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撩人不自知》 作者:乔一木 文案: 柴未樊在家里是个不受宠的小透明,被不受宠的太嫔接到宫里之后照样是个不受宠的小透明。 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宫里,她都小心翼翼,谨慎度日! 但有朝一日,太嫔教养过的不受重视的四皇子突然荣登皇位,她的周遭开始变得与众不同…… 阅读提示: 1本文架空,请勿考据 2本文慢热,主日常 3男女主1v1,感情线同样缓缓道来。 内容标签:甜文 爽文 主角:柴未樊 ┃ 配角:… ┃ 其它:非正经宫斗 作品简评: 柴未樊幼时父母双亡备受欺凌,被柴太嫔接到宫里抚养,低调度日。谁想当今突然病逝,新皇竟是柴太嫔膝下的四皇子,一夕之间柴未樊成为炙手可热的贵人。本文缓缓叙述了柴未樊低调平和的宫廷生涯以及世家强势背景下新皇的崛起,加以两人温凉如水,缓缓道来的感情线,感情细腻,文笔简明,可读性较高。 第1章   柴未樊用过两块芙蓉糕,饮了杯菊花茶,又看了会书,在盛盏过来准备再添些茶点时住了手。   她站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   “不了,再坐下去,身子都乏了,随我出去走走吧。”   “是。”盛盏和守在外间的听晴福了福身,随后听晴拿出白兰花朵坠儿的油纸伞,盛盏则仔仔细细为她披好披风。   小宫女掀了帘子,柴未樊慢慢悠悠走出屋子,雨声滴滴,雨帘密布,朦胧中雨丝缠绕,盛盏和听晴二人紧跟着她,为她遮住密密细雨,柴未樊围着不大的院子走了两圈,抬头看天还早,又出了大门沿着宫墙慢慢走。   遛个约莫两三百米,再缓缓踱回来。   在踱第四个来回时,迎面行来两个熟人,她们轻步疾移,白纸伞下衣袖翩翩,因低着头,未注意到柴未樊,也叫人瞧不大清楚脸上的表情。   走近了,才发现她们脸色不大好。   她们也注意到了柴未樊,急忙给她行礼:“给姑娘请安。”   柴未樊示意她们平身,问:“怎么了?两位姐姐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掬月、掬云对视一眼,随即,掬月笑道:“没什么,大概这天儿一会子艳阳满天,一会子又阴雨蒙蒙,忽热忽冷,奴婢们有些不习惯。”   “哦。”柴未樊的目光落到她手心攥着的小小一团,“那是何物?”   掬月拳头紧了一下,犹豫两秒,低着头老实回复:“禀姑娘,是婢子们自内务府领来的紫笋茶。”   柴未樊再次将目光凝在那一团上——小小的一个铁质盒子,面上刻着些花纹,但颠来复去地看,她估摸着,最多也拢不过四两来。   半晌,她叹息一声:“罢了,你们去吧。”   “是,姑娘,奴婢们告退。”   立在原地,怔了会,柴未樊估摸着姑姑该回来了,便携着盛盏二人回了宫。   果然,不到半盏茶功夫,太嫔回来了,她瞧见等候在正殿门口的柴未樊,过去拉了她的手,笑:“你这丫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家里不必如此拘束。”   被姑姑打岔的礼没行完,她顺势搀住姑姑一只胳膊,应着她的步子缓缓朝里走。   同时口里笑眯眯道,“知道您疼我,然礼不可废,更何况是在宫里。”   姑姑笑着拭了下她的鼻尖,不过没再说什么。   今个是十五,按例给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人请安的日子,太皇太后不欲多繁文缛节,遂规定不必日日前去请安,只每月初一十五去露个面就罢,太皇太后那里都如此安排,太后自然只有遵循的理,所以平日里十分清净,但每到初一十五,太嫔免不了盛装打扮一番,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再去太后宫里坐坐,说会话,稍一耽搁,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柴未樊不必跟着姑姑过去,说委婉点是怕她年少不更事,冲撞了贵人,说直白点不过是她身份卑微,不够格觐见那些贵人罢了,毕竟她只是前来投奔姑姑的一个弱势孤女。   姑姑也怕出了事护不住她,遂揽着她很少让她到处乱跑。   自然,照她自个说,这样最好,反倒落得清闲。   伺候姑姑卸下妆容,换身轻便的衣服,又陪着姑姑说了会子话,柴未樊见姑姑神色疲惫,眼皮微垂,知道姑姑今日起得略早,现下有些惫懒,便轻轻给她盖上薄毯,转身退了出来。   走到外间,恰巧看见董嬷嬷在跟掬月、掬云说话,她脚步未停,直直朝她们走去。   未走近,董嬷嬷三人便给她请安:“姑娘吉祥。”   她探手拉起董嬷嬷,“嬷嬷快起身。”又招手让另两人平身,视线在掬月手中那小小的一团盒子上绕了一圈,笑,“说来,我近来晚上不知怎的了,迟迟睡不着觉,这段日子嬷嬷就不必往我房里添置茶叶之类的物什了。”   闻言,董嬷嬷担忧道:“姑娘可是病了?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柴未樊摇头,“嬷嬷不必如此劳师兴众,更莫要告知姑姑,省得姑姑担忧,想来正是换时的时节,樊儿有些不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下子,董嬷嬷明白了,定是姑娘知晓新领来的紫笋茶分量不足,太嫔又最好这口茶,所以绕着弯推辞来了,她内心心疼,忍不住道:“姑娘说的哪里话,一会老奴顺便去内务府领点东西,顺便开个口的事罢了。”   柴未樊推辞:“嬷嬷想岔了,真的是我近来睡不太好,用不得茶叶,嬷嬷不要多费力了,况且现下年景不大好。”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两人都懂,姑姑在宫里是个不受重视的,因念着早年养育四皇子的功劳所以忝在宫里养老,内务府着实看不上眼,轻待些是理所当然的,她们经不得事,一些三二两的小事就忍下罢。   董嬷嬷还能说什么,自然只有应下的理,她眼看着柴未樊回了自己房间,又问过姑娘身边的人,确定晚上睡得极好才叹息着走了。   柴未樊早间睡过一个回笼觉,现在一点也不困,回到屋里没事干,就打算练会字,令盛盏再铺两张宣纸来,谁想她面色迟疑,站在旁边没动,稍一想就明白为什么,她平静着问:“纸张也不够了?”   盛盏跪下请罪,“奴婢跟董嬷嬷要些来。”说完,却没动。   果然,柴未樊挥了挥手,“罢了,姑姑不容易,不要烦扰她了,你帮我把宣纸反过面来,我还能再用上一回。”   闻言,盛盏站起身,正巧卷碧进来,过来帮着一起把宣纸反了个面,然后,轻轻退到一边,眼眶却悄悄红了。   说是还能再用上一回,但姑娘书写较为用力,笔尖点在宣纸上,力透纸背,轻易就渗了个底,反过来再写,哪还能看清楚什么呢。   但这样的日子她们已经习惯了,姑娘什么也没说,她们为她叫委屈就是不对,所以憋得眼眶发红也只能站在旁边,悄悄低下头,抿下眼角,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宫里的日子说嘈杂却也简单,日复一日,虽然枯燥无聊了些,但日子就是那样过去的,怎么也不会更糟了。   快入秋时,降了场雨,空气猛然凉了下来,柴未樊也不大爱出去了。   她出去一般只沿着这道宫巷来回走上几个来回,或者去附近不远的金桂苑里散散步,金桂苑是个小花园,里面种满了金桂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其他品种的花,因地处偏远,鲜少有人来,她去那里便无需提心吊胆。   但现在花朵凋零,金桂未开,着实没什么看头,又看腻了这深深悠悠的宫巷,遂最近几日都懒在房里,很少出去。   还是太嫔看不过去,她现在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怎的如她一个深宫妇人一般懒怠,勒令她出去多逛逛。   柴未樊不便拒绝姑姑的好意,便带了卷碧和听芙二人出去。   先去了金桂苑,满面凋零,真没什么看头,不过出来到底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四处走走,舒展下筋骨也好,她就在金桂苑周围漫步。   不知不觉就走远了些。   她很少逛至离保春殿太远的地方,但今日欣赏周围新鲜的景致一时忘了神,不知不觉走远了些,直到卷碧捅了捅她胳膊才回过神,略抬头,视线扫到一片大红的衣角,未看个齐全,就下意识跪了下来。   声音清脆沉稳,“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步子不缓不慢走至她跟前,停了下来,柴未樊再次垂了垂双眼,不过离得太近,也让她看到眼前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女子,裙摆是名贵的云锦,金丝缭绕,盘成繁复的花纹,瞧着是姑娘家的穿着。   等了片刻,皇后娘娘叫起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柴未樊在卷碧二人的搀扶下小心起身,起来后仍旧眼视地面,不敢抬头越矩一眼,皇后倒是又开口了,“柴家四姑娘?”   尚且稚嫩的声音带着丝天家威严和几缕若有若无的漫视。   “启禀娘娘,正是臣女。”   “嗯。”皇后低低应了一声,视线轻轻在她脸上扫过,毫不在意,瞧着就要离开,柴未樊轻轻松了口气,突然,她身边的女子开口了,声音清丽婉转如黄鹂清啼。   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戏谑。   “早就听闻柴家四小姐久居宫中,等闲不与宫外来往,幼蕙实在有些好奇四小姐的长相,不若抬起头来让我们瞧瞧。”她巧笑嫣然,伴在皇后身边,逗乐子似的说。 第2章   柴未樊镇定自若,等了会,见皇后娘娘没说话,便十分平静地抬起了头,一眼定到皇后的下巴处,唇瓣轻启,“臣女容貌寒酸,恐入不得娘娘的眼。”   皇后眉头微皱,扫了眼旁边的幼妹,没说什么,更没多瞧柴未樊一眼,只抬脚直接走了。   “走吧。”   两人擦过柴未樊的肩膀——   未走远,依稀能听到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还在跟皇后娘娘说笑。   “容貌尚算可以,不过比起柴家大姑娘还逊了些。”   “柴府这些年愈发没落了,前些日子宝阳郡主举办赏花宴,都未曾见到柴府的人影儿。”   “……”   直至皇后一行人走远了,她才动身,不过也没继续往前走了,直接打道回府。   卷碧抿着唇,气得脸蛋发胀,但自小的教养让她说不出任何放肆的话来,那个……那个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这么跟她家姑娘说话!柴府虽说比不上施府,但也是簪缨世家、勋贵门第,她家姑娘到底也是勋贵家的嫡女。   倒是柴未樊没什么感觉,不说近些年柴府愈发没落,她也只是个不受宠的被人遗忘到角落的柴家四小姐,而对方来自出了个皇后的施府,更是皇后嫡亲的妹妹。   不过因着皇后这件事,她又藏在保春堂不出“深闺”了。   直至秋收时节,各地的农田丰收状况呈报上来——年丰时稔,皇上龙颜大悦,为庆祝今年风调雨顺,丰年大吉,特意搭了个戏台子,请各宫上了名号的主子一道前去观戏才重新走出保春殿。   当然是跟着太嫔一道去的。   皇上登基时间不长,如今也不过二八年华,后宫不充裕,宫里数得上的主子无非就是太皇太后,太后等人,太嫔一般不出席这等活动,但这次皇上为着国泰民安而龙颜大悦,加上太后特意派人来通知过了,她要再不去就是不知好歹了,所以这次没有推辞。   还有一点原因,太嫔想,樊姐儿入宫来陪她,一向乖巧,很少离了保春殿去远处闲逛,大抵是在宫里待久了,这性子也是越呆越闷,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哪有不爱撒欢乱逛的,都是跟着她这个不受宠的太嫔,所以她想,这次去看看也好,就当给樊姐儿解闷了。   柴未樊倒没想那么多,她天生就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宫里日复一日的日子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难过,这次姑姑打算参加那个戏宴,她跟着一道去就是了。   戏宴于下午申时开始,在御花园举办,因柴未樊不常参加这种事,太嫔又没办法跟她坐一块,所以将身边的大丫鬟觅巧派给了她,方便照料,她又带了盛盏。   到了时间,便拢袖跟太嫔一道赶去御花园。   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曳地望仙裙,臂间挽着缕烟罗紫轻绡,打扮得明丽轻快又不过分华贵,十分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到御花园的时间不早也不晚,顶头尊贵的譬如太皇太后、太后、皇上等人都没来,皇后倒是来了,她负责督办这件事,所以早早过来看有没有什么差错和需要弥补之处。柴未樊和姑姑不在一处坐着,姑姑被安排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人周围,占据了前排比较好的位置,她则被安排跟公主郡主等人一处。   她赶过去的时候,那片位子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五六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不过被众人围在正中心恭维着只有两位——长公主和宝阳郡主。   长公主是五皇子的亲姐姐,母妃是宫里的陈太妃,一向得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宠爱和看重,宝阳郡主则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女,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在宫里的地位也可想而知,其他皇亲贵族在这两人跟前都要低了一头。   她带着觅巧和盛盏过去给长公主和宝阳郡主等人请安,长公主今日穿了件华贵大方的金罗妆花缎织海棠锦衣,描了个孔雀妆,孔雀尾眼妆斜斜一睨,镂空鎏金缀花步摇摇曳,富贵姿态凌然绽放,她淡淡瞟眼柴未樊,挥挥手,让她落座了。   至于宝阳郡主,根本就没瞅她一眼。   柴未樊的位子在最后一排,靠个边边角角的位子,旁边是两位不得宠的郡王的女儿,三人都是不受看重的小透明,坐在一处,可不正好!   她坐下后,朝那两位微笑示意,随后就安稳坐好,坐等好戏开罗。   旁边立着张小桌子,上面摆了件茶壶,两盅茶杯和两盘点心,觅巧给她斟了杯茶。   柴未樊端起,轻轻抿了口,勉强润润嘴唇就放下了,不敢喝太多,怕一会开场后失礼。   戏还没开场,她就安静坐在后面——看“戏”。   这个“戏”包括身边不受重视,跟她差不多地位的郡主县主们,也包括最中心最受宠的长公主和安康郡主,当然,最侧重的还是长公主和宝阳郡主,两人都背景雄厚,备受宠爱,在宫里说一不二,个性骄傲,自然也互相看不过眼,每次见面不是掐还是掐,这不,现在又掐起来了!   中心是前段时间大长公主得到一串南洋黑珍珠,瞧着色泽丰润,卖相极好便献给了太皇太后,谁知道太皇太后转眼就赏赐给了长公主,当初大长公主得到这串珠子时宝阳郡主就相中了,因母亲说要献给外祖母遂她即使再不舍也没说什么,结果今天就在长公主手上见到了,当下心里可不就不爽快了。   “表姐,这串南洋黑珍珠可真漂亮!”她似笑非笑。   长公主眼梢微挑,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漩涡,“表妹明目,这是祖母特意赏赐给我的。”   “特意”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宝阳郡主银牙暗咬,斜了眼她的皓腕,捏着手绢附在嘴边低笑,“这串珍珠手链跟表姐你果然相配,若是给了妹妹,反而不相称呢。”   女孩子家家谁不希望自己肤白如雪,皓如凝脂,然长公主却生来比别个黑了一度,她一向最是厌恶别人提到这个。   果然,见宝阳郡主拿这个她最厌恶的地方刺她,长公主立即眉头竖起,怒目而向,然宝阳郡主不是那些她可随意□□的皇室宗亲,见她气得恨不得吃了她,尚眉眼漾开笑意,得意洋洋看她一眼,探出手腕,漫不经心在她跟前扫过,在女子中也算白皙细嫩的肌肤更是刺痛了长公主的眼。   长公主恨恨看她一眼,突兀,笑:“妹妹说得对,这串珠子可不就本公主戴上才能衬出光彩,昨个五弟贪玩拿去戴在自个手腕上,便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这下,换宝阳郡主黑了脸,她地位尊贵,备受宠爱,花容月貌,唯一说得上不好的点便是没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虽说家里已经有个庶弟,但哪比得上嫡亲的弟弟,更何况那个庶弟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相对比来说,她可不就排后面了。   这女子一来靠父母亲族,二来靠夫婿夫家,三来就是靠同族兄弟,这第一项她天生就赢了,第二项凭着她的身份地位也不是问题,但这第三项,实在是个缺点,要知道日后能给她撑腰的除了父母亲可不就是兄弟了。   太皇太后?说句大不敬的话,说到底太皇太后年龄大了,不知还有几年光景,而当今皇位上的表哥对她和其他宗亲公主郡主可没差什么。   ……………………   柴未樊又抿了口茶,这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烦恼,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争端啊!   她不再关注她们,转而欣赏周围的美景,虽说这是个不被人注意到的角落,位置也比较隐蔽,但身侧不远处就是个小花池,秋季菊花绽放,花团锦簇,甚是好看,她没来过几次御花园,此时望着这美景,十分津津有味。   “你是柴家四姑娘吧?”身侧那个姑娘突然跟她搭话。 第3章   柴未樊回过头,有些发愣,“额……是啊,你好。”   那位姑娘抿唇一笑,面容有些稚嫩和羞涩,“你好,我是建安郡王府的,叫我萤萤就好。”   建安郡王……柴未樊稍一思考就想起这位姑娘是谁了,身在勋贵世家,记住各家上了面的族谱是基本要求,看这位姑娘的年龄应该是建安郡王府的大姑娘郦满萤。   建安郡王府也传了好几代,与现在皇上的血缘关系已经远了,早就不受看重了,家里除了个郡王的庇荫传承没一处能看,单看这姑娘身上的料子和样式还没她身上好看就知道建安郡王府现如今是多么落魄。   柴未樊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想法,不管建安郡王府多么落魄,好歹是个皇亲国戚,而她比起建安郡王府的大姑娘又强到哪里呢,柴府没落,父母早逝,家族不重视,唯一可以称道的不过是养在太嫔膝下,但姑姑在这宫里也只是个不受看重的太嫔。   所以她温声温语跟郦满萤攀谈起来,郦满萤也不是荀傲的性子,两人交流竟意外和谐。   过了会,皇上,大长公主和太后扶着太皇太后过来了,众人马上起身,跪拜行礼,皇上叫起后和太皇太后,太后,大长公主坐到了最前面的位子。   柴未樊轻轻用手绢擦了擦手,然后安静等待好戏开场,她抬起眼,恰好看到长公主和宝阳郡主两人一起起身,直直朝太皇太后的位子走去。   过了会,两人回来了,走在前年的长公主面色阴沉,心情貌似不大好,紧跟在后面的宝阳郡主则精神奕奕,面有得色,时不时漫不经心挽起衣袖,露出白玉般的手腕以及手腕上的一串檀木香珠。   柴未樊用手绢掩住唇,生怕让人看见自己嘴角泄露的笑意,盛盏悄无息给她剥了瓣橘子,递过来,她轻咳一声,接过来,小心放进了嘴里。   ——嗯,很甜!   好戏终于开场,柴未樊便收住心思,专心看戏,平时她除了绣花下棋就是和宫女侍婢们聊天,日子简单又乏味,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稀罕事,可不就看入了神,不知不觉间,就看到了结束。   走在回宫殿的路上,还有些兴奋,欢喜地和太嫔谈论这场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太嫔很少看她这么开心,十分欣慰,说:“你要是喜欢,以后再有这种活动,姑姑就带你过去热闹热闹。”   柴未樊却立刻摇头,说:“还是算了,偶尔看戏是一时消遣,到那里还得跟人应酬,樊儿还是喜欢在保春殿待着。”   太嫔摇摇头,笑:“你啊!”   柴未樊调皮地笑笑,挽住了姑姑的手臂,脚步轻快,身旁董嬷嬷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们,身后宫女脚步轻盈整齐,提着宫灯,灯影朦胧,宫墙悠长,一众人的影子倒立在宫墙上,合着宫墙外的树影,一阵晚风拂过,宫衫飘逸,树影婆娑,映在宫墙上,形成一幅美丽悠闲的画卷。   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幽静而安宁!   虽然宫闱诡秘,偶有委屈,但日常大部分就是这样纯然而静谧!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又无波。   转眼到了中秋的日子,中秋前两天柴府就打发人来询问柴未樊今年是否回柴府过节,但实在算不上重视,只托人捎了个口信,可见有多表面功夫,柴未樊也毫不含糊地拒绝了,自父母去世,柴府对她来说已毫无留恋,他们各自心知肚明,并在维持表面亲昵的同时又实在地疏远。   她已入宫三载,同时,也在宫里度过了三个中秋。   倒是跟她一起入宫的盛盏,卷碧二人心疼她,小心翼翼地跟了她一天,生怕她触景伤情,还找了几个宫女太监陪她玩过家家的游戏,柴未樊摇头好笑,她今已十二了,再不是当初那个失去父母,天都塌了的柴家四小姐了。   中秋那天,宫里也有活动,尤其晚上,有个宫廷宴会,但太嫔一向对这些活动敬而远之,等闲除了必须去的场合,其他一向称病推辞,柴未樊自然也不会去,她们姑侄二人守在保春堂,办了席精致的酒菜,又招聚一众宫婢们赏赏月,聊聊天,做些小玩意倒也自得其乐。   中秋第二天,庆林园的中秋礼到了,四皇子一向孝顺,这么些年虽待在庆林园,但逢年过节总不忘备份礼物送往保春殿,就是路上可能会偶有延迟,过了节日才会送到太嫔手中。   太嫔也不介意这个,每收到庆林园的礼物,都能让她开怀好几天。   过了中秋还有件大事——柴府老太太的大寿,亲祖母的大寿,她自然是要回去祝寿的,不仅要回去祝寿,还要提前准备好一份寿礼。   柴未樊没有太过重视,但也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她想了想,从自己的私库里找出一座品相还算不错的观音像,又自己亲手缝了对鞋袜,就算作此次的寿礼了。   到了过寿那天,一大早,她带着盛盏和卷碧二人出了宫,坐着马车,“吱吱呀呀”来到柴府。   这时候天儿还早,祝寿的人还没来,不过正门已经收拾起来了,红灯结彩,寿字当中,格外地喜庆,不过她并不是自正门进入,而是绕了半圈,自侧门而入。   昨个大太太已经吩咐下来,今个四姑娘会回来,让他们机灵着点,别把四姑娘拦外头了,所以柴未樊还未下马车,侧门已经开了,看门的小厮搓着手过来给她请安。   当然是没有人特意迎她的,今个忙,没人来招呼她,况且这是她自己家,也不必人来招呼,她进了柴府,直接朝老太太的宁顺堂走去,路上丫鬟婆子看见她,甭管认识不认识的,见别人称呼四姑娘,也忙请安称呼四姑娘。   宁顺堂里此时格外地热闹,一家子几乎齐全了,她甫进入宁顺堂,立刻就有一个丫头进去禀报老太太,剩下的人皆弯腰行礼,柴未樊招手让他们起身,丫鬟掀了帘子,她便走了进去。   她进去后被盛盏和卷碧伺候着脱去斗篷,然后在中间准备好的蒲团前跪下,结结实实叩了个头。   “孙女回来了,祝祖母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老太太揽着柴家大姑娘和五姑娘坐在上头,正被家里的人逗着开心,她过来请安,大家都安静下来,大姑娘和五姑娘起身,错开这个跪礼,等老太太叫起才重新坐下来。   今个是老太太大寿,她心情十分敞亮,见到许久未见的四姑娘,即使一向不甚放在心上,此刻听见这些吉祥话也开怀大笑,甚至罕见地关怀了两句:“四丫头好些日子不见,瞧着清瘦了些,在宫里还好吗?”   柴未樊被盛盏和卷碧扶起来,听了此话,乖巧答道:“谢祖母惦记,樊儿在宫里都好。”   老太太便点点头,不再说话了,等柴未樊一一见过大家之后,便继续揽着她最宠爱的两位姑娘闲唠嗑。   柴未樊坐到为自己准备的位子上,二姐笑笑跟她打招呼,其他姐妹们也漫不经心点了下头,便专心致志陪老太太说话。   嘴最巧的四太太说起前段时间武安侯府金家二太太跟小妾争风吃醋的事,咯咯直笑:“听闻那日头,金二太太径直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要把那妾侍的屋子砸了,谁想那妾侍不是个服软的性子,当下就跟头发疯的牛似的直直朝二太太撞去,硬生生把二太太撞了个四脚朝天,屁股撅在地上,满身狼藉,好不滑稽!”   她说起来头头是道,跟亲个见到似的,形容那个画面生动又活泼,把大家逗得直乐,老太太半趴在大姑娘身上,笑得直呼“肚子痛”。   只大太太淡淡扯了下嘴角,随即就绷起脸,面无表情。   柴未樊也垂下眼眸,用帕子掩住了嘴,过了会,波澜不惊放下了。   又过了会,几位孙子也过来了,当下,几位小辈便站起身,一一为老太太献上自己的寿礼,首先是几位孙子,献上的除了珍贵的玉石珍珠,丝绸宝瓶之类,还有自己做的学问文章,老太太见到孙子们个个文采风流,开心得眼睛直眯成了一条缝。   接下来是几位孙女,率先上场的是大姑娘,她今儿上着碧霞云纹绣牡丹蜀锦外罩,内揽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飞仙髻上两支镶玉镂金翩翩蝴蝶对钗,斜插支翡翠并蒂莲的修翅玉鸾步摇,脖颈昂扬,身子高挑,步子不缓不慢,通身端正高雅,明艳方丽不可视人,她献上的是百寿如意青玉瓶,外加自己的秀丽文字一幅。   然后是二姑娘,她是庶出二房的嫡长女,在府里远不如长房的大姑娘和四房的五姑娘受宠,穿着相对比大姑娘也要整整下降一个层次,献上的寿礼也是中规中矩的一块玉石和一条抹额。   …………   等所有人献礼完毕,时候也差不多,宾客快到了。   各府老太太自然被请到宁顺堂和老太太聊天,各府太太奶奶们交给三个太太招呼,各府小姐们就由柴未娴带头照顾。   所以这里就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头,小姐们都围绕着自家大姐和五妹聊天,她和二姐便闲坐在一边。   有几个要找她聊天的,也只是为了过问宫里的情形,为了怕麻烦,她干脆躲到了别院。   躲到别院后,也没人注意她是不是在厅中,直至下午未时,宾客都散的差不多,她也顺便告了辞。   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和那些宾客也没什么区别了。   回到宫里,姑姑问起府里的事,柴未樊捡着有趣的说了,太嫔笑过也不再提。   柴未樊又待在保春殿,不出门了,尤其这几日寒雨暖阳来回交替,气候变幻不定,宫里陆续有宫女太监和主子病倒了,主子还好说,有专门的太医诊治,宫女太监们却没这个好命,有钱受宠的尚能拜托几个医徒来瞧瞧,那些没钱又没宠的只能硬生生挨着,挨不住了不过一卷席子的事。   太嫔也怕宫里出事,专门使了钱让保春堂的首领太监范公公去太医院买了些川穹,柴胡之类解热御寒的药,让宫女们每日熬煮后分给宫里头人喝,太嫔和柴未樊两人也是每日晚饭后各一大碗,接连不停歇,这样下来,保春堂除了一个小太监,其他人竟都没生病,那个小太监没办法,只能挪出去了,太嫔心善,格外多赏了些钱,希望这个小太监能得到善待。   这股病风渐渐停歇,大家要放下心来时,紫宸殿传来消息——皇上病了! 第4章   卷碧端着碗清凉的绿豆汤,脚步匆匆,掀了帘子进到次间,姑娘果然正在书案前抄祈福经文。   皇上病了的消息传来后,柴未樊便着手准备抄写经文,以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今儿天气转热,室内更是燥热,柴未樊写了不到一会子便觉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盛盏和听晴在旁边拼命给她扇风,自己也是热得脸蛋通红,鼻尖冒汗。   卷碧上前说:“姑娘,太嫔让膳房做了些冰镇绿豆汤,趁着凉气未散,您喝点吧。”   闻此言,柴未樊立即丢下笔,接过冰凉的玉碗一饮而尽,完事后抱着尚透着丝丝凉意的碗不松手,觉得体内的火焰被这碗冰凉的绿豆汤浇了个里透外凉,剩下那点热气也随着呼吸散发了出来。   她十分舒服地打了个嗝。   卷碧接过盛盏手里的团扇,挥挥手让她休息会,自己上前轻轻给姑娘打扇。   稍稍休息了会,她继续抄写经文。   不一会,燥热又纠缠过来,恰好她写错了个字,忍不住有些心烦气躁,每当这时候就格外想念冰盆,但那东西金贵,只有当宠的景福宫等地能肆无忌惮地用,保春殿只给了不到两个月的量,前段时间就用完了。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无用的,扯起这张纸团吧团吧扔到了一边,重新铺了一张纸。   静下心写了会,脑子又忍不住飘到皇上的病上去。   皇上病了的消息甫传到后宫,震惊、惶恐、不安、担忧等情绪转瞬便蔓延至后宫每个角落,皇上是这个国家的天,也是所有后宫女人的天,他这一病,天都要塌了!   况且还不是简单的小病,听说一开始只是有点发烧咳嗽,请太医来看过,太医诊治说是普通的风寒,开了药每日喝着,谁想病症并不减轻,反而愈加严重,直至有天在朝堂上晕了过去。   这几日后宫戒严,人人自危,柴未樊不出保春殿这块小地方,看见路上来去匆匆,脸色青白的宫女太监们就知道皇上此次病得多厉害,更别说姑姑已经多日不曾睡好觉,日日都要去太皇太后的寿安宫报道。   皇上这一病,所有人都慌了,太后直接跟着病倒了,太皇太后不得不再次出面,重掌宫权,整治后宫,安定民心,召集院士和太医,抓紧为皇上医治。   然情况并不乐观,光从姑姑回来后一日比一日灰暗担忧的面孔就能猜出来。   柴未樊虽然心里也担心,但她并未表现出来,一来现在后宫严禁谈论跟皇上病情有关的事,二来她也不想姑姑回来后还一刻不得轻松,但她每天呆在保春堂,实在做不了什么,只能跟姑姑说些闲趣话儿,逗她开怀。   之前她就不会到处乱跑,现在更不会了,只是日日待在房间里,担心宫廷的主人又担心姑姑,这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短短几天,身子就明显看出清瘦。   写完一章,她揉揉手腕,躺到软塌上休息,大抵今日太累了,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睡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醒来后,拿起书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明显看出来漫不经心。   旁边听晴守了她一天,见她情绪不高,犹豫了会,上前软声劝道:“姑娘若是在屋里腻了,不若出去走走?”   柴未樊挥挥手,有气无力道:“不了。”   现下宫景不好,她还是不要乱跑了,听闻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刚罚了一批宫女太监。   听晴和听芙是宫女子,自幼在宫廷□□长大,行的便是为主子解忧的路,柴未樊进宫后被分配到她身边,一向忠心体贴,此时明白姑娘是既烦躁又担心,担心的无过于太嫔帝王二人,她这几日也将太嫔的低落看在眼里,于是继续劝道:“姑娘,咱们旁边金桂苑里的金桂开了,黄灿灿一片,十分惹眼,远远瞧着,心情都能好上几分,不若奴婢去折来几枝,放在您和太嫔房里,平添几分野趣。”   闻言,柴未樊抬起眼皮,缓缓坐直身子,思考了会,点头:“也好,盛盏也去,你们顺便带上篮子,采些菊花回来做茶用。”   听晴,盛盏立即喜形于色,躬身福了福身子,然后退下了。   恰巧听芙进来,见二人匆匆离去,好笑:“这是怎的了?姑娘许她们什么好差事了?”   柴未樊见她进来,便招手说:“你来得正好,伺候我沐浴焚香,我要再抄几卷祈福经来。”   “是。”   能管事的自然守在皇上身边,发号施令,她们这些无所作为的只好换些其他法子来聊表心意,最简单也最表达心意的无非是抄经祈祷皇上早日龙体安康,柴未樊虽然寄居在太嫔膝下,在宫里是个不起眼的,但好歹也是主子里的一份子,自然不能落人口实,所以她每日抄经,只比宫里公主少抄一卷,然后交于太嫔,由她带去宫庙里烧掉。   沐浴更衣,焚香之后,她端正肃穆,默默抄经,写一句默念一句愿龙体早日康复。   ————————————   寿安宫。   一个太监小碎步跑进来,小声禀报:“启禀太皇太后,郑院士来了。”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眼底青黑,听见这话过了会才缓缓睁开眼,脸上的疲惫之色显而易见。   “让他进来。”声音暗哑,沉沉如暮鼓重敲。   郑院士弯着腰进来,未敢抬头,直接跪伏在地,口中称呼:“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平身吧。”   他小心翼翼站起来,两股战战,不敢抬头以视贵颜,明明宫殿里温凉如水,但他站在那里不一会脸上就渗了一层汗珠,挂在额角,摇摇欲坠,但他一动不敢动,更不敢用袖子去擦拭。   太皇太后沉默了会,问:“郑院士,你老实交代,皇上这病,究竟怎么回事?”   “咕咚”一声,郑院士咽了口口水,下一刻,他小心道:“臣定当携太医院众位太医全力医治,拼尽毕生所学,借鉴先辈的……。”   “哀家让你老实交代!”太皇太后猛然拔高声音,“啪”一声,右手狠狠拍在椅子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这声闷响同时也响在郑院士胸膛里,他脑袋霎时空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发出更加沉闷的一声响。   “臣不敢,臣不敢!”   “哀家再问你一遍,皇上,究竟如何?”太皇太后死死盯着他,声音像是一点点从喉咙里挤出来。   整个宫殿一片压抑,在太皇太后逼迫的目光下,氛围更加沉重压抑。   郑院士低着头,头碰地,良久,暗藏呜咽的嘶哑声音冒出:“启禀太皇太后,臣等实在,无力回天!”   太皇太后脸上的怒容瞬间定格,下一刻,她身子一晃,旁边的两位嬷嬷连忙扶住她,担忧地唤她,“娘娘。”   太皇太后挥挥手,缓缓坐稳了,但这个片刻,她脸上一片灰白,好似生生老了十岁。   “不是说只是简单的风寒吗?为何迟迟医治不好?如今还说无能无力,哀家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还有何用!”太皇太后震怒。   郑院士只能拼命磕头,请罪:“臣有罪!臣有罪!”他心里惶恐惧怕又有些犯愁,皇上这病看起来只是简单的风寒,但内里说法,却又暗影重重,但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如果治不好病他们一大院子人尚能有几人生还,若是说连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恐怕当下所有人都得人头落地,更别说之前一直按照风寒的病症诊治,白白耽搁了良好治疗时机。   太皇太后窝在凤椅上,身形佝偻,撑起胳膊扶住额头,十指颤抖,将同样颤抖的眼皮掩于阴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吐出气息:“你下去吧。”   低不可闻!   郑院士哆嗦着退了出去。   方嬷嬷端来一杯茶,哀切地唤她:“娘娘。”   太皇太后放下胳膊,露出挂满泪珠的眼角,这个高高在上,一辈子都未动容过几次的贵妇此时像个普通的祖母一样,神色萎靡,痛苦之色跃然面上,颤抖着说:“秋南,哀家继失去丈夫儿子之后,又即将要失去一位孙子了。”   “娘娘!”方嬷嬷忍不住忍声悲拗,放下茶,跪在她脚边,双手握紧太皇太后颤抖的右手,额头抵在拳头上,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这样无声给予给太皇太后安慰。   她自小便是太皇太后的贴身丫鬟,两人携手走过一辈子,没有人比她更心疼更理解太皇太后。   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收拾好情绪,接过另一个忠心嬷嬷的帕子,为自己和方嬷嬷擦过眼泪,呆坐着面无表情,脸庞在暗光里衰弱模糊。   不知沉默多久,突然开口:“我记得,庆林园里还有一位皇子。”   方嬷嬷抬起头,“娘娘是说……四皇子?”   “小四啊……”太皇太后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风卷云涌,过了会,沙哑开口,“你一会……吩咐郭安,悄悄把四皇子接来。”说完这句话,她浑身虚软,仿佛骤然被抽干全部力气,颓然靠在后背上,再次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方嬷嬷面上波澜不惊,低头应是,内心却已滔天骇浪。   这京城的天儿,要变了! 第5章   听芙和听晴采了些金桂回来,除此外,还采了些金菊和茉莉,柴未樊简单剪裁了下,用个高腰束扣白玉瓶装扮好,让听晴送去了姑姑的书房。   太嫔从寿安宫宫回来,一眼就看到左次间的书案上放着瓶金桂,扑棱棱一团,黄灿灿的,极为惹眼,沉重的内心顿时放松几许,不用想就知道是樊丫头给她送来的,好笑之余又分外欣慰,便唤董嬷嬷将她叫来。   柴未樊笑吟吟走过来,讨了会巧,又说了些小女儿家事,在姑姑跟前好好撒了会娇。   太嫔揽着她,一脸宠溺,过后,喝口茶,却说:“接下来几日,姑姑就不用去寿安宫坐着了。”   这还是太嫔第一次说到那边的事,柴未樊一愣,继而小心问:“不知……”   她问得小心,想着姑姑既然主动开口,应该愿意多透露点,毕竟事关宫廷的主子,她也不能太闭目塞听。   太嫔摇摇头,叹息:“想来太皇太后不想我们过于打扰,让太医更专心治病吧。”   柴未樊点头,若有所思地侧过脸,心里疏忽闪过一个念头,内心一惊,继而又有些好笑,怎么可能,皇上今刚十六,登基不过四载,正是年少力壮,春华鼎盛的时候,怎么可能……   ……大抵是真的需要静养吧!   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跟柴未樊都没什么干系,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为皇上抄写祈福经文。   ……………………   大长公主府。   夜黑风高,阖府肃静。   靖平侯回到府中,刚准备直接拐去郁荷院,就见一个老嬷嬷挡在跟前,木着脸,语调平平道:“参见侯爷,公主有请。”   他顿了下,转身朝正院走去,进屋后唤了声“玥儿”。   大长公主却坐在原地,盯着某处出神,没搭理他。   靖平侯干脆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覆上她的手,轻声喊:“怎么了,玥儿?”   大长公主回过神,瞧见他,“你回来了。”   “怎么了?瞧你脸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我没事。”大长公主舒了口气,挥手,“都下去。”   丫鬟婆子立即有序无声退下,只留下刚刚拦住靖平侯的婆子,伺候在大长公主身边。   靖平侯瞧这架势,轻皱眉,然后听大长公主说,“这几日我进宫请安,在寿安宫陪着母后,”听到这,他心下一激灵,下意识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长公主继续说,“你也知道,近日皇上龙体抱恙,母后也是心烦气乱,今日离宫前,我去瞧了皇上一眼,但看着……”   她站起身,双眼微微眯起,神色恍惚,“像是不大好的样子……”   靖平侯坐在原地,表情怔愣,保持那个姿势好一会,面上呆滞,倏忽,他起身,转身看向大长公主,又唤了声:“玥儿……”声音干涩,微微颤抖。   大长公主又开口了,“母后对我说,这几日不要进宫了。”   气氛霎时凝滞,片刻之后,大长公主转过身,与靖平侯面对面,脸上的神情很是微妙,“我出宫时貌似看到两辆马车悄无声息出了宫……母后一向厌恶安王,别说先皇在世时对安王评价‘残暴无行,性情乖张’,先宜嫔现正在宫庙里赎罪……而康王又天生身有缺陷,五皇子尚且年幼。”   剩下那个,不言而喻,靖平侯呼吸渐渐沉重炽热。   又过了很长时间,大长公主嘴角勾起,似轻语又似自言自语道:“说来,咱们璇姐儿年龄正好差不多呢。”   再说施府。   施家当家老太爷手握宫里传出来的信笺许久,他今已高龄六十有三,相对比同龄老爷子,一向老态龙钟,须发鹤颜,精神矍铄,但今日,那双向来沉稳镇定,带领施府度过无数风雨,带领施府更上一层楼的手此时却微微颤抖,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张轻飘飘的信笺,而是一块重若千斤的巨石。   施府大老爷心下一沉,问:“父亲,娘娘在信里说了什么?”   老爷子猝然失了力气,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憔悴很多,他颤颤巍巍伸出手。   大老爷见此,心下不安更重,脚步迟疑了一下,随后上前,一把抓过信笺,快速扫过一遍,随后瞬时脸色大变。   其余人见父亲和大哥神色不大好,各自忐忑,大老爷叹着气将信笺传下去,众人忙不矢看过,看完之后无不大惊失色,最后,施府最小的五老爷颤抖着嗓音尖锐道:“这……这不是真的吧?”   大老爷闭上眼睛,沉痛道:“这是娘娘的亲笔书信,我不会认错。”   顿时,这间书房气氛凝滞,仿佛历经寒风冷流洗礼,即使金石玉瓶,名贵书画满屋装潢,也好似枯冬中一座茅草屋冷冷戚戚。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开口,声音暮气沉沉,再不如平时那般铿锵有力,“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田地,大家心里都做好准备,先,都散了吧。”   ………………   宫里宫外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些都和小小的保春殿没什么干系,更和小小的柴未樊没任何牵连。   即使她心里有了点朦胧的念头,但那点念头跟她的生活相隔太远,远到即使有了实质的怀疑和证据,但心里仍有种飘飘乎梦幻般的感觉。   她不是没想过更深层次的东西,但想多了发现还不如不想,加上甭管再多深层次也跟她无关,遂就放下心里的思绪了。   起码面上是的。   比宫外更先知道消息的是宫里当值的宫女太监们,他们真切地活在宫里,太皇太后和皇上手底下,宫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主子,几千多个奴才盯着,恨不得把主子每一根毫毛和头发都数得真真落落,凡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即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密切不透风地盯着那边。   更何况现在出了事的是宫里宫外最大的主子,也是大多数奴才盯着的中心。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肯定是贴身伺候皇上的紫宸殿的奴才们,但能被选到紫宸殿当值,忠心和封口都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单看那边匆匆忙忙,人来人往穿流不断,但真没什么实际消息流到外面。   其次是太医院当值的奴才和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后宫里的大宫女大太监,后者还好,前者却没什么约束。   皇上初生病时也还好,但时间久了这心里就越发悬得紧,即使一向奉行谨言慎行的“哑巴”原则,但这是天大的事,总有心里存不住事的,稍微一抖搂就被旁的或偶然或刻意打听的人知道了,这一传二二传三可不就传开了。   所以甭看宫里面上还是有序无乱,但实际上早就乱了套了——人心乱了! 第6章   以往都是小汤子去膳房提饭,小汤子是太嫔分给柴未樊用来跑腿的一个小太监,但这几日小汤子病了,遂提饭的人就变成了听芙。   今日,她像往常一般来到膳房,见门口站了两个蓝底粉花宫装的宫女,认出她们是景福宫的宫女,立即停下脚步,站在了门外一动不动,等她们先取餐。   景福宫住了陈太妃和年仅六岁的五皇子,先皇在时五皇子就颇为受宠,先皇仙去后,五皇子又最得太皇太后欢心,宫人照旧不敢怠慢景福宫,她来之前就被小汤子交代过,切不可越过景福宫的人。   景福宫离保春殿不算近,较为靠近太皇太后的寿安宫和太后的延昌宫,保春殿要更偏远冷僻些,不过这两宫都在西膳房取饭。   正是取饭的时候,人来人往,她怕妨碍住人,就往旁边挪了挪,恰好膳房管事抬头,看见了她,立即笑眯眯地招手,让她进来。   “这不是保春殿的听芙姑娘吗,您什么时候来的?”   听芙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您在跟我说话?”   “瞧您说的,这地头还有第二个听芙姑娘吗?”   听了此话,听芙才迟疑着上前,路过景福宫的两个宫女,她们似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待她进去,管事立即招呼过来一个手脚麻利,干净整洁的小太监,“还不快把保春殿的膳食装好,对了,今早做了些藕粉桂花糖糕,也放些进去。”   听芙微微瞠目结舌……   今日膳房的师傅怎么这么好说话?往常她站到腿发麻也不一定被人注意到,更别说这般送孝敬的美事了。   老师傅自己则麻溜把景福宫的膳食装好,递给了站在听芙旁边景福宫的两位宫女,笑呵呵道:“这是景福宫的,两位姑娘拿好。”   那两个宫女接了饭盒,略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   此时门外还在陆陆续续积累来提饭的各宫宫女或者太监,他们看见屋子里被师傅讨好的听芙,皆十分诧异,不过在宫里久待的都不是傻子,既然膳房管事这么讨好保春殿的宫女,肯定是那边将要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即使心下诧异也没犯冲动。   不过在这边的宫女太监服侍的主子都不是什么得宠的,有些消息灵通,脑子机灵的大概能猜出一点半点,大部分人却是一头雾水,只暗暗在心里警戒自己,一会回去可得好好打听保春殿的事。   听芙晕晕乎乎被那个机灵的小太监送到门口,又被拉着说了会吉祥话,才晕晕乎乎地朝保春殿走去。   步子由犹疑迟钝慢慢变得平稳矫健,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再说景福宫的两个宫女将膳食提回来,交予太妃跟前的大宫女后,就走了出来,挑了个较为僻静的角落继续路上的话题。   “哎,你说,膳房管事为何这么巴结保春堂的?”   “定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缘由。”   “这保春堂就住了两人,一个是不受宠的太嫔,一个是养在太嫔膝下的孤女,有什么可值得他巴结的?”   “这就不知晓了,不过甭管是因着什么,肯定越不过咱们主子来,没看管事公公只吩咐了个小太监伺候,对待咱们宫,是亲自伺候的。”   “是这个理。”两人对视一眼,嘻嘻低笑。   “咳咳!”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咳嗽,唬得两个宫女立即低头请了个安,迅速扭头跑了。   毕嬷嬷掀了帘子进到屋里,太妃正在喂五皇子吃饭,矮桌上摆满了膳食,她立在旁边,端正严肃,一声不吭,待太妃用过饭,让人领了五皇子旁边去玩,抬头看了她一眼才凑上前,在太妃耳边轻声说了刚刚从那两个宫女那里听来的事。   太妃正在拭手的动作顿住,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动作,缓缓擦干净每根手指。   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眼里的复杂情绪,就在毕嬷嬷觉得没下文时,她低低呢喃了句话。   毕嬷嬷年纪虽然大了,但耳不背眼不盲,依稀仿佛听到“四皇子”一词,她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童声稚趣的五皇子。   那边,听芙将早膳拿回去,盛盏上前,小心拿开饭盒盖子,看见里面的精细饭菜,小小惊呼一声,“呀!”   卷碧和听晴正在伺候柴未樊净手,听见她这声“呀”,一边把水盆放到一边,一边留个人擦拭水珠,然后探头看那个食盒,同时问:“怎么了?”心里却是想,别不是又降了一个层次,若真是如此,那她们就是泼出脸皮不要,也要去膳房问个明白。   听芙收住惊讶之色,一一点出菜样,“清焖莲子,香酥闷肉,丝瓜卤蒸黄鱼,醋溜黄瓜,梨花豆腐汤。”边说着,边把菜都摆了出来,再加上膳房孝敬的藕粉桂花糖糕,姑娘这顿早膳可就两素两肉一份汤另加份糕点,跟往常相比,不只是变得丰厚,还超了份额。   众人皆目瞪口呆,然后齐齐看向听芙,问:“听芙,这是怎么回事?”   听芙立即就将膳房的事说了,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还有些茫然不解和飘飘乎的怡然自得。   听完,柴未樊罕见地沉默了,旁边立着的盛盏和卷碧二人也半是诧异半是惊喜。   盛盏率先反应过来,惊喜地对柴未樊说:“莫不是娘娘去打点过了?”   这是后宫受冷遇妃嫔的常见之道,想要吃得好就得用银子打点膳房,收了银子,膳房自然会好好孝敬一顿,盛盏率先想到这个也是无可厚非,她们常年跟着她,没机会也没心思打听外面发生的事,所以万万想不到其他,只以为是娘娘心疼姑娘清苦,所以特意提前打点过了。   但柴未樊知道,不是那样的。   不说姑姑失宠后,柴府已经断了对宫里的银钱供给,姑姑手里本就没什么银钱,就是有些零花银子,她也只会给柴未樊攒着当嫁妆,不会用在这等小事上。   柴未樊脸上没有任何喜色,甚至还有几分沉重,看她这样,几位贴身丫头不禁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观望她。   过了会,柴未樊回过神,见她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忍不住笑了,随后端起桌上那盘香酥闷肉递给盛盏,说:“你们也下去用饭吧,不用在这里伺候,这盘焖肉就给你们添菜了。”   几位面面相觑,随后齐齐福了个身,告退了。   待她们出门后,柴未樊看着矮桌上几盘精致的菜肴出神,过会,又望向窗外,听芙不理解膳房管事的态度,她却是一清二楚,本来还对心里那个念头有所怀疑,现在算是彻底信了。   她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有对此事的巨大震惊,她一直以为紫宸殿那位只是小病,没想到……   只能说世事无常。   还有对四皇子此人的复杂难言,他们见面的次数着实不多。   虽然四皇子自幼在姑姑膝下长大,但等四皇子至七岁就被先皇挪去了皇子所,此后先皇不知因何故在后宫大发雷霆,不许后宫嫔妃过于干预皇子的事,姑姑本就不是四皇子的正经生母和养母,加上当时已经失宠许久,自然就无法再公然与四皇子亲密。   再加上四皇子九岁时,先皇猝然去世,去世前下旨二皇子登基,三皇子和四皇子搬去庆林园读书知礼,无旨不得回京,他们二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去年三皇子搬出来,被皇上封为明王,赏赐了府邸,只有四皇子还留在庆林园。   柴未樊是四皇子搬去庆林园一年后才被姑姑接进宫的,当时四皇子除过年过节外等闲不进宫,他们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是拢共那么几次碰面却并不是很愉快……   不说宫里私底下如何暗涌翻动,寿安宫的大太监郭安不见的事也后知后觉被人发现了,立马就有人猜测,庆林园还有位皇子在外头待着呢,大家后知后觉地发觉隐藏在后面的惊涛骇浪,同时对保春殿的态度就暧昧起来。   近几日,一向冷清的保春殿居然春来回暖,不停地有人来拜访。   想来是都想清楚了背后的利益关系,这个当头,皇上重病不起,四皇子回京,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太引人联想了。   不说其他,二皇子一只耳朵听不见,五皇子尚还小,真有什么,可不就落在大皇子和四皇子身上,而大家熟知太皇太后一向不喜大皇子。   四皇子现下不在宫里,即使在她们也够不着,但四皇子小时被保春殿太嫔养过一段时间的事大家都熟知能详,立即就一溜烟凑过来了。   太嫔烦不胜烦,又不能拿她们怎么办,只得想了个养病的借口,窝在保春殿轻易不出门了。   在这关键的当头,柴未樊自然更不会出门,一窝就窝了三四天,直到听闻皇上病情有所减缓,整个后宫氛围骤轻时才伸了个懒腰,带着盛盏和听晴出去遛弯。   她沿着保春殿周围慢慢散步,因着上次碰到皇后的事,这次特意避开金桂苑,也没有走远,只走了约小半个时辰,觉得累了便打道回宫。   回到殿门口,发现院子里宫女太监来去匆匆,面上带着激动欣喜,她脚步迟疑——莫不是来了个地位较高的后宫主子!   既回来了哪有不拜见的理,遂她稍稍整理头发和衣服就走进了正堂。   姑姑身边的掬月为她掀开帘子,顺便朝里禀报:“禀娘娘,姑娘回来了。”   柴未樊脚步不停,姑姑笑着唤她,“樊儿快进来!看是谁来了!”   跨进屋,抬眼,坐在下首的那人恰好转眼看她。   ——眉目凌然,眼神清淡。 第7章   柴未樊只失神一瞬,就上前规规矩矩地给姑姑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随即,顿了下,转身面向下首首位的那人福身,“见过四皇子。”   四皇子起身,朝她拱手还了半礼,“樊妹妹。”   柴未樊……抖了抖指尖。   太嫔乐意见到两个小辈和谐友爱,欣慰道:“樊儿,你已许久未见悉儿了吧,悉儿又长高强壮了些。”   闻言,柴未樊悄悄往那边瞅去,的确高了些,壮了些,犹记得半年前相见时,他尚跟她差不多高,如今她站在他跟前,却硬生生矮了一头,这半年,他好似一根历经风梳雨沐的青竹,枝叶尚且青翠欲滴,却抽条似的,身姿修长挺直,节节拔高。   他望过来,眼眸清浅,长眉坚毅,透着股年少的青涩和已初现端倪的坚韧。   柴未樊不动声色淌开视线,本想走到自己平常坐的位子,但那个位子现在被四皇子占据了,她想了想,转身坐到了四皇子对面。   太嫔好些日子没见四皇子,惦念得紧,这下见面,忍不住细细询问他在园子里的诸多事宜,四皇子耐心地一一答了,声音不缓不慢,如溪水漂流汩汩作响,意外让柴未樊鼓起躁动的心沉静了下来。   问过之后,她又问他是否前往寿安宫和延昌宫拜见过,四皇子自然说拜了的,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寿安宫拜见,接下来又去了趟延昌宫和紫宸殿。   最后,太嫔笑着说:“这下好了,咱娘俩以后见面的日子多了去。”   说这话,意味着太嫔心里对皇上的病情,最近宫里的形势以及四皇子回来的原因门清,她不是傻子,在宫里这么多年,很多事都门清,只是她习惯了低调做人,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宫里她一向做不得主,日子久了,好像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傻子。   四皇子嘴角含笑,目光温暖地望着太嫔,“这些年,娘娘挂心了。”   又待了会,四皇子就走了,柴未樊也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这时候,盛盏几人才将压抑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四殿下回来了?”盛盏张大眼睛,茫然,更像是震惊地重复了一遍,“四殿下回来了!”   “四殿下为什么会回来?”听芙也是满面茫然,不像其他几人半是茫然半是惊醒,她则是彻彻底底的疑惑不解,“宫里最近要办什么活动吗?”   柴未樊没说话,其他几人也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半晌,卷碧抿起唇,推着听芙出去,“听芙姐姐,姑娘在外面这么长时间,肯定口渴了,咱们去沏壶茶来吧。”   听芙半是被动半是不解被推了出去。   剩下两人渐渐从这件事中回过神来,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瞧见了震惊以及压抑的狂喜,继而她们又看向自家姑娘,发现自家姑娘面上竟没什么惊讶之色,联想到刚刚见到四殿下,姑娘也只是惊讶一瞬,立即就恢复了正常,两人顿时明白姑娘肯定早就猜到这件事了。   奇怪,真到这时候,柴未樊反而前所未有的淡定,她甚至还冷静地吩咐盛盏把她昨个没看完的绣花册子拿来。   她不知道这件事会给她和姑姑带来什么变动,但知道的是,总不会是坏的,最多不过是没什么影响罢了。   既如此,还有什么担忧的呢?   所以,她现在十分淡定,甚至想着要不要一会去姑姑那儿坐会,姑姑肯定也早料想到了,只是她不太清楚姑姑现在的心思,虽然依她对姑姑的了解,以后的日子应该没什么变动,但其他人可不是这么想。   尤其是柴府!   柴未樊猜的没错,在四皇子回宫的第二天,柴府总算后知后觉地发觉到这件事,并从中体会到背后的深刻渊源,当下,柴府众人情绪复杂,震惊、狂喜、后悔等情绪不一而足。   算来,他们现在可是四殿下最亲近的“外家”啊,虽说柴太嫔不是四殿下生母,但四殿下生母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宫外也没什么亲人,四殿下可是柴太嫔一手拉扯大的,不是亲母胜似亲母,身为太嫔娘家的柴府可不就是四殿下的“外家”。   然后,柴府想到这些年跟宫里断了的交情,当下各种心痛懊悔不提,又想太嫔好歹姓柴,还有一位柴家姑娘养在太嫔跟前,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剪不断的,所以当下立即派人要跟宫里取得联系,各种金银财宝,玉石绸缎不要钱似的往宫里送。   然而,太嫔本就不是贪慕钱财权势的人,况且现在宫里情势不明,她又怎能给四殿下拖后腿,所以一概没收,不单单柴府,还包括其他能扯得上线的勋贵世家。   从太嫔那里走不通,柴府也不急,他们还有位姑娘在宫里不是,这时候没人想起柴家四姑娘与府里早已没有什么情分了,只觉得当初太嫔将四姑娘接到宫里真是步好棋,明棋啊!太嫔那一脉在府里已没有什么亲人,所以府里真没什么能够束缚她,但自家四姑娘在太嫔身边呆了三年,又听说太嫔爱若亲女,这不就是最大的束缚吗?   当然,柴未樊也没收,更准确地说,她根本就没见到,太嫔直接从中掐断了,吩咐宫里的人尤其是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嘴皮子和手脚都勒紧了,要让她发现有人背主做下昧良心的事,立即就打回内侍监,再不录用。   不怪太嫔如此小心谨慎,如今形势敏感,太皇太后既然打着考量四皇子的心,那么保春殿就是第一要时刻注意的处所,柴府过于接触樊儿,对四皇子对樊儿都不好。   太嫔没说,柴府还说过要把四姑娘接回家里,她本身亲祖母,亲叔伯都在,哪有让隔房的姑姑养着的道理,太嫔冷笑一声,没理会,这时候知道急了,知道樊儿是家里的四姑娘了,当初干嘛去了!她还记得当初有人禀报四姑娘在家里受委屈,就是大房的一个庶女都可以肆意欺负时的心情。   樊儿既然到了她身边,就是她的亲闺女,自没有把亲闺女送回去让人作践的道理。   事实上,柴未樊最近也挺忙的,现在风雨交替,情势云涌,太嫔怕事情招惹到她身上,遂将她锁在保春殿,吩咐她做些摘抄佛经,挑拣佛珠之类的事为皇上祈福。   除了这些,柴未樊还在做一顶毡帽,是为姑姑做的,姑姑箱底的毡帽不是破了就是样式旧了,眼看着寒冬就要到来,姑姑还要定时去寿安宫坐着,所以她想给姑姑做她需要棉质皮毛做顶毡帽,立即将往年积压的乌羊毛送了过来。   后来,姑姑知道这件事,赞扬之后又说,“顺便给悉儿做一顶吧。”   柴未樊停下手,抬起头看姑姑,就听姑姑继续说,“悉儿这些年在园子里没少受委屈,好不容易回来了,姑姑当然是想多疼疼他的,但是姑姑近些年眼睛不大好了,要是我眼睛还好……”   不等姑姑说完,她就笑着接口,“姑姑我来就好,顺便的事,更别说四殿下叫了我这么多年妹妹。”她嘴角的笑意十分标准。   太嫔就十分欣慰了,又说:“按理说,你叫声表哥也是使得的。”   柴未樊没接这话,她知道姑姑为什么这么做,眼看着四皇子前程一片大好,姑姑心下开怀之时,自然想到了身边的另一个,她和四皇子关系实在一般,姑姑这是想方设法在为他们拉近距离,但是,那是姑姑不知道当初的事……   柴未樊在宫里勤勤恳恳地抄佛经,做毡帽时,外面的消息也一点点传了过来,即使保春殿再封闭,但这里是四殿下处身之处,宫里人自发得就有意无意多打听了些,然后就传到了她身边的人耳朵里,盛盏她们再说给她听。   说是四皇子回来后,宁王也好几次请旨要进宫侍奉皇上,以为人臣子和为人大哥的名义,几次过后,太皇太后烦不胜烦,连面上的情分也不愿意维持了,直接下旨说既然他有这份心思,就去皇寺里住段时间,吃斋念佛,好好为皇上祈福,宁王自然不愿意去,但过后太皇太后直接派京城使司将他拉了过去。   这下,宫廷内外彻底确定,这个人就是四皇子无疑了。 第8章   宫外柴府又打发人来求见太嫔,原因不外乎两点,一是为了拉拢太嫔,二就是为着柴未樊了。   他们各种扯大旗要将自家姑娘接回去。   太嫔当然不许,但次数多了,难免心有动摇,说到底她不过是隔房的姑姑,哪有亲叔伯和祖母关系近,也不知樊儿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所以柴府第二次来信时她就将此事告知了柴未樊,让她自个拿主意,到底要不要回柴府。   柴未樊自然一口拒绝了。   “姑姑,您是不是不要樊儿了?不管,您就是樊儿最亲的亲人,樊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您。”   对她来说,明显真心实意待她的姑姑更亲。   况且她知晓柴府现在打得什么主意,无非是惦记她跟姑姑和四皇子的关系。   但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说实话,自那天之后,柴未樊就再也没见过四皇子,不知道他这几天在做什么,每天忙得不见人影是真的,但他只要有空就会来给姑姑请安。   但他请安的时辰太早了,那时候她还没醒,姑姑将她惯坏了,她去请安时已经日头大照,这样就完美与四皇子错过了。   柴未樊觉得这样挺好,一点没觉得羞愧,在丫头们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继续我行我素,她巴不得与他错开,甚至还专门使人打听,等四皇子走了再去跟姑姑请安。   她自在保春殿过得安稳平定,外面却是血雨腥风,皇上龙体愈发衰弱,之前还会不时醒来,同太皇太后和皇后交代后事碎语,这几日却是彻底陷入了昏迷,太皇太后震怒,召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聚在紫宸殿讨论病情,斟酌用药,太皇太后说了,皇上一日不醒,太医一日不准离去,若是醒不过来了,整个太医院都要给皇上陪葬。   太医院风声鹤唳,干脆住在了紫宸殿旁边的耳房,整天翻阅各种医书古籍,配出药还不敢直接给皇上用,而是先让两个小太监试药,就皇上这身体,本就亏空,药量再控制不住稍加重,那就彻底无力回天了,虽然现在也只是拖着罢了。   这段时间,不仅太医们住在紫宸殿,四皇子也住在了紫宸殿,他直接在御前打地铺,亲手伺候皇上,不假他人之手。   不到两天,四皇子友爱手足,谦逊心慈的好名声便传遍整个京城,皇上重病的消息控制得住一时,控制不了一世,早在之前就被京城百姓所周知,当然也是太皇太后刻意为之,紧接着四皇子尊敬友爱兄长的名声便传出,老百姓不知道里头水究竟有多深,只是单纯觉得四皇子真是个好人啊!   紧接着一封封奏折雪片似的呈上去,无一不在夸四皇子性情真诚守真,情重姜肱,即使夹着两封不长眼的糊涂蛋讽刺四皇子借机攒名声也无伤大雅!   也不想想这是谁的主意,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在宫里的地位举足轻重,现皇上病重,前朝后宫诸多事宜都握在太皇太后手上,如果没有她的准允,四皇子的美名又怎会传出来。   含章宫   元柳快步进入正殿,就见门口和殿外站满了人,而殿内空无一人。   她心下一紧,碎步进去,窗前站着一人——华服锦裳,凤冠一丝不苟,金丝条缕分明地垂挂到脑后,她下意识松了口气,缓步上前,轻声请安,“娘娘,奴婢回来了。”   施幼筠没回头,淡淡问:“祖父说什么?”   元柳话一顿,想到老太爷不掩苍老和沧桑的面容以及沉重颓丧的语气,心下剧痛,为着施府,更为着自家娘娘,她垂下脑袋,沉声道:“老太爷说,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太皇太后疼爱皇上,也会偏疼您几分的。”   元柳知道老太爷这句话的意思。   认命!没办法,只能认命!   当初竞争太子妃,不仅是各府姑娘的竞争,也是各府底蕴的竞争,当初为了姑娘这个太子妃,施府拼尽全力,费尽心思,姑娘入选之后,满以为施府以后能否极泰来,更上一层楼,等娘娘再诞下嫡子就万事无忧了,谁想会发生这种事?   最重要的是,娘娘及后宫妃嫔没人诞下一儿半女,今皇上膝下还是空的,不然太皇太后也不会如此决绝地把四皇子接回来,当然即使有,太皇太后恐怕也不会改变主意。现在四皇子登基已是大势所趋,他们,或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后的时刻,将一个悲痛欲绝的皇后表演得淋漓尽致,太皇太后最是看重宠爱皇上,不会舍得皇上绝嗣的,到时候很可能在宗亲中过继一个子嗣,让她抚养长大。   当然这子嗣出身不会多好,只可能出身于偏远的早已被人遗忘的王爷或者郡王家,毕竟这件事涉及皇室社稷,为怕将来四皇子多心多疑,只能将子嗣的出身往最低处想。   她一一将老太爷的想法说与娘娘听,说完,皇后站在那里,虹灯叠影,笼罩她周身,仿若通身散发红晕,更像是远在天边,叫人看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的声音总算响起,“本宫知道了。”   元柳悄悄抬头,看着娘娘氤氲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染上莫大的不安。   不说那边,只说在太医的全力医治下,三天后,皇上总算从昏迷中姗姗醒来,据闻,皇上见到衣衫不整,一脸憔悴的四皇子,苍白着张脸,说了句:“大善至诚!”   再说皇上清醒过后,宫内空气登时舒缓,挑个艳阳暖风天儿,柴未樊决定出来晒晒发霉的身子,这次她将四个丫头一并带上了,卷碧在一侧给她打伞遮阳,其他三个丫头环拢在周身,紧随着她的脚步。   伞骨用上好的金镶玉竹制成,通身碧透,触手生凉,伞面同样糊了层碧绿色的油纸面,点缀着嫩翠的竹干竹叶,满面阳光滤过,晒下来层暖暖的浅绿色的阳光,伞尾挂着枚玉葫芦,葫芦底部还坠着串玉色流苏,随着人身移动而左右摇摆,漾出浅浅而悠扬的弧度。   艳阳照彩,暖风习习,几人的步子愈发轻快。   盛盏见柴未樊不说话却嘴角晕着抹清浅的笑意,看得出她今个心情不错,遂笑着说:“姑娘合该多出来走走,不然错过这秋日好时光多可惜。”   听芙应和,“可不是,姑娘这性子就是在屋子里闷坏了。”   柴未樊微笑不语,她知道丫头们疼惜她,然她却更清楚地知晓,她现下只是寄居在姑姑这里,换句话亦是说她不过是这偌大的皇宫的客人,现在皇宫的主子生了病,她这客人可不得安分守己,规矩老实。   今个出来一是因为在屋子里待久了,的确闷得慌,但更主要的是皇上病情有所好转,阖宫欢喜,她才能放下心出来溜弯。   正想着,一个转弯,撞上一行人缓缓行近,甫看见打头的宫女太监,她心里便是一个咯噔:要不要这么倒霉!又碰到主子!   一个心神的功夫,后面的人已然露了面,却是四皇子和宝阳郡主,二人并肩而行,宝阳郡主笑容满面,四皇子也柔和了眼角,二人看起来谈笑风生,相得甚欢。   这时候再躲开已来不及,对面也看到了她,她规矩站在原地,等二人近了便委身行礼,“参见四皇子,宝阳郡主。”   宝阳郡主漫不经心看她一眼,随意道:“起身吧。”然后继续对身边人俏皮道,“表哥,听说前面有个小花园名金桂苑,现在金桂都开了,远远望去,黄橙橙的,景致极好,不若我们去那里坐坐。”   她说完,四皇子却没回她,他的目光定在前面迟迟不动,宝阳郡主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柴未樊已经起身退到一边,等他们先过去。   她愣住,身边四皇子却已经开口,“说来,我好久没和太嫔娘娘一处吃饭了,樊妹妹要回宫吗?我们一道走吧。” 第9章   阳光刺眼,宫花争艳,就是时不时响起的鸟叫虫鸣声也显得格外喧嚣,来时觉得景致无限好,小道婉转就那么几圈,回时却觉得宫墙绵延,石道悠长,一眼望不到边。   柴未樊比四皇子错后一个步子,不紧不慢跟着,眼睛直视前方,不偏不斜,面上也波澜不惊,平静如水,只袖子里手指不停搅着帕子能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平静。   倒是四皇子身子挺直,自后看,如坚韧有劲的青松,傲然屹立,但暖风拂过,又隐约发现身姿里藏着悠悠的懒漫,两人一前一后,步伐一致,却保持寂静,无人说话。   柴未樊想着心事,刚刚四皇子强势地告别宝阳郡主,跟她走了,虽然打着见姑姑的名号,但保不齐宝阳郡主将这茬记在她身上,想到这,她顿感头疼,然后偷偷瞪了眼前面的四皇子,当然四皇子是皇亲贵胄,如今更是今非昔比,她只敢瞪一眼就抓紧低下头,没敢让周围的人瞧见她的动作。   “樊妹妹在宫里都做些什么?”   柴未樊精神一震,老实回答:“禀四殿下,臣女日常无非是绣绣花看看书,做些打发时间的闲事罢了。”   “哦。”四皇子点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樊妹妹不必跟吾如此见外,唤吾表哥就好。”   柴未樊立即摇头,柔柔和和却坚决道:“承蒙四殿下厚爱,然未樊见识鄙陋,实不敢当四殿下如此看重。”   四皇子静静地盯着她,没吭声。   柴未樊要凛然回话,此时行了半礼,膝盖稍稍弯曲,头也低着,她身子本不是多么强健,时间长了,免不了脖子酸疼,腿脚虚软,然四皇子一直盯着她,没吭声,也没让她起身,她便不敢随意乱动,只得咬牙撑着。   “罢了。”四皇子叹气,“你起来吧。”   柴未樊急忙起身,悄悄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毕竟我这里又没枣子贿赂樊妹妹”四皇子无波无澜,安安静静瞅她一眼。   柴未樊:“……”   四皇子转身要走,她脚步趔趄下,面上尚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嘴上已先于思想背叛了身体。   “四……表哥。”   四皇子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温和应了声,“樊妹妹好。”   柴未樊僵硬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干裂的笑容,心里千百种想法恍若过明灯一一闪过,她生硬地抿着嘴,同时也把心里的百种念头牢牢锁在喉咙口,奈何她实在高估了自己这身体的应激性,未等思虑个周全,嘴巴已要笑不笑蹦出句,“四表哥开心就好。”   话落,她陡然惊醒,心怦怦跳,额头瞬时沁了一层汗。   她这里惶惶然,四皇子却已转身,似乎没听见那句话,径自道:“走吧,再耽搁下去就要错过午膳了。”   柴未樊悄悄用手绢擦擦额角,轻轻回声“是”,便跟着四皇子朝保春殿走去,边走边告诫自己,现在四皇子已今时不同往日,切不可再作死,况且那事本就是自己不对,被四皇子逮住了把柄又怨谁,只能怨自己不小心罢了。   她在后面絮絮叨叨“静心,守分,谨慎”,却没看到前面四皇子嘴角悄无声息闪过一丝笑意。   回到保春殿,太嫔见到一同过来的四皇子果然惊喜,当即吩咐宫里的小太监去西膳房提午饭,还让董嬷嬷塞给小太监一个荷包,让他弄些好酒好菜来,董嬷嬷立即笑呵呵地去办了。   太嫔则拉着四皇子问东问西,不停地说“瘦了,黑了。”距四皇子上次来请安,已经过了一周。   四皇子:“娘娘不必担心,我没事,这段日子十分充实。”   太嫔反应过来,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四皇子的“瘦了,黑了”都是为着照顾今上,那么这份“瘦了,黑了”便不是辛苦,而是兄友弟恭,情深义重的印证,因此不能说苦,也不能说累,太嫔只是许久未见四皇子,今日见他瘦削许多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稍后反应过来,立即停住不提,当下便转移了话题。   问了他的学业,饮食等不会产生歧义和误解的话题,四皇子一一耐心作答。   过了会,四五个小太监提着饭盒回来了,太嫔携四皇子和柴未樊去桌前坐好,太嫔坐在上首,柴未樊和四皇子相对坐在太嫔左右下首首位。   便见小太监将饭菜一一摆出来,菜色果然极佳。   柴未樊被人伺候着净了手,侧过头时正好看到太嫔吩咐的那个小太监将一个荷包悄悄交回董嬷嬷手上,之所以用“交回”二字,是因为她看到那个印着荷花的荷包分明是之前姑姑让人交给小太监的那个,而且看荷包鼓鼓的,跟去时没什么两样,应是根本没动用。   她下意识望向对面的少年——鸦发铺面,眉清目秀,因最近可能无空打理,嘴唇上部长出了层青秸秆似的稀稀落落的胡茬,但无论怎么看,都还只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   而这样的一个少年却备受西膳房的巴结与崇敬,甚至连姑姑送去的打理银子都不敢收,无外乎只因为这个少年即将成为这个幅员辽阔,疆域广大的国家的主人。   四皇子倏忽盯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柴未樊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低下头捋了捋衣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突兀浮现一抹感慨的微笑。   四皇子在这里用过午膳,又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他走后,柴未樊也回了自己房间,之前卷碧和听晴已经先行回去了,此时见她回来,立即卸妆的卸妆,伺候换衣的换衣,另一人拿着热乎乎的湿毛巾给她擦拭额头,脖子,胳膊等容易出汗的地方。   一切收拾完毕后,柴未樊穿着身舒适的衣服,躺到了软塌上,舒服地舒了口气。   为了陪四皇子,她刚刚不得不盛装陪坐在旁边,此时才完全放松下来,尚还觉得右腿有些酸麻,呓语一句,“右边”,正在给她捶腿的盛盏立即朝右边挪了挪。   此时八月末,未进入九月,热潮还没过去,柴未樊躺了会又觉得热,让听晴将冰盆往近挪了挪,听晴犹豫着只挪了一点,说:“姑娘,不可离冰盆过近,您若是觉得热,奴婢给您掌扇吧。”   柴未樊知道女子着太多凉气的确不好,便点头说,“好吧。”   心里又想:说来这冰盆的事真应该感谢四皇子,若不是因着他,保春殿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她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用冰。   此时处在冰的凉气里,又受着扇子的凉风,想到前两年她是怎么熬过□□月份的,就觉得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那时候保春殿只有最热的七八月份可以用冰,过后再想用就得花钱买了,姑姑手里又没存下多少钱,所以到后头就是完全靠熬,即使有听晴她们掌扇,但吹来的也是热潮潮的热风。   再想想前几天跟着姑姑拜访温太嫔——二公主的生母,整个良华殿跟处在蒸笼里似的,她坐了会就忍不住想冲回来抱住冰盆不撒手,亏得温太嫔还能面不改色,衣衫都没湿透一角。   所以这么一想,她刚刚对四皇子积攒的不满霎时消失无踪,人啊,不能不知足!   经过皇后和宝阳郡主这两次偶遇,柴未樊觉得最近自己还是乖乖待在宫里为好,尤其这两天没下雨,天气躁得厉害,出去一圈回来内衫就得换。   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用着冰,吃着冰镇葡萄,再看看书多自在啊!   有时候闷了,就在院子里或者宫门口的巷子里溜达两圈,活动活动身子。   皇上的病情最近有些反复,时昏迷时清醒,四皇子既要忙着照顾皇上,又要腾出时间处理国事,现在他已经在太傅等人的协助下试着处理朝政,就没功夫过来了,两人自那以后也未再见过面。   直至那日!   柴未樊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雷雨交加的晚上,那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但屋内燥热,翻来覆去好久没睡着,不知过了多久,脑子终于迷迷糊糊,就要跟周公约会时,外面突然“轰隆”一声,平地炸起一声惊雷,天地间辟出一道耀眼的闪电,将屋内屋外照的亮堂恍如白日。   她一下子惊醒,翻身坐起,身上泛出一层干汗。   外间的盛盏察觉到里屋的声响,揉着眼睛起身,随意披上一个褂子,趿着鞋放轻脚步朝里屋走去,掀了帘子一角,见姑娘醒了坐在床上不吭不声,脑子霎时清醒。   她忙倒杯茶,坐到姑娘床前的矮几上,将茶水递给她,轻声问:“姑娘可是被雷声靥到了?没事,只是打雷而已。”   柴未樊回过神,接过茶水,小口喝着,盛盏掏出手绢轻轻为她拭去脸颊的汗迹。   喝完茶,将杯子还给盛盏,看她将茶杯放回原地,开口,“盛盏,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跑?”   “有人跑?”盛盏惊诧,一头雾水,“没有啊。”   说完,她还特意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支棱着耳朵仔细听,却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她转过头,重复了遍,“没有啊。”   这时,柴未樊已经下床,身上披了件长衫,站在盛盏后面,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院子里黑漆漆,静悄悄的,雨势巨大,瓢泼大雨刷刷落下来,撞到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不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院子的情景,地上积攒水洼,雨点砸下,溅起无数晶莹弹跳的玉珠,那棵棕树被雨水压得枝丫倾斜,翠绿的叶子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碧透。   “呼!”半夜起了风,巨大的风倒灌进窗户,窗棂咣当作响,柴未樊身上的披风也迎风鼓起,她轻轻将凌乱的头发抿到耳后。   盛盏觉得有点冷了,搓了搓胳膊,就要关住窗户,柴未樊突然伸出手,按住窗户一角,没让她关,盛盏疑惑,转脸见自家姑娘脸色沉重,飘忽的烛影映照她侧脸忽明忽暗,她的眼睛盯着窗户外面,倏忽,眯起了眼。   盛盏下意识顺着自家姑娘的视线向外看去,一个人影连滚带爬跑了过来,不等她瞪大眼睛发出惊呼,那人已经喊道:“姑娘醒了吗?” 第10章   征隆四年,郦孝帝殁,郦明帝称位,进入朔丰年代,次年改朔丰元年。   秋雨细如丝,天遮云幕,暗淡丛生,凉风穿街而过,打起帘子半卷,簌簌发声。   盛盏放下帘子,娥眉轻蹙,眉间显而易见愁丝缠绕,她转眼,见自家姑娘坐得安安稳稳,闭目养神,一点也没烦心事的样子,心下稍定,遂也低下头稍稍歇息,一会还有事情可做呢。   因着先皇驾崩,新皇登基,柴未樊不适合再待在宫里,就暂时被遣送回柴府。   两辆马车在细雨秋风中穿街而过,最后停在了柴府侧门。   早有婆子丫鬟在这里等着,见到马车停下,立即招呼小厮去后面马车搬行李,张婆子则撑开伞,走到了第一辆马车跟前。   盛盏和卷碧先下了马车,然后扶柴未樊下来,张婆子上赶着讨笑道:“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太太和几位太太们一大早就念叨着,刚刚还打发人来瞧了好几次。”   盛盏为柴未樊戴好兜帽,卷碧小心掩好她的织锦做就的斗篷,另几个丫鬟环绕周围,挡住风雨,生怕姑娘受了寒气。   柴未樊浅笑抿唇,露出世家礼义,“好久不见,张妈妈。”   “姑娘也好久不见,”张婆子笑得更开怀了,“姑娘刚走那阵,老奴见天念着,就怕您进了宫不习惯,如今瞧着您一切安好,老婆子总算放下心来了。”   柴未樊笑了笑,抬头瞧了眼天儿,说:“烦请妈妈带路,让我先回房换身衣服,然后去宁顺堂拜见祖母和各位伯母婶母们。”   “哎,好的。”张婆子将雨伞交给盛盏,自有小丫鬟为婆子撑伞。   她则边往前走边絮叨着说:“姑娘还是住在原先的鑫雨阁,老太太着人将鑫雨阁重新翻修了下,又添了点物什,姑娘过去看看可还满意,若有什么不满意尽管禀报给婆子,大太太说了,凡事净按着您的喜好来。”   柴未樊边听张婆子说话,边观察身边的景致,亭阁楼台,假石流水,松枝竹影光阴斑驳,一切如此熟悉。   听到张婆子的话,她无声无息地翘了翘嘴角。   循着熟悉的小路,来到熟悉的院子,甫进入里面,果然明显看出是最近翻新过的,院子扩大了近三分之一,里面栽种了两颗海棠树和两颗果树,还有一个小小的鱼池。   留张婆子在外间坐着,她则被盛盏和卷碧伺候着快速换了身衣服,重新梳了个发饰,便由张婆子带路赶往宁顺堂。   宁顺堂也还是老样子——宽敞、奢华、热闹。   在院子里稍有些地位的大丫鬟她也都还认识,都是当年的旧人儿。   唯一变得大概是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对待她的态度,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临走前,她来宁顺堂拜别,祖母和几位伯母婶母端坐在最上方,镏金鹤擎博山炉香烟袅袅,模糊了她们的脸庞,显得格外冷淡。   至她起身离开,祖母和几位伯母婶母们的屁股都未曾离开椅子半步。   如今她刚进里屋,就被几具暖热的身体抱进了怀里,亲切含泪问候着,关怀着,好似她在宫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柴未樊垂下眼,低声道:“劳祖母和伯母,婶母惦记了。”   柴老太太唤她上前,抱住她“心儿肝儿”地叫了几声,然后说:“如今可好,终于回到家了,你不必寄住在别处,老婆子也不用夜夜惦念,睡不安稳了。”   “劳祖母挂心了。”   “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安安稳稳的,比一切都好。”   柴未樊低下头,似羞涩般笑了。   大太太放下茶盏,也笑:“媳妇也心疼四丫头,年纪小小就离了家,虽都说宫里千好万好,但是怎么也比不上家里自在不是。”又说,“有大伯母疼你,若了缺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大伯母说。”   柴未樊起身,略福身,“谢大伯母疼爱。”   在宁顺堂待了约大半个时辰,柴未樊回到自己的鑫雨阁,劳累一天,身子实在乏了,就直接躺床上歇息了,虽三年未回来住过,但这里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刚躺下,眼睛还未完全适应,身体却比眼睛更早的适应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眼前昏沉沉,泛白的光芒从沉褐色纺棉帷帐缝隙里溜进来,她眨眨眼,缓缓坐起来。   听到她这边有动静,盛盏悄悄走过来,掀开个角看了眼,确定她真的醒了,才小心将帷帐拉开,缓缓走近,轻语:“姑娘醒了?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柴未樊点头。   盛盏顺便细声细气跟她禀报今天整理的事,“奴婢刚刚绕着院子和院子周围走了一圈,又问了问府里的丫头,没什么大变动,只唐嬷嬷前年就被她儿子接到庄子上养老了,原先鑫雨阁的丫头们也被安置得好好的,没任何问题。”   柴未樊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闻听此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才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她之前打算进宫,知道自己以后大抵没什么机会回府了,所以早早就给伺候在鑫雨阁的老人寻了出路,除了自小跟她一起长大,预备带进宫的盛盏、卷碧二人,其他人——唐妈妈是她的奶嬷嬷,自小伴着她长大,对她十分疼爱,只是她要进宫自然不能再在身边伺候她,所以她就给唐妈妈找了个府里的闲差,其他丫鬟也打散安置到各个院子里。   盛盏继续说:“现在在咱们院子里伺候的,管事妈妈两名,二等丫鬟四名,粗使丫头四名,除管事妈妈是老太太和大太太赏来的,其他都是家生子或外面采买来的。”   柴未樊在心里算了算,加上盛盏和卷碧,她身边就有十二个伺候的了,比之府里的大姐儿亦不遑多让。   走到花梨木桌子旁,坐下,柴未樊随手拿起一盅芙蓉白玉盅把玩,此盅质地细腻,芙蓉花开连枝,青葱白嫩的玉指扣在上面,与之交相辉映,甚是好看!   她顿了下,放下茶盅,转头打量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贴墙放置的一排桃木镶珠立柜,漆红流光,再则朱漆描金花卉纹架格,上面釉彩百花景泰蓝瓶,羊脂玉座饰,玉竹雕刻笔洗等不一而足,尚有雕花细木软榻,一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再里间一张漆云刻纹事事如意的架子床,另青玉妆台。   整个房间奢华妥帖,处处精致!   盛盏小声说:“听闻鑫雨阁的整顿是大太太吩咐人做的。”   大伯母为人办事一向妥帖,柴未樊笑着摇了摇头,正好卷碧进屋,见柴未樊醒了,喜道:“姑娘醒了,是不是饿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将小厨房热着的饭菜端上来。”   过了会,热了又热的饭菜总算端到她面前——   柴未樊正好饿了,挥手让丫鬟们退下,只留下盛盏和卷碧伺候她,然后坐下来安心吃了晚饭,说实话,柴府的饭菜比起宫里还要更丰富美味些,不是说宫里饭菜比不上柴府,只是之前她和姑姑是不受重视的,被人忽视的小透明,御膳房自然不会费心思给她们上好饭好菜。   而如今,柴府重视她,比起三年前吃得好得不止一点半点。   吃过饭,她见了下院子伺候的人,两位妈妈分别是田妈妈,孙妈妈,看起来都很温和,对她亲切中不乏尊敬,另外几个丫鬟的名字却没一下子记住。   不过她并不强求这些,日后时间多的是,想让她记住的自然就会往前凑。   当天晚上,老太太召集众人在宁顺堂用了晚膳,吃个团圆饭,顺便当为柴未樊接风了,毕竟她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也不好兴师动众。 第11章   旧人已逝,新人仍在,日子也仍旧要继续,一个月之后,宫里渐渐遗忘了先皇病逝的苦痛,宫女太监脸上也重新带上笑颜。   至于柴未樊的日子,同之前相比,好像没什么不同,但也的确发生了很大不同,例如她现在的吃穿用度虽说比不上长公主,但比之二公主却要好很多,再比如平常出去闲逛,所过之处宫女太监好像一下子全部认识她是谁,不仅恭敬有加,时不时还会夹带些吉祥话。   比起之前身为小透明的日子,这时候人人恭敬巴结,她格外地不适应,既觉舒心又觉压力啊!   柴未樊囧囧地想:她大概就适合小透明的心态。   一日,她去御花园散步。   往常她不敢来这种经常偶遇宫廷主子的地方,但现下不同往日,她胆子便变大了些。   带了听芙和卷碧,一般来说,出去闲逛她总要带上听芙和听晴其中之一,她们在宫里长大,对宫里的规矩构造等都比盛盏和卷碧更熟悉,相对比,听晴更沉稳成熟一点,出去带她的次数也更多。   好在听芙性子较活泼,也不是个爱掐尖的性子,跟听晴姐妹情深,两人从未因此闹过矛盾。   三人逛了好一会,日头渐渐转毒,卷碧手上拿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一壶凉茶,一盘糕点和一盏茶杯,她瞧瞧柴未樊鼻尖上的汗,又四处眺望远处园景,眼尖看到一个凉亭,说:“姑娘,前面有个亭子,咱们过去坐会吧。”   柴未樊这时候也有点累,便点头说:“好。”   三人便绕道转去那个远处的凉亭,那边林木环绕,还有个小水潭,的确乘凉圣地,但也因为高达繁密的树荫挡着,柴未樊走过去才发现小亭子已经坐了人,她下意识想躲开,但旁边守着的宫女太监们已经发现了她,立即给她请安。   “参见柴姑娘,柴姑娘吉祥。”   柴未樊只好伸手,“平身吧。”   说话的功夫,那边已经发现了她,紧接着就有个贴身的宫女走过来,给她行礼,“参见柴姑娘,公主请您过去。”   柴未樊再次看去,亭子里坐着的可不正是长公主,她身边还有个女子,瞧着是陈家二姑娘陈芷涵,陈家是长公主的外祖家,听闻陈家二姑娘在长公主跟前当伴读。   这段时间,长公主也曾邀请过柴未樊一两次去她宫里说话,但她不知道该和长公主聊什么,也懒于应付,便都推脱了。   这次恰巧偶遇,长公主又特意派人来请,她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她跟着那名宫女往凉亭走去,未走至,就听长公主声音清脆响亮:“往常请柴妹妹闲唠嗑,总是三推五推的,今日可不就被我逮到了。”   柴未樊听这话,猜度长公主大概生气她之前次次推脱,她忍不住苦笑,“公主赎罪,前段时间臣女的确病了,这两天才稍微好点,今日特地出来散散心。”   陈二姑娘陈芷涵笑着解围:“这就是柴家四姑娘吗?听蕴书常夸你乖巧懂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柴未樊谦虚地回赞,“陈姑娘过誉了,我就是久居宫中,也常听闻陈二姑娘博学多知的美名。”   陈芷涵摇头,“不过是别人吹嘘起来的美名而已。”   长公主手里把玩着一盅茶盏,懒懒地斜支着下巴,白她们一眼,“你们二人就不要互捧了,今日好不容易放假,大家坐下说说话。”   陈芷涵点头笑:“是该如此。”   卷碧和听芙已经将柴未樊的茶盅摆好,因为长公主这里带了茶壶和点心,所以卷碧只将茶盅拿了出来,长公主身边的宫女上前给她倒上半杯茶,柴未樊端起,轻轻抿了一口,是上好的武夷山茶,虽然她不懂茶,但平常见的好茶不少,知道长公主这茶算得上茶中精品,比她宫里的茶要好。   长公主看她一眼,突然开口:“说来柴妹妹整日在自个宫里待着,不嫌烦闷吗?”   柴未樊放下茶盅:“臣女性子比较闷,习惯了。”   “柴妹妹这是跟我见外了,你常居宫中,算来也算是我的姐妹,平常不必这么拘束,更不用臣女长臣女短地称呼,你若不介意,唤我一声姐姐吧。”   “公主体贴,然未樊身份低微,不敢如此放肆。”   长公主笑:“我是拿你当妹妹看待的。”不过却不再说让她喊姐姐的话,她心里是瞧不起柴未樊的身份的,屈尊下交已经是看在惠太妃的面子,怎么会真心想要认柴未樊为妹妹。   柴未樊笑笑不说话。   “我是想说,柴妹妹若在宫里待久了,闷了,不若跟我们一道去上书房上课,大家一处学习,不也是个乐子。”   闻听此话,柴未樊心里一动,她当然想去上课读书,只是之前没什么机会。   幼时柴府也曾为她们这些姑娘请过教学先生,但进宫后她就再也没有进过学,之前姑姑身份尴尬,她身份更尴尬,当然不敢提去上书房读书这种奢侈的想法。   就是现在,即使四殿下登基,姑姑身份不同以往,她去上书房读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上书房专门为皇室子孙设置,教学先生无一不是在世大儒,而底下大臣之女想要进去只有做伴读一条路,而两位公主和几位受重视的郡主前两年就已经挑好伴读,她此时就是想做伴读也没名额。   长公主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想要给她一个伴读名额?可是她记得长公主身边的两个伴读一个是她亲表姐,自然不能舍弃,另一个却是勇毅侯府的姑娘,那个更不能放弃,传闻长公主要和勇毅侯府的嫡长子议婚。   柴未樊心里虽然闪过诸多念头,口上却不紧不慢道:“谢过长公主的抬爱,但未樊实在惫懒得很,平日里只要看书必定犯困,想来今生与学识什么无缘了。”   不管长公主是不是真心想要帮她,她宁愿少点事,只要能安稳待在宫里,到指定年龄找个合适的人家嫁过去就好。   长公主笑着吃了块糕点,也不再提,转而转到其他话题上,三人坐了小半个时辰,后看时候不早了,便各自告辞。   走在路上,卷碧忍不住道:“姑娘,您平常拿个话本都看得津津有味,想来是愿意读书的,为何要拒绝长公主?”   柴未樊叹气,“卷碧,这话姑姑可以提,太皇太后可以提,甚至皇上提起我都会答应,但是长公主提的我却不能答应。”   不说长公主能不能帮她,假若她成功帮了她,不仅仅她欠长公主一个人情,姑姑那里,对陈太妃也要斟酌对待,再说她顺着长公主的路子进了上书房,难免就和宝阳郡主天然站在了对立面,宝阳郡主一向和长公主不和,这种不和也带到了上书房。   她实在没资本也没兴趣和她们这些天家贵女叫板。   卷碧有些不解,不过她一向聪慧,稍稍思考就隐约明白姑娘的顾忌,她心疼姑娘想读书却不能读,心情不由低落下来。   听芙插话,“不能拜托娘娘帮忙吗?”   这个娘娘当然是指惠太妃娘娘。   柴未樊立马严肃道:“别将我和长公主的对话告诉姑姑,尤其是关于上书房的事。”   不论是不是四皇子登基,她本来就是姑姑的累赘,若是安分守己,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会宽容怜爱她一分,但若是琐事不断,他们对她的感官必将不好,甚至姑姑也会受影响。   听芙和卷碧齐齐福身,神情萎靡,“是。”   柴未樊微笑:“相对比从前,你家姑娘已经很好了,人不能太贪得无厌。”   闻言,卷碧和听芙精神一震,是啊,姑娘之前过的日子才是惨淡,现在已经好太多,这么一想,那么点遗憾和难过也不算什么了。   二人复又开心起来,三人说说笑笑朝保春殿走去。   三人路过的假石背后,一条小道上,黑色镶金边滚金丝袍子缓缓显现,一个身材挺直瘦削的少年站在那里,默默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少年身边跟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说:“圣上,听说柴姑娘让她身边的小汤子捎过几次话本。”   少年收回视线,淡淡瞥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小太监低下头默默跟上,心里却在猜皇上要找什么借口将柴姑娘塞到上书房,虽说皇上心思莫测,等闲观察不出来,但他自小就跟着皇上,对皇上的心思约莫能猜出一二,想到去年皇上回宫,回去后拿着一枚绣着兰花的香囊爱不释手的模样,嘴角偷偷藏起一丝笑意。   柴未樊回到保春殿,惠太妃已经等她许久,她刚回宫便被觅巧叫了过去。   她掀开帘子进入,脸上带了笑,“姑姑叫我来做什么?樊儿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您叫来了。”   惠太妃朝她招手,“快过来,你身边伺候的人太少,今天内侍监送来一批宫女,你挑两个,再挑个小太监用着,只小汤子一个,到底用不过来。”   柴未樊这时候才看到大殿里站着两排宫女太监,大都只有十三四,正是使唤得上又容易培养忠心的年纪,但她身边已经有了四个贴身伺候的宫女,跑腿有小汤子,粗杂事自有姑姑那边的宫女太监做了,所以真没什么需要添的。   她老实说:“姑姑,我身边的人够使了,您只管挑自己使唤的就好。”   惠太妃无奈看她一眼,恨铁不成钢,“举凡世家贵女,哪个身边不是一大堆人伺候,只你身世可怜,又跟了我这个没用的,过去受了颇多委屈……”   柴未樊立马讨饶,“姑姑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能跟着您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惠太妃:“好了,你快点挑两个看得上眼的,这些都是姑姑提前相看好的,都是伶俐的人。”   “可是,我真的觉得我身边的人手够了。”因为身世原因,加上自小入宫,柴未樊一向对身边丫头看得极重,她贵精不贵多。   董嬷嬷上前解释说:“姑娘,虽说您现在人手足,但日后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时候添了人,日后就不必麻烦了。”   隐晦意思是现在不添齐了人,以后缺了人手就不好再格外去内侍监要了。   柴未樊恍然大悟,点头:“也是,那我就挑两个宫女吧。”   她走到第一排宫女跟前,左右溜了一圈,最后挑了两个姿色上等的,既然姑姑已经为她把好关,那这里的每个人想必都不错,那她挑两个好看的养眼得了。   完后,她对姑姑说:“至于剩下那个太监,姑姑帮我挑吧。”   太监不等同宫女,还是得姑姑亲自掌眼。   惠太妃点头,稍稍扫了遍,最后挑了个身子壮实的,还说:“无论是你还是你身边的,个个身材干瘦,这个年纪,还是壮实些好。”   柴未樊无奈笑。   最后她给三人赐名,听露,听雨和小罐子。   三人立即跪下给她磕头,神色显而易见地欢喜,为了能被选来保春殿挑伺候奴才,他们下足了本,将半副身家都搭了进去,如今能被留下来自然不尽欢喜。 第12章   又到了请安的日子,柴未樊跟着姑姑一道去请安,上次请安时,太皇太后发话让她以后随姑姑一块前来请安。   惠太妃大为欣喜,太皇太后这是在为柴未樊提高身份,无论对她在宫里生活还有将来嫁人都大有好处。   两人乘坐步撵到了寿安宫,宫门口的太监立即过来请安,惠太妃伸手让他们起来,然后拉着柴未樊朝后殿走去。   陈太妃,长公主和五皇子已经到了,太皇太后正抱着五皇子小声问话,问他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学习如何等等。   她们过去朝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笑眯眯地让她们坐下,柴未樊坐到姑姑下首,听姑姑跟陈太妃寒暄,她正好跟长公主面对面,长公主朝她颔首,她回笑点头,不一会,温太嫔和二公主也过来了。   给太皇太后请过安,二公主犹豫了下,居然坐到了柴未樊下首。   柴未樊惊讶,二公主怎么不跟长公主坐一处?她转头看向二公主,可能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二公主扭扭手帕,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再看长公主,正斜眼看着二公主,脸上的表情鄙夷又不屑。   她貌似懂了……   听闻这位二公主性子格外软和,跟块软绵绵的面团似的。   她有些无奈,二公主不愿意跟长公主待在一块受气,但也不能坐在她下首啊,她是公主,她只是臣女啊!   她摸摸自己双手,因为不喜欢戴太多沉重饰物压手,所以只手腕上戴了一对沁翠的镯子,一碰就碎那种,抚摸两下,到底舍不得,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纱绢手帕,不经意地放开,手绢轻飘飘落地,恰巧就落在二公主身前。   听晴愣了下,下意识就要弯下腰去捡,不成想姑娘已经先行起身,捡起了那条手帕,紧接着姑娘却脚步一转,坐到了二公主后面。   二公主愣住,转眼看她,柴未樊弯起眼睛笑:“公主,您平日都做些什么?”   二公主愣愣回答:“看书,练字,睡觉。”   听晴暗自闷笑,已经想到姑娘这么做的理由,她径自倒杯茶,漫不经心转移到姑娘背后,将茶盅递给她,柴未樊接过,说:“巧了,我平时也做这些。”   上首,太皇太后收回视线,嘴角含笑,轻轻拍了拍五皇子的背。   过了会,二公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柴未樊这么做的理由,她脸颊涨红,不敢去瞧自家母妃和对面的长公主,眼神虚虚地落在地面,小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柴未樊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皇上到来的通报声,柴未樊大大松口气,总算不用再费心思找话题了,这位二公主胆子小还面皮薄,绞尽脑汁跟她聊天,半晌她就回复个“嗯嗯啊啊”,柴未樊本身就不擅长找话题闲唠嗑,时间久了嘴角的笑容难免越来越僵。   皇上修长瘦削的身影缓缓走近,在他给太皇太后和诸位太妃太嫔请过安之后,柴未樊和长公主,二公主齐齐起身,朝皇上行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让她们起身,语气淡漠。   长公主坐回原地,咬唇不甘心,她之前和二皇兄关系还不错,与这位四皇弟却一点也不熟,他年少时养在保春殿极少出来交际,后面又久居庆林园,只过年过节时回宫露个面,次日就返回园子,从不多停留,与她们这些皇室公主郡主更像是陌生人。   当然,过去她们也从不在意他。   若说他唯一熟悉些的大概是……她将目光投向对面,柴未樊坐在那里,眉眼温和,端庄平静,二公主转过头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露出个笑容,嘴角一抹圆点酒窝若隐若现。   看着这情景,长公主目光转寒。   太皇太后又像问五皇子一样问皇上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叮嘱不要太过操劳,身子要紧之类的话,因着先皇早逝,再细想他们父皇的寿命也不长,太皇太后便十分担忧这几个仅存的孙儿的身体,尤其是皇上,他是国之根本,不容有失。   皇上一一回答,他身边有太皇太后专门派过来监管生活的嬷嬷,自然不敢稍加放肆,况且,他本就是自律矜贵的性子。   听完,太皇太后欣慰地点头,又说:“哀家只盼着你安康平顺,国事是操劳不完的,切不可忘本逐末。”   “是,孙儿谨记。”   坐着说了会话,太皇太后瞧着累了,柴未樊琢磨着大家该起身告辞,便悄悄整理了下裙摆,随时整装待发,谁想,这时候皇上突然开口说话。   他瞧了眼五皇子,说:“说来,五皇弟独自一个儿在上书房上课,想必寂寞得很,不若召几位王爷郡王家的同龄孩童进宫,陪五皇弟一起进学。”   太皇太后罕见地愣了下,随即,欣慰地笑:“你这样疼爱你弟弟,你弟弟只有欢喜的份儿,参儿,还不起身,谢过你皇兄的用心良苦。”   五皇子就坐在太皇太后身边,闻言,立即起身,小小的身板站得挺直,一板一眼拱手感谢:“谢过皇兄。”   言毕,他咧开嘴笑,露出豁了一口的牙,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即使自小在严谨的宫教下长大,但听见以后有同龄人陪着自己一起挨那个老严肃的诉斥,当然开心不已。   陈太妃也笑着开口:“谢过皇上体贴。”   她是真没想到皇上的第一个恩典居然给了参儿,当下立即决定回去后煲份热胃的粥给皇上送过去,自皇上登基后,她待皇上亲切有礼又不算多亲密,怕待皇上过分亲密,惠太妃心里不舒服,但这次皇上下了恩典,她回赠点什么也是理所应当,又细细打算让参儿以后多亲近皇上些,毕竟他以后的荣辱兴衰除了他这天生的血脉,更在于与皇上的情谊。   柴未樊羡慕地看向懵懂可爱的五皇子,他一个小豆丁独占一群先生,现亲哥哥还怕他自个寂寞无聊,专门挑选玩伴陪他一起读书,但她却连进学的机会都没有。   这件事没人不同意,便这样定下了。   回到保春殿后,柴未樊拿出自己的那本《诗经》入神,上面密密麻麻做满了备注和不解,很多东西,她现在还不懂,能查的资料也有限,只能这样半懂不懂将就着看。   过了会,柴未樊察觉自己居然有丝失落之感,她失落什么?没办法进学读书吗?之前吃穿用度不好,不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不过是不能进学就失落了?   柴未樊摇摇头,强迫自己甩走那些杂念,身边人态度的改变,到底影响到了她。   她深吸口气,放下《诗经》,唤盛盏:“给我铺好宣纸,我要摘抄两卷《道德经》。”   让自己静静心。   盛盏不解,但她没多问,只是满腹疑惑地去准备了。   那边,所有人都退下后,方嬷嬷上前给太皇太后捶腿,小声笑:“娘娘可算放下心了,皇上不仅治国有道,对兄弟姐妹也有情有义。”   太皇太后也十分欣慰,她之前除了担心他久居庆林园,荒废了学识,将来治理不好国事,还担心他跟兄弟姐妹们疏远了,都说孤家寡人,可她却不愿自家孙儿做孤家寡人,她既盼着孙儿们都有个好前程,也盼着皇上身边有可以共进退的亲兄弟。   她闭眼眯了会,突然想到之前柴家姑娘的行为,说:“这个柴小四也是个有趣的人。”   方嬷嬷想到柴未樊,笑着点头,“是个懂事聪慧的女孩。”   “这样才好,哀家才不必操心那边。”   方嬷嬷知道太皇太后说的那边既指保春殿,也指柴姑娘的宗族,若是知道将来四皇子能有这般造化,太皇太后绝不会让柴姑娘进宫,她但凡稍稍野心大点,蠢点,宫里就要平生许多乱子,但当初四皇子久居庆林园,惠太妃孤身住在保春殿,太皇太后心下不忍,加上太后也求情,这才让她接柴家四姑娘进宫,不过是多张嘴的事,没人放在心上,谁知道……造化弄人。   现在也不能贸然提出让柴姑娘离宫,不说惠太妃心里不好受,就是皇上恐怕也会多想,到底不是自小看着长大,行事难免有所束缚。   好在这位柴家四姑娘懂事知礼又聪慧可人,太皇太后好生松了口气,郦朝短短几年频繁换皇帝,此时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哀家记得她身边没有教养姑姑。”太皇太后又想到。   “是,娘娘,当时惠太妃身边人手不够,只给柴姑娘派了两个宫女并一个太监,前段时间又加了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   毕竟教养姑姑不同于平常奴才,只有宫里有名头的主子才能用,惠太妃也不敢贸然给她侄女派送。   “嗯,叫淑儿给她挑个教养姑姑送过去,拢着姑娘别被旁的什么人带移了性情。”淑儿是太后的闺名,太皇太后自个不好插手这件事,太后出手正好,既能打着关爱后辈的名义,又能增进跟保春殿的感情。   想到仍旧病在床上的太后,她沉沉叹口气,说:“你一会从库房里拿盒人参去延昌宫坐坐,将这件事说给她,多坐会,事已既此,她要保重身体才是。”   “是。”方嬷嬷小心应下。   于是过了两天,柴未樊接连接到两封旨意,一封来自太后,一封来自,皇上?   太后的旨意是念她身边伺候的人少,所以送来了个教养姑姑——邓姑姑。   邓姑姑圆脸圆眼,瞧着十分和善,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跪下行了全礼,态度十分尊敬。   柴未樊自然不敢让她跪久,这是太后派来的人,有太后的面子在身,她哪敢让她一直跪着树立规矩。   若说太后的旨意让她忐忑不安,担心是不是哪里惹到了太后,那另一封,皇上的旨意就是纯粹的欢喜,皇上居然下旨让她进上书房跟长公主她们一块读书。   她半是呆滞半是欣喜地接过旨意,好半天没缓过神,还是身边的觅巧上前给宣旨的太监塞个荷包,笑着送走了。   皇上前两天已经下旨挑了五位年龄适合,地位尊贵的王爷郡王之子进宫读书,给柴未樊的这道旨意隔了两天,看起来像皇上突然想起来宫里还有位身份尴尬的柴姑娘后专门加上的,对此事,宫内外无人说什么,只是读书而已,前两天不就有很多身份不符的人进去,所以再加个柴姑娘也没什么啊,人家养在惠太妃身边,又出身贵族世家,总不能做个大字不识的大家闺秀吧。   柴未樊也是这么想的,但不管皇上的想法是什么,她都分外感激,她一直以为皇上对她是不甚在意甚至稍感不满的,没想到皇上还愿意稍稍挂记她一点。   现在她决定收回对皇上避之不及的态度,争取做个懂事乖巧的小棉袄。 第13章   随着皇上的旨意降下来,惠太妃忙张罗柴未樊要带去上书房的东西,她让觅巧打开她的库房,将里面最好的墨,砚台和一套大小不一的毛笔拿出来。   惠太妃拿着那块砚台感慨道:“这块洮河砚与另一块端砚是当年的御赐之物,那块端砚当初悉儿入学时姑姑给了他,这块洮河砚就送给你,姑姑不奢望你能做出锦绣文章,好歹知理明文,也不枉皇上特意发来这道旨意。”   柴未樊瞧那砚台通体漆黑,石质细腻,纹理如丝,知道是上好的砚台,更别说是御赐之物,想必珍贵万分,便说:“姑姑,我去读书不过通识几个大字罢了,哪里用得上这等好砚台,我带平常用的那块砚台足矣。”   惠太妃摇头,揽着她说:“砚台本是死物,留在库房里只能默默落灰,你将它好好用上,才是没将它埋没。”   “再说,姑姑原先就想等姑姑百年之后将库房里的东西一分为二,分给你和悉儿,谁想悉儿有这般造化,姑姑打算将大半东西都留给你,只将不能流落到外的宫廷敕造之物留给你表哥,想来你表哥现在也不会计较这点东西。”   柴未樊瞠目,这是姑姑第一次在她跟前说起这件事,她从没妄想过姑姑的库房,姑姑将她好生抚养在身边已经给了她莫大的保护,谁想姑姑居然还打算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积蓄留给她,柴未樊眼眶顿时红了,抱住惠太妃扑到她怀里,拼命忍住眼泪。   “姑姑,您说什么百年呢,您可是要长长久久地活着,看樊儿嫁人生子,还要帮樊儿养小豆丁。”   闻言,惠太妃没忍住,拧了拧她的脸蛋,同董嬷嬷打趣:“瞧这丫头,没羞没臊的,还是姑娘家家,就开始惦记成亲生子了,还说将小家伙丢给我养,你是要累死你姑姑不成。”   柴未樊一时冲动说出这种话,这时候也有点害羞,埋在姑姑怀里不出来,扭捏着说:“樊儿只盼着姑姑健健康康的,好生陪着樊儿。”   董嬷嬷笑道:“姑娘这是孝顺您呢,您就别打趣姑娘了,省得姑娘脸皮薄跑了。”   柴未樊正打算逃跑,闻言,颇含怨念地瞪董嬷嬷一眼,只好继续留在姑姑身边说话,“姑姑,皇上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恩典,你说,我是不是该回敬点什么?”   “那是你表哥,不必如此见外,不过你若真想感激他,不若做个护腕回赠给他。”   额……护腕?   “这样好吗?”柴未樊有些迟疑,他们毕竟不是亲表兄妹,即便是,表兄妹之间也要保持距离吧。   “有什么不好的。”惠太妃笑呵呵,在她心里,两个人都是她的孩子,跟亲兄妹一样,做个护腕而已,又不是香囊。   “好吧。”柴未樊开始思考要做个什么花样的护腕。   第二天一大早,柴未樊告别姑姑,带着听晴往上书房走去,那里离保春殿有点远,今天又是第一天,她不希望迟到,昨晚翻来覆去好晚才睡着,早上又起得格外早,这时候走在路上便有点犯困。   听晴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她的笔墨纸砚,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   “姑娘,一会见到张大儒,您切要记得行学生礼,不要行贵族礼。”   “我记得。”   “还有,跟长公主她们好好相处,但若是受了委屈,也不用忍着,您现在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我知道。”   “还有,姑娘您……”   柴未樊再大的困意也被她唠叨没了,无奈看向她,“我都知道,听晴,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老嬷嬷的潜质。”   听晴不好意思道:“姑娘,我紧张。”   柴未樊好笑,“你就在门外站着,有什么紧张的?”   “我替姑娘紧张,总担心姑娘出差错。”   柴未樊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放下心吧,你家姑娘是领了御旨过去读书的,谁也不会给我脸色看。”   被比她还小的姑娘摸着头安慰,听晴更加不好意思了,“姑娘,您不用搭理我,也千万不要被我的心情影响。”   柴未樊摇头,笑:“放心吧,走吧,第一天不要迟到。”   两人来到上书房,所有人都还没到,她来的太早了。   毕竟是姑娘家,不比男子,不论太皇太后还是先生对公主她们要求都较低。   里面位置不少,大部分桌子上都摆放有玉瓶,鲜花等物,只最后一个靠窗位置,桌子空荡荡的,大概就是专门给她留的位置,她走过去坐了下来,听晴将小篮子放到桌子上,说:“那姑娘,我先出去了。”   柴未樊点头,“嗯。”   随后,她转头望向旁边,一扇百褶花窗,细细的阳光通过纹成花样的窗孔透进来,洒在桌面,形成一片片悄然绽放的花束,她胳膊撑在桌面,单手抵着下巴,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这花束一般明亮而灿烂。   窗外是个小花园,正对窗户栽种着两棵高大的枫叶,枫叶俱已变红,红艳如火,灼灼其华,地面落满枫叶,好似染上一层红艳艳的胭脂,又似铺了层灼热的红地毯,映入柴未樊眼中,是盈满的灼红。   她惊叹地观望这壮丽的奇景,看久了,仿佛自己通身也晕上了那抹红晕。   “你好。”前方突然传来一道蚊子哼哼似的声音。   柴未樊回神,转头看去,二公主正怯怯地看她,神色既紧张又欣喜。   柴未樊端正坐好,“公主吉祥,您是坐在我前面吗?”   “嗯。”二公主点头。   柴未樊缓缓绽放一个笑容,“那么,以后的日子,请多多指教了。”   二公主也被她的欢乐情绪传染,抿唇笑出道月牙弧线,“嗯,以后多多请教了。”   过了会,长公主和诸位伴读都已到齐,最近大长公主病了,所以这段时间宝阳郡主请假在家照顾大长公主,她的伴读自然也没来,偌大房间,放着十多张桌子,其实只有三张是正经主子,其他人都是陪读,如今柴未樊也勉强算个正经学生,毕竟她可是领着圣旨来读书的。   想到这个,柴未樊心里就格外踏实,即使长公主今日貌似对她不大友好,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冷淡又嫌弃,也阻挡不了她的好心情。   今日是她头一遭来此上课,所有人表面上都表达了欢迎,甚至还有人给她准备了小礼物,这个“有人”仅限于二公主的伴读。   不同于二公主的腼腆单纯,她的两位伴读都是十分细心聪敏之人,想来是温太嫔特意为二公主挑选的。   较为奇怪的是长公主,之前她还态度温和,言笑晏晏,今天见到她,给她打招呼,她却态度淡淡,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   柴未樊心下奇怪,但她本就和长公主不熟,也没多想,大概长公主对她失去兴趣了吧。   共有三位先生教导她们,一位张大儒教她们文学知识和为人知世的道理,一位礼义老师教她们各种礼义和形体,还有一位女官,教她们些琴画音律等。值得一说,公主不必像世家贵女一般多少学些厨艺和刺绣,她们生来身份尊贵,自有身边之人为她们打理好一切,这世间除了她们的父皇母后祖母等也没人有资格让她们下厨做刺绣。   当然,为了以后能和驸马琴瑟和鸣,不少宫妃也会让自己的女儿学些厨艺和刺绣,这个属于私下教习,上书房这里是不教的。   公主和皇子读书的地方也不在一处,只是离得不远,就在附近的另一个宫殿。   今日只有张大儒的课,中间留有喝茶和更衣的时间,趁着中间休息时间,柴未樊上前给张大儒正正经经拜了求师礼,张大儒端坐在上面,大大方方受了,天地君亲师,世间道理在这,即使下面站着的是皇子,他也能受着。   完后,张大儒问她现在学到了哪里,柴未樊脸庞通红,支支吾吾回答:“只简单学了四书中的《大学》和五经中的《诗经》,学生《诗经》有些地方不是很懂。”   张大儒捋捋花白的长胡子,严肃道:“今日回去将不会的地方整理出来,明日休息时间来找我。”   柴未樊大喜,再次拜过,“谢过先生。”   回到位子上,她拿出纸张,认真将先生教授的知识一点点记下来,曦光投到她侧脸,脸庞白润如玉,发出暖而泛白的光泽,她神情认真,一丝不苟。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毛笔,揉揉酸疼的手腕,看着身前密密麻麻的宣纸,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随后,漫不经心朝外望去。   ——带着舒心和笑意的眼神渐渐恍惚。   枫叶似火,红色弥漫,一身穿长袍便衣的少年站在枫树下,远远望着这边。   红叶靡艳,袍泽银白,微风轻拂,银白色的袍角浅浅在空中荡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第14章   等先生宣布散学,柴未樊再次转眼看向窗外,树下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她低头沉思,皇上怎么会在那里?   是偶然经过还是特意来之?总不会是来监督她读书是否认真吧?   亦或者是看她和长公主她们相处是否友好?   柴未樊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皇上应该只是恰好路过,顺便瞄了一眼。   听晴进来帮她一起收拾东西,重新装到篮子里,长公主已经走了,二公主和她差不多同时收拾好,便跟她一道往外走,走到分岔路口,二公主身边的一个伴读热情相邀:“柴姑娘若回去无事,不若去长乐宫坐坐?”   听此话,二公主面上稍显为难,她一向不会与人交际,平时也尽量避免这些,好在常居宫里的长公主和宝阳郡主看不上她,她的伴读们跟她时候长了,她也都熟悉,只是柴未樊……   柴未樊看了眼二公主,笑着摇头:“不了,这是第一天进学,想必姑姑正在等我,等改日有时间再说吧。”   那位伴读只好说:“既如此,那下次柴姑娘一定要来。”   “好。”   几人就此分别,柴未樊眼看着二公主走远了,才转身朝保春殿走去。   路上,听晴小心地看上她一眼,又一眼,柴未樊无奈,转头看她:“怎么了?”   听晴不好意思问:“姑娘,您今日感觉如何?”   “你就在外面,应当能听到看到,姑娘我很好啊,没人为难与我,夫子人也很好。”   听晴却面露疑惑,“可是奴婢瞧着,长公主对您似乎有点不对劲。”   柴未樊也是一愣,刚刚读书太过激动和投入,她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此时被听晴提醒,不由细细深思,长公主今天的确不太友好,当然她是天潢贵胄,人也一向骄矜,对她这样的态度才应当是她本身的态度,但主要前段时间长公主对她还挺拉拢,怎么今日突然就……   不对,其实不是今日,前段时间她去请安,两人在宫门口分离那次,她的脸色便已不好,那时她本想同长公主互相行礼拜别,谁知长公主却瞧都没瞧她一眼,径自昂着脖子走了。   再联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柴未樊无奈,大概猜出来长公主今日为何是这般态度了,她肯定不满她和二公主交谈甚好,觉得怠慢了她,但那只是表面,她贸然离席,即使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只是迁就二公主,但不做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她贸然起身这件事总是立显突兀。   也罢,本就是不同路的人,这样疏离着反而对彼此更好。   一路无话回到保春殿,刚进去,掬月便迎上来,说:“姑娘,圣上来了,娘娘让您换身衣服过去请安。”   柴未樊愣住,犹豫着没动,反而问了句:“圣上来了?来多久了?”   掬月老实回答:“来了有一刻钟了,还说今日要陪娘娘用午膳。”   一刻钟?仔细算算,应该就是从上书房过来后待的时间,所以说,皇上今日果然是偶然路过。   柴未樊点头表示知晓,然后带着听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盛盏她们已经为她挑好了衣服。   虽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穿太过艳丽的衣服,但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也算得上登基后第一次正式见姑娘,怎么也要穿戴得稍喜庆点,所以几人挑了件鸦青色羽缎对衿,另搭素色百褶如意月裙。   柴未樊无任何意见,几人便伺候她换下,又散下头发,细细梳了个垂髫分肖髻,斜斜插根绕环伴玉如意簪。   最后,盛盏满意地看她:“都言大姑娘姿色姝丽,是难得一见的俏佳人,依奴婢看,咱们家姑娘姿色也不输大姑娘,只是姑娘您平时不爱装扮,所以凸显不出来,以后合该这样精致地打扮起来。”   柴未樊笑笑,没搭话,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顿住脚步。   卷碧疑惑看她:“怎的了,姑娘?”   柴未樊:“将我……罢了,没事,走吧。”   盛盏卷碧对视一眼,一脸茫然。   柴未樊想着心事,她刚刚本想说将她今天认真摘抄的本子拿过来,让皇上见过一眼,好歹证明她不复他的恩旨,有在认真读书,但又一想,这个样子貌似有向上献媚的嫌疑,如今皇上与保春殿身边围着许多生人,保不定就会有什么闲言碎语流到外面,既如此她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做好那个护腕吧。   进入后殿,皇上和惠太妃正坐在软塌左右,她上前委身给二人请安:“见过皇上,太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惠太妃忙招手让她起身,“起来吧。”   又问:“今日进学如何?可有不懂的地方?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悉儿。”   闻言,柴未樊惊讶地看向皇上,他不是早早地离开皇宫去庆林园居住了吗?转念又一想,皇上九岁时才离开上书房,该学的想必都学了,而且皇上登基这些天,她也听闻不少关于当今聪慧过人,一点就通的传闻,这么一想,皇上应当博览群书,底子深厚才会有此传闻。   想明白归想明白,她却没真问询的打算,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理会她这点小事。   不过嘴上还是要说:“若有时间,就叨扰皇上一二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刚想转话题,却听上面的少年开口:“一会处理好政事,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朕。”   啊?柴未樊瞪大眼睛,第一次露出呆滞的表情。   惠太妃却甚觉满意,当即吩咐宫里的小太监去西膳房提午膳,还让董嬷嬷塞给小太监一个荷包,让他弄些好酒好菜来,董嬷嬷立即笑呵呵地去办了。   她则拉着皇上问东问西,不停地说“瘦了,黑了。”   皇上:“娘娘不必担心,我一切都好。”   惠太妃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因着后宫不得干预朝政的限令,她不便过问朝政上的事,便捡些其他方面问询。   问了他的学业,饮食,休息等方面,皇上都一一耐心回答。   掬月给柴未樊端来一个绣墩,柴未樊回过神,坐下,脑子却仍旧回荡在一会皇上要给她讲学的事情上。   她没听错吧?柴未樊十分不自信地去瞧身边的盛盏,却见她脸憋得通红,隐约可见狂喜之色。   所以说,果然是真的了……柴未樊迷迷糊糊地想。   过了会,四五个小太监提着饭盒回来了,惠太妃携皇上和柴未樊去桌前坐好,惠太妃坐在上首,柴未樊和四皇子相对坐在惠太妃左右下首。   便见小太监将饭菜一一摆出来,菜色果然极佳。   柴未樊被人伺候着净了手,侧过头时正好看到太嫔吩咐的那个小太监将一个荷包悄悄交回董嬷嬷手上,之所以用“交回”二字,是因为她看到那个印着荷花的荷包分明是之前姑姑让人交给小太监的那个,而且看荷包鼓鼓的,跟去时没什么两样,应是根本没动用。   她下意识望向对面的少年——鸦发铺面,眉清目秀,因最近可能无空打理,嘴唇上部长了层浅浅的青秸秆似的稀稀落落的胡茬,但无论怎么看,都还只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   而这样的一个少年却备受西膳房的巴结与崇敬,甚至连姑姑送去的打理银子都不敢收,无外乎只因为这个少年是这个幅员辽阔,疆域广大的国家的主人。   皇上倏忽盯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柴未樊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低下头捋了捋衣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突兀浮现一抹感慨的微笑。   四皇子在这里用过午膳,又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他走后,柴未樊也回了自己房间,之前卷碧和听晴已经先行回去,此时见她回来,立即卸妆的卸妆,伺候更衣的更衣,另一人拿着热乎乎的湿毛巾给她擦拭额头,脖子,胳膊等容易出汗的地方。   一切收拾完毕后,柴未樊穿着身舒适的衣服,躺到软塌上,舒服地舒了口气。   为了陪皇上,她刚刚不得不盛装陪坐在旁边,此时才完全放松下来,尚还觉得右腿有些酸麻,呓语一句,“右边”,正在给她捶腿的盛盏立即朝右挪了挪。   此时九月中旬,未入十月份,热潮还没过去,柴未樊躺了会又觉得热,让听晴将冰盆往近挪挪,听晴犹豫着只挪了一点,说:“姑娘,不可离冰盆过近,您若是觉得热,奴婢给您掌扇吧。”   柴未樊知道女子着太多凉气的确不好,便点头说,“好吧。”   心里想:说来这冰盆的事真应该感谢皇上,若不是因着他,保春殿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她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用冰。   此时处在冰的凉气里,又受着扇子的凉风,想到前两年她是怎么熬过□□月份的,就觉得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那时候保春殿只有最热的七八月份可以用冰,过后再想用就得花钱买了,姑姑手里又没存下多少钱,所以到后头就是完全靠熬,即使有听晴她们掌扇,但吹来的也是热潮潮的热风。   柴未樊躺了会,迷迷糊糊就想睡过去,至于先前皇上所言的处理完政事就帮她处理读书上的问题,刚刚走时皇上没再提,想来皇上也只是随口一说。   柴未樊渐渐放下心。   然后下午申时,紫宸殿来了个小太监,站在她跟前恭声恭气道:“姑娘,皇上让您收拾好书本,将不懂的地方圈出来,然后去紫宸殿找他。” 第15章   柴未樊带上听晴,怀里揣着本《诗经》,忐忑不安地朝紫宸殿走去,小太监在前面带路,蓝底袍子滚在脚边,不紧不慢正好随着她的脚程。   天边艳霞满天,晴空碧透,午后一阵灼热的暖风逶迤而过,掀起她百褶如意裙摆四散飘开,宛如转圈舞动身姿曼妙。   柴未樊这是第一次前往紫宸殿,她不时愣愣地观望四处景致,不时出神思考一会要怎么和皇上相处。   她和皇上的交集有限,实不如外界猜测那般,此时忐忑之余分外不解,皇上为何对她如此偏爱?难不成是真的看在姑姑的面子上?   可是,皇上应当对她印象一直不大好才是……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皇上,脸上表情恍惚起来。   那是她进宫第一年,那年她仅九岁,虽历经事变,但童趣未歇,一日午后嘴巴实在讨嫌,突然想起离金桂苑不远的一处小花园里种着两颗歪脖子枣树,前两天她偶然路过,见树上挂满了红皮溜圆的大枣,当时心里便蠢蠢欲动。   于是便拉上同样是个小豆芽的盛盏,两人悄咪咪地遛出宫殿,往那处小花园走去。   为怕遇到人,她专门挑了傍晚人们正在用膳的时刻,那处小花园既离金桂苑不远,平时也是个冷清的,只偶尔有两个位份不高的小答应之流来这里游玩。   她和盛盏两个人偷偷摸摸藏在假石后面,瞧园子里确实没人,才开心地朝枣树跑去。   当然,盛盏小时候便尽显稳妥本分,紧跟着她,面上却犹豫担心,“姑娘,真的要去啊?”   柴未樊刚进宫不到半年,还不如此时这般小心谨慎,稚嫩的小脸上一本正经,“都已经来了,当然不能半路而退。”   “可是……”盛盏仍旧感到不安。   “我们速战速决,一会回去还能给姑姑献个宝。”   她提到这个,盛盏犹豫了下总算点头:“好吧,若太嫔看到姑娘这般孝顺,肯定会更加怜爱姑娘的。”   盛盏最担心的莫过于姑姑嫌弃她这个累赘,再将她退回柴府,柴未樊弯唇笑出个梨花酒窝。   两人走到枣树跟前,抬头仰望高大的枣树犯难。   盛盏:“咱们没有棍子怎么办?”   小花园早晚各有人打扫,这里当然找不到棍子。   柴未樊看向她,“我记得你会爬树。”   说到这个,盛盏面庞涨红,忍不住嗔她:“姑娘,你能不能忘了这茬啊。”   那还是在柴府,姑娘屋里养了只格外灵动的白猫,但那只白猫有个爱爬树的坏毛病,转眼如果看不见去树上找肯定能找到,为了给姑娘抓猫,身边也没可用的小厮,只能她自个上,对于自诩要成为文雅淑女的盛盏来说,那是她不堪回想的回忆。   柴未樊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她。   盛盏难过:“好吧,不过姑娘我说好,这可是最后一次。”   “嗯嗯。”   柴未樊自袖子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块大手绢,交于盛盏,“你将枣子装到这里面。”   “好的。”盛盏垂头丧气地接过帕子,转头却“蹭蹭蹭”三下两下窜上了树。   柴未樊眼睁睁见盛盏将一粒粒青里透红的枣子装入帕子,嘴巴不由分泌唾液,叫道:“盛盏,你给我扔两颗好不好?”   盛盏低头无奈瞧她一眼,只好挑了两个又大又红的枣子扔下来,柴未樊捡起,小心用另一个常用的贴身手帕擦干净,然后美滋滋地放到嘴里——真甜!跟她想象的一样甜!   最后,盛盏怀里抱着一兜,她双手握得盈满,两人心满意足地往回走,结果走到半路正面相遇一群人,盛盏急忙拉她躲到假石后,听声音渐渐走近,解释说:“听着像是宫里最近比较得宠的连贵人,奴婢之前有幸见过一面。”   她说完,却见姑娘一脸惊恐,直直地盯着前面,盛盏疑惑,顺着视线前去——地上杂七杂八滚着几个溜圆的枣子。   刚刚她拉得太急太猝不及防,柴未樊一时惊愣,手没握紧,就漏出了几颗枣子。   她张大嘴巴,呆滞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急忙想窜出去捡,然却被柴未樊一把拉住袖子,让她看外面,连贵人已经袅袅婷婷走近,而且脚步匆匆,面容狰狞,大声叱骂什么,就是这叱骂让她们及时躲避,逃过一劫。   此时她蒙头往前走,后面宫女太监小跑着追赶,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地面的枣子,然后,“扑通”一声……柴未樊伸出双手,捂住双眼,不停地默念对不住对不住。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在地面洒满了枣子?”   现场顿时哄乱成一片,盛盏握紧她的手,嘴唇哆嗦,脸色苍白,仓皇地看向她,柴未樊冷静地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声,不要发出声音,若让外面的人知道是她们将枣子意外落下,导致连贵人摔倒,这事情肯定没完。   她深居保春殿,却也听说过连贵人的名号,甫进宫便荣获盛宠,短短几个月便从一名小小的秀女晋封为贵人,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后妃。她本人性格却是个跋扈娇蛮的,动不动体罚宫人,听闻还让身边宫女拧打未及时给她请安的小常在的贴身宫女。   她和盛盏紧贴在一起,战战兢兢地等连贵人乱发一通脾气,好容易被宫人劝走之后,齐齐松了口气,靠在假石上擦拭脸上的冷汗。   柴未樊刚放下心,就感觉“咚”一声,脑袋被个东西砸了一下,她“哎呀”一声抬起头,看向砸向她的源头。   一个少年站在假石顶,青衣翩翩,鸦发长扬,背着阳光,隐约能见清秀面容。   柴未樊脑子轰然炸裂,下意识捧起双手:“我把枣子全部给你好不好?”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去连贵人那里告发我?   想到那次初见,柴未樊便扶额羞愧,那大概算得上她进宫后最大胆最调皮最无礼的一次,却被当时的皇上碰见个正着,当时皇上大概要去保春殿给姑姑请安,却不成想碰见这么场好戏。   后面连贵人确实没有动静,也没找她麻烦,想来皇上确实没去连贵人那里告发她。   当然现在想想,皇上本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即使她没求他,他也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实在不必战战兢兢好几天。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来到了紫宸殿,宫门口有个紫袍太监早已等候多时,领她们过来那个小太监见到他,立即小跑着前去请安,“恭见许公公,您老怎么专门候在这?”   许公公自小跟在皇上身边,以前被人叫做小许子,现在大家都尊称他一句许公公。   许公公没搭理这个小太监,挥挥手让他滚,自己却满脸带笑,躬身迎过来,“姑娘您来了,皇上正在书房等您,叫奴才领您过去。”   柴未樊不敢托大,她和这位许公公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不定谁更高呢,便稍福个身,说:“烦请许公公带路。”   许公公忙躲开,迭声说:“您折煞奴才了。”然后转身前面领路,“姑娘跟奴才来。”   柴未樊看听晴一眼,示意她跟上,两人便跟着许公公朝里走去。   被赶到一边的小太监眨眨眼,又拼命拿衣袖擦擦眼睛,确认一向眼高于顶的许公公对待这位保春殿姑娘的尊敬和隐约讨好不似作假,神色恍惚,不住呢喃,“貌似有哪里不对,不是看在保春殿那位娘娘的份上吗?”   柴未樊跟着许公公来到书房门口,却见他停住脚步站在一旁,说:“姑娘您进去吧,奴才就不进去了。”   她心里紧张立即提升一个度,面上却不显,示意听晴在门外候着等她,便整理下袖子和怀里的《诗经》抬脚踏入房中。   