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灰のAsada。)为您整理制作 ================ 《皇后的新衣》 作者: ================ 1|大年三十 苏禧出生在大年三十的雪夜。 今儿恰是她的生辰。 大燕朝有个习俗,孩子落地便是一岁,过年又长一岁。是以苏禧虽说十二了,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才十岁的小姑娘而已。 苏禧送走几位前来贺寿的闺中密友,从后院回来,雪仍在下。雪花瀌瀌,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麂皮靴子踩在上头“咯滋咯滋”作响。苏禧走进屋中,掸去肩上的雪沫子,取下樱色遍地金葫芦纹斗篷交给一旁的听雁,走向暖阁。 听雁把斗篷收进雕花亮格柜里,听鹤把一个小巧的手炉放到苏禧手里,道:“今儿怪冷的,姑娘在外头待了这么久,想必早冻坏了。” 苏禧歪在大迎枕上,身子放松,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苏禧捧着小手炉,待手上暖和一些才道:“唐姐姐和郁姐姐特地来给我过生辰,我岂能不作陪。即便冷一些,我心里也高兴。” 听鹤见自家姑娘唇瓣弯弯,精致漂亮的脸蛋儿被屋里的地龙一蒸,白里透粉,更是显得娇嫩可爱。仿佛院子里被皑皑白雪压弯的梅花枝儿,梅花从雪中绽放,花瓣鲜嫩,是冬日最秾艳的颜色。 便是听鹤跟了苏禧三、四年,此时也不免痴痴地看愣了。好半响,听鹤才回过神,道:“奴婢炖了银鱼羹,正在厨房灶上煨着,姑娘可要吃点儿?您方才就没用什么,这会儿距离傍晚的家宴还早,不如奴婢给您盛一碗端来吧。” 苏禧身边有四个大丫鬟,听雁、听鹤、听鹭、听鹂。 听雁和听鹤年长些,今年十三,听鹭和听鹂则十二。 这几个丫头各有各的好,听雁会拳脚功夫,六岁起跟着苏将军身边的大管事习武,如今也算学有所成,对付一两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苏老将军特意将她调来苏禧身边,保护苏禧的安危。听鹤则是厨艺好,苏禧嘴巴挑剔,只吃得惯她做的菜。剩下两个丫头,听鹭略通医术,听鹂的绣活儿一绝。 这四人伺候苏禧有好些年头了,事事尽心尽力,又恪守本分,便是苏禧的娘亲殷氏那般挑剔的人,对这四个丫头也是赞不绝口。 此时,苏禧听闻这番话,拨弄手炉的手顿了顿,过了很长时间,才放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忍痛拒绝道:“不吃。” 听鹤听罢,自然要劝:“姑娘还是用一点儿吧,免得饿坏了身子,受苦的还是自己……” 苏禧听不得这些话,怕自己抵抗不住诱惑。她把手炉放在紫檀卡子花三弯腿香几上,捂住耳朵,水汪汪的眼睛饱含央求:“听鹤姐姐别说了,我自己有分寸。况且我不是说过么?除了一日三餐,旁的时间不要往我屋里送吃的。”她自制力差,能忍住不吃委实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听鹤道:“可您午膳也没吃什么。”只一块玫瑰凉糕,小半碗银耳蛋奶羹,又不是麻雀,哪儿能吃得饱? 苏禧道:“够多了。” 她担心听鹤再劝下去,自己很快便破功了。苏禧推了推听鹤的腰,把听鹤往外头赶,“你出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若是我不叫你,你们就别进来。” * 苏禧是苏府最小的姑娘,排行第九。 苏老太爷早些年跟着太|祖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太|祖登基后,老太爷苏清波被封为从一品的宣威大将军。苏老太爷在武将中颇具威望,便是今上亲政后,对苏老太爷也多有尊敬。 苏老太爷有三个儿子,长子苏振,次子苏扬,幼子苏拓。长子和幼子皆是老太太谭氏嫡出,次子则是姨娘何氏所出。苏禧的父亲正是苏府的大老爷苏振,今年三十有九,行将不惑之年,如今在朝中担任兵部侍郎一职。苏禧上头还有两位嫡亲的哥哥,一个是苏礼,一个是苏祉,皆是习武之人。 本来,苏家上上下下都是武夫,养出来的闺女即便不是五大三粗,也极有可能是粗枝大叶、大大咧咧的。偏偏苏禧不是。 苏禧的模样不随苏大老爷,而是随了娘亲殷氏,生得玉雪可爱,唇红齿白。不过十岁,已能窥见日后的倾城之貌了。加之娘亲殷氏是内阁首辅殷周兴的女儿,当年上京最有名的才女之一,殷氏不仅生得美,更注重仪表形态,自然受不了女儿学着男子那般舞刀弄棒。 因此,苏禧刚一出生,殷氏便亲自将她带在身边抚养,锦衣玉食、珍馐玉馔地娇养着,生怕她学去半分丈夫或者儿子身上鲁男子的气息,这才养成了苏禧如今的性情。 听鹤想起苏禧笑时两靥盈盈的模样,心中暗叹,这般容貌,性子又娇软,难怪大老爷和大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就连那两位不易近人的大爷和二爷,也对这妹妹宠爱有加,爱护的不得了。 听鹤退出暖阁,往小厨房走去,对里面看火的小丫头翠竹道:“银鱼羹继续温着,过了傍晚,若是姑娘仍不吃,再倒了罢。” 翠竹见听鹤过来,站起来道:“听鹤姐姐放心,交给我吧。” 听鹤点点头,期间又进屋问过苏禧两次,苏禧都摇头说不吃。 听鹤瞧了瞧苏禧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心里颇有些困惑,听鹤认为小姑娘就该圆圆润润的才好看,珠圆玉润,那才是有福气的象征。偏她家姑娘也不知怎么了,自打前阵子醒来后,便节衣缩食,每日克制着自己的饮食,连平素最喜欢的八宝糖酪也很少吃了。 昔日那张圆圆的苹果脸,如今已经瘦了一圈儿,露出尖尖巧巧的下巴。虽仍旧好看,但听鹤心疼苏禧,也就不大赞同这种行为。 殊不知苏禧是经历过前尘往事的人,上辈子她就是没管住自己的嘴,既贪吃,又懒惰。姑娘家小时候圆润一些还能称之为可爱,长大后若是依旧圆滚滚的,那就委实不好看了。 苏禧想起曾经受过的嘲讽,默默抿了抿嘴角,这回她再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说“你简直白白浪费了这张脸”了。 * 殷氏过来时,听鹤和听雁都被苏禧赶了出来,站在廊下。 听鹤、听雁屈膝行礼,道:“夫人。” 殷氏看了一眼内室,璎珞珠帘紧闭,瞧不清里头的光景。殷氏问道:“怎么不在里头伺候,杵这儿做什么?” 听鹤垂着头,很是没办法的样子,道:“姑娘不许奴婢们在里面伺候。”说着,又将苏禧今儿中午不肯用膳的事儿提了提。 殷氏黛眉微微一拧,问道:“姑娘不吃饭,你们可劝了?” 听鹤道:“劝了,姑娘不听我们的。” 殷氏便没再说什么,举步走入室内。 殷氏拨开璎珞珠帘,唤道:“幼幼。” 与此同时,苏禧正坐在妆镜前,打量镜子里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儿,肉嘟嘟的双颊,苏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低头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苦恼地皱紧了眉头。这会儿还小,身上有点肉不算什么,可她心里清楚,若是再不控制下去,再过个两三年,她就成为大胖墩儿了! 其实胖也没什么,就像她上辈子,活得开心就好。 偏偏苏禧被人刺激了,而那个人,还是一直跟她较劲儿的庆国公府嫡长女——傅仪。 傅仪是世人眼中才情兼备、才貌双全的贵女,更是上京城无数才子倾慕的对象。 上辈子苏禧嫁给了庐阳侯府的长子厉衍,这门婚事说起来还是庐阳侯府高攀了,只是厉衍心里只有傅仪一人,便是成亲两年,也从未碰过苏禧一下。苏禧被家人宠坏了,骨子里又娇气,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这便算了,偏傅仪挑她最痛的地方踩,刚才那句“白白浪费了这张脸”,便是出自傅仪之口。若是论别的,苏禧认为自己不会输得太惨,唯有体重这一条儿,苏禧争辩不了。 “幼幼?”殷氏又叫。 苏禧回神,瞧见殷氏以后,讪讪地放下捏肚皮的手,见殷氏没别的反应,这才甜濡濡地叫了声“娘”。 苏禧是大房唯一的闺女,也是苏府最小的姑娘,刚出生时,殷氏便给她起了一个小名叫“幼幼”。 殷氏走到罗汉塌上坐下,问道:“听丫鬟说你不肯吃饭?” 苏禧心道不好,每当殷氏用这种凉凉的眼神看她时,那就是心情不豫的象征。苏禧连忙坐到殷氏身边,笑嘻嘻地瞅着殷氏:“娘别听她们胡说,今儿是我的生辰,我哪能不吃饭呢?” 殷氏一脸“少糊弄我”,拿手指戳了戳苏禧的脑门子:“你也知道今儿过生辰,这般不让人省心。饿坏了自己的身子,是想让谁好过?” 苏禧往后挪了挪,捂住脑门儿,嘟着嘴道:“哪里至于饿坏了,是我以前吃得太多了,如今少吃一点儿你们就大惊小怪……” 殷氏慢悠悠地问:“还敢犟嘴?” 苏禧忙闭紧嘴巴,拨浪鼓似地摇头:“女儿不敢。” 殷氏本欲让听鹤去厨房做点吃食,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到酉时了,距离家宴只有半个时辰,便没再逼着苏禧吃东西。她道:“老太太昨儿还念叨你,说你好几日不去看她,她老人家怪想你的。一会儿家宴开始后,你同老太太多说说话。” 谁不知道苏府的老太太谭氏最喜欢这个孙女儿。 苏禧乖巧地点点头。 殷氏略坐了一会儿便被上房的人叫走了。今儿是大年三十,殷氏又是宗妇,好些事情都要她插手,忙得脚不沾地。便是来看苏禧,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空的。 殷氏离开不久,苏禧略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去前厅。 听鹭从外面走进来,一脸喜色道:“姑娘,二爷从边关来信了,还托人给您带了生辰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文一开始叫另外一个名字——《女神的新衣》 但是考虑到古时候没有“女神”这个词儿,于是就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嘿嘿,算是提前剧透了。 好久没有开文,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胖月? 新文刚开,需要大家的留言灌溉才能茁壮成长,变得肥肥哒︿( ̄︶ ̄)︿ ** 最后放个胖月的专栏,里面有好多完结文,求收藏~ 2|翡翠团子 听鹤口中的二爷,是苏禧的二哥苏祉。 苏祉秋天时跟着老太爷苏清波去了边关,至今未归。前儿老太爷刚往家里递了消息,说是尽量赶在上元节之前回来,苏禧本以为二哥不会再特地送自己礼物了,没想到二哥还是想着她的。 苏禧让人把东西拿进来,一瞧便愣住了—— 两个大大的香樟箱子,足足有半个苏禧那么高。打开一看,左边那个是极具边关特色的小玩意儿,右边那个满满一箱子的布匹衣料。苏禧拿出一件孔雀蓝嵌玫红滚条的香云纱看了看,颜色鲜艳,花纹繁丽,是布料中的上品。再一看那箱子,多是这种布料,要搜罗这么多,恐怕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她的二哥知道她喜爱漂亮的衣裳,即便远在边关,也没有忘记她。 苏禧忽然走了神儿。她想起自己上辈子也很喜欢华美精致的衣裳,奈何体型宽胖,稍微穿得鲜艳一些,二房的两位堂姐便讽刺她像个“圆滚滚的翡翠团子”。 苏禧很受伤。之后穿衣服便尽量避开颜色鲜丽的,只挑简单朴素的。 只是心里仍旧向往那些被她束之高阁的漂亮衣裳。 若是这辈子她瘦下来,是不是就能穿了? “姑娘?”听鹭见苏禧走神,忍不住唤道。 苏禧“唔”一声,轻轻地眨巴两下眼睛,恍然回神。 听鹭问道:“您看这些东西放哪儿好?” 苏禧想了想:“放进偏室吧,跟唐姐姐和郁姐姐的礼物放一起。” 听鹭应下,让人将两个箱子抬进偏室。 这厢,听鹂捧来家宴上穿的衣服,询问苏禧:“姑娘,你看穿这身儿衣服成吗?” 苏禧看去,一件桃红纱的镶边凤穿牡丹纹夹袄,底下配一条百褶石榴裙,脚踏上放着一双雪青缎绣鞋。搁在以前,苏禧是极喜欢这身搭配的,只是如今她并非真正的十岁小姑娘了,对颜色有独到的见解,再看这一身衣裳,桃红配大红,即便是过年,也着实喜庆得过头了。 苏禧道:“我不是有一条浅色的月华裙么?把那条裙子拿来,我就穿那一个。” 听鹂略有些诧异,那条月华裙是年前殷氏让绣春居的人缝制的,裙子共有十幅,颜色素雅,轻描淡绘,极其精致。绣春居的衣裳千金难求,一年仅做十件成衣,其他时间皆关门闭客,架子端得足足的。饶是如此,每年仍旧有许多人趋之若鹜,只为求一件它家的衣裳。这条月华裙是绣春居的老板娘看在殷氏的面子上,格外让人缝制的。只是当时苏禧不爱这般素净的颜色,是以才一直放在衣橱深处。 眼下苏禧提出要穿那条裙子,听鹂自然意外。“姑娘不是嫌它太素了吗?” 苏禧歪着脑袋,认真地问:“我说过吗?” “……”听鹂被她套了进去,思索一番,好像确实没说过。 听鹂从衣橱挑出那件月华裙,又替苏禧重新梳了个双螺髻,髻上缠着细细的攒丝珍珠金链子,链子有些长,剩下的一截儿便垂在两边,底端分别缀着两个毛茸茸的鹅毛球儿。这般打扮,衬着苏禧那张玉雪可爱的圆脸蛋儿,更是天真烂漫。 听鹂瞧着苏禧的打扮,眼睛一亮,称赞道:“姑娘这条裙子挑得真好,比刚才那般搭配好看多了。” 苏禧站在镜子前看了看,挺满意的,便道:“走吧,我们去上房看望老祖宗。” * 老太太谭氏住在春晖堂。 苏禧到春晖堂时,二房和三房的人已经到齐了。二婶母郭氏和三婶母郁氏坐在老太太下方,两位堂姐苏凌蓉和苏凌芸站在一旁,瞧见苏禧进来,纷纷侧目。 苏凌蓉是郭氏所出,今年十三;苏凌芸是二老爷的妾室张氏所出,今年十二。两人分别排行第五、第六。 三房没有女儿。 既然如此,苏禧又为何排行第九? 这便要从以前说起了。苏府早些年只有一家,老太爷苏清波有一个弟弟名叫苏清河,苏清河官升从一品的两广总督后,便跟苏清波分了家,在将军府对面的杨柳胡同另外建了府邸。兄弟俩虽分了家,但关系依旧很好,两家来往密切。将军府和总督府的孙儿辈人数众多,便各按各的排序,孙女则是两家的姑娘一起排序。将军府统共才仨姑娘,苏禧之所以排第九,是因为总督府上头还有六位姑娘呢! 苏家的姑娘起名都从凌从草,唯有苏禧特别些,是按照苏家的男儿辈起名的。 盖因殷氏怀孕那年,老太爷领兵出征,九死一生,最后终于得胜而归。刚到家,苏禧便迫不及待地从殷氏的肚子里钻了出来。老太爷说苏禧是他的小福星,又因苏禧是最小的,难免多一份疼爱,是以起名字的时候,便跟着几个哥哥起了个“禧”字。 苏禧走到老太太跟前,脆脆甜甜地叫道:“祖母。” 老太太拉着她坐到软垫上,瞧着她看,心疼道:“怎么几日不见,就仿佛瘦了一圈儿?可是下人伺候得不尽心,慢待你了?” 倒也没有老太太说得那么夸张,不过短短几日,哪能瘦得这般快?不过如今苏禧最爱听这样的话,她捧着脸,一双水眸亮晶晶的,惊惊喜喜地瞅着老太太,“真的瘦了么?祖母再瞧瞧,哪儿瘦了?” 老太太被她这模样弄得忍俊不禁,但还是不忘说教:“瘦了有什么好的?依我说还是胖点儿好看,小姑娘家家,有肉才有福气,我瞧着你如今这样就极好。” 苏禧嘟嘴,心想那是因为你们都喜欢她,所以她怎么样都是好的。上辈子自己就是听信了这些话,所以最后才放纵自己胖得没边儿了,这辈子她可能不能再信了。苏禧挽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边做出乖顺的模样,一边又对老太太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老太太又说起另一件事儿:“听说殷氏给你找了个教仪嬷嬷?” 苏禧点了点头。这事儿是苏禧先提的,她这辈子若是不想被傅仪踩在脚下,光节食还不行,更要塑造仪态。苏禧只跟殷氏提了一提,没几天殷氏便找来了宫里的旧人叶嬷嬷。这位叶嬷嬷不仅资质深,为人更是严厉。苏禧性子懒惰,配这样的人正正好,连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叶嬷嬷每天早晚都会训练我半个时辰,还教了我许多塑身的法子。”苏禧道。 老太太“哦”一声,疑惑道:“早晚半个时辰?我记得你这丫头最懒,能做到吗?” “祖母。”苏禧打断老太太的话,往老太太怀里一钻,蹭了蹭道:“我才不懒。” 苏禧三岁时跟着苏大老爷回过一趟江南老家,在江南待了整整一年。回京后便学会了江南那边儿的人说话,吴侬软语,绵软动听。尤其是苏禧想撒娇的时候,拖着软软糯糯的腔调,那声音仿佛浸了蜂蜜一般,听得老太太心都软了。便是一旁的苏凌蓉和苏凌芸同为女子,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声音委实好听。 苏凌蓉冷眼瞧着苏禧,见她今日穿得跟平时有些不同。桃红色凤穿牡丹夹袄下一条月白色的月华裙,方才苏禧进来时,裙襕摆动,裙幅轻摇,仿佛流转的月华,这般素净的颜色,搭配桃红色的夹袄,一艳一素,倒是意外地好看。 苏凌蓉自然认出那是绣春居的裙子。绣春居的衣裳一个款式只做一件,没有重样的,外面即便想买也买不到。 苏凌蓉的父亲苏扬是庶子,何姨娘去世后,是老太太将他抚养成人的。苏扬虽从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但到底隔着一层,不是亲生母子,便不如大老爷、三老爷跟老太太来得亲近。也因此,老太太对苏禧更为上心,有时反而忽略了另两个孙女儿。 苏凌蓉想起自家那个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的爹爹,再想到英武俊朗的大老爷将苏禧抱起来大笑的模样,禁不住心里一酸。她移开视线,心道,再受宠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胖团子。 * 老太太褪下手上的绿松石玉镯套到苏禧腕上,“今日是咱们幼幼的生辰,祖母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便把这对镯子送给你。”这话绝对是自谦了,谁不知道老太太这儿宝贝多,光是今上赏赐的东西,便能堆满一间房子。 这对镯子更是大有来头。据说是太|祖在位时留下的,统共就那么两对,一对给了当初的淑静皇后,一对赏给了苏老将军。 这些年老太太一直戴在手上,眼下竟给了苏禧,多少让人意外。 二夫人郭氏酸溜溜道:“母亲待禧姐儿真好。”这样的镯子,便是蓉姐儿都没有。 老太太看了看目光短浅的老二媳妇,道:“蓉姐儿和芸姐儿生辰,我也会给她们准备。” 三夫人是个灵活人,见老太太变了脸色,扯开话题道:“这对镯子真漂亮,都说玉养人,其实人也可以养玉。瞧,这对玉镯被母亲养得色泽莹润,多好看。幼幼,还不快谢过老祖宗。” 苏禧道:“多谢老祖宗。” 随后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送了苏禧东西,一个是狮子滚绣球金长命锁,一个是金嵌白玉耳坠。苏禧谢过二人后,一行人便起身前往前厅。家宴举办得热热闹闹,除了老太爷和二爷苏祉之外,一大家子人都到了场,苏禧的大哥苏礼并几位堂哥也在。 苏礼如今是鸿胪寺少卿,刚及弱冠,四年前娶了礼部侍郎的女儿罗氏为妻。可惜罗氏命薄,生产时遇上大出血,没等大夫来便撑不住了,只给苏礼留下一个儿子苏柏羽,今年刚满三岁。 此时苏柏羽正坐在苏礼身边,小小的人儿,穿得整整齐齐,低头默默地吃饭。 苏柏羽身边是六堂哥苏祤,无论苏祤怎么逗他,他始终一言不发。 这孩子素来孤僻古怪,旁人早已习惯了,见状并未放在心上。 只苏禧似是想起什么,动作微顿,慢慢地朝苏柏羽看去。 上辈子苏禧对这位小侄子不怎么上心,因两人年龄和辈分都差了一截儿,而苏柏羽又是个寡言少语的,玩也玩不到一块儿去。但苏禧若是没记错的话,正是今年年初,这个小家伙没熬过上元节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阿月的女主都是很美的o(* ̄︶ ̄*)o就算胖,也是胖子里最漂亮的小美人~~ 等女主瘦下来以后,一定会闪瞎所有人的眼哒。 另外本文是如无意外是早上8点更新的,如果不能按时更新,会在文案上写通知。 ** 感谢投霸王票的所有姑娘=3333=感谢鱼仔的手榴弹~ 1662604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5 08:15:18 咸鱼不粘锅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3-03 09:13:40 不知不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14:23:57 阿飘飘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14:54:45 因幡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15:56:08 艾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18:04:00 艾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18:13:53 崔胜铉的大茄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18:34:02 崔胜铉的大茄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18:34:21 顾婉婉.or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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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禧晓得听鹭疑惑什么,但她装不懂,眨了眨水灵灵的妙目,轻轻一声:“嗯?” 听鹤便没词儿了,望着自家姑娘稚嫩娇憨,因运动而微微潮红的双颊,她道:“是,奴婢明儿一早就去。” * 翌日清晨,苏禧起床梳洗罢,先绕着花露天香跑了两大圈儿。搁在以前,她是能躺绝对不坐,能坐绝对不走的主儿,标准的懒柿子,如今居然破天荒地跑起步了,让花露天香的一干下人都惊掉了下巴。 苏禧穿着葡萄紫绉纱滚边小袄,为了方便,下面穿一条胡服窄腿裤,刚停下,想歇一会儿再跑,却对上廊庑下叶嬷嬷的目光。苏禧心里一虚,强撑着跑完了剩下的半圈儿。 跑步是苏禧提的,但没跑多远她便后悔了。若不是有叶嬷嬷时刻在一旁监督,她还真坚持不下来。 跑完步后,苏禧去净室沐浴,出来后换了一件蓝色暗绣蝶恋花的衫子,坐在圆桌后,开始用早膳。 苏禧用了半碗碧粳粥,两个水晶冬瓜饺子,一块茯苓糕,还想再吃一口桂花糖藕,叶嬷嬷却在一旁轻轻咳嗽了声。苏禧的筷子都举到一半了,她望着白白糯糯的桂花糖藕,许是早晨运动过度,这会儿饿得有些厉害。她收回眼巴巴的视线,扭头看向叶嬷嬷,斟酌半响,好商好量的语气:“嬷嬷,我就吃一口成吗?” 叶嬷嬷垂着两手,铁面无私道:“姑娘若是吃了这一口,今儿早上的步便白跑了。” “……”这话最是见效,苏禧狠狠心,搁下了筷子。 听鹭从外面回来时,见苏禧正在漱口,忙过去端着月白釉茶杯,道:“姑娘,奴婢去墨林院问过了,大爷听说您想接小少爷来住,担心您看顾不过来,便没同意。” 虽然听鹭说得很委婉,但苏禧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恐怕不是大哥不同意,而是苏柏羽那个小家伙不肯来吧?那孩子古怪得很,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小孩子都是天真活泼的,唯有他闷葫芦似的,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更别说跟旁人接触了。先前苏禧没怎么跟他相处,如今他自然也不肯来花露天香。 苏禧不知这是一种病。她想了想,决定亲自去墨林院跑一趟,即便柏哥儿脾气怪,她也不能擎等着他出事。 苏禧系上大红苏绣牡丹纹斗篷,往外走道:“陪我去墨林院看看。” 听鹭颔首,跟了上去。 墨林院建在外院,苏禧到时,恰赶上苏礼往外走。苏礼披着黑裘斗篷,腰间垂挂碧玉双环玉佩,苏礼的模样随了大老爷苏振,眉目英挺,五官俊朗,这般打扮更是显得修长挺拔,如松如柏。 苏礼瞧见苏禧后,停步,“幼幼。” 苏禧上前两步,“大哥要出门么?” 苏礼道:“有些应酬。”苏礼想起早晨花露天香的丫头来说的事,薄唇略略一弯,看向苏禧,“怎么想起要把柏哥儿接去你那儿住?” 苏禧来时路上便想好了措辞,眼下见到苏礼要出门,更是有底气了。“二哥把我当成小孩子了,给我送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儿。我用不上,便想拿给柏哥儿玩。”她看苏礼时需仰着头,嘴上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实际上能大到哪儿去?“况且,今日是年初一,大哥要出门,柏哥儿一人在家多可怜呐。倒不如去我那儿住几天,既能给我做伴儿,大哥在外头也不用时时牵挂着。” 后半句算是说到正点上了。苏礼本就心怀愧疚,即便出门在外也不得放心,柏哥儿只愿同他说几句话,旁的人一概不理,有时连苏礼都不知三岁的儿子在想什么。苏礼道:“也好,你若是能劝得动他,今后几日便让他跟你一起住在内院。” 苏禧欣然应允,目送苏礼离开后,便举步进了墨林院。 墨林院的下人不多,扫洒的粗使丫头见着苏禧,忙放下扫帚行礼,“九姑娘。” 苏禧问道:“柏哥儿呢?” 粗使丫头道:“少爷在屋里。” 苏禧记得苏柏羽的房间,虽多年不曾来过,但她对苏府的一草一木都印象深刻。苏禧来到东次间门口,门外站着一位穿银红色比甲的妇人,是柏哥儿的乳母崔氏。 崔氏见着苏禧,微微诧异,“九姑娘。” 苏禧道:“柏哥儿在里面?” 崔氏说是,旋即似是还有话说,欲言又止,终是道:“九姑娘恕我多言……柏哥儿没有娘亲,同旁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九姑娘身为柏哥儿的姑姑,若是得空,请您多关照关照他。这孩子可怜,他嘴上虽什么都不说,但我瞧得出来,他是想让人多陪陪的。” 苏禧道:“我今日就是来接他的。”说着,推开面前的直棂门。 屋内窗明几净,苏禧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临窗榻上的苏柏羽。苏柏羽听到声音,转头往门口看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苏禧看了会儿,然后平静地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 苏禧走到跟前,才看清他玩的是一个二十四根的鲁班锁。 苏禧也不急着叫他,坐到他对面,双手托腮静静地看他拆卸拼装鲁班锁。也不知这锁是谁给他的,三岁的孩子,会玩这东西吗?苏禧本以为他只是随便把玩,出乎意料的是,不过一刻钟,这小家伙儿便把二十四锁成功地拆卸又拼装完毕了! 要知道,苏禧八岁才学会拼二十四锁! 苏禧问他:“这是谁教你的?” 苏柏羽垂着眼睛,不理她。 苏禧又道:“你还会什么,会梅花锁吗?十八罗汉呢?”苏禧脸上又惊又喜,杏眼睁得圆圆的,很有些不可思议。许是想起什么,她索性坐到苏柏羽身边,低头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会华容道吗?会几种解法?我会三十六种呢,改天我们比比吧?” 苏柏羽抬头,终于肯看她了,眉清目秀的小脸微微绷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没多久,他又低下头去,肉呼呼的小手捏着鲁班锁,不吭声。 苏禧并未在意,抬头环顾房间一圈。屋里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孩子的玩意儿,对面的榆木红漆衣橱上放着一只老鹰风筝。大抵放了很长时间,风筝上积了一层灰。 苏禧垂眸,看着苏柏羽的头顶,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她道:“我明日想去后院放风筝,你跟我一起去吗?昨儿刚下过一场雪,我们还可以烤麻雀,听鹤烤的麻雀最好吃了,保准你吃一次就再也忘不掉。”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馋了。苏禧舔舔嘴角,回味了一番,问道:“你会捉麻雀吗?不如我先教你捉麻雀吧?” 苏柏羽抿着粉粉的唇,长长的眼睫毛像一把展开的扇子。他一动不动,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聒噪。” * 夜里飘了一场雪,次日雪停,院里便覆了厚厚一层白。 苏禧在叶嬷嬷的监督下跑完步,又做了半个时辰塑仪的动作。梳洗完毕从净室出来,听雁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道:“姑娘,听说今儿庆国公府的人来了,傅公子和傅姑娘也在,太夫人和大夫人正在前厅陪客呢。” 苏禧的手容易受冻,此时正往手上搽海棠蜜膏,闻言动作一顿,扭头朝听雁看去:“少昀表哥也来了?” 听雁点点头,“大爷正陪着傅公子逛园子。” 苏禧缓缓“哦”一声,表示知道了。待头发干后,她让听雁给自己梳了个双螺髻,准备去隔壁房间看看苏柏羽。 昨日苏柏羽虽道她聒噪,但最后还是乖乖地跟她来了花露天香。 苏禧一出门,便见苏柏羽穿着宝蓝色小袄站在廊下,微垂着头。见苏禧出来,他仰起小脸,看了看苏禧身后的听雁和听鹤,好一会儿才出声提醒:“捉麻雀。” 苏禧恰好不怎么想去前厅,便让听雁去准备捉麻雀的工具。不多时,听雁拿来一碗谷子,用木棍支起一个笸箩,将红绳一端系在木棍上,另一端放到苏柏羽手中。 听雁往笸箩下面撒了一把谷子,听鹤回屋搬了两张小杌子。苏禧和苏柏羽并肩坐在廊下,俩人等了好半响,才有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到洒满谷子的笸箩下。 苏禧眼睛一亮,提醒道:“柏哥儿。” 苏柏羽暗暗握紧绳子,正准备瞅准时机拉绳——忽然一双墨色绣金暗纹皂靴踩在雪地里,同时响起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幼幼。” 苏禧循声抬头。 傅少昀站在几步之外,身披牙白色绣金忍冬纹披风,长身玉立,神清骨秀,一双桃花眼含笑望着她。 苏禧尚未出声,便见好不容易落网的麻雀被他的声音所惊,扑腾了两下翅膀,慌慌张张地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沨:我也会烤麻雀。 傅少昀:拉倒吧,有我在,还有你什么事儿! ** 男配都出来了,男主还会远吗?一定是大家的呼声不高,男主才不肯出来的๑乛◡乛๑ 4|松风水月 傅少昀走到苏禧跟前,俯身,捏了捏她粉粉嫩嫩的脸蛋儿,问:“怎么瘦了?” 傅少昀今年十六,生得仪表堂堂,身姿修长,往苏禧跟前一站,便挡住了她所有视线。 苏禧捂着双颊往后仰了仰,圆溜溜的杏眼瞪着他,她的脸又不是馒头,怎么能一见面就捏她的脸? 小姑娘水眸润润亮亮的,像极了清晨山涧最清澈的一抔水。浓长的睫毛一眨,便栖了一只蝴蝶。傅少昀瞧着苏禧一脸不满的模样,低低沉沉一笑:“小姑娘还是圆圆润润才好看。” 傅少昀从衣襟内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躺着几块完完整整的玫瑰花糕。他握住苏禧的小手,把玫瑰花糕放到苏禧手心,“今儿出门恰好经过御和楼,便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来,尝尝。” 御和楼以糕点闻名,其中又以玫瑰花糕、松子百合酥和枣泥拉糕深受欢迎。苏禧喜欢玫瑰花糕,因吃起来带着花瓣的清甜,又软又酥。若是半个月前傅少昀给她带这个,她定会很欣喜,如今苏禧却很为难,看着手里卖相诱人的玫瑰花糕,不知该如何处置。 倘若她吃了,这些天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傅少昀没有看出苏禧的纠结,视线一转,落在后头的小萝卜头身上。怔了怔,他歪嘴笑道:“小家伙儿,你瞪我做什么?” 苏柏羽攒绳的手捏成小拳头,想必气得不轻,半天才憋出一句:“……赔我的麻雀。” 傅少昀不明所以,待苏禧解释了一番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朗声一笑:“不就是一只麻雀,我给你捉就是了,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说着,果真让听雁重新准备了谷子,同苏禧和苏柏羽一同捉起麻雀来。 苏礼站在廊柱下,看向院子里兴致高昂的三人,无声地笑了笑。 昨儿回到家后,听崔嬷嬷说幼幼把柏哥儿接到花露天香来了,他很是吃惊。柏哥儿不愿意跟人亲近,苏礼比谁都清楚,除了自己和崔嬷嬷,他几乎不跟人说话。原本苏礼担心幼幼看顾不过来,毕竟她自己也是个孩子,眼下这么一看,倒是他多虑了,柏哥儿多跟幼幼接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瞧瞧,如今他们不是玩得很好么? 苏禧把最后一块玫瑰花糕喂进苏柏羽口中,一边不舍一边道:“小孩子家家,多吃点才能长得快。我们苏家的男儿都是昂藏七尺,气宇轩昂的,柏哥儿也不能拖后腿。” 苏柏羽被塞得两颊鼓鼓的,听闻苏禧这番话,默不作声地咀嚼一番吞了下去。 一旁傅少昀看着自己买的点心尽数进了苏柏羽的肚子,并起两根手指轻轻弹了弹苏禧的脑门儿,道:“你不是最爱吃御和楼的玫瑰花糕么,今日怎么一口都不吃?” 苏禧自然不能说自己正节食,否则傅少昀一定追根究底询问她原因的,遂道:“我要留着肚子一会儿吃烤麻雀。” 只因苏禧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她之所以越长越胖,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傅少昀的功劳。傅少昀人生一大乐趣,便是天南海北地给她网罗各种好吃的,山珍海味、珍馐玉馔,最后既把苏禧的嘴巴养刁了,也把苏禧的身子喂圆了。 居心叵测啊,苏禧默默地想。 * 半个时辰后,傅少昀一共捉了八只麻雀。他让小厨房的人清理了麻雀的内脏,便直接在花露天香的院子里架起了火,坐在雪地里烤起了麻雀。苏禧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在他右手边,苏礼和苏柏羽坐在左边,没一会儿,麻雀肉烤熟了,传来扑鼻的香味。 傅少昀把第一只烤熟的麻雀递给了苏禧。 苏柏羽扭头扯了扯苏礼的衣袖,明亮的双瞳像被水涤过的黑珍珠,“爹爹……” 苏礼伸出大掌,揉了揉苏柏羽的小脑袋,另一手翻转了转手里的烤麻雀,道:“别急,一会儿就好了。” 苏柏羽便不再催促,安安静静地等候。 “我说什么味儿这么香,原来你们在这儿偷偷烤麻雀呢!” 苏禧刚吃第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她回过身去,见花露天香门口站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身穿杏红色遍地金绣莲花纹小袄的那个走在前面,笑眯眯地看着苏禧:“好呀禧姐儿,你们吃烤麻雀竟也不叫我,忒不厚道了。” 苏禧站起身,叫道:“唐姐姐。”然后看向唐晚身后穿妃色镶边花卉纹氅衣的姑娘,顿了顿,道:“仪姐姐。” 庆国公傅鸿生的妻子谭氏与苏老太太乃是堂姐妹,出自亳州谭家,是以傅少昀和傅仪是苏禧的表哥、表姐。 傅仪今年十二,八岁时凭借一首《早春赋》小有才名,被诗词大儒周原称赞是“可塑之才”。如今,傅仪虽年纪不大,但在贵女圈子里却已初具人气。无论模样还是仪态,都是端的极好的。傅仪微微一笑,回道:“禧表妹,礼表哥。” 苏禧知道,傅仪如今只是崭露头角,待到两三年以后,她的才名渐渐远扬,是上京城里才貌双全的贵女,名声大噪,据说前往庆国公府求亲的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 苏禧盯着铁签上的麻雀,忽然没了胃口。 上辈子傅仪名气双收的时候,她正在族学里念书。虽说苏禧的天资不比傅仪差,但因年纪小,而时人又多是以貌取人的,彼时苏禧圆滚滚的胖团子身材实在不能被人欣赏,如此便拉开了两人的差距。大燕朝的人推崇“以美为尚”,有脸就够了,像傅仪这种既有才华,又貌美清丽的,岂不更让人喜爱了么? 是以像厉衍那般老成古板、墨守成规之人喜欢上傅仪,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厉衍既然喜欢傅仪,为何又答应娶她?娶了她,心里头还装着别人,这就着实让苏禧气不过了。 