娘训斥殿下了?”   赵曦知哼了声,一言不发地抬腿往前走。   小金子见他着实异常,却也猜不到怎么样,只忙揣手儿跟上。   两人出了后宫,便见前方有一队侍卫经过。   赵曦知看见为首一人,双眼一亮,唤道:“桑大哥!”   那头前的青年闻言止步,回头见是他,便命众侍卫继续前行,自个儿却三两步走到赵曦知身前:“三殿下,这是才去给娘娘请安出来吗?”   赵曦知笑道:“是啊。桑大哥猜的真准。你这是不是要换班了?”   桑岺说道:“正是,正准备去交接呢。”   赵曦知瞧着他,笑吟吟道:“前儿我听人说,你们不当值的时候经常在那个什么楼上喝酒聚会?什么时候也带着我一块儿啊?”   桑岺笑道:“是在京城朱雀大街的云霄楼上,宫内的侍卫们不当值的话多半都在那里胡闹……请殿下喝酒倒是平常的,但是殿下身份尊贵,怕是去不得那种地方。”   赵曦知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有什么,你们去得难道我去不得?只是这几日一直不大得闲,等再过两天再说,到时候桑大哥可一定要带我去见识见识才好。”   桑岺见他兴致正浓,只得暂时应允着。   赵曦知却又皱皱眉,竟道:“对了,桑大哥,我听说你们府三姑娘病了,不知现在可好些了不曾?”   桑岺一怔之下,笑道:“原来殿下也知道落儿病了,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前两日下雨,风把伞吹倒,淋了几滴雨,后来吃了两副药,已经大好了。”   赵曦知松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小金子见他对着桑岺笑容可掬,跟先前才从皇后宫内出来的判若两人,如今又听他问起桑家三小姐,便明白了缘由,一时暗中挑了挑眉毛。   赵曦知叹了声,却又笑道:“桑大哥,我突然记起来你好久不曾带我到你家里去玩了,不如过两天等我得闲,你就带我一块儿去你们府里逛逛,然后咱们再去云霄楼如何?”   桑岺见他又重提此事,便含笑道:“能得殿下光临自然是府里的荣幸,只不过殿下万金之躯……只怕娘娘那边儿也未必答应让殿下出去走动。”   赵曦知道:“这有什么,母后方才还跟我说,让我多学学十三王爷呢,十三叔从小的时候就天南海北的到处纵横,在我这个年纪,早就去边城建功立业了,我这才学了多点儿?”   说着他便笑了起来,又道:“何况母后不过是担心我出错儿而已,可有桑大哥陪着,以你的武功智谋,又能有什么事儿呢?”   桑岺见少年笑的眉眼生辉,便也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先擅自做主,答应便是。”   赵曦知连连点头:“好极了,那咱们便一言为定!”   等桑岺去后,赵曦知满脸欢喜,竟把方才的恼怒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金子在旁边看到现在,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啊?”   赵曦知道:“什么怎么回事?”   小金子道:“之前才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时候,好像全天底下的人都欠了您似的,可是才跟桑统领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恨不得普天同庆了的?”   赵曦知笑道:“就你嘴长眼尖。”   他思忖了片刻,终于叹道:“真想不到,母后居然想让我……娶乔家的那个丫头,她有什么好?还说是什么凤凰命,张天师虽然能耐,可难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难道他就不会出错?何况我也不贪图她什么凤凰命,叫我看,她简直连三姑娘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小金子在旁边蓦地听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在心中奋力消化,寻思了半晌终于若有所觉,他惊讶地叫道:“皇后娘娘是想给殿下求娶乔家的小姑娘?殿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赵曦知又皱了眉。   小金子叫道:“那当然了,谁要是娶了那丫头,将来指定就是太子,就是皇上啊……”   赵曦知啐道:“闭上嘴,谁爱要谁要去,我可不稀罕。”   小金子怔了怔,终于道:“我知道了,殿下是因为想着桑家三姑娘的缘故?”   赵曦知听他提起这个,嘴角才不由又露出一点笑意:“总之,我不会娶那个乔养真。哼,当初张天师批了她的命后,十三叔就飞快地把她藏了,有人说她生得还可以,有人却说是个极丑的丫头,可不管她是美若天仙还是丑若无盐,都跟我无关。”   小金子眨巴着眼睛:“但,皇后娘娘的意思不是……难道您要违背娘娘心意?”   赵曦知皱皱眉:“这件事有点难办,只容我慢慢地想法子就是了。”   两人说话间,却见前方来了一队人,细看竟是王贵妃坐在銮舆上。   赵曦知便往旁边退开了一步,王贵妃明明已经瞥见了他,却假装没看见的,仰面朝天似的给抬着去了。   小金子瞅着,低低道:“贵妃娘娘今儿好像不高兴。”   赵曦知想到皇后跟自己说过的话,笑道:“她高兴就怪了,只怕方才是给父皇骂了一顿呢。”   小金子问道:“这是为何?皇上明明最宠贵妃的。”   赵曦知一想到要提到此事,不免仍会提到乔养真,当下只道:“罢了罢了,别说着,咱们走吧。”   ***   正如张皇后所料,皇帝传王贵妃前去,的确是将她申饬了一场。   贵妃给训斥的泪汪汪的,从养心殿出来后,便命人去传自己的娘家弟弟,便是王二公子王应。   贵妃特吩咐了一场,王应马不停蹄地出城赶往钱家庄。   就在赵芳敬打点行装准备回京之前,王应又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入宫之后,便向贵妃禀明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王应又道:“那叫王祭的,其实论起来也不算是咱们家的正经亲戚,只是一个远之又远的偏族而已,没想到竟给他捅出这么一个大娄子。”   王贵妃听罢,气的眉毛竖起来:“什么乌七八糟的人也来攀扯,正经出力帮忙的事他们一点儿办不到,拉后腿倒是一把好手。”   王应道:“娘娘息怒,幸而我在钱家庄等了半天,终于等了十三爷带了那乔家丫头回去,我细看十三爷的反应,并不像是生了气的,依旧的和颜悦色,应该不至于就得罪了。”   王贵妃冷笑道:“你也不是个蠢人,怎么今日反而笨了,十三王爷若像是看起来那样,他就也是个真菩萨了。得罪不得罪,还要看以后呢。”   王应道:“我也约了王爷,待他回京后,便请他过府饮宴,他倒也答应了。”   贵妃听了这句,又想了会儿才叹道:“但愿你能办成此事。这两年来咱们着意的亲近十三王爷,可他哪里给过半点机会。偏偏如今更雪上加霜。”   王应道:“虽然王爷并没有十分偏向我们,但是也不曾跟皇后他们格外亲近,倒是一视同仁的。”   王贵妃点点头:“这倒也是。”又恨恨道:“因为这件事,我给皇后当着众人的面儿好一顿奚落,后来又给皇上斥责了一场。真是无妄之灾,那个王祭虽然死了活该,但是还有那个活着的、叫什么来着?我看也不用让他活到秋诀了,免得留着这个祸害夜长梦多的,毕竟有人巴不得趁着这件事一棍子把咱们打死呢。”   王应若有所思:“是,我知道了,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这件事告一段落,贵妃忽地又想起一件:“是了,这次你亲眼见过了那乔家丫头,不知她长的如何?”   王应听了笑道:“娘娘放心,那孩子虽然年纪还不大,可已经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了,叫我看,若再好生出落两年,这京城里比她出色的只怕也找不出一两个来呢。”   王贵妃喜上眉梢:“当真这般绝色?”   王应笑道:“我的眼光,娘娘还信不过?”   贵妃也笑起来:“说的是,你看别的倒也罢了,唯独看女人是最准的。”她说了这句,喜滋滋道:“我的奕儿倒是有福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头道:“四殿下到。”   说话间,就见一个肤色如雪,眉目如画的少年缓缓走了进来。   他头戴金冠,身着淡黄色的缎袍,越发显得俊秀出尘,贵不可言,这自然正是四皇子赵尚奕。   虽然跟赵曦知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四殿下却明显地比赵曦知要矮半个头,且比他清瘦许多。   原来贵妃自打有了四皇子,便爱逾性命,什么骑马射箭之类的粗野功夫是万不能让他碰的,平日里也是不许风吹日晒着,时时刻刻宫婢不离左右。   四殿下上前给母妃行了礼,又向着王应行礼:“二舅舅。”   王应也忙向着他见礼:“给殿下请安。”   这会儿贵妃对着王应使了个眼色,王应便借故告退。   贵妃便叫赵尚奕来到跟前儿,握着手,嘘寒问暖,又问身子如何。   赵尚奕道:“母妃放心,孩儿只是略有些着凉,之前按照太医吩咐已经吃了药,如今早就大好了。”   贵妃看着他如芝兰玉树般的样子,越看越觉着喜欢:“新派给你的人用的还顺手吗?”   尚奕道:“虽然很好,但因为儿子偶然病了,就换了之前的人,儿子觉着……”   贵妃忙道:“他们的职责就是将你伺候的妥妥帖帖,若是照顾不好你,还要他们做什么?奕儿,你跟他们不一样,作为主子,千万别纵容底下。”   尚奕只得垂头答应。   贵妃沉吟半晌,叹道:“过了年,你就十五了,有些话,母妃也该告诉你了。”   尚奕便问何事,贵妃道:“就是你的终身大事啊。你心里可有看好的人家?”   四殿下脸色微红,垂首摇了摇头。   贵妃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不过你没有倒好,母妃给你看好了一个。”   赵尚奕有些诧异:“母妃看好的是哪一家?”   “就是你十三叔之前收养的那个姓乔的女孩子。”   尚奕听了,双眸微微睁大:“是张天师批的凤凰命的女孩儿?可是……”   赵尚奕欲言又止,贵妃问道:“可是什么?”   四殿下顿了顿:“母妃虽是好意,可只怕这还轮不到儿子。”   贵妃一愣:“你是说……”   “母妃自然知道,”赵尚奕轻声道:“虽然宁王哥哥已经成亲,但是还有个三哥哥呀。皇后娘娘一定早就看好了。怎么会容得别人跟她抢呢?”   贵妃见他竟想的这样清楚,不禁诧异:“你、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赵尚奕笑道:“这种事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我只是不想母妃太过为难。”   “母妃……并不为难,我的儿子天下无双,自然也要天下无双的人来配,”贵妃眼中涌出笑意:“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娶那女孩子?”   赵尚奕顿了顿,双颊晕红,长睫低垂:“我虽然不想跟三哥哥争,但,十三叔所宠着的女孩子,一定是世间极出色的,我若能够有这般福气,自然是求之不得。”   与此同时,在回京的路上,马车中的养真吸吸鼻子,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对面的赵芳敬正闭目养神,闻声睁开双眼:“是冷吗?”   养真揉着鼻子:“不是,不知怎么,今儿总是不停地打喷嚏。”   赵芳敬看着她,笑道:“那只怕是有人背地里崇念你呢。”   “谁崇念我?”养真微睁双眼。   赵芳敬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指甲,笑道:“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养真抬手捂住额头:“我怎么知道?”   虽然一点儿也不疼,但是毕竟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对这种曾经习以为常的亲昵竟有些不习惯。   “也许,”赵芳敬才要开口,忽然改了主意,于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是乔家的人呢?”   养真先是愕然,继而皱了皱眉。   不错,乔家的确还有人。   只可惜那些人对养真而言,有却等同没有。   想当年,乔家在淮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提起乔家大院,无人不知。   乔白是乔家二房的长子,打小就喜欢舞枪弄棒,抱打不平。   有一次经过街市,正巧遇上一对儿外地前来淮县卖艺的父女,那女孩子虽然是简陋布衣不施脂粉,却难掩天生秀丽的容颜,且身手又利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不料当地的几名地痞见给钱的人多,这女孩子生得又好,便起了不良念头,当下便踢翻了铜锣,上前调戏。   那老者似乎身上有病,且又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只是步步忍让,但是这些小流氓却得寸进尺,不肯放过。   围观的人因知道这些人的势力,又知道他们很是难缠,都不敢出声。   乔白却哪里忍得了这个,当下掳起袖子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先踹飞了一人。   乔白在当地已经很是出名了,那些地痞见是乔家三爷,又惧怕乔家之名,哪里敢跟他硬扛,灰溜溜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但那老汉却已经给打伤了。   乔白当下又出钱出力,叫人帮着把这对父女送到了客栈里,又叫小二去请大夫诊治。   乔白看出这对父女穷困,便吩咐小二不要为难他们,不管他们要什么,一切都记在他的账上就是了。   当时乔白是个热血少年,虽做了此事,却并不放在心上。   就算店小二偷偷跑来告诉他,说是那女孩子用了很昂贵的药,还专挑贵价的菜,乔白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说道:“若是能救人的命,多少钱也使得。”   他叫贴身小厮拿了几锭银子给小二,又说道:“不许为难人家,要是给我知道了,绕不得你。”   小二跟掌柜的背地里说起来,都觉着乔三爷虽然义气,可是实在是有些太傻了,非亲非故的竟然为了他们如此挥霍,只怕给人当作冤大头了。   月余后,那老汉终究没熬过,在客栈里亡故了。   乔白听说了后,又叫人送了银子过来,让好生安置那老汉的后事。   店掌柜见状,少不得也帮衬着那女孩子,好生将老汉下葬了。   奇怪的是,那女孩子虽然戴孝,脸上却并没有十分悲戚的表情。   在老汉的坟前磕头之后,女孩子便询问店掌柜,乔三爷人在何处。   掌柜原先正担心她还不起乔白花的钱,还怕她逃走,如今见她问,忙指了乔家府邸的方向。   后来那女孩子找到乔白。   乔家的长辈知道了,生恐乔白在外头给来历不明的女子勾引,便把他痛斥了一顿。   乔白其实并无男女之情,可是那女孩子生得极为貌美,如今又没有了去处,更是可怜,乔白不禁也有些怜香惜玉之意。   那夜,两人干柴烈火,成了好事。   既然如此,乔白便想娶了这女孩子,谁知乔家的长辈大怒,坚决不许,乔母甚至以死相逼。   事情传扬开来,整个淮县都知道了。   正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店小二突然来报信,对乔白说那女子不见了踪影,临走只留下了一封信。   乔白大惊,然后四处找寻了半年之久,却终究一无所获。   年后,乔家做主,给乔白择了门当户对的姑娘。   但在新娘过门那日,有人送了个襁褓中的婴儿,点明要给乔白。   乔白接过那孩子,见小孩儿眉眼之中,竟有几分昔日那女子的影子,忙问来人那女子何在。   来人道:“那女子生下这孩子后不多久就死了,临死前,说要我把这孩子亲手交给乔三爷,说是三爷的骨血。请三爷自己好生珍重。”   高门大户最重子嗣,但是这送来的婴儿偏偏是个女孩儿,何况又是那女人所生,还在这种日子里……当下便引出无限波澜。   但乔白一心认下这孩子,执拗非常。   说来也怪,乔白成亲后三年多,新娘子一点音信都没有。   家里暗暗着急,不免想给乔白纳妾,谁知乔白已经入伍从戎了。   他的武功本就高强,又有智谋,又讲义气,在军队之中很快声名鹊起。   而那个给送来的女孩儿,就给乔白的所娶的女子谢氏抚养着。   谢氏为人性情温柔,也多亏了她,养真才能顶着那许多的白眼,嘲讽,跟明里暗里的欺负,终究在乔家艰难地活了下来。   自打乔白出事后,赵芳敬先领了养真去了。   若是其他家庭里,自然是有些为难,但对乔家众人而言,一个女孩子而已,自然是可有可无,没了……甚至更好。   何况如今是王爷要带人走。   赵芳敬才一开口,乔家便立刻恭敬从命。   只有谢氏因为毕竟抚养了养真几年,加上她自己也没有子嗣,自然有些舍不得,偷偷地哭了好几日。   不料数天后,一场大火从乔家后院烧起,顿时将乔家的家当烧了个七零八落。   正在绝望之时,朝廷对于乔白的嘉许令下来,原来朝廷封了乔白为“勇冠侯”,又因听说乔家有事,特赐了京城一座宅邸安居。   乔家众人闻听,喜出望外,简直似因祸得福。   而对谢氏……原先因为她一直都没有给乔白生下一子半女,所以在乔家很不被待见,尤其是乔白死讯传回之后,日子更是艰难。   可是乔白给追封为勇冠侯之后,谢氏自然便是侯夫人。   一瞬间,里里外外看待她的眼神都不同了。   本来朝廷所赐的宅邸只是给乔家二房的,可是长房主动提出跟着,好言说了一箩筐。   乔母给人甜言蜜语哄着,自然都答应了。   而在启程之前,又有许多乔家的亲戚之类,带了儿子觍颜前来,竟是想要过继给谢氏……不过都是因为盯着那个“勇冠侯”的爵位罢了。   乔家虽然进京,但是十三王爷的府门太高,乔家的人在淮县虽是体面人物,可在京城之中,却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纵然有心想进王府之门,却又没有那个胆子。   赵芳敬倒是派了个长随来告诉,说是养真一切无恙,叫府里不必担心。只让他们好生在京城安居就是了。   那长随又送了些安居之礼,乔家的人见了重礼,自然喜不自禁,又察觉王爷并不想有人去打扰养真,便息了去认回的心意,毕竟那女孩子也是“白捡”回来的,还不知是不是乔白的亲生女儿呢,当初若不是乔白坚持认她,这会儿就全没这个人了。   只有谢氏偷偷地私底下跟养真见了两回,本是怀着担心的,可是看养真出落的越发美人儿一般,且又活泼伶俐,比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简直好了百倍,可见十三王爷的确是宠爱有加,这下才放了心。   如今赵芳敬说起“乔家的人”,养真忽然也想起了一件事。   “十三叔,”养真抬头看向对面的赵芳敬,认真地问:“这次十三叔带我回京,是……回王府,还是怎么样?”   赵芳敬道:“当然是回王府。为什么这样问?”   养真道:“如果我说,我想回乔家呢?”   赵芳敬原本是懒懒散散地盘膝而坐,此刻便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他屈起右腿,倾身向前道:“你说什么?”   养真给他这般认真地盯着,那双眼睛好似能窥穿她的心意似的。   她有些后悔这样说,但却仍然说道:“我想回乔家。”   “为什么?”赵芳敬问。   “我、我跟着十三叔不方便。”养真低下头,正看见他宫绦上系着的一块儿绿水寒的方形美玉。   “怎么不方便?”他继续发问。   养真顿了顿:“我毕竟、大了。”   “你……”赵芳敬欲言又止,他哼了声道,“不错,你的确是大了,大到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   养真一惊:“谈婚论嫁?”   赵芳敬道:“你以为,先前王应亲自跑去钱家庄是做什么?”   养真听见“王应”两字,心里突然浮现一张宛如女子般秀丽过人的脸,他总是笑的有几分腼腆,害羞的时候脸颊上会浮现淡淡地晕红,也跟钱仲春似的称呼她为“小乔妹妹”,但跟仲春的爽朗不同,他的语气却总是轻柔温和的。   养真知道赵芳敬的意思,却只能装作不懂的。   赵芳敬道:“你可想过,这会儿你若是回到乔家,会是什么情形?”   养真想了会儿,低低道:“他们大概会高高兴兴的把我卖个好价钱。”   “你知道了还要回去!”   养真笑道:“十三叔担心我给卖到火坑里去吗?”   她是调侃的口吻,赵芳敬差点忍俊不禁,却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担心,就不要自作主张。”   养真跪坐起来,轻轻在赵芳敬的手背上摁落:“十三叔放心,我不会的。”   “不会?”他瞥一眼她的小手,突然别扭,恨不得她这会儿便已经是及笄之龄。   “我会好好的,”养真对上他好看的眸子,轻声道,“何况,我还有十三叔在。就算我真的遇到了危险,我也不怕。因为、我知道,十三叔一直在我身后。”   赵芳敬喉头微动。   养真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这话……她曾经问过。   但是那一次,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一步错,步步错。   良久,赵芳敬将她的小手反握入掌心,按捺着想去吻一吻的冲动:“绝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章   眼见还有一段路才近京城,赵芳敬的随从突然来报:“前方有勇冠侯乔家的人,说是听说王爷今日陪着姑娘回京,特来拜见并见姑娘。”   赵芳敬跟养真四目相对,十三王爷笑道:“真是白天不可说人,你瞧瞧,他们来的多快。”   养真道:“十三叔见见吧。”   赵芳敬道:“自是要见,只是想他们这样十万火急地迎出城来,多半跟你方才说的事有关了。”他顿了顿,才问养真道:“你可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养真笑道:“十三叔快去就是了。”   赵芳敬叹了声,转头道:“停车。”   正如十三王爷跟养真所说,乔家的人巴巴地迎出城,拜见王爷是幌子,实则却是为了迎接养真回府。   以前这女孩子在淮县的时候,满府之内除了谢氏,并没有待见她的。   毕竟她的母亲不过是个走江湖卖艺的女子,跟乔白并没成亲,后来又流落府外不知去处,若非养真的眉眼里带着几分乔白的英气,只怕都要以为她是那女子不知跟谁所生的了。   虽然乔白在抱到养真后,便执意在族谱上加了养真母亲的姓氏,算是给了她一个正经名分,也给了养真安身之处,但就算如此,因为做长辈的不喜欢,养真便仍如野草般。   就算给赵芳敬带走,乔家的人也的反应也不过尔尔,真正让乔家之人改观的,是那次张天师的批言。   在张天师批了养真是凤凰命后,乔家人震惊之余,急忙商议数日,最终做出决定,要把养真从赵芳敬那里讨回来,毕竟这是只凤凰,到底养在自己窝里才能光宗耀祖。   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却已经传出了赵芳敬将养真送出京城的消息。   乔家人还不死心,乔二爷亲自去王府旁敲侧击,却碰了软钉子。   当下才悻悻地先灭了这心意。   可这次乔家的人来的这样准确而及时,却是有个原因的。   ***   赵芳敬下车,抬头见前方的路边上有几匹马并排立着。   马前三人看见他,急忙快步走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儿就已经拱手跪了下去:“参见王爷殿下。”   为首的一名男子,正是乔家长房的乔松乔二爷,他身侧右手边的是长房长子乔可久,左手边却是乔家二房次子、也就是乔白的亲生兄弟乔安。   赵芳敬见是如此阵仗,微微一笑:“怎么你们都来了?快快请起。”   三人谢恩起身,乔松敛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等听闻殿下今日王驾回京,特来给您请安。另外,听闻殿下也带了我们府里四丫头一块儿回京了,却不知可是真的?”   赵芳敬道:“不错。”   听了赵芳敬如此回答,乔松忙看向身边的乔安,乔安忙笑道:“原来是真的,这可着实甚好,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府内老太太先前身子一直不适,总是惦记着养真丫头,只是……可巧我们听说殿下带了养真回来,求殿下慈悲,让这丫头回府跟老太太见一见。”   赵芳敬道:“贵府老太太病了?不知是否要紧?”   乔松道:“多谢王爷惦记,不过是人年老了,所以病症也多……”   乔安忙接口道:“大夫说这病是老太太心里郁结的缘故,所以我们想,若是老太太见了养真,心里一高兴,兴许病就好了呢?”   赵芳敬听到这里,才微笑说道:“其实你们来的正好。”   乔家三人闻言各自诧异,乔松谨慎地陪笑问道:“殿下……不知是何意?”   赵芳敬道:“先前养真就曾跟本王提起,说是多年不见家里人了,她很是想念,想回家里去看看。”   三人听了脸上惊愕之情更甚,但很快又转为惊喜之色,乔安不由地脱口笑道:“这样好极了!”   赵芳敬淡淡地看向他。   乔安情不自禁说了这句,蓦地对上赵芳敬淡然的眼神,心头一凛,急忙垂头道:“小人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赵芳敬却道:“不必在意,想来你也是牵挂养真、及关心府内老夫人病的缘故,本王自然体谅。”   乔松惴惴不安道:“那、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赵芳敬道:“既然是尽孝之事,本王又怎会不许?何况纵然不看在别的份上,到底要看着养真的一片心意。”   乔家三人听他开口恩许,个个喜出望外,忙又齐齐跪地谢恩。   赵芳敬回身要上马车,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身,似笑非笑地对三人道:“还有一件事:养真回去探望老夫人,自然是应该的,本王不会拦阻。只不过当初她就是跟了本王的,你们怎么接了去的,倒要怎么给本王好好地送回来。”   三人闻言齐齐愣怔,脸上的喜色不由地收了七八分,又忙低头唯唯诺诺地答应。   当下乔家人随着马车而行,进京之后,赵芳敬跟养真在通往王府的大街上告别。   先前在马车内虽然已经说了许多话,此刻,却仍是不免又多叮嘱了了几句,才让她去了。   又走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到了来升巷。   乔家早就得了回信,两个小厮在巷子口上东张西望,眼见马车来到,慌忙飞跑回去禀告。   不多会儿,府内的女眷们纷纷地走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立在门口迎接。   养真下车的时候看见如此隆重的排场,微怔之下,心中哑然失笑。   她的目光从眼前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有一半儿是她认得的,还有却是她没见过的。   正打量中,门口一名容貌清秀的妇人走了过来,她看着养真,脚步放慢略微迟疑,好像不知该怎么跟她相见似的。   养真不等她走到跟前,却已经先加快步子来到身边,屈膝跪地要见礼:“太太。”   原来这妇人正是乔白的继室谢氏,也跟众人一块儿出来等候迎接。   谢氏万万没想到养真会这样相待,不等养真跪下,便忙握住了她的手臂:“使不得!”   养真却执意跪了下去,扶着谢氏的手,仰头笑道:“太太是怎么了,不认我了吗?”   谢氏微微地俯身看着她,听了这句,眼中便有泪光涌动:“我怎会不认你?好孩子……这些年不知多想你!”谢氏说着便张开手臂,将养真用力抱入怀中。   这会儿乔松,乔安两人也走了过来,乔安道:“嫂子不要忙着感伤,先请侄女儿进府内说话,大家可都在等着呢。”   谢氏这才反应过来,忙放开养真,又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往府内而去。   阖府的女眷们见状,才都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两人转身回府了。   虽然这算是名义上的家,但对养真来说,自己到乔家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其中有一次,却正是因为身边的谢氏。   此时,谢氏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因为身边左右都有人,谢氏心中虽然有话,却不便就说出来。   养真却问道:“太太身子向来可好?”   谢氏心里暖暖的:“好,难为你还惦记着。”   养真道:“听说老太太病了,不知是什么病?”   谢氏一愣,她身后跟着的却是乔安的媳妇包氏,忙着笑回答:“其实没什么大病,就是人老体弱,外加上有些想念侄女儿罢了。这会儿大家见了面儿,老太太自然也就大好了。”   养真向着她一点头:“多谢二婶娘。”   “快别多礼,横竖都是一家人,且我也受不起,”包氏笑道:“这说来这么多年不见,侄女儿出落的越发好了,真真的是个美人胚子,我们都不敢认了!”   众女眷听了,纷纷的出声附和。   谢氏才勉强笑说道:“现在先带你去拜见两位老夫人,听说你要回来,她们也都高兴的很呢。”   当下众人进了内宅老太太的房中,进到里间,果然见长房的大太太跟二房的乔母坐在正中的罗汉榻上。   才打了个照面,看见朱老夫人有些深陷的眼窝,略有些瘦削的脸,养真心中那些旧日的不好记忆便涌了上来。   相比较朱老夫人,长房的林老夫人却透着一股和蔼,一见养真便露出了笑容。   养真上前拜见,林老夫人忙叫谢氏把她扶起来,又叫到身旁,啧啧地说道:“多年不见,我都忘了原先你长的什么样了,却想不到,竟出落的天仙一般的人品,如今年纪还不算大,将来可还了得?”   林老夫人赞了句,转头看着旁边朱老夫人道:“你看看,真不愧是你们三爷的亲生骨肉,瞧瞧这眉眼里,是不是也有几分她父亲的气质?”   朱老夫人勉强干笑起来:“有道是女大十八变,何况她跟着王爷,当然是比在咱们家里享福。”   林老夫人道:“这两年她也没有在王府,竟是在钱家庄,说来我也知道那个地方,早知道在那里,一定要去探望的。毕竟是咱们家的女孩儿,好好地放在外头,真叫人揪心。”   朱老夫人便不言语了,只是不停地打量养真。   此刻养真才说道:“听说老太太病了,不知病的如何?”   朱老夫人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难为你还记挂着。”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冷意。   养真笑道:“我当然记挂着老夫人,所以特求了王爷回府来看一看,见您身子仍硬朗,也就能放心了。先前回来之时,十三叔交代让我早点回去,如今也可以放心告退了。”   朱老夫人脸色一变。   林老夫人也诧异道:“才回来,还不曾坐一坐,如何就要走呢?”   “大太太说的对,”包氏忙笑道:“四姑娘,话虽如此,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是要在家里多住几天的。”   说着又推了推谢氏,谢氏才也说道:“是啊,还是多留几日。”   养真不言语,只是转头看向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对上她的眼神,冷笑道:“那王府虽然尊贵,毕竟也不姓乔,或许是你觉着王府比乔家好过百倍,所以巴不得离开。”   林老夫人咳嗽了声,向着包氏使眼色。   包氏正要打圆场,就听养真说道:“不瞒老太太说,王府尊不尊贵……我年纪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十三叔对我,却的确是比别的人更千百倍的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章   且说朱老夫人含嘲带讽的,养真不慌不忙地说了那句话,又笑吟吟道:“其实自然不用我说,十三叔疼我,京内京外的谁不知道?老太太自然也是清楚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放心地把我给了十三叔带走了,现在说起来,我还要多谢老太太的先见之明呢。”   在场的众女眷正因为朱老夫人的话心神不宁,突然听了养真这般回答,更是呆若木鸡起来。   之前在淮县,养真年幼,也并不是个伶牙俐齿的性子,若是有人责骂她、或者欺负她,她通常都不声不响的,只是走开罢了。   所以如今在众人心目中,还当这女孩子是昔日那样闷声不吭的,却想不到,进了京城后大家第一次见面,居然就敢当面跟朱老夫人顶嘴了似的。   本以为她年纪不大,之前说的那句,恐怕是小女孩子无知炫耀,倒也罢了,但是又听了这几句,句句都是在冲着朱老夫人可见已经不是“童言无忌”了。   朱老夫人自然也听了出来,她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哪里容得了这个,此刻脸上涨红,惊怒起来:“你、你说什么?”   谢氏见老太太发怒,微微一抖。   正要上前替她开解,养真却不等她开口,已经满面诧异地说道:“难道我竟说错话了?我许久不曾回府跟老太太和太太等见面,未免不知如何应对了,加上之前在王府里,十三叔也并不格外约束我,后来去了庄子上,更是放开了玩耍,早不知什么规矩了,如果说了什么让老太太生气的,您可别怪罪呀。”   朱老夫人道:“你口口声声的……”   老太太一句话没有说完,旁边跟随养真的齐奶娘突然冷笑了几声。   大家微微一震,转头看去,却见齐奶娘敛着手,微微地垂首道:“各位老太太,太太们,这里原本没有奴婢说话的份儿,可是奴婢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少不得就大胆说两句罢了。”   养真回来,身边自然也带了两个人,这齐奶娘是王府里出来的,先前因为忌讳对方毕竟是养真的家长,所以不敢造次。   可听了养真这两句话,心里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   此刻齐奶娘抬头,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们姑娘先前养在王府里,何等的尊贵,王爷简直像是对待掌上明珠一般,哪里有半点委屈让她受着,就像是姑娘方才所说,各位纵然见不着,自然也应该有所耳闻的。后来虽送去庄子,只是为了她好,并不是别的!所以这回我们王爷为了姑娘,还特特地跑到庄子亲自去接。为了她,连那什么丞相家的二公子去请,王爷还不当会儿事,只管推辞了呢。今儿本来想带姑娘回王府的,可是贵府里的几位爷巴巴儿地迎出城去,姑娘且又一片孝心,听说老太太病了,执意要回来看一看,她小小的人儿,这样懂事孝顺,可奴婢为何听着,老太太似乎并不待见?”   满堂中,静得连呼吸声稍大点儿都能听见。   齐奶娘哼了声:“如果是这样,奴婢少不得就先带了姑娘回王府了,省得我们王爷当作宝贝似的人,却在这里给人白眼,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鸦雀无声。   朱老太太听了这番话,气的胸口起伏:“你……”   可是毕竟忌惮奶娘是王府里的人,别说是王府嬷嬷,就算是王府里的一只狗冲着自己吠叫,也该笑脸相迎,一时想发作,又不敢发作。   林老太太跟包氏等众人见识不妙,大为焦急。   包氏见场面尴尬,忙陪笑道:“这位嬷嬷性急了,我们老太太素日就是个急脾气,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何况姑娘是亲孙女儿,哪里有不疼顾的,只不过说的话容易让人误解罢了。”   齐奶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若是误解,自然罢了,就怕不是!老奴我也是个急性子,若说言差语错的,还请府里莫要怪罪!可若是日后王爷听了谁的传言,说是姑娘在府里吃了委屈,只怕会责罚老奴我伺候不力,所以少不得替她说两句罢了!”   林老太太笑道:“没有的事儿,都是自家人……”   说着便又瞪了朱老太太一眼。   就在这时候,外间却报说乔松跟乔安到了。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走了进来,上前向着两位老夫人行礼。   朱老太太见了儿子,脸上才多了几分喜色。   乔松因对两位老太太说道:“先前王爷吩咐,说是侄女儿孝心,才许她回家来看看,王爷格外嘱咐千万别委屈了她。”   朱老太太闻言脸色一变。   乔松视而不见。乔安便对问包氏道:“养真的房间可打扫清楚了不曾?”   “早就收拾妥当了,”包氏忙道:“只是二爷且快帮着说说,方才养真竟是要走呢。”   乔松皱眉。乔安便转身笑对养真道:“好侄女儿,听说你要回来,你婶婶特叫人打扫了房间,阖府里的人也都盼着你呢,你怎么好进来探一头就走?岂不辜负了家里人的心意?”   养真垂头,温声道:“不是不想多留,只是怕我不知规矩,惹了长辈生气,倒不如走了。”   “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乔安忙道:“谁见了你不欢天喜地的,怎会生气?你只管安生地住下就是了。好侄女儿,你若是仓促地回了王府,给殿下知道,还当我们不尽心,必然怪罪我们呢。”   乔安说着狠狠地瞪了朱老夫人一眼,嘴上却笑道:“太太们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林老夫人早就笑道:“这是当然!”   朱老太太见儿子这样说,当即软了下来,便挤出笑容对养真道:“的确是我的话说的急了些,可我不过是担心你嫌弃这个家罢了,你是个好孩子,别因为这个就误会委屈了才好?”   谢氏跟包氏也忙过来哄劝。   乔安忙又道:“既然已经见过了老太太,就劳烦嫂子,带着侄女儿去房间内休息休息,可知她从那庄子上回来,坐了一路的车,必然是劳乏了。可别累坏了她。”又对自己的妻子包氏道:“你也帮着嫂子,要是侄女儿住的半点不自在,就是你的不对了。”   当下,两个女人便陪着养真出门去了,乔松也陪着大太太离开,其他众人也会意散了。   一时屋内只剩下了乔安跟朱老太太,乔安此刻才沉了脸色:“太太你方才是怎么了,好好的做什么冲着养真那个样子?”   朱老太太颇为委屈,忙分辩道:“你是没听见那丫头是怎么顶撞我的。”   不等她细说,乔安道:“她顶撞几句,又能怎么样,何况她年纪小,又怎么会故意顶撞?退一万步说,太太难道以为她还是当初那个不明来历的野……”   乔安及时打住,咳嗽了声,才说道:“方才那房里二哥说的话,太太当然也听见了,王爷对于养真,的确是千百个上心,还特命我怎么接了回来就怎么送回去的呢,我们如今好好地巴结着把这丫头留下来还来不及、还不能够呢,怎么你反而要把人往外推?”   朱老太太低下头:“我、我也没想到,这隔了几年,她竟长了气性了。先前骂她打她的,都一声不响。”   乔安简直要晕厥过去:“太太还是盼着养真早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吧!从今儿起,你万万别再得罪她了,她可是天师亲口批的凤凰命!是将来的皇后,这么几年里,要不是因为这个,咱们乔家还能在京城里立足吗?就是因为有她,那些公门侯府、官宦之家的才肯高看我们一眼,太太要还想咱们府里好,那就好生想想,以后该怎么做才对!”   朱老太太仍道:“难道要我一个长辈,去讨好她?”   乔安气不打一处来:“‘她’是谁?她是十三王爷极为疼惜的人!是将来的皇后!说句不中听的话,讨好又算什么,再过个三五年,以后您老人家见了她,只怕还要跪着磕头呢!”   这句话却并不是发狠的话,而是真真切切,如假包换。   朱老太太呆若木鸡。   ****   且说谢氏跟包氏两人陪着养真一路往内宅而行,渐渐地进了一重院落,当前是三间的正房,两侧耳房,小院阔朗而干净,墙根边上有几棵紫薇花树,墙头上趴着粉白色的蔷薇。   谢氏问养真道:“你可喜欢这里?是你二婶娘特意给你腾出来的。”   养真道:“我只是略坐一坐,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包氏道:“姑娘快别说这话,先前你没有听你二叔说么?横竖都是一家子的,当然要有个安身的好住处。何况姑娘这般人物,我心想着也只有这个院子最适合你了。”   领着养真到了里间,果然香粉馥馥,像是个闺中小姐的地方。包氏殷勤地引养真看过了,又道:“眼见中午了,我叫他们备饭去,姑娘有什么忌口的吗?”   齐奶娘道:“没什么忌口,只是口味要清淡些才好。”   包氏因见识过她先前在堂上驳斥朱老太太的手段,知道王府里出来的人的确非同一般,当下忙陪笑道:“那就请嬷嬷跟我出去悄悄,准备的菜倒是不少,只怕没姑娘合口的,有嬷嬷先看一眼,自然再好不过了。”   齐奶娘见她这般,又知道养真跟关系非同寻常,便放心跟着出外了。   两人出门后,谢氏才紧紧地握着养真的手,两人在桌边落座。   谢氏先把自己贴身的丫鬟打发了,才道:“隔了这两年,你总算回来了,先前都打听不到王爷把你送到哪里去,我也悬着心呢,这回总算安心了。”说到这里,又红了眼眶。   养真忙细声宽慰。   谢氏看一眼门外,小声道:“他们商议去请你回来,我本以为是不成的,怎么居然真的回来了?你、是看看就要走的,还是说……”   养真道:“他们是什么打算?”   谢氏道:“他们当然是想你长长久久地住着。毕竟你……身份不同了。”   养真一笑不语。   谢氏想起她方才在老太太面前的言行,心里却料想养真她不会选择留下,便叹息道:“叫我看,你走了也好,今儿你又得罪了她,以后日常相处的,怕有不便。”   养真道:“太太别怕,我已经大了,不是先前那小孩子了。”   谢氏听这话不对:“你、你是说……”   养真道:“太太别急,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氏的眼中透出浓浓的担忧,总是无法放心。   在谢氏忧虑思忖的时候,养真却也在细看谢氏。   先前说过,在养真梦中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里,她回乔府的次数极少,可其中有一次就跟谢氏有关。   那是因为在养真嫁给赵曦知的前一年,谢氏突然竟“暴病身亡”。那时候养真回乔府,却是为了谢氏探丧的。   正在彼此各怀心事的时候,外头谢氏的贴身丫鬟进来,行礼道:“太太,二爷那边说。宫内派了人来。”   谢氏大吃一惊:“宫里?说的什么?”   丫鬟也是第一次听说跟宫内相关的大事,战战兢兢说道:“据说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请四姑娘明儿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章   那小丫头说完,谢氏也惊呆了,慌忙先站起身来,才颤颤地问道:“你方才说……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丫鬟道:“正是的呢。二爷说,让太太帮着替姑娘好生收拾打理,好预备着明儿进宫呢。”   小丫头退下后,谢氏缓缓又坐了,她转头看向养真,恍恍惚惚地说道:“你才回来,怎么宫内就知道了?竟然还是皇后娘娘命人传的懿旨,这、这可怎么办好?”   从那丫头开口到现在,养真却依旧的面色平常,竟没有半分惊讶不安等等。   见谢氏惶恐,养真含笑温声道:“太太不用着急,也不是什么大事,多半是皇后娘娘好奇,所以召我进宫见一见而已。”   谢氏看她神色淡定,又是轻描淡写的口吻,心中惊异。   毕竟这是进宫的大事,还是觐见皇后。   就算乔白功高,乔家深受皇恩,但自打从淮县搬来京城后,除了却只到礼部去转过一回领取抚恤俸禄之类,其他的连宫门口都没摸到过。   且还是蒙皇后召见,对谢氏而言,简直如同要上九重天拜见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一般。   可谢氏怎会知道,曾几何时,养真早就见过皇后了,非但见过,而且还有缘做了两年的婆媳呢,所以这会儿听见说皇后召见,只做寻常。   谢氏见养真不当回事儿似的,还怕她年纪小不懂高低,忙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自然也知道娘娘的用意,只是想不到娘娘的旨意来的这样快罢了,可是进宫并非小事,明儿要穿的衣裳,以及见了后该如何拜见娘娘之类的,倒是要安排明白,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的。”   养真见谢氏如此惶恐,抿嘴一笑道:“太太放心,我心里有数……毕竟我也跟着十三叔几年,一些体统我还是知道的,何况我回来前十三叔也曾叮嘱过,就算进宫也不会出错的。”   谢氏听了这句才总算安心,忙念了一声佛,笑道:“我是吓糊涂了,竟忘了你是跟着十三殿下,自然知道那些宫内礼仪的。”   两人才说了几句,就听见外头笑道:“大喜,大喜。”说话间是包氏跟齐嬷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包氏满面春风,向着谢氏跟养真说道:“嫂子跟侄女儿都听说了吗?宫内来了人,传侄女儿明儿进宫去呢。”   谢氏笑道:“才听说了,正跟养真说这件事呢。”   包氏在她身旁坐了,笑看着养真道:“我们姑娘真真是个人见人爱的福星,这前脚才进门,后脚宫内就来人请了。”   谢氏道:“我也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办好呢。”   包氏说道:“嫂子担心什么,咱们养真这样出色的人品,进了宫,娘娘一看必然喜欢的了不得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氏笑道:“我若是有你这般想得开就好了。”   正在时候,外头有丫头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当下众人先停了说话,让养真吃了午饭。   过午后稍微歇息了会儿,乔家内宅的两个女孩子便相约来见养真。   其中长房里有三位,大姑娘跟二姑娘都已经出阁,只有个三姑娘乔英还待字闺中。   二房乔安跟包氏膝下却有一儿一女,那小子叫做乔桀,今年才九岁,给朱老太太宠的什么似的,女孩子乔云,却跟养真差不多大。   乔英跟乔云行了礼,包氏指着乔云对养真道:“姑娘可还记得你这个妹妹?”   养真自然记得,乔英是长房年纪最小的女孩儿,当初在淮县的时候,两人时常一块儿玩。乔英暗地里常常偷拿些厨房的吃食给养真。   至于乔云的性子却有些内向,虽跟养真同为二房,却反而不如跟乔英亲近了。   这会儿大家相见,乔英却比先前出落了许多,行为举止很有些闺秀风范,乔云却像是个沉默内向的性子。   包氏见她们围坐在一块儿,喜欢道:“这才像是个一家人的样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谢氏问道:“你们小桀呢?”   包氏笑道:“先前二爷给他找了一处学堂,才正经去了两天,这会儿自然是在学堂里。”   谢氏也笑说:“我倒是忘了。那孔府的学塾等闲不好进的,若是小桀在那里认认真真的,将来一定大有造化。”   包氏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都是老太太先前太宠了,但愿这会儿老实收了心罢了。”   不多时候,外间有包氏的丫头来找。   包氏出门,两人窃窃私语了半晌包氏才回来,满脸堆笑地对养真道:“是你二叔派人来说,方才十三王爷府里有长随来,传王爷的话,问几时送姑娘回王府去……你二叔跟家里老太太的主意都是留你,我也觉着侄女儿才回来,哪里就立刻便走,何况宫内的旨意也都到了,又何必来来回回的麻烦呢?”   包氏说到这里,又暗中拉了谢氏一把。   谢氏想起养真方才的话,勉强道:“你婶子说的对,咱们才见面儿,不如多留几日呢?”   养真看看两人,这才发话道:“既然家里都这样亲厚,我当然也不想让众人失望。”说着便看齐嬷嬷道:“嬷嬷跟着去见见十三叔派的人,说一声儿吧。”   齐嬷嬷答应,包氏亲自起身,陪着她往外去了。   当夜,谢氏又跟养真说了许久的话,才自回房去了。   众人都走后,齐嬷嬷伺候了养真洗了澡,便问道:“姑娘真要在这家里住下?”   养真说道:“我自然不是因为跟他们亲近才留下,只是有个缘故,现在却不便说出来。”   齐嬷嬷笑道:“这倒无妨,就是难为姑娘还要忍受那老太太的脸色。这乔家也真是没有体统,她还当姑娘是她们家里随意拿捏的女孩子呢,要是给王爷知道,哼,有得他们好看。”   养真忙说:“别把这些小事告诉十三叔,免得他担心,何况咱们也没吃亏,今儿反把她气的不成呢。”   齐嬷嬷冷哼道:“那当然了,谁要敢对姑娘有半分不敬,我可是不放过的。今儿是看在第一次见面,她又是长辈的份上,如果是别人,我大嘴巴子打过去就完了!”   两人笑说了几句,因明日还有事,便早些休息了。   对养真而言进宫虽是稀松平常,可对乔府来说却似天大的事,次日天还不亮,乔家的人已经里外忙碌了起来。   因养真毕竟年纪还小,进宫需要长辈陪同,那朱老夫人倒是想去沾沾这个荣耀,可乔家男子一概觉着,老太太只怕撑不起这个场面,思来想去,到底只让谢氏陪着。   毕竟因乔白的缘故,谢氏也是正经的侯夫人,又是养真名义上的母亲,陪着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外头,却是乔安跟长房的乔可久一块儿护送。   谢氏换了品级衣服,上车的时候手还在发抖。   养真百般安慰,才勉强让谢氏镇定了几分。   宫门前停车,太监通传之后,便带了养真跟谢氏进宫,除了嬷嬷跟一名婢女作陪外,其他的乔安跟乔可久却仍是留在了宫门外等候。   入了宫门,谢氏头也不敢抬,只随着领路太监亦步亦趋而行。   养真且走且放眼四看,眼看着前方的泰和大殿,旁边的殿阁重重,雕栏玉砌,心头百感交集。   过了广宁门,便进了后宫,一路上许多太监宫女鱼贯而过,看见他们的时候都纷纷地打量,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落在养真身上脸上。   显然宫内的人也都知道了今日皇后召见乔家养真之事,大家都等不及想看看这位未来的皇后是什么模样了。   但在看着养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愕然而意外的表情。   谢氏因为始终低着头,自然一无所知。   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养真却始终泰然自若。   直至到了皇后的翊坤宫,门口的太监早在翘首以待,跟养真打了个照面后,太监微微一怔,眼中透出疑惑之色。   但毕竟是宫内之人,纵然震惊而意外,太监仍是飞快地调整了脸部表情,干笑道:“娘娘已经等候乔姑娘跟侯夫人许久了。”   正欲通传,旁边的走廊上有几个人缓步走来。   养真转头看时,心中微震。   原来从廊上走来的,并不是什么陌生之人,其中一个,身着浓蓝色的暗纹云锦袍,外罩烟灰色的绢纱大袖衫,头戴玄色檀木冠,生得容貌俊秀,神采飞扬,通身上下都仿佛隐隐带着一股锐利锋芒似的,正是三皇子赵曦知。   而在赵曦知身边儿的那人,却着一袭浅鹅黄的圆领袍,烟紫色外衫,戴一顶玉冠,眉目如画,不似赵曦知般锋锐逼人,却透着一股别样风流之感,自然正是四皇子赵尚奕。   刹那间,三个人的目光交错。   赵曦知的浓眉顿时皱了起来。   赵尚奕却挑了挑眉,眼中隐隐透出几分惊奇。   养真没想到,第一次进宫就见到了两位皇子。   此刻赵曦知跟赵尚奕也都走到了跟前儿,那太监忙向两人行礼,又笑问:“三殿下跟四殿下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赵曦知不理他,只盯着养真。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似乎不信地问:“你……就是乔养真?”   养真道:“回三殿下,正是。”   赵曦知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笑道:“这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十三叔视作掌上明珠的人,就是这样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赵老三也在奋力作死~XDDD 第15章   才一照面,赵曦知便出言不逊,把旁边的太监都惊呆了。   谢氏因胆小的缘故,又听说是皇子殿下到了,越发的不敢抬头。   此刻虽然听见赵曦知在说话,她心里却恍恍惚惚,竟不知道他在说的什么,一时没有反应。   旁边赵尚奕听在耳中,眉头微蹙,笑着说道:“三哥……”好像有些拦阻之意。   不料四皇子还未开口,养真已经说道:“三殿下在说什么?我竟不懂。听殿下的口吻,好像是对我的长相大有褒贬之意,不过,我虽没有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圣人曾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就连十三叔也常告诉我,说是把心思放在皮相外貌上的人,一定是轻薄无知的肤浅之徒。但是我想三殿下贵为皇子,皇后娘娘又是贤德仁惠之人,殿下必然不是那种轻薄肤浅之徒。所以……竟不知殿下这是何意了?”   赵曦知听她不疾不徐地说了这番话,反而给堵了一堵:“你、你说什么?你敢骂我?”   赵曦知当然是看不上养真的长相,所以才那样说了。   他又是个刚直的性子,说出去的话绝没有再收回或者改口的道理。   但如此一来,就等同承认自己是肤浅无知的人了,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养真见他面露恼怒之色,却又波澜不惊地笑说道:“殿下恕罪,我怎么敢对殿下您有任何的不敬呢,只是虚心请教而已。希望殿下不是那种肤浅之人,不过……”   “不过什么?”赵曦知忍不住问。   养真看他一眼,又看向旁边的赵尚奕,掩口一笑,才说道:“说来惭愧,素来听闻三殿下人物非凡,文武兼备,是皇子之中极出类拔萃的……”   不知不觉中,赵曦知竟十分专注地听着她的话,此时听到她夸自己,不由面露得意之色。   不料养真话锋一转,笑道:“所以方才照面的时候,我竟也错认了两位殿下,毕竟……四殿下的相貌人品,竟是万中无一的,我还以为您才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养起来的三皇子殿下呢,真真是想不到……”   说到最后一句,养真便笑吟吟地看向赵尚奕,语气之中仿佛带有无限的遗憾。   这弯儿转的有些急,赵曦知向来机敏聪明,这次却竟反应不过来,他看看养真,又转头看向赵尚奕。   赵尚奕眼中带笑,却垂眸低头道:“实在是不敢当,我怎敢跟三哥哥相提并论,姑娘这是成心在调笑我呢。”   赵曦知终于回过神来,一时惊怒非常:“乔养真!你敢戏耍我!”   正在这时候,里头太监来催:“快,皇后娘娘等着呢。”   突然见赵曦知跟赵尚奕也都在,也吓了一跳。   养真却淡淡地行了个礼:“请恕我暂时告退。”   她扶着呆若木鸡的谢氏,转身往内殿去了。   赵曦知气冲牛斗,迈步就要去追,赵尚奕忙拉住他衣袖道:“三哥!不要冲动。”   “她、她刚才,你难道没听见?”赵曦知指着进门的养真,气的语无伦次,脸色都变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小孩子口没遮拦而已,三哥何必放在心上,”赵尚奕忙拉着他转身离开殿门前,又忍着笑道:“何况她这会儿是要去见皇后娘娘的,三哥难道要进去跟她吵闹吗?”   赵曦知勉强按捺,却气愤难休,便咬牙道:“这个臭丫头,看着呆呆拙拙的,没想到竟生了一副伶牙俐齿,这样会咬人。”   这会儿养真跟谢氏早入内去了,赵尚奕收回目光,看着赵曦知愤怒难平的样子。   其实算起来,还是因为赵曦知才见面儿就对人家评头论足出言不逊的,如今给人漂亮地将了一军,不过是自作自受。   但赵尚奕自然不敢说这些话。   可是让他最为意外的,却也是这传说中的女孩子居然如此的聪慧玲珑,不卑不亢。   若是换了别的女孩儿,今儿给赵曦知当面褒贬长相,只怕立刻要红了眼眶哭哭啼啼。   不料她竟浑然不同,实在是有趣。   赵曦知发着牢骚,见赵尚奕不做声,便道:“尚奕,你做什么不跟我一块儿骂她?”   四皇子笑道:“好好的我做什么要骂个女孩子?她又没得罪了我。”   赵曦知冷哼道:“是,她没得罪你,她还对你另眼相看呢。你们两个难道就惺惺相惜了?”   四皇子无奈道:“三哥怎么还拿这件说事儿,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成心地抬举我好让你生气的?难为你竟真的中了计。”   赵曦知愣了愣,跺脚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我实在气不过……你瞧瞧她那样子,哪里跑出来的一个村姑,京城里别说是那些大家闺秀,就算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也没她这样土里土气的。”   赵尚奕强忍着笑:“是是是,不过她在城郊住了两年,听说那钱家庄甚是偏僻,乡野里自然不像是京城这样。但、其实平心而论这个丫头生得还是不错的。”   赵曦知的两只眼睛瞪的极圆:“尚奕,你是不是疯了?或者你是太久没见过平头整脸的女孩子,如今见了这么一个货色,居然还能说‘不错’?”   赵曦知满心对乔养真的偏见,恨不得一脚把她踩到泥地里,听赵尚奕称赞他,更加惊恼。   他一时竟忘记了,贵妃的容貌是宫内数一数二的,而赵尚奕虽然是男孩子,但是长相却也是出类拔萃,比大多数的女孩子都出色。   赵曦知打量了四弟片刻,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必然是贵妃怕你身子弱吃不消,所以看的你严了些,只是咱们毕竟都大了,也该见见世面知晓人事了,对了,我那里有几个貌美的宫女,改天我带你去,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哼……我敢说,就算我宫里姿色最一般的宫女,也比她强上百倍!”   赵尚奕听赵曦知恼羞成怒,越发说出不中听的来,便只忍笑不还嘴。   赵尚奕跟赵曦知不同,赵曦知毕竟心有所属,又因为先前皇后软硬兼施,竟是非要他娶乔养真,所以还没有见面,赵曦知心中对养真已经是满满的怨气。   今日一照面,偏偏对方的打扮又正是自己讨厌的类型,当下哪里还肯细看她的长相,只恨不得一脚踹出宫中。   他自顾自说到这里,突然间似想到什么般,面露喜色。   赵尚奕见状便问道:“三哥怎么了,才怒不可遏,怎么忽然又喜笑颜开?”   赵曦知道:“你有所不知,我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   “何事?”   赵曦知却笑的神秘兮兮,并不回答。   两人眼见过了翊坤宫,赵尚奕突然问道:“三哥,你这样不喜乔养真,难道……不在乎她‘凤凰命’的批言?”   赵曦知傲然道:“我可不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话,她若是必定为皇后,试问假如是咱们皇家之外的人娶了她呢?是不是要改朝换代了?”   赵尚奕听他毫不避讳,试探问:“难道三哥真的不担心……别人娶了她?”   赵曦知这才有所察觉,转头看向赵尚奕:“尚奕莫非想娶她?”   四殿下叹了口气:“三哥知道,皇后娘娘是看中乔养真了,宁王哥哥已经娶亲,娘娘自然是为了三哥……我是绝不会跟三哥争的,也争不过。”   赵曦知盯着他看了半晌,嗤地一笑:“你这话大错特错了。”   赵尚奕诧异:“哪里错了?”   赵曦知道:“第一,母后还真未必看上她,至少今儿母后不会喜欢她。第二,你要是想争就拿去,我才不稀罕那丫头呢。”他说完之后,背着手儿,大摇大摆地往前去了。   ***   且说养真跟谢氏进翊坤宫觐见皇后。   入内后跪地行礼拜见,张皇后含笑道:“免礼,快快起身。”   皇后的眼睛自动忽略了谢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养真。   但随着越来越看清楚面前的女孩子,皇后脸上的笑也一寸一寸地减少。   殿内突然异常地安静下来。   养真虽没抬头看皇后,但殿内反常的寂然,已经足以让她猜到皇后此刻的脸色跟心情。   毕竟是曾经的婆媳,养真很明白张皇后的性子,皇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跟皇帝推崇天师一样,张皇后其实也颇为在意玄学之道。   比如皇后小时候曾经失足落水,后来给批了八字,算是命中忌水,所以皇后历来厌恶绿色,自己的衣服之类全都没有这种色系,这在宫内也是人尽皆知的忌讳,所以宫中除了贵妃,其他人也从不敢着绿衣。   先前侯府里帮养真挑衣裳,养真别的不要,只特意挑了一件水绿色的裙子。   皇后自己出身大族,最喜欢温婉听话的女孩子,欣赏那种精致到头发丝的大家闺秀,毕竟只有那种出身高贵容貌人品无双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但眼前的女孩子显然不属于这种类型。   她的打扮,发式,妆容,处处透着不羁的乡野之气,跟大家闺秀丝毫不沾边。   何况才一见面就犯了自己的忌讳。   皇后情不自禁皱了皱眉。   但张皇后不知道,这正是养真所要的。   而先前赵曦知没有跟赵尚奕说的话也是这个——原来三皇子在牢骚冲天之余突然间想到,这女孩子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恰巧竟都不是皇后所喜欢的类型。   可是赵曦知只当是“天意”,却哪里想到是养真有心如此。   皇后定了定神,决定先抛开外表,先试一试这女孩子的性情。   不料,张皇后还没有想好先问什么,养真先已经开口说道:“皇后娘娘请替我做主啊!”   张皇后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养真抬头看着她,满脸委屈道:“方才我在外头遇见了三皇子,我也没有得罪他,谁知他一见面,就说我长得丑。”养真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哽咽道:“早知道给人这样嫌弃,我今日就不进宫了!呜呜呜……娘娘若不给我做主,我就告诉十三叔去!”   张皇后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要说:  赵老三:你你你恶人先告状啊!   养真:这叫好人先下手为强~么么哒! 第16章   张皇后正欲看看养真的性情如何,——毕竟衣着打扮之类的,以后自然可以专人负责,脾性如何才是最要紧的。   却不料养真一开口,竟是告赵曦知的状!   张皇后大为意外,瞬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她看着养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模样,终于勉强说道:“你是说、三皇子……对你出言不逊吗?可是真的?”   养真道:“当然是真的,我难道敢当着娘娘的面儿说谎吗,而且当时四皇子也在场,四皇子还劝着三皇子呢。”   张皇后听赵尚奕也在,心一颤,忙露出笑容道:“不要哭,本宫猜想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毕竟曦儿他素日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恐怕是错说了话罢了,你很不用放在心上。”   养真又道:“我开始也觉着是我误会了,所以还傻傻地问三皇子是什么意思呢。可是他还很凶的呵斥我,好像、好像都要动手打我了!呜呜呜,十三叔从来半句重话也不跟我说的,把我都吓坏了。”   养真说到这里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在眼睛上擦拭。   皇后面上还能保持镇定,心中却惊疑非常,她恨不得立刻传赵曦知来问个清楚。   但皇后却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毕竟上次跟赵曦知说起要给他求乔养真,赵曦知就表现的很不乐意,如果说他今儿知道乔养真进宫,所以故意来损人家……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何况以赵曦知那眼高于顶的性子,面前的这位乔姑娘的确算不得是能入他眼睛的国色天香之人,且看这份性情也着实的不太聪明、不讨人喜欢的样子。   但谁叫人家是凤凰命呢。   皇后深深呼吸,才要打起精神来勉强地再哄劝这女孩子几句,却突然听到身旁的宫女发出了低低咳嗽的声音。   张皇后不解何故,抬头看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养真的眼睛眉毛此刻竟一塌糊涂,看着像是因为先前用了太浓的眉笔描眉,方才给她拭泪的时候把眉毛擦花了,弄的眼睛上也一团乌青的黑,看着又是荒唐,又是好笑。   张皇后再度张口结舌,终于她按捺着道:“你、你很不要着急,这件事交给本宫料理,稍后本宫会亲自询问曦儿到底如何,若他真的有心为难你,本宫自然会替你做主,饶不了他!”   养真听了,才破涕为笑:“多谢皇后娘娘,怪不得人家都说皇后娘娘贤德仁圣,母仪天下呢!有您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她捏着帕子笑逐颜开地看着皇后,两只眼睛如黑白熊般的晕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张皇后简直觉着惨不忍睹,只得咳嗽了几声道:“你这儿哭了半天,妆都花了,不如叫人陪着你进去收拾一番吧。”   皇后本是好意,谁知养真含笑朗声说道:“多谢娘娘关怀,其实没关系的,我也不喜欢化什么妆,都是他们说什么要觐见皇后娘娘,必要隆隆重重的之类,所以我只得如此。如今花了倒是好,毕竟十三叔也说过,人不能总看表面的,娘娘说对不对呀?”   “这当然、是不错。”张皇后窒息之余,很想让人扔一面镜子给她自己照照:“但本宫的意思是……”   养真不等说完便抢着说道:“我就知道娘娘是最通情达理的。”   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觉着就算把镜子给她,只怕她非但不以为耻,反更会沾沾自喜。   本来皇后正眼也没多看谢氏一眼,但是有了养真这样闹腾,张皇后只好被迫转头看向旁边的谢氏,道:“你就是勇冠侯夫人?”   谢氏自打进殿,整个人就是神智恍惚的,直到听见养真告状,她才隐隐地醒过神来。   可她从来都是个安静的性子,虽觉着养真举止很是反常,可见她言语伶俐,跟在家里的时候很不一样……谢氏便也识趣地并没有出声,只是呆呆站着。   直到这会儿皇后出声,谢氏才忙又低头:“回娘娘,正、正是贱妾。”   张皇后见她谨小慎微的,虽然太过战战兢兢,但总比这个一见自己就告自己儿子状的乔养真要顺眼许多。   皇后便笑道:“你很好,怪不得皇上之前那样赞誉勇冠侯。”   谢氏哆哆嗦嗦,已不知如何应对:“是、是……”   见谢氏钳口结舌说不出话,养真便说道:“我替父亲跟太太多谢皇后娘娘啦!”   张皇后笑了笑:“不必。是了,你当真不想到内殿整理一番吗?”   养真摇头道:“真的不用。我第一次进宫,怕不知宫内的规矩,闹出笑话来呢。”   张皇后心想这笑话早已经闹出来了,当下叹道:“那好,你……把眼睛好好擦一擦再去。”   她因受惊匪浅,很想好好地安静下来消化一下所受的震撼,便对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道:“觐见完毕,乔姑娘跟夫人告退吧。”   养真闻言扶着谢氏,躬身道:“谢娘娘恩典,臣女等告退。”   ****   皇后屏息静气,直到养真跟谢氏出了翊坤宫,皇后才用力拍着扶手椅子,道:“快去,把三皇子给我找来!”   当下有小太监飞奔而去,几刻钟后,三皇子赵曦知才从外进殿。   赵曦知上前跪地请安:“母后为何这样着急把儿子唤来?”不等皇后开口,赵曦知先环顾周围,笑道:“那个丑女走了?”   张皇后本正要问他是不是当面羞辱过乔养真,突然间听赵曦知上来就是这句,皇后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赵曦知皱皱眉,道:“母后也算是亲自过了眼的,那个乔养真,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只当是哪里找出来的村姑呢,长的其丑无比还是其次,又格外地牙尖嘴利不饶人,十三叔那样风流俊朗神仙般的人物,怎么竟教养出这样一号泼辣丑怪的丫头?”   张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她呆呆地眨了眨眼,试探问道:“你先前见了人家,也这样说人家来着?”   赵曦知不以为然道:“我就说了她一句,说她不像十三叔养出来的而已,她就不依不饶了,立刻就要跟我吵起来似的,当时尚奕也在,他……”   “你住嘴!”张皇后不等赵曦知说完,便喝道:“你还敢说!”   赵曦知一愣:“母后?”   张皇后原本以为是养真误会或者话有不实之类,可听了赵曦知说的这两句,可见乔养真所说的句句属实,而且这一切还是当着赵尚奕的面。   “你是要气死我不成?”张皇后憋了半天冒出这句话,“就算那乔养真的长相……是寻常了些,但是一见面就出口羞辱人家,是哪门子的规矩?亏得你还是堂堂的三皇子!你叫个女孩子在本宫面前哭诉,说你一见面就欺负她!若是给你十三叔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赵曦知愣了愣,旋即叫道:“什么?那乔养真居然、在母后面前告我的状?岂有此理?!”   之前虽然的确是赵曦知先出口伤人,但养真很快地就稳住全局,甚至妥妥地将了赵曦知一军,为此三殿下还满心的愤怒委屈呢。   之前还曾经想着,如果皇后还不舍的那乔养真,他就要跟皇后上上眼药,说出养真诋毁自己不如尚奕的事。   但是万万想不到,还没轮到自己开口,那女孩子居然已经“恶人先告状”!   “那个混蛋丫头!”赵曦知怒火冲天,竟不顾当着皇后的面儿,咬牙叫道,“她实在是太可恶太卑鄙了!”   张皇后盯着儿子:“你在说什么?到现在你竟然还不思悔改?!”   赵曦知一怔,忙道:“母后,你不知道那个乔养真她多可恨,她说儿子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还说我、说我……”   那句“不如尚奕”在舌尖上转来转去,竟羞于启齿。   不等赵曦知说完,张皇后喝道:“你给我跪下!”   赵曦知微楞,终于缓缓跪地。   张皇后回头对身后宝莲道:“去给本宫拿戒尺来!”   赵曦知满面惊愕:“皇后!”   张皇后怒不可遏,道:“多半是我惯坏你了,纵容的你连‘教养’两字都不知何物了,亏你还是皇子,竟对个头一次进宫的小女孩子这样无礼,还浑然不思己过,今日定要让你长长记性!”   话不多时,宫女已经拿了那两指宽,一臂长的竹子戒尺来,跪地奉上。   皇后握在手中,走到赵曦知身旁。   赵曦知小时候太过顽皮,曾挨过这戒尺的打,近几年来他渐渐长大,皇后却再也不曾打过他,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够重温这旧日滋味。   赵曦知哭笑不得道:“母后!儿子……”   皇后见他至今仍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你还不当回事!”狠狠心一尺子抽了下去。   “呼”地一声过后,翊坤宫里响起了三皇子响遏行云的惨叫声。   ***   且说养真跟谢氏出翊坤宫往外而行,一路上自有无数的宫女太监指指点点,养真却始终目不斜视。   眼见将出了广宁门,养真才握着帕子,不疾不徐地擦拭眼角眉梢。   看着手中帕子上的墨色越发浓了起来,养真眼底的笑意也随着浓了几分。   才迈步出宫门,就听领路太监忙不迭道:“参见殿下!”   养真怔忪抬头,却见前方的太监们都跪在地上,不远处一道风清月朗的挺拔身影,赫然竟是十三王爷赵芳敬。   赵芳敬缓步从地上的内侍身边经过,一直走到养真身旁。   养真回过神来,正要屈膝行礼,赵芳敬轻轻扶住她的手臂,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做什么……把自个儿弄成了一个小花脸?”   作者有话要说:  养真:我这人从不记仇,因为我一般当日就报了~   哈哈哈,赵老三表示旧年的竹笋炒肉滋味上好~ 第17章   养真没想到竟会在这时候跟赵芳敬不期而遇,又听他语气中有几分戏谑之意,便道:“是先前叫风吹了眼睛,不小心抹了一把便把眉膏弄花了。”   养真原先在钱家庄的时候,脂粉不施,衣着也素素淡淡的,今日却涂脂抹粉,又穿的这样“鲜亮”。   想那乔家虽是淮县进京的,但总算在京城过了这两年,总不至于不知道该如何打扮女孩儿。   何况就算他们不知道,养真身边可还有个齐嬷嬷呢。   赵芳敬却并不说别的,只笑道:“幸好只是风吹了,我还担心是有人欺负你了呢。”   养真在皇后面前口口声声要向十三叔告状,当着赵芳敬的面儿却绝口不提此事,只问道:“十三叔怎么在宫里?”   赵芳敬道:“皇上召我,正要去乾清宫觐见呢。”   养真原本疑心他或许是为了自己才进宫来的,听了这句却哑然一笑,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释然:“原来是这样,那十三叔快去吧,这可不能耽搁。”   “不忙,”赵芳敬看着她眉梢的墨色,忍不住俯身,抬手轻轻地蹭了蹭,道:“回府后用水洗一洗便是了,不要先忙着乱擦,皮儿都红了,难道没觉着?”   这会儿太监们还退避在旁边,谢氏也低头垂手的立着,且又是在宫门口上,人多眼杂。   养真遮了遮脸,低低道:“我知道啦,那我就先回去了。”   赵芳敬见她着急走似的,忙把她拦住:“等等,还没有问你见皇后娘娘如何呢?”   养真回答:“一切都还顺利,娘娘甚是慈和。”   赵芳敬瞧着她这孔雀似的打扮,眼底笑意更盛:“嗯,你这般用心,娘娘想必很喜欢你。”   养真突然觉着他的口吻有异,疑心他看穿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解释道:“我、我是因为头一次进宫,所以想着要打扮的、好一些。”   只是越说声音越低,无端地透出了一股心虚。   赵芳敬温声道:“当然,而且……的确很好看,十三叔也十分喜欢。”   养真脸上腾地红了,这会儿她几乎确信他真的是在笑话自己,便抬头瞅向赵芳敬。   赵芳敬咳嗽了声:“另外还有一件事问你,你几时回王府?”   “我好像……得住两天,”养真一怔:“宫内说话不方便,十三叔又得去面圣,稍后得空再说好不好?”   赵芳敬道:“你倒是比我更着急,那好,那你先去吧。”   养真总算松了口气,当下又行了个礼,才同谢氏一块儿去了。   身后赵芳敬看着她远去,才转身往宫内而行。   跟随十三王爷的小太监青鸟走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跟前一步,低低说道:“王爷,怎么乔姑娘今儿的妆容如此怪异……又偏偏穿了娘娘格外忌讳的水绿色,这样皇后娘娘怎会喜欢?就算乔家的那些人无知,那齐嬷嬷可是咱们王府里的,她怎么也不帮着姑娘些?”   这幸而乔养真的底子好,若是换了个长相稍微差点儿的,便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了。   赵芳敬却淡淡地说道:“哪里怪了?本王觉着很好。”   青鸟吃了一惊:“王爷、您当真的?方才……”   赵芳敬满面理所当然:“你不觉着,这样反而更可爱了么?”   青鸟目瞪口呆:“可爱?”   对青鸟来说,养真那两个眼圈儿微微发黑的样子,可爱没有看出来,可笑倒是很明显。   但既然十三王爷这么说了,青鸟只得违心地附和:“是奴婢眼拙,王爷这么一提醒,倒的确好像有几分可爱。”   赵芳敬嗤地笑了。   两人来至乾清宫,正有一名太监退了出来,见他来到慌忙扬声通禀。   赵芳敬不等通传,便已经迈步进了内殿。   里间宁宗殿下正拿起一份折子,抬头见赵芳敬走了进来,便把折子又放回去:“来的好快。”   赵芳敬上前行礼:“参见皇兄。”   宁宗笑道:“以前传你进宫,你都推三阻四的,不是打坐,就是闭关,今日却是怎么了,主动进宫来了,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成?”   赵芳敬躬身道:“臣弟想念皇兄了,故而进来探望,没想到皇兄竟不领情,也算是臣弟自作多情,那就告退了。”   宁宗笑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你敢,给朕滚过来!”   赵芳敬扬了扬眉:“臣弟遵旨。”他迈步走到宁宗身旁桌边上,“皇兄有什么吩咐?”   宁宗上下扫了他一眼,笑问:“你先前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出城去了?”   赵芳敬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京城内呆的厌烦了,自然就出去走走。”   宁宗道:“朕看你是越来越不老实了,你不是为了那个乔养真?”   “瞒不过皇兄,”赵芳敬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说来也怪,那天臣弟夜间打坐,突然间心血来潮,总觉着养真会有什么不妥,所以次日在忙赶着出城,也没叫人进宫禀告皇兄……谁知去了钱家庄,才知道养真果然差点儿出事,皇兄你说这事怪不怪?”   若是以十三王爷本身的性子来说,宁宗会认为赵芳敬是在鬼话连篇。   但偏偏宁宗自己是的信道的,又听赵芳敬说打坐之类,保不准会有什么通感,当下也不便呵斥他。   宁宗忖度道:“你到底也养了那孩子几年,如说感应到她会有劫难,也是有的。幸好只是有惊无险,对了,你放心,贵妃那边儿,朕已经申饬过她了。”   赵芳敬却一笑:“这个其实跟贵妃没什么关系,毕竟王家的眷亲数也数不过来,有几个冒名顶替的也不足为奇,何况苍天有眼,那人已经恶有恶报了。”   宁宗点头:“朕还担心你生气,能这样想,可见你的道行又深了一层了。”   赵芳敬笑道:“就借了皇兄金口吉言了,不过经了这件事,臣弟觉着这也许是天意警示,所以臣弟忙不迭地把养真先带回来了。”   宁宗道:“朕也听人说了。皇后昨儿也告诉过朕,她今日会传乔养真进来亲自瞧一眼,不知瞧的如何……你来的这样急,不是为了那孩子?”   赵芳敬笑道:“首先自然是为了给皇兄请安,顺便看一看她罢了。”   宁宗嗤地一声。   赵芳敬又道:“其实臣弟方才遇到了养真,她已经觐见完毕,出宫去了。她还称赞娘娘慈和,想必十分顺利。”   “是吗?这样快?”宁宗诧异,“朕先前还想着也见她一见呢,不过既然你带了她回京,以后见的机会自然是多,倒不急于一时。是了,她仍住在王府?”   赵芳敬摇头:“乔家的人特去城外迎着,说他们老太太病了,偏那孩子贤孝,听说这个就巴巴地回去了。看样子是要住上一段时间。”   宁宗忖度片刻:“既然是孝心之故,倒要成全她。”   赵芳敬附和,因见宁宗眉间似有忧虑,便道:“皇兄好像有烦心之事?”   宁宗道:“这还没有入夏,南边接连来了好几宗汛情急奏,这却也跟天师年前给朕的道讯合起来了,他本就提醒朕要留心南边的汛情,可前两年都平安无事,朕就大意了。”   赵芳敬道:“如今只快派人前去赈灾料理就是了。”   宁宗颔首道:“不错,按照天师所说,这水汛之后还有一场瘟疫,既然如此不可不防,朕正在想找个合适的人去。”   赵芳敬道:“那不如就让臣弟去罢了。”   “你?”宁宗断然摇头:“不行,水火无情,且如果天师所料不错,再加上瘟疫,更加凶险了,怎能让你去?你也不必理会此事,朕已经有两个合适人选了。。”   赵芳敬见皇帝这般坚决,只得从命。   良久,十三王爷退出了乾清宫后,带着青鸟往宫外而行。   正走着,忽地见几个小太监扶着个人缓缓走来,定睛一看竟是赵曦知。   三皇子脸色苍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青鸟惊愕道:“咦,是三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却像是狠狠摔了一跤。”   这会儿那边赵曦知等人也瞧见了赵芳敬,当下忙叫人扶着自己上前,微微俯身行礼:“十三叔!”   赵芳敬笑道:“你是怎么了,像是给人打了似的。”   三皇子悻悻的:“是母后……”   赵芳敬笑问:“皇后向来宠你,今儿是怎么了,竟舍得打你?必然是你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   赵曦知本不想现在提那些事,给赵芳敬一说,突然有些忍不住:“十三叔,你那个、那个乔养真,她简直……”   “简直怎么?”赵芳敬听见他提养真,脸上的笑忽地凉了几分。   赵曦知一愣:“十三叔,不是我背地里说人坏话,只是那个女孩子,真是、好生厉害。”赵曦知本要告状的,可见赵芳敬脸色微变,不知为何竟不敢放肆。   “厉害?”赵芳敬淡淡看他,“什么意思?”   赵曦知才给皇后打了一顿,本想对十三王爷诉说一下委屈……可看这个架势,好像话不投机,保不准又会再给暴打一顿似的。   赵曦知钳口结舌,终于叹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说了,算我自认倒霉,谁让我先去招惹她的?”   赵芳敬眉峰微动:“你怎么招惹她了?”   赵曦知不敢说了。   赵芳敬盯着他:“曦儿。我有一句话,你要记着。”   赵曦知呆呆地问:“十三叔,什么话?”   赵芳敬道:“你要是不喜欢她,那就不要接近她,更加不许去招惹她!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都好。你听清楚了吗?”   赵曦知呆若木鸡。   向来很疼爱自己的十三王叔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犹如春风和煦,此刻却突然面挟寒霜,甚至有一股真切的杀意从那双灿若星子的双眸里透了出来。   方才给皇后狠揍,赵曦知都未曾掉泪。   此刻给十三王爷淡淡地几句话,赵曦知却突然有一种想要泪奔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赵老三:苍天啊~~嘤嘤嘤!   养真:我一拳一个嘤嘤怪~ 第18章   赵芳敬也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了。   毕竟现在的赵曦知,只是个“什么都没做”的少年而已。   可是一想到曾“经历”过的那些,向来涵养极佳的赵芳敬竟无法按捺。   ***   赵芳敬跟养真不同,他是个极睿智冷静的人。   养真虽然“预知”到发生过的那些,但她潜意识里仍然不太敢面对,只小心翼翼地当作是太真的一场梦。   可是赵芳敬不一样,他知道那不是什么梦境。   那都是真真正正曾发生过的。   先前在乾清宫跟皇帝说什么打坐的时候心血来潮,其实也并非空口白话。   那日在京城王府内,他依旧的盘膝静坐,突然间一阵晕眩,心血涌动。   他倒头昏迷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世事一场大梦。   他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浑身大汗淋漓,把道袍都湿透了。   不过是短短的半天时间,他已经历了起伏跌宕光怪陆离的整整一生。   钱家庄的惨事,赵芳敬很快也想了起来。   跟这一世不同的是,在那一世界中,他在事发后敏锐地察觉了不妥,便叫手下仔细去调查。   果然就查出了钱氏兄妹并不是溺水而亡。   但当时县官已经定案,王祭两人也已经得意洋洋地回到京城。   赵芳敬并没有将此事翻案。   钱氏兄妹是养真的好友,事发后养真一度闭门不出,假如再知道这样的真相,只怕那孩子无法承受。   所以在某个细雨翻飞清晨,王祭跟葛三郎两人给发现跌倒在京城大街的排衢沟内,两个人身上多处有伤,口中酒气浓烈,顺天府判定此二人是醉酒之后互殴、扭打之中双双跌入沟渠身亡。   而赵芳敬打坐晕厥的那夜,算来正是前世案发的那天晚上。   次日醒来,当回顾到这一切后,赵芳敬急忙驱车出城。   那会儿他本来还对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半信半疑。   直到听闻王祭失足落水,钱家那两个孩童却给传上公堂的消息。   竟然跟前世的经历不太一样!   赵芳敬没有立刻就有所行动,反而叫心腹暗中调查。   才知道,在下大雨、王祭两人投宿钱家庄的那夜,是养真一反常态地执意要人送了钱家兄妹回家。   就在那时候,赵芳敬突然意识到……养真也许跟自己一样,都是经历了“前世”而重生之人!   可这却让他犯了难。   最终思来想去,赵芳敬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想这么快就惊扰到养真,而在公堂上跟她相见,以及此后她半是试探地问自己的那些话,也证明了养真的确是在担心他是不是也重生了。   赵芳敬担心——如果养真得知这样的真相,恐怕会跟自己“敬而远之”。   而他恐怕也没有法子保持现在跟她的和洽关系了。   倘若她年纪大一些嘛……或许这还不成问题,他有更迅速而直接的解决办法。   但偏偏她还不到及笄之龄,所以他那个解决法子只能暂时搁置。   目前他所做的,就是替她挡下那些觊觎的目光,不再重复前世的错误老路。   可是从今儿养真进宫的情形看来,赵芳敬仿佛多虑了,也好像低估了那女孩子的聪明跟行动力。   ****   赵芳敬缓了缓神儿。   对上赵曦知委屈的眼神,十三王爷终于重新展颜一笑。   赵芳敬当然很喜欢赵曦知。   一度有人说,三皇子的神采,言行举止都是最像十三王爷的。   赵曦知的性情其实也还不错,是个开朗热血的少年,虽略略地有些冲动,却并没有什么复杂阴暗的坏心思。   至少在宫廷中来说,赵曦知已经是很难得的好孩子了。   所以,当天师批了养真是凤凰命,而皇后恰巧又有此意把养真许配给赵曦知的时候,十三王爷觉着,这应该是一门好亲事。   养真若是给了三皇子,两人年纪差不多,郎才女貌,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天造地设。   那时候赵芳敬觉着给养真找了个极好的归宿,他也终于能够放心了,但是最后的事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他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孩子扔进了一个充满了痛苦折磨的牢笼里,可笑当时他还一相情愿地觉着——她得遇良人,能够一生无忧。   那是赵芳敬生平所做的最为后悔的事情。   抬手在赵曦知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男儿有泪不轻弹,莫非说你两句就受不了了?”   赵曦知深深呼吸:“可、可是……”   方才的十三叔实在是太过可怕了吧!   赵曦知曾听一些兵部的老人说过,说十三王爷少年时候去边城,冲锋陷阵从不退缩,手下不知收了多少敌人的脑袋,因为长得太好看,每次又都出手狠辣,血染战甲,甚至给人起了个血衣修罗的诨号。   可回京后的赵芳敬素来只穿着飘然的道袍,整日又是与世无争,纤尘不染的模样,让赵曦知想不出他是怎么个“修罗”的样子。   没想到今天却见识了。   赵芳敬不等赵曦知说完,又道:“我把养真视若珍宝,从来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所以,你不中意她也不要紧,只是不许想着欺负她,因为……她若是有半点难过,我就有十万分难过,我是绝不容许的。曦儿,你可明白?”   赵曦知讷讷:“知、知道了。”他想起养真的样貌跟那张极厉害的嘴,自然不敢再诋毁她,又听赵芳敬这样维护,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人家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十三叔……”   倒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儿,何况又怕说错了话,便不敢言语了。   赵芳敬听着他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却哈地笑了起来,重又恢复了先前那副丰神俊朗,明光照人的模样。   十三王爷挥了挥衣袖,飘然往外而去。   他已经让过一次了。   事实证明那大错特错。   这次他绝不会再把自己珍视的孩子拱手相让。   既然别人不能好好的珍惜,妥帖地照护她一生……那么就让他自个儿亲自来!   ****   且说养真跟谢氏出宫,上了马车往回而行。   车轮滚滚,车厢外尘世喧嚣。   养真轻轻把面上污渍擦干净,唇角不由上扬。   以前的她,先是在乔家彷徨孤苦,夹缝里生存,唯一能依靠的乔白又战死。   偏偏来了个赵芳敬,竟给他宠的无可不可,这才欣欣然地又活起来。   像是一株花木终于开始勃勃生长的当口儿,突然间给连根拔起扔去钱家庄,简直水土不服。   才终于有所起色,偏又遭遇钱家兄妹出事,如同给狂风暴雨一番揉搓,从此性格转的内敛。   等后来嫁给赵曦知,养真越发处处恪守规矩,不敢放肆,毕竟她是十三王爷曾教养过的,千万不能丢他的脸,且她也丢不起这个脸。   可大梦一场,忽然醒悟。   自己曾在乎的那些,何其可笑。   想到今日宫中种种,只觉着神清气爽,差点笑出声儿来。   忽然,谢氏迷迷糊糊地问:“你方才在宫里,是不是……跟皇后娘娘告那个几殿下的状了?”   养真笑道:“哪有的事儿,我怎么敢呢?”   谢氏疑惑地看她:“真的没有?可我好像……”   因为养真的否认,谢氏心里那些模模糊糊的经历好像不真起来,她突然又道:“那咱们在出宫的时候,是不是见着了十三殿下”   养真道:“是呀。”   “阿弥陀佛,”谢氏松了口气:“我以为也是我的幻觉呢。原来是真的见着了殿下。”   养真嫣然。   谢氏还在喃喃说道:“我怎么隐约记得,十三王爷问你什么来着,是问什么了?”   养真笑道:“问咱们见皇后娘娘是否顺利之类。”   谢氏忙问:“顺利吗?”   “当然。”   谢氏又念了声佛,抚着心口道:“我的魂好像都丢了,竟完全不记得了,幸而皇后娘娘没有怪罪,若是无知冒犯了,岂不是死罪……”   养真看着她懵懵懂懂碎碎念的样子,便往她旁边靠了靠:“太太。”   “嗯?”   “太太是好人,不会有事的。”   谢氏愣了愣,便握住了养真的小手,这一趟进宫对她而言虽说似猪八戒吃人参果,但是谢氏却又知道,一切都有养真应酬得当。   她的眼中慢慢地有些泪光涌动:“要是你父亲还在……看着你这般出落,定会很欣慰。”   养真听提起乔白,心头揪痛:“好好的怎么又提起来,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感激太太,当初若不是你照看,只怕我还活不到现在呢。”   “我当然要好生照看你,”谢氏眼中有泪光涌出,把养真抱住,“毕竟你是你父亲唯一的骨血。”   养真低头道:“话虽如此,我也知道有许多人说三道四,说太太本可以扔掉我的……有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这样想。”   毕竟她的母亲来历不明,又是在谢氏过门时候给送过来的。   若是个性情尖刻凶戾的主妇,自然容不下她,恐怕更会百般虐待呢。   “那是胡说!”谢氏却陡然提高声音,她目光闪烁地盯着养真,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我想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9章   养真见谢氏忽然说的这样郑重,忙问是什么。   谢氏想了会儿,惆怅地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你父亲在淮县,行侠仗义,很是出名,那时候有人说你父亲行事鲁莽轻浮,又好勇斗狠的不太像是高门大户的子弟,我也听说了他跟那个卖艺女子、就是你生母的事,可我觉着,这像极了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反倒更加倾慕于他。不料嫁过来那天,偏你母亲派人把你送了来……当时乔家大乱,其实我也有些慌了。”   养真静静地听着,自然也很理解谢氏当时的心情。   谢氏定了定神,道:“你父亲不信你母亲死了,竟四处找寻,直到失望而归,那时候我很是慌张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深夜,你父亲入内跟我说了一番话。”   养真从不曾听过这些内情,便问:“父亲说了什么?”   谢氏沉思往事,眼中透出又是感伤又是喜悦之光,道:“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的面,他比想象中更英俊,而且也没有他们说的好勇斗狠的样子,眼睛里反带着一股伤感,我知道是因为找那个女子、却遍寻不着的缘故。你父亲跟我说,他当初本是要娶你母亲的,但家族反对,你母亲看似柔弱,却是个列性子,竟一走了之。他已经辜负过那女子一次了,如今她拼死生下你,他不能再无所作为,他想奉她为正妻,让你正大光明地成为乔家的人,他也知道这样对我不住,所以告诉我,若是不肯的话,他立刻把我送回谢家,向谢家请罪,不管谢家如何要求他都会答应。”   养真咬了咬唇。谢氏握着她的手说道:“他以为我会不愿意留下,但是,我怎么会不愿意呢,这又不是他的错,本来要不是乔家长辈反对,这太太的位子本就该是你母亲的。如今他无法忘怀,足见他重情重义,是个温柔的人。后来,他把你抱给我看,我一看就特别喜欢,这大概便是缘分吧。”   养真道:“遇上太太,才是父亲跟我的福分……”   想必这就是人的性情之不同吧,若是心气儿刚盛的、或者心胸狭窄的,自然会吵闹起来,总之绝不会善了。   谢氏却一眼看中乔白的人品,也理解他的无奈,包容他的选择。   或许这也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性情上,本就有类似的温柔相惜之处。   谢氏定了定神,道:“我从没有后悔过我的选择,纵然娘家跟乔家里当时都说我傻了。但是后来跟你父亲朝夕相处的两年,却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谢氏说到这里,脸上浮现惆怅之色:“只可惜……”   养真道:“可惜什么?”   谢氏一笑:“可惜我不争气,没有给你父亲生个一子半女的。”   养真愣了愣,然后安抚说道:“太太别这么说。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有莫强求’,一切自有天意安排,莫要自苦最好。”   谢氏笑道:“你这口吻,却也像足了你父亲,那会儿家里催的急,老太太甚至在吩咐找合适的姨娘了,你父亲大概是看我闷闷不乐,才告诉了我那个秘密。”   养真不由睁圆了双眼。   谢氏说道:“你也知道,你母亲先前派人送你来的时候,还捎带了一封信,那封信你父亲从没给人看过,只有他自己收着,那天,他便拿了那封信给我看。”   “信上、写的是什么?”养真略有些紧张,虽然跟自己的生母从未见过,但天性之中却仍带着无限盼望。   “你再也想不到的,”谢氏蹙起眉头,轻声说道:“那信里说,你父亲一生注定无子嗣,你母亲为了报恩,才给他生下了你。”   养真万万想不到会听见这样一句,她呆呆地看着谢氏,却半信半疑的:“这、这是真的吗?”   谢氏的眼中涌出忧虑之色,道:“你父亲本来也不信我们没有孩子,毕竟彼此都年轻力壮又无疾病,但已经两年多了,求医问药也没有用,这才渐渐信了这话。而我、我本来也怀疑这不是真的,但是信里最后还有一句——她说你父亲在二十八岁的时候有道生死劫,那一年他最好不要去……”   谢氏说到这里顿了顿,养真屏住呼吸:“不要去什么?”   “不要去、西北。”谢氏低声说罢,两滴泪轻轻一晃掉了下来。   乔白死的那年正才二十八岁,战死西北藩城。   若那信上所写是子虚乌有,那养真的生母是何以预测到六年之后的事情的?   谢氏深深呼吸,对养真说道:“你本就是你父亲唯一的血脉,我自然要全心地对你好。只可惜你父亲,他对你是她的血脉之事虽然深信不疑,但是对后面的规劝……却偏偏没有认真。”   “太太,”养真默然片刻:“那信现在太太手中吗?”   谢氏迟疑了会儿:“原本是,可当年搬家进京的时候,忙忙碌碌的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至今尚未找到。”   养真本想亲自看一眼那信上所写,听了此话只得做罢。   ***   转到侯府街上,马车明显的放慢了。   谢氏早擦干了泪,掀起帘子往外一瞧,却吃了一惊,原来外头车水马龙的,排列着无数的马车轿子,几乎都把半条街挤满了。   谢氏道:“这是怎么了?”   养真从旁看了眼,却并不惊讶:“这些人,多半是听闻咱们进宫的事情,特来看热闹的。”   谢氏意外之余,喃喃道:“这也太、太……隆重了吧,怎么看着好像还有公府的车驾?”   养真见她紧张,才又笑道:“太太别在意,喜欢的呢,就跟他们多说两句,不喜欢的就淡淡的,不必十分理会。”   谢氏忍不住也笑出声来:“你呀,这样岂不把人都得罪了?”   养真说道:“这会儿除了皇上不能得罪,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谢氏瞠目结舌。   果然,车子才转进侯府街,就有小厮远远地张望看见,欢天喜地地往内通禀:“姑娘跟太太回来了,快去告诉!”   不多时,里头已经有女眷迎了出来,打头的自然是包氏,簇拥在她身边的大多是些看着眼生的女人,包氏忙过来迎着笑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一切可顺利吗?”   谢氏这会儿笑看养真一眼,道:“娘娘慈爱,很是顺利。”   包氏这才松了口气,当下迎着两人到了侯府内宅。   一路进了老太太的上房后,却见满屋子的珠环翠绕,有银发皓首的老太君,也有珠光宝气的官宦夫人,还有些穿红着绿的妙龄少女。   谢氏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眼睛一时都不知往哪里看,养真毕竟曾是当过太子妃的人,哪里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气定神闲的上前给老太太行礼,举止应对,一派的从容大气。   那些贵宦妇人们,本来见她年纪尚小,衣着首饰等倒也罢了,没什么格外可观。   但是一张脸上竟是脂粉不施——毕竟,养真在回来的车上早就把脸上厚厚的脂粉都擦洗干净了。   当下贵宦女子打小儿就会化妆,是以见养真这般,却是罕见。   然而意外就意外在,虽然不施脂粉,一张素面朝天,却偏偏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清新秀丽之感。   也是她生得好的缘故,远山眉,秋水眼,樱桃檀口,肤白胜雪,加上举止大气,浑身上下隐隐地竟似自有一种令人炫目倾倒的光华,竟把所有在场的浓妆艳抹的少女们都给比的黯然失色。   众人本是想来看个真切,如今一看这般姿态,均都哑口无言,竟隐隐觉着:这的确才是未来皇后的资质。   养真见了几位国公夫人等,便借口劳累,自行退出,全然不理上面朱老太太挽留不成而微微发僵的脸色。   齐嬷嬷一路陪着养真往内而行,边走边说道:“这些人也太势利了,赶明儿姑娘回王府去,看他们还敢不敢往王府跑。”   养真笑道:“十三叔哼一声,这些人只怕都站不稳呢。”   齐嬷嬷也笑了,又道:“姑娘,先前你也没跟我细说,我也没得机会打听,好好的进宫去,怎么弄的那样妆容?有什么用意吗?”   养真想了片刻,问道:“嬷嬷,你觉着那什么‘凤凰命’是真的吗?”   齐嬷嬷道:“这个么、天师的话自然不会有假的。”   养真哼了声:“我看就是假的。是那老头子胡说骗人的。”   齐嬷嬷忙拦住她:“使不得!这话千万别叫人听见,若是给皇上听见了,只怕有杀头之罪呢。”   养真嗤地笑道:“皇上也没有顺风耳,听不到……”   不料才说了这句,就听见有人道:“皇上虽没有顺风耳,我却听见了。这该怎么办?”   说话间,有一道身影从前方廊柱之下闪了出来,笑吟吟地看向这边。   养真一见来人,原本含笑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冷冷地瞥了来人一眼,竟对齐嬷嬷道:“有狗挡道儿,咱们从那边过吧。”   竟不由分说的,转身往旁边另一道回廊上走去。   那人见状笑道:“乔妹妹!”他拔腿跑前数步,抬手在旁边栏杆上轻轻一拍,纵身如燕子穿帘般跃了过去。   双足才落地的瞬间,干净利落地一个转身,浅紫色的袍幅扬起,复徐徐落定。   不偏不倚竟正好拦在了养真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0章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身着紫色团花纹的纱袍,腰间系着一条银白色的细细宫绦,垂着玉佩荷包等物,生得面如美玉,双目有神,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且脸上又带着极欢悦的笑容,叫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养真却反而更加不高兴,止步喝道:“程晋臣,你干什么?”   程晋臣还未开口,养真身后的齐嬷嬷已经笑着说道:“小公爷,你又在这里顽皮了,怎么两年不见,还是这么着?”   原来这敏捷伶俐的少年,正是京城内荣国公府的小公爷程晋臣。   荣国公早年也是军中之人,跟十三王爷赵芳敬有些交际,昔年养真跟随赵芳敬上京,住在王府内,可巧这程晋臣时常过来给赵芳敬请安,跟他学习些武艺请教些兵法之类的。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加上程晋臣性子温和明朗,竟成了很好的朋友。   赵芳敬正愁养真年纪小,这王府里又没有别的孩子跟她相处,怕她心里发闷不快活,恰好程晋臣常来常往,又见两个人这样好,赵芳敬才放了心。   那一段时间,程晋臣常来王府,养真也常去荣国公府,跟他们家的大人都熟悉了,一来二去,里里外外的人都习惯了程小公爷跟养真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是谁说了句玩笑话,说是程晋臣跟养真两人年纪差不多,或许可以给他们两个人定一门亲。   养真隐隐听见这传言,才避讳起来,不大跟程晋臣格外亲近了。   程晋臣一连来找了好几天,养真总是不理不睬。   赵芳敬本以为两个人闹了别扭,暗中询问齐嬷嬷,才算知道了原因。   齐嬷嬷笑叹道:“起先是荣国公府的大奶奶无意中说了那么一句笑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其实也难怪他们说,姑娘生得好,性子又好,小公爷年纪虽也不算大,却也是一表人才,两个人要真是一对儿,也算是天造地设的。”   那会儿“凤凰命”的批语还没出,皇室自然也并没有盯过来。   赵芳敬闻言先是意外,毕竟养真年纪还小,这会儿提亲事实在是有些太早了,不过另一方面,倒是触动了赵芳敬的心事。   他是立誓要妥帖照顾养真一辈子的,但既然是女孩儿,总该替她考虑终身大事,先前是没来得及往这方面思量,此刻听齐嬷嬷说起来倒也听说了此事,不由也留了意。   程晋臣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生在公府,却并没有纨绔子弟的娇骄之气,性情最好,素日里看他来找养真,也每每的体贴温柔,像是个兄长般的疼顾爱护。   所以那时候赵芳敬也动了几分心思……毕竟要给养真在京内择婿的话,自然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他在心中暗中筹谋,觉着这程晋臣的的确确竟是个很不错的。   有一回荣国公府老太太做寿,赵芳敬便带了养真亲自前往。   在内宅见老太太的时候,冷老太君特意拉着养真的手看了又看,又笑吟吟地问她为什么许久不曾来了。   养真原先心无旁骛,所以常来常往的。后来因听闻了那种结亲的传闻,不免别扭,故意的才不来。这会儿听老太太问,未免有些答不上来,只眼巴巴地看向赵芳敬。   赵芳敬笑道:“她前儿只顾贪玩,泥地里跌了一跤,是我叫她在屋里养着,才不曾出来走动,怕老太太担心所以不曾告诉。”   冷老太君忙道:“可都好了吗?晋儿也去过王府多次,居然都不知道,真是个粗心贪玩的孩子,一点也不关心他妹妹,看我回头教训他。”   养真这才忍不住说道:“不关哥哥的事,老太太别难为他。”   冷老太君笑道:“是怕我责怪你哥哥吗?”说着就又含笑看向赵芳敬,“王爷您瞧,也不亏晋儿总惦记着养真,她岂不是也惦记着晋儿?生恐我难为他。”   养真虽不明白,赵芳敬听这意思,已经是有些知晓了。   多半是冷老太君也认真想过那“结亲”之事,而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竟像是很愿意般。   赵芳敬当时虽没说别的,但此后又过了一段时候,荣国公府果然派了人来商议此事,只问王爷的意思。   那时赵芳敬心中早就全面忖度过,觉着程晋臣的出身,人品,性情都是极好,而且他又疼顾养真,将来若是为夫婿,自然是难得的如意郎君。   所以赵芳敬其实也是愿意的。   只是这件事还没有问过养真,又不想这么快就定下来,免得给人以为自己巴不得,所以先没有应承,只说考虑后再做打算。   不料就在这之后不久,赵芳敬领着养真进宫,便遇见了张天师。   自凤凰命的传言之后,荣国公府便对要结亲的事只字不提了,好似从没有过这件事。   赵芳敬也心有灵犀的不言语,毕竟他也很明白国公府的考量,若在这时候还上赶着结亲,难道是想造反吗?   ****   这会儿在侯府内乍然相见,程晋臣笑道:“嬷嬷,这两年过去了,您怎么还是这么年青呢?”   齐嬷嬷一愣之下,笑的合不拢嘴:“小公爷又说笑了。”   程晋臣这才又笑看向养真:“妹妹倒是出落了不少。”   养真白了他一眼,板着脸道:“小公爷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事,还请让开。”   程晋臣陪笑道:“小乔妹妹,我是哪里得罪了你,好歹两年不见了,你也该宽恕我了吧?怎么一见面就冷脸给我呢?就算我有叫人不能宽恕的大错,你好歹提醒我,或者狠狠地骂我一顿,只是别不理我。”   这要是别的人,齐嬷嬷自然要出声赶走,可是她心中其实也很待见程小公爷,此刻又见他一味地温声软语,便忍不住对养真道:“姑娘,好歹跟小公爷才见面,当初他又把你当做亲妹子似的的照顾,大家且好好地说几句话,不要赌气了。”   齐嬷嬷说完后,又看了程晋臣一眼,便笑着走出了廊下,先回房去了。   养真倒也没有跟着齐嬷嬷走开,只往旁边退开一步,在栏杆旁的美人靠上坐了。   程晋臣见她这样,就也走到美人靠旁边,低头打量着养真,却见她素着一张脸,神情有些冷冷的,但仍是他记忆中的小女孩子的娇憨模样。   程晋臣不由在她对面坐了:“妹妹……”   养真见他对着自己坐了,便扭身背对着他,仍是冷冷的:“你有什么话说?快说了便走吧。”   程晋臣道:“你真的不理我了?”声音里竟多了一丝委屈。   养真听了这句,心头一动。   程晋臣道:“王爷也没说把你送去哪里,我要找都找不到,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你倒像是不认得我了。”   养真听到这里便回过头来,果然见程晋臣低着头,眼角微微泛红。   养真迟疑地看着程晋臣。   如果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养真自然不可能如此对待程晋臣。   就算当初因为凤凰命的传闻,荣国公府不肯再提亲事一则,养真也并没放在心上。   她不待见程晋臣的原因,是现在的少年再也想不到的。   在养真的梦中,赵芳敬带兵攻城的时候,有京城内的将领主动开了城门迎十三王爷进京。   ——那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的程晋臣。   最难让养真接受的是,程晋臣向来都是赵曦知最为可靠的心腹一党,从来都是忠心耿耿,赵曦知也把他视为左膀右臂。   却没有想到在赵曦知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地捅了最狠的一刀。   程晋臣到底是临阵倒戈,还是早有预谋?   如果是前者,只能说他自甘堕落想当叛臣,可如果是后者……那此人的城府跟心机未免就太可怕了。   此时,养真看着少年无辜委屈的神色,心中暗叹了声。   她略略定神,勉强说道:“我只是觉着……彼此都要大了,不能跟以前那样小孩子似的相处。”   程晋臣听她语气有些缓和,才又笑起来:“你出去了一趟,怎么竟学会了这些迂腐的话?十三叔又不会约束你,对了,你干吗不回王府,却跑来这儿?还让我白往王府跑了一趟。”   养真道:“你去过王府?”   程晋臣道:“当然,去了才听说你回了乔家,我想来找你,你偏又进宫去了。”   说到这里,程晋臣略略一顿,笑道:“你才回京皇后便召见,想必是要大喜了啊。”   养真听了这句,顿时皱了眉,当下站起身来:“什么大喜?”   程晋臣听她语声不对,他倒是聪明,便忙道:“没、我什么也没说。”   养真瞪着程晋臣。   要不是他毫无预兆的倒戈反叛,赵芳敬也不至于那样快就入了京。   养真一点缓和跟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她眼睁睁地看着赵曦知沦为阶下囚,而自己……也因此背上毕生都难以忘怀的耻辱。   那夜,原先如同神祗般的十三叔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隐忍的低喘着,在耳畔低唤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半是沉迷,半似入魔。   是这个家伙,毁了她、跟她心目中的十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小解释,其实养真的性子是有些随乔白,有点小迂腐正经的,所以先前在公堂上也那么说过县官,突然看见下面这留言,可说是解释的很到位啦!   反正不是妖 发表时间:2019-05-24 10:59:30   我觉得女主不是向着赵曦和,而是在她心目中如神邸一般的十三叔成了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并且对她还有那种不伦的情感,她的小心脏没法承受罢了!哈哈哈!   要入v啦,明天努力更三章,撒红包,记得来排排坐哦~么么哒! 第21章   程晋臣见养真面有愠色,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忙不迭地赔礼道歉。   养真见他不停地打躬作揖, 脸色才又慢慢好转, 便跟他说道:“不许再拿这个打趣, 要还不改, 以后再也不见你了。”   程晋臣笑道:“好好好。”   起初以为养真是害羞才如此, 但是细看她的神情, 竟不是羞怯,而是真切的恼怒。   程晋臣是个心思极敏捷的, 虽不敢问,心中却忖度:莫非是先前进宫之事有什么不妥吗?   当下程晋臣按下那件事不提, 只问养真:“你几时回王府?”   养真道:“怎么了?”   程晋臣说道:“你回王府, 我找你也便宜些。且我们老太太听说你回来了, 喜的了不得, 催着让我去王府探望呢, 过两日就是她老人家的寿,你要不要去?”   养真想起冷老太君的慈和, 便笑道:“你要是请我,那我就去。”   程晋臣拍掌笑道:“当然是求之不得, 我叫人用八抬轿子来请妹妹也成啊。”   程晋臣突然说了这句, 心中又暗叫不好, 生怕养真又恼了,毕竟这八抬大轿除了是王公贵宦所用外,却也正是娶亲之时所用的, 恐怕她又觉着自己在调戏。   谁知养真一愣之下,只是笑着摇头道:“又开始口没遮拦了。”   原先只说了句“大喜”,就招惹她翻脸,现在说八抬轿子,她竟一点不恼,倒是让程晋臣摸不着头脑。   但是见她这样,程晋臣心中却颇为欣慰,此刻两人才渐渐地觉着有些像是小时候那样相处的情形了,他不由偷偷地看了养真一眼,却给养真恰巧看见,四目相对,养真“嗤”地笑起来,程晋臣见状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侯,突然间听见栏杆外有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好啊,你们在做什么?”   养真诧异地回头看去,却见从栏杆后面站出一个小人儿来,原来是乔安跟包氏所生的儿子乔桀,如今才九岁,生得白白胖胖,眼神狡黠,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宠坏了的小孩儿。   程晋臣这是头一次来乔家,自然不大认得乔桀,便问养真:“这小胖子是谁?”   乔桀从栏杆后转出来,听见程晋臣叫自己“小胖子”,登时大怒:“你这狗东西,竟敢骂我?”   程晋臣跟养真都惊呆了,没想到这样丁点大的一个孩子,居然一出口便污言秽语。纵然程晋臣叫他“小胖子”,却也是调侃的口吻,并无恶意,何况以程晋臣的身份,如此说自然无妨。   养真淡淡道:“这是二叔家的孩子。”   程晋臣道:“哦……”不以为意地扫了那孩子一眼,“年纪不大倒是挺厉害。”   这会儿乔桀见两人说自己,又见程晋臣似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我家里放肆,信不信我叫小厮打死你!”   程晋臣不由笑道:“是吗?”   养真呵斥道:“乔桀,你不得无礼,这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你如此出言不逊,还不向他道歉!”   乔桀听见“荣国公府小公爷”,却吓得倒退一步,他仔仔细细看了程晋臣半晌,虽然面露畏惧之色,但毕竟是给宠惯了的熊孩子,当即又道:“你、你是小公爷……怎么又跑到我们家后宅来了?你还跟她嘀嘀咕咕的,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养真听了这句也着实地诧异起来:“乔桀,你说什么?”   乔桀瞥着她,突然露出恶毒的表情:“哼,当我不知道呢,你要当皇后了嘛,现在还跟别的男人偷偷摸摸的,信不信我去告诉老太太?”   程晋臣原本只当乔桀是个无知小孩儿,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听他说出这句话,不由变了脸色。   要不是看在乔桀只是孩子的份上,程晋臣只怕就动了手,他先看一眼养真,才冷道:“你胡说什么!”   乔桀却更得意道:“怕了吧?哼,看你们还敢对我无礼?”   话音刚落,就给人揪住了后颈衣裳,接着“啪”地一声,肩头先挨了一下。   乔桀还没反应过来,厚实的屁股上又给踢了一脚,他“嗷”地大叫起来,往前跌倒地上。   乔桀回头看时,却见动手的正是养真,他大惊失色:“你、你敢打我?”   养真冷笑了声:“我打你又怎么样,小小的年纪,说话如此下作,你是跟谁学的!想必是这家里的人都宠着你,才让你这样无法无天,今儿却得让你知道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老太太!”   程晋臣本是投鼠忌器,怕为难一个孩子让养真不高兴,如今见她动了手,心花怒放。   却见乔桀大怒,爬起身来道:“你这贱丫头竟敢打我!”   他虽然比养真小两岁,可毕竟胖墩墩的又是男孩子,撒起泼来倒是难对付,幸而程晋臣在旁。   程小公爷打小习武,身手自然非同凡响,此刻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乔桀的衣领,微微用力便将他提了起来。   乔桀双足离地,一时有些呼吸不能,便挣扎着叫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你叫谁贱丫头?你敢再说一个字?”程晋臣眼中透出冷意,别的还可以不当一回事,但这小子居然这样称呼养真,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乔桀给他凛然的目光盯着,竟不敢再嘴硬,只叫道:“快、快放我下来!”   程晋臣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得罪我,你知不知道上回威勇侯府的小侯爷说错句话给我打的多惨?”   乔桀睁大双眼:“威、威勇侯府?”又叫道:“你别吓唬我!”   程晋臣道:“你要是再大几岁,看我怎么收拾你,不过你年纪小,就小施惩戒罢了。”说着把乔桀往旁边的美人靠上一扔。   小公爷又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便从树上折了一根拇指粗的枝子,狠狠地在他的臀上抽了下去。   乔桀自打出生也没受过这种苦,只觉着像是有人用刀剁着自己的肉,即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时侯有几个丫鬟打廊下经过,早看见这幕,不知道怎么回事,忙去告诉。   不多时,包氏跟谢氏匆匆地赶了来,那乔桀给程晋臣抽打了十几下,臀上火/辣/辣的疼,本含着泪有些服软之意了,谁知听见包氏的声音,顿时又叫嚷起来:“母亲,他敢打我,快杀了他!”   包氏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是别的人对乔桀动手,自然可以打走,但对方竟偏偏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当下不敢造次,只忙先行了个礼,又忐忑地说道:“不知这小畜生是怎么得罪了小公爷,还请您高抬贵手,看在他是个孩子的份上不要为难他了。”   谢氏却走到养真身边,悄悄地问她怎么了。   养真便道:“二太太,也不怪小公爷生气,乔桀小小年纪,动不动喊打喊杀,我已经告诉他这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了,他非但不肯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我也是没有法子了。”   程晋臣跟她心有灵犀,冷笑道:“要不是看在妹妹的面上,我管他是谁家的孩子,这会儿早就打个半死了。”说话间手上才一松。   乔桀踉跄倒地,包氏忙去扶住,乔桀却推开母亲,捂着臀半坐在地上更加撒起泼来:“他们打我,我不依,快告诉老太太,把他们两个打死了我才高兴呢。”   包氏吓得忙去捂住他的嘴。   程晋臣冷笑连连:“这孩子哪里有半分像样。在这府内没有人敢对他如何,可出了这小小地侯府到了外头,随时随地都会给人打死!”   这会儿齐嬷嬷也听见动静回来,见这般情形,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养真屈了屈膝,温声道:“今日让小公爷见笑了,改日再登门赔罪,小公爷就请先回府吧。”   程晋臣道:“养不教,父之过,他又不是没有父母,跟妹妹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受你的礼。”说着向养真使了个眼色,齐嬷嬷送着出去了。   背后包氏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等程晋臣去了,才用力打了乔桀一把:“你是疯了!连国公府的小公爷也敢得罪?”   乔桀道:“国公府算什么?我将来是皇亲国戚,是国舅,第一个杀了他!”   包氏脸色大变,又忙看向养真。   养真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道:“二太太,这些话是谁教给他的?”   包氏素来伶牙俐齿,这会儿却说不出来了,乔桀却叫道:“是老太太告诉我的,还有父亲也说过……”   养真不等他说完已经走了过去,她俯身细看乔桀,猛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你听好了,——你再敢胡说这样的一句话,将来我当了皇后,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乔桀张口结舌,眼中透出惊恐之色,竟不敢动。   包氏没想到养真会说出这话,一时如闻雷鸣,惊心之余忙笑道:“侄女儿,别、别跟你弟弟一般见识,不要开这种玩笑。”   “二太太觉着我是玩笑吗?”养真淡淡地一瞥,“要是再让我听见他胡言乱语,不止是他,这府里教唆他的每一个都有份!不信你们试试看。”   养真说罢便起身往里而去,谢氏想劝包氏起来,又见养真走的快,左右徘徊终于先追着养真去了。   ***   是夜,宁宗来至翊坤宫。   张皇后迎着他,笑问:“臣妾正要过去请安,怎么皇上就来了?”   宁宗落座笑道:“你今儿见了那个乔家的孩子,不知觉着她如何?”   张皇后犹豫了会儿:“听说今日十三爷也进宫来了,是不是他对皇上说了什么?”   宁宗道:“没说别的。只不过十三虽然嘴里说不是为了那乔养真进宫的,朕却知道他是不放心那孩子。真是口是心非。”   张皇后也随着他笑了笑,才试探着问道:“臣妾今儿见过那乔养真,却是跟臣妾心中原先想的不大一样。”   宁宗立刻听了出来:“怎么,你不中意?”   “倒不是不中意,”张皇后忙否认,又笑道:“只是她年纪还小,又在城外生活了两年,自然有些、有些跟京城内的这些大家闺秀不同。”   宁宗笑道:“朕本想也见一见她,只没想到她那样快就出宫了,原来是因为你瞧不上人家的缘故。”   今日的情形自然一言难尽,张皇后又不便说赵曦知招惹人家、自己又痛打了儿子一顿的详细,听了宁宗如此说,忙道:“臣妾真真的并无此心,只不过心里有点儿疑惑……”   “疑惑?是什么?”宁宗问。   张皇后顿了顿,才小声问道:“皇上,您说这张天师的批语,会不会也有百密一疏、出错儿的时候呢?”   宁宗转头:“你是说,凤凰命的批语吗?”   张皇后道:“臣妾只是揣测。”   宁宗一笑:“你不用着急,先前南边的汛正给天师说中,还说此后必有一场瘟疫,朕正烦心,今日为了此事,便派了钦差前去龙虎山,请天师亲临京城,到时候朕会再细细问他,自然可知。”   张皇后眉开眼笑:“还是皇上圣明。”   宁宗道:“当时天师只扔下这句便回山了,引得朝野轰动,但皇后之位非同一般,朕自然也要谨慎。”   宁宗说了这句,又想起一事:“那端午的龙舟赌赛,你可预备妥了吗?”   张皇后道:“早都准备妥当了。”   宁宗点头:“彩龙夺珠,百鸟朝凰,正好这乔养真回京了,也可以借着这次龙舟赌赛看看她的运。”   张皇后笑道:“臣妾跟皇上想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这章,第二章大概在下午2点左右~   发红包啦~么么哒~ 第22章   且说养真教训了乔桀后, 那小子从来横天横地的, 再想不到今日先给程晋臣痛打, 又给养真要挟, 一时吓得不敢撒泼, 含着眼泪呆呆愣愣的。   包氏又惊又怕, 只得先带了乔桀回自己房中去。   不料那边已经有不晓事的丫头把乔桀给打的消息告诉了朱老太太,那朱老太太素来把乔桀看成眼珠子一般,岂会容许他受委屈, 当下便扶着丫头过来二房。   乔桀因给吓狠了,如今见了老祖母居然也不敢出声,只瑟瑟发抖地缩在被窝里。   朱老太太见孙子给吓得这个样子,便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氏吞吞吐吐地把程晋臣痛揍乔桀一节说了,心中犹豫许久, 终于没有把养真后来要挟的话也说出来。   毕竟包氏心知肚明, 朱老太太本就看不惯养真,若是告诉了这话,只怕又要翻天,但养真的身份偏偏非同等闲,这会儿若是说了出去,养真当然知道, 将来自己又哪里会讨到好呢。所以宁肯委屈些,却顾全大局。   但就算如此,朱老太太已经跳了脚:“荣国公府的小公爷怎么跑到咱们府内打起人来了?这是哪里的道理?就算他是公府之家,也不能就这样无礼。”   包氏只能说道:“也是桀儿自己冲撞了人家, 倒是怪不得。”   朱老太太叫道:“他才多大点儿的孩子?怎么就冲撞人了?”又问道:“为什么先前有人说,那养真也在场?是不是她也做了什么?”   包氏才要否认,不料这会儿乔桀听见老太太叫嚣,总算回过神来,瞪眼看着朱老太太半晌,便哭着叫道:“老太太救我!”   朱老夫人忙上前抱住:“心肝宝贝不哭,我给你做主。到底怎么了?”   乔桀哭道:“他们欺负我,程家小公爷打我,乔养真还说要杀了我。”   包氏拦阻不及:“桀儿!”   老太太早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乔桀哭的哽咽:“乔养真说她当了皇后……就要杀了我。”   朱老夫人气的胸口起伏:“这、这是真的?”她回头看向包氏,“你还不快说?!”   包氏无奈道:“也怪不得养真,是这个孩子太……”   朱老夫人不等她说完便叫道:“快,快把那个贱丫头叫来!”   包氏忙拦着:“老太太!”   朱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黄:“快去,我倒要问问她,要怎么杀了桀儿,桀儿又是怎么得罪了她,她要真的这样窝里反,就让她现在先把我杀了!”   正在跳脚,外头乔安闻讯急急赶来,听了这话便道:“老太太先不要着急!”   朱老夫人道:“你来的正好,你也听见你媳妇说的话了,如果那贱丫头真的这样说了,你们又何必请祖宗似的把她请回来,如今这祖宗倒要杀了桀儿了!”   乔安还算机警,早先问包氏:“是不是桀儿怎么招惹养真了?”   包氏见骑虎难下,只得小声说道:“当时小公爷打了桀儿,桀儿便说……以后会杀了小公爷,还说什么以后自己是国舅之类的话。”   乔安瞠目结舌,顿足道:“糊涂的很,谁教他这些混账话?”   朱老夫人却不以为然道:“教他又怎么了,这难道不是真话?那荣国公府的小公爷竟敢打我的宝贝孙子,活该杀了他。”   乔安吃了一惊,他看看朱老夫人,又看向给她紧紧抱住的乔桀,乔桀原本还有些恐惧,这会儿听了老夫人的话,眼中便又慢慢地多了得意之色。   ****   且说养真跟齐嬷嬷回到房中,齐嬷嬷想起方才所见所感,便道:“那个乔家的小子可真是了不得了,那样杀头的话都说出来,自然是给他们老太太娇纵坏了,要还不趁早板正过来,将来就完了。”   养真垂眸思忖,微微冷笑。   原来因为乔桀这无法无天的浑闹,突然让养真想起一件事,那是在她嫁给赵曦知入东宫后,因为桑家有一些不好的传闻,养真暗中规劝赵曦知,赵曦知却冷笑着说道:“手不必伸的太长,管好你自己家的事便是了!”   那会儿养真因一直都跟着赵芳敬,并不认为自己还有个什么别的家。她的家人也是赵芳敬而已,一度还以为赵曦知是在说十三王爷。   直到后来才隐约听闻,是勇冠侯府小少爷在外欺男霸女的闹事,但是听说已经给十三王爷料理过了。所以她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有些事不去细想,只怕一辈子也不会醒悟。   养真正在跟齐嬷嬷说这件事,外头丫鬟道:“二爷到了。”   说话间,果然见乔安从外走了进来。养真方才听说外头已经闹起来了,又听说朱老太太去了二房,便知道必有一场折腾。   这会儿见乔安来了,也当他是兴师问罪的,便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二叔。”   乔安点点头,上前落座,又示意养真也坐,才说道:“我方才听你婶子说了,今天的事情,都是乔桀的不对。”   养真略觉意外,乔安继续说道:“原本是因为……咱们二房这里只有他一个男丁,所以老太太过于宠纵,连我竟然也说不听了。他今天居然连荣国公府小公爷都得罪了,还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实在是惭愧的很……”   养真本以为乔安是护犊子来的,此刻却见他满面愧疚,竟好像是真的无奈。   思忖片刻,养真道:“今日小公爷有一句说的好,养不教,父之过,老太太再宠纵,可二叔才是他的父亲,二叔若不管,这孩子就此只怕废了。”   乔安听了这些话,便道:“我倒是想管,之前也打过几次,但是老太太每每护得很紧,我总归是怕气坏了老人家,所以……”   养真忖度了会儿:“二叔是真的想要乔桀好吗?”   “那是当然。”   “我听说,他现在在孔府的私塾读书?”   “是,”说起这件事,乔安脸上也多了些欣慰之色,“这孔府私塾自然是京城中书塾里数一数二的,在里头读书的除了皇亲贵戚就是三四品以上官员之子。”   乔安没说明的是——这乔桀本是没机会进孔家私塾的,只是在先前听闻养真将要回京,那其中主事的人格外通融,才终于成了此事。   养真淡淡道:“话虽如此,但是最好的未必就是最适合的。”   乔安诧异:“你……是何意?”   养真说道:“那孔府私塾里读书的都是些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乔桀在那里哪能认真读书,多数学的是他们那些颐指气使的跋扈举止,以及贵族之间那些奇技淫巧的玩乐罢了。”   乔安震动,惴惴地问:“这……这似乎也未必吧?”   养真道:“孔府私塾名头虽大,但是二叔只看看近来从那私塾里出来的,但凡能靠自己能力在朝廷为官立足的,有几个?”   乔安吃了一惊,仔细一想,心中更加惊愕。   这孔家私塾里出来的,自然都是些贵宦公侯之子,但是细细想想,竟没有什么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的人物。多半都是平平庸庸的承爵度日。   乔安呆呆地看着养真,试问:“那、侄女觉着该如何是好?”   养真说道:“如果二叔舍得,叫乔桀去武德书院就是了。”   “武德书院?”乔安大惊,“可、可那个地方……”   武德书院算来也是老资历的书塾了,只不过据说书院里的规矩太过森严,日常的起卧、吃食等都有苛刻而清苦,所以没有几个王侯子弟能吃下那份苦,更加不愿意去,因此门庭冷落。   养真淡淡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好不好,只不过有一次我听十三叔说,那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而已。”   乔安的眼睛一亮:“是十三王爷亲口说过那地方好?”   养真微微一笑,又看向乔安:“二叔既然亲自来找我,我也不妨跟您说句实话,今日乔桀当着我说的那些话,甚是刺心,他如今只是个九岁孩子!居然就口口声声说是将来的国舅,甚至要杀小公爷!这是什么道理,莫说我将来如何,若我真的为皇后,我岂能容得下自己的族人借着我的名头如此横行霸道?!所以二叔若还是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娇纵着乔桀,将来真到了那无法回头的一天,二叔就不要怪我了。”   这些话句句明白,重若千钧一般。   乔安深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说道:“侄女儿放心,我明白了。”   当夜,朱老太太总算回房安歇去了,包氏便打量乔桀臀上的伤,毕竟程晋臣很有分寸,虽给了乔桀七八分痛楚,却也不至于就叫他皮开肉绽,但虽如此,红肿伤痕是免不了的。   包氏到底心疼儿子,不由暗中抱怨:“这小公爷下手可真狠,当时养真也不多劝一劝。”   乔桀听了得意洋洋:“那个贱丫头……”   话音未落,乔安上前,劈头盖脸一个巴掌打了下去:“你再说一句!”   乔桀给打的晕了,一怔之下,才要放声大哭好叫人去请老太太,乔安指着他道:“你再敢出一声,敢哭一声,老子立刻掐死你这败家子!”   乔桀没见过父亲这般对待自己,又怕真的被掐死,一时呆呆地不敢如何。   包氏回过神来:“二爷、你这是做什么?”   “你也闭嘴!”乔安扭头瞪向包氏:“慈母多败儿,你敢多嘴,连你也打!”   包氏忙噤声。乔安瞪着乔桀道:“小公爷说的很对,再不教你,只怕你也活不到成人了。”   他又吩咐包氏:“明儿叫人带着去孔家书塾说声,从此不在那里了!另给他安排个去处。”   包氏大惊,颤声道:“二爷,拼了吃奶的劲儿才挤进去的地方,怎么读不几天就要退出来?这京城里哪里还有比那更好的读书地方?”   乔安冷笑道:“等着瞧就是了!”   次日,果然叫人带了乔桀去辞了孔府书塾,后来朱老夫人跟包氏听闻是要去武德书塾,不约而同地哭天抢地,寻死觅活。   乔安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老太太指着鼻子大骂,还是包氏准备收拾包袱回娘家,他一概不理会,到底把乔桀一脚踹去了武德书院。   ****   这日,正是荣国公府冷老太君的寿。   勇冠侯府里只有林老夫人跟谢氏两人带了乔英跟养真前来。   朱老夫人跟包氏却双双不曾来,倒不是因为乔桀的缘故,而是因为从之前开始,冷老太君就瞧不惯朱老夫人,背地里常常说她是“无知蠢妇”,朱老夫人倒也识趣儿,所以从不多跟她照面。   养真来至国公府内,入内拜见了国公府诸人,冷老太君把她拉到跟前,见她又比先前更出落了,喜不自禁。   当下又跟程家的几位姊妹相见,其中有一位是程晋臣的二姐唤作程红玉,养真先前也跟她玩过,两人倒是很和脾气。   两人在屋内坐了半晌,便悄悄起身出外,站在栏杆前看庭前垂落的几枝玉兰花。   且看花,且又说了几句体己话,程红玉又问起她进宫的事。   程红玉说道:“你知道自打那凤凰命的批语出来,晋臣闷闷不乐了好久,他本想去找你,又不敢多去……没想到十三王爷那么快送了你出城,他去王府求了王爷多少次,问你去了哪里,都不过肯告诉……如今总算盼着你回来了。”   养真说道:“我跟小公爷如兄妹一般,其实不用格外避忌。”   程红玉看她一眼,笑吟吟道:“要没有那个批语就好了,唉,想当初我还盼着你进我们家呢。”   养真忙笑道:“罢了,姐姐又打趣我。”   程红玉道:“这可不是打趣,是真心话,我知道你不至于恼我才说出来的。你也不用在意,只是我一句没用的惋惜而已。对了,你前儿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如何?”   养真笑了笑:“娘娘自然慈爱非常。”   程红玉咳嗽了声:“那你、可见过三皇子了?”   养真嗤地笑了起来,程红玉面上微微泛红:“你这丫头,好端端地又笑什么?”   “我是笑,可惜三皇子没见到,倒是见过四皇子殿下了,四殿下温文尔雅,令人倾倒。”养真故意笑说。   程红玉睁大双眼:“你、你难道偏喜四殿下?”   养真笑道:“倒也不能说偏喜,只是比三皇子强上不少罢了。”   程红玉不顾一切地分辩道:“不不,明明三殿下才是最好的!”   “他有什么好?姐姐就念念不忘的?”看着程红玉脸色涨红,养真再也忍不住笑。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在内宅门口处,程晋臣陪着三皇子赵曦知正往里头走来。   赵曦知且走且说道:“你们老太太做寿,我还以为桑家会派人来呢。怎么竟没有到?”   程晋臣说道:“他们家里才有个老太爷去了,正在避忌,先前已经派人送了礼过来了,人却不用来。”   赵曦知跺脚道:“我忘了这件事。”   程晋臣笑道:“三殿下,你惦记着谁呢?”   赵曦知哼了声,并不回答。   这会儿两人进了内宅,穿过角门,程晋臣一抬头看见了前方的养真跟红玉,不由喜笑颜开。   正要上前,手臂却给旁边的赵曦知紧紧攥住。   程晋臣不解,回头道:“殿下?”   赵曦知愣愣地看着前方玉兰花下那正抬手掩口、笑的眉眼生辉花枝摇曳的女孩子:“那、那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君~三更君大概五点左右哈! 第23章   赵曦知看着玉兰花下的人, 白色的玉兰花颜色极为挑人,但是那女孩子的肤色如雪,眉眼盈盈带笑,雪肤花容,竟跟那一枝独秀的玉兰花相映生辉, 美的犹如一幅活动的画卷,闪闪有光,令人挪不开眼。   但赵曦知却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觉着这女孩子像极了一个人,但到底像谁,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程晋臣一怔, 看看那边的养真跟程红玉, 又回头道:“殿下说的是红玉姐姐, 还是养真妹妹?您……先前在宫内没见过养真吗?”   赵曦知听见“养真妹妹”, 整个人有一种毛发倒竖的感觉:“乔养真?你说那个乔养真?”   程晋臣见他反应这样大, 委实莫名:“是、是啊?殿下你怎么了?”   赵曦知有点不敢置信, 现在面前的清雅如画的女孩子, 跟他记忆中那个披红挂绿浓眉利眼的“乔养真”判若两人……简直是阳春白雪同下里巴人的区别。   程晋臣见赵曦知满面惊异, 便又唤了声:“殿下?”   赵曦知这才反应过来:“啊……”   此刻那边程红玉突然看见了两人,当瞧见赵曦知的时候,二姑娘面上泛出了一丝娇羞忸怩之色, 便轻轻地推了养真一把。   养真不解地回头, 当瞧见赵曦知跟程晋臣的时候,她的神色微微一变。   这会儿程晋臣带了赵曦知上前,笑道:“二姐姐, 乔妹妹。我带三殿下来见老太君。”   程红玉早先向着赵曦知盈盈地行礼下去,养真也在她旁边跟着屈膝道了个万福。   赵曦知咽了口唾沫:“乔养真?”   养真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曦知眯起双眼,近距离细细打量,越看越是惊疑:“你怎么、跟先前不大一样了?”   养真有些诧异:“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赵曦知看着她浓淡正相宜的远山眉,抬手在自己的眉毛上轻轻一抹:“你怎么……不像先前那样浓妆艳抹了?”   “浓妆艳抹?”养真越发疑惑,然后似想起了什么一样,含笑说道:“殿下莫非是指的我进宫时候那次吗?那是因为要进宫觐见皇后娘娘,所以才盛装打扮的。”   “你管那个叫盛装打扮?”赵曦知觉着她的脑袋可能坏掉了。   “那自然了,”养真回答的理所当然,“我特意早早起身,用了半个时辰才整束好的呢。”   赵曦知瞪了她半晌,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狡黠的表情,只可惜她完全的一脸认真。   难道真的……只是她自己想要“盛装”讨好,反而弄巧成拙了?   赵曦知深深呼吸,终于说道:“你以后还是不要自己化妆了,或许可以找个妆娘替你化,免得不小心吓死人。”   养真皱眉道:“殿下就算瞧不上我,也不能这样随意的诋毁人,那可是我特意跟村庄里的王大娘学的化妆手法,在我们庄子里是最流行的妆容,每次画好了都有一堆人围着看。”   赵曦知倒吸一口冷气:“看样子,十三叔是把你送去了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呢。”   养真微笑:“多谢殿下夸奖。”   程晋臣原先不明所以,听着两人的对话,早就心如明镜。   他毕竟是跟养真从小儿一块玩的,很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她一本正经地戏耍赵曦知,着实忍不住,便嗤地笑了出声。   不料养真闻声回头:“程哥哥难道也觉着不好看吗?”   程晋臣清清嗓子:“好看,好看的很!”   养真得意地看向赵曦知:“殿下可听见了?大概是殿下的眼神有问题,并不是我的妆容如何。”   赵曦知瞪了程晋臣一眼,咬牙道:“嗯,想必是我的眼神不好。”   程红玉一直在旁边沉默,只时不时偷偷打量赵曦知,几乎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听见这句,才忙说道:“殿下的眼睛怎么了?”   赵曦知还没回答,养真道:“殿下说他有点老花眼。年纪轻轻,不知怎么就用眼过度了。”   程红玉吃了一惊:“是、是真的吗殿下?”   赵曦知盯着养真,养真却转头看向旁边的玉兰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还是程晋臣拉住赵曦知道:“咱们快去拜见老太太吧,还要赶紧出去呢。”   等程晋臣拉了赵曦知去了,程红玉才忧心忡忡道:“殿下的眼睛怎么就老花了?难道宫内太医没有给他仔细看过?”   养真笑道:“理他呢。反正从来那么瞎。”   程红玉愕然:“妹妹,你、你怎么这样说殿下?”   养真看着她关切的神情,一笑道:“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   赵曦知在娶了乔养真后,不多久就又纳了桑落。   而程红玉则是入东宫的第三个女子,但也是三个人之中死的最早的。   不料程红玉听养真这样说,反而认真劝道:“你不要拿殿下耍笑啊。”   养真见她仍旧心系赵曦知,心中暗自一叹:“姐姐你真的喜欢三殿下?”   程红玉忙道:“你说什么!”   养真道:“我真的是说实话,三殿下……好像已经心有所属了,姐姐还是别喜欢他为好。”   “我知道,”程红玉却毫不避讳,道:“殿下好像喜欢桑家的三姑娘。”   养真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喜欢他呢?”   程红玉道:“我……”忽然她问养真:“你为什么这样问我,你是凤凰命,又给皇后娘娘召见,将来多半是要许给三殿下的,你、你是不是不想我惦记着?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就……”   养真心头一震:“姐姐,我不是这个缘故。”   程红玉忙问:“真的?那是什么缘故?”   “我只是……觉着他不是良配罢了。”养真讷讷。   程红玉嗤地笑说:“你听听你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过人了多有经验似的呢,就敢说这个。”   养真也知道这种事不好说,且又不想再提此人,便只道:“姐姐,后日端午你可也要进宫吗?”   程红玉听了笑道:“这是当然。我盼了一整年呢,你是不是也得去?到时候咱们可以好好比一比了。”   养真笑道:“我毫无准备,就随便去充个数罢了。”   ***   端午这日,照例,宫内在万寿山之后的清晏湖里有一场龙舟赌赛。   只是跟外头的龙舟赛不同,宫中的龙舟却并不是一色的青壮男子,参与其中的都是些后宫妃嫔,以及朝中的名门淑媛之类。   参与比赛的龙舟由工部跟司礼监统一监造,蓝鳞金睛,惟妙惟肖,色彩斑斓,精致绝伦。   每一艘里只容五人人乘坐,船头坐着的是龙首为主,龙首并不负责划船,只负责指引方向,鼓舞士气。   龙舟从清晏湖的西岸出发,往东而行,最后抵达的是东岸的小龙门处,要把小龙门上挂着的龙珠球摘下来,才算夺魁。   夺得龙珠的,将由皇后亲自赏赐凤冠一盏,珍珠十斛,奖品十分的丰盛。   且这因为是从来的惯例,今日前来观战的各家夫人、诰命等等也都可以拿出相应的银两或者宝物之类的押注,赌哪一家的龙舟可以夺得龙珠,至于赌胜所得,尽数捐给户部,用以救助饥民、修葺善堂之类的,也算是盛世欢乐之下的一件好事。   养真给乔家的几个侍女簇拥着,立在众家名媛之中,环顾周围,却见莺歌燕舞,珠环翠绕,几乎都是些明眸皓齿的妙龄少女,各自打扮的明艳照人,身上的衣袂飘飘,给湖畔的风一吹,恍然好像是到了瑶台仙境。   大家呼朋唤友,亲热熟络的很,毕竟多都是京内名媛,彼此间都是熟悉的,只有养真因先前没在京内,这些人自然也不认得。   但大家却都听说了她今日也会到场,暗中指点猜测,假作无意,实则有心地从头到尾地打量。   正不自在,程红玉越过众人,飞跑过来拉住养真:“我的手在发抖,好紧张啊。”   养真果然发现她的手有些凉,道:“有什么可紧张的,只是玩儿罢了。”   程红玉却盯着远处的龙门,喃喃道:“不,不是玩儿……我一定要夺魁!”   在众人身前的观仙阁内,皇后跟皇亲贵戚,众家诰命们立在那里,可以纵观赌胜全场。   张皇后虽然忌水,但这是历来的规矩,所以只远远地观看罢了。   此刻目光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却找不到那道影子,不由问道:“乔养真今儿难道没来?”   旁边的内侍忙上前道:“勇冠侯府的小姐就是那边穿淡黄的那个。”   皇后还没找到人,只听一声鼓响,那边众人都动了起来,分别进了龙舟,侍女们也都鱼贯入内。   张皇后还在搜寻,忽地又听鼓响,刹那间岸边的彩色龙舟纷纷地往前疾驰出去。   毕竟这是在皇宫之中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盛事,若是拔得头筹,奖品还是其次,主要是在皇后跟各位贵戚面前大大地露了脸,所以在京城贵府之中,通常都暗中专门地养着拨龙舟的妙龄侍女,常常聘请名师练习,每一个都是训练有素,虽是玩闹,也不比外头的正经龙舟赛差。   相比之下,乔家的龙舟就有些不大够看了。   养真坐在船头上,眼睁睁地看着各家的龙舟如离弦之箭似的冲了出去,那些坐在船头的各家少女们,衣袂在风中尽数飘摇,加上她们打扮的本就极为出色,刹那间,仿佛是碧波之上乘龙而行的少女,这场景美妙绝伦。   皇后打量了片刻,她本是在前面的几艘龙舟上扫量,可总不见乔养真。   终于,皇后的目光落在了末尾倒数的那艘龙舟上,却见舟中的少女身着淡黄色薄纱衫子,面上脂粉不施,只挽着乌黑的双环髻,意态悠闲,容貌绝丽。   众人在前头疾驰,个个神色紧张,她却如同乘船游湖般自在。   张皇后心头巨震。   刹那间,却也跟赵曦知一般无法相信。   这会儿,那赶在最前头的几艘龙舟已经快到了岸边,为首的一人正是兵部尚书之女姚阗,她见胜利在望,忙站起身来要去取那悬挂在小龙门上的龙珠,不料正在取的时候,身后另一艘龙舟赶到,因为来的太急,竟撞在了姚阗的舟上。   两船相撞,船上的人各自晃倒,幸而没有落水。   此刻第三艘船却也将到了,船上的人正是荣国公府的程红玉。   程红玉见那两人比自己快太多,本以为没有机会了,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相继跌倒,程红玉忙大叫:“快,快!”   侍女们奋力划桨,龙舟向着小龙门而去,程红玉激动非常,急忙起身去取龙珠。   谁知姚阗在旁边的船上抬头看见,本是属于自己的龙珠好好地将落在别人手里,她心中一动,故意向着身后示意。   那侍女心领神会,忙把船桨一抬,将程红玉的龙舟也给拨了一拨。   程红玉一声惊呼,却不肯舍弃那龙珠,手用力一勾,竟把龙珠从小龙门上挑了下来。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龙珠往后一抛,竟落在水面上。   刹那间身后的各龙舟都激动起来,也不肯再往前划船,纷纷地抬起船桨去抢夺那彩线珠子。   刹那间场面乱成一团,无数的龙舟簇簇拥拥挤在了一起,就在这时候,原本落在后面的乔家的龙舟终于追了上来,在养真身后的侍女大声问道:“姑娘,咱们也去抢龙珠吧?”   养真淡淡道:“不去,咱们往前靠岸去。”   侍女们只得领命,龙舟越过那混乱一团之处,有条不紊地往前冲刺。   不料正将驶过的时候,那边不知是谁把水中的龙珠用力一挑!   众目睽睽下,那彩线龙珠带着水,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竟冲着养真的那条船而去。   养真本悠闲自在,突然转头看见这龙珠冲着自己过来,脸色不由大变,恨不得一脚把那龙珠踹飞。   谁知那龙珠跟盯上她似的,偏向着她头上砸来。   此刻养真若是一抬手便能轻易地把龙珠抱在怀中,可就在电光火石间,养真蓦地起身,似惊慌失措般挥手一拍。   那龙珠给她一掌击中,往前飞了出去!   那边程红玉正给一堆龙舟堵在中间不能动弹,只直直地看着养真,脸上似有失望之色。   突然间见养真挥手,那龙珠居然向着自己飞来,程红玉下意识地张开手一把抱住!   此刻,那边本已经抵达岸边的养真却仿佛因为躲避龙珠的缘故,慌里慌张站不稳,噗通一声坠入水中!   在众人惊呼不绝的时候,有一道矫健的身影极快地向着湖畔冲来,纵身一跃跳入水中,向着养真落水的方向飞速游去。   几乎与此同时,在对面的另一道身影却也恰好入了水!   作者有话要说: 养真:不不不我不要,你别过来~~龙珠:不,你要!哈哈哈   三更君报到~   已经发了一批红包啦,都收到了没有啊~么么哒,周末快乐~~ 第24章   宫内的这龙舟赌赛, 历来是皇后娘娘主持的, 按照规矩, 只有闺阁女子、后宫妃嫔、以及朝廷命妇等参与其中, 男子是不能参与的。   但是因为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又加上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有些好事之徒哪里能够错过。   虽然是在宫中举行, 但一些王公贵戚之子等自有门路, 竟纷纷的趋之若鹜。   久而久之,形成个不成文的规矩, 皇后娘娘跟各家命妇们都在寿山之上的观仙阁内, 而在清晏湖对面的观澜阁里, 却是许多皇室子弟并世家公子之类,有时候兴之所至,皇帝也会亲临观战。   先前就在众家女子与寿山下湖畔蓄势待发的时候, 在观澜阁中, 程晋臣跟三皇子赵曦知, 四皇子赵尚奕三人站在一块儿。   程晋臣一眼不眨地看着湖对面, 却是盯着那许多窈窕身影中的一道身影。   赵曦知却因为桑家的三姑娘正当孝期不得参与这等热闹,觉着百无聊赖, 正在抱着胳膊打哈欠,却听赵尚奕轻轻地问程晋臣道:“你在看什么?”   程晋臣忙道:“我、我自然是在看红玉姐姐。”   赵尚奕笑了两声,道:“是吗,对了,程二姑娘在哪里呢?”   程晋臣自然并不是在看程红玉, 闻言忙一顿乱找,可巧程红玉正跑去找乔养真,程晋臣眼睛一亮:“那里呢!”   赵尚奕定睛看去,却也瞧见了程家二姑娘,却正握着一个黄衫女子的手,不知在说什么。   赵尚奕看着那黄衫女子的样貌身形,眼中透出几分笑意,说道:“跟程二姑娘一块儿的那女孩子,便是乔家的养真姑娘了?”   程晋臣有些意外:“四殿下也认得养真妹妹?”   赵尚奕道:“当然,那日皇后娘娘召见她,我有幸跟三哥哥一块儿跟她打了个照面。”   两人说话的时候,赵曦知本退到栏杆旁的斜靠上,正懒懒洋洋地抱臂斜躺着,突然听见两人提到养真,赵曦知忙坐直了些,转头一阵打量,却也找不到人。   赵曦知不禁趴在栏杆上,昂首往对面细寻。   正无处找寻的时候,身后却又听见寒暄的声音,原来是六皇子赵崇跟七皇子赵能一块儿到了。   赵崇跟赵能见了两位皇兄在,便先上前挨个行礼,赵曦知也不动,只道:“大家都是看热闹来的,不用讲究那些,随意就是了。”   赵崇跟赵能一笑,又跟赵尚奕寒暄了几句,便往旁边走开去了。   这会儿赵曦知因找不到乔养真在哪里,心里焦急,他却也不想问程晋臣,便故意道:“晋臣,尚奕,你们猜今儿是谁家的小姐夺魁?”   程晋臣笑道:“我二姐姐也在其中,我可不敢多说。”   赵尚奕却悄悄地说道:“我听说兵部姚尚书特从南边儿请了龙船舞的老师傅,着意地训练出八个极擅长划龙舟的女子,所以这次是姚家的胜算最大。”   赵曦知嗤地一声,道:“是吗,我偏不信。”   程晋臣问道:“那殿下觉着呢?”   赵曦知眼珠一动,道:“我觉着程二姑娘的胜算比较大些。总之……不会是那乔家的乔养真吧。哈哈哈。”   程晋臣跟赵尚奕无奈地看着他得意的笑,赵曦知道:“怎么你们不服?要不要赌一把?”   赵尚奕笑道:“三哥想怎么赌?”   赵曦知道:“赢了的人要请输了的,去云霄楼上喝酒。”   两人都不解:“为什么反而赢了的人做东道?不是该罚输了的吗?”   赵曦知笑道:“能赢便证明时运高,时运高自然要多做东了,难道让已经输了的人做东,何其惨,怎么样你们赌不赌。”   两人一阵商议,终于决定参与,当下各自押了,——赵曦知赌程姑娘夺魁,赵尚奕赌姚小姐夺魁,剩下程晋臣思来想去,直到那边一声鼓响他才终于决定,选了乔养真夺魁。   赵曦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晋臣,你对那个丫头还真不同,宁肯抛下自己家姐也要赌她,可只怕你错选了人。”   程晋臣咳嗽了声,笑道:“都没人赌妹妹,我自然要平衡一下。”   这边正说着,突然听旁边有个人说道:“咦,不好,那落后的是不是乔家的四姑娘?”   赵曦知听了,顾不得嘲笑程晋臣,忙扭头看去,目光如闪电般在湖面上扫来扫去,终于落在那几乎在最后的一艘龙舟上的那道影子。   当看见那逍遥行于碧蓝湖水上的淡黄色衣衫的影子之时,赵曦知忽然又有些隐隐地惊怔,就如同先前在程家突然见到玉兰花树下的那秀丽的花容之时,如今已经是二度惊艳了。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心中想到的是“惊艳”二字,只顾看着那船上的人,此刻因百舸争流,许多龙舟都遥遥领先,却更显出了最后的这一艘龙舟以及舟上的人,但她偏偏毫无焦躁之色,反而满面自在怡然,好像是满不在乎,又好像是成竹在胸。   赵曦知呆呆地看着船上的人,隐隐听到耳畔又有人跌足抱怨:“怎么回事,这乔家的船如何这样慢?难道是事先没有准备?”   又有说:“可不是?这也差了太多了,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可惜我在乔家押了重注。”   这龙舟赛夺龙珠虽是游戏彩头,但也暗暗自有玄机寓意的。   现有实例,如今的张皇后娘娘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参与龙舟赛,便是夺得龙珠的,再往上的高皇后等两位,也曾夺得龙珠,所以竟成了人尽皆知的惯例,但凡能成为皇后的女子,必会夺得龙珠。   此番又是有“凤凰命”之说的乔养真第一次参与,若她当真是皇后命,那么今日这龙珠自然非她莫属。   所以这些参与赌赛的人,竟也有不少押了乔家的。   赵曦知听到这里才诧异地回头,却见说话的是围绕在六皇子赵崇跟七皇子赵能身边的人。   此刻赵能笑说:“你们怎么就敢在乔家押这样的重注,难道没打听姚尚书家里磨刀霍霍了一年吗?”   赵崇笑道:“七弟你还是押了姚家?”   这会儿果然正是姚家遥遥领先,赵能得意道:“是啊,当初劝六哥,你还不信我呢,偏要去押乔家,现在又怎么说?如果是要算倒数第一夺魁的话,那乔家只怕稳赢的。哈哈哈。”   赵崇笑道:“别急,我可不是那死心眼的人。”   旁边的人诧异:“六殿下的意思是?”   赵崇胜券在握地笑道:“我虽在乔家押了,但也没漏了姚家。”   大家惊愕之余,纷纷赞叹赵崇的高明。   赵曦知听到这里,忍不住嗤地一声。   幸而那边说话声正高,并没有听见。   正在这时候,果然姚家冲到龙门,正在龙珠唾手可得的时候,场面大乱。   一刹那观澜阁这边儿也随着乱了,大家都挤在栏杆前,紧张地盯着那边混乱的场景,赵能一只脚踩在栏杆上,着急的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   赵曦知先是看着众人抢夺龙珠,看了片刻突然心头一动。   目光一转,果然见那本来落后的乔养真施施然地追了上来,赵曦知盯着龙船里仍旧一脸云淡风轻的乔养真,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程晋臣的目光却也在自己的二姐姐跟养真之间来回逡巡,直到看见那龙珠陡然飞出!   最先,其实是赵尚奕先看出危险的。   就在养真错愕地回看龙珠并且起身的时候,四殿下忍不住倾身往前:“危险!不行!”   话音未落,养真已经“错手”将龙珠打飞,同时站立不稳往水中跌了过去。   赵尚奕手握着栏杆才欲动作,身边一阵风起,竟是赵曦知跟程晋臣一块儿动了。   程晋臣径直向着养真坠水的地方奔去,赵曦知却向着相反的方向,他先是纵身跳上最近的一块青石,然后借力跃起,跳进前方的一艘龙舟上,几个起落已经靠近了养真。   此刻,程晋臣已经冲到最近湖畔,纵身跃落!   ****   赵曦知本能地冲了出来,整个人跃到龙舟上后,看着脚下碧水盈盈,突然间醒悟过来:原来赵曦知竟不会水。   一念之间心有些发颤,偏偏因为他的出现,龙船上的女孩子们震惊之余,有的竟起身想要闪避。   龙舟本就精巧,如此一来更加摇晃不已,赵曦知一阵头晕,噗通竟跌入水中。   此刻那边程晋臣已经跳进水里,游到了养真身旁。   养真舟上的侍女本正在俯身救援,程晋臣一把将她抱住,却听到有人道:“三殿下落水了!”   程晋臣大惊失色,回头看时,果然见赵曦知在水中浮浮沉沉的挣扎。   程晋臣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程红玉从自己的龙舟上直奔过去,将一支船桨递向水中的赵曦知:“殿下快握住!”   得亏赵曦知临危不乱,忙捏住船桨,几个划船的侍女一块儿用力,终于将湿淋淋地三殿下救了上来。   赵曦知爬上龙舟,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转头看时,却见程晋臣已经抱了养真,船上的侍女也配合着他把养真接了过去,又划着船迅速靠了岸。   程晋臣也随着跳上岸边,才要回头扶着养真,却见有一道人影远远地快步走来。   养真因浑身湿透,正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地坐在舟中。   那人且走且把身上宽大的鹤氅脱了下来,来到岸边的时候微微躬身,将鹤氅轻轻扬起裹在养真身上,同时伸手在她手上一握。   养真抬头瞬间,腰间给他轻轻拢着,整个人便裹着鹤氅,被从龙舟中抱了出来。   这出手的人自然正是赵芳敬,他抱了养真后,头也不回地径直去了。   而赵芳敬抱了养真去后,那边赵曦知愣了愣,就也跳上岸,垂手拧衣裳上的水。   突然有小太监一路小跑地跑了来,道:“娘娘那边看见殿下落水,有些不受用呢,叫奴婢来问殿下如何了。”   赵曦知原先喝了两口水,这会儿却也没觉着怎么样,只笑道:“好好的没事,回去告诉娘娘不用担忧。”   说罢又回头看程晋臣,正程晋臣也拧着水向自己走来,苦笑道:“殿下不会水,又跑来做什么?”   赵曦知也正在心中大骂自己愚蠢,听程晋臣这样说,反而笑说:“这种英雄救美的好事,自然不能让你一个人做。”   正在这时候,那些龙舟上的女孩子惊魂未定,有的跳上岸来,其中程红玉抱着那彩色龙珠,也飞跑到两个人跟前,她看看程晋臣,又看向赵曦知,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道:“殿下,擦擦脸上的水吧。”   赵曦知一怔,终于接在手中:“多谢二姑娘。”   程晋臣在旁眨眨眼道:“我的呢?”   程红玉一愣,含羞向他啐了口,转身抱着龙珠又跑了。   程红玉去后,赵曦知才把手中的帕子塞到他怀中:“给你!”   两个人相视大笑。   这两个说说笑笑,重新回到观澜阁,赵尚奕早命人取了干净的衣衫来,自己迎了出来问长问短。   此刻阁子里头却顾不上理会他们,正在吵嚷龙舟赛的结局。   只听押了姚家的七皇子赵能叹息道:“真是功亏一篑,明明差一点就赢了!”   又有押乔家的也道:“可不是吗,明明那龙珠已经自个儿冲着乔家姑娘去了,怎么竟慌得那样,白白地把头筹给打了出去,倒是便宜了程家。”   大家叹息着,却只有六皇子赵崇笑意不改,大家都诧异:“殿下押了姚家跟乔家,明明比我们输的都惨,如何还笑的出来?”   赵崇笑道:“我既然不是死心眼的人,当然也不至于只押两家。”   大家目瞪口呆:“殿下的意思是?”   