房间明亮宽阔,没人在里面伺候,只有皇上自个坐在桌子后面处理政务。   柴未樊上前,规规矩矩跪下,“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片刻后,跟前传来声音,“起身吧。”   柴未樊顿住,抬头,却见跟前立了双精美的鞋子,她小心敛裙起身,悄悄退后一步,皇上却已转身,朝旁边走去,“跟朕来。”   跟着他走到稍间,这里摆放了排楠木百格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书,书架前立着张檀木书桌,书桌后面摆放了两张如意靠背椅?   皇上走到一个椅子跟前坐下,敲桌子,“过来,坐下。” 第16章   柴未樊眨眨眼,看着离皇上十分近的另一张椅子没动。   皇上抬眼看她。   柴未樊回过神,神色惶恐道:“臣女身份卑微,不敢如此放肆,感念皇上明月入怀,但臣女站着听就行。”   皇上没说话,过了会,说:“你要朕仰头看你吗?”   柴未樊愣住,的确,皇上贵为天子,只有别人仰望他的份,哪能让他仰望别人,但是,但是……罢了,柴未樊咬唇,小心上前,请罪道:“既如此,那臣女就冒犯了,望皇上赎罪。”   说完,她小心拉开身边的椅子,还专门往旁边挪了挪,才敛裙坐下,还只敢坐上半个屁股,就怕皇上一时心情不爽,治她个尊前无礼的罪名。   皇上问:“你有哪些不懂的?”   柴未樊便拿出手中一直紧紧握的书籍,依言展开相应的页数,里面夹着张自个拿金桂叶做的书签,她素手将书签放到一边,芊芊玉指指向一处,小声说:“这里不大懂。”   皇上的目光扫过那张精致的书签,又凝神在压住书页的玉指上留恋片刻,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她指的地方。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凯风是南风,便是夏天起的风,棘心是指未成熟的枣树。”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继续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南风滋养万物,吹拂枣树嫩绿的小刺,结合下句‘母氏劬劳’,意在赞美母爱无私伟大,教养子女便如南风滋养万物一般。”   柴未樊坐在他身边,耳旁传来他清越低沉的声音,心脏鼓鼓作响,好一会没法集中精神。   过了会,皇上的声音停住,柴未樊慢半拍抬起头,却见他正沉默盯着她,她脸皮一红,忙低下头,认真应和两声,其实根本没听清。   皇上只好又讲了一遍,柴未樊慢慢调节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皇上的讲解上,慢慢的竟也集中了精神,然后她惊讶地发现皇上果然博学多知,满腹经纶,即使他自幼离了上书房,移去庆林园独居,也没耽误延学。   一个认真讲,一个认真听,渐渐的,竟也意外和谐。   柴未樊渐渐忘了这是在皇上身边,本坐上三分的屁股渐渐坐严实。   来之前,柴未樊着实准备了两个点,不过都是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的点,不是很难,她自个琢磨下也能琢磨懂,全是为怕若皇上讲不出来,伤了颜面而特意备下的,如今瞧皇上着实通才练识,便顺着将自己真正不会的点点出来,皇上竟也都知道,且讲解通俗易懂,引经据典,让柴未樊醍醐灌顶,见识大开。   最后,皇上扭扭僵硬的脖子,站起身边活动身子,边说:“你将我讲过的好好疏通一番。”   柴未樊点头,咬着笔杆拧眉。   皇上站在旁边看着她,侧脸温和,眉目如画,眼梢渐渐柔和下来。   柴未樊不知不觉看书入了神,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桌上被悄悄放上一盘圆溜溜的枣子,她抬起头,愣愣地看向那盘红枣。   许公公弯腰在旁边解释道:“姑娘,这是新摘下来的枣儿,皇上特意让奴才给您端来一盘当个零嘴。”   他这样说着,内心却十分疑惑,无缘无故给人家一盘枣儿是什么意思?   还专门吩咐人去树上现打的清灵灵嫩油油的甜枣。   再去瞧柴未樊,却见她面上不见任何欢喜,反而有种莫名的僵硬。   许公公满腹疑惑地走掉后,柴未樊盯着刚用清水润洗过的水灵灵的枣儿看,好像要盯出个花儿来。   半晌,她嘴角一瘪,神色委屈,皇上果然还没忘记当初的初见。   说来那件事也不是没有任何后续,当天晚上,柴未樊回到保春殿,着实后怕得很,晚膳也没顾得上吃两口,径自待在房间里担惊受怕,生怕这件事东窗事发,第二天就有姑姑来教她学规矩,但她又不敢告诉姑姑,一个人在房间低落了好久。   然后第二天,皇上去给姑姑请安。   她在宫殿里见到皇上,其实一开始并没认出那就是假山上的少年,当时少年背光,面容模糊,她没瞧清楚,只能从少年的衣料和行装上看出少年应当是宫里的某个主子。   当时只是奇怪为何四殿下一直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还带着某种奇怪的色彩,但她当时心情萎靡不安,没功夫去认真思考,只能猜测着大概四殿下是好奇养在姑姑膝下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四殿下陪姑姑用过午膳,又稍稍坐了会便准备告辞,谁想,姑姑竟让她去送送殿下,柴未樊依言起身,送四殿下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无话可说,直到送出殿门,柴未樊站在门后,弯腰朝他行礼,“四殿下一路走好。”   当时,四殿下仍旧用那种很奇怪的目光看她,柴未樊有些不解,抬头看他,却见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闲闲地搭在跟前,“给我。”   柴未樊愣住,“什么?”   “枣子,你说要将枣子全部给我的。”   然后,柴未樊当时的表情不说也罢,总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躲着四殿下走,即使四殿下过年过节回宫来给姑姑请安,她也尽量少露面,或者说,少和他私下接触。   此时,不得不接触的柴未樊表情很一言难尽。   她盯着这盘枣,半晌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一个小宫女进来,对她说:“姑娘,到用晚膳的时刻了,皇上让奴婢留您在这里用晚膳。”   柴未樊将目光从枣子上挪开,看向这名小宫女,表情茫然,“你说什么?”   “姑娘,皇上让您留下来用膳。” 第17章   竟然不知不觉到了用晚膳的时刻,当然更让柴未樊诧异的是皇上居然会留她用晚膳。   被伺候着净净面之后,柴未樊拘谨忐忑地来到桌前,坐下,皇上已经在首位坐好。   许公公对身边的小内侍轻声道:“上膳吧。”   小内侍应一声,转身快步出去,不一会,一盘盘精美别致的饭菜便上了席。   尤其柴未樊身前,都是平日里鲜少见到,一道菜需要四十道工序的精致菜肴,她有些吃惊,原来皇上平时用膳这么奢侈吗?   皇上看她一眼,“开膳吧。”   说罢,他先用了一筷子清焖莲子,柴未樊见他动,瞧向眼前样样精致的菜肴,静了会,十分没出息地拿起筷子,抄起一片水晶南瓜片,放入嘴里。   唇齿留香,香而不腻!   好吃!柴未樊开心地眯起眼睛。   宫里全员斋戒个月,上至太皇太后、皇上,下至普通宫女太监都要用素食,食素汤,保春殿自然也是如此,尤其姑姑不好嘴上这口,提来的饭菜虽说比以往受冷待时好许多,但总归有些寡淡无味,柴未樊用了快两个月,嘴巴早已淡出水来。   她边吃边想,皇上这里果然不同,毕竟由御膳房掌勺,再寡淡的菜样也能做出花来,这味道比之肉食还要香美一分。   许公公小心观望柴未樊,见她嘴角带笑,脸上的满意表情就知她对这顿饭极为满意,能不满意吗?这可是皇上亲自吩咐,御膳房用尽全部艺做出的一份上佳菜肴,皇上平时用膳尚不到这里的分之一,更别说那些四五十道工序的珍品。   饭桌上一派寂静,筷子勺子磕绊的声音都很少听到,皇上自幼不喜人在跟前伺候着用膳,柴未樊也不喜欢,所以桌边只站了四五个随时等候吩咐的小太监。   许公公悄无声息地退下,走到门外,一个小太监急忙跑过来,点头哈腰:“许公公,您有什么吩咐吗?”   或者说,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许公公摆,“没什么大事,御膳房这次伺候的不错,你一会拿银子去犒赏一番。”   小太监急忙点头:“哎,奴才知道了。”   常言道,“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不用费心讨好,柴未樊吃得极好,通心舒畅,过后,宫女上来漱口水,柴未樊漱了漱嘴,又净了净,看盘子都被有序无乱地撤下去,她酝酿了下,起来拜身:“天色不早了,若皇上无吩咐,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皇上站起身,朝书房走去,“下去吧。”声音不咸不淡,没再瞧她一眼。   来时夕阳犹烈,归时已经华灯漫天,柴未樊紧了紧衣袖,听晴忙靠近取暖,同时问她:“姑娘,皇上还和善吗?”   柴未樊想了想,说:“挺和善的。”   的确挺和善的,虽然表情一直冷着,但没大声呵斥她,也没动不动让她下跪受罚。   听晴拍了拍胸脯,“那奴婢就放心了,可见皇上早已放下曾经的事,您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战战兢兢,照奴婢说,依着您和太妃娘娘的关系,合该跟皇上好好亲近才是。”   柴未樊想到那些个事,仍有些忐忑,但皇上今晚和善的态度的确让她放心很多,便犹豫着点头:“好吧,我尽量。”   前后有小太监掌灯引路,夜风起,一行六人走在宫道上,蜿蜒宛如一串明晃晃的萤火虫,一架轿撵恰好自另一条宫道转弯行过,坐在轿撵上的女子不施粉黛,合身素净,但凤冠压面,高髻盘复,通身气势伶俐不可视人。   她倚在凤椅上,抬起眼皮,淡淡瞧了眼那边,问:“那是谁?”   瞧着像是刚从紫宸殿的方向走来。   身边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去瞧了一眼,随后小跑着回来禀报:“启禀娘娘,是保春殿的柴姑娘。”   保春殿的柴姑娘?静皇后神情恍然,她不大记得保春殿那位柴姑娘的面孔,毕竟过去一向没正眼瞧过她,但自现在这位登基,元柳将后宫名单重新拟定了一份交于她,让她小心在意,上面便有这位柴姑娘的名字。   想到这里,她突然讽刺一笑,曾几何时,身份顶顶尊贵的她现在竟然要在意一位养在老太妃膝下的孤女。   她出身簪缨世家,自小锦衣玉食,后来出嫁,丈夫是当今皇上,婆母一向慈爱有加,祖母也惯是撒不管事,偌大后宫由她独自做主,这世上再没有比她命更好的女子了,静皇后闭上眼,紧紧攥住拳头,额角痛苦之色压抑沉重。   可是,那都是过去!   那都是过去啊……   柴未樊回到保春殿,去向姑姑请安,姑姑立即揽住她问:“同悉儿相处还和谐吗?”   柴未樊:“挺好的,皇上很和善。”   惠太妃放下心,“那就好,姑姑也没其他心愿,就盼着你们都好好的。”   柴未樊靠在姑姑怀里,笑:“姑姑,有您疼爱,樊儿好着呢。”   惠太妃笑着点点她鼻头,感叹:“傻子。”   真是个傻子,她能庇佑她什么?又能庇佑她多久?何况现在宫里头之所以如此看重保春殿不就是看在皇上的面子,她有着天然的优势,不想着抱紧皇上的大腿,反而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见到皇上就躲,这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她好奇:“樊儿,你老实回答我,你怎的如此惧怕悉儿?”   “没啊,我不怕。”柴未樊摇头,她真不觉得她害怕皇上,最多是不想跟他多接触罢了。   “净唬我,姑姑可有眼睛在看。”   “真没有~”柴未樊抱住姑姑胳膊撒娇,“姑姑,我怕他干什么,凭情况说,他算得上我表哥,我怎么会怕自个表哥呢!”   好吧,是有点怕的,但柴未樊不觉得那是自个的错,都是皇上在她心里留下的积威甚重,那些个事姑姑不知晓,身边的小丫头也只知晓一两分,自然不清楚她内心的苦痛。   惠太妃将信将疑,“那你听姑姑的,多和你表哥亲近亲近,凭你现在的身份,无论是否亲近悉儿,外人都已经打上了皇上亲系的标签。”   所以,即使她再逃避,也无法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既如此,何不真和皇上搞好关系,这样即使有天她爱护不了她,有悉儿在,她也放心了。   柴未樊叹口气,“樊儿记住了。”   听晴这样说,姑姑也这样说,她知道她们是为她好,柴未樊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回到房,柴未樊想了想,说:“将我没做好的护腕拿来。”   “是。”盛盏恭身将一个篮子拿来,里面装有八种针线颜色,还有件只做了个开头的护腕。   护腕挑选上佳吸汗的绒棉为原料,布料挑了较为不显眼的藏青色,下一步是要挑选护腕上面绣的花样。   她有些犯愁,“你说,皇上喜欢什么花样?”   盛盏为难,“这奴婢可不知道,不若您问问太妃娘娘?”   “姑姑提前说了,这次完全由我自个拿主意。”   “这……那要不,姑娘您亲自问问皇上?奴婢瞧着,皇上挺好说话的。” 第18章   柴未樊到底没去问皇上,而是自己琢磨着选了个嫩青竹叶的花样,她联想到几月前皇上甫进宫留给她的印象,便如青竹一般瘦削挺直。   第二日,她赶去上书房,今日不是张大儒授课,而是教授礼义和音律的两位女官,女官姿态优美,一举一动皆如袅袅起舞,观之心情舒悦,态度温和有礼,同她们说话,仿如春天吹到面上的暖洋洋的春风,柴未樊几人围坐在女官身前,看她起落,躬身示范,面上沉醉不已。   柴未樊她们不是出身皇室贵胄便是簪缨贵族,这礼义一项本就自小言听身教,将优美和贵气刻在了骨子里,即使柴未樊未曾听过女官讲授,也能晓得十之/八,倒是音律之事……   不是柴未樊自谦,她实在觉得自己于音律上少通了个窍,当初未进宫在柴府时,祖母曾为几位姑娘,尤其是嫡出姑娘延请过一任著名琴师,一月学下来,琴师对长姐评价“天赋卓绝,一点就通”,对二姐评价“性情温婉,才艺上佳”,对姐评价“心情浮躁,静可舒怀“,唯对她,评价“少事无用,性情豁达”。   意思便是即使用功十足,但实在没什么意义,不如少费力气,好在柴四姑娘性情豁达,对此事想必也想得开。   教习音律的女官十分意外地盯着她看了会,后琢磨可能是这位久居宫又没认真进过学的柴姑娘底子太薄,一时跟不上也是情有可原。   但她却忘了,这本就是为顾及柴未樊而专门挑的基础曲子,就是长公主她们当初第一次学,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长公主看着她的表情意外之又带着鄙夷,就是二公主看着她也分外诧异,最后放学时还安慰她说:“我之前也一直学不会,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柴未樊很冷静地说:“放心,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所以,不会有任何着急,先前的琴师先生就评价她心情豁达,可见一斑。   张大儒同时还教授隔壁不远的五皇子及各位小郡王小世子,他让柴未樊今日整理出来不懂的点前去询问,但昨日柴未樊已经在皇上表哥那里解决了,遂带着听晴去那边,跟张大儒身边的小童说了下才回去保春殿。   回去后,邓姑姑正在张罗将她一应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翻晒,过几日就要移宫,这几日将东西翻晒完毕到时候就能直接装箱带走。   她见柴未樊回来,忙过来请安,圆圆的脸盘上满是笑意:“姑娘回来了,小汤子自西膳房提来一碗银耳桂圆汤,姑娘一会更衣后记得服用。”   柴未樊点头:“好的,邓姑姑,您将这些琐事交给听芙和盛盏办就行,不用专门在外面监看。”   邓姑姑:“谢姑娘体谅,不过奴婢闲着也是闲着,况且卷碧她们年龄小,总有想不到的地方,奴婢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柴未樊只好笑笑不再劝,这位邓姑姑这几日相处下来,不是个讨人烦的主儿,可能知道自己初来根基不稳,不论是柴未樊还是她身边的宫女都不能完全放下心,所以很少在宫女太监跟前立威,也不抢着她身边重要事做,只是挑了些琐碎又实在有用,盛盏她们考虑不到的小事。   回到屋,桌子上果然专门放着一碗银耳桂圆汤,这东西不仅金贵且对女子极好,自邓姑姑来后,便让小汤子每日午间去西膳房提来一碗,等她放学用,这份体贴用心就是姑姑知道了也赞扬不已,还劝着让她受用太后这份苦心,不要做与身边姑姑离心的傻事。   因为若非意外,将来她出嫁,除了贴身宫女,邓姑姑肯定要随她一块出嫁做她的陪嫁。   很多时候,姑姑比贴身宫女都要更值得信任依赖。   柴未樊虽一时没办法习惯身边多了个教养姑姑,但最近确在努力适应。   盛盏重新将汤温了温,柴未樊更衣完毕,银耳桂圆汤温度正好,她将汤端到她跟前,说:“姑娘,趁热喝了吧。”   柴未樊接过,用勺子小口小口喝着,盛盏顺便跟她说话。   “奴婢瞧着,这位邓姑姑不像偷奸耍滑的人,平日里对我和卷碧她们也是宽有严,不谄媚也不打压。”   柴未樊“嗯”一声表示知晓,现在日子还短,看不出什么来,等将来再说吧。   自去上书房进学,柴未樊每日晨起昏睡,青灯黄卷,勤奋刻苦。   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惠太妃心疼坏了,直斥她:“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求你考状元,干什么这么辛苦?”   柴未樊没觉得自己清苦,兀自反驳,“姑姑,我好着呢,您不要担心。”   惠太妃瞪她一眼,没说话,却转头骂盛盏她们,“一个个怎么当值的?姑娘这么辛苦,也不知道劝上一二,伺候时间越长反而愈发拙笨了。”   盛盏她们急忙跪下,磕头惶恐:“都是奴婢们的错。”   柴未樊忙求情,“姑姑,不关她们的事,好吧,樊儿近些日子的确有些不知轻重,姑姑您别生气,樊儿再不敢了。”   惠太妃气仍未消,“都去院子里跪着,不跪足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柴未樊哀求:“姑姑……”   惠太妃撇她一眼,“如果你再多嘴,那就再加一个时辰。”   盛盏她们忙磕了个头,惶惶道:“谢娘娘罚,奴婢们这就出去领罚。”   说罢,她们隐晦地朝柴未樊摇摇头,便垂着脑袋,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柴未樊神情有些低落,惠太妃看她一眼,叹气,“你身为主子,就要有身为主子的自觉,若是稍稍出错,这惩罚不会犯到你身上,但你身边的宫人总不能避免的。”   柴未樊失落:“姑姑,樊儿知错了。”   惠太妃将她的握在掌心,“你去上书房念书,得以知礼明,姑姑只有高兴的份,但若为此伤了身体,那这上书房不去也罢。”   “不要!”柴未樊急了,忙保证道,“姑姑,樊儿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既如此,那这段时间就好好休养,读书的事就先放一放,每日举课毕勿多费心神于上头。”   “好。”   柴未樊回到屋子里,一个小宫女伺候她除了外衣,又洗了洗面,最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过后,她身边的四个宫女并邓姑姑才回来,她忙招呼小宫女们小心伺候,然后率先去看望邓姑姑。   柴未樊神情泛着羞愧,“都是樊儿不好,劳邓姑姑受罪了。”   邓姑姑面上虽然倦累,但眼神发亮,却没什么不满,“姑娘说的哪里话,这件事本就是奴婢顾虑不周,娘娘动怒是理所应当的。”   柴未樊只好叹气,这事原就是她自个没忍住,哪里怨得邓姑姑,邓姑姑也曾劝过一二,但她正在在兴头上,自然听不进去,邓姑姑初来乍到,也怕说多了惹她烦,也不敢多说。   但邓姑姑笑眯眯的,虽说受了次罪,却好像得了赏似的,面上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直让来伺候的小宫女摸不着头脑。   照邓姑姑说,这算得上受罚吗?她从一名卑微的末等宫女爬到今天的位置,区区跪上两个时辰算得了什么,都说惠太妃仁慈宽厚,果然不是传闻,当然照她说,这不仅不是罚,反而是奖赏,自她来到姑娘身边,姑娘和姑娘身边的宫人虽然对她恭敬有礼,但总差了那么一层亲近,如今这一跪,可不就拉拢了彼此的关系。   随后,柴未樊又去瞧了瞧盛盏她们,都没什么大碍,身在宫廷,跪礼已是刻在身体里的坚韧,就是此时有些腿软,休息上半天就好了,反而宽慰她,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听惠太妃的话,当心自己的身体才是。   因着姑姑□□,柴未樊好生请假休息了两天,一日,她刚午睡醒来,姑姑那里的掬月小跑着过来朝她请安。   柴未樊刚睡醒,脑子尚不清醒,懵懵懂懂地问:“掬月姐姐,有什么事吗?”   掬月说:“姑娘,太妃娘娘让您过去。”   柴未樊心下疑惑,这个时候姑姑叫她过去干什么?难不成自内务府那里得到了什么宝贝特意让她去赏玩?怀着疑惑,她简单梳洗一番就往正殿走去。   结果,却是长公主她们来叫她一道出宫看望宝阳郡主。   顺道探望下大长公主。   宝阳郡主因在府里侍疾已经许久不来宫里上课,长公主担心大长公主,也想念宝阳郡主,所以特意向太皇太后请旨,想带着几位上书房的姐们去探望宝阳郡主。   太皇太后当然准许了,她巴不得下面几个小辈和谐友爱,情同足,今日长公主就是特意来请示惠太妃,因为这两天柴未樊在宫里休息,也没去上课,长公主既然说了上书房的姐们一块去,自然不能落下柴未樊。   惠太妃叫她来就是说这件事,她靠在椅子上说:“照理说,姑姑性子偏静,不愿你淌这许多浑水,但你前些日子为着学习竟连身子都顾不上了,可见还是在宫里闷着了,跟长公主一道出去散散心也好,不必急着回来,且还要记得去柴府拜见一番,毕竟是你母家。”   何况,今日不同往日,她以后就是想同之前一般安静地生活,只怕也依不得了。   柴未樊脑子懵了一下,下意识循规行礼,“是,樊儿知道了。”   惠太妃又说:“这算得上你第一次正式拜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嫡女,身份贵不可言,你回去拟定一份礼单,过后让我看看。”   柴未樊回到房间,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呆坐了会,她唤来邓姑姑,将此事说与她听,末了,问“邓姑姑,你说我准备什么礼物为好?”   邓姑姑想了想,说:“奴婢看看姑娘的箱笼,过会再来回复姑娘。”   柴未樊点头,“好。”   她的箱笼首饰一类向来都是盛盏和卷碧掌管,邓姑姑来这里时间不长,还真没插这些事,遂也不知道都有什么,所以要去仔细瞧上一眼才能下决定。   过了会,邓姑姑将一份书笺交于她,柴未樊接过,看上面的东西:一串上佳的猫眼石玉珠链以及一盒年份上了百年的老人参。   前者是送给宝阳郡主的,后者则是送给重病在床的大长公主。   柴未樊想了想,收起,说:“好,我这去让姑姑过目。”   惠太妃看过之后,点头欣慰,“看来,可以让你独当一面了。”   柴未樊也不居功,解释说:“是邓姑姑帮樊儿挑的。”   惠太妃揽住她,笑:“邓姑姑以后跟着你,她挑的或者你挑的有什么两样,你有什么不懂能想起去问邓姑姑,已经很不错了。”   柴未樊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惠太妃想到柴府,说:“你打算送柴府什么礼物?”   虽说这次出宫,拜访柴府只是顺便为之,但也不能空上门,不说其他,常年不见老太太,总要献上一份礼物尽了自己的孝道。   柴未樊便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我那里还有两匹颜色暗沉一点的云罗缎,打算将它送到柴府。”   惠太妃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柴未樊便坐着马车出了宫。   她打算先去柴府拜访老太太,过后再赶去陈府和众人汇合。一来此次前往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肯定会留众人用膳,所以长公主她们商量了下,干脆去晚一点,省得去早了没话头,干坐着尴尬,二来若用过午膳再去柴府请安,恐柴府留她过夜,遂干脆早点去,一会也好拿要去大长公主府拜访的借口溜之大吉。   秋雨细如丝,天遮云幕,暗淡丛生,凉风穿街而过,打起帘子半卷,簌簌发声。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不成想今个便下起秋雨来。   盛盏放下帘子,娥眉轻蹙,眉间显而易见愁丝缠绕,她转眼,见自家姑娘坐得安安稳稳,闭目养神,一点也没烦心事的样子,心下稍定,遂也低下头稍稍歇息。   一辆马车在细雨秋风穿街而过,最后停在了柴府侧门。   早有婆子丫鬟在这里等着,见到马车停下,立即有一个婆子撑开伞,迎到马车跟前。   盛盏和卷碧先下了马车,然后扶柴未樊下来,张婆子上赶着讨笑道:“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太太和几位太太们一大早就念叨着,刚刚还打发人来瞧了好几次。”   昨日,柴未樊已经通知府里,她今天会回府探望。   盛盏为柴未樊戴好兜帽,卷碧小心掩好她的织锦做就的斗篷,另几个丫鬟环绕周围,挡住风雨,生怕姑娘受了寒气。   柴未樊浅笑抿唇,露出世家礼义,“好久不见,张妈妈。”   “姑娘也好久不见,”张婆子笑得更开怀了,“姑娘刚走那阵,老奴见天念着,就怕您进了宫不习惯,如今瞧着您一切安好,老婆子总算放下心来了。”   柴未樊笑了笑,抬头瞧了眼天儿,说:“烦请妈妈带路,我好去宁顺堂拜见祖母和各位伯母婶母们。”   “哎,好的。”张婆子将雨伞交给盛盏,自有小丫鬟为婆子撑伞。   她则边往前走边絮叨着说:“姑娘可还记得原先住的鑫雨阁,老夫人着人将鑫雨阁重新翻修了下,又添了点物什,姑娘若得空可随时过去看看,可还满意,说到底,这才是您家,老夫人和大太太一直念叨着您。”   柴未樊边听张婆子说话,边观察身边的景致,亭阁楼台,假石流水,松枝竹影光阴斑驳,一切如此熟悉。   听到张婆子的话,她无声无息地翘了翘嘴角。   循着熟悉的小路,来到熟悉的院子,甫进入里面,就看到两颗繁茂依旧的海棠树,还有一个小小的鱼池。   宁顺堂也还是老样子——宽敞、奢华、热闹。   在院子里稍有些地位的大丫鬟她也都还认识,都是当年的旧人儿。   唯一变得大概是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对待她的态度,她清楚地记得年前临走前,她来宁顺堂拜别,祖母和几位伯母婶母端坐在最上方,镏金鹤擎博山炉香烟袅袅,模糊了她们的脸庞,显得格外冷淡。   至她起身离开,祖母和几位伯母婶母们的屁股都未曾离开椅子半步。   如今她刚进里屋,就被几具暖热的身体抱进了怀里,亲切含泪问候着,关怀着,好似她在宫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柴未樊垂下眼,低声道:“劳祖母和伯母,婶母惦记了。”   柴老太太唤她上前,抱住她“心儿肝儿”地叫了几声,然后说:“总算见到我儿了,你这些年在宫里独自一人,受委屈了。”   “劳祖母挂心了,但樊儿着实没受什么委屈。”   “傻孩子,你安安稳稳的,比一切都好。”又说,“也对,有太妃娘娘在身边,定不会让我儿受委屈。”   柴未樊低下头,笑了笑。   听到这,大太太放下茶盏,笑:“媳妇也心疼四丫头,年纪小小就离了家,虽都说宫里千好万好,但是怎么也比不上家里自在不是。”又说,“有大伯母疼你,若了缺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大伯母说。”   柴未樊只好说:“谢过大伯母,樊儿没什么缺的。”   几人闲聊会,老太太突然说:“前些日子,我让你大伯母将鑫雨阁重新修整了番,说到底,这才是你家,太妃娘娘心善,将你拢在身边养了些日子,但哪有一直打扰太妃娘娘的道理。”   她拉着柴未樊的,满脸慈祥,“你说是吧,四丫头?”   柴未樊脸色不变,来拜访之前姑姑和她料想到老太太必然会提到这个话,也已想好了对策。   她乖巧地弯唇,说:“樊儿也想念祖母和众位伯母婶母,只是姑姑她这两年身子不大好,皇上特意交代让我好好陪陪姑姑,樊儿不好抗旨,”   她撩起眼,满怀歉意地说,“樊儿不孝了,不能在祖母身边伺候您。”   说着,她起身就要跪下,老太太急忙拉住她,嗔道:“你这孩子,皇上看重你是好事。”   她眼神淡淡地撇向大太太,与她对视一眼,转头对柴未樊笑,“你祖母身体好着呢,哪里需要你回来伺候,你就安心待在太妃娘娘身边,好好照顾娘娘。”   柴未樊乖巧地垂眉搭眼,“是,祖母。” 第19章   从柴府出来,回到马车上,盛盏吩咐车夫往陈府赶去,转身坐到柴未樊身边,静了会,鼓起嘴巴,说:“姑娘,您果然没猜错,老太太她们果然还没放弃让您回府的念头,幸好娘娘怜爱您,来时给您找准了借口。”   柴未樊靠在车背上,闭目养神。   祖母她们正心焦与宫里重新打好关系,等闲见不到姑姑,定然会将想法打到她身上。   卷碧将软枕放到她背后,侧身小心给她捶肩,盯着她秀美温婉的睡颜,却说:“若是老太太反复提起这件事怎么办?”   郦朝以孝治国,说到底,那是柴未樊亲祖母,一两次还好,若是老太太反复提起,就是皇上也不能压着不让她回府。   柴未樊睁开眼,笑:“你们不要瞎担心了,祖母她们虽不甚疼我,但她们现在巴结姑姑还来不及,之所以想让我回府也是为了和姑姑重新打好关系,怎么会做这种买椟还珠的事?”   其实,要她说,祖母她们应也不是特别坚决地让她回府,毕竟感情需要维持,若她离开姑姑太长时间,谁知道那两年培养起来的感情会不会逐渐消失,所以祖母今日只是提起个话头,她稍稍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就没再坚持。   那边,大太太带着张婆子往自己院子走去,边走,张婆子边将事情禀报于她。   “老奴瞧着,四姑娘仍是软绵乖巧的性子,便是在宫里养久了,不舍得离开太妃娘娘也是情有可原。”   大太太眯起眼睛,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咱们这位四姑娘,比之年前,长进了许多。”   闻言,张婆子想了想,点头:“这倒是,四姑娘为人待事愈发全乎了。”   “宫里是个历练人的地方啊。”   张婆子贴身上前,对扶着大太太的丫头摆摆,自己上前搀住大太太,笑:“说来,这阖府上下,属咱们大姐儿最为玲珑全乎又聪慧过人,太太,这太妃娘娘看重四姑娘除了因四姑娘当时年少失孤,更重要的无非咱们柴府是太妃娘娘的母家,若大姐能进宫多探望太妃娘娘,想必太妃娘娘只会更喜欢咱们大姑娘。”   大太太愣住,半晌,她敲敲指,含笑望张婆子一眼,“你呀,真是越老越精活了。”   张婆子笑眯眯:“老奴这都是肺腑之言。”   ………………   柴未樊赶到陈府时,长公主和二公主都未到,长公主的伴读和宝阳郡主的伴读倒是已经到了,陈芷涵将她引到客厅,顺便为她介绍宝阳郡主的伴读。   宝阳郡主的伴读一是靖平侯的侄女,也就是宝阳郡主的表姐,二则是太皇太后母族廖府的一个姑娘,两人都出身高贵,昂颈傲然,对柴未樊虽说不是多冷慢,但也绝算不上热情客气。   柴未樊自不是不识的人,回以一笑便端正坐好,好在一会长公主和二公主到了,几人坐着叙了会旧便起身朝大长公主府赶去。   宝阳郡主亲自接待了她们,就是这表情有点皮笑肉不笑。   “劳烦表姐还记得来看看我。”   长公主吩咐宫女将礼品放下,面上摆出一个十分标准的笑容,“表妹这话不是生分了,姨母生病,我等作为小辈来看望难道不是分内之事?”   宝阳郡主:“呵呵。”   一个身着浅绿色坎肩的丫头悄悄走进来,给诸位行过礼之后,说:“公主请诸位过去。”   柴未樊跟在长公主和宝阳郡主后面,不紧不慢地朝卧室走去,甫一进去,大长公主便唤长公主坐到跟前,握着她的说:“有些日子不见你了,最近可还好?”   长公主亲昵地依在大长公主肩膀旁,说:“蕴书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日子没见姑母,心里惦念得慌,姑母,你这病怎么回事?怎么迟迟不见好?宫里李太医可说了什么?”   大长公主脸色苍白,病容满面,闻言笑道:“不过是贪凉用了些凉物,没什么大碍,过些日子就好了。”   “那就好,这样蕴书就知道回宫该怎么回报皇祖母了,皇祖母也对您惦念得紧,出来时反复交代我,让您务必听从医嘱,好好用药,早日康复去宫里问安。”   大长公主:“让母后担心了。”   柴未樊看着亲密无间的二人,分外诧异,没想到和宝阳郡主势如水火的长公主居然和大长公主关系还不错。   跟长公主说了会话,大长公主看向其余众人,说:“麻烦你们过来一趟了。”   她们弓身行礼,“愿大长公主贵体早日圣安。”   大长公主点头,未施任何粉黛的面容却不显寡淡,她的长相便是那种姿色艳丽,庄重严肃,看了会大家,突然开口:“柴四姑娘是哪个?”   柴未樊愣了一下,上前行礼:“参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含笑:“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见外,快过来让我瞧瞧。”   长公主闻言起身,瞧她一眼,慢慢走到旁边,柴未樊犹豫两秒,小心上前,坐到了长公主移开的位子,不过只坐了小半个屁股。   大长公主十分慈爱地握住她的,“说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果然是温婉乖巧的孩子。日后和璇儿一同在上书房读书,你们要如亲姐妹一般互帮互助。”   柴未樊被大长公主过分客气和热情的态度唬得一愣一愣,不过嘴上却极快答道:“这是应当的,能和宝阳郡主一同进学是未樊的荣幸。”   大长公主含笑点头,又把二公主和宝阳郡主的伴读叫到身边说了会话,过会,神色稍显疲惫,一个老嬷嬷立即上前,恭敬道:“公主累了,烦请诸位移步外间,另公主已经提前吩咐厨房备上饭,过会便由郡主陪诸位用膳。”   她们自然忙不矢应下,随后朝大长公主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走后,宝阳郡主嘟着嘴,一脸抑郁地坐到床边,背对大长公主,然后被大长公主拍了下背,骂道:“你这性子随谁这么目无人!都是你父亲惯坏了你,我看该请个嬷嬷好好教教礼义了。”   宝阳郡主更加不满,“母亲,我是您亲生的闺女。”还是唯一的闺女。   “就是因为你是我闺女,我才这么看不过眼,若是旁人,你看我会不会多一分嘴!”   宝阳郡主转过身,嘟囔:“母亲,您惯常对长公主好脸色也就罢了,怎么对柴未樊那个孤女也这般好性?”   那个柴未樊又算的了什么!   大长公主神色淡然,“都是贵族世家,又常年养在宫,我高看一分又如何。”   宝阳郡主脱口而出,“要不是看在太妃娘娘的面子上……”   “你也知道看在太妃娘娘的面子上,”大长公主淡淡看她一眼,“太妃娘娘把这位柴姑娘当女儿娇养,便是不比长公主,日后也不差什么了,你给我端正好心态,若还学得如此眼皮子浅,我看你也不必入宫了。”   宝阳郡主嘟嘴,十分不爽,反应了会,倏忽抬眼,目光明亮,“母亲日后还让我常常入宫?”   大长公主:“我何时不让你入宫了,这以后不仅要时常进宫,能长住在宫里才好呢。”   宝阳郡主先是一喜,后又疑惑,“长住在宫里?”   大长公主嘴角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母亲这病,快该好了。” 第20章   在长公主府用过膳,她们又稍稍坐了会才离开,不同于柴未樊提前拜访过柴府,长公主和二公主都还未认真拜见过亲家,长公主刚刚去陈府没见府里老太太和诸位太太就出来了,现在要和陈芷涵一同回陈府,二公主外家不在京城,但有个姨母在京城,她打算去一趟。   其他世家女,各回各家,独剩下柴未樊自己,预备打道回宫,盛盏罕见露出小女孩情态,兴致高昂,“姑娘,剩下时间无事了。”   柴未樊:“是啊!”   “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好不容易出一次宫。”   柴未樊看向她,不大懂她的意思。   卷碧也抿唇说:“姑娘,在宫里待久了,奴婢都快忘记外面的热闹了。”   当初在柴府时,太太还时不时带她们出府,自入宫后,好久没出来认真逛逛了。   柴未樊这下懂了,她们现在不想回宫,想在外面逛逛,这么一想,柴未樊突然也不想回宫了,她到底年龄不大,在宫里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不必在府里做客,也不必急着回宫,心情一时轻快畅乐。   “既如此,咱们到处逛逛?”   盛盏和卷碧立即抚掌叫好,盛盏说:“姑娘,你还记得千层斋吗?你小时候最喜欢那里的丹桂花糕,现在正是桂花盛放的时节,想必此时千层斋的丹桂花糕也分外清香,咱们去那里坐坐吧。”   其实,柴未樊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尤其父母过世前后的那段时间,不过听盛盏提起,她隐约记得记忆里貌似有个很香甜的味道,还有个很温婉的人。   柴未樊情绪低落下来,不用想就知道,那个温婉慈爱的女子一定是她母亲,父母过世已经六年,当时她太小,对那时的记忆都已模糊,就连母亲的样子,也忘记得差不多了。   卷碧瞪盛盏一眼,转而道:“姑娘,说来说去都是借口,无非是奴婢馋嘴,您就疼爱奴婢一回,解解奴婢的馋吧。”   柴未樊缓过神,闻言好笑:“好像姑娘我之前很刻薄你们一样。”   卷碧上前搀住她,笑:“这倒不是,姑娘好性,所以奴婢才如此放肆,姑娘可不要怪罪奴婢。”   “你都这么说了,姑娘我再不允许,岂不是叫你们落了口实。”柴未樊轻轻舒口气,说,“既如此,咱们就去千层斋坐坐吧。”   盛盏立即应一声,然后掀开帘子对前面的两个小太监说:“现在先不回宫,绕道去千层斋。”   两个被派来赶车以及保护柴未樊的太监相视一眼,犹豫两秒,点头:“好。”   来之前,保春殿首领太监交代过此次出宫务必听从柴姑娘的意思,柴姑娘既然不想回宫,那就在外面逛会吧。   几人赶到千层斋,柴未樊吩咐两个小太监在车上等着,她带着盛盏和卷碧进去,千层斋进入后右边是大堂铺子,左边就是上楼的楼梯,大堂招待平民或者出来采买的管事,楼上自然是为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所备。   这里的小二入职第一要求便是养就双火眼金睛眼,眼看带两个丫头的柴未樊进来,再一看她们身上的穿着打扮,立即打袖迎上来,满脸喜庆的笑容,“小姐好,小的领您上楼?”   柴未樊点头,刚抬脚,却听后方传来一道轻柔声音:“未樊?”   她愕然回头,一男一女相携缓缓走来,女子笑容温柔,面容秀美,看起来有些熟悉。   见柴未樊迟迟不应声,女子眨眨眼,“你不会忘记我是谁了吧?”   柴未樊不好意思一笑,刚想开口询问,脑里一道光一闪而过,脱口而出:“你是……满萤。”   郦满萤羞涩地点头,“好久不见了。”   这位姑娘正是当初在戏宴跟她搭话的建安郡王府大姑娘郦满萤,柴未樊一开始没认出来主要是两人只有一面之缘,加上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两个月。   但人家还记得她,她这样显得十分没礼貌,当下羞赫道:“对不起,我记性一向不大好。”   郦满萤摇摇头,“是我唐突了,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我正要上楼,满萤一起吗?”   郦满萤却没贸然答应,转而去看旁边的男子,柴未樊这才将注意力转到男子身上,却见他身形高挑,臂膀结实,面容清俊,看着长相跟郦满萤有几分相像,柴未樊心里有个猜想。   郦满萤小声介绍:“这是我哥。”   又为男子介绍柴未樊,“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柴家四姑娘,是个极好的人。”   果然是郦满萤哥哥,能被她这么亲密依赖地叫哥哥只有她嫡亲的哥哥,也就是建安郡王府的世子郦至惑了,柴未樊忙敛裙朝男子缓缓施礼,“见过世子。”   郦至惑退后一步,与柴未樊拉开距离,严肃回以半礼,“柴小姐好。”   既然郦满萤和她哥哥一道来,那柴未樊再邀请她一起就不太方便了,当下便说:“说来,我快该回去了,那我先上去选糕点?”   郦满萤忙不矢地说:“好的,改日我再邀请你出来闲玩。”   柴未樊笑着点头,随后示意小二前头领路,小二立刻灵地转头,带她上了楼。   进到房间,盛盏老练地吩咐小二将这里的招牌糕点一样来一份,等小二出去,她想到那位建安郡王府世子,八卦:“姑娘,这位世子当得潘安盛貌。”   柴未樊瞪她一眼,“这是你该谈论的吗?”一个姑娘家家,私下谈论未婚男子哪是什么世家礼义。   盛盏认错,“姑娘,我错了。”   不过,她心里却在想,姑娘今已十二,虽说年龄还小,但若太太还在世,早就为姑娘张罗起来了,这相看加上下聘之事怎么也要耽搁上两年,女子成婚的最佳年龄就在十五六,但是太太早早离世,太妃娘娘看起来也没想起这事,就是想起怕也没办法全权做主,毕竟姑娘的亲祖母和亲伯母婶母都在世。   柴未樊没在意盛盏在想什么,小二拿来糕点,她们一一品尝,觉得满意的就让小二再打包一份,又坐会喝了会茶才打道回宫。   惠太妃没在意她回来稍晚,反而说:“怎么不在外面多玩会?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下次再想出宫不定就什么时候了。”   柴未樊撒娇说:“这不是想姑姑了。”   惠太妃笑:“净唬我吧,我看你是懒筋犯了。”   柴未樊不好意思一笑,她的确还想多逛逛,不过今天先后去了好几个地方,又费心思和人打交道,早就累了,所以就早早回来了。   惠太妃说:“既然累了,就早早回去歇息,今天可不许费神看书了。”   柴未樊行礼,“是,那樊儿先行告退,姑姑也早日歇息。”   说完,她将两样觉得最好吃的糕点留下才离开,回去被伺候着洗了个澡,换了身轻便的衣服,靠在软塌上看书,盛盏抱着个盒子进来,先说了句:“姑娘,娘娘说不许您费神看书。”   柴未樊摆摆,“我心里有数,看完这点就放下。”   盛盏上前,将盒子放到圆桌上,又问:“姑娘,这些糕点是不是要送去长乐宫一份?”   柴未樊放下书,抬头,盯着圆盒看,“应该的,你将糕点一式两份送与长乐宫。”   长乐宫住着长公主和二公主,这些糕点不算什么贵重玩意,也不必往太皇太后她们那里送,但长公主和二公主跟她同龄,却是要送去一份以尽礼义。   盛盏应道:“是。”她小心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糕点分为份,两份送到长乐宫,一份自己留着,就要盖上盒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上微滞。   “姑娘,那紫宸殿那里是不是也要送一份?”   柴未樊呆住,片刻,回过神思考,这倒是个犹豫的点,若说年龄,皇上同她们差不多,没道理长公主和二公主处送了,皇上那里却没有。但皇上身为天潢贵胄,什么精致的糕点没见过,这点东西巴巴送过去又貌似有哗众取宠的嫌疑,但长公主和二公主那里也不缺这点东西啊。   思考了会,她咬唇:“罢了,你将糕点一式四份,长乐宫,紫宸殿和景福宫那里各自送去,我这里就不用留了。”   景福宫住着五皇子,大家都送了,那送去皇上那里应该就不那么显眼了吧。   盛盏:“是。”   赶在晚膳前,盛盏让人将糕点送往各宫,紫宸殿那里她是亲自去的,被皇上身边的许公公亲自接到了里。   柴未樊吩咐完就将这件事放到了脑后,谁想,刚用完晚膳,紫宸殿就有赏赐赐来。   她送去几份不值钱的糕点,皇上却回赏她一套上好的翡翠玉石首饰。   呆愣之余,柴未樊颇有些天马行空地想:一份糕点换一套翡翠,她赚了! 第21章   不同于上次教习赏宴,这次的赏赐没有避讳任何人,一晚上的功夫就传遍了后宫,灵点的从窥到些不一样的味道,大部分人都只觉皇上这是看在惠太妃的面子在为柴未樊作势,不过不管想法是什么,整个后宫对柴未樊的尊敬都更上一层楼。   直接的后果是第二天请安时,本已停息的打量目光再次若有若无环绕在柴未樊身周,不过太皇太后神情同以往没什么不同,其他人自然不会作出头鸟。   温情旭旭地说了会话,太皇太后突然想到:“永和宫是不是整顿地差不多了?”   陈太妃恭敬回道:“回娘娘,已经差不多了,过两日就可以入住了。”   先皇去世,先皇后不好再掌后宫,太皇太后懒得为后宫琐事费心,太后又病着,所以后宫诸多事宜暂时一应由陈太妃掌管,督办整顿永和宫便是她接后的第一件事,借此能和惠太妃和皇上打好关系,陈太妃自然十分看重,力求将此事办得众口交赞。   太皇太后点头:“那挑个好时间,惠太妃移宫吧,保春殿到底小了点。”   惠太妃起身行礼,“是,臣妾领旨。”   保春殿相对比太皇太后所居的寿安宫当然较小,但只住惠太妃和柴未樊二人却绰绰有余,惠太妃占据左稍间和左次间,柴未樊住在右稍间和右次间,正是待客的大堂,两边还有设置成茶水间的耳房,宫女们住在左右厢房,小小的院子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   不过姑姑要移居的永安宫确实比保春殿大很多,单系统全面的宫殿就有座——正殿和两座偏殿,后面还有一排后罩房,姑姑早前就对她说要将向阳的东偏殿给她住,这样她就能有自己的书房和房,日后读书习字和收整妆奁也有处可放了。   现在后宫空荡,闲置的房子比比皆是,后宫数得上的主子笼统就这么几个,所以才能一名太妃就占据一宫,听说之前后宫充裕时,往往是两个太妃太嫔共用一宫,不得不说,柴未樊是正好赶到了巧点,即使日后新人入宫,也是先安置在另一个方向的宫殿群,不会影响到这边。   柴未樊越想越欢悦,已经想好要将自己的书房打扮成什么样子。   又闲说了会话,太皇太后微闭眼,神色显出疲惫,众人立即会意起身。   “叨扰许久,臣妾(孙女)等先退下了。”   太皇太后挥,待众人都走后,唤郭安上前,吩咐:“看皇上下朝没,等下朝后将他叫过来。”   郭安小心应下,“是。”   说完,又行了个礼,才悄悄退下。   他往紫宸殿那里跑了一趟,皇上还没下朝,他就在茶水间等候,立即有小内侍过来巴结讨好,给他端来上好的茶和点心,然后谄媚地静立跟前,又是捏肩又是捶腿,郭安撮口茶,撩起眼皮看向左右逢源的小内侍,轻轻开口:“你这小子在这里当值还顺当吧?”   小内侍立即回道:“顺当,当然顺当。”紫宸殿是后宫第一好去处,这里要是再不顺当就没顺当的地方了。   “嗯,顺当就好,既然顺当了就好好当值,若让咱家发现你们有偷奸耍滑的地方,皇上忙于政事顾不得这些琐事,咱家可不是吃素的!”郭安淡淡瞟小内侍一眼,不怒自威。   小内侍立即惶恐地跪下磕头,“公公明示,奴才绝不敢有任何偷奸耍滑。”   “那就好,咱家问你一件事。”郭安将茶盏放下,“噌”一下,发出道脆响。   “公公尽管问,奴才绝不敢有任何隐瞒。”   “保春殿那位柴姑娘,知道吗?”   “奴才当然知道。”不说那是惠太妃的族侄女,常年住在宫,被当做亲女儿般娇养着,就是前段时间,皇上还亲自传召过呢。   “嗯,这位柴姑娘与咱们皇上关系匪浅,你等没有怠慢吧?”郭安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内侍的头顶。   小内侍急忙摇头,“瞧公公您说的,奴才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敢怠慢柴姑娘,上次柴姑娘来这里用膳,奴才跟前跟后小心伺候,一分不敢掉以轻心。”   郭安眯起眼,“哦?柴姑娘用膳还满意吧?”   小内侍笑着回复:“那肯定满意啊,许公公专门吩咐御膳房做了素食珍馐十六样,能不满意吗?”   凡能入选为宫廷菜的无一不是珍品,而其,这珍馐十六样又是珍品的珍品,每一样都是历经四十道工序,采用上佳材料精致烹饪而成,正规的珍馐十六样分为八道肉食,八道素食,因为现在处于特殊时期,所以皇上特意吩咐将另外八道也做成素食,那天可忙坏了御膳房,好在做出的成菜色香味不错,十分另皇上满意,后得到了极大的奖赏。   郭安指不断敲击桌面,半晌,他轻轻悠悠长出一口气。   “哦——”   又等了会,皇上下朝归来,见到郭安,听他说太皇太后找他,当即换身便服,朝寿安宫走去。   见到太皇太后,她先问了些朝政上的事,皇上新登基,之前又没受过相关教育,即使天资聪慧,一时半会也无法彻底掌控朝堂。   皇上恭敬回答:“在太傅和几位尚书的帮助下,朝堂尚且稳定,孙儿也在学习如何处理国事。”   太皇太后点头,“也要注意身体,朝政是忙不完的,身体康健才是治国之本。”   “是,孙儿恭听教诲。”   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掀开茶盖,轻轻吹去热气,抿了口,而后看他一眼,又垂眼放下茶盏,靠在半人高的羊毛软枕上,随意说道:“听闻,最近朝堂有提起立后的事?”   皇上顿住,少卿,抬眼望向太皇太后,斟酌了下,开口:“孙儿想着年龄还小,况且兄长刚过世,暂时没心思考虑这种事,想等个两年再说。”   太皇太后叹口气,“那是你兄长,天家又不比百姓之家,不必守那些繁缛节,但,”她笑道,“你年龄的确尚小,停个一两年才是好时候。”   当初先皇便是十五才正式大婚,这事情太早了反而伤身体,整个皇族拢共剩下皇上这么一个能用的,太皇太后自然再小心谨慎不过。   皇上悄无声息舒口气,僵直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   “不过,”太皇太后又开口,“虽说过个一两年才会大婚,但应提前在心里有个数,贵族适龄的女子就那么几个,早日挑选好人家也好早日派去教养嬷嬷,皇后乃是一国之母,不容有失,无论德行还是容止都应进退有度,贤良淑惠。”   皇上看着太皇太后,眼眸静谧,没说话。   太皇太后将他的合拢在掌心,苦口耐心讲道:“这两年频繁换代,朝政本就不稳,你又刚登基,正是依仗大臣的时候。”   又说,“无论圣贤还是白身,都有自个的小心思,更遑论当朝大臣,他们的凡心比谁都要重,哀家今日叫你来,就是跟你说说话,看看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末了,她叹一声,“皇帝啊,这个皇位想要坐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皇上垂下眼帘,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心思,半晌,他抽出自己的,起身拜下,“孙儿谢祖母提醒,孙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皇太后点头,露出欣慰的笑:“这个天下还有整个后宫都要依赖皇帝你,你的每个决定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你心里既然有数,那祖母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也不必担心立后的事,改天哀家会宣一道懿旨出去,你暂且放心。”   皇上起身,“孙儿谢过祖母,若无事,孙儿便先退下了。”   “好,没事了,你下去吧。”   等皇上走后,郭安上前,轻声将柴未樊在紫宸殿用膳的事说了,然后静静退下,没多说一句话,闻言,太皇太后阖上双眼,单扶额,悄无声息,半晌无话,竟像是睡了过去。   皇上回到紫宸殿,坐到书案后,翻开书,盯着里面一片金桂叶书签出神,那是上次柴未樊来此“意外”落下的,皇上就将之放到了一本常看的书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高声叫:“小许子。”   许公公快步走进来,弓身,“皇上有什么吩咐?”   “你将世族名单整理一份,五天后送过来。”   许公公望他一眼,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嘴上却极快应道:“是,奴才遵旨。”   又过了几天,终于开始移宫,这种事自然不用惠太妃和柴未樊亲自动,只把贴身的嬷嬷和首领太监留下监管指挥,她们转身去别宫闲坐,待到下午回到永和宫,一切已经整理到位,当然,一些小细节还要看两人习惯稍做更改。   柴未樊自己一人单单占据一整个偏殿,空间大了许多,尤其是专门准备出来的书房,明亮整洁,又宽阔大方,她环顾一周,十分满意。   听晴给她端来一碗白豆蔻熟水,笑:“姑娘,你猜我瞧见了什么?咱们永和宫居然还有个小厨房。”   “哦?”柴未樊兴奋地转身,“你说真的?”   “这自然是真的,不过小厨房是空的。”   柴未樊兴奋稍收,小厨房若没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懿旨不能轻易设置,就是有了也只是个摆设,她沮丧下来,转而又想,现在西膳房的御膳是做得越来越有味道了,有没有小厨房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就是不能随意添宵夜罢了,她本就不是多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对此倒也不是特别失望。   望见听晴里的碗,问:“这是什么?”   “膳房管事说今日搬宫,太妃娘娘和姑娘您想必都累了,遂命人送来两份白豆蔻熟水。”   柴未樊点头,“先放下吧,我等会喝。”   惠太妃这次搬宫,隔日太皇太后和太后便有庆喜之礼源源不断赏赐,同辈陈太妃和温太嫔也派人送来了礼物,下面长公主和二公主则将礼物交给了柴未樊,直到傍晚,皇上的赏赐才到位,同时还有一个小太监传来口谕。   “启禀太妃娘娘,皇上说今晚来永和宫用膳。”   惠太妃笑着颔首表示知道,让掬月送小太监出去后,转头问柴未樊:“你的护腕做得怎样了?”   这么长时间,也该做好了。   柴未樊回答:“做好了,姑姑。”   “既如此,皇上今晚来用膳,趁这个会,你也该拿出来。”   柴未樊点头,“樊儿正打算呢。”   皇上对她着实不错,又是教书又是赏翡翠,一份护腕是不是太轻了? 第22章   皇上这次过来还特意带了两盆上好的君子兰,他吩咐人搬进去,对惠太妃说:“这次娘娘搬宫,朕也没什么可庆贺的,特意寻来两盆君子兰,权当为宫室添一分彩。”   惠太妃含笑:“皇帝费心了。”   几人移到厅,惠太妃照旧问了些饮食起居上的话,然后,看柴未樊一眼。   柴未樊会意,起身,走至皇上跟前,先是行了个礼,然后将上的护腕拿出来,“这是臣女为感谢皇上让臣女进学而准备的一点心意,望皇上不要嫌弃。”   皇上一时愣住,似乎没想到一直胆小谨慎的柴未樊会主动送他东西,身旁的许公公率先回过神,笑眯眯地上前接过,转身捧到皇上跟前,皇上接过,轻轻抚摸,料子是上好的细棉,藏蓝色底绣着盘金彩绣云纹,触之柔软,匀之贴心。   他观赏了会,收起来,温和颔首:“谢过樊妹妹的礼物,”又说,“日后私下里,樊妹妹叫我表哥就好。”   柴未樊一顿,随即摇头,柔柔和和却坚决道:“承蒙皇上厚爱,然未樊见识鄙陋,实不敢当皇上如此看重。”   皇上缓缓摩擦的护腕,垂眼,没吭声。   柴未樊要凛然回话,此时行了半礼,膝盖稍稍弯曲,头也低着,她身子本不是多么强健,时间长了,免不了脖子酸疼,腿脚虚软,然皇上一直盯着她,没吭声,也没让她起身,她便不敢随意乱动,只得咬牙撑着。   惠太妃欲要开口解围,想了想,还是暂时按捺住心思。   “罢了。”皇上叹气,“你起来吧。”   柴未樊轻轻起身,悄悄松口气。   “说来也是,毕竟朕现下又没枣子贿赂樊妹妹”皇上无波无澜,安安静静瞅她一眼。   柴未樊:“……”   此时,正好首领太监进来,请了个安之后,恭声说:“启禀皇上,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   皇上起身,“那就移驾吧。”说着,他上前搀住惠太妃,转身欲走。   柴未樊脚步趔趄下,面上尚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嘴上已先于思想背叛了身体。   “表……表哥。”   皇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内闪过一丝笑意,温和应了声,“樊妹妹好。”   柴未樊僵硬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心里千百种想法恍若过明灯一一闪过,她生硬地抿着嘴,同时也把心里的百种念头牢牢锁在喉咙口,奈何她实在高估了自己这身体的应激性,未等思虑个周全,嘴巴已要笑不笑蹦出句,“表哥开心就好。”   话落,她陡然惊醒,心怦怦跳,额头瞬时沁了一层汗。   她这里惶惶然,皇上却已转身,似乎没听见那句话,径自道:“走吧,再耽搁下去晚膳就要凉了。”   柴未樊悄悄用绢擦擦额角,轻轻回声“是”,便跟在姑姑和皇上身后,边走边告诫自己,皇上今时不同往日,她怎么还能像之前一样毫无顾忌,当时年幼不懂事,与皇上着实产生过很多磕绊,说话也不经大脑,但她现在大了,万不能像小时候一般不懂事。   她在后面絮絮叨叨“静心,守分,谨慎”,然后听姑姑说:“悉儿啊,你就不要戏弄樊儿了,什么枣子?”   柴未樊抬起头,看向皇上,惊慌之色溢于言表,皇上瞧她一眼,眉眼柔和,回答惠太妃,“没什么,只是樊妹妹比较喜欢吃枣子而已。”   “喜欢吃枣子?”惠太妃疑惑,“是吗,樊儿?”   她怎么不记得柴未樊喜欢吃枣子?不过那物随处都是,一向被称作卑贱之物,不得贵族所喜,即使柴未樊喜欢,恐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柴未樊讪笑一声,只好回答:“味道尚可,尚可。”   惠太妃笑看她一眼,“若是喜欢就吩咐小汤子和小罐子去西花园采摘,哀家记得那里种着两棵,繁茂得很,往年没人爱吃,白白落满地腐烂归墟。”   柴未樊“额”一长声,勉强点头,“好的,有时间便去。”   西花园的两棵枣树不就是当初她采摘的那两棵吗,当初为怕把意外导致贵人摔倒的事泄露,她回去之后,抓紧把枣子跟听晴她们分了,并且吩咐她们不许告诉任何人,姑姑那里也没送,所以姑姑才一直不知道当初在后宫泛起过涟漪的小事居然跟她有关系。   她看向皇上,他表情淡然,通身冷淡,似乎与刚刚的话语格格不入。   她暗咬牙,一年多了,这厮本性果然还没改!   ——————————   又过了几日,一百天时间到,终于可以除服了,盛盏一大早便喜滋滋地为她挑选衣服,颜色不是红便是粉,势必要将她打扮得喜气洋洋。   最后,柴未樊选了那件粉衣,穿戴打扮一番之后,说:“走吧,给姑姑请安。”   走到正殿,却见姑姑也罕见地换了身较为鲜亮的颜色,她看到眼前一新的柴未樊,眼神一亮,立即招,“坐过来。”   柴未樊笑依依地走过去,靠到姑姑身边,被她好生打量了番,十分稀罕地说:“我儿颜色果然鲜艳,可以张罗着挑门好婚事了。”   柴未樊扭身,羞怒地喊一声:“姑姑!”   “好好,哈哈,姑姑说错了,是该为我儿再添置两件新衣了,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可得好好打扮起来。”   柴未樊抿唇笑,她到底小女孩心性,又穿了这么长时间素服,哪有不喜欢期盼漂亮衣服的道理。   姑姑这样说,过几日果然传了几个针织坊的针娘来,吩咐给她做上套秋衣,这事无独有偶,眼看炎热渐渐消去,秋风渐起,前两日又下了场秋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秋雨过后,天气明显凉了下来,所以各宫陆陆续续不断吩咐针织坊赶制秋衣。   当然,柴未樊完全不必担心,永和宫绝对会位于立马赶制的行列之。   一百天过去,日后既不用穿素服,也不必再用素食,就是婚娶行乐也不再受限制,宫廷立即热闹起来,当然最近最热闹的一件事却是宝阳郡主要入宫的消息。   这次入宫不同以往,宝阳郡主是要在宫里长住。   大长公主递话说:“这些日子为在家照顾我,璇姐儿已经落下不少课程,这次进学必得用功赶进度,再日日回府就太过浪费时间,况儿臣不能亲自侍奉母后于左右,璇姐儿入宫能陪母后解闷,权当为儿臣尽一份孝心了。”   隔日,太皇太后下旨:允! 第23章   宝阳郡主于日后进宫,暂时住在寿安宫的偏殿。   二公主罕见上门拜访,柴未樊迎她进来,心里已经大概猜到她此次过来的意思。   果然,二公主稍坐着喝了会茶,便腼腆地问道:“宝阳郡主已经入了宫,未樊你说,明日我们是不是要备份礼物过去看望。”   柴未樊微笑点头:“应当的。”   二公主低低地“哦”一声,看她神情,却不是多么想去,柴未樊想了想,试探道:“不然我明天叫上你一起?”   二公主双眼立即发亮,忙不矢地像个小松鼠似的点点头。   “那,那我在长乐宫等你。”   “好。”   应下这件事,等二公主走后,柴未樊又有些发愁,长乐宫可不止二公主一人,还住着长公主呢,她去叫二公主,总不好撇过长公主。   算了不想了,等明日再随应变吧。   她着盛盏将她的小房搬出来,里面铺满璀璨闪耀的玉石珍珠,这里面都是她这么多年攒下和最近皇上太后等人赏赐的宝物,尤其后面赏赐的,各各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宝,指拨弄,翻了个来回,斟酌几许,柴未樊最终挑出一块白玉卧羊镇纸。   既然宝阳郡主打着入宫好好读书的话语,送镇纸过去应不会出什么差错。   想毕,她让人把东西都收了,然后挑个沉香木盒将镇纸收起来,邓姑姑在一旁看着,末了,夸赞:“姑娘愈发知礼了。”   柴未樊无奈叹道:“姑姑谬赞了,我这是本着不挑错的想法选的礼物。”   邓姑姑笑道:“世人都想万里挑一,独占鳌头,却不知道这能不出错便已是世间难得。”   柴未樊舒慰地弯唇笑,这可不是她的立身行事准则,不求多突出,但求无错。   不过,她盯着这块上好白玉卧羊镇纸,还真有些舍不得,这可是她得到后珍藏在房,自个都不舍得用的宝贝,不由叹息:“这礼来送往好生费神,倒不如过去清闲自在。”   这话若是之前是定不会在邓姑姑跟前抱怨,但是自那日邓姑姑和盛盏她们一同受罚之后,她的心便不自觉贴近一分,加上这段时间眼看邓姑姑的确全心全意忠心于她,万事为她体贴打算,即使出自太后的延昌宫,但对柴未樊该提醒怎么对待太后就怎么提醒,不比其他宫室多一分特别,她便渐渐放下戒心,给予信任。   信任这位邓姑姑是拿自己的后半生效忠于她。   邓姑姑闻道好笑:“姑娘这话可是没理,过去是清闲,可没有天两头的赏头,即使日后人情来往多了,但一年拢共能有几次,数个明白,还是收到里的赏赐更多些。”   柴未樊一想,还真是,她面颊染红,转而拉住邓姑姑撒娇道:“姑姑日后于人情上可要多多提醒我,樊儿愚钝,总怕有顾虑不周的时候。”   邓姑姑思及姑娘身世可怜,虽说自幼养在惠太妃身边,但惠太妃那个离世的性子阖宫知晓,于人情上恐也教不了姑娘什么,姑娘能如现下这般周全谨慎已是不易,当下心疼道:“姑娘放心吧,奴婢誓当全心全意伺候姑娘。”   第二日,柴未樊带上礼物去长乐宫,长乐宫在寿安宫另一个方向,说来比她直接去寿安宫还要远,只是昨天说好今日去叫二公主,总不好失信于人,她去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叫长公主一起,长公主那么全乎的人,即使和宝阳郡主有龊,应也不会故意不去,只是二公主怕也不愿和长公主一道。   这事情真是难办!   不过到那之后,她就发现她想多了,长公主竟是一大早就前往寿安宫了,说要去拜访宝阳郡主,顺便在寿安宫用早膳,柴未樊囧囧地想:果然还是她太小性了,于明礼上长公主何时任性过。   不用跟长公主一起,二公主反而开心,“那我们走吧,未樊。”   柴未樊点头,“嗯。”   长乐宫离寿安宫不远,二人直接走着去。   到那里的时候,长公主正和宝阳郡主谈笑宴宴,太皇太后和蔼地看着她们,别提一副多么姐妹情深的模样。   柴未樊和二公主对视一眼,在宫人的带领下进去后,率先给太皇太后磕了个头。   “拜见太皇太后(祖母),恭请太皇太后(祖母)圣安。”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叫起:“快起来吧。”   柴未樊,二公主和宝阳郡主各自厮见之后,将各自的礼物递给宝阳郡主旁边的侍女,可能在太皇太后跟前,宝阳郡主格外地客气热情。   “日后,我住在宫里,免不了时时叨扰各位姐妹,望姐妹们不要嫌弃才是。”   柴未樊她们当然笑着说不会,并且十分欢迎宝阳郡主来做客。   几人在这里坐着闲说话,过了会,一个小太监跑进来,说:“启禀太皇太后,皇上说过会下朝来这里用午膳。”   太皇太后看起来挺高兴,“好,知道了。”又吩咐郭安,“过会让御膳房多做点菜。”   然后看向柴未樊她们,“你们也留下,这里好不容易这么热闹,可都不许走。”   柴未樊她们相视一眼,能说什么,只好起来谢恩,“臣女(孙女)领命。”   侍女鹿夏与宝阳郡主对视一眼,一脸笑意,宝阳郡主嘴角翘起的笑容怎么也抿不平。   过会,皇上下朝后果然赶了过来,还专门给宝阳郡主带了礼物,是一套墨纸砚,加上柴未樊那块镇纸,宝阳郡主读书的工具可就齐全了。   宝阳郡主柔柔地下拜:“谢过表哥!”   皇上伸,“表妹平身,日后在宫里读书,有什么缺的尽管跟陈太妃娘娘说。”   陈太妃现在掌管后宫诸多事宜。   “是,表哥。”   说完,她欲语还休地看皇上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皇上会意,直言不讳:“表妹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宝阳郡主笑:“说来,表妹这里还真有一件事要叨扰表哥,表哥也知道,表妹缺席课业已久,很多地方半懂不懂,夫子的精力主要用在东上书房,表妹也不好一直打扰,听闻表哥当初读书便有过目不忘,聪慧过人的美名,所以表妹想,若有时间,表妹可不可以打扰表哥一二?”   宝阳郡主说完,现场登时一片寂静,太皇太后坐在上座,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长公主恨恨地盯着她,要咬碎一口银牙,二公主一脸懵懂,似乎不大懂宝阳郡主的话,至于皇上——   他却轻轻看了柴未樊一眼!   柴未樊:“……”看她做什么?这事又不是她做主。 第24章   皇上转向满脸期待的宝阳郡主,淡然回答:“张大儒通古博今,满腹经纶,表妹问朕总不如张大儒讲解通透,况且若朕引论出错,不就害了表妹你。”   宝阳郡主立即摇头,“我相信表哥。”   皇上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开口:“好了,璇儿不要闹你表哥了,你表哥日理万,朝政繁忙,哪有功夫帮你补习,你课下多请教张大儒或者多和阿书她们讨论才是正理。”   宝阳郡主可怜巴巴地看着太皇太后和皇上,点头:“好吧。”   她垂头丧气,“那表哥不忙时,我可不可以偶尔打扰一二?”   皇上收回视线,面容冷清,静了会,点头:“自然可以。”   宝阳郡主立即破涕为笑:“谢谢皇上表哥。”   长公主欲张嘴说自己也想请教皇兄,但看了眼上面的太皇太后,到底还是不敢,就怕太皇太后说她蓄意争宠,白白浪费皇兄的时间,念头一转,她看向柴未樊,笑:“说来樊妹妹才是没正经进过学的,更应当补习才是。”   柴未樊慢慢将的茶放下,正所谓人在茶前坐,事从偏方来。   她微笑淡语,“谢长公主惦记,不过未樊自个多琢磨,上课时再问问夫子就好。”   宝阳郡主斜长公主和柴未樊一眼,转而带上笑脸,亲自将茶捧到皇上跟前,嫣然一笑:“这日后,就多劳表哥费心了。”   皇上微颔首,接过她里的茶,浅饮一口便放下。   长公主冷笑一声,心里到底不平,轻声道:“樊妹妹一向聪慧,自个琢磨就能琢磨得通。”   柴未樊面露无奈,不过这话头虽然在她,但却不是对她,夸她聪慧能自个琢磨透不就是骂宝阳郡主拙笨,果然下一刻,宝阳郡主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住,怒容满面,猛然撇向长公主,刚要张嘴反驳。   太皇太后轻轻说一句,“好了,一个个还有没有公主和郡主的颜面!”   太皇太后语气不重,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但这句不重的话却不吝于当场甩了长公主和宝阳郡主两巴掌,两人立即脸红耳赤,恭身站好,再不多嘴。   她又说:“皇帝虽说可以偶去打扰,但璇儿你要知晓轻重,不可耽搁你表哥处理国事。”   宝阳郡主立即喜气浮面,思及在皇上跟前,又生生将那股喜气压下去,控制不住弯着嘴角道:“知道了,外祖母。”   ————————   “嘭!”长袖一挥,一盏青瓷雨花茶杯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碎片。   诸位宫女立即悄无声息跪下,也不敢发出声响惹长公主生气,只身子战战栗栗,拼命缩着身子就怕长公主注意到自己。   “这是干什么呢?心里赌闷何必拿死物撒气?”门口传来一道温和女声,宫室里跪着的宫女们小声请安:“参见陈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长公主紧紧攥着拳头,眼角被气得发红,转头见母妃走进来,她稍微调整呼吸,拭了拭眼角,这才道:“母妃来了。”   转而怒瞪周边的宫女,“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收拾,再给母妃拿一套新的茶具出来!”   “是,公主!”宫女们唯唯诺诺。   “好了,”陈太妃挥,让收拾了残碎的宫女们退下,宫殿只留下长公主的贴身宫女时露和自己身边的毕嬷嬷,她招,让长公主坐在自己身边,熨帖地问,“寿安宫发生什么事了?”   能让长公主这么生气,又是从寿安宫回来的第一时间发作,只能是寿安宫出了事,或者说进宫的宝阳郡主又整了幺蛾子。   想到这个,长公主刚平息的怒火又升腾而起,抓紧拉住母妃,一五一十地将那事说了。   出乎意料,听完长公主添油加醋的话,陈太妃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坐在原地,表情沉静,似在斟酌什么。   长公主抱怨道:“母妃,祖母这也太偏心了些,偏心得,偏心得都不顾大局了!”   “住口!”陈太妃瞪她一眼,“祸从口出,你自幼在宫里长大,又得我悉心教导,怎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长公主别过脸,十分不服气,脱口而出:“祖母净由着姑母和宝阳胡闹,我却连句真话都不能说,这江山到底还是姓郦呢!”   “放肆!”陈太妃拍案而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长公主被吓了一跳,到底知道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口,当下站起来不安地看着陈太妃,时露已经跪下去,又着急又担忧地看着长公主,毕嬷嬷上前调和,“好了,娘娘,公主还年幼呢,一时受了气情绪冲动是情理之的事,您好好疏导就是,何必这么严肃。”   又上前拉住长公主,好声好气劝道:“公主,听老奴一声劝,您地位尊贵,受辖制极少,却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娘娘这些年为了您和五皇子极不容易,就是为了娘娘,您也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啊!”   长公主心慌又难受,眼里不由噙了泪,上前拉住陈太妃的袖子,软软叫道:“母妃。”   陈太妃长长叹息一声,拍着她的,拉她去里屋软塌上坐下,语重心长道:“母妃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皆因宝阳自小便与你过不去,你看不惯她得势,甚至日后可能会将你踩在脚底对不对?”   长公主咬唇不语,但脸上不甘的表情便已诉说了心里的憋闷。   “但照母妃说,不说这事可能性原不足百分之一,即使能成,你是我大郦朝的长公主,五皇子一母同胞的姐姐,血脉优渥,身份尊贵,就是宝阳日后有了大造化,对你不还得客客气气!”   长公主扑棱棱睁开湿漉漉的眼睫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太妃,疑惑:“母妃说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一是什么意思?”   陈太妃微笑,“你说,皇上今日带了礼物过去?”   长公主回答:“是啊,房四宝,瞧着是极好的货色。”   “那母妃问你,皇上若要赏赐,为何不公开颁旨,反而如私下里逗着玩似的给宝阳一份小礼物?”   “这……”   “因为,皇上不想为宝阳造势。”   长公主瞪大眼睛,“母妃是说?”   陈太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位皇上,不是个温尔雅的君子啊!宝阳这次进宫,明为进学和替大长公主尽孝心,但里面的道道咱们都清楚,世家清楚,你祖母清楚,就是皇上,也清楚。”   “所以皇上下朝后去寿安宫用午膳,一来是为全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的面子,二来嘛,就是不想公然赐赏给宝阳郡主造势,不信你看,过几日宝阳找借口亲近皇上,皇上必然不会见她。”   长公主听陈太妃一一分析,渐渐开心起来,可是想到太皇太后的态度,仍有些低落,“可是,要是祖母也同意姑母的做法呢?虽说皇兄是一国之君,但就是我这个不谙朝政的后宫公主也知道,这几年世家做大,尤其父皇仙逝后,世家愈发不把皇族放在眼里了。”   说到这,她偷偷瞧陈太妃一眼,嘟囔,“就是外祖家,您想必也明白,外祖近些年对皇族多有怠慢,皇兄刚登基势必要笼络朝臣,宝阳的父亲靖平侯又在实职,再加上姑母跟皇家扯不断的联系,谁知最后皇兄会不会妥协。”   陈太妃慢悠悠道:“是啊,所以哀家才说可能性尚有百分之一,没说绝对不可能,你祖母虽疼爱大长公主和宝阳,但单看太皇太后外家廖府你就知道,你祖母不是不明大局的糊涂人,她比谁都希望皇上能把这个皇位坐稳,哀家前些日子听说,太皇太后把朝提议立后的折子烧了,从这件事你就应该知道你祖母的态度。”   还有一些话她没说,宝阳那人,小聪明是有,但眼光不长远,又娇蛮跋扈,半分没有遗传到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的聪慧圆滑,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除非皇上确实昏庸无能才会存在,但看当今的性子,实在不像昏庸的人。   聊到这里,长公主仍有些懵懂,“那母妃的意思是?”   陈太妃叹气,“你母妃也只是个后宫妇人,哪里晓得前朝的弯弯道道,后事究竟如何,还要看皇上的下一步动作。”   ——————————   柴未樊回到永和宫,惠太妃问起宝阳郡主,“相处得还和谐吧?”   柴未樊:“……挺和谐的。”   唇枪舌战,就差打起来了。   隔日,她去上课,宝阳郡主连同她的伴读们,都已经到位,上的是张大儒的课,张大儒见到宝阳郡主,只是稍稍点头,便无波无澜地讲课,倒是间休息时候,将柴未樊叫了过去,问:“这几日讲的可还懂?”   柴未樊点头,“先生讲解通俗易懂,明记善解,学生都懂。”   “嗯,你这几日晚些回去,每日临个一百大字再回去。”   张大儒说完,柴未樊脸庞便红了,她虽说于课业上尚有天赋,加上刻苦勤学,勉勉强强能跟上进度,但这书法,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   张大儒轻声与柴未樊说话,宝阳郡主瞟那边一眼,问身边的堂姐,“二姐,夫子很是看重柴未樊?”   秦念彤看过去,想想,朝宝阳郡主身边的一个宫女招,问:“柴未樊这些时日在上书房十分突出?”   那名宫女是被派来伺候宝阳郡主的,闻言犯难道:“奴婢不大晓得上书房这里的事,不过听说张大儒还是夸奖长公主居多。   宝阳郡主不耐烦挥,“知道了,你退下吧。”   秦念彤笑道:“璇儿,你关注这位柴姑娘干什么,不过是名孤女,即使看在惠太妃的面上,别人愿意高看一眼,但跟咱们的身份到底天差地别,日后也威胁不到你。”   宝阳郡主说:“倒也不是在乎,只是你知道表哥对惠太妃很孝顺,若这柴未樊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那……”   秦念彤“嗤笑”一声,说:“那太皇太后首先就饶不了她,你当太皇太后是吃素的不成,这世上也只有婶母和你能让太皇太后网开一面了。”   闻言,宝阳郡主立即得意洋洋,转念再一想,可不是,过去几年,可没听说四皇子和柴家姑娘走得近的流言,而她相信,皇上表哥也不会这么没眼光。   散课后,其他人皆陆陆续续回宫,只柴未樊专心坐在座位上,铺上宣纸,研好墨,握毛,一一划地书写大字,盛盏站在旁边陪她,不敢稍出声,只是静静地帮着研墨。   约小半个时辰后,她写好第五十个大字,轻轻呼口气,放下毛,甩甩酸疼的胳膊,背脊挺直,捶腰捏肩,盛盏赶忙过来帮忙,心疼道:“姑娘,起来走走再写吧,不急这一时半会。”   柴未樊摇头,写字也是种意境,不能轻易停歇,不然出了那种意境就再难回去了,她稍稍歇息片刻就好。   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外面居然下起了雨,秋雨飘零,红叶铺在地面被打湿连成一片,意外有种凋零的凄美感。   盛盏也注意到窗外,惊讶一声,“居然下雨了!糟了!奴婢没有带伞。”   说着,她就焦急不已,“怎么办?一会回去姑娘可不就淋雨了,希望卷碧她们知道要到这里来接我们。”   柴未樊安慰她,“卷碧和听晴向来沉稳体贴,必然会想到这点的,你就放下心吧。”   盛盏只好这么想,“希望如此。”   “好了,我要继续练字了,你专心研墨,不可分神。”   “是,姑娘。”   柴未樊继续专心练字,一一划写得极为认真,情绪平稳又安静,渐渐的,盛盏的情绪被传染,竟也静下心来,窗外雨声滴滴,秋风簌簌,一片红叶猝然掉落,晃晃悠悠飘到窗前,最后,粘到了窗台上,被雨水冲刷。   一只伸过来,捡起那片红叶,捏在指,抖擞两下,又轻飘飘丢弃,身影却移近,隔着窗棂看向里面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写好一百个大字,柴未樊放下毛,心满意足地观赏一番,就要吩咐盛盏等晾干收起来,突然感觉左边窗户被人扣响几下,她愕然转头,却见两个人影站在窗外,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扇伞纸遮面映着光影。   盛盏一把上前,喝道:“谁在那里?”   那边出声:“从侧门绕出来,朕在侧门等你。”   说完,那两个人影就走了。   柴未樊和盛盏对视一眼,都很惊诧,居然是皇上!他在外面干什么?还说让她从侧门出去找他?   盛盏犹豫:“姑娘……”   柴未樊看眼差不多干了的大字,说:“收起来,走吧。”   她们将桌上的东西收拾齐整,转身朝侧门走去,走到侧门门口,果然有两个人等在那里,柴未樊和盛盏连忙拜见:“参见皇上。”   皇上看她,没作声。   柴未樊疑惑,又不敢贸然起身,陡然想起一件事,嘴角微抽,再次说:“表哥安好。”   这次,皇上清声响起,“起来吧。”   柴未樊起身,面对皇上,其实想问皇上怎么会在这里,但不等她开口,皇上已经先行问道:“你怎么现在还不走?”   柴未樊老实答道:“夫子说臣……表妹书法还需练习,所以让我每日留下写一百个大字再离开。”   “哦?”皇上眼神落在盛盏怀里的一沓宣纸上,停顿片刻,说,“既如此,小许子,将伞给樊妹妹。”   许公公不大愿意,“皇上……”   皇上过来就带了一把伞,又不爱人跟着,哪来得及派小太监现在回去取,柴姑娘身子是金贵,可在许公公眼里,皇上的身体才是最金贵的。   柴未樊眼尖看到许公公里只有一把伞,再看他犯难的表情,瞬间明白,立即道:“不用了,表哥,再等下我的侍婢就来了。”   皇上扫许公公一眼,轻飘飘却含着威严,转头对柴未樊说:“朕在外面待了好一会,却不见你的侍婢前来,莫不是你再等会就来了?”   柴未樊语塞。   “好了,收下吧,朕要进去和张大儒说会话,一会走的时候雨肯定就停了。”见柴未樊还有犹豫,他瞥向盛盏怀里的宣纸,说,“难不成你要弄湿你辛辛苦苦写好的大字?”   听到这个,柴未樊也看向宣纸,犹豫了下,只好点头,“那就谢过表哥了。”   “嗯。”   走在路上,盛盏还没有回过神,神情恍惚,“皇上对姑娘可真好!”   柴未樊抬头,仰望沿着伞沿滴落的雨滴,莫名想起与皇上的第二次相见。   那是她进宫后的第一个晚宴,姑母怕她念及家人伤心,遂带她参加晚宴散心,谁想回到保春殿之后,她却发现姑姑送给她的珍珠耳环不见了,当时她刚打通耳洞,姑姑就送她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环。   她着急又担心,着急耳环再也找不到,担心姑母会对她失望,所以带上盛盏和卷碧,人悄无声息遛出宫殿,沿着来路仔细寻找,当时还未宫禁,且因为秋节,路上宫女太监不少,皆喜气洋洋,红灯长路,盛盏也提了一盏宫灯,她们可以清晰地看见路面。   找了一路都没找到,柴未樊十分沮丧,屋漏偏逢连夜雨,回去的路上居然还下起了雨。   她们个忙不矢往回跑,路上见到个亭子,立即躲了进去。   却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人,却是许久未见的四皇子,他正坐在亭子里悠然赏雨,见到柴未樊人眉头一皱,似乎很不开心。   柴未樊愣了下,上前请安,“见过四殿下。”   四皇子淡淡“嗯”一声,就继续扭头赏雨,没再看她们,柴未樊犹豫了下,到底没坐下,就站在离四皇子远远的位置观看外面的雨景,盼望这场雨能马上停止,当时已经十月份,秋雨瑟瑟,柴未樊出来得急,又没穿厚外衣,站了会,只觉浑身颤冷,不由与盛盏和卷碧挤在一块取暖。   盛盏小声道:“姑娘,奴婢不若跑回去取伞吧,再这样下去,您就要病了。”   卷碧也小声劝道:“是啊,姑娘,而且就快要宫禁了。”   柴未樊摇头:“你们也知道快要宫禁了,这里离保春殿很远,你们回去取伞,再回来接我,肯定超过时辰了,我跟你们一起跑回去就是。”   盛盏和卷碧齐齐惊声:“那怎么行!”   “姑娘,您贵体金安,怎么能淋雨呢?”   柴未樊无奈,“那怎么办?”   盛盏和卷碧面面相觑,沮丧又难过,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突然听身后传来动静,柴未樊几人小心翼翼转身,却见四皇子起身,拍拍,朝亭子外走去,眼看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柴未樊急声喊住他:“四殿下,外面还在下雨,不可啊!”   四皇子回头看她一眼,眸色幽深,没说话,仍旧闷头往外走,柴未樊几人着急,又不敢就这么冲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四皇子就这么出了亭子,但四皇子却不是朝皇子所的方向走,反而朝亭子外面的那个湖泊走去。   在柴未樊等人疑惑的目光下,四皇子挑着靠近岸边,还没枯败的荷叶摘下几朵,然后走了回来。   在柴未樊吃惊的目光下,他快速将几朵荷叶缠在一起,勉强制成了两朵荷叶伞,然后递给盛盏一顶,说:“你和另一个丫头撑着这柄。”   他上拿着另一柄,却是打算跟柴未樊同撑一朵。   盛盏小心接过,慢半拍地谢过他,反应了会,说:“不行,怎么能让姑娘跟您……”在四皇子渐渐冷然的目光下,她声音逐渐微弱,直至不闻。   四皇子吩咐:“你们撑着这把赶快跑回去,然后带上雨伞来迎我们。”   盛盏想了想,这个法子貌似可以,她转头去看柴未樊,柴未樊点头,“听四皇子的。”   盛盏和卷碧只好听从,对四皇子和柴未樊拜过之后,便撑着荷叶伞快步窜进雨帘里。   四皇子抖了抖荷叶,对她邀请,“来吧,柴四姑娘。”   柴未樊靠近他,“麻烦四殿下了。”   两人撑着荷叶伞进入雨,四皇子比她高半头,为了怕荷叶伞挡住两人视线,便撑高臂,两人之间又隔着一道缝儿,柴未樊这里是挡得严严实实,但四皇子那里怕是雨丝连面。   她往旁边挪了挪,说:“四殿下,您靠近点吧。”   四皇子没动,反而把伞朝她的方向靠近了点,肃声,“别乱动,走快点!”   声音很板正,还十分严肃,柴未樊当即不敢乱动,老老实实跟着四皇子一道往回走,两人实在没什么故交,也就没什么话题,一路沉默,好在快走到保春殿时,终于见到来接他们的盛盏,盛盏一只撑着把伞,另一只还攥着一把。   她把里那把递给四皇子,然后给柴未樊撑好伞,柴未樊转过身,再次端正地对四皇子道谢,“谢谢四殿下!”   四皇子轻“嗯”一声,转头就走了。   柴未樊轻轻叹息,跟着盛盏往回走,不经意看到她半边都淋透了,不由惊讶,“盛盏,你不是和卷碧共用一把荷叶伞吗,为什么身上都淋透了?”   盛盏老实回答:“那荷叶伞叶柄弱,被雨水这样冲刷,奴婢们跑到半路便不能用了,荷叶焉搭搭半垂落,奴婢们半边身子都淋透了。”   说完,她仔细打量柴未樊周身,见大部分都是干的,满意道:“看来姑娘没遇到这样的事,那就好。”   柴未樊却顿时惊愣在原地,半晌没动。   盛盏疑惑:“姑娘,怎么了?”   她却是想起,四皇子后面的胳膊似乎越抬越高,而且到后面他不仅右侧肩膀半边,就是头顶也簌簌刷落雨水——   他定是用一只掌撑着她这边的荷叶,不让荷叶垂落,另一只掌固定伞柄。   至于他那半边,却是再也顾不住了! 第25章   走到半路,遇到卷碧。   她拿两把伞,步履匆匆,十分着急,迎头看见撑伞缓缓走来的柴未樊和盛盏,大大松了一口气,“对不住,姑娘,奴婢来晚了。”   柴未樊摇头,让她把里那把伞给盛盏,对盛盏说:“你现在回去一趟,看皇上还在不在,如果还在,就将伞归还给皇上。”   “是,姑娘。”盛盏转身,快步往回走。   卷碧好奇,问:“姑娘,那伞是皇上的?”   柴未樊点头,卷碧便不再多问,转而道:“姑娘,大太太带着大姑娘来给娘娘请安,现下正在宫里坐着。”所以她才过来晚了些。   柴未樊意外,“大伯母和大姐进宫了?”   “是的,已坐了好一会,因着天气原因,恐怕还会在宫里用午膳。”说完,卷碧小心看柴未樊一眼,补充,“奴婢瞧着,娘娘对大姑娘十分满意。”   反应片刻,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柴未樊不由好笑,卷碧这是担心她被大姐分了宠爱呢,不过姑母虽然一向对柴府诸人看不上眼,对府里小辈却极为慈爱,大姐那个人虽然持才傲物,但颜面和世家礼义着实出众,姑母一时心喜多问上几句也是理所当然。   “那走快些,让大伯母等我这个小辈已经不应该了。”   柴未樊和卷碧急匆匆赶回保春殿,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服,然后赶到正殿,给惠太妃和大太太请安,“给姑母,大伯母请安。”   惠太妃叫起后,大伯母忙招,“樊丫头快过来,让大伯母看看。”   柴未樊走到大伯母跟前,被她揽住好生打量了一番,然后她转头对惠太妃赞道:“娘娘养得极好,樊丫头面色红润,珠光玉面,真真俊俏,当得上蕙质兰心,人龙凤。”   别人夸赞柴未樊,惠太妃当然开心,不过嘴上还是道:“你是她大伯母,当然看她处处都好,我只盼她生活安稳,未来一帆风顺。”   这话说的,好似惠太妃才是她亲伯母,大太太反而是隔房的姑母似的,不过府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大太太也不反驳,笑着点头回应,“可不是这个理,我盼着樊丫头的心跟盼着娴丫头的心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她转头对柴未樊说:“你许久不见你大姐了吧,去吧,跟你大姐说说话。”   柴未樊被放开,她退后一步,转头与大姐儿柴未娴的目光对上,那双高傲明艳的明目此时带着温婉的笑意,但傲意不减,她微微对柴未樊颔首,“四妹妹。”   柴未樊微笑回道:“大姐。”   今日柴未娴着装极为华丽明快,苏绣月华潋滟长裙,裙上点缀珍珠粒粒,珠光耀人,小步轻移,一袭裙摆飘扬,如春风拂过水面荡起阵阵波纹,飞仙髻上冠一套缕金衔玉蝶恋花玉面,斜斜插根红梅坠红灯笼玉簪,一串小巧玲珑的红灯笼映照玉面更显娇艳。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柴未樊,发现这个往日被忽略的四妹变化着实不小,记忆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双沉静如水秋眸,眉细而浓,恍如水墨画般游刃在额间,唇瓣微饱满,嘴角一点儿涡旋为稍显淡雅的面容凭空添上一分甜美。   想到来之前母亲的交代,她亲切地与之交谈,“四妹妹在宫里可还好?”   柴未樊:“妹妹一切都好,家里姐妹也都还好吧?”   “自然是极好的,就是十分惦念四妹妹。”   “妹妹也十分想念她们,等下次出宫,一定找她们叙旧。”   柴未樊和柴未娴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边大太太也说到进宫来的真正目的。   “听说,近日皇上要替选一批御前侍卫。”   她握住双,端放于身前,盯着惠太妃,目光殷切又期盼。   惠太妃茫然:“是吗?”   大太太嘴角的笑容僵住,“看您说的,您是皇上母妃,能不知道这事?”   闻听此话,惠太妃立即虎起脸,严肃道:“看在自家人的份上哀家就不计较这话了,但却万万不可再说,皇上念及当年哀家照顾过他几年而对永和宫有几分旧情,这是永和宫的荣幸,却不是理所应当。”   惠太妃动怒,柴未樊和柴未娴立即停止寒暄,不敢开口打扰,安静坐在座位上,小心翼翼瞅向她。   大太太立即起身,诚惶诚恐:“是臣妇莽撞了,娘娘不要生气。”   惠太妃慢条斯理,“哀家并非生气,只是嫂子,在宫里你要慎言才是。”   大太太低头应是:“是,臣妇受教。”   静了会,柴未娴笑着上前,给惠太妃行了个礼,“姑母,娴儿在家常听祖父怀念董嬷嬷做的糕点,听说嬷嬷艺十分了得,娴儿十分仰慕,心里一直惦记这事,所以这次进宫,娴儿想向嬷嬷讨要一点,万望姑母和嬷嬷能容许娴儿这番放肆。”   柴未娴这笑取巧的话顿时令当场情势一松,惠太妃重新展露笑颜,“这有什么难的,嬷嬷,你这就去西膳房做些糕点,一会娴姐儿回去时交给她。”   董嬷嬷上前,委身行礼,“既然大姑娘这般说了,那老奴就献丑了。”   柴未娴温婉含笑,拜身,“谢姑母和嬷嬷疼我。”   有柴未娴这次打岔,室内气氛总算回归至原点,大太太也不敢再提及御前侍卫的事,看惠太妃确实欢喜府里的小辈,便抽着讲些府里小辈的一些事,惠太妃果然听得极为认真,不时捧腹大笑,称呼未曾见过面的少爷小姐也是哥儿啊姐儿啊,极为亲切。   大太太放下心,这个御前侍卫的名额,来之前府里就说了,先看看娘娘的态度,不能操之过急,最重要的还是娘娘对府里的态度,现在看来娘娘还是很在乎母家的。   过了会,董嬷嬷提着食盒,后面跟着一溜上菜的小太监回来了,柴未樊看到,忙起身引着小太监将饭菜端到饭厅,同时扶惠太妃起身。   “姑母,该用膳了。”   柴未娴注意到她的动作,想想,也过去,搀起惠太妃另一只胳膊,笑着道:“娴儿不常见姑母,今日一见,心里不觉亲切得很,就想跟姑母亲近亲近。”   惠太妃拍拍她的,被她们搀着走到首位,大太太坐到左首,至于右首,柴未樊对柴未娴邀请道:“长姐为先。”   柴未娴没推辞,对她点点头,便安稳坐下,惠太妃悄悄给柴未樊递来一个赞赏的眼色。   这于情于理的确应该柴未娴坐首位,不说柴未娴居长,但因她不常跟惠太妃见面,这次见面自然得坐近点,好好亲近亲近。   在这里用过膳,大太太和柴未娴没敢多待,又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惠太妃没留她们,只是对柴未娴说:“日后若是无事,便时常来宫里看望哀家。”   柴未娴暖暖应道:“哎,姑母。”   回到寝室,听芙一脸气呼呼,柴未樊坐到圆凳上,好一会也不见她上茶,她无奈,“你这又怎么了?”   听芙嘟嘴,“奴婢为姑娘鸣不平,您瞧今日大姑娘那个排面,分明是想将姑娘压下去。”她气冲冲瞪柴未樊一眼,“偏偏姑娘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心大得很。”   听晴忙结束头的事,过来给柴未樊倒上茶,然后走到听芙身边,恨恨地拧了一把,“反了你了,姑娘你也敢教训,还敢如此怠慢姑娘!”   又转头对柴未樊说,“姑娘这事可不能轻易放过,听芙这丫头愈发放肆了,您真应该好好惩罚惩罚她!省得她将内侍监学来的规矩都忘光了。”   听芙委屈巴巴地站在那里,不敢反驳,四个丫头里面,盛盏和卷碧是柴未樊带进宫来的,与她关系匪浅,听晴她们等闲不得罪也不越矩,但是听晴和听芙之间,听晴稳重,听芙偏轻浮,听晴就免不了时时数叨听芙,但也切实是为了她好。   柴未樊伸,“好了好了,姑娘我是不讲理的人吗?不过听芙你今天着实有些没规矩,就罚你,不许吃晚饭。”   只是不吃晚饭,算什么惩罚?听芙感激地望柴未樊一眼,麻溜地跪下道谢,“谢姑娘,那奴婢先退下了。”   柴未樊笑着挥,等听芙走后,听晴上前,轻轻给她捏背,柴未樊闭上眼,单撑住额头,闭目出神。   大太太今天说这事她之前不知道,姑母肯定知道,只是没告诉她,意思很明显,不想她关注这件事,也不想她参与到这件事去,这毕竟算得上皇上登基后第一个比较大的举动,不知道背后影射的究竟是什么,皇上今日突然拜访张大儒,想必也跟这件事有关。   她只清楚一件事,皇上跟世家拉锯的大旗已经初步掀开帷幕。   唉,姑母想要置身事外,想法很美好,但是只要圣眷在身,她们又怎能彻底掰扯开? 第26章   不论前朝或者后宫有什么风云变幻,柴未樊目前的主要任务还是每天散学后的一百个大字。   不过几天书写下来,书法明显有了进步。   一日,她写完一百个大字,摊着纸张晾大字,因写得腰酸背痛,便起身在屋子里绕圈松软筋骨,走到窗前,看到外面枫叶正红,仿佛比前些日子还要更红。   她来了兴致,转头对盛盏说:“我去外面捡些红叶做书签,你在屋子里收拾。”   “是,姑娘。”   柴未樊从侧门出去,走到外面,沿着后面那几条弯弯曲曲,交错延伸的小道边走边仔细挑选红叶,细致地挑选那些没有残缺,瓣叶匀而精致的叶子。   嗯,这片不错,捡起细细一瞧,却发现背面有微微瑕疵,算了,再捡起一片,这片还可以,留下待用。   红叶铺就一条红地毯,走在软软的“红地毯”上,沐阳吹风,周围绿团锦簇,别有一番风味。   柴未樊心情倏忽明快起来,步子也不觉轻快几分。   咦?前面那片红叶貌似格外红艳,她小心上前,蹲下,还未捡起那片叶子,眼前却倏忽弯下一个人影,先她一步捡起了那片叶子。   柴未樊愣怔,抬头——   面前男子已经直起身,朝她点头示意,“好巧,柴姑娘。”   俊朗面目,结实臂膀,面庞十分熟悉,柴未樊不动声色站起身,退后一步,脑子微转,想起这人是谁了。   “世子好。”   居然是郦满萤的兄长郦至惑。   郦至惑将那片红叶递过来,“柴姑娘捡枫叶做什么?”   她接过来,解释,“原想着红叶这样明媚,就想用来制作几片书签,纯粹无聊之举,让世子见笑了。”   闻言,郦至惑的目光落在的红叶上,半晌,他表情难言道:“柴姑娘好兴致。”   柴未樊:“呵呵……”   为什么感觉这位世子说话貌似言不由衷?说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柴未樊扫他一眼,不像那日见到的一身书生便装,今日他穿了一身干练武装,更显得他精神奕奕,俊朗英挺。   “世子是来找上书房找人?”   但这里都是小姑娘,他来找谁?她也没记得公主或者郡主的伴读里有跟建安郡王府有关联的。   郦至惑却点点头,说:“我今日进宫有点事,走之前顺带来这里接幼弟。”   幼弟?柴未樊瞬间反应过来,郦满萤有两个嫡亲的兄弟,一个是建安郡王府的世子郦至惑,另一位小少爷今年仅岁,原来那位小少爷被选进宫做五皇子陪读了吗?   想到这里,她率先出神地想,不知道当初选拔的标准是什么,建安郡王府这种在京城已经靠近边缘的皇亲国戚居然也选了,难不成皇上怕五皇子长大后这些陪读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所以特意挑选了一些没有权势的人家?   胡思乱想着,但面上却并没表露出来,转而笑道,“原来如此,想必小少爷必然聪敏,才会被选进宫当陪读。”   郦至惑摇摇头,一本正经说:“哪里,他最讨厌读书,每天进宫读书跟要了他的命似的,要不是父亲拿着鞭子鞭笞他,他才不会老实听话。”   柴未樊:“……”这位建安郡王府世子这么耿直吗?还有,你确定这些话方便跟她这种不熟的人说?   她尴尬地笑笑,“小少爷只是年幼贪玩,过两年就好了。”   “谁知道呢。”   “……”   柴未樊咳嗽两声,“若无事,我便先走了,那边应该也马上散学了,世子回头见。”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郦至惑疑惑问道:“你不是要捡红叶做书签吗?”   柴未樊:“……我已经捡了不少,足够了。”   听她这么说,郦至惑看向她里的一把红叶,颔首:“既如此,那柴姑娘回头见。”   柴未樊仓促地笑笑,转身就走,屋里盛盏正好也收拾好了,见她快步走进来,只以为她着急回永和宫,便说:“姑娘,奴婢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柴未樊点头,径直朝前门走去,盛盏疑惑:“姑娘,今日不从侧门走?”   “……不了,走吧。”   走在路上,柴未樊想到这位建安郡王府世子,越想越觉好笑,虽说跟她想象有些差入,但不得不说,也有种别样的真性情,比她平常里见到的戴着重重面具的宫里人真要可爱很多。   今日与郦至惑见面只是个小插曲,柴未樊完全没放在心上,就是听闻宝阳郡主在紫宸殿用过两次晚膳也没多在意,她的心思更多的放在读书上。   哦,还有照顾君子兰,就是皇上那日送过来那两盆,姑母屋里留了一盆,另一盆送给了她。   她自己于花草上比较糙,但这盆君子兰由皇上亲自带过来,算得上御赐之物,当然不能随便养养,为此她专门让小汤子请教了花房的老师傅怎样养君子兰,这几日亲伺候,不假他人之,别说,时间久了,竟也慢慢喜欢上了侍弄花草这种雅活。   这日,艳阳暖风天儿,柴未樊决定出来晒晒发霉的身子,这次她将四个丫头一并带上了,卷碧在一侧给她打伞遮阳,其他个丫头环拢在周身,紧随着她的脚步说话。   伞骨用上好的金镶玉竹制成,通身碧透,触生凉,伞面同样糊了层碧绿色的油纸面,点缀着嫩翠的竹干竹叶,满面阳光滤过,晒下来层暖暖的浅绿色的阳光,伞尾挂着枚玉葫芦,葫芦底部还坠着串玉色流苏,随着人身移动而左右摇摆,漾出浅浅而悠扬的弧度。   艳阳照彩,暖风习习,几人的步子愈发轻快。   盛盏见柴未樊不说话,嘴角却晕着抹清浅笑意,知道她今个心情不错,遂笑着说:“姑娘合该多出来走走,不然错过这秋日好时光多可惜。”   听芙应和,“可不是,姑娘这性子就是在屋子里闷坏了。”   柴未樊看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像两只出了笼子的鸟儿,无奈摇头,倒也没反驳。   正说着,一个转弯,正撞上一行人缓缓行近,甫看见打头的宫女太监,她心里便是一个咯噔:要不要这么倒霉!   一个心神的功夫,后面的人已然露了面,却是皇上和宝阳郡主,二人并肩而行,宝阳郡主笑容满面,皇上时不时跟她搭话,二人看起来谈笑风生,相得甚欢。   这时候再躲开已来不及,对面也看到了她,她规矩站在原地,等二人近了便委身行礼,“参见皇上,宝阳郡主。”   宝阳郡主漫不经心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对身边人俏皮道,“表哥,听说前面有个小花园名金桂苑,现在金桂都开了,远远望去,黄橙橙的,景致极好,不若我们去那里坐坐。”   她说完,皇上却没回她,他的目光定在前面迟迟不动,宝阳郡主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柴未樊已经起身退到一边,等他们先过去。   她愣住,身边皇上却已经开口,“说来,朕好久没和娘娘一处用膳了,樊妹妹要回宫吗?我们一道走吧。” 第27章   “早就想来拜访娘娘,只是前段时间母亲生病,进宫后又忙于课业,一直没时间,直至今日才过来叨扰,还望娘娘恕罪。”宝阳郡主坐在下首,面对惠太妃,一脸乖巧。   惠太妃嘴角含笑,十分慈祥和蔼,“你能过来哀家就很高兴了,说来你母亲近来如何?”   “谢娘娘挂念,母亲已经无事。”   “那就好,你安心在上书房读书,尽快将落下的课业赶上才是。”   “母亲也这样说,”说到这里,宝阳郡主扬起一抹含羞带怯的笑容,偷偷瞥皇上一眼,“何况还有皇上表哥帮我补课,璇儿当然尽心尽力。”   “哦?”惠太妃看皇上一眼,含笑,“这样最好,皇帝可要认真教学。”   皇上淡淡看宝阳郡主一眼,微点头。   柴未樊坐在一边,一边用糕点一边出神,明显与室内热闹的聊天气氛格格不入。   她在思考究竟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明明她只是去外面散个步,为什么会碰到皇上他们?为什么皇上突然说要跟着她回来?为什么宝阳郡主也跟着一道回来了?   而且,皇上今天在宝阳郡主跟前对她说的话,宝阳郡主肯定会产生误会吧,柴未樊年龄虽然不大,与外界接触也不多,但拜看过几本话本的福,也知道男女之间情情爱爱的道道,宝阳郡主入宫之后一直纠缠皇上,分明是妾有意,就看君是不是有情。   又关她什么事嘛?她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永和宫,后即使皇上登基,也不敢稍加放肆,结果无缘无故惹上这事,柴未樊顿觉十分委屈。   盛盏为她倒上一杯茶,小声喊道:“姑娘。”   柴未樊回过神,抬头看她,却见她拼命给她使眼色,当即一个激灵,看向惠太妃和宝阳郡主,满脸茫然。   宝阳郡主:“樊妹妹没睡醒吗?”   柴未樊顿了下,礼貌回道:“有一点犯困,郡主恕罪。”   “大概是坐久了,身子乏了。”宝阳郡主站起身,对惠太妃说,“娘娘,璇儿可不可以跟樊妹妹到处走走,顺带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   来了!表面章做完,宝阳郡主准备秋后算账了!   “当然可以,樊儿你带郡主去你房里坐会。”惠太妃对柴未樊说。   柴未樊站起身,面无表情,“好,郡主请。”   她带着宝阳郡主往她的闺房走去,郡主跟上来,跟她肩并肩,随意聊天,“樊妹妹进宫有……年了?”   柴未樊点头,“是的,臣女九岁时入宫。”   “哦,那进宫时日不短了,想必见过皇上很多次吧?”   柴未樊看她一眼,摇头,“不是很多,皇上过去长居庆林园,很少进宫。”   宝阳郡主斜斜看她,微笑:“可是,皇上毕竟曾养在娘娘膝下,樊妹妹现在同样养在娘娘身边,你们关系应当很不错吧。”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偏殿,听晴见宝阳郡主和自家姑娘一同回来,立即掀了帘子让二人进入,然后吩咐听露和听雨赶快沏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来,她自个则转身走到茶水间,端了两盘香软可口的糕点。   进入房间,宝阳郡主漫不经心地打量,一处处细细扫过,越看越心惊,没想到这个弱势孤女房间竟如此低调奢华,比之她这个正经郡主也不遑多让,她暗自冷笑,到底身价不同了,借着皇上和太妃娘娘的势,就忘了自己的出身,说不定心里还藏着什么五六道的小九九,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柴未樊引着宝阳郡主坐下,回答她之前的话,“皇上一向孝顺,往前进宫从不忘向姑母请安,樊儿跟在姑母身边,勉强在皇上跟前添个面熟罢了。”   宝阳郡主面色稍霁,不过想到今天皇上的态度,她又怀疑,“我看皇上表哥,对樊妹妹挺好的。”   柴未樊笑:“大概皇上怜惜臣女自幼失恃失怙,所以添了几分照顾,臣女看,皇上对郡主才是爱惜有加,即使国事繁忙,也不忘抽出时间辅导郡主。”   闻听此言,宝阳郡主脸色彻底恢复正常,是啊,相对比皇上对柴未樊的态度,皇上表哥对她才是真疼爱,即使她向他请教问题,五次里仅有一次能见上面,但那是皇上表哥公务繁忙,可不见皇上表哥对其他女子如此照顾。   想到这,她淡淡看向柴未樊,“樊妹妹养在娘娘跟前,时日久了,也很思念自己的亲族吧,我虽然很少与柴府姑娘打交道,但对柴家大姑娘也略有耳闻。”   说到底,还是要打压一二,让她记住自己出身亲族不显,巴结不上大长公主府的柴府。   柴未樊垂下眉眼,平淡道:“哪有不思念亲族的,郡主想必也思念大长公主吧。”   宝阳郡主浅浅笑了下,起身,“好了,我就不打扰樊妹妹了。”   宝阳郡主走后,柴未樊着实松了口气,皇上的一时心血来潮可把她害惨了,希望日后宝阳郡主不要针对她,安生日子过久了,她真不喜欢话本里的血雨腥风。   卷碧上前收拾茶具和糕点,安静了会,说:“姑娘,其实皇上对您真挺不错。”   外人不知道,但她们知道啊,皇上不仅教姑娘读书,留姑娘用晚膳,之前还把伞给了姑娘,就是前几年,皇上还是四皇子时,对姑娘也挺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姑娘一直躲着皇上,貌似还有点怕皇上。   柴未樊挥,“好了,这种话少说,让外人听到,你当你家姑娘这段日子过得□□稳了吗?”   卷碧垂下眼,不敢再说。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柴未樊知道,随着时间推进,她的安稳生活应当一去不复返了。   一语成谶,过了几日,柴府递进话来,柴老太太身子不适,让她回府一趟。   柴未樊不想去,真的不想去,前些日子大太太才在姑母这里提了御前侍卫的话,今天就叫她回去,傻子都能联想到是个什么情况,就是惠太妃,也罕见得发了脾气,当即将信笺撕碎,让董嬷嬷将传话的人哄走,一字没说。   虽然两人一人生气,一人憋闷,但是她亲祖母生病,又递了话进来说让她回去侍疾,就是惠太妃也没有拦人不让回去的理,为了柴未樊的名声着想,她只能放柴未樊回去。   临走前,她拉住柴未樊,交代说:“你这次回府,免不了要住上几天,你自可放宽心,老太太病了,好生侍奉便是,过些时候,姑母就将你传唤进来。”   柴未樊的心稍缓,再细想姑母的话,明白过来姑母是让她专心侍疾,别的不作他想,假如有人刻意引到有深意的章上去,便装呆卖傻,反正老太太也是打着让她侍疾的借口回去。   她用力点头,“姑母,你放心吧,樊儿知道该怎么做。”   惠太妃揽住她,叹气,“我的儿,你万事小心,好在就几天,有姑母在,不要怕。”   姑母叹息含着怜爱的话让柴未樊心里一酸,其实姑母也不放心让她出去,总担心她去柴府会受委屈,就像当年初见时畏畏缩缩的小娃子一样,但是她已经长大,不说有姑母在宫里坐镇,即使永和宫还如昨日一般,她也不会白白让人欺负了去。   这些年,她的个头不是白长的。   柴未樊抬起头,对惠太妃笑:“姑母放心,樊儿此次出宫,回来时定胖上一圈。”   惠太妃好笑,樊儿这是借胖来宽慰她呢。   “一个女孩子家,又到了抽条的年纪,想胖算什么追求,你回去什么样什么样回来就好。”   又说,“将前几日针线坊送来的几套秋衣带回去,再将宫里几个用习惯的丫头也带上。”   柴未樊听着姑母暖心的谆谆嘱咐,心里暖烘烘的,撒娇,“知道了,姑母,您就在宫里安心等待樊儿回来。”   惠太妃摇头笑,被她这样嬉笑撒娇,心里的憋闷稍减。   回到自己房间,盛盏已经将东西收拾好,见她回来,立即上前禀报:“姑娘,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柴未樊点头表示知道,盛盏却没走,回头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听晴和听芙,小声问:“姑娘,这次回去要住上几天?”   “不知道,看祖母生病情况吧。”   “那,姑娘您打算带谁?”盛盏问这个,纯粹是为听晴和听芙问,她和卷碧是柴府的家生子,自小跟着柴未樊长大,柴未樊肯定会带上,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带听晴和听芙。   柴未樊回过头,看向盛盏,又看看听晴和听芙,好笑,“放心,都带上。”   听晴和听芙立即欢喜雀跃,当即丢了边的事,围到柴未樊身边,叽叽喳喳。   “姑娘,柴府什么样子啊?”   “姑娘,出宫后可以去街市逛逛吗?奴婢已许久没出过宫了。”   “……”   柴未樊摇头浅笑,转身去看看还需要带什么,正在此时,小汤子突然跑进来,对柴未樊行礼道:“姑娘,紫宸殿的肖公公过来了。”   柴未樊愕然,忙让他将那位肖公公请进来,肖公公是近来御前十分得用的一个小太监,一进来就十分麻利地跪下行了个礼。   柴未樊忙伸,“公公快快起身。”   肖公公起来,对柴未樊笑得十分讨喜,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纸,递给柴未樊,说:“姑娘,这是皇上写给您的。”   “……”忽略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柴未樊上前,接过折纸,打开,粗粗扫一眼,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回宫时别忘了给朕带些宫外的特产! 第28章   一瞬间,柴未樊心里涌现一股暖流,皇上这话仿佛宫廷才是她的家,去柴府就如同走亲戚一般。   肖公公走后,听芙悄悄走到柴未樊跟前,挤眉弄眼看她,“姑娘,皇上给您写了什么啊?”   柴未樊合上纸,随放到袖子里,“没什么,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听芙吐舌头,“收拾好啦。”   “再去仔细检查一遍,此次出宫,短时间内不会轻易回宫,若是缺了什么,可不要朝我哭诉。”柴未樊说完,便转身朝里间走去。   “哦,”听芙有气无力应一声,撇撇嘴,转而同卷碧咬耳朵,“皇上私下里给姑娘递纸条就跟话本里的故事似的。”   柴未樊脚步顿住——   “净胡说!”卷碧打她一巴掌,虎着脸一脸严肃,“这话也能随便说出口?以后可不许捡姑娘的话本偷看。”   柴未樊半仰头,叹气,打散心里被听芙搅起的浑水,抬脚走两步,却又觉得不得劲,皇上怎么突然给她写小纸条?还让小太监私下里偷偷送来?难不成是为了安慰今日唐突的话语?   算了,还是想想明天回到柴府要说的话吧。   第二日,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皇宫,停到了柴府侧门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丫鬟婆子立刻帮忙收拾行李辎重,迎接她的还是那日的张婆子。   一路,她引着柴未樊往她的小院子走,嘴上不停,不停地夸耀大太太是如何费神整理鑫雨阁,如何如何疼爱她。   柴未樊和盛盏,卷碧早已熟悉张婆子是什么样的人,面上径自端正严肃,没一丝变化,倒是初次来柴府的听晴听芙二人对如此热情的张婆子微有诧异,宫里头就是夸人也是委婉着来,实不像张婆子这般直白。   不过她们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即使心里再诧异,面上也是波澜不惊,再加上一旁端庄贵气的邓姑姑,实是把张婆子唬住了,她小心翼翼地看她们人一眼又一眼,嗓子眼的声音渐渐微弱,直至不闻。   循着熟悉的小路,来到熟悉的院子,院子明显看出最近重新翻新过,范围扩大了近分之一,里面栽种有两颗海棠树和两颗果树,还有一个小小的鱼池。   留张婆子在外间坐着,她被盛盏和卷碧伺候着快速换了身衣服,重新梳了个发妆,便由张婆子带路赶往宁顺堂。   刚靠近宁顺堂,就闻到一阵药材的苦味,柴未樊眉梢一扬:真病了?   可不是真病了,她进入里间,柴老太太正倚在床榻上准备喝药,脸色苍白,神情萎靡。   柴未樊顿了下,上前唤道:“祖母,孙女回来了。”   柴老太太捂着帕子咳嗽两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看到柴未樊立即一亮,“樊儿啊。”   “祖母。”有小丫头给她搬来小杌子,她就坐在床边,握住老太太饱满的双,一脸担忧。   “您怎么样?好生生的怎么就病了?大夫可有说什么?”   柴老太太虚弱地笑道:“无碍,就是前些日子着了凉,吃两贴药就好了。”看她衣衫仆仆,发丝还带着尘土飞扬,不由道,“我没什么大事,偏你大伯母非说要叫你回来,要祖母说,你在娘娘身边,好好侍奉娘娘才是正理,我这里不缺丫鬟婆子伺候,哪里非要你回来。”   一个丫鬟站在旁边,几次踟蹰,却碍着老太太和柴未樊正在说话,不敢贸然打扰,柴未樊看她一眼,伸出,丫鬟愣了下,忙不矢将里的药递给她,面上露出感激。   柴未樊接过药,轻轻吹几下,确定不烫之后,才用勺子小心喂给老太太,同时道:“瞧祖母说的,您是我祖母,哪有祖母病了,却不让孙女知道的道理,若是不告知孙女,待孙女日后从他人嘴里知道这件事,心里才真正过意不去。”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十分欣慰,拍着她的说,“我儿孝顺!”   在宁顺堂待了大半个时辰,柴未樊才回去自己的鑫雨阁。   劳累一天,身子实在乏了,她就直接躺床上歇息了,虽年未回来住过,但这里毕竟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刚躺下,眼睛还未完全适应,身体却比眼睛更早的适应,不到半盏茶功夫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眼前昏沉沉,泛白的光芒从沉褐色纺棉帷帐缝隙里溜进来,她眨眨眼,缓缓坐起来。   听到她这边有动静,盛盏悄悄走过来,掀开个角看了眼,确定她真的醒了,才小心将帷帐拉开,缓缓走近,轻语:“姑娘醒了?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柴未樊点头。   盛盏顺便细声细气跟她禀报今天整理的事。   “奴婢刚刚绕着院子和院子周围走了一圈,又问了府里的丫头,没什么大变动,原先鑫雨阁的丫头们也被安置得好好的,没任何问题,只唐嬷嬷前年被她儿子接去庄子上养老去了。”   柴未樊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闻听此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才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之前打算进宫,知道自己以后大抵没什么会回府了,所以早早就给伺候在鑫雨阁的老人寻了出路,除了自小跟她一起长大,预备带进宫的盛盏、卷碧二人,其他人——唐妈妈是她的奶嬷嬷,自小伴着她长大,对她十分疼爱,只是她要进宫自然不能再在身边伺候她,所以她就给唐妈妈找了个府里的闲差,其他丫鬟也打散安置到各个院子里。   盛盏继续说:“现在在咱们院子里伺候的,管事妈妈两名,二等丫鬟四名,粗使丫头四名,除管事妈妈是老太太和大太太赏来的,其他都是家生子或外面采买来的。”   柴未樊在心里算了算,加上从宫里带出来的,她身边就有十五个伺候的丫鬟婆子了,比之府里的大姐儿亦不遑多让。   走到花梨木桌子旁,坐下,柴未樊随拿起一盅芙蓉白玉盅把玩,此盅质地细腻,芙蓉花开连枝,青葱白嫩的玉指扣在上面,与之交相辉映,甚是好看!   她顿了下,放下茶盅,转头打量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贴墙放置的一排桃木镶珠立柜,漆红流光,再则朱漆描金花卉纹架格,上面釉彩百花景泰蓝瓶,羊脂玉座饰,玉竹雕刻洗等不一而足,尚有雕花细木软榻,一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再里间一张漆云刻纹事事如意的架子床,另青玉妆台。   整个房间奢华妥帖,处处精致!   盛盏小声说:“听闻鑫雨阁的整顿是大太太吩咐人做的。”   大伯母为人办事一向妥帖,柴未樊笑着摇摇头,正好卷碧进屋,见柴未樊醒了,喜道:“姑娘醒了,是不是饿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将小厨房热着的饭菜端上来。”   柴未樊点头。   过了会,热了又热的饭菜总算端到她面前——   柴未樊正好饿了,挥让丫鬟们退下,只留下盛盏和卷碧伺候她,然后坐下来安心吃了晚饭,说实话,柴府的饭菜比起之前宫里的膳食还要更丰盛美味,不是说宫里饭菜比不上柴府,只是之前她和姑姑不受重视,御膳房自然不会费心思给她们上好饭好菜。   而如今,柴府重视她,比起年前吃得好得不止一点半点。   吃过饭,她见了下院子伺候的人,两位妈妈分别是田妈妈,孙妈妈,看起来都很温和,对她亲切不乏尊敬,另外几个丫鬟的名字却没一下子记住。   她身边已有邓姑姑伺候,便用不着这两位妈妈,但看在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面子上,也不必打发回去,反正过几日,她们回宫后,这两位妈妈就回归原位了,她懒得跟两位妈妈联系感情,便让她们以后听邓姑姑吩咐行事。   邓姑姑虽说比她们年轻,但她出身宫廷,正经□□出身,又是太后赏赐,就是大太太亲自过来,也要尊敬几分,这两位妈妈自然不敢造次。   柴未樊回府的消息早在她去看过老太太后便已经阖府皆知,各方都在议论纷纷。 第29章   “四姑娘回来时可真气派,看到后面一大车的行李辎重了没,听昨天帮忙的小梅说,里头都是珍贵的首饰服饰,御贡的宝花罗,蜀锦,云锦处处可见,”   “不止呢,看到四姑娘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没,那可是宫廷里出来的,听说那位邓姑姑原是教养公主出身,后得太后怜爱,才将她赐给了咱们四姑娘。”   “啧啧,可真了不得,四姑娘这次回来,通身的气度都不一样了。”   …………   “咳咳!”一个身着碧蓝色素兰花长比甲,头上分作两缕散发,伴着两朵玉翅翩翩欲飞的女子端立在旁,亭亭玉立,模样娇嫩,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凶神恶煞。   正在闲聊天的小丫鬟们认出这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素兰,立即惶恐地垂下脑袋,齐齐喊了声,“素兰姐姐。”   “还在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事!若再让我看到你们偷懒,仔细你们的皮!”   “是是。”   她训斥完小丫头,吁了口气,转身,眼前浮现一抹艳丽色的衣角,她一愣,立即弯腰行礼。   “见过姑娘。”   大小姐柴未娴姿色明艳,神色高傲,淡淡望着小丫头们溜去的方向,半晌没吭声。   “姑娘……”素兰担心。   柴未娴冷笑,“这是打量四丫头从此身份不同,看不上我这小小的栖月阁了,既如此,那便把她们打发出去,我这里不要心大的奴才。”   说完,她长袖一挥,流云似的涟漪泛彩,转身欲走,素兰着急,“姑娘,她们只是一时嘴碎……”   柴未娴回头,眸色冷冷,“嘴碎的丫头更是要不得。”   素兰再想要求情一二,柴未娴却已快步走开,窈窕的背影簌簌生风,宽大的长袖舞动翩翩,她张张嘴,半晌,无奈地叹口气,罢了,姑娘眼里本就揉不得沙子,要怪就怪这些丫头嘴上没把门,让姑娘听到了。   到晚间,柴未樊去宁顺堂用膳,跟柴未娴在门口碰到,她冷冷看她一眼,轻哼一声,转头进了宁顺堂。   柴未樊满头雾水,她没记得惹到这位长姐啊。   不过,一时也未多想,领着盛盏和卷碧跟在柴未娴身后进了宁顺堂。   老太太跟宫里的太皇太后恰恰相反,她最喜热闹,每日晨昏定省必不能少,晚上也要诸位娇艳可爱的孙女陪着用膳,各院太太和少爷们倒不用过来。   四房的五姑娘和六姑娘已经到了,正同老太太说话,更确切地说,只有五姑娘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声音清脆软糯,如同笼子里悦耳清鸣的喜鹊,十分讨喜,老太太一脸宠溺地看着五姑娘,不时被她欢闹的童声稚语逗笑,好不欢乐。   这当头,柴未娴冷着脸进来,身后跟着端正淡然的柴未樊,屋内热闹顿时一静。   五姑娘柴未媛转转眼珠,抿唇笑:“大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冷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当你不愿来陪祖母解闷呢。”   大姑娘冷冷扫她一眼,哼道:“五妹妹这般伶牙俐齿,看来规矩学得极好,该延些时日才是。”   因五姑娘整日蹦蹦跳跳没个大家闺秀样,四太太十分忧心,特意为她延请一名规矩严整的嬷嬷教她规矩,五姑娘好生被拘了些日子,那段时间当是她此生最灰暗的时间。   闻言,她立即拧眉,想要发火,转而看到老太太,立即眉眼低垂,委屈巴巴地扑到老太太怀里,告状,“祖母,您瞧大姐姐,我不过开个玩笑,她便这么消遣妹妹。”   老太太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好了,你大姐姐刀子嘴豆腐心,哪有不疼爱你的份,你也该收收自己的脾气,在下人面前便算了,哪有在自家姐妹跟前斗气的道理。”   埋在老太太怀里的柴未媛撇撇嘴,就知道老婆子最疼爱的是大姐,半分不舍得责怪!   柴未樊找了个位置坐下,紧挨着六姑娘,六姑娘是四房的庶女,一向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懦弱自卑,看她过来只怯怯看她一眼,也没搭话。   五姑娘同大姑娘还是互相看不过眼,大房,二房和四房都是嫡出,但二房不得老太太和老太爷待见,所以一向不被大房和四房重视,这两房却一直相互较劲,大房受重视,四房受宠爱,加上四太太是阖府出身最好的人,外头却常言大姑娘如何如何才德具备,五姑娘可不就生气不满,与大姑娘更加势同水火。   老太太好声好气哄了会五姑娘,总算把注意力放到柴未樊身上,和声问:“鑫雨阁住得可还舒服?丫头婆子们可还合心意?有什么缺的,不得劲的尽管跟祖母说,你这是回了自己家,不用受一点委屈。”   柴未樊从出神的状态拉回来,乖巧回答:“挺好的,祖母命人收整的鑫雨阁极好,孙女住得十分舒服。”   老太太立即笑眯眯点头。   话说到这,柴未娴又冷冷看柴未樊一眼,甚是不满,柴未樊知道她在不满什么,因为鑫雨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是大太太着人收拾的,老太太充其量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她这话相当于全权感恩老太太一人,将大太太撇到了一边,身为大房嫡女的柴未娴自然会不满。   但是,身为老太太最宠爱的嫡女,柴未娴也知道老太太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是好大喜功,柴未樊这样说她才是真欢喜,才觉得阖府上下都在她的掌控之。   此时,柴未媛也将注意力放到新回来的柴未樊身上,她跟这位四姐姐不大熟,当初她进宫时她还小,后来那几年大家都下意识忽略她,她也跟着一道忽略了,没想到一朝天变,这位四姐姐身份大翻转,反倒需要他们柴府小心巴结了。   想到这,她从老太太怀里挤出来,对柴未樊说:“四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柴未樊看她一眼,笑:“当然记得,五妹妹。”   柴未媛笑眯眯:“太好了,日后四姐姐会长住在家里吗?”   她说这话,也许无心,但是在场诸人却一下子心思辗转,瞬间眼神都变得不一样,柴未樊淡淡笑道:“祖母生病这段时间,我当然会专心侍疾。”   至于祖母病好之后,就不好说了。   老太太回神,招呼,“好了,人都齐了,那就上饭吧。”   用过晚膳,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柴未樊才回到自己房间。   一夜无话,第二日凌晨,柴未樊迷迷糊糊醒来,被盛盏她们伺候着洁了面,就见邓姑姑端着一碗红枣莲耳粥走来,温声道:“姑娘,虽说离了宫,但这每日一碗粥却不许停。”   怕她不喝,她还补了一句,“离宫之前,娘娘特意交代的。”   柴未樊倒不是不想喝,只是疑惑,“这个点厨房就开饭了?”   邓姑姑笑得一脸神秘,盛盏上前小声解释道:“奴婢去厨房使了点银子,又听说是给姑娘做粥,厨房立马就答应了。”   柴未樊恍然点头,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柴府,下人都是看菜下碟。   其实,下人也好,主子也罢,不都一样的道理嘛,想到这个,她顿时觉得今早的请安索然无味,卷碧来催她,“姑娘,不早了,该去请安了。”   算了,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到时候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果然,第二天正式请安,也是柴未樊回府后第一次见齐全柴府众人,包括几位少爷,大太太简单说几句话后就将话题拐到了御前侍卫上,句不离她的长子,也就是柴府嫡长孙。   柴未樊默默看向大哥,见他眉眼低垂,看似恭敬老实,但分明暗藏不耐烦,和几分无奈。   她对这个大哥也算了解,知道他不是掐尖好胜的性子,何况他一直崇鄙武,热爱丹青墨典籍,怎么会有心思去当什么御前侍卫。   偏偏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心心念念想让他走这条光辉大道,他兀自憋闷又不敢反驳,不过这些都与柴未樊没什么干系,她此次来唯一的目的就是侍疾,遂不管大太太怎么明示暗示,她都一概装傻,逼急了就眨着大眼,懵懂道,“咦?大伯母想要大哥哥进宫?这个皇上才能做主吧,难不成要大伯给皇上上书?”   大太太顿时无力,若是大老爷在皇上跟前说话好用她们就不用走这条迂回的路了,这四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四太太慢慢品茶,看大太太颓丧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横竖她家小儿子尚还年幼,争也争不上,如今看大太太吃瘪很是满足。   从宁顺堂回来,柴未樊疲惫地舒展身子窝在躺椅上,真累啊!   听晴心疼,说:“姑娘,今日阳光不错,不若出去走走?”   柴未樊挥,“不了,没心情。”   柴府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哪里不熟悉,出去还有可能遇到这个房的太太,那个房的妾侍,还得费心交谈,何必呢!   听晴对外面的新鲜感还没过去,但是看姑娘这样疲惫又实在心疼,当下真心期盼能早日回宫,不必再应付姑娘口里的“没心情”。   柴未樊既然打着侍疾的幌子,便会将势头做足,一日次请安拜见,伺候老太太用药,从不假他人之,这么过了两天,别人没能从她这里撬开口子,老太太的脸色反而愈发不好了。   倒不是老太太装病,只是最近她的病情的确大好,减少用药,再用两贴就好了,偏偏为了绊着柴未樊不让她回宫,她不得不再病几天,柴未樊这样日日喂她药,俗话说“是药分毒”,日子久了,就是没病也要再折腾出病来,更何况她本就病未痊愈。   但现在事还没成,她又不能放柴未樊回去,内心当真苦闷至极。   倒是柴未樊,可能是适应了柴府的生活,又见祖母她们着急偏偏奈何不得她的模样,心情倒是渐渐好转。   这几日晚膳过后,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她总要到鑫雨阁附近的一个小花园散步,这个小花园是她偶然发现的。   原来这么几年,柴府还是有些许变动,她的鑫雨阁位置较偏僻,靠近出府的角门,而这几年柴府将一墙之隔的一个小院子买下了,就离她的鑫雨阁不远,不过需要从角门出去,从另一个门进去,听说那个院子专门为府里读书的小少爷用。   今日,她照旧带上盛盏她们散步,绕着这个小花园闲闲逛圈,月色正好,温凉如水,萤萤白光倾泻而下,再加上不时拂面的晚风,顿觉通心舒畅。   忽听一墙之隔传来低弱读书声,“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现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柴未樊顿住脚步,好奇地看向墙那边,静心听了会,只觉那声音朗朗上口,温凉如这月色一般。   静静听了会,她抬脚,给身后丫鬟打势让她们放轻脚步,不要打扰那位公子读书,等离远了听不到读书声才发出声音。   “那边住着谁?”   不是柴府少爷读书之处吗?按理说,少爷们自然不会住那个偏院,难不成是教书的先生?可是听声音又不像,明显是位年轻的公子。   这事听芙知道,她性子较活泼,这几日到处跟人搭话,听了一耳朵悄悄话。   “听闻是大太太的远房亲戚,因家举业艰难,遂来投奔大太太。”   哦?大伯母有这么好心,会收留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听芙大概是真打听过,凑近悄声解释:“听闻,这位秦公子采极好,先生夸奖此子必一甲。”   “喝!”盛盏等人不约而同吸口凉气,一甲乃是殿试前名,也就是举国前,这位教书先生好大的口气!   几人沉思会,卷碧一语断定,“不管那位先生有没有夸张,这位公子将来总不会是平庸之人。”   柴未樊点头同意,怪不得这次大伯母会这么好心。   柴府眼看没什么可支撑门楣的后辈,大哥虽然于书画上有几分造诣,但他不喜官途,硬按牛头喝水恐怕事倍功半,其余年龄适合子侄庶出居多,府里本就不怎么看重,他们自然昏昏过日子得多,二房只有她一个,没个同胞兄弟,不然她过去也不会备受欺凌,四房小儿子倒是聪慧,但今才五岁,将来指不定有什么光景。   所以,这位秦公子应当不只是大伯母授意留下,就是老爷子,也有雪送炭的想法。 第30章   回到柴府有段时间了,柴未樊觉得一切都还好,虽说侍疾,但一切重活累活都由丫鬟婆子做了,她要做的就是探望慰问外加不时帮忙喂药,而家里需要用到她,所以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也没人怠慢,这次回家她的确没觉不舒服。   只是,她想姑母了。   柴未樊倚在窗边,惆怅地望着窗外,这两天天气愈发清冷,她身上裹了件金线描红梅灰兔绒毛领边夹袄,仍觉得周身泛冷气。   听晴提着食盒小碎步跑过来,跺跺脚,搓搓等身上暖和点才掀帘子进入。   她将食盒放到圆桌上,说:“姑娘,奴婢从厨房提来一盅热羊汤,您喝点暖暖身子吧。”   说着,她从食盒端出沁花纹陶瓷瓮,还有两碟软糯的糕点。   “姑娘。”她放到软塌的矮几上。   柴未樊端起喝了口,皱眉,实在不喜欢羊汤泛着膻腥气的味道,就放下拿了块芙蓉糕填嘴里。   被听晴催促着,柴未樊捏着鼻子喝完剩下的羊肉汤,末了,赶紧再塞块芙蓉糕,拧眉苦脸。   听晴喟叹,“姑娘,我今早去提饭时看见叶子上结霜了,您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啊?”她出宫有段时间了,对柴府的新鲜感已经消失,这里跟宫廷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个大一个小而已。   柴未樊也想回答这个问题,姑母肯定已经为她备好冬天的貂皮兔皮狼皮等各种皮子,铜制环笼珐琅炉,细腻没味道的煤炭以及各种暖胃的甜汤。   她还有点担心,“不知道姑母怎么样?最近降温,她没生病吧?有没有穿厚点?”   邓姑姑笑:“姑娘且放宽心,宫里头有董嬷嬷和觅巧呢。”   柴未樊担心不减,姑母向佛,平日念经抄书不喜穿太厚,往年突然降温的时节,她就生过两次病。   听晴说:“姑娘若是担心,就朝宫里递个消息,安安自己的心。”   闻言,柴未樊认真思考了会,摇头,“算了,若是让姑母误会我在府里生活不好,内心生忧就是我的不孝了。”   在屋里待了会,柴未樊起身,让听晴和听芙伺候自己穿衣,说:“今日天气不好,我们去宁顺堂看看。”   “好。”   柴未樊到宁顺堂时,意外看到大太太等人都在,她心下诧异,上前给几人请安,“祖母,大伯母,婶,四婶。”   老太太看到她,欢颜招,“正好,樊姐儿来了,大儿媳,你将此事说给她。”   柴未樊疑惑地看向大伯母。   大太太拉过她,温声道:“过两天是诚郡王府老太太五十大寿,你到时候跟伯母一块去。”   诚郡王?那个走纯臣路线的诚郡王?柴未樊眨眨眼,诚郡王与当今这一支的血缘已经远了,但是从太宗皇帝那一代起,诚郡王便是朝廷重用的重臣,与他们不与任何一支勋贵世家拉拢,走纯臣路线息息相关,也是京城贵族圈人人巴结的对象。   以前柴府还不够格登入诚郡王府的大门,但是自皇上登基,对惠太妃颇多照顾,京城勋贵圈对柴府的态度瞬间转变,诚郡王府此次过寿就提前将请帖送了过来,听说柴四姑娘现在正在柴府,还专门提起一嘴。   柴未樊点头表示知道,不过稍想,她转头问老太太,“祖母,您去吗?”   柴老太太嘴角的笑意微僵,她当然想去,诚郡王府老太太过寿这么热闹又长脸的地方她自然想去,只是她现在是生病未痊愈的状态,不说根本无法去祝寿,就是去了能干嘛?平白惹人烦吗?一个生病的老太太不好好在家休息去寿宴上干什么,传染给老寿星?   她内心更加苦闷,面上却勉强挤出一抹笑,温声说:“你祖母还病着,就不去了,你跟你大伯母去吧。”   柴未樊对这类地方不是很感兴,问:“若是孙女们和伯母婶母都走了,您自己在家谁照顾啊?”   老太太掀起眼皮,淡淡瞅太太一眼,冷淡道:“你婶母不去。”   柴未樊惊讶,又有些意料之,望向婶母,她脸色苍白,神色懦懦,听到这话没半丝不满,只是稍显虚弱地对柴未樊笑了笑。   叔是家里唯一的庶子,若说她父亲是不得重视和宠爱,那么叔便是彻底的忽视和怠慢,这样的背景下,性格懦弱嘴又驽的婶母平时自然备受欺负。   既然婶母没任何不满,柴未樊自然只有听从的理,说:“好,到时候我跟大伯母一起。”   转眼到了那天,邓姑姑亲自挑选衣服,选了件桃红色妆花纹锦的海棠罗裳,掐腰盘彩绣折枝长裙,头上插着配套的娇艳桃花玉簪,亭亭玉立于人前,衬托人娇身窕,宛如将将绽放的花骨朵。   柴未樊扭了扭身子,不大得劲,她很少穿这种艳丽娇嫩的衣服,更喜欢偏素淡一点,盛盏拉住她,让她端正身子,不要乱动,听芙捂嘴笑:“姑娘,您这样正好,显得您格外娇嫩。”   柴未樊无奈看她一眼,扯扯裙摆,“那就走吧。”   她这次过去只带了邓姑姑,听晴和盛盏,只是过去祝寿,不好带太多人。   大太太一辆车,四太太一辆车,大小姐柴未娴和二小姐柴未珮一辆车,四小姐柴未樊和五小姐柴未媛一辆车,二小姐柴未燕和六小姐柴未桃是庶女,这次不曾带出来。   几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诚郡王府正门门口,今天府里老太太大寿,满开正门,门口车来车往,红幅漫天,柴未樊下了马车,被诚郡王府的下人引进内院。   大姑娘和五姑娘紧跟在大太太和四太太身边,柴未樊便和二姑娘柴未珮慢悠悠走在后面。   进入后堂,里面坐着站着挤满了人,通通来自世家或者新贵族,珠光宝气,流光溢彩,热闹非常。正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精神奕奕,通身华贵,鬓发白丝的老夫人。   大太太最前,带着她们上前去给那位老太太请安。