唐晚见苏禧抿着粉唇,半响没声儿,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禧姐儿?” 苏禧恍惚,对上唐晚关怀的目光,她把手里的烤麻雀让给唐晚,意兴阑珊道:“唐姐姐,给你吃吧,我今儿早膳吃得多了,这会儿还撑着呢。” 唐晚是两淮盐运使唐怀康之女,唐怀康跟大老爷苏振早些年是同窗好友,两人私交甚笃。唐晚常常跟着其母田氏来苏府串门儿,久而久之便跟苏禧结成了闺中密友。今日唐晚是跟父母一起来的,正赶上庆国公府的人也在,没办法,只好带着傅仪块儿来找苏禧。 唐晚跟傅仪没什么交情,两人不是一路人,一路上都没什么话。 唐晚接过铁签,大大方方地咬了一口,道:“这是你烤的?麻雀肉挺嫩的,味道也腌得刚刚好,手艺不错。” 苏禧脸一红,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傅少昀。 恰好傅少昀也在看她,唇边勾着浅浅淡淡的笑。明明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给苏禧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幸亏苏凌蓉和苏凌芸也朝这边走来了,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俩人同唐晚和傅仪打过招呼,便坐在苏禧和傅仪之间,热络地同傅仪攀谈了起来。苏禧不想跟傅仪挨着,乐得给她们让位。 苏凌蓉道:“仪姐儿这身衣裳真好看,领口的花纹很是别致,不知是哪家的绣娘绣的?” 傅仪微笑道:“是绣春居的衣裳。” 苏凌蓉和苏凌芸脸上皆露出羡慕之色。 苏凌芸更是夸张道:“常言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仪姐姐穿上这身衣裳,说是天上的仙女儿也不为过了。”见傅仪但笑不语,苏凌芸又问:“都说绣春居的衣服千金难求,每年就做那十件,早早儿便被宫里的娘娘们定下了,不知仪姐姐是如何得到的?” 傅仪看向对面的傅少昀,道:“是哥哥送给我的。” 这番话成功地将苏凌芸二人的视线移至傅少昀身上。苏凌芸瞧着面如冠玉、风姿俊朗的傅少昀,面色微微泛红,咬了咬唇瓣道:“昀表哥,你手上的麻雀烤熟了吗?” 傅少昀桃花眼含笑,却不看苏凌芸。他翻了翻手中的铁签,见烤得差不多了,便道:“熟了。”说着,掀眸看一眼身边心不在焉的小姑娘,将铁签递给她道:“禧表妹,你吃吧。” 一只麻雀统共没几两肉。苏禧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傅少昀的面子,何况又是当着众多人的面,她道:“谢谢少昀表哥。” 傅少昀眼底的笑意更深:“不客气。” 苏凌芸脸色青白交织,颇为难堪。 * 吃完烤麻雀后,苏礼难得有空,便陪着苏柏羽去别处玩,傅少昀也告辞回了前厅。 苏禧身为主人,便领着傅仪和唐晚去后院逛园子,正好溜溜弯儿,消消食儿。 苏凌芸、苏凌蓉和傅仪走在前面,苏禧和唐晚稍落后她们一段距离。 苏凌蓉状似随口道:“听说今年上元节寿昌长公主会在露华园设牡丹宴,届时齐王妃也会到场。” 苏凌芸奇怪地“咦”一声,脱口道:“齐王妃不是远在齐州么?何时回京了?” 齐王卫连坤乃今上的堂兄,自从封地齐州之后,已有许多年不曾踏入过京城。 苏凌蓉道:“我也是偶然听大伯父跟老祖宗说起的,似乎是今上传召齐王回京的,约莫过几日便能抵达京城了。”说着,偏头看向傅仪,“仪姐儿,你跟宛平翁主要好,你知道齐王妃何时到京城吗?” 宛平翁主顾合黎是寿昌长公主之女。 傅仪笑着摇摇头,“合黎不与我说这些。” 苏凌蓉明显有些失望。 虽说打探的是齐王妃的消息,可又有几个是真正对齐王妃感兴趣的? 齐王世子卫沨芝兰玉树,丰神俊朗,那才是上京贵女心向往之的对象。此次齐王回京,卫沨想必也会一同回来。 虽卫沨远在齐州,但才名和美名早已传遍了上京。时人称赞卫沨有一句话——“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连仙露明珠都不能形容他的俊朗,那该是怎样的相貌? 苏凌蓉虽未见过其人,但不妨碍她在心中描摹出卫沨的模样。 这厢苏禧和唐晚慢慢走在后头,一边观赏院子里的梨花,一边有说不完的话。 唐晚道:“开春后我二哥便要去三松书院念书了,我想上街给他挑一件饯别礼物,你陪我一块去吧?正好外面上了许多时兴的新料子,咱们还能随处逛逛。你说呢,幼幼?” 苏禧正在端详面前的一簇梨花,闻言回头,玉嫩双颊堪比梨花。她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一章出场,宝宝们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幼幼过几天就要上榜了,需要多多的留言才能上去,大家愿意伸出一臂之力吗~ 胖月知道,留言的姑娘一定都会变得胸大貌美肤白腰细(//▽//) ** 感谢所有投霸王票的姑娘,献一个吻(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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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氏被殷氏压了这么多年,如今生了个女儿,总算有一样是能胜过殷氏的,叫她如何不扬眉吐气?殷氏再美再有才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她的女儿更优秀?梅氏叹息道:“哪像我们仪姐儿,整日只知道把自己关在书房,没日没夜地看书,有时连饭菜都顾不得吃,倒把自己的身子给饿瘦了。你看,这身上哪儿有几两肉?偏我怎么说她都不听,真教人操心。”话里话外都是炫耀自己闺女的。 傅仪站在她身旁,阻止道:“娘……” 梅氏不停,拍了拍傅仪的手继续道:“依我说,书何时读都可以,可万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这厢唐夫人停了梅氏的话,却默不作声。只心叹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便是当了庆国公世子夫人,这眼界儿也不见得宽阔多少。 殷氏更是不为所动,垂眸拨了拨墨彩茶盅里的浮叶,微微一笑道:“可不是么,还是身子康健最要紧。我还记得当初梅妹妹为了背书,生生把自己给累倒了,在床上躺了好些时日,最后是父亲延请名医,才将你给救回来的。” 梅氏的脸色立即变了变。她当然记得这回事,彼时殷阁老给两人布置了课业,让她们三日之内背诵《中庸》。殷无瑕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天之内便背诵得七七八八了,而梅氏却更辛苦一些,需要三日不眠不休才能勉强背完。三日之后,梅氏不出意料地病倒了。 如今殷氏提起,无疑是往梅氏活蹦乱跳的心口扎了一针。 一直到庆国公府的人告辞离去,梅氏的脸色都没缓过来。 苏禧站在殷氏身旁,目送梅氏和傅仪坐上马车,正准备往回走,见傅少昀策马朝她这边走了两步。傅少昀骑上马背,益发显得身姿挺拔,他朝苏禧微微一笑,道:“禧表妹,今日的烤麻雀很美味,多谢你的款待。” 这会儿因着殷氏在场,倒是看着挺正经的。 苏禧道:“少昀表哥不必客气。” 傅少昀没再说什么,笑了笑,打马追上了前头庆国公府的马车。 * 送走庆国公府和唐府的人,殷氏回到秋堂居,换下先前面客的衣裳,穿上一身淡紫色苏绣莲花纹褙子,卸了满头珠翠,让大丫鬟丹雾挽了一个堕马髻,便斜倚在引枕上闭目休息。 苏振从外头回来时,见自家娘子正睡着,便没出声打扰,自己去里间换了衣裳,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条织金鸳鸯纹的毯子。只见苏振一个英武伟岸的汉子,轻手轻脚地给殷氏盖上毯子,还没收手,榻上的殷氏便睁开了眼。 苏振笑道:“把你吵醒了。” 殷氏从榻上坐起,其实原本就没睡着,苏振一回来她就听到脚步声了。她道:“今日庆国公府的人来府上了。” 苏振回来时已经听丫头说了,他知道殷氏在指什么,也晓得她因何心情不豫,遂问:“可是梅氏跟你说了什么?” “倒没说什么,无非是夸赞仪姐儿的。”梅氏把这女儿当成宝贝,逢人便要说上一两句,并非什么稀罕事。 梅氏当初嫁给庆国公世子傅举时,不是明媒正娶,而是梅氏先与傅举有了私通,傅举才将她迎入府中。彼时庆国公和庆国公夫人都不同意梅氏进门,而傅举却被梅氏迷了心窍,非她不娶,与二老抗争了许久,将二老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后才以正妻之礼迎入庆国公府。这些年过去,若非看在梅氏生的俩孩子还不错的份儿上,庆国公和庆国公夫人是万不会对梅氏有好脸色的。 此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而殷氏正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毕竟当初梅氏住在殷府,许多事都瞒不过去的。 殷氏道:“我瞧着少昀是个不错的,相貌堂堂,进退有礼,又对幼幼颇为上心,倒是不错的良婿人选。”说罢,殷氏可惜地摇了摇头,道:“只是有梅氏那样的母亲,幼幼若真嫁入庆国公府,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女儿十岁了,大燕的姑娘十二、三便可以议亲,是以殷氏考虑这些虽有些早,但也不离谱。 苏振坐在殷氏身旁,握住殷氏的手细细婆娑,宽慰道:“幼幼还小,何必急着考虑这些?我倒想多留她几年,到十八岁上头再让她嫁出去也不迟。”正说着,忽而想起什么,沉沉一笑:“当初岳父大人是否也这么想?女儿越留越显得珍贵,险些将婚期定在你双十那年,可把我急坏了。” 殷氏瞪他一眼,把手抽出,道:“那时是因为咱们两家的婚事都定了,同这哪一样?” 殷氏眉目精致,天生一双桃花眼,美得很有些张扬。尤其此时含嗔带斥的一眼,更是风情万种,仪态万方。三十多岁的女人,容貌仍旧停留在二十几岁,难怪大老爷苏振这么些年,心里眼里都只有她一个,从未多看过旁人一眼。 彼时殷无瑕同苏振定亲后,委实让一众世家公子伤心加惋惜。伤心的是才女从主名花有主了,惋惜的是要嫁的人竟是个武夫,花容月貌的殷无瑕和高大魁梧的苏振站在一块儿,委实不怎么登对。时人都以为这门婚事糟蹋了殷无瑕,事实上,过日子嘛,个中滋味儿只有殷无瑕自己心里清楚。苏振看似粗糙,然而待她一心一意,这么些年不仅对她呵护备至,更是从未让她受过一丁点委屈。 糙是糙了点儿,但格外有男子汉气魄不是么? 苏振瞧着自家娘子的玉润双颊,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哑着嗓子道:“反正你考虑这些过早了,有这功夫,倒不如做些别的事……”说着,宽厚温热的手掌放在殷氏腰上。 殷氏美目一圆,声音渐渐低下去:“你这……” 青天白日的。 * 过了两日,唐晚过来接苏禧出门。 因苏禧提前跟殷氏打好了招呼,是以殷氏并未加以阻拦,只仍旧不放心,便给苏禧另外安排了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和四名仆从。苏禧坐上唐府的黑漆双驾马车,问唐晚:“唐姐姐,咱们先去哪儿?” 唐晚今日着一身蜜合色蜂蝶赶花纹短袄,下配一条石榴裙,很是活泼俏丽。她道:“东大街多是书画铺子,咱们先去那儿看看,我想给二哥买一套笔。” 马车驶出平安巷,往东大街的方向而去。约莫过了两刻钟,马车抵达东大街,唐晚和苏禧戴上帷帽走下马车,一间间书画铺子看了起来。唐晚目光挑剔,只想寻王寿山劳先生制的翠毫笔,可王寿山先生五年前就去了,目前他流传在世的笔少之又少,更别提是一整套翠毫笔了。是以唐晚和苏禧走了一个时辰,几乎逛完了东大街所有书画铺子,仍旧没找到合适的笔。 俩人来到最后一家,唐晚看过掌柜拿来的所有笔后,失望地摇摇头,对苏禧道:“罢了,我看还是送些别的吧。”一边说一边牵着苏禧往外走,却见苏禧不动,定定地看着一旁。唐晚心中一惑,也跟着看去。 那边是伙计向一位穿紫灰绉纱滚边褙子的夫人推售端砚,唐晚看了一眼那砚,上头有翠绿色的像眼睛一般的石眼,是砚中上品,颇为名贵。伙计说得天花乱坠,那妇人细细看了片刻,开口询价,伙计便伸出三个指头。妇人思忖片刻,准备让身后的丫鬟递上银票,苏禧实在有些看不下去,道:“端砚石眼大都细润清晰,而这块砚的石眼却有些模糊,轮廓不明,不知店家可否解释一二?” 伙计和掌柜的脸色一变,纷纷向她看来。 苏禧暗暗庆幸自己此时带着帷帽。 那妇人听闻苏禧的话,果真又仔细看了看龟伏荷叶纹端砚,微微拧起眉心儿,对伙计道:“小兄弟不是说此砚是真品无疑吗?” 伙计连连赔不是,对旁边这位管闲事儿的姑娘又气又恼,然而看对方穿着非富即贵,身后光仆从便跟了七八位,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便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 出了书画铺子的门,苏禧和唐晚正欲登上马车,方才的妇人却将她们叫住。 妇人对苏禧道:“多谢姑娘提醒,我才避免买下一块赝品。” 苏禧道:“夫人不必谢我,我只是看不惯此种行为罢了。”一块假砚敢卖三千两银子,这跟明摆着抢有什么区别? 妇人解下腰上的双鹤衔珠纹玉佩,赠予苏禧道:“我姓岑,为答谢姑娘今日恩情,若有何事,姑娘可以拿着这玉佩去西街梨树胡同寻我。” 绣春居的后面便是梨树胡同,听闻那地儿是绣春居的大老板居住的地方。 苏禧拿着玉佩,目送那位夫人坐上马车,才跟唐晚一同离去。 唐晚并未将这一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另外给二哥唐炜挑了一套剔红缠枝莲纹笔具盘,便领着苏禧去附近的御和楼稍作休息。此时距离晌午还有一阵,御和楼内客人不多,唐晚便要了二楼一间临窗的雅间儿,摘下帷帽,点了茶水和几样点心,待小二离开后,她才想起来问苏禧为何懂得识别端砚的石眼。 苏禧也摘了帷帽,道:“我娘的书房便有一块端砚,是前朝康盛年间流传下来的,上头的石眼清晰分明,同那伙计拿的明显不同。” 唐晚恍悟。 不多时小二端上茶水糕点,俩人一面喝茶用点心,一面闲谈,不知不觉便过去半个时辰。唐晚道:“今儿太累了,咱们改日再来看料子吧?走了这么多路,我这两条腿都酸了。” 苏禧这些天每日跑步,是以不觉得有多累,只是唐晚既然这么说了,她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正要走出雅间,街上忽然传来阵阵喧哗,方才还沉寂清静的街道,霎时热闹了起来。苏禧和唐晚对视一眼,好奇地推开了雅间的窗户。 只见远远地走来一队马车,马车用上等黄杨木所制,垂着黑色绣金暗纹布帘,一看便知是有身份之人乘坐的马车。 然而引起轰动的,并非是这几辆马车。 而是马车前骑枣红骏马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男主了…… 本来想写到男主露脸的,但是胖月实在太瞌睡了= =晚上只睡了俩小时,两点就爬起来码字,我现在要回去补眠了。 看在我准时更新的份上,宝宝们记得留言表扬好咩= ̄ω ̄=经常留言的姑娘胖月最喜欢了(捧脸。 ** 感谢芬达的地雷=3= fant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6 09:08:51 fant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6 09:17:32 6|掷果盈车 骑个马也能引起这般轰动的,除了齐王世子卫沨便没有第二人了。 街上买胭脂买首饰的姑娘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痴痴地朝卫沨卫世子看去。这时候姑娘家的矜持教养都抛在脑后了,本就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对方又是这般优秀,谁能忍住不看? 倒是有些矜持的世家贵女,或是偷偷掀起马车的车帘,或是头戴帷帽以作遮掩,含蓄又羞涩地打量这位面容清冷的贵公子。 卫沨确实生得好看。 目若朗星,鼻如悬胆,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既有儒生的清隽儒雅,又有一种英姿勃发的挺拔之气,此时他目视前方,对路两旁的躁动充耳不闻,手持缰绳,普通寻常的街道竟被他走出了一种气定神闲之意。又听说卫世子不仅才华天纵,而且经文纬武,这天底下,大概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不过短短几步路,便不知虏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掷果盈车之效也不过如此。 苏禧看向行将走到御和楼下的卫世子,因上辈子苏禧见过他几次,是以并未像别的姑娘那般失态,情绪也没什么起伏。彼时卫沨已荣登宝位,成熟内敛的模样比这会儿年轻俊朗的模样有魅力多了。 唐晚欣赏了一番卫世子的英姿,称叹道:“不知是谁家的公子?模样真俊呐。” 苏禧指了指后面那辆马车上面的字,道:“唐姐姐,你看那上面写着什么?” 唐晚凑近一看,马车前标着明晃晃的“齐”字,她霍地一惊,“竟是齐王的马车!” 苏禧托着两腮,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那骑马的公子是……齐王世子?”唐晚先前没见过卫沨,卫沨跟着齐王定居齐州时,她还是个六七岁的黄毛丫头。 苏禧没回答,她知道唐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况且她这会儿才十岁,还小呢,可不该随意议论别的男子。 唐晚也没指望苏禧回答,惊讶过后,情绪很快平静了下来。平素关于卫沨的美言太多了,唐晚听过许多回,今日一见,倒觉得这般仪表委实衬得上那些溢美之词,然而纯粹只是欣赏,旁的再也没有了。 反倒是苏禧,不知想起什么,表情看起来木木的,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唐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幼幼?” 苏禧乌溜溜的眼珠子随着转了转,下一瞬,她恍然回神,伸手飞快地关了窗户。 “砰”地声音淹没在街道喧闹声中。 声音虽不大,但在家家户户都打开窗户观瞻卫世子的俊容时,这唯一一个关窗户的,便显得格外突兀了。 卫沨抬头,看向御和楼二楼。靠东边的那间雅间儿的窗户关得牢牢的,仿佛从未打开过一般。卫沨清冷的乌瞳未有波澜,看了片刻,很快收回视线。脑海中掠过那只关窗户的手上戴的绿松石手镯,他面上瞧不出是什么情绪,夹了夹马腹,不多时便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之中。 * “幼幼,你怎么把窗户关了?”唐晚瞧着苏禧的脸色不大对劲,疑惑地问道。 苏禧坐在窗边,抿起粉嫩嫩的唇,许久才轻轻摇摇头道:“没……没什么。” 苏禧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时她才三岁,跟随母亲殷氏一块儿去明觉寺上香。上罢香后,殷氏带着她去后院的客房午休,殷氏很快入睡了,而苏禧却正是好动的年纪,自己玩了一会,睡不着,便爬下床榻走出客房。奶嬷嬷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不知怎么跑到了客房后面的藏经阁,藏经阁大门紧闭,她进不去,一边吃着奶嬷嬷准备的翠玉豆糕,一边好奇地在藏经阁外晃悠。忘了怎么回事,她不慎碰到了廊庑上的一盆兰花,既害怕又心虚,偏生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穿藏蓝色锦衫的小少年站在藏经阁门口。 苏禧虽小,但是深谙贿赂之道。 她撒开小短腿跑到小少年跟前,举起手中吃了一半的翠玉豆糕,软软糯糯道:“哥哥,你吃。” 少年卫沨看了一眼沾满口水的豆糕,冷冷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丝嫌弃之色,没有接。 苏禧更加慌了,仰头瞧着面前这位比自己高许多的小哥哥,想把翠玉豆糕塞他手里,可是卫沨却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拒绝了她。苏禧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哥哥,不要说,好不好?” 卫沨当时说了什么来着?苏禧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卫世子清风明月般道:“敢做便要敢当。” 只可惜当时的苏禧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后来卫沨离开了,殷氏知道她打碎了明觉寺住持最喜爱的建兰,把她训了一顿,末了又另外赔了住持一盆新的建兰,这事儿才算了了。其实殷氏根本没有训苏禧,训的是苏禧的奶嬷嬷,不过这事儿在苏禧幼小脆弱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至今她都没法忘记,有一个小少年拒绝了她的翠玉豆糕,还向住持告了状,不然住持怎么会知道花盆是谁打碎的? 苏禧不知道的是,藏经阁外有打扫庭院的小沙弥,小沙弥早就将她的所作所为看进眼里了。 苏禧一想起自己曾经拿翠玉豆糕贿赂过卫沨,便觉得丢人得紧。也不知卫沨还记不记得这回事,苏禧盼道,希望他早已经忘了。 回府之后,苏禧整顿了心情,傍晚去秋堂居跟父母兄长一块儿用饭。 苏禧不敢吃多,只吃了个三分饱。苏振见她吃得还没猫儿吃得多,让她再吃一碗蟹黄豆腐,她推脱说白日跟唐晚在街上吃过了,苏振这才作罢。苏振感慨道:“幼幼如今吃得少了,往常我看着你吃饭,觉得这饭菜都变得香了,能再多吃一碗。” 苏禧把蟹黄豆腐推给苏礼,脸蛋红红的,道:“大哥吃吧,这阵子你忙得很,多吃点补补身子。” 苏礼笑看了苏禧一眼,清楚妹妹是不想吃才让给自己的,虽他已经吃得八分饱,但也没拂了苏禧的好意。 用罢饭后,殷氏提起一件事:“上元节那日寿昌长公主设宴,邀请苏府的女眷去露华园赏牡丹,到时我带着幼幼一起去。” 寿昌长公主的露华园很是出名,园里培育了上百种牡丹,每到春日牡丹盛开时,是京城里的一道盛景。苏禧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没曾想到了上元节前一天,苏禧却忽然病倒了。 原因是苏柏羽想去后院湖边钓鱼,苏禧想起他上辈子的死因,十分不放心,本不想让他过去,可苏柏羽一用他乌黑执拗的眼神看着她,什么都不说,苏禧便心软了。之后苏禧寸步不离地看着苏柏羽,在湖边吹了一下午的冷风,到头来苏柏羽没什么事,她当天夜里就发起热来。 这下自然是不能去露华园参加牡丹宴了。 殷氏出门时很不放心,一再叮嘱听雁四人好生照顾苏禧,若有什么情况,立即差人去露华园通知她。好在殷氏回来时,苏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子不热了,脑袋也清醒了。 苏柏羽站在床边,耷拉着脑袋,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苏禧的被子,低声道:“姑姑……我以后不钓鱼了。” 苏禧睁了睁眼,见苏柏羽可怜巴巴地站在床头,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奈何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抬不起手。且嗓子干涩得紧,说不出话,听雁端来一杯热茶,她喝下后才觉得好点儿。 苏禧喝完药后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风寒才算是痊愈。 * 这场病虽不大严重,但两天下来,苏禧还是清减了一圈儿。 过了上元节,苏禧和苏凌蓉、苏凌芸便要回到族学念书。苏家的族学设在总督府,每天早晨卯时开课,是以苏禧一大早便要起床,跟苏凌蓉和苏凌芸一起乘坐马车前往总督府。 到了总督府的九思书屋,四堂姐苏凌茵和八堂姐苏凌苒已经到了,俩人见着苏禧,热情地招呼道:“幼幼。”苏凌茵看向苏禧身后,微笑道:“蓉姐儿,芸姐儿。” 苏凌茵今年十四,排行第四,上头三位姐姐都出嫁了,她是苏家没出阁的姑娘里年龄最大的,性子也最是温柔和婉的。兴许是比苏禧大得多的缘故,苏凌茵最喜爱这个玉雪可爱的九妹妹,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捏捏她粉嫩玉润的圆脸蛋。 苏禧叫道:“四姐姐,八姐姐。” 八姑娘苏凌苒实在多了,直接上手捏了捏苏禧嫩生生的脸颊,力气不大,怕把这粉雕玉琢的九妹妹捏坏了。“听说前天禧姐儿病了?那两天我恰好回了外祖母家,没能去看你,怎么样,你这会儿好了吗?” 苏禧颔首道:“好多了,多谢八姐姐关心。” 不一会儿讲课的先生来了,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夫子,名叫楚玉茗,是总督府老太天费了一番功夫才请来的,专门给苏家的几位姑娘讲课。楚玉茗一来,苏禧等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翻开年前楚玉茗讲到的那一页,正是《论语》里的“颜渊篇”。 楚玉茗先抽两人背诵,第一个恰好抽到苏禧头上。 这些都是苏禧上辈子学过背过的,况且这阵子她也没有荒废课业,每日练动作时为了分散注意力,都会捧着一本书看。是以这段“颜渊篇”,她很轻松便背了下来。 楚玉茗点点头,让苏禧坐下,又抽了苏凌蓉。苏凌蓉也很顺利地背了下来,甚至把后面的“子路篇”也跟着一块背了。 楚玉茗面露满意,表扬了她一番,便开始讲今日的内容。 苏禧毕竟学过这些知识,并且倒背如流,先生在上头讲的时候,她便忍不住走神儿观赏书屋角落地摆放的一株紫色吊兰。楚玉茗拿戒尺敲了敲她的桌子,她回过头,对上楚玉茗板着的脸,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后头再听课时便专心多了。 苏凌蓉和苏凌芸皆吃吃偷笑。 随后先生布置了课业,便让他们各自离去。 接下来还要上琴课、棋课、画课和绣课。 苏禧棋课和画课不精,这辈子想弥补这两方面的短处,是以先生讲课的时候,她听得格外专心。教画夫子让她们今日画“鱼”,便领着她们去了后院蕊心亭子旁,道:“我只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我便收画。” 苏凌茵和苏凌蓉画画儿最拿手,两人各自挑好位置,没思考多久便开始动手。 不多时,苏凌芸和苏凌苒也开始画了。 唯有苏禧迟迟没有提笔,站在画架后观察水里五颜六色的鲤鱼。半个时辰后,苏凌蓉见苏禧仍是一笔未动,故意笑道:“禧姐儿,你若实在画不了,交一张白纸,先生也不会怪罪你的。” 苏禧没有回应,又过了一会儿,才提笔蘸了蘸墨,总算开始作画了。 一个时辰后,五人将各自的画署名,交给教画夫子。 夫子散了课,苏禧收拾好笔墨纸砚,同苏凌蓉和苏凌苒告别,便回了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三岁时,卫世子不肯吃幼幼吃过的翠玉豆糕。 十年后,幼幼也不给卫世子吃别的地方…… ** 下章男主要刷一把存在感了,看我认真脸! 7|翠玉豆糕 次日画课,夫子将几人的画作点评了一番。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苏凌茵的画位列第一,她画的栩栩如生,一群鱼儿在她笔下仿佛活了般,获得了夫子的盛赞。接着便是第二,夫子拿起另一张画,顿了顿,良久,颇为感慨般道:“九姑娘的画工进益了不少。” 苏凌蓉愣住,旋即向苏禧投去不可置信的一眼。 也是,以往的画课都是苏凌茵第一,她稳居第二的,如今苏禧的画竟得了第二,也难怪苏凌蓉意难平! 接着,夫子宣布了剩下的几名,苏凌蓉第三,苏凌苒第四,苏凌芸居末。 苏凌蓉举手道:“夫子,可否让我们看一眼九妹妹的画?” 教画夫子把五人的画作一一发下,苏凌蓉和苏凌芸凑到苏禧桌前,观看苏禧的画作。 不得不说,苏禧作的画确实有点儿意思。她深知自己的短处,是以不像四堂姐苏凌茵那般画大面积的鱼图,她只挑了两条颇具特色的鲤鱼,一红一金,两条鲤鱼你追我赶,张着圆圆的鱼嘴互相抢食,那画面生动活泼,看得人想往鱼嘴里撒一把鱼食,让它们别争抢了。 苏凌蓉顿时没了声儿,原本以为是夫子看走了眼,可她自己一看,也觉着苏禧画得不错。只是心中仍有些不服气,待画课散后,将自己的画三两下撕成碎片,扔进九思书屋前面的一方水池里。 苏凌芸安慰道:“五姐姐不必生气,禧姐儿只是投机取巧罢了,这次画得好,下次未必也能赢你。况且只画画儿好有什么用,琴棋书画里,这画可排最后呢。” 往常都是苏凌芸排第四,苏禧垫底的,如今儿苏禧一跃而成为第二,苏凌芸反而成了最后一名,心里自然也不痛快。 殊不知这话戳了苏凌蓉的软肋,苏凌蓉不是傅仪,傅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会,而苏凌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作画和背书了。且背书还是她私下挑灯夜读,才苦苦背下来的。眼下听闻苏凌芸这番话,苏凌蓉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给我住嘴。”大步离开。 苏凌芸不知哪里得罪了她,追上去道:“五姐姐,等等我。” * 这边苏凌茵、苏凌苒和苏禧一块儿走出书房,苏凌茵道:“幼幼这次画得真好,便是我也画不出这般神韵,没想到你能有这样大的进步。” 苏禧晓得苏凌茵是谦虚,她的画向来精湛,自己的画在她跟前根本不算什么。 苏凌苒对画啊琴啊都没什么兴趣,不想谈论这个,便提议道:“五哥昨儿送给我一只蓝眼睛雪白毛的猫,漂亮极了,幼幼想不想看看?我抱出来咱们玩儿吧。” 苏禧自幼喜欢猫儿狗儿,闻言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苏凌苒让她们去后院亭子里等候,她回屋抱了猫就过去。苏禧不急着回府,便跟苏凌蓉去了总督府的后院儿,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苏凌苒抱着猫匆匆忙忙地来了。 那猫儿确实生得漂亮,身上一丝杂毛也无,白得像是刚从雪地里滚过一圈似的。苏禧一见就喜欢上了,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块奶糕掰碎了,喂给小猫儿。很快这猫就跟苏禧熟了起来,围在她脚边不时地打转儿,还伸出舌头轻轻舔苏禧的手心儿。 苏凌苒笑道:“这猫跟禧姐儿可真投缘。” 苏禧问道:“它有名字吗?” 苏凌苒摇头,道:“昨天才得来的,还没来得及起名。” 苏禧想了想,杏眼弯弯的像两只月牙儿,“八姐姐,你看叫糖雪球如何?” 苏凌苒品味了两遍,称赞道:“这个名字好,就叫这个名字吧。禧姐儿,你太会起名了。”雪和糖,不都是白的吗?加之这猫又生得圆滚滚的,“糖雪球”这个名字倒是极衬它。 三个小姑娘在亭子里坐了一会,期间糖雪球不老实地往外跑了一次。苏禧起身去追它,没想到这猫看起来挺圆,跑得倒是不慢。苏禧追了一段路,仍是没追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猫就消失无影了。 苏禧走上一条小路,四处寻找:“糖雪球?” 头顶传来一声细细低低的“咪呜”,苏禧抬头看去,见糖雪球趴在梅树枝上,睁着湛蓝湛蓝的眼睛瞅着她。梅树虽不高,但糖雪球卧的这一株苏禧却是够不着,苏禧举起双手,唤道:“糖雪球,快下来。” 糖雪球不为所动,又冲她叫了两声。苏禧这才发现它姿势怪异,仔细看了看,原来是这猫太胖了,身子卡进两根树枝之间,不是它不想下来,而是下不来! 苏禧转身想叫丫鬟帮忙,奈何她追赶糖雪球时把听雁听鹤都甩开了,眼下两人尚未寻过来。没法子,苏禧只好踮起脚尖够了够,她的手距离猫身仅有半掌距离,正是这半掌,让苏禧够了许久都没够着。 糖雪球的声音越来越弱,苏禧心中一急,向上一跳,双手总算托住糖雪球的身子,成功将它救了下来。 糖雪球“喵呜”一声,扑向苏禧的颈窝。苏禧被它撞得连连后退数步,唇瓣微弯,笑道:“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上这么高的地方……”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整,苏禧眼尾扫到斜对面站着的人,登时愣住,后半句话被她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绵软含笑的声音戛然而止,气氛陡然寂静下来。 * 卫沨站在一棵梨树下,穿着月白色绣金宝箱花纹直裰,兴许是位置比较隐蔽,苏禧竟从未注意到他,更不知他何时起站在那里的。眼下苏禧怀里抱着猫,唇边的笑意没来得及收起,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该上前打招呼,还是假装没看到。 卫沨怎么会在二祖父的府里? 苏禧咬了咬唇瓣,这一迟疑,就错过了转身离开的最佳时机。 卫沨面色从容,视线略略一垂,落在苏禧的手腕上。 方才为了够猫,她的袖子滑至一半,露出半截手臂。那片皮肤白得晃人眼睛,水葱嫩笋一般,衬得手腕上那个绿松石的玉镯也莹润亮泽了不少。短短一瞬之间,卫沨便想起了回京那日御和楼那间紧闭的窗户,关窗户的那只手,戴着与这一模一样的玉镯。 苏禧循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脸色微变,连忙扯了扯袖子,盖住自己的手臂。这下想装作没看见都不可能了,苏禧朝他轻轻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要离开。 反正这时候她是不晓得卫沨身份的,自然也用不着行礼。 谁知大堂哥苏祒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上来便道:“庭舟,我找了你许久,你怎么到此处来了?” 卫庭舟是卫沨的字。 卫沨收回视线,淡声道:“见这里梨花开得好,便来走走。” 苏祒轻轻一笑,“我倒不知你还喜欢梨花。若非下人看见你在此处站了许久,恐怕我也找不到这儿来。” 苏祒是总督府大房长子,今年十八,同苏禧的二哥苏祉一般大。苏祒走近后,见苏禧立在几步之外,微露惊讶,“禧妹妹也在?” 苏禧怕苏祒误会,举了举怀里的胖猫咪,解释道:“我是来找八姐姐的猫的,大堂哥。” 说起这个,她想起苏祒刚才那句话。倘若卫沨真的在这里站了很久,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她辛辛苦苦够糖雪球的模样,他竟眼睁睁地看着她蹦上蹦下,袖手旁观? 若真如此,苏禧默默地想,此人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不近人情。 苏祒了然,旋即笑道:“既是如此,想必你与庭舟也见过面了。”说着介绍道:“庭舟是齐王府世子,生母齐王妃与我的母亲是亲姐妹,说来你还该称呼庭舟一声表哥。” 卫沨的生母,齐王妃薛氏早在七年前就去世了,如今的齐王妃袁氏是由侧妃扶正的。因此,这声表哥,还真是一表三千里。心里这么想,但苏禧脸上很乖道:“庭舟表哥。” 这一点苏禧从小跟殷氏学得很好,无论面对什么场合,无论是多不待见的人,她都能端出极好的仪态,于人前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当然,如果没有小时候那桩翠玉豆糕的事件就更好了。 卫沨看着她,少顷慢条斯理地应道:“禧表妹。” 苏禧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虽然很真诚,笑容恰到好处,但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却骗不了人。她眼里掠过一抹不情愿,快得很,旋即乌黑明亮的杏眼一弯,浓长的睫毛似蝶翼般眨了一下,那抹不情愿便消失不见。大抵是方才够猫的缘故,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她的五官本就精致,一颦一笑皆能入画,眼下扑闪着大眼睛看人时,比怀里的猫儿还要可爱。 苏祒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道:“方才我与庭舟出来时遇见了教画的邱夫子,邱夫子夸赞你的画工大有进益。邱夫子素来严厉,倒是许久没见他这般夸人了,倒是让我愈发好奇九妹妹究竟画了什么。” 苏禧哪想到教画夫子居然会向苏祒夸赞自己,而且还被卫沨听见了。