赵崇拍手笑道:“我自然也押了程家,这样算来,到底还有的赢。”   众人在震惊之余,啼笑皆非,又纷纷叹服六皇子的机智。   ****   且说赵芳敬抱了养真离开了清晏湖,一路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养真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十三叔……你怎么在这里,又是带我去哪儿?”   赵芳敬淡淡道:“我若不在这儿,怎么看你这场胡闹呢?”   养真浑身湿漉漉的,十分难受,幸而给他的大氅裹着,不至于太狼狈,此刻只露出一张给水浸润的脸。   听了赵芳敬的话,养真略有些心虚,便支吾道:“我、我怎么胡闹啦?”   赵芳敬瞥她一眼,也不做声,脸上也没有素日和煦如春风的笑意,只是淡淡冷冷的。   此刻有几个宫婢沿着墙根走过,见了十三王爷,纷纷躬身避让。   养真越发不自在,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你带我去哪儿?往里就是后宫了,不能随意乱闯,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赵芳敬板着脸道:“不好。”   养真一愣,向着他勉强笑了笑:“十三叔,你怎么好像生气了?难道是因为我输了龙舟赛?还是因为我不小心落了水?”   赵芳敬听到这里,眉峰挑了挑:“不小心?”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意味。   养真本还想“诚恳”地解释几句,听他这样的语气,便把脖子缩了缩,头也藏进鹤氅里去了。   赵芳敬抱着她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殿阁。   养真听见门响,才小心翼翼地从鹤氅里露出两只眼睛瞥过去,当看见头顶那斑驳而熟悉的门首的时候,养真微微一颤,挣扎着叫道:“十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 咱也不知你们想看多少,也不敢问,就先发一章啦~ 第25章   养真下意识地揪住了赵芳敬的衣襟, 引得十三王爷垂头道:“怎么了?”   养真正欲说,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便小声道:“这里是后宫娘娘的殿阁,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赵芳敬不答, 抱着她径直进内, 竟一路到了内殿中。   这座宫殿显然不像是常有人住的,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 陈设布置等也甚是整齐, 但却在淡淡的熏香底下,仍是透着一股陈年的旧尘灰之气。   赵芳敬抱着养真到了内殿,将她轻轻地放在榻上:“等着。”   养真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鹤氅,把自己牢牢地裹在里头,只瞪着眼望着他。   赵芳敬却转身走开了去, 隐约听见是抽屉箱柜开启的声音, 养真缩在鹤氅里往外探着头瞧, 却瞧不见。   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赵芳敬却去而复返, 右臂上搭着几件衫子,他走到养真身旁,道:“先把那些湿衣裳都脱了,把这些换上。”   养真目瞪口呆, 脸上忍不住开始滚热:“什、什么?”   赵芳敬瞥了她一眼:“换衣裳也不会么,莫非得要我帮你?”   “不用!”养真大叫。   赵芳敬嗤了声,把衣裳往榻上一扔:“快着些, 不然就让十三叔帮你。”说到最后一句,他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容,却又白了养真一眼,转身往外去了。   养真提心吊胆地,直到见他走了出去,才总算松一口气。   转头看着那些叠在一起的衣衫,养真喃喃道:“真是的、竟跟人开这种玩笑。”   虽然嘀咕,却不敢违拗,又瞅一眼他的确在外头,才忙把披在身上的鹤氅撇开。   低头打量,原先那些衣裳都紧紧地贴在身上,端午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大家的衣物都甚是轻薄,如此一来简直像是没穿什么似的。   养真不由吁了口气,庆幸当时赵芳敬去的及时,不然的话今日出的糗便大了。   她忙抬手将床上的帘子放下,又忙忙地将湿了的衣裳都脱了,抬手去翻那些衣衫,只见有一件浅蓝色丝线刺绣着两尾小金鱼的乳白抹胸,一件同浅蓝的百褶缎子叠层下裙,裙摆上点缀着银色丝线刺绣的荷花,荷花瓣上才有浅浅淡淡地一抹轻红,另一件素白色软缎亵裤,最后是窄袖领口绣小碎花的同轻粉褙子,颜色十分的雅致清新,正合养真的心意。   正打量中,突然又发现里头还有一块儿鹅黄色的软糯缎帕子,养真心头一暖:“十三叔想的真周到。”   当下忙拿那缎帕把身上的水渍又擦拭了一遍,才将干净的衣衫又换上。   正把外间一件褙子穿好了,就听见外头赵芳敬道:“好了没有?”   “好、好了!”养真慌忙答应,又忙低头打量是否还有不妥之处。   正觉着无恙,面前的帘子给一支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撩开。   是赵芳敬抬眸瞧了过来,闪烁的凤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淡淡道:“这衣裳你穿着应该会大些,我方才找了一场,没找到适合你的鞋子,就暂时穿这个吧。”   养真低头看时,见是一双粉白色的绣花鞋。   她正要试一试,赵芳敬已经半跪下去,抬手轻轻捏着她的脚,将鞋子给她套了上去。   养真毕竟才落水,浑身有些冷,脚更是有些冰凉,此刻给他的手轻轻握住,一股暖热好像从脚底直直地袭到了心头,一时满面通红。   其实在先前才跟了赵芳敬的时候,他虽然也安排了齐嬷嬷等几个贴身照顾的人,但毕竟也经常地陪着养真玩耍,或者带着她到处走动,有时候一些照料她的事情,别人来不及在跟前儿,都是赵芳敬亲力亲为的。   十三王爷从没有这样照顾过人,起初还有些笨拙不惯,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   养真更是小孩子心性,也把赵芳敬当作父兄一样看待,自然不觉着怎么样。   之所以现在突然觉着不习惯起来,当然是因为她已经不能纯粹地把赵芳敬当作自己的“父兄”了。   全拜那“梦境”之中所经历的那些荒谬情形。   一想起这个,忍不住又开始记恨程晋臣。   ****   “阿嚏!”才往云霄楼二楼上走的程晋臣突然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赵尚奕听见了忍不住说道:“是不是先前落水着了凉?我说要叫人弄两碗姜汤来喝,却只是逞强,回头病倒了看你怎么后悔呢。”   程晋臣道:“这没什么,不像是着凉。”   身边赵曦知道:“不是着凉,难道还有人惦记你不成?你的身子不比我,何必死撑呢。”   赵尚奕闻言笑道:“三哥,不要只管夸口,晋臣毕竟也是习武之人,也不至于就差你多少。”   赵曦知道:“哼,什么时候倒要跟你比一比,看看谁更厉害。”   程晋臣回头笑道:“实在不敢,我自然是比不过三殿下的。”   赵尚奕也笑说:“三哥你这是为难晋臣,若是动手比武,拳脚无眼的,不小心蹭破块皮儿,晋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赵曦知道:“我难道会跟他计较这些?”   赵尚奕道:“你不计较,皇后娘娘却自然心疼儿子的。”   三人说话间到了二楼靠窗的雅间里落座,程晋臣因是来过几次的,便轻车熟路地吩咐小二去上精致爽口的酒菜。   赵尚奕跟赵曦知乃是第一次来,两人坐在窗边往外打量,却见一棵极大的柳树正在窗下,那柳丝几乎垂地,给风一吹,如同美人的发丝款款摇摆。   赵曦知不由笑道:“果然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先前桑大哥他们最喜欢来这里。”   程晋臣道:“我先前来过两回,有一次也碰见过桑统领,不知今儿运气怎么样。”   赵曦知眼睛一亮:“真的?”便又探头往楼下细看,恨不得桑岺立刻出现。   不多时那酒菜陆陆续续上来,赵曦知见那新笋色泽如玉,夹起来尝了口,果然爽脆清甜:“不比宫内的御膳差。”   赵尚奕道:“三哥不太懂行,宫内的东西虽也是新鲜采买,但总要经过重重的手续,等送到咱们跟前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哪里比得上这里简单。”   赵曦知道:“原来咱们反而不如外头的平民百姓受用?”   程晋臣笑道:“这话千万别在宫内说,我今日带了两位殿下出来已经是破格逾矩了,若是给人听了去,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赵曦知啧道:“你看你,年纪越发大,胆子却越发小了。”   赵尚奕却说道:“晋臣这并不是胆小,只是行事规矩罢了。他倒是想放肆些,只是他若做出来,他们荣国公府也要跟着受牵连。”   程晋臣笑道:“四殿下懂我,容我敬一杯。”   两人碰了个杯,赵曦知在旁啧了声,道:“你说你行事规矩,那今儿你怎么头一个冲出去救那乔家丫头呢?”   程晋臣微怔,继而笑道:“当时担心妹妹出事,就顾不得别的了。”   赵曦知道:“看得出你是很上心那丫头了,我也听说,早先她给十三叔带进京后,跟你们府内过从甚密,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程晋臣差点儿把一口酒喷了出来:“殿下!”   赵尚奕忙笑道:“三哥,你不要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乔姑娘是凤凰命,你这不是害晋臣吗?”   “什么凤凰命,”赵曦知吃了一口酒,皱眉嫌弃地说道:“一来我早跟你说过不信的,二来,若真的喜欢她,又何必在意那些子虚乌有。”   程晋臣苦笑摇头不已。赵尚奕也觉着赵曦知真是胆大包天,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料赵曦知又大发高论:“且我看,这次张天师只怕是真栽了,若她真真的是凤凰命,今儿的龙舟赌赛岂不是她赢定了?且今日那局面看来,她真的可能坐享其成,但偏偏的……竟是个扶不起了的阿斗,那龙珠明明已经自己跳到她怀里去了,她反而惊慌失措的又白白地给丢了,这还说什么?”   程晋臣跟赵尚奕对视了一眼,程晋臣笑道:“其实也未必作数的。”   赵尚奕道:“那照这么说,难道是抢到龙珠的程二姑娘有望成为将来的……”他毕竟谨慎,便未曾说完。   程晋臣更是笑而不敢多嘴。   赵曦知悻悻道:“不拘是谁,反正我看不可能是那乔养真。”   程晋臣听到这里才笑道:“怎么殿下好像很觉遗憾似的?”   “遗憾?”赵曦知蓦然失笑,“你再这样说,我可跟你着急,我只是觉着那丫头蠢的无人能及而已。”   赵尚奕笑道:“三哥,别这么说一个女孩子。”   程晋臣也说道:“当时的情形太过复杂,乔妹妹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有的。”   赵尚奕又笑道:“就是说嘛,再者说……三哥你当时明明快到她身边了,怎么突然就掉下水去了?”   赵曦知闻听,支支唔唔,脸皮有些发红。   程晋臣趁机道:“所以这叫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赵曦知回过味来,猛地一拍桌子:“你们两个是合起伙来挤兑我,是为了那乔养真出气不成?”   “哪里哪里,只是说笑而已,”赵尚奕笑着给他斟了满杯:“说来三哥你突然就跳出去救人,真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还以为你会幸灾乐祸呢。”   赵曦知哼道:“我是因为看见晋臣跳出去,所以才不甘落后的,再说,难道我是禽兽吗,看着个女孩儿落水恐怕有淹死之虞,我还要笑?”   赵曦知这般说着,心里却也觉着怪怪的。   当时目睹乔养真落水,他本能地便跃了出去,几乎都没有留意程晋臣也动了,更加忘了自己不会水……现在想想,真是恨不得把当时冲动的自己暴打一顿。   他想来想去,只能把这反常的举止归结为是自己太过善良正直,无法坐视一个女孩子落水挣扎而已。   正在说笑,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朗朗响起,赵曦知听见,立刻满面喜悦地跳了起来。   ***   钟粹宫内,养真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大吉大利,又有谁崇念我不成。”   赵芳敬站在她的身后,正拿着一块儿丝帕为她擦拭湿了的头发:“崇念你倒是不打紧,只别因此着凉了最好。”   养真揉了揉鼻子,道:“十三叔,我自己擦就好了。”   赵芳敬握着她厚密柔滑的头发:“想想以前你还小的时候,我也常帮你收拾,只是你越来越大,也跟我越来越生分了。”   养真忙回头道:“十三叔,我没有!”   赵芳敬对上她的眸子:“没有?那你告诉我,今日在龙舟里是怎么回事?”   “我……”养真在给他抱回来的路上已经悄悄想过了,多半是赵芳敬看出了什么端倪,这会儿撒谎显然不是最好的法子,“其实我是故意的。”   “故意?怎么个故意?”他有条不紊地将她的发丝擦的六七分干,又拿了一把晶莹无瑕的凤头玉梳,轻轻地给她梳理。   “因为,”养真把心一横,道:“因为我知道红玉姐姐很希望夺得龙珠,何况论起两家的实力,自然是程家更胜一筹,所以我才想帮姐姐赢,只是我真的没有料到会落水。”   赵芳敬慢慢看她一眼:“你可知道,你今日不得龙珠,皇后娘娘那边只怕会有说辞?”   上次她故意穿了水绿犯忌的衣裳,举止言行都不讨喜,这次又没得龙珠不说,反而掉进水里,更牵连了赵曦知也落了水……赵芳敬不用去问,就知道张皇后心里一定膈应着。   养真听了这个,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抹窃喜的笑意,却又不敢让赵芳敬看出,只笑着说道:“我本来也不想当什么皇后,更不要嫁给三皇子,娘娘不喜欢我更好。”   赵芳敬看着她俏皮的神态,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真的就这么不想嫁?”   养真立刻点头。   赵芳敬叹了声:“你要不想,跟十三叔说一声就罢了。”   养真扭头:“十三叔……你说真的吗?”   赵芳敬道:“当然。”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梳,缓缓道:“原本我以为,嫁入皇室对你而言是一件好事,倘若你不愿,自然另当别论。”   养真心头一颤,忙握住赵芳敬的手:“十三叔,我不要嫁!”   赵芳敬眼中的温柔之色慢慢漾开:“知道,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胡乱行事。十三叔会帮你料理妥当。听明白了吗?”   养真一阵狂喜:“真的吗?”   “骗你作什么,你的心愿,就是十三叔的心愿。”赵芳敬温声说道。   养真狂喜不禁,呆看他片刻,用力张手将他抱住:“多谢十三叔!”   她当然相信赵芳敬的能耐,可是先前因为吃不准赵芳敬的心思,所以宁肯自己筹谋,如今听他把这件烫手的事接了过去,一时仿佛压在头顶的阴云都散开了,自然喜欢的心花怒放。   赵芳敬给她紧紧地抱住,眼中笑意更盛,他轻轻地在女孩子的发端抚过,却又谨慎地停手。   这钟粹宫,是昔日容妃所住。   容妃正是赵芳敬的母妃。   那时候赵芳敬攻破京城,直入皇宫。   养真本想问他为何要选择这种毫无退路的方式,但是所有的疑问还未出口,就给他突如其来的一吻搅乱了心神。   她竟无法反应,在他越来越强势的深吻中,惊急攻心,竟晕厥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给他挪在此处了。   容妃去世后,赵芳敬独自一人在此住过一段时间。   后来他搬离宫中,在宁宗登基后,却并没叫人再入住此处,说是给赵芳敬留着,许他随时回来此处,或者留住数日,或者盘桓片刻,以安慰他思母之心。   也就是在这里……彻底的打破了两个人之间那原本无法逾越的隔阂。   赵芳敬暗暗地调整有些紊乱的呼吸,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些旧事,毕竟现在不合时宜。   正在此刻,外间有太监扬声道:“皇上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6章   外头太监扬声禀奏说皇上驾到, 赵芳敬略觉诧异, 便把那把玉梳先放入怀中, 又握了握养真的手, 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养真向着他点了点头, 忙提着裙摆站起身来。   赵芳敬见她不慌不忙的,便先往外走了两步。   才一会儿, 就见宁宗负手缓步走了进来, 一照面, 宁宗便笑道:“朕就知道你必然是来了这里,果然猜的不错。”   赵芳敬躬身行礼:“皇上怎么竟亲自来了?”   宁宗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养真,笑说:“你不由分说地把那孩子抱走了, 朕自然放心不下, 索性过来找找你。”   赵芳敬笑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我又不能带了她飞出宫去。”说着回头:“养真过来参见皇上。”   养真这才提着裙摆上前, 双膝跪地向着宁宗行礼。   宁宗垂眸看着她, 望着她的衣着,目光微动:“她这是……穿的简容的旧衣吗?”   赵芳敬道:“是,先前她的衣裳都湿了, 臣弟就找了这两件,幸而还可以穿。”   宁宗叹了口气, 亲自走到养真身旁, 俯身将她的手臂扶住:“平身吧。”   养真这才口称谢恩,随着起身,却仍是半垂着头。   毕竟年纪还小, 又低着头,便看不真切,宁宗道:“你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看看。”   养真闻言才缓缓抬头,宁宗仔细打量着她,却见因年纪小,眉眼仍泛着青嫩,但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已经透出了盈盈绝色之意。   她本来就不愿意涂脂抹粉,先前因为落水,更加显得肌肤晶莹如玉,隐隐生辉,且气质也甚是超逸脱俗。   宁宗点头叹道:“果然很好。”又打量她的衣着,道:“你可知道你穿的是谁的衣裳?”   养真心中其实已经知道,此刻却故意地摇了摇头:“皇上恕罪,臣女不知。”   宁宗笑道:“这是昔日简容公主的衣裳。”   简容公主是赵芳敬的妹妹,只不过才长到十三岁就患病而逝,她的衣裳便留在这钟粹宫里。   养真见这衣裳的颜色很娇嫩,早就猜到。   这会儿便忐忑地看了赵芳敬一眼,赵芳敬道:“何必跟她说这些,别吓着她。”   宁宗扫他一眼,却望着养真含笑说道:“这孩子是有胆识的,岂会因为这个而惊吓着?你也太小看她了。”   正在这时候,外头又有太监过来,原来是送姜汤来的,是赵芳敬先前等待养真换衣裳的时候特意吩咐去御膳房取的,恐怕她落了水着了凉。   赵芳敬的贴身小太监青鸟忙忙地过去取了来,入内呈上。   十三王爷便亲自接了过来,让养真趁热喝下。   宁宗见状便在旁边的桌子边的椅子上落了座,因又对赵芳敬道:“朕正想着叫太医来给这丫头看一看,你倒是细心,毕竟是你从小看着的,虽然不曾成亲生子,倒难得的像是个父兄一样知道疼惜人了。”   养真正在旁边捧着那姜汤喝,因为太热,便只小口地吹着慢慢喝,听了这句话,一时失了控制,猛地一口烫到了嘴唇。   她也不敢声张,只低着头忍着。   赵芳敬瞅了养真一眼,竟坦坦然然地答应着道:“这都是应该的。我确实该多疼惜她些。”   养真正在忍着烫疼,没想到听见这句,又是当着皇帝说的,那小脸上顿时就红了一片,幸而她是喝姜汤,可以理解为热性泛了上来的缘故。   这会儿宁宗仰头笑了两声,说道:“既然这样,你先前怎么竟狠心地把她送出去了呢?”   赵芳敬道:“臣弟不是已经跟皇兄说过了么,因为老天师那一句话,弄的满城满宫内都不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我恐怕有照看不力的地方,对她有些好歹的,还是秘密地送出去为好,对她自己也有好处,毕竟在外间的生活自自在在,岂不比拘束在这京内,给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强?所以虽然舍不得,到底还是要这样行。”   养真原本满心窘迫的,可听见宁宗跟赵芳敬这般对话,不由听的入了神。   原先她也对赵芳敬把自己送出去之事,在心里颇有微词,毕竟她给送出去的时候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子,只晓得赵芳敬把自己远远地推开,以为是受了冷落而已,纵然长大后隐约明白他的用意,又哪里比得上他自己告诉的这样真切呢。   养真呆呆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姜汤的缘故,只觉着五脏六腑里都微微地暖涌了起来,很是熨帖受用。   宁宗也看了眼养真,见女孩子低垂着头,很是乖巧的模样,宁宗便笑道:“自然是你的心思缜密些,也看得出你是真心为了她好。”   养真却觉着那暖意上涌,几乎也涌到了眼睛里,慢慢地眼中有些湿润氤氲着,更加不敢带头,就越发只做聚精会神喝汤的样子。   赵芳敬笑了笑:“皇兄,不要说这些了。”   宁宗道:“也罢,对了,她如今还住在乔家?那什么时候回你的王府?”   赵芳敬道:“这要看她的意思。”   宁宗沉吟了片刻,说道:“照朕看来,你方才说的也有理,毕竟她的身份不同,不管是在乔家还是你的王府里,只怕都有不便……所以朕想着,不如且先让她在宫内安置?”   养真正在偷听他两人说话,听到这句,手一颤,几乎把汤碗扔了,幸而姜汤已经喝了大半才未曾泼洒。   赵芳敬也没料到宁宗会如此说,他略略皱眉:“皇兄当真吗?”   宁宗笑道:“朕是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的,所以问你的意思,你觉着这样是否可行?”   赵芳敬回头看向养真,却见她垂着眼皮,虽看着很安静,长睫却不停地颤抖。   ****   云霄楼里,赵曦知听到外头的那熟悉的声音,喜的起身。   原来外间说话的正是宫内的禁军统领桑岺,赵曦知心中正盼着,突然真的等到了人,自然喜不自禁。   当下便叫了声“桑大哥”,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剩下赵尚奕跟程晋臣两个面面相觑,赵尚奕笑道:“可遂了他的心愿了。”   程晋臣往门口扫了眼,压低了声音道:“先前皇后娘娘召乔妹妹进宫,明明是有那个意思的,这自然是为了三殿下着想,可是,三殿下好像全无这个意思,倒不知道怎么样了。”   赵尚奕也放低了声音道:“三哥的心在……”他伸出手指往外一点,又道:“可是若娘娘真心这般打算,他又能如何呢。”   程晋臣点点头:“可是今日妹妹她没有夺得龙珠,四殿下你觉着……”   赵尚奕想了想,苦笑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你瞧先前赵能他们押注,不少都押了乔家的,自然是因为众望所归,可如今居然落了空,皇后娘娘怎么想,谁也猜不到。”   程晋臣叹了口气,慢慢地喝了一口酒,突然又想起来:“今日十三王爷把妹妹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尚奕道:“这倒是不用猜,必然是去了钟粹宫,容妃娘娘昔日的住处了,十三王叔也曾在那里住过一阵子,必然是去了那里。”   程晋臣叹道:“王爷倒是真心疼惜乔妹妹的。”   赵尚奕道:“这是当然了,我听说……”又回头看了眼外头,突然噤声,原来是赵曦知领了桑岺走了进来。   桑岺忙先向着赵尚奕跟程晋臣行礼,赵尚奕起身略略颔首回礼,程晋臣笑道:“桑统领好。”   大家见了礼,桑岺笑道:“我跟几位同僚出来吃酒,不想竟在此遇见两位殿下。”又说程晋臣:“小公爷也太大胆了,就这样带了两位殿下到这里来,这里龙蛇混杂的,务必小心。”   程晋臣还未说话,赵曦知道:“是我逼着他带我们出来散散心的,相请不如偶遇,桑大哥且跟我们一块儿同饮吧?”   桑岺便出去跟几个同僚说了句,这才回来陪着他三人一块儿吃了酒。   只是赵曦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也无心吃饭,忙不迭吃过后,便找了个由头,让桑岺带着自己去桑家了。   赵尚奕拦了一回,赵曦知哪里肯听,反催着让程晋臣护送他回宫。   当下大家便分头行事,程晋臣这才问赵尚奕:“先前殿下想跟我说的,是什么?”   赵尚奕便把那日赵曦知给皇后责罚,后来赵曦知又给赵芳敬斥责了一场的事情告诉了。   程晋臣听罢笑道:“还好乔妹妹有十三王爷这样的靠山,也只有十三王爷才敢这样对待四殿下呢,也怪不得四殿下提起乔妹妹来总是横眉竖眼的,他从来得宠,却连着因为妹妹的缘故吃了委屈,也难怪他气不忿。”   赵尚奕忍笑道:“你说错了,他之所以气不忿,倒不是因为妹妹,是因为姐姐。你瞧他方才着急催着桑统领的情形……恨不得飞去桑家。”   程晋臣叹道:“要不是皇后娘娘,这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他说了这句便看赵尚奕:“不知道四殿下是什么意思?”   赵尚奕道:“我?”   程晋臣笑道:“如今皇上的心意大家都猜不着,四殿下难道没有什么想法么?”   “小程你别作弄我,”赵尚奕笑道:“你不是外人,我倒也不瞒你,我跟三哥哥不同,却觉着乔姑娘是极可人的,但我的想法并没有什么用,毕竟我母妃再怎么样,也是比不过皇后娘娘的,何必多生这个念头,只怕会惹祸上身呢。”   程晋臣道:“话虽如此,但也未必。一来皇后娘娘如何看待妹妹还不知道。二来,难道咱们都忘了么?到底花落谁家,还不只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两人正说着,前头突然一阵骚乱,隐隐地似乎有骂声。   程晋臣仰头看了会儿,却瞧见人群中有个小个子,正在呼喝大叫,程晋臣笑道:“哟,是那小子!他怎么在这里?”   ***   且说赵曦知随着桑岺来到了桑家,桑家里的大人们听闻三殿下来到,顿时轰动,慌忙出迎。   桑家内宅里自然也都风闻,桑落的侍女雪莲听了消息,忙来到姑娘房中,却见桑落正坐在窗下做针线活,身着家常的缟色长褙子,乌黑的头发绾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发端别着一朵素色的绢花,容貌端庄秀丽,气质沉静平和。   雪莲上前道:“姑娘快别做这些了,且出去看看。”   桑落抬眸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有什么事?”   雪莲便把三殿下亲临之事告诉了,喜喜欢欢地说道:“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二姑娘三姑娘他们都在廊下往外头张望呢,咱们也去看看。”   桑落脸色一沉:“去看什么?”   雪莲道:“去看三殿下呀。”   桑落淡淡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且不说三殿下身份尊贵,就是寻常府里的女孩子,哪里有这么往外抛头露面的?叫人知道了成什么体统。”   雪莲略觉委屈,毕竟时下的风气并没有那样古板严谨,府内二姑娘三姑娘时常结伴出去玩耍,只有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素日里深居简出,不知为什么格外的在意这些礼节。   雪莲小声嘀咕道:“本来今日宫内龙舟赌赛,姑娘也该去的,平白放过了这机会也罢了。只咱们二爷先前说了,三殿下在宫内还打听姑娘身子如何呢,如今又亲自过来,我猜必然是为了探望姑娘,又何必这样冷淡呢?”   “你再这样多嘴,以后就别在我身边了。”桑落皱眉。   雪莲无可奈何,满心的话也不敢多说,只闷闷地走了出来。   原来这桑落竟不是桑家嫡出的女孩子,是姨娘所生的庶出,本来在桑家就好像低人一头。   只是先前阴差阳错跟三殿下赵曦知有过一段际遇,赵曦知从此留心,但凡得空便会跑来桑家探望,只因如今彼此更大了,有了些忌讳,才来的少了。   雪莲满心想着假如桑落能够跟赵曦知修成正果,在这府内自然是扬眉吐气了,没想到自己的主子却是这样漫不经心。   她闷闷地来到院子里,扯着花瓣撒气。   正在烦恼,突然间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响,旋即是桑岺的声音道:“难得殿下还惦记着妹妹的病,她若知道您亲自来看,定然喜欢。”   雪莲闻听,惊喜交加,满心乱颤,本能地想入内告诉桑落,但那边门口人影一晃,两个人竟已进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7章   雪莲才站住脚, 刚低下头去, 外间桑岺已经陪着赵曦知走了进来。   桑岺一眼看见她, 便道:“姑娘在里头吗?”   雪莲颤声道:“见过三殿下, 二爷,我们姑娘在家里呢。”   桑岺便跟赵曦知笑道:“走吧。”举手一让,带路往内。   雪莲在背后深深呼吸,此刻脸上才露出了欢喜之色,忙也跟着往内走去。   那边桑岺才进门, 里头桑落因为听见了动静,便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转过头来。   目光一对,忙起身, 敛袖低头的屈膝行礼下去:“参见殿下。”   桑岺走到她跟前说道:“妹妹不用多礼,今日我在外头恰好遇到了三殿下,殿下问起你的病, 便带他过来探视。”   这会儿赵曦知也走到跟前, 道:“四姑娘大好了吗?”   桑落垂着眼皮并不看他,唇边却略多了几许笑意,很是端庄安静地回答:“多谢殿下惦记,都已经好了。殿下万金之躯,当不起亲自来看。”   赵曦知笑道:“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 我原先本以为今天的龙舟赌赛上能见到姐姐, 见你没去,就又担心了,少不得过来看看。”   桑岺道:“还是先请殿下坐了说话。”又回头叫雪莲去倒茶来。   “四姑娘既然好了, 怎么也不进宫里去看看热闹?”赵曦知一时却并不坐,笑问。   桑落道:“我不喜欢太闹,何况天热,又怕来回走动。”   赵曦知笑道:“说的是,其实我也不喜欢那种热闹。”他看了桑落一眼,又转头看向别处,隐隐地瞧见她放在桌上的针线,他心头一动便走了过去。   低头看时,见是素白色的缎子上绣着一只鹤,旁边还有一只,做凌云直上的样子,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赵曦知眼前一亮,便赞说:“姐姐真是兰心蕙质,我竟然不知道你的手工这样出色。”   桑落笑道:“殿下过誉了,这个不算什么,只是闲暇里打发时间的罢了。”   赵曦知满口称赞道:“哪里话,这个针线比宫内尚衣局的那些人不知高明多少。”   桑落不言语,桑岺在旁边说道:“殿下先前不是说我的那个荷包样子别致么?那就是四妹妹给做的。”   赵曦知吃惊之余,拍手叹道:“我就说那个荷包做的精细雅致,不像是外头的东西,怪不得哥哥先前不肯给我,我还以为……”   他笑着没有说下去,桑岺笑道:“殿下若真喜欢,又何必跟我讨呢,如今直接给四妹妹要就是了。”   赵曦知忙看向桑落:“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也给我做一个?”   桑落垂头道:“这种粗劣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如何能够配得起殿下。”   赵曦知忙道:“不不,那可是求之不得的。”   桑岺在旁笑道:“殿下是诚心诚意的求了,四妹妹就别推辞了。”   桑落这才说道:“若殿下不嫌弃,我便少不得献丑罢了。”   赵曦知道了多谢,心满意足。   这会儿雪莲将茶送上来,三人便分别坐了,吃起茶来。   才说了几句话,外头突然说道:“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这桑家祖上武将出身,有功于朝廷,但比起其他的王侯公族来说毕竟算是势单力弱的,也没什么正经的爵位封诰。   到了这一辈,大小姐桑婷早早地已出了嫁,二小姐三小姐却还待字闺中,正在千挑万选,只可惜高不成低不就。   先前赵曦知隔三岔五地往桑家跑,虽然打着名号是来找桑岺的,但桑家的人隐隐看出来是冲着桑落来的。   有的人很是羡慕,但两位姐姐却心生不满,毕竟他们乃是嫡出,桑落却是个姨娘养的,从来很不起眼,怎么能够抢了自己的风头呢。   今日听闻赵曦知来到,又说到了桑落这里,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都想过来露一露面,正好作伴而来。   听到外头的声响,赵曦知略有些意外。   这瞬间桑落便看了桑岺一眼,桑岺笑道:“这下热闹了。”   当下起身,果然见二小姐跟三小姐双双进了门,两个人看见赵曦知还故作惊讶:“不知殿下也在这里,我们来的冒昧了。”   赵曦知却也看出几分来,虽然很想再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可是毕竟人多不便   。正好桑苓说道:“不妨事,你们只管跟四妹妹说话,殿下来探望四妹妹的病,见她已经无碍,正欲走呢。”   两人着急,赵曦知已经向着她们一点头,又回头对桑落道:“姐姐保重身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往外去了。   剩下两位小姐目瞪口呆,想追又不能,心中又是失望,又有些微微恼怒。   桑二小姐桑婉便回头问道:“妹妹,怎么殿下一看我们来就走了?”   桑落安安静静地答道:“殿下是听二哥说我病了,顺路过来瞧一眼,先前正要走,恰好两位姐姐便来了。”   桑婉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来而走的呢。别是我们来的不巧,坏了什么事。”   桑落眉头一皱,淡淡道:“姐姐说笑了。”   三小姐桑媚也笑说道:“你没出门,大概没听见外头传的话?今儿宫内龙舟赌赛,那个乔家的女孩子好好地竟掉进水里去了,三殿下跟荣国公府小公爷还跳入水里救人呢。”   桑落果然不曾听说:“有这种事?”   桑媚道:“当然了,听说龙珠落在了程家二姑娘的手里,那乔养真却像是白忙了一场。”   二小姐桑婉却道:“是不是白忙还不知道呢,毕竟她是皇后命,若真的许给了三殿下,才有人白忙了呢。”   桑落早听了出来,便道:“二姐姐说的什么?”   桑婉笑道:“我哪里说什么了?”又问桑媚:“我说什么了吗?”   桑媚道:“姐姐的意思自然是因为三殿下名满京城,不知道多少名门淑女芳心暗许的呢,如果给那乔养真死死地霸占了去,岂不是会有许多人因此伤心?四妹妹你说对吧。”   桑落听了微微一笑,道:“三姐姐的话有理,不过呢,我私心倒觉着那乔姑娘跟殿下颇为般配,那张天师的话又从没出过错的,许她真的是将来的皇子妃呢。但话说回来,这跟咱们却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两位姐姐跟我应该都不属于芳心暗许的那种人,自然也不会因此伤心,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二小姐跟三小姐对视一眼,桑婉哼了声,桑媚却笑道:“怪不得老爷常夸四妹妹懂事大方,瞧瞧这话说的,都极中听的。”   三人正说到这里,外头雪莲进来,道:“大小姐回来了。”   桑婉跟桑媚十分诧异:“怎么大节下的回来了?”   不多会儿,果然见大小姐桑婷带了个贴身丫鬟从外进门,才一照面,就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脸颊上却好像有一块青肿。   ***   且说赵曦知随着桑苓出了后宅,因总算遂心愿见了桑落一面,便喜喜欢欢地说道:“我也该回宫去了,迟了怕又惹事。”   桑苓笑道:“殿下以后且莫再这样随意而为了,若给皇后娘娘知道,怕是不妥。”   话虽如此,却又叫小厮牵了马来,亲自送赵曦知回宫。   因正是节下,街头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赵曦知趁兴驻足观看,又半天才到了宫门口。   下马后一问身旁,却说赵尚奕还未回来,赵曦知惊讶之余又有些担心,桑苓听了道:“殿下勿要着急,怕是四殿下在哪里耽搁了。”   赵曦知拜托了他,自己暂时先回了宫。   眼见到了翊坤宫,却见殿门口许多的内侍垂手站着,其中竟还有赵芳敬的青鸟。   赵曦知跳上台阶:“你怎么在这里?”   青鸟道:“回殿下,我们王爷在里头呢。”   赵曦知眨了眨眼:“十三叔在这儿?”他心里畅快,不等问完就跳进门口。   身侧太监忙道:“三殿下到!”   赵曦知兴兴头头到了里间,远远地看着赵芳敬站在殿中,他笑着叫道:“十三叔!”又走几步,才蓦地发现在赵芳敬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身形纤弱,竟正是乔养真。   赵曦知蓦地收了笑容:“你怎么……”   一句话未完,上面张皇后道:“曦儿,你去哪里了?先前叫人去找你只说不在宫中。弄的现在才回来?”   赵曦知心虚,忙道:“我、我因先前湿了衣裳,心口有些凉凉的不受用,便叫四弟陪着出宫去走了走。”   张皇后听到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话,叹道:“你既然着凉,就该在宫内休息,怎么反往外跑?尚奕怎么也这么不懂事,竟不劝着你?”   “跟尚奕没关系,是我喊他陪着的。”赵曦知忙道。   赵曦知说话间,无意中瞥见旁边养真半垂着头,唇边似笑非笑,好像已经看出他在说谎。   赵曦知突然道:“十三叔,乔家妹妹也落了水,现在好了吗?”   那边皇后正要叫传太医给他看看,听了这句便暂时打住。   赵芳敬道:“先前命人熬了姜汤给她喝,已经无碍了。”   张皇后才道:“方才还跟你十三叔说起来,那时候你怎么就敢跳下水去救养真呢?”   赵曦知昂首道:“大丈夫自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皇后还未开口,赵芳敬道:“不可口没遮拦,何况你又不会水,那种情形下非但救人不成,且把自己置于险境了,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贸然冲动,免得皇后娘娘跟皇上为你担心。”   赵曦知忙答应。   皇后含笑道:“到底是这孩子担心养真的缘故,所以一时忘情。”说到这里,便对赵曦知道:“你先带了养真到里头略坐一会儿去吧。好生的陪着她说话。”   说到最后一句,皇后又递了个威胁的眼神给赵曦知。   赵曦知想起上次吃竹笋炒肉的滋味,又当着赵芳敬的面,只得毕恭毕敬地道:“姑娘请跟我来。”   养真虽极其不愿意跟他相处,但皇后发话,便低着头跟他往内去了。   殿内张皇后见他们两人离开,才又道:“对了王爷,当真不想把养真留在宫中吗?”   原来宁宗的想法也跟皇后提过,赵曦知进内的时候两人正说此事。   赵芳敬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皇兄皇嫂虽是好意,但我也跟皇兄说过了,养真她从小在外头,虽跟了我两年,我也没有很教她规矩,这又才从庄子上回来,更加不知体统了。就算皇兄有这份意思,也不宜操之过急,一来怕她突然进了宫里不知所措,对她不好,二来,宫内的规矩体统更多,却怕把一番好意弄巧成拙……不如再过一阵儿再说此事。”   这本也是宁宗提出来的,皇后却是有可无可,这会儿听赵芳敬所说,不免想起养真头次进宫犯忌,这回龙舟落水的种种,自觉十三王爷所说极有道理。   皇后笑道:“王爷这话有理,既然皇上也答应了,那就先这样办就是了。”   那边赵曦知隐约听了几句,便瞪大双眼看向养真:“难道、父皇想留你在宫中住着?”   养真道:“殿下放心,十三叔已经推掉了。”   赵曦知松了口气,同时又察觉不对,便故意嗤之以鼻地说道:“我怎么不放心了?纵然你住在宫里又怎么样,难道会吃了我?”   养真笑道:“不敢,我实在没有那个胃口。”   赵曦知直直地看着她,突然倾身靠近。   养真强忍住要后退的冲动,冷淡之中略带警惕:“殿下?”   赵曦知盯了她半晌,却见她生的肤色白皙如玉,眉眼精致,只碍于年纪小,容颜尚未到十分绝色的地步,但已经是万中无一了,回想第一次宫内相见她的打扮跟举止,简直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8章   养真很讨厌赵曦知这样靠近自己的样子, 会不由自主地引发她想起那些令人厌恶的记忆。   正几乎想要将他推开的时候, 赵曦知笑道:“这样细看,你生的还算不错,如今又换了这一套的衣裳,越发看得过去了……怪不得晋臣喜欢你。”   养真吃了一惊,仰头看着赵曦知, 想看看他是在开玩笑呢,还是怎么样。   赵曦知耸耸肩道:“我们先前在云霄楼上一块儿吃酒, 怕给母后知道怪罪才不提他的,本来他该早送了尚奕回来,不知为何耽搁了。”   养真才嗅到他身上有些酒气,便问:“殿下不是跟他们在一处?是去了哪里?”   赵曦知忍不住面上笑意,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撞见宫内桑统领, 同他一块儿去了桑家转了转。”   养真听了这个, 心里早就知道他是找机会去桑家见桑落了。   她本来并不想计较那些事情, 可此刻见赵曦知满面得意的样子, 心里忍不住也有些生气。   若不是他偏执轻宠,一意孤行,又听信谗言的,怎么会逼的赵芳敬最后到那种地步。   更不必提先前让自己平白无故所受的那些委屈跟折磨了。   养真想到这里, 心中一动, 便道:“三殿下,程家小公爷喜欢我,你不喜欢我?”   赵曦知吃了一惊, 忙又看她,道:“你……说什么?”   养真说道:“其实我也知道配不上三殿下,不过我看着……皇后娘娘好像对我有些中意。”   赵曦知又惊又是不快:“是吗?那、那你想怎么样?”   养真道:“我不过是想,既然殿下无意,又何必强求呢。”   “你这话……是当真?”赵曦知问。   养真笑道:“我又不是非三殿下不嫁,有什么真不真的?”   赵曦知打量着她,虽然这话让自己安心,但听着却仍有些刺耳。   正要说点什么,养真道:“我只问你,想不想让娘娘死了非我不可的这条心?”   赵曦知一愣,忙道:“当然想,难道、难道你有什么法子?”   养真笑道:“你靠近些,我说给你。”   赵曦知呆了呆,忙倾身靠向她,赵曦知身量颇高,养真比他矮一个头,在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看来,倒像是两个人亲密的样子。   赵曦知道:“你快说,什么法子?”   养真道:“再近些。”   赵曦知微怔之下,便又靠近了几分。   养真打量着他急切认真的神色,突然叫道:“你干什么!”竟猛然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赵曦知正全神贯注,突地给打了个耳光,惊的倒退。   与此同时养真往后一倒,竟跌坐在地上,伸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内殿这里有许多的宫女太监等着侍候,见了这般情形都惊呆了,此刻外头赵芳敬也隐隐听见动静不对,忙转向里头。   张皇后听了动静也忙来到里间,一眼看见养真跌在地上捂着脸哭,赵曦知虎视眈眈的俯视着小女孩子,张皇后心头一凉:“曦儿!”   赵曦知正在惊恼,听见皇后的声音蓦地回身,却见十三王爷正向自己走来,虽然自忖没做什么,但此刻赵曦知突然心虚。   赵芳敬眉头微蹙:“你又做什么了?”   “十三叔,我……”   赵曦知半边脸红着,正要辩解,赵芳敬早就俯身扶着养真站起身来,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养真一把抱住他,埋首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地哭起来。   张皇后见状,不用问,自然又是自己的好儿子欺负了人家了。   她气的脸色发白:“曦儿,你又干什么了、你实在是太放肆了!”   赵曦知左右为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急得说道:“我没做什么呀!”   那边赵芳敬抱着养真,神色冷冷淡淡地说道:“娘娘,想必三殿下跟养真的八字不太对。一见到就必然生事,我且带她先出宫去了。”   张皇后只得说道:“那你且去吧,我会好好教训曦儿的。”本还想安抚养真两句,却见那女孩子只管埋着头,像是委屈坏了似的,让张皇后满心惭愧,也无法开口。   赵芳敬便半扶半抱着养真往外走去,剩下张皇后呵斥赵曦知:“上次打了你一顿,本以为收敛了,没想到仍是这样顽劣!你、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赵曦知委屈的无法言说,想想养真方才跟自己说的话,半真半假的让他难以忖度,当下索性不再解释别的,只喃喃地苦笑说道:“谁知道……大概是我跟她的八字的确不对。”   后来张皇后在惩戒了三皇子之后,又让宝莲喝问当时在内殿的宫女太监。   大家都说,原本两个人在安生说话,后来三殿下便嬉笑着靠近了人家……看着有些举止太过“亲密”,大概不知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才惹得乔姑娘羞恼动了手。   张皇后听后只以为“果然如此”,不由唉声叹气。   ***   且说赵芳敬带了养真出宫,陪着她上了车。   养真早就装不下去了,这会儿便只安安稳稳地坐了,赵芳敬仔细看她脸上,只有两只眼睛稍微有点红润。   赵芳敬笑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养真努了努嘴,低头小声道:“是他活该。”   赵芳敬先前看赵曦知那样憋红了脸的样子,就猜出了几分,见养真这样,便道:“既然不喜欢他,以后别跟他说话,也不要跟他多做交际就是了。”   养真“嗯”了声,偷偷看赵芳敬,却见他笑意温和,好像是不知情的……养真才松了口气。   马车缓缓而行,赵芳敬想起一件事,便问道:“乔家里那个孩子,最近从孔家书塾退了,竟去了武德,是怎么回事?”   养真说道:“乔桀很无法无天,当着程小公爷的面儿还喊打喊杀的呢,我实在看不过去,便说了两句。幸而二叔不是个糊涂到头的,竟然听了。”   赵芳敬笑道:“若真的这样,也是他的造化了。”   当马车停在乔家门前的时候,却意外地遇见了两个人。   竟正是程晋臣跟赵尚奕。   原来先前程晋臣跟四殿下在街上,无意中见到一个人,却正是乔家的乔桀。   乔桀自打给送去武德书院,给那些清苦的规矩逼迫着,勉强熬了几天就受不了了,今儿便趁着节日,找了个机会偷跑了出来。   谁知他身边又没有小厮跟着,京城又大,一时竟找不到回家的路,反而给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盯上,差点遇险。   幸亏程晋臣跟赵尚奕经过,程晋臣出手,三下五除二打翻了几个地痞,那些人见程晋臣身边自有侍从,赵尚奕又是金玉之姿,知道招惹不得,早就抱头鼠窜。   乔桀打出娘胎第一次给欺负,正在要死要活,又被程晋臣所救,心中对于小公爷先前的抵触尽数化作感激,抱着程晋臣的手臂不放。   程晋臣见这孩子是给那些人吓坏了,便笑问道:“我听说你去了武德书院,好好地怎么在这里?”   乔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我、我受不了那里的苦才跑出来的。”   程晋臣听了便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没出息之类的,乔桀泪汪汪地不敢反驳。   终于程晋臣便跟赵尚奕送了他先回乔家,不料乔家里听说,忙请了程晋臣跟赵尚奕进内,乔松跟乔安亲自出面,千恩万谢了一番。   这才是要送两人出来,恰巧就遇见了赵芳敬送养真回来。   赵尚奕跟程晋臣忙上前行礼。   赵芳敬才接了养真下车,见状笑道:“四殿下原来在这里,快回宫吧,免得让贵妃娘娘担心。”又对程晋臣道:“好生护送着殿下,天儿不早了。”   两个人齐齐答应,程晋臣又看养真:“妹妹才回来?身上无恙吗?”   养真道:“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先前又去拜见了皇后娘娘才耽搁了,小公爷快送四殿下回宫吧。”说着又对赵芳敬道:“十三叔,天眼见黑了,不如你派几个人护送着他们。”   赵芳敬回头吩咐了几句,派了几个侍卫送了两人回宫去了。   此刻乔松乔安眼见赵芳敬亲临,忙欲请了入内,赵芳敬只道:“回府还有应酬,改日再来。”又看养真道:“我不送你进去了,自己多留神些。”   等目送养真入内,赵芳敬才又去了。   乔家兄弟则毕恭毕敬地等他离开,才转身回府。   此刻乔家内宅里,先前乔桀给送回来后,给朱老夫人跟包氏抱了去,哭喊连片,难舍难分,又抱着乔桀说“黑了,瘦了”,心疼的嗷嗷乱嚷。   养真进内宅的时候,那边正吩咐了厨下准备了若干好吃的,似乎要把乔桀重新喂的白胖。   朱老夫人又不免念叨都是养真所害之类的话,包氏虽不敢说,可见亲生儿子受了这样的委屈折磨,心里自然也不喜,便趁机又劝老太太,想让她说服乔安,还把乔桀送回孔家。   不料那正在大吃大嚼的乔桀听了,忽然说道:“祖母,母亲,明儿还把我送到武德去吧。”   两个人大惊失色,包氏几乎以为儿子傻了:“你说什么?还要回那个苦地方做什么?”   乔桀道:“我、我今天给那些地痞围着,差点给打死,多亏了程家小公爷救了我,我想他、他那样能耐……先前他骂我的话一定有道理,他又说武德比孔家要好,所以我想还是回武德。”   两个人目瞪口呆。   正在这是乔安回来听见了,一时大喜,笑道:“好小子,这才是有志气的男儿说的话呢。”   乔桀听了父亲夸奖自己,喜笑颜开,便又奋力啃起肉来,又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得多吃些,回了武德只怕就没有这么多好吃的了。”   端午节后一个月,龙虎山的张天师因给皇上几次传钦差相请,终于仙驾来京了。   别人听了这个,只当做一件趣闻。   养真听说后却磨刀霍霍,日夜盼望着亲自见一见那糟老头子。   她要当面问一问,为什么要说她什么“凤凰命”,明明是不实之词,却害了她一生。   这天很快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9章   传张天师鹤驾来京的那日, 养真正带了齐嬷嬷,丫头杏儿跟两个小厮在逛京城南市。   这南市的货品最是齐全,人也多, 逢年过节的时候几乎挤的水泄不通,如今幸而是寻常日子,但就算如此, 也仍是人来人往的无一时断绝。   齐嬷嬷年纪大些,走了一段未免劳乏, 便掏出帕子擦汗, 心里很不理解为什么养真一心想要来逛这个地方。   小丫头杏儿倒是喜欢,跟着养真东张西望, 一会儿觉着这个好, 一会儿觉着那个好。   养真自打住在乔家, 包氏掌管内宅的事,自然也要派她些月用的份例银子。   乔家的两个女孩子乔英跟乔云, 每月不过是二三百钱罢了,可乔家因为不敢刻薄养真,便分拨一两银子, 虽然有限, 幸而养真也不怎么动用。   只是除了乔家给钱,赵芳敬那边却早想的周全, 不管养真在不在身边,银两是缺不得的。   先前住在钱家庄上,每月都要给她五两银子用, 因为花不了,齐嬷嬷都给养真攒了起来,这两年也攒了一百多两。   且在从钱家庄回来的时候,跟随赵芳敬的王府管事又询问齐嬷嬷养真的银子用度,虽然齐嬷嬷说用不了,仍是又给了十两压在包袱里头。   今日难得的有些兴致,瞧着满街上琳琅满目的好东西,养真便也买了几样,从街头到街尾,那跟随的两个小厮以及杏儿的手中都拿满了东西,实在拿不了了,何况大家又累了,又是中午,养真便叫找个茶馆,大家坐着吃些东西,歇息会儿再回去。   两个小厮得良,得善更加高兴,忙找了个清净的小茶楼请了养真入内坐了,养真见有二楼,便拾级而上,却见二楼人更少些,靠窗还有个座位,养真便到窗前坐了。   齐嬷嬷跟杏儿也跟着走到跟前,养真叫她们都坐了歇息。   店小二忙跑来招呼,齐嬷嬷让弄几个干净时鲜的小菜,又叫弄干净的茶来,不多时茶水先送了来,齐嬷嬷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才问道:“姑娘今日兴致怎么这样好?”   养真说道:“自打回京,也不曾出来逛过,之前在钱家庄的时候,逢到集市,仲春哥哥跟丽月还常叫我去赶集,今儿如果他们也在就好了。”   齐嬷嬷听了这话,只当她是想念钱家兄妹两人,又或者是因为在京内闷坏了的缘故。   不多时饭菜安置妥当,大家便吃了起来,养真却并不怎么饿,稍微吃了一会儿,便放下筷子,只顾往窗外打量。   齐嬷嬷以为她不喜欢外头的饭菜,便也没十分让,只跟杏儿奋力把剩下的吃了大半。   正在差不多吃饱的时候,养真忽地站起身来,扶着窗户探身往外看去。   齐嬷嬷才要劝她小心,养真却放声叫道:“薛叔叔!”   齐嬷嬷跟杏儿都愣了,不知怎么样,养真叫了声后,忙着又转身,竟是急匆匆地下楼往外去了,齐嬷嬷腿脚不便,又见养真跑的快,忙不迭地催杏儿:“快去跟上!”   那杏儿嗵嗵地下了楼,那两个小厮正兴高采烈地喝酒,竟没留意养真出去了,见杏儿下来找才醒悟,大家忙跑出酒楼看时,却见街头上人头攒动,哪里还有养真的身影。   ***   且说养真飞快地出了酒楼,往街上人群中张望,但先前在楼上所见那人却不见踪影。   心中一阵着急,突然瞧见左手的路上人丛中有一道眼熟的身影,养真想也不想,急忙追了上去,不料她竟忘了自己人小身量矮,才走出十几步,人没找到,自己反倒给人群围绕其中,被推挤着身不由己往前去了。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旁边有一只手探出来将她一拉,养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股力道向着旁边歪了过去,一时却瞧不清拉自己的是谁。   等给他踉踉跄跄地拽出人群后,定睛看时,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这里已经不是在长街上,而是到了长街旁边的小巷子口,那拽着自己的人头上戴着个不大的低檐斗笠,脸上还蒙着帕子,显然不是她所找之人,且又不认识。   养真觉着不妥,问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走的反而更加快了。   养真给他紧紧地握住手腕,无法挣脱,便叫了起来:“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那人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微微用力,竟把养真拽的扑向前去,他一把将养真抱住,半抵在墙上道:“别出声!”   帽檐的阴影里,养真只看到一双透着阴鸷的眼睛,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暗哑,显然特意做了掩饰。   “你想干什么?”养真皱眉问道,“你要劫财?我的钱都在奶母那里。”   她隐约听见了一声淡淡地嗤笑,心却随着这声笑往下沉。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道:“你、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听了,暗影中的眉头微皱,原本握着养真肩膀的手一动,竟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丫头,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怪我,谁叫你……”他低低说了这句,手上蓦地用力。   两个人身形相差甚是悬殊,养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双足几乎离地。   正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只听到巷口上有人叫道:“你干什么?”   这蒙面人一惊,养真趁机踢出一脚,不知道踢到了哪里,却让他疼的闷哼了声,手上立刻松了劲儿。   这会儿巷子口上已经有人跑了进来,又大声叫道:“快来人,杀人了!”   蒙面人见势不妙,忍痛放开养真,转身飞快地往巷子深处跑去。   养真顺着墙边滑落在地上,此刻从巷子口跑进来的那人已经冲到跟前:“小姑娘,你怎么样?”   这声音有些耳熟。   养真正抚着脖子咳嗽,听见这声音蓦地抬头。   她看见一张很熟悉的脸,胡须乱蓬蓬的,两道浓眉毛,看似三四十岁的魁梧男子,身上的衣衫有些破旧。   养真原本惊魂未定,待看见这个人,却笑道:“薛叔叔!”   薛典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你是……”   “薛叔叔,我是养真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养真仰头看着来人,也不顾嗓子还有些火辣辣的疼,声音都沙哑着。   薛典瞪圆了眼睛:“你是养真?是老白的女儿?”他激动地将养真轻轻扶起来。   就在薛典扶起养真的时候,巷子口上有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像是姑娘认识的人。”   另一个说道:“可恨先前下手的不知是谁,竟让他跑了。”   “这件事该早点告诉王爷。”   两人飞快商议完毕,当下留下一人,另一个则转身离去。   ***   薛典是乔白在军中的生死之交,乔白也曾带薛典回过乔家一次。   那时养真尚小,正是学话的时候,见了乔白叫“爹”,见了薛典不知为何竟也如此叫。   薛典喜不自禁。   乔白见了便玩笑说让他收养真为干女儿,薛典也笑着答应了。   薛典陪着养真从小巷子里走出来,恰好兴儿跟齐嬷嬷等也一路焦急地寻了过来,养真忙道:“薛叔叔别跟他们说方才的事。”   薛典虽诧异,却也答应了。   正齐嬷嬷终于看见了她,十万火急地冲到跟前,又见养真脸色不太对,薛典却衣衫褴褛,便警惕地说道:“姑娘怎么了?”   养真忍着颈间的不适说道:“我方才迷了路,却幸而让我跟薛叔叔重逢了。嬷嬷不认得,他是我父亲昔日的生死之交。”   薛典听到她说“生死之交”,脸上冒出些愧色,低头不语。   齐嬷嬷却放了心:“原来是姑娘认得的,这倒是无妨,我还以为……”她忙打住口,又对养真道:“姑娘,这里人多手杂的,怎么说跑就跑出来,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若有个闪失叫我们怎么跟王爷交代?”   薛典又听见“王爷”,脸色一变,便看向养真道:“是十三王爷吗?我听说你先前给十三王爷带了去,莫非是住在王府吗?”   养真道:“薛叔叔,我现在在乔家里住着。”   薛典松了口气:“我也听说了乔家上京的事,他们待你可好?”   养真道:“薛叔叔放心,一切安好。”   齐嬷嬷本想立刻带了养真回府,又见她在街上跟薛典攀谈了起来,不免不适:“姑娘,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不如先回府,就算有什么话,或许……一并回去再说。”   薛典却是个识趣的人,见齐嬷嬷仿佛不待见自己,便一笑道:“既然你在乔家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是了,以后你不可单独一个人出来了,记住了吗?”   这一句自然是提醒养真方才的事,只是因她叮嘱叫自己不要透露,所以如此。   养真却抓住薛典的手:“薛叔叔,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薛典才要回答,却面有难色,旋即又道:“在西城那边。”   养真见齐嬷嬷已经等不及,便道:“薛叔叔,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托你,你可不可以随我先回乔家,我细跟你说?”   薛典迟疑了会儿:“什么事?我、我现下也正有件紧急的事要去料理。”   养真道:“那你改日去乔家找我可好?”   薛典略一思忖终于点头答应,齐嬷嬷见两人说定,忙催着养真回府。   养真一步三回头的跟薛典分别,上了马车后,齐嬷嬷便问养真:“姑娘,那人真的是乔老爷当初的同僚?”   养真道:“是啊,我还曾喊过他干爹呢。”   齐嬷嬷道:“可既然如此,他至少应该是个体体面面的军官才是,怎么竟是这样落魄的模样?起初我一眼看见还以为是个贼,想对姑娘不轨呢。”   养真忙道:“不要这么说薛叔叔。”   薛典当初跟乔白出生入死,但在乔白阵亡后不久,薛典有一次喝醉了酒,也因此贻误了战机,只看在他昔日功劳的份上,这才并没有按照军法斩首,只革了他的职而已。   薛典飘荡多年,最近才来到京城,因为先前就并非出身富豪之家,又没有一技之长,又不善坑蒙拐骗等,自然落魄。   养真听了齐嬷嬷这样说,却突然间又想起一件事,便道:“嬷嬷,你这里有多少钱?”   齐嬷嬷道:“加起来也有百多两,你问这个做什么?”   养真捏着手说道:“方才居然忘了仔细问薛叔叔住在哪里,你拿一些,叫得良得善带了,到西城找到薛叔叔的住处,把银子给他。”   齐嬷嬷吃惊道:“好好地为什么要给他银子?”   养真道:“我记得薛叔叔家里还有个婶婶,你看他衣着那样,家里自然艰难,我又不缺银子,周济一些岂不好?”   齐嬷嬷道:“那、那给多少呢?”   养真想了想:“那就给五十两吧。”   齐嬷嬷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瞪着眼睛说道:“姑娘你也忒大方了,五十两够他们家再买一座房子的了。”   养真嗤地笑了起来:“那、那你说多少?”   齐嬷嬷道:“不管怎么样,给他十两银子也算是极不错的了,现在的小户之家,一二两银子能过几个月呢。”   养真见说的这样,这才答应。   当下大家回到府内,齐嬷嬷翻包袱找出十两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很是不舍得,但姑娘吩咐了却也没有法子,当即叫丫头唤了得善跟得良两个,按照养真所说如此这般交代了。   这两个小厮跟杏儿一样,也是养真从钱家庄上带过来的,十分的可靠,得了吩咐便立刻出门去了。   齐嬷嬷因为拿了那么大笔银子,很是肉疼,又不便多说什么,毕竟这是赵芳敬给养真花的,她喜欢怎么用自然怎么用。   不料那得良得善去了大半天,天黑才回来,到里头对养真说道:“多方打听,人倒是找到了,只是他不肯要,把我们推了出来。”   齐嬷嬷在旁听了笑道:“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把财神爷往外推的。”   养真低头沉吟片刻:“这是薛叔叔有骨气。”又问小厮,“他们家里看着怎么样?还有别的人吗?”   得善道:“看着破破烂烂,是好几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有些乞丐呢。至于他们家里,听着有女人的声音。”   养真皱眉想了想,道:“那你们再去一趟,说是我的话,叫薛叔叔务必收下,若是不收,就是忘了跟我爹昔日的情分了。”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终于答应了声,正要走,养真又道:“等等,你们两个仔细看着,哪里有能帮得上的,就伸一伸手儿。”   两人忙答应,这才又去了。   齐嬷嬷在旁看的唉声叹气:“这是做什么,人家不要,非要上赶着是怎么样?”   养真不理,只回到里屋去坐了。   在养真梦境之中,赵芳敬兵临城下后,程晋臣里应外合开了城门。   京城之中,自然不乏许多支持十三王爷的民众,也有寥寥的朝臣拥护。   但是在大多数百姓看来,赵芳敬的举动自然是“谋朝篡位”,属于反贼的行径,朝臣们就更了不得了,太子赵曦知虽行为不检,但毕竟是正统,再怎么也不能做出这样谋逆的行径。   百姓们虽有想法,但也不过是想想,顶多嘴上骂几声而已,但是朝臣们就不同了。   有许多朝臣宁死不肯归降,有人抵上辞呈,有人挂冠归隐,还有的在午门口大骂赵芳敬乱臣贼子,不配为人等等不堪的言语。   有一段时间,午门的地上每天都血迹淋漓。   而在赵芳敬入主禁宫后,有一日外出,路上却有一名刺客试图行刺。   虽然有众多侍卫的及时保护,赵芳敬仍是受了伤。   那个刺杀赵芳敬的刺客,给刺客围住后,却选择了自尽身亡。   那人正是薛典。   后来养真隐隐约约地听说了,薛典临死大骂赵芳敬的一些话。   那是关于她的。   毕竟,谋朝篡位,胁迫太子妃,秽/乱宫闱……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甚至有一些话传扬出去,会变得更加的荒唐跟不堪。   ***   这日晚间,养真正在等候得善得良的消息,乔安却过来见养真,进门便笑说道:“侄女可知道,那位老神仙进京了吗?”   养真才从丫头口中听说张天师的事,便问:“果然是真的?”   乔安喜气洋洋道:“当然,今日才进京就给皇上接到宫中去了。方才十三王爷那边也派了人来,说是明儿一早过来接侄女儿进宫呢。”   乔安说了这个,又吩咐齐嬷嬷明儿早上早早起来伺候梳妆之类,便才去了。   乔安去后,养真想了半晌,虽然一直盼着见张天师,却没想到说来就来,且就在明日。   她原本还打算私下里求一求赵芳敬,求他想法儿让自己见见那老头子呢。   正在想的心潮澎湃,得善跟得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把姑姑大结局,简直耗尽浑身的精神力气,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继续我们的小养真   今天本早早地决定努力多更,谁知道一大早上突然眼花,又头疼,中午才确定是感冒了,忙吃药,写这章的时候眼前跟有流水搅动一样……我也是怕了/(ㄒoㄒ)/~~   以前有结文综合症,最近的综合症似乎好了,难道演变成身体上的不适咩……希望今晚上彻底好转,因为还想再更一章啊~   总之,要认真的把踞儿蹬开,投奔到十三叔的怀抱了。加油!   踞儿:……我在隔壁听见了! 第30章   得良跟得善两人气喘吁吁地进门, 跪在地上说道:“姑娘,出大事了!”   养真忙问何事,得善道:“原来那个姓薛的屋里的是个女人, 只是得了病,一直都在请医调治,可是最近因为花销大, 又没有钱,医生都不肯过去。”   得良道:“我们去的时候, 正那女人又病晕了过去, 我们记得姑娘说的话,并没有撂开手, 反而替他去请了大夫, 不料那大夫去了后说, 那女人的病已经是不能好的了,也不必开药之类, 只让她多吃点好的就是。”   养真跟齐嬷嬷听到这里,不约而同都震惊起来,齐嬷嬷忙问:“现在呢?”   得良道:“那姓薛的看着很是难过, 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 就把银子给他放下,自己回来了。”   齐嬷嬷原本心疼银子, 可听说薛典家里竟是这个样子,不由也动了恻隐之心,便叹了口气, 说道:“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了。”   养真缓缓地在桌边坐了,出了半晌神,也叹了口气。   齐嬷嬷却怕她伤心,便劝道:“横竖姑娘已经尽了心了,也不要再未了这件事多想。何况咱们明日既然还有正经大事呢,不如先早点安歇了吧,好好地养养精神。”   养真才又想起明儿要进宫见张天师的,当下勉强收敛思绪。   齐嬷嬷才要伺候她更衣,又听外头谢氏来见。   谢氏先是在老太太房里伺候,等老太□□寝,才忙过来看望养真,也知道她明儿进宫,幸喜是有十三王爷陪着,倒是放心的。   于是只又叮嘱了几句就自去了。   这夜养真卧在榻上,先前更衣的时候她故意支开了奶母,便是怕脖子上会有什么痕迹给她看见。   此刻躺着,也觉着颈间一阵阵辣辣的疼,就好像那个人的手仍是扼着自己的脖子一样,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恐惧。   那人的手劲很大,手掌也极大,可养真一时却想不通,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想要她的性命呢?毕竟她才回京,按理说不会得罪什么人……若说得罪,唯独就是先前在钱家庄将计就计弄死了那王家的人。   可是不管是王家还是贵妃,应该都不至于如此对待她才是。   除了这个,却实在想不起还有别的了。   养真抚了抚脖子,有些懊悔没有让奶母那些跌打药油涂一涂,但是贸然开口跟她讨要,她又要大惊小怪,少不得忍忍罢了。   想过了这神秘的蒙面人,养真又想起薛典。   她今日自然是故意要去逛南市的,因为她隐约记得,薛典才进京的时候,在南市街上某一处做过工,所以才去守株待兔。   不管如何,这次绝不会出现薛典跟赵芳敬你死我活的局面。   想到这里,眼前突然浮现赵芳敬和蔼带笑的温柔面容。   养真叹了口气,是啊,这次自己的十三叔也绝对不会再给扣上什么乱臣贼子的帽子。   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才终于有了些许困倦之意。   次日一早,谢氏先早早地起身过来了。   包氏也随着来帮手,端茶送水的甚是殷勤。   虽然先前因为乔桀的事情让包氏心中存着芥蒂,甚至一度随着朱老太太闹了一阵,但自己的丈夫乔安却是纹丝不动,另外连乔桀好像也接受了现在的改变。   包氏见状自然也就无法了,何况儿子既然愿意,她又有什么话可说?   宁肯丈夫说的对,乔桀能够十分出息罢了。   包氏叫人备了茶饭,谢氏手忙脚乱地给养真收拾衣裳。   养真见她又开始慌神,便笑道:“不要紧,何况有十三叔陪着我呢。就算真穿错什么也没有妨碍,何况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包氏满面羡慕,称赞说道:“这自然是极好的,这可是宫中的手艺呢,果然跟咱们外头做的不同,可见十三殿下是真心疼惜侄女儿。”   原来先前端午之后,赵芳敬便叫王府的管事送了些宫内上造的锦缎布匹等过来府内,又一日,是宫中尚衣局的人来亲自给养真量体裁衣,所以这些养真的衣裳首饰种种,竟都是宫内出来的。   养真自然不好这些,可既然是赵芳敬的意愿,也便随他去了。   只是还剩下了许多布料,她便顺水推舟的,分别送了乔英跟乔云各一匹,剩下的便给了谢氏,让她去做人情了。   打理妥当后,门上来报王府来接的车驾到了。   养真出门上车,门口谢氏跟包氏一直又目送了半天,才各自回府。   齐嬷嬷道:“这位谢夫人倒是个真心实意的人,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幸而还有姑娘这样体贴,不然的话,只怕她在乔家的日子也不算好过。”   齐嬷嬷是个老辣厉害的人,自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养真也不置可否。   其实养真心里也始终悬挂着一件事。   因梦境中所见谢氏死的不明不白,故而养真亲自回到谢家,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征兆之类。   然而过了端午到现在又两个月的时间,明察暗访的,竟是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除了朱老夫人日常的挑三剔四,其他府内的诸人对谢氏都还算是恭敬,并没有异样的举止或其他。   养真自己猜测,许是因为她回到乔家的缘故,先是肆无忌惮地顶撞了老太太,后又教训了乔桀,所以原先那些蠢动的人才不敢如何?   又或者一切还不到时候,毕竟自己这次回来的早。   想想先前在钱家庄里,仲春跟丽月的命数已经都改了,想必自己回到乔家,谢氏的命数也会因此而改变。   但愿如此。   ***   王府的车驾转了个弯,并没有往宫中去,却反而又绕回去了。   等养真发现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王府门口。   养真狐疑地撩起车帘子,问随行的侍从:“殿下呢?”   侍从躬身道:“殿下身子有些不适,所以先前并没有特意去接姑娘。这会儿也不知好些了不曾,让奴婢进去通报。”   养真忙道:“不必,我去看看。”   侍从答应了声,急忙叫人拿了脚踏凳子,扶着养真下车,请她入内。   养真进门的时候,抬头看一眼头顶的“楚王府”三个字,一刹那,就好像回到梦境之中,自己初次给赵芳敬牵着手,引着她进内的情形。   忙收敛心绪,低头一路往王府内而行,穿过一重厅堂,又过二门,才到了赵芳敬的正房之中。   迎面是一张紫檀木镶嵌绢纱绘山水墨画的大插屏,从插屏旁绕过去,又是整齐垂落的一排水晶帘子,无风而动,闪闪烁烁,十分华美。   养真一看,不由触景生情。   以前才跟着赵芳敬进京,自然是看什么都新奇,可最初也不肯说,毕竟陌生又有些腼腆。   但给他彻头彻尾地疼宠着,不知不觉也习以为常了,看着喜欢的东西也肯说了,想做的事情也肯求着去做。   这水晶帘子,是赵芳敬带着养真出去游玩的时候,看到有珠宝店内卖的,养真一看便觉着很喜欢。   赵芳敬知道小女孩子的心思,便叫给她的屋子里造一张,不料养真偏说:“亮晶晶的这样好看,十三叔也挂一个岂不好吗?”   赵芳敬哑然失笑,他又不是女孩儿,并不喜欢这些过于华丽的东西,但是养真喜欢,那就罢了,于是从善如流地叫人做了一双。   养真在庄子里给放养了两年,何况事情又恍若隔世的,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件事了。   此刻见到那闪闪烁烁的水晶帘子,心也跟着柔软明澈了起来似的。   正在此刻,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帘子后轻轻撩了出来,把水晶帘微微地往旁边一拨,那样眉如春山眼若秋水的容颜便若隐若现近在眼前了。   当看见养真的刹那,赵芳敬的眉眼中慢慢地涌起了三分的笑意,道:“到底是急性子等不得呢,还是惦记着你先前住的地方,特意进来看看?”   养真忙问道:“听说十三叔身子不适,是怎么了?”   赵芳敬叹了口气,转身往罗汉榻上走去。   他果然没有穿王服,也不是正装,头上不戴冠,只用玉簪挽着一个发髻,额前罩着黑纱抹额,却越发显得面如白玉,净色无瑕。   身上只穿着雪白的道袍,连宫绦都没有系,可是在落座的时候,宽大的道袍在腰间堆叠曲折,才稍微地勾显出了一抹劲瘦的腰身。   “其实也没什么,”赵芳敬懒懒地坐了,叹息说道:“就是给气的。”   养真听得诧异,忙问道:“是谁敢给十三叔气受?”   赵芳敬道:“你说呢?这世上还有谁敢平白气我?”   养真眨了眨眼,突然有点心虚,可又不肯承认是自己气到了他,便讪笑道:“总不会是我吧……我可什么都没做呀。”   赵芳敬微微地歪倒身子,左脚踩着罗汉榻的边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养真:“是吗?”   养真的眼珠不由骨碌碌转了转:“真的是我?”   赵芳敬白了她一眼,微微仰头不语。   养真只得小心翼翼地转到他旁边:“十三叔,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哪里惹您生气了?你说出来,我该就是了。”   赵芳敬这才又转开目光看向她:“你昨日出去乱跑什么?”   养真蓦地听他说了这个,心虚加倍:“我……”   赵芳敬才要再问,目光转动,突然发现她的脖颈上似乎有些怪,他皱眉盯着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当下蓦地坐起身来,抬手在养真颈间的领子上一勾。   原本整齐的立领把脖颈上的痕迹遮的十分严密,可给他这么一扯,自然便暴露了。   养真本能地叫了声,抬手捂住。   那是很明显的几片青紫。   看见这个的时候,赵芳敬脸上原先还带着的三分笑意早就荡然无存,他双脚落地:“这是昨日伤着的?”   养真给他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无法遮掩:“其实、没什么……”   “你住口。”赵芳敬抬手一点她,却又忍住怒意,“要是我不发现,你就不说了是不是?”   养真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十三叔担心,何况、你的身子也不好。”   赵芳敬啼笑皆非,衣袖一拂冷冷地哼道:“我原本没什么,现在是真的要气出病来了。”   养真见他果然冷了脸,怕他当真动怒,便抬手给他在胸口轻轻地抚了抚:“不要气不要气,我向十三叔赔不是好不好啊?”   赵芳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是无可否认,给她的小手抚着胸,好像也连带把他才炸毛的心也都给抚慰平静了似的。   他问:“你以后可还乱跑不乱跑了?”   “肯定不乱跑了。”养真很识时务地回答。   赵芳敬想了想:“若遇到这种危险之事,还瞒不瞒了?”   养真道:“绝对不敢再瞒了。”   见她这般乖巧,赵芳敬嘴角微动似乎想笑,却又及时忍住:“答应的这样痛快,你要是还瞒呢?”   养真琢磨了会儿:“十三叔这样圣明,我是真不敢再瞒,要是还瞒着,你……你就打我。”   赵芳敬终于忍不住:“怎么打?是跟皇后打三皇子呢,还是怎么?”   养真红了脸,讪讪说道:“打手就好了,我又没有三殿下那样皮厚。”   赵芳敬嗤了笑起来。   其实这会儿虽说的一本正经,可若是要下手,他还真的舍不得。   养真见他笑了,知道已经哄好:“十三叔,你还不换衣裳吗,今日不是要进宫吗?”   赵芳敬道:“不着急,横竖那老头子不会飞了。”   养真听他以“老头子”呼唤张天师,觉着很对脾气:“他虽然不会飞,但是跑的很快。”   赵芳敬又要笑,却喝道:“不要乱说。”   当下让养真在外等候,自己却转到屏风之后,隔着屏风,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有无数的小太监宫女在里头走动,自然是伺候十三王爷更衣的了。   养真遥遥地看着,心中突然一动。   先前才跟了他回来,彼此心无旁骛的时候,赵芳敬视她如女儿,而她则视他如父兄,时常有起坐不避,亲昵无间的时候,比如他有时候不喜人伺候,养真便会蹦蹦跳跳地过来替他拿衣奉带,十分贴心,有时候养真惫懒,赵芳敬也会或背或抱,毫无避忌。   正因如此,上次在宫内赵芳敬才会给她梳头穿鞋。   可这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因为那一场宫变而变了味。   如果不是那一场糟心的事情,这会儿两个人相见,她也不至于无端的尴尬窘迫,相处艰难了。   ***   赵芳敬收拾妥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养真看了他的打扮,只觉着满眼惊艳。   只可惜不敢认真地打量,也不能像是以前一样口没遮拦地各种死命夸赞。   两个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往外上了车驾,齐嬷嬷早就识趣地转到第二辆马车上去了。   而车厢中彼此坐定,赵芳敬才问道:“那个意图对你行凶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养真摇头:“他的手劲很大,还说……说什么让我不要怪他之类的,不知道是不是个疯子。”   赵芳敬失笑。   养真却问:“十三叔,你怎么知道有歹人意图不轨?”这件事齐嬷嬷都不知道。   赵芳敬叹道:“先前钱家庄那件事已经够惊魂的了,难道我竟心大到把你扔到乔家不管不顾?”   养真笑道:“你派了人跟着我?”她笑说了这句,突然又僵住:既然如此,赵芳敬岂不是也知道了薛典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毕竟赵芳敬不似自己一般“梦见”过那些事,纵然知道自己找到了薛典,也只当薛典是乔白昔日的同僚而已。   赵芳敬瞥她一眼,轻声一叹,却并没有再问别的话。   养真自觉跟逃过一劫似的。   两人来至宫门口下了车,早有小太监得了旨意恭候着,当下便引着入内。   养真本以为必然得先去参见皇上,然后再见张天师,不料还没有到乾清宫,就见白玉栏杆前站着一道身着青色鹤氅的身影,却是白须白发,手中捧着一支麈尾,天风浩荡,吹的他整个人飘然若仙。   养真蓦然看见,两只眼睛即刻瞪得大大的。   赵芳敬一笑,拉着养真上了台阶,走前几步,行礼道:“拜见老天师。”   栏杆前的张天师徐徐回身,道:“玄为,这么快又见面了。”   “玄为”便是赵芳敬的道号,他垂首恭敬端然地说道:“老天师心系众生,功德无量。”   这次张天师下山,主要是是为了南边水患后的疫情,所以赵芳敬如此说。   张天师不置可否,目光转动看着养真:“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养真没想到这么快遇见天师。   看着面前这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老头,虽然下意识地觉着是个德高望重不可侵犯之人,但想到自己所梦见的种种,养真鼓足勇气说道:“天师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我、”养真看一眼赵芳敬,压低声音道:“我根本不会当皇后。”   “为什么这样说呢?”张天师笑蔼蔼的问,丝毫也没有恼怒之色。   养真张了张口:“总之我就是知道!”把心一横,又补充了一句:“我只会做到太子妃而已!”   “哈哈哈……”张天师笑了起来,然后他往旁边瞥了一眼,若有深意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并没有错,你也绝不只是到太子妃而已。”   养真只顾瞪着张天师,全然没有留意赵芳敬在旁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赵芳敬心中有个声音伤感而无奈的响起:是啊,这个傻孩子并不是只做到了太子妃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这里是贴心的二更君~~是不是很温馨啊~ 第31章   养真跟张天师的这番话,旁边只有赵芳敬听得到。   不过养真年纪小, 说出这些来, 也还不至于让人怀疑这孩子有什么神神叨叨的, 多半以为是赌气任性的话而已。   所以她也敢不避讳赵芳敬。   只是想不到, 这白胡子的老头子居然还敢这样嘴硬。   养真一愣之下,恨不得过去揪住他的胡须, 大声告诉他自己“梦中”所见,让他知道自己是错的。   可到底是不敢造次, 更加不敢把自己经历的那些说出口来。   而在她愣神的时候, 从乾清宫门口走过来两个小太监,两人先是向着赵芳敬行礼, 又向张天师行礼, 口称:“天师道长。”   天师不等他们开口,将手中的麈尾轻轻地一甩,目视赵芳敬道:“玄为,咱们月后再见。”   说罢,转身往外飘然去了。   养真回过神来, 见他居然要走, 忙叫道:“喂……”   才迈出一步,就给赵芳敬轻轻地拉住衣领子,硬生生把她扯了回去。   就在养真无奈挣扎的时候,那边早有四名等候在白玉阶前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接着,簇拥着老天师往外而出。   养真见那道可恨的身影飘飘然远去,不由着急地叫道:“十三叔!”   赵芳敬笑笑, 估摸着她不会去追张天师了,这才松手,又问小太监道:“皇上是已经接见过了天师吗?”   小太监道:“回王爷,昨儿晚上皇上跟天师道长对谈,一宿未眠。”   赵芳敬吃了一惊,养真也诧异,忙又叫道:“十三叔,都怪你,要是你早些梳洗妥当,咱们就可以早点进宫找那老头子了。”   旁边的小太监听养真这般不客气,脸色大变。   赵芳敬却仍是温文地笑道:“就算让你早点进宫,天师跟你说的话也是有限的。”   “这是什么意思?”   赵芳敬道:“你以为老天师真的是个寻常的‘老头子’,会跟你多说吗?还是说你以为他会跟对皇上一样跟你说上一整宿?”   “可是我还没有问完……”   “你有什么不解的,问我也成。”赵芳敬将双手揣入袖中,含笑看着她。   “问你?”养真满脸的不忿跟不服,撇撇嘴瞪了他一眼。   赵芳敬抬手在她脸上轻轻地拧了一把:“你那是什么眼神?是在白眼我不成?”   养真捂着脸后退,悻悻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赵芳敬嗤地笑了。   正在这时侯,那两个呆呆的小太监才反应过来,忙躬身道:“殿下,皇上说让您到殿内相见。”   赵芳敬答应了声,才要走又想起来,便问:“只见我一个人?”   小太监道:“是。”   赵芳敬忖度片刻,回头看向养真道:“既然如此,我叫青鸟带着你在左右转转,免得你等的无聊。”   养真只是来见张天师的,如今人走了,她哪里肯在这宫内多留,当下道:“我还是先回家去吧。”   “给我乖乖地等着。”赵芳敬斥了声,随着小太监进殿去了。   赵芳敬的贴身小太监青鸟在旁边听了,便小步过来道:“乔姑娘,你要去哪里?不然还是陪你去钟粹宫吧?”   上次若非赵芳敬抱了她去,养真才不要踏足那间宫室。当下道:“我不去。”   青鸟想了想:“那……奴婢陪您去御花园里走走?”   养真叹了口气:“也罢。”   当下跟着青鸟下台阶,只是还没进长华门,就有一个人从门后闪了出来。   养真一看,这来人竟然是赵曦知,不由在心里叹了声真是狭路相逢。   青鸟忙向着三殿下行了礼。   赵曦知瞥他一眼,道:“你退后,我有几句话跟她说。”   青鸟略一迟疑,只得后退数步。养真仰头看着赵曦知道:“殿下有什么话说?”   赵曦知哼了声,质问道:“你上次为什么打我?”   “我当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养真却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还以为三殿下何其聪明,必然早就明白我的苦心了呢。”   赵曦知吃惊:“你的苦心?”   养真满面不屑,说道:“你怎么还不懂?人人都说三殿下聪慧绝伦,很有十三叔少年时候的风采,叫我看,真真连十三叔一根脚趾也比不上。”   赵曦知向来金尊玉贵,如今竟给比做脚趾,简直闻所未闻:“你又瞎说什么?你、你这……”   养真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我怎么了?咱们两个是相看两厌,八字不合的,只是皇后娘娘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咱们每次见了必定生事,久而久之,娘娘自然就信以为真了。自然就不会一心想要撮合了。你说是不是?”   赵曦知觉着她说的隐隐有几分道理,但……还没来得及反驳,养真又道:“或者殿下你突然改变了主意,觉着我很好,所以不想让娘娘误会?”   赵曦知忙道:“谁说的!”   养真笑道:“这就好,我还以为殿下因为吃了一巴掌,就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呢。”她说完之后,语重心长地又道:“咱们总要为长远考量的,现在受点委屈不算什么,殿下觉着呢?”   赵曦知皱眉琢磨了片刻,不太甘心:“你怎么……好像满嘴的歪理邪说?”   养真没忍住,嗤地笑了,忙又咳嗽了声道:“那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赵曦知果然想不到别的法子,养真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看,你没有好法子,我苦心孤诣地想出一个法子来,你却还嫌弃埋怨我,这叫做什么?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还有所求,嗤。”   她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赵曦知喝道:“你、你只管好好说话,怎么又拐着弯骂人?”   养真道:“我引经据典而已,谁骂人了?你快让开,别挡路。好狗不挡道儿。”   赵曦知目瞪口呆,忍无可忍地提高声音:“乔养真!本殿下警告你,不要太放肆!”   养真却换了一副委屈的腔调:“我不过是、是说错了话而已,怎么又让殿下这样大动肝火?”说着竟然是个要泫然欲滴的模样。   赵曦知一愣,以为是自己恶声恶气吓到她,正不知是要安抚几句还是凶恶到底,却听到背后唧唧喳喳的窃窃私语。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果然有几个宫中妃嫔正带着些太监宫女经过,自然是听见两个人最后的对话了,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赵曦知看看那些人惊讶的眼神,回头又看向养真,却见她虽然才流露委屈满满之意,此刻眼中却透出狡黠的笑意。   赵曦知已经明白:这女孩子又开始演戏,让人以为是他们两个人吵了起来。   之前已经给皇后打了两顿,今日幸而皇后没有亲眼目睹,不然的话指不定又怎么样呢。   赵曦知盯着养真道:“你可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他身量高,把养真遮的很严实,养真肆无忌惮地嗤了声:“我本来好好的,只是遇到了会咬人的狼狗,少不得也学些狐狸的本事啦。”   赵曦知一愣:“你、你说谁是狼狗?”   养真却不回答,扭身捂着脸,嘤嘤嘤地往回跑了。   赵曦知眼睁睁看着青鸟追着她去了,心中担忧她这一去只怕又要在赵芳敬跟前嚼舌胡说。   可如今他要担心的不仅是赵芳敬,更还有身后那群看热闹的宫妃,那一伙人看到养真“哭着”跑了,待会儿宫内会流传什么话,又有什么会传到皇后耳中,赵曦知早就猜到。   他打了个寒战,忙把贴身太监小金子叫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翊坤宫的人,张家突然来人,催着请我去住两天,这两天我不在宫中。”   张家是张皇后的母族,张家老太太甚是喜欢赵曦知,常常请他去府内盘桓数日,如今赵曦知显然是想拿张家来当挡箭牌。   因为赵曦知刚才说了要单独跟养真说几句,小金子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瞧见赵曦知高声大气的把人家姑娘吓走了,此刻听他这般说,忍不住嘀咕道:“殿下这是何必呢,娘娘只要一打听宫门口的人,就知道张家没来人……既然这样害怕,方才又干吗要凶乔家姑娘?”   赵曦知没想到这小太监也敢还嘴:“你、你说什么!”   小金子努努嘴,鼓足勇气道:“殿下明明没有那样凶恶,怎么一见到乔姑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叫奴婢看来,乔姑娘生得好看,且又可爱,小兔子似的,做什么总是欺负人家?何况娘娘都因此打了殿下两回了……怎么还不改……”   让外人误会也罢了,自己贴身的小太监也这样瞧自己,把赵曦知简直气了个半死。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屑于跟人解释,当下破罐子破摔般地呵斥道:“还敢多嘴,狗奴才,再多嘴连你也打!”   小金子闻言,抱头鼠窜地跑了。   身后那些宫妃跟宫女太监们见殿下怒发冲冠,也都忙散了。   赵曦知定了定神,喃喃道:“他妈的,这是怎么了,每次遇到那丫头就气急败坏的。难道真是八字不合?”   突然想到养真方才举止,又咬牙道:“没想到那丫头看着跟白兔似的天真无邪,实际上是这样阴险狡诈的人。也不知十三叔知不知道她的本性……唉!十三叔千万不要给她骗了才好。”   ****   且说赵芳敬进内殿面圣,却见宁宗坐在御桌之后,正微微蹙眉似在思忖什么。   直到听见脚步声,宁宗才抬起头来:“朕方才还叫人去看你怎么还没来,怎么,见着老天师了?”   赵芳敬道:“才带了养真进宫,正巧在外头遇见了天师,说了几句话。”   宁宗笑道:“是吗?说了什么?”   赵芳敬道:“我倒是没说什么,是养真那孩子口没遮拦。”   宁宗似乎很感兴趣:“她说了什么?”   赵芳敬苦笑道:“她说老天师先前的那批言有误,不能当真呢。”   宁宗哈哈笑了两声,又问:“果然是孩子气的话。”   皇帝并没有再追问赵芳敬天师是如何回答的,这显然说明皇帝心中已经有了肯定答案。   赵芳敬道:“听说皇兄跟天师谈了一夜,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宁宗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闪烁,道:“无非是问这天下之事罢了。”   “是因为南边的汛?”   “哦对了,”宁宗回过神来,“朕正有一件要紧的事要跟你商议。”   “皇兄请说。”   宁宗沉吟道:“天师告诉朕,在来之前已经知道朕的苦心,所以已经做了一场罗天大醮,南边的汛雨只在这一两天就能停住。”   “当真?”赵芳敬诧异地问。   宁宗微笑道:“只看过两天南边送来的急报就知道当不当真了,不过……朕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件。”   赵芳敬便问是什么,宁宗叹道:“天师的意思是,汛之后疫病,需要派一名皇室宗亲前去才能镇压。朕思来想去……”   赵芳敬不等他说完便道:“皇兄不必多想了,就让臣弟前去吧。先前臣弟也曾提过,只是皇兄爱惜所以不许,如今若是能替皇兄分担一二,何乐不为?何况臣弟向来修道,若能够镇压疫情免除百姓苦难,也是臣弟的功德。”   宁宗见他主动说了这许多,句句有理,不由叹道:“唉!不瞒你说,朕原先想叫曦儿去的,可是皇后她百般地跟朕哭闹不许,真是让朕失望。”   赵芳敬摇头笑道:“皇兄虽然是好心想让曦儿去历练历练,但是曦儿毕竟年纪还小,而且他要历练的话,不拘用什么别的事就罢了,这种甚是凶险的情形他又从来没有见识过,毫无经验,岂能送他去冒险?臣弟就不同了,又是曦儿的长辈,没有个我在京内清闲,让小孩子去打头阵的。”   宁宗大笑道:“你啊你,到底是十三,总能让朕喜欢。”   皇帝说罢又长吁了口气,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朕就派你做钦差,两天后……大概南边也有消息来了,消息一到便可启程,你觉着如何?”   “臣弟遵旨。”赵芳敬躬身领命,起身之时又道:“对了,臣弟也有一件事。”   宁宗微笑道:“何事,你只管说。”   赵芳敬道:“养真毕竟才从庄子里接回来,臣弟很不放心她,如今领了旨意出京,单单留她在京内……臣弟想,要是那孩子胡闹了或者怎么样,皇兄千万要担待着。”   宁宗颔首道:“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朕上次虽见了养真一面,却也看出那孩子是个乖巧懂事的,你放心,莫说她不会胡闹什么,纵然是真的闹出什么事来,朕也绝不会苛责,只会替她平事,这样你可放心吗?”   赵芳敬笑道:“皇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臣弟自然是千万个放心。”   ***   且说养真捉弄了赵曦知,又跑回乾清殿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先前在南市大街上袭击自己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赵曦知所派的?毕竟自己并没有得罪别的人。   可转念一想,赵曦知虽是个糊涂偏执虫,但是那种极度的险恶居心却是没有的。应该不至于想用那种方式除掉自己。   青鸟在旁边惴惴不安的:“姑娘,三殿下又对您无礼了吗?”   养真笑道:“没什么,我大人有大量,不会放在心上的。”   青鸟小声道:“奴婢、奴婢怕给王爷知道了又不高兴。”   养真道:“我不会跟十三叔告状的,你也不要提,不就成了?”   青鸟生恐给赵芳敬知道,怪自己照顾不力,但毕竟对方是皇子,难道要自己上去理论不成?   如今听养真这般回答,不由感慨道:“姑娘,你可真是个仁善的性子,怪不得咱们王爷这样疼护你呢,倒是三殿下实在是不晓事的很,比姑娘大三四岁呢,又是男儿,怎么每次见了都必要惹事欺负?连奴婢都有些看不惯了,若他不是皇子,真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养真心里笑开了花,故意道:“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了。”   青鸟越发感激,又道:“就是,皇后娘娘还想撮合姑娘跟他,叫奴婢看来,他可真配不上姑娘。”   养真听说到了这个,便只笑而不语了。   正在这时侯,却见赵芳敬从殿内走了出来,养真忙迎着几步:“十三叔。”   赵芳敬笑道:“怎么等在这里?没去别的地方玩耍?”   青鸟深深低头。   养真却若无其事地说道:“其实没什么好玩儿的,也不耐烦去走动,等着十三叔一块儿出宫呢。”   赵芳敬揣着手,才要领着她出宫去,却见身侧廊下有一队人走了来。   给簇拥在中间为首的一位,生得貌美绝伦,衣着华丽,仪态万方,正是王贵妃。   赵芳敬见贵妃驾到,知道她必是面圣的,便往旁边退开一步让她先进殿。   不料王贵妃走到近旁,含笑看他,又看向养真。   养真早屈膝行礼,口称:“参见贵妃娘娘。”   “真是知书达理,偏生得又这样可人。”王贵妃笑吟吟地赞了句,又看向赵芳敬道:“我听说今儿王爷带了养真进宫,怎么也不叫这孩子去我那里坐会儿?”   赵芳敬道:“时候仓促不得方便,多谢娘娘的好意了,就改日罢。”   王贵妃笑道:“这倒罢了,自打养真回京,往皇后娘娘那边儿都跑了两次了,我还以为是嫌弃了我那里呢。”   赵芳敬笑道:“娘娘说笑了。”   王贵妃又转头看着养真,着实地细看了半天:“真是个美人坯子,叫人看了心里就忍不住喜欢。先前皇上曾说要让她留在宫内住着,我还暗暗高兴了一阵,以为可以多多相处了呢,可惜竟又不能,好孩子,既然回京了,以后常常进宫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养真规规矩矩地说道:“先前是皇后娘娘特传了我去觐见,所以不好借花献佛去给娘娘请安,端午那日又因情形狼狈,不便前往,以后定会常常前去给,只怕贵妃娘娘厌烦。”   贵妃听了一怔,继而握住了养真的手笑道:“这孩子年纪虽小,口齿真真的伶俐可人,不愧人见人爱的,我又怎会厌烦?恨不得你长住在我那里呢!”   又看向赵芳敬:“怪不得王爷也疼顾的什么似的。”   赵芳敬笑道:“她也有些淘气,只是才见了贵妃,自然不敢露出来。”   贵妃笑道:“这孩子很对我的脾气是真的,我才不怕她淘气。”   说了这句,王贵妃又道:“是了,我听说皇上要派钦差去南边赈灾,先前似乎选了三殿下,只是皇后娘娘不许,是以我心里有些担忧……皇上会不会派王爷?”   赵芳敬道:“方才已经说了。”   王贵妃皱眉道:“果然是派了王爷?王爷答应了?”   “自然责无旁贷。”   王贵妃叹了声:“罢了,毕竟是王爷,跟别的人不同……只是疫区凶险地方,王爷千万保重才是。”   当下王贵妃又说几句,便进殿去了。   赵芳敬见她离开,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等出了宫,要上马车之时,他习惯地要把养真抱上去,不料养真推他一把,后退一步道:“你真的要去赈灾吗?”   赵芳敬一怔之下笑道:“已经领了旨意了,我本想回去再跟你说,不料贵妃倒是多嘴。”   养真眨了眨眼,眼圈却红了起来:“若是我不要你去呢?”   此刻虽然出了宫,但宫门口仍有许多的侍卫,且王府车驾足有百人环绕,赵芳敬温声道:“咱们上了车再说。”   养真见他要来拉自己的手,便用力一撇想要挣脱。   赵芳敬见她任性起来,微微一笑,反手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养真腾空抱起,不由分说地送到车厢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2章   养真连挣扎都来不及,腾云驾雾地就进了车厢里。   她心中气恼, 当下转过身去。   当赵芳敬进来的时候, 便见养真跟面壁似的对着车壁, 显然是不想面对自己。   只看背影, 就猜想出她气鼓鼓的样子。   赵芳敬忍不住笑了笑。   “你就想这样一路上面壁似的?”赵芳敬问。   养真虽然听见,却仍是置若罔闻。   赵芳敬含笑说道:“皇上已经开了口, 难道我还要缩着头不去吗?何况若我不去,难道真的让三殿下去?他才多大, 没经验没阅历的, 到了那种危险地方……”   养真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道:“你还知道危险?皇后娘娘因为知道危险所以不叫三殿下去, 你知道了还去?”   赵芳敬见她仍是面对着车壁, 便笑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呢,还是在跟这辆车说话?”   养真道:“我不是跟你说笑!”   赵芳敬本离她一人距离,听到这里,便靠近过来,拉了拉养真的衣袖。   养真把袖子往回一扯:“你既然要去就不要理我。”   赵芳敬眼中带笑, 道:“贵妃娘娘才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怎么这会儿就赌气起来了?”   养真哼道:“你也说过,我淘气起来也是很淘的。”   赵芳敬笑道:“原来你是在记恨十三叔说你坏话了?”   养真哼了声,握着手不言语。   赵芳敬见她始终不理自己,便不去拉扯她,只是倾身过来,从侧面探头看她。   养真察觉, 便把头扭了开去。   赵芳敬嗤地笑了声,想了想,便往后轻轻地靠在车壁上。   养真本以为他会百般地跟自己解释,没想到等了半天,只听见外间车轱辘的声音,赵芳敬竟没有开口。   养真大惑不解,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悄悄地转头想要看看他在做什么。   谁知一回头的功夫,就见他半架起右腿,右手搭在膝头,斜斜地靠在车壁上,微微仰着头,双眼却偏偏地正瞧着她。   养真没想到如此,不期然间对上他明澈如秋水的眸色,如给捉了现行一般,她的脸上顿时红了,才要再回过头去面壁,已经给赵芳敬捉着手拉到跟前。   养真恼羞成怒,叫道:“放开我!”   赵芳敬却并没有强迫,反而立刻松开了手。   养真坐定了,想了想,又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激烈,可是目前又不想再跟他说什么。   当下只是假装整理衣襟袖口的,低着头不言语,却也没有再回身面壁了。   半晌,才听赵芳敬道:“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孩子,你不叫我去,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罢了。”   养真闻言手势一停,眼睛慢慢地潮润了。   赵芳敬道:“但是你仔细想想,假如真的让别人去,比如曦儿,他毫无经验,自己顾不了自己还是其次,若是不能妥善处置,耽误了万千百姓才是大事。养真会忍心看着那千千万万的百姓们流离失所吗?”   养真咬了咬唇:“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她低低说了这句,却的确如赵芳敬所言,是不能忍心的,当下只道:“他们没有经验,难道你就有经验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养真说不下去,泪却冲出眼眶,啪啪地掉在自己的袖子上。   赵芳敬本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直到现在,才伸出手,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握。   养真情不自禁,顺着往他身上倒过来,这一靠再也忍不住,便含着泪哽咽说道:“我不想十三叔有事。”   赵芳敬叹了声:“我知道。”他环抱着养真,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安抚般拍了拍,“你放心,十三叔跟你担保,我绝不会有事,毕竟你还在京里等着我呢。我自然不会让养真伤心。”   养真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意识到他是去定了的。   心头一颤,养真抬头道:“那我跟十三叔一块儿去!你带我一起去。”   “不行。”赵芳敬一改先前的温和,口吻有些严厉。   养真眼睁睁地看着他,泪竟流个不停,赵芳敬忙缓和了脸色,想了片刻道:“你是女孩子,年纪又小,跟十三叔不一样。要是你跟着,十三叔反而要分心照顾你,你若是不跟着我,我自然能全心应对。明白吗?”   道理她是懂,只是情感上不能接受而已,养真埋头在他怀中,只管流泪。   赵芳敬见她哭的发颤,却又不肯哭出声响,便道:“不许再哭了,回头叫人看见你的眼睛红肿,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呢。”   养真在他怀中趴了会儿,慢慢地缓过神来:“你什么时候去?”   赵芳敬道:“皇上说,两三天后。”   养真的身子一颤,又过了半晌才道:“我、我今晚上不回乔家了,去王府里住下。”   赵芳敬歪头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当真?”   养真点点头:“可不可以?”   赵芳敬见她眼角跟脸颊上都沾着泪,便举手给她拭去,又道:“这当然是好。只不过不许再掉眼泪,叫人看了又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养真听了这个忙爬起来,自己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跟脸上的泪渍擦拭干净。   又把腰间垂着的香囊解下,沾了些许香粉覆在眼角跟脸颊上,把新鲜的泪痕遮住,回头问赵芳敬:“现在怎么样?”   赵芳敬仔细端详了片刻,养真本就天生丽质,肤白胜雪,晶莹如玉,先前给泪水一沾,更如新荷带露,清丽非常,这会儿涂了些粉,反而显得多余,很有些“却嫌胭脂污颜色”之感。   赵芳敬却笑着点头道:“这样好多了。以后时常也涂一涂就更好了。”   ***   养真不是那种关心朝廷政事跟天下大事之人,在她梦里,南边大汛以及疫病爆发的时候,她也还在钱家庄上,更加如世外桃源了。   但就算如此,养真也听说过“倕州之疫”,有一段时间庄子上也曾人心惶惶,说是南边的疫情很是厉害,朝廷请了张天师做法赈压,并且派了宁王亲临督查,后又派了六皇子跟七皇子前往赈灾。   宁王还没到倕州就已经病倒了,两位皇子在后赶到,月余后,七皇子赵能突然也给疫病感染,医治无效,倒在了倕州,那一场大瘟疫,死的至少有数万人,倕州一带空了好几个城池。   那时候因为养真不在京中,赵芳敬便也“潜心向道”,正在天下各处的名胜之处寻仙觅友,自然不用在宫中领受差事了。   所以一提起南边的瘟疫,养真立刻想起了这些,在乾清宫门口听王贵妃说赵芳敬要去,简直如同五雷轰顶,无法接受。   王府自然有人往乔家走了一趟,告诉他们姑娘今晚上在王府歇息,乔家众人自也无话,只唯唯答应而已。   这边赵芳敬便陪着养真回了府内,又亲自送她回到昔日自己的住处。   养真才进院门,昔日的种种顿时涌上心头。   从偏僻的淮县给赵芳敬带到京内,安置在这属于自己的院落之中。   赵芳敬也不懂如何对待一个孩童,幸而王府里还有管事的女人,便命她们只管捡着极好的东西给养真放在房中,所以养真所用之物竟都是上好的。   养真并不知道公主是个什么样的待遇,但是毫无疑问,那一段时间她便是给赵芳敬宠在掌心里的公主了。   假如没有张天师那老家伙冲出来,节外生枝,闹出那许多事情……想必她的一辈子都能如此安逸罢。   此时此刻养真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种种,竟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   养真定了定神,走到床边上,俯身把枕头掀起,却见枕头底下放着一个极小的玉坠子,像是一头玄鸟,却是极其简单粗拙的雕琢方式,形状也不大,只有人的拇指大小,上面系着一根红绳。   这只小小的玄鸟玉佩,是养真的生母留给她的唯一之物,当时伴随着襁褓中的她一并送到了乔家。   当初赵芳敬送她走的时候,本来要一并带着的,但是养真虽看似听话,心中却倔强的很,因为不喜赵芳敬送走自己,便把这只玄鸟留了下来。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想让赵芳敬知道,自己曾在这里住过,把这对她来说最珍贵的东西留下……以后他发现了,大概就、不至于把她彻底的忘了。   恍若隔世,养真将这小小地玄鸟握在手中,回头看向赵芳敬:“这里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动过?”   赵芳敬笑道:“这是你的屋子,没有你的允许,怎么能随意乱动?”   养真的眼圈突然又无端地有些发红:“十三叔……”   赵芳敬却转身走到旁边靠墙的檀木桌子上,上面却放着一只耷拉着耳朵的手工做的披红挂绿的驴子,半只耳朵却开了线。   赵芳敬一笑道:“你看这个,是你那时候顽皮把驴子的耳朵扯坏了,本来想叫人修补的……”   只是那时候养真已经给他送走了,便也没有再叫人改变过。   养真在王府里一连住了两天。   赵芳敬却因为接了钦差的差使,朝廷里工部,户部等协同部门朝臣们要跟他交接等等,是以竟比平日里更忙碌许多。   而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宫内紧急来人,原来南边果然八百里加急送了急奏,各处的雨竟都停了,时候正是在张天师离京的那日。   一切正如天师所料!   在赵芳敬领差使启程这日,养真一反常态,亲自给他伺候更衣。   赵芳敬反而有些不大自在,笑道:“干什么?叫他们来就是了。”   养真只是不许。   这次是作为钦差前往南边,所以并不能穿寻常的道袍,要着正经的王服。养真把那袍子展开,因为他生得身量高挑,养真却身量不足,那袍子竟垂了地。   养真竭力举高双手,才将袍子搭在他肩头。   赵芳敬看在眼里,心中叹了口气,便微微屈膝,单膝跪地,让养真给自己披在身上。   养真看着他这样的姿态,不知为何心里越发地有些酸楚。   无端竟想起他逼宫那天晚上,身着甲胄出现在自己的样子。   “十三叔……”养真低低地唤了声。   赵芳敬抬头看着她,却像是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似的:“不用担心。”他微微一笑:“我会好好回来见你的,说到做到。”   养真强忍着要落泪的冲动,抬手进怀中把那只玄鸟掏了出来:“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我知道。”   她吸吸鼻子,拈着玄鸟上的细细红线,给赵芳敬系在脖子上:“带着它,就像是我陪着十三叔一样。”   赵芳敬垂眸看着颈间的玄鸟,小心地掖在衣襟里面:“我……一定会好生珍藏。”   ****   养真在送别了赵芳敬后,便自回到了乔家。   而就在赵芳敬离京后数日,忽然间有钱家的两兄妹,仲春跟丽月两个找了来,还是钱家庄里老陆亲自派人送过来的。   养真见了他们两个,喜欢非常,忙问他们怎么来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赵芳敬在临行之前,派人去钱家庄上跟老陆说了声,叫让两个孩子进京去陪着养真,免得她一个人无聊。   正好钱仲春跟丽月两个自打养真回京后,也是想念的了不得,只不过因为钱家父母知道养真身份非同一般,不敢叫孩子们去攀扯而已。   如今听陆老爷如此说,自然像是喜从天降一样,忙给孩子们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叮嘱了许多话,才送他们上了车。   乔家虽然有乔英跟乔云两个女孩子,但毕竟分别了这样久,彼此心思都陌生了,何况这两个女孩子也忌惮养真的身份,不敢跟她十分玩闹,养真也不便跟他们多亲近。   幸而还有个谢氏,也算是整个府内唯一能亲近说话的人了,但是谢氏性格胆小怯懦,容易受惊吓,养真自然也只拿出那温和端庄的气度来同她相处。   如今突然多了钱仲春跟钱丽月,这才对了脾气,心胸开阔。   乔家众人对于两个小孩子的到来,自然也不便说什么,只有朱老夫人,本就对养真大有偏见,如今更多了两个乡下的孩子,她当然更加没有好话。   幸而仲春跟丽月都守着养真,大家一块儿玩闹,并不到她老人家跟前去打眼,朱老夫人也只能对着谢氏跟包氏等念叨抱怨个几句而已。   赵芳敬去后月余,乔家门口突然来了一个人,说是要找乔四姑娘。   京城里富贵官宦人家数不胜数,乔家这种门第自然是不上数的,本来乔家的这些下人们也似低人一等,可因为有个了不得女孩子,加上养真回京后又屡屡地进宫应酬,家门口时常见王爷、皇子等驾临,所以这些下人也膨胀起来,自封为皇亲国戚之家,逐渐地高人一等乃至数等。   眼见这来人衣着寒酸,相貌也有些憔悴,这些下人们哪里放在眼里,便冷嘲热讽,又赶他走开。   谁知这人并不走开,见下人们一再为难,便退到墙根边上站定。   又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恰好养真的小厮得善出门,不经意中看见墙角边之人,得善吓了一跳:“这不是薛先生吗?”忙上前询问薛典为何在此。   薛典垂着眼皮道:“你带我去见四姑娘。我有话要跟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虽是短暂离别,但依旧很甜啊~~ 第33章   得善忙引着薛典进了乔家大门,那些小厮们见状, 这才知道薛典并没骗人, 一个个暗自缩头咋舌, 不敢言语。   进了乔府往内宅而行, 正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个同养真一块儿在院子里围着一只肥猫摸头挠耳的。   谢氏站在廊下,面带笑容看着三个人玩耍, 突然间见得善引着个陌生的大汉走了进来,看着又不像是乔家的奴仆,不由吃了一惊。   正在诧异之时, 就见养真叫道:“薛叔叔!”起身迎了上去。   谢氏听养真如此称呼, 才知道是她认得的人,当下慢慢定神。院中钱仲春跟丽月两个也站起身来, 怔怔地看着两人。   这会儿薛典走到养真跟前, 点头道:“四姑娘。”   养真已经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 当下敛了笑容:“薛叔叔,你还好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薛典张了张口,垂眸低声道:“我是想来跟你说一声,我娘子已经不在了。是六天前去了的, 我已经给她忙完了后事。”   养真大惊,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这才明白为何薛典的神色看来有些不对。   她心中也觉着难过:“薛叔叔,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吗?”   薛典却又向着她一笑,道:“你已经帮了很多。多亏你叫他们送去的十两银子,我娘子去的甚是安详。”   养真睁大了双眼看着薛典。   原来薛典的妻子得了重病, 因为拖延太久,注定是药石无效了。   而薛典先前之所以带妻子来京城,便是因为京城繁华地方,兴许可以重新出人头地,没想到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幸而养真给的十两银子,在妻子剩下的这段时光里,薛典陪着她于京城之中四处走动,看过了先前没有看过的景致,也吃过了先前吃不到的各色美食,所以在薛娘子最后的这段时光里,也算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了。   而在薛娘子去后,薛典又用剩下的钱,给她置办了棺椁等物、请了僧道念经,体体面面地安葬了,这才前来寻养真。   养真并不晓得这些,可听了薛典的话,却下意识地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多给他些银子。   薛典说完之后却又说道:“我虽然把你给的钱都花了,但从来不是讨人便宜白吃饭的人,所以今日特意来告诉你这件事,——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这条命也可以给你。”   养真听他说的严重,忙叫道:“薛叔叔!”   薛典眼圈泛红:“我是说到做到,决不食言,我还是住在西城那里,若有事,便叫人去寻我。”他说完之后,转身便要离开。   养真正要叫住,身后谢氏已经先叫道:“薛兄弟!”   薛典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谢氏,迟疑问道:“你……你是嫂子?”   谢氏眼中带泪,说道:“我方才竟也没有认出你来,怎么你来了京里,也不来乔家?”   先前乔白跟薛典是生死之间,带薛典回淮县的时候,曾跟谢氏照过面,只不过时光荏苒,彼此都大变了,方才照面竟都未曾认出。   听了谢氏的话,却让薛典想起方才在门上给小厮们拦阻一事,当下冷笑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乔家的门高,也不太好进了。”   谢氏擦了擦眼中的泪,说道:“你不用管别的,当初你哥哥在的时候,当你是亲兄弟一般,如今你哥哥虽然不在了,我却还在,你家里出了那样的大事,怎么竟然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我虽然没什么能耐,好歹也能帮上一把。”   薛典听了这话,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他也是知道谢氏为人,最是和善没有坏心的,当下也含泪低头道:“我多谢嫂子了。”   谢氏又看看养真,问道:“可是……你又是怎么跟养真相见了的?”   养真便只说是自己在街头上闲逛,无意中遇见了薛典,只是见薛典不想人打扰,所以并没有把此事告诉谢氏。   谢氏百般感慨,又忙收敛心绪对薛典道:“一时情急竟忘了,只管站在这院子里说的什么,还是到屋里头。”   当下便请了薛典到了堂下,薛典犹豫片刻,便也跟着入内落座。   谢氏看着他,见他形容枯槁,心中难受。便问道:“弟妹既然已经入土为安,你也要为自己着想。你这次走了是去哪里?”   薛典道:“我在西城有个落脚的地方。”   谢氏正踌躇,外头有丫头来,道:“夫人,老太太那边传您呢。”谢氏闻言不敢怠慢,起身之时又嘱咐薛典多留些时候,才先去了。   目送谢氏出门,养真才道:“薛叔叔,我原本找你是有事的,你偏扔下一句话就要走,也不等我开口。”   薛典忙问何事。这会儿杏儿送了茶上来,养真亲自端了一杯放在他跟前。   养真才开口道:“我从庄子上回来,虽然身边有两个小厮,却也不算十分得力,如今薛叔叔又没有别的去处,所以我想托薛叔叔一件事。”   薛典正诧异,有齐嬷嬷走出来,把手中的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养真将布包推到薛典身前:“这里有五十两银子。”   薛典大惊,便站起身来,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养真道:“薛叔叔听我说完。”当下,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心中筹谋算计的事情跟薛典说了一遍。   薛典从头到尾听完了,脸色虽逐渐平静,却仍是诧异地问道:“你、你小小的年纪,为什么竟有这样的打算?”   养真微笑说道:“就如同薛叔叔方才所言,这乔家也不是当初的乔家了,毕竟我父亲也没了,这里除了太太,真正关心我的也没有几个,偏偏我也没有别的亲戚可以倚靠,所以我想……”   薛典对上她清澈的眸色,半晌叹道:“真不愧是老白的女儿,你的年纪这样小,行事却这样的周全老辣,连我都自愧不如了,我本来落魄潦草不值一提,你既然肯把我当作个倚仗,自是我的荣幸。”   养真道:“薛叔叔,我也是因为知道你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不然的话,爹当初怎么会跟您称兄道弟呢,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还叫过您干爹呢。”   薛典眼眶泛红,听到最后一句却又失笑:“那是你小时候的玩笑话,做不得数。”   养真道:“爹当时也允了的,有什么做不得的。”   “你现在毕竟……”薛典自然也知道张天师给她批的命,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只道:“毕竟今非昔比。”   养真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都还是养真。”   薛典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老白泉下有知必然也是欣慰极了。”   养真垂头不语。   薛典定了定神,举手把桌上的银子收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就照你说的做。倘若还有不明白、不能决断的,我再过来找你怎么样?”   养真含笑道:“那就有劳薛叔叔了。”   薛典也一笑道:“你要真的当我是你薛叔,就也不要跟我这样见外才好。”   薛典拿了银子,并不等谢氏,便果断地告辞而去。   等他离开之后,齐嬷嬷才忧心忡忡地对养真道:“姑娘,这个人可能相信吗?突然给了他这么一大笔银子,倘若他逃之夭夭了,又往哪里找他去?”   养真说道:“奶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齐嬷嬷愣了愣,看她脸色淡淡的,便苦笑道:“你是越来越有心思了,对了,你这些打算,跟王爷说过没有?”   养真心头一顿,含糊地笑说:“自然是瞒不过十三叔的。”   这会儿钱仲春跟钱丽月也走了进来,方才养真跟薛典说正事,两兄妹便识趣地在外头等着,此刻见无事了才双双入内。   仲春问道:“小乔妹妹,那个大叔是什么人?”   丽月说道:“他看着有些凶,我还以为是来打架的呢。”   养真便道:“是我爹昔日的同僚手足。是很好的人。”   丽月怀中抱着那只橘黄色的猫,不停以手抚摸那猫顺滑的皮毛,引的猫儿发出舒畅的咕噜噜叫声。丽月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倘若是坏人,便让小黄挠他,可惜爹娘不许我们把阿黄带来。”   三个人才说到这里,外头道:“小少爷跟小公爷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两道身影从门口相继而入,与此同时原本在丽月怀中的小黄陡然跳起,从她怀中落地,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钱丽月连叫两声,那猫头也不回地消失无踪。女孩子回头,拧眉看着进门的乔桀。   原来这乔桀自然是乔家的小霸王,之前在家里的时候,任性妄为,从人到动物一概的都不肯放过,抓到了便一顿蹂/躏,这只橘猫也是吃过亏的,所以嗅到他的气息,立刻便逃走了。   钱家兄妹来了乔府有一段时间,期间乔桀也回来过两三回,自然知道。   乔桀比程晋臣先一步进门,兴致勃勃地叫道:“四姐姐!”   不等养真答应,乔桀又看向钱丽月,便笑道:“小村姑,你也在?你干吗撅着嘴?”   钱丽月叉起双手,皱着鼻子道:“真是个讨厌鬼!”   这会儿程晋臣也走了进来,笑微微看着两人,却对养真道:“妹妹这数日怎么样?”   养真道:“小公爷怎么来了?”   乔桀说道:“老师说明日是休沐日,放了我们一天假,是我求程哥哥去接我回来的。”   钱丽月听了低声道:“多大了,还要人接送。”   乔桀回头道:“你又说什么?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   钱丽月冲他吐了吐舌,却跑到程晋臣的身旁:“小公爷,你这次没带什么东西来吗?”   程晋臣嗤地一笑,探手入袖子里一掏,竟掏出两个巴掌大小的纸包:“知道你惦记着呢。”   钱丽月惊喜交加:“真的有?这次是什么?”   仲春毕竟大她几岁,又是男孩子,也知道程晋臣的身份非同一般,此刻便咳嗽了声:“丽月!”   钱丽月忙抱着纸包跑回了养真身旁。   此刻乔桀忍不住道:“你可真贪吃,跟那只猫一样,怪不得也一样的胖了。”   钱丽月一愣,养真喝道:“别胡说!”   程晋臣也一本正经地对乔桀笑道:“不能这样对女孩子说话。”   乔桀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如何,只小声嘀咕:“我只是在说实话嘛。”   这会儿钱丽月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纸包,却见里头分别是一份玫瑰糖跟一份松子糖,丽月惊喜交加:“是上次说的酥糖!”   养真看着她捧着糖,双眼闪闪发光的样子,又看向程晋臣,忍不住叹了口气。   程晋臣笑道:“上回你不是说过,在你们村子里吃过一块说好吃的?我也不知是不是这种,就买来尝尝看罢了。”   钱丽月却不忙着自己吃,只捧着糖给养真:“真真你先吃。”   养真笑道:“我不爱吃这忒甜的,你吃罢。”   钱丽月这才拈了一块松子糖吃了,入口又香又脆,咬碎的糖渣却酥甜可口。她一时感动的要哭出来:“比我在村子里吃的好吃多了!”   乔桀扮了个鬼脸:“真是个土包子。”   养真听他口吻讨嫌,忍无可忍,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再说!”   原先乔桀给惯的跟小霸王似的,要是在以前有人敢这样对自己,只怕要窜到屋顶上去,但是大概是给打习惯了,且又在武德历练了这几个月,反而不以为忤,只蹦跳到程晋臣身旁道:“程大哥,你看看我四姐姐怎么这样凶恶?你还是别喜欢她了。”   养真睁大双眼:“你说什么?”   程晋臣咳嗽了声,脸色有些不自在。   乔桀已经捂着嘴说:“我什么也没说!”   养真哼道:“再敢信口胡嚼看我怎么收拾你。”   乔桀道:“你这么凶,将来也不知谁那么倒霉娶了你。”   程晋臣呵之不及,养真从旁边捡了一根逗猫的花枝,咬牙切齿地说道:“将来谁倒霉不知道,现在要倒霉的是谁我却很清楚。”   乔桀见状,即刻往外逃去。   钱丽月在旁得意起来,笑着说:“真是活该。”   正热闹之中,谢氏去而复返,差点给乔桀撞了个正着。   谢氏忙刹住脚步,定睛看是他,便笑道:“是桀儿回来了?方才老太太那边还念叨不见你的人呢,你可快过去吧,免得叫他们担心。”   乔桀答应了声,回头有恃无恐地向着养真跟丽月扮了个鬼脸,又跟程晋臣道:“程哥哥,我先去了,回头再找你!”一路飞跑去了。   程晋臣本想多留会儿的,如今见乔桀跑了,谢氏又来到,未免有些不便,当下只跟谢氏见了礼,便同养真道别。   程晋臣往外出门,才走了两三步,身后便听有人唤道:“小公爷!”   他听出是丽月的声音,当下止步回头。   钱丽月跑到跟前,道:“小公爷,多谢你带的糖。真的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程晋臣勉强一笑:“这就好。你留着吃吧,以后若没了,我再给你买。”   钱丽月摇头道:“不敢再破费了,而且下个月就是中秋,只怕我们就要回家里去了。以后……还能再见着见不着也不知道。”   程晋臣微怔,继而笑道:“那钱家庄距离京城也不远,横竖养真在这里,你们常来常往自然是容易的,要见自然不难。”   这话本是他随口说的,钱丽月却认真地点点头:“以后若真家去了,但凡得闲,一定会来看往小公爷。”   程晋臣心头一动,却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人说,有小厮带了个陌生的汉子来见养真妹妹,不知是什么人?”   钱丽月对他极有好感,见他问起,忙道:“是乔三爷昔日认识的人,真真妹妹对他可好了,太太也认识他。”   程晋臣“哦”了声:“那他是来做什么的?可是有事吗?”   钱丽月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我本来要跟着进去,是哥哥拉着我,说是真真有话要跟那位薛大叔说,所以我们只在外头等的。”   程晋臣道:“听起来没什么别的事,这就罢了。好了,你回去吧,我也去了。”   钱丽月又叮嘱:“小公爷,你过几天再来,我们前两天才酿了葡萄酒,等你过几日来了正好可以尝尝。”   程晋臣忍不住笑问:“是吗,你们还会做这个?”   钱丽月有些不好意思:“是真真说要做的,也不知她哪里学的,我也不知好不好喝。”   程晋臣笑道:“如此一定是极好喝的,改日我必然来尝尝。”   ***   且说谢氏回到养真房中,问道:“你薛叔叔走了?”   养真道:“他还有事要办,只是改日还会再来的。”   谢氏叹道:“你父亲统共没有几个生死之交的弟兄,自打你父亲去后,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竟然如此落魄了。要是你父亲在,以他的心肠,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如此……幸而是你帮了一把,不然连我也心有不安。”   养真道:“我遇见薛叔的时候,他半个字也没提自己家里的事。只行色匆匆的走了。”   谢氏颔首:“毕竟是个有骨气的人,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越发少了。所以你父亲才跟他相交。”   养真又问谢氏朱老太太叫去做什么,谢氏笑道:“老太太那边也听说了得善带了人进来,所以叫我去问话。”   养真见她的眼神闪烁,便知道了:“老太太必然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谢氏摇头道:“老太太的脾气是那个样子,横竖你不用理会就是了。”   养真笑道:“不打紧,我半点也不气,何况也气不了多久了。”   谢氏听了这话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养真却并不告诉,只说道:“现在还不便说,再过一阵儿再跟太太细说。”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谢氏隐约也知道养真并不像是寻常无心无思的女娃儿,是个自有心胸的,见她言语中大有玄机,当下便只点头道:“横竖你心里有数就是了。”   又过了数日,薛典又来到了乔府,这次乔家门口众人都已经认得他了,忙满面堆笑地招呼,虽然薛典仍是衣衫褴褛,众人却纷纷地以“薛爷”称呼。   薛典入内宅见了养真,同她秘密地说了半晌话,养真便叫齐嬷嬷出来,竟又逼着齐嬷嬷取了五十两银子给了他,薛典才又匆匆去了。   薛典去后,齐嬷嬷失魂落魄:“姑娘,前面那五十两银子跟扔进水里一样,也没有听见个响声呢,这又把五十两扔出去了?咱们可没剩下多少了,要是这个薛大爷是个坏心的,卷了银子跑了,咱们哭也没有地方哭去呢。”   毕竟是辛辛苦苦攒了两年的家底儿,齐嬷嬷担惊受怕,惶惶不安,生恐养真被薛典所骗。   养真却轻描淡写的,仿佛全不当一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4章   先前薛典从养真手中拿了五十两银子后离开乔府,想想养真跟自己说过的话, 似真似假。   他想了半晌, 把脚一跺, 当即先去自己之前做工的药局里叫了两位可靠的工友, 吩咐其中一人去南市的骡马市上买两头便宜的骡子并板车,自己却带了另一人往街北而去。   北街这里卖的都是些菜蔬之类, 薛典且走且看,捡着那些可以当做种的蒜,买了足有五六麻袋。   这种蒜虽然是有, 但是京城的百姓们并不太喜欢吃, 尤其是王公贵族们,最忌讳吃这东西, 所以价格甚是便宜。   小贩们见他来收购, 一个个兴高采烈, 忙着封了麻包,亲自扛着给他送上了骡车,一时几乎把街上的蒜都打扫光了。   不到半个时辰,两辆板车都堆满了麻布袋子, 却只花了二两银子不到。薛典这才赶着车往城外而去   城门官见他这般情形,十分诧异,竟不知采购的是些什么,打开麻袋看过竟都是些蒜头,便也笑着放行了。   跟薛典同行的两位工友不知如何,坐在车上, 只问他为什么买这么多蒜头,难道要出城去贩卖?可是这些东西本就不算稀罕,出了城恐怕更是便宜,这种买卖显而易见地不太鲜妙。   薛典说道:“不是卖。我先前碰见了个以前结拜过的兄弟侄子,他家在城外有几亩地,今年不打算种别的,只要种蒜。”   两人更加诧异,笑说道:“幸而不是薛大哥你出钱做这个买卖,今年的蒜价本就低的了不得,居然还要种这个,这是有钱没处花了吗?”   另一人说:“而且大家现在都忙着要种苞谷了,要不是自己家的地,多半还不肯种这个呢。”   薛典笑道:“咱们只是替人办事,将来如何且不管,只把眼前的事做周全了便是。”   大家且说且赶路,两辆车渐渐地到了钱家庄,薛典下了车,便去请人通报,说要求见陆老爷。   里头老陆不知如何,忙出来相见,薛典便说了自己跟养真的关系,又道:“侄女看我落魄,又知道我想做点事业,便指点我来找您老人家。”   陆老爷听闻是养真推举来的人,当然不敢怠慢:“您想做些什么?”   薛典并没有提是养真让自己置买蒜头的,只说是自家起的买卖主意。   听他说罢,陆老爷先是眉头紧皱,继而笑道:“阁下打算虽好,但这个买卖恐怕是要赔的,叫我看,不如改种点别的……”   薛典道:“实不相瞒,东西已经带了来了,只求您老人家通融,倘若您老人家不肯,我只租借您庄子上的地罢了。”   老陆为人睿智精明,虽然不肯做这种一看就知亏本的买卖,但毕竟对方是养真推荐过来的人,他仔细一想,又谨慎问道:“冒昧多问一句,您是跟乔家有何关系?”   薛典道:“我跟乔三爷曾在边陲共事,是生死之交。”   老陆一震,当下含笑道:“租借就不必了,你要用多少地,只管说便是。”   薛典见他这样痛快,心头一宽。   老陆出门看他运来的货,虽然诧异,但毕竟话已出口,当下反而又叫了些庄丁出来帮手,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麻袋搬了下来,又商议下手栽种之事。   只不过毕竟这种事十分稀罕,来来往往的村民们见陆老爷居然叫人种蒜,一个个大笑,觉着这老头子发昏,有钱没处使了。   三天后,薛典总算忙完了钱家庄的事,他谢过了老陆,马不停蹄地又赶回了京城。   ***   京城内的房子论地脚,东城最贵,西城最便宜,西城的区划历来也有些混乱,最靠近朱雀大街的香凝坊更是龙蛇混杂,背后的一条街藏污纳垢,什么青楼,赌坊,镖局等等、三教九流的应有尽有。   但凡有头脸的权贵之家或者富户们多半都选择在东城安家,东城的房子由此也是最贵的。   薛典回京后,即刻来到香凝坊后面的街市上转了半天,因他原本就是在西城安家,倒也是熟门熟路,走了半晌,便在路边的小茶馆里歇脚吃茶。   那茶馆里的多的是贩夫走卒,以及无所事事的闲人,喝着茶闲话如今的事。   只听有人道:“听说月前有张天师老神仙来到京城……可见圣上为了南边的灾情可是煞费苦心。”   也有人道:“这老神仙果然极为灵验,他来京才两天,恰好那南边的雨就在那时候停了。只不知道那疫病得什么时候完,听说已经死了数千人了,幸而这倕州离京都远,不然可了不得。”   “那位前去赈灾的楚王殿下向来矜贵,一心修道不惹凡尘俗事的,这次竟然肯亲身前往如此凶险的地方,实在是出人意料,到底也是皇室子孙,有些担当的。”   “说起这位十三殿下,他先前收养的那个女孩子、勇冠候的女儿,到底会花落谁家?”   当下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是皇后娘娘的三皇子,也有人说是贵妃王家志在必得。   薛典默默听了一会儿,正好小二来添茶,见他不言不语的,便笑问:“客官是在谋差事,还是做别的营生?”   薛典才道:“小二哥,我想打听打听,前头街上的房子,可有买卖的?”   小二一愣,把他上下打量了眼:“您是要置买房产?”   薛典道:“是有这个意思,只找不到合适的。”   此刻旁边桌上也听见了,其中一个便笑着撺掇说道:“若说前面街上,还正有个要卖的,原本也是个茶楼,还是个老字号,可惜自从范老头年前死了后,他那不长进的儿子,好赌爱嫖,这茶楼也渐渐地落败了,听说最近坐吃山空的,张罗着要卖了那酒楼呢。”   小二接口说道:“是有这么回事,也有过客人去瞧了好几回,都给他狮子大开口的吓跑了。”   薛典问道:“不知道他要多少银子?”   小二伸出了五根手指道:“要这个数。”   薛典倒吸一口冷气。   旁边桌上的客人笑道:“五百两,这感情是穷疯了,要有五百两,早就在东城那边舒舒服服的置买一座三进的大宅邸了,何必跑到这里来瞎耗。”   另一人道:“那败家子没有别的可弄钱了,所以想从这楼上狠狠地捞一把,不过,莫说是五百两,就算是一千两一万两,落在这败家子的手里,也很快流水似的淌光了,恨不得没有人买,看他怎么死呢。”   薛典沉吟不语。   小二看了出来,便问道:“客官是想买茶楼吗?那楼虽是老字号,可客人早就跑光了,又贵的很,十分不值得。您若想买别的房子,我倒也知道,还有几家因为搬到东城的,有些破旧不要的房子要卖。只要您别嫌弃太过破败,可价钱都是很便宜的,且还好商议。”   薛典在香凝坊内转了数日,虽然他行事谨慎精细,可随着一张张地契到手,口袋里的银子也很快都花光了。   眼见将到了八月十五,钱家庄里老陆早就派了心腹人来乔家,一是为了薛典的事,询问养真落实确凿;二是看看钱家兄妹住的如何,也接他们回家去过节。   虽然钱家穷困,但毕竟是自己家,节前,钱仲春跟钱丽月恋恋不舍地跟养真告别,先行回家去了。   两个小家伙去后,朱老夫人总算称了愿,暗中道:“有一个白吃白喝还不够,竟还捎带上两个,当这里是善堂么?”   别人不敢说,却给乔桀听见了,便直着脖子叫道:“他们能吃多少,祖母也太小气了。”浑然忘了说钱丽月跟那只肥猫一般贪吃的时候了。   朱老夫人笑道:“我倒不是说他们吃的多,只是觉着他们是乡下人,村野的很,没规没矩的。”   乔桀虽然也叫钱丽月“小村姑”,但这会儿见老太太嫌弃,他便不高兴起来,扭头跑出去了。   朱老夫人连叫数声,乔桀头也不回,老夫人便问包氏:“桀儿是怎么了?”   包氏只得说道:“恐怕是那两个小家伙在这里的时候,跟桀儿玩的很好,一时他们去了,桀儿心里不受用罢了。”   朱老夫人满脸嫌弃,哼道:“什么玩的很好,只不过当他们是小猫小狗罢了,我是恨不得他们赶紧走,没得把桀儿也带下贱了。”   包氏不敢再说。   朱老夫人又看向谢氏,说道:“最近怎么总听说那个姓薛的外人到咱们内宅来?你难道没有告诉她,不要让她总招着外头的男人往家里跑?像是什么话?”   谢氏垂头道:“薛家兄弟其实不是什么陌路人,是夫君先前的生死弟兄。二叔也跟他照面过了。”   朱老夫人呵斥道:“什么生死弟兄,要不是先前只招惹这些人,也不至于……”她哼了声,又问包氏:“安儿既然见过他,难道没告诉他,叫他不要总肆无忌惮地往里跑?”   包氏只得说道:“二爷自然说过,但是……他是养真的客人,所以二爷也不好往外撵。”   朱老夫人气的拍着床边道:“果然是个野丫头,自己住在这里不够,还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人都往家里招。”她却也明白自己不能直接去训斥养真,便只冲着谢氏做法:“你是她母亲,到底也该管管她!”   谢氏见她又开始不讲道理,只得低着头答应。   朱老夫人又道:“听说一个月要给这丫头一二两银子,也太惯着她了,我又不知听谁说她是把银子都贴补那个姓薛的野人了,这真是成何体统。以后索性不给她这么多了,咱们又不是那些挥金如土的大户人家,像是乔云乔英他们有多少,也就给她多少就是了!”   包氏道:“突然间就降下来了……是不是不好看?”   朱老夫人道:“就是该掐住她,不然她也不知道厉害,先前仗着有王爷当靠山,无法无天的,既然她这样能耐,那就让她跟王爷要钱去就是了!”   包氏笑道:“要不要我回头跟二爷再商议一下?”   朱老夫人得意洋洋道:“这是内宅的事,何必跟他商议?你不告诉他不就完了?那丫头不是硬气吗,难道她还能去告状?没了钱使,看她以后怎么跟我叫呢。”   谢氏皱了皱眉,还没容她开口,朱老夫人已经盯着她道:“你也不许偷偷地去贴补她!要让我知道你给她钱,连你的份儿也要没了!”   就在中秋节来临之际,京城之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居住在鸿胪寺的一位外国使臣,不知怎么钻到了西城的凝香坊里,大概是想寻花问柳,结果不知怎么给人绑了,劫财又要了命。   这件事很快上达天听,因为事关外方来使,自然非同小可,皇帝一怒之下,命彻查此案,不料一查才知道,凝香坊内几乎天天出事,至今悬而未决的人命案子也有几十了。   宁宗龙颜大怒,当下命大理寺,顺天府联手,彻查凝香坊内在住的人口,因又从户部得知凝香坊中房屋老旧、年久失修,道路不畅等问题,且在住人员纷纷逃往东城,两处相隔虽是一条街,但房价却相差数倍。   宁宗听罢禀奏,皇恩浩荡,便叫户部再度统计凝香坊中的人口跟房屋,那些老旧不能翻新的一律在地方的督查下推倒重建,由工部跟户部统一排布规划。   不过短短数日,圣意恩惠遍及,西城这边的房价突然间水涨船高起来。   中秋节这夜晚,乔府内自然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养真看着天空那一轮圆月,心中却忧虑不绝。   赵芳敬去了这些日子,竟毫无消息,近来她的眼皮也有些乱跳,没来由心中不安。   叫杏儿在院子里布置了香案,摆放了果品香炉等物,养真朝天拜了数拜。   第一自然是希望能够保佑赵芳敬这一趟南行顺顺利利,平安归来。   第二……却是想自己这一生无惧无忧,平安自在便好。   才拜了月,院门口有数人走了进来,却是乔英,乔云跟乔桀三个。乔桀上前拉着她道:“四姐姐,你在这里又拜的什么,我已经跟老太太说了,咱们出去看花灯去。”   养真虽不想外出,可见乔英跟乔云两人竟也一反常态地要去,她心中一合计,便答应了。   ***   就在养真同乔家三姐弟一块儿逛街看灯的时候,在东城的街口上,程晋臣同赵曦知两人并肩站着,遥遥地指着对面凝香坊。   程晋臣笑道:“殿下你看那里,如今那边可了不得了,尤其是那座汇丰茶楼,本是破旧不堪,人人望而生畏的,日前不知道给哪个有识之士接了手,听说正大刀阔斧的改造,择日开业呢。”   赵曦知点头笑道:“这人倒是撞了大运了。要是这凝香坊真的扶持起来,此处的人/流又多,怕是不输给那头一号的云霄楼了。”   程晋臣笑道:“可不是吗?只是这接手的人眼光虽好,却不知经营的会怎么样。”   赵曦知道:“等他开业,咱们去见识一番不就好了?也看看是何方神圣有如此眼光。”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间灯影下闪过几道身影,程晋臣目光一动,笑道:“是乔家妹妹!”   赵曦知定睛一看,果然见有人潮熙攘中,是乔家的几个小的正从那汇丰楼前经过,仿佛也在指点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身着天青色的大袖衫,衣袂飘飘,荣颜如玉。虽然人在灯火阑珊之中,那秀丽绝伦的眉眼里却透着些许落寞。   程晋臣本就想着今晚去撺掇养真一起看灯,谁知给赵曦知先说定了,自己不好推辞,如今不期而遇,欢喜非常,便对赵曦知道:“殿下,咱们也过去跟妹妹打个招呼吧。”   赵曦知嘴一撇:“我不见她,我跟她犯冲。”嘴里这般说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程晋臣往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赵老三一天不给怼就浑身难受~ 第35章   赵曦知口里拒绝着, 却给程晋臣拉着手, 不由分说地下了楼。   正要往街对面而去,赵曦知突然说道:“等等, 你看那是谁?”   程晋臣一怔,顺着他所指看了过去,却见街上人来人往中,显出不远处汇丰茶楼前的几个人影,除了原先的乔家姐弟之外,竟还有其他数人。   程晋臣脚步顿住,定睛看了会儿,回头道:“好像是六殿下跟七殿下。”   果然, 比他们抢先一步出现在茶楼前的,正是六皇子赵崇跟七皇子赵能。   原来两位殿下今晚上也是出来看灯的,他们正是年少好奇心重的时候, 原先就对这龙蛇混杂的凝香坊甚是向往,屡次想来一探究竟,只是毕竟是金枝玉叶, 又怕给人知道了不好,所以一直只闻其名, 不敢亲身前来。   如今听说顺天府跟大理寺出面速查, 此处的风气已经有焕然一新之态,吸引了不少人前去。   何况户部跟工部又在整修房屋,越发的旧貌换新颜了,所以今晚上更动了兴致, 两人一拍即合,结伴而至。   不料街景虽然吸引人,却还另有意外收获。   当日在宫内的龙舟夺彩,两位殿下在观澜阁内自然看的清楚,对于养真也是印象深刻。   今晚上游逛到此处,突然看见乔家一行人,不由眼前一亮,便忙走了过来。   乔桀毕竟常常在外头乱晃,一看两人便叫道:“是六殿下跟七殿下。”当下忙行礼。   乔英乔云两个除了老太太心情好的时候,很少这样自在出门闲逛,也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皇亲贵戚,当下双双红了脸。   乔英毕竟是长房的人,年纪也大些,还能维持平静,忙敛手屈膝行了个礼,口称:“两位殿下万福。”   乔云却脸红过耳,低着头不能出声,只是跟着行礼而已。   六皇子赵崇笑道:“不必多礼,今夜团圆节,大家都随意自在才好。”   他的目光在乔英乔云身上扫过,落在养真身上:“四姑娘向来可好?”   养真道:“谢殿下垂问,向来安妥。”   七皇子赵能却打量着乔桀道:“乔家小公子,听说你从孔家书塾转去了武德学院,好好的是为什么?”   乔桀说道:“回殿下,是父亲要我转学的。”   赵能笑道:“乔四爷是怎么想不开,那孔家书塾岂是等闲之人能进入的,也无非是看在你们乔家有……”   他说着看向养真,岂料还未说完,旁边赵崇便咳了声。   赵能便改口笑道:“这种难得的机会放过了,我是替你们可惜。”   不料乔桀认真地回答道:“父亲说,是楚王殿下亲口赞武德书院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所以才让我去的。”   赵能跟赵崇脸色微变,赵能立刻没了取笑之色,诧异地问道:“真的是十三王爷说的?”   乔桀道:“我当然不敢跟两位殿下说谎啦。”   六皇子跟七皇子面面相觑,赵能抓抓头,讪笑道:“既然是十三叔说的,那自然是极好的了。”   这会儿养真说道:“时候不早,想必殿下们还有别处要去,我们便不打扰两位的雅兴了。”   赵崇笑道:“不着急,不知四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除了赵芳敬外,养真并不喜欢跟任何皇室的人打交道,听赵崇这般问,似乎很有相陪的意思,当下道:“我们出来有段时间了,这会儿该回府去了。”   不料乔桀偏偏说道:“四姐姐,你答应了我要去坐游船的。”   养真还没吱声,赵能在旁笑道:“四姑娘,你居然还想去坐船么”   原来赵能想到上次龙舟赌赛,养真不慎落水,如今听她还敢如此,不由“刮目相看”。   养真瞪了乔桀一眼,觉着他机灵的实在有限。   赵崇却兴致勃勃道:“原来你们要去游船,倒是合我的意思,七弟,咱们也一块儿去如何?”   赵能虽然略微知晓他的意思,但是他不会水,又觉着是夜间,便有些胆虚。因道:“我就不去了,六哥去吧。正好有他们陪着。”   赵崇瞧他一眼:“那随你就是了。”   此刻一直不声不响的乔云也道:“我也怕水,我不去了,桀儿陪着姐姐们去吧。”   乔英便问:“那三妹妹在哪里等?”   养真不等乔云开口便道:“留三姐姐一个人等着,我也不放心。不然咱们也不去了,还是回家去吧。”   乔桀叫道:“我可不答应!”   赵崇早向着赵能使了个眼色,赵能便会意地笑道:“这有什么不打紧,你们自管去乐,我陪着三姑娘便是了。保管她少不了一根头发。”   乔桀听了早得意起来,忙催着道:“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咱们快去吧。”   赵崇便笑对养真道:“四姑娘一起吧?还是说四姑娘是因为我这个外人在而避嫌呢?”   养真本想趁机赶紧跟两人分道扬镳,听了这话,又看赵崇笑吟吟的样子,心头一动,便微笑道:“既然殿下兴致这样好,我又怎么敢扫兴呢?”   当下众人一路出了长街,竟往玄武湖而去。   ****   玄武湖畔,高挂着各色的彩灯,湖上更是灯光簇簇,游船在湖面上荡来荡去,船上的花灯也跟着微微摇曳,朦胧夜色里看来宛若天上人间。   赵崇的随从早前去叫船,乔桀等不得,蹦跳着跟着去了。赵崇回头对七皇子道:“七弟,你当真不去?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赵能笑道:“都说过了还问什么,我陪着乔家三姑娘在湖畔的小舍茶楼里等哥哥。”   当下七皇子陪同乔云自去茶楼,剩下众人从岸边缓缓上了船。   乔桀喜不自禁,趴在栏杆前倾身往外,伸手想去拿那飘在湖面的许愿灯,乔英忙道:“桀儿别只顾贪玩,掉下去不是好耍的。”   此刻赵崇看着养真说道:“四姑娘,十三叔在南边可有书信回来给你吗?”   养真没想到赵崇竟会问自己此事,便道:“一直没有收到,想必是忙于正事,顾不上别的了。殿下可曾听说消息吗?”   赵崇说道:“我也没有确凿消息,只隐隐地听户部的人说,十三叔一路上赶的很急,这会儿已经到了倕州了,具体虽然不知,但我想以十三叔的能耐,纵然别人不能做到的事,十三叔一定可以胜任。”   养真听了这几句话,心里略觉安慰。   这会儿乔桀跪坐在栏杆前,趴着看外头的景致,乔英先还听两人说话,慢慢地就也转头往外看去。   画船轻摇,赵崇看着面前之人,却见她眉眼如画,灯影下落落如莲,赵崇略略放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件事,说来有些唐突,只望四姑娘不要介意才好。”   养真问道:“殿下客气了,不知有何事?”   赵崇说道:“近来我仿佛听说,父皇……似乎有意为妹妹赐婚了,也不知道真假。”   养真心头一震,忙定了定神,才说道:“殿下从哪里听说的?”   赵崇笑道:“那天我打勤政殿后面过,听两个小太监低低说了一句,没来得及问人就不见了。四姑娘没有得到消息吗?”   养真摇了摇头,说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道:“这怕是不真的,何况……如果皇上想要赐婚的话,多半要跟十三叔商议,如今十三叔人不在京中,且正忙于南边的难题,难道皇上会越过他直接赐婚吗?”   赵崇点点头:“这话有道理,我也觉着四姑娘的事并不至于要越过十三叔去,多半是那小太监不知怎么了随口胡乱说的。”   赵崇不再说别的,只让养真吃茶吃果子,不料养真却味同嚼蜡,也更无心再看湖面风光。   她当然知道万事皆有因的道理,六殿下也不是个鲁莽的人,他既然当面询问自己这话,必然是他听的有七八分真……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皇帝真的想给自己赐婚?   可若是赐婚,又将赐给谁?目前看来自然是三殿下赵曦知……贵妃虽然受宠,只怕越不过皇后去,如果真的是赵曦知,那可是糟糕之极了!   养真面上笃定,心里却早就乱作一团,偏偏现在赵芳敬不在京城,自己竟不能找他商议。   正在暗自忖度的时候,湖面上隐隐地传来一声喊叫。   对面的六皇子赵崇闻声转头,突然笑道:“怪事,竟然是七弟!”   此刻乔桀跟乔英也看见了,那边远远地来了一艘画船,上头有一人正向着这边挥手大叫,隐隐地看着果然是七殿下赵能。   赵崇很觉好笑,起身笑着说:“七弟是怎么了,先前请他一块儿他不肯,怎么这时侯又着急起来?”   这会儿旁边的乔英突然说道:“殿下,有些不大对头,七殿下好像不是打招呼,倒像是……”   养真原先正在心烦,这时侯也抬头看去。   借着船上花灯微红的光芒,养真突然发现赵能的身边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程晋臣,另外一个竟正是她不想见到的赵曦知。   赵崇显然也看见了,一时怔住:“咦,三哥怎么也在。”   正在这时候,船夫突然叫嚷起来,神色紧张。   同时乔桀道:“啊,我的鞋湿了!……糟糕,是这船进水了!”   ****   直到此刻,赵崇众人才明白,对面的赵能是在跟他们示警。   但是船中的水越来越多,涌的又急又快,乔桀乔英众人都站在了船边的美人靠上,那三个船夫还想尽量把船划回岸边,但这会儿距离岸上已经远了,且看这个水涌的速度,只怕再过半刻钟这船就沉了。   他们所乘坐的又是一艘大画船,一旦入水下沉,湖水会因为船只的沉落而随之卷起巨大的漩涡,如果不及早的离开,便极有可能给漩涡卷着拉入水底,那时候逃生的机会就十分渺茫了。   在他们周围本也还有两艘船,见状吓得忙远远避开了。   其中一名船夫纵身跳入水中,找寻船体破损之处,却发现船体不知给什么凿出了半个人头大小的窟窿,他想脱下衣裳来堵住,却又很快给冲掉了。   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前面赵曦知赵能的那艘船却飞快地靠近过来,程晋臣在船头大声道:“妹妹不要怕!”   其他的船只匆忙避开,也是怕这画船沉没的时候牵连到自己,程晋臣他们的这艘船因给逼着,只得硬着头皮赶来。   养真看着脚下漫起的水,自己的鞋子跟裙摆已经湿了,但她居然并不慌张。   养真心凉如水。   想到方才赵崇跟自己说的话,如果那是真的,那还不如现在死了好。   赵芳敬又远在千里之外,若他能够成功平复疫情,凯旋而回,没有了她,他从此自然可以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十三王爷,不会再节外生枝。   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蒙赵芳敬庇佑,才知道世间有那样的深宠厚爱,可最后她的存在却反而妨碍了他……倒不如不在的好。   正在出神,旁边乔英拉住她:“四妹妹快过来!”   那两个船夫虽然害怕,却还没有逃走,见状道:“不要站在同一边上!大家分开了站。”   赵崇闻言便把乔桀拉到身边,跟乔英养真两个对面而站。   这会儿已经进了半船的水,船夫们脸色如土,幸而夜色里也看不大出来。赵崇心急如焚,虽然那边的救援船已经飞快赶来,但在他看来却仍是慢的跟乌龟一样。   乔桀这会儿才知道害怕,颤抖着叫道:“我不想淹死在这里!”   赵崇苦笑道:“不可乱说话。”   就在危急之时,赵曦知他们那艘船总算赶到了一丈开外,那船上的船夫先扔出了两条麻绳,水中的船夫忙捡了过去拴住。   那船再度靠近,便伸出了一条并不算很长的甲板,好歹搭了过来。   赵崇见状忙道:“快!”   养真回过神来,便道:“桀儿快过去,英姐姐跟着桀儿!”   乔桀早就慌了神,听了养真指挥,竟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往甲板上跑去,幸而他人小敏捷,两头又有人照看着,不多时便顺利上了对面船上。   乔英正要跟着他走,突然间醒悟,忙回头道:“妹妹先过去,我不打紧。”   养真一愣,但是情形紧急,也顾不得谦让了,当下便提着裙摆上了甲板,对面程晋臣跟赵曦知两个站在甲板边上,不等养真到了跟前,已经一左一右地探身伸出手来。   程晋臣在左边,急的叫道:“妹妹小心,慢点!”   赵曦知皱着浓眉,只盯着她的动作。   养真本来两只手都提着裙子,见状便放下左手,伸出右手搭住了程晋臣的手。   程晋臣顺势用力,便将养真拽了过去,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才把她放在了船上。   在养真身后,赵崇扶着乔英上了甲板,自己紧随其后,两人也终于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剩下的三名船夫见状,这才解开绳索,各自逃生。   大家上了船,画船加速离开了原处。   就在画船离开后,原先那艘船一歪,偌大的船只迅速给水淹没,随着船上最后一盏灯笼熄灭,水面上起了一个颇大的漩涡,黑洞洞的甚是吓人。   这边船上大家目睹这般情形,心有余悸。   乔英先前虽还镇定,但毕竟是女孩子,这会儿后怕起来,一时瑟瑟发抖。   养真扶着她,想起方才她生死关头谦让之举,低声安慰道:“姐姐莫怕,已经没事了。”   乔桀先前虽然怕的要死,这会儿转危为安,突然觉着此事好玩起来,竟满面兴奋,笑道:“真吓人!”   旁边众人听见,也没说别的,只有赵曦知冷冷地说道:“那会儿正是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你怎么就自个儿先过来了?岂不知你是男儿,要护着妇孺弱小?你姐姐们还都在身后,你自己倒是先跑了,你还有脸!”   夜色里他的声音冷硬而且清晰,听的养真一愣。   程晋臣一怔之下,忙笑道:“他毕竟年纪还小,不懂这些。”   赵曦知冷笑道:“他当然不懂,可试想想,假如他跑出来了,乔养真还有……那个谁有个三长两短的,以后他人前人后怎么抬起头?我就看不起这样的人。”   赵曦知冷哼了声,昂头走开。   乔桀原本兴奋异常,可突然听了赵曦知说这些话,仿佛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一时呆呆的立在原地。   程晋臣见他这样却有些不忍心,便笑道:“你不用在意,三殿下惯常是这样的,口硬心软。”   乔桀怯怯地仰头看向程晋臣:“小公爷,真的像是三殿下说的那样吗?”   程晋臣笑道:“虽是那样,但你毕竟还小,不用往心里去。”   他拍了拍乔桀的肩膀,便走到养真身旁道:“妹妹怎么样?二姑娘可好?”   养真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还没有开口,不料旁边赵曦知突然道:“你何必多余问这句,她当然是很好的了。”   大家正在诧异,赵曦知看着养真,却见她依旧波澜不起的冷静神色,分毫女孩子该有的惊慌失措都没有,赵曦知眼前突然出现养真之前伸手给程晋臣的一幕。   也不知怎么了,赵曦知竟张口说道:“你瞧瞧你,简直是个扫把星!之前龙舟赌赛害得我跟晋臣落水,现在又差点连累了老六老七!你何止是跟我八字相克,你简直跟我们的八字都犯冲!”   旁边的赵崇跟赵能虽然受了一番惊吓,但听赵曦知无端端把自己拉出来,倒是不敢苟同。   何况游船的事情是赵崇跟乔桀的意愿,养真本是不愿来的,可赵曦知偏又是他们的三哥,且人家母后是皇后娘娘,所以两人也不便说什么。   程晋臣却笑道:“三殿下,上次是妹妹不小心落了水,但是这次却是有人蓄意谋害才故意凿破那船,跟妹妹有什么关系呢?且那下手的人指不定是冲着谁呢。”   赵崇听了一惊:“什么?这船是给人故意凿破了的?小公爷何以这么说?”   