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她们身上,柴未樊垂眉敛目,规矩老实跟在后面顺次请安。   “快起来,到我跟前来。”   老太太声音开阔,虽已半百高龄,仍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可以看出平常保养极好。 第31章   老郡王妃亲切地问道:“府里老太太还好吗?”   大太太笑着回答:“母亲已无大碍,只是身体还有些不得劲,还需要将养些日子。”   老郡王妃点头,“那就仔细将养段时间,府里头小辈争气又孝顺,府里老太太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大太太笑着低下头,相对比郡王妃和老太太一辈,她也是小辈,自然包含在她说的小辈里面,这时只能谦虚说一句,“娘娘您言过了。”   老郡王妃笑呵呵跟大太太说了会话,紧接着又有人进来,大太太识地带着大家挪开,坐到给柴府安排好的位置。   柴未樊和其他姐妹被安排到几位年轻同龄的贵族小姐们间,大家好奇地看上几眼柴未樊,倒也没人主动上来搭话,柴未樊乐得清静,径自坐到柴未珮身边,看柴未娴和柴未媛找到自己相熟的小姐妹,飞速融入其。   柴未珮虽也是嫡女,但却是庶子之女,身份相对比柴未樊她们低了一等,能来这个地方的都是各府嫡女,与她身份相当的不多,没有与她相好的姐妹,她便跟柴未樊小声说话,柴未珮性格温婉贴心,与之相处很舒服,柴未樊对这个二姐印象倒不错。   后堂一片热闹,不停有人过来拜寿,柴未樊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静悄悄观察四周。   诸位贵族小姐们个个矜持端庄,衣裳华丽,言行举止优雅又大方,看着就跟画里的人似的,柴未樊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的世家小姐,颇为新鲜,她看了一圈,没看到几个眼熟的姑娘,当然她自小进宫,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世家闺秀。   正胡思乱想,外面突然一片纷乱,嘈杂间,就见一片玫红色衣角跨门而入,柴未樊愣住。   诸位小姐们顿时起身,齐声道:“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昂首挺胸,面带微笑,抬让诸位起身,径直朝上首的老郡王妃走去,“表姨母,外侄女来给您贺寿了。”   她走到老郡王妃跟前,自有人为她让位置,她亲切地贴着老郡王妃,说着亲密话。   见到此景象,下面偷声议论纷纷。   “没想到长公主竟亲自来贺寿,诚郡王府果然圣眷不衰。”   “呵呵,长公主过来可不仅仅是诚郡王府受重视的原因,还有一个传说。”说话的小姐眨眨眼,卖关子道。   “哦?什么?什么?”急忙问。   柴未樊闷笑,没想到世家贵女也爱说闲话。   “听说,太皇太后有意把长公主许给诚郡王世子。”   柴未樊愣住,诚郡王世子?她真没什么印象,若说诚郡王府的几位小姐,她还能说出一二,但关于诚郡王世子,她真一无所知。   正胡天漫想,突然,跟前一静,柴未樊抬头,长公主微笑站在她面前。   “好久不见了,樊妹妹。”   柴未樊回神,起身,“好久不见,长公主。”   “樊妹妹什么时候回宫?”   柴未樊看朝这边眺望的大太太一眼,笑:“等祖母病情痊愈再说。”   “夫子上次还问起你,樊妹妹这段时间没去上书房,回去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长公主表现得十分亲人。   柴未樊心下疑惑,前段时间还对她爱答不理的,为何这次宫外相见突然又热情迸发,她点点头,“好的,到时候一定叨扰长公主。”   她们在这边许叙旧,其他人看在眼里,絮絮叨叨。   “长公主正在同谁说话?”   “你不知道?柴家四姑娘啊。”   “就是现在养在宫里的柴四姑娘?”   “对啊,没想到她和长公主关系居然不错。”   …………   长公主同柴未樊说了会话便转身离开,她走后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柴未樊身上,柴未樊十分不自在,柴未珮靠过来,把桌上的果盘往她这边推了推,“吃点水果。”   顺带也挡住了一边的视线,柴未樊看果盘一眼,抬头对二姐笑。   这次老郡王妃过寿,专门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几人闲聊会,长公主搀着老郡王妃带头走在前面,带领众人朝后院戏台子走去。   柴未樊照旧同柴未珮坐在一起,两人之前不熟,但通过今天二姐贴心的动作,柴未樊对她印象极好,便试探着接近,柴未珮不是难相处的人,也想同这位常年养在宫里的四妹妹处好关系,两人相处竟意外和谐。   这场戏有关孝顺和母爱,柴未樊看戏的会极少,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入了神。   突然,袖子被扯了一下,她回过神,愕然转头,一个十分眼生的丫鬟站在旁边,弯腰悄声对她说:“姑娘,长公主找您。”   柴未樊下意识看长公主那里一眼,她果然不在。   她有些犹豫,长公主途叫她出去干什么?她依依不舍看戏台一眼,她真不想去啊,但是长公主叫人来请她,她若不去过后长公主恐怕有微词,况且长公主应当找她有事吧。   这么一想,她慢腾腾站起身,对柴未珮说一声,便领着盛盏朝外走去。   丫鬟前头带路,东拐西拐,竟朝人越来越少的地方走去,柴未樊一开始没感觉,但眼看人越来越少,内心不由警惕,停下脚步,冷声问她,“真是长公主叫我?”   她上下打量那个丫鬟,一身贴身黄色比甲,身上细腻的宫装能明显看出是宫里来头,正是因此,她才毫不犹豫地跟她过来,但是现在,却心下存疑。   丫鬟犹豫着看她一眼,“当然,姑娘,长公主就在前面,您快随奴婢去吧。”   柴未樊冷冷看着她,不动。   盛盏挡在柴未樊身前,警惕地看着那名丫鬟,“你到底是谁?究竟是谁找我家姑娘?”   丫鬟嘴唇掀动,半晌,却什么也没解释,面上明显看出为难,不断重复,“姑娘,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柴未樊冷哼一声,心下耐心用尽,就要甩袖离开,却见前面转弯处缓缓出现一个人,身姿挺直,长身玉立,声音淡淡。   “是朕叫你。” 第32章   直至和皇上漫步在后花园里,柴未樊仍有些懵逼,皇上怎么会突然出宫?难道也是来祝寿的?但若是皇上亲临,郡王府早就沸满盈天,她们在后院也会知道,所以皇上是偷偷来的?没让郡王府声张?   她偷偷看眼皇上,他身穿便衣,白面玉冠,少年纤细,不穿龙袍出来,跟养在内院不常出来的娇贵小少爷似的,只是面部偏向清冷,即使和柴未樊闲闲散步,身姿照旧挺直,一板一眼,十分严肃。   再看一眼,几日不见,皇上貌似清减些,脸颊的颧骨很明显。   她忍不住偷偷看皇上,又一眼时,皇上蓦然转头,捕捉到她的视线,柴未樊立即转头,脸颊染红。   有点尴尬……   皇上瞅着她,“怎么?”   柴未樊:“没事……那个,哦我想问,姑母在宫里还好吗?”   皇上收回视线,“放心,娘娘身体很好。”   柴未樊小幅度点点头,只是不知为何,她感觉皇上的表情貌似有点清冷。   两人继续慢悠悠散步,皇上这句话后,两人再度回到沉默,柴未樊在想,皇上刚刚说让她陪他到处走走,但今日是老郡王妃过寿,客人不绝,万一让别人看到……   想到这,她问:“皇上今日也是来祝寿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柴未樊咬住嘴唇,内心吐槽,但看皇上不想多说的模样,她也不好多问,两人越走越偏,眼看着人也越来越稀少,柴未樊心里纠结渐起,她刚刚跟二姐说去更衣,马上就回来,这么长时间没回去,二姐该担心了,加上那台还没看完的戏,她心焦想知道接下来的戏码。   她张张嘴,想说皇上若无事那她便回去了,却见皇上脚步陡然一停,然后拽住她往旁边一躲,柴未樊愕然,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去——一男一女相对而站,男子挺拔高大,面容俊秀,斯有礼,背对着他们的女子看不见脸,但从女子身上的衣服可以看出,分明就是席上消失不见的长公主。   此刻他们二人相对而立,貌似谈笑风生,跟长公主说话的那人应当就是诚郡王世子吧。   柴未樊好奇看上两眼,收回视线,上温热的触感陡然明显,此时她才发觉皇上竟然还搀着她,掌握着腕,灼热好似碳烧,她不动声色挣脱开,往后退一步,跟皇上拉开距离。   皇上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柴未樊与皇上之间隔着一拳头的距离,再往外走那边就能注意到他们,她呼吸间都是皇上身上的气息,有股淡淡的墨香和某种浅淡的熏香味道,站一会,她感觉浑身都沾满他的气息,更加不舒服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是晚秋,他们身上的衣衫较厚,如果是夏天,只有一层薄薄的纱,两人身贴身,才是真尴尬。   “皇上,”她轻轻唤一声,小声道,“我们转回去吧。”   在这边偷窥人家不大好吧,而且就这样跟皇上靠在一起不说话好尴尬啊。   皇上低头看她,摇头,渐渐贴近,说一声,“我找他。”   声音从胸腔里吐露出来,灼热的气息吐在耳边,脑袋嗡一声,柴未樊再次退后一步,张着嘴巴懵懵地看他,似乎被他惊到了。   皇上忽的一笑,虽然飞速收回嘴角的笑弧,但眼里的笑意却没来得及掩藏。   或者说,根本没想要隐藏。   他上前一步,抬起,想说……   “臣参见皇上!”   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倏忽想起,打破了柴未樊和皇上之间奇怪的气氛,柴未樊回过神,飞速拉开与皇上的距离,刷刷刷,简直恨不得立即飞回席位,躲在一边,能多远就多远,皇上顿了下,收回。   世子不知何故,突然觉得浑身一冷。   皇上淡淡看向世子,“起来吧。”   世子起身,面带微笑,“皇上前日让臣找寻的书已经找到了,臣这就带您去书房,您……”   “不必,你过后交给许顺达就行。”许顺达是许公公的大名。   世子本打算跟皇上继续讨论前段时间探讨的问题,话音都已准备好,没防备皇上突然这么说,他顿时一愣,面相稍显呆滞。   这还不止,皇上一挥,说:“朕要去张大儒家一趟,你一会派人去席上通知柴府一声,四小姐先回去了。”   说着,他转身预备走,见柴未樊愣在原地不动,皱眉,“走啊。”   柴未樊迟疑不动,没反应过来,还不大想去,幸好世子上前,懵逼问:“皇上,您去张大儒那里干嘛?怎么还要带四姑娘去?”   其实,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柴未樊,之前只是眼角一扫,没太在意,没想到皇上直接无情地抛下了他,选择带柴四姑娘去张府,前几日不是才约好今日就某个问题进行深入的探讨吗?怎么现在……   皇上本不想搭理他,但见柴未樊犹犹豫豫,便说:“自然是有事,至于带四姑娘是想让她给朕带路,朕不认得去张府的路。”   世子下意识说:“皇上,臣也认得张府的路。”   这下,皇上彻彻底底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只是那目光怎么看着那么嫌弃,他抬下巴,“你祖母过寿,你不好好在家待着出去干嘛?”   见世子还想说话,他补充一句,“况且,张大儒是四姑娘夫子,找四姑娘有事。”   于是,世子无话可说,柴未樊被皇上带走了。   她坐到马车里,仍有些懵逼,花费一盏茶的功夫将这件事前前后后捋了一遍,困难开口,“皇上,夫子找我有事?”   皇上微垂眼,望着马车外,没说话。   柴未樊动动嘴皮,但看皇上不想说话的样子,又闭上了嘴,她忐忑不安地坐在原地,过了会,歪头望向另一个窗户,盛盏紧紧贴着她,小心伺候。   外面店铺鳞次,一派繁荣富和的盛世旷景,柴未樊心情稍定,静下心来,去见见夫子也好,她在府里这段时间可没偷懒,正好让夫子评议评议。   但渐渐的,她发现不大对劲,这个方向不是去张府的啊。   柴未樊忍不住回头看马车上端坐的那人,“皇上,这不是去张府的路吧……”   那边安静如斯!   半晌,轻柔开口,“朕来找你讨要特产。” 第33章   柴未樊第一次见追着人讨要特产的,她沉默半晌,开口,“表哥,我没忘记这事。”   皇上悠然,“我知道你没忘,只是,万一你选的不合心意。”   所以需要他本人出马吗?   柴未樊哑然,想了会,她竟无言以对,只是,这个纯粹看眼缘,若是一块选礼物还能叫带特产吗?   皇上今日出宫不会就是为了找她讨要特产吧?柴未樊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涨涨的,怪怪的。   两人沉默尴尬好一会,她再度开口,“表哥,您想买什么?”   已经出了郡王府的大门,她总不能再回去,算了,她轻声叹气。   闻言,皇上没率先回答,反而问她:“你想要什么?”   给他挑特产为什么问她?柴未樊垂眼,“我没有想要的,单看表哥你自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面目白皙,肌肤平滑,无任何瑕疵,蝉翼似的两扇眼睫毛扑闪扑闪,微垂,看起来乖巧又惹人怜爱,他深吸一口气,猛然转头,抱着双臂,身子往后靠了靠。   “许顺达,”他叫外面赶车的许公公,“转去西城。”   “是,主子。”   柴未樊诧异,西城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他要的特产?   皇上解释,“那里今日有活动。”   柴未樊继续吃惊,不过皇上不再解释,过了会,她看见外面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红布飘飘的场景,恍然明白过来,这场景怎么看着像赶庙会。   皇上嘴角略弯,“今日是庙会,听说你们女孩子最喜欢凑热闹。”   啊?是吗?不过柴未樊的确挺开心,她好久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了,记忆隐约记得有人带她逛过庙会,但是那记忆太过模糊,模糊到她只记得鼻尖一直缠绕抹浓郁的佛香,其他就记不大清了。   不过外面人挤人,肩擦肩,他们就这样下去?   柴未樊望向皇上,皇上吩咐许顺达,“从右侧道绕过去。”   许顺达听从吩咐,调转马头往右侧绕去,这边竟有个小水池,水池边零星摆着几个摊子,明显没那边挡路的路边摊多,柴未樊惊讶,皇上竟然认得这里的路?西城隶属平民区,像柴未樊这样的人家都不曾来过,更别说皇上这样的皇室人。   皇上没注意她的表情,径自吩咐许顺达,许顺达看来也熟知这里,等绕到这边,就轻车熟路地往某个方向赶车。   最后,他们在一座恢宏的庙宇前停下,皇上掀开帘子跳下,转身伸,柴未樊犹豫下,跟在他身后预备跳下马车,看见皇上举到跟前的,她愣了下,抬头——皇上目光如漆,表情淡淡,但举起的迟迟不落。   她轻吁口气,探扶住那只有力的掌,然后借力踩着马凳走下马车。   下了马车,她松开,一身桃红色衣服弥漫芬芳,亭亭玉立地站在他身边,脑袋只到他肩膀位置,亦步亦趋跟着他,皇上眼神陡得一软,温声说:“跟我来。”   皇上率步在前,柴未樊,盛盏和许顺达跟在他身后,就见他直直朝寺庙走去,寺庙门口人来人往,还有小沙弥在门口招待生客,看见皇上跟柴未樊过来,他面部一喜,竟露出熟稔的样子。   “林小施主,您来了。”   皇上点头,“斟一方丈在吗?”   “今日是庙会,方丈自然在,就在西厢房,林小施主您径自过去就好。”   看来皇上真的经常过来,小沙弥不仅没阻拦他,反而十分放心地让他自个进去找方丈,而皇上点点头,竟也没说什么,看了眼柴未樊,让她跟着他进去。   柴未樊一脑懵逼地跟着皇上绕过大殿,走向后院,甫进入后院,静悠深远的感觉便迎面扑来,硬要让她形容下,大概便是传说的“禅意”。   柴未樊心里陡然起敬,她虽然不信佛,但在姑母的常年熏陶之下,对这类高僧向来敬佩有加,单年复一日的不吃荤腥,不入俗世红尘就够她佩服不尽了。   东转西转,又绕过一个院子,最后,他才在一排房子前站定,走到这里,他回头看眼许顺达,许顺达会意,立即停住脚步,不再前行,柴未樊看见,当即犹豫,许公公停下了,她是不是也该停下?   皇上走上前,刚准备敲门,回头却见柴未樊站在许顺达旁边,人排排站,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无奈,朝柴未樊招。   柴未樊踌躇,磨蹭着上前走两步,盛盏咬唇,想跟姑娘一道走,但看许公公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她犹豫两下,到底没动,然后眼睁睁看着皇上敲两下门,然后推开门,将姑娘带了进去。   房间内很简单,一架方桌,方桌上一盘棋盘,一炉香烟,云雾缭绕,一团青蒲,蒲团上盘坐着一位白衣和尚,他正执子将落,眉眼平和,面目慈祥。   皇上上前,在和尚对面的青蒲上坐下,柴未樊上前,站在皇上身后,好奇地望着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和尚径自下棋,似乎没有看到他们,他凝神思考,又下了两子,才缓缓开口,“看来,林小施主找到那人了。”   说这话,他仍然垂目凝视棋盘,未曾抬眼。   “是的。”皇上轻声开口。   “那林小施主让老衲做什么?”   “我想让方丈为她算上一卦。”   闻听此言,柴未樊惊讶,皇上是在说她吗?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给她算卦?惊讶的不止他,那位一直淡然无波,仿佛无视他们的方丈也抬起头,安静地望向柴未樊。   对上那双仿若看透世事,平静清澈的双眸,柴未樊只觉内心的杂乱和污垢全部都要排泄殆尽。   她恍然,方丈已经再次询问,“施主想要问什么呢?”   “缘,只缘一字矣。” 第34章   盛盏站在外面,翘首以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漆红的木门,许顺达撩起眼皮,好心劝道:“盛盏姑娘,你不用担心,主子只是拉姑娘见个人而已。”   盛盏转头,疑惑,“见人?”   见谁?还需要皇上亲自出面,而且带着她家姑娘去。   许顺达笑笑,不语,高深莫测的模样让她摸不着头脑,盛盏转过脑袋,继续盯着大门,心思翻转,将今日的事来回琢磨一遍,皇上突然降临诚郡王府,将她家姑娘带出去,来到这个奇怪的寺庙,哦听说这个圆真寺颇有名气,然后去见什么人,总的来说,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倏忽,她面色大变,皇上不会怕姑娘命运不祥,会影响到太妃娘娘所以才带姑娘来这里吧?   她的心更加忐忑不安,盯着大门脚步迟疑,恨不得立即冲到里面。   虽说姑娘自幼失恃失怙,在外人看来命不大好,但是皇上跟姑娘也算有自小的情谊,怎能轻信这些不靠谱的言论!她径自着急,那边,大门“吱呀”一声,迈出一只绣花吐珠的小脚。   盛盏大喜,立即迎上前,“姑娘。”   柴未樊一脸迷茫地走出来,转身合上那扇门,见盛盏一脸担心,她收起迷茫不解,笑着安慰:“我没事。”   盛盏扶住她,缓缓朝外走,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姑娘,皇上带您进去干嘛?”   “算卦。”   啊?所以说果然是怕姑娘命带不祥吗?盛盏跺脚,气愤。   柴未樊只说了两个字就没再多说,一来看刚才皇上不让许公公进去,只带她进去就知道皇上不想让人知道具体的事情,二来就是她本身也很疑惑,因为刚刚皇上说完,那位高僧要了她的生辰八字,又看了看相,她便被皇上赶出来了。   给她算卦,结果却不让她知道,柴未樊嘟嘴,罕见流露小女孩情绪,哪有这样的人嘛。   他们在外面等了会,皇上才从里面出来,他面容清冷,与进去时没什么两样,单从脸上真看不出是怎样的结果,或者说皇上想要什么结果,柴未樊郁闷地别过眼。   “走吧。”他率先朝外走去。   柴未樊闷闷地跟在后面。   这次,他们直接走出寺庙,往外面热闹处走去,几人走走停停,停到一个卖小玩意的摊子前,皇上转头看她,“有什么想买的?”   柴未樊好奇望着这个小摊子,上面摆着面人,泥人,木头人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串珠,看起来十分讨喜。   摊主一看几人身上的穿着,立即明白来了大主户,又看领头的公子温柔又缱眷地望着那位女公子,当即知道做主的人是谁,他立即将注意力对准柴未樊,毫不余力地介绍。   “女公子想要什么?看看这些憨态可掬的泥人和面团人,还有这些珠子,都是请高僧开过光的,保准您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柴未樊好笑,高僧开过光的物品若这么唾可得,就不会一件卖出上百两上千两的高价了,而看他这个摊子上,串珠少说也有几十件,哪能是高僧开过光的宝物。   她摇摇头,刚想说没什么想要的,我们走吧。那位摊主见吸引不住她,急了,转眼一看那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女公子,他心思一转,说:“若这位女公子不满意,小人还有一门鄙陋的技艺,不知道能否入您的贵眼。”   皇上和柴未樊看向他,他胸膛一挺,拿起一个憨态可掬,胖乎乎的面人,说:“这个面人捏的是小人的子,不是小人夸大,就是小人的婆娘见了,也直呼有/八成像,我看两位贵人贵不可言,十分登对,不如小人给您二位捏两个面人,保管您……”   不等他说完,柴未樊就啐一声,转过脸,“你胡说什么!盛盏,我们走!”   “哎!”盛盏半是惶恐半是愤怒瞪摊主一眼,真是大胆,竟然敢促狭皇上,若是因此让皇上怒了姑娘,她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摊主。   摊主十分迷茫加无辜,郦朝风气虽然十分开放,姑娘夫人等可以单独出来逛街,遇到庙会夕等日子,男女也可独处相伴,但那多适用于定婚男女,不信你看,庙会上男女一对到处闲逛的不少,但哪个不是眉眼相投,情情切切,所以他说这两人贵不可言,十分登对哪里说错了?   皇上嘴角含笑,伸拦住欲走的柴未樊,“不急,捏两个又何妨。”   “表哥!”柴未樊圆眼瞪大,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听在皇上耳朵里是半含娇嗔半含羞怒。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嘴上却说:“娘娘想你了,见不到人,捏个面人撩解思念也好。”   闻言,柴未樊沉默,她也想念姑母了,数数,出宫已经快十天,她也有将近十天未曾见到姑母了。   她低头,情绪低落,“好。”   摊主立即兴高采烈,“好的,二位贵人,小人做这个需要一点时间,趁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到处逛逛,过段时间来取就行。”   说完,他仔细看了二人几眼,记住他们的样貌。   皇上看眼柴未樊,对许顺达吩咐几声,然后转身朝其他方向走去。   经过刚刚一遭,柴未樊忘记了寺庙的郁闷,转而跟他兴冲冲地逛街摊。   她从来没有逛过街摊,一直在宫里住着,连出宫的会都少得可怜,没进宫之前,母亲也很少带她出去,带她出去不是去交好的世亲家做客,就是进去店铺,坐在雅间里等小二将单子拿来,挑选礼品,不必事事躬亲。   接下来,几人到处闲逛,柴未樊也看到了许多民间有的小摊,包括面具摊,糖葫芦摊,甚至还有卖小动物的摊子,她看见软萌可爱的小猫小狗和小兔子眼睛都直了,半晌走不动道。   直至盛盏小心翼翼地扯扯她的袖子,她才恍然回神,对上皇上促狭的目光,她面皮一红,当即咳嗽两声,率先挪动步子,说:“走吧。”   她再喜欢也没用,宫里不让养小动物,若说柴府还有可能,但宫里怕小动物伤到主子,所以不让养,除非你是顶头的主子,例如太皇太后,太后,几位太妃和皇后那个级别。   几人继续往前走,突然,她看到前面围着一圈人,走近了,才看到里面站着一圈年轻男女,他们身穿草衣,头戴面具,排排站好,看起来十分迥异,许顺达看见柴未樊好奇的目光,会意,上前问一个外围的观众这是怎么回事。   半盏茶功夫,他回来了,给两人解释,“启禀主子,姑娘,那位老大娘说这是由圆真寺和尚主持,在为年轻男女祛除霉运和暗疾。”   祛除霉运和暗疾?穿成这个样子吗?   “谁都可以参加?”皇上问。   “是的,每个人交二十,便可以领一件蓑衣和一张面具。”   皇上看向柴未樊,柴未樊愣住,片刻,反应过来,艰难开口,“表哥,你想去?”   “当然是你,不过,若是你想我陪你,我自然应允。”皇上十分之高冷淡定。   柴未樊面无表情,“谢谢表哥,但是我不想去。”   “你祖母病情如何?”皇上突然转移话题。   柴未樊愣住,“还好,快好了。”   “那马上就回宫了,回宫前去去身上的霉运。”   柴未樊嘴唇掀动,半晌,她叹气应允,“好吧。”   许顺达立即麻溜地去交钱,一会,带着两件蓑衣和面具跑了回来,交给皇上和柴未樊。   盛盏立即伺候柴未樊穿好蓑衣,戴上面具,然后柴未樊跟着皇上一起走到那群人,站好,他们站在靠边的位置,跟其他人保持了一点距离。   周围一片寂静,柴未樊站着不动,竟罕见有点紧张,皇上靠近她,小声说:“不用紧张,这个活动每年庙会都要来上一次。”   柴未樊垂下头,微颔首,然后悄无声息退后一步,跟皇上拉开距离。   等了会,没有人再进来,正式开始,首先,四位和尚围着他们站了一圈,合掌闭目,面含慈悲,持香珠,喃喃低颂,不知道在念什么经,但是周围立即静穆,一点杂音也没有,柴未樊内心也不由寂静下来。   她看别人都双合掌,闭目喃喃,她也闭上眼睛,合住掌——近处寂静无声,远处人员走动的脚步声,小摊热闹的叫卖声,倏忽,她有种闹取静,俗世红尘的感觉,嘴角含笑,这是不是就是夫子讲述的画境的一种。   此时此刻,她想到了很多之前的画面,嘴角的笑意越来越重。   突然,头皮一凉,她诧异睁开眼,却见周围围了一圈人,里拿着藤条,沾水然后朝间甩去,水珠迸溅开,而他们又站在最靠边的位置,水珠直接毫不客气地喷泄而来,虽然因为身上穿着蓑衣,脸上带着面具,水珠溅不到她身上和脸上,但头发却没有任何遮挡,直接遭受灾难。   正郁闷间,却见头顶罩下一片黑影,她愕然,抬起头,与皇上明亮的双眼对上。   因着面具阻挡,她看不见皇上的表情,单纯只能看到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鼻翼间是皇上身上熟悉的墨香味和浅浅熏香味,“砰砰砰”,柴未樊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将举下的胳膊放下,柴未樊才发现他们停止了甩水珠,和尚们还在念经,大概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和尚才停止念经,然后大家排队离开,离开时派发每人一根红绳,柴未樊领着自己的红绳出来时,脸庞还是红红的。   皇上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午饭,吃完午饭,我送你回府。”   柴未樊点头。   盛盏小心摸摸她的额头,悄声道:“姑娘,您没事吧,脸庞怎么那么红?”   柴未樊摇头,尴尬看向皇上,见他没注意这边,抓紧拽住盛盏,“别问了,我没事。”   他们率先回去拿面人,面人已经捏好,摊主还让他们看看是否满意。   柴未樊小心翼翼拿起,胖乎乎的,四肢短小,面目却意外跟她十分相像,把玩在间,柴未樊十分欢喜,有点不舍得交给皇上。   许顺达看见,意料之一笑,然后拿出一个纸包,说:“姑娘,主子知道您喜欢,特意吩咐奴才让摊主做了两份,这份留给您。”   柴未樊惊喜,她想起皇上走之前的确跟许公公说了什么,没想到是吩咐许公公让摊主再做一份,她抿唇轻轻笑,接过那个纸包,对皇上道谢,“谢谢表哥。”   皇上颔首,面容温柔。   接下来,他们找了家有名的客栈,吃过午饭,皇上把她送回柴府。   皇上没露面,柴未樊眼看着马车转身走开才朝府里走去。   她直接回到鑫雨阁,看见邓姑姑回来了内心才彻底放松。   邓姑姑迎上来,问:“姑娘,听说您身子不适先回来了?您没事吧?您怎么才回来?”   柴未樊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姑姑,我遇到一个熟人,被熟人拉出去叙了会旧。”   姑娘的熟人大部分来自宫里,既然她没说仔细,那这个熟人肯定是宫里头的,应当还是位主子,她不再多问,转眼看到盛盏怀里抱着个蓑衣,惊诧,“姑娘,这是什么?”   柴未樊看见那蓑衣,又想起刚刚的事,脸有些发烫,她咳嗽一声,“没什么,盛盏将蓑衣收起来。”   盛盏低头应一声,然后转头朝里走去,听晴和听芙立即上前伺候她更衣。   邓姑姑也在一旁伺候,给周围站立的小丫鬟们使个眼色,她们知意,立即退下,房间内只剩下柴未樊和邓姑姑,听晴她们几人。   柴未樊朝邓姑姑投去疑惑的眼光,邓姑姑小声道:“姑娘,刚刚席上老郡王妃想叫您说话,只是没找到您的人,回来时奴婢瞧着大太太脸色不大好。”   柴未樊沉默,过了会,点头表示知晓。   大伯母应当不舒服了,但这事真不怨她啊,谁知道皇上突然降临诚郡王府,还将她骗了出去。   临时应变吧,柴未樊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她更衣完,又吃了点水果和两块糕点,祖母那里的人才过来。   “姑娘,老太太传您。”   柴未樊表情十分平静,带着邓姑姑和盛盏二人朝宁顺堂走去。   宁顺堂里坐满了人,面容阴沉的大太太,脸含担忧的太太,无所谓的四太太,以及最上面表情平静的老太太,柴未樊走入,弯腰给几人请安,“给祖母,大伯母,婶和四婶请安。”   老太太开口,“起来吧。”   柴未樊起身,刚要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大姑娘已经迫不及待发问,“不知道四妹妹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柴未樊抬眼,嘴角挂笑,“妹妹途突然身子不适,刚走到半路,突然又没事了,这时候碰到个熟人,便和那个熟人叙了会旧,又一起用了午饭。”   “哦?妹妹这病真是突然又急速,悄悄然来了,悄悄然又走了。”大姑娘冷笑。   柴未樊垂下眼眸,“可不是,妹妹也很意外。”   “那四妹妹是否知道,你走后,老郡王妃曾叫你上去问话。”   柴未樊适时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是吗?真不巧,那时候妹妹正好突发病情,错过了。”   大姑娘冷笑着看了眼一脸恭敬的邓姑姑,开口,“四妹妹一句‘真不巧’真轻松,你可知道当时丫鬟带来你因身子不适已经回去的消息后,母亲和我有多尴尬,四妹妹自小失孤,又不曾在府里长大,这礼仪上面也缺了一层不成。”   闻言,柴未樊眼神变冷,她知道此事有她的不对,但当时的情景哪由得她做主,大姐却因此事牵扯到已逝的父母和宫里的姑母,一下子牵扯到她最在乎的个人。   她站起身,冷冷看着柴未娴,“大姐,你这样居心否侧批评妹妹究竟为何,妹妹生病,你不仅没任何过问担心,反而一直揪着妹妹因意外未曾来得及禀报这件事质问,你对妹妹哪里有一丝的足之情,这就是你身为世家长女的礼仪和风度吗?”   大姑娘涨红脸,张嘴想要反驳,柴未樊不等她出声,接着说,“二来,你质问妹妹的礼仪问题是在质问太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吗?妹妹自小的礼仪由太妃娘娘教导,长大后又得太后娘娘怜爱,赐给妹妹邓姑姑辅佐教义,且妹妹还在上书房跟着常女官系统学过礼仪礼教,”她冷笑,“长姐是想说府里的礼仪比宫里还要全面不成?”   大姑娘涨脸怒目,指着她,一连道:“你你你你……”   柴未樊冷冷盯着她,毫不退缩。   “好了好了,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太太出来做和事老,不痛不痒骂柴未娴一句,“知道你是着急,担心别人说你妹妹失了礼义,但语气能不能好点,看惹你妹妹生气了吧。”   大姑娘兀自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根本没听进去。   柴未樊已经收拾好心情,闻言也没任何表示,径自坐了下来。   大太太说完柴未娴,转向柴未樊,眼神变冷,“四丫头,许久不见,你嘴皮子愈发利索了,只是这件事你确实有错,你有事途离场,总该跟大伯母说声才是,不然大伯母也不会临到头才知道你已经走了。”   柴未樊还未说话,邓姑姑已经站出来,认错道:“启禀大太太,这事不怨姑娘,姑娘派人来告知奴婢了,只是不等奴婢告知大太太您,您的丫鬟便已经过来,此事纯粹因缘巧合,总之,这件事全是奴婢的错。”   邓姑姑这话说的巧,好似她的丫鬟叫人时不对才导致了这件事,大太太被气笑了,只是邓姑姑来自太后的延昌宫,她们能说教四姑娘,却不能任意批评邓姑姑,尽管邓姑姑现在已经跟在四姑娘身边伺候。   柴未樊适时站起身,大方朝大太太谢罪,“这事情也是侄女考虑不周,让大伯母受累了。”   得,柴未樊软硬皆施,她们还能说什么,大太太暗咬牙,往常小瞧这个没看在眼里的四姑娘了,到底在宫里养了两年,嘴皮子真是见长啊。   老太太出声,“好了,这事情有个篇章就是,还能为此闹个姐妹失和,家宅不宁吗?成什么体统!”   柴未娴和柴未樊齐齐规矩站好,敛眉垂目,一脸乖巧受教的模样。   老太太看眼柴未娴,张张嘴,末了,到底舍不得,叹口气,挥,“好了,我头疼,你们先退下吧。”   这次,柴未樊没想尽孝,直接就退出去了。   走在路上,几人有些沉默,过了会,盛盏眼眶突然发红,“姑娘。”   柴未樊平静异常,见她这个样子,笑:“你怎么了?替姑娘我委屈上了?没看见姑娘刚刚的雄姿吗?可没人能欺负到你姑娘我身上。”   盛盏擦了擦眼泪,“她们是您的亲人,知道您因病途离场的事情,却一点也不关心,反而还要责骂您。”   柴未樊脸色淡淡,“这是在老郡王妃跟前露脸的好会,我破坏了这个会,她们当然会生气,而你之所以难受是因为,”她看她一眼,“你对府里还抱有期待。”   盛盏茫然,还有种难以言喻的憋屈,“姑娘,您没有期待了吗?”   柴未樊没说话,目光放长,悠悠地盯着前方,刺目的阳光直射过来,她眯起眼,神色平淡。   半晌,她叹气,“我不知道。”   可能因为邓姑姑之前的提醒,她内心已经将这次见面的可能性悄悄过了一遍,只想着要怎么应对,怎么全身而退而不被挟持,完全没会也没心情去想盛盏思考的那件事,更谈不上抱有什么期待。   反正,不止一次了,不是吗?还会因为她长大而有所改变吗?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罢了。   那边,大太太带着柴未娴回到主院,柴未娴仍在生气,脸色极为阴沉。   大太太看她一眼,“你今天冲动了。”   柴未娴不语。   “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自从四丫头回府,你心态便不大对,怎么?嫉妒了?”   柴未娴脸色一变,“母亲说什么呢,女儿会嫉妒她?一个孤女,充其量养在太妃娘娘膝下两年,有几分颜面。”   “就是因为养在太妃娘娘膝下,你也知道娘娘和皇上的关系,四丫头因此现在身份水涨船高,所以你心态不平衡了。”大太太慢悠悠解析,“往常你是柴府嫡长女,备受宠爱看重,是阖府最耀眼的存在,可是现在看到家里都围着四丫头转,你就一直看四丫头不顺眼是不是?”   柴未樊咬唇,一脸不服气,但没再说话。   大太太叹气,“你这丫头,怎么越大心坎越小了,四丫头姓柴,她好就是你们好,再说女子一来看母族,二来看婚约,你和她同属一个母族,即使有娘娘为靠山,但娘娘得皇上尊重可不代表她在皇上跟前有一样的体面,所以,你们二人将来谁更尊贵还不一定。”   听到这话,柴未娴脸色才好看点。   大太太端起茶盏,浅浅饮一口,而后放下,说:“我看刚刚老太太是想让你给四丫头道歉。”   “休想!”柴未娴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她刚刚已经很憋屈了,居然还让她道歉,如果让她道歉不如直接让她死了!   大太太皱眉,“你这什么样子!我只是说老太太想,没看到老太太看你一眼,却没开口吗?老太太最疼你,她更不舍得你受委屈。”   柴未娴抿唇,“反正我不道歉,我是柴府嫡长女,阖府哪个姐妹不受我管辖,莫说此事本就是四妹妹做错,就是她没错,身为长姐,我教训几句怎么了!”   大太太叹气,“你也看到今日的场景,四丫头不是个好相与的,现在府里头都供着她,你以后也少招惹她。”   柴未娴拧眉,“难不成我日后还专门躲着她不成?她算什么……”   “太太,大姑娘。”一个小丫鬟突然急匆匆跑进来。   柴未娴一口气没说完,憋得不行,当下怒斥那个丫鬟:“干什么这么着急!你的礼教都学到肚子里了?”   小丫鬟“扑通”一下跪下,瑟瑟发抖,“大姑娘……”   “好了,”大太太皱眉,“什么事?”   小丫鬟俯首,小声道:“宫里头来赏赐了,专门给四姑娘的。” 第35章   柴未樊回到自己的屋子,听晴她们立即围上来,担忧地看着眼眶发红的盛盏和面部平静的她,卷碧嘴唇颤抖,情绪最为激动,“姑娘,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我们这就回宫,不在这里待了,不然咱们就去太太和老爷灵牌前哭诉,让所有世家都看看她们是怎么对待遗女的,看她们还要脸不。”   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柴未樊好笑,“我没事,谁说她们欺负我了,不信你们问盛盏。”   卷碧怀疑地望向盛盏,尤其盯着她通红的眼眶看,盛盏不大好意思,用帕掩住眼角,支支吾吾,“这是路上被风沙迷了眼,我没事,姑娘也没事。”   闻言,众人才放下心。   听晴忙给柴未樊倒杯茶,端到她边,“姑娘,您午有没有吃好?要不要奴婢吩咐小厨房再做些易消化的甜食来?”   柴未樊坐到桌边的芙蓉圆凳上,抚摸肚子,摇头,“不用。”   她用得极好,上来的食物都是她喜欢吃的,即使皇上在旁边,也没阻挡她大快朵颐的心。   盛盏上前,将一个纸包放到桌上,“姑娘,这个奴婢是收起来还是?”   看见那个纸包,柴未樊心下欢喜,转眼见其他人满脸茫然和疑惑,她抿唇一笑,当即打开那个纸包,边打开边说:“这是姑娘我今日得到的好宝贝,让你们长长见识。”   说着,她已经打开纸包,里面排排放着两个胖娃娃,她登时愣住。   听芙最是活泼,看见那两个胖娃娃,立即惊喜地叫一声,“呀!面人!奴婢当初在宜春宫请来的杂耍班上见到过。”   她小心翼翼拿起那个女娃娃,欢喜地来回摆弄,倏忽,她瞪大眼睛,“姑娘,这个胖娃娃跟你好像哦。”   盛盏回过神,解释,“这本就是照着姑娘的样子捏的,当然像了,只是……”   只是没想到皇上的面人也在,她和姑娘都以为纸包里面只有姑娘一人的面人呢。   邓姑姑眯眼,仔细盯着另一个面人瞧,既然这个女娃娃是照着姑娘的样子捏的,那另一个男娃娃想必是照着姑娘口的“熟人”捏的,她心下警惕,只以为姑娘的熟人是同龄的女子,却没想到居然是位男子,姑娘人小性单纯,不明白男女一对面人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但她身为姑娘的教养姑姑,有责任引导佐助姑娘,不能让姑娘被有心之人带移了性情。   邓姑姑懊恼,这事情是她的失职,居然没发现姑娘竟然有私底下交好的男子,但她跟在姑娘身边时日不短了,并未发现姑娘跟什么男子相熟啊。   别让她发现是哪个王八羔子骗了她家性情单纯的姑娘,如果被她知道,她非要用这么多年的掌教经验让他知道枫叶为何这般红。   想到这,她上前,说:“姑娘,奴婢替您收起来吧。”现在,她和盛盏共同掌管姑娘的小私。   柴未樊低头盯着心的男胖娃娃,好半晌,没吭声,在邓姑姑面容愈发难看,想要再次催促时,她倏忽别过眼,将那个胖娃娃递过来,“姑姑,你收好吧。”   邓姑姑不动声色地接过男娃娃还有那个女娃娃,重新用纸包好,转身朝里间走去,刚转过弯,立即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摊开纸包,面部发恨,上动作却极轻微,怕损伤到这个脆弱的面人。   男娃娃长眉大眼,即使较为模糊,也能看出清秀精致的五官,还有种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可见捏面人的技术当真极好,邓姑姑眯眼仔细打量这个男面人,面相看着很是面熟,却一时想不到是谁,毕竟面人脸蛋胖嘟嘟的,与真人只是六分相似,一下子认出是谁也不容易。   但是,这个面人十分熟悉,绝对是她认识的,她成为掌教姑姑已有六年,这些年见过的男子不少,去掉年龄不符合的,又来自宫里,剩下的其实也不多,而跟姑娘交好,又能任意出宫的总不能是哪个小太监,倏忽,她瞪大眼睛,下一刻,脸色瞬间苍白,嘴唇颤颤。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脆声道:“姑娘,宫里来旨意了,让您前去接旨。”   邓姑姑飞速收好情绪,甭管内心如何滔天骇浪,外表却已经恢复平静,她快速将面人收好,装到一个木盒里,然后急匆匆走出来,盛盏她们已经重新为柴未樊穿戴好正装,几人一会和,当即朝外面走去。   正堂里已经聚满了人,所有人都穿着隆重,面容庄肃,这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次赐予柴府赏赐,虽然对象仅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但是四姑娘是柴府的人,柴府也跟着沾光。   等正主到场,宣纸的小太监咳嗽一声,表示准备开始。   众人立即跪下,头碰地,以示尊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柴四姑娘蕙质兰心,孝心极佳,今朕与惠太妃用膳,思及柴四姑娘温柔体贴,待人接物八面玲珑,感惠太妃思念至极,满心怜爱,特赏赐宫宴八道。”   念毕,小太监合住圣旨,笑眯眯,“姑娘接旨吧。”   注意到小太监熟稔和略带讨好的语气,老太太和老爷子面色一变,柴未樊举,神情恭敬,“臣女接旨。”   小太监将圣旨放到柴未樊上,又挥让后面的小太监将赏赐的宫宴端进鑫雨阁,自己上前给柴未樊打了个千,“姑娘,好久不见啊。”   柴未樊认出这是紫宸殿侍奉的小太监,好像还是许顺达的一个小徒弟,她起身,面带微笑,“公公,好久不见,麻烦你跑这一趟了。”说完,盛盏立即知意上前给小太监塞荷包。   小太监眼珠一转,一般这种情况不是家里大人出面吗?哪有小姑娘自个出面的?但见柴未樊面容平静,习以为常,又见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上前。听闻这位柴四姑娘在府里不大受宠,又自小被接进宫,与府里的亲人怕是早已离了心。   他不敢接这个荷包,摆摆表示不用,若是府里大人出面或者在宫里,他自然不会拒绝,但这是在宫外,一言一行都有这么多人看着,若传出去,对柴姑娘名声不大好。   当下笑眯眯道:“太妃娘娘让奴才问姑娘的好,说前几天降霜,娘娘为您备好暖貂绒,早起用膳,才想起姑娘您已经回府侍疾,内心思念甚,盼姑娘你千好万好,记得用膳加暖,莫要着了凉。”   柴未樊鼻尖猛然一酸,猝不及防,眼眶盈出泪珠,她忙掏出绢拭去泪珠,含笑,“让娘娘挂念了,请公公回去转告娘娘,樊儿一切都好,吃好睡好,也不曾受凉,只是惦念姑母得紧,同样,同样盼娘娘吉祥如意,事事安好。”   小太监点头,垂目,“奴才记下了,若无事,奴才便离去了。”   柴未樊神情恍惚,缓慢点头。   这时候,几位柴府掌家人才上前,跟小太监寒暄,小太监不冷不热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柴未樊整理好心情,上前给老爷子和老太太行礼,“祖父,祖母,孙女先行告退。”   老爷子望着她,一脸复杂,片刻,点头,“你去吧。”   柴未樊回到自己房间,看到桌上摆着八盘样式各样的精美菜肴,又想起刚刚小太监的话,心里一酸,眼泪终是没忍住,像两条细细的线悄无声地坠落。   回府之前,她想着做好孙女的本分,也不能被人拿捏住,回府后至今,她做得不错,只是夜深人静时,睡在熟悉的房间,周身却感觉不到温暖,不时被人冷言以对,看似不在乎,但哪能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是十二岁,不是十二岁,面对别人暗里藏刀的欢颜笑语,她只能拼命让自己不去在乎,不去在意,不再抱有期待,只是今日听到姑母的话,她才发现,原来那些点点滴滴残留的期待和在乎还隐藏在内心最深处,并未完全消失。   盛盏和卷碧上前,握紧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坠落,“姑娘……”   柴未樊看见她们跟着哭,想控制住自己,不让她们担心,这本是喜事不是,但是,但是她真的好想姑母,她好想……   “盛盏,卷碧,我想回宫……”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对她来说,皇宫才是她的家,里面住着她最亲最爱的亲人。   “姑娘。”听晴和听芙也忍不住了,上前抱住柴未樊,哭得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柴未樊情绪渐渐平稳,她吸吸鼻子,见周围人眼睛一个比一个肿,就是邓姑姑,眼眶也有点发红,不由笑道:“看来你们跟着我回柴府,受了不少憋闷。”   盛盏立刻摇头,“奴婢不憋闷,只是替姑娘委屈。”   柴未樊已经恢复平静和理智,“我有什么委屈的,没人敢正大光明给我委屈受,况且,我们在柴府也住不长久。”   想到这个,听晴她们心生欢喜,是啊,估计过不了几日,娘娘就会召姑娘回去了。   那边,将所有人都赶走,老太爷和老太太坐在内室说话。   “听说,娴姐儿给樊姐儿委屈受了?”老太爷问。   老太太笑道:“姐妹间闹点口角,没多大的事。”   老太爷瞧她一眼,“现在宫里头对柴府的态度还是可有可无,在间起缓冲作用的四丫头有多重要,你心里应当明白,这个关键时刻,你统领内宅,可不许出岔子。”   有多久,老头子没这么严肃跟她说过话了,老太太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说的我都懂,我将此事定义到姐妹口角上就是不想将此事闹大,难道你想硬生生扯下我们都愧对四丫头这层皮吗?”   老太爷话语一滞,“我没这么说,只是大丫头是嫡长女,应当拿出世家嫡长女的风度来,你别纵容过度,最后反而会毁了她。”   老太太点头,“我知道,这件事我已经跟大儿媳说过了,另外我会再补偿四丫头,这件事就此揭过吧。”   “嗯,”老太爷沉吟半晌,突然开口,“你说,我们是不是应当放四丫头回去。”刚刚小太监的话不仅仅是对四丫头说,也是对他们说,告诉他们,惠太妃想四丫头了。   老太太皱眉,不同意,“御前侍卫的事还没个准信,这样放回去,岑哥儿的前程不要了?”   “这样拖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我看你们也奈何不了四丫头,总不能对她严刑逼供。”   “可是,娘娘那里联系不上,其他世族人人都在争这个位置,我们现在唯一能走的只有四丫头这条路。”说到这里,老太太面含怨念,“到底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柴府好生将她养大,不缺她吃不缺她穿,就是宫里的娘娘,也是看在她姓柴的份上才收养她,现在一朝得势却翻脸不认人,当初真不该让她进宫,如果在娘娘跟前得脸的是娴姐儿,我们柴府早就更上一层楼了。”   老太爷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最关键的还是御前侍卫的名额,你改天抽个时间再让大儿媳入宫一趟,探探娘娘的口风。”   “好。”   老太太脑子里倏忽闪过一个念头,看了眼老头子严肃的脸庞,小声说:“前些日子大儿媳来给我请安,谈到宫里的娘娘,说日后让娴姐儿多给娘娘请安。”   老太爷的动作顿住,都是成精的老人,不稍片刻,便已明白大儿媳话里的意思,是想让娴姐儿分樊姐儿的宠爱呢,不过,他仔细一想,若现在在娘娘跟前受宠的不是樊姐儿,而是娴姐儿,的确对柴府更有好处。   “那这次请安,让娴姐儿跟着一块去吧。”   老太太眯眼笑,“应当的。”   再说那边,小太监宣旨回宫,朝许公公汇报情况,完后,许公公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啊,师傅看好你。”   小太监“嘿嘿”一笑,看师傅转身要走,他“哎”一声,许公公回头,疑惑,“怎么了?还有事?”   小太监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柴府的事告知师傅。   许公公眯起眼,看来是真有事。   “说吧,在你师傅跟前,还隐瞒什么。”   小太监舔舔嘴唇,左右看看没人,他上前,在许公公耳边悄声说道:“师傅,我觉得柴府对四姑娘真不好,瞧着就跟两家人似的,我去宣旨时,四姑娘明明跟他们站一起,却没一个人跟她说话,后面打点的钱也是四姑娘亲自付的,柴府长辈压根屁都没放一个。”   闻言,许公公低头沉思,柴府对四姑娘不好已是众人皆知,只是没想到,现在四姑娘身份不同寻常,他们还这么作死,呵,他突然哼笑,怪不得柴府近些年愈发没落,四姑娘本就和府里离了心,趁现在四姑娘年纪尚幼,还能挽回,不抓紧拉拢修复感情,还把人往外推,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货!   不过,他撩起眼皮,斜斜看着这个小太监,“你收了姑娘的打点了?”   小太监急忙摆,“奴才哪敢啊!奴才就是再蠢笨也知道上面对姑娘不同寻常,哪敢怠慢四姑娘。”   许公公轻哼一声,挥,“好了,滚犊子吧,咱家去向皇上禀报。”   许公公进入书房,将小太监宣旨的事说了,末了,他瞧着皇上的脸色还好,吞吐着说:“奴才刚刚听小杨子说到一件事,他说他去宣旨时,柴府众人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全程未曾说一句话,谢恩也是四姑娘自个谢的,柴府里头的人怕不是喝醉酒还未清醒,呵呵。”   说完,他不敢再看皇上的脸色,抓紧溜了。   然后,听到里面“咚”的一声响,过了会,皇上起身,摆驾永和宫。   大太太带着柴未娴入宫那天,柴未樊正吩咐几个丫头将她的书搬出去晒,这些书都是父亲留下的,或者给她买的,当初来不及带进宫,这次回宫,是定要带回去的。   恰巧鑫雨阁附近有个小花园,平时鲜有人来,她们便把书晒在小花园里。   晒书的间隙,她和盛盏她们坐在一旁闲聊天。   “姑娘,奴婢今早见大太太一大清早带着大姑娘出去了。”   “哦。”柴未樊不感兴,身上摊着一本书,兀自看得津津有味。   “奴婢听说,大太太是进宫去了。”   翻书的动作顿住,停了片刻,她淡淡道,“进宫就进宫吧,又没人拦着不让大伯母进宫。”   听芙气愤,“可是,大太太进宫怎么能不带姑娘你呢?”   柴未樊摇头好笑,不带她当然是意料之,若是带了她,才叫她吃惊呢。   “哥哥,你看飞高高,哈哈哈。”   “哦哦,飞高高~”   一墙之隔,突然传来儿童稚嫩清脆的笑声,柴未樊诧异望向隔壁,还没开口,就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盛盏等人大惊,下意识挡在柴未樊身前,那团黑影直愣愣地砸到地上,圆不溜秋转了个圈,然后停了下来——居然是一团鸡毛毽子。   柴未樊傻愣愣呆住,那边那个童声叫出声,“哥!哥!我的毽子!” 第36章   “你别哭,哥哥去看看。”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随后,那边传来阵阵“欷歔”声,而后,墙头突然露出一个人头。   听芙惊叫一声,指着他,“你你你,你什么人?大胆!放肆!”   墙头上的男子见这边这么多人,神色一慌,下意识缩下去脑袋,直呼,“对不住,没想到这边还有人,小生不是有意冒犯姑娘。”   听芙仍旧气呼呼的。   柴未樊合上的书,起身,拦住听芙,“不必这样,那位公子是为捡毽子而来,不是刻意冒犯。”她声音徐徐,不缓不慢,倒让宋言珂愣了一下。   她吩咐听晴,“去将毽子捡起来,还给那位公子。”   听晴:“是。”   听晴走过去,弯腰将毽子捡了起来,抬头看见墙头还露着根棕色发带,她抿唇,对那边喊道:“这位公子,你让小公子往左边靠靠,奴婢要扔过去了。”   闻言,宋言珂忙招呼小妹,“敏儿,快躲进屋里。”   然后,听得那边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待声音停歇后,盛盏吸口气,将毽子甩了过去。   “哦~我的毽子。”那边重新响起欢声笑语。   看着小妹天真欢乐的笑颜,宋言珂嘴角不觉露出笑意,又想到那边温婉善良的女子,他犹豫了会,重新露出头,认真朝柴未樊作了个揖,说:“谢过小姐。”   柴未樊微笑,将上的书放到一边,“没关系,公子看看毽子没摔坏吧。”   宋言珂回头看了眼玩得起兴的小妹,摇头,“没事,”转过头,刚想对柴未樊说他不打扰了,却扫到她放到一边的书,愣住,直愣愣地盯着看。   那边迟迟不说话,柴未樊愕然,抬头看去,然后才认真看清这位公子的面容,瞧着挺年轻,面目清秀,直眉大眼,最亮眼是那双眼睛,大大的,明亮的,叠了层眼皮,愈发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圆。   瞧着,竟然有些可爱!   柴未樊愣住,心里忍不住冒出笑泡,她拿起边的书,“公子读过这本书?”   这是父亲书房里的一本书,她随意翻出来,拿着解闷用的,宋言珂回过神,脸庞迅速泛红,摇头,“没有,只是前些日子听夫子提到过。”   他垂目,浅笑,“谢过小姐帮忙捡毽子,小生就不打扰了。”   这样说着,他分明依依不舍又看了眼柴未樊边的书,然后硬生生别过脸庞,不再投注注意力,联想到他现在寄居在柴府,身无钱财傍身,想必也没钱去买书,她叫住准备下去的宋言珂,“那个,公子。”   宋言珂停下,疑惑看向她。   “既然夫子提到这本书,想必对你们有用处,正好我看完了,你若想看,我可以借给你一段时间。”   宋言珂双眼发亮,瞪圆了眼,“可以吗?”   柴未樊微笑,“自然。”   ……………………   大太太回到府里时,脸庞漆黑,回来后直接去了宁顺堂,一刻钟后,从宁顺堂出来,脸色更加难看。   柴未樊听着听芙叽叽喳喳禀报,好笑,“你关注这些干什么?”   听芙理直气壮,“从大太太身上,奴婢可以间接打探到宫里的态度,娘娘肯定想姑娘了,说不定给大太太施压让姑娘回去呢。”   听到这话,柴未樊一愣,转而诧异地看向听芙,“看不出来啊,听芙,你这小脑瓜居然破天荒想那么多。”   听芙得意地昂起头颅,“那是,跟着姑娘,奴婢可长了不少见识。”   这是既夸了她自己,又夸了柴未樊,她心计有所增长,嘴皮子也愈发利索了呀,柴未樊摇头浅笑。   不管姑母有没有施压,她留在柴府的时间想必也不会多久,眼看着将近半月,祖母的脸色不见一丝病气,再压着不让她回去就说不过去了。   不过,柴未樊想不到的是,惠太妃真的给大太太施压了,这事情还要从那天皇上盛怒后往永和宫走了一趟说起,皇上顺带带着那个宣纸的小太监过去,让他把柴府的事说了一遍,惠太妃当即大怒,本来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召柴未樊回去,转眼却收到柴府自宫外递来的拜见帖。   今日,大太太过来拜见时,她不仅没应允任何,反而狠狠给了大太太一通脸色,最后,直当当地说:“哀家想念樊姐儿了,近些日子,就让她回宫吧。”   大太太当然不乐意,但是说完这话,惠太妃直接挥将她们赶了出来,走出永和宫的大门,大太太脸红得要滴血,看着永和宫伺候的下人暗含讽刺和嘲笑的嘴脸,她恨恨地将的帕子都扯烂了。   回府后,大太太将此事告知了老太太,边说边抱怨,“母亲,您说,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好歹来自宗族,岑哥儿好了对她也有好处,难不成真要指望四丫头一个姑娘家家吗?”   老太太沉吟不说话,听她反复嘟囔抱怨,淡淡看她一眼,“你错了,娘娘不指望四丫头,也不指望岑哥儿,她唯一指望的一直是当今皇上。”   大太太语塞。   是啊,之前不受宠时,因着四皇子的面子,宫里奴才才不敢肆意蹬鼻子上脸,后来二皇子登基,又是因着教养过四皇子的情谊,惠太妃才得以封为太嫔留在宫养老,不必前往清苦的太庙度过余生,现在得阖宫看重,奴才谄媚也只是因为坐在当今那个位置的是四皇子,对她孝顺有加的四皇子。   她靠的从来不是四丫头和岑哥儿,更不是柴府,如今反而是柴府要使劲巴着她。   老太太叹气,“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大太太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大太太直接闭上眼,一副“不想再听”的模样,她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出来了,等大太太走后,老太太睁开眼,望着前方,眼神朦胧,过了会,她开口说:“将岑哥儿叫过来。”   柴未樊刚把书收回去,还没来得及摆好,大哥突然来拜访。   她十分惊讶,大哥身为嫡长子,在府里地位不一般,平常大部分时间都用到了学习和读书上,与府里姐妹很少交流,唯一相熟的大概是一母同胞的大姑娘柴未娴,没想到,今日他竟然会来找她。   难不成,他跟她们的心思一样?   柴未樊显露出几点惊讶,将大哥迎了进去,“大哥,你怎么来了?”   柴敬岑微有尴尬,他平常不怎么关心内宅,跟诸姐妹交流也极少,如果不是祖母硬让他过来,他根本不会过来,现在坐在柴未樊跟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尴尬地笑笑,悄悄扫视一圈屋内,看到堆积在那里,还未收起来的书本,立即找到救赎似的走过去,随拿起一本书,“四妹妹也喜欢看书?”   柴未樊跟过去,微笑,“这都是父亲生前留下的书,我今日正好有空,就搬出来晒晒,打算过几日带进宫去。”   “哦。”柴敬岑点头,想到二叔在世时的场景,心下感叹,“二叔博览群书,胸有沟壑,往常祖父就常说,二叔才是阖府最会读书的人,可惜……”   柴未樊父亲去世时,柴敬岑十岁,已经记事,那个时候,二叔很喜欢他,经常拷问他的学,给他买书,带他出去玩,他也很喜欢二叔,跟二叔的关系极好,可惜,后来二叔英年早逝,母亲又不喜他跟二房走太近,所以他跟柴未樊这个妹妹关系却一点也不亲近。   想到这段时间的传闻,他面带羞愧,朝柴未樊道歉:“前两天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替我妹妹给四妹妹道个歉,她被我母亲宠坏了,说话就不经大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柴未樊垂下目光,嘴角的笑容十分平淡,“大哥严重了,我知道大姐是担心我才这么说,就像祖母说的,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   她这话十分漫不经心,稍稍有点心计的人便知道这话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完全是场面话,然而柴敬岑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竟一点没听出来,真以为柴未樊心里一点也不在意,当下开心之余更加羞愧了,信誓旦旦,“四妹妹,你放心,今天回去,我肯定好好训她。”   柴未樊笑笑,不置可否。   她不大想交流下去了,直接问:“大哥,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赶紧说完,她也抓紧拒绝,大家自此分散,不用再面面相觑,尬言尬语。   柴敬岑刚刚平复的神情再显尴尬,他站在那里十分无所适从,盛盏看不下去,给他上了杯浓茶,“大公子,您喝点茶吧。”   “哎,好,好。”他抓起茶盏,十分有风度地饮下一口。   末了,可能心情稍平复,面对柴未樊,摆正表情,一本正经道:“四妹妹,我知道母亲和祖母为什么把你叫回来,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回来,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你完全不必担心,等过段时间,你就回宫,我知道你在府里不自在。”   柴未樊这次真的惊讶,没想到大哥会说出这番话。   面对她惊讶的打量,柴敬岑身姿挺拔,斯有礼,翩翩公子,自有世族风流,柴府只有他,在老太爷的严格把关下,成了一名真正的世家贵公子,拥有世家贵公子的翩翩风度。   柴未樊微笑,这次的笑容带上了暖意,“谢谢大哥。”   柴敬岑微笑看她,“你好好收拾,大哥这就走了,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来找大哥。”   “……好。”   望着柴敬岑转身离去的背影,卷碧罕见感叹道:“大公子是个难得的好人。”   柴未樊微笑不语。   是啊,大哥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可惜,摊上一对那样的父母。   不知道大哥回去后跟祖母和大伯母说了什么,接下来两天,没人再来找柴未樊麻烦,也没人再念叨御前侍卫的事,又过了两天,宫里旨意下来。   着四姑娘即日回宫。 第37章   时隔半月之后,柴未樊终于回到皇宫,从熟悉的大门进入,看到熟悉的巍峨宫墙,以及周围来往不止,自矜有礼的太监宫女,她竟罕见有些激动,不止她,身边的听晴和听芙抓着彼此,看到熟悉的宫廷内院,直接热泪盈眶。   柴未樊期待地望着愈发熟悉的小道,恨不得立即回到永和宫,扑入姑母的怀抱。   轿撵在行过两道宫门后停了下来,接下来,需要柴未樊步行前往永和宫,好在这里离永和宫已经不远,路上遇到出来办事正准备回去的掬月,她看见柴未樊,立即睁大眼睛,惊喜地叫出声,“姑娘!”   柴未樊开心叫道:“掬月姐姐。”   掬月小跑着过来,仔细打量她,然后,露出笑脸,“姑娘,您终于回来了,还好,没瘦。您不在时,娘娘天天念叨您,一会担心您照顾不好自己,一会担心您瘦了,如今这样回去,娘娘总算能放下心。”   柴未樊不好意思笑笑,“我岂止没瘦,还胖了呢。”   “胖了才好呢,胖了娘娘会更加满意。”   “姑母怎么样?最近反复降温,她没生病吧?”   “没事,都没事,娘娘好着呢,除了惦念您,平日忙着烧香拜佛,皇上也经常来陪娘娘解闷说话。”   几人聊着,已经到了永和宫,惠太妃知道柴未樊今日返宫,特意让人将东偏殿里里外外打扫一番,把里面东西拿出来翻晒翻晒,又添置了些冬季要用之物,此时正倚在长椅上,心不在焉地翻看典籍。   过了会,她再次问董嬷嬷,“樊儿到了吗?”   董嬷嬷小心掀开熏笼,摆弄下香料,转头笑:“娘娘,您就安心坐着,姑娘马上就回来了,奴婢已经派了小汤子去宫门口守候,若是看到姑娘回来,立刻进来禀报。”   惠太妃无奈一笑,“这身边有了孩子,便忍不住惦念她的一言一行,每餐每眠,樊儿自来到哀家身边,从未离开哀家这么久,哀家心里放心不下。”   董嬷嬷上前,给惠太妃捶背,说:“可不是这个理,姑娘跟娘娘姑侄情深,娘娘心里惦记姑娘,姑娘心里何尝不惦记娘娘呢。”   惠太妃叹气,再次望向门口,突然,门口帘子被掀开,小汤子狂喜雀跃地跑进来,匍匐在地,禀报,“娘娘,姑娘,姑娘回来了。”   猝然起身,惠太妃欣喜地问:“回来了?人呢?”   “姑母!”   随着这一声情切的叫声,帘子被猛然掀开,随后一道素蓝色身影快速走进来,望见熟悉的亲人,柴未樊眼角忍不住泛泪,“姑母!”   再叫一声,她扑到了惠太妃的怀里。   惠太妃揽住她,眼眶发红,情绪半晌不能平复。   过了会,她嗔道:“傻孩子,这不是回来了,哭什么。”   柴未樊抱住姑母好生腻歪了会,激动的心情渐渐平稳,闻听此言,她不好意思离开怀抱,擦去眼泪,笑:“在姑母面前,樊儿永远是个只会腻歪撒娇的小娃娃。”   惠太妃忍不住笑,“你啊。”   两人依靠在一起,闲说话,要把前些时间缺失的话语全都补回来,不知过了多久,惠太妃回过神,对柴未樊说:“你回去准备一下,过会姑母带你去各宫请安。”   这次回宫,肯定要拜访各宫宫主。   “好。”   回到自己偏殿,柴未樊刚进去,邓姑姑打头,所有人在间站好,敛眉严肃,稍即,敛裙规规矩矩跪下,齐声喊道:“参见姑娘,恭迎姑娘回宫。”   柴未樊伸,上前扶起邓姑姑,“大家快起来。”   众人站起来,脸上不觉露出傻笑,姑娘不在的半个月,偏殿的所有人都没了主心骨,神情日常恍惚,无所事事,现在姑娘回来了,大家顿时精神奕奕,感觉浑身充满干劲。   这段时间柴未樊不在,宫人都十分想念她,新到柴未樊身边的那几个宫女还好,在她身边待久了的,例如小汤子,跟百八十年没见到她似的,这次回宫后,他紧紧盯着她,好像终于找到主子的小奶狗,颠颠地跟着她转。   邓姑姑站出来,“好了,大家别围在这里,抓紧去干各自的事,盛盏和卷碧赶紧给姑娘更衣上宫妆,听晴和听芙领着剩下的人将咱们带回来的行李整理好。”吩咐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是。”众人听从吩咐,各自散去。   邓姑姑扶着柴未樊去软塌上坐好,让她歇歇脚,过了会,盛盏和卷碧准备好东西,伺候她更衣,等收拾得差不多,柴未樊吃了块桂花糕填填肚子,然后起身,“走吧,去找姑母,别让姑母等急了。”   邓姑姑留下帮忙监督收拾,没有跟着一块去。   柴未樊和姑母先去太皇太后的寿安宫,算来,距离上次请安,她已经将近一月未曾见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仍旧那么和蔼可亲,问了她以及祖母的一些情况,还送给她一件小礼物当做回宫的见面礼。   去那里,避不可免会见到宝阳郡主,柴未樊想到离宫前,宝阳郡主对她多有误会,这次见面她已经做好受冷待的准备,不过可能看在太皇太后和姑母的份上,宝阳郡主见到她态度虽算不上热情,但也没找茬,顺顺利利让她从寿安宫出来了。   接下来是去太后的延昌宫,太后的病拖拖拉拉几个月,终于在前段时间痊愈了,听说,是因为太后娘家来了人,梅家的人走后没多久,太后的病就好了。   她见到太后的会更少,因为太后病重,所以太皇太后免了她的请安,往常去寿安宫请安是见不到太后的,平常长公主她们朝太后请安时,因她名不正言不顺,便很少跟长公主她们一道来请安,所以认真算算,她入宫后见到太后的次数,一个巴掌就可以数得过来。   太后待她们更算不上热情,不过太后性情真率,而且十分喜欢少年少女,看见柴未樊,眼里的光芒都要柔和一层,然后,也赏了她一些东西。   紧接着,是去陈太妃的景福宫和温太嫔的良华殿,两人同样温婉可亲,同样赏了她些宝贝,于是,回去永和宫时,盛盏和听晴怀里抱了个满怀,还不止,让姑母身边的觅巧也帮忙抱了点。   柴未樊搀着姑母闲闲散步,取笑道:“樊儿再去拜见两次,这辈子吃喝不愁的资本可就攒下了。”   她们赏赐她的虽然都是些小玩意,但这些小玩意都出自宫廷,平白比外面的东西就贵重一分,加上一些罕见的布料,讨巧的银裸子之类,她这一趟收获可真不少。   惠太妃笑着弹了下她额头,“你这丫头,鬼灵精一个。”   柴未樊抱住姑母的胳膊,笑嘻嘻,“都是跟姑母学得。”   “呵,可别往哀家身上揽,哀家可没有你这样的心眼子。”   “姑母~”   “哈哈哈。”环绕的宫女毫不客气笑出了声。   柴未樊深嗅一口宫内的空气,一脸满足和放松,真好啊,她回来了!   回到永和宫,惠太妃着人送了两件冬衣过来,都是上好的皮绒,拉着她说:“前些日子做冬衣,你不在宫里,姑母怕尺寸不合适,就没给你做,现在你回来了,改天抽个时间,给你量量身子做几套冬衣。”   柴未樊今十二,正是抽条长身子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宫里针线娘不敢私自拿主意。   闻听此话,她自然点头表示同意。   下午彻底没事,柴未樊斜倚在软塌上,矮几上摆着四盘点心,两盘水果,还有一大壶糖煮梨水,间翻阅一本当初没看完的书,当真惬意!   不必再想着去侍奉祖母,不必忧愁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找麻烦,她觉得整个身心都舒畅了!   盛盏里拢着一个盒子,笑吟吟地走过来,“姑娘。”   柴未樊极轻快地应一声,“怎么?”   “您给皇上带的‘特产’什么时候交给皇上?”   柴未樊边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盛盏的盒子,脸上突显郁闷,怎么忘了还有这茬。   她当初离宫时,皇上给她写信,让她回宫时别忘了给他带特产,后来皇上出宫,让她带他去买特产,但最后二人却去逛了庙会,也没买特产,现在她回宫,自然要给他带特产。   “姑娘?”   柴未樊扶额,“先放起来吧,看今晚皇上会不会过来。”   她今天回宫,若皇上表哥有空,应该会过来看一眼吧。   柴未樊信心满满,然而,直到用完晚膳,都不曾见到皇上的人影,好似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今天回宫的事,不知怎么,柴未樊心里突然有些失望。   并且,不仅今晚,接下来两天,皇上都未曾露面,后来,小汤子打听到消息,说前朝现在为御前侍卫的事吵翻了天,御前侍卫的名单出来了,一共十位,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出自现在门楣正深的世家,出身都较一般,唯一一个出身较好的是建安郡王府的世子,但建安郡王府对于京城这个世家聚集地来说,也当不上一流豪族。   柴未樊听说建安郡王府世子当选后,十分惊诧,“你确定是建安郡王府世子?”   小汤子:“这哪能有假?奴才是从负责打扫前殿的一个小太监嘴里听说的。”   柴未樊愣怔半晌,突兀,笑出声,没想到有的建安郡王府世子竟然得到了这个各大世家争相追逐的名额。 第38章   柴未樊来找姑母解闷,却见姑母正在缝一对沁着松枝花纹的鞋袜,垫了两层毛絮,十分厚实,而且瞧着是男子样式,她站在旁边,看了会,疑惑问道:“姑母,你这是?”   惠太妃咬牙将针线咬断,而后放下那双鞋袜,揉揉眼缓神,看她一眼,解释道:“这是给悉儿做的,他自小不喜欢穿厚鞋袜,一到冬天就冻脚指头,只有我亲自做的,他才勉强会穿。”   额,姑母描述的是皇上?柴未樊脑子里自发浮现抗拒穿厚鞋袜,一脸别扭的皇上,嘴角不觉带上笑意。   她搬了个矮凳,坐在姑母身边,双撑住下巴,边看姑母做鞋袜,边问:“皇上表哥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啊?”   闻听此话,惠太妃顿住动作,略偏头,面目倏忽柔和,“你表哥啊,小时候就是倔强死不认输的性子,小小年纪主意就大得很,他小时候身边有个姓何的教养嬷嬷,觉得小孩子多吃奶才是福,才不会生病,便每日给你表哥准备一碗羊奶,偏你表哥不喜喝奶,在何嬷嬷的逼迫下喝了半年终于忍不住,严厉警告何嬷嬷仍不管用的情况下,居然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将那只羊偷偷杀了,还专门做成羊汤送到了何嬷嬷上。”   “啊!”柴未樊掩唇惊呼,没想到皇上自小便有这样的狠劲,但是,她面露踟蹰,“这样不大好吧?嬷嬷也是为了表哥好。”   “谁道不是,过后我就狠狠罚了他,但他宁愿跪在佛堂前静心自守也不愿认错,径自昂着脖子对我说……”想到这,她神情倏忽一愣。   当时,年幼的四皇子跪在佛堂前的蒲团上,小小的身板挺直,神情倔强,被她呵斥是否知错时,他张大眼,认真道:“娘娘,儿臣没错,儿臣身为皇子,难道连处理一只羊的权利也没有吗?”   他直着脑袋,紧紧绷着唇,“若说儿臣唯一的错误,那便是儿臣未强大到不顾后果的境界。”   惠太妃垂下视线,敛眉不语,悉儿自小聪慧,天性坚毅,透着一股狠劲和野心,她不懂什么是为君之道,但也明白,若悉儿这样的性情让二皇子知道,即使二皇子向来谦逊有礼,和善豁达,恐也会对悉儿心生忌惮,所以她压着他不让他锋芒外露,让他学会沉默自敛。   “姑母?”   惠太妃回过神,对着柴未樊疑惑的目光,她淡淡一笑,“没什么,过后我罚他抄了几卷道德经,让他静心,此事就算过去了。”   只是,何嬷嬷也被踢走了。   柴未樊点头,“哦”一声,看姑母边的鞋袜快做好了,突然问:“姑母,你过后是派人送到表哥那里吗?”   “是啊。”   “那帮我也带点东西过去,我之前出宫,给表哥带了点小玩意,正好借由姑母你帮我送过去。”   惠太妃好笑,“你怎么不亲自送过去?”   柴未樊不好意思,“听说最近表哥朝政繁忙,我不好意思打扰他。”   想想,惠太妃点头,“也罢,你过会将东西给董嬷嬷,到时候我一并给你送过去。”   “好,谢谢姑母~”   惠太妃笑笑,突然想到,“你怎么会想给你表哥带礼物?”   柴未樊愣住,目光游移,“额,那个,这不是表哥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想要回报一二。”   惠太妃笑:“那是你表哥,哪谈得上回报二字,不过,回宫时你能记得他,悉儿定然开心。”   柴未樊笑笑,不语,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不想将皇上给她纸条的事让姑母知道,好似这样会发生意料不及的事情。   从姑母那里回来,柴未樊吩咐盛盏将‘特产’送去给董嬷嬷,盛盏应一声,转头拿着盒子朝正殿走去,出门正好碰到邓姑姑,她给邓姑姑行礼,“姑姑好。”   邓姑姑漫应一声,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木盒子上,顿住,“这是?”   盛盏解释:“姑娘让奴婢将盒子交给董嬷嬷,到时候由董嬷嬷转交给皇上。”   邓姑姑神情凝住,半晌,她眨眨眼,轻吁口气,“嗯,你去吧。”   盛盏无所察觉,行个礼便脚步轻盈地离去,邓姑姑转过身,盯着盛盏的背影,面色挣扎,一会明快一会愁苦,似乎有什么难解的心绪缠绕心头。   “姑姑?”   听芙准备出屋,冷不丁见到一根柱子似的伫立在门口的邓姑姑,吓了一跳,“您站在这做什么?”   邓姑姑清醒过来,摇头,“没什么,”顿了下,对听芙说,“听芙,你跟我过来,我问你一些事。”   听芙眨眨眼,满腹疑惑,“哦”一声,乖乖跟着她往旁边走去。   两人走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邓姑姑酝酿了会,问:“听芙,你跟在姑娘身边时日也不短了吧?”   听芙点头,“是啊,自姑娘进宫,我便跟着姑娘了。”   “那你对姑娘入宫后所有事都知晓了?”   “那是自然,我基本跟姑娘形影不离,姑娘有什么心事,也会跟我们说。”   邓姑姑颔首,看着听芙,漫不经心问:“姑娘在宫里这几年,跟谁关系最好?”   “当然是太妃娘娘啊!”听芙毫不犹豫道。   将要说出口的那口气顿时憋在嗓子眼,邓姑姑没好气道:“这我自然知道,我是说除了娘娘之外。”   闻言,听芙犹豫,“除了娘娘之外……那没了吧,姑娘平时很低调的……姑姑,你问这个干吗?”   邓姑姑面色不改,“跟在姑娘身边时候不短了,我总要多了解些。”   “哦。”听芙没任何怀疑,想了想,大力摇头,断言道,“那没了,宫里适龄的主子本就不多,长公主她们……您也知道。”   “真没了?皇上同养在娘娘膝下,跟姑娘总该有几分交集吧?”   说到这个,听芙郁闷,“姑姑,您别说,这件事就是奴婢们也想不通,姑娘好像有点怕皇上。”   邓姑姑来了精神,“怕?怎么会?我看皇上对姑娘还是很好的,想必当初两人的感情还不错。”   “那倒没有,皇上当时久不在皇宫,与姑娘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眉梢立拢,邓姑姑不信,继续问:“皇上虽不住皇宫,但逢年过节,总要回宫一趟,那时候与姑娘也未有交集?”   听芙摇头,“姑姑,您想多了,那时候姑娘要跟在娘娘身边帮忙,皇上拜见过娘娘之后便一直跟先皇和皇子待在一处,怎么会跟姑娘有所交集。”   这事情不对啊,若是如此,那皇上为何对姑娘起了心思?总不可能是一见钟情,能成为帝王者,心智无不极为坚定,绝不会贸然受到影响,四皇子虽然登基尚短,但看他平日的作风就知道他正在渐渐往一个合格的帝王方向发展,所以,他只能是在年幼心智尚嫩时就将姑娘放在了心头,但照着听芙的说法,两人又无有交集。   难道,是她想错了?   隔日,惠太妃将鞋袜做好,令人将它和柴未樊的盒子一同送去紫宸殿,许公公接过,问清东西来源之后,便颠颠送往室内。   “皇上,太妃娘娘着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他上前,小心将两个盒子一同放在桌上。   皇上正忙于政事,略瞟了眼,点头表示知晓,然后挥让他退下,不要打扰他。   许公公却没走,仔细瞧着皇上的脸色,说:“皇上,另外一个盒子是樊姑娘送来的。”   边的动作顿住,稍即,他放下,望向那两个盒子,缓慢抬,拿起其一个,打开,却是一对毛绒绒的鞋袜,眼里转瞬温暖,这是娘娘对他的一番爱切之心,他抚摸两下,随即,放下,拿起另外一个盒子,打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他愣住了。   再看看旁边的对袜,不知怎么,他想起了那年冬天,准确地说,那是他们的第次相遇。   他回宫后第二天,突降鹅毛大雪,太皇太后担心他们,便没让他们回去,让他们在宫住下了,那个时候,皇兄还未封王,同他一起住在庆林园,也同他一起返回宫,自然也就一起留了下来。   那次雪势极大,短短一夜,雪便有半尺深,早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小五闹着要去打雪仗,皇上大概想要表现兄弟情深,竟亲自领着小五去打雪仗,皇上都去了,剩下的兄弟姐妹自没有闲着的道理,他,大皇兄,皇兄还有大皇姐,二皇妹便一同去了。   其实是他们玩,他看着,他一向跟他们走得不近,自己就坐在一旁观看雪景,突然,他看到那边雪松旁露出一丝青衣,毛绒绒的领边在风扑楞楞炸毛,蓬成一团。   他愣住。   突兀,一枚拳头大的雪团朝他投掷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雪团就“嘭”一下砸到了他背上。   他阴沉着脸拍了拍背,瞥向砸来的方向,大皇兄十分无辜地看着他,“抱歉啊,五皇弟,我不是故意的。”   他嗓音低沉,“没事。”   再转眼看去,那丝青色衣衫已经不见人影。 第39章   那件衣服他昨日去给娘娘请安时,在娘娘那里见过,正是那位被抱养在娘娘身边,柴府的四姑娘身上的衣服。   心下疑惑,她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躲着不出来?   他停顿了会,移开目光,不管缘由究竟为何,都与他无关,她虽养在娘娘身边,但跟他可没什么关系,况且认真点说,他私心里其实是不大喜欢那位柴四姑娘的。   他抿紧唇,面容冷清,听说自从这位柴四姑娘进宫,娘娘便整日为她操心劳作,一会替她置办衣物服饰,一会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哼,娘娘自来心软,只期望这位柴四姑娘不要辜负娘娘的一片慈爱之心。   他们玩了会打雪仗,又吵着要去玩滑板,此滑板便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板子,上面铺就软垫皮毛等软物,他们坐在上头,由小太监拉着在雪滑行,小五很喜欢这个游戏,或者说每个人小时候都很喜欢这个游戏,为此父皇还专门在西宫那里开辟了一块滑雪场地。   小五吵着闹着要去那边,皇上今日心情很好,也没反对,精神奕奕地吩咐身边的太监,着他们立刻将东西准备好,他们回去喝点参茶暖暖身子便过去。   他站出来,说:“皇兄,皇弟便不去了。”   皇上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哦?怎么?四皇弟身子不适吗?”   他顿了下,摇头:“不是,是皇弟惫懒,想偷回懒,还望皇兄恕罪。”   这个时候,若是他说身子不适,太皇太后势必会留他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到时候皇上心里又必然不得劲,自从父皇病逝后,太皇太后对仅剩的几个皇子皇孙便格外地体贴在意,生怕他们出个什么意外,偏偏皇上登基没两年,位子还不稳,心里不定,对剩下的几位兄弟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他理解皇兄这个心态,就是父皇,恐怕也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个情况,所以早早颁发旨意让他们挪出皇宫,搬去庆林园,一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二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安皇兄的心。   不过,他身子真当有些不适,轻轻挪挪脚,来回变动,这些日子天气降温,他的脚指头又冻了,尤其这两天下大雪,刚刚又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脚指头冻得酸疼酸疼,仿佛密密麻麻针扎一般,他有些后悔没听娘娘的嘱咐换上厚鞋袜。   皇上摇头,笑:“你这样的性子,真是从小到大都不变,你皇兄身子有疾都不曾偷懒,你又怎能偷懒,况且咱们兄弟姐妹好不容易才聚一块,想来,五皇弟也不愿你离去吧。”   五皇子立即点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四皇兄,你陪皇弟一起去吧。”   听得此话,他却率先看向皇兄,皇兄脸上仍旧挂满笑容,一副儒雅斯的模样,仿佛根本不把皇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人最敏感的地方偏偏是自身最薄弱之处,皇兄性子聪敏,模样端正,出身极好,甚至当得上几位皇子出身最好的,就是当今皇上,他的生母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后才被抱养到现太后的宫里,而皇兄的母妃却是四妃之一,母族乃是一流世家,若不是因着天生一只耳朵听不见,如今这皇位,还不一定是谁坐呢。   偏偏,皇上对于皇兄有疾的事向来不避口,每次见面都要提上一两次,呵,他心里冷笑,一个个虚伪的皇家人!   他垂下目光,神色冷淡,“既如此,那皇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皇上龙心大悦,带着他们返回宫殿,喝上一杯参茶,闲说了会话,在小太监进来禀报东西都已经准备好时,站起身,长袖一挥,“走吧。”   他们跟在他身后,坐上轿撵,浩浩荡荡地前往西宫,西宫较为偏僻,太监们一开始走了另一条路他还没认出来,直到经过金桂苑,他才意识到西宫离保春殿貌似不大远,不过西宫更荒凉一些,他小时候贪玩去过两次,但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几十丈空荡荡的小道,既无花草伴身,又无山石装饰,无得很,后来他便很少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娘娘宫里的柴四姑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过那里,她现在住在保春殿,周围能去的地方跟他小时候差不多,说不定她也将他小时候爱去的地方走了个百八十来回,思及这些,莫名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依稀对那位柴四姑娘也没那么反感了。   想着,他们渐渐走到西宫,远远望着,那边立着两个人影,一人蓝色宫装,侍立在旁边,一个一身青衣,蓬松领边,正蹲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皇上停住脚步,眼睛半眯,“那是谁?” 第40章   长公主娥眉淡扫,面露疑惑,“不认得,看着不像是宫女。”   她着一身行装,看着像是个不大受宠的主子,瘪嘴,斜斜看向皇上,笑:“皇兄,难不成是你后宫某个小答应?”   皇上无奈:“别闹,那姑娘瞧着最多不过十岁。”他登基不到两年,还没正式大选,只在京里京官里选了一批秀女入宫,但那批秀女最低年龄也超过了十岁。   摆了摆衣摆,他率先朝前走去,“走吧,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抿抿唇,紧跟在身后,甚至几乎同时和皇上站到她们跟前,身前被黑影笼罩,她总算慢半拍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通圆,秀气的鼻尖上撮着一尖冻红,白嫩的脸庞,细致的肌肤,掐着水似的招人喜爱。   她先是看到最前面的皇上,不过估摸着不认识这人是谁,小小的脸庞上浮现疑惑,随即看到了后面的四皇子,嘴巴微张,愣愣站起身,尤其看到他还站在这人身后,不敢逾越一步,她心里隐隐约约猜到这人是谁,面色顿时苍白。   一个小太监上前,厉声喝道:“大胆,你是哪个宫的?没收到西宫禁令不许人来吗?”   她吓得更加苍白,同她身边的小宫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皱眉,不满地看了眼那个小太监。   皇上抬,让那个小太监住嘴,自己眉目温和,和善问道:“你起来,地上凉,别着了凉。”   她垂目乖巧,小心翼翼起身,拘谨站着,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乖巧老实。   皇上好奇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她悄悄抬眸,看了眼皇上,然后,目光缓缓地转向他,顿住,不动了。   皇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他,惊讶:“四皇弟?”   他木着脸,面无表情。   那边,她悄悄挪脚,竟然挪到了他身边,甚是依赖地仰头望他。   他:“……”脸庞瞬间漆黑。   皇上嘴角带笑,“四皇弟认识这女孩?”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仔细一想,正好那个女孩跟面前这个女孩年龄对得上。   “难不成是保春殿娘娘宫里的四姑娘?”   柴未樊点头,弯下身子请安,小声道:“臣女参见皇上。”   长公主上前,围着她打量一圈,好奇:“这就是养在宫里的柴四姑娘?”   “参见大皇子,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长公主,二公主。”柴未樊一一行礼。   长公主抬起下巴,心高气傲,“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收到禁行的命令吗?”说着,她看了眼柴未樊脚边的一个个精致的雪团糕点,撇嘴,“你这是干什么?在地上弄得坑坑洼洼,我们还怎么滑雪?”   柴未樊于是又跪下了,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倒是她身边的小宫女,隐忍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启禀公主,奴婢和姑娘早早就来了这里,并未收到什么禁行的命令,也是宫里就这处还有没打扫干净的积雪,所以姑娘才来此处……”   “啪!”一下,那些精致的小糕点顿时被碾成了渣渣,镶黑底的高鞋挷踩着学渣,冷冷的阳光投射过来,雪渣旁氤氲着团黑团。   柴未樊愣愣地看了会,又愣愣地抬起头,眼角倏忽变红,有些惊讶,有些茫然,还有些委屈。   他收回脚,冷淡地比过视线,冷冷道:“年少贪玩也要有个度,回去后自去娘娘那里领罚。”   柴未樊跪着那里,半仰着头,眼底清冽,含着丝丝血丝,嘴巴微鼓,委屈巴巴的模样渐渐远去,又似乎还近在眼前,皇上上捏着一团软乎乎的软团,面色纠结,她不会还记得当初那件事,心里存有芥蒂吧?   然后今日特意给他送来几团软软的糕点,捏着挺软,雪白雪白的,不过应该不是吃的。   他拿起来,问许顺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顺达弯腰上前,细细瞧了几眼,踟蹰着说:“奴才瞧着,像是一种软泥制成的玩意,奴才小时候在乡间见过,这玩意遇热就发软,捏起来跟面团似的。”   皇上顿住,上不住捏那团面团,好一会,他问:“姑娘现在在做什么?”   许顺达笑眯眯:“姑娘回宫之后每日闲着,尤其这几日张大儒请了病假,姑娘不必上课,便跟在娘娘身边摘抄佛经。”   皇上犹豫,“你待会去,将姑娘叫过来。”   “是!”许顺达这声极为响亮干脆,转身便走,也不顾皇上刚刚说的是待会,而不是现在。   柴未樊正打算睡午觉,见许顺达亲自过来请她去紫宸殿,她愣住,问:“皇上让我过去有什么事吗?”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姑娘回宫后还没见过皇上吧,皇上说不定是惦念姑娘了。”   柴未樊脸皮一红,瞪了许顺达一眼,明面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嘴上却忍不住道:“公公常跟在皇上身边,对皇上的心思想必十分了解了。”   许顺达垂下眼,“奴才不敢当,怕皇上等急了,姑娘咱们走吧。”   “……好,你让我换身衣服。”   柴未樊换了身衣服,跟着许顺达朝紫宸殿走去,路上还在想皇上找她究竟做什么。   一个转弯,岔道款款走来几道人影,柴未樊顿住脚步,那边也惊诧地看过来,“樊妹妹?”   她的目光移向她身旁的许顺达,目光陡然变沉。 第41章   柴未樊朝宝阳郡主颔首,“郡主。”   宝阳郡主没看她,仍旧紧紧地盯着许顺达,那死死的目光仿佛要将许顺达给盯出花来,许顺达表情淡定,不紧不慢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奴才参见宝阳郡主。”   沉寂半晌,声音响起,泛着冷丝儿,“许公公怎么会跟樊妹妹在一起?”   许公公:“皇上传召柴姑娘,奴才带柴姑娘过去。”   “哦?”宝阳郡主紧绷眼角,透出冷光,瞥向柴未樊,扯了扯嘴角,“不知表哥传召樊妹妹过去做什么?”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许顺达要笑不笑。   他垂下目光,恭恭敬敬,“郡主,皇上还在等着,奴才这就领着姑娘去了。”   柴未樊朝郡主略施礼,转身就要跟着许公公一块离开,宝阳郡主却叫住他们,牵吸一口气,勉强笑道:“说来我也有学业上的问题要问表哥……”   “郡主,”她身后站出来一个宫女,战战兢兢垂目道,“太后还在宫里等您。”   话音顿住,良久,没任何回音,柴未樊抬眼去看,宝阳郡主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难看,嘴唇颤颤,仿佛下一刻就好忍不住朝她大打出,柴未樊面上规矩老实,心里却着实无辜,这又不关她的事,再说皇上又不是郡主的所有物。   她面上微笑:“那臣女先走了。”   宝阳郡主张张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悠闲离去,她站在原地,浑身气得发抖,等了会,那个小宫女再次上前,小声道:“郡主,太后……”   “知道了!啰嗦什么!”声音猛然提升严肃,吓了那个小宫女一跳,当即跪下来不敢再多说,宝阳郡主深吸几口气,慢慢调节心态,“好了,你起来吧。”   那边,柴未樊跟着许公公走到紫宸殿,许公公照旧没进去,站在门口不动了,笑眯眯看她:“姑娘,您进去吧。”   柴未樊点点头,十分镇定地走了进去,虽然她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多,但这次来的确一点压力也没,仔细想想,可能是皇上表哥的确对她很好,尤其在宫外时,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柴未樊对他也不再有任何惧怕和抵触。   许久没来这里,这里摆设环境都未改变,通室明亮,严肃庄严,皇上正坐在上首处理政务,微垂脸,身姿瘦削挺直。   柴未樊前几日刚见过他,但此时站到他面前,却仿佛有许久未见似的,她缓缓沉思打量,一个亮点闪过,她愣怔,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了,皇上他,瘦了。   不是一般的瘦,相对比之前,短短几日,他整整瘦了一圈。   是政务上有烦恼吗?还是太忙?   柴未樊站在那里迟迟不出声,皇上终于发觉她进来了,抬起头,微笑:“回来了。”   柴未樊回过神,恍然,抿唇一笑:“嗯,表哥,我回来了。”   皇上眼神温和,招:“过来。”   柴未樊上前,踌躇了下,一步一步走到了皇上跟前,随后立定,乖乖巧巧,皇上心神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在皇上跟前,她怂怂的样子,缓慢又乖巧地挪到他身旁,依赖又紧张地看着他。   脸上刚浮现笑意,想到那几团雪白雪白的‘糕点’,他面容僵住,沉吟几许,拿出盒子,捏捏‘糕点’,问:“怎么会想要送朕这个?”   柴未樊捏起自己给皇上带的特产,笑:“表哥不是要我给您带特产吗,宫外着实没什么稀罕玩意,表哥您身居高位,什么宝贝没见过,所以我就想干脆给您带点宫里不常见的小玩意,这个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用来观赏一二也不错。”   皇上:“没其他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柴未樊疑惑。   皇上别过眼,“哦,没事,这个挺好的,挺可爱的。”   柴未樊笑笑:“能让表哥开心就好。”   你开心就好……皇上终于放下了心。   其实,柴未樊早就忘了当初那件事了,也许当初委屈过,害怕过,但几年过去,谁还会一直记得这些小事。   柴未樊捏捏那团玩物,然后放了回去,转眼看到姑母送的鞋袜,“表哥,这是姑母给你缝的鞋袜。”   皇上看了眼,点头。   她突然弯起双眼,笑眯眯,“听姑母说,你特别讨厌穿厚鞋袜。”   皇上:“……”   他咳嗽两声,转过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其实,他现在也这样,但在柴未樊跟前,不想让她知道他这个小孩子似的小毛病。   柴未樊点点头,倒没不信,毕竟在她心上,皇上一直是十分高冷靠谱的人,她转头将摊在桌上的小玩意都收拾齐整,同姑母送来的礼物一同放好,刚准备交还给皇上,陡然,想起一件事,很遥远的一件事。   她记得那是两年之前,那个时候她对皇宫渐渐熟悉,平时闷在保春殿实在无聊,虽不敢到处乱走,但也会到周围逛逛,正好,入冬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姑母让她出去看看雪景,她恰好无聊,就带着听晴出去了。   那个时候,宫女太监已经将宫道上的雪打扫干净,但屋檐上和周围花草上的积雪还未清扫,她走在路边,看看雪景,呼吸清新空气,十分自在开心。   正走着,前方突然传来阵阵喧闹,她下意识躲到树后,悄悄探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团雪团直直地砸到四皇子背上。   瘦弱少年闷哼一声,拧眉不适,看向砸向他的人,那人身体壮实,高大勇猛,满不在乎笑道:“对不住啊,四皇弟。”   她悄悄缩回脑袋,闷闷站在原地,听说四皇子在宫廷不很受宠,果不其然。   “姑娘。”听晴小声唤她。   “我们走吧。”她闷闷转身,心情低落,他们都是皇子,天家之子,即使有什么矛盾,她哪里有资格评议。   她心情不好,被听晴建议去西宫那里扣雪团玩,却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他们,还被四殿下毫不留情踩了她的心血,内心顿时萌生委屈。   然后皇子拉起她,温和体贴,“还是一个小女孩,四皇弟何必这么严肃,既然柴四姑娘来了,正好跟我们一处玩。”说着,他含笑望向她,“四妹妹就跟我一起。”   她愣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四殿下却已起身走开,神情淡漠,“随意,皇兄若不嫌这丫头碍事,便带着她吧。” 第42章   他说完,当真不再管她,一直是三皇子带着她还有二公主玩,他们坐在滑板上,由小太监拉着滑行,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但此时柴未樊回想起来,嘴角还会不由自主带上笑意,可见那的确是段美好的回忆。   不知玩了多久,她告辞,谁想他跟着她一起走了。   走在路上,她心里仍有忐忑,怕他骂她,然后他果然毫不留情地训斥她。   “你既然入宫,便谨守本分,将你在宫外跳脱的性子收起来,娘娘好心收留你,不是让你惹事的。”   奇怪,明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柴未樊却还记得当时他的话,甚至他当时说话时冷冷的目光和语气都清晰可见,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柴未樊神情恍惚一下,大概就是以那次的事情为起点,她才对四殿下心存畏惧和抵触,再也无法亲近起来,接下来的新年再见时也是有多远便跑多远,誓不想跟他单独待在一处。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而她与他之间的气氛也越来越冷凝。   一个小宫女轻轻端上来两盘甜点,皇上将糕点往她这个方向推了推,说:“你先去旁边坐会,等朕处理好这点政务便去陪你。”   柴未樊回过神,茫然张大眼,“啊”一声,后知后觉端起糕点,转身,慢慢朝稍间走去。   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四殿下完全是在为她着想,怕皇上和长公主借此惩罚她,所以提前发作,将那事定位到是她年纪小贪玩,还专门把娘娘搬出来拉扯大旗,后又有三殿下解围,所以那件事才轻易被揭过去。   所以,她生他的气实在毫无缘由。   况且,紧接着她也报复回去了,当时四殿下厉声训斥她,她心里委屈,又不敢反驳,只能憋着小性慢慢跟在他身后挪步,谁想到四殿下突然停了下来,可能是看她长时间没任何回应,所以停下来转身看她,然后,她直愣愣地就撞了上去,最重要,一脚踩到了四殿下脚上,敦实稳靠,没半点泄劲儿,实打打得疼。   当即四殿下的脸就变青了,她也吓了一跳,急忙后退,看四殿下这样,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神色狰狞,恨恨看着她,柴未樊吓得抓紧身旁听晴的胳膊,然后四殿下身旁的小太监急得一把背起四殿下,没来得及跟她多说什么,一溜烟就跑了。   她站在原地,战战兢兢,还有些郁闷,不就是踩了一脚,她一个女孩子,也不重,至于这样嘛。   至于现在……她知道了……   陡然,她站住,转身,抿唇一笑,眼珠狡黠地转了一圈,交代:“表哥,你这个冬天可不要受冻了。”   皇上脸上表情僵住,“朕知道了。”   坐到稍间的椅子上,柴未樊一手抵着下巴,一手捻起块糕点,慢慢朝嘴里放去。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缓和的?   好似从去年开始,皇上对她态度就缓和很多,她认真想想,将它归为长大后自然就懂事了。   等了会,皇上处理好政务,走过来,柴未樊站起朝他行礼,“表哥。”   皇上伸手,手腕上的护腕若隐若现,“起来。”   柴未樊抬眼,恰好看到他手间的护腕,愣了下,才缓缓起身,皇上坐到书案之后的椅子上,翻腾了会,翻出一个木箱子,将它推过去,说:“你将这些带回去,没事儿看看,应当对你学业上有点帮助。”   刚从那个手腕就是她亲手做的手腕这件事上回过神,听到皇上这样说,她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箱子上,疑惑几许,问:“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对上皇上蕴含微笑和期许的目光,她踌躇了会,上前,小心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摞着一本本整洁的书本和册子,她稍许吃惊,随意拿起最上面一本,打开,第一页上龙飞凤舞刻着个字:悉。   字迹凌厉,笔法尚显稚嫩,但风骨已初现端倪。   这是皇上的书?再翻回看书本名字,却是《礼记》,正好是她现在正在学的书册。   她抬起头,犹豫,“表哥,这是你当初?”   皇上点头,“里面一些笔记都是朕当初认真查询和标注的,你若有什么不懂,可翻开看看。”   她在家侍疾多时,于进学上又落后一层,虽说可以课下请教张大儒,但张大儒的主要精力一直放在五皇子等人身上,她也不好一直打扰,皇上这时将他当初学过的书本送过来,正好给她解了燃眉之急,她可听说当初上书房的四殿下一向聪慧机敏。   她将那本书放回去,合上箱子,郑重朝皇上行礼,“谢谢表哥。”   “既叫朕一声表哥,何必如此见外。”   柴未樊微笑,起身,周身轻松,看着皇上偏冷清但实让她感觉温暖的面容,倏忽开口,“表哥你……”   皇上疑惑,“嗯?”   她张张嘴,半晌,闭上嘴,眉目温良,淡然笑,“没什么。”   皇上这几日着实忙,她在那里简单呆了会,便从紫宸殿出来了,一个小太监帮她抱着箱子,送她回去永和宫。   回到永和宫,盛盏看见那个箱子,问:“姑娘,这是什么?皇上又送您礼物啦?”不知怎么,她的表情竟有些滑稽。   柴未樊叹气无奈,“一些书而已,你脑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盛盏捂嘴笑。   柴未樊让她去送送那个小太监,然后吩咐听晴将皇上送给她的书收好,准备去书房练会字,等过两天夫子回来上课好让夫子检查,转头却见听晴没动,神情担忧,立在原地愣怔不动,她过去在她眼前挥手。   “听晴?”   听晴回神,“姑娘。”   “你怎么了?”   听晴浅吁一口气,面露担忧,“姑娘,奴婢瞧着宝阳郡主这是彻底怨上您了,不知道以后……”   “没事,”柴未樊开口,神情淡淡,“你家姑娘我规矩本分,没被人抓住把柄,她又能奈我何。”   “姑娘……”   柴未樊微笑,“不要怕,我是不想惹事,但若事情招惹到我跟前,我也不怕。” 第43章   那之后几天,风平浪静。   一直到张夫子传来开课的口讯,各处都安安静静,十分像狂风暴雨前的别致宁静。   柴未樊许久没上过课,提前一天收拾东西,练大字,将不懂的地方圈出来,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盛盏过来犹犹豫豫跟她说邓姑姑不对劲时,她反应了好一会,抬起头。   “不对劲?”   “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思……但这几日,姑姑一直神魂不属,好似为什么事所困扰,不止奴婢,听晴也看出来了,还专门找姑姑谈过话,但姑姑却什么也没说。”   柴未樊放下手中的笔,沉思了会,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盛盏行礼,转身要走,却又停住,回头看她,“姑娘,明日晨课,奴婢陪您去吧。”   柴未樊无奈,定是听晴将那日与宝阳郡主相遇的事说给了她们听,盛盏和卷碧自小跟她一起长大,对她感情不一般,生怕她受欺负,她不觉得自己会犯差错被宝阳郡主逮住辫子,但还是笑应允,“好,你想跟着便跟着。”   盛盏微微一笑,行个礼,转身退下。   她走后,柴未樊静下心练了一张大字,等午膳摆上来又用过午膳,漱了漱口才叫住邓姑姑,眼睛一扫周围的丫头,她们顿时知意,将东西利索地收拾好,恭身退下了。   邓姑姑站在她跟前,心里约莫明白姑娘为什么叫住她,细想想这段时间,的确出神太多次,按照她现在的阅历和身份,的确不应该。   她垂目敛眉,一脸恭敬规矩,一副“姑娘说什么,奴婢认真听教”的模样。   柴未樊笑:“姑姑,快坐下。”   邓姑姑心思纠结,“奴婢不敢。”   “难不成还要我亲自给姑姑搬来凳子不成?”   姑娘既然这样说,邓姑姑只好搬来个圆凳,坐了小半个屁股。   柴未樊摆上一副要和她循序交心的样子,“姑姑来我这里也有段时日了,不知樊儿可有做什么令姑姑不满意的事情。”   “姑娘聪慧懂事,心思剔透,奴婢是半分没有不满。”   这话是大实话,她来到柴家姑娘身旁,提前做了种种准备和考量,哪怕柴四姑娘愚钝些,妄想些,她都有信心慢慢给她掰直了,拧顺了,她是揣着最低期望来的,但见到柴四姑娘,又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她发现她家姑娘不仅不愚钝妄想,反而十分聪慧剔透,甚至比宫里待久了的主子还要剔透。   十分难得。   “姑姑漫夸我了,不过听姑姑这话,想必对樊儿还算满意,那是我的几个丫头给您惹祸不成?”   “当然也不曾,盛盏听晴她们沉稳机敏,忠心耿耿,是再好不过的,”说到这里,邓姑姑站起身,规矩道,“姑娘,您不必再多试探,奴婢知道,奴婢这些日子状态不对,惹您忧思了。”   柴未樊睁着清凌凌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邓姑姑,“那姑姑是遇到何事了吗?姑姑既来到我身边,便是我要庇护的一员,若姑姑遇到了什么难题,不妨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为姑姑排忧解难。”   她眼珠乌黑明亮,眼底一片清澈,望过去不觉呼吸顿住,心生怜爱之情,邓姑姑缓缓垂下视线,漫不经心,“没什么大事,前些日子奴婢的一个老姐妹出宫颐养晚年,奴婢心下感怀思念,不觉就彷徨出神,还望姑娘惩罚。”   说着,她跪了下去。   没想到是这种事,柴未樊好笑,上前抓紧拉起邓姑姑,“原来如此,感念旧人离去本就人之常情,姑姑不要太伤心,还有我和盛盏等人陪着姑姑。”   邓姑姑笑:“奴婢知道,这几日就平复情绪,势必不让姑娘担心。”   柴未樊握紧邓姑姑的手,缓缓点头。   这事情,她没任何怀疑,主要她不认为她和皇上的事情有任何暧昧之处,也不想皇上对她有其他心思,自然就想不到姑姑会为此事担忧,而邓姑姑一来是不确定皇上是否确实对姑娘抱有暧昧心思,二来是不想伤姑娘的心,遂打算将此事放下,认真考量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隔日,她带着盛盏兴致勃勃地去上书房。   许久没去,她当真想念张大儒他们了。   自然避免不了会见到长公主,二公主和宝阳郡主她们,尤其宝阳郡主,她这次过去留意过她几眼,但她面部平静,看起来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二公主见到她倒很开心,小声同她说话,“你这段时间还好吗?夫子前些时候讲了很多要点,过会我将书本借给你摘抄记录……母妃前些时候送给我一盆劲松,在我的细心照顾下,长势愈发好了,你有时间一定要来看看。”   絮絮叨叨,没任何重点,明显想到哪说到哪,但热切可爱的态度让柴未樊心里一暖,眼睛不觉眯起,点头,“好的。”   看吧,宫里除了她姑母,还是有人惦念她的。   上课前,张夫子叫她上去,询问她课业上一些情况,看她最近没偷懒,让她课后默写一篇文章便挥手让她走了。   皇子比公主的进度要快很多,何况她丢下进度太多,现在还在学所有人已经学过的知识。   课间,她正在翻阅皇上送给她的书籍,看见上面一笔一画板正的字迹,嘴角慢慢弯起,仿佛依稀看到当初的皇上,年纪尚幼,坐在上书房,身板挺直,认真严肃,边听课边一点点记下这些记录。 第44章   倏忽,她遇到一个问题,苦思无果,偏偏皇上的书上也不曾做任何注解,她皱眉苦脸踌躇一会,拿起书,朝外走去,若她没猜错,此时夫子应待在旁边的房间看书。   她走过去,夫子果然正待在旁边房间看书,看到她过来,镇定放下书,“怎么?”   “夫子,学生有一处不懂。”   “嗯。”   从夫子处出来,她拿着书边走边思考夫子刚刚讲的,蓦然,她停住脚步,前方传来轻微喧哗声。   她转弯,入眼的景象让她心陡然一滞,双拳下意识攥紧。   一个宝蓝色衣服的少女趾高气扬,斜斜地睥睨盛盏,“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我只当你好心帮我一起包书皮,却不曾想你竟然如此恶毒。”   盛盏嘴唇泛白,手里摊着一本书,无所适从,“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好好将书交给你,结果到你手里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坏了,铁铮铮的事实摆在这,你还想怎么狡辩。”   “可是,我分明没用力,一点力没用。”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你看看手上的书,你还想说跟你无关吗?”   盛盏双手颤颤,垂下眼睛,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开口,“对不起,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这一切都跟姑娘无关。”   宝蓝色衣裳的宫女眼底隐晦闪过一抹嘲笑,刚想开口,却突兀听见有人插话,“既然是我的丫头,出了事怎么能不让我知道。”   宝蓝色宫女神色一凝,看见她,收好嘲讽和高傲,规矩行礼,“参见樊姑娘。”   柴未樊缓缓走过去,淡淡看她一眼,没叫起,转而认真看向盛盏,见她过来,盛盏忍不住红了眼眶,跪下:“姑娘。”   “将事情的过程仔细跟我讲一遍。”   宝蓝色宫女开口,“樊姑娘,事情是这样的……”   柴未樊眉眼疏淡,“我没问你,我在问我自己的丫头。”   宝蓝色宫女声音梗住,嘴角一撇,似是十分不满,但思及她的身份,到底住了嘴。   盛盏忙将整个事件说了一遍,说到底不过是盛盏刚刚站在外面等候她下课,鹿夏,也就是这位宝蓝色宫女突然提着个篮子过来,说是宫外大长公主府给宝阳郡主送进来一批书籍,她站到盛盏跟前,边跟她聊天边准备包书皮,拿出书,看她闲着无事,笑着请她帮忙一起,盛盏自然不想一起,倒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彼此都知道最近姑娘跟宝阳郡主不对付,她不想跟那边的人走太近,更不想被抓住把柄。   鹿夏一开始只是笑笑,也没强迫,继续边跟她聊天边包书皮,她笑容很阳光,语调活泼,看起来不像找事的模样,盛盏渐渐放下心。   鹿夏将篮子放在地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摆弄硬纸,十分不方便,半晌没摆正位置,盛盏看见,心里犹豫,但想到姑娘以及警惕心作祟,到底没开口,谁知,鹿夏抹了把额角,苦笑着对她说:“不知妹妹可否帮我拿下书,也不用你干别的,你就拿着摆好姿势,我在旁包书。”   盛盏犹豫了下,看她实在不便,又想着只是帮忙举着书应该没什么陷阱,谁知道她刚接过,展开书皮,就见第一页被撕开半页,轻飘飘坠在半空,当即她就呆住了,接下来就是柴未樊所看见的。   鹿夏听完,冷笑:“妹妹这话的意思是我故意撕碎,然后栽赃给你吗?”   盛盏没吭声,但紧紧抿着的唇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柴未樊回神,大概明白了整件事,她自然相信盛盏,盛盏自小跟在她身边,是她身边当之无愧的大丫头,一向稳重体贴,怎么可能不小心撕坏郡主的书,更别说整件事透露诡异,一看就是郡主之前特意规划好的。   她看鹿夏一眼,“这事情究竟是什么章程,你一言,盛盏一言,暂时弄不清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鹿夏一脸不服。   “那本书在哪?让我看看。”   闻言,盛盏要把手中的书交给柴未樊,鹿夏立即拦下,竟一把抢了过去,“樊姑娘,您这是何意?”   柴未樊的手举在半空,想是没想到她居然敢半截阻拦,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嘴角噙一丝冷笑,似笑非笑,“鹿夏姑娘好规矩!”   鹿夏脸上一红,惊惶地低下头,跪了下去,“奴婢一时昏了脑袋,还望姑娘恕罪,然而这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您的丫头的错,您这时把书要过去是否不大恰当。”   “怎么?你担心我会为她掩护不成?”   鹿夏抿唇,不语。   “鹿夏姑娘真是好规矩,想来郡主身边都是这样的丫头,真让我们柴府叹为观止。”柴未樊淡淡道。   鹿夏心下一慌,柴四姑娘这样看似明面在说她规矩不好,实际却牵扯上了郡主,尤其还跟柴府对比,难道大长公主府的规矩还比不上柴府这个没落的世家吗?但刚刚她未经主子允许便贸然夺过书,又明里暗里指责她会包庇自家丫头,的确是她失了规矩,不论主子行径如何,一个低等丫头都没资格去评判指摘,若是较真的人咬死这个借口便能当即发作她。   她心下不甘,但只能将书交了出去。   “呵!樊妹妹好大的口气,本郡主竟不知唐唐大长公主府竟还比不上区区一个没落世家的规矩。”   裙摆飞扬,桃红色裙扉翩然若展,宝阳郡主终于姗姗来迟,凌厉的眉眼斜斜扫过来,眼角一抹浓郁氤氲,半含讽刺半含愠怒。   长公主和二公主紧跟在后面,长公主看见外面的情形十分吃惊,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宝阳郡主跟柴姑娘对上了,至于二公主则满含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吃亏,宝阳郡主身份背景在那里,别说她,就是她这个二公主都不敢招惹。   柴未樊接过书,缓缓扫上一眼,撕痕还很新,毛边都未磨圆滑,说明刚被撕开不久,正是应了那个丫头的话。   她缓慢合上书皮,转身,对上宝阳郡主,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容,“看来郡主一直在门口偷听了,所以才通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确鹿夏姑娘并未失规矩。”   宝阳郡主脸色一沉,呵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本郡主,看来你在宫里住久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   闻听此言,柴未樊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臣女当然未曾忘记自己的身份,臣女乃是柴府二房长女,柴府四小姐,惠太妃的亲侄女。”   宝阳郡主脸色更加铁青,好一个柴未樊,竟敢拿惠太妃压她,惠太妃又算什么东西,在她母亲跟前连提鞋都不配,若不是侥幸教养过皇上表哥两年,现在她早就该跟那些没有生养皇子皇女的后宫妃嫔一般,去太庙了此余生。   “只是,无论臣女什么身份,又枉论郡主什么身份,这世间追求的是一个理字,若是有理,便是臣女是白身又如何,若是无理,便是皇家贵胄又如何。”   宝阳郡主怒极反笑,“好,你要跟我讲理,那我们来讲讲这个理,你的侍女撕了我的书可是真,那书是我前几日特地拜托母亲寻来的柳向之先生的绝版书籍,莫说珍贵异常,世间就此一本正版,便是你那小小的侍女敢侮辱书籍,不尊圣贤,当乱棍处死也不为过。”   说着,她厉声喊道,“来人,将这不尊先贤的贱皮子拉出去,乱棍打死!”   “谁敢!”柴未樊跨前一步,冷漠扫视周围,蠢蠢欲动的太监们立即静若寒蝉,不敢再动。   心下叫苦不迭,这一个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亲外孙女,一个是当今皇上最尊敬濡慕的太妃的亲侄女,哪个他们都惹不起,也不敢惹,恨不得绕道再离远一点,偏偏今日恰好他们当值,眼下宝阳郡主和柴四姑娘闹了起来,他们也不敢肆意离开。   柴未樊盯着宝阳郡主,一字一句道:“莫说这事情还未说个准,郡主这般想要快速屈打成招,再来个死无对证,当真不枉夫子刚教的吏法,还是说,郡主心里有鬼,所以怕人查呢?”   宝阳郡主涨红了脸,“你,放肆!”   柴未樊昂起下巴,绝不屈服,盛盏自小陪伴她长大,自父母去世后,她们和姑母便是她最在乎的人,只要她在一天,谁也不能动她们,况且今天这事本就是宝阳郡主为陷害她而设的一个局,盛盏是受她的连累。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柴四姑娘,往常竟是我和外祖母看走了眼,只是她一个未授等级的低贱宫女,哪里值得本郡主心里有鬼,就是你,柴四姑娘,你在本郡主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柴未樊冷笑一声,“臣女当然知道臣女在郡主眼中不算什么,所以郡主才不顾后宫规矩,越过太后和陈太妃,直接打杀臣女的侍婢,宝阳郡主好大的威风!”说完,她拉起盛盏,“起来,这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你是我带来的丫头,你的品性我了解。”   盛盏早就瘫软了腿,脸上一片狼藉,看到姑娘竟为了她直接对上宝阳郡主,当即恨不得撞柱而去。   “姑娘,您不要管奴婢了,奴婢认罪……”   “闭嘴!”柴未樊厉声喝住她,“你认什么罪,你是什么品性我难道还不了解,还是说你想要外人质疑你姑娘的御人手段和眼光吗?”   闻言,盛盏忙呼啦抹去脸上狼藉,半拖半拉站了起来,说她无所谓,但若因此牵扯到姑娘,那是她万万不能忍受的。   “走,跟我回书房,我看谁敢带你走!收拾东西,我们这就找太后做主。”   她攥紧盛盏的手,径直越过宝阳郡主,长公主和二公主,回到了书房,中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擦到了宝阳郡主。   宝阳郡主捂着被擦到的手臂,脸都要气炸,瞪大眼睛,不住惊呼,“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此等刁民!此等刁民!”   她怒气冲天想要跟进去,二公主看她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害怕地往旁边躲,“郡,郡主,此事还没弄清,你……”   “闭嘴!”宝阳郡主猛然转头,眼底血色狰狞。   二公主吓了一跳,再不敢开口。   长公主静静看着宝阳郡主怒气冲冲冲进书房,沉思片刻,对旁边的宫女说:“快去把这里的事告诉祖母。”   “是。”宫女行了个礼,转身快速跑了。   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过去,估计夫子那里也得到了消息,马上就会赶来,但是夫子恐也不好处置,一个是当今郡主,一个是惠太妃的侄女,怎么处理也不妥当,这事情最后还得太皇太后出面,想到这,长公主抿唇一笑,经此一役,外祖母定然对宝阳和柴未樊印象不好,更甚,说不定直接都厌恶上了。   柴未樊带着盛盏回到书房,把她护在身后,宝阳郡主气冲冲地走过来,指着她,气得直发颤,“没规矩的煞女,你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皇宫,不是你那个什么规矩都没有的柴府,由不得你胡来。”   柴未樊扯唇,“臣女当郡主忘了这茬呢,原来您还记得这里是皇宫,不是大长公主府。”   这是反了她一军!   “放肆!你这个没规矩的煞女!”   宝阳郡主气得昏了脑,下意识一掌挥下来,柴未樊眯起眼,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书,挡住郡主的手,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好险没有被宝阳郡主五爪刻骨,但脸上一痛,定然被划伤了。   大公主走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脏一跳,差点没有叫出声,暗骂了声蠢货,自己作死别连累她,赶忙上前,“宝阳你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块进学的姐妹,你犯得着动手吗?”   说着,她一把拉住宝阳的胳膊,然后对周围没动静的众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郡主和柴姑娘分开,你们想受罚吗?”   又叫道,“快,快,将柴姑娘送回去,立刻将太医宣到永和宫。”   其余人回过神,立即拉开宝阳郡主。   柴未樊看了眼被抓破的书,又摸摸脸庞,一抹湿热感从指尖传来,紧接着,就被盛盏握紧手,她惊慌失措地打量她的脸,眼泪不住掉落,“姑娘,姑娘……”   下一刻,她跪下去,不住磕头,“郡主,您有气尽管朝奴婢发,不要磋磨姑娘,姑娘家的脸蛋是最为重要的,您这是毁了姑娘啊!”   宝阳郡主望着这边,却无暇发脾气,脸色发白,不住地吸冷气,稍即,她“呜哇”哭了出来,长公主等人惊诧异常,再看她握紧自己手腕,浑身战栗,而那只手的指甲却断了三个,其中两个直接劈裂入肉,翻出血丝来。   长公主眼前一晕,鹿夏已经惊哭出声,“郡主!郡主!您不要吓奴婢,来人,快来人啊,宣太医,宣太医!”   她惊慌失措,转眼看到柴未樊,眼底凸显恶毒,“若是郡主有什么好歹,太皇太后和长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盛盏同样恶狠狠瞪回去,“若我家姑娘出了事,太妃娘娘和皇上也不会罢休的。”   一片乱糟糟中,太皇太后身边的方嬷嬷急匆匆到来,进到屋里,看见这一片狼藉,宝阳郡主抱着鲜血淋漓的手哭得撕心裂肺,柴未樊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脸上一道伤口不住泛血珠,脑袋一荡,好险在昏过去之前,吼了一声。   “都住嘴!” 第45章   半个时辰过后,寿安宫。   院正跪伏在地,爆冷的天,他额角却忍不住冒冷汗,上一次这么担惊受怕还是先皇病重时,这次仍是因为牵扯到皇室中人,他悄悄抹把汗,不禁乱想,也许他该提前告老了,再折腾一次,他这把老骨头就真的废了,偏偏这次产生争执的对象还是宝阳郡主和柴四姑娘,联想到皇上的年纪和空虚的后宫,可以想象日后定然不会平淡,风云涌动只会越来越频繁。   所以,他还是提前告老吧。   太皇太后沉着脸,“宝阳和未樊怎样?没什么大碍吧?”   院正答道:“启禀太皇太后,郡主与柴姑娘无甚大碍,只是破了伤口,免不了要修养些时日,郡主最近不易手指用力,柴姑娘不能出来吹风,用了微臣的微瑕膏,她们过些日子就会痊愈。”   惠太妃担心,急急问道:“樊儿脸上不会留下痕迹吧。”   “娘娘放心,柴姑娘脸上只破了层皮,好好将养,不会留下痕迹的。”   惠太妃放下心,太皇太后接着问:“宝阳呢?手指没问题吧?看着血淋淋的”   院正说:“郡主没事,指甲过段时间就长出来了,只是面上看着严重。”   太后松口气,笑着说:“那就好,两个孩子都没事就好。”   闻言,惠太妃抿唇,不吭声,刚才听到小太监传讯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樊儿居然跟宝阳吵起来了,两人还差点大打出手,她不怎么相信,可是来到寿安宫,看见脸庞被划伤的樊儿,她头一晕,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怒火,无论两人有什么矛盾,宝阳都不能对樊儿的脸下手,脸就是女人的第二生命,若樊儿因此毁了容,那她的将来……   她紧紧攥拳,以此才能压制住内心的怒火。   太皇太后和惠太妃都没吭声,寿安宫内一片难堪的沉默,陈太妃看一眼沉着脸的两人,倏忽开口:“书儿,还不跪下!”   长公主立刻毫不犹豫跪下,没任何迟疑。   “身为年纪最长的姐姐,没能及时发现情况,本就是你的第一不对,之后又未能及时阻止,是你的第二不对。”说到这,她起身,面对太皇太后和太后,跪下来,“都是臣妾教导无方,请太皇太后和太后惩罚。”   太皇太后闭上眼,沉静不语,良久,睁开眼,沉声,“蕴书的过错等会再说,先将宝阳郡主和柴未樊带过来。”   柴未樊和宝阳郡主来到正堂,身后跟着盛盏和鹿夏,两人着实有些狼狈,柴未樊半边脸被包扎一层纱布,宝阳郡主一只手被包成了粽子,来到正堂,看见太皇太后,宝阳郡主顿时红了眼,眼泪簌簌掉落,亲昵委屈地喊一声“外祖母”便要扑过去,被太皇太后猛然冷下来的脸庞惊住,愣在原地,不敢动作。   柴未樊看见姑母,以及姑母眼里的担忧之色,眼眶也是猛然一红,方才还觉得无所畏惧,此时便想像个小女孩扑入姑母怀里,好生委屈一番。   “跪下。”太皇太后平淡一句话,柴未樊和宝阳郡主立即收回心思,规矩跪下。   “事情的经过仔细讲一遍,”太皇太后轻飘飘扫过她们,示意鹿夏,“你先说。”   鹿夏立即磕首,将事情来回复述一遍,“启禀太皇太后,大长公主今日从宫外送来一批书,都是送给郡主,让郡主认真进学的,其中不乏绝学珍典……”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禀报声,“皇上驾到。”   紧接着,一道明黄色身影风驰电掣闯进来,明显是刚下朝,朝服都没来得及换,袍泽明亮,带起一角掀起,烈烈生风。   他看到跪在正中的二人,蓦然停下。   柴未樊转头,正好与他的双眼对上,幽深漆黑,仿若一瞳深洞,悠悠冒着寒气。 第46章   他的目光在柴未樊包扎的脸上停顿好一会,慢慢转过头,上前,给太皇太后等人请安,“给祖母,母后和诸位娘娘请安。”   太皇太后看见他,脸上神色稍缓,开口,“皇上怎么刚下朝就过来了?这里也没什么大事,许顺达,还不伺候你主子去换身衣服。”   寿安宫这里也备着皇上的便装。   皇上摇头,“不必了,孙儿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大致听说了整件事。   他缓缓走到柴未樊身边,问:“院正,她们身上的伤如何?”   院正急忙回:“启禀皇上,郡主和柴姑娘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仔细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皇上半垂眼,半晌没吭声,稍即,点点头,转身迈动长腿,坐在太皇太后的下首,对鹿夏说:“既然祖母让你说一遍,你开始吧。”   于是,鹿夏战战兢兢看皇上一眼,开口说:“奴婢来到上书房,站到外面走廊,跟盛盏说闲话,随后……”   说完,她眼圈含泪,最后说道:“奴婢猜盛盏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是大长公主特意为郡主寻来的绝版,奴婢一时气急,可能有些口不择言,总之,都是奴婢的错,柴姑娘有气就发奴婢身上,郡主全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砰砰砰”在地上磕头。   当即有人黑了脸,太皇太后点点头,没说什么,面上也波澜不惊,只是示意盛盏说一遍,盛盏被鹿夏颠三倒四的话气炸红了脸,这时候开口,语气不免带上情绪。   “鹿夏姑娘带着书过来时,奴婢正在外面等候姑娘的吩咐,鹿夏姑娘让奴婢帮忙一起包书皮,奴婢把书接到手里,刚翻开书皮,没用任何力,手指只是压住书面,谁想纸张就坏了,奴婢还在傻眼,根本没反应过来,鹿夏姑娘突然气势汹汹,朝奴婢发问,好似,”她恨恨撇鹿夏一眼,“好似鹿夏姑娘专门等着一样。”   她和鹿夏都没有把鹿夏之前让她帮忙,但是她推脱的事情说出来,说出来后大家免不了审问,为什么她不帮忙,就是一个包书皮的小事,既不累也不费时间,盛盏她们总不能将姑娘和郡主之间不合,害怕对方陷害自己的事情公布于众,虽然很大一部分人已经知道两人不睦,但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宫里就是这样,无论底下多么暗潮涌动,明面上大家都保持着相对的和平。   “你胡说,放肆,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敢颠倒是非,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弄坏了母亲给我的书,现不认罪就罢,还想攀咬本郡主的丫头,你究竟存的什么心,还是说,是你家姑娘吩咐你这么做的。”宝阳郡主冷笑。   柴未樊未说话,盛盏就急急道:“关姑娘什么事,奴婢说的句句事实,郡主你可以说奴婢颠倒是非,但真相究竟如何,奴婢相信太皇太后能查清,还奴婢一个清白。”   说着,她再次叩首。   “好一个忠心的丫头,只是这事情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如何抵赖,”宝阳郡主径直朝太皇太后哭诉,“外祖母,您给宝阳做主啊。”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转向柴未樊,“未樊,你有什么想说的。”   闻言,柴未樊不慌不忙说:“臣女想率先问鹿夏几个问题。”   “你问。”   她转向鹿夏,鹿夏莫名一慌,但是思及这次的设计绝对无任何遗漏之处,信心稍增,挺直胸膛,坦然道:“柴姑娘请问。”   “按照你所说,当时你接到书,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放回宫殿,反而要带到上书房,既然是珍贵文本,也必然得珍重放好才是,再来就是,当时伺候在上书房外的宫女丫头不少,而你又一向和盛盏不熟,为何这次偏偏要找她帮忙?”   闻言,鹿夏彻底放下心,这些问题提前都有想到,她不紧不慢回道:“原是因着郡主特别喜欢柳先生的文集,遂命令奴婢等书拿到手,要立即拿给她看,至于第二个问题,实是奴婢本想去找小小的,后看到小小旁边的盛盏,才顺势跟她交流。”   小小是郡主伴读的一个丫头,自然跟鹿夏走得近,而且一向唯鹿夏是从。   “哦?”柴未樊面无表情,“这么说,小小你也看到是盛盏故意弄坏郡主的书?”   听到牵扯到她,一个暗黄色宫装女子走出来,默默跪下,“回柴姑娘,奴婢当时心思都在给我家姑娘准备茶点上,并未关注这些事,不过,”她偷偷抬起眼,“等鹿夏姐姐和盛盏姐姐争执起来,奴婢瞧了一眼,盛盏姐姐手里的书确实坏了。”   柴未樊皱眉,“这么说,你没亲眼看到盛盏撕毁郡主的书,只是看到那本书已经损坏了,而且恰好在盛盏手里。”   小小一慌,她身兼将盛盏的罪名坐实的重责,因本身亲近郡主,怕被惠太妃逮住口实,才这样隐晦地点出来,但明里暗里都是站在宝阳郡主那一边,谁知,柴未樊根本不按剧本来。   “奴婢确实没亲眼看到盛盏姐姐撕毁书的过程,只是奴婢也确实看到盛盏姐姐手里攥着一片损坏的书页,所以奴婢想,盛盏姐姐应当是不小心撕坏,必定不是故意的。”   宝阳郡主立即迫不及待,“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盛盏她不小心撕坏珍贵的古文典籍,不尊圣人,此为第一罪,后不及时认罪,反而撒谎想要逃脱罪行此为第二罪,此等品行恶劣的宫女绝不可再留,就是柴四姑娘自己,自己御下的丫头犯错,应当治个管教不严的罪,更别说其后帮助她的丫头圆谎……”   柴未樊冷笑,“郡主当真迫不及待,臣女还未问完,事情还未完全弄清楚,太皇太后还未下结论便急急定臣女和盛盏的罪过,臣女当真不知郡主竟如此痛恨臣女。”   柴未樊这话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寂静,许是没想到她就这样将表面的一层幕布给揭开了,大家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太皇太后,她知道后宫早晚会发生动荡,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而且会是之前从未有交集的两个人。   她说完,不等宝阳郡主反驳,便继续说:“臣女想问,小小你既然离她们那么近,又说没看到盛盏撕书的过程,直到她们争执起来才发觉这件事,这其中难道不是矛盾重重吗?谁都知道,纸张虽柔,但触之就会发出声音,更别说撕坏书籍,这个更会发出不小的声音,既然你与她们相邻而站,怎么会听不见这个声音呢?”   小小脸色一变,“奴婢其实有稍稍听到声音……”   “无稽之谈,你若听到声音,又为何说直至听到两人争执才发觉这件事,更何况,即使你一时忽略,过后也应该立即联想到这方面才是,但你一直袖外旁观,甚至我和郡主为此起了争执你也只言不语,还是说,你根本存心想让我们起隔阂。”柴未樊越说声音越严厉,最后直接怒斥出声,让小小不觉浑身一战,跪伏在地。   嘴唇颤颤,说不出任何话来。   宝阳郡主急了,“胡搅蛮缠,当时课间,大家都在低声交谈,嘈杂的环境下,小小就是一时听不见也是情有可原的。”   “郡主此言差矣,身为宫女,谨言慎行当为第一准则,即使课间,她们也绝不敢一直小声交流,更别说,声音嘈杂到会掩盖住纸张撕碎的声音。”   “外祖母,她分明在胡搅蛮缠,这事情人证物证俱在,她为了给她的丫头脱罪才这样说。”   太皇太后没说话,盯着她们,似在思考什么,过会,她转头问太后,“你怎么看?”   太后身子虽然好了,但脸色仍常年泛着苍白,听到这话,她低低一笑,“要臣妾说,两人说话都有理有据,一时还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相,不过臣妾相信,两个都是好孩子,此事想必只是个意外,何必为这件小事伤了和气,两人不若就此言和,此事就这样过去吧。”   太皇太后又转头问皇上,“皇帝的看法呢?”   皇上:“朕看祖母如何。”   太皇太后又望向太后,“那依你的想法是就此言和,”她看了眼一脸不服气的宝阳,慢慢道,“恐怕并不能信服啊,这事情总得有个章程。”   太后笑:“损坏书籍一事,罪魁祸首必然在鹿夏和盛盏之中,她们本身的疏忽已是不对,为此还将主子牵扯进去更是罪上加罪,依臣妾之看,不如两人各打三十大板,好生□□一番,此事就算有个结果了。”   宝阳郡主率先不服,她为谋划这件事付出多少心血,岂能就这样收场,当下愤然出声,“儿臣不乐意,这件事明明就……”   太皇太后猛然拍了下桌子,怒道:“这里这么多长辈,轮得到你做主!”   太皇太后这一怒,所有人立即禁言,唯唯诺诺不敢吭,现场一片寂静,她有多久没发过火了,这次宝阳郡主当真气到她了。   过了会,惠太妃率先开口,“臣妾同意太后的意见,此事想必是鹿夏和盛盏一时糊涂,既分不清这抹烂账,便各自受罚吧。”   太皇太后表情稍稍缓和,她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外间匆匆跑进来一个宫女。   “启禀太皇太后,大长公主求见。”   太皇太后拧眉,尚未出声,大长公主已经冲了进来,火红的身影烈烈如风,风驰电掣卷进来,宝阳郡主看到母亲过来,当即眼眶一红,濡慕喊一声“母亲”,就要委屈地哭出来,大长公主却已经跪下,一眼没看她,径自谢罪。   “都是儿臣的错,没管教好璇儿,给母后惹祸了。”   “母亲……”宝阳郡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别叫我母亲,母亲在家是怎么教你的,对待姐妹要友善和睦宽容,这就是你的友善和宽容?区区一本书而已,能比得上你和柴四姑娘的姐妹情深?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大长公主马不停蹄地说:“刚才娘娘的话我也听到了,就按娘娘的建议做,另外,鹿夏办事不利,还牵扯主子,一味挑事,已没有资格再待在宝阳身边,打完板子后儿臣就将她带回府,绝不会再让她进宫。”   鹿夏脸上血色顿时消失殆尽,她惊恐万分地看向大长公主和宝阳郡主,大长公主手段一向严厉残忍,回府之后迎接她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宝阳郡主几乎傻了眼,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对她。   太皇太后闭上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那就这么办吧。”   这个结果,算得上柴未樊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她低下头,表情黯然,这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是宝阳郡主的错,可是她偏偏肆无忌惮且毫不心虚,依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吗?此时依结果看,好似两人受到同等的惩罚,但她本就是被陷害的,却要跟始作俑者一同受罚,传到外界,别人不会以为这事情是妥协的后果,只会觉得盛盏真的做错了事。   可是,她能怎么办?   就是姑母,也选择保全她而牺牲盛盏,这事情难以解明真相,顶头的主子也不想解明真相,这事情最好糊涂着发生,又糊涂着结束才好。   可是,盛盏……   她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口,皇上突然站起来,说:“依现在的结果看,两方都有错,宫女们错了,主子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大长公主立即变了脸色,太皇太后和太后也拧眉看向他,片刻,太皇太后开口,“那依皇帝你说,该怎么办。”   “自然是该按规矩办。”皇上淡淡说道。   “两人身为皇室宗亲或者世家贵族,却为一件小事争吵不休,有失体面不说,底下的丫头们争吵不休,相互攀咬,带乱后宫风气,焉知不是两人平常太过宽松,管教不严,以致宫女们行为败坏,失了规矩,着两人回去反思,禁闭一月,平常无事,不得私自出行。”   闻听此言,太皇太后点头,“如此也好,两人是该好好反思反思。”   皇上冷冷道:“姑母这就将宝阳带回去,好生管教管教。”   大长公主抬头,愕然,“带回去?”   “既然是反思,自然是要回府反思。”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柴未樊,“那柴四姑娘……”   “柴四姑娘现在既养在永和宫,当然是在永和宫禁闭。”   于是,宝阳郡主被勒令出宫反思,一月之内不得出门。 第47章   大长公主压着满心不服的宝阳郡主灰溜溜回府暂且不提,这边,惠太妃带着柴未樊回到永和宫,立即心疼地抱住她,眼里直坠着泪花儿。   “姑母,我没事。”柴未樊笑着安慰她。   “怎么能没事,你脸上都被抓破了皮。”惠太妃提到这个,神色黯然,“都是姑母无能,没能护住你。”   柴未樊一把抱住她,撒娇道:“姑母,您不要这么说,如果没有您,樊儿早就在柴府被磋磨得不成人样了,再说,今日大长公主之所以能息事宁人,后退一步,不正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唉。”惠太妃面色阴郁,心情明显还没好转,恰好这时,掬月急匆匆进来禀报,“娘娘,皇上来了。”   她话音刚落,皇上已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柴未樊忙起身,下来,朝皇上行礼,“参见皇上。”   手臂被握住,她诧异抬起头,对上皇上专注幽深的目光,他将她扶起来,沉声,“私下就不要拘礼了,你脸上的伤如何?”   柴未樊笑笑,“就是瞧着严重,没什么大事,惹表哥和姑母担心了。”   皇上盯着她被包住的半张脸,脸上神情愈发深沉,好一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说:“这是去年邻邦进献给朝廷的金疮药,对治疗伤口损伤有奇效,你每日记得涂抹,放心,表哥不会让你白白受伤。”   柴未樊接过那个青瓷小瓶,眼里一热,怔怔然,低声:“我没事的,表哥,宝阳郡主也没讨到好处。”   况且,你才是宝阳亲表哥,哪有向着外人不向着亲表妹的道理。   皇上没说话,沉沉叹一声,转而向惠太妃行礼,“娘娘。”   惠太妃靠在椅子上,朝皇上伸手,皇上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惠太妃叹气,“哀家知道你心疼你表妹,只是宝阳也是你表妹,靖平侯兄弟又一向忠心,身为一国之主,你一言一行皆有表率,不可冲动。”   皇上低头,“儿臣知道。”   转头,回到紫宸殿,看见宣平侯的奏章,却控制不住将奏章砸到了地上,小杨子立即“扑通”跪下,上头皇上兀自气得发抖,转瞬,他将情绪压下,冷声。   “捡起来。”   小杨子连滚带爬扑过去,将奏折小心翼翼拾起,放到书案上,然后悄无声息退下,期间未发出一点声音。   皇上抖搂开奏折,看到上面的请求,他冷笑一声,拿出朱笔,重重画了个叉。   然后扬声,“传郦至惑进殿。”   过了会,一个身子修长的结实人影走进来,单膝跪下,朝皇上行礼,“参见皇上。”   看见自己选的预备心腹,他神情稍缓,温声,“爱卿请起。”   郦至惑应一声,直挺挺站起身,一板一眼,极为有度。   “你在朕身边时日也不短了,正该出去历练两年,将来好为朝廷做事,正好京城城务司有个空缺,你有没有意向?”   郦至惑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当即扣头,“谢皇上抬爱,臣一定不负皇上厚爱。”   皇上微笑,“你去了好好干,过两年朕会再提你职责,日后也不用每日进宫,每月初一十五进来请个安就行。”   “皇上放心,就是为了俸禄,臣也会好好干。”郦至惑答得铿锵有力。   皇上嘴角一抽,“爱卿倒是实诚……”他十分好奇,“你为何这般看重俸禄?”   当初初见这人,他风光霁月站在那,面目俊朗,一身紫衣,当真世家公子无双,惹了无数人目光,谁知,将他唤到跟前,问他是否有信心做好御前侍卫,跟前应得好好的,私底下却问许顺达,御前侍卫一月有多少俸禄,实在跌破他的印象。   这时候,再次提到这个问题,他不免好奇。   郦至惑神色踌躇,甚至带上些别扭,别别扭扭道:“皇上坐拥江山富贵,当然不需为生计奔劳,但是微臣家世微末,又进项甚少,自然需要微臣奋斗奔波。”   说到后面,他面带担忧和忧愁,“况且微臣家有幼妹幼弟,幼妹将来出阁,幼弟将来进学娶亲,都需要不少的花费,微臣此时不努力攒钱,将来怎么养得起他们。”   皇上恍然,继而有些好笑和温暖,他身为皇室子孙,生来便不愁吃穿和金银,无论是否登基,金银上一向不曾短缺,自然领会不到郦至惑的心酸,但听他一言一语皆顾及家庭和亲人,可见是个孝子慈兄,心下好感大增,就是这脾气和说话,太耿直了些。   不过,慢慢□□便是。   郦至惑领了旨意转身离开,皇上低头看向奏折上关于请立世子和城务司空缺的暗指,刚刚缓和的神情立即冷下来。   宣平侯是靖平侯的嫡亲兄长,两人一向心平相和,自他登基后,明里暗里为自家扒拉去不少实处,看在他们没犯大错,没有鱼肉百姓的份上,他一直睁只眼闭只眼,谁想,这样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以致大长公主肆无忌惮,轻飘飘轻拿轻放,不尊娘娘,伤了他心尖尖上的宝贝,这笔账,他早晚要讨回来。   ————————   皇上亲自下令,她被关禁闭,一月之内不得出门,柴未樊这几日便安静待在永和宫,一边养伤,一边看书。   几日下来,她脸上的伤痕越来越淡,眼看着不会留下痕迹,惠太妃总算放下心,柴未樊却盯着跟前破损的书本发愁。   当时情势紧急,她随手拿本书挡在身前,导致宝阳郡主本来硬生生抓下来的指甲改变方向,只堪堪蹭到她的脸,抓破一层皮,但这本书却一下子损坏好几张,章不连句,最重要,这是皇上给她的那批书其中一本。   还夹杂皇上当年念完一时感叹,起兴做的文章,那么多书,仅此一本。   她不觉懊恼,当时要是抓到其他书,就好了。   盛盏小心走进来,给她披上大衣,“姑娘,小心着了凉。”   柴未樊抬头,仔细观察,“你身体没事吧?”   盛盏到底被打了三十大板,但是看在惠太妃和皇上的面子上,这三十大板根本没落到实处,只是面上看着惨,但就是这,也够盛盏吃一壶了。   盛盏摇摇头,“奴婢没事。”   养了几日,她身子已没有大碍。   柴未樊叹气,“是姑娘连累了你。”   盛盏急道:“姑娘说的什么话,要怨只能怨宝阳郡主心思狠毒,也怨奴婢不小心,邓姑姑反复交代要奴婢行事小心,奴婢却大意了。”   柴未樊摇头,却没说话,心里却在感叹,她们之前生活在保春殿,地方偏僻,事情也少,加上她们不出去招惹是非,其他人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也不愿为难她们,但是现在皇上登基,她们连带姑母一下子涌入所有人眼中,日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他们必须改变之前的心态。   好在盛盏的事为永和宫所有人都上了一课,紧了紧他们的皮,这几日他们明显更加小心谨慎,之前渐渐膨胀起来的行为也再次规规矩矩,只是苦了盛盏,但受次皮肉之苦也比日后丢了性命好。   她拉住盛盏,慢慢道:“日后,我们都要更小心才是。”   盛盏点头。   卷碧突然掀帘子进来,欲言又止,“姑娘……”   她没说完,身后已经慢慢跺进来两个人,再后面跟着一脸复杂的邓姑姑,柴未樊吃惊,站起身,下意识行礼,“参见皇上。”   皇上伸手,“起来吧。”   又对其他人说:“留个人伺候,其他人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卷碧留下来,其他人退了出去。   柴未樊尚在震惊之中,皇上怎么会过来,而且还这样堂而皇之进来她的闺房,虽然两人是表兄妹关系,但就是表兄妹才更应该保持距离啊。   皇上倒像无所察觉似的,视线慢慢在室内绕一圈,漫不经心观察她的闺阁,看见书架上放着小女儿情调的两个布娃娃,眼里不觉蕴上笑意。   他走到她跟前,坐下,招呼她,“坐。”   柴未樊小心看他,小心坐下,再小心说道:“表哥怎么来了?”   而且还挑的这个时候,这几日温太嫔身子不大好,姑母去良华殿看温太嫔了,正好不在宫中。   皇上看着她,说:“朕来看看你脸上的伤,虽然娘娘递来消息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不亲眼看看,心里总是放不下心。”   闻言,柴未樊心里一暖,笑道:“谢表哥关心,我脸上的伤已经大好。”   说着,她解开缠在脸上的纱布,侧过脸,让皇上看,为怕皇上看不清,她还朝皇上那边凑了凑。   那道疤痕几乎已经看不见,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透着粉色,贴在白皙红润的脸庞上,瞧着竟有些可爱,皇上盯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和肌肤,眼睛不由直了,迟迟不语。   灼热的呼吸喷到脸上,柴未樊的脸迅速不及掩耳之势漫上红晕,她倏忽立正,拉开距离,匆匆将纱布重新系好,低着头不做声。   皇上眼神飘开,咳嗽一声,低头看见案上的书,没话找话,“这个字迹看着很熟悉。”   柴未樊小小声,“那就是表哥的字迹。”   皇上惊讶,拿起书,翻了两下,笑:“果然,朕说怎么如此熟悉。”   柴未樊捋捋头发,调整好心情,看皇上盯着破损的那两页出神,她神色羞愧,道歉:“对不起,表哥,当时郡主突然挥手过来,我一时着急……”   皇上伸手止住她的话,转向她,正色,“当时那种情况,你自然要用一切手段来保护自己,别说是本书,如果朕当时在场,你就应该拉着朕挡在前面,当然,”他声音温软,“朕绝对会率先挡在你跟前。”   事实上,过后看到她脸上包扎一层又一层,他真恨不得当时在场,挡到她跟前。   听着皇上的温言巧语,柴未樊神色恍然,一时回不过来神,倏忽,她别过脸,“表哥,书被我弄坏了,上面文章的重要字眼也找不到了,你看看,你还记得吗?”   皇上收回视线,认真看书,“朕想想。”   好一会,柴未樊才愣愣转过头,盯着皇上认真的侧脸出神。   其实,她根本是故意的,故意惹怒宝阳郡主,故意让郡主扯坏这本书,惹怒宝阳郡主,事情才可能从盛盏破坏先贤之书的事情上转移,后面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罢手何曾不是看在宝阳郡主差点毁了她脸,怕惹怒姑母和皇上,所以才选择后退一步,此事罢休。   只是,她没想到宝阳郡主一时激怒竟然会朝她的脸打来,她只以为宝阳郡主最多会推搡她,她好顺势摔倒。后面宝阳郡主控制不住挥手,她下意识抽出书抵挡,当时看到皇上的书,几乎毫不犹豫就选了这本书,所为无非是如果宝阳郡主后面一直盯着盛盏破坏书籍这事不放,她就拿她也肆意毁坏书籍的事情回顶,而一本普通的书和皇上早年学过的书,还亲自做过文章的书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后面事情发展虽然出乎意料,但她的确存了利用皇上的心。   她低下头,黯然失落,十分自责,“表哥,对不起。”   皇上顿住,转头看他,“怎么了?”   柴未樊黯然不语,半晌,抬起脸,抿唇,“表哥你对我真好。”   皇上默然,笑,“傻瓜,你是我表妹。”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第48章   短短几日,宝阳郡主被赶出宫的消息便如初春的细风,转瞬间便席卷整个京城,身份低一等次的纯粹路人看笑话,身份等同的兀自待在屋子里闷笑,心里同时道:   该!让你平日里瞧不起人,依仗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的威势骄纵刁蛮,如今阴沟里翻船了吧。   不过具体的原因外界不得所知,大家只能猜测宝阳郡主惹新晋的皇上生气了,毕竟这个皇上不比与大长公主关系亲近的先皇,对待宝阳郡主可不会厚待。   与柴未樊的争执之所以不传到外界,两方都有心阻止,大长公主是怕宝阳郡主划伤柴姑娘的脸的消息传出去,坏了宝阳的名声,惠太妃和皇上是怕柴未樊成为众矢之的,被众人所围攻。   总之,这几日宝阳郡主的心情简直坏到了极点,在丫头穗夏进来禀报隔壁宣平侯府的大姑娘来看她时,她立即炸了,“滚,都滚出去,本郡主不见人,都滚!”   穗夏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反驳,恭身疾步走了出去。   她是鹿夏被发卖后提拔到郡主身边伺候的,郡主心情不好看见她更来气,动辄非打即骂,这时候看见郡主心情又不好了,她不敢再停留,出去告诉大姑娘说郡主身子有漾,不见客。   大姑娘面上笑笑表示没事,转过身却立即冷了脸,这几日父亲和哥哥虽没在她跟前说什么,但她隐约听到父亲请立世子的事情没被批下来,父亲想让哥哥去城务司当职的事也被推了,这些事情若说没有宝阳郡主的原因在里面,打死她都不信。   真是一个搅事精,她恨恨地想。   不止大姑娘,宣平侯此时对宝阳郡主观感也不好,只是看在大长公主和弟弟的面子上,他不曾将这种不满表露出来,只是将弟弟叫到主院,将皇上批了的折子拿给他看。   靖平侯满心郁闷,闷闷道:“对不住,兄长,都是公主将璇姐儿给宠坏了。”   宣平侯叹口气,“公主和郡主身份尊贵,便是宠些又如何,只是这教养方面也不该落下,给家里惹来是非事小,让太皇太后失望事大啊。”   靖平侯心一惊,仔细想想,立即正色道:“这事情是弟弟考虑不周,我这就回府跟公主商量,让公主进宫一趟,兄长无需担心,公主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又一向聪敏贴心,到时候替璇姐儿赔个罪,太皇太后怎会忍心生亲女儿和亲外孙女的气。”   宣平侯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   柴未樊在永和宫一待就是十几天,她沉下心学习,练字,时间倒过得很快,长公主和二公主都来看过她,带来夫子上课的笔记,让她静心紧闭。   这天,迎来了冬季第一场雪,凌晨起来,推开窗子,外面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泛着银光,刺得人眼疼,她闭上眼适应了一会才重新睁开,窗棂上落满落雪,外面还簌簌下着,她嘴角带笑,伸出手,接住雪花,只感觉一点冰凉,随后那点雪花便融化在掌心。   听晴为她披上白狐皮大髦,絮叨,“姑娘,外面下了大雪,天儿钻骨的冷,您可得注意保暖,若是不小心着了凉,娘娘肯定要奴婢们去外面跪上一整天。”   柴未樊无奈,“知道了,你别念叨了。”   转头,邓姑姑端着碗红枣姜汤快步走进来,忙着招呼她,“姑娘,趁热快喝,以驱走身上的寒气。”   柴未樊走过去,乖巧地拿起勺子,小口地喝,还不忘嘱咐他们,“姑姑,你们也记得一人来一碗,莫要着了凉。”   “奴婢们都有份,姑娘您放心吧。”   柴未樊点头,放下心。   刚喝完红枣姜汤,卷碧抱着一个白色小团子走了进来,小团子缩着胖嘟嘟的小短腿,尾巴尖甩来甩去,再加上胖成一团球的小身子,怎么看怎么憨态可掬。   看见貔貅,她眼睛一亮,立即招手,“快抱过来。”   从卷碧手中接过貔貅,她怜爱地抚摸不止,小貔貅到了她怀里,大概也知道到了主子怀里,翻身打滚,十分活泼,惹得听晴和卷碧不住发笑。   柴未樊的心情也平白好上几分。   貔貅是一只狗,准确地说,是一只浑身白毛,只尾巴尖坠着一抹灰的小不点,她被关禁闭后没几天,皇上突然着小太监送来一只狗,上面附着一张纸。   貔貅,陪你解闷。   柴未樊秒明白,貔貅是这个小家伙的名字,传说中的貔貅是一种长相凶猛的瑞兽,但是看到跟前打滚犯蠢的小不点,她默默地收回想法,只能说皇上的期望是好的,但是小不点估计够呛,恐怕达不到他的期望了。   貔貅刚送来时,她还有些担心,怕宫里养宠物会给姑母带来麻烦,特意去请教姑母,姑母笑着说:“没事,这是你表哥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吧,后宫不能养宠物,主要是怕冲撞到后宫主子,尤其是有身孕的主子,但现在后宫空虚,主子拢共就那么几个,你平常看好它,不要让它乱跑就行。”   本来柴未樊就不闷,貔貅来了,她就更不闷了。   这场雪直到中午才堪堪停下来,柴未樊用过午膳,带着貔貅去院子里踩步子,早有人将院子中的雪清扫到一边,小貔貅一出去就撒着欢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嗓子眼哼唧哼唧,似乎催促她快点。   柴未樊笑笑,慢悠悠朝小貔貅走去,院子里的海棠树枝挂满苞雪,远远望着,如同一幅画似的。   院子门口立着几个人,静立不动,恍如一座座雕像,又恍如不想打扰这美好的一幕。   还是卷碧率先发现他们,当即小小惊呼一声,“扑通”跪下,“参加皇上。”   柴未樊闻声回头,看见皇上,她双眼立即盈满笑意,笑眯眯原地行礼,“参见皇上。”   皇上伸手让她们都平身,自己转而带着几个人走过来,柴未樊好奇地看向他身后,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两个背着木板,提着箱子的小太监,以及常不离皇上左右的许顺达。   皇上走到她跟前,给她介绍,“这是常画师,今日下了场大雪,长姐突然想画幅雪景图,温太嫔娘娘也给二妹画了一幅,朕想到你,关在宫中,不能出去,所以特意带着画师过来。”   柴未樊眨眨眼,有片刻没反应过来,随后,她看向常画师,眼含好奇,这就是宫廷养着的画师,听说他专为皇室中人作画,平常画作,绝不允许传到宫外。   她嘴角弯弯,“谢谢皇上惦记臣女。”   许顺达上前,笑眯眯,“姑娘看看站在哪里,奴才瞧着那棵海棠树就不错。”   柴未樊回头,看看雪落满枝,身披白衣的海棠树,点头,“好,就在海棠树下吧。”   说着,她想就这样走到海棠树下,听晴连忙上前,悄声说:“姑娘,前几日做那身嫩粉色衣还没穿过呢。”   听到听晴的话,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身上这身衣服,就是平常的穿着,除了外面的狐皮大髦,里面的衣服半新不旧,以此作画着实有失礼义,她转头,不好意思笑笑,“皇上,我先进去换身衣服。”   皇上带着笑意点头。   常画师看着转身回房的柴未樊的背影,心下感叹,这就是让皇上特意跑一趟,还专门提了要求的柴四姑娘啊。   约莫半盏茶功夫,柴未樊出来了,身上一新,嫩粉色衣裳仿佛初春的桃花,映着人面泛红透粉,脸上也上了个淡淡的妆容,桃花骨朵玉耳环坠在脸侧,真分不清究竟是人面红还是耳坠粉。   皇上眯着眼,眼神幽深,久久不语。   她站到海棠树下,朝常画师示意,可以开始了。   常画师已经吩咐小太监支好画架,提笔欲落,一阵风拂过,枝头洒落几许雪沫,纷纷扬扬,迷了柴未樊的眼,也迷了身后皇上的眼,一只小白点来回绕着柴未樊转圈,踩着小步伐,在地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坑。   一副画持续时间较为长久,柴未樊站了会身子便觉僵硬和酸冷,好在画师记住主子的站姿和细节已是基础技能,又等了会便让她自由活动,盛盏忙给他们上来热茶点,让他们边赏雪边等画师画好。   不知过了多久,常画师总算收笔,画个差不多,柴未樊立即迫不及待上前,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作画。   她走上前,看见画景,瞬时怔住。   画景上既是她,好像又不是她,柴未樊一眼看过去,竟感觉从画上看出了一个故事:少女明眸皓齿,身姿轻盈,粉嫩如花,站在雪枝下面,微偏脸,看着围绕她转圈的小白狗,眉目温柔,而她斜后方,站着一位少年,眉眼紧紧锁着她,神情专注,又好似泛着温情,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无法描述的感觉扑面而来。   只有小貔貅踩在雪地上一点又一点,桃心形状的梅花印仿佛无声诉说着什么。   皇上探手,从她手中接过画,微笑,“画得很好,回去后修撰完毕,给朕送来一副。”   常画师恭身,“是。”   柴未樊仍有些愣愣。   ————————   从永和宫出来后,皇上心情大好,许顺达心情也大好,只是回到紫宸殿,看见立在门口一个微有些佝偻的人影,他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   寿安宫。   太皇太后拧着眉喝下一碗药,皇上走进来,看见,有些担忧,“祖母,您身体病了?”   太皇太后放下药碗,摇头,笑,“老了,遇到乍冷乍热的天儿,便容易腿疼,所以每年都要喝上几天药预防。”   皇上坐在她身边,皱眉,“宣院正来,给太皇太后看看。”   太皇太后忙拦住他,“老毛病了,不必大费周章,院正早前开了药,这几年好多了。”   说完,她挥挥手,“都下去,哀家跟皇帝说说话。”   所有人立即退了出去,只有一个方嬷嬷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   太皇太后拉住皇上的手,叹气,“哀家老了,也不知能看你几年。”   皇上:“祖母,您别这样说,您必定会千秋万代。”   “哈哈,千秋万代,你父皇身为皇帝,尚不能够千秋万代,我一个老婆子,又怎能奢求千秋万代。”   皇上抿唇不语。   “皇帝啊,哀家贵为太皇太后,这一生经历太多,临到老了,却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放不开手,”她嘴角笑意淡淡,“哀家怕你太年轻,扛不住这偌大一个江山,哀家怕蕴书和蕴采将来婚姻不顺,却无人可以哭诉,哀家也怕念璇走弯路,将来无路可退。”   皇上垂下目光,面部沉默。   太皇太后等了会,无奈叹口气,转而说:“前儿个,崇玥来看哀家,为璇姐儿的糊涂事道歉。”   郦崇玥,大长公主的闺名。   这次,皇上开口了,“祖母,孙儿已经降下惩罚。”   “但你心里没有过去是不是?”   皇上顿住,眼神悠远,不语。   “崇玥说,宣平侯的立世子奏折,你没有允。皇帝,你身为皇帝,万事莫要意气用事。”   “祖母,”皇上突然开口,“您知道,姑母为什么把表妹送进宫,对不对?”   太皇太后没说话,他抽回手,站起身,望着门外悠远的亮光,淡笑,“孙儿这一辈子没什么能自己做主的,当年生母早早离世,被送到惠太妃身边,孙儿做不了主,后来二皇兄登基,父皇将孙儿送到庆林园,孙儿也做不了主,后来,祖母您想到孙儿,将孙儿从庆林园召回来,继承这偌大江山,孙儿照样,做不了主。”   太皇太后蓦然抬眼,嘴唇颤抖。   “孙儿身为皇室子孙,自小便知道自身的责任,也从不敢妄想自己不该得的,”他转过头,“可是,孙儿同样不是皮影戏里的纸人,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祖母,璇姐儿对朕来说,只是一个表妹,朕在前朝受诸多牵制,不想回到后宫还被迫时刻提醒着,朕这个江山有多么不稳。”   “祖母,”他轻轻吁口气,“继续呆在后宫,只会让朕对璇表妹印象更不好。”   太皇太后闭上眼,很长时间,紧紧攥着拳头,倏忽,她松开手。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   皇上重新回到太皇太后身边,给她盖好腿上的毛毯,漫不经心,“孙儿自然不会意气用事,宣平侯这个立世子文书,朕总会同意的。” 第49章   柴未樊终于从永和宫出来,回去上书房上课时,却发现宝阳郡主的桌子已经被人挪走,她心下吃惊,面上却不显,回去后让小汤子去打听,小汤子出去跑了两圈,回来禀报。   “听说是宝阳郡主这些日子病了,怕把病气传到宫中,所以暂时不进宫了。”   柴未樊点头,沉思,难不成是气病了?   她重新回到上书房,没了宝阳郡主,上书房比之从前和睦很多,就连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也比之前好了。   这次宝阳郡主和柴未樊闹矛盾,长公主身为年纪最长的,不能及时发现并阻止也受到了牵累,不过长公主并不将这点惩罚放在眼里,因为这次大闹,导致宝阳郡主暂时没办法进宫读书,最开心的人莫过于长公主,她跟宝阳的矛盾是根植在血统,衍生于日常的存在,柴未樊帮着把宝阳弄出去,就是她的大恩人。   除了吃惊于她现在的影响力,她现在倒真心觉得柴未樊不错,两人的关系竟渐渐好起来。   出禁闭后第二件事是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说实话,过去之前她心里还有些忐忑,怕太皇太后因宝阳郡主的事迁怒她,尤其在宝阳郡主生病不再进宫进学的事情之后,她不怕被迁怒,只是不想让姑母难做。   她一路心情忐忑地进入寿安宫,太皇太后见到她,仍旧慈眉善目,像别家世家老太太似的亲切地询问她的伤痕情况,问她这段时间是否吃好睡好,言语谆谆,和蔼可亲,好似,跟宝阳郡主的争执不曾发生过一样。   看看气定神闲,毫无担忧之色的姑母,她表面带笑,内里却暗暗腹诽自己,想太多,是种病,得治!   总的来说,仿佛回到了以前在保春殿的日子,她上午去上书房学习知识和礼仪,从上书房回来后陪姑母说说话,练练大字,偶尔皇上表哥过来,一块用个膳,出去散散步,当真十分悠闲。   然后有一天,宫外柴府递了消息进来,说让她回府一趟,因为她大姐——柴未娴要跟人定亲了。   柴未樊收到这个消息,有片刻没反应过来,而后想想,大姐今年十五,翻过年就十六,是该定下了,只是之前祖母和大伯母眼光高,看不上来柴府提亲的人家,偏偏柴府门槛在那里,看上的人家又看不上柴府,所以才一直拖着。   看来现在是碰到合适的人家了。   大姐定亲这样的大事,她当然得回去,还得备上一份厚礼,等过些日子大姐正式成亲,她还得加份添妆,翻着自己的妆奁盒子,柴未樊长长叹了口气。   回去照样带了盛盏和卷碧,几人坐在马车中,情绪都有些高昂,主要是盛盏和卷碧,十分好奇大姐的未来姑爷究竟是哪路高人。   “听说是何府的二公子。”   “何府?就是那个一门二状元的何府?”   “可不正是。”   卷碧惊叹,“大姑娘这门婚事不错呀。”   岂止是不错,可以说柴府明显是高攀了,何府是书香世家,遍出读书人,曾经还有叔侄二人先后同为状元的美事,最重要的是,何府主事现在在朝任二品大员,其兄弟是皇家书院的院长,学子遍天下,朝廷上一半官员见到他都要称呼一句老师,可以想象何府的影响力。   柴未樊也很惊讶,大姐竟然会跟这样一个门楣结亲,听说那位何府二公子还是书院院长的嫡次子,当真门第高上,家世清贵。   “何府为什么会选中大姑娘?”盛盏面带不解,不止她不解,柴未樊也不解,她家大姐样貌才情是都不错,但家世首先就落了一个层次,而京城样貌才情皆上品的世家女比比皆是,她家大姐在里面还真不突出。   卷碧抿抿发线,淡笑,“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宫里的娘娘啊。”   听到这话,柴未樊和盛盏顿时愣住,这件事情她们之前不是没想过,只是姑母淡然无争的性子和与柴府并不亲密的情况各大世家都明晓,所以下意识忽略了这点,现在卷碧大刺刺地点出来,再仔细一想,说不定真有点关系,不然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   不过不管是什么理由,现在真实情况就是大姐跟何府定了亲,祖母和大伯母不定多高兴呢,她这次回去只管恭喜就是。   想到这,她虎下脸,“回府之后,你们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说错话。”   她和大姐关系本就尴尬,这次回去也只是走个面子工程,各自相安无事最好。   盛盏和卷碧立即应下,“姑娘您放心,奴婢们晓得。”   她于是不再多话,掀开帘子,望向窗外,眼看着马车驶过宽阔的大街,朝柴府那个街口走去,这里居住不少跟柴府家世相当的人家,走过两户石狮子大门,再前方应该是柴府别院,经过别院就是侧门了。   她正想着,突然见别院门口立着几个人,正在推搡争吵。   下意识喊一句,“先停下。”   赶车的小太监立即“吁”一声,停住马车,回头问她,“怎么了,姑娘?”   柴未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边,随口说:“先等会。”   那边立着四男一女,三个高大威猛,身穿柴府仆人衣服的男子围在一男一女跟前,而正中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娃和抿着唇一脸苍白的少年却很像她记忆中的两个人。   这会,那边争吵还在继续。   “喂,你读书读傻了吧,我们什么时候抢你钱了?”   “就是,你不会想讹我们的钱吧?”   “看不出来你这小子,面皮白净,斯文有礼,内里却是个黑的。”   少年被气得嘴唇发抖,但还是努力镇定道:“小妹一时贪玩将钱袋掉落,感谢几位大哥帮忙捡起来,若几位大哥不嫌弃,小弟愿买几份茶点犒劳一二,但那是小弟日夜抄书赚来的书本钱,还望几位大哥还给小弟。”   “嗬,我说你是耳朵聋了吗?都说了,我们没有拿你的钱。”   女娃娃哭得哭天抹泪,闻言,间隙抹了把鼻涕泪水,指着他说:“你,你胡说,呜呜,我不小心将钱袋掉地上,你,你冲过来捡走了,呜呜呜,你将钱袋还给我。”   那男子和同伴对视一眼,竟从怀里掏出一个灰色钱袋,在他们眼前晃了一圈,“你是指这个?”   少年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过来,“就是这个,谢谢大哥了。”   “呸!”男子一把收回钱包,“圣人言,天上掉的,地上捡的,捡到就是小爷我的,有本事你也去捡一个啊。”   “你!”少年气得脸蛋发涨,双拳紧握。   女娃娃继续“哇哇”大哭,“坏人,坏人,等我哥哥考上举人,就去,就去告你们,呜呜呜。”   那男子“啧啧”两声,下巴朝天,轻蔑道:“你哥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当老爷的命吗?我们大姑娘的夫婿才是准信儿的登金科的老爷,你哥哥,哈哈哈。”   几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盛盏握拳,“这几个人太过分了,那是大太太的亲戚宋公子吧,他们不怕大太太责骂吗?”   大伯母若有一分上心,少年便不会任这几人欺负了,柴未樊掀开帘子,准备下去,卷碧一把拽住她,“姑娘,你去哪?”   “当然是去帮帮那个少年。”   “那是大太太的亲戚,您这样过去帮忙,人家万一不领情怎么办?再说了,过后大太太听说这件事,肯定要埋怨您多管闲事。”   柴未樊顿住动作,“难道就这样视而不见?”   说实话,她对那个少年还是挺有好感的,可能来源于一开始听到的清冽声音,也可能是来自第一次见面时少年腼腆羞涩却斯文有礼的模样。   想了想,卷碧说:“不然我们将此事告诉张妈妈。”张妈妈是大太太身边的张婆子,当初还迎过她。   柴未樊摇头,“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说罢,她掀开帘子,一举走了出去。   卷碧劝阻不成,看她这样,不免着急,急急唤道:“姑娘,姑娘。”   然而,柴未樊已经大踏步朝那边走去。   “你们好大的本事,我竟不知道那个圣人曾说出捡到就是你的谏言。”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三个男子身子一僵,立即转身,却见一个样貌俊俏的女公子立在他们身后,身上的穿着非富即贵,一看就是哪家的贵女。   他们三人常年在外院当值,加上柴未樊常年住在宫里,还真不认识她,不过看她身上的穿着,也不敢惹她,当下梗着脖子道:“你是谁?我们柴府在教训穷亲戚,关你什么事?”   这时候,盛盏和卷碧下了马车,追了过来,边跑边喊:“姑娘,姑娘。”   闻听此言,她们立即瞪大眼睛,怒斥:“放肆,在四姑娘跟前也敢无礼。”   今儿个恰好有位四姑娘要回府,联想到此时的时辰和她身上的穿着,三个男子立即神色大惊,“扑通”一下跪下,不住磕头,“参见四姑娘,参见四姑娘,奴才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四姑娘海涵。”   柴未樊别过脸,“你们一会自去管事那里领罚,现在将钱袋还给这位公子,日后若是再犯,也不必在府里伺候了。”   “是,是,奴才们这就去领罚。”   说完,领头的男子将钱袋扔给少年,然后起身,麻溜跑了,可能生怕柴未樊过后再惩罚他们。   宋言珂愣愣地接住钱袋,女娃娃也停住嚎哭,呆呆地看着她。   柴未樊无奈,“那个,府里下人怠慢了公子,我过会肯定会告知大伯母,还望公子不要太介意。”   看到他身上的灰尘和女娃娃狼狈的面容,这接下来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也罢,本就是柴府的错,干嘛要她代为周转,过后让大伯母,让她烦心好了。   想至此,她转身,“若无事,公子便带令妹回去梳洗一下吧。”   她提脚,朝马车走去,渐行渐远,眼看就要回到马车上,身后少年声音突兀响起,“这位姑娘,我还欠着你一本书,你还记得吗?”   柴未樊停住。   额,好像是的,她之前匆匆回宫,将借给他书的事忘了。 第50章   她慢慢转身,面上带笑,“公子看完了?”   宋言珂点头,不觉赫颜,“早先姑娘走得急,我听说姑娘离开的消息已是几日之后,那时候就是想归还也找不到姑娘的人影。”   柴未樊眨眼,慢慢点头,“好,那公子去拿吧,我在这里等着。”   “好,姑娘请稍等。”宋言珂说完,拉着小妹清儿急匆匆转身走进别院。   “盛盏。”柴未樊转身,叫道。   “姑娘?”   “你在这里等着,等宋公子将书拿来,你再从偏门入柴府找我们。”   “好的。”   吩咐完,柴未樊带着卷碧走向马车,踩着脚踏上去马车,径自吩咐,“走吧。”   马车“咕噜噜”驶入柴府侧门,直到二门门口停下,柴未樊在张婆子等人的迎接下下了马车,听她说这时候众人都聚在宁顺堂,便直接朝宁顺堂走去。   宁顺堂果然十分热闹,不止几位太太和小姐们,就是休沐的大伯和四叔也在场,她进去后朝众人一一施礼,老太太慈眉善目,“好孩子,快起来。”   柴未樊朝给自己准备的位子走去,中途路过大姐,不得不停下,朝她恭喜,“恭喜大姐了。”   柴未娴似笑非笑,“谢过四妹。”   她神色淡淡,说完便走,绝不多跟她废话,也不跟她闲扯,让还想怼她两句的柴未娴顿时脸色僵硬起来。   “哈哈,说来,咱们娴姐儿这门婚事当真令人羡慕,何府乃是书香世家,听闻何府二公子又年少有为,文名在外,将来娴姐儿嫁过去,必能与何府二公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四太太突然开口,笑容满面,声音饱含热情,字字贴心。   老太太被这话逗得喜笑颜开,“要真这样才好呢,我就怕娴姐儿脾气太拧,将来惹婆家不喜。”   “四婶母,祖母!”即使柴未娴再多心思,此时也被二人说得满面娇羞,恨恨叫一声。   大老爷捋捋胡须,严肃道:“娴姐儿,你祖母说的也有道理,你过去后切记遵守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不可再像在家里一样任性妄为。”   柴未娴敛眉垂目,乖巧应是。   柴未媛撇嘴,谁知道那个何家少爷究竟哪只眼睛不好使,居然瞧中了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可别说,她嫁过去不一定是什么日子呢。   大太太慢慢斟茶,看眼柴未樊,突然说:“樊姐儿翻过年就十三了吧,也该留意人家了。”   柴未樊僵住。   闻言,老太太点点头,应道:“这倒是,娴姐儿过后,马上就轮到樊姐儿了。”   柴未樊看了眼低头默不作声的柴未珮,没吭声。   老太太继续说:“大儿媳,四儿媳,你们平时出去交际,记得给樊姐儿留意着,二房也没个长辈,樊姐儿只能靠你们两个亲伯娘婶娘了。”   大太太笑眯眯,“看母亲说的,儿媳是樊姐儿大伯母,把樊姐儿跟娴姐儿一样看待的,自然会倍加留意。”   四太太翻个白眼,说冷话,“大嫂说话好听,可是别忘了,樊姐儿现在养在娘娘身下,将来的婚事娘娘是定然要把关的。”   这话一出,满场寂静,柴未樊仍旧巍然不动,大太太面色忽青忽黑,盯着四太太的目光恨不得要把她吞下去,四太太抬起下巴,嘴角挂着冷笑,毫不退缩。   柴未娴缓缓开口,“四婶说的在理,只是母亲对四妹妹拳拳爱女之心,所以才事事惦记着四妹妹。”   四太太冷笑一声,不作答。   柴未娴看向柴未樊,笑:“其实,按照四妹妹的标准,幼年失怙,找门相沁和的亲事的确较难,不过你放心,姐姐定然也会为你留意,何府不少旁支子弟也都很出息。”   “娴姐儿!”老太太严肃喝一声。   柴未娴闭上嘴,只是嘴角得意的笑容怎么也掩藏不住。   “你个姑娘家家,说什么留意的话,不怕被人听到笑掉大牙,若是传到何府,你不怕那边对你有什么看法?”   闻听此话,她才被吓住,收住得意和嘲讽,略偏身,不再看这边。   柴未樊垂下眼,淡淡笑道:“有劳大伯母和大姐挂心了,只是,樊儿年龄尚幼,这事情尚且不急,倒是二姐,是真该考虑起来了。”   二姑娘柴未珮跟大姑娘柴未娴只隔了半年,因着这么多年柴未娴一直挑挑拣拣,连带着柴未珮的婚事也耽搁了下来,不同于老太太和大太太为柴未娴左顾右盼,挑东捡西,柴未珮只有她母亲为她操劳,偏三太太又不结识什么殷实世家太太,所以对柴未珮的婚事正是一筹莫展,今日大太太和老太太跳过柴未珮直接跳到柴未樊身上,她们是有苦难言。   此时听柴未樊提起她们,三太太急忙朝她露出感激的微笑。   然而老太太听到这话,却只淡淡瞥她们一眼,说:“二丫头的婚事慢慢相看就是,你身为母亲,这不是你的责任吗?”   四丫头好歹她的嫡亲孙女,无论有多么不待见这个孙女,她总会为她考虑一二,至于三房的,哼,她好生将那个贱人之子养大已经足够,难道还奢望她费心思为她的孙女找门好婚事吗。   三太太一脸愁苦,刚要开口,二姑娘柴未珮急忙拉住她,摇摇头,不让她说话。   祖母不待见她们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事情没半分辗转的余地,再开口除了惹祖母厌烦,实没其他作用,何必呢,她不忍心母亲一味为她受委屈。   在宁顺堂坐了会,前面何府二少爷下聘的消息传来,大老爷和四老爷急匆匆走了,剩下女眷都有些蠢蠢欲动,老太太宠溺地看眼羞涩不安的柴未娴,开恩让她们都去前门看看未来的大姑爷是什么模样。   偷看未过门的姑爷已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但凡宠爱姑娘的人家都会让女儿提前看上一眼,好心里有个数。   老太太这么说是为防大姑娘害羞,遂让所有姑娘都陪着去,柴未樊可有可无地起身,跟在后面,慢慢朝前门走去。   她们站在屏风后面,悄悄观看那位何二公子,只见那位二公子生的丹凤眼,薄嘴唇,好一副面相,一身蓝衣,翩翩若皎洁明月,风流倜傥。   那位何二公子,实在顺眼至极,单看大姐儿脸上快要喷薄而出的红晕就可以知道,就是五姑娘,看到何二公子,也收住心里的腹诽,低低说一句,“我滴个乖乖,大姐儿这夫婿好样貌。”   柴未樊暗暗咬指甲,这厮不就是话本中常见的薄情男的长相吗?   ————————   从柴府出来,柴未樊觉得天也蓝,水也清,呼吸也顺畅了。   不过,显然盛盏和卷碧憋了老久,一上车,她们就气哼哼地握住她的手,劝慰。   “姑娘,您放心,您将来的姑爷定然会比那个什么何少爷好上一万倍。”   “对,娘娘定然会为姑娘寻上一门得力婚姻。”   “就是皇上也会为姑娘做主,姑娘您才不需要仰仗她们。”   ………………   柴未樊眨眨眼,无奈道:“你们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是大姑娘家,说到姑爷什么,也不害臊。”   怒气消去一些,盛盏和卷碧想到刚刚说的,脸庞立即爆红,但嘴上兀自反驳,“这不是担忧姑娘,他们实在太过分了。”   柴未樊摇摇头,笑:“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婚姻掌握在姑母手中,府里根本奈何不了,为什么还如此气愤呢。”   她根本没将她们说的话当回事,所以刚刚才不吭声,谁都知道,她九岁时就进宫养在姑母身边,将来她的婚事姑母肯定要插一脚,即使他们想私自给她做主定下婚事,别家也不敢贸然同意,肯定要问过她姑母的意见,更何况,现在姑母炙手可热,柴府巴结姑母还来不及,怎么会做下惹姑母生气的事。   说罢,她看见旁边放着本书,拿起,问:“这就是那本书?”   “嗯。”盛盏回答。   她慢慢翻阅,书本被保护得很好,没一丝褶皱,看来那位宋公子很爱书,所以才能将书本保存得这么完好,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根本就没翻阅过此书,但被摩擦泛黄的书页和里面夹杂的书签说明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她微笑,没想到大伯母还有这样至情至性的亲戚。   回宫之前,她拐去千层斋,打算给姑母带份芙蓉糕,上次在这里买的,姑母十分爱吃。   她没下去,直接让卷碧过去买来,谁知,过会儿,卷碧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个人,柴未樊看到那人十分吃惊,还有些好笑,“世子?”   正是郦满萤的兄长郦至惑。   他站在马车外,朝柴未樊施礼,“见过柴姑娘,一别数日,你可还好。”   柴未樊赶紧还了半礼,回道:“都很好,世子还好吗?”   “当然都好,没有更好了。”郦至惑笑出一口大白牙。   看来是真的不错,柴未樊不觉被传染,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视线下移,看到他手上的糕点,恍然,“没想到世子也喜欢这些小玩意。”   郦至惑低头,连忙摆手,“不不不,这是为舍妹买的,今日领了俸禄,所以特地来千层斋一趟,为萤姐儿买点她喜欢的糕点。”说罢,他再次笑出一口大白牙。   没想到还是位关爱弟妹的好哥哥,柴未樊嘴角带笑,“劳烦世子回去后替我向满萤带个好,若她无事,随时可去宫里找我玩。”   “好。” 第51章   几日之后,柴府传来消息,大姐同何府二公子的婚期定下了,就在明年九月份,正好秋闱过后。   柴未樊接到消息,点点头表示知晓,没多说什么。   这个冬天轻松又平淡,转眼就到了年关。   往年年关,柴未樊都是跟姑母待在保春殿,给众人分发红包,晚上一起吃年夜饭,等跨年那夜去朝阳殿参加年宴,今年却不能像往年那般简单轻松了。   临到年关,各方的年礼便打着各种名义送进永和宫,除了几户送得格外贵重,一看就是借机办事的人家,大部分人的年礼姑母都收了,尤其收到绵阳罗府的年礼,以及里面夹带的信件,她更是欢喜得晚上多吃了碗饭。   姑母母亲是二伯爷继妻,听闻跟二伯爷前面妻子留下的嫡子关系不大好,连带姑母跟她嫡兄关系也一般,姑母反而跟从小养在她母亲身边的一个庶女关系极好,那个庶女后来嫁到绵阳罗家,她则进了宫,这么多年两人联系一直不曾断过,只是前些年年代频繁更迭,姑母怕连累妹妹,才和那边断了联系,现在估计是那边听到消息,所以特地写信过来。   当天晚上,姑母揽着她说,“你兰姑母是个性子极为爽利的人,当年母亲走后,我一度受嫡兄姐欺负,都是你兰姑母护着我。”   柴未樊抱着她,默默给她安慰。   “你兰姑母来信,说她有个年龄跟你差不多的女儿,叫浓姐儿,等明年有时间,就带着浓姐儿来京城看我。”   柴未樊立即笑道:“那恭喜姑母了。”   惠太妃也一脸期待,“不知道浓姐儿是个什么性子,应当跟你一样,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   不止姑母这里,其他各宫,包括来往的太监宫女,全都一片喜洋洋,而这其中,一向低调暗沉的寿安宫也罕见换上一片喜庆之色,太皇太后更是罕见整天带着乐颜。   无他,概因宁王要回来了。   宁王因着左耳有疾,这两年一直在终南山治病,那里住着一位名声在外的神医,尤其擅长治疗耳疾,当年刚被封王不久,他就去了终南山,只有先皇病逝时回来过一趟,等四皇子登基后不久又马不停蹄地走了,而那段时间,柴未樊待在保春殿,也未曾见到他。   宁王天生身子有疾,加上母妃身为四妃之一,身份最高,一向是众多皇子中最得宠爱的一位,因着他母妃跟太皇太后有亲戚关系,所以太皇太后对他又比其他皇子多了一分怜爱。   听到小汤子说宁王回宫的消息,柴未樊“腾”地站起来,惊喜叫道:“宛哥哥回来了?现在在哪?”   小汤子知道姑娘跟宁王关系好,所以听到宁王回宫的消息立马就回来禀报,此刻开心道:“宁王去寿安宫请安了。”   她欢喜地弯起眼睛,“太好了,不知道宛哥哥耳朵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   当初那件滑雪事件之后,她又见过两次宁王,宁王温柔有礼,呵护体贴,对她跟亲妹妹似的,她自然迅速跟宁王熟悉并亲切起来。   盛盏上前,给她斟杯茶,笑:“宁王此次回宫,定然准备在宫里过年,一时半会不会离开,日后跟宁王见面的机会多了去,姑娘何必着急。”   柴未樊点头,“对哦,曦哥哥定然要在宫里过年的。”   她欢喜地像个蹦跳的麻雀,忽灵灵跑到软塌的矮几跟前,翻腾上面的针线盒子,手忙脚乱,却又多了一分少女的纯真和快乐,   盛盏走过去,无奈问道:“姑娘,您在找什么?”   “我前些日子做的护腕呢?你见到没有?”   她前些日子没事干,又想这次过年曦哥哥说不定会回来,所以特地做了一个男子护腕。   “奴婢收起来了,姑娘您要用?”   “嗯,拿过来。”   盛盏走进内室,片刻后,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放到矮几上。   柴未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件米白色护腕,果然是她前些日子做的那件。   盛盏歪头瞧她,猜测,“给宁王殿下的?”   柴未樊点头。   盛盏抿唇笑,她就知道,也只有宁王殿下能让姑娘毫无顾忌之心地去惦记了。   柴未樊想宛哥哥大概过两天进宫顺便会看看她,谁想下午刚用过午膳,小憩了会,一个小太监便走进来,低眉搭眼说。   “启禀姑娘,我家主子正在金桂苑里等您。”   即使一年多没见,柴未樊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小太监正是宛哥哥身边的大太监,她当即站起身,说:“前面带路。”   金桂苑枯枝凋零,满面挫败,早已不见盛夏时的姹紫嫣红和入秋后的金黄漫天,自从搬进永和宫,她已有许久不曾来金桂苑,走进金桂苑,就见一个长身瘦削的白衣男子背对而站,冷风卷过,卷起白色袍泽抑扬辗转。   “宛哥哥?”   宁王转过身,看见她,俊秀的脸庞率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这丫头,不是说不许叫宛哥哥,叫誉源哥哥。”   柴未樊笑眯眯:“我不,宛哥哥,宛哥哥~”   宁王小时候早产,身子不好,皇上一直怕养不大,听闻民间有起贱名和女性名帮躲灾的说法,便为三皇子取“宛”字,后三皇子长大,自然不喜这个女性化的名字,后他入学读书,夫子为他取字“誉源”,他便逢人就让人叫他誉源,不许提“宛”字,但跟他关系亲厚的,叫惯这个名字的仍旧称呼他为宛。   柴未樊抱着个木盒子,欢快上前,拉住宁王袖子,问:“宛哥哥,你这次回宫,是不是会多住一段时间?”   宁王笑:“是啊,这次回来,会多住一段时间。”   “太好了。”   宁王低头,看见她怀里的木盒子,问:“这是什么?送给我的?”   柴未樊愣了下,拿起盒子,送到他跟前,“嗯,送给宛哥哥。”   宁王接过,“谢谢。”   他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眉毛一扬,拿起翻了两层的护腕,直接戴到手上,点头,“不错,丫头手艺又见长啊。”   柴未樊抿唇笑。   宁王转身,跟她肩并肩在金桂苑散步。   “你在宫里怎样?”   “挺好的啊,再说宛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爱惹事的人。”   “嗯,那,皇上呢?”   “皇上?”柴未樊眨眨眼,迷茫,“皇上怎么了?”   “皇上对你还好吗?”   “当然好啦,嗯,皇上对我挺好的。”说着,见宁王眼里闪烁促狭,她脸皮莫名一热,嗔道,“宛哥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皇上在姑母膝下长大,对我自然有份不一样的情意。”   宁王点头,恍然,“没想到,过去你们两个常常闹别扭,斗嘴,现在倒是好了。”   柴未樊抿抿唇,转移话题,“宛哥哥,你耳朵怎么样?好点了吗?”   提到这个,宁王神色一寞,不过片刻,就重新挂上笑容,说:“好多了,已经模模糊糊能听到声音。”   柴未樊没注意他的表情,只以为他说的全对,当即为他开心道:“那太好了,宛哥哥你会越来越好的。”   “嗯。”   ————————   从许顺达那里听到宁王拜别寿安宫后,径直朝金桂苑走去的消息,皇上面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稳而不乱地处理手头的事,只是一盏茶过后,他就摔了笔,摆袍冲出紫宸殿。   一路急匆匆朝金桂苑走去,身后许顺达得小跑才能跟上皇上的步伐,他心里叫苦不迭,就知道宁王殿下回来,皇上心里就不舒服,尤其跟樊姑娘扯上关系,早年因为两人关系好,皇上就没少生闷气,但谁让那时候皇上整天找樊姑娘的茬,而宁王殿下暖心又体贴呢,要他选,肯定也选宁王殿下啊。   倏忽,前面急匆匆的步伐停下,许顺达好险没直接撞上皇上的身子,他心猛然一跳,脚踩脚,总算及时刹住脚。   心“扑通扑通”跳,他愣愣抬头,宁王殿下正慢悠悠迎面走来。   看见他,宁王殿下眼睛弯弯,心情很好地打招呼,“皇上,好巧。”   皇上阴沉着脸,“一点也不巧。”   宁王走到他跟前,低头,倏忽,出手,拧住他脸颊,“你这小子,脸还是这么阴沉,跟谁欠你多少钱似的,怪不得樊丫头要躲着你。”   皇上眉一拧,抬手,“啪”一下,打落他的手,刚要教训,突然看到他手腕上的护腕,顿住,眯眼,“你刚刚去祖母那里请安不是没带任何护腕?”   宁王抬手,打量手腕上的护腕,悠悠扬扬叹息,“哦,你说这个啊,自然是樊丫头送给我的啊。”   转眼看见皇上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心情更好了,“唉,我没白疼这个丫头,长大了,知道给我做东西了。”   边说,他边往皇上跟前秀一圈,眼看皇上脸都要气炸,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死他,联想到那年这小子的狠劲,他到底没敢使劲刺激,忙收好护腕,说:“好了,好了,我将樊丫头当亲妹妹,樊丫头也把我当亲哥哥,皇上你这么气干什么?”   “还是说,”他顿了下,慢慢道,“皇上,你对自己的魅力没信心?”   “哼!”皇上挥袖转身,“朕的事无需你多嘴,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他当即垂首,恭敬道:“是,谢皇上教导。”   皇上轻哼一声,抬脚欲走,末了,到底惦念两人同在庆林园的情谊,虽然这个哥哥在庆林园总是捉弄他,但也真心照顾和关心他,他轻咳一声,别别扭扭道:“你这次回宫,就多住些时间,祖母老是提起你,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宁王闷笑,“是,微臣领命。”   “嗯,没事少往永和宫跑。”   “额……” 第52章   与此同时,安王也回到了京城,柴未樊是在向太皇太后请安时见到他的,同时见到的还有他的王妃。   安王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奎武有力,威武健壮,脸上常年带着不耐烦,好似下一刻就会朝人发脾气。   而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太皇太后对待安王的态度,果然十分不喜,甚至连掩饰都懒得做,尤其跟对待宁王的态度相对比,一个是嘘寒问暖,一个是不咸不淡。   面对太皇太后的态度,安王妃还好,安王却是不咸不淡,冷漠至极,尤其经历推举四皇子登基的事情后,他对太皇太后大概已经绝望。   临近年关,柴未樊早先就让人打好瓜子胡芦等样式的银裸子,等到时候,给自己宫里每个人都抓了一把。   盛盏弯下腰,笑眯眯行礼,“谢过姑娘。”   今天整个皇宫的宫女都换了身淡粉色衣服,太监们虽然还是一身灰蓝色,但也不约而同换了身最新衣裳,皇宫内外焕然一新,喜气洋洋。   柴未樊也是第一年给底下人发银子,姑母说她年纪大了,该慢慢学着自己掌管中馈,管教下人,总不能等将来成亲嫁了人才正式开始学,所以从今年开始,让她自己给伺候自己的下人发放银两。   她发放完银裸子,走进正殿,给姑母请安,姑母今日着了身梅花绣纹绒衣,斜靠在背椅上,见她进来,温婉一笑,“发完了?”   “嗯。”柴未樊点头。   她招手,“你过来。”   柴未樊走到姑母身前,斜斜坐了个边,靠着她,“姑母。”   惠太妃揽住她,“姑母有东西给你。”   柴未樊抬头,疑惑,“什么?”   “翻过年你就十三了,可以戴一些贵重头饰,所以姑母前些日子给你打了一套头面。”说着,董嬷嬷手端一个檀木盒子走了过来。   惠太妃接过那个檀木盒子,打开,展示给她看。   柴未樊顿时被里面璀璨的珍光惊住,里面放着一件嵌丝镶珠坠玉葫芦玉冠,一对如意小凤头点翠珠步摇,两对兰花沁蝴蝶含蓝珠玉钗等,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极为精细,柴未樊十分稀罕地抱到怀里。   “谢谢姑母。”   “等明晚去参加宫宴,就戴这一套过去。”   “好。”   今年宫宴由太后和陈太妃督办,除了皇亲国戚,还邀请一些举国重臣的家属参加,柴未樊在宫宴上也再次见到了宝阳郡主,她被大长公主带在身边,就坐在柴未樊对面,整个过程木着张脸,不往她这边看,自然更不会找事。   宫宴很热闹,只是多了些不长眼的刻意套近乎的陌生人,她在宫宴上待着无聊,便趁更衣的时间溜了出去。   卷碧跟着她,估计也在宴会上待得僵硬,此时在外面闲逛,语气十分放松,“姑娘,今夜月亮好圆。”   柴未樊抚摸着吃得发撑的肚子,仰头观望,附和,“的确。”   倏忽,她语气转为激动和欣喜,“姑娘,前面那是华灯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四五盏明亮如萤火的红灯笼摇摇曳曳升天直上,正是华灯,也叫许愿灯笼。   “好像是。”   卷碧笑着转头看她,“姑娘还记得那年新年,咱们一起去太液池那里放华灯的事情吗?”   柴未樊瞬时锁定到前年新年,她提着两盏华灯和卷碧,盛盏偷偷溜到太液池的那个夜晚,嘴角不觉带上笑意,“当然记得。”   “奴婢还记得,您当时差点把皇上的头发烧了。”   提到这个,柴未樊嘴角一抽,“有吗?”   “当然啊,您怕皇上发脾气,还拉着奴婢一溜烟跑了呢。”   “额……”   经过卷碧持续不断的提醒,柴未樊总算想起来了,前年宫宴,她早早从宫宴上退下来,回到了保春殿,后提着两盏华灯,带上盛盏和卷碧直接去了太液池。   放出许愿灯笼,其中一盏灯笼的方向正好朝保春殿的方向飞去,她便紧跟在那盏灯笼后面,看它会最终飞到哪里。   灯笼一开始越飞越高,平行飞了段时间,后越飞越低,最后,落入城墙挡隔范围内。   她急匆匆跑过去,刚要转弯,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哎呦,这哪里飞来的灯笼,主子,您没事吧,哎呦,您的头发!”   她默默停下脚步。   停了会,那边传来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将灯笼拿远点,别让我看见。”   听见这个声音,她默默退后一步,然后拉着卷碧和盛盏麻溜溜了。   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好笑,“当时,年少。”   没看清表哥桀骜不驯和孤僻冷漠的外表下热情温暖的内心。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一个较为僻静的位置,卷碧刚想说,“姑娘,我们回去吧。”却突然听到那边传来说话声。   她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后退,刚想走开,那边的声音已经渐渐接近,她们不得不停下来,迅速躲到旁边的假山后面。   “娘娘,您找我有事吗?”   “为什么家里这个月的银两没有送来?”   这个声音,居然是皇后娘娘。   “呵呵,娘娘这话何意?”   “什么何意?”语气变冷,“说好每月给本宫送来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娘娘,您大概在宫里待久了,忘了宫外的物价,现在府里一个月的进账拢共就二百多两银子,您一个人就要四分之一?”   皇后深吸口气,压抑住烦躁说:“本宫过去给府里带去多少实处,哪个不是价值无诚,更何况,你在宫外开的铺子,本宫一直有本钱和人力支持。”   “娘娘,府里很感谢您为府里的付出,然而现在府里不比过去,您的兄长弟弟和侄儿们哪个读书交朋友不需要钱,您现在就一个人,日后也不需要多少钱,所以,还望您体谅。”   “你!”   后面,她们渐渐走远,声音也听不到了。   柴未樊和卷碧走出来,神色复杂,卷碧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说:“没想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柴未樊叹息一声,没说话。   两人又在外面逛了会,便打算回去,沿着回去的道路,缓缓行走,迎面却突然看见两个熟人。   她顿住,惊讶,“表哥?”   皇上慢慢走到她跟前,眸色深邃,脸上泛着丝红晕,紧紧盯着她,不说话。   柴未樊渐渐觉得不对劲,“表哥?”   许顺达上前,苦着脸,说:“启禀姑娘,皇上多喝了点酒。”   柴未樊秒懂,皇上表哥酒量不大好,看他现在这样子,绝对是喝多醉了。   想到前年他醉酒的样子,她有点发憷,不禁后退一步,“不然送表哥回宫?”   许顺达就是为这发愁,“若皇上能老实回宫就好了。”   柴未樊联想到他当时醉酒的样子,瞬间头痛,偏偏,皇上大概见她后退,一时受到刺激,当即上前一步,还怕她继续后退,干脆揽住了她的腰。   她吓了一跳,惊呼出声,“表哥!”   许顺达眼皮一跳,下意识上前,扯住皇上的袖子,叫他,“皇上……”   皇上秒撕开袖子,分外嫌弃地望他一眼,然后,抱着柴未樊的手臂更加用力。   震惊过后,柴未樊分外无奈,也没多想,只是觉得皇上表哥应该只是脾气上来,有点小孩脾气。   她哄她,“表哥,我送你回宫好不好?”   皇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继续不吭声。   “我送你回去?”柴未樊试探地拉着他往紫宸殿的方向走,皇上倒是乖乖的,没反抗,她悄悄舒口气。   许顺达也舒口气,下意识上前搀住皇上,顺口说:“皇上,奴才扶着您。”   谁想,下一刻,皇上就一把甩来他,还委屈巴巴地看向柴未樊,那眼神,怎么瞧怎么委屈。   柴未樊顿住。   皇上盯着她,眼巴巴道:“樊妹妹,朕心悦……”   “皇上!”陡然,旁边插/进一道声音。 第53章   柴未樊和皇上一同往旁边看去,只是柴未樊面目平和,最多稍稍带些好奇,而皇上的表情就不甚友好了,怒目圆睁,嘴角微崩。   郦至惑今日穿了身华服,长袖款款地走来,刚想对皇上说新年吉祥,就见皇上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愣了下,踌躇一会,最后决定老实给皇上行礼。   “参见皇上。”   皇上紧紧盯着他,眼神像要把他吃了。   郦至惑咽口口水,害怕地后退一步,“皇上?”   柴未樊上前,解释道:“世子,皇上喝醉了。”   郦至惑转头,光明正大地看向柴未樊,盯着她看半晌,点头,“今日很好看。”   闻言,柴未樊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指今天戴的这套头面,她摸摸头饰,抿唇笑:“谢谢。”   郦至惑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咧嘴一笑,上前,刚要说什么,没意料前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用力一推,他半点没防备,当即摔了个“屁股蹲”。   愣愣半天反应不过来,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还伸着手,微噘嘴,一脸不爽的皇上。   柴未樊率先反应过来,当即上前,没拉他,反而一把攥住皇上,边拍着他的手,平息他莫名而来的怒气,边干笑着对郦至惑说:“皇上喝醉了,有点小孩脾气,你体谅,体谅。”   许顺达急忙扶郦至惑站起来,郦至惑拍拍身上的土,有点无奈,但这是当朝皇上,别说喝醉了推他一下,就是没喝醉要推他他又能怎么办呢。   “皇上既然喝醉了,不如送他回去吧。”   “我正要去,不过现在你来了,那麻烦你送跑这一趟了。”   “好。”   许顺达也没有不同意,皇上现在喝醉了,不定会说出什么来,偏偏现在还不知道柴姑娘的心意,如果贸然表明心意把柴姑娘吓走怎么办,他现在也不敢让皇上和柴姑娘单独在一起,郦世子送皇上回去正好。   郦至惑走上前,想要搀扶皇上,但想起皇上先前对他的嫌弃,他瞬间牙疼,迟疑会,想了想,问了一句,“皇上,臣送您回宫?”   皇上摇头,直白道:“不要你。”   郦至惑嘴角一抽。   柴未樊也很无奈,但皇上现在喝醉了,只能像哄小孩似的哄他,“皇上,让世子送您回宫好不好?”   皇上转头看她,委屈,“你都叫我表哥的。”   郦至惑吃惊,看向她。   柴未樊头疼,对着郦至惑惊诧好奇的目光,她只好解释:“在姑母跟前,我都是叫皇上表哥。”   郦至惑秒懂,惠太妃教养过皇上,现在又养着柴姑娘,肯定希望这两个孩子和和睦睦,友善交好,为了哄惠太妃开心,称呼表哥也无甚惊异。   “表哥,你乖乖跟世子回去,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皇上尽管十分不乐意,但不想让她不开心,只好应道:“好。”   眼看着郦世子带着皇上远去,柴未樊总算放下心,舒了口气。   卷碧好笑:“皇上倒是听姑娘的话。”   柴未樊叹气,“也不知谁没拦住,表哥又喝多了。”   “姑娘想起了那年的事情?”   柴未樊一笑,可不是,同样是新年,同样中途溜出来,皇上同样喝醉了。   那年,她溜出去放华灯,谁想这灯一点不长眼,竟然落到了四皇子身上,还差点烧到他头发,柴未樊本来就怕四皇子,看见再次惹祸,当即吓得掉头就走,谁想惊慌失措,绊到卷碧,两人本能发出惊呼声,让那边发觉了,下一刻,四皇子铁青发灰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当时,四皇子满脸通红,眼神氤氲,腿脚都有点发软,若是白天,柴未樊肯定能发现不一样,但当时正是黑夜,灯笼的灯光还是有点暗,加上神思不属,她就没发觉。   四皇子站到跟前,她不好再跑,这事情又的确是自己不对,就站在那,不好意思道歉,“对不住,殿下,臣女没想到灯笼会飘到您身上。”   四皇子盯着她,半晌不出声。   等了会,柴未樊发觉不对,抬起头,对上四皇子的脸,他直直地盯着她看,无论脸庞还是眼神都愣愣发直,柴未樊眨眨眼,刚想说话,四皇子却突兀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然后,拉着她转身就跑。   柴未樊傻了,许顺达傻了,盛盏和卷碧也傻了。   许顺达傻得愣住了,没拦住他们,柴未樊被四皇子直接拉走了。   半晌,众人反应过来,盛盏和卷碧一边呼喊“姑娘”一边急急地追过去。   等柴未樊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四皇子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扫视周围,蓦然竟是个美丽的地方。 第54章   这里竟然是一个梅花园,梅花芬芳馥郁,艳红灼目,一点点一坠坠团团簇簇,远远望去,跟一串串墩圆玲珑的红灯笼似的。   她愣愣出神,四皇子已经放开她的手,快步走进了那片梅园。   等了会,他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大簇梅花枝。   然后,走到她跟前,将花簇猛然塞到她怀里。   柴未樊回过神,半推半就接过花,侧头看他,“殿下,您怎么了?”   四皇子看着她,双眼发亮,黑夜中跟两颗璀璨的明珠似的。   柴未樊瞅着他,仔细打量,四皇子这是怎么了。   恰好这时候,徐顺达和盛盏,卷碧追了过来,看见柴未樊和四皇子对面而站,相顾无言,许顺达上前,解释。   “姑娘,殿下喝醉了。”   柴未樊转头看他,惊讶:“喝醉了?太后娘娘让殿下喝酒?”   许顺达笑笑:“殿下只喝了两杯,只是殿下酒量不大好,喝一点就醉。”   柴未樊吃惊,盛盏和卷碧掩住唇,小声惊呼,“真看不出来殿下有一点醉酒的样子。”   许顺达苦笑,“殿下面上不显,只是现在的确醉了,姑娘您仔细瞧瞧就发觉了。”   柴未樊点点头,她刚刚就觉得四殿下行为不对,只是没想到他是喝醉了。   “那四殿下现在在干嘛?”盛盏眼睛瞅向柴未樊怀里那兜梅花枝。   许顺达:“这个……奴才也不大清楚。”   “你送殿下回去吧。”柴未樊吩咐。   许顺达应道:“好。”   他上前扶住四皇子,四皇子倒很乖巧,让他走就走,只是,走了两步,回头看她,目光疑惑。   柴未樊:“……额”   四皇子撇嘴,回头,牵住她,让她一起走。   柴未樊被动跟着走两步,猛然顿住,唤一声,“殿下。”   四殿下不满看她,“走啊。”   “……”   不是,关键您不是一向对我不满吗?怎么突然想拉我一起走?这态度,果然是喝醉了吧。   许顺达拉扯他几下,苦口相劝,“殿下,我们走吧。”   四殿下虽然没有甩开他,但一直盯着柴未樊,发誓她不走,他也不走。   许顺达哭丧着脸,看向她,“姑娘。”   柴未樊无奈,“那我送殿下一起回去?”   四皇子这才开心起来,一把拉住她,率先回头,大踏步前进。   盛盏,卷碧对视一眼,疑惑无奈之下还有分惊异,没想到四皇子喝醉后倒是粘着姑娘。   柴未樊将四皇子送到皇子所,又守在他身边,看太监们伺候他净面,去掉贵重头冠,眼看要伺候他脱衣洗澡,她站起身,对直愣愣盯着她的四皇子说。   “殿下,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没想到,四皇子猛然站起身,走过来拉住她,“你不能走。”   柴未樊:“??”   她看向许顺达,许顺达被四皇子今晚搞出的一波波事情气得头都要炸了。   “殿下,姑娘该回去了,她明天再来看您好不好?”   天知道为什么殿下突然看上柴姑娘了,之前不是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四皇子抿唇,沉默不语,蓦然,他转身,回到梳妆镜跟前,拿起玉冠就往头上戴,一副“她不留在这里,我就陪她一起走”的样子。   许顺达崩溃了,“姑娘!”   柴未樊:“……”   好,她再待会好吧。 第55章   第二天,柴未樊正在永和宫中帮忙画春图,皇上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见到她,皇上猛吸一口气,欲言又止。   柴未樊放下手中的朱砂,转头看他,笑:“怎么了,表哥?”   皇上站在她跟前,罕见有些局促,挠挠头发尖,迟疑道:“樊儿,昨晚……那个……”   柴未樊抬头,“什么?”   “许顺达说,昨晚,我揽着你神态有异,那个,我喝醉了。”   柴未樊笑:“我知道,表哥你放心,我没放在心上。”   闻听此话,皇上松了口气,又有点失望,罢了,那件事不可操之过急,况且现在也不是挑明的好时机。   这个新年过得平平淡淡,热闹全在新年后,朝臣们无法将精力对准皇上,加上皇上的确年龄尚小,过了年也才十六,虽然已经是该娶亲的年纪,但太皇太后怕早早泄/精会伤到皇上身子,不敢让皇上过早涉及女/色,朝臣们也不敢伤了皇族这仅剩不多的血脉,遂就将精力全对上刚回来的三皇子。   三皇子这都十七了,因为之前不在宫中,后又出去治病,朝臣逮不到他,所以没办法操心,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可千万要把婚事定下。   而皇上收到催婚奏折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奏折走到永和宫,将奏折甩到她跟前。   柴未樊拿起奏折,大概看一遍,惊讶之中又有几分理所当然,“宛哥哥也十七了,是该成亲了。”   皇上漫不经心,“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我没什么看法,”柴未樊思考了下,说:“难不成问我对宛哥哥未来王妃有什么看法?我觉得这件事表哥你还是问问宛哥哥,无论怎样,我觉得事关宛哥哥终身大事,还是问问宛哥哥的好。”   皇上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这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对啊,”柴未樊点头,“我忠心希望宛哥哥能得到幸福。”   皇上放下心,“那就好,那朕就放心给宁王赐婚了。”   然而,估计宁王收到了消息,亲自进宫,向皇上拒绝赐婚的事,皇上很疑惑。   “给你挑选的人家是祖母亲自把关的,人品家世样貌无一不是上上选,你确定要推掉?”   宁王严厉以对,“推掉。”   皇上放下手中的笔,正色看他,“你知道祖母一向担心你的身子,这次给你挑选婚事也是希望你能在京中多待段时间,她老人家对你是一拳爱怜之心。”   宁王面目转为柔和,“我知道,只是我现在的身子你也知道,我不想祸害好人家的女子。”   皇上皱眉,“你是亲王,身世尊贵,娶她们为妻是她们宗族的荣耀,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世族会拒绝这门亲事。”   宁王无奈,“我也知道,只是,我现在真的不想成亲。”说着,他站起身,“总之,我将自己的态度表达了,祖母那里和朝臣那里就劳烦你了。”   皇上盯着他,半晌,眼看他转身准备离开,倏忽开口,“你不会是惦记樊儿吧?”   宁王一个趔趄,转头无奈看他,“我说皇上,我真心拿樊妹妹当亲妹妹,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吧。” 第56章   皇上从寿安宫出来,慢慢溜达,许顺达跟在他身后,低眉搭眼,规矩老实,倏忽,他停了下来,许顺达眼观四方,耳听六路,明明半垂着眼睛,却能立即停下,保准跟他保持一个距离,丝毫不变。   皇上思考了会,说:“去永和宫。”   许顺达:“……”主子,您这三天两头去永和宫,是生怕满宫不知道您对柴姑娘的在意吗?   不管如何,主子要去,他只能跟着,许顺达摇头晃脑叹口气,溜溜达达跟着他走了。   然而这次,他却没顺利见到柴未樊,惠太妃正在正殿,听到他进来的声音,立即招手,让他进来说话,皇上顿了下,转身走进正殿。   惠太妃有段时间没见到皇上,这次见到他,嘘寒问暖,“各地的重臣和皇亲国戚都进京拜年,可有安排妥当?”   “太后的头风病又犯了,你最近无事就多去探望。”   …………   惠太妃絮絮叨叨,皇上垂首聆听,十分认真,末了,笑道:“知道了,娘娘,您也要注意身体,最近过年,诸事繁琐,劳累您了。”   惠太妃笑:“哀家没事,过年琐事大部分也由陈太妃督办,你若有心,一会就去陈太妃宫里坐坐,陈太妃与本宫同为宫妃多年,现在又一齐待在后宫,没发生什么大摩擦,她心事通透,举止贤惠,你能同她处好关系,于你管理后宫也有十分益处。”   皇上颔首,“儿臣晓得。”   “毕竟,你现在还没个皇后。”惠太妃突然促狭打趣道。   皇上顿住,沉默良久,开口,慢慢道:“将来皇后事宜还望娘娘多多费心。”   惠太妃不作他想,挥手应道:“这是自然,你在哀家身边长大,这将来婚姻大事,哀家自然要为你把持一二。”   皇上缓缓绽放一个笑容,“那就有劳娘娘了。”   告辞娘娘,他走出正殿,抬头,就见柴未樊站在院子里,含笑望着他。   皇上停住,嘴角不觉带上笑意。   柴未樊迎上来,说:“刚刚听小汤子说表哥来了,所以我特地来给表哥你请个安。”   皇上摇摇头,走上前,跟她并肩而行,朝外面走,“请安就免了,陪我走走走吧。”   柴未樊转身,跟在他身边,偏头瞧他,巧笑,“表哥你来干什么?”   皇上收住笑意,想到此行的目的,瞥她一眼,严肃道:“朕是来告知娘娘,三皇兄的婚事恐怕要吹了。”   “啊?”柴未樊瞪大眼睛,吃惊,“为什么?”   “自然是你宛哥哥自己不同意,他自个不同意,谁能逼他。”   柴未樊疑惑,宛哥哥自个不同意?他难道不想成亲,想到宛哥哥的身体,她担忧道:“宛哥哥是不是又病了,所以心情不好?”   “他好着呢,你不必担心,之前在寿安宫,我看他一下子吃了两大碗饭。”   “那就好,”柴未樊放下心,转而劝他,“若宛哥哥暂时不想成亲,表哥你就帮忙劝劝太皇太后娘娘,宛哥哥现在不想成亲应当有他自己的考虑,说不定宛哥哥有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呢。”   皇上看她,“你觉得你宛哥哥有了心爱之人?”   “不无可能啊,宛哥哥一直待在终南山,说不定在那里碰到了想生活在一起的女子。”   盯着柴未樊丝毫不见失落,反而兴致勃勃的脸,皇上终于放下心里最后一丝迟疑和忧心,他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嗯,你说的有理,改天我去问问他。”   送皇上走了,看时候还早,柴未樊便想去周围逛逛,盛盏建议,“姑娘,好久没去金桂苑了,去那里看看?”   柴未樊点头,“也好。”   她们二人去那里逛了逛,还沿着金桂苑往别处看了看,两人边闲逛边聊天,正聊得起劲,突然,盛盏停下脚步,低声喊了句,“姑娘。”   柴未樊已经看到前面的皇后娘娘,她立即弯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她刚说完,皇后身边的人已经一把搀扶起她,笑道:“柴姑娘请起,姑娘这是打算去哪里?”   柴未樊起身,认出这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她笑道:“就到处逛逛,不过现下逛累了,便打算回宫。”   施幼蕙点头,“那好,那柴姑娘你去吧。”   柴未樊又向皇后行了个礼,才转身告退。   等她远去,施幼蕙无声叹口气,转头对姐姐说:“姐姐,我们走吧。”   皇后却盯着柴未樊远去的背影,迟迟不吭声,施幼蕙察觉不对,“姐姐?”   皇后幽然叹口气,低声,“你还记得几个月前那次见面吗?”   “姐姐……”   “那时,她还是无人问津的孤女,与本宫天差地别,本宫根本就没留意过她,如今,她行礼都不是跪礼了。”   闻言,施幼蕙着急,“姐姐,今时不同往日,柴未樊身份也大所不同,你可别癔症了。”   皇后转眸,凄然一笑,“本宫知道,本宫,当然不会犯傻。” 第57章   走在路上,盛盏想到刚刚皇后落魄的模样,于心不忍,“姑娘,皇后现在这样子也挺可怜的。”说完,她立即察觉到这话不对,皇后可怜正是因为先皇的去世,也因此才有了四皇子登基,若是说皇后可怜岂不是陷姑娘,惠太妃和四皇子于尴尬之中。   她立即拍打自己的嘴巴,不住谢罪,“对不住,姑娘,奴婢嘴欠了,您全当奴婢刚刚在放屁。”   柴未樊无奈一笑,“净说胡话,一个姑娘家,说什么放屁不放屁的,也不嫌污秽。”   盛盏讨笑地看看她,讨饶,“姑娘可要放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不敢了。”   “好了,快些回去,午膳时间快到了,省得姑母着急。”   ————————   过了几日,皇上预备去景山举行祭天大典,因皇上还没皇后,所以由太后代替皇后跟皇上一齐出发,同行的还有大皇子和五皇子,三皇子因身体不好,所以皇上特别疏令他可以留在家休息。   上午,庞大的队伍刚浩浩荡荡出发,中午,“身体不大好”的三皇子便进了宫。   柴未樊见到他,十分吃惊,“宛哥哥?你不是身体不好,在家休息吗?”   三皇子笑得一脸顽皮和无奈,“祭天大典我已经参加无数次,哪次不是又无聊又疲惫,我一向身子不好,当然是称病不去了。”   柴未樊:“我看宛哥哥你就是偷懒才对。”   “好吧,好吧,我就是偷懒了,特地偷懒带你出去玩,去吗?”   柴未樊眼前一亮,“去,当然要去。”   她平常待在皇宫,虽然不觉得闷,但有机会出去闲逛当然更开心,而且由宛哥哥陪着,她就能去更多平时去不了的地方。   她着急忙慌地往闺阁跑,边跑边对宁王说:“宛哥哥,你等会我。”   宁王宠溺一笑,“放心去吧,我等着你。”   等了会,柴未樊走了出来,出来的她换了身宫外便装,身后还跟着听晴,听芙二人,走过来,她对宁王说:“宛哥哥,我们走吧。”   宁王看着她,“啧啧”几声,围绕她走了一圈,感叹,“樊儿是越来越标志了。”   随即,长袖一挥,气势磅礴,“走!”   身后跟着的听晴听芙二人面含欣喜,雀跃不已,因为这次有宁王殿下一起,姑娘特地带她们一起出去。   坐上马车,宁王转头看她,嘴角含笑,“去哪里?这次完全听你指挥。”   柴未樊抿抿唇,捋了下脖间的白兔皮,摇头晃脑,“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我想去哪里。”   说到这里,她偏头问:“宛哥哥,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哪里都可以!”   “额,不过,不允许去一些不正经的地方。”   “什么叫不正经的地方?”   宁王扶额,“别多问,总之,你选地方。”   柴未樊白他一眼,思考了会,或者说几乎直接说:“我想去状元客栈。”   状元客栈,听名字就知道,那里是个只有文人能去的地方,或者说去的大部分都是没中举的学子,但那些书生里面却不乏锦绣文章百口传,能诗善辩的大才子,而许多大才子都在状元客栈留下了一字笔墨,所以,听说这个地方后,柴未樊就一直想去,然而她是女子,天生就被列数被拒绝进入的人里面。   “那里啊……一群酸文腐儒,你确定要去?”   “嗯嗯!”柴未樊大力点头。   “好,那就带你去。”宁王吩咐侍从往状元客栈赶。   柴未樊却又迟疑了,“可是那里不允许女子进入,宛哥哥,我……”   “你放心,既然你想去,宛哥哥我想尽办法也要达成你的心愿啊。”   柴未樊甜甜一笑。   几人朝状元客栈赶去,走到门口,果然被门口小二给拦住了,小二看着柴未樊,为难,“公子,您这是为难小的,明知道本店不允许女子进入。”   宁王凉凉撩他一眼,不说话,他身边的侍从上前,将宁王府的令牌展示给店小二看,然后扔给他一个银元宝,吩咐,“准备一间上好的雅间,另外备些好的酒菜。”   宁王开口,“不用酒,换成上好的茶。”   侍从看店小二,“听到了吧。”   店小二从身前之人是宁王的震惊中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跪下来给他请安,宁王皱眉,“没眼见的东西!”   侍从立即踹店小二一下,说:“我家主子这样出来就是不想被人知晓,你这样不是暴露了我家公子,就把我家公子当成普通顾客就好。”   店小二欲哭无泪,这怎么可能当成普通的顾客?不过,他能在这里当值,也不是蠢笨不可救药,当即站起身,转身引着他们进入客栈。   “公子,小姐,里面请。”   进入雅间里面,柴未樊慢慢环视一圈,朝宁王笑:“宛哥哥,谢谢你。”   “如果真谢我,就将‘宛’这个称呼改了。”   柴未樊瞬间改变脸色,“哼,才不。”   宁王摇头,无奈一笑,姑娘越大越不省事啊。   柴未樊靠到窗边,好奇看着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时而为一篇好文章拍掌喝彩的壮观景象,半晌,感叹,“咱们大郦朝真是人才济济!”   宁王垂眸,浅笑。   倏忽,她看见一个熟人,那人正在认真听别人说话,身子立即立直,脑袋伸出窗口,不自觉朝那边观望。   宁王注意到,问:“怎么了?见到熟人了?”   柴未樊点头,迟疑道:“算是熟人吧。”   宁王只是顺便一问,没想到真有熟人,他靠过来,好奇:“哪个?你还有认识的书生?”   想到戏台话本里那些常见的穷书生贵小姐戏码,他脸一肃,认真问道:“樊丫头,你没认识什么不正经的人吧?”   柴未樊滞住,无奈,“宛哥哥,你胡说什么呢?那人是大伯母的亲戚,就住在柴府别院。”   宁王心里默默吐槽:就是这类书生,尤其是谁谁的穷亲戚之类,才最需要注意,樊丫头常年在宫中,被他们保护着,心性单纯,被谁骗了都不知道。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并没表露出来,转而站起身,说:“既然如此,今日又这么有缘,不见见多可惜。”   柴未樊跟着站起来,不同意,“不好吧,也不是很熟,他一看就很忙,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宁王已经推开门准备出去,“话不是这个理,观你的态度,对这个朋友观感很好,那我肯定要认识认识了。”   说着,他已经顺着楼梯,走了下去,柴未樊怕他说什么不该说的,急忙跟上去。   走到下面,宁王已经同宋言珂交谈起来,柴未樊整理了下裙摆,走过去,微笑打招呼:“宋公子,好巧。”   宋言珂转头看她,眼瞳深深,“柴姑娘。”   柴未樊不好意思跟他介绍宁王,“这是我哥哥,姓宁。”   但是宋言珂知道,二房就柴未樊一个人,所以这个哥哥又是哪方面的哥哥,恐怕是通天的哥哥,才能让有深厚背景的状元客栈让步,他淡笑,“宁公子好。”   宁王笑眯眯:“幸会,幸会。”   他看看柴未樊,又看看宋言珂,漫不经心道:“宋公子来这里,看来也是才子一流,我那里有套《陆文公诗集》,正好适合宋公子。”   柴未樊愣怔,宋言珂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谢宁公子厚爱,然君不受禄,更何况你我并不相识,岂敢凭空接受宁公子好意。”   “哎,不能这么说,你是樊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况且我那里这样的文集多的是,送给有才之人才不枉它本身的价值啊,你说是不是,樊儿?”宁王突然问柴未樊,而且笑眯眯加一句,“你自小出身勋贵世家,什么都不愁,不知道底层人读书有多么辛苦,一本绝版的诗集对他们来说完全是触摸不到的东西。”   柴未樊脸色变了,虽然不懂宛哥哥为什么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他话语很冲,她刚准备开口说话,宋言珂已经站起身,双拳紧握,受刺激微微颤抖,但还是保持自身仪态,大大方方对宁王说:“谢过宁公子一片好心,然珂读贤书,明圣礼,学至今,并不过分奢望《陆文公诗集》这样的宝物,若说珂内心又什么想法,唯希望向陆文公学习,做一个修养文识皆通达的人。”   说完,他朝柴未樊颔首,“柴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眼看着宋言珂一点点走过他们跟前,直至走出大门,背脊挺直,尽显傲然之色,柴未樊陡然变脸,对宁王冷哼,“宛哥哥,你这是作甚?没人在乎你有多少绝版诗集,你又何必在人跟前炫耀。”   宁王摸摸鼻子,好生哄她,“都是我的错,说话不经脑子,哥哥给你道歉,不要生气好不好?”   柴未樊要气死了,转身就走,“那是我朋友,你却这么对他,讨厌死你了!”   宁王叹气:他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傻瓜和皇上那个小笨蛋,既担心你受人欺骗,又担心皇上顾及不到的地方,你伤了他的心。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宋公子目前看来还不错,希望不是沽名钓誉的家伙。 第58章   接下来,两人又逛了书店,饰品店,糕点坊,裁缝店等地方,最后,宁王将柴未樊送到宫门口,两人在宫门口依依惜别。   实际上是柴未樊一把跳下马车,健步如飞,头也不回地朝宫中走去。   宁王遥望远走的柴未樊,十分操心,“你小心点,回去后替我向太妃娘娘请个安。”   脚步匆匆的柴未樊:哼,才不要这么容易就原谅他。   宁王抚头,无奈,小声抱怨道:“几年不见,这丫头还像以前一般小性。”   目视柴未樊进宫,转个弯身影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到马车,他刚上去,伸了个懒腰,吩咐侍从:“回去吧。”   眼光一瞥,突然注意到马车上堆放着许多礼品盒,是柴丫头买下后放在他马车里的,目前看来,她刚刚光顾着跟他生气,把这些东西忘了,脑袋一抽痛,他闭上眼,咬牙切齿,十分无奈。   半晌,伸手拂开帘子,对侍从说:“等等。”   再说那边,柴未樊带着听晴和听芙回到宫廷,虽然刚刚在宁王跟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总的来说,今天还蛮开心,她心情愉悦,脚步松快,忍不住轻声哼起歌来。   听晴笑着看她,“姑娘,您看起来很开心。”   柴未樊点头,“当然开心啊,我许久没出宫了。”说着,看她们一眼,“你们不开心吗?”   听芙立即大力点头,“奴婢们当然开心,如果以后宁王经常带您出去就好了。”   “现在宛哥哥在京城长住,我如果以后打算出宫,着人给他捎个信就好啦。”   “哦~”听晴促狭一笑,“现在不跟宁王置气了?”   脚步一滞,柴未樊立即虎下脸,恼羞成怒,“哼,谁让他对我友人不礼貌,我要好好搁置他几天。”   听晴无奈,劝道:“姑娘,奴婢瞧宁王也是为了您好,咱们这些常年跟在您身边的知道您与宋公子并不熟悉,对宋公子的品行也尚有几分了解,但宁王刚回到京城,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对您一向最为上心呵护,冷不丁见您与一陌生同龄男子交好,自然对宋公子有所偏见。”   闻言,柴未樊撇撇嘴,“这些事,我后来一想,也能明白个中缘由,只是那毕竟是我友人,又是当着我的面,我心里过意不去,对宋公子多有愧疚,对宛哥哥就多有抱怨了。”   听芙“嘻嘻”一笑,揽住她的胳膊,说:“所以,姑娘是说等两天,您的气性过去了,就原谅宁王了?”   柴未樊无奈看向她们,“我自然不会真生宛哥哥的气,我知道他为了我好,况且孰亲孰远我还是能分清的。”   听晴听芙对视一笑,欢快不已。   这些丫头真是多想,难道她还会为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外人真恼了宛哥哥吗?柴未樊心里冷哼,只是宛哥哥这样的行为却也不能姑息,且待她冷曼他几日,等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说。   柴未樊脚步重新恢复轻盈,歌声也愈发明快——   “前方何人在宫中喧嚣?不知道宫中有不允许当众妍歌艳舞的禁令吗?”   一道严厉的声音陡然响起。   柴未樊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抬眼看去,前方慢悠悠浮现一行人,位于最前方身着大红色牡丹艳冠群芳凤袍耀眼灼目,正是皇后本人,她面容冷清,高傲矜持,仿佛还是当初见到的后宫之主皇后娘娘。   恍惚片刻,不过稍即的功夫,她已经回过神,跪下来给皇后请安,“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缓缓踱到她跟前,也不叫起,而是慢条斯理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柴姑娘,柴姑娘在宫里的时日也不短了,怎的连这条禁令还记不住?”   柴未樊埋下头,“是臣女鲁莽,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冷笑一声,“鲁莽?呵,柴姑娘真会说话,明明是违反宫规的事却简简单单用‘鲁莽’二字来形容。”   闻言,柴未樊沉默下来,片刻,她说:“臣女有错,不该因一时情绪激昂而枉顾宫规。”   皇后娘娘盯着她,冷冷的目光似要把她刺穿,“所以呢?违反宫规的后果,柴姑娘想必很清楚吧?”   轻者禁闭自省,重者扣跪一日。   柴未樊自然清楚。   皇后又说:“现下皇上与太后娘娘都不在宫中,正是人心散漫的时候,柴姑娘大大小小也算个主子,当为底下宫仆立得表率才是,如今却公然当头违反宫规,依本宫看,柴姑娘当是得好好紧紧身子了。”   这意思,却是说她得受重罚,若柴未樊此时再不明白皇后是针对她,她就真成了傻子了,只是她不明白,她与皇后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以前皇后身份尊贵时,她也对她一向尊敬有加,皇后今日为何刻意针对。   柴未樊自然不想白白受罚,莫说她刚才哼唱十分小声,而宫规里说扰乱宫廷的妍歌艳舞才当受罚,她哼唱的程度怎么可能达到扰乱宫廷的地步,况且宫规是宫规,实际上一些灰色地带的小事情,大家根本就不在意,之前过年时,她走在路上,就经常听到宫女在小声哼唱,也没人大过年去讨个晦气。   只是现在却确实难办,皇后硬抓住她这点,她也没办法反驳,而能为她撑腰的皇上现在不在宫里,太皇太后最近身子也不大好,这等小事自然不能打扰她,她又不想麻烦姑母,最重要,要将眼下这关过去。   心思翻转,她还没想出什么由头,身后突然伸出一个胳膊,硬生生将她扯了起来。   宁王脸色冷淡,“地上冰凉,皇后娘娘有什么话慢慢问就是,何必让人跪着,就是太皇太后也没有让人在大冬天一直跪着的时候。”   柴未樊未料及到,措手不及,正满头雾水,皇后却瞬间黑了脸,宁王这话是在编排她呢。   她慢慢呼口气,“倒也是,柴姑娘现在身份不同往常,尊贵得很,即使在本宫跟前,也不能一直跪着。”   宁王收住冷色,缓缓绽放一个笑容,“您说的在理,我们樊丫头的确今时不同往日,太皇太后也对她十分关爱,轻易不会动怒问询。”   还是拉着太皇太后编排她,太皇太后都不会轻易问询,她一个过气的皇后又有什么资格和底气,皇后几乎咬牙,“宁王殿下能言善辩,只是柴姑娘违反宫规这事却是真真实实,你势必要给个说法。”   “违反宫规?”宁王惊讶,“有吗?哼哼几声就违反宫规了?”   “自然!训诫书册上明明白白记录着,宁王殿下要不要去翻看一番。”   “这就不必了,训诫手册传了几十年,都是老糟旧的东西,如果真认真翻看恐怕会把人看晕,”说到这,他微微一笑,“谁说当今皇上不喜人在宫中哼唱呢,一代天子一个情势,时不时添点再去点,册子早就不成系统了,您说是吧,皇后娘娘?”   皇后指着他,气得胸脯起伏不止,“你,你……”   ——————————   从皇后那里脱身出来,走在路上,柴未樊低头耷耳,情绪十分低落,“宛哥哥你怎么进宫了?”   “还说,你买了那么多东西,结果全忘我马车上了。”   柴未樊看了眼他身后侍从手里的东西,‘哦’一声,继续低迷,“听晴,听芙接过来,麻烦宛哥哥了。”   宁王看着她,微微叹息,“怎么了,心情不好?”   柴未樊疑惑不解,“皇后为何找我的麻烦?我自认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说不清的,哪里是一句对不起,对得起能弄明白的。”宁王垂眸,“若都像你这么想,宫廷的纷争早就不复存在了。”   柴未樊转头,看他,“宛哥哥是说皇后娘娘怨愤于……世事吗?”   “世事?”宁王将这两个字在嘴边缠绕一圈,叹笑,“可不正是世事,世事无常啊。”   想了想,又教训,“你这丫头,怎么净在我跟前耍威风,怎么在皇后跟前就萎靡了?”   柴未樊嘟嘴,“我怎么知道皇后娘娘突然发难,这不是一时愣住了嘛。”   再说,她知道宛哥哥最疼她,所以在他跟前才这么肆无忌惮,柴未樊抿唇一笑,从低迷的情绪中走出来,也罢,这世上有人喜欢她,呵护她,自然就有人不喜欢她,找她麻烦,甭管是什么理由,她自端正不弱,就没人能将她打趴下。   宁王还在絮叨,“你以后长点心眼,别被别人欺负了还傻傻不知道反驳,我和皇上哪个不是你的靠山,你怕什么!”   柴未樊无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东西我拿到了,你快走吧。” 第59章   宁王走后,柴未樊对听晴和听芙说:“不准将刚刚的事告诉姑姑。”   听晴十分气愤,此时仍紧紧攥着拳头,“姑娘,皇后娘娘太过分了。”   “就是,”听芙拼命符合,“她还当是先皇时期吗?皇上尊封她为文和皇后,还让她继续留在宫中是看在太皇太后和先皇的面子,她不本分做人,反而……”   “够了!”柴未樊呵斥,神色平淡,“无论现在是什么时期,皇后娘娘终归是皇后娘娘,我本是一介无品无阶的官宦之女,皇后娘娘自然有资格□□。”   听晴,听芙十分不服气,奈何姑娘态度坚决,说的也有道理,她们无奈至极只能听命。   回到永和宫,果然没提关于皇后的事,柴未樊笑嘻嘻地跟姑母说起宫外的趣事,惹得姑母喷笑不已。   过了两日,皇上回来了,回来第一天便往永和宫找她。   当时柴未樊正站在书案前练习书法,窗扉大开,今日阳光极好,暖洋洋的灿阳斜洒在她光亮白洁的侧脸上,无端端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词汇,皇上这两日因思念而躁动的心顿时平静下来,他不忍心破坏这份美好,便伫立窗外,默默观望。   邓姑姑拂了拂袖子,神色端正,漫不经心一转身,冷不丁见到伫立观望的皇上,她一个愣怔,稍即,反应过来,却又踌躇在原地,这种情况她应该怎么办?是上前请安还是悄悄走开?   思考会,她决定还是提醒下姑娘,她是姑娘的奴才,深吸口气,走上前,一个深蹲身,声腔高亮,“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未樊立即被惊醒,放下手中的笔,迎了出来——   皇上则万分不满地看向邓姑姑,眉梢紧皱,薄唇紧绷,要不是顾忌到她是樊儿的奴婢,他当即就命她出去跪着,一点眼识没有的奴才!   柴未樊出门,见到皇上,面上立即带上欣喜,“表哥,你回来了!”   转眸看见她眼中确确实实的欢喜,皇上心下立暖,将那点不愉快立即抛之脑后,上前一步,“嗯,我回来了。”   柴未樊弯起双眼,雀跃不已,“我算着你今天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皇上笑笑,当然是他命令车马快行,回来后换了身衣服就抓紧跑来了。   柴未樊问:“这一路还顺利吗?”   “放心,十分顺利。”   “那就好。”   相顾对视,突然沉默,对着皇上包含深邃的眼神,柴未樊不知为何心突然跳漏了一下,她下意识转身,悄悄抚上自己发热的脸庞。   “表哥,进去聊吧。”   皇上回过神,“好。”   走进去,两人来到书案前,皇上看到书案上的宣纸,笑:“你的书法越来越有形了。”   柴未樊摇头,“枉有形无有神。”   皇上摸摸她的小发髻,“慢慢来。”   ——————————   这个新年,同往常相比,好似没什么区别,但又处处不同,往年保春殿冷清得仿佛只有她们姑侄二人和满殿的太监宫女,今年,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在向她们拜年。   而柴未樊也收到了一份特殊的年礼,来自遥远的福州。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福州的卫家是她的外家,卫府在当地也算名望贵族,只是不知为何,母亲很少与那边有联系,她的记忆里也很少出现卫府的字眼,或者说,今天这份年礼才是她与卫府的第一次联系。   年礼不轻也不重,只是普通亲戚的水平,让柴未樊摸不清头脑,不知道那边重新联系是想搞好关系麻烦她办事还是纯粹的一份年礼。   后来她打听过,母亲之所以跟卫府联系不深是因为外祖母是卫府当家老太爷的继夫人,母亲是外祖母唯一的孩子,而前头那位还留有两男一女三位嫡子嫡女,而母亲与她的三位哥哥姐姐们关系可谓一般般,所以两家才不怎么联系。   不管怎样,那都是她的外家,既然年礼送来了,她总要回过去一份。   命邓姑姑同样备一份不轻也不重的年礼,保持这样的淡淡之交,甚好!   过完年之后,柴未樊回到上课学习,练打字之中,此间,她还多学一件事——学习厨艺,女子总要学些厨艺和刺绣,身为贵女,她不需精通这些,但于刺绣上总要学会做鞋袜,香囊和抹额之类,于厨艺上也一样,总要学会做两样汤和小菜。   惠太妃说:“董嬷嬷虽不算大家,但在几样汤品和糕点上也颇有造诣,咱们不需多花费时间于此,简单学学即可。”   柴未樊笑笑:“能跟嬷嬷学几样精品菜肴,是樊儿的荣幸,只是嬷嬷不要嫌弃樊儿拙笨才是。”   董嬷嬷笑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姑娘向来聪明绝顶,奴婢相信,这点东西必然难不住姑娘。”   于是,她跟董嬷嬷学习厨艺的日子便轰轰烈烈开始了。   第一样学的是最简单的一样糕点——白糖糕,光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样糕点多么简单易做。   然而,这样最简单的一种糕点,柴未樊都做的狼狈至极,顾东不顾西。   董嬷嬷温柔地看着她,温温和和:“姑娘心里想着要将这份糕点做给谁吃,心里饱藏深情,糕点自然就做出来了。”   柴未樊停下手,思考,陡然一惊,她内心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是姑母,没想到的是第二个人,居然是皇上表哥,她以为会是宛哥哥……   董嬷嬷望着她变换不停的神色,笑:“看来咱们家姑娘也有自己的小心事了。”   柴未樊脸一红,侧过身,嘟囔,“嬷嬷,咱们继续吧。”   听到柴未樊学习厨艺的事情,皇上下朝后特意来永和宫看她,那时候柴未樊正在小厨房抓耳挠腮陪调料的比例,托她学厨艺的福,永和宫的小厨房总算可以用了,这样他们晚间想喝点汤,热热小糕点等都可以做了。   皇上走进来,董嬷嬷立即给他行礼,“参见皇上。”   皇上伸手,让她不必多礼,柴未樊满手都是面粉,不便给他行礼,示意给他看,皇上走过去,先是探头看了看她做的东西,然后对她竖起大拇指,“没想到樊儿已经做的有模有样,厉害!”   盛盏上前给柴未樊擦擦脸庞的汗,柴未樊竖起自己左手的小拇指给他看,“哪有那么容易,表哥你看,这是我昨天渣油饼时,被不小心迸溅的油滴伤到的,幸好不是右手,不然就影响我读书练字了。”   皇上立即皱眉,一把握住她的手,盯着那块伤处看了好一会,不满:“这些东西不学也罢,何至于把手伤了。”   瞧皇上这怒气是朝董嬷嬷去的,柴未樊立即劝道:“表哥,你别生气,昨天我伤了自己,嬷嬷和姑母都心疼坏了,坚决不许我再做饭,只是我觉得既然开始练习了哪有中途放弃的道理,便硬坚持继续学习,你要怪怪我好了。”   皇上叹气,心疼道:“你金枝玉叶,不需为这世间任何人低头,何需学这些讨好别人的玩意。”   柴未樊摇头,好笑,“表哥你这是偏见了,我学这些怎么会是讨好别人,就不许我喜欢做饭吗?况且闲来无事给姑母或者表哥你做两样小菜和糕点,我甘之如殆。”   闻听此话,皇上好似整颗心泡在暖水里,暖暖的,涨涨的,又好似随时要浮起来,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触到其细腻柔滑的触感,一下子触到了她内心深处,他整颗心都忍不住沉陷其中。   董嬷嬷站在两人旁边,觉得怪怪的,一时又没摸清怪在哪里,最后,她摇摇头,对皇上说:“皇上,这女子不同男子,要求自然就不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这些事准备起来了。”   皇上转头,疑惑不解,后看到旁边宫女的窃笑和樊儿的羞涩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他心里荡漾又酸涩,末了,含糊道:“樊儿不需为这些事操劳,她不会嫁与普通人。”   后宫之主怎么会需要为这些事操劳呢。   柴未樊跺脚,转身,“表哥你快出去吧,这里脏乱,不适合你。”   皇上摸摸鼻子,“咳”一声,“好,我出去,向娘娘请个安。”   董嬷嬷盯着皇上的背影,感叹,“没想到皇上与姑娘关系这般好,看到你们这样,娘娘就放心了,她一直担心您和皇上处不好关系,怕护不住您。”   柴未樊垂头,“姑母很好,表哥也很好。”   他出去后,柴未樊继续认真包面粉,两刻钟后,面粉包糖汁新鲜出炉,再配上几片翠绿的荷叶,端几盅甜汤,柴未樊命人端去正殿。   没想到皇上还没走,而且坐在座椅上惬意又舒适,一副要尝吃的模样。   惠太妃笑着说:“正好,你表哥来了,顺便让你表哥尝尝。”   柴未樊吩咐盛盏她们将东西分几份,一份给姑母,一份给皇上,一份给董嬷嬷,还有一份给自己留着,不知为何,她居然罕见有些紧张。   皇上夹起面粉包糖汁放到嘴里,闭上眼,慢慢品尝,柴未樊紧张地盯着他看,片刻,他睁开眼,笑:“很好吃。”   柴未樊顿时松口气,抿唇笑起来。 第60章   待柴未樊厨艺小成,惠太妃说:“你在宫里这么长时间,锦衣玉食,安好周全,全赖各宫主子的照料和看顾,你做的这些精致糕点,不妨各宫送去一些,也算是你的一片孝心,还有长乐宫那里,也别忘了送去一些。”   柴未樊应下,转头吩咐盛盏将她做的糕点分为几份,送到各宫去,长乐宫那里也送一份。   盛盏点头,转身待走,想到什么,又停下来,转头,迟疑,“姑娘,皇上那里呢?”   前几日皇上刚在永和宫品尝过她的糕点,后又时不时派小太监过来专门拿她亲手烹饪制作的汤肴和糕点,所以盛盏才有此疑问。   柴未樊沉吟几许,说:“既如此,紫宸殿那里就别送了。”   “是。”   她送去东西后,各宫又一一回馈礼品,有的回馈绫罗绸缎,有的回馈珠宝首饰,至于温太嫔则亲自带着二公主过来了。   还带着二公主的回礼——也是她亲自烘烤的一份糕点。   各自给姑母和温太嫔请过安,惠太妃请温太嫔坐下,含笑道:“什么日子,把妹妹给盼来了。”   温太嫔命令身旁的宫女将带来的盒子放下,转头对惠太妃说:“巧了,采儿也在学厨艺,看见樊儿送些糕点来,她也忍不住将自己做的东西带过来让您和樊儿尝尝。”   惠太妃笑:“原来如此,真是难得,采儿一向是乖巧懂事的孩子。”   柴未樊微笑着看向身旁的二公主,二公主却低下头,悄悄红了耳垂。   惠太妃吩咐人将糕点拿出来,每人一份,她拿起筷子,浅尝一口,忙点头,夸赞,“不错,不错,十分入口。”   边打量惠太妃的脸色,温太嫔边说:“妹妹瞧着,采儿和樊儿都在学习厨艺,不如让她们一起,也好有个伴。”   闻此言,柴未樊怔住,温太嫔这话……有些不合适吧,在一起学习厨艺,彼此之间的一些绝技难免会看到,若是她或者二公主询问董嬷嬷她们,她们总不能不说,当然她和二公主肯定不会过问,只是眼睛在那里,难免会看到。   而这件事,她这方明显处于劣势,姑母身边的董嬷嬷所会的糕点在糕点大家面前也不虚,毕竟姑母出身世家大族,而温太嫔只是一个普通官宦之家,身边能有什么好厨艺的宫仆。   柴未樊径自深思,突然,二公主站了起来,胳膊僵在两侧,双拳握紧,结结巴巴道:“娘娘,我,我不喜跟人一起,我一个人,挺,挺好的。”   温太嫔蓦然起立,呵斥她,“就是治治你那孤僻的性子,才让你和樊儿一起,你们二人既同在上书房学习,一起学习厨艺不正好吗?”   二公主眼里噙泪,“母妃……”   温太嫔叹口气,不再看她,转而对惠太妃说:“姐姐,妹妹这里正好有个擅长刺绣的奴婢,您若不嫌弃,就让樊儿过来同采儿一起学学。”   惠太妃悄无声息看向董嬷嬷,董嬷嬷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她立即笑道:“妹妹这个提议甚好,姐姐正觉得樊儿一个人孤单得很,有采儿陪着她正好。”   温太嫔立即喜笑于颜。   柴未樊拉着二公主去自己房间,刚坐下,二公主立即站起来,满含歉意,“对不住,我,我……”   拉住她的手,柴未樊温和一笑,“快坐下,对不住什么?以后我们一同学习厨艺,我只有开心的份。”   二公主面色稍缓,只是还有些低落和歉疚。   柴未樊只好拉着她的手,说:“我还能跟你一起学刺绣,想想就开心,姑母这里可没什么刺绣能手,你是没见到我的鞋袜,丑得不能看。”   听到此话,二公主“噗嗤”一下笑出声,这才彻底放开来,她坐下来,拘谨又矜持道:“嗯,我们一起学。”   柴未樊微笑,总算哄住二公主了,不过她说这话原也不算错,虽然温太嫔这话一开始不大合适,但后来说让她一同去学刺绣,也算互有交换。   二公主望着她,突然说:“你也被惠太妃娘娘观望那个了嘛?”   “那个?”柴未樊疑惑。   “就是,就是,婚事。”二公主十分小声道,说完,她脸上已是一片红霞。   “啊?”柴未樊吃惊,也不禁带上几分羞涩,她年才十三,二公主应与她同龄,没想到温太嫔娘娘居然已经给二公主观望婚事了。   那姑母呢?突然让她学习厨艺也是为着这个吗?柴未樊出神。   温太嫔坐了会便离开了,此后柴未樊有时间便去良华殿学习刺绣。   按下不提,柴未樊除了给各宫主子和长乐宫送去了些,还给教她的几位老师也送了点,新年过后,老师们回到宫廷给她们授课,第二日,张夫子便叫住了她,问她。   “我年前讲的《阶台讲义》可曾融会贯通?”   本以为会得到夸奖的柴未樊立即低下头,乖乖说道:“还不曾,学生,尚有几处不解。”   张夫子捋捋几髻清须,慢条斯理道:“既如此,过两日的休沐日子,你可去府上私下补习。”   柴未樊眨眨眼,惊喜叫道:“真的吗,先生?”   见她如此开心,张夫子一贯严肃的脸庞也不由流露几分笑意,“自然是真的。”   柴未樊立即弯腰行礼,“那学生在此谢过先生了。”   待到休沐的日子,柴未樊一早便跟姑母告别,倚车驶向夫子的府邸,说来,这是第一次去先生的府邸,上次表哥哄她说要带她去张夫子的府邸,却全是哄着她玩,过后却带她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庙宇,还莫名其妙算了一卦。   说到这个,她想到长公主和那位如兰公子,不知道他们是何关系,应当关系很好吧,看长公主和那位公子交谈十分轻松愉悦,难道,二人真如传说中般……   长公主这段时间倒也平静,两人相安无事,保持淡淡的君子之交。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张学士的府邸,她命侍从将拜帖交给门卫,耐心等待一会,随后被亲自迎上来的张大太太迎了进去。   张大太太说:“公公正在盼君院教习几位公子读书,姑娘先去书房等候一二,我这就去通知公公一声。”   柴未樊弯腰行礼,“有劳夫人了。”   张大太太摆摆手,笑着吩咐身后的一个嬷嬷将她送到书房。   柴未樊跟着那位嬷嬷朝书房走去,心里却想张夫子也十分不容易,进宫要教她们学习,出了宫回到家还要教习家中的公子。   她被引到的书房是张夫子的书房,平常等闲不让外人进,不过柴未樊是他亲自吩咐要送到书房好生伺候的,嬷嬷一路十分恭敬有礼,等她到书房后,又命令丫头赶紧送来适口的点心和好茶。   柴未樊观望夫子的书房,宽大整洁,一面书架上密密麻麻都是书,跟表哥的书房有的一比,她心下感叹,怪不得夫子能成为大学士,怪不得表哥一向博学多知,这不是没缘由的。   她规规矩矩坐在待客椅上,没有乱翻乱动。   大约过了两盏茶功夫,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柴未樊立即站起身,规矩行礼,“拜见先生。”   “咦?”   一道清真的声音意外响起。   柴未樊抬起眼,愕然发现先生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位七、八岁的男童,此时那位男童正睁大圆溜溜的双眼,好奇地盯着她看。   张夫子道:“未樊来了,先坐下,待我教训过这小儿再来问询你。”   柴未樊自然应允。   那小童收回对她的好奇目光,满脸不情愿地挪向张夫子,张夫子板着脸,拿着一把弯腰戒尺,将书案拍得“啪啪”作响,柴未樊吓了一跳,没想到张夫子还有这等严厉的时候,在宫里的时候张夫子虽然也严厉,但那只止于严肃的脸庞和她们背不出经义时紧紧锁住的严肃眼神,没想到对待自家子孙,张夫子居然这么……   其实想想也想得通,宫里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张夫子人微言轻,自然不能像对待自家子孙一样对待她们。   柴未樊颇有兴致地抵着下巴遥看那里,待了会,她吃惊地直起身,张夫子虽然一直训斥这个男童,但是之间夹杂许多提问,这些提问,很多她听都不曾听过,还有一些隶属经书讲义中,这位男童居然对答如流,对一些题目他还有自己的见解。   没想到是位神童!   她大为吃惊,又十分钦佩!   似是捕捉到她的目光,那位男童突然转过脸,看见她这吃惊的样子,居然十分不屑地甩过来一个白眼。   柴未樊:“……”   她没有看错吧,一个小屁孩……   张夫子收起戒尺,呵斥道:“若是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课上睡觉,就不是过来罚问这么简单了。”   “是!”男童声音十分萎靡。   “好了,你走吧,回去后将今日教习的抄写十遍。”   “……是。”   男童临走前,朝她扮了个鬼脸。   柴未樊摇头好笑。   男童走后,张夫子拿着书朝她走来——   经过一天的学习,柴未樊对这本书初步有些了解,时候不早了,她告别张夫子和张大太太,起身离开了张府。   出来后,卷碧问她:“姑娘,要不要去柴府拜见?”   “不,直接回宫。”柴未樊漠然。   马车“哒哒”驶向皇宫的方向,柴未樊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今天学习了一天,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十分疲惫,卷碧坐在旁边,边照料她,边打帘望向大街。   突然,她疑惑一声,“哎?那好像是,宋公子。”   柴未樊睁开眼。 第61章   宋言珂站在一家书店门口,正同老板交谈,说了两句,露出失望的表情,老板也摇摇头表示无奈。   “宋公子,好巧。”身后清音突亮。   宋言珂转过头,看见她露出诧异的表情,“柴姑娘?”   柴未樊微笑,“每次出宫都能碰到你,可谓我们的缘分。”   宋言珂轻轻一笑。   站在他跟前,柴未樊捏了捏袖子,说:“宋公子,对不起,上次我表哥实在太无礼了,我替他向你道个歉。”   这才是她下车的目的,本来没打算打扰宋公子,突然想到上次宛哥哥唐突他的事,她总要为此道个歉,所以下车来寻他。   宋言珂淡淡垂眸,道:“没事,我能理解,况且这件事我本就没放在心上,柴姑娘你不必特意过来道歉。”   闻言,柴未樊松口气,笑:“公子你心胸宽阔,只是那事的确是表哥做的不对,我还是要为之道歉。”   宋言珂淡笑不语,她称那位公子为表哥,可是据他所知,她的外家在福州,京城能被她称为表哥的其他男子绝不会跟她这么亲密也没有能让状元客栈闭不敢言的权势,结合她现在身在宫中,当时皇上和其他几位王爷皇子都去了南山祭天,那么,那位表哥究竟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这样的贵人,他自然不敢生气,况且那人说的本就是实话,他现在的身份,对于他们来说,本就入不得眼。   “既然柴姑娘这么诚切道歉,那我就接受了。”宋言珂干脆接受。   柴未樊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想到他刚刚的举动,不由好奇:“宋公子在做什么?找书吗?”   宋言珂点头,“过几日我们要返回家乡,家里那边没有我用的书,所以打算在京城买齐,谁想到有一本书,京城各大书店都卖尽了。”   说到这个,他不可避免流露失望之色。   柴未樊惊讶,“你要回到家乡?为什么?”   难道是大伯母赶他们走?不应该啊,大伯母和祖父不都很看重他吗?   宋言珂解释道:“过两个月便是院试,我必须回到家乡参加考试。”   原来如此,柴未樊不觉露出笑容,“那提前祝愿你一切顺利。”   “谢谢。”   “你想找什么书?也许我这里有呢。”   “这个……《科举通篇》,你有吗?”   柴未樊尴尬,“关于科举的文章?”   “嗯。”宋言珂点头。   “我那里恐怕没有……”柴未樊无奈,她是女子,不需要科考,哪里会收集关于科举的书籍,她父亲书库里也许有,但是应该没有近几年的文章,她认识的男子都是世家或者皇族中人,大部分都不需要科举来谋出身,所以……   宋言珂笑笑:“没事,找不到就算了,这本书本来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关大碍。”   柴未樊不好意思,说:“公子你别灰心,我回去后替你打听下,若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   “会不会太劳烦小姐?”宋言珂迟疑。   “没事,就当我给你的赔罪之礼吧。”柴未樊促狭一笑。   望着她平和温柔又透着几许调皮的面孔,宋言珂嘴角不禁漫上一抹温柔的笑容。   回到皇宫,柴未樊去给姑母请安,姑母看见她,说:“恰好,你皇兄刚刚送了两盘红果来,说是附属国进献的,口感十分好,你带回去一盘。”   柴未樊走过去,坐下,“附属国?刚过来?”   这个新年,来了不少番邦国和附属国,但大部分年前就到了北京,京城很是热闹了一阵,前段时间都陆陆续续回去了。   柴未樊好奇,“哪个附属国?怎么来的这么晚?”   惠太妃解释道:“听说是叫什么卡利咔嚓?我也没听清,听说是因为他们那个王朝离咱们大郦比较远,而且同行过来的洹河公主走到阜阳那块突然发了高烧,在路上耽搁了几天,所以今天才到。”   “你今天出宫,没看到他们过来的风采仪仗吗?”   柴未樊摇头,“我今天一直待在先生的府邸,不曾出去。”   “他们突然过来,哀家和皇帝都不曾料到,想必京城大道俱是一片喧哗景象。”   “真是可惜了,我不曾看到。”柴未樊微笑,陡然想到,“那个洹河公主,既然路途遥远,车马颠簸,她来做什么?”   惠太妃捻着佛珠,一脸慈祥,“世道如此,谁知道呢?”   柴未樊疑惑,不过姑母不再多说,她也不便多问。   等了会,董嬷嬷端着个陶瓷翁走过来,对惠太妃说:“娘娘,滋养参粥做好了。”   “嗯,吩咐管事将,”惠太妃看到柴未樊,突然闭嘴,片刻,笑了笑,“既然樊儿回来了,不如代姑母跑一趟。”   柴未樊正在喝茶,听到这话,站起身应道:“好,那我换身衣服跑一趟。”   “去吧。”   柴未樊换了身衣服,带着听晴和听芙朝紫宸殿走去,听晴跟她闲说话,“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卡伊诺王朝的人,他们的衣着穿戴跟咱们完全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她也见过许多附属国的异域风情,只是那时候她属于边缘地位,只在宴会上远远看过一眼,模糊得很,过后也不曾再遇到他们。   “他们的侍女头上戴着各种线串成的玉石,脑袋后面坠着条绦丝头巾,长长的,还挺好看。”   听芙急忙补充,“而且,他们的衣服也跟咱们不一样,好像几大块绦丝巾盘成花团环在身上,最重要,那些人无论女子还是男子,身上的衣服都十分暴露,奴婢看很多大臣就要斥之败坏风俗了,哈哈。”   柴未樊点点她的俏鼻,无奈,“你这丫头,管住自己的嘴巴,小心隔墙有耳。”   听芙嘿嘿一笑。   不过,听芙说的这些装扮,她也曾见到过,她还见过有的国家人全身上下都用黑纱蒙住,只露了双眼睛,悠悠泛着光芒。   听芙又说:“姑娘,你说那个什么卡伊诺王朝的公主过来干什么?洹河公主?这个称呼挺有咱们大郦朝的味道。”   柴未樊摇头,“不知道,应当有所意义吧。”   她只能这样评价一国的公主,王朝之间交往,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缓缓的,她们走到紫宸殿前。   两个女子站在紫宸殿前,正在与许顺达纠缠,其中一个女子身着明丽色衣裳,周身宝石环绕,动作间叮当作响,另一个女子较之那个女子简单朴素许多,应当是那个女子的丫头。   听晴疑惑,“那不是洹河公主吗,她来这里做什么?”   原来那就是洹河公主,随着渐渐走近,柴未樊看清了洹河公主的样子,瞧着也就十四、五,面孔与她们稍有不同,眼窝略深,鼻梁高挺,就是头发,也偏褐色,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令人一见惊艳的小美女。   她们也听到了她同许顺达的对话,这位洹河公主居然说一口流利的大郦话,虽然个别字眼稍显僵硬,但整体来看,居然跟土生土长的郦朝人似的。   听芙小声道:“这位洹河公主居然会说咱们大郦话。”   柴未樊摆摆手,示意她闭嘴,这当头,她们已经走到了许顺达跟前,柴未樊微笑着给许顺达行礼,“公公好。”   刚刚对洹河公主还不耐烦的脸庞,转向她后立即笑容满面,“呦,这不是姑娘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柴未樊示意下身后听晴提着的篮子,说:“姑母吩咐给皇上做了盅养神粥,特命我送过来。”   许顺达伸手探以邀请的手势,笑道,“姑娘,您里面请。”   柴未樊笑笑,又对看向她,满脸好奇的洹河公主浅施了个礼,随后转身,带着听晴和听芙袅袅而去。   片刻,洹河公主抬起手,指着她,结结巴巴,“那,那,不是说皇上如今正在处理朝政,不得打扰,为什么她能进去?”   许顺达笑眯眯解释道:“那是皇上的表妹,这里向来对姑娘不设防。”   走在前面的柴未樊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进入殿内,皇上果然在处理朝政,从听晴手中接过篮子,挥挥手示意她们在殿外等候,她下意识放轻脚步,朝最上方的皇上走去。   殿内十分清净,听不到外面的喧哗,皇上眉梢一紧,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十分不耐,他厉声吩咐,“来人,研墨。”   柴未樊将篮子放在旁边,摆摆手,让小太监下去,自己走上前,倒上水,轻轻研墨。   不知过了多久,柴未樊感觉自己的手酸痛难耐时,皇上总算呼口气,一把扔下了毫笔,他双臂撑桌,闭上眼,双手按摩两侧的太阳穴,脸上疲惫尽现。   柴未樊有些心疼,悠悠叹了口气。   皇上瞬间睁开眼,浓眉倒竖,利眼锋露,扫视过来,看见她,那抹锋芒立即化为柔软的絮毛,连带着眉毛也缓缓归为平滑,他温和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眼角扫到旁边的墨台,他眉梢皱起,下意识拉过她的手,轻揉皓腕,念叨,“这等粗活让下人来就是,没的累坏了自己。”   柴未樊有种奇异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立刻便被皇上的念叨给引开了,她挣脱开双手,自己给自己揉搓。   “这不是见表哥你政务繁忙,不忍心打扰你。”   “你过来,怎么会是打扰,我高兴还来不及。”   柴未樊被他说的莫名脸庞一热,转身,将篮子拿过来,说:“这是姑母吩咐董嬷嬷给你煲的粥,滋润补神,清嗓利身,你趁热喝了吧。”   没料,皇上见到这粥,却立即皱眉挪开了身子。   “等等再喝。”   “怎么能等会再喝,刚刚等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喝正好,再待会粥就凉了。”柴未樊耐心劝解,皇上仍不肯喝,而且一看粥眉就皱得更紧一分,好似,这份粥是苦口的药似的。   柴未樊眨眨眼,恍然,“表哥,你别是不敢喝这份粥吧?”   皇上立即斥道:“胡说!朕只是,只是,”他叹了口气,说,“你也在娘娘身边待了几年,应当经受过董嬷嬷粥的折磨,这粥是对身子好,可也不能年复一日地喝,自朕离宫前,每个月娘娘都要派人送来一盅,朕腻得不能再腻了。”   柴未樊看着粥,迟疑,“还好吧,我觉得还好,味道也挺好的。”   皇上别开脸,“总之,你回去提朕谢谢娘娘,但朕真不想喝。”   柴未樊无奈叹息,“表哥,这粥是姑母和董嬷嬷的一片心意,况且姑母命我送来,就有监督你喝下药的旨意在里面,就看在樊儿的面子上,喝了好吗?”   皇上看她,半晌,肩膀微颓,“你就吃定我舍不得驳你的面子。”   柴未樊眉眼弯弯。   想到殿外的事情,她迟疑着要不要告诉表哥,抬起眼刚准备开口,猛然看到表哥不掩疲惫的神色,她张张嘴,末了,还是闭上了嘴。   算了,表哥本就很累了,还是不要让人打扰他了。   从紫宸殿出来,柴未樊第一时间扫视外面,幸好,那位洹河公主已经回去了。   她带着听晴和听芙朝永和宫走去,一个转弯,冷不丁看到两个人,被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脯,疑惑地望着洹河公主和她的丫头。   洹河公主绽放一个阳光的笑容,“表妹好。”   额……柴未樊点头,“公主。”   “我叫塔索福朵,‘美丽’的意思,在这里被人称为洹河公主,你可以叫我福朵。”   柴未樊愣愣地介绍自己,“我名柴未樊,你可以叫我未樊。”   “什么意思?”洹河公主好奇问道。   柴未樊卡住,“我也不知道……这是父亲为我取的,只是家父已经不在人世许久。”   她凝神想了想,记忆里好似有人解释过她名字的意思,只是那时候她太小,那段记忆早已模糊,后面也没有能解释她名字意思的人了。   洹河公主立即露出抱歉的神色,“对不住,没想到……”   柴未樊微微一笑,摇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而且姑母对我也很好。”   “还有你们王朝的皇上。”   “什么?”   “他也对你很好。”   柴未樊愣了下,随即垂首,嘴角缓缓绽放个笑容,点头,“嗯,表哥对我也很好。”   洹河公主咧嘴笑,“咱们很有缘分,我出生后不久我母妃便走了,我的大王兄对我也很好。”   柴未樊不禁被她这份纯粹的喜悦传染,虽然她不止父亲,母亲也走了,而这位洹河公主的父王明显还在世,不过这点小事便不用提了。   洹河公主偏头看她,“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柴未樊顿了下,点头,微笑,“你们远道而来,自然是我们大郦朝国民的朋友。”   她不敢贸然应下,毕竟事关两个国家,她怕自己的行为会影响到两个国家的利益纠结,但明显洹河公主没听明白她潜藏的意思,径直开心地拍手,“太好了,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柴未樊愣了下,勉强笑笑,她总不能辩解说她们还不算朋友吧。   那边,洹河公主还在絮叨,“这样等我大王兄走了,我在这里就不孤单了,你是地道的大郦人,如果我以后有做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提醒我,还有……”   柴未樊拧眉,探手止住她的话,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你大王兄走了,你不跟他一起走吗?”   洹河公主摇头,“当然不啊,我是来联姻的,怎么能跟大王兄一起回去。”   柴未樊神情渐渐变为空白,“联姻?”   “嗯,我父王说要让我嫁给你们的国王,听说他刚登基,身边还没什么女子,我来了正好,没人跟我争宠,可以早些产下子嗣。”说着这话,洹河公主的神情却带有疑惑,显然不明白她父王这话的意思。   柴未樊表情茫然,反应了好一会,瞬时偏开头,嘴唇略泛白,深吸口气,“这样啊,公主,姑母还在宫里等着我,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立即转身,朝永和宫走去。   正打算邀请新朋友去她那里坐坐的洹河公主,“……”   永和宫。   惠太妃见她回来,问:“悉儿喝了吗?”   柴未樊垂着头,“嗯,喝了。”   惠太妃立即对旁边的董嬷嬷笑:“看吧,哀家就说,只有樊儿能劝她表哥喝了。”   柴未樊扯起嘴角,勉强笑笑,稍待了待,便起身,道:“姑母,樊儿先告退了。”   “嗯,去吧。”   回到偏殿,盛盏望着她萎靡的神情,担忧道:“姑娘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柴未樊垂眸,双眼无神,是啊,她好像身子不舒服,不知为何,心闷闷的,浑身提不起劲来,是不是要唤太医过来瞧瞧,这样想着,她却提不起力气张嘴。   好难受! 第62章   盛盏给香笼里添好香,归置书案上略显糟乱的宣纸和毛笔,从柴未樊跟前走过好几次,她好似都没有看到她,一个人默默练习从温太嫔那里学来的新绣样。   盛盏悄声问卷碧,“姑娘这是怎么了?好似心情不好。”   卷碧摇摇头,迟疑,“姑娘好似昨个从紫宸殿回来心情就不好了。”   “昨个?”姑娘好似是昨个心情就不好了,盛盏想了想,走到耳房,问正在烹茶的听芙,“昨个姑娘跟皇上闹别扭了?”   听芙放下茶叶,迷茫,“没有啊。”   “那姑娘为何心情不好?”   “姑娘昨天回来时还挺开心啊。”   “难道是我们哪里没做好?”盛盏猜测,听晴浅浅倒上一杯清水,十指纤纤,玉指葱白,她抬起头,微笑,“姑娘现在遇到了一个坎,事关她一生的一个坎,等姑娘想清楚了,就好了。”   听芙和盛盏都直着身子,愣愣地看着她,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然而,听晴已经端起茶,袅袅走开。   柴未樊手上忙个不停,心思却不在此处,不断出神,又不断拉回来,半晌,她沉沉叹了口气。   听晴将茶放到她跟前,然后走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捶肩。   轻声,“姑娘,您绣了一上午,累了吧,喝点茶吧。”   柴未樊顿了会,放下绣样,点头,听晴立即走过去给她端到手上,见她浅浅抿几口,摆手表示够了,又接过放回桌上。   柴未樊转头望着窗外,神色平静,整个人倏忽显得寂落。   听晴内心心疼,不由上前,“姑娘,您上次的课业还有几处不会,不如去紫宸殿问问皇上?”   闻言,柴未樊眼珠浮现几丝灵动,她垂下眸,摇头,“因过年,朝堂上堆积了很多政务,表哥正是忙碌的时候,不要打扰他。”   听晴只好不再多言,她比姑娘和她身边的人都要大上几岁,对一些事情就比她们多一些见识和敏感,联想到皇上近年来的动静,她觉得这事情不是没有可能,若姑娘能一直留在宫里自然是好的,只是那是皇上,不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她又怕姑娘受委屈。   轻轻叹息,突然想到,“姑娘,您还记得为宋公子寻书的事吗?”   柴未樊回神,轻轻惊呼,“我忘了。”   听晴无奈一笑,“您打算怎么办?”给姑娘找个事做也好,权当转移她的注意力。   “先在我带进宫的书里面找找,看有没有这本书,哦要近些年的新本。”   “是。”   有了吩咐,众人立即喜笑颜开去干活,不再无事可干闲着发呆。   柴未樊也拍拍自己的脸蛋,长长舒了口气,她站起身,同她们一起寻找,大概两盏茶功夫,盛盏过来禀报,“禀姑娘,并未找到这本书。”   早在意料之中,柴未樊也没有多失望,只是如果她这里没有,要去哪里找书,宫里只有一个地方能满足她的需求,只是想到那个地方,她下意识产生抵触,不愿意去那里。   其他地方呢?   大哥那里应该也有,他虽然不热衷科举,但身在这里,应该也会收集相关书籍,而且大哥性情不错,她若去借,大哥肯定会同意,只是如果大哥只有一本,过后被大伯母知道了,免不了要被唠叨心图不轨,还是算了。   柴未樊撇嘴,那就宛哥哥好了,这事情本就是他惹出来的,他也理应出来解决。   她准备用过午膳便出宫找宛哥哥。   谁知,刚用完午膳,洹河公主便找了过来。   她坐在正殿同惠太妃说话,“本来来到这里还有些忐忑,谁想与樊妹妹一见如故,昨天与樊妹妹分开之后,一直想邀她去我那里做客,还望娘娘您能允许。”   柴未樊进来便听见这话,十分奇怪,她什么时候与这位洹河公主这么熟了。   惠太妃微笑不语,见柴未樊进来,说:“正好,樊儿来了,你还没有熟悉永和宫吧,让樊儿带你到处走走。”   洹河公主转头看见柴未樊,双眼一亮,站起身,喊道:“樊妹妹。”   柴未樊:“……”   她勉强一笑,“公主。”   对上姑母的眼神,她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对洹河公主说:“公主,我们走吧。”   洹河公主欢欢喜喜地跟着她一道出去。   走出门,洹河公主看向她,一本正经,“樊妹妹,我说过了,你叫我福朵就好,不用称呼我为公主。”   柴未樊想说她们还没那么熟,但是对上她执拗的眼神,只好放弃,好声好气道:“好,福朵。”   洹河公主眉眼立即弯成一块月牙,瞧着倒是十分令人心喜,柴未樊心中因她贸然来访的不满消去了些,她心平气和,“公,福朵,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洹河公主单纯地看着她,“我说了,我来找你玩啊。”   柴未樊无语,她眉眼淡淡,笑:“好,那我带你去我的闺房。”   “好。”洹河公主欢呼。   走近偏殿,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惊呼,“你的房间好精致,比我住的地方精致多了,你们大郦朝的东西也很奢华精致,出乎我平生所见。”   柴未樊将听晴端上来的茶放到她跟前,笑:“福朵的大郦话说的也很好,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不是大郦人,我真要以为你是大郦人了。”   洹河公主笑笑,“我从会说话便一直说两种语言,一种是我们那里的话,一种便是大郦话,自然说的好了。” 第63章   敷衍洹河公主,下次有空便去拜访她之后,总算把她送走了。   柴未樊斜靠在软塌上,神情疲惫。   听晴走过来给她揉肩,问:“姑娘,咱们还去宁王府吗?”   柴未樊抬头看眼外面的天色,摇头,“算了,天色已经不早,我写份信笺,你一会让小汤子给宛哥哥送去。”   “是。”听晴应一声。   第二日,宁王的信传到宫中,并没有把书带来,反而着信一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男人的劣根性以及劝言,还附有一个关于书生如何高探桂榜后抛弃妻子的话本。   柴未樊拿起信,简简单单扫几眼,立即啐一声,将信扔到一边,俏脸羞红,迭声,“快将它拿开,宛哥哥越来越不正经了。”   邓姑姑拿起信,盛盏和听晴垫脚探头看去,刚看了一点,立即挪开脸不再看,同时啐道:“王爷这是作甚?”   什么男子看到美貌的女子,眼神会不由自主被吸引,脑子里还会浮想联翩……联翩什么?宁王这些话,好生唐突。   邓姑姑将信放回桌子上,笑道:“宁王殿下这话虽然看着糟眼,却实在是人生谏言,殊不知这世上有多少贵族女子被那些斯文败类所蒙骗,最后只得泣泪度日,姑娘不若看上一眼,心里也好有个数。”   柴未樊别开眼,“姑姑……”   邓姑姑笑道:“姑娘,奴婢也不强求,不过这毕竟是殿下的一片心意。”   柴未樊这才转过头,叹了口气,捻起那几张纸,嘟囔,“宛哥哥也真是的,一点亲王的仪态也没有,这几张纸若传出去,他恐怕要被全天下读书人所叱骂了。”   “所以说,这是宁王殿下对姑娘的一片心意,姑娘莫要辜负才是。”   柴未樊眉眼稍淡,半晌,叹息,“也罢,我这就看。”拿起来,却见盛盏她们皆捂着嘴窃笑,好奇地观望她。   她立即挥手,“去去去,快走开,各自做事去,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众人嬉笑一团,各自散开。   等身边没了人,柴未樊才拿起那封信,怀着纠结的心情细细读来,半盏茶后,放下信,柴未樊恍然,怪不得宛哥哥要专门写这么一封信,还给她送来一本话本,原来是误会她和宋公子了,以为宋公子对她有什么不良企图,又怕她识人不清,误此一生。   柴未樊摇头好笑,宛哥哥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她与宋公子清清白白,更严谨点说,她与宋公子不过借书之缘,后若不是因为他无端惹事,她怎么会对宋公子抱有歉疚之心,又怎么会与他有所交集。   她端端正正落笔:快些把书寻来。   如此,过了两日,宁王殿下那里还没消息,皇上传召她用膳的消息又传来。   对着传旨的小太监,柴未樊垂眸,端庄笑道:“皇上公务繁忙,臣女不忍打扰,况且今日姑母特意让膳房多备了些饭菜,臣女本该留在姑母这里陪她才是。”   小太监没想到柴姑娘会这么干脆而果断地拒绝,想到许公公临走前的交代,他迟疑道:“姑娘,皇上专门为您在御膳房叫了十八道福菜,您若不去,皇上的心意岂不是就浪费了。”   柴未樊眉眼淡淡,“我相信皇上能理解我。”   小太监讪讪,本以为是一趟美差,若将柴姑娘伺候好了,许公公那里也能有个眼缘,谁知遇上这种情况,他干笑一声,“姑娘,您不去,奴才不好交差……”   “好了,”柴未樊转身,“你走吧。”   