苏禧清楚自己的画是什么水平,搁在她们姐妹之间还略可赏玩,若是放在大才子卫沨面前,那就纯属班门弄斧了。 苏禧道:“只是一幅双鱼戏水图,邱夫子谬赞了,四姐姐画的画才叫好呢。” 这话苏祒很认可,茵姐儿的画向来是最惟妙惟肖的,不过他也没看低苏禧就是了。“若非庭舟最擅长画山水图,不适合你们姑娘家,否则你倒是可以向庭舟讨教一二。” 卫沨画的《高山流水图》苏禧是见过的,从齐州流传到上京,足以见得有多少人追捧。确实是画得不错,行云流水之间,大气磅礴之意,一幅画便将一种闲适、惬意的人生态度悉数展露于纸上。 苏禧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卫沨,见卫沨脸色淡淡的,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不过像卫沨这种清冷又难以接近的人,应该很不喜欢别人给他添麻烦吧?苏禧识趣地道:“不必了,多谢大堂哥和庭舟表哥的好意,邱夫子的画工也十分了得,我跟着他便能学到很多东西。” 恰好此时听雁和听鹤寻到这里来,苏禧跟两人道了别,便抱着糖雪球离开了。 * 听雁和听鹤瞧见远远站着两位公子,不由担心道:“姑娘,你跟谁在一块儿……” 苏禧坦然道:“我刚才找糖雪球找到这儿,跟大堂哥说了两句话,你们怎么才来?” 轻轻松松一句话,连提都没提卫沨,便将问题抛给了听雁二人。 听雁、听鹤果然认错道:“都是奴婢不好,一时走错路了,姑娘没什么事吧?” 苏禧说没事,举步往亭子里走去。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想起卫沨。 苏禧不仅知道今上为何忽然传召齐王回京,还知道用不了几年,这天下便要易主。今上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个皇子卫泓,可惜卫泓生来耳聋口哑,难登大位。这皇位总不能传给一个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人坐,于是言官们开始想法子,要么皇帝赶紧生一个皇子,要么从藩王子嗣之中选一个有才能的立储。关于前者,今上都四十好几,将近五十的人了,再生一个委实困难。再者今上身体日益亏空,条件上也不允许,如此一来,能考虑的便只有后一个。 昭元帝如今在世的兄弟只有两人,一个是齐王卫连坤,一个是豫王卫远征。 齐王有三个嫡子,豫王有两个,储君之位日后便在这五人之中选择。 昭元帝不欲让太多人知道此事,打算暗中观察此五人一段时间,再做定夺,是以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也许连齐王和豫王本身都不知情。 此次藩王回京,大部分人之所以只关注齐王,忽略了豫王,完全是因为卫世子的光芒太盛罢了。 最后立储的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许多人意料之外。 不是朝臣力捧的豫王世子卫渊,而是经文纬武的齐王世子卫沨。 作者有话要说: ** 谢谢大宝贝的霸王票=3=谢谢艾瑟的手榴弹么么扎~ 艾瑟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3-08 18:14:19 一米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9 00:25:55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9 02:43:55 8|收为已用 这日苏禧趴在紫檀藤面美人塌上,骨溜溜的大眼睛乱转,挺翘的鼻尖儿渗出薄薄一层汗珠,那张娇嫩玉润的脸蛋写满了焦虑,抠着美人榻边沿的小手也微微颤抖着,几乎每隔一瞬便要询问听雁一次:“到了吗?到时间了吗?” 听雁扭头看一眼束腰珐琅面心方凳上的小香炉,上头的香支才刚刚烧到一半。 听雁苦口婆心道:“还早着呢,姑娘,既然这般辛苦,你又何必要为难自己呢?”她在一旁瞧着都累极了。 苏禧的上半身俯卧在美人榻上,从腰臀往下的半个身子却是悬在半空中,两条腿儿绷得直直的,渐渐往上抬至半空再慢慢放下,一来一回全靠腰、臀、腿的力量支撑。这养身塑体的法子不必想也知道是叶嬷嬷教的,听说这么做不仅能拉伸双腿的长度,还能练出纤细的小蛮腰和翘臀。也不知道那叶嬷嬷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听雁觉着这结果好是好,可过程也忒辛苦了,要是她,她可坚持不下来。 苏禧深深呼吸一口气,调整状态后咬咬牙继续坚持着,她不答反道:“听雁姐姐,你给我说说笑话吧。”好歹还能分散分散注意力。 听雁知道苏禧是听不进去她的劝的,可是叫她说笑话,她哪会什么笑话呢?听雁只好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听过的趣事,终于想到一个:“姑娘,奴婢老家有一个秀才姓吴,奴婢当时才六岁,听说这个吴秀才带着书童上京赶考,中途帽子掉了。书童便道:‘公子,帽子落地了。’因落地与落第谐音,吴秀才便赶紧提醒道:‘不许说落地,要说及地。’谁知道那书童把帽子捡起来后,牢牢地拴在吴秀才的头上,然后说……”说到这儿,听雁自个儿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苏禧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说什么呀?” 听雁笑够了,接着道:“书童说:好了,这次再也不会及地了。” 苏禧“扑哧”笑出声来,肚子原本就绷得紧紧的,这么一笑,险些笑抽筋儿了。也正因为如此消减了许多酸疼疲惫,一炷香后,苏禧慢慢将腿放下来,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倒在银红色大迎枕上,让听雁跟听鹤替她捶腿。苏禧不敢多歇,没坐多久,待双腿缓过一点劲儿后,便坐起来绕着屋子慢吞吞地踱步。 不得不说,苏禧这一个多月来的坚持是有效果的,不仅圆圆的苹果脸变小了,腰上和腿上的肉也掉了一圈,就连身条儿似乎也长高了。只不过因为最近倒春寒,外头穿的衣裳多,旁人便不怎么看得出苏禧的变化,唯有几个亲近的丫头伺候苏禧洗澡的时候方能看见她的不同,就连那张俏生生的脸蛋,瞧着也比往常精神多了。 * 今儿族学休假,苏禧练完动作后,又绕着花露天香跑了三圈,回屋洗了个澡,便坐在窗前练字。 苏禧的字写得不太好,写字是需要静心锻炼的,上辈子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只会偷懒耍滑,尽管殷氏能写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这本事也没落在苏禧头上。重活一回,苏禧不想再庸庸碌碌,起码不能给她心高气傲的娘亲丢人了。 殷氏疼宠她,从来不会为难她。可是苏禧一想起上回庆国公府世子夫人梅氏来府上,话里话外都是炫耀自己女儿傅仪时,而殷氏却只能听着,就不由得惭愧。她娘亲素来高傲,如今却在女儿这方面被梅氏比下去了,尽管殷氏后来什么都没对她说,可她自己为何不能争气点呢? 苏禧写了一张大字又写了一张小字,正准备开口叫听雁研磨,却见听鹭从外面走进,手里拿着一封信道:“姑娘,绣春居的老板娘给您送了一封信。” 苏禧展开看了看,上面画着今年时兴的几种衣裳款式和花纹。上回苏禧帮助的那位买砚的妇人,正是绣春居的老板娘岑氏,岑氏为了答谢她,便说要送她一件绣春居特制的春衫。 可苏禧接近岑氏的目的远不止于此,她随手画了几张花样子让人给岑氏送回去,岑氏见后眼前一亮,直道苏禧画的花纹精巧别致,若是制成成衣,定会受到上京贵女的追捧。两人这段时间互通书信,每回递信都是经由听鹭的手,岑氏并不知道苏禧的身份,不过这不妨碍岑氏千里马遇到的伯乐的心情。 岑氏将苏禧画的衣裳款式和花纹综合了一番,最终设计出几套成衣的模样,准备月底便让绣春居的绣娘动工,并承诺制出成衣后,每一款都会先送给苏禧一套。 苏禧自然没有拒绝。 苏禧把信收进抽屉里,正要继续练字,听鹭踟蹰道:“姑娘,岑氏是商人……您为何要跟她接触?” 在听鹭眼中,不,不仅是听鹭,在所有上京贵女的眼中,商人是最为势力的,并且在士农工商中排行最末,若非必要,那是能少接触就少接触的。 苏禧从澄心堂纸中抬头,歪着脑袋思索片刻,坦白道:“我想把她收为已用。” 日后听鹭还要帮自己办事,是以苏禧不打算瞒着她。 听鹭听后不解地问:“岑氏能帮姑娘做什么呢?” 苏禧却不再回答了,提笔蘸了蘸墨汁,只卖关子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随后无论听鹭怎么问,她都不肯再多言。 * 原本苏老将军和二爷苏祉元月十五之前就能回京的,没曾想路上偶遇大雪,耽误了十来日,直到月底才抵达京城。 苏禧听说祖父和二哥回来后,忙停下踢毽子,匆匆回屋换了身衣裳赶往前厅。 自从苏禧发现踢毽子也能出汗后,每天早晨除了跑步之外,还会额外踢两刻钟的毽子。踢毽子可比跑步有意思多了,苏禧一口气能踢上百个,各种踢法儿都轮一遍,什么单飞燕,双|飞燕,单鸳鸯拐,双鸳鸯拐,那叫一个身轻如燕、精彩纷呈。有时苏禧还拽着几个丫头一块儿踢,一时花露天香大兴起踢毽子的风气。 这厢苏禧赶到前厅后,见正中间站着一位穿玄青纻丝戎装的男子,身躯修长,背脊挺直,正在与大老爷苏振回话。苏禧提起绣金花鸟纹裙襕迈过门槛,扑向男子,口中惊惊喜喜地叫道:“二哥。” 苏祉一回身,怀里便撞进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苏祉方才还冷冷肃肃的眼里染上笑意,垂眸摸了摸苏禧的脑袋瓜,他道:“半年不见,幼幼长高了。” 苏禧抬头,见自家二哥也长高了不少,便是自己抽条了,也得十分费力地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她弯起眼睛浅笑,侧身,从苏祉背后露出笑盈盈的小脸,朝前方坐在紫檀嵌螺钿交椅上的老太爷脆脆甜甜道:“祖父。” 苏老将军见着她自是高兴,忙把人叫到跟前好生查看了一番。无论在外头端的多么严肃,一回府上,苏老太爷便是个童心未泯、和蔼可亲的老头儿。 一家人许久未聚,自是要坐在一块好生说说话。 苏老太爷询问了家中近况,又关心起几个孙儿们的课业。虽苏府是武将起家,但苏老太爷也不希望孙子们是只会舞刀弄棒的莽夫,是以这文和武都一样重视。 大房的两个孙儿是无需操心的,三房的苏祐和苏祤在课业上也勤勤恳恳,唯有问起二房时,二夫人郭氏吞吞吐吐道:“……祰哥儿近来用心了许多。” 老太爷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定是这苏祰只顾着玩乐,没把课业放在心上。 苏祰排行老四,今年十六,是郭氏进门三年后才生的儿子,因此格外爱重,久而久之便宠成了顽劣不羁、斗鸡走狗的性子。老太爷离开的这些时日,他更是连书院都没踏进去过,更别提课业如何了。 老太爷语气有些不好:“祰哥儿应该多像他大哥学学。” 这大哥自然是指苏礼。 二夫人没吭声,若是以往就算了,祰哥儿学业不精,起码蓉姐儿是能拿得出手的。她二房并非样样都比大房差,好比蓉姐儿无论形象还是课业都比苏禧优秀。偏生最近不知怎么了,苏禧不仅画画儿得了夫子盛赞,就连这模样,也一日一个变化。 郭氏看向殷氏身旁穿着月百合天蓝冰纱小袖衫的苏禧,只觉得她肤色莹泽照人,有种说不出的神采奕奕,叫人挪不开眼睛。再一看自己身边的苏凌蓉,垂着眼睛,一言不发,连向老太爷老太太撒娇卖乖都不会,能不被苏禧比下去么? 郭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攥了攥手绢,再看二老爷苏扬,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郭氏就更糟心了。 虽说二房是庶出,可苏扬到底是老太太亲自养大的。大老爷苏振是兵部侍郎,三老爷苏拓是翰林院学士,将来很可能入阁拜相。唯有她的丈夫碌碌无为,只在户部挂了个闲职,成日游手好闲,花天酒地,这叫郭氏如何能沉得住气?她总觉着老太太和老太爷偏心大房和三房。 可她也不想想,大老爷和三老爷如今的地位都是自己挣来的,二老爷自个儿没进取心,怪得了谁呢? * 老太爷刚从边关回来需好生休息,众人便没有多留,用过晚膳后各自回了院子。 秋堂居。 苏祉一走半年,殷氏自然有许多话对他说。苏禧也舍不得回花露天香,便缩在一边的玫瑰椅中听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没一会儿便闭着眼睛睡着了。苏祉把她抱回幼时的房间,嘴角弯起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替她盖上薄被后,这才离开。 次日苏禧醒来发现自己在秋堂居,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八岁之前。她在被窝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蹭了蹭大红缎绣凤穿牡丹纹枕头,这才起床梳洗,前往正房跟父母兄长一道用早膳。 因为老太爷和苏祉回京之前,殷氏曾去过明觉寺上香许愿,求佛祖保佑爷孙俩平安归来。如今俩人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殷氏自然要去还愿。殷氏说起这事时,苏禧搁下筷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娘,我也想去。” 殷氏不大同意,苏禧明日还要去族学上课,“你去做什么?” 苏禧嘟嘟嘴,“我也想给二哥和祖父求平安。”这只是其一,其二她听说昭觉寺的藏经阁里收藏着卫夫人的碑帖真迹《名姬传》,若是可以,她想借出来翻阅学习一二,她的字真该好好练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幼正在一点点成长,大家不要着急(*/ω╲*)过程不会很久,毕竟我也很期待她大美人的样子~~ 上一章留言都没破100 T.T看来大家不怎么想让胖月双更。 另,下章卫世子出场,大家猜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幼幼? ** 感谢两位宝宝的地雷=3= 杏芸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9 20:37:05 宝家的钥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9 23:59:46 9|花骨朵儿 去明觉寺上香这一日,苏禧向族学的夫子告了半天假,便跟着殷氏一块出门了。 才出二门,迎面走来几人。苏凌蓉穿着秋香色齐胸襦裙,后面跟着一对母女,衣着打扮很是朴素,女儿身上穿的是去年时兴的红缎蝶恋花纹马面裙,颜色洗得有些泛白了,不过瞧着倒是挺干净,十四五岁的模样。待苏禧看清那女子的脸后,脚步一顿,眉毛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苏凌蓉领着那对母女走上前,朝殷氏蹲身行了一礼,展颜一笑道:“大伯母。” 殷氏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身后。“这两位是?” 苏凌蓉顺水推舟,向殷氏介绍那二人,道:“这是我表舅母廖氏,这是我的表姐李湘如,家住开封,此次上京有事情求助母亲,我这会儿正要带她们去西斛园。” 西斛园是二房居住的院子,在苏府的西北面。 殷氏看向廖氏母女,廖氏忙携着女儿李湘如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见过大夫人。” 殷氏到底是宗妇,掌家近二十年,为人处事也很圆润,便道:“既然是二弟妹的亲戚,蓉丫头便给好好安排个住处,不要怠慢了。” 廖氏礼数周到道:“谢过大夫人。” 后头的李湘如也跟着道谢,直起身时偷偷觑了一眼殷氏旁边的苏禧,见苏禧穿着樱草色苏绣如意云纹短袄,底下穿一条松花绿裙子,样式看着虽简单,但用的布料却是今年最时兴的香云纱。香云纱素有软黄金的别称,一匹价值不菲,若不是家底殷实的人家,实在穿不起这样的衣服。李湘如低头,眼里闪过一丝艳羡。 因殷氏要去明觉寺还愿,没有多说,客套了两句便离开了。 李湘如望着殷氏和苏禧离去的背影,询问道:“那位便是九姑娘吧?生得好精致。”衣裳首饰也很不俗,光腰上那块双鹤衔珠的玉佩就不知要多少两银子,一看便是金山银山娇养出来的小姑娘。 苏凌蓉自然是不认同这番话的,听罢只不以为然地嗤了嗤鼻子,哪还有先才在殷氏跟前乖顺的模样。“精致?我看是精致的翡翠团子吧,如姐姐若是多吃点,也能变成她那个样子。” 话虽如此,但心里却有些迟疑。总觉着苏禧近来变化很大,至于哪儿变了……她又说不上来,好像脸小了,身条高了,脸蛋白中透着粉,比以前更加莹润细腻。不知为何,苏凌蓉竟然联想到后院花丛里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 这厢苏禧跟着殷氏出门,直到坐上马车仍旧紧紧蹙着眉头。 苏禧想起李湘如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看人时很有几分无辜可怜。上辈子李湘如就是用这双眼睛欺骗了众人,一口咬定是大哥苏礼坏了他的清白,逼迫大哥不得不把她娶进家门做续弦。可若不是大哥救了溺水的她,她早就没命了,哪还能好端端地活着呢? 李湘如嫁给大哥后,因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界狭隘,与大哥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偏生她又管大哥管得厉害。苏禧只知道那几年大哥过得很不快活,整日皱着眉头,二十几岁就长出了白头发。 再后来苏禧嫁给了厉衍,便不清楚家中情况了,总之这李湘如是万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简单的。 苏禧回忆了一下李湘如落水那天的情况,那日下着小雨,苏柏羽刚去没多久,大哥在后院湖心亭里喝酒,李湘如便是在那附近落的水。 苏禧赶忙掀起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气,还好,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 殷氏见苏禧自从出府后便肃着小圆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拿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小丫头想什么呢?” 苏禧想着,这辈子苏柏羽没有出事,那他大哥应该不会去湖心亭喝酒了吧?苏禧往殷氏怀里坐了坐,仿佛一只撒娇的猫儿,故作随口一提:“娘,大哥最近好像挺忙的?” 马车辘辘,驶出平安巷,往城门口而去。 殷氏点头,顺着道:“你大哥刚进入鸿胪寺,官场上自是有许多打点和应酬,待过了这阵子,稳定下来后便好了。”说罢看了看怀里的小女儿,美目柔和了点,“听说前儿你把柏哥儿接去花露天香了,柏哥儿跟你相处得可好?这孩子脾气怪,便是我跟他说话,他有时也不理会。” 说起这个苏禧就很自豪了,近日苏柏羽跟她亲近了不少,还会主动跟她说话,有时苏禧在院子里踢毽子,这小家伙人小腿短学不会,苏禧便让他给自己捡毽子,没想到他还真乖乖地捡起毽子来了。苏禧道:“我是柏哥儿的姑姑,大哥最近忙,我自然该好好替哥哥照顾柏哥儿。” 殷氏盯着她看了一会,黛眉惊讶地稍稍一扬,然后颇为感慨般道:“咱们幼幼懂事了。” 苏禧停顿片刻,仰头问道:“娘,柏哥儿也不能一直没有娘。大嫂走很久了,您就没想过让大哥再娶吗?依照大哥的模样和能力,便是续弦,也肯定能找到很好的。”起码会比李湘如好。 不是苏禧自夸,她的两个哥哥皆十分优秀,大哥成熟睿智,二哥英姿俊朗,放眼上京城里,苏禧就没见过几个比她两位兄长更出色的。况且大哥重情重义,单从罗氏死后,苏礼三年没有续娶便能看得出来。苏禧一想到这么好的大哥后来被李湘如糟蹋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 “你当我没有提过此事么?”殷氏语气无奈,这话她跟苏礼说过不下十次了,“你大哥仍念着罗氏的旧情,不肯娶别的姑娘耽误人家,便是我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听我的。” 殷氏给苏礼相看过许多姑娘,都是有出身有涵养又相貌标致的,偏偏苏礼看过以后,什么都不说便阖上那些画卷,道:“母亲知道我的情况,若是让对方嫁入我们家门,只怕会耽误她的一生。” 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还不是一个都没看上,若是看上了,哪来那么多借口? 苏禧见殷氏脸色不好,便没继续往下说,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了明觉寺门口。 * 知客僧引领她们走入寺庙,到了大雄宝殿,殷氏跪在蒲团上还愿,苏禧也跟着上了三支香。事后,殷氏听说明觉寺的住持从外地云游回来了,便想找住持帮着画几道平安符,分别给自己的三个儿女。 说起来,殷氏能认识明觉寺的住持还是苏禧的功劳。当年若不是她打碎了住持的建兰,殷氏另外赔了一株峨眉晨光,明空住持颇为喜爱,恐怕也不会与明空住持扯上关系。 殷氏请一位小沙弥帮忙传了话,不多时小沙弥回来道:“女施主,请过来吧。” 苏禧跟着殷氏走到一间禅房门口,推开槅扇,便见一名身披袈裟的大师坐在朱漆螺钿小桌后面。明空住持想必是听说了殷氏的来意,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夫人请坐。” 明空住持年过花甲,头顶光滑,下颔蓄着白花花的长胡子,像尊和和气气的弥勒佛。 明空住持让小沙弥去内室取了符纸和笔墨,一双睿智的眼睛看向殷氏身旁的苏禧,笑了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当初打碎了建兰的小姑娘?” 苏禧没想到住持这么直接,一时很有些窘迫,坦白道:“是我……” 明空住持面上依旧带着笑,倒没再说什么。 苏禧抬了抬眼睛,不知是什么意思,遂琢磨道:“当时是我不懂事,请大师别跟我一般见识。” 明空住持道:“都过去这许多年了,那株建兰的模样我也忘了,施主不必太在意。” 苏禧暗暗松一口气,她还以为住持记仇记到现在呢。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事她便好意思开口了,苏禧下意识坐直身体,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瞅着明空住持道:“听说贵寺的藏经阁藏有卫夫人的《名姬帖》,大师,不知道可以借我赏阅吗?” 明空住持果然很好说话,道:“前人之作流传下来本就是为了让后人翻阅的,姑娘想看什么,我让你慧镜领你过去便是。” 慧镜是方才带路的小沙弥。 苏禧感激道:“多谢大师。” 殷氏在禅房等候明空住持画平安符,苏禧则带着听雁去了客房后面的藏经阁。 藏经阁内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明空住持只答应了苏禧进去,却没答应让听雁进去。听雁被慧镜拦在门外,着急道:“姑娘……” 苏禧一心想着卫夫人的字帖,以为自己很快便能出来,宽抚道:“听雁姐姐就在门外等我吧,我很快出来的。” 听雁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苏禧走入藏经阁。 藏经阁内光线昏昧,上方开了几扇小窗,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勉强能照清里头一排排林立的书架。藏经阁共有三层楼,苏禧先从第一层楼开始寻找,前面几排全是经书,苏禧找得眼睛都花了,也没看见跟卫夫人有关的痕迹。她心道孤本真迹是不是全在楼上,正准备上二楼时,终于在最后一排看见了东晋时期的影子。 苏禧一本本细细扫过,最后发现卫夫人的《名姬帖》放在书架的最顶一层。 藏经阁里的书架建得颇高,饶是苏禧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也够不着。苏禧蹦了几下,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不说,竟然连《名姬帖》的书脊都没摸着。个子矮就是不好,她这辈子一定要长得比上辈子高,苏禧恨恨地想。 苏禧终于放弃,想寻找藏经阁内有没有能垫脚的小杌子,才转身,便听见一阵缓慢且从容的脚步声。 苏禧以为是门口的小沙弥进来了,心中一喜,正欲开口让对方帮自己拿书,却发现那脚步声不是从门口传来的,而是从楼梯上传来的。 苏禧不知藏经阁还有别人,怔怔地看着对方从楼上走下,先是墨绿色的衣摆,然后是檀色绣莲纹的香囊和双鹤衔草玉佩,再是绣金腰带、挺直的身躯…… 苏禧的眼睛越睁越大,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卫沨! 兴许是小沙弥慧镜表现得太紧张,苏禧下意识认为这藏经阁里除了自己再没别人了。眼下卫沨也在,苏禧木木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意识屏息凝神。她这个位置阴暗,又有些隐蔽,只要卫沨不刻意往这边看,就不会发现她。苏禧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盼着卫沨就这么离开—— 偏偏卫沨的脚步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v⊙)昏暗的地方不发展点JQ是不是太可惜了?不过幼幼才十岁,卫世子不知道下不下得去手~ ** 【小剧场】 幼幼:…… 卫沨:幼幼。 幼幼:…… 卫沨:我看见你了。 幼幼:…… 卫沨:想让我帮你拿书么? 幼幼:……(动摇) 卫沨:答应我一件事。 幼幼:……什么? 卫沨:减肥可以,不要瘦胸。 10|人前人后 卫沨眼睑微微一垂,视线移向一旁的书架:“谁在那里?” 不怪卫沨这样毫无预兆地发问,若是苏禧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也就罢了,偏偏卫沨一下来,她就跟惊弓之鸟似的,站在那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贼心虚,让人想不起疑都难。 这藏经阁里除了经书之外,还有许多文史珍藏、遗世孤本,虽然里里外外都有僧人看管,但也不保证不会闯入宵小之辈。 卫沨看向最后一排榉木书架,那里安安静静没有声响。 过得半响,才有一个磨磨蹭蹭的身影从里面走出。苏禧垂着脑袋,叫道:“庭舟表哥。” 卫沨眉毛轻轻上扬,眼里掠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宵小之辈”会是个小姑娘。他看着面前的苏禧,恰好天窗一束阳光落在她头顶,照着那张圆润白嫩的脸蛋跟玉娃娃似的,因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打了一圈阴影,白得有些过头了,让人怀疑她是不是透明的。 卫沨想起那天在树下够猫的小丫头,缓慢道:“没想到禧妹妹也在。” 苏禧抬眼看了看卫沨,见他脸上没别的情绪,神态也跟着一松。原本她跟卫沨就没什么过节,之所以觉着尴尬,完全是因为小时候那桩“翠玉豆糕”事件。苏禧认为她能把自己最喜欢吃的翠玉豆糕让给卫沨,简直是友善得不能再友善了,可是卫沨非但没接,还露出那种嫌弃之色,深深地刺痛了她幼小的心。只是见最近两次见面,卫沨的态度都很坦荡,没有任何不妥,想必早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她才松一口气,不记得就好,毕竟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 想到这儿,苏禧的态度坦然了些,主动道:“我听说明觉寺的藏经阁收录了许多名书,便想来借阅几本,庭舟表哥也是来借书的吗?” 卫沨想了想,虽然不是苏禧猜的那样,但还是点了点头。“你想借什么书?” 苏禧老老实实地说了,见卫沨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没话找话般道:“表哥从楼上下来,可否看到有凳子一类?这书架太高了,我够不着。”苏禧先才在附近看了一圈儿,除了书架还是书架,别说凳子,连个能垫脚的东西都没有。 卫沨看向苏禧,小姑娘年龄还小,个子仅仅只有书架一半高,不怪她够不着。他上前,直接问道:“你想拿哪本书?” 苏禧颇有些受宠若惊,依照上两次的经历,这回卫沨也应该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才对,这才是卫世子一贯清冷孤高的作风。不过既然卫沨张口了,苏禧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抬起手指指向书架顶层的《名姬传》,道:“就是中间这本。” 卫沨今年十七,身姿颀长,苏禧连他的胸口都不到,只见他长臂一伸,轻轻松松便把那本自己够了许久都没够着的书拿了下来。卫沨问道:“是这本么?” 苏禧点点头,以为他要给自己,已经做好了道谢的准备,可是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都不见卫沨有下一步的动作。“……庭舟表哥?” 卫沨垂眸,对上苏禧明亮水润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又圆又亮,仿佛撒满星辉的湖泊,璀璨又夺目,再看她粉嘟嘟的脸颊不知蹭到什么地方,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她自己毫不知情,挂着一张花猫脸跟他周旋了这么久,倒是可爱又可笑。卫沨嘴角噙起一丝淡笑,从袖中取出白湖绸汗巾递给她,“先擦擦你的脸。” 苏禧莫名其妙,这时候不给她书,让她擦脸做什么?虽然疑惑,但还是接了,苏禧擦拭了两下左脸颊,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卫沨摇头,“右脸。” 苏禧只好换一边再擦了一下,卫沨的汗巾有一种清冽的沉香味儿,擦完一看,上头沾了一层灰,她话语一凝,总算知道他此举什么意思。应该是刚才拿书时碰掉的灰,这么说卫沨早就看到了,却等到现在才提醒她? 苏禧捏着汗巾,有些欣慰地想,好歹卫世子还提醒她了,没让她出去丢丑。 可是下一瞬,苏禧就不这么认为了。 卫沨把《名姬帖》递给她,等她伸手接的时候,不紧不慢的,状似随口一问:“小丫头还喜欢吃翠玉豆糕么?” 苏禧眨眨眼,又眨眨眼,怔怔地看着卫沨。 待她回过神时,卫沨已经拿回自己的汗巾,走出藏经阁了。 * 卫沨今日来明觉寺是见明空住持的,与明空住持谈过话后,见时间尚早,便到藏经阁走走。门口的小沙弥认识卫沨,没有阻拦,他在楼上看了一会儿书,下楼时听见有人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他的听觉敏锐,这一声自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卫沨没料到那人是苏禧,他确实是不记得苏禧了。 七八年前的事,又是极其平常的一段偶遇,卫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当苏禧用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眼巴巴地看他时,他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再仔细一想,便想起了当初打碎花盆的那个粉团子。也是这种眼神,带着些讨好和不安,嗓音甜甜濡濡地叫他“哥哥”,并且拿自己吃剩一半的,沾满口水的糕点贿赂他。 倒是个贪吃的小丫头。 * 殷氏将求来的平安符放在织金八宝纹香囊里,分了一个给苏禧,“幼幼,找到你想要的书了么?” 苏禧颔首,《名姬传》她让听雁放进马车里了。 殷氏同明空住持道别后,走出明觉寺门口,见苏禧模样不对劲,自从藏经阁回来后便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不大好。殷氏把听雁叫来询问,听雁也不知怎么回事,道:“回夫人,慧镜师父不让奴婢进藏经阁,只许姑娘一人进去,奴婢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姑娘出来时就是这样了。” 殷氏见从听雁嘴里问不出什么,黛眉微蹙,正要直接问苏禧,却见一人从不远处的侧门走出,远远看着,模样丰神俊朗,芝兰玉树。待人走到跟前,殷氏方才看清他的相貌,吃惊之余屈了屈膝道:“卫世子。” 自从齐王携家带口回京后,殷氏只见过齐王妃袁氏的面,并未见过世子卫沨,不过卫沨跟他父亲齐王长得七八分像,殷氏早些年是见过齐王的,再加上卫沨的气度和容止摆在那儿,让人想不猜出他的身份都难。 卫沨的生母和总督府的大夫人是同胞姐妹,同是淮安薛家的人,按辈分来说,卫沨应该叫殷氏一声姨母,不过卫沨毕竟是齐王府世子,加之这关系又有点儿远,是以这时候他只需称呼殷氏为“夫人”就行了。卫沨扶起殷氏,唇边挂着浅笑,态度随和,“苏夫人请起,不知夫人也在此庙,不然庭舟该去拜见一下夫人。” 殷氏道:“世子言重了,臣妇只是带小女来求几道平安符,这会儿正要回去。”说着,想起苏禧来,忙把苏禧叫到跟前,“幼幼,过来见过齐王世子。” 苏禧抿着嘴角,此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坦白道:“娘,我已经见过卫世子了。” 殷氏疑道:“哦,什么时候?” 苏禧自然不会说是藏经阁,只道:“在二祖父的总督府,大堂哥当时也在场。”有大堂哥在,她和卫沨就不算私下见面了,何况她比卫沨小了那么多,一般人也不会往那上头想。这么说既能解释她跟卫沨见过面,也能证明两人之间没有什么。 卫沨笑了笑,这小丫头倒比他想象中聪慧镇静,“禧妹妹说得不错,我们是见过。” 苏禧看向卫沨,没吭声,不知道卫沨这句话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别有深意。 当在藏经阁卫沨说出那句话时,苏禧已经确定他记得自己了,可他偏要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苏禧觉着很丢人,卫沨一定是故意笑话她的,她喜不喜欢吃翠玉豆糕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会给他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有点短小,因为胖月去修以前的稿子了,嘿嘿嘿~ 卫世子确实记得幼幼,上上章猜对的姑娘和上一章的红包我中午之前送完。 开文到现在还没加更过,如果宝宝们留言热情,我明天就双更~~= ̄ω ̄= ** 【小剧场】 卫沨:你是介意我不吃你的翠玉豆糕,还是介意我不吃你的口水? 幼幼:……有区别吗? 卫沨:前者我无话可说,后者我可以申辩。 幼幼:怎么申辩……唔…… …… …… 以上和谐三千字~~\(≧▽≦)/~~ 哦,鉴于卫世子是男主,也有可能是一万字。 11|众星拱月 回府后,当天晚上二夫人郭氏领着廖氏和李湘如去春晖堂给老祖宗请安。 正好苏禧也在,坐在临窗暖塌上陪老太太说话,面前摆着一碟子今春新摘的樱桃,老太太不喜欢吃,说酸得倒牙,便全推给了苏禧。苏禧一点儿也没觉着酸,也不蘸糖酪,一会儿就吃了好几个。自从她戒掉甜点糕点以后,这每季新鲜的水果便成了她唯一的慰藉了。 郭氏给老太太请过安后,介绍道:“母亲,这是儿媳表弟的妻子廖氏,这是我的表侄女儿如姐儿。”一边说一边拉了李湘如的手走到老太太跟前,笑道:“如姐儿,快来见过老祖宗。” 李湘如乖乖顺顺地屈膝,“湘如见过老祖宗,老祖宗福寿安康。” 这会儿李湘如换了身丁香色葡萄纹缎夹纱袄,穿一条百褶裙,比刚入门时体面了不少,举止也很得宜,乍一看倒像是教养得极好的姑娘。苏禧从老太太怀里侧头看去,不由得想起李湘如嫁给大哥后的情景,大哥因公务繁忙几天不曾回家,李湘如疑心他在外头找了女人,在院里闹了一通不说,还跑到殷氏那儿撒泼吵闹,完全是市井泼妇的形象,把殷氏生生地气倒了,也更坚定了大哥要休弃她的决心。 可惜苏禧没能等到大哥休妻,她自个儿先回到了十岁这年。 便是大哥后来休了李湘如,也不能抹掉他那些年遭受的痛苦。而这痛苦的源头,苏禧要在这一辈子彻底掐断了。 