程晋臣咳嗽了声,把赵崇拉到了一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原来先前程晋臣跟赵曦知看见了养真他们一行人,本是要过去打招呼的,谁知给赵崇赵能抢了先。   程晋臣倒是没什么,赵曦知一看,触动了他的心病,便硬生生地把程晋臣拉住了,道:“那是老六跟老七,你瞧他们那亲热谄媚的样子,自然也是因为那个原因了,咱们又何必现在过去,倒显得那乔养真跟炙手可热一般,一应的皇室子弟都围着她打转似的。”   程晋臣虽然不在乎,可听赵曦知一说,倒也有些道理,何况赵崇跟赵能既然已经过去攀谈了,赵曦知是老三,他一现身,倒像是要跟六皇子跟七皇子争风似的,于是无奈地一笑,就也从了赵曦知。   不过两人虽没有靠前,却也不曾远离,只瞧着那些人的行事。   遥遥地看着养真似乎跟赵崇赵能相谈甚欢似的,赵曦知不由说道:“真是怪了,这丫头有两幅面孔不成?见了我,便横眉竖眼的,怎么见了他们两个,就眉开眼笑了。”   程晋臣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就只笑笑不言语。   赵曦知怀着不忿,突然看见他们竟一伙人往街前走去,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好奇起来,遂一路跟随,直到了玄武湖畔,才蓦地醒悟,原来他们竟是要去游船。   赵曦知更加愤愤不平起来:“有意思,他们倒是好兴致。”   程晋臣笑道:“可惜咱们不能跟他们同乘一船,殿下看那游船甚大。”   这湖上的彩船,小的能容五六人在内,大的则能容十数人不等。程晋臣留神看着,见赵崇的人找的乃是一艘大船,气派宽敞的很,且又布置的非常精致华美。   赵曦知嘀咕道:“本殿下才不跟他们沆瀣一气……我也不屑。”   程晋臣却留意到,在养真众人上船之前,那艘彩船旁边似乎有几道人影,俯身不知做什么,程晋臣以为是游湖的人、或者是那彩船上的船夫众人检查船只之类,便也没有在意。   这两人在暗中观察的时候,那边养真跟赵崇,乔英,乔桀已经上了船。   赵崇又叫随从要了酒席果品,一副纨绔贵公子的奢侈派头。   赵曦知越发忍不住又道:“怎么不多叫几个歌姬,岂不应景?”   程晋臣见他虽然抱怨,眼睛却始终盯着船,不由笑道:“殿下,咱们也叫一艘船如何?”   赵曦知把手揣了起来,鼻孔朝天道:“我才懒得。”   程晋臣却早知道他的口是心非,便吩咐小厮去要了一艘船,拉着赵曦知来到岸边,才要上船的时候,却见两个船夫在船边恭迎,程晋臣瞧了他们一眼,心中突然觉着异样。   那边赵曦知正要上船,却不见程晋臣动作,回头时候,见程晋臣歪着头在打量船侧,赵曦知随口问道:“怎么了?”   程晋臣皱着眉,神色茫然地抬头看向湖中,扫了半晌,突然一震:“不好!”   原来程晋臣意识到,之前的那两个人只怕并不是什么检查船只,或者游客之类,回忆他们的动作,鬼鬼祟祟地,仿佛是在穿凿什么。   程晋臣简短地告诉赵曦知自己所想,赵曦知虽觉着他是多心了,但毕竟关系匪浅,可是如今那彩船已经进了湖中,情形危急,正要命船家去追,不料那边赵能在茶楼上看见了两人,早跑了出来向赵曦知见礼,当下才一块儿划船追来。   幸而来的及时,有惊无险,不然的话在这夜晚的湖面上掉下个人去,幽幽茫茫的,又往哪里找?   赵崇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赵能更是咬牙切齿,骂道:“不知哪里的混账王八蛋敢如此胆大包天,若是给我找到,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灭了九族!”   程晋臣却转头,悄悄地问赵曦知:“殿下是怎么了,横竖大家都平安无事了,为什么还是这样恼火?”   夜色中,赵曦知仍是皱着眉,满面冷怒。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岸边上有声音响起:“敢问船上的人……可是三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6章   赵曦知心中正有一腔的怒火, 突然听了这声音, 又惊又喜,那股怒火暂时的便隐退了。   他转头往岸上看去, 因为先前沉船之事,岸上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人影憧憧,但是在花灯的光芒之中,赵曦知却仍是一眼就看到了一道曼妙的身影。   那人自然正是桑家的桑落,陪伴她身边的则是桑岺,方才出声的正是桑岺本人。   赵曦知忙催着船靠了岸,也顾不上身后的赵崇赵能等人, 船还没有靠稳,他就已经飞快地下了船,满面春风地说道:“桑大哥, 三妹妹!这么巧你们也在观灯?”   桑岺拱手行礼,桑落也屈膝道了万福。   此刻因周围百姓众多,桑岺便放低了声音:“我正陪着妹妹从南街那边一路走来, 突然听人说湖面上有事,远远地看了几眼, 觉着像是殿下, 还以为是看错了,没想到果然是!殿下可无碍吗?”   赵曦知早把先前的惊心抛至九霄云外,笑道:“我好好的,且也并不是我们的船出了事。我是救人的而已。”   桑岺往那边看了眼, 皱眉道:“怎么看着……那几个里似乎有六殿下跟七殿下,另一位像是程家小公爷?莫非都是跟三殿下同行的?那出事的船又是谁家的?请恕我多嘴,殿下万金之躯,怎么能够轻易涉险呢。”   赵曦知只管打量旁边的桑岺,却见灯影之下,美人如一副沉静的剪影画,他便浑然不怕地笑道:“我的确是跟晋臣同路的,至于老六跟老七却是……”   说到这里赵曦知才回头看了看,却见赵崇赵能程晋臣等正也缓步上岸,他又瞧了瞧养真,脸上的笑减了三分:“他们是跟乔家的那一伙人同行的。”   桑岺也看见了:“是乔家的四姑娘?”   赵曦知冷冷一笑:“当然。若不是为了她,老六跟老七怎么会趋之若鹜呢。”   桑岺哑然失笑。   此刻因为赵崇赵能等已经上岸,桑岺便也过去行了礼,又跟程晋臣见过了。   这会儿赵曦知却忘了别人,只顾看着桑落,不由鬼使神差地说道:“姐姐若是早来一步,咱们就可以一块儿乘船游湖了。”   桑落本不做声,听了这话才微微一笑,道:“殿下胆大,我却是不敢的。”   赵曦知一愣,旋即道:“这个不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是乔养真一样……一样……”   桑落抬眸:“一样什么?”   赵曦知眨了眨眼,笑说:“一样的跟人八字犯冲罢了!”   桑落才轻笑道:“乔家四姑娘是不是跟人八字犯冲我是不知道的,只是她的凤凰命,却是人人皆知的。”   赵曦知像是听出她话里有话,忙正色道:“别人稀罕那凤凰命,我却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桑落抬眸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殿下虽不放在心上,但是皇后娘娘呢?”   就像是有人猛地给了他一个耳刮子,赵曦知愣在当场。   此刻,皇子们的随从将围观的众百姓们驱散开去,桑岺陪着两位殿下上前。   赵崇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见赵曦知对着桑家的姑娘温言款语,目中再无他人似的,他便笑道:“今晚上多谢三哥相助,改天再细说,我们先行回去了。”   赵曦知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当下道:“你们去吧……对了,不要往别的地方走了,免得又生事。”   板着脸说完,又看了养真一眼。   这会儿养真却也正瞧着这里,只是并非看赵曦知,而是看着他身边的桑落。   桑落自然也注意到了养真的目光,便向着她轻轻地一颔首。   养真也微微颔首致意,不动声色地陪着乔英一块儿去了。   桑落看她的反应平静淡然,眼中却流露几许诧异之色。   这边程晋臣本想跟他们一起,但是赵曦知的双脚跟粘在地上一样,程晋臣不得不咳嗽了声:“殿下……”   赵曦知这才想起还有他,便道:“晋臣你先回去吧,我……会让桑大哥送我回去的。”   程晋臣闻言,便向着桑岺笑道:“那就有劳桑大哥了。”   桑岺一拍他的肩膀:“总说见外的话,去吧。”   程晋臣忙跟着养真一块儿离开,身后桑岺若有所思道:“小公爷……似乎对乔家的四姑娘很是上心啊。”   赵曦知随口说道:“那是当然,晋臣喜欢乔养真的。”   桑岺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不过这位淑女,只怕是小公爷也求不起的。”   赵曦知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我都跟晋臣说过了,若是喜欢就自去讨,怕什么,瞻前顾后的。”   桑岺咳嗽了声,道:“渐渐地起风了,倒是有些冷,咱们不如离了这里。”   赵曦知反应过来,忙体贴地建议:“姐姐的身子才好了些,果然吹不得风,对了,前面有个小茶楼,不如咱们去那里坐一坐?”   ***   且说程晋臣陪着养真等人离开玄武湖,那边赵崇因为听说有人凿船,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又觉着兴许这下手的人是冲自己来的,所以竟无心游玩,便跟赵能一块儿道了别,带人去了。   程晋臣因见养真的鞋子跟裙摆都湿了,便道:“前方自有成衣铺子,买了新的换了再回去,湿漉漉的又冷,容易害病。”   养真道:“不打紧,叫人把马车赶来,坐车回去便是。”   正在要上车的时候,街头上有个人匆匆而至,叫道:“养真!”   养真才送了乔英上车,闻言回头,笑道:“薛叔叔。”   来人竟正是薛典,薛典将她上下一打量,皱眉着急问道:“我听说湖面上有画船沉了,心里担忧,果然你在这里!你的裙子……”   养真微笑道:“薛叔叔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小意外,我好好的。”   薛典见她如此,很不放心,便又细问了几句,养真却并不把船是人凿破的真相告诉他,免得让他又加倍的担心。   两人说话的时候,程晋臣在旁边打量着薛典,见他一身素色的麻布衣裳,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但是身量挺拔,眉宇间炯炯地有些英雄气。   薛典听说养真要回府,又看程晋臣在旁边不住地打量自己,这才又勉强说道:“时候不早,你先回去也罢。改天再去探你。”   当下两人才各自分别。   养真上了车,程晋臣便坐在车辕上随行,心里本有许多话想问。   可是又知道车内还有乔英乔云跟乔桀三人,人多口杂的,当下只得先忍着。   而车厢中,养真跟乔家三个小的一通商议,便约定了将此事瞒住。   毕竟放风的机会不常有,今日又带了乔桀,若是给老太太知道了,大发一场雷霆不说,倘若以后再不许出门,那真是无法可想,养真虽不在乎老太太如何,乔英乔云两个却自然不能跟她一样。   乔桀却道:“姐姐们不用担心,若真的老太太知道了,我也不叫她怪罪你们,横竖我一个人担了就是。”   乔英跟乔云面面相觑,笑道:“怎么竟这样懂事起来?”   乔桀想到赵曦知在船上斥责自己的话,却慢慢地低下头去。   因为三人隐瞒的紧密,府内并不知沉船的事情跟他们有关,所以仍旧风平浪静。   只是次日,宫内突然来了一位内侍,传贵妃娘娘口谕,要养真即刻进见。   如今太监在堂下立等着呢。   贵妃的口谕来的如此突然,乔家众人不知如何,却不敢怠慢,谢氏跟包氏等忙替养真梳理更衣,送她出门,宫内的太监们浩浩荡荡、簇拥着进宫而去。   在祈德宫内见了王贵妃,养真行礼罢了还未起身,王贵妃已经俯身,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跟前。   王贵妃打量着养真,温声软语地先跟她闲话了几句家常,才话锋一转,轻声问道:“先前听说你中秋节外出,又受了点子惊吓?”   养真道:“多谢娘娘记挂,是游船不知道怎么漏了水,幸亏有惊无险。”   王贵妃笑了笑,道:“可见你是个福大的,自然是万福万寿随身,这才化险为夷。我又听说,当时事发的时候三皇子也在?”   养真道:“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三殿下,还有七殿下一块儿乘船到场,将我们及时救了的。”   王贵妃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个伶俐聪明的孩子,你自然也听说了,宫内的皇后娘娘跟水犯忌,她最厌憎水色,就也觉着三皇子也是如此。上次你龙舟夺彩的时候不小心落了水,三皇子也随着落水……可想而知这对娘娘来说意味着什么,偏偏这次你又游船出事,我可听见了翊坤宫里传出了好些不中听的话呢。”   养真道:“不管如何,我横竖是清者自清罢了。”   王贵妃冷哼了声,道:“就是,何况之前三殿下掉进了清晏湖里,哪里怪得了别人?岸边上有许多负责救援的宫人,另外程家小公爷也已经到了跟前,又哪里用得着他呢?他自个儿巴巴地赶了去……何况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不会水的?救人不成不说,差点还连累了别人。”   养真见贵妃这般不忌讳,便笑道:“三殿下行事虽然有些冲动,但心还是好的。”   王贵妃笑道:“你自然是个至善的人,才这样为他说话。只可惜人家母子未必这样想呢,他们贪图的只是你那所谓的命格而已,倘若你真的入了他们的手,以皇后的性子,只怕是未必真心相待了。”   养真闻言苦笑,王贵妃这话却是歪打正着。   贵妃见她不语,又道:“好孩子,如今我且问你一句真心话……你心里属意的是谁?是不是也属意三皇子呢?”   养真皱皱眉:“这……”   王贵妃见她不答,面上多了些着急之色,便低低催促道:“傻孩子,这会儿不是怕羞的时候,你要知道,皇上已经打算给你赐婚了!再晚一步可就迟了!所以我才叫你进宫,就想问你一句实话,你是不是也想嫁给三皇子呢?”   养真虽猜到了贵妃今日宣召的用意,但听了这句,仍是心头发冷,喉头发紧,就像是有人狠狠扼住了自己脖子,要将她掐死当场。   养真咽了口唾沫,终于缓过神来:“皇上难道、想赐婚我跟三皇子?”   王贵妃见她脸色泛白,并没有任何喜色或者羞怯之色,心头微微一宽,才苦笑道:“这倒不是。”   “不是?”养真却更加诧异:“不是三皇子?那、那是谁?”   王贵妃的脸上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隔了会儿才幽幽地叹息说道:“是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第37章   就在王贵妃对养真苦口婆心的时候, 乾清宫中也正有一场风云。   张皇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宁宗,满面惊疑, 叫道:“皇上说什么?您、您是当真的?”   宁宗道:“朕是有这样的打算。”   张皇后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宁宗, 似乎还是反应不过来,又过了会儿才尖声叫道:“敢情、皇上您看好的是老七?臣妾实在不懂这、这是为什么?!”   原来这些日子来,皇后也跟贵妃一样听到了些许风声,说是宁宗已经给乔养真选定了人了,只是不太清楚到底是谁。   但皇后心里隐隐地有些笃定, 毕竟众皇子之中, 若论起资质之类的,还是赵曦知最为出色, 若是皇帝已经考虑清楚,多半是要花落自己儿子身上的。   又听说王贵妃今日把养真宣进宫内,张皇后知道多半也是为了这件事。   她冷笑几声, 以皇后的身份自然不会跑去贵妃宫中如何, 索性直接来寻皇帝问个清楚。   没想到,却得到了一个让皇后匪夷所思的答案。   原来宁宗的意愿,竟是要把养真许配给七皇子赵能。   七皇子只是个才人所生, 且他的生母早就过世了, 在宫内可算是毫无依仗, 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着宁宗,觉着不是自己疯了, 就是皇帝疯了。   宁宗苦笑道:“稍安勿躁,朕自然有道理。”   皇后越看越觉着心头惊寒,急的跳脚道:“难道、难道说皇上喜欢的向来是老七?可是老七他哪里好?莫说比不上曦儿,甚至连贵妃的尚奕都比不上!凭什么要把乔养真许配给他?”   对张皇后而言,就算是宁宗选择赵尚奕,她都不会惊愕如此。   宁宗无奈地叹道:“不要吵闹。朕说了自有主张。”   张皇后勉强按捺,又委委屈屈地看着宁宗,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太冲了,但是任凭谁听到这消息也是不能淡然处之。   忽然皇后心中疑惑,王贵妃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张皇后走近宁宗身旁,深深呼吸后才说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臣妾是真不明白了,要是皇上觉着曦儿配不上那乔养真,臣妾实在……”   皇后太过着急,眼圈不由红了。   以皇帝对于皇后的了解,今日若不说清楚,皇后只怕还要纠缠下去。   沉吟片刻,宁宗说道:“朕知道你的心思,朕心里自然也是看重曦儿的,之所以这样决定,却有不得已的原因。”   皇后道:“求皇上告诉臣妾。”   宁宗皱了皱眉,心中却想起了在张天师进宫那夜,自己跟天师密谈的话。   当时宁宗一来是跟天师讨教些长生之道,再就是咨问有关近来的一些国事之类。   正如宁宗先前跟张皇后透露过的,他的确也询问了张天师有关养真。   天师的回答仍跟昔日一样是肯定的,仍是判定乔养真注定是皇后的命格。   当时宁宗大喜,一颗心总算落定。   但是最让宁宗悬心的,却还有一件大事。   那就是自己的继承人选,也就是太子的人选。   既然张天师能够看出养真的命格,那么……他自然也能看出谁会是将来的真皇帝君。   但是在宁宗十分谦逊地询问了这个问题后,天师却笑而不答。   宁宗十分敬重张天师,见他不言,便知道自有缘故,虽然心急非常,却也不敢逼迫。   大概是看出宁宗的心切,张天师闭眸静想了半晌,才终于又说了几句话。   这些话却让宁宗惊心不已。   天师说道:“真龙不比凰命,真龙到底为谁,说到底还是天子的意愿为重,若是我擅自说了,就不是天子的意愿了。”   宁宗似懂非懂,天师又道:“我只能再告诉皇上您一句话,那乔养真命中虽注定为后,但是她的命格,是一孤鸾,二凰命。”   宁宗忙请教。   天师说道:“皇上是个聪慧之极的人,劳燕分飞并不能算是孤鸾,鸳鸯失伴不能白头,才叫做孤鸾命。”   宁宗却也是个极通透的人,当下震惊地说道:“老神仙的意思,莫非是说乔养真第一次嫁人,会克夫而寡,落得孤鸟单飞的下场?然后再婚才是……真命天子?”   张天师颔首。   宁宗对于天师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何况天师又再度预言了南边汛期的结束,但听了此话,仍是惊心动魄,彻夜无眠。   但是先前养真的“凤凰命”,是因为一时不防备才给小太监们传了出去,已经给宁宗造成了一些影响跟不便,如今又听了这番隐秘,宁宗心中战栗之余,自然不敢轻易令人知道,免得又节外生枝引发不必要的波澜。   宁宗思来想去,几个孩子里,他最喜欢的是赵曦知跟赵尚奕,其他几个也各有所喜之处。   何况都是亲生,自然不能随便让皇子去冒这个险。   但对宁宗而言,最要紧的是得让养真先嫁一次人,可因养真的凤凰命天下皆知,又不能贸然把她许配给皇室之外的别的人,否则只怕会朝野动荡。   宁宗陷入两难,暗中寻思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才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想先把养真许配给七皇子赵能。   跟别的皇子不同的是,赵能的生母只是个没有家族依仗的才人,且又早逝,就算是把养真定给他,也不至于引发别的隐患。   何况又解除了养真一婚的劫难。   这也是宁宗所能想出的,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为了皇室安稳,少不得且得有些舍弃。   偏偏在宁宗这般打算的时候,中秋夜又发生游船给凿,差点把赵崇也带下水的事,虽然这件事未必跟天师的批语相关,可对宁宗而言却更是加了一重了。   宁宗的想法虽然已经成形,但毕竟还得把此事跟赵芳敬商议……至少得跟赵芳敬通个气儿,所以暂时还没有昭告天下。   只是张皇后跟王贵妃都格外在意这件事,且近来各自费尽心机,不停地催促撺掇宁宗,不知怎么竟给他们听说了些风声。   如今面对皇后的质问,宁宗本不想说出天师所叮嘱的绝密。   他心中想到一些其他的说辞,但都不足以让皇后相信。   终于,宁宗道:“这件事朕本不想告诉任何人,免得走漏了风声引发别的事端,但是……也罢了,只有一件,朕告诉了你,你绝对不能跟其他人透露,就算是曦儿……宁王等都不能。”   张皇后见他面色郑重,心痒难耐,忙道:“臣妾遵旨就是了,绝不会告诉一个人去。”   宁宗便叫她到跟前,把张天师所言跟皇后缓缓说明了。   张皇后听了,先是震惊非常。   她直直地瞪着宁宗,几乎也以为宁宗是在哄骗自己,可是君无戏言,何况除了这个无可奈何的原因,皇帝又怎会无端端的盯上最不起眼的七皇子?   宁宗道:“你如今已经知道了,以后不必再为此事而闹,横竖朕心中自有安排,你明白了吗?”   皇后呆看了宁宗半晌,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此事贵妃不知?对了,还有楚王呢?”   宁宗叹道:“朕并没有跟任何人说,你是第一个。”   又道:“当时天师交代朕,南边的疫情需要一个皇室的人前去才能镇压,你又不许曦儿前往,朕便打量让芳敬去,自然不能在临行前分他的神。”   皇后心中一阵暖意涌过,又有些欢喜,毕竟皇帝还是最信任自己的。   飞快地想了会儿,皇后几乎忍不住就想说——“那不如就让四皇子先娶了乔养真吧”之类的话。   还好她到底不是那样没算计的人,便道:“臣妾就知道皇上心里是最明白的。”   说了这句,张皇后又道:“不过,今儿贵妃传了乔养真进宫,多半也是为了这件事……她要还抢着要乔养真呢?”   宁宗皱皱眉,脸色一沉道:“若贵妃真的不依不饶的,那朕答应她也无妨。”   张皇后心花怒放,面上却不敢过于高兴,且又探出皇帝不会把这件隐秘告诉贵妃,更加得意了。   当下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退而去,她本来急冲冲而来,离开的时候却春风满面,但很快反应过来不能让人看出不妥,当下忙忍着心头满溢的欢喜,回翊坤宫去了。   ****   此刻在贵妃的祈德宫内,养真听了王贵妃所说,也觉着无法可想。   “娘娘是说……七殿下?”养真几乎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虽然知道王贵妃不太可能听错消息,但养真仍是问道:“您是从哪里听说的?”   王贵妃道:“这消息自然是从乾清宫传出来的,我只能告诉你,这消息绝不会有错。”   养真本来以为必然是定了赵曦知,可如今听是赵能……她心中浮现出个模糊的影子,虽跟赵能认识,但却不太记得他的长相,只好似是个大嗓门的人,但横竖不是赵曦知,其他不拘是什么人也罢了。   听了贵妃的肯定,养真紧绷的心弦反而在瞬间放松了下来。   王贵妃见她脸色缓和,大为不解:“你这孩子、怎么不着急的?”   养真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我着急自然也并无什么用的,何况我想,纵然皇上心里是这样想的,必定还要等十三叔回京后,跟十三叔说一声的……”   王贵妃见她不紧不慢,便忙道:“这是自然,毕竟楚王向来最疼宠你,就如同你半个家长一般,只如今他在南边忙于疫情的事,皇上自然不好分他的心,所以一时才没有颁下圣旨。但是若是什么也不做,等楚王回来就晚了!难道你真的想嫁给七皇子?”   养真真想说一声“只要不是赵曦知谁都行”,可见王贵妃这样为自己“忧心”,便也只好低下头轻声说道:“这种事我又怎好自己拿什么主意呢。”   王贵妃一笑,握住养真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乖巧,又怕羞,自然不敢说这些的,只是你不用害怕,我从一见你就喜欢上了,又觉着你的样貌、品格,处处都跟尚奕相衬,你们两个才是真真正正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那七皇子算那什么?他的生母早没了,长相又马马虎虎,性格也一般,并不懂得疼人,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儿子好,他竟连尚奕的一半儿都比不上呢。就算是瞎子也知道,选尚奕比赵能要强上百倍。”   养真咳嗽了声,觉着有些无福消受贵妃这样的“热切”。   王贵妃见她只管垂着头不言语,便又笑道:“你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准了,既然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你放心,你这样一等出色的人品,我也绝不忍心看你就落在老七的手里给糟蹋了。”   养真头皮发麻,差一点就要起鸡皮疙瘩,正觉着有些撑不下去的时候,外头有太监道:“四殿下到了。”   王贵妃一听儿子来了,越发的喜气洋洋,忙扬声叫快进来。   不多时四皇子赵尚奕从外走了进来,今日他穿着一袭秋香色的锦衣,衬着金线刺绣的玄色下裳,额前罩着黑纱抹额,头顶却是黄玉的束冠,色调极为舒适,也越发显得相貌俊秀,淡雅如玉。   赵尚奕上前行礼,贵妃将儿子叫到跟前,看看赵尚奕又看看养真,笑道:“多好的一对璧人。”   当着赵尚奕的面,养真红了脸。   还好赵尚奕没有贵妃这样的“口没遮拦”,又见养真不好意思,便应酬了母亲几句,趁机带了养真出殿。   王贵妃也正想着让两人多相处相处,自也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且说赵尚奕陪着养真出了祈德殿,见养真面上的红缓缓退却,他便笑道:“你不用在意。”   养真抬头:“什么?”   赵尚奕含笑道:“我母妃跟你说的话,你不用尽数都往心里去。”   养真略觉诧异,赵尚奕看着她如同黑水晶似的眸色,便柔声道:“妹妹年纪小,脸皮薄,我是怕母妃说的有些话你受不住。”   养真才一笑道:“多谢殿下,只是贵妃娘娘并没有说别的,且娘娘在上,纵然真的说些什么也是应当的。我只听着就是了。”   赵尚奕道:“就知道你跟别人不同。”说了这句,又问起中秋夜的事情。   养真也有些好奇:“殿下是从哪里听来的?”   赵尚奕道:“是三哥回来后跟我说了,我听了很为妹妹捏了把汗。”   养真就猜到一定是赵曦知那人多嘴,不然的话贵妃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她一时忍不住哼道:“三殿下那人……怎么这样喜欢嚼舌。”   赵尚奕一愣之下,嗤地笑了起来。   养真看向他,赵尚奕忙笑着解释道:“我只是觉着诧异,从没有人这么说三哥,也没有人敢这样说他。”   养真挑了挑眉,道:“大家当然都怕他,因为他是皇后娘娘所生的,自然矜贵些,但我不过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赵尚奕正要答话,突然间目光一动,便咳嗽了声,道:“不过说来也幸而当时三哥跟晋臣在场,不然的话真不知要怎么样。”   养真虽然也觉着是这个理,但突然想起那晚上赵曦知指责自己的那些话,便冷笑了声道:“我也是不敢当,宁肯三殿下没有去救我,毕竟我们的八字是犯冲的,可知我很担心那时候也冲了他,再把他冲下水去呢?”   赵尚奕忙着拉她的衣袖,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从前方的宫门底下有一个人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正是三皇子赵曦知。   赵曦知瞪着养真,咬牙切齿地说道:“乔养真,你可真不知好歹!我明明救了你,你反而这样背地说我?”   养真只是一时不忿才如此说,想不到赵曦知神出鬼没,一时自悔失言,脸色微红。   赵尚奕忙咳嗽了声道:“三哥,乔妹妹在跟我说笑呢。玩笑的话当不得真。”   赵曦知却道:“我都听见了,敢做不敢认么?”   养真本有些窘迫,毕竟背后说人从不是她的作风,只是记起了赵曦知那些刺心的话、一时没忍住而已。   听到这里,养真便道:“谁敢做不敢认了?我说的话只是有点不好听,但哪一句不是真的?昨夜里殿下不是当着小公爷跟大家的面这样指着我的鼻子说的?我不过是把你的话跟四殿下重复了一遍,又何必不依不饶的?”   赵曦知本就不是个习惯于口舌之争的人,此刻听养真说起船上的话,倒是无言以答,想了想才道:“你、你……你牙尖嘴利,实在可恨!”   养真淡淡道:“我自然要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但救人不止是殿下一人所为。何况……于我私心而言,殿下是万金之躯,我宁肯殿下不要为了我以身犯险,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殿下为了救我有个万一,我自然也是活不了的,又是哪头合适呢?”   赵曦知给她这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心火上升,因说不出来,脸上便气的通红,大有要怒发冲冠起来的架势。   养真见他气的眼睛瞪大,呼吸急促,双拳握紧的模样,突然间想起梦中他对自己动手一节,心中微微地有些害怕。   好汉不吃眼前亏,养真忙往赵尚奕身后一闪,才对赵曦知道:“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动手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8章   赵尚奕听着养真的话, 竟觉着句句辛辣尖刻,但偏偏叫人挑不出什么大错, 何况人家也说了感激赵曦知救命之恩,倒也不算是“忘恩负义”, 说到底不过是“实话实说”、不太好听而已。   虽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见识过养真损人的功力,但是一路至此,以赵尚奕的心性早就明白了当时养真多半是故意的……没想到如今这功力却变本加厉的炉火纯青。   赵尚奕暗暗惊心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之意,再看赵曦知,果然怒目圆睁, 脸上隐隐透出前所未有的凶戾之气。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赵曦知气成这个模样, 忙往旁边挪出一步把养真挡在身后,又陪笑对赵曦知道:“三哥, 妹妹年纪小,自然口没遮拦的一派烂漫,而且她其实也是担心三哥安危的, 乃是一片好意。你可别往心里去。”   赵曦知对养真无可奈何, 听了赵尚奕开口,却不知为何心思转的格外的快,竟伶牙俐齿地还嘴说道:“她有什么好意?我看她是一片的狡诈卑鄙!尚奕你别昏了头, 以为她是凤凰命就要巴结讨好着她!你要真娶了这种恶妇, 留神给她害死!”   赵尚奕没想到赵曦知喷自己竟喷的这样凶猛且虚无缥缈, 居然让他没有办法辩驳。   毕竟,若还为养真说话呢,赵曦知自然更不忿, 可若说娶了养真也不至于给害死,却也是那不着边际的无稽之谈了。   赵尚奕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养真微微倾身,歪头看向赵曦知,清清楚楚地说道:“四殿下哪里讨好巴结我了,我竟不知道,三殿下居然能无端地说这话,这想必是智者见智,不智者就不知其可了,一时却让我想起了东坡跟佛印的故事。”   赵曦知骂了赵尚奕几句,心底的怒气仿佛也随着倾泻了几分,才略略地平静,猛然听了这句,她竟是讽刺自己“不智”。   何况苏东坡跟佛印和尚的典故他自然也是通晓的。   有一日,苏东坡跟佛印相遇,东坡问佛印看见了什么,佛印回答:我看到了佛。   东坡大笑,得意地盯着佛印说我看到狗/屎。   结果后来有人指出,说佛印毕竟高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佛□□中有佛,故而见到佛,东坡心中有狗/屎,见到的自然就是狗/屎。   赵曦知受了这般毒辣的侮辱,心中那怒意即刻又反弹起来,一双眼睛瞪的要脱离眼眶自行飞舞:“乔养真!”   养真稍微往赵尚奕身后又躲了躲,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怯怯地小声道:“四殿下,我有点害怕,我们叫人来好么?”   赵尚奕只得说道:“妹妹别怕,三哥不会对女孩子动手的。”   养真低声道:“这可未必……”   赵曦知耳朵偏偏好使之极:“你说什么?好,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声好,本来还站在原地不动,此刻便拔腿走上来,大声喝道:“尚奕你让开,我不管她是不是女孩儿,今天一定要教训她!”   这宫道之中本来就有许多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的,早就觉着此处的情形不对,忽然看见赵曦知握拳上前,养真瑟瑟发抖,一个个大惊失色。   ****   宁宗正打发了张皇后,坐在乾清宫内发呆。   突然有小太监飞奔而至,进殿跪地道:“皇上,不知怎么了,外头都在说三殿下把乔家姑娘给打了。”   宁宗听了大惊失色,忙叫快把赵曦知跟养真传来。   不多会儿,却见赵曦知赵尚奕,并乔养真三人进殿,宁宗留神看去,却见赵曦知浓眉敛着,似乎还有不忿之意,养真却深深地低着头,像是怕极了似的。   等三人跪地,宁宗道:“曦儿,尚奕,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曦知没想到,这次没有惊动皇后,反而惊动了皇帝。   当下低头道:“父皇,本来没有什么事的……”他倒是很想趁机告上养真一状,但自己也知道,就算养真有错,他堂堂皇子又是男儿,若是开口说一个女孩子的不是,那自己就显得太下作卑劣了。   因此只看了养真一眼,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地又低下头。   宁宗呵斥道:“什么叫没有什么事!为何朕听说你动了手?!”   宁宗也不再多言,只又看养真:“乔养真,你告诉朕,是怎么回事?”此刻已经又换了一副略微温和的语气。   养真道:“回、回皇上……没、没什么事的。”   她的声音又低,又有些微微地颤。虽说“没什么事”,但从头到脚都透出了“有事但不敢说”的气息。   宁宗心中一叹,便看赵尚奕:“尚奕你是个懂事的,你说。不许偏袒谁,照实说!”   赵尚奕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想了想到:“回父皇,其实并无大事,只是妹妹、因为先前三哥在玄武湖救援的事,说三哥万金之躯不该以身犯险,三哥却误会了,三哥其实并没有动手。”   四殿下也算是叙述了当时的实情大概,只是当时的那种情形,不是身临其境的话是不能感受的,所以在宁宗听来,赵曦知身为皇子,却因为一个小姑娘的话而大动肝火,虽然赵尚奕说没有动手,但那么多宫女太监都如此说……自然不是毫无因由的。   宁宗一拍桌子,发出“啪”地一声,把赵曦知惊得颤了颤。   “亏你还是男儿,又是皇子,”宁宗瞪着赵曦知道,“你居然跟一个年纪比你小的女孩子斤斤计较!甚至还要动手!”   赵曦知那时候给养真气的头都昏了,一时冲动,此刻才害怕起来:“父、父皇……”   宁宗冷笑道:“听说你最近常常往宫外走动,在酒肆歌馆的游荡,必然是你母后太宠惯了你,才让你这样不学好起来,可我又听说你母后曾责罚过你,只是你反而变本加厉,可见是没有长记性……”   赵曦知听皇帝的口吻越发不对,更加怕了,忙伏身求道:“父皇恕罪!孩儿知道错了!”   赵尚奕见状也忙求道:“求父皇饶恕三哥这一回。”   宁宗道:“若是放纵了他,将来可还了得?来人,把三皇子拉出去,打二十板子,然后从今日起,罚他在承乾宫禁足一个月!”   之前皇后虽罚过赵曦知,但皇后毕竟是生母,心硬的也有限。   但宁宗就不同了,那些太监们若不放水,这二十板子下去怕是要皮开肉绽。   赵曦知脸色如雪,知道求饶也是无用,索性紧闭双唇,脸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两边的太监才欲上前把赵曦知拉下去,突然间养真的声音响起:“求皇上暂缓动手!”   宁宗一抬手,两个太监暂时停了动作,宁宗道:“乔养真,你说什么?”   养真抬头,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望着宁宗说道:“臣女知道皇上是苦心教导三殿下,可是、可是今日的事情毕竟是因为我而起的,若殿下有个闪失,岂不是也有臣女的不是了?且之前泛舟湖上的时候,也是多亏了殿下救命之恩,若是皇上这会儿因我的缘故惩罚殿下,臣女心里却过不去,我也不敢求皇上饶恕了他,只求皇上……如真的要打殿下,那就让我为他分担一半,也打我十板子吧!”   宁宗大为诧异,连赵曦知跟赵尚奕都错愕而意外。   顷刻,宁宗道:“你、你真有此心?”   养真认真地点头。   宁宗看着她煞是可爱的脸,忍不住由衷地感叹道:“到底是勇冠候的女儿,又是楚王养了两年的,小小的年纪,竟有这样的心胸跟勇气!真真的难得!曦儿,你可听见了?!”   赵曦知心中矛盾之极,虽然这一切的确因养真而起,但此刻她却又主动为自己求情……而皇帝显然对她甚是赏识,自己若还流露一点不忿,那可就无药可救了。   于是赵曦知压着心头叹息,乖乖说道:“回父皇,孩儿听见了,也、甚是惭愧,知道错了。”   “你知道什么错?”   “我不该心胸狭窄,一时冲动,因为三言两语而为难妹妹,以后再不敢了。”   宁宗哼道:“你很该跟养真学学她的心胸跟见识!”   赵曦知道:“是。”   宁宗训斥了数句,又道:“看在养真给你求情的份上,二十板子暂时记下,只打你五板子,算是小惩大诫!禁足却不可免!正好可以收收你的性子!”   赵曦知如蒙大赦,慌忙遵旨。   三殿下去后,宁宗也让赵尚奕退了,他喝命养真平身,叫她到了跟前,仔细又看了一回。   却见这女孩子生得自然无可挑剔,更是通身的聪慧灵透之气。   又想起她方才为赵曦知求情之举,小小年纪行事就能如此挺身而出,勇慧良善,顾全大局……连宁宗也心服口服。   只是想到张天师所谓“孤鸾”的批语,到底忍不住心头一叹。   宁宗着实地嘉许了养真几句,又问她在乔家过的如何之类,显得十分的平易近人。   养真一一回答了,末了便问:“皇上,不知道十三叔在南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宁宗见她问起来,便一笑道:“你是担心他了?”   养真点头。宁宗说道:“你放心,今日早上朕才得到的消息,他在倕州做的很好,那边的情形也已经有所控制了。”   养真听皇帝亲口如此说,这才略微放了心。   ****   宁宗因觉着养真很好,又见她这样惦记赵芳敬,倒也颇有感触。   忽地想起赵芳敬临行前曾也叮嘱过让他代替照看养真,今日自己的儿子却偏把小女孩儿给吓到了,宁宗心头一动,忙命身边的太监,去取了两样东西出来。   宁宗捡着看了看,对养真笑道:“你虽跟十三并无血缘相关,但总是他带回京来的,他又疼惜你如珠如宝的,也算是半个女儿吧。既然如此,朕也算是你的长辈,只是朕疏忽了,竟一向没有给你见面礼。”   说话间宁宗从第一个托盘中拈了一串翡翠十八子的手串出来,一颗颗的翡翠珠子浑圆无瑕,透着清澈的水色,中间用两颗粉色通透的碧玺点缀,下面却是穿珍珠嵌红宝石的金六瓣,中间镶嵌着一颗极大极圆的东珠,底下是两颗水滴式样的碧玺坠角,一看便知名贵非凡。   宁宗笑道:“这个颜色正好衬你,当作朕的见面礼吧。”   养真忙跪地道:“谢主隆恩,但如此贵重之物……臣女怎么当得起?”   宁宗俯身将她扶起,将手串放在她掌心:“你自然很当得起。”   除了手串之外,另外又有和田玉瓶一对,金花四对,宫中御用锦缎十匹,都是赏赐养真的,命太监一起送到乔家。   因为先前赵曦知那样闹,宫中不知多少只眼睛盯着,如今见皇帝大肆的赏赐养真,都以为是皇帝抚慰之心,给乔家姑娘压惊的。   养真在众太监簇拥下离开了乾清宫,正欲出宫的时候,却见赵尚奕跟赵崇,赵能三人站在一块儿。   见了她,三个人都走了过来,赵尚奕笑道:“无事了吗?”   养真向着他一笑,又向赵崇赵能行礼,问道:“怎么两位殿下也在?”   赵能眉开眼笑地说道:“听说你给三哥欺负了,父皇要打三哥,我来看个热闹。”   养真本要笑,可突然想起王贵妃说过,皇帝有意给自己跟赵能赐婚,当下反而不笑了。   此刻赵崇抵了赵能一肘,才对养真说道:“不瞒乔妹妹,我们其实是在说正经事的。”   养真问何事,赵崇才道:“正是为了那游船给凿的事。”   原来昨儿事发后,赵崇跟赵能如临大敌,便暗中开始追查,加上事情惊动了巡逻的顺天府众人,听闻是殿下差点遭难,自然非同等闲。   很快连大理寺也听闻了,皇帝最近正为西城的治安而大动肝火,大理寺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夜进行排查搜寻,据当时在场的那些船夫之类竭力回忆,果然找到了一名可疑之人。   那人竟是曾经给顺天府捉拿、向来在街头厮混的惯犯,给大理寺的人拿下后,立刻刑讯,此人却拒不承认。   因为已经夜深,大理寺便暂时将此人关押,等候天明再审,谁知天明想要提审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竟是在狱中自缢而亡了!   大理寺不敢怠慢,慌忙将此事呈报。   赵能便抱怨说道:“我本来还想去揍那人一顿、亲自问他为何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呢,没想到他自己死了,大理寺的人也太疏忽大意了。”   赵崇冷笑道:“到底是疏忽大意还是另有内情,却不知道了。不过我也着实好奇,我到底成了谁的眼中钉,居然要用这种法子谋害。”   昨夜无意中听见程晋臣说是有人故意凿船,养真便想起先前有人在街上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事,她心中猜测,这次沉船事件多半也是冲自己来的。   只不过那动手的人难道不知道船上跟她同行的还有六皇子?若是不知也就罢了,倘若明知道是皇子却还是下手,那幕后黑手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却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此刻赵尚奕安抚赵崇道:“六弟你向来与人为善性子最好,着实难以想象会有人对你不利,对了,你最近在外头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赵崇摇了摇头,赵能突然说道:“六哥,会不会是上次那个卖古董的?”   养真跟赵尚奕都不太懂,赵崇一怔之下道:“我正经用钱买的,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怎会得罪?”   赵能道:“他说他那个什么双畴鸾纹铜镜是隋朝的东西,嚷嚷说卖的便宜了,恨不得再夺回去似的。这种市井小贩最是重利,斤斤计较的,如果说他买通了那小贼想要不利,也是有的。”   赵尚奕明白过来,笑道:“别胡说,因为一面铜镜而杀人?何况纵然他得手,那镜子也回不到他手里去,又忙的什么?”   赵能道:“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此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养真见他们瞎猜,心中犹豫了会儿,到底不便把那人许是冲自己的事说出来,只趁机告辞了。   ****   宫内的太监们护送着养真回到乔家,又将皇帝赏赐的东西放在她的屋内。   一时之间,玉瓶晶莹,金花灿灿,绸缎布匹更是流光溢彩,竟是满屋生辉。   太监们去后,林老夫人,包氏等人便靠前仔细相看,又知道是御赐之物,一时都喜形于色,又很是艳羡。   养真却留意到谢氏面上带笑,眼中却仿佛带着愁意。   养真抽空便问谢氏怎么了,谢氏才蹙着眉低低问道:“原来玄武湖上沉船的事,是你们?”   早在他们于车上商议隐瞒的时候,养真就猜到必有知道的一天,只是看乔英乔云十分惧怕家长,所以才随了他们。   如今便点头道:“家里怎么知道的?”   谢氏叹道:“是沛安伯的家人亲眼目睹,先前来到府内问起你是否安好,老太太才知晓了。先前已经把英儿跟云儿叫了去,好一顿……申饬。”   包氏听见两人说话,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嫂子说这个做什么,那丫头也该教训教训,差点连累了养真跟桀儿,老太太打她是轻的,回头我还要打她呢。”说着又啧啧说那金花精致名贵,布匹世上罕见之类。   谢氏叹了口气:“已经罚他们在祠堂跪了快一个时辰了,也该够了。”   包氏道:“若不这样,怎么长记性呢?”   养真听到这里便道:“明明是桀儿想要去游船的,跟她们有什么关系,若是要罚跪,桀儿可也一并跪着?”   包氏一愣,忙陪笑道:“本也要罚的,可他一早就回学院了。”   养真哼了声,迈步往门外走去。   养真先去了祠堂,果然乔英跟乔云都跪在门口,两个毕竟是女孩子,身娇力弱,跪了半天已经支撑不住,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显然先前流过泪。   养真叫她们起来,她们都不敢,拉扯中反而看见乔云脸上的一道红痕,像是给什么抽出来的。   再细看,却见手腕上也有数道伤痕。   乔英含着泪轻声说道:“妹妹快回去吧,不用管我们……我们跟你毕竟不是一样的人。这会儿若随你回去,将来不知道更会怎么样呢。”   养真听了这话,便转身离开了。谢氏见她竟是要往老太太上房去的,吓得拉住:“你稳着些,别闹出来不好看。”   养真且走且吩咐杏儿先带了谢氏回房,谢氏哪里放心,拉着她不肯走。养真回头看她,恍若无事般含笑温声说道:“太太回去吧,你跟着的话,我反而不方便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君如约打卡~ 第39章   谢氏给杏儿拉着去了, 养真则往朱老太太的上房而来。   朱老太太先前因听说了中秋夜沉船之事,本不知道是自家里的事,后来听沛安伯家里人这样说,才恍然明白,当下惊怒非常。   朱老太太把乔桀当作命/根子一样, 听说孙子受惊遇险,惊得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昏死过去。   因为乔桀不在家,养真也不在——其实就算在她也未必敢去如何,当下正好就把乔英跟乔云叫了来质问详细。   两个女孩子见事发了, 不敢隐瞒,便把那夜的情形说了, 也详细说明了赵曦知跟程晋臣及时救援等等,只希望老太太看在有皇子出面的份上,不要再计较追究了。   谁知朱老夫人本就是个愚顽不堪的人,哪里管你是谁在船上, 又是谁去救的, 她的眼中心里只有乔桀一个, 浑然不记得了是乔桀在她跟前儿求着带姐姐们出去玩耍等等,只恨是乔英等连累了乔桀。   见女孩子承认之后,朱老夫人怒不可遏,指着两个人破口大骂了一场, 虽是骂她们,心中又想起养真,更加无法平息心头怒火。   当即便叫管事的女人拿了藤杖来, 狠命地在乔云身上打了数下,毕竟乔英还是长房那边的,年纪又大些,就并没十分去打她。   养真来到上房的时候,正听到里头朱老夫人不知在和谁唧唧咕咕地说:“说到底,都是那个扫把星闹的,当初就是送了她到家里,终于克死了老大,之前到宫内龙舟夺彩里,没得到龙珠不说反而不明不白地落了水,如今又是沉船,可见都是她带累的。这幸而桀儿是没什么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索性拼了这条老命……”   养真本来心情平静,可听朱老太太说是自己克死了父亲,心已经狂跳起来。   她再也没有办法往下听,便冷笑着说道:“又何必拼了老命呢,我如今就在这里,老太太到底是想打还是想骂,你尽管来就是了!”   里头跟朱老太太说话的,是府内的两个老妯娌,突然见养真扬声进门,一个个变了脸色,慌忙站了起身。   朱老夫人也有些色变,但她毕竟厚颜,又向来颐指气使惯了,虽然给撞了个正着,却还能稳得住。   这会儿养真已经走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朱老夫人:“我人在这儿,等着老太太的教诲呢!”   朱老太太看着她冷然不逊的神情,以及跟在她身后的齐嬷嬷那不屑而恼怒的脸色……便哼道:“我怎么敢教诲你?姑娘的身份非同一般,纵然是长辈也是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养真冷笑了声,道:“是吗,我听人说长辈都是慈爱和睦、疼惜小辈的,怎么到了老太太这里,非但一点儿慈和之气都没有,反而恨不得把小辈制死了呢?”   “你说什么?谁、谁制死小辈了!”朱老太太竖起眼睛。   养真笑道:“是了,是我说错话了,老太太当然不是想把所有小辈都制死,毕竟还有个桀儿你视若珍宝捧在掌心里呢,但是除了桀儿外的其他人,比如乔英跟乔云,就像是大街上捡来的一样,先是给您老狠狠打了一顿,现如今又跪在祠堂里一个多时辰也不许起来,说的好听点儿您是在约束女孩儿,说的不好听,你是恨不得制死了她们跟我!”   朱老太太给她疾言厉色这般一说,脸上哪里搁得住:“你也知道我是长辈,那我不管怎么教他们也教训得着!你竟然对长辈这样放肆无礼,却该天打雷劈的!就算你将来会飞上枝头,到底也是孙女儿,你竟敢指着我说三道四,我倒也要去问问那十三王爷,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齐嬷嬷听到这里如何能忍,才要张口,却给养真拦住。   养真走前一步,淡淡冷冷地说道:“早在十三叔带我回京的时候,我就不算是乔家的人了,只所以还称您一声老太太,是我看在故去父亲的面上。”   朱老夫人听了这话,更是愤怒。养真却又道:“如今十三叔自然不在京内,只是幸而他不在,因为他比乔家所有人都护短,若知道您背地里说我克死了父亲,连累了桀儿等话,怕他不认得您是长辈,只觉着您在冒犯。”   朱老夫人浑身颤抖,只能嚷嚷叫道:“反了,反了!”   养真说道:“哪里反了?物不平则鸣,同样都是乔家的子孙,为什么只把桀儿宠上了天,对于女孩儿,却非打即骂,像是眼中钉肉中刺想除之后快一般?既然是长辈,就该有长辈的姿态,好歹别做的太过分了!叫人连一丝的尊重都容不下!”   此刻外间林老夫人跟包氏两人也到了,可听到里头吵的这样激烈,一时竟不敢入内。   包氏早催着小厮们去找乔松跟乔安来,乔四爷不在家,乔松闻讯赶来,朱老夫人见了他,立刻哭天抢地,诉说委屈,只说养真不孝忤逆等话。   乔松跟乔安不同,是个有些迂腐的人,闻言不免对养真说道:“侄女儿,纵然老太太再有不是,好歹她也是长辈,毕竟要顾及长辈的颜面。”   养真垂着眼皮道:“云姐姐虽是二房的人,英姐姐却是伯伯那边的,她一个女孩子给罚跪在祠堂一个时辰,伯伯一句话没有,反而来说我不顾及长辈颜面?”   乔松给她噎了噎,脸色微变。   乔松在乔家也算是数得上的,乔白在的时候对他都十分尊敬,如今却给养真如此驳斥,简直如一记耳光打在脸上。   “你、你……”乔松几乎按捺不住,可想到养真的身份,却又不便十分发作起来,便只一拂衣袖,悻悻恼怒。   朱老太太见状不由得意,趁机道:“你们瞧瞧,她狂的什么样儿了!谁她能放在眼里?”   养真道:“我的确不把谁放在眼里,我只把‘理’放在眼里罢了!”   其实按照林老夫人的意思,是不想让乔松蹚这趟浑水的,毕竟算来这是二房的事,何况林老夫人也有些看不惯朱老夫人的作风,先前听养真句句的怼骂,她心里反而觉着骂的很好,谁知乔松竟然来了,又指摘养真的不是,果然也给养真驳斥。   林老夫人见势不妙忙上前打圆场道:“说来,就算是想罚那两个丫头,这会儿应该也是够了,很该叫人把她们放了才是。”   不料才说了这句,外间有丫鬟来报说:“二姑娘晕死过去了。”   在场众人听了,鸦雀无声,还是林老夫人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快,快请大夫!”又向着乔松使了个眼色。   乔松叹了声:“冤孽!罢了,我也管不了!”转身跟着出门去了。   原先陪着说话的那两个老妯娌也怕惹祸上身,早就偷偷溜走了。   此刻屋内又剩下了养真跟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因听闻乔英昏死,也是微微一惊,这会儿便没再做声。   沉默片刻,养真看着她说道:“父亲临终之际,殷殷地托付十三叔照看我,除此之外再没有提别的人,包括老太太您,老太太以为是为什么?”   朱老夫人一愣,继而哼道:“我生了个没心肝的儿子!”   养真说道:“不是父亲没心肝,而是父亲知道老夫人你的为人,他知道若是他不在了,您一定不会善待我,所以父亲不放心,才特意嘱托了十三叔!”   朱老夫人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又住口。   养真叹了声,说道:“我离开乔家的时候年纪还不大,自然也不太懂恨不恨谁、谁好谁不好之类的,但是现在……亲眼看您如此对待乔英乔云,我才明白父亲的苦心,要不是十三叔带了我去,落在您的手里,我能不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还不一定呢。”   朱老夫人咽了口唾沫,哼了声不言语。   养真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倒也不恨老太太。”   朱老夫人有些意外。   养真说道:“我只觉着老太太你很可怜,您这样下去,迟早是会众叛亲离的。”   “你、你敢咒我?”   养真正要转身,闻言淡淡道:“我没有咒人的习惯,只是在说实话而已,还有,照你这样宠惯乔桀的方式,你会亲手害死他!”   “你、你……”朱老夫人直愣愣地瞪着养真,终于骂道:“你给我滚,滚!”   “我回乔家,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可贪恋的东西,要走的时候当然也有,也十分简单,”养真一笑:“就不用您操心了。”   ****   是日黄昏,薛典来乔府见养真。   薛典问起她进宫之事,养真简略说了几句,又道:“薛叔叔,西城的房子可整理妥当了吗?”   薛典一震:“早就收拾好了,你是想……”   “我想也是时候该搬出去住了。”养真回答,“这儿真是住一日就厌烦一日。”   薛典立刻看了出来,便问道:“是有人招惹你了?是谁?”   养真笑道:“低头不见抬头见,迟早晚的。”   她并不抱怨朱老夫人如何,只叫齐嬷嬷把皇帝赏赐的那些东西拿了出来,端详了会儿,便留了两对金花,才对薛典道:“这些都是皇上今儿赏赐的,薛叔叔把这些先拿出去吧。”   薛典道:“都拿出去?”   养真道:“这两对金花我自有用,其他的都拿走。何况我既然要搬出去,这里要整理收拾的东西到底也还有些,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薛典见她如此吩咐,知道她必是要离开乔家的,当下忙答应了。   只是那些御赐的布匹有些多,一时拿不了,幸而薛典身边还带了两个小厮,便一并叫帮忙送到了车上。   薛典往外拿东西并没有避着人,乔家上下自然都看见了。   众人各自猜疑,惊讶非常。   谢氏先前因见薛典来了,为避嫌有意不来找养真,毕竟先前薛典多往乔家走动,起初她也并不忌讳多见了薛典几次,后来给朱老夫人明朝暗讽的,就也不敢多见面了。   此刻见情形不对,谢氏也顾不得别的,便忙来寻养真,问她为什么搬东西。   养真笑道:“我搬的横竖都是我自个儿的东西,若是谁疑心,可以叫他们来搜查。”   谢氏忙道:“不是这么说,只是问你怎么好端端地要搬东西呢。”   养真道:“我先前跟老太太闹了那么一场,这里是万万再住不得了,索性就此搬出去,也省得当人的眼中钉。”   “不是这样说,”谢氏着急,毕竟整个乔府数她最是真心对待养真,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听她要搬竟本能地舍不得,“没有谁是眼中钉,你只好好地住着。”   养真却摇了摇头,道:“太太来的也好,我正有一件事要跟你商议。”   谢氏一愣,便问她何事,养真说道:“我非但要自己搬出去,而且,我也想让太太跟着我一起离开乔家。”   “什么?!”谢氏大吃一惊,“我、我也离开?”   养真先前回乔家,主要自然是因为谢氏,但是这些日子来,她始终未曾发现谢氏身上有什么不妥,虽说未必就会如同梦中一样的命运,但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思来想去,最妥善的法子自然就是带了谢氏同去。   但养真又知道谢氏的性子十分的怯弱,只怕未必就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果然,在养真说罢,谢氏满面的惊疑忧惧之色。   虽然说谢氏未必真心喜欢乔家,但毕竟她是嫁给了乔白的,且已经安安分分地守了这么多年的寡,早把乔府当成了自己的家,想要老死于此的,从来没想过别的。   突然听养真如此提议,就如同耳畔有雷声响起似的,把谢氏震吓的不轻。   “我、我……”谢氏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脑中一团乱,半晌才道:“我毕竟是你父亲的未亡人,家里老太太又在,我怎么能出去呢?不不不,养真,你别一时气恼生出这念头来。”   “我不是一时气恼,”养真很平静,“我自从打算回乔府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今天了。老太太的事只是个由子罢了。”   谢氏愣愣地看着她:“你、你是要回王府了吗?”   养真说道:“不是回王府。”   “那是去哪里?”谢氏睁大双眸。   “我自有去处,太太放心。”   谢氏若有所悟:“难道是跟着薛家兄弟?”   养真点头:“当初父亲在的时候曾戏言,让我拜薛叔叔为干爹。他又是个刚正忠直之人,我很信得过他。”   谢氏心乱如麻:“那、那十三王爷呢?”   养真心中一顿。   假如此刻赵芳敬人在京中,自己的确有些不知如何跟赵芳敬交代。但仗着他现在远在南边,倒也可以由得她决断。   她不是不想回王府,其实打从心底想,养真极度的渴望回到王府,回到她那个深深眷恋的曾以为会是一辈子安妥的院子里,默默安稳地等待赵芳敬归来。   但是,梦中的那些经历挥之不去。她本能地觉着自己不能再多跟赵芳敬亲近了,就算是心里再贪图,也不应该饮鸩止渴似的。   在她之前于南市上找寻薛典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若她有母族的人,自然不用特意再寻薛典,但是偏偏她像是枯草浮萍一般,幸而薛典是个极可靠的人,养真又不想让他落得如梦中一样的下场,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这些日子薛典在外不停地奔波,置买房舍,派人整修打理,又隔三岔五去城外看自己的蒜苗们,忙的无一时闲暇。   而因为西城的房价早不是昔日的光景,一些有识之士便抢先要下手求购,薛典按照养真所说卖了两处,竟白白地获利数百两。   所以薛典也更加对养真言听计从,也早依从她的吩咐,找了一处地方不大,却甚是雅致干净的院落,重新打扫装潢了,预备着将来从乔家搬出去后落脚的。   养真终究也没有说服谢氏,也不能硬拉着她离开,只叫她再好生想想。   谢氏心事重重地离开后,齐嬷嬷悄悄地说道:“姑娘竟是不回王府?”   养真嗯了声。   齐嬷嬷试探着问道:“这会儿王爷不在京内,不回也罢了,那等王爷回来后……自然是要回去的了。”   养真笑道:“等十三叔回来后再说就是了。”   当夜,乔安又来寻养真,问起跟老太太不快、以及搬送东西等事。养真也并没有瞒他,横竖已经打算好的,便实话告诉了自己要出府。   乔安大惊,忙拦阻,养真道:“叔叔自然知道老太太的性子,我在这府内,总是要吵起来不得安宁的。老太太都公然说了我不孝忤逆,若我还留下来,一来二去,只怕京内就传遍了,难道对乔家有好处么?倒不如我离开了府内,两下清净的好。”   乔安也知道朱老夫人那个脾气,虽说可以劝,但当时听了,日后依旧如故,却是无法。   “如今王爷不在京内,你这时侯搬出去,叫人以为是你在乔家住不下去了。”乔安定神,看着养真劝道:“好侄女,到底不要这样着急才好。就算要搬,也要等王爷回来了再去,不然恐怕王爷怪罪我们。”   正说着,那边乔云跟乔桀也来了,原来乔桀傍晚时候回来,因听说老太太罚了两个姐姐,又跟养真大吵一顿,乔桀便跟老太太也闹了一场,倒是制的朱老夫人没有法子。   乔安一看乔桀,气得踢了一脚:“都是你弄出来的!现在你四姐姐要搬出去!你说该怎么办!”   乔桀给踹的一个踉跄,他倒也乖巧,立刻跪在地上:“都是我的错,我先前已经跟老太太说过了,我是男儿,若是罚的话本也该罚我的,怎么反而去怪姐姐们呢?四姐姐饶恕我吧,不然我就在这里跪一整夜,也算是偿还了二姐姐三姐姐的苦,给你赔礼了。”   乔安又道:“终不成我叫老太太来给你赔礼?”   任凭这些人围劝,养真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唯一为难的是谢氏不知如何,此刻见如此,便也说再细细考虑后才做决断。   乔安听她这般说才略松了口气,便先行离开。   养真又打发了乔桀,却单留下了乔云,因问起乔英如何,乔云说道:“姐姐只是体弱,又太过劳累才晕厥了,其实不妨事。”   说了这句,乔云红着眼睛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不平才去跟老太太闹的……”她本是要感激养真,可才说了半句,泪已经跟着掉下来,竟说不下去,忙低头拭泪。   养真道:“我今日虽然暂时敷衍了叔叔,可到底有搬出去的一日,我也知道姐姐的苦楚。”   说着,养真回身去抽屉里取了一对金花,她拉着乔云的手,将金花放在她的手中。   乔云大惊:“这、这是做什么?”   养真温声说道:“想必姐姐知道,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东西,这金花是宫内之物,极为珍贵,我如今赠给姐姐这对,还有一对是要给英姐姐的。不管如何,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务必留下,不要推辞。”   乔云睁大了双眼,本惶恐不敢要,可又给养真握住手,又听她这样暖心的话,更加泪如雨下,哽咽道:“我怎么消受得起?”   养真道:“姐姐只管留着,只有一点,不许给别人,若别人敢要,你就说是我特给你的,这是御赐的东西,别的人若是强要,也是有罪的。他们必然不敢。”   乔云听了这话,知道养真是特把这金花赠给自己留着傍身备用的,一时大为感动。   她虽是包氏所生,但一家子都忙着疼顾乔桀去了,所以乔云虽有父母跟祖母,却因大家都疼乔桀,显得她更凄惶可怜了。   此刻感受到养真是真心的为了自己好,竟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这般看重自己般,乔云满心感慰,竟情难自禁,忍不住张手紧紧地抱住养真,放声哭了起来。   又过了数日,程晋臣来找养真。   两人闲谈了数句后,小公爷向养真透露了一个消息。   原来,赵芳敬竟在南边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0章   养真听说赵芳敬“病了”, 心头一个激灵。   她心里清楚,这次赈灾明明是先派宁王,不料宁王病倒中途,然后又派了六皇子跟七皇子,七皇子赵能却因而感染瘟疫死在了倕州。   谁知这一次竟是只派了赵芳敬一人前往, 而本该死在倕州的赵能……居然给皇帝看中要赐婚。   养真心头乱跳,竟猜不透这其中到底会是何等的造化,赵能既然好好地在京城里等着赐婚,那原本并未涉足倕州之事的赵芳敬又会是如何?   她竭力定神, 忙先问程晋臣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程晋臣道:“是户部的一人从南边回来,将此事禀告了皇上, 当时正好我去探望三皇子,无意中听见乾清宫的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   既然如此,那应该没错了。   养真忍不住抬手摁了摁太阳穴,脑袋里头好像在突突地乱跳。   她勉强看向程晋臣道:“是怎么病的?太过劳累吗?”   程晋臣道:“这我就没听见了, 只后来听说皇上从太医院调派了好几个太医, 随着一并返回。”   养真无法出声。   程晋臣打量她, 突然道:“妹妹……”   养真正在出神,竟不能应他。   程晋臣看着她雾蒙蒙的眸子怔怔地瞧着桌上的茶杯,显然是没有听见自己唤她,他不由咳嗽了声, 又略提高了声音道:“妹妹?”   养真这才回过神来:“嗯?”   程晋臣心里有一件事想问养真,可见养真魂不守舍,也猜到她多半是在为了赵芳敬的事情担心, 但那件事憋在心里,倒是不能不说。   程晋臣心头转念,问道:“妹妹,上次贵妃娘娘传你进宫,是为了何事?”   养真微怔,继而说道:“没什么……说了一些不要紧的话。”   程晋臣难以按捺,一时情急地问道:“是不是为了四殿下跟你的事?”   对上程晋臣有些急切的目光,养真才道:“贵妃娘娘的确问过这个……”说到这里她心头一动:“你是不是又从哪里听到什么风声了?”   程晋臣见她反问自己,才回答道:“我隐隐约约地听闻,皇上似乎选定了皇子。”   养真因为从王贵妃那里听说了,所以也并不惊讶。却听程晋臣默默地又说道:“仿佛说皇上听从了贵妃娘娘的话,有意把你许配给四殿下。”   “什么?你说是四殿下?”养真这才诧异起来。   之前进宫的时候还说是要把自己许给七皇子赵能的,怎么突然间又改了赵尚奕?   难道是程晋臣听错了?   可养真想起那日在祈德宫内王贵妃对自己的言谈等,若说贵妃无法舍弃,暗中恳求劝说皇帝,皇帝因为过于疼爱贵妃因此答应……倒也说的通。   只不过皇上未免太过儿戏了,怎么一会儿把自己许配这个,一会儿又是那个。难道说对皇帝而言,七皇子跟四皇子没什么区别?   养真当日只沉浸在自己不是给许给赵曦知的得意之中,此刻才又想起这个问题。   得到程晋臣的肯定回答,养真喃喃道:“真是古怪。”   程晋臣问道:“哪里古怪?”   养真看他一眼,却一摇头。   程晋臣叹了声,道:“别人倒也罢了,我看三殿下似乎有些不太受用。”   养真本正在琢磨此事,突然听了这句,却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话?三殿下怎么不受用了?”   程晋臣不由也笑道:“你怎么不懂?你是皇后之命,皇上选了谁配你,谁自然就是储君了。本来众皇子之中,除了宁王殿下就是三殿下了,如今皇上却越过三殿下选了四殿下,他岂会毫无反应?”   养真想了想,笑道:“哪一次我跟三殿下遇见,都要大吵一场,要么就会出点别的大事,如今岂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愿?两下安稳倒好。他那人又是心高气傲的,每每说什么不在意我的命格,就算皇上把我许给别人,他又何必在意呢?只好好地做他自己便是,或许我真不是那什么皇后命……他自然就大有可为了。”   程晋臣笑说:“你这话也有些道理,只是毕竟在三殿下看来,皇上如此选择,就是并不看好器重他,所以他才失落呢,不过说来也怪,怎么皇上竟愿意把你许给四殿下呢,其实平心而论,的确是三殿下更胜一筹。”   养真啧道:“不要提这个人了,我实在不想多提他。上次在宫内见面,他几乎想动手打我了。”   程晋臣见她主动提起,便道:“我都不敢问的,果然这样?那你怎么还替他求情?”   养真叹道:“我倒不是怕他挨打,我只是明白皇上其实也是疼爱他的,若真打出个好歹来,皇上心里只怕连我都怪罪了。所以才主动求情,果然皇上高兴的很,还赏赐我很多东西呢。”   程晋臣这才明白,笑道:“到底是妹妹绝顶聪明。”   养真一笑,却又缓缓地敛笑低头,眼中透出忧色。   程晋臣问:“你是在担忧十三王爷?”   养真叹息道:“也不知十三叔好不好。我真很担心他。”   程晋臣道:“赐婚这样的大事,你也不放在心上,只一味担心十三王爷?”   养真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打紧,纵然皇上真的要赐婚,也得等十三叔回来再议。”   程晋臣听了,哑然失笑,原来他因为太过关心此事,竟然忘了这个,给养真一语点醒,当下大笑:“很是很是!”   养真却又凝眸看向桌上,半晌才问道:“从京城到倕州得走多久的路?”   程晋臣道:“我听说、快马加鞭的话至少也得一个多月,其中还有水路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养真不语。   程晋臣看着她凝眸思忖之态,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念头,但想想不太可能,便压下了。   见时候不早,他便告辞出府,打马竟往紫禁城而去。   原来赵曦知给禁足在宫中,憋闷异常,多亏程晋臣常常进宫探视。这日小公爷进了宫,前往承乾宫,才进门,就见赵曦知在门口上转来转去,跟个陀螺一般。   一看到程晋臣进门,赵曦知便一把攥住:“你总算来了,你可听说了……”他才要嚷嚷,又见周围都是宫人,便拉着程晋臣往旁边走开数步,才低声道:“我听说十三叔在南边病倒了。”   程晋臣本不知他着急要说什么,听了这句心头暗笑:“殿下也知道了?我才听说,本要告诉殿下的。”   赵曦知见他也得知了,便皱眉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的心突突乱跳,总觉着要出事。”   程晋臣一愣,忙啐了口:“大吉大利,殿下不要口没遮拦,十三爷好着呢。。”   赵曦知跺了跺脚:“当初就不该十三叔去!我才知道原来父皇当初想让我去的,可是母后不准,才换了十三叔,若是他有个什么,岂不是我害了他?我以后岂能心安?”   程晋臣咳嗽了声:“殿下倒也不必先往坏处想,兴许只是小病,不打紧的。”   “在那种疫病遍地的地方生病,怎额不叫人多想?”赵曦知仰头看天,“我恨不得赶到十三叔身旁,至少也可以为他分忧。”   程晋臣看着他认真忧虑的样子,鬼使神差地说道:“那殿下何不跟皇上请命?”   赵曦知一愣:“你说什么?”   程晋臣却自知失言:“我只是随口说的。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赵曦知盯着他,却突然狠狠地一掌拍在了程晋臣的肩头,双眼放光地说道:“小程,你总算出了个好主意!”   程晋臣暗暗叫苦:“殿下莫非真的想请命前往,这可使不得。”   赵曦知目光灼灼,道:“怎么使不得,我是凤子龙孙,难道十三叔就不是了?他能去我如何不能去?何况……”三殿下顿了顿,才道:“何况父皇已经选定了尚奕,想必我去哪里都不打紧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赵曦知长长地叹了声,但他却又很快振奋起来:“既然都不看好我,我偏要证明给他们看!这倕州我是去定了!”   程晋臣见状,哑口无言。   正这几日赵曦知的禁足将解除了,他便亲去乾清宫请罪,又将自己想要前往倕州辅助赵芳敬的心意向宁宗禀明。   宁宗听了诧异:“你当真有此心?”   赵曦知正色道:“听说倕州的情形危急,百姓们都在水火之中,十三王叔又病倒了,同样是皇室子孙,孩儿如何能够安心躲在宫内?求父皇准许孩儿即刻前往!”   宁宗听了这一席话,眼中却透出激赏之色:“朕本来也想让你去历练历练,只是你母后不舍得,既然你有这种志气,朕如何不肯?”   宁宗竟是答应了。赵曦知大喜,磕头谢恩而出。   三皇子请命前往倕州的事情很快在宫内传开。   翊坤宫内,张皇后正在试穿尚衣局新做的宫装,听了这话魂不附体,忙问是否是真,又催着快把赵曦知叫来。   正赵曦知想要亲自告诉皇后此事,传命的人还没出门,三殿下已经亲临。   赵曦知入内请安,皇后顾不得别的,便问倕州之事。   “孩儿正是为此事而来。”赵曦知便说了自己像宁宗请命,皇帝也已经应允一事。   张皇后见他笑盈盈地,自觉眼前一黑。   这些日子来张皇后心中甚是欢悦。   因为王贵妃听闻皇帝想把养真许给赵能的消息后,便不依不饶,用尽百般手段想求宁宗改变主意。   大概是给贵妃缠的不耐烦,皇帝竟真的许了她。   王贵妃还以为是圣上开恩,又或者是因赵曦知的确闹的不像话惹了圣上不喜的缘故,当即遂了心意,春风飘然,到翊坤宫请安的时候,越发的目中无人了。   皇后却是心中有数的,见这蠢货步入死局而不自知,皇后心中得意非凡,只是苦于不能把这份自得宣之于口。   谁知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赵曦知突然又闹着要去倕州。   张皇后呼吸困难,几乎晕厥,旁边宫女忙上前给她抚胸顺气。   皇后缓过劲来,便命宫女都退了,才把赵曦知叫到跟前:“你快去给皇上说,你改变主意了,你不想去!”   赵曦知虽然不想把皇后气出个好歹,但毕竟这是自己的志向,何况怎能出尔反尔呢。   便道:“母后,父皇已经恩准了,岂有再更改的道理?”见皇后脸色又变,赵曦知忙又说道:“另外,孩儿因先前行差踏错的缘故,惹了父皇不喜,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重新让父皇对孩儿刮目相看。”   张皇后明白过来,她深深呼吸,苦笑道:“你以为你父皇想把乔养真许给尚奕,是因为觉着他强过你?”   赵曦知勉强一笑:“孩儿其实说过,并不相信那什么皇后命。”   张皇后捧着他的脸道:“我的傻儿子,你懂什么!你父皇不是不看重你,正是因为太看重你,才不选你的呢!”   张皇后赌一口气,把宁宗的真实用心告知了赵曦知。   赵曦知听了后自觉匪夷所思,可又有些惊心动魄:“这、这么说,若这是真的,那尚奕岂不是……”   张皇后道:“要不是贵妃死缠烂打,皇上怎会恩许?是她自寻死路!”   赵曦知想了半晌,拧眉又道:“孩儿虽然不信这些,但若是真的,这未免有些太残忍了,不管是对七弟,还是尚奕。”   张皇后见他如此说,便道:“不然呢?总要有个人顶上,总归不是你就好。”   皇后又道:“母后答应过你父皇绝不把此事泄露出去,只为了你才告诉你真相,你乖些,跟母后一起去求你父皇收回成命。”   不料赵曦知道:“既然如此,孩儿更该去了。”   张皇后瞪大双眼,惊恼交加:“你说什么?”   赵曦知道:“孩儿不想一辈子都在父皇的羽翼之下,上次也跟母后说过,十三叔在我这个年纪早就走遍天下,且在边疆扬威立身了,可孩儿……连京城都没出过。”   张皇后情急道:“你怎么能跟楚王比?”   赵曦知叫道:“母后!儿子毕竟也是男儿,也想志在四方,想要有所作为!”他一咬牙,端端正正跪地磕头:“求母后,就答应儿子这次吧!”   ****   九月初,三皇子赵曦知跟七皇子赵能领受皇命,带队出城往倕州而去。   晓行夜宿走了半月,便要改行水路,谁知因为山洪的缘故,这水路已经断了数日。当下只得在江边的小镇上歇息。   赵曦知是第一次出京,事事新鲜,他又是个精力旺盛的少年,所以并不觉着劳累,反而兴致勃勃。   当晚,正跟七皇子赵能商量出去看看这小镇风光,便听到楼下隐隐地有个熟悉的声音。   据他所知,说话的这人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   赵曦知把窗户推开,往下看去。   当看见夜色朦胧中那一道独一无二的身影之时,赵曦知先是哑然,继而竟笑了起来:这可真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赵曦知一笑,冲着下面那人叫道:“喂,乔养真!” 第41章   赵曦知俯身在窗户边上,猝不及防地叫了声。   底下那人听了他的声音, 微微一震,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似的缓缓地抬头看来。   虽然是夜色之中,但一张小脸仍旧如白玉般的晶莹无暇,双眼清澈微光, 眉目如画, 果然正是养真无疑。   只是她如今并不是个小女孩子的打扮, 却是个利利落落简简单单的小公子的装束。   乍然一见, 却竟觉着比女装更加的清爽可人了。   只是跟养真说话的是个身材略比她高些的小少年,赵曦知并不认识。   相比较赵曦知遽然相逢的无奈而好笑, 养真仰头看见他的时候,眼中却只有满满地震惊跟一抹稍纵即逝的厌恶之色。   但虽然如此, 赵曦知却立刻捕捉到了。   从最初在宫内相遇的时候,他满心偏见, 认定养真为庄子上回来的小村姑,却痴心妄想地意图攀龙附凤, 同时却又吃惊于她锋利的口齿。   但此后几番相遇,就如同剥开一枚竹笋似的,除去外头那些厚实枯糙的外皮, 他渐渐地发现了意料之外的某些“收获”。   虽然两个人每次相见都要大吵一场或者另外生出些事情, 但是对赵曦知而言, 却仿佛成了习惯。   如今自己已经成了习惯,却发现养真非但不想要“投怀送抱”攀龙附凤之外,反而真实地讨厌着自己……   赵曦知向来虽并不自吹自擂, 却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且在他看来只有自己嫌弃别人的份儿,怎会落到被人讨厌的地步呢?   “你!”他指着养真,谁知还没说话,养真眨了眨眼,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拉着那少年,竟是拔腿飞快地走了。   赵曦知睁大双眼,匪夷所思。   而底下巡查的侍卫听见动静也跑了来,见并无别的异样,便抬头看向赵曦知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赵曦知恨不得叫人快把那两个人抓回来,可转念一想,只狠狠地一拍窗台:“罢了,没事!”   ***   养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正跟赵曦知遇见呢?   原来自打上次程晋臣告诉她,赵芳敬在南边病倒后,养真日夜悬心,几乎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有时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却莫名地梦见赵芳敬在南边出事的场景,醒来后则心惊肉跳。   养真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亲自往南边走一趟。   她自然并非贸然行动,而是有所准备的,跟养真同行的除了薛典外,这陪伴身旁的小少年,却是钱仲春。   原来自从薛典受命去往钱家庄种蒜,一来二去自然也跟庄子上的人熟稔了。其中有钱家兄妹跟薛典最为亲近。   因为钱仲春跟钱丽月跟养真十分之好,听闻薛典是养真的人,他们便觉着如同见了养真般亲热。   薛典见两个孩子聪明烂漫,也知道他们是养真的朋友,自然也格外照拂,慢慢地每次前去庄上都会给他们带些小物件,或是吃食,或是玩器等,所以两个孩子更是喜欢他。   钱丽月是小女孩子,目前只知道吃吃喝喝,并没别的心思,钱仲春却不一样。   原来钱仲春慢慢地大了,但是乡下人出身贫苦,只知道做工而已,钱仲春更是没有读过书。   只在养真来到,大家相识后,养真自己爱看书,得闲也略教了他们兄妹一阵,钱仲春粗略认识几个字,但也是有限。   他心里明白,乡下似他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再过个一两年就只有下地干活一条出路,要么就是去城镇里找个打杂跑腿的营生。   钱仲春之前给送去京城,在乔家呆了一阵,乔家在京城里虽算不上什么,但是对钱仲春而言,却显然又是见了一番市面。   又见乔桀年纪小小,却已经学文习武,他心中很是羡慕。   如今见薛典常常往来钱家庄,仲春见薛典很是能干,有心要跟他学,恰好薛典因为近来所做的买卖越发大了,也缺少可靠的人才,又见仲春年纪虽小,却聪慧能干,且性子也十分的忠厚老实,当下便答应了将他留下,但凡有些生意安排之类也多带着仲春,权当是个小徒弟一般,果然十分的称心如意。   这次养真要去南边的事,薛典本是不肯答应的,但养真去意已决,按照她的说法,若是薛典不肯答应,那她就要自己去……薛典倒也明白她的性子,怕她真的撇下自己独自上路,只好顺着她。   因觉着危险,本不想带仲春,不料仲春竟并不怕,执意要跟从,薛典也只得带上。   算来,他们启程的时间比赵曦知要早个四天,本来两队是碰不上的,可偏偏遇到了山洪阻隔,这段时间内薛典忙着出去打听有没有别的路可行,却得知方圆数百里只这一条水路,若要绕弯,只怕要多走五六天,且路还难走。   这样一耽搁,便跟赵曦知这一队不期而遇。   今日他们沿河寻路,来到镇上,在客栈内入住后,薛典照例出去探听渡河的情形,仲春也在外头转悠,却无意中听说了朝廷派往南边的钦差也在此处的消息。   仲春不知真假,便忙回来跟养真说了。   之前养真在路上就听说是三皇子亲自带队,很觉错愕,这跟梦中所知也相差太多了,但横竖她是去找赵芳敬的,又比赵曦知早出发,按理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耽搁行程在先,且这镇子不大,只有三四家客栈,因为渡口无法通行的缘故几乎都满了,赵曦知这行人又实在人数太多,无处安置,他们所落脚的客栈,正在养真的客栈对面。   给赵曦知撞个正着的时候,养真正在跟仲春商议,让他去找薛典回来,大家连夜赶路去下一个渡口就是了。   没想到她防备了左右无人,却忘了头顶还有个房间。   且说养真因跟赵曦知打了个照面,她惊慌之余心中暗骂数声,忙拉着仲春逃之夭夭。   钱仲春跟着她离开那是非之地,才气喘吁吁地问道:“妹妹,方才那是三皇子殿下吗?”   养真道:“可不正是他?”   钱仲春道:“咱们就这么跑了,也没有行礼,殿下会不会怪罪?”   养真嗤地一笑,然后说道:“他怪罪什么?天都黑了,难道他身上有灯,谁都得看清他的脸?要是他怪罪,咱们只说没看清、还以为是什么劫道的就是了。”   仲春无奈,却也知道养真避开赵曦知,自有缘故。   两人站在街头,不多时就见薛典带了个伙计从街上回来,见他们两人在此,便问为何不在客栈等候。   养真便把赵曦知一行人住在对面客栈的事说知了,又提议连夜离开此处。   薛典听后皱眉说道:“我方才去打听了渡口的人,再往前就是上游,越发的不好过,这里算是最近的一处渡口了,而且这两日水流有平缓的迹象,若是明日无风,倒是可以试着渡河。”   养真听了,半喜半忧,喜的是终于可以过河了,忧的是现在不能离开镇子,那就加大了跟赵曦知等人照面的可能。   薛典又看着她问道:“那位三殿下……是奉旨前往南边赈灾,听闻他年纪不大,却有如此的胆识倒也难得了,你想避开这一行人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他认出了你、为难你了?”   养真忙道:“并没有为难,只是我、不太想跟皇室的人多有接触。”   薛典笑道:“我还以为他向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呢,既然他是皇子,自然会自己尊重,且他是钦差,有要务在身,不至于理会别的,大不了过了这一夜,明儿咱们悄悄地提前启程,自然就错开他们了。”   养真听这倒也是个法子,当下便答应了,大家在外头随意找了一家面馆吃了晚饭,才一块儿回到客栈。   ***   他们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薛典留神看对面,却见钦差队伍随行的侍卫们已经在客栈周围戒防起来,又有一些闲人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   薛典陪着养真入了客栈中,却正好听到有几个客人在谈论这件事。   仔细一听,原来三皇子跟七皇子如今不在客栈里了,因为钦差的队伍人数太多,那客栈住不下,还把原先入住的客人都撵走了……幸而本地知县周旋,又有镇上几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风闻,急忙来请,赵曦知跟赵能便带了人前去借住,只留下了几个人在客栈内看守队伍随行所带的器物等。   薛典听了,悄悄地对养真说道:“这下更好了。”   养真一笑,本来还担心赵曦知就在对面,又发现了自己,若是他心血来潮想要为难人呢?如今听说去了大户人家入住,这才放了心。   当夜各自安寝无话,次日绝早,薛典便来敲门,养真正在做梦跟赵曦知才吵架,听见敲门声下意识地一骨碌爬起来,匆匆地收拾打理。   早饭也没有吃,便赶往渡口,却见岸边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在等候,薛典先去打听,片刻后回来,对养真道:“不太妙,渡口的人说,昨儿保长来知会过了,今日要先让钦差一行过江,所有一应船只都聚集在这里了。”   养真心头一沉。   这会儿等候过河的人自然也听说了,一时大家群情激奋,又道:“钦差还不到,为何不让我们先过河?”   不料才嚷嚷两句,却听到一声铜锣响动。   大家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火光点点,却是一条灯笼的长龙,前头鸣锣开道,中间太监举牌,再往后簇拥着的才是马上的赵曦知跟赵能两人。   大家见钦差到了,又知道是皇子亲自前往南边赈灾,当下不敢鼓噪,纷纷地后退跪地。   养真在人群中,不免也要随着跪拜,心中更加大声咒骂: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跪赵曦知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幸而现在天色不亮,乌压压的人群都跪在地上,低着头,赵曦知看不见自己,倒也无所谓丢人。   耳听着那马蹄声得得地从跟前经过,养真暗暗松了口气。   皇子经过,养真正要随着众人起身的时候,钦差的队伍中有一人翻身下马,竟向着养真这边走来。   养真正觉着不妙,等看清来人是谁,心中大喜:“小公爷!”   原来这队伍中跑出来的人正是程晋臣,因为他跟赵曦知最好,这次便也随着赵曦知跟赵能一块儿往南边去。   程晋臣笑道:“果然是……是你。”众目睽睽之下,他打量着养真的男装扮相,好不容易把那声“妹妹”咽了回去,道:“殿下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为他是哄骗我的。怎么你竟这么大胆!也想去南边?”   养真低低道:“我实在不能放心十三叔。”   程晋臣这会儿也看见薛典跟钱仲春跟着,便含笑道:“是薛先生跟钱家小弟。”   两人忙向着程晋臣行礼,程晋臣道:“既然在这里遇上,不如你们跟我们一块儿走吧。路上好歹也有个照应。”   若没有赵曦知在,养真自会答应,但此刻只想拒绝,不料薛典抢先道:“若能如此,那就先多谢小公爷了。”   程晋臣道:“不妨事,反正大家都是要去倕州。”   旁边围观的百姓们听他们是认得的,又听说是去倕州,均都咋舌,忙自动让开路。   养真众人便随着程晋臣来至渡口,前头已经开始安排渡船了,当地的县官亲自赶来伺候,安排人护驾等等。   等上了船,养真才明白薛典答应程晋臣的原因,原来这钦差一行人数太多,虽然方圆几十里的渡船都调到了,但仍旧是将到了中午,才总算都过了江。   若他们不随着钦差一行人,挤在百姓们之中的话,恐怕要排到晚上也未必能登船了。   钦差的队伍登岸后只稍微休整,便又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路。   赶了半天路,队伍驻扎吃饭,养真便打算跟程晋臣说声,要跟他们分开而行。   不料还没有开口,程晋臣自己找了来,叮嘱说道:“妹妹你们只管随着队伍,千万不要自己走动,实话跟你说,因为倕州的疫情扩散,越往前走,流民越多,时常有些抢掠厮打之事,而且听说有许多山贼草寇拦路杀人抢劫,他们见了钦差的队伍自然会有所惧怕,你们跟着也能安全些。”   薛典在旁道:“小公爷说的很是,早在渡口的时候我就听人说起过,再往南有一座大屏山,山上就有一伙强贼,不知杀了多少人了,地方官剿灭了几次都奈何他们不得。”   养真到底没经历过这种,听他们都这样说,便道:“情形真的这样差了?那十三叔那里呢?”   程晋臣道:“王爷坐镇倕州,大局自然是稳的,只是周围的那些心怀叵测的贼徒,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朝廷危难,百姓疾苦,自然恨不得天下大乱,他们可以趁机抢掠一番,这叫做趁火打劫。那些流民被逼到绝境,衣食无着被迫抢掠,倒还情有可原。”   养真又问道:“如果那些贼人来犯,可能抵御?”   程晋臣笑道:“不慌,先前三殿下跟七殿下为了这件事,高兴的睡不着觉呢,只想着要有贼徒来犯,可以先拿他们练手打仗了。”   养真听了皱眉。   薛典也忍不住道:“打仗不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薛典本不想多嘴,但知道程晋臣跟养真关系很好,所以便实话实说了。   程晋臣也知道他的底细,便道:“薛叔,您是最有经验的,要真的遇上山贼,只怕还要烦劳您呢。”   薛典才苦笑道:“小公爷说笑,我早就给革除了军职了,而且带队的自有各位将军统领,哪里用得上我这个废人。”   程晋臣又交代了一番让养真他们紧紧随着队伍而行,才自去了。   因此养真也暂时打消了跟他们分别的念头,只不过有一件事养真觉着有些稀奇——自己在钦差队伍中,赵曦知没有可能不知道的,本来养真以为他必然不会错过这个冷嘲热讽大肆评议踩踏自己的机会,但他居然一次也没有来跟自己照面,不过如此倒也好,大家相安无事。   当夜,队伍到达了遂州,知府大人亲自迎接,安置了住所,次日又亲自送出城去,因知道前方不远就是大屏山地界,知府生恐皇子在自己管辖区内有所闪失,便又命本城的守备带兵护送。   渐渐地大屏山在望,养真在马车里探头看去,见山势连绵起伏,果然险峻非常。   钦差的队伍虽然精简过,但总也有四五百人,加上遂州守备带的士兵,足有近千人,如此浩浩荡荡,按理说就算是再不可一世的贼徒也该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但是这大屏山的贼寇却显然非同一般,他们因知道朝廷钦差前去倕州是赈灾的,队伍中带了无数的金银、粮米,以及各色草药物品等等,若是劫下自然可以供给山寨几年的花销。   他们又仗着山高皇帝远,又是地头蛇,地方官都屡次败在自己手上,自然不把钦差放在眼里。   赵曦知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些草寇的能耐。   先行队伍往前行进之时,两侧树林中悄然无声,众人仗着是朝廷钦差,都以为那些山贼都吓得逃走了,大摇大摆地往前而行。   赵能甚至对赵曦知笑说:“三哥,看样子今儿的热闹是看不成了,这些贼果然都是无胆匪类,怕早吓得躲得远远的了。”   赵曦知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林子,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便没搭腔。   正在这时,程晋臣打马飞奔而来:“殿下!”   赵曦知回头,程晋臣道:“殿下快叫队伍停下!”   “出什么事了?”赵曦知问。   程晋臣低低道:“恐怕贼人在树林中有埋伏!”   “埋伏?”赵曦知心头一惊,往前扫了一眼,“谁说的?可发现了贼人踪迹?”   程晋臣迟疑道:“是、是跟随乔妹妹的薛叔叔说的。谨慎起见,请殿下立刻下令!”   赵曦知一愣,旁边赵能因听见了,便笑道:“小程,我还以为是谁发现了贼踪呢,原来只是个仆人说的话,你却还当了真,啧啧,没想到你居然这样胆小。”   程晋臣拧眉道:“殿下,当地的贼寇狡猾多端,咱们所带的辎重又多,不可大意才是!”   赵曦知犹豫片刻,赵能道:“什么不可大意,要真的有不妥,遂州护送的屈守备难道就看不出来?可知我还愁那些贼缩了头不敢来呢。”   程晋臣不便跟他辩驳,就只看着赵曦知。   赵曦知抬眸往队伍后面看去,养真在马车里他自然看不到,可却瞧见了在人群中的薛典,却见薛典敛着浓眉,满面凝重地看向前方的林子。   薛典的为人,程晋臣知道,赵曦知却也打听的很清楚。   知道他当初也是军伍出身,本也算是个能征善战甚是勇武的将才,只是在乔白遇难之后他也很快遭到贬斥。   赵曦知犹豫之时,赵能不以为然道:“三哥,你莫不是也跟小公爷一样害怕了吧?这哪里有半个贼人?不信我叫给你看。”   赵能说着,竟拍马往前奔去,且走且高声道:“听说这里埋伏着强贼,贼在哪里?出来给本殿下见识见识!”   赵曦知见他行事这样放诞,心头一紧:“七弟!”   赵能性格本就粗鲁,加上又是皇子,从来没有经过事,更加不曾临阵打仗过,所知所觉竟都是从戏台上看来的,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厉害。   赵能连叫了两声,两侧林中却鸦雀无声,宛若一片死寂。   赵能见状越发得意,竟哈哈大笑起来。   赵曦知虽然也毫无经验,但是这会儿却本能地嗅到了一股不祥之感。   他突然感觉这山林实在是太安静了,竟然、竟然……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后退!”赵曦知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扬声断喝!   但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只听“嗤”地一声,原本宛若死水似的林子里突然飞出了一支箭!   赵曦知一眼看见,还反应不过来,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暴喝道:“七殿下躲开!”   赵能因听见赵曦知说后退,正呆愣回看,还想着取笑他几句,竟是丝毫也没看见有一支箭射了出来。   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躲开,他下意识地一抖马缰绳,但毕竟晚了。   那马儿才起步,赵能突然觉着胸口一凉,有什么东西猛地穿刺过来,起初竟觉察不到疼。   赵能低头之时,才发现身上竟插着一支箭,他无法相信地看着那支箭,还是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却已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那暴喝的声音再度叫道:“大家快躲!贼人要放箭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嗖嗖”,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在瞬间响起。   程晋臣反应最快,早一把拉住赵曦知,两个人翻身下马,找掩身之所。   但更多的是没来得及躲藏的士兵跟随行人众,这极短的一瞬间,只听得放箭声响不绝于耳,同时伴随响起的,却是无数人的惨叫声响。   赵曦知睁大双眼,眼睁睁地看到身旁不远处有一名内侍,给箭射中了脸颊,鲜血四溅,那人惨呼着倒地,却一时没死,疼的翻滚。   程晋臣想回头看看养真的方向,但是方才连声示警的人正是薛典,有薛典护着,养真的情形应该会好些,何况养真所在的是队伍的末尾,如今遭受攻击的是队伍的前锋跟中段。   程晋臣道:“贼人果然胆大包天,殿下……”   话音未落,赵曦知已经站起身来,程晋臣吓了一跳:“殿下!”   赵曦知左顾右盼,从地上捡起一把士兵遗落的刀:“不能坐以待毙!”他虽如此说,手却隐隐战栗,竟是无法自控的抖,突然间他又想起来:“七弟呢?!”   还好这会儿敌人的箭已经射的差不多了,耳畔又响起排山倒海似的“杀啊”,原本寂如死水的林子里,冲出了无数道身影。   ****   薛典是所有人之中最清醒,也是最先发现不妥的。   遂州城的那守备大人本就是个草包,今日虽给知府派来护送,但他愚昧无知地认定了这是朝廷的钦差,又有两位皇子坐镇,试想那些草贼哪里敢对皇家的人动手?   所以他也乐得随着耀武扬威。   要不是薛典看出不妥,先叫程晋臣向着赵曦知报信,及时地拦住了队伍,若等到这一行人再痴痴地继续往前,那就彻底的落入贼寇的圈套之中,给人像是包围在布袋里打一般了。   原先赵能那一嗓子,把林子里的贼徒其实也吓得不轻,他们虽然狗胆包天,但也担心朝廷的兵马不是吃素的,还以为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一时有些不敢如何。   所以才先射了那一支箭试探,谁知轻而易举就射中了赵能。   当下才肆无忌惮地开始发动攻势。   乱箭齐发的时候,薛典已经飞身上前把养真从车内抱了出来,拉着她往回,躲在了那些结实的箱柜之后。   幸而这里不是贼人的攻击范围,一时倒也没什么危险,只有那些随行的人众,因为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不知所措,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尖叫连连。   薛典从地上捡起一把朴刀,护着养真,一边张望前头的情形。   他早看出情形不妙,便皱眉道:“没想到那个什么守备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还以为他能顶点用……现在看来只是在送人头!”   养真问道:“薛叔叔,现在该怎么办?”   薛典道:“现在逃还来得及。”毕竟山贼们围困的是前方队伍,一时顾不上这里,要立刻策马转身,自然可以第一时间逃之夭夭。   养真往前看了一眼,这么短的时间内,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了许多人。   “那他们呢”养真问道。   薛典道:“这些人太无知了!以为自己是钦差便无人敢碰,实在可笑,偏两个皇子又毫无经验……唉!”   养真看见赵曦知不知从哪里站起来,手中握着刀,满面怒色,有几支冷箭从他身边擦过,还好有些随身侍卫护着。   养真屏住呼吸,突然道:“薛叔叔,你、你是极有经验的,你能不能帮帮他们?”   薛典诧异:这种场面对他而言虽然是司空见惯,可他最主要的任务自然是保护养真,且此刻不逃,只怕就错失良机了。   养真却似乎看出他心中的犹豫,便道:“如果这些辎重给山贼夺去,倕州那边自然就更加失了照应,情形会更糟的,薛叔叔,你快去吧!”   薛典道:“你……”   养真道:“只要把前头的山贼击退,这里他们自然波及不到。”   薛典听了,倒也是这个道理,便吩咐两名伙计跟仲春道:“照看好姑娘!”   他起身之时又犹豫地看了养真一眼,终于叹道:“你真是……跟你父亲一个样。”   纵然情形危难,却毫无利己自保之心,只管奋不顾身而已。   薛典红着眼,拔腿往前奔去,他打量着那箭势,且走且大声喊道:“快些布防,贼人马上要进攻了!”   就在薛典说罢,林子里埋伏的山贼便现形了。   薛典冲到赵曦知身前,来不及看对方反应:“殿下快叫侍卫们振奋起来抗敌,若是还不反击,这许多人就是待宰的猪羊了!”   程晋臣叫道:“你怎么不照看妹妹?”   薛典眼神锐利,此刻早没了昔日落拓沉晦的气质,脸上隐隐地透出了一股杀机,他咬牙道:“是养真让我来帮忙的!”   赵曦知的手本在发抖,直到听见薛典这句话。   心头突然像是有一把火烧了起来:自己这样无能,居然需要一个小丫头叫人来帮忙了。   赵曦知牙关紧咬,方才的战栗早就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他想也不想,翻身上马,将手中的长刀一挥,厉声叫道:“御林军听令,跟着本殿下杀贼!”   程晋臣拦都拦不及,赵曦知已经打马向着前方乌压压的山贼冲了过去。   薛典本有些瞧不起这不经事的小殿下,此刻见他竟如此勇武,倒是有些意外,便笑道:“好,到底还是有些血性的!”   而原本惊慌失措的御林军跟随行的士兵们,惊见三皇子一马当先,也都纷纷振奋起来,一瞬间喊杀声交错。   ****   薛典去后,养真跟仲春等人躲在箱柜之后,突然见赵曦知奋起,心中也微微地觉着意外。   正在观战,突然身边有人道:“不好,有贼人过来了!”   大家忙回头,果然见林子里又窜出了不少人影,竟是往这里奔来。   原来这些山贼的确狡猾,一面派人交战拖住了士兵,一边派人来夺去辎重。   这里的护送士兵本就少,之前又去了大半往前支援,前方的战事已经然他们自顾不暇,这里剩下的只有些负责运送辎重的仆役以及随行太监们,敌人到了此处,自然如探囊取物般。   仲春微微发抖,却还握紧养真的手道:“妹妹别怕!”   此刻有两个贼人已经冲到了近前,原本负责运送辎重的仆役慌忙逃窜,却心慌意乱,竟给砍翻在地。   那仆役捂着伤口苦苦哀求,山贼却毫不迟疑,上前想要再补上一刀。   正欲动手之时,背后突然一凉复一疼,惊惧地回头看时,却见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   养真握着刀,因为毕竟力气太小,只伤到了贼人的后背,并没有结果了他的性命,养真深深呼吸,大声叫道:“大家不要慌,他们没有几个人,跟他们拼了就是!不反抗的话就死定了!”   众人正在忙着逃,听了这话不由怔住。   那山贼意外之余道:“好小子,你既然想找死,那就先杀了你!”他盯着养真,慢慢地举起刀。   正欲挥落,旁边仲春闷声不响地跳起来,张手将山贼拦腰抱住,往前一扑:“不许伤妹妹!”   山贼猝不及防,揪着仲春的脖子要将他甩开,谁知还没捏到他的颈子,后心突然剧痛。   动手的正是薛典留下的那两个伙计之一,他杀了山贼,将仲春拉开,另一个伙计则护着养真。   这两个人是薛典招募到的,一个说叫孙大,一个说叫李二,原本看着老实巴交的,此刻不知怎么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出手如电地杀了人,却仍是满面镇定。   仲春见有一名山贼从他身后冲来,才要大叫提醒,孙大不慌不忙地反手一刀,竟正中对方心口,那贼人悄然无声地跌倒死了。   养真看着这一幕,突然心有所动,便看向身旁的李二:“你们……”   李二低头向着她一笑:“姑娘不用怕,会没事的。”   就如同要证明他的话一样,正厮杀的前方队伍之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排山倒海似的呼喝声,马蹄声如同奔雷一样!   养真吓了一跳,心想贼人难道无穷无尽了吗?若再来这样一批,只怕真的要抵不住了。   那边孙大又杀了一名山贼,揪着仲春靠了过来,望着那边儿,不禁面露微笑:“是王爷!”   养真愣神,忙踮起脚尖往那边瞧去,却见人影错杂之中,果然有一面极大的旗帜烈烈扬起,上面是个龙飞凤舞的“楚”字。   “十三叔?”养真无法置信,心跟马蹄声响似的突突乱跳。   她凝神再看,果然见队伍之中,最首处有一道身着甲胄的挺拔身影,他人在马背上,身形微微起伏,如腾龙跃蛟,炫目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叔表示不能让赵老三独美~~嗯嗯   曦儿:都改叫赵老三了还能美到哪里去,这难道是乡村爱情咩(哭泣) 第42章   赵芳敬带兵赶到的时候, 赵曦知等众钦差兵马正跟山贼打的难解难分。   本来听见马蹄声如奔雷般响起, 赵曦知众人也以为是山贼的人马, 本来好不容易凝聚了勇气跟敌人苦战, 此刻不禁心头一震, 隐隐胆寒。   不料程晋臣眼尖, 指着叫道:“是楚王……是十三殿下的人!”   他这般大叫,其他众人定睛细看, 也认出是赵芳敬的旗号, 一时之间, 官兵人人精神振奋,本来手软力弱的,突然间有了气力,本来就拼死力战的,此刻也更加的勇猛无匹!   反观山贼们, 因为见到楚王的旗号,瞬间开始自乱阵脚, 这一下子, 两方的胜败很快的一目了然了。   战事扭转都在一瞬间,而那边上, 电光火石中,赵芳敬已经亲自带人冲入战团。   有两个山贼头目不知死活地冲上来, 还没有靠前,就给赵芳敬左右护卫手起刀落,斩于马下.   赵芳敬胯/下白马很通人性, 长嘶了声,猛然一蹄甩出,竟把前方拦路的一个小喽啰踩在地上。   刹那间,十三王爷一马当先,竟是毫无阻隔地冲入战团,白马银甲,背后的披风随风招摇,像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把本来乱成一团的战场切成了两半似的。   赵曦知因看见是赵芳敬来到,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又见赵芳敬所向披靡地跃马而来,不由双眼中泛起泪光,大声叫道:“十三叔!”   赵芳敬人在马上,向着他一点头,却丝毫也不停顿,仍是纵马往前奔去。   赵曦知本以为赵芳敬跟在自己跟前停下,见状不由诧异,竟不知他要去哪里。   此刻程晋臣跟几个御林军护在赵曦知身边,心头一动便道:“十三王爷应该是知道妹妹也跟着来了!”   赵曦知心头猛然一颤,定睛看时,果然见在队伍的末尾处,是一道小小地身影跳起来,向着赵芳敬笑面如花地雀跃招手:“十三叔!”   一眨眼的功夫,赵芳敬策马到了养真的跟前,却并不下马,他一手握着缰绳,一边略略倾身,右臂单手一揽,竟把地上的养真抄入怀中,电光火石间抱在了马背上。   赵曦知把这一幕从头到尾看的明明白白,瞬间心中竟有些许怅然若失之意。   程晋臣笑道:“我果然没说错,想来妹妹的所作所为是瞒不过楚王殿下眼睛的。”   正在此刻,一名山贼给逼的踉跄后退,因后退无路,又知道赵曦知是个皇子,索性垂死挣扎跳起冲来。   程晋臣才要替赵曦知挡住,赵曦知却毫无预兆地将他一把推开,他将手中带血的腰刀一挥,迎着那山贼冲了上去。   程晋臣跟其他人愣神的功夫,赵曦知却出手果断狠厉,步步紧逼,加上那山贼本就有些力气不支,不过三五招,竟给赵曦知一刀砍中了肩膀,鲜血四溅。   旁边的几名御林军见状大声叫好,程晋臣本以为赵曦知得手便会打住,谁知三殿下像是疯了一般,在对方踉跄倒地的瞬间又上前一步,又狠又快的一刀直直地刺入了对方的胸口,将那贼人竟钉死在地上!   程晋臣看的呆住了。   按理说这些山贼本就该死,且果断斩杀毫不留情这也才是两军对战生死立决的时候该有的行为,但是此刻……程晋臣下意识地觉着赵曦知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   就在赵芳敬的援军赶到那一刻,双方已分胜负,楚王所带的军马冲上来,几乎大多数人还没来得及出手,战事就一面倒了,大家所做的只有迅速追赶清理残敌,又顺势攻上山寨,把整个大屏山的匪贼一网打尽了。   也是这匪贼们合该作死,原先他们劫掠来往过路之人的时候,往往只派一小队就能得手,从没有过倾巢而出的时候,但因这次要劫掠的辎重太多,加上先前又探出了这队伍的虚实,觉着这队伍看似煊赫,实则是个绣花枕头,很好拿捏,所以竟一反常态地调用了山寨一多半的人马。   在赵芳敬带人赶到后,有几个聪明的山寨头目见势不妙,慌忙撤退。   山上虽还有留守的匪贼,重重关卡,设有滚石檑木等物,本来可以抵挡几天的,但因为官兵追的太急,几乎跟自己人搅在了一块,这些贼人投鼠忌器,竟不敢动那些东西,犹豫之中官兵已经杀进来了,众匪贼见状,只能投降。   赵芳敬并没有理会战事如何,因为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做了详尽的布置,比如如何破局,如何追敌,如何的斩草除根,各个队伍分工鲜明,进退有序。   等赵曦知脸上带着血前来见赵芳敬的时候,却见十三王爷正低着头,在跟怀中的养真不知说什么,罕见的,身着甲胄的赵芳敬面上并没有昔日那种温和的笑意,反而有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冷肃。   赵曦知怔怔地看着他,从没见过赵芳敬这般打扮,当初听闻他在边关的威名,还以为只是众人夸大之词,但是现在亲眼目睹……纵然手上未曾沾一滴血,却是指挥若定,玉面含威,大将之风,不言而喻。   赵曦知在慑服之余,竟有些莫名的心慌:“十三叔……”   赵芳敬抬头看他,目光在他脸颊的血渍上停了停:“受伤没有?”   赵曦知低低说道:“没有。可是、七弟他……”忽地哽咽。   方才赵曦知杀了那山贼后,程晋臣上前拦住他,而御林军也将重伤的赵能抬了过来,因为伤势过重,赵能已是奄奄一息。   赵芳敬往旁边瞥了一眼,这会儿早有他随军的大夫上前,给七皇子检查伤势。   养真在赵芳敬的怀中也跟着探着头看,两道细细地眉毛紧紧皱起,心跟着怦怦乱跳。   本来赵能是会作为钦差前去倕州,在倕州感染疫病而亡的,原先她还以为这一次七殿下的命运不会跟她梦中所见一样,但是又哪里想到在半道还会生事?   如果赵能在这里死了,那可真是……这命数叫人无法预测,心惊肉跳。   养真满心担忧地看着,突然又想起来:“薛叔叔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薛典的声音响起道:“我在这里。”   养真扭头看去,却瞧见薛典满身血迹斑斑,她惊叫了声,挣扎着要下地查看。   薛典忙道:“这是贼人的血,我无事。”   养真心头一动,目光扫向周围,却见地上横七竖八的,有官兵也有山贼……   正心跳加快,突然听赵芳敬淡淡道:“别乱看。”   养真听了这句,本能地低下头。   赵芳敬这才对赵曦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你好生看着别人是如何料理善后的,跟着学着些。”他说了这句,目光转动,转头旁边的薛典。   薛典半身沾血,方才他迫于无奈拿起刀,也或杀或伤了七八个山贼,手中的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赵芳敬同他目光相对,却并没有说话,只点点头,便揽着养真打马先去了。   薛典目送他策马而去,片刻才反应过来似的,浓眉敛起,他终于狠狠地把刀扔在地上,回头叫了仲春跟孙大李二,一起追着赵芳敬先去了。   剩下赵曦知呆了呆,却见军医们已经叫士兵抬了赵能离开,赵芳敬所留的几个副将们正指挥收拾打扫现场等等。   赵曦知看着满地的尸首跟残肢断骸,还有些伤重没死的在呻/吟不绝,地上血迹遍布,犹如人间地狱。   此刻他才察觉出一抹后怕,“铛”地一声,手中的刀不由落地,赵曦知喉头一动,转头看向程晋臣:“晋臣……”   两个人一个是凤子龙孙,之前从没有出过京的,一个是公府子弟,也没见识过这种场景,震撼可想而知。   程晋臣定神道:“殿下,咱们只听王爷的,王爷也是在教你如何行事。”   赵曦知深深呼吸,空气中却传来浓重的血腥气,他忽地觉着脸上有些发痒,抬手抹了抹,手上却一抹猩红。   赵曦知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杀那山贼的时候,血溅落在自己脸上。   他回头看着那死状凄惨的尸首,又看着手上所沾的贼人的血,一时胸口翻涌不已,竟忍不住俯身大吐起来。   ***   且说赵芳敬抱着养真,打马疾驰离开了那血腥之地。   不多时,就见青石累累,又有水声潺潺,像是前方有什么溪流。赵芳敬这才勒马停下,他翻身下地,又将养真轻轻地抱了下来。   赵芳敬将马缰绳挽住,那马儿便溜溜达达往旁边走去,原来左侧十几步果然是一道山泉,这白马便自顾自悠闲地走了过去喝水吃草。   方才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养真心中跟赵芳敬久别重逢的惊喜已经压下,取而代之的是赵能的生死,另外便是……如何跟赵芳敬交代。   以她对赵芳敬的了解,方才见面的时候他的沉着脸色,这个模样显然表示他正非常的不快。   要么是因为战事的缘故,要么是因为她。   果然,在看着白马跑去喝水后,赵芳敬回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养真道:“我、我担心十三叔,所以想去看看你。”   赵芳敬竟盯着她,口吻严厉:“我是男人,难道照顾不好自己?需要你一个小女孩子跑去看我?”   养真虽然知道他生气了,可没想到是这样生气,一时语塞。   赵芳敬却好像还没有撒气,仍直视着养真皱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在路上有个万一呢?”   养真呐呐道:“我、我有薛叔叔同行……不会有事的。”   赵芳敬却咄咄逼人似的:“他莫非有三头六臂,可以护你无碍吗?像是今日这般,若你们不是跟曦儿一路同行,凭你们几个,莫非能敌得过这里数百上千的山贼?”   养真虽想把此事遮瞒过去,但是赵芳敬从没有这样对她疾言厉色过,连连给他逼问,眼中便有泪光闪烁:“我……我……”   “你怎么样!”赵芳敬道,“我离京的时候百般叮嘱让你好生等着我回去,谁许你这样自作主张的?”   养真见他动了真怒,又听这样锋利不饶人的语气,已经要受不住了,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只是强忍着不肯哭。   赵芳敬也看见她流了泪,本不想再说的,可一想到她竟把自己弄入这样危险的境地,一想到她有可能遭遇的那些凶险,不得不狠下心来痛斥一番,免得下回她还这般胡闹。   不料正在此时,薛典带着仲春等赶到了,远远地见赵芳敬似在斥责养真,而养真低垂着头……薛典人还没到跟前,已经先大声叫道:“楚王殿下!”   薛典飞身下马,快步往这里奔了过来,他跑到两人之间,把养真往身后一拦:“殿下!您在做什么?”   赵芳敬淡淡道:“我自然是在教训她。”   薛典见养真受委屈,如何能够忍受,两只眼睛像是要喷火般看着赵芳敬道:“不知殿下是为了什么要教训养真?”   赵芳敬负手冷冷地说:“这还需要我说吗?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以身犯险,成什么道理!”   薛典叫道:“难道殿下不知她是为了你才以身犯险的?”   赵芳敬喝道:“我自然知道!但是我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想她为了我冒这种险!”   薛典本来满腔怒火,突然听他说了这句,蓦地愣住了。   这会儿养真听见他如此说,再也忍不住了,她流着泪说道:“你干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要自己咒自己……你既然不喜欢,我回去就是了!”   她抬手拉住薛典的衣袖,带着哭腔道:“薛叔叔咱们回去!”   才走了一步,赵芳敬握住养真的手腕。   养真用力一甩:“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就是了!”   赵芳敬低头看着她,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了,是、是十三叔说错话了行不行?”突然间,赵芳敬的语气软了下来。   养真低着头只是流泪,也不做声。   薛典在旁边,眉头深锁,眼神里透出了不可思议之色,斜睨着赵芳敬。   这十三殿下的态度,转变的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赵芳敬却旁若无人的只望着养真,他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跟破冰似的露出了一抹笑意:“是我、我太担心了,一时情急语气才过分了些。”   薛典心头微震。   这时侯,养真原本拽着他衣袖的手慢慢地松开了,薛典迟疑地看看两人,终于十分识趣地悄然退后了。   养真虽松开了薛典的衣袖,却仍是转头看向别处,含着泪,也不理赵芳敬。   赵芳敬又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来的路上曾想过多少次,若是你遇险了,我该怎么才好。”   养真心头一动,却仍不做声。   赵芳敬屈膝矮身,把她有些凌乱的衣裳整理了一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冒险的?方才那句话是真心的,但是十三叔没那么容易就死……”   养真听到一个“死”字,泪涌的更凶了:“你还说?!”   赵芳敬忙噤声,又笑道:“不敢说了。十三叔只是想养真知道,我是男人,是能好生照顾自己的,但是你……你还这样小,又是女孩子,你要是有任何意外,十三叔……就真的活不了了。”   他的声音这样温柔,像是雨点打在了养真的心上,却又很快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养真蓦地转身,张手将赵芳敬抱住:“十三叔!”   心底悲欣交集,养真情不自禁,抱紧他失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ㄒoㄒ)/~~这章也跟着涌出许多鳄鱼泪~ 第43章   且说在养真离京之后, 京城之中另有一番暗涌。   原来自从贵妃在皇帝跟前软磨硬泡的, 终于求了宁宗许了养真跟赵尚奕的亲事后, 王贵妃自然春风得意。   贵妃本觉着自己终于赢了皇后一头, 且是在这样关键大事上——由此也看出了皇帝的心意, 从此皇后自然该灰溜溜的。   谁知起初倒也罢了, 慢慢地王贵妃察觉有些不太对。   皇后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格外的颓丧,这自然让贵妃的喜悦感大打了折扣。   王贵妃因而疑心起来, 觉着这其中也许有什么不妥, 只是宫中竟毫无任何风声, 只能吩咐王家之人在外头打听。   王家众人明察暗访,却也一无所获。   直到一日,有个人找到了二公子王应。   王应听了那人所说,魂不附体,当下便递信给宫内。   次日贵妃口谕, 传王应进宫进见。   在贵妃的祈德宫内,王应跟贵妃说了从那人口中听闻之事。   此刻贵妃屏退了众人, 谨慎起见, 王应却仍是靠近贵妃,在她耳畔低低道:“那人说, 乔养真那命格其实是……”如此这般秘密地说了一遍。   王贵妃听罢,面色大变:“他果真是这么说的?”   王应道:“千真万确!”   “他、他从哪里听闻的?”贵妃又问, “消息可是真?”   王应道:“他倒是并没有强让我相信,只是跟我说,此事多半皇后已经知道了, 只是瞒着娘娘而已。”   王贵妃想到皇后异样的反应,脸上的血色慢慢地退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并不很着急,也不像是真心的懊丧,”贵妃喃喃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紧紧地扣着掌心,“按照她的性子本会跟我争个你死我活的……怪不得!”   王应见她满面怒容,忙道:“娘娘息怒!此事万万不能张扬!娘娘更要稳住了才好,不然的话恐怕要坏了大事!”   王贵妃一愣,盯着王应的双眼想了片刻,突然心凉彻骨。   如果此人所说是真的,那么,皇后之所以得到消息,自然只能是皇上告诉她的。   皇上既然肯把真相告诉皇后,却独独瞒着自己,而且竟还答应了自己求娶的请求,可见皇帝的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了。   甚至,皇帝还把自己的儿子尚奕看做是……可有可无的人吗?   贵妃很快想通了这个,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原来、原来我还是不如她!”   王贵妃恨怒交加,心痛如绞。   王应见她如此,只得又劝道:“娘娘……皇上如此,未必就是、真的不喜尚奕之类,或许是因为碍不过娘娘的恳求,怕不答应您反而不好呢?”   王贵妃的眼中已经有泪涌了出来,此刻便勉强定神,掏出帕子擦拭眼角。   “我的心都乱了,”贵妃叹息了声,脸上浮现出一抹万念俱灰的冷笑,“现在该怎么办?若此话是真,我自然不能害了自己的儿子!我要去跟他说……断了这门亲!”   王应道:“照我看,现在不宜操之过急,也不忙着退亲,免得皇上起了疑心,或者万一惹了龙颜不悦……对事情反而没有好处。”   贵妃才要张口,王应又道:“毕竟这会儿皇上只是私下里答应了娘娘,并没有颁下圣旨。且照理说,还要等十三王爷回宫后再行商议,而且乔养真如今也不在京城……所以这件事还大有转圜的余地。”   养真出京之事,京城内不少人知道,因为毕竟还在乔家,要给一个正大光明的解释。   但她自然不会泄露自己要去南边,只说是要回庄子上住上一段时候。   且她也把齐嬷嬷跟杏儿等也安置在钱家庄里,做戏做到十分。   所以如今除了少数人外,外界都以为她人在庄子里。   王贵妃听王应如此说,勉强颔首:“有些道理。”   王应道:“这人说的虽听着可靠,但是毕竟不能全信,娘娘或许可以暗中试探试探皇后。”   贵妃忙问:“怎么说?”   王应低低在贵妃耳畔又说了几句,王贵妃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对,现在一定要谨慎行事。先探探虚实,对了……这报信的人是谁?他如何会知道如此机密?”   王应道:“此人原先是我的一个旧相识,因机缘巧合,之前曾在龙虎山上修行过,无意中听天师说过一句,他也不知真假,只是念在昔日跟我的情谊,所以特来报信。”   贵妃皱眉道:“这人倒是个难得的。若是无误,却是我们的大恩人了,以后必要重赏他才是。”   王应道:“这是自然。”   两人说罢,王应告退离开,王贵妃靠在榻上,出了半晌神,想到自己苦心孤诣的谋划了一场,以为胜券在握,儿子距离太子宝座只差一步,到头来却是算计了一场空。   原本以为在皇后面前耀武扬威,现在回想,看着自己炫耀的时候,张皇后心中只怕已经笑的死过去了吧。   她越想越是惊怒,几乎忍不住想冲去乾清宫直接质问皇帝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但贵妃心中却又清楚,虽然皇帝宠她,但也还没到容她恃宠而骄的地步,只能暂且忍了这口气,徐徐图之。   正在按捺,外头道:“三殿下到。”   贵妃听见赵尚奕到了,才又睁开双眼,却见尚奕从外缓步而入,果然丰神俊朗,飘然出尘,着实是极俊美无双的一个孩子。   王贵妃打量着赵尚奕,心道:“人人都说三皇子如何出色,然而在尚奕面前,不过是一个粗莽之人罢了。”   此刻赵尚奕上前拜见,四殿下是个心思玲珑之人,他察言观色,见贵妃似面有恼色,便道:“母妃怎么好像不快,是谁惹了您?”   贵妃笑道:“没什么,听说了一些闲话而已。你从哪里来?”   尚奕道:“从御书房。”   贵妃道:“最近功课学的如何?不用太过劳累,横竖你比三皇子要强很多,如今他又撇下正经功课往南边跑过去,更加比不上你了。”   赵尚奕笑道:“我读书虽略比三哥强些,但到底不如他文武兼备。”   王贵妃嗤之以鼻:“要文武兼备做什么,又不是要他带兵打仗。”   赵尚奕笑而不语,只说道:“听说南边因为水患然后又发疫情,路上很不太平,也不知三哥他们一行怎么了。”   正说到这里,祈德宫的小太监匆匆进内,跪地说道:“娘娘,外头都在传说,三殿下跟七殿下的队伍在南边给土匪拦截,死伤惨重,不知真假。”   贵妃蓦地坐直了:“什么?说详细些!”   小太监道:“奴婢只是听他们传的,还说七殿下给射中了一箭,伤的极重,差一点儿救不回来呢。”   王贵妃本隐隐地盼着赵曦知出点什么意外,可听说是赵能……不由失望。   但是等贵妃定神后再度一想,却又天晕地旋起来——当初皇帝的本意是要让撮合赵能跟乔养真,虽然尚未定下,但、但这件事发生的也太巧了!   或者说到底是乔养真的命格太厉害,但凡跟她有些牵连的,就会出事?   ***   七皇子赵能差点儿给一箭穿心,幸而那一箭射中胸口,好险并没有伤到心室。   加上军医又救援得当,赵能挣扎了数日,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赵曦知见他又活了过来,那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   赵能看着赵曦知憔悴的神情,却笑道:“那该死的贼寇射的还真准,只可惜功夫到底还不到家,没有射死我。”   赵曦知见他如此的惫懒,蓦地苦笑:“还胡说!当时要不是你任意妄为,又怎么会吃了这一箭?要不是十三叔的人来的及时,你这会儿还有气儿在这里说笑呢?”   赵能笑道:“我听说十三叔带兵及时赶到,把那些山贼杀的片甲不留,把他们的山寨都一窝端了,十三叔真不愧是在边关历练过的,就是跟咱们不一样,也算是为我报了仇了!”   赵曦知见他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却仍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算是他的福气,便也笑了。   赵能又问:“十三叔呢?我得当面拜谢十三叔。”   赵曦知见他还想起身,忙摁着他道:“你别乱动,才好了些,先自己休养吧,十三叔比我们先行一步回倕州去了。”   毕竟赵芳敬坐镇倕州,□□不得,只是他知道大屏山的匪贼厉害,又知道养真跟着,竟不能放心,这才特意调兵飞驰支援。   事情完了后,因为赵能的伤不宜赶路颠簸,所以他吩咐赵曦知只同赵能慢慢而行,自己则飞马先回倕州去了。   赵能听说,只得先行躺倒,又问:“十三叔的病情如何?对了……他可知道那个乔养真也跟咱们同行的?”   赵曦知一顿,才道:“十三叔看着已经痊愈了,至于乔养真,十三叔已经带了她去了。”最后一句,却是淡淡的语气。   赵能听了却笑道:“看得出十三叔对那丫头不同,不过这小丫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居然不辞辛苦不顾危险的也要去探望十三叔,也是王叔没有白养她一场。”   赵曦知想起赵芳敬在千人之中谁也不理、飞马直奔养真的情形,心中总觉着有些不受用。   他不由默默地叹道:“话虽如此,可是、到底是有些太过宠溺了吧……”   “你说什么?”赵曦知声音有些低,赵能一时没听清。   正此刻程晋臣走了进来,赵曦知便趁机转身,同程晋臣说别的去了。   ****   那边赵芳敬思来想去,却也不放心养真再这么回去。   且养真也不过是赌气说要回去,实则也是舍不得离开他的。   于是少不得带着她一同先回倕州。   路上,赵芳敬听部属说了养真提刀杀贼之事,震惊之余,又无奈地叹了数次。   赵芳敬倒是很想再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好让她以后不敢在这样轻举妄动了,但是想到她是一片赤子之心,所有的起因不过是为了自己,却又实在舍不得苛责了。   养真又问他生病之事,赵芳敬道:“只是才来的那段日子太过忙碌,失了调养才偶感风寒,那些人只当做大事回去乱说,你偏又耳朵长会打听。”说着又白了她一眼。   养真哼着笑道:“十三叔是大男人,有本事一点儿病也不生啊,那样我耳朵再长也听不到,也不担心了。”   赵芳敬笑斥道:“放肆!”   然而看着她烂漫的笑脸,那脸面数月阴霾的心情才仿佛见到了一丝阳光。   车驾将到倕州之时,路边上明显地多了些倒地而死的流民。   养真人在车内,虽然赵芳敬不许她四处乱看,但是那股死寂压抑的氛围,隔着车厢也能感受到。   将到倕州的时候,赵芳敬从随身的香袋里掏了一颗药丸,给了养真命她服下。   养真乖乖地吃了,赵芳敬才说道:“你一路劳累,身子正虚,恐有不妥,这药丸有些预防之功。好歹提防些。”   终于入了城,赵芳敬叫手下带了养真跟薛典仲春等自去了知府衙门安置,自己却马不停蹄地到了司药署。   这些日子赵芳敬命人四处调配数种草药,加上朝廷这次派送的,总算兑齐了,将配好的草药分发下去,命熬好之后,如同分发米粮一般分给城中百姓,每个人必须要喝一碗。   百姓们半信半疑的来领了喝了,起初并不如何,但连喝了两次,身体便隐隐地有些轻快之意!   赵芳敬一直在外,亲自四处督查情形,这日竟直到子时才回到府衙。   先回房用草药通身沐浴过,换了一套衣裳,这才来见养真。   到了养真房中,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原来养真虽然想等赵芳敬回来,可是毕竟她连日在路上车马颠簸十分劳累,竟支撑不过,到底睡着了。   赵芳敬打量着她有些清减的小脸,又爱又怜,默默地叹了口气。   此刻已经入冬了,南边的冬天跟京城不同,潮湿而阴冷,加上疫病的缘故,更多几分阴森。   赵芳敬替养真将被子掖好,又吩咐丫鬟们看好炉子,不许离开左右,这才出了房门。   往外走时,却见薛典立在廊下,见了他便拱手行礼。   赵芳敬站住脚,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庭外天空中的一抹弯月。   片刻的沉默过后,赵芳敬道:“记得上次一起看月,还是在塞外。”   薛典嘴角一动,隐隐地是个冷峭的笑:“王爷真是好记性,我却也记得,上次看月的时候,还是三个人。”   赵芳敬眼中浮起一抹黯然,他垂了眼皮道:“你还在怪本王。”   薛典淡淡道:“王爷多虑了,草民怎么敢怪罪王爷呢。”   赵芳敬缓缓地吁了口气:“没想到再次重逢,你竟然在养真身边。”   薛典本想走开了,听了这句便又站住,道:“养真很像是乔大哥,有胆有识,重情重义,大概,王爷也看出来了吧。”   赵芳敬看着那轮月亮,面上的笑容也似月光般柔和:“是。她是个很懂事难得的孩子。”   薛典道:“离京之前,我隐隐听说皇上想给她赐婚了,不知王爷可听说了消息?皇上想把养真许配给哪个皇子?”   赵芳敬抱着双臂,转头看向薛典:“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薛典道:“养真是乔大哥唯一的血脉,我自然想她嫁的妥帖,许配良人。”   赵芳敬似笑非笑地问道:“薛兄言下之意,仿佛有看好的人吗?”   薛典说道:“本来我对皇族中人自然一无所知,不过这一路走来,却觉着那位三殿下,倒像是个可造之材。”   赵芳敬挑了挑眉:“你说曦儿?曦儿……他很好,只不过,他不配养真。”   薛典诧异:“不配?那、那还有谁能配?”   赵芳敬却含笑地瞥了他一眼,道:“现在不便说,横竖到时候薛兄就知道了。”   薛典皱眉,眼睁睁地看他大袖一挥,飘然地回房去了。   ***   又过了四日,赵曦知一行钦差才抵达了倕州。   但是相比较上回赵芳敬等人路上所见,倒死街头的流民已经大大减少了。   倕州城内的百姓们,秩序井然地排着长队,都在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程晋臣翻身下马,上前问一名百姓这是在领什么。   那老者道:“你们是才进城的?你们是有福了,倕州城里来了凤凰,送了神药给我们祛除疫病,你们也快领一碗喝吧!”   程晋臣诧异:“老人家,你说的是什么凤凰?”   那老头笑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吗,当然就是那个有凤凰命的姑娘,你们说怪不怪,她来的那天,楚王殿下命人布药,但凡喝过的人都觉着身体舒畅!到底是将来的皇后娘娘,有大福气的,咱们倕州城总算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4章   程晋臣打听了一番, 回头对赵曦知笑道:“殿下你听, 原来是在说妹妹。”   赵曦知哼了声,不置可否。   程晋臣本觉着这件事很是有趣, 见他不言语,便也不做声了。   大家往前又走了一段,赵曦知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道:“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十三叔做的事而已, 倒成了她的功劳了, 这些百姓真真愚昧不堪。”   程晋臣笑道:“话虽如此,可是看这些百姓很高兴妹妹来这里呢。”   赵曦知又悻悻地说道:“什么注定为皇后的……十三叔,我跟七弟才算是正经皇族的人呢, 怎么也不见这些人感恩戴德?”   程晋臣见他竟吃起养真的醋,不由道:“我想是这个道理, 不管是楚王殿下还有三殿下跟七殿下, 大家都是奉旨而来, 也是应当的。但是妹妹却是自己来的,且她又是个格外柔弱的女孩子,所以百姓们大概才格外的欢喜。”   赵曦知见他句句向着养真, 忍不住叫道:“你怎么老说她的好话,如果是这样,那当初我跟七弟还有十三叔干脆不要来了,就只让她自个儿一个人来就是!”   程晋臣见他刁蛮起来,便笑而不语了。   不料身后赵能在马车里躺着,听见两人说到这里, 赵能笑道:“三哥怎么好像格外针对乔家妹妹?叫我看她的确是不错,一个小女孩儿居然敢独自往这危险的地方跑……也难怪百姓们这样高兴。”   赵曦知见这两人竟都站在自己对面,气的翻了白眼,回头道:“给我闭嘴。要是伤口不疼了,就下来骑马!”   赵能吐了吐舌,不敢做声了。   钦差一行人才进城,就有倕州知府亲自来迎接,百姓们才知道原来是三皇子跟七皇子驾到,纷纷跪地。   赵曦知因才受挫,脸色不是太好,知府只以为三皇子是因为长途跋涉受了辛苦所致,因为之前要收容流民跟病人等,原先负责接待的驿馆也都给占用了,当下便毕恭毕敬地迎了赵曦知众人也入住在知府衙门,其他的随行人众零散地安置在城中大户的宅邸里。   赵曦知随着知府入内,便先问:“楚王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辛知府道:“回殿下,楚王殿下的确也在此处安置,但此刻殿下不在府中,之前去巡城了。”   赵曦知有些失望。   程晋臣在旁问道:“那跟楚王殿下一块儿的女孩子呢?”   辛知府眉开眼笑:“乔姑娘倒是还在后院里,听说原先她想出去,只是给十三王爷制止了,毕竟她年纪小身体娇弱,怕她出去会……”   赵曦知不等他说完便道:“啰嗦,谁问你这些了?”   辛知府慌忙住口,却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竟惹的三殿下如此的不喜。   程晋臣心知肚明,他本想立刻去见一见养真,但是见赵曦知这样,只怕自己才开口就要给他呲一顿。当下悄悄地不做声。   一直到知府亲自引着在后院里安置妥当了,程晋臣才抽了个空儿,拉着知府问道:“乔姑娘住在哪里?”   辛知府已经知道他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又见他年纪不大却相貌清秀,言语可喜,便忙道:“从此处往后,隔着两重院子就是了。”   辛知府见程晋臣是个面善无害的,便也乘机问道:“小公爷,不知是不是本官哪里做错了什么,三殿下仿佛有些恼怒?”   程晋臣笑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三殿下向来是这样的,他面冷心热,而且是初来乍到才如此,时候略长些你就知道了,他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辛知府略略宽心,又吩咐了下人好生地伺候着,才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程晋臣送了知府,回头往院子里看去,却见赵曦知去了赵能的房中,应该是去探望七殿下的伤了。程晋臣趁机抽身往外,脚步飞快地向内而去,拐过一个角门,穿过两重院落,果然见有一座小院幽静别致。   程晋臣才要入内,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道:“这些东西倒是好玩,你从哪里弄来的?”   钱仲春道:“我之前跟着薛叔叔出去,在杂货铺子里买的。我知道妹妹一定喜欢这些物件。”   程晋臣听了两人对话,笑道:“有什么好东西,也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他便跳了进门,却见小院并不大,却很干净,听见动静有人从堂下探头出来,正是养真跟钱仲春两个。   养真一眼瞧见是他,便笑道:“程哥哥,我才听说你们到了,没想到你来的这样快。”   程晋臣快步上台阶进了屋内:“妹妹一别可好?”   养真道:“好着呢。你们一路上可也平安?”   “之前给十三王爷带兵扫了一趟,还有什么不长眼的毛贼敢出来撩虎须?”程晋臣笑道。   养真嘻嘻一笑,忙请程晋臣到里头坐了,又亲自倒茶给他喝。   程晋臣吃了口茶,果然见桌上摆着许多小而精致的玩器,便笑道:“幸而有仲春在陪着你,不然我真怕你一个人发闷。”   程晋臣说了这句,突然想起才进城的时候听那老者所说的话,当下便问养真道:“你可知道,王爷是用了什么法子在驱治疫病?”   养真摇头:“十三叔没有跟我说,他忙的很,每每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程晋臣道:“这差事自然是极辛苦的。不过如今看来已经大有成效。”当下,程晋臣就把跟那老者相遇,那老者所说的种种告诉了养真。   程晋臣道:“我看百姓们欢欣鼓舞的,倒像是因为妹妹你来到了倕州,所以才天降福星、救他们于水火似的呢。”   养真抿着嘴笑道:“我刚才也听仲春哥哥说了,其实跟我哪里有半点关系,都是十三叔的功劳而已。”   程晋臣不禁道:“你这话跟三殿下说的一样。”   养真一听,眼珠转动,道:“三殿下是不是又说我的坏话来着?”   程晋臣支支唔唔:“没,只是我们闲话了几句而已。”   养真哼了声:“我还不知道他?”   程晋臣连连咳嗽,突然听门外有人道:“你又怎么知道我?”   大家忙转过,却见竟是赵曦知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冷峻地看着养真。   程晋臣早跳了起来:“殿下……”   养真不等他开口,便诧异地看着赵曦知道:“殿下是不是觉着哪里不妥?”   赵曦知本冷着脸,闻言一愣:“怎么了?我并无什么不妥啊?”   养真淡淡道:“那可怪了,我怎么觉着殿下这暗中偷听的毛病好像变本加厉了?”   程晋臣愣住,紧闭双唇不敢笑出来,钱仲春却忍不住嗤地一声,又忙捂住嘴。   赵曦知僵在原地,脸上泛起了晕红。   其实这次,养真却是错怪了三殿下了,他其实并不是故意偷听的。   赵曦知先前探望过赵能后,本想歇息会儿的,毕竟虽然是热血男儿,但是这一路上跋山涉水,日夜颠簸,对他们这种金枝玉叶而言简直是从未有过,然而才要倒下,突然发现程晋臣一直不在身边。   赵曦知倒也很了解他,立刻就猜到了程晋臣是去找养真了。   他本不想理会,但是心里却蠢蠢欲动,像是有什么在作祟一样,催着他不顾疲劳,拉住一个奴才问明白养真的住处,便一路而来。   谁知道偏偏听见了程晋臣跟养真在谈论自己。   给养真堵了一句,赵曦知道:“我、我只是来找晋臣,谁稀罕偷听你说话了?只是你、你自己背后说人,给人撞破反而倒打一耙,倒是你的作风!”   养真笑道:“之前在宫内给三殿下正好撞见,现在又是这么巧么?”   “你爱信不信!”赵曦知赌气道,“我也不需要向你解释。”   养真哼了声,转开头去。   程晋臣早跑了出来:“殿下息怒,都是我一时说错了话引出来的。”   赵曦知喷道:“的确怪你,外头还有那么多事要忙,你却跑来见这个丫头。”   赵曦知素来跟程晋臣最对脾气,所以这次领受旨意,也特叫程晋臣跟自己一块儿,可现在因为又给养真气到,无处发泄,只能委屈他了。   程晋臣倒也明白,当下只唯唯诺诺地答应,又陪笑道:“的确都是我的错,殿下有什么事吩咐?只管交代我。”说话间便拉着赵曦知的胳膊,半哄半拽地同他出了门。   养真见程晋臣这样迁就赵曦知,心中不免想起梦中程晋臣最后关键时候的背叛之举,不由心想:“既有今日,又怎么会成后来那样呢?自然是你做的事情太伤人的心了,让人再也无法迁就你。”想着想着,便长长地叹了声。   ****   且说程晋臣同赵曦知出了院子,赵曦知余怒未消,便对程晋臣道:“以后你少去见乔养真,怕你给她带坏了,或者给她欺负了也不知道呢。”   程晋臣觉着这种说法闻所未闻,忍着笑问:“妹妹怎么会带坏我?至于‘欺负’两个字更加不知从何而来?”   赵曦知道:“她虽看着烂漫无邪的样子,实则最是狡狯,我怕十三叔都给她骗了去。”   程晋臣不由道:“殿下,我虽然知道你跟妹妹有些过节,但记得上次在宫内的时候,皇上本想杖责殿下,还是妹妹给求的情呢……就看在这份上,你们两个之间别的事也该消停了吧。”   赵曦知张了张口,无话可说。   那次宁宗想责罚他,虽然说来也是因为乔养真而起,但到底也是他自己性子急躁没有按捺住。   而且平心而论,若不是乔养真求情,只怕自己真的要捱好一顿痛打,其实赵曦知心里清楚,念着此事,也曾暗暗地觉着养真其实并没有那样可恶。   谁知心里想是一回事,等见了面又是另一回事。   当初在渡口小镇上无意遇见,他才叫了声,她就目中无人地去了个无影无踪,煞是无礼。   后来虽然跟了钦差的队伍,但是也从来没跟自己照过面,更加别提亲来请安行礼了。   赵曦知自然知道她大概是在避着自己,他自恃身份,竟不肯屈尊降贵地去见她,可心中反而越发气愤起来,怒火暗炽,早把那化干戈为玉帛之心抛到九霄云外了。   此刻听程晋臣提起此事,赵曦知目瞪口呆地想了半晌,终于慢慢地叹了口气。   正在相顾无言,外头报说:“楚王殿下回府了!”   赵曦知闻听,忙振作精神,跟程晋臣一块儿往外迎接赵芳敬,还没出二门,就见赵芳敬从外进来,只穿一身青色棉布常服,且走且跟身边的一个管事说着什么。   赵曦知毕恭毕敬地站住,拱手弯腰道:“十三叔!”   赵芳敬向着他一点头,又冲那人交代了两句,见那人去了后,赵芳敬才转头看向赵曦知:“听说你才进城,可都安置妥当了吗?”   赵曦知道:“都妥当了,正想去寻十三叔,可巧便回来了。”   “到里头说。”赵芳敬吩咐了一句,负手往内而行,一直到了堂下,才又落座。   赵曦知便问道:“我才进城就听人说,官府在分发能治疫病的汤药,可是真的吗?”   赵芳敬的面上略露出了些许笑意:“不错。还好苍天不负,这药管用。”   赵曦知忙问:“这样的灵药如何得来的?”   “一言难尽,”赵芳敬微笑道:“自打我来之后,便命人着手调治,直到前几天才终于有了眉目。”   虽然赵芳敬早就预知此事,但为难的是,纵然在他的预知之中,倕州的疫情却也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解除,所以是在大疫散播了数月后,过了一整个冬天,才慢慢消退,因而却损失了倕州以及周边几座城镇的几十万人口,此后用了数年才又恢复元气。   幸而赵芳敬先前走遍三山五岳,遍览各色道家法书,对一些药草奇方格外留心,当下又召集了极有经验的大夫们集思广益,加上用病人做实验对象,一步一步艰难地摸索,循序渐进,才终于调配出了一个对症的方子。   此中的艰辛自然不能尽述。   赵曦知瞧着赵芳敬略显憔悴的脸色,他虽然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却也隐隐猜到此中的不易,忍不住肃然起敬道:“多亏了十三叔!幸而父皇先派了您过来,若换了别的,只怕也未必能做到。”   赵芳敬一笑:“也多亏了你们送来的那一批药里有我所需要的,这才得以功成。”   说到这里,赵芳敬问道:“老七怎么样了?”   赵曦知忙道:“好多了,除了不能随意跑跳,大夫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他先前吵着要当面拜谢十三叔呢。”   “无碍就好,”赵芳敬道:“自家人,何必总是把谢挂在嘴上。只是我觉着让你们吃个亏倒也是好的,免得总是不知天高地厚。”   赵曦知乖乖地答应:“十三叔说的是,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谨记这教训。”   赵芳敬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懂得就罢了。只是也不必过于苛责,毕竟你从未经过这种事。当时你的反应已经是不错的了。”   赵曦知心头一暖:“多谢十三叔。”   赵芳敬凝视他道:“你在路上辛劳,所带物资等等,我自命人去交接分发,不必你亲力亲为,你去歇着吧。”   赵曦知原本极累,可是见了他,突然间又不觉着累了,只是听赵芳敬这般吩咐,却也只得答应着,又望着赵芳敬说道:“十三叔……我看你比先前瘦了很多,你、你也要保重才是。”   赵芳敬笑道:“知道了。”又向程晋臣道:“好生照看着殿下。”吩咐过后,便起身往外去了。   十三王爷别了赵曦知,却往养真的房中而去。   养真正在房中摆弄着钱仲春给买的那些小玩意,听见仲春叫“十三王爷”,抬头看时,赵芳敬早进门来了。   养真眼前一亮,起身道:“十三叔!”   赵芳敬看着她烂漫的笑脸,低头看见她跟前摆着的许多玩器,不由笑道:“这么多,是谁给你的?”   养真说道:“是仲春哥哥给我买的。”   赵芳敬回头,却见钱仲春拘谨地站在门口,他便笑道:“到底是哥哥,这孩子是个细心体贴的。”   钱仲春听王爷夸自己,喜欢的脸都红了,他却十分伶俐,忙去沏了一壶新茶送了进来。   养真给赵芳敬倒了茶:“十三叔,你吃饭了吗?”   赵芳敬带笑道:“还不饿。”   养真道:“听说你昨晚上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出去了,总不会是到这会儿都没吃饭吧?”   此时已经是过午了,日影西斜。赵芳敬端起茶喝了口,缓缓地吁了口气:“不妨事,我身子好着呢。”   养真瞪大双眼看着他,忙叫仲春去厨下要一碗面。   仲春急忙去了,养真却又想起来,忙回身到床边,把一个小纸包取了来:“这是仲春哥哥先前买的糕点,我还没吃,十三叔你快吃了。”   赵芳敬见是小女孩儿爱吃的糖糕,便笑道:“我如何能跟你抢嘴吃?”   养真道:“让你吃你就吃嘛。”说着便拿起一块,送到他的嘴边。   赵芳敬看了眼,终于抬手接了过来,他很少吃这种甜食,但整宿加大半天水米未进,如今就着茶水,吃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慢慢地他吃了两块糕点,养真却着急那碗面怎么还不来,便起身去门口张望。   赵芳敬本不想她着急,可看她如此尽心,也是关怀自己之意,当下只微微一笑。   他在外马不停蹄地周转了大半天,城中一应要事都要亲自过目过心,指挥若定,此刻却隐隐地有些劳乏,他记起侧间似有一张罗汉床来着,便起身走到里头,想要略歇一会儿。   等养真回来的时候,见赵芳敬不在外间,忙到自己房中去找,却仍不见人。   养真吓了一跳,以为他悄无声息不知从哪里走了,直到心中一动来到西间。   进门果然见他半靠在罗汉榻上,闭着双眸,整个人竟像是睡着了。   养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望着他眉心一抹倦意,正在出神,外间有脚步声响,她忙退出去,却见钱仲春亲自捧着面送了来。   “王爷呢?”仲春左顾右盼不见人。   养真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眼眶突然有些潮润:“别嚷,十三叔在里头睡着了。”她压低声音,吸了吸鼻子道:“先……让他好好歇会儿。”   ****   后来,从辛知府的口中,养真才得知,当初赵芳敬带兵出了倕州前去大屏山救援之时,辛知府跟倕州城中的百姓众人均都人心惶惶,只以为王爷是抛弃他们逃走了。   虽然赵芳敬跟辛知府交代过自己很快就回来,可是知府大人六神无主,以为是王爷的说辞而已。   毕竟人家是金枝玉叶,如果说不想留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也是说得通的。   却想不到,柳暗花明,他非但没有临阵脱逃,反而成了倕州乃至整个南州的救星。   养真听了辛知府的话,才明白为什么赵芳敬在平息了匪患后,如旋风迅雷般地赶回了倕州。   灾荒,疫病,这般危难之时倕州若是没有了主心骨,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辛知府说起此事的时候,赵曦知跟赵能,程晋臣也都在场。   赵曦知才明白,原来大屏山之难,竟无意中给赵芳敬出了那样一个难题。   正赵能捶着自己的头道:“都怪我,虽然名字里有个‘能’字,却竟这样无能的,还差点儿连累了十三叔。”   赵曦知跟程晋臣不约而同地笑了,程晋臣道:“王爷并没有怪罪两位殿下,王爷很是清楚,两位殿下毕竟初出茅庐的,而那贼人又厉害。就算不是殿下,换了别的人,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呢,幸而王爷料得先机,也才能借此将贼人一举歼灭。”   赵能道:“话虽如此,可我们回去后,都不知如何跟父皇交代了。”   赵曦知道:“幸而十三叔所派发的那药很是有效,近来因疫病而死的人大大减少了,本来这病情会往倕州城外扩散,配药发放下去,总算能够控制住了。也不枉咱们来这一趟。”   赵能道:“看这情形,咱们能在腊月回京吗?”   养真听到这里便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   程晋臣看她一眼,碍于赵曦知在旁边,便并没有跟上,只跟赵能闲话。   赵曦知看着养真的背影,却站起身来。   他走到养真身后问道:“怎么你听到七弟说回京,就变了脸色?”   养真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三殿下一直在留心我吗?”   赵曦知哑然,继而说道:“我对你……我明明只是问一问而已,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养真道:“是殿下先对我心怀敌意的。又怎么能怪我提防呢?”   赵曦知听了这话,不禁失笑:“你说的对。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咱们……握手言和如何?”   养真回头细看他半晌,终于轻声说道:“殿下若真有此意,我自然不敢违逆。”   赵曦知笑了笑,往院子外看了眼。   白墙根竖着一块嶙峋的太湖石,旁边有几根青竹,在寒风中摇曳。   赵曦知突然说道:“等这里的事情完了,十三叔也能好好歇息歇息了。”   养真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一句,不由又看向他:“殿下……这么关心十三叔?”   赵曦知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关心王叔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养真微微皱眉,过了半晌才道:“只怕、也是一个‘此一时彼一时’啊。”   赵曦知听得明白:“你说什么?”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语气又有些凌厉逼人,当下咳嗽了声,又放缓和些道:“你难道怀疑我对十三叔的心?”   养真苦笑道:“殿下真的会、一直会对十三叔好吗?”   赵曦知傲然道:“你这话简直毫无道理,十三叔是我最为敬佩看重的人,又是长辈,我还能对他如何?”   过了半晌,养真才小声说道:“只怕有朝一日,你会为了别人而对他不利。”   赵曦知拧眉:“乔养真!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是不是?”   养真听他语气不耐烦的,不由苦笑道:“才握手言和了不到一刻钟,是不是又要反目成仇了?”   赵曦知蓦地醒悟,他摸了摸鼻子,也跟着无奈地一笑,才道:“谁叫你总说些刺人心的胡话呢,你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养真看他一眼,却见三殿下是很无奈而且正经的神色,毕竟这会儿的赵曦知,还未曾到达她梦中那个反复无常的“太子殿下”的地步。   养真只得默默地把心中的话压下去,道:“三殿下,只盼你永远记得今日跟我所说的,永远不会对十三叔不利。”   赵曦知嗤之以鼻:“不用你说!”扔出这四个字,忍不住又笑了,“你可真是个极为古怪的人。”   两人说话的时候,程晋臣虽在应付赵能,实则也一直频频地打量两人,生恐两人一言不合又吵闹起来。   谁知看着看着,竟见两人各自言笑晏晏起来似的,倒是让程晋臣诧异了。   此后,程晋臣便暗中问赵曦知道:“殿下,你跟妹妹到底是怎么样?”   赵曦知道:“什么怎么样?”   程晋臣道:“怎么觉着殿下你其实……并不讨厌妹妹?”   若是在两人“握手言和”之前,赵曦知自然会立刻给出肯定答案,可此刻却一脸不以为然道:“我讨厌她做什么?我跟她又没有深仇大恨。”   程晋臣看着这出尔反尔变脸如吃饭似的赵曦知,把心里吐槽的那些话压下,只道:“若殿下不讨厌妹妹,难道……”   赵曦知本不懂他说的“难道”是何意思,打量了会儿才若有所悟:“你是说……罢了罢了,你难道不知道?父皇已经有意撮合她跟尚奕了。”   “话虽如此,但是我看皇上是看重殿下的,何况这次赈灾之行,其实也是功大于过,若是殿下想争取的话……”   赵曦知听到这里道:“晋臣,你不懂这其中的缘故。”   “缘故?”程晋臣一怔,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殿下是什么意思?”   赵曦知本来不想把那绝密告诉于人的,但是程晋臣毕竟不同,又加上这一路南行走来,他忠心耿耿随护左右。   赵曦知犹豫片刻,终于说道:“我有个绝密消息,这世上知道的人连我在内只怕不超出四个去。我如今告诉你,你发个誓,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去。”   程晋臣第一次看他这样神秘兮兮,又且郑重,一愣之下,忙起了个誓言。   赵曦知见状,才咬着耳朵把皇后告诉自己的话跟程晋臣说了。   程晋臣听后,脸色泛白:“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曦知道:“你都发了誓呢,我怎会骗你?这件事是母后亲口跟我说的,并叮嘱我不许透露给任何人,我是觉着晋臣你不是别人,才冒险告诉。”   程晋臣半天还反应不过来,心都乱了,语无伦次地说道:“这么说、贵妃……四皇子……”   “是啊,尚奕……”赵曦知喃喃了这句,还未说完,突然皱眉道:“我之前说过我是不信什么皇后命的,但是现在,我也同样不信什么一孤鸾二凰命之类的话,在我看来都是无稽之谈,我要是不喜欢,就算是皇后命又怎么样?我依旧不会多看一眼,要是我喜欢的话……就算是什么孤鸾之类的,我也自然不怕!”   程晋臣看着赵曦知,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赵曦知看他几眼,又道:“其实这一路我也看出来了,晋臣你喜欢那乔丫头是不是,可是你看,父皇宁肯冒险也要把她先许配给尚奕,可见是绝不容她嫁给皇族之外的人了,所以你……”   程晋臣的心里酸涩难当,面上却若无其事地一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我自然是不敢有这等痴心妄想的。”   话虽如此,赵曦知却瞧出他眼底的落寞之色。   ****   正如赵能所说,腊月初,倕州的灾情基本得到了控制,棉衣,米粮,药物等都在有条不紊地发放。   疫情也因而并没有往周围的地方扩散。   京城之中宁宗得到信报,龙颜大悦,下旨让赵芳敬跟赵曦知等尽快启程回京。   悬了大半年的心终于放下,宁宗总算能够长吁一口气了。   又把南边上奏的信报看了一遍,脸上的笑容还未敛起,就有小太监进内跪地道:“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宁宗闻言顿时皱了眉:“不见!让她回去!”   原来自打王应向王贵妃透露了那个绝密之后,南边偏又传来了七皇子赵能几乎死了的消息,贵妃忧心忡忡,生恐养真的命真的硬的那样,若是克到了赵尚奕那如何是好?   她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求宁宗改变心意,但是毕竟关心情切,言语中竟失了分寸,果然如王应所言,竟反而惹得皇帝不快。   此刻小太监正欲出去打发了王贵妃,贵妃却等不得,竟推开太监闯了进来。   “皇上!”王贵妃哭着进殿,上前跪倒,“皇上真的不理臣妾了吗?”   宁宗深深呼吸:“胡闹!你这般哭闹成何体统?!”   贵妃跪着往前蹭去,将到桌边才停下,梨花带雨地仰头看着宁宗道:“皇上知道臣妾是为什么哭,皇上,四皇子是臣妾的性命,臣妾绝不能容他有半点闪失……”   “他怎么就会有闪失了?”皇帝冷冷地看着王贵妃。   贵妃一愣,低声道:“臣妾是、是听翊坤宫的人隐约传了这话,说是皇后娘娘之所以不让三殿下求乔养真,便是因为一个不可说的原因……”   也是贵妃忙而不乱,竟把这缘由推到了皇后身上去。   果然宁宗半信半疑,毕竟皇后的为人宁宗也是知道,一时把不住嘴也是有的。   宁宗便皱眉道:“这些无稽之谈你也信!之前朕本不想答应你,是你百般苦求,朕才允许了的,你如今竟又不想要了?你把朕的话当成了什么?”   贵妃伏身道:“臣妾知道错了,皇上责罚臣妾,臣妾都愿意领受,只是四皇子……”   宁宗不等她说完便呵斥道:“住口!这次朕偏不能由得你这般任性!还不退下?!是要朕叫人送你出去吗?”   贵妃双眼睁大,明白皇帝的意思是不可转圜的,一时气往上撞,哽在喉头竟无法出声。   就在此刻,外头小太监道:“四殿下到!”   不多时,四皇子赵尚奕已经进了内殿,尚奕看一眼贵妃,跪地道:“儿臣参见父皇。”   宁宗冷笑:“你来做什么,也是跟你母妃一样来胡闹的?”   赵尚奕认真地磕了个头,道:“父皇息怒,母妃只是关心情切所以失了分寸,其实此事毕竟是儿臣的终身,儿臣倒是觉着乔家妹妹十分之好,若能娶她为妻,却是儿臣的荣幸。”   宁宗很意外:“你……说的是真的?”   “儿臣字字属实,绝无虚言,”赵尚奕抬头对上皇帝询问的眼神,正色道:“且儿臣还听闻,乔家妹妹因为惦记十三王叔的缘故,不惜千里奔赴南边灾疫之地,这般重情重义,有胆有识的女子,儿臣自然是极为心悦的。”   宁宗看出了赵尚奕是满脸的真诚,并没有丝毫虚伪应酬之色,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你能这样想,倒也罢了,你比你母妃明理多了。既然如此,就等你十三王叔回来后再做打算。”   赵尚奕磕头:“儿臣先行谢过父皇恩典!”   王贵妃听到这里,闷声不响地晕了过去。   ***   且说赵芳敬跟赵曦知等离开倕州之时,城中百姓众人均都在大街两侧相送十三爷众人。   赵芳敬在倕州的这段日子,日夜操劳,从城中官员到百姓们都是有目共睹的,百姓们心中自然也有一杆秤,知道若非王爷尽心竭力,周转操持,只怕这倕州就真的危殆了。   所以众人听闻王爷要起驾回京,尽数在长街两侧恭送,王驾所到之处,百姓们跪了一地,久久不起,感恩戴德。   一路上的情形自不必多说,只说众人回到京中,赵芳敬自然带了赵曦知众人进宫面圣,养真却先自回了乔家。   原来先前养真跟赵芳敬同行,薛典见状无碍,便先带了两个伙计返回了京中,毕竟京城跟庄子上都有许多事情,薛典离京这许多日子,还不知怎么样呢。   所以薛典是比队伍早三四天回到京城的,就在养真还没进城的时候,薛典又急急地迎着养真,将京城内的事情告诉了她。   原来乔府之中,谢氏突然间病倒了,所以忙忙地先接了养真而回。   先不提养真返回乔家,只说赵芳敬进了宫中,同赵曦知、赵能、程晋臣等进乾清宫拜见。   宁宗先打量赵能,却见他举手投足无碍,才略松了口气。于是嘉许了赵曦知一番,便叫他们自全拜见皇后。   皇子们退后,宁宗亲自转出御桌,拉住赵芳敬的手,才问他一路辛苦,以及在倕州的种种,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宁宗听赵芳敬说完,也早看出他比先前憔悴了很多,未免心疼。   但眼下自然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跟赵芳敬商议,倒也不能先让他去歇息。   于是宁宗先让赵曦知等自退,才对赵芳敬道:“按理说你才回京,很该让你休息之后再做商议,但是朕又想,不如早做打算。”   