小太监还想劝说一二,然而柴未樊已经回了屋。   邓姑姑将一切看在眼里,一时眉梢紧锁,心里不知是何感觉,恰好看见听露拿着瓶绿植朝屋里走去,她走过去,对她说:“给我吧,你去忙别的。”   “是。”听露浅浅行礼。   行到屋内,柴未樊正在翻看宁王送来的那本话本,里面文字粗糙,章节漏洞许多,但闲来无事观看一二,也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邓姑姑将绿植摆放到她跟前的桌子上,看她一眼,“姑娘心情不好?”   柴未樊未抬头,“姑姑何曾看出来?”   “姑娘翻着这页,却迟迟不翻过,想必,是有心事吧。”   柴未樊顿了下,笑:“姑姑想多了,我只是在想,今天晚膳用什么为好。”   “姑娘不是说娘娘特意从御膳房多叫了些饭菜吗?”   柴未樊放下书,看着邓姑姑,无奈道:“那不是哄那个小太监的,我想陪姑母一块用膳,不想去打扰皇上。”   邓姑姑继续问:“姑娘为何不愿同皇上一块用晚膳?奴婢记得,您和皇上关系极好。”   淡淡一笑,垂下眼眸,说:“正是因为关系好,他近日公务繁忙,我才不忍心打扰他。”   邓姑姑松开抓着瓶子的手,“这样啊。”   她转身离开,出了屋门,却沉沉叹了口气,情况不大好啊,之前只是皇上一头挑子挑着热,如今姑娘的情况也不大对劲,这事情却要怪她,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任由他们接触,以至于造成了这种情况。   那边,皇上接到柴未樊拒绝过来同用晚膳的消息后,一时定在了原地。   他本觉得这些日子处理朝政,恐慢待了那边,所以趁今夜月色良好,专门抽出时间,邀请她过来同用晚膳,没想到……   果然还是生气了!   简单用过晚膳,他披了件大衣,提着盏灯笼,只让许顺达跟着,缓缓朝永和宫走去。   接到皇上在殿外等她的消息时,柴未樊正在房间里看话本,听闻皇上等在外面,她抬起眼,半分惊讶,半分欢喜。   听晴给她拿起暖炉,笑:“姑娘快去吧。”   柴未樊站起身,轻轻的,“嗯。”   听芙站在原地,看姑娘远去的背影,嘀咕,“姑娘心情好似好了些。”   卷碧看她一眼,又看柴未樊一眼,脸庞沉静,若有所思。   柴未樊走出殿外,皇上果然在等她,今夜他穿了身紫袍锦衣,亮白色的大髦衬得他愈发清冷俊秀,贵气凛然,脚步顿住,她发现,皇上不知不觉间好像又长高了,之前他高她一个头,如今却比一个头还要多点,只是,他的身子还是那般瘦削挺拔,隐隐又多了些韧性,好似这一年的风雨,全浇灌在了那瘦弱的脊梁上。   突然,她心中的郁气就消散了些。   叹口气,她迎过去,微笑,“表哥。”   皇上转头看她,冷清的脸庞上带上笑意,“用过晚膳了吗?”   “自然,都这个点了。”   “想必娘娘很开心吧。”   思及用到的那个借口,她不好意思一笑,“是……的。”   皇上促狭看着她,“那下次,可不可以请柴姑娘赏光,陪我用一次。”   柴未樊侧过身,捋捋袖子,“咳,表哥。”   “哈哈,好了,今夜月色十分美丽,我们一道走走。”   “好。”   许顺达在前面引着灯笼,他们在后面缓缓而行,两人间不多交谈,却莫名有种宁静如斯,岁月美好的感觉,算来,他们许久没这样静静地单独待在一起了。   自临近新年,各地事务上报,各地使臣来贺,还有大大小小的番邦国和附属国,他们将近三个月未曾好好在一块了。   情之所动,皇上低头看她,“你最近怎么样?”   柴未樊目视前方,神色淡淡,“我一切都好,姑母也都好,表哥不必担心。”   “嗯。”皇上转头,两人间恢复沉静,过会,他想到一件事,又说,“过些日子,就是春猎,你想去吗?”   “春猎?”柴未樊转过头,疑惑。   “对,过了冬天,动物们都要出来寻找食物,过了一整个冬天,个个又饥饿无力,这个时候是狩猎的最好时节。”   “我记得往年没这项活动。”   “嗯,皇兄他身子弱,不大喜欢舞刀弄枪,所以很少举办这种活动。”   “哦。”柴未樊点点头,又问,“都是谁去?”   “诸位皇子王爷肯定要去,还有各家世族的公子和小姐们,想去都可以去。”   柴未樊立即想到宛哥哥,惊讶,“宛哥哥也要去吗?他身子一向不好,就别去这种地方了吧。”   话语顿住,内心下意识漫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酸意,皇上停下脚步,悠悠看她,“其实不止宁王,朕的身子也不怎么好。”   柴未樊愣愣,“什么?” 第64章   “我当年也是早产,你可以回去问问娘娘。”   柴未樊睁大眼睛,诧异地望着他,“表哥你是早产儿?”   她上下扫视他一圈,迟疑,“不像啊,你身体看着挺好的。”   皇上无奈,“那是后天多加锻炼的缘故,况且,我不像三皇兄那样伤了根基,又天生……但身体相比于常人,还是要弱一些。”   柴未樊恍然,转而担忧,“你既然身子不好,又何必举办什么春猎,还是算了吧。”   听到这话,皇上心里熨帖极了,那点点酸意也被这股油然而冒出的暖流给冲了个干干净净,他给她解释道:“咱们大郦朝一向重文轻武,经久累计,达到了极端倾斜的地步,近几年边关又一直不宁,那些游牧民族,弹丸之地的国人不断干扰我朝边境,所以我必须以身作则,将咱们大郦朝的武力方面重视起来。”   柴未樊点头,恍然,“原来如此,那我们这些女子过去不会干扰表哥你的事情吗?”   皇上摇头,笑:“不仅不会干扰,反而大有助益。”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他却什么也不说了。   他拉起她的手,说:“这么好的月色,就不谈朝廷上的事了,一起品茶欣赏月色岂不美哉。”   柴未樊迷迷糊糊被他拉到一个亭子里,坐下,那里早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周围却空无一人,如此可见伺候的人玲珑心思。   皇上放开手,凝神看她,倏忽,问:“樊儿,你怎么了?”   “嗯?怎么?”柴未樊回过神,不自在地摸了摸手。   “你今天心情不好?”   柴未樊移开视线,“没有啊,为何这么说?”   “我之前没觉得你心情不好,只是见了面便知道原来你真的生气了,”皇上问,“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柴未樊叹口气,站起身,微笑,“表哥,你别乱想,我没什么。”   话音刚落,许顺达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弯着腰,慢悠悠笑眯眯说:“姑娘从紫宸殿出来,偶遇洹河公主,两人交谈甚欢,听说后来洹河公主还去永和宫找过姑娘。”   柴未樊立即怒目以对,他竟然调查她。   许顺达头弯得更低,只是脸上的标准笑意未变,他是皇上的奴才,自然要为皇上排忧解难,况且这事情说开了对彼此都好。   闻言,皇上立即皱眉,“她见你了?同你说了什么?不管她说了什么都是无稽之谈,朕自己的事情由朕做主,朕是这天下的主人,若连自己的大事都不能决定,还当这个主人干什么。”   柴未樊敛眉站起来,十分平静,“表哥,你不要冤枉好人,福朵什么都没跟我说,她只是想跟我交个朋友。”   皇上抿唇,“不许,她来自边瓦之国,此次过来又怀着异样的心思,找你做朋友不定抱着什么心思。”   柴未樊抬眼,沉静地看着他,不吭声。   两人视线相对,一个平静如水,一个不耐焦躁,渐渐的,那股焦躁化为流水,悄悄逝去,皇上走过去,低声道:“樊儿,我不是禁止你交友,只是那人她身份立场现在比较尴尬,我也是为了你好。”   眼神移开,眸色轻点,一时心思辗转,倏忽,嘴巴不受控制开口,“表哥,你真的要娶福朵吗?”   “胡说!谁在胡说八道?”   声音震耳发聩,含着股强烈的怒气。   柴未樊鼻翼煽动,轻轻眨眼,呼了口气,转过头,笑:“好了嘛,我就是随便一问,你不要动这么大怒气。”   皇上叹气,看她,“樊儿,我向你发誓,此生,我势定要娶自己最为在意的女子为妻。”   两人视线又连上,不知为何,柴未樊好像从表哥的视线里看出一股强烈的热力,那股热力从双瞳流入,直击她内心最深处,好像,好像他口中的女子就是她一样。   “表哥,你有自己在意的女子了?”她不禁问道。   皇上深深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半晌,收回视线,转移了话题,“你不要担心,洹河公主那边我会解决。”   ————————   至于怎么解决,柴未樊却不知道,她只知道隔日,洹河公主拿着一面五彩斑斓的编织,欢快雀跃地来找她,对她说:“这种线在我们那边叫做霓彩线,听说用这种线编织而成的花结可以绑住两人之间深厚的情谊,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希望我们的友情能够长长久久,深深切切。”   她眼睛弯起,眼里的光热切又真挚,即使柴未樊再对她抱有抵触的心思,也不禁收下这款可以绑住情谊的花结,笑:“谢谢。”   顿了下,她问她:“福朵,你希望留在这里还是回到家乡?”   洹河公主毫不犹豫,“当然是回到家乡啊,”而后看到她,可能思及她是大郦人,又干笑着补充,“虽然大郦很好,比我的家乡富裕美丽得多,但是那毕竟是生养我的地方,还有我的亲人在那里,樊儿,如果惠太妃娘娘只是一介普通民妇,家里生活窘迫,那你愿意离开娘娘而就富裕的生活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   如此,两人对视一笑。   至于,她为什么不愿意却还是要到大郦朝来联姻,便不是普通的儿女情话了,这事情她做不得主,其实就是她父亲,又何尝愿意她远嫁呢。   过了几天,宁王将书本给她送了来,还说要陪她一起去见宋言珂,柴未樊直接拒绝,“我去就好,你还是别去讨人嫌了。”   宁王:“……” 第65章   柴未樊直接去了柴府别院,不想见柴府那些人,她就没出面,站在转角处,让赶车的小太监去扣门。   结果等了会,小太监带着两人过来了,恭声说:“姑娘,奴才在门口遇到了刚准备出门的宋公子和宋小姑娘,就带着他们来见您了。”   宋言珂温和有礼,“柴姑娘。”   宋言清眨着大眼睛看她,倏忽,眼睛亮起,冒着喜悦的泡泡,“你是那天帮助我们的大姐姐。”   柴未樊笑着摸摸她扎着的小髻髻,“这是清儿吧,你哥哥跟我说起过你。”   宋言清不好意思一笑,羞涩地躲到了她哥哥身后。   柴未樊看向宋言珂,问:“宋公子准备出去?”   宋言珂点头,“后天我们便要启程出发,所以今日去镖局或者商行看看,看有没有去我家那个地方的行程,跟他们一起走,总安全些。”   理解点头,她疑惑,又问:“大伯母不负责帮你联系车马吗?”   宋言珂淡淡一笑,“这些小事,我自己就能做,何必劳烦姨母。”   这话的潜意思其实是大伯母根本就不在意不关心他吧,不过其实大伯母未必全然不在意他,只是大伯母最近正为大姐的婚事操劳,整日帮大姐找寻压妆的宝物,又监督大姐着绣自己的嫁妆,所以顾不上他,当然也是重视度不够。   大伯母的家事她不好过多干预,只好转移话题问:“那么早就回去?”   距离上次跟她说他准备回家,也才过了十天左右而已。   “嗯,早些回去,早些专心备考。”   柴未樊点头,笑:“也好,正好,我将书找到了,正好拿给你。”   宋言珂脸上浮现喜悦,“我刚刚就在想姑娘应是将书找到了,所以才专门过来一趟,姑娘对在下有大恩,在下在此谢过了。”说着,他退后一步,双手高举,做了个长揖。   柴未樊意料不及,很是吃惊,偏开身子,强笑道:“宋公子不必如此盛重,不说本就是表哥做错事在先,我对公子的帮助实在算不得什么。”   宋言珂抬起头,温声,“不止这次,之前姑娘对在下的帮助也不少。”   之前?其实她只是随手而为,算不得什么,不过既然他执意要谢她,她只好接过这个谢礼。   片刻,她问:“送公子需要我帮忙联系人吗?”   宋言珂摇头,“不用,谢过姑娘了。”   柴未樊点点头,也不多说,事情既然已经办完,她抬脚准备离开,“既如此,就预祝宋公子一切顺利。”   “好。”   “那宋公子去忙吧,我就先走了。”她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柴姑娘。”宋言珂突然叫住她。   柴未樊转头,疑惑:“嗯?”   他深深地看着她,突兀,一笑,“没什么,我也希望你一切顺利。”   柴未樊嘴角弯起,“谢谢。”   告别宋公子,听晴问她:“姑娘,咱们回宫吗?”   柴未樊摇头,“既然出来了,就到处逛逛。”   “好。”听晴和卷碧开心合掌。   三人愉快地到处逛了一圈,然后打算打道回宫,听晴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姑娘,最近貔貅不怎么吃食,听说京城开了家爱宠珍馐堂,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爱宠珍馐堂?难道有皇宫的御厨调理出的美食好吃又营养?”柴未樊好奇。   “谁知道呢,民间不乏能人异士,姑娘应该去看看。”   “如此,那我们去看一眼。”柴未樊吩咐小太监往爱宠珍馐堂赶去。   半刻钟后,几人到达那里,柴未樊跳下车,看着进进出出的小姐丫头们,分外诧异,“没想到人还挺多。”   听晴笑:“奴婢就说,这个很出名,回馈也很好。”   她扬头,“走,我们进去瞧瞧。”   几人走进去,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个架子,每个架子都由许多格子构成,格子里放着一个个香囊,前面附着一个牌子,小牌子上镌刻着适用不同类别,不同口味和不同年龄的说明,人们穿行于各个架子之间,井然有序又和和睦睦,最中间留有一片空地,摆放两张桌椅,供人休息。   她刚进去,立即有小厮迎上来,笑道:“这位小姐楼上请。”   柴未樊摆手,想在下面看看,不想去雅间。   小厮立即知味,转而为她介绍这里的特产,“小姐,不知道您家里是什么爱宠?现在多大了?平常用些什么?”   柴未樊回答,“我家那个今年不到三个月,是只小种类狗狗,平常用些羊奶,挑了刺的小鱼还有胡萝卜,碎肉,米糊糊等东西。”   果然是极富贵的人家金贵的养法,别说贫苦民众,就是一些地主家的小少爷小小姐恐怕也没有这等待遇,如此想着,小厮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了,他引着她们朝一个地方走去。   “这里的两排架子都适合您以及您的爱宠,您可以慢慢挑,也可以让我为您一一讲解。”   侍奉倒很贴心,柴未樊笑道:“我们自己随便看看,你先忙去吧。”   “哎,好嘞。”   柴未樊走入那两排架子中间,好奇地观望。   “樊儿?”一道悦耳的女声陡然进入耳中。   柴未樊愣了下,转身,看见她,惊喜地睁大眼睛,“满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人正是郦满萤,当初两人宫中相识,后又宫外糕点铺偶遇,觉得分外有缘,便书信不断,渐渐得心,之后满萤还进宫看望过她两次,只是前段时间她说要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所以没在京中。   郦满萤笑盈盈地走过来,“我刚回来没两天,正打算进宫看你,没想到就在这里碰见你了。”   柴未樊笑着拉住她的手,转一圈,“没瘦,还胖了点。”   “外祖母许久不见我,这次过去,可好生为我准备了些东西,每天变着法地投喂,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可是又甜蜜又忧愁。”   “哈哈。”柴未樊一笑,“看来你过得很开心。”   “对啊,外祖和外祖母都很疼我,几个舅母人也很好,就是三表哥愈发没礼了,哼。”提到她那个三表哥,她俏鼻一挺,小嘴嘟起,重重哼了一声。   “三表哥?”柴未樊歪头看她,促狭打趣。   郦满萤俏脸一红,打她,“好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哦对了,是给貔貅买食物吧?”   “是啊,貔貅最近不怎么吃饭,不知道怎么了?”   “啊?貔貅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请太医看看?”郦满萤下意识道。   “太医……”柴未樊迟疑,脑子里浮现一个白胡子老太医颤颤巍巍蹲在貔貅跟前,端正脸庞,严肃把脉的情景,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可别,貔貅可没那种福气。”   郦满萤也想起来貔貅只是一只狗,虽然她们爱它至极,但若真为它请了太医,后宫怕是要乱上一阵子,本就有很多人随时准备抓她的小辫子不放了,她立即摆手,“那算了那算了,不过樊儿你也多注意貔貅的情况,不行请外面的郎中看看也好。”   “嗯,我心里有数。”   说到这个,她好奇,“那你怎么来了?”她记得满萤并未养什么爱宠啊,她那母亲怕那些东西抓伤她的手,影响出阁,所以从来不让她碰那些东西。   郦满萤无奈,“还不是为了我哥,他前两天去城外出防,结果捡到一只不知道被抛弃还是没了老猫的小猫,他那个糙汉子,又不会养这些娇嫩的小东西,所以平常都是我看护着。”   柴未樊好笑,“没想到你哥还挺爱护小生灵。”   郦满萤无奈一笑,“这倒是,自小哥哥便看不得杀鸡杀鱼,其他同龄男童整天踩死小蚂蚁,弄死小蝴蝶,他通通不忍心,看到还会阻止他们,只是家世低微,那些人并不在意哥哥说什么,每次哥哥都委屈巴巴跑回来。”   柴未樊对郦至惑的印象大为改观,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她安慰郦满萤,“世子最近一直为皇上所重用,你们会越来越好的。”   说到这个,郦满萤立即眉飞色样,喜悦之情掩不住,“我哥哥前两天升了总司。”   “真的?”柴未樊真的吃惊了,总司为六品官,还是管理京城军务的实权六品官,而且管辖范围较为特殊,京城很多世家都会给分面子,那些没实权的三品官,四品官在总司跟前,也只得笑脸迎人,不敢慢待一分。   想到郦至惑那个耿直的性子,她惊叹道:“没想到啊,你哥哥……”那个傻登登的性子,额,及时住嘴,毕竟人妹妹在跟前。   郦满萤眯眼笑起,“都要感谢当今圣上,若不是他对哥哥的赏识之恩,就没有哥哥的今天。”   柴未樊心里暖暖的,“嗯。” 第66章   回到皇宫,隔日,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早晨,太皇太后也提到了秋猎的事。   她微阖目,倚在软塌边,面目慈祥又庄严,“既然皇帝你想要举办这次春猎,便要努力办好,首先选好参加春猎的大臣和皇戚,你已经亲政半年多,对朝堂上的事也有了自己的心得,哪些人该请,哪些人一定要到,你心里要有个数。”   皇上站在她身前,恭声道:“祖母放心,孙儿省得。”   太皇太后点点头,眯着眼睛沉默了会,突然说:“那个洹河公主,你打算怎么安置?”   皇上面目平静,无所波澜,“祖母的意思?”   “大老远的过来,咱们是该好好招待。”   “儿臣懂得,一直让陈徐昂负责直英宫那边,未曾慢待。”陈徐昂是皇上身边另一个心腹太监,许顺达负责他的生活,陈徐昂负责他的外事,两人协同办事,又互相看不顺眼,这正是他所看重的所在。   太皇太后点头,笑:“嗯,应当这样。”   随后,她看向宁王,话语一顿,“宛儿。”   听到这声称呼,众人立即低下头,捂着嘴低笑,宁王无奈道:“祖母,孙儿叫誉源。”   太皇太后眼里含笑:“你这个皮小子,一会出宫后你去彭国公那里一趟,哀家这里有个东西要你转交给杨老太太。”   宁王哀叫,“祖母,这事情随便让身边管事或者太监跑一趟得了,哪里用得到我。”   太皇太后立即虎起脸,“什么话!你小时候身子不好,还是杨老太太替你找来了秘方,你才能安好健全地养大,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你现在回来了,去拜访下也是应该。”   宁王垂着头听训,垂头丧气,“那孙儿看望过杨老太太便回府?”   “胡闹,怎么也要多待一段时间,况且杨家大房的二姑娘回来了,你小时候与她感情还不错,你们不见个面吗?”   宁王撇嘴,他就知道,祖母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去看望杨老太太,去看看杨老太太没什么,他也挺喜欢那位慈祥温和的老人,只是什么杨姑娘,还是算了,况且他小时候也并不和她一起玩,都是她哭着喊着要跟他一起,他是推辞不过才勉强带上她。   柴未樊好笑地看着宛哥哥一脸不情愿又不敢反驳的样子。   这时候,一个女子突然开口,她着了身富贵月季,绽粉直逼大红色的锦衣,头上一只雏凤步摇摇摇晃晃,玉珠拍打着金莹剔透的玉肌,甚是好看!正是安王妃。   “三皇弟,祖母这都是为了你好,杨老爷子乃当朝太师,着一品大员,等闲多少人想摸那里的门槛都无处可寻,听说那位杨二姑娘又是老爷子最宠爱的姑娘,你娶了那位杨二姑娘,可就是有了杨府这个靠山,到时候……”   “住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太皇太后怒道。   安王妃立即站起身,谢罪道:“都是孙媳嘴快,三皇弟你不要放在心上,皇上,”她看向他,嘴角带笑,“您也别放在心上,我这人心直口快,所以才一直不得祖母喜欢。”   “好了!”太皇太后闭上眼睛,不想跟她多废话,挥手,“几位太妃太嫔留下陪哀家说会话,其他人都跪安吧。”   皇上等人站起身,给太皇太后行礼,“孙儿(孙媳,民女)告退。”   出来寿安宫,皇上走在最前,柴未樊等人跟在后面。   柴未樊跟二公主走在一起,二公主低声问她:“昨儿个姑姑教的花样你会吗?”   柴未樊点头,“差不多了。”   二公主抿唇一笑,“我有处地方不懂,你来长乐宫坐会好吗?”   柴未樊眉眼弯弯,“好。”   安王妃斜睨她们一眼,嗤笑,“没想到柴姑娘与蕴采关系倒不错。”   柴未樊抬眼,静静地看着她,礼貌一笑,权当作答。   安王妃淡淡道:“也对,到底身份不同以往,不再是以前那个无人可依的孤女了。”   皇上停下脚步,沉声,“安王妃若无事便早些回去照顾安王吧,他这次回京一直病着,别病得起不来床,到时候参加不了春猎才是。”   安王妃敛眉,挑起一抹笑,弯腰行礼,“是,谨遵皇上的训导,臣妇一定将此话完整地告知王爷。”   皇上一甩袖,连个眼色都没给她,转身就走。   柴未樊等人紧跟在他身后。   余下安王妃一人站在身后遥远处,烈阳照射,阳光氤氲,逐渐浑浊了她的身影。   二公主回头看一眼,转过头,偷偷跟她说话,“这次回来,大嫂的性子愈发捉摸不透了。”   柴未樊看她,“以前安王妃性子很好吗?”   “以前还好,见到我都会亲切问好,现在见面却是……”她拧眉,苦苦思索,最后蹦出个“阴阳怪气”来。   柴未樊垂下眸,轻轻一笑,安慰她:“不要想太多,可能是安王最近病了,安王妃心情不好才会这样。”   “与我无关啦,母妃对我说,我是公主,也无甚纠结,老老实实做我的二公主就好。”二公主弯唇。   柴未樊同样一笑。   几人走到分叉口,柴未樊朝皇上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回头,看她,柴未樊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无声一笑,他眉宇稍拢笑意,停了下,挥袖,让她们起身,而后板起脸,大踏步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皇后眼神冷淡,悄无声地看眼柴未樊嘴角未坠落的笑意,眼里冷色愈发浓重。   二公主同柴未樊走在路上,二公主问她,“我听闻,你最近和那位洹河公主走得挺近。”   柴未樊想了想,说:“挺近倒没有,不过洹河公主是个挺有趣的人。”   “那她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子。”   “嗯?”   二公主弯眸,“听你口气,对那位洹河公主颇是认同,既然你都认同了,那那位洹河公主肯定是个可爱的女子了。”   柴未樊“噗嗤”笑出来,“依我看,你才是最可爱的女子。”   二公主茫然看着她。   柴未樊点点她的小酒窝,“走吧,小可爱。”   长公主同她们一道,不过长公主还是不怎么瞧得起二公主懦弱的性子,她瘪瘪嘴,说:“你们两个走吧,我去母妃宫里一下。”   柴未樊行礼,“长公主慢走。”   长公主摆摆手,转身走了。   从长乐宫回到永和宫,惠太妃已经回来了。   不仅她在,大伯母和大姐竟然也在。   柴未樊不动声色过去给她们请安,“姑母好,大伯母好。”   柴未娴站起身,微笑,“妹妹。”   此时见到她,柴未娴又是个温柔有礼的好姐姐,柴未樊懒得揭开她的面纱,反正她们不怎么见面,便点头笑笑,“大姐。”   大伯母继续跟惠太妃说话,“按理说,这种小事不应该劳烦娘娘,只是,娘娘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娴姐儿又是嫁入那种礼教十分严谨的人家,我生怕对不住娴姐儿,将来招致她惹婆家不喜。”   惠太妃不赞同她的话,“胡说,咱们娴姐儿。”   对上大太太纠结的脸庞,她转而一笑,“不过,你既然想再教教娴姐儿礼义,哀家自没有不应允的道理,哀家也盼望着娴姐儿能够越来越好。”   闻听这话,柴未娴立即弯腰行礼,“谢姑母疼我。”   惠太妃慈爱地看着她,招招手让她上前,拉住她的手说:“一转眼,娴姐儿就要成亲了,姑母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哀家这里还有一套南海珍珠头面,权作你的压箱礼了。”   董嬷嬷已拿着一个香楠木匣子站在跟前,惠太妃接过,打开匣子,露出珠光宝气,明光璀璨的珍宝,温声道:“这套头面送与你,正配你温和大方的气质。”   柴未娴立即露出欢喜的目光,她下意识看柴未樊一眼,似得意又似炫耀,转向惠太妃,眉目重回温和,隐隐含泪,“姑母,您对娴儿太好了。”   惠太妃拍着她的手,笑:“好孩子。”   大伯母站起身,掩唇而笑,“娘娘真是太破费了,娴姐儿日后一定常进宫看望您。”   惠太妃摆摆手,“娴姐儿的大日子马上就到了,在家专心备嫁吧,等将来成了事,带着新姑爷再进宫来看望哀家。”   柴未娴俏脸一红,扭捏侧身,轻声如蚊子哼叫,“是。”   大太太带着柴未娴,一个教养姑姑以及一匣子南海珍珠套面走了,柴未樊坐到姑母身边,挨着她。   惠太妃揽住她,“姑母这里东西都是你的。”   柴未樊无奈一笑,“姑母,您说什么呢,我又不贪您的东西,只是,我说事,您不要骂我。”   惠太妃疑惑看向她。   柴未樊迟疑要不要将大姐的事情告诉她,不是想要报复大姐,只是她怕大姐将来会伤到姑母,毕竟姑母对柴府小辈一向疼爱有加。   想了想,慢慢说:“我上次回府,与大姐发生了些不和,大姐貌似对我有些许不满。”   闻言,惠太妃一怔,良久,她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揽着柴未樊说:“你安好便一切都好,事情不可强求,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同样不可强求。”   “嗯。”柴未樊靠在姑母肩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第67章   转眼,春猎的日子到了,一大清早,董嬷嬷便过来瞧她收拾得如何,顺便带过来些易入口,易携带的甜点蒸饼之类,让她带去当个零嘴用。   这次春猎,太皇太后和姑母她们都不去,只有太后,皇上带着后宫诸位公主,皇子连带个她一块去。   她今日穿了身浅褐色紧身勒裤便装,外围绒毛貂皮大衣,英姿飒爽又娇俏明丽,前去正殿给姑母拜别,惠太妃看见,频频点头,“这身好看!”   而后召她上前,叮嘱:“我儿,去了要注意安危,你自小没学过骑马,别学得那些男子骑射猎杀,就待在帐篷里陪太后娘娘说话,或者和几位小姐妹采摘些野果便好。”   柴未樊点头,“樊儿省得。”   “同二公主一道吗?”   “还有洹河公主。”   惠太妃恍然,“洹河公主初来乍到,你多看顾点也是应当。”看柴未樊面露迟疑和踌躇,她心中明了,轻笑,道,“姑母知你心有顾虑,只是不管两国情势如何,你们交好只是小姐妹的情谊,别人不会放在心上。”   柴未樊愉快地弯起嘴角,笑:“樊儿知道了。”   看着天色不早,惠太妃带着她前往寿安宫行跪别礼,到了那里,二公主和洹河公主都已经到达,洹河公主还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洹河公主身边站着一位器宇轩昂,高大威猛,留着髻美人须的青年男子,想必就是她大兄了。   太皇太后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只让他们注意自身周全,切莫因好大喜功而枉顾自身,众人立正端严,恭敬应道:“谨遵太皇太后娘娘教诲。”   点香告敬上天和祖宗,列明杖,训明句。   随后,明黄仪仗起,太监宫女排成长龙涌动向前,柴未樊同洹河公主同乘一个轿撵,刚进去,洹河公主便挽住她的胳膊,说:“哇,好华丽壮观,我们那里出去打猎是常态,通常是招呼一声,带上弓箭长矛便浩浩荡荡去了。”   柴未樊笑笑,解释道:“我朝规矩比较严整。”   “看的出来,我在直英宫待这段时间,姑姑和嬷嬷们教了我许多规矩,坐要有坐样,睡要有睡样,就连吃饭也要讲究入筷半分,不品九饱。”   “习惯便好了。”   “怪不得贵朝贵女仪态万千,优美动人,我进入这里,一路见过不少贵女,她们无论性情如何,言行举止皆像,像……”她凝神思考,片刻,抚掌惊叹,“就像你们这里的诗一样引人入境。”   卷碧和听晴皆捂唇而笑,柴未樊摇摇头,“我只看出来福朵你的大郦话是越来越好了。”   洹河公主眉眼弯弯,“来这里后,我也不断学习呀。”   “这样挺好!”柴未樊点头。   两人交谈间,已经出了皇宫。   京卫已经提前将御道戒严,一路安静整洁,无一人,也无一片碎屑,只有两旁的酒楼不时露出两个脑袋观望这种盛景。   洹河公主掀开车帘,惊叹,“这里的贵人跟端坐在高山上神庙里受人供奉的菩萨一样。”   “公主,慎言!”被派送到洹河公主身边的一个宫女,名唤木槿的低声警告她,“这些话切不可再说。”   洹河公主放下帘子,不好意思,“抱歉,我又说错话了。”   柴未樊看眼那名宫女,没吭声,过了会,转移话题,问起她家乡的风俗,洹河公主重新恢复生气,立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柴未樊觉得浑身要散了架,洹河公主也扒着帘子将景象都看遍,正靠在她身上无聊发呆时,围场总算到了。   被卷碧和听晴小心搀扶下了马车,柴未樊半依靠在她们身上,来回走了好一会才觉得好些了。   洹河公主倒没什么事,她跟在她身边乱晃悠,笑:“你们这些贵女虽然动作优美,衣着华丽,但身子实在太弱了,这点颠簸算的了什么。”说着,她蹦跳两下,十分皮实,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柴未樊笑得虚弱,“你说的对,回去后我要多加锻炼。”   “这才是嘛。”   两人说着,一个小太监走过来,对二人行礼道:“姑娘,洹河公主,安置点就在前面,小的带你们过去。”   “好。”   柴未樊她们跟着他缓缓朝那边走去,小太监将她们领到两个矮墩墩的帐篷跟前,说:“相邻两座便是姑娘您和洹河公主的帐篷,还请二位主子简单收拾下,随后奴才带两位主子去皇上那里。”   柴未樊眺望四周,都是跟她们帐篷差不多规格的帐篷,一个个矮墩墩,圆鼓鼓,延伸数里,而最中央有两座最为华丽高大的帐篷,想必就是皇上和太后的所在,单看她们的所在,离中间最高大华丽的两座帐篷还挺近,这时候,正好长公主和二公主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她们的帐篷也在附近。   长公主微笑点头,二公主直接欢喜地跑了过来,“樊儿,你还好吗?”   柴未樊笑得勉强,“我还好,你怎么样?”   二公主摸摸屁股,同样笑得勉强,“我也……还好。”   与二公主简单交流了下,便各自告辞进帐篷休息,帐篷里面空间不大,一张地铺床,一套矮桌椅,两个放置行礼的木箱子便没了,这时候太监们陆陆续续将马车上的行礼搬进每个人的帐篷,柴未樊也很快收到了行礼。   她这次来只带了卷碧和听晴,姑母还想让她四人都带上,不过后来打听长公主和二公主都只带了两人,才也让她只带两人。   听晴边收拾东西,边说:“姑娘,这里清冷得很,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冷,虽说带了炭盆,但总挡不住外面凛冽的寒风。”   柴未樊双手套在袖子里,绕着帐篷走了一圈,说:“晚上四周会点起篝火,不必担心寒冷的问题。”   卷碧笑:“奴婢还是第一次住这种地方,说来还挺新奇。”   柴未樊笑笑,又说:“晚上你们二人便跟我挤在一处,相互取暖。”   卷碧,听晴二人皆点头,“好,听姑娘的。”   她们两人收拾着,柴未樊无聊便掀开帘子四处走走,外面宫女太监侍卫来回匆忙,脚步不停,间或几个身着富贵的主子穿行而过,四周空旷萧瑟,仔细一看,树梢上仿佛隐隐冒出几许青色的芽芽,她站在地上,仿佛站在天地连接之处,一时心潮澎湃,情难自忍。   怪不得有那么多寄情山水的世外君子不愿入朝为官,这等巍巍壮观阔景平常实在罕见。   里头这遭住着公主,世家大族贵女等身份贵重之人,再往外就是身份地位稍次一级的人家,她缓缓朝外走去。   逛了会,松散会身子,柴未樊揉揉眼睛,准备回去。   “四妹妹!”   柴未樊转头,愕然,“大哥。”   柴付岑缓缓走过来,笑得一脸温和,“就知道你在,我转了一圈,总算见到你了。”   柴未樊仍有些回不过神来,“你怎么来了,大哥?”   “不止我,娴姐儿也来了。”   大姐?柴未樊的面部表情恢复平静,礼貌一笑,“没想到大姐也来了。”   柴付岑察觉到她猛然变冷淡的表情,讪讪一笑,急急关心道:“你怎么自己在外面逛,带了盛盏和卷碧吗?”   “带了卷碧和听晴。”   “哦。”柴付岑点头,他听说四妹妹进宫之后,姑母赏给她两个大丫头,那个听晴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他转身,指着不远处一个帐篷说:“我就住在那里,你有事便来寻我。”   柴未樊点点头,“好的,我的帐篷在那里,大哥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让身边的小厮过来找我。”她指了指里面的帐篷。   “好。”   跟大哥告别,柴未樊回到帐篷,卷碧和听晴已经将东西收拾好,桌上也摆上了一套茶具和两盘糕点,见她回来,卷碧立即倒上杯热茶,给她端过来。   柴未樊接过,浅浅品饮,听晴刚上前预备把她的大衣脱下来,一个小太监就急匆匆跑进来,麻利跪下,说:“姑娘,皇上召集众人集合。”   中间最高的一顶帐篷前,大片空地上井然有序聚拢着一堆堆人。   一个明丽大方的少女站在某个角落,正同围在她身边的几位女子交谈。   “娴儿,你这对珍珠耳坠可真好看。”一个个子稍矮的女子盯着那对圆润耀眼的南海珍珠耳环,羡慕道。   柴未娴矜持又得意地昂起头颅,温婉一笑,“这是姑母送给我的。”   “南陵那位姑母吗?她可真疼你……”矮个女子还未说完,便被一个高个女子撞下,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哪里话,这种南海珍珠耳环一看就是御赐之物,怎么会是南陵姑母,肯定是宫里的惠太妃娘娘送的。”   矮个女子立即投以更加羡慕的目光,“娴儿,娘娘可真疼爱你!”   柴未娴掩唇轻笑,“那是我姑母,自然疼爱我。”   高个女子同样羡慕,“不仅如此,听说你与何府二公子定亲了,何二公子家世显赫,本人又是人中龙凤,娴儿你当真好命。”   矮个女子立即接道:“娴儿是惠太妃娘娘的侄女,一向深得宠爱,说句僭越的话,当今皇上是惠太妃娘娘养大的,算是皇上的半母,拐着弯来算,娴儿与当今皇上还沾点亲呢,身份如此贵重,与何二公子结亲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柴未娴被她们吹捧得飘飘欲仙,嘴角的笑怎么也绷不住,提到未婚夫,女子的矜持娇羞心思占了大半,不禁侧身羞恼,“好了,都住嘴。”   “嘁,”身旁缓慢行过两位贵女,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眼神傲慢地扫了她们一眼,轻嗤,“不知所谓!”   恰好这时,柴未樊与洹河公主,大公主,二公主缓慢走来,几人谈谈笑笑,面容明媚。   那位贵女看过去一眼,轻笑:“被太妃娘娘宠爱的真正贵女在那边呢,一个跳梁小丑,净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怕笑掉大牙。”   “你!”柴未娴气得脸蛋发白,双拳紧握。   另一位贵女拉住同伴,悄声劝道:“好了,何必多惹是非,不管得不得娘娘欢喜,总归是柴府的嫡姑娘。”   那位贵女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柴未娴身边几位贵女不敢吭声,皆低头假装不存在,她胸脯起伏不止,慢慢将视线挪到中间的柴未樊身上,眼里轰然燃起烈烈熊焰,指甲深深切入掌心。 第68章   柴未樊和洹河公主她们走到帐篷里面,给端坐在上方的太后娘娘请安。   “参见太后娘娘(母后)。”   太后慈祥的声音传来,“快起来,你们姐妹好久没见面了吧。”   柴未樊抬起头,就见太后身边围着许多衣着华丽简便的少女,其中一个赫然正是许久不见的宝阳郡主,上次她们见面还是年宴时,而且那时候她一直跟姑母待在一块,她一直跟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待在一起,两人并未直接接触,自然就没发生冲突。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时她淡淡扫过来,目光隐见仇恨,不过来之前被大长公主专门□□过,她硬是按捺住了自己冲动的性子,没直接上来甩她两耳光。   母亲说,若是之前,任由她出气,永和宫又算什么东西,但现在形势比人强,日后说不定她都要看那边眼色行事,所以让她控制住自己的性子,直到能完全发作出来的一天。   她冷冷转过眼,假装没看到她们。   长公主嘴角扬起抹灿烂的笑容,走上前,一把挤开宝阳郡主,牵住太后的胳膊,撒娇:“母后,你不知道这一路,阿书要被马车颠坏了。”   被挤开的宝阳郡主脸色陡然变青。   太后心疼地拉起她的手,说:“身上没事吧,一会让嬷嬷给你看看,别起了淤青。”   郦蕴书脸蛋一红,本想气气宝阳郡主,却不想母后说出这种令人羞的话,她扭身不依,“母后,只要喝点母后这里的浓羊茶,书儿便没事了。”   太后点点她的俏鼻,“你啊,原来是惦记母后这里的浓羊茶呢,一会回去时让时露带回去点。”   郦蕴书扬起笑脸,“谢谢母后,还是母后最疼我了。”   她眉飞色舞,精彩奕奕,斜向宝阳郡主的目光得意又嘲讽,太皇太后那里,她可能争不过宝阳,但是太后这里,她绝对是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女儿。   柴未樊垂头暗笑,长公主时而撒娇小性,时而严厉威严,时而又温柔体贴,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   相对比,二公主就逊色多了,她站在柴未樊身边,好似不是一国公主,别说跟长公主相比,就是比那些围在太后身边的世家贵女都要疏远。   好在太后是个和气慈爱的性子,也没忘记她,叫她上前的同时还叫了柴未樊和洹河公主,拉住她们的手交代,“阿书和洹河都学过骑射,哀家不阻拦你们小女孩出去玩,只是切记照料自身周全,身边一定要跟着保护的人,至于樊儿和阿采,你们都不曾学过骑射,就老老实实呆在哀家身边,不要随便乱跑。”   柴未樊她们齐齐应是。   她们在帐篷里说话,皇上则在外面呼应士气,柴未樊打量遍帐篷,居然没发现郦满萤的人影,依她的身份和郦至惑现在的地位,肯定会有她的名额啊。   为什么她没在这里?   怀着这样的疑惑,等皇上和太后宣布开始春猎后,她仍在到处转悠找她。   洹河公主疑惑地望着她,问:“樊儿,你找人吗?”   柴未樊点头,“我在找一个朋友。”   “她没来吗?”   柴未樊摇头,“我不知道。”   满萤没什么交好的朋友,跟她算好的朋友因身份限制不能参加这次春猎,所以她也寻不到人询问。   只能问郦至惑了,只是郦至惑跟男子混在一起,她不好直接去问他。   洹河公主安慰她:“应该是有事所以没办法来吧。”   柴未樊无奈叹气,“应当是吧。”   呆了会,她看向洹河公主,笑:“你不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吗?快去狩猎吧,不用陪着我。”   洹河公主犹豫,“可是,你一个人……”   柴未樊摇头,“我没事,我跟阿采待在太后身边陪她解闷,一会还可以去附近林子里走走,你去吧。”   看柴未樊真的没事,洹河公主立即欢喜地跳开,“那我走啦。”   柴未樊微笑点头,未等她再叮嘱两句,洹河公主已经疾驰如风地跑走,柴未樊摇头笑笑,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除了她和二公主,还有一些贵女留在原地,其中就包括柴未娴。   看见柴未娴留下,柴未樊略带吃惊,君子六艺,骑射也是其中之一,大哥学的时候她还缠着大哥学过一段时间,所以她应当懂得骑射,怎么没跟着一块去?   不过待在这里不去的不止她一个人,柴未樊只疑惑一瞬便没再在意。   陪太后说了会话,太后看她们不时朝外眺望,便笑道:“都别陪哀家了,去外面走走,不过也别走远,就在侍卫护卫范围内走动,不许越过这个范围。”   侍卫护卫范围内保证足够的安全,护卫范围外就是狩猎场,无法保证安全。   不过众位贵女本就为了讨好太后而留下,自不会傻傻离开,纷纷道:“太后娘娘,臣女陪您坐着便觉分外开心,臣女不想出去。”   太后却摆摆手,说:“一个两个都是如花的年纪,陪哀家在这里干坐着有什么趣,都出去走走,哀家也顺便休息会。”   太后娘娘既这么说,众人也不好留下,面面相觑了会,纷纷看向二公主和柴未樊。   二公主也看向柴未樊。   柴未樊:“……”   她嘴角抽几下,顿了会,敛裙起身,上前一步,缓缓行礼,“臣女尊太后娘娘懿旨。”   太后慈祥地笑笑,“去吧。”   众人立即随礼,“尊太后娘娘懿旨。”   跟二公主从帐篷里出来,二公主小声同她说话,“樊儿,你胆子好大,我好羡慕你,我就不敢应,自小母妃便教导我,要孝敬恭顺母后,陪同左右,不可违背一分。”   眺望远方,天高云淡,各方辽阔,令人心胸开阔,心旷神怡。   柴未樊面带惬意的笑容,拉起小声絮叨的二公主,说:“走吧,到处走走。”   二公主:“啊?哦……哦。”   两人朝定一个方向,渐渐走远。   周围除了帐篷就是光秃秃的树枝和土地,其实没什么可玩的,但是柴未樊和二公主都是第一次来到深山老林,看见一切东西都很新奇,就是看见个蚂蚁坑也能看上好一会,她们也走不远,走到侍卫护卫边缘,便有侍卫过来给她们请安,顺便告知她们马上就过界了。   过了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人提着猎物返回来,二公主胆怯,想回去,柴未樊看天色不早了,便应允同她一起回去。   恰好,她们碰到了归来的郦至惑,他手上提着两三只猎物,身后的侍从还带着一长串,看来此次收获甚丰啊。   柴未樊急忙问起满萤的事,郦至惑骑在黑马铁骑上,威风凛凛,高大威武,回答:“小妹病了,所以此次无法前来。”   “什么?”她立即担心道,“怎么会病了?满萤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偶感风寒,修养段时间就好了,你不必担忧。”   “那就好。”柴未樊放下心。   看着她凝脂般的侧脸,郦至惑大拇指微动,突然,他扔下来一只颜色艳丽的野鸡,吓她们一跳,他却虎声虎气道:“这是我打的猎物,送与你了。”   柴未樊愣了下,低头看看一箭穿心的鹊羽野鸡,拾起来,打量片刻,还给他,“这是你的猎物,皇上说此次得最者能得到丰厚的奖励,我不能拿走。”   郦至惑挠挠下巴,无所谓道:“没事,我剩下猎物足够了,这个留给你。”   柴未樊无奈,“我要这个做什么,又不会烧烤,我不要。”   郦至惑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柴未樊直直地盯着他,圆圆的眼底温和而明亮,突然,郦至惑侧过头,嘟囔,“也罢,你既不想要,便送给旁边那位女子吧。”   说完,他拍下马,策马而去。   “哎?”   柴未樊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快马而去,低头看着手上死的透透的猎物,骂道:“这个蛮子!这让我怎么办?”   “可以,给我吗?”   愣了片刻,柴未樊转头,对上二公主明亮而充满期待的眼睛,愕然,“你要?”   “嗯!”二公主羞红着脸轻轻点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猎物。”   柴未樊啼笑皆非,二公主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能忍受这只面目狰狞的死物吗?她刚这么想,二公却已经从她手上接过野鸡,小心翼翼地拿着,双眼弯成了一条缝。   她无奈,“好吧,那你小心点。”   两人提着一只野鸡兴致而归,走到半途,前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琳儿,你小心点。”这道温婉明丽的声音,竟是她大姐。   紧接着,另一道清脆悦耳却稍显烦躁的声音响起。   “都是你,若不是你磨磨唧唧,我怎会错过世子。” 第69章   柴未樊立即停下脚步,二公主疑惑地跟着停下来。   那个娇蛮的女子继续念叨:“若真和世子错过了,你别想让我在哥哥跟前说你好话。”   柴未娴顿了下,勉强一笑:“琳儿,我专门为了照顾你所以没参加狩猎……”   “怎么?你觉得为我做了牺牲,很伟大?你既想嫁入我们何家,就要做好为人嫂的准备,更别说还没照顾好我。”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柴未樊跟前,看见她,柴未娴神色一变,羞愤,惊怒等神色交替浮现,一时站在原地,打招呼也不是,假装没看到也不是。   倒是她身旁那位娇俏明媚的女子看到她们,神色一亮,走上前给二公主行礼,“参见二公主。”   二公主羞涩地点点头,“平身。”   她站起来,转向柴未樊,眯起眼睛,“这就是柴四姑娘吧,你大姐是我以后的亲嫂嫂呢,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啦,你叫我琳儿就好。”   说话间,她揽住柴未娴,一脸亲密依恋。   但是观两人之前的交流,却分明不是这个样子,不过这是她们之间的事,她没心情过问,只淡淡点头,“何姑娘好。”   何琳俏生生地看着她们,问:“不知二公主与四姑娘有没有见到勇毅侯世子。”   二公主摇头,“我们并未见到。”   她“哦”一声,十分失望,低头,看见二公主手上的猎物,收起失望,暧昧一笑,“想来二公主正好碰到归来的勇士,有份不错的收获呀,那琳儿就不打扰二公主和四姑娘了,就此告退。”   二公主脸庞莫名一红,点头。   与她们告别,柴未樊与二公主走回营地,看到原本空空荡荡的营地已经挤满了人,且地上堆满了猎物,她们朝太后的营地走去,迎面跑来英姿飒爽的洹河公主,她兴奋地跑到她们跟前,说:“樊儿,阿采,我猎到了四只猎物,其中还有只雪白雪白的狐狸。”   柴未樊立即弯起眼睛,真心笑道:“恭喜了。”   洹河公主挠头一笑,说:“没什么,来这一趟我才发现自己以前的认知真是简陋,这次女子中长公主和另外一名世家女一马当先,比我多猎了好几只,我一直以为贵朝的女子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结果反而让我大开眼界。”   没想到长公主马上功夫那么好!柴未樊心里惊叹,她也没料想到。   二公主笑道:“大姐不止马上功夫,拳脚功夫也很不错,她自小蕙质兰心,十全十美,是我辈典范。”她挺起胸膛,一脸与有荣焉。   “与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二公主自不相同。”   看着扬起骄傲小性的二公主,柴未樊摇摇头,哭笑不得,夸奖长公主,她骄傲什么?没看出来二公主虽然时时怕长公主,对她却仍有姐妹情谊。   洹河公主哈哈大笑,转眼看到她手上提着的猎物,惊诧,“阿采你也去打猎了?”   “不对,这不是你猎到的,是别人送你的。”想到这,她凑过去,打趣,“这谁送的呀?是哪位男子呀?”   二公主俏脸羞红,侧身,“你不要胡说,这哪里是送我的,是送给樊儿的。”   “樊儿?”洹河公主诧异,“那怎么会在你手上?”   柴未樊解释道:“那个人随手送给我们的,我嫌弃无处可放,没想到阿采倒是欢喜得很。”   “哦。”   二公主吩咐人将猎物收好,柴未樊拉住洹河公主,问:“送人猎物有什么讲究吗?”   为何她和那位何小姐都一脸古怪的笑意?   “送人猎物代表倾慕那人的意思啊。”   “啊?”柴未樊睁大眼睛。   “不过,这是我们那边的意思,有可能你们这边不是这个意思。”   她愣怔半晌,恍惚点头,“应当是吧……”   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皇上的大批兵马浩浩荡荡归来,大家都迎了上去,她将思绪放下,顺应大流流过去。   皇上也猎了许多猎物,其中最显眼的是只全身火红色,没一点杂色的小貂。   众人立即给皇上祝贺,顺便夸耀他神勇强悍。   围在周围的女子则面含期待地望着那只通身火红的小貂,欲语还休,似乎想诉说什么,又矜持地将千言万语藏在深深眼眸之中。   他威风凛凛地下马,令人将猎物收好,而后朝太后的帐篷大踏步走去。   这次女子中长公主获得第一,男子中却是勇毅侯世子大获全胜。   勇毅侯世子站出来时,柴未樊才看到他是何方神圣,居然是那天勇毅侯府老夫人寿宴上跟长公主“私会”的男子。   他站在那儿,长身玉立,俊秀斯文,模样异常标致,通身气质豁达潇洒,无论站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柴未樊恍然,怪不得受长公主另眼相待,那位何小姐貌似也十分倾慕这位勇毅侯世子。   而且,观那天皇上与他的对话,他也应当简在帝心。   看见这位勇毅侯世子,又有许多女子面露期待倾慕之色。   这就算了,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郦至惑郦世子居然也有了自己的倾慕者,而且看周围人的反应,居然还不少。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郦世子最近愈发得到重用,身份家世更上一层楼,这次狩猎,他也仅在勇毅侯世子之下。   犒赏完前三名之后,便是大型烧烤现场。   一嗨便嗨到了晚上,柴未樊挨坐着洹河公主和二公主,边看内务管事公公准备的歌舞,边小口饮酒。   只饮了一口,便麻得缩起了舌头。   卷碧忙给倒上杯甜汤,念叨,“姑娘,您可悠着点吧,别喝了。”   柴未樊脸蛋红红,傻笑看她,“其实泛着点甜,挺好喝的。”   今天心情好,所以太后和皇上准许众人少喝点酒,当然她们喝的是专为女子调的酒度稍低,泛着点甜的甜酒。   卷碧无奈,“您醉了。”   “我没有,”柴未樊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说,“脸上有点热,算了,我们出去走走。”   她悄悄站起身,猫着腰带着卷碧小心溜了出去。   走到外面,冷风一吹,柴未樊觉得自己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   听晴看着她透着轻松愉悦的脸庞,不禁一笑,“姑娘,您很开心?”   “嗯!”柴未樊大力点头。   “看来跟皇上来这一次很对。”   柴未樊转头看她,双眼发直,不说话,听晴闭上嘴巴,忐忑,“怎么了,姑娘?奴婢说错了?”   “你当然没错。”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卷碧和听晴一惊,立即转头,看见来人,弯腰行礼,“参见皇上。”   柴未樊慢了片刻,等两人起身,才慢悠悠地放低身段,“表哥……”   皇上拉起她下拜的动作,看见她红扑扑的小脸蛋,问:“喝酒了?”   柴未樊点头,双眼晶晶发亮。   皇上眉眼温和,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   他招呼身后许顺达,将他手中的盒子交给她,“拿着,送给你。”   柴未樊愣愣,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居然放着一块火红色的貂皮。   这不就是……   她张大眼睛,“表哥?”   “回去后让绣坊给你做个围脖。”   柴未樊愣半晌,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哦。”   “好了,别在外面吹风了,回去吧,还有,别喝酒了。”   柴未樊点头,“嗯。”   皇上叮嘱完,不能离酒席太久,便转身准备回去,刚转个弯,却碰见勇毅侯世子。   他靠在一棵树上,双手胞胸,戏谑地看着他,“皇上,果然是那个小美人吗?臣上次果然没多想。”   皇上立即冷下脸,“你若闲的发慌,正好岭南那边降了场大雪,急需派个钦差过去协助督管。”   他长眉一扬,摊手,“得,臣说错了,臣今天全没看到。”   “哼!”皇上甩袖而去。 第70章   晚上回到帐篷,柴未樊想到皇上送给她的盒子,彻底清醒过来。   她问:“表哥送我那块貂皮呢?”   听晴将盒子拿出来,放到矮桌上,转头看她,“姑娘?”   她走过去缓缓坐下,掀开盒子,入目便是火红色泛着金灿灿光芒的貂皮,触手轻轻抚摸,茫然低喃,“表哥究竟是何意?福朵所说……”   思及这个,她唤卷碧,“卷碧。”   “姑娘。”   “咱们大郦朝送与女子……”张张嘴,柴未樊猛然惊醒,问这个岂不是让人轻易就联想到皇上身上。   而她本身又是什么感受呢?想到前段时间的焦躁不安、低落萎靡,柴未樊抿紧双唇,良久不发一语。   “姑娘?”卷碧轻声唤她。   眼眸低垂,沉静了会,她轻叹,“熄灯吧。”   隔日,照旧,这次陪在太后身边的人就更少了,不少世家女子都三两结伴,上马而去。   就是柴未樊和二公主也跟着洹河公主上马跑了会,她虽然不会骑射,但简单的慢步骑行还是可以做到的,有了第一天的彩头,第二天大家的争强好胜心思稍稍清减,但末了,仍有不少人猎来好皮毛,勇毅侯世子甚至猎来两只小鹿,而且只伤到了小鹿的腿,并未害它们的性命。   它们被众人围在中间,清澈圆润的眼瞳惶恐又纯洁,十分惹人怜爱。   这下,诸位世家闺秀对勇毅侯的芳心更加蠢蠢欲动,那位何府小姐就挤在勇毅侯世子身边,半是羞涩半是勇敢地看着他,努力跟他搭话。   勇毅侯世子卫元洲是个斯文有礼,温润如玉的男子,不论何人前去交谈,概都风度翩翩,卓趣有礼,看得柴未樊都有些眼热。   长公主站在他身边,明丽大方,绝世佳人,远远看着,两人当真郎才女貌,明玉锦绣,分外相称。   她大方一笑,“这样有灵性的小鹿,杀了着实可惜,世子不若送给我,我自当好生珍之,爱之。”   卫元洲眉眼如玉,温润一笑,明媚无双,“能得长公主厚爱,乃此小鹿的荣幸,微臣自当献上,长公主与二公主可各得其一。”   黏在柴未樊身边的二公主没想到还有自己一份,她原本正羡慕期盼地望着这双小鹿,闻此言,立即瞪大眼睛,那双圆润清澈的眼睛比这只小鹿还要灵动纯净。   长公主看向怯生生的二公主,轻哼一声,咕哝,“也罢,给她一只便给她一只。”   二公主神色发亮,惊喜地看向旁边的柴未樊,语无伦次,“樊儿,我,我……”   柴未樊微笑,“恭喜公主喜得一只灵宠。”   这样说着,她内心也有几分羡慕,这对小鹿着实可爱乖巧,但是想到宫里的貔貅,这份羡慕便渐渐没了,她的貔貅也十分活泼可爱,而且她也没精力养其他了。   接下来两日,柴未樊便没再出去,陪二公主一起照料那只受了伤的小鹿,陪同而来的御医说小鹿的腿上受了伤,却不是什么致命伤,而且好生修养段时间,腿上的伤也会渐渐痊愈。   如此过了五六日,春猎的时间眼看着就到了尽头,这夜,卷碧和听晴为她收拾行李。   柴未樊坐在凳子上翻看话本,正是宛哥哥送给她那本,这次狩猎,他和五皇子照旧没来,她还挺可惜,多么有趣的日子,宛哥哥不来真是可惜了。   突然,门帘被掀开,洹河公主走了进来。   柴未樊抬头看她,笑:“你怎么来了?”   洹河公主坐到她身边,无聊,“睡不着,所以过来找你说说话。”   柴未樊合上话本,观她神色落寞。   “怎么?想家了?”   洹河公主点头,“这里的日子让我想到了家乡,我们那里也是这样,大家一起狩猎,一起烧烤,一起欢歌笑语。”   柴未樊拉住她的手,安慰她,“等这次回到京城,你大兄应该就准备回去了,你也能马上回到家乡了。”   洹河公主摇头,苦笑:“我大兄可能要回去,我却不能了。”   柴未樊僵住,嘴角的笑意有些勉强,“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是想回家吗?”   洹河公主挣开手,站起身,双目茫然地望着某个角落。   半晌,她开口,“你知道洹河公主这个称号是怎么来的吗?”   柴未樊摇头,“不知。”   “我们那边有条喀嚓尔河,你们这里叫做洹河,有年我朝使臣来贵朝进贡,恰逢赶到我出生,贵朝皇上一时心血来潮,便为我命名洹河公主。”   柴未樊恍然,没想到她的称呼竟然是这么来的,她就说这个名号十分有大郦朝的感觉。   那边,洹河公主继续说,“自小,我就与其他公主不一样,她们没有称号,得等到出嫁才有,我却天生便有称号,而且我自小的待遇便比她们好许多,有时候甚至比我大兄还要好,我那时候不懂为什么,却难免心有惬意,沾沾自喜,直到出行来这里之前,我才知道,我那不是偏爱,而是责任。”   她转头看她,面带微笑,“所以,樊儿,我回不去了,从我踏上这片土地开始,我就只能死在这片土地上,也许等将来我的灵魂游离本体,才能回到我所钟爱的家乡。”   这一刻,她的表情安静而温柔,再不见平时的活泼天真,真正显现了一国公主的气度与残酷。   柴未樊茫然而愣怔地看着她,久久,无法言语。   洹河公主重新坐到她身边,片刻,脸上悲壮的神情一变,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所以,樊儿你要跟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不然我会孤独的。”   柴未樊还没从那种隐隐的悲哀中回过神,见她恍惚间就恢复了平时的打笑天真,不由呆住,无奈说道:“你这性子……放心,我们自然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洹河公主靠在她肩膀上,笑嘻嘻。   倏忽,她注意到卷碧手上的盒子,“这不是?”   她走过去,一马当先拎起盒子里的火红色貂皮,吃惊,“这不是皇上那天猎到的貂皮?”   柴未樊站起身,惶然无措,不知为何对上她的眼神,她竟有些心虚,支支吾吾道:“额,是,是额。”   洹河公主看看她,又看看手上的皮子,再看看她,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相好的。”   柴未樊:“……”   她羞得跑上前,一把夺过,恼羞成怒,“别胡说。” 第71章   她抱着貂皮,强言道:“那是我表哥,送给我一件貂皮怎么了。”   洹河公主愣住,片刻,点头,“也是哦。”   她咳嗽一声,推着她往外走,“好了,我要睡了,你也快走吧。”   洹河公主走后,柴未樊将盒子放下,呆坐片刻,吩咐卷碧,“将东西收起来吧。”   那边却迟迟没有人应声,柴未樊疑惑望去,却见卷碧站在那若有所思,她走过去,在她跟前挥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卷碧浑身颤了下,回过神来,“姑娘。”   “怎么了?有心事?”   卷碧摇摇头,余光瞥见那件沉褐色盒子,迟疑,“姑娘,皇上为什么送您这个啊?”   本来她不曾多想的,只是刚刚洹河公主说这话,却好似往她平静的新潮扔了一块石子,她现在整颗心汹涌澎湃,无法平静。   柴未樊微笑,无奈道:“我不是说了,皇上是我表哥,表哥又没什么疼爱的小辈或同辈,自然就送给我了。”   卷碧迟疑,“是这样吗?”   柴未樊很认真地看着她,慢慢点头。   卷碧神色稍缓,思考了下,颔首,“可能真是奴婢想岔了。”   柴未樊松了口气,转头,对上听晴温柔包容的目光,她顿了下,移开目光,自己一个人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月明星稀,深邃夜空下,天光朗朗,清风涤荡。   她仰头观望星空,长长叹息,她虽然那样安慰卷碧,自个心里却无法平静,也不能那样安慰自己。   表哥,你心里究竟想什么呢?   第二日,洹河公主没再出去,她跟柴未樊和二公主待在一起。   三人边闲走边说着闲话,洹河公主遗憾,“要是秋天过来就好了,那个时候秋实累累,芳草漫天,我们还可以去树林里采摘野果。”   二公主倒是知道,“我们还有秋猎,只是这次既然举办了春猎,想必就不会举办秋猎了。”   洹河公主点头。   几人正在闲聊,听晴突然惊叫一声,“姑娘!”那声音竭斯底里,拉扯得都变了音,柴未樊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扑倒在地,紧紧压在身下。   她“嘶”一声,胳膊好疼,转眼却见二公主和洹河公主都被彼此的丫头护在了身后。   “嗷!!!”一声震耳发聩的吼叫声乍然响起,却是个威武凶残的熊瞎子跳在她们原本的位置,正拍打自己的胸膛,吼叫不止。   她脑袋“嗡”一声,好一会,没半点动静。   熊瞎子慢慢转过身,透着凶光的双眼锁住她们几人。   “啊!”二公主突然捂住脸,惊叫起来。   与此同时,洹河公主一跃而起,随手捡起根粗树枝,直直地朝熊瞎子刺去,恰好刺到熊瞎子的脸上,它痛叫一声,熊掌泰岳翻倒似的挥过去。   “福朵!”   柴未樊拖起身子,惊慌失叫,眼泪一下子蹦了出来。   洹河公主却灵动跳开,侧身继续用粗树枝跟熊瞎子搏斗,瞧那身手,却是练过的,只是她毕竟是弱女子,当年只是跟着大兄们狩猎还有武师傅一块练过几招,都是秀花枪的模子,着实挨不了多久,所以当即对她们喊道:“快走,去叫人来。”   柴未樊胡乱抹去眼泪,知道在这里只会给她添麻烦,立即让人搀扶起二公主,吩咐,“快走,听晴你赶快跑回去,叫人来。”   她自己腿还有些发软,只是这时候却不是拖后腿的时机,当下半拖拉着身子,跟二公主的侍女一块搀起快要昏厥过去的二公主。   听晴担忧地望了她们一眼,咬唇挣扎了下,朝营地快步跑去。   柴未樊边担忧地回头望着越来越气竭,好几次差点被熊瞎子伤到的洹河公主,边搀着二公主慢慢后退。   突然,那正跟洹河公主争斗的熊瞎子高吼一声,居然撇过她,拐个弯朝她们冲来。   柴未樊眼睛瞬间瞪大,脑袋一片空白,她下意识揽着二公主歪到旁边,好险躲过了熊瞎子的攻击,只是她胳膊上却被熊瞎子抓了一道,鲜血顿时迸溅而出。   她倒在地上,捂着胳膊痛的脸都白了。   二公主脸上沾染上血迹,吓得又惊叫一声,只是看到柴未樊受伤,却回过神来,看见熊瞎子转身又要攻击她们,她立即侧身,挡在她跟前,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惊恐绝望之色直要溢出来。   洹河公主急得铆足了劲冲过来,只是她离她们尚有段距离,一时也支援不及,眼看那熊瞎子就要拍上二公主的脸,一脚横空出世,“嘭”一声,就将熊瞎子踹了个趔趄,险些倒个狗吃屎。   却是郦至惑带人赶到了,他身后跟着后怕得脸色苍白的听晴。   柴未樊回过神,扑到二公主身边,惊慌失措地打量抚摸她。   “阿采,你怎么样?没受伤吧?你别怕,别怕,护卫来了,护卫来了。”   二公主面容恍惚,眼神木木的,显然被吓到了,一时回不过神来。   熊瞎子那边有郦至惑和他带来的侍卫,还有长刀利器,抓住熊瞎子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只是二公主这里却不容再拖延了,洹河公主对郦至惑说一声,“世子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带公主回去。”   郦至惑抽空赶紧再次瞄了柴未樊一眼,见她除了胳膊再无大碍,忙点头,“劳烦公主了,柴姑娘的胳膊也要好好医治。”   “你放心。”   几人回到帐篷,太后已经着太医早早侍候着,即使有了心理准备,看见将将昏厥,两眼翻白的二公主和胳膊处鲜血淋漓的柴未樊,她老人家还是心猛地一跳,分外焦急担忧。   “太医,太医,赶快看看阿采,快点给樊儿包扎。”   随行的几名太医连忙陀螺似的连环转起来。   太后又担忧在树林里的皇上等人,迭声叫负责守卫的统领,“皇上回来了没?再派人去寻。”   统领屈膝磕头,“是,太后娘娘。”   刚应下,外面呼啦啦冲回来一群人,喧闹惶恐不止。   “快传太医,皇上受伤了。”   柴未樊忽得一下子站起来。 第72章   皇上受了很重的伤,至今昏迷不醒,太后雷霆震怒。   太后娘娘一向是老好人的性子,尤其对待小辈,宽和又慈爱,很久没发这样大的怒气了,许多人都忘了太后娘娘无论多好的性儿,但也是从□□厮杀里杀出来的,即使她相对比太皇太后手段稍逊,威严也不足,但真动了怒气,任何人都招架不住。   皇上是国之支柱,天下之主,何况现在皇嗣衰微,若皇上真的出事,后果将难以想象。   盛怒之下,太后一边让太医抓紧医治,一边着人回京将所有太医都带来,且最好不要惊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近两年身体本就不好,若知道皇上出了事,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一边下令让人严查此事,将所有有关人员都监管起来,哪怕将围场翻过来,也要将这件事查清。   皇上来围猎,事先早有人将大型凶兽赶出围场,断不可能出现熊瞎子等凶兽,更别说它们还残忍狂暴,见到人就攻击,不止皇上,还有好几拨都遇到了野狼熊瞎子等。   柴未樊这边也受到了波及,她们跟皇上一样,恰好受到发狂的野兽攻击,所以太后不断派人来关照和问询她们。   柴未樊担心皇上,神不思蜀,脸白得恍如一张纸。   洹河公主既担心二公主,又担心她,焦急道:“阿采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你要是担心就去中央那边守着。”   柴未樊摇摇头,勉强一笑,“那边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不得探望,皇上想必正在被救治,我就不去了。”   她当然想去探望,只是太后下令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帐篷里,不得随意进出,她和洹河公主是因担心二公主,所有特许可以来二公主这里看望照顾她,只是皇上那边由太后亲自守着,特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她虽然忧心如焚,坐立不安,却不敢违背太后娘娘的旨意,太后娘娘肯定会尽全力救治表哥,她这时贸然去打扰,惹太后娘娘不快是其次,若影响了太医救治表哥,她就是天大的罪人了。   二公主郦蕴采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同样一脸担忧,“不知道皇兄怎样了?”   听到这个,柴未樊更是心如刀绞,她闭上眼,紧紧攥拳,生怕自己在二公主她们跟前控制不住自己。   表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说想瞒住太皇太后,只是太皇太后多么精明的人,太医院一有波动,她立即就知道了,听到皇上出事的消息,她惊地当即昏厥过去暂且不提,只是下午,宁王便跟着太医一道赶了过来。   柴未樊听到宁王来到的消息,激动地站起来,在帐篷里走来走去,恨不得立即冲出去问宛哥哥皇上的伤情现在究竟怎样。   洹河公主抓住她的手,安慰她:“你不要担心,皇上是真龙天子,一定会没事的。”   柴未樊虚弱一笑。   “何况,现在宁王殿下赶了过来,你一向跟我说宁王殿下如何温柔体贴,如何睿智多谋,他一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听到这话,柴未樊心里稍安,对啊,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缓缓舒口气,坐了下来,转眼见二公主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立即吩咐,“来人,给公主倒杯水来。”   午膳内侍没心思做,众人也没心思吃,洹河公主可以不吃,但柴未樊和二公主都是病人,却不能怠慢,所以洹河公主硬逼着她们一人吃了点饼子,喝了点暖汤。   外面仍不让随便乱走。   直至下午申时左右,禁足令才被撤了,只是仍不许探望皇上。   柴未樊立即冲出营帐,着急向人打听主营帐那边的事,几乎所有人都想知道皇上的情况,那边一时被围得水泄不通,她望着那边,沉沉叹了口气。   宛哥哥呢?   张望四周。   “四妹妹!”身后突然传来道急促的呼喊声。   柴未樊愣住,转头看去,却是她大哥急匆匆地跑来。   “大哥?”   “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受伤了,今天下午又不能出来,现在才来看你,伤到哪里了?”谆谆担忧话语,看到她胳膊,猛地愣住,“你胳膊怎么了?”   柴未樊心里暖暖的,不由笑道:“我没事,胳膊就是蹭破点皮,也已经让御医看过了,大哥你不必担心。”   柴未岑放下心,又叮嘱道:“那你也注意点,最近不要让伤口沾到水,准时敷药,晚上让卷碧看着点,不要伤到伤口。”   “好。”   人来人往,两人也不好多交谈,知道彼此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告别了。   柴未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宁王,心里又放心不下二公主,只好暂且放下心焦,回去照看二公主,甫一回去,就看到二公主帐篷里聚着许多世家贵女,都是来探望二公主的。   二公主面色发白,虚弱笑道:“谢谢大家,我没事。”   她看了眼眼神发直的柴未樊,担忧道:“倒是樊儿,胳膊受伤了。”   洹河公主立即道:“正是,樊儿你回去休息吧,阿采这里我守着就是。”   立即有人附和,“对啊,柴姑娘,你胳膊受了伤,虽不是什么大伤,也要好生将养,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卷碧早就想姑娘回去歇息,只是姑娘担心二公主,又担心皇上,迟迟不听她的,此时趁着众人相劝,她殷殷地望着她,眼里水汽弥漫,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柴未樊叹口气,笑:“也好,那福朵你在这里守着阿采,若有什么事便来寻我。”   “你放心。”   回到帐篷,听晴恰好回来,不仅如此,她不知从哪里贿赂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端到她跟前,说:“姑娘,快趁热喝。”   柴未樊疑惑:“你从哪里弄的?”   “奴婢给了膳房一两银子,拜托膳房给弄的。”   现在皇上昏迷不醒,营地早就乱了锅,膳房也没心思做饭了,听晴弄这锅鸡汤还是膳房看在皇上看重柴未樊的份上,特地为她开火灶做的。   卷碧默默走过来,瞧着姑娘憔悴的面容,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柴未樊喝完鸡汤,才发现她哭了,她默了下,拉住她的手。   “不要哭,姑娘我没事。”   卷碧猛然抱住她,痛哭出声,“姑娘长这么大,何曾受过伤,更别说这么严重的伤,娘娘在宫里指不定多心疼呢。”   想到姑母,柴未樊心里一痛,她欢欢喜喜送他们出来,结果不过几日,她胳膊受了伤,皇上表哥现在生死未明,姑母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消息,若是收到消息,又不知具体的情况,她岂不是要急死。   好歹她就守在这里,有什么事,都是第一时间知道。   柴未樊眼里忍不住噙满泪花,却又不能像卷碧这样痛哭流涕,她只能抱住卷碧,不住喃喃,“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晴侧过身,拿起帕子捂住嘴,双肩不断耸/动,却只能将呜咽声藏在喉咙间。   柴未樊休息了会,换了药,又去看望二公主。   掀开帘子,却恰好跟宁王碰了个头。   “宛哥哥!”柴未樊十分惊喜。   宁王上下扫视她一遍,确定她除了胳膊没其他地方受伤才松了口气。   “胳膊没大碍吧?”他事先问过太医,太医说没什么事,就蹭破点皮,只是不亲自问下,总不能安心。   柴未樊眼眶红红,依赖地望着他,“宛哥哥。”   宁王摸摸她的脑袋,“别怕,宛哥哥来了,皇上也不会有事的。”   “表哥怎么样了?他醒了吗?”她着急道。   宁王面色沉沉,没说话。   柴未樊脸刷的白了。   宁王勉强一笑,安慰她,“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还有院正都来了,你放心,肯定没事的。”   柴未樊眼神呆滞,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宁王心里一痛,转移话题。   “樊儿,听说阿采也吓到了,我还没看过她,你陪我一块去看看?”   好半晌,柴未樊回过神,缓慢点头,“好。”   二公主脸色已经恢复红润,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看到宁王过来,她坐起身,“三皇兄。”   宁王按住她肩膀,不让她起身,“你躺着,我就是来看看你。”   二公主羞羞怯怯,“我没事,就是吓到了。”   宁王摸摸她的脑袋,“没事了,阿采别怕。”   “嗯。”   宁王在这里稍待会,便回去了,柴未樊坐在这里陪同二公主。   她望着空中某处,呆呆的,毫无神采。   洹河公主叹口气,拉起她,“樊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柴未樊呆呆地被她拉出去,两人缓慢行走,默默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洹河公主轻轻开口。   “樊儿,你喜欢皇上,对吗?”   柴未樊木木地望着前方,没吭声。   就在洹河公主以为自己听不到回应时,她轻轻“嗯”了一声。   洹河公主猛然转头看她,柴未樊嘴角浅浅染了丝笑意,“我恨不得代表哥受过,这应当就是喜欢吧。”   洹河公主望着她嘴边淡淡的笑意,也不禁笑出来,“皇上也那么喜欢你,他肯定不舍得离开你,所以他一定会没事的。” 第73章   下午,太医来给柴未樊看伤,叮嘱她,“姑娘伤处没什么大事,记得准时擦药,不要服用凉物。”   柴未樊点头,迫不及待问:“皇上情况如何?”   太医不敢多说,不过宫里宫外都知道皇上对这位柴家四姑娘十分宠爱看重,他也不敢多敷衍,最后含糊道:“皇上情况好多了,姑娘不必担心。”   看太医面目没那么沉重,他说的话想必是真的,柴未樊心里大松一口气,又问:“皇上醒了吗?”   说到这个,太医缓缓摇头,面色晦暗。   柴未樊心又猛地提起来,“还没醒?”   太医又忙说:“皇上已无大碍,最迟应该明早就醒了。”   皇上身受重伤,不能经受奔波,暂时无法回宫,他们这些随行人员当然要随行左右,即使她受了伤,二公主身心受损,也不能破例回宫。   柴未樊换身衣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仍在警戒之中,众人往来行走间不敢稍喧嚣,她看见郦至惑换下贵族华装,换了身城务司军装,腰间挂了把横柄直刀,眉峰挤成一团,嘴角微下抿,看起来威严凛冽,十分不好惹。   这还是柴未樊第一次看见他这模样。   她淡淡笑了下,眉眼梳淡,实在没心情说话,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郦至惑眼神稍转,只看得见她一个衣角片儿,他顿住,过了许久,才垂下眼迈开脚步。   不知不觉,柴未樊走到了皇上营帐前,那里坚守最为严谨,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守在最外面的正是勇毅侯世子,他现在算皇上最心腹的人,他也换了身衣服,这身衣服更加趁得他长身玉立,明若白玉。   柴未樊却无心观赏这些,她疑惑为何勇毅侯世子将安王挡在了外面。   他皎若白月的脸庞冻若冰霜,冷冷地看着大皇子,“皇上现在身体不适,不见人。”   安王怒气腾腾,“我是唐唐亲王,皇上的亲兄弟,为何不能探望皇上?宁王能去,本王去不得?”   卫元洲不咸不淡道:“安王还请恕罪,宁王殿下负责督办皇上遇险一事,自然能自由出入帐篷,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您还是不要为难微臣了。”   安王盯着他,神色阴鸷,眸色稍移,看了眼紧密的帐篷,笑:“本王衷心希望皇上能够安心无事,还望世子将本王的心愿传达给母后。”   卫元洲淡淡瞟他一眼:“微臣记下了。”   “哼!”安王怒然甩袖离开。   勇毅侯世子为何不让安王进去?说来奇怪,这次事情突然发生,先是太后掌局,紧接着宁王就赶了过来,但其实安王殿下一直伴随皇上左右,这次的事情太后娘娘完全可以交给他,但是太后娘娘没这么做,而卫元洲对安王态度也十分不好,莫非……   柴未樊脸色发青。   她躲到后面,看宁王走远了,才重新显出身影,遥望皇上的营帐,迟迟不动,进不去在这里看着也好。   卫元洲转身欲回到帐篷,眼角瞥到那边嫩黄色一角,他顿住。   柴未樊想,她不应该待在这里了,来来回回巡视的侍卫看她好几次了,估计掂量她是惠太妃的侄女,又得皇上看重,不敢贸然过来赶走她,但她一直待在这里,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况且,她也不知道表哥的情况。   转身,欲走,她准备离开——   “柴姑娘。”   柴未樊回头,“世子。”   卫元洲看着她,“你来看望皇上?”   柴未樊踌躇,犹豫,“我听说不得随意探望,表哥迟迟不醒,我担心表哥,就来看看。”她垂下目光,泪水隐隐。   卫元洲望着她,沉默了会,“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猛然抬起眼,“可以吗?”   卫元洲淡淡一笑,“皇上醒来,第一个人见到你,想必会很开心。”   柴未樊立即抹去眼泪,坚定道:“我想看看表哥,就看看,绝不打扰太医们。”   卫元洲转身,引她过来,“来吧,太后娘娘正好不在。”   柴未樊让卷碧留在外面,自己跟着他进了帐篷,甫进入,便见帐篷分为里外两层,外面立着一张圆桌,众多花白胡子,颤颤巍巍的老太医围聚在这里,正在小声谈论伤情和处方。   看见他们进来,众位太医没一个人好奇地看过来,他们现在的身家性命全系在皇上一人身上,若皇上有个大碍,即使太后娘娘慈悲放过他们,怒极疯狂的太皇太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没一个人有闲心关注进来者为何人。   转过一架沉黄色万鸟朝凤的屏风,柴未樊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四五个太监宫女守在皇上身边,一刻不敢离,面色憔悴又格外沉稳,都是皇上身边数得上名的大宫女太监,其中许顺达许公公更是贴身站在皇上床边,脸色蜡黄,虚弱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迷过去。   看到他们进来,众人无声拱了拱腰,权作行礼。   许顺达无神的眼神扫过来,看见柴未樊,双眼立即发亮,一步冲过来,喜极而泣,“姑娘,您来了。”   柴未樊怔怔地看着那边,泪水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第74章   “表哥。”柴未樊握住皇上的手,泪眼朦胧,看着他灰白地仿佛没一点生气的脸庞,只觉整颗心仿佛被凶兽的爪子给撕裂开,抓破了,挠碎了,又抿成了沫沫。   许顺达佝偻着腰,立在她旁边,颤颤巍巍,“若是皇上醒来,看到您胳膊受了伤,不定多心疼呢。”   柴未樊擦去眼泪,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表哥身边跟着许多人,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当时许顺达不在身边,过后从保护皇上的侍卫中听到了事情经过。   “听说当时有头五彩斑斓的鸟雀扑腾飞过,皇上见猎心喜,勒马快跑,片刻就跑没影了,侍卫们紧追慢赶,然而,赶过去却看到皇上正跟两头老母虫对峙,侍卫们大惊失色,扑上去救圣驾,谁想一只畜生一跃而起,一爪子伤了皇上。”   将侍卫们的话语描述出来,许顺达双拳紧握,脸上迸发阴狠之色,恨不得冲到当时将损伤龙体的两只畜生的老母虫碎尸万段,当然现在那两只畜生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甚至因为这,太后娘娘震怒,下令将方圆几十里的老母虫屠杀殆尽,京城范围内决不允许出现这种畜生。   柴未樊怜惜地将皇上的碎发挽到脸侧,“那些侍卫呢?身兼保护圣驾的重任,居然在紧要关头失去皇上的行踪,决不能轻易放过!”   母大虫的事情另说,不管有没有阴谋在里面,那只是畜生,没任何人性,攻击表哥情有可原,最让她生气的是保护表哥的侍卫,朝廷封与他们三品到五品不等极为清贵的特权,每年领着不菲的俸禄,事到紧要关头却屁用没有,要他们何用!   许顺达没吭声,却看了卫元洲一眼。   卫元洲叹口气,回她,“都下大狱了,等皇上醒来再发落。”   其中有不少跟他关系匪浅的世家子弟,出身勋贵,家族显贵,但是事关皇上,太后娘娘十分震怒,什么也不顾,当即要把他们处死,但是他却为他们求了情,一是因为家族彼此之间的确交情不浅,二来是因为这批侍卫都是皇上和他当初费尽心力挑选出来的,是皇上打算作为心腹培养的,现在不少都混上了实职,大权在握,羡煞旁人。   现在朝政不稳,皇上登基之后,跟各大世族和党争之间一直摩擦不断,可以任用之人少之又少,所以这批侍卫就显得弥足珍贵,在皇上昏迷期间,他要将他和皇上好不容易维持好的朝堂稳定下去,不能出任何篓子。   等科举完后就好了,皇上已经赫令今年特开恩科,到那时候,他和皇上可以任用之人多了,对一些领着不菲俸禄却没真才实学的渣滓,就能毫不顾忌去掉。   卫元洲叹气,“柴姑娘,你在这里坐会,我去外面守着。”   说罢,他脚步铿锵,铠甲叮当作响,环扣清鸣,转身走了。   柴未樊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凝望皇上惨白的脸庞,心里的痛意再次蔓延,感觉四肢都跟针扎似的疼。   表哥,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卫元洲高昂的请安声,“参见太后娘娘。”   许顺达慌了神,“姑娘,您快走吧,若是让太后娘娘看见您在这里,总是对您印象不好。”   柴未樊依依不舍地放开皇上的手,点头,“好。”   皇上的营帐有两个出口,一个算是“正门”,平常供人出入,另一个是“侧门”,十分狭小,就在床边不远处,平常几乎无人出入。   她站起身,刚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声音。   身体顿时僵住,柴未樊僵在原地,脸庞也呆滞不动,许顺达着急,“姑娘!”   柴未樊伸出手指,“嘘”一声,声音颤抖,“许公公,你有没有,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许顺达顿住,脸上先是疑惑惊慌,随即也僵住了,紧接着震惊,不信,狂喜等表情一一闪过,不等她再反应,他已经转身跪到床边,嚎啕大哭。   “皇上!”   柴未樊猝然转身——   “皇上怎么了?”太后娘娘风风火火,心急如焚地快步走了进来。   后面浩浩荡荡跟着闻而吓破胆的众位御医。   柴未樊愣了会,给太后请安,“参见太后娘娘。”   她的眼角却不停瞥向床上的皇上,神色担忧焦急,她刚刚肯定没听错,表哥,表哥叫了她名字!   太后看见她,也是一愣,只是此时却没有计较她为什么在这里的心情,立即挥手,“快给皇上看看,许顺达,皇上究竟怎么了?”   许顺达转过身,欣喜若狂,“太后娘娘,皇上有动静了!”   太后面色惊喜,半是大喜过望半是不敢置信,小心翼翼问:“果真?”   许顺达“砰砰”磕头,“奴才不敢撒谎!”   太后连忙看向围在皇上身边的太医,急声,“怎么样?皇上醒了吗?”   院正给皇上看过眼睛,舌头,把过脉等,转过身回复太后,狂喜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果真大好了,脉搏稳而有力,刚刚还试图睁眼来着。”   太后后退几步,一个不稳差点摔倒,立刻被身旁此后的嬷嬷扶住,她握紧嬷嬷的手,泪眼婆娑,十分激动,“好,好啊!”   嬷嬷也掉下眼泪,咧开嘴笑,“娘娘,您听,皇上大好了,奴婢就说,咱们皇上是真龙天子,势必受天地神灵护佑。”   太后闭上眼,眼皮颤颤,只觉整颗心立即从烈火焦油碳烤之中溜了出来,浑身轻轻荡荡,仿若飘在半空。   “再仔细为皇上诊治,配一贴药方,许顺达着人好生伺候着。”   “是!”   太后娘娘睁开眼,慢慢看向柴未樊,“樊儿,你跟哀家出来!”   哭得不能自已,忧惧与狂喜交加的柴未樊身子一僵,半晌,她低下头,温婉顺从,“是,娘娘。”同时悄悄用帕子抹去了脸上的狼狈。   一听,许顺达立即坐立不安,悄悄看向卫元洲,卫元洲漫不经心点头,让他不要担心,他自个转身跟着柴未樊出了内室。   刚走到外面,柴未樊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请罪,“樊儿违背娘娘懿旨,请娘娘治罪。”   卫元洲几乎同时跪在了柴未樊身边,听她说完,才道:“这件事不怨柴四姑娘,是微臣胆大妄为,听闻皇上一向宠爱这位柴姑娘,是拿她当亲表妹看的,微臣想着听到柴姑娘的声音,皇上内心兴许有所触动,所以贸然将柴姑娘请了过来。”   他抬起头,“幸好皇上真有好转。”   一开始,太后娘娘望着柴未樊,脸色冷淡,没半点反应,听到卫元洲的话,表情才稍缓。   卫元洲立即笑道:“微臣想,皇上定是先听到柴姑娘的声音,后又听到娘娘您过来,内心赤子情感迸发,所以才艰难万险摒弃黑暗,回到人间,盼能一直孝顺娘娘左右。”   听完这些,太后娘娘已经恢复慈爱,她让身边的宫女搀扶柴未樊起来,让她上前,拉住她的手,说:“哀家知道你跟皇上兄妹情深,你担忧皇上心之切,哀家没怪你。”   柴未樊愣愣的,转眼看向卫元洲,卫世子这话说的巧,将所有错都揽到自个身上了。   怎么能害了卫世子?   她要再跪下,说:“娘娘,这事情都是樊儿的错,不该任性妄为,世子是被樊儿请求,推辞不过才……”   卫元洲无奈叹一声,“娘娘,柴姑娘心地善良,她常年住在宫里,伴与您身边,知道您不舍得罚她,所以想把臣的罪责也摘出去,臣不胜感激,若是太后娘娘真的让臣少受点罚,臣肯定每月都去延昌宫给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已然笑道:“你这嘴皮子若用在你母亲身上,让她少数叨你两句,岂不比在哀家跟前讨巧的好。”   卫元洲眨眨眼,“在您跟前跟在母亲跟前是一样的,反正母亲最信您的话,您多说臣两句好,母亲回去肯定怎么看臣怎么顺眼。”   太后指着他,笑,“你呀。”   太后娘娘没进宫前,跟勇毅侯夫人是手帕之交,关系极好,后来两人一个进宫成了皇后,一个成为了侯夫人,关系也没淡去,侯夫人常常进宫看望太后,后来有了卫元洲,每次进宫都会带上卫元洲,太后一生无子,十分喜爱小孩子,可以说,卫元洲几乎是太后看着长大的,太后对他的疼爱之情不亚于当时被抱养到太后身边的二皇子。   所以,他才敢将罪责给揽过来,他知道太后仁慈,又一向疼爱他,加上柴未樊是惠太妃亲侄女,皇上亲在心里的表妹,太后肯定会给几分面子。   只是,他将两人的关系定位为亲表兄妹,过后皇上估计该头疼了,不过这关他什么事,总不能说皇上对柴姑娘心怀异样,那样太后娘娘不会怨怪皇上,只会觉得柴未樊性子不好,勾/引了皇上。   太后将柴未樊拉到身边,亲切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皇上能够醒来,要记你大功一件。”   柴未樊连呼不敢,“这怎么能是樊儿的功劳,肯定是皇上感觉到娘娘您对他的一片慈爱之心,不忍再惹您伤心,所以才醒来的。”   太后拍拍她的手,说:“好孩子,哀家心里都有数,走,咱们进去看看你表哥。”   柴未樊跟着太后起身,走过卫元洲身边,迟疑,“卫世子……”   太后淡淡扫过一眼,冷哼,“让他跪着,让他长长记性。”   卫元洲顿觉牙疼,觉得刚刚说的太轻了,应该说皇上拿柴姑娘当亲妹妹看待才对。   随即,太后眉开眼笑地拉着柴未樊进到里面,跟在身边的宫女嬷嬷更是激动,自先皇去世,太后娘娘许久没这么开心了。 第75章   皇上情况已然大好,只是仍未彻底醒来,太后对众人说:“别把皇上醒来的消息传出去。”   柴未樊对太后这种谨慎的态度感到心慌,太后娘娘怕什么?难不成表哥大好的消息传出去会有人不高兴吗?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想到刚刚卫世子拦住安王的场景。   从皇上那里出来,柴未樊招呼卷碧,“走吧。”   卷碧正忐忑不安,冷不丁见姑娘神色平静,脸色甚至比进去之前红润了些,心中大喜,“姑娘?”   柴未樊“嘘”一声,“不要多问,走。”   卷碧立即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喜色,只是越来越愉悦的气泡慢慢从心间浮出,她只能死死抿住嘴,却没能压住嘴角的笑意。   这下好了,皇上无事,社稷安稳,娘娘不必担惊受怕,姑娘也能安好无事了。   两人一淡黄一素青色衣衫翩翩而过,正到处游荡,神色不属的宝阳郡主恰好路过,穗夏跟在她身后,不敢稍离一步,自从皇上和二公主出事,她便紧紧跟在郡主身边,生怕郡主也出事。   倏忽,她看见那边两人,一时犹豫,要不要告诉郡主,郡主特意吩咐她们要时刻注意柴家四姑娘,但郡主之前的丫头鹿夏就是因为柴四姑娘才被凄惨地赶出去。   踌躇间,眼看着那两人就要转弯不见人影,她几乎下意识地拉了宝阳郡主一下。   宝阳郡主不耐烦,“干嘛?”   “郡主,那边……”   宝阳郡主随着她的手指看去,看见柴未樊,眼神猛地聚焦,立于一点,微微眯起,怀疑,“她来这里干什么?”   她看向来的方向,分明是皇上的营帐,宝阳郡主立即怒极:这个贱蹄子,竟然悄悄来献殷勤!   她转身就想冲进帐篷,穗夏心惊,立即唤她,“郡主,不可,太后娘娘明旨下令不得叨扰啊。”   未说完,宝阳郡主冷不丁停住,吓了穗夏一跳,宝阳郡主转身,秀眉倒立,怒气勃发,看起来要狠狠呵斥她一顿,说出口的却是低声喃喃,“你说的对,太后娘娘明旨下令,不得随意叨扰,我不能就这么冲过去。”   穗夏开心笑,“对的,郡主我们回去吧。”   宝阳郡主冷眼扫她,“你找两个小洒侍,给我严密盯着她。”   “郡主……”   “快去!”   “是。”穗夏低头。   柴未樊回去自己的帐篷,居然在门口遇到了郦至惑,她停住脚步,惊讶。   “世子?”   郦至惑转身看她,“你没事吧?”眼睛看着她的胳膊。   柴未樊捂住缠着纱布的伤口处,笑:“没事,一点点小伤而已。”   郦至惑点头,“那就好,我那天看的匆忙,只见你胳膊上鲜血淋漓,吓了一跳。”   柴未樊心里一暖。   “谢世子惦念。”   郦至惑看向她来的方向,那边应该是皇上营帐的方向吧,她去过皇上的营帐了?   想到就问,“你见过皇上了?他,还好吗?”   柴未樊惊讶,没想到这位郦世子居然如此心细如丝,还能推测出她见过皇上,不过这话肯定不能应。   她摇摇头,“我就在门口看了眼,没能进去。”   “哦。”郦至惑脸色沉沉。   柴未樊觉得有些不对劲,沉静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次郦至惑脸上脸上毫无笑意,之前他们每次见面,他都一副率性而为,清朗毫无心事的模样,即使性情有些过于耿直,但也让她好感倍增,怎么今日……   她小心翼翼,“世子你没见过皇上?”   他刚刚貌似还问她皇上情况如何,身为皇上的侍卫,他应该比她更清楚皇上的情况才是。   郦至惑脸色更沉了,“太后娘娘暂时免了我的职,让我负责巡视营地。”   柴未樊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波及到了他,他虽然也领着皇上贴身侍卫一虚职,但他早早被皇上放出去,现在主管城务司那边,侍卫那职只担个虚名,许久没贴身伺候皇上了。   想到皇上大为好转的情况,柴未樊心里又一松,表哥醒来后,肯定会对他们重新定义,至于郦至惑,乃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又与此次疏忽事件毫无干系,皇上肯定会保他,她知道表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对他一点也不担心。   于是劝道:“待过几天,皇上醒了,肯定会对你的事情有所交代,世子不必太过忧心。”   闻听此言,郦至惑浓眉一扬,眼角斜斜抿起,“柴姑娘是说,皇上情况大好了?”   说到这个,他一扫刚才沉郁的表情,容光焕发,仿佛立即就要恢复往常心无顾及的没心没肺面孔。   柴未樊却心下一惊,怪不得表哥会第一个重用他,没想到憨厚耿直的面孔下却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思,她也不多说,只微微笑道:“谢过世子此次探望,未樊就不叨扰世子了。”   郦至惑点头,“看见你无恙,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咳嗽一声,“我也能给萤萤交代了。”   柴未樊抿唇笑,目送他转身离开,倏忽,联想到一件事,忙叫住他。   “世子!”   郦至惑转头,疑惑。   柴未樊望着他,斟酌着慢慢说:“你昨个救了二公主,二公主十分感激,一直想当面谢谢你,不若你顺道去看看二公主。”   郦至惑没多想,只挥手说:“那是我职责所在,你转告公主,请她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木头脑袋!柴未樊暗暗啐道。   “你不了解二公主的性子,她这人最是心善软和不过,如没能当面朝你道谢,她肯定会一直放在心上,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了。”   郦至惑瞋目结舌,“二公主这样别扭的性子?”   柴未樊:“……”   他却拧眉,自顾不耐,“真麻烦,我实在没心思去见那位公主,罢了,改天走一遭便是。”   想到阿采这两日提起他时娇羞的样子,又目送他大踏步前进,虎虎生风,毫不留情,柴未樊嘴角一抽,默默给二公主点蜡,不明白她为什么相中了这根木头。   用过晚膳,柴未樊再次带着卷碧朝皇上营帐走去,经过此次事件,太后娘娘特地告诉她,如果她以后想来尽管来,但最好挑没什么人的时机,别让别人看到。   两人来到门口,恰巧就碰到卫元洲出来。   他身子踉跄,竟然跪到了现在,柴未樊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给他行了个大礼,道:“卫世子,都是未樊的错,连累您至此。”   卫元洲急忙错过身,摆手,“柴姑娘不必这样,这都是为了皇上好,微臣做这些乃是本分。”   柴未樊望着他皎皎如明月的脸庞,心下感叹,这位卫世子真是个忠心耿耿又能言善辩的玲珑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跟皇上关系那么好。   她不再多说,“那我先进去了,卫世子慢走。”   “好。”   “柴姑娘一个人来这,却不叫上表姐,岂不是生分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张扬的声音。   惊疑间,宝阳郡主身着婀娜裙,缓缓走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走到二人跟前,望向卫元洲,笑,“卫表哥,你好生偏心,让柴表妹过来,却不叫着表妹我。”   卫元洲只愣怔片刻,便笑道:“却不是我同意的,是太后娘娘见柴姑娘和皇上表兄妹情深,所以特意准她进去探望。”   宝阳郡主眼神转冷,淡淡道:“原是如此,那说来,我才是表哥嫡亲的表妹,与表哥的关系岂不更近一些。”   但皇上却是惠太妃养大的,跟谁更亲近不是十分明显,卫元洲默默想道,只是这话却不能明着对宝阳郡主说,她毕竟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嫡亲外孙女。   宝阳郡主已经对柴未樊道:“我跟表妹一道进去,可以吧?”   柴未樊望着卫元洲,迟疑不语,不过片刻,她就在卫元洲说话之前说:“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郡主您是不是要请过太后娘娘?”   她已经连累卫世子一次了,这次不能再连累他了。   宝阳郡主斜斜睨过来一眼,姿态高昂,“那是我亲婶母,能允许你进去,自然会允许我进去。”   说罢,她一把推开柴未樊,率先进入了营帐。   卫元洲担心地望着她,柴未樊垂下头,淡淡一笑,“无事,宝阳郡主是太后娘娘最为宠爱的小辈,太后娘娘不会怪罪我的,世子你先走吧,不用担心我。”   卫元洲叹一声,“好,你……”他最终没说出什么来。   跟在宝阳郡主身后走进帐篷,只有一部分御医守在这里,而且有几个好奇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柴未樊舒心一笑,看来表哥真的没什么大碍了。   走进里间,宝阳郡主正坐在床边,望着皇上低声啜泣,不断叫道:“表哥,你快醒过来啊,我是宝阳,来看你了。”   许顺达嘴角一抽,偷偷瞅向柴未樊,神色纠结。   柴未樊对他摇头,缓缓走过去,说:“郡主,皇上正在休息,您不要叨扰他了。”   宝阳郡主哭泣的声音一止,随即,瞪大眼睛,极为不屑地看她一眼。   “我在这里守着表哥就好,你退出去吧。”   柴未樊冷笑,“想必,皇上更愿意我守在旁边吧,刚刚卫世子在旁边,我也不好多说,郡主莫不是忘了,您早先是如何出宫的?”   “你!”宝阳郡主气急。   柴未樊走过去,淡淡道:“还请郡主挪个位子。”   宝阳郡主恨恨地盯着她,恨不得在这张嚣张放肆,巧言令色的脸上糊上一巴掌,仅存的理智让她想到这是何处,容不得她放肆,她恨恨一咬牙,站起身挪了个位子。   柴未樊没看她,径自坐过去,望着皇上略显红润的脸庞,大大松了口气,想来表哥不日便能清醒。   “表哥,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已经让人去处理那块围脖,等你醒来,我就穿给你看。”   她微微笑,泪水又浅浅盈了眶,“姑母现在不定多担心你,来之前,姑母还嘱咐我,让我多劝着点你,不要太过冲动,以至伤了身子,我却没能做到。”   宝阳郡主翻个白眼,“切”了一声。   柴未樊覆上皇上的手,“表哥,你快点醒来吧。”   突然,外面传来“参见太后娘娘”的呼声,柴未樊下意识放开手,刚准备站起身,却一下子被人推到一边,差点摔倒,而宝阳郡主却坐在她的位子上,握住皇上的手,开始酝酿眼泪。   “表哥——”   她拿出帕子,准备覆上眼睛,突然一僵,随即巨大的惊喜浮面。   表哥……表哥回握住她的手了!!   等到太后娘娘进屋,对上的正是宝阳郡主欢喜难以压抑的面孔,“快看,快看,皇上握住我的手了。” 第76章   太后娘娘十分激动,“在哪里?”   宝阳郡主回头看见太后,仿佛才看到她,急忙起身要站起来行礼,只是皇上握着她的手,导致她无法站直身子,她站也不是,蹲着也不是,一下子僵在原地。   太后娘娘伸手,慈爱道:“不必多拘礼。”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床边,看见皇上紧握着她的有力的手掌,不觉露出笑颜,“看来皇上真的大好了,哀家总算能放下心了。”   宝阳郡主抿唇轻轻一笑。   “我就知道表哥龙体贵重,上天肯定不敢收。”   太后娘娘看向她,只觉十分顺眼,“好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宝阳郡主转头看柴未樊一眼,神色流露不安,“我担心表哥,时常在营帐外走动,未想今日突见樊妹妹过来探望表哥,我一时冲动就跟了进来,娘娘,都是宝阳的错,您惩罚宝阳吧。”   她立即做了个深蹲礼。   太后娘娘急忙扶起她,“你这孩子,你好心来看望你表哥,哀家只有开心的份,怎会惩罚你呢,快起来。”   若不经过柴未樊一事,她定然动怒,此时便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宝阳郡主也立了功劳。   宝阳郡主起身,隐隐带得意朝柴未樊瞅去,柴未樊眼观鼻鼻观心,表情平静。   在这里稍坐了会,她便和宝阳郡主告辞离开,两人的帐篷挨着,自然朝一个方向走去,一路柴未樊不声不语,一点也不想跟她多说,宝阳郡主也跟她无话可说,两人相见两厌,各自分开。   卷碧小心看她,“姑娘不必跟宝阳郡主计较,无论她去看望多少次,皇上最看重的仍是您。”   “我没事。”柴未樊摇摇头,她没跟宝阳郡主计较,只是觉得心情不大好,闷闷的,郁郁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不想多说,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边,她们二人走后,太后让御医给皇上照例把脉,等了会,御医面带喜色恭敬回禀她。   “回太后娘娘,皇上的脉搏越发有力了,最迟明早便能清醒。”   太后面部轻松,挥手让他退下。   她自个坐到床边,关心怜爱地望着皇上已然大好的脸色,突然,皇上眼梢紧皱,豆大的汗珠从脸侧滑落,面上浮现痛苦,太后一惊,立即吩咐,“给哀家帕子。”又叫外面,“御医来。”   她倾下身,亲自给皇上擦拭额头,却突闻一连串微弱的呼喊声传入耳中,身子一僵,那声声呼唤,饱含感情与凄切,仿佛被滚烫的胸膛烫过,煮过,然后才经喉咙慢慢吐出来。   却分明是樊儿——   太后直起身,望着皇上昏迷的脸庞,脸上表情一时复杂难辨。   ————————   柴未樊回去之后,一时睡不着,便转去二公主营帐探望她。   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也在。   她面色不好看,说出的话也跟刀子似的膈应人。   “堂堂一个公主,却被一只畜生吓软了腿,你也真不容易,宫里这些年,等闲手段层出不穷,你怎么长大的?这么多年,我观你平庸窝囊,实不想跟你多费口水,却不想你竟长成了这种德行,人家洹河公主和柴四姑娘哪个不是弱女子,偏偏就你最没出息,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被她训斥的二公主低着头,一言不敢发,肩膀不断抽动,小脸上挂满了泪水,旁边的宫女姑姑十分着急,恨不得上前挡住二公主,拉开长公主,却一个也不敢动。   柴未樊皱眉,上前拉开长公主,道:“长公主,阿采一向软和胆小,您又不是不知道,况且她后面为护我差点被伤到,这等大勇敢大性情又岂是平庸人可言,您不要训斥她了。”   长公主斜她一眼,却继续指着二公主说:“这是我今天要说你的第二点,身为一国公主,天下顶顶尊贵之人,哪有给臣女抵挡危险的道理,当时跟着你的小宫女干什么去了!宫里养她吃白饭的吗?身为下人,却不以主子为主,不能为主子身先士卒,偏要躲在主子身后,这样的丫头要来干嘛!”   “那个宫女在哪里?给我带上来!”   柴未樊犹豫,没再拦长公主,其实她也对那个宫女十分不满,当时她们一起搀扶长公主跑路,遇到危险,那名宫女却退了一步,当时情况紧急,却恰恰被她注意到了。那是二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她也不好过后追究,本想回宫后告诉温太嫔,让她处理,现下长公主发怒,让她处理了也好,温太嫔性格温和,长公主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手段凌厉,又身为长公主,在宫里地位不凡,无人敢忤逆。   二公主抬起脸,怯怯请求道:“长姐,玉蝉她当时被吓蒙了,非故意为之。”   长公主淡淡睨她,眉眼张扬,艳丽不可方物,“如此更该重罚,在身边伺候主子,遇到事更应理智冷静,保护主子为先任,她身兼大宫女的位子,却比主子还要不堪,怎么能行!”   眼神扫过周边,突而高声怒道,“这次的事正好给你一个借鉴,什么人该留在身边,什么人该早日清理干净!”   立在周围,伺候二公主的人立即惶恐地跪下来,头碰地,浑身颤颤,喏喏不语。   片刻,玉蟾被带了进来,她鼻涕横流,惊惧惶恐,十分狼狈,被带进来后,立刻跪伏在地,不住磕头。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当时是一时蒙住了,没反应过来,绝无其他心思,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   长公主走过去,低头看她,轻蔑,“其他心思?你这条贱命还想有下一次?若这是在宫里,本宫立即将你打入慎刑司,不脱层皮别想出来。”   闻此言,玉蟾吓得差点晕过去,慎刑司专门负责犯了错的宫女太监,她若进去,就别想竖着出来了。   她脸色惨白,继续磕头,“求长公主念在奴婢伺候二公主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奴婢是脑袋被石头磕了,被门挤了,奴婢犯了糊涂,奴婢再不敢了……”   她低声嚎哭,胡言乱语,毫无章法,只一味求饶。   二公主不忍地别开眼,玉蝉跟了她好几年,她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不由哭道:“长姐,玉蝉这么多年伺候我,从未出过错,你放过她吧。”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这个妹妹,没有丝毫手段,性子又软,在后宫若不是被温太嫔和太皇太后护着,早就被这些吃里爬外的奴才欺上了身,偏偏此时,她还护着这个贱婢。   她气得不行,直想甩手不管,她就不应该过来,真要被她气死!   呼几口气冷静下,长公主稳了下心,这事情既然二公主如此恳求,她不能一点也不顾及,否则日后二公主在宫女太监中威信何在,虽然她本来就没什么威信了。   想到这,她先是冷冷看了眼二公主,随后看向玉蝉,眼里已经没任何感情和温度,“既然二公主感你过去不易,主仆情深,本宫也不好做恶人,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去洒扫杂役那里,日后不必在二公主这里伺候了。”   玉蝉软了腰身,半瘫在地上,呜咽哭泣,一半痛不可言,一半松了口气。   听长公主这意思,看在二公主的份上,她不会再计较这事,她这条命捡回来了,只是日后她也不再是身份高高在上的二公主大宫女了,待后面回到宫中,苦日子还在后头。   处理了玉蝉,简单训斥几声其他人,长公主便一扫长袖,身姿凌厉地走了出去。   柴未樊一直站在旁边,未发一语,等长公主走后,众人惶恐地起身,才叹口气,吩咐,“还不快端盆热水来,给二公主换个帕子。”   众人忙来回穿行,忙活起来。   柴未樊坐到二公主身边,看她哽咽不已,哭得脸都花了,叹口气劝她,“长公主是为你好,若不惩罚玉蝉,岂不在你身边留了个隐患,况若宫人都学她,你这宫中还有何规矩可言。”   二公主抽噎不停,“我,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气我自己,不能像长姐那般厉害,御下不严,出,出了这种事,幸好不是在宫里,不然,不然旁人该如何看待我母妃。”   柴未樊叹息一声,将手放到她肩膀上安慰她。   隔日,皇上果然醒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时,众人一片吃惊茫然加狂喜,皇上居然清醒了?什么时候醒的?不管如何,这对整个营地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而且,太后将不得探望皇上的禁令也取消了,一时之间,想要探望皇上的人如过江之鲫,皇上刚清醒,没精力应付这些人,遂让人传令,无传召不得随意叨扰。 第77章   听晴跑过来将沁丝珐琅雕花刻玉熏香炉收到箱笼里,又跑过去打开妆奁盒子,翻置一番,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同时嘴里不停小声念叨带过来的行李,眉眼喜气洋洋,嘴角不觉浅浅扬起。   皇上清醒过来,已经度过危险期,稍待一天养养精神,明日便打道回宫。   经过这么些日子,总算可以回去了。   她心里大大松了口气,不禁双手合掌,祈祷回去的路途一路顺利。   睁开眼,眼角扫到坐在圆凳上,静静望着帘子的柴未樊,脚步一停,她顿了下,走过去,小声道。   “姑娘,皇上终于醒了,您不过去看看吗?”   静了会,柴未樊慢慢摇头,“皇上说了,无传召不得私自觐见。”   听晴叹气,那是应对那些狂蜂浪蝶般的世家公子和小姐,却不包括她这个自小养在惠太妃膝下,跟皇上感情深厚的柴府四小姐。   她不懂姑娘在踌躇什么,之前吃不好睡不着,夜夜憔悴,好不容易将皇上盼醒了,如今却又迟疑起来。   但是感情之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她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柴未樊垂眸,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敢见表哥,以前她认为那是姑母后半生的依靠,宠爱她的好表哥,整个天下的主人,没半点其他心思,可是自从最近开了某个窍,她整颗心思日夜处在煎熬之中,有时甜得梦里面都能笑出来,有时苦得觉得喝到嘴里的糖水都是苦的,悲喜交加,往来折磨。   如此,便不敢贸然去见他了。   万一,让表哥察觉到怎么办?万一表哥只是拿她当妹妹怎么办?   更别说,她身世不显,一向不被太皇太后放在眼中。   柴未樊轻轻闭眼,况且,还不知道姑母对此事的想法,她不能任性自私,让表哥难做,让姑母难做,先将这件事放下吧,等确定了他们的心思再说。   如此,直到启程回宫,她也不曾主动去探望皇上。   深夜,皇上将卫元洲这两天的总结和部署放下,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男子,虚弱地点头表示赞扬。   “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定不是意外,查肯定要查,但不能因此废了我们半年多的部署。”   卫元洲颔首,“臣就是如此想,他们纵然罪该万死,万死不辞,但圣上您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暂时不可发落,这些帐得等到秋闱之后再算。”   “嗯。”   许顺达端着碗药,身后跟着个捧着托盘的小太监,轻轻走进来,小声道:“皇上,该喝药了。”   卫元洲看到,弯腰说:“皇上,您刚有所好转,这些事不急在一时,您当好生休养身体才是。”   皇上微阖眼,“朕知道。”   “那微臣先告退了。”   “去吧。”   卫元洲转身,大踏步走了。   许顺达将药端到皇上跟前,看着皇上一口将药闷掉,赶紧从托盘里拿出一小碟蜜饯,送到皇上跟前,皇上挥手,将碗放下,让那个小太监退下。   许顺达只好把蜜饯放回去,转眼恭顺心疼地看着他,说:“皇上,您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启程回宫呢。”   皇上盯着某处出神,没搭理他,室内灯火缭绕,烛影忽高忽低,映在帐上的影子仿佛翩翩起舞的蝴蝶,摇曳动荡又妖娆,外面寒风顺着地面席卷而过,擦起沙石豆粒嘘嘘作响,室内却一片静谧,只有皇上靠在床边凝滞的身影,遥远又寂寥。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好似刚睡醒,带着些生病的孱弱无力。   “你说,柴姑娘在朕昏迷不醒时,不顾太后的旨意,偷跑进来探望过朕。”   许顺达眯着眼笑,“可不是嘛,当时太后娘娘还要惩罚柴姑娘,是卫世子拦住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见姑娘对您一片至诚,所以特意下令允许姑娘来探望您。”   他语气雀跃又高兴,是真高兴柴未樊这样在乎皇上。   皇上眼神微软,仿佛看到了她坐在床前,对着他无助呼喊的模样。   只是,这片柔软不过片刻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种灼心的痛苦,他闭上眼,眉梢紧紧拧在一起,痛意一闪而逝,若她真的如此在意他,为何他醒来一天了,她都没来看望他,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这么久,她从不曾动容?   许顺达看着皇上不显愉悦,反而透着点痛苦的面庞,立即收起那点雀跃,心思一时惊跳不已,皇上这是何意?   ——————————   春猎不过几日,柴未樊却觉得仿佛过了很多年,再次回到宫中,回到永和宫,她刚进去,便被惠太妃紧紧抱在怀里,哭喊道:“我的樊儿!”   泪水瞬间喷涌而出,这些天的担忧惧怕委屈难过与失落纠结踌躇痛苦全部化为泪水,完全冲垮了她内心的防线,她回抱住姑母,张着嘴无声呐喊。   “姑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把身体里的泪水全部掏空,她始停下来,被姑母抱在怀里,神色怔怔,呆了似的。   惠太妃担忧极了,他们在外面受伤,皇上伤重昏迷的消息传到宫里,她一度昏厥两三次,这些天就没睡过觉,只要一睡着,就梦见悉儿脸色苍白,失了气息躺在床上,樊儿全身是血,满眼惊恐地伏在地上,无数次被惊醒,然后整夜整夜地抄佛经,对着佛像烧香念经,恨不得立即将这条命献出去,只愿她的悉儿,樊儿好好的。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只是怎么瞧着不对劲,惠太妃心跟被人生生撕裂一样,强忍住泪水哄她,“樊儿,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你表哥也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   柴未樊眼珠动了动,看见为她担忧,鬓边凭空生出两条白线的姑母,心猛地一震,“姑母……”   “我儿,姑母在这里,你想说什么,都告诉姑母。”   柴未樊盯着她半晌,缓缓笑出来,“没事,我只是见到姑母,太高兴了,我好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惠太妃捶着她,“胡说八道,你定会长命百岁,无处生忧,日后可不许说这种混账话。”   柴未樊轻轻抱住她,轻轻应道,“嗯,姑母说的对,我们都会好好的。”   惠太妃看过她的伤口,亲自给她上过药,又亲自喂她用过炖鸡汤后,才带着董嬷嬷风风火火地朝紫宸殿走去。   待惠太妃离开,早就忍不住的盛盏和听芙立即扑上前,紧紧抱住她,痛哭出声,“姑娘!”   柴未樊已经调节好心情,此时不由得劝她们,“姑娘我没事,你们不是看到了?不要哭了,啊。”   盛盏哭道:“若姑娘有什么事,奴婢立即自裁随去。”   柴未樊轻轻拍着她,笑:“净说胡话。”   回到宫中,皇上终于可以安心养伤,以及处理春猎受伤的事,这件事肯定不是意外,只是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暂时还没个名目,宁王负责这件事,只查到了被掩埋的造成野兽狂化的药粉,然后前晚有个伙食火工没当值,但是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是被野兽咬死的,线索至此中断。   宁王身子本就不好,在风雪中奔波了两天,竟然病了,太皇太后心疼,立即让他放下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事情转而接到了卫元洲手里。   宁王仁慈,卫元洲却是雷霆手段,这件事又导致天家震怒,一时之间,京城人人自危,屏气吞声,热闹不再。   皇上在紫宸殿养伤,柴未樊在永和宫养伤,温太嫔和陈太妃都亲自来看过她,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虽没有亲自来,却各都有赏赐过来,至于姑母,一天中总要去紫宸殿坐会,其余时间就是守着她,这次的事情,真把她吓坏了。   如此过了五六天,刺杀皇上那事还没个准信,洹河公主却来到了她的寝宫。   这几日,她断断续续会过来陪会她,只是今天她心情却明显不好。   柴未樊正被逼着喝猪蹄汤,愁眉苦脸,哀哀自叹,看见她过来,急忙拉着她钻进书房。   “邓姑姑这几日每□□我喝那个猪蹄汤,我都快吐了,我总算明白表哥对于董嬷嬷汤的感觉了。”   提到皇上,她愣了一下,又立即甩甩头,将关于他的年头念去,看向洹河公主,却观她神不思蜀,精神萎靡。   疑惑,“怎么了。福朵?”   洹河公主抬起头,表情平静,“樊儿,我大兄准备回去了。”   柴未樊愣住,半晌,她艰难张嘴,“回去你家乡吗?”   “嗯,”洹河公主平静笑笑,“只是这些日子贵朝天子遇刺,估计他会被好生盘问一番,但是我们一向忠于贵□□,最后,皇上应当会放行的,你说我该给他们准备些什么,我第一次离开大兄,此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我当然要好好为他收拾行李,来到你们这里,我听到很多传说,听说家乡的土地有灵,无论你去哪里,只要带上一把家乡的泥土,便好像一直待在父母身边,未曾远离,我这次来得急,也没有带,过后我想念他们,只能遥望我家乡的方向了,不过他们明年肯定还会再来朝贡,我可以让我大兄明年带些泥土过来……”   絮絮叨叨,偏偏神情格外平静,甚至有些麻木了。   柴未樊心疼,攥住她的手,呢喃,“福朵。”   洹河公主住了嘴,望着空中某个方向,沉默不语,无神无采,许久,眼泪缓缓留下。   她说:“樊儿,我不想被丢下。”   她不想被丢下,日后终生留在异国他乡,她不想远离家乡,此后余生不见父母亲族,她不想嫁给皇上,那是樊儿喜欢的人,她怎能夺好友之好,她不想……可是,这些都由不得她做主,她唯一能做主的,不过是这条命罢了。   柴未樊面目茫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开始她对洹河公主只是敷衍,不曾拿她当真心朋友,只是后来相处中,被她率真可爱所吸引,再加上这次遇险,若不是福朵,她和二公主早就葬身熊瞎子手中,福朵是她和二公主的救命恩人,这次福朵遇到难处,她怎么能不帮忙呢?   说来,她好久没看望表哥了。 第78章   时隔几日之后,柴未樊再次见到皇上,他靠在龙床上,脸上气色十分不错,正在处理奏折。   柴未樊将饭盒交给许顺达,忍不住劝道:“表哥,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应过于费心神才是。”   皇上放下奏折,抬眼看她,神色平静,面目波澜不惊,就是眼眸也幽静得过分。   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柴未樊不觉心里一慌,脸皮发热,不由移开目光,躲开皇上的注视,扫到许顺达手里的饭盒,忙道:“表哥,我做了点补身体的乌鸡黄芪滋补汤,趁着还热乎,你喝点吧。”   幽深的眼眸一转,盯向许顺达手中的饭盒,静默不语,许顺达悄悄垂下了头,这些日子在皇上跟前伺候,他哪里不知道最近皇上跟柴姑娘别上了劲,再细细观察段时间,就知道皇上是为柴姑娘没有及时来看他而难过别扭,眼下柴姑娘终于来了,只是不知道皇上对待柴姑娘的心是不是还热乎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声色淡淡,“先放下吧。”   柴未樊再次偷偷转过眼瞧他,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她一直抵触来见皇上,但是不见他又时常挂念和惦记,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来看他,站在他跟前,看见那十分熟悉又格外俊秀的面庞,她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脑子也一片空白,暂时竟也没发现皇上和周围的人对待她异样的态度。   过了会,她悄悄呼口气,小步挪过去,坐在床前不远的小杌子上,问:“表哥,你身体还好吗?”   皇上重新垂下眼看向手中的奏折,表情十分冷淡,“还好。”   “院正怎么说?”   “无大碍。”   “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不会。”   “……”   盯着皇上格外平静和疏淡的面孔,她一时无言,张张嘴,“表哥……”   皇上只顾看奏折,没看她。   这下,柴未樊总算察觉出来皇上对她冷淡的态度,一时疑惑丛生,又分外无措委屈,只张大眼睛愣愣地盯着他。   过了很久,皇上没再听到她开口说话,遂抬眼去看她,却见她愣愣地盯着他看,神色落寞委屈,就连眉眼丝都透着不解和难过,心顿时一抽痛,他何曾愿意让她受一分一毫的委屈,只是她可愿将他放在她心上,哪怕只有一点。   只是,无论她有没有将他放在心间,他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难过,不觉叹口气,将奏折合上,放到一边,专心同她说话。   “怎么了?”   柴未樊低声问:“表哥,你不开心吗?”   为什么这样对她?好像,好像不愿意搭理她一样。   皇上顿住,紧紧盯着她,一瞬不瞬,明明没什么表情,却仿佛有万千情绪擦脸而过。   他轻轻开口,“是啊,不开心。”   柴未樊睁大眼,立即问道:“怎么了?是遇到难题了吗?还是调查猎场那边的事不顺利?”   皇上摇头,自嘲一笑,转开目光,悠悠,“不过力求不得却又不甘放弃的琐事罢了。”   柴未樊疑惑。   过了会,皇上没再多言,转眼看她,“你怎么会来?有事吗?”   柴未樊顿了下,点点头,说:“我是有件事想跟表哥说。”   听完这话,皇上满怀期待的心立即冷了下去,他以为她是单纯来看望他,却不想原来是真有事,若无此事,她是不是就不来看他了?   脸色迅速冷下去,只到底狠不下心伤她,只压抑着语气硬邦邦问道:“什么事?”   柴未樊却犹豫起来,福朵那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美色而已,表哥坐拥天下,何愁美人,但往大了说,却是影响两国友好建邦的一件大事,福朵千里迢迢过来,表哥一直没表明态度,是不是心里真有所考虑,想到这点,她内心下意识升起一股酸涩之意。   她吸了下鼻子,将那股酸涩之意压下。   张眼望向皇上,小声道:“表哥,听说福朵大兄打算回去了?”   “嗯。”   “那福朵呢?”   皇上看向她,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福朵?”   “你怎么想的?”柴未樊小心翼翼看着他,“表哥你会留下福朵吗?”   闻此言,皇上脸立即一黑,咬牙问道:“那你觉得朕应该留下她吗?”   柴未樊张嘴,“表哥顾虑甚多,想必自有自己的看法,福朵身兼重任,千里迢迢来到咱们大郦朝,无论您还是那边,对此事应都仔细斟酌过,即使你想留下福朵,我也无话可说。”   随着她的话语缓缓道来,皇上的脸色愈发青黑,最后甚至想一拍而起,把她轰出去,省得她巴巴跑过来,专门往他心上戳下一个又一个的黑洞。   “只是,”柴未樊垂下眼,“福朵却是我的好姐妹,我们相处这段时间,十分处得来,姐妹情深,我实不愿让她伤心,况且她还是我和二公主的救命恩人,表哥,就当表妹求求你,如若非是必要,你别强留下福朵好不好,她不属于这里,她的心,她的性情都不适合这里,这里只会束缚住她,白白葬送她的大好年华。”   皇上怔怔地看着她,片刻,恍惚道:“你说什么?”   柴未樊心下更迟疑,“表哥,我,我说的句句真言,你好生考虑下好不好?”   她不愿难为表哥,却更不想让福朵难过一生,况且若表哥真的娶了她,她要怎么再去面对他们,只要想想,她就心痛得难以自已。   不过一会功夫,皇上眼前一亮,眼睛里迸发出极为摄人的光芒,紧紧锁着她,问:“你不愿洹河公主留下?你不想让朕娶她?”   柴未樊咬唇,片刻,狠下心一点头。   皇上立即一扫之前的阴郁,神光焕发,就连身板也挺直几分,嘴角不禁带上笑意。   “你放心,我从未有其他心思。”   柴未樊茫然抬头看他,皇上却含笑不语了。   从紫宸殿出来,回到永和宫,下午,洹河公主便急急找了过来,问她情况如何。   柴未樊说:“表哥没明言,但是我瞧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你别担心,我过两天再好好劝劝,表哥一定会帮你的。”   洹河公主大大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那就好,大兄那里说不通,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们了。”   柴未樊却有点担心,“若表哥推拒了这件事,你回去之后,你阿父会不会怪你?”   洹河公主无所谓一笑,“不用担心,我阿父很疼我的,即使暂时生气,也不会长久,我多认错,说两句好话,他肯定就不生气了。”   “那就好。”   停了会,柴未樊跟她闲聊,“福朵,你在你的家乡有心上人吗?   洹河公主摇头。   “这样啊。”柴未樊低下头,不再多言。   洹河公主坐到她身边,问她:“樊儿,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柴未樊脸庞一红,默默不语,半晌,轻轻点头。   洹河公主一点不意外,“是皇上吗?”   柴未樊猛然站起身,瞪大眼睛看她,似乎被吓到了。   洹河公主笑笑,“我观这宫中也没其他适龄的男子了,你那个宛哥哥,我知道你一直当他是亲哥哥般,只有皇上,你对他,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柴未樊茫然,“我对他?他对我?不一样?”   “对啊,你始终没办法将他看作亲人或者朋友,两人又如此熟捻亲密,岂不就只有情人了。”   柴未樊被她说的脸皮发热,但细细一想,却又正是这个理,她从未认真把他当作表哥,虽一直叫着他表哥,但心里从未这么认为过,一开始只是怕他,后来却生出了许多莫名心思,直至今日,那些心思渐渐发酵催化,最终漫化为这令人心肠酥软的感情。   洹河公主继续道:“何况,皇上对你也不一般,我虽不懂感情,却知道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时时注意她,不舍移开一丝一毫,也许你没发觉,但我仔细观察过,只要你出现,他的眼神就从未从你身上离开过。”   柴未樊脸上一时空白,慢慢的,她张大眼睛,巨大的惊诧,不可置信等盈满眼眶。   “你,你说,表哥他,他对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说话都结结巴巴,一口气喘不上来。 第79章   皇上此次重伤,实认为时运不济,遂请皇觉寺的高僧进宫做场法事,祛祛身上的晦气,此次法事,包括皇上在内,皇宫内长公主,二公主以及洹河公主等都在场。   法事持续了一天,高僧临走前还给每人算了一卦,每人的卦象都不错,俱是福泽绵长,享寿永昌,唯到洹河公主跟前,却迟疑了,皇上疑惑不解,询问于他,高僧摇头叹气,对皇上说。   “洹河公主的命格也是极贵的,只是她的贵气不在东面,且与皇上相冲,不能久伴于君前。”   闻此言,皇上立即黑了脸,大郦朝就是位于东面,更别说洹河公主还与他相冲,当即他就要轰洹河公主走,太后娘娘和卡伊诺大王子立即拦住了他,才没让皇上将洹河公主轰走。   如此,皇上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   听说,皇上回去后不久就被太皇太后叫到了寿安宫,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出来时皇上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洹河公主待在柴未樊的永和宫,心焦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双拳时而紧握时而又分开,忐忑不安又惊喜交集。   柴未樊看向她,劝道:“别担心,表哥既然已经出手了,这件事情肯定能办成。”   表哥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太皇太后还坚持将洹河公主留下,岂不是让皇上寒心,在众朝臣中印象大减。   洹河公主忽的跳过来,坐下,紧紧拉着柴未樊的手,激动道:“樊儿,谢谢你,谢谢你,我,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你是我的朵玛依,我愿将我的夔礼全部赠予你。”   柴未樊微笑,问:“朵玛依是什么?夔礼又是什么?”   “朵玛依在我们那边的意思是最珍贵的朋友,至于夔礼,我们那边有个传统,每个王国的子女在成年时都会收到父亲和母亲的成年礼,相当于你将来立业或者嫁娶的资本。”   柴未樊瞠目结舌,“那岂不是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分家礼,不行,不行,我不能要。”她急忙摆手。   洹河公主笑:“用你们大郦朝一句话,千金难买,知己一人,你就是我的朵玛依,便将我所有东西都给了你又有什么。”   柴未樊弯了弯嘴角,“我不要你的夔礼,我也不缺那些,唯盼你事事安好,称心如意。”   洹河公主一把抱住她,不禁红了眼角,“其实,我最舍不得你,樊儿,你要是生活在我的家乡多好啊,我带你冬天烤全羊,秋天摘野果,夏天下游水。”   柴未樊回抱住她,悠悠叹了口气。   眼看福朵的事有了着落,柴未樊心里松了口气,少不得再亲手做些汤羹之类去探望皇上。   从皇上那里回来,她又想起宛哥哥前些日子病了,如今也不知道怎样了,遂请过姑母,隔日一大早就出了宫。   她很少来宁王府,宛哥哥被封王后不久便起身去了终南山,一年才回来一次,且二人大都在宫里叙旧,所以她很少来宁王府。虽然很少来,但明显宁王府的守门人都记得她,见了她,一边迎着她进门,一边高兴地飞奔进去通知管家柴姑娘来了。   柴未樊被带到了待客厅,宁王等了会才出来,观他面色青白,身子虚弱无力,确实旧病复发的模样,柴未樊立即心疼起来。   “宛哥哥,你怎么病得这般重?有没有请御医来看过?”   宁王安慰她,“不碍事,每自乍寒还暖,乍暖还寒时候时候,我总要病上两场,都习惯了,御医也来看过,开了两贴调养的药。”   柴未樊忧心忡忡,“前些日子,皇上举办法事,也为宛哥哥你进了香,但愿你身体早日康复。”   宁王点点头,停了会,他说:“过了这个月,我便启程了。”   “启程?”柴未樊茫然。   “回去终南山。”   柴未樊立即万分不舍,忍不住祈求,“不能再多待些时日吗?”   宁王摇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宛哥哥在京城待了不少时日,现下身子不好,确该走了,看你和祖母等人安好无事,我便安心了。”   柴未樊心里涩涩,鼻尖一酸,“那,宛哥哥你到了那里,要记得给我写信。”   “这是自然。”   顿了顿,宁王让她坐在身边,问:“你最近和皇上如何?”   柴未樊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到自己那些心思,难不成宛哥哥早就看出来了,面色迅速染红,她不禁侧过身,小声道:“宛哥哥说这话,何意?”   宁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悄悄染红的耳垂,片刻,恍然一笑,分外轻松惬意地一叹。   “如此,我可放心了。”   柴未樊心脏不可忽地一跳,她立即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你放心什么了?宛哥哥,你净说胡话!”   眼看她恼羞成怒就要动手,宁王急忙道歉:“我错了,不放心,我不放心。”   柴未樊被他这敷衍无赖的语气羞得面皮胀裂,真是,真是恨不得狠狠捶他两拳,若不是顾忌着他还病着,她非……   想到宫里头和朝堂上的形势,她不觉颓丧萎靡,沉沉垂下肩膀,轻声道:“宛哥哥你别说这种话了,事情哪有想的那般容易呢。”   即使皇上真的对她有意,但是太皇太后就是隔在他们之间的第一座大山,更别说还有姑母,朝臣之流。   宁王收了笑,不过片刻,他望着柴未樊,一言一语道:“你别担心,你只要记得,宛哥哥永远站在你身后。”   他明白柴未樊的顾虑,只是那些事情于如今年少力壮,睿智多谋的四皇弟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他们都还年幼,有大把的时间去掌控整个朝廷,至于太皇太后那里,有他和皇上去说和,总有一天,她会答应的,无论太皇太后再心如铁,再顾忌朝臣,她总是一个普通的爱孙如命的祖母。   柴未樊望着宁王,神情愣怔,好一会,方缓缓点头。   皇上不想洹河公主留下,这个在那天就表明了态度,朝臣却有不少人觉得这是和卡伊诺王国加强联盟的好机会,若怕妨碍到圣上,完全可以将洹河公主留下,然后打发到一个偏远的园子里,不在京城和皇宫留,就不会妨碍到他了。   对此,柴未樊只想往那些朝臣脸上喷两大口茶水,这不是白白耽搁一个美好女子的一生嘛,合着不是他们自己的子女,所以一点也不顾忌。   皇上这次铁了心,不想留着洹河公主,面对朝臣源源不断的奏折,他直言道:“朕只要想到她在朕的国土上停留,便夜不能眠,食不下咽,谁再多言,便等同谋逆犯上,直接拖下去,且族中子弟再不纳用。”   如此,那帮蠢蠢欲动的朝臣才算按捺下去欲要大战三百回合的心,他们自个没了乌纱帽不要紧,却不能影响了族中子弟,至于那些可以搅动风云的世家,也懒得在这件小事上跟皇上置气,是生怕皇上看他们更顺眼些吗?   最终确定这件事后,不说卡伊诺大王子如何垂泪顿足,洹河公主却如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飘到了永和宫,抱住柴未樊就是一个轮圈,吓得柴未樊压住惊叫,急声让她放她下来。   洹河公主却嘿嘿一笑,说:“其实,我觉得即使我不去求,皇上也肯定不想留下我,毕竟,他心里的可不是我,对着另一个让他放在心间的人,他总不愿惹她伤心。”   柴未樊一羞,随即恼怒,捶她,“好你个福朵,竟说胡话调戏我,今日我非要与你算账不可。”   洹河公主立即起身躲避,面上笑容阳光明媚,爽朗大方,一如两人刚见面时,当时她便是揣着这个爽朗阳光的笑容,问她,“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想到她不日便要离开,柴未樊心里微酸,又为她而开心,如此一喜一酸间,不由怅惘,这个朋友,来时事发突然,毫无准备,走时却依依不舍,难舍难分。   