老太太打量了李湘如两眼,点点头道:“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老太太让身边的李嬷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送到李湘如手上,是一对金丝蝴蝶嵌白玉簪,蝴蝶翅膀打磨得很精致,栩栩如生。李湘如低头掩饰眼里的喜色,屈膝谢道:“多谢老祖宗。” 老太太自然没错过李湘如的表情,却没说什么,淡淡地收回视线,“既然是老二媳妇的亲戚,便只管安心住下来,只消没什么大事儿,府里都不会慢待你们。” 这话既是客套也是提个醒儿,让她们母女俩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廖氏连连道是。 接着郭氏和廖氏便陪老太太说话,苏禧几个小姑娘去了一旁的暖塌上聊天儿。 苏禧跟苏凌蓉没什么好聊的,跟李湘如自然更不想搭话了。不过殷氏从小教养她,在人前要乖顺大方,即便再不喜欢这个人,也不能失了礼数,让人看笑话。尤其是苏禧见识过李湘如泼妇般的真面目后,对这种人更加厌恶,打心眼儿里不想跟她们成为一类人。 所以也不会多亲近就是了。 苏禧把粉彩缠枝莲纹碟子推过去,脆生生道:“五姐姐和如姐姐吃樱桃吧。” 李湘如比苏禧大了四五岁,只当她是小妹妹,“多谢禧妹妹。” 苏凌蓉却不领情,以为老太太坐得远,没注意她们这边的情况,用鼻子哼气:“谁要吃你剩下的。” 哪知老太太虽年纪大了,但却头不昏脑不聩,自然把这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盅,朝暖塌叫了声“幼幼”。 苏禧跑到老太太跟前,乖巧地叫道:“祖母。” 老太太摸着她的花苞头,慈祥道:“还是咱们幼幼懂事,知道把好东西让给姐姐。”言下之意,就是苏凌蓉身为姐姐,却还没有妹妹懂事。 郭氏脸色微微一变。 老太天素来不怎么瞧得上老二媳妇,只觉得她目光短浅,又善妒,将老二管束得三五天都不敢回一次内院,两个孩子也被她宠得没有规矩,只说了几句话,没让她在跟前多待,便打发她跟廖氏一起回去了。 二房的人刚出门,便遇上苏礼从外面进来。 苏礼是来找苏禧的,苏柏羽那孩子解不出苏禧给他出的“孔明连环锁”,想请苏禧告诉他答案。苏礼才走到门口,面前却挡着一位姑娘,他看向李湘如,颔了颔首,然后绕过她走进了屋子。 李湘如直到走远后,脑海里还回想着苏礼方才看她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苏礼冷静稳重的气度,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 到了初八这一日,是苏老太太的寿辰。 因年初苏老太爷刚立了功,击退了北狄入侵,守住了边关七八座城池,帝心大悦,赏赐了苏清波食封一百二十户和金银珠宝无数。如今苏老将军在朝中炙手可热,借此机会来向苏家示好的人不在少数,是以今年老太太的寿辰办得格外热闹,提前请如意班的人来府上唱了三天三夜的戏,从早到晚,咿咿呀呀,听得苏禧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日府上来了不少人,听说庐阳侯府也来了。 庐阳侯厉行弈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名叫厉安宜,比苏禧大三岁,儿子正是苏禧上辈子的夫君——厉衍。 自打苏禧重生后,还没有见过厉衍。 苏禧上辈子是喜欢厉衍的,因为厉衍生得高大英俊,又沉稳持重,对于没接触过多少外男又怀揣着一颗芳心的苏禧来说,最容易对厉衍这种男子动心。是以殷氏给她说这门亲事的时候,她没有拒绝,红着脸默认了。只是当她嫁给厉衍之后,才发现当初的决定多么草率,两人之前根本没有多少交集,那点儿情窦初开的喜欢,后来想想,或许只是一丝丝好感罢了。 成亲以后,苏禧发现厉衍并非真心娶她,他心中另有其人,那人正是才貌双全的傅仪。厉衍书房里藏有一幅傅仪的画像,他从不让苏禧踏足那间书房,若非有一回苏禧忍无可忍闯了进去,或许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夫君心里有一抹明月光,而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便是傅仪后来嫁给了豫王世子卫渊,厉衍也不曾放下她,甚至除了她不肯碰别的女人。 成亲两年无子,殷氏不知明示暗示了多少次,可苏禧心里清楚,没有圆房,怎么会有孩子? 也是后来,苏禧才知道厉衍当初娶她是被庐阳侯逼迫的,庐阳侯想借着苏家当跳板,巩固厉家的地位。苏禧得知真相后一心要与厉衍和离,可惜没有和离成,她就染病身亡了。 这辈子既然知道了一切前因后果,苏禧是万不会再傻得嫁给厉衍了。 见过几位夫人后,殷氏便让苏禧带着几位年纪相仿的姑娘去后院玩耍。 傅仪自然是人群的核心,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颇有些众星拱月的架势。傅仪身边的姑娘是殷氏娘家的大女儿殷萋萋,与傅仪同岁,也是教养得极好,内外兼修,落落大方,才名虽比不上傅仪,但在同龄的姑娘里也算很难得了。同这俩人走在一块儿的,不是甘愿当那衬托红花的绿叶的,便是努力往才女方面靠拢的。 苏禧记得殷萋萋,是因为三年后殷萋萋同齐王世子卫沨定亲了,羡煞上京一众贵女。只是这姑娘福薄命薄,才刚定亲没多久,便掉进自家后院的湖里淹死了。 倒是可怜之人。 后来卫沨又定下一门亲事,好像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孙女儿,可惜没过去多久,这姑娘也意外身亡了。苏禧觉得一定是卫沨克妻,不然怎么先后定了两门亲事,对方都死了呢? “那边海棠花开得好,咱们去那边走走吧?”郁宝彤指着前方一处道,打断了苏禧的思绪。 郁宝彤是荣国公府的三姑娘,上头有两个姐姐出嫁了,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才三岁,今日便没带出来。郁宝彤今年十二,比苏禧和唐晚都年长些,是以平日里很照顾两人。 苏禧收起胡思乱想,关心道:“郁姐姐这阵子是不是很忙?我和晚姐姐好些天没见过你了。” 郁宝彤这阵子关在家中,确实许久不曾出来了。“我娘给我寻了一位女先生,让我每日学习女四书,今日若不是你写信邀请我,恐怕我娘还不肯让我出来呢。” 唐晚不无同情道:“郁夫人好严厉。” “倒也不是。”郁宝彤到了快说亲的年纪,郁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女儿着想。不过对着两个妹妹,郁宝彤不好说出来,便转移话题道:“嗳,幼幼是不是长高了?我瞧着比年前高了点儿。”话语一顿,认真打量起苏禧来,仿佛才看清她似的,“脸蛋儿也小了,都说姑娘家抽条以后会越来越苗条,这话果真一点儿没错。幼幼生得这么好看,日后长大了不知该多漂亮呢。” 苏禧惭愧地抿抿唇,她让郁姐姐失望了,上辈子她长大后非但没有变得苗条,还变成了大胖团子,跟漂亮一点也没扯上关系。 三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说了会话,便有丫鬟送上点心,有红枣山药糕、桃花酥、如意卷等。过了会,郁宝彤见苏禧对桌上的点心一口未动,不由得好奇地问:“幼幼不是很喜欢吃桃花酥吗,怎么今儿却不吃?” 苏禧跟唐晚、郁宝彤的关系要好,即便上辈子成了亲,三人也如同亲姐妹般,便没有隐瞒,把自己最近节食运动的事情跟她们说了。 郁宝彤最先想的是:“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东西怎么成?可别把身子饿坏了。” 苏禧捏捏自己的脸颊,吐了吐舌头道:“郁姐姐觉得我是会饿坏自己的人吗?” “鬼丫头。”郁宝彤啐她一口,不过心里却是放心了,又想起她说每日练的动作,道:“我家里有一位女师父,幼时是专门教我跳舞的,她的舞不仅跳的好看,还能塑仪造体,让身段变的美好,幼幼既然有这方面的心思,不如我把她介绍给你如何?” 大燕朝很注重女儿家的教养,虽说跳舞多是舞姬会做的事,贵女一般不公然献舞,但是在自己家中,习舞却是很常见的。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苏禧喜道:“我先请示一下我娘,若是她同意了,我再写信给郁姐姐成吗?” 郁宝彤说好。 半个时辰后,外头渐渐起风了,苏禧几人便准备回屋去。刚转过一道月洞门,便见廊庑下站着两个人。 傅仪穿着鹅黄色苏绣莺鸟纹春衫,亭亭玉立,身姿绰约,光是看背影便颇为赏心悦目。 而站在傅仪对面的男子,穿着选青色直裰,高大俊朗,乌目黝黑,正是苏禧上辈子的夫君厉衍。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君被大家的留言召唤出来啦~~今天傍晚7点第二更(๑>o<)☆要不要再试试留言召唤男主呢? ** 【小剧场】 卫沨:今天没有小剧场。 卫沨:我要去收拾我老婆了。 卫沨:她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差。 卫沨:我不好么? 卫沨:起码我不可能成亲两年也不圆房。 (PS小剧场纯属娱乐,请勿代入正文食用(⊙v⊙)嗯,我知道这句是废话你们肯定已经开始脑补了。) (对了前面豫王世子的名字改成卫渊了,卫洬总感觉怪怪的。) 12|茅塞顿开 苏禧想起来,厉衍的母亲是庆国公傅鸿生的女儿,厉衍是傅仪名正言顺的表哥。 虽然是表哥,可这后院大多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厉衍此时出现也有些不妥吧? 唐晚自然也看到了,故意问道:“郁姐姐,你说咱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呀?” 郁宝彤比她大两岁,行事也有规矩了,嗔她一眼道:“别胡说,傅姑娘是有分寸之人。” 距离不远,这话自然被廊下的两人听见了。傅仪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回过身,朝郁宝彤几人微微一笑:“郁妹妹,唐妹妹,禧妹妹,你们也在这里。” 郁宝彤客气道:“院子里起风了,我们便想回屋里坐坐。傅姑娘这是在……” 傅仪没有开口,对面的厉衍朝几位小姑娘行了礼,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在下的衣服被酒水打湿了,苏二公子让下人带我来换衣服,恰好遇见仪表妹掉了帕子,便顺手帮她拾了起来。”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也确实有这么巧的事,傅仪的帕子被风一吹,恰好掉落在厉衍的脚边,这才有了先才苏禧她们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厉衍没有说,他把帕子还给傅仪的时候,本该就这么离开的,偏偏停了下来。 唐晚和郁宝彤看不出来,但是苏禧好歹跟厉衍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两年多,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颇为熟悉,厉衍看着傅仪时眼里的倾慕,可没逃过苏禧的眼睛。 厉衍看她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过这般神情。苏禧这会儿的心情竟然十分地平静,不恼不怒,唯一剩下的一点点波澜,大概是生气厉衍曾经欺骗过她的感情。 苏禧移开视线,对唐晚和郁宝彤软声道:“唐姐姐,郁姐姐,我们快回去吧。” 小姑娘声音婉转娇嫩,仿佛裹了一层蜂蜜,听起来既像撒娇又像抱怨,配着苏禧这样半大不小的年纪,真是说不出的天真娇憨。 郁宝彤戳戳她的小圆脸,小丫头皮肤又嫩又滑,“瞧把你急的。” 苏禧道:“再不走,宴席就散了。” 厉衍微微一滞。 苏禧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任何含意,只是单纯的一句家常,可是听在厉衍耳中,却像是提醒他该回前院了。厉衍这才注意到自己失了规矩,朝傅仪和苏禧几人抱了抱拳,“打扰几位姑娘赏景,厉某告退。” 转身离去的时候,厉衍看了一眼那位穿水粉色绣花蝶如意纹短衫、月白湖罗裙的小姑娘,生得白嫩圆润,眼睛很大,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起观音座下的小童女。只是她并未往他这边看过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厉衍觉得这小姑娘似乎对他有一种敌意? 厉衍想了想,应该不可能,他们今日是第一次相见。 这念头只是一瞬而过,很快便被他遗忘了。 * 回到上房,几位世家夫人坐在下方一溜紫檀木玫瑰椅中,陪伴苏老太太说话。 苏老太太见姑娘们都回来了,让李嬷嬷收拾好十二扇屏风后面的偏室,领着她们去屏风后面小坐。这厢姑娘们刚坐好,那厢就有下人进来道:“太夫人,齐王世子要来给您贺寿。” 老太太忙站起来,道:“快请进来。” 齐王世子来给老太太祝寿,代表的是齐王的态度,苏家再怎么得圣宠,也是不敢怠慢皇室子孙的。卫沨一进门,老太太便领着几个儿媳妇上前行礼,卫沨哪能真正让她行礼,忙伸手扶住她道:“老夫人见外了,庭舟今日是来给您贺寿的,望老夫人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说着,让身后穿玄色青衫的随从送上贺礼,是一个嵌螺钿雕福禄寿的方盒子。 老太太请卫沨入座,有让李嬷嬷上了一杯热茶,感慨道:“世子刚从齐州回来,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世子有心了。”说着又道:“听闻齐州那地方湿润多雨,不知世子在那住得可习惯?” 卫沨只笑了笑,客观道:“齐州是个风景秀美的地方,老夫人得空可去看看。” 这边老太太跟卫沨聊着家常,屏风后面的姑娘们可就不淡定了。 早就听说齐王世子回了上京,只是无缘得见,便是见了也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哪能像这会儿一样仅隔着一道屏风的距离,连卫沨腰上的荷包是什么花纹都看清清楚楚。 苏禧和唐晚是见过的,便把位置让给了其他姑娘,郁宝彤对卫沨没什么感觉,也跟着坐到一旁。 倒是有好几个姑娘想看又不好意思看,脸上含羞带怯,偶尔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外边瞅去一眼,视线一落在卫沨身上,赶忙又移开了,生怕被人发现似的。殷萋萋也是这其中之一,连续看了好几眼后,她的妹妹殷芃芃转了转眼珠子,问道:“姐姐,这齐王世子长得真好看,又文采斐然,不知道日后会娶什么样的姑娘?” 殷萋萋脸红红的,“我怎么知道。” 殷芃芃笑道:“姐姐生得也美,又熟读四书五经,我瞧着你们就很合适……” 这话可真是大胆,殷萋萋赶忙捂住她的嘴,又羞又恼道:“快别胡说八道了。” 殷芃芃跟苏禧一般大,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性子比殷萋萋略活泼一些。 她们这番话声音不高,几乎是咬着耳朵说话,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多了,便没引起注意。苏禧坐在她俩旁边,好巧不巧地把这番话听了进去,胡思乱想道,还真让殷芃芃说对了,殷萋萋上辈子差点儿就嫁给了卫沨。如果殷萋萋没死,她看起来跟卫沨还挺般配的。 过了一会儿,卫沨起身告辞。 老太太将他送到门外,忽然道:“咦,仪丫头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傅仪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柔柔和和的,听起来很舒心:“回老夫人,我回来路上见院里有一株萱草开花了,便想采来送给老夫人,祝您萱草长春,松鹤延年。” 苏老太太仿佛心情很不错,接过萱草花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有心的。”到底是在门口碰面了,老太太向卫沨介绍道:“世子,这位是庆国公的孙女儿。” 卫沨颔首道:“傅姑娘。” 傅仪屈了屈膝,“见过卫世子。” 屋内,苏禧才注意到傅仪没跟她们一块儿回来,刚才在廊下偶遇,她还以为傅仪也回来了呢。她消失这么久,只是为了采一朵萱草花? 对面殷萋萋的脸色变了变,暗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脸上的羞涩早就没了,一阵青一阵白的。 苏禧见状,忽然茅塞顿开,想明白了。 傅仪……该不是故意挑这个时候回来的吧? * 家宴散后,殷氏和老太太送走了一干女眷。 晚上苏禧照常踢了两刻钟的毽子,又练了个几组动作,洗完澡后想起白日郁宝彤说的话,便想去秋堂居找殷氏请示一下那位女师父的事。还没出门,便见苏柏羽迫不及待地朝自己跑来,那张素来冷峻老成的小脸,居然露出一点儿兴奋的意思。 崔嬷嬷在后头紧张地喊:“少爷,您慢点儿,仔细摔着……” 苏柏羽飞快地跑到苏禧跟前,举起手里的东西,眼睛亮晶晶地道:“我会了。” 苏柏羽手里的东西叫“鲁班连环锁”,这锁是苏禧根据其他的鲁班锁,闲来无事自己设计的,前天早晨拿去考苏柏羽了,听大哥说他这两天都关在屋里摆弄这个,苏禧还以为他要再过几天才能解出来,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苏柏羽坐在苏禧对面的罗汉塌上,小胖手灵活地解开了第一根木条,接二连三,很快便把连环锁全拆下来了。这步很容易,几乎所有人都能做到,可接下来把所有的木条组装回原来的样子,就没那么容易了。苏禧好整以暇地看着,当苏柏羽说会了时她就相信他是真的会了,毕竟这小家伙的早慧她是见识过的,只是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全部装好了。 苏禧错愕地眨眨眼,快得出乎她的意料,她正准备夸苏柏羽一顿,没想到他却老老实实地承认:“姑姑,这方法不是我想的。” 不是他?苏禧问道:“那是谁?” 苏柏羽道:“是一个哥哥,他教我解开的。”小家伙想起白日那个俊雅的哥哥,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还问我这个锁是谁设计的……我说是我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 卫沨:乖,叫姑父。 今日双更完毕~~求表扬求撒花~ ** 感谢投霸王票&营养液的姑娘,感谢抑郁君宝宝!!! 莹yingt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10 08:12:55 琪琪爱看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10 21:59:24 琪琪爱看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12 08:01:47 艾瑟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3-12 11:59:28 从风偃柳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3-12 12:10:21 杏芸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12 19:37:12 读者“狂躁少女抑郁君”,灌溉营养液+932016-03-13 13:22:43 读者“爲妳一人”,灌溉营养液+12016-03-13 11:13:44 读者“吸血怪猫”,灌溉营养液+22016-03-11 21:18:28 读者“梦之流光”,灌溉营养液+12016-03-11 19:48:44 读者“四月谷雨”,灌溉营养液+52016-03-10 11:26:20 13|琥珀核桃 苏禧再问是哪个哥哥,苏柏羽却摇头说不知道,只说对方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 今日寿宴上穿蓝色衣服的不少,单苏禧见过的就有两个人。一个是傅少昀,穿着宝蓝色柿蒂纹缎直裰,另一个是卫沨,着一身藏蓝色忍冬纹锦袍。苏禧想了想,应该是傅少昀,卫沨可不是那种喜好多管闲事的人,她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摸摸苏柏羽的头道:“那也是柏哥儿聪明,一学就会了。” 苏柏羽到底是孩子,被夸奖后有些小得意,嘴角翘起一丝丝弧度,又要故作镇定地道:“姑姑,放风筝。” 苏禧答应过苏柏羽,若是他三日之内想出鲁班连环锁的解法,她便带他去放风筝。虽说这次不是苏柏羽想出来的,但苏禧也不是那种小古板,好说话地应允道:“好,过两日族学休息时,我和二哥便带你去城外别院放风筝。” 苏柏羽高兴地点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展开,递到苏禧面前:“你吃。” 苏柏羽手里是几块琥珀核桃,核桃仁外面裹着一层透明的糖浆,看起来很是诱人。苏禧记得府里的厨子不会做这道甜点,因是外头街上常见的零嘴,在将军府里根本不显得珍贵,苏柏羽从没出过府,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苏禧问道:“柏哥儿,这是哪来的?” 苏柏羽想了想,道:“二祖母的亲戚给我的。”他把琥珀核桃放到苏禧手中后,便继续去摆弄连环锁,垂着长长的眼睫毛道:“我不喜欢,甜。” 殊不知这句话在苏禧心中惊起巨浪,她追问:“哪个亲戚?廖氏还是李湘如?” 苏柏羽抬起头,回忆了一下,“她让我叫她姑姑。” 那就定是李湘如无疑了。苏禧脸色变得不太好,一时不知李湘如是聪明还是愚蠢,竟然敢从柏哥儿这里下手。若非上辈子苏柏羽出事时李湘如还没出现,苏禧十之八|九会怀疑苏柏羽落水跟她有关,“那你吃了么?身子可有哪儿不舒服?” 苏柏羽摇了两下脑袋,拧着眉头,有几分小大人的严肃:“我不喜欢吃。” 苏禧松一口气,虽然李湘如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给苏柏羽下毒,但防患于未然,谁也不能保证以后。她摆正苏柏羽小小的肩膀,难得地板起小圆脸,一本正经道:“柏哥儿,无论以后二房的人给你什么东西,你都不能吃。”想了一下,补充道:“你可以收下,事后交给我或是交给你爹爹,记住了么?” 苏柏羽瞧着她,似懂非懂地“嗯”一声。 送走苏柏羽后,苏禧叫来听鹭,把油纸包里的琥珀核桃推到听鹭面前,让她检查里头有没有掺别的东西。听鹭拿回屋检查了一晚上,次日早晨回禀苏禧道:“姑娘,没发现什么异常。” 想来只是普通的甜点,李湘如想以此拉拢苏柏羽,这样她当上苏府大奶奶的机会就更大了。 苏禧刚从净室出来,穿着一件雪花缎彩绣花蝶纹薄衫儿,脚上趿着软缎绣鞋,似是思考了许久,扑扇两下长长的眼睫毛,把听雁从外头叫进来道:“听雁姐姐,你安排两个靠得住的丫鬟,吩咐她们暗中看着廖氏和李湘如的动静,每日早午晚都要汇报给我。”说完仍旧觉得不放心,又道:“你也看着,这些天不用在跟前伺候了,把她们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我就行。” 难得见到苏禧有这般严肃的时候,听雁不解地问:“姑娘,可是她们做了什么?” 苏禧点点头,没有隐瞒:“二房的人极少关心柏哥儿,更别说无缘无故给他吃的,我觉着李湘如后面兴许还会做什么。” * 秋堂居。 苏禧来找殷氏,把李湘如给苏柏羽糕点的事情说了说,顺便给殷氏提个醒儿:“娘,那位李姑娘是不是另有所求?我见有一次她在院里遇见大哥,大哥走远了,她还在后头看着,你说她是不是……” 苏禧觉得重生后有一点好,便是仗着年纪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十岁正处于青黄不接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在父母眼里,仍然是个小孩子罢了。 殷氏刚用完早膳,正接过大丫鬟丹露递来的茶漱口,把水吐进盂皿里,闻声蹙了蹙眉,“你看见她跟礼哥儿了,他们可说了什么?” 苏禧实言:“大哥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便走了。”倒是李湘如,一副很想跟苏礼攀谈的模样,奈何没想好怎么开场,苏礼已大步走远了。 没想到那李湘如存着这等心思,先前倒是小瞧了她。殷氏眼里掠过一丝厌恶,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李湘如有这等心思,不可能是她一人的想法,这后头定然还有二房的功劳,只是不知此事是二房推波助澜,还是一手策划?无论哪一种,若是李湘如真攀上了苏礼,都少不了二房的好处,二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殷氏把苏禧叫到跟前,思忖片刻后道:“这几日暂且把柏哥儿接到秋堂居住,一会儿我让丹露把他接来。幼幼,这件事你还同谁说过?” 苏禧摇摇头,道:“我只跟娘一个人说过。” 殷氏这就放心了,摸着苏禧的头道:“如今咱们只是猜测,事情尚未有定论,若是说出去恐怕会给你大哥添麻烦。” 苏禧偎进殷氏怀里,爱娇地蹭了蹭,“娘,我知道的。” 殷氏办事一向果决,没多耽误,很快便叫丹露去墨林院接苏柏羽。趁着这功夫,苏禧仰起头,乌黑杏眼骨溜溜地转了转,拖着长腔道:“娘,我还有一件事。” 殷氏只当她要说关于李湘如的事,便道:“又怎么了?” 苏禧将那日郁宝彤说的教跳舞的女师父提了提,问道:“咱们把她请进府里,成吗?” 殷氏沉默了下,脸上很有些不赞同,“你知道她是什么出身?既是教舞的,恐怕不是什么良家女。”到时候可别把苏禧给带坏了。 这些苏禧早就打探清楚了,为的就是说服殷氏:“郁姐姐跟我说了,那位女师父姓董,曾经是宫里的司乐,后来被安排出宫了,才去荣国公府教郁姐姐的。” 至于为何出宫……就不能对殷氏说了。 那女子全名董兰,因掌管宫中礼乐一事,气质上佳,既有兰花般高洁的品格,又有蔷薇般妖娆的身段。据闻惠妃娘娘嫉妒她的美貌,生怕皇上看上她,被她抢走自己的荣宠,便随意寻了个错,把她发落到宫外去了。董兰跟荣国公夫人是远房亲戚,便投奔了荣国公府,一面教郁宝彤习舞习乐,一面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殷氏听了董氏的身份后,脸色果然缓和了些,语气也放松了:“你若是喜欢,便寻个日子把她接到府里来吧。” 苏禧大喜过望,搂着殷氏的脖子道:“明天行吗?” 殷氏点了点她的脑门,“就属你猴儿急。” * 第二日,殷氏果真安排马车去了荣国公府,将董兰接了过来。 殷氏将董兰安排在花露天香后面的一间跨院里,距离苏禧近,方便平时授课。 苏禧见到董兰的第一面,便知道为何连以美貌著称的惠妃娘娘都忌惮她了。董兰生得并不绝色,甚至只能算五官清秀,然而她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腰肢纤细,娉婷袅娜,只是往那儿一站,美好的身姿便吸引人情不自禁地观看。若不是郁宝彤说她已经三十几岁了,苏禧几乎以为她是十几岁的姑娘。 苏禧客客气气地道:“董先生。” 董兰是个有几分傲骨的,虽然苏府请她当苏禧的老师,但她却不做那等谄媚讨好之人。 董兰应后,询问了苏禧的年龄,又摸了她的筋骨,直奔主题,让她做几个考验韧性的动作。 苏禧这阵子早晚都锻炼身子,什么高难度的动作都做过了,董兰考的这几个,自然也不成问题。 董兰见状,点点头道:“九姑娘的筋骨很柔软。” 接着董兰结合苏禧在族学上课的时间,给她制定了课程,最后时间定在每旬逢三、逢五、逢七、逢十这四日。苏禧记下时间,跟董兰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回花露天香的路上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倒是不大,听鹤举起袖子挡在苏禧头顶,道:“方才还是晴天,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姑娘,咱们走快点儿吧,别把您淋病了。” 苏禧走了两步,只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站了好一会,脑海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有如醍醐灌顶,想起什么。 与此同时,听雁从远处跑来,道:“姑娘,李姑娘去了后院湖畔……大爷也在那儿。” 上辈子正是这样的下雨天,李湘如落水,大哥不能见死不救,便把她救了上来,没想到从此救了个祸害。 苏禧牵起裙襕,再软和的人,此时也有些动怒:“带我过去。” 这李湘如还真是贼心不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双更了,旁友们不要看漏了~(^o^)/~ 2.14情人节没能陪大家一起过,3.14白□□人节胖月陪你一起过(づ ̄ 3 ̄)づ 上一章的红包已送,本章继续送88个小红包,随机哒,谁美就送给谁! 最喜欢看大家的留言了,捧脸,这样才觉得自己不是在玩单机~~其实每一个作者都很寂寞的,所以一直很感谢留言的小天使们=3= 今天废话有点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没有小剧场。 14|救命之恩 这厢,湖畔八角亭内,苏礼难得空闲,原本是带着柏哥儿来后院练习武功的,苏家的男儿从小便要习武,日后长大了即便不上阵杀敌,也能强身健体。 只是天公不作美,苏礼刚打完一套拳,天上便下起小雨,他担心淋坏了柏哥儿的身子,只好先让崔嬷嬷带着柏哥儿先回了墨林院。 苏礼没有回去,让丫鬟拿来一坛雪梅花酿,就着细雨小酌。 这种酒是苏礼的亡妻罗氏调配的,酒劲不大,带着甜味,适合姑娘家喝。 罗氏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平日闲来无事喜欢莳花弄草,这酒便是她偶然一日酿成的,当时罗氏心情颇好,邀请苏礼一起坐在梅花下,一边赏景看雪,一边饮梅花酿。 自从罗氏去后,苏礼再也没喝到过那般香醇清甜的梅花酿,他试了许多方法,始终酿不出罗氏那日给他喝的味道,便是面前这一坛,跟罗氏的比起来也只能用“寡淡”形容。 苏礼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梅花酿,捏着月白釉酒杯,低眸陷入了沉思。 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哎呀,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苏礼掀眸,见李湘如两只手叠在头上,身穿一袭淡紫色的宝相花纹襦裙,梳垂鬟分肖髻,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匆匆忙忙地赶到八角亭下避雨。接着,她像是才发现苏礼一般,吃惊地睁了睁眼,放下双手道:“大爷,您也在这避雨?”说罢才想起行礼,忙欠了欠身。 苏礼轻一点头,声音没有多少起伏:“李姑娘。” 李湘如站在原地,见苏礼说过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咬咬唇,上前道:“大爷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可是心中有什么不痛快?”一边说一边看向桌上的酒。 苏礼思念亡妻的情绪被打算,语气委实谈不上有多好,平平淡淡道:“图个清静罢了。” 这话一语双关,既回答了李湘如的问题,又暗示李湘如扰了他的清静。 李湘如抿起唇笑了笑,假装听不懂苏礼的暗示,顺着道:“这里确实挺清静,下雨天很少有人会路过此地。”这时雨声下得急了些,雨珠打在湖面的荷叶上,“咚咚”作响,李湘如道:“我最爱听雨水打在荷叶上的声音,舒缓又不沉闷,不知大爷是否跟我一样?这声音能叫人平静,无论心中有再多烦闷,听一听这雨打荷叶声就心情舒畅了。” 苏礼没有接话,淡声问:“李姑娘为何路过此地?” 李湘如未料他问得这么直接,这跟明着赶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李湘如既然来了,便是有备而来的,笑了笑继续道:“我见这附近海棠花开得好,便想来看看,未料还没走到跟前就下起雨了,这才不得已到这儿来躲雨。” 苏礼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既然李姑娘来躲雨,我在恐怕不妥,这亭子便让给姑娘。告辞。” 李湘如忙拦住他,“明明是我扰了大爷的清净,怎么能让您走呢?要走也该是我走,我瞧着这雨马上要停了,那边海棠花开得好,我去那儿看看。” 可雨非但没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这李湘如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是高强。她回身看了苏礼一眼,抽出手绢遮在头上,往亭子外跑去,沿着湖畔的青石小路,没一会儿就跑出了一段距离。 跑了一会,李湘如估摸着差不多了,这地方不算远也不算近,苏礼见到她落水,一定会跳下去救她。 李湘如下定决心,脚一崴,身子轻轻一扭,便掉进了湖里。 * 李湘如其实不会水,她把所有的赌注都下在苏礼身上,笃定苏礼不会见死不救。 “救……救命……” 过了许久,李湘如喝了一肚子水,视线渐渐变得不清晰。她仿佛看见一个穿碧罗裙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再闭了闭眼,终于看到苏礼从岸上一跃而下。她松一口气,再后来便两眼一闭彻底昏迷了。 李湘如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苏府的客房里,她在这儿住了好几天,已是颇为熟悉了。廖氏不在跟前,屋里只有一个穿绿色襦裙的小丫头在忙碌,见她醒了,忙过来问道:“李姑娘,您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么?奴婢给您倒杯水吧。” 李湘如猜这丫头应该是苏府安排照顾自己的,便没拒绝,待丫头端来水后,她就着喝了几口。脑海里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幕,苏礼毫不犹豫地从岸边跳下,英俊挺拔的身姿看得她心驰神往,后来苏礼把她救上岸,她虽然神智昏迷不清了,但却知道是他,故意紧紧攀着他的身躯,往他健朗的怀里缩了缩,道自己“冷”。 后头的事李湘如记不清了,不过她都跟苏礼那般亲近了,清白也被他坏了,除了他,还能嫁给谁? 想起这个,李湘如便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李湘如获救得及时,只是稍微受了点风寒,将养几日便好了。她在床上躺了会,待身子缓过来劲儿后,便穿了衣服准备去墨林院找苏礼讨个说法。倒也奇怪,她落了水,二夫人和娘亲都不知上哪儿去了,也没一个人来看她,不过李湘如这会儿只想着如何让苏礼娶她,旁的也没工夫细想。 到了墨林院,守门的婆子说大爷去了花露天香,花露天香是九姑娘的住处,苏礼怎么会去那? 李湘如一面疑惑,一面还是往花露天香去了。 到了门口,丫鬟进去通传,不多时回来道:“九姑娘请您进去。” 李湘如跟着大丫鬟听鹂走进苏禧的闺房,一进门便被屋里的摆设震惊了,整块的紫檀木家具,璎珞串翡翠珠帘,屋里每一件摆设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便是墙上挂着的那幅《杏花争春图》,李湘如看了看底下的刻章,竟然是前朝书画大家邹一荣的作品。 李湘如对书画了解得不多,之所以晓得邹一荣此人,完全是因为他太出名了。 到了内室,便见苏禧裹着绛紫色毯子坐在美人榻上,她本来就白,眼下更是白得近乎透明,乌黑清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正一口一口地喝殷氏喂的姜汤,见李湘如进来,含笑叫了声“李姐姐”。 李湘如不知殷氏也在,忙朝殷氏行礼,“见过大夫人。” 殷氏喂苏禧喝完汤,用帕子擦了擦苏禧的嘴角,美艳的桃花眼淡淡睨去,开门见山道:“李姑娘不是也落水了,这时候不在屋里歇着,到禧姐儿这儿来做什么?” 李湘如朝站在窗边的苏礼看去一眼,复又红着脸低下头:“我是来答谢大爷的救命之恩的。” 殷氏表情未变,轻轻抬了抬眉,“哦?” 