赵芳敬便问何事,宁宗含笑道:“不是别的,是关于养真的亲事,朕已经想好了一个人,要先跟你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5章   宁宗说道:“本来朕想先昭告天下的, 但你那会儿还在南边,朕知道你向来很疼顾乔丫头, 且你在南边又忙的无法分神, 所以才想等你回来后再做决定。”   赵芳敬听罢略微沉吟,才问道:“皇兄所中意的是谁?”   宁宗笑道:“是四皇子尚奕。你觉着怎么样?”   赵芳敬略微诧异:“是尚奕?”   宁宗打量他的反应:“怎么?”   “没什么, ”赵芳敬笑道:“本来我以为皇上心里中意的是曦儿呢。”   宁宗轻咳了声, 道:“曦儿倒也不错,只是贵妃始终不依不饶的, 朕实在是烦了她, 再加上……先前曦儿跟乔丫头之间也的确是有些不太对, 所以朕索性答应了贵妃。”   赵芳敬沉吟道:“尚奕倒也不错,只不过……”   “不过什么?”宁宗忙问。   赵芳敬道:“不过养真年纪还小, 皇上怎么突然间这样着急起来?”   宁宗笑道:“也不小了, 眼见过了年便十二岁了,她又是三月的生日, 所以也可以算做是十三岁,想当初成祖爷爷的丰顺皇后,当初嫁给成祖爷的时候也只十四岁而已。”   赵芳敬皱眉道:“皇兄, 丰顺皇后那是跟成祖爷爷自小定亲, 而且当时皇室血脉希微, 所以祖宗才要两人早些成亲好快些开枝散叶, 但是如今皇兄有八个皇子,且宁王都已经成亲了……怎么又把老黄历拿出来说事。”   宁宗笑道:“你看看你,朕不过举个例子, 你居然就不高兴了,得亏那丫头不是你亲生的女儿,要是亲生的,只怕你还舍不得她嫁呢。”   赵芳敬哼了声,道:“我只是觉着现在谈婚论嫁实在有些太早了。”   宁宗顿了顿:“朕原先自然也并不着急,只不过如今……”皇帝停了停,叹了口气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赵芳敬道:“好歹要再等两年,要养真及笄了再打算。”   宁宗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得她十五之后才嫁了?”   赵芳敬道:“这是自然,她如今还只一团淘气呢,皇兄又不急着抱孙子……若真着急,反正皇兄看中的是尚奕,那不如、就让曦儿先娶了亲就是。”   宁宗苦笑:“你呀。你是不知道朕的苦楚。”   宁宗本不想将张天师那批语告诉赵芳敬,但是转念一想,贵妃都隐隐知晓了,自己也都告诉了皇后,只不定皇后的嘴守不守得住,若告诉了别人,再让赵芳敬听见了反而不好。   当下宁宗向着赵芳敬招了招手:“你过来,朕告诉你一件事。”   赵芳敬走前两步,宁宗便在他耳畔低低地将天师的那批言告诉了,赵芳敬微睁双眸看着宁宗,半晌才说道:“皇兄说的是真?总不会……是哄骗臣弟的吧?”   宁宗嗤地笑了:“朕骗你做什么?就算哄骗你,也不至于在这上头说笑。”   赵芳敬瞪着宁宗,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宁宗忍不住又道:“你若不信,不如自己去问天师。看他如何回答就知道了。”   赵芳敬才徐徐地出了口气,皱眉道:“原来皇上之所以这样着急想给养真定下亲事,是为了这个?”   “若不是为这个,朕自然不用如此急了。”宁宗叹道,“所以你方才说曦儿,朕其实原本也是中意曦儿的,可是……”   “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尚奕岂不是……”   宁宗道:“其实朕当初也并不是想尚奕,是想老七的。”说到这里,宁宗低低道:“偏偏这次老七去南边又差点一命呜呼,朕虽然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可心里也有些存疑,是不是真的那丫头的命这样硬呢?要不是真龙天子的命格就压不住她?所以老七才会出事?”   赵芳敬嗤地笑道:“皇上是圣明天子,怎么也疑神疑鬼起来,这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宁宗却面色凝重:“谁知道呢?这种玄虚的事情是最要紧的,绝不可以等闲视之。”   赵芳敬认真想了会儿:“皇兄不必着急,横竖如今我办完了差事,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待我闲了,便去龙虎山一趟,再找天师细问此事,或许……此事会有禳解的法子呢?”   “禳解?”宁宗一愣,继而一拍手说道:“朕怎么忘了询问老神仙这个?倒是大意了。”   赵芳敬皱眉道:“其实也未必有,若有的话,天师当时只怕也就跟皇上说了,但毕竟还有一线机会。我是不肯相信养真的命竟是那样的,而且,我也绝不想让尚奕或者别的皇子有个什么好歹,到底要找个好法子。”   宁宗看着他,片刻叹道:“朕自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们有个万一,先前听说老七在南边出事,朕日夜悬心,但是那丫头的命格特殊,事关江山基业,朕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芳敬道:“臣弟明白皇兄的心意。”   宁宗殷切地看着他道:“你明白就好,别把朕想的那样铁石心肠。毕竟你虽向来闲云野鹤,却也跟朕一样,知道祖宗基业的重要,不然的话这次你也不至于冒险主动请命前去南边赈灾了。没有什么比江山稳固最要紧。”   赵芳敬垂头道:“皇上说的是。”   他答了这句又道:“既然如此,臣弟回去也会再认真思量此事,会尽快找出两全齐美的法子。在此之前,皇兄不必过于忧虑,臣弟会帮皇兄分担的。”   宁宗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抬手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你南方之行,已经为朕消除了心头一宗最大忧患。好了,朕就不跟你多说了,你也的确该好生休息一段时间。”   赵芳敬领命。   他才退后几步,宁宗又想起一件事:“等等!”   赵芳敬止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宁宗看着他清减的容颜,眼神闪烁,片刻后笑道:“没事,你先回去休整,过几天朕再跟你说,是一件好事。”   赵芳敬狐疑地看着他:“是什么好事?”   宁宗笑道:“行了,你先去吧,横竖是你的始终是你的。”   赵芳敬退出了乾清宫,往外而行的时候,恰好有几名朝臣进宫面圣,见了他打老远地便拱手行礼,上前围着寒暄,口称王爷南行操持辛苦、劳苦功高之类。   其中一人是定国公张彦,正是张皇后的族叔,却对赵芳敬格外的亲近,在众位大臣们都退去之后,定国公又满面堆笑地说道:“我看王爷的确是比先前清减了不少,可偏偏这趟差事交给别人去、皇上未必放心……到底还是王爷有这份能耐,如今安然而归,可见是皇上的隆恩庇佑,也是王爷自己的万福随身。”   赵芳敬笑道:“多谢定国公吉言。”   张彦点头道:“如今这次王爷回京,只怕皇上等闲也不会再派王爷别的差事了,先前连我们都为王爷的安危悬心,更何况皇上跟王爷手足情谊?以后自然还是安安稳稳地在京城里最好。”   赵芳敬见他一反常态地说个没完,心中已经诧异,便只含笑敷衍。   张彦说了几句,竟又说起过两日是他们家老太太的寿,请赵芳敬驾临看戏吃酒等等……赵芳敬也只暂且应着,张彦才拱手告别,自追上那几位大臣往乾清宫去了。   赵芳敬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略觉怪异。   出了宫门后,赵芳敬问门口等候的近侍:“姑娘呢?”   那人说道:“自从去了乔家便未曾出来。”   赵芳敬忖度片刻:“派人继续看着,先回王府吧。”   ****   且说养真回到乔家,本是想探谢氏的病,谁知却又生出一件意外的大事。   倒也因而阴差阳错的解决了养真心中一宗本难以开解的疑惑。   原来自打养真出京之后,这里众人自然都以为在钱家庄,朱老太太更是兴高采烈,仿佛拔去了眼中钉似的,恨不得养真一直都不回来。   只是谢氏不放心,私下里派了小厮前去钱家庄,生恐养真有个什么不适之类。   起初倒也还瞒得住,直到南边赵能受伤、以及倕州传来的消息,说是那有皇后命的乔家姑娘亲临了倕州城,那疫病便因而退散了之类的话。   乔家众人将信将疑,连朱老太太也摸不着头脑,当下乔安亲自往钱家庄跑了一趟,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大家都为养真的举动惊呆了。   朱老夫人在震惊之余,不免又抓着这件事开始褒贬养真,但谢氏在惊闻之后,日夜忧心,不免病倒了。   朱老夫人对她是颐指气使惯了的,如今见她病恹恹的,越发瞧不惯,便说她是装病,更时不时地冷嘲热讽几句。   谢氏是个柔弱的人,听了那些言语,更加病重了几分。   幸而还有两个贴身的丫头照看,加上乔英跟乔云两个女孩子也常常偷偷地去探望,包氏也不忍就扔下她,还私下里叫人去配些好药给她,如此才不至于弄的不可救药。   就算如此,在养真一行人起程返京的途中,谢氏已经连咳了半个月,水米都吃的很少了,整个人气息奄奄的。   薛典本是要回来处理庄子上的事以及在京城的一些杂事,但是庄子里的小厮已经知道了谢氏病了之事,催着薛典去瞧瞧,薛典只得去乔家打听,果然不太妙。   那时候养真跟着赵芳敬还没有到京,薛典知道养真很孝敬谢氏,绝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但谢氏毕竟是女眷,而且朱老夫人又是个不讲理的,所以薛典只悄悄地命人带信进去。   谁知谢氏的丫头正无法可想,听说薛典回来,因知道薛典是养真的人,却如得了救星似的,忙从侧门引了他入内进内。   薛典亲眼见到谢氏病的枯槁,吓了一跳。   谢氏的丫头又哭着跪求薛典救命。   先前大夫说谢氏的病需要人参来调药,这对包氏而言却不是一副两副药的钱了,正不敢自作主张,是乔云把养真给的金花拿出了一朵,让包氏先去典当了,给谢氏置买人参。   包氏见了金花,才知道是养真私下给乔云的,震惊之余又略有些感动。   乔云道:“妹妹很孝顺大太太,若太太有个好歹,妹妹定然是不依,若问起来是调理不当,只怕还要怪罪母亲呢,倒不如咱们尽心,免得将来落了不是。”   包氏给她点醒,又知道养真是个得罪不了的,便果然叫小厮去典当了金花,又去铺子里买些好人参回来。   谁知此事偏偏给朱老夫人听说了,老夫人见买的大人参,知道花费不少,又听说是包氏经手的,大怒,就骂包氏私吞了家财买人参自己受用之类的话。   包氏无可奈何,只得将养真赠送金花给乔云乔英,谢氏的病需要人参来调等事尽数告诉了。   朱老夫人听后,非但并无感激之心,反而越发惊怒,竟道:“那个小蹄子,在府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我一点儿她的好儿都没有得,皇上赐的珍贵物件,我更是连根毛都没碰到,这种好东西反而去填补那两个没用的毛丫头!真是个养不熟的!”   朱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把乔英跟乔云的金花都收到自己手里来,哪里还管谢氏的病?那人参也自叫人收归在房内。   朱老夫人思来想去,毕竟不忿,于是借口乔云年纪小不懂保管,把乔云骂了一顿后,就让包氏“替”她将剩下的金花收管起来,免得她又随意地拿了去典当之类的,只是乔英是长房的人,她的手一时还伸不过去。   包氏又给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说她胳膊肘往外拐,都跟那起子小蹄子学坏了之类,包氏也不敢言语。   幸而是长房那里听说了消息,林老夫人叫人来送了一抱人参暂时顶着。   等薛典看见谢氏的模样,病的恹恹的,竟让他在瞬间想起了自己亡妻病中的样子。   薛典气不过,当下便叫人去请好大夫来,又叫自己的伙计去弄了一包好人参来给谢氏。   谢氏虽病中,却也知道他来了,当下挣扎着起来,只问养真如何。   薛典忙把养真快回京的消息告诉了谢氏,谢氏听了后,精神一振,当日大夫来了后给谢氏又看过,又用了人参调补,谢氏的身子才逐渐好转起来。   谁知就在大有起色的时候,又节外生枝了一件事。   原来府内有人因为看见薛典悄悄地出入内宅,不免说起闲话来,朱老夫人也很快知道了此事,老太太本就是个无事生非的性子,何况是在这种事上?   朱老夫人指着谢氏骂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后来薛典听说了后,大怒,但是他一介男儿,朱老夫人又是乔白之母,自己岂能跟她争吵?当下便不去乔家了而已。   可谢氏毕竟病中之人,给她那样诋辱,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就死了过去。   这日薛典把养真接到后,起初并没有说别的,只是养真看他脸上有些阴晦之色,不免猜测发生了什么。   薛典也不便重述那些不堪的话,只说养真回了乔府后自然就明白了。   到了乔家,薛典也不进内,只让得善得良、杏儿跟齐嬷嬷陪着。   乔家之中,众人接了养真,包氏的脸上先有些小心翼翼的。   按道理本来要先去拜见老太太的,养真却问道:“听说太太病了,不知怎么样了?”   包氏道:“原本已经好了很多,可是……前儿又反复了。只是侄女儿你回来了就好了,嫂子见了你必然高兴,心一宽,当然就好的快了。”   因见养真不去老太太上房,包氏想提醒她,却又不敢多说话。   养真来至谢氏房外,还未进门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药气。   正要入内,就听到里头有人低低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四姑娘是很孝顺太太的,要是看太太是这个样子,会不会怪罪咱们?”   另一人道:“凭什么怪罪咱们?又不是咱们把太太害成这样的,再者说,明明是她自己不知道检点……”   养真双眼蓦地睁大,旁边包氏见势不妙忙咳嗽了声,里头瞬间鸦雀无声。   养真迈步入内,放眼看去是两个面生的丫头,却并不是昔日伺候谢氏身旁的。   那两个丫鬟早屈膝行礼,脸色有些惶恐。   养真不等她们说什么,便冷然地先转到里间。   来至榻前,却见谢氏歪着头躺着,短短数月,竟瘦成了一把骨头似的。若不是还能见到胸口微微的起伏,让人以为她已经……   “太太!”养真止住呼吸,脑中微微一昏。   此刻养真想起在梦中所见,心中懊悔不已。   自己之前只因为担心赵芳敬,一心想去南边,所以忽略了谢氏,倘若谢氏因为这个而亡故,却叫她如何过的去?   养真连唤了几声,谢氏才听见了,她慢慢睁开眼睛,见养真在跟前,枯瘦的脸上勉强地露出一抹笑:“是……养真回来了吗?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养真忙握住她的手道:“是我回来了,太太、你怎么就病倒了?”   谢氏还没开口,有些凹陷的眼窝里便涌满了泪:“我、我没事,只是看到你回来……就好了。”她断断续续地说了这句,眼睛一翻,便又晕了过去。   养真的心怦怦乱跳,幸而大夫在这里,忙叫来查看,才知道是晕厥了。   看一眼谢氏苍白枯瘦的脸,养真定了定神,来到外间。   她看向那两个伺候谢氏的丫鬟:“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们?太太身边的珍姐跟小红呢?”   两人彼此对眼一眼,其中一个低声说道:“原先老太太说珍姐跟小红伺候的不好,所以才让我们两个替了他们了。”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两个丫鬟有些答不上来。   原先伺候谢氏的珍姐跟小红,因为先前给朱老夫人痛骂乱放野男人进来,老夫人又叫在门上打了一顿,现如今关在后面柴房里,准备找人来卖掉。   包氏见丫鬟们不敢直说,只得上前飞快地跟养真解释了几句,并没有提薛典半个字,只说是老太太看那两个丫鬟不顺眼,觉着她们粗心,所以做主换了两个。   养真冷笑了几声,又问道:“既然是这样,你们两个自然比珍姐跟小红更妥帖了,那么我来问你们,方才你们说什么‘不检点’,是怎么回事?是谁不检点,怎么个不检点法儿?”   两个丫鬟哪里敢说。养真道:“我既然听见了,就一定得问个明白,你们说明白了,今日的事不跟你们相干,我自然找那有关的人去。你们要说不明白,就怪不得我了。”   齐嬷嬷道:“还不快说,是等着给打嘴,还是挨板子?”   那两人吓得跪在地上求饶,只得哆哆嗦嗦的说道:“姑娘饶命,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像是先前大太太病了,那位薛先生时常过来探望,老太太知道了就骂太太不守妇道,把薛先生骂走了……然后就调了我们来了。”   养真早就觉着薛典的反应异样,却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真相,一时惊呆了。   包氏呵斥道:“混账东西,让你们来伺候太太的,只管胡吣,又把这些荒唐的话跟姑娘提……也是活该给打死的!”   当下不顾两人求饶,便命人把这两个丫鬟拉出去狠打。   养真见她如此,倒是省了自己的事。   只不过她心中还回想着两个丫头才说的话,很有“惊魂未定”之感。   包氏见她半天不言语,便陪笑着说道:“这些话侄女儿原本听不得的,也不要放在心上,你才回来,路上一定劳苦,又着急来探望太太的病,倒也要留意自己的身子才好。”   养真回过神来:“他们刚才说的,是说薛叔叔跟太太之间?这话是谁传出去的?”   包氏一愣,养真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年纪又小,本来该避讳这些男女私事的。   若是别的女孩儿,方才听丫鬟那样说,早就该羞愧不已、脸红耳赤地回避了,没想到她居然又问自己。   当下包氏便将在屋内的下人都屏退了,才叹了口气,对养真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像是底下人嚼舌,无意中给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那个脾气……侄女儿也是知道的,先前因为大太太的病要用人参,府内没有,我又拿不出那许多银子,云儿还把你送给她的金花拿出来让我典当了买人参……谁知老太太偏知道了,把我跟云儿都骂了一顿,金花虽然赎回来了,却到底又在老太太手里‘保管’了去……”   养真越发听了这些内情,悚然动容。   包氏停了停,看一眼养真脸色,见她默默地只是听,便又继续说道:“那些日子大太太病的不好,又是薛先生回来,他大概是关心情切,不免多来了几趟,想必是因为这个招惹了人家的闲话……大太太是个多心的人,给老太太说了几句自然就受不了了,如今侄女儿既然回来了,你多劝劝她,想必就好的快了。”   养真后退一步,缓缓地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只顾发呆。   包氏以为养真是因为听说这些荒唐的话,一时消化不了。   殊不知养真的心中之所以震惊非常,是因为想到在梦中所见谢氏的下场。   她只知道谢氏是急病而亡,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却一直找不到原因。   纵然自打庄子回来后就住在府内,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谁知……晴天霹雳,居然会生出这样一件事!   此刻谢氏的境遇,跟自己梦中她“暴病身亡”到底有无关联?   还是说,正是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原因,才导致了谢氏身故?   也许……是因为阴差阳错的缘故,薛典跟在乔府的谢氏有所交集,以谢氏的性情自然会对薛典多加照拂,若说朱老夫人因为这个原因而大发雌威,这却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养真抬手在额头上揉了揉。   原先毫无头绪十分困扰她的这件事,突然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露出了真相的一角。   但幸而……现在的自己人在乔府,而谢氏也仍还有一口气在。   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养真捋顺思绪的时候,外头小丫头道:“老太太到了!”   ****   朱老夫人原本是等在上房里,专等养真过去请安的。   谁知人没等到,却听说她安排在谢氏房中的丫鬟给赶了出来,痛打了一顿。   朱老夫人惊怒交加,便索性带了人过来。   她自然觉着这件事上自己是抓着道理的,而养真不过是个小丫头,料想她不敢在这种男女之事上跟自己犟嘴。   朱老夫人进内的时候,包氏忙迎过去。   养真原本坐在桌边的,此刻便缓缓站了起来,微微屈膝,淡淡道:“老太太。”   朱老夫人冷哼了声:“四姑娘终于肯回来了?快免礼罢了,我可受不起你的礼。”   养真挑唇一笑:“行了礼,有些话才好说。”   朱老夫人皱眉:“你说什么?”   养真道:“我出府的时候太太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竟病的这个地步了?”   “她自己作死,怪得了别人?”朱老夫人翻了个白眼。   养真道:“您这话从何说起?”   朱老夫人不屑地冷笑道:“姑娘不是很能耐吗,难道还没打听清楚?既然你问,我也不妨告诉你,是她自己不知检点,竟容得外头的男人登堂入室,惹来许多闲话,简直辱没了乔家门风。我不过是警告了她几句,并没有拿她去沉塘,就很该感激我的宽宏大量就是了,谁知反而做出这个模样来,要真的是个贞烈之人,早该自尽保全名声了!”   养真听着朱老夫人说完,世间竟有这般不可理喻铁石心肠的老太婆,也算是叹为观止了。   此刻突然里头传来谢氏的哭声,道:“我、我没有做什么……是清白的……”   养真忙向着齐嬷嬷使了个眼色,齐嬷嬷便同杏儿一块儿入内去了。   朱老夫人却仍是一脸的鄙薄。   养真叹了声,终于说道:“听完了您老人家的话,也该听听我的了。”   “你要说什么?”朱老夫人发现她脸色平静,反应更是很平淡,竟然并没有任何的震惊或者恼怒之色。   养真朗声道:“薛叔叔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同样,太太的人品也是无可挑剔的。我不在府中,太太病入膏肓,府内之人照料不当,薛叔叔知道后前来帮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是怕我不尽孝,替我尽心而已。不料却给一些眼瞎心盲的人编排些莫须有的胡话,最可笑的是还有人把这些捕风捉影的胡话信以为真。”   朱老夫人听出她在骂自己,才要张口,养真已经继续说道:“这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自打父亲去后,太太在乔家守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何尝有半点不妥之处?如今却差点落了这个不清不白的污名。父亲在天有灵,只怕也绕不得那些乱嚼舌头的糊涂之辈。”   “你、你在咒我?你还不住口!”朱老夫人忍无可忍。   “老太太别气,”养真却微微一笑,道:“我心里知道,老太太不喜欢我,如今这样对待太太,兴许是因为太太对我太好的缘故,所以惹的你迁怒而已。既然这样,我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法子。”   朱老夫人诧异:“什么?”   养真淡淡地说道:“之前我本想搬出去,是二叔说十三叔不在京内,怕惹了别的麻烦,如今十三叔回京了,我也该是时候出府了。既然老太太这么不容大太太,那么也不必让她再在府内碍人的眼,我带着她一起出府就是了。”   朱老夫人惊得叫起来:“你、你说什么?”   包氏也在忙片惊愕不已。   养真道:“其实这话……我先前跟太太提过,但是她不肯答应,因为毕竟她嫁来了府里,生老病死是要在这里的,她还想着伺候您老人家呢!可是经过了这件事,我想太太不至于那么死心眼了。毕竟她就算费心费力地做足了所有,在您老人家眼里仍然一文不值。又何必呢?”   此刻里头的谢氏给齐嬷嬷扶着,听养真这般说,早就泣不成声。   养真听着她隐忍的哭泣声,回头往内看了一眼,又扬声道:“太太也不必想不开,我父亲不是个糊涂人,死了也不是糊涂鬼,他在天之灵看的明明白白的,自然知道太太是何等清白贞洁的品性,且父亲从来宽仁慈善,见太太这般受苦,他自然是不会心安的,所以……太太很该为了他和我自行保重,不要为了一些不必要的人而生出那种自寻短见之意!”   谢氏听了这样暖慰人心的话,不由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再度晕厥过去。   ****   虽然乔家里乔安等竭力拦阻,养真去意已决。   薛典虽然不曾进府,却一直守在门口,听里头得善跑出来说了一句,薛典知道要忙一场,立刻命人去叫自己的伙计。   不料人还没去,王府的管事带了十几个随从来到,问:“薛先生在这里?王爷回府了,问这里姑娘是怎么打算?”   薛典略一迟疑,道:“姑娘要搬出乔府。”   那来人微微一怔,继而问道:“可要我等帮手?”   薛典怕他不明白,便道:“姑娘不是要回王府……”   “知道,”那管事一笑,温声说道:“我们自然不敢左右姑娘去哪里,只是问要不要帮手而已。”   薛典本担心他想让养真回楚王府去,没想到竟是这般回答,当下宽心。   既然王府的人都出面了,乔家也不便过分挽留养真。   加上谢氏晕厥,养真便命用软轿抬了她出来,又命把珍姐跟小红放出来,让她两人回房,收拾谢氏的贴身跟必要的物件,一些不用的或者属于乔家的,一概不要。   乔家众人自然也不敢如何。   因此从今日起,养真便离开了乔家,搬到了西城的樱桃巷一座早就选好的宅子里去了。   养真“乔迁之喜”的第一日,便有两个访客来到。   竟是荣国公府的程红玉跟程晋臣姐弟。   养真听门上小厮得良报知,便亲迎了出来,笑道:“程姐姐,小公爷,怎么你们消息这样灵通?没下帖子就能找来?”   程红玉看一眼程晋臣,笑回:“妹妹的行踪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去。”   程晋臣咳嗽了声,负手转头四看,笑道:“这小院子倒是清幽雅致的很。”   养真假装没听出来,挽着程红玉的手请她到里头落座。   程晋臣因毕竟有些不好意思,又见两个女孩子相见,必然有很多话说,当下只在外头闲看这房子。   果然程红玉才到里间,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呀!先前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跑到南边去了?你的胆子是什么做的?老虎的胆子也没有你大!”   养真笑道:“我有薛叔叔陪着,自然不怕。”   “你不怕,我听着都怕,”程红玉摇晃着她的手臂,迫不及待地问:“听说你们这一行极为惊险,路上还遇见了强贼拦路,一场大战呢?你快跟我细说说到底是怎么样?”   养真道:“我当时是在队伍的末尾,忙着躲闪呢,又怎么会知道的那么详细?横竖只是那些贼自不量力,官兵大胜罢了。”   程红玉顿足叹息,似乎有些遗憾,却又不死心地跟养真说道:“那你就没看见三殿下大发神威?我可是听说了,危急关头是三殿下一马当先,带兵冲杀反击的……”   养真才要嗤之以鼻,突然间想起自己跟赵曦知“握手言和”了,倒是不能背后说他的坏话。   何况赵曦知那人神出鬼没的,每次一说他的坏话他每每就会及时出现,虽然不至于就出现在自己的新宅子里,但……   当下养真一笑,生生按捺下其余的话,只说道:“我听十三叔说,三殿下的表现的确是可圈可点的。”   程红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满足之色,忙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程红玉皱眉:“你真是白去了南边一场不成?人家想多听听有关三殿下英武之事你都不知道。”   养真笑道:“我又不是为了盯着他而去的,他英不英武的,关我什么事。”   又哼道:“你也是怪的很了,小公爷是跟我们一路的,你怎么不问自己家的人如何,反而一直问不相干的人呢?再说,你要知道三殿下如何,只问小公爷就是了,毕竟是他贴身跟着殿下的。”   话音刚落,门口程晋臣道:“妹妹当二姐姐没问过我吗?她自然是问了一遍不足兴,才又问妹妹你的呀。”   程红玉一拍桌子:“多嘴!你进来,看我不打你!”程晋臣哈地一笑,忙逃走了。   两个女孩子又说了些闲话,程红玉嗑着瓜子,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便道:“对了,我也有一个机密消息要告诉你呢。”   养真不以为然道:“你又有什么机密?要是跟三殿下有关的,趁早免开尊口,我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程红玉笑道:“不是三殿下,是有关十三王爷的。”   养真听是关于赵芳敬的,忙问何事。   程红玉凑过来,唧唧喳喳地跟养真说道:“我听说,皇上想给十三王爷安排一门亲事。”   养真愣了愣:“真的吗?是、是哪一家的姑娘?”   程红玉道:“说来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你以为是哪个才能配得起十三王爷?这个人是皇后娘娘家里的,定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6章   程红玉唧唧喳喳地说着, 又道:“听说这门亲事还是皇后娘娘提出来的呢,这次十三王爷南边之行大大有功, 如果趁机成亲,那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她说了一会儿又看养真:“你怎么不言语?”   养真想了想,说道:“长辈的事情, 我也不好说什么,以后定下来再说吧。”   程红玉瞧着她认真的样子, 嗤地笑了。   养真问她笑什么, 程红玉笑说道:“你看看你这满脸的正经,你是不是担心王爷娶了亲,或者王妃是个厉害的人,以后就对你不好了呀?”   养真呆了呆, 才笑道:“你在瞎说什么?”   程红玉道:“那你方才发什么愣?这本是大好事……毕竟王爷这般年纪了,换了别的男子是这个年纪, 早就有许多子女了呢。”   养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 但是赵芳敬的情形显然跟别的什么男人不同。养真便道:“十三叔想什么时候成亲, 或者娶谁,都看他自己的意思罢了, 就算他不想娶自然也是应当的。”   程红玉诧异:“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忘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养真笑道:“忘是忘不了,但是姻缘这种事,我觉着还是顺其自然最好,别说是十三叔,就算是咱们女孩子, 若是不想嫁又怎么样?自己一个人难道活不了么?”   程红玉大惊:“你这丫头在说什么胡话?去了南边一趟,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歪理邪说了吗?”   养真低头:她这却是句句实话。毕竟她自己就曾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如今若能给她自己选择,她宁肯不去嫁人,干干净净的什么事也没有。   程红玉歪头看了她半晌,突然说道:“你自己都是定好了的,却偏来说这些,你哪里像是我们这些没着落的人……你有十三王爷疼顾,又是这样的命格,将来的归宿自是不愁……”   养真听她话中隐约有伤感之意,忙按下心绪,看着她道:“好好的你又怎么了?难道你们家逼着你怎么样?你是公府的小姐,家里自然会给你挑极好的人家。”   程红玉瞅她一眼,起身走开:“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她说了这句,忽地跺足:“罢了,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怪可笑的。”   养真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想了想,也猜到程红玉的“心事”大概是什么,从她的言谈举止里早就看出她对赵曦知有意,恐怕程红玉担心府内的安排不如她的心意罢了。   养真本想劝一劝程红玉,让她不要把心放在赵曦知的身上,毕竟赵曦知早就心有所属,桑落那个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是看着程红玉的脸,那些话却又无从说起。   两个人正沉默中,门外响起程晋臣的声音,笑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原来程晋臣虽然不在屋内,但也没有走远,只在门口上默默地听着,这会儿见她们停下,便走了进来。   养真忙叫他坐,又叫杏儿倒茶。   程晋臣笑问道:“妹妹这房子是什么时候置买的?倒是精致又整洁,跟别的地方的不同。”   养真笑道:“是薛叔叔先前张罗置买的。”   程晋臣道:“想不到薛大叔除了是军中好手,也有这样经商的眼光,自从皇上下令规整西城后,这里的房价何止翻了五六倍?”   程红玉听了精神一振:“妹妹,那这里是你的名下产业,还是那位薛大叔的呢?”   养真抿嘴笑道:“算是我的名下。”   程红玉叹道:“怪不得你不想住在乔家,到了这里,天不管地不管的岂不自由自在?”   养真道:“如果不是实在住不下去,谁愿意往外跑呢。”   程晋臣听到这里说:“我回来后也听说了,是乔家的老夫人太苛刻了,差点儿把侯夫人害死,只不过妹妹带了夫人去后,听说老太太哭天抢地,还要到顺天府去告呢。真是不知所谓。”   养真也略听闻过,只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且又叮嘱杏儿跟齐嬷嬷等,不要把外头听见的风言风语跟谢氏说起,免得对她身子不好。   程红玉也说道:“遇上那样不晓事的老人家,真不知该怎么办,你们府里的大太太也算是贤惠了,她却仍是这样不依不饶的,幸而是遇到了你,也只有你,不然的话,好好的人也不知道会怎么了局了。”   若不是养真这个特殊的身份,放眼天下,没有第二个小辈敢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了。   就算是养真,朱老夫人还心心念念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告呢。   那两天整个京城里几乎都在谈论这件事,荣国公府也不可免俗,其他的地方,因为不知道朱老夫人的为人,只以为养真是小辈肆意妄为、不近人情之类,不免有些说养真如何如何的话,但是荣国公府的孙老夫人是最讨厌朱老太太的,加上程晋臣程红玉又跟养真交好,所以跟别的地方不同。   程晋臣跟程红玉坐了半晌,养真本想留他们吃中饭,他们两个却因为没有跟家里说,所以仍是要去,只在临去的时候程晋臣说道:“横竖如今妹妹出来了,见面也方便,我改日再来探望。”   才送程家姐弟出门,却见薛典带了仲春正好在门前下马,仲春见了程晋臣便忙过来行礼:“小公爷!”   程晋臣笑道:“你跟着薛大叔见多识广的,越发出息了。”   仲春红了脸,薛典却道:“小公爷如何不吃了中饭再去?”   程晋臣道:“今日没有跟家里说,改日必来叨扰。”   薛典亲自站在门口送了他姐弟两个上车去了,这才回府。   进了堂中,薛典先跟养真说道:“在庄子上种的那些蒜,如今长势很好,就是近来愈发冷,怕下雪冻坏了。”   养真忙问道:“长的多高了?叶子怎么样?”   薛典道:“按理说要九月、十月时候种的,咱们种的稍微早些,所以长的也快,我怕你不知道,特拿了一棵。”说着,竟果然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棵蒜苗。   养真一看,已经长出了绿色的叶子,只是还不算很大,养真翻来覆去打量半晌,笑道:“原来这蒜还能长成这个样子。”   薛典听了这不知世事的话,哑然失笑。   养真又认真地把蒜苗在手臂上略一比量,对薛典道:“薛叔叔,你看着要是叶子都长的很好很绿了,有我的手臂长,就叫人采摘了。”   薛典愣住,惊问:“你说什么?不不,这会儿虽然长了叶子,但实则蒜瓣还没长好,至少要等到开春抽了蒜薹,底下的大蒜才能长好才能卖钱的。”   养真说道:“我不是想卖蒜瓣,总之薛叔叔务必盯着,最好赶在下雪之前,我怕下雪后把绿苗都冻坏了。”   薛典百思不解:“真的要在这时候采割?没长成的蒜有谁会要?岂不是把银子都白白地扔了似的?”   薛典虽然很听养真的话,但生怕她是小女孩儿,不懂这庄稼作物,何况这批蒜苗又是他从头到尾督促着下种的,虽然知道就算成蒜也卖不了多少钱,但是总是一分收获,若是白白糟蹋却是不能答应的。   养真见他着急的脸色都红了,才笑道:“薛叔叔不要着急,既然这样咱们不忙着采摘,再等两天就是了。”   薛典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横竖她不要现在就毁了蒜苗就罢了,当下定定神,又说道:“上回因为离京的缘故,汇丰楼有些人惫懒不作为不说,还跟客人打架,私下里偷菜偷吃的,给我知道后训斥了他们几句,他们还很不服,我已经将几个闹事的赶走了。”   养真道:“这些事薛叔叔料理就是了,不用特跟我说。”   薛典道:“这也不算是小事,因为他们坏了汇丰楼的名头,以后有个流言蜚语说起来,你心里也好有数。”   养真点头。   薛典又拿了几本账簿出来,给养真指着说了哪些开支,哪些又是收入之类。   弄完了这些,薛典道:“你自己再好好地看一看,不要嫌烦,毕竟如今搬出了乔府,你当家做主了,这些事不能马虎。”   养真笑道:“不还有薛叔叔吗?”   薛典一笑,却又问道:“大太太的病好些了吗?”   养真说道:“已经很有起色了,再仔细调养个几天应该就好了。”   薛典迟疑了片刻,见杏儿在旁边,便不言语。养真看出来,便示意杏儿先行退下,才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薛典见她把杏儿支开,才小声说道:“近来我在外头走动,听说了许多不堪的话,多半都是从乔家传出来的……方才回来的时候,竟看见在巷子外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看着不像是些好人。我……”   养真问道:“他们传什么?这些人又想怎么样?”   薛典欲言又止。   原来养真带了谢氏出府后,朱老太太自然难以按下这口气,加上先前她就曾传薛典跟谢氏如何,如今养真又带了谢氏去,所以底下竟更又说谢氏跟薛典出了府后,如何公然弄出不堪的奸/情之类的话。   先前薛典看见的那些探头探脑的人,便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的闲汉,想要来看热闹或者有别的不良企图。   养真见薛典面有难色,心中想了想,也略猜到了几分,便道:“人正不怕影子斜,何必怕那些无所谓的?”   薛典道:“我只是后悔当时自己一时冲动,才引出这些事来。我担心……会影响到你还有太太。所以我想,要不然我还是离开京城,反正庄子上也需要人,至少不往这里走动了,也省得那些闲话更盛。”   养真皱着眉头,还没有出声,就听到里间有人咳嗽着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宁肯是我回到乔家去。”   两人忙起身,却见是谢氏扶着珍姐的手走了出来。   养真忙迎着,薛典却后退了几步。   谢氏握着养真的手:“你们说的话我方才都听见了,这件事不是因为薛兄弟起的,他当时也是为了我,要不是我跟着你出了府,也不至于闹得现在这样,只怕更连累了你。”   养真道:“太太说什么话,我有什么可连累的?”   “你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厉害,”谢氏眼中带泪,低低哽咽道,“没有事也给他们说出许多来,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所以薛兄弟这样磊落的人物,方才还想着要一走了之呢。”   薛典听在耳中,心中一叹。   养真看看两人,说道:“当初是我执意要带太太出来的,如今没有再把你送回去的道理,除非太太不喜欢跟我住或是讨厌我。”   “养真!”谢氏忙道,“我怎会讨厌你?”   养真说道:“既然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爱说什么就由得他们去,有本事说破了天,至于太太说什么连累我?一来我不怕连累,二来也绝对连累不着。”   薛典本怕她毕竟是小孩子没经过这些事,生恐她听说了那些风言风语心生芥蒂却不便出口让他走,所以才主动自己提了出来。   没想到养真的态度竟这样的鲜明决断,倒是让薛典心中感喟不已。   养真替谢氏将泪拭去,道:“太太只管安心养身子,很不必想东想西,你的身子大好了,咱们安安稳稳长长远远的做一家人,才是真正的对我好呢。”   谢氏听了养真这一番话,才终于含着泪定了心。   养真又吩咐薛典道:“中午薛叔叔也留下,咱们一块儿吃中饭。”见薛典答应,才陪着谢氏先入内去了。   吃了中饭后,养真回榻上小憩片刻,把先前的各种事都想了一遍。   流言蜚语的事就罢了,只有程红玉说起了赵芳敬议婚的事……   养真心中虽略有一种莫名怪异之感,但是细细静心地想一想,赵芳敬的确是该好好地成个家。   但是养真却又知道,定国公府的小姐这门亲事,只怕未必成。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曾经皇帝的确也给赵芳敬撮合过这门亲事,但是那回的楚王殿下借口自己“一心修道”,所以不许俗事来搅扰自己的“飞升大道”。   宁宗是个好道之人,且又最为疼惜自己的十三弟,见赵芳敬态度坚决,自然不便强求,因此跟定国公府的联姻竟然因而作罢。   但是毕竟现在有许多事已经变了,比如钱家兄妹,比如七殿下赵能,还有谢氏……   所以养真一时也吃不准,不知道这一次赵芳敬对待这门亲事的态度究竟是如何的。   ***   先前养真搬出了乔府之后,并没有就把自己的新住处跟什么人告诉。   但是程晋臣姐弟却不请自来,再加上在府邸外头那些鬼鬼祟祟的闲人……可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对于赵芳敬,养真却是没有隐瞒,且她也知道不能隐瞒,那日王府的管事帮着搬运东西的时候,养真就亲自跟他说过,让他回去禀告赵芳敬自己搬出乔家的事,至于其他详细,等到见了赵芳敬后再面禀。   但是从那日到现在,乔迁新居已经有六天了,却仍不见赵芳敬亲来。   养真心中未免有些纳闷,暗暗地想:莫非十三叔不高兴了?因为我没有回王府?又或者他根本不喜欢我搬出乔家?   思来想去的,几乎就想主动回王府走一趟。   这日清晨,养真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窗棂纸上白花花的一片,像是出了太阳,可光线却又不很亮,只是一团的银白。   养真一愣,突然想起来:“是不是下雪了?”   外头齐嬷嬷跟杏儿正在门口看雪,听了养真出声,忙笑着进来道:“可不是下雪了吗?地上已经白了一层了。”   养真忙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到门口看时,果然地上落满了玉屑似的,庭院中的竹子上,假山石上都堆砌着雪花。   齐嬷嬷在旁笑道:“原先南边汛多,京城却少雨,还说都把雨水降在南边去了,如今这场雪却正好,明年定是个好年景。”   就在这场雪后,京城内突然间便闹起风寒来。   起初不当回事,谁知慢慢地病倒的人越来越多,药铺里人满为患,一应的大夫都忙的团团转,往往是在这家还没进门,那家就有人来请了。   养真因为预先预防,在下雪之后不许府内的人出门,又让他们格外留心,因此府中还没有人患病。   慢慢地,不知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是这场风寒跟南边的疫病是一体的,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日赵芳敬进宫面圣,王驾从大街上缓缓驶过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嚷道:“前头十字街那边有善人派发治疗风寒的汤药,大家快去领啊。”   赵芳敬撩起轿帘往外看了眼,望着外头雪地中奔走相告的身影,微微一笑将帘子放下了。   十三王爷才进午门,还没到乾清宫,远远地就见有一队人飞快地往这边而来。   为首一人不是别人,竟正是王贵妃。   赵芳敬早站住了脚,等贵妃到了跟前,才行礼。   王贵妃急切地看着他,有口无心地问道:“多日不见王爷,不知向来可好?”   赵芳敬见她玉容憔悴,不像是昔日那样艳光四射的,便道:“多谢娘娘下问,一向安妥无事。”   贵妃勉强一笑:“王爷自然是个多福的人……所以上次皇上才把南边的差事交给王爷,王爷果然不负重托,我还没有向您道贺呢。”   赵芳敬道:“不过是我分内之事罢了。”   贵妃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脸色,咬了咬唇,终于把心一横道:“其实、其实我是有一件事要求王爷!”   赵芳敬心中早就猜到,却故作不知。   贵妃紧紧看着他道:“我知道皇上想把养真许配给尚奕,我求王爷……千万不要答应此事!”   赵芳敬道:“这、不知是为什么?”   “天师有过批示,若谁娶了养真便会……皇上自然也跟王爷说过。”贵妃的眼眶泛红,哽咽难忍。   赵芳敬垂眸不语。   贵妃见他不表态,急得握住他的衣袖:“我求王爷答应,我宁肯自己去死,也觉不忍心看尚奕有什么意外!”   赵芳敬将衣袖轻轻撤回:“娘娘如此不愿,当初又何必苦求皇上呢。”   贵妃后悔不已,垂泪道:“我已经日夜悔恨自己的造次了。如今我没有别的法子,只有王爷……皇上不理我,可是皇上自然不会不听王爷的主意。”   赵芳敬微微蹙眉,才道:“我自然也不想尚奕有什么意外。事实上我已经跟皇兄说过了,我不愿见任何一名皇子有碍。”   贵妃听他的话语松动,心中像是升起一丝希望:“王爷慈心,正是如此!尤其是我为人母亲,如何舍得……”   赵芳敬道:“可若不是从皇子中选,又有谁可以冲了这个劫呢?”   贵妃哑然,这些日子来她不是没想过找别人,但是思来想去,总没有极合适的人。   赵芳敬却微微一笑,道:“娘娘不必着急,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总不会害了尚奕。毕竟养真是我带回京内的,如今是这般批命,只怕她嫁了人也不得快活,我如何忍心?”   贵妃似懂非懂,赵芳敬道:“我如今有一个主意,稍后娘娘自然知道。只不过未必能成,若必要的时候,希望娘娘能有一臂之力。”   赵芳敬说了这个,向着王贵妃略一欠身,往旁边走开一步,继续向乾清宫去了。   贵妃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突突乱跳,虽猜到赵芳敬好像是要替尚奕开解,但到底用什么法子……她却一点头绪都猜不出。   可听他最后的话,似是需要自己相助,不管如何,只要能把儿子护住了,自然刀山火海她也不怕。   贵妃长吁了口气,连日的悬心总算可以暂时放下,当即带人先回了祈德宫。   乾清宫内,宁宗因也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太医用了五六日药,都不能见效,赵芳敬进见的时候,宁宗正气的要砍太医的头。   赵芳敬忙上前拦住了,又给那人求情,宁宗才一挥手把人斥退了。   宁宗咳嗽数声,因为疾病缠身,便没好气道:“你这阵子也不进宫,到底忙什么去了?”   赵芳敬道:“之前因为领了皇差,沉湎于俗事之中,未免荒废了道业,人也心浮气躁,这几日臣弟在府内斋戒沐浴,诵了几日的道经,才觉着内心清净许多。”   宁宗微怔之下,哑然笑道:“是真的清净了?亏得你没有当皇帝,不然的话,看看你哪里有诵经的时候。”   宁宗说了这句,又咳嗽了两声,叹道:“听说京城里有一多半的人都病倒了,没想到连朕也如此,这两年真真的不大太平。也不知上天到底有什么喻示。”   赵芳敬道:“不过是时气不太好而已,皇兄不必如此颓丧。”   宁宗道:“朕的确很是颓丧,如今若是有什么喜事来冲一冲就好了。是了,朕上次跟你说过的养真的亲事,你想的该有结论了吧?”   赵芳敬道:“臣弟闭门苦思了许久,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只是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宁宗听他似有弦外之意:“你说的结果?是什么?你且说来。”   赵芳敬道:“臣弟觉着,让尚奕娶养真不妥。”   宁宗皱眉道:“你心中另有人选?”   “是有。”   “快说是谁?”   赵芳敬不疾不徐地说了一个人。   宁宗听了,简直不敢相信,他直直地瞪着赵芳敬:“你、你再说一遍?”   ****   这日,程晋臣带了乔桀一同来到樱桃巷。   自打下雪,钱丽月也从庄子上来到了京城陪伴养真跟谢氏,她是个极活泛的性子,有了她在,宅子里的声响都多了好些。   且加上之前阿黄生了小狗崽子,丽月挑了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小狗抱了来京,送给养真。   养真见那狗子乌溜溜的眼睛,湿润的鼻头,跑起来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上下翻飞,真是可爱非常。养真自然也喜欢的了不得,因为它是下了雪来的,所以将其起名“小雪”,又见小狗怕冷,她进进出出的便每每抱在怀中。   如此多了一个小丫头,一个小狗子,这宅子更加热闹了。   程晋臣带乔桀来的时候,丽月正从后巷里买了新出炉的肉饼回来,乔桀一进门就嗅到了香气,顿时垂涎三尺。   丽月先前虽住在乡下,却也听说了乔家不地道的做法,因此见了乔桀也恨屋及乌,忙把肉饼藏起来,哼道:“没有你的。你想吃,自己回你府内吃去。”   乔桀笑道:“你可真小气,我四姐姐却没你这样小气巴拉。”   丽月气不过,偏偏撕了一角肉饼,低头喂给小雪。   乔桀叫道:“难道我还不如一只狗吗?”   丽月哼道:“那当然,我听陆爷爷说过,人要是没心肝起来,畜生都不如呢。”   乔桀吐舌,便对养真道:“四姐姐,你看看她的嘴多不饶人,难为你还留她在府内。”   养真笑道:“你们怎么一见了就吵?”   当下吩咐丽月给乔桀一张饼吃,丽月才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张,扔在盘子里给他,却又自己拿了个盘子又放了张肉饼,笑容满面地送给程晋臣。   程晋臣忙谢过,丽月才又欢天喜地的去哄小雪了。   程晋臣见他们各自忙各自的,才对养真道:“我二姐姐也染了风寒,府内好几个都病倒了,一时出不来,还好妹妹你安然无恙。”   养真忙道:“程哥哥来的时候可看见街头上放药的了?”   程晋臣不以为然道:“看到了,有好几处,闻着古里古怪的,虽然有些人去取,但多半是些穷苦人,或者街头流浪乞讨的,也不知是谁发的药,又好不好用。”   养真笑道:“程哥哥回去的时候也去讨一碗,回去给二姐姐喝了,然后再服日用的治疗风寒的药就是了。”   程晋臣起初以为她是说笑,突然看见养真的笑意,他毕竟聪明,愕然道:“敢情、那跟妹妹有关?”   养真向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乔桀正忙着跟丽月说话,倒也没在意他们这边。   程晋臣打量着养真,心中百般感慨,有无数的疑问,便道:“妹妹跟我借一步说话。”   当下两人起身,走到旁边的窗户前,程晋臣道:“那些布施汤药的,真是妹妹的人?”   养真说道:“是薛叔叔安排的。”   程晋臣知道她虽如此说,但薛典向来听她的话,若无她的吩咐,怎会如此自作主张?   他看了养真半晌,终于又问道:“那药当真管用?”   养真说道:“试试看就知道了。”   程晋臣的心头乱跳:“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养真说道:“先前我这里也有个病人,我试着用一个偏方给他治,果然好了,所以才想在街上派药,若是能够救治众人,自然也是一件功德。”   程晋臣定了定神:“不管成与不成,妹妹你有此善心,已经是一件莫大功德了。”   养真嫣然一笑。   窗外还有雪色,照的她的容貌越发地粉妆玉琢,烂漫动人。   程晋臣道:“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十三王爷的王驾,向着宫中去了。”   “是吗?”养真微睁双眸。   程晋臣道:“这还是王爷自打回京后第一次进宫呢。”   养真正思忖赵芳敬为何不来找自己的原因,一时竟没留意程晋臣的话。   直到程晋臣道:“妹妹可知道王爷这次进宫是为什么?”   养真回过神来:“我怎会知道呢?”   “我想,不是为别的,正是为了妹妹的亲事。”   这虽然在养真的意料之外,但是却也不算太过意外。   养真不由道:“怪不得十三叔这阵子没来,多半是不想在这时候见我。”   “你一点也不关心王爷会如何回复皇上?”   养真想了想,笑道:“十三叔做事,我也猜不到会如何了。”   程晋臣见她兀自笑面如花,便叹道:“你竟然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归宿吗?”   养真道:“其实以前跟十三叔说过,他答应了会为我做主的。”   程晋臣听了,终于忍不住道:“那王爷有没有告诉过你,上次天师来京对于你的命格的批示?”   “什么?”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皇后轻易地就舍弃你了?”   养真疑惑地看着程晋臣:“你在说什么?”   程晋臣把心一横,便拉着她到了里间,索性就把赵曦知在南边的时候跟自己密告一节也跟养真说了。   养真呆若木鸡。   程晋臣道:“原先我们听说风声的时候,还疑惑向来好强的皇后娘娘这次怎么竟没有跟贵妃娘娘一较高下呢,我听了三殿下告诉我的话才终于明白了。”   养真只管瞪大了双眼盯着他,似灵魂出窍。   程晋臣道:“皇上那样器重王爷,自然不会把这件事瞒着他,叫我看王爷这次进宫,只怕就答应皇上、定了这门亲事了。”   养真却好像没听见程晋臣的话。   她心中飘飘荡荡,匪夷所思。   天师居然会有这样的补语,可是……在梦中经历那一切的时候,她分明不知道还有什么“孤鸾、凤命”的说法啊?   可突然间心惊肉跳:她嫁给了赵曦知,却导致了朝廷的翻天覆地,赵曦知也落得短命的下场,岂不是似一语成谶?   程晋臣见她一直不做声,却后悔自己贸然冲动,怕吓到了她,忙道:“妹妹!”连唤了数声,才将养真叫“醒”。   程晋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养真咽了口唾沫:“我、我没事。”   程晋臣道:“你……有什么想法?”   养真自以为已经知道了一切,却想不到在这最关键的上头出现了如此的大意外。   “我、我……”养真心头微乱,苦笑道:“我有什么想法?倘若真的会克人,那么我宁肯谁也不嫁就完了。”   程晋臣笑道:“这果然是你的回答。”   养真道:“不然又怎么样?我总不能明知如此还要去害人。”   程晋臣喃喃道:“倒是有人不怕被害,只可惜连被害的机会都没有。”   养真一愣:“你说什么?”   程晋臣笑道:“没……我在想,王爷会不会答应皇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北边方向,但是重重的院墙、街衢、楼阁阻隔,自然瞧不到紫禁城的方向,入眼所见只有白茫茫的天色,像是酝酿着另一场大雪。   ****   而此刻在乾清宫内,宁宗瞪着面前的赵芳敬:“你再说一遍?!”   赵芳敬道:“皇兄已经听见了,何必又叫我再说呢。”   宁宗胸口起伏,指着他道:“你、你胡闹!你再说一次?”他虽知道自己不会听错,但心中太过骇然惊动,竟无法面对。   赵芳敬深深呼吸,道:“我自然是说,不要劳烦别人,就让我去娶了养真就是了。”   “你住口!”不等他说完,宁宗已经打断了。   赵芳敬苦笑:“明明是皇兄你让我说的。”   宁宗嗓子都沙哑了:“朕想不到这样荒谬的事你居然还要再说一遍!”   赵芳敬笑道:“要不怎么说皇命难违呢。”   “你还笑?你居然还能笑的出来?”宁宗睁大双眼瞪着赵芳敬,“朕一直以为,你把那乔丫头当作女儿……就算不是,至少也是个晚辈,你居然说要娶她?!”   皇帝过于惊愕甚至有些气急败坏,赵芳敬却依旧泰然自若道:“我跟养真非亲非故,当初虽把她从淮县带进京内,也不过是相处了短短的两年而已,怎么就好认女儿呢?”   宁宗深深呼吸:“你、你……就算不能这么说,但毕竟是晚辈,亏得你怎么冒出这样的想法。”   赵芳敬笑道:“皇兄莫惊,臣弟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娶养真。”   宁宗诧异:“你……”   赵芳敬道:“就如同我先前所说,我身为叔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子们有个好歹,且说句不中听的话,没有不透风的墙,养真孤鸾的命格一定瞒不住,让天下人知道了此事,该如何看待皇上?除了这个外,尚奕的性子虽好,但皇上因为那个缘故把养真嫁给他,难保他以后对养真如何。我是绝不能看着养真在别人手里受委屈的,与其要想方设法地把她丢给别人应这一劫,倒不如我来应了,一来我是修道,本就命中有劫,二来,我亲自守着养真,也是完了我的心愿。”   赵芳敬说完后跪地,竟认真地俯身低头:“求皇兄务必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7章   皇帝本想告诉赵芳敬不能让他冒这个险,谁知他自己竟又说出了这些话, 当时让皇帝哑口无言。   “你……”宁宗紧皱眉头, 因为毕竟是在病中, 加上猝不及防地听赵芳敬如此说法, 惊急之下竟连连地咳嗽不止。   赵芳敬本是跪在地上的,见状忙起身扶住宁宗:“皇兄你觉着如何?”又命叫传太医。   宁宗抓着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要叫那些废物过来气朕,都是一帮没用的蠢货, 还嫌朕气的不够吗?!”   赵芳敬听出他的责备之意:“臣弟也是想为皇兄分忧。毕竟我原先也只是一心修道,要不是因为养真这件事, 我只想着安稳把她嫁了后,自己便去龙虎山投奔天师真人呢。既然养真还有这样的一劫,我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你还敢说?!”宁宗气噎。   “不说了, 皇兄不要动怒,”赵芳敬忙打住, 又道:“但皇兄也该想想我的话才是。”   宁宗几乎喘不过气来,咳的浑身颤抖,给赵芳敬搀扶着到龙椅上落座。   赵芳敬见他的情形很不妙,便执意命人速传了太医前来。   这日, 因为宁宗的病, 赵芳敬并没有离开皇宫,只在乾清宫内伺候。   很快的张皇后听了消息,忙带人前来探视,不多会儿, 王贵妃也来了。   贵妃先前目送赵芳敬进乾清宫,心中自然忐忑非常,便命人时刻盯着这里,听说宁宗的病更重了几分,贵妃不明端地,又听闻皇后已经去了,当下忙也借着探病前来查看虚实。   当夜,宁宗叫赵芳敬歇在了昔日容妃的钟粹宫中。   直到次日中午,一名原本因病在家休养的太医突然急匆匆地回宫,引发了太医院内一阵骚动。   原来这太医原先也是得了风寒的,因为这场风寒太过厉害,宫内一旦发现有得病迹象的人,立刻便要隔离或者送出宫去,这名太医也在家里养了四五日的病。   虽然自己便是大夫,但是遇到了这种症候也是无济于事。昨日正在家里苟延残喘,突然听到外头小厮叫嚷说街头上有人布施药物,许多人都去排队领呢。   太医听了很是不屑,毕竟他自己的医术也非浪得虚名,连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这京城内又怎会有什么华佗神医?不过是有些闲着无聊的大户人家、趁机做点好事积攒功德而已。   又听闻去领药的多半是些穷苦之人以及街头流浪乞讨的,太医更加鄙薄了。   谁知将中午的时候,突然间小厮又跑了回来,竟说道:“听说荣国公府的小公爷也排队领了一碗药,外头的人见小公爷都去领,不知道怎么样,纷纷当作好东西似的去抢,现如今那药都不够发放的了。”   太医听说是程晋臣去领药,心中不由一动,又听闻人人都去争抢,他便也吩咐小厮去排队。   此刻太医也并不信那真的是什么灵丹妙药,只不过他自负医术,心想着倒要看看对方用的是什么药方子,若是一般,自己也可以耻笑一番。   那小厮去了半天才回来,却是捧着一碗颜色有些浅的汤。   太医嗅了嗅,有些怪味道,却猜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当下大为不悦:“就是这个玩意儿?”   小厮说道:“是这碗汤,据说原本还有别的风寒药汤,只是去领的人太多了,已经没了,那发药的人见我是这般打扮,就问我是哪家府上,若不是穷苦人家买不起汤药的,就先喝了这碗药引子,再自己去抓一副寻常的风寒药吃了就是。”   太医听这小厮说的有模有样,不由诧异:“他说这一碗是药引子?”   小厮点头:“好些人排队,小人好不容易抢了这个,现在都快凉了,大人要不要趁热喝了试试?”   太医有心不想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但是又看不出来这到底是用的什么药做的药引子,他忖度半晌,把心一横,本着神农尝百草的精神一股脑把那碗药引子喝了。   他家里本就有现成儿熬的风寒药,立刻又叫人端了一碗过来,也慢慢地喝了。   太医本想若是身子有何不适的话,立刻叫人去踢翻那派药的摊子,又或者无效的话,只当自己是一时发昏就算了。   谁知喝了这药后,当天黄昏便觉着身上的症状略有些减轻了,这太医心里惊愕,思来想去又忙叫小厮去排队再领了一碗药引子,当夜又吃了一次汤药,睡了一整晚后次日早上起来,便觉着神采奕奕,整个人如焕发了新生似的,那病症早就消失不见了。   太医大惊之下忙叫人去打听,街头还有在派药的,只不过因为昨儿许多人喝了有效,今日排队的更加长了,那小厮派了半天没排上号。   太医无奈之下只得先进宫来报信。   太医院众人听闻此事,本是不肯相信的,可是偏偏活生生的同僚在跟前儿……大家面面相觑,有的说道:“你是不是自己调的方子起了效果?那些街头上派的药又能好到哪里去?多是些便宜的东西。”   太医赌咒发誓,说自己连日里都吃的同一种风寒药,却总是病情缠绵,浑身无力,不曾转好,偏昨儿喝了那药引之后才好转了,这岂能是巧合?且不光是他,今儿他进宫的路上就听到路边儿许多百姓叫嚷着那药有效呢。   大家正在议论纷纷,不料那边因为宁宗的病更加不好了,虽有赵芳敬在旁边求情,却仍是把太医院的院首跟一名太医拉出去痛打了二十板子。   太医院众人听闻,不寒而栗。   半天才有个人低低道:“若是皇上的病还不见好,咱们大家只怕都要遭殃,既然王太医吃了那野方子见效,那咱们何不也去寻一碗汤药来,找个同样患了风寒的试一试就知道了。”   又有人道:“主意虽好,但是试药还要半天时间,倒不如叫人去问是哪一家派药,药引子到底是什么,咱们自己岂不一目了然?”   大家都觉着后面这主意妥当,正这会儿翊坤宫里皇后派了人来斥责太医们,说他们办事不力,督促他们快些想出对策,尽快为皇上减轻病痛,不然的话一概有罪等等。   众太医瑟瑟发抖,忙也将此事告诉那来传口谕的太监,太监听闻……素日里哪里把外头的偏方放在眼里,但现在众人已经都束手无策,当下便回去禀告皇后,立刻派了两名太监,陪着太医院的人快马加鞭出宫前去街头上找人。   在街头上负责派发汤药的,自然是薛典安排的人手。   之前薛典从得了养真吩咐后,先做了两件事,一是置买房产,二就是栽种蒜苗。   本来薛典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谁知先是西市整修,房产所值翻倍,令他大开眼界。   薛典暗中庆幸,幸而当初没有拦阻养真做这些事。   毕竟那会儿养真所攒的银子也不过百两,西市房产虽便宜,却也买不了太多,薛典本是想见好就收的,谁知养真听说银子不够后,便瞒着齐嬷嬷,把赵芳敬给她带着的两样首饰偷偷给了薛典,让他去典当了先应急。   赵芳敬给的自然不是凡品,那些典当铺子却也识货,几样首饰很快典当了千余两,这才让薛典可以“肆意挥霍”,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薛典还有些心有余悸呢,生恐自己成了个“败家子”。   但是如今,之前房产翻倍,早已经先把养真的那几样首饰又赎回来了。   至于那汇丰楼,却是另有一番机遇。这不是养真吩咐薛典买的,是他自己动了心。   本来汇丰楼开价太高,无人问津,谁知此中又生出了一件事,原来那汇丰楼的少东有个远亲叔叔,之前在外地,后来搬到京城,曾多受过老东家照拂,不料在老东家去后,这族叔见子侄如此不成器,就打起了这汇丰楼的主意。   虽然这汇丰楼要价高,但当时也是有些看中之人来问价的,却多多少少都是给此人从中搅黄了。   那少东起初还不知情,后来得知,跟此人大吵一架,冲动之下还把人打伤了。   不料他这族叔本就居心不良,趁机便将少东告上了顺天府,说他“忤逆”,且有伤在身可以作证,一边告状,一边暗中疏通银两,其实是想着里应外合买通官府,最好把这少东制死在牢房之中,自己自然就可以坐享汇丰楼了。   谁知此事给薛典知道,薛典费了点事,终于将那少公子从牢中救了出来。   这少公子本就是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在牢狱中又受了委屈,竟病倒了,他又知道是自己的族叔陷害,所做一切不过是觊觎汇丰楼而已,这少公子虽滥赌,倒也有一口气,当下竟只以二百两银子的价钱,把汇丰楼贱卖给了薛典。   白纸黑字,又有四邻八舍作证,他那居心不良的族叔气的倒仰,却也无济于事。   后来这少公子很快病故了,却还有个寡妇在家里,薛典跟养真商议过,便又给了一百两作为安置。   之前薛典跟养真提过,楼里有人好吃懒做且闹事,其实这中间也有人故意挑唆的缘故,暂时不必多言。   至于那蒜苗……在养真说要收割的时候,薛典还只以为养真是不懂农务,谁知道竟是另有深意呢。   ****   宫内的人来至街头找到派药的,伙计们见状,便命人去请薛典。   薛典想不到竟会惊动宫中的人,他见宫中之人来势凶猛,也不知祸福,当下便只字不提养真,只随着他们进宫。   众人带了薛典来至太医院,即刻给太医们围住,便询问他那药引子是用的何物。   又有皇后派了人来催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当着众人的面,薛典道:“那药引子其实是很简单的东西,只是把一根青蒜棵切成数段,熬成水就是了。”   众人听了,呆若木鸡,半晌一名太医说道:“我只听说过用食盐做药引能够清水解毒,大枣也可以益气补中调和药性,至于治疗风寒,经常用的自然是生姜发汗解表,温中止咳,甚至葱白也能散寒通阳,解毒散结……怎么这种青蒜棵也能如此神效?”   薛典对这些医理自然一窍不通,便不做声。   旁边一名太医琢磨说道:“若说风寒,也有许多症候种类,曾经有人流传说此风寒或许跟南边的疫情大同小异,若是如此,据《名医别录》里说,大蒜可以散痈肿魇疮,除风邪杀毒气,再配合风寒药,却仿佛的确对症,有些道理的!”   两人说罢又看薛典:“那不知你是从何听来的这偏方?”   薛典便只含糊道:“我是听一个人说起来,说是有人病了后无意中喝了这水又吃了药病就好了,所以我才试试看。”   大家忙聚头一通商议,幸而这药引子不是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倒是可以给皇上入口。索性试一试。   当下先叫人去回了皇后,皇后亦是别无他法,就准了。   只不过因为是冬日,宫内并没有这种新鲜青蒜,还是薛典从袖子里拿了一棵出来,有太医笑道:“你倒是小气,居然只带一棵在身上?”   薛典笑而不语。   于是太医院里熬了汤水,立刻送去乾清宫,张皇后亲自尝了口,幸喜没有什么大的怪味,于是亲自服侍着宁宗喝了。   太医又进风寒药,宁宗一并喝了,便躺着歇息。   张皇后才出到外间,又详细问过太医院的人,便哼道:“这种低贱的东西也送进宫给皇上服用,若不是你们无能,怎会如此?本宫告诉你们,若皇上喝了这个还不管用,就是那个人招摇撞骗,立刻处他欺君之罪,你们一个个也都该打。”   太医们噤若寒蝉。   赵芳敬也伺候在旁边,听到这里便问太医:“你们说的那人叫什么?”   其中一名太医道:“他说是姓薛、叫……”   赵芳敬已经知道了,不等他们说完便笑道:“行了,你们不用担心,皇上自然是福寿双全,龙体康泰,很快就会药到病除的。”   太医们听他这般说,才略都定心。   于是,众人战战兢兢地等了两个时辰,宁宗缓缓醒来,解了一次手后,竟道:“朕觉着头目仿佛清明了许多。先前给朕喝的是什么药?”   太医们闻言大喜,忙又再次给皇帝呈药。   如此到了晚上,宁宗只觉之前如泰山压顶般的病魔似乎终于离自己远去,一时龙颜大悦,忙又问起所用何药等等。   听闻是从宫外找来的人,才要细问,赵芳敬笑道:“皇兄不必问他们了,此事我却知道。”   宁宗诧异:“你知道?”   赵芳敬道:“先前臣弟进宫的时候,曾看见过一些人在街头上布施汤药,臣弟认出那些人是跟随养真身边薛管事手底下的。”   宁宗大为惊讶:“你、你是说……这次救了朕,是乔丫头所为?”   赵芳敬笑道:“皇兄不信派人去问那薛典就是了,横竖他如今还给扣押在太医院。”   “扣押?”皇帝疑惑。   “先前不知道这药管不管用,所以将他扣住了,若有不妥,自然先要他的脑袋。”赵芳敬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皇后。   张皇后忙道:“臣妾那时候满心担忧皇上的病,自然是怕有个……幸而皇上是真龙天子,这药又的确有奇效。”   旁边王贵妃道:“王爷既然有这种好药,为何不早些告诉皇上呢?”   赵芳敬笑道:“我连日来闭门不出,更是没有跟养真照面过,又怎知那丫头古灵精怪的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偏方呢?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敢等闲就送到皇上嘴边的。”   王贵妃赞道:“养真这孩子,别看年纪小,真真是个福星,先前去了倕州,倕州的疫病很快便散了,如今又有这般能耐造福百姓,连皇上也沾了她的光了。”   宁宗身体轻快,心情也更加愉悦:“朕就知道那孩子是国之福庇。”   赵芳敬咳嗽了声,皱眉道:“皇上,这不过是她误打误撞,何必捧杀她似的。回头我出宫了定也要好好问问她,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古怪法子。”   宁宗笑道:“你问归问,可是不许为难了她。不然朕不饶你。”   赵芳敬正色道:“我只是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的闯祸而已,这次幸而是皇上的福气,才让这药方子管用,若是有一点差池,又岂能是她担得起的?”   宁宗道:“不管怎么样,她小小的年纪就能让人布施汤药,这种仁慈之心已经是很难得的了,改日朕还要重赏她呢。”   王贵妃笑道:“这岂不是应当的?连臣妾也恨不得多赏赐那孩子些好东西。”   张皇后见她巧言令色的,几乎挤的自己都插不下嘴,不由白了她一眼,贵妃只顾讨皇帝的好儿,自然也不理她。   不多时,皇帝派去太医院的人来回报,——薛典因为知道那药奏效,所以也放心地把养真“供”了出来,皇帝听了自然更加高兴。   皇帝病愈后,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了出去。   本来京城中就有三分之二的人口病恹恹的,听了这话,哪里有不心动,没病的也要预防起来。   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自然不屑于去街头排队,只急忙叫下人去购买大蒜青苗。   偏偏因为这种东西太便宜,种植的很少,就算有种的,先前经过大雪,也冻坏了,多半没了药效,要找起来十分之困难。   一时之间这蒜苗珍贵起来,最初是几个铜钱,很快变成几十,又跳到数百,最后是几钱银子……因为越来越没处买。   最后有公府高门里愿意出重金求购,一棵蒜苗简直比一棵人参还贵,几十上百的银子还常常找不到呢。   毕竟银子虽好,但是性命更要紧。而且那些高门大户的最不缺的就是银两,知道了这偏方是经过皇上亲身效验过有用的,自然多少银子也愿意出。   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养真叫薛典在钱家庄外种的那些青蒜棵,在京内一露头就很快地给抢购一空,供不应求。   银子如同淌水似的转到了薛典手中,几乎把本来已经算作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薛典都给弄的懵呆无措了。   但因养真早有叮嘱,虽然有一多半的情苗卖了钱,可是还存留了不少,仍旧每日熬汤用做布施。   毕竟能出高价购买的都是有钱或者权贵之家,那些贫寒之家的病人自然是抢不起,这也是养真的本意,一则赚钱,一则不忘本心,度世救人。   此刻先不论这些。   只说宁宗又进了些清淡的饮食,精神愈发的好多了。   他定了定神,因又跟赵芳敬说起先前的事来。   宁宗叹道:“本来朕已经给你想好了,想把定国公家里的一个女孩子许给你,偏偏你居然……”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了几分:“虽然有你说的那些话,但是,难道朕舍不得儿子,就能舍得手足兄弟吗?”   赵芳敬也有几分动容:“皇兄……我自然感念皇兄手足情深。”   宁宗道:“既然知道,又何必要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一则对外头来说听着不好看,二则,朕也不想你冒险。”   赵芳敬道:“我早把自己当做世外之人,生死亦置之度外,何况若能够守护养真,自然也是臣弟所愿。这本是两全齐美的,并不是皇兄舍弃臣弟,是臣弟心之所向而已。”   宁宗哑然,看了他半晌,终于道:“罢了。横竖如你所说此事不着急,你、回头再想想。朕也再想想就是了。”   赵芳敬才道:“皇兄身子才好,也不要太过费神,还要保重龙体为上。”   宁宗笑道:“知道了,朕也已经大好了。你放心就是。”   等赵芳敬退下后,宁宗先让张皇后自回翊坤宫,贵妃见状本也要告退,宁宗却让她留了下来。   皇后见宁宗留贵妃,只以为亲近之意,心中更有点不舒服,却也不敢做声,只不情不愿的先退了。   剩下王贵妃侍立旁边,不知皇帝留自己是何用意。   宁宗看她一眼,问道:“昨儿芳敬进宫的时候,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贵妃一哆嗦:“臣妾、臣妾并没有说别的。”   宁宗喝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以你的性子,必然是跟他求了什么……是不是舍不得尚奕,让芳敬给你开脱呢?”   王贵妃见皇帝居然猜到,忙跪地道:“臣妾是一时昏了头,见了十三王爷不由就说了心里的话。”   宁宗一拍桌子,道:“朕就知道!不然芳敬又怎会想到那么荒唐的法子!”说了这句又拧眉瞪着贵妃,狐疑地问道:“总不至于……那法子也是你出的吧?”   贵妃莫名,惶恐道:“皇上说什么法子?臣妾、臣妾不知道呀?”   宁宗按捺心神,低低喝道:“芳敬说要娶养真!这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王贵妃听了这话,先是不寒而栗,但是心中很快闪过一道光!   是啊,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可是现在不是窃喜的时候,贵妃满面委屈,忙道:“皇上息怒,臣妾可以对天发誓,这是才听您说起呀!”   宁宗倒也看出她不是说谎,皇帝思忖了会儿,叹息道:“朕知道这些日子你恨朕,觉着朕对你跟尚奕无情,但是……朕也是无奈之举呀。如今芳敬突然提起这个,如何使得?他跟养真的辈分不对,传出去成何体统,而且若真是他娶了养真,将来养真如何再嫁……说出去更不好听。”   赵芳敬毕竟是赵曦知等人的叔叔,不管怎么样都是差了一层辈分的。   宁宗正无计可施,深以为愁闷。   谁知王贵妃心中急速转动,突然道:“臣妾倒是有一个主意。”   宁宗皱眉:“你有什么主意?”   贵妃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知道,臣妾的家里族人众多,京城里的不少,京城外天底下的也不少,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甚至有多半都不认得的。”   宁宗不懂她要说什么:“你这是何意?”   王贵妃道:“臣妾的意思是,若皇上有所顾虑,那不如就用个‘偷龙转凤’的法子……”她靠近宁宗耳畔,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场,又道:“皇上看这样做如何?横竖如今乔丫头都不在侯府里住了,若安排起来也方便。如此的话,一则解决了名头上不好听的问题;二来天底下的人都蒙在鼓里纹丝不知的,就算咱们将来要如何安置乔丫头,也是不费一点事呢。”   宁宗大为诧异,看了她半晌,又皱眉:“这虽然是个可以瞒天过海的法子,但是芳敬呢?你一点也没有替他打算是不是?”   贵妃的脸上露出窘然之色,却很快又道:“臣妾是这样想的,王爷是一心修道之人,他仙风道骨的,自然跟天底下寻常之人的命格不同,别人禁不起养真丫头的‘凤命’,但王爷既是凤子龙孙又算世外之人,双重的矜贵,他未必禁不起呀?何况王爷跟养真之间的因缘又跟别的人不一样……也许两个人对上正好能够化解了那个所谓‘孤鸾’命格呢?”   王贵妃原先因为宁宗铁了心肠,她又关心情切,才未免失了分寸。如今知道了赵芳敬果然“出手相助”,又想起赵芳敬先前跟自己说过的话,不由地发挥了毕生十万分的机灵。   宁宗本来闷闷无解,可听她如此说,心中倒也不由一动,竟喃喃道:“好像……有些道理。”   ****   且说赵芳敬离开了宫中,这次却命直接去樱桃巷。   在樱桃巷的宅子里,养真因听闻薛典给带进宫,虽然料想不至于有什么不妥,可毕竟进宫之事非同小可,她唯恐有什么意外,正琢磨要不要进宫探望。   幸而皇帝病情好转,薛典也很快给放了出来,薛典先来樱桃巷回复了养真,然后又带了仲春,飞奔出去操持别的事情了。   养真总算放了心,便又自在地跟丽月杏儿等,一块儿逗引小雪玩耍。   眼见天色黄昏,薛典派人回来报信,说是因为购买青蒜的人太多,今夜会留在钱家庄看护清点青蒜苗,不得回来,叫他们早点上了门闩休息。   养真正要叫人关门,得善便飞奔进来,报说王爷到了。   丽月正跟齐嬷嬷杏儿等张罗晚饭,见状便忙多添了一双碗筷。   迎了赵芳敬进内,齐嬷嬷等人行了礼,便先行退下。原先养真都是跟丽月一块儿吃饭的,可此刻丽月也随着退了出去,竟只留她跟赵芳敬两人。   赵芳敬却不等她开口便先在桌边落座,笑道:“这些饭菜不是特为我做的吧?”   养真见他突然来了,心中自然惊喜,可想到连日不见他的影子,便哼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会知道十三叔会来?”   赵芳敬笑道:“虽不知我来,但是这些饭菜也过的去了。”   养真看着他满面含笑,方才的嗔怪却很快消散不见:“十三叔不嫌弃就是了。你想吃什么?我再叫他们做两个菜来。”   “这些就很好。”赵芳敬一笑。   养真想了想,关切地问:“那要不要喝酒?”说了这句,突然间有点后悔。   赵芳敬顿了顿,笑道:“小酌两杯也成。”   养真骑虎难下,要改口已经晚了,只好又叫杏儿进来烫酒。   等酒烫好了,养真亲自给赵芳敬斟满,又叮嘱说道:“说好了只喝两杯,可不许喝多了。”   赵芳敬笑道:“怎么管起十三叔来了?怕我喝醉了吗?”   养真道:“怕你喝醉了不肯好好吃东西。”   赵芳敬道:“今日十三叔心情好,酒也能喝,饭菜也能吃。”   养真见他笑意晏晏,眉眼生辉,虽不知他为何而欢喜,心里却也跟着欢喜,便抿嘴笑道:“那你快快多吃些,怎么这些日子没见,还是跟之前似的……难道王府里没有用心帮十三叔调补吗?”   她打量着赵芳敬,却见他面上虽没了昔日在倕州的憔悴之色,但仍是昔日那种清减之态,虽看着越发的仙风道骨,却未免叫人心疼。   “他们自然是用心,只是我想要的不是他们的用心。”赵芳敬看养真一眼,垂眸喝了一口酒,入喉却是略有些清甜的,他一怔之下问道:“这是梅子酒?”   养真本要问他为何那么多,听他问酒,便莞尔道:“先前我在乔家的时候酿的,还剩下这一坛子,今日给十三叔尝尝。”   赵芳敬道:“这样的好酒还只肯让我吃两盅?你这丫头太小气了。”   养真知道这梅子酒酒力有限,又见他兴致颇高,便道:“你只要别喝醉了,就喝一坛子也无妨。”   赵芳敬大笑:“那今日我定要把这一坛子都喝了。”   养真见他如此,倒是有些慌:“你要是喝醉了,以后就再也不许你喝酒了。”   赵芳敬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中甚是柔软:“嗯……十三叔答应你,至少这回……不会醉。”   他的口吻十分温柔,养真听在耳中,心里竟有些微微地乱。   当下忙假装吃东西的,连吃了两口冬笋,才问道:“十三叔先前在宫内?”   赵芳敬“嗯”了声:“你也知道薛典给传进宫去了?说来你是怎么想到让薛典去种那些蒜苗呢?”   养真心头一跳,忙看赵芳敬的脸色,却见他仍旧笑微微地,并没有别的异样。   “原本是因为,”养真说道:“我之前在庄子上住的时候,听他们说起来,原来这大蒜有许多的好处,而且京城里的大人贵人们都不喜欢,但是乡下里人却是最喜欢的……那时候薛叔叔又没有别的事做,我一时心血来潮,就让他去做这个了,谁知道误打误撞了。”   养真说完后便眼巴巴地看着赵芳敬,也不知他能不能相信自己的这些说辞。   赵芳敬笑道:“你这丫头真真是有些福气的,你这一‘心血来潮’,非但赚了银子不说,还解除了这京城之中大多数人的疾病,连皇上都受了益,你可知皇上先前还说要赏赐你呢。”   养真松了口气,笑道:“我可不敢再要赏赐了,皇上赏赐赏了我金花还有布匹,还有一串手串,因为太名贵,我怕戴着弄坏了,所以叫嬷嬷帮我收起来了。”   “那种东西就算坏了又能怎么样?你要喜欢,十三叔给你弄些来玩。”赵芳敬端起酒中,满口清甜,当下一饮而尽。   养真笑道:“我可不敢要。”   赵芳敬抬眸:“我给的,又怎么不敢要?”   养真一愣,心头又有点异样,当下又吃了两块口蘑,原先嫩脆的香菇如今却食不知味。   赵芳敬却也没有做声,养真顿了顿,轻声问道:“十三叔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的这些事?”   “什么事?”   “让、薛叔叔在外头置买产业,还有……搬出了乔家。”   赵芳敬看着那有些胭脂般的梅子酒色,一笑:“你要喜欢,去做什么都可以,先前我离京的时候便是怕你在乔府无聊,所以才叫仲春跟丽月去陪你,你自己若能找出些有趣喜欢的事来做,又有何不可?”   养真心头欢喜,双眸弯弯的:“多谢十三叔。”   赵芳敬却又叹了声:“只是……还是不要太过能干了,一来怕你操心,二来怕你太招人的眼。小小年纪便坐拥了万贯家财,可知十三叔看着都眼热呢?”   养真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笑,便莞尔道:“我分一半给十三叔,你要不要?”   “我要的可不是那些。”赵芳敬笑瞥了她一眼。   两人说话的时候,小雪从门外跑进来,奔到养真裙边上,不停地蹭她的裙摆。   养真便俯身把小雪抱在怀中,取了一块酥火腿喂给它吃,又问赵芳敬:“那十三叔要什么?你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   赵芳敬道:“我缺一样。”   养真笑道:“什么?十三叔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你找到。”   赵芳敬笑道:“不用找……”他把将脱口而出的话强压回去,扫了一眼在养真怀中的小雪,那小狗崽子吃了火腿不说,居然意犹未尽地在舔养真的手指。   赵芳敬咳嗽了声,妒恨地看着那小狗:“现在时候不到,时候一到,她自然也就到我怀中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叔:皇兄,牺牲我一个,成全天下人~   宁宗:我信你个鬼~~   这波狗粮我先猛吃一顿~~~ 第48章   养真隐隐地觉着这话似乎有古怪, 歪头看着赵芳敬, 却又猜不出到底是怎么样。   手指轻轻地在小雪湿润的鼻头上按了按, 养真说道:“我也知道十三叔通天彻地的, 是不需要别人帮手的……那就随你, 只愿你早日遂心罢了。”   赵芳敬眉峰微动,继而含笑垂眸。   养真突然瞧见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不知何时竟然浮起一层淡淡的轻红。   只以为他是不知不觉中喝多了, 当即皱眉道:“十三叔, 你别只顾着喝酒,多吃点儿菜。”   赵芳敬的眼中流光溢彩,点点都是欢喜之色,笑道:“吃了不少。”   养真只当是敷衍, 哼道:“知道未必和你的口味, 可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可不能吃不饱。而且酒喝多了伤胃, 你要是喜欢,把剩下的给你留着就是了。且来年也可以再酿。”   赵芳敬听着她徐徐地说这些话,心中越发的有些暖意融融, 也不知是因为酒力发作的缘故,还是单纯地因为这些话入了他的耳, 便胜似世上最醇美的酒酿。   “知道。”他看着养真微微一笑, 温声道:“我又不是来做客的, 你在这里,这里就如王府一样。十三叔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养真见他这样说,便也莞尔道:“那还成, 只是酒是不许喝了。”   赵芳敬道:“那你可记得给我留着,不许给别人喝。”   “知道了。”养真无可奈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会有人跟你抢不成?”   赵芳敬大笑。   两人且说且吃饭,这一顿晚饭竟足足吃了一个时辰,外头夜色已深了。   齐嬷嬷、杏儿跟丽月三个在旁边的偏间里,本是等着他们要东西好去伺候的,谁知竟并不曾,隐隐地只听见两人说话的声响。   杏儿听见是养真不许赵芳敬喝酒,便抿嘴偷笑道:“这京城里只怕也只有咱们姑娘敢这样对王爷说话了。偏偏王爷还最听她的。”   丽月捧着腮,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夜色,道:“当然啦,当初在庄子上第一次见到王爷,我就知道王爷是最温柔的人啦。”提到“温柔”两个字,眼前却好像出现了程晋臣笑容明朗的脸,丽月的眼神便有些朦胧。   杏儿笑道:“王爷性子虽好,但是对姑娘才是最好的。”   说着又对齐嬷嬷道,“当初姑娘不顾劝阻的去了南边,我以为王爷一定会不高兴,没想到竟然无事;回来后又自作主张的从侯府里搬了出来、非但是这样,还把谢氏夫人也一并带出来,我当时可吓死了,生怕王爷会大怒,加上之前王爷一直都没有来过……没想到今儿竟来了,仍是没事人一样,可见王爷是真心宠姑娘。”   齐嬷嬷才笑说:“这是当然,只怕在王爷看来,姑娘做什么自然都是应当的。而且姑娘小小的年纪,也算是能干的很了,当初她给那位薛先生银子,我只以为她会被人骗,或者年纪小不知道世道艰难胡乱的花钱,暗中操心呢,谁知道悄而不闻的竟然置买了这样大的产业,王爷自然更疼她了。”   杏儿笑着叹道:“姑娘虽小小年纪没爹没娘,有了王爷,却也是老天爷格外眷顾着姑娘了。”   两人说了半晌,见丽月不做声,杏儿探头看去,却见丽月呆呆地看着门外,脸上却傻傻地带着笑。   杏儿指指她,对齐嬷嬷道:“嬷嬷你看,这丫头又发什么呆呢?”   正想去吓唬丽月,突然间听到好像有养真在叫,杏儿忙起身出门了。   杏儿才一脚出了偏间,突然觉着脸上凉浸浸的,她抬手摸了摸,脸颊上沁凉湿润,忙抬头看向夜空,却原来是下了雪。   当下笑吟吟地来至正间,果然养真吩咐她把酒席撤去,再沏浓浓的普洱茶来。   杏儿答应着去了,齐嬷嬷也走了进来,垂头道:“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飘雪花了,王爷今晚上不如且在这里住上一宿?”   养真诧异:“下雪了?”先前只顾说话,竟不曾留心外头,闻言忙跑到门口往外看去,果然见天空零零碎碎的雪花乱落下来,在廊下的灯笼光芒中显得很是静谧。   养真回头道:“十三叔,下雪了地上一定滑,你又吃了酒,不宜走夜路,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   赵芳敬其实早有此意,只是养真不开口,所以他也不便言语,听到这句才笑道:“好啊,自然听你的。”   养真忙吩咐齐嬷嬷快叫得善他们把房间再好生打扫一遍,先去放置炭炉子。   齐嬷嬷进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叫小厮去打扫房间了,此刻却只含笑答应着又出去了。   当夜赵芳敬果然便歇在了樱桃巷的宅子里,给他安置的这房间并不大,却收拾的很是干净整洁,里头的陈设布置也十分合他的心意。   先前养真引他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是养真走后,青鸟在屋内打量了一圈儿,啧啧赞道:“姑娘想的可真周到,这里打理的真真是好,本来奴才还怕王爷住不惯呢,这样一看,竟是多余的担心了。”   小厮得善在门口听见了,不由插嘴说道:“其实从搬进这里的第一天,姑娘就说这房间一定要打扫的格外仔细,说是以后要是王爷偶尔过来,让王爷住着最好的。”   赵芳敬很意外:“这是……给本王留的?”   得善忙道:“当然,姑娘念叨过好几遍,这里的桌椅板凳,还有那桌子上的博山炉、净瓶,都是姑娘亲自挑选放置的。”   赵芳敬看向那古雅的博山炉,里头香烟袅袅,怪不得自己从进门开始就觉着身心受用,毫无陌生不适之感,此刻才醒悟,这博山炉里燃的岂不正是自己惯常用的甘松香?   至于其他种种,既然是养真所安排的,自然是照着他的心意来的。   赵芳敬看了半晌,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若得君心似我心,定不负……”   他并没有说完,眼底微微地潮润起来,只仰身往榻上轻轻地一倒,抬袖遮住了双眸。   ****   且说养真送了赵芳敬回房歇息,自己同齐嬷嬷一块儿回到内宅,先去探望谢氏。   谢氏也听说了今晚上赵芳敬在府内,她自忖已经入夜,自己的身份又特殊,所以一直都不敢露面。   只是想不到养真跟赵芳敬竟吃了一个时辰的晚饭,谢氏撑着等待,几乎困倦的要睡过去,只听到外头有动静,便知道养真来了,忙叫珍姐请她进来。   养真进门行礼,笑说:“听小红姐姐说太太睡了,本不想再打扰的。”   谢氏俯身握住她的手:“等着你呢。”   从谢氏搬到了这里,养真每日早晚都过来探望请安,谢氏几乎都习惯了,心里自然也更是疼惜。   当下一并在桌边坐了:“王爷呢?”   养真道:“在前面安置了。”   谢氏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道:“按理说我本该出去请安见礼的,可……又怕不便,所以索性不敢照面,等明日再给王爷请罪,王爷不会怪罪我吧?”   养真忙笑道:“太太不用拘礼,十三叔不是那种讲究礼数的。”   谢氏略松了口气,又说:“王爷不计较是他的大度,我怎么敢就放肆无礼起来?”   养真便又问谢氏身子觉着如何等等,略说几句,便请她安置,才又退出回房。   回到自己房中,养真想了一想,却记起一件事来,不由皱眉。   原来因为程晋臣先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养真本想等跟赵芳敬照面后,要当面问一问他——宁宗是不是跟他提过了要将自己许配给赵尚奕的事。   但是赵芳敬好不容易来了,却偏偏只顾吃饭闲话说笑去了,这种要紧事竟然只字没提,自己是忘了,也不知他是不是也一时忘情没有顾上。   此刻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啸,养真心想:“如果是答应了这亲事,十三叔不至于不告诉我。难道说他替我回绝了?还是说事情难办他怕告诉了我让我忧心?亦或者只是忘了跟我说而已?”   跟皇族牵连不休向来是养真最不喜欢的事情,甚至连提一提都觉着厌烦,只是这件事终究要有个了局才好。   当下在入睡之前便打定了主意,明儿一定得问一问他。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养真起身洗漱了,坐在梳妆台前,问道:“这会儿十三叔起了不曾?”   齐嬷嬷道:“王爷向来没有贪睡的习惯,这会儿又是不在王府,只怕早起了。”   养真道:“叫他们准备香菇鸡汤,再熬点红枣粳米粥……要格外的干净可口,鸡汤一定不能油腻了。”   不妨丽月在旁边听了,便道:“我去跟他们说。”蹦蹦跳跳地出门往厨房而去,养真忙道:“你慢点儿!地上滑!”   隔着窗户丽月笑嚷道:“知道了!”   小雪本在养真脚边上,见丽月跑了,就也跟着颠颠地追了出门去了。   这边齐嬷嬷才给养真梳好了个单螺髻,就听到外头杏儿道:“王爷!”   养真诧异回头,果然正好看见赵芳敬迈步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便笑道:“我来早了?”   齐嬷嬷忙道:“王爷快请,姑娘才还问起王爷呢。”   此刻养真也站起身来:“我还想去给十三叔请安呢,怎么就跑过来了?”   赵芳敬在桌边落座:“昨儿来的晚,也没顾上好好看看这宅子,方才在外头转了一圈,索性过来看你。”   养真笑道:“这里只有王府的三两个院子大呢,有什么好看的。”   赵芳敬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斯是陋室,有养真则灵。”   养真惊讶地看着他,虽知道是玩笑,却仍是忍不住有些脸红:“十三叔!”   赵芳敬咳嗽了声,笑道:“我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丽月忙忙碌碌的不知去做什么,在地上摔了一跤呢。”   养真果然惊问:“可伤到了?”   “幸而没有跌的很厉害,”赵芳敬道:“她还叫我不要告诉你呢。”   “是我叫厨房里熬粥,她自个儿要去传信的,”养真忧心忡忡道:“我叮嘱过让她慢慢的过去,到底不听我的。”   赵芳敬笑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就责问她。”   养真回头对齐嬷嬷道:“嬷嬷快叫人去看看丽月,别是她摔的有什么不妥,只是不敢让我知道。”   齐嬷嬷见这里不需要自己,便带了杏儿自去了。   屋内此刻没有了别人,养真想起昨晚上自己忖度的事情,便也挨着桌边落座,迟疑地问赵芳敬道:“十三叔,我、我有件事想问你。”   赵芳敬道:“怎么?”   养真看他一眼,有点不安地说道:“我、我听说……皇上好像要定我的亲事,不知道皇上跟你说了没有?”   赵芳敬道:“你是听谁说的?”   养真张了张口,还未回答,赵芳敬轻描淡写地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荣国公府的程晋臣?”   “你怎么……”养真微睁双眸。   本来她不想就说出是程晋臣的,却想不到赵芳敬一猜就中。   “我怎么知道?”赵芳敬笑道:“你先前在乔家的时候,程晋臣就跟你走的很近,自打你搬了出来,也只有他来探望过你,他又经常出入宫中,跟曦儿最好,他的消息只怕比别人灵通。”   养真瞧着他:“可你、你怎么知道小公爷来探望过我?”但随即便想到他能安排人跟着薛典,想来这宅子里外多半也有他的人。   养真不等赵芳敬回答,便摇头叹道:“小公爷也是担心我,十三叔你快告诉我,那件事到底怎么样?”   赵芳敬敛了几分笑,道:“皇上本来是说四皇子的,我并未答应。”   养真屏息问道:“那皇上怎么说,有没有为难十三叔?”   “难为你在这时候还惦记着我,”赵芳敬一笑,垂眸淡淡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这件事我会处置,我不会让你嫁给曦儿,至于其他人,也一概不行。”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养真睁大双眸:“十三叔……”   她本来还想问赵芳敬关于那什么“孤鸾”之类的命格,但是若提出来,倒好象自己担心此事一样。如今听赵芳敬语气这般决然,竟仿佛自己可以不用嫁给任何一个皇子了……   假如真的如此,那自然就是一了百了,什么孤鸾凤命的都不打紧。   养真心头一阵激动,双眼放光地盯着赵芳敬:“十三叔,你当真吗?”   赵芳敬看着她喜形于色的样子,笑道:“我自然是当真,怎么,你同意我这样做吗?”   “当然!”养真迫不及待似的叫道。   赵芳敬道:“原先我还担心,我为你回绝了这些‘好’亲事,你兴许会失望呢……毕竟你原先只说不想嫁给曦儿,但是尚奕,却也算是难得的。”   养真一怔,然后低头道:“四殿下人很好,我、我自然不想害他。”   赵芳敬眉峰微动:“害他?”   养真忙摆手道:“没、没什么!”   正在这时候,齐嬷嬷等人去而复返,养真见丽月也在其中,忙跳起来去查看她的伤势。   幸而冬日里穿的厚,摔得也不厉害,只是手肘上撞出了一点青。养真埋怨道:“幸而这次没有怎么样,要有个好歹,叫我怎么跟仲春哥哥还有伯父伯母交代?”   丽月吐舌道:“嬷嬷已经训过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才说了两句,谢氏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前来给赵芳敬请安行礼,赵芳敬只示意免礼。   谢氏天生胆怯,虽知道赵芳敬对养真不同,但毕竟是王爷之尊,天生的心里就多一份畏惧。   勉强行礼过后,便始终低着头,战战兢兢,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赵芳敬也看了出来,温温和和地略说了几句,便跟养真使了个眼色。   养真会意,便上前扶住谢氏,代为出言告退。   于是吃了早饭,赵芳敬因另有事,便要出府,临去因跟养真说道:“我本想索性在这里多住两日也罢了,只是看你们太太这样,若我留下,难免让她不自在。”   养真说道:“太太是怕失礼才特出来拜见的,要是十三叔住在这里,自然不用每日照面。”   赵芳敬道:“那我去了,你乖乖的,改日得闲就来看你,只是……你要是觉着无聊,或许也可以常去王府走走,知道吗?”   “知道了。”养真仰头含笑回答。   赵芳敬本要往外,见状舍不得,忍不住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摩了摩,吩咐道:“你别出去了,外头冷。”   养真打量他身上衣着,又踮脚给他将领口的披风系带整理了一番:“十三叔也要保重身子。”   这瞬间,赵芳敬竟很想握一握她的小手,可想了想,仍只是含笑一点头,负手出门而去。   ***   赵芳敬路过街头的时候,见那派放汤药的摊子已经开始熬药了,热气腾腾的,每个摊子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青鸟在路边上听了一阵儿,兴高采烈地回来说道:“王爷,那些百姓们都在说,昨儿因皇上的病愈,如今那本来一文不值的蒜苗如今价比人参,一碗药引子如同参汤似的珍贵,本以为今儿必然是不派药的了,但是这派药的也不知是哪位菩萨,居然还是以照发不误,他们都在念佛感激呢。”   赵芳敬微微一笑,眼中忍不住又有点潮润。   当初养真叫薛典在庄子上种蒜,老陆自然飞快地将此事告知了赵芳敬。   赵芳敬得到消息,立刻就想到了年底京城里的这场疫病。   相比较南边的那场夺命瘟疫而言,这风寒本来不算什么,只不过来势凶猛些,且寻常的风寒药无效,一旦染病,势必要缠绵病榻半月乃至月余才能慢慢好转,只有一些体弱的病患,不免因而性命垂危。   那时满城的名医束手无策之时,却从京外传了个偏方,说是用青蒜棵熬汤做药引子便能痊愈,有人大胆尝试,果然生效。   故而那一阵子京城内发疯似的寻那青蒜棵,甚至把京城之外的百里都搜刮遍了,谁家里有一棵青蒜棵,那必然便是发了横财,毕竟那时候病情传的十分可怕,对世人而言能救命自然是千金不惜,所以一度出现青蒜比人参价更高的奇景。   赵芳敬听养真先叫薛典置办西市的田产,又要薛典种蒜,自然猜到她的用意,但是如今见了养真的所做,才知道自己毕竟小看了这个丫头。   她并不只是想趁机的敛财而已,更有一种别人所不及的慈悲悯恤之心。   赵芳敬还未到王府,就有宫内的太监飞马来请,见了面,太监笑道:“我们方才去了王府,没寻到王爷……还好在此处遇到。”   赵芳敬便问何事,那太监道:“皇上只命奴婢来请王爷速速进宫,似有要事商议。”   再问皇帝的病,太监眉开眼笑:“龙体甚是康泰,王爷只管放心,见了面就知道了。”   就在赵芳敬入宫,往乾清宫而去的时候,在祈德宫之外,王贵妃眺首往乾清宫的方向张望,却并不敢再靠前了,生恐又节外生枝。   贵妃昨儿给皇帝出了个主意,皇上看着像是听在了心里,今日听闻传赵芳敬进宫,自然十有八/九是为此事了。   只是贵妃略有些忐忑,自己虽然绞尽脑汁的献计献策了,却不知十三王爷的心意到底如何。   就在王贵妃心中惴惴的时候,翊坤宫中,张皇后却也疑窦重重。   皇帝因为了赵芳敬的提议犯难,昨儿留了王贵妃商议了半宿,这让皇后心生警觉。   毕竟自打贵妃死缠烂打地求得了尚奕跟养真的亲事、后又很快反悔后,宁宗一直都厌见贵妃。   突然一反常态……皇后几乎彻夜不眠。   只可惜派人去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皇帝跟贵妃到底怎么样,只知道两人秘密地说了半宿的话。   三皇子赵曦知来请安的时候,皇后兀自出神。   赵曦知上前行礼,皇后才如梦初醒,低头看赵曦知一袭赭色的圆领袍,腰系玉带,越发显得少年英武,容貌鲜明,皇后俯身把他扶了起来,仔细端详着笑道:“今日怎么这样打扮?”   赵曦知道:“回母后,今日是要去演武场练习骑射的。”   皇后皱皱眉:“这样冷的天也去?不如改日再练,别把脸跟手都吹皲了,最近的时气都不好,很该多谨慎些。”   赵曦知笑道:“母后放心,孩儿又不是女子,没有那样娇嫩。”   张皇后见他如此勇毅,心中一暖:“除了你哥哥,皇子里数你最出色了,偏偏你还这般用功,你父皇不喜欢你,却喜欢谁呢?”   赵曦知一怔,继而笑道:“孩儿自然要用功些。原先以为已经是不错的了,谁知道……出去了一趟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张皇后诧异:“你说什么?”   赵曦知情不自禁说了这句,忙做若无其事的,笑道:“孩儿是说,原先在京城内看不到天下之大,先前出去了一趟,才知道天高地阔呢。”   张皇后才也笑道:“原来是这样,这是自然的……不过以后还是不能叫你再出去走动了,本以为只是寻常的钦差差事,哪成想居然也跟边塞打仗般,可知当日老七性命垂危的消息送回来,母后却也给吓得差点昏死,生怕你也有个闪失?”   赵芳敬先前自己感叹“井底之蛙”,自然也是因为大屏山那一场跟山贼的交手。   当时自己所带的是朝廷的御林军,还有当地最强的官兵,对方却只是一伙乌合之众的山贼,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差事,却几乎成了一生之耻辱。   若不是赵芳敬及时赶到救援,最后结果如何,胜负难料。   自打从南边回来,赵曦知闭眼睁眼,总是忘不了那一场血肉横飞的交战,好几次从噩梦中醒来,梦见山贼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么就是赵能给一箭穿心的惨状。   但是在这之外,同样让他挥之不去的,却是赵芳敬带兵疾驰救援的英姿!   在此之前他只是听闻赵芳敬在边塞战果不凡,但是亲眼所见才知道……有些事情超乎自己想象。   毕竟盘踞当地的山贼是绝对不能跟训练有素天生凶蛮的西朝军队相比,可见赵芳敬在边塞的时候,情形自然比自己在大屏山遭遇的凶险更凶百倍。   这让赵曦知觉着恐惧,但他毕竟是恣意热血的少年,很知道何为“知耻而后勇”,因而愈发激励。   故而回京之后,纵然天愈发冷起来,滴水成冰,他在骑射功夫上的训练却从无一日落后。   只盼有朝一日,或许……自己也可以是那个烈烈大纛之下,纵马飞驰,宛若神兵天降的人。   赵曦知听皇后叮嘱,却也知道自己母后的性情,并不跟她辩论。   张皇后见他乖乖地听着,果然心里受用,因摩挲着他的手,叹息说道:“只盼顺顺利利的把乔家丫头那孤鸾的命格应了过去……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   赵曦知道:“母后在担心什么?”   张皇后不想让儿子跟着忧虑,便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你父皇大概会跟你十三叔说乔丫头的亲事。”   赵曦知垂了眼皮,半晌才说道:“母后不必忧虑,据儿子看来,这种事情……却也是强求不得的。一切顺其自然便是,。”   张皇后却并不喜欢听这话,只是既然儿子这么说,皇后便只摇头一笑。   赵曦知却忽然想起埋藏自个儿心中的那件事,桑落娟秀的容颜也在瞬间于心底浮了出来。   他抬头看向皇后,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跟皇后提的,但是不知为何,此刻赵曦知竟有些说不出口,或者是不想出口。   当下只又略说了几句话,便自翊坤宫退出。   往演武场去的时候,却见赵尚奕遥遥地走来,两人见了面,赵曦知笑道:“你不是病了么?今日大好了?”   赵尚奕道:“回三哥,已经都好了。”   赵曦知笑打量他,问道:“我还想着去看看你呢,好的这样快,莫非也是因为喝了那什么药?”   尚奕笑容清雅:“正是先前父皇用过的那药引子,据说也是乔家妹妹的人所呈献的呢。”   赵曦知扬了扬眉。   此事他自然也知道了,如果是在以前,自然要趁机再褒贬养真几句,但是现在毕竟两人已经“握手言和”了,赵曦知便咳嗽了声道:“她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是多的很。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赵尚奕见他语气平常,也没有啐斥之态,甚至隐隐带一抹笑意,不由笑问:“三哥这是在赞许乔家妹妹吗?”   赵曦知竟没有否认,大方地说道:“算是吧!”   赵尚奕笑道:“难得,是因为一块儿往南边走了这趟,所以三哥跟妹妹才不似之前那样了吗?”   “什么之前之后的,”赵曦知白了他一眼,“我先前就说过,我跟她又没有深仇大恨。对了,你这装束齐整的又是要往哪里去?”   赵尚奕听他问起,略微迟疑终究道:“我听闻乔家妹妹从侯府搬了出去,可又不是回到了王府,我心里疑惑她到底搬去了哪里,所以……”   赵曦知眼珠一转,笑道:“所以你想出去找人家?”   赵尚奕咳了声:“倒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只是病了几天,实在闷得很,所以想出去走走。顺便碰碰运气。”   赵曦知忍不住说道:“你这会儿再去见她,却有些不妥了。”   “为何?”   “我不信你不知道,”赵曦知忙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父皇已经同意了你跟她的亲事吗?你这会儿巴巴地跑去看她,岂非于理不合?”   赵尚奕如雪似玉的脸上在瞬间多了一点淡红:“正式的旨意都还没有下呢,自然是不碍事的。何况我只是好奇、她一个小姑娘家,自己说走就走了,却在哪里安身立命呢?”   说到最后一句,赵尚奕的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赵曦知本是毫不放在心上,可见尚奕如此,他也心头一动:“是啊,这乔养真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王府不回,又满城里乱跑,岂不是又让十三叔跟着担心?”   尚奕因见他身着袍服,又知道他近来十分的勤于骑射,便道:“三哥是否要去演武场?若如此我不打扰了,要是我有幸见到乔家妹妹,便回来告诉三哥。”   赵曦知一愣,偏说:“告诉我做什么?我跟她又没什么。只是你多带几个人,多留神些,听说年底了,加上这场病,京内也不算太平。”   当下两兄弟道别,赵曦知兴冲冲前往演武场,到了才发现只有几个统领在,原先一直陪练的程晋臣却罕见地不在场。   赵曦知忙问他为何缺席,一名统领说小公爷一早派人来请了假,说是家中有事。   赵曦知本不以为意,跟着认认真真地练了一趟□□,突然间有所醒悟:赵尚奕既然要出宫去寻乔养真,那程晋臣又是个知根知底的,只怕两个人是相约一块儿去了,居然独独撇下了自己,且方才明明跟尚奕照面,那家伙居然还瞒而不报。   赵曦知越想越气,把□□往地上一扔,跺脚道:“这两个混蛋!”   正如赵曦知所猜测的,今日程晋臣地却是全程相陪赵尚奕的,却也不是程晋臣主动,而是尚奕昨儿就私下求过他,且不让他跟赵曦知透露。   在四殿下出宫后,程晋臣便接了他,一路过长睫往西市的樱桃巷而来。   在樱桃巷的宅邸之中,养真正在跟杏儿丽月等于后院采集梅花上的雪,因为赵芳敬喜欢喝她酿的梅子酒,养真自己又有闲,早上翻看古书,又找出了几个古方,准备囤积些梅花雪用来酿酒。   正忙碌中,门上报说小公爷到了。   丽月一听,小脸生辉,立刻就要往前跑,养真忙喝住她:“忘了才摔倒了?”   丽月吐吐舌,总算又放慢了脚步。   等养真收拾妥当出来相见,才发现今日不止是程晋臣一个人,却还有一道飘然身影立在堂下,单看背影就已经令人倾倒。   四殿下赵尚奕身着翻毛的大狐裘披风,里头秋香色的云锦缎袍,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   他将头上的帽兜放下,容貌秀丽绝伦,令人观之忘俗。   人人都说赵曦知最像是年轻时候的赵芳敬,但是……在养真觉着,赵尚奕却仿佛是偏弱气的十三叔。   尤其是他眼中带笑温柔看人的时候,让人心里也跟着柔软。   但是此刻,在养真跟赵尚奕照面的时候,胸中却有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跟向前对待赵曦知之时简单粗暴的针对不同,养真心里对于这位飘然出尘的四殿下,隐隐地却带有一丝怜惜。   在养真的梦中,皇后跟贵妃两人对她自然也是势在必得。   但是任凭贵妃再得宠,终究也是比不过皇后,那时候又没有什么“孤鸾”的批语,也许是宁宗对于皇后仍有些偏爱……亦或者是别的考量,最终自然还是选中了赵曦知。   只不过从此后贵妃一脉的下场可就有些凄惨了。   先是有人弹劾王家二公子王应勾结外臣,卖官鬻爵,草菅人命等等罪名,连累王丞相也给申饬。   很快贵妃也得了病,缠绵病榻半年不到,便一命归西。   最后只剩下了赵尚奕。   原本尚奕已经给封了齐王,外放封地。   因为贵妃薨逝,赵尚奕才奉召进京。   而那一次的回京,也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9章   赵尚奕回头看见养真, 微微一笑。   王贵妃暗中苦心谋划的一切还没有跟尚奕说过, 所以赵尚奕竟还不知道自己跟养真的事情已经起了变故。   从最开始跟赵曦知一块儿遇见养真的时候,赵尚奕就觉着这女孩子实在与众不同, 虽然那时候养真故意装扮的十分古怪,且成功引发了赵曦知的厌恶, 但尚奕却一眼瞧出了她本是丽质天生。   后来所见自然又证明了他的所想。   对王贵妃来说,先前尚奕当着皇帝的面主动答应跟养真的亲事, 是自己的儿子委曲求全罢了,虽然尚奕也跟她说过想娶养真,但不管怎么样, 一个“孤鸾”的批命已经足以让贵妃魂飞魄散悔不当初。   然而尚奕却是真心的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 面对天之骄子无人敢逆的赵曦知, 她举止言行里流露出来的那种谈笑不羁;到龙舟赌赛,她于龙舟之上,与众不同的飘然风姿令人倾倒……更不必提此后逐渐发生的别的事。   尚奕自问从没有见过这样奇特的女孩儿, 如果说最初贵妃问他愿不愿娶养真的时候, 他只是顺着贵妃的心意顺水推舟的回答, 那么现在,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意。   养真微怔之下,忙屈膝行了礼:“不知四殿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尚奕走近了两步:“四妹妹不必多礼,是我来的唐突,事先并未告知,还望不要怪罪。”   程晋臣在旁边看着他两人一个“还望恕罪”, 一个“不要怪罪”,不由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有趣,让我想到一个词……”   养真心中一动,便回头瞪了他一眼,程晋臣心领神会,即刻便不说了。   赵尚奕十分聪慧,自然也猜到了,只是见养真如此,他便笑而不语。   原来程晋臣想说的那个词自然是“相敬如宾”,但他机警,知道养真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便及时打住。   当下养真请了两人到里头落座,杏儿送了茶进来。丽月亲自捧了一盏茶给程晋臣,程晋臣接了过来,笑道:“多谢钱妹妹,你向来可好?”   丽月容光焕发,还未回答,程晋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东西,道:“来的仓促,也没带什么别的,这是金福斋新出的桂花松子糖,听他们说很好吃。”   丽月大为意外,忙伸出双手捧着接了过去。   养真在旁看着说道:“小公爷,你对谁也这样上心吗?”   程晋臣笑道:“当然不是。”   养真似笑非笑地点头说道:“你对丽月这样好,她天真烂漫的,小心就被你骗了去。”   丽月脸上大红,向着养真一努嘴,转身跑出去了。   养真目送丽月离开,笑说道:“小公爷对人好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倒是我多心了。”   程晋臣已经隐隐地有些察觉了她的意思,赵尚奕却也明白。钱丽月虽年纪不大,但已经看出对程晋臣很是不同,可是丽月只是寻常农家女,程晋臣却是荣国侯府的小公爷,再怎么着两个人也注定搭不到一块儿的。   养真先前那样说,虽听似玩笑,其实却是半真半假地敲了程晋臣一下。   赵尚奕见程晋臣脸色略有些不自在,便笑问道:“这一处宅子宽敞洁净,实在是上佳之地,可四妹妹怎么就忽然搬出了乔家呢?”   养真说道:“我从小就离开乔府,早就物是人非了,先前只是听闻老太太病了,所以特意回去探望,如今老太太的病早就好了,府里人多口杂,我亦有些格格不入之感,所以索性搬了出来。”   赵尚奕道:“难得妹妹自有主张。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回王府去呢。”   养真道:“当初虽蒙十三叔教养之恩,但毕竟并非亲故,如今我渐渐大了,也该懂事,再住在王府难免不便,正好薛叔叔在此处置买了宅子,他是我父亲昔日的兄弟,曾经也是我拜为干爹的人,自然最是妥当不过了。”   赵尚奕问道:“十三叔可怎么说?叫我看他未必就舍得放你在外头。”   养真笑道:“十三叔说了,只要我喜欢便是,他不会拘束我。”   赵尚奕叹道:“果然十三叔对你不同。”   程晋臣趁机说道:“妹妹,先前你叫我上街讨那一碗药引子,回头我给二姐姐喝了后,她的病果然减轻了不少,府内其他人知道我在街头讨药,还都笑话我傻呢,谁知道二姐姐的病很快好了,他们一个个却还病恹恹的,等到终于知道那是灵丹妙药,却也抢不到了,也不知到底是谁傻。”   养真自悔方才因为丽月的事情揶揄了程晋臣几句,怕他不受用,如今听他主动跟自己玩笑,才忙问道:“府内大家可都好了吗?是我疏忽了,该早点派人去问问,你们老太太可怎么样呢?”   程晋臣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我因为那时候听了你的话,派人讨药的时候多要了几碗,那派药的知道是荣国公府,也甚是大方,我带回去后先给二姐姐喝了,又给老太太也喝了些,老太太的病症本还轻些,吃了药后很快都好了。后来老太太还说,是托了你的福呢。”   赵尚奕跟养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听到老太太无恙,两人都笑了起来,赵尚奕道:“到底是你,妹妹不过是点了你一句,难得你居然自己知道举一反三。”   程晋臣笑道:“我只是很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罢了。”   赵尚奕也对养真道:“其实托了妹妹福的不止是老太太,先前多亏了你们那位薛先生进宫,父皇的龙体才得康泰,连我也沾了光。方才跟小程来的路上,又见街上的百姓们奔走相告,把派药之人夸的如菩萨一般,难得妹妹年纪这样小,心思却这样仁德慈悯。”   养真见赵尚奕双目微光地看着自己,面带微笑,满口称赞,她心中不由诧异。   突然间养真明白过来,赵尚奕必然是不知道他跟自己的那“亲事”已经是空中楼阁,不复存在了。   但是赵尚奕明明该知道了那所谓孤鸾的批命,可他居然丝毫不介意。   四殿下……是个好人。   再想起梦中他的遭遇,养真脸上的笑竟有些维系不下去。   她低下头,掩去眼中淡淡的感伤。   程晋臣在旁边发现养真脸色微窘,还只以为她是禁不住赵尚奕这一番夸赞。   程晋臣便笑道:“四殿下,你把妹妹说的这样好,她却不是那种居功自傲轻狂的人,你没瞧她都不自在了么?”   赵尚奕温声道:“我自然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极少夸赞别人,你自然知道。”这话虽是跟程晋臣说的,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养真。   养真收敛心绪,笑道:“这些事其实都是薛叔叔在做,我出力很少,只是四殿下是格外高看我罢了,其实是当不起的。”   赵尚奕见她言辞越发的谦和,神色虽温柔,但隐隐地带着些许的疏淡。   他是个心思明白之人,当下便不露痕迹地转开话题,只又说起这场风寒病症将几时过去之类。   眼见将要中午,养真便叫底下备饭,赵尚奕忙道:“不必劳烦,我今日出宫已经是破格,这便要回去了,妹妹的好意心领了,改日若有机会定会再来。”   于是便告辞出府,两人上了马车,一并往皇宫而去。   路上,赵尚奕有些狐疑地对程晋臣道:“小程,你有没有觉着,乔家妹妹对我的态度……有些古怪?”   “古怪?”程晋臣疑惑,继而笑道:“殿下是说什么?应该是妹妹听了你的夸赞不好意思罢了。”   赵尚奕想了想,摇头笑说:“我也不知道,也说不上来,但愿是多心而已。”   程晋臣打量着他:“殿下总不会是担心……妹妹不喜欢你吧?”   赵尚奕笑说:“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毕竟、若真的有幸成了亲,以后朝夕相处,彼此了解的机会自也有的是。”   程晋臣吐舌道:“殿下果然自信的很。就笃定妹妹将来一定会喜欢上你?”   赵尚奕道:“这并不是我自视甚高,只不过我想妹妹是个心底良善的好人,若她嫁给我,我自然以真心善待她,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天长地久的,妹妹自然知道我的真心,会为我所动……”他脸色微红,停了口。   程晋臣听赵尚奕说出这一番话,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养真“孤鸾”的批命,起初王贵妃自然不知,但是后来自然知道了几分。   程晋臣也明白——赵尚奕心中必然通明,但是四殿下在这件大事上居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豁达跟坦然,更加对养真丝毫的偏见都没有,这却让程晋臣打心里佩服起来。   故而先前赵尚奕跟他商议,让他带自己去见养真,程晋臣才一口答应。   如今细细想了想赵尚奕这几句话,心神却不由地给牵动了似的,有些飘飘荡荡,尤其是“天长地久”“朝夕相处”两句。   但四殿下还有所期待,可是程晋臣却连期待都无,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这两句话,越想越觉着身心泛冷。   及至到了宫门口,赵尚奕便下车回宫,程晋臣却要返回荣国公府。   谁知才目送赵尚奕离去,马车还没有动,就听到有人唤道:“晋臣!”   程晋臣听了这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正是赵曦知,脸色冷峻地从宫门后转了出来,宫门口的侍卫纷纷地躬身行礼。   赵曦知负手走到程晋臣跟前,也不说话,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冷地哼了声。   程晋臣见他此刻出现,又是这幅神情,就明白他必然是知道了。   当下忙行礼陪笑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赵曦知眯起双眼:“你这吃力扒外的小子。干的好事,还跟我装没事人一般。”   程晋臣笑道:“殿下如何这样骂我?我做什么了?”   赵曦知喝道:“你还问我?你串通尚奕瞒着我……跑到哪里去了?”   程晋臣眨了眨眼,满面无辜:“殿下应该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呢。”   赵曦知睁大双眸:“你!”   程晋臣道:“其实四殿下跟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三殿下的,只不过我们知道,殿下向来跟乔妹妹有些……‘八字不合’,所以今儿我们去见乔妹妹,才特意瞒着殿下,其实是为了您好。”   赵曦知一把揪住他:“不要跟我花言巧语的,我自然不恼你们瞒着我去找乔家丫头,我最气的是你居然跟尚奕联合一气!真看不出你小子居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平日里像是对我忠心耿耿,悄而不闻的就跟尚奕贴在一起了?”   程晋臣双手合什,行礼求道:“殿下饶了我这一回,这次是四殿下求着我,我也的确怕要还招了您出宫见了妹妹、若还出点意外,我们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以后再不敢了就是!”   赵曦知见他陪笑求饶,才道:“今日就放了你,你可要给我记着,要还有下次,看不打折你的腿!”   程晋臣松了口气,正要告退离去,赵曦知揪着他往宫内走去,嘴里说道:“今儿你该陪我过招的,岂能就这么饶了你?”   程晋臣听出他声音里有幸灾乐祸之意,他的武功虽也不错,但若认真来说,却还是比赵曦知要差上那么一点儿。   原先两个人倒也算是平分秋色,只是在从南边回来后,赵曦知勤学苦练,进展迅速,若他较真起来,程晋臣却不是对手,每次拆招总要受点皮肉之苦的。   程晋臣且走且求,赵曦知却不依不饶,到底揪着他来到了演武场上,逼着他陪着自己演练了起来,直到把程晋臣打趴了数次,见他脸色通红带汗,气喘无力才终于停手。   程晋臣给一名侍卫扶着起身,道:“殿下你的枪法也越发进步了。”   赵曦知把长/枪往旁边一扔,道:“你要是把心思也多用在这上头,进步比我还快呢。”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精疲力竭的,这才出了演武场往回而行,不料走不多时,赵曦知的贴身太监小金子飞跑过来:“殿下!”上前低低地说道:“听人说,贵妃娘娘不知何故,责罚了四殿下,如今殿下还在祈德宫殿前跪着呢。”   赵曦知大为诧异:“当真?”   程晋臣在旁边也隐隐地听见了,也震惊非常,只听小金子道:“先前祈德宫里传出响动,外头听的真真儿的呢。只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大家都知道贵妃娘娘可向来疼爱四殿下如珍宝啊,怎么竟舍得……”   赵曦知听到这里,便转身往祈德宫的方向而去,程晋臣忙追上:“殿下要做什么?”   “去祈德宫看看。”赵曦知头也不回的。   程晋臣心思转动甚快,一把拉住他:“殿下您去却不太妥当。”   赵曦知脚步一停,回头看向他。   程晋臣皱眉,放低声音道:“偏偏是我跟四殿下才回宫,贵妃娘娘就动怒责罚?我猜这件事或许跟乔妹妹有关。而且贵妃到底是长辈,咱们去又算什么?难道要给四殿下求情?只怕贵妃看见了殿下你……心里更加不快。”   赵曦知听他说的句句在理,不由道:“尚奕身子弱,又从来不曾受过重罚,他的病又才好,这样冷的天跪起来,只怕立刻就要再病倒了。难道就不理会?”   程晋臣道:“殿下都知道心疼四殿下,难道贵妃身为生母就真的会狠下心来不管?殿下只管放心,贵妃娘娘应该不至于真的对四殿下如何的。”   赵曦知咬了咬牙:“可到底是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又跟乔养真有何干系?总不会是因为尚奕偷偷跑出去见乔养真所以才被罚吧?这也犯不上呀。”   任凭程晋臣再聪明,却也想不通。   ***   先前赵尚奕还未回到自己寝宫,就遇到贵妃的贴身内侍来请。   于是来至贵妃的祈德宫,王贵妃见了他便问道:“你去哪里了?”   赵尚奕道:“孩儿因为先前病了数日十分无聊,故而今日出宫走了走。”   贵妃问:“是去哪里走动了?”   赵尚奕略一迟疑,终于说道:“到西市略转了转。”   贵妃垂着眼皮,面无表情道:“是不是去见了那乔养真啊?”   赵尚奕听贵妃已经知道了,只得承认:“是。没想到乔家妹妹竟也住在西市。”   贵妃冷笑了声。   赵尚奕听她声气不对,心中略觉怪异,便抬头看向贵妃道:“孩儿知道自己不该私自出宫,求母妃恕罪。”   贵妃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自然是不怪你的,你是我的儿子,是我最为疼惜爱护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又怎会怪你?”   赵尚奕心头略宽:“多谢母妃。”   王贵妃却又道:“只不过,你以后不许再私下里去见那个乔养真了。”   赵尚奕一怔。贵妃见他不答,便催促道:“听见了没有?”   尚奕问道:“孩儿自然听见了,可、可不知是为什么?”   贵妃张了张口。   然后终于说道:“母妃知道你心中还惦记着乔养真,但是,天师真人所谓‘孤鸾’的命数岂是等闲?如今母妃不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父皇终于肯松口,不再强逼你先去娶那乔养真了。”   对贵妃来说此事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但是对赵尚奕来说,却仿佛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为什么?!”尚奕忍不住抬头叫道。   王贵妃皱皱眉,终于道:“什么为什么?母妃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当替死鬼!”   “替死鬼?”尚奕喃喃一句,终于摇头道:“孩儿不觉着,我是真心想娶乔家妹妹的。”   “你还不住口!”贵妃气急喝道。   尚奕道:“母妃!”他回想方才在樱桃巷里跟养真相见,她一颦一笑,言谈举止,本以为将来要天长地久朝夕相处的人,突然间起了变故,那一切将成泡影?赵尚奕竟无法接受,他跪在地上往前蹭了数步,终于握住王贵妃的手,“母妃!求母妃答应,就成全孩儿这一次,孩儿是……”   话音未落,王贵妃将手抽出,一巴掌甩在了尚奕的脸上。   自打有了四皇子,贵妃爱逾性命,从来不曾碰过尚奕一根手指头。   这还是自打尚奕降生,头一次被打。   赵尚奕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不由自主地随着转头,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而贵妃也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打了她最爱的儿子。   王贵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定睛看向尚奕,却见他玉雪般的脸颊上迅速多了几道红痕。   “尚奕……”贵妃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赵尚奕给打了一巴掌,却很快定了神。   “母妃,孩儿是真心的。就如同三哥说的一样,那些什么孤鸾、什么凤命,本就虚无,孩儿并不在意,也不惧怕,只要是养真妹妹,孩儿一概都会接受!”他抬头看着王贵妃,声音十分的清晰而坚定。   王贵妃冲动之下打了尚奕,本来极为后悔,可突然间听见尚奕说这些话,贵妃的双眼缓缓睁大:“你、你说什么?”   赵尚奕俯身慢慢地磕头下去:“孩儿求母妃成全。”   王贵妃复又深吸了一口气,但却无法挥去胸中的窒息之意,脑中甚至都隐隐地有些发昏。   “你……”贵妃定定神,看着面前的少年,“你可知,你向来是母妃的心头肉,为了你、为了你母妃愿意做任何事!”   赵尚奕心头一动,正要抬头,贵妃又道:“可、可如今,你竟轻易地想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死,心甘情愿地去当别人的替死鬼,你……又把母妃置于何地?”   ****   赵曦知不顾程晋臣的阻拦,到底偷偷地摸到了祈德宫。   在宫门口往内打量的时候,遥遥地果然看见在大殿正中的廊下,跪着一道身影。   “真的是尚奕!”赵曦知几乎脱口而出。   程晋臣本想拉住赵曦知,但见尚奕当真还直挺挺地跪着,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此刻赵曦知已经拉住了一名祈德宫的太监问道:“贵妃娘娘是怎么了?尚奕向来恭顺,怎么也能惹怒她不成?”   那太监满脸苦色,却也不知究竟,更加不敢多言。   赵曦知又问道:“跪了多久了?”   太监才说道:“快半个时辰了。”   赵曦知脸色微变:“这是要尚奕的命吗,贵妃敢情是失心疯了?”他跺了跺脚,竟纵身跳入了祈德宫内。   程晋臣在后面看着,暗暗叫苦。   且说赵曦知奔到了殿前,一把拉住了赵尚奕,手才碰到他的手臂衣袖,就觉着那缎子的衣袖冰凉,就像是握住了一片柔滑沁寒的冰片似的。   “尚奕!”赵曦知俯身看去,却见赵尚奕原本就如冰雪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双眸低垂着,格外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像是给寒风冻僵在脸上了似的。   他整个人静静跪在地上的样子,看着像极了一尊冰冷的玉雕。   赵曦知看的格外惊心,忍不住大声叫道:“来人,来人,传太医!”   此刻祈德宫中早有太监宫女纷纷走了出来,见状慌乱。赵曦知一把抱住赵尚奕,回头之时,却见王贵妃也从殿中走了出来。   赵曦知不由叫道:“四弟到底做了什么让贵妃娘娘动怒到这种地步,他的病才好,是要让他死吗?”   王贵妃见了赵曦知本满心不快,但目光转动看见毫无反应的赵尚奕,不由也慌了神,她顾不得理会赵曦知,忙扑向赵尚奕。   先前贵妃跟尚奕母子两人言语不和,赵尚奕知道无法说服贵妃,便跪在殿前,想要求贵妃回心转意。   谁知这件事上,王贵妃是铁了心的,本是有些赌气,不想竟然这样。   但王贵妃如此狠心惩戒尚奕,除了想断了他如今要讨养真的心愿 ,还有一件,是因为赵芳敬。   赵芳敬主动跟宁宗提出要娶养真,这件事情,整个皇宫乃至放眼天底下,除了宁宗跟赵芳敬知道外,第三个人就是她王贵妃了。   好不容易赵芳敬挺身而出,贵妃自然不能再容坏事。   是夜,赵尚奕服了汤药,总算缓缓醒来。   他首先看见的,是面前贵妃带泪的脸。   尚奕哑声道:“母妃……”   王贵妃把手中的汤药碗放下,俯身抱住尚奕。   尚奕心中难过:“母妃、不要哭……”   贵妃流着泪,终于轻声道:“好孩子,你的心母妃自然知道,但是母妃、母妃不是不想你娶乔养真,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母妃答应你,再过个几年,再过几年一定让你随心所愿。”   赵尚奕才醒来,听了这话并不是很懂,但眼中却慢慢地有了些许光亮。   “然而,”贵妃流着泪道:“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学会忍耐,你要相信,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   在赵尚奕之事后数日,程晋臣跟赵曦知两人习武完毕,一块儿到偏殿休息。   喝了两口茶,赵曦知便说起尚奕之事,又叹道:“原先只见贵妃疼尚奕疼的什么似的,谁知狠心起来也着实够铁石心肠,那天要不知咱们赶过去,怕尚奕真的冻出个好歹来。”   程晋臣问道:“还是不知什么缘故?”   赵曦知摇头:“大概就如你猜想的一样,是为了乔养真吧……我想,贵妃因为知道了养真的孤鸾命格,自然不喜欢尚奕跟他接触。”   “虽然如此,但为此差点害了四殿下,未免有些太过了。”   赵曦知叹息:“其实有什么呀?看尚奕那样子,倒像是真心喜欢乔养真的,我倒是对尚奕有些刮目相看了,原本以为他弱不禁风的,比个女孩子还娇弱呢,没想到竟然敢为了乔养真跟贵妃硬抗……哈哈。”   程晋臣见他当作一件趣事般,一时苦笑。   赵曦知又仰头叹道:“只看在尚奕这般毅力上,我倒也该祝他心愿达成,希望他能跟乔养真白头偕老,把那劳什子的孤鸾、凤命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也罢。”   程晋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只顾说别人,怎么不多为自己想想。”   赵曦知挑眉:“为我自己想想?我又不娶乔养真,着什么急?”   程晋臣笑道:“那殿下有没有考虑过别人?”   赵曦知心中突然浮现出桑落那温柔娟美的脸庞:“你、你这臭小子想说什么?”   程晋臣咳嗽了声,说道:“我近来偶尔听了个消息,也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别卖关子!”   程晋臣道:“我隐隐地听说,似乎有人向桑家提亲。”   赵曦知听见“桑家”两个字,眼睛早瞪大了几分,又听见提亲,忙问:“跟、跟谁提亲?”   程晋臣笑道:“桑家虽还有三位姑娘没出阁,但是论起相貌人物来,是哪个最出色,殿下应该也知道吧。”   赵曦知变了脸色:“是,是桑落姐姐?”   程晋臣道:“这消息未必就是真的,不过殿下若是见到了桑统领,或许可以当面问问他。”   因是年底了,黄昏时分,静谧的紫禁城中隐隐地也响起数声爆竹的响声。   赵曦知来到翊坤宫跟自己的母后请安。   张皇后这几日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好转的主要原因是听说了王贵妃不知何故惩罚了赵尚奕,还害得四殿下大病一场。   宁宗听后也骂了数声胡闹,在胡闹之后又叹道:“老四的这身子究竟是太弱了些,怕不长久。”   当时张皇后趁机说道:“这不过是贵妃从小儿就格外溺爱尚奕,也不叫他习武之类的,若能跟曦儿一样肯吃苦,这身子骨何至于就这样?”   宁宗倒是笑道:“朕也听说了,曦儿自从南边回来后便甚是勤奋,连大风大雪的时候都不肯偷懒,负责教授的几个统领都对他赞不绝口。”   张皇后犹如吃了蜂蜜般心中沁甜,面上却故意做忧愁状道:“臣妾还担心他太过劳累了呢,可曦儿说什么……出去了一趟才知道自己是什么‘井底之蛙’等小儿之语,只说自己要加倍勤奋,皇上您看他是不是太过要强了呢?”   宁宗大笑:“这才是正经道理,你不用管,由得他去就是了。”   宁宗对于赵曦知跟赵尚奕两人的态度鲜明,这让皇后又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   今日见赵曦知来请安,仔细打量,比先前似乎瘦削了很多,但是因为练武的缘故,整个人身形却越发的挺拔结实,身量似乎比先前也长高了许多,眉宇中亦多了几分沉稳坚毅之色。   张皇后满眼慈爱,问了几句寒温的话,又嘉勉了几句。   赵曦知见她满脸欢悦,机不可失,便道:“母后……孩儿有一件事,想恳求母后。”   皇后忙问何事。赵曦知道:“过了年,孩儿又大了一岁,先前听闻父皇还给尚奕定亲呢,所以孩儿想、自己是不是也……”   张皇后诧异之余笑道:“你居然也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想娶亲?”   赵曦知听皇后问,鼓足勇气把藏在心底的这件事便说了出来:“是!”   皇后本是觉着有趣,故意问的,突然间赵曦知认真回答,便问:“你、莫非是有相中的人家姑娘?”   赵曦知道:“回母后,孩儿的确、的确有个、觉着不错的女孩子。”他提到此事,心里一荡,竟没有留意皇后的脸色已经变了。   张皇后定了定神,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道:“哦?那……这个女孩子是谁呢?”   赵曦知听皇后口吻似乎带些温和,他攥紧双手,终于说道:“是、是桑家的三姑娘、桑落。”   皇后几乎一时没想起来这“桑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紧锁眉头好一阵子才隐约记起,试着问:“是了,他们家是不是有人在宫内当差的?”   “是御林军的侍卫桑统领。”赵曦知忙回答。   张皇后恍然得悟,她看向赵曦知道:“据母后所知,这桑家门庭并不显赫,跟宫内似乎也没有过多联系,你怎么就会知道他们家有个三姑娘,还、觉着她不错呢?”   赵曦知只觉着自己点击多年的事情终于要一锤定音了,竟没听出皇后是投石问路之意,便竹筒倒豆子般说道:“母后不知道,以前我小的时候去外祖母家里,有一次无意中就遇见了桑家姐姐。母后应该是见过她的,只是不记得了。委实是个极难得的。”   张皇后听赵曦知一句句说着,脸色已经逐渐难看了起来。   赵曦知说完后,隐隐地发现皇后脸色不大对:“母后?”   张皇后调整了一下心态:“母后虽然不记得此人了,不过既然你这样称赞,想必是个不错的,只是我隐约记得桑家的女孩子里有个是庶出,总不会就是此人吧?”   “她的确是庶出,但是……”   皇后一笑,眼神却冷冷的:“这么说以前你多次出宫,又听说你跟那些侍卫厮混的很熟,应该也是经常去桑家了?”   赵曦知毕竟不笨,总算听出些许言外之意:“母后,我、我……”但毕竟他常常借口出宫却去桑家探头探脑是事实,只要皇后有心,传小金子一问就知道。   皇后见他支支唔唔,不必细问了。当下一笑道:“这也没什么,你大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要是真的有心,自然不在话下。”   幸福来的太过突然,赵曦知大喜:“母后的意思、难道是答应了?”   “不就是一个女孩子么?”张皇后含笑看着赵曦知,仍是那样慈爱的,“你若真心喜欢,母后自然会成全你的心愿。”   心跳的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太过狂喜,让赵曦知隐隐地有点窒息:“那、那……这件事……”   “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母后会命人去安排,”张皇后不等他说完,便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毕竟是皇子,应该很快就会封王,还有以后……这正室的人选虽不能仓促定下,可是多几个侍妾,也是理所应当。”   赵曦知一时竟拐不过这弯来:“侍、侍妾?”   张皇后淡淡道:“自然是侍妾。难不成那样的一个女孩子,还想要当正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0章   赵曦知听皇后说完了这句, 心都凉了。   原先的期待就像是脆弱的薄胎瓷瓶,在这一瞬间碎裂, 纷落如细雪。   “母后……”赵曦知蓦地站起身来,“可、可是……”   张皇后皱了皱眉, 淡淡冷冷地继续说道:“你毕竟是大了, 心里有喜欢的女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曦儿,你自然该明白, 娶妻当娶贤,而且你自然知道, 你命中注定的正室是谁。”   赵曦知微怔之下,窒息的感觉复又出现:“是、是乔养真?”   皇后说道:“这还用说么?”   赵曦知后退了一步。   因为皇后暗中偷偷告诉了赵曦知——宁宗有意撮合养真跟赵尚奕, 对赵曦知而言就如同肩头的一副重担落下……虽然心底隐隐地也略有一点微妙的怅然, 已经给他刻意压下。   可虽然皇后自有心意, 但赵曦知是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凤命的, 所以对于那什么“孤鸾”的说法,他也不大肯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假如赵尚奕真的娶了乔养真, 也许两个人就会白首到老,也未可知。   所以他并没有将皇后心里的打算当真。   先前他就曾经想过趁机跟皇后提出桑落之事, 可那时候还欠缺一点勇气, 直到听程晋臣说有人去桑家提亲, 才终于按捺不住。   没想到却得到了皇后如此的答复。   赵曦知缓了缓神,胸口起伏不定:“但是母后,孩儿……孩儿从来中意桑家小姐, 并、并不忍心让她落得什么侍妾的身份。”   而且赵曦知自然清楚桑落的性子,她看似温婉可人,其实是外柔内刚,只怕受不了这种屈辱。   皇后闻言怔了一下,然后认真看了赵曦知片刻:“曦儿,你是当真的?”   赵曦知郑重地点头:“母后,孩儿是真心的。”   张皇后眉头皱起,片刻才说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的心思自然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怕当初、母后跟你说要你娶乔养真的时候,你心里就有了她了?所以你那时候才口口声声的什么不想娶养真,是不是?”   赵曦知张了张口。   皇后这话其实倒也不算是冤枉他,当时他竭力抵触跟养真的亲事,一是因不信那些皇后命的传说下意识地叛逆心理。但最主要的原因,却自然是因为心里有人。   皇后见儿子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是说中了。   张皇后嗤地一笑:“怪不得本宫隐隐地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只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你是个自有主张的孩子,跟那些喜欢胡闹不知轻重的不一样。可没想到,你居然在这种要紧的事情上钻了牛角尖。”   赵曦知方才几乎以为美梦成真了,此刻突然落空,心中说不出的焦躁:“母后,我不是、我……”他说不上来,索性把所有都推到养真身上,“都是为了那个乔养真,要不是她……”   “你闭嘴!”皇后不等赵曦知说完便将他喝止,“你还敢说!当初你跟养真见面,每每生事,我还奇怪呢,你明明不是那种格外冲动没有规矩的性子,怎么偏跟她不对付,我还以为真的是八字不合呢,现在看来都是你故意为之!”   赵曦知咬了咬唇。   皇后说道:“母后先前把你父皇的绝密心意告诉你,本以为你会开窍,没想到你反而更呆了!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娶了别的人,你就变成跟宁王一样了!那母后先前的各种筹谋算计又成了什么?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不知哪一个皇子?你就那么喜欢屈居人下?”   赵曦知无法按捺,终于说道:“孩儿先前说过多次,不信乔养真的凤凰命,那个孤鸾的说法也是一样!孩儿反而觉着,母后跟父皇考虑太过了!先前为了她的凤命,拼命要孩儿去接纳她,如今又因为什么孤鸾命,又拼命把她塞给尚奕!孩儿索性说句不怕的话,若是母后真的想要孩儿成事,那么索性别把乔养真推来推去,直接就把她仍旧定给我就是了!且看看儿子的命到底如何,若儿子担得起,那自然是水到渠成天下之主,若真的不是那真龙天子的命格,那索性就给她克死,也是死得其所毫无怨言!”   张皇后没有想到赵曦知竟说出这些话,她睁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听到最后,终究忍无可忍,张手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   殿内响起了极为清脆的一记声响。   赵曦知竟给打的往旁边歪了一歪,但他却仍是满面倔强,毫无悔改之色,只是又转回头来看向皇后:“母后……”   张皇后瞧着他倔强的脸色,不等他说完,“啪”地一声,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赵曦知给打的睁大双眼,骇然地看向张皇后。   皇后呼吸有些急促:“你、你若是想要活生生的气死我,你就再多说两句。”   赵曦知闭了闭双眼,跪倒在地。   皇后见他终于沉默不言,可是想想他方才所说的话,真真的句句刺心。   拼命地定了定神,皇后说道:“你听好了,就算不是乔养真,在本宫这里,也绝容不下一个小小桑家的庶出女孩子做你的正室。能许她近你身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要真的是那样不求上进目光短浅的,也枉费了母后对你的一片苦心,也白费了你父皇对你的厚望。”   赵曦知听到最后一句才又抬起头来。   张皇后说道:“你可知今日你在这里说的这些话,若是传到你父皇耳中去会怎么样?你父皇何等的宠信老天师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在自寻灭亡,还要带着母后一块儿!”   赵曦知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现在眼圈却忍不住微微泛红,他讷讷地说道:“我、我只是想娶自己喜欢的人而已。”   “可你是皇子!”张皇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失声叫道:“你是本宫所生的皇子!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是什么碌碌无为的市井之徒,你莫非以为,自古以来皇室宗亲,上到天子下到寻常王侯,娶妻生子,都是找的自己喜欢的人?就算是市井之徒,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说要谁就要谁!你不觉着这话听来肤浅无知的很吗?!”   赵曦知哑口无言。   ***   过了年,很快就开了春。   先前惊扰京城的那场风寒疫情好像随着冬季的离开而消退了。   三月里,是养真的生日。   这件事是赵曦知从程晋臣的嘴里听说的,赵尚奕自然也早知道了。   赵曦知原先因为见到贵妃那样对待尚奕,还很是同情,谁知道转眼间自己就狠狠地给皇后打了脸。   而两个人之所以双双受罚,多多少少竟都跟乔养真有关。   是以赵曦知看见尚奕,不免有同病相怜之感。   且就在赵曦知跟皇后说过桑落之事后,原先在御林军内当值的桑苓突然间给调了任。   竟从宫中侍卫,调到了五城兵马司内当差。   虽然明面上只是寻常的调任,而且也似是升了官,可从宫内到了外头,却是明升实贬的。   赵曦知心里知道,必然跟自己和皇后的那场谈话有关。   他几乎就想去找自己的母后问问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他又明白,就算问了皇后,皇后也有一百种法子否认,就算不否认又如何?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干涉朝廷之中任何官员调动的。   他心中对于桑苓、桑落,存着一种深深的愧疚。   这日,赵曦知跟程晋臣出宫,从中街上打马而过。   走了许久,远远地看见前方人潮汹涌。赵曦知看着眼熟:“那里是什么地方?”   程晋臣道:“殿下怎么忘了,那里正是先前的汇丰楼啊。”   赵曦知挑眉,眼前出现了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自己跟程晋臣惊鸿一瞥,看见乔家众人打楼前的灯下经过。   心底莫名地浮现养真当时有些悒郁的神情,赵曦知叹了口气,此刻的心境,隐隐竟似物是人非之感。   程晋臣却眉开眼笑地道:“殿下当时还说,若此楼开张,便去瞧瞧呢,殿下有日子没出宫了,应该不知道这汇丰楼早就开了张,而且生意十分之好。据说是请的大厨很出色,我去过两次,是真个儿不错,殿下今日要不要试试?”   赵曦知强行压下心头的抑郁,笑道:“那是当然了。京城内数得着的便是云霄楼,我倒要试试看这个跟云霄楼比较,哪个更胜一筹。”   当下两人打马往那处而去,到了楼前,便有小厮快步迎上,躬身行礼,将两人的马儿牵了过去,系在楼前的柳树之上。   赵曦知抬头看着那楼的匾额,却还是昔日的老招牌,并没有换掉。负手入内,进了门后一打量,却果然见楼中宽敞明净,原来这汇丰楼底下是八扇开门,门窗都是雕花镂空,此刻因为开春了,天气不那么冷,门扇皆都打开,加上天好,阳光透入,格外明亮,又映着镂空的窗格在地上桌上,闪闪烁烁,像是淡雅的图画似的,竟比云霄楼更见阔朗雅致。   赵曦知挑眉道:“有些意思。”   店小二早迎了上来,却是向着程晋臣躬身笑道:“小公爷您来了?快上楼。”   程晋臣虽只来了两次,这小二却已经牢记住了。   程晋臣笑着先请赵曦知往前,小二见小公爷竟对这相貌英俊的少年公子如此恭敬,便知道也是身份非凡一类,当下忙又行了礼,毕恭毕敬地陪着两人上了二楼。   原先这汇丰楼乃是茶楼为主,如今换了新的掌柜,一二楼便吃饭为主,三四楼却是喝茶消遣的地方,闹中取静,秩序井然。   程晋臣跟赵曦知两人来到二楼靠窗户的地方坐了,程晋臣吩咐:“你们今日的招牌菜是什么?”   小二忙笑道:“最近开春,山野里的荠菜最鲜,今日专供的是荠菜馅的三鲜饺子。”   程晋臣笑说:“好生有趣。”说着看向赵曦知:“殿……”   他及时打住,改口道:“哥哥觉着如何?”   赵曦知听得新奇:“这荠菜我隐隐在哪里看过,像是一味药来着,怎么也能做菜么?倒要尝尝看。”   程晋臣笑对小二道:“就要这个。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的?”   店小二道:“还有鲜嫩的肥鱼,清甜可口,清蒸最好。”   程晋臣点头:“除了这两样,再弄几样时新小菜,要做的极干净。酒是什么?”   小二答应着,道:“正要跟小公爷说,您来的正是时候,店里新得了两坛子八宝酒,是最新的春酿,用的桂圆,枸杞,黑枣,杏仁还有橄榄等八样好东西酿成的,又醇香,又滋补。”   程晋臣笑道:“你们这店真是有意思的很,总有这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好东西。”说着便让小二快去准备。   店小二去后,赵曦知道:“听着这殿内的菜跟酒,就知道这店主是个有意思的人。”   程晋臣笑而不语,只道:“殿下先别顾着夸,到底要亲口尝过才知道好不好。”   赵曦知点点头,转头往窗外看去。却见窗外的柳枝摇曳,犹如翠带随风。满世界都是春意盎然,只有他似秋风萧瑟,想着想着,三殿下不由又叹了口气。   不多时酒菜陆陆续续送了上来,赵曦知低头看去,竟有一多半都是他不认得的菜色。   当下才把心中忧愁压下,挨个尝了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爽脆好吃,好像治愈了他先前烦躁的心情。   至于那八宝酒,有淡淡的药香气,又有甜香的酒味,赵曦知吃了一杯就立刻喜欢上,赞不绝口。   三殿下原先愁思满腹,此刻却敞开了胸怀,两个人不知不觉喝了半坛子酒后,那些愁绪早都给酒力赶跑了。   赵曦知长吁一口气,笑道:“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口福,还是跟你沾的光。”   程晋臣见他玉容上有淡淡红晕,便道:“这个我可不敢邀功。只要殿下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赵曦知道:“怪不得进楼的食客络绎不绝,果然有其大可观之处,只不知道这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程晋臣意味深长地笑道:“只怕殿下已经见过了。”   赵曦知一愣:“你说什么?”   程晋臣原先当然不知道这酒楼跟养真有关,但他因为对薛典格外上心,从薛典在乔家出现开始就留了意。薛典行踪虽然低调,可是程晋臣的人仍是发现他屡屡出入这汇丰楼,可见跟汇丰楼关系非同一般。   程晋臣来到汇丰楼光顾了几次,慢慢地尝出滋味,他也知道薛典原先不过是个武夫而已,怎会有那些机巧心思,后来去樱桃巷的时候问起养真,养真也并没有瞒他。   此刻程晋臣正要告诉赵曦知,突然间却听到楼下有一阵鼓噪。似乎还有桌椅板凳摔裂的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赵曦知道:“出什么事了,去看看。”当下便起身来到楼梯口往下打量。   却见一楼正中站着几道人影,有人正在推搡原先的食客,摔打着板凳桌椅等物,嘴里骂骂咧咧,小二想去阻止,却给那人一巴掌打在地上。   只听那人骂道:“快叫你们那狗养的店东出来,你们做的什么破烂东西,乡下喂猪的菜也拿出来卖钱,你们是穷疯了不成?还是瞧不起大爷们?”   另一人道:“听说这狗店东原先就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把人家好好的店骗了去,如今这招摇撞骗的手段越发厉害了!今日必然绕不得他!快出来!”   这些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拍桌踢凳,很不可一世的模样,吓得众食客都避退,外头看热闹的人倒是聚拢过来。   程晋臣早皱起眉头,原来他看出虽然这几人似是食客,但分明是些地痞的行止。   此时原本在柜子后的掌柜出来,陪着笑道:“各位,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先前已经来捣乱了好几次了,我们只是和气生财不愿计较而已,各位又何必如此不依不饶的呢?”   这本是息事宁人的好话,那些人却偏听不得,其中一个上前揪住那掌柜衣襟:“你们弄些猪食来卖钱,还敢说我们捣乱?”挥手就要打。   正在此刻,突然听楼上有人道:“住手。”声音清朗,隐隐透着一股威严。   众人抬头看时,却见有一名金玉其质的少年从楼梯上缓步负手而下,在他身后的少年年纪也不大,却同样的长相出众,两人的打扮也看着是非富即贵的模样。   程晋臣正欲出手,没想到居然是赵曦知先忍不住。   赵曦知先前吃的心满意足,突然听有人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喂猪”之类的话,很觉讨厌。又看出这些人咄咄逼人,竟不像是单纯的嫌弃食物,而是找茬来的。   他在宫内忍了许久的气,今日好不容易才得畅快,哪里容得下这些人在跟前坏兴致。   若是别的地痞,见赵曦知跟程晋臣的打扮,只怕也就知难而退了,但他们偏偏是有目的而来,是想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的,见有人敢出头,正中下怀,当下便又口出污言秽语,围了上来。   尤其是为首的一人,因见赵曦知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身边又好像没什么随从,自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出手便欲轻薄。   不料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脸,手腕就给闪电般捏住。赵曦知冷冷一哼,手上用力,那人愣了愣,杀猪般叫了起来!   赵曦知之前从南边回来后,便苦心孤诣于骑射之术,武功早就比先前精进非常。只不过他毕竟是皇子的身份,宫内的陪练们往往投鼠忌器不敢过分,如今突然间遇到这些不长眼的人,对于三皇子而言,却像是现成的上好对练。   程晋臣本来紧跟在赵曦知身后准备随时护卫,但是真正动起手来才发现,原来根本用不着自己。赵曦知显然乐在其中,他原先喝了酒,正是酒力微涌的时候,又是一身血热,又加连日积攒的怨念之气,此刻尽数发挥出来。   等顺天府的人闻讯赶到的时候,那来捣乱的几个地痞已经给赵曦知尽数打翻在地,楼外的躺着三人,楼内还有四个,一个个都伤的不轻。   顺天府之人见状大惊,他们这些人跟地痞是互有勾结的,偏偏又不认识赵曦知,当即狐假虎威地上前喝问是谁人闹事。   赵曦知正是略觉尽兴的时候,可是又嫌弃这些地痞太过草包,不值一打,此时见顺天府的差人青眉绿眼,当下不悦喝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不问是谁在这里惹事?我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你反而问我?”   那差人见他出言不逊,还以为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醉酒而已,当下一把捉住赵曦知:“好个混账,敢公然顶撞公差!给我拿下!”   正在大水冲了龙王庙,有人及时喝道:“住手!”   赵曦知蓦地回头,又惊又喜,原来这来的人竟是桑岺。   桑岺自打外调到五城兵马司,身为西城副指挥使,负责京城的巡捕、疏通街道等事,看似繁忙,其实不过是个闲差。   但桑岺很会做人,自打调来此处,便跟兵马司众人上下一片。   顺天府跟兵马司是联合通气的,自然也都知道他,如今见他来到,才忙收手。   桑岺斥退了众人,又走到赵曦知身旁,压低声音问:“殿下怎么在此?”又看赵曦知脸上带红,便皱眉对程晋臣道:“自然是小公爷领着殿下出来胡闹的,若是给皇上跟皇后娘娘知道,如何了得?”   赵曦知正有六七分醉,飘飘然地笑道:“桑大哥放心,我没事儿,好的很!你来的正好,咱们回去继续喝酒吧。”   桑岺见他醉的不轻,此处又人多眼杂,便对程晋臣使了个眼色,扶着赵曦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赵曦知给他们两人扶着,且走且说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对了桑大哥,我还要向你赔不是呢。”   桑岺笑道:“殿下果然醉了,又有什么不是?”   程晋臣虽也有醉意,却还清醒些,便笑道:“是我大意了,只以为那八宝酒好喝,没想到后劲也是足的,这幅模样却不能即刻回宫了。”   他左顾右盼,觉着此处距离樱桃巷不远,因说道:“桑大哥,劳烦你把我们送去樱桃巷吧?”   