转眼间,便到了月末,春猎一事还未有个结果,卡伊诺国的人却被反复调查好几遍,确定没有嫌疑后,终于放行。   洹河公主来到这里不久,便换上了大郦朝的衣服,她以为自己终生都要穿着这身衣服,却不想还能重新穿上自己的衣服,陪着大兄一起返回家乡。   望着一身绮丽异国服装的福朵,柴未樊心里酸涩,瞬间便泪眼盈盈,二公主站在她旁边,亦是眼眶红红,洹河公主望着她们,难过不已,却又端庄自敛,轻轻敛裙,对她们行拜别礼。   再见了,我的大郦朝朋友!   柴未樊站在宫墙内,眼看着高旗飘展,烈风凛冽,高大军马勇士铿锵有力,高歌前行,飘着异域风采的青蓝色纱织烈风中逶迤荡漾,黑褐色的头发随风散开,宛如张开的花蕊,郁郁吐香。   愿你此行平安,福朵!   洹河公主走后没几天,宁王也告别太皇太后和皇上,启程准备离开。   尽管太皇太后诸多不舍,但宁王身子不适,的确不能久留京城,她只得眼含热泪,握紧他的手,殷殷嘱咐。   柴未樊再次送别一人,望着远行的宁王府马车标志,她内心酸涩不已,空落落的。   皇宫好不容易才热闹几天而已。 第80章   宁王与洹河公主走后,柴未樊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因县试临近,宫内有不少人关注议论,才重新提起精神。   这次下场,不仅包括长兄柴付岑,还有大姐的未婚夫何二公子以及没音信许久的宋公子。   柴未樊遂多了点关注。   希望他们都能有个好结果。   她对长兄印象还可以,这又是他第二次参加县试,免不得送些讨彩头的东西过去,想了想,她挑了件青釉笔洗,让听晴送了过去。   回来时,还带回来了大哥自己作的一幅画。   柴未樊自己欣赏不来大哥的画,不过让姑母看看,开心下也不错。   拿着画给姑母看,姑母果然十分开颜,摸着爱不释手,道:“岑哥儿的画技越来越好了。”   柴未樊笑:“大哥曾经还跟我说,他将来要以画成名,成为画中圣手。”   惠太妃摇头好笑,不过片刻,嘴角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眼角带上一丝落寞。   “岑哥儿是个好的,可惜遇上个捉不清的母亲。”   这话柴未樊不好接,她微垂眉,假装没听到这话,好在惠太妃只失神一瞬便回过神,合上画展,说:“你大哥要参加县试,府里少不得要规矩一段时间,你最近就别回去了。”   柴未樊颔首,“樊儿知道。”   即使大哥不参加县试,府里不戒严,她也不会回去。   惠太妃也很关注这次县试,不只因为柴付岑和何府二公子要参加这次县试,还因为县试后不久,便是柴未娴和何府二公子的大婚,所以相对比柴付岑,她更加关心何府二公子的情况。   春猎那边的事到底没个出落,只这件事涉及到皇上的龙体安全,这件事不能就这样轻拿轻落,皇上怒极,直将朝堂上几个蹦跶最欢的碍眼家伙贬斥的贬斥,罚俸的罚俸,他心情才好点。   如此过了几日,县试的时间到了。   等过了县试,惠太妃握紧柴未樊的手,忧心忡忡,“不知道你大哥考的怎样。”   柴未樊倒不是很担心,不说大哥本身底子深厚,即使他真的没中,他也不会难过,没准还更加开心呢。   过了两日,县试结果出来了,柴付岑和何府二公子都名列榜中。   县试后,还有府试和院试,过了院试,才能取得秀才的名号。   又过了些时日,院试后,发榜的日子到了,柴府派人给宫里递消息。   何府二公子名列第五,柴付岑名列第十一。   在京城这个地界,二人这样的名次着实不错,消息传到宫中,惠太妃欣喜万分,当即打开自己的库房,让董嬷嬷给宫内每个人分发两块银裸子,庆祝这个好消息。   她对柴未樊说:“年后,你还一直没回过柴府,趁这次你大哥高中,你同董嬷嬷一块回府里看看。”   这次,她让董嬷嬷跟她一起去,她不好亲自出宫,董嬷嬷就代表她。   柴未樊应声,“好。”   隔日,董嬷嬷带着惠太妃特意为柴付岑准备的礼物,同柴未樊一块出了宫。   柴未樊笑着说:“嬷嬷是不是许久没出宫了?”   董嬷嬷掀开帘子望着车外,悠悠叹息,感叹一声,“是啊,一晃都进宫二十多年了。”   她记得最近一次出宫还是四年前太上皇病重,太后协着皇后,陈妃和当时还是惠妃的娘娘去皇觉寺祈福,她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当时众人的心情满是悲怆和惊惶,根本没心情欣赏周围的景致。   此刻望着外面升平富荣,百姓和泰的景象,她眉眼温和,慈祥带笑。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柴府,早有大太太领着众位太太迎在门口,见柴未樊扶着董嬷嬷下来,大太太立即迎上来,满面笑容。   “嬷嬷,好久不见了,您还如当年一般健壮年轻啊。”   董嬷嬷温和笑道:“不行了,老了,倒是大太太还是如此富贵逼人,容光焕发。”   几人说着朝老太太的院子走去,董嬷嬷这次过来,代表着惠太妃,见到大太太她可以不行礼,只是见到老太太却不能不行礼,她本想认认真真给老太太行个大礼,但老太太怎会让她跪下,立即过去,亲自扶起了她。   见到满头华发的老太太,董嬷嬷不觉心里酸涩,“老太太,老奴许久没见过您了。”   娘娘得宠那段时间还好,老太太时不时会进宫看她,后来娘娘失势,老太太便再也不曾进去过了,对此,她曾经也满怀悲愤,后来经历的多了,年龄大了,对这些也看轻了,总还记得老太太当年对自家娘娘的好。   柴老太太看到董嬷嬷,也满怀激动和感慨,惠太妃是她最喜欢的一个侄女,当年她对未进宫的惠太妃比自家的亲生女儿还要好,只是后来世事易变,到底她没能守住本心,也对不住当年跟她关系最好的二弟妹。   叙旧了会,几人前后坐下,柴未樊坐到柴未珮身边,却观她精神萎靡,脸色不大好。   心下疑惑,却不好在这个时间问出来,柴未樊只好暂时装作没看见。   又过了会,一个丫鬟跑进来,恭身道:“启禀老夫人,大少爷和何二公子来了。”   众人愣了下,老太太面上立即带上笑容,她一边吩咐丫鬟将人引进来,一边看了眼柴未娴她们,柴未娴羞红着脸,起身对其他姐妹说:“我前些日子得到一面新绣样,众位姐妹不如随我去看看。”   其他人自然知礼退下。 第81章   出了门,柴未媛立即抽出帕子,压着嗓子道:“我突然想到今天出门前还没看过我的墨竹,我就不去姐姐屋里了。”   说罢,她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带着丫头们袅袅离去。   大小姐柴未娴立即沉下脸庞,只是她已经走远,她就是有气也无处可发。   剩下几人寂静无声,突然,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大姐,我突然感觉身子不适,就先走了。”   柴未珮神情黯然,虚虚朝柴未娴行了个礼,居然也枉顾众人的目光,自顾自离开。   柴未樊已经不敢去看柴未娴的神情,说实话,她内心十分诧异,柴未媛不给柴未娴面子她可以理解,毕竟两人自小不和,身份地位又差不多,柴未媛完全不虚她,所以才能毫无顾忌地施施然离开,但是这位二姐在府里一向透明低调,父母兄长不被府里重视,她自己当然得小心做事,低调做人,今日没想到……   应该真遇到了很苦恼的事吧。   她对这位二姐的印象不错,又懒得去和柴未娴周转,当下懒懒道:“我去看看二姐。”   连个礼都懒得施,径自转身走了,浑然不顾已经气得浑身发颤,脸色铁青的柴未娴。   只是柴未娴到底不敢发作,这里离正堂不远,如果和她们争斗起来,让正堂那边知晓,岂不是影响她的形象。静心,冷静,这样念叨着,柴未娴深吸两口气,才缓缓冷静下来。   她眼神转冷,阴毒地盯着柴未樊离去的方向,等她嫁入何府,以后还有的纠缠!   来到二小姐柴未媛的院子,远远看见她,立即就有丫头进去禀报,等她走过来,已经有丫头等着引着她进去。   柴未媛看起来重新打了个面,看见她,微笑着迎上来,“四妹。”   柴未樊点头,“我来打扰二姐了。”   “再没有更欢迎的了。”   柴未樊笑笑,坐下来,两人并肩而坐,她偏头,看见她泛红的眼角和眼睛下黑沉沉的一圈,不由顿住。   被她这样盯着,柴未珮不禁抬起手,抚摸耳垂,挡住她的视线。   “四妹,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柴未樊摇头,“二姐脸上没东西,可是我瞧着,二姐心里有东西。”   柴未珮僵住,指尖轻颤,许久没回声。   过了很久,她轻声道:“四妹多虑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却不这么认为。   柴未樊张张嘴,但看着柴未珮明显不想再多说的侧脸,她犹豫了下,终是没再问,算了,看起来二姐真不想说,她们二人又不太熟,稍作考虑,她预备转移话题。   “四小姐,您帮帮姑娘吧!”一直在旁边伺候二人的贴身丫头突然跪下,哭泣请求。   柴未樊愣住。   柴未珮一把站起身,严厉呵斥,“如柳,你胡说什么呢!还不快下去!”   如柳却“砰砰”磕头,哭着道:“姑娘,就是您严惩奴婢,奴婢也要说,大太太这分明是要将您推入火坑啊。”   柴未珮鼻翼绷紧,眼眶通红,紧紧地盯着她,“休得胡言,那是我大伯母,怎会将我推我入火坑,你竟在四妹跟前诽谤主子,看来真留不得你了,来人,将她带下去!”   眼看说着如柳,柴未珮却快要哭出来了,柴未樊立即拦住她。   “二姐,你这是干什么?如柳这是护主心切,你这样对她岂不是寒了众人的心。”   拦住她,柴未樊叹口气,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今天就观二姐你有心事,至此,你还要瞒着我吗?”   柴未珮垂下眼帘,一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庞缓缓滑落,红唇却紧紧抿住,没开口解释。   柴未樊沉下脸,转身看如柳,说:“你来说。”、   一盏茶之后,如柳将所有事情讲述一遍,完后,她身子瘫软,跪伏在地上,头碰地,肩膀颤抖不止。   柴未樊眼神发直,好一会,才缓过来,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不可置信地问二姐,“这事情,祖母知道吗?”   柴未珮麻木张脸,点头。   柴未樊顿觉不可思议,又恍然觉这事情在情理之中,大伯母那人一向是损人利己的性子,只是她还是十分惊异,以及愤怒,没想到她那人已经没人性到这种境地。   三房虽然不是祖母亲生,在府里也不受重视,但二姐却是大伯母亲侄女啊,她怎能这样对她!   她竟然打算将二姐许配给陈二爷,陈二爷是陈太妃的嫡亲兄长,如今四十有二,最重要的是,与陈大爷的精明强干,睿智多谋不同,陈二爷完全是个草包,靠着陈府和陈大爷,如今领着个京府知事的闲职,整天无所事事,遛街逗鸟,不仅如此,他还荒淫好色,宠妾灭妻,前头两个妻子都是被他的荒淫无度气死的。   柴未樊实在想不通,大伯母为什么非要将二姐许配给陈二爷,她就不怕自己被外人骂断腰吗?对于一向爱护名声的大伯母,这不是她的作风啊?   如果真的不想让二姐嫁入望门,完全可以给她找户殷实的人家,以三房和二姐温婉敦厚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多事。   “大伯母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柴未珮眼神泛空,望着某处,一动不动,只会默默流泪,脸上一片麻木。   倒是如柳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为了大少爷,听说大太太想给大少爷说陈家大小姐,只是人家陈大小姐怎会看上她,所以她就,她就将心思动到了我们姑娘身上,呜呜,四小姐,您救救我们姑娘吧。”   陈芷涵?柴未樊认识她,却不太熟,她是长公主的伴读,也算自小在宫中长大,是个温婉可人的性子,只是那是在长公主跟前,在外人跟前,她温柔却不如意,体贴却不入微。   简而言之,那同样是位天之骄女,身世背景雄厚,加上长公主和陈太妃这层镀金,比之寻常世家女,身份还要更高一层,她能看得上柴府才怪。   不谈那边,柴未樊还疑惑,“还有三叔父和三婶母,他们也不管吗?”   即使三叔父和三婶母一向懦弱自卑,但这次事关二姐的终身大事,他们就任由大伯母肆意妄为?   说到这个,如柳冷笑一声,“大太太拿了文和书院的进学贴,加上有老太太支持,三太太自然不吭声了。”   毕竟除了柴未珮,三太太还有一个嫡子。   柴未樊已经无言以对。   此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她不必再受柴府的制约,但是其他人的事,她也插不上手,对着柴未珮,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慰她?好像太过苍白,帮助她?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直接找到陈姑娘,别让她答应大伯母的婚事,女子的亲事一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陈太太再疼陈姑娘,她能做主的也有限。   柴未珮擦干眼泪,看向她,面目平静,平静得诡异了。   “谢谢你,四妹,这件事本就不关你的事,你已经离了柴府,听姐姐的,别再陷入这个泥潭了。”   说到最后,她苦涩又冷嘲一笑。   从二姐的院子出来,何二公子已经离开,董嬷嬷没答应留下吃饭,起身给老太太行礼便准备告辞。   柴未樊自然紧跟着告退,大太太送她们到门口。   先扶董嬷嬷上车,柴未樊再上去,上车前,她回头给大太太拜别,看着大太太面如春风的脸庞,她心里一嘲,禁不住道:“大伯母,佛家道‘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又言,‘善恶终有报’,您常念佛经,应该比我更懂才是。”   大太太脸一僵,“四侄女你这是什么意思?”   柴未樊淡淡一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您也是马上要嫁女儿的人,便是不为自己积德,也应该为大姐想想。”   “放肆!”大太太怒极,“四侄女,你什么意思?你把这话说清楚,那是你长姐,有你……”   “大太太这是怎么了?樊儿说了什么,以至于您这么生气?”眼前帘子突然被掀开,董嬷嬷露出头,冷淡地看着她,那淡漠平静的眼神,仿佛一盆凉水,生生从大太太头顶倒下,她整个人一激灵,清醒过来。   四侄女现在今非昔比,不能等同二侄女,就是老太太也不敢肆意安排,更别说她。   想清楚这个,她立即收起怒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四侄女,你快上车吧,天色不早了。”   柴未樊略颔首,没再看她,转身上了车。   马车开始起行,轱辘声渐渐远去,大太太面色冷冽至极,眼神透出阴毒之色,既恨柴未珮无事生非,又恨柴未樊多管闲事,偏偏她还奈何不得柴未樊。   不行,若柴未樊铁了心要管这事,坏了她的好事怎么办!   她必须加快进程。 第82章   路上,董嬷嬷担心地望着她,“樊姐儿……”   柴未樊摇摇头,“我没事,嬷嬷。”   “可是珮姐儿出事了?”   柴未樊垂下头,没回答,董嬷嬷沉沉叹了口气,合上眼,郁郁不说话。   两人回到永和宫,惠太妃笑吟吟地看着她们,等着她们回复好消息,却在看到她们的脸色后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了起来。   “怎么了?”   董嬷嬷看向柴未樊。   柴未樊紧紧抿着唇,面色沉郁。   惠太妃脸色冷凝,挥手,“都下去。”   待所有人都下去后,惠太妃又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柴未樊低声将二姐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惠太妃狠狠拍了两下桌子,怒道:“她们非要跟所有人离心不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人家陈府能瞧得上你?”   惠太妃这次是被气惨了,所以有点口不择言。   柴未樊也很气,偏偏此事她一点办法都没,只能依赖于姑母,看她能不能想点办法。   毕竟这是事关二姐一辈子的大事。   惠太妃坐在上头,身子疲软,似乎柴府每次闹点事,都让她更衰老疲软一点。   柴未樊心疼,“姑母,这事情还没个准信,咱们都知道陈府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大伯母的打算自然也就落空了。”   惠太妃冷笑一声,“就怕她自个心里没点底数呢。”   柴未樊低下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听晴听说这件事,气愤之余又有些庆幸。   幸好姑娘养在娘娘膝下,不必受府里束缚,不然还不知道府里怎么拿姑娘的婚事作茧子呢。   当然,这话她没说,现在倒霉的人成了二姑娘,说这话岂不是让二姑娘难堪。   因着二姐这件事,柴未樊连续好几天都没精神,到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她才勉强提起精神来。   请安的日子,闲话过后,太皇太后提起长公主的婚事。   “书儿都十六了,她与勇毅侯世子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长公主猝不及防祖母突然提起这件事,俏脸一红,侧过身,半天没吭声。   陈太妃笑道:“臣妾原还想跟您说这件事。”   太皇太后点头,“虽说不舍得,但女儿家大了,民间有句话叫,留来留去留成仇,时间长了,书儿该埋怨你这个母妃和我这个祖母了。”   饶是长公主脸皮厚,也被祖母说的坐不住了,立即嗔道:“祖母~”   太皇太后和太后开怀大笑。   柴未樊由衷地为长公主高兴,又有些心酸,长公主的婚事有陈太妃和太皇太后把关在意,可是二姐她,却一个人在柴府伤心落泪。   这世道,到底对女子多有不公。   这几日,惠太妃仔细考虑一番,将大太太宣了进来。   大太太早就料想到柴未樊必将此事告诉惠太妃,但她就是铁了心要办这事,即使娘娘万分呵斥,苦口婆心,她仍不松口,最后,大太太是被轰出去的。   惠太妃对着柴未樊,沉痛不已,“樊儿,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就不该再管那边。”   柴未樊安慰她,“姑母,您别这样,如果您不再管柴府,我怎么办?二姐怎么办?”   闻言,惠太妃面色稍霁,只是心里到底有郁结,早早便休息了,连晚膳也没用。   县试后不久,柴未娴的大喜日子总算到了。   柴未樊自然得回去参加婚礼,看见笑得异常明媚的大姐和黯然神伤却必须要轻言欢笑的二姐,她长长叹了口气。   这次婚礼自然盛大华丽,柴未娴作为嫡长女,府里最为受宠的姑娘,嫁妆自然丰厚,称得上红妆十里,金玉满堂,与此相对,何府那边也十分看重。   这场婚礼,办的还算圆满。   柴未樊最近心情不大好,就想出去逛逛,结果逛着逛着居然逛到了紫宸殿前。   望着那边严肃端正的气氛,她立正不动。   盛盏劝她,“姑娘,您不进去吗?”   停了会,柴未樊摇头,“不了。”   若表哥不是皇上,她一定将自己的心事尽数诉说与他,只是他是皇上,她不想让自己影响他。   柴未樊叹气转身,没想她刚转过身,身后突然冒出个小太监,笑眯眯道:“姑娘,皇上请您进去。”   她愣了下,点头,“好。”   走进去,发现表哥已经下床,开始处理政务。   她出声,“表哥,你怎么下来了?”   没想到,她突然开口,把皇上吓了一跳,看见她才没动怒,柴未樊也诧异。   “不是表哥你叫我进来的吗?”话落,她就想到估计是许顺达私自做主了。   她有点尴尬,别不是影响表哥了,立即站起身,说:“表哥,你忙着,我先走了。”   皇上立即抬手阻止她,“留下吧,咱们许久没说话了。”   柴未樊笑笑,他是皇上嘛,政务繁忙。   她自个虽然很想多找表哥说说话,但是怕叨扰他,一直不敢放肆。   皇上带她进入里间,观她神色,问:“怎么?有心事?”   柴未樊自然摇头说没事。   看他面色狐疑,半信不信的样子,不由笑:“就是觉得,如果长公主出嫁了,宫里怕是要寂寞不少。”   皇上的表情凝住,停了会,他漫不经心问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柴未樊迷茫,“什么想法?”   “前两天,你大姐也出嫁了,马上就该轮到你二姐了吧。”   提到二姐,柴未樊心里又难受起来,也没注意皇上异样的语气和目光,只垂下眼帘,黯然道:“只希望二姐能嫁个如意郎君。”   “嗯。”   “府里没提你的事吧?”   “什么事?”说完,柴未樊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脸蛋顿时通红,心脏扑通直跳。   她斜斜看他一眼。   “表哥,你乱说什么呢?”   她又不着急,再说,哪有问女孩子这个的道理。   被她潋滟的目光看得心神一荡,皇上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   “那个,你最近在干什么?”   两人闲聊了会,眼看天色不早,柴未樊站起身,说:“我该走了,表哥,你多注意身子,不要太劳累了。”   “嗯。”   等她走后,皇上眉梢一皱,吩咐许顺达,“去查查姑娘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总觉得她有心事。   那边,柴未樊刚出紫宸宫,没走多远便被两个姑姑拦住了。   她们笑眯眯道:“柴姑娘,太后娘娘有请。” 第83章   满头雾水地跟着两位姑姑来到太后的延昌宫,见到坐在上首的太后娘娘,她跪下来,认认真真给太后娘娘行了个大礼。   太后娘娘果然没拦着她行大礼!   柴未樊内心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等她行完礼,又等了会,太后娘娘才将她叫起。   太后娘娘仍是慈眉善目,温温和和,唤她上前,说:“你进宫这么久,咱们一直没认真说过话,这次叫你过来,就是跟你好生说会话。”   柴未樊弯唇微笑,“能陪太后娘娘解解闷,是樊儿的荣幸。”   太后拍拍她的手,将她拉过来,坐下。   问她:“父母只有你一个吗?”   “嗯。”柴未樊点头。   她的父母当年是青梅竹马,自小感情就甚笃,后来顺利成亲,两人一直琴瑟和鸣,恩爱万分,即使只有她一个女儿,母亲之后迟迟未再有孕,父亲也从未提起要纳妾的事。   太后娘娘听她说起自己父母,脸上濡慕,思念,羡慕,忧伤等情绪不一而足,眼神转为柔和。   这也是个可怜孩子,自小就失去父母,听说她祖母不甚疼爱她,后来惠太妃见她可怜才将她养在身边。   “听闻你大姐前两天成亲了?”   柴未樊点头,心里却在疑惑,太后娘娘知道的还不少,难不成她还关注这等小事?   “这些年在宫里还好吗?人人都道宫里好,其实住进来才知道,这里是最寂寞的地方。”   太后表情怅惘。   柴未樊想了想,说:“其实臣女倒觉得挺开心,臣女还记得进宫后不久,宫里请了好几个杂耍班子,那是臣女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杂耍样式,漂亮有趣极了!还有宫里的水晶饺子,甜腻可口,精美多汁,臣女在柴府从未吃过,宫里还有很多好东西好玩意,都是臣女闻所未闻的。”   听着柴未樊温婉动听的稚趣话语,再观她沉静清澈的眼眸,太后暗暗叹了口气。   是个好孩子,可惜,身世太硬伤了。   太后似乎真想跟她闲聊天,扯东扯西都是宫廷和宫外的闲事,渐渐的,柴未樊也放下了心。   也许,太后娘娘只是一时情绪。   聊到后面,两人谈起前两天请安,太皇太后提起的话。   “哀家还记得书儿小时候圆润可爱,粉雕玉琢,牙牙学语的模样,转眼间,她都这么大了。”   柴未樊安慰低落的太后娘娘,“卫世子人中龙凤,更是您的子侄,日后长公主跟还在您身边没什么两样。”   太后娘娘重展笑颜,“你说这话对。”   她浅浅抿了口宫婢递来的茶,放下后,看向她,笑道:“昨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找哀家说话,说皇上年纪也不小了,该给他准备起来,到时候宫里就热闹了。”   闻言,柴未樊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神色恍惚,脸色渐渐发白,似乎被这消息吓住了。   太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柴未樊回过神,笑容虚弱,“是呀,那挺好的。”   太后望着她,默不作声,半晌,她拉住她的手,沉沉叹气。   “皇后是一国之母,需得家世显赫,德才兼备,父母双全,身世不苛,方能以德服众,绵泽世人。”   太后娘娘每说一句话,柴未樊的脸就更苍白一分。   到最后,她已然是摇摇欲坠。   太后娘娘暗自叹息。   从寿昌宫出来,盛盏担忧的看着面色苍白的姑娘,说:“姑娘您没事儿吧?”   柴未樊望着前方,眼神迷茫,片刻后,她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柴未樊心里的苦痛自不必说,那边皇上让许公公打听消息。   许顺达自有自己的眼线,不到一会儿,柴未樊从柴府回来时神情落寞,紧接着惠太妃发了好大一通气,之后不久,柴大太太被召进宫的事情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因为惠太妃生气时,没有人在殿中伺候,许顺达一时也没办法知道惠太妃生气的原因。   不过联想到后面柴大太太被叫进宫,许顺达猜想,这事肯定跟柴府有关。   听到他的禀报,皇上皱眉不语,面色沉沉。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皇上说。   “皇上,奴才刚刚见柴姑娘被太后身边的和姑姑请去了。”   皇上拧眉看他。   “请去便请去,你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小太监回答:“奴才瞧和姑姑面色不大好,而且柴姑娘也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沉默片刻,皇上撩起衣服起身。   皇上来到太后那里,柴未樊已经离开。   看见他,太后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是十分亲切地问:“皇帝可曾用过午膳了?”   皇上扫一眼,没有看到柴未樊的身影,眉梢一蹙。   太后明知故问:“皇帝看什么呢?”   皇上垂下眼帘,低声道:“没什么,儿臣今日来陪母后用午膳。”   太后喜笑颜开,“自然甚好。”   回到永和宫,柴未樊坐在软榻上想心事。   她不是难过太后所说的话,太后所言之理,在她对表哥动心时便已考虑到。   她是担心太后已经知道她对表哥的心思,所以特地来警告她。   听晴给她沏上一杯茶,端到她跟前,却见她双眼放空,明显正在出神。   她悄悄退下,走到盛盏跟前,努努嘴,指向自家姑娘。   悄无息的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盛盏摇摇头,想了想,说:“我们中道被和姑姑请到了太后宫里。”   闻言,听晴脸色一变。   盛盏见她这样,十分疑惑:“怎么啦?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听晴回过神,摇摇头说:“你陪姑娘去的,我怎么会知道。”   转过头,她却与柴未樊担心上了同一件事。   太后娘娘别不是发现了什么。   等皇上在延昌宫用过午膳,许顺达已将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了。   扫过纸上的信息,皇上眯起眼睛,“就这点小事?”   许顺达好笑,“姑娘心地善良,不舍得自家姐妹受委屈,奴才还听说,姑娘与这位柴二小姐关系还不错。”   皇上丢下纸,没放在心上,“告诉长公主便是。”   陈芷涵是长公主堂妹,这事情应该归她操心。 第84章   因为太后娘娘的事,柴未樊一时也顾不上二姐那边。   突然有一天,长公主派人来邀请她去长乐宫做客。   她想不透长公主为什么邀请她,但还是依言去了,结果在那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陈大小姐。   陈芷涵站起身与她行礼:“柴姑娘好。”   柴未樊心思翻转,已然明白长公主邀请她来此的目的,只是她不明白长公主从何处知道了此事。   内心百般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给陈芷涵回了一个礼。   长公主让她们二人坐下,宫女立即给二人奉上茶。   长公主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放下,对她笑道:“今日芷涵入宫,带了一斛上好的南珠,本想派人给你送去,但芷涵说,自离了上书房,你们已有许久未见,她想见见你,遂将请了过来。”   过了年,陈芷涵在家备嫁,便不再入宫读书。   说着,一个宫女捧着个玉匣子上前。   走到她跟前,打开玉匣子,里面放着两颗圆润明亮的南珠,个个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当真璀璨夺目,华丽多姿。   柴未樊站起身,颇有些受宠若惊,“如此宝物,怎能使得!”   陈紫函笑道:“这本就是给众位姐妹的,还望柴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怎敢说嫌弃二字,如此,硕大明丽的南珠,我还是第一次见。”   长公主爽朗一笑,“这是芷涵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如此,樊儿便却之不恭了。”   陈芷涵笑道:“咱们姐妹,不必见外。”   柴未樊让盛盏收好玉匣子。   寒暄过后,长公主提到此次邀请她前来的正事。   “还未恭喜妹妹长姐前几日大婚。”   “谢长公主挂念,以及吉言。”柴未樊暗暗腹诽,大姐大婚的事都过去好几日了。   “听说你家大伯母名下还有一嫡子,唤岑哥儿。”   柴未樊点头,“那是我家长兄。”   陈芷涵接道:“听说贵兄这次县试名列其中,实在一表人才,文采斐然。”   柴未樊只好说,“陈姑娘过奖了。”   陈芷涵笑了笑,问:“想必娘娘也十分喜爱你家兄长吧?”   听到这里,柴未樊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   她点头,“那是自然,姑母对小辈一向疼爱有加,不过,”   她温和一笑,“姑母不大管府里的事,她一向主张儿孙自有儿孙福,前些日子因为二姐的婚事,姑母还将大伯母叫去,狠狠说了一顿。”   听到这,长公主与陈芷涵对视一眼,眼中情绪莫名。   陈芷涵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只要惠太妃娘娘不干预这件事就好。   从长乐宫出来,盛盏疑惑不解,“姑娘,我怎么瞧着今日长公主与陈姑娘话中有话呀。”   柴未樊微微一笑,抿唇不语。   那边,她走后,长公主拉住陈芷涵的手,劝慰,“这下你放心了,我就说慧太妃一向清心寡欲,除了柴四姑娘,鲜少关注他事。”   陈芷涵却鼻头一酸,眼眶发红,“若不是父亲真有此想法,我也不至于担心至此。”   “如今知道慧太妃与柴府关系并不亲密,我也有信心说服父亲了。”   听到这,长公主内心暗暗叹了口气。   舅舅所考虑的事,她也知晓一二。   说到底,还是他们连累了表姐,有个五皇子在手,皇上不可能放心让陈府过于壮大。   而舅舅又不可能让表哥娶一家世低微之女,唯一能稍微宽解皇上的便是让陈芷涵低嫁。   恰好此时柴大太太表现出了这个意愿,而柴府与惠太妃关系又匪浅,因此舅舅才动了这个想法。   不知是谁将此消息传给了陈姑娘,但不得不说,柴未樊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希望陈姑娘能够说服她父亲,进而挽救二姐悲惨的命运。   至于太后那边,她提心吊胆好几天,却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饶是如此,接下来几天在姑母那里见到神态自若的皇上,她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身份不等,尊卑不同,旁人知道他们的想法,只会感叹她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最重要,她现在还不知道,表哥对她是什么心思。   一日,她端着盅精心焖煮的老母鸡汤来到紫宸殿,却被人告知皇上正在书房与大臣商议政事。   踌躇要不要退下时,许顺达腿脚生风的迎上来,对她说:“姑娘,您先去内室等候,皇上一会儿就好了。”   犹豫了下,柴未樊点点头,说:“好。”   进到内室,她将鸡汤放下。   转头打量四周,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内室。   众多精美贵重家具自不会少,桌上一只老翁挑仙童青釉瓶精致剔透,引人目光。   她不觉慢慢走过去,仔细观察,爱不释手。   突然,眼睛被桌上一点儿小东西吸引。   那,那不是…她瞪大眼睛,震惊之色一闪而逝。   那不是半年前,皇上带她在外面游玩,偶遇一路摊,摊主给他们制作的小人吗?   当时皇上不是说要把这些小人带进宫,送给姑母,以廖解她的思念之情。   现如今,这个小东西怎么会在皇上这里?   她心里隐约有一个想法,却不敢相信,只能愣怔而茫然的紧盯着这个小玩偶。   过了会儿,她勉强收回心思,坐下来,神色复杂,心绪一时纷乱。   坐了会儿,皇上还没来,她起身在屋子里闲逛。   挑开帷帐,进入里间,里面是张宽大的龙床,明黄色的纱帐沉重,贵气。   眼神不经意扫过床边一堵墙,眼睛陡然瞪大,比刚刚见到那些玩偶还要吃惊。   那堵墙上竟然挂着一幅画。   一副雪中女子仕图,雪落枯枝下,女子眸中笑意点点,她身边绕着一圈梅花小脚印。   正是貔貅捣乱留下的。   这幅画当年做完,再也没有了音讯,后来因为事情忙她也忘了,没想到现在这幅画竟然在皇上这里。   恰好此时,许顺达走了进来。   见她正在观赏此画,眼神陡然一虚,呵呵笑:“姑娘瞧着眼熟吧?”   柴未樊回过头,静静瞧着他,半晌,突然一笑。   “自然挺眼熟,许公公瞧着不眼熟吗?”   许顺达,“呵呵。”   柴未樊收起笑容,转头看那幅画,轻轻地问:“这幅画怎么会在这里?”   许顺达低下头,老实回答,“当然是皇上命人取过来的。”   她轻声喃喃,“所以当初,并不是忘了这件事,是皇上特意没将此画给我。”   许顺达低下头,诺诺不语。   柴未樊心潮澎湃,某种情绪如狂风暴浪般席卷心间,那个想法呼之欲出,她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皇上到来”的声音。 第85章   柴未樊急忙走到门前,站好,等皇上进来,她蹲下身,给他请安。   “参见皇上。”   皇上拉起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快起来。”   两人走到桌边,坐下,皇上看到桌子上的瓷瓮,笑出来,“这是什么?你做的吗?”   柴未樊点头,“这是老母鸡汤,给表哥你补身子的。”   皇上温柔地看着她,“谢谢。”   许顺达知意,上前给皇上倒了一小碗,端到他跟前,皇上接过,先用勺子尝了两口,随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汤顺着喉咙滚滚流下,少年的身子已渐渐长开,喉结越来越明显,弯成弓状的脖颈,圆滑细嫩又蕴含力道的下颌和脖子。   柴未樊静静望着表哥,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那个念头快要压制不住,将要冲出脑海。   当初,福朵就曾说过,只是她不曾放在心上,只是今日……   皇上喝完鸡汤,将碗放下,随后用热毛巾洗了洗手。   柴未樊看着他,说:“表哥,我想借一本书,你这里有吗?”   皇上转头,“什么书?”   “《天工器物通篇》。”   皇上想了想,说:“我那边的书架上应该有一本。”   他的寝室里,也放着张案桌,和一个小书架,书架上放着他常看的书。   柴未樊微笑,她自然知道那边书架上有,因为她刚刚正好看见了。   皇上带她去书架那边,一眼就看到了那本书,抽出来,转身递给她,却看她正盯着一处发愣,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他脸皮猛然一红,下意识就想将东西收好。   只是,柴未樊已经随手拿了起来,“表哥,这个不是?”   皇上沉默不语,柴未樊好奇地转向他,目光疑惑,半晌,他沉声道:“当初说好送给娘娘,后来事情多,就忘了。”   “哦~”柴未樊点头,恍然大悟。   只是,对上她促狭的目光,皇上耳尖莫名一红。   他“咳”一声,“你现在回宫了,娘娘也不需要睹物思人了。”   说着,他从柴未樊手里接过那两个玩偶,重新放回桌子上。   柴未樊心里闷笑,又觉得表哥分外可爱,其实仔细想想,表哥对她挺明显的,只是她一直不敢往这方面想,竟一直未发现。   笑了会,柴未樊收起笑容,那又怎样呢?即使她和表哥互相对彼此有心意,但太后那里肯定第一个不答应,太皇太后那里是第二个,朝臣是第三个。   皇上见她表情失落,不由担心,“怎么了?有心事?”   柴未樊摇摇头,“没事。”   皇上表情一黯,“若真有烦心事,就跟朕说,朕总会护着你的。”   柴未樊温暖笑开,“嗯,我知道。”   她看了眼外面,催促他,“听说你正在书房跟朝臣商量政事,我这里没事,你快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皇上皱眉,心里不大情愿,不过朝臣那里的事的确刻不容缓,他便点点头,“好,今晚我去永和宫用膳。”   “那姑母一定很高兴。”   皇上走后,柴未樊收拾好瓷瓮,转身也离开,中间要经过书房,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皇上愤怒的吼声,“看来你们一个个都闲的没事干了,所以才将心思都放在朕的后宫上。”   随即,一个老臣颤颤悠悠道:“皇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皇子是国之根本,不容犹疑啊!”   “啪!”里面传来皇上摔打茶盏的声音。   柴未樊垂下眼帘,迅速离开。   回到永和宫,她将皇上晚上会来永和宫用膳的消息告诉了姑母。   惠太妃果然十分开心,“那感情好,嬷嬷,你快去吩咐膳房今晚准备一桌好菜好饭。”   “是。”董嬷嬷恭身笑道。   柴未樊倚在惠太妃身边,跟她说悄悄话。   “樊儿出来时,路过书房,听见表哥正在里面大发雷霆。”   惠太妃疑惑,“悉儿大发雷霆?为了何事?”   “樊儿也未听真切,貌似是为了立后选妃,充实后宫的事。”   “哦?”惠太妃眼神淡淡,表情莫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竟有些忧伤。   “姑母?”   “都看宫里花团锦簇,荣华富贵,其实进宫后才知道,这里不过是寂寞和孤独的坟墓。”   “姑母。”柴未樊抓住她的手,有些心疼,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众人都只看到姑母现在的春风得意,却无人看到过去十几年姑母的孤苦伶仃,艰难度日。   惠太妃叹了口气,缓解了下情绪,拍拍她的手,笑道:“姑母没事。”   柴未樊倚住她,靠在她肩膀上。   “依悉儿的年龄的确该为他准备立后的事了,一应相看,下聘,内务府准备大礼,怎么也要明年才能大婚,现在该相看起来了。”   惠太妃惦记起这件事,便顺着想道:改日该去太后宫里坐坐,虽然她算是皇上的养母,但太后是皇上嫡母,且为人慈和宽容,雍容大度,有她为悉儿张罗,她再在一旁协助,皇后的事应该不日便能定下。   柴未樊心里难受,直起身来,垂着眼,轻声问:“可是樊儿瞧着,表哥貌似不想立后。”   惠太妃不以为意,笑道:“你表哥年龄还小,又一向忙于朝政,对此事就不甚在意。立后是国之大事,又涉及继承人及社稷苍生,哪能由得你表哥胡来。”   柴未樊抬起头,望着姑母,问:“姑母,你打算给表哥选哪家的女儿呢?”   “自然是簪缨世家,德才皆重的大家闺秀,姑母瞧着,陈家大小姐便不错,勇毅侯家的嫡姑娘也不错,还有张大学士家的二小姐,都在姑母的名单上。”   柴未樊静静听着,这些都是京里一等一的世家,且名声在外,父母双全。   她突然问,“梅家那位声名皆显的三小姐呢?樊儿看着也不错。”   惠太妃却立即摇头,“梅家那位姑娘是不错,只是年少便丧母,这个却是一大硬伤,不成不成。”   说完,她看向柴未樊,好笑,“我跟你这小丫头说这个干什么,你快去玩去吧,不用陪着姑母。”   柴未樊顺势站起身,给惠太妃行礼,“那樊儿便先告退了。”   “嗯。”   走至外面,柴未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盛盏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突然,她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院子里扑着毛球玩的貔貅。   盛盏低下头,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好一会,柴未樊转过头,对盛盏说:“我自己出去走走,你别跟着了。”   盛盏抬起头,着急,“姑娘。”   柴未樊已经抬脚离开。   宫廷里的景致年年如一日,处处如一处,悠长而华丽的宫巷,辉煌而别致的小亭以及三两回廊一处的小花园,柴未樊虽然从不觉得腻,却也再不觉得新鲜。   还记得年少入宫时,她对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安稳度过少年期,等将来适龄,便找一温和有礼的男子嫁出去,持家生子,相敬如宾,如此一生。   想到那时候,柴未樊微微一笑,想到此时,又觉无边的苦涩漫上心扉。   就连姑母,也不认同她的心事。   她能怎么办呢?   茫然失神间,兜兜转转来到一花园,刚要走进去,却听里面传来说话声。   脚步顿住——   “世子,今日是来朝皇兄汇报事情吗?”这胆怯温柔的声音,好似是二公主。   “回二公主,是的。”那这个,应当就是郦至惑了。   “哦。”声音微弱,又含惊喜,只是接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四目相对,二公主脸蛋刷的羞红,她垂下脑袋,依依绕绕,不肯让开,却也无话可说。   郦至惑挠挠头,有些不理解,“不知二公主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外臣无旨不得随意进入后宫,郦至惑跟皇上禀报完,本想就出宫回府,谁想突然被一内侍拦住,说二公主找他有事。   二公主呐呐,“那个,我挺喜欢千层斋的芙蓉糕。”   郦至惑疑惑,见二公主眨着眼睛望他,似乎想听他回应,他茫然回应:“哦。”   话毕,补了一句,“二公主还是不要多吃了,家妹也爱吃那个,前些日子吵着牙疼,想来正是吃多了那个的缘故。”   咳……柴未樊有些好笑,情之一字,令人百转千回啊!   二公主咬唇,竟有些欢喜,他是在关心她吗?   “谢谢世子关心,我不多吃的,只是宫人不能随意出宫,可否请世子为我买些送进宫来。”   郦至惑一口应下,“这点小事,二公主包在我身上。”   二公主窃喜,“嗯,谢过世子了。”   没想到采儿这样胆小羞怯的性子,遇上了喜欢的人,却也能这么大胆奔放,主动出击。   柴未樊恍然,那她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颓丧萎靡,事情并未到绝对的地步不是吗? 第86章   这些日子,张夫子病了,年后柴未樊虽然很少去上书房上课,但听说夫子病了,还是想去张府看看,给姑母说过后,又问过长公主和二公主。   隔日,柴未樊和二公主,带着长公主的礼物,一同来到张府。   未曾想,在这里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宋公子?”柴未樊惊讶。   宋言珂给她做了个揖,“柴四姑娘。”   柴未樊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   “哦。”柴未樊点头,进而又疑惑,“你怎么会在夫子这里?”   这时,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小孩,跑过来抓住宋言珂的袖子,欢快地喊,“宋哥哥,我将那个字谜做出来了啦,是‘围’字对不对?”   宋言珂摸摸她的脑袋,赞扬道:“十二小公子果然绝顶聪慧,非常人所能及。”   小孩立即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如果后面有尾巴,怕不是立刻尾巴便要翘起来。   他眼珠一转,看见柴未樊,愣了下,拧眉思索会,恍然:“你不是上次那个姐姐?”   柴未樊微笑,“小神童,你好啊。”   小男孩立即开心起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姐姐,你这次是来看望祖父的吗?”   “对啊,你祖父病情如何了?”   “祖父咳疾欲重,大伯母欲要邀请宫廷内御医前来问诊,只是祖父总是推辞,直说自个病情不重,无需动用宫内御医。”小小孩童板正身子,脸庞肃正,话语一板一眼,十分喜庆可爱。   柴未樊却觉心内沉雾笼罩,沉痛不已,夫子竟然病得这般严重了?   身后引她过来的嬷嬷也愁眉苦脸,连连叹息,“老太爷自年前身子便一直不大好,硬挺到前段时间,半夜突然咳出血来,才被老夫人硬按到家里,不许他出门了。”   众人一时无言,沉默不语。   等了会,小童注意到她身旁的二公主,好奇,“这是哪个姐姐?”   柴未樊急忙给他们介绍,“这也是夫子的学生,家里行二,同我一同来看望夫子。”   闻言,宋言珂和那位嬷嬷立即会意,既是夫子的学生,定是天潢贵胄,加上在家里行二,两人急忙行礼,“参见二公……”   郦蕴采忙扶起嬷嬷,又虚扶了下宋言珂,笑道:“不必多礼,今日讲究师生,不讲究旁的,还请嬷嬷带我们前去看望夫子才是。”   “是,是,二……小姐,柴姑娘,你们这边来。”   柴未樊与宋言珂走在一处,宋言珂低声解释刚刚没来得及解释的问题。   “前些日子,小公子出府贪玩,却差点被拍花子拍走,被我巧合救了下来,张大人和张太太一直感念这等微末小事,时不时请我来张府做客。”   “哦。”柴未樊恍然大悟。   她顺道也道谢,“感谢宋公子仗义出手,不然小十二不知要受怎样的苦。”   况且那天她来张府,依夫子对小十二的态度,就知道他很看重喜欢这个孙子,若小十二真被拍花子拍走了,也不知夫子会怎样悲痛。   宋言珂笑容淡淡,“这是某举手之劳,实不该劳你们这般感谢。”   柴未樊笑笑,几人转眼到了夫子的院子,嬷嬷给张夫子身边的管事禀告了一声,管事看了眼他们,行了个礼,随后进去禀报,过了会,管事出来引他们进去。   张夫子果然病得极重,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头发半数花白,看到他们,说一会话,咳嗽两声,柴未樊心里极其担忧,与二公主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的担忧之情。   同她们说了会话,张夫子转向宋言珂,他早就听说前两天有人救了小十二,一直想见见亲自感谢,只是这身子不争气,迟迟没见到,今日总算见到了。   听说他今年还是县试第一,免不得要考教一二,越问眼睛越亮,到最后,他握住宋言珂的手,眼神亮的摄人,直呼:“好啊,好啊。”   怪不得能让小十二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心服口服,这孩子,天生是读书的料。   最后,柴未樊几人退出来时,张夫子念叨她们不可荒废学业后,还特意对宋言珂说:“以后,可来张府学习。”   宋言珂十分激动,立即对张夫子做了个长揖,感激异常。   几人走到外面,柴未樊心里惦念着回宫后一定要请表哥给夫子请个御医来看看,看到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宋言珂,她笑道:“看来,宋公子有个不错的成绩。”   宋言珂谦虚道:“忝为案首。”   二公主眼睛一亮,“好厉害!”   柴未樊点头,的确很厉害,“今年八月,你会下场吗?”   今年皇上特意开了恩科。   “应当会试试。”   柴未樊微笑,“祝福你一切顺利。”   “谢谢。”   几人说话间,听到消息的大夫人亲自迎了过来,若只是柴未樊和宋言珂便罢了,但二公主都来了,老夫人又不在,她只能顶了出来。   几人在大夫人处又坐了会,才各自离去,宋言珂还要在张府族学里待上一会,柴未樊和二公主便告辞了。   出了张府,柴未樊问二公主,“阿采,我们去哪里?”   好不容易出次宫,二公主应该不想这么轻易就回宫。   二公主指尖抵住下巴,思考了会,眉眼漾开欢喜,“不如去建安郡王府坐会儿,那个,你和郡王府的二姑娘感情不是不错嘛?”   说着,她话音渐渐发轻,耳尖悄悄抹上抹红晕。   柴未樊无奈,想去看世子便直说,拿她当什么借口,不过二公主好不容易主动想要什么,她自不会拒绝,两人便驱车往建安郡王府赶去。   路上,二公主聊起宋言珂,问她,“那位宋公子,是你什么人啊?”   她的目光里含着促狭。   柴未樊无奈,“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两人一点也不熟。”当下,她便把她和那位宋公子仅有的几次交集说给了她听。   二公主恍然,“原来如此。”   “你说,这位宋公子这般能干,你大伯母不会起什么心思吧?”   毕竟是案首呢。   柴未樊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也不关我们的事。”   宋公子说到底都是大太太的子侄,而且还受过她的恩惠,大太太若要拉拢他,只能在他的婚事上做文章,最可能的便是让他娶一大房庶女,但是大房并没什么年龄合适的庶女,倒是二姐,跟宋言珂年龄倒适合。   摇摇头,不再乱想,就像她说的,这是大伯母的家务事,她与那位宋公子也只是泛泛之交,宋公子如何,实在不是她关心的范围。   二公主点点头,也不再想宋言珂,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郦至惑,她捧着发烧的脸,不禁荡漾笑起来。   想象是美好的,事实却是残酷的,今日郦至惑当值,还没回府。   郡王妃对于当下炙手可热的柴四姑娘与天潢贵胄二公主自然热烈欢迎,只是郦至惑不在,二公主瞬间便萎靡下来。   倒是柴未樊许久没见到满萤了,十分想念她,便问郡王妃,“满萤在府里吗?”   “自然在,她正在备嫁,最近没再出去。”   “出嫁?”柴未樊张大眼,十分惊诧。   见到郦满萤,她果然正在自己房间备嫁,看着屋子里红红火火的枕套,手帕之类,柴未樊半晌回不过神来。   “怎么就几月不见,你便要出嫁了呢?”   郦满萤羞涩低头,小声哼唧,“是嫁给外祖母那边的表哥。”   柴未樊眨眨眼,就是那个每次回来便要被她念叨半天的表哥?她当时就觉得满萤跟那位表哥十分欢乐,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嫁给了那位表哥。   其实,想想也挺好的,听满萤说,那边的外祖母和舅母十分疼爱她,比自家子孙还要疼爱,满萤嫁过去就不用担心婆媳,姑嫂的问题了,而满萤和那位表哥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听满萤往日的口气,就知道两人感情其实很好,所以想想,满萤这门婚事挺好的。   柴未樊不觉羡慕起来,若是她和她表哥……   垂下眼帘,黯然叹了口气,算了,大好的日子,不想了。   她衷心给满萤庆喜,满萤欢喜过后,不觉怅惘,“可惜,我要远离京城,远离父母还有你了。”   柴未樊握住她的手,温柔道:“我和郡王妃的心情是一样的,只要你过得好,只要你幸福就够了。”   郦满萤眼泪盈盈,一把抱住了她,“樊儿,等你成婚时,我一定回来。”   柴未樊敲打她,“胡说什么呢,小丫头!”   “定了什么时候吗?”   “还没,等到哥哥成亲后再说。”   “那还好,你还可以在京城待很长时间。”   “嗯。” 第87章   因着满萤的婚事,回到宫中,柴未樊又想起二姐来。   不知道她怎样了。   隔日,她将柴未珮邀请到宫中做客。   这是柴未珮第一次进宫,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走在宫道中,看见巍峨的城墙和来往举止端庄的宫女太监,呼吸都不觉放轻了。   直到见到柴未樊,她才轻松了一些,望着闲适自在的四妹妹,柴未珮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养在宫里的柴四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身份。   柴未樊拉着柴未珮先去给惠太妃请安,这也是柴未珮有记忆起第一次见到惠太妃。   她忙敛着身子,按照前两天在家反复练过的礼节,给惠太妃行礼。   “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惠太妃含笑探手,“快起来。”   惠太妃将她唤到跟前,细细打量,“这就是珮姐儿,一瞧就是温婉乖巧的孩子。”   柴未珮乖巧地垂下眼睛,害羞道:“在家里时,祖母时常提到您,说您在当年有着秀外慧中的美名,让我们向您学习,如今珮儿总算见到您了。”   惠太妃拍着她的手,叹息,“哀家老了,如今正是你们年轻一辈风华正茂的时候。”   又问,“你父母还好吗?”   提到三房的人,柴未珮神色淡淡,淡淡一笑道:“挺好的,听说我今天来看您,还托我给您带个好。”   事实上,母亲还半夜来找她,跟她说让她在娘娘跟前多提提哥哥,最好能让娘娘看重哥哥,给哥哥一个官做,想到满是为哥哥打量,对她的忐忑问询却毫不在意的母亲,柴未珮内心缓慢升起一股冷嘲。   惠太妃对三房的人没什么印象,不过从前段时间柴未樊所说的话中,她对三房的人也没什么好感,简单提了一句便略过。   在惠太妃那里坐了会,柴未樊带着柴未珮去自己房间休息。   两人来到柴未樊房间,柴未樊单刀直入,“你最近怎样?大伯母还挟持你的婚事不放吗?”   柴未珮这次神情比那时候好多了,闻言,她冷笑一声,说:“大伯母现在哪里还能顾及到我。”   “怎么?”   “四妹妹你还不知道吧,最近大姐回娘家住了。”   “回娘家?”柴未樊茫然,她的确不知道,她很少回柴府,也很少关注柴府的消息,不过大姐新婚还没半年,怎么就回娘家住了?   “听闻,大姐夫在外面养了个外室,现在那外室怀孕了,不知怎么被大姐知道了,然后大姐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什么?”柴未樊目瞪口呆,她诧异问道,“何府没什么表示吗?就任由大姐回娘家?”   何府是书香门第,对这类败坏门风的东西应该一律禁止才对。   柴未珮冷淡道:“说是这个理,但那毕竟是何二公子的长子,何太太怎么忍心毒害自己的亲孙子。”   柴未樊皱眉,这事的确是何家不厚道,哪有新婚妻子刚入门没两个月,嫡子未出生,庶长子便先头生下来的道理,更别说大姐刚嫁入何府不过三两个月。   柴未珮望她一眼,说:“四妹妹,我知你心地善良,如若之前的我,也盼着大姐和大姐夫和和美美,如今,说出来也不怕四妹妹看扁你二姐我,我只盼着大伯母能多花些心思在那边,最好再也不要想起我为好。”   说着,她眼中垂泪,将将坠落,旁边丫头急忙为她递上手帕,柴未珮接过,浅浅拭去眼泪。   “让四妹妹见笑了。”   柴未樊握住柴未珮的手,安慰说:“二姐不必说这样的话,我理解你的心情,况我与大姐的矛盾你也知晓,妹妹也不是修佛念禅的圣人,自没有别人给一巴掌,我再将另一张脸贴上去的道理。”   柴未珮笑笑,“妹妹这么说,我便安心了。”   她说这话也是怕柴未樊动了恻隐之心,说动惠太妃把这件事压下去。   虽然她没有让大姐不幸福的狠心,却也希望这件事能多拖一段时间,最好拖到大伯母将她遗忘为好。   柴未樊叹口气,不再想大姐那边的糟心事,转而问她,“除了大姐那边,大伯母在其他方面还为难二姐你吗?”   柴未珮用手帕沾了沾眼角,想想,疑惑道:“说来也是疑惑,一天,大哥突然跑到我院子,对我狠狠道了一番歉,还对我保证说,他会说服大伯母不让她为难我。”   这个应当是长公主和陈小姐所为,通过说动大哥来推翻这门婚事。   柴未樊虽然觉得可能性不高,但也衷心期望大伯母的打算落空。   柴未珮走后,柴未樊将柴未娴的事告诉了姑母,倒不是让姑母出头,只是大伯母很有可能为此事进宫,所以她提前给姑母说一下,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这事,惠太妃果然十分生气,当初她就不怎么看好与何府的这门婚事,偏偏老太太与大太太都一厢情愿地认为大姐儿攀了高枝了,高枝是那么好攀的?   现在后果不就出来了,娴姐儿在何府受了委屈,柴府能为她做什么主?   若是听她的,选个门当户对,对娴姐儿好的,以后即使娴姐儿受了委屈,他们也能为她做主。   惠太妃沉沉叹气,心情抑郁,柴未樊劝道:“姑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为这事操劳了。”   惠太妃挥手,“我不操劳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娴姐儿吞了这个委屈。”   话虽这么说,惠太妃却不打算现在就插手这件事,总要给他们点教训,况且珮姐儿那事还没个说法,说点实事,她虽然对柴府有那么几分看顾的心思,对柴府小辈也十分怜爱,但在她心里,除了樊姐儿,其他小辈都是一样的,不分嫡庶远近,娴姐儿也罢,珮姐儿也罢,都是她的侄女。   过了几日,大伯母请进宫的折子,她收下了但没看,也没给任何回应。   这可把宫外的大太太给急坏了,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娴姐儿可是她侄女,她难不成真狠心不管不成?   柴未娴看着急得团团转的母亲,憔悴乌黑的脸上挂着泪痕,咬牙道:“定是柴未樊那个贱蹄子在娘娘跟前耍花招,才让娘娘恼了我们。”   大太太脚步顿住,她想起前些日子柴未樊走时,跟她说的话。   “善恶终有报……您也是马上要嫁女儿的人,便是不为自己积德,也应该为大姐想想。”   她紧紧攥住手里的手帕。   几日后,大太太再次递了折子,惠太妃才允她进宫探望。   大太太犹在挣扎,道:“娘娘,娴姐儿最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眼看她迅速消瘦下来,这简直是往我心口上扎刀啊。”   惠太妃沉痛地望着她,“你也知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既知这个理,你又怎忍心对待珮姐儿,难道三太太便不伤不痛了吗?”   大太太梗住,心里却不屑一顾,那个懦弱的糊涂蛋,她给了她一张书院请柬,她便再不管珮姐儿的事,难道她还会真心疼爱这个女儿?   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她只能坐着垂泪道:“我也是为了岑哥儿,他是我们柴府嫡长孙,眼看娴姐儿有了门好婚事,我自然不想让岑哥儿的婚事落下。”   惠太妃无力跟她纠缠,摆摆手道:“岑哥儿与娴姐儿俱是你的亲子女,与旁人自是不同,可是对我来说,他们和珮姐儿都是侄子侄女,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万万不能为了某一个人便委屈另一个人。”   大太太心里愤恨,低下头,目眦欲裂,话是这样说,可是樊姐儿在你心里到底是不一样的,若这次出事的是樊姐儿,你怕是一刻钟也坐不得,恐怕会立刻冲到紫宸殿,让皇上给樊姐儿做主。   好生偏心!   这事不管大太太多么不愿意,何府那边本就因柴府与惠太妃生疏的关系而后悔结了这次亲,虽不敢贸然休妻,但到底心有隔阂,平日里对柴未娴就不是很尊重,而岑哥儿那边的事还没个准信,她不能为了岑哥儿弃娴姐儿于不顾。   柴未珮那边的事暂时先作罢。   惠太妃到底疼爱柴未娴,不日便从宫里给她赐下赏赐以作抚慰,而隔日何府就去柴府接人了,一开始柴未娴托大不回,后何二公子亲自去请,并带去那名外室暴毙的消息后,柴未娴便矜持地回了何府。   如此这般,渐渐进入初夏。   快到七夕时节,早早的,长公主便提议今年去七夕晚会上逛逛,七夕是民间节日,皇宫不怎么过,只是七夕同样是情人节,早就有心上人的长公主便有些按捺不住。   同样有心上人的皇上抬起头。   “好啊。” 第88章   到了七夕这天,皇上带着长公主,二公主和柴未樊出了皇宫,微服朝外城走去。   几人先行至钟鼓楼,他们自有小姐妹,好兄弟相约,相约在钟鼓楼见面。   长公主叫的是她那两个伴读,世家女子中,她与她伴读最为熟悉,感情也最好。   二公主没叫人,就打算跟柴未樊一起,柴未樊叫了郦满萤,这可能是她在京城过的最后一个七夕,郡王妃也没拦着不让她出门。   至于皇上,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不过片刻后,看见快步走过来的卫元洲和郦至惑,柴未樊恍然,长公主与二公主眼前一亮,直直地望着那边。   两人走到皇上跟前,浅浅施了个礼,“公子。”   今天出来游玩,大家默认互称公子小姐。   皇上点头,站起身,对柴未樊她们说:“我先走了,一会靖江码头见。”   “好。”   几人早前就说好,各自散开游玩,身边陪着伺候和保护的人,半个时辰后再去靖江游湖,之后一起打道回宫。   长公主与二公主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如果能单独与心上人一起逛街就好了,可惜彼此都是身份贵重之人,又有友人相陪,做不得这种事。   等了会,几人的友人前后款款而来,长公主与她们关系一般,自不会跟她们一起玩,大家就此别过。   郦满萤最后一个来,一见到柴未樊和二公主便急急道歉道:“抱歉抱歉,都怪我母亲,非要我带两个嬷嬷,说我现在身份不同以往,不能再像女孩子一样胡闹。”   柴未樊看着她身后两座门神一样的老嬷嬷,闷嘴一笑,拉住她的手,说:“好啦,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咱们快走吧。”   “嗯嗯。”   三人手挽手走下钟鼓楼,汇入下面拥挤繁华的街道和人群中。   街边红灯高挂,彩带飘飘,人们川流不息,粉衣素绸,抚眉掩唇,笑靥如花,翩翩公子,纸扇轻飘,风流倜傥。   二公主这是第一次出来逛七夕,看见这热闹的景象,眼睛都直了。   柴未樊虽不是第一次,但那些记忆都隐藏在她很小的时候,此时都忘得差不多了,看见这么热闹喜庆的景致,也不由精神奕奕。   三人各有不同的美,氤氲灯光下,肤色葱白如白玉,国色天姿,眉眼如画,人面桃花,直让路过的男子看直了眼,欲要走过来搭讪,猛然抬眼看到那三位姑娘身旁跟着的层层护卫,知道她们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立即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熄了火。   几人游历一番,最后,一人手里拿着盏仙女挑草灯笼,朝码头走去。   到了那里,皇上已经抵达,而且停了一辆十分高大漂亮的船,就停在码头,等她们前来。   几人上了船,发现船上竟然还有弹琴的乐女,大为吃惊,卫元洲笑着说:“如此良辰美景,没有乐女,怎么算逍遥自在。”   他说完,长公主立即瞪了他一眼,卫元洲停住嘴,微有讪讪。   陈芷涵掩住唇轻笑,看着长公主与卫元洲之间融洽的气氛,心内油然升起一股羡慕之情,她垂下眼,掩住眼里复杂的神色。   二公主悄悄蹭到郦至惑身边,抬眼看她,“世子。”   郦至惑猝然被惊醒,他看向二公主,“啊”一声,茫然,“二公主,有事吗?”   二公主抿唇笑:“你上次带进宫的糕点我很喜欢,那是什么?”   郦至惑想了想,恍然一笑,“那是给舍妹买的榴莲酥,我以为只有她喜欢,不妨二公主也这么喜欢。”   二公主低下眉,羞涩地笑,“我很喜欢,你下次,还可以帮我带些吗?”   “自然,”一口应下后,郦至惑察觉不妥,又犹豫着推脱,“这不大好吧,二公主若是想吃,不若请公公专门出宫一趟,我总是给您带东西,让旁人看去,恐怕对二公主您名声不好。”   二公主咬唇,“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旁人愿意怎么说便怎么说。”   郦至惑怔住。   柴未樊望着长公主与卫元洲,二公主与郦至惑,欣然一笑,突然,身边凑过来个人影,她抬起头,温声,“表哥。”   灼烈灯影下,人面映如桃花,皇上垂首看去,晚风袭面,卷起水面潮气点点,带着丝丝凉气,柴未樊抚上袖岩,缓缓垂目,睫毛轻颤,恍如一对翩然若飞的蝴蝶。   河面上,灯影绰绰,人影对坐,纤手挑起纱幔,细绸在风中扬起,飘飘扬扬,彩色明丽。   这美如画的时刻,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叫,“啊!”   柴未樊一个晃神,便见船前凌空冒出几个黑衣人,手腕翻转,冷光冽冽,一个照面,那些黑衣人便径直扑来,耳旁再次惊起一声惊叫。   “啊——”   “刺客,保护公子!小姐!”   卫元洲和郦至惑下意识飞到皇上跟前,一前一后将他护在身后,于此同时,周围也悄无息地冒出一队带刀侍卫,分为两队,一队前去和黑衣人纠缠,另一队紧紧护在船只周围。   柴未樊面色苍白,双手止不住发颤,突觉脚下震动,隐有砍裂声,她脑子一空,下一刻,船只突然被懒腰砍出两个大窟窿,三四个黑衣人从船底爆炸而出,直直朝上刺来。这一切不过转眼间,根本不容人反应,船只震荡,柴未樊惊叫一声,身子摇晃,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姑娘!”盛盏惊慌失措,紧紧抓住她的手,两人挣扎了下,“扑通扑通”,双双落入河中。   其他地方也是一片狼藉,长公主紧紧抱着围栏面色惊惶,锦衣华服被尖刀划裂,好不狼狈地裹住她的身子。   二公主和另两名世家姑娘摇晃几下,也一齐落入水中。   皇上眼睛瞬间睁大,下意识拨开众人要跳入水中,“樊儿!”   “皇上!万万不可!”卫元洲拼命拦住皇上,“圣体为重啊,皇上。”   一边又吩咐周围的侍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下去救人!”   皇上目眦欲裂,狠狠推开他,“滚开。”他随手从身旁侍卫手中夺过刀,狠狠朝前砍了一刀,众人忙惊惶错开,趁着错乱,皇上一把推开众人,跳入水中。   至于郦至惑,早在在几人落水的一瞬间便跳进了水中。   “皇上!”卫元洲咬牙,回头看了眼长公主,紧跟着跳进水里。   长公主花容失色,眼瞳蓦然睁大,“快救驾!救驾!”   掉到水里,柴未樊和盛盏冲开了,她在水里扑腾几下,感觉水呼呼地往嘴里灌,忙闭上嘴,身子不受控制地下沉,不能呼吸了,好憋闷,河水翻涌不止,不止他们这里一家受到攻击,周围好几家船都被砍坏了,船上的人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扑腾腾往下跳,掀起河水翻动,水流源源往她头上浇灌,柴未樊伸出手,“救命……咳咳……救……”   挣扎越来越无力,柴未樊闭上眼睛,双臂双腿脱力,整个人朝河底沉去。   痛苦间,手臂猛然被一双炙热的手捞住,柴未樊意识已快要消散,她被那人带到胸膛前,只觉热源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来。   嘴里模糊,“表哥……”   不知过了多久,肺里被灌进一股新鲜空气,剧烈咳嗽两声,柴未樊艰难醒来。   还未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她便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巨大的力气仿佛要把她融入骨头里。   柴未樊意识还糊涂着,喃喃两声,“表哥……”   “我在,我在。”皇上急切道。   等了片刻,柴未樊渐渐清醒,挣脱开,看了眼狼狈不已的皇上,鼻头一酸,巨大的后怕袭上心间,她猛然抱住皇上,痛哭出声,“表哥,呜呜,我好怕,我以为,以为我要死了。”   皇上死死咬着牙,泪珠迸出,紧紧箍着她,“不会的,有表哥在,表哥不会让你出事的。”   柴未樊浑身还在颤抖,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无力而重复地呼唤皇上,“表哥,表哥。”   皇上心痛极了,想到刚刚的场景他就觉整颗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攥住,抽疼得他双臂现在还在颤栗,他缓缓拉开柴未樊,胡乱拂开零碎狼狈的碎发,对准红唇便点了下去。 第89章   片刻后,皇上松开柴未樊。   柴未樊神色呆滞,眼神放空,显然被吓到了。   皇上反应过来,立即面红耳赤,慌乱无措了一瞬,强自镇定地咳嗽一声,想到这些年纷乱复杂的心思,那些欢喜,无奈,心酸,以及刚刚的恐惧不安,他心下一跳,干脆全部付诸于口:“樊儿,我心悦于你。”   柴未樊慌乱地抬起眼,黝黑清澈的眼眸对上皇上定定的眼神。   皇上拂了下她凌乱的碎发,解开身上湿淋淋的外衣,给她套上,她刚被皇上从水里救上来,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少女初步发育的美妙身姿一览无余。   他喉咙滚动,闷声道:“我们先脱离困境再说。”   “公子!公子!”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焦灼的呼喊声。   柴未樊猛地一震,一把推开皇上,下意识侧过身,背对那边,揽住自身。   这时候,她才发现,他们居然飘在一块巨大的断裂木板上,估计是某个船断裂破开,侥幸被皇上扒到,然后就将她拖了上去。   不过片刻功夫,那边便寻了过来,卫元洲看见他们,十分着急,“快去救公子和小姐。”   柴未樊他们被救上船,两个宫女迅速拿件干净大髦将她包住,然后搀着她进了船舱,临走前,听见卫元洲跟皇上禀报情况,“刺客俱已伏诛,本想留下一个活口,只是那活口见状不对,提前咬舌自尽了……”   她恍恍惚惚被带进船舱,模模糊糊被宫女伺候着擦干身上的水,然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最后将她埋入厚棉被里,然后给她端来杯热乎乎的茶。   “姑娘,您先委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柴未樊接过暖茶,喝下两口,热腾腾的茶水滚下喉咙,润入心肺,胸腔率先热起来,紧接着,热流流入四肢,四肢也暖和起来,不再那么潮湿冷硬。   她的脑袋也开始转圈,率先想到的便是刚刚表哥的表白。   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是无尽的欢喜,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恍如飘在半空中,又涨涨的,仿佛心间被塞入一盒子甜软糕点,又涨又酥。   她慢慢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庞,发烧了似的烫得灼手。   柴未樊嘴角慢慢晕开一抹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未达到眼中便立即被她收起来,她猛地坐起身,着急问道:“盛盏,我的宫女怎么样?还有二公主,我貌似听到她落水了,她们都怎么样?”   宫女急忙拉住她的手,宽慰她,“姑娘不要着急,盛盏姑娘没事,二公主她们也都没事。”   “盛盏她在哪里?”   不论怎样,柴未樊最担心的是盛盏,她们主仆二人情分不同常人,她落水后,盛盏紧跟着她跳了下来,后来大家都赶着去救她和二公主,盛盏只是一介宫女,自然没多少人在意。   如果盛盏没事,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冲上来,只是现在她都躺上床了,盛盏也不见人影,柴未樊不免心急若焚。   宫女耐心回道:“盛盏姑娘呛水比较多,但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还在昏迷中。”   闻言,柴未樊松了口气,人没大碍就好。   宫女重新将她压下去,给她盖好,“姑娘,您快躺好,刚刚落水,若是着凉生病就不好了。”   柴未樊依言躺好,又担忧问道:“长公主,二公主和建安郡王府小姐都没事吧?”   “都无事,只二公主落了水,长公主正在那里照看二公主,建安郡王府小姐貌似在照看郦世子。”   “那就好。”柴未樊放下了心。   宁静了会,转而又想起皇上的话,她心脏漏跳一拍,转过身,面向窗户,又想起今晚的刺杀,到底是谁,这么想要表哥的命?当初在猎场便是,幸好表哥人大命大,一直都转危为安,想起这些,心里一时纷乱。   经过此次危险,众人也不敢在外面停留,飞速回了宫。   惠太妃抱住脸色苍白的柴未樊,痛哭失声,“我儿,你怎么总是命途多舛。”   柴未樊虽然还有些后怕,但这次不必猎场那次,她无甚大碍,便笑着安慰惠太妃。   “我没事,姑母,你应该换个角度想,我虽然每次都倒霉遇险,但每次都能大难不死,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樊儿的后福都在后面呢。”   这么说一通,惠太妃心里安慰极了,转而想起悉儿,怒道:“这次这件事一定不能就此轻拿轻放,京城境地,天子脚下,却悄无息地冒出此等违逆之事。”   尤其两次都涉及到她最在乎的两个人,想到这,惠太妃恨不得将背后黑手食其肉啖其骨。   柴未樊也很生气后怕,但她想不出满朝文武,江湖天下,有谁会恨表哥到这种境地,而且还能拥有这种能力。   最起码,必须是熟知表哥动向的人,表哥这次出来逛七夕,宫里只有几个主子和贴身大宫女大太监知道,其他人都以为表哥还待在紫宸殿中处理朝政呢。   最大可能是宗室之人,柴未樊眼神微微一眯。   上次皇上受刺,太皇太后震怒,满朝文武震荡不安,此次,后宫却蓦然平静下来,却比上次滔天骇浪还要让人更加不安,仿佛随时都可能翻起一场血风暴雨。   柴未樊足月出生,身子一直康健,这次落水,虽然在水里飘了会,但也没生病,倒是二公主,此次落水回来就发烧了,幸好不重,喝了两贴药就好了。   再一个就是皇上,之前皇上说他是早产,之前身子其实不大好,她还不信,此次落水后,皇上发起了高烧,甚至一度陷入昏厥,前两天才辗转醒来。   柴未樊想起表哥跟她说的话,焦灼担心又坐立不安,直想冲到紫宸殿看看表哥的现状,只是太皇太后下令无事不得烦扰皇上休养生息。   如此平静几日,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日,太皇太后突然将文和皇后召进了寿安宫。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天太皇太后跟皇后说了什么,只知道皇后出来时面色青白麻木,身子摇摇欲坠,回去便病了。   三日后,文和皇后毙。   至于文和皇后娘家施府,一月后被皇上寻了个缘由抄家,降为庶民,五代之内不得入仕。   柴未樊怔怔地听着这个消息,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突然想起当年见到皇后时,那时她还是一个不惹人眼的小孤女,和姑母住在保春殿,透明度日,某日和宫女出去闲逛,见到了雍容华贵,大方高贵的皇后和她的嫡亲妹妹,施幼蕙像逗个玩物似的随口逗她,至于皇后,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地上的尘埃,根本不堪入她的眼。   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痛恨?酸胀?迷茫?   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先皇去世又不是表哥动手,她为什么这么恨表哥?她手里又怎么会这么大一股势力?   她以为,宁王的可能性较大来着。   太皇太后没有将这件事公开,应该一是不想皇室被人耻笑,二是顾及先皇的面子,不忍他光洁圣明的身后名蒙羞。   因着这些事,柴未樊心情很是低迷了一段时间。   她不明白,活着不好吗?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皇后何至于如此,还害得母族为自己一时的冲动陪葬,临死前,她后悔了吗?   可惜,没人知道了。   再后来,柴府递进来一个十分震惊人的消息,柴未樊当即顾不得低迷了。   柴未珮居然要许配给宋言珂!   她十分惊诧,二姐怎么会被许配给宋言珂,大伯母居然不把持二姐的婚事了,宋言珂是大伯母的侄子,大伯母不是打算和他拉近关系吗?如果二姐嫁给了宋言珂,不说会不会疏远,肯定不会拉近了。   后来见到柴府人,她才知道,原来那天游湖他们也去了,柴府几位公子小姐和宋言珂在一条船上,那场刺杀,他们也被波及了,而且当时没带侍卫,整条船被打沉了,所有人都落了水,二姐正好离宋言珂不远。   宋言珂救了不会水的二姐,同时也看到了二姐的身体,二姐不得不嫁给他。   知道这个事情后,柴未樊认真想了想,竟觉得二姐还算因祸得福。   谁都知道大伯母一直没打消那个念头,现在不提是顾及惠太妃不敢做太过,指不定什么时候,陈府那边流露出这个想法,大伯母便会旧法重提。   所以,二姐嫁给宋言珂是个挺不错的出路,虽然宋言珂现在身份低微,但他好歹是读书人,什么时候都不要小瞧读书人,还是个文学造诣颇深的读书人,只要有个机会,宋言珂就能一飞冲天。   想到这,她立即给二姐写了封信,劝她想开,千万不要想不开。   后,柴未珮回信,从信中可以看出,她并未有任何不满和颓丧,反而一如既往温和,甚至还有些些微振奋。   知道二姐这是想到了,柴未樊微微一笑,但愿他们二人能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寿安宫。   太皇太后神色疲惫,面目灰败,身子大不如从前。   方嬷嬷看着心酸,上前给她轻轻捶腿,“老主子,您且放宽心吧。”   太皇太后有气无力,“哀家这身子,哀家心里清楚。”   “老主子……”   太皇太后微微苦笑,“秋南,都是哀家耽搁了你,你这一辈子未婚,却陪哀家这个老婆子在这寂寞的宫廷里虚耗了一生。”   方秋南摇头,笑:“老主子说什么呢,能陪伴伺候老主子是奴婢的荣幸,若有下辈子,奴婢还要伺候老主子。”   太皇太后拉住她的手,微笑,“好,下辈子咱们还在一块,到时咱们投生到一普通人家里,就此平凡一生。”   方秋南眼角隐隐含泪,“好。”   太皇太后撒开手,侧过脸,望着空中某个空白点,怔怔出神。   “人人都道宫中好,可是瞧瞧,宫中最易变的便是人心,你永远不知道她平静出尘的外表下是否藏着一颗堕于红尘迷惘的心。”   方秋南紧紧握住太皇太后的手,触及掌下瘦削嗝手的手掌,心下猛地一酸,老主子这辈子都在为郦氏奔波,临到老,也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   不过这偌大宫廷里,何时才能有安生日子呢?   只要身处宫廷中,争斗便会一直不停休。   太皇太后闭闭眼,将自己沉痛放肆的心情拉回来,手指缓慢捻动佛珠,倏忽,停住。   “听闻,这次落水,皇上不顾自个安危硬要跳下水去救柴四姑娘。” 第90章   柴未樊走过去,搀着惠太妃回屋,问她:“姑母,太皇太后为什么找您过去啊?”   回到正殿,被伺候着喝了杯茶水,缓解下渴感,惠太妃才回答:“是有关长公主的婚事。”   柴未樊恍然,“和卫世子?”   惠太妃含笑点头,“长公主与卫元洲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两人无论身世,容貌还是性情都十分相合,陈太妃与卫夫人也一直有结亲的念头,二人年龄也不小了,太皇太后琢磨着年前便把事给办了。”   柴未樊开心道:“这是皇宫的大喜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定十分开心。”   准确的说,这是先皇去世后第一件大喜事,皇宫正应该用一件喜事来缓冲先皇去世留下的悲伤,以及前段时间两次刺杀留下的惊惶之情。   更别说,这是长公主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柴未樊也为长公主和卫元洲开心。   惠太妃靠在软塌上,想起柴未珮,叹了口气,问:“珮姐儿确定要许给那什么宋什么了。”   柴未樊坐到惠太妃身边,轻轻给她揉捏手臂和肩膀,闻言,笑道:“怎么,姑母不乐意?”   惠太妃沉声,“珮姐儿到底是柴府嫡系一派,身份虽说不能跟娴姐儿和媛姐儿比,但也是簪缨世家之女,金贵出身,娇生惯养,怎么能嫁给一白身。”   柴未樊眨眨眼,没想到姑母竟真瞧不起宋言珂。   不过以两人现在的身份,的确有些不相合。   柴未樊只能将她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知姑母是心疼二姐,二姐便是不能如大姐一般嫁入高门望族,也不该就这样嫁给一个白身,只是姑母,樊儿却以为,这样的结果对二姐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惠太妃抬眼瞧她,似乎不是很能理解。   “姑母您忘了,府里还有大伯母在一旁虎视眈眈,二姐一直未能彻底放下心,趁着这次二姐正好将自己的终生大事解决掉,省得将来夜来梦多。”   惠太妃拧眉,不是很赞同,“我已经严厉呵斥过你大伯母,加上娴姐儿的事,你大伯母心里应该有所考量,不敢再做这种事了。”   柴未樊微微一笑,不是很苟同,但也不会反驳让姑母伤心。   “再说了,即使不放心你大伯母,也不能就这样将珮姐儿马马虎虎嫁出去,怎么也得好好看看,寻户好人家。”   柴未樊叹口气,姑母很善良,也一直盼着府里能好好的,只是有时候事情并不能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发展,如果二姐不是拥有一对早先选择放弃她的父母,她也期望二姐能再挑挑,选个身世更加贴合她的,但是三婶和三叔心里只有三哥,为了三哥,二姐可以被卖一次,怎知不会有第二次呢。   柴未樊只好劝道,同时也想道,“宋公子现下虽然不显,但他天资聪慧,博学多才,这次还是县试院首,中举对他来说想必也不难,等宋公子中了举人,二姐就算苦尽甘来了。”   闻听这个,惠太妃脸色稍霁。   世人总是高看读书人一分。   她噫叹道:“但愿吧。”   两人闲聊了会,柴未樊准备告辞,却听姑母突然说:“对了,太皇太后今日还说,等长公主出嫁,悉儿的婚事也会提上议程,姑母想着,你认识同年龄的女子较多,可以多和姑母说说各个女子的性情。”   未曾看到柴未樊僵住的申请,惠太妃继续畅想着说:“太皇太后定十分看重身世背景和朝堂关系,姑母却只盼着你表哥能娶一个贴心的贤妻,不说将来与你表哥琴瑟和鸣,能相敬如宾就很好了。”   ——————————   因着柴未珮婚事定下,柴未樊回了柴府一趟。   柴未娴也在,看见她,她将脑袋别过去,似乎多看她一眼她便会瞎了眼。   柴未樊没搭理她,这次来她是来祝贺二姐,二姐神色看起来还好,听说这次落水她也病了,现在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   两人手拉手坐到一边说话。   柴未樊率先说道:“二姐,这门婚事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柴未珮点点头,“我知道,四妹你放心,二姐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现在这种情况,我已经很满足了。”   柴未樊拍拍她的手,叹气,她虽不觉得委屈二姐,但在外人看来,这门婚事着实不妥当,二姐这不是低嫁,这完全是走出了世家圈子。   对此,她只能说,或者说期盼,宋公子能争气点,不说进入前三甲,起码要考个举人进士,然后对二姐好点。   那样日子即使清贫点,官职可能没那么高,这都无所谓。   柴未娴看了眼这边,冷笑:“顶级世家陈府与白身宋家,二妹是真的碰了门好婚事啊。”   柴未珮神色淡淡,没吭声。   柴未娴继续道:“二妹合该好好珍惜现在这段身为柴氏女的时间,否则咱们再相见,就不知何年何了。”   柴未樊拉着柴未珮,站起身,说:“二姐,咱们去你房里坐会。”   不要理会她。   柴未珮被她拉到后花园,柴未樊担心二姐想左,劝道:“二姐你不要听大姐胡说,这日子在自己手上,摆正心态才能越过越红火。” 第91章   下午,回到皇宫,路过御花园,柴未樊被皇上拦住了。   抬眼看见皇上,柴未樊心里有些不自在,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酸酸的,涨涨的,还有些难受。   皇上凝望她,“一起走走。”   静了会,柴未樊点头,“好。”   皇上转身,看了眼许顺达和柴未樊身后的听晴,吩咐,“你们不用跟着。”   听晴看了眼自家姑娘,收到自家姑娘的眼色,她垂下眼,恭顺道:“是。”   两人肩并肩,朝御花园内走去,一时之间寂静无声,只有花园里鸟儿的曼叫声与绿树艳丛为这份寂静添上了两分色彩。   突兀,皇上停下脚步,看向她,“樊儿,我前段时间跟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柴未樊停下来,心跳得飞快,她低下头,默默不做声。   柔软白皙的脖颈浅浅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皇上偏头瞧她,看见圆润小巧的耳垂上挂着枚桃花耳坠,粉嫩的颜色以及栩栩如生的桃花瓣,衬托得她愈加娇嫩俏丽。   心下一软,控制不住的欢喜与柔软浮上心间,皇上慢慢道:“樊儿,我,我不止拿你当表妹,我,我一直想娶你为妻。”   磕绊两下,情之所至,皇上的话越来越顺。   “初次相见,我只当你只是个贪玩的小女孩,后面我们见面次数也不多,但因着你养在娘娘身边,不知不觉,我就对你多关注几分,关注着,在乎着,不知何时,便起了其他心思。”皇上说到那两年,嘴角微微带笑,“从前我还未登基时,所思所想一直是期盼多挣两份功业,早日辟府封王,再朝娘娘求娶于你,绝不让你受一分委屈,直今日,我登基为皇帝,也从未改变这个想法。”   抬起头,对着皇上深情认真的神情,柴未樊心“噗噗噗”跳的发慌,她面色发红,小手胡乱抓住自己的衣摆,一时呐呐不能言语,只觉嘴里发干,嘴巴像被黏住一样,怎么也挣不开。   只是这心里冒泡似的欢喜,怎么也抑制不住。   “樊儿,我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只是我实在控制不住心里的柔情,你愿意,等我两年吗?”   待两年后,我将朝堂肃清,稳定国情,权利全权在握,世上任何人都阻拦不住我,任何人都伤害委屈不了你,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柴未樊重新低下头,脸庞通红,半晌,她轻轻点了下头。   皇上张大眼,倏忽大喜,上前一把揽住她。   柴未樊轻呼一声,身子挣扎,小手推开他,“表哥!”   皇上松开手,温柔地看着她,“抱歉,我太欢喜了。”   柴未樊拂开自己凌乱的头发,看眼眼神炙热的皇上,又立即低下头,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要跳出来了,半晌,她吐出一口气,抬头,定定地对上皇上的双眼。   “表哥,昨天太皇太后跟姑母说了会子话,她们谈到你的,婚事。”   皇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   柴未樊别开眼,呼吸有些憋闷,内心对于他表白的欢喜又没退下去,整个人处在一半欢喜一半酸涩中,不说多难受了。   “不会的。”   柴未樊转过头,怔怔望着他。   “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你是我认定的,唯一的妻子,永远不会变。”皇上神情坚定,铿锵有力。   柴未樊微微漾开笑意,她轻轻说道:“表哥,我相信你,我等着那一天。”   一阵风拂过,树叶飒飒作响,花香顺风飘过,两人的视线胶着,仿佛能对视到海枯石烂。   ——————————   第十次看了眼姑娘,她盯着话本,视线却不在话本上,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一副满面含/春的模样。   听晴摇摇头,好笑却感慨,她果然没猜错,当今对姑娘怀有不一样的心思,只是不知这份心思能持续多久。   想到这,听晴又满腔担忧,身在宫中,她知道很多圣宠倏忽而来又迅疾而去的例子,那些人最后无一不悲惨度日,最后抑郁而终。   但是姑娘和皇上自小便认识,又同养在娘娘膝下,看皇上对姑娘的爱护之意,想必对姑娘是一腔真情,将来不会负了姑娘吧。   听晴叹了口气,她既为姑娘开心,又满是担心。   远处,邓姑姑望着柴未樊,身子僵了许久。   又到了金桂时节,同时也意味着新帝登基后,第一次乡试即将开展。   这次乡试不仅干系着全国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是否能一跃龙门,成为官家老爷,也干系着皇上的第一批门生,天下学子,皆为帝王门生,第一批入朝为官的门生,也是皇上今后掌朝的中坚力量。   早早的,惠太妃便开始给菩萨上香念经,祝愿这次岑哥儿,大姐夫甚至宋家公子都能考上。   柴未樊也默默绣了个如意锦囊,绣好后派人给大哥送去了。   绣锦囊时,二公主来永和宫做客,听说这个锦囊是给她预备科举的大哥做的,不由笑道:“樊儿你绣艺越来越好了,你大哥戴上这个锦囊,也必会有个好彩头。”   柴未樊笑笑,“希望吧。”   二公主撑着下巴,怅惘,“最近祖母给长姐派了两个教习嬷嬷,看见那两个嬷嬷,我就心里发憷,弄得我也不敢回长乐宫了。”   柴未樊顿住手,“教习嬷嬷?”   “对啊,长姐婚事将近,祖母担心长姐年龄小,压不住事,所以派了两个教习嬷嬷。”   柴未樊点头,长公主和卫世子的婚事定下了,来年二月份大婚,这是头一个公主出嫁,还是身份贵重的长公主,内务府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最近被陈太妃支的团团转。   “公主府就挨着勇毅侯府,方便卫世子在勇毅侯夫人跟前尽孝,听闻还要从民间和宫廷里采够十二位绣娘,不拘苏绣或者湘绣,陪同长姐一同出嫁,还有琴,瑟,笙,管等乐器一套,也要带去,近来秀坊在拼命赶制长姐的公主朝服,大婚之日的婚服以及回朝时的三套礼服,各种绣样不重样地往长乐宫送……”二公主掰着手指头数数,末了,长叹一声,“好麻烦啊!”   柴未樊好笑,等长公主出降,就轮到二公主了。   不知二公主与郦世子最近如何,她张嘴欲问,想到二公主腼腆的性子,罢了,改天再说。   转眼间,乡试的日子到了。   几天后,乡试出结果,惠太妃坐在上首,跟柴未樊说:“这次岑哥儿他们考上的几率较少,权当增长经验了。”   柴未樊点头,“是这样,樊儿还要去柴府坐会吗?”   惠太妃笑:“去吧,就当出宫放松放松。”   柴未樊微笑,转身带着盛盏和卷碧出了宫,朝柴府走去。   到了那里,没想到大姐也在,而且看她的表情,好像又和何府闹矛盾了,柴未樊垂下眼,视若不见柴未娴瞪过来的吃人的目光。   大伯母淡淡看了眼她,继续劝慰女儿,“嫁到别人家,与在家里当闺女到底不同,你那个小姑子今年也十五了,在家里也待不了两年,你别跟她计较,凡事多忍忍。”   柴未娴眼里含泪,“母亲说的轻巧,我未嫁过去我那小姑子便看不起我,嫁过去后更是事事找我麻烦,这次她不由分说将我身边的大丫鬟打了二十大板,这不是生生打我的脸,偏偏,偏偏婆婆和相公都向着她。”   说到这,她咬牙切齿,这才是最让她心痛和痛恨的地方,不管任何事,错的人一定在她,婆婆和相公一定毫无缘由地站在小姑子那边,每每看见,都让她心火徒生,胸闷气短。   大太太拍拍她的手,脸带苦涩,她也心疼女儿,只是皇家嫁女都不会过分干预婆家的事,更别说他们这种日渐衰落的世家。   老太太坐在上首,叹了口气,发话:“好了,娴姐儿既然来了,就在家里住两天,没得惯得何家还没中举就这么猖狂,咱们家虽说比不上何府,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柿子。”   更别说宫里头还有惠太妃,说句不好听的,也许荣华富贵比不上何府,但真遇上什么事,他们柴府绝对比任何一家都更有自保能力。   柴未娴立即哭道:“还是祖母疼我。”   柴未樊与柴未珮坐在一处,眼观鼻鼻观心,她心下一晒,当初那门婚事是大伯母求爷爷告祖宗求来的,如今受委屈也只能硬生生受着,可见嫁入高门,尤其是不待见新妇的高门委实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她看向旁边的二姐,相对比,二姐就通透多了,可惜身世不淑,希望宋言珂能对她好点。   柴未珮愣了下,回望向她,弯唇轻轻一笑,手里手帕却被悄悄攥紧了。   柴未樊好笑,之前从未见过的人却因为一场婚姻绑在一起,从此心里便有了那个人的影子,世间事,当真有意思。   眼瞧时间快到正午,估摸榜单也要出来了,众人不再低头说话,左顾右盼,眼巴巴地盯着外面,尤其大伯母,大姐和二姐开始坐立不安,一会便使人去外面看看,去看榜的小厮回来了没。   柴未樊也罕见有点紧张,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   茶杯还没放下,外面便响起一阵碎步小跑声,随后丫头掀了帘子跑进来,气喘吁吁,刚进门就跪了下来。   老太太和大太太赫然起身,齐声问:“如何?”   小厮战战兢兢,“启禀老太太,大太太,大少爷和大姑爷都,都没上榜。”   老太太眼神直了一瞬,好在不过片刻,她便回过神,颓丧地坐回塌上,挥挥手,道:“早已预料到的事,罢了,你先退下吧。”   大太太却有些不甘心,犹自问道:“你确定都看了一遍?没落下什么?”   小厮低着头,“小的不敢马虎,来回上下看了五遍才确认的。”   大太太咬牙,还要说什么,老太太便瞪她一眼,“好了,岑哥儿与姑爷都还年轻,落榜也在意料之中,殊不知而立之年还有未过之辈,岑哥儿与姑爷与他们相比,实在太年幼了。”   闻此言,大太太心里才好受点,想想也是,她儿子刚十五,姑爷也将将十七,都还年轻着呢,一开始不就抱着存点经验的想法才让他们下场去吗?   大太太看向跪地不走的小厮,不耐烦,“还不下去!”   不是好消息还想要讨赏不成,没眼识的东西!   小厮瑟缩了下,头低的更低了,结结巴巴说:“奴才话还没说完,宋,宋公子他。”   话未说完,在场众人便已神色剧变,尤其二姐,紧紧盯着小厮,那执着的眼神怕不是要将小厮看出个窟窿来。   了出来。   “宋公子名列榜上第六。”   话落,场中一时寂静,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柴未樊恍惚了下,蓦然想到宋言珂举手行礼的斯文模样。   “吱——”凳子突然被带倒,柴未娴猛然直起身,眼睛瞪大,瞳孔突出,直直地瞪向坐在那边表情愣怔的柴未珮。 第92章   回到永和宫,恰好碰到出来的董嬷嬷。   她笑道:“姑娘回来了,娘娘刚刚还惦记您,您快进去吧。”   柴未樊笑着点头,顺口问:“嬷嬷去哪里?”   “娘娘翻到个新绣样,让奴婢给陈太妃娘娘送去。”   “哦。”柴未樊恍然,“那嬷嬷你快去吧。”   “奴婢先走了。”董嬷嬷给她浅浅施了个礼,转身走了。   柴未樊走近正殿,惠太妃看见她,立即招手唤她上前,“口渴吗?”又吩咐丫头,“快些上茶。”   等她吃了两块糕点,喝了杯热茶,惠太妃才皱眉问道:“怎么一副没吃饱的模样?难不成府里一顿饭都不管?”   柴未樊苦笑,她也不多争辩,只说:“大哥和大姐夫都没考中,但是宋公子考中了,而且名列第六。”   这样的情况下,大伯母还记得吩咐厨房给他们备饭就不错了,席上大太太和柴未娴食不知味,不时转过头阴狠地盯着二姐,那眼神恨不得将二姐吞下去,好似这样就能转变只有宋公子中举的事实,柴未樊坐在二姐身边,免不了被眼风波及,这顿饭自然没用好。   闻言,惠太妃分外惊诧,“那个宋言珂考上了?”   柴未樊点头,笑:“姑母,我说的对吧,这事情不能单看一面,也不能只注重一时,将来不定谁更有福气,你看,二姐的福气不就来了。”   惠太妃愣怔半晌,恍惚点头,应和道:“还真是这个理,原只当这门婚事恐会委屈了珮姐儿,没想珮姐儿竟是个有福气的。”   柴未樊拉住她的胳膊,撒娇,“所以姑母你就不要担心啦,二姐会好好的,一切都会好好的。”   愣了会,惠太妃回过神,好笑摇头,点点她的鼻尖,说:“行,姑母不费神了,姑母呀,现在全部的心神都在你和悉儿身上。”   身子陡然一僵,柴未樊眨眨眼,慢慢垂下目光,依偎着姑母,尽量若无其事地问:“姑母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都在我和表哥身上。”   惠太妃笑得慈爱,“当然是你和悉儿各自的婚事,悉儿的婚事是举国大事,自有太皇太后和太后担忧惦念,姑母只要打量着娶个悉儿欢喜的便足够,最主要的还是你,”说到这个,惠太妃叹了口气,抱住她,怅惘道,“一转眼,姑母的樊儿都十三了,该开始考量婚事了。”   柴未樊悄悄舒了口气,她垂下眼帘,尽力忽略心里的失落,转而抱住惠太妃,撒娇道:“姑母,樊儿要一直陪着您。”   “傻孩子,你只要常进宫来看望姑母,姑母就心满意足了。”   ——————————   午后,听芙将貔貅抱过来,嘟囔,“姑娘,貔貅越来越重了,奴婢都要抱不动了。”   柴未樊放下手中的书,将颠颠跑到她跟前的貔貅抱起来,掂了掂,笑:“小家伙是越来越重了。”   貔貅瞪着圆润清澈的大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大脑袋拼命往她怀里拱,似乎被她们说的羞于见人。   柴未樊好笑,貔貅本是小个子品种狗狗,只是宫里伙食好,加上她还时不时在宫外给它带那家宠物斋的美食,小家伙个子没见长,体重却是越来越重。   听芙凑过来,指指它的小鼻子,说:“姑娘,小家伙太重了是不是不大好,咱们要不要经常出去遛遛它啊。”   柴未樊想了想,说:“是这个理,等傍晚天气不热了,咱们去金桂苑走走。”   “哎!”听芙笑得弯起了眼睛。   两人逗着貔貅玩,小汤子突然掀帘子走进来,他朝柴未樊行了个礼,说:“姑娘,许公公送了些东西过来。”   柴未樊忙站起身,放下貔貅迎了出去。   许顺达看她出来,笑眯眯地示意她看他身后的太监,“姑娘,皇上前些日子来看貔貅,琢磨着貔貅太重了,所以特意命人打造了些适合貔貅玩乐的东西。”   他身后跟着四个太监,每人手里捧着盒子,盘子,上面放着骨头,碎布球团,毽子等物。   柴未樊无奈,看了眼身后跟着跑出来,一晃一晃,肚子上的毛发随着赘肉一摇一摆的貔貅,笑道:“小貔貅,就连皇上也觉得你胖了,看来真该减减了。”   “汪汪。”貔貅抬起小短脖,张开嘴,喜感地望着她,甚至还抬起前面两只爪子,做出抱抱的模样。   柴未樊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   许顺达吩咐身后的人将东西送进去,望着柴未樊,笑笑,“姑娘,奴才这里还有件东西,是皇上送给您的。”   柴未樊愣了下,站起身,看向他手里那件沉木盒子,她以为那件也是给貔貅准备的。   许顺达将它交到她手上,说:“这是内务府今年为长公主大婚赶出来的新花样,皇上看着花样不错,所以特意给您准备了一份。”   不知不觉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柴未樊将盒子交给身后的听芙,转而给许顺达行礼,权当给皇上谢礼,“谢过皇上。”   许顺达笑眯眯弯了弯腰,“那奴才就先走了。”   “恭送许公公。”   “姑娘留步。”   等许顺达走远后,在听芙充满期待的目光下,柴未樊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套花样从未见过的新头面,整体偏淡紫色,婴儿指甲大小的紫色珠子嵌在头冠和发簪上,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发光,浅淡的紫色流苏垂在两旁,透出一分冰冷的高贵。   听芙从未见过这样的样式和颜色,不由“哇”一声,感叹道:“好漂亮啊!”   柴未樊也被惊艳到了,她抚摸着这套头面,纤纤细指,留恋不止,不忍离开。   听芙建议道:“姑娘不如换上这套头面,让娘娘看看,娘娘心里铁定开心。”   柴未樊顿住,若是大哥送的,她自然愿意戴上去姑母跟前走走,让她高兴高兴,但是这是表哥送的,也许旁人没什么感觉,但她心里就是不一样,总感觉别人能看出来似的。   她摇摇头,“将头面收起来吧。”   听芙嘟嘟嘴,不过她一向不敢违背姑娘,只能收起来。   转过身,又道:“姑娘,您是不是该回馈皇上一些东西呀。”   柴未樊转头瞪她,“就你话多,好了,你将皇上送给貔貅的东西整理一下,过会给我拿来。”   “哦。”   柴未樊招呼小貔貅,“来呀,咱们进去玩皇上送给你的小东西。”   小貔貅立即颠颠跟上。   过了几日,勇毅侯夫人举办了场盛秋金菊宴,邀请众位太太带着女儿前去赴宴,众人心知肚明,宴会是假,见见长公主是真,自从日子定了,长公主便不曾出过宫,想必早就闷了,勇毅侯夫人举办这场宴会一是让长公主出宫解解闷,二就是让许久没见面的卫元洲与长公主可以见上一面。   柴未樊和二公主当然也在此列,勇毅侯夫人将帖子送了过来,柴未樊也没事,没有不去的道理。   惠太妃说到这个,也是赞同,还同她说:“上次悉儿不是给你送了套头面,哀家瞧着样式和颜色都十分不错,你这次宴会正好可以戴出去。”   柴未樊笑笑:“姑母你又知道了。”   “上次许顺达过来时,给哀家请安,哀家自然看了一眼。”   柴未樊想了想,说:“好。”   许顺达既然让姑母看过了,以表哥的谨慎,想必长公主和二公主那边也不会落下,这次宴会,她们应该会戴那一套,那她也应该戴上以示隆恩。   果然,到了那天,长公主和二公主都戴了一套样式差不多的头面。   只是长公主是桃红色,二公主是宝绿色,而她是浅紫色。   各有芬芳!   看见她也有一套差不多的头面,长公主与二公主都没有什么惊讶之情,她若没有才叫她们吃惊呢。   三人乘坐轿撵出了宫,径直朝勇毅侯府赶去。   此次邀请,柴府大太太也接到了帖子,她带着柴未娴,柴未媛已经身份水涨船高的柴未珮来到了勇毅侯府。   众人看见她们,再联想到最近柴府发生的趣事,不由低头交谈。   “这柴府曾经也是显赫一时的顶级世家,如今却没落成这个样子,听闻这柴大太太前段时间还想算计自家亲侄女的婚事。”   “怎么回事?”这个太太不是很清楚前段时间的事情,毕竟那件事当初没有摆在明面上。   “啧,你不知道吗?那位柴大太太打算将自家十五岁的亲侄女嫁给陈府的二爷。”   “陈府二爷?”另一个太太捂嘴惊呼,她若没记错,陈府二爷今年都而立了,况且那还是个不着调的二混子。   “唉,可不是呢,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柴大太太要这样作弄自己亲侄女。”   “后来呢?”这位太太急切地问。   “听说是因为宫里头那位娘娘插手,这件事才没成。”   提到宫里头的惠太妃,两人沉默了会,心里不约而同泛起酸泡,人家再不成器,宫里头也有人护着,这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和福气。   许是这两人不时撇过来视线,让柴未娴察觉到,她立即转头,瞪了两人一眼。   背后说人坏话到底不好,两人讪讪地走远了点。   不过停了会,两人继续小声说话。   “说来这柴府大小姐和二小姐还有段渊源。”   “什么渊源?”另一个太太十分给面子,不知就问。   “谁都知道柴大姑娘高嫁入了何府,而且还是嫁给何府素有文采的二公子,结果这次乡试,那位饱受众人期望的何二公子没考中,不被人看在眼里的一个柴大太太远亲反而取得了较好的名次。”   “这个我倒是知道,不过,这关二姑娘何事?”   “听闻,早在之前,二姑娘和那位宋公子,也就是柴大太太的远亲订婚了。”   “什么?”这位太太惊呼,“两人身世也相差太大了。”   “可不是,还不是被柴大太太逼得没办法,二姑娘也没办法,不过事情巧就巧在这里,被人赐予厚望的大姑爷没考上,没被人看上眼的二姑爷却考上了,你说,这大姑娘和二姑娘岂不是渊源颇深。”   这位太太想了想,合掌而笑,“倒真是,所以说世间的事,说不明。”   两人对视一笑。   外面突然传来长公主和二公主到来的传报声,二人急忙整理衣服,赶上前给公主请安,就见三位女子无论头饰还是穿着都相当相似地走进来,身姿曼妙,气质高贵。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待看清长公主旁边的人,神情却立即复杂起来。   尤其是两位热切讨论柴府的太太,看见柴未樊,她们一下子沉默下来。   忘了,柴府还有这样一位养在宫里的姑娘呢。   柴未樊带给柴府的作用不只在于她养在惠太妃身边,还因为皇上对她的态度,听闻皇上一向宠爱这位养在宫里的姑娘,看今日她跟长公主和二公主的穿戴就知道。   在皇上心里,和二位公主相比,不定谁更近呢。   毕竟大家都知道,皇上和两位公主关系一直一般般。 第93章   柴未珮找到柴未樊,眼看她身边围了许多人,笑道:“就知道你身边不会少人。”   柴未樊正烦闷着,看她过来,急忙找个借口拉着她走了出来,两人走到一人烟稀少的角落里,柴未樊拂了下袖子,说:“总算出来了,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了,突然这么热情。”   柴未珮笑笑:“不是突然这么热情,是一直很热情,只是你一直待在宫里,不爱出来交际,不知道罢了。”   柴未樊无奈,转而问她:“二姐你最近还好吗?”   这个“最近还好”,两人心知肚明,问的是大伯母和柴未娴对她的态度。   柴未珮已经对柴府寒了心,闻言,神色淡淡,回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伯母和大姐的脾气,她们再看不惯也只能看着,任她们冷言冷语,夹枪带棒,还能把我赶出府不成,我只当没听见就是。”   看来,因着何公子和宋公子的事,大伯母和大姐最近没少编排二姐。   这个没办法,就是有靠山的她也免不了被编排,更别说毫无靠山的二姐,她只能拍拍二姐的手,劝道:“好在二姐你马上要出阁,留在府里的时间不长了。”   说到这个,柴未珮脸上红晕一显,看来对于出阁嫁人充满了期待。   柴未樊偏头看看,十分好笑,问她:“二姐,宋言珂,他怎么样?”   提到宋言珂,柴未珮嘴唇微抿,脸颊红晕愈发加深,她侧开身,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说实话,我见他的次数不多,只是发生那样的事,他说会给我一个交代,后来就是他去府里提亲,之后我们就再不曾见过。”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   “应当的,你们二人之前不熟,若宋公子三天两头联系你才是举止轻浮,小妹观宋公子不像那种背信弃义,没有责任心的人,二姐你秉性又温柔体贴,将来你们一定会和和美美。”   柴未珮温柔一笑,“借四妹吉言了。”   话落,二公主寻了过来,抱着柴未樊抱怨,“你怎么自己溜了?那些人好烦哦。”   柴未樊拍怕她,让她谨言慎行,然后给她介绍,“这是我家二姐,二姐,这是二公主。”   二公主好奇地看向柴未珮,柴未珮低下头,弯腰给她行礼,“参见二公主。”   “快平身,你是樊儿的二姐,就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不必多礼。”   柴未珮悄悄松了口气,再次行了个礼,“谢二公主。”   二公主点点头,不再看她,拉着柴未樊,凑到她耳边,悄悄问:“樊儿,满萤怎么没来?”   柴未樊抬眼看她,眼神促狭。   二公主被她看得脸庞一红,转过身,扭捏,“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你是想见到满萤呢,还是想知道郦世子的消息呢?”   二公主脸庞迅速涨红,她捏了捏衣角,局促地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呐呐道:“樊儿,你再这样逗我,我不理你了。”   柴未樊抵住唇,闷笑,“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帮你找找。”   她转身,眺望一圈,惊讶,“满萤真没来。”想想也能想通,“满萤现在订了婚,估计郡王妃压着她不让她出门。”   “好吧。”二公主失望地垂下了头。   三人闲聊了会天,勇毅侯夫人过来请众人移步花厅。   三人来到花厅,看见里面争奇斗艳的金菊,纷纷赞叹不已,勇毅侯夫人含笑望着众人,她身边陪着一位雍容华丽的贵妇,两人携手交谈,不时扫视花厅中的众位贵女,似乎在考量什么。   过了会,一位婢女来到柴未樊身边,朝她弯了弯腰,说:“柴四姑娘,我家夫人请您过去。”   柴未樊愣了下,回头看向勇毅侯夫人,勇毅侯夫人对她微笑着略颔首,下意识回了一个笑,回过头,对二姐和二公主说:“我过去下。”   随后,跟着那婢女走到勇毅侯夫人身边,朝她施了个礼,“夫人。”   勇毅侯夫人拉住她,拍着她的手,“好孩子,快起来,不用那么拘礼。”   柴未樊顺势起身,朝勇毅侯夫人矜持地笑笑,眼神里却透出疑惑,不知勇毅侯夫人唤她过来所为何事。   勇毅侯夫人给她介绍旁边的贵妇,“这是郑国公夫人。”   柴未樊看向旁边的郑国公夫人,虽说心里有些疑惑,勇毅侯夫人为何跟她介绍郑国公夫人,但还是依言行礼,“参见夫人。”   郑国公夫人忙扶起她,快速上下打量一遍,笑道:“真是个俊俏的姑娘,你叫未樊是吧?”   柴未樊点头,“是,这是家父为小女取的名字。”   郑国公夫人观她容貌清丽,举止有度,涵养雅量,性情温婉,心里没有更满意的,嘴角的笑容不由更盛,“好孩子,说来咱们还是拐着弯的亲戚,我家老太太的母亲与你家祖母的母亲当初是表姐妹,所以,你唤我一声婶娘也是使得。”   柴未樊垂下眼帘,乖巧唤一声,“婶娘。”   “哎!”郑国公夫人看她这样乖巧,心里更加欢喜,当下褪下一只玉手镯,要套到她手上,“婶娘见到你十分心喜,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只手镯就送给你当见面礼了。”   柴未樊心下更加惊讶,这位郑国公夫人好生热情,她急忙摆手,“这使不得,这碧玉手镯一看就是您的常戴之物,樊儿怎敢越礼收下,还请婶娘收回去。”   郑国公夫人拉住她,不让她拒绝,道:“长者赐未敢辞,婶娘喜欢你,你就收下吧。”   “这……”柴未樊犹豫,看向勇毅侯夫人,勇毅侯夫人微微颔首,示意她手下。   柴未樊只好收下,又行了个礼,“谢过婶娘。”   郑国公夫人笑眯眯的,看起来富贵又慈祥。   走回去,柴未珮问她,“勇毅侯夫人唤你过去干什么?”   柴未樊摇头,疑惑不解,“不清楚,只让我认了个人,那人还说咱们柴府与他们国公府还是拐着弯的亲戚。”   闻言,柴未珮若有所思。   柴未樊想了想,没想通,便算了,也许只是随便打个招呼,即使真的有事,应也与她无关,应当是想借助她求到身后的姑母甚至表哥身上,她没在意,跟着她一块来的听晴和盛盏倒是若有所思,她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思量。   这次宴会整体来说还算圆满,尤其对长公主而言,中间她消失了段时间,想也知道去见谁了,回来的路上,一个人坐在窗边,撑着下巴望着外面出神,嘴角笑意不断。   回到永和宫,惠太妃问她此次情况,柴未樊将看到的菊花描述了一番。   “脸大如盆,金灿灿的,十分耀眼,好看极了!”   惠太妃含笑听完,问她,“没其他事了?”   柴未樊摇头,“没了,这次挺顺利的。”   她说完,身旁的听晴却看她一眼,见她真想不起那事了,心下无奈,面上却兀自笑开,补充道:“今天还见到郑国公夫人了,夫人对姑娘十分喜爱,还赠予了姑娘一件玉镯子。”   提到这个,柴未樊也想起来了,她“哦哦”两声,挽上袖子,将手上的镯子亮给姑母看,“就是这个,那位郑国公夫人看起来倒是面善得很,还说咱们柴府与他们郑国公府是拐着弯的亲戚。”   看见这个,惠太妃眼神一闪,还未开口说话,一个太监突然小跑着跑进来,对她们说:“启禀娘娘,皇上来了。”   惠太妃直起腰,转过头就见皇上身姿英挺地走进来,皇上给她行礼,“儿臣参见娘娘。”   惠太妃含笑抬手,“快平身。”   皇上起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了眼柴未樊,眉眼瞬间温和,“娘娘和樊儿在说什么?”   惠太妃笑着看向柴未樊,看她还一脸懵懂,只得摇摇头,说:“今天郑国公夫人见到樊儿十分心喜,遂送给她一件玉镯子。”   “哦?”皇上望向柴未樊,见她懵懂不知所以然,又看了眼惠太妃,眼含促狭,嘴角笑意不断,他心里沉吟稍许。   在惠太妃这里坐了会,皇上起身告辞,临走前,他看了眼柴未樊。   柴未樊知意,顺势起身,对惠太妃说:“我去送送表哥。”   两人出去,在宫巷里慢慢踱行,突然,皇上停下脚步,看向她。   “樊儿,你说好会等我对吗?”   柴未樊低下头,耳颊通红,“表哥,这个不是说好的吗?”   “那郑国公夫人是怎么回事?”   柴未樊抬起头,表情愣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什么怎么回事?”   皇上心下一软,他就知道樊儿在这方面还没开窍,不过也怕她被人哄走,只得耐心道:“郑国公府二子与你年龄差不多。”   停了会,柴未樊慢慢张大眼,十分瞠目结舌,此时她才明白皇上以及郑国公夫人的意思,心下十分无奈,又有些好笑。   “表哥,你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   “我自然明白,只是。”   “既然明白,你就应该相信我,我说会等你便会等着你。”柴未樊神情坚定。   皇上缓缓软下眼神,说:“我当然相信你,只是我怕娘娘不明白,将来会让你我为难。”   闻言,柴未樊想了想,低头褪下手镯,用手帕包好,抬头看着他,“回去后,我就跟姑母说,我不喜这件手镯,这下你放心了吧?”   皇上缓慢点头,伸开手想抱住她,看了眼远处紧盯着这边的盛盏,他顿了下,只好停手。   最后,他摸摸她的头,说:“好了,你回去吧。” 第94章   这一年没什么大事,到八月底西南凤城却爆发一场大旱,那里连月无雨,颗粒无收,蝗虫过境,尽是瘦如骨柴的百姓。   大旱之事传到京城,朝野震惊!   这是事关社稷的大事,往往旱灾伴随着蝗灾和瘟疫,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会动摇国本,为此事,皇上已经三天三夜没怎么睡觉吃饭。   每天上朝为此事争辩,下朝带着一帮大臣钻进书房继续商讨此事。   放粮,这是必须的,下赈灾银,也是必须的,只是一切都得仔细斟酌,放粮和赈灾银能不能到灾民手里另说,关键往往不平之年还容易爆发动/乱,更别说大郦朝近年频繁换皇帝,根基一直不稳。   前朝忙得日夜不分,后宫也陷入了一种泥沼似的寂静之中。   请安的日子,太皇太后提起西南旱灾,眼睛下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乌黑,看起来也很长时间没睡好觉了。   “最近西南旱灾,逐渐往东波及,这些受苦的都是我大郦朝的子民,我们虽不能出面为他们做些什么,但也应当尽到自己的一份力量,今日回宫后每人抄一份祈福经,端放到佛龛跟前,每日祈福念经,期望这次旱灾早日过去。”   “是。”   “太后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回到永和宫,柴未樊吩咐盛盏将宣纸铺好,抄了会佛经,想到表哥,担心心疼不已。   最近旱灾,表哥忙得脚不沾地,已许久不往后宫来,太皇太后都为这事担心成这样,更别说表哥,她担心表哥把身体给累坏了。   想了想,她放下笔,换了身衣服进去厨房煮了份养胃的汤羹,然后前往紫宸殿。   在殿口碰到了许顺达,他一向圆润稍显胖硕的身体也瘦了老大一圈,看见柴未樊,忙走过来,朝她行了个礼,“姑娘。”   柴未樊看了眼殿门,问他,“表哥还在书房议事吗?”   许顺达点头,低头看见听晴手中的篮子,就知她是担心皇上的身体,但是……   许顺达苦着脸,小声说:“姑娘,皇上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跟众位大臣进书房两个多时辰了,现在恐怕没空。”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应该是这个,柴未樊还是不可避免失望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片刻,她就调节好心情,抬起笑脸,说:“我知道,那许公公,等表哥忙完,你可不可以将这份羹汤端给他。”   许顺达急忙应道:“这是自然,皇上知道您亲自给他送羹汤来,心里一定会很开心。”   柴未樊笑笑,将羹汤交给他,转身走了。   路上,听晴劝她,“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宫人也会仔细着皇上的身体,姑娘不必担心。”   她知道姑娘不是失望没见到皇上,是担心皇上的身体。   柴未樊只能点点头。   回到宫中,惠太妃将她叫过来,跟她说太后刚刚颁发了懿旨,接下来一段时间,宫中要节源开流。   柴未樊愣了下,点头,应该的,正好她手中有点小钱,如果可以,她想为那些灾民做什么。   派谁去赈灾这件事吵了好几天,最后皇上实在头疼,震怒下拍板怒骂,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各自的利益得失,如果把你们各自的子侄扔到灾区两天,你们就没这闲心计较这些了,恐怕恨不得立即派人去。   诸位大臣低头自危,喏喏不语。   最后,皇上拍板,这件事交给了郦至惑。   大家知道皇上最近十分看重郦至惑,官职一提再提,而郦至惑偏偏是个刻板的保皇派,各方都拉拢不到身边,心下不服,但到底不敢触震怒下的皇上霉头,加上这事情的确再拖延不得,只得闷口同意了这件事。   另一边,柴未樊和长公主,二公主商量了下,都有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的心,但这么大的事三人不敢贸然行事,只得先请教太皇太后。   闻言,太皇太后沉吟稍许,没立即同意,只跟她们说她要考虑考虑,让她们先回去。   柴未樊回去就将此事想通透了,她们三人一心为灾民,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但太皇太后老人家却要顾及社稷和朝政,估计是怕她们的风头挡住了皇上,声明太显,于社稷安稳不利。   她无所谓,主要是长公主和二公主,尤其是长公主,有着亲弟弟的长公主。   她心下暗恼,怪自己之前没想通彻,让太皇太后为难是其一,别影响了表哥才最重要。   幸好,太皇太后心里亮堂,之后没再提起这件事,想来也是明白他们的心,不忍心说太明白伤了长公主和二公主的心,所以打算就这样过去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过了些时日,京城果然涌进来一批难民,还发生几起小波盗窃动/乱事件,城防司不得不加重人手,将难民拦在城外,皇上命勇毅侯世子安置这些难民,然后掏自己的小金库,为这些难民安置了帐篷白粥等才暂时稳住这帮灾民。   一时之间,皇上威望大增。   郦至惑那边也频频传来捷报,此次前去,皇上允他先斩后奏的特权,临走前,勇毅侯世子又跟他彻夜谈心,郦至惑心里一片亮堂,到了那边开刀阔斧整顿一番,也不过多废话,查到有贪污受贿影响赈灾的官员就大手一挥,通通抓捕,又于菜市将几个贪官斩首示众,狠狠镇住了一些心思叵测之辈,至于一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高级官员,经过勇毅侯世子指点,他只将他们下狱,具体的罪责,待回到京城再论。   皇城中,皇上一系列命令下达,力求将损失降到最低,最重要是要稳住民心。   于这些事件中,还有件微乎其微,不惹人注意的小事。   过多的担忧和操劳后,太皇太后病了,老人病了,就喜欢子孙陪在身边,遂命宁王妃协宁王世子进宫侍疾。   别看这只是件小事,但内里引发的惊天骇浪让柴未樊好几天没睡好,别说是她,京城里任何一个世家都没睡好。   直至同年十月份,皇上亲自去皇觉寺求雨,不久后天宫竟然真喜降大雨,这件事才没发酵起来。   这场大雨真乃人间福音!   一时之间,皇上乃真龙天子,当世明君,天降大任等言论传遍大江南北。   听到西南那边稀稀拉拉下起了小雨,直至大雨漂泊,干涸的河床渐渐丰满,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柴未樊也大大松了口气,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没吃好喝好,包括姑母,她们都瘦了一圈,惠太妃拉住她的手,眼含热泪,“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啊!”   柴未樊大力点头,心潮同样激动不已。   京城的灾民也开始逐渐返乡,同时带回去的还有朝廷免了灾区一年赋税的喜事,不仅有利于灾区重建,还将皇上的威望推高了一层。   爱民如子的言论逐渐风行,各地夸赞皇上的文章和诗句连绵不绝。   这件事的影响直到十二月份,新年前期才彻底平息下去。   这注定是个不一般的年份,也是个不一样的新年。   从旱灾爆发到新年,柴未樊只见过皇上三面,有两次是在太皇太后宫里行色匆匆见过,最后一次自然是在新年晚宴上见到的,目不转睛盯着瘦的颧骨突出却精神奕奕的皇上,柴未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平生第一次,她理解了表哥身上的重任。   新年过后,紧接而来有三件喜事,第一件是长公主的婚事,第二件是大登科,第三件就是二姐的婚事。   先说第一件,经过了大半年的准备,长公主的一切事宜总算预备得差不多,这是这一辈皇宫出降的第一位公主,还是灾区过后的第一件大喜事,皇上有意大办,太皇太后和陈太妃自然更加高兴。   那天举城同庆,百里红妆,场面十分壮观!   就是惠太妃也握着柴未樊的手,说:“长公主不论出生,身世还是婚嫁都赶到了最好的年代。”   相对比,二公主就会逊色很多。   但两人本来的身份就不是一个等级,这件事温太嫔看得清楚,二公主也明明白白。   长公主出降时,二公主为长姐分外开心时,免不了有些伤感,虽然长姐总是埋汰欺负她,还一直看不起她,但长姐从小就护着她,小时候那些宫女太监欺负她,都是长姐拼着跋扈的名声为她罚过,然后指着她的脑袋骂她不争气,丢了公主的颜面,她去讨好太皇太后和太后,总是不忘她的一份,要不然太皇太后怎么会记得她这个柔弱不显的二公主。   之前落水,长公主首先担心是皇上,其次便是她,勇毅侯世子看她许多眼,可是她却从未朝他看过去一眼,在她心里,她首先是郦朝的长公主,其次才是勇毅侯未过门的媳妇。   长姐是皇族荣耀的长公主,而她,只是个懦弱不堪的普通人罢了。   第二件喜事,无论对于社稷还是皇上,都是件大喜事,世家也都知道这次科举对于皇上的意义。   但是,这事由不得他们阻拦,也阻拦不了。   两个月后,宋言珂当上探花的消息便传到了宫廷里,永和宫里,惠太妃和柴未樊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半晌,惠太妃是吃惊,没想到那个宋言珂还有这能耐,顺便为柴未珮高兴,柴未樊则半是吃惊半是笃定,恍惚了会,缓缓绽开一个微笑。   二姐,总算可以风光出嫁了。 第95章   二姐大婚那天,柴未樊再次见到了宋言珂。   他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的他寄人篱下,前途渺茫,就是被人欺凌,也只能默默咽下那些苦楚。   现在的他,面对世家即使仍然比不上,但好歹有了可以让他立足的资本与骄傲。   柴未樊与其他柴府的姐妹站在后面,看他站在众位男子中间,受到刁难却淡然一笑,不卑不亢,对答如流,处之有度。   “听说这位宋公子自幼长于乡间,在那毫无教养和气度的地方长大,没想还能养出如此风度,怪不得能得到探花美名。”   “姐姐此话差矣,虽咱们二姐夫在乡间长大,但他祖父与父亲都是读书之人,也算出自耕读之家,与那些整日地里刨食的人家到底不一样。”   “二姐真是好福气,不仅逃掉被大伯母卖去联姻的命运,还能嫁的如此如意郎君。”   说话的两人是柴府的庶女,对于柴未珮的婚事,她们一开始是持看笑话态度,虽说柴未珮父亲是庶子,但柴未珮是嫡女,比她们这些嫡系庶女身份到底要高一点,尤其不论大房还是四房的主母都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之辈,她们被各自的主母折磨得不成样,看到柴未珮受苦,心里自然只有看笑话的念头。   谁想,峰回路转,人家不仅没受苦,还转头钓个金龟婿,这运气可以说羡煞众人了。   听到那两人的话语,柴未樊微微一笑,静静看向被围在中间的宋言珂。   突然,宋言珂将视线转过来,一下子与她的目光对上。   柴未樊愣了下,随即,她微微点头颔首,面上的微笑一成不变,恍如他们初见那次,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恍惚了好一会,在众人将要起疑惑时,宋言珂朝柴未樊淡淡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   此生此世,两人终究没有缘分,他就不该再起奢望之心,这样对她对他未来的妻子都不是件好事,况且早有人说过,柴府众位姑娘之中,柴四姑娘虽然自幼失怙失孤,却是最为尊贵的人,有宫里头惠太妃和皇上为靠山,便是如长公主一般嫁入顶级世家也不是难事。   两人回去皇宫,盛盏想到宋言珂犹自感叹。   “没想到当初的少年还有这种境遇。”   柴未樊掀开帘子朝外看,闻言漫不经心道:“是啊。”   回到皇宫,隔日,朝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望着人烟稀少的后辈,不禁黯然。   “自阿书出嫁,宫里头便不如前头热闹了。”   闻言,该担当活跃气氛的二公主和柴未樊默默低下了头,被母妃瞪了一眼的五皇子急忙揽住太皇太后的腰,撒娇道:“祖母,有小五还不够吗?”   太皇太后立即流露笑颜,“好,好。”   聊了会,众人起身告退,太皇太后挥挥手,却说:“皇帝留下。”   柴未樊顿了下,没抬头,径自转身退下。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太皇太后摆摆手,又让伺候的宫人退下,然后盯着皇上,缓缓开口,“皇帝,前两年你年龄尚小,哀家压着不让朝臣提给你立后的事,但你今年十六了,你二皇兄十五就已经娶了皇后,立后这件事该提上议程了。”   皇上垂着眼,半晌,轻声道:“孙儿还未稳住朝廷,不敢立后。”   太皇太后摆手,“稳住朝廷非一朝一夕,难不成为了这个你便迟迟不立后了不成?皇帝,皇嗣之事事关江山社稷,刻不容缓啊。”   皇上抬起眼,认真道:“孙儿知祖母挂念,但请祖母放心,孙儿有信心在两年之内稳住朝廷,届时再考虑立后的事,不过两年,孙儿等得。”   “可是祖母等不了了!”太皇太后虎起脸,继而她流露出几分哀色,“皇帝,哀家历经三代皇帝,你以为哀家还能挺几年?”   “祖母您在说什么呢。”皇上脸色一变,“您定会长命百岁,延年益寿。”   太皇太后摇头好笑,“皇帝,哀家不是老妖婆,怎么可能长命百岁。”   “祖母。”皇上面色不好。   “好了,皇帝,哀家的话放到这里了,哀家想在有生之年抱上重孙子,你总不忍心让哀家失望吧。”   皇上神色不变,“宁王府里就有位重孙子,您若想抱随时可以叫进来。”   “你知道哀家不喜宁王,哀家只盼着宁王安生不生事,至于见面不见面,就算了。”   皇上继续神神在在,“除了宁王,还有安王,祖母您最想抱的不应该是三皇兄的孩子吗?”   众所周知,太皇太后最宠爱安王。   提到安王,太皇太后叹气,无奈道:“说到你三皇兄,你什么时候将你三皇兄喊回来,这次过年他干脆没回来,估计就是为了逃婚,你也不说说,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就这么不让哀家省心呢。”   皇上垂下头,舍己为人,三皇兄,抱歉了。   因着长公主出降,二公主一个人在长乐宫无聊,拉着柴未樊在长乐宫陪她,一起吃饭睡觉,同进同出,竟比之前还要要好。   一日,两人去给太后请安,路上遇到一陌生女子。   女子温婉大方,翘鼻点目,一对柳叶眉弯如新月,半分不张扬,半分不苦涩,端的是眉页似柳,秀气如月。   看见她们二人,她细腰柔如丝带,袅袅行礼,“杜蕊参见二公主。” 第96章   目送俏丽的女子走远,柴未樊问二公主,“那是谁?”   为何从没在宫中见过,而看她走来的方向,正是太后的延昌宫的方向。   二公主拧眉,想了想,“貌似是母后的侄女。”   太后的侄女?梅家?梅杜蕊?柴未樊想了想,倏忽想到,“是五房的嫡长女,在梅家排行第六的姑娘。”   二公主点头,“梅家五房一直外任做官,听说今年才调回来。”   “这样。”柴未樊略微想想,便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许久未见的侄女来拜访太后也是理所应当,她们手挽手,开开心心地朝太后宫中走去。   陪太后说了会子话,回去永和宫,看见宫中多了两个小箱子,不由好奇。   “姑母,这是谁送来的?”   惠太妃含笑望着她,“是郑国公夫人送来的。”   柴未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郑国公夫人是谁,她们在勇毅侯夫人的赏花宴上见过,郑国公夫人还送给她一枚手镯,而且还带着某种特别的心思,她有些赫颜,这都过去好久了,怎么郑国公夫人还记得这件事。   看见她薄红的脸庞,惠太妃却误以为她在害羞,打趣道:“郑国公夫人的幼子与你一般年龄,姑母曾见过两面,是个乖巧疼人的性子。”   柴未樊吓了一跳,急忙摆手,“姑母,你想哪里去了,我,我只想陪着您。”   惠太妃叹道:“姑母却只盼你能寻个如意郎君,安好一世,总好过在宫里陪姑母孤独一生。”   “姑母,您说什么呢。”   “好了,姑母不打趣你了,只是郑国公府的确是个好人家,郑国公夫人慈祥温和,与郑国公恩爱有加,耳濡目染之下,郑国公府的风气一向为京中赞美之典范。”   看姑母的意思,还真有将她嫁去郑国公府的打算,柴未樊只得端正身子,严肃道:“姑母,樊儿真的对郑国公夫人的幼子无意。”   惠太妃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看她神态认真,不似作伪,再次问了一声,“你于此无心?”   “樊儿无心。”   半晌,惠太妃叹了口气,“好吧,姑母总盼着你能寻一自己喜欢的人,你若无意,姑母也逼着你。”   柴未樊抱住姑母,眼眶不知不觉湿了,“我就知道姑母疼爱我。”   她垂下眼帘,轻声说:“姑母,樊儿真的期望能一直留在宫里,陪您左右。”   “傻孩子,宫里头是什么样的地方,姑母比谁都清楚,姑母一千个一万字不愿意你留在宫里,你可不要犯傻。”   柴未樊心里一突,手指无意识捏紧,半晌,她虚笑一声,抱住姑母,没再作声。   ——————————   路上,遇到二姐,柴未樊笑:“二姐,你怎么来了?”   她知道二姐对柴府寒了心,成亲以后,只怕无事轻易不会再登柴府的门。   柴未珮已经梳做嫁人妇妆容,走过来,拉住她的手,笑着说:“我听闻你今日回来,所以特地回来看看。”   说到这,柴未樊也很疑惑,“不知所谓何事,祖母突然将我叫回来?”   柴未珮摇摇头,“我也不知,咱们过去就知道了。”   说罢,两人携手朝正院走去,路上闲聊,柴未樊问她。   “姐夫对你还好吗?”   问起新婚的丈夫,柴未珮脸上挂起抹羞涩的笑容,微微颔首,“挺好的。”   “那就好,二姐你这次跟二姐夫一起来的吗?”   “没有,我自己来的。”她不喜见柴府一家子,也不忍心让相公来跟着一起受气。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正院,老太太屋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众位太太,孙女都围在老太太身边,陪她说话聊天,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给祖母请安。”柴未樊和柴未珮给老太太行礼。   笑声顿了下,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不变,亲切地招呼她们,“快坐到祖母身边。”   两人坐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先是问了柴未珮新婚事宜,浅聊几句后,她将注意力放到柴未樊身上,也是先闲聊几句,问问惠太妃的身体状况,她最近在干什么等闲话后,终于扯到正题。   “眼看你大姐和二姐都出嫁了,后面就要轮到你了。”   闻言,柴未樊无奈,最近怎么所有人都在关心她的婚事,她才十四,哪里就这么急。   当下回道:“孙女还不急,前面还有三姐。”   三姐柴未兰是四房庶女,柴府对待庶女一向是给个吃的就算,所以三姐很少出现在众人跟前。   老太太明显也不将柴未兰当回事,只摆摆手,说:“到时候找个身家清白的人家将你三姐许出去便是,倒是你,今年都十四了,婚事该准备起来了,再晚恐说不到什么好人家。”   柴未樊低下头,乖乖应道:“这事情合该长辈们做主。”   反正祖母她们也做不了主,她的婚事捏在姑母手里,没看郑国公夫人直接找到她姑母,都没跟柴府打招呼,姑母又一向疼爱她,她若不同意,姑母定不会硬逼着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老太太听这话却十分满意,只以为孙女还是听她的话,没有因为背后有惠太妃和皇上撑腰便不将她放在眼里。   当然,因着她背后的人,她也不可能像对待珮姐儿般,随意将她嫁给一身份平庸的人,况依她自己来说,樊姐儿虽然不是她最宠爱的孙女,但她好歹是她的嫡亲孙女,二房的人又早早走了,她总不能害了樊姐儿,总要为她挑户好人家才是。   况且,老太太沉沉叹了口气,樊姐儿的婚配人家比起娴姐儿,只会更高不低,谁让樊姐儿有这个造化呢。   这人呐,做什么都不要跟命比,单看珮姐儿不就是,这人的命是定好的,争不过去。   “祖母这里倒有几户人家,依祖母看,梅家大房的嫡幼子是最好的选择。”   闻言,柴未樊惊讶地抬起头,一是惊讶她最近仿佛老是听到有关梅家的事情,二来惊讶祖母居然为她挑了这么好一户人家。   