李湘如羞赧道:“大爷救了小女的性命,小女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若是大爷不嫌弃,我愿以身相许报答大爷的恩情。” 苏礼收回看向院子的视线,淡淡地朝她看去。 苏禧则坐在一边儿,让听雁给她擦头发,小圆脸白生生的,模样可淡定多了。 殷氏轻轻一呵,表情终于有点变化了,冷声问:“李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礼哥儿是苏家的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你的身份恐怕配不上礼哥儿。” 李湘如料到殷氏会阻拦,“扑通”跪在地上,流泪道:“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大爷……可大爷将从我水里救出来,我的清白已经没了,日后也不会有人要我,若是不能伺候大爷,我只能一死证明清白了。” 大家族里最注重名声,若是李湘如今儿个真死了,传出去不仅会坏了苏家的名声,要是被有心人传到今上的耳朵里,苏老太爷的官途保不齐也会受到影响。 这李湘如也不算蠢,知道拿这个威胁殷氏。 果然,殷氏脸色变了变,许久才问:“这么说,你是想报答救你的那个人?” 李湘如含泪点了点头。 殷氏瞥开视线,恢复了适才的冷静,“李姑娘怎么知道救你的是礼哥儿?” 李湘如本以为殷氏松口了,听到这句话后,心中陡然一沉,道:“我看见……” 殷氏连看她一眼都不想多看,“李姑娘一心想给礼哥儿做续弦,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可惜了,救你的人不是礼哥儿,而是苏府的家丁,既然你说没了清白,那我就自作主张,将你许给你的救命恩人。” 说罢不看李湘如惊愕的脸,吩咐丹雾把那家丁带到门外。 过了一会儿,丹雾说人已经到了。 李湘如跟着殷氏走出屋子,见门外站着一个穿赭色短褐的青年,生得膀大腰圆,国字脸,模样很普通。青年见到殷氏后道:“夫人。” 殷氏应了一声,回身对李湘如道:“他叫常平,是前院负责杂役的下人,是他将你从水里救出来的,李姑娘仔细看看,可别认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李湘如后退两步,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不是……我分明……我明明看见是大爷跳下水的。”她仿佛一瞬间想通了,转头看向殷氏,“夫人不想大爷对我负责,所以才找了这个人骗我?是不是?” 殷氏冷笑:“我为何骗你?当时有许多丫鬟婆子在场,你若是不信,问问他们便是。” 那位把常平带过来的小丫头道:“我看见了,夫人,李姑娘当时紧紧抱着常大哥,嘴里还一直说冷呢!” 李湘如脸色煞白,活见鬼了似的,“怎么可能……这……” 她明明看见苏礼跳下水的。 为什么救她的却不是苏礼? 这时一个穿绿色襦裙的丫鬟领着一位老者从廊庑走来,朝殷氏道:“大夫人,郝大夫请来了。” 殷氏道:“快请大夫进去,替禧姐儿看看。”说完,见李湘如还杵在原地,冷了冷脸道:“李姑娘还站这做什么?你跟常平的事我会告诉老夫人的,你且回吧。” 殷氏说罢,命丹雾送客。 屋里,大夫给苏禧看过后,只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一点风寒,便开了副辛温解表的药方,让苏禧连着吃两日。 苏禧婆娑着手里的白玉玉佩,扬起笑脸,脆生生道:“多谢大夫。” 听雁付过诊金,将大夫送走了。 苏禧想起自己赶到八角亭的那一幕,李湘如动作倒快,已经掉进水里了。苏禧因走得急,腰上的玉佩掉进水里,那玉佩是她满百日时苏礼送的,戴了足足十年,她急得掉泪,苏礼二话不说便跳进水里替她寻找玉佩。 当时下着小雨,苏禧淋了雨,回来后便染上了风寒。 至于李湘如……苏禧在去的路上便让听雁去前院找人了,那常平正是听雁找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的红包已送,没收到的姑娘们不是不美,而是太美招惹了胖月的嫉妒~~\(≧▽≦)/~~ 一天不见,大家想念卫柿子吗?要不要让他出来溜溜? 呼声热烈的话,胖月今天就加更(⊙v⊙)嗯。 ** 感谢宝宝们的地雷,脱裤子啪啪啪! 艾瑟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13 19:21:49 LCH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14 08:31:06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14 10:46:16 15|西郊别院 二房西斛园。 自从李湘如被丹雾送回来后,便一直处于恍惚之中,一想到可能要嫁给那个粗俗不堪的杂役,就止不住哭泣。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瞧瞧你做的蠢事,若是大房将这事儿告诉老夫人,连我也会被你拖累!你不是说保证万无一失么,那苏礼怎么没救你,救你的反而是个下人?”郭氏恨恨地瞪了李湘如一眼,沉着脸道。 廖氏站在一旁,见自家女儿哭得可怜,心疼得想安慰一两句,却碍于郭氏在场不敢上前。 李湘如落水后,郭氏本以为她成事了,想去客房看看她,却被大房的鲁嬷嬷绊住了手脚。鲁嬷嬷跟郭氏闲话了一通家常,待离开后,郭氏才从丫鬟那里听说了花露天香的事。 李湘如这蠢货,郭氏想想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郭氏仍不解气,丫鬟端来茶水,她一扬手把茶盅打翻了,李湘如瑟缩了一下。过了会儿,郭氏才勉强顺过气儿来,对廖氏母女道:“表嫂,今日这事是如姐儿错了,她识不清自己的身份,妄想攀龙附凤,过后你好好教她,别再有这种事了。至于大房和老夫人那边,我自会有交代。” 言下之意便是,这事是李湘如一手策划的,跟二房没有关系。 郭氏这会儿撇得干净,廖氏自然不同意了,怎么说也是她的亲闺女,不能叫一个杂役糟蹋了。“二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当初若不是你把我们接到苏府,跟我们说……如姐儿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郭氏可不承认,掀唇道:“是么?我可从没明确说过吧,要不是你们有这般心思,便是我说破了嘴皮子你们也不会做吧。”还不是自己痴心妄想,以为麻雀飞上枝头便能当凤凰,她不过是引导了一两句,她们就迫不及待地往坑里跳了。 廖氏浑身发抖,气道:“你……” 李湘如虽然也恨郭氏摘得干干净净,可这会儿却不得不求助于郭氏,“姑母救我,我不想嫁给那家丁……求求您……”这会儿叫“姑母”,是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 郭氏道:“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你把话说死了,口口声声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可好,大夫人成全了你,你却不愿意了,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李湘如这会儿真是后悔死了,谁知道救她的不是苏礼呢?一想到她跪在殷氏跟前信誓旦旦说的那番话,便羞愧欲死。“姑母跟大夫人说我是烧糊涂了,我……” 郭氏打断她:“是不是烧糊涂了,请大夫来一看便知。这事儿不由我说了算,端看老太太怎么说,若是老太太点头了,看在你叫我一声姑母的份儿上,我也只能给你多添一份嫁妆了。” 这就是没有回圜的余地了。李湘如身子一软,想到苏礼英俊无俦的面庞,顿觉无望,不甘地捂脸呜咽。 * 这事最终还是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老太太把大房二房的人都叫了过去,因事先听殷氏说过,脸上看起来还算平静,询问了一番前因后果,十分善解人意道:“虽说嫁给常平是委屈了些,但李姑娘执意要报恩,苏府断然没有阻拦的道理,既这么,那就改天商量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 老太太在后宅生活了大半辈子,腌臜手段见得多了,这李湘如的心思她一看便知,因心里厌烦,也就故意说出此番话恶心她。 果不其然,廖氏和李湘如脸上皆一白。 老太太懒得同她们多说,让人送走廖氏母女。 “老二媳妇。”待廖氏母女离开后,老太太看向下方坐在玫瑰椅的郭氏,“我把老二视若己出,对待你也跟老大、老三媳妇一般一视同仁。原本我还道你只是一时糊涂,这次你委实让我失望了,那廖氏母女做出这种事,你会不知?若非礼哥儿谨慎,不然岂不是要落入她们的圈套?她们是你领进府的,这事儿你也有错。” 老太太这番话说得够委婉了,没有点破,是看在苏扬的面子上给郭氏一次机会,借此敲打敲打她。 郭氏低头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媳知错。” 老太太道:“过两日我要去香山庵静养,就罚你跟我一块儿去。那地方清静,不许太多人进入,我每回去都只带李嬷嬷一人,李嬷嬷年纪大了,伺候起来不得劲,这回你去了,正好能接替接替她。” 老太太每回去香山庵都得十天半个月,也就是说这些天都是她在跟前伺候?况且连老太太都只带李嬷嬷一人,那她便不能越了老太太,最多只能带一个丫鬟。郭氏咬咬牙,半响才道:“……是。” 没两日,廖氏和李湘如便从苏府搬了出去。 苏禧听听雁说,那日李湘如一心报恩的“宣言”被常平知晓了,后来老太太又亲口允了两人的亲事,常平便每日都去李湘如的客房门口,商量两家议亲的事,还把亲娘从外地接了过来。李湘如不胜其烦,又不愿真嫁给他,一日终于受不住了,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廖氏对老太太说担心把病气传染给府上的人,没等大夫来瞧,连夜便收拾了包袱赶回开封老家了。 再也不敢提什么报恩的事。 * 老天太领着二夫人郭氏去香山庵那一日,恰好是族学休息的日子。 苏禧和殷氏将老太太送到门口,郭氏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身后只跟着一个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 老太太站在黑漆平顶齐头马车前,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郭氏才反应过来,扶着老太太道:“娘,您慢点儿。”话语虽然恭敬,可脸上却不怎么情愿。 老太太道:“香山庵是个清静之地,你去了那里还能修身养性,对你没坏处。” 郭氏不吭声。 待马车走远后,苏禧回到花露天香。她今天答应了苏柏羽带他去别院放风筝,正好二哥也在府上,便让听雁准备了马车,跟殷氏说了一声,一行三人前往西郊隆安山别院。 西郊隆安山是山水秀美之地,面朝太清湖,背后是绵延不断的山脉,东边是桃树林,西边有一片温泉池,风景堪比世外桃源。能在这里建得起别院的,要么上京城的豪门勋贵,要么是皇孙贵胄,饶是苏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也只能在半山腰建一个三进的院子,山顶那是皇室的地盘。 到别院后,管事朱笠领着他们去各自的房间。 苏禧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歇会儿,苏柏羽便拿着他的苍鹰风筝站在门口,迈开小短腿进屋,走到她跟前,伸手拽了拽她的裙襕,乌黝黝的眼睛明晃晃写着“我们去放风筝”。 作者有话要说: 卫沨:小侄子,又名神助攻,全名男主的必备好帮手。 幼幼:……谁是你侄子?多大脸? 卫沨:你想知道?那来摸摸。 幼幼:(嫌弃)不摸。 卫沨:哦,不摸也没关系。上面多大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 ** 作者饿了,所以二更略短小,大家别嫌弃(*/ω╲*)快用留言喂饱我,明天早上就有肥肥的更新了~~ 16|愿赌服输 “下午再去成吗?”坐马车虽然不耗费多少精力,可苏禧今早卯时就起床了,这会儿瞌睡得厉害,想补补眠。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苏柏羽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瞅着她,那眼神,仿佛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 苏禧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没法子,只好苦唧唧地从软榻上坐起来,“好好好,我陪你去就是了。”说着让听雁拿上她的披风,山上风大,她见苏柏羽也穿得少,便让听雁又另外准备一件厚衣服,不解气地捏捏苏柏羽的小脸蛋,“咱们先说好,只放一个时辰,放得时间长了会生病。”况且她风寒刚痊愈,不宜吹太多的冷风。 苏柏羽后退一步避开了,稚气的小脸一派认真,道:“我又不是姑姑,不会动不动就生病。” 苏禧:“……” 一应收拾妥当后,苏禧领着苏柏羽往别院的后门走去。后门对面是一片空地,再远一些便是青翠蓊郁的山峰,半山腰上建了一座亭子,翘角飞檐,很是别致。 苏禧出门前问了二哥,苏祉正好有空,也跟他们一起来了。 苏柏羽以前没放过风筝,只见别的小孩子玩过,他手里扯着棉线,跑了几步,回头见老鹰风筝蔫耷耷地贴着草地滑了一段距离,不解地看向苏禧,“姑姑,它为何不飞?”别人的风筝都是飞在天上的。 苏禧小时候很喜欢放风筝,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重生回十岁以后还没碰过风筝呢。 “看我的。”她从苏柏羽手里接过棉线,抬头观察了一下风向,便顺着风向,扬起手中的风筝跑了几步,到底是生疏了,风筝只在半空挣扎了两下,便摇摇晃晃地掉到了地上。 苏柏羽从后面跑上来,看了看地上的风筝,再看看一脸受挫的苏禧,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小家伙把地上的风筝拾起来,举到自己头顶,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苏禧,“姑姑,再来一次。” 苏禧点点头,也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往后退了两步,对苏柏羽道:“柏哥儿,你先别松手,咱们一起跑,我叫你松手时你再松手。” 也不知是不是跟苏柏羽在一块儿的缘故,苏禧竟然被他带出了几分孩子气,风筝越是放不到天上去,她就越想放上去。 苏柏羽听话地“嗯”一声。 两刻钟后,苏禧和苏柏羽仍旧没把风筝成功放到天上去。 苏祉站在树下,低低沉沉一笑,冷峻的眉眼看起来柔和不少。他大步走上前,取下腰上的水囊,拔掉软塞递到苏禧面前,问道:“幼幼,当真不用我帮忙么?” 苏禧脸蛋红彤彤的,兴许是方才跑得太厉害,额头、鼻头冒出一层薄薄的汗,就连两只小小软软的耳朵也通红通红的。她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水,粉唇轻轻一抿,水汪汪的杏眼转了转,颇有些不服气:“我今天一定能放上去的,二哥再让我试一次。” 说着,把水囊递给一旁的苏柏羽,又弯腰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柏哥儿,你说呢?” 苏柏羽也说要再试一次。 于是俩人歇了一会儿,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继续锲而不舍地放起风筝来。 这一次,风筝终于成功飞起来了。 苏禧倒着后退,仰起粉润润的小脸朝天上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口中惊喜道:“二哥,柏哥儿,快看!” 苏柏羽难得地露出几许雀跃之情,举起短短的手臂,“姑姑,姑姑,给我……” 苏禧便把棉线交给了苏柏羽手里。 苏祉唇边噙笑,目光落在笑靥盈盈的苏禧身上。自从这次他从边关回来之后,便觉得苏禧与之前有些不同,虽然本质上仍旧是个娇气乖巧、偶尔使使小性子的小姑娘,可仿佛又长大懂事了许多,以前她觉得苏柏羽性子古怪,极少主动关心苏柏羽,这次竟然想起来带他到别院放风筝,还手把手地教他。 苏祉正要走上前,管事朱笠却从后门出来,来到他跟前低语了几句。 苏祉敛眸听完,只道:“你留下看好九姑娘和柏哥儿,我过去看看。” 朱管事道:“二爷放心,交给小的。” 苏祉离开后,这厢苏禧和苏柏羽毫无察觉,俩人都只顾着看天上,连苏祉何时走的都不晓得。 * 此时,山腰凉亭中。 两人正在下棋,其中手执黑子、穿绛紫绣金圆领袍的男子落下一子,看了眼山下的平地,笑了笑,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写道:“你赌赢了,风筝放上去了。” 卫沨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没有看山下,“只是随口一猜罢了,算不上是赌注。” 男子摇摇头,又写道:“愿赌服输。”旋即想起什么,食指重新蘸了蘸茶水,一笔一划道:“倒是很少见到这般执着的姑娘。” 卫沨在棋盘中央落下一枚白子,想起方才苏禧执着的小模样,动作微微一顿,忽然觉得苏禧跟手下的这枚棋子有些像,圆圆的,白白的,若是拿在手里,应当也是极好掌控的。他想起什么,唇瓣略略一弯,“确实少见。” 少见的贪吃娇憨。 男子还想说什么,刚一张口,便止不住地咳嗽。 山头风大,看来这盘棋是下不完了。卫沨对一旁的侍卫道:“杨智,送你主子回去。亭子后方有一条近路,从那走很快便能抵达别院。” 杨智扶起紫衣男子,道:“公子,请您回吧。” 男子勉强站起来,朝卫沨告辞。 紫衣男子走后,卫沨看一会面前的残局,黑子被白子逼至绝路,再有几步便全盘覆没了。卫沨站在黑子的立场思索片刻,执起一子正要落下,却见远处有一个黑影渐渐朝亭子掉落,待离得近了,卫沨才看清那是一个纸糊的苍鹰风筝。 风筝断了线,恰好掉在卫沨脚边。 * 这厢,苏禧和苏柏羽面面相觑,谁都没料到风筝会突然断线。 苏柏羽捏着仅剩一截儿的棉线,仰头看了看山腰的亭子,再看了看苏禧,“我不是故意的。”认错倒是认的挺快。 苏禧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眼下要紧的是怎么把风筝拿回来。那风筝是大哥给苏柏羽糊的,意义非比一般,不然苏柏羽也不会一直留到现在,要是真丢了,苏柏羽肯定要伤心很长时间。她目测了一下那座亭子的高度,不算太高,可以上去,若是风筝没掉到别的地方,十之八|九能拿回来。 苏禧转头寻找苏祉,想跟着苏祉一块儿上去,却找了一圈都不见苏祉的踪影,这才知道二哥适才有急事先回去了。 朱管事道:“姑娘别急,小的这就叫人上去寻找风筝。” 可苏禧看见那亭子里有人走动,若是去的晚了,会不会被亭子里的人拾走了? 苏禧把苏柏羽交给管事,道:“管事先把柏哥儿带回去,我跟听雁上去找吧。”听雁会武功,保护她不成问题。 朱管家忙说不行,“还是小人去吧,姑娘若是遇上什么危险……” 苏禧道:“朱管事不知风筝长什么样,怕是去了也找不到。你放心,这么近的路,不会有事的。” 朱管家劝说未果,眼睁睁地见苏禧和听雁离开后,一面让人去通知二爷,一面把苏柏羽带回别院,一面又要安排人手去后山找九姑娘,一时忙得昏头转向。 * 多亏了苏禧平日常常锻炼身体,不是跑步便是踢毽子,近日还开始跟着董先生习舞,体力好上两倍不止,到山腰时,只是稍微有些喘息,脸色却是一点不变。 苏禧看向前方的亭子,惊喜道:“到了。” 说罢不等听雁,牵裙快步往亭子走去。远远地看见亭子里坐着一个人,穿着青莲色绣金暗纹长袍,背对着她,看不见脸,应当是个男子,年纪看起来不太大。苏禧脚步顿了顿,走得没方才欢快了,怎么说她如今都是半大的姑娘了,接触外男总是不大好的。 不过还好,她这个年纪便是装得稚嫩一些,也不会显得突兀。 于是苏禧站在亭外,斟酌了下,脆脆濡濡地开口:“请问,你看见有一个风筝落在此地吗?” 男子不回头,淡声问道:“风筝是你的?” 苏禧道是,觉着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仿佛前不久才在哪儿听过。只是没等她想起什么,男子从对面的石凳上取出一个断线的老鹰风筝,问道:“是这个么?” 苏禧眼前一亮,欢喜道:“正是。” 果然掉在这里了,苏禧举步,走到青莲色男子的跟前,接过他手里的风筝,真诚道:“多谢……”话未说完,看清对方的脸容,笑脸凝了一凝,“庭、庭舟表哥?” 卫沨面不改色,眉梢微抬,“禧妹妹似乎不大想见到我?” “不,不是。”只是太惊讶了,苏禧摇头道。 她垂着眼睛,正琢磨着告辞离去,却见老鹰风筝的翅膀上断了一根竹条,塌陷了一角,想必是刚才掉下来时摔坏了。风筝断了一根翅膀,便不能飞了。 卫沨见她垂着脑袋不说话,难得主动:“怎么了?” 苏禧眨眨眼,没有多想,把风筝摔坏的那半边翅膀举到卫沨眼前,沮丧道:“摔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胖月:考验男主是不是注孤生的时刻到了。 今天没有小剧场……明天写个幼幼和卫沨的#见面日记#补偿大家,记得提醒我哦!! 昨天爆发了双更技能,妹纸们不要漏看啦。~\\(≧▽≦)/~ 另外今天抽|送88个小红包,还是前22一定送,后66随机,上次没收到的姑娘这次还有机会~ ** 感谢投霸王票&营养液的宝贝=3= 顾婉婉.or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15 14:07:55 透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15 16:37:34 瓶瓶罐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15 19:44:11 透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16 03:56:41 读者“大宝伦”,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5 22:20:40 读者“紫陌红尘”,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5 20:21:19 读者“Rock Potato”,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5 16:06:26 读者“顾婉婉.orz”,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5 15:08:29 读者“顾婉婉.orz”,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5 15:08:17 读者“铃朵朵lindodododo”,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4 10:30:56 读者“铃朵朵lindodododo”,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4 10:30:46 读者“铃朵朵lindodododo”,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4 10:22:40 读者“铃朵朵lindodododo”,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4 10:22:37 读者“铃朵朵lindodododo”,灌溉营养液 +1 2016-03-14 10:22:30 17|竹林相遇 卫沨收回视线,淡声道:“再换一个就是了。 ” 不过是一个风筝,在卫沨眼中同其他风筝没什么区别。 苏禧捏着风筝骨架没有说话,换一个自然可以,可就不是大哥送给苏柏羽的了。她想起苏柏羽拿着这个风筝时宝贝的模样,想起苏柏羽放风筝时克制不住的小小兴奋,况且是她提议带苏柏羽来放风筝的,眼下风筝坏了,她也有一半责任。 苏禧看了看摔断的翅膀,只断了两根竹篾,若是用别的竹篾替换这两根,风筝说不定还能重新飞起来。可是要怎么替换呢?上哪儿弄竹篾?上辈子她虽然喜欢放风筝,可是从没修过风筝呀。 苏禧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卫沨,卫沨长身玉立,眉眼清冷,两指夹着一枚棋子,正往棋盘中央落子。他的手指又长又好看,骨节分明,不知道会不会修风筝? 转念一想到他曾经多次对自己袖手旁观,实在是不近人情,便是上回在藏经阁帮她拿书,也是为了笑话她小时候那桩窘事,苏禧不得不歇了这个心思。罢了……指望卫沨帮忙,还不如指望自己呢。 苏禧环顾四周一圈,这里处于半山坡,茂林环绕,树木蓊郁,想找一片竹林应当不难。她两只手抱着风筝,对卫沨道:“今日多谢庭舟表哥,我先回别院了。” 卫沨总算再次看她了,眼里瞧不出什么情绪,只道:“不必客气。” 苏禧走出八角亭。听雁在亭外等着,见她出来,松一口气道:“姑娘,咱们回去吗?”这地方虽然距离别院不远,且听雁自己有功夫傍身,可是不能保证就不会有危险啊,万一遇上个什么豺狼虎豹,那就糟糕了。 苏禧却摇摇头道:“你陪我去前面看看。” 听雁疑道:“姑娘不回别院?” 苏禧扭头,把风筝往听雁面前举了举,故意让她看老鹰摔断的翅膀。“不知道前面有没有竹子,听雁姐姐帮我砍几根篾片,回去后我让二哥给我修风筝……这个翅膀还能修得起来吗?” “修是能修好。”听雁踟蹰道,“您何不回去后再让人过来?” 苏禧道:“我不想让柏哥儿知道风筝坏了,我想修好再还给他。” 听雁只好寸步不离地跟上苏禧,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走一边记下回去的路。 没走多远,前方有一大片竹林,竹子茂密,正是春笋泛滥的时候。苏禧快走两步,一踏入竹林便觉头顶的光线昏昧了许多,抬头一瞧,竹叶浓密,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她回身对听雁道:“快跟上来。” 见听雁跟上,苏禧往深处又走了走。 这片竹林想必有许多年头了,越往里走越是清幽寂静。苏禧没敢走太远,挑了一根长势较好的竹子,让听雁截取最中间的一段。听雁为了保护苏禧的安全,身上随时带着一把镶银匕首,那匕首是苏老太爷赏给她的,提醒她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分,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听雁三下五除二便削好了竹子,将那截竹子用络子栓在腰上,走回苏禧身边,“姑娘,可还需要别的竹子?” 苏禧估摸着一根就够了,把帕子递给听雁,让她擦擦汗,道:“够了,咱们回去吧。” 然后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听雁谨慎,一路上都做了记号,每走二十五步,便用石头在竹身上刻一个记号,不迷路最好,万一迷路了,这些记号还能派上用场。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们分明是沿着记号往回走的,走了一圈儿却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原地。 * 苏禧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回身寻找听雁,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 听雁强自镇定,反而安慰苏禧:“姑娘别怕,许是方才走错了,咱们再走一次。” 苏禧点点头,这次走得更小心谨慎了。 然而一刻钟后,两人依旧再次站在了原地。 苏禧这回是没法淡定了,谁能想到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竹林,里头竟然还有迷阵?她体力再好,这会儿双腿也有些泛酸,却又不敢坐下休息,害怕都来不及呢,哪还有心思休息。要是再走不出这竹林,天黑之后就更不可能走出去了,那就表示得在这儿过夜。 苏禧上辈子虽然过得不太如意,但也没吃过什么苦,这辈子更是娇生惯养的,何曾在外头度过夜?这么一想更加着急了,她拉着听雁的手,指向另一个方向,道:“那条路咱们还没走过,听雁姐姐,再试试那条路吧,说不定就能出去了呢?” 听雁却不大赞同,劝说道:“那条路通往竹林深处,万一走得更深,姑娘,咱们岂不是更加回不来了?” 苏禧一想也是,她们留在原地说不定还能被别院的人找到,若是去了更深处,那是找也找不回来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含了一包泪,却又强忍着没落下,用手指擦擦眼角,自己安慰自己:“二哥肯定会来找我们的。” 听雁跟着说是,然而心里却不太确定。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约莫中午了,其中俩人又沿着记号走了两次,结果仍是一样。苏禧捂着肚子,饿得两眼昏花,隐约似乎瞧见有一个人朝自己走来,青莲色锦袍,身姿颀长,容貌昳丽。兴许是饿昏头了,苏禧心道,她怎么看见卫沨了? 可是卫沨真的站在她面前,俯身拾起她放在地上的风筝,对上她因惊讶而睁得圆溜溜的杏眼,“人都出不去了,这破风筝你还一直带着?” 苏禧根本顾不上计较卫沨的语气,唇瓣嗫嚅,不可思议地问:“庭舟表哥……你怎么来了?” 卫沨看了看她,小姑娘脸上的泪痕犹在,想必刚才哭过。他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到苏禧手中,拿起风筝走在前头,“这林中有一个迷阵,跟着我的脚印走,别走多余的路。” 苏禧连忙跟上,这时候就是卫沨说什么她都信,之前几次的不愉快同这会儿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卫沨的形象在她心中拔高了一个地位不止。她惊喜地问:“庭舟表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沨脚步不停道:“路上有记号。” 这一点,卫沨不得不夸苏禧的丫头聪明了。 苏禧“哦”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苏禧打开油纸包,里面躺着几块完整的翠玉豆糕,她愣了愣,也不知卫沨是特意准备的,还是只是巧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卫沨已经走远了,她忙追上去,“庭舟表哥等等我。” 卫沨回身,见那小丫头抱着翠玉豆糕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的脚印前行,眉毛微微一抬,眼里笑意一闪而过。等苏禧走到跟前,他道:“不急,等你吃完再走。” 苏禧睁了睁眼,很意外卫沨居然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卫沨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唇畔略弯了弯,没有说话。 下一瞬,苏禧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他们两人听见,巧合得就像回应卫沨的话一般。苏禧脸皮子薄,容易脸红,一红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这会只见她的脸蛋红彤彤的像个红苹果,直烧到了耳后根,可爱得紧。 苏禧解释道:“我走了很多路……” 卫沨抬眉。 苏禧抿抿唇,又道:“也没吃午膳。” 卫沨继续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苏禧终于泄气了,实话实说:“庭舟表哥不许笑话我。” 卫沨看着她,旋即低低一笑,踅身继续走路,少顷才道:“走吧。” * 苏禧再次回到半山腰的凉亭。 苏祉带着人找来时,她已经累得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卫沨的墨色绣柿蒂窠纹披风。 苏祉大步上前,对卫沨拱手道:“多谢卫世子救了小妹。”苏祉在来时路上已经听下人说了大概。 卫沨站起来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苏祉却诚恳道:“卫世子客气了,改日我定带着小妹去齐王府道谢。”说着目光一移,落在苏禧身上,却在见到她身上的披风时滞了滞。 卫沨面无异色,“山上风大,禧表妹睡着了容易着凉。” 苏祉见卫沨神色坦荡,便知自己多心了,又感谢了卫沨一番,这才打横抱起苏禧。 苏禧睡得很沉,饶是这般都没被惊醒,想必是很熟悉苏祉的怀抱,往苏祉怀里钻了钻,双手下意识紧紧地搂着他,像受了委屈的猫儿终于找回了窝,囔囔地道:“二哥……” 苏祉腾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道:“二哥在。” 她安心了,复又睡去。 苏祉带着苏禧回到别院。兴许是这次担心受怕,又累得不轻,苏禧回去后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次日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架子床上,这才晓得已经回来了。 苏禧回忆了一下昨日种种,末了猛地惊醒,苏柏羽的风筝还在卫沨那儿,她昨儿睡着了,竟然忘了拿回来! 今日就要回府了,苏禧不知卫沨住在何处,没法找到他。正不知该如何跟苏柏羽解释时,听雁进来道:“姑娘,外面有人求见您。” 苏禧洗漱一番,往厅堂走去,里面站着一位穿玄色布衫、侍从打扮的男子。男子朝她行了行礼,道:“九姑娘,世子爷吩咐小人,将您昨日落下的东西还给您。” 苏禧松了一口气,猜测八成是苏柏羽的风筝。待那随从把风筝递上来时,她没有多想,接过道:“劳烦你帮我转达一声,昨日的事,多谢庭舟表哥。” 随从应下,告辞离去。 苏禧回到屋里,想起昨儿摔断的风筝还没补好,一会儿苏柏羽就该起床了,她忙把风筝拿过来,看了看,惊疑道:“咦?” 原本摔坏的那一只老鹰翅膀,此时已经修补好了,瞧着与原来无异。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日记】 昭元十年,元月二十五日,大慈寺藏经阁门口。 苏禧:我不小心打碎了住持的建兰,挨了麻麻一顿骂T.T都怪那个小哥哥告状。 卫沨:书很好看,遇见了一个粉团子,吃东西弄得全是口水,小孩子真可怕。 昭元十七年,元月十五日,东大街。 苏禧:……只想替街上的姑娘们说一句:不娶何撩。 卫沨:好吵,想快点回家。 昭元十七年,元月二十日,总督府。 苏禧:没看到我够猫很辛苦吗??不知道上来帮帮忙??白长这么高了o( ̄ヘ ̄o#) 卫沨:这小丫头有点眼熟,再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 ** 上一章的红包已经送了,在这里提醒一下姑娘们,下次送红包的时候记得登陆啊,不然我没有办法送的呀! 今天的日记暂时写到这里,如果大家喜欢的话就告诉我,明天我再继续~~ 放个自己的专栏,如果喜欢胖月的文就收藏了吧(⊙v⊙)希望今年作收可以破3000! 第18章 四喜饺子【小修】 回府后,殷氏听说了别院的事,怪听雁当时没有劝住苏禧,罚了她半月月钱。 又狠了很心,把苏禧一块儿罚了,叫她这半个月除了族学哪儿都不许去,抄写十遍《道德经》。 殷氏道:“若非齐王世子救了你,兴许这会儿你还困在林子里。你这丫头……平日就是太惯着了,不晓得天高地厚,幸亏这次有惊无险。改日我带着你去齐王府,好好向齐王世子道一番谢。” 苏禧趴在殷氏腿上,侧仰着脸看她。想起卫沨帮自己修好的那只风筝,乖顺地点了点头,她是该好好跟卫沨道谢的,要不是他,她和听雁也走不出那片竹林。 只是有些不凑巧,殷氏要带她去齐王府的那一日,族学里的楚先生要考小试。楚先生教学颇为严厉,平时便不许学生随意请假,更别说是小试这般重要的时候。 苏禧自然是去不成齐王府了,跑去跟殷氏说了一声,殷氏只叫她专心小试,小孩子家家不去也成。况且苏禧快长成大姑娘了,不好再跟着抛头露面,这次有她和苏祉前往就行了。 殷氏和苏祉出发后,苏禧跟苏凌蓉、苏凌芸一块儿坐马车去总督府的学堂。 楚先生小试的内容是前阵子学的《论语》,楚先生当堂提问,抽点学生回答,谁答对便在谁的名字后面画一条线,最后根据谁得到的“正”字最多来排列名次。