桑岺一愣:“樱桃巷?”   程晋臣道:“我乔家妹妹住在那里,少不得就先叨扰叨扰她了。”   桑岺琢磨着笑道:“原来是勇冠候府的乔四姑娘。若不唐突,自然使得。”   于是命手下当街拦了一辆马车,把赵曦知扶了上去,程晋臣也跳入车内,往樱桃巷而去。   ****   此时在樱桃巷中,养真正点看了自己的南院小仓库。   她新酿的八宝酒,除了送了两坛子往汇丰楼,还留了一坛子放在南院,准备等赵芳敬来的时候喝。   最近养真忙这些酒菜的时候,都是丽月在身边跟着忙前忙后,此刻便道:“妹妹这么惦记着王爷,王爷一定很高兴,只不过……将来他娶了王妃,也不知会怎么样了。”   养真一怔。   自打开春之后,京内忽地有些新鲜流言出现。   据说是十三王爷赵芳敬的亲事似乎有了眉目了。   养真起初以为是程红玉说的那跟定国公府的事,虽然按理说此事不成,但毕竟世间并无绝对之事,若有转机倒也不足为奇。   谁知最近渐渐地竟又听说,不是跟定国公府,对方好像、是王贵妃家的一个什么远亲,据说是才上京不久,深居简出,没有多少人认识。   这就有点奇怪了。   养真搜肠刮肚,贵妃家的亲戚自然数不胜数,上京投奔的也不在少数,好似、的确有这么几个姑娘,但却没有任何一个是跟赵芳敬定过亲的。   而且贵妃家将来的下场可不算很好,赵芳敬怎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本以为这风吹一阵子就消停了,谁知最近越演越烈,让养真心里而已好奇的很,恨不得立刻去找赵芳敬问个究竟。   丽月显然也有些担心,因说道:“妹妹,上次欺负咱们的那个大坏蛋,我记得就是王家的人呀,你说,假如这王小姐也不是好人该怎么办?王爷岂不是要吃亏的?”   养真心头一乱:赵芳敬何等聪明,总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   那又为何放任这些“流言”不管呢?   正在此刻,外头报说小公爷来了,养真忙亲自迎了出来。   不料才走几步,就见赵曦知脚步趔趄,脸色微红,微微低着头给一个人半扶半抱着带了进来。   养真蓦地止步,看看那人,认得是桑落的哥哥桑统领。当下她后退数步站住了。   此刻程晋臣上前笑道:“妹妹别见怪,我因跟殿下在汇丰楼里一时喝多了,怕回宫后给人看见了,幸而你这里距离汇丰楼近,所以借你这里醒醒酒。”   养真忙回头吩咐杏儿,快去厨房叫熬两碗醒酒汤送来。   此刻桑岺扶着赵曦知进了堂下,让他在圈椅上落座。   养真便向着他微微屈膝:“桑统领。”   桑岺转头,态度倒是十分温和:“四姑娘,有劳你了。”   养真打量着他,心中略有些怪异之感:“您客气了,这不算什么。”   程晋臣倒了一杯茶,自己喝了两口,赵曦知吩咐道:“再给我斟满了。”   桑岺笑道:“殿下还以为在酒楼里呢。他很少喝成这个样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还在酒楼跟人大打出手。”   养真正诧异,程晋臣听到这里道:“是那些去挑衅在先,殿下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赵曦知突然挺身而起,扬手朗声地说道:“一伙草包,再来一百个我也能打。算什么?本殿下拳打南山猛虎……”   养真吃惊地看着他发酒疯的样子,忙又吩咐外头快叫两个小厮来。   桑岺摇摇头:“我还有差事,不能在此多留。四姑娘,你看……”   养真见赵曦知一反常态,很想立刻把他踹出去,可听桑岺如此说,只得说道:“我会叫人照看殿下,桑统领放心。”   桑岺道:“四姑娘还以旧日官职称呼,可您大概不知,我早就不在宫中任职了。”   养真一怔。   桑岺含笑向着她点点头:“我如今在五城兵马司里。”说着又走到赵曦知身旁,温声道:“三殿下且先在这里好生休息片刻,等酒醒了再回宫不迟。”   赵曦知蓦地听见他的声音,竟握住他的手,竟带着哽咽道:“桑大哥,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姐姐,母后她、她不许我……”   养真皱眉震惊地看着三殿下撒酒疯,听到这里便咳嗽了声。   桑岺皱眉,还未做声,赵曦知抬头瞪着养真,道:“是你?乔养真……都怪你!”他叫嚷着,竟在养真肩头推了一把。   养真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幸而桑岺在旁边及时地将她扶住。   赵曦知已经站起身来,他直直地瞪着养真:“你、你……”连说了两个你,双眼一闭,往后倒了下去。   养真压着要揍人的冲动,命小厮把赵曦知跟程晋臣两人扶到了左边的厢房之中安置。   不多时厨下送了醒酒汤来,程晋臣的那一碗,丽月早端了去了,养真就叫得善得良去喂赵曦知。   谁知赵曦知才喝了一口就又喷出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此难喝,是要暗害本殿下吗?”吓的两个小厮不敢动手。   养真见他这样不识好歹,走近看了眼,想到方才赵曦知当着桑岺所说的话,心中想:“看样子他已经把心事告诉了皇后娘娘,但是娘娘却并不答应,所以才说什么对不起桑岺跟桑落吧。这次……总归不该是因为我的原因了吧?”   赵曦知却难得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养真上前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数月不见,三殿下面上的青涩退去不少,已经渐渐地开始跟养真记忆里的那张脸契合了。   养真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这世间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才说了这句,赵曦知便睁开了双眼。   毫无预兆地四目相对,养真一愣,赵曦知唤道:“乔养真。”   他的神色竟是异乎寻常的冷静跟正常,好像一点都没喝醉。   养真道:“三殿下,你、你酒醒了?”   赵曦知不答,出手如电握住养真的手拉到跟前,他的眼睛格外幽深,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   凝视中,赵曦知喃喃道:“要是娶不到桑姐姐,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娶你吧?你有本事就克死我。”   养真双眼瞪大,竭力想要抽手回来,但赵曦知握的紧紧地,挣扎中竟把她拉到身边。   养真忽然察觉这情形似曾相识,那些可怕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涌了上来,养真奋力挣扎,一边乱挥乱打。   但是两人的力气毕竟相差悬殊,就在无法可想的时候,门口有人冷道:“放开她!”   赵曦知正神智昏沉的时候,可听见此人的声音,却竟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这会儿那人已经走到养真身旁,将她往身后一拉,抬手一巴掌打在了赵曦知的脸上。   赵曦知遽然给打了一巴掌,整个人愣住,他昏头昏脑地看向眼前人,当看见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的时候,赵曦知喃喃道:“十三叔……”   可脸上丝毫也不觉着疼,赵曦知呆呆地向着赵芳敬笑了笑,脑中一昏,整个人跌在榻上,彻底地醉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养真才总算定神。   但身上仍旧有些瑟瑟发抖,心底是挥之不去的寒意。   她看向人事不知的赵曦知,突然跳上前,挥拳向着他脸上身上乱打过去。   赵芳敬愕然之余,忙抱住她的腰,才将她抱离榻前。   “我已经打过他了,何况你这样乱打,只会伤着自己的手。”赵芳敬啼笑皆非,很是无奈。   身旁赵曦知已经发出了沉沉的鼾声,养真恨恨地瞪他一眼,给赵芳敬拉着手离开了房间。   两人来到外间,养真深深呼吸几次,才将那股带着酒气的冷意从心底驱散。   赵芳敬回头看着她道:“他醉的那个样子,你怎么还敢跟他独处?”   养真有苦说不出,只道:“我、我一时忘了。”   赵芳敬叹了声:“程晋臣带他来的时候,你就该叫桑岺带他们去桑家,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养真后悔地说:“毕竟是小公爷带来的,我不便就推出去。而且他们醉的那样,我也怕推出去会另外生事。”   赵芳敬想到方才进门时候所见,原本平静如水的心里竟也有些微乱。   转身背对着养真,赵芳敬平静了一番心绪,才又微笑说道:“罢了,这也怪不得你,只是怪曦儿罢了,他的酒品不好,偏还学人喝酒,等他醒了看我如何教训他。”   两人且说且来到了后院,养真终于想起那传言之事,便问赵芳敬道:“十三叔,你最近怎么又少来了?”   赵芳敬道:“最近是有些杂事缠身。”   养真问道:“什么杂事?”   赵芳敬转头看她:“怎么了?”   养真见他一脸淡然,忍不住道:“先前、是薛叔叔在外走动听到的消息,据说……十三叔要跟人定亲了,是不是真的?”   赵芳敬听了这个笑道:“这个啊,是真的。”   养真虽然心怀好奇而问,但满心里以为自己一定会得到否认的答案。   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   她的双眼瞪的圆圆的,仰头一眼不眨地看着赵芳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是真的?”   赵芳敬正色回答:“不错,我的确是要跟人定亲了。”   没来由地,养真突然有些胸闷窒息之感,同时眼中也有些异样。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忙低头:“我、我还以为他们是说笑的呢……可是你、”不知不觉中双手已经握紧,养真觉着自己该笑,可是一时居然笑不出来,就只僵硬地问道:“既然是这样的大好事,十三叔事先怎么竟不告诉我一声呢?”   难道真如丽月所说的,他将要娶亲,所以便冷落了自己,甚至连跟自己说一声都懒的?   毕竟,成亲是他的终身大事,她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   如果现在就是这样,那么成亲之后……自然就更加不用说了,到时候只怕都不知道她乔养真是何许人也了。   此时虽然站在赵芳敬身前,可养真却忽地觉着自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浮萍,随波飘飘荡荡,孤单凄惶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1章   自打乔白去世之后, 养真便把赵芳敬当成了最亲之人,赵芳敬给她的是养真原先想都不敢想、甚至想也想不到的疼惜跟宠爱,对她而言赵芳敬的存在虽不能取代乔白,却比乔白更让她依赖百倍。   之前第一次听程红玉说起, 皇帝要给赵芳敬安排定国公府的小姐, 养真因知道这件事是不成的, 所以并没有多想。   只是这一回,突然间改成了王贵妃家的亲戚, 且这流言又很有长盛不衰的意思,养真心里七上八下。   她倒不是担心赵芳敬娶妻, 只是这种给隔离在外、仿佛毫无预兆地受到了排斥般的感觉令她很是不安。   再加上程红玉先前无意中说的那句话,什么十三王爷若是娶了王妃, 将来便不会很疼你了之类的,养真当时虽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这连日里都不见赵芳敬,他还没正式娶王妃、自己就仿佛提前受到冷落, 这才是让养真无法接受的,再想到以后他就忘了自己是何许人也,那种再次被抛弃的感觉, 让养真身心透寒, 无所适从。   赵芳敬看着养真垂着头的样子:“原来养真是在怪十三叔没有亲口告诉你吗?”   养真低头看着脚下,她瞧见自己的裙摆,是浅樱草色的缎子幅裙,边上用金线绣着吉祥回纹, 缎面本就自带着珠光,樱草色跟金线也都很是亮眼,看起来十分的华丽好看。养真本是不习惯这种华美衣衫的,只是齐嬷嬷喜欢小姑娘穿的耀眼些,便不由分说地叫裁缝用这匹缎子做了裙子。   养真的目光移动,却看向对面赵芳敬的袍摆,自打从南边回来后,慢慢地十三王爷不再跟以前一样总是穿着打眼的道袍了,他开始穿常服。   以前养真还没有十分留意,现在蓦然醒悟,也许是因为要娶亲了,所以才跟先前不一样了吧。   今日他穿的是很少见的雪青色斜襟常服,外罩着一件素白色的薄纱鹤氅,这两种颜色都格外挑人,但是赵芳敬本就生得极好,加上气质绝佳,如此搭配,却在皇仪雅贵之外更多了几分飘然超逸。   养真盯着他银灰色的袍摆一角:“我以为……这种大事,十三叔定是会告诉我的,至少、不是让我从别人口中听说,大概是我想的太多了。”   眼前那银灰色的袍摆微微一动,是他迈步往前走了过来。   养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又回过神来:这自然是没什么必要的。   她只是竭力定了定神,才抬头看向赵芳敬。   赵芳敬正垂眸看着她,说道:“本来是该我亲口告诉你,还是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并没有想多。”   养真问道:“那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赵芳敬道:“因为……因为十三叔担心你不喜欢、这门亲事。”   “我不喜欢?”养真双眸微微睁大,心中风起云涌,终于她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十三叔要定亲的人,真的是王贵妃家的亲戚吗?”   赵芳敬微笑道:“是啊。”   养真咬了咬唇,忍不住轻声说道:“可是、可是据我所知,先前十三叔不是……跟王贵妃家里并不亲近?”   赵芳敬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养真几乎哑然失笑,略一思忖又问:“十三叔是不在意王家的家世,那、难道是看中了那女孩子的人?”   赵芳敬笑意更盛,看着养真回答:“是啊。我看中的是她的人。”   养真的心猛然一震:贵妃蒙受皇恩,十分得宠,所以王家势大。可是赵芳敬向来闲云野鹤,又知道王家跟定国公府不太对付,他自然不想掺和进这些朝堂争斗中去。   若说先前皇帝想撮合赵芳敬跟定国公府的小姐,赵芳敬答应了的话,这对养真而言也许还容易接受些,毕竟不管如何皇后还是正统,且皇帝私心也是偏向皇后的。   可如今赵芳敬选择的竟然是王家的姑娘。   而且是这般的回答……   可见一定是那个女孩子有相当的过人之处,让赵芳敬无法割舍,所以才慧眼独具不顾一切地看中了。   养真在心中迅速地想了一圈:“那为什么十三叔会觉着我不喜欢?”   赵芳敬还没有回答,养真又认真地说道:“其实十三叔是多虑了,既然十三叔如此喜欢那女孩子,想必她一定有着世人都不及的好处,你喜欢的人,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有一抹诧异之色从赵芳敬的眼底迅速地掠过:“是吗?”   养真点点头,心神逐渐地从最初的波动中平静下来,她微微一笑说道:“我虽然……虽然觉着贵妃娘娘家里有些太过……恃宠而骄,树大招风的,可是既然十三叔不在乎别的,倒也罢了。自古说娶妻当娶贤,没有什么比得上娶一房称心如意的贤妻更要紧的了。只要十三叔心满意足,我自然也替你高兴。”   赵芳敬原先还笑眯眯的,从养真说“你喜欢的人我自然也是喜欢的”开始,慢慢地脸上的笑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听到这里,赵芳敬垂着眼皮问道:“这么说,养真是赞同这门亲事的?”   养真含笑点头:“当然啦。”   果然跟自己梦中的情形大为不同了,这一切的改变,几乎让养真开始怀疑自己的那个“梦”,不过是荒唐所想。   毕竟现实里多了自己的“孤鸾”命格,而且原先孤身一人的赵芳敬居然也红鸾星动,有了意中人。   如果他真的跟那王家的女子成亲,从此夫妻和美,当然也绝不会再跟自己梦中所见般的命运走向。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成亲后果然疏远了自己,那又怎么样呢?横竖只要他快活就是了。   她毕竟,不能跟着他一辈子的。   养真压下心底的一丝辛酸之意,让自己笑的十分灿然。   赵芳敬看着她甜美的笑容,心中的滋味却难以形容。   有一点点不可告人的窃喜,但是又有许多难以名状的烦恼。   原来,之前王贵妃给宁宗所出的那个主意,便是偷梁换柱的计策。   毕竟养真的身份天下皆知,又都知道她将来是皇后人选,若是贸然嫁给别人,岂不是要多许多非议   何况赵芳敬竟是非她莫属的样子。   宁宗也不想过分为难他,只是要真的把养真给他,养真可就是皇子们的嫂子了,名声上很不好听。   但是王贵妃的计策,却是明面上对天下宣告,说是赵芳敬会娶王家的一位眷亲。   那眷亲自然是从别处上京来的,京内见过的人自然极少。   到了成亲的时候,却叫养真以那女孩子的身份,偷龙转凤嫁给赵芳敬。   毕竟养真如今在乔府之外住着,除了程晋臣等几个相识交好的外,其他的人也不知她的居处,所以这件事情做起来也是极容易的。   如此一来,自然免除了许多的口舌跟不便。   那天宁宗跟赵芳敬说了这计策,本以为赵芳敬会不愿意如此。   谁知赵芳敬思忖了半晌,竟答应了。   赵芳敬道:“臣弟其实也十分的为难,对我而言自然不想让养真受一点委屈,当初所谓皇后命一时不慎传了出去,臣弟已经很是后悔了,此时绝不能再节外生枝。假如能够用这瞒天过海的计策让她得以保全,臣弟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下便秘密地议定了此事,这件事情,知道的唯有宁宗,赵芳敬以及王贵妃而已。   京城内所谓有关十三王爷亲事的话,也是皇宫中有意放出来的。   赵芳敬之所以不跟养真说,除了时候不到外,还有一个原因——也正是他最担心的一个。   那就是此时此刻,养真听闻他要跟“别人”定亲时候的态度。   ****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突然间见杏儿匆匆地进了院门,一眼看见赵芳敬,忙止步低头:“参见王爷。”   赵芳敬正看着养真,一时并未理会。   养真却见杏儿有些焦急之色,便问:“怎么了?”   杏儿见问,才小声道:“是薛爷出了事……方才得良跟我说,薛爷在外头给人打伤了。”   “什么?”养真大为意外,“伤的如何,现在哪里?”   杏儿摇头道:“伤的怎么样得良没说,只说已经给顺天府的人拿了去,得良叫我告诉姑娘,让、让快点想法子呢。”   “顺天府?”养真不知究竟如何,又担心薛典,便转头看向赵芳敬:“十三叔……”   还没等她开口,赵芳敬道:“不用担心,此事交给我处理就是了。”   养真一怔,旋即道:“十三叔,也不知薛叔叔怎么样了,我……我想去看看他。”   赵芳敬抬手制止:“既然是给顺天府带走的,自然是在顺天府的牢狱里,那种地方岂是你能去的?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很快处置妥当。”   赵芳敬说着便往外扬声唤道:“青鸟。”   院门口青鸟飞跑进来跪地:“王爷有何吩咐?”   赵芳敬道:“你速去叫李管事,到顺天府看看薛典怎么了,尽快将事情撕撸明白,把人好好带回。”   青鸟听得仔仔细细,立刻答应转身出院去了。   养真见他淡然吩咐完毕,心里稍安。   不管是薛典遇到何事,既然赵芳敬叫王府管事出面,顺天府绝不会为难薛典。   养真忙道:“多谢十三叔。”   赵芳敬眉头微蹙:“你为了他谢我?你是跟他亲近,还是跟我亲近?”   养真一愣,继而笑道:“我只是……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赵芳敬哼了声:“是吗。”   养真见他突然间好像态度大变,不是先前才来时候那眉眼带笑的样子,却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难道是因为薛典的缘故?   养真便解释说道:“薛叔叔为人十分谨慎,做事妥帖,我相信他绝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赵芳敬听她如此说,就知道她是怕因薛典而连累自己。   那两道好看的浓眉越发皱起:“薛典的为人如何,难道我不知道?”   养真吐了吐舌,实在猜不透他想什么了:“那……那十三叔干吗又冷脸了?”   赵芳敬微怔,继而哼道:“你还能看出我冷脸?”   养真嗤地笑了:“我又不是瞎子,你先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一听说薛叔叔出了事,就冷若冰霜起来了,我还怕是因为这个给十三叔添了麻烦才导致你不高兴呢。”   赵芳敬差点翻了个白眼。   他自然是不高兴的,只是跟薛典毫无关系,薛典的事对他而言,不过一点尘埃而已。   赵芳敬不言语,养真便笑问道:“对了,十三叔,那位王家的姑娘……你可见过面儿了?”   “嗯。”赵芳敬答应了声,眼睛瞥着养真。   “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养真又问道:“那她……长的什么样?脾气如何?”   赵芳敬微微咬了咬唇:“早就见过的。长的么……”   他对上养真乌溜溜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的那股气恼却仿佛有要散开的势头,终于他嘴角微挑:“你自然会知道。”   “什么时候会知道?”养真好奇地问。   赵芳敬笑道:“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怎么了?你着急想看见她……或许是怕她长的不好看?或者脾气不好吗?”   养真道:“我想既然是十三叔看上的人,长相一定是无可挑剔的,脾气……必然也不错。”   但还是想亲眼看看。   好奇让十三王爷如此心动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人相貌跟温柔性情。   赵芳敬见她一本正经地忖度,忍笑道:“这可未必,她的长相嘛,倒也过得去,就是那脾气……”十三王爷啧了声,摇了摇头,好像很无奈。   养真大为惊愕,忙追问:“脾气怎么了?”   赵芳敬叹道:“不好说,有时候看着很好,有时候却十分的刁蛮任性,让人无可奈何。”   养真呆呆地听着:“世上……还有让十三叔无可奈何的人?”   而且赵芳敬还喜欢这样的人?   赵芳敬嘴角的笑按都按不住,半是含恼半是含笑地看着养真道:“当然了。”   养真轻轻地抓了抓发鬓:“那她……住在哪里呢?”   赵芳敬笑道:“她的性子有些奇特,不太爱交际,你如果想见她,只怕要失望了。”   养真见他重又恢复了满面温柔笑意的样子,但是这笑容对她来说,却是因为那位“王家姑娘”而起。   也许以后,这笑容就只对“那位姑娘”了。   一念至此,心里竟有些酸涩。面上却还笑说:“那么我只好随缘啦。”   赵芳敬忍不住在她眉心轻轻地弹了一下:“小笨蛋。”   养真睁大双眼,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又如此说自己。   ****   楚王府的李管事去了一趟顺天府,一个时辰不到,就带了薛典径直回了樱桃巷。   里头谢氏也知道了此事,养真正同她说,听闻薛典回来,忙出来相见。   果然见薛典的脸上有几处伤,腿脚似乎也不方便。   在养真催着请大夫、谢氏忙着给薛典看伤的时候,李管事便低声对赵芳敬回禀道:“顺天府说,此事是因为汇丰楼而起,有人告了薛爷用巧取豪夺的法子把汇丰楼谋了去……其实是暗中在顺天府使了银子,想致薛爷于死地,偏偏那些行事的人不知道薛爷是四姑娘的人,以为只是个没什么后台的穷军汉而已,所以本来是想从中摆弄他的,幸而是小人去了。只是那府尹倒是不知道这件事,都是底下人做的,府尹听闻薛爷是四姑娘的人,立刻便召了原告来问了清楚,确认地契等并无差错,原告乃是无理诬告,所以雷厉风行地将那原告人打了四十板子,收在牢里,又叮嘱小人代为回禀王爷,此事乃是下人所为,却也是他一时疏忽,请王爷勿要怪罪,改日他也会亲去王府赔礼呢。”   赵芳敬听罢点点头,回头看一眼又问:“那薛典身上的伤呢?”   李管事忙道:“那不是刑讯所致,听薛爷说,是被人伏击,冷不防才吃了亏,那些人也都是原告买通了的地痞,对了,先前还有一些在汇丰楼闹事的,都是跟他们一伙的,因为这件事,顺天府已经发签让尽数缉拿归案了。”   赵芳敬听得明白,略一抬手。   李管事行了礼,才自退下。   这会儿里头,谢氏因为看见薛典手臂上有很大一道伤口,血把胳膊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谢氏早就吓得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养真忙叫珍姐等扶着她入内,谢氏双眼噙泪,哽咽地叮嘱说道:“务必叫大夫好生医治。”忍着哭回房去了。   养真先前跟谢氏一块儿围着薛典,李管事又是低声回话,是以她竟不知缘故,此刻便焦急地看薛典道:“薛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典看一眼门边的赵芳敬,虽伤的不轻,却面不改色,只安抚养真道:“不用担心,是因为先前汇丰楼的一点纠葛,如今已经水落石出,不过此事如此顺利,倒是要多谢王爷。”   这会儿赵芳敬走了过来,听薛典这般说,淡淡一笑,又将薛典上下看了一眼:“以你的武功,就算是遇到伏击,也不至于就伤的这样重,发生了什么?”   薛典苦笑道:“他们的手段很下作,用了蒙汗药。”   “怪不得……”赵芳敬点头道:“若是这样,你还能有一条命在,也是难得了。”   薛典特看着赵芳敬,说道:“这要多亏了我那位姓孙的伙计,他赶到的及时,才救了我一命。”   孙李两人是赵芳敬安排在薛典身边的,如今薛典看着赵芳敬,语气似别有深意。   赵芳敬就知道他多半是察觉了,却仍只是一笑,不置可否地在旁边坐了。   终于等到大夫来到,给薛典仔细地看过伤,左腿的膝盖骨有些伤着,上了夹板叮嘱静养月余。   养真正要陪着薛典入内,突然听到厅外一声咳嗽。   转头看去,却见竟是丽月陪着程晋臣到了,小公爷脸上微微泛红,在门口迟疑了片刻,便进内先向着赵芳敬行礼。   赵芳敬示意免礼,程晋臣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先前一时兴起吃多了酒,竟贸然跑到了妹妹这里,还请王爷跟妹妹不要责怪。”   当时程晋臣跟赵曦知两个吃的半醉,意兴飞扬的时候,他心里所想的便是自己最想见的那人,当下也不顾多想,便直接来到了樱桃巷。   如今酒醒了,自然知道了自己的唐突孟浪。又听说赵芳敬也在府内,更加的惶惶然。   其实对养真而言,若不是因为赵曦知那一场胡闹,就算程晋臣喝醉了跑来,养真也只当一件趣事而已,绝不会放在心上。   但此刻想到赵曦知对自己的无礼,养真便哼道:“你还知道?回头看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府内老太太,让她知道你在外面喝醉了酒跟人打架,看看她怎么说。”   程晋臣羞愧,又知道养真是故意的揶揄自己,便笑道:“好妹妹……”话一出口,突然身上微冷。小公爷目光一动,对上赵芳敬冷冽的眼神。   鬼使神差地,程晋臣话锋一转,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养真见他这般老实,倒也不好过于说别的,何况又不是程晋臣得罪的自己。   “那个人……”养真顿了顿,道:“跟你一块儿来的三殿下可还睡着呢,是你陪他来的,你且带了他去吧。”   程晋臣见养真说话时候的脸色有些异样,他心头一震,突然想起赵曦知但凡跟养真撞上,总会生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难道今日……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赵芳敬开口道:“你方才说以后不会再犯了,可是真的?”   程晋臣忙道:“是,我绝不敢当着王爷的面说谎。”   赵芳敬轻轻地一扯衣袖,淡淡道:“本王当然不会怀疑你,只不过我的意思是——以后不管是你还是别人,等闲不许随意往这里走动。”   程晋臣一愣。   养真也觉着诧异:“十三叔……”   赵芳敬并不管她,只是看着程晋臣,一字一顿地说道:“明白了吗?”   程晋臣给他盯着,心头阵阵冷意侵袭,终于低头道:“晋臣、明白了。”   赵芳敬才垂了眼皮:“你去吧。”   程晋臣深深呼吸,临转身又看养真一眼,这才扭身去了。   目送程晋臣去后,养真才看向赵芳敬:“十三叔,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赵芳敬道:“没什么,只不过,你搬出了乔府,虽然很少人知道你住在这里,但是程晋臣来来往往的十分勤快,自然不免会被人知道,要是些心无芥蒂的人倒也罢了,只怕有一些有心生嫌隙的,你试想想,会传出什么言语?对你岂有任何好处?”   “我……”养真皱眉,“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别的不好的事,只是小公爷曾经带程姐姐过来几次,难道不许我们来往了吗?”   赵芳敬笑道:“你毕竟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若是见程家的姑娘自然无碍,只是程晋臣来的太频繁了,先前倒也罢了,只是经过今日的事情,以后是万万不容许他再放肆了。”   “十三叔!”养真忍不住叫了起来。   赵芳敬道:“还是说,你先前在曦儿面前……没吃够亏?”   养真握了握双手:“以后我自然不会再跟三殿下照面。可是小公爷……”   赵芳敬淡淡道:“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养真微怔,想也不想便冲口回道:“十三叔很快要成亲了,还要管我么?”   话一出口,养真顿时后悔起来,但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又怎能收得回来。   赵芳敬听了这句,唇角却微微一动,继而他说道:“你以为我会从此不管你了?”   养真无法回答。   “你想的美,”赵芳敬轻轻地哼了声,盯着养真道:“你这辈子……我都管定了。”   ***   且说程晋臣出门后,独自去见赵曦知。   进了客房,却见三殿下左边脸颊上还带着几道微微肿起的青紫痕迹,整个人却睡得十分安稳甜美似的。   程晋臣暗暗叫苦,不知道他脸上的伤从何而来。   他记得先前在街头跟地痞动手的时候,赵曦知并未给那些人近过身,自然不是那些人所为。   此刻见状,竟心惊肉跳地往养真身上想,可细细再看,却发现这掌印大小并不像是养真所留。   直到想起赵芳敬冷峻的脸色,程晋臣心头发冷,忙不顾一切地把赵曦知摇醒:“殿下醒醒!”   唤了半刻钟,赵曦知才总算睁开双眼,却仍睡眼惺忪地:“怎么了?”   程晋臣见他满面懵懂,哭笑不得:“殿下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这句话把赵曦知问住了:“这里……”他皱眉环顾周围,诧异起来,“这不是在宫内,这是哪儿?”   显然是醉酒后又睡迷了,程晋臣深吸一口气:“这是在樱桃巷乔妹妹府里,殿下都不记得了?”   赵曦知听到说在养真府内,蓦地坐直起来:“啊?我怎么来这里了?”瞬间脑海中浮起若干零碎的片段,模模糊糊地不太真切。   赵曦知正抵着额头回想,冷不防程晋臣又叹道:“楚王殿下也在呢,还把我斥责了一番。”   “你说、十三叔也在?”赵曦知大惊。   程晋臣悔之不及,道:“我不该一时趁着酒兴就带了殿下过来,想不到给王爷捉了个正着,王爷命我以后都不许来了。”   赵曦知呆呆地听着:“十三叔不许你来?这又是为什么!我们不过是顺路过来而已,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十三叔就不高兴了?”   程晋臣看着他脸上的那几道痕迹,怀疑他不知道:“殿下脸上……”   “脸上怎么了?”赵曦知抬手在脸颊上摸了摸,突然觉着有些微微地刺痛感,他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匪夷所思:“我受伤了?”   程晋臣咳嗽了声,亏得他天生机敏,便道:“多半是先前在街上跟那些地痞动手的时候,给不小心划到了,幸而伤的不重,就怕回宫后给人看出来。”   赵曦知听是如此,却也不放在心上,只问:“今日在街上咱们没泄露身份吧?”   程晋臣道:“后来是桑指挥使赶去处理的,他是谨慎之人,应该会替咱们隐瞒。”   赵曦知松了口气,笑道:“只要别传出去咱们吃醉了酒在坊间斗殴就是了,给母后听见,怕真的要打死我了。”   程晋臣见他还笑的出来,倒是佩服,当下便也苦笑道:“殿下要不要去拜见王爷,咱们也好回宫了。”   赵曦知道:“十三叔既然在,我当然得去见一见。”   他生恐自己才爬起来,形象不佳,便忙忙地将衣袍稍微整理,才要外出。   不料才出门,就见跟随赵芳敬的小太监青鸟立在廊下,见了两人出来,便躬身行礼道:“参见殿下,小公爷,王爷有命,若是殿下醒了,就请尽快回宫,不必相见。”   赵曦知正兴冲冲地,闻言十分失望:“只是拜见十三叔而已,又不费什么事。难道十三叔现在忙?可是在这里又有什么可忙的?”   青鸟答不上来。   还是程晋臣道:“好像是那位薛先生出了事。”先前钱丽月本陪着他的,因见薛典伤的那样,便跟着飞奔而去。   “薛典?”赵曦知震惊,忙问出了何事。   先前往南边赈灾一行,途径大屏山,在赵芳敬援军到达之前,多亏了薛典助战,是以赵曦知对他印象深刻。   程晋臣便将薛典受伤之事告诉了一遍,本想让他跟自己先行出府,不料赵曦知听后,立刻便想去探视薛典,程晋臣拦都拦不住。   两人一块儿出了院子,正走之中,却见前方有两人正从厅中走了出来,两人且走且不知说什么,身量高挑气宇不凡的自然是赵芳敬,另一个连他肩头还不到,却是乔养真。   赵曦知见遇到了赵芳敬,正中下怀,忙紧走几步,拱手低头道:“参见十三叔!”   养真看他脸上的痕迹仍在,但却满面春风,声音朗朗,脸上毫无异样。养真就猜到多半是赵曦知先前醉酒过甚,此刻还没想起吃了赵芳敬一耳光以及别的事。   可这样却不是一件坏事,养真自个儿也巴不得方才那些讨厌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赵芳敬淡淡道:“不是让你回宫么?如何还在这里。”   赵曦知道:“听说那位薛先生受了伤,不知道怎么样,所以想要去看看。”   赵芳敬皱眉到:“你虽然是好意,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府邸,不是皇宫,岂能任由你来去自如?”   赵曦知愣住,他看一眼赵芳敬,又看向旁边的养真:“十三叔,我……”   “同样的话我已经跟程小公爷说过了,不想再说第二遍,”赵芳敬眉峰微蹙,不由分说的,“去吧!”   三殿下同程晋臣一块儿出了府门,整个人还如坠云中雾里。   他回头看向程晋臣:“十三叔是怎么了,为什么对我这样冷冷淡淡的了?”   因为赵芳敬的态度异常,以及赵曦知脸上的那可疑伤痕,再加上他跟养真之间的特殊缘分,程晋臣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敢说出口。   何况他宁肯什么也没发生。   “其实王爷说的也是,妹妹一日似一日的大了,我们也不好随意再过来打扰她,”程晋臣垂头丧气,大为后悔自己今日的孟浪。   赵曦知听了这话却嗤之以鼻:“她才多大?用得着就这样避嫌吗?十三叔也是的,怎么防我跟防贼似的,这小小破烂的方寸之地,我还懒得来呢。”   程晋臣不敢言语,同赵曦知一块儿上了马车。   马车微微摇晃,赵曦知回想方才赵芳敬拒人千里似的模样,心里很有些不受用,又因为车子颠簸,胸口翻涌。   他抬手抚着胸,突然又觉着身上有几处隐隐疼痛,赵曦知觉着有趣,便笑对程晋臣道:“我只记得最后是桑大哥出现,后来怎么到的樱桃巷都忘了。此刻身上有些疼,总不会是那乔丫头趁我酒醉了打过我吧?”   程晋臣心想:“自然是有人打过你,只怕不是妹妹。”   但是程晋臣再聪明,也想不到养真的确打过赵曦知。   若非赵芳敬拦着,此刻三殿下只怕要鼻青脸肿。   赵曦知以为自己说了有趣的笑话,可是程晋臣的笑很敷衍,他便没了逗趣的兴致,当下只盘膝而坐,平静心绪而已。   正默默调息,鼻端突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起初还以为是错觉,赵曦知掀动鼻子,低头嗅了半晌,终于抬手,确信那股香气却是从掌心透出来的。   赵曦知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疑惑自己的手上怎会有如此怪异的香味,而且……不是寻常脂粉,也非花香,有些沁人心脾的。   忍不住将掌心凑到鼻端,轻轻地嗅着,却暗自搜肠刮肚地想是在哪里沾染的香气。   想着想着,三殿下心里蓦地闪过一幕场景,是自己的这只手紧紧地握住一个人的手腕,强行将她拥入怀中。   猝不及防,赵曦知蓦地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他过于震惊,竟失声叫了出来:“啊?!”   程晋臣道:“殿下怎么了?”   “我、我……”刹那间,赵曦知的额头上有细细的冷汗冒出,他呼吸急促,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2章   赵曦知太过震惊,竟无法回答。   而对面的程晋臣眼睁睁地看着三殿下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起来, 还以为他是醉后不适, 不料很快的,赵曦知的脸色又开始转红。   程晋臣眼见如此奇景大吃一惊, 忙过来握住赵曦知的手, 本是想试试他是在发热还是发冷,不料赵曦知猛地挣脱,竟又把手掌心往袍子上擦了两擦。   程晋臣目瞪口呆:“殿下你……”这是在嫌弃他脏还是怎么了?   赵曦知回过神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因为你,只是这手……”他将右手举起来放在眼前细看。   那股香气仿佛已经透进了心底, 除非把心也掏出来仔细擦一擦。   程晋臣也反应过来,自己碰的是赵曦知的手背,三殿下却是在擦他自个儿的手掌心,可见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那好好的又是为了什么?他狐疑地看着赵曦知。   赵曦知勉强将手握紧, 不敢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他假装镇定地又看了一眼程晋臣, 迎着程晋臣疑惑的眼神,估摸着小公爷是不知情的,这让赵曦知无端松了口气。   可突然间又想起自己脸上的伤, 他其实也记得当时在街上自己趁兴将一帮捣乱的地痞打的七零八落,记忆里那些人是不曾近过自己的身的。   那么这脸上以及身上隐隐可疑的痛是来自什么……赵曦知隐约也猜到了几分。   只是他因为看不见自己脸上的指痕,还只当一切都是养真所为。   “可恶!”三皇子攥紧了拳, 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在懊恼别人。   程晋臣将赵曦知送到宫门口,又特意叮嘱了一番, 叫他千万不要泄露在外头打架、以及跑去樱桃巷的事情。   赵曦知虽然对于当街打架且大获全胜之事在心中还是很引以为傲的,但却知道这种事若传到皇后耳中那便了不得,至于樱桃巷……此刻他也巴不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而已,当下便一口答应。   两人分别之后,程晋臣自回荣国公府,赵曦知则回了宫中,才走不多会儿,就见翊坤宫的一名小太监匆匆地跑了来,道:“殿下去了哪里这半天不见人?”   赵曦知说道:“荣国公府里有喜事,我去盘桓了半晌,怎么了?”   小太监面有难色,只道:“殿下快去翊坤宫看看就知道了。”   赵曦知不知如何,慌忙加快脚步来到皇后宫中。   正有个宫女从殿内退了出来,手中捧着的托盘里放着些细瓷碎片,满面惶恐。   隐隐地似乎听到殿内皇后的声音,像是在动怒。   赵曦知顾不得,忙拔腿往内,入了寝殿,却见皇后背对着自己坐在榻上,宝莲在旁边欲劝又止的样子。   听见脚步声,宝莲见是赵曦知到了,明显地有些放松之意,忙躬身道:“殿下回来了。”   赵曦知一点头,上前跪在地上:“孩儿给母后请安。”   往日皇后见他来了,自然都是欢天喜地,不管是正在做什么都要先放下,可此刻虽然听见赵曦知的声音,却仍是背对坐着,一动不动。   赵曦知见状,未免心虚起来,暗忖皇后该不会是听说了自己在外头的胡作非为了吧。   正在忐忑之时,皇后开口道:“你们先退下。”   宝莲等宫女太监听了,忙悄悄地往后退了出去。   赵曦知更是一阵皮紧,只当东窗事发,早在心中盘算该如何求饶了,当下忙道:“母后,孩儿知错了……”   不等他说完,张皇后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知错?你又做什么了?”   赵曦知一愣,还好他转的快,忙道:“孩儿今日是去荣国公府盘桓了半天,还以为母后因为这个生气了。”   皇后淡淡道:“你同世家之人相交,母后怎会为这个生气。”   赵曦知已经猜到皇后不是在恼自己,当下一颗心重又放落,微笑问道:“那是谁惹了母后不快?”   张皇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最近难道没有听说过那风言风语?有关你十三叔的?”   “哦……”赵曦知醒悟:“母后是不是说,十三叔要跟贵妃娘娘家的什么人定亲之类的流言?”   皇后冷道:“那不是流言,是真的。”   赵曦知大为惊讶:“母后从哪里听来的?”   张皇后道:“今日众妃嫔来请安的时候,王贵妃亲口说出来的,这还能有假?纵然她再张狂,也不敢就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   赵曦知怔了半晌:“可先前我明明听说,十三叔是要跟定国公府里的……”   “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恼!”张皇后手攥成拳,在榻边儿重重地捶落,“本以为你父皇还是眷顾定国公府的,想不到居然最后竟还是偏向王家!”   赵芳敬身份在那里,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亲事自然非同一般,所以先前宁宗答应了要从国公府里给他选人,皇后才欢天喜地。   毕竟若真的赵芳敬娶了国公府的人,不管怎么样,十三王爷就也算是皇后一族的了,定国公府在朝中便是牢不可破,无人能及。   谁知道突然间情形大变。   张皇后气急攻心,道:“我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你父皇纵然不满意国公府的女孩子,那也不至于就倒向了她们王家!难道你父皇……”   皇后且说且狐疑起来,心惊且寒。   蓦地又想起赵尚奕娶乔养真之事——此刻皇后还不知道宁宗听取王贵妃“偷梁换柱”计策一节,只当此事仍旧可行。   原先她因对皇帝的话深信不疑,听了那“孤鸾”的说法,才把养真拱手让给贵妃,可现在想想实在可疑的很。   皇后越想越是胆颤,几乎怀疑宁宗已经跟自己和国公府离心了,她忙拉住赵曦知颤声说道:“曦儿,你说、你父皇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赵曦知却还镇定:“母后没有问过父皇吗?”   皇后含恼说道:“问是问过了,但是他只说、是你十三叔的主意。”   之前皇后听了王贵妃的话,简直像是在众妃嫔面前跟自己炫耀似的。   自打把养真定给尚奕之后,贵妃就一直都是凄凄惨惨的样子,皇后看在眼里高兴在心上。   可最近王贵妃似乎慢慢恢复过来了似的,皇后只当她是无奈地接受现状了,直到今日贵妃主动说起,赵芳敬将跟王家的一位小姐结亲。   当时张皇后还不信,毕竟宁宗曾亲口答应过她,要赵芳敬跟定国公府结亲的,可回头去乾清宫问过后,宁宗的回答却像是打了皇后一记耳光。   她当时就按捺不住问皇帝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宁宗却并没有跟她多做解释,只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芳敬自己的主意,想必是他看上了王家的女孩子,朕也是没有法子,只能答应他罢了。”   皇后碰了个软钉子,虽然大为不悦,却也不敢过分闹腾,只得忍气回来。   ——张皇后不知道的是,宁宗本来不至于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瞒着她的。   只不过因为上次跟她说过了张天师对养真的批语,后来王贵妃也知道了,且说是皇后这边透露出去的,所以宁宗记在了心上,不想再把绝密之事跟皇后说了,免得她一时不慎透露出去,或者有别的节外生枝之类。   这自然让皇后误会了。   此刻张皇后越想越有些后怕,甚至隐隐地觉着后悔。   赵曦知听了皇后的回答,沉吟说道:“从没听说十三叔跟王家的人有过什么交集,如果真的是看上王家的姑娘,怎么之前从没听说过他们见过面?”   张皇后忙道:“我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据说那个女孩子是才上京不多久的。怎么这么巧就能给你十三叔看中了?”   赵曦知自然知道赵芳敬的为人性情,十三王爷带人接物虽然是温和高贵无可挑剔,但事实上他的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孤高矜贵,就如同白雪无尘,但又隐隐地超脱了世俗。   他少年时候便游遍天下,这世间仿佛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不管是投身从戎,还是潜心修道,他竟都是进退自如,令人叹为观止。   赵曦知曾经一度想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配得上自己的十三叔,结果他竟无法想象得出来。   宁宗其实早就劝赵芳敬娶妻生子,但十三王爷只说自己要修道,无心成家。   所以赵曦知私下里曾经胡思乱想,……也许赵芳敬真的会成仙了道,自这世俗之中飞升呢?   就算是京内的什么世家大族的姑娘,任凭如何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只怕他还未必动心呢,如今无端端对一个才上京不久、没什么人见过的女孩子动心,这真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除非那人也是天上降下来的仙子。   赵曦知在心中飞快地忖度了半晌,皱眉说道:“母后不要着急,这件事里透着蹊跷,我想十三叔不是那种会跟人一见倾心的性子……何况如今竟没有人见过那王家的女孩子,按照贵妃娘娘的性子跟王家的作风,本来这会儿他们该利用那女孩子四处交际拉拢人心才是,怎么会藏的如此严密?可见有异。不如让儿子在外仔细地再打听打听再说。”   张皇后看着赵曦知认真的脸色,豁然开朗之余,突然间又有些感动。   之前只以为儿子是小孩子心性,每每不听话惹她生气,但如今在自己六神无主的时候,却也是他有理有据地在体贴安抚。   皇后竟有些后悔前些日子打了赵曦知,此刻便握紧他的手,百感交集地说道:“曦儿……你真的长大了。”   赵曦知一愣,虽并不能完全明白皇后这会儿的心意,却也不由动容:“母后,孩儿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母后放心,孩儿也会为母后分忧的。”   皇后的眼圈微微红了,抬手在赵曦知的头上轻轻抚过,皇后叹道:“这才是母后的好儿子。”不料就在此刻,皇后忽地看见赵曦知左脸上的伤痕——原来三殿下自进门的时候就一直防备着,尽量藏着左边脸颊,如今因为感动,竟然忘了。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吃惊地看着赵曦知脸上的伤,惊怒交加:“谁、谁敢对你动手?”   赵曦知心头一震,忙道:“母后别急,这其实不是给人打的,只是、只是孩儿先前跟晋臣过招的时候,两个人打斗的太投入了些,我不慎捶了他心窝,他给我打的发昏,忘了收住招式,才让我吃了点儿小亏。”   张皇后不懂武功之事,听赵曦知有板有眼地说着,便抱怨道:“我早说过习武之类的很是危险,你只是不听,这次是伤着脸倒也罢了,赶明儿若越发不像话起来,又怎么说?”   赵曦知笑道:“原本是我求胜心切把人逼急了,这才失手伤着,以后再不敢了就是。”   张皇后又仔细看了半晌,不悦:“这小公爷下手倒狠。”   赵曦知忙道:“他伤的更厉害,肚子上给我踢的青了,只怕要休息几天。”   皇后本关心儿子,听了这话,又忙问:“可有没有大碍?”   赵曦知说道:“请大夫看过了,幸而没有伤到里头,倒也罢了。”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你们玩归玩,过招就过招,只是不许这样拼命似的了!伤着了谁也不好看!”   赵曦知见皇后信了,满口答应。   ***   赵曦知从翊坤宫退出后,走不多时,便遇见了四皇子赵尚奕。   尚奕原先虽然偏柔弱些,相貌清雅秀丽,但因王贵妃命人照顾的无微不至,整个人如无瑕美玉般流光溢彩的。   可近来赵尚奕原先的柔弱气质之外,隐隐地多了一种别的东西,赵曦知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原先的尚奕好像是美玉般熠熠生辉,但也同样跟美玉般不堪一击,只要稍微往坚硬的地面摔落,就会应声而碎。   可是现在看着尚奕,赵曦知却觉着他仿佛……不那么“易碎”了。   尚奕的身上到底多了点什么?   赵曦知正在琢磨这种异样的感觉,尚奕向着他躬身行礼:“给三哥请安,三哥从哪里来?”   赵曦知笑道:“才去翊坤宫,你呢?”   赵尚奕道:“从御书房里回来,正要去拜见母妃呢。”   赵曦知点头,想起上回他给贵妃责罚,突然说道:“尚奕,你一定也听闻十三叔要定亲的消息了是不是?”   赵尚奕果然点头。赵曦知问道:“对方还是贵妃的娘家亲戚,你可见过那女孩子了?”   尚奕回答说:“我也听闻是王家的一位才上京的远亲,只不过我从未见过。”   “这可奇了,”赵曦知笑看着他,道:“如果真的是这位姑娘跟十三叔定亲,总该……得让贵妃娘娘先过目的吧?”   尚奕想了想,笑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大概……母妃曾传过?我竟也没有留意。”   赵曦知说道:“尚奕,你好不好奇十三叔要娶的女孩子是什么模样?你不如让贵妃把她传进宫来,大家可以一饱眼福了。”   尚奕为难道:“如果要传人,自然是母妃做主,我却不太敢插嘴。”   赵曦知哼道:“你怎么这样胆小,你这样,将来要真娶了那乔养真,只怕还真给她欺负了呢。”   赵尚奕脸色微变,他盯着赵曦知看了片刻,才勉强笑道:“若是妹妹肯欺负我,那自然也是我的福气。”   赵曦知睁大双眼,嘲笑般道:“尚奕,那丫头给你喝了什么**汤,让你这样死心塌地?”   尚奕低下头,轻声道:“或许这是所谓情有所钟罢了。”   赵曦知意外之余又哼道:“什么情有所钟,那丫头姿色寻常,性子更坏,想不开的人才会去喜欢她呢。”   尚奕看着他干脆利落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三哥又为什么喜欢桑家的三姑娘呢?”   赵曦知蓦地听了这个,顿时红了脸:“你、你说什么?”   尚奕笑道:“三哥你总不会以为,这件事无人知道吧?”   “你从哪里知道的?”赵曦知恼羞起来。   “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呢,”赵尚奕看着他因为脸红而显得更加清晰的伤痕:“三哥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赵曦知白了他一眼:“你也学坏了,我问你你敢不说,还来反问我?”   尚奕笑道:“毕竟是我先问的,三哥回答了我,我自然也回答你。”   赵曦知扬眉,想了想:“你问我为何喜欢她,自然是因为她温柔善良,相貌又美。”   尚奕道:“京城中比三姑娘温柔善良相貌且美的女子只怕不在少数。”   “啰嗦,我就喜欢她又怎么样?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赵曦知好似很没耐心。   尚奕才说:“先前三哥就对桑统领十分亲近,又屡屡往他家里跑,我自然知道三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那为什么是她,不是其他两位姑娘呢?”   “桑家三姑娘最为贤良出色,我也是听说过的,想来三哥的眼光不会看错。”   赵曦知听他赞扬桑落,不由笑道:“你也听说过?”   “自然,是个人人称道的女孩子,上回年下各府的诰命带女眷等进见朝拜,我母妃曾也见过一面,还赞她温婉可人呢,三哥的眼光实在不错,”尚奕笑吟吟地说着,见赵曦知越发眉飞色舞,尚奕又道:“可是如今三哥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议亲了,我前阵子又听说,有人往桑家提亲去,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哥若不先下手,只怕要悔之晚矣。”   这几句戳中了赵曦知心头痛楚,竟脱口道:“你当我不想?”   尚奕笑道:“皇后娘娘很是疼宠三哥,只要你跟娘娘求,难道娘娘不许?”   赵曦知长叹了口气,这话他无人可诉,如今听尚奕说起来,便道:“母后倒是许的,只是我不愿意而已。”   尚奕疑惑地看着他,赵曦知却不想再多说此事,只话锋一转道:“对了,你且记得,哪天你母妃传那个什么亲戚进宫,你可要仔细看看到底是何等不凡的人物,竟能成为我们的婶子,话说回来,你总不会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吧?”   尚奕笑道:“让三哥失望了,我委实不知。”   赵曦知皱眉道:“你们王家行事也是古怪的很,把人藏起来不成?或许她真的好到天上有地下无,怕露了面就给人抢走?”   尚奕笑而不语。   ***   复两日,赵曦知带了小金子出宫。   因为先前在皇后面前说过,要出宫查探那王家女子之事,所以这次终于不怕皇后质问自己是不是又出宫游荡之类了,赵曦知大摇大摆地策马出宫,竟往桑家而去。   桑家听闻三殿下来到,慌忙出迎,桑岺今日正好休值在家——这自然也是赵曦知事先打听好的,大家见了面,一通寒暄。   末了桑岺便陪着赵曦知往自己房中而去,两人且走,赵曦知问道:“桑大哥是不是也听说了最近有关我十三叔的传闻?”   桑岺道:“是说楚王殿下要跟贵妃娘娘家的一位远亲女眷订亲之事?”   赵曦知点头:“桑大哥向来消息灵通,可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头,住在哪里吗?”   桑岺笑道:“多蒙殿下抬爱。其实在听说这消息的时候我也有几分留意,后来,隐约听闻这女子是住在东城的梧桐巷,至于是哪一家却还不知道,甚至连这巷子是不是真也未必。”   赵曦知听说地点,心头一宽:“我就知道桑大哥是绝不会让人失望的。”   桑岺自谦地笑道:“实在不敢,只是五城兵马司专做的就是巡城之类,对这些地方自然最熟的。”   赵曦知说过了这正经事,才又咳嗽了声,问道:“府内众位向来可好?”   桑岺道:“托皇上、皇后娘娘跟殿下的福,向来都还安妥。”   赵曦知往外看了眼,见无别人,才小声说道:“上次在街头上……多谢桑大哥及时援手。”   “那也不值一提,”桑岺一摆手,恭敬回答:“只是殿下您下次可千万不可如此了,若是我去的不及时,那些差人又不认得殿下,若真的伤了您的贵体,岂不是无法可想?”   赵曦知也笑道:“下次再不敢了。”   桑岺又低低问:“我当时本来想带殿下跟小公爷来我们府内暂时醒酒,不料小公爷说樱桃巷最近,所以我才将殿下跟小公爷送去了樱桃巷,原来那位乔姑娘还真的是住在哪里,之前我只是听人说过。没想到小公爷也真的跟她关系匪浅。”   赵曦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去,至于晋臣倒的确跟乔养真很是熟络,听说当初乔养真才给十三叔带来京城,就跟晋臣好的很呢。”   桑岺点点头:“这样也算是两小无猜了。”   赵曦知听了这个词,略一挑眉。桑岺却又问道:“那日殿下是怎么回宫的?我本来还想再去探望,可又听人说十三王爷已经过去了,我听王爷去了,心想必然王爷会安排,便未去搅扰。”   提起这个,赵曦知的脸上隐隐地又有些疼,便道:“后来我酒醒了自然就回宫了。没什么事儿。”   他含糊说了这句,又咳嗽了声,才问道:“桑大哥,我先前也听说一件事……”   桑岺问道:“殿下请说。”   赵曦知道:“听闻有人向贵府提亲?真的是给三姐姐的吗?”   桑岺摇头笑说:“是有,还是五城兵马司里的一位同僚,他也不知怎么听闻了……竟派人上门提亲。”   “那府内是什么意思?”赵曦知有些心慌。   桑岺道:“家父说、不太想让妹妹嫁给武官,所以先前已经婉拒了。”   赵曦知的心总算落下,忙也跟着说道:“那是当然,三姐姐金玉之质,要嫁也要嫁给文武兼备的人,只是个小小地武官倒是委屈了她。”   桑岺不言语,只是望着他。   赵曦知察觉:“桑大哥怎么这样看着我?”   桑岺说道:“殿下请容我放肆说话,我才敢说。”   赵曦知笑道:“你说就是了,咱们之间还顾忌些什么?”   桑岺才说道:“我觉着殿下似乎对三妹妹……很是不同?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   赵曦知正愁无法开口,突然听桑岺这样说,正中下怀:“我、我……”他本想一口答应,却又有些难以启齿,还没回答,脸色已经微红。   桑岺见他这般神情,便笑说:“莫非是真的?小妹能得殿下垂青,其实是她的福气。”   赵曦知眼睛一亮:“桑大哥!”   桑岺一笑,却又叹道:“殿下是人中龙凤,万里无一的,只怕小妹的福气没有那么多……不能伴龙随凤,配不上三殿下。”   赵曦知忙道:“桑大哥,你说什么话。三姐姐何等的人物……怎么会配、配不上……”   桑岺发出长长地叹息。   赵曦知正有些窃喜,心怦怦乱跳,见状问道:“桑大哥为什么叹气?”   桑岺道:“实不相瞒殿下,其实原先在我那位同僚来求亲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们是肯的。”   赵曦知微微有些窒息:“什么?!”   桑岺皱眉道:“殿下自然清楚,小妹的人品虽无可挑剔,但毕竟是庶出……所以对家里人而言,能够嫁给一名五品的武官,而且还是正妻,已经是小妹的造化了。”   赵曦知听到“五品武官”的时候,嘴不屑地一撇,可听到“正妻”两个字,整个人有些僵。   桑岺微微蹙眉道:“若不是我私下里劝过父亲,只怕这门亲事就成了。”   赵曦知的脸色很不自在,却喃喃道:“幸而是桑大哥劝了,不然岂不是委屈了姐姐。”   桑岺眉头深锁,看了赵曦知半晌,终于起身低头道:“我有一句话,索性就跟殿下说了吧,若是唐突,还请殿下看在昔日的份上不要怪罪。”   赵曦知见他如此郑重,忙也跟着起身:“桑大哥何必如此?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   桑岺才抬头说道:“小妹年纪渐渐大了,偏偏她的相貌又好,只怕来提亲的不少,只是放眼京内,卧虎藏龙,良莠不齐,我也不知她的归宿到底会是如何……”   赵曦知皱眉,觉着这些话很是刺耳。   桑岺正色又道:“殿下若是真的对小妹有意,那、那不如就让小妹随了殿下,毕竟殿下也是知根知底的,相貌人品皆是上上……我这并不是要高攀之意,只是打心里觉着,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殿下,若小妹真的随了殿下,殿下自然也会珍视善待……若殿下无此心,就当没听过我这番荒唐无忌的话,我这番没有廉耻的话,这辈子也只说一次。委实是不愿意看到小妹终身给耽误,怕没了一对好姻缘而已。”   赵曦知听桑岺从头到尾说完,终于冲口说道:“我怎会没有此心?我的心一直都是、是……若能娶了姐姐,自然是我毕生所愿。”   桑岺眼睛一亮,赵曦知却又皱眉低头:“可是……”   “可是什么?”   赵曦知低低道:“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但是,但是桑大哥既然对我开诚布公,我自然也不瞒着你,母后大概、不会允许我娶姐姐为正室。”   赵曦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这句话说出口,早已经面红耳赤,他深深低头不敢看向桑岺。   屋内一片寂静。   赵曦知突然觉着热,仿佛汗都冒出来了。   直到桑岺终于开口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个。”   赵曦知听他并无责怪之意,忙抬起头来。   桑岺道:“正如我方才所说,小妹是庶出的身份,若是嫁给别的寻常之人,或许可以得一个正妻的名分不在话下,但是殿下毕竟是凤子龙孙,宫内碍于身份,会如此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赵曦知见桑岺说话如此体贴明白,几乎感动的哭出来。   桑岺叹道:“可知我所想要的,无非是妹妹能够遇到一个真心疼顾她的良人而已?若殿下就是那人,那又何乐不为?”   “桑大哥,你可真是我的知己,若我能得姐姐,我自然会真心疼顾,决不相负?”   赵曦知说着,几乎想要抱住桑岺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欢喜雀跃。   这日在送了赵曦知出府后,桑岺便回到内宅。   到了里间,却见桑落靠在琴桌边坐着,正在出神似的。   桑岺示意丫鬟退下,走到跟前唤道:“妹妹?”   桑落如梦初醒,抬头看向他:“哥哥来了,请坐。”   “你在想什么,连我来了都不曾留意。”桑岺在旁边落座,含笑问道。   桑落道:“也没什么,只是先前练琴的时候,突然有点走神。听说之前三殿下来了,哥哥既然不用陪客,想必贵客已经去了?”   桑岺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才送了三殿下出门。”   相比较桑岺含笑的模样,桑落的反应却仍是淡淡的。桑岺吃了一口茶:“怎么妹妹并不高兴?”   “我早说过,”桑落低声道,“三殿下过于性情外现,并非是好事。”   “你是说他来找我之事……还是对你的心意?”   桑落不置可否,只抬手在琴弦上轻轻地摁落,感受琴弦在手底颤动的感觉,桑落道:“皇后娘娘是个规谨的性情,若知道三殿下往咱们府内来,还曾见过我,只怕皇后不会高兴,不能容许。所以阖府里的人都觉着三殿下常来常往是大好事,却哪里想到,福兮祸之所伏。”   桑岺听她如此说,便将手中茶杯放下,含笑道:“我早知道妹妹你不同,果然是女中诸葛,这件事的确是给你说中了。”   桑落挑眉,桑岺就把赵曦知方才前来,自己趁机旁敲侧击,终于逼出了赵曦知的真正心意、以及宫内心意等尽数说了。   桑落从头到尾听罢,面不改色:“我早就知道,只是三殿下一相情愿的认为事情很简单罢了。”   桑岺道:“妹妹是不是觉着我今日的行事唐突?”   “不,”桑落摇了摇头,淡声道:“这件事总得有人去挑明了,若总是这样藏掖,不知到何时是个头,何况若还有人上门提亲,家里糊里糊涂答应了,更是无法可想了,倒不如说破干脆。”   桑岺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只是我想不通的是,先前宫内传出来的流言,明明是说皇上要撮合的是四殿下跟乔养真,三殿下对妹妹又心有所属,难道皇后娘娘真的只是碍于咱们府的身份不够吗?”   桑落的心底浮现一张恬静可人的小脸,那是在去年八月十五的晚上,于玄武湖畔惊鸿一瞥的那小姑娘,虽然只是一眼,却至今难忘。   桑落道:“都说皇上有意将乔养真许配给四殿下,但是从年前到年后,终究没有见到圣旨,只要一日没有圣旨,这种事自然仍是流言而已。”   “妹妹总不会觉着此事还有变数吧?”   桑落道:“毕竟那乔养真的命格矜贵,按理说皇后娘娘绝不可能拱手把人让给贵妃的四殿下的。”   桑岺微微冷笑:“什么凤凰命,三殿下常常说他不信这些,可知我也不信?皇子之中明明是三殿下最为出色,据我所观,皇上最疼宠的也是三殿下,将来皇位属于何人,岂能是让一个小丫头随意左右了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真的谁娶了她谁就能称帝,那假如有个不相干的人……先一步毁了她的清白呢?”   桑落转头,却见桑岺脸上有些冷峻之色,她轻声道:“哥哥,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那是当然,”桑岺却又露出笑容,温声道:“我自然知道她是十三王爷掌心上的人,怎么敢动她分毫呢?”   桑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桑岺面不改色地笑道:“话说回来,那位传说中要嫁给楚王殿下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竟查不出来,梧桐巷那里的防范不知为何十分严密,今日三殿下也跟我打听过了,我想他一定会过去查探,如果能给他查出来……倒是省了我的力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3章   桑落听桑岺如此说, 才又振作精神问道:“为什么王家的一位远亲外眷居然给保护的如此周密?难道真的是因为要许给楚王殿下的原因?”   桑岺道:“我正也奇怪此事, 本来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探知情形, 谁知竟是如此神秘鬼祟的情形。可正因为要许给楚王殿下, 不是正应该招摇一些以显示王家的荣耀吗?怎么反而深藏起来?毕竟就算有人不喜王家,可如果那女子注定是楚王妃,自然没有人敢对她不利。”   桑落沉吟片刻, 道:“这件事实在蹊跷。既然三殿下也跟哥哥打听过, 我想……兴许三殿下心中亦对此事存疑,也未可知。他要去查也好,且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来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 ”桑岺点头:“我想皇上想把乔养真许给四殿下,如今十三王爷又要娶贵妃族的人,我也实在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意, 难道皇上真正看好的是四殿下?”   桑落淡淡道:“若皇上圣明,应该不会舍弃三殿下另选他人。”   “你跟我想的一样, 不过假如皇上真的, 那么咱们就只能……”   “事情未必就会到那种地步,我还是那句话, 哥哥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兄妹两人说罢,桑岺正欲起身,突然又问道:“妹妹, 三殿下的心在毕竟在你的身上,就算如今不能为正室,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 你要想开些。”   桑落道:“哥哥是怕我想不开?”她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哥哥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计较一时之短长,而且计较那些也实在没有什么用。”   两个人目光相对,桑岺面上流露嘉许之色:“我就知道,你是这家里最聪明的。”   且说桑岺离开了桑落院子,走不多时,远远地看到有几个人走过来,他瞧见其中一个是桑家已经嫁出去的大小姐桑婷。   虽然隔得远,却仍然能看见桑婷且走且拿着帕子拭泪似的。   桑岺皱了皱眉,终于走上前去,迎着桑婷行了个礼。   桑婷见是他,忙止步道:“是岺弟……你、是从落儿妹妹的房中来的?”   “是,姐姐怎么今日回来了?”   桑婷笑道:“我、因有日没回来了,心里惦记着家里,就回来看看。”   桑岺早看出她脖子上似乎有些淤青,虽然想隐忍,此刻仍是忍不住道:“是姐夫又对姐姐动了手了?”   桑婷闻言,双眼陡然满了泪,却忙道:“没有。我很好。你是要去哪里?快去吧,我不打扰你了。”她说着便低头从桑岺身旁经过,往桑落房中去了。   桑岺回头目送桑婷的身影消失,转身往外走去,才出二门,就听有小厮在墙根下说道:“咱们大小姐又红着眼睛回来了,那位姑爷真不是个东西。”   另一个说道:“谁叫姑爷家势大呢,当初咱们府内把大小姐嫁过去还是高攀了呢,谁知人家瞧不上咱们,攀也没攀上,反而把大小姐推入了火坑似的。大小姐人也算是很好的了,怎么命这样可怜。”   正说着,突然有一人瞧见了桑岺,忙住嘴低了头。   桑岺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并没说话,背着手往外快步去了。门口有五城兵马司的跟随小兵伺候他上了马,本以为他要回衙门去,桑岺却道:“去派人查一查,陈家大姑爷如今在哪里。”   身后有两名士兵听见,其中一人急忙领命去了。这边桑岺还未回到五城兵马司,那士兵就回来报说:“回指挥使大人,今日是王驸马请客,大姑爷跟众人都在云霄楼喝酒呢。”   桑岺听了便心里有数,当下只先回了衙门。   于是又过了两个时辰,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外,士兵还要跟着,桑岺道:“我一个人有点事,你们都不必跟随。”   当下独自一人骑马往云霄楼而来,远远地见楼前人头攒动,桑岺跳下马,又才等了半刻钟,就听到楼上嬉笑之声,众人酒足饭饱,勾肩搭背地下了楼。   其中有王驸马笑道:“可惜这云霄楼只能听曲,叫人无法彻底尽兴,有没有人想要跟我往南栀巷走一趟?”   这些人都是王驸马的狐朋狗党,很知道彼此的底细,南栀巷里有王驸马养着的一个粉头,只是明面上瞒着世人,隔三岔五便拿过去取乐。   众人大笑,有人便要跟着同去,其中一个身形偏瘦削的,正是桑婷的夫婿陈姑爷,在兵部任主事的,他却不去,只说醉的厉害,要回家睡觉,王驸马也并不勉强。   然而陈姑娘之所以并不随着驸马前去寻欢作乐,并不是因为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偏偏相反,因为他在西市里也养了一个女人,此刻正是酒力发作的时候,所以想避开众人,自己去尽情胡闹。   当下只带了一个随身小厮,骑马往西坊而去,才拐了两条街,要经过前头的巷子,陈姑爷无意中抬头,却见巷子中间的墙边上靠站着一人。   起初还以为是无关紧要的过路人,谁知多看了两眼,才认出这人竟正是桑岺。   陈姑爷人在马上,俯视着桑岺笑道:“原来是桑指挥使,你在这里做什么?”   桑岺抬头看向他:“我自然是在等人。”   “你在这里等谁?”陈姑爷笑道。   桑岺已经走到了马边上,他也不回答,只是一把攥住了陈姑爷的手腕,竟狠狠地将他从马背上直接拽了下来,狗啃屎似的摔在地上。   这陈姑爷猝不及防,又摔的厉害,不由大叫起来,桑岺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把他狠狠地踏在脚下,同时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小厮。   地上的陈姑爷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竟然敢对自己姐夫动手?”   桑岺道:“你竟还知道自己是‘姐夫’,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又对我大姐动手?”   陈姑爷道:“谁说的?是她又回家去告状了?那个该死的贱人……”   桑岺眼神一变,脚下用力,陈姑爷觉着脊背都要给他踩断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先求饶道:“桑岺,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   桑岺忍无可忍道:“你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忍你也不是第一次,只是看在大姐姐的面上,还有你们府的颜面,你要是以为桑家真的没有人敢跟你讨公道,你就错了!”   陈姑爷脸色发白,那小巷的地上本就有些污脏,他以一种王八趴地的姿势给桑岺踩着,渐渐地力气不支,脸竟贴入了地上的泥水里,当即叫道:“我错了还不成吗?好歹是亲戚,你不能把事情做绝!这对你们家又有什么好处?”   桑岺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敢威胁我?”他脚下一松,脚尖趁机往前送去,在陈姑爷的腹部一勾,竟将他挑布袋似的轻而易举地挑了起来。   桑岺顺势揪住了对方的胸口衣裳,将他杵在了墙壁上:“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人家威胁我。”   陈姑爷看出桑岺不是说笑,忙又道:“你误会了!我哪里是威胁,只是觉着大家是亲戚,以后还要正经过日子的,我自认错,你也饶了我就是了。大不了我去桑家跟你姐姐赔不是,亲自把她请回去如何?”   桑岺听了这句,才略觉满意,当下冷哼道:“我今日不过是来给你一个教训,你最好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你要还是跟先前一样……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桑岺说完才松了手,他深看陈姑爷一眼,转身去了。   陈姑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目送桑岺离去,才发狠道:“好个混账东西!竟然敢对我这样无礼,必然是那个泼辣贱人回去告状,这种贱货就该打死了事,哼,今日的事我也绝不能善罢甘休!”   他骂骂咧咧的,也无心再去南栀巷寻欢作乐,只叫小厮扶着,上马回府去了。   原来这陈家祖上曾被封为长平侯,因祖上积德,到陈姑爷这一辈也还过得去,他还有个姑妈嫁到了荣国公府,不是别人,却正是程晋臣的母亲。   而荣国公府孙老夫人的二女儿,便是桑岺的生母,只可惜去的早。所以当时桑家的桑婷跟陈家结亲,曾有人说过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所以当时孙家老太太做寿的时候,赵曦知才问程晋臣桑家的人是否会来。   且说赵曦知自桑家出门,径直往梧桐巷而去。   找了半天才找到地方,叫小金子去打听了巷子口里卖糕点的老伯,才知道往内第六家,最靠里头的房门就是王家的宅院。   赵曦知打马往前,慢慢地靠近那门首,还没到跟前,就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从门内走出来。   转头见是是个鲜衣怒马的英俊少年,小厮之一便问道:“你们找谁?”   赵曦知转头往内,却见大门紧闭,丝毫都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他心中更加纳罕,便故意笑道:“我是来找人的,敢问这里是不是张家?”   小厮皱眉道:“这里没有姓张的,你快走吧。”   赵曦知偏偏道:“街头的老伯明明说就是这里,怎么说不是?我那位张兄生性豁达,是不是故意跟我开玩笑呢?”   他说着便哈哈一笑,道:“让我看看。”说话间三殿下纵身跃下马儿,往门内掠了过去。   虽然赵曦知出其不意,身形很快,但是那两个小厮的反应却更快。   两人在赵曦知双足落地的时候便已经闪身后退,几乎就在三殿下想要推门而入的时候,两只手不约而同地捉住了他,将他死死地拽住,往后扔去。   这两人的力道极大,若非赵曦知的武功比先前已经大有长进,此刻只怕要给他们扔出去摔倒在地。   赵曦知这次出宫,除了小金子贴身跟随外,还有几名侍卫远远地跟着护卫,见状不妥,急忙都现身上前,将三殿下护在中间。   这边赵曦知拼力稳住身形,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两人,笑道:“你们两个怎么真动手啊?我不过是来访友的,又不是打架的。”   两名小厮见他竟然能接下这一招还气定神闲的模样,双双诧异,又看突然有许多人冲了出来,两个人脸色一变,高声喝道:“这里的确没有姓张的,请回吧!你要是还闹,便是故意来闹事的,就不要怪我们动手了!”   赵曦知笑道:“我这人偏偏最犟,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   他好不容易找到地头,又见这两个“小厮”的功夫都如此好,可见屋子里的确有猫腻,如今仗着别人都不认得自己,倒要硬闯看看。   不料正想动手,里头有个声音道:“且慢。”   声音刚落,就有一人从门内走了出来,却见他身着蓝色的绸缎袍子,面上带笑,相貌清秀,竟然正是王家的二公子王应。   赵曦知自然是认得王应的,没想到他竟也在此,乍然照面,略觉尴尬。   王应也笑着行礼道:“我听着声音熟悉,不想果然正是三殿下,不知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赵曦知见他一脸狐狸似的笑,便明白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用意了,当下也不隐瞒,便道:“二公子,我听人家议论纷纷,说是你们王家有一位上京的姑娘,将要许配给十三叔,既然如此,那她就是我的婶子了,我心里好奇,所以特意地想过来瞧一眼,看看到底是什么天底下至为难得的女子,竟然能配得起我十三叔?别是你们王家弄了什么古里古怪的人来蒙骗了我十三叔吧?”   王应笑道:“三殿下说笑了,我们一来没有这个胆量,二来就算我们丧心病狂如此,又岂能蒙骗过楚王殿下去?”   赵曦知:“话虽如此,可这满京城的人都没有见过那位姑娘的真容,这岂不令人生疑?”   王应道:“既然是矜贵的姑娘家,自然不便四处抛头露面,难道殿下竟觉着这样不妥?”   赵曦知听他始终推脱,不由皱眉道:“本殿下来了一趟,二公子仍不愿成全?那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有句话想告诉二公子,你今日挡着我不让我见人,他日宫内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要传这位姑娘进宫觐见,你莫非也有胆量阻拦吗?”   王应道:“这自然不敢。”   赵曦知冷笑转身:“我料你也不敢。”   眼见他要走,王应忽然说道:“殿下请留步。”   赵曦知止步回头,睥睨地看向王应。王应一笑道:“殿下若想见我这位妹妹,其实也不是难事,可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见了她……心里怕会不受用。”   “你这话古怪,莫非她生得很吓人?”赵曦知突然更加好奇。   王应呵呵笑了两声,道:“倒是不吓人,只不过会出人意料一些。”   赵曦知疑窦满腹,给王应带了进了院子。   这院子并不算很大,看着里外只有三重,赵曦知到了后宅,远远地瞧见一位坐在窗下的女子。   当看见那女孩子极为熟悉的清丽眉眼的时候,赵曦知震惊之极,有个名字在嘴边窜动,几乎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   且说樱桃巷中,薛典一连养了半月的伤,这对他而言极为难熬。   毕竟习惯了在外头走动忙碌的生活,如今突然间无所事事,自然不能习惯。   薛典往日在外办事的时候,时而歇息在城外庄子上,时而在汇丰楼里,又或许去别的产业宅邸随便凑合几天。   养真曾给了他两处房产,本是想让他有个安身的地方,只是薛典自忖家人都已经去了,自己孑然一身,他又不是个贪财邀功的人,便不肯要。   只因养真执意要给,薛典忖度后,只得选了一处最小的宅子留了下来。   这次受了伤,薛典本要回自己的小宅子去,养真跟谢氏都不放心,只叫他在樱桃巷里住这,便于照顾。   薛典连住了这半月,果然给照顾的无微不至,谢氏亲自督促着下人们熬汤送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先前薛典因在外操劳,未免有些餐风露宿,顾不上自己,他又是军汉出身,加上先前落魄,从来不愿打扮自己,如此一来,竟弄的一身褴褛,气质落拓。   之前意图谋夺汇丰楼的那歹人之所以敢大胆行事,也是因为见薛典形容消瘦,打扮的且潦倒,自以为是个好摆布的人。   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薛典药食得当,整个人比先前略微胖了些,也白了些,看着体面多了。谢氏又吩咐叫给薛典重新置办了几套衣裳,薛典本身就是个高挑魁梧的身量,换了行头,又把脸上的髭须等收拾了一遍,头发重新整理,简直似换了个人一样,看着比先前都年轻了七八岁不止。   连养真都看呆了,从没有见过这样清爽帅气的薛叔叔,且又这样年青有为的模样,一时让养真模模糊糊想起当初乔白还在的日子。   薛典身子略好些,便要往外走动,养真劝不住,就只得让他去了。   私下里,齐嬷嬷便对养真说道:“之前这位薛爷,胡子拉碴的,又时常穿得破破烂烂,我还以为他已经五六十岁了呢,没想到居然这样年青,相貌也很周正,倒是可惜了,他那娘子没福气去的太早。”   养真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各人的命数罢了。”   齐嬷嬷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些犹豫之意。   养真瞧了出来,因问道:“怎么了?”   齐嬷嬷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在想,这薛爷既然这样的年纪,若是从此便做一辈子鳏夫倒也可怜,要不要给他说一门好的亲事?”   养真有些诧异,忙问:“是不是薛叔叔对嬷嬷透露出来这意思了?”   齐嬷嬷忙否认:“不不,是我自己突然这样想的。”   “好好的怎么就想起这个?”养真疑惑,“虽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我也不想看薛叔叔孤独终老,但是我想他是个深情厚意的人,如今婶婶去了还不到两年,只怕他未必就肯再另娶。”   “是吗……”齐嬷嬷所有所思的。   养真问道:“您是怎么了?难道不信我说的话?”   “姑娘,我不是不信,只是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你未免不懂……”   “是什么事,您老人家告诉我我不就懂了?”   齐嬷嬷迟疑片刻,往里头看了一眼,才说道:“当初带了大太太从乔家出来的时候,便是因为这位薛爷,虽然我也信他们两人无事,只是乔家的人栽赃嫁祸罢了,但是……自打薛爷受了伤,大太太又里里外外的照应着,我总觉着大太太跟他之间、似乎有些不同。”   养真愣住。过了会儿才说道:“我怎么没发现?”   齐嬷嬷笑道:“所以说姑娘年纪还小。这些事你怎么会懂呢?其实也未必是真,也许只是我多心而已,但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是最难说的,且如今薛爷在府内,更加是瓜田李下,若是有个牵扯,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所以我想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薛爷说一门好亲事,只要他在外头成了家,这种谣言自然就传不下去了。姑娘你说呢?”   养真低头不语。   齐嬷嬷瞧着她,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我一则是为这个事担心,另外,我也怕若真的有个不妥,或者又传出什么不堪的话之类的,也会对姑娘你有些影响……”   半晌,养真才说道:“嬷嬷不必担心,一来我相信薛叔叔跟太太的为人。二来……我自然也有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齐嬷嬷忙问。   养真嫣然一笑,道:“我的打算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   齐嬷嬷见她仿佛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不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只是白操心。”   说了此事,齐嬷嬷不由又问养真:“话说回来,殿下真的要跟那王家的什么女孩子定亲了?可连那女孩子生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呢……就像是平白里就冒出这样一个人一样。”   养真道:“是啊,上次十三叔亲口跟我承认了,说要娶那位姑娘。”   “也不知是什么品貌性情。”齐嬷嬷皱眉,“王爷平日里最宠你的,怎么在这件大事上却丝毫也不跟你透露呢?按理说,这会儿你早该跟那位姑娘照面过了。”   养真重又沉默,这本也是她的心病,但千金难买赵芳敬高兴,横竖他喜欢,就随他意思罢了。   过了生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一度的端午了。   养真翻看古书又找到许多的食方,正好钱丽月父母从乡下送了许多青蒿,养真便同齐嬷嬷、谢夫人一块儿,用青蒿的汁子加糯米碾粉,做了许多的青玉团子。   端午之前,又是孙老夫人的寿,养真带了些自己手做的团子,在谢氏夫人的陪同下前往荣国公府。   早在先前程红玉便几次三番地相请她过府游玩,今日总算得了空闲。   入内拜见了孙老夫人,老夫人见她比先前更加出落了许多,又尝了她亲手做的点心,大为欢喜,便握着养真的手称赞道:“人都睡蕙质兰心,我所见的女孩子们,有相貌上不输人的,也有性格温柔贤惠的,但真正蕙质兰心心思巧绝的,却只有这一个。”   程红玉在旁笑道:“老太太,我们才是您的亲孙女儿呢。怎么却称赞她一个外人。”   孙老夫人笑道:“你就权当多了一个能干的妹妹,百般疼爱着就是了,自己偷着乐便好,偏又多嘴。”   大家都笑起来。   如此坐着说笑了半晌,又吃了午饭,程红玉便带了养真到自己房中去坐了说话,因说起今日赵曦知也来了,在外头跟程晋臣等人一块。   养真见程红玉对于三殿下仍是相思成疾似的,恨不得摇醒了她,因说道:“你怎么还惦记着他?你难道没有听说吗?皇上好像有意要给几位皇子封王,而且我也听说风声,说是三殿下已经择好了后宅的人选……”   程红玉对这些自然也最留心,如何能瞒得住她呢。便道:“我当然知道了。而且我还知道三殿下最想收了的人是谁呢。”   养真问:“你知道?”   程红玉默默道:“就算我不知道,晋臣也告诉我了。”   养真哑然之际,趁机说道:“既然你知道,很该就死了这条心了。三殿下其实早就心有所属,你如果也成为他的后宅女子之一,还要跟那位争宠,又怎会快活?”   程红玉道:“我、我就是放不下他。”   养真张了张口,忍不住戳了戳桌上盘子里的软糯团子,低低道:“有什么放不下的,其实三殿下的性格很倔,又臭又硬的,还不如我这个糯米团子好呢。”   程红玉本来有些伤心抑郁,可听了养真的话,愕然之余,不由大笑起来。   偏就在这时候,窗外也有人笑道:“妹妹,你可不要口没遮拦。”   养真听出说话的是程晋臣,但是因而心中却也生出了不妙之感。   程晋臣跟赵曦知原本就像是形影不离似的,而且赵曦知对自己又仿佛有特殊的感应,尤其是在她背地里说他坏话的时候。   养真正隐隐地有些眼皮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阴测测的声音道:“说好的握手言和呢?乔养真,你哪一句话能让人听信?”   养真彻底无奈,不由自言自语地说道:“有意思,以后若是想找他,或者想立刻见到他,只要说几句他的坏话,想必立刻就会现身,简直像是孙猴子一样无处不在。”   养真声音很低,程红玉因为听见赵曦知的声音早就心神不属,所以没听见,赵曦知还没进门,只看见养真喃喃的,也没听清,却本能地质问:“你还在说我坏话?”   养真忙屈膝行礼道:“不敢,这次并没有。”   赵曦知哼道:“你是不是表面上跟我握手言和,背地里却四处散播坏我的名声?除了对程姑娘,还有谁?”   养真忙摇头:“真的没有了。”   此刻程红玉好不容易插嘴道:“殿下,其实养真只是玩笑话,并不是当真的。而我也知道殿下……殿下实则很好,是极好的……”   养真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女孩子双颊绯红,显然是沉浸于欢喜之中无法自拔。   面对程红玉春心荡漾的模样,赵曦知却一脸的视而不见,他冷冷淡淡地看着养真,道:“你出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养真有些警惕:“什么话,在这里说也一样。”   赵曦知立刻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便说道:“我不会因为你背地里说几句我的坏话就对你如何的!我还没有气量狭窄到这种地步。”   养真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色,却见脸色正常,并不像是饮酒过量的样子。   当下便随着赵曦知走到外间,问道:“什么话?三殿下且说。”   赵曦知却并没有立刻就回答,只是左顾右盼,前后张望,确认身边并无闲杂人等,才说道:“上次我跟晋臣醉了酒,跑到了樱桃巷,你是不是打我来着?”   养真见他提起此事,便皱眉道:“是又怎么样?”   赵曦知嘴唇微动,他心知肚明,是自己酒后无德才惹的养真动手。何况他此刻并不是要计较此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怪你,你打的对,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养真瞪大双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曦知踌躇片刻,又道:“我问你,你自然是知道十三叔要定亲的事了?”   养真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怎么了?”   赵曦知盯着她道:“你见过那个女孩子了?”   “王家的那位姑娘?”养真摇头,“我没见过。”   赵曦知道:“那你……可问过十三叔为何他突然要娶这位姑娘了没有?”   养真笑道:“我当然问了。”   “他怎么回答。”赵曦知似有些迫不及待。   养真道:“还能怎么回答?十三叔喜欢就是了。”   “他说、他喜欢?”   养真想起当日赵芳敬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心中一叹,点头道:“当然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必然是想说王家的人……兴许不怎么是良配,但是十三叔喜欢啊,既然是他喜欢的,想必自然是有可取之处,我们只替他高兴就是了。”   赵曦知的脸色变得很古怪:“我可高兴不起来。”   养真诧异:“你说什么?”   赵曦知清了清嗓子,道:“我说我可高兴不起来!”   养真道:“我问你为什么?”   赵曦知喉头动了动,说道:“你只要跟我一样亲眼看见过那女孩子,自然就知道原因了。”   养真又惊又是不解:“你见过那王家的女子了?她、她是什么样的人?”   赵曦知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眼看着养真,一眼不眨。   养真给他看的心里隐隐发毛:“你怎么不说话?”   终于,赵曦知说道:“你怎么不问我,那女孩子生得如何?”   “十三叔说了,她生得很好。”养真回答。   赵曦知的嘴角微动,似笑非笑:“是吗?”然后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养真的脸,“真有那么好吗?”   “你在干什么?你看什么?”养真觉着赵曦知的行为诡异极了。   赵曦知道:“我在看那王家的女孩子啊。”   “你……”养真忙先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无人,才道:“你瞎说什么?她怎会在这里?”   赵曦知笑了笑:“乔养真,你要是真想知道那王家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只要去照镜子就知道了。”   这话乍然入耳,像是一句笑话,但是细细一想,养真浑身突然泛冷:“你再说一次?”   赵曦知点头说道:“是真的,我对天发誓,我亲眼见过那女孩子,她的样貌,竟跟你有六七分相似,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之间很相似……我第一眼看见,还以为那是你!”   养真后退一步:“你、你胡说!”   赵曦知说道:“我也想是胡说,但是我已亲眼见过,你为何不去问问十三叔,为何不让他带你去见那女孩子?其实我早就觉着,十三叔对你似乎有些太过……关怀了,似乎宠溺的太不像话,现在才知道原因,原来他心里根本就是喜欢你的!”   养真听到这里,想也不想抬手就挥了过去。   赵曦知猝不及防,脸上吃了一下。   两个人都愣住了。   养真的手掌心有些酥酥麻麻的,她忙缩手,心神恍惚:“我、我……”   赵曦知皱眉:“你又打我。”   “我也不知道……对不住。”养真心慌意乱。   方才赵曦知说那番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语气,不知为何竟让养真想起在梦中,两个人为夫妻的时候,赵曦知质问自己跟赵芳敬之间有无勾结的情形。   不管怎么样,那时她都是他的太子妃,自问恪尽职守,清白无私,却给那样诋毁,自然无可忍。   赵曦知虽不知养真这一巴掌从何而来,但看着她的神色,却也理解她这会儿的心情。   竭力忽略了给打的有些发烫的脸,赵曦知问:“你想怎么样?”   养真有些头晕,道:“我……我不信你的话,我会去问十三叔的。”   赵曦知笑:“你最好快去问。可知我也想知道原因呢。十三叔明明是那样冰雪不染尘的性子,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一心向道不愿结缘红尘,现在却对着一个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一见钟情’,我先前还以为是何等天人之姿的绝世女子,却想不到她的脸……”   “你别说了!”养真皱眉叫道。   赵曦知竟乖乖地打住,正色道:“好,我不说了就是。横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说再多,不如你亲眼一见。——但我就想知道,若此事是真,你将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4章   养真跟赵曦知在外头说话, 里间程红玉又是好奇,又是心急, 恨不得跟出去听听他两人在说些什么。   她趴在门口,试图偷听, 可因为隔着太远, 实在听不见, 只隐约看见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程红玉偷看了半天毫无头绪, 便回头对程晋臣道:“你说三殿下跟妹妹说的什么?怎么还要避开咱们呢?”   程晋臣笑道:“我哪里知道。”   程红玉道:“你跟殿下形影不离的,你又是陪着他过来的, 难道他一点儿也没跟你说过?”   “殿下又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程晋臣顿了顿,说道:“不过我知道殿下最近好像对十三王爷的亲事十分上心。”   程红玉眼前一亮:“对了, 必然是因为这个, 不然怎么会特意避开我们呢,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之前传说十三王爷要跟定国公府结亲, 突然间却又转为了贵妃王家?”   程晋臣摇了摇头:“这个只怕要问皇上才知道了。”   程红玉叹气道:“我原先还跟养真玩笑, 说定国公府的小姐成了王妃的话, 不知对她会怎么样,可如今又换成了王家的姑娘,将来只怕比定国公府的小姐还难对付呢。”   程晋臣侧目看着她道:“横竖妹妹又不是在王府里住着,不管是哪一家的姑娘成了王妃,想必跟她也不相干,何况王爷既然疼顾妹妹, 自然不会让人去为难她。”   “怎么不会?”程红玉忙道:“男人娶妻跟不娶妻是不一样的,你难道没听说过‘枕头风’的厉害?”   程晋臣微睁双眼,诧异地笑道:“姐姐从哪里听说的?”   程红玉自知道失言,脸上微红,便啐道:“咱们府内虽然没有这么多事,但是我偶尔自然也听说了一些传言故事……你又来刻薄我。”   程晋臣笑道:“不是刻薄姐姐,不过是说笑而已,只是姐姐放心就是了,我想纵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那样,可十三王爷必然不同。”   程红玉在桌边落座,捧着腮道:“但愿如此。我看养真对王爷十分的依赖信任,她跟乔家又不亲,又没有了亲生父亲,那乔家的老夫人又是那样……幸而遇到了王爷,如果王爷也疏远了她,可真不知怎么样了,也太可怜了。”   程晋臣想了想,道:“姐姐想的周到,只不过就算王爷成了亲也不算什么,横竖还有咱们呢,咱们老太太不也是最疼养真妹妹的?”   程红玉才笑道:“你说的对,我都忘了。老太太先前还说恨不得养真是她的亲孙女呢。”   程晋臣同她说笑开解着,实则心中也是狐疑的很:赵芳敬跟王家的这门亲事怪异的很,程晋臣自然不是个蠢笨之人,最近赵曦知对此事十分上心,而且据他对三殿下的了解,赵曦知明明似知道了什么……可是向来对他无话不谈的赵曦知这次却竟守口如瓶,只字不透。   要知道上次天师真人的二度批命,那等绝密的事情赵曦知还告诉他了呢,这次却不知是怎么样。   所以程晋臣心中忐忑,不知道这底下藏着什么事体。   两姐弟说着,外间赵曦知跟养真回来了,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   程晋臣也瞧见三殿下脸颊上若隐若现的小手掌印,幸而养真的手劲不大……不似上回一样会高高肿起。   程晋臣只假作没看出来的,起身笑道:“殿下的话说完了?到底有什么要紧绝密的话跟妹妹说?”   赵曦知哼道:“既然是绝密的话,自然不能跟你知道。”   自打他走了进来,程红玉的目光就不曾再落向别的地方,这会儿听赵曦知如此说,程红玉便柔声道:“三殿下且请坐了说话。”   赵曦知因为已经跟养真说了想说的,自然不愿再在这里耽搁,便道:“多谢二姑娘,只是外头还有事,就不坐了。”说着向着程晋臣使了个眼色。   程晋臣看了眼红玉,倒是有些不忍让姐姐失望。   幸而他机变非常,目光在桌上瞄过,便道:“这绿莹莹的是什么东西?”   程红玉听说赵曦知要走,正在失望,闻言便道:“这是养真妹妹带来的点心,是她从书上翻到的做法,叫做青玉团。”   赵曦知本不以为意,闻言突然想起方才在外头偷听到养真说他“又臭又硬”,还不如她的青玉团子好,就是这个东西了。   当下便先瞪了养真一眼,才嫌弃地说道:“这是什么古怪玩意儿,光秃秃的又青绿成这样,看着像是坏了似的,做法简陋,卖相也不好看,这样也敢叫做点心?”   养真因为给他方才所说的话惊心,所以竟没有在意他说什么。   程红玉却忙道:“虽然看着寻常,实则十分好吃,而且这是青蒿的汁子所做,还能驱瘟避疫呢!我们老太太都赞不绝口。”   赵曦知见养真不吭声,便不再着力褒贬,又听红玉如此说,便努嘴道:“我可不信。”   程晋臣笑道:“姐姐让殿下尝尝就是了。殿下是个较真的人,从不肯听人随口说什么,只要亲身试过才知道。”   程红玉心怦怦乱跳,忙亲自端起碟子,举起来呈给赵曦知:“殿下请用。”   赵曦知拧着眉,瞅着那团子半晌,终于勉为其难似的拈了一个。   那小小地团子捏在指尖上,触感倒不错,且还有些许弹软,果然不是“又臭又硬”。   赵曦知哼了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却嗅到一股青蒿的清香之气扑面而来,糯米粉跟糖粉等物混合的正好,又弹牙,又软甜。   赵曦知正在发呆,齿间的触感又觉着不同,原来这青团子里头竟裹着桂花糖的馅料,如此更是二重的流香清甜了。   赵曦知本是想尝一口然后丢开,可以再喷养真一阵子,谁知吃了一口竟似上瘾般,齿间跟舌尖上的甜意像是在勾引着,不由自主便把一整个都吃光了,还觉着意犹未尽。   程晋臣笑道:“殿下觉着怎么样?”   这味道自然大大超乎所望,赵曦知正有些发愣,闻言咳嗽了声,含含糊糊道:“还不算是太坏,过得去。”   红玉如数家珍道:“妹妹说这里有好几种馅料呢。有桂花糖的,还有红豆泥的,还有蛋黄馅儿的,花生馅的……”   赵曦知想不到还有这许多的种类,目瞪口呆,竟隐隐地想要都尝一尝,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想吃的冲动,回头对养真说道:“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养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书上看到的便试着做做了,殿下不要只管吃,若是脾胃不和,又是我的罪过了。”   赵曦知本能地抬手在喉头抓了抓,却又回过神来:“你又吓唬我?你的心怎么这样……”好歹把最后那个“坏”给及时咽下。   养真一笑不语,转头不跟他计较。   程红玉则殷勤地劝道:“殿下再尝尝别的……这个就着茶吃最好。”说着又亲自给赵曦知倒茶。   赵曦知看着旁边那个顶上带着一朵粉白色类似樱花般中间有一点红的团子:“这是什么馅儿的……”   他正要勇于尝试,不料旁边程晋臣抢先一步伸手拿了去。   程晋臣将团子扔进嘴里咬开,眉开眼笑道:“这是什么的?尝着不是红豆泥也不是蛋黄。”   “是不是花生酱的?”程红玉在旁说道。   程晋臣摇头:“香香甜甜的,像是有些……玫瑰花儿的香味。”   “是玫瑰糖!”程红玉道。   “果然好吃!谁能想到还有玫瑰馅儿?也是心思奇巧了,”程晋臣大赞,“我喜欢这个,还有哪个是这种馅儿的?”   程红玉把茶呈给赵曦知,回头道:“没有这个了,一种只得一个馅儿。”   程晋臣回头笑问:“妹妹怎么这样小气,不多送一些?”   养真道:“我送了些给老太太品尝,又怕姐姐吃不了或者不喜欢,就没敢多送。”   赵曦知在旁边见程晋臣意犹未尽的样子,心中虚火上升,牙痒痒的。   这下好,他可尝不到那玫瑰糖的到底是什么味儿了,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本来到嘴的东西又给人抢走……这种无端的失落感风起云涌,让赵曦知恨不得把程晋臣打上一顿。   又见程晋臣还想去取别的吃,赵曦知忙把盘子端到旁边,正色斥道:“这是二姑娘请我吃的,你要想吃,去你们老太太那边讨就是了。”   程晋臣讪讪地缩手,却不敢嘲笑赵曦知翻脸如翻书。   只有程红玉喜出望外,陪着递茶送水,陪着他说长道短。   ****   这日养真从荣国公府回樱桃巷,还未安置,门上就报说乔家有人来了。   养真正跟谢氏在说今日在荣国公府的种种,闻言诧异,便问来的是谁,小厮回说来的是乔安乔二爷。   谢氏听了,脸上就有些惴惴不安,养真看了出来,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一抚道:“太太放心,不会有事。你若是不想见二叔,就由我来应付就是了。”   谢氏虽然的确不想见乔安,但总不能自己一个大人躲起来,却让养真一个小孩子去应付面对。   于是谢氏含笑道:“不要紧,难道能一辈子不见吗?”   当下便叫请乔安进内,不多时,果然见乔安从外走了进来,彼此相见行了礼,落了座。   养真便道:“二叔向来可好?”   乔安十分谨慎:“还过得去。”他看一眼谢氏,却见她竟比先前在乔家的时候略丰腴了些,身上的衣裳也比先前略见精致鲜亮,不像是以前总穿些颜色黯淡的衣裙,那时候她的举止神态也略显得木讷,这会儿看着却鲜活了许多似的。   乔安看着谢氏的变化,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勉强说道:“不知嫂子跟侄女儿近来……可如何?”   谢氏见他问了自己,便半垂着头说道:“多谢二爷关切,向来很好。”   乔安的嘴角微微一动:“是吗。”   虽然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却有令人很轻易就能听出来的不满之意。   谢氏自然也听了出来,她抬头看向乔安。   乔安却又看向养真,和颜悦色地说道:“侄女儿,我有一件事情要跟大太太商议,你年纪小却听不得那些事,你先回避如何?”   谢氏变了脸色,却不敢出声。   养真却认真地回看乔安,温声道:“二叔,你自然知道我,我年纪虽然不算大,却也不算很小了。而且之前做主搬出府里的是我,让薛叔叔在外走动的也是我,有许多大人做不了的事情我还能做呢,我却不知道二叔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避开我的,其实,若真的有什么要紧为难的事情,跟我商议比跟太太商议还快些。”   听了这样一番不卑不亢的话,乔安倒吸了一口冷气。   乔安原本就知道,养真年纪虽小,行事却每每出人意料,不容人小觑分毫,所以绝对不可以用对待孩子的方式对她。   何况她的身份特殊,让人忌惮。故而乔安想要先支开她再做别的。   没想到仍是避不开。   乔安一笑,说道:“别的事或许可以,但是这件,是有关男女私情的,一则你年纪小,二则你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子,我想让侄女你回避,也是为了你着想。”   养真微微皱眉。   而谢氏听见“私情”两个字,早就心惊肉跳。   乔安见养真并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何况他心中也有一股火难以按捺,索性不再拐弯抹角,便看着谢氏说道:“其实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或者别的,只不过,难道嫂子没有听说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谢氏才问了这句,脸上已经开始泛红。   她自打嫁到乔家,从来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乔安也向来是以礼相待,如今日这般似乎是要质问的语气,却还是第一次。谢氏如何能够受得了。   乔安见状冷笑了声:“嫂子如今不在府内,搬了出来,又能跟着侄女儿四处走动,总不至于反而比先前更加的消息闭塞了吧。”   谢氏涨红着脸,眼圈也跟着泛红,竟无法回答。   “二叔是指的什么?索性就直说如何?”开口的却是养真。   乔安淡淡道:“外头都在传,那个薛典跟大太太之间有染。”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眼中透出了怒色,又看向谢氏道:“大太太向来在府内安分守己,如今却同侄女在外,又跟那个薛典起坐不避,难道你忘了你还是勇冠候夫人吗?你是想让我哥哥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吗?”   谢氏给乔安责怪,整个人几乎坐不稳椅子,泪早就模糊了双眼:“我、我没有……”   养真道:“二叔。”   乔安勉强按捺胸中的怒火,转头看向养真。   养真道:“太太是我带出府来的,薛叔叔也是我的人。他们之间怎么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二叔方才那样说,可有什么真凭实据?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试问,是有谁捉到了什么不成?”   乔安愕然,旋即不悦道:“养真!你到底在说什么,世人都在传这种话,如今乔府都成了人家的笑柄了!你就算不在乎乔家,也该在乎你父亲的昔日威名!”   养真说道:“正是因为在乎,才想问问是谁在空口白牙的胡说。二叔只管告诉我,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谣言,我还要告上官府,追究一个污人清白的罪名呢。”   “住口!”乔安霍然起身,却又醒悟自己有些造次了,他皱皱眉,才又缓声道:“养真!你再怎么着,毕竟也是乔家的人,这京城内散播此种流言的人没有成万也有上千了,你如何去一一追究?而且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当真是一点儿影子都没有的事,又怎会弄出这些捕风捉影的不堪言语呢?”   乔安说了这句,不由分说地又看向谢氏道:“嫂子,我先前一向敬重你,毕竟自打你嫁给哥哥,不管如何,你一直都照料着养真,而且对老太太也十分孝顺,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之前纵容着养真一块儿搬出了乔家!你是勇冠候夫人,就算养真不懂事,你为何不劝着她,还要跟着她胡闹,如今更加弄出这些事来,哥哥在天之灵只怕也难以安稳!”   谢氏听到这里早就泣不成声。   她再也听不下去,蓦地站起身来往后要去。乔安道:“嫂子留步!”   谢氏止步,乔安说道:“嫂子这会儿离开又怎么样?”   “我……”谢氏回头看向乔安,道:“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我会给乔家一个交代的。”说罢,便转身去了。   乔安皱眉,只当她又是搪塞的话。   这会儿养真也站起身来,冷笑道:“二叔说我是胡闹才离开乔家的,你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明明是老太太容不下我,也容不下太太。二叔又说如今外头的流言是因为太太跟着我出府,但是你怎么忘了,当时正是因为太太在乔家,给老太太以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压的苟延残喘的将要死了,我才忍无可忍地带她出府。二叔还说传播流言的没有上万也有成千,要追究很难,可叫我说,要追究也是简单的,只要找到流言的源头就是了,而源头,明明就在于乔府里头!至于是谁先鸡蛋里挑骨头说出这些没影子的事的,我想二叔心里也明白!”   乔安给她句句驳斥,不由心惊:“你……”   养真冷笑道:“我当初在乔家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太太嫁到乔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老太太却丝毫不把她的命当命,如今我带她出来,才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居然就来搅扰,难道是要把人逼死了不成?退一万步说,别说太太跟薛叔叔没有什么,就算将来有朝一日太太想开了,想要改嫁他人,我也是许的!”   “乔养真!”乔安忍无可忍,厉声喝止。   乔安先前还因为养真的身份而处处忍让,如今听了这话,再也无法控制:“你是不是有些太放肆荒唐了?居然连这种大逆不道话都说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你父亲的女儿了?到底是谁教的你,让你这样离经叛道,要不是天师给你批的命格,你只怕……”   面对他的疾言厉色,养真却纹丝不惧:“我只怕早就死了,对不对?!”   乔安紧闭双唇。   对上养真幽黑的眸子,乔安微微地有些后退自己说了太多……但是不说的话实在又憋不住。   养真淡声道:“我本来就是不讨喜的,从开始老太太就讨厌我,恨不得我早死了,或许我死了对乔家才是最好的,毕竟我也是父亲曾经的“荒唐”跟‘耻辱’,就像是二叔今日对待太太一样。所以后来十三叔要我的时候,你们才毫不犹豫让十三叔把我带走……后来之所以又想我回乔府,当然也只是为了那个子虚乌有的皇后命!”   养真说到这里停了停,看着乔安的双眼道:“你说我的离经叛道是谁教的,你不妨回去问老太太,问问我爹是不是向来循规蹈矩的,他要是循规蹈矩,自然也没有我了!”   乔安觉着耳畔一个焦雷接这一个焦雷,简直让他魂不附体。   养真又冷笑继续道:“二叔你不是蠢人,你当然明白,莫说我不觉着自己将来会当皇后,就算我当了皇后,对乔家又有什么益处?趁早不要痴心妄想!就像是我当初对桀儿说的,他一心想仗着那什么皇后之名胡作非为,可若真有那一日我岂会容忍?只怕先冲着乔府开刀!我并不是危言耸听,二叔应该也心知肚明,乔府现在要做的不是逼我跟太太回府或者如何,你们要做的,是别坐吃山空,不思进取,甚至想着勾党结派,胡作非为!我爹用命换回来的‘勇冠候’名号,不是让你们躺在这爵位上头醉生梦死,总想着靠别人飞黄腾达的!”   乔安原本白皙的脸上此刻白一阵红一阵,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给一个小丫头训斥了。   而且一句句的话就如同啪啪摔落的鞭子般,把深藏在皮囊下的污糟都给鞭挞到了。   乔安想要拿出长辈的威严来,痛斥养真或者说服她,但是他又知道自己的所有言语在养真的话面前都黯然失色,如此无力。   两个人在堂下面面相觑,终于养真道:“二叔若是没有别的事,且请回吧。”   乔安张了张口,只是他还没有说话,就见一个小丫头鸡飞狗跳地冲了进来,口中叫道:“姑娘快回后宅,大事不好了!里头传消息出来,说是太太上吊了!”   “什么?”养真的耳畔嗡地响了起来。   乔安也是脸色大变。   养真跟乔安来到了谢氏的院中之时,却意外地看见薛典正站在屋门口。   养真倒还罢了,乔安一看他就皱紧眉头。   “薛叔叔!”原先面对乔安的诘责还应对自若的养真如今已经慌了神:“太太怎么样?”   薛典不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往外走去。   这会儿里头珍姐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却见她双眼含泪,神色悲戚。   养真一见,心头猛然震动,几乎站不稳。   却见珍姐擦了擦泪道:“姑娘快看看我们太太,幸而薛爷救的及时,不然、不然就……”   原来先前薛典才从外头回来,因听闻乔安在,他便不想照面。   正要回自己房中,就见里头小丫头乱跑,隐隐地听说什么太太上吊之类的话。   薛典听闻后,不顾其他,忙向内宅急奔,到了谢氏房中,见两个丫鬟珍姐跟小红正慌里慌张地抱着谢氏的腿,却无法将她从梁上抱下来。   薛典见状上前,踩着凳子飞身一跃,一手抱住谢氏,一手把她套在脖子上的那衣带往旁边一撩。   谢氏给他救下,却已经没了气息,两个丫鬟当即大哭。   薛典毕竟是久经沙场,死人堆里混过的,虽然心慌窒息,面上却还稳得住,忙用军中所学的顺气舒血之法给谢氏推血过宫。   如此反复几回,谢氏喉咙里发出“咯”地一声响动,果然幽幽地醒了过来。   薛典见她睁开眼睛,才忙起身后退,一直退出了房中。   且不说养真进里屋去探望谢氏,只说在外间,乔安跟薛典面面相觑。   隐隐听到里头养真哭道:“太太怎么这么傻?!”   乔安深深呼吸:“这些事都是因你而起……”   薛典不等他说完,上前挥拳打出去,乔安虽然也会几招功夫,却哪里比得上薛典,当下给打的往旁边跌了出去。   薛典克制地握住拳,道:“要不是你们咄咄逼人,胡说八道,怎么会逼得嫂子走上绝路。”   乔安擦了擦嘴角,发现流血了,又惊又怕:“你还知道是嫂子?你、你也有脸……”   薛典怒道:“我看在你是乔白弟弟的份上才不肯动手,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这会儿跟随乔安的小厮们冲进来,七手八脚叫人扶起来,乔安恨恨地看了薛典一眼,虽不敢跟他动手,却仍是说道:“不要提我哥哥的名字,你没有资格!”   ***   是日入夜,养真守着谢氏,亲自喂她喝了安神药看她睡着了。   珍姐跟小红百般劝她自去休息,齐嬷嬷也来看了几次,养真才终于起身。   她出了门,回自己房中去,且走且恍惚地想着今日这番惊魂。   本来养真就曾怀疑过自己梦中谢氏的死很蹊跷,经过今日之事几乎已经肯定了,梦中的经过跟今日,多半是阴差阳错,八/九不离十。   齐嬷嬷跟在身后,道:“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到底是闹出事来了。幸而太太还算是命大的,不然的话可怎么说呢。”   养真不言语。   齐嬷嬷瞅了会儿,小声道:“姑娘,要不要听我的,给薛爷尽快地找一房好妻室?”   养真道:“除非是薛叔叔自己有看中的人,不然我绝不会去勉强他。”   齐嬷嬷无奈,陪着她来到房门口,正欲入内,却见杏儿在向着她暗中摆手。   此刻杏儿已经推开了门,养真无精打采地迈步进入,齐嬷嬷灵机一动,便停了脚步。   养真并未发现嬷嬷没有跟上,只是魂不守舍地进门,径直到了卧房自己床前,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往前扑倒在榻上。   把脸埋在缎子被面里,养真心想:要是谢氏这次没有给薛典及时地救回来,那岂不是自己先前种种努力都白费了。   又想起赵能南行差点儿死了的事,养真喃喃道:“真的是半点也不能大意啊。”   “什么不能大意?”有声音从背后响起。   养真大吃一惊,扭头往后看去,却见赵芳敬宛如从天而降般地站在身后,此刻正将袍子一撩,在她旁边的榻上坐了。   养真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无法置信:“十三叔你怎么在这里?我为何没听见人传?”   赵芳敬笑道:“那是因为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刻钟了。”   “你、你早来了?”   “本想过去,又怕反而惊到谢夫人,就只在这里等了。”   养真呆看他片刻:“你知道了太太的事?”   赵芳敬道:“嗯。”   养真心中滋味难明,低声道:“幸而今日薛叔叔救的及时。不然我一辈子也不能安生。”   赵芳敬却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一般。   养真看着他的表情,心中略有些异样。   可也正因为如此,突然就想起了今日赵曦知跟自己说过的那件事。   “十三叔……”她的心今日连受惊吓,第一是在荣国公府里被赵曦知,然后又给谢氏。如今竟无法安稳心神,只觉得魂魄飘荡,惶惶然的。   “怎么?”相比较,赵芳敬却依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养真深深呼吸:“十三叔,那位要跟你定亲的姑娘……我想,也见一见她。”   赵芳敬仍是面不改色,淡淡道:“不是跟你说过吗,该见的时候就见到了。”   之前在听赵曦知说完后,养真经过深思熟虑,终于决定,要用旁敲侧击的法子慢慢地探知真相。   但是大概是因为谢氏之事刺激到她,养真竟忘了自己原先打算好的,她不依不饶地叫道:“我不管!现在就要见!”   赵芳敬诧异地看着她。   养真道:“你只回答我,成不成?”   “如果、你真的就这么想见她,十三叔自然不会舍得让你失望。”赵芳敬终于回答。   养真见他答应,忙从榻上跳下地:“那好,你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赵芳敬一笑:“怎么变成了这样的急性子,你这会儿见她做什么,急吼吼的莫非要找她吵架?”   “谁吵架了!”养真心里烦躁,“我就是想看看十三叔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你总是藏着不许我见又怎么样?”   “谁又藏着了,”赵芳敬含笑看着她道:“只不过时候未到罢了。”   养真抬手在发端掠了掠,不知自己的头发是否因为方才而弄乱了,又想让齐嬷嬷进来给自己梳理一番,可想了想……又何必呢,又不是要去跟谁争奇斗妍,倒也不用怕什么失礼丢人。   “那我们走吧。”养真下定决心,双手在腰间握拳。   这幅架势倒的确像是要去跟人打架的。   赵芳敬笑走到她身边:“你看看你,就这么想见她?天都黑了,一刻也等不得吗?”   “等不得。”养真嘀咕。   赵芳敬握住她的手:“那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养真白了他一眼,随着他迈步而行,可走了两步却又发现,赵芳敬竟不是领着她出门的,而是走到了梳妆台前。   “我不用打扮!”养真叫道。   赵芳敬让她在铜镜前落座:“谁让你打扮了,你好生看看。”   养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他示意下终于凝眸看向面前。   “看见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暖笑意。   铜镜里照出了一张清丽的小脸,那当然是她自己。   可赵芳敬的声音太叫人无法违逆,养真竟不能反应,只顺着他的语气提示,微微俯身往前又看了会儿。   正懵懂打量,突然间赵曦知的话在耳畔跳出来:“你要真想知道那王家女子生得什么模样,只要去照镜子就是了。”   养真的目光移动,从自己脸上盯向身后的赵芳敬,然后她毫无预兆地跳起身来,几乎把凳子给撞倒。   赵芳敬从后轻轻扶住了她:“怎么了?”   养真蓦地转身,她仰头看着赵芳敬:“十三叔、在跟我开玩笑吗?”   赵芳敬面色坦然,注视着她道:“你不是听曦儿说过了吗?不是玩笑。”   养真浑身冰冷,汗毛倒竖:“你……”   他居然知道了是赵曦知告诉自己的!   他变相地承认了那是真的。   而且他的反应居然还如此的平淡!   短短的一天里她居然经历了这么多起伏跌宕险象环生的事,养真觉着头重脚轻,心乱如麻,自己好像随时都会晕厥。   “为、为什么?”终于,养真艰难地开口。   “本来觉着你现在还小,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可是……”赵芳敬叹了口气,“也罢。”   他终于把宁宗的打算跟养真简短地说了一遍。   只是,王应竟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跟养真模样相似的女子——赵芳敬却也明白他们的用意,多半是担心将来养真嫁了赵芳敬后,有个抛头露面的话,给人瞧见了模样,那时候对外的说辞也可顺理成章些,也是他们用心良苦而缜密了。   此刻赵芳敬看着养真灵魂出窍的模样:“与其让你嫁给别的什么人,倒不如干脆跟了我,这样的话,我才能理所当然的好好照护养真,甚至……比现在更加的名正言顺,你说好不好?”   养真的脑袋里还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弄清,但是听了赵芳敬这样问,却本能地叫道:“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5章   虽然赵芳敬字字明白, 说的十分清楚,并不令人费解, 可养真的脑中仍旧混沌一片。   其实养真不是不懂赵芳敬说的什么,主要是因为她不想接受跟面对。   原先以为从赵曦知口中得知那什么王家的姑娘跟自己的模样极为相似……已经是很令人愕然跟不能接受的事了, 可谁成想, 跟赵芳敬所说的比起来, 那件事反而轻若鸿毛,很不算是什么了。   可养真如此的反应对赵芳敬来说,却是意料之中的。   面对她冲口而出的否认,赵芳敬微微一笑, 道:“为什么不好?”   养真见他直到现在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似乎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而且是再寻常不过的, 养真简直无法置信。   然而赵芳敬温柔如昔的神情很有迷惑性, 在对上他温情脉脉的凤眸的时候,甚至会生出一种他说什么都对的错觉。   养真定了定神:“十三叔为什么还问我?”她竭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于是转开头不去看他的双眼,“这种荒唐的事你为什么……竟好像习以为常似的?”   赵芳敬缓声道:“我只想有个机会好生照护养真, 难道不对吗?”   “不是这么说!”养真皱眉道:“你是、是我的十三叔!就算我想嫁人,也不能嫁给你的。”何况打心里说, 养真连嫁都不想嫁, 毕竟心里早就有了阴影。   “我又不是你真正的叔叔,你的叔叔姓乔,”赵芳敬淡然地看着养真, 眼底甚至还有一抹笑意,“当时把你从钱家庄接回来的时候,丽月曾问我为何是你的叔叔……你可知当时我没说出口的话是,我也很后悔,那时候去淮县找到你那刻,或许该让你叫我哥哥的,毕竟我跟你的岁数相差也不是很大,如果是‘哥哥’,现在的情形大概就不至于这样尴尬了,对你而言或许也会容易接受一些,是不是?”   养真呆呆地看着他,身不由己地听他说完,虽然满心想要反驳他,但是,隐隐地竟觉着他说的很有道理。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皱眉道:“你不要、不要说这些……总之,我心里认定你是十三叔的,我当、当你是亲人一样,是长辈般敬重,怎么可以嫁给你?”   赵芳敬面不改色地说道:“就算嫁给我,也仍旧是亲人啊。退一步说,你若真的‘敬重’我,那我说的每一句话你自然要听?”   “你……”   “那我便要你从现在开始改口,不要叫我十三叔,就叫我……芳敬哥哥。”   “十三叔!”养真羞窘地大叫。她汗毛倒竖,尤其是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眼神,不知为何,做这种破格之事的是他,大言不惭的是他,可现在赵芳敬仍旧是一本正经的神情,而她自个儿的脸上却无端地有些涨热,就仿佛做了错事的是她。   “那好,”赵芳敬看着养真脸颊上的微红,笑笑:“你说,然后呢?”   “然后、”养真尽力地又想了想,“然后我……”   给他一阵搅乱,几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养真举手捧住脑袋,突然间想起来!   “然后我不是孤鸾的命格吗?既然我要嫁的人会死,怎么可能是你?”养真总算想起还有这件要命的症结大事,她抬头瞪着赵芳敬,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当然不可以!”   赵芳敬挑了挑眉。   然后十三王爷缓步走回桌边,恍若无事人般落座:“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想嫁我,还是……担心我娶了你后遭遇不测呢?”   养真想了想:“两个都有。”   赵芳敬哼道:“那你告诉我,这两者之中,哪个更让你不能接受些?”   养真皱眉,半晌后才低低地说道:“当然、当然是我不想十三叔出事。”   赵芳敬笑道:“我就知道。”   养真叫道:“你知道还问?”   “你亲口说出来……怎么会跟我心中想一想一样?”   养真不去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道:“既然、既然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你就不要抗拒这件事。”赵芳敬不等她说完,便接口说道。   养真双眸睁大。   赵芳敬敛了笑,神情有些庄肃地看着她,道:“原先皇上想把你许给尚奕,但是贵妃已经知道了其中原因,贵妃疼爱尚奕胜过一切,如果逼急了她,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而我,绝不能容忍我疼若珍宝的养真却给人弃嫌,糟蹋,唯恐避之不及。”   养真心头狠狠地一颤,几乎脱口又叫一声“十三叔”。   她看着赵芳敬认真的神情,心中酸涩,终于说道:“既然贵妃因为怕四殿下出事不惜一切手段,那十三叔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你自然对我好,但是我、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我的心之于十三叔,大概就像是贵妃对于四殿下一样,都是绝不容许自己所珍视的人有半点闪失的!”   赵芳敬对上她微微泛红的双眼,面上雪过初晴似的露出了一抹抚慰人心的微暖笑意。   他说:“怎么,我在你心中,就像是尚奕在贵妃心中?这会儿我却又不是你‘敬重’的‘长辈’了?”   养真自知有些失言,红着脸小声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不是有意要冒犯的。”   赵芳敬探臂过来轻轻地捉住了养真的手:“我知道。”   养真微微一颤:“十三叔……”   赵芳敬会意地松开她的手,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你年纪还小,我本来不想提这些事,是皇上迫不及待地要给你定亲,我才不得不插手,之前不跟你透露,也是怕你为此操心。但是……十三叔向你保证……”   养真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赵芳敬把心中的那句话压下,微笑说道:“有养真在的一日,十三叔就绝不会有事,因为我要照护养真一辈子的,我绝不会食言。”   “我、我怎么相信?”养真低头,再想起梦中所见种种,越发心乱如麻。   本来是因为梦中之事,所以心里才跟赵芳敬有了难以启齿的“隔阂”,生恐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他一世清名。   可谁能想到,她百般的避嫌,如今却反而更落入这样超乎寻常的地步。   养真只得暂时把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压下,只先面对如今要解决之事:“我虽然很不相信什么皇后命,但是我心里清楚,天师的话等闲是不会出错的,他既然特意跟皇上说了‘孤鸾’的命格,当然更加不会是哄骗人的。你说你不会有事,我怎么能相信?”   养真自然相信赵芳敬的能耐,他可是个能把天底下翻过来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但是这天底下唯有“命数”是不能一言论定的,世人再能耐,毕竟不是神仙,无法左右自己的命数。   对于张天师的话,养真还是敬畏的,何况又涉及赵芳敬,更加不能让他冒险了。   “何况我既然是那样的批命,皇上一定要让我嫁给皇子,若是十三叔娶了我,长长久久地护着我,皇上岂会坐视不理?不不不!”养真越想越觉着可怕,着急地说道:“我就算嫁给任何人都好,我不要十三叔牵扯在内。”   赵芳敬道:“你信不信十三叔?”   养真的心本已经缩成一团,对上他温和坚定的眸色,却好像是冬日里的种子给春风吹拂,慢慢地开始舒展。   “我、我当然是相信的。”   赵芳敬点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假如,十三叔的话跟天师真人的话,两个人只能信一个,你选择信谁?”   养真的心怦怦跳,她隐隐地料到赵芳敬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但是在情感上,她当然是毫无犹豫地相信赵芳敬。   可是理智上,却应该是张天师。   “我……”养真无法回答。   “那不如、咱们换一种说法,”赵芳敬看出她的为难,笑道:“养真嫁给十三叔,很有可能将我害死。所以你不愿意嫁,对不对?”   养真忙点头。   “那我告诉你,”赵芳敬的眼神一暗,目不转瞬地盯着她,沉声道:“如果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养真嫁给别人,我必由此不得善终。”   养真的心猛然揪起:“十三叔!你说什么!”   赵芳敬十分镇定,淡淡道:“我这是说真的,你若是当面去问天师,他的回答便也是同样。”   养真的双眼瞪的大大的,心跳开始剧烈:“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天师、又怎么会跟你这样说?”   赵芳敬淡淡道:“你不信?”   养真蓦地想起梦中那个赵芳敬兵临城下的不眠之夜,她紧闭双唇。   赵芳敬道:“所以,如今这两种情形就在你的面前,你告诉我,你要如何选择,是嫁,还是不嫁。是有可能害死我,还是任由我不得善终。”   “你不要这么说!”养真忍无可忍,这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针刺似的扎在她心上,因为她知道赵芳敬这不是玩笑,她真的曾害过他。   赵芳敬却笑看着她,温声道:“养真连听我如此说都不能,自然也不会将十三叔置之不理的,是不是?”   两人一番长谈,等到赵芳敬离开的时候,已近子时。   本来可以留赵芳敬在宅子里住一夜,毕竟他又不是没住过,但是这次……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这种心思。   养真心有隔阂,而赵芳敬想给她一些缓和的时间。   等到赵芳敬去后,齐嬷嬷才忙入内伺候,又问养真王爷跟她说些什么,竟然说了这许久。   养真不能回答。   直到此时,养真整个人还有些发晕。   她至今还没有办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在赵曦知告诉自己那王贵妃家的远亲姑娘跟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时候,她十分的惊心,很想立刻质问赵芳敬是什么意思。   她急需一个真相。   但等到赵芳敬跟自己坦诚了宁宗的计划之时,养真只觉着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几乎把她压得无法喘息,绝对不能接受。   可是谁能想到,跟赵芳敬彻谈半宿,她居然……糊里糊涂的像是答应了。   不!她还没有彻底答应,至少养真还记得,赵芳敬临去之前曾竟让她再仔细地想一想。   至少她还可以再“想想”,虽然这理由,简直像是纸糊的一面堤坝。   额头的血管突突地跳动,养真觉着头疼。   齐嬷嬷见她脸色不太对,当下也不敢再问下去。   养真十分疲倦,也没有力气去洗漱,闷闷地就上床睡下了。   这一夜她做了许多凌乱不堪的梦,大部分是曾经梦见的情形,还有一些是绝密中的绝密,她无法对任何人启齿的荒谬场景。   次日早上,养真罕见地晚起了,且也懒于梳妆,若不是想去探望谢氏,只怕还要赖床。   齐嬷嬷见她神色恹恹的,担心她身子不适,问了几次要不要请大夫来看。   养真勉强打起精神,梳理完毕便去谢氏房中。   谢氏因为昨日伤到了脖颈,虽然给薛典救了回来,但颈间却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青紫色过了一夜,变成了很打眼的乌青色,而且因为伤着了嗓子,说话都是低哑微弱的。   谢氏瞧见养真来到,双眼早红了。   珍姐悄悄地说道:“太太先前醒来,又流着泪自己抱怨说何苦救她呢。”   养真在床边坐了,看谢氏气若游丝面无血色的样子,心中十分疼惜:“我昨日跟太太说了多少话,怎么一点也听不进去?”   谢氏落泪道:“你的话我自然听着,但是我不怕别的……唯独是恨自己又连累了别人。”   “太太连累谁了?是我,还是薛叔叔?”养真摇头道:“难道太太还不知道我不是个怕被连累的人?要是缩头缩尾,当初又怎么会执意搬出乔家呢?至于薛叔叔,太太这次要是救不回来,那才是真正连累他了。毕竟若太太出事,就是因他而起,让薛叔叔以后如何过得去?”   谢氏转过头去,恨不得大哭。   养真握住她冰凉的手说道:“我当初执意带太太出来,无非是想让你过两天舒心的好日子,想让你平平安安的,你要是那么想不开,岂不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我要给你赔命才是。太太本是保全我的名声,若由此我们两个都送了命……也不知道这名声跟性命之间哪个更要紧?”   谢氏挣扎着起身,将养真抱入怀中,用沙哑的嗓子哭说道:“我正是因为知道你的心意,才更不想你受半点委屈的。”   养真道:“太太要真不想我委屈,就不要因为那些人说的话而自己为难自己!你若是安安稳稳快快活活的,我便什么都不怕!”   两人正说到这里,外间小红来到:“太太,姑娘,门上来说,定国公府的一位奶奶来拜见。”   养真一怔。   谢氏也呆了呆:“定国公府?咱们以前跟他们没什么交集啊。”   养真突然想起当初皇上曾想撮合赵芳敬跟定国公府……莫非来人跟此事有关?当下吩咐道:“请到里间落座,不可怠慢。”   谢氏也振作道:“既然有贵客来,你且去吧。”   养真道:“太太呢?”   谢氏含泪看了她半晌:“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会再犯一次傻吗?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养真听她说了最后一句,便知道她终于想开了。当下才起身往外而去,又叮嘱珍姐等好生照看着。   在养真去后,谢氏叫丫鬟扶着自己起身,只觉着喉咙里火辣辣的。   她抬手在喉头轻轻地摁了摁,疼不可当,骨头都像是碎裂了似的。   回想昨日那种濒死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是在此之外,却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有人将自己一把抱住,不由分说地救了下来。   那极有力的大手有些粗糙,忙忙地在她的胸口,腹部……身上各处,仓促而粗鲁地推拿。   谢氏呆了会儿,惶惶地问道:“昨日真的是薛爷把我救下来的吗?”   珍姐道:“可不是么?太太真的要好好感谢薛爷才是,当时我跟小红都吓呆了,手软脚软的,想把太太放下来都不能够,幸而薛爷来的及时。”   小红在旁边听见,插嘴说道:“薛爷的身手可真好,没见他怎么样,整个人嗖地就飞了起来,一把将太太抱住,极为容易地就把太太救下了,他哪里是救了太太,也是救了我们的命了。”   珍姐叹道:“是啊。太太有什么想不开的?纵然二爷来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这不是咱们早就预料到的吗?可是自打出了乔府来到这里,日子竟比乔府更舒心百倍,外头有薛爷撑着,里头还有姑娘孝顺,太太有什么不足意的?就看在姑娘的面上也不该这样想不开呀……”   谢氏本已经好了,听了这两句话忍不住又泪涟涟的。小红也红着眼圈说道:“太太虽然膝下没有个一子半女,但是姑娘却比亲生的还要亲近孝顺呢,姑娘这样疼惜太太,太太自然也要好生疼顾她,要知道姑娘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太太怎么忍心抛下她呢?”   谢氏听两个丫鬟掏心掏肺的说着,又是懊悔,又是感动,忍不住哽咽哭了起来。   ****   且说养真在齐嬷嬷跟杏儿的陪同下来到外间,才进门,就见堂下站着一道婀娜的身影,旁边左侧的圈椅上还坐着一个气质雍容的妇人。   养真认出那妇人是定国公府的二少奶奶,本姓宋,是景阳侯之女,先前在荣国府老太太寿的那天也是见过的。至于那女孩子,却是这二房的嫡出,名唤张嫣。   见了养真进门,宋二奶奶就先站了起来,往前迎了两步。养真不敢怠慢,屈膝行礼道:“原来是二奶奶跟姐姐到了,有失远迎。”   宋二奶奶含笑将养真扶住,笑道:“何必见外?姑娘不要嫌我来的唐突就罢了。”   说话间张嫣也上前,两个人对着一拜,张嫣含笑道:“先前在荣国公府一见妹妹,我便无法忘怀,总算打听了小公爷妹妹住在此处,便请太太带我来拜会了。还请不要怪罪。”   养真道:“姐姐客气了,且请坐了说话。”   不多时,杏儿带了两个小丫鬟送了茶上来,宋二奶奶吃了口,说道:“这茶好生清甜,是今年的新芽?”   养真说道:“二奶奶不嫌粗糙便好,是我托人从江南地方捎了一包,地方上叫做金丝云雾,不算很有名的。”   宋二奶奶笑道:“我尝着竟比那些上贡的好茶都还出色呢。到底是姑娘的眼光高,挑的东西也好。”   定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府内所用的东西自然跟别的地方不同,也只有宋二奶奶才能轻描淡写般说出什么“比上贡的都好”之类的话。   二奶奶说着便回头看张嫣道:“素来都称赞你聪慧,如今见了养真,可知道天外有天了呢?”   张嫣含笑道:“太太说的自然是,自那日在荣国公府尝了妹妹亲手做的青玉团子,已经是知道了妹妹的兰心蕙质,旁人如何能及呢。”   养真大为汗颜:她虽然喜欢按照古书食谱上调制些东西,但多数都是送给亲近的人品尝,若心血来潮多做了的,就送到汇丰楼里。   自诩虽不难吃,却也未必就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地步。如今定国公府的两位如此捧场,自然不是因为她当真就“兰心蕙质”到令人倾倒的缘故。   当下忙自谦了一阵,又也夸了张嫣一阵。偏宋二奶奶笑道:“你不必赞她,可知我为她的事弄的头都大了?”   养真便问为何,宋二奶奶今日特意登门,又寒暄这半天,不过是为了此刻而已。   当即咳嗽了声,低低道:“姑娘不是外人,我便有话直说了。先前皇上明明就有意让楚王殿下跟国公府内结亲,甚至都选好了嫣儿,皇上跟皇后也都是过目了十分满意的,可是最近怎么突然间,都在说王爷将娶的王妃是贵妃娘娘家里的人?”   养真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色有些发僵。   张嫣早就低下头去,脸上薄红。宋二奶奶倾身看向养真,低低问道:“不知道王爷私下里可跟姑娘提过什么吗?”   养真的心里咯噔一声,便勉强笑道:“我虽也耳闻此事,可十三叔并没有跟我多提,我便不敢过分追问了。”   宋二奶奶问道:“那么,不知姑娘可见过那位王家的女子了吗?也到底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人,竟会把楚王殿下迷住了?”   养真十分之窘,便道:“我虽然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人,但在我看来,嫣姐姐的容貌、品格,才华,在京城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怕没有人比得过。”   宋二奶奶笑道:“她真有那么好,我们也不至于犯愁了。假如对方是知根知底的,的确比她好,那也罢了。可现在几乎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的如何样貌的,我们平白就输了,真是叫人气闷不服的很。”   原来宫中张皇后因为猜不透宁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又无根可循,所以便暗中交代了国公府内,赵芳敬的身自然近不了,幸而还有个乔养真。   定国公府人脉极广,早在荣国公府孙老夫人寿辰的时候就刻意接近养真,只为今日的登门造访,想要从养真口中打听出王家那人的底细。   ***   就在养真跟定国公府来人见面的时候,赵芳敬正奉旨入宫。   一路正往乾清宫而去,无意中却看见从宝仪门下走出一队人来。   头前两名小宫女领路,身后也有几个跟随着的,中间簇拥着的那位,却是桑家的桑落姑娘。   原来今日桑落是封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进宫觐见的,正要去翊坤宫。   桑落微微垂首,并不随意四处张望,一时竟没有看见赵芳敬。   赵芳敬凝视着她,负责领路的那小太监见状,便说道:“王爷可认得那位姑娘?”   “不认得。”   小太监忙道:“那是原先在宫内当值的桑统领的妹子,听说是三殿下看上了她,皇后娘娘今日正是为了这个才召她进宫的呢。”   赵芳敬挑眉:“是吗?”   小太监笑道:“奴婢也是听他们私底下说的,原本桑姑娘的样貌也算是绝色了,只可惜她出身有些低,只怕娘娘不会乐意她为三殿下的正室。”   赵芳敬道:“你们倒是看的清楚。”   青鸟忍不住道:“你们私底下都这样议论主子?是不是也议论我们王爷来着?”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说不敢。青鸟道:“一定有,别打量我不知道,可说我们王爷的坏话来着?”   小太监如何敢承认,青鸟拉住他的耳朵,逼着他,小太监才忙说道:“王爷饶命,我们委实不敢乱嚼王爷的舌头,只是……”   “只是怎么样?”青鸟呵斥。   小太监才说道:“只是大家常常说起乔家那位姑娘的传奇故事,但大多数都不是坏话,反而都是赞扬她的呢,毕竟一个小姑娘家家,居然敢千里迢迢地跑到那灾疫横生的南边去,这已经很叫人佩服了。何况她还在京城里闹风寒最凶的时候免费布施汤药给城里百姓呢?做出这种大善事,简直是菩萨般的人,我们怎么敢私下里编排她呢?”   赵芳敬听得心里喜盈盈的,含笑道:“你们说我倒是不打紧,怎么连我的人也说起来了?”   小太监忙道:“奴才们提起王爷跟乔姑娘,不像是提起别人一般一味地挑剔,反而多数是好话,也只有王爷这般人物,才能调/教出乔姑娘那样的性情呢。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虎、虎父无犬女……”   赵芳敬听他满口夸奖,神情也很认真,面上更是笑意晏晏。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赵芳敬的脸刷地黑了。   ***   桑落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翊坤宫。   进殿后她仍是循规蹈矩,垂眸上前跪地拜见皇后。   张皇后示意免礼,不露痕迹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果然见生得体态婀娜,气质超逸,且一张脸秀丽绝伦,绝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也算是万里挑一了。   皇后心中暗叹自己儿子的眼光果然不错,可是转念一想,赵曦知在外头私自认识了此女,焉知此女品行如何?兴许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当下皇后道:“你不必拘束,起来说话。”又命赐座。   桑落谢恩,在凳子一角小心翼翼落座,仍是半垂着头,很是贞静得体。   皇后心里隐隐有三分满意,便道:“你今年多大了?”   桑落起身道:“回娘娘话,臣女今年十六了。”   “去年的龙舟夺彩,本来你们家也要参与的,怎么你竟不曾进宫?连今年都没见过你。”   桑落恭恭敬敬地说道:“去年是因为家中长辈过世,不便哄闹,今年是臣女的年纪大了,所以才并未参与。”   张皇后一哂道:“虽说是你的孝心,不过龙舟夺彩是宫内的规矩,就如同天家若是有喜事,民间三月禁止白事一样,自然有个轻重缓急的。难道皇室正办喜事,你家里还要大张旗鼓的出殡吗?”   桑落心头一沉,却只勉强应道:“娘娘训斥的是,是我们……眼光短浅了。”   皇后瞥她一眼,吃了口茶,才又缓缓说道:“对了,说来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你们府里可给你说过亲吗?”   桑落摇头道:“回娘娘,据我所知并不曾。”   “这是为何,”张皇后微微一笑道:“本宫先前也曾听说,有过不错的人家向你们府内提亲的,难道都看不上?”   顿了顿,桑落才轻声道:“请娘娘恕罪,这些臣女也并不知详细,都是家中长辈做主。”   皇后淡淡道:“原来你不知道,说的也是,儿女姻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个自己做主的道理?你这样才是本分,不像是那些狂浪的人。”   桑落不语,实则听出皇后话中有话。   皇后见她面上并无什么异样,一笑又问:“是了,本宫怎么听说,最近你们家里有些事?好像是你哥哥怎么了?”   桑落犹豫着说道:“是、是哥哥在五城兵马司,给人弹劾了。”   “可知道为了什么?”   “臣女不知。”   皇后皱眉道:“你如何连这个都不知道,难道你并不关心自己的兄长?”   桑落脸上微红,终于说道:“臣女其实听闻,是有人告哥哥贪赃枉法,但是臣女是相信哥哥的品行的,知道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不实之词在娘娘面前先说出来。”   张皇后扬眉道:“这么说来,你倒也算是个识大体的,也是手足友爱,倒也罢了。只是,为什么那原告别的人不去告,只盯着你哥哥呢?倒还是要他越发的谨言慎行才是。”   桑落只低头答应:“娘娘督促,是娘娘的好意,臣女回头一定转告哥哥。”   张皇后微笑道:“桑统领的为人本宫其实是信得过的,当初在宫中的时候,三殿下就很爱跟他亲近,可见他的为人很好。”   明明看着像是一句好话,但是皇后的语气里却俨然透出了相反的意味。   桑落何等的机警,早就听了出来。但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自然没有桑落多嘴的份儿。   皇后见她低眉顺眼的不言语,像是个乖巧懂事的,心中才又多了两分满意。   半个时辰之后,桑落退了出来,在四名小宫女太监的陪同下往外而行。   正走着,迎面见一队人从门口走了出来,当中一位鹅蛋脸,华服盛装,神情瞧着有些倨傲,正是本朝的丹霞公主。   两队人将要遇上,桑落早退到旁边给公主让路,丹霞公主将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止步,说道:“你、就是桑家的那位四姑娘?”   桑落道:“回殿下,正是臣女。”   公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生得果然不错,听说三殿下都给你迷住了……倒是有些资本。”   桑落一怔,丹霞公主突然冷笑说道:“只不过,劝你们不要得意忘形了,听说你哥哥先前把自己家的亲戚都打了,这还没飞到高枝上,怎么就开始啄人了呢?可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原来这丹霞公主正是尚给了王驸马的,王驸马则跟陈姑爷是狐朋狗党。当初桑岺因为自己家姐给陈姑爷屡次欺负,忍无可忍将他教训了一顿,没想到姓陈的居然倒打一耙,丹霞公主听王驸马说起来,他们自是一党,彼此袒护,加上公主本就眼高于顶,见了桑落,自然不会放过这奚落的机会。   桑落没想到公主竟如此不留情面,虽然不想闹事,但却也忍不住这口气,便温声道:“臣女竟不知公主这些话从何说起,实在惶恐的很。至于哥哥跟陈家之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中详细只怕也是公主所不能知道的。”   丹霞公主仗着是宁宗的妹子,从来跋扈,哪里容得下桑落还嘴,当下一记耳光甩了出去:“大胆,你敢如此对我说话!”   桑落虽出身寒微,但却并不曾给人如此对待,如今无缘无故给打了一掌,一时竟脑中空白,她举手捂着脸颊,眼中已经有泪涌出来。   丹霞公主见她瞪着自己,越发恼怒:“你还敢看,你莫非以为自己……”   正要得理不饶人,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这里在闹什么?”   丹霞本来盛气凌人,突然听见这个声音,顿时满面恼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6章   丹霞公主原本趾高气扬, 盛气凌人, 但听了这个声音, 却神奇地转怒为喜,她忙转过头,当看见身后来人的时候,满面春风地笑道:“芳敬!”   原来这来者正是十三王爷赵芳敬, 一身锦衣缎袍,峨冠博带,皎若玉树,翩若游龙。   丹霞公主望着赵芳敬,笑吟吟地继续说道:“我方才正问他们你在哪里呢,都说在乾清宫跟皇上说话, 我还想要不要去打扰你们, 没想到这么巧竟遇见了, 怎么,是跟皇上说完了正事了?”   赵芳敬点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皇上召我说两句闲话而已, 皇姐如何今日进宫来了?”   丹霞公主笑说:“是皇后娘娘召我进宫。”   赵芳敬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桑落身上,却见她已经放下了捂着脸的手,正垂头低眉,躬身而立的模样。   赵芳敬问:“这位桑姑娘也是奉召进宫的?”   桑落恭敬地回答:“回殿下,正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   赵芳敬问道:“娘娘已经同你说完话了?”   “是。”   “那你还是尽快出宫去吧。”赵芳敬淡淡地说。   桑落慢慢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了眼皮:“臣女遵命。”说罢屈膝行礼,后退了两步, 往旁边避开,却不敢就走,毕竟王爷跟公主都在,必要让贵人先过才是宫中的礼节。   丹霞公主瞪她一眼,便对赵芳敬道:“十三弟,我正有几句话跟你说,你陪皇姐走走。”   赵芳敬道:“皇姐不急着去见皇嫂么?”   丹霞公主嗤地笑了,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快走吧,什么也比不上我们姐弟说话。”   她谈笑风生地拉着赵芳敬,旁若无人地去了。   等两人远去后,那带着桑落的小太监才说道:“姑娘请。”当下才又陪着桑落往外而去。   桑   落本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且更知道这宫内一定要谨言慎行的道理,本是不肯多说一句的,可是回想方才赵芳敬的一言一行,忍不住说道:“十三王爷跟公主之间的交情很好吗?”   头前那领路的小太监回头笑道:“这个奴婢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王爷打小就极惹人疼爱,不管是皇上还是其他的王爷、公主们都十分喜欢楚王殿下是真的。”   桑落心思聪明,这小太监的话虽然动听,她却早明白了弦外之音。毕竟如果丹霞公主跟赵芳敬关系好的话,小太监只欢欣鼓舞地答应就是了,可如今却说出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显然两人的关系并不是表面看着的那样热络。   桑落想起丹霞公主上赶着似的模样,心中冷笑不已,可突然想到十三王爷一身月朗风清,龙章凤姿,不由又有些微微地出神。   ***   且说丹霞公主拉了赵芳敬离开,来到无人的中殿之外才停了下来。   赵芳敬驻足道:“皇姐到底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跑到这里来才肯说?耽搁了见皇后娘娘,留神娘娘不喜。”   丹霞公主却望着他道:“不要着急,我且问你,先前你回京后,我一连去你的王府寻了几次,怎么都没见到人?”   赵芳敬笑道:“这个也是无奈,毕竟有许多的俗务缠身。”   丹霞公主哼道:“最好如此,不然还以为你是故意避着我呢。”   “我为何要避着皇姐?”   “谁知道,”丹霞公主白了赵芳敬一眼,说道:“不过能在这里见着你倒也罢了,我有一句话问你,你是为什么突然想跟王家结亲的?”   赵芳敬笑道:“皇姐好好地问这个做什么?”   丹霞公主道:“你既然还叫我皇姐,我自然能够问得。我听说先前皇上看中的是定国公府的人,怎么又换了贵妃家里?你不是不知道那王贵妃何等轻狂,你是怎么想不开,居然要跟他们家有所牵扯?”   赵芳敬笑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谁叫自己看上了呢。”   丹霞公主睁大双眼:“你、你真的看上了他们家的女孩子?”   赵芳敬点头。丹霞公主呆呆看了他半晌:“可是听说那女子是才进京不多久的,你是怎么就喜欢上人家的?”   赵芳敬道:“皇姐难道没有听说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道理?”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话的意思是,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却还像是陌生之人般彼此无所知;有的人却在相见的瞬间就如同相知了许久的知己故人般。   丹霞公主双眼中的疑惑跟惊愕几乎都要满溢出来:“我……我怀疑这王家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他们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之类的东西?”   赵芳敬揣着手,扬首一笑道:‘皇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可要去了。’   丹霞公主忙拦住他,又问道:“那好,你的事、我怕是管不了了,可是你留养的那个小丫头……”   当初赵芳敬从淮县把养真带上京城,爱如珍宝,满城之人以为异事。至于丹霞公主等金枝玉叶看来,自然如同凤凰身边儿多了一只小麻雀似的,虽然不敢当着赵芳敬的面诋毁养真,背地里却都是这般觉着。   丹霞公主正说着,突然发现赵芳敬的眼神微微透冷,她定了定神,忙笑道:“我怎么听说养真那个丫头,要给许配给尚奕?”   赵芳敬道:“这个我并不知,毕竟养真如何归宿,说到底还是该问皇兄。”   丹霞公主道:“我要是敢去问,又何必在这里拦着你?”   赵芳敬是皇室之中年纪最小的,素日也并无什么架子,他生得出色,行事又每每超乎寻常,同为皇室凤子龙孙,其他皇族众人从最初的惊愕不解,到逐渐的无可奈何,到最后因见他的确是个不在意世俗眼光大有超脱之意的人物,对他倒也生出一种别样的钦佩来。   赵芳敬见丹霞公主死死地拽着自己,才终于说道:“皇兄曾经对我透过这种意思,但到底怎么样,毕竟旨意还不曾下。皇姐既然跟皇后娘娘如此亲近,难道就没有听说过什么?”   丹霞道:“在这件事上娘娘总是跟我避而不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了,本来她应该是最上心的才是,我是无法明白,为什么皇兄看好的居然不是曦儿,而是尚奕,虽然尚奕……的确也还不错。”   赵芳敬道:“不管是哪一个,横竖都是皇族血脉,所以皇上选择是谁,我们便听着就是了,何必先自忙乱起来。”   丹霞说道:“谁都跟你一样想法就好了。其实实话跟你说,今日不是皇后传我,是我自己进宫来的,因为我先前听说了另一个消息,据说皇后娘娘想要给三殿下物色人,本来我还以为是胡说,可偏方才又见到了那桑家的女孩子,可见此事无误了。”   “这又如何了?”