梅家是太后外家,同样顶级世家之一,比之勇毅侯府,各有各的长处,身份地位却是不遑多让,勇毅侯府主武,家里多出大将军,梅家却是一直从文,如今梅家老太爷任当朝左相,底下梅大老爷是正三品左侍郎,眼看等梅家老太爷退休,说不定就会接任老太爷的位子,梅家在京城的圈子里,一直是领头般的存在。   而老太太为她说的正是梅家最有出息的长房,虽然只是嫡幼子,但一来长房嫡长子早已娶妻,跟她年龄不符,更何况,以柴未樊父母双亡的身世背景,嫁给要承嗣的长房也不合适,二来听闻梅家嫡幼子自幼便有天才的名声,三岁能背诗,七岁脱口成章,文采斐然,卓尔不群,最为梅老太爷和梅家大房夫妻所喜爱。   不仅柴未樊吃惊,所有在场的人无不露出极具惊诧之色,如大太太和四太太脸色剧变,脸上的脸色来回变换,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如又赌气跑回家的柴未娴,眼神已然发直,似乎被这消息吓到了。   老太太淡淡扫了眼下面的人,淡淡道:“这事情是梅大太太亲自主动跟我谈起的。”   说这话是为了表明她的公平性,是人家梅大太太主动跟她说的,不是她偏心特意为樊姐儿找的。   众人愣怔,柴未珮的眼神也不由复杂,她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这个四妹跟家里其他姑娘是完全不一样的,如大姐,嫁给何府就觉得高攀了,但须知何府在梅家面前算的什么,如梅家这种传承百年,后代层出不穷的簪缨世家,每个家里都是出过皇后,尚过公主的百年望族。   愣了片刻,柴未樊回过神,仍然不缓不慢回道:“这事情由祖母和姑母做主。”   闻言,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她认为这件事宫里头应该不会不乐意,毕竟这是梅家,还是梅家长房,就是尚公主也妥妥够了,樊姐儿嫁过去说实话真是高攀了。   但是,谁让樊姐儿命好呢,有个疼她的姑母和表哥。   皇上与太后关系一般,太后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梅家虽然没有再进一步的念头,但眼看皇上羽翼渐丰,渐渐坐稳龙椅,手段也愈发成熟狠辣,这次科举过后,皇上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武有勇毅侯世子和郦至惑,文方面也不再缺人手,这次科举除了状元,榜眼和探花还是按照老传统留在翰林院,其他全部下放到下面,一个没留在京城。   说实话,梅家还真不能依靠宫里太后几分,在皇上越来越看世家不顺眼的时候,有个可以缓解双方关系的缓冲带,将来说不定能救梅家一命。   在柴府吃了顿午饭,柴未樊准备回宫,想到最近厌食的貔貅,她吩咐,“拐去宠物阁一趟。”   两辆马车同时到了那里,下车,柴未樊抬眼,对上另一辆刚好下车的女子,诧异一笑,“梅姑娘。”   梅杜蕊温柔一笑,“柴姑娘。”   她走过来,“柴姑娘宫里也养了宠物?”   柴未樊不好意思笑笑,“嗯,养了只小狗,梅姑娘?”   “我府里养了只小猫。”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虽只见了一面,但两人观对方都是温和体贴之辈,心下好感大生,当下一起走了进去。 第97章   延昌宫。   午睡醒来,喝了碗燕窝粥,漱漱嘴,末了,靠在软塌上半眯着眼养神,两个小宫女蹲坐在她跟前,拿着美人锤小心给太后捶腿。   常嬷嬷走进来,给小宫女小太监摆手,让他们出去,所有人站起身,略弯腰,随后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太后睁开眼,“怎么了?”   常嬷嬷走过来,小声将宫外发生的事情禀报。   听完后,太后皱眉,眉宇纠结,沉沉积着烦恼忧愁,好似要化为实质流出来,半晌,她叹口气,“过会你让刘德全替哀家跑一趟,替哀家给府里带封信。”   常嬷嬷弯腰,“是。”   看见太后沉着脸,一副积郁成疾的模样,她轻轻劝道:“娘娘,府里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好在府里一直没给您添麻烦,”   “没给哀家添麻烦?”太后“啪”地拍了下桌子,怒道,“哀家看,是心还有不甘才对!”   “你说,为什么频繁让蕊姐儿来给哀家请安?还不是想追求那个位子!”   常嬷嬷垂下头,默默不语。   “唉,”太后叹了口气,“好在蕊姐儿心里通透,半分没有那个念头,嬷嬷,哀家就在宫里熬了一辈子,实在不忍心下一辈再进宫里熬着。”   “娘娘。”常嬷嬷温柔慈祥地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缓缓运了口气,好半天才将心里的怒气压下去,不单单蕊姐儿的事让她生气,还因为府里想跟柴府结亲,直到现在,她还摸不清皇上对樊姐儿的想法,若皇上只把樊姐儿当表妹还好,若是皇上……唉,梅家这不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吗。   想了想,她吩咐道:“你去将邓姑姑叫过来。”   回到宫里,柴未樊并没将梅家的事情告知姑母,反正她不会嫁过去,多说无益,到时候如果府里提出来,她直接拒绝就是。   第二日,凌晨,下了一场大雨。   雨后,空气十分清新,柴未樊坐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待雨停了,她站起身。   “我出去逛逛。”   盛盏急忙把手边的事交给别人,急急跟了上去。   路上水渍一汪汪,枝丫在雨水的洗礼下愈加青嫩,柴未樊边走边缓慢呼吸,雨后的空气真的好好闻啊!   “参见皇上!”盛盏突然开口。   柴未樊愣了下,忙开心地转过头,“表哥。”   看见面前的人,她却愣住了,皇上竟然跟梅杜蕊在一起,梅杜蕊看见她,倒是很开心,“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柴未樊回过神,笑,“是啊,梅姑娘你又进宫来看望太后娘娘吗?”   梅杜蕊:“是啊,姑母让我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刚刚去给祖母请安,碰到了梅姑娘,朕正好准备去紫宸殿,顺路走一块了。”皇上慢慢补充了一句。   梅杜蕊惊讶地瞧了眼皇上,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说出这种类似解释的话语,她不由沉吟,看来传言皇上十分宠爱这位柴四姑娘不仅不是流言,还要更胜一筹。   于是,三人慢慢朝外走。   柴未樊与梅杜蕊走在一起,闲聊天。   “杜蕊你以前不在京城,陪父母在外地吗?”   “嗯,我以前生活在吕蒙。”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跟京城差不多嘛?”柴未樊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没有出过京城,后来进宫,连皇宫都很少出去。   “嗯,”梅杜蕊用食指抵住下巴,慢慢描述,“吕蒙是个很美的地方,那里常年绿荫丛生,桂花飘香,每到八/九月份,桂花便会覆盖吕蒙整座小城,就连梦里,仿佛也是桂花的香甜味,这时候,层出不穷的桂花酒,桂花糕点,桂花馍馍出现在大街小巷,若有过往的商客路过,就会被热情的吕蒙人倒上一杯桂花酒,端上一碟桂花糕点,所以别人都称,吕蒙是桂花城。”   被梅杜蕊描述的吕蒙深深吸引,柴未樊不觉露出畅往的神情。   梅杜蕊看她喜欢吕蒙,心下对她更加亲近,她自小在吕蒙长大,对她来说,吕蒙才是她的家乡,不由揽住柴未樊的胳膊,细细说在吕蒙的趣事。   皇上看了眼旁边视若无人,谈笑风生的两个姑娘,十分无奈,她们越聊越起兴,完全把他当透明人了啊。   柴未樊听梅杜蕊太过入神,完全没注意脚上,突然,路过两片湿叶子,湿叶子上面青苔暗生,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她惊呼一声,拽住梅杜蕊就往一边滑倒。   “姑娘!”盛盏和梅杜蕊的丫头惊叫,手忙脚乱去扶她们。   柴未樊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片刻后,她睁开眼,对上皇上担忧焦急的脸庞。   “你怎么样?”皇上问道。   柴未樊摇摇头,扶着皇上的肩膀站起来,“我没事。”   想到梅杜蕊,她立即转头,着急去看她。   盛盏和梅杜蕊的丫头正扶着她起来,梅杜蕊痛得拧起秀眉,嘴里不住“嘶嘶”吸凉气,看见他们二人倚在一块,她可没忘皇上刚才在两人前面,闻到两人的惊呼声迅疾转头,一点没搭理更近的她,转而去救略远的柴未樊的举动。   她不由嗔道:“同是表哥的表妹,表哥也太区别对待了些。”   柴未樊咳嗽两声,挽了下碎发,默默离皇上远了些。   皇上也感觉有点尴尬,弥补地问她,“你怎么样?”   梅杜蕊靠在丫头身上,慢慢摇头,“没事,就是我要快点去姑母宫里换身衣服。”   柴未樊没摔到地上,梅杜蕊却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柴未樊忙说:“那梅姑娘你快走吧,需要我拿套自个的衣服吗?”   “那就麻烦柴姑娘了。”   “好。”柴未樊转身欲走,看见皇上,脸上的热气又升上来了,她缓缓施礼,“表哥慢走。”   被嫌弃的皇上咳嗽了一声,丢下句,“你们接下来小心点。”便转身走了。   梅杜蕊被丫头扶着一瘸一拐到了延昌宫,常嬷嬷远远看到她,急忙迎上去,搀扶住她,着急,“这是怎么了?脚受伤了?”   梅杜蕊笑笑:“没事,嬷嬷,都是蕊儿不小心,自个摔了一跤。”   常嬷嬷扶着她走近延昌宫,闻言絮叨,“姑娘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丫头也不看着点,回头姑娘有个好歹,看娘娘能饶了你?”   丫头委屈地低下头,这都是柴姑娘连累的姑娘,她都没反应过来。   梅杜蕊拍拍丫头的手,悄悄安慰她,见到太后,免不了又被絮叨两句,太后见她整个裙面都湿了,不由头疼,“哀家这里也没小女儿家的衣服,不如去长乐宫看看,先拿二公主一套衣服对付着。”   梅杜蕊温温柔柔,“姑母,蕊儿路上恰好遇到柴姑娘,柴姑娘见蕊儿遇到困难,主动说要借蕊儿一套衣服,现在已回宫去拿了。”   太后:“正好不过。”   梅杜蕊接过宫女上的茶,浅浅尝过一口,放下,抬起眼,眉眼弯弯,继续道:“姑母,蕊儿回来后还没去外祖家看看,娘亲打算过两天带蕊儿去外祖家住两天,遂暂且恐怕没办法进宫看您了。”   太后正想寻个由头让家里打消这个念头,闻言恰觉瞌睡了送来枕头,自然只有应允的话,她微微点头,含笑道:“正该如此,你去你外祖家多住一段时间,不必着急回来,姑母在宫里一切都好,也不必时常来看姑母。”   梅杜蕊点头笑笑,柳眉如画,眼角含着温柔,恰如一汪春水,潋滟又多情。   过了会,柴未樊送衣服过来,她和太后坐在殿里说话,丫头伺候梅杜蕊去后面更衣。   左右看看没人,丫头立即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姑娘,太太什么时候说过带您回外家住两天的事啊?”   梅杜蕊的外祖已经辞官退休,现在在京郊的一个庄子里养老,每日里钓鱼下棋,好不自在,虽说离京城不远,但去一趟也要小一天的时间。   梅太太虽然打算回娘家看看,却没说是近日。   梅杜蕊神情淡淡,闻言,看她一眼,蓦然笑道:“等这次回去,娘亲就打算去了。”   “啊?”丫头眨眨眼,不大明白姑娘的话。   梅杜蕊却偏过头,不再多说。 第98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惠太妃此时心里油然生出这个念头。   紧接着,她心里喷薄出一种巨大的自豪感,都是她的樊儿太过优秀,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优秀的儿郎前来求娶。   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和,惠太妃对坐下的女子道:“哀家虽然常坐后宫,但也知世子在前朝备受重用,皇上十分看重世子,可见世子才干不俗,善治善能。”   坐在下首的女子忙灿然一笑,“都是皇上肯提拔一二,才不至于让他荒于家中,才干什么说不上,不过为朝廷为百姓办事罢了。”   偏殿中,柴未樊拉着郦满萤,将她拉到自己书桌前,指着自己新得的张大家书法,以及旁边的临摹贴,洋洋自得:“快看,我最近的书法是不是有进步?”   郦满萤凑近看了两眼,合掌而笑,“果真,樊儿的书法越来越好了。”   她这样称赞,柴未樊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咳嗽两声,转过身,招呼宫女,“还不给满萤姑娘沏茶。”   “来了。”听芙笑着将茶端上来。   柴未樊和她坐在案几两旁,手里捧着茶杯,偏头瞧她,“郡王妃怎么想起进宫给姑母请安?”   最关键的是,姑母居然还同意了,姑母一向懈怠应付这些事,很少接待外妇,宫里最常接待的便是柴府人。   闻言,郦满萤眨眨眼,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得意,却偏偏斜眼瞅她,抿唇不语。   柴未樊无奈,“不乐意说算了,看你表情,好似要作弄我似的,我才不想知道。”   “真不想知道?”   “自然。”柴未樊立即端正地捧起茶盏,浅浅抿了几口,一副正在品茶,不紧不慢,赏心悦目的模样。   “嘻嘻,好了,我问你几句话,你可要老实回答我。”   “什么?”柴未樊好奇。   “你和我哥是怎么相识的?”问完,郦满萤陡然反应过来,“哦对,你们相识还是我引荐的,那换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相熟的?”   “相熟?”柴未樊茫然。   她哥?郦世子?他们不怎么熟啊,对上她促狭的眼神,柴未樊没好气道,“我们不熟,只见过几次面。”   “怎么可能?”郦满萤立即鼓起脸,看柴未樊神情认真,且没半点害羞羞怯的模样,不由揣揣,“真的?”   “当然啊,我和你哥就在宫里见过两面,还有春猎时,因担心皇上身体,我们说过一次话。”   郦满萤瞪大眼睛,“难不成我哥对你一见钟情?”   柴未樊陡然站起来,斥道:“胡说什么呢你,小孩子家家。”   “我哪里胡说啦,我娘亲正在正殿跟娘娘说话,你又不是没见到,娘亲正是为我哥求亲来的。”   “你说什么?”柴未樊缓缓睁大眼,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等建安郡王妃带着郦满萤离开,惠太妃将柴未樊唤到跟前,摸着她的手,笑容满面。   “原先姑母还担心我儿养在深宫,不被人熟知,恐会耽搁了我儿的婚事,如今想来,都是我想茬了,先有郑国公夫人,后有梅家大太太,现在再来个建安郡王妃,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儿性情容貌自是不凡。”   惠太妃笑眯眯地说道。   旁边董嬷嬷温柔地看着柴未樊,应和道:“可不是,郑国公夫人家里风气好,梅家家世更上一层,建安郡王世子如今在皇上那里十分得重用,无论哪个都是顶好的儿郎。”   惠太妃笑了会,却发现柴未樊脸色不大好,脸上不仅没一点被谈及婚事的羞涩,反而盛满了灰色的阴霾。   慢慢将笑容收起来,惠太妃拍拍她的手,叫她:“樊儿?”   柴未樊恍然惊醒,抬起头看姑母,姑母眼里是纯粹的欢喜,为她的婚事,可是她却只能张开嘴,艰难道:“姑母,我不愿。”   闻言,惠太妃没一点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只是拉住她的手,继续温和问道:“虽然这些都是过,姑母只盼你心想事成,一世欢喜。你早前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郑国公府的婚事,是不是,心里早就有了心上人?”   瞳孔一缩,柴未樊下意识撇开目光,脸上倏忽苍白,“姑母怎么会这么想,樊儿只是,纯粹想多陪姑母一段时间而已。”   一直盯着她的脸,惠太妃怎么会错过她脸上的变化,这下子,她脸上的笑容再不在,樊儿这样的表现是什么意思?她应当知道,自己最疼她,便是她的心上人是个家世不显的,只要那人身家清白,肯上进,对樊儿好,自己就不会反对。   可是,她却没顺着她的话说出来,反而支支吾吾,甚至惧怕说出口。   惠太妃深吸一口气,严厉地看着她,问:“樊儿,你老实回答姑母,你为什么不乐意这几门婚事?”   “樊儿,想一直陪着姑母。”   “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在诳姑母,姑母是你的至亲,你有什么话不能跟姑母说!”   柴未樊拼命摇头,“不是,樊儿没有。”   “樊儿……”沉痛的一声叹息。   柴未樊抬起头,看见姑母沉痛的神情,紧皱的眉心满是为她担忧的一腔慈爱之情。   她眼泪蓦然流下来,“姑母,我……”   “皇上驾到。”外面突然响起皇上到来的声音。   柴未樊急忙低下头,用帕子擦去眼泪,等皇上走进来,惠太妃和柴未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只是两人俱面色灰败,眼神黯淡,尤其柴未樊,眼妆都花了。   皇上眼神一闪,恭身弯腰请安,“给娘娘请安。”   柴未樊忙站起来,走到一边,等皇上直起身,再给他行礼,“参见皇上。”   惠太妃让两人坐下,有气无力地问皇上,“悉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皇上看向柴未樊,表情沉沉,柴未樊却没看他,径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回答:“儿臣新得到一佛龛,知道娘娘您喜欢信佛念经,遂派人给您送来。”   说着,他拍拍手,后面陆续进来几个小太监,手里抬着一座沉黄色的佛龛,惠太妃看见,神情略缓,难为他做什么都想着她,于是挥手让董嬷嬷带人抬进里面,然后问他:“用过午膳了吗?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   皇上颔首,“好。”   食不知味用过午膳,又陪娘娘说了会话,皇上起身准备告辞,“不打扰娘娘了,儿臣告退。”   说完,他看了眼柴未樊,柴未樊仍旧没看他。   惠太妃点头,“嗯。”   皇上转身,又看了柴未樊一眼,慢腾腾离开。   惠太妃看见,暗暗叹了口气,对柴未樊说:“樊儿你去送送你表哥。”   身子动了下,片刻,柴未樊起身,“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正殿,皇上挥手让宫人离远点,低声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柴未樊慢慢抬头,扫了眼周围,轻声道:“出去再说。”   走出永和宫,确认旁边无人,皇上流露出些许担忧和着急,“你哭了?”   闻言,柴未樊神色仓皇,戚戚然,“表哥,我该怎么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建安郡王妃给姑母提亲了。”   “什么?”皇上蓦然睁大眼睛,随即暗自咬牙,没想到郦至惑那厮平日里端端正正,老实憨厚,却不吭不声来跟他夺人。   “你放心,朕改日就给郦至惑下旨赐婚,绝不让你为难。”   “不止他,”柴未樊却是不再多提其他人,转而说,“表哥,姑母今日问我,心里是不是有心上人,如果有,她瞧着合适就给我做主,如果没有,她便打算在求娶的人家里多看看,帮我把婚事定下。”   皇上脸色一变,“你怎么回答?”   柴未樊摇摇头,“我没说,但我瞧着,姑母兴许看出了什么。”   话落,两人静默不言,静寂仿佛无形的藤蔓,慢慢纠缠住二人。   倏忽,皇上拉起她的手,转身打算回永和宫,“走,咱们给娘娘坦白!”   柴未樊吓了一跳,急忙挣脱开,“表哥,你放手,你别冲动!”   皇上无奈,“早一刻也罢,晚一刻也罢,咱们的事总要摊开,娘娘疼爱你我,定会体谅成全我们。”   “即使姑母同意,那太后那边呢?太皇太后那边呢?姑母一个人同意又能怎样,做主的又不是姑母。”   “太后和太皇太后那边有我,你放心,朕会将一切事情都办妥,你只要安安稳稳地在永和宫等着当朕的新娘子就行。”   “不,”柴未樊摇头,“表哥,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现在还不到合适的时机,你不是说要给你两年时间吗?”   皇上叹气,神色挣扎,“祖母找朕好几次,欲给朕立后,娘娘这边,又一直想给你定亲,樊儿,我真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会冲到他们面前,将这一切都说出来。”   柴未樊眼里含泪,何止他,自从姑母打算给她说亲,她每日都在煎熬中度过,尤其今日,还事关二公主。   过了很久,她长长舒了口气,微笑劝道:“表哥,你也知道,姑母一向疼我,我再拖延一段时间不成问题,姑母不舍得逼我的,你,你好好处理前朝,我说过,我会等你,就一定会做到。”   皇上望着她,良久,轻轻抱住了她。 第99章   回到永和宫,柴未樊以为姑母会继续询问,她已经做好死犟着不开口,不承认,不认输的“三不”准则,谁知,姑母一声没吭,回去后请了个安,姑母便让她回房了。   怀着疑惑回到偏殿,躺到躺椅上,想了半天,没想通,罢了,总之姑母没再提这件事就好。   她回过神,却发现屋内伺候的人悄无息地都下去了,只剩下盛盏和卷碧陪她。   “姑娘。”盛盏和卷碧走过来,蹲下,依着她。   柴未樊愣了下,双手握住她们各自的手,笑问:“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脸色这么沉重?”   “姑娘,咱们不会出宫了对吗?”卷碧率先问道。   说话的她眼神发直,呆愣愣的,还因为盛盏刚刚说的话没回过神来。   柴未樊看向她,“什么叫不会出宫了?”她脸色复杂,心情晦涩,本来坚定的心情被她说的硬是多了一分伤感。   “您是不是,喜欢上皇上了?打算留在宫中给皇上当皇后?”   柴未樊抿唇,不语,半晌,她轻轻说:“对啊,我喜欢上了皇上,你们会支持我吗?”   盛盏着急,插嘴,“可是姑娘,皇上非一般的男子,您这时候觉得喜欢,日后反悔了怎么办?日后皇上不喜欢您了怎么办?那是皇上,将来娘娘也没办法给您做主。”   柴未樊苦笑,“我不知道日后,只知道此时我喜欢他,真心实意地喜欢,若是因为一时的胆怯或者日后的有可能而放弃他,我怕是会遗憾一生。”   盛盏紧紧攥住她的手,劝道:“姑娘,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喜欢是最廉价的,你看这深宫中有多少……”   “我支持姑娘!”旁边突然响起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   盛盏转过头,万分惊诧,外加气急,“卷碧你!”   “奴婢还记得当年咱们主仆三人来到宫中的第一天晚上,姑娘睡在柔软丝绵的床上,分外惊惶,半夜将咱们两个叫去,三个人一起倚在小小的床上互相取暖,那时候咱们说的话,盛盏你还记得吗?”   惊诧过后,卷碧却异常平静,表情平静,语调也十分平静。   记得,怎么不记得!无论过去多久,那天晚上的情景都会永远铭刻在她心中。   盛盏眼里慢慢淌了泪花,“当然记得,咱们说,要护着姑娘,让她在宫中安稳,平安,喜乐。”   卷碧慢慢笑开,“对啊,姑娘现在很安稳平安,唯一剩下的便是喜乐,于姑娘来说,娘娘能够颐养晚年,自己能找个如意郎君便是她一世的喜乐,而这些事情,皇上都可以为姑娘办到,咱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所以,”卷碧轻轻抱住她,“姑娘,你能够幸福快乐是卷碧心中最大的期望,卷碧会一直支持你。”   柴未樊回抱住卷碧,“卷碧,谢谢你。”   看她们二人相拥而泣,惺惺相惜,盛盏不由擦干眼泪,扑上去抱住她们两个。   “卷碧你都把好话给说完了,搞得我在姑娘那里里外不是人,我自然也全心盼着姑娘平安如意。”   柴未樊好笑,拍拍她,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心,你和卷碧都很好,咱们三人都要好好的。”   三人抱住,相视一笑。   等二公主过来,瞧见的就是三人蜜里调油的模样,不由好奇。   “发生何事了?为什么你们三个人这么开心?”   柴未樊的笑容收起,她忘了还有二公主这茬了。   想到这事,她就脑袋疼,二公主肯定还不知道建安郡王妃来提亲的事,若是知道,心里不定多伤心。那么,摆在眼前还有一个问题,这婚事究竟是郡王妃自己瞧着满意所以来提的,还是郦至惑本人的心意。   她真没记得自己跟郦至惑很相熟啊!   想来是郡王妃自己的意思,但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将二公主拉过来,问她:“阿采,你真的欢喜郦世子吗?”   二公主没意料到她是问这事,脸皮薄得直接熏红了整张脸,扭捏道:“樊儿,你干嘛,干嘛突然问这个?”   柴未樊张嘴,她要怎么回答,说你喜欢的人给我提亲了?那样二公主不得伤心死。   她好不容易这么喜欢一个人,还那么主动。   “我是说,郦世子年龄不小了,家里应该快给他准备婚事了,你若真的欢喜郦世子,何不告诉你母妃,让你母妃为你做主。”   二公主猛然被提醒,恍然大悟,又连连后怕,“对,对,樊儿你说的对,我竟然忘了这茬。”   万一,郦世子真与人订了婚,她去哪里哭去?   柴未樊微笑,见她坐都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回到宫里,让温太嫔为她向太皇太后求婚。   犹豫了会,她又说:“你不要这么着急,这件事事关终身大事,不是明日给你做两件衣服那么简单,我觉得,你应该见郦世子一面,确定下彼此的心意,再决定要不要请你母妃帮忙。”   二公主立即点头,“对,樊儿你说的对,”片刻,她又踟蹰害羞起来,“只是,真的要亲自见他,问他,问他对我的心意吗?”   柴未樊点头,“这是自然,若是他对你也有意,这事就是两全其美,到时候你再请你母妃做主,你们岂不是美事一谈。”   被柴未樊说的美好未来所吸引,二公主只会开心地不住点头,哪里还注意到她的未尽之语。   柴未樊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若是郦世子无意,早日说清对彼此都好,二公主不至于婚后被郦至惑伤了心,郦世子也不至于娶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对谁都公平,至于此后,二公主是就此放弃,还是坚持追求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   ————————————   寿安宫。   方秋南走进来,在太皇太后耳边说了两句话。   太皇太后睁开眼,口气疏散,“带进来吧。”   等了会,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被带了进来,甫进入,她便“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脑袋清脆地磕头。   “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在哪里当值?”淡淡瞟了一眼,太皇太后问她。   “回太皇太后,奴婢负责金桂苑的洒扫收拾。”   “你说你有事要禀报,何事?”   轮到要说的事,宫女不由吞了口口水,现在还没从刚刚的画面受到的震惊中回过神,眼神发直,腿脚发软,瘫软在地上好半晌没吭声,带她进来的方秋南微微皱眉,不由轻咳一声来提醒她。   宫女身子一抖,头更低了,闷声慢慢说:“今日轮到奴婢当值,奴婢拿着扫帚去打扫,正弯腰打扫的当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奴婢心下奇怪,大热的天,谁在外面站着聊天,于是就过去看了一眼,谁知,谁知,就看到了皇上和柴姑娘。”   说到这个,她身子又一抖,今日轮到她当值不假,她去打扫也不假,只是她当时满心抱怨,大热的中午,别人都在饭舍里吃饭或者宿舍里睡觉,只有她一个人出来苦巴巴地干活。   心下不忿,当即把扫帚一摔,干脆找了个凉快地,躺下睡起了觉,睡得迷迷糊糊时,忽听不远处有人说话,仔细听还是一男一女,她被人吵醒,脑子有些迷糊,还有些起床气,十分生气,只以为是偷情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便打算偷偷摸过去吓他们一跳,顺带勒索点封口费。   谁想,竟让她看到那惊天画面!   太皇太后缓缓眯起眼睛,停了会,说:“继续。”   小宫女咬唇,她有点后悔,脑袋一时冲动,过来找太皇太后,皇上和柴姑娘肯定无事,若被皇上抓出是她告状,她的小命恐怕不保。   她跪在原地,迟疑不决,方秋南心下不喜,当下斥道:“还不快说!进来这里,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走出去。”   宫女吓得嘴唇一哆嗦,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半晌,她咬牙,一闭眼,狠心道:“奴婢看到,皇上与柴姑娘抱在一起。”   太皇太后蓦然睁大眼睛,脊背挺直——   方秋南眼皮一跳,心“扑通扑通”跳两下,下一刻,她连带着宫室中留下伺候的二人同时悄无息地跪下来,头碰到地上,心脏提到嗓子眼,背上冒了一层冷汗。   好一会,太皇太后站起身,声音暗哑,似乎没什么波动。   “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软瘫在地上,被太皇太后刚刚的气势压得生了一身冷汗,闻言,她急忙站起身,再不顾什么讨赏,现在只想快点回去。   这些上层的争斗不是她能参与的。   “等下!”太皇太后突然淡淡开口。   宫女吓得僵直了身子。   撩起眼皮,慢慢看向方秋南,“秋南,领着这丫头去外面领赏。”   方秋南抬起眼,与太皇太后对视一眼,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忙起身,领旨,“是。”   宫女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巨大的欢喜从心底冒出,她冒这么大风险不就是为了讨赏,再有一年她便能年满出宫,不多攒点钱怎么能嫁个好人家。   可惜,她没看到太皇太后和方秋南的眼神。   方秋南领着那名宫女走后,寿安宫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太皇太后紧紧攥着拳,眼底汹涌浮动。   过了很久,她淡淡开口,“今日的事,丁点不许传出去。”   宫婢忙应声,“是。” 第100章   二公主再次来找柴未樊时,神色苦涩,眼眶红红,看得柴未樊心里一抖,莫不是?   她走过来,默不作声坐下,神色呆滞,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   柴未樊担心不已,摇晃她的胳膊,“阿采,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摇了几下,被摇醒了,二公主看向柴未樊,眼里的泪水刷地落下来,一把抱住她,哭着说:“樊儿,我被拒绝了。”   果真是,柴未樊心里叹气,抱住她不住安慰,“好了,咱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选,改天咱们一起选个更好的。”   二公主抽抽搭搭,“可是,我只喜欢他。”   柴未樊头疼,她最害怕这种情况,顿了下,小心翼翼问道:“他为什么拒绝你?”   “他说,他说他有心上人了呜呜。”说到被拒绝的原因,二公主更加伤心了,抱得柴未樊也更加紧密。   柴未樊心里一咯噔,急忙问她,“什么心上人?你知道他心上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我没问,我伤心得直接跑了。”   闻言,柴未樊神思恍惚了下,郦世子有心上人了?   想到前两天,建安郡王妃来永和宫给姑母请安,他的心上人难不成是?想到这个,她呼吸略泛急促,脑袋一片空白。   原先还想这会不会是郡王妃一厢情愿,可是如今看来,真相根本不是那样。   事情完全脱离了她的想象。   二公主自个哭了会,见柴未樊没再安慰她,抽抽搭搭地松开她,红肿着眼睛看她,“樊儿,我是不是很矫情?”   “啊?”柴未樊回过神,茫然了会,急忙反驳,“怎么会,阿采最乖了!”   “可是,”二公主垂下眼,嘴角下撇,真的要难过死了,“郦世子不喜欢我。”   柴未樊拍拍她的背,问她,“那阿采还会继续喜欢他吗?”   “喜欢是想继续就继续,不想继续就可以不继续的吗?”二公主茫然抬起眼。   柴未樊顿住,“这个……”   她苦笑,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那她和表哥就不必担心姑母受不住,也不必苦涩为难了。   二公主抽噎,“喜欢是控制不住的,我真的,很喜欢他。”   柴未樊握住她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只能忧伤地叹口气。   好一会,二公主擦干脸上的泪水,握住拳,用力道:“我还会喜欢郦世子,如果有一天我的喜欢给郦世子造成了困扰,或者我不再喜欢郦世子了,我就不喜欢了。”   柴未樊好笑,揉揉她的脑袋,这个傻孩子哦!   二公主走后,柴未樊陪姑母用午膳。   期间,无言。   完毕,柴未樊亲自伺候姑母漱口洗手,低垂螓首,峨眉淡扫,手指纤纤嫩如葱,优雅大方,观之赏心悦目,大家闺秀气度尽现。   惠太妃瞧了她半晌,在她放下东西,准备退下时,不由叹口气,揽住了她的手。   “姑母?”柴未樊且惊且喜地转过头。   “果然儿女都是父母的债,便是你有心事瞒着姑母,姑母也不曾说什么,做什么这几日要同姑母如陌生人般对待。”惠太妃长长叹了口气。   柴未樊眼眶微湿,慢慢倚过去,抱住她胳膊,轻轻呼喊,“姑母。”   这几日,她与姑母很少说话,生怕姑母心里还生着她的气。   “都是樊儿不孝。”   惠太妃拍拍她的手,说:“你心里有顾忌,姑母也不逼你,你什么时候想跟姑母说了再跟姑母说。”   “嗯,谢谢姑母。”   过了几日,柴府送了贴帖子进宫。   柴未樊收到帖子,当日在佛龛前跪了一整个下午。   不知不觉,父母已然去世十年之久了。   十周年,柴府打算给柴父柴母做场法事,柴未樊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那两天她还要出宫住两天。   眼看时辰到了,听晴和听芙忙心疼地将柴未樊扶起来,小宫婢去搀扶身后的盛盏和卷碧,几人将柴未樊扶到床上,又是按摩又是涂药。   听晴红着眼睛,劝道:“姑娘,您后天出宫,且还有的跪,这时候跪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柴未樊嘴里“嘶嘶”地倒吸凉气,闻言萎靡道:“明日不跪了,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回姑娘,收拾好了。”   “盛盏和卷碧没事吧?”   “没事,她们常年累活,不比姑娘您,身子强壮得很。”   “嗯。”柴未樊闭上眼,只觉满心疲惫,干什么都不得劲,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大抵就没事了吧。   每年父母忌日,她总要失落两天,只有到父母忌日这两天,她才能像个父母还在的孩子尽情地难过,失落,仿佛还有人能不计后果地包容她。   这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哪怕她已经不记得父母的面貌。   这次法事在皇觉寺举行,柴未樊先去皇觉寺沐浴斋戒七天,第七天由方丈主持,众僧开坛讲义,吟唱诵经,愿亡人不受阿鼻之苦,早日复入轮回。   柴未樊着一身素衣,端端正正叩拜三个大礼,又上了三炷香。   如此,方礼成。   盛盏和卷碧同样身着素衣,忙上前把她扶起来。   柴未樊迈出佛殿大门,看到祖母正在与方丈交谈,她走过去,只能听到,“无灾无难,保佑百福”的尾语。   柴老太太举手合十,回一礼,“谢过方丈。”   方丈慈眉善目,清脱出世,合十还礼,“施主不必多礼。”   待方丈转身离开,大太太扶着柴未娴,以及柴老太太,神色俱是喜气洋洋,再看柴未娴,眉眼间也满是温柔和喜悦。   “我就说无事,大夫都看过,确认无事,偏你们非要再求方丈一句话。”柴老太太嗔道。   大太太喜笑颜开,“这不是娴姐儿头一胎,昨个又不小心磕到床板,儿媳心里实在担忧得很,生怕这孩子有个万一,有方丈的赐福,儿媳心里就稳妥了。”   “你啊!正好我们一会也要回府,娴姐儿你跟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嗯,我听祖母的。”柴未樊嘴角含笑,有了孩子,她整个人都温和起来。   柴未樊淡淡地看着眼前喜庆的一幕,心下嘲讽一笑,突然开口,“孙女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她就走了。   等她走后,柴未娴眼睛睁大,陡然委屈道:“祖母,你看她,这不是看不得我好吗?”   大太太神色也略有不忿。   柴老太太心里虽然也不舒服,但怕两姐妹为此争执,故意虎下脸,说:“你忘了今个是什么日子?樊姐儿心里本来就不开心,你再在她跟前说说笑笑,岂不是扎她的眼。”   被老太太训斥,柴未娴低下头,暗暗不服,她父母死了,就不许别人有喜事吗?   看她这模样,柴老太太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都怪她,过去对樊姐儿关心太少,以至于樊姐儿跟家里离了心,又没好好束缚娴姐儿,让娴姐儿跟樊姐儿两人跟仇人似的,两人明明是嫡亲的堂姐妹,合该亲亲蜜蜜,和和美美。   看娴姐儿这模样,心里分明还恨着樊姐儿。   她心里暗暗骂一句糟瘟,这丫头,她这还不是满心为她考虑,樊姐儿现在身份不同以往,府里也拿不出什么有身份的人,若她以后有难,樊姐儿就是她最大的助力,偏偏,她跟樊姐儿闹成那样。   走出老远,盛盏和卷碧悄声劝她。   “姑娘,大小姐那唯我独尊,自私自利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不值当为她生气。”   柴未樊淡笑,“无妨,我没放在心上,只是不想在那里待着,所以借口出来了。”   盛盏和卷碧齐齐松了口气,又为姑娘感到心酸不值,大小姐明明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还来刺激姑娘。   老太太心也偏到没边了,难不成二房就不是她嫡亲血脉不成?   罢了罢了,本就不是一路人,今生托生的血缘却没亲缘,姑娘有娘娘疼就是了。   三人沿着寺道走了会,准备返回斋戒房。   抬起头,发现前面不远处立着二人。   还俱是她认识的。   想了想,她过去朝二人行合十礼。   “方丈,斟一方丈。”   两人转头看她,同时朝她还礼。   “柴施主。”   柴未樊看向斟一大师,笑道:“大师,许久没见了。”   斟一大师还如第一次见时,身着素帐沙衣,简洁明了,眉宇平和,通身出尘,恍如度行普僧,光明霁月。   他回以一笑,“好友不见,小友。”   斟一大师是表哥曾经微服出宫,带她去见的一个人。   当时,他还为她算过一卦,当时她被表哥赶出去,并不知道卦象的具体结果。   想到那一卦,她不由好奇。   “大师,您还记得当初为我算的那一卦吗?”   斟一大师面目慈祥,眼睛不含任何尘埃,闻言温和一笑,却不言语。   柴未樊更加好奇。   “大师,那道卦象究竟为何?”   “施主,天道有缘,人道有缘,万事万物自有缘,缘分到时,自然知晓。”   柴未樊眨眼,无奈,大师这意思是,缘分还没到吗? 第101章   皇上踏进寿安宫,就见太皇太后身前的案几上摆满了卷轴。   不好的预感一闪而逝,他垂下眼,上前请安,“孙儿给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唤他上前,并吩咐方秋南将案几上的卷轴展开一幅,指着上面明媚皓齿,相貌怡丽的女子,笑道:“这是右侍郎家的嫡女,温婉大方,针工非凡,你来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皇上走上前,低头看了眼含着笑意的女子,面无表情,神情冷漠。   见他没说话,太皇太后又展开一幅画卷,“你若不喜欢这个,祖母这里还有很多,都是京城里蕙质兰心的女儿家。”   皇上开口了,声音沉沉,“祖母,孙儿说过,一日不稳朝廷,一日不立后。”   太皇太后温和道:“有皇后在,你才能全心全意地处理前朝,咱又不是普通人家,说什么不立业不成家的空话。”   皇上皱眉,坚决道:“祖母,孙儿已决定如此,您不必多言。”   闻言,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缓缓凝成冰,她静静地盯着他半晌,眼神幽深,沉甸甸的,突然,开口。   “你是想等朝廷稳了还是想等柴姑娘长大?”   皇上蓦然张大眼,脸色剧变。   “呵!”太皇太后冷笑,“被哀家说中了吧?哀家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竟学会了私相授受?”   “哀家怕她在宫里被旁人带移了性情,专门让太后派了个姑姑过去,谁想,最后还是发生了这种事,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应该心软让她留下。”   眼看太皇太后越说越过分,越说越震怒,皇上不由恼道:“祖母,这不关樊儿的事,是孙儿先对她有意,随后纠缠于她,她没办法所以才答应孙儿的。”   太皇太后被气笑了,“按照你的说法,合着人家柴姑娘是被你威逼利诱,没办法才应下的。”   皇上抿唇,不语。   “既如此,你何不干脆放过柴姑娘,人家也是正经的人家,簪缨世族出身,还是惠太妃的侄女,若让惠太妃知道,岂不是会伤心。”   闻言,皇上更加沉默了。   太皇太后叹气,“皇帝,祖母知道你和樊姐儿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是立后之事非同寻常,身为皇后,其家世,性情,相貌皆有文章,不可随意将就。”   皇上抬起眼,“祖母,樊儿她很好,无论性情还是相貌皆是上等,唯一的欠缺便是家世。但是孙儿身为皇帝,稳定朝廷,福泽天下本就是孙儿的责任,更是孙儿能够执掌天下的考验,立后之事,身世好当为锦上添花,身世不好也不应成为被淘汰的关键所在。”   他说此话,身姿挺拔,顶天立地,巍然之势凛然而独立,依稀之间,仿佛看到了祖皇帝的影子。   想到自己那位能人治世,雄才大略的丈夫,太皇太后恍惚了会。   不过片刻,她便回过神,黯然叹了口气,说:“皇帝,哀家不是不相信你,事实上,哀家一直相信你能够带领咱们大郦朝更加辉煌,只是,那需要几年?你想过吗?也许五年,十年,你可以等得起,樊姐儿等的起吗?”   皇上毫不犹豫回答:“祖母,孙儿只需两年,定会彻底掌控朝廷。”   太皇太后摇头,“空口无凭,皇帝啊,哀家没两年活路了,哀家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在死之前见到宛哥儿娶王妃,你立后,你们各自给哀家添个大孙子。”   皇上垂首,“祖母您别再说这种让孙儿痛心的话了。”   太皇太后见他软硬不吃,只得下狠心道:“皇帝,你如今是皇帝,你若真坚持不立后,哀家和朝臣也不能将你怎么办,但是,你的婚事哀家做不了主,樊姐儿的婚事,哀家却是可以做主的。”   皇上脸色一变,“祖母。”   太皇太后已经闭上眼,做疲惫状,挥挥手,说:“哀家也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先且退下吧。”   斟一大师究竟没告诉她那贴卦象的结果。   跟着老太太返回柴府,刚下车,大太太便迭声吩咐,“快去将大姑奶奶的院子仔细拾掇一遍,务必不能出现任何尖锐易滑物体,还有厨房忙活起来,给大姑奶奶熬一碗补身养胎的药。”   老太太点头应和,“按照大太太说的去办。”   柴未樊走下车,朝老太太行礼,“祖母,我先回屋换身衣服。”   老太太慈祥笑道:“快去吧。”   她面无表情颔首,转身离开,等拐过弯,盛盏轻哼一声,“不就是怀个孕,搞得跟贵妃亲临似的。”   柴未樊无奈,瞪她一眼,“毕竟是头胎,大伯母慎重些也是应当,你别乱说话,真被人抓住把柄,我也不好为你说话。”   盛盏低下头,委屈道:“奴婢知道,奴婢只是气愤,今儿是老爷太太忌日,却没几个人记得,如此便也罢了,本就不指望她们有几分良心,但是她们欢颜笑语的,哪还顾及到您的心情,既如此,干嘛还将您叫回来。”   闻言,柴未樊只是淡淡道:“我终究是柴家人。”   生恩养恩大过天,更别说,父母曾也是为柴府抛头颅,洒热血的一员。   “好了,”卷碧打住嘴,“别说这些旁的无聊的了,咱们快些伺候姑娘回房换衣服。”   盛盏住了嘴,三人回到柴未樊原先的院子,这里留着几件预防她回来过夜的衣服,换了身衣服,柴未樊准备直接回宫。   盛盏和卷碧面面相觑,“姑娘,这,不大好吧?”   刚从皇觉寺回来便回宫,让外人看到指不定说柴府苛待姑娘,老太太肯定不会同意的。   如果柴未娴不在家,她可能还会在柴府留一夜,但如今柴未娴在家,还怀着身孕,万一仗着身孕对她做什么陷害欺辱之事,她也不好反抗,因此,她自然不愿留下。   当下,摇摇头说:“无事,走吧。”   盛盏和卷碧担心不已,果然,朝正院拜别,老太太听说她要回宫,立即拉下了脸。   口吻勉强保持温和,“你这孩子,哪有刚回来就回宫的道理,你这不是把你祖母我和你大伯母往火锅上烤,你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跟你大伯母说,怎么也要住一晚。”   柴未樊一点也不妥协,只静静地垂首,说:“是孙女不孝,只是孙女已许久没见姑母,姑母恐惦念孙女得紧,孙女不忍让姑母伤心。”   大太太气得脸发青,“你不忍让娘娘伤心,竟忍心让你祖母伤心不成?难不成娘娘比你亲祖母还要亲?”   闻这话,柴未樊默然不语。   于血缘上,她当然跟祖母关系近,但是于缘分上,确实跟姑母更胜一筹。   这话她不好说,只能重复一句,“还请祖母允许。”   见她这般冥顽不灵,老太太气得拍了下座椅,怒道:“看来,你是满心将宫里当家,全然不顾柴府了!今儿还是你父母忌日,你是要告诉你父母,你与他们亲父亲母离了心啊!”   闻言,柴未樊心猛地一抽痛,想到隐隐记忆中慈祥爱笑的母亲,儒雅疼爱她的父亲,这坚决辞行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闭上眼,神色凄凄。   可是,这整个府还是她家吗?大姐怀了孕,一时高兴在所难免,没顾及到她的心情她也可以忍受,但是大姐和大伯母她们冲突了她父母,祖母不闻不问不说,甚至还助纣为虐,这无论如何也忍不了。   更别说,她在皇觉寺斋戒七日,每日青菜白粥,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今日早起做法事,更是滴水未进,但是回来后,大伯母只记得给大姐准备养胎的药粥,就是她的亲祖母,也根本没想到她。   她欲再开口,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声。   “祖母,人家现在攀上了高枝,哪还记得咱们这种小庙,就是二叔二婶还活着,人家恐怕也不愿意多待片刻呢。”   柴未樊猛然转过头,怒斥,“住嘴!谁允你拿我父母作筏子,你这种在我父母忌日公然调笑,没有教养的不仁不义之辈,有什么脸面提我父母。”   “放肆!”大太太拍板而起,指着她,气得浑身哆嗦,“反了你了,竟敢公然违背长姐,你骂谁没有教养?你这个自小没爹没娘的孤女竟说别人没教养,来人,来人,将她拖下去,今日我非要家法伺候。”   柴未樊冷笑,“大伯母这么急着跳出来干嘛,难不成侄女说错了?在我父母忌日法会上,与大姐说说笑笑的是谁?哦对了,大姐今日还穿了身桃红色纱衣,当真是好教养!”   “你,你……”柴未娴突然捂住自己肚子,惊呼出声,“娘亲,我肚子疼,肚子疼,四妹居心不良,存心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大太太脸色大变,急忙扑过去,急声,“娴姐儿,你怎么样?你别吓为娘,快叫大夫来,快叫大夫来!”   吩咐完,她转头,阴狠瞥向柴未樊,咬牙切齿,“还不将这孽障拿下!”   盛盏和卷碧忙将柴未樊掩到身后,以一副保护的姿态怒视众人。   一阵兵荒马乱后,老太太拍了下桌子,大声吼道:“够了!都给我住嘴!”   嘈杂的声音立停,齐齐瞅向她。   老太太一瞬间像老了十岁,她不看众人,摆摆手,有气无力吩咐道:“老大家的将娴姐儿带回去,明个派人给大姑爷带个信,让他将娴姐儿接回去,省得在我们柴府出了事,回头被埋怨。”   “至于樊姐儿,你想走,便走吧。” 第102章   临宫禁,柴未樊紧赶慢赶回了宫中。   看到她,惠太妃十分吃惊,“樊儿你怎么回来了?”   柴未樊笑着走进去,“我想您了,所以就回来了。”   她说的调皮婉约,惠太妃却一点没放松,急忙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问:“是不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是不是你祖母?还是你大伯母?”   柴未樊摇头,“没有的事,您不要担心,没有任何人委屈我,我真的是想您了。”   揽住她的胳膊,依恋道:“最近在皇觉寺斋戒,您不想我吗?”   惠太妃渐渐放下心,闻言,拧了拧她鼻子,嗔道:“还算你这个丫头有良心,知道早日归来看姑母。”   “嘻嘻。”   陪姑母说了会话,柴未樊回到偏殿,进入闺阁里看见里面熟悉的布置,才真正觉得回到了家。   这几天,满身疲惫,今天一天,又满心疲惫,柴未樊简单洗了个澡,便睡了。   隔日,姑母带她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十分慈祥可亲,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将姑母留了下来,让她先回去。   走出寿安宫,回头看眼巍峨的宫门,心里不安陡生。   太皇太后要和姑母谈什么?   她沿着宫道慢慢朝永和宫走去,不知怎么,内心突然缠起一团乱麻,叹了口气,算了,她转身拐个弯,转向另一个方向。   “姑娘?”听晴疑惑。   “随便走走散散心。”   “是。”听晴垂首,昨日姑娘从柴府回来后,心情一直不大好,盛盏和卷碧心情也不好,虽然没有说,但众人都明白,肯定是姑娘在府里受委屈了。   有时候,听晴真不懂,凡世家大族不是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姑娘现在有这样的体面,他们不想着拉拢姑娘,为自己争利益,反而一直将姑娘往外推,大概,这就是柴府愈发没落的原因吧。   不知不觉,到了御花园,走到一处,停下,柴未樊歪着头,瞧了旁边的花枝许久,陡然想起,上次她在这里偷听过二公主跟郦至惑对话,怪不得会觉得这里那么熟悉。   她摇摇头,好笑,转身——   “柴姑娘。”   柴未樊惊讶,“世子?”   郦至惑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今日阳光璀璨,灿烂的阳光映下来,直晃得人眼花,柴未樊闭闭眼,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片刻,他缓缓走过来,微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脸上的笑容温和而矜持,似乎从刚刚出现便是这个表情。   柴未樊笑笑,“是啊,好巧。”顿了下,她问,“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说完,她便反应过来,“二公主约你在这里见面吗?”   对面郦至惑却没说话,依旧温和而矜持地望着她,柴未樊慢慢抬眼,对上他温和徇烂的目光,暗暗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他也变了?   变的懂人情世故,懂得伪装自己了。   倏忽,他垂下目光,笑:“没有,我今天进宫见皇上,出来时见天色还早,随便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柴未樊沉默,没有圣旨,外男不得轻易入后宫,不过他还领着侍卫的闲职,现在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想来进后宫并不困难。   她吸了口气,“这样,那个,满萤最近怎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闷,母亲派人看着她绣嫁妆,轻易不让她出门。”   联想到满萤苦着脸,嘟嘴郁闷的模样,柴未樊有些好笑,“这样对她,的确挺折磨的。”   “嗯。”   笑完之后,两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柴未樊不敢再多停留,笑笑,对他客气道:“那我先走了,世子再见。”   郦至惑眼神渐渐茫然,“再见。”   柴未樊转身,准备离开。   “柴姑娘,母亲前些日子去永和宫坐了会,你知道吗?”   终于还是说到了这个,柴未樊沉默了会,转身看他,“我当然知道,我还跟满萤说了会话。”   “那你……”   “满萤还问我,我们什么时候相熟的,我就奇怪了,咱们一点也不熟啊。”柴未樊无奈摊手,继而用促狭的目光看他,“倒是二公主,跟世子你挺熟的。”   郦至惑慢慢闭住嘴,望着她,眼神荒凉,似乎懂了她的话,又似乎不懂。   “若是阿采知道你进宫了,一定会很开心的。”最后,柴未樊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了。   路上,听晴望望他,又瞅瞅后边,神情茫然,眼神里还残留几分震惊,没想到,世子对姑娘居然?那二公主……罢了,姑娘已经将态度摆了出来,无论那边怎样,都不关姑娘的事,更何况姑娘心里的人,一直都是皇上。   历经偶遇郦世子这事,柴未樊也没心情逛了,干脆直接打道回宫。   回到永和宫,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姑母总算回来了,陪同姑母一块回来的还有皇上。   见到皇上,柴未樊忙起身,给他行礼。   “参见皇上。”   皇上将她拉起来,说:“昨日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朕今天抽空来看看你。”说罢,大大方方地上下扫一眼,点头,“瘦了。”   柴未樊无奈,好笑,就这么几日,也不曾少吃,怎么就瘦了。   偏偏姑母还应和道:“果不真瘦了,可见柴府对你一点也不关心。”   说着这话,惠太妃神态凝重,眉宇间缠绕丝缭绕的愁丝,似乎遇到了极为纠结忧愁的事。   柴未樊只好说道:“这几日住在庙里,每日食素,青菜白粥,日子可能清苦了点。”观姑母神情暗淡,心里跟猫爪挠似的,迫不及待问道,“姑母,刚刚太皇太后将您留下来所为何事?”   闻言,惠太妃却率先看了皇上一眼,柴未樊心里咯噔一声,直愣愣地望着姑母。   皇上眼神微微眯起,“跟朕有关?”   惠太妃却立即摇头,犹豫了下,又缓缓摇头,“说是无关,却也有关。”   柴未樊疑惑,“究竟是什么?”   静了会,惠太妃叹了口气,“罢了,这事我也一直存在心里,跟你们说说也好。”   她带着二人走到内室,坐下,吩咐董嬷嬷给几人斟茶,随后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下,摆出一副彻夜交谈的样子。   柴未樊的心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看姑母的样式,好似是一件很重大的事。   “樊儿,太皇太后觉得你不适合再久居皇宫里。”   刚开头,惠太妃便给两人丢下一枚□□。   柴未樊脑袋懵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皇上已然急急开口,“祖母为何这么说?为什么不让樊儿久居宫中?”   “自然因为你们都大了。”惠太妃没将话说明白,但两人几乎同时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因为他们一直担忧着这件事。   惠太妃没注意到两人愣怔的表情,继续道:“在哀家心里,你们都是哀家最爱的孩子,但你们二人毕竟没血缘关系,关系又这样亲厚,难免被外人所诟病,哀家十分能理解太皇太后的担心。”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但是悉儿啊,柴府的情况你也知道,若将樊儿放回府里,府里那些人岂不是要折磨死樊儿,那不是要哀家的命吗?”   “所以,回来的路上,哀家仔细想了想,解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便是尽快将樊儿的婚事定下来,再多留樊儿一段时间,想必太皇太后也不会反对,等婚期到了,再从柴府出嫁。”   说完,惠太妃慈祥地看向柴未樊,“这些事情,哀家早两年就已经琢磨好了,现在唯一需要操心的便是樊儿你的婚事,趁着你表哥在这,你好好跟姑母说说,你心里究竟想要个什么人?”   柴未樊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帕子,不敢瞧姑母和表哥的眼神。   见她不说话,惠太妃以为她是羞涩,便打趣道:“虽说子女婚姻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父母早已去世,姑母养你多年,便替你做了这个主,由你自个选个自己喜欢的,便是那人出身公侯将相,若是合适,哀家也少不得托大出面,让你表哥为你做一回主。”   “娘娘!”皇上突然站起来。   “表哥!”几乎在他站起来的同时,柴未樊就紧跟着他站起,大喊一声,紧紧盯着他,眼里流露恳求之意。   皇上回头看她,眉宇纠结,隐隐露出痛苦之色。   惠太妃被吓了一跳,诧异地望着二人,疑惑问道:“你们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片刻,她又盯向皇上,严肃道:“悉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樊儿是你表妹,你们一向亲厚,她有什么知心话,不愿跟哀家说,是不是朝你说了?”   皇上垂下脑袋,黯然不语。   柴未樊只好强颜欢笑道:“没有的事,姑母你不要胡思乱想。”   那个,樊儿喜欢的人,第一肯定要特别孝顺姑母。”   惠太妃被她哄得眼睛带笑,嘴角微抿。   “这第二嘛,”   “第二,自然要心意相通,彼此欢喜才是,”皇上缓缓抬起头,走下来,不容置疑地拉住柴未樊的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只求娘娘疼爱我们,成全我们。” 第103章   皇上话落,永和宫内寂静无声,空气仿佛被人抽走般凝滞不安。   好半晌,惠太妃靠在软枕上,望向柴未樊,神色灰败,气游若丝。   “樊儿,悉儿说的,都是真的吗?”   左手被用力握紧,手心黏黏湿湿的仿佛两人此刻的心情,皇上紧张地看向她,嘴唇紧紧抿起。   柴未樊慢慢抬起头,泪水无声滑落。   “姑母,我和表哥,是真心相爱的。”   惠太妃慢慢闭上眼睛,手指缓缓攥紧,渐渐的,脸上露出苍凉悲伤的神色,“哀家原以为是哀家猜错了,却没想,你们两个竟真的……”   “都是哀家的错,哀家不该昧着私心让你们靠近,只想着悉儿你能给樊儿一些依靠,到最后却发生这种事。”   皇上:“娘娘,儿臣早两年前便喜欢上了樊儿,即使您不让我们刻意接近,儿臣也从未想过放弃。”   “若你只是个王爷,你与樊儿在一起,哀家自没有不赞同的,”惠太妃睁开眼,忧伤地看着他,“只是,皇帝,你如今身为皇帝,六宫表率,天下之主,娶妻之事便不能任由你做主。”   皇上摇头,脸上镇痛,悲愤等情绪一一闪过,“娘娘,朕是皇帝,六宫表率,天下之主,若身为天下之主,却连娶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能够,那朕这个天下之主该多么无能,昏庸。”   惠太妃:“可是你想过别人会怎样说樊儿吗?别人不会骂你,却会怒斥樊儿红颜祸水,狐媚惑主,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更何况是在帝王世家。”   皇上身子一震,不等他开口,柴未樊立即抢言,“我不怕,我自知身世够不上皇后,被人诟病一二也是应当,我不会放在心上,樊儿唯一担心的,是世人对您多有偏额,怕影响到您的好名声。”   对上柴未樊真挚信赖的眼神,惠太妃心一阵一阵地抽痛,她的樊儿,为何偏要受诸多磨难,她不祈求她多么荣华富贵,只愿她能够安好喜乐一世,却也不能吗?   皇上松开柴未樊,慢慢缓解掉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已恢复冷静。   “娘娘,儿子钟爱樊儿还不够,又怎么忍心让她陷入这种境地,您放心,我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你待如何?”   “儿子自然会处理好朝廷内外,再宣布立樊儿为后。”   惠太妃紧紧盯着他眼睛,见他神情认真,坚定,不似作伪,表情稍缓,只是仍摇摇头,苦笑道:“你母后和祖母那里,绝不会同意的。”   皇上垂下眼,“儿子自有方法。”   柴未樊送皇上离开,两人痴痴望着对方,不舍得分离,照惠太妃所说,这几日让他们不要见面,彼此冷静一下,也给她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过了很长时间,柴未樊笑道:“表哥,你走吧,姑母肯考虑我们的事,已经很让我意外了,我们不能操之过急。”   “我知道,”皇上轻轻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手指沿着她的侧脸滑落,慢慢的,垂至手旁,转而握住她的手,紧紧握紧。   “等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娘娘失望。”   柴未樊轻轻点头。   皇上抽回手,蓦然转身,大踏步走了。   盛盏和卷碧小心走过来,扶住她,泪声,“姑娘,皇上走远了。”   很长时间,柴未樊才慢慢转身,神情黯然,“回去吧。”   接下里一段时间,皇上果然很少往永和宫来,就是偶然过来,柴未樊不是不在宫中就是在房中描贴,惠太妃没让她出来见皇上。   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也没让她去,太皇太后好奇问起这事。   惠太妃笑着回答:“她病了。”   太皇太后诧异,“无缘无故怎么就病了?可有请太医看过?”   “臣妾瞧着不是什么大事,让董嬷嬷给她熬了两碗银花粥,想来过几日就好了。”   “生病乃是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回去后叫个太医过去瞧瞧,可别把孩子身子弄垮了。”   “是,臣妾替樊姐儿谢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樊姐儿在宫里这么些年,也算是在哀家眼皮子底下长大,在哀家心里,可是拿她当半个孙女看待。”   惠太妃笑笑。   所有人都走后,太皇太后一个人枯坐许久。   方秋南轻轻走过来,给她捏肩,“娘娘,传膳吗?”   太皇太后回过神,缓缓转动眼珠,缓慢点头,“传吧。”   她轻轻叹口气,近日为这事吃不好也睡不好,方秋南看着她这样就心疼,不由道:“娘娘何不直接给柴姑娘指一门婚事,既顾全了柴姑娘,又去了皇上的心事。”   太皇太后摇头,“你当哀家没想过,只是皇帝自小没怎么在哀家身边待过,本就与哀家和太后感情不深,哀家怕一个处理不好,便与皇帝离了心,哀家……”她嘴唇颤抖,“实在是怕了。”   方秋南心猛然一痛,骤然后悔,不该提起这茬,忙转移话题,“那让柴姑娘归家?柴姑娘本就不是宫里头人,长时间在宫里待着到底不好。”   太皇太后叹息,“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惠太妃为什么将樊姐儿接进宫,前几天哀家刚提起这个话头,惠太妃脸色就变了……况且,娴姐儿在宫里头日子不短,哀家对她总不是半点感情也没。”   说完,她闭上眼,半晌方道:“先冷着两方,等他们感情冷下来时再说吧。”   于是,过了几日,太皇太后起身去庆林园避暑,此次随行人员有陈太妃,温太嫔并二公主,惠太妃以及柴未樊。   对此,柴未樊沉默以对。   走的那日,她终于见到了皇上,两人对视一眼,后皇上领人跟太皇太后说话,最后,亲送他们离开。   柴未樊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遥望后面,表哥渐渐远去的明黄色身影,眼眶微微发湿。   来到庆林园,柴未樊心情才调节好。   这里是表哥生活过的地方,虽然暂时没办法与表哥见面,但是看看表哥曾经生活的地方,仿佛看到了过去他独自在这里生活的画面。   一路丛台楼阁,蜿蜒走廊,假石流水,景致倒是极好。   第一天,管事简单将众人安置下,柴未樊跟着姑母住在春芳斋,大小自然不能跟宫里头永和宫相比,但胜在景致优美,清凉宜人,确实比宫里舒服多了。   第二日众人朝太皇太后请安,却没想遇到两个意外的人。   却是宝阳郡主和长公主。   宝阳郡主正倚在太皇太后身边,甜言甜语,“外祖母,这里好凉快啊,幸好您把我叫过来了,不然母亲将我困在家里学刺绣,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太皇太后点点她的鼻子,笑呵呵,“你呀,可不得说‘要命啊’‘死啊’之类的晦气话,也不怕冲了霉头,你母亲将你束在家里是为你好。”   宝阳郡主皱皱鼻头,揽住她胳膊,“总之,我要待在您身边,哪里也不去。”   长公主轻飘飘瞟过去一眼,眼神十分不屑,不过她现在已经成婚,万不能像过去一样跟她一般见识,没得让人说丢了面子,只好转过身,来个眼不见为净。   柴未樊坐在下首,看着宝阳郡主拼命在太皇太后跟前撒娇,长公主一副不屑又隐隐嫉妒的表情,以及二公主怯怯又神魂天外的画面,不禁一笑,仿佛回到了当年。   那时候,她拘谨小心,如一个局外人般看着这满室热闹。   只不知,什么时候,她也成了入局的局中人。   从太皇太后那里离开,柴未樊跟二公主打算随处在庆林园逛逛,走了不远,遇到宝阳郡主。   她立即翻一个白眼,冲道:“真是倒霉,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你。”   柴未樊看她一眼,默不作声转身走开。   “哼,真是厚脸皮,居然还留在宫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公主呢。”   “郡主。”丫头小声的劝阻。   “好了,好了,偏你们怕她,到底谁身份更高?”   柴未樊脚步顿了下,片刻,又恍然无事地继续前行,二公主悄悄看她一眼,小声劝慰:“樊儿,你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柴未樊摇头,“我没放在心上。”   二公主松了口气,两人慢慢□□,路上又遇到了长公主,长公主看起来比在宫中时成熟了许多,也更加明艳了。   她看二人一眼,走过来,笑道:“许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柴未樊笑笑,点头,“长公主看来气色很不错。”   长公主与她们并肩而行,“还行吧,偌大公主府由我自个做主,比宫里头是自由了些,但是没宫里头热闹,我还总想起在宫里的日子。”   二公主怯怯地看着她,“长姐,你比之前更好看了。”   长公主斜过来一眼,熏的梅花妆看起来凌厉得很,吓了二公主一跳,长公主嗤笑,“看你那胆!”   二公主沮丧地低下了头。   柴未樊好笑,拍拍二公主的手,让她不要怕长公主,长公主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其实很在乎二公主这个妹妹。   今日见到长公主与宝阳郡主着实没想到,听太皇太后的意思,要让她们住很长时间,长公主倒无所谓,只是怕宝阳郡主给她找事。   柴未樊暗暗叹了口气。   她抬起眼,皎洁月辉下,映衬得侧脸莹白如白玉,今夜月亮格外的亮,格外的圆。   同一片夜空下,表哥是不是也在赏月?   他有没有熬夜处理朝政?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偷闲看书?   有没有,想她? 第104章   庆林园的日子宁静又惬意,每日起床后跟着姑母向太皇太后请安,围坐在那里说会话,随后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午后闲凉时分,她和二公主会一起到园子里逛逛,或者坐一块绣绣帕子锦囊,看看书等,倒是不闷。   柴未樊一直担心太皇太后看出什么,进而为难她和姑母。   但太皇太后对待姑母和她的态度一直未变,这让她稍稍安慰,太皇太后应该,不知道吧?   唯一让她无奈的是宝阳郡主,两人早就有嫌隙,她也不盼着能跟她和平相处,但宝阳郡主每次见她都要鼻孔朝天,翻个白眼,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们关系不睦。   好在,太皇太后不喜后宫多争端,哪怕宝阳郡主是她亲外孙女,她也绝不偏袒姑息。   偶尔一次让她瞧见宝阳郡主朝她耍脾气,当天晚上便派了个嬷嬷过去,第二天,宝阳郡主眼睛红红地出来,被太皇太后冷了好几天,宝阳郡主再不敢放肆,过后两人关系虽然并没改善,好歹宝阳郡主面上不敢给她脸色看了。   庆林园的日子便这样日复一日,平静舒心地过去。   只偶尔,她会想起表哥,不知道他最近怎样。   这两天,她们还发现一个小池塘,里面养着五颜六色的鱼,有附近会讨巧的小太监立即迎上来,跟她们说这里的鱼大都是可以食用的观赏鱼,她们若是得空,可以随时来这里钓鱼。   闻言,两人顿觉有意思,立即让人拿来钓鱼竿和鱼篓,稳坐岸边,钓起鱼来。   晚风拂起,吹向人面,碎发飘摇,半倚在岸边的石头上,虫鸣在耳畔,天远风清,柴未樊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最后,两人一人钓了两条大鱼,柴未樊提着鱼开心地回到春芳斋,给姑母炫耀,“姑母,我钓了两条大鱼。”   惠太妃看见她手里的鱼篓,惊讶地睁大眼,“喝,果然是两条肥大的鱼,你在哪里钓的?”   “成突泉那里,阿采跟我一道,我们各自钓了两条大鱼。”   “哈哈,快送去膳房那里,今晚咱们吃清蒸鱼。”   柴未樊将鱼交给小太监,命他送去膳房,惠太妃又吩咐道:“分开来弄,到时候给太皇太后送去一条。”   “是。”小太监提着鱼篓,转身麻溜地跑了。   晚膳果然有清蒸鱼,来这里避暑,太皇太后专门带了两位用惯了的厨子,听说这两条鱼中有条鱼是要进献给太皇太后,他们当即挽袖动勺,亲自下厨做了两条清蒸鱼。   跟姑母一起用完膳,柴未樊亲自提着陶瓮,朝太皇太后的梦回殿走去。   却没想二公主也在,而且也是来送鱼的,柴未樊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让她自个面对太皇太后,她还有些发憷。   掀了帘子进去,柴未樊给太皇太后请安,“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见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看来跟阿采一样,给哀家送鱼来了。”   方秋南笑着附和,“可不是,公主和姑娘有了好东西,第一想到的便是孝顺您。”   太皇太后乐呵呵地让宫女收下,说:“晚膳便让人摆这个,既然是阿采和樊儿亲自钓的,哀家可一定要尝尝。”   二公主和柴未樊不好意思笑笑。   两人在梦回殿坐了会,陪太皇太后聊了会天,甚至还在太皇太后这里又用了会膳,才携手离开。   跟二公主告别,柴未樊转身回春芳斋。   听晴见她貌似心情不错,不由问道:“姑娘很喜欢钓鱼吗?”   这次,她们四个都跟着她来了。   静了片刻,柴未樊点点头,想了想,她说:“太皇太后挺平易近人的。”   听晴笑:“太皇太后一直很平易近人。”   柴未樊微笑,不语,她说的平易近人跟她理解的似乎有所不同,但细细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能说,她对这件事所持的态度太过悲观。   换个场景,平静几天,她心里冷静很多,安宁许多,也更有信心了。   这天,她和阿采在园子里闲逛,突然见前面引来一人。   “梅姑娘?”柴未樊惊诧,随即欢喜叫道。   梅杜蕊缓缓走近,蕊黄色裙裾缓缓铺开,“二公主,柴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因为要帮着皇上处理统领后宫,所以没跟她们一道过来,梅杜蕊即使专门给太后请安,也不该往这边来啊。   梅杜蕊笑笑,“我外祖家就在附近,听闻太皇太后来这里避暑,外祖母便带我来跟太皇太后请安。”   柴未樊恍然,随即笑道:“那感情好,日后你可以常过来,跟我们一道。”   “嗯。”梅杜蕊点点头。   “梅姑娘。”身后的宫婢催了一声。   梅杜蕊朝二公主行了个礼,“那杜蕊先告退了,二公主慢走。”   二公主轻微点头,梅杜蕊又朝柴未樊笑笑,跟着那宫婢走了。   目送她走远,二公主转头,看向柴未樊,好奇,“樊儿,你怎么又跟她认识了?”   问起这个,柴未樊便想起那天,表哥做的事,她脸上红晕稍显,咳嗽一声,转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在宫里时,偶尔一次碰见梅姑娘,便一块走了段路,梅姑娘是个挺温婉博学的人。”   “哦。”二公主点头,稍即,不知怎么,又失落下来,垂着脑袋,鬓边一缕头发委屈巴巴地垂到耳边。   柴未樊疑惑,拉住她的手,“怎么了,阿采?”   “樊儿,”二公主抬起眼,眨巴眨巴,隐隐含着泪光,“你说,郦世子是不是觉得我十分无趣,所以才不喜欢我?”   “怎么会?阿采你是真性情,至于郦世子,想来你和他的缘分还没到。”   “如果是你或者梅姑娘,郦世子肯定会喜欢的。”   说者无意,柴未樊心里却猛然一咯噔,片刻,她紧紧握紧二公主的手,认真道:“阿采,你是宗室公主,现如今仅存的两位公主,地位崇高,身份尊贵,你可不许再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若是让你母妃和太皇太后听见,该有多生气多难过。”   二公主抹了把泪水,“好,我不乱说了。”   “你不要妄自菲薄,总有一天,郦世子会发现你的好。”   二公主渐渐坚定,“你说的对,哪怕最后我们没在一起,我也不会后悔。”   柴未樊微笑,对啊,这同样是她的心情,哪怕最后她真的无法与表哥在一起,好歹当初他们争取过了,晚年时,回忆曾经,她也不会留下遗憾。   庆林园离京城不远,跑一趟只需要小一天的功夫,太皇太后虽然身在庆林园,但也没完全将京城的事抛到脑后,柴未樊这里也时不时能收到关于那边的消息。   例如大理寺丞在回家路上遇害,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没想背后连着藤蔓缀着胡芦,大理寺丞掌管京都典狱,为一方能吏,却在当位五年间造下无数奇人冤案,最大的一件冤案乃有关先帝年间的临潼将军。   临潼将军守卫边关数年,突然被人讣告他贪污受贿粮草白银无数,还跟敌国通关,允敌国不断骚扰边关境地,好保住自己临潼将军的官职不丢,当时先帝命人将临潼将军带回京城,交给大理寺丞审理此案,几日后,大理寺丞呈上临潼将军通敌卖国的证据,先帝震怒,下令判临潼将军斩首,其家族被抄,家人全部流放名古塔。   今年才发现这是一起惊天动地的冤案,这件事根本不是临潼将军所为,乃是齐氏世家贪恋临潼将军的军权,设下的一场惊天阴谋,临潼将军死后,接任西北军权的后人正是出身齐府。   皇上雷霆大怒,不仅收回齐府西北兵权,还抄了齐府的家。   太皇太后关心的却是后事,政场上博弈要的不是报复也不是公正,从来都是背后的利益。   听闻,事情最后,世家和皇上博弈的后果是,皇上出一正职,各世家出两副职,共同执掌西北军权。   与此同时,京城的城防司彻底归入皇上的手中,担任九门提督的便是郦至惑。   一时之间,郦至惑身份大涨,成为京城最为人所称道和向往的乘龙快婿。   二公主听到这件事,自然十分欢喜,专门跑过来跟柴未樊絮叨了许久。   “我就知道,世子能力出众,有朝一日,定能伏虎啸天,震惊世人。”   柴未樊笑笑,摇头无奈。   结果到了晚间,温太嫔便找了过来。   柴未樊坐到了她跟前,还有点懵,不知道温太嫔找她所为何事。   “樊儿,你和阿采是好姐妹,这么多年,她就和你关系交好,想来有什么心事,也愿意跟你说。”   柴未樊点点头,“二公主性情温和,待人真诚,樊儿十分荣幸能和二公主成为朋友。”   听到别人夸奖,温太嫔没有不开心的,想到今晚来的目的,她干脆直言不怠。   “樊儿,你跟哀家说,阿采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柴未樊张大眼睛,愣住了,没想到温太嫔居然问她这事。   “哀家观她这段时间神思不属,时而欢喜时而落泪,一副有心事却不跟哀家说的样子,典型的女儿家小心思的表现,哀家就猜,她定然有心事了,樊儿,你告诉哀家好不好?”   闻言,柴未樊迟疑,为难。   她到底要不要告诉温太嫔? 第105章   惠太妃也说:“温太嫔爱女心切,樊儿你就说吧,咱们这等地位,难道还会强迫人不成,强迫来的二公主也不幸福。”   温太嫔这才反应过来她在顾忌什么,急忙保证道:“哀家就阿采这么一个女儿,在哀家心里,阿采的幸福最为重要,即使阿采身为公主,若硬拉着二人成对,不说阿采会不会怨我,那人恐也不会对阿采好,哀家万万不会做强迫人的事。”   “哀家只是想心里有个底,眼看阿书成了亲,皇上也快立后,马上就要轮到阿采,哀家正在犹豫要不要给阿采相看准备起来。”   闻言,柴未樊露出个笑容,缓缓说:“既然太嫔娘娘想知道,樊儿自然没有不告知的道理,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阿采似乎格外爱跟我说起郦世子。”   “郦世子?”   “就是那位新任的九门提督。”   温太嫔恍然大悟,继而脸上浮现起欢喜来,没想到阿采这么有眼光,喜欢的居然是最近风头正起的郦至惑。   惠太妃也惊讶一瞬,下意识看向柴未樊,她惊讶的不是二公主喜欢郦至惑这件事,而是,若是她没记错,前段时间来永和宫提亲的应当就是建安郡王府的世子郦至惑吧。   柴未樊没看姑母,继续道:“阿采跟我说很崇拜郦世子,至于究竟喜欢不喜欢他,我却不知道了。”   知道这些就够了,温太嫔站起身,乐呵呵道:“谢过樊儿,哀家心里有谱了。”   送走温太嫔,惠太妃迫不及待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郦至惑不是……”   柴未樊打断她,无奈道:“姑母,这事情就过去吧,您也知道,我和郦世子不可能,既如此,何必再提这件事,何况这件事还涉及到二公主。”   于私,她和阿采是好姐妹,既然不喜欢郦世子,何必和他多纠缠,以至于惹阿采伤心,对郦世子也不好。于公,若将这件事传扬出去,不说温太嫔那边对她的看法,首先太皇太后那里便印象不好,日后再知道她和表哥的关系,少不得认为她是水性杨花之辈。   惠太妃也想到这点,深深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隔日,二公主找到柴未樊,扭扭捏捏,问她:“樊儿,昨日母妃是不是来找你了?”   柴未樊笑着看她,“对呀,你母妃还问起我关于你心上人的事。”   “怪不得,”二公主嘟嘴,“母妃昨晚回去之后就笑着跟我说,不阻拦我有自己的小心思。”   “我专门等你母妃保证不会强迫你们之后才将此事说出来。”   二公主灿然笑开,转身抱住她,“谢谢你啦,樊儿。”   “我最近给世子绣了个护膝,但我怕他不收,你说我要假借谁的名义送给他呢?”   望着二公主毫无忧虑,天真开心的容颜,柴未樊心有羡慕,这样纯粹地喜欢一个人,家人还全然支持的感觉,真好啊!   “可以交给满萤,让她转交给世子。”   “对哦,那麻烦樊儿你改天给满萤写封信,拜托你啦。”   “好。”   时间如流水般缓缓流淌,不知不觉,来庆林园已一月有余,她也一月多没见表哥了。   这天,她靠在成突泉前面的亭子里看泉水里鱼儿翻涌,五颜六色,金光潋滟,色彩耀眼,她再没有见过哪一处比这里的鱼儿更繁盛,身旁只有盛盏守着,看她望着泉水神色奕奕,一副“恨不得亲自动去抓”的模样。   不由笑道:“姑娘,不如奴婢拿画板过来,您将这幅美景画入画,将来好带走收藏。”   柴未樊眼前一亮,明显心动了,盛盏微微一笑,朝她福了个礼,转身离开。   她支着下巴,望着那边,情致极好。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映下来一道黑影,她兴盎然地摊开,“将东西带过来了?”   那道黑影巍然不动,这时候,她才发觉黑影貌似比盛盏高大许多。   心口一跳,慢慢转过头,熟悉而俊逸的脸庞映入眼帘。   眼眶蓦的一热,她慢慢站起身,张嘴,“表哥……”   皇上一步上前,一把将她扣进怀里,劲极大,好似要将满腔思念全部化为力气,恨不得将他融入自己身体里。   “表哥!”柴未樊回抱住他,靠在紧实的肩头,嗅着熟悉的味道,她呼吸渐渐急促,眼泪缓缓滑落。   以为思念不深,原来心已经那么空,以为不会狼狈,但当她出现在面前,所有理智都化为了荒芜。   皇上深深吸了口气,“樊儿,朕来了。”   柴未樊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已,过了好久,她才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脉脉看着他,慢慢抚摸他的脸庞,“表哥,你瘦了。”   不仅瘦了,还黑了。   她不在的时间,他果然没好好照顾自己。   皇上同样抚摸她的脸,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半晌,说:“你反而胖了。”   闻言,柴未樊脸庞一红,除了刚过来两天,她既担心太皇太后对她和姑母有意见,又担心他在皇宫吃不好睡不好,着实担惊受怕了两天,但后面,日子实在不能不说惬意。   皇上慢慢笑道:“这样很好,我做着许多,不正是希望国景昌隆,我在乎的人能够如意喜乐。”   柴未樊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笑,将他拉到椅子边,坐下,迫不及待问道:“表哥,你怎么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宫了?亦或者,你会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闻言,皇上微微沉默,片刻,他轻松回答:“我来给祖母请安,顺便看看你,明早便返回京城,至于你们,现在时节这么热,住在这里不舒服吗?”   陡然一阵热风拂过,吹乱了柴未樊的头发,视线对方也遽然变得模糊起来。   她慢慢松开抓住他的,垂下眼帘,黯然,“所以,我们还要分开一段时间?”   皇上急切地重新握起她的,“樊儿,你相信我,等不了多久,我便能光明正大地朝世人宣布娶你为妻。”   柴未樊吸了下鼻子,片刻,她蓦然笑开,拍了下他,“好了,表哥,我知道,我都知道……”这样说着,她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苦涩。   她哪里是稀罕皇后那个位子,她所奢望的,不过是常常见到他罢了。   皇上心脏阵阵抽痛,再次将她揽入怀里,“樊儿,我对不起你。”   柴未樊急忙摇头,“表哥,你很好,真的,在我心里,你是最好最厉害的人。”   两人紧紧拥住对方,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只有呼吸响在耳畔,好像能彼此相拥到永远。   盛盏急匆匆转过弯,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一抬眼,便看见亭子忘情相拥的二人,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停下脚步,转身,喝住众人。   “停下!都停下!姑娘不在亭子里,好了,先抬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无一人敢反驳,只好委委屈屈地抬了回去。   叹口气,盛盏转头望向亭子,她正想跟姑娘说,刚刚皇上过来跟太皇太后请安了,想着姑娘应该愿意过去看一眼,没想到……她微微一笑,皇上在乎姑娘,姑娘将来的日子才不会难过。   两人静坐了会,皇上拉起她,跟她说:“我带你四处逛逛,当初我在这个园子里发现了很多宝贝。”   柴未樊好奇地跟着他走。   两人首先来到一处假山后面,皇上指着里面那个洞,说:“那个洞靠着外墙角,外墙角边还有个狗洞,这个狗洞直通向外面的杂役房,杂役的院子有个通往外面的小门,我当初经常通过这里溜到杂役房,再通过那个小门溜到外面,再顺着小道跑到离这不远的一个县城玩。”   闻言,柴未樊分外惊诧,不仅惊诧他能发现这么个隐秘的地方,更惊诧他居然还有这么调皮的时候。   皇上微微一笑,“我那时候,也总不是那么稳重成熟的。”   向往外面,思念皇宫,思念娘娘。   后来,心间又添上了身边这个姑娘。   他们二人还弯腰朝那个洞看了看,里面亮光隐现,果然有个可以通过的小洞。   皇上感叹,“现在还没被人发现啊,这帮人真是太蠢了。”   “噗,”柴未樊猝不及防被表哥突然的嫌弃话语逗笑了。   看过这个,皇上又带她拐八拐,最后来到一个十分隐蔽的院子,推开门,满院子的鲜花清香味迎面扑来,望着里面姹紫嫣红,色彩各异,大小不一的鲜花,柴未樊十分惊艳,又十分惊讶。   “为什么这个院子种满了鲜花?”   鲜花不该种在花盆里或者花园里吗?   皇上望着这满院鲜花,神色渐渐飘远,似乎回到了自己迷茫怅惘的少年时代。   “这些花,都是我种的。”   柴未樊猝然转过头,睁大眼睛看他。   皇上嘴角带着温柔的笑,那个时候他是沉默内敛的四皇子,不被人看重,随意扔到这个园子里,自由生灭,心间有巨大的彷徨和迷茫,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便出去闲逛。一夜偶然逛到这个园子,遇到一种花的老太监,他这辈子都在种花,遇到珍稀的物种,便小心翼翼移植到这里,小心呵护着。   那段时间,璀璨零碎的星空下,一个老太监,一个不被人看重的皇子,一卑一尊,一老一少,他默默坐在院子里,看老太监他用乌黑枯瘦的掌小心翼翼地种下一棵又一棵幼小的禾苗。   这种静谧的氛围下,他焦躁的内心前所未有地沉静下来。   后来,老太监死了,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寂寥无一人的院子里,良久,他举起自己幼小白皙的,捧起了一捧黑褐色泥土。   这些花,代表着那段时间他迷茫怅惘,纠结痛苦的少年时期,以及少年慕艾,依依不舍的心情。   皇上望着这些花,表情平静,什么也没说,柴未樊却莫名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怀念和怅然。   慢慢的,她转向这满院的花,一股遗憾黯然的感觉油然滑上心头。   那些调皮潇洒,怅惘彷徨的日子,她没陪在他身边,甚至每次宫看见他,她都要躲得远远的。   真的很遗憾啊!柴未樊缓缓伸出,握住皇上的掌。   皇上转过头,看见她,笑了笑,“我现在觉得,我很幸福。”   能够将满腔抱负施展出来,还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心意相通,对他来说,真的不能更幸福了!   柴未樊微笑点头,“我也是。”   她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虽然自小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祖母也常常忽略她,但是她从来没有缺过爱,不论是姑母还是表哥,甚至是后宫的太后和太皇太后,每个人都那么美好。   皇上此次来到庆林园,晚间,大伙聚在梦回殿一同用膳,热热闹闹了一晚上。   隔日大清早,皇上便准备起行,这次,长公主跟他一块走,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她放心不下府里的卫元洲。   柴未樊早早便醒来了,跟姑母一同来到太皇太后的梦回殿,送皇上出发。   皇上拜别众位长辈,一一受嘱托,最后,他看向柴未樊,看了许久。   柴未樊眼眶又要发热了。   皇上不忍再看,一拱,转身大踏步离开——   等着我,我的姑娘! 第106章   皇上走后,柴未樊落寞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梅杜蕊再次来找她玩时才缓过神来。   梅杜蕊坐在如意圆凳上,浅浅抿了口茶,说:“当初说以后会来叨扰你,今日来了,你可不要嫌弃我。”   柴未樊笑笑,“可别这么说,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梅杜蕊弯了弯唇,对她说:“今日可是单纯来找你玩的,咱们附近有个清远县,说是县城,其实前后左右拢不过几十户人家,共条通南通北的大道,地方虽小。但因接待过往京城的来客,里面有些东西倒是有,你若抽的空,咱们不如去那里逛逛。”   柴未樊最近心情正低落,闻言点头,道:“好啊,咱们去问问阿采,看她去不。”   “莫要忘了宝阳郡主。”   柴未樊一顿,点点头,“那是自然。”   虽然她和宝阳郡主关系不大好,但太皇太后和姑母都盼着她们能修复关系,做对好姐妹,若她出去只叫二公主,不叫宝阳郡主,太皇太后那里恐会落下微词。   梅杜蕊那么周全得体的人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两人先去问询惠太妃,惠太妃见柴未樊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正愁的很,见梅杜蕊邀请她出去玩,自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外面混乱不安全,一应宫女太监得带周全。   随后,两人先去了温太嫔处,想要邀请二公主同去,可却不巧,二公主昨儿个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柴未樊担忧,“怎么就病了?昨日还好好的。”   温太嫔叹气,“这丫头昨夜贪凉,偏偏昨夜下半夜下了场雨,可不就病了。”   柴未樊和梅杜蕊起身,“我想去看看阿采。”   “快去,你可得替哀家好好说说她,万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两人来到内室,果不见二公主躺在床上,额头上顶着个汗巾,一脸病歪歪的模样。   柴未樊坐过去,嗔道:“让你昨晚贪凉,今儿就生病了吧。”   二公主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说:“可是昨晚热坏了,我实在忍不住才偷偷开了窗,掀了被子。”   柴未樊用指狠狠戳了戳她,问:“太医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开了两贴药。”   “那你按时喝药,可不准再贪凉了。”   “再不敢了,”说罢,她看见她身后的梅杜蕊,好奇道,“梅姑娘也来了?”   梅杜蕊上前,轻轻给她请安,“二公主安好。”   二公主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来给祖母请安吗?”   梅杜蕊笑笑,“是的,顺便邀请樊儿和公主您去附近的清远县玩,只是今日瞧着,您恐怕去不了了。”   二公主瞬间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柴未樊,“真的吗?”   柴未樊冷漠地颔首,“你老实在这里待着,我回头碰见有的东西,会给你捎回来的。”   二公主立即捏起帕,嘤嘤嘤哭起来,她好后悔,昨晚就不该贪凉,自从来到这里,还没出去过,今日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偏偏她还病了。   安慰了会二公主,两人又朝梦回殿走去,宝阳郡主正在陪太皇太后说话。   说明两人的来意,太皇太后立即笑道:“那感情好,正好璇姐儿吵着闷了。”   宝阳郡主却撇撇嘴,不愿跟她们一道出去,说:“外祖母,我不想今日出去,想陪着您,改天再出去一样的。”   太皇太后却道:“你自己出去哀家不放心,正好樊儿她们一起,你也有人作伴说话。”   宝阳郡主扯扯她的袖子,撒娇,“外祖母,我想陪着您嘛。”   太皇太后暗暗叹了口气,这丫头,都是被她母亲给惯坏了,不过她跟樊姐儿关系不好,硬把她们搓一块,对彼此都不好,她只得答应她,转头对柴未樊和梅杜蕊说:“既然璇姐儿不想去,那樊姐儿你和蕊姐儿去吧,你们二人玩得开心,别忘了带上伺候的人。”   柴未樊乐得宝阳郡主不去,闻言,表情不变,恭身行了个礼,“是。”   所以最后,只两人出发前往附近不远的清远县,柴未樊带了四个伺候的宫女并六个太监,这六个太监个个身子健壮,强壮有力,其一两个还会点功夫,加上梅杜蕊那边四个伺候的小厮,两人完全无后顾之忧,浩浩荡荡去了清远县。   县城果然不大,就像梅杜蕊说的那样,有条进去就一望到底的宽阔大道,大道两旁是各种铺子,绸缎首饰生活用具等应有尽有。   梅杜蕊跟她介绍,“除了这条大道,两边的小巷子还各自通向另外两条小道,那两条小道不像这条道这么宽,一边全是居民区,一边摆满了小地摊。”   这就是表哥小时候经常溜出来玩的地方吗?柴未樊眺望街道尽头,美目氤氲。   两人将马车停在了街道口,留下两个小厮照看,反正这条街道一望见底,看起来拢不过一里左右,两人走过去便是。   今日两个人一个身着蕊黄色金菊潋滟千层裙,一个身着宝蓝色云霏妆花挑线纱裙,头上堕明珠翡翠,光彩夺目,沁透清凉,银叶子耳环,白玉镯,加上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丫鬟仆从,一见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庆林园是皇家别院,附近僻居许多已退休的当朝元老,所以县城时不时就迎来来这里闲逛的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见她们二人的派头,众人立即明白,又是两位世家贵女。   立即一边摆好姿态恭迎入门,一边吩咐小厮将压箱底的宝物拿出来,这等人家的贵人,门面上的普通货色怎能入得了眼。   梅杜蕊说起这里头头是道,指着一面立着牌匾,装潢复古的门面说:“那里是珍宝阁,也不全卖珍宝首饰,还有从异域收来的稀罕玩意,一会咱们可以去瞧瞧。”   她看了梅杜蕊一眼,笑:“看来你经常来这里逛。”   世家贵女,多不出门,即使想买什么东西,也是唤掌柜的到府里伺候,但梅杜蕊自小在吕蒙长大,没有养成京城贵女的习惯,那里时风较开放,梅太太更是闲着无聊就带她出去闲逛。   梅杜蕊笑了笑,一脸无所谓,“我这人没其他的爱好,就喜欢无事闲出门逛逛。”   她有这个底气无所谓,出身顶级世家梅府,又是嫡系的嫡姑娘,只有别人上赶着的份,没有她低声下气委婉求全顾及名声的。   柴未樊笑笑。   两人随便捡了两个店逛逛,其就包括那个珍宝阁,这里的店铺其实也没什么有意思的,跟京城差不多,且无论样式还是珍贵性都比不上京城。   出来后,梅杜蕊对柴未樊说:“咱们去地摊街逛逛,那里才有,你会见到各种各样的杂耍和新鲜玩意。”   柴未樊欣然点头,反正今日就是出来逛的。   通过小巷子走到另一条街,也不远,小巷子只有个十来米。   进入另一条街道,这里果然比主干道窄了不少,也热闹很多,大多是工制造,美食以及各种各样的杂耍团。   巷子口正好就有一个杂耍团,杂耍团的人没人支着/四米的翘杆,上还不断转着盘子碗坛子等小玩意,看得人惊为观止,周围聚了一圈老百姓,也齐齐鼓掌发出趁兴的喝彩声。   柴未樊有地看了会,等杂耍团收钱的小姑娘走到跟前,她给盛盏授意,让她多给点钱,江湖卖艺,十几年苦功,每日风吹雨晒,都不容易。   盛盏知意,赶忙掏出一个银元宝并一点碎银子,身旁的梅杜蕊也吩咐丫头多给了点钱。   小姑娘见到两个银元宝,眼睛都瞪圆了,她这是第一次见到银元宝,光这两个银元宝就是他们家半年的收益了,她立即弯下腰,奶声奶气地感谢道:“谢谢两位姐姐,两位姐姐是天下掉下来的仙女,是小丫见过的最漂亮的仙女。”   柴未樊和梅杜蕊对视一眼,无奈一笑,但观望四周,不少家里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百姓看她们的目光都变了。   极度的羡慕,惊讶还有嫉恨。   柴未樊心里微微别扭,她咳嗽一声,对梅杜蕊说:“咱们走吧。”   梅杜蕊也受不了,点点头,说:“好。”   她们走后,身后跟着一溜拿着刀的高大侍从,一些有小心思的人立即熄了心思。   两人沿着这条小道闲逛,果然发现不少有的小东西,例如关节会活动的木头人,用棉布,里面填满棉花的小人偶等。   柴未樊这次出来带了这么多人,也不含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反正人够用。   逛了会,盛盏突然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异域面貌的人,说:“姑娘,前面那个人,好像洹河公主那边的人啊。”   盛盏望过去,高额俏鼻,深目厚嘴唇,果然很像福朵那边的人。   梅杜蕊疑惑地望向她,柴未樊解释道:“前年过年,咱们大郦国交好的小国来朝进贡,其有位洹河公主,人性子飒爽,跟我十分投缘。”   “哦。”梅杜蕊恍然。   两人走过去,来到那个人面前,他正蹲在地上照看摊子,身前的摊子上也摆着各种小玩意,其就有当初福朵给她上绑的那种彩带,心下一定,看来真是那边的人,没想到还能在京城再见到那边的人。   去年新年,福朵没有来,只有大王子来了,她问起福朵的情况,他说一切都好,其他也没详细问。   她走过去,问他:“你来自喀什国?”   小贩立即站起身,大力点头,“对的,客人真的目光如炬,一眼就知道了我的来路。”   没想到他大郦话这么好,柴未樊笑着点头,又问他:“你们国家的洹河公主,你知道吗?”   小贩回答:“这自然知道呀,洹河公主是我们喀什国最漂亮勇敢的女子。”   嘴角的笑意加深,柴未樊迫不及待问道:“你知道她的近况吗?”   小贩挠挠头,说:“我知道我们洹河公主年后大婚,嫁给了我们国家最勇猛的战士,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喀什国不像大郦朝一样阶级那么分明,但贵族和平民也有一道天然越不过去的鸿沟,他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洹河公主的婚礼十分盛大,当时他正在在国内,有幸观看到了。   闻言,柴未樊怅然,福朵居然成亲了?   也对,福朵比她大两岁,可不该成亲了。   听这人的话,福朵在她国家内很受宠,嫁的夫婿也好,那她就放心了。 第107章   从清远县回来,柴未樊和梅杜蕊告别,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亲人。   柴未樊身后跟着一群人,没人里拎着大包小包,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主要一些有的,她都备了好几份,今日二公主和宝阳郡主都没去,她说好给二公主带东西,总不能只给二公主带。   除此外,碰到有的衣物样式,她给姑母,太皇太后和陈太妃,温太嫔也各自备了一份。   例如里拿着的这个彩色飘带,她兴致勃勃地跟姑母介绍,“听说这种在边境很流行,系在脖子里,既可以保暖,又十分漂亮,清风一吹,迎风荡出潋滟的光泽,很多人都很喜欢。”   惠太妃看着她里色彩鲜艳的飘巾,十分无奈,“这种鲜艳的颜色适合你们小女孩,姑母都老了,怎么能戴这种东西。”   柴未樊立即反驳,“姑母你哪里老啦,你还这么年轻,看起来就跟我姐姐似的,戴这个哪里不合适了。”   惠太妃被她逗得直抿嘴笑,不过笑过还是道:“你分给阿采和璇姐儿一人一条,至于姑母这里就算了。”   柴未樊无奈,那小贩说他们那里老八十的老耄都人一条,姑母这样的年纪戴上正好,不过也能理解姑母的心情,这里毕竟比边境世风要严些。   幸好她多做了准备,又从包裹里拿出另一条颜色略微暗沉的,对姑母说:“樊儿就想着您肯定不愿意,所以专门买了几条颜色暗沉一点的飘巾,这次,您可得必须收下。”   惠太妃摇头,无奈笑笑,只得收下,又叮嘱说:“别忘了其他人那里。”   柴未樊点头,“您放心,我记着呢。”   她当然记得给太皇太后她们买一份,阿采和宝阳郡主那里也不曾落下。   用过晚膳,她派人给每个主子那里送一份,就是这次没跟来的五皇子,也给他备了两份有的小玩意,过会,宫女们带着谢礼回来了。   这次来到庆林园,一住就到了十一月份,而且看太皇太后的样子,现在还不打算回去。   期间,皇上来过次,给太皇太后请安,第二次来时,陈太妃跟着一道回去了,她到底放心不下五皇子。   过了几日,太后将宫里的事转交给陈太妃,来到了庆林园。   自太后来了,梅杜蕊来庆林园的次数愈加频繁。   她父亲出外放任做官,京城里她祖父和大伯父都在朝为官,而且还是大官,她父亲势必不可能留在京城,就是出外为官也不可能是管理一方疆土的大官,只能等她祖父致仕,她父亲方可能更进一步。   这次出外为官的地方偏僻,又民风彪悍,梅太太放心不下梅老爷,跟着去了,却不想让儿女跟着去受苦,于是将梅杜蕊和她弟弟留在了京城。   她弟弟住在京城梅府,上着族学,梅杜蕊自个却喜欢祖父这里,京城梅府虽好,祖母和伯伯婶婶们对她也很疼爱,但是梅府姑娘多,免不了就有争执,还是这里好,外祖这里只她和表哥两个小辈,闲着无聊又可以去庆林园找柴未樊玩,所以一个月她就有二十多天待在外祖这里。   一日,她正在亭子里跟二公主下棋,因太皇太后怕几个小辈无聊,所以专门请了几个国粹大师教她们国粹,例如围棋,书画之类。   反正也待着无聊,柴未樊听胡子一大把的老师讲课,课下跟二公主一起下下棋,画画写写,倒也很惬意。   宫女来禀报说梅杜蕊过来时,二公主抬起眼,笑道:“梅姐姐来了,正好,我昨天有个棋局不会破解,正好可以请教她。”   这段时间,二公主和梅杜蕊的感情飞速发展,加上梅杜蕊自小开始学围棋,棋艺非常高,二公主时不时请教她棋局,两人的关系便好了起来。   梅杜蕊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含笑道:“阿采有什么要请教我啊?”   二公主急忙把她拉过去,让人将她没想出来然后画下的那副棋局拿出来,给她看,“梅姐姐,你快看,这个应该怎么解啊?”   这个是老师留给她们的难题,她和樊儿苦思冥想也没想出来。   梅杜蕊看了看,思考了一会,略垂眼角,转而抬起头,笑:“这个嘛,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等我带回去,好好看看,改天给你送过来。”   二公主点点头,说:“好。”   人聊了会天,梅杜蕊邀请她们去别院做客。   她笑着说:“你们来这么长时间,还没邀请你们去我外祖家瞧瞧,外祖母昨天很是训了我一顿,你们可一定要去。”   二公主立即鼓掌,“好呀,樊儿我们去吧。”   柴未樊却有些犹豫,不是她不想去,而是明天是她生辰。   因父母去世,她的生辰一向不大办,但是姑母每年也会在自个宫里给她小办一场,这次也是,前几天姑母便说到时候吩咐膳房好好给她准备一桌膳食。   听到这个理由,梅杜蕊好笑,“我外祖家离这里不远,两盏茶功夫便可到,你明天生辰,今晚又不是不回来。”   二公主也撺掇她,柴未樊想了想,这样也行,便同意了。   几人朝太皇太后,温太嫔和惠太妃请安,听闻要去梅杜蕊外祖家做客,几人没有不同意的。   梅杜蕊外祖也是两朝元老,为人正直清明,太皇太后当初就十分欣赏,当初皇上登基,她还想将他请出来,帮助皇上站稳朝堂,但老人家早已习惯了含饴弄孙的日子,又要为后辈让路,自然不肯再回去。   宝阳郡主回府了,梅杜蕊正好不用邀请。   人赶到谭府别院,谭老爷子和老夫人早就在门口迎着,见到人下来,他们忙给二公主行礼。   “参见二公主。”   二公主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住两人,“老国公快快请起,你们这不是折煞了阿采。”   谭老爷子直起身,眉目舒朗,髻胡须发白,爽朗一笑,“二公主来鄙府做客,实乃鄙府荣幸。”   谭老夫人则是个温和敦厚,眼角旁满是笑纹,一看就是十分慈祥爱笑的妇人,她招呼几人,“蕊姐儿还不快将二公主和柴姑娘引进来。”   梅杜蕊引着二人进入,几人在正厅坐下,谭老爷子和谭老夫人陪几人说了会话便告辞,剩下梅杜蕊招待两位小姐妹。   随后,梅杜蕊带她们逛逛自家的院子,谭府别院虽然没有庆林园大,但也青松流水,亭台楼阁,十分别致。   最后,几人来到梅杜蕊的院子,她自个独占一个院子,牌匾上标——弄遗院。   柴未樊眼前一亮,夸奖,“这个字力锋锐,又隐隐见恪氏风骨,当真好字。”   梅杜蕊好笑,“不过是表哥闲来无事非要给我换上的,好字当不得,勉强有几分外祖的教导罢了。”   二公主打眼看她,“怎的不见你表哥?”   梅杜蕊回答,“表哥现在正在陪友人散步,估摸着快回来了。”   “友人?”二公主疑惑,“你家今天还有其他客人吗?”   梅杜蕊含笑不语,柴未樊看着她的笑容怎么那么奇怪。   “好了,咱们进去吧。”   人进了院子,立即有丫鬟婆子来回奔波,上好茶热糕点,自回到京城,这可是姑娘第一次带客人来,可不能懈怠了。   走近房间,人坐好。   梅杜蕊将二公主的棋局拿出来,观看了会,吩咐丫头,“按照这个上面画的,去将棋盘摆开,再去将我的棋谱拿来。”   二公主和柴未樊喝了杯茶,观房间摆设素雅精致,个个价值不菲,便知,梅杜蕊在家里着实受宠。   随后丫头走了进来,告诉她们说棋盘摆好了。   梅杜蕊笑笑,“咱们这就去研究下。”   人移步左稍间,齐齐往软塌上的矮桌上看去,只见黑白分明的棋盘上摆着一副白玉棋子,当真精致好看!   再看见棋盘旁边的棋谱,二公主瞪大眼睛,惊呼一声,“竟是方正棋谱,梅姐姐你竟然有这本绝棋谱。”   梅杜蕊走过去,拿起棋谱,说:“这是去年生辰,祖父给我送的生辰礼,你若想看,可以带回去看几天。”   二公主立即点头,“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   柴未樊也叹为观止,这本棋谱是当世奇珍,听说世上只存在两本,一本在皇上那里,另一本没想到在梅杜蕊这里。   人围过去,边看棋谱,边探讨这副棋局究竟何解。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梅杜蕊站起身,说:“我去更衣。”   她走后,柴未樊坐在椅子上有地翻着棋谱,二公主早就趴在桌子上,快睡着了。   过了会,一个丫头悄悄走进来,对她说:“柴姑娘,我们姑娘叫你出去。”   柴未樊抬起眼,惊讶了下,随即放下棋谱,点头,“好。”   她看了眼闭上眼睛,睡得微微嘟嘴的二公主,跟着丫头悄悄走了出去。   丫头领着她走出院子,竟朝后花园走去。   走了会,柴未樊心里愈加忐忑,慢慢停下脚步,看向丫头,“确定是你家姑娘在叫我?”   如果不是刚刚确实见到这丫头在梅杜蕊身边伺候着,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地跟出来。   丫头回头,惶恐道:“回柴姑娘,我们家姑娘的确在前方等着您。”   见她表情认真,不似作伪,柴未樊半信半疑,又跟着走了两步。   慢慢转过弯,看见一个亭子,里面坐着两人,其,面朝外面,的女子确实是梅杜蕊,柴未樊这才松了口气。   她慢慢走过去,刚想打招呼,却见另两个人转过头来。   却是两个男子。 第108章   柴未樊愣了下,随即惊喜地走上前,“表,皇上!”   皇上看见她,神情略柔,嘴角轻轻抿起抹浅浅的笑意。   梅杜蕊站起身,笑看着她,“今日请你来没请错吧?”   柴未樊抬眼望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梅杜蕊特意邀请她来的。   怪不得今日她这么奇怪,她就说那盘棋局她不应该解不出来,还专门带回去。   告别两人,柴未樊和皇上慢慢在花园散步。   离上次两人见面已经过了十几天,但是柴未樊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时间久了,也觉得无所谓了。   她问皇上,“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了之后,居然没去庆林园请安,反而跑到了谭老爷子别院。   皇上看她一眼,眉眼温和,“明天不是你生辰?”   柴未樊怔住,片刻,她反应过来,表哥居然是特意为她庆祝生辰来的。   紧接着,巨大的惊喜和感动袭满她心间。   她温柔地看着他,“谢谢表哥。”   皇上摸摸她的脑袋。   再次回到房间,二公主已经醒了,梅杜蕊正在陪二公主说话。   看见柴未樊进来,她嘟起嘴,一脸委屈,“樊儿,你刚刚怎么自个出去了?都不叫我?”   柴未樊好笑,“你睡得那么安稳,我怎么忍心叫你。”   两人好声好气安慰了会二公主,等二公主被安抚下来,梅杜蕊跟她出去说话。   梅杜蕊促狭地望着她,问:“是不是很开心?”   柴未樊咳嗽一声,早就知道梅杜蕊看出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看出来她是个挺好的人,她也不掩藏,只羞涩道:“谢谢你,杜蕊。”   梅杜蕊笑笑,“我跟皇上其实很早就认识了。”   柴未樊诧异地睁大眼。   “先皇登基第二年,外祖致仕,那年是外祖六十大寿,我和弟弟进京给外祖过寿,顺便在这里住了大概半年。你也知道,外祖别院和庆林园那么近,那时候,额,皇上很喜欢溜出去去清远县玩,偶尔一次我们便相识了。”   柴未樊恍然,怪不得上次宫表哥和梅杜蕊说说笑笑,看起来很熟的样子,而这次给她过生辰,也是选择了梅府。   梅杜蕊看着她,突然低下头,悄声说:“我跟你说,其实那两年,外祖一直在教皇上,只是外祖不让我们传出去。”   柴未樊怔怔的,被这背后的真相惊住了,不过想想,她就明白了。   谭老爷子不说是应该的,若是她也不会说,当时在位的还是先皇,那位先皇,怎么说呢,她跟他交集不多,毕竟那时候惠太妃和她都是小透明,但她毕竟住在宫里,对先皇也有一定的了解。   先皇不是个大度的人,才智也一般,若是大度,当初宛哥哥不会等到快十六才给封王,表哥直到登基都不曾封王,宛哥哥封王后没几天就远离了京城。   谭老爷子肯定知道先皇的性情,所以只敢私下教导表哥,还不敢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先皇,若是先皇知道谭老爷子在教表哥,不得把他肺管子插破。   柴未樊只能抿唇笑:“谢谢你,杜蕊。”   梅杜蕊拍拍她的肩膀,等了会,却叹息道:“樊儿,这条路不好走,你确定想好了?”   不说太皇太后和满朝武大臣是否会同意,即使她真的成为了皇后,但皇上的后宫哪能只有一人,少不得得佳丽千,尤其随着年龄的增长,容颜的破灭,若是皇上变了心……   柴未樊笑容稍暗淡,她垂下目光,转而望向别处,“我知道。”   她轻轻说:“你知道吗,杜蕊,原来我心里冒出这个想法时,确实犹豫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怕伤到姑母的心,怕让姑母为难,怕太皇太后和太后发难,怕自己承担不起表哥想给我的位置,怕表哥,将来变了心。”   “我犹豫,迷茫,怅惘又难过,一度想过要不然就算了吧,我这样的性情不适合争宠,若表哥真的纳后宫佳丽千,我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却会决绝地将彼此逼到再难以挽回的位子,我这样的性情……”   “可是,看到表哥遇险,看到表哥为了我奋不顾身,不顾身上还肩挑着江山社稷,我就再也狠不下心彻底放弃,哪怕日后表哥真的后悔了,不再喜欢我,我也不会委屈自己,不过是寺庙闲度一生罢了,但是这之前,我不想给我们留下遗憾。”   自从决定和皇上在一起,承担压力的何止只有皇上,她自个也无时无刻不处在怅惘和忐忑,这些话她不能跟姑母说,也无法对二公主开口,只能朝知道他们事情,性情稳重的梅杜蕊开口。   听完,梅杜蕊神情复杂,片刻,她伸,缓缓抱住她。   过了会,她说:“樊儿,你跟皇上的姻缘还有我一份,若他日后真的负了你,我肯定替你狠狠骂一通。”   闻言,柴未樊破涕为笑,心里那点怅惘忧伤瞬间消失无踪,不由笑道:“好,我记得你这句话。”   那边,不远处,一抹墨黑色衣角迎风飘扬。   许顺达脑袋垂老低,恨不得将自己缩个没影,没想在这里竟然听到柴姑娘拈风吃醋的话,这还没成亲呢,就想管住皇上不纳妃,那还得了!   不知道皇上有没有生气。   静了会,皇上转身,走了,许顺达急忙跟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皇上望着前方,神色复杂,没想到樊儿心里竟然有诸多顾虑,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他从未想过将来纳妃的事,现在只想着赶快稳定前朝,好光明正大立她为后,在立后之前自然不能先纳妃。   既然她不喜他纳妃,他便不会纳妃,虽说皇上一般都会有后宫千,但前朝也有只有一后的痴情人,只要他段强硬,拢住前朝后宫,就没有人敢给她委屈受。   听闻柴未樊不回去了,二公主惊诧地瞪大眼睛,“明天不是你生辰吗?你确定今晚不回去了?”   柴未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正打算派人回去给姑母说一声,所以问问你,要不要回去?”   二公主心下疑惑,樊儿这么乖巧孝顺的一个人,怎么突然打算生辰的日子不回去陪惠太妃娘娘?   不过见柴未樊不打算多说,她也不好一直追着问,想了想,开心道:“我肯定跟你一起留下来。”   她还没在外面留过宿哎,想想就很开心。   谭老爷子和谭老夫人得知两人要留下,也十分开心,他们当然不知道皇上也来了,因为皇上住在隔壁不远处的一处宅子里,那是他自己悄悄置办的宅子。   在谭府用过晚膳,柴未樊怀着美好的期盼睡着了。   表哥说明早再来找她,届时还会给她一个惊喜。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柴未樊就起来了。   她对盛盏和听晴说:“我今日出去,你们不必跟着。”   二人齐齐福了个身,说:“是,姑娘。”   皇上早就在后门那里等着,见她出来,身上披着个灰褐色大髦,微微一笑,伸出,“来。”   柴未樊扶着他的上了马车,将暖笼随放到一边,问他:“表哥,我们去哪里?”   皇上却十分有神秘感地摇了摇头,对她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柴未樊遂不再多语。   皇上转拿起暖笼,重新塞回她里。   “天气冷,不要冻坏了。”   柴未樊乖乖接过。   过了大概两盏茶时间,几人来到一个山谷间,皇上跳下马车,转身伸搀扶她。   柴未樊扶着他的跳下来,转身眺望四周,白茫茫一片,全是雪。   茫然望向他,“就是这里吗?”   皇上摇头,微笑,“不在这里,再往前一点,不好骑马,我带你过去。”   “好。”   两人拉朝里前进,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旁边茂盛嶙峋的枝干上挂满了冰晶,漂亮极了。   他们身处半山腰的位子,比山下更冷,柴未樊轻轻呼出一口气,看见白雾在跟前缓缓成形。   走了会,两人来到一面平地,走至边缘地带,皇上让她往下看。   柴未樊顺势低头——   眼睛缓缓睁大,好漂亮啊!   下面居然立着一座座冰雕,有长颈鹿,天鹅,老虎豹子等各种动物形状,还有树木,花会等的形状。   晶莹剔透,波光粼粼!   最重要,那些冰雕上还挂着一个个小灯笼,灯笼看起来只有苹果大小,一个个红通通,蓝萤萤,亮晶晶的。   这些灯笼缓缓形成了一行字:十四岁生辰快乐!   蒙蒙亮的天空下,这些奇光异彩犹显壮观!   柴未樊慢慢捂住嘴,感动得热泪盈眶,半晌,她轻轻靠在皇上身上。   “表哥……”轻声呢喃。   皇上揽住她,“喜欢吗?”   柴未樊点点头,“很喜欢。”   尤其喜欢你为我特意准备的这些心意。   皇上微笑,“既然喜欢,我每年都来给你庆祝生辰。”   柴未樊下意识点头,片刻,又摇摇头,说:“今年同你在一起,明年肯定要和姑母一块,到时候,你过来和姑母一起给我过生辰。”   她慢慢抬起头,“好吗,表哥?”   皇上微笑点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虽然很想跟她单独在一起,但她对娘娘的这份孝心也正是他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他自小由娘娘养大,在他心里,娘娘就是他的母亲,樊儿孝敬娘娘,就相当于在他母亲跟前尽孝,他自然欢喜。   “你放心,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和娘娘一起陪你过生辰。”皇上如此保证。   体会到他话里的意思,柴未樊悄悄红了脸。 第109章   柴未樊临近午才回到庆林园。   二公主问她,“你一大清早去哪了?”   柴未樊漫不经心回答:“我突然想去清远县逛逛,所以就去了。”   二公主睁大眼睛,“你自己?”   柴未樊点头,继而祈求地望着她,“好阿采,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尤其是你母妃和我姑母。”   二公主缓缓回过神,骂她,“你疯啦?咱们又没带多少人,你自己去清远县万一出事怎么办?”   柴未樊立即点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我错了,真的。”   二公主仍旧气呼呼的,不仅气她没在乎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气她出去竟然不叫她。   柴未樊只得哄了再哄,才把她哄好。   回到春芳斋,惠太妃也是一顿好训斥。   “你这丫头,哪有在别人家过生辰礼的道理,说好只在梅丫头那里待会就回来,怎么还睡人家家里了?”   柴未樊低下头,认真听训,末了,好声好气认错,“对不起,姑母,都怪我一时贪玩,眼看时间不早,杜蕊又盛情邀请,我不好拒绝,便留下了。”   惠太妃无奈,指着她摇头叹气,心里到底怜惜她自小生活在宫,备受拘束和教条,别人在尽情玩乐时,只她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她身边,一板一眼,条理分明,又过早成熟。   如此想来,也不忍再过分斥责,一句“下不为例”便罢了。   柴未樊悄悄松了口气。   太皇太后带着他们在庆林园住了好些个月,直至年关才返回京城。   若不是不好在庆林园过新年,太皇太后还打算新年也待在庆林园。   原先只想把皇上和樊姐儿分开段时间,等他们冷静下来,感情慢慢冷淡,好彼此自动分开,却不想庆林园的日子实在惬意舒适,比宫里头天两头的糟心事舒服多了,太皇太后倒真不想离开了。   临走前,她还跟诸位笑着说:“来年,咱们娘几个还早早过来。”   诸位也觉得这里比宫里自在舒服,自没有不同意的,纷纷点头附和。   就是柴未樊,如果不是表哥待在皇宫里,她也恨不得日日跟太皇太后她们待在这里。太皇太后和太后慈爱,待她和二公主没什么区别,天两头给她发下衣服首饰等赏赐,太皇太后还时不时招进杂耍艺人,戏班子进园子,同众人一块观赏,等闲有空再和梅杜蕊一块去清远县逛逛。   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过,返回京城,她仍旧激动了半宿才睡着。   从明日起,又能时时见到表哥了。   太皇太后回宫,皇上率武百官在乾清门前恭迎。   柴未樊和二公主坐在后面的车碾里,掀开帘子,遥望前方浩浩荡荡的武百官,以及最前面,身穿明黄色五爪龙袍,头戴九旒冕的皇上。   距离遥远,彩旗宫女衣饰飘飘,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看见他的影子,柴未樊的心便安定下来。   二公主倒是真真切切叹了口气,“刚到庆林园时,想念长乐宫的床,如今离了庆林园,方觉庆林园才最是自在。”   柴未樊看她一眼,心情却好得很,说:“但是,又可以见到郦世子了。”   闻听这个,二公主下意识脸庞一红,不过这的确是实话,回宫来唯一的盼望便是能见到郦世子了。   皇上迎着太皇太后朝寿安宫走去,柴未樊和二公主便回了各自的宫殿。许久没回来,宫殿同她走时没有什么两样,当初惠太妃和柴未樊将常伺候的都带走了,只剩下些宫女太监看管永和宫,这些人见柴未樊回来,均红了眼眶,立即跪到她面前,恨不得扑到她身上痛哭一场。   她和惠太妃不在,宫里头的人总觉得日子没什么意思,如今她们都回来了,她们方觉得心里头有了主心骨。   柴未樊忙让盛盏她们扶众人起来,笑着对众人说:“哭什么,一个个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好了,姑娘这次来还给你们带了礼物,回头每人分了,别说姑娘没想着你们。”   闻言,诸人两两对视,看着对方脸上的泪花,均忍不住喷笑出声。   完毕,柴未樊忙问:“貔貅呢?快给我抱来。”   若说宫还有谁让她惦记,莫过于貔貅了,当初跟着太皇太后去庆林园,不好把貔貅一块抱去,她只能忍痛将它留下,反复嘱咐宫人好生照顾它,每日用什么,用多少,好生嘱托了,她才百般惦念地离开。   听她嘱咐,宫人面面相觑,柴未樊见状,心一沉,莫不是貔貅出事了?   皇上还在宫里,应不至于啊。   片刻,一个太监将貔貅抱了过来。   看着足足胖了两圈的貔貅,柴未樊惊诧地瞪大了眼,呆滞原地,好半晌没回过神。   宫人齐齐羞愧地低下了头,姑娘不在,皇上又宠着,他们怎么敢懈怠貔貅,拿它当主子养着,除了皇上,也没人敢肆意溜它,可不就胖了。   胖乎乎的貔貅一眼就看到了柴未樊,当即惊喜地吠叫起来,当即跳下小太监的怀抱,一马当先朝她冲来。   柴未樊任貔貅朝她又舔又跳,一副要抱抱要举举要飞高高的模样,脸上一片漠然。   从明天开始节食减肥!   回来第一天,当晚,后宫诸人齐聚在太皇太后的寿安宫用了场团圆饭。   太皇太后抱着长大许多的五皇子,心肝肉似的不放,好生疼惜了一番。   皇上和五皇子陪太皇太后,太后等坐在主桌,柴未樊和二公主坐在一扇屏风之隔的次间,听着那边的热闹,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停不住。   二公主此时方又道:“好久没用御膳房的白龙曜,甚是想念,如此想来,回宫也不错。”   柴未樊摇摇头,好笑,二公主当真还没长大似的。   用过晚膳,皇上亲自送惠太妃和柴未樊回永和宫,惠太妃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看他们“我看你,你看我”,含情脉脉,思念至极的模样,到底不忍心挑破,只冷着脸让皇上送他们回去。   到了永和宫口,惠太妃挥袖,“好了,皇帝,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皇上苦笑,如今娘娘都不叫他的名字了。   皇上看向柴未樊,神情温柔,“那儿子先告退了。”   惠太妃冷漠脸,“嗯。”   皇上收回目光,转身,毫不犹豫走了。   反正回来了,反正来日方长!   惠太妃斜眼看向柴未樊,见她目不转睛望着皇上离去的背影,轻哼:“别看了,都走远了。”   柴未樊脸皮一红,忙低下头,转身搀扶她,“姑母,咱们回宫吧。”   见此,惠太妃暗暗叹了口气,都言女孩子外向,果不其然。   悉儿与樊儿都是她心爱的孩子,她待他们的心是一样的,但就这件事来说,她的确更疼爱樊儿一些。   一是悉儿是男子,更是皇上,世间事在他跟前,只有委屈别人的理,万没有委屈他的份;二来樊儿自小父母双亡,府里又是那样糟粕,而悉儿虽然自小也生母早亡,但他父皇还在,太皇太后和太后又是慈爱怜悯的性子,又被她自小养在身边,着实没受什么大委屈。   相比较之下,她难免更疼樊儿一些。   偏偏这孩子,这件事上偏就倔上了,任太皇太后和她苦心经营,也无任何后悔转变之意。   但话又说回来,感情之事,若是那么容易转弯,也就不叫感情了,不知想到什么,她神色一怔,望着前方,愣怔不动,入妄了似的。   柴未樊心下疑惑,扯扯她的袖子,“姑母?”   惠太妃回过神,看她一眼,神色间竟隐漏害怕痛苦之色。   柴未樊心下一惊,“怎么了,姑母?”   惠太妃摆摆,偏开头,“没什么,走吧。”   可是她明明瞧见姑母神色不对,仿佛一瞬间想到什么可怕伤心的事,柴未樊站在原地,想了半晌,也没想到什么,她迟疑了会,只好暂时按捺下心里的疑惑,跟了上去。   回到京城,总要回柴府看看,于是隔日,柴未樊一大早便出发去了柴府。   柴府与她走时没什么两样,就是待她的态度更加热情了,见太皇太后去庆林园也带着她,听说在庆林园延请老师,也不曾把她落下,眼看着就是当她同公主一般教养,哪怕没有公主的名头,外面的世家也高看她一分。   柴未樊倒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不卑不亢,不远不近。   柴府终究是她的家族,她不可能完全摒弃不顾,也无法从心里亲近上,便只当是个关系近点的亲戚家走动得了。   听说她要回柴府拜访,柴未珮这天也早早地过来了,现在她的身份也不同以往了。   宋言珂前两个月为皇上上言苛捐杂税改革十项,备受皇上好评和看重,官职直升五品官,还是京城五品实官,眼看就能一步登天,将来又是御前一名重臣。   这段时间,她不论回娘家还是出外应客,众人对待她的态度又是一转变,她心里自然清楚。   最让她觉得好笑的是父母对她的态度,先前可能觉得对不起她,于是便日日不敢看她,只当她是个透明人,如今见她夫君受重用了,为了给儿子求一份好前途,又巴巴赶上来好女儿,好女儿的叫着。   只是今日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柴未珮,又怎能全心全意地当他们的好女儿。   若不是樊姐儿和娘娘,今时的她恐怕只是黄土一捧罢了,谁又能记得她是谁。   柴未樊不乐意在厅听大伯母炫耀何府对如今怀孕的大姐如何如何好,便找个借口出来了。   柴未珮同她一块。   柴未樊见她神色淡淡,比她当初去庆林园仿佛要冷漠许多,心里疑惑,问她,“你怎么了,二姐?”   柴未珮摸摸自己的脸,笑:“怎么?难不成我脸上有脏东西?”   柴未樊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府里或者其他人给你脸色看了?还是二姐夫待你不好了?”   柴未珮神色一顿,随即笑开,“你也知道,夫君现在备受皇上重用,府里人和外面的太太夫人只有与我交好的,怎会给我脸色看。”   柴未樊静静看她,“那就是第二种了?”   柴未珮默了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笑:“樊姐儿,你不必担心我,其实现在的日子,我很满意,也很感恩。”   只是,夫君心里没有她罢了。   但是两人当初本就不是两厢情愿才在一起,不过是一场乌龙,一场责任,而且宋言珂虽然不喜欢她,但对她也算尊重体贴,她真的很满足了。   柴未樊见她不愿意多说,又见她脸上没什么哀色,知道他们之间应没什么大问题,夫妻之间,外人终究插不上,她暗暗叹口气,只能从心里期盼二姐和二姐夫能好好的。 第110章   翻过新年,没什么大事,只两件。   皇上已经十,催着立后的折子雪片似的纷纷朝案桌上飞去,还有大臣跪在殿前朝祖上皇和先皇哭泣,声称自己没有做好为人臣子的本分,皇上眼看已经十,别说子嗣,连皇后妃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对此,皇上眼不见心不烦,任他们哭去,等他们哭完了,还派太监端过去两壶热茶,体贴道:“哭得嗓子冒烟了吧,喝点茶水,再接着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对此,大臣两眼一翻,生生被气昏了过去。   还有一件,正是柴未樊的及笄礼。   往年,因顾及柴父柴母,她的生辰礼一直未曾大办,但这是她今生唯一一次的及笄礼,同婚礼一般重要,惠太妃跟她商量,铁定要大办。   就是在宫里头办,还是回柴府办。   “姑母自然愿意你在宫里头办,不说府里能不能全心全意对你,但就在宫里,这是涨脸面的事。”   惠太妃轻声跟她商量,柴未樊坐在那里,神思不属,却是在走神,明显没认真听。   惠太妃皱眉,“樊儿!”   柴未樊猛然回过神,对上姑母不满的眼神,她忙讨好笑道:“樊儿一切听姑母的。”   惠太妃不满意地望着她,她知道她为什么走神,前朝的事她也听说一二,说实话,她现在倒真切希望太皇太后早日将皇后定下来,过后哪怕樊儿伤心难过,也好过她现在整日神思不属。   日子不都是人过的,只要度过难过那段时间就好了。   实在在姑母那里待不下去,柴未樊回到自个房间,坐在椅子上,看见书桌上一对胖乎乎的小人不觉叹气。   她慢慢拿起其的男小人,默默凝望。   表哥……   午后,柴未樊在花园里散步,不经意抬头,正瞧见皇上迎面走来。   她伫足原地,等皇上走过来。   皇上走到她面前,轻轻拉住她的,仔细瞧了会,看她脸色不大好,问:“怎么了?”   柴未樊慢慢垂下眼,良久,方说:“听说,你把方阁老气病了。”   知道这些事势必会传到后宫,刚刚太皇太后还把他叫过去训了一顿,皇上只能说:“有时候,君与臣的关系是顶梁和砖块的关系,只有两方都完好,且分工明确,国家这个房子才能建起来,才能为百姓遮风挡雨,保暖避寒。”   “但有时候,又只能站在船的两头,两方拉锯,轻重不一,太过偏向一方,另一方就只能覆灭。”   皇上声音浅淡,语调不缓不慢,神情专注地望着她,似乎在为她解释,又似乎不是,只是简单地讲述了一个道理。   柴未樊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也不是不理解,只是有点心疼难受罢了,心疼这一切重压都要靠他一个人扛。   柴未樊慢慢靠到他怀里,“表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皇上摸摸她的头,“放心吧,我这里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离两人几十来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位桃红色衣服的女子。   她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那边,片刻,额角青筋猛然暴起,她紧紧攥住拳头,双眼瞪若铜铃状,大步迈开,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狠狠给那个贱蹄子一爪子。   身后丫头急忙抓住她,死死拦着她不让她冲动。   几人连拖带拽将她拽远了。   拽到安静地带,丫头忐忑地喘气道:“郡主,您这样贸然冲上去不说会引起皇上反感,更会打草惊蛇,您要深思才是。”   宝阳郡主瞳孔发红,盯着前方,急促地喘气,嗓子眼里发出“赫赫”的嘶鸣声,片刻,她突然高高扬起,狠狠甩了那个丫头一巴掌。   “啪!”一声,丫头被她狠狠甩到地上,脸蛋立即肿起来。   “贱人!贱人!!!”她咬牙切齿。   她不会放过她的,绝不会放过她的!   寿安宫。   太皇太后正在同方秋南说话,聊起在庆林园的事。   突然见宝阳郡主怒气冲天地冲进来,进来后喊了声“外祖母”便哇地哭了出来。   太皇太后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颤颤巍巍走下来,抱住她,“外祖母的璇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宝阳郡主抓住太皇太后的袖子,哭得满脸狼狈,“外祖母,我发现一个勾引表哥的狐媚子!”   太皇太后脸色一沉,慢慢放开揽着她的,眼角半压,沉声道:“哦?”   “就是柴未樊那个狐媚子!亏外祖母你怜惜她,特允许她住在皇宫,她居然,居然勾引皇上表哥!”宝阳郡主扯住太皇太后的袖子,哭嚷道,“她什么身份?竟敢肖想皇后的位子?外祖母,你现在就把她赶走,再不许她进宫。”   哭了会,却不见太皇太后有更多的举动,宝阳郡主慢慢停止哭泣,抬起头看她。   却见她表情平静,淡淡应了一声,“嗯,这事哀家知道了。”   宝阳郡主愣住了,半晌,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外祖母,你,你早就知道此事对不对?”   太皇太后神色晦涩,却没否认。   宝阳郡主气得直倒喘气,怪不得,怪不得外祖母之前摆驾去庆林园,还在那里一待就是半年多。   根本不是外祖母想要避暑,而是为了分开那对贱……分开皇上表哥与那个贱人!   她慢慢撒开抓住太皇太后的,满脸不可置信与失魂落魄,“外祖母,你,你不打算惩戒他们吗?尤其柴未樊那个贱人,她在勾引表哥啊!”   太皇太后拧眉,“谁教你一口一个‘贱人’的,你是哀家亲封的吧宝阳郡主,难不成要给外人留下这等粗鄙的印象?”   宝阳郡主神色恍惚,摇摇头,后退一步,崩溃大喊,“外祖母你不要转移话题,你明明早知道我心悦表哥,你明明早知道他们早就勾搭在一起,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你为什么不阻止?难道我不是你亲外孙女吗?”   太皇太后被她这疯言疯语,癫狂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怒道:“住嘴!你在要求哀家吗?”   宝阳郡主憋住嘴,眼里憋着一大泡眼泪,满含怨恨地望着太皇太后。   对上她怨恨的目光,太皇太后只觉内心一凉,下一刻,无尽的疲惫缓缓爬上脊梁,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   方秋南急急上前扶住太皇太后,急声喊道:“主子,太医,快叫太医。”   “不必。”太皇太后颤颤巍巍举起,打断她的话,“扶哀家进去休息。”   方秋南急忙扶着她转身朝内室走去。   宝阳郡主十分僵直地站在原地,见太皇太后转身走了,根本没瞧她一眼,她张张嘴,想说什么。   半晌,她憋住嘴,一跺脚,十分赌气地转身跑了。   回到大长公主府,她径直冲进闺房,将所有人都赶出去,片刻,里面传来噼里啪啦摔杯盏的声音。   