这对苏禧来说是小菜一碟,她上辈子有两门课学的最好,一个是姬先生的琴课,另一个便是楚先生的课。 课后不出意料,苏禧名字后面有四个“正”,比第二名的苏凌蓉足足多了两个,苏凌茵比苏凌蓉少一条横线,苏凌芸和苏凌苒皆只有一个“正”。 楚先生把苏禧表扬了一顿,道:“九姑娘天资聪颖,敏而好学,七姑娘和八姑娘都应该向九姑娘学习。” 楚先生走后,七姑娘苏凌芸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可不认为苏禧有多厉害,八成只是运气好罢了。 苏凌蓉沉着脸,没说话。 苏凌茵和苏凌苒朝苏禧走去,苏凌苒一脸钦佩地问:“幼幼,那些句子你是怎么记住的?我昨儿背了一晚上,今早起来就全都忘了。先生还要考句子的意思,你比我还小一岁,你是怎么记住的?快让我瞧瞧你这小脑袋瓜里装了什么。” 苏禧往后一躲,不让她看,苏凌苒便改了方向,往苏禧的肚子上挠去。 苏禧怕痒,笑得东倒西歪,软声求饶道:“论语那么多篇,一晚上哪看得过来……八姐姐放过我吧,别欺负我了,日后我教你一块儿学好吗?” 苏凌苒这才满意地撒手了,见苏禧笑得脸蛋儿红红的,眼角泛着泪花,眼睛又大又亮,忍不住也“扑哧”一笑,故意说道:“瞧你这样,看得我更想欺负了。” 苏凌茵比两人大,不与她们一起闹腾,见时间差不多了,领着她们去偏室用午膳,“下午还有邱夫子的画课,苒苒,不许欺负幼幼了,快过来。” 因着苏禧三人住在将军府,晌午没时间回去用午膳,苏凌茵和苏凌苒为了迁就她们三人,便一起在学堂的偏室共进午膳。偏室里设了暖塌和罗汉床,若是累了还可以在这里歇会儿,房间布置得很是整齐干净。 眼下五个小姑娘围成一圈儿坐在浮雕松狮纹圆桌上,俞老太太身边的华嬷嬷亲自布菜,将一道道菜布上桌后,华嬷嬷道:“姑娘们慢用。”便退到了一旁。 虽说是一起吃饭,但五人之间的界限还是很分明的,苏禧、苏凌茵、苏凌苒坐一头,苏凌蓉和苏凌芸坐另一头,若非必要,两边几乎不怎么对话。 苏禧想起什么,放下筷子朝一旁的听鹤跑去,仰头问道:“听鹤姐姐,我带的东西呢?” “奴婢这就去拿。”听鹤猛地想起,忙转身去了后面,不多时拿回来一个描金瓜蝶纹葵瓣式捧盒,递给苏禧:“姑娘。” 苏禧接下,回身一边走回圆桌一边喋喋不休:“四姐姐,八姐姐,这是我特地让听鹤做的海棠酥和四喜饺子,你们尝尝,比外头御和楼做的还好吃呢……” 刚走到苏凌蓉身边,苏凌蓉却停下筷子,忽然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吃好了。” 这一退恰好撞到苏禧身上,苏禧猝不及防,仓皇后退一步。本来还能站稳的,但是苏凌蓉又往她身上一倾,压了一压,她手上的捧盒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海棠酥和四喜饺子洒了一地。 苏凌蓉见状“哎呀”一声,愧疚道:“九妹妹,我不晓得你在身后,没撞疼你吧?” 苏禧抿了抿唇,她就在苏凌蓉身后说话,苏凌蓉怎么可能不晓得她在身后? 苏凌苒也瞧见了,站起来忿忿不平道:“五姐姐怎么能这样?幼幼比你还小,你怎能这么欺负她?” 苏凌茵也是一脸不赞同,皱着眉头,十分不能理解苏凌蓉的行为。 苏凌蓉不甘落后地回视,底气十足道:“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什么叫欺负她?她自个儿走路不看着点儿,却还怪到我头上,什么道理。”说着大步往外走。 苏凌蓉走了,苏凌芸自然也不吃了,可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精致的点心,“五姐姐,等等我。” 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苏凌苒气得鼻子都歪了,上前握住苏禧的手,道:“幼幼,别难过。明日我跟四姐姐一起去将军府,告诉大太奶奶,让大太奶奶惩罚她。” 苏凌茵也上来安慰苏禧,道:“糕点打翻了不要紧,下回再让听鹤做就是了。” 苏禧抬头。苏凌苒和苏凌茵本以为她哭了,要么就是既愤怒又委屈,没想到她看起来平静得很,没有一点要哭的迹象,反倒是两人愣了一愣。 苏禧捏捏手心,稚声稚气道:“我没事,四姐姐,八姐姐,我们回去上课吧。” * 自从上回苏禧的画得了邱夫子称赞后,接下来几次画画儿,苏禧画得都不错,不是第二便是第三,这第二的位子不是她的便是苏凌蓉的。 苏凌蓉恼死苏禧了,只觉得苏禧什么都要同她争,楚先生的课学得好也罢了,偏生教画的邱夫子也对她刮目相看。以前苏凌蓉只能在画画上头找着一点优越感,眼下却连画画这个优势都没了,且苏禧比她还小了三岁,便是两人打成平手,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次上课邱夫子让几人以“春”为题作画,限时一个时辰。 苏禧坐在翘头案后面,后边儿坐着苏凌蓉。她先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景象,再提笔蘸墨,开始作画。这次苏禧画得很快,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其他人还在埋头认真画画,苏禧已经把自己的画作交给夫子了。 回到位置上,苏禧顺便看了一眼苏凌蓉的画作。苏凌蓉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几笔收尾。 苏禧的毛笔掉到地上,她弯腰拾起来,然后便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苏凌蓉的画画好了,她满意地搁下笔,站起来准备交给夫子。刚一站起,便觉得腿上仿佛被什么力道拉扯一般,绊得她狠狠踉跄了一下,身子一倾,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连人带桌倒了下去。 动静不小,翘头案翻到了一旁,岸上的笔墨纸砚洒了一地,就连苏凌蓉刚作好的画,也被染上了一团一团的墨汁,瞧着乱七八糟。 苏凌蓉摔得不轻,整个人有点儿懵,待回过神后第一反应便是看去自己的画。她双手颤抖地拿起那张看不清原本内容的画作,哆嗦道:“这,这……我的画……” 苏凌芸过去扶她:“五姐姐,你没事吧?你怎么走路也站不稳呢?” 在旁人眼中,苏凌蓉是一个没站稳摔倒了,可是苏凌蓉心里清楚,她是被什么东西绊倒的。她扶着苏凌芸的手臂站起来,往翘头案底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苏凌蓉忽地想起什么,愤怒地朝苏禧瞪去,质问道:“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苏禧扑扇扑扇浓长的睫毛,一脸听不懂的模样,“五堂姐说什么?” 苏凌蓉认定是苏禧所为,一手攒着被墨汁浸湿的画作,一手扬起,愤怒地道:“你别装傻,除了你还能是谁?你赔我的画——” 只是手掌尚未落下,便被苏凌茵牢牢地擒住了。 苏凌茵脸色愠怒,冷声道:“五妹妹,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是九妹妹所为?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你自个儿站不稳摔下去的,你画毁了,关九妹妹什么事?” 那厢苏凌苒把苏禧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瞧着苏凌蓉。 最后是邱夫子从中调解,几人才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苏凌蓉憋了一肚子气撒不出去,又因为没能交上画作,那幅画是她费了许多心思的,本以为这次定能压过苏凌茵拿第一。如今画没了,她憋红了眼睛,又气又恼,把苏凌芸重新摆好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全扫到地上,不管不顾地冲出了书堂。 苏禧望着她的背影,乌溜溜的杏眼转了转,模样与往常无异。 其实苏禧也没做什么,只是弯腰拾笔的时候,把苏凌蓉的裙摆跟桌子绑到了一起而已。 苏凌蓉打翻了她的海棠酥和四喜饺子可以说不是故意的,那她把苏凌蓉的裙子绑在桌腿上,也不是故意的。 苏禧原本是不想跟苏凌蓉计较那么多的,她都活了两辈子的,苏凌蓉在她眼里就是个小丫头。况且苏禧知道,再过不久苏凌蓉便要定亲了,对方是惠安侯的嫡子孙睿,这门亲事看起来风光无限,便是她上辈子也觉着这门亲事不错,可是后来苏凌蓉每次回门时,脸色都不太好。后来苏禧才知道,那孙睿表面看着光风霁月,竟然有分桃断袖之好,只喜欢男人,跟自己府上的许多小厮都不清不白的,屋里还养了许多戏子。 这门亲事是苏凌蓉自己看上的,厚着脸皮在老太太跟前求了许久,老太太才帮她说下来的。彼时哪知道孙睿是这种人,事后苏凌蓉便是悔断了肠子,也没脸再跟老太太提了。 苏禧之所以晓得这回事,是因为郭氏得知真相后气得不轻,大闹了一通不说,还亲自上惠安侯府讨说法去了。 后来苏凌蓉虽跟孙睿和离了,但名声也被她那个没脑子的娘败坏得差不多了,在将军府深居简出一年后,平平淡淡地嫁给了一个侯爷的庶子。 * 回府后,苏凌蓉没心思换下沾满墨点的衣裳,扑到美人榻上大哭了一场。 因着郭氏跟着老太太去了香山庵,这会儿也没人给她做主。 第19章 芙蓉花茶 殷氏从齐王府回来后,得知了今日学堂发生的事,把苏禧叫到跟前端详一遍,瞧了瞧她玉嫩光洁的脸蛋,心疼道:“二房的人打你了?” 苏禧摇摇头,实话实说道:“四堂姐拦住五堂姐了,她没打着。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没打着,那就是起了打人的心。殷氏眼神冷了冷,二房的人真是愈发无法无天,那苏凌蓉也被郭氏惯得没有规矩,不过是个庶出,成日却摆不清自己的身份,以为二老爷苏扬被老太太抚养成人,便能跟大房三房相比了么?郭氏不在府上,她吩咐丹露道:“你去二院门口等着,若是二老爷回来了,便同我说一声。” 待丹露离开后,苏禧慢慢踱到殷氏跟前,小手抓着殷氏的手,坦白道:“娘,五堂姐摔倒是我设计的,我把她的裙子和桌脚绑在一块儿了。” 殷氏隐约猜到是苏禧所为,女儿的性子她最清楚,表面看着乖顺,实际上却有些狡猾,只是没想到她会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故意问:“哦,你为何这么做?” 苏禧嘟嘟嘴,往殷氏怀里钻去,现在想起来还有些郁闷:“五堂姐打翻了我的点心,我还没吃一口呢,多浪费啊。” 殷氏轻笑了笑,抬手抚摸苏禧的头发,道:“这次娘不怪你,下回别这么做了。谁若是欺负你,你便来告诉娘,娘亲替你做主,这种暗中的小奸小诈要不得。” 苏禧听话地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怪幼稚的,居然跟苏凌蓉一般见识。一定是重生回小时候,心态也跟着变小了。 只不过苏禧显然没有认清自己,饶是上辈子嫁了人,她的心态也没成熟多少。 申末时,日落西山,二老爷从外头回头。苏扬听说了今儿的事,主动带着苏凌蓉上大房来赔罪,并让苏凌蓉向苏禧认错道歉:“禧姐儿比你小三岁,蓉姐儿,你身为姐姐,不爱护妹妹便罢了,还动手打妹妹?学堂里的夫子怎么教你的,孝悌的悌怎么写?还不快来向妹妹道歉。” 苏凌蓉两只眼睛红红的,不服道:“禧姐儿故意让我摔倒……还毁了我的画。” 二老爷道:“你还犟嘴是不是?谁教你的胡乱诬赖别人?” “二伯父,是我做的。”苏禧站出来道,适才殷氏那番话有如醍醐灌顶,此事她确实做的不光彩。她走到苏凌蓉跟前,弯起杏眼儿,大大方方道:“五姐姐,此事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吧。”歪头想了想,“不过你毁了我的点心,却是你不对在先。” 苏凌蓉愤愤地瞪着苏禧,她毁了她的点心怎么了,反正她让丫头再做就是了,可那幅画却是自己的心血,怎能相提并论? 二老爷苏扬道:“还是禧姐儿懂事。妹妹都向你道歉了,蓉姐儿,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苏凌蓉低着头,恼红了眼眶极不情愿道:“我也有错,禧妹妹,你原谅我吧。” 苏禧抿起嘴角,说了声好。 “这不就结了。”二老爷满意地点点头,朝殷氏拱了拱手,客气道:“今日给大嫂添麻烦了,我这就带蓉姐儿回去。” 殷氏让丹露和丹雾送二老爷到秋堂居门口。 这二房里头,头脑最清醒的恐怕就数二老爷苏扬了。苏扬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在老太太跟前向来规规矩矩,虽然名声不怎么好,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可从未想着与大老爷争过什么,素来安守本分。正因为如此,老太太才对他另眼相待,许多次容忍郭氏的无理取闹,也是看在二老爷的面子上。 * 这日天气晴朗,一碧如洗,苏禧去了西跨院跟董兰习舞。 为了跳舞方便,苏禧特地让听鹂做了一套轻便的衣裳,布料用轻薄柔软的散花绫,上臂袖子的布料贴合皮肤,下臂袖子则向外敞开,像盛开的喇叭花,样式很别致,是苏禧自个儿突发奇想的交代听鹂这般做的。腰身也收得颇紧,裙子倒相对宽松一些,穿在身上意外地好看。 这种衣裳定然是穿不出门的,苏禧只有跟着董兰习舞时才会穿。 因是初学,董兰就先教苏禧打开全身的筋骨,这步听着轻松,事实上一点儿也不轻松。一个早晨下来,苏禧软绵绵地瘫在榻上动也不想动。她觉得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被董先生掰得七零八落,这可比叶嬷嬷教她的动作难多了,相比之下叶嬷嬷对她可太仁慈了。 董兰披上一件深蓝色绣月季纹披风,走到苏禧跟前,俯身捏了捏她的腰:“疼?” 苏禧猛地一缩,泪眼汪汪地瞅向董兰:“先生,又酸又疼……” 董兰笑了笑,毫不留情道:“这就对了,疼才能将你身上的肉练下去,若是不想日后长成水桶那般粗的腰身,就咬牙忍着。” 苏禧往下摸了摸自己肉呼呼的腰,再一想自己两三年后的胖墩儿身材,默默忍了。 从西跨院回到花露天香,听鹂一路扶着苏禧,把刚才听到的话说了:“姑娘,绣春居的人送来了几套成衣,您这会儿可要看看?” 苏禧想起当初绣春居的老板娘岑氏说要送她几件衣裳的事,揉了揉酸疼的胳膊,道:“拿来让我看看吧。” 不多时,听鹂便领着几个丫头捧了衣服来。 统共有四套,皆是春衫,是结合了苏禧的想法缝制的。第一套是杏黄色襦裙,袖口和裙襕皆绣了暗金色蔷薇花纹,大朵大朵的蔷薇接连盛开,精致又不显张扬,胸口的藏青色诃子也绣了两朵小蔷薇,听鹂将这套衣裳展开时,苏禧眼前亮了亮。 第二套是雨过天青色衫裙,裙子百褶,裙襕上绣着百鸟闹花纹,走路时裙褶晃动,那些鸟儿就像活了一般,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剩下两套是粉色如意纹襦裙和娇绿色春衫,各有各的独特之处,难怪绣春居如此受京城贵女的追捧,委实是有他们的厉害之处,苏禧只是略略一提,岑氏便把她想要的效果做出来了。 听鹂的眼睛几乎黏在衣服上了,感慨道:“姑娘,何时我能做出一件这样的衣裳,这辈子也就无憾了。” 苏禧跟听鹂年纪一般大,安慰道:“听鹂也很厉害,迟早可以做出来的。” 苏禧让听鹂把衣服收入衣橱,这些衣裳漂亮是漂亮,可是她现在却不会穿。待何时她瘦下来了,何时再把这些衣服拿出来。 * 三月初一这日,是庆国公夫人小谭氏的六十大寿。 因苏府老太太谭氏和庆国公府夫人是堂姐妹,这次小谭氏过寿,苏家肯定要去的。只不过老太太尚未从香山庵回来,便写信跟小谭氏说了一声,由殷氏和三房郁氏前往庆国公府贺寿。 苏禧跟着殷氏一同来到庆国公府,内院堂屋已经来了不少人。庆国公夫人见着苏禧,笑眯眯地把她叫到跟前:“禧姐儿,快来让我瞧瞧,几日不见,这小脸仿佛更加标致了。” 苏禧糯糯甜甜地叫了声“谭夫人”。 庆国公夫人拍拍她的手,道:“近日也不见你来庆国公府玩耍了,我记得你小时候,三不五时便要来找你少昀表哥和仪表姐玩。如今我上了年纪,想见你一面还得老天拔地的动作,你也不来多看看我这老太婆……” “老夫人。”殷氏打断道,“禧姐儿年纪大了,总不好常来庆国公府。况且禧姐儿前年去了族学念书,平日里紧张得很,便是我也不能天天见着她,您就别怪她了。” 那厢梅氏也道:“是啊,娘,不是还有仪姐儿陪着您吗?您这么说,叫仪姐儿听了多难受。” 庆国公夫人打的什么主意,殷氏和梅氏都能猜到七八分。傅少昀今年十六岁,到了该定亲的年纪,跟苏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苏禧虽小了点,但再等上两三年,也未尝不可,只要先把这门亲事定下里就成了。庆国公夫人早就相中了苏禧,觉着这姑娘是个面相好,有福气,一双眼睛清澈又灵气逼人,喜欢的不知怎么是好。 只不过殷氏和梅氏都不怎么同意。 殷氏一心为了女儿着想,若是苏禧真嫁给了傅少昀,梅氏这个婆婆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且还有傅仪这位小姑子,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再说梅氏,傅少昀能文能武,又生得相貌堂堂,娶哪家千金不好,为何偏要娶苏家那个胖团子? 所以说这俩人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只有庆国公夫人一人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傅仪出现在堂屋门口,朝庆国公夫人屈了屈膝,“祖母。” 屋里的姑娘们将视线投在傅仪身上,傅仪就是有这样的本领,走到哪儿都能成为人群的焦点。 庆国公夫人一手拉着傅仪,一手拉着苏禧,笑容慈祥道:“仪姐儿来得正好,这屋里人多了,别闷着你们这群小姑娘,你领着禧姐儿和其他姑娘去后院转一转。咱们府里的月季花不是开了吗,你们都去瞧瞧吧。” 傅仪轻轻一笑:“祖母放心,我这就带着妹妹们过去。” 于是一群十几岁的姑娘们便出了堂屋,往后院而去。 傅仪和厉衍的妹妹厉安宜一起走在前头,后面跟着苏凌蓉、苏凌芸等几位姑娘。唐晚和郁宝彤今儿都没来,苏禧不爱跟旁人一样围着傅仪打转,便走在最后头。 厉安宜今年十二,模样俏丽,惊艳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傅仪一遍,夸赞道:“仪姐姐,你这身衣裳可真漂亮,是府上那位绣娘做的?我让我府上的绣娘也来学学。” 傅仪握了握厉安宜的手,笑道:“是我哥哥让绣春居做的,昨儿才送过来。” 没错,傅仪穿的这身儿衣裳,就是岑氏送给苏禧那四件衣裳的其中一件。娇绿色的大袖衫,颜色从衣摆到领口逐渐变淡,领口绣着缠枝葡萄纹镶边,如今世面上极少有这种渐变色的衣裳,是以傅仪刚一出来时,着实让人惊艳了一番。 岑氏做出这四件衣裳后,做了一全套送给苏禧,又分别另做了一件大袖衫和粉色襦裙卖了出去,剩下那两件黄色和雨过天晴色的衣裳,仅苏禧手里有。 傅少昀素来宠爱傅仪这个妹妹,她有这件大袖衫并不稀奇。 苏禧心道,好在她今儿没穿这一件,否则岂不撞衫了吗。 苏禧今日穿了一件粉蓝色苏绣对襟短衫,配一条彩绣花鸟纹裙子,衫裙宽松,显不出身形,其实她这段时间瘦了太多了,圆圆的苹果脸渐渐显出鹅蛋脸的雏形,腰上、手臂和腿上的肉明显少了许多,身段儿也比前阵子高了半个手掌。 只是苏禧刻意穿了身宽松的衣裳,加之傅仪又穿了件新衣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傅仪吸引了去,便没人注意她了。 苏禧乐得清闲,其他人在前面赏月季,她便坐在八角亭下,品尝国公府的芙蓉花茶。 花味寡淡,勉强可以入口。苏禧去一旁摘了几片月季花瓣,放入滚水中煮了煮,再将花瓣放入芙蓉花茶中冲泡,如此一来香味就浓郁多了。 刚喝第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倒是很少看见这样喝茶的。” 苏禧放下茶杯,回过身去,见傅少昀含笑站在几步之外,他身旁的人穿着鸦青色长袍,正是厉衍。 第20章 冬瓜蜜饯 苏禧抿唇,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这儿分明是内院,傅少昀怎么把厉衍带来了。 她后退两步,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转,“少昀表哥怎么在这?” 傅少昀没错过她的小动作,桃花眼里的笑意微微一深,“庐阳侯府送来一盆墨菊,祖母吩咐下人搬到后院来,让我也跟着一块过来。” 苏禧懊恼地耷拉下耳朵,这庆国公夫人真是用心良苦,非要撮合她跟傅少昀。可后院这么多姑娘家,庆国公夫人就不怕傅少昀冲撞了别的姑娘么?况且厉衍怎么也来了?她一看见厉衍就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想起她跟厉衍同床异梦的日子,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傅少昀看出她的排斥,介绍道:“这位是庐阳侯府的长子厉衍,也是我的表兄。” 苏禧朝厉衍的方向低了低头,并不抬头看人:“厉公子。” 这划清界限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看都不看,便是不想有任何接触。厉衍看向八角亭内的小姑娘,因低着头,厉衍只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和小巧的下巴,身量不高,瞧着只有十岁左右。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将军府,这小姑娘也是这般态度,不冷不热,甚至带着一丝丝反感。 厉衍面色不改,点点头道:“苏姑娘。” 傅少昀让后头的下人把花搬过来,放在一处较为显眼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问苏禧道:“方才见你喝茶,似乎对我府上的花茶颇为不满?不知这茶哪里不好,竟然入不了禧妹妹的口?” 苏禧原本想走开,眼下只好解释道:“芙蓉花茶本身花味清淡,容易让人觉得无味,这花茶里虽然加了薄荷和橘皮,但这二者味浓,非但提不出花瓣本身的清香,反而更压制着了。若是试一试跟峨眉雪芽一起煮,想必茶味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苏禧平时也喜欢喝茶,上辈子收藏了许多名贵茶叶,于茶一道,虽谈不上头头是道,但也是小有见解的。 傅少昀听罢扬了扬眉,轻笑道:“不知仪姐儿听到你这番话,会不会觉得惭愧。” 这芙蓉花茶是傅仪窨制的,庆国公府每回来客人,都是用这种茶招待。一般人都会夸赞这茶味道清香淡雅,接着称赞庆国公府的姑娘心灵手巧,便是自家人,也觉得傅仪的茶制得不错。倒是很少有像苏禧这样直白地说出茶的不好,还给出建议的。 殊不知苏禧不是刻意踩低傅仪,而是不知道这茶是傅仪窨制的罢了,若是她知道,才懒得说出来呢。 傅仪的东西好不好跟她没关系,她巴不得永远不好呢。 厉衍身为傅仪的忠实拥趸,听到苏禧的话自然忍不住了,道:“各花入各眼,这茶不合苏姑娘的口,不代表它就不是好茶,兴许有人便独爱这种茶味。” 苏禧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有人”指的就是他自己吧?这厉衍还真是喜欢傅仪喜欢得厉害,她只是说了这茶几句不好,他就忍不住站出来反驳自己了。他对傅仪的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上辈子自己是瞎了不成,怎么会瞧不出来呢? 苏禧懒得搭理厉衍,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指了指另一边道:“我去那边走走,不打扰少昀表哥和厉公子了。”说着举步便走。 “幼幼。”傅少昀叫住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彩绘卷云纹小圆盒,递到她手中,掀唇微微一笑:“知道你今儿要来,这是我命人去四季果脯买的冬瓜蜜饯,尝尝。” 苏禧不知接还是不接,犹豫了半响,还是在傅少昀的注视下慢慢地摇了摇头。她道:“多谢少昀表哥的好意,可是我现在不喜欢吃蜜饯了,少昀表哥日后不要送我吃的东西了,且不说麻烦了你,被旁人知道兴许会误会的。” 傅少昀动作微微一滞,眼神有些怔忡,很快笑道:“小丫头说什么呢?我是你表哥,给你送好吃的是我的心意,这有什么可误会的。”说着敲了敲苏禧的头,又道:“小小年纪想的倒是挺多,快接着吧,瞧瞧你脸上都没几两肉了,家里的人苛待你不成?” 苏禧道:“当然不是……” 傅少昀见她仍旧不接,便把小圆盒交给了一旁的听雁,放缓了语气又道:“先尝一口试试,你若是不喜欢,我日后便不买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禧就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了。直到傅少昀和厉衍走远了,听雁拿着那糖盒就像拿着烫手山芋,扭头问苏禧:“姑娘,这个该怎么办……” 听雁在苏禧身边伺候,晓得她最近一点甜食都不吃,别说甜食,饭都吃得少了。 苏禧想了想,到底是傅少昀的一番心意,不能扔了,便道:“送给你和听鹤吧。” * 那厢傅仪和几个姑娘正在玩猜枚令。 厉安宜转身往一只手里塞了松子,攒成拳头,举到傅仪面前让她猜松子在哪只手里,不仅要猜对在哪只手,还要猜对有几颗。 傅仪思索片刻,伸出手指指了指厉安宜的左手:“我猜是这只手,有三颗松子。” 厉安宜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缓缓摊开手掌,里面的的确确躺着三颗松子。傅仪是神了不成?厉安宜上去缠着她:“仪姐姐,你是怎么猜中的?告诉我吧。” 傅仪但笑不语,接下来苏凌蓉和苏凌芸也分别考了考她,她都一一猜中了。 厉安宜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大,嚷嚷道:“这不可能,仪姐姐是不是偷偷看了?不然怎么一猜就中呢?” 傅仪笑道:“愿赌服输,好了,你们三个都得替我做一件事情。” 厉安宜赖皮道:“仪姐姐不告诉我怎么猜中的,我就不帮你做事,谁知道你是不是作弊呢。” 傅仪也是好脾气,没跟她计较,脸上依旧挂着笑,道:“既然宜妹妹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其实我也不确定究竟在哪只手里,但我发现一旦我看向哪只手,你们的脸上露出慌乱之色,那就定是在那只手里了。” 厉安宜露出恍悟之色,可还是不依不饶,“那你怎么知道我们手里有几个呢?” 傅仪道:“你们的手都不大,若是松子放得多了就容易看出来,是以通常在三至七个之间。宜妹妹三月生辰,蓉姐姐最喜欢‘五’,至于芸妹妹……我随便猜了个七,没想到竟猜对了。” 得知真相后,猜枚令也就变得不那么神奇了。不过厉安宜还是对傅仪颇服气,愿赌服输道:“仪姐姐说吧,你想让我们做什么?除了摘天上的星星,什么都成。” 傅仪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指指八角亭旁的桃树道:“我见那棵树上的花开得好,你们帮我摘一株桃花吧。” 这可简单,厉安宜与苏凌蓉、苏凌芸三人一块朝八角亭走去。 到了桃花树下,厉安宜仰头瞅了瞅,寻着一株桃花开得正好,踮起脚尖便要摘下来,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略略惊讶的声音—— “二哥?” 厉安宜好奇地看去,因隔着一道月洞门,仅能看到一条彩绣花鸟纹的马面裙,裙子有些眼熟,她想了想,好像今日将军府的那位九姑娘穿的便是这样的裙子。 九姑娘在同谁说话?厉安宜站的位置瞧不见对方是什么人,她收回手臂,故意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方向,站到桃树的另一边,一边观察桃花,一边偷偷往月洞门内瞥去。 这一瞥,便呆呆地愣住了。 苏禧对面站着一位男子,看起来跟她哥哥厉衍一般大。兴许不好进入后院里,便站在月洞门外,只把苏禧叫了出去,她方才听见苏禧叫那男子“二哥”,那他应当便是将军府的二爷苏祉。 厉安宜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周身的气场有些冷,但是看着苏禧的眼神却很柔和,只是站在那儿,便给人一种如沐清风之感。厉安宜忘了摘花,直到苏凌蓉和苏凌芸摘好了花叫她,她才恍然回神,匆匆别了一株桃花,再扭头看过去时,苏禧和那男子已经不见了。 * 苏祉来找苏禧是有要事的。 将军府的人传来消息,老太爷今日练拳时忽然晕了过去,府里的主子都不在,管事赶忙命人先请了大夫,再来庆国公府通知殷氏和郁氏。 苏祉今儿也来了庆国公府,得到消息后便来寻苏禧,同殷氏三人匆匆回了将军府。三夫人郁氏留下向庆国公府夫人解释,再领着苏凌蓉和苏凌芸及六爷苏祤赶回府。 苏禧几人赶到苏老太爷床头时,郝大夫正在为他施针。郝大夫是苏家专门聘请的大夫,医术了得,杏林春暖,也是听鹭的师父,苏家的大病小病都是他看的。 苏清波躺在床头,身上几处大穴都扎着银针,双眼紧闭,毫无动静。 大老爷苏振也从官场上赶了回来,担心地问:“郝大夫,家父究竟怎么回事?” 郝大夫再次替老太爷把了把脉,道:“老太爷发病突然,初步诊治应当是中风之症。” 苏振惊了惊,老太爷每日起床都会打一遍拳,况且前儿才从战场上下来,怎么说中风就中风了?他道:“可有什么医治的办法?家父日后会如何?” 郝大夫道:“多亏老太爷常年打拳健体,是以此次发病不多严重。若是每日药膳调养,配合针灸治疗,慢慢地就会康复了。” 苏振松了一口气,恭敬地朝郝大夫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郝大夫了。” 郝大夫为苏清波配了几味药,让听鹭去他的屋里抓药熬煮了,喂老太爷喝下去。 老太太在香山庵听说了家里的事,忙让人收拾了东西,连夜从山上赶回家中,翌日天明才到。 老太太见苏清波半卧在床上,下半身不能动弹,便禁不住红了眼眶,坐在床头无声地落泪。苏清波早已醒了,只是双腿不能下地,见状紧紧搦住老太太的手,另一只手给她擦了擦泪,嘴里却道:“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哭?要是让儿孙们瞧见岂不笑话你么?郝大夫都说了,只要我调理得当,这两条腿再站起来走路不成问题。” 二房和三房的人昨儿在外头守了一夜,今儿一早才被苏清波赶了回去,眼下只有苏振一人在外头。 谭氏收了收泪,道:“你好好儿养病,我在跟前伺候着你,便是不能走路了也不要紧,日后就不必再上战场了。我早就觉着打仗太危险,偏生你总不听我的。” 老太爷摇摇头道:“妇人之见。”却没再说什么。 老太爷这一病便是一年,这一年里阖府上下都过得很小心,生怕一出什么岔子,加重了老太爷的病情。期间昭元帝得知了老将军的事情,让宫里最得脸的常公公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补品,并表示“希望苏将军早日康复,朕甚为担忧”。 如此一来,让许多自打苏老将军中风后便持观望态度的臣子不能淡定了,纷纷网罗了各地药品、补品,前来将军府探望苏清波。有一阵子将军府门庭若市,库房的补品摆都摆不下,着实让王管事苦恼了许久。 一年之后,苏清波不仅能下地了,还能持着拐杖慢慢地腾挪。 苏禧每日族学下课、或是从董兰那儿习完舞后,便会去上房探看老太爷,偶尔还会陪着老太爷一块儿走走路,说说话。那段时间老太爷恢复得很快,早晨起来还能在院子里打半套拳,当然,跟没生病之前是不能比的,但也十分不容易了。 眨眼又过了一年,白日刚下完一场鹅毛大雪,今儿正是除夕夜,也是苏禧十二岁的生辰。 第21章 亭亭玉立 苏家每年过除夕夜,都有两个重要的环节,一个是给苏禧过生辰,一个是守岁。 苏禧生得晚,赶在昭元七年的最后一日才呱呱落地,这在年纪上就吃了大亏。 记得有一回上元节,苏老太爷给府上每个孙子孙女儿都送了一盏灯,或是莲花灯或是走马灯,苏禧得的是一盏兔儿灯。 当时几位堂哥们都在院子里玩灯,苏禧却被殷氏抱着,头上戴着毛茸茸的暖兜,白白嫩嫩的小脸偎着殷氏的胸怀,圆乎乎的小胖手根本握不住灯。 三老爷苏拓见状,忍不住道:“禧姐儿都两岁了,祤哥儿两岁都会走路了,她怎么连灯笼都拿不住?” 可怜苏禧当时不过才半个月大而已。 这是殷氏后来告诉她的,她至今想起仍觉得好笑。苏禧坐在临窗暖塌上,支着下巴看外头的夜空,殷氏催了她好几遍,她还是不肯回花露天香,偏要睡在这儿。 殷氏拿她没办法,道:“要睡这儿也行,我让厨房给你煮一碗饺子,你吃了,瞧瞧这两年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还是小时候可爱些,圆乎乎的,让人瞧了就欢喜。” 苏禧把一张小脸凑到殷氏面前,笑嘻嘻地问:“娘是说现在看见我不欢喜吗?” 便是这两年殷氏见多了苏禧,此时看着她的容貌,也不免有些怔愣。殷氏一直晓得女儿的模样生得好,但是从不知道她长大后会这样好看。漂亮得有些不像话,那眉眼,那唇瓣,饶是最厉害的匠工精雕细琢恐怕也雕不出这样完美的。配上苏禧一把绵软甜糯的嗓音,像一尊会说话的白瓷娃娃,谁还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殷氏伸出手摸了摸苏禧的头发,暗中叹一口气,欢喜是欢喜,可是太漂亮了,也未必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幼幼,为何这一年都不见你怎么出过府?” 苏禧顺势伏在殷氏的腿上,让殷氏方便给她摸头发,她眨巴眨巴水润润的大眼,甜濡道:“与其出府玩耍,还不如留在府里多陪陪祖父,祖父看见我就高兴,晌午还能多吃一碗饭。娘不也是么?这一年你推了许多请帖和邀请,连街上也很少去。” 殷氏摸着苏禧的头发,只觉得她头发又稠又滑,尚未抓在手里便已经到头了,黑亮得像海藻一般。殷氏道:“我不出门是因为老太爷尚在病中,我身为儿媳,跟前自然要尽孝。”说着点了点苏禧光洁的额头,垂着眼道:“你少拿这些话糊弄我,我会不知道你的心思?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如今反而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究竟是为什么?” 苏禧“哎唷”一声,团成一团往殷氏怀里钻了钻,两只手臂紧紧缠着殷氏的腰,“娘,女儿长大了,不想出门不行吗?我每日去族学念书,跟董先生学跳舞,回来再看看书练练琴,还要去上房陪祖父祖母说话,已经很累了,哪有时间出门啊。” 苏禧说的这些,殷氏心里是清楚的,这丫头这两年于课业上确实用心了不少,也大有进益,学堂的几位夫子轮番夸赞过她一遍,道她勤勉用功,又不骄不躁。 便是回到家中,殷氏也常常见她一面练那古里古怪的动作,一面捧着书看。 原先殷氏是不能理解苏禧做这些动作的意义的,可是自打她抽条之后,殷氏便觉着女儿不仅长高了,而且身段匀称,窈窕有致,尤其是一双长腿又细又直。 扪心自问,殷氏可没有这么长的腿,想来应该是苏禧自个儿的功劳。 殷氏顺着道:“少出点门也好,翻过年你就虚十三了,是大姑娘了,行事举止都该注意着些,可不能再像儿时那般任性了。”殷氏现在可不敢随意让苏禧出门了,她这张脸生得太招摇,若是不慎被什么人看入眼里,也许只能是祸不是福。 苏禧娇嗔道:“娘也知道我是大姑娘了,还同我说这些。” 殷氏心里装着事儿,没跟她说明白。正好丹雾端着煮好的饺子进来了,殷氏便让她吃几个。 苏禧虽乖乖地吃了,可如今她胃口小了,只吃了两三个便搁下筷子摇摇头道:“吃饱了。” 本来就不怎么饿,傍晚刚同家人一块儿吃过年夜饭,这才过去一两个时辰。殷氏也没勉强苏禧,同她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要走,让她早些睡觉。 这儿是苏禧在秋堂居的闺房,她熟悉得很,隔三岔五便要回来睡一觉,是以很轻车熟路,笑盈盈地送殷氏出门了。 * 过得两日,唐晚来将军府看望苏禧。 因两人关系好,就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唐晚直接进了苏禧的闺房寻她。 唐晚拨开璎珞珠帘,见苏禧正穿着散花绫裙子练舞,她骨架本就纤细,瘦下来之后更加苗条,穿着这一身自己设计的裙子,就像是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笋芽,娇嫩甜白,生机勃勃。 苏禧平时不会在闺房练舞,要练也是去董先生的跨院,今儿是看书看得累了,这才站起来练了几步。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动作,可那一举手一投足流露出的柔美,让唐晚呆愣楞地看了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苏禧停下动作,扭头看见唐晚,甜吟吟地一笑:“唐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唐晚这才把目光放到苏禧的脸上,只是短短两年,她就好像有些不认识苏禧了,昔日白嫩圆润的小姑娘长开了,竟然出落得如此貌美绝丽。