赵芳敬不以为意,“曦儿毕竟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给他选个合适的人,开枝散叶了。”   丹霞顿足道:“你还跟我打马虎眼,难道你心里不清楚?若这其中没有你的那个乔养真,自然三殿下爱要哪个就是哪个,可是不管怎么样,他的王妃位子还是要属于乔养真的,这才是正理,倘若他先娶了别人,毫无疑问在皇上那边他可就再无资格了。皇后娘娘没理由不知这个缘故,但她偏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实在放心不下,”   赵芳敬道:“所以皇姐今日进宫是为了劝皇后娘娘回心转意?”   “总不能白白地便宜了王家那个人呀。”丹霞脱口而出,又皱眉看着赵芳敬道:“我可不知他们家有什么好,骗了你就罢了,如果皇位也成了他们家的,哪里还有我们这些人活的道理?”   赵芳敬抱着手臂笑道:“我可不管这些,不管将来是谁继承大统,是姓王还是姓张的当朝,横竖也不碍着我什么,我也懒得操心这些。”   丹霞公主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别的不在意,可是你既然疼乔养真那丫头,总要为她谋划,替她找一门好亲事才是,贵妃是有名的跋扈,口冷心寒的,要给她当了媳妇,只怕难做。”   赵芳敬嗤地笑道:“既然如此,养真倒是不好嫁给尚奕,难道曦儿好么?”   丹霞公主忙道:“曦儿毕竟是嫡出,且难道你没有察觉,他的言谈形貌里很有几分你年少时候的风韵。”   赵芳敬哈地一笑,道:“我自是我,曦儿是曦儿,若说他像,也该说他像是皇上而已,我算什么?竟拿我出来比。”   丹霞公主见不管说什么他总是云淡风轻的,很是无奈:“罢了罢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怎么世人眼里都着急的了不得的大事,对你而言却好像无足轻重似的?”   赵芳敬笑而不语,丹霞公主叹了口气,终于说道:“芳敬,听皇姐一句话,别的你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只是你王妃的人选上,必要再想一想,你虽然不想参与朝中之事,但你若真娶了王家的人,将来……怕会为难,何况那王家的女孩子到底有什么好,皇姐怕你一向修道,或许是不懂那些尔虞我诈,可别真给人哄骗了去。”   赵芳敬对上她认真担忧的眼神,才敛了笑道:“皇姐放心,我自然有数。”   丹霞公主又叹了声,这才跟他两下道别。   公主别过赵芳敬,一路前往翊坤宫。   来到宫中,却正有几位妃嫔过来给皇后请安,正于内殿闲聊。   大家见丹霞公主来到,忙彼此见礼,又知道公主多半有事跟皇后商议,便很快又借故告退。   而那一边,赵芳敬出了宫门,正欲上轿,却忽地又停下来。   原来是桑家的车轿居然还在宫门边上未曾离开,轿子边上茕茕独立站着一人,看见赵芳敬出宫,便徐徐迎了过来。   此人正是桑落,她缓步走到赵芳敬身旁,屈膝行礼道:“臣女给王爷请安。”   赵芳敬淡淡地一点头:“不必多礼。”   桑落垂着眼皮,嘴角含笑,轻声道:“先前在宫中,多谢王爷替臣女解围。”   赵芳敬道:“很不必在意,本王也并没有特意做什么。”   桑落道:“不管如何,臣女承殿下的情了。”她说着又深深地屈膝行了个礼:“臣女不打扰王爷了,恭送王驾。”   赵芳敬见她知趣,便也没说什么,正欲转身进轿,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从远及近传来。   这是通往皇宫的靖平大街,若无紧急军情或者要紧公务,是绝不可以任意跑马的。   赵芳敬略觉诧异,止步回身往后看时,却见有一匹枣红马从身后疾驰而来,马上的是一道银白色缎袍的身影,英姿飒爽。   很快的那马儿已经来到近前,少年玉面朱唇,两道极英武的眉毛,正是赵曦知无疑。   本来要去拦阻的宫门口禁军们见是三殿下,才都放松警戒。   那边赵曦知翻身下马,有侍卫牵了马儿过去,赵曦知来到跟前,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桑落身上收回,他看着赵芳敬拱手行礼:“给十三叔请安。”   这边桑落也微微屈膝:“参见三殿下。”   赵曦知忙道:“桑姑娘免礼。”   此刻赵芳敬打量着赵曦知,道:“听说你今日跟着御林军出城操练,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这问题自然显而易见。   赵曦知脸上掠过一丝窘色:“我……”他情不自禁又瞥了眼旁边的桑落,竟有些心不在焉,无法回答。   赵芳敬见状笑道:“你可别是怕操练辛苦,故意偷懒的就罢了。好了,我先回去了。”   他不等赵曦知再说什么,便转身入了轿子。   赵曦知忙退后一步:“恭送十三叔。”桑落也跟着退后躬身。   赵芳敬的轿子起驾往前而去,桑落仍是垂着眉眼,轻声说道:“臣女也告退了。”   “四姐姐!”赵曦知急忙叫住她。   桑落略微抬头:“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赵曦知见是在宫门口,很是不便,心中大感为难。他当然是因为听说了皇后宣召桑落进宫才着急赶回来的,完全没有想到过见到她之后会如何。   见赵曦知无话可说,桑落重又垂眸道:“若殿下并无吩咐,我便先告退了。”   赵曦知一路急赶回来,加上天热,心浮气躁,此刻更加涨红了脸,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突然发现桑落的脸颊上似乎有数道印痕,看着颇为怪异。   他起初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转头细细一打量,才大惊失色:“姐姐的脸是怎么了?”   桑落本欲转身,闻言抬手在脸上轻轻挡了挡:“没有怎么,殿下是看错了。”   谁知赵曦知关心情切,一把握住桑落的手,就近看去,顿时惊心非常:“是、是谁打了姐姐?!”   桑落皱眉,忙将手抽了回来:“殿下请不要如此。”   赵曦知睁大双眼,心惊肉跳:“是谁对姐姐动手,难道是、是母后?”   想到皇后之前曾惩戒自己的种种,赵曦知自觉必然是皇后无疑了,毕竟除了皇后,谁又能在宫中动手打人?   不料才问完,便听桑落道:“殿下慎言!”   赵曦知一怔,桑落皱眉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德仁慧,怎会如此……殿下怎可以如此妄加揣测!”   赵曦知听她语气有些严厉,显然动手的绝非是皇后。   三殿下惊愕之余,心里却稍微好过了些,毕竟对他而言,倘若是皇后动手打了桑落,那真是最糟糕的情形了。   “不、不是母后,那是什么人?”赵曦知呆呆地看着桑落。   桑落的神色却淡淡地,只说道:“没什么,殿下也不必追问,也无须放在心上。毕竟如果殿下把这件事当作一件正经要事去追查询问,若是给皇后娘娘知道,必以为我是个轻狂张扬的人,毕竟此事是因为我而起,所以倘若殿下是真心为了我好,那就息事宁人,就当作不知道此事的最好。”   赵曦知愣怔原地,桑落说完后,却轻轻地又叹了口气,一笑道:“其实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一件什么大事,为人下者,势必会多承受一些,我也习以为常了。”   赵曦知看着她略显惆怅的神色,心头一痛:“四姐姐……”   桑落抬头向着他笑了笑,道:“殿下是天之骄子,自然不会懂这其中的滋味。但是我想,就算是贵为殿下,自然也有那常人所不知的为难之处,将心比心,忍一时风平浪静。”   赵曦知听她徐徐道来,十分的温和恬淡,又很体贴人心,一时更加的怜惜非常:“我、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不会冲动行事的。”   桑落温声道:“殿下自然是极为聪慧之人,是我多话了。”   “不不,姐姐说的很对,我受教良多。”赵曦知连声道,恨不得长篇大论地竭力赞扬一番。   桑落却敛了先前的笑容,仍旧恭敬谦和地欠身说道:“既然如此,请恕我告退了。”   赵曦知很是不舍,却也只能任由她上了马车,调头而去。   一直目送那辆车远远走了,赵曦知才进了宫门,且走且叫小金子去打听,不多时已经得知:“是丹霞公主今日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的。好像是跟桑姑娘遇上了……”   赵曦知听了,跺足道:“我就知道除了母后,宫内没有人敢对桑姑娘如何,却想不到居然是丹霞公主进宫来了。”   小金子说道:“公主娘娘的性子急躁,但是桑姑娘看着是那样平和恭谨的人,怎么会惹怒了公主动手打人呢?”   赵曦知重重一叹道:“你懂什么,公主要打人还需要理由吗?丹霞姑姑那个性子……哼。怪不得桑姑娘不肯告诉我实情,真是委屈了她。”   小金子道:“殿下这会儿去哪里?”   一句话提醒了赵曦知,他心想:“桑姐姐已经暗中提醒我了,若我这会儿去见母后,母后多半会猜出我是为了她才回来的,却仿佛对她不好。”   但自己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再走也来不及,赵曦知略一思忖,便想到了一个理由。   当下赵曦知并不回翊坤宫,反而来至乾清宫,正宁宗跟几个大臣商议完事情,赵曦知进殿拜见皇帝,亲口向宁宗阐述今日御林军操练的种种,又道:“黄统领对儿臣说,往日出城操演最多只是三天,到如今御林军上下都把这当做是一件应付的差事,并不十分认真,也未曾尽全力,所以黄统领想将三天扩展到五天,另外操演也不拘泥于往日的惯例,倒要再多加些磨练的方法,免得侍卫们总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宁宗本正疑惑为何他突然回来,蓦地听了这些话,微微诧异之余面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这是黄统领说的?朕以为他才是个最循规蹈矩不肯破格的人,他也能说出这些话?”   赵曦知才承认说道:“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其实这些事是儿臣想出来的,只是……黄统领怕贸然变更的话侍卫们会不适应,另外最主要的是怕父皇会不答应。   宁宗道:“真的是你的主意?你不妨说说是为什么会这样想。”   赵曦知垂头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实在是因为之前出使南边的那件差事。儿臣本以为那些山贼们不过是乌合之众,以官兵之能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镇住对方,没想到,明明人数比他们多,官兵却仍差点儿栽了。那也是儿臣第一次身临其境,试想,西朝之人的战力自然不是那些山贼可能相比的,官兵如今连山贼都打不过,又何谈跟西朝之人交战?这次御林军出城,儿臣之所以执意随行,便也是想亲眼看看,果然,仍旧是那样漫不经心的模样。所以儿臣才想出先前的法子,只不知道父皇的意下如何?”   宁宗听他说完,早就面上含笑:“你能有如此想法,可知朕心甚慰,这军中上下的风气也是时候该整一整了。很好,就如你所说,先从御林军下手就是了。你便回去传朕的口谕,让黄邺不必束手束脚,按照你所提议的尽情操练就是了,要磨练出他们锋利的爪牙,别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赵曦知方才所说的,的确是他早有有的一种想法,只是原先他却是不敢贸然向着宁宗提出,只是今日因为想要把自己是为了桑落回来的真相遮掩过去,才大胆拿出来做挡箭牌。   却想不到居然歪打正着。   宁宗又夸奖了他几句,才让赵曦知去了。   赵曦知退出了乾清宫,站在宫门口,一时如梦似幻,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三殿下本还想去翊坤宫给皇后请安,顺便“看看”丹霞公主的,可是因为歪打正着做成了一件大事,他心中欢喜,便不想再耽搁时间,当下旋风似的又出宫而去!   至于翊坤宫中,皇后本听说赵曦知回宫来了,自然也猜他是为了桑落,很不高兴呢,谁知小太监又打听赵曦知在乾清宫面圣、原来是为了正经的操演之事,且很得皇上嘉许。   皇后听了满心欣慰,想道:“我不该把曦儿想的那样没出息……还以为他是为了桑家的女孩子才急急回来的呢,没想到却是误会了他,也由此可见那个桑家的女孩子还不至于就左右了曦儿的心性,嗯,倒是不用太忌惮她。”   正丹霞公主说道:“皇嫂,照我看那桑家的女孩儿生得一副妖媚模样,实在是配不上曦儿,而且他们家本就没落,偏偏那个桑岺还很招摇,居然把自己亲戚都打了,如果将来真的让曦儿纳了她,只怕他们家还要狐假虎威、不知作威作福到何种地步呢。”   张皇后因为吃了定心丸,便笑道:“这应该不至于,就算桑家想要如此,难道曦儿会是那样任人摆布的?他自然不至于那样愚钝。”   丹霞公主说道:“娘娘,方才我在外头遇见她,因为桑岺的事说了几句,她还跟我犟嘴呢!”   张皇后道:“你说人家哥哥,也难怪她要维护兄长。好了,你不用多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丹霞公主见皇后如此,只得无可奈何的住了嘴。   ***   腊月里,宁宗终于下旨封王。   三皇子赵曦知为晋王,四殿下赵尚奕为齐王,五殿下赵元体弱多病,封为安王,六殿下赵崇封为景王,七殿下赵能为勇王,八殿下年纪尚小,却也给封了平王。   这一次封王,赵曦知除了被封晋王外,另外还在兵部挂名任职参政,参与军机军情商议等,作为历练。   其他的,赵尚奕在都察院内担任御史一职,赵崇在户部挂职,赵能则在五城兵马司。   虽然皇室的打算向来还未曾明正昭告天下,但是天下之人自然也并非都是蠢笨之辈,早就看了出来。   因天师真人的批语,皇帝一定是会把乔养真许给众皇子之一,而其中呼声最高的自然便是三殿下。   毕竟历来有立长立嫡的说法,如今身为中宫长子的肃王殿下早逝,次子宁王殿下虽不错,奈何已经娶亲,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给摈弃在备选太子之列。   中宫皇后所生三子里,只剩下了赵曦知,一则没有婚配,二则十分出色,再者说,除去他头顶两位哥哥,众皇子之中也数他为长、也是最为尊贵的。   再加上这次封王、加官,圣意如何似乎昭然若揭。   私底下有许多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三殿下必然是将来的入主东宫之人。   但仍有一些人持不同意见。   这些有不同意见的人,多半跟贵妃王家干系匪浅。毕竟贵妃对于四殿下寄予厚望,且贵妃向来得宠,王家又势大,这些人有如此想法甚至想要以此翻身,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从年前就有流言,说是皇上有意为乔养真跟四殿下赵尚奕赐婚。   就在两派几乎势均力敌的情形下,有个令人意外的消息迅速传开。   原来是晋王殿下赵曦知纳侧妃之事。   据说侧妃的人选不止一位,其他的尚且不明,但众口相传,竟说其中一人竟是荣国公府的一位嫡小姐。   京城之中又是一场骚动。   假如这消息是真,连堂堂的国公府的嫡小姐都只能做晋王殿下的侧妃,那么……正室王妃是何人,还用说吗?   除了公主、郡主等,天底下哪里还有比国公府出身的姑娘更加尊贵的?   这日,钱丽月一大早坐车进城,来到了樱桃巷。   原来因为年纪渐渐大了,家里开始给钱丽月物色夫婿,也有几个看着老成能干的村中少年,钱家二老很是中意,本想让钱丽月自己挑一挑,谁知钱丽月竟不愿意。   因为怕父母强逼自己,钱丽月便偷偷地坐了马车进城来找养真求救。   樱桃巷的宅子中,钱丽月将家中的情形一一告诉了养真,哭道:“我不要回去,我也不要嫁人,爹娘别的人的话不能听,可是真真妹妹你的话他们一定不敢不听的,你帮我说一句好不好?”   养真当然不忍心看钱丽月伤心,但是就算自己跟钱丽月再亲,这女孩子毕竟还是钱家的人,而且在世俗看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嫁者毕竟是少数,而且是异类。   养真想了想,只得好言好语地说道:“你是不中意那些人吗?那你直接跟伯父伯母说就是了,总会再给你找可心之人。他们二老自然是疼你的,不至于过分为难强逼。”   钱丽月摇头不语。   养真蓦地想起先前她见了程晋臣便格外殷勤欢喜的样子,微微惊心:“你、你心里莫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   钱丽月眼中含着泪,仍是不做声。   养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你不必着急,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多住几天,我派人去告诉薛叔叔,让他把仲春哥哥叫回来,你们兄妹自在说会儿话。”   原来钱仲春自打跟了薛典,因为事情又多又忙,便很少回钱家庄,如今他俨然已经成了薛典身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了。   养真说着便叫杏儿去传消息,不多时,果然钱仲春从外回来,兄妹两人相见,当然喜不自禁。   也不知仲春跟丽月两人说了什么,年前仲春回了钱家庄一趟,那边二老便没有再很催丽月,甚至连过年也并没有着急地催他们兄妹回家去。   养真知道仲春本就是个有主见的,加上跟随薛典在外头奔走行事,更加的沉稳可靠了,丽月的事情自己因为是外人不便随意插手,让仲春去处置却最好。   年三十晚上,樱桃巷里,除了谢氏跟齐嬷嬷外,还有薛典,仲春丽月兄妹,那已经长大了的小雪也随着忙碌的众人里里外外地奔跑跳窜,不能住脚。   谢氏带着养真跟丽月、齐嬷嬷杏儿等亲手包了些年夜要吃的饺子,又叫厨下整治了极丰盛的年夜饭。   次日早上,一大早就有人来拜年,这第一个来的竟然是乔家的乔桀,进内笑嘻嘻地向着养真行礼,口里说着吉祥话。   乔桀已经不再是昔日那副纨绔小霸王的模样了,也不知是不是武德学院教的好的缘故。   养真给了他一个赏封,乔桀笑嘻嘻地双手接了过来,却吐舌笑道:“我多大了,居然还要姐姐的压岁钱?”   养真笑说道:“你第一个来的,自然要给你一个彩头。”   乔桀谢过养真,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又问养真钱丽月是不是也在府内,养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乔桀说道:“我隐隐听人说那丫头给家里逼婚躲在了这里,只怕是有人讹传的。”   养真还未回答,外头又有人来了。乔桀见她忙碌,便趁着她不备,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这次来的竟然是程晋臣,进门便笑着作揖:“妹妹过年好!大吉大利!”   自打赵曦知给封了王,程晋臣也跟着他进了兵部历练,两个人越发亲密了。   一来是因为初入官场诸事繁忙,二来是因为先前醉酒之事,给赵芳敬警告过,所以程晋臣这一年来也极少来樱桃巷,只在年下的时候见过两回。   养真道:“哥哥也过年好。”请了程晋臣入内落座,彼此说了两句闲话,养真便问起程红玉。   程晋臣道:“她倒是想跟着我一块儿来的,只不过妹妹知道,她如今不便出门了。”   养真当然明白这意思,过了年后,程红玉便要入晋王府,做赵曦知的侧妃了。   当初在此事定下之后,养真心内惊怔之余,曾经想劝程红玉,谁知旁敲侧击了几句,却见程红玉满面的喜悦,竟像是心底的喜悦掩藏不住都满溢出来似的。   对别人来说,堂堂地荣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居然成了侧妃,或许是有些不成体统,但对程红玉而言却像是遂了毕生的心愿。   养真见她这样高兴,当然不便在这个时候泼程红玉的冷水。   此刻听程晋臣说起来,养真叹了声,思来想去,便对程晋臣道:“程哥哥,你应该也知道,三殿下多半还要纳桑家那位姑娘的?”   程晋臣笑道:“这是当然。”   养真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委婉,说道:“桑姑娘可是个……极有心胸的人,恐怕不像是二姐姐那样直率。”   程晋臣微怔。   除了赵曦知是个例外,养真很少在背后议论别人,如今说出这句,显然像是在提醒自己桑落不是个好相与的。   程晋臣还未张口,就听门口有人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7章   养真突然间听见这个声音, 虽是意料之外, 却也并不觉着十分意外,大概是这种事发生了太多,连她几乎都习以为常了。   当初还把此事当作笑话来说。   但如今看来,要召唤赵曦知的话,好像又多了一个方法, 不仅是背后责怪赵曦知才能将他召唤现身, 连提起桑落似乎也有同样功效。   这出声的人自然是三皇子无疑。   养真起初以为赵曦知是跟程晋臣一块儿来的,然而扫过程晋臣的时候,却发现小公爷也是满面诧异, 正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显然事先并不知情。   此刻门口上赵曦知已经负手走了进来,脸色略有些冷峻。   程晋臣先看了一眼养真,又转头向着赵曦知走前两步,行了礼笑道:“殿下怎么也来了?”   赵曦知面色无波道:“我本来是想去找你, 半路上看你往这边来了, 所以也顺道跟了来。”   程晋臣道:“殿下若是要寻我, 只叫人说一声就是了,怎么敢劳烦亲自跑来。”   赵曦知瞥向养真道:“择日不如撞日, 我因想着毕竟很久没有跟乔姑娘照面了, 就顺路过来瞧她一眼, 倒是想不到,又撞见她背后嚼舌。”   程晋臣哑然:“其实妹妹……”   不等他说完,养真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不知殿下驾临, 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曦知白了她一眼,养真视若无睹,继续问道:“方才殿下那句话,不知到底指的是什么?我如何嚼舌了?”   赵曦知才说道:“你方才不是在说桑姑娘吗?”   养真微微诧异:“我只说桑姑娘是个有心胸的奇女子,可说别的什么了?”   赵曦知哼了声,道:“你明明就是另有所指,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   养真笑道:“殿下想必是多心了,那不知殿下的意思,是听出了什么呢?”   赵曦知张了张口:“我……”但如果把他心中理解的说出来,岂不是成了他在说桑落的不是了?   养真见赵曦知不言语,便又含笑说道:“我其实跟桑姑娘并无交际,只是曾经惊鸿一瞥,见她气度高雅,便觉着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才跟小公爷说起来。毕竟殿下也知道,荣国公府二姐姐的心性是极率直的,跟桑姑娘的性情却是天壤之别,所以我才多说了一句话,谁知竟引了殿下的疑心,却是我的不对了,我向殿下道歉罢了。”   养真说着便微微欠身向着赵曦知行礼:“殿下大人大量,且请原谅我这遭儿口没遮拦。您大人有大量,且原谅我这一次。”   赵曦知瞪了她一眼,本来满心的不悦,可是见养真侃侃而谈,虽觉着她是口不对心,但是这种态度却也着实叫人舒服,又见她认真行礼,赵曦知便道:“我原先同你说过,要握手言和不再彼此斗鸡似的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你总是在背后说我,还是我每次都赶得这样巧……”   程晋臣道:“这自然是凑了巧了。可知世间许多误会的事,也是从这而来,妹妹的性子我自然最懂,她不是那种人。”   赵曦知道:“她不是那种人,可我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不过,比如今日的事情,是我背地里跟人说十三叔,给你听见了,你难道无动于衷?”最后一句,赵曦知却是看着养真的。   养真笑道:“有些怪,怎么桑姑娘之于晋王殿下您,就等同于十三叔之于我吗?我可不这么以为。”   赵曦知说道:“我只是随口打个比方而已。”   养真淡淡道:“这也没有什么可比性。”   赵曦知本已经压下气了,此刻忍不住又有些犯恼,见养真这般淡定自若地反驳自己,便脱口说道:“但是我却觉着没什么,十三叔之于你而言,自然是极重要的人,桑姑娘之于我也是如此。你要是说桑姑娘跟我的关系,和你跟十三叔的关系不同所以没有可比性,那我想问你,你难道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   养真听了,知道赵曦知的意思,他是在提醒自己,跟赵芳敬“定亲”的那位王家姑娘,长相跟她酷似。   “我当然没有忘记。”养真回答。   赵曦知眼神有些冷峭地看着她:“我本来以为你的反应要比预计中要激烈的多,没想到是我低估了你。”   程晋臣还不知此事,他看看赵曦知,又看看养真,满眼疑惑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可又不便擅自插嘴去问。   养真心里却想:“如今他只看见那王家的女孩子长相似我,就已经如此。如果他知道了十三叔本意是想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地娶了我,不知道又会是怎么暴跳呢。”   养真便说道:“其实我觉着此事见仁见智而已,毕竟人跟人的眼神不同,我也打个比方,就好像殿下你喜欢的人天下无双,可别人就未必那么以为了。同样。殿下觉着那个人如何,可事实上到底像不像,谁又能说得清呢?”   赵曦知见她又提桑落,又说了最后那句,忍不住走到养真跟前,他放低了声音道:“你难道不信我说的?这些日子来难道你一次也没去见过那女子?”   养真说道:“见不见的,有什么打紧?最主要的是十三叔喜欢,那就随他去罢了。”   “你、你……”赵曦知的眼中透出恨铁不成钢之色,“乔养真,我是该说你太单纯呢,还是该说你无知者无畏。”   养真道:“怎么,难道对我来说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赵曦知尽量压低了声音,道:“十三叔是何等矜贵无上的人,他要是、要是选了那女子,这显然是说他对你……有那种、那种不伦的心思,不管他自己知不知道都是这样!这如何了得?!你居然还没事儿人一般!”   养真冷冷地说道:“殿下慎言,一来我没有见过那人,并不知道究竟。二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怎么你就一心认定十三叔是冲着对方的容貌而喜欢上的?难道就不许十三叔喜欢她的人品吗?殿下既然尊敬十三叔,是不是也该对他有一份格外的信任?怎么不由分说地就开始怀疑他的为人?”   这两句话声音不高,却将赵曦知的嘴堵的严严实实。   “这……”赵曦知竟无言以对。   从那日目睹那王家女子的容貌之后,赵曦知满心满脑的都是无法置信的震惊,同时下意识地便认定了赵芳敬是对养真有那种心思。   毕竟两个人长的太像了,完全容不得赵曦知去考虑什么别的可能。   如今听养真义正词严地说了这番话,赵曦知才彻底愣住了:是了,似乎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虽然可能性很低。   “是、是十三叔跟你说的?”他试探地问。   养真道:“不必他说,我自己知道。”   赵曦知看着她不动声色淡然的神情,半天才道:“虽然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我可不信这只是巧合。”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再开口。   程晋臣本来在旁边冷眼瞧着,后来养真说那几句的时候却没有特意放低声音,所以程晋臣竟听了个着,只是还不知他们两人到底是在说什么。   小公爷看到现在才上前一步,道:“是有什么事吗?”   养真垂了眼皮,道:“没什么,只是晋王殿下有事要去了。恭送殿下。”   赵曦知说道:“免礼,免送。”他扔下两个字,转身往外大步流星地去了。   养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殿下留步。”   赵曦知回身。   养真含笑:“方才忘了一件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养真屈膝:“殿下不日将左拥右抱,随心所愿,我自然要先恭喜殿下。”   虽然桑落不能为王妃,这让赵曦知多少有点美中不足。但是毕竟自己向来喜欢的人终于要留在身边了,的确是“随心所愿”,原本也是赵曦知十分高兴得意的一件事。   可是现在听了养真如此说,赵曦知心中的喜欢却打了个很大的折扣,他似乎嗅到养真并非真心恭喜,或许是话中有话。   因此赵曦知回头死死地盯着养真半天,却见她浅笑垂眸,依旧的神色安然,仿佛那几句话乃由衷而发。   赵曦知终于道:“多谢,那本王就也先祝愿乔姑娘也‘随心所愿’,心满意足吧。”他不甘示弱地说了这句,方负手转身出门。   程晋臣原本还想多留会儿,可见赵曦知这般,只得向养真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道:“我改日再来探望。”便转身追着晋王出门去了。   程晋臣翻身上马,陪着赵曦知沿街而行,片刻后终于问道:“今日殿下不在宫中,怎么反倒出宫来了?”   赵曦知随口说道:“宫中的礼已经行过了,何况我如今已经不在宫中住了,自然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程晋臣哑然失笑,道:“我竟忘了此事,还以为殿下依旧住在宫中呢。”   赵曦知不言语,程晋臣察言观色,终于说道:“殿下是不是还在为了妹妹的事不高兴?殿下不要在意,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你总该也知道小乔妹妹的人品,她不是那种轻浮狂浪的人,也不是真的要说桑姑娘的坏话。”   赵曦知闷闷道:“我自然知道。”   “殿下知道?”程晋臣诧异。   赵曦知吁了口气,脸色十分的无奈,还带有几分苦涩。   如果说当初彼此才认识的时候还互相敌视猜疑,但是一路至此,其实赵曦知心中也十分清楚养真的为人。   程晋臣说的不错,养真的确不是那轻狂无状之人,可正因为这样,赵曦知心中才更加的不受用。   倘若养真本就是个喜欢胡乱嚼舌的人,赵曦知心里反而会好受些。正因为知道她是踏实认真的性情,从她口中说出“桑姑娘有心胸……”之类的话,才叫赵曦知惊心。   他当然不想去怀疑桑落的人品,但也做不到完全的否认养真的话。   但是这些,赵曦知是不会告诉程晋臣的。   再怎么样桑落也是他从来喜欢的人。他不容许桑落受到一丁点伤害。   程晋臣见赵曦知并不解释,却也猜到几分,当下不提此事,只问道:“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方才在樱桃巷里殿下跟妹妹在商议什么?居然连我都要避着?”   赵曦知听了这话却触动心绪。当下就把目睹王家女子很像是养真等话告诉了程晋臣,说道:“晋臣你说句公道话,这种事情可是司空见惯不值一提的?”   程晋臣皱眉道:“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赵曦知问:“什么?”   原来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家虽仍没有叫那女子露面,但这段时间内程晋臣也曾风闻过一些言语,说什么未来的楚王妃长相跟养真有几分相似之类。   程晋臣起初只当是笑话,或许以为他们是弄错了养真跟那王家的女子。可如今听了赵曦知的话,才知道所言非虚。   赵曦知哼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信。晋臣,我是糊涂了,想了这许久都没想明白,要当面去问十三叔却也不敢,你是局外人,不似我当局者迷,你告诉我十三叔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程晋臣心中想起的却是方才在樱桃巷里、乔家堂下听养真对赵曦知说的那些话,这会儿才算明白了。   听赵曦知问,程晋臣便笑道:“殿下抬举我了,我到底也跟殿下是一党的,且也跟妹妹关系匪浅,实在算不上旁观者清。而且……你让我揣测十三王爷的心绪?我自诩是没有这个能耐的,也没有这般胆量。”   “你怕什么,难道我会出卖你?”赵曦知皱皱眉,道:“你知不知道,当初见到那王家女子的模样后,我连日做了许多不堪的噩梦,那乔养真兀自不当回事儿,我倒也宁肯她说的对,毕竟假如真的像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十三叔可就是……唉!明明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仙人似的,若真是动了那份心思,这大概就叫做自甘堕落了吧。”   程晋臣不敢多言,只提醒他:“殿下,慎言。”   赵曦知一阵心烦:“她叫我慎言,你也叫我慎言,哼,这王家总不会把女孩子藏一辈子,将来成了楚王妃,你就等着看吧,势必是要满城风雨的!”   程晋臣打量着他问道:“殿下……是在为十三王爷担心?还是……”   “当然!”赵曦知不由分说的,“十三叔一生的清誉,只怕都要毁了。”   程晋臣眨了眨眼,突然说道:“殿下,此事能成,自然是经过皇上许可的,如果皇上也觉着那女子无碍,我想这门亲事应该也不成问题。除非皇上并没见过那女子。”   赵曦知满面苦恼:“据我所知父皇说是见过,唉!我是真的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了。”   程晋臣笑道:“既然皇上已经允许了这门亲事,且王爷自个儿也是愿意的,我想殿下还是不要为了这个想不开了。”   赵曦知叹息道:“我知道我是庸人自扰,其实我也不想在意,但是……”他拍了拍额头道:“算了,反正不与我相干。好歹……”   赵曦知没有说下去,只是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程晋臣问道:“好歹怎么样?”   赵曦知本不想说,可到底忍不住,便道:“好歹十三叔要娶的是别人,还不是那乔养真,如果是那样,才是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晋臣微微震动:“是、是吗……”   赵曦知说了这句,心头转念,却隐隐地有些想开,遂长叹道:“这样想来,如今的情形倒也算是还好,我也的确是有点庸人自扰了。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   且说养真送走了赵曦知跟程晋臣,虽然表面上淡定自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却并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不动声色”。   养真后退一步,缓缓落座,正在出神,就见杏儿跑来到:“姑娘,不知怎么,乔家小爷把丽月弄哭了。”   养真微怔,她几乎忘了家里还有个乔桀。当下起身回到内宅。   原来乔桀先前趁着养真招呼程晋臣的功夫,他便一溜烟到里间给谢氏请安。   因为他跟先前判若两人,大有出息之态,所以谢氏也十分待见,何况谢氏是个从不肯忘本的人,不管乔家对她如何,那毕竟也是乔白的家族。   所以谢氏对于乔桀,却是自有一番喜欢之意。加上又见乔桀大初一的就来拜年,可见这孩子心中有自己,却跟乔家其他人不同,谢氏便封了个大红包给他。   乔桀拜谢了大太太,又陪着说笑了几句才走出上房。   正好钱丽月跟两个小丫头说说笑笑地也往上房而来,乔桀见了便躲了起来,等他们到了跟前,却冷不防跳出,把三个人吓了一跳。   其他两个反应过来,忙向着乔桀行礼,钱丽月却皱眉说道:“乔少爷,你怎么来了?”   乔桀道:“我是来给大太太跟姐姐请安拜年的呀。”他笑着说道:“既然遇见了你,那也给你拜个年吧。”   钱丽月早先对他印象不佳,后来才慢慢有所改观。但毕竟先入为主,只觉着乔桀讨嫌的很。   看在今日是初一的份上,钱丽月才说道:“那多谢啦,乔少爷您也过年好。”她说着一点头,便要走开。   乔桀忙拦住她:“姐姐,我听说你家里给你说亲呢,是不是真的?”   这是钱丽月最不愿提及的事情,闻言道:“跟你有什么相干?”   乔桀道:“我也只是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关切罢了。”   钱丽月略有些警惕:“你莫不是又要捉弄人?”   乔桀忙道:“我怎么敢?”   此刻那两个丫鬟早就先一步去了谢氏房中,廊下只剩下了钱丽月跟乔桀,钱丽月不想理会乔桀,便道:“那就请让开,我还要去见太太呢。”   乔桀见她手中握着一方鲜亮的帕子,隐隐地透出别致的花纹图案,他便问道:“这里是什么?”不等丽月回答,乔桀已经伸手过去,竟从丽月手中抽出了那方手帕。   却见果然是刺绣的十分精细的一方帕子,却是绣着一双并蒂莲花,看着甚是水灵。   乔桀眼前一亮,笑道:“这是姐姐亲手做的吗?”   钱丽月要制止已经晚了,乔桀举手拿了起来,赞道:“这绣的真好,就给了我吧?”   丽月大怒:“还给我,你别乱动!别弄脏了!”   乔桀见她柳眉倒竖,便笑道:“我又不会弄坏了,只是看看而已。”   丽月见他不还,便举手要夺回来,如此一个拿着帕子躲闪,一个跳来跳去地要抢,两个人争来争去,丽月脚下被什么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扑去!   乔桀见势不妙,便举手要将她扶住,然而丽月来势凶猛,竟将他撞的后退一步,几乎跌倒。   百忙中乔桀举手把丽月抱住,低头看向她的瞬间,正丽月愕然抬头,两下交错,各自都觉着唇上一阵温热的触感。   丽月呆了半天,伸手摸了摸嘴唇,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等养真赶回来的时候,谢夫人已经先到一步,让珍姐带了丽月回房间去了。   养真只当时乔桀又欺负了丽月,见了他便道:“大初一的,你胡闹什么?好好的干什么又欺负丽月?”   乔桀很是委屈:“姐姐,我哪里敢欺负她呀。只是、只是不小心的。”说话间脸上便微微泛红。   养真见他脸色有些怪,正觉着意外,谢氏对她使了个眼色。   养真会意,跟着谢氏走开两步,谢氏才说道:“你、你莫非没有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   谢氏小声说道:“叫我看,是桀儿喜欢丽月。今日的事情我已经问过人了,也不是他故意欺负丽月。”   养真呆呆的听罢,回头看向乔桀,却见他脸颊上红晕未退,神色半恼半喜的。   “这真是……”养真匪夷所思,抬手在额头上轻轻抚过:钱丽月跟乔桀?这本来是绝对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啊。   谢氏笑道:“只是这件事情有些为难,你总该知道,丽月喜欢的,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啊。”   这个养真的确知道,当初还曾因为这个事先刺过程晋臣几句,生恐荣国公府门第太高,丽月注定失望。   养真回头看了乔桀一眼,却见他脸色仍是讪讪的。   乔桀跟之前的那个霸道且任性的纨绔子弟不同了,命数自然也不会一样。而丽月的命数早就给养真改换了。   假如这两个本来都注定不会善终的人走到一块儿……但是乔家门第虽不如荣国公府,可要进内却也是十分艰难。   养真情不自禁这样想,但很快她便回神,用力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似的想法从脑中甩开了。   毕竟丽月的终身她无法为其做主,只能尽其所能的让女孩子不那么受伤而已。   ****   年下吃了几次年酒,除了荣国公府,养真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就连定国公府派人专门来接,也都给她婉言谢绝了。   眼见到了正月十五灯节,早在初七的时候赵芳敬就派了王府的管事来,告诉养真十五这日让她回王府过节。   养真却知道元宵节这夜,赵芳敬得进宫跟皇帝家宴,所以起初的挥手并没有答应。   是赵芳敬又派人来说他这日并不进宫,养真才应了。   故而这一个元宵佳节,养真竟是在楚王府内度过的。   回到了熟悉的房间,院落,昔日小时候的那种单纯的幸福之感满溢胸臆。   王府内张灯结彩,——原先赵芳敬因为修道的缘故不太在乎这些日常节庆,但是自打接了养真回京,因为她是小女孩子,所以想竭力讨好,因此一旦到了节下,王府内就会打扮的十分煊赫。   尤其是灯节,庭院内挂满了种种异样的花灯,走马灯,童子灯,兽形灯,以及各种神仙之态的花灯,都是从宫内的司造局里提前订制的,每一盏都惟妙惟肖,精致绝伦,把整个王府都照的如同白昼,又像是仙境。   养真本渐渐地都把那些事情沉埋心底了,但是今夜又看见这般情形,昔日的温馨之感在心头风起云涌。   “我以为,十三叔都忘了。”养真看着面前一盏圆圆胖胖的白兔灯,喃喃地说。   明亮的光芒照着她娟秀的容颜,赵芳敬笑道:“难道养真都忘了吗?”养真摇头。   赵芳敬道:“你都没有忘,十三叔如何会忘怀?”   养真抬头看向他,灯光之中,他的容貌落落生辉,灯笼的光芒太过炽亮,让养真无端地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   刹那间就像是无数的灯光都变成了散开于身侧以及头顶的琼花,有铺天盖地的香气袭来。   养真微微地晕眩。   同养真一块儿回王府的有齐嬷嬷,杏儿跟丽月,谢氏跟薛典却并未随行。   其中齐嬷嬷跟杏儿因为曾见识过这般盛景,所以并不觉着十分意外,丽月却是第一次身临其境,于花灯影之中转来转去,流连忘返。   丽月的惊叹声唤醒了养真的神志,她强迫自己回身,不敢看赵芳敬,也不去看灯,只说道:“我、忽然间想出去走一走,看看外头的夜景。”   赵芳敬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才进京,我叫人在院子里布置了花灯,你高兴的不知如何,我本想带你出去散散心,你都执意不肯,只要留在府内看灯,看了半宿,不困也不肯去睡,如今到底是大了。知道想去外头看看了。”   养真居然有些无法面对他的目光注视,只低头说道:“要是十三叔不喜欢,那我就不出去了。”   灯影下,十三王爷的笑容似莲花:“你要怎么样都成,只要你高兴。”   元宵的等会从十四到十六,盛况空前。   是夜,京城之中的百姓们几乎倾巢而出,于这盛世太平之中携家带口,尽情玩赏。   不知不觉将走到汇丰楼,却见楼前人潮如织,楼上每一层的栏杆前都挤满了人。   赵芳敬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养真却也正在打量汇丰楼,当初薛典才将这楼买下,还未开张的时候,赵芳敬人在南边。   也是如此一个灯夜,只不过一个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一个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记得自己同乔家的两位姐姐跟乔桀走到此处,当时她心中为赵芳敬担忧,竟然无心他顾。   此刻赵芳敬人在身旁,养真却突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她转头看向赵芳敬:“十三叔。”   赵芳敬温声道:“什么事?”   养真将心底的忐忑压下:“皇上什么时候下旨赐婚”   赵芳敬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养真道:“都一年过去了,为何没有消息?”   赵芳敬道:“有消息又如何,就算定亲,总归不能立刻就娶了的。你说呢?”   虽然两人表面上说的是王家的女孩子,但彼此心知肚明,赵芳敬所说的自然是养真。   养真转开头去,想起赵曦知先前去府中兴师问罪似的姿态。   就算赵曦知有许多坏处,但是养真觉着,这点上他竟跟自己不谋而合。   这会儿的赵曦知大概是还真心敬重赵芳敬的吧,所以才担心他清誉受损。   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养真正在出神,身侧突然响起一个极温和的声音,恭恭敬敬道:“臣女参见王爷殿下。”   赵芳敬原先的注意力也都在养真的面上,闻言目光转动,往旁边扫去。   却见一盏莲花灯下,站着道窈窕的身影,她微微垂首,显得十分安静。   养真也回头瞧见了,诧异之余哑然:“是桑姑娘。”   桑落并不抬头,只微微地勾了勾唇,含笑说道:“乔姑娘记性真好。那年咱们只在玄武湖见过一面,居然就记得我了。”   养真微笑道:“姑娘有倾城之姿,谁又能轻易忘了?”   桑落诧异,旋即垂眸浅笑:“这个实在不敢当,不过是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罢了,难得乔姑娘不嫌弃,也是姑娘的涵养好。”   养真默然。   赵芳敬本在旁边看着她两人说话,看到这里,才握住养真的手腕,微笑道:“你方才不是说累了么?一会儿便带你回府就是了。”   桑落见赵芳敬对养真如此关切,眼中略带诧异之色。   却仍是毕恭毕敬地:说道“臣女方才看见十三爷,还以为是错看了,没想到果然如此之巧,也是臣女的运气。可知当时宫中王爷施加援手之事,臣女一直惦念不敢忘。”   赵芳敬道:“说了大可不必计较。”   养真因为不知桑落给掌掴的事情,所以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隐隐地有些气闷。   赵芳敬注视着她道:“要不要十三叔找个地方歇歇脚,又或者回府去?”   养真不置可否。   就在养真,赵芳敬跟桑落三人说话的时候,却有另外一道人影出现在三人身后不远处。   这来人竟正是三殿下赵曦知。   原来赵曦知先前进宫赴宴,家宴过后便出了宫,他也有心且走且看一看灯,不料中途竟看见桑落。   赵曦知见到桑落的时候本想立刻过去,只是很快发现桑落身前的赵芳敬跟养真,这才忙将脚步放慢。   看着桑落同赵芳敬说话,以及旁边立着的养真……赵曦知躲藏在暗处,忍不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于心中默默比较,却觉着养真清丽秀美不可方物,而桑落也是妩媚风流倾国倾城。   可毕竟赵曦知心中偏爱,他最终得出了结论,那就是桑落毕竟更胜一筹。   他又暗中用极挑剔的眼光观察,看着赵芳敬跟养真相处,竟很有相敬如宾之态,却并没有任何亲近狎昵之举。   赵曦知不由想起自己所见那王家女子的容貌,疑惑地心想:“难道乔养真说的对,我真的是冤枉了十三叔?”   赵曦知出神之时,那边桑落已经请了安,正缓步后退。   三皇子勉强收敛心神,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去管不必要的事,他强令自己不再去注意养真跟赵芳敬,只转身追着桑落的方向而去。   如此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奋力行过,眼见将到了桑落身旁。   赵曦知看着桑落清绝出色的身量,心砰然乱跳。   突然他无法按捺,正要鼓足勇气抬手在她肩头搭一搭,就听到桑落身边雪莲道:“先前只听说这位十三王爷的容貌跟人品都是最出色的,今晚上一看,果然那些话不是白说的,真相是玉做的人一样。”   瞬间,赵曦知皱眉,却听桑落道:“这些话以后不要说出来。”   赵曦知微微一笑,正觉着欣慰,雪莲又问道:“难道姑娘不这么觉着吗?先前那些人说晋王殿下很像是年少时候的十三王爷,奴婢还不信呢,毕竟晋王殿下本身已经够出色的了,现在看来,那些人倒是没瞎说。”   桑落说道:“晋王是晋王,楚王是楚王,如何能够混为一谈。”   赵曦知的心微微摇动起来,透着欢喜,觉着不愧是自己喜欢的人,说话的方式都如知己般。   他正要叫住桑落给她一个惊喜,却听桑落继续说道:“晋王殿下年少自然经验尚浅,在当初十三王爷这个年纪,王爷早在边疆扬名立万了,手底下不知多少西朝蛮寇的性命,这种事……我想三殿下倾尽一生只怕也未必做到。”   赵曦知原本满心欢悦,听了这几句,突然间有些心惊。   偏雪莲说道:“那将来……晋王殿下一定可以胜过楚王殿下的。”   桑落淡声道:“我看未必。”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分说之意。   赵曦知脸上的笑早就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8章   赵曦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怀疑是因为街市上的人太多,自己错听了旁边之人的话语。   但心底偏偏知道, 他绝不可能听错。   像是有冰凉的针刺进了心里, 惊悚之中带着难以忍受的刺痛感。   对赵曦知而言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也经历过这种感受。   身不由己地看着前方人群中的那道他甚是喜欢的身影,三殿下满心的震惊跟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桑落突然说出了这些话, 整个人就仿佛从高高地云端直坠而下,因为太过无措, 竟忘了其他的反应。   赵曦知怔怔呆呆地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桑落的身影消失于人群之中。   此刻跟随赵曦知身边的, 除了贴身的小太监小金子外还有两名侍卫,只是先前赵曦知因发现了赵芳敬跟养真却不想过去请安,便都叫他们远远地跟着,免得给人发现。   这会儿小金子看三殿下立在原地半晌不动, 才要上前询问他是怎么了,却冷不防旁边有个人更快, 那人走到赵曦知身旁, 笑道:“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呢,原来真的是殿下?”   赵曦知回头, 却见来人竟是程晋臣,他的手中还提着一盏十分精致的莲花灯。   程晋臣本是笑吟吟地,谁知才照面,却见赵曦知面色恍惚, 竟有失魂落魄之态似的。   “殿下……怎么了?”程晋臣敛了笑,迟疑地问。   原来程晋臣过来的晚,那会儿桑落早就走的不见人影了,所以他竟没看见。   赵曦知看着面前的少年,总算回过神来:“我、哪里有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程晋臣心中狐疑,却不便追问,只说道:“今晚上有花灯会,老太太叫我陪着姐姐们出来看灯。”   赵曦知看向他手中的一盏花灯,这才哑然失笑:“是吗,你的兴致倒好。”   程晋臣左顾右盼,却只见到赵曦知的随从们,因说道:“以为今晚上殿下会在宫中,没想到出来的这样早,殿下是一个人?”   赵曦知道:“是啊。”他虽然回过神来,但因为遭受打击,自然不像是昔日一样反应敏捷口齿伶俐。   程晋臣也早看出他的异样,却只装作不见,道:“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跟我们一块儿?”   赵曦知哪里有心情游玩,兴味索然,意兴阑珊地摇摇头:“不了,今晚上有些倦,改日再会吧。”   程晋臣无法,正要告别,却见程红玉跟程家的几个女孩子在丫鬟的簇拥下走来,大家见赵曦知在这里,意外之余纷纷行礼。   赵曦知只得强打精神道:“不必多礼,今夜花灯会,本就是与民同乐的时候,别因为我拘束了各位。”   程红玉意外地见了他,满面酡红,毕竟知道自己是许给了他的,这会儿见了面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只悄悄地跟程晋臣说道:“方才、方才我们在那边瞧见了楚王殿下跟养真妹妹。”   程晋臣忙问:“二姐姐跟妹妹照面了?”   程红玉瞅了赵曦知一眼,却见三殿下凝眸不语,灯影下的侧颜也是俊朗非凡。程红玉的声音越发低了,羞涩地说道:“只远远地看见了,因为王爷也在,我们不敢贸然过去打扰。”   程晋臣见程红玉这般情形,又看赵曦知驻足听着两人说话,他便笑道:“其实今晚本想去找妹妹一块儿看灯的,可听闻她给十三王爷叫了去,有王爷陪着她更好了。”   不了赵曦知见程红玉在旁边,又听他们提起养真,微微一震,鬼使神差地竟想起养真那日跟程晋臣说的“桑姑娘是个大有心胸”的人。   当时自己只疑心养真是在讥讽桑落有心机或者别的不好的话等等,但是经过今夜……   心头滋味七上八下,有点像是在数九寒天喝了一杯冰水。   赵曦知心神不属,随口敷衍道:“是啊。十三叔陪着她自然是最妥当的。”   程晋臣见他今晚上实在反常,有些不放心,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赵曦知一怔,定神对上程晋臣关切的眼神,才笑道:“有什么不好的?偏你多心。”   目光转动,蓦地对上程红玉悄然凝视自己的目光。   程红玉原先是羞怯,可是很快也看出赵曦知有些神不守舍,这会儿眼神里就也透出了担忧之色。   赵曦知见状,越发想起了养真所谓“二姐姐性情直率”的话,他心中一乱,却又懊恼自己这般心神动摇的情形。   他本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这会儿索性说道:“你们现在是要去哪?”   程晋臣本以为他要回王府的,闻言微怔,程红玉忙道:“要去玄武湖看河灯。”话一出口又觉着自己有些唐突了,生怕赵曦知觉着自己没有教养。   赵曦知却笑道:“横竖我也没有别的事,若是不嫌弃,就容我同行吧。”   程红玉大喜过望,不由脱口而出:“那就太好了!”说了这句,脸又红了,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个嘴巴。   赵曦知不以为忤,反而含笑看了程红玉一眼。   以前赵曦知对程红玉自然丝毫也不上心,但是今晚上相遇,因无意听见桑落心底的话,又想起养真的批语,此刻面对程红玉,赵曦知心想:“乔养真倒是没有说错,程姑娘的性子的确直率,唉!可恶的很,又给她说中了!”   赵曦知无可奈何,程晋臣因见赵曦知出尔反尔,心中更感惊愕,却不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此反常。   是夜,当赵曦知终于回到晋王府,回想今夜所经历的一点一滴,心底那种阴凉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直到过了子时,翻来覆去的三皇子突然间睁开双眼,他终于想起来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初在他还不知道天师所批的孤鸾之命的时候,宁宗选了赵尚奕婚配养真——那时候他以为宁宗心中真正认可的是赵尚奕,那会儿他心里也是这般寒寒凉凉的,好像自己……给人不屑一顾地忽略跟否定了似的。   ****   开了春,北边传了消息回来,西朝人小股犯边。   隔三岔五,便有边疆的军情送往兵部,兵部上下也逐渐地忙碌起来。   这日,在兵部的军机堂内议事完毕,大臣们三三两两退出,赵曦知因是御命的参政,自然也在其中。   缓步离开军机堂,正欲离开,隔着院墙却听到呼喝之声。   原来是兵部的几名武官在隔院的空地上比试枪棒,赵曦知听了会儿,不知不觉沿着墙根走过角门,来到了那院中。   因天气渐渐热,大家演练之际浑身发热,所以都脱了厚衣裳,打的热火朝天。   赵曦知原本还只是看,渐渐地有些心动,热血暗涌,竟也有些跃跃欲试。   正好其中一人败下阵来,那获胜的武官便出言嘲笑,又问可还有谁敢上,赵曦知见机不可失,当即叫道:“我来。”   大家见是晋王殿下,忙都丢下手中的枪棒上前行礼。   赵曦知说道:“演武场上不分君臣,何况当初在宫内的时候,我也常跟教习师傅们动手比试,都只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就是了,何必在意。何况我在兵部挂职,跟大家是一样的。”   众人见他说的恳切,略略地有些放心。   赵曦知自己去兵器架子上选了一柄长/枪,在手中挥了挥,挑了两个枪花,倒也虎虎生风。   在场的众武官都是有一身好武功的,自然识货,见赵曦知耍了这两招,的确是有些功力在内,并不只是花架子好看而已。   当下赵曦知把外衫脱了下场,跳到院中,同那对战的武官比斗起来,刹那间两人已经过了十数招,看着倒是势均力敌,引来场外一阵阵的喝彩。   而赵曦知之所以动了此心,一是因为当初在宫中他也常跟人对斗,比如跟教习,或者宫内侍卫,或者程晋臣,可自打封王搬了出来,就很少有空闲如此。所以技痒动兴。   而另一点,则是因为自从正月十五那夜后,赵曦知想起听见的桑落所说的话,始终如鲠在喉,因此连月来竟都默然闷闷,隐忍不快。   此刻见众人比斗,倒是个很好的宣泄机会。   虽然赵曦知话说的体面,但是他毕竟是金枝玉叶,跟他比试的武官自然不敢放开手脚,只是打起精神陪着晋王殿下演练。   谁知赵曦知因心中憋着一股火气,又见那人似乎未尽全力,他也无法尽兴,当下皱眉鄙夷地说道:“难道检校司的能耐不过如此吗?”   这武官正是检校司的人,听赵曦知如此激将,不免有些不甘示弱之意。   原先才用了五六分功力,这会儿便用了七八分,可赵曦知并非草包,倒也过得去,两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那武官渐渐认真起来,慢慢地,赵曦知逐渐落了下风。   旁观的众人见状,忙暗中提醒让那武官放水,不要让殿下脸上无光。   武官也反应过来,便又收敛招数,想要让赵曦知数招,让他获胜。   谁知赵曦知看破了他的意图,当下冷哼一声,变了眼神。   赵曦知变了招数,步步紧逼,招招式式十分凌厉,如同拼命似的都是杀招。   那武官吃了一惊,有些给打懵了,他不能后退,可又不敢发全力赢了他,一时进退维谷,不上不下。   谁知赵曦知杀红了眼,原来方才这武官有意承让的样子,又让他想起自己先前给桑落轻视的心情,如今连一个下级武官都看不起他……赵曦知怒意无处宣泄,杀机涌动,此刻竟忘记是在比试似的,步步紧逼。   那武官原本还能应对自若,可见赵曦知杀机毕露,心中不由慌了。生怕自己得罪了王爷,不管输赢都是一个死。   心慌意乱之下,出招自然更加不济,下盘也随着不稳。   而赵曦知正似走火入魔的时候,突然耳畔听到有人厉声唤道:“曦儿!”   赵曦知这才如梦初醒,定睛看时,却见那武官不知何时竟跌在地上,而自己一□□出,正是向着对方的信口,对方因为躲闪不及,脸色煞白,正在等死之状。   赵曦知大惊失色,可是要收招已经来不及了,正要拼力将枪头转开方向,旁边那道人影闪电般掠到跟前。   那人宽袖一扬,单手如刃往前劈落。   赵曦知只听见“咔嚓”一声,同时虎口巨震。   而那杆枪却已经从中应声地断成了两截。   赵曦知目光转动,却对上赵芳敬幽深不悦的眼神。   他一震之下,手忙松开那断了的□□:“十三叔!”   赵芳敬瞪他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只俯身探手向着地上的武官,想要将对方拉起来。   那武官死里逃生,借着赵芳敬的手起身,跪地颤声说道:“多谢王爷!”   赵芳敬温声道:“你不要在意,晋王是一时收不住手,并不是有意的。”   武官脸色煞白,勉强镇定:“是,卑职不敢。”   赵芳敬一点头,回头看向赵曦知:“你随我来。”   赵曦知出了一头冷汗,此刻正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原来方才被赵芳敬一掌劈断了那杆枪的同时,他的虎口便也如同给震裂了似的,此刻还在发抖。   闻言赵曦知转身跟上,两人来到了旁边的偏厅之中,赵芳敬负手转身,问道:“你方才是怎么了?”   “十三叔……”赵曦知定了定神,低低回答:“我、我方才一时心不在焉。”   赵芳敬皱眉道:“那你可知,因为你一时的心不在焉,差点儿害了人命?”   赵曦知深深低头。   “本是寻常比试,若是你伤了他人性命,传出去后将会如何?”赵芳敬叹道:“你才给封了王,在兵部是历练的,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是先伤了同僚,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十三叔说的对。”赵曦知答应,心里却有些酸涩,“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赵芳敬道:“我隐隐听人说你最近总是这样魂不守舍的,是有什么事吗?”   赵曦知抬头看了他一眼,望着他丰神如玉的天人之姿,心头一叹:“并没有别的事,只是、因为西疆的战事,先前他们在商议要调人王西边去,我心里就想着……不如我请命前往。”   “你?”赵芳敬诧异,旋即说道:“你有此心虽然是好,但照我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且皇后娘娘也绝不会容许的。”   赵曦知说道:“十三叔是怕我出事吗?那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十三叔可赞同我去?”   赵芳敬不语。   “他们都说十三叔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战功赫赫了,所以我想……”   赵芳敬淡笑,垂眸道:“什么战功赫赫,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你难道没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在许多时候,这坠落成尘的万骨之中,也许就有所谓的‘将’,战场之上,刀兵无眼,是不认得你是否是凤子龙孙的。”   赵曦知咬了咬唇:“我以为十三叔会同意我去。原来也考虑的这样多。”   赵芳敬说道:“你要知道你跟我不同,你是皇后所生,你父皇对你寄予厚望,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怎能许你去冒险。”   赵曦知说道:“若我真的想去呢。”   赵芳敬道:“你若是忍心让皇后娘娘为你日夜悬心泪流不止,那你就去。”   他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来,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赵曦知道:“当初我执意要去边疆的时候,天师曾说我去了必定悔不当初,此事我至今无法释怀,我不想你冒险,我也不想你后悔。”   赵曦知福至心灵地问道:“十三叔说的悔不当初,是因为……乔养真的父亲吗?”   赵芳敬脸色微变,却并没有回答,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一意孤行。”说罢便转身出门而去。   赵芳敬去后,赵曦知又定了会儿神,才出来探望那差点儿给他杀死的武官,虽然不必如此,但赵曦知仍是向着那武官赔了礼,倒是让对方十分的意外跟感激。   赵曦知出了兵部后,迤逦往王府而回。   走到半路,突然见到桑家的车驾迎面而来,原来今日桑家的太太带了姑娘们出城礼佛还愿。   因为马车跟王驾相遇,自然便先行停下来,退在旁边等候王驾先过。   王驾的依仗一一经过,中间便是赵曦知的八抬大轿。   桑家众人自然知道是晋王殿下的车驾,桑落在其中一辆马车上,正襟危坐。   桑姑娘心中有数,虽然是在长街之上,众目睽睽下,但以赵曦知的性子,多半会如往常一样过来跟自己说上两句话。   谁知从王驾迎面而来,到鱼贯经过,轿子里的人丝毫都没有动静。   这反而让桑落大为错愕,她几乎忍不住想掀起轿帘子看个究竟。   从帘子缝隙中看出去,却见赵曦知的八抬大轿从容不迫地从车驾面前经过,竟是脚步不停地去了。   这本来像是极平常的一幕,桑落却无端地开始惊心。   她转头直直地目送赵芳敬的轿子远去,思来想去,心想多半是赵曦知没有发现自己,或者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如此,毕竟他现在正经封王,不能像是以前一样动辄百无禁忌了。   但虽然这样劝自己,可心里总是有些异样之感挥之不去。   ***   暮春之时,养真在院子里摘了些樱花,打算做些鲜花饼。   才倒了面要和起来,杏儿飞跑进来说道:“晋王殿下到了。”   养真正沾了满手的面粉,便问道:“他来干什么?”又嫌弃地撇嘴道:“我正忙着呢不便见客。”   话音未落,外头是赵曦知的声音传来道:“我又来的不巧了?”   养真擎着手,十指都沾着面粉,抬头看时,却见赵曦知从门口走了进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赵曦知看着她怪异的模样,诧异地问道:“你又在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话间便走过来低头打量她满桌的器具,又见旁边放着许多樱花水,便要拿起来看一看。   养真忙道:“别动!”   赵曦知的手指几乎碰到那罐子了,闻言又收了回去:“什么好东西,当我爱碰呢。”   养真皱眉道:“我好不容易才制成的。殿下有什么事?要是没有要紧事情,就等改日再来吧。”   以赵曦知的心性,听了这句怕是要大骂几句然后扭头就走,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他扫了眼养真道:“你要做什么就先做便是了,我不打扰你,横竖我今儿有空,看你做完了再说话。”   养真有些不耐烦,只是不好叫人撵他出去,又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转念:“既然如此,那殿下且先等着吧。”   说罢,便又开始和面,将樱花水跟面调好了,放在旁边醒着,又去蒸笼里将煮好了的红豆取出来,加白糖碾碎,又将熟芝麻跟樱花花瓣加入其中,小心翼翼地团成豆沙球。   起初养真还因为赵曦知在旁边,未免有些不自在,可是渐渐地全神贯注自行其是,竟把赵曦知忘了。   而赵曦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看着养真有条不紊地忙来忙去,见她碾豆子,和面粉,装馅料,那样认真专注的样子,一举一动,竟像是活动的画似的,赏心悦目。   赵曦知心中原本还有一簇火苗在跳跃,可看着养真在面前忙来忙去,那邪火不知不觉地竟消减了。   直到养真将樱花饼制好,上了蒸屉,又洗干净手,赵曦知却还在呆呆地看着。   养真啼笑皆非:“殿下?”连唤了三声,赵曦知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养真,眨了眨眼问道:“什么时候能吃?”   养真瞠目结舌:“至少要小半个时辰……”说了这句后忙又道:“这又不是给殿下吃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赵曦知想起之前吃她亲手做的青玉团子的滋味,却是好久没有尝过那又软又弹的好东西了,在那之后虽然也曾叫宫内的御厨试着做些,却总不是当时的味道,令人失望。   因此这会儿见养真又做新东西,那股期望便又蠢蠢欲动地发了芽。   养真带了赵曦知走出了厨下,见阳光正好,索性不回房中,就只在院子里站住脚。   她靠在栏杆边上说道:“殿下今日怎么这样有空?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耐心地等这许久,只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赵曦知往她旁边走了几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起来很久没见到你了,所以过来瞧瞧。”   养真嗤地笑道:“我有什么好瞧的,还是说向来没有人跟殿下吵架,让你觉着很无聊呢。”   她的笑脸给灿烂的阳光映着,竟显得这样明媚,让人看着心情都变好了。   赵曦知望着养真舒展的眉眼,蓦地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当初才见面的那小丫头了,等她三月过了生日,就算是十五岁了,已经是个娉婷曼妙的少女了。   而他之前注意力都在桑落身上,且一直都情不自禁地带着偏见的眼神先入为主地看待养真,竟完全忘了此事。   意识到这个,赵曦知不由将养真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养真给他看的很不自在,低头看了一会儿,因为她并不出府见人,所以只穿着很普通的家常衣裳,淡粉色的裙子,蜜合色的上衫,都是穿久了显得有些旧了的。   头发也没有整理的很精致,只松松地挽着发髻,乌黑的发端斜插着一支珍珠点缀的银簪子。   她一向是不愿意化妆的,何况今天要做点心,所以是干干净净的素面朝天,但仍是唇红齿白,眼若秋水,别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清丽动人。   这两年身量也出落了,不知不觉中比先前长高了许多,身段纤袅婀娜,腰肢更是不盈一握似的,像是一支新鲜的菱荇花才刚出水,虽然淡雅不争,却自带一股照人的光彩。   赵曦知越看越觉着惊心,疑惑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趁着自己不注意就出落成这样了的。   目光落在她窄窄的腰间,突然间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不知道这样的腰肢握一握是什么样的感觉。   养真似乎感应到了赵曦知的胡思乱想,实在忍无可忍,便重重咳嗽了声:“殿下!”   赵曦知蓦地醒悟,还没怎么样,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脸上先起了一层薄薄地红。   养真很不高兴:“殿下,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是没有事且请回吧,我这里是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赵曦知听她说了这句,却笑了出声。   养真见他竟仍不恼,白了他一眼:“据说兵部的事情忙的很,殿下还有空闲在这里闲逛?”   她虽然并不热衷朝政,却也听说因为西人犯境的事情兵部向来忙得很。   “又是晋臣告诉你的?”   “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我自己难道听不见?”   赵曦知又是一笑,丝毫不介意她冷淡嘲讽的口吻,道:“我们都已经约好握手言和的了,我也自诩这些日子没有得罪过你,怎么你对我这样……拒人千里似的,还是说你想见的人不是我?”   养真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殿下今天有些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曦知咽了一口气,转头道:“没什么。”   养真很熟悉他这回避的神色:“听说殿下前些日子受了伤,不知是怎么样?”   赵曦知抬起右手,当时在兵部给赵芳敬震断了棍棒,手腕上的麻痹刺痛感一直过了好几天才好,此刻提起,那种感觉仍旧鲜明。   赵曦知道:“你也听说了?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养真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殿下万金之躯,务必留神小心才好。”   “什么万金之躯,”赵曦知冷笑,声音里满是嘲讽,“谁还在意我不成?”   养真听着话大有原因,便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赵曦知低下头。   他本来心高气傲,绝不肯在养真面前流露什么别的情绪,但是放眼天下,心里的话又能对谁说?   且奇怪的是,虽然自诩跟她八字不合,见面就吵架,但是现在见了她,却仿佛比见任何人都亲近、更值得信任一样。   赵曦知轻声说道:“我只是有些厌烦了。”   “厌烦什么?”   赵曦知垂头,却发现有一只蚂蚁竟从台阶上正往上爬,因台阶光滑,它爬到一半就又掉了下去。   赵曦知满眼怜悯地看着那卑微的小东西,轻声道:“厌烦人家说我像是十三叔,更……厌烦人家说我、怎么也比不上十三叔。”   养真呆看了赵曦知一会儿,突然说道:“这话莫非是、桑姑娘所说吗?”   赵曦知几乎跳起身来,他瞪大双眼:“你、你怎么知……”却又及时地打住没有说下去。   养真却已经听出来了,她皱眉道:“真的是她?”   在这一刻,赵曦知突然发现养真的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恼色。   此时三皇子心中突然掠过一个诡异的念头:“她为什么生气?是为了桑姑娘如此说我?是为我抱不平?还是……”   养真又认真地问赵曦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些话?又是怎么跟殿下说起的?”   赵曦知顿了顿,便道:“不是当面跟我说的,是我、是我无意中听见的。”   养真愣怔之下,却又捂着嘴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地看着赵曦知,笑道:“我以为殿下只会偷听我说你的坏话,没想到你对任何人都是同样?”   赵曦知给她如此奚落,却并不觉着难堪,反而笑着说道:“你爱信不信,我这次并不是有意的。不仅是这次,还有对你……有好几回也不是我有意偷听的。”   养真却瞧出他是真心这样说的,当下慢慢敛了笑,问道:“殿下什么时候竟在意别人说什么了?”   赵曦知不答,只是微微摇头。   养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台阶,终于也发现了那只极小的蚂蚁,正好这小蚂蚁又翻了个跟头,赵曦知俯身探手,似乎想去将它拿起来,可又没有真的动手。   养真不由说道:“这很不像是你啊。”   赵曦知转头:“为什么?”   “比如,”养真若有所思地说道:“天师真人的话无人不听,大家都奉为圭臬,连皇上都深信不疑,独独殿下坚持己见,不当一回事,可知你以前说我的那些话,虽然难听,可我心中其实也很佩服你这种‘固执’?”   赵曦知眨了眨眼。   养真说道:“殿下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这个,可今日是怎么了,因为一介女子的简单几句话就全然否定了自己?殿下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就是了,又何须跟任何人相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皇上自然比不过秦皇汉武,但是皇上仍然不失为一代明君。我自然不是说十三叔就能类比秦皇汉武,只不过是说这个道理,只要殿下你拼尽全力无愧于心,又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如果因为那不痛不痒的三言两语便闷闷不乐或者缩手不前,那才是真正叫人看不起呢。我想殿下不该是那样胆小怯懦的人才对呢?”   赵曦知一句一句听她说完,无奈地叹道:“我把心事告诉你,你怎么总是嘲弄我?”   养真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只是觉着……这很不像是殿下的作风,倒像是个无知懦弱的市井小儿。”   “乔养真!”赵曦知叫起来。   养真笑道:“我什么也没说。”   “晚了,我都听见了。”赵曦知哼了声。   虽然被养真连嘲带讽地说了一顿,可奇怪的是,这连月来心中的抑郁跟气闷竟如同雨收云散一样慢慢地消退了,心里的症结消失,这种感觉十分奇异。   赵曦知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那只蚂蚁,低头看时,却见那小蚂蚁已经不见了,忙细细找了会儿,却见它已经翻上了一级台阶。   赵曦知喃喃笑道:“你还挺能耐的。”   养真在旁边看到他对一只蚂蚁认真,想笑又不能笑。   赵曦知心情大好,突然嗅到一股清甜的香气,他蓦地想起来:“你的樱花饼是不是好了?快给我先尝一个。”   养真是第一次做这种点心,很不愿意给他吃第一个,可是心中想到一件事,便道:“给殿下吃也可以,可是……殿下要答应我一件事。”   赵曦知忙问:“什么事?”   “现在不便说,”养真笑道:“等时机到了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殿下,到时候还望殿下不吝援手。”   赵曦知疑惑地看着她,道:“你又想干什么?再说了,你有十三叔,你要是想做任何事,十三叔帮手自然是极容易不过的,何必舍近求远地找我?再者说,难道我就一定会答应你吗?”   “我不找十三叔,自然有我不找的理由,另外,”养真嫣然一笑,道:“我知道殿下一定会答应。”   赵曦知看着她的笑容,心跳竟有瞬间的停滞:“你、你凭什么?”   虽然如此问,可心里却隐隐地有了答案:是的,很想要答应她,虽然现在更不知她会提出什么要求。   这种感觉奇异的很。   养真气定神闲地笑道:“你想要吃点心,就不要多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9章   赵曦知闻言撇了撇嘴, 却难得的没有顶撞反驳,只起身随着养真往厨房里走。   养真见他亦步亦趋的,啼笑皆非, 回身道:“殿下在这里等着就是了,难道会缺了你的?”   赵曦知嗤地又笑了:“我从没有看过做这些, 又是你亲手做的, 当然要见识见识。”   养真听如此,才没再说什么。   赵曦知随着她才进厨房, 就嗅到一股微醺的甜香在屋内酝酿, 并不是那种寻常的花香,更不是香料的气息能比拟的,是一种天生的糕点才出炉时候的香气, 引人垂涎。   赵曦知留神见养真动作,却见她俯身探臂把蒸笼的竹篾盖子掀了起来。   顿时间雾气腾腾, 袅袅的气雾在养真的身前弥漫, 衬得她的身影如在云端雾里,曼妙好看的无法形容,但她偏偏是在弄好吃的糕点,这份曼妙画面却又透着令人欢喜的世俗气息。   赵曦知微微歪头, 不由地看怔了。   那边养真小心翼翼地把樱花饼取了出来,用一个白瓷的碟子盛了,亲手端了放在赵曦知身前:“殿下尝尝看吧。”   赵曦知这才回神,目光好不容易从养真身上转到那鲜花饼上,见这饼子是樱花花朵的形状, 因为养真手艺有限,且先前又蒸过,所以其实不算是十足相似,可却因而别有一股可喜的朴拙之意。   樱花饼色泽是恰到好处的纯粹的微粉红,衬着玉白的碟子,色泽纯净又雅致,还没有吃就先已经是赏心悦目了。   养真见赵曦知不动,便去水缸里舀了半瓢水:“殿下洗一洗手。”   赵曦知转头,见她手中拿着的是个半个葫芦做成的水瓢,更觉着奇趣,便随她来到外间门口,伸出双手。   养真将水倾落,赵曦知忙就着洗了一番,又抬头看向养真,百感交集地说道:“真看不出,你居然会这些。”   “我原先就会,只是后来……”原先在淮县的时候,因为养真的身份,自然做不得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常常自己动手,只后来给赵芳敬带走,才锦衣玉食起来。   “后来怎么样?”赵曦知还没拐过弯来。   养真欲言又止,只笑道:“没什么。这些其实都是寻常的,我又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会这些又何足为奇,只有殿下这种金枝玉叶才觉着新奇呢。”   虽然只是淡淡的几句,赵曦知却隐隐地品出了不同的滋味。   他原先不了解养真的时候,对她百般嫌弃,也曾觉着她出身太低,言谈举止等都格格不入自己的眼,可现在同她相知起来,心里的鄙薄早就荡然无存,反而慢慢生出了些怜惜之意。   当下擦了手,到了里间,拈了一块饼在手里。   赵曦知举着饼子,打量着样子却是很不错,因为掺了糯米粉,色泽便在樱花的粉红里透出几许晶莹。   赵曦知看了养真一眼,故意地又叹道:“这甜饼最好能够很好吃,免得以后我会后悔今日之决定。”   养真道:“怎么像是我要挟了殿下似的,你现在放下还来得及。”   赵曦知哼了声:“你不用使激将法,本王决定的事岂会出尔反尔,就算是有□□我也要尝一下。”   养真扬眉道:“我做的东西就算不是无上美味,也不至于就难吃到什么地步,说什么□□?”   赵曦知一笑不语,低头咬了一口,只觉着略略清甜,口感上有些像是之前吃过的青玉团子,再咬一口,便尝到了里头的馅儿,顿时甜香满口,心里受用,便顾不上跟养真说什么了。   养真见他吃的津津有味,知道这次做的还不错,也放了心,又道:“这几个都给殿下,想必你也吃不了。”   赵曦知已经吃了一个,低头见盘子里还有四个,便道:“你统共做了多少?”   养真道:“有十二个。”   赵曦知笑道:“怎么不是十三个?”   “有什么说头?”养真好奇。   赵曦知舔了舔嘴角,笑道:“什么说头,不过是为了十三叔而已。”   养真才明白,当下啐了口说道:“这种无趣的笑话也只有殿下你能想到,真是一点儿也不好笑。”   “我只是忽然想到觉着巧合而已,又不是故意说笑话。”赵曦知又拿了一个鲜花饼慢慢吃了起来。   养真叫杏儿去拿了一壶茶来给他配着吃,赵曦知吃了两口茶,说道:“这个做的还不错,不知道凉了好不好吃?”   养真说道:“如今天热了,凉了吃也不错,只不过里头有糯米粉,是凉性东西,到底不宜吃太多。”   赵曦知点头:“那你把剩下的都给我包起来。”   “你要这么多做什么?”养真吃了一惊。   赵曦知笑道:“你别管,横竖我不是要丢了就是了。”他说了这句,见养真满面狐疑,便又说道:“你用这几个小点心买了本殿下千金一诺,已经是很划算的了,怎么还舍不得?”   养真也跟着笑起来,于是又找了两个碟子跟一个金漆描花的食盒,把樱花饼都拣出来盛了入内。   赵曦知见她一一做完,又特意走到蒸笼旁边看了几眼,见果然都给了自己,才又转身出门。   养真看出他的意思,不由叹道:“这难道是金子么?答应了给你了,难道还能再偷着留两个?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小气又小心的。”   她这话说的随性又自在,赵曦知却难得地觉着很顺耳,当下接口说道:“你那古灵精怪的,我怎么知道你会做什么。看一眼我到底放心。”   养真笑道:“看的出殿下这笔买卖做的很不放心。”   赵曦知忍不住又问:“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难不难?”   养真道:“说了到时候殿下就知道了。”   养真因见他吃了鲜花饼,其他的又都装好了,便不想他再在家里久留,因说道:“殿下来了这里大半天了,听说你自从领了职位,向来忙的很,别只顾贪玩耽搁了。”   赵曦知却是个聪明心性,立刻听了出来,便皱眉说道:“你忙着撵我走?”   养真道:“我是好意,怕误了你的正经事情。毕竟现在不像是以前没有封王游手好闲的时候了。”   赵曦知不开心:“走就走,以为本殿下多喜欢留在这里呢。”   小金子忙跑上前去,从杏儿手中将食盒接了过去。   养真正要恭送赵曦知,不妨赵曦知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回头看向养真,问道:“近来十三叔可来过吗?”   养真说道:“不常来,只在半月前来过一回。”   赵曦知挑了挑眉,说道:“我觉着也是,你总该也听说过吧,最近十三叔跟定国公府的嫣姐姐似乎很亲近。”   养真一愣:“真的吗?我并没听说。”   赵曦知觉着匪夷所思:“怎么你倒是听说我在兵部的事情,却没听说十三叔的事?”   养真笑而不语。   赵曦知看着她,又忖度着说道:“你说,十三叔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要娶那个王家的姑娘吗?难道是要兼收并蓄?”   养真淡淡地说道:“若真的这样也是寻常啊,毕竟殿下您也是如此。”   赵曦知一怔,旋即哼道:“我走了,你可真是会扫人的兴。”   养真笑道:“能享受齐人之福,本是该恭喜殿下的,怎么说我扫兴呢?”   赵曦知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往外去了。   养真却也没有送出去。   且说赵曦知出了门,小金子终于得空插嘴问道:“殿下怎么还特意跑到这里来跟乔姑娘要点心吃呢?这些东西御膳房也可以做啊。”   赵曦知:“多嘴。”   糕点之类,宫内自然是琳琅满目最是齐全的。若点名要吃的东西,御厨自然也能做的出来。   可是对赵曦知而言,这一盒子点心却很是不同。   他心里想着的是养真在厨房内忙忙碌碌的身影,她的一举一动,以及那十分专注的神情。   想到这些好吃的是她亲手做出来的,只觉着又是神奇,又是可贵,樱花饼本身的清甜好吃倒也罢了,只有这种能让他静心享用的感觉,又岂是御膳房里的什么人所能调制出来的。   ***   且说赵曦知乘轿返回晋王府,才走到半路,却遇到了桑岺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   赵曦知命人停轿,那边桑岺早已经翻身下马,上前拜见行礼。   “桑指挥使不必多礼。”赵曦知微微欠身,示意他免礼,又含笑道:“想不到竟在此遇见,这是要往哪里去?”   桑岺说道:“回殿下,是顺天府的差役报说天香坊那边出了人命案子,所以带人去看一看。”   赵曦知点头:“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桑指挥使且先去吧。”   桑岺又行了礼,才自带人去了。   这边赵曦知放下轿帘,因为这短暂的不期而遇,又让他想起元宵那夜无意中听见的桑落的话,心里隐隐地又有些不受用。   赵曦知忙打开那食盒,拈了一枚樱花饼出来慢慢地嚼着吃了,那甜香的气息漾开,心底不快之感才又散去。   这日午后,桑岺突然来到晋王府拜见赵曦知。   赵曦知才睡了中觉,听闻是他,忙整理妥当出外接见。   桑岺依旧行了礼,才说道:“殿下面上有些倦意,莫非是我打扰了殿下休息吗?”   赵曦知一笑:“并没有,你来的时候本王已经起了。”   桑岺笑道:“这样卑职就放心了。”   此刻有太监送了茶进来,赵曦知请桑岺吃茶,才问道:“桑指挥使为何此刻突然来了?可是有事?”   桑岺道:“我原先是在天香坊那边查看了现场,本是要回兵马司的,只是忽然想到一件小事……后日是我的生日,不知有没有这份荣幸请殿下过府吃一杯水酒?”   赵曦知略觉意外,沉默了片刻后才笑道:“既然是桑大哥的寿,我自然是要前去的。”   桑岺笑道:“多谢殿下赏光!”   赵曦知微笑:“这有什么,纵然你不来说,我自己知道了后也是要过去道贺的。”说了这句,赵曦知又问道:“之前天香坊的案子不知是怎么样?”   桑岺谢恩过后,说道:“死者是一名女子,像是给人强/暴后杀死了,已经带去了顺天府由仵作查验。”   赵曦知吃了一惊:“怎么京城之中会有这种骇人听闻的凶案?”   桑岺浓眉皱紧:“殿下不是不知道,天下四方之人多数云集京城,四城中卧虎藏龙,当然是良莠不齐。诸如这些案子其实零零总总地发生了不少,而且凶手手段残忍而隐秘,要找到也是极难的,比如今日的这案子,叫我看来便有些像是连环杀人。”   赵曦知越发惊心:“因为最近兵部的事务繁忙,本王也有些焦头烂额,竟没有留心别的事,若真的是同一个人所为,这人又罪行累累,那就是顺天府的不作为了,为何没有尽快将其捉拿归案?”   桑岺道:“据我所知顺天府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各个坊间奔走巡逻,只是那贼徒十分的凶悍胆大,在这种情形下还敢顶风作案,可见是有恃无恐。但是殿下放心,这次兵马司也出动了人马,一定会尽快将那贼徒缉拿归案的。”   赵曦知连连点头:“这样丧心病狂之人,若是任由他逍遥法外不知还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害。”   桑岺闻言起身:“卑职这便告退了,只望殿下不要忘记两日后之约。”   赵曦知一笑答应,才叫管事送了桑岺出府。   如此又过了两日,这天,赵曦知特意推开了兵部之事,带了随从来至了桑府。   桑家众人亲自出来迎接殿下入内,殷勤备至。   桑岺自始至终相陪,中午时候大家都多喝了几杯酒,桑岺便请赵曦知到房间内稍事休息。   在陪着赵曦知往回的时候,三殿下突然间想起先前他说的案子,便问起有没有眉目。   桑岺说道:“已经查到一些端倪,有人见过在案发的时候一名地痞鬼鬼祟祟地从那经过,已经派人去捉拿那地痞,只是他的邻居告诉,说他已经数日不曾回家了。”   赵曦知诧异:“难道他已经预感到官兵会盯上,所以事先逃走了?”   桑岺道:“这种穷凶极恶的市井之徒嗅觉最是灵敏,若说如此也未必不可能的。”   说话间已经陪着赵曦知来到了自己房间之中,桑岺叫人倒茶,赵曦知因为方才略多喝了两口酒,这会儿头竟有些发晕,隐隐地有昏昏欲睡之意。   只是强撑着同桑岺说道:“若是那贼徒归案,倒要将他用凌迟之法处死,如此才能以儆效尤。”   原来这两天赵曦知也打听过案件的详细,知道对方手段之残忍,让他深恶痛绝。   桑岺闻言却笑着说:“殿下向来是这样严明公正,却是四妹妹多虑了。”   赵曦知愣怔:“你说什么?”   桑岺流露出自悔失言的表情,过了会儿才无奈地说道:“不瞒殿下,殿下出身皇族,乃是天之骄子,且又文物兼备,其实是极为难得的了,可是毕竟正如我方才所说,京城之中的人本就良莠不齐的,有的人目光短浅的,比如上次……妹妹跟着太太出城还愿,无意中听人说起殿下如何如何。”   “是谁、又说我什么?”赵曦知疑惑。   “无非是些不经之谈,”桑岺笑道:“当时妹妹回来后就有些不高兴,我问了几次才知道,原来有人提到殿下的时候,往往就把殿下跟十三王爷相比,还说十三王爷如何能耐,殿下不及之类的。”   赵曦知一听,这不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桑落背地说自己的话吗?   他看着桑岺:“然后呢?”   桑岺叹道:“我本以为妹妹是生气那些人嚼舌,百般追问,妹妹才跟我说,她其实……”   赵曦知正屏息等候,桑岺忐忑地说道:“殿下答应不要见怪,我才敢说。”   “桑大哥说就是了,我岂会因为这个而如何?”赵曦知心跳加快,面上却还镇定。   桑岺苦笑道:“其实、妹妹也觉着那些人说的没什么大不对的。”   赵曦知双眸微睁。   桑岺道:“但是妹妹又说,殿下的品质已经是难能可贵,又何必跟别人去比较,难道非要跟十三王爷一样才行?有人可以戎马半生战功赫赫,也有人可以执掌天下平定乾坤,各有所归的。殿下只要做殿下您自己,就已经足够出色了。”   赵曦知的眼神有些恍惚。   桑岺说了这几句,苦笑道:“我听了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辞,当时又想训斥她,可是、又觉着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赵曦知又有些神不守舍。   他自然牢记那天晚上桑落背地批自己的那两句话,本是成了他的心病。   直到现在桑岺突然提起,赵曦知听着桑岺的一言一语,才缓缓地“醒悟”,原来桑落……可能并不是她口中说出来的那种心意。   原来她,也还是心里有自己的,毕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为了他而辩护。   而且按照桑岺复述的话,桑落所说的,倒好象跟乔养真之前所劝诫他的那些话不谋而合似的。   赵曦知定了定神,微微一笑道:“三姑娘自然是胸有丘壑的。”   他本是想真心实意地夸桑岺一句,直到脱口而出,才蓦地发觉:这话岂不是当时养真对桑落的批语?   怎么竟然鬼使神差地复述了她的话?   桑岺则笑道:“得亏殿下是妹妹的知己,这若是别的什么肤浅人听了这种话,只怕得误会以为妹妹是在弃嫌殿下呢。可谁又知道妹妹其实是良药苦口、苦口婆心而已?”   这两句更是恰到好处,竟把赵曦知先前心里的不快给扫去了。   他想起桑落那殊为可喜的容颜,心中想道:“我也差点儿误会了桑姐姐,殊不知她是那样孤高出尘的性情,说出这些话来倒也是情理之中。幸而桑大哥这番解释,不然我也误会她了。”   赵曦知跟桑岺说了半晌,起初的好奇退却后,困意卷土而至。   桑岺见机行事,只叮嘱赵曦知好生休息便退了出来。   这边三皇子一人卧在桑岺的房间中,正在似醒非醒,似睡非睡,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清雅的香气。   恍惚中赵曦知几乎自己仍置身在樱桃巷的那并不算很大、却异常干净的小厨房内。   “这次又是什么?”赵曦知脑中一片混沌,喃喃地问,还以为养真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幽幽地叹息,然后是女人的声音,低低道:“我还以为是哥哥呢,怎么居然是殿下?”   赵曦知的睡意像是给风卷走了似的,他蓦地睁开双眼,看见站在身边的正是桑落。   朦胧中对上桑落的眼神,赵曦知撑着起身,似醒非醒:“桑姑娘、如何在这里?”   桑落垂首道:“听说哥哥喝多了,所以过来探望,没想到竟打扰了殿下。”   赵曦知身边本来还有小金子跟王府的管事随从等,因为赵曦知醉了睡下,加上桑岺亲口说会亲自照料,所以大家这会儿都不在。   赵曦知看着桑落近在咫尺的脸,实在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甚至绝艳妩媚。   不知是不是酒力上涌的缘故,腹部有一股炽热之感,赵曦知口干舌燥:“桑姐姐……”   桑落一愣:“殿下你的脸色有些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口渴了?”   她温声地嘘寒问暖,赵曦知听在耳中,心神荡漾。   桑落道:“殿下且稍等,我叫人去弄些醒酒汤来。”她似乎想试试他的额头温度,手到跟前却又停了下来。   但身上那股少女特有的幽香气息尽数钻到了赵曦知的鼻子。   赵曦知忍无可忍,浑身好像给点燃了似的,他想也不想,张开手臂将桑落紧紧地抱住,叫道:“姐姐别走!”   ***   且说在樱桃巷,送走了赵曦知后,养真看着空空如也的厨下,无可奈何地叹道:“准备了一早上的东西,如今连一块儿饼都没留下,明明是堂堂的晋王殿下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眼,跟土匪似的。”   杏儿在旁笑道:“还不是因为姑娘手艺出色的缘故,方才我看殿下吃的可香甜了。”   养真道:“什么香甜,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过了这阵儿也就扔了。”   杏儿见她神色淡淡的,仿佛很不以为意,便道:“我看殿下是真心喜欢的……”   养真长长地叹了声,道:“他不过是因为在别人哪里吃了委屈,所以才跑到这里来,等他想开了自然是另一番光景。”   杏儿似懂非懂:“姑娘说的是什么?”   养真却也不解释,只笑道:“没什么,我也乏了,先不管这些,改日再弄就是了。”   正洗了手脸,喝了半盏燕窝准备补觉,外头突然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走到门口才停下。   杏儿早在外头打听了消息,进来跪地道:“姑娘,外头是得善,说是乔家来了人。”   养真翻了个身,转头看向杏儿:“乔家来人做什么?难道又是来吵架?不用理会,更加不要告诉太太,让他们自去。”   杏儿说道:“姑娘还是去看看,得善没说明白,但是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乔家遇上事儿了。”   养真本不想沾跟乔家有关,可突然听到这句,才又爬起身来。   稍微收拾了之后往外,来到堂下,却见竟是长房的乔可久。   乔可久毕竟是长房长子,当下养真上前行礼,口称“哥哥”。   乔可久见养真如此称呼自己,叹道:“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吗?”   养真抬眸,却并不言语。   乔可久对上她的眼神,道:“我知道你这会儿只怕不想见乔家的人,但是乔家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了,我想来想去,只能来找你。”   养真皱眉:“如何说的这样严重?到底是出了何事?”   “你以为我是危言耸听吓唬你的?”乔可久满面苦笑,道:“我这会儿还能好端端地站在你跟前同你说话,就已经是朝廷的恩典了。”   听乔可久简略地说了一遍来意后,养真才总算明白。   原来自从养真从乔家搬了出去后,京城内的众人还有些看不清楚局势,以为有什么玄机在内之类,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渐渐地有心之人察觉,养真跟乔家竟好像是决裂之势。   而且自从养真搬出乔家后,十三王爷赵芳敬跟乔家上下就再也不曾有什么交集。   再加上因为养真带了谢氏一块儿离开,朱老太太怨声载道,甚至一度吵嚷要追究养真的忤逆之罪等等,更加让众人看清楚了,乔养真是真的跟乔家闹翻了。   乔家从淮县一穷二白的上京,只是因为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前前后后的巴结照料,才得以立足。   如今众人见养真非但搬了出去,且好像跟乔家决裂了,这乔家自然就成了废棋一般,非但不必再去讨好笼络,甚至还要远远地避开,毕竟如果因为乔家而得罪了养真或者赵芳敬,那岂不是无妄之灾?   就在乔白前去不多久,乔家众人在京中的处境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当其冲的,是长房那边在长安街上的两个店铺出了问题。   原来这两处店面,一处是生药铺子,另一处是绸缎铺,本来是京城内的一名富商周充所有。   只是当初周姓富商因为要跟乔家攀扯关系,所以用租借的名义,把这两个铺子分别租给了乔松跟乔白。   虽说是“租借”,其实已经算是给了他们了,只是怕随意大手笔的赠予会落人口实而已。   这两处店面正在京城最繁华的这条街上,又是多年字号,本身带着货源跟客人,是两块肥肉一样,所以这几年来乔家上下也算是衣食无忧。   不料突然间,周富商忽然间派了两名管事前去店中,说是要收回店铺,让乔家的人早做准备。   乔家的人早就把这两家店面视作自己的东西了,何况这几年来他们府内的花销也不小,家里人口又多,所以赚来的银子竟都给花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家里还勉强地吊着一口气,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两家赚钱的铺子,可现在如果周家要把铺子收回去,这岂不是断了乔家的路?   所以乔松跟乔白竟打定主意,竟不肯把铺子拱手归还。   可是他们忘了,当初周家只是口头上说罢铺子给他们经营,至于房产地契之类的却一概没有。   毕竟对于当时的乔家人而言,将来只擎等着做黄皇亲国戚了,两间铺子有什么了不得,只怕到时候整条街还是自己家的呢。   而且自从上京后,来交际应酬的人来往不暇,这些人多数都带着厚礼,出手都是送的贵重的珠宝首饰等,也有豪富巨贾要送他们园林之类,因此对于乔家人而言,财源滚滚,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所以,尽管当时周家只是口头上说要将长安街上的那楼给他们,并没有派人递交房产地契,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自觉着乔家乃是皇后一族,有享受不了的荣华富贵,什么小小的地契之类的又何必在意。   谁知竟会有今日。   那周富商因为讨要不成,竟一纸诉状把乔松跟乔安告上了顺天府,说他们非法侵占自己的店铺。又附上了房产地契等证明之物。   顺天府尹雷厉风行地立刻发签,叫人将乔松跟乔白带到了顺天府,稍微质问,真相跟周富商说的一样。于是先将乔家两人关押在牢房之中等候改日再审。   乔可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他们将二爷跟叔叔关押起来不说,那顺天府又派了人去咱们家里,名为搜查实则盘剥……弄的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养真听到这里,心中却没有什么感觉。   之前她早就警告过乔桀,后来因为薛典跟谢氏之事的时候也曾跟乔安争执过,所以乔家落在现在这般田地对养真而言却是意料之中。   而且她也没打算要施加援手还是如何,毕竟该说的该劝的她都已经做了,对方不听反而自投罗网,这有什么法子呢?   大概是看出了养真脸色冷漠,乔可久心惊之际,上前道:“妹妹!好歹你也是乔家的人,快想想法子吧,二爷跟叔叔哪里曾蹲过大牢,家里老太太们都吓坏了!如果不及早想法子救人,只怕、只怕……就要家破人亡了!”   养真听到最后才说道:“哥哥让我如何想法子?我又不做官,又不能上公堂,何况这件事顺天府不是审问的很明白吗?难道哥哥想让我想法子去贪赃枉法?”   乔可久语塞,继而厚着脸皮说道:“妹妹好歹跟十三王爷最好,只要求一求王爷,自然没有做不成的事儿!我、我也知道……二叔先前得罪过你,甚至你们二房里老太太也曾经……但是他们毕竟是长辈,这又关乎整个乔家的生死存亡,妹妹万万不能置身事外才好。十三王爷那样疼宠你,只要你一句话,必然就能救人了!”   养真垂了眼皮:“若是我说不想呢?”   乔可久脸色微变:“养真!”   养真说道:“既然占用了人家的东西,只要按照律法好生地吐出来就是了,据我所知这种案子也伤及不到人命,顺天府只怕也不会胡乱宣判,哥哥只要回去静静等候判决就是。”   乔可久睁大双眼看着养真,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怎么这样铁石心肠,你……一点也不关心咱们家的人?”   养真对上乔可久责备跟震惊的眼神,安静地说道:“正因为关心,这个忙我才不能帮!我若是出头帮忙,或者让十三叔帮着如何,就等同纵容了他们!他们得不到教训,以后必然更加肆意妄为,这是帮他们,还是害他们?”   乔可久呆呆地:“你、你……”虽然觉着养真的反应不近情理,但是却无法否认,这番话的确大有道理。   半天,乔可久才叹息说道:“妹妹的心好狠,简直就像是跟乔家当真一点儿瓜葛都没有似的。既然你如此铁石心肠,那我多说无益,告辞了!”   乔可久咬牙说罢,气愤地转身往外大步去了。   当天入夜,谢氏因听说了此事,便来询问养真。   养真知道谢氏性子最软,若是实情告诉她,她只怕按捺不住。   于是便简单说了几句,又规劝谢氏道:“不是我不管,只是我若是要理会这件事,势必要惊动十三叔,如果十三叔为了乔家出面,以后他们自恃有了撑腰的人,岂不是仍旧一如既往?甚至还怕以后闹出更坏的事呢。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壮士断腕似的,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要再如此醉生梦死不思进取的。”   谢氏忧心道:“话虽如此,可两位爷们从没有进过大牢,……他们不会有事吗?”   养真道:“不用担心,顺天府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他们大刑伺候,只是让他们长个记性而已。”   谢氏听养真如此说,才总算放了心。   养真送了谢氏离开,心里却也还有一口气噎着。   当下并不回房,只站在墙根处的蔷薇花架下,借着月光打量那粉白色的簇簇小花。   正在出神,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养真只当是杏儿或者齐嬷嬷等,并未在意。   直到那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下来。   养真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清香气,此外竟还有些许酒气。   她蓦地回头,果然对上赵芳敬一双如星的眸子,闪闪发光地看着她。   “十三叔?”养真哑然,夜色中微微一笑:“你、你来怎么也不出声?”   赵芳敬道:“我想看看你呆呆地站在这里是在做什么?”   养真道:“我、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看看花儿。”   赵芳敬微微叹了口气,大袖一拂,转身在旁边的石鼓凳上落座。   动作间,酒气在夜色里弥漫开来,但是除了酒气以及他身上自来的清香外,似乎还有一种味道。   养真皱眉寻思了会儿,不动声色地问道:“十三叔从哪里来?”   赵芳敬正抬手轻揉着太阳穴,闻言道:“你猜猜看。”   养真见他眉峰微蹙的样子,便走到跟前:“十三叔很少喝这么多酒,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赵芳敬“嗯”了声。   养真打量了他片刻,道:“我替十三叔揉揉吧。”   赵芳敬手势一停,养真在他身后站住,先把小手搓了搓,才轻轻在他太阳穴上摁落。   赵芳敬微微震动,却又强行镇定,他闭了闭双眼,只觉着她的小手绵软柔嫩,与其说是摁在自己的额上,倒不如是直接在心头上抚落揉动着,让他的心开始慢慢地发烫。   夜色中,花香氤氲,或许未必是花香,而是……他浮想联翩,眼神也逐渐变得幽沉,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几动。   赵芳敬心中有一种念头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他想要紧紧地攥住这双小手,又想要把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   正有些悸动难安的时候,听养真缓缓说道:“让我猜猜看,十三叔先前……是不是跟一位姑娘在一起?”   赵芳敬眉峰一扬,片刻后才说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0章   赵芳敬转头看向养真。   目光所及, 十三王爷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养真身上穿着的浅黄色绢丝褙子领口上绣着的银白色小花。   他微怔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目光转动,便又瞧见她里头衬着的素白抹胸上一尾淡蓝色小金鱼, 金鱼栩栩如生, 尾巴散开像是游弋的莲花瓣。   目光再往上,掠过修长的脖颈, 秀气的下颌, 逐渐地才对上那双熟悉的明眸。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赵芳敬突然发现, 养真比先前长高了许多。   才把她从钱家庄带回的时候,他坐着的时候她的个子才刚刚跟他齐平,但是现在,自己坐着的时候已经需要仰头望着她了。   不知不觉中, 她终于长大了。   幽淡的夜色里,面前的明眸晶莹闪烁。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正在这时侯,一阵夜风温柔地拂过院中。   蔷薇架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那层层叠叠的朵朵小花齐齐摇曳。   也像是将赵芳敬的心湖吹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你……怎么知道?”赵芳敬问。   养真一笑垂眸, 不疾不徐地替他摁着头,一边说道:“十三叔身上有一股脂粉的香气, 总不会是你突然转了性子, 喜欢这些脂啊粉的了吧。”   赵芳敬一愣, 旋即哑然失笑。   他举起右手衣袖轻轻地嗅了嗅, 果然隐隐地带一点脂粉气,赵芳敬不由叹道:“果然是一点坏事儿都不能做啊。”   “坏事?”养真歪头打量着他叹息的样子,“十三叔做了什么坏事儿?”   赵芳敬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在外跟人吃了两杯酒,给……一个女人碰了碰,这香气大概就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素日里王孙公侯饮宴应酬,多会叫几个歌姬之类的在座上助兴,倒也是铣孔见惯。   只不过养真了解赵芳敬,他是个不喜欢女色亲近的,所以先前闻到那股香气,心里才觉着讶异。   如今听赵芳敬言语里有含糊之意,养真心中一动,突然间想起了先前赵曦知跟自己说的……定国公府的张嫣最近跟赵芳敬来往的很是密切。   但是赵芳敬并没有提起这些事,养真便也不提,只是低头看着他,一边专心致志地给他揉太阳穴跟额上。   只是目光所及,却见他头顶所戴的金制镶玉莲花冠,因为自己的动作,中间一朵如意云头有些颤巍巍的在抖动。   养真不由悄悄地低了头看向赵芳敬面上,从她的角度,从那漆黑如画的鬓角往下,是明净如玉的额,两道极浓的眉毛如同雁翅似的向着两鬓边舒展开去,看着雅致如画,又隐隐地带一抹威严的淡淡煞气似的。   养真不由往前又探了几分头,才看见赵芳敬鲜明的浓眉之下一双微微闭着的眸子,夜影里看不清他极长的眼睫,只瞧着人似醉非醉似似睡非睡的模样,好看倒是罢了,却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之意。   养真怕惊动了他,缓缓把手上的力气稍微放轻了几分。   不料才一动,赵芳敬已经感知了,当即睁开双眼问道:“是不是累了?”   养真忙道:“不是,我、我怕十三叔困倦,怕力道大了会扰了你。”   夜影里他的笑容徐徐绽放如莲:“瞎说,我又不是纸糊的泥捏的,怕你这点儿力道吗?”   养真吐了吐舌:“是是是,十三叔最能耐了,是什么也不怕的。”   赵芳敬听她打趣自己,不由笑了,虽然舍不得她离开,但到底要适可而止。赵芳敬便道:“我好些了,你且歇会儿,坐了跟我说说话。”   养真答应着,却又回头对屋门口的齐嬷嬷跟杏儿道:“我记得冰雪甘草汤还有一些,去取一碗来。”   原来赵芳敬才来的时候,里头已经都知道了,只是见他们两个人很亲密的说话,所以不敢上前打扰,此刻杏儿领命,忙忙地去了。   赵芳敬听了,便饶有兴趣地问道:“冰雪甘草汤?也是街上买的?”   养真说道:“这不是买的,是我自个儿做的。”   “果然越发的能干了,”赵芳敬笑道:“我虽然不常常过来,可也听说你整天里忙个不休,都忙些什么?”   养真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看看花草,做些糕点之类的,清闲的很,哪里敢说忙。”   赵芳敬点头微笑,垂眸看着桌上落的几片花瓣,片刻后才说道:“你自己能够自得其乐,这样消遣自在,十三叔心里是高兴的,总比你闷闷的强。”   养真忙摆手说道:“我倒是想做些正经大事,又自忖没有那种能耐,不像是十三叔或者薛叔叔那样,所以只能在家里做这些琐碎小事罢了,如今太平盛世,衣食无忧的,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若还敢闷闷的无病呻/吟,又成什么样子?”   赵芳敬哈地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若世人都如你这样想法,不知少了多少烦恼杂事。”   养真嫣然一笑。   此刻杏儿送了冰雪甘草汤上来,养真问道:“加了冰了吗?”   杏儿道:“已经加了。”   养真接过来试了试,这才又亲手送给赵芳敬。   赵芳敬因为酒力发作,心里有一股小火,隐隐地正窝着烦躁,只因跟养真说着话,才勉强按捺,如今吃了口甘草汤,只觉着入口丝丝沁凉,甜中却带了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微酸。   赵芳敬笑道:“这个怎么跟我在外头喝的不一样?”   这种汤饮在盛夏的时候,外头街市上常常有小贩挑着担子贩卖,但凡是食肆酒馆之类的地方也常备有。口味不过大同小异,所以赵芳敬知道。   养真忙问道:“不合十三叔的口味吗?我因为觉着甘草的甜味有些过于简单,所以在里头略加了一点点酸梅调和。”   赵芳敬笑道:“好的很,比我先前喝过的都好。”   养真听他如此说才放了心,笑道:“我还以为太酸了呢,十三叔如果有什么想喝的或者想吃的东西,只管跟我说,我别的不会什么,能给十三叔做点可吃可喝的东西,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赵芳敬听了这番话,不知为什么,就像是这甘草汤里的那点酸梅的酸意慢慢地渗透进了心里,让他的心也透着微微的酸软。   “你何必这样,”赵芳敬看着养真,说道:“是真心的为了十三叔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意思?”   养真一愣,然后忙道:“当然是、是真心的想为十三叔做点事情。”   赵芳敬一手抚着汤碗,一手探出,将养真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望着她说道:“你可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别的,只要你在十三叔的身旁,就是为我做了最大、最好、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养真睁大双眸,对上他幽沉的眼神,突然察觉了一点不对。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滚热,贴在她的手背上,那股炽热好像在瞬间也传到了她的心里。   养真情不自禁地转开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神:“是、是吗……”   “是。”赵芳敬回答。   养真咽了口唾沫,勉强笑道:“这……倒是不难的。”   “真的不难吗?或者……你是答应了吗?”赵芳敬问。   养真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他的手正在握紧,不像是只握着她的手而已,好像还捏住了她的心,她的整个人,甚至让她隐隐地有些无法喘息的错觉。   “十三叔……”养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   赵芳敬眉峰微敛,淡笑道:“不是说不难吗?为何连答应一句都不肯?”   养真忙道:“我、我自然是答应的,这还用格外提起吗?我一直都跟着十三叔的……你说的倒像是我、我会……”   养真欲言又止,赵芳敬问:“你会怎么样?”   “我……会跑了一样。”养真仓促一笑。   “你、当然不会,”赵芳敬看着她稍纵即逝的勉强笑意:“今日你说的话,可要记在心里。”他把养真的手握紧了一把,终于缓缓松开了。   养真总算松了口气。   她只顾暗自庆幸,却没有留心赵芳敬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赵芳敬慢慢地喝了半碗甘草汤,抬眸打量,见养真乖乖地坐在面前。   他打量着她出落的眉眼,将满腹的愁绪压下,说道:“不知不觉的,你都长大了,最初我带你回京的时候,你还只到我腰这里。”   养真略微有点不安:“十三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赵芳敬却并没有察觉似的,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跟孩子相处过,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你,只是想留你在身边,让你幸福快活而已。可是后来……越来越喜欢养真,我觉着这孩子真是可爱,恨不得你一辈子都长不大,那样就可以永远呆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了。”   养真微微动容,却也听出了赵芳敬口吻中的一丝怅然,养真不由低声说道:“十三叔……是怎么了?现在、现在我们也很好呀。”   “现在?现在已经不是了。”赵芳敬轻声道。   养真定了定神:“现在为什么不是了?”   “因为,现在我的想法已经不再跟先前一样。”赵芳敬回答。   与此同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压在心底的场景。   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的确,希望养真永远长不大,那本是他以前的愿望,但是后来天师真人说她是皇后命,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知道这女孩子必定会长大,而且也不会一辈子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既然是皇后命,那将来一定会母仪天下,又怎会永远都依赖着他?   当把她交给赵曦知的时候,赵芳敬是放心的。毕竟赵曦知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三皇子的品性,赵芳敬还是很信任的。   谁知道结果竟然会是那样,他最不能面对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把养真遭受折磨的原因立刻归咎在自己身上,也许……是因为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她虽然身处艰难,但仍然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真相。   从在梅阳决定起兵的时候,他的身体之中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   怜惜?是的。愧疚?也是的。   但同时还有一种情感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   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尽快回到京城,把那个给他孤零零地扔在京中的女孩子紧紧地拥入怀中,再也不放开,更加不会把她再送到别人的怀中去。   后来他的确是得偿所愿了。   只可惜,他仍旧用错了方法。   看着沉默的赵芳敬,养真有点窒息。   她没有胆量再追问赵芳敬所说的“现在不一样的想法”。   赵芳敬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虽没有开口,那答案却在他的星眸里呼之欲出。   就在此刻,幸而是齐嬷嬷走前几步,行礼含笑问道:“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王爷可也要留下来用饭吗?”   赵芳敬见养真不言语,便缓缓起身道:“还是不必了……”然而他方才坐了太久,又加酒力所致,此刻猛然起身,竟觉着力不从心,身形一晃,忙抬手摁住桌面。   养真早急忙赶到他身旁,将赵芳敬扶住:“十三叔你怎么了?”   赵芳敬眼前发昏,忙定了定神,才安慰地向着养真一笑:“没什么,不用担心。”   养真皱眉道:“你一定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是不是?好好的做什么要到喝醉的地步?”   赵芳敬看着她小脸上的恼色,笑道:“小丫头生气了?十三叔本来不想这会儿来,知道会惹你不高兴,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莫名其妙地说道:“到底是年轻么?我说的话全当作耳旁风……”   养真不懂,只以为他是在说自己,便道:“谁把十三叔的话当作耳旁风了?我没有!”   赵芳敬抬手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一把:“当然不是养真,你是最乖的,何况、何况纵然养真不听十三叔的话,我也是绝不会怪罪你的。”   养真一怔中,齐嬷嬷在旁说道:“姑娘,王爷是酒力发作了,这般一身燥热的出门,给风扑了还不知怎么样呢,不如且扶到客房里安置?”   赵芳敬听了还说不必,养真已经不由分说地叫了赵芳敬身边的青鸟,又唤了得良进来帮手,扶着赵芳敬到内房休息去了。   不多会儿,听得良回来说,王爷身子才挨着床,就已经睡了过去。   养真便又吩咐齐嬷嬷前去照看着,又叫得良把跟随赵芳敬的青鸟叫来。   不多时青鸟来到,养真便问他:“今天十三叔去哪里喝酒了?”   青鸟的眼珠骨碌碌地乱转,竟说道:“姑娘没问王爷吗?”   养真见他很有狡黠之色,便哼道:“你还敢说,十三叔醉的这个样子,你是他最贴身的人,先前竟也不劝着点?我问你一句你还敢反问我。”   青鸟才忙说道:“王爷自己要喝的,奴婢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又怎么敢阻拦呢?也不是不肯告诉姑娘,只是……”   “只是怎么样?”   青鸟陪笑道:“我怕我告诉了姑娘,回头王爷又骂我多事呢。”   养真说道:“你只管告诉我,十三叔跟前我替你瞒着就是了。何况我也没有歹意,你告诉我又能怎么样?”   青鸟这才支吾着说道:“其实今日,是定国公府邀请王爷过府饮宴的。”   “是、是吗……”养真虽然曾生出过这样的想法,但亲耳听了青鸟说,心里还是轻轻地咯噔了声,“据我所知定国公府跟是王府的交际一般,不知是因为什么名目请王爷的?”   “若说名目……却没什么名目,但的确是有个缘故的。”青鸟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地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奴婢这话只跟姑娘一个人说,以后王爷问起可别说是我告诉的。”   养真忙应承了,又催他快说。   青鸟才叹着气说道:“先前皇上不是给王爷跟王贵妃家的一位小姐赐婚了么?几个月前,皇上突然又想让王爷也纳了定国公府的一位小姐,这本是圣上的好意,可不知为什么王爷竟不答应,当时在宫内皇上发了很大的脾气,叫王爷想几天再答复,本来王爷是最和软的,按理说也不至于就不听皇上的话……可不知为什么,王爷在这件事上竟格外坚持,弄的皇上很不高兴。”   养真竟不知此事,连程晋臣跟赵曦知都未曾跟自己提起过,她诧异地看着青鸟:“然后呢?”   青鸟说道:“然后……定国公就去过王府几次,也不知跟王爷说了些什么,王爷便跟定国公府来往亲密了些。”   养真呆了会儿:“那今天就是寻常赴宴?可为何十三叔喝的这样?而且……”养真本想说他身上有女子的脂粉气,话到嘴边又忙停住了。   “就是寻常的定国公相请而已,至于为何喝的这样,”青鸟皱皱眉,说道:“奴婢觉着,兴许是这定国公府的酒太烈了,另外王爷以前很谨慎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了,闷闷地喝了好几杯,后来定国公便命人扶着王爷到里头休息,也不叫奴婢我伺候,又过了一刻钟,王爷突然自己出来了,看着脸上通红酒也没醒,却不由分说就带了我离开了国公府。”   养真一句一句听着,听到说定国公不叫青鸟伺候以及赵芳敬的异样举止,心中便有数了。   只不过赵芳敬向来是极为自律的人,今天怎么会在国公府喝到醉倒的地步?   养真正忖度中,那边青鸟说完,却又看向养真问道:“对了姑娘……今儿是不是晋王殿下来过?”   “啊……”养真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声,又醒悟:“你怎么知道?”   青鸟说道:“我陪着王爷往定国公府去的时候,看见三殿下的车驾从这方向离开。三殿下来做什么?”   养真闻言不以为意,一笑道:“他……他是来打秋风的。”   “什么打秋风?”青鸟追问。   养真笑道:“我今日做了些樱花饼,不料正巧三殿下来了,他便要了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得他那样不开眼。”情不自禁说了这几句,养真突然警觉地停口,往往赵曦知会在她说他坏话的时候出现,如今养真不知不觉形成了习惯,几乎是惊弓之鸟了。   只是等了半晌,门口静静地毫无动静,养真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暗笑自己:如果每次背后说赵曦知他都会应声而至,那岂不是神鬼之能了。   不料青鸟喃喃地皱眉说道:“是吗?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感觉……王爷好像是从那时候不高兴的。”   养真一愣:“你说什么?”   青鸟抓抓头道:“当时我们看见三殿下的车驾,王爷便说什么‘年轻人不听话’之类,当时还要改道往这里来,只是不一会儿又改变了主意,仍旧去了定国公府,结果就喝醉了……这会儿却也又来了,早知道这样,又何必绕了这样一大圈呢,直接过来兴许也不会喝醉了。”   养真怔怔地听着青鸟说完,心中震动,却隐隐地明白了赵芳敬为何竟反常喝醉的原因。   怪不得他先前对自己说什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的确不是说她,而是在说赵曦知吧。   毕竟之前那次赵曦知跟程晋臣喝醉跑到这里来后,赵芳敬曾警告过两人,叫他们以后不得随意过来。   他……是因为看见赵曦知来找过自己所以不高兴了,于定国公府多喝了两杯闷酒,才醉倒的吗?   养真突然有些心乱。   青鸟连叫了两声,养真因正想事情竟未察觉,青鸟忍不住拉了她一把:“姑娘!”   养真这才醒神:“什么事?”   青鸟咳嗽了声,说道:“姑娘,我知道王爷是疼惜姑娘,自然也是最听你的话的,姑娘好不好、好不好……”   “怎么样?你说。”   青鸟道:“姑娘你好不好劝一劝王爷,让他答应皇上,索性就把定国公府的那位小姐纳为侧妃便是了,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皇上高兴,定国公府也高兴,王爷身边也多了一个内助,要知道咱们的三殿下,这正经王妃还没有定呢,先已经定好了两位侧妃了,难道王爷还不如他?”   青鸟原本还愁眉苦脸的,说到最后,脸上神色已经变作愤愤然,似乎赵芳敬得比赵曦知多个十房八房的姬妾才能衬得起他的身份,也好盖过赵曦知一样。   养真听青鸟说着,瞠目结舌。   她头前才说过恭喜赵曦知左拥右抱齐人之福,没想到青鸟又跟自己说这些。   见青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养真只得强作镇定地说道:“这种事自然是你情我愿,何况十三叔跟三殿下是不同的,十三叔又、又不爱女色,何必强逼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呢。”   青鸟努嘴道:“我也是为了王爷着想,他如今一把年纪了,也没有王妃,更加没有一子半女,别的人就算不是王爷之尊,只是市井里的小老百姓们,这会儿孩子都已经半大好几个了,我们王爷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青鸟说着竟动了真情,两只眼睛微红,他看一眼养真,竟又说道:“本来有了姑娘你陪着王爷,倒也罢了,可是姑娘偏偏又大了,只怕很快也要嫁人了,叫我看多半是嫁给三殿下……你们都妻妾成群的,独独撇下我们王爷一个,算什么呢。”   养真哭笑不得:“谁妻妾成群了?要妻妾成群的是三殿下,也不是我。再者说,我是绝不会嫁给他的,你可不要胡说。”   青鸟沉浸于难过情绪之中,随口说道:“谁知道呢?不是三殿下,或许也是四殿下,总归不是我们王爷罢了……”   养真惊心,忙喝道:“青鸟!”   青鸟给她喝住,才反应过来,忙跪倒在地:“是奴婢说错话了,姑娘不要怪罪。”   养真盯着他,确信他是无心失言,才叮嘱说道:“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也不能说的,知道吗?这次就算了,下回要还是这样,可饶不得你。”   青鸟松了口气,磕了头起身,不死心地壮胆又道:“我就知道姑娘是最仁慈的。那么你要不要帮我劝劝王爷纳定国公府的小姐呢?别的还罢了,我可真是怕王爷因此得罪了皇上呢。”   这一夜,赵芳敬在客房里安置。   次日早上醒来,瞧见阳光从窗户照入,落在碧青色的床帘之上,竟透出一种极纯粹干净的柔和颜色。   这房间里的一应上下都是养真自己挑选的,一念至此,赵芳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正想起身,突然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十三叔醒了不曾?”   只听是青鸟回答:“方才看了一眼,还没有醒。”   “这会儿也该醒了,是不是酒力没散?”养真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我去看看。”   赵芳敬闻言忙又倒回去,闭上眼睛装睡。   不多时,听到那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直来到床边,然后微风拂面,是她举手撩起床帐往内看来。   赵芳敬半闭眼睛,隐隐约约看见她担忧凝视的眼神,如果每个清早都有她这样照看着起身,日子该是何其珍贵。   嘴角忍不住上扬,赵芳敬睁开双眼。   养真正抬手试向他的额头,生恐昨晚他给风扑害了凉。   谁知才碰到他的脸,手腕已经给他轻轻握住。   对上赵芳敬含笑的眸子,养真才知道他早就醒了。   “我以为……”养真才要解释,却又停了下来,“十三叔怎么也学小孩子的把戏,吓唬人好玩么?”   赵芳敬看着她半是无奈半是纵容的脸色,刹那间竟情不自禁,心念才动,腕子便悄然一抖。   养真只觉着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前扯去,她低呼了声,身不由己地往前扑了过去,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入了赵芳敬的怀中。   这个极为踏实温暖的怀抱对养真而言已经是久违了。   不期然的将他抱住,意外之余,耳畔嗡地一声,脸上早就红了。   养真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给他的手在脖颈后面轻轻地一揽。   “别动。”赵芳敬低低地说,才醒来的他,声音里带着一抹慵懒的惺忪之意,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如今更是扣人心弦。   “十三叔!”养真着急,心慌意乱。   身后就是青鸟,还有齐嬷嬷跟杏儿,叫人看见成什么体统,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别动,”赵芳敬叹息了声,耳语似的温柔:“乖乖的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   桑家。   送走了晋王赵曦知,桑岺回到内宅。   来到桑落房中,正要入内,就见桑落的丫鬟宝莲出来迎着,低声道:“二爷,姑娘说她不舒服,不见人。”   桑岺一怔,旋即道:“知道了。”简单的三个字,却向着宝莲使了个眼色。   宝莲会意,悄然退往一边,桑岺则迈步进了房中,转到里间,却见床帐半垂,是桑落靠床而坐。   桑岺道:“妹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看?”   听见他的声音,桑落才坐直了起身:“我哪里不舒服,哥哥难道不知道吗?”   她踩着床踏板缓步下地,淡淡地看着桑岺。   桑岺一笑:“你是因为我安排你去见晋王殿下的缘故,心里不受用了?”   桑落已经来到桌边,闻言扫了桑岺一眼,落座道:“哥哥这是多此一举!你那些话对三殿下而言已经足够打消他心中的异念,你又何必再画蛇添足安排这一出?要知道殿下不是蠢人,若是给他察觉,亦或者……让他觉着我是很不自爱之人,岂不是弄巧成拙,功亏一篑了?”   桑岺在她对面落座,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口才说道:“虽然那些话已让殿下回心转意,但是……妹妹,说句不中听的话,毕竟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三殿下性情冲动,一旦认定了的人或者事极少回头,但是也要适当的给他一些好东西,才能让他越发的铭心刻骨,念念不忘。”   桑落皱眉,目光转向别处:“是吗。”   桑岺扫了她一眼,道:“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不知后果的畜生。我知道你的性子是不会从的,我也知道殿下毕竟是尊贵的性情,你要反抗,他毕竟不会强迫,我要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你瞧,经过今日的事,对殿下而言你便更是求而不得的人,而且他心中对你的敬重反而会更上一层,毕竟……妹妹是这样的贞节烈女。没有男人经得住这个。”   “别说了。”桑落闭上双眼,不悦地说。   桑岺道:“你虽然不高兴,但你心里也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是不是?你明白,元宵那夜给三殿下听见那些话,如今虽描补过了,但若他静心细想,未必不会生疑,所以只有再做这一场,才足以让他忘记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大计着想。”   他语重心长的,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正经大事。   桑落对上桑岺的眼神,不由一笑。   其实自打正月后,桑落就隐隐察觉赵曦知对自己有些不同了,比如不再急切地隔三岔五跑来见自己。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已经把她定给了晋王的缘故,所以赵曦知是在避嫌。   直到前日在街头遇见他的王驾,他竟连一面儿也没有露,桑落才惊觉事情不对了。   她是个极为聪慧玲珑的人,立刻回想起来,她自忖自己行事精细谨慎,并没有什么破格逾矩惹人不喜的地方,那么是哪里出了错?   直到她无意中想起了正月之中看花灯,自己跟宝莲无意中对答多说的那几句话。   桑落其实本来不会当街说那些话的,可是……那夜她无意中偶遇了养真跟赵芳敬,看着灯影下伟岸卓然、风姿殊绝的十三王爷,她的心突然怦然乱跳。   人人都说赵曦知文武兼备,很有赵芳敬年少时候的风采,本来赵曦知也的确出色而夺目,就像是匣中宝剑,锋芒暗露。但是在桑落亲眼见过赵芳敬后,才明白什么是真真的雅贵名士,皇室贵胄。   也许是因为那天在宫中赵芳敬及时相助的缘故让她无法淡忘,此刻再见面,竟有种无法按捺的悸动。   只可惜对方的眼神却处处都落在他旁边的那个人身上。   乔养真……   对桑落而言,这三个字简直是她的命中克星。   本来若不是乔养真,以赵曦知对她的迷恋程度,身为晋王王妃自然不是太艰难的一件事。   可是因为乔养真的缘故,自己至多只能位列侧妃。   如今,面对可望而不可即的这位楚王殿下,乔养真却理所当然地拥有了他所有的深宠密爱。   赵芳敬甚至吝于将目光投向别处。   所以想来谨慎内敛如桑落,那夜忍不住也在言语中带了锋芒。   以至于后来离开,听宝莲口口声声地说那些话,她才一时气不忿,出声评议了起来。   其实在说完之后桑落也有些后悔,心里总是不踏实,觉着自己做错了。   但当时她特意四处打量过,并没有发现异样。   直到终于确认了赵曦知冷落自己,她才又想起了此事。   那也是她所做过的唯一一件让她不安的出格错事。   此时,桑落忖度了会儿,突然说道:“哥哥,我隐隐听说,之前似乎有人想对乔养真不利,是不是真的?”   桑岺不动声色道:“好像确有其事,怎么了?”   “你说为什么有人要对她不利?”   “这个我如何知道,毕竟她是那样的身份,暗中不知多少眼神盯着呢。比如先前有流言说是三殿下要娶,那贵妃娘娘如何心服?后来又说四殿下要娶,那皇后娘娘一脉自然不能愿意。毕竟,与其给了别人,倒不如毁了了事。”桑岺满脸理所当然。   桑落若有所思道:“说的有理,怪不得当时天师批了她的命格后,十三王爷就悄悄把她送走藏起来了……可现在扑朔迷离的,圣上迟迟不下旨意,倒不知让人如何是好了。”   “却也未必是宫内的人,”桑岺深看桑落一眼,跟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最近顺天府跟五城兵马司在搜捕一名悍匪,按照那贼人的作案手法,兴许是他呢?”   桑落对上桑岺的目光:“听说这贼徒至今没有落网,那么……乔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四目相对,半晌,桑岺轻描淡写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说的准呢。”说到最后一句,嘴角便多了一抹阴柔的笑意。   正在此刻,只听外头“当啷”一声,是有什么给打翻落在地上。 第61章   这日, 赵芳敬进宫, 在乾清宫内面圣过后,才要出宫, 翊坤宫却又有小太监来请,说是皇后娘娘召见。   来至翊坤宫入内,却见定国公府的张嫣姑娘也在, 见了赵芳敬,面上便有些局促不安之色。   张皇后请赵芳敬落座说话, 问起他在乾清宫面圣之事,知道是为了西疆的战事情形,这些朝政战况等等皇后自然是不感兴趣的, 何况西疆那地方又远, 皇后自觉跟自己不相干。   当即只道:“本宫也隐约听曦儿说起了几句,但想西人不过是一帮蛮横粗野之辈, 当然无法跟我们在西疆的精锐之师相提并论。”   赵芳敬早知皇后不懂,却也并不跟她计较,只是一笑低头。   不料张嫣在旁边说道:“我听说皇上最近有意派钦差往西疆去……可跟王爷说过此事?不知道要派谁前往呢?”   毕竟众所周知赵芳敬少年时候是曾在西疆纵横叱咤过的,这张嫣关心情切,生恐又派了他前往。   赵芳敬道:“皇上的确有此意,只是还没有择定人选。”   皇后看看张嫣,又看向赵芳敬,笑道:“嫣儿是在担心十三爷呢。”   张嫣满面绯红,低下头去。   赵芳敬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张皇后便又对张嫣说道:“你去看看, 那件东西他们拿来了没有。”说着使了个眼色。   张嫣会意,应声行礼而去。   张皇后将张嫣支开了,才笑看赵芳敬:“我听说,十三弟之前去国公府里饮宴,还喝醉了呢?”   赵芳敬道:“是一时多喝了几杯,有些失礼了。”   皇后轻笑了数声,道:“本宫也听国公说了几句,好像是你跟嫣儿……”她故意的欲言又止,笑吟吟地看着赵芳敬,“怪不得方才嫣儿来见本宫的时候,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呢。”   赵芳敬眉峰微蹙,继而淡淡地说道:“娘娘怕是有些误会了,当日我的确喝多了些,但也不至于醉的太糊涂,自忖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不知国公爷向皇后娘娘到底说了什么?”   皇后见他表明的如此清楚,一点儿含糊暧昧都无,她微微一顿,才又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起那天你醉了,同嫣儿有些……纠缠拉扯而已。”   赵芳敬皱眉:“娘娘容禀,当时我喝多了些,本欲休息会儿再走。是嫣姑娘担心我如何前往探望,我以为是什么不轨之徒,但发现是姑娘后便即刻放了手。如此而已,岂能用纠缠二字形容?”   赵芳敬这样说其实已经是保全张嫣的名声了。   事实上,那日他醉了后本要在国公府休息片刻,谁知张嫣却贸然而来。   赵芳敬虽然醉中,心里明白,依稀瞧见了她本已经站起身来,他知道不对,立刻就要起身离开,不料张嫣却顺势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身上那脂粉气息也是在那时候沾染留下的。   这种事情涉及张嫣的名声,且他又不想让养真沾染这种,故而那天面对养真只字不提。   没想到定国公居然还把此事告诉了皇后,也是,张家因为觉着他要娶贵妃族的人为王妃,自然不甘示弱,到底要送一个本族的女孩子到楚王府才能放心。   只是堂堂的一个公族,居然连这种手段也用上,却实在让赵芳敬不知如何说了。   虽然赵芳敬的表述已算婉转,但对皇后而言,却仍是如同一记耳光当面掴来。   张皇后本来也想索性就借着这件事,顺水推舟地将张嫣送到赵芳敬身边,谁知道事到如今,赵芳敬却仍是丝毫的情面都不留。   皇后的脸色微变,索性道:“十三弟……你莫非就这么嫌弃嫣儿吗?不是我说,那孩子对你……可是芳心暗许的呀,何必如此无情?你又是个王爷,有了王妃,自也得有侧妃,有侍妾众人,她堂堂的一个国公府的正经嫡出小姐,愿意做你的侧妃,莫非也是辱没了你吗?”   赵芳敬淡然道:“娘娘误会了,此事自然绝谈不上什么辱没,恰恰相反,我如此做,正是不想误了嫣姑娘的终身。”   皇后正欲再说,赵芳敬道:“至于别的事情,我想娘娘其实应该放心的,我本就是闲云野鹤,从来无心朝政,不然至今也不至于在朝中没有个正经的一官半职了,连曦儿跟尚奕如今都有了官职,我却依旧的游手好闲大不成器。其实我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我娶了王家的人,朝堂上会有什么变数,索性我在这里跟娘娘说明白,这门亲事也是皇上亲口应允的,皇兄从来圣明非常,他既然都答应了,皇后娘娘又何必再担心别的?如果皇后连皇上也信任不过,以为他有意偏向贵妃或者如何……要真的是这样,那不管娘娘送多少张家的人在我身边儿,也是无用徒劳的。”   这番话说的辛辣而清楚,虽然很不好听,但却字字正理。   张皇后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一面是羞惭,一面又是因为赵芳敬惊心动魄这些话,隐隐地也点醒了她。   不错,她如今最大的倚仗自然是皇帝,从来皇后都觉着皇帝是偏向自己的,只是最近皇上的布局让她有些看不明白,甚至暗中怀疑起来。   如今听赵芳敬这一番不留情面的话,才蓦地惊觉:的确如此,若皇上真的撇弃了张家,那就算把张家整个儿都给了赵芳敬,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倒是不必这样着急。   皇后好不容易才稳定心神,却又假意笑说:“你却是多心了,我怎么会想的那样深远?我也不过是跟皇上一样,为了你的终身操心而已,又因为嫣儿品貌过人,谨慎体贴,想着她要是在你身边,自然是照料妥帖,我们作为兄嫂的也自然放心。你又何必说那些有的没的,倒是辱没了本宫跟皇上的一片怜恤之心。”   赵芳敬闻听才点头道:“的确是我失言了,请娘娘恕罪。不过,正如我在皇兄面前回过的,于我而言,姻缘命本极浅薄,如今能有一人相伴已经是意料之外了,再也不期许还有别的,若娘娘真心为了臣弟好,那就从此不必再提此事。”   张皇后先是给他送了一颗定心丸,如今又听他说的如此,料想强求是不成的了,当下只得叹道:“罢了。既然你这样铁心石肠,还说什么?总是算我跟皇上多事操心而已。”   皇后才说完,就听到内殿里传出了一声隐忍的啜泣。原来是张嫣并未离开,只是躲在内殿偷听,如今听两人如此说,自然是伤心失望之极。   张皇后满面黯然,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不便再说什么。   赵芳敬则起身告退,离开了翊坤宫。   且说赵芳敬一路往外而行,青鸟跟在身后,因为大约也猜到了皇后召赵芳敬的用意,只不过人在殿外,所以竟不知内情。便壮胆问道:“王爷,跟皇后娘娘说的如何?奴婢听翊坤宫的公公们说,那位嫣姑娘可也在呢。”   赵芳敬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青鸟见他不言语,便又大胆嘀咕说道:“其实照奴婢看,这位嫣姑娘也着实不错,出身又高贵,简直比王家的那位姑娘还高贵许多呢。听说她跟乔姑娘也有交际,自然更不是外人了。”   赵芳敬听到这里才说:“不是外人?”   青鸟道:“奴婢就是觉着,嫣姑娘跟乔姑娘常来常往的,自然更上一层了……我想乔姑娘大概也是宁肯她到王爷身边儿伺候的吧,对了王爷,乔姑娘没跟您说过吗?”   “说过什么?”赵芳敬问。   青鸟抓抓头:“没、没什么……”   赵芳敬见他吞吞吐吐,便道:“你背着我又做了什么?”   青鸟见他察觉,便将那日跟养真的话告诉了,又说道:“我也是为了王爷跟乔姑娘着想嘛,身边多一个知根知底的,总比多一个面都没见到的强的多。以后嫣姑娘做了侧妃,当然也仍旧会对乔姑娘好,要是多了个不怎么贤惠的……奴婢也怕王爷、王爷就跟乔姑娘不那么亲近了呢。奴婢想乔姑娘该明白这个意思的,怎么她也不对王爷提呢?”   赵芳敬听他多嘴,本想踹他一脚,可听到最后几句,这家伙的心倒也是为了养真着想。倒也罢了。   赵芳敬似笑非笑道:“还好她没有提,她要是提了,看我怎么打断你的腿。”   青鸟睁大双眼,不懂为什么赵芳敬要如此对待自己。   两人正说着,却见前方有几道身影走来,当中一个相貌堂堂,神采飞扬,自然正是赵曦知。   赵芳敬见了他,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那边赵曦知快步上前,向赵芳敬行礼请安,又问:“我才打听说十三叔去了母后宫内,生恐跟你错过了,还好正好遇上。”   赵芳敬问:“怎么,是有事吗?”   赵曦知见身后都是人,便请赵芳敬往旁边走开一步,才认真地说道:“十三叔,我还是那个主意没变,我想主动向着父皇请缨去西疆。可是十三叔说的也有道理,恐怕父皇不许,所以我想……十三叔能不能帮着我劝劝父皇?毕竟父皇最听您的话,若是见您同意我去,只怕就也改变主意了。”   赵芳敬有些诧异:“你……还是这样想去?你想清楚,那不是好玩的地方。”   赵曦知道:“我想的很清楚了,十三叔,我是一定要去的!你是最了解我的,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两人目光相对,赵芳敬看着少年急切的眼神,片刻问道:“那,你是为何下定决心要去?有什么缘故?”   “我……”赵曦知还未回答,心底突然想起元宵节所听见的桑落的话,虽然后来桑岺描补了几句,赵曦知解开了心结不再跟桑落隔阂,但那几句话却仍像是种子般在心里扎根,是一种桀骜少年本身的不服气,“我想历练历练。就像是十三叔以前一样。”   赵芳敬哑然。   赵曦知的眼睛闪闪发光,有一种赵芳敬曾十分熟悉的炽热,但对他而言这种不顾一切的炽热光芒,却已经是久违了的。   不知为什么,此刻赵芳敬竟有些羡慕眼前的赵曦知:这样不计一切,不顾后果,一定要去做一件事的冲动。   他早已经没有了,因为他得到了惨烈的代价,那些代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不能肆意,也不能放纵。   但是面对少年的眼神,赵芳敬的心微微松动。   终于赵芳敬道:“你……若真的要去,那么我可以帮忙。”   喜悦在瞬间从赵曦知的双眸中跳了出来:“真的?多谢十三叔!”他喜欢的叫道。   赵芳敬看着满面欢悦的少年,就像是实现了梦想般的欢喜。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负手走开。   走了两步,赵芳敬回头看向赵曦知,他轻声说道:“只盼你以后……不会后悔今日之决定。”   赵曦知一愣,然后笑道:“绝不后悔!”   看着他意气飞扬的脸,赵芳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曾经少年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他,岂不也跟此刻的赵曦知一模一样?   赵芳敬一笑:“好。”他负手往外而行,风撩着他的衣袍,京城的风到底是和软的,不像是西疆的风烈。   眼见宫门在望,却有个小太监豕突狼奔地跑了来,一见他,忙单膝跪地:“王、王爷!”   赵芳敬道:“怎么了?”   小太监满脸惶恐,望着赵芳敬道:“方才外头有人来急寻王爷、说是、说是乔姑娘在长安街上遇袭!”   ****   正如养真所料,虽然她并没有插手乔家的事情,但是顺天府秉公处置,把乔家所占的旁人的宅邸田产尽数发还后,又将乔松跟乔安禁押了数日,便放了他们出来。   除了在牢房中吃的要差些,其实也并没有受皮肉之苦,只不过乔松因为年纪大了,一则是气不顺,二则体弱,竟在里头染了病,出狱后便立刻请了大夫前去给诊治调养。   这不幸中的大幸,其实是姓周的富商见好就收,只是把商铺要了回来,并没有跟乔家讨要这些年来的盈利收入等等,要不然的话乔家就算卖了这处御赐的宅邸,只怕也不够赔的。   就算如此,此刻家中也已经溜光水滑,很有一穷二白之势头了。   因为这个,且又受了惊吓,朱老夫人惊怒之下,自然也病倒了,一时之间侯府上下愁云惨雾。   养真本想让薛典派人送点银两过去救急,先前她不肯去官府里疏通是怕更纵容了乔家众人,可如今乔家已经得了教训,此刻又是落难危急的时候,她毕竟也是乔白的女儿,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侯府上下人等饿死。   不料谢氏听说老太太病了,却很不放心,便想回去探望。   养真想到朱老夫人那张脸,自然有些不愿意,何况只要给银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谢氏却语重心长地对养真说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祖母,你父亲不在了,自然要你替你父亲尽孝。她先前那样对你自然是有些不对,可是如今她病倒了,要是再有个好歹,咱们却不闻不问的,外头的人自然会说咱们的不是,毕竟还得去看一看才是正理。”   这话的确有理,毕竟如今圣上讲究贤孝,之前养真所做种种已经破格了,但因为有明理人知道朱老夫人性子以及个中情由,这才不予追究,如今长辈病了,若一眼也不去瞧,以后老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是别人看不过眼,自己心里也毕竟有些过意不去。   到底不是那种冷心冷肺的人,养真便答应了谢氏,又叫准备了一百两银子带着。   两个人坐车来到了乔府,却见昔日车水马龙的门前,如今戚戚冷冷,门可罗雀似的。   原本有一些趋炎附势的刁奴们,因知道乔家必然势大,所以他们也都愿意往这里投靠,闲着没事就聚集在门口上耀武扬威狗仗人势的,可是自动养真搬了出去,这些人最先察觉到了风向不对,一来二去竟然都跑了个干净。   所以现在乔家门口上更冷清了,大门紧闭,门前落叶遍布,看着竟像是个无人居住似的样子。   谢氏跟养真下车见是这般光景,也各自感叹。   这边得善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个老家奴小心翼翼打开大门,探出头来看是何人,待看清楚是养真,才欢天喜地起来,忙回头叫道:“四姑娘回来了!”一边忙不迭地把大门打开。   乔家上下本像是冬日僵倒的虫儿,听了这一声音,却蓦地骚动起来,不多会儿就有几个小丫头婆子先跑了出来,见了养真,一个个满脸喜悦,简直像是久旱逢甘霖,忙不迭地跪地行礼。   往内才走几步,又见包氏带了乔云跟贴身的丫鬟从里出来。   昔日谢氏离开乔家的时候,包氏还是油头粉面十分精致的一个妇人,言谈举止很有管家奶奶的风范,但是现在相见,赫然竟枯槁憔悴了许多,看着比先前苍老了数年一样,又带着些病恹恹的,气质沉郁。   原来乔家自这一连串的事后,包氏毕竟是负责照看内宅的,一应上下要用的银子也都要从她手里取,可是因为官司以及往衙门疏通等等,家中的积蓄银子早就花光了,包氏捉襟见肘,家事无法照看好,老太太自然不乐意,便百般抱怨,底下的奴婢们因为看这个光景,更加不大听从使唤,因此包氏上下受气,如何得了,若不是因为家里已经病了几个,包氏强撑着,只怕早也就倒下了。   可是反观谢氏,却见她反而养的十分的福润,比先前都年轻了许多,也真正流露出了几分大户人家贵妇人的绰约风姿。   才一照面,两个人的境遇竟是天壤之别。   包氏震惊之下心里极为难过,红着双眼几乎落下泪来。   乔云见包氏哽咽,自己先上前向着谢氏行礼,又跟养真见礼。   当下便带了往内宅去见朱老夫人,谁知朱老夫人虽然病的半死,却仍是那个又倔又硬的臭性子,听说是谢氏跟养真回来探望,她便声嘶力竭地骂了几句,说是宁肯死也不要照面。   谢氏听的惊心皱眉,包氏在旁忙道:“嫂子不要在意,老太太最近有些病糊涂了,常常胡言乱语,我先进去看看。”   然而不多会儿,里头朱老夫人又骂道:“叫我死了就算了,不要让那个不守妇道的贱人回来气我,我去了地底下也正好,我要问问我儿子,他娶的是什么狐狸,生的又是什么毁家灭户的混账东西,眼睁睁地看着家里人遭难,她却在外头逍遥自在不管不问的!苍天啊,我这是什么命,世上又哪里有这样的狗屁道理……滚,都给我滚!”叫嚷两声,咳嗽连天。   谢氏在外听了这几句,脸色尴尬,她很后悔带了养真过来,这些话她一个人听着也就罢了,如今却还连累了养真。   养真因向来知道这老夫人的脾气,对如今的场面却也早有所料,因此竟然一点儿恼意都没有,只是觉着可怜而已。   她便对谢氏说道:“老太太现在的情形只怕见不得人,咱们还是别进去了。把银子给二婶子就是了。”   正这会儿包氏讪讪地出来,谢氏就将那一袋银子给了包氏,低低说道:“我们总算是回来一趟,就算是给老太太请安过了吧。这银子你且留着,或者请医调治之类的。也算是养真的一片孝心。”   包氏的泪滚滚而下,见他们要走,却忙又拦住,说道:“嫂子,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谢氏便问何事,包氏把旁边的乔云拉了过来,说道:“嫂子且把云儿也先带了去吧,她一个女孩子,在这家里只多添一张嘴,在这里只是为难。老太太……也不喜欢她,时不时地打骂,倒不如趁早先给你们带了去。”   谢氏为难地看向养真,养真道:“婶子,我们带了云姐姐走还是小事,但是二叔只怕是不会答应的,要是因此为难我们可又不知怎么说了。”   包氏见她不肯,无奈说道:“我不是把女儿往外推,只是最近因为遭了那件事,家里又穷的如此,底下的几个丫鬟能卖的已经卖了,要是还再这么下去,迟早晚就轮到她了。”   谢氏吃了一惊:“哪里就至于这样?”   乔云低着头,早落下泪来。   虽然包氏说的那样,养真谨慎起见仍是并未立刻答应。   谢氏本不理解,回程上说起来,养真道:“当初他们去樱桃巷求我,我并未答应相助,这会儿二叔心里必然恨着我呢,如果我这时侯把乔云带走,岂不是更像是在二叔面前趾高气扬?二叔怎么会肯,所以不能这样做。”   谢氏这才明白:“我只想为了那孩子好,却忘了这件事了。不过,今日看着家里的确是有些不太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养真说道:“这话我早警告过二叔了,他不肯听,也不提前想法,必然要吃个大亏才……”   话音未落,突然间听到外头有人“哎吆”一声,与此同时马车猛然地刹住了。   因为太过突然,把谢氏跟养真都颠的往后倒了过去。   正不知如何,却只听到外头叫道:“马车撞人了!”   又有人大声呼痛:“救命啊,好疼,我的腿要断了!”   声音迅速地多了起来,显然是围观的百姓们都靠拢了。   养真好不容易才坐起身来,又去扶谢氏,模模糊糊听到外头叫嚷,心中微惊:“是撞伤了人?”   谢氏也忙问:“快看看是怎么了?”   养真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眼,却正好看见得善跟孙二两人正往前走去,显然也是要去查看情形。   “希望那人不要伤的太重……”养真放下车帘才要回身,突然耳畔嗤地声响,眼前一花,有冷风嗖地掠过。   竟是有一支箭,几乎擦着养真的脸射了进来。   谢氏正在养真对面,那支箭“朵”地一声刺入了她的胸口。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养真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谢氏捂着胸口满面痛楚,几乎无法反应,半晌才尖声叫道:“太太!”   养真起身扑过去,将谢氏扶住,谢氏紧闭双眼,无法出声,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来。   心惊肉跳,养真连唤数声正欲叫人,却听外头似乎是李大的声音道:“有刺客!快离开这里!”   “刺客”二字传入耳中,养真浑身一抖。   此时马车往前行驶,才一动的刹那,另有一支箭破窗而入。   养真大叫了声,外间李大道:“姑娘怎么样?”却不等养真回答又道:“姑娘伏底身子不要出声!”   养真闻言伏底身子,一边试图制住谢氏伤口的血,但是她却惊恐的发现,谢氏伤口中流出来的血竟好像是黑色的,养真不懂这些,却本能地觉着不好。   在李大等人的努力之下,马车总算从拥挤的人群中生生地闯出了一条路,随行的得善跟得良早就给人潮挤的不见了踪影,只有李大坐在车辕上,孙二跳在车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押着车子杀了出来。   养真察觉马车越跑越快,才忍着心悸叫道:“太太受伤了!”   外间李大道:“姑娘且让太太先忍一忍。恐怕刺客还有同党……”   话音刚落,又有几支乱箭飞来,赶车的车夫不会武功,首当其冲,栽倒在地。   李大就在他的旁边,忙挥臂打落袭来的冷箭,只因人在车上躲避不便,肩头给一枚箭簇擦过,他本来不以为意,只又忙着代替那车夫赶车,谁知才过片刻,半边身子竟然有酥麻无力之意。   李大察觉不妙,忙低头看去,却见伤口的血竟是黑色,原来这箭上竟然是涂了毒的。   “不好!”李大失声,眼前一黑,手几乎握不住缰绳了。   孙二察觉了不妥,也跳下车跑了过来,李大皱眉道:“这箭上有毒,让、让姑娘小心别碰……”说话的时候脸上已经多了点灰气。   正此刻养真把车门推开,说道:“太太的呼吸越来越弱了!”蓦地见李大也受了伤情形不妙,养真屏住呼吸。   谁知孙二目光所及,瞧见旁边的屋顶上有人影窜动,而街上人群中也有可疑的身影晃动。   孙二浑身戒备,忙道:“姑娘快回去,刺客还没走!”   养真下意识回到车厢,却见谢氏脸色发青,奄奄一息。又想起李大也满脸黑气,她知道这种带毒的箭伤若是不赶紧救治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只是在很快的一瞬间,养真已经做了决定。   她当然知道这些刺客是冲着她来的,而谢氏也是因为她而受的伤。   自己留在这里只会让这些人更危险。   养真深深呼吸,双手攥紧,蓦地推开车门,竟飞快地从车辕上一跃而下。   她整个人落在人群中,回头看向孙二跟李大道:“照看好夫人!”   就在两个人反应过来之前,养真提起裙摆往前奔去!很快的已经在人群中跑出去数丈。   直到养真离开,孙二才明白过来:“不好!”   李大强忍着毒发昏昏欲倒的感觉:“快、快追上,姑娘是不想、不想连累我们!”   孙二当然明白,他忙要追着养真去,却见旁边人群中有两道异样身影,也正着急往前追去,孙二明白那必然是想对养真不利的刺客,当下大喝一声,纵身跃起!   ****   养真提着裙子越跑越快,她不是习武之人,警惕性跟观察力并没有那样出色,自然看不到旁边屋顶上跟着她身影移动的影子。   