外面侍候的丫鬟婆子猛然缩起脖子,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条缝。   等了会,一个丫鬟小声开口问:“郡主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丫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片刻后,所有人都望向今天跟着郡主进宫的那个丫鬟。   丫鬟身子颤了下,狠狠低下头,脸上一副惶恐的样子,更让人明白,郡主恐怕还真遇到了点事。   但是看她一副马上要晕过去的样子,众人瑟缩了下,反而不敢问了。   能够在郡主身边伺候的都是聪明人的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好奇,什么不该好奇。   与此同时,一位被派到郡主身边的老嬷嬷悄么么地离开了这里。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大长公主莅临。   众人忙跪下行礼。   大长公主姿色艳丽,雍容华贵,通身张扬明媚,她随意地探了探让众人起来,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在聊什么,大家不知道,不过里面倒不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了。   宝阳郡主那边的事柴未樊不知晓,她心情愉悦地从御花园回去。   结果当天晚上传来太皇太后病了的消息。   惠太妃十分担忧,“怎么就病了呢?樊儿,你随哀家去看看。”   “是。”   两人来到寿安宫,却见陈太妃已经到了。   而太皇太后,已经睡着了。   “姐姐。”   “妹妹。”陈太妃站起身。   “娘娘怎样了?太医看过了吗?”惠太妃轻声问道。   “看过了,娘娘无事,只是有点,急火攻心。”   惠太妃张大眼睛,诧异,“急火攻心?”   娘娘平日里修身养性,万事不在乎,有谁?为了什么?居然能让娘娘急火攻心?   柴未樊下意识回过头,看向一边,心里有些许不安。   难不成……   片刻后,温太嫔和二公主来了。   二公主拉着柴未樊走到一边,担心地问:“祖母怎么了?”   柴未樊摇摇头,“我刚到,也不清楚。”   等了会,皇上姗姗来迟。   身后还跟着四位太医。   来了后,他就直往太皇太后塌前走去,命令几位太医给太皇太后诊治。   太皇太后被吵醒了,看见所有人都在这里,她不觉无奈。   “哀家没什么大事,怎么你们都来了。”   皇上握住她的,轻声道:“祖母,让太医好生检查检查,若无事,孙儿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无奈,但也不忍心无视皇上一片真心,只好答应。   半柱香后,皇上震怒,“急火攻心?祖母为何事急火攻心?方嬷嬷!”   “老奴在。”方秋南一脸苦涩地站出来。   “祖母怎么会急火攻心?你们怎么伺候的?”   顿时,所有宫女悄无息地跪下。   “好了。”太皇太后挥挥,让众人下去,“哀家没什么大事,只是为了一两件小事罢了,不值当一提。”   一两件小事能叫太皇太后气成这样?皇上明显不信。   “皇上,太皇太后病了,身子乏累,你不如明个再来纠议这件事。”   陈太妃突然开口。   她嘴角含笑,神态端庄,从容不迫。   其实,太皇太后被气坏的原因,她隐隐约约能知道少许,她是多么玲珑剔透的人啊,来之前自然找人查了。   只是,那是太皇太后亲外孙女,谁敢去计较。   说点不好听的,祖上皇根本不是太皇太后亲生子,所以在座诸位皇子皇孙跟太皇太后根本没任何血缘关系,反而宝阳郡主,跟太皇太后有直接的血缘关系。   她何必说出来让皇上为难呢。   陈太妃都开口了,皇上也不好过分揪住不放,只是仍私底下让许顺达好好查查,太皇太后究竟被谁气到了。   要是让他知道……   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皇上愣住,转头,看见柴未樊。   两人走出正殿,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住。   皇上看她,“怎么了?”   柴未樊将心里的忐忑问出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我们的事吗?” 第111章   皇上愣住,他从来没把这边的事告诉她,没想到她会联想到这件事。   柴未樊也着急,她觉得唯一能让太皇太后动怒的只有这件事了。   太皇太后是个慈祥温和,大方典雅的老人,她喜欢她,感激她,感激她让姑母收留她在宫里,感激她对待公主们和她一视同仁,感激她在宝阳郡主欺辱她时出面阻止并惩罚宝阳郡主。   她有无数的感激与感动想倾于太皇太后说,如果真因为此事将太皇太后气出病来,她绝对会于心不安。   眼看她快要哭出来了,皇上忙道:“肯定跟这件事无关,你不要胡思乱想。”   柴未樊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一定不是此事?表哥,我现在很怕,怕我们的事不被祝福,反而惹诸位亲人伤心,这样的幸福真的是幸福吗?”   “不要胡说!”皇上猛然虎起脸,严肃道。   末了,他抱住她,说:“你放心,爱我们的人不忍心我们难过,最后会成全我们的。”   柴未樊迷茫,“可是,这样与话本逼迫亲人的不孝子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皇上揽着她的肩,认真道,“祖母他们为什么不同意?不是因为话本天生门第差距问题,是怕我站不稳皇位,怕我拢不住朝臣,只要我能够证明我自己,祖母他们又怎会在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上为难我们?   柴未樊想了想,貌似是这个理,但是,她还是有所迟疑,“那太皇太后怎么被气病了?”   她真的想不出有其他导致太皇太后被气得急火攻心的原因。   皇上劝道:“不一定因为什么原因,我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你不需要担心。”   眼看,她还是心有迟疑,皇上一咬牙,干脆把那事说了。   “其实,祖母她老人家,早就知道了咱们的事。”   “什么?”柴未樊瞪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皇上:“你们去庆林园之前。”   柴未樊神色怔怔,半晌,她呆呆地说:“所以,太皇太后去庆林园的事根本不是一时起意,是为了分开我们。”   皇上无奈,叹息,“可以如此说。”   柴未樊回过神,第一反应是看向皇上,她嘴唇颤抖,讷讷不语,半晌,眼眶微湿,道:“表哥,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为这事,表哥心里该担多少压力呀,偏偏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那时候她还觉得庆林园的日子超级惬意,太皇太后和温太嫔,陈太妃对她太好了。   她们对她是很好,可是徒留下表哥自己在寂寞孤独的宫。   皇上轻轻抿去她眼角的泪花,笑着说:“傻瓜,我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你能够平安喜乐吗?我也无比感谢祖母,她在对我们极度不赞同的情况下,能够对你平等以待,没让你受任何委屈,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惹祖母生病的人。”   “恩。”柴未樊点点头。   诸人在这里坐了会,陪太皇太后说了会话,眼看太皇太后直打哈欠,忍不住困意了方起身告辞。   太皇太后过了大概五六天才彻底好全,全程没提惹她生病的罪魁祸首,看来不是件小事就是想保谁。   对此,远在宫外的宝阳郡主狠狠松了一口气,听说外祖母生病的消息,第二日她就进宫探望外祖母,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哭得一脸泪水,痛心彻悟地道了歉。   真的后悔惹外祖母生气是其一,害怕母亲和皇上追究是其二。   过后,柴未樊问起这事,皇上摇摇头,黑着张脸,说:“没有查到,祖母刻意护着那人。”   前天碰到宝阳郡主,看到她一脸慌张又复杂的表情,柴未樊已经猜出是谁做了,也对,能把太皇太后气成这个样子的,世间仅那么几人,但无论是哪个,皇上都不好过分惩戒。   于是,她劝道:“算了吧,表哥,太皇太后明摆着不想你查,你何必惹她老人家伤心呢?”   皇上叹口气,其实他心里隐隐约约也明白实情,也明白祖母她老人家在护着背后的人。   也罢,既然祖母不打算计较,他何必让众人为难,这件事只好暂时这样了。   如此不咸不淡过了两个月,待春风和煦,暖夏将至,柴未樊的及笄礼也马上到来。   对于柴未樊不打算在府里办及笄礼,却在宫廷内举办的事情,府里诸人内心虽然理解,但难免心有芥蒂。   这不是向诸位世家明晃晃地表示,柴四姑娘和柴府不和吗?   要知道,柴府之所以能攀到宫里头的惠太妃,柴四姑娘在其起了很大一部分作用。   是,惠太妃是姓柴,但惠太妃正经的母族可不是京城柴府,是闽南柴府,若不是惠太妃自己没个亲兄弟,当初怎会提拔京城柴府,当初惠太妃尚得宠时给京城柴府带来不少惠处,结果等惠太妃失了宠,最先踩惠太妃的便是京城柴府。   惠太妃早就寒了心,若不是因着柴四姑娘牵扯在间,惠太妃恐怕早就不管柴府了。   外人知道其这些道道,柴府里头人又怎会不知道,院子里,大太太正在与女儿说话。   “你怎么抱着薰姐儿回来了?整日回娘家,你夫家人没说你?”   柴未娴上上个月产下一女,小名薰姐儿。   柴未娴冷笑一声,“他们巴不得见不到我呢,自我生下薰姐儿,不是个儿子,那个老太婆便对我横眉怒眼,一日不复一日,想是恨不得我和薰姐儿永远不出现在她跟前呢。”   大太太愣住,“他们就那般作践你?那女婿呢?没说什么?”   提到何二公子,柴未娴心里更苦,比让婆母作践苦多了,她坐在那里,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大太太着急心疼坏了,忙将薰姐儿抱给一旁的嬷嬷,自个拿起帕子好生擦去她的眼泪,劝道:“我儿,你到底受什么委屈了?你别哭,有什么委屈尽管跟为娘说,咱们柴府虽然比不上他何府,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柴未娴扑到大太太怀里,痛哭出声,“娘,夫君他心里根本没有我,他一点也不顾及我,我在家里拼死拼活给他生孩子时,他在芙蓉社跟人吟诗作对,喝酒赏玩,好不快哉!”   “我跟他抱怨婆母小姑子欺辱我,他只会不耐烦地对我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不孝敬婆母,善待小姑子,他们怎会挑我的错,怎么不挑大嫂的错,可是婆母她们分明明里暗里埋汰我,大嫂也不是个好东西,净会在一旁挑破离间,落井下石。”   “娘,我心里好苦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大太太气得浑身发颤,当初那门婚事也不是他们主动求娶的,如今娶了她女儿进门,竟然如此糟蹋她女儿,真当柴府没人了不成?   “好女儿,你别哭了,明日咱们就去找你祖母,让你祖母给你做主。”   柴未娴闷在大太太怀里哭了许久,很长时间后,她在丫鬟的伺候下净面上妆,过后,重新坐到大太太跟前,看见一旁的薰姐儿,下意识抱过来,轻微摇晃哄她睡觉。   等薰姐儿睡着后,她将薰姐儿交给一旁的嬷嬷,让她带薰姐儿去里头睡觉。   她自个则坐下来,呆坐着,半晌后,突然说:“娘,为何二妹命这么好,我的命却这么差呢?”   宋言珂现在已经入朝为官,正在皇上身边做事,眼瞅着就能富贵发达,可是她的夫婿,当初千挑万选的夫婿如今却还只是个秀才,只会吟诗作对的酸秀才!   大太太却听不得这话,劝道:“娴姐儿啊,你可不能想左了,宋言珂那个傻小子和夫婿家的背景有什么可比性,宋言珂现在眼看着是好,但等夫婿来年考上进士,凭着家里的人脉关系,不到两年便能超过他,日后也只会越拉越远。”   闻言,柴未娴神色稍缓,对,宋言珂出身太过卑微,这辈子顶头了也只能是个四品官,但是她夫婿,一旦入朝为官,加以家里的关系,肯定能步步高升。   见她想通了,大太太心里松了口气,对她说:“过几日是樊姐儿及笄礼,你正好跟为娘一块进去观个礼。”   说到这个,柴未娴立即道:“娘,四妹及笄礼怎么在宫廷办了?”   大太太恨道:“还不是你那个偏心到没边的姑母,硬是请了太皇太后允许那个贱蹄子在宫里办及笄礼。”   柴未娴道:“这不合道理,哪有自家女儿在外面办及笄礼的道理。”   大太太叹气,“你那个偏心姑母硬要抬举她,咱们有什么法子呢?”   柴未娴:“这事情祖母没个说法?这不是打咱们家的脸吗?”   “你祖母能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碰上四丫头的事,你祖母就不管事了,我看你祖母是老糊涂了,难不成她以为现在对那个贱蹄子好点,她就会对柴府有半分感激不成,若她真有半分温情在,就不会一点不顾你大哥和你了。”   “可是,可是这不合理呀。”柴未娴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至于到底是不合理还是她心里不平就没人知道了。   她忘不了府里传来消息说四丫头要在宫里头办及笄礼时的心情,那要炸裂似的震惊,酸楚,嫉恨与不可置信。   姑母怎么能这么做?难道她们这些人不是她侄女吗?她怎么能一味给柴未樊提高身份,却不顾在婆家油锅里的她。   还有太皇太后和皇上,就任由她们胡作非为吗?   柴未樊这,这跟养在宫廷的公主有什么两样?   想到这,她狠狠攥住拳头,眼底燃烧浓浓嫉恨之火。   她才是柴府嫡长女,才是阖府最尊贵的人,那个丧父丧母的柴未樊算什么东西? 第112章   这天,是柴未樊行及笄礼的日子,一大清早,老太太便携大太太太太和四太太进了宫。   时,柴未樊已经起床,正在沐浴,之后更衣,着采衣采履,安坐在自己房间内,听闻老太太和大太太,太太已经到了,她起身前去请安。   老太太忙搀扶起她,握住她的,眼泪盈眶,不住道:“好,好,老身总算不负盘儿所托,将你全全整整地养大成人,将来即使到了地下,也有颜面见你父亲了。”   大太太和四太太忙劝道:“大好的日子,怎惹得母亲流泪了,母亲快别哭了,樊姐儿会越来越好的。”   柴未樊反握住老太太的,道:“祖母,您别哭了。”   老太太抹去眼角的泪水,呜咽着点头。   惠太妃坐在上首,冷漠地看着她们,待老太太擦干眼泪,方道:“来人,给婶母和嫂子们看座。”   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柴未樊回到自己屋,继续端坐等候。   过了会,二公主来了,她今天充当及笄礼的赞者。   看见柴未樊端庄温婉的模样,二公主抿着嘴直笑:“樊儿,你看起来好奇怪。”   柴未樊转头,不解地看着她。   “就像,就像,”二公主大拇指抵着下巴,努力思考了会,陡然,眼睛一亮,拍道,“就像长姐一样。”   柴未樊无奈,摇头一笑,“阿采不可胡说,长公主风姿,我等怎敢遥望。”   二公主却摇摇头,紧接着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樊儿,你不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和长姐都是最稳重不过,聪慧灵敏的人。”   “哪像我,”说到自己,二公主颓丧地叹了口气,“笨笨的,蠢蠢的。”   柴未樊握住她的,笑道:“你还劝我不要妄自菲薄,你这不是给我树立了一个反向的榜样。”   二公主张大眼,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一笑,“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说来,樊儿你行完及笄礼,就可以说亲啦。”   猝不及防被谈到这件事,柴未樊脸上一僵,随即,她笑道:“小小年纪,说这个也不嫌臊得慌。”   二公主嘟起嘴,一本正经道:“哪有,我昨晚跟母妃谈话,提到你及笄的事,母妃就说女子及笄一般代表可以说亲了,甚至有的,定亲后才行及笄礼。”   说到这个,她眨巴眨巴眼,好奇道:“樊儿,惠太妃娘娘有没有给你说说亲的事?”   柴未樊指戳过去,数落道:“你这丫头,操心的倒不少,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个吧。”   二公主嘟嘴,还待反驳,外面突然传来有客人前来的声音,她只好闭上嘴巴,好奇往外瞄了一眼。   “那是请的主宾吗?谁呀?”   “请的勇毅侯夫人。”   “哦。”二公主收回目光,转而思量,“不知道大姐会不会来?”   柴未樊转过头,看向镜子,眉眼清丽的美人,柳眉弯弯,一对晶莹的明眸不点而亮,略微翘起的嘴角蕴含着点点笑意。   翻过今日,她就可以议亲了。   前日,表哥跟她说,等到合适的时,他就带她去向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   嘴唇浅浅弯起。   又等了段时间,请的诸位世家太太一一到来,外面开始热闹起来,柴未樊想着昨日邓姑姑的教诲,浅浅呼了口气。   吉时到,伴着典雅悠扬的乐声,一个宫女跑进来,对两人行礼,“二公主,姑娘,该准备起来了。”   二公主率先理了理衣裙,走了出去。   后面是低眉顺眼的柴未樊。   二公主走出去,率先以盥洗,随后一旁站好。   紧接着,柴未樊走出来,外面乌泱泱一大片贵妇,华饰璀璨,她垂下眉,给众人行了个揖礼,而后面相正西,跪坐在笄者席上。   二公主上前,取过宫婢的梳子,为其梳两下头,然后放到席子南面。   随后,有司给勇毅侯夫人奉上罗帕和发笄,勇毅侯夫人走到她跟前,高声吟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完,跪坐下来为她梳头加笄,而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柴未樊起身,同二公主回到房间,有司跟进来,上托着一套描红点翠素衣襦裙。   二公主帮着她一块换过衣服,随后,柴未樊再次出来,面向姑母和老太太的方向,郑重行跪拜礼,感念她们,尤其是姑母的教养之恩。   随后,回到席上,面向东正坐,勇毅侯夫人再次洗,来到她跟前,有司捧着发钗,跟到跟前,她接过发钗,温和地看了眼低眉顺眼的柴未樊,再次吟唱:“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而后,二公主为她去掉发笄,勇毅侯夫人为她戴上发钗。   柴未樊再次起身,同二公主返回房,换上有司捧着的曲裾深衣。   出门,面向勇毅侯夫人,行礼,以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柴未樊心下遗憾,若是夫子在就好了,夫子教诲她颇多,可惜她没法在这个正式场合朝他致谢,只能改日亲自朝他道谢。   再次回到席上,勇毅侯夫人第次洗,接过有司的钗冠,走到她跟前,高声唱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摘下发钗,戴上钗冠。   随后,柴未樊和二公主第次返回房,接过有司,与头上幞头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换上。   最后,她着一身长袖礼服,戴着珠光宝气的钗冠出门,面朝挂图,行正式行拜礼,以示对朝廷国家的忠心和报国的决心。   而后,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摆好醴酒席。勇毅侯夫人请她入席,她慢慢走到席的西侧,面向南。   勇毅侯夫人面向西边,二公主奉上酒,勇毅侯夫人接过醴酒,走到柴未樊跟前,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柴未樊行了个拜礼,接过醴酒,勇毅侯夫人回拜。   柴未樊入席,跪着把酒撒地上些许,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再将酒放到一边的几上,有司奉上饭,柴未樊接过,又象征性地吃了一点。   随后,就是取字,聆听长辈训斥等简单事项,如此,及笄礼大致方成。   整个过程端庄肃穆又雅致宁静,诸位太太望着进退有度,形状姣好的柴未樊,心里无不感叹,联想。   感叹柴四姑娘蕙质兰心,温婉大气,又身有福气,下半辈子合该富贵荣华,安泰和顺。又联想到自家姑娘,希望自家姑娘能如这美好的期盼一样,能够美满幸福,安泰此生。   恰在此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扑通”一下跪下,道:“启禀娘娘,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礼到了。”   惠太妃站起身,喜笑颜开,“快迎进来。”   柴未樊也转过头,看向门口,看见最前面的方嬷嬷,眼眶一下子湿了。   她何德何能,让太皇太后和太后如此垂帘,太皇太后能允姑母给她在宫里办及笄礼,已经是很给她涨身份的事了,没想到,她紧紧攥住拳头。   方秋南微笑,先给惠太妃行了个礼,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今日是姑娘笄礼,早早就将给姑娘的礼备下了。”   惠太妃感激地无以复加,只能拿帕子压压眼角,道:“改日,臣妾一定带樊儿亲自去寿安宫朝太皇太后道谢。”   方秋南微笑,随后挥,让身后的宫女太监将礼奉上。   一柄玉质上好的玉如意,一套邦国进献的上好蚕衣制成的锦袍,以及一套八十九颗饱满南珠制成的头面,件件都是珍贵异常,寓意美好的礼物。   诸位世家太太大吃一惊,看向柴未樊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火热,以往只知道这位柴四姑娘在惠太妃那里受宠,却不想她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也有几分脸面。   不等她们感叹完,后面接连不断有赏赐到来。   陈太妃,温太嫔,每人都备了礼。   最后,皇上的礼也到了。   看着那两箱子东西,众人的脸都僵了,这位柴四姑娘果真盛宠若珍。   早就听说皇上十分疼爱这位养在惠太妃膝下的四姑娘,如今瞧来,这岂止十分疼爱,这简直就是极爱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翻转。   相反,惠太妃脸上的笑却有些僵硬,幸好只是礼物到了,皇上没亲自来,他还知道分寸,否则她定会拾起小时候的棍棒。   柴未樊深深低下头,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住。   等所有人都走完后,宾客们看向柴未樊的眼神愈加火热起来,有的人甚至直接试探起了她的婚事。   惠太妃看了她一眼,虽然很糟心她和皇上的事,却也不想就这么简简单单把她许出去,怎么也要好好思量思量,于是只是笑笑,没应声。   众人也不气馁,既然惠太妃给柴四姑娘举办及笄礼,就是朝外头散播柴四姑娘待嫁闺的消息,只待合适的有缘人。   疼爱自家子女的心是一样的,大家只要想想,就知道惠太妃不是想给柴四姑娘找个身份尊贵,人上进的后生,就是想给柴四姑娘找个体贴暖心,会照顾人的,心思一转,想到自家后辈,立即开始拨拉起来,看有没有合适的。   热热闹闹了大半天,诸位世家太太方散去。   二公主也起身告辞了。   最后只剩下柴府人还在跟惠太妃说话,所谈的无非还是柴未樊的婚事,惠太妃先头回拒了好几门好婚事,老太太心里有点没谱,不知道她打算给樊姐儿选个什么样的人家。   柴未樊先行回房,刚坐下休息了会,就见小罐子跑过来,跟她说:“姑娘,刚刚有位公公给您传来消息,有人在清池旁的亭子等您。”   清池?柴未樊下意识想到那次大雨,表哥给她做的荷花伞。   她抿唇一笑,站起身,说:“我知道了。”   盛盏看她准备出去,连忙跟上来,说:“姑娘,我跟您一道吧。”   柴未樊摇摇头,“我自己去就行,你不用跟着。”   今儿个是她及笄礼,表哥说不定另有礼物,或者话要跟她说。   柴未樊怀着雀跃的心情出了门。   来到清池,远远看到亭子里并没有人,柴未樊微微疑惑,她走进亭子,转了一圈,又左右眺望一番,确认没人。   难道表哥想给她一个惊喜?还是跟她开个玩笑?   突然,那边传来一声动静。   柴未樊顿了下,走出亭子,慢慢朝那边走去。   “表哥?是你吗?”   刚走近,还没探头张望,背上突然传来一道大力,下意识惊呼一声,双扑腾,脚下不稳,“扑通”两下,落入水。 第113章   迷蒙之,耳边似乎喧嚣不断,又恍如宁静似一汪无波的水。   柴未樊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模糊不清的影子,耳旁似乎更加喧嚣了,她挣扎稍许,未果,再次沉沉睡去。   惠太妃抓住董嬷嬷的,急切地问太医,“怎么样?樊儿是不是脱离危险了?”   太医给她号了号脉搏,又翻开眼睑看了看,最后,转身对她道:“启禀娘娘,柴姑娘已经脱离危险,无大碍了,接下来只要好生调养便可恢复生息。”   闻言,惠太妃脱力地坐回凳子上,随即,忙双合十,不住呢喃,“感谢上苍,感谢上苍!”   她眼角微微泛红,鬓边隐约可见华发生,这些日子,为柴未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她险些也跟着去了。   董嬷嬷心里泛酸,上前轻声劝道:“娘娘,咱们姑娘那般善良全乎的人,上苍不会忍心收走的。”   睫毛微颤,片刻,惠太妃睁开眼,看了眼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柴未樊,喉间一阵汹涌澎湃涌上来,随即被她狠狠压下去,下一瞬,她两道竖眉紧紧拧起,双眼凌厉。   如此轻率地害了她的儿,还想轻轻揭过?做梦!   柴未樊彻底清醒过来时,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外面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户,晒在她身上,她微微眯起眼睛,等适应了会,才缓缓睁大眼睛。   床边守着一人,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柴未樊指微动,床边的人立即醒了。   盛盏惊喜且满含泪水地看着她,“姑娘?姑娘?你醒了吗?天啊,这不是做梦吧!”   听到她的惊呼声,其他人立即跑过来,见她真的醒了,所有人都噙泪欢呼起来。   卷碧噙着泪花,走过来,紧紧握住她的,“姑娘,您总算醒了,您要是再不醒,我和盛盏就要撞柱跟着您一块去了。”   柴未樊醒来耳朵里便涌进一众叽叽喳喳的闹声,过了好一会,她才找回自己的耳朵,开口问:“我这是怎么了?”   刚睡醒,脑子不大清楚,声音也略带沙哑。   盛盏看着她,回复:“姑娘,您忘了吗?您之前掉水里了。”   这么一说,前面的记忆渐渐回到脑子里,柴未樊想起了自己的及笄礼,收到有人等她的消息,欢天喜地地过去,以及背后那双冰凉的。   她猛然瞪大眼睛,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身旁的人吓了一跳,盛盏和卷碧忙紧握住她的,着急,“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芙忙大喊:“还不快去将太医喊来。”   柴未樊伸出,“不要,不用惊动太医,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那天的事有点惊悚罢了。”   她被盛盏和卷碧扶着坐起来,喝了点水,抬头看了下四周,发现姑母没在这里,自她醒来,也没有丫头出去通知姑母。   心下疑惑,问道:“姑母呢?”   话落,诸人面面相觑,片刻,听晴小心回答:“娘娘在太皇太后那里。”   柴未樊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她只好继续说:“听说,娘娘已经查出是谁陷害姑娘了。”   心里一个咯噔,柴未樊下意识坐直身子,又一时脱力,靠回软枕上,她脑袋飞速旋转,怎么越听心里越不安。   她抬起头,问:“你们可有听到是谁害我?”   当时,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到了水里,惊恐情绪下,沉浮间,只依稀见到个团起发髻,穿着沉褐色宫装的嬷嬷转身快步走开。   众人纷纷摇头,“娘娘听到消息便走了,我们都不知道。”   事实上,因着柴未樊落水的事件,惠太妃十分生气,一度要将宫里头伺候的人全部打发到慎刑司,但是想到这些人到底对柴未樊忠心耿耿,而且里面还有柴府柴母留下的盛盏和卷碧二人,她终究没忍心下,但也命令她们时刻守在她身边,半步不得离开。   这种境况下,她们哪还有什么心思关注那边,全部心思都放到了她身上,简直恨不得替她躺在床上。   想了想,柴未樊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盛盏忙拦住她,着急道:“好姑娘,您现在身子还虚着呢,您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下来干嘛?”   其他人也纷纷劝道。   “姑娘,您好生休息吧,娘娘一会就回来了。”   “若您再出什么事,奴婢就真的难逃一死了。”   …………   柴未樊坚决要下床,严肃道:“你们不懂,我现在必须赶到寿安宫,若真有什么事,我也好替姑母分担,况且,我已经没事了,就是身子有点虚,盛盏和卷碧你们扶我过去就行。”   众人依旧劝阻,奈何柴未樊铁了心要过去,没办法,众人只好替她找出衣服,整理头饰,最后由盛盏和卷碧扶着她前往寿安宫。   寿安宫内正一片混乱。   惠太妃带的证人跪在下面,一脸泪水和鼻涕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以及背后的始作俑者。   赫然正是宝阳郡主。   宝阳郡主跪在旁边,一脸愤怒地反驳,“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做这样的事,外祖母,你要相信我!”   小罐子摊在地上,这次证人只有他动了刑,惠太妃最恨背弃主子之辈,没有当场打死他已是看在他能作证的份上。   他双腿已经被打断,身上血迹斑斑,只有脸上,顾及到面视主子,没丁点伤痕。   他气游若丝,说一句话就要喘两口气,“奴才,是,受了宝阳郡主的威胁,宝阳郡主说,说如果不照她的吩咐,便要,便要打死奴才的家人,奴才实在没办法。”   “胡说!胡说!你这个狗奴才,竟敢攀咬我!我打死你!”宝阳郡主张牙舞爪就要挠过去,身后的嬷嬷急忙拦住她,不让她冲动。   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现在在针织坊当值,此刻头深深扣伏在地上,浑身颤抖,抖着嗓子道:“奴婢,奴婢在针织坊当值,当初奴婢犯了很大一个错误,恰巧被宝阳郡主逮住,郡主拿捏着奴婢的错误,以奴婢的性命和家人相要挟,奴婢不敢不答应啊。”   宝阳郡主猛然看向太皇太后,哭诉道:“外祖母,我真的是无辜的,这些人都在攀咬我,我什么都没做过,我那天一直跟您在一起,您知道的呀,您知道的呀!”   太皇太后坐在最上面,神色恍惚,眼神朦胧,似乎早就被这一系列事情给惊呆了。   惠太妃恨恨地看了眼宝阳郡主,转身看向太皇太后,未语泪先流。   “娘娘,臣妾年方十五进宫,侍奉祖上皇于左右,至今已有二十余载,臣妾一直恭谨本分,不敢放肆丝毫。后得娘娘怜爱,允臣妾将臣妾侄女养于宫,得以教养,臣妾每日晨昏定省叮嘱她,切要为人恭敬,做事谨慎,不可焦躁痴狂,臣妾那侄女进宫六载,未敢自专,一直谨慎小心,却不知哪里招惹到宝阳郡主,竟要我那侄女性命,还请娘娘为我们娘俩儿做主。”   皇上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努力控制住自己,才没冲上去给下面那个阴狠毒辣的贱女人两脚。   缓了缓心情,他绷紧声音,道:“宝阳郡主性情恶毒,心狠辣,实乃罕见,当不配‘宝阳’一封号,应当剥夺褫号,闭回家门,自省夺神。”   “不!”宝阳郡主凄厉地喊了一声。   “皇上表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皇上厌恶地收回视线,看向太皇太后,“祖母,您怎么看?”   太皇太后动了动眼珠,还未开口说话,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大喊道:“我看谁敢夺去我女儿的褫号,我女儿的褫号乃祖上皇亲封,上了皇家玉碟的。”   大长公主走进来,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二人,又看向皇上,冷笑一声,“皇上真是好威武,单凭地上这两个贱人的胡言乱语,便要定我女儿的罪,还要夺去我女儿的褫号,是真的想要公平示众,还是想给那位柴姑娘撑腰呢?”   “哦,我忘了,皇上就是在惠太妃身边养大的,向来与母后和皇兄不亲近,皇上怕是觉得自己姓柴呢,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便要为你那好表妹撑腰?”   惠太妃脸色一变,猛然看向大长公主,厉声,“大长公主慎言!”   “慎言?”大长公主看向惠太妃,“本宫就只有宝阳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你的好儿子要夺去本宫女儿的褫号,你却来教本宫慎言?”   “呵!”大长公主冷笑道,“皇上,我儿的褫号乃祖上皇亲封,无背家叛国之举轻易不可夺,你一个刚登基两年的小儿,便要不顾祖先颜面,金口玉言,轻言下令,咱们不如昭示天下,以示武朝臣,看看他们的好陛下是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明不理的!”   “放肆!”太皇太后猛然拍了下桌子,怒道,“哀家还没死呢!”   说完,她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方秋南忙扶住她,“主子,太医叮嘱您,您不可动怒啊。”   “哼,”太皇太后缓缓扫过地上跪着的宝阳郡主,旁边站着的大长公主,以及身边的惠太妃和皇上,凄然一笑,“真是好一场大戏啊!啊?亲不成亲,仇不止仇,真是……”   她缓缓吸口气,怒吼,“皇家丑事!”   诸人忙垂下眼,敛身站好,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什么时候成这个样子了?啊?这是要闹什么?狂权□□吗?”   皇上忙跪下来,“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已经不想再看向他,转而看向大长公主,“你呢?身为大长公主,却说出这种话,你要造反吗?你口口声声你皇兄,你对得起你皇兄吗?”   大长公主跪下来,难受道:“母后,宝阳是我唯一的女儿,皇上这么做,不是往我心窝子上插吗?”   太皇太后缓缓冷静下来,冷眼看了眼众人。   “哀家还没死呢,这事情轮不到你们做主,你们一五一十地再将事情经过说一遍,宝阳你也不必喊冤,有给你伸冤的会。”   “至于惠太妃,你也放心,哀家绝对会给樊姐儿一个交代。” 第114章   两个证人又将那些言辞说了一番,听完后,大长公主冷笑着反驳:“胡说八道,且不说我儿有没有这个能力,单问,我儿为何要害柴姑娘?她虽与柴姑娘有些旧日的矛盾,但距那时已过去一年多,我儿当初不动,反而一年后才动不成?”   此话,也是惠太妃与皇上的疑惑,宝阳郡主为何突然想要加害柴未樊,两人当初是闹了些矛盾,但都是小事,且已经过了一年多。   但经事实查证,的确是宝阳郡主所为,背后原因究竟为何,并不重要。   惠太妃同样冷着脸回答:“大长公主的意思是哀家陷害宝阳郡主?人证物证俱在,哀家若不是查到这些,也完全不相信这竟然是宝阳郡主所为。大长公主既然问出这话,哀家也想问宝阳郡主一句,我那侄女一向恭良谨顺,到底哪里招惹到了宝阳郡主?”   宝阳郡主低下头,飞速掩去眼里的恶意和痛恨之意,抬起头,又是一片纯良和无辜。   “惠太妃娘娘,宝阳根本没做过这种事,又怎会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柴姑娘,我知道您因为我与柴姑娘闹矛盾的事一向对我不满,但宝阳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大长公主同样道:“母后,宝阳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您最了解她不过,她虽然娇蛮些,任性些,但绝干不出伤人性命的恶事,我不知有谁处心积虑要害宝阳,别让我查出来,否则我绝不放过那人。”   说着,她阴狠地溜了惠太妃一圈。   皇上看见,皱眉,道:“这事情是朕查出来的,怎么,大姑母觉得是朕在陷害宝阳吗?”   大长公主冷笑,“皇上自小在惠太妃身边长大,心里自然是向着惠太妃的。”   皇上却冷冷地看着她,道:“朕乃是一国之主,万民表率,大姑母这是何意?是在质疑朕的公平性吗?还是不满朕这个一国之主?朕敬你祖母亲女,御封大长公主,却容不得你在此胡言乱语,以下犯上。”   冷冷的目光黑黝黝地直射过来,大长公主身体陡然一寒,激愤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她可以不在乎惠太妃,却不能不顾忌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皇上真要治她个大不敬之罪,便是母后都无法保她。   眼看皇上与大长公主快要吵起来,太皇太后不得不开口,“好了!”   随后,看向宝阳郡主,目光怒其不争又忧伤难抑,旁人不知道她为何动,她这个祖母还不知道吗?   皇帝与惠太妃万没有陷害她一个小女孩的道理。   只是,她没想到,究竟何时,那个在她身边天真烂漫,可爱乖巧的孩子竟变成了这个模样!   那是一条人命!是跟她一块上过课的同窗,她怎么能忍心动!   即使不顾忌人命,难道她不顾忌自己身后的家族与她的亲生父母吗?眼看皇帝羽翼渐渐丰满,前朝后宫皆在他掌握之,而她,已然年迈,剩下没两年活头了,还能保护他们几年?   半晌,她微阖眼睛,问:“宝阳,这事真不是你做的?”   宝阳郡主猛然抬起头,惶恐道:“外祖母,您这是何意?您不相信宝阳吗?我是您的亲外孙女宝阳啊!”   “那这些证人与证物,你要作何解释?”   “那是有人陷害宝阳,有人陷害宝阳!”   大长公主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后,高声道:“母后,宝阳为何这么做?她与柴姑娘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害她呀?”   闻言,太皇太后慢慢瞥向宝阳,眼内是洞察秋明的复杂目光。   宝阳郡主下意识慌乱地低下头,指紧紧地攥住衣服一角。   外祖母知道!外祖母肯定猜到了!   当日,她并未告诉母亲宫里的事,只说在宫里跟太皇太后闹了点小口角,所以母亲今日才一直抓住这点反驳。   半晌,她呼了口气,只要她不承认,外祖母也不能奈何,况且,外祖母肯定不舍得把她暴露出来。   想毕,她抬起头,“外祖母,这事情真的不是宝阳做的,宝阳并无害柴姑娘的原因啊。”   太皇太后失望地闭上眼,阵阵酸涩涌上心头,刹那间,她有些窒息,呼吸急促起来。   方秋南忙给她顺顺背。   缓了会,她慢慢睁开眼,望向她和大长公主,刚想开口,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跪下道:“启禀主子,柴姑娘来了。”   惠太妃率先起身,惊诧,“樊儿来了?”下一刻,她惊喜万分,“樊儿醒了?”   太皇太后顿了顿,“让她进来吧。”   大门被打开,条影子缓缓走进。   被搀扶在间的柴未樊脸色苍白,脚步蹒跚,一副被风一吹就倒的孱弱模样。   她缓缓跪下来,“参见太皇太后,皇上,惠太妃,大长公主。”   从她进来时,皇上一直紧紧盯着她,那急切渴望的目光仿佛五天没饮水的人突然见到了清凉的泉水,眼看她身子不稳,立即道:“还不给柴姑娘搬个凳子来。”   寿安宫的宫婢犹豫。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给柴姑娘赐座。”   “谢过太皇太后,皇上。”   柴未樊被扶起来,坐到宫女给她搬来的凳子上。   惠太妃忙问:“樊儿你身体怎样了?怎么不在床上好生休息,跑来这里了?”   柴未樊回答:“我没什么事了,听说您找到了害我的人,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她看向地上跪着的宝阳郡主,心里竟然一点也不惊讶,虽然她没想到是宝阳郡主害的她,但是如果是她,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太皇太后温和地问她:“你身子如何了?”   “回太皇太后,臣女身子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太皇太后点点头,示意她往那边看,“你认识那个嬷嬷吗?”   柴未樊闻言朝那边的嬷嬷看过去,嬷嬷忙垂下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条线。身边的宫女忙咳嗽一声,她吓得身体一跳,下一瞬,半抬起脸色青白的脸,朝向柴未樊的方向。   柴未樊偏过头,仔细看了看,想想,说:“启禀太皇太后,当时臣女太过惊惶,加上当时那个嬷嬷转身跑了,所以臣女并未看见那个嬷嬷的正脸,但观这个嬷嬷的身材,却是与当时那个人极像。”   大长公主立即道:“所以说来,柴姑娘并不能确认这个人就是当时那个嬷嬷,却不知惠太妃找这样一个人究竟为何居心?”   惠太妃拧眉,道:“大长公主此话差矣,若不是确认此人便是害哀家侄女的凶,哀家怎会找她来,樊姐儿遇害那段时间,她恰好不在原处当值,后又一直惊惶失措,回去后屡犯错误,更重要,她自个已经承认。”   大长公主还待反驳,太皇太后训道:“好了,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她既然已经承认,你还想凭空给她翻案不成。”   大长公主闭上嘴,片刻,反驳道:“即使这个嬷嬷真的是凶,也不能说明背后主谋是宝阳,还是那句话,宝阳根本没有行凶的理由。”   闻言,柴未樊也看向宝阳郡主,说:“这正是我想问的,郡主,臣女知您身份高贵,一向对您尊敬有加,不知是哪里惹到了您?让您如此痛恨臣女,非要致臣女于死地不成?”   宝阳郡主死死瞪着她,从她出现时,眼底便不自觉染上一抹愤红,此时更是死死咬着牙齿,看起来真是痛恨她到了极点。   大长公主厉声,“柴未樊,你休要血口喷人,你这个无知小儿也竟敢诬陷宝阳。”   皇上陡然站起身,“大姑母你最好慎言,于情于理,此事樊儿都是受害者,你犯不着将大长公主的威严撒到她身上。”   柴未樊微垂眼帘,淡淡一笑,却道:“大长公主无需激动,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上苍自有明理,不是我们,甚至您能够断定的。”   顿了顿,她转向太皇太后,说:“樊儿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太皇太后叹口气,再次问宝阳郡主:“璇姐儿,你老实回答哀家,是你做的吗?”   宝阳郡主慢慢将自己的视线从柴未樊身上挪开,对上太皇太后温和忧伤的目光,她突地冷笑一声,“便是我做的又怎样。”   “璇姐儿?”大长公主惊叫一声,双目惊大,恨不得将她摇醒,“你还清醒着吗?你在胡说什么?”   宝阳郡主冷冷道:“母亲,我很清醒,你们不都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我这是在为皇室铲除蛊惑皇上的妖女。”   惠太妃脊背陡然挺直了几分。   皇上和柴未樊的眼神微妙些许,看向她。   太皇太后依旧一副不愠不火,平平淡淡的模样。   只有大长公主慢慢张大眼睛,呆滞问道:“你说什么?”   宝阳郡主猛然看向柴未樊,高声嘶喊:“柴未樊,你敢不敢将你做的丢人事捅出来?你自幼失去父母,在府里生活艰难,外祖母怜你身世艰难,特允惠太妃将你带进宫廷,你扪心自问,自你进了宫,皇室可曾委屈你一分?但凡吃穿用度,哪个不是按照公主的份额?”   “可是你呢?你竟然暗自勾引皇上,竟想让皇上枉顾前朝后宫,允你皇后的位子,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够了!”皇上突然怒道,“朕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做主,你还自以为是为此差点害去樊儿性命,朕今天非要夺去你的郡主褫号。”   “谁敢!”大长公主尚未从柴未樊与皇上苟且的震惊回过神,猛然听到皇上这话,下意识挡在她跟前。 第115章   大长公主冷眼看看皇上,又看看一边的惠太妃和柴未樊,冷笑:“母后,璇姐儿说的都是真的,对吗?柴未樊居然妄想做皇后?而瞧皇上的样子,已经被迷惑得分不清基本的道德和准则了,柴未樊这样蛊惑圣心的妖女,您真的还要留着吗?”   惠太妃被气得嘴唇直哆嗦,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厉声道:“大长公主,你是位长辈,也有自己的女儿,怎能以如此轻蔑无礼的态度对待樊儿,樊儿她出身世家,知书达理,不比任何一个人差,更比肆意揉虐人命的宝阳郡主好出千百倍。”   大长公主脸色铁青,立即要反驳。   惠太妃却根本不听她反驳,转而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臣妾一向敬仰您,尊敬您,这件事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还请您还我们一个公道。”   任凭大长公主如何巧言令色,宝阳郡主差点害死柴未樊这件事终是真的,太皇太后势必要给他们一个说法,不然,惠太妃紧紧握住拳头,她一向低调不争,和善待人,却不意味着可以任人欺辱。   任他们争吵,太皇太后一直没吭声,在惠太妃开口让她主持正义时,神情依旧平淡,或者说,已然麻木淡漠。   等了会,她缓缓开口,“宝阳郡主肆意践踏人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大长公主着急,“母后!”   太皇太后顿了下,继续说:“念她初犯,且最后并没造成恶果,不夺去郡主褫号。”   听到这,大长公主一喜,皇上却皱眉,待要开口,冷不丁对上柴未樊的脸,柴未樊忙摇头,眼里满是恳求。   他顿住,良久,暂时按捺下来。   太皇太后闭上眼,最后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宝阳郡主在府里闭门自省月,过后,着日出嫁,不得……留在京城。”   听到最后,大长公主慢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母后……”   一直跪在原地,已经冷漠看待一切的宝阳郡主也猛然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和茫然,痛苦,不信,最后,她凄然喊道:“外祖母!”   太皇太后慢慢站起身子,恍惚间,身子陡然踉跄了下,神色一下子灰败起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惠太妃和柴未樊也一脸震惊地呆在原地,无法夺去宝阳郡主褫号是她们预料之的事,只是她们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那么狠,竟然着日令宝阳郡主出嫁,且不得留在京城,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宝阳郡主只能低嫁,而且不是一般的低嫁,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到政治心了。   太皇太后被人搀扶住,等了会,站稳后,再次开口,声音满是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如利刃披风破浪般划开浓重的气氛,丢下一个地雷,轰然炸响。   “此事全因柴未樊而起,想来,宫也留不得她了,收拾收拾,归家吧。”   皇上猛然看向太皇太后,失声,“祖母。”   “归家吧,对大家都好。”太皇太后挥挥,不再看她们,臂微动,示意方秋南,方秋南忙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了。   柴未樊恍惚地低下头,心间一片迷蒙,又不时阵阵清明,来回撕扯交错,片刻,她扯扯嘴角,站起身,对惠太妃道:“姑母,我扶您回宫吧。”   ————   所有人都走后,大长公主来到内室。   太皇太后正闭眼靠在软塌上,指不断转动佛珠,一派安详慈祥的模样。   大长公主走过去,蹲下身,轻轻靠着她的大腿,依恋地呢喃道:“母后。”   太皇太后慢慢睁开眼,没看她,盯着前方,神色无悲无喜。   大长公主心腔有满腔悲愤无处发泄,“母后,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太皇太后淡笑一声,“你说为什么呢,崇玥?”   大长公主抬起头,“母后,您真的要将宝阳随便许出去吗?您,您默认皇上要立柴未樊为后吗?”   静了会,太皇太后叹口气,道:“崇玥,你是哀家精心教导出来的,现在这个形势,你还看不清吗?母后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和宝阳好。”   大长公主眼里噙满泪水,用力摇头,“母后,我就宝阳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不能忍受她所嫁非人。”   “谁说要将宝阳所嫁非人?”太皇太后看向她,“哀家当初就劝过你,不要打着让宝阳进宫的念头,你偏不听,甚至还说给宝阳听,以致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沾沾自喜,最后惹出这种祸事来。”   眼看大长公主撇嘴,还有不服气,太皇太后继续说:“你自小长于宫,宫里是什么样的日子,你难道不比任何一个人清楚?你只看到哀家现在身居高位,万人之上,难不成忘了当初哀家的绝望和悲伤?”   大长公主身子僵硬了下。   太皇太后叹口气,慢慢握住她的,“宝阳是哀家的亲外孙女,哀家怎么会害了她,事实上,哀家早就有让宝阳远嫁的想法。西北边陲林家乃功勋世家,世代守护在边陲,现在虽然声名不显,门第不高,但内在潜力无穷。”   顿了顿,她继续说:“皇帝现在登基不久,不仅需要拢住朝堂,还需要挟制住边疆的军功世家,宝阳嫁过去,一来能为咱们大郦朝立功,缓解朝廷后顾之忧,最重要,等皇帝腾出,势必要清除一部分边陲毒瘤,然后重用一部分将士,哀家早就观察过,林家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皇太后缓缓道来,大长公主渐渐听得入了神,最后,她擦去眼泪,迟疑问道:“可是,皇上现在最重用的军功家一个是勇毅侯府,一个是郦至惑,如果真清理西北那边,会轮到林家吗?”   太皇太后缓缓摇头,“勇毅侯府被皇上安置在西南军区,那里是关节要塞,皇帝不会放心别人去守,至于郦至惑,你别忘了他现在的身份,他现在总领京城军役,根本腾不出来。”   大长公主想了想,“既然如此,母后,何不把宝阳许配给郦至惑,干嘛把宝阳许那么远?母后,女儿就宝阳这么一个女儿,她若今后离京,女儿要怎么办啊?”   太皇太后叹气,“温太嫔跟哀家打过招呼,打算把二公主许给郦至惑。”   闻言,大长公主立即反驳,“世上哪有她打算便能心想事成的道理。”   “你别忘了,郦至惑是皇上近臣,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会愿意求娶宝阳,即使哀家压着他同意了,若婚后他对宝阳不好,你再哭有什么用?”   还有一点,宝阳究竟做错了事,她若转头给宝阳许门好婚事,惠太妃怎么看?皇上又怎么看?不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同意,就是不看他们,太皇太后也势必要给宝阳一个教训。   再依照她这么肆无忌惮,任性妄为下去,总有一天,会毁了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颓丧地软下身体,经过太皇太后一通分析,她已然接受了她的建议,但是想到宝阳从此后要远离她,她这心便如刀缴一般难受。   她闷到太皇太后怀里,痛哭起来。   太皇太后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劝道:“林家儿子骁勇善战,智勇双全,宝阳嫁过去,绝不吃亏,只要她改掉现在娇逸的性子,她会比现在好很多。”   大长公主只能点点头,肩膀抖擞,抽噎不停。   回到永和宫,惠太妃坐下来,立即拉着柴未樊坐到身边,然后吩咐身边的人,“去将太医请过来。”   柴未樊忙说:“姑母,我没事了。”   刚醒来身体还有点虚弱,刚刚走了一通,身子好多了,腿脚也不软了。   惠太妃摇头,“不给你看看,姑母不放心。”   柴未樊只好笑笑,应允点头。   惠太妃上下摸摸她的身子,担忧问:“身上有什么不舒适的地方吗?”   柴未樊:“没有,我好好的。”又劝,“姑母你不用担心。”   叹了口气,惠太妃握住她的,想起这两天就觉得窒息般地难受,不由感叹道:“幸好你没事,不然……”   她闭上嘴,心情酸涩沉重。   柴未樊慢慢靠到她肩膀上,搂住她胳膊,“姑母。”   惠太妃摸摸她的,顿了下,提起太皇太后说的事,“你放心,姑母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留下来。”   想到这个,柴未樊心里就一痛,事情终究走到了这个地步,不知以后的境况究竟如何?   停了会,她压下心里的难受,吸吸鼻子,抬起头,认真看着她,说:“姑母,樊儿进宫六载,承蒙姑母爱惜呵护,樊儿感激不尽,如今因宝阳郡主的事惹太皇太后嫌弃,我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事发生,只是您千万不要再为我去惹一身腥。”   她情真意切地望着她,缓缓说:“我心里只盼着您能够事事如意,生活和美。”   不要为他们的事奔波,不要因为她被太皇太后带恶。   惠太妃眼眶刷的红了,她指颤抖,悲切地望着她,声音颤抖,“时至今日,你仍不后悔吗?你还想,和悉儿在一起?”   闻言,柴未樊沉默了。   窗外熙白的日光细碎烂漫,透过窗棂慢慢透下来,映在地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清风和煦,缓缓吹过枝头,轻荡起枝头摇曳,一只轻盈灵巧的鸟儿悄悄落到枝头,埋下脑袋啄了啄背上的羽毛,片刻,又支棱着翅膀,扑棱扑棱远去。   缓缓收回目光,柴未樊慢慢笑道:“只要表哥不后悔,樊儿便永远不会后悔。” 第116章   延昌宫。   太后看着下面伏身跪着,姿态优雅的女子,许久,开口,“你为何说要哀家救救柴姑娘?”   邓姑姑头压得更低了点,“请娘娘惩罚奴婢,前些日子奴婢欺骗了娘娘,其实,姑娘早已与皇上日久生情。”   闻言,太后神情立即变了,变得复杂,恍然又悠远,她缓缓开口,“两心相悦?”   邓姑姑:“是。”   突然,太后笑了笑,“你来求哀家有何用呢?哀家早就不管后宫诸事了。”   邓姑姑顿了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如今太皇太后要将姑娘赶出去,只有您能劝太皇太后收回成命了。”   太后嘲讽一笑,“你太看得起哀家了,但凡母后下决心的事,又有谁能劝她订正。”   邓姑姑再次扣下脑袋,半晌,声音沉痛,“娘娘,求您,怜惜怜惜姑娘与皇上吧。”   上座,太后慢慢闭上眼睛,“你回去吧,哀家无能为力。”   ————   柴未樊拿起桌上的胖娃娃,缓缓抚摸,稍即,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盛盏。”   盛盏忙走过来,低着头,声音涩涩,“姑娘。”   柴未樊愣了下,抬头看她,却见她眼眶红红,紧紧绷着眼角,拼命压着不让眼角的泪水滴下来。   静了会,她轻声道:“别哭了,有什么可哭的,又不是前去刀山火海。”   吸了下鼻子,盛盏用背抹去眼角的泪水,抬起头,“姑娘,咱们真的要回柴府吗?”   缓缓垂下眼帘,轻轻扯起嘴角,淡笑,“不回去柴府回哪里呢?”   “可是,可是……”盛盏渐渐失声,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冲眶而出。   可是,她以为,即使她们将来出宫,也是姑娘风风光光出嫁时。   柴未樊拉起她的,笑:“别哭了,快点收拾东西,省得出宫的懿旨下来,咱们还没收拾好东西。”   盛盏抽了抽肩膀,一边用帕子压住眼角,一边哽咽着“嗯”了一声。   “把这对胖娃娃收好,小心点,别压坏了。”   将那对胖娃娃交给她,柴未樊收回目光,随即,缓缓挪向窗外。   又一年春来到,可惜,她不能在宫里度过这个春天了。   昨儿个回来后,表哥一直没来这里坐坐,是有事吗?   希望能在她出宫前见上一面,问问他,有没有后悔迟疑?   二公主赶来时,永和宫内一片安详,她想象的嚎啕大哭,以泪洗面根本不存在,甚至柴未樊还面带微笑地迎过来。   “你怎么来了?”   二公主望着她,嗓子眼突然被堵住了,片刻,她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柴未樊静静将帕子给她,让她拭去泪水,自个却好笑道:“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二公主抽抽搭搭地问:“樊儿,你,你不难过吗?”   “难过啊,只是,难过有什么用?这里终究不是我家,我还是要离开的。”   听闻这个,二公主更加想哭了,她憋着眼泪,抽噎着说:“可是,你一直跟我同进同出,在我心里,你跟我一样,都不是宫廷的客人。”   柴未樊叹气,伸出摸了摸她的脑袋,“谢谢你,二公主,有你这个朋友,我这遭进宫,也算不枉此行。”   二公主红着眼睛问她:“你真的,和皇兄?”   “如果我回答是,你是不是就看不起我了?”   “不,不,”二公主急忙摇头,“我相信你,绝不像宫里头传的那样爱慕虚荣。”   “谢谢你,阿采。”   “我,我这就向祖母求情,让她老人家留你下来。”说完,二公主转身就跑,柴未樊忙追上去,“不用了,阿采,你别为我求情。”   然而,二公主已经撒脚跑远。   望着二公主狂奔的背影,柴未樊叹气,便是她去求情,太皇太后也不会收回成命,何必跑这一遭呢。   二公主跑到寿安宫,想要觐见太皇太后,然而宫女朝里面走了一遭,出来后很抱歉地跟她说:“回公主,太皇太后正在参佛,现在不方便见您。”   二公主颓丧地垂下肩膀,她知道祖母这是不愿意见她,她肯定猜出来她打算给樊儿求情了。   怎么办?对了,眼前一亮,还有母后那里。   二公主转身,快步朝延昌宫走去。   不说二公主那边,柴未樊摇着头回到屋里,刚坐下没一会,听晴就跑进来对她说皇上来了。   闻言,柴未樊愣了下,随即,猛然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听晴又说:“姑娘,皇上进了正殿,正在和娘娘说话,两人挥退伺候的宫女太监,不知道在里面说什么。”   脚步顿住,表哥在和姑母说话?不让别人打扰?他们在说什么?   她慢慢退回原地,思考表哥会跟姑母说什么。   是不是跟她出宫有关?   也只能是这个了吧。   她坐在房间里耐心等待,一会表哥出来,应该会跟她说吧。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正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柴未樊忙迎上去,“表哥。”   皇上脸上一片平静,跟往常没什么区别,看不出来什么,柴未樊心里忐忑。   他走过来,拉住她的,缓缓朝外走去。   “表哥?你刚刚,跟姑母说了什么?”   皇上看她,“想知道?”   柴未樊忙点头,皇上突然笑出来,“不告诉你。”   柴未樊停住脚步,无奈望向他,说:“表哥,你不要逗我了,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跟我有关?”   皇上温柔地说:“跟我们有关。”   柴未樊慢慢睁大眼睛,“表哥你……”   他转过身,正对着她,另一只拉住她另一只,两相连,认真道:“樊儿,你相信我,我不会放弃,更不会辜负你,所以,你也不要轻言放弃,好吗?”   柴未樊张张嘴,慢慢的,她眼眶湿了,抿唇道:“我以为,表哥你后悔了。”   “后悔?”   “后悔喜欢我,后悔想跟我在一起。”   皇上啼笑皆非,“你怎么会这么想?”   柴未樊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太皇太后这次看起来真恼了我了,加上你一直不过来,所以……”   静了会,皇上抱住她,轻声道:“傻瓜,我怎么会后悔,我现在唯一的感觉是怕你后悔,你因为我被祖母赶出皇宫,从此不能待在娘娘身边,你后悔吗?”   柴未樊摇摇头,有力地说:“我知道,想要做成一件事,总要为出付出,我既然想跟表哥在一起,就不能惧怕后悔之间冒出的层层障碍,况且,跟表哥你要付出努力的相比,我付出的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最后,她耳朵羞红,小声道:“再说了,等日后再进宫,陪伴在姑母身边的时间还有很多。”   闻言,皇上闷笑一声,拉开她,促狭地望着她,只浅笑不语。   柴未樊被他看得满脸羞红,不由跺脚,“表哥。”   “好了,我错了。”皇上立即承认错误,不过随即他就开心道,“我很开心,樊儿,你对我充满信心,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你出宫。”   柴未樊嘴角抿起一抹笑容,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皇上放开她,“我先走了,你别担心,一切有表哥。”   “嗯。”   等皇上走远,柴未樊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表哥说不会让她出宫是什么意思?   难道……   她心“砰砰”乱跳,转身快步朝永和宫走去。   来到正殿,姑母正端坐在上首,闭着眼养神。   “姑母。”柴未樊走过去。   惠太妃睁开眼,看到她,促狭道:“送悉儿回来了?”   柴未樊抿紧唇,走过去,抱紧她胳膊,问:“姑母,表哥跟你说了什么?”   惠太妃摸摸她的突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温柔道:“当年,你初次来到哀家身边时,神色怯怯的,拘谨又防备地站在门边,哀家叫你两声,你才小心地上来行礼。”   柴未樊愣住,不妨姑母突然说起当年的事。   “当天晚上,哀家怕你睡不好,半夜和董嬷嬷悄悄来到你房里看你,却看见你和你带进宫的两个丫头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哀家心疼了许久。”   神情渐渐恍惚,没想到姑母当年还曾半夜来瞧过她,她轻声呢喃,“姑母……”   “姑母那时候就决定,一定要好好疼你爱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你日后想要什么,姑母一定会答应你。”   “可是,姑母食言了。樊儿,姑母对不住你,在你有了心上人后,姑母想的第一件事是冷待你,阻止你,却早已忘了当初心里的那个决定。”   “姑母不是个好姑母。”   眼泪慢慢滑落,柴未樊一把抱住惠太妃,拼命摇头,“不,姑母是这世上最好的姑母,姑母最疼爱樊儿,阻止樊儿也是为了樊儿好,这些樊儿都知道,姑母你没有错。”   “傻孩子,”惠太妃抱住她,眼眶也湿了,“都是姑母想左了,悉儿自小在哀家身边长大,哀家一直明白他的为人,绝不是负心寡情的性子。姑母只是担心你受苦受累,还怕你担不好皇后的位子,自己立不稳,也稳不住悉儿后宫。”   “姑母。”柴未樊从她怀里抬起头,十分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通。   惠太妃温柔地看着她,“姑母现在想通了,既然你喜欢,既然悉儿愿意,哀家何必让你们两个都痛苦呢,你们二人本就身世艰难,哀家又怎么忍心让你们在姻缘上艰苦万分。”   “姑母。”柴未樊张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姑母现在唯一盼望的就是,你和悉儿能美美满满,恩爱此生。” 第117章   紫烟袅袅,香炉插着根香烟,一座檀木佛龛前,跪着一位头发盘在脑后,只斜斜插了根木簪子的妇人。   双目紧闭,面目平和,无声呢喃《大般若经》。   稍顷,一位嬷嬷悄么么地走进来,恭身站在她旁边,双紧握,放于身前,恭敬站好。   妇人睁开眼睛,淡淡暼了她一眼。   嬷嬷忙上前,小声禀报道:“启禀娘娘,惠太妃来了。”   妇人不语,面上却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来,半晌,她长叹一声,放下,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罢了,都是为了小一辈。   她转眸,“请进来吧。”   妇人换了身衣服,妆容未变来到正殿,惠太妃忙起身,朝她行礼。   “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坐到上首,微微探,“不必多礼,坐吧。”   惠太妃却没坐,反而朝向她,正经跪了下来,螓首低垂,露出恭敬顺从。   看见她这个样子,太后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惠太妃抬起头,苦笑,“闻听太后娘娘十分宠爱家里一个侄女儿,臣妾对樊姐儿的心与您对待自家侄女的心是一样的。”   想到蕊姐儿,太后的表情稍显温和,又想到蕊姐儿和樊姐儿关系不错,她心里更加柔软,只是事关朝廷社稷及太皇太后,便是她也无能为力。   前头,邓姑姑与二公主已先后来过,对比,她只能道一句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无奈道:“哀家也很喜欢樊姐儿,只是这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亲自下令的,你来求哀家又有何用。”   ————   寿安宫前,方秋南苦着脸走过来,对站在这里一整个下午的皇上说:“陛下,主子正在闭关礼佛,实在不方便见您。”   昨个站了一整个下午,晚上站至半夜,今天又站一下午的皇上,此刻脸色苍白,嘴唇上面胡子拉碴,嘴皮干裂,一副虚弱仿佛随时会昏过去的模样。   但他眼神坚定,双眼迸发出强烈不服输的光芒。   方秋南与他对视上一眼,心被剧烈震撼着。   皇上淡淡收回视线,“那你就去转告祖母,孙儿愿意等到她闭关出来的一天。”   “唉。”方秋南叹了口气,心里实在心疼,转身进了殿。   皇上身后站着许顺达,上托着个托盘,长时间维持这个动作,都要酸掉,自从皇上登基,他再也没干过这种重活。   他悄悄活动了下酸麻的腕,顿时龇牙咧嘴,好酸爽!   慢慢靠上去,悄声:“皇上,您长时间在这里候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派个太监在这里守着,等太皇太后出关了,立马通知您。”   皇上抿着唇,没吭声。   “皇上,您身体为重啊。”   继续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得,白说了!   许顺达退后一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龇牙咧嘴。   不知等了多久,正殿的大门终于被打开,方秋南缓缓走过来。   “陛下,主子请您进去。”   皇上抬起眼,双目奕奕,下一刻,他抬起脚,大踏步朝殿门走去。   ————   大清早,姑母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柴未樊不知情,却也能猜到,肯定是为她求情去了。   大家都奔波的时节,她却无事可干,心里顿时涌上烦闷。   她站起身,听晴和听芙立即跟过来,目光殷殷地望着她。   柴未樊瞧见,心里顿时一叹,自从知道太皇太后让她归府的消息后,听晴和听芙便时时用这种依依不舍,悲痛难以的目光看着她。   自她入宫,听晴与听芙便伺候在她身边,细数数,竟有个年头了。   在她心里,她们早已和盛盏,卷碧一样,俱是她离不开的身边人。   心里一痛,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们的目光,转身朝外走去。   即使舍不得又能如何,她出宫根本没资格把她们带走,她只能说给姑母,让她给她们挑个好去处,也当全了她们这段时间的主仆情。   走出永和宫,不知不觉来到保春殿外。   殿门紧闭,无人守候,门外挂着两挂熟悉的红灯笼,柴未樊怔怔地站在这里,仰头观看。   她在这里度过了初进宫那几年。   其实在她心里,这里才一直是她宫里的家,永和宫虽大,虽辉煌,但总给她浮光掠影,水月镜花般的不切实感。   良久,她轻轻收回视线,转身,挪动脚步,继续朝前走。   这边才是她最熟悉的场所,在她荒芜于后宫,悠闲度日的时候,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条宫巷里来回晃荡过整整载。   过了会,来到金桂苑,这里也是她曾经最爱逛的地方。   秋月未到,桂花树不曾开花,但枝叶生嫩,点翠弥开,无数其他花儿竞相开放,也十分美丽。   她沿着金桂苑,缓缓行走。   “柴姑娘。”   柴未樊转过身,看到来人,十分惊诧。   “郦世子。”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片刻,慢慢走过来。   “好巧!”柴未樊微笑,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已许久没见了。   大概郡王妃将她的心思传达了回去,满萤后来跟她见面,也不再提起她哥哥的事。   “郦世子进宫所为何事?又约了跟二公主见面吗?”   最近也不曾听到阿采嘟囔他的事,不知二人到了哪种境地。   郦至惑轻轻一笑,“我不是跟二公主有约,我是为了你而来。”   他望着她,眼睛里突然溢出温柔来。   柴未樊心里咯噔一下,片刻,面上露出不动声色的笑容。   “我不懂郦世子的意思。”   郦至惑皱眉,“柴姑娘,我听闻,你因为宝阳郡主要被赶出宫去。”   听到这话,柴未樊苦笑道:“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京城已经遍布我要被赶出宫的流言了吗?”   看她这个样子,郦至惑安慰道:“你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那些都不重要,你只要在意在乎你的人的看法就好。”   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还知道这样安慰人,柴未樊诧异望他一眼,微笑:“谢过世子,我心里明白,也并未为这些而难过。”   “那就好。”郦至惑抿唇,不再多言,眉头紧紧拧起,似乎有什么难以开口的言论。   柴未樊别过眼,不看他,“那个,若郦世子无事,我便走了。”   “有事!”   柴未樊被他突然响起的高声呐喊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那足无措的样子,像只被吓到的小兔子。   莫名心里一软,郦至惑干脆直接说出来,“柴姑娘,我,我心悦你。”   说完,他耳尖率先一红,紧接着整张脸都红成了一只红茄子。   虽然他一向心思光明磊落,直爽大气,但事关自己喜欢的人,还是免不了像凡夫俗子一般心噗噗直跳,双双脚不知道放哪里为好。   柴未樊被他直爽的话语惊住了,一时竟呆在了原地。   而远处,正要愉悦扑过来的二公主顿时僵在了原地,瞬间,脸上的血色全部消失殆尽。   ————   惠太妃被搀扶着起身,坐到一边的座位上。   她呆坐在那里,整个人有些出神,许久,她轻声开口:“娘娘,臣妾好像没跟您说过,其实当年,臣妾收养樊姐儿并不是无的放矢。”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过去了,就连臣妾都忘了,臣妾曾经还有一个孩子。”   闻听此话,太后突然脸色大变,不妨惠太妃突然提起这话,她脸色倏忽苍白,瞳孔拧成一点尖,一时间,茫然,恍惚,痛苦,绝望种种情绪无法压抑,全部如浓雾一般弥漫开来。   “臣妾的孩子夭亡之后不久,樊姐儿便出生了,为此,臣妾一直对樊姐儿有种莫名的感情。”   惠太妃恍惚一笑,“臣妾总觉得,樊姐儿是上苍给臣妾的恩赐。”   她眼泪慢慢流下,“若是臣妾的女儿还活着,也该如樊姐儿一般大了。”   太后的呼吸渐渐急促,瞳孔越张越大,整个人恍如一条被甩上岸,缺水窒息的鱼,指不自觉抓紧帕子,就连身子都痉挛起来。   “娘娘,娘娘!”一旁的嬷嬷心急如焚,忙过去轻轻拍她的身子,又恼怒地转向惠太妃,“惠太妃娘娘,还请别说了!”   太后颤颤地伸出,声音虚弱,“不碍事,让她说。”   惠太妃却闭上嘴,转头望她,神色蒙了层淡淡的忧伤。   太后苦笑,“你是不是,一直怨哀家,若不是因着哀家……咱们宫里头,本该有位公主的。”   惠太妃缓缓摇头,说:“臣妾从来没有怨过您,相反,还十分感激您,当年的事也不关您的事,您也是受害者。”   闻听此言,太后眼神微动,眼神麻木,蓦地一笑,笑容里满是嘲讽。   过了会,她麻木道:“哀家自会朝太皇太后求情,只是太皇太后会不会听哀家的,哀家就无法保证了。”   惠太妃站起身,行礼,“有您这一句话,臣妾就安心了。”   顿了下,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犹豫了下,她说。   “娘娘……这是樊姐儿的命格,您抽空看看吧。”   嬷嬷从她里接过纸条,惠太妃垂下眼帘,“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惠太妃走后,延昌宫一时寂静无廖,窗扉展开,一阵清风徐徐流入,珐琅釉彩白底菊花瓣净玉瓶上几束杜鹃花迎风摇曳,花瓣颤颤巍巍,薄如蝉翼,透出点粉色来。   半晌,她收回目光,“将纸条拿过来。”   嬷嬷走过去,将纸条递给她。   太后拿过来,漫不经意打开——   瞳孔顿时急剧扩大。   “谋定无忧,贵人点头。今时还是旧时人,人事如今又一新。”   纸上的字飘逸灵动,潇洒大气,尾端又重重一勾,宛如一尾灵动的鱼儿翘起尾巴,又恍如相生相克的阴阳复回圆满。   过了许久,她突然捂住嘴,大滴大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第118章   进入寿安宫,太皇太后正靠在软榻上看书,看见他进来,连眼睛都没抬。   皇上在一边站了会,见太皇太后不打算搭理他,他抿抿唇,上前行礼。   “祖母。”   太皇太后照旧做自己的事,没应他。   皇上绷紧脸,神色冷凝,“看来祖母的意思是立后的事朕自己做主就行。”   太皇太后这下总算放下了书,抬眼看他,冷嘲,“看来皇帝果然羽翼丰满了,已经不需要哀家这个老婆子了。”   闻言,皇上立即跪下来,道:“孙儿不敢。”   静了会,太皇太后的神色稍缓,她叹口气,让他起来。   “皇帝,你应该知道哀家的性子,一向说一不二。”   皇上抬起头,“樊儿做错了什么?只因为她被人嫉妒从而被陷害,而罪魁祸首就是您亲外孙女吗?”   太皇太后眯着眼看他,“你认为哀家是那种公私不分,恩怨不明的人?”   皇上不语,倔强地看着她,神态里却满是不服。   太皇太后失望地闭上眼,片刻后,她睁开眼,怒道:“看到你这个样子,哀家更坚定了要将柴未樊挪出去的决心,哀家只是要让她归府,还没对她进行实质性惩罚,你便如此偏见哀家,可见她对你影响到了何种境地。”   闻言,皇上神色一变,他张张嘴,难过道:“祖母,孙儿也是人,孙儿也有情六欲,难道孙儿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吗?”   太皇太后:“若你是个寻常人,或者哪怕只是个平常的皇子,哀家也会考虑你的心情。但是,你是皇帝,九五至尊,承国之本,你便容不得自己有任何软肋。”   说到这,她神态倏忽划过一丝忧伤,片刻即逝。   “皇帝,哀家是你祖母,哀家不会害你,听祖母的话,娶个身份贵重的世家嫡女,再为柴未樊挑门好婚事,你们各自安好,好吗?”   皇上摇头,再摇头,一会儿后,他深深吸口气。   “祖母,您大概从未关心过孙儿在庆林园的生活,孙儿从未妄想过有朝一日能登基为皇,那时候最大的理想是早日受封出去,接惠太妃娘娘出府安享晚年,另外娶樊儿为妻,再添个一儿一女。”   “这便足矣,”他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容,片刻,那点满足和幸福立即如灰败的花骨朵,一吹即散,“可是现在,在朕登基,励精图治这么久之后,您却告诉朕,朕不可以娶朕心爱的女子为妻。”   他脸上满是沉痛,眼角隐隐有泪光晃动。   “祖母,您告诉孙儿,既然如此,朕当初为何要登基!”   对上他泛着血丝的眼眸和紧紧攥着的拳头,太皇太后慢慢抚住胸口,瞳孔张大,呼吸急促,片刻,她哆嗦着嘴唇,说:“因为你姓郦,你是郦氏子孙。”   她慢慢站起身,“你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液,自小富贵荣华地长大,享受了十几载,到了你为这个朝堂,这个国家付出的时候,你只能义无反顾,毫无怨言地站出来。”   “你不站出来,你难道让哀家这个女人站出来吗?”太皇太后突然怒吼一声,双目通红,泪水一下子泉涌而出。   “主子!”方秋南忙上前,神态着急,扶住她,不断拍打她的脊背,生怕她出什么事。   太皇太后眼睛瞪大,胸脯急剧起伏,脑子一时激荡,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天,那天,包括今天,她多想将这些话狠狠甩给郦氏的男人。   方秋南泪流满面,知道主子又想起了当年的事,她忙转身,对皇上说:“皇上,求求您不要说了,不要再刺激主子了。”   皇上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抿抿唇,看着太皇太后激烈地仿佛要昏过去的模样,有些担忧,脚步不自觉上前一步。   被扶到软榻上,太皇太后闭上眼,缓解了下情绪,半晌,再度睁开眼,眼里已经恢复淡然无波。   仿佛过去十几年一样。   她开口,声音疲惫,“皇帝,你若不想气死哀家,你就退下吧。”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皇上知道,若他这次退了,日后要扳回来就真的难了。   “扑通”一下,皇上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忧伤地看着他,“你真的毫不顾及哀家和前朝吗?”   皇上抬起头,“祖母,您明明知道,若是不顾及您,孙儿今日就不会在这里了。”   “至于前朝,许顺达,将托盘呈上来。”   一直缩在旁边当透明人的许顺达忙将的托盘呈了上去。   太皇太后不解地看向这两摞奏折。   “祖母,左边这摞是孙儿登基时朝廷的境况。”   太皇太后随拿起最上面那个,翻了翻,大致扫描一遍,瞳孔顿时放大。   这篇奏折可谓触目惊心,上面涉及国家民生,长期的苛捐杂税,徭役兵役已经完全将之前还算稳定的国家弄得民不聊生,摇摇欲坠。   放下,再拿起下一个奏折,是有关国家财政的。   …………   大致都翻过一遍,太皇太后有些回不过神,因为朝廷频繁更换皇帝,前两年她也帮忙处理过朝政,她没想到,原来国家早已进入风雨飘摇时期,好险没挺过来。   皇上等她看完,继续说:“右边是孙儿这两年的新政和成果。”   太皇太后望向他,心里已然明白他为什么让她看这个。   顿了下,她还是拿起另一边的奏折。   皇上慢慢垂平视线,呼吸渐渐平稳,清冷的声音缓缓道来。   “自登基起,看到朝廷境况,孙儿分外心惊,那些日子,孙儿宿不敢深眠,食不过六样,甚至,孙儿梦都是整个国家陷入了兵荒马乱,战火纷飞。”   “那段时间,孙儿内心焦躁不安,处处谨慎,生怕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便成了压垮这个国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祖母,孙儿为五弟挑伴读,进而召选宫侍卫,每日微服私访一次,出宫遍寻能人志士,与勇毅侯世子便是在宫外私访结识,后拜托勇毅侯世子帮朕留意可用之人。”   “世家结盟扎团,京城,地方乃至边境无不遍布世家人,朕日日与能臣在书房忙到夜半,订下又推翻,再想出再推翻无数策略,静候切入口和时,多少次朕在书房椅子上睡着,隔日又从椅子上醒来,看着凌晨的太阳,朕心里才有切切实实的脚踏实地感。”   “直至第一次科举,祖母你知道吗?那些高的进士有五成来自白身百姓家,因为朕不敢用世家子,朕不敢啊,朕怕被他们架空!”皇上轻轻一口气,不知何时,脸上竟然布满了泪水,他撸起袖子,狠狠擦去眼泪,继续道。   “直至那些学子渐渐渗透到全国每个角落,朕端坐在京城,不再觉得两眼是瞎,朕可以看到地方政务,边境情况,朕才缓缓松了口气,朕才觉得朕这个椅子稳了。”   “朕才觉得,朕可以给您和诸位娘娘一个依靠,朕可以安稳地求娶樊儿了。”   皇上慢慢磕下脑袋,“祖母,求您怜惜怜惜孙儿,孙儿只是想求娶自己的心爱人而已。”   太皇太后怔怔地坐在上首,片刻,她目光缓缓下移,凝到皇上瘦弱却坚/挺的脊梁上。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皇上回宫继承皇位那日,她已经许久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个孙儿了,那日见到他,看见他瘦弱不堪的模样,心里不由滑出一丝担忧。   这样瘦弱的人儿能挑起朝廷这个大山吗?   可是,转眼看到他坚毅的脸庞和沉稳冷静的眼眸,她心里又稍缓,觉得自己应该对他有信心。   事实证明,他做的很好。   年仅十四的他用瘦骨嶙峋的身躯和并不坚硬的肩膀硬生生扛起了整个国家。   想到这,太皇太后呼吸略急,她闭上眼,一时心潮澎湃,思绪乱到了极点。   突然,一个宫女轻悄悄走进来,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睁开眼,看见她,沉声问:“怎么了?”   宫女小心说:“回太皇太后,太后来了。”   太皇太后眼神一凝,片刻,她对跪在下面的皇上说:“你,你先退下吧,哀家会好好想想。”   皇上站起身,并不多做强求,他行了个礼,“孙儿先行告退。”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直挺挺的身躯一下子颓丧下来,她坐在那里,愣怔许久。   半晌,回过神,拿起帕子抹了把脸,说:“将太后请进来吧。”   太后缓缓走进来,给她行礼,“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苦笑,“你也是来替皇帝做说客的?”   太后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她,眼神纯净而沉稳,片刻,她轻轻一笑,“不,臣妾是给臣妾自己做说客的。”   太皇太后愣了下,疑惑看向她。   太后却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扫了眼整个寿安宫。   等了会,她收回视线,淡淡道:“世事变迁,唯有您这里永恒不变。”   “臣妾还记得,臣妾幼时最喜欢那座孔雀蓝镌刻金凤朝阳镶蓝玉足香炉,每次来都要围着这座香炉跑上好几圈,有一次还淘气地将上面一块蓝玉抠掉了,臣妾怕您和娘亲惩罚,所以嚎啕大哭。”回忆起往昔,太后脸上浮起一抹温情的微笑。   “是表哥看不过去,仗义给臣妾背锅,特意跑到您跟前跟您说,那是他抠掉的。”   “如今一晃,都十多年了,您还用着这座孔雀蓝镌刻金凤朝阳镶蓝玉足香炉,上面空着那点应该也还留着吧。您为什么没换掉?是不舍得?还是想缅怀什么?”   太后抬头望向她,轻轻启唇,“姨母?”   而太皇太后,神色已经恍惚若梦。 第119章   良久,太皇太后才模糊着眼睛望过来。   她张开嘴,声音暗哑,“你这声姨母……哀家恍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太后淡淡一笑,不做言语。   “你是不是,是不是,”太皇太后睁大眼睛,定定地,“一直恨着姨母?”   慢慢地,太后偏过脑袋,望着空气某点片刻,缓缓摇头,“没有,臣妾早已经没有力气和精力恨您了。”   “就连每天活着都要用尽力气,臣妾还有什么多余力气去恨您呢。”   怔怔的,慢慢的,泪水沾湿睫毛,太皇太后呆呆地伸出枯瘦的,抹去那点眼泪,湿湿的,滑滑的——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   “其实,”她醒了醒嗓子,“你该恨姨母的,姨母,不是个好姨母,也……”嗓子眼猛然被堵住,声音艰涩,“也不是个好母亲。”   太后慢慢走过去,抬头看她,“所以,您现在再决定当个不好的祖母吗?”   太皇太后回过神,下意识摇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太后步步逼近,“唯一不一样的是当年我们都是被支配,被利用的棋子,现在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了。”   她冷笑一声,“您却要做出和他们当年一样的决定?”   太皇太后脸色瞬间苍白,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方秋南心急若焚,站在旁边坐立不安,想要上前却又不敢打扰她们。   眼看太皇太后快要承受不住,太后终于迈上台阶,给她最后一击。   她慢慢拿出里的纸条,分外珍惜而小心地展示给她看。   “姨母,这里是樊儿的命格——谋定无忧,贵人点头。今时还是旧时人,人事如今又一新。这句‘贵人点头’提的何尝不是您。”   “臣妾现在思考,也许,也许,”她死死压着牙齿,绷住嘴唇,没让那声呜咽泄露出来,“也许表哥早已猜到了今天这结果。”   她缓缓跪下,泪流满面,“姨母,您当年没有成全我和表哥,今日求您成全另一对怨侣吧。”   太皇太后缓缓闭上眼,身子慢慢虚软。   殿门大开,太后慢慢走出来,傍晚的阳光绚烂却不刺激地映射过来。   映得人面红彤彤的。   太后抬起头,静静望着天边将要坠落的夕阳,晚霞晕红,蔓延至周围一大片,她面朝夕阳落下的方向,目光悠长而深远。   良华殿。   二公主失魂落魄地走进来,温太嫔正在给花枝剪枝,看见她这个样子,忙走过来。   “怎么了,阿采?你别吓母妃!”   二公主眼珠动了动,突然,她抱住温太嫔嚎啕大哭。   “母妃,母妃!”   温太嫔被吓了一跳,又着急又担忧地扶住她肩膀,想把她扶正,“阿采,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母妃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二公主却只管抱住她大哭,过了好久,她才站直身子,抽抽搭搭地站在一边,说:“母妃,原来郦世子另有喜欢的人,是,是樊儿,呜呜呜。”   温太嫔眼角一跳,“你说什么?郦至惑喜欢樊儿?”   “嗯。”   温太嫔站在原地,静默良久,倏忽,她狠狠握住二公主的,“你是公主,比柴未樊高贵多了,郦世子喜欢柴未樊不要紧,郡王妃喜欢你就够了。”   二公主懵懵懂懂抬起眼,吸了吸鼻子,摇头,“不,不行,郦世子喜欢的不是我,我不能,不能抢樊儿的人。”   温太嫔深吸了一口气,“那母妃问你,柴姑娘喜欢郦世子吗?”   二公主想了想,茫然道:“不知道,不过,啊!”她突然想起樊儿喜欢的是皇上,那是不是说,她不喜欢郦世子?   她有些迟疑地说:“好像不喜欢。”   “那不就得了,”温太嫔循循善诱,“柴姑娘不喜欢郦世子,所以你并不算跟柴姑娘抢人,况且如果你成功嫁给郦世子,就是为柴姑娘挡了桃花,还算帮了柴姑娘呢。”   “是这样吗?”二公主茫然。   “自然。”   “不行,我要去问问樊儿。”说完,二公主转身就跑。   “哎?”温太嫔叫了一声,见她头也没回,跑得更快了,嘴角不禁漫出一抹笑意。   片刻,她收起笑容,转头望向的剪子,过了会,指慢慢缩紧,剪子立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二公主来到永和宫,柴未樊也刚好回来,她抿了抿唇,走过去。   “樊儿。”   柴未樊转头看见二公主,心头下意识一跳,她不自在地笑了笑,“阿采,你怎的来了?”   二公主慢腾腾走过来,认真地看着她,说:“樊儿,我刚刚在金桂苑看到你了。”   柴未樊神情一慌,下意识就要反驳,“不是,阿采,不是你想象那样…”   二公主垂下眼帘,很平静地说:“我知道,我相信你,我来只是想向你问一句话。”   柴未樊愣住。   二公主认真问:“你喜欢郦世子吗?”   “当然不,”柴未樊摇摇头,“阿采,你知道的,我心里有人。”   “那就好。”二公主大大松了口气,随后,她拉起柴未樊的袖子,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樊儿,我吓到你了,因为我实在是害怕,我害怕你也喜欢郦世子,我更害怕我一直抢了你喜欢的人。”   柴未樊好笑,拍拍她的,“你放心去追求吧,我肯定支持你。”   二公主却落寞地笑笑,“可是,郦世子他不喜欢我。”   看着她落寞悲伤的样子,柴未樊有些心疼,想了想,她说:“阿采,人来到这世上总是贪心的,但也往往伴随着种种失望,不足,如我,我曾也贪心地盼着祖母多疼爱我一点,但是事实往往并不能尽如人意。”   “有些事,我们要及时止损,但有些事却不能轻言放弃,你何不去试试?万一有一天,你真的打开了郦世子的心房,岂不快哉!”   听完她说的话,二公主眼前一亮,立即点头,“对,樊儿,你说得对,我应该尝试一番,不应该轻言放弃。”   柴未樊温和一笑。   二公主走后,柴未樊回到自己房间,想起自己和皇上的事,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怎样。   这时候,惠太妃回来了,柴未樊忙迎出去。   “姑母。”   惠太妃看见她,愉快地给她招,让她过来。   柴未樊抬起头,乖巧地看着她,“姑母,您一大清早去哪了?”   惠太妃摸摸她的头,“傻闺女,姑母去办事了。”   “办什么事?”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事情跟她有关。   惠太妃笑笑,没说,只是道:“你放心,姑母总会让你心想事成的。”   柴未樊心咯噔一下,再要问,惠太妃却已经转身走了。   ————   “吱呀”一声,打开门,小和尚边揉着眼睛,边懒洋洋地走出来。   睁开眼,待看见门外的景象,他吓得一激灵,忙跑过去,要接过斟一大师的扫帚。   “师父,师父,给我吧,我来吧。”   斟一大事笑笑,没把扫帚给他,转而道:“你去将水挑满吧。”   小和尚挠挠头,呆了会,点点头,“哦。”   他转身走开,走到半途,莫名回头看一眼。   斟一大事拿扫帚,打扫院子里的落叶和灰尘,面目慈和,一串佛珠挂在脖子上,随着身体,微微摇晃,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碰到佛珠,立即反射出清凌而平和的光芒。   他今日着了身白色素衣,尾长拖地的沙衣半拖到地上,随着步子,缓缓逶迤前行,一片尘土黄叶,素白的沙衣却不染丝毫尘埃。   远在寺庙之外,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静静地停在这,已许久许久,跟周围热闹非凡的景象格格不入。   周围路过的百姓无不侧目而视,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慢慢朝寺庙走去。   “娘娘,咱们不进去吗?”一个嬷嬷小心翼翼观望着太后娘娘。   车里的人正是微服出来的太后。   静了会,太后缓缓摇头,神色且悲且喜。   他已出家,她这个满身红尘与罪孽的方内之人又何必去打扰他那个遁入空门,慈悲出世的方外之人。   又过了许久,她缓缓开口,“回去吧。”   马车开始慢慢转身,太后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帘,怔怔出神。   突然,一阵风袭来,窗帘陡然被掀开,神圣出世的桃源寺庙陡然映入她眼帘。   身体不自觉挺直,眼神直直地望着那边——   风飘过,窗帘缓缓落下,那座寺庙也缓缓消散。   鼻子陡然一酸,她尚未反应过来,脸上却已泪流满面。   颤颤地抬起,抚摸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太后怔怔地,浑身颤抖地将放到眼前,呆呆望了会。   下一刻,她立即将大拇指塞进嘴里,狠狠咬住,呼吸渐渐急促,眼前一片模糊,却仍旧压不住喉咙里愈加上涌的哽咽声。   这是她,该为二十多年前的眼泪。   二十多年前,梅府大姑娘出身勋贵,家世显赫,诗书礼仪,无不精通,性情豁达,豪爽大方,与天元帝继后嫡子皇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愫暗生,且天元帝继后乃是她亲姨母,最疼爱她不过。   当时的梅府大姑娘实乃京城无论样貌,性情,家世还是才艺皆冠压群芳,当时她以为,最后她会在诸人的祝福下与表哥成亲,美满一生。   可是最后,梅府和她的亲姨母却将她许配给了当时的太子,前皇后嫡子——大皇子。   大婚当日,她浑浑噩噩嫁入东宫,而一向秉性柔和,温柔多礼的皇子却脱下白衣,披上战袍,冒雨连夜赶往边疆。   在那里,一呆就是五年。   便是天元帝驾崩,他也不曾回来,再次回来,她已是高坐上位,不受宠的皇后,形容枯槁,神色灰败,而他,经受风沙磨砺,却变得愈加坚毅,果敢。   当时,即位的太子有名宠妃——韩氏。   韩氏一直想代替她成为皇后,便利用当年她和皇子的传闻,惹皇上起疑,皇上一直未能完全放心皇子,加上他这些年在边疆,军威甚重,直接威胁到他的统治,当下自然顺势质问于她和皇子。   她不屑于向他解释,却不敢污秽表哥的名声,几经回,两方各有输赢,惠太妃的孩子便是那次大流血事件被陷害流产。   最后,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出,才制止了事件的进一步蔓延。   然而,他却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了厌倦,隔日,于寺庙剃发出家。   从此,世上少了位温尔雅,刚强热血的皇子,多了位柔和大度,慈悲为怀的斟一大师。   她永远记得那一晚,北风冷冽地吹,她坐着马车,穿着兜帽,缩着身子来到寺庙,却只能见到他背对着她的身影。   他说:“施主,请回吧,这里只有一位名叫斟一的化外之人。”   混混沌沌回到富丽堂皇的皇宫,看着宫里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她冷笑一声,饮下了绝嗣药。   从此,世上也没了红尘做马,放荡豪爽的梅府大姑娘。 第120章 大结局   寿安宫,从窗户看,夕阳落下。   血红的光芒染遍周围的晚霞,慢慢蔓延,悄悄映到窗边,坐着的剪影身上。   太皇太后端坐在这里,身子凝滞,望着外边的晚霞,一动不动,已经许久,许久。   蓦的,她冷笑出声,眼神暗讽地眯起。   片刻,她转身,来到内室,一座佛龛前,上面摆放了件玉观音,而玉观音旁边,还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世祖天元皇帝讳茂   她慢慢拿起那个牌子,指颤颤,缓缓抚摸,倏忽,指捏紧木牌,眼神陡然转厉,高高抬起。   “嘭!”木牌狠狠被摔到地上,反射性地跳了两下。   “天元,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满心以为你最喜欢的嫡长子会善待其他兄弟,可是,呵,你的二儿子隔年死在瘟疫,你的四儿子落马成了残疾,你的六儿子被迫娶了个傻媳妇。”   眼角慢慢溢出眼泪,太皇太后牙齿微颤,“便是哀家亲生子也被迫落发出家,一生未娶。你当年压着哀家和梅府将淑姐儿嫁给你的嫡长子,可是你的嫡长子却并未善待她,导致如今皇室飘零,血脉将近断绝,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尽是你这个自私冷血的千古帝王!”   “以及哀家这个懦弱的妇人。”   太皇太后慢慢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眉宇满是痛苦与绝望。   片刻,眉梢稍缓,她缓缓睁开眼,看向地上的牌子,突兀,冷笑,“你们父子怕哀家会危害到他的江山社稷,迫害哀家母子分离,母族式微,呸!当谁都愿意当那个孤家寡人!”   太皇太后的表情渐渐趋于平静,“你以为你断了哀家左右臂膀,差点害得哀家性命,将他推上帝位,哀家便奈何他不得?”她慢慢眯起眼,微笑,“你当年最疼爱的嫡长子去地狱找你时,你有没有很惊喜?”   “你的嫡长孙去找你时,你是不是更惊喜?”   方秋南缓缓走进来,“主子,温太嫔来了。”   太皇太后慢慢收回视线,半垂下眼帘,良久,颔首,“让她进来吧。”   ————   虽然表哥说让她不必担心,他会将一切都处理好,但是柴未樊还是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   如果表哥真的能说动太皇太后可以让她不出宫,那自然再好不过,即使没说服太皇太后,临到头她也不必惊慌。   如此等了几日,太皇太后的懿旨到了。   柴未樊愣愣地抬起头,呆呆地看向宣旨的太监和太监身后的几位年纪大的嬷嬷。   太监深知现在柴姑娘已今非昔比,忙上前将她扶起来,打了个千,说:“恭喜姑娘了,姑娘快来见过几位嬷嬷。”   几位嬷嬷忙走到她跟前,行礼道:“奴婢参见柴姑娘。”   柴未樊回过神,忙给她们还礼,“嬷嬷们好。”   直至回到房间,被暗自压抑住惊喜的卷碧和听晴扶到软塌上,坐好,柴未樊才眨眨眼,用抚住“砰砰”乱跳的心脏,问她们:“你们说,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卷碧笑道:“依奴婢看,姑娘您不必回府了。”   柴未樊猛然站起身,眨眨眼,咽了口唾沫,“你,你说,这,这是……”   诸人对视一眼,抿起唇微笑,齐齐跪下,声音整齐,“恭喜姑娘。”   柴未樊脑袋一晕,身子踉跄了一下,天啊,没想到惊喜来得这般突然,她前两天还做好做长期战斗的准备,没想到今天就……就……   她捂住嘴,倏忽,眼眶竟有些湿润,心潮剧烈起伏,激动地,激动地现在就想见到表哥。   想到就去做,她转身就走。   盛盏她们愣了下,忙起身,追上去,“姑娘。”   柴未樊跑到紫宸殿前,激动的心情已经冷静下来,脚步有些迟疑,她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踟蹰。   许顺达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笑眯眯地望着她,“姑娘,您来了。”   柴未樊脸皮莫名一红,她刚接到懿旨,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是不是有点太冒进了?   许顺达给她行礼,“姑娘,您请进。”   柴未樊迟疑地问:“表哥在做什么?”   许顺达笑眯眯,“这奴才不知道,也许,正在等姑娘呢。”   柴未樊羞得满脸通红,直想啐他一声,没正经的东西!不过片刻,她便咳嗽一声,佯作大方地走了进去。   书房没看见表哥,咦?柴未樊脚步转动,表哥去哪了?   突然,身体由背后被人抱住,柴未樊吓了一跳,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   “嘘,是我!”耳旁传来一声炙热的呼吸。   柴未樊身子一僵,随后身子慢慢变软,她嗔道:“表哥,你干嘛?吓我一跳。”   “呵,看你在外面踟蹰呀。”   炙热的呼吸喷到耳旁,柴未樊又觉得痒,又觉得羞,懊恼道:“我,我那不是,怕打扰到表哥嘛。”   皇上低笑一声,并不拆穿她,下一刻,他松开,转而拉起她的往内室走去。   柴未樊跟着他往里面走,最后,两人肩并肩坐在软塌上,皇上再次把她揽进怀抱。   柴未樊抬头看他,“表哥,我刚刚接到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皇上点头,“我知道。”   柴未樊默默看着他,不语。   皇上看见,笑:“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便是,咱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柴未樊神情恍然,一句“恍然”道出多少辛酸,片刻,她神情一松,是啊,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其他都不重要,只要知道结果就够了。   她慢慢靠近皇上怀里,阳光正好,笼罩室内,一片光影里,两人的侧影愈加温暖。   八月份,柴未樊返家。   初回到柴府,诸人还以为她被宫里的贵人嫌弃了,一时间,心潮浮动,像柴老太太心态不免复杂,不过她好歹是她亲孙女,面上态度还行,像大太太和柴未娴对她的态度立即来个大翻转。   处处拿话挤兑她,恨不得将自以为过去收到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为此,柴未樊全部当做视而不见,每日请安过后,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轻易不外出,即使有人拜访,除了二姐其他人概不接见。   大太太等人气得没法,但她硬不出来,她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她赶出去,别说外人的看法,便是老太太也不会同意。   如此又过了几日,一日,宫里的圣旨突然下来——立她为后,明年二月份进宫。   此举不说朝野震动,单说柴府内院,诸人都已经傻了,他们只以为她是被赶出宫的,却不想她是出宫备嫁。   人家将来要嫁进宫里,自然不能在宫里备嫁。   当场,大太太便昏了过去,那是气的,吓的。   老太太也捂住胸口直呼胸口痛,脑袋晕,那是惊的,喜的。   府里只道她在宫里受宠,却不想她居然还有这个运道,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一直听闻皇上十分宠爱她。   原来那不是对表妹的宠爱,是对女人的宠爱啊!   柴府一时惊喜交加,心情复杂。   柴未樊顾不上那些,随着圣旨下来,宫里的嬷嬷也跟着来了,她又要每日忙于学习教仪处事和管理后宫了。   柴府诸人却再不敢懈怠她,一日,老太太和老太爷将她唤去,十分温情地闲说了会话,最后说大太太因管家过程管家不利,处事不当,还好嫉,已经被送到家庙里,府里的管家权也被夺了。   闻言,柴未樊一愣,转而又有些好笑,他们这是怕她追究大太太,进而连累府里吧。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不管他们有没有惩罚大太太,她都不会给府里一丁点实惠,当然如果过后大太太再出言不逊,为了维护皇后和皇家的体面,她就不能忍了。   不说柴府,朝野受到的震惊只会只多不少,自皇上登基,他们便一直想让皇上立后,如今,后是立了,人选却是出乎意料。   想到柴府那个小姑娘的身世背景,满朝大臣立即吵嚷起来,比起之前吵着让皇上立后还要闹哄,立后不是儿戏,这人选无论家世,容貌,才艺还是性情都要上上之选,那个柴姑娘除了容貌其他哪像出众?   更别说她还是父母早逝的孤儿,这样的人,选来当皇后,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甭管大臣们如何闹,皇上决心已定,且抛出皇觉寺主持给柴未樊算的命格——乃贵不可言之命。   大臣们通通不听,那个什么狗屁命格内里到底是什么,哪个世家不清楚,皇上休想用这个来糊弄人。   后来,闽南地区大雨,泛起洪灾,消息传到京城,众人才将注意力转开,忙着赈灾,忙着揽银子,倒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了。   朔丰年十月,皇上去天台主持祭礼,过了段时间,传来闽南地区大雨停息的消息,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时候,又有精力撕皇上立后的事,这时候,皇上放出之前祭祀之事,柴未樊也有参与的消息,随后天就放晴了,可见上苍已经同意立后这件事。   既如此,他们还叽叽歪歪个屁!   诸大臣哽住,一部分人看清皇上已下定决心,不会更改的事实,渐渐熄了火,一些上头的大臣还在吵闹,不管上苍什么不上苍,上苍还觉得我家孙女适合当皇后呢。   为此,宫里传出太皇太后懿旨,允了立后这件事。   此时,朝野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如此笃定他们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原来已经征得太皇太后同意。   于私,太皇太后是皇上长辈,长辈都同意了,你一个外人闹什么,于公,太皇太后是四朝元老,在朝廷有着不同寻常的威望,有些老臣想到太皇太后当年的铁血腕,抖了抖身体,立即不再蹦跶了。   由此,立后之事基本确认。   隔年二月,柴未樊披上凤冠霞帔,由正午门入皇宫,风光嫁与皇上。   郦明帝在位四十多载,位太上皇十几载,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国泰民安,国富民强,乃一代明君。   与皇后郦柴氏琴瑟和鸣,情投意合,恩爱异常,一生未纳一妃,与皇后共诞下二子二女。   传闻,待郦明帝传位于嫡长子后,常带着太后出海,越过沙漠游玩,还曾东渡海洋,落于一岛上,教当地土著百姓大郦国的字算法乃至天历等各种明成果,最后土著百姓要推举他为当地首领,郦明帝笑笑推,转身带着太后再次踏上旅程。   传闻二,郦明帝出外游玩载之后,即位的宗仁帝添了名嫡子,郦明帝恰好听闻,便携着太后回宫看望小孙子,谁知,隔日便找不到太后了。   他怒气冲冲找儿子算账,宗仁帝十分淡定道:“父皇,皇后带着母后和朕的小儿子去庆林园了,要在园子里住一段时间。”   郦明帝怒道:“胡闹!”   宗仁帝微笑道:“父皇您霸占母后够久了,该让母后在京城待两年,让孩儿承欢膝下了。”   郦明帝懒得理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去庆林园找樊儿,宗仁帝在身后笑眯眯,他已经跟皇后说好了,如果母后要走,就让他大儿子带着小儿子抱着母后大腿哭,看母后还舍得不。 第121章 番外一   因着柴未樊与皇上大婚,这次新年,宁王千里迢迢从终南山赶回来,在京城一下子待到了二月底,直至月底才打算起身离开。   这日,柴未樊正卧在含章宫的长椅上看书,打发时间,掬月过来请安。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柴未樊放下书,看见她,好奇问道:“姑母找本宫有事?”   掬月笑着说:“绵阳的姨太太和表小姐来了,娘娘让您去见个礼。”   柴未樊直起身,喜道:“果真?”   掬月笑着点头,“可不是,娘娘,您快随奴婢去吧。”   柴未樊立即站起来,吩咐盛盏几人给她更衣。   前两年姨太太便送信过来,说会来京城看看惠太妃,奈何家里大哥儿临科举前突然着凉病了,没办法,她在家里照顾身体和心情都不好的长子,待长子收整心情,重新开始奋发学习时,又到了年关,这样一拖再拖,直到前两天才送信过来说最近要过来。   没想,今天就到了。   柴未樊凤袍逶迤,雍容大度地朝永和宫走去。   到了那里,在院子里便听到正殿传出阵阵笑声,她嘴角不自觉抿起一抹笑意,宫女掀了帘子,她走了进去。   “给娘娘请安。”她如今是皇后,惠太妃于公于私都是她长辈和她亲姑母,所以她要向她行礼。   惠太妃忙笑道:“快起来。”   柴未樊直起身,便见右边立着一妇人一少女,两人皆规规矩矩向她行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   不等她们说完,柴未樊便一把上前,拉起妇人,笑道:“姑母,您快起身,您这样便是与樊儿生分了。”   罗太太慢慢抬起头,对上柴未樊温和明丽的脸庞,心里下意识一松,看来姐姐信温婉大方,性情温和的表侄女便是这位了,面上看着是不错的。   她嘴角含笑,“虽然臣妇可以居大称呼您一句表侄女,但先国礼再家礼,这个请安礼是万万不能废的。”   柴未樊闻言,无奈,转头看向惠太妃,撒娇,“姑母您看,姑母这不是拿我当外人嘛,您可得好好给我评评理。”   惠太妃摇头笑笑,知道自家妹妹向来谨慎小心,怕得罪樊儿,于是道:“兰儿,你不必拘谨,都是自家人,你是樊儿她长辈,虽说国礼为重,但是在自个的地界里,又没有外人在,不必那么讲究。”   罗太太闻言直起身,豪爽一笑,“既如此,那臣妇就却之不恭了。”   她拉着柴未樊的,上下打量,“这就是樊姐儿吧,姐姐送过来的信往往必提到你,姑母一直想见你,如今总算见到了。”   柴未樊抿唇一笑,“姑母也常常跟我说起您,说起你们小时候的事。”   想起过往,罗太太怅然一笑,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可能再回来了,片刻,她回过神,拉过身边的少女,跟她介绍,“这是你浓表姐,比你大一岁。”   少女明亮的双眸柔柔地看着她,见她望过来,抿唇浅浅一笑,大方得体,又温柔婉约。   柴未樊拉住她的,“表姐好生亲切,樊儿今日一见,恍然觉得跟结识许久似的。”   闻言,惠太妃爽朗笑道:“那合该是你们的缘分。”她唤浓姐儿上来,“来,坐哀家身边。”   罗浓款款大方地走上去,立即被惠太妃揽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这种疼爱与对京城柴府小辈的疼爱不同,她对京城柴府小辈虽也疼爱,但到底无法授予满腔慈爱,但对罗浓,她正经的亲侄女,唯一亲人的独女,那是怎么疼爱也觉得不够。   柴未樊坐在左下首首位,同罗太太和惠太妃说了会话,又同她们一同用过午膳。   午膳过后不久,罗太太便起身告辞了,虽然太皇太后开恩让她们留下用膳,但也不能在宫里待太长时间。   等她们走后,柴未樊立即依到姑母身边,跟她闹:“姑母,你最喜欢的不是樊儿了,你说好把那套头面留给樊儿的。”   初次见面,惠太妃给了罗浓一套头面,不是多么贵重,但胜在精巧别致,柴未樊相那套头面许久了。   惠太妃好笑又无奈地望了她一会,随即,指轻轻戳上她额头,笑骂:“你这丫头,忒霸道!你在姑母身边这么多年,姑母这里所有好东西都是你的,你浓表姐好不容易来一次,姑母便是多疼疼她怎么了!”   “哼哼。”柴未樊抱着她腻歪,不过她就是随口开个玩笑,逗姑母一乐。   想起那位罗浓表姐,她好奇道:“浓表姐好亲切啊!”   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惠太妃笑笑,“大抵与你姑父有关,你姑父便是十分温儒雅的君子,听说你浓表姐自小在你姑父膝头长大。”   柴未樊恍然点头,随即心里涌上一丝淡淡的羡慕,若是她父亲还在世,也会这样待她如珍如宝吧。   惠太妃又说:“樊儿,你要同你浓表姐好好的,姑母就剩下你们几个至亲了。”   柴未樊抱着姑母,郑重点头,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她也会高看姑母她们几分,更别说,她对姑母和浓表姐印象都不错。   从寿安宫出来,柴未樊没坐凤撵,而是慢慢朝紫宸殿走去,这时候,表哥应该下朝了吧。   路上,遇到神色匆匆的宁王,柴未樊惊讶,“宛哥哥?”   宁王看见她,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柴未樊不满,嘟起嘴,“宛哥哥,你见到我干嘛这个表情?”   宁王忙摆摆,“不,不是,那个,你刚从永和宫出来?”   柴未樊点头,好奇问道:“怎么了?”   他猛然抬起,脸上显露懊恼。   柴未樊更好奇了,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这是,要找我姑母吗?”   宁王顿住,他放下,迟疑了会,思考道:“我可能,要在京城多待段时间了。”   柴未樊瞪大眼睛,十分不解,“为什么?不是,我不是不让宛哥哥你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只是,你不是早早就闹着要走吗?”   “额,那个,”宁王支支吾吾,没回答她,反而问,“听说你姑母来了,只她自个?还是和浓姑娘一起?”   柴未樊慢慢眨眼,不懂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以及怎么知道她姑母来了,片刻,她吃惊地张开嘴,“宛哥哥,你……”   宁王咳嗽一声,分外不好意思。   柴未樊立即捂住嘴笑起来,没想到,没想到啊,仔细一想,绵阳好像就在终南山那块,宛哥哥认识浓表姐也不足为奇。   “当然是跟浓表姐一起来了,啧啧,我那位表姐可是位大美人哦。”   “咳咳。”   来到紫宸殿,柴未樊想起宛哥哥脸庞涨成猪肝色的脸庞,还觉得有些好笑,皇上看她坐在旁边时不时发笑,不由好奇,“发生何事了?竟致朕的皇后如此高兴?”   柴未樊立即将宛哥哥的事说给他听,皇上慢慢张大眼,也分外惊诧,片刻,同她一块笑出来。   柴未樊眼见着宛哥哥前前后后跟着浓表姐跑,而看浓表姐的样子,对宛哥哥也不像没一点感情的样子。   她微微一笑,希望她爱的人都能岁月静好。   最后,宁王还是拖到将近五月份,才跟着罗府的马车一同返回终南山。   宁王和浓表姐走后不久,二姐进宫来看她,跟她说她要随宋言珂去外地赴任。   算来,宋言珂在京城待了好几年了,皇上要重用他,势必要把他放地方上历练两年,将来好在政绩上提拔他。   柴未樊知道这个理,但还是有些不舍,她这么一走,两人便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   不过当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她问二姐,“二姐,你现在,还没有吗?”   提到子嗣的事,柴未珮神色不免落寞,她和宋言珂不算多恩爱,但也相敬如宾,房事和睦,不知为何,竟迟迟怀不上孕,好在宋家没长辈,不然她恐怕要被婆婆数落死。   柴未樊忙劝道:“这事情急不来,京城里成亲五六载才有子嗣的比比皆是,二姐你最重要的是放宽心。”   柴未珮苦涩一笑,“我知道,你二姐夫也这么跟我说,他说这次外放,我就权当跟他一块出去散散心,心情豁达了,好事说不定就来了。”   “正是这个理,甭管怎样,二姐夫疼惜二姐,便是最大的好事。”   柴未珮温婉一笑,宋言珂待她的确不错,家里也没侍妾通房之流,他说等十还无子再考虑通房的事,这之前,他不着急,也劝她不要着急。   二姐走后,柴未樊很是寂寥了段时间,然而不久,便容不得她寂寥了。   柴老太太数次递贴子要进宫觐见,柴未樊皆没有准允,她实在不想管柴府那个烂摊子,更别说这次还事关跟她一向不和的长姐。   长姐再次有孕,且再次诞下一名女婴,这次,何大太太对她的不满即刻升到了十足的地步,诞下女婴隔日,便给何二公子送去两名身腕和样貌皆不错的通房。   偏偏讨巧的是,两个月后,大夫给其一名通房诊治有孕,何大太太立即对那个通房嘘寒问暖,比对她还要上心,而何二公子也每日都要往那个通房里坐会,见此,早就万分不满的柴未娴心一狠,居然买通那名通房身边的丫头,害得那个通房一尸两命。   这样算是捅了何大太太和何二公子马蜂窝了,何二公子连夜将她赶了出去,还扬言要休了她。   柴未娴无处可去,只好回娘家,朝老太太哭诉。   于是,老太太便想到她了。   柴未樊头疼,长姐不是个好东西,那个何二公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两个人凑在一起,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是没打算管,且不说她早已对柴府寒了心,单就大姐曾经对她做的事,她便没办法没任何芥蒂地去帮她。   但是,即使她不想帮她,柴老太太毕竟是她祖母,大郦朝以孝治国,过了几日便传来老太太病得不省人事的消息,柴未樊没办法,只能按捺下脑袋允许老太太进宫。   老太太带着大姐进宫,全程,柴未樊都是冷着脸接见,临走时,她对老太太说:“您是本宫祖母,本宫孝敬您是应当的,但您也应当掌握好分寸,本宫这次是看在同族的份上帮大姐一次,但若下次您再这样逼迫本宫,本宫无法奈何得了您,但您最好顾及下在朝堂上为官的大伯和四叔。”   闻言,老太太神色一僵,半晌,她神色灰败地点了点头。   听说回去后不久,何二公子便亲自来接大姐回府,至于回去后关上门的日子究竟是好是坏,便不由外人道也了。   柴未樊也没闲工夫关注那些,只几年后某一天,跟陪丈夫回京述职的二姐聊天,听她说大姐被何府休弃了,柴府也不愿意接纳她,她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另外买了栋小院,一个人过活。   柴未樊分外吃惊。   柴未珮解释说:“听闻大姐在何府后院十分作妖,头两年,何二公子膝下不止流了一个孩子,说来也怪,这两年何府后院不流孩子了,因为这两年何府后院无一人有孕。”   柴未樊茫然不解,片刻,她倏忽睁大眼睛,十分不可置信。   柴未珮叹气,“随后便是大姐被休弃的消息。”   柴未樊神色恍惚,半晌,她轻轻抚摸自己凸起的肚子,心下一片凄然。   大姐何其心狠,但是这世上,小孩子是无辜的,真心更是狠不回头的。 第122章 番外二   二公主来到含章宫,默默坐下,许久不发一言。   柴未樊边看折子边时不时瞄她一眼,最后,她放下折子,无奈问道:“阿采,你怎么了?”   二公主抬起头,“樊儿,母妃打算向祖母和皇兄请求给我赐婚。”   柴未樊惊了下,随即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看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柴未樊温声道:“你是担心郦世子那边?”   二公主垂下头,落寞难过,“郦世子仍旧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顿了下,柴未樊走下来,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说:“既然如此,你就去求你母妃,让她晚些日子再说。”   二公主抽了抽鼻子,分外惶惶无措。   柴未樊叹口气,停了会,她小心翼翼开口,“阿采,你有没有想过,放弃郦世子?”   二公主茫然地抬起头,一脸懵懂,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的话。   柴未樊望着她,循循善诱,“郦世子若有意娶你,不管他是不是喜欢你,都会接受你的好,可是……”   二公主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柴未樊心疼极了,但是想到二公主继续深陷在这段感情里,只会害人害己,便咬咬牙,继续说:“阿采,你是一朝公主,根本无需讨好任何人,你更值得跟喜欢你,疼惜你的人在一起,郦世子,你要不然放弃吧。”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二公主身子一颤,忙用帕压住眼角。   片刻,她惶惶道:“可是,樊儿,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喜欢是何物,自小我便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母妃总告诉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要。”   她眼神迷茫,下一刻,狠狠抓住身旁柴未樊的衣服,“樊儿,我,我喜欢郦世子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柴未樊忙抱住她,劝道:“没有的事,堂堂一朝公主喜欢他,那是他的荣幸,阿采你根本不需要妄自菲薄。”   “可是,现在他每次见到我,远远的,就避开了。”   柴未樊闭上眼,既心疼二公主,也有些懊恼郦世子,但是她知道感情的事最是勉强不得,郦世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喜欢更没有打算娶二公主,早日摆明态度才是真正对二公主好。   想了想,她揽住二公主的肩膀,认真道:“阿采,我陪你一起去找郦世子,你认真和他说清楚,如果,如果他没有接受你,咱们就潇洒点,放过彼此好不好?”   二公主满脸是泪,等了许久,她方艰难痛苦万分地点了点头。   柴未樊暗自叹气,吩咐人给二公主洁面重新上妆。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两人步行朝御花园走去。   柴未樊还在劝导她,“一会我派人将他叫到后宫,然后我会离开,你好好与他谈谈。”   二公主点头。   “即使他拒绝了,也要记得维护一朝公主的颜面,不许哭。”   二公主再次点头。   “一会,我就不陪着你了,你要勇敢坚强点。”   二公主继续点……倏忽,她顿住,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前方。   柴未樊疑惑,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悠长的宫巷里,一男一女缓缓迎面走来,女子笑靥如花,男子温柔敦和,视线交织间是抹不去的浓情蜜意。   二公主慢慢道:“樊儿,我是不是不用去问了?”   柴未樊愣了会,立即担心地转头看她。   二公主慢慢垂下眼帘,片刻,平静一笑,“郦世子既然不喜欢我,我还能拦着他喜欢旁人不成?”   柴未樊握住她的,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一男一女已经看到了她们,忙过来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二公主。”   柴未樊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明眸皓齿,温婉大方,她知道此人,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长孙连,她曾经跟着她母亲给她请过两次安。   柴未樊慢慢道:“起来吧。”   郦至惑瞥见二公主,垂下眼帘,一副波澜不惊的古谭模样。   柴未樊暗自叹了口气,看来他真的对阿采无意,既然如此,就无需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她牵住二公主,没再看他们,兀自转身离开。   后面,郦至惑缓缓抬起头,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伴着些许怅然。   “至惑哥哥。”长孙连转头,刚准备同他说话,冷不丁看见他这模样,顿时一怔。   郦至惑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但又不好吓住她,便温和一笑:“连儿,你自个去太后宫里吧,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   徒留下长孙连站在原地,怔怔许久。   那边,柴未樊看着神情平静的二公主,心里担忧,“阿采。”   二公主抬起头,轻轻一笑,“樊儿,你不必安慰我,我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只是,我需要自个安静待会,抱歉。”   说罢,她拎起裙摆,小步跑开。   柴未樊担忧,但又不好追上去,只好一个人慢慢回了含章宫。   过了两天,她担心二公主想不开,便前往长乐宫看望她。   谁知,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喧闹声。   “放弃?为何放弃?你当初说属意郦至惑,母妃满以为这门婚事成了,便没为你相看其他人家,现在京城里合适的儿郎都已成亲,你却告诉母妃你打算放弃了,你是不是要气死母妃?”温太嫔暴躁的声音。   “可是,可是他不喜欢我。”二公主呜咽的声音。   “合家之好,皇族颜面跟前,喜欢算劳什子东西?母妃告诉你,明日母妃便去求太皇太后赐婚,他郦至惑便是受着也得捏着鼻子娶了你。”   “不,母妃,不要,求求您,不要让女儿这么难堪好吗?”   “你只顾虑到你难堪,你何曾顾及到母妃?旁的世家妇来跟母妃打听,母妃只说你许了人家,现在再让母妃替你相看人家,母妃的脸面往哪放?”   听到这,柴未樊眉头微微一皱。   “呜呜呜。”二公主压抑着嗓音呜咽。   “阿采,你是母妃的依靠,你只有嫁得好,母妃在宫里才不会被那些宫女太监看低,母妃这么多年受的委屈,你都没看见吗?”   “母妃,我会好好孝敬您,求您,您不要……”   “你孝敬有什么用?你这个二公主,连宫里的宫女都不如,长公主都知道讨好太皇太后和太后来巩固皇宠,可是你每次见到她们跟耗子见到猫似的,你,你……母妃怎么有你这个女儿?母妃当年真应该掐死你!”   “够了!”柴未樊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她急急走过去抱住神色恍惚的二公主,怒目温太嫔。   “娘娘,这是您的亲生女儿!”   她说那话何其诛心!   往常只看温太嫔一副老实敦厚的样子,却不想背后竟然是这副样子。   温太嫔看见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呵斥身边的人,“皇后娘娘来怎么也不禀报一声,我看你们皮都痒了!”   柴未樊冷冷看着她,“温太嫔,是本宫吩咐他们不得出声的,您不必在本宫面前耍太嫔的威风。”   温太嫔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狠狠瞪了眼二公主,放下句话,“母妃跟你说的,你都记住心里,母妃下半生就靠你了。”   说罢,她快速走了。   柴未樊被她这个样子气得浑身发颤,这真的是亲生母亲吗?她姑母待她恨不得捧在里,可是一位母亲却这样对待至亲女儿。   她忙扶起二公主,“阿采,你怎么样?”   二公主眼睛红肿,脸上一片狼藉,她慢慢抬起头,“樊儿,母妃说,她当初应该掐死我。”   说罢,她浑身一抖,害怕地抱住了自己。   柴未樊心疼极了,忙抱住她,“温太嫔只是一时的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过几日等温太嫔气消了就好了。”   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二公主缓缓摇头,她知道母妃不是气话,她小的时候,母妃便时常呵斥怒骂她,她多拿一块糕点,也会惹她怒骂不止。   母妃,根本不爱她!   看她这个状态,柴未樊担心不已,而后扶着她躺到床上,亲自守了大半天,看她睡下才小心离开。   走出长乐宫,柴未樊回头看了眼宫门。   看来应该和太后娘娘说说此事,温太嫔对待阿采也太……   唉,她摇摇头,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谁知,不等她将此事告知太后娘娘,隔日,一个宫女连滚带爬跑到含章宫,嚎哭道:“娘娘,我家主子上吊了。”   柴未樊猛然站起身,眼前一黑,好险没稳住身子。   盛盏和听晴忙扶住她,着急道:“娘娘。”   “走,去,去长乐宫。”   赶去长乐宫,太医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已经到了,柴未樊走进来便看到跪在地上神色痴怔的温太嫔。   她来不及怒视她,便急急问道:“阿采怎么样了?”   方秋南回答她,“回皇后娘娘,二公主正在被抢救。”   柴未樊着急地同诸人一起等待结果。   等了会,一名太医走过来,跪下道:“回太皇太后,二公主已经无事,幸好发现得及时,不然老臣便回力回天了。”   太皇太后轻轻松了口气,她挥挥让太医退下,而后看向温太嫔。   “跟哀家过来。”   柴未樊愤怒地望向温太嫔,为人母亲,难道不知阿采一向性情柔顺,又心思敏感,她却说出让她死的话来。   跟着太皇太后来到内室,温太嫔“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压抑的愤怒总算爆发,太皇太后“啪”一下拍到桌子上。   “你在做什么?你当年抱走阿采时怎么说的?”   温太嫔身体瑟缩了下。   “你说会将阿采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可是如今,你瞧瞧,你将阿采教成了什么性子?不仅如此,你还对她恶言相向,温氏,那是我大郦朝的公主,不是你的玩物!”   温太嫔猛然抬起头,嘶声道:“她是大郦朝的公主,难道我的婵儿便不是大郦朝的皇子了吗?”   太皇太后沉痛地望着她,“你果然还没放下。”   温太嫔冷笑,“那是臣妾的至亲骨肉,臣妾怎么能放下?臣妾如何能放下?臣妾每日睡觉做梦,都能听到臣妾的婵儿跟臣妾哭喊,他说他疼,母妃,他疼!”   嘴唇开始哆嗦,她的情绪立即控制不住,泪水倾泻而下,“臣妾扑过去,想要抱住他,可是他却离臣妾越来越远,嘴里不停哭着他疼,臣妾的心跟被人生生撕碎一样啊,太皇太后,您的皇子虽不在您身边,可是好歹他还活着,可是臣妾的婵儿,臣妾的婵儿,却再也看不见了啊!”   太皇太后缓缓闭上眼,表情沉痛,“可是,那又关阿采何事,她是无辜的。”   “无辜?呵,每当看到她活蹦乱跳着,臣妾就忍不住痛恨,凭什么臣妾的婵儿被韩氏害了,她的女儿却好好地活着,凭什么!”   太皇太后望着她,沉默不语。   温太嫔缓缓道:“娘娘,当年臣妾给先皇下毒,您不也没阻止吗?您其实也不想让他们活着对吗?”   提到先皇,太皇太后瞳孔顿时一缩,这世上,她唯二后悔的事。   其一是当初没有为淑姐儿和她儿反抗争取,其二便是先皇。   当年温太嫔给尚幼的先皇下毒时,她自然察觉了,只是当时她被皇上和韩氏气昏了头,便默许了这件事。   凭什么她的孩子被他们挤得只能出家为僧,而韩氏的儿子却被皇上立为太子?   不仅她,便是太后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她们都同时选择了沉默。   当时四岁的先皇一朝失去亲生母亲,吓得发了高烧,被皇上宝贝似的护在怀里,在当时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和当时是皇后的太后逼迫下,不得已用小女儿换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   小女儿被痛失爱子的温太嫔养到宫里,当时她们都以为,二公主活不过一个月,却没想,二公主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尽管她被温太嫔养废了,但不可否认,二公主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二皇子高烧退去,清醒后,将之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自然就忘了他还有一个妹妹,当时还不足一岁的二公主更不记得,其实她是先皇的同胞妹妹,韩氏的幼女。   半晌,太皇太后慢慢开口,“当年,你没有将小阿采弃之不顾,没有害了她,如今又何必如此呢?”   温太嫔身体僵了下,慢慢的,空洞的眼里流出了泪水。   当年,她何曾不想亲掐死那个婴儿,她的母妃作恶多端,身为人子,子代母受,死不足惜。   可是,看到二公主睁着圆葡萄似的大眼,咧开嘴朝她笑,笑得那样开心,纯真,她便怎么也下不去了。   这么多年,她在又恨又疼将她养大,每每想到她的婵儿,她便恨不得掐死她,可是见到她,她又忍不住自己的一腔母爱之心。   她恨不起她,却又不敢爱她,若她爱她,疼她,要置她的婵儿于何地?又如何对得起被韩式毒害的,她的婵儿?   当年,她的婵儿嘴角流血,边哭边喊疼,哭得声嘶力竭,眼泪流尽,最后慢慢在她怀里失了呼吸。   她怎么能,对不起她的婵儿!   二公主终究被救了回来,柴未樊大大松了口气,因为温太嫔的错,太皇太后罚她去皇觉寺为二公主祈福半年。   这样不疼不痛的惩罚,柴未樊很是不满,加疑惑,不过温太嫔到底是二公主的母亲,就是看在二公主的面子上,也不能重罚于她。   二公主知道温太嫔被罚去皇觉寺的消息后,还想拖着病体向太皇太后求情,太皇太后却拦住她,说:“那是她应得的。”   二公主不解,却继续为温太嫔求情,那是她母妃,虽然总是骂她,但也曾在她生病时彻夜不休地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最后,没办法,太皇太后只得说:“你去皇觉寺问你母妃吧,看她愿意出来吗?”   二公主立即跑去皇觉寺,要接母妃出来,可是万万没想到,温太嫔根本就不见她。   回到宫里,二公主抱住柴未樊就开始哭,“母妃肯定更加讨厌我了,都是我一时冲动任性,才致她被罚去庙里。”   柴未樊只好劝她,“别哭了,只有你自个过得好,你母妃在皇觉寺才能安心啊。”   “真的吗?”二公主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   柴未樊立即用力点头。   最后,二公主嫁给了一普通世家子,其虽然家世不显,但能力不俗,最重要待二公主极好。   两人膝下子嗣繁盛,共育有四子二女。   待太皇太后百年之后,二公主将温太嫔接进了公主府。   而当年的事情,也随着太皇太后逝世被永远埋在了黄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