饶是这两年里已经见过许多次,唐晚还是又一次被惊艳住了。 苏禧见唐晚不吭声,伸出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唐姐姐想什么想得出神?” 唐晚抓住苏禧的手,眼睛定定地瞅着她,有些语无伦次道:“幼幼,你怎么……若是郁姐姐看到你现在的模样,肯定会跟我一样说不出话的,我都有些嫉妒你了。” 郁宝彤家规甚严,加之她今年十五,到了说亲的年纪,荣国公世子等闲是不会让她出门的,苏禧已经有半年不曾见过她了。 苏禧歪头:“嫉妒我什么?” 唐晚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脸颊,噘嘴道:“嫉妒才貌双全,满意了吗?”唐晚知道苏禧喜欢听别人夸她什么。 果不其然,苏禧抿起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有些小小的得意还有一丝羞赧,这般生动的表情,更加叫人只管盯着她花朵般娇嫩的脸蛋,移不开视线。 唐晚好不容易回神,想起正经事来,道:“差点儿被你迷惑了,我今日来是有事同你说的。宛平翁主要在京西马场与人比赛骑马,邀请咱们前去观看,我和郁姐姐都去,听说齐王世子和几位世家公子也去,幼幼,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苏禧下意识摇头,“我……”苏禧不会骑马,况且马场尘土飞扬的,她委实提不起兴趣。 唐晚趁她拒绝之前使出杀手锏:“郁姐姐好不容易得到家里同意能出门一趟,你们有半年没见了吧?说不定下回见面,郁姐姐都出嫁了,以后再见面可就难了。” 女子出嫁后确实不如做姑娘时自由,一旦嫁为人妇,不知不觉便与以前的闺蜜疏远了。 苏禧犹豫片刻,点点头道:“好吧,我会去的。” 唐晚满意地笑道:“那到时我来接你,咱们一同前往京西马场。” 苏禧说好。两个小姐妹许久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苏禧把唐晚留下来共用午膳,一直到了寅时,唐晚才站起来说要走了。 苏禧把唐晚送到二门,目送唐晚离开后,才踅身走回花露天香。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穿宝蓝色绣金莲纹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 四爷苏祰跟朋友喝了一点酒,头脑还算清醒,就是脚步有些虚浮。他前儿刚娶了安平侯的小女儿窦锦儿为妻,窦锦儿是个性子要强的,管他管得严不说,还跟郭氏婆媳不和,见天儿吵得他脑仁儿疼,这才总往外头躲。今日若不是郭氏叫他回来,他这会儿说不定还在游芳院听曲儿呢。 苏祰瞧着前方粉蓝色的倩影,眯了眯眼睛。 恰好苏禧偏过头跟丫鬟说话,侧脸便毫无防备地被苏祰看了去。苏祰呆了呆,一时想不起家里何时出过这样的绝色,再看她举步走进了花露天香,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大房的九妹妹住的院子正好叫这个名字。 印象中九妹妹一直是圆滚滚肉呼呼的,何时出落得这般水灵漂亮了? 不怪苏祰如此惊讶,他成日花天酒地,常常留宿外面,连将军府都很少回来,更别说进内院来了,便是进了内院,也是闷头在自己院子里睡觉,极少操心别人。认真算一算,他已经有一年多不曾见过苏禧了,今年除夕他是在游芳院过的,老太太都有些看不过眼,冷着脸数落了郭氏两句,怪她把老四惯得如此不成气候。 所以苏祰猛地见到苏禧,若非身边的小厮说那是九姑娘,他还真有些不敢认。 * 到了初十这一日,唐晚来接苏禧去京西马场。 京西马场位于上京城外,坐马车约莫两刻钟,俩人到时,马场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苏禧和唐晚一同走下马车,因马场里有别的男子,所以俩人头上都戴着帷帽。进了马场,便有公主府的下人领着她们往里面走。 宛平翁主是寿昌长公主的女儿,深得寿昌长公主喜爱,听说性子很是骄纵大胆,从今日这场骑马比赛便能看得出来。虽说京城贵女大部分都会骑马,但公然举办比赛的可没有几个,况且还邀请了这么多人观看,那便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了。 不知道跟宛平翁主比赛的是谁,不管是谁,都该称赞一声勇气可嘉。 唐晚一边走一边道:“当初约定比赛之前宛平翁主曾说,对方若是输了,便要……”唐晚附在苏禧耳边说了一句,又道:“这不是故意刁难人么,叫人输也不是,更不能赢她。”赢了只怕更没好日子过了。 苏禧倒不关心这些,因为她远远地看到了几个身影。 看台前面站着几个姑娘,最中间穿一身烟霞色洒金百蝶穿花纹大袖衫的正是傅仪。好些日子不见,傅仪长高了许多,身条娉婷,胸前鼓鼓的,已有十四岁少女该有的样子了,玉颊洁白,芳颜娇美,只静静地站在那儿,便让人觉着无比美好。 傅仪周围好几个姑娘,苏禧大都认识,其中还有她外祖母家的两家姑娘,殷萋萋和殷芃芃,另外一个裹着樱色披风的是庐阳侯府的厉安宜。 不知谁道:“唐妹妹和禧妹妹来了。” 唐晚拽着苏禧的手,往那处走去。 第22章 冰肌玉骨【入V通知】 还没走到跟前,侧面有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驶出。 马蹄从苏禧面前踏过,走了几步,稳稳地停在看台旁边。马背上的人穿着一袭天青色织金柿蒂窠纹华服,腰上垂挂着檀色香囊和翡翠荷叶鱼玉佩,身如修竹,人如玉树。 看台前的姑娘放柔了说话的声音,有些忍不住的,悄悄拿眼睛余光扫了过去。 卫沨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将鞭子交给一旁的仆从,朝宛平翁主走去。 宛平翁主身穿红色窄袖胡服,脚蹬一双透空软绵靴,打扮得干净利落,正在抚摸她的爱马白绒。见着卫沨过来,宛平翁主停下动作,欣喜地上前道:“表哥。” 卫沨道:“听说你要与威远将军之女比赛骑马?” “正是。”宛平翁主顾合黎骄傲地承认,转身把白绒牵过来,让卫沨帮忙瞧瞧,“表哥看我这匹马如何?这是我让人从漠北买来的,听说能日行千里,别说是吕驰的女儿,便是赢你的汗血宝马,我看也不成问题。” 卫沨面色不变,只道:“吕驰身经百战,以骑射著称,他的儿女自然也不在话下,这场比赛你未必能赢。” 顾合黎还以为能从卫沨这儿听到几句鼓励,没想到他竟然是来打击自己的,当下就有些不高兴了,噘嘴道:“我的骑术可是连陛下都称赞过的,表哥既然不是来给我助威,而是给我泼冷水的,就到别的地方站着吧。你一来这儿就不安宁,扰得我不能安心比赛。”看台上投过来的目光太灼热了。 卫沨轻轻掀了掀唇,笑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过轻敌。” 顾合黎可不领情,催促他赶紧离开。 正此时,马场另一侧传来异动。 一人一骑横冲直撞地闯进马场,那匹马明显是受惊了,不受马背上的人控制,直直地朝着看台冲去。看台上的姑娘们花容失色,纷纷往后退去,眼看着便要撞上看台,好在骑马的男子骑术娴淑,最后关头生生勒紧了缰绳,强迫马停了下来。 男子俯身趴在马背上,用手掌轻轻抚摸马的头部,不一会儿,那马不再狂躁不安,安静了下来。 男子直起腰身,想向看台上的姑娘们道一声歉,视线一转,却呆呆地愣住了。 苏禧就站在看台前,马失控的时候,从她眼皮子底下险险地擦过去,掀掉了她头上的帷帽。这会儿她小脸一白,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余悸未消的表情,浓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晶莹剔透的泪珠,像往湖泊里洒了一把星辰,璀璨夺目。 一时间,吕江淮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的眼睛更漂亮的东西了。 苏禧吓得不轻,后退半步,低头用手指擦了擦泪花,若非唐晚在一旁拉着她,恐怕她这会儿已经腿软得坐到地上去了。 吕江淮从马背上跳下,走到苏禧跟前,喉结滚动,冒昧道:“姑娘,你没事吧?可有伤着你?” 吕惠姝匆匆骑马追上来,见着这边的状况,吃惊地问:“哥哥,你伤着人了?”一边说一边跳下马背,从地上拾起苏禧掉落的帷帽,送还给苏禧手中,“姑娘,这是你的东西吧?实在是对不起,这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发起疯起来了,我哥哥是为了制服它,有没有伤着你哪儿……” 吕惠姝便是威远将军的女儿,身形高挑,头发全部束上头顶,乍一看英姿潇洒,有些像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匹马是吕惠姝跟宛平翁主比赛时骑的马,刚才吕惠姝给它喂草料的时候,它突然长嘶一声,撒开四蹄便狂奔了起来。这匹马素来温和,极少有这种反常的行为。 兄妹俩都这么道歉了,苏禧自然也不能再责怪人家,虽然她刚才真的吓坏了,如果吕江淮没有控制好方向,那马蹄兴许会从她的脑袋上踩过去。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去一旁坐一会儿就好了。” 苏禧接过帷帽,正要重新戴在头上,旁边一道声音不可思议地问:“……禧姐儿?” 苏禧看去,见殷萋萋站在几步之外,满脸的惊疑和不确定。 苏禧弯起唇瓣,微微一笑:“萋姐姐。” 竟然真是……殷萋萋怔怔地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印象中苏禧一直是圆润润、肉嘟嘟的,因五官生得精致,大家伙儿都觉得她玉雪可爱,然而到了十岁左右,再胖就不如小时候那样好看了,所以她和殷芃芃也不太爱跟她一块儿玩。 可是谁能想到昔日的小胖团子长开后会漂亮得这样惊人?不仅身段儿变得纤细窈窕了,五官也长开了,皮肤白得跟雪一样,一身冰肌玉骨,站在太阳底下随时可以融化。 殷萋萋突然就想起一句话—— 美目涓涓,涵着一泓秋水;芳颜皎皎,带着几度清风。 这般容貌,再过两年,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殷芃芃也凑过来,嘴巴张得大大的:“你真是禧姐儿?你,你可别骗我们……”仔细把苏禧看了看,嘀咕道:“禧姐儿耳朵上有一颗小痣,你有么?”说着凑上去,一看果真是有。 这下殷芃芃没声儿了。 傅仪算几个之中最镇定的,含笑问道:“好些日子不见禧妹妹了,没想到变化这样大,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在忙什么?先前好几次邀请你,你最后都没来。” 苏禧看向傅仪,眼睛眨了眨,解释道:“仪姐姐知道的,前阵子我祖父病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家里照看祖父,加之族学的课业又有些紧张,这才没有出来,仪姐姐不会怪我吧?” 傅仪道:“禧妹妹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你?不知苏将军现在身体如何,可好些了?” 苏禧抿唇,道:“已经大好了,多谢仪姐姐关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傅仪邀请苏禧坐在看台中央,这个位置极适合观看一会儿的比赛。苏禧其实很想坐下,方才那一顿惊吓使得她这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只是跟傅仪她们许久不见,有好些话要说。 “哥哥,你怎么还不走?”见哥哥半天没反应,吕惠姝骑马发问。 吕江淮恍然回神,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咳嗽一声道:“驾!” 吕惠姝握着缰绳,离开前朝苏禧展颜笑了笑,道:“等我跟宛平翁主比赛完了,再来好好与你道歉。” 苏禧还没来得及说不用,兄妹俩便已经骑马走远了。 * 这厢,宛平翁主瞧着那匹马被制服了,脸色沉了沉,轻轻一哼:“真是走运。” 说罢,见卫沨立在一侧仍没有走,疑惑地问:“表哥,你不是刚才就走了么?” 卫沨收回视线,看向顾合黎,问道:“你在那匹马身上动了手脚?”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很确定。 顾合黎扭开头,抬了抬下巴道:“只是下了点药而已,挫一挫吕惠姝的锐气,谁知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论骑术顾合黎自认不会输,但是既然下面的人出了这个主意,她也没有阻止。 卫沨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下回别再做这种事。” 顾合黎以为卫沨只是指马失控这件事情,不以为然地应了,又道:“不是没伤着人么,那个吕江淮倒是有几分本事,马都失控了他还敢上去安抚,若是我赢了吕惠姝,也要跟他比试比试……”话没说完,扭头一看,卫沨已经骑马离开了。 顾合黎不满地撇撇嘴,牵着马走去马场。 苏禧坐在看台上,左边是唐晚,右边是郁宝璋。郁宝璋来晚了,骑马比赛开始后她才过来,见着苏禧先是一愣,然后向唐晚投去一个“这位是谁”的目光。 唐晚说出“幼幼”两个字时,郁宝璋不可置信地翕了翕唇,还以为唐晚在骗自己。 直到苏禧拉了拉她的袖子,仰头叫了一声“郁姐姐”,声音与以前一模一样,郁宝璋才肯相信她就是苏禧。 眼下三人坐在一块儿,一边观看宛平翁主与吕惠姝的比赛,一边亲密地谈话。 吕惠姝换了一匹棕色的骏马,跟宛平翁主的白马相比有些逊色。只不过吕惠姝到底是威远将军的女儿,骑术精湛,比赛开始时稍稍落后宛平翁主一段距离,待跑到了后半圈,她紧追而上,很快便超过了宛平翁主半个马身,一直到了终点,稳稳当当地赢了这场比赛。 吕惠姝笑道:“翁主,我还需要帮你捡马粪么?” 宛平翁主愤怒地摔了鞭子,剜了吕惠姝一眼。“这局不算,我们再比一局!” 看台上,兴许是刚才马惊的时候扭住了脚,苏禧觉得脚腕隐隐传来一阵疼痛,一开始不大明显,到这会儿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她见唐晚和郁宝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比赛,便没同她俩说,只道:“唐姐姐和郁姐姐先看着吧,我去后面走走。” 人有急事,唐晚和郁宝璋便没有多想,点头说好。 苏禧离开看台,往马场后面走去。马场后头有一个八角亭,周围是假山池塘,树木蓊郁,比看台那里阴凉许多。苏禧领着听雁、听鹤走了几步,想坐在亭子看看脚腕肿了没有,只不过仍未走近,远远便瞧见亭子里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骑马比赛开始没多久就离开的殷萋萋,另一个侧对着她,苏禧看了看,竟然是卫沨。 殷萋萋低着头,面色赧然,伸出了手将一个绣好的鱼戏荷叶纹香囊递给卫沨。 因上辈子殷萋萋同卫沨定过亲,虽然这会儿距离他们定亲还有一年,但苏禧见到这一幕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而下意识往一旁躲了躲,不想被亭子里的人发现。 卫沨没有接殷萋萋的香囊,隔得太远,苏禧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见卫沨神色平静,甚至有些冷淡,便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不然殷萋萋的脸色也不会白了又白。 殷萋萋僵立半响,泪水滚了出来,转身又羞又恼地跑开了。 苏禧是领教过卫沨的冷淡和不留情面的,这会儿居然有些同情起殷萋萋来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这时候卫沨拒绝了殷萋萋,后头为何还会与殷萋萋定亲? 苏禧在这儿想得出神,一时不察,脚底踩中一截枯木,就听寂静的空气中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卫沨抬眸,不动声色地朝这边看来,道:“谁?” 苏禧踟蹰片刻,乖乖地从树后站了出来,见卫沨眯了眯眼睛,她心里一虚,立即飞快地举起一双手捂住了眼睛,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第23章 粉粉润润 苏禧等了半响,没听到任何回应。 周围静静的,只听见头顶树影婆娑的声音,听雁和听鹤也不知在后头做什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苏禧捂着眼睛看不清形势,等得不安,便悄悄把手往下移了移,只露出一双乌黝黑亮的大眼睛,从指头缝里往八角凉亭里瞅去。 一抬眼,见卫沨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 卫沨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边勾着一丝淡淡的浅笑。 苏禧一惊,条件反射地后退,却忘了自己扭伤了脚,一动牵扯了脚上的伤处,皱起眉头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听鹤与听雁上来扶住她,听雁担心苏禧被卫沨误会,主动朝卫沨解释道:“卫世子,我们姑娘方才扭伤了脚,想来这亭子里歇一会儿,并非有意听到你与殷姑娘的谈话的。请卫世子行个方便,让我们姑娘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卫沨的眼眸垂了垂,落在苏禧的脚上。 苏禧今儿穿了一双樱粉色绣蜂蝶赶花纹的绣鞋,鞋子藏在了月白色彩绣裙子下面,只露出一双小小巧巧的鞋头,鞋头上分别缀了三颗明亮的东珠,衬得那双小脚更是说不出的可爱。 苏禧不自在地把脚往回缩了缩,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懊恼和不知所措:“庭舟表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装傻看来是不行的,卫沨这么聪明,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如果他担心她出去后乱说话,那她先表明立场,他应该就会放过她吧? 早知道就不因为一时好奇胡乱偷听了,苏禧这会儿后悔也晚了,希望卫沨能看在她脚扭伤的份儿上,不同她一般计较。 卫沨微微抬了抬眉,这一声“庭舟表哥”倒勾起了他不少回忆。那个在藏经阁蹭了一脸脏兮兮、粉嫩圆润的小丫头仿佛仍在昨日,不安地睁着大眼睛看向他,如今竟然已经长成了漂亮得惊人的小姑娘了,只是这双眼睛仍旧没有变化,又大又亮,灵动得就像能说话一般。 卫沨静了静,揶揄道:“禧表妹不是什么都没听见么?” 苏禧脸蛋一红,心道这卫沨记得可真清楚,她只是随口一说,况且他和殷萋萋站在亭子里说话,又没有刻意避人耳目,被她看见也是在所难免的。她道:“确实没听见,隔得太远了。”只是看见罢了。 卫沨轻轻笑了笑,很快又消失了,“亭子留给你,我会命人在周围守着。” 苏禧眨巴眨巴眼,有些不相信卫沨居然这么好说话,直到他的身影真的走远了,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听鹤和听雁道:“扶我去亭子里坐坐。” 两人扶着苏禧进了八角亭,待苏禧坐在石凳上,听雁才忍不住说道:“姑娘,殷姑娘的胆子真大,前头还有那么多人呢,她竟然敢……给卫世子递香囊。”“私会”那两个字咀嚼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 听雁跟着苏禧七八年了,神经比较粗大,跟苏禧说话也较随意一些。 苏禧环顾周围一圈,不见旁人,看来卫沨果真命人守着这里了,便让听雁和听鹤在跟前挡着,一边掀起裙襕一边道:“萋姐姐胆子大不大,或是给谁递香囊,这些都与我们没关系。听雁姐姐,这些话你在我跟前说就算了,出了亭子就不能再乱说。” 听雁这才晓得自己说得多了,说了一声是,蹲下身,轻轻地褪下苏禧的鞋袜,替她查看伤势。听雁常年习武,跌打损伤是常事,这种小小的扭伤自然也会看的。 就见苏禧一截皓白胜雪的脚腕裸|露在空气中,那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还能看见皮肤下的血管,脆弱得好像一扭就断。眼下那里泛起了一片红,果真是扭伤了,听雁仔细观察了下,对苏禧道:“姑娘,奴婢先帮您按捏两下,就不那么疼了,您先忍着点儿。” 苏禧刚点一下头,听雁的手就开始动了,左一下右一下,饶是苏禧做好了心里准备,也不免疼得泪眼汪汪的,连连叫道:“轻点,轻点……呜呜,疼死我了。” 听雁依言放轻力道,但苏禧还是觉得疼。 过了一会儿,听雁总算是按摩好了。“姑娘再动动试一试?这儿没有药酒,待回府之后奴婢再给您上点儿药酒,过不几日便没事了。” 苏禧眼里含了一包泪,差点儿没忍住滚了下来,本来不怎么疼的,刚才被听雁这么一捏,反而觉得更疼了。苏禧将信将疑地转了转脚踝,又转了转,惊喜道:“好像是不怎么疼了。” 听雁一笑,道:“听鹭不在,这种伤奴婢也能解决,回府后再让她好好看看。”听鹭是四个丫鬟里最精通医术的。 苏禧点点头,正准备让听鹤去前头跟唐晚和郁宝彤说一声,她的脚腕扭伤了,兴许要提前回府,抬头见八角亭外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穿着天青色的华服,正是刚才离开的卫沨。 苏禧赶忙让听鹤与听雁挡在身前,匆匆套上白绫袜,刚穿好绣鞋,就听卫沨的脚步已经来到亭子外了,他淡声道:“禧表妹的脚伤严重么?” 苏禧把脑袋从听雁的身后伸出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卫沨,迟疑了一下,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庭舟表哥关心。”纠结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庭舟表哥不是已经走了吗?”这般神出鬼没的,将她吓得不轻。 卫沨大抵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只勾了勾唇,却没有别的反应,走到石桌前,将一个青釉缠枝莲纹小瓷瓶放到桌子上,对苏禧道:“这是活血膏,让你的丫鬟给你抹一些,有活血化瘀之效,对你的脚伤有好处。” ……他是来给自己送药的? 苏禧有些诧异,世人都传卫沨是个彬彬有礼、容止可观、进退有度之人,可是苏禧怎么瞧怎么觉得世人说的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总觉得卫沨没有那么简单。许是卫沨身上有一种冷淡疏离的气息,让她下意识认为他不好接近,况且他确实对自己冷眼旁观过几次,眼下他居然主动关心自己的伤势,让她很有些意外。 不过苏禧又想了想,卫沨好像还帮她糊过风筝,虽然过去两年多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呢。 思及此,苏禧没有多想地抓住正要离开的卫沨。 卫沨脚步微微一滞,回身看向她攒着他衣袖的手,手指纤细,又白又嫩,不知为何竟让他想起春日里发出的嫩笋。那指甲粉粉润润,修剪得十分整齐,留了一点,却不长,磨得圆圆润润的,泛着光泽。 卫沨想起刚才殷萋萋染了凤仙花汁的蔻丹,同这双手比起来,立即相形见绌了。 “庭舟表哥……”苏禧酝酿了半响,终于想好怎么开口了。 卫沨掀眸,对上苏禧的双目,意思是,还有什么事? 苏禧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攒着他袖子的手紧了紧,好像怕他就这么离开似的,嗫嚅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在隆安山的竹林里迷路了,你过去救了我,还帮我修好了风筝。我原本想去齐王府向你道谢的,但是后来有点事,就没去成……再后来我祖父病了,我便忘了这回事,不知今日再向你道谢还来得及吗?庭舟表哥,上回真是多谢你相助。” 小丫头模样一本正经,跟在课堂上背书似的,一时间卫沨以为他变成了严厉的夫子,没来由地觉得好笑。 卫沨唇边噙起浅浅的笑意,不急着走了,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风筝是我修的?” 苏禧一呆,难道不是么?当初仆从拿给她的时候,她下意识认为是他修好的,不然还有别人?苏禧忙道:“就算不是你修的,也是你帮了忙……”反正在她眼里,是谁修的都没关系,结果修好了就行了。 卫沨打断她道:“若是我修的,禧表妹又打算怎么谢我?” 苏禧被他绕得稀里糊涂的,都搞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他修的了,顺着道:“庭舟表哥想要什么?” 卫沨弯唇,从善如流道:“待我想好了再来告诉禧表妹。” 说着便大步离开了。 苏禧站在原地,总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可是想了想,卫沨应当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毕竟她的能力有限。这么一想,苏禧心里坦然多了,拿起桌上的小瓷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递给听雁,道:“听雁姐姐帮我涂药吧。” 过了一会儿,上完药后,苏禧感觉脚腕清清凉凉的,比起方才的疼痛好多了。 * 回到马场,宛平翁主和吕惠姝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宛平翁主足足与吕惠姝比了七次,七次都输给吕惠姝半个马身的差距,这等羞辱,叫宛平翁主如何受得了。若是一次两次半个马身就算了,七次都如此,那就说明吕惠姝的水平远不止于此,并且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和宛平翁主的差距,一直保留着余地。 宛平翁主举起鞭子狠狠地抽了自己的白绒马一鞭,马受了惊,撒足便开始狂奔。 宛平翁主看了吕惠姝一眼,用鼻子哼气:“别以为这次你赢了我便了不起了,有本事下回再跟我比一次,若是你输了,便跪着绕马场爬一圈。” 吕惠姝骑在马上,挑了挑唇,笑道:“若是翁主输了呢?” 宛平翁主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如常,道:“任凭你处置。”宛平翁主之所以敢说出这样的话,是笃定不会有人敢把她怎么样了,毕竟她的母亲是寿昌长公主,今上最敬重的一母同胞的姐姐。 吕惠姝道:“好,翁主一言九鼎,我记着了。”说罢拽了拽缰绳,往回走去。 这厢,苏禧正要扶着听雁的手上马车,见吕惠姝骑马而来,稳稳地停在她跟前。苏禧怔了怔,本以为她方才说一会儿再来跟自己道歉是客气话,未料是真的,开口道:“吕姑娘。” 吕惠姝跳下马背,面上带笑走到苏禧跟前,眼尖地瞅见苏禧站的姿势有些怪,忙收了笑意,问道:“苏姑娘受伤了?是不是方才马惊的时候伤到的?” 苏禧不想小题大做,反正已经不大疼了,何况也不是吕惠姝的错,抿唇笑了笑道:“只是扭了一下,回去躺一躺就好了,吕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吕惠姝到底心有愧疚,从身上摸索半天,摸出一个白釉瓶子,递到苏禧手中,“这是我家家传的药膏,专门治疗擦伤损伤,你回去记着上药,应当很快就好了,不会对你留下什么遗症的。” 苏禧接了下来。“多谢吕姑娘。” 吕惠姝道:“谢我干什么?若不是我,你还不会受伤呢。不过说起来也奇怪,那马平日里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发起疯了……”吕惠姝的马已经让人带去查验了,这会儿还没有结果,想必应该也快了。 苏禧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宛平翁主,想了想,问道:“吕姑娘为何要与宛平翁主比赛?” 苏禧是晓得宛平翁主的性子的,骄纵不驯,跋扈嚣张,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 上辈子苏禧便被宛平翁主挑过刺儿,彼时她刚好十三岁,去公主府的露华园做客,因生得圆滚滚,宛平翁主便当着众人的面用极其刻薄的话羞辱她。她已经记不清宛平翁主究竟说过什么了,不过想来很难听就是了,不然她也不会至今都对露华园有深深阴影,便是那里的牡丹花开得再漂亮,她也不想再踏进去第二回。 说起这个,吕惠姝无奈地摊了摊手,大大方方道:“我给庆国公府的傅公子递了手帕,不知怎么传到宛平翁主耳朵里了。”宛平翁主便开始处处挑她的刺了,生怕她把傅少昀抢走了似的,其实傅少昀根本没接她的帕子,她就算有心思也是白搭。 “呃。”苏禧怔了怔,话语一塞。 宛平翁主喜欢傅少昀她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茬儿。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宛平翁主对傅少昀情有独钟,最后还是嫁给了别人,傅少昀也娶了礼部尚书的女儿,这其中的纠纠葛葛,苏禧就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吕惠姝浑不在意,扶着苏禧上了马车,“你快些回去吧,好好养伤。哦对了,过几日上元节,我哥哥租了一艘很大的画舫,你可要去我们的画舫上坐一坐?你是苏府的姑娘吧,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苏禧道:“我叫苏禧,家中第九。” 吕惠姝又问了苏禧的生月,笑道:“你比我还小一岁,以后我就叫你禧妹妹吧。” 苏禧说好,“姝姐姐,那我先走了。” 吕惠姝目送着苏府的马车离开,待走远了,才猛地一拍额头想起来,还没问到苏禧究竟愿不愿意去她家的画舫呢。 吕惠姝牵着马回到马场门口,见她哥哥仍旧站在那儿,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忍不住伸出手在吕江淮面前晃了晃,笑话道:“哥哥,别看了,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呢?” 心思被人戳穿,吕江淮面上略过一丝窘迫,回头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故作镇定道:“她是苏将军的孙女?” “哥哥既然想知道,方才自己怎么不问?”极少在她这个冷静持重的哥哥身上看到别的情绪,吕惠姝一直以为他除了习武打拳便没有别的喜好了,今日一瞧,原来还是有七情六欲的。 吕江淮道:“总不好冒犯了人家。”说着继续看吕惠姝,明显等着她回答的模样。 吕惠姝把他捉弄够了,笑道:“正是。爹爹一直挂在嘴边的苏将军,便是苏姑娘的亲祖父,先前爹爹一直说带你去苏府拜访苏将军来着,你借口习武推拒了,怎么样?这会儿是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吕江淮一言不发,不过他还算有点头脑,便是先前跟着父亲去了将军府,也未必能见到内院的姑娘,倒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今日能见着一面,便是他的缘分。 * 回到将军府后,听鹭给苏禧看了看脚伤。苏禧把绫袜褪到一半,细白小腿搁在紫檀绣墩上,方便听鹭查看伤势。原本应该让郝大夫看的,不过碍于男女有别,听鹭又是郝大夫最得意的门生,便让听鹭看了。 听鹭道:“姑娘伤得不大严重,一会儿用冷水敷一敷,再上点药,过两日就好了。” 苏禧把两个小瓷瓶递过去,青釉瓶是卫沨给的,白釉瓶是吕惠姝给的,“这两瓶药都能用吗?” 听鹭接过,逐个打开嗅了嗅,稀罕不已:“这瓶活血膏是宝芝堂的独门药方,对活血化瘀有奇效,只是宝芝堂好几年前便退隐杏林了,如今他们的药一瓶难求,姑娘是如何得到的?” 没想到一瓶小小的药有这么大的来路,苏禧没有回答听鹭的问题,转而问另一瓶:“那这个呢?” 听鹭道:“这瓶药的配方极好,药效也上佳,只是同宝芝堂的活血膏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 苏禧“哦”一声,没再多问,最后由听鹭决定用宝芝堂的活血膏,把另一瓶药收了起来。 次日苏禧在床上躺了半天,殷氏过来瞧她,亲自给她上了一回药,又叮嘱她不要下地,免得留下什么遗症。“真不该让你出们,瞧瞧你,一出门就伤着了,怎么这般不小心?多大的人了,连个路也不会走。” 苏禧没跟殷氏说出实情,是怕她担心,只说自己走路时不慎扭着脚了。苏禧昨天就听她唠叨了好几遍,今儿实在听烦了,钻进被子里蒙头囔囔道:“娘别说了,我日后会注意的,您若是有空,就去多陪陪柏哥儿吧。” 柏哥儿今年五岁了,再有一年便要去苏家的族学念书了。 殷氏拿她没办法,摇摇头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听鹂拨开璎珞从外面进来到:“姑娘,傅姑娘过来看您了。” 苏禧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正捧着一本《容斋随笔》在看,闻言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傅姑娘”是哪个傅姑娘,放下书道:“请仪姐姐进来吧。” 以往傅仪很少主动看她,便是来看,也从不踏进她的闺房,她们还没到那么亲密的程度。 傅仪是骄傲进了骨子里的人,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心气儿却很高,以前她瞧不上苏禧,对待苏禧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自从昨日在京西马场见了一面后,头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小丫头来,是很美,带着股通透和灵性,说不出娇丽动人。便是自己站到她跟前,恐怕也会被比得黯然失色。 傅仪感受到了危机,这两年她被时人称为“上京第一贵女”,不仅因为才名,也是因为她生了一副好相貌。 这两年苏禧深居简出,若是日后她去参加个花宴、诗宴什么的,这副容貌示在众前,傅仪还真不敢说自己能不能保住这“第一贵女”的名号。十二、三岁已如此绝色,若是再过两年,那还得了? 所以傅仪只能先发制人,在才名上把苏禧比下去,最好日后人们想起苏禧时,第一印象是“绣花枕头”就成了。 “禧妹妹。”傅仪走进内室,看向床头的小姑娘,滞了一滞。 因为今儿不用出门,苏禧便没仔细梳头,只用一个白玉梨花簪固定着,乌黑稠密的头发披在肩头,衬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真真儿的是乌发雪肤,靡颜腻理。便是傅仪昨日见过她一面,此刻也不免再次被惊艳。 苏禧见傅仪半响不动,弯出一抹浅浅的笑,客客气气道:“仪姐姐怎么来了?” 傅仪抽回神智,很快面色如常地笑了笑,“听说昨日禧妹妹受伤了,怎么样?这会儿可好些了?” 苏禧道:“好多了,仪姐姐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她连唐晚和郁宝彤都没告诉。 “方才进府时遇见苏二哥了,我是从他口里听说的。”傅仪坐在床头的紫檀五开光绣墩上,看了一眼苏禧手边的书——《容斋随笔》。 这书有趣是有趣,不过却属于闲书一类,打发时间还可以。 苏禧循着傅仪的视线往下,道:“大夫说我不能下地,我嫌躺着太没意思了,便随手拿了一本书看。”想起傅仪刚才的话,既然不是专门来她看的,那就是另有别事了,她问道:“仪姐姐今日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傅仪颔首道:“过两日便是上元节,我与萋姐姐准备办一场上元宴,就在湘水河的画舫上,想邀请禧妹妹也一块儿去,不知道禧妹妹这回肯不肯赏脸过来?” 话虽如此,但后面半句话却直接堵住了苏禧的后路,若是她不去,那便是不肯赏脸,不给她和殷萋萋面子。 苏禧杏眼弯弯,笑容恰到好处:“既然仪姐姐亲自邀请,我自然要去的。” 傅仪道:“那到时就等着禧妹妹了。” 傅仪坐没多久便离开了,苏禧不便下床,便让听雁与听鹤去送客。 苏禧在床上休养了两日,到了上元节前一日,终于能下地行走了。 