她只知道自己该把那些刺客引开,这样的话才不会耽搁谢氏跟李大的箭伤。   起初还借着人群的掩映,慢慢地跑出了半条街,街头上的人便少了许多。   养真捏着裙摆,胸口起伏不定,她转头看向周围,人来人往,街头的百姓们因不知街后发生的事,所以依旧如常。   偶尔有人从身边经过,都会把养真吓一跳,似乎每一张很普通的脸都可能是刺客。   可是……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她自忖并没有去伤害过任何人。   呼吸仍旧急促的很,方才那一阵疾跑让她精疲力竭,又因为极为紧张,眼前的景物有些发花,每一张行人的脸都开始模糊重叠。   养真觉着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会晕倒当场了。   在错乱的目光之中,养真自然并没有看到在她正对面的屋顶上伏着一人。   那人像是潜藏于草丛中的毒蛇,正慢慢地弯弓向着她,两只幽冷的眼睛里透着嗜血的光芒。   就在养真身前的行人经过,露出她身形的刹那,屋顶刺客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机,手指松开弓弦,涂着毒液的弓箭不偏不倚地向着养真直奔而来。   电光火石,性命攸关之际,有一柄白玉为柄缀着流苏的折扇从养真身后探出,无声无息地往前敲了过去。   那本来势若雷霆般冲过来的夺命一箭,在这样轻描淡写般的敲击之下,应声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是褐金色的大袖往前挥落,看着如同行云流水般的柔软衣袖,此刻却仿佛是世上最坚硬可靠的东西,把养真从后面牢牢地拢入怀中。   养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上兜了一圈,只嗅到那人身上淡淡地苏合香的气息,她本能地回头看向来人,又惊又喜:“十三叔?”   赵芳敬一手捏着折扇,一手抱着养真,默不做声,冷冷地抬眸看向前方。   当看见屋顶上那道隐秘的身影之时,赵芳敬缓缓地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握着玉白色的折扇,向着屋顶上的人遥遥地点了一点。   屋顶上伏底的身影见功亏一篑,本来极不甘心,可是见来人是赵芳敬,又给他如此一指,虽自信隔着甚远赵芳敬是追不过来的,可是却无端地觉着在他的一指之中,似有千军万马纷至沓来的慑人威压,令他原本扣着弓弦的手指甚至都隐隐地有些发僵。   周围的街头行人几乎都没有发现此处的异样,依旧的川流不息。   养真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赵芳敬。   这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在大屏山那里,带兵前来救援的赵芳敬,此刻他虽然并没有身着甲胄,手中也只捏着一把折扇,但那股威势,却如同铠甲在身手握长刀所向披靡。   只是他的脸色着实太冷峻了,让养真心里都泛起了一股淡淡的寒意。   好不容易,养真的目光才从赵芳敬面上移开,顺着他的目光注视看向远方。   她终于看见了那道影子,有些熟悉的修长身影,从前方的屋顶上一闪而过,那刺客终究是决定逃之夭夭。   养真心中一阵恍惚,觉着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这道身影。   但她很快又想起了受伤的谢氏跟李大:“十三叔!太太他们……”   转头再看向赵芳敬,却见他已经收回了目光。   原本冷冽慑人的眼神现在已经转为无限的担忧,赵芳敬盯着养真,看着她衣袖跟胸前的血渍,方才对敌时候的不由分说气定神闲突然消失不见。   “哪、哪里受伤了没有?”赵芳敬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慌乱而凝滞。   养真一愣,忙道:“没有,我没有受伤,这是太太……十三叔,那箭上有毒的,幸亏你没有碰……”   赵芳敬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焦急的神情,双眸微微一闭,终于张开双臂将养真整个儿拥入怀中。   就在赵芳敬抱紧养真的刹那,在两人的身后数丈开外,却也正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冲了过来,这两个正是赵曦知跟程晋臣。   当看见眼前这一幕的时候,赵曦知的脚步猛然刹住,他身侧的程晋臣本满心为养真担忧,见赵曦知停下脚步还不知如何,正欲上前看个明白,却给赵曦知一把拉住。   “别过去!”赵曦知沉声说道,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   不管是有多少理由,说服过自己多少次,这一刻赵曦知心中十分清楚:赵芳敬抱着养真的样子,已绝不能用什么长辈晚辈来解释。   没来由的,三皇子隐隐地有些头晕目眩。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还是十三叔最美吧~~   么么哒,明天二更要不要啊~ 第62章   再订阅一些, 小可爱萌就能立即看到兴奋到癫狂的我了哦~   养真想要挣脱赵芳敬的手将他们扶起来, 十三王爷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老陆毕竟是打小□□着的,见养真犹豫, 他早上前一步,俯身扶了钱家两夫妻起身:“好了好了,如今真相大白, 咱们就先带孩子们回去吧。”   众人这才出了县衙。   县衙门口停着一顶八抬的青呢轿子,却是赵芳敬所乘。   养真定了定神, 转头看向赵芳敬,养真以为他必要上轿,可不知为何还握着自己的手不放, 让她有些不自在。   正好赵芳敬也垂眸看过来:“怎么了?”   养真小声道:“我跟仲春哥哥他们一块儿就成。”   赵芳敬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略一忖度,回头看向老陆:“你是乘车来的?”   陆老爷半躬着身:“回殿下, 那辆车就是老奴所乘。”   先前陆老爷听说了养真自己跑去县衙,心急如焚,又加上钱氏父母也在那里,所以便特吩咐备了一辆大些的马车,一块儿赶来县城。   赵芳敬笑道:“本王正要去你庄子上,这丫头不喜欢乘轿,那么你就把这车借给本王,你去乘轿……是了,还有那两个小家伙儿,也让他们一起跟本王同车吧。”   陆老爷吃了一惊, 忙道:“殿下!这车子委实简陋了些,也有些腌臜,恐怕王爷会不习惯,让老奴叫人再去找一辆干净的。”   十三王爷最是好洁,且身份尊贵,怎能屈尊降贵坐这种车。   正想吩咐人去寻一辆好车来,不料赵芳敬低头看养真道:“养真嫌弃这车吗?”   养真正在意外他想乘车,闻言结结巴巴道:“当然、当然不……”   赵芳敬笑道:“那就这辆罢了。”   养真忙又道:“可是……”   不等她说完,赵芳敬道:“怎么,是跟十三叔生疏了吗?”   养真给他微挑的凤眸瞥了眼,当下不敢再吱声。   老陆见赵芳敬意思已定,忙去把钱家两个小家伙儿叫了来。   但他自个儿却是万万不敢乘坐王爷的轿子,于是少不得又叫随行的奴仆快快去雇了一辆马车。   这边赵芳敬拉着养真来到车边,养真见势必要同车的,却也没有法子,左顾右盼地等小厮搬凳子过来。   赵芳敬一笑,将她轻轻地拦腰一抱,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送到车上。   养真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抱了上去,昏头昏脑地回头,却见赵芳敬又将畏缩在旁边的钱丽月抱起,也如法炮制送到车上。   钱仲春是男孩子,到底伶俐些,手脚并用自己爬了上去。   赵芳敬见三人都上了车,自己才也一撩袍摆,随着进了车内。   车厢之中,养真靠在最里头坐着,旁边就是丽月,仲春,把对面的一侧让了出来。   养真心怀忐忑,两个小家伙却也一改往日的顽皮活泛,都乖乖地垂手跪坐着,几乎都不敢抬头乱看。   赵芳敬上车后果然便在他们对面坐了,缓缓整理自己的袖子袍摆。   觑着他们三个都耷拉着脑袋,赵芳敬笑道:“怎么了,难道本王生得很凶?还是你们做了什么心虚事,都低着头认罪似的做什么?”   钱丽月天生性子活泼,只因为先前受了惊吓,又给哥哥拽着不许她乱看,所以才乖乖地,听了赵芳敬这句话,忍不住嗤地笑了。   钱丽月偷偷抬头看向对面,见赵芳敬生得跟神仙人物一般,早就喜欢的了不得。   何况王爷方才又救了他们,钱丽月便道:“王爷生得才不凶,好看的很!比年画上的大人们都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是王爷一样好看的人!”   钱仲春毕竟要大一点,恐怕妹妹说错了话,忙又拉住她的手用力抖了抖:“别胡说!”   丽月有些胆怯,可仍道:“我、我没有胡说,哥哥干吗凶我,王爷真的是大好人嘛,他还救了我们,不然的话……”   想到之前在公堂上受的委屈惊吓,钱丽月嘴巴一撇,几乎要哭出来。   钱仲春慌了,忙劝道:“别哭,别哭!不能在王爷面前这样无礼。”   钱丽月又怕又是委屈,憋得脸都红了,泪珠吧嗒吧嗒地无声掉下来。   正在这时,一只手探过来,手中握着一块儿洁白如雪的丝帕。   钱家兄妹愣怔,抬头却对上赵芳敬含笑的眸子:“好端端的女孩子,哭起来可就不好看了。”   钱丽月红了脸,神奇地止住了泪,钱仲春瞧着那方纤尘不染的帕子,意外之余也有些脸红:“王爷……”   “给你妹妹擦擦泪,当哥哥的,一定要爱护妹妹才好。”赵芳敬的声音仍是极为温和,隐隐带有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是。”钱仲春眼中不由潮湿,忙双手小心接了过来,他回头看着钱丽月,终于说道:“妹妹,不哭了,哥哥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钱丽月见钱仲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自然是先前为了保护自己给那些坏人打伤的,她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张手抱住钱仲春:“哥哥!”   ****   养真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   直到看见赵芳敬安慰两个孩子,钱家兄妹真情流露的样子,不由也有些动容。   当下偷偷地看向赵芳敬,却见他眼中也带着清浅的笑意,眸色宛若春日艳阳下的水波。   是啊,十三王叔从来是最好看的,怪不得丽月喜欢。   养真心中竟也有些微微地酸楚。   正在胡思乱想,对面赵芳敬动了动。   养真转头,却发现他挪了一下,竟坐在了靠内车壁的地方,也靠近了她。   赵芳敬垂眸:“怎么一直都不言语,是不是……之前受了惊吓?”   养真忙摇头。   赵芳敬道:“那为什么不做声呢?”   养真自然不能说我心里在想你,当下支吾道:“许是受了点惊吓。”   这会儿钱仲春跟丽月平复了心情,钱丽月忙说道:“王爷,昨儿多亏了真真妹妹聪明,不然的话,我们一定给那两个坏人欺负了。”   赵芳敬面露诧异之色:“哦?真的吗?”   钱丽月见他仿佛不信似的,忙道:“当然是真的!昨天我们正在放风筝,那两个坏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把哥哥都打伤了,阿黄都给踢伤了,是真真她……”   钱丽月见赵芳敬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竟忘了惧怕,滔滔不绝地要把昨日的情形告诉他。   不料正说着,手臂给养真轻轻地拉了一把。   丽月回头,养真咳嗽了声,低低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提了。”   钱丽月眨眨眼:“怕什么,王爷又不是坏人。”   赵芳敬笑吟吟道:“是啊,本王又不是坏人。”   养真脸上一红:“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王爷要忙的正经事已经够多的了,这些小事不值一提的。”   赵芳敬道:“这怎么是小事呢?”   钱丽月说道:“是啊,这哪里是小事,当时如果不是那个坏蛋掉进水里,遭殃的就是我们啦。对了真真,他怎么正好就掉进了那个水洼子里?”   养真不敢看赵芳敬,勉强道:“他当然是没有看清。”   钱仲春见两人说起此事,也跟着插嘴说道:“说来也是妹妹你机灵,要不是你往河边跑,那坏人也不会追过去……”   养真乱咳嗽一气。   钱丽月忙问:“真真你怎么总是咳嗽?是不是着凉了?”   “是有一点。”养真随口撒谎。   钱仲春抬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果然有些凉,当下忙道:“回去后叫奶娘给你煮点姜汤喝,闷出汗就好了。”   养真含含糊糊地答应,小心又瞥赵芳敬一眼,却见他默然不语。   车轮滚滚,养真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在她梦里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并不记得赵芳敬来到了庄子里。   虽然她梦中的情形跟此刻所发生的已经天差地远,坏人罪有应得,钱仲春跟丽月却转危为安了。   那么,赵芳敬来到了这里到底是个巧合,还是什么别的?   鼓足勇气,养真道:“王爷……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   赵芳敬似笑非笑地:“十三叔也不叫了?”   养真挠了挠脸颊。   赵芳敬才微笑道:“我原先是路过此地的,听人传说钱家庄里的女孩子犯了事,我便担心是你,所以过来瞧瞧,没想到真的是你。”   这种解释合情合理。   养真的心微微一宽:“原来是这样。”   钱丽月抚着胸口道:“多亏了王爷过来这一趟,对了,王爷是真真的叔叔吗?”   赵芳敬道:“其实不是。”   钱丽月睁大双眼:“那为什么真真叫王爷十三叔?”   赵芳敬顿了顿,才含笑说道:“是呀,我也后悔了,当时该让她叫我……”   养真很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芳敬,不知他要说什么。   十三王爷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珠,终于没有说下去,只笑道:“罢了,以后再说吧。”   ****   抵达钱家庄,钱丽月跟仲春两人依依不舍地先随着爹娘回家去了。   老陆则恭恭敬敬地陪着赵芳敬进了庄院内。   养真的奶母跟丫头红杏跑出来,把养真接了去。   回到内宅,奶母好一番数落:“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千万别再干这种事儿,这次幸亏没出大事,如果有个万一,我们的脑袋也不要了。”   养真只管听她碎碎念,并不还嘴。   奶母看她乖乖的,却还满意,忽地又问:“怎么王爷突然就到了?”   养真说道:“是路过的。”   “可见是冥冥中神佛庇佑,”奶母双手合什,感叹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忙叫小丫头去准备艾草煮水,给养真沐浴去去晦气。   养真沐浴更衣后,奶母本要带她去给赵芳敬正经见过并谢恩,养真只推说身上不适,中饭也不吃,便要睡觉。   奶母忙叫大夫来看,大夫只说受了点惊吓,开了一副安神的药让熬了喝。   养真本是装病,自然不愿意喝苦药,就仍是装睡不醒。   午后,窗外隐隐地传来蝉鸣的声音,时急时缓。   蝉唱之中,梦中所见一切如真如幻般浮现,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引得她的呼吸也不时变化。   朦朦胧胧中,养真终于枕着手臂趴着睡了过去。   正似睡似醒,察觉有人撩起薄纱帐。   她还以为是奶娘等来催自己起来喝药,更加不敢动。   隐约听细微的衣衫窸窣声响,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   那掌心恰到好处的暖意贴着肌肤透了进来,甚是熨帖。   养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赵芳敬的雪色缎子中衣大袖在眼前一荡,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也随之悄然袭来。   “也许,”赵芳敬才要开口,忽然改了主意,于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是乔家的人呢?”   养真先是愕然,继而皱了皱眉。   不错,乔家的确还有人。   只可惜那些人对养真而言,有却等同没有。   想当年,乔家在淮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提起乔家大院,无人不知。   乔白是乔家二房的长子,打小就喜欢舞枪弄棒,抱打不平。   有一次经过街市,正巧遇上一对儿外地前来淮县卖艺的父女,那女孩子虽然是简陋布衣不施脂粉,却难掩天生秀丽的容颜,且身手又利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不料当地的几名地痞见给钱的人多,这女孩子生得又好,便起了不良念头,当下便踢翻了铜锣,上前调戏。   那老者似乎身上有病,且又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只是步步忍让,但是这些小流氓却得寸进尺,不肯放过。   围观的人因知道这些人的势力,又知道他们很是难缠,都不敢出声。   乔白却哪里忍得了这个,当下掳起袖子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先踹飞了一人。   乔白在当地已经很是出名了,那些地痞见是乔家三爷,又惧怕乔家之名,哪里敢跟他硬扛,灰溜溜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但那老汉却已经给打伤了。   乔白当下又出钱出力,叫人帮着把这对父女送到了客栈里,又叫小二去请大夫诊治。   乔白看出这对父女穷困,便吩咐小二不要为难他们,不管他们要什么,一切都记在他的账上就是了。   当时乔白是个热血少年,虽做了此事,却并不放在心上。   就算店小二偷偷跑来告诉他,说是那女孩子用了很昂贵的药,还专挑贵价的菜,乔白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说道:“若是能救人的命,多少钱也使得。”   他叫贴身小厮拿了几锭银子给小二,又说道:“不许为难人家,要是给我知道了,绕不得你。”   小二跟掌柜的背地里说起来,都觉着乔三爷虽然义气,可是实在是有些太傻了,非亲非故的竟然为了他们如此挥霍,只怕给人当作冤大头了。   月余后,那老汉终究没熬过,在客栈里亡故了。   乔白听说了后,又叫人送了银子过来,让好生安置那老汉的后事。   店掌柜见状,少不得也帮衬着那女孩子,好生将老汉下葬了。   奇怪的是,那女孩子虽然戴孝,脸上却并没有十分悲戚的表情。   在老汉的坟前磕头之后,女孩子便询问店掌柜,乔三爷人在何处。   掌柜原先正担心她还不起乔白花的钱,还怕她逃走,如今见她问,忙指了乔家府邸的方向。   后来那女孩子找到乔白。   乔家的长辈知道了,生恐乔白在外头给来历不明的女子勾引,便把他痛斥了一顿。   乔白其实并无男女之情,可是那女孩子生得极为貌美,如今又没有了去处,更是可怜,乔白不禁也有些怜香惜玉之意。   那夜,两人**,成了好事。   既然如此,乔白便想娶了这女孩子,谁知乔家的长辈大怒,坚决不许,乔母甚至以死相逼。   事情传扬开来,整个淮县都知道了。   正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店小二突然来报信,对乔白说那女子不见了踪影,临走只留下了一封信。   乔白大惊,然后四处找寻了半年之久,却终究一无所获。   年后,乔家做主,给乔白择了门当户对的姑娘。   但在新娘过门那日,有人送了个襁褓中的婴儿,点明要给乔白。   乔白接过那孩子,见小孩儿眉眼之中,竟有几分昔日那女子的影子,忙问来人那女子何在。   来人道:“那女子生下这孩子后不多久就死了,临死前,说要我把这孩子亲手交给乔三爷,说是三爷的骨血。请三爷自己好生珍重。”   高门大户最重子嗣,但是这送来的婴儿偏偏是个女孩儿,何况又是那女人所生,还在这种日子里……当下便引出无限波澜。   但乔白一心认下这孩子,执拗非常。   说来也怪,乔白成亲后三年多,新娘子一点音信都没有。   家里暗暗着急,不免想给乔白纳妾,谁知乔白已经入伍从戎了。   他的武功本就高强,又有智谋,又讲义气,在军队之中很快声名鹊起。   而那个给送来的女孩儿,就给乔白的所娶的女子谢氏抚养着。   谢氏为人性情温柔,也多亏了她,养真才能顶着那许多的白眼,嘲讽,跟明里暗里的欺负,终究在乔家艰难地活了下来。   自打乔白出事后,赵芳敬先领了养真去了。   若是其他家庭里,自然是有些为难,但对乔家众人而言,一个女孩子而已,自然是可有可无,没了……甚至更好。   何况如今是王爷要带人走。   赵芳敬才一开口,乔家便立刻恭敬从命。   只有谢氏因为毕竟抚养了养真几年,加上她自己也没有子嗣,自然有些舍不得,偷偷地哭了好几日。   不料数天后,一场大火从乔家后院烧起,顿时将乔家的家当烧了个七零八落。   正在绝望之时,朝廷对于乔白的嘉许令下来,原来朝廷封了乔白为“勇冠侯”,又因听说乔家有事,特赐了京城一座宅邸安居。   乔家众人闻听,喜出望外,简直似因祸得福。   而对谢氏……原先因为她一直都没有给乔白生下一子半女,所以在乔家很不被待见,尤其是乔白死讯传回之后,日子更是艰难。   可是乔白给追封为勇冠侯之后,谢氏自然便是侯夫人。   一瞬间,里里外外看待她的眼神都不同了。   本来朝廷所赐的宅邸只是给乔家二房的,可是长房主动提出跟着,好言说了一箩筐。   乔母给人甜言蜜语哄着,自然都答应了。   而在启程之前,又有许多乔家的亲戚之类,带了儿子觍颜前来,竟是想要过继给谢氏……不过都是因为盯着那个“勇冠侯”的爵位罢了。   乔家虽然进京,但是十三王爷的府门太高,乔家的人在淮县虽是体面人物,可在京城之中,却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纵然有心想进王府之门,却又没有那个胆子。   赵芳敬倒是派了个长随来告诉,说是养真一切无恙,叫府里不必担心。只让他们好生在京城安居就是了。   那长随又送了些安居之礼,乔家的人见了重礼,自然喜不自禁,又察觉王爷并不想有人去打扰养真,便息了去认回的心意,毕竟那女孩子也是“白捡”回来的,还不知是不是乔白的亲生女儿呢,当初若不是乔白坚持认她,这会儿就全没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   开了个预收文,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先~ 第63章   对于养真而言, 谢氏之死对她是极大的打击。   本以为已经将谢氏救了出来,又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两年, 一切正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万万想不到就在她正心安的时候出了这样的意外。   这让养真在伤心之余又产生了一种恐惧跟焦灼感。   她生恐再怎么努力,都抗不过已定的天命。   这次是谢氏,那下次呢?会不会是仲春跟丽月?   再往后, 会不会就是……   本来养真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做,可在谢氏出事后,养真丝毫犹豫也没有了。   因为养病闭门谢客不过是个借口, 私下里养真便同赵曦知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想要逃走, 想远远地离开京城。   管她什么劳什子的凤命。   赵曦知起初自然是震惊于她这想法。   三殿下自诩已经很了解乔养真了,觉着她虽然偶尔嘴上不饶人,可是素日里行事还是规规矩矩的, 偶尔甚至有一种迂腐之气。   而且她又像是极听赵芳敬话的, 所以乍听说了她的打算, 赵曦知自觉魂不附体。   当下忙问养真为何这样想。   又道:“你是不是哪里不对了?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又能到哪里去?何况十三叔对你这样好,你要是瞒着他走的无影无踪, 十三叔得多着急?”   如果是别人听说养真这想法,最先在意的只怕就是她“皇后命”的命格, 可赵曦知自然跟别人不同, 他从来都不在乎那什么批言,因此注意力只在别的上头。   养真气定神闲地说道:“你该知道,皇上已经在催促十三叔跟王家的女孩子成亲了吧?”   赵曦知哼道:“当然。天底下谁不知道呢?”   养真笑了笑:“那倘若我告诉你, 那王家的女孩子不过是只个打掩护的,十三叔真正要娶的另有其人呢?”   赵曦知觉着有一道雷从头顶劈落:“你说什么?”   养真便把皇帝的打算慢慢地跟赵曦知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所以十三叔要娶的不是什么贵妃的亲戚,而是我。”   此时赵曦知感觉那道雷已经将自己劈的体无完肤,连魂魄都碎了。   刹那间他几乎不知自己该更震惊于哪件事才好,到底是皇帝的这偷梁换柱的计策,还是赵芳敬这惊世骇俗的举止。   同时赵曦知的眼前又闪过无数场景:怪不得赵芳敬对养真的态度是那样,原来早就视她做楚王妃了吧……   不,不对,养真的命格在那里,若是赵芳敬娶了她岂不是要应了天师的孤鸾批言?   三皇子心中有无数的思绪犹如万马奔腾无法遏制,几乎听不到养真再继续地说着什么,直到养真忍不住,抽出了头顶的簪子在赵曦知的手背上刺了一下。   赵曦知这才重新的魂魄归位,他直直地看着养真:“怪不得……你居然要走,可是……”他伸手摁了摁头,问道:“可是你到底是为了十三叔好呢,还是……因为不想嫁给他?”   赵曦知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居然还问这样的问题。   养真好像也没料到,但她微微忖度便道:“大概都有。我不想害了十三叔,也不想害了身边别的人,索性走了罢了。”   赵曦知皱紧眉头:“你、那时候你请我吃樱花饼说要我帮忙,就是这件事?”   养真点头。   赵曦知对上她淡定的眸色,又呆呆地说:“怪你那时候说我一定会答应,你是早知道……”   “因为我早知道,殿下你大概也不会愿意我嫁给十三叔。”养真回答。   赵曦知的确是这样想的,自从发现赵芳敬对她心思异样,赵曦知心里就大为别扭,幸而赵芳敬是铁板钉钉地要娶别人了,这才勉强按捺着那份异样。   如今听了养真告知的真相,简直如做噩梦。   赵曦知忍不住嘀咕道:“父皇是怎么了,这种荒唐的事也能答应。对了,怪不得先前嚷嚷说说要把你许给尚奕,可是最近却悄无声息了,原来暗地里是这样打算呢。”   养真问:“那你答不答应我?”   赵曦知眉头紧皱,半天后才说道:“你想去哪里?”   养真说道:“我听说你领了旨意,不日就要启程去西疆,我们同路。”   “你要去西疆?”赵曦知又是一重震惊,“为什么要去那种不安生的地方,且又荒凉偏僻,我以为你应该会往南边去,至少富庶繁华的多。”   养真说道:“若给人发现我不见了,自然会找我,正是要让他们想不到。”   赵曦知瞪着她,又叹道:“你居然连后面的事也想到了。这么说我不答应都不成了。但是你真的走了,十三叔恐怕会受不了,你竟舍得?”   她当然万分的舍不得。   所以刺客动手那天,得了赵芳敬及时相助,养真看着他那样温柔注视的样子,才会忍不住当街把他抱住。   因为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虽然舍不得,却仍旧是要离开他的。   养真的眼中掠过一丝伤感,低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十三叔会明白的。”   ***   赵曦知在别院见着的人正是薛典。   这一场出逃,养真没有带别人,只告诉了薛典一个。   而京城之中的产业,包括樱桃巷的宅子,以及汇丰楼等,薛典尽数交给了仲春打理。   毕竟这两年来钱仲春始终跟在他身边,见惯了他处理各色事宜,也将他所交际之人都认得了,偶尔薛典不出面,让他代替自己去处置应酬,他也能做的井井有条。   因此这次离开,薛典也是放心的。   起初薛典听说了养真的打算,自然也不理解,养真便如告诉赵曦知般把真相告知了薛典。   薛典虽知道赵芳敬素来疼顾她,但毕竟赵芳敬曾跟乔白是同僚,如今居然要娶乔白的女儿,这对薛典而言也有些无法接受。   加上薛典也因为谢氏的死而暗怀悲痛,因此养真这般提出,又也薛典立刻也答应了。   赵曦知来之前,薛典正询问养真身体情形如何,毕竟她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远门,且一连数日的急行,恐怕她吃不消。   养真的确是疲累之极,虽然赵曦知暗中命人交代好生照料着她,并不需要她步行,可是连日里乘车,车马颠簸,加上“背井离乡”,又离开了她最不想离开的人……实在是身心俱疲。   可毕竟是自己选择的路,咬牙也要撑下去。   赵曦知在门上轻轻一敲,又怕给人瞧见自己来了这里,便不等她答应便推门而入。   里头养真送了薛典出门,本正想躺倒休息一下,才解开了外衫的一颗纽子,耳畔听到一声响动,门就给推开了。   养真还以为是薛典去而复返,忙掩起衣襟回头,谁知却见是赵曦知。   四目相对,赵曦知注意到她摁着肩头纽子的手,一愣之下才咳嗽了声道:“你是要歇息了?”   养真若无其事地将纽子重又扣好,问道:“殿下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赵曦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一路上可还习惯么?”   见养真并没有骂自己,赵曦知也镇定下来,便打量了一圈屋子,问道:“累了吧?你要是跟在我身边,假扮我的小侍从或者别的,岂不是比现在好很多?”   养真道:“殿□□边人多眼杂,保不准有人认出我来。何况还有小公爷跟着殿下,我若接近殿下,小公爷立刻就会知道。”   赵曦知却忘了这个:“说的也是。不过你打扮的这个样子,连我都有些不大敢认,别人恐怕也没有这样眼尖的,何况……就算晋臣看出来又怎么样?他的心意跟我一样,也不至于就出卖了你。”   原来养真身着小太监的服色,因为她的肤色过于白皙,在薛典的指引下,脸上故意用些黑粉抹了一层,弄的灰突突的并不打眼,只有细看才能认出那过于秀丽的五官。   养真忖度说道:“我只是觉着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将来事发后也把小公爷牵连在内。”   赵曦知心头凛然:“这话有理。”点头说了这句,突然觉着有点不对:“等等,你怕把晋臣牵连在内所以不叫他知道,怎么难道不怕把我牵连在内?”   养真笑道:“殿下是凤子龙孙,自然是不怕的。”   赵曦知白了她一眼:“我发现你想利用我的时候,嘴是最甜的。”话虽如此,嘴角却带了一抹笑意。   养真看着赵曦知笑吟吟的样子,却有些不习惯。   虽然已经假扮男装,也明知道赵曦知心中只有桑落,倒是不担心他会对自己怎么样。但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养真便道:“殿下还有事吗?若是无事不如请回,也不用过来看我,叫人瞧见了反而不好。”   赵曦知哼道:“你毕竟是我偷偷带出城的,我自然要对你负责,看看你本是我的好意,你可别不识好歹……”   养真听他牢骚,便又笑道:“多谢殿下为我甘冒奇险,不过现在我有些乏累了,加上入夜,不如改天再说话?”   赵曦知觉着这两句还算中听,当下道:“谁让你自讨苦吃呢?若是跟着我,自然不必像是现在这样累。”扔下这句,却到底听话的转身出门去了。   养真恭送他离开,这才将门掩起,想了想又从里头闩了起来,这才重又回到榻上。   这次她连外衫也来不及脱下,才趴到床上神智已经昏沉,很快地竟睡了过去。   且说赵曦知回到自己院中,正程晋臣到处找不见他,见他回来才忙道:“殿下去哪里了?”   赵曦知道:“我……觉着闷出去走了走,怎么了?”   程晋臣满面惊惶:“我才听说了一个骇人的消息。”因见在外头不是说话地方,便拉着赵曦知到了里间。   赵曦知忙问他是什么消息,程晋臣道:“京城内送来了紧急密报,说是、说……养真妹妹失踪了!”   赵曦知听了眉头一扬,过了会儿才问:“是吗?”   程晋臣本以为他听了后一定暴跳如雷,谁知反应却是如此,程晋臣睁大双眼道:“此事殿下怎么看?是不是先前那刺客又对妹妹下了手?”   赵曦知忙道:“不至于!先前那件事后,整个鬼市都给翻了个个儿,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了。”   之前那件事因为查到了龙形玉佩,已经从大理寺交到了宫内的慎刑司去调查。   一时之间宫内略知道此事的,无不人心惶惶,毕竟如果细细追究起来,底下的关系却是错综复杂不好说了。   程晋臣也不便多提此事,只说道:“那妹妹又怎会无端失踪呢?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又是十三王爷担心妹妹出事,所以故意把她又藏起来了?”   赵曦知没想到他会这样揣测,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不错,多半就是这样!”   程晋臣见他丝毫担心都没有,反而十分快活似的,心中更是疑惑:“殿下如何还笑?妹妹下落不明,到底是一件令人担心的事情,何况是否是十三王爷所为还不知道呢。”   赵曦知向来深信程晋臣,又见他这般为养真担忧,几乎就不想瞒他了,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养真跟自己说过的“连累”等话,当即生生地刹住话头,只说道:“我只是觉着多半是十三叔所为才笑的。毕竟那件事后十三叔也多上了心,樱桃巷中又哪里是闲杂人等可以乱去的?”   就连他跟养真里应外合,也好不容易才瞒过了赵芳敬安排在樱桃巷的人。   程晋臣听了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但仍觉着赵曦知的态度有些古怪,赵曦知又假称劳累,便推了他出去让他自去安置。   直到次日,车驾重又上路,眼见中午,程晋臣不由又对赵曦知说起此事,恨不得飞回京城亲眼看看。   赵曦知实在是按捺不住,便道:“你很不用为她担心,她好着呢。”   程晋臣昨晚上想了一夜,总觉着赵曦知的态度不对,所以方才又故意提起此事,就是为了试探赵曦知。   如今听他突然说了这句,程晋臣就知道事情果然有内情了,忙抓住了询问。   赵曦知也知道瞒他不过,何况也本心不想瞒他,便把跟养真的密谋跟程晋臣都说了。   又道:“并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怕把你牵连在内而已,如今我虽然告诉了你,但你也要仍旧装作不知道的才好。”   程晋臣目瞪口呆,简直不能相信赵曦知竟做出这种事:“殿下你、你也太大胆了!要是给皇上知道了……”   赵曦知叹息道:“我并不是大胆,我只是觉着乔养真是绝对不能嫁给十三叔的,这简直,简直像是不伦……而且你也知道她的那个孤鸾命格,如果因而妨碍了十三叔又怎么说?”   程晋臣皱眉,先把那什么“不伦”压下,只说道:“殿下不是不信那种批语的吗,怎么现在又提起?”   赵曦知道:“我当然是不信,甚至于我来说,就算让我娶乔养真我都是不怕的。可那是十三叔啊,十三叔可是一点儿闪失都不能有。”   程晋臣好不容易才将听来的这种种内/幕在心中消化了一番,又道:“妹妹现在在你来?我倒是要见她一面。”   赵曦知忙拦着:“你去见她,她岂不是知道了我泄露给你的,又不知要如何骂我。”   程晋臣苦笑:“我就说是我自己看出来,逼问殿下,殿下迫不得已才说明的就是了。”   赵曦知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当下便陪着他往车驾后面而来,渐渐地到了仪仗执事人等的队伍,赵曦知打量了一眼,并没看见薛典的身影,当下便问那小执事道:“那个薛大呢?”   小执事也扫了会儿,忙道:“回殿下,一早上还在,这会儿……大概是小解去了。”   赵曦知笑看程晋臣一眼,又问:“那么那个跟他一起的小赵呢?”   小执事回答:“回殿下,原先在那辆车内的。”   这会儿正好那马车到了跟前,赵曦知上前敲了敲车窗,毫无动静,赵曦知咳嗽了声:“小赵!”   仍是没有反应。   程晋臣比他反应快,见势不妙早一跃跳上车,推开车门看向里头,却见空空如也,哪里有养真的身影。   赵曦知愣了愣:“难道也是小解……”话未说完,脸上微红。   程晋臣跳下车,又问小执事:“薛大离开多久了?”   小执事懵懂道:“奴婢也说不清楚,只记得早上启程的时候看见过,后来……就再也没见了。”   程晋臣倒吸一口冷气,见赵曦知还想问,便拉着他走开。   赵曦知还懵懂着呢,问道:“怎么了?”   程晋臣道:“殿下还不知道?妹妹大概是走了。”   “你、你说什么?”赵曦知后知后觉,双眼惊疑地睁大。   程晋臣神情略见黯然:“以妹妹的性子,是不会一直跟着咱们车驾的。多半是悄悄地跟着薛大叔暗中走了。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久不见人?”   赵曦知呆若木鸡,半晌怒吼道:“这个乔养真,当我是什么?”   程晋臣忙叫他噤声。   赵曦知气冲心头,无法接受这般情形,兀自咬牙切齿地说道:“真是的!利用完了就跑!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下次不要让我再撞见你!”   又回头对程晋臣道:“我真是对她太好了些……以后见着了看怎么收拾她!”   骂天骂地地怼了一番,才在程晋臣的劝说下重又恨恨不平地回去了。   ***   养真从樱桃巷里失踪的消息,赵芳敬是最先知道的。   他听说后本来叫人瞒着,不料仍是给皇帝知道了。   这日赵芳敬奉诏入宫,在乾清宫内,皇帝问起此事,确认了后,便问:“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人就不见了?还是说,是之前的那个刺客的幕后主使又出手了?”   看着皇帝震怒的脸色,赵芳敬只得说道:“皇上息怒,应该不是刺客所为。”   “那又是怎么样,”皇帝拧眉看着赵芳敬:“你不是已经安排了人在那里暗中防守了吗?朕倒是不信,这天底下还有人能从你的眼皮底下把人带走的?”   赵芳敬听皇帝的言外之意,竟像是有些怀疑此事是他所为,毕竟上回也是赵芳敬擅自把养真秘密地送去了钱家庄。   赵芳敬苦笑道:“皇兄这次可是冤枉我了,我的确毫不知情。”   皇帝很是焦躁:“若真连你也不知道,总不成是插翅飞走了?朕不管,明明是你看着的人,这个节骨眼上却丢了,你要负责把人尽快找回来!”   赵芳敬道:“皇兄放心,臣弟已经在着手此事了。”   皇帝问道:“可有眉目了吗?”   赵芳敬迟疑片刻:“现在还没有,等确切有了消息,定会立刻向皇兄禀报,另外皇兄也不必过于焦心,臣弟相信此事会妥善解决,养真定会好好的回来的。”   “最好是这样!”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道:“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绝不能流传出去!否则的话只怕要天下大乱了!”   赵芳敬俯身领旨。   赵芳敬好不容易劝住了皇帝,离开乾清宫后,他且走且思忖此事,眉宇间带着隐忧。   将过宝仪门的时候,却见迎面有数人走来,却竟是丹霞公主跟定国公府的张嫣,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赵芳敬只得暂时止步,丹霞公主看见他,依旧的春风满面:“十三弟!”   赵芳敬向公主行了礼,那边张嫣也向他屈膝行礼。   丹霞公主看了两人一眼,便对张嫣道:“嫣儿你先去翊坤宫,我有几句话跟十三王爷说。”   张嫣答应,临走又秋波盈盈地看向赵芳敬。   直到张嫣去了,丹霞公主才叹息道:“你看看嫣儿,人家对你可是痴心一片呢。”   赵芳敬一笑不语。   丹霞公主跺脚道:“你不要只管笑呀,这样好的女孩子,出身又尊贵,模样又极好,连我看着都眼馋,你怎么就不想要呢?”   赵芳敬才笑道:“嫣姑娘虽然极好,但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丹霞公主竭力地翻了个白眼:“那王家的人难道是天仙才迷了你的心窍?我可不信!”   赵芳敬不想跟她多言,便道:“皇上交代了我一件要紧的事,不能耽搁,改天再跟皇姐说话。”   丹霞公主忙拦住他:“我还没有说完呢!”她降低了声音,低低说道:“你当真一点也不动心?我问过了嫣儿的心意,她可是仍愿意等着你回心转意的,你可别想差了,再者说,也不是非得要你喜欢她才能要了她,身为王爷之尊,要几个女人不成?何况人家对你是这样痴情,听皇姐的话,你就收了她吧啊?!”   赵芳敬淡淡道:“我不想耽误了嫣姑娘。再者说,臣弟体质不佳,自忖也应酬不了许多女人。皇姐,臣弟有事在身且先去了。”赵芳敬说完后,竟不理丹霞公主,大袖一挥,往前踏云乘风似的去了。   丹霞公主目瞪口呆:“你、你……什么体质不佳,这种话亏你也说的出来!”   眼睁睁看着赵芳敬头也不回的,丹霞公主无奈地叹息道:“真是的,这世上还真有猫不吃腥的!”   公主抱怨着,转身往翊坤宫去了。   而在公主一行人前脚才去,从宝仪门后却另有几个人走了出来。   原来桑落今日也是奉了皇后口谕入宫,毕竟赵曦知奉旨前去西疆,皇后想念儿子,又自觉凄惶,就时常地叫桑落跟程红玉两人进宫陪伴说话。   毕竟她们两人是钦定的赵曦知的人,跟她们两人说话,权当是安慰想念之情罢了。   虽然皇后先入为主地不喜欢桑落,但是桑姑娘却是个心思机敏手段玲珑的,才见两次就早摸清了皇后娘娘的喜好,应答之中竟很得张皇后的喜爱,慢慢地竟喜欢她多过于程红玉了,所以近来也屡次召见。   此时桑落无意中听见了丹霞公主跟赵芳敬的对话,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冷峭的笑。   跟随她的丫鬟宝莲低低说道:“姑娘,十三王爷为什么不要定国公府的张小姐?这可真是一桩怪事,那张小姐出身尊贵长相又美……先前听说皇上都跟着撮合,王爷居然铁了心不要……”   桑落看一眼前方的小宫女,敛了唇边冷笑,淡淡道:“又开始多嘴了么?”   宝莲给她呵斥,打了个哆嗦,忙缄口低头。   桑落想起正是因为她元宵那时候多嘴才引得自己失言,差点给赵曦知看出来,便又轻声道:“我是因为你从小伺候着,念这份旧情才把你留在身边,你要还是这样多嘴多事的,上回我又何必给你在哥哥面前求情?”   宝莲的脸色煞白,颤声道:“奴婢再也不敢了,上次奴婢也真的没听见什么、只是本想看看姑娘要不要茶,不小心才碰翻了……”   “还不住口!”桑落皱眉。   原来这会儿两人正要往宫外去,前头的宫门底下,却见赵芳敬的车轿停在那边,桑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翩然超逸的人影,眼中有些雾蒙蒙的。   宝莲本低着头,听到桑落低低的叹息,才偷偷地抬起头来,目光往外,正好看见赵芳敬天青色的袍服一角晃动,人已经进了轿子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君闪现~   啊,想放飞自我的三更,不知成不成啦,加油~ 第64章   且说养真同薛典两人正给程晋臣说中了, 他们一早上露了个面,启程之后不多久, 便借故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溜。   毕竟养真也不想跟赵曦知多相处,虽然两人并不为敌了,可因为梦中之事, 也无法当他是推心置腹的好友。   正如赵曦知抱怨的那样,不过就是利用了他一把而已。   离开了钦差的车驾,有薛典照看着, 却比跟随车驾没日没夜的行路要好的多了, 薛典先陪着养真来至旁边小镇上,于客栈中休息了半日,才买了一辆车, 准备次日启程。   养真也换下了小太监的服色, 却仍是假扮男装, 跟薛典两个人以父子相称。   路上,薛典赶着马车,便问起养真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偏要去西疆的。   养真说道:“父亲除了淮县, 其他的时候多数都在西疆,父亲还跟我说过西疆的风貌, 所以我当时想着离京的时候, 最先想起的就是去西疆父亲呆过的地方看看。”   薛典听了这般回答,十分感慨:“怪不得老白最疼你,真不愧是他的女儿。”   两人慢慢地往西疆而行, 又走了月余,才进了玉城地界。   本来穿过玉城后再走四五十里,就到了西疆最大的一座城池凉城了,也是当年乔白守过的城池,但是在路过玉城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   因为薛典跟养真父子相称,当初离京的时候薛典也早暗中在鬼市上办好了两个人的路引证明等,所以一路上虽然曾遇到过关卡,却也畅通无阻。   而就在玉城城门口的两名士兵查验过他们的路引正要放行的时候,楼上却有个人厉声叫道:“站住,不许放了他!”   薛典大惊失色,因为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之类。   底下的士兵们听到那人的声音,也纷纷地拔刀出鞘,将薛典跟马车围在了中间。   正在彼此对峙,薛典暗中戒备的时候,却见有一道人影从城楼上快步而下,他飞快地奔到薛典跟前,冷笑道:“好哇,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到底又撞到老子手中了!”   板着脸说完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而就在这人过来的瞬间,薛典却也认了出来,原来这位正是自己昔日在凉城时候的军中同僚手足,叫做蒋大强的一员副将。   薛典又惊又喜:“是你?”   蒋大强已经迫不及待地紧紧握住薛典的手臂:“可不正是我,难道薛大哥以为真的是有人拦着你吗?怎么脸色都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胆小的!”   周围的士兵们见副将如此,知道是故友重逢开玩笑而已,当下忙都收了兵器,往后退了下去。   薛典哭笑不得。   薛典没料到凉城还没有到,居然就先遇到了故友,他又知道蒋大强是个直率的性子,怕他在这里叫嚷起来,如今城门口人多眼杂的,怕是会走漏消息。   当下忙拉住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蒋大强见状,便回头吩咐一名副手替自己巡逻,他便陪着薛典离开了城门,转到了城中的一处宅邸才停下来。   薛典打量着这宅子,问道:“这是哪里,莫非是你的住处?”   蒋大强道:“哥哥还不知道呢,我早就成家了,你也该见见我的娘子跟女儿了。”说着回头道:“快去请夫人出来,我们有贵客到了。”   薛典措手不及:“我只是说两句话就要走的。”   蒋大强坚决不肯,拉着他,竖起眉毛说道:“咱们多年的老友不见了,哪里有过门不入的道理。”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伸长脖子打量马车:“车里有人?”   薛典叹了口气,蒋大强却喜道:“难道哥哥也娶了亲,里头是嫂子?快、快请下来!”   “别胡说!”薛典忙制止了。   此刻养真在车里实在呆的发闷。之前在城门口虚惊一场,听见薛典故友重逢,却也替他高兴,只是不便露面。   如今见到了人家家门口,自然没有个再继续躲闪的道理,当下养真探头出来道:“干爹,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就多留一会儿。”   蒋大强见是个少年模样,更加愣神了。   薛典无奈,只得说道:“这、这是……”他本来也想顺着养真的口风说是自己干儿子之类的,但是蒋大强偏偏也跟他一样,当初都是跟乔白一起的,如今乔白的女儿就在跟前,却无法把真相告诉他,反而还要捏造身份……薛典实在过不去心头的坎儿,因此竟无法出口。   说话间养真却已经从车内跳了下地,虽然她脸上仍旧涂着一层灰,但却掩不住清秀的五官,加上身姿轻盈,自然跟男孩子不同。   蒋大强满面狐疑。   这会儿蒋夫人也一阵风似的从屋内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蒋大强忙拉着夫人让她见过薛典。   西北这边民风淳朴,蒋夫人是本地人,生得珠圆玉润,更是个率直热情的妇人,因知道薛典曾是丈夫的同袍,行礼过后便忙让着往内,又满面含笑地说道:“我才听丫头说夫君带了手足回来,就早吩咐厨下杀牲口备饭了,一定要多留几日才好。”   薛典骑虎难下,回头看养真,养真含笑一点头。   蒋夫人又走过来打量她,啧啧地说道:“这小哥儿长的真俊俏!几岁了?”   当下,薛典跟养真误打误撞地便留在了蒋大强的家中,蒋家备了极丰盛的酒饭,薛典本来有三分警醒,克制着跟昔日同僚重逢的喜悦,想要应酬过后便走。   谁知给蒋家如此盛情招待,不知不觉里竟喝多了几碗。蒋大强因知道他是有娘子的,便问起来,如此触动了薛典的伤心事,不免又更多喝了。   等薛典次日醒来之后,回想昨夜种种,脑中混沌一片,竟想不真切,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说了许多话……   正在冥思苦想,却见蒋大强从外走来,看见他醒了,忙上前拉住他道:“哥哥总算醒了!”   薛典道:“我昨儿竟喝多了,没有太过失礼吧?”   “没有没有!”蒋大强摆手,又认真地说道:“只是哥哥未免太不够义气了,怎么跟你同行的明明是乔大哥的女儿,你也不早点告诉我呢?”   薛典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了?”   蒋大强笑道:“还不是昨晚上你喝醉了说出来的。”他说了这句,又感慨地说道:“真是想不到,乔大哥竟有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又已经这样大了,她的样貌却不大像是乔大哥,只有眉毛有些相似,我看着她不由想起昔日哥哥在的时候……”   说话间蒋大强竟流下泪来。   薛典本正懊悔自己酒后无德,泄露了机密,见蒋大强真情流露,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却又镇定下来问道:“养真呢?”   蒋大强道:“哥哥放心,我娘子照看着呢。对了,你们还是不要去凉城了,索性就在这里落脚吧!大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薛典后悔的肠子发青,硬着头皮道:“我、我跟养真商议商议。”   薛典喝了一大碗浓茶,才出来见养真,因为知道自己犯了错,不免有些发窘。   养真笑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薛叔叔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蒋叔叔为人热情好客,你们又是故人重逢,一时忘情也是有的,不必过于自责。”   薛典见她这样善解人意,丝毫责怪自己之意都没有,虽然欣慰,却仍满怀忧虑:“我这位兄弟是有名的心直口快,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会跟别人说起……迟早晚的……”   养真说道:“所以我想咱们还是要尽快离开,我不怕别的,就怕将来事情压不住,若是皇上怪罪下来,要说他们‘知情不报’,对蒋叔叔一家岂不是无妄之灾。”   不料才说了这句,外头蒋大强的声音响起,说道:“什么无妄之灾,我是不怕的,难道皇帝因为这个会砍我的头?大不了就除去我这官职就是了。”   薛典叫道:“你怎么偷听?”   蒋大强迈步走了进来,笑道:“哥哥当我是傻子呢?我其实也听说过些有关侄女儿的传言,知道她身份非同一般,但对我来说,不管她是凤凰还是真龙,她只是我们乔大哥的女儿就是了!昔日你们远远地在京城里咱们看不见,如今好歹来了这地头上,难道我们还怕前顾后的不理?不用管别的!只顾留下来就是了!哥哥也不用担心我的嘴守不住,为了侄女,我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一万个放心!”   薛典跟养真见他话说到这份上,倒也无法。当下只得暂时在玉城歇脚。   蒋大强又为他们找了一处就近的宅子,又张罗着找了几个可靠能干的小厮丫鬟,很快地两人竟在玉城安了身。   因两家距离近,蒋夫人带着女儿时不时地也过来找养真,这妇人不似谢氏的温柔可亲,但却赤诚热切,竟把养真也视作自己女孩儿般无微不至地照料起来,养真得了这样一家人,先前因为失去谢氏、以及跟赵芳敬离别等带来的伤痛才慢慢地消退了。   ***   日子悠悠而过,养真也过了第一个在西疆的新年。   本来以为异地凄惶的新年,却因为得遇到蒋大强这一家人而过的格外的喜庆热闹。   只是过了年后,养真陆陆续续听说了许多凉城传来的消息。   毕竟作为钦差的赵曦知已经在凉城驻扎,百姓们也都知道朝廷派了三皇子晋王殿下坐镇,有关晋王的种种便也飞速传开,或真或假。   而蒋大强毕竟是军中之人,他带回家的消息就可靠多了。   据蒋大强说,凉城的守将们对于这位年纪轻轻的晋王殿下面上虽恭恭敬敬,私底下却很不服气,觉着朝廷派这种毫无经验、养尊处优的亲王过来凉城,简直如儿戏一般。   连蒋大强也抱怨说道:“希望这位晋王殿下不要自以为是的胡乱指挥,毕竟不是每个王爷都是十三王爷那样天生骁勇善战的,而且就算是十三爷,当年也栽了那样一个大跟头,还连累了我们乔……”   他只顾说着,却忘了养真在身旁,薛典听着不妙一阵狂咳,才终于提醒了蒋大强,急忙打住。   养真默默地起身往里走去,蒋夫人过来轻轻地打了蒋大强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许喝了!”   蒋大强虽然不满,却也不敢违逆夫人,只对薛典说道:“侄女儿不高兴了?”   薛典道:“不是不高兴。只是这种事提起来未免叫人伤心。”   蒋大强叹了口气,脸上也流露几分难过之色:“要是当初乔大哥没出事就好了,侄女儿也不用不远千里跑到这里,这会儿我们也不至于落魄的这种地步了。该死的西朝人!”   薛典黯然:“别提了。”   等到开了春,凉城突然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原来是晋王殿下带兵出城,遭遇到来进犯的小股西朝人,晋王殿下临危不乱,指挥士兵沉着应战,竟然小获全胜。   养真听了这消息,意外之余,却也隐隐地替赵曦知松了口气。   但当问起薛典此事的时候,薛典面上却并无喜色,只说道:“虽然听着是一件好事,但对晋王殿下而言,却也未必啊。”   养真忙问缘故,薛典迟疑片刻:“殿下年青气盛,从未真正临阵,经验可谓全无。如今牛刀小试却得上风,我怕他因而轻视了敌人,若是如此……怕就大事不妙了。”   薛典这样说却也不是没有缘故的,当初赵芳敬在西疆的时候,也有这股所向披靡的锋锐之气,屡次获胜,锐不可当,但最后一战,却终究付出了最惨烈的代价。   养真似信非信。   这日午后,蒋夫人依旧叫丫头来请养真过去吃饭。   养真欣然从命,痛痛快快收拾妥当出门,才一抬头,却见面前有一人一马,彼此正好打了个照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稀有的三更君~   我看大家似乎都懒洋洋的,少不得我加油更一个,争取早日完结吧~ 第65章   养真抬头看见来人,大感意外。   原来这马上的人竟正是赵曦知, 两个人四目相对, 赵曦知从马背上翻身跃下, 拧眉瞪眼地说道:“乔养真!你还往哪里跑?”   养真突然见到他, 本的确有点儿慌,可听了赵曦知这般说, 却又镇定下来:“我好好地站在这里呢, 谁又跑了?”   赵曦知走到她跟前儿, 上下一打量, 却见她衣着朴素之极, 竟只穿着一身粗织的麻布衣裳,是一种有些暗的灰蓝色,可虽然如此,却无损天生的丽色, 反而更加衬得小脸晶莹如玉, 白皙似雪,双眸更是如同点漆,乌溜溜水汪汪的, 又因并未涂脂抹粉,看着格外清丽动人。   赵曦知心想:眼见她这样精神, 又这样出落, 可知这段日子她过的很不错。   两个人斗鸡般彼此打量的时候,养真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叫桃儿的,手中拎着个竹篮子, 里头放着的是她先前腌制的可口瓜菜,要拿去蒋家加菜的。   桃儿丫头因不认得赵曦知,又加上是小地方的女孩子,并无见识,见他气势汹汹的,便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挺胸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对我们姑娘这样说话?”   赵曦知瞥她一眼,见她呆头呆脑的,便并不理会,只冷哼了声,对养真道:“上次你求我帮你跑出来,结果连谢也没有一句,一声不吭的就逃的不见踪影,你可对得起我吗?”   养真先跟桃儿道:“这是我认得的人,不妨事,你先把菜送过去,我待会儿也就过去了。”   小丫头半信半疑,一步三回头地先去了。   养真才笑道:“殿下这话说的,那哪里是我一厢情愿求的,难道不也是殿下你的心意?你要是希望我留在京中乖乖嫁人,又怎么会冒险帮忙呢?大家好聚好散,两不相欠而已。”   赵曦知瞪着她,忍不住笑道:“这数月不见,你的嘴是越发厉害了!说的好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一般!”   他白了养真一眼,又打量她身后的房子,道:“看样子你过的还不错,晋臣还担心你流离失所的会受折磨呢。”   养真见他身后只跟着小金子还有其他几个随从,却不见程晋臣的身影,忙问:“小公爷怎么没跟殿下一块儿?”   赵曦知道:“他自然有别的事忙。”   养真问:“殿下又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赵曦知道:“许你能够逃之夭夭,就不许我自有耳目?”   养真嗤之以鼻。   正在此刻,忽然见那先去蒋家的小丫头桃儿带了几个人又跑了回来,指着赵曦知嚷道:“就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调戏姑娘。”   原来这小丫头因不知赵曦知跟养真的关系,又见赵曦知来者不善似的,她去了蒋家后,便忙不迭地跟蒋夫人说有人当街拦住了养真加以调戏。   蒋夫人不知何故,立刻叫了几个家丁,各自拿着棍棒赶了来。   赵曦知见这般架势,不由挑眉笑道:“好啊,这是要造反啊。”   养真啼笑皆非,忙拦住了众人,又见事情瞒不了,便跟蒋夫人说了赵曦知的身份。   蒋夫人闻听有些慌神,忙叫家丁放下棍棒,又好生地请了赵曦知到府里去。   因正是傍晚时分,蒋家已经准备了一桌饭菜,才请赵曦知坐定,外头蒋大强跟薛典两个人也回来了。   原来这段日子里薛典早在城里看中了一处酒楼,仍旧拿银子盘了下来,最近也经营的十分红火,蒋大强休班之后路过那边,就叫了他一块儿回来,薛典还顺便提了一只肥嫩的烧鹅跟熏肉回来加菜。   两人见了赵曦知,薛典自然瞠目结舌,蒋夫人上前对丈夫低低地说了赵曦知的身份,蒋大强忙先行礼。   薛典跟着行礼过后,无奈地对养真小声说道:“晋王殿下怎么找了来的?”   养真道:“谁知道他,大概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   薛典担心:“如今殿下跟蒋兄弟一家照了面,这事情更加掩不住了。”   养真想了想,说道:“不要紧,如果要追究,三殿下也是罪魁祸首。”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料赵曦知在旁边听见了,便又横了养真一眼。   虽然在刚知道赵曦知身份的时候还有些拘束,但毕竟蒋家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又见赵曦知言语温和,并没有骄横跋扈等难以相处的气质,便张罗着让大家先吃了晚饭再说别的。   因为西疆风俗的缘故,这里吃饭并不像是京城里一样多规矩,大家统统地围着一张圆桌而已。   当下让赵曦知坐了主位,蒋大强右侧副位,旁边是夫人,养真左侧副位,她旁侧是薛典,往下才是蒋家的小女儿。   赵曦知虽然去了凉城许久,却也不曾这样跟众人一桌吃饭过,略有些不自在。   在蒋夫人的热情劝让下吃了点养真做的腌菜,却觉着爽脆可口,酸甜入味,倒是意外收获,一盘子腌菜却给他吃了一半。   这一顿饭好歹吃完后,赵曦知便对养真使了个眼色。   养真会意,因对薛典道:“薛叔叔,我跟殿下说几句话。”   说完起身来到里间,赵曦知跟着走了进去,说道:“这一家人……”   养真忙解释道:“蒋叔叔也是我父亲昔日的同僚,他心无城府,待人全是一片赤诚。要有个失礼之处,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赵曦知哼道:“你说的我跟个歹人一样。我当然认得好赖人,我只是问你,你难道想一直都住在这里?”   养真道:“我原本也想去凉城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蒋叔叔,这里甚好,索性不去那里也罢了。”   赵曦知皱皱眉,思忖片刻才说道:“你可知道,在你离开了钦差队伍后,京中十三叔派人发了密信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你。”   养真一惊:“十三叔察觉了什么?”   赵曦知说道:“虽然咱们已经尽量谨慎小心,但十三叔是个很精细的人,兴许是从哪里看出蛛丝马迹。”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难道还会承认不成?”赵曦知苦笑道:“少不得就撒了谎了。”   养真知道他自来敬重赵芳敬,这次为了自己说谎,也是迫不得已,想必心里不好过。   可她心里的滋味也是一言难尽,当下不提这件难为的事情,只问道:“殿下在凉城一切可好?”   提起这个,赵曦知的脸色才有些缓和,说道:“还过的去。”   养真道:“上次听闻殿下带兵打了个胜仗,可喜可贺,皇上知道也一定十分欣慰。”   赵曦知听她夸奖自己,也有些得意之色,摆摆手道:“那个不值一提,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养真却又记得薛典的话,因委婉说道:“虽然如此,可我听说西人很是狡诈,殿下以后行事可要更加的缜密谨慎才好。”   赵曦知听着略觉异样,看了养真半晌道:“你是在关心我,还是什么别的?”   养真知道他心高气傲,且又打了胜仗,这个节骨眼上不便说些别的,免得更叫他生出逆反之心,当下故作不解,只道:“什么别的?我就随便说一句,殿下听就罢了,不听我也没有法子。”   赵曦知又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你是好话,你放心就是了,我横竖有数,再说在凉城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还有那许多的守备将军等呢,有时候我的话他们不听,他们的话反而得让我听着,我难道能自作主张吗?”说到最后就有些悻悻的。   养真瞧出他神情里似有些不悦,便笑安慰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殿下年纪轻轻的,那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自有一股锐气,跟朝堂上有些趋炎附势的人不同,他们恐怕也不是有意对殿下无礼的。殿下既然来了这里,倒要虚心向他们多学学才是正经。”   赵曦知听了这一番话,满面诧异,片刻才道:“乔养真,你不去当一个教书先生真是委屈了,怎么总是这样能训诫人呢?你还说的头头是道的。”   养真笑而不语,又再问赵曦知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原来那天薛典带了养真进玉城,给蒋大强故意威吓了一番的时候,周围就有些将士等目睹了,后来蒋大强将他们留在家中,虽然他守口如瓶,但到底给有心人瞧出端倪。   玉城跟凉城之间相隔不远,赵曦知却也学乖了,派人在周围各城池打听消息,终于给他听说玉城守将蒋大强最近接了一门远来的亲戚……偏偏蒋大强还是乔白昔日的下属,赵曦知如何会不明白?   今日因得闲,所以瞒着程晋臣,自己亲自前来一探究竟,果然给他撞了个正着。   因为入了夜,城门都关了,赵曦知也不能再返回凉城,当天晚上便索性在蒋家里歇息了。   养真则自跟着薛典回到了自己家中,薛典问她跟赵曦知说了什么,养真便一一告知。   薛典听完后,叹道:“这位殿下倒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养真回想梦中赵曦知的所作所为,默然片刻才说道:“他其实是个好人,只不过有时候太相信人了,也太偏听偏信一意孤行的……”   薛典不明白她的意思:“这话怎么说?”   养真才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说说。而且现在看来三殿下好像改了不少,希望以后……他也能依旧清明正直才好。”   当下便洗漱安寝。   是夜过了子时,养真模模糊糊得了一梦,却是赵芳敬在京城内病倒了。   养真看着赵芳敬憔悴之态,十分伤心,又很是后悔自己贸然离开他。   正在泪眼朦胧的时候,突然间房间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响。紧接着,是砰砰地敲门声。   养真猛然惊醒过来,脸上还是湿浸浸的。   正惊魂未定,却听到是薛典的声音隔着门扇叫道:“养真快起来!”   养真不知何事,她的心本就因为做梦而难受,此刻更是怦怦乱跳起来,忙定神下地开了门:“薛叔叔,怎么了?”   薛典说道:“蒋家派人来说大事不好了!城外有喊杀之声,你蒋叔叔已经紧急赶往城门处了……听说是西朝人攻破了凉城!”   “什么?!”养真毛骨悚然,“这怎么可能?”   薛典说道:“现在还不知究竟呢。你先收拾好东西预备着!”   养真睁大双眼,心跳的格外急促,呼吸都好像要停滞了一般,忙又问:“三殿下呢?”   薛典摇头说道:“来不及,蒋家的人没有说!”   养真忙先回身穿好了衣裳,出来卧房往外看的时候,突然瞧见西北的天际有火光隐现!耳畔隐隐地听见有人声张皇乱喊。   这幅场景,居然像极了她梦中所见、赵芳敬带兵攻破城门的时候!   正在如梦似幻,桃儿乱跑了过来道:“姑娘,好像出大事了,听说西朝人杀过来了,这可怎么办?”   养真知道她的父母都在城中,忙道:“不要慌张,你先回家去守着爹娘,听候消息吧!”   桃儿正想着家去,得了养真这句,忙跪地磕了个头:“谢谢姑娘。”便爬起来先跑了。   养真的心跳的厉害,看着西北那边的通红之色,忍不住双手合十,暗暗祷念一切能够无事。   但同时养真心中又有些疑惑,她不记得梦中曾有过此事,按照时间上说,在梦中此刻她已经嫁给了赵曦知,当时天下无事,却也没听说过西疆这边出过乱相。   但是在她梦中,赵曦知也不曾担任钦差来过凉城啊……难道说一切的变数由此而生?   在担忧凉城的同时,养真又想起留在凉城的程晋臣,越发的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这一夜,玉城之中乱成一团。   从子时之后,百姓们也很快听见了骚乱之声,渐渐知道了西朝人攻破了凉城,大家又知道西朝人生性凶蛮,都怕玉城也不保,所以一个个战战兢兢,竟是彻夜不眠。   次日天色微亮,原本这个时候街头上已经是熙熙攘攘了,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十分荒凉萧瑟,大家不知道情形如何,尽数躲在家中,将家门紧闭不敢露面。   早在半夜蒋大强去了城头之后,蒋家里蒋夫人便派了人来,把养真跟薛典接了过去。   薛典本来不放心养真所以才留在家中,如今见养真到了蒋家,便才对养真说道:“不知道城头上情形如何,我要去看一看。”   如今危难之时,自然是能尽一分力就尽一分,养真即刻答应。   薛典去后,养真才从薛夫人口中得知,赵曦知先前得知消息后便也极快地赶往城门处了。   如今熬到天亮,太平无事,蒋夫人命打开府门,出外查看情形。   正好蒋大强派了一个小兵回来报信,从那小兵口中众人才得知,原来昨夜西朝人突然发起进攻,以凉城的守备力量本可以保数日无事的,可不知怎地,凉城的西城门居然给从内打开!竟让西朝人长驱直入了!   昨儿半宿,西朝人跟凉城守军在城中殊死血战,其中也不知死了多少平民百姓,最终竟让西朝人占据上风。   西朝人得了凉城兀自不满足,竟派兵直奔玉城,想要一鼓作气偷袭得逞,这才又在玉城闹了起来。   幸而玉城的守将得力,反应迅速,严防死守,这才未曾让西朝人得逞。   就在养真在家中听说消息的时候,在玉城的城门楼之上,赵曦知,蒋大强,薛典等人立在城头的墙垛之旁,远望西北凉城的方向,却见浓烟滚滚,浓烈的烟雾给西北风吹拂,向着玉城的方向弥漫而来,呛人的气味让人窒息。   原本好端端的一座城池,此刻在黎明的晨光下看来,却俨然如同末日一般荒凉可怖!   赵曦知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场景,不能置信,昨夜他目睹凉城方向火光四起,已经惊心了,可此刻天已放明,这满目疮痍的一幕看的更加真实,赵曦知的手紧紧地握着墙垛冷硬的砖,森白的指骨因为过分用力几乎变形。   莫说是赵曦知,连蒋大强薛典等久经沙场的将士也从没看过这样恐怖的情形,这大概是本朝开国以来最惨烈的一仗了,而且最叫人不能接受的是——明明固若金汤似的凉城,居然就不费吹灰之力似的落入了蛮贼之手!他们不能想象在凉城之中的士兵跟百姓会是何等遭遇,城头上的风虽凛冽,却比不过每个人心中的战栗寒意。   昨晚上西朝人本想趁乱攻破玉城,却因为守军拼死反杀,他们只能在天明之前暂时撤退回了凉城,此刻玉城之外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的尸首,有玉城的士兵们出城检看,收拾救助自己一方的将士。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哪一个将领狠狠地骂了句什么。   蒋大强道:“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叫老子知道了定要一刀刀剐了他!”   昨夜仓促逃出凉城的传信官告知,有人开城门放了西朝人入内,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对于戍边的将士而言,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自然是寻常的,但对于叛国投递的奸细却无不深恶痛绝。   赵曦知看着凉城方向,因为无法形容的盛怒跟痛恨,他的眼睛里有些湿润,赵曦知终于按捺不住:“点兵,本王、本王要亲自带兵!将凉城夺回来!”他咬牙切齿说了这句,转身要下城。   薛典一把攥住赵曦知的手腕:“殿下,稍安勿躁!”   赵曦知喝道:“放手!”   薛典道:“殿下,如今凉城已经落入敌手,现在攻城胜算微弱!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赵曦知竟忍无可忍,怒声说道:“就算本王战死凉城,也绝不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西朝人在我凉城耀武扬威!”   薛典道:“殿下!”   赵曦知甩开他的手,大步往下走去。   在他身后,几个将领面面相觑,终于也紧跟着赵曦知往城下而去。   蒋大强也在其中,经过薛典身边的时候,蒋大强说道:“晋王殿下说的对!我们不能在这里看着那些禽兽得意!跟他们拼了!”   薛典双眼通红,看着大家纷纷地跟随赵曦知而去,忍不住厉声叫道:“你们若都贸然前往,战死殉国,那想没有想过玉城怎么办?难道还要让它成为第二个凉城吗?”   赵曦知的脚步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要加油啊~~ 第66章   赵曦知毕竟年少气盛,一腔血勇, 不顾一切就要带人出城攻打凉城, 可听了薛典一句话, 三皇子突然有所顿悟。   他站住脚回身, 目光扫过身后想要跟随他的众将士,自打他来到西疆后, 在凉城里饱受了那些老将的冷遇, 直到现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 才知道原来众将士的确跟他仍是一体。   赵曦知定了定神, 道:“薛典说的有道理, 就算不能放着凉城坐视不理,可也要进退有秩,不能自乱阵脚。你们都是玉城守将,很该尽忠职守保卫好玉城, 但本王是出使的钦差, 本来该在凉城死守的,如今本王去往凉城理所当然,凉城出事, 先前又发了紧急军情出去,援军想必不日就到, 现在本王下令, 调拨三千士兵,随本王出城!其他人依旧留守原地!”   蒋大强等大为震惊,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位看似年轻没经过风浪的亲王居然有如此的勇气跟魄力。   薛典皱着眉, 终于从众人中走前一步,道:“既然如此,我不是玉城的守军,就让我随着殿下出城吧!”   蒋大强叫道:“薛大哥!”   赵曦知目光闪烁,终于道:“好!”   养真是在半个时辰后才知道赵曦知跟薛典带了三千兵马出城的事。   本来就绷紧的心更加的不安起来,养真按捺不住,便对蒋夫人道:“我想到城门口去看看。”   蒋夫人忙劝道:“使不得,这会儿那里都是兵来将往的,你这会儿去要是给碰着撞着有个闪失又如何是好?且还不知晋王殿下这带兵一去会怎么样呢,到底先听听消息再说。”   养真只得强行按捺,如此从清晨到了中午,眼见日影偏斜,外头去探听的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竟道:“听说、听说晋王殿下带兵去凉城……跟西朝人交战……落、落败了!”   养真心头一颤,忙先问:“殿下人呢?”   小厮道:“我是跟城头官打听的消息,打听到这个的时候,还不知底下的事情呢。”   养真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忙转身进内,一边走一边把头发拆开只挽成一个髻,又到了里屋换了一身男装。   蒋夫人见状知道拦不住,便道:“你要去则去,只是记得务必要留神,要是情形不好,一定要及时回来。”   养真点头答应,便带了个小厮出门而去。   ***   原先赵曦知同薛典两人带了三千士兵,出城往凉城而去。   两座城池之间只隔着十数里地,疾行之下,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抵达城下。   远远地就见到城楼上吊着许多士兵跟百姓的尸身,自然是西朝人故意如此,用这种凌虐的手段示威震慑。   赵曦知目睹这场景,怒意直冲头顶。   同时他心中突然又掠过一阵战栗,因为赵曦知忽然想到了程晋臣也在凉城,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微微慌乱下,赵曦知强忍着不适,飞快地将城楼上那些尸骸扫了一遍,幸喜并没有看见类似程晋臣的。   薛典见赵曦知眼中透着急切,还以为他是从没有看过这样的场面受到惊吓的缘故,便道:“西朝人生性凶残,如禽兽一般,殿下可还好吗?”   赵曦知道:“我无碍,只是在想晋臣不知道怎么样了。”   薛典却忘了程晋臣的事,闻言心头一凛。   此刻城上西朝人也自然发现了他们,顿时便在城楼上发出种种野兽般的怪叫,其中一名头目摸样的走上前,看向赵曦知跟薛典,不知为何指着两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薛典策马上前,扬声道:“大启晋王殿下在此,你们的主帅是谁,出来相见!”   城楼上西朝人听到说是晋王,才尽数收了笑,有人匆匆地转身而去,想必是去报信的。   过不多时,凉城城门大开,有一骑当前飞驰而出,身后许多西朝人骑着马紧紧跟随。   薛典远远地看见那最先奔出城门的那西朝人,只觉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正在打量的时候,西朝的士兵们在城前分两列策马立定,最先出门那人正在中间,却见他体格健壮,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子。   头上却扎着一道金色的抹额,抹额中间是个展翅的鹰的形状,正是西朝人的王族象征。   薛典仔细打量了片刻,突然间浑身一震,想了起来:“你是西朝的胡烈小王!”薛典脱口而出,几乎忍不住打马往前。   那西朝的胡烈王正在打量赵曦知,突然听见薛典叫出自己来历便转头看来,他瞧了薛典一会儿,眼神狂肆而傲慢:“你是谁?”   薛典见他不记得自己,心中却悲愤交加。   此刻赵曦知见势不对,便打马上前问薛典道:“是怎么了?”   薛典忍住胸口翻腾的怒气,说道:“他是西朝的胡烈小王,乔大哥……就是给他的父亲胡烈王害死的。”   当初乔白身死,追究原因,是赵芳敬误入了敌人的埋伏,而设下埋伏从中行事的,正是这西朝少王的父亲胡烈王。   只是胡烈王于两年前已经去世,胡烈王的弟弟如今继了位,就封了这胡烈小王为大将军王。   赵曦知听了薛典的话,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反常。   此刻西朝的胡烈小王频频打量薛典,隐隐地认了出来:“你……是当初跟着乔白的那个将军。”他若有所思说了这句,笑道:“好啊,难得你自己来送死,还有你们这位……晋王,你不是大启皇帝的三皇子吗?翅膀都没长成的雏鸟,也敢跑到西疆跟苍隼相斗,真是不知死活。”   赵曦知见他体格彪健,气势惊人,倒是不容小觑,便反唇相讥道:“你胡吹什么大气,你们不过是用下流卑鄙的手段才夺了凉城,若是真刀真枪的比试起来,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胡烈小王身后的众西朝将士听了这话,顿时鼓噪起来,有人便想着拍马冲过去跟赵曦知厮杀。   胡烈小王抬手制止了他们,冷笑着对赵曦知说:“不管是哪里飞来的苍鹰,只要能够叼起了猎物,就是这塞外的霸主,身为猎物只该跪在地上发着抖求饶,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叫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启的晋王,我看你胡子都还没有冒出来,简直像是没有断奶的娃娃,我也不想动手杀一个孩子,你自管回去……带个口信给你们的十三王爷赵芳敬,当初我父亲差一点儿杀了他,怕是吓破了他的胆子,听说他回去后就缩在京城里,还去做了什么道士,真是一个胆小鬼……你叫他出来,不要在一个奶娃娃身后做缩头乌龟!”   赵曦知原先听他辱骂自己,怒意便在眼中闪烁,直到听他诋毁赵芳敬,杀气已经按捺不住:“你们西朝人是靠一张嘴打仗的吗?就凭你也敢挑战我十三叔,你才是不自量力瞎说八道,也不怕天打雷劈,有本事你先赢了我!”   胡烈小王皱了皱眉头,此刻他身后有一员将领说:“大将军王当然不用跟这种小孩动手,就让我来替您教训他!”   这正中胡烈小王的下怀,当下说道:“好,你去吧,别伤了他漂亮的脸。”   大家轰然大笑起来。   赵曦知胸口起伏不定,薛典只得按捺着怒气,对赵曦知道:“殿下!你身份尊贵,不容有失,不如让我代替殿下出战!”   不料赵曦知心中的一腔杀机跟怒火无处宣泄,哪里肯让薛典代劳:“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将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指向前方的胡烈小王。   此刻那替代胡烈小王的西朝将领已经打马冲了过来,赵曦知也一拍马臀,也跟着往前疾驰出去。   赵曦知虽然勤于武功,但是毕竟只是拳脚功夫,如果说是马上交锋,却是他的弱项,就算是在宫中跟着教习学过一些,可毕竟没有经过实战演练,生平第一次真刀实枪地交手,却是在南行大屏山的那一战。   但是这西朝的蛮将却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才一过招,他看赵曦知的架势,立刻就知道是个生手。   当下越发得意地大笑起来,竟口出狂言道:“我要砍了你这小娃娃的脑袋,摆在桌子上当酒壶。”   薛典生恐赵曦知年少,又怕他经不起这些话反而更乱阵脚,一时后悔不该让他亲身上阵。   顷刻间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果然赵曦知因为初次上阵,各种不能习惯,虽然是一腔血涌,但几个回合,隐隐地险象环生,右臂甚至给划伤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两边的将领都是明眼人,见赵曦知情形不妙,玉城这边的众将士彼此相看,只准备千钧一发的时候便冲出去救人。   薛典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激斗之中,却见那蛮将瞅准时机,大喝一声,挥刀向着赵曦知劈了过去。   赵曦知正摇摇欲坠,看似躲不过这一招了,薛典这边已经有将领惊呼大叫起来,可就在蛮将的刀快要把赵曦知劈成两半的时候,赵曦知整个人从马背上歪坠了下去,接着这个跌落的势头,他手中的长刀用力往前掠过!   这一刀不仅是带了赵曦知本身的力气,还带了他坠马加持之力,也因为那蛮将急欲要他性命,又见他张皇失措似乎没有还手之力,便肆无忌惮地倾身往前之态,于是,这一刀竟正正地从对方的胸口到颈间掠过,刹那间鲜血狂喷。   与此同时赵曦知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从马上掉在地上!   这变数来的突然,但是两边的将领却早就各自杀出,救人的救人,交手的交手,身后的士兵们也随着奔出,一瞬间大战起来!   薛典眼疾手快,冲上前抱住赵曦知:“殿下!”   赵曦知虽然受伤,精神却还不减:“我没事!”他的脸上还沾着血,扶着薛典的手跳起来,转身看向那胡烈小王的方向。   不料才一回头,薛典道:“殿下小心!”把赵曦知往身后一拉,同时右手刀出鞘往外及时挡住!   只听“珰”地一声,震耳欲聋。   原来就在方才薛典过来救赵曦知的时候,胡烈小王砍倒几个挡路的士兵,径直向着赵曦知的方向而来,若不是薛典及时拦住,这一刀只怕要砍落在赵曦知的身上了。   赵曦知双眸睁大,电光火石间,薛典已经跟胡烈小王过了数招,两个人都是个中好手,又都是孔武有力彪悍之辈,招招都强悍刚猛,夺命之势。   但是薛典毕竟是早就不在军中了,虽然武功仍在,可气力已经大不如前,胡烈小王却正是盛年,因此十数招后,薛典便渐渐感觉不支。   他知道这一仗是无法取胜了,为今之计只有先保全晋王。当下百忙中回头道:“王爷先退回玉城!”   赵曦知虽然勉力砍了那名蛮将,却也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险招,又见胡烈小王跟薛典对战这般情形,知道自己跟对方相比是万不能够的,可是周围众军士都在殊死搏杀,自己怎么能够先行逃走?   赵曦知咬牙跳起,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大喝一声冲向了胡烈小王。   虽然玉城的官兵们拼尽全力,但这一战早在胡烈大将军王出现的时候就已成定局了,毕竟玉城前来的官兵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抵过胡烈王的人,而且两方的兵力相比也甚是悬殊。   不过是小半个时辰,满地已经尸横遍野。   赵曦知如今也已经杀红了眼,虽然身上多处受伤,却也仍旧强撑着挥刀砍杀。   薛典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凭着一口气而已。   胡烈王胜券在握,倒也不着急,眼中反而露出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光芒。   赵曦知从没有觉着此生有过这样绝望的时刻,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突然间想起了赵芳敬。   当初赵芳敬陷入了西朝人伏击的时候,是不是也如自己这时侯的境遇?难道,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他想来西疆,赵芳敬说希望他不要后悔的原因?   这种身陷绝境的滋味,的确比死还难过。   恍惚中有一个西朝士兵闪身过来,赵曦知下意识地就要砍杀,那人却叫道:“殿下是我!”   这声音如此熟悉,但赵曦知委实太累,竟没有分辨出来,眼睛都给鲜血模糊了,直到那人过来扶着他:“殿下撑着!”   赵曦知这才听出来,是程晋臣?!   “晋臣?”他无法置信,睁大双眼。   面前的人的确是程晋臣,只不过穿着一身西朝士兵的铠甲,程晋臣拉住赵曦知,对旁边的人说道:“护送殿下离开!”   有两个士兵冲过来扶着赵曦知,强行将他带离现场,那边胡烈小王发现不对,正欲赶过来,却又给薛典拦住。   薛典拼了必死的决心挡在胡烈小王跟前,虽然身体倦的握刀都不便,却还是寸步不退。   正此刻那边程晋臣却跃了出来:“薛大叔,跟殿下一起走!”   薛典摇头:“你护送殿下回去!”   程晋臣犹豫了片刻,他虽然不想抛下薛典,但现在的场面自然不能两全,终于在赵曦知跟薛典之间,程晋臣当机立断做出选择。   ****   先前西朝人破城的时候,程晋臣本在守备府中,本想上城楼抗敌的,可没成想片刻的功夫就听说有人开了城门,西朝人冲了进来。   当下众人又是慌乱又是震惊,可很快的,城中已经火光四起,西朝人在城内抢劫掳掠,杀人放火,城中大乱。   程晋臣带兵冲出去,遇到一队正在抢掠的西朝人,两下打了起来,然而凉城这边毕竟力有不逮,渐渐给逼退。   在逃走之时程晋臣又发现城内到处都是西朝人身影,这凉城显然将落入敌手了。   程晋臣十分机变,见势不妙心生一计,他带着两名亲信,趁机暗杀了几名西朝士兵,剥去了他们的铠甲衣服穿在身上,按照西朝人的打扮弄散了头发,果然夜黑风高,西朝人见是自己人服色,自然也并未为难,才叫他们顺利厮混到天明。   先前程晋臣听说赵曦知带兵前来,几乎不敢相信,趁着西朝人观战的时候也遮遮掩掩地出了城,这才及时相救。   此刻程晋臣跟两名士兵护送着赵曦知上了马,一路杀出重围往玉城返回,很快的西朝人的追兵便追了上来,像是一群饿狼盯上了猎物般紧追不放。   在惊心动魄的追赶之中,终于玉城在望了,程晋臣心头一宽。   可就在这时候,赵曦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突然说道:“停下!”   程晋臣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   赵曦知道:“他们、他们是故意的!”   程晋臣还不懂,赵曦知拼一口气道:“不能回城,城头守将见是咱们,一定会来救援,西朝人是故意的放我们奔逃,他们追的这样紧,明明可以将我们射杀或者擒住,却又偏偏欲擒故纵,他们是故意用这一招,想让玉城守军开城门救我们入内,但他们离咱们这样近,自然可以在城门打开的时候也趁机杀入城中!”   程晋臣心头发冷,回头看向追兵,因为两方相隔不过是数丈而已,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朝人脸上的狰狞跟势在必得。   此刻距离玉城是越来越近了,城头上隐隐地起了骚动,显然是守将看见了他们。   赵曦知明白不能再退了,他握住马缰绳:“本王就算死,也绝不做这毁城的罪人!”   他拼力猛然勒住马儿,一瞬间竟是调转马头向着紧追在后面的西朝士兵。   程晋臣见状,只得也随着勒住马儿。   这时侯西朝的士兵叫嚷着包围过来,却只在他身后留了个空隙,似乎是扎了个口袋,口袋开的方向却是向着玉城。   程晋臣看对方这般架势,知道赵曦知方才所说的确没错。   但是现在他们孤身面对千军万马,显然是自寻死路。   程晋臣心中生出了几许悲壮之意。   而就在西朝士兵散开的方向,是胡烈小王策马奔出,他的马后拖拽着一人,那人浑身鲜血淋漓,不知生死,正是薛典。   赵曦知目眦俱裂,程晋臣更是叫道:“薛大叔!”   隐隐地,地上的薛典动了动,竟是还有一口气尚存。   胡烈小王看看赵曦知,又抬头看向玉城城头,竟打马往前。   薛典闷哼了声,又给拖拽着往前数丈,胡烈小王这才停了下来,得意地扬声大笑。   赵曦知跟程晋臣早就跳下马:“放开薛大叔!”   与此同时,城头上也有一个声音隐隐地叫道:“薛叔叔!”   胡烈小王扫了一眼城头处,却又满不在乎地说道:“就凭你们两个小孩儿,我还不放在眼里。不过,当初我父王差点儿杀了那十三王爷赵芳敬,如今我杀了你,也算是完了父王的心愿。”   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向着天空高高举起,薄薄的刀锋给阳光映射,泛出残忍嗜血的光。   胡烈小王自然是故意的在两军阵前这样做,如果玉城守军按捺不住开城门,自然正中他的意,就算是守军不肯开门,那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大启的晋王跟薛典,当然也算是杀灭了大启人的威风。   城楼上的玉城守军目睹这幕,无法按捺。   而在众军士之中,却还有一道纤弱的影子,那是改换了男装的养真。   先前养真不能放心,便赶来了城楼,蒋大强见状只得带了她上来,没想到正好见到这一幕。   养真站在城垛旁边,起先看到赵曦知跟程晋臣疲于奔命,已经紧张的无法呼吸,突然又见胡烈小王越众而出,马后拖着鲜血淋漓的一个人,起初她还没看出那是谁,等听到程晋臣大叫“薛大叔”,才知道是薛典。   养真一时忍不住,大声叫道:“薛叔叔!”   她的脸伤毫无血色,头晕目眩,已经无法继续看下去。   正在窒息欲死的时候,耳畔有个声音道:“退后。”   这声音好似是从天际传来,又像是她心中的幻听。   养真不能置信,直到有一只手将她拽了一把,紧接着,那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身影迈步上前挡在了养真的身前。   养真嗅到那股好闻的可令人心安的清香气息,在无尽的烟火尘灰跟血腥气息中,简直难得。   她蓦地抬头,看见了矗立身前那仿佛无坚可摧的端正身影。   “十三叔……”此时此刻这三个字从她口中微弱地喊出,却仿佛是天底下唯一的一点希望。   玉城之下,胡烈小王手握弯刀,正要取赵曦知跟程晋臣的性命。   此刻,玉城城头上原先的鼓噪骚动突然消失了。   胡烈小王本正享受着众人的惊慌恐惧,得意非常,突然察觉万籁俱寂,心中隐隐地有些异样之感。   他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玉城城头上。   惊鸿一瞥,似乎有一道熟悉的翩然身影。   但他还来不及细看,目光所及,仿佛有一点漆黑,如同天边坠落的流星,向着此处掠来。   因为这会儿是日影西斜,夕阳的光芒照在城头上,金灿灿地一片,几乎叫人看不清,等到胡烈小王察觉不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那是一支箭。   那支箭破空而来,无声无息,却又雷霆万钧。   利箭射破了残照,旁若无人地从底下的万军丛中而过,不偏不倚地射向那手举弯刀的嚣张狂肆的身影。   西朝小王完全来不及躲闪,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在这必胜的时刻会有这样扭转乾坤的一箭。   喉头一凉,甚至连疼痛都没感受到。   身不由己仰面倒下的时候,西朝小王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此刻太阳在他的背后,通红的落日之光照在玉城的城头上,也照出了那道卓绝不凡的身影。   胡烈小王的眼睛里,那影子逐渐清晰。   他甚至看的很清楚,湛蓝青天之下那人头顶戴着的莲花冠,在夕阳光照下灿灿有光。   胡烈小王突然意识到那人是谁。   “是……他。”西朝小王试图发声,却不能够。   因为那一支箭正射中了他的喉头,将他的喉咙射的粉碎。   就在千万人的目光都给这一幕震撼,四野无声的时候,城头上那人却淡淡地吩咐:“开城门,杀敌。”   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终于,城头上的玉城守军们如梦初醒,当下才纷纷地动作起来,   玉城城门大开,而地下西朝众人正拼命地去抢夺西朝小王的尸体,   程晋臣忙去砍断了绑着薛典的绳索,及时将他救下。   前方的玉城城门大开,蒋大强一马当先,拔刀疾呼道:“冲啊,兄弟们,给这些畜生知道我们的厉害!把凉城夺回来!”   这正也是玉城守军以及援军们心中所想。   就在玉城之中千军万马冲杀而出的时候,那一箭射定乾坤的人,却轻描淡写地垂下了弓箭。   淡漠的目光扫过城池之下的士兵,因为这急变而慌乱的西朝士兵们人头攒动,在他看来,却如同乱蚁一般不值一提。   此刻的赵芳敬,跟先前那个温和、与世无争的十三王爷简直判若两人。   而就在他扔下弓箭之后,赵芳敬转身。   此刻城楼上众士兵也正匆匆奔走,而在无数忙乱不堪的身影之中,有一道略显纤弱的身影却安静乖巧地立在他的身后。   赵芳敬垂眸看着眼前的养真,却见她的长睫仍旧不停地颤抖。   心中有许多要责怪的话,此刻却尽数都压住了。赵芳敬只说道:“没事了。”   养真抬眸,瞬间有泪滴从她的眼睛里滚落。   赵芳敬叹了口气,终于按捺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怕了?”   城上城下都是喊杀之声。   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激烈交锋。   但于他怀中,却仿佛世外桃源般的安然。   养真慢慢探手也将赵芳敬的腰身揽住:“十三叔……”心中有许许多多想说的话,想说的事,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只变成了一句:“我很想你。”   赵芳敬也没料到养真此刻会跟自己说这么一句话:“你……说什么?”   养真把脸埋在他的怀中,心中有一种类似劫后余生的感慰,她喜极而泣:“我、我很想念十三叔,能见到你真的、真的太好了。”   她紧紧地揽着他的腰,似乎永远也不会放开。   ***   西朝人群龙无首,加上玉城守军跟赵芳敬带来的援军们正是士气最旺的时候,一路绞杀,竟把跟随胡烈小王的这一行五千的西朝士兵尽数歼灭。   而溃逃的西朝士兵一路逃回了凉城,凉城内的西朝守军慌忙开城门,却不料西朝士兵跟玉城守军已经难舍难分,竟随之攻了入内!   这才是风水轮流转,先前西朝小王本也是想借赵曦知跟薛典杀入玉城的,谁知如今这么快一报还一报。   一番厮杀之后,入了夜,尘埃落定。   凉城肃清的消息在子时之前传到玉城。   当时赵芳敬在外同一干将领主持大局,处理善后事宜,因为有一些西朝俘虏,有将领询问如何处置。   对此赵芳敬说道:“侵入凉城的这些士兵们,哪一个的手上没有沾过血腥。对付西朝之人,就要用他们惯用的手段,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一句话,底下的众将士已经明白了。当下不用赵芳敬再吩咐,便叫士兵押着那些擒获或者受伤了的西朝人,尽数杀了了事!   同时也有一件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了,那就是跟西朝人里应外合的细作到底是谁。   可是真相揭露之后,却叫人又是痛恨,又是唏嘘。   原来那开城门放了西朝人进凉城的,竟然是凉城的一员城门小吏。   本来这小官向来也算是安分守己,只不过在钦差一行人来到之后,发生了一件小事。   这跟随赵曦知前来的钦差里,自然是良莠不齐的,甚至有一大半儿自诩是朝廷特使,大有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之态。   那天钦差使团里有一名兵部官员,因想出城查看城外地貌,正是这小吏当值,便劝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最近的西朝人行为猖獗,怕他们出其不意,侵扰了使团。   这本是好话,怕使团出事而已,没想到这官员正愁没处摆放官威,给人拦阻了几句,不由分说便甩了几个耳光,又骂:“你们无能,才这么多年也没有灭了西朝人的威风,反而叫他们坐大,如今却来跟本官说这种话,你以为本官是跟你们一样胆小如鼠只知道缩头自保的?”   那小吏无故给打,虽然不忿,但毕竟是钦差,只能忍气吞声,不便跟他们相争,只能放他们去了。   谁知这钦差官员一意孤行出城之后,果然遇到了小股的西朝人,差点丢了性命,随从也给射杀了几个。   这厮狼狈回来后,不思悔改,反而诬告是小吏故意要害自己,必然是跟西朝人勾结之类,便将他痛打一顿,又关入了大牢。   谁知这小吏家中有六十老父亲,因为听说此事,一时急怒攻心,竟一命呜呼了。   这小吏是个孝子,听说后大哭一场。   正好西朝人有细作在城中,见这是个机会,便从中挑唆,小吏正是悲怒交集的时候,当夜索性听了那人的话将城门大开。   而在开城门后,这小吏因为害怕且后悔,也已经自尽身亡了。   这也是养真想不通为何无端端会生出这种灾劫的原因,毕竟在她梦境之中赵曦知带钦差不曾来过西疆,自然也不曾有钦差狗仗人势胡作非为,那小吏的命运……也不至于阴差阳错如此了。   这其中的因果造化,细想却实在惊心。   薛典受伤极重,虽然救了回城,却一直昏迷不醒。   养真一直都伺候在侧。   赵曦知也受伤不轻,程晋臣在旁边的房间里照看着。   子时过后,赵芳敬跟众将士议事完毕回到守备内宅,先去看了会儿赵曦知,才又来到薛典房中。   正好看到养真靠在床边上,似睡非睡。   他走到养真身后,一言不发,只轻轻地在她肩头搭了搭手。   养真惊醒,抬头见是他,才要呼唤,赵芳敬轻声道:“跟我来。”说着转身负手出门去了。   赵芳敬带了养真出门,缓步往前而行,所到之处,路遇的诸位将领均都避让一边,低头行礼。   养真忐忑地跟在身后,趁着没有人的时候,低低地叫了两声十三叔。   赵芳敬均都不理会她,养真的心七上八下,本能地不想跟着他往前走,可是又没有再中途跑掉的勇气。   如是,不知不觉地到了一间偏僻的院落里,养真不认得此处,才要进门,又觉着这地方太安静了,便转头四处打量。   不料才止步,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来,是赵芳敬将她拉住,一把拽了进去。   养真踉踉跄跄地,脚步还没有停下,就给赵芳敬顺势往门口的墙边上一摁。   养真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赵芳敬是要打自己的,且又心虚,忙缩着头叫道:“十三叔,我知道错了!”   赵芳敬摁着她的肩头:“你怎么知道错了?”   养真迟疑了会儿,半是捂着脸说道:“我、我不该瞒着十三叔偷偷跑出来。”   赵芳敬道:“只有这个?”   养真眨了眨眼:“我、我……”任凭她心思细密,却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   赵芳敬看着她无措的神情:“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出逃?”   养真胆怯地看他一眼:“我、我不想嫁给十三叔。”   赵芳敬眼神一沉:“为什么?”   “我怕害了十三叔,另外……”养真咬了咬唇,“我、我只当十三叔是长……”   那个“长辈”还没有说出口,赵芳敬已经忍无可忍,他也不想再忍了,当下把养真的下颌轻轻一抬,低头在她的唇上吻落。   唇瓣相接,养真魂飞魄散。   恍若隔世,两人第一次这样亲密,一瞬间,却让养真迷惑起来,几乎不知道现在是真的,亦或者是她梦境中的臆想。   但是很快,唇齿上传来的热切而潮润的鲜明感觉,让她清醒过来。   养真抬手推向赵芳敬,想要将他推开,但是自己的力气跟他相比,不过是蚍蜉撼大树而已。   良久,赵芳敬放开了她,哑声问道:“真的当我是长辈吗?”   养真才张口,他却已失去了等待答案的耐心,重又意犹未足地俯身吻落。 第67章   这种感觉强烈的令人无法抗拒,养真只觉浑身炙热如同浴于火中, 烧得神智都模糊不清。   直到赵芳敬将她打横抱起, 养真才失声叫道:“十三叔!”   声音出口, 却软弱无力, 还带有一些受惊的颤抖,后面那句“放我下来”,更加如同耳语了。   借着廊檐下的灯笼光芒看去,她的小脸上早就通红, 一双眸子却酝酿着水色,瞧着越发可爱,又且十分动人。   赵芳敬垂眸不语, 仍是往门边走去。   原来他的侍从青鸟正在屋内, 听见动静便跑了出来,一眼看见这样情形, 目瞪口呆,不知要说什么。   赵芳敬淡淡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青鸟闻听, 才结结巴巴地答应了声。   养真因为看见青鸟, 更加无地自容, 忙把脸侧向赵芳敬怀中藏了起来。   赵芳敬察觉她这动作, 唇角一挑,迈步进了房中。   青鸟则站在门口,小太监又楞了会儿神,才惊醒般跳起来,忙小心翼翼地替赵芳敬将房门带上了。   ****   且说赵芳敬抱了养真到了里间, 将她轻轻地在床上放下。   养真的身子才沾着床,人已经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往内缩退过去。   赵芳敬站在床前望着她:“怎么了?”   养真咽了口唾沫:“十三叔……”梦中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浑身发抖,脸上更是热的怕人,“别……”   赵芳敬扬眉道:“别什么?”   养真又急又窘还有些害怕,眼泪都冒了出来:“你、你不能……”   “我不能怎么样?”   养真紧闭双唇不敢再说。   赵芳敬看着她胆怯的样子,哼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养真愣怔。   赵芳敬一笑,回身走开几步,背对着养真说道:“薛典那边自有人伺候,不用你贴身服侍。今晚上你就在这里安寝。”   养真呆呆地看着他青色的缎袍在眼前闪烁,隐隐地还有水声响起。   不多时,赵芳敬手中握着一块浸湿了的帕子走了回来:“把脸擦一擦。”   养真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手指才沾到湿润的丝帕,突然又停住:“十三叔……”   赵芳敬道:“怎么了?”   他的态度让养真捉摸不定,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更是令人无法预测。   养真小声道:“十三叔,我知道错了,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赵芳敬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说道:“怎么了,你以为十三叔会因为这个惩罚你吗?”   养真的眼睛乌溜溜的,赵芳敬本不想先给她好脸色,可是见她如此胆怯乖巧,却终于装不下去:“早知道今日,当初为什么要跑的那样干脆?”   养真低下头:“你知道的。”   赵芳敬心想:“我知道,但是我本来以为你会改变主意。”   默然看了这丫头半晌,见她始终呆呆地不动,赵芳敬便自己展开湿润的帕子,“抬头。”手指挑着她的下颌,仔细将她的脸上擦拭干净。   帕子湿润而清凉,他的动作仍是温柔如昔,唤醒的是养真心中最为珍重的旧日回忆。   当时把她从淮县带进京后,虽然不习惯做这些事,但赵芳敬仍时不时笨手笨脚的照看她,如今这些动作……如此习惯而娴熟,自然也是因为她。   一念至此,心也跟着柔软下来:“十三叔……”她仰着湿润润的小脸望着赵芳敬,讨好地向着他笑了笑。   赵芳敬看着她这幅神情,天大的怨怒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忍着笑道:“你干什么?”   养真道:“我知道十三叔是最好的。”   赵芳敬哼了声:“有多好?”   “比世人都好!”养真由衷地回答。   “既然比世人都好,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他淡淡的将了她一军。   对话戛然而止。   赵芳敬叹气,在养真身边落座:“我再问你一次,当我是长辈所以不能嫁,跟怕我出事所以不想嫁,这两个原因里如果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养真双眸微睁,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赵芳敬,不回答。   赵芳敬皱眉:“快说!”   养真打了个哆嗦:“我、我得再想想……为什么只能选一个。”对她而言,自然这两个原因都有,而且除了这两个,还有梦境所见的缘故,这点却不能跟赵芳敬说。   赵芳敬道:“不然呢?你还要别的缘故?”   养真对上他审视的眼神,担心他能看清自己心中所想,于是选择牢牢闭嘴。   一门之隔,似乎有脚步声响起,隐隐地像是玉城的守将来到,跟青鸟说话,似乎是问赵芳敬如何。   青鸟低声嘀咕了几句,接着外头脚步声便远去了。   养真盯着门扇,心里隐隐盼着有人打断这场尴尬的谈话,但是她的希望落空了。   “想好了吗?”赵芳敬问。   养真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回答:“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后面这个原因。”   赵芳敬一笑。   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十三王爷半晌才又问道:“在城头上你跟我说的话,可是真的?”   养真脸上微热,却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赵芳敬道:“那、有多想我?”   养真想起凉城给攻破的时候自己正做的噩梦,当时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眼中满是泪水,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何要离开赵芳敬……此刻想起来不由有些感伤,便低声道:“从离开京城的时候就一直想十三叔,每天都希望菩萨保佑,让你好好的。”   赵芳敬却没想到养真会是这样回答,他握着她绵软的小手,望着她垂头低语的样子,不由自主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亲。   “你心里也有我,”赵芳敬的眼神里也多了几许怅然,“只是你不知道,或许你分不清,对十三叔的喜欢,到底是对长辈的喜欢,还是男女之情。你以前小,所以我只字不提这件事,虽然把你从钱家庄接了回来,但是却没有强逼你留在王府,我就是怕让你误会,或者会拘束了你,所以宁肯把你放在外头,自由自在的,你可知道……你去了樱桃巷后,为什么我不是每天都过去看你,为什么反而疏远了你似的?”   养真一惊:是啊,这个也是曾困扰她的问题,在赵芳敬要跟定国公府的张嫣定亲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养真还一度以为,是因为他要娶亲的原因才疏忽了自己呢。   “为什么?”她呆呆地问。   赵芳敬笑了笑:“因为不想见你,不能见你。”   “啊?”养真吃了一惊。   赵芳敬道:“那份心意,在你长大之前,只能藏着。如果每天都见到你,只会让自己更喜欢你,但是你还没有长大。所以我在等,等你及笄之后,等你真正懂事。”   养真睁大双眼,脸上却慢慢地开始发红。   赵芳敬道:“可是,你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你心里该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别人左右的想法,如今十三叔便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我?你要是喜欢,那就嫁给十三叔,不要有任何的顾虑,你要是不喜欢,你现在回答我,从此之后,我再也不会……不会接近养真,不会为难你,不管你去哪里,不管你嫁给谁,我都……不会打扰了。”   养真听了他最后这几句话,脸上的红晕飞快地散去了。   他的意思,如果她拒绝的话,那么以后……就再也老死不相见了吗?   只是稍微地想一想,心头就开始沙沙地疼起来,像是给一只无形的冰手紧紧地攥住,又冷又疼,无法自制。   ****   就在赵芳敬驾临西疆之后,先是玉城守军跟援军一鼓作气赶杀出去,竟把凉城也给收复回来,入侵的西朝人马,除了胡烈大将军王给赵芳敬一箭射杀外,其他的五千铁骑跟留守凉城的两千人马几乎尽数死伤殆尽。   这对西朝人而言如致命打击,元气大伤。   赵芳敬坐镇玉城,次日又亲自驾临凉城,因为他毕竟曾经在此处征战过,十分熟悉城中安置布局等,所以在挑拨军马,任用官员等方面也自进行的井井有条。   城中百姓们也都听说是昔日的十三王爷赵芳敬重新回到凉城,将胡烈小王一击射杀,又见官兵迅速掌控了局面,原先因为城破而朝不保夕的惶惑恐惧感才逐渐消退。   在赵芳敬带兵进城的时候,闻讯而来的百姓们挤满了两边长街,赵芳敬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跪地叩拜,犹如拜见救星一般。   而事实也是如此,倘若再放任西朝人把持凉城一日,他们再行搜掠劫杀,只怕城中残存的百姓们也都要惨遭毒手了。   所以百姓们见到赵芳敬进城,无不感恩戴德。   其实除了赵芳敬的功劳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城破后的次日清晨,赵曦知不顾一切带兵前来攻城挑战,因为这个,那些凶残的西朝士兵们才没有顾上继续劫杀。   但不管如何,这座边疆古城总算是在遭遇大劫之下艰难地存活了下来,凉城的局势也很快稳定。   赵芳敬调度两城,赵曦知跟薛典却在玉城养伤。   赵曦知身上所受的伤虽多,幸而没有什么伤到要害的,当时之所以支撑不住,一是因为受伤,二却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因此在玉城里调养了三五天,情形便很快好转。   薛典的伤却重的多了,先前他硬挡住胡烈小王,终于不敌,给那蛮王擒住,差点捏断了脊椎骨,后来又给拖在马背后疾驰……伤势可想而知,给救回城中后,军医查看,几乎是体无完肤。   除了伤重外,且又失血过多,所以头几天薛典始终昏迷不醒,情形几度危殆。   一直到了第七天,才终于苏醒过来。   这数日,虽然赵芳敬不许养真废寝忘食的伺候,可养真但凡得闲便必然守在薛典榻前,直到今日见薛典睁开眼睛,才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   但薛典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因为伤到要害,身体仍旧无法动弹,连手臂都不能随意抬起。   赵曦知的伤才有起色,就不顾军医不可随便走动的劝阻,迫不及待地前来探望薛典。   毕竟赵曦知也知道,倘若不是薛典最后那拼命的一挡,现在的自己,只怕早就跟那胡烈小王一样,归于尘土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圣旨到了。   原来先前赵芳敬将边疆两城的情形详细写了一份奏折,派人紧急送往京城。   皇帝看过他的禀奏,惊心动魄之余总算是松了口气!   合上奏折的宁宗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答应了赵芳敬想要前往西疆的请求,不然的话……这凉城岂会收复的这样快?只怕连玉城也要危殆,自己最珍视的儿子也是性命不保了。   原来之前养真失踪后,皇帝大怒,便命赵芳敬快些把人找回来。   过了数日,宫中的密探却向皇帝禀奏了一件事。   ——十三王爷派人传信给在西疆的晋王赵曦知,询问他是否见过乔养真。   皇帝听说此事,本是啼笑皆非,觉着赵芳敬实在是漫天撒网,竟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不成?   但皇帝还没有笑出声,密探又启奏:在乔养真失踪的前几天,去过樱桃巷的人中,便有晋王赵曦知   那时候宁宗的脸色变化十分精彩。   以皇帝对自己儿子的了解,赵曦知若是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也是不足为奇的。   宁宗开始不安。   正在他不知如何处置此事的时候,赵芳敬突然主动请缨前往西疆。   那会儿,西疆才传回消息,晋王赵曦知居然还带兵打了个胜仗。   这让深宫中的皇帝大喜过望,皇后娘娘得知此事,更是得意的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   皇帝问及赵芳敬为何要去西疆,赵芳敬并未提别的,只说自己找不到养真的下落,心情抑郁,所以想要故地重游一番,恳求皇帝开恩。   皇帝心知肚明养真的失踪多半跟赵曦知有关,本来怕赵芳敬去了后发现端倪……对赵曦知不好。   可思来想去,此事终究得有个了局,而且赵芳敬也不是那种不知大体的人,终于才答应了。   幸而是答应了。不然的话,真真是赔了儿子又折兵,且还搭上两座城池。   如今眼见西疆情形稳定,因经过这一战,虽然西朝大伤元气,加上大启又在凉城玉城等地加紧防范,一年半载之中西朝人不敢贸然进犯。   外患既然除掉了,那如今最着急要处置的自然就是内事。   宁宗的圣旨十分清楚,命赵芳敬即刻带了晋王赵曦知跟养真,尽快回京。   ***   西疆的春天跟京城的花明柳暗不同,虽然开了春,气候仍旧是冷冷的。   这天清晨起来便是大太阳,有了阳光,天气才显得暖和许多。   养真才要去看望薛典,门扇给人轻轻地敲响了。   她抬头一看,却是赵芳敬。   出人意料的,赵芳敬里头穿着一件银白色的团花缎袍,外头却罩着同样银白的锁子甲。   腰间狮子扣的护腰,脚踏黑色宫靴。   如此戎装扮相,越发显得肩宽腿长,贵气之中英姿飒爽。   他立在门口,手肘抵着门扇,敲响门的正是那修长如玉的二指。   养真看的愣怔,忙跑到跟前:“十三叔怎么这身打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芳敬见她脸色紧张,便笑道:“没有事,只是今天空闲,想带你出城走走。你连日来闷在这院子里,只顾照看薛典,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养真抚着胸口道:“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西人又来了呢!”   赵芳敬泰然自若,气定神闲道:“他们若还敢来,自然让他们有来无回。”   养真听他这般回答,不免想起那日他在城头上一箭定乾坤的绝世风姿,便抿嘴笑道:“这话也只有十三叔当说。别人说我是不信的。”   赵芳敬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指甲:“快换一件衣裳……不用换也行,只是城外风大,得加一件披风。”   养真便按照赵芳敬的叮嘱,果然又加了一件半厚的缎子披风,这才出了门。   自打赵芳敬来到,便住在守备衙门,加上薛典养伤也在这里,养真也只得随了他。   如今出了衙门大门,却见门口上青鸟跟几个侍卫肃然等候多时。   养真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马车,正疑惑,赵芳敬走到白马旁边,回头看她。   养真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迟疑地说:“十三叔……”   赵芳敬笑道:“放心,十三叔照看着你,掉不下来。”   “可我……不要骑马!”养真叫道。   她虽然也是将门之女,但是从小儿也没有接触这些,唯一骑马的经验,是上次南行的时候在大屏山下,给他及时救援抱了去……当下便要后退。   不等她闪避,赵芳敬握着她手腕将她拉了过来,单手将她的纤腰一抱,微微用力,便将她抱上了马背。   养真人在马背上正有些晕眩,赵芳敬一跃而上,将她搂在怀中笑道:“要是害怕,就抱紧我的腰。”   “我才不……”养真才抗议,赵芳敬一抖缰绳,白马趾高气扬地往前奔去。   养真只觉着一阵猛烈颠簸,当下尖叫了声,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只张开手臂拼命地抱住了赵芳敬。   头前有开道的马儿,身后的侍卫们紧随其后,簇拥着十三王爷往前疾驰,路上百姓们遥遥看见,急忙闪避。   马蹄声如雷奔过长街,穿过城门往外驰去。   养真靠在赵芳敬胸口,从最初的不安终于镇定下来,感觉他身上的淡香沁绕,不知不觉中从被迫抱紧他,到偷偷地自己主动抱紧了几分。   两人同乘一骑,靠的何等紧密,养真的细微动作瞒不过赵芳敬的双眼,他垂眸看了一眼紧贴在胸口的少女,唇边多了一抹笑意。   出了玉城后,几刻钟功夫,便到了凉城,穿城而过,出了凉城的北门,就是让中原人望而生畏的塞外了。   而就在出凉城北门的瞬间,连风都好像不同了,打在人的脸上微微做疼。   过了会儿养真才反应过来,小心地在脸颊上一试,果然是细微地小小沙沫。   “十三叔,这是要去哪里?”养真忍不住抬头看向赵芳敬。   本以为只是出玉城而已,没想到竟到了凉城之外。   赵芳敬道:“稍微再等一会儿。”   养真转头往旁边看去,却见狂风贴地而起,扬起的时候却带着一阵黄/色的沙尘,遮天蔽日似的。   如此又过了两刻钟,白马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里的风沙仿佛也小了很多,赵芳敬道:“到了。”   他翻身下马,又将养真也抱了下地。   养真毕竟不擅骑马,虽然有他抱着,但受了这许久颠簸,双腿已经有些麻酥酥的,当下只靠在赵芳敬的身上。   赵芳敬笑看她一眼,指着前方道:“你看。”   养真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蓦地怔住。   这周围都是黄沙铺地,仿佛到了蛮荒地带,可是在两人身前不远处,竟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泊,黄沙环绕之中,那湖泊像是一面极清澈的镜子,又像是水色极佳的翡翠,被造物的妙手之能镶嵌在大地之上。   又有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湖边上伸头缩脑地踱步,时而啄食水草,时而游弋来去,意态十分的悠闲。   养真看的目瞪口呆:“这里、居然还有湖泊?”   “是不是很奇怪?”她的反应显然在赵芳敬意料之中,“当初你父亲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养真正目眩神迷地打量那绝美的湖泊,突然听赵芳敬说了这句,才猛然回头:“我、我父亲?”   赵芳敬松开缰绳,白马撒欢地往前奔去,他却轻轻地握住养真的手道:“是啊,你父亲。”   带着养真缓步往前而行,赵芳敬道:“这一处水泊叫做青湖,是方圆百里唯一的水泊,十分神奇,就算是连月不下雨,这水泊也依旧如故,所以凉城的百姓也叫他‘神仙湖’,说他能够救命之意。你看……”   养真正聚精会神的听着,闻言抬头,却见前方的湖畔不知何时竟跑来了一头小马驹似的动物,正在低头喝水。   赵芳敬道:“那是一匹小野马,听说西朝人经常捉捕野马训为战马。”   养真忙双手合什,由衷地祈祷:“这小野马这样可爱,可千万别叫西朝人捉了去。”   赵芳敬爱溺地摸摸她的额头:“西朝人给咱们打怕了,只怕顾不上捕捉野马了。”   他握着养真的手继续往前,一直走到湖畔才停下。   那匹白马已经旁若无人地开始喝水,养真探头一看,却见湖面果然如同镜子一样,清楚地照出了自己的脸。   养真感慨道:“十三叔,这里真美。”   话音未落,赵芳敬探臂过来,将她拥入怀中,低低说道:“不及养真美。”   养真听到这般暧昧的话,顿时红了脸。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赵芳敬抱着她,轻声说道:“当初我跟你父亲……还有薛典等人,出城巡逻侦查的时候,每次都从那里经过,每次都要在这里整休上半个时辰,你父亲很喜欢这片湖,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有朝一日将西朝人彻底打垮后,一定要带养真过来看看这壮丽的塞外风光。”   养真的眼圈飞快地泛了红:“父亲……”   赵芳敬在她馨香的发端轻轻地亲了一下:“我今日之所以带养真过来,就是替你父亲完结他的一个心愿,同时……也想让乔大哥知道,他不必担心,我赵芳敬,一定会好生照顾养真,此生不负。”   养真听着赵芳敬的低语,心弦异样的颤动,好像有隐秘的乐音也随之奏响。   目光所及,却是前方那只本来郁郁独行的白色水鸟,原来此刻它不再是独自一只了,方才有另外一只鸟儿挥动翅膀飞到它的身边,不知秘密低语了些什么。   两只鸟儿掠到水上,旁若无人的翩翩舞蹈起来,姿态竟是极为曼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8章   且说赵曦知的伤势转好,这日依旧前去看望薛典。   薛典的身上、手脚跟脸上到处都裹着纱布, 虽然还不能动, 神智已经清醒, 见了赵曦知, 语声沙哑地也说了两句话。   赵曦知看他这般模样,心中难免悲感,强打精神安抚了半天,才起身往外。   正从薛典房中出来, 却遇到了程晋臣。   程晋臣见了他便问道:“妹妹在里头吗?”   赵曦知还有些黯然,随口道:“不在。”   程晋臣有些诧异,忖度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赵曦知忙问什么真的, 程晋臣才说道:“方才我听人说, 楚王殿下带了妹妹出府去了,我还不知真假, 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了。”   赵曦知皱皱眉。   程晋臣又问薛典的情形,赵曦知叹息着说道:“军医说, 薛大叔的伤势还得再仔细静养一阵, 他伤在了脊骨……唉, 都是为了我。”   程晋臣想起那日薛典不顾一切替他们阻挡追兵的大义凛然, 当然也难以忘怀,此刻便道:“殿下不必太难过,幸而薛大叔吉人天相,假以时日必然恢复如初,而那胡烈王也是血债血偿, 当场的现世报了,我们这边也不亏。”   赵曦知才露出几分笑意:“幸而是十三叔及时赶来,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日子虽然人在守备府中安然养伤,但是对赵曦知而言,好几次午夜梦回,都梦见自己跌落尘埃,给胡烈小王持刀睥睨的绝境,每次醒来都是冷汗涔涔,每次醒来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但是对于玉城跟凉城的众将士而言,当日兵临城下赵曦知的义勇之举,已经很让将领们刮目相看了,又因为他受伤不轻,所以众人对待赵曦知早不像是当初那样的外热内冷了。   赵曦知同程晋臣说了几句,不免又说起皇上发了上谕让赵芳敬尽快带人回京的事。   程晋臣有些欢喜,便道:“也不知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唉,我现在归心似箭,恨不得早点回京。”   赵曦知大难不死,提到回京,却毫无兴奋之意,反而对程晋臣道:“我却不想这么快回去。”   程晋臣忙问如何,赵曦知只是苦笑。   原来此处的经历对他而言如同噩梦一般,早先带兵打了胜仗的喜悦早就荡然无存,如今提起回京,却有种难以面对之感。   程晋臣毕竟跟他最好,隐隐猜到他的心意,便说道:“殿下不必多想,可知外头上下都在赞扬殿下?”   赵曦知不以为意道:“赞扬我?你别是搞错了,他们说的是十三叔。”   程晋臣笑道:“十三王爷自然不必说,但也有很多人夸赞殿下你智勇双全呢。”   赵曦知自觉这仿佛是嘲讽的话,摇头道:“什么智勇双全,连那胡烈小王手下的一名将领都差点儿打不过。”   程晋臣道:“说到这个,我却也忍不住要多说一句——当时殿下你是有些冲动了。虽然你的用意是好的,可是殿下毕竟是凤子龙孙,有古人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本是运筹帷幄的人物,偏要跟将领去比拼武艺,这简直像是田忌赛马,以己之短去拼对方之长,又怎么会全胜呢?”   赵曦知听了这话闻所未闻:“你……你……”   程晋臣忙陪笑道;“殿下别忙着骂人,这话其实不是我说的。”   “那又是谁的高见?总不会是乔养真吧?”赵曦知随口道。   程晋臣哈哈大笑:“难道殿下跟妹妹是心有灵犀?”   赵曦知本是误打误撞,闻言大吃一惊:“真的是她?”   程晋臣眉眼弯弯地笑说:“是啊,前两日妹妹照看薛大叔,我来探望的时候跟她闲聊起来,殿下大概不知道吧,咱们在城下生死存亡的时候,妹妹也在城上观战呢……唉,当时她一定吓坏了!跟我提起的时候脸还是白的呢。”   赵曦知愣了愣:“怪不得、当时我好像听见她的声音,我还以为自己是临死生出了幻觉……”   程晋臣笑看他一眼,说道:“其实妹妹对殿下也是夸赞有加的,只是不赞同殿下以身犯险,所以才说了上面这些话。”   赵曦知定了定神,一旦涉及养真,他总是不肯轻易妥协的,于是反驳道:“为什么这样说我?难道十三叔不是凤子龙孙?当初他也是带兵冲锋陷阵的,难道也要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古人的话也不能全信,都这样,岂不都是只懂得吃喝玩乐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了?”   程晋臣见他又不饶人,便笑道:“殿下你又误会了这其中的意思,根本没有一丝说殿下的不好,反而都是说你的好处呀。”   赵曦知呆了会儿,意识到自己太急了。他低下头去,半天叹道:“算了,其实我也不是说她,我只是觉着自己、不争气罢了。”   自打赵曦知养伤开始,他的情绪一直都是这样郁郁的,毕竟原本是天之骄子,却差点丧于敌手……就好像是锋芒毕露的绝世刀刃磕在石头上开了一道豁口。   程晋臣见开解不成,便故意转开话题,问道:“对了,也不知道十三王爷带了妹妹去哪里了?”   赵曦知果然道:“这时候总不会是跑出去逛街罢了。”   程晋臣又想起来:“听他们说,王爷身着戎装……你说奇不奇,又不是去打仗。”   赵曦知愣怔片刻,也想不到赵芳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嘀咕道:“十三叔先前因忙于两城之事,加上我又受伤,所以才不理论我偷偷地带了乔养真出京的事,如今一切稳定下来,只怕随时都要找我算账的。”   两人正说着,却见蒋大强跟两名军中副官大步流星地走来,三人见了他们,忙躬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赵曦知道:“你们是在探视薛大叔的?”   蒋大强道:“回殿下,这两位兄弟跟我一样,都是昔日跟薛大哥军中的手足,本是在秦关当差的,听说他伤的严重,便特意飞马本来探望。”   赵曦知点点头,才要让他们去,突然间又道:“等等,你们既然都是同僚,莫非……也跟乔养真、咳,我是说乔白乔将军是同僚吗?”   蒋大强大声说道:“正是,我们之中除了薛大哥,都是乔大哥的麾下。”说这句的时候,竟是满面自傲。   赵曦知心头一震,喉头动了动,忍不住问道:“那位乔将军……很厉害么?”   旁边的两位副将性情比较内敛,当着晋王殿下的面不敢随意说话,蒋大强却是口没遮拦有什么说什么的,当下立刻道:“何止厉害!乔大哥是有名的悍勇无敌,想当初,那个胡烈王……就是先前给十三王爷射死的胡烈小王的爹!他当时可是西朝人之中最出名的勇士,但是对上乔大哥,仍旧落了下风!这个胡烈王十分的卑鄙,这才用了点手段引了十三王爷……”   他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说着,旁边两名副将因为觉着事关赵芳敬昔日的事情,不敢让他多嘴,于是连连咳嗽。   蒋大强给那如雷贯耳的咳嗽声惊到,终于后知后觉:“我、我是不是又多说话了?我……我好像也没说什么别的?”   两名副将面面相觑,十分无奈。   赵曦知却若无其事地一笑道:“没有说别的,我只是好奇当初的事情罢了。既然如此,真真是可惜了乔将军。”   “那是,”蒋大强忙道,“假如乔大哥在,这一次哪里轮得到那胡烈小王耀武扬威,居然还重伤了薛大哥,还把殿下……”   话未说完,就给两名忍无可忍的副将连拉带拽地硬扯着去了。   这几个人走后,赵曦知苦笑道:“我只以为十三叔已经是神人一般了,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位乔将军的风采,可惜不能当面得见了。”   程晋臣道:“又听说乔将军人品端方,只看养真妹妹的性情,大约就猜得到了。”   赵曦知听了这句却恨不能苟同,撇嘴道:“是吗?”   说了这句,赵曦知突然又想起来:“对了,方才忘了再问他们一件事,他们既然是乔将军昔日的人,自然跟十三叔相熟,十三叔如今去了哪里他们必然知道。”   程晋臣却道:“罢了,何必去操心,十三王爷办事妥帖,总不会拐着妹妹跑了,不多时回来了再说就是了。”   谁知赵曦知听了这句,心里更加惴惴,便拉着程晋臣道:“咱们去城楼上看看?”   赵曦知虽然能下地走动,但是左臂还裹着绷带,右手腕也因为过招的时候震裂了虎口,这会儿也严严密密地裹得很紧,且更伤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很是不便。   连素来俊朗无瑕的一张脸上也多了两道血痕,这幸而不是在宫中,倘若是在宫中给皇后看见,只怕要即刻昏死过去。   程晋臣看他这幅模样,很想劝他先回房休息,难为他自己居然还想抛头露面。   谁知赵曦知也因为躺了数日,很不耐烦,又给赵芳敬跟养真的事拴住了心,竟执意要去。   少不得程晋臣舍命陪君子,因赵曦知无法骑马,便叫人抬了轿子,来至城门楼子,楼上的将士们听闻是晋王殿下来到视察,瞬间齐刷刷地前来恭迎。   赵曦知在程晋臣跟小金子的搀扶下缓步上了城楼,已经出了一身汗。   城楼上北风烈烈,再世为人,突然让赵曦知想起凉城给夜袭攻破那天早上,自己站在这里看着不远处的城池跟末世般的境况。   此刻他定睛看去,面前日影晴好,万里江山一览无余,彼处的凉城也沐浴在阳光之中,安谧静好,没有狼烟四起,也没有战火绵延。   赵曦知缓缓地长吁了一口气,眼眶竟略有些湿润了。   程晋臣因知道赵曦知的心意,便问随行的城门官道:“你们可看见过十三王爷?”   果然城门官回答道:“回小公爷的话,十三王爷在大约两个时辰前带了人马出城了,像是往凉城而去。”   “哦?莫非是有急事?”程晋臣问。   城门官摇头道:“王爷并没有告知,我等亦不敢问。”   程晋臣便不问此事,只又问些别的杂事等等。   小金子因担心赵曦知的伤势,不想他在城楼上久留,劝了半天,赵曦知不为所动。   正向着程晋臣使眼色求救,赵曦知却伸手摁着墙垛,往前微微倾身,像是发现了什么。   程晋臣心有灵犀,忙抬头往外看去,却见从凉城的方向,滚滚而来了一行人。   当中一匹白马,飒沓如流星,马上的骑士身着戎装,银白色战袍,虽然隔的很远,却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十三王爷赵芳敬。   模模糊糊地他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人。   程晋臣还没开口,赵曦知盯着那同乘一骑的两个人,意义不明地喃喃说:“果然啊。”   前方那湛蓝的天色之下,马上的两道人影越来越清晰,因为风大,少女将脸贴在赵芳敬的胸口,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赵曦知眼睁睁看着这幕,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类似怅然的感觉。   晋王殿下有些不太满意自己心中无端的异样感,竭力寻思了一会儿,便仍旧是当自己不能接受赵芳敬跟养真过于亲昵而已。   ****   眼见赵芳敬将要进城了,程晋臣便先陪着赵曦知下了城楼。   本想让赵曦知先乘轿返回,不料赵曦知竟不肯,反而想在此等候赵芳敬。   不到一刻钟,就听见城门外如雷的马蹄声。   赵曦知目不转睛地看着城门楼下,在那道人影出现之时大声叫道:“十三叔!”   白马跟赵芳敬配合默契,在他略一拉缰绳的时候就迅速地收住了去势。   赵芳敬一手揽着养真,转头看向立在城门边的赵曦知:“曦儿怎么在此?”   赵曦知瞄了一眼他怀中的养真:“我、我因觉着气闷,所以出来走动走动。”   他的目光转来转去,不由自主地落在赵芳敬的脸上,忽然恍惚起来,虽然知道十三叔大不了自己几岁,但是现在身着戎装的赵芳敬,尊贵之中透出英气勃勃,竟好像……更加年轻俊朗了许多。   赵芳敬的面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到底是年轻人,伤的不轻,恢复的却这样快。”   话音未落,突然衣襟给人一扯。   原来因为城门口人来人往,养真又听见了赵曦知说话,很不愿给他看见自己这幅模样。她心中不安,虽然埋着头在赵芳敬怀中,却偷偷地揪着他的胸前衣裳,示意他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芳敬心知肚明,内心里却很喜欢养真这般小动作,面上不动声色地含笑:“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我先回府,曦儿你也不要过于劳累。回去了再说。”   赵曦知只好答应。   于是赵芳敬先行回到了守备府,送了养真进房中,才自出来。   将身上的银甲脱下,洗漱一番,又换了一身袍服,那边赵曦知才刚刚进府。   赵芳敬来到外间,见赵曦知行动不便,便示意小金子扶着他落座。   打量着赵曦知脸上的伤,赵芳敬道:“我听军医说,你腿上的伤有些厉害,幸而没伤到腿骨,但也不要大意,军医说不让你擅自行动,你到底也该听一听。年纪轻轻,又是皇室贵胄,不能落下任何不便才是。”   赵曦知有些不好意思:“十三叔,我……我知道。”   他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这次要不是十三叔及时赶到,只怕我就……唉!我先前才明白十三叔之前为何不肯叫我来西疆,之前毕竟是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以后十三叔说什么话,我必定听从,不敢再执拗了。”   赵芳敬展颜一笑,倾身抬手在他肩头上轻轻地一摁,含笑说道:“可知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别人说什么,自然也是不信不服气的,必定要自己亲身试一试,甚至于……头破血流才会醒悟。你这一次来虽然惊险万分,幸而是你福大,能够逢凶化吉,这一场的西疆之行所得的经验教训,你若是心中有数,也算是你不虚此行了。”   赵曦知认认真真地听着他的话,此即如闻纶音:“是!”   赵芳敬又道:“还有一件事,皇上发了紧急上谕,让我带了你尽快回京去,可是我看你的伤……”   “不碍事的!”赵曦知忙道,“一切都由十三叔定夺就是了!”   赵芳敬颔首道:“好。既然如此,那就定在四月启程。到时候你的腿伤应该也会更好一些,只有薛典……恐怕要留下来了。”   赵曦知不由黯然:“薛大叔也是为了我……对了十三叔,薛大叔是陪着乔妹妹一块的,若是薛大叔留下,那乔养真呢?”   赵芳敬说道:“她,会随着我们一块儿回京。”   赵曦知很诧异,毕竟他知道养真的心意,又加上养真跟薛典的感情深厚,还以为养真会留下来:“这是、乔养真的意思?”   赵芳敬沉声答道:“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赵曦知听了这不露声色的一句,愣了片刻,把心一横道:“十三叔!……我、我有一件事想跟十三叔坦白。”   赵芳敬看向他:“嗯?”   赵曦知吭哧了一阵,终于说道:“大概十三叔、也知道了,乔养真她之所以能够顺利从京城离开,跟我的暗中相助脱不了干系。”   赵曦知主动承认,赵芳敬却依旧神色如常,竟丝毫不觉着意外似的,轻描淡写地说:“我也知道是你。至于你为何这样做,我隐约也能猜到原因。”   赵曦知明白他的心思万人不及,当下不再吞吞吐吐地隐瞒,只道:“十三叔真的能猜到原因吗?不错,是乔养真跟我说过了,父皇想要让她偷龙转凤嫁给十三叔的事。我、我不能接受。”   “你为何不能接受?”赵芳敬唇角带笑,不知为何,赵曦知总觉着他看似温和的笑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意。   赵曦知一时居然又有些难以开口,但这个问题已经到达不容回避的地步,当即道:“这还用问原因吗?十三叔……你一直都是乔养真的长辈,这是第一,第二,乔养真的命格那样,我不想让十三叔有任何的意外!”   他的回答,却跟养真一样。   ——怪不得两个人当初一拍即合。   赵芳敬的眉峰不为人知地微蹙,对上赵曦知真切的眸色,缓缓一笑:“曦儿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你总也该明白,既然这样,我也不再瞒你了,的确,是我把养真带到京城的,但是我跟她实无任何关系,虽然我比她的年纪大了些,可是我自问,应该也配得起她。”   “十三叔!”赵曦知的双眼瞪得溜圆,听到这里,几乎忍不住脱口说一句“不是你配不起她,是她配不起你”。   若是在以前恐怕早就脱口而出了,但现在的赵曦知显然跟先前不太一样,竟学会了忍耐。   赵芳敬笑了笑,继续又道:“你如果接受不了,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喜欢养真,我也想好生照看她。这就是我的真心。”   这话很简单,却很笃定,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似的。   赵曦知心里有些话都给堵了回去:“可、可……”   像是看穿他要说的,赵芳敬道:“至于那孤鸾的命格,我记得你先前口口声声说不信养真的命格的,怎么此刻竟如此的固执起来?”   “这是因为……不是别的人去应,是十三叔啊。”赵曦知嘀咕。   赵芳敬目光之中的冰冷消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略有暖意涌动。   他先是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外间无人,才又对赵曦知道:“你也不必想别的,你是这一次才经历过生死的,而对我来说,却早在养真的父亲为我而死之时,早就彻悟了,所以这许多年来我一直都潜心向道,生死于我,也不过是浮云苍狗,顺其自然,若天真要亡我,我也坦然应对而已,何况养真是我真心疼爱的女孩子,为了她,我就算死,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赵曦知的眼睛再度瞪大,直直地看着赵芳敬:他知道赵芳敬疼惜乔养真,可却想不到,竟然到达了这种地步!   赵芳敬道:“还有一句话我索性跟你说了,退一万步,你也知道的,养真的父亲是因为我而去的,这些年来我虽只字不提,心中却无法淡忘,若真的这条命为了养真而葬送,也是我应该的。”   “十三叔!”不知为什么,两个人的对话到了现在,赵曦知已经没了先前的急切跟惊怒,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伤。   他本来有充足的理由质疑跟反对赵芳敬对养真的感情,可是听了赵芳敬这一番话,却忽然间又觉着……这仿佛并不是什么太难接受的事了。   虽然心里隐隐约约地仍有些许抵触。 第69章   又过了数日, 楚王殿下并晋王殿下一行人启程回京。   因为两人的护城之德, 凉城跟玉城的百姓很是感念,出发之日,自动地聚集相送, 出了玉城七八里地,还绵延不绝地有百姓们依依不舍的跟随。   因为仍旧要照顾受伤的赵曦知,王驾也不宜太赶, 如此慢慢地走了数月,直到七月底, 才总算回到了京中。   ***   车驾还没有到城门,早就有宫内的太监出了城迎接。   养真原先还打算直接回樱桃巷去,谁知那太监拜见过赵芳敬跟赵曦知后,便又笑吟吟地说道:“皇上口谕, 说是务必也要接了乔姑娘一同进宫。”   赵曦知脸上身上的伤原本有些骇人,多亏了路上慢慢地走了这三个多月, 伤都养好了,脸上跟下颌处依稀有疤痕宛然, 还好若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于是大家一块儿进宫,才进宫门, 远远地就见前方站着许多人,定睛细看, 在前的居然正是宁宗跟皇后两位!身后并排跟着几人,依稀看着像是赵尚奕等皇子。   赵芳敬见皇帝亲自出迎,这却实属罕见, 忙跟赵曦知紧走数步,向着两人行礼。   宁宗亲自扶住了赵芳敬,细细打量,见他并没有什么大变,才要嘉勉几句,却听到皇后哽咽道:“曦儿你怎么瘦的如此了?”   宁宗只得转头看去,却见皇后紧紧地握着赵曦知的手,眼睛中的泪已经在打转了。   方才两人过来的时候宁宗其实已经留意到了,赵曦知比先前的确瘦了不少。   而且这段日子里,除了赵芳敬的本奏外,宁宗所得到的密报显然也不少。   当日赵曦知带兵出城,力战西朝蛮将,生死一瞬等等详细,看的宁宗心惊肉跳。   只是宁宗知道皇后为人,所以一个字也不曾向皇后透露。   因为心里早有准备,故而此刻目睹赵曦知如此,宁宗知道儿子能够全须全尾的活着回来已经是祖宗庇佑了,至于瘦一点……算得了什么。   皇后疼爱儿子心切,一时竟顾不上赵芳敬了。   宁宗只得不去理会她,只拉着赵芳敬的手道:“一路是不是辛苦了?跟朕回乾清宫说话。”   赵芳敬道:“皇兄,不知皇兄宣养真进宫是为何事?”   宁宗似才想起,便回头吩咐身边太监:“带乔姑娘去钟粹宫安置。”   赵芳敬一惊:“皇兄?”   宁宗道:“本来朕的意思就是让她进宫里来,先前你偏偏百般托辞,如今连番的差点儿出事,难道你还不肯答应吗?”   说了这句又安抚道:“放心,横竖这宫内你也是常常进出的,就算是要见她也不是难事。”   赵芳敬回头,却见养真垂首而立,默然无声。好像是察觉了赵芳敬的眼神,养真缓缓抬眸,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向着赵芳敬微微一笑。   这是在让他心安。   刹那间十三王爷心中似乎有万朵心花绽放,郁郁馥馥,香甜可人。   虽然先前养真跟他也是十分亲密,可是现在的意味自然跟先前不同。   这是属于他的可爱少女,只同他心有灵犀。   直到太监领着养真离开,赵芳敬还未曾从她惊鸿一瞥的笑影中回过神来。   宁宗在旁看着他微微失神的样子,笑道:“是怎么了?为何一脸神不守舍?”   赵芳敬这才回神,随着宁宗自回了乾清宫。而那边皇后也抓着赵曦知不放,一定要先带他回去嘘寒问暖,查个仔细。   且说赵芳敬随着宁宗回到乾清宫,又将西疆发生的事情详细口述了一遍,自然跟宁宗得到的密报十分契合。   宁宗又听说当日跟西朝人决战时候的惊险,叹道:“当初你要去,朕还有些不愿意,差点儿铸成大错。也是曦儿太过不自量力了!堂堂皇子,本朝的晋王居然还跟西朝人去生死决斗,成何体统!”   赵芳敬道:“皇兄不要责怪晋王,他已经做的很出色了。若不是他带兵及时赶到凉城,让西朝人得了时机开始屠城的话,百姓们就遭殃了。”   宁宗道:“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当初若不是你劝朕放他去历练……又怎会生出这种事?还有那个内贼,不也是跟随他的钦差胡作非为引出来的?之前朕已经命将此人的全家斩首示众!如此祸国殃民,自然要以儆效尤。”   那引发祸乱的钦差其实早在凉城夜袭的当晚上就给西朝人杀死了,没想到皇帝竟也没有放过他的亲族,不过想想也是,若非是他做引子,又怎会害得凉城陷于敌手,也害得城中万千百姓遭殃呢?   赵芳敬便不提此事,只说道:“晋王先前受伤不轻,一路走来才养好了大半,皇兄教训他几句也就罢了,千万不要苛责。且平心而论这次晋王所做可圈可点,凉城跟玉城两地的百姓跟将领们对他十分称道呢。”   宁宗道:“是吗?怕你是为他说好话罢了。”   赵芳敬道:“皇兄莫非不知臣弟?向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而已。”   宁宗才笑道:“知道你们叔侄从来感情最好,你当然是护着他,也罢,看在这小子此次也受到教训的份上,朕不去苛责就是了。”   说到这里宁宗又皱眉道:“只是皇后未免太宠惯他了,你方才也瞧见了……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就自管带了他去了。”   赵芳敬道:“晋王自然是皇后的心头肉,没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何况先前晋王是去了那种危险地方呢,皇兄就宽恕些吧。”   就在赵芳敬宽解皇帝的时候,在翊坤宫中,张皇后拉着赵曦知进了宫中,细细打量,不免发现了他脸上的疤痕。   皇后觉着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死盯着赵曦知的脸:“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曦知早在回来的路上就盘算过,此刻鬼话连篇道:“母后不必担心,这个是在西疆的时候,别人给了一只铁翅的苍隼,我看着好玩也想训一训,谁知那老鸹子不听话,飞起来抓了我一下。”   皇后听的似信非信:“真的?”本想问是不是兵器所伤,可是这想法才冒出来就先把皇后吓住了,又哪里敢再问下去。   于是又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见只有瘦的很明显,其他的倒没什么异样。便问:“是不是那西疆吃住都比京城要差,你不习惯,所以才清减的如此?”   说了这句突然间一震:“可是为何你十三叔好像依旧如故?”   晋王笑道:“这哪里能相提并论,再者说十三叔之前是在西疆呆过一阵儿的,自然熟悉那边的风物。”   皇后醒悟过来,也笑说:“我太过担心,都糊涂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握着赵曦知的手泪光盈盈地说道:“上次你一定要往南边去,母后就已经牵肠挂肚了,本以为一辈子就那么一遭儿,哪里想到还有这回?这次总算好好地回来了,你答应母后,以后一定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赵曦知的眼前又出现血肉横飞的战场情形,只得勉强笑说道:“我答应母后就是了。”   皇后忍不住将他揽入怀中,又抱怨说道:“我早知道这一次会比南边更加凶险,所以之前怎样也不许你去,谁知偏你十三叔也帮着你说话,你父皇竟肯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害了你?回头我倒要说说你十三叔才好。”   赵曦知先是一愣,继而忙劝:“母后千万不要如此,十三叔是好意,再者说,这次多亏了十三叔救了我……”话未说完,赵曦知已经意识到这种事不能告诉皇后,当下忙打住。   不料张皇后已经听见了:“你说你十三叔救了你什么?”   赵曦知心中急转,终于说道:“母后容禀,孩儿的意思是,我跟晋臣毕竟不习惯这西疆的风物,多亏了十三叔及时赶到,手把手地教导我们,这才救了我们两人呢。”   皇后皱眉,半晌不语。赵曦知生怕引她疑心又问下去,便道:“对了母后,你方才看见乔养真了吗?”   张皇后这才微微震动,道:“自然。本来也想叫她一块儿过来翊坤宫,只是母后一时实在顾不上她了,何况你父皇叫她住在钟粹宫,要见面也是容易的,倒也不急在一时。”   说了这句,皇后又问道:“对了,我却也有一件事问你——为什么你父皇说,是你把乔养真拐到西疆去来的?”   赵曦知正要跟皇后坦诚此事,没想到皇后先问了起来。   养真要偷梁换柱嫁给赵芳敬的事情,世间没有几个人知道。赵曦知却也明白自己母后的脾气,这话告诉了她,指不定她一高兴或者怎么样就告诉了定国公府的什么人、亦或者这翊坤宫的人。   当下便把自己早就想好的一番说辞翻了出来,只说道:“孩儿因听闻贵妃家那位未来王妃长相上有几分像是乔养真,便跟她说了,孩儿又觉着此事很不妥——为什么十三叔要娶那样一个人?孩儿见乔养真也不太喜欢,所以撺掇她索性一走了之。这样一来,也可以让十三叔好好想想跟王家的亲事该不该行。”   皇后隐约也耳闻了王贵妃的那位亲眷跟养真长的有些相似,见赵曦知这般说却并不怀疑,只惊笑道:“你这孩子如何异想天开?这些话你万万不能告诉你父皇,不然看他又打你。”   赵曦知道:“横竖人怎么出去的便怎么会来了,父皇该不会为难我的,毕竟父皇心里也是疼孩儿的。”   皇后听了这句,倒是有些欣慰。   母子两人说到这里,皇后想起另外一件事,因道:“你先前抛下荣国公府的红玉跟阿落两个人,叫人家白白地等了大半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母后这亲事一定要尽快安排,毕竟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赵曦知默然,心中却掠过养真的小脸,又想起赵芳敬跟自己说过的话,他心头意乱,便道:“就凭母后做主就是了。”   张皇后见他从善如流,也自然喜欢:“那母后就叫司礼监操办起来了。”又叮嘱道,“这段日子里你一定不能胡闹,快些好生调养回来。”   赵曦知也都答应了。   好不容易出了翊坤宫,赵曦知便想先去乾清宫面圣,走到半路,却见到尚奕跟赵崇赵能迎面而来。   虽然都是皇子,但是三人之中最打眼的自然是赵尚奕。一别大半年,尚奕依旧是那样明珠生辉似的模样,赵曦知看着他美玉无瑕的脸,想到自己先前差点毁容,哑然失笑。   这会儿三人上前行礼,赵曦知含笑叫免礼。赵尚奕的目光在他面上伤处一扫而过,却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早就听说哥哥在今天进京的,所以特去相迎,只是皇后娘娘关心情切,倒是让我们不好插嘴。不知三哥这趟西行一切可好吗?”   赵曦知道:“幸而有惊无险。”   赵崇也早已经瞄见他脸上的伤:“到底是三哥哥,胆气比我们都壮一些,我听说西朝的人都身高八尺,力大无穷,还能徒手撕开虎豹的……不知可是真的?”   赵曦知还没回答,赵能道:“别听他们瞎说,三哥哥都打赢过他们,若真那样厉害,岂会这样简单就赢了的?”   赵崇笑道:“我是因为没有亲眼所见,所以才问三哥的。你却又来打岔!”   “我是因为之前受了伤,父皇不许我跟着三哥去,不然我定也要跟着去玩玩……”赵能叫道。   话音未落,赵曦知已经厉声喝道:“住口!”   赵能一愣,赵崇也怔住了,赵曦知拧眉肃然道:“什么玩玩,你以为那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他向来是个随和开朗的性子,此刻一反常态,赵能呆了呆,讪讪道:“三哥……”   赵崇忙陪笑道:“七弟不过是说错话了,三哥勿怪。”   赵曦知咬牙道:“战场之上生死一瞬,绝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西朝人夜袭,凉城一夜之间死了两千余人!次日我带人反击,三千士兵几乎损失大半!你要怎么玩?”   三位皇子听了这话,汗毛倒竖。   赵曦知说了这几句,却知道自己语气太冲,毕竟若非亲临其境旁人是无法体会这种感觉的。可他也不想多做解释,说完之后,便疾步如风般往前去了。   剩下赵尚奕三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赵崇道:“感觉三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赵能也悻悻说道:“他很少这样骂我。”   赵尚奕沉吟片刻,说道:“凉城遭受夜袭,次日立刻又给夺了回来,这种事情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消息,甚至觉着西朝人太不堪一击了,这么容易就给我们把城池夺了回来,但是对三哥而言,这却是他亲身经历的,没有在现场,我们自然不能知道当时的感觉……以后不要再拿这种事开玩笑了。”   两名亲王忙双双答应。   赵尚奕说完后,借口要去贵妃宫中,便同赵崇赵能分别了。   他忖度着赵曦知是去了乾清宫,而这会儿,宫中却多了一个人。   赵尚奕回头看向钟粹宫的方向,迟疑片刻后,终于迈步往那边而去。   ****   十三王爷跟晋王殿下会在今日双双回京的消息,早在数日之前就在京城之中散播开来了。   而最先得到消息的,尤数汇丰楼中的人。   自从薛典把汇丰楼交给钱仲春打理后,以仲春之能,自然也整治的井井有条。   毕竟仲春跟着薛典走南闯北,虽年纪小小,却累积了许多经验,只不过除了汇丰楼外,另外在京内还有几处产业,仲春身为薛典最信任的人,未免有些分/身乏术。   幸好还有一个钱丽月。   丽月原先给家里逼婚,也是多亏了仲春说服了父母,早先在钱家二老的心目中,无非是想要丽月早日嫁人,可以保住吃穿无忧,毕竟是乡野中的女孩子,唯一的便是这一条路了。   可是仲春本就是个有些心计的少年,加上又跟着薛典东奔西走大开眼界,想法自然不像是从前,所以他出面把道理说给了二老知道。   钱家二老见仲春衣着谈吐都跟先前不同了,而且跟着薛典出入,已经大有章程,且每个月都有银子送回家中,他们两人自然信服。   就连仲春说:“一定要给妹妹找个如意郎君,不会委屈了她。”之类的话,两人也自信了。   因为仲春有些忙不过来,丽月前来探望哥哥的时候,不免帮着吩咐处置一些事情。   丽月本就是个伶俐机灵的女孩子,加上又心细,做起事来竟比仲春还利落妥帖。   仲春察觉后,索性便叫丽月留在京中,帮自己打理产业处置杂事。   丽月慢慢地也上了手,于是京城之中一时都知道了汇丰楼里有两兄妹,生得都是极好的,且还是楼里主事之人。   原本京城内卧虎藏龙,汇丰楼的生意又越做越红火,自然被许多人觊觎。   可是因为先前薛典给人陷害入狱……是赵芳敬派了人去撕撸的事情,一时之间京城里但凡耳聪目明的都知道汇丰楼的掌柜跟十三王爷关系匪浅。   所以就算知道汇丰楼是一块肥肉,又有哪个敢动分毫?   就算是有些纨绔子弟闻风而来,给仲春和丽月的美色所动,但是一想起赵芳敬来,却也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数日之前,有几个来自西北的客人,闻名在汇丰楼上吃酒,说起西北的战事,其中有一个人的兄弟恰好也是玉城守军,却比寻常路人知道的更清楚些,便在酒楼上说了起来。   当时丽月也在楼中,听小厮来通风说是有人讲西疆战事,她挂心情切,忙出来偷听。   听到凉城陷落死伤人命无数,又听说晋王带兵攻城差点命悬一线……丽月脸色惨白,几乎也站不住脚。   毕竟程晋臣也跟着赵曦知同行,丽月心中最担忧的便是程晋臣的安危。   当下顾不得别的,便跑出去询问那人:“敢问荣国公府的小公爷如何了?”   那人一愣,见出来的是个俏生生的少女,还以为是歌姬之流,便笑道:“什么小公爷,这个却没有听说过。你来的正好,给爷唱一曲《桂枝令》吧。”   从那之后,丽月茶饭不思,又听说赵芳敬一行即将抵达京城,便特派了两名店内的伙计前去打听程晋臣的消息。   忧闷之际,又有荣国公府程红玉前来寻她。原来养真离京,对她们谁也没有说,只是叮嘱了齐嬷嬷一句,叫众人放心而已。   程红玉跟丽月本就相识,养真去后,两个人自然更好了几分,加上程红玉担心赵曦知,丽月担心程晋臣,两个人的担心也不约而同,所以更加气味相投了。   直到去探听的伙计回来报信,说是小公爷安然无恙。丽月心中一块大石才总算放下。   等王驾回城这日,丽月便也跟许多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们一块儿立在街道旁边,想要亲眼看看程晋臣,谁知车驾一路往皇宫而去,丽月并没有看到程晋臣,很是失望。   正怏怏不乐地往回走,心神不属之际,突然听到耳畔有人笑骂道:“你也有今天!”   另一人道:“看老子今儿不打死你!”   丽月本不好事儿,正想快步走开,突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有本事你们就来啊!你乔大爷我叫一声,不算好汉!”   丽月听到这里,双眸圆睁,忙后退一步来到巷子口上,歪头往内看去,却见幽长的巷子里果然有几道人影,其中一个给围在中间,似乎是给痛打过的样子,东倒西歪,却仍是咬牙并不倒下。   丽月认真看了会儿,叫道:“住手!”说着便往巷子里跑了进去。   里头被围殴的那人,鼻青脸肿,嘴角带血,十分狼狈,却正是乔府的乔桀。   而围着他的那几个纨绔子弟,却是昔日曾经跟乔桀狼狈为奸的那些狐朋狗党。   只因乔家没落,无人可撑腰似的了,这些人自然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软怕硬。   如今见钱丽月飞跑进来,瞧着是个十分俏丽的少女,众纨绔笑道:“有意思,莫不是觉着我们干打这畜生无趣,自己送上门来?”   钱丽月跑到乔桀身旁:“你怎么样?”看他面目全非的样子,十分心疼。   大家见她如此关切,纷纷挤眉弄眼,又道:“原来是老相好,怪不得这样情急……”有人便过来拉扯钱丽月道:“小娘子也陪陪我们如何?”   乔桀强撑起身,叫道:“别碰她!”   话音未落,就给一脚狠狠地踹倒在墙上。   那些纨绔正要大发淫/威,冷不防钱丽月过来的时候从巷子口捡了一根木棒,此刻便从袖子里抽出来,劈头盖脸地挥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叫道:“你们这群混账东西,我刚才派人去叫了五城兵马司的桑大哥,你们就在这儿等死就是了!”   在她身边的一个纨绔冷不防,给劈头盖脸打了几下,虽然不至于立刻头破血流,却也昏头转向,顿时跌在地上。   钱丽月却仍旧小老虎一样,跳窜着奋力乱打。众人见她这样凶悍,又听她说什么“五城兵马司的桑大哥”,这些贵宦少年当然知道桑岺的名声,顿时心下先怕了。   当下忙扶起地上倒着的少年,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了。   钱丽月兀自提着木棒,指着众人背影骂道:“赶紧滚!下次再让老娘遇上,看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地上乔桀本已经给打的半是昏迷,听到钱丽月如此彪悍的叫骂,忍不住精神一振。   