第24章 上元佳节 苏禧卧床躺了整整两日,躺得浑身骨头都僵硬了,下地第一件事便是换衣裳,把听雁、听鹤等丫头都赶出去,活络了一番筋骨,独自在屋中跳了半个时辰的舞,这才感觉浑身都舒坦了许多。 听雁、听鹤早早准备好了热水,苏禧洗完澡从净室出来,只穿了一件粉紫色罗衫,底下一条娇绿色的织金撒脚裤,口中含着一颗透肌五香丸,坐在美人榻上,让听雁捧着她的头发,在发尾处搽拭护养头发的蔷薇油。 苏禧这一头乌亮柔顺的头发,全靠这一小瓶蔷薇油养护着。 蔷薇油是从董先生那儿得来的方子,据说当初宫里的徐太妃便是这么保养头发的,先帝最喜爱的便是她那一头海藻般的乌发。 听雁搽完头发后,又取了一旁黄花梨木香几上的彩绘小瓷罐,把苏禧的撒脚裤滑到膝盖以上,一边给她涂抹海棠蜜膏一边问道:“姑娘,您明日真要去参加那上元宴吗?” 苏禧从书中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听雁,“怎么,听雁姐姐不希望我去?” “奴婢哪敢做姑娘的主。”听雁瞅着苏禧一片腻白无暇的小腿,欲说还休道:“奴婢只是觉着,上元节那日街上定有许多人,姑娘又是这样……恐怕不安全。” 苏禧倒没想这么多,翻了一页手上的书,应道:“不是还有你吗?何况二哥也会一起去的。” 昨日苏祉来看望苏禧时便说了,上元节会陪着她一块儿出门。 听雁这才稍微放了点儿心,没再开口。 街上人牙子多,尤其是上元节这般热闹的时候,她家姑娘又是生得如此招人,听雁真担心自己一个看不住,苏禧便出了什么意外。 次日傍晚,苏禧换了一身衣裳,让听鹤替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髻上簪一支金丝蝴蝶梅花簪,站在镜子前照了一遍,颇为满意。 姑娘们一般选在傍晚出门,晚上的湘水湖才有意思,两岸挂着绵延不断的花灯,湖面上停着各家的画舫,或在画舫举杯宴饮,或是弹琴赋诗,到了亥时左右,湖心还会点燃五彩斑斓的烟火,比白天可热闹多了。 门外,苏祉骑马停在一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前,着一袭藏蓝色缠枝宝相花纹锦袍,侧脸英俊,眉目清冷。 兴许是等得时候长了,马不耐烦地刨了刨蹄子,苏祉脸上却无一丝不耐之色,反而伸手扶了扶马头,让它安静一些。 苏禧终于从门内出来,牵裙拾阶而下,走到苏祉跟前仰起小脸问道:“二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苏祉微微弯唇,安抚道:“没等多久,我也是刚刚出门,快上马车吧,一会儿天就黑了。” 苏禧点点头,扶着听雁的手坐上了马车,听见马车外苏祉道了一声“出发”,车夫便扬起鞭子往湘水湖畔驶去。 * 湘水湖畔是上京最繁闹的地段,西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东边一溜儿全挂满了花灯,远远瞧着就像天边垂下的夜幕,点缀着一颗一颗的繁星。这星星各有各的形状,有像莲花的、宝塔的、绣球的,也有像兔子的、骏马的、猴子的。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 街上人挤着人,摩肩接踵,热热闹闹,随处可见穿着锦衣华裳的妙龄姑娘,平时可见不着这么多闺阁千金,也只有在上元节这样特殊的时候她们才会出门。 要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恐怕就只有湘水湖了。湖面上停着一艘艘精致的画舫,里面大都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寻常百姓坐不起这样的画舫,只能远远地瞧着,有幸听一听上面流泻出来的美妙乐声。 要说安静,其实也安静不到哪儿去,毕竟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任谁都微醺。 “二爷,前头总督府的大公子又让人来邀请您了。”苏禧和苏祉站在自家画舫上没多久,大堂哥苏祒那儿都催了三回了。 苏祉担心苏禧一人不安全,便迟迟没有应下。 直到苏禧看见了庆国公府的画舫,才对苏祉道:“二哥过去吧,不必担心我,我身边有听雁跟着,况且一会儿还有傅表姐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两家的画舫碰头,苏禧登上了庆国公府的画舫,苏祉一直目送她走进船舱后,这才让船夫摇船离开。 苏禧本以为船舱里只有傅仪一人,未料刚走到画舫门口,见傅少昀也在里面。傅少昀穿着宝蓝色锦服,身形比两年前又高大了些,曲着一条腿坐在暖塌上,侧着头,看向窗外。 “禧妹妹。”傅仪从榻上坐起来,迎了过去。 傅少昀闻声明显僵了僵,转头朝门口看去,目光停在苏禧身上,半天没出声。 这两年苏禧有意躲着傅少昀,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算了算上一次见面还是大半年以前。眼下避无可避,苏禧弯了弯眼睛,站在门口不再进去,叫道:“仪表姐,少昀表哥。” 门口的小姑娘穿一条雨过天青色裙子,裙襕上绣着百鸟闹花纹,花纹精致,裙襕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摆,那些栩栩如生的鸟儿便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扑棱着翅膀,还能叫人闻到些许花香。她外头裹了一件红色镶边绣牡丹穿花纹的斗篷,白绒绒的狐狸毛簇拥着粉嫩小脸,那脸蛋像精细打磨的软玉,眉如翠羽,唇似朱丹,肌如白雪,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过了许久,傅少昀嗓音低低涩涩道:“幼幼。” 傅仪晓得苏禧是有意回避,倒也没有勉强,“禧表妹总算来了,先才我一直找不到你,还当你不来了呢。萋姐姐她们都到齐了,眼下就等着你一人,既然你来了,咱们就一块儿过去吧。” 苏禧点头说好。傅仪让船夫换了方向,往湖心的一艘大画舫上驶去,远远瞧着颇为华丽,那画舫是公主府的,原来宛平翁主今儿也来了。 傅仪又跟苏禧说了一下里头的其他人,大都是熟悉之人,苏禧平常都认识的。 苏禧一转头,见傅少昀怔怔地看着自己,她歪头笑了笑,道:“少昀表哥不跟朋友一块儿玩乐吗?” 傅少昀怔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道:“等送仪姐儿和禧表妹离开后,我再过去。” 苏禧便不再多问。她还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傅仪没有邀请她来参加上元宴,反而是傅少昀偷偷带着她出了府,去西大街的翡翠楼吃了一顿羊肉汤锅,羊肉鲜美,薄如蝉翼,苏禧吃得颇为满足,回府后嘴上虚了两个大泡,好几天才消下去。 苏禧一直想不通,傅少昀为何那么热衷给她网罗珍馐美味?她的嘴巴养刁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想了两年,苏禧也没明白这个问题。 “到了。”傅仪的声音打断了苏禧的思绪。 两人一同登上公主府的画舫。宛平翁主穿着一袭品秋色大袖衫站在画舫门口,朝庆国公府的画舫上看去,对上傅少昀的视线,难得地露出几许小女儿家的娇态,道:“傅公子。” 傅少昀回神,抱拳行了一礼,“宛平翁主。” 宛平翁主道:“傅公子放心,一会儿宴席结束,我会把仪姐姐亲自送回去的。” “那就有劳翁主了。”傅少昀的心思不在于此,直到苏禧进了画舫,再也看不见后,他才收回目光,身影掩入夜色之中。 * 画舫内都是熟面孔,除了宛平翁主之外,还有殷萋萋、殷芃芃和厉安宜,以及郁宝彤也在。 苏禧来之前她们正在玩飞花令,一人说一句带“花”的诗句,已经轮了好几轮,眼下场上只剩下郁宝彤和殷萋萋两个人。 轮到郁宝彤时,恰好该她接花字在第一字的。第一字本不难,可难的是好几轮后,该说的诗句都被人说了,她委实想不起来,便自认罚一杯,道:“我输了。” 紫檀嵌螺钿小桌上的酒换成了桂花酿,酒味浅淡,滋味甘甜,适合姑娘家喝。 殷萋萋道:“郁姑娘也很厉害了,只是花字在第一字的诗句本就少,我占了先机,这才赢你的。” 输了便是输了,郁宝彤不是那等输不起的人,笑了笑道:“殷姑娘谦虚了,是我才疏学浅。” 厉安宜见着傅仪和苏禧进来,插嘴道:“仪姐姐才学渊博,若是这一局仪姐姐也参加,还指不定谁赢呢。” 殷萋萋将傅仪视为最大的对手,一直暗中与傅仪争夺“第一贵女”的位子,眼下听闻这句话,笑容一滞,旋即道:“说得也是,可惜没能跟仪姐儿一较高低。” “这有什么,不是还有下一局么。”宛平翁主不以为然道。 傅仪落座后,苏禧紧挨着郁宝彤也落了座。 郁宝彤捏捏苏禧的小脸,“还当你今日不来了。” 苏禧笑嘻嘻道:“郁姐姐都来了,我怎么会不来呢。” 嘴巴倒是甜得很。 期间傅仪与殷萋萋合计了一番,决定下一轮玩击鼓传花令。不过这击鼓传花令改了规则,与传统的不大一样。鼓声响起时,席间便依次给身边的人递花,鼓声停止后,花落在谁的手上,谁便出一道题,若是场上有人答出来了,那出题人便自罚一杯,若是无人答对,那就所有人都罚酒一杯。 傅仪说了之后,众人一致同意。 厉安宜道:“可是咱们在船上,哪来的鼓,又让谁击鼓呢?” 这倒是个问题,宛平翁主想了想道:“我表哥的画舫恰好在附近,不如我让人把他叫来,让他给咱们吹笛子,代替鼓声,你们看如何?” 几人一听齐王世子卫沨也在,自是坐不住了。若是能让卫沨来给她们吹笛子,那真是再好不过。 殷萋萋咬着唇瓣,既是期待又是酸涩,虽然上回卫沨拒绝了她的香囊,可她心里还是思慕着卫沨的。 傅仪道:“好是好,可齐王世子会答应吗?” 宛平翁主也不大确定,这位表哥的性情她有时也捉摸不透,但她既然开口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着身边一个穿绿色衣裳的丫鬟去问了问。 不多时那丫鬟去而复返,附在宛平翁主耳边说了几句。 宛平翁主立即眉开眼笑,道:“表哥说他愿意效劳。” * 过了一会儿,齐王府的画舫挨着公主府的画舫停下。 傅仪从雕花亮格柜子上的甜白瓷花瓶中取出一束海棠花,提议道:“咱们就用这束海棠花传令,花传到谁手里,谁便出一题可好?” 大伙儿都没有异议。 宛平翁主掀起绣金暗纹的帘子,朝对面船舱道:“表哥,我们要开始了。” 少顷,对面画舫传来三声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的声音,缓慢而闲适,算是回应。 笛声响起时,苏禧听出了卫沨吹的是《姑苏行》,笛声舒缓,韵味深长,没想到卫大才子除了文采斐然以外,笛子也吹得不错。 众人没来得及沉醉于卫世子的笛声中,“击鼓传花”已经开始了。 海棠花从傅仪开始,傅仪传给宛平翁主,宛平翁主又传给厉安宜,很快传到了苏禧手里。苏禧把海棠花递给左手边的郁宝彤,如此轮了一圈儿,笛声落下时,海棠花恰好在傅仪手里。 厉安宜起哄道:“看来仪姐姐要出这第一题了。” 傅仪想了想,道:“今日是上元节,我就出个对子吧。”然后道:“水仙子持碧玉簪,风前吹出声声慢。” 这上联的水仙子、碧玉簪和声声慢皆是词牌名,同时又描绘了一出美人美景,若要对出下联,却不是什么容易事。 在座中人苦思冥想一番,谁都想不出下联。 厉安宜道:“仪姐姐出的对子太难了,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萋姐姐,你能想出下联吗?” 殷萋萋为难地摇了摇头。 正当大伙儿准备认输,所有人都自罚一杯时,苏禧徐徐开口道:“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 虞美人、红绣鞋、步步娇也是词牌名,此情此景丝毫不亚于傅仪的上联。 话音落下,殷萋萋先是愣了一愣,旋即由衷称赞道:“禧姐儿这下联对得妙极了。” 傅仪诧异地朝苏禧看去一眼,神色复杂,端起桌上的釉里红酒杯道:“禧妹妹对得好,我认罚一杯。” 接着继续下一轮,这次的笛声稍长一些,苏禧刚把海棠花传到了郁宝彤手里,笛声便停住了。郁宝彤沉吟道:“我出一个灯谜好了——少而不实,谜格是徐妃格,打一个二字词语。” 傅仪思索片刻,很快想出答案:“少为希,不实为虚,两者套上相同的部首‘口’,我猜谜底是‘唏嘘’。” 郁宝彤笑道:“傅姑娘猜得不错。” 傅仪见苏禧垂着眼眸,想必是没有猜出答案。傅仪因苏禧对出对子的心情稍微平缓了一些,兴许是她想多了,苏禧方才不过是碰运气罢了。 其实苏禧是想出了谜底的,不过她晓得郁宝彤不能喝酒,饶是这种酒味极淡的桂花酿也能喝醉,这才没有把谜底说出来。果不其然,郁宝彤罚下第二杯后脸色就开始发红了,好在神智还算清醒,勉强撑过了几轮。 下一轮殷萋萋出题:“有三分水,四分竹,添七分明月。” 没人对得上来,傅仪虽然对了两个下联,但是与上联都不大相符。 唯有苏禧从容对道:“从五步楼,十步阁,望百步长江。” 苏禧一连答对几题后,连厉安宜都瞧出不对劲了,道:“禧姐儿怎么什么都能对上。” 傅仪抿着唇,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宛平翁主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道:“我们几人都轮了一遍,独独没有轮到过苏姑娘。”宛平翁主掀起窗帘道:“表哥,你该不是故意的吧?”转念一想又不可能,卫沨又看不到这边的情况。 似是为了印证宛平翁主的话一般,下一轮“击鼓传花”时,笛声刚一停止,海棠花恰恰就落在了苏禧手里。 苏禧看着手里的花,纳闷这卫沨难道是存心的不成,怎么宛平翁主刚说完那句话,这花就落到她手里了,这不是引人起疑吗? 幸亏大家晓得卫沨看不到这边,只当是巧合,没有多想。 苏禧只好出题,看了看画舫外头高悬的明月,再垂眸看向湖面上月亮的倒影,灵机一动道:“水底月为天上月。” 这题难道了在座所有人,傅仪和殷萋萋思索半响,竟是一点头绪也无。 这厢,卫沨坐在紫檀雕花小几后,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婆娑手里的红木笛,似在思索。 殷萋萋想不出下联,认输道:“我们甘愿罚酒一杯,禧表妹说出下联是什么吧。” 厉安宜怀疑道:“这题真有下联么?别是禧姐儿随口一说糊弄我们的吧。” “自然是有下联的。”苏禧正要揭晓答案,门口进来一个穿葱绿妆花缎裙子的清丽侍女,道:“世子爷对出了下联,想来问一问苏姑娘答案是否正确。” 苏禧怔了怔,“请说。” 侍女道:“世子爷对的下联是:眼中人是面前人。” 苏禧眨眨眼,有些惊奇卫沨对的下联竟然跟她心中所想一字不差,弯唇一笑道:“正是。” 那侍女回去了,苏禧端起桌上酒杯道:“这杯酒我认罚。” 殷萋萋道:“这下联是卫世子对出来的,并非我们在座众人对的,禧表妹就不必罚酒了,该我们罚才是。”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傅仪端起酒杯,勉强笑了笑:“萋姐姐说得不错,这杯酒该我们罚。” 击鼓传花令还要继续,苏禧见郁宝彤已经不胜酒力,面色酡红,便知道她不能再喝下去了,只好站起来向众人告辞道:“郁姐姐不能再玩了,我先送她回去。” 苏禧带着听雁与听鹤,将郁宝彤送回了荣国公府的画舫。 郁宝彤只是头昏脑涨,神智还算清醒,揉了揉眉心道:“这里有下人伺候,幼幼,你回去吧,不必管我。” 苏禧道:“郁姐姐躺着休息一会儿,正好我也想出来走走,画舫里头太闷了。” 安置好郁宝彤后,苏禧站在船头吹了会儿风,倒也不急着回去了。她步下画舫,沿着岸边走了几步,见前方灯火通明,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花灯街上。苏禧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朝灯火通明处走去。 听雁、听鹤紧跟而上。 街道两旁尽是花灯,形状各有不同,也有不少猜灯谜的,灯笼前围了一堆人。 苏禧沿着街道慢慢地看,有些灯谜她看了一眼,便在心中猜出了答案,却不说出来,继续兴趣盎然往下一家走去,几乎忘了回画舫这回事儿。 就见一个摊铺前挂着一盏走马灯,四个灯面绘了四季景色,春雨、夏日、秋风、冬雪,每一幅画都惟妙惟肖,四种季节的特点跃然浮于画上,最妙的是春天的细雨和冬日的雪花在烛火的映照下,雨丝飞扬,雪花飘飘,好像要从画上飞出来似的。 苏禧一眼就看中了这盏灯笼,只是这灯笼不卖,唯有猜中谜底才送。 苏禧拿起灯笼底下的谜条看了看,上面写着“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 这么难,难怪摆在这儿也没人拿走。 苏禧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偏生就是喜欢这盏灯,站在灯前苦思冥想,一副拿不到灯笼誓不罢休的架势。 萧萧指南朝中的“齐朝”和“梁朝”,萧萧下是为“陈朝”,陈去掉耳边,再去掉木……苏禧醍醐灌顶,杏眼一亮,刚要说出谜底,旁边却站了一人不紧不慢道:“谜底是日。” 摊主笑眯眯地取下灯笼,竖起大拇指道:“这盏灯在这儿挂了好长时间,总算有人猜对了,公子好头脑。” 摊主把灯笼递到卫沨手中,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卫沨提着四季灯笼,眼眸一垂,看向一旁一脸憋闷的苏禧。 第25章 四季灯笼 苏禧也不知道卫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答案都到嘴边儿了,却被卫沨给抢了去。 超快稳定更新小说,苏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憋得小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想出口责怪卫沨,可是又觉着人家没做错什么,花灯上又没写她的名字。 苏禧眼巴巴地瞧着卫沨手里的四季灯笼,兴许是因为没得到,所以分外想要。她抬眸看向卫沨,委婉地问:“庭舟表哥不是在船上吗,何时下来了?你也喜欢花灯?” 卫沨提着灯笼,踅身往前走去,缓缓地道:“唔。” 唔? 唔是什么意思? 苏禧举步跟上去。卫沨身高腿长,步子自然也大,苏禧虽然长高了不少,但追起来还是很吃力。她一边盯着卫沨手中摇摇晃晃的花灯,一边好商好量的语气道:“庭舟表哥若是喜欢花灯,我帮你赢别的,你把这盏灯给我好吗?” 卫沨的脚步一顿,偏头看向身边亦步亦趋的小丫头,见她模样认真,眼睛黑亮,不像是开玩笑。卫沨忽然来了兴致,眉梢微微上扬,道:“你要帮我赢花灯?” 苏禧点点头,可她是有条件的,“我帮庭舟表哥赢十盏花灯,换你手上这盏。”说罢看了看卫沨,担心他不答应,不大确定地问:“行吗?” 卫沨弯了弯唇,道:“好。” 苏禧的小脸顿时迸发出光彩,黝黑双眼里倒映了两条街道花灯的影子,璀璨得像布满繁星的夜空。她怕卫沨反悔,左右看了看,瞅准了对面街道的几盏灯笼,牵裙往对面走去,开始猜灯谜了。 这个摊贩的灯谜是——夜半新月挂枝头,打一字。 苏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便猜出了答案:“谜底是季。” 旁边几个苦思冥想的男子朝她看来,目光一落在苏禧的小脸上,便呆愣住了。摊主取下绣球灯笼递给苏禧,称赞道:“姑娘好聪慧。” 苏禧笑盈盈地接过灯笼,其实这个灯谜并不难,比起“无边落木萧萧下”那些弯弯绕,这个简单多了。夜半是子时,新月是玄月,枝头为“木”,上头挂一弯玄月,不正是“季”么? 苏禧提着灯笼走回卫沨身边,把绣球灯笼举到他面前,脸上笑意未褪:“第一个。”兴致勃勃的小模样,颇有些邀功的意思。 卫沨从她手里接过灯笼,看了一眼,绣球灯笼上缠着铃铛和络子,提着走一走,便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姑娘家大都喜欢这种灯,一般是男子用来讨女子欢心的。卫沨唇边笑意不明,还没开口说话,便见苏禧已经走向下一个摊贩了。 这次的灯谜比之前的有意思,苏禧盯着灯笼底下空无一字的谜条,什么都没写,叫人怎么猜呢? 旁边的人大抵也这么想的,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苏禧却弯了弯眼睛问摊主:“谜底是白芷,对么?” 摊主连连点头:“正是。” 白芷即白纸,倒也不难,只是考人思维活不活跃罢了。于是苏禧又得了一盏惟妙惟肖的兔儿灯,下面有四个轮子,她对卫沨道:“庭舟表哥可以拉着走,你看,它的耳朵还会动呢。”兔子耳朵是用软布制成的,上面裹了一层灰绒绒的毛,看起来就像真的似的。 可再怎么像真的,也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儿,卫沨该不会嫌弃了,不跟她换吧? 苏禧打量了卫沨一眼,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她把灯交给卫沨,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还有八盏,庭舟表哥要说话算话。” 卫沨看向街道另一边,眼梢冷淡,然后收回目光,看着苏禧的背影笑了笑道:“自然。” 接下来苏禧赢的颇为顺利,沿着花灯街走下来,几乎没什么灯谜能难得住她,倘若真有,那她便跳过直接去下一个摊子。不用半个时辰,就赢了满满当当十盏,这么多灯卫沨自然是拿不住的,他交给了身后的两名侍从,自己只提了一盏苏禧心心念念的四季灯笼。 苏禧把最后一盏宝塔灯提在手上,做出跟卫沨交换的意思,大眼睛眨了又眨,依旧掩不住眼里的笑意,想必猜灯谜的过程获得了不少乐趣。她道:“庭舟表哥。” 卫沨没有骗她,把四季灯笼交到她手中,神情不如一开始那般轻松,道:“回去吧。” 苏禧得了灯笼,唇边勾出浅浅濡濡的笑,“嗯”了一声跟在卫沨身后往回走。 卫沨在前,饶是照顾苏禧放慢了脚步,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差距。苏禧跟在后头,正低头看灯,忽然被人猛地紧紧握住了手腕,对方生得尖嘴猴腮,一口黄牙,咧嘴一笑道:“小姑娘……” 苏禧惊呼一声,往后退了退,可是那人握得紧,她挣不脱。 前头的卫沨回身,眼神一沉,不必开口,身后两个侍从便暂时放下手里花灯,穿过人群擒住那拐子的手腕,狠狠地挥开,一脚将人给踢到了墙上。 卫沨挡在苏禧跟前,目光淡淡地落在那人的手上,侍从会意,“喀吧”一声就扭断了拐子的手。 只听人群中一声痛嚎,接着便是一迭声的求饶。 拐子早就看上了苏禧,见她穿着富贵,不是普通人家。明知她身边有人护着,但那张脸蛋实在太标致了,走在人群里十分扎眼,若是卖出去不知道能赚多少钱,禁受不住诱惑,专门挑了一个人潮最多的地方出手了。 听雁、听鹤被人群挤了一下,虽看到了这边的情况,却苦于不能上前,这会儿才拼命挤到跟前。听鹤握住苏禧的手,惊慌无措道:“姑娘,您没事吧……” 若是她们跟得再紧一些,那些腌臜之人岂能近得了苏禧的身? 苏禧手腕有些疼,低头就着灯光看了看,红起一片。 听鹤也看到了,自责道:“都怪奴婢没护好姑娘……” 那边听雁低着头,想必也意识到了错。 苏禧揉揉手腕,摇了摇头道:“回去再说吧。” 卫沨命李鸿将拐子送去官府,踅身见苏禧木木地盯着脚下,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苏禧抬头,眼睛黯了黯,指着角落里的灯笼遗憾道:“方才被人撞了一下,灯笼摔坏了。” 那盏四季灯笼躺在地上,因落地时里面的蜡烛摔了出来,此时已经烧得只剩半边了。卫沨想起这小丫头为了这盏灯笼兴致勃勃地猜灯谜的模样,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只道:“走吧。你若是喜欢,刚才那十盏灯笼都是你的。” 苏禧说不要,低落地跟在卫沨后头。她想要的只是那一盏绘了四季图的灯笼,别的都不是她想要的。 回到湘水湖畔,湖面上依旧笙歌悠扬,夜色阑珊。苏禧不想回公主府的画舫了,只想回自己家的画舫,向卫沨道了谢,让听雁去寻了苏府的画舫,告辞离去。 刚登上船头,便听后面有人道:“庭舟,你怎么拿着这么多灯笼?哪儿来的,该不是猜灯谜赢的吧?” 苏禧回头看去,远远地瞧着卫沨站在柳树下,因位置较隐蔽,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跟他说话的人是谁。苏禧想起自己刚才猜灯谜的时候,粉唇微微弯了弯,好吧,起码那时候她还挺高兴的。 那人又道:“这盏宝塔灯倒是别致,比市面上的多了两层,送给我成吗?” 画舫渐渐远了,苏禧没听清卫沨回答了什么。她钻进船舱里,今儿走得太累,浑身软绵绵地倒在暖塌上,倚着妆花大迎枕,想起自己那个只提了一刻钟不到的灯笼,又是一阵哀叹。 湖畔,苏祒“嗳”了一声,“庭舟?” 卫沨看了苏祒一眼,勾了勾唇角,淡声道:“不送。” * 苏禧原本只想休息一会儿,顺道等二哥回来,未料一闭眼就睡着了。 苏祉去了总督府的画舫,这会儿酒宴已经散了,苏祒醉得不轻,到岸边醒酒去了。唯有苏祉还算清醒,吩咐下人将席间醉倒的人送回各自的画舫,他揉揉眉心,看向地板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厉衍。 庐阳侯府的画舫就在附近,厉衍来时没有带下人,苏祉只好另外安排了两人,架起他,亲自将他送了回去。 苏祉把厉衍送回画舫时,恰好厉安宜从宛平翁主那儿回来,见着苏祉后一愣,呆呆地盯着他看了半响,忘了说话。两个侍从架着厉衍不知该如何安顿,苏祉看向她,出声道:“厉姑娘。” 厉安宜终于回过神来,吩咐人道:“快,快把我哥哥抬到里面去。”直到厉衍被抬进了船舱,她才敢再次看向苏祉,好在天色已暗,周围光线昏昧,看不见她脸上的红霞,“多谢苏公子送我哥哥回来……” 苏祉见天色不早,不想苏禧久等,只道:“举手之劳,厉姑娘不必客气。”行礼告辞,往船头走去。 厉安宜想说什么,翕了几次唇,可是都没想出合适的话题,眼睁睁地看着苏祉走远,登上另一艘画舫,远远地离开了。她心中一阵懊恼,直到再也看不见苏祉的身影才收回视线,转身往船舱走去。 这厢,苏祉回到苏府的画舫,见苏禧躺在暖塌上沉沉地睡着了,小脸挨着枕头,浓密的睫毛盖在瓷白的皮肤上,像一把精致的小扇子。他没让丫鬟叫醒苏禧,打横抱起她,坐上回将军府的马车,这才回了家。 第26章 谷桐先生 去年四姑娘苏凌茵与郑国公府的大公子秦修定亲了,婚期定在今年年底,如今苏凌茵正待字闺中。 苏府的族学只剩下五姑娘苏凌蓉、六姑娘苏凌芸和八姑娘苏凌苒,以及苏禧。 七姑娘是苏禧三伯母的女儿,可惜三岁的时候夭折了,如今已很少被人提起。 这两年来,兴许二夫人郭氏被老太太敲打过了,苏凌蓉和苏凌芸安分了许多,也有可能是长大了,反正近些日子没惹什么事儿。 这日是姬先生的琴课,苏禧在琴课上下了不少功夫,她上辈子就弹琴弹得好,只是没人欣赏罢了。因为傅仪也弹得一手好琴,有一回寿昌长公主过寿的时候,傅仪弹了一首《春江花月夜》,据说琴声把黄鹂、百灵都吸引过来了,百鸟和鸣,获得了寿昌长公主的大肆称赞。之后傅仪的琴声便出名了,人们提起时,只会说一个字“妙”,两个字“绝妙”。 后来苏禧再弹琴时,就被人说是“东施效颦”。 没有两把刷子,还真不敢在傅大才女面前拨弦。 苏禧是没有参加过寿昌长公主的寿宴的,也不知道傅仪的琴究竟弹得如何,更不晓得琴声怎么吸引黄鹂百灵,说不好奇是假的。再过一个月便是寿昌长公主的寿宴,苏禧琢磨着这辈子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一睹傅才女的风采。 苏禧抬起手放在琴弦上,摒除了心中杂念,缓缓拨动琴弦,开始弹奏。 琴声响起时,台上的姬先生睁开了眼睛,看向下方端坐的小姑娘。 苏凌蓉也停了拨琴的动作,一脸复杂地朝苏禧看去。苏凌芸和苏凌苒则怔怔地听痴了。 一曲终了,姬先生摸了摸美髯,半响不语。就在苏禧怀疑自己是不是弹错了音时,姬先生终于开口:“明日起九姑娘就不必来我的琴课了。” 苏禧立即站起来,不解地问:“姬先生,为什么?” 姬先生道:“老夫已没有东西可交给九姑娘了。” 苏禧琴艺精湛、指法娴淑,再加上这两年勤学苦练,确实比一般姑娘弹得好。姬先生只教聪明的学生,再往上一点儿的他就教不了了,与其留在他这儿耽误时间,还不如自己回去感悟。 苏禧垂着双手站在原地,眼神有些无措,实话实说道:“可是我还想继续学。”她觉得自己还有好些东西没学到呢。 姬先生看了苏禧片刻,见她一脸固执,想必是不相信自己说“没有东西可交”的说辞,然而他确实是教不了她了。姬先生道:“我有一个同门师兄,姓谷名桐,琴艺造诣比我高出许多,如今正住在城外青水山上。九姑娘若是一心想学琴,不妨去找他一试,一会儿我给你写一张拜帖,他能教你不少东西。” 苏禧方才黯淡下去的眼睛陡然一亮,点头不迭,“多谢姬先生。” 苏凌蓉放下双手,故意问道:“姬先生,为何您只推荐九妹妹见谷先生,我们都是您的学生,您这么做是不是有失偏颇?” 姬先生面色不改,反而笑了笑,“四姑娘若是想去,我也可以给你写一张拜帖。只不过我这位师兄脾性古怪,未必肯见你们,倘若你们有幸能得到他的青眼,也不枉我教了你们这些年。” 课后,姬先生果真给苏禧和苏凌蓉写了拜帖,并盖上自己的私印,让她俩见谷桐时拿着此帖,然后问一旁的苏凌芸和苏凌苒:“你们两个可要也写一张?” 苏凌芸颇为心动,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点了点头。 苏凌苒是知道自己能力的,笑嘻嘻道:“我就不去给先生丢脸了。” 从学堂出来,苏禧拿着姬先生写的拜帖,嘴角弯弯,脚步也轻松了许多。方才姬先生让她明日不必再来时,她真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在虚惊一场。她把拜帖折叠整齐,仔仔细细地放入红缎苏绣蝶恋花纹荷包里,同八堂姐苏凌苒道了别,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马车里,苏凌芸坐在苏禧旁边,拿着拜帖问道:“九妹妹,你打算何时拜访谷先生?不如咱们两个一起去吧?” 苏凌芸今年十三,快要定亲了,也不知是忽然想通了还是怎么,与其指望郭氏那位嫡母,不如好好亲近大房,毕竟现在后宅当家的是大夫人,兴许大夫人高兴了,还能为她相看一门好亲事。况且……苏凌芸看着苏禧日益娇美玉嫩的侧脸,头一回发现有人的皮肤能这般细嫩,像剥了壳的鸡蛋,一点瑕疵也没有,搁在两年以前,苏凌芸是打死也不相信小胖团子会变成大美人的。再看苏禧的衣裳饰物,每一件都精细,就说她身上这条明霞紫裙,用的是珍贵的霞光缎,裙襕用五彩丝锦绣着卷云纹,这样做工复杂的裙子,只有绣春居做过一条,如今穿在她的身上,足以见得大房有多宠爱她。 苏凌芸想着若是巴结巴结苏禧,自己兴许还能得点儿好处。 另一头的苏凌蓉见状,蔑视地移开视线,颇为不屑苏凌芸的做派。 苏禧沉吟片刻,垂着眼睛道:“后天柏哥儿过生辰,明日我要去街上给他挑选生辰礼物,恐怕过几日才能去拜访谷先生。” 苏凌芸先是一阵遗憾,旋即又道:“柏哥儿想要什么礼物?我陪你一块挑吧,我知道有一家铺子的弹弓做得十分精良,最适合柏哥儿这个年纪的孩子玩。” 苏禧笑了笑,道:“柏哥儿不喜欢弹弓。”苏柏羽现在就跟个小大人似的。 苏禧又道:“而且我明日跟唐姐姐商量好了,她会陪我一块去的。” 苏凌芸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有气馁,还想继续说什么,见苏禧垂着眼睑,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只好歇了跟苏禧一起出门的心思。 * 二房西斛园。 苏凌蓉回去时恰好遇到苏祰和另一位粉衣男子从屋里出来,停住脚步道:“四哥。” 苏祰正在系盘扣,见着苏凌蓉动作一滞,然后咧嘴一笑道:“蓉姐儿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 苏凌蓉道:“今日夫子下课早。”眼睛看向一旁的粉衣男子,见此人瘦弱削长,眼窝下陷,眼底一片青紫。 苏祰介绍道:“这位是庆安侯府的二公子。” 正说着,一位穿粉紫齐胸襦裙的丫鬟低头从屋里走出,匆匆给苏凌蓉行了个礼,几不可闻地道了声“四姑娘”便跑开了,根本不敢看人。虽然只是极短一眼,但苏凌蓉还是瞧见了丫鬟脖子上的红痕,并且那丫鬟走路姿势古怪,两条腿合不拢似的,打着哆嗦。 苏凌蓉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可思议地看向苏祰。 安平侯病倒了,四嫂窦锦儿今早刚回娘家探亲,她四哥就跟丫鬟勾搭起来了……且还跟另一个男子一起,这……苏凌蓉简直不知说苏祰什么好,而且那丫鬟还是娘亲郭氏身边的人。 苏祰被妹妹看到这一幕,也觉着有些没脸,先让那庆安侯府的二公子回去了,腆着脸对苏凌蓉道:“千万别告诉娘和你四嫂。” 苏凌蓉张了张口,震惊道:“四哥,你怎么能在家做出这种事……那个丫鬟,那个丫鬟你若是想要就跟娘亲说一声,纳进房里就是了,可你怎么能跟别人……”平日里苏祰怎么胡来都行,反正是在外面,眼不见为净,今儿竟然胡闹到家里来,苏凌蓉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不是图个新鲜么,说了你也不懂。”苏祰摸摸鼻子,想起刚才的滋味儿就意犹未尽。他叮嘱苏凌蓉道:“别说出去啊,若是叫娘和锦儿知道了,肯定又要跟我闹。” 苏凌蓉拔高声音:“你也知道她们会闹。” 苏祰赶忙捂住苏凌蓉的嘴,瞪了她一眼。 * 次日苏禧跟唐晚一块儿上街,挑选苏柏羽的生辰礼物。 苏柏羽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苏禧想了几天,决定给他买一套书墨用具。走了好几间铺子,总算相中一套剔红缠枝莲纹的文具盘,苏禧问了价钱,便让听雁买了下来。 等到苏柏羽诞辰这一日,苏禧道:“柏哥儿别光顾着习武,还得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文韬武略。” 苏柏羽这两年跟着大哥苏礼习武,长高了不少。 苏柏羽盯着面前的文具盘,再看了看苏禧。他拿起苏禧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沉默。 苏禧会意,轻轻揉了两下,又问一遍:“柏哥儿会好好念书吗?” 苏柏羽这才点点头,道:“会。” 这一幕正好被进门的苏礼看到,苏禧轻笑出声,百感交集道:“柏哥儿也只有在幼幼面前才这么听话了。”苏礼不止一次叫苏柏羽念书,苏柏羽从来都不理他。 苏禧弯起杏眼。苏柏羽跟她亲近,她自然高兴。 苏柏羽的诞辰后后,第二日苏禧要去董先生的跨院习舞,半天下来累得不轻,回屋洗完澡便早早地歇下了。又过了一日,苏禧才想起姬先生写的拜帖,她赶忙命人准备了马车,前往城外的青水山拜访谷桐谷先生。 恰好苏凌蓉和苏凌芸也是今日拜访谷先生,三人在门口相遇,便一块儿去了。 第27章 拨云见日 青水山稍远,马车走了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抵达青水山山麓。 剩下的路便要自己走了,苏禧方才在马车上看了一眼,这座山不高,便是爬到山顶也用不了多久。她的体力好,走了半个时辰之后依旧面色如常,而苏凌蓉和苏凌芸就不像她这般轻松了,俩人累得面色酡红,气喘吁吁,一个扶着另一个,艰难地爬到了山顶。 远远瞧见有一座竹制的小屋,屋前一片竹林,简单地围了一圈篱笆,院里种着几块菜地,这谷桐先生倒像是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苏禧三人走到门前,门前站着一位穿青色贴里的小童,她问道:“谷桐先生可是住在此处?” 小童道:“正是,几位姑娘找我家先生何事?” 苏禧便把自己的来意说了,那小童想必见多了这种事,习以为常地说去通传。苏禧叫住他,把姬先生写的拜帖从荷包里拿出来,“请把这个拿给谷先生。” 苏凌蓉和苏凌芸也让丫鬟掏了出来。 小童这才认真看了苏禧一眼,道:“三位姑娘请稍等,我这就进去。” 过不多久,小童去而复返,将苏禧、苏凌蓉和苏凌芸请入一旁的偏室,道:“我家先生正在接见客人,三位姑娘先在这儿等会。” 小童奉上茶水。苏禧做在竹制藤面藤面交椅上,耐心地等了起来。两刻钟后,苏凌蓉和苏凌芸都有些坐不住了,小童只说谷桐先生在待客,这客要待到什么时候,该不会要她们在这儿等一天吧? 又过了两刻钟,苏凌蓉问小童道:“谷先生何时会见我们?” 小童道:“先生的客人尚未离开。” 这就是要继续等的意思。 苏凌蓉面色不大好看。好在苏禧听说古铜先生“脾性古怪”时便做足了心理准备,这会儿虽然有些着急,但还是可以等下去的。 过了一会儿,小童端着一个竹盘放到八仙桌上,上面摆着几张宣纸和一支笔。小童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对苏凌芸道:“请姑娘把手放在纸上。” 苏凌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小童没多解释,只说是谷桐先生的意思。苏凌芸一听是谷先生的吩咐,便二话不说把手放了上去,只见小童持着毛笔,绕着苏凌芸的手型临摹了一圈。然后是苏凌蓉和苏禧,小童依次临摹了三人的手型,将画有手型的纸放回竹盘,又端着退了出去。 苏凌芸问道:“姬先生说得不错,这谷先生真古怪,他为何要画咱们的手?” 苏禧也不大懂,所以