钱丽月把手中的木棍扔掉,俯身道:“你怎么样了?”   乔桀咳嗽了两声:“还死不了。”   钱丽月说道:“你先前不是小霸王一样吗?怎么今儿给欺负的这样?”   乔桀叹了口气:“你也不看看他们有几个人……”说了这句,头一歪。   钱丽月忙握住他的脸:“你可不要死!”   乔桀突地笑了:“谁要死了!臭丫头乱咒人。”   钱丽月见他还有精神骂自己,才拉住他的胳膊,用自己的身体架住乔桀,一边说道:“养真还没有回来,你可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了,怕她会伤心。”   乔桀听了,低低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关心我呢,原来是因为四姐姐……”   钱丽月皱皱眉,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脸,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   且说赵芳敬离开了乾清宫,便想去钟粹宫看看养真。   不料乾清宫门口的小太监道:“奴婢送王爷出宫。”   赵芳敬眉头一皱,看看他,又往乾清宫内看了眼,终于还是随着小太监往外走去。   两人到了宫门口,小太监躬身止步。   赵芳敬带了青鸟出了午门,正要上轿,远远地瞧见几人策马而来。   一瞥之间,赵芳敬认出其中有大理寺寺丞,刑部一位主事,另外还有一人,却是五城兵马司的桑岺。   赵芳敬看这般架势,便先不忙入轿,只在旁边站住。   那边三人也瞧见了赵芳敬,纷纷下马前来拜见。   赵芳敬揣手含笑,点头还礼,又问道:“很少看见三司的人同行,可是京城里出了什么大事么?”目光转动,看向桑岺:“桑指挥使?”   桑岺给他轻声一唤,居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不敢抬头,只轻声道:“卑职在!”   赵芳敬含笑打量着他:“真的有事吗?”   桑岺迟疑片刻,终于说道:“王爷才回京,本不该惊扰王驾,但是此事……的确是有些棘手,我们三司是奉旨追查此案,如今进宫禀奏。”   “什么案子?”   “回殿下,”桑岺眉头紧锁,终于说道:“是、是丹霞公主被杀一案。”   “你……说什么?”赵芳敬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0章   原来就在赵芳敬赵曦知等人于西疆的时候, 京城内也接连发生了两件大案。   其中一件, 是大理寺终于将先前一度引发坊间恐慌的劫杀少女案的凶犯缉拿归案了。   这件案子本来没什么可提的,毕竟案犯罪行确凿,该当凌迟处死是不必说的。   奇就奇在这贼徒给关押进大理寺诏狱后, 在审讯起他所犯案子的时候,他突然间主动招认,说是自己知道之前当街欲刺杀养真的幕后主使。   虽然不知真假, 但毕竟涉及宫中,大理寺不敢怠慢, 忙通知宫内。   慎刑司的人紧急提审,那囚犯自知必死,竟供认不讳地笑道:“我也听说那个乔家的女孩子好大的来历跟名头,本来想沾沾手的, 谁知道她深居简出的,身边还有好手跟着, 我自然不敢。不过因为格外留心的缘故,倒是让我知道了些隐秘之事。”   慎刑司的人也知道面前的是个死人了, 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知道动手的人是谁?”   囚犯道:“我听说那件事发生后,鬼市给翻了个底朝天, 动手的人不是都给你们捉住了吗?我当然不能知道,我只是恰巧知道出钱叫他们做这件事的人是谁罢了。”   “快说!”   囚犯才道:“之前我盯着乔家丫头的时候, 那一年他们一行人去玄武湖乘船,跟她同船的少年看着来头不小,你们可知道是谁?”   慎刑司的人消息灵通, 听囚犯说起此事,微微震动:“你提这个做什么?”   囚犯说道:“出钱买杀手的就是此人。”   “胡说!”慎刑司的人变了脸色。   囚犯笑道:“我就算没看见他的样子,却也记得他腰间的佩玉,我自然是识货的,当初盯着乔家丫头的时候,就看到那佩玉是名贵东西,本想偷偷拿到手的,只是因为他们人多,我怕坏事才不曾靠前。后来在鬼市厮混的时候,就看见过此人,头戴照笠……若说我胡说,除非是世间有两块相同的龙形玉佩。”   这囚犯说了此话,众人无语。   囚犯想了想,又道:“我索性都说了吧,那天晚上那艘船之所以会沉了,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嘻嘻,看样子那乔家丫头招了不少人恨呢。美人儿就是美人儿,总是会惹是非。”   沉船的事情,只有养真赵曦知赵崇等当事人知道,并没有往外传扬。   囚犯居然知道此事,可见他并没有说谎。   慎刑司得到这消息,不敢做主,无奈只得先回头禀告了皇帝。   皇帝闻听后惊怒,立刻就命把六皇子赵崇拿了审问。   慎刑司的人还算客气,也并不敢先为难赵崇,只是询问他是否知道养真遇刺之事等等。   赵崇先是愕然,立刻义正词严矢口否认。   慎刑司众人无可奈何。   然而过了两天后,毫无预兆的赵崇竟改了口,他承认了此事,且说是自己一时冲动,所以才犯下大错。   慎刑司的人震惊,虽然觉着赵崇的态度前后转变的太快,可既然他已经供认不讳,又有玉佩为证,当下便向着皇帝陈明了此事。   皇帝听说赵崇竟承认了是他所为,意外之余龙颜大怒,立刻叫把赵崇带到乾清宫。   当着皇帝的面儿,赵崇依旧坦诚如故,他态度诚恳,只恭恭敬敬地承认是自己想不开才做了错事,又伏底身子,恳求皇帝宽恕。   皇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赵崇这般,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毕竟是自己儿子,何况不幸中的大幸是养真没有在那件事中受伤或者别的……   皇帝自然是个威严的人,心里虽不想为难,面上却还疾言厉色地将赵崇狗血淋头地骂了一番。   赵崇始终乖乖地认罪,声泪俱下,可见真心悔改。   皇帝见他这样,正欲外严内宽地处置了了事,谁知赵崇的母妃严妃忽地到了。   原来严妃因为听说儿子给慎刑司的人拿了去,审讯了两日,早就惴惴不安,竟也随着来至乾清宫。   恰好在殿外听见了皇帝痛斥赵崇。皇帝的语气自然不好,外人听来,就仿佛要将赵崇推出去砍了似的。   严妃关心情切,难辨真假,只吓得魂不附体。   当下竟忙冲了进来,跪地求情,又道:“那件事跟崇儿并无关系,是臣妾迷了心智,唆使人去做的。”   皇帝呆在原地,匪夷所思:“你说什么?”本以为是赵崇所为,谁知竟又是一重内情。   赵崇那边着急要拦着严妃,已经晚了。   原来六皇子赵崇是个游手好闲的性子,不爱参与朝政,却最喜欢钱,他也有这种头脑,暗中在京城各处也有些赚钱的买卖。   可是在严妃看来,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最出色的,先前皇后跟贵妃因为养真而频频起争执,严妃知道这是神仙打架,自己又没有家世,也没有依仗,自然不便参与其中。   但是心里却毕竟是不服气的,后来因为有传言说皇帝看中了赵尚奕……又加上赵芳敬要娶王家的人,严妃便认定了事实的确如此,皇帝将选赵尚奕为东宫了。   本来若是皇帝选了赵曦知,严妃还是服气的,毕竟是皇后嫡出,没有人可以争锋。   可居然是给了贵妃之子,而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儿子,加上贵妃又跟严妃向来不睦,严妃面上不敢如何,心中却十分不忿。   一念之差,严妃便命近身的太监去鬼市上买通杀手,意欲暗杀养真,这也是自己得不到谁也别想得的心思。   那近身内侍身上佩戴的玉佩,的确是龙纹,只是跟赵崇所佩戴的有些差别,但却都是严妃宫中之物。   所以先前赵崇给慎刑司的人询问是否是幕后主使,他没做过,自然否认。   可是很快赵崇便想通了,既然有目击者认定了那块玉佩,那玉佩又不是别处可有的,那么此事……必然是自己母妃所为。   赵崇心惊之余,于是毅然决然地挺身承认了,不过是想为严妃顶罪而已。   严妃含泪承认后,皇帝半天没言语。   终于过了会儿,皇帝看向赵崇:“此事你可知情?”   赵崇还未回答,严妃含泪道:“此事是臣妾自己所为,臣妾对天起誓,六皇子一丝也不知情。”   皇帝仍是看着赵崇。   赵崇无奈磕头:“父皇圣明,儿臣的确并不知此事。”   “既然不知,你为何承认?”   “因为……”赵崇却也知道自己的父皇虽然年迈,但精明异常,贸然说谎恐怕会弄巧成拙,于是道:“父皇恕罪,儿臣因为想到此事可能跟母妃有关,所以大胆认下罪名,因为儿臣知道父皇虽然严厉,但实则还是疼爱儿子们的,只要儿臣诚恳认罪求情,父皇不至于会对儿臣如何,必然会给儿子悔改的机会,但是母妃……”   赵崇欲言又止,只是眼红红地看了眼严妃:对皇帝而言,皇子是一回事,但是妃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宫内的情形本就是母凭子贵,所以赵崇先前才不惜冒着给皇帝厌恶的风险,揽下罪名。   此时皇帝听了六皇子的话,冷笑道:“怪不得你十三叔常常夸你机灵,你果然不错。”   赵崇含泪磕头:“求父皇网开一面,不要怪罪母妃!一切罪罚儿臣愿意替母妃领受!”   皇帝虽然讨厌他先前意图瞒天过海的行径,可是从另一方面想——赵崇却也还是至孝之心。   千不念万不念,也念在这一点上吧。   此事,皇帝仍是选择了隐秘处置,并没有昭告天下。   只是将严妃贬为贵人,自此冷落。   而赵崇,因为毕竟受了牵连,就给皇帝远远地发封到了西疆,此事不必多说   至于另一件案子,自然是丹霞公主被害一案。   原来丹霞公主性情有些跋扈豪放,虽然有了驸马,但私底下行事却不如何检点。   有一日公主出城,借口拜佛,便在城外过夜。   直到次日,跟随的人见公主久久不起,入内伺候,才发现公主居然死在了屋内。   据仵作查验,公主是给人掐断了脖颈而死。   本来跟随公主的那些随从都不敢胡言乱语,直到皇帝下旨命严查,查不出的话便叫他们一同陪葬,那些贴身之人才纷纷供认。   ——那日的确有人陪着公主,而那男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王驸马的“至交好友”,也是桑岺长姐的夫婿陈姑爷。   起先接手此事的是大理寺,查到这里后,当即先将陈姑爷捉拿归案,去拿人的时候,陈姑爷正抱着个丫鬟肆意调笑,似乎不知道大祸临头。   在接下来的审讯之中,陈姑爷被问到如何暗害了公主,先是惊直双眼不能相信,醒过神来后却始终不肯承认是自己所为。   他倒是认了当日的确跟公主约定了偷/情……这种事他们之前也做过几次,但是次日一早天不亮他便离开了,因为怕走的迟了给人发现。   据陈姑爷所说,他离开的时候公主还是好端端的。   线索虽然在此断了,但是皇帝因为得知此情,知道皇族居然有这种丑闻,龙颜震怒,便命将陈姑爷囚禁于大理寺诏狱,只等到案情水落石出后即刻处置。   ***   赵芳敬回京之后,又过了十数日,便听说连王驸马都给大理寺带去问了话。   原来五城兵马司又查到,当日公主被杀的前夜,王驸马在城门关前曾出过城,却在次日天明之后才回城,还在陈姑爷之后。   如此连驸马也有了嫌疑。   案情悬而未决的时候,宫内皇帝却病倒了。   原来皇帝年纪渐大,加上年轻时候过于操劳,此时不免体弱多病,每到了秋冬季节,症候便更重一些。   又因先前赵崇母妃作乱之事,心中难免有些郁结,不料这边还未消解,突然间又生出丹霞公主之事,却比严妃之事更加的曲折离奇。   皇帝心中气滞,这一场病来的更加厉害些。   连日来,皇帝无法理政,便暂时把朝政种种都转给内阁辅臣们料理,且特意吩咐,若有难以料理的事情便同赵芳敬商议。   这天在内阁之中,朝臣们为户部拨款修建道观之事争执的不可开交,工部跟户部反对此事,因为这笔银子是用作应付来年南边桃花汛的,吏部尚书却道:“如今皇上有恙,自然是龙体安康才是当务之急,难道两位大人觉着,百姓的命比皇上还要矜贵吗?还是你们不想为皇上祈福?”   这话虽是歪理,可是却让工部户部两位简直无言以对,毕竟皇帝的确病着,此刻倘若一个言差语错,给扣上心怀不轨的帽子,谁受得了。   大家无法处置,便都看向在上位坐着的赵芳敬,请他决断。   赵芳敬笑道:“各位说的都有道理,虽然修建道观为皇上祈福的确是当务之急,但是预备着明年的桃花汛也是重中之重,本王私心想,皇上自然是心怀天下的,而且若是能赶在桃花汛前把那些堤坝桥梁修缮妥当,岂不是造福万千百姓?能够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才是真正的为皇上祈福。”   众人一听,心服口服。吏部尚书虽还想多说两句,可毕竟发话的是赵芳敬,王爷既然态度如此,自己自然不能唱反调。   说了此事后,礼部尚书道:“另外还有一件事,皇上龙体欠佳,近来黔州的宁王殿下上表想要进宫探视,不知各位觉着如何?”   本朝律例,亲王没有封地就罢了,可以随意在京中安置,但一旦分封出京,没有皇帝的诏书便不能擅自回京。   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最后看向赵芳敬:“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赵芳敬想了想,道:“这是宁王的孝心,自然不能不答应。但是在此之前也还要问过皇上的意思,等今日本王向皇上禀明,看皇上示下就罢了。”   当日,赵芳敬果然把此事告知了皇帝。   皇帝连日养病,十分孱弱,思忖了半晌却道:“如今多事之秋,何况朕最近觉着已经有所起色了,倒是不用让他再回来了。”   赵芳敬道:“可毕竟是宁王一片孝心……”   皇帝道:“若真有孝心,就该知道朕的心意。”   赵芳敬听如此,只得遵命。当下内阁拟旨回绝了宁王的上京之事,派人紧急送到黔州。   此事过后,又数日,大理寺里有了丹霞公主之死的最新进展。   王驸马终于供认,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公主跟陈姑爷的奸/情,只是怕公主性情彪悍,所以不敢张扬。   那日王驸马多吃了几杯酒,听说公主出城,知道又是去私会了,一时借着酒兴也随着出了城。   到了城郊草堂之外,因为夜风吹拂,又颠簸了一路,驸马的酒却醒了,也没有了再去找公主理论的勇气。   于是竟随意找了个地方缩了一夜,次日天不亮醒来,本想赶早回城,不料无意中看见晨曦之中,陈姑爷趾高气扬春风得意地骑马而出。   驸马消停了一夜的怒火顿时又翻腾起来,本想将他叫住痛打一顿,谁知陈姑爷的马儿太快,不多时就已经消失于面前。   驸马气怒之下闯入草堂,入了内间,却见她披衣睡在榻上。   驸马趁兴骂了两句,公主一动不动,也不言语。驸马以为她蔑视自己,忍无可忍上前拉了她一把,不料人却从床上歪倒下来,双目圆睁,竟是已经死了!   王驸马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叫出声来,可又很快意识到如果现在张扬出来,自己势必会被当做凶手。   于是拼命地捂着嘴,偷偷地退了出来,幸而是绝早,公主又没有叫人伺候身边,所以一时无人察觉,只有一个小宫女起早,瞥了一眼,看见男人的身影还以为是陈姑爷,自然不敢叫嚷。只当做没看见的。   王驸马供认了这些后,赌咒发誓说自己并没有杀害丹霞公主,并且指认一定是陈姑爷临走所为。   大理寺众人无法分辨,于是原原本本地仍旧写成密奏递了上来。   赵芳敬看过后,跟首辅道:“这种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让皇上知道了。”   众臣听了,也都觉着不该在这时候用这些事惹皇帝烦心,于是尽数同意按下此事。   大家又猜测这案子到底是谁所做,有人说是陈姑爷跟公主事情不谐,临时起意,还有说是王驸马不堪头顶发绿,冲动杀人。   赵芳敬把折子又细看了一遍,往旁边放下,道:“这两人都坚称自己没有动手,那为什么……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呢?”   内阁之中鸦雀无声。   赵芳敬笑道:“本王也只是揣测而已,毕竟……这王驸马虽是男子,但他贪酒爱色,身体早就给酒色掏空了,只怕没有这份力气,至于姓陈的,他也不至于有这般胆量,且假如是他,他又怎会毫无遮掩大摇大摆地回京?且跟随公主的人都知道是他陪伴公主……若他杀人,如此岂不是引火烧身?”   “那以王爷之见,这第三人会是谁?难道是公主随身的那些人有嫌疑?”   赵芳敬道:“公主的颈骨是给人一击拗断的,不管是谁,这人的武功一定很厉害,绝非等闲之辈。”说了这句,赵芳敬心底掠过一道诡秘的影子,这般手劲的人他恰好见过,那就是当初刺杀养真的那带弓杀手。   就在赵芳敬于内阁议事的时候,赵曦知进宫探望皇帝的病,正好遇到七皇子赵能。   赵能跟六皇子赵崇最为亲近,如今赵崇给撵出了京城,赵能跟失去伴儿似的,很是惆怅。   此刻见了赵曦知,便强打精神说了几句话。   往乾清宫而来之时,远远地看到内阁方向有两道身影走了出来。   赵能道:“是十三叔在跟内阁众臣议事,是了三哥,为什么父皇不让你参与其中?按理说你跟四哥至少得有一人才对。”   赵曦知道:“大概父皇觉着我跟尚奕两人还不能担当此重任吧。再说既然有了十三叔,自然不用我们插手了。”   赵能嘀咕道:“话虽如此,但若要成为储君,自然要先行历练,入内阁是多好的机会。”   赵曦知忙道:“还不住口?”   “三哥去了一趟西疆,性子都谨慎起来了,”赵能陪笑说道。   赵曦知一怔,便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往前,描绘着那些亭台殿阁,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乔养真还住在钟粹宫?”   “当然。”赵能答了这句,笑道:“那丫头虽看着沉静,实在是个活泛的,这几天住在宫中也不知闷的什么样子,不过……听说四哥常常得闲便去探望呢。”   “尚奕?”赵曦知挑眉。   “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正经事,”赵能却忙说道:“六哥离京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件事,让我转告三哥。”   赵曦知微怔:“怎么?”   赵能道:“三哥说,严妃娘娘的贴身太监供认,虽然买了杀手,那些鬼市上的杀手也悉数都落网了,但是那个躲在屋顶上射箭的,他却并没有见过,据他所知那人也未曾归案。”   赵曦知惊愕:“这么说,那杀手是趁机行事?如今还逍遥法外?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先前忘了。”赵能有些不好意思。   赵曦知也不便多说什么,想了半晌道:“罢了,横竖如今乔养真住在宫中,就算那杀手武功再好,也不至于就能跑到宫内作案吧。”   他喃喃说了这句,心里掠过那日在长安街上所见的弓箭手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总觉着那影子似有些眼熟。   ***   慢慢地入了冬,在太医们的精心调养下,皇帝的病总算略有起色。   谁知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间又传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是人在黔州的宁王竟然起兵造反了!   起初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从上到下都没有人敢轻易去信。   尤其是张皇后,气的叫人快去查是谁传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居心,务必要严惩不贷。   又命严禁宫中之人乱传此事,倘若有暗中嚼舌的,一概重罚。   眼见宫内的风头才稍微地压下了些许,谁知黔州方面的消息传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连同黔州周围的地方官等的急奏如同雪片一般的向着京城飞来,竟是众口一词,言之凿凿,眼见是再无差错了。   张皇后呆呆愣愣的,仍是不信,索性便来至乾清宫,想要当面询问皇帝并且替宁王分辩。   皇帝正吃了药,四五个太医围在周围,赵芳敬伺候在旁边。   张皇后嗅到浓烈的药气,自己虽然没有喝药,可是闻到这种凝滞的气息,就仿佛也喝了无形的药汤一样,喘不过气。   原本心思急切,可想到皇帝病的这样,却也不敢过分了,忙把脸上的惊恼收了,小心翼翼放轻脚步靠前。   前日皇后也在乾清宫伺候了半天,那时候还觉着皇帝的情形还过得去,可不过一夜功夫,皇帝的脸色竟败坏如此,好像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张皇后看的越发惊心,一时不敢做声了。   皇帝才喝了药,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耳畔声响,微微睁开双眼,却见是皇后近在身畔。   他看了皇后几眼,终于说道:“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张皇后因见皇帝是这样,虽不想在这时候提起宁王的事,可来都来了,何况皇后仍觉着事情有误,生恐皇帝先入为主听了那些人的话,就对儿子不利起来。   于是皇后便道:“我是来看看皇上的情形好些了没有,今日可比昨天强了?”   皇帝道:“你觉着呢。”   张皇后听他口吻淡淡冷冷的,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皇上……”   皇帝咳嗽了两声,说道:“你这会儿来,应该也是为了宁王的事吧。”   张皇后见他主动提了起来,才顺势说道:“臣妾、觉着宁王的事户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正是病中,又听说了儿子起兵造反,心头一口气堵的厉害。   此刻知道皇后的来意,怒意勃发,便指着皇后说道:“如今还有什么误会,难道是黔州跟蜀地的官儿都联合起来诬告他不成?还是说有人逼着他让他造反?你还不信,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皇帝说着,抓起旁边的一样东西,往皇后跟前扔了过来。   自己却因为说了这许多话,又气恼动作,一时更加咳嗽连声。   张皇后不明所以,忙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低头看时,大惊失色。   原来如今她手上拿着的,竟是一份檄文!   ——宁王起兵造反公告天下的檄文。   张皇后只看了个开头,手就开始发起抖来,她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慌乱,眼前的字像是活了过来似的冲入她的眼中,几乎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勉强地镇定心神,瞧见中间有几行字,写得竟是:我中原之地向来子承父业,并无兄终弟及之说,楚王趁圣上病弱,把持朝政,意图篡权夺位,其野心昭彰……   张皇后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用力把这份檄文扔在地上,仿佛这檄文烫手一般。   “这、这是……”皇后六神无主,目光从地上那份东西上移开,却看见赵芳敬垂手立在旁侧,静静默默的。   这会儿皇帝总算缓过一口气,看见张皇后如此,便问:“你可看清楚了?”   皇后终于缓过神来,弱声道:“这、这上头都是胡话……皇上……”   “这是起兵檄文,是写给天下人的!”皇帝眼中的怒意涌动,“如果是胡话,那就是你生了一个在全天下人面前任意胡闹的儿子!”   张皇后急得眼睛发红,忍不住有泪冒了出来:“皇上息怒,臣妾觉着、这件事一定有内情,宁王不是那种会忤逆作乱的……”   皇帝哑声说道:“他兴许不是,可他身边的人未必没有此心。”   本来在张天师给养真批命之前,皇帝的确曾经想过立宁王为太子,毕竟众皇子中是宁王最大,而且也素来有贤名。   所以一度有许多朝野之人投奔宁王,围绕在他身旁,或者逢迎阿谀,或者出谋献策,只等他日入主东宫,大家一块儿飞黄腾达。   岂料天不从人愿,居然冒出了一个乔养真。   眼见宁王一日日地给冷落下来,自然有人无法按捺。原本热热闹闹的王府也开始门可罗雀。   至于宁王本人自然也很不能心服,他自忖有治国理政之才,没想到这辈子竟输在娶妻太早!   但宁王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他在京城里也有些心腹之人,比如在皇帝身旁便有他的耳目,在宁王的授意下,心腹之人便在适当时机挑起话题——比如让宁王休妻再娶之类是否可行等话,想试探皇帝的心意。   可就如同张皇后先前跟赵曦知说起的一样,皇帝很不喜欢这种朝秦暮楚的性子,虽然他私心觉着宁王不错,可如果宁王真的休妻再娶乔养真……这种薄情寡义不择手段的行径,却正是皇帝所厌恶的。   由此,宁王那边自然也知道了,现如今除非自己的王妃自己突然死了,兴许他才有另娶的权利,可是这条路显然也太过凶险,就算他能狠心杀妻,可也不能保证过得了皇帝那一关,以皇帝的精明,未必不会不知真相。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皇帝又是个老谋深算的性子,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意图。   只不过皇帝仍是想不到,宁王居然会丧心病狂到发兵起事的地步!   反叛,这却是皇帝毕生最不能容忍的行径。   又加上自己病中,见皇后前来,又见皇后在这时候还替宁王说话,更加把皇后都嫌恶起来。   皇帝索性说道:“传旨,命云南,四川两地守备将领,就地调度,不许宁王的反军踏出黔州一步!再命吏部跟兵部各自派人,紧急前去黔州、对宁王劝降,若是、若是他冥顽不灵,那就不必迟疑,就地将叛军诛杀无赦!”   张皇后听到最后一句,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正在此刻,赵芳敬道:“皇兄!前面两件倒也罢了,严防死守,派钦差到后再决断,但是臣弟也觉着此事多半是有人从中挑唆,以宁王的本性绝不像是反叛之人,倒不可伤到他的性命,若是能够生擒,也好押解来京,好歹让他在皇上面前有个辩驳之处。”   皇帝听了这句,看一眼张皇后:“你听听芳敬的话,你那混账儿子,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居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数典忘祖的事,朕生平最恨这种狼子野心之辈。”   皇后少不得跪在地上,哭着求道:“都是臣妾教养不力,求皇上息怒,就听从十三弟所言,留那孩子一条命吧。”   皇帝闭眸不语,半晌才一点头,对赵芳敬道:“你去、替朕传旨。”   赵芳敬微怔:“皇兄,这个于理不合,不如臣弟去宣辅政大臣。”   “朕偏要用你,”皇帝沉声道,“朕知道你顾忌什么,有了那不孝子的这篇檄文,朝廷上下只怕都在议论纷纷,朕偏要给他们看看,朕信你!重用你!那些混账话没有人肯当真!”   皇帝挺着说了这几句,咳嗽的喘不过气来,赵芳敬忙上前安抚,太医们也围了过来。   皇帝脸色煞白,对着赵芳敬挥了挥手:“你不用伺候在这里,快去吧!正经事要紧,朕不想这祖宗的基业在朕手里闹出大笑话!一定要拦着……”   皇帝说到这里一口气更是转不过来,太医忙给皇帝抚胸,过了半晌,皇帝才幽幽地说道:“如今给那畜生闹出此事,就算朕去了地下,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赵芳敬领旨出了乾清宫,正遇到赵曦知跟赵尚奕等皇子前来。   见了赵芳敬,众人忙行礼,赵尚奕便问皇帝如何。   赵芳敬道:“你们进去看看吧。”   众人转身入内,只有赵曦知留了下来:“十三叔……”   赵芳敬才要走,见状止步:“怎么?”   赵曦知道:“十三叔也知道了、知道了我哥哥那檄文了?”   “皇上先前给我看过了。”   赵曦知的脸上露出难过之色,旋即道:“十三叔,我是不信皇兄居然会起兵反叛,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清者自清,何况皇上也并不信这些话,”赵芳敬淡淡说了这句,突然又道:“你若是进殿,记得不要跟皇上提这件事,更加不要为宁王求情,听见了吗?”   赵曦知本来正有此意,闻言诧异:“为、为什么?”   赵芳敬道:“方才皇后在内,因宁王的事惹了皇上很不高兴,如今皇上龙体微恙,若你也这时侯去提,岂不是雪上加霜?更加让皇上不喜欢了。”   赵曦知自然很想替兄长说话,但听了赵芳敬的劝说,却又迟疑了,正要开口,就听到殿内门口有人道:“你十三叔说的对,且听他的吧。”   原来正是皇后,因为众皇子到了,张皇后便先行退出,不料正在门口听见了赵芳敬劝赵曦知的这一番话。   赵芳敬见张皇后退出,便向着她行了个礼,先去了。   剩下张皇后叫赵曦知随着自己走开几步,才跟赵曦知说道:“方才我来见你父皇,的确是因为你哥哥的事,谁知道你哥哥居然发了那样的檄文,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给人挑唆,竟做这种戳你父皇眼睛的事……”   赵曦知也黯然道:“我看着檄文所写也吓得不轻,怎么哥哥好好地竟怀疑上了十三叔呢。”   张皇后道:“可恨他不在我跟前,若在,定然狠狠地打上几个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如今你父皇要派钦差过去劝降,希望他不要一错到底才好……”   赵曦知听了这话,心头一动:“母后!父皇要派谁去?”   “我也不知……”皇后没说完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曦知说道:“能不能让我亲自前去?纵然哥哥不听别人的话,难道也不听我的?”   皇后起初心动,可细细一想却厉声道:“不行,你不能去!就算是他死了,那也是他自寻死路,你绝对不能再离开京城!”   张皇后回翊坤宫后,赵曦知进乾清宫给皇帝请安。   果然见皇帝的脸色十分不好,赵曦知因得了叮嘱,所以只字不提宁王之事。   皇帝因神疲力倦,只略说了两句话,便叫他退出了。   赵曦知出乾清宫后,心里惶惶然,漫无目的地往前而行,走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往后宫方向……可是心里却并不是想去翊坤宫的。   赵曦知愕然止步,看着前方宝仪门口,不知要不要往前一步。   正在犹豫之时,却听门后有人说道:“你说好笑不好笑,听说那个陈大人还是桑指挥使的姐夫呢……不过两个人并不和睦,之前桑指挥使还痛打过他一顿。此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   另一个声音接口说道:“其实也是那陈姑爷自己行事太过,要我是桑指挥使,看到自己长姐给虐待,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呢!”   “这下倒也歪打正着,如了桑指挥使的愿了,虽然陈姑爷没有死,可是公主的事又捅了出来,如今天冷,那大理寺的诏狱犹如冰窟一般,我看,那陈姑爷是过不了冬了,桑夫人虽然做了寡妇,却也比活生生给打死的好!”   赵曦知在旁边听着这些话,本来心中十分不顺,想要厉声喝止这些人。   但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如同针一样的刺入心中,令他隐隐战栗,战栗中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惴惴不安。   听到最后,赵曦知终于忍无可忍,便道:“你们胡说什么!”往前迈步出去,便要教训那些嚼舌之人。   谁知转过弯,却见面前空空如也,竟好像先前说话的人并不存在。   赵曦知独自站在宝仪门口,突然有些浑身无力,天旋地转。   这一会儿,无缘无故的,他的心里又浮现当日长安街上那神秘的弓箭手刺客的身影。   而方才小太监的话又在耳畔不停地回响——   “要我是桑指挥使,杀了他的心都有……”   “歪打正着,如了桑指挥使愿了。”   赵曦知自然也听过赵芳敬的分析,知道杀死丹霞公主的人武功极高。   而桑岺……   当初赵曦知在宫内勤学苦练的时候,桑岺也曾指点过他武艺,桑岺的手劲,赵曦知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曾经当着自己的面徒手拗断了一根儿臂粗的木棍。   赵曦知抬手扶了扶额头,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巧合,但是心里的怀疑却像是春天蓬勃的草苗,不可遏抑地疯长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1章   这种念头竟无法自控般狂涌而出, 赵曦知心中逐渐焦灼难当。   正在无法自处的时候,突然间听到耳畔有人唤道:“三殿下?”   这声音轻柔婉转, 赵曦知蓦地抬头,却见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正是养真。   因为天冷, 她身上穿着黑青色的毛领比甲, 底下是黛青色的织锦幅裙,双手揣在腰间,还套着个暖手,身后跟着四名宫女跟两个小太监。   赵曦知对上养真注视的眼神,心中的烦忧暂时间消退无踪,他情不自禁快走了两步,将到养真跟前才又醒悟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赵曦知放慢了步子问道。   养真笑道:“我如今在钟粹宫住着, 殿下说的怎么跟我偷偷跑到宫内似的。”   赵曦知哑然, 旋即问:“我是问你去哪?”   养真说道:“宫内日子有些枯燥,我方才去御花园内摘了点才开的梅花。”   赵曦知一愣,这才留意到她身后的宫女一人手中捧着个漆盒, 另一个却抱着些红梅花。   “你弄这些梅花做什么?”赵曦知不禁问。   养真说道:“这些是插花, 闻香的。盒子里摘了的要用来做梅花酥的。”   她梳着简单的双环髻,乌黑的头发衬着白皙如玉的肤色,双眸明净,显得格外的乖巧可人。   赵曦知有一瞬恍神,又道:“难道宫内没有点心给你吃么, 还要自己去做。怎么一时也闲不住。”   养真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先前看了半天书,眼睛都花了,做点东西也可以消遣怡情。”   赵曦知见她气定神闲的,不由有些羡慕:“你竟然一点烦心事都没有……”   养真略微诧异,看着赵曦知眉间带着隐忧,便问道:“殿下莫非是在因为宁王的事?”   在赵曦知疑心桑岺之前,宁王之事的确是最困扰他的一件大事,可是现在……真是群忧齐来,令人无法自拔。   赵曦知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烦心的事情可多了。”   养真本以为他一定是因为宁王造反的事情如此忧心忡忡,听了这句似话里有话,忙问:“除了宁王之事,还有别的?”   赵曦知张了张口,突然醒悟,这种没有证据只靠自己一点疑心的事情如何能够开口?何况若真的跟桑岺有关,难保会牵连桑落。   当下定了定神,说道:“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他搪塞了这句,又道:“本来我还担心你在宫内不习惯,如今看你这般,倒是我们白担心了。”   养真见他不答,也不以为意,只说道:“虽然身不由己,却也要学着随遇而安才好。难道因为不如意,就不活了不成?总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殿下说是不是?”   赵曦知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一怔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说道:“什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居然也说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养真笑道:“这是一句大俗话,人人皆知。”   赵曦知笑着叹了口气:“你啊……唉!”   养真道:“何况我觉着,一时的浮云遮望眼,等熬过了这一段,焉知明日没有好事出现吗?”   赵曦知本觉着她的话说的好笑,可偏又有一股道理,如今听了这句,却触动了心思,他定睛看向养真,刹那间,心竟因为这句话而略略地酸软了起来。   “是啊。”赵曦知忍不住由衷地赞同,“你说的对。的确是这个道理。”   这会儿北风渐渐地大了,养真的鼻头微微发红,不由轻轻地跺了跺脚:“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这会儿风也大了,”赵曦知点头说道:“我本来是想去钟粹宫看看你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倒是可以不用去了,你快回去吧,别冻着。”   他的语气里无端多了一点温情的关切,十分明显。   养真听的愣怔:“殿下……”   她察觉了赵曦知跟以往不同似的,又想起他方才站在门口恍若失神的样子,总觉着他有什么事,本是想问一问的,可是话未出口,却又打住了。   “那好,我先回去了,”养真改口,又微笑说道:“近日天冷,殿下也自多保重。”   赵曦知笑了笑:“知道了。”   养真向着他屈膝行了个礼,后退两步,带着宫女太监们自去了。   赵曦知目送她的身影在宫道之中越来越远,紧紧地盯着看的时候,心里无端地掠过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仿佛……自己以前曾经看过这般场景一样。   他皱眉想了想,模模糊糊的觉着,——大概是在之前养真给皇后传召进宫的时候……留下的这般印象吧。   ****   赵曦知回身出宫,骑马沿着长安大街走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定,便道:“去五城兵马司。”   来至五城兵马司,众人见是晋王驾到,不敢怠慢,忙恭迎入内。   原来此刻桑岺正跟顶头上司汇报近日发生之事,上司闻听晋王驾到,不明所以,忙迎了出来,行礼过后寒暄几句,赵曦知笑道:“本王是顺道经过,过来看看桑指挥使。”   毕竟他们两个是“亲戚”,司官这才放了心,倒也知趣,于是又说了几句话,便暂且告退了。   等司官去后,赵曦知才请桑岺落座,桑岺笑问:“殿下是去哪里才顺路过来的?”   赵曦知笑道:“其实是才从宫内出来,心想着多日不见桑大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桑岺说道:“近来因为配合大理寺跟刑部调查公主被害一案,有些分/身乏术,等此事了结后,再好好地陪殿下到云霄楼痛饮。”   赵曦知不由笑了几声,想到丹霞公主毕竟是自己姑姑,却又皱了眉,当即假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案子可有什么进展吗?我听了许多闲言碎语,有说是驸马所为,还有的人说是陈……”   桑岺见他欲言又止,便道:“大理寺正在严刑拷问,他们只叫我们配合搜查,至于案情进展不知为何最近竟不曾告诉。”   赵曦知思忖着说道:“我又听人说起,或许动手的不是驸马他们,兴许还有别的凶嫌。”   “是吗”桑岺脸色微动,“殿下是从哪里听说的,可还听说了什么?”   赵曦知想起宫内那两个小太监的话,便道:“比如我来的路上,就听见有不少人议论此事。”   桑岺道:“毕竟这件事涉及皇室中人,百姓们是最感兴趣的。不过他们的话多半都是臆想胡猜,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赵曦知一笑道:“我知道,就是觉着好奇,所以想来打听打听桑大哥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两人才说到这里,外头有一名侍从走到门口,躬身道:“大人,大理寺来人了!”   桑岺听说,便跟赵曦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也许是他们又派人来催问是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   不料门口侍从满面疑惑,道:“大人,这次看着不像单纯的催问,他们来了不少人……还点名要见大人您。”   桑岺微怔,却也不当回事,只先对赵曦知说道:“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赵曦知道:“桑大哥且忙。”   于是桑岺先出了自己值房,自廊下才下台阶,就见一队人马从院门口匆匆而入。   竟果然是大理寺的差官,这人姓曹,桑岺是认得的。可除了李差官外,其他还有十数人,个个服色鲜明,个个佩戴着兵器。   两下照面,桑岺很觉古怪,便拱手含笑道:“没想到曹大人来的这样快。怎么今日……这样隆重?”   曹差官皮笑肉不笑的,向着桑岺还礼,道:“请桑指挥使莫怪,本官来的唐突了,只是上峰催的紧,少不得……就为难大人了,请大人勿怪。”   桑岺听这口吻不对:“这话何意?”   曹差官敛了笑,垂眸扬声道:“兹查明五城兵马司桑岺,跟丹霞公主被害一案有关,请即刻去大理寺协同调查。”   桑岺大为意外,双眸微睁:“你、你说什么?”   这会儿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都听到风声,门内门外聚集了不少,听见这句都也惊呆了。   大理寺差官才又一笑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桑指挥使若有什么疑问,只去了大理寺分说便是。”   事出突然,就算桑岺极为机变,一时却也无法应对。   曹差官见他站着不动,便淡淡说道:“请指挥使不要为难我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要顾全彼此的颜面才好。”   桑岺听他的话说的不客气,脸色一沉。   此刻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叫道:“你们的意思,是说指挥使谋害公主?你们可有证据?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凭什么大摇大摆地跑来拿人?以为兵马司没有人了吗?”   曹差官皱眉:“大理寺办差,自然不会冤屈一个好人,公主一案是我们奉旨查办!任凭你是谁,只要有嫌疑都要配合调查,难道你们兵马司竟是法外之地?”   才说了这句,就听见有人道:“那么你们所说的证据是什么?这样张扬地要来带人前去,如果没有令人信服的真凭实据,岂不是平白地毁了无辜之人的名声?”   曹差官抬眸看去,却见发话的居然是晋王殿下赵曦知,曹差官跟众人忙行礼。   原来赵曦知起初等在里间,突然听到外头侍从们议论说大理寺的人似来意不善。赵曦知便走出来查看情形,没想到竟是如此,仿佛先前自己的猜忌成真,简直如魔似幻。   那曹差官别人可以不理,但发话的是晋王,便不能等闲视之,他左右观望了一下,终于上前一步,躬身低声道:“下官等奉命而已,请殿下勿怪,听说……是驸马供认,曾经在案发的草堂之中看见过一个人的身影,疑似是桑大人,所以才要请桑大人前去配合调查。若是无辜清白,自然无事。”   桑岺听说是王驸马供认,神情一变。   赵曦知虽然意外,可听对方有理有据,态度亦温和,自然不便再说别的,便看向桑岺。   桑岺自然是个机变的人,当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一趟大理寺无妨。横竖都是为了尽快水落石出。”   有了赵曦知在旁边,曹差官陪笑:“多谢桑大人体谅。”   于是大理寺的人便带了桑岺前往,剩下赵曦知在院中站了半晌,其他五城兵马司的人惊疑不定,却不敢来打扰他。   直到小金子说道:“好好地驸马怎么会说看见过桑大人,难道是真的……总不会是无端地诬陷吧。殿下您怎么看?”   赵曦知已经镇定下来,他无话可说,便道:“怎么看?现在只等大理寺出结果就是了!”   三殿下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在大理寺查明真相前,他不想去面对此事!   因为这对他而言委实是太难面对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此事跟宁王造反之事,对赵曦知而言,简直不知道哪一件更令他难以接受。   就在桑岺给带到大理寺后两日,赵曦知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据大理寺调查,起先桑岺说案发的时候,他人在西市自己的别院之中过了一夜,但是别院中的仆人小厮却说并未见过他,虽然桑岺说自己因为在坊间喝醉了酒,晚了些过去才并没惊动旁人,但是问他在哪里喝酒,他思忖半天,好不容易提到了一个,却是坊间寻常的小酒肆,每当夜间人头攒动,自然不能记得是否有他在内。   终于让他跟王驸马对质,面对驸马的指认,桑岺却又一口咬定驸马是看错了人。   如果是别的什么案子,以桑岺的身份,到这种地步自然不能再为难了,可这案子的死者是丹霞公主……又因有皇命,大理寺之人自然不敢怠慢。   当下又紧抓蛛丝马迹不放,连着审问了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以及伺候跟随桑岺的贴身之人,终于有一名兵马司的门卫说起,公主身死那天早上,他曾经看见桑岺的马儿马蹄上沾着红色的泥水。之所以会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他起初以为是马儿受了伤,仔细看了才知道不是。   偏偏城内是没有地方有这种红泥的,只有在出城往公主所居住的草堂路上,有一段山路特殊,才有些红土。   直到现在,桑岺终于承认,自己那天的确是出过城,但是那不过是巧合而已,他绝对没有杀害丹霞公主!   大理寺的人好不容易找到这一新的线索,如何肯放,于是便用了刑。   事到如今,虽然桑岺还不肯招认,可他身上的嫌疑却胜过了王驸马跟陈姑爷。   偏偏就在这几日中,陈姑爷因为在牢房之中受了刑又挨了冷,病困交加无法忍受。   大理寺虽请了许多大夫调制,到底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又在狱中成了大症候,竟没撑两日就一命呜呼了。   却像是应了之前那两个小太监的话。   以上这些事,宫内自然也悉数得知了。   张皇后正在因为宁王之事而焦头烂额,虽然并不信桑落的哥哥会去杀人,却实在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个。   赵曦知却无法坐视不理。   得到消息后他亲自来到了大理寺。   见到桑岺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身囚衣,脸上还有些许血渍,头发散乱。   虽有些心理准备,但赵曦知仍觉十分惊心。   “桑……”赵曦知生生将那声“大哥”咽下,“你怎么样?”   桑岺见了他,不顾身上有伤,上前两步跪地道:“殿下!你要相信,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丹霞公主!”   赵曦知目光闪烁。   过了会儿,他才迟疑问道:“可是、可是你当夜毕竟也在城外,而且大理寺的人说先前你竭力隐瞒……”   “我因为知道瓜田李下,若是承认出过城,自然嫌疑更大,”桑岺拧眉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我绝对没有杀害丹霞公主。”   赵曦知皱眉问道:“那你出城做什么?”   桑岺低下头去,过了会儿才又抬头说道:“我只把真相告诉殿下,希望殿下能替我洗清冤屈。”   原来,桑岺早就听说了陈姑爷的奸/情,案发当晚,他也知道驸马想去捉/奸,所以竟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要亲眼目睹陈姑爷凄惨处境。   谁知王驸马竟没有动手的胆量,却让桑岺很是失望。   随着驸马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便想先一步去草堂,好歹弄点事儿吓一吓姓陈的,谁知那时候陈姑爷刚走,桑岺当即也转身离开,大概就是这样才给王驸马看见。   赵曦知听完,有些匪夷所思:“这么说你非但没有杀害公主,更都没跟她照面过?”   桑岺点头:“我只是看不惯姓陈的而已,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公主不利,居然说我杀害公主……这怎么可能?这样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赵曦知也觉着这话有理:“是啊。只可惜此事真的是瓜田李下,跳进黄河洗不清。”   桑岺跪地道:“求殿下救我一救!桑岺就算要死,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冤屈而死。”   赵曦知忙将他扶起,想了想,说道:“如果桑大哥是清白的,我相信大理寺绝不会草率冤屈,我也会为了你据理力争的。”   探视的时间也到了,赵曦知别了桑岺,来至外间。   大理寺的人对赵曦知面上很是客气,可是在赵曦知提起桑岺是否冤枉之时,负责主审的差官道:“殿下勿怪,其实驸马那边已经一口咬定必是桑大人所为了。且我们已经将折子进呈给内阁,不日大概就有批示。”   恰好那几日皇帝精神好了些,看过了大理寺的折子后,竟当即下旨,不由分说地将桑岺判了死罪。   旨意降下的同时,王驸马也随着无罪开释。   驸马出狱的时候,特去看了桑岺一眼。   桑岺因为知道了圣上旨意,那自然是无可更改的了,呆呆地落在角落之中,恍若失神。   听见脚步声,桑岺才抬起头来,当对上王驸马的眼神之时,桑岺终于说道:“驸马为何要诬赖我?”   王驸马挑了挑眉:“我哪里诬告桑大人了。”说话间便示意狱卒先行离开。   在狱卒去后,桑岺说道:“那天早上驸马当真看见我了?”   王驸马道:“若没有看见,又怎会指认你呢?”   “但是驸马为何一口咬定我杀了公主?我明明没有做。”   王驸马早就确认左右无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不然呢?陈大人没有杀,我也没有杀,只有你鬼鬼祟祟的出现的那样及时,偏又多此一举的说谎……不是你又能是谁?”   桑岺蓦地站起身来,低吼道:“不是我!”   王驸马后退一步。   面前的桑岺,像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其实桑岺说的的确没错,他的确是一路盯梢尾随着王驸马而出的,但是……他也绝不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无辜。   本来桑岺打算借王驸马之手,谁知王驸马竟然不顶用,桑岺气怒之下,把心一横便想亲自动手。   只是他当然不是对着公主,他只想杀了陈姑爷。   这本是个绝好的计策,陈姑爷跟公主的私情是绝对不能给发现的,假如他死在了这草堂里,公主方面自然不会大肆声张,就算是给官府查起来,因为涉及公主,这种事情也很难查明。   只可惜他没想到姓陈的走的那样快。   但有一件事桑岺他真的没有说谎。   那就是公主的确不是他杀的。   他的确并没有胆大到这种地步,何况杀死丹霞公主对他来说,的确是没什么好处,至少……所冒的险要比好处大的多,桑岺绝对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桑岺虽做了许多别人不知的恶行,却做梦也想不到,致自己于绝境的居然偏偏是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   那丹霞公主到底丧于何人之手?这件事桑岺怎么也想不明白。   且说王驸马出狱之后,自然有王家的人派了轿子接他回去。   驸马在家中休息了数日,连日里的牢狱审讯也让他十分疲累,只是想到以后终于没有那母老虎,也没有绿帽子了……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若不是因公主新丧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只怕要先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终于忍不住在某天傍晚,乘轿子去了南坊自己所养的姬妾那里,一夜翻云覆雨。   那美妾靠在他怀中,撒娇说道:“公主才去不多久,大人就来了……要给皇上知道了怕饶不得大人。”   王驸马面上有些得意之色,笑道:“皇上若知道自然饶不了我,只可惜皇上不知,谁也不知。”   说了这句话,驸马的心底掠过一幕。   是在公主的草堂之中,如他所说,在陈姑爷离开后,王驸马便悄悄摸了入内。   只不过那时候公主还好端端的,因为春梦未醒,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陈姑爷去而复返。   谁知满面娇嗔回头,却见是王驸马。   自己的夫君突然出现,丹霞公主却并无任何羞惭之色。   面对王驸马气恼的指责,公主只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呢,你在外头寻花问柳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呀,我不过也有几个人儿而已,何况自古以来也不少这样的事,你又何必自找不痛快,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似乎笃定王驸马奈何不了自己。   这个笑容激怒了王驸马,暴怒的王驸马猛地冲上前去。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公主已经没了气息。   本来王驸马想栽赃嫁祸给陈姑爷的,谁知道桑岺居然暗中跟踪。   这就更便宜了。   如今姓陈的死了,桑岺也命不久矣。   且还除去了丹霞公主那不知廉耻的妇人,一雪耻辱。   驸马自得于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自诩天地之间无人可知,他闭上双眼,感觉轿子晃晃悠悠,他心神放松之下,几乎舒服的将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突然落地。   驸马愣了愣,半醒过来,本以为是家门到了。   正等着侍从来掀起轿帘子,却听到轿子外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里头可是驸马?”   王驸马不知何故,仓促应了声。   那人淡淡地说道:“贵人命我带一句话给驸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驸马本想问问贵人是谁,可突然间心口一凉。   他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后来,根据王家的说法,是驸马因为公主之死悲痛过度,害了心绞痛而亡,可见两人鹣鲽情深,令人感动。   ***   因为桑岺出事,桑家一片的愁云惨雾。   桑落更是因为伤心过度,病了数日。   宫中,张皇后因为心神不宁,又听说桑岺竟是杀害丹霞公主的凶手,心里更加的不痛快。   这日召桑落进宫,本是要严厉申饬的,可是见她容色苍白,十分憔悴,行礼之后深深跪地请罪,哽咽的肩头微颤,看着十分可怜。   皇后想起她先前应答婉转,聪慧得体,种种都很对自己心意,皇后便压下心中怒火,反而安抚了她几句。   正赵曦知也在,看着桑落伤心之态,赵曦知不由喃喃:“我仍旧不太相信、这件事兴许……还有隐情。”   小宫女上前扶起桑落,桑落低声道:“都已经定案了,何来隐情呢。”   赵曦知看着桑落红肿的双眼,终于道:“姐姐不必太过伤心,兴许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放心,我会再……”   “不!”桑落不等他说完,反而含泪劝道:“殿下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轻举妄动,毕竟案子是大理寺定的,皇上也已经过目,殿下此刻所说的话若是给有心人听见,在皇上看来,难道殿下竟是质疑皇上的决断吗?而且正因为殿下跟、跟我们家的关系,殿下更应该避嫌,免得皇上觉着殿下是在护短,如果因为哥哥的事而牵连殿下,那么……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桑落玩死难辞其咎。”   张皇后在旁听见,见她这样懂事识大体,又是感慨,又是怜惜,心中对她的迁怒之意就淡了。   赵曦知本还想着暗中再行查探此事,可紧接着南边传回的消息让他无暇他顾。   原来宁王的叛军居然长驱直入,攻入了蜀地。   紧急军情传回后,京城内人心惶惶。   赵曦知忍无可忍,思来想去,这日便来到内阁找到赵芳敬,也不顾赵芳敬正跟辅臣们商议政事,便拱手低头说道:“求十三叔帮我向父皇说情,我想作为钦差前去蜀地!”   赵芳敬问道:“你想去做什么?”   赵曦知说道:“哥哥一错再错,我不想事情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是哥哥的性情有些偏执,若是别的钦差前去只怕无效,所以我想亲自前往,哥哥别人的话不听,我的话他总会听进去。”   赵芳敬沉吟片刻,摇头道:“此事不妥,虽然那是你亲哥哥,但是你多年不见宁王了,何况宁王竟作出这种事,可见他早非昔日的性情可比,这一行不是去探亲,反而十分凶险。上次我帮着你去西疆,事后已经极为后悔,我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一次,毕竟不是哪一次你都是那么幸运的。”   赵曦知叫道:“十三叔!求你帮我这次,这个跟去西疆又且不同,倘若我能够说服了哥哥,让他及时停战投降,岂不是利国利民?这件事只有我能做!而且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哥哥,总不至于就要我的命……”   这会儿几名内阁辅臣在旁,隐约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殿下这话其实有些道理,如果能够及时让宁王息兵罢手,倒是利国利民之举!”   赵芳敬执意不肯。   谁知赵曦知见他不应,一日便趁着去乾清宫的机会,主动向皇帝请求。   皇帝沉吟半晌,却出人意料的答应了。   至于张皇后,她本是绝不答应的,可此事压在心头,连日里让她艰于呼吸,听了赵曦知的恳求,隐隐地也怀着一线希冀,希望宁王见了自己亲生弟弟能够迷途知返,或者再找出其中别的误会,好缓和皇帝的心结之类,故而竟答应了。   赵曦知作为钦差,一路上不敢怠慢,晓行夜宿,终于在年末的时候赶到了蜀地。   晋王殿下不顾疲累,经过一番斡旋,赵曦知终于以钦差的身份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宁王。   两兄弟多年未见,宁王看着已经长大了的赵曦知,自然是满面欣慰,十分亲切。   再度重逢的场景,倒也像是赵曦知料想中的一般感人。   但是很快,在赵曦知阐明来意后,宁王的脸色变了。   他并不愿意提此事,只叫赵曦知安心留在自己营中。   赵曦知听这语气不对,便婉转地说道:“哥哥,我这次来,是作为朝廷钦差而来,哥哥且听我的劝阻,及早收兵,这样的话在父皇面前或许……”   宁王笑问:“曦儿,你以为我现在还能收手吗?”   赵曦知一怔,忙道:“当然可以……所以我才能亲自前来……”   “你虽然长大了,到底还是幼稚些,”宁王笑道,“我既然决定起兵,就没有想过要轻易罢手,而且自古以来,若是反叛之臣从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你亲来又能如何?我若此刻听了你的话,回头父皇只怕就会要了我的命。”   “哥哥!”赵曦知睁大双眼。   宁王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只管安心留在这里。除非父皇答应我的请求,传位于我。要么,就让我攻入京城再说就是了。”   赵曦知看着自己的哥哥,此刻宁王居然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赵曦知心寒:“就算哥哥有什么不满,只管上书就是了,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难道你不知道如此作为将给史官口诛笔伐,遗臭万年?你是凤子龙孙,又是父皇曾器重的儿子,父皇本就有恙,你这样做,岂不是要把父皇活活气死!”   “我也是为了国之正统!”宁王不由分说喝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皇位给楚王夺去?”   “十三叔根本无意于此,是你小人之心!”赵曦知叫道。   “你说什么?!”宁王脸上露出怒色。   赵曦知却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定了定神才道:“哥哥方才说是为了国之正统,如果哥哥真的知道什么是国之正统,就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攻城掠地,你难道不知道多少百姓们因此而遭殃?难道不知天下因此而动荡,人心因此不稳?你会毁了这天下的,说什么你为了社稷江山,你这样做,恐怕只是为了自己一己私利而已……”   “闭嘴,”宁王气怒之下,一掌掴在赵曦知脸上,道:“什么叫一己私利,除了死去的肃王哥哥,我本来就是嫡出最长的了,本来也该是我继承皇位!可是偏偏节外生枝,本来如果是你为太子……倒也罢了,你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可是先是传出父皇看好尚奕,还想把乔养真许给他,后又传出十三叔掌权,有不轨之意,你叫我怎么接受?凭什么明明是我的东西,却要落在别人手里?”   赵曦知给他打的踉跄后退。   宁王一口气说了这些,又决然地说道:“是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好,说句不好听得,想当初父皇继位,也没有那么一帆风顺,几个皇叔为何而死难道你不清楚吗?皇家的争权夺利本就脱不了流血死人!”   赵曦知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自己亲哥哥嘴里说出来的:“你……你真是丧心病狂了!”   宁王皱眉,冷笑不语。   赵曦知看着他冷酷的模样,眼中酸涩,艰难地说道:“当初天师真人说乔养真是皇后命的时候,我本来也不相信,也不当回事,毕竟我也觉着皇位该是哥哥你的,又何必节外生枝呢。可是……现在看来,却还是天师真人有先见之明,毕竟,如此心胸狭窄,视百姓如草芥,宁肯天下动荡也不惜一切的你……实在不配为天下之主!”   “你住口!”宁王给他骂的无言,一时红了双眼,他指着赵曦知口不择言地说道:“不要以为你是我亲弟弟我就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你造反都敢,何况其他?而且你方才说了皇家的争权夺利本就脱不了流血死人,你既然那么渴望那个皇位,就算给你登上皇位,以你的心胸,只怕迟早晚也会猜忌我……”赵曦知已经想通了,冷笑道:“毕竟手足之情,在皇位面前又算什么呢?是不是,哥哥?!”   宁王胸口起伏,忍了又忍才说道:“来人,把晋王带下去,仔细看押!”   赵曦知丝毫不惧,只是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宁王,说道:“哥哥,你会后悔的,你以为把我困在这里,就会顺利打到京城吗,你忘了十三叔最擅长什么吗?他在西疆纵横驰骋的时候你还在后宫玩耍呢!你不是十三叔的对手……”   宁王哪里听得下这话,反而更加怒不可遏:“他算什么,再能耐也不过是个皇叔,我定要打到京城给你看看!”   赵曦知给拉着往外,终于叫道:“哥哥,你会后悔的……现在归降还来得及!我会帮你跟父皇求情……十三叔……”   宁王早就失去了耐心。   ***   才过了年,南边就有紧急消息传回。   据说负责去跟宁王劝降的赵曦知,不知何故竟留在了宁王城中。   更有一个可怕的传言,说是赵曦知也已经跟宁王同心了。   张皇后本来就提心吊胆,听到这种消息,昏死当场。   出了这种大事,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们尽数无法镇定自若,民心更乱了。   但在一片的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唯有一个人最为高兴,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贵妃。   对贵妃而言,张皇后的存在本就碍眼,赵曦知更是拦路虎一般挡在了尚奕跟前,如今宁王自取灭亡,赵曦知紧随其后,活该是尚奕的机会到了。   而且就在赵曦知身陷宁王营中的消息传回京后,往赵尚奕王府走动的朝臣们明显多了起来,而后宫中,前来奉承贵妃的后妃也突然增多,皇后早就失去大势。   只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皇帝又病着,故而这些日子里,贵妃竭力要做的头等大事,竟是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前晚不能让自己高兴的心思流露出来。   紧接着,黔州方面又接连传回消息,宁王的军队已经接攻克了蜀地数座城池,几乎占了蜀州大半,有一些不肯归降的朝廷命官甚至给当场斩杀。   如此残暴猖狂的行径,彻底激怒了朝中官员。   群臣忍无可忍,纷纷上书求皇帝派兵讨伐宁王,痛斥说此等乱臣贼子,已经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2章   皇帝的病情先前略有好转,谁知赵曦知也陷落在宁王那边, 不知究竟情形如何。   本来是想赵曦知能说动宁王, 至少可以将战事消停, 没想到宁王那边更是火上浇油一般越演越烈,如今这局面竟似“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受了这双重打击, 一度气滞晕厥, 当然不能主持政事,大臣们群情激奋, 虽知道皇帝病情不妥, 可是对宁王实在忍无可忍,上书不说,且纷纷吵嚷着要面见皇帝, 若不是还有个赵芳敬在, 竭力压着众人, 只怕不知要闹到如何地步。   这天, 赵芳敬在乾清宫中伺候了皇帝汤药。   皇帝闭着双眼养了一会儿神, 便问赵芳敬:“近来朝臣们如何?”   赵芳敬温声道:“除了宁王之事, 幸而还没有别的大事, 皇上放心就是了。”   皇帝叹息, 用苍老的声音哑声道:“你不用安慰朕,朕早就知道了, 他们不依不饶的想要尽快除掉宁王,之前要不是你拦着,他们只怕要闯入这乾清宫了。”   赵芳敬道:“大臣们也是被激怒了。宁王的所做是有些过分。”   “哼, ”皇帝不由哼了声,道:“何止是过分,这个畜生……亏朕当初还曾看好他。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幸而当时不曾立他为太子,照他现在这个残暴的行径做法,倘若登基必是暴君!”   赵芳敬道:“皇兄!”   皇帝情绪又有些激动,忙定了定神,才又说道:“晋王的情形怎么样了,可探听到究竟了吗?我想以晋王的为人,不至于会跟他哥哥同流合污,只怕是不得已的。”   赵芳敬说道:“虽然还没有消息传回,但臣弟的想法跟皇兄是一样的,曦儿性子端直,在他临行之前,我还几番叮嘱,让他见了宁王一定要收敛脾气,千万不可跟宁王硬碰硬,若见情形不好也可虚与委蛇……看样子他并没有体会我的意思。”   皇帝苦笑:“曦儿只怕一辈子都不知什么叫虚与委蛇。”   赵芳敬道:“目下只盼曦儿无事。毕竟宁王如今的做法大干天和,跟以前的性情判若两人,我已经秘密又派了好手前去,不管如何,希望可以顺利把曦儿救出来。”   光是残杀地方官悬尸示众这一点,已经不像是一名有德亲王所能做出来的了,连身为他的父皇的皇帝,隐隐都觉着惭愧无地。   皇帝心情沉重,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可如果曦儿真的有事,那也是没有法子的,如今当务之急是一定要尽快拦住宁王,将他拿下!朕看兵部的那些人不管用,从今日起,你去调度,不管用什么法子,朕要尽快看到叛贼伏诛!”   赵芳敬垂头领旨,又道:“臣弟还有一件事。”   皇帝叹道:“你说罢。趁着朕还清醒。”   赵芳敬说道:“这话本来臣弟是不想说的,但是……”他顿了顿,终于道:“皇兄的身体如此,有时候又不得清醒,所以臣弟却着,皇兄该考虑一下先立太子之事了。”   皇帝微震:“你说什么?”   赵芳敬低着头道:“虽然皇兄信任臣弟,如今多事之秋臣弟也自当尽力而为,但对朝臣乃至天下百姓而言,如今最主要的还是要定下储君,这样的话,对宁王也算是一种震慑,以示皇上绝不会跟他妥协。”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太子的人选……”   赵芳敬道:“如今臣弟觉着,四皇子尚奕或许可以胜任。虽然尚奕未必比得上曦儿,但……也算是没有法子的办法,总要先稳住人心才好。”   皇帝喃喃道:“原来是尚奕啊。”   赵芳敬道:“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皇帝凝眸看着赵芳敬,半天不言语。   赵芳敬问道:“莫非皇兄心中另有人选?是……”   “不,”不等他问出口,皇帝说道:“尚奕似乎也可。让朕再想想吧。”   赵芳敬答了声“是”,又道:“对了,方才皇兄让我调度兵部,此举只怕又会惹来很多非议。”   “什么非议!”皇帝皱眉,“这些日子来朕所受的非议还少吗,能平定叛军稳定江山才是最要紧的!管他多少非议又如何!”   ****   这宫内的消息历来是最快的,赵芳敬跟皇帝提议立太子的时候,又有小太监跟几个太医伺候在侧,不出两日,消息已经传遍了内宫。   王贵妃喜不自禁,得意非凡。   张皇后那边,先前因为赵曦知也给宁王扣押,皇后急怒攻心,竟病倒了。   翊坤宫上下本不想先把这消息告诉皇后,谁知两个小宫女暗中议论的时候,却又偏给皇后听见。   张皇后不能置信,起初以为是宫女们自己嚼舌,叫来细问,才知道是乾清宫传出的消息,并无差错。   皇后惊心之余,又是愤怒,又是绝望,惊急之下,撑着起身,命人快去请赵芳敬前来。   不料小太监还未去传信,外头先禀报说贵妃到了。   张皇后脸色一变,咬牙道:“挡住她,本宫不见她。”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见王贵妃笑道:“妹妹惦记着皇后娘娘的病,所以特来探望,怎么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岂不是辜负了妹妹一片心意?”   说话间,果然见王贵妃艳光四射的走进殿内。   张皇后瞥见她满脸刺眼的炫耀自得,一口气在胸口徘徊,差点上不来。   “你……能有什么心意,”如今情形不言自明,张皇后也不再遮掩,冷笑道:“你现在只怕巴不得本宫就病死过去吧。你趁早给本宫离了这儿!”   贵妃满面诧异,道:“娘娘说的什么话,难道妹妹我是落井下石的人吗?而且显示宁王造反,又是晋王帮着他沆瀣一气……我心里也吓得不敢相信,知道娘娘也受不了,所以才来探望,想要让娘娘放宽心……”   皇后听了这两句,气的喘不过气来:“你、你闭嘴,你哪里知道晋王跟宁王沆瀣一气?别在这里瞎说!”   贵妃说道:“我隐约听乾清宫里流传出来的,难道皇上不是这样想的吗?”   张皇后眼前一黑,心已经缩成一团。   贵妃快意,却体贴地说道:“你们快扶着皇后,给她顺一顺气,看她脸色很不对……唉!原先我觉着宁王是个很有抱负之人,晋王殿下看着也很好,哪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唉!要是我的儿子也这样,我想必比娘娘还气的厉害呢!”   皇后早就知道王贵妃是特意来气自己的,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她暗中紧紧握拳,冷道:“你敢再说一句,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贵妃笑容一僵:“娘娘……”   皇后逼视着她,说道:“你别忘了本宫还是皇后,要处置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可不要以为本宫不敢!”   王贵妃对上她通红狠厉的眼神,倒是有些忌惮,便不再放肆,只叹息道:“可真是好心没好报,既然如此,臣妾不说了就是了,那就请娘娘好生养病就是了。”   她向着皇后挑唇一笑:“咱们走吧。”转身带了宫女太监们离去了。   等到王贵妃去后,张皇后才气喘吁吁地跌在榻上,半天缓不过来。   等终于缓和几分后,皇后问道:“如何楚王还没有来?”   宝莲答应着,又命去催。如此又过一刻钟,才见小太监陪着赵芳敬从外而来。   皇后正勉强喝了半碗汤药,见赵芳敬行礼,她便直接说道:“本宫听说,十三爷跟皇上提议要立太子吗?”   赵芳敬道:“是。”   皇后道:“是谁?”   “是四殿下尚奕。”   “好啊,”皇后早就知道答案,听他如此回答,索性笑道:“曦儿生死不知,楚王在这个时候提议立太子,这不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吗?”   “我并不是针对曦儿,只不过娘娘该知道如今的局势,虽然皇兄器重我,但是我越是出头,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就越多,对于朝臣跟百姓们而言,岂不是正跟宁王的檄文不谋而合了?所以出于这个考虑,我才想着让皇兄尽快立太子,不过是为了安稳人心而已。”   皇后张了张嘴:“什么安稳人心,不立太子难道京城里还会有人造反吗?十三弟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畏惧人言的了?你从小到现在所做的般般件件,哪一件事不是惊世骇俗的?如今还怕这点儿?”   赵芳敬顿了顿:“我虽不怕,只是担心别人对朝廷有些误解,毕竟皇兄病着,外头的人给宁王蛊惑,还以为我已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先前南边之战屡屡失利,我想或许也跟将士的心不稳有关。可惜先前居然放了曦儿去了,若他留下,自然是他的太子位。”   皇后也后悔的肠子发青,谁叫自己低估了宁王的偏执野望呢?他自己走上死路不说,居然还带累兄弟,若说皇后之前还有一丝母子怜恤之情,如今却已经给强烈的痛恨取而代之了。   皇后的声音温和下来:“十三弟,先前都说曦儿是最像你的,我也知道你心里最疼他,既然如此,何必要急着让皇上立太子,为什么不给曦儿留个机会呢?难道你不觉着……曦儿比尚奕更合适吗?”   赵芳敬为难:“话虽如此,可曦儿如今在宁王阵中……实在是鞭长莫及。”   皇后想到贵妃方才趾高气扬的样子,如何能够让王贵妃心想事成,便咬牙切齿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要立太子,也不能使尚奕!”   赵芳敬一怔:“可是……”赵崇之前给皇帝贬黜京城,五皇子又是个药罐子,八皇子年纪尚小,都不做考虑,七皇子赵能性情鲁莽直率,也不像是堪为太子的,当下只道:“可臣弟已经将此事禀明了皇上,皇上说会考量,如何决断且看皇上的意思罢了。”   皇后拧眉忖度半晌,说道:“皇上若是中意尚奕,自然会对你的提议从善如流,可这次却没有立刻答应,可见皇上也并不十分满意。”   此刻张皇后突然聪明起来,她心头极快地想了想,道:“十三弟,皇室不幸,出了宁王那个畜生,倒也罢了,如今皇上病倒,朝中全靠你独撑大局,你本就劳苦功高,且你又毫无私心,只为朝廷大局而已。何必在意一些小小流言?”   皇后安抚般说了这句,又道:“你不用担心,我有一个法子,兴许可以让民心安稳,朝臣也心悦诚服。”   两日后,内阁便接到了几位大臣们的奏表,其中便有定国公跟几位举足轻重的公侯。   又一日,皇帝下旨,竟是封了楚王赵芳敬为监国。   诏书一下,群臣们在愕然之余,却又觉着此事顺理成章,居然鲜少有提出异议的,反而尽数恭喜赵芳敬。   毕竟在这些日子里,赵芳敬的所作所为,但凡有眼睛心计的都十分清楚,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楚王殿下可谓是皇族之中的一股令人信服的清流了。   群臣先前自然也听说了赵芳敬建议皇帝先立太子的提议,也知道楚王的苦心。   毕竟赵芳敬虽然能干,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做的再好,终究欠缺一份正统。   如今皇上在这种情形下封他为“监国”,自然显示了极大的信任,且也像是反击了宁王那份檄文的种种猜忌之语。   这份自信大度,反而比仓促中被逼立太子要高明多了。   王贵妃本正高高兴兴地等着册封太子,可突然又无后续了,贵妃意外之余,也想通了其中的蹊跷。   贵妃自觉功亏一篑,一时在宫中大发脾气。   可相对于王贵妃的暴怒,赵尚奕却反而松了口气。   尚奕甚至劝说贵妃:“母妃不必惊恼,其实父皇本心也并不看好儿臣,父皇所喜的是三哥。纵然仓促中立儿臣为太子,以后如何还说不定,儿臣自觉这立太子非但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可能惹祸上身。”   贵妃却并不喜欢听这种话:“你胡说,你父皇偏爱自然是有的,但是你哪里不如晋王?只要你成了太子,自然可以做一番事业给你父皇看看,不愁他不喜欢你,何况……”   贵妃私心是觉着皇帝现在很有病入膏肓的势头,如果先册封了尚奕为太子,若皇上有个不妥,那尚奕自然就一步登天了,因此贵妃十分着急。   虽然王贵妃没有说完,尚奕却十分机灵,他隐隐地听出了贵妃的弦外之音,不由打了个哆嗦。   “母妃!”尚奕抬头,一反常态地眉头紧皱,“儿臣知道,对母妃而言儿臣自然是最好的。可是,从儿臣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我也渐渐地看明白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必十分强求,比如像是宁王,他就是因此疯魔了,才行差踏错自取灭亡。”   贵妃吃了一惊:“你……”   尚奕说道:“母妃要真的为了孩儿好,那就、就不要处心积虑的为了孩儿去觊觎那个皇位。孩儿恳求您了。”   赵尚奕说着,便双膝跪地,磕了头下去。   这一举动,反而把贵妃给镇住了,居然忘了厉声斥责。   且说赵尚奕从贵妃宫中退出,且走且心事重重。   来到宝仪门处,商议看向钟粹宫的方向,良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先尚奕其实并没有现在这样清醒,毕竟长久以来给贵妃耳提面命的,尚奕心中也有一份不服赵曦知之意。   但是……   尚奕突然想起乔养真从西疆而回,入住钟粹宫,自己前去见她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赵尚奕本来是想去探望一下这个新搬进宫的少女,对尚奕而言,乔养真几乎成了一个传奇。   这个女孩子看似柔弱乖巧,恬静淡然,却能南下北上,从最危险的地方步过。   简直比他这个束发戴冠的亲王还要智勇双全。   一念至此,心中就有些淡然的惆怅:因为他隐约知道,自己是注定得不到这样的女孩子了。   可让赵尚奕心头惊动的,却是这次他去钟粹宫相见养真,彼此所说的话。   那时候养真因为一路劳乏,正靠在榻上歇息。   听太监通禀说四殿下来到,才忙起身接驾。   赵尚奕笑道:“我打扰了姑娘休息了?一路鞍马劳顿,必然乏极了。”   养真说道:“倒也不算,十三叔很照顾我们。”   赵尚奕听见“我们”两个字,知道是指的她跟赵曦知,那会儿赵尚奕还不知赵曦知伤的很厉害,当下便又问起西疆的事情。   养真简略地说了一番,赵尚奕虽不曾亲临,却也大略体会到当时的危急,便叹道:“怪不得老七调侃西疆的事,却给三哥骂了一顿呢。”   养真不知此事,赵尚奕就也跟她说了一遍。又苦笑道:“惭愧,我自忖是无能去做这些事的,就连老七只怕也未必,实在不该不痛不痒地就拿这种事玩笑。改日倒要跟三哥好生道歉。”   养真见他态度诚恳,却触动她另一件心事。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养真微笑地看着赵尚奕道:“我隐约听说皇上十分器重殿下,甚至有意……册立殿下为太子?”   赵尚奕一怔。   虽然跟养真并无什么深交,可是尚奕却明白养真的性子,她不是个喜欢多嘴的人,何况此刻说的又是如此重大机密的事。   尚奕便道:“这、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   养真道:“这世上但凡有事,就并没有机密一说,何况……贵妃家里是大族,人多自然口杂。”   她带着淡笑,似乎是很随意在说此事。   尚奕的心头却一寒,虽然尚奕还没有认真地进入皇族之中的争权夺利,可凭着本能的敏锐,却察觉到自己的外祖家里行事的确有些嚣张过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就发生钱家庄那种事。   尚奕的笑有些勉强:“其实此事不过是捕风捉影,大概是有些糊涂人信口乱说,当不了真。”   养真突然道:“若是当不了真嘛,倒是好事。”   尚奕一惊!   “姑娘的意思是?”他忍不住追问。   养真温声道:“殿下不要怪罪,我并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只是先前多听了些戏文故事的,知道但凡是涉及皇室立储的,多数没有什么心平气和解决,常常是彼此斗的你死我活……殿下比我博学,自然不用我说。”   尚奕似乎听出她在警告自己,试探问:“这……是姑娘自己想的,还是、或许十三叔对姑娘说过什么吗?”   养真摇头:“十三叔从不跟我说这些,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而已,我只是觉着殿下性子温柔,是个好人,所以不知不觉中跟你胡说了这些,但是对我而言,却实在不想殿下这样的好人也卷进那种什么劳什子的争权夺利之中有个意外……呸呸,我又乱说了,殿下要是觉着我的话荒谬可笑,少不得就大人大量,当作没听过的罢了。”   事后,尚奕把养真当日跟自己的话想过无数遍。   本来他以为是赵芳敬教过养真这些话,或许是赵芳敬知道什么、故意让养真透给自己警告语他。   但是养真却否认了这个。   按理说他不该去在乎一个少女的话……毕竟养真不懂皇室的这些事情。   可是想着她跟自己说这些话时候的眼神、神情,不知为何,敏锐的尚奕心中竟掠过一丝寒意!   理智上他不想信以为真。   但是私心里,却有一种莫名之感,仿佛在告诫他不可把养真的话听而不闻!   ***   且说在赵芳敬紧锣密鼓的调度之下,效果很快立竿见影。   宁王的军队给堵在了蜀地,无法再往前一步。   赵芳敬又大刀阔斧的改变了几个主要将领的任命,兵部众人虽然有异议,但是之前屡次吃了败仗,他们也怕如果还继续败退下去,自然要担干系的。   既然皇帝将重任给了楚王,那么索性就让楚王处置罢了。   如此一来,调度的命令下达后,又过了月余,前方终于传回了八百里加急的急奏:在蜀地的一场交战中,朝廷军大获全胜,斩杀叛贼三千余人,宁王已经带了剩余部下退守蜀州城中。   这一下,才终于让所有人在安心之余,隐隐地也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从此,兵部上下对赵芳敬自然也是马首是瞻,而百姓们听闻朝廷兵马打了胜仗,自也知道是监国调度之功,也各自欢欣鼓舞。   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宁王所发的檄文了,一概的盛赞监国王爷。   打了这场胜仗后,赵芳敬将捷报禀奏了皇帝,皇帝也甚是欣慰。又问晋王如何。   赵芳敬道:“据说已经找到了曦儿,他虽在宁王军中,却是无恙。又听说他并没有投向宁王,只是给宁王强行羁押在军中而已,如今正想办法营救。”   赵芳敬将诸事说了一遍,皇帝早就累倦欲睡,赵芳敬见状便先行退出。   离开乾清宫后,他本是要出宫门的,走了数步心头一动。   原来这连日来,朝廷上下的政事,不管是跟宁王交战这种大事,还是地方杂事,一应都要经由他过目,竟忙的分身/不暇。   再加上养真人在宫中,相见多有不便。   如今总算能喘一口气,他看着钟粹宫的方向,心念初动,青鸟已经会意,便道:“王爷是不是想去钟粹宫见姑娘呀?也该去看看她了,这么多日子不见,奴婢都觉着格外想念了。”   赵芳敬见小太监都看了出来,又听如此说,索性一笑,便果然往后宫而来。   且说近来地气转暖,钟粹宫中,异香郁郁馥馥。   今日程红玉进宫来探视皇后娘娘,在翊坤宫寒暄半晌后,便告退而出,才又来了钟粹宫。   程红玉才进殿内,就嗅到和暖的馨香,便笑问:“你在弄什么?倒好像是百花盛开似的。”   养真说道:“闲着无聊,玩儿罢了。快请坐。”   彼此落座,便问程红玉进宫如何。红玉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忧色,因对养真说道:“我方才去探视娘娘,皇后娘娘的心情似乎不好,精神也差……想必是为了三殿下担忧。”   这数日养真也去看望过几次张皇后,知道她的情形,因对程红玉道:“娘娘向来把三殿下当作心肝一样,自然放心不下。”   程红玉迟疑道:“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着娘娘对我也冷冷淡淡的。”   养真微笑道:“自然是你多心了,只是她病中没有精神而已,先前我去探望,娘娘也是一样的,说不几句话脸上就流露烦恼之色,少不得我赶紧告退了。”   程红玉听她这样说,才稍微心安,又对养真道:“这就罢了,我还以为娘娘讨厌我呢。我听说……娘娘很喜欢桑家的姐姐。”   养真眉头微蹙,道:“桑姑娘是很伶俐的人,自然跟咱们不同。”   程红玉叹道:“是啊。先前桑家二公子出了那样的大事,我当时还替桑姑娘觉着可惜呢。”   “可惜什么?”   程红玉有些忸怩,道:“我以为她必然会被牵连,只怕是到不了三殿下身旁了。”   养真听了这个,哑然失笑:“你、你怎么还这样想?倘若是真的,你倒要去烧高香才好。”   程红玉小心地瞅了她半晌,见她是认真的,才松了口气,便往养真身边凑了凑,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当然不是那么想的,听说那件事后,我心里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我知道三殿下喜欢她,以后要是到了殿下身边,殿下只喜欢她去……岂不冷落了我?我、我虽知道不能幸灾乐祸,可心里还是……”   程红玉吐舌,又小声道:“只不过我怕若说出我真心所想的……你会笑我不够贤良,心存嫉妒什么的。”   养真听了这句,忖度片刻:“以前我也如你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在我的想法有些不同了。”   “啊?”   养真说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自然想跟他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如同鸳鸯双飞一样,你哪里看见过一对鸳鸯的旁边还多出一只鸳鸯来的?”   程红玉闻所未闻,睁大双眼看了养真半晌,才诧异问道:“你、你怎么突然间会这样想?”   如今的社会风气虽然不算太过严苛,但是三妻四妾历来有之,身为正妻若是容不得丈夫纳妾,便是不贤良,甚至还会给冠以“嫉妒”之名。   程红玉出身大族,更是知道这个道理。   而对养真来说,以前在“梦中”的她,当然也跟程红玉一样。   且她那时候还是太子妃,既然是太子,将来的皇帝,自然是三宫六院少不了,所以养真一早就是如此想法,一定要“贤德”,一定不能“嫉妒”。   可现在……在面对赵芳敬的时候,心中却实在想象不出他去对第二个女子这样深情蜜意的样子。   稍微一想就觉着受不了。   面对程红玉骇然的眼神,养真一笑,说道:“大概是我突然间悟了吧。”   也许先前的她心里有太多的责任,太多的忌惮,再加上对于赵曦知未必是真心喜欢,只是当他是自己的“夫君”般对待,所以想要恪尽“太子妃”的职守而已。   然而这一回……她可以信赖赵芳敬,可以把一切交给他,可以享受他的宠爱。   不用肩负着太多,也不用忌惮太多。   她只想要全心全意地喜欢十三叔,也得他全心全意地喜欢着自己。   程红玉呆呆地看了养真半晌,终于也闷闷地说道:“你说的其实有道理,自古以来鸳鸯都是一对对儿的,又哪里会多出一只鸳或者多出一只鸯呢?可是这些话,我们也只有私底下说说罢了。”   程红玉颇为惆怅,内心认为不管是自己还是养真,这辈子只怕不会如“鸳鸯”一般的好命了。   何况如今赵曦知人在宁王那边,惊险重重,一时更闷上心头。   养真见她怅然,便叫杏儿去取了自己新做的红枣山药糕送给她吃,程红玉吃了两块,心情有所好转,又笑道:“剩下的给我带了出宫去可好?”   养真说道:“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就这么好吃?”   程红玉道:“不瞒你说,我不是自己吃,带回去给老太太,之前因为三殿下陷落宁王那边的事,老太太又担心跟三殿下一块儿的晋臣,最近有些吃不下饭,你这个又滑又软又香甜,倒是可以给老太太尝尝,且她最喜欢你做的东西,兴许会爱吃。”   养真闻言,忙叫把剩下的都给她好生包裹了。程红玉这才起身告退。   程红玉前脚才走,赵芳敬便到了。   彼时养真正因为跟程红玉那一番话触动心境,在博山炉旁边坐着出神。   加上赵芳敬没有叫小太监禀报,所以她竟没有察觉人靠前了。   直到嗅到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淡香,才蓦地回首。   对上他深邃的星眸,养真惊愕:“十三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芳敬见她要起身,便轻轻地摁着她的肩膀又叫她重新坐下,因说道:“我才来,你倒是在出什么神?”   养真把心事压下,说道:“红玉姐姐方才来过,才送了她去了。”   赵芳敬在她对面落座,笑道:“原来是她,我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一眼。”   养真说道:“姐姐是进宫探望皇后娘娘的。顺道来看看我。”   赵芳敬心头一动:“你是不是觉着在这里闷?要不要我跟皇上说说,接你出去?”   “不用!”养真忙道。   她回答的有些急促,赵芳敬意外:“怎么了?我还以为你是想出去呢,你可知道钱家那两个小家伙去王府打听了你多少次?”   赵芳敬如今正忙的不可开交,自己在宫中还安稳些,若是出去,岂非平添他的负担?   这些话养真却并不告诉赵芳敬,只问道:“仲春跟丽月?他们、他们可还好吗?”   “还不错,两个人越发的能干了,把汇丰楼经营的井井有条。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件好事。”赵芳敬笑吟吟地看着她。   “什么好事?”养真忙问。   赵芳敬道:“是薛典要回来了,这会儿大概……已经在半路了。”   “薛叔叔?!”养真惊喜,“薛叔叔的身子养好了吗?”   “虽不算痊愈,也大有起色,”赵芳敬道,“你可算放心了吧。”   养真眼中湿润,重重地点点头。   赵芳敬不愿她难过,嗅了嗅,问道:“什么东西有些甜甜的?”   养真定神,跟着嗅了嗅,笑道:“是不是红枣山药的味道?”   “啊……是了。”赵芳敬恍然大悟,又问,“你又做了点心?”   “虽是才做的,可惜十三叔这次吃不成了。”养真便把程红玉将点心带了去一节说了。   赵芳敬笑道:“好啊,你的手艺果然是人人喜欢的,我自然得让着孙老夫人的。且你先前做的那梅花酥跟栗子饼,我吃着都甚好,难为你了。”   之前养真做的点心,也常叫了杏儿送去内阁,经由青鸟送给赵芳敬。   养真低头一笑,说道:“我不过是随手做了打发时间的罢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了这个,又想起一件:“十三叔你稍微等一等。”   赵芳敬不知为何,却见养真回身跑向内殿,掀起自己的枕头,在枕头底下摸了一样东西出来。   “又拿的什么?”赵芳敬好奇地笑问。   养真脸上微红,双手抬高,手中却捏着一样东西,赵芳敬细看,却见竟是个精致的香囊。   他诧异地看着,伸手接了过来,低头打量,却见香囊上绣着一朵如意云头,说实话针线不算上乘,甚至透着几分朴拙。   赵芳敬笑道:“你做的?”   养真红着脸说道:“我看她们都会做,闲着无事的时候就也做了这个,十三叔你要是嫌弃,那我……”   “谁嫌弃了?谁又敢嫌弃?”赵芳敬握着那香囊,“养真做的东西自然都是世间难得,我珍爱还来不及呢。”   养真的脸上透出了喜欢的光芒:“是、是吗?那你闻闻这香味怎么样?可和你的心意?”   赵芳敬早就嗅到一股幽幽冷香,隐隐地还有恰到好处的清甜,此刻便举高了在鼻端一嗅,越发的沁人心脾了。   “这是什么香?”他觉着有些熟悉的冷香,可一时又想不到。   养真说道:“是梅花跟莲蕊调的香做的香饼。”   “梅花跟莲蕊也能调出香来?怪道这个味儿从没有闻过,又是清新又是香甜,又是自个儿做的?”赵芳敬又惊又喜地问。   养真道:“我照着书上做的,觉着很适合十三叔,你既然喜欢,也是我没有白做一场。”   赵芳敬情不自禁在香囊上轻轻地亲了口,笑意在眼中漾开:“知道惦记十三叔了?”   养真道:“我一直都惦记着呀,只是不曾说出来罢了。”   赵芳敬笑道:“心里惦记自然是好的,不过以后见了我,若是也能像是上次一样说‘我很想你’,我自然越发高兴。”   他所指的当然是在西疆城头的那一幕。养真脸上的红重了几分:“我才不呢。”   “为什么不,难道不想十三叔高兴?”   “总是挂在嘴里说,我岂不是成了巧言令色阿谀奉承的人了。”   “别人如此自然是巧言令色阿谀奉承,若养真如此……”赵芳敬把那香囊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又握住养真的手道:“便是甜言蜜语,叫人喜欢。”   养真的脸上滚热,想把手抽回来,赵芳敬却并不松开,养真咳了声:“你、你是不是该走了?听说你忙的很。”   赵芳敬看着她羞赧的脸色,轻声道:“再忙也有陪养真的时间。”   养真闻言却正色道:“十三叔,我听说现在朝廷一应大小的事情都交由你在处置,你做事的时候可要专心,千万不要走神,毕竟那都是正经大事,一点儿也错不得的。”   赵芳敬见她一本正经的,便捏了捏她的鼻头:“知道了,真是个教先生。”   养真忍笑,突然又问:“对了,说来我差点忘了……不知道三殿下怎么样了?”   赵芳敬虽知道她问赵曦知如何只是人之常情,可看着她为赵曦知担忧,心里却仍有点别扭:“我先前跟皇上说了,他给宁王拘押在营中,并没有性命之忧。”   “唉!”养真叹气。   “你叹什么?”   养真皱眉抱怨道:“当初他要去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妥,他却一心一意的一定要去,如今果然吧?怎么也改不了这个一意孤行的执拗性子。”   赵芳敬听着她的口吻仿佛亲昵,眼神微沉,终于淡淡地说道:“各人自然有个人的命数,各人应走的路,你难道要替他做了主?你自然也左右不了他的心意。”   养真立刻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当下道:“是啊,他笨笨的,总叫人不太放心。哪里比得上十三叔,经天纬地无所不能的。”   赵芳敬本来不悦,闻言却差点笑起来,当下将养真揽入怀中,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亲了口:“真的吗?”   养真才要将他推开,不料赵芳敬久不见她,又极心悦她的懂事乖觉,亲了一下后竟无法餍足,当下又向着养真的唇上亲了下去。   养真躲闪不及,才欲退后,已经给他拥入怀中去了。   偏就在这时候,殿外有小太监扬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紧锣密鼓地倒计时~ 第73章   皇后先前安排定国公纠结了一帮老臣, 上书请求皇帝封了赵芳敬为监国,这才暂时将册立太子的风头避了过去。   虽然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可皇后仍不能完全地放心, 毕竟赵曦知人还在宁王那边,他一日不回、一日没有入主东宫,皇后便始终不得安稳。   虽然有程红玉跟桑落时不时地进宫探视, 但是程红玉不是个心细讨喜的, 皇后并不十分待见她, 桑落倒是个极体贴人心的, 可偏偏出了桑岺那件事,所以两个人皇后都有些不待见。   想来想去,自打养真住在钟粹宫后, 还算三五不时地到翊坤宫给自己请安,每每还会带些亲手做的糕点之类。   就算在宫内一度流传皇帝要册立赵尚奕为太子,大家都纷纷去往贵妃宫中谄媚的时候, 养真还是淡然自若的, 照去翊坤宫不误。   张皇后当然知道,自打养真住在宫内, 贵妃对她可是百般的上心笼络。   没想到在这种情势下, 养真依旧如故, 并不像是那些人流露拜高踩低之态。   皇后以前高看养真一眼,不过是因为她的命格而已,但想到近来她种种举动,不免真心的感喟起来。   又想到如今赵曦知不在京城, 朝野上下能拿主意的自然是赵芳敬,而赵芳敬又极疼养真的,倒不如好生笼络笼络她,关键时候也能起到效用的。   一念至此,皇后才强撑起身,亲自往钟粹宫而来。   但是万万没想到,皇后惊鸿一瞥,竟看见那样一幕。   简直魂不附体。   ****   皇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同赵芳敬应对,跟养真又到底说了什么话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恍惚惚地离开了钟粹宫,将出门的时候眼前发黑,差点跌倒。   宝莲因紧跟在身后,忙将皇后扶住,先前那一幕宝莲也看见了,这会儿也六神无主地看着皇后:“娘娘……”   张皇后回头:“你刚才、是不是也看见了?”   宝莲面有难色,只得点了点头,又小声说道:“奴婢、奴婢真不敢相信……”   皇后又是一阵晕眩。   好不容易挣扎着上了步辇,往翊坤宫去的时候,却正好撞见了去乾清宫探病的王贵妃。   两人的步辇在宫道中相遇,王贵妃早看出皇后的脸色不对。   贵妃自然是消息灵通的,早就听说皇后亲自往钟粹宫去一事。她当然猜到皇后是去做什么的。   可是赵芳敬也在钟粹宫中。   本以为她自然会跟监国相谈甚欢,谁知却是这个反应。   贵妃心中狐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叫人停下步辇,自己假借行礼状拦住,道:“臣妾参见娘娘。”   张皇后有气无力地瞥她一眼,已经没有别的精神跟她如何了,便只弱声道:“回宫。”   才说了这句,忽然又想起来,便问贵妃:“你去乾清宫了?”   贵妃见她神情恍惚,倒好像是受了什么惊似的,便道:“回娘娘,正是。”   张皇后喃喃道:“对了、皇上……得告诉皇上!”   她精神一振,像是捉到了什么救命稻草,竟道:“改去乾清宫!”   不料王贵妃听见了皇后的自言自语,她皱了皱眉,抬手制止了太监们:“且慢。”   皇后垂头看她,冷冷地问:“你还有何事?”   王贵妃笑问道:“娘娘要去乾清宫?皇上这会儿可不耐烦的很,娘娘千万别拿一些琐碎的小事来惹皇上不快呀。”   “琐碎、小事?”皇后脸上露出不屑跟厌恶之色,旋即道:“如何做本宫自然清楚,不用你多嘴多舌,还不闪开!”   贵妃见她执意要去,便敛了脸上笑意,淡淡道:“若是娘娘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想要去禀告皇上,劝娘娘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的好。”   张皇后本心如火灼,闻言又惊又怒:“你、你说什么?”下意识地感觉到贵妃……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又觉着不可能。   王贵妃笑而不语。   两个人一个在辇上,一个在地下,四目相对,对峙片刻,皇后终于道:“落辇。”   太监们轻轻地将步辇放下,张皇后扶着宝莲的手走了下来,缓步走到贵妃跟前儿。   皇后倾身,咬牙低声问道:“你、可是知道什么?”   贵妃道:“那就得看娘娘是知道了什么了。”   张皇后倒吸一口冷气,暗中指甲都扣入了掌心。   “那本宫就告诉你,本宫方才去钟粹宫,监国也在。”   “然后呢?”贵妃云淡风轻的。   张皇后盯着贵妃的眼睛,本来这件事非同小可,她不想这么快就告诉除了皇帝之外的别人,可是看着王贵妃这样的脸色,心中竟然再忍不住,便道:“你猜他们在做什么?”   听了这句,王贵妃就知道皇后的确是看见了“什么”。   贵妃不疾不徐往皇后跟前走了一步,含笑低声道:“郎才女貌的……做点什么好像也不足为奇啊。”   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确认自己没有领悟错贵妃的意思,匪夷所思地问:“你、你在胡吣什么?”   贵妃道:“不然,娘娘觉着呢?”   张皇后浑身颤抖:“他们……他们是不、伦!难道你不知道!”   贵妃仍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竟道:“娘娘言重了,又不是真的血缘相关,又没有拜过干爹干叔叔之类……且男未婚女未嫁,我却没看出来是哪里有什么不、伦。”   张皇后屏住呼吸,半晌才憋出一句:“疯了!你是疯了,你们都疯了!”   此刻周围的太监宫女虽退得远远的,可皇后这句他们仍是听见了。   贵妃面不改色,道:“娘娘请慎言。”   皇后闭上双眼深深呼吸:“我只去乾清宫。”   “不必了!”贵妃见她要走,便扬声说道。   皇后回头:“你凭什么拦着本宫?”   贵妃缓缓转身,低低笑道:“娘娘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乔养真孤鸾的命格?没想到我也知道吧?但是我知道的事情,娘娘你就未必知道了。”   王贵妃的嘴自然比皇后要紧一些,本来不至于把自己的计策透露给皇后,可是如今局势非同一般,宁王跟晋王都困在南边,皇上又病重着,贵妃倒是有些有恃无恐了。   此刻看着皇后狐疑不解的表情,贵妃说道:“索性告诉娘娘吧,其实,十三王爷要娶我们府里的丫头,不过是个幌子。”   她如愿以偿地看见皇后双眼睁大,满是震惊。   贵妃满意地笑了:“其实十三王爷真正会娶的,是乔养真那个丫头。这个还是我给皇上想出来的主意呢,娘娘不知道吧?”   张皇后双脚虽还站在原地,整个人却摇摇欲坠:“你、你……说的什么话?本宫、不相信……”   “因为皇上没告诉皇后所以你不信?”贵妃掩口笑了起来,道:“皇上是怕娘娘接受不了,又或者怕你再跟别的什么人透露出去,所以不叫你知道。但是从此也可以看出皇上到底是宠信谁更多些,娘娘您觉着是不是?”   张皇后骇然之极,又觉着人好像立在孤舟之中,正经历着惊涛骇浪,生死存亡的时候,却没有人拉扯一把,反而有无数的手好像要将她撕扯成碎片。   终于,皇后胸中一口气凝滞,竟又晕厥过去!   皇后这一场病非同小可。   之前无非是担心赵曦知,思虑过度缠绵病榻,最近本已经想开许多,正有些好转。   可经过此事,重又激发了旧症。   太医们一度都觉着不好了,连皇帝都有些震惊,几乎不顾自己身体,强撑着亲往翊坤宫探看。   张皇后见了皇帝,不由想起在钟粹宫所见,以及王贵妃所说。   她有满腹的话想要质问,却又清楚地知道皇帝肯做到这个地步,哪里还会在乎她说什么?   一时之间万念俱灰。   正在皇后情形危殆的时候,蜀地方面又传回消息。   原来朝廷兵马开始对宁王叛军进行围杀,攻城三日,终于叛军支撑不住,宁王随着叛军仓皇而逃!   一场激烈的掩杀过后,宁王在乱军之中给误杀。   不幸中的万幸,是晋王赵曦知还安然无恙,赵曦知同众人负责收拾了宁王的尸身,一路押送回京。   想必,顶多再过一个月就能回京。   皇后听说这个消息,先前几乎散了的魂魄才总算又聚拢了回来。   来不及为宁王之死而悲痛,一想到赵曦知将回来,皇后开始振作精神,开始服汤喝药,想要让自己快些好转。   ***   皇后为什么突然又病重了几分,原因贵妃知道。   而除了贵妃之外,养真也猜到了几分。   那天赵芳敬一时按捺不住,亲密的举止大概已经落入了皇后眼中,虽然那时候赵芳敬及时地将她拥入怀中,转身挡在了她的身前,也挡住了皇后的目光。   但是皇后进殿后便有些眼神恍惚躲闪,语无伦次,且说了几句便去了。   赵芳敬倒是若无其事,并且安抚养真说皇后并没有看见。   养真本是半信半疑,毕竟赵芳敬反应迅速,且她又给赵芳敬挡着,无法确定皇后看没看见,只能暂时听他的。   只是未免抱怨了两句,说他行为太过荒唐不知检点了。   赵芳敬丝毫的羞赧都无,反而坦然笑道:“怕什么?就算是看见了又怎么样呢?”   养真诧异,跺脚道:“十三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这样……”   “这样什么?”   养真扭头不理他,赵芳敬叹了口气,重走到她身后将她抱住:“你好歹也已经十七岁了,真以为十三叔看着你……会无动于衷吗?”   养真捂着脸,低低吼道:“你还来……不许说了!”   回身就要将他推开,不料赵芳敬不肯撒手,又轻声笑道:“何况这么多日没见你了,真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你,再也不分开了。”   养真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微微一动。   原先赵芳敬带她回京后,两人很快便能成亲,谁知又生出宁王之事,不免耽搁了。   赵芳敬却又道:“罢了,横竖、不用再忍太久了。”   养真听到这里才问:“什么叫不用再忍太久?”   赵芳敬微笑道:“索性跟你说,宁王那边,大势已经控制住了,不出一个月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   养真见他这样笃定,一时也喜形于色:“真的?”   看赵芳敬点头,养真不由由衷赞叹道:“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十三叔能耐!”   赵芳敬见她已经不在挂怀皇后之事,这才放心,便又闲话几句才去了。   后来养真听说皇后病重,本想去探望,可又怕皇后真的看见了……自己去了却没意思,于是只叫嬷嬷代替自己过去请安而已。   直到一切真如赵芳敬所说,宁王叛军给平定,养真才也松了口气。   在四月中,赵曦知同一干将领官员等回到京中。   大家各司其职,赵曦知则先行回宫。   进了乾清宫拜见皇帝,正想详细禀明自己出使以及给扣押的经过。皇帝却轻描淡写道:“你先去翊坤宫吧,你母后因思念成疾病倒了。你去安抚安抚她。”   赵曦知虽然意外,却也担心皇后病体,当下忙领旨而退。   这边还有程晋臣跟两名侍从留下,皇帝便叫晋臣把出使以来发生的种种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当时一言不合,宁王将赵曦知一行人扣押后,起初还想劝赵曦知归顺自己,兄弟“同心”,谁知赵曦知不为所动。   为了逼迫赵曦知,宁王甚至杀了数名钦差,一度还想对程晋臣动手。   后来是赵芳敬所派的暗卫悄悄地潜入,暗中护卫。   在朝廷兵马攻城的时候,宁王本想带着赵曦知一块儿逃走,不料暗卫及时动手,将赵曦知等人先救了出去。   宁王察觉,这才自行仓皇逃窜,却因为知道大势已去,宁王在溃逃之中慌张落马,竟给乱兵踩踏而死了。   听程晋臣说到这个的时候……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却没有说别的。   最后,只叫程晋臣等下去歇息。   晋臣去后,皇帝心中怆然,半晌才问:“芳敬呢?”   过了片刻,外头才有脚步声,是赵芳敬入内,行礼道:“皇兄唤我?”   皇帝转头看着他,突然说道:“曦儿能够平安归来,朕……很欣慰。”   赵芳敬目光微动,继而笑道:“曦儿是个有福的,何况臣弟曾跟皇兄说过,曦儿不至于有事的。”   皇帝道:“其实朕、跟你都知道,曦儿的生死,其实不在宁王,对不对?”   赵芳敬面上的笑容收了一两分:“皇兄的意思是?”   皇帝直直地看着他:“芳敬,说到底……你的心不够狠。”   赵芳敬一震,嘴唇微动,终于还是一笑:“臣弟不懂皇兄在说什么,是责怪臣弟办事不力吗?”   “不,你很好。”皇帝的脸上却露出了惆怅又欣慰的笑容,道:“朕其实……该庆幸,你始终不是那种残忍冷血的心性,你跟宁王不同,再怎么谋划,你也不会失去底线的,对不对,芳敬。”   赵芳敬喉头微动:“皇兄……”   “不用瞒朕了,朕知道你的心。”皇帝抬手,在枕头内侧摸了半晌,竟拿出一卷玉轴绫锦的圣旨:“你自己看罢。”   赵芳敬皱眉,忙跪地接了过来,这才展开看去。   当看见圣旨上所写的是什么之时,赵芳敬眼中透出惊疑之色,他忙合起圣旨,抬头看向皇帝:“皇兄!”   皇帝笑看他一眼:“怎么样,你觉着这合不合你的心意?”   赵芳敬低头:“臣弟万不敢当!”   “你敢,你当然敢,”皇帝重重地叹了声,道:“你起来吧,也不必惶恐,这是朕的意思。”   赵芳敬握着那卷圣旨,神色复杂地起身。   皇帝道:“本来,朕是不会如此做的,毕竟这太过惊世骇俗,不容于常法,但是万事皆有破例,且又出了宁王一事,朕也看开了。”   赵芳敬仍是不语。   皇帝说道:“你知不知道,朕是从什么时候看穿你的心意的?”   赵芳敬这才有些艰涩的开口:“臣弟、不知。”   皇帝说道:“是从你……主动跟朕求乔养真的时候。”   赵芳敬双眸微微睁大。   皇帝说道:“再怎么疼惜那个孩子,也不至于想用这种方式守护她。除非、你是对她有情。甚至……你是非她不可。”   赵芳敬心头隐隐战栗:“皇兄……”   皇帝说道:“其实,朕也试探过你。”   赵芳敬微怔:“什么时候?”   皇帝说道:“就是曦儿去西疆的那次,后来你不是也自求前往吗?”   赵芳敬点头。   皇帝说道:“本来朕……错估了形势,朕本来想设一个局,看你如何对待曦儿,没想到情势超乎朕的想象,你非但没有对曦儿下手,反而救了他,那时候朕还以为,是朕误会了你。”   赵芳敬听到这里,才苦笑道:“原来是这样。”   皇帝说了这么多话,未免有些气衰力竭,停了片刻后才说道:“芳敬,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曦儿,你明明有很多机会。”   “曦儿很好,虽然……曾经做过错事,”赵芳敬闭了闭双眸,淡淡地说道:“正如皇兄所说,我难道是冷血无情的畜生么?”   “你当然不是,可也许……你是太过自信了,你觉着曦儿的存在,也阻挠不了你。是不是?”皇帝了然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赵芳敬哑然失笑:“皇兄,你真是……”   皇帝却又沉声说道:“唯有一件事,让朕意难平。”   “是什么事?”   皇帝的声音有几分严厉,喝道:“宁王。是宁王。你知道朕的意思吧。”   赵芳敬皱眉,低下头去。   皇帝说道:“宁王檄文上那些话,仿佛是胡话般,却言之凿凿,可见一定是有人在他面前挑唆过。朕想,这些人大概、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赵芳敬不语。   皇帝道:“朕不是怪罪你,就算是挑拨,宁王若是正统皇室子孙,也不该轻易地给挑唆到反叛祖宗的地步,而且他所纵容的叛军种种禽兽所为,毕竟也不是别人能唆使出来的,只能说你给了他一点引子,他自己便暴露了不堪的本性而已。”   赵芳敬眼神复杂:“臣弟……”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赵芳敬脸上已经吃了一记。   皇帝病弱,这一巴掌打的自然不重,可是对赵芳敬而言,却如同给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似的。   他皱着眉,撩起袍子,重又跪了下去。   皇帝身形一晃,胸口起伏,盯着他道:“可是!朕意难平的不是失去一个不孝子孙,朕意难平的,是此事牵连了那么多百姓,造成朝野动荡,民心不稳,你……不觉着太过了吗!”   过了半晌,赵芳敬才开口:“皇兄,我也是被逼无奈。”   “什么无奈,为了这皇位?还是为了……”皇帝恨恨地将那三个字压下去,因为他心里隐隐觉着不可能,“你说!”   赵芳敬道:“皇兄容禀,皇兄不知道的是,臣弟曾经选择过安分守己做自己的亲王,但是,结局却比现在的局面更惨烈许多。”   “你、你在说什么?”皇帝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赵芳敬道:“臣弟惭愧,臣弟此刻所说,句句属实。不管皇兄信不信,我这样做,对谁都好。”   “闭嘴!你到底、是何意思!”   赵芳敬垂头,突然想起那个在自己王府静室打坐的夜晚:“皇兄试过盘膝打坐吗?”   静坐,这本是修道人常有的功课。   皇帝好道,自然也并不陌生。   “当然。”   “皇兄信不信,臣弟曾经在一次静坐之中,看见了将来要发生的事。”   皇帝缠绵病榻,脸色本就不好,听了这句,脸上血色更是退了个干干净净:“你、你再说一遍?”   赵芳敬道:“臣弟看见了将来发生的事情,我所信任看好的人,受人挑唆,想置我于死地;我所珍视掌心、不舍得她受丝毫伤害的人,被肆意的践踏,折磨诋毁。到最后、到最后,战火从梅阳烧到了京城!”   皇帝屏住呼吸:“你、你说……”   他觉着自己不该相信赵芳敬所言,但是潜意识中,却隐隐地有种感觉——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皇帝骇极,又觉晕眩。   跪着的赵芳敬平定心绪,缓缓抬头道:“皇兄,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是我,只能这样做。”   目光相对,半天,皇帝终于笑了笑。   “宁王的檄文里写,本朝没有兄终弟及一说,可是所有人都不敢提,本朝的太宗皇帝,岂不是也是在□□皇帝驾崩后取代了侄子继位的吗?”   皇帝说了这句,轻声问道:“芳敬啊,你……能答应朕做个好皇帝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叔干的还不错吧~当然皇帝也是只成精的狐狸~ 第74章   就在晋王赵曦知回京后五日, 皇帝下了一道让天下震惊的旨意。   原来,皇帝称病退位,昭告天下, 即日起将皇位传于十三王爷赵芳敬!   这本来是一件极为惊世骇俗、破格逾矩的大事。   可令人意外的是, 皇帝的旨意降下后,原本该暴跳三尺的朝臣们, 突然间出人意料的沉默下来, 只有几个极迂腐的才跳了出来,大喝此事不成体统。   但是很快有朝臣对答:“要真的从‘体统’说起来,本朝开国时候曾现有的例子,难道大家都忘了吗?当时继位的太宗皇帝,正是□□皇帝的胞弟,且太宗皇帝也是圣明无匹的一代明君啊。”   有人点头附和。   其实, 在赵芳敬还没有接手内阁的时候, 因他是皇室贵胄, 且又人品风流,朝中就有不少的官员跟他交好。   自打他着手料理朝政后,因为处事公正,决断英明,让素来擅长挑剔的官员也都无话可说, 更加收拢了一批人心。   乃至后来给封为监国, 平定宁王之乱,有条不紊地处置天下之事,这般风姿, 令人倾倒。   是以隐隐地在群臣心目中,早就唯十三王爷马首是瞻。   赵芳敬的威望,在不知不觉中早就盖过了众皇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那就是宁王的檄文。   因为宁王的那则檄文,虽然起初大家都觉着什么赵芳敬“兄终弟及”的不可能,十分荒谬,但是毕竟宁王提了出来,大家心里便有了这个印象。   后来赵曦知身陷宁王营中,赵芳敬代理朝政,群臣们嘴上虽不敢说,私底下却也忍不住会暗想:假如真的兄终弟及的话,除了名声上不太好听,可是若真得了十三王爷这般的圣君,却自然是国之福了。   因此在皇帝下了这道诏书后,却隐隐地契合了众人心中的期待。   十三王爷继位,倘若是朝臣们提出,自然是要给拖出去打死的大不韪;倘若是赵芳敬自己提出,自然更是谋逆——就如同宁王了。   可如果是皇帝自己如此决断,这便是所谓的“顺理成章”。   又说什么呢?   只能山呼万岁英明。   所以除了少数几个朝臣们鼓噪了一番后,大多数的朝臣们却是暗中的欢欣鼓舞。   ***   而在朝臣之外,晋王赵曦知以及赵尚奕等皇子,却也毫无一人正面反对皇帝的旨意。   尤其是赵尚奕跟赵能两人,反而即刻表示皇帝的决定十分圣明,他们也宁肯十三王爷继位。   至于别的,后宫中,张皇后因为见赵曦知平安归来,喜不自胜,一心都在母子重逢之上。   但她毕竟亏了身体,连日里情形仍是不好,也无心忧虑别的。   虽然听说了皇帝传位的旨意,但是……因为先前目睹了赵芳敬跟养真那样亲昵,那时候皇后心里就生出了一丝预感,所以此刻倒也不觉着怎么惊愕了。   数日来,赵曦知在翊坤宫内不离左右地伺候,也竟顾不得理会别的事。   算来算去,这宫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却是王贵妃了。   贵妃跟皇后不屈不挠地斗了半辈子,怎么也想不到皇位居然会落在赵芳敬的手里,她哪里能够接受。   可皇帝的旨意昭告天下,岂能是轻易改变的?   何况赵尚奕也并不站在自己这边。   贵妃简直如丧考妣,姑且不提。   且说这日,赵曦知仍在翊坤宫伺候皇后。   张皇后看他忙前忙后,人更憔悴了,十分心疼。   可却又舍不得他离开,便握着手温声问道:“累不累?”   赵曦知笑道:“伺候母后,乃是孩儿天经地义的,怎么会累呢?”   张皇后心里发酸,情不自禁道:“你是这样懂事乖巧的孩子,怎么你父皇偏偏……”   赵曦知忙道:“母后,对儿臣现在而言最重要的,是母后您的身体要尽快好起来,天底下再也没有别这个更要紧的事了。”   张皇后若有所悟,便含笑道:“是啊,母后到现在才觉着,没有什么比得上咱们母子相处。”   赵曦知笑道:“这才是正经大道理呢,母后能这样想,儿子也跟着高兴。”   张皇后看着他笑容明朗的模样,道:“只可惜母后身体这样,本来还想看着你娶妻生子,现在……”   “母后!”赵曦知忙拦住皇后不许说下去。   张皇后停了停,轻声道:“你不如,早点把程红玉跟桑落接到府内去吧。”   赵曦知默然道:“母后这样我如何有心操办别的?不如等母后好一点,母后替孩儿料理才妥帖。”   其实张皇后心里隐隐地觉着自己熬不了多久了,可听了赵曦知这些话,却也欣慰。   她想了想,不由想起赵芳敬跟养真之事:“你、对那乔养真……”   赵曦知不知她要问什么,只呆呆地看着。   张皇后说道:“之前你总是不喜欢她,现在、现在呢?”   赵曦知这才笑道:“我以为母后要问什么呢,我早就不讨厌她了,我们也早就握手言和了。”   “什么握手言和,”张皇后笑着摇头,“你多大了,怎么还小孩子气,母后……”   皇后略微犹豫,还是怕赵曦知不知道赵芳敬跟养真的事,便低低道:“你可知道吗?你父皇有意,让乔养真嫁给你十三叔呢。”   皇后说话间仔细看着赵曦知脸色,却见他面色如常毫无变化:“你早就知道了?”皇后惊讶地问。   “孩儿早知道了,”赵曦知低头承认,“请母后恕罪。”   张皇后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笑了,又问:“那你……没有别的想法吗?”   赵曦知说道:“不瞒母后,起初孩儿也是不能接受的,可是、可是十三叔他……跟孩儿解释过,孩儿却也体谅他的心意。”   张皇后目瞪口呆之余,叹息地说道:“好个楚王啊,他真的、连你都能说服……也难怪你父皇居然也心甘情愿地传位给他了。”   皇后说了这句,眼中的泪滚滚落下来,又是伤心,又觉着好笑跟无奈,自言自语道:“母后做梦也想不到,争来争去,竟是这个结果。不过这样也好,之前母后总担心会争不过尚奕委屈了你,如今、若是你十三叔……倒也不算是格外委屈了。”   ***   赵曦知从翊坤宫退出,站在宫道口上,不由自主地看向钟粹宫的方向。   自打他从南边回来,一次也没有去见过养真。   正在犹豫的时候,身后有人道:“曦儿。”   赵曦知听了这一声呼唤,缓缓回身。   在他身后的正是赵芳敬。   因为皇帝已经传位给赵芳敬,自己退位为太上皇,但是司礼监毕竟要时间来准备登基大典。   所以如今赵芳敬还未曾正式的登基加冕。   可虽然如此,在宫中,以及朝中,大家都已经改了口,以“皇上”称呼了。   赵曦知看着自己的十三叔,却有些叫不出来。   赵芳敬不以为忤,只是仍旧和蔼如昔:“你才从翊坤宫出来吗?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赵曦知听了这句,才道:“十三叔如今、好像不能这样称呼母后了。”   赵芳敬笑了笑:“一个称呼而已,什么时候你也这样在意了?”   赵曦知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他本赌气不想说别的,可过了会儿,却又忍不住道:“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也不能再叫十三叔了,该叫皇上了呢。”   话音刚落,肩头就给一只手摁下。   赵芳敬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笑问道:“曦儿你心里,厌憎十三叔吗?”   赵曦知不能回答。   面对赵芳敬,晋王的心思十分复杂。   他的性子其实跟养真有些相似,都是偏有些迂直的那种,十分重视“正统”。   赵曦知心里当然甚是敬重赵芳敬,也相信赵芳敬之能,别说赵芳敬接二连三地救了他的性命,就算是在此之前,他也把赵芳敬当作神明般看待。   虽然赵曦知承认,以赵芳敬之能,登上帝位不在话下,但是毕竟除了开国时候的那一桩一言难尽的公案外,本朝乃至史书所载,并没有什么兄弟会继承哥哥皇位的事实,西朝人那边儿倒是经常如此。   所以赵曦知还是有些不能适应的。   可就算觉着此事古怪,赵曦知却仍是十分识大体地没有出言反对。   赵曦知毕竟不是当初那个热血冲动的少年了,他很清楚,本朝才经过了宁王之乱,已经不能再接受第二重波折了。   倘若给百姓们以为皇室的内斗还没有结束,那……只怕暗中又要节外生枝。   除了这些外,毕竟,那是他敬爱的十三叔。   所以赵曦知宁肯沉默。   此刻面对赵芳敬的询问,赵曦知顿了顿,终于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十三叔明明不像是那些贪图帝位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赵芳敬看着面前眉眼俊朗、神情也渐渐坚毅的少年。   若不是必要,他绝对不会想把皇位从这个他曾极度看好的少年手中夺走。   但是惨烈的事实已经打醒过他一次了,有些事情他只有在坐上那个位子后,才能做;有的人,他只有在坐上那个位子后,才能好好的保护一生!   赵芳敬笑了笑:“曦儿自然是很懂十三叔的,不错,我本来并无贪求,但是十三叔,的确有个必须如此不可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理由?你告诉我!”赵曦知问。   赵芳敬顿了顿,眼中涌出一抹感伤。   然后他说道:“你不必知道,因为你知道了也未必明白。”   赵曦知叫道:“十三叔!”   赵芳敬却沉默的转过身去。   “十三叔你告诉我!”赵曦知着急上前,想要拦住他。   赵芳敬止步,略微回头,温声道:“曦儿你、比先前已经进步很多了。就算我登基之后,你也依旧是皇子,依旧是晋王,依旧是十三叔最看好的,所以,你应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赵芳敬迈步要走,赵曦知盯着他的背影:“十三叔……”   就在赵芳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别的话来的时候,赵曦知愣愣地问道:“你总不会、是因为乔养真吧?”   幸而是背对着晋王的,不然的话,一定会给他看出来,刹那间赵芳敬微变的脸色。   但是赵芳敬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赵曦知。   他只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你方才是想去钟粹宫是不是?”   赵曦知一愣。   赵芳敬盯着少年的双眸:“不要去那里。你尽量的、少去见养真。知道吗?”   他的神情淡淡的,口吻平静,像是在叙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却又不由分说。   赵曦知叫道:“为什么?!”   赵芳敬道:“因为我不喜欢。”   赵曦知的喉头动了动:“你、你为什么这么忌惮我见乔养真,好像是从以前开始……在宫外的时候就这样……”   赵芳敬不等他说完便道:“你知道就好!”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却还算冷静:“以前你从不肯听我的话,现在开始,我希望你可以听得进去。不要再动辄就去找她!”   赵曦知心中竟有一股气冲了上来:“假如我不听呢?十三叔莫非……想杀了我吗?”   “我要想杀你,你这会儿早投胎不知多少次了!”赵芳敬冷道。   赵曦知屏息,他不能面对赵芳敬这种眼神,就像是当初在西疆城头上,一箭射杀胡烈小王的那种不容抗拒的威煞。   赵芳敬却自知有些失态,便收敛杀意,垂了眼皮,淡淡道:“好好的做你的晋王,娶你想要娶的人,从此之后没有人拦着你了,你如愿以偿,不是该高兴吗?”   赵芳敬说完这句后,大袖一拂,头也不回地去了。   晋王后知后觉,才发现他是去往钟粹宫的。   赵芳敬还没有到钟粹宫,就有小太监飞跑而来,跪地道:“皇上,乔姑娘突然想要出宫,奴婢们怎么都拦不住。”   赵芳敬一怔:“现在人呢?”   “刚才已经带了人往宫门那边去了。”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努力加油~另外一个有趣的小文已经发了:《姑妄听》,点作者名字进专栏可以看到哦~求各种的收藏留言~ 第75章   养真才到宫门口,赵芳敬也随着赶到了。   禁卫们齐刷刷地跪地行礼, 参见皇上。   养真回头看向赵芳敬, 脸色却有些复杂。   自打从西疆回来后, 养真稳居宫中, 虽然也时不时听说外头的那些大事,但因为朝中有赵芳敬坐镇,所以养真一点儿也不担心。   果然,赵芳敬顺利升为监国, 而宁王之乱也很快给平定……甚至赵曦知也有惊无险的。   满宫中一时都称扬十三王爷的功德,养真自然也欢喜之极,她向来是信任赵芳敬之能的。   直到皇帝突然间降旨。   这消息不仅让世人意外, 更极让养真意外。   曾经身为太子妃的经历, 让养真很了解皇帝的性子, ——皇帝是那种执拗而固执己见的人,心中的正统观也很重,这点儿跟赵曦知和养真差不多。   若不是有天大的了不得的原因, 皇帝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决断。   此刻,在养真目光复杂的注视下,赵芳敬却依旧笑意清浅。   他上前一步,笑问:“好好的怎么就要出宫?也不跟我说一声,很叫人担心呀。”   养真咬了咬唇,不做声。   她过了生日,已经十八岁了,但个子却仍只勉强到他的下颌处。   不仰头, 便只能看见他微微挑起的唇角。   笑容隐约刺眼。   赵芳敬见她不做声,微微低头:“怎么了?是不是宫外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十三叔陪你一块儿……”   “不要!”养真即刻打断他。   此刻青鸟见势不妙,早就摆手示意众人后退了。赵芳敬笑问:“那又是怎么?莫非有人得罪了养真吗?”   养真双手握紧,低声道:“你不要问了,总之我要出宫。”   “那么,就是在生十三叔的气。”赵芳敬了悟地颔首。   养真皱皱眉,转身要走,赵芳敬上前一步,及时握住她的手。   他轻声说:“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生气,我若哪里做的不对,养真告诉我可好?”   养真试图挣脱,可一想到这是在宫门口上,众目睽睽的,他的身份又且不同了,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养真定定神:“你先放手我再说。”   赵芳敬轻轻松开手。   养真低着头,又过了半晌才说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十三叔你、你跟我一样……是不是?”养真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赵芳敬。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世间只怕无人能解。   可赵芳敬居然听明白了。   五月的热风从宫道中掠过,竟带了狭长的宫道中的阴冷似的,吹在人身上凉浸浸的。   “你说啊。”   “是。”赵芳敬终于回答。   听了这简短的回答,养真后退一步,双眸睁大。   原来养真所问的,自然是赵芳敬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经历”过“梦中”之事。   其实从很久前养真就觉着有些不太对,可是赵芳敬起初的时候掩饰的很好,养真要操心的事情又很多,所以并没有认真往这方面去想。   但是,虽然知道在自己的干涉下,有很多事情都不同了,可也未必到这种地步。   赵芳敬竟好像“未卜先知”般,虽然他从来都是个运筹帷幄胸有丘壑。   直到皇帝突然间发上谕,传位给赵芳敬。   明明是阳光和煦的天气,养真却像是喝了一杯冰水,透心透骨的凉。   心底猛然便跃出了一句话:“他知道了!”如同针刺。   看出她眼中的受惊之色,赵芳敬温声说道:“我的确跟你一样,但十三叔不是故意的玩弄心机,瞒着养真,而是因为我太了解养真了,若是一早让你知道我跟你一样,你会怎么做?”   养真的心跳的很快,头晕目眩,说不出话。   不必她回答,赵芳敬替她说道:“你当然,会立刻逃的远远的,是不是?”   养真的眼睛有些酸涩:是。   的确是这样,当初钱家庄事发,他突然到来,养真就有些担惊受怕,还曾旁敲侧击过。   赵芳敬说道:“可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不管是过去,现在,或者将来,对我而言,最不能舍弃的就是养真。”   养真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赵芳敬叹了口气,无法面对她泪眼朦胧的样子,便走前一步将她轻轻地搂在怀中:“我承认,我是用了些手段,有一些手段还不太光明……你若是要是怪十三叔,只管打我骂我,只不许闷在心里,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不管如何,我只能这么做,也一定要这么做。”   养真被他揽着靠在胸前。   她先前之所以想避开赵芳敬,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怕梦中的情形重演,她不想本来皎若明月的赵芳敬背负乱臣贼子的名声。   可是现在,好像不同了。   他是名正言顺的。   而且皇帝下诏之后,朝野之中虽然哗然,可并没有因此而引发什么大变。   养真吸吸鼻子,对上赵芳敬如星的双眸:“十三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赵芳敬一笑,轻声回答:“为你,也为这天下。”   ****   皇帝退位之后,便在长阳宫内养病。   也不知是因为放下了重担还是如何,皇帝觉着近来身上轻快了不少。   除了贵妃曾经来哭闹过几次,日子过的还算舒心。   直到一日,张皇后前来探望。   两人难得的心平气和地说了会儿话,张皇后又提起赵曦知纳妾的事。   末了,皇后问:“您传位给十三爷,倒也罢了。只是他要立乔养真为后,却怎么说,难道他不怕乔养真的孤鸾命格吗?还是说那命格的传闻本就有误呢?”   这是皇后近来最想不通的一件事了。   太上皇淡淡然道:“你问我?说实话,我却也不知如何回答。但是,当初贵妃劝我用偷梁换柱计策的时候,她曾说过,十三毕竟是修道人,也许他娶了养真,自有一番造化呢?贵妃虽然糊里糊涂的,可这句话也许歪打正着,也说不定。”   “这是胡说。”本来修身养性的皇后,一提起贵妃来,竟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愤愤地说:“要不是她出的这馊主意,又何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皇帝笑了笑。   张天师为人虽然已经到达能通鬼神的地步,出言绝无虚假。   但是皇帝也知道,天师真人跟赵芳敬的交情匪浅。   倘若是赵芳敬暗中求过天师,让他故意说出那什么“孤鸾”的命格……用以吓退拼命争夺乔养真的众人……   虽看似不可能,却也未必真不可能。   到现在皇帝早就想通了,有很多事,看着不起眼,可私底下隐约都有赵芳敬的影子。   他的十三弟本就有一番经天纬地的才能,如今苦心孤诣到这种地步。   输了江山给他,倒也不冤。   其实皇帝之所以写了那道传位的诏书,当然不是因为真的器重赵芳敬,或者说,对皇帝而言,赵芳敬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虽然很重要,但他主动抛弃皇子们而选择赵芳敬的原因,却是因为皇帝心知肚明一件事。   赵芳敬显然是志在必得,虽然十三王爷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一点獠牙。   他只是不疾不徐按部就班的往前走,赵曦知,赵尚奕,赵崇……还有宁王。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一切能挡在自己面前的皇子们尽数除去!   所以皇帝才说“你毕竟不够心狠”。   赵芳敬没有那么做,这让皇帝觉着有一丝欣慰。   写下那道诏书的时候皇帝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一方面他觉着自己做的没错,另一方面,又有一点隐怒跟不甘。   但是皇帝又清楚,倘若自己不这样做,只怕会逼得赵芳敬走上一条他所不愿意见的路。   毕竟,皇帝所说的本朝开国时候的那宗“公案”,所谓太祖驾崩后,胞弟太宗继位……虽然后世都传为美谈,可是在私底下却还有一些隐秘的流言。   有说,太祖皇帝并不是正常驾崩的。   太祖的死或许跟太宗皇帝脱不了干系。   虽然没有人敢大肆如此谈论,但是身为皇帝的宁宗自然不会糊涂到一无所知。   他不想走到那种不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宁肯选择主动退位,如此一来,成全了一位继任的明君,将来赵芳敬德传天下的时候,作为传位者的自己,兴许也能随之流芳百世。   只是有一件事,皇帝也有点想不明白。   赵芳敬在他面前所透露的那件事,他半信半疑。   而赵芳敬所说“信任看好却被挑唆”的那人,皇帝从他的口气,猜是赵曦知。至于“珍视掌心”的,自然是乔养真了,那么最后那句……如果战火真的曾从梅阳烧到京城,那烧起这把火的,是谁?   每每想到这个都会心寒彻骨,皇帝不愿去深思。   但是此刻……嗅着手中苦药气息,身为太上皇而安然于深宫中闲散度日,皇帝叹了口气,笑着自言自语道:“不管如何,依旧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这就是最好。”   的确如此。   对百姓而言,坐在那把椅子上的究竟是哪个皇帝,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是个好皇帝。   可得太平盛世,百姓安乐。   ***   虽然解开了心结,养真还是出宫去了一趟。   因为这段日子里,宫外也有一件事发生。   正是跟乔家有关的。   原来乔桀已经改了名字,把桀纣的那个字改成了“杰”。   而且乔杰要跟钱丽月定亲了。   养真在听齐嬷嬷说起这消息的时候,又觉着意外,又觉着似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大好的日子,当然要出宫看一看。   对于乔家而言,乔家里的长辈,不管是朱老夫人还是包氏,本来自然是坚决不同意乔杰跟钱家定亲。   毕竟钱家不过是个小小地农户,还是佃农,门庭简直寒微到不值一提。   就算当初乔家不在京城,在淮县,也是看不上钱家这样的门第的。   朱老太太又向来疼惜这个孙儿如掌上明珠,之前上京后,在乔家还炙手可热的时候,虽也曾想给乔杰定亲,但所考虑的人家也都是王侯公族里的小姐。   所以一开始朱老夫人跟包氏激烈反对。   但是乔杰打定主意,竟直言说非钱丽月不娶。   乔杰的性子又是两个女人从小儿惯出来的,虽然因为去了武德学院,性情已经改观了不少,但是在母亲跟祖母面前若是娇纵起来也依旧的无法无天,简直是朱老夫人的克星。   其实对丽月来说,她并不是很想嫁给乔杰。   丽月心中向来喜欢的人一直都是程晋臣,可是丽月却又明白,以自己的身份,这辈子只怕都不可能踏入荣国公府了。   何况她也知道程晋臣对她无意。   乔杰一直对她不错,钱丽月是知道的,可却不为所动。直到乔家失势,乔杰才不像是先前那样紧赶着她了。   可自打上回在巷子里救了乔杰后,他却像是开窍般,隔三岔五便往汇丰楼来找她,有时候钱丽月出城回到乡下,乔杰还特意跑去探望。   他因为是从武德学院里出来的,虽然家里落败,却也依旧在京畿司里谋了个偏将的军职,每个月的钱不算太多,却拿了一半出来孝敬丽月。   钱家父母本来因为丽月年纪渐渐大了却不肯乖乖嫁人,十分头疼,每每地耳提面命,谁知见了乔杰,见是个体面俊朗的青年武官,还是乔家的人,自然喜从天降。   很快的不仅是钱家人,老陆庄子上,整个汇丰楼的伙计、甚至前来吃饭喝茶的常客都知道了乔家小公子对丽月的心意。   丽月本是不想理他的,可是见他这样真心实意的对待自己,却也不由有些感动。   丽月虽钟情于程晋臣,但到底是个清醒的女孩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若能许配乔杰自然也是高攀了,故而才由仲春出面,松了口。   两人的订婚宴是在汇丰楼里操办的,本来该是在朱家,但是朱老夫人因为觉着钱丽月是农家女子,被乔杰看上嫁入府中简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免嘴巴很坏的挑挑拣拣,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   那汇丰楼的食客们偏有乔家认识的人,不免说了些风言风语。   丽月听说了之后,偏不回乔家,乔杰是万事随她,一时又把朱老夫人气的半死。   乔安暗中劝解说:“老太太别太为难丽月了,前些时候咱们家里支撑不住的时候,是汇丰楼派了伙计来送了好几次的银子,连您老人家上次吃药的钱也是他们给的呢,这丽月丫头虽然出身不值一提,可是如今她跟她哥哥替薛典经营着汇丰楼,每天过手的至少数百上千的银子,说来配杰儿也不委屈了,何况是杰儿自己喜欢的。您老人家索性消停点儿吧。”   原来养真之前离京的时候,曾特意叮嘱过仲春,让他好歹略微照看着点乔家,在他们实在过不去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所以乔家如过街老鼠的时候,仲春跟丽月暗中安排人救济,这才不至于出了人命。   朱老夫人无言以对,恨恨不已,半晌又哭道:“我白疼了杰儿一场,这人还没过门,就偏心的这样厉害了。”   乔安哭笑不得:“杰儿的脾气老太太自然最清楚,以后还是收敛脾气吧,这媳妇我看着比昔日养真丫头还厉害呢,何况杰儿最听她的话,若得罪了她,以后见不见得着杰儿都不知道。”   朱老夫人虽然惊怒,可细想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既然舍不得宝贝孙子,少不得就忍气吞声罢了。   这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在汇丰楼上大办喜事的时候,桑家之中,却另有一番愁云惨雾。   在赵曦知还未从南边回来之前,桑岺便已经在狱中自尽了。   大理寺把尸首发还了,桑家领了去,不敢大张旗鼓,悄悄地便埋葬了。   先前自打桑岺出事,桑家在京城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连同两个还没出嫁的姑娘都相继又出意外,本来因为桑落许给了赵曦知,大家又默认赵曦知会入主东宫,谁知道先是赵曦知南行出了意外,继而又是皇帝下了那道圣旨……虽然还不敢怎么小觑桑家,可却也不像是先前那样高看了。   之前桑家二姑娘本已经跟都尉司的一名武官订了亲,本预备了今年成亲的,可桑岺出事后,对方却将亲事一推再推,最近竟派人来解除婚约。   三姑娘更是无人问津了。   所以如今桑家的人正盼着尽快让桑落入晋王府,若是如此,桑家的情形至少可以扭转些许。   赵曦知南行归来后,因为要专心照顾皇后,便顾不上理会别的事,近来总算松了口气,这才得以出宫。   他来至桑家,府内众人诚惶诚恐地迎接入内,赵曦知抚慰了几句,本心是想见一见桑落的,不料派人去通禀,却很快回来说道:“姑娘说身上不好,不便相见,请殿下自回。”   赵曦知虽觉意外,可这却也的确是桑落的行事风格。   他便不以为忤,起身告辞。   复两日,突然间听闻桑家要举家搬迁的消息。   赵曦知也不知此事真假,便叫小金子去打听,果然听闻桑家要离开京城,回到他们的金陵老家去。   小金子见赵曦知担忧桑落,便道:“殿下不用着急,毕竟桑姑娘是指给了殿下的,纵然桑家的人都去了,她也得留下。”   赵曦知笑了笑,却并没有十分高兴之意。   原来先前皇后私下里跟他说起一件事。   因为养真要嫁给赵芳敬,加上太子之位显然是无望了,皇后大病一场后也有些想开了。   皇后便跟赵曦知说道:“我原本是想,你毕竟年纪大了,虽不能娶正妃,身边添两个人照看着,我也放心,谁知道……天不从人愿。”   赵曦知还以为皇后又要抱怨,才想开解,皇后却道:“所以我想,索性先给你娶了王妃就罢了。”   听了这话,赵曦知愕然。   皇后徐徐道:“如今程红玉跟桑落两个,我虽觉着桑落的谈吐举止更和我的心意,但是她出身毕竟有些低,不如程红玉,而且桑家又出了那样的丑事,实在是不堪为正妃的,程红玉那人……出身高贵,性情也还罢了,还有一点很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弟弟,程晋臣这一向跟着你,走南闯北,处处庇护,虽然历经艰难,却不离不弃忠心耿耿,且毫无怨言的,可见这荣国公府真真能教出不错的子弟,所以我想,索性就直接娶了程红玉做正妃,你说如何?”   赵曦知默默地听了皇后说完,终于道:“儿臣、儿臣自然一切听从母后吩咐。”   皇后本以为他偏爱桑落,一定会据理力争的,没想到竟然这样,一时大喜,便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既然这样,那此事就定下了。”   皇后跟赵曦知谈妥此事,次日便召了程红玉跟桑落进宫,向她两人说明此事,且皇后的意思是在赵芳敬登基大典前就办妥了晋王大婚之事。   皇后毕竟身子有恙,说罢后便觉倦怠,当即两人起身告退。   程红玉因为知道赵曦知真心喜欢的是桑落,所以早就做足了退后数步的准备,却哪里想到突然之间柳暗花明。   虽然当着皇后的面强作镇定,但心中却早就狂跳如擂。   出了翊坤宫,同桑落一块儿往外而行,陪着程红玉的小丫头因为替她高兴,忍不住低低道:“姑娘,这消息若是咱们老太太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   早先孙老夫人就很不愿意让程红玉去当什么侧妃,奈何程红玉自己巴不得,如今侧妃转了正妃,孙老夫人自然再没有不顺心的了。   程红玉也忍不住笑道:“咱们快回去告诉她老人家,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小丫头又道:“先前小公爷回来后,咱们老太太就已经心花开了似的,再听了这个消息,岂不是双喜临门?”   两个人因为极为高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不妨身后不远处是桑落跟丫鬟雪莲。   雪莲皱眉低声道:“真是不要脸……”   桑落不言语,前方程红玉却仿佛听见了,回头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雪莲忙低头:“奴婢没说什么啊。”   程红玉看她一眼,又看了看桑落,却见桑落沉默不语。   打量着桑落秀丽的容色,突然间红玉心里的欢喜灭了一半。   原来红玉又想起赵曦知是心喜桑落的,就算自己是正妃又如何?若是平心而论,她倒宁肯跟桑落换一换,——若是她得赵曦知的真心,桑落去得正妃,程红玉也是愿意的。   当下程红玉道:“姐姐不要见怪,横竖以后还是要一块儿伺候殿下的,大家依旧的姐妹相称……”说了这句体面的话,心里却别别扭扭的。   桑落淡淡一笑:“我如何会见怪?是程姑娘多心了。我本就知道自己出身寒微,能得殿下亲近已经是意外荣宠了,又哪里敢奢望别的?倒是程姑娘……先前跟我一样,我却也替你觉着可惜,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程红玉见她话说的明白,倒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讪讪道:“多谢。”   桑落见她要走,忽地问:“这里距离钟粹宫不远,程姑娘不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乔姑娘吗?我知道程姑娘跟乔姑娘十分交好,到底也该让她替你高兴高兴。”   程红玉一愣:“这……”红玉心直,觉着这话也是有理,当下笑道:“我都没想到这个,还是桑姑娘心细。”   桑落含笑欠身:“请。”   程红玉果然带了丫头欢天喜地的去了。身后雪莲满眼嫉恨地看着,忍不住道:“姑娘怎么还对她那样好?”   桑落的目光从程红玉身上收回,淡淡道:“不过是个蠢货罢了。”现在对她好些,她自然便没了防备,以后如何,就容易了。   雪莲道:“皇后娘娘明明喜欢姑娘多些,居然还叫她当王妃!想想怎么能服气?”   桑落道:“谁让她出身好。”   雪莲道:“早知道这样,以前二爷何必对乔……”   话音未落,桑落举手,竟是一记耳光落下。   雪莲给打的趔趄,忙跪地:“姑娘饶命!”   桑落扫了一眼周围,幸而没有别人,当下低声道:“再敢提那个,你就别活了!”   就在桑落带了雪莲离开后,在不远处的琳琅门后,慢慢走出一道身影。   竟赫然是赵曦知。   赵曦知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宫道,半天后,淡淡地说道:“去吩咐两名侍卫,想个法子到桑家把雪莲给我带出来……只是,不能惊动了桑姑娘!”   复数日,晋王要娶王妃跟纳侧妃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冷落了多时的桑家总算又有了几分人气儿,开始有人登门贺喜了。   这日黄昏,雪莲悄悄地进到里间:“姑娘。”   桑落正欲取下鬓边一朵素色绢花,闻言问道:“何事?”   雪莲有些目光躲闪:“殿、晋王殿下来了。”   桑落皱眉,还未起身,就见镜子里映出了一道人影。   赵曦知已经进内。   桑落这才缓缓起身相迎,不动声色地行礼:“殿下如何在这时候来了?”这好像不合规矩。   赵曦知淡声:“我、有几句话跟姑娘说。”   桑落听出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是什么要紧的话吗?”   “很要紧的话。”   桑落才要请赵曦知落座,赵曦知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向来淡定的桑落也吃了一惊:“殿下?”赵曦知的手劲极大,竟捏的她的手腕隐隐作痛。   最令桑落不安的是,她竟不知道赵曦知想做什么。   四目相对,赵曦知看着桑落:他曾经满心的迷恋喜欢这个女子,当她是世间最完美温柔的人,飞蛾扑火似的,可是一步步走来,那份炽热的心情却一寸寸地冷却下来。   直到在暗中审问过了雪莲之后,他才蓦地醒悟,自己曾经的迷恋,如同梦幻一场,他所喜欢的大概并不是桑落,而只是他心中自行塑造出来的一个完美形象。   桑落知道,所以桑落也按照他的期许,陪着他演戏直到如今。   赵曦知心中有一些淡淡的伤感:自己是不是领悟的太晚了些。   “当初对乔养真下手的人,是桑岺对吗?”赵曦知缓缓说道。   桑落脸色立变。   心像是给人狠狠地攥住,扔下深渊。   她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不由自主转头想看向雪莲。   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正好印证了雪莲所说。   赵曦知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乔养真,甚至要用那种肮脏的法子……你、怎么可以是那样的人。”   桑落很快回过神来:“殿下听谁说的,难道就立刻相信了那些编纂出来的片面之词吗?”   赵曦知说道:“是不是片面之词我自己有数。”   在长安街暗杀事件后,赵曦知一直觉着那屋顶上的神秘人身形熟悉,也曾暗中怀疑过桑岺,而此时此刻有了雪莲的佐证,早已经不用说了。   桑岺做出这种事,赵曦知觉着震惊,但是其中还有桑落的参与,已经不能用区区一个“震惊”能形容了。   他回顾自己所做,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朵剧毒的花。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赵曦知松开了桑落的手。   他好像是失去了浑身的感觉,木讷地往门口走了两步。   身后传来桑落的声音:“殿下!”   赵曦知如梦初醒,他深深呼吸抬起头来:“先前听说……桑家之前想搬离京中,我想,姑娘一定是要同行的吧。”   桑落本想上前拦住他,听了这句,那脚步猛然刹住:“你、你说什么?”   赵曦知淡淡道:“姑娘的心太大了,我却是个目光短浅且又毫无远大志向的人,怕是配不上姑娘,所以我想,咱们的事,就此作罢,以后天高地远,姑娘就自在了,岂不是好。”   桑落呼吸急促,眼中满是惊怒,还有一丝慌张:在这个时候解除婚约,何异于推她去死?!   赵曦知并不回头,只是一笑道:“从此之后,再不相见了吧。”   他闭了闭双眼,突然也觉着眼中有些湿润,赵曦知拒绝去想那是什么,只是很快地迈步出门而去!   ****   就在宫中加紧准备登基大典的时候,因昭告天下,周围的四邦六国,也忙不迭地派了使臣前来,恭贺新帝登基,以及观礼立后大典。   而在众多的来朝使节里,有一位南诏的来使,却是南诏女王的特使。   在泰和殿内拜见了皇帝之后,南诏使者道:“小使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问皇帝陛下,您新将册立的皇后娘娘,可是之前在淮县乔家的乔白二爷的女儿吗?”   赵芳敬道:“不错,怎么?”   那使者脸上露出激动之色,跪地磕头:“小使这次前来,一为朝贺皇帝陛下,二来,带有我们女王陛下的密令。”   “南诏女王?”赵芳敬问。   使者抬手入怀,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锦囊,举高过头顶,双手呈上。   青鸟忙下了丹墀,将锦囊接过来,打开看了眼,像是个玉佩。   又见没什么别的异样,才转身呈给了赵芳敬。   赵芳敬将那玉佩拈出,低头看了会儿,脸色微变。   他看了一眼那南诏使者,终于抬手入自己怀中,也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旁边的青鸟看的真切,那居然,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玄鸟玉佩。但是细看,才发现自己手中的这枚,竟比使者给的,翅膀上多一根翎羽。   青鸟忍不住道:“怎么这个玉佩,跟皇上的这个一样?”   那南诏使者本来是伏着身子的,闻言便抬起头来:“皇帝陛下也有玄鸟令吗?”   赵芳敬一笑:“原来这个是南诏的玄鸟令?”   说着便把手中两枚玉佩举起向外。   南诏使者的目光在他手中的两枚令牌上扫过,满面激动,忙又低头道:“不错!正是我南诏王室之人才佩戴的玄鸟令,王室之中仅有三枚,但凡能佩戴玄鸟令的,便可以是王储继承人。”   南诏之人以玄鸟为图腾,更相信自己是玄鸟的后代,所以才用这玄鸟令代表王室尊贵之人。   而玄鸟上的翎羽越多,便越尊贵,也意味着是最靠前的王储继承者。   南诏使者说完后,又试探问道:“小使大胆,敢问皇帝陛下的这枚令牌,莫非、莫非是那位乔姑娘所送吗?”   这件事连青鸟都不知道。   ****   赵芳敬来到钟粹宫的时候,养真正因为有些肚子疼,喝了些生姜红糖水,平躺休息。   赵芳敬并没叫人通禀,只自己悄悄地放轻步子来到内殿。   养真正疼的闭着眼睛哼唧,竟没留意有人进来。   赵芳敬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将自己的双手搓了搓,便轻轻地摁在她的肚子上。   养真吃了一惊,忙睁开眼睛,见是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十三叔你怎么来了?”   赵芳敬见她要起身,便示意她躺着不许动,养真只得重又平躺,赵芳敬掌心吐力,轻轻地在她腹部轻抚而过。   很快,养真自觉有一股热力缓缓酝酿,就如同吞下了什么上佳的丹药,和煦的暖流慢慢地漾开,那股难熬的痛楚也随之消散无踪了。   养真看着身旁男子端美如玉的脸,笑道:“十三叔……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赵芳敬笑问:“好些了?”   “好多了,简直像是救了我的命。”养真由衷感叹。   赵芳敬这才缓缓收手,又在她额头轻轻地点了下:“是你先前贪嘴,吃了太多的冰,以后不许吃了。”   养真也知道是自己贪嘴所致,当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赵芳敬在她身旁落座,见她嬉笑如常,才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玄鸟玉佩:“你看。”   养真接过去,笑问:“你一直都随身带着?”   赵芳敬笑道:“仔细再看看。”   养真本以为这就是自己给赵芳敬的一枚,听他口吻有异,这才又低头看去,那毕竟是她生母留给她的唯一东西,自然是熟悉之极,当下便看了出来:“这不是我那个!羽毛少一根!”   赵芳敬这才把另一枚玄鸟令拿出来:“这才是你给的。”   养真睁大双眼,将两枚令牌比了比:“这、这……是十三叔你又叫人做的?可……”   赵芳敬叹了口气,轻轻地把养真抱入怀中。   原来当初南诏内乱,叛臣袭入宫中,仓促中,南诏的大巫带了公主匆匆出逃,为避免给追杀,便流落到中原。   没想到给乔白所救。   南诏之人最是重情义,绝不肯欠人家的恩惠。   大巫通神知鬼,早算到乔白煞气太重,命中无子不说,且注定早亡。   所以在大巫去后,公主故意跟乔白春风一度,因服了秘药的缘故,果然有孕。   这才生下养真,也算是给乔白留下了一线血脉。   后来公主辗转回到南诏,正一些老臣联合起来,制住了叛臣,当即便把公主迎接回去,奉为女王。   数年来南诏因着手处置叛臣的事情,且女王不想自己生子之事给人知道,因此此事秘而不宣。   直到最近局势稳定,又听闻大启将立的皇后正是乔白之女,所以女王才派了密使前来。   赵芳敬将此事跟养真说罢,养真如同梦中。   “十三叔……没骗我吗?”她呆呆地问。   赵芳敬爱惜地抚过她缎子般的头发:“她在南诏,因国事关系不得亲身而来。你……要是想见她,以后我会想法子。”   这消息来的如此突然,养真几乎不能接受。   从小便当自己只有父亲,乔白去后,就犹如孤儿一般,多亏有谢氏跟赵芳敬,如今却突然告诉她还有个母亲。   养真的心情五味杂陈,泪却先涌了出来。   终于她紧紧地抱住了赵芳敬:“我、我不要去见谁!我有十三叔,已经足够了。”   而对赵芳敬而言,万般操劳,费尽心机,如今得她这一句,也已是足够了。   ***   三个月后,司礼监终于将登基大典所需的一切准备妥当。   在新帝登基的同日,同时进行的还有封后大典。   不是以王家姑娘的身份,而是以养真自己的名姓,正大光明地成为赵芳敬的皇后。   当身着皇后的衣冠,从泰和殿前的白玉台阶上缓步走向赵芳敬的时候,眼见他向着自己探出手臂,养真突然间又想起在自己六岁那年的琼花之下。   十二年过去了,那个来迎接自己的翩翩少年郎,竟成了她无所不能的意中人。   也许,这就是世间最好的事了。   如同时光倒回。   赵芳敬微微俯身,星眸含笑:“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养真嫣然:“好啊,十三叔。”   小手轻轻地放在了赵芳敬的掌心,即刻给他紧紧握住。   眼神交汇的瞬间,执子之手,便是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写完啦~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有情有义。   曾说过这本是最顺风顺水无虐舒心类型的,是不是说到做到了啊~先前我也连续说了两次努力完结,追看的小伙伴们连一句反馈都没有,现在终于到达圆满的完结了,至少出来道一声恭喜,顺便撒个花儿吧,看我期待的眼神~。~暂时开了个新文《姑妄听》,算是全新的尝试啦。缓口气后,过两天大概还有一本古言上线,喜欢的小伙伴可以先看新文,或者收藏此作者哈~感谢所有一路跟随的小天使们,没有你们,我应该不会这样奋力拼命似的,鞠躬,再度感谢。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记得在app上打一个五星好评哦~总之,咱们下本再见吧,么么哒(╯3╰)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特别感谢霸王票第一的kiki小朋友,章章留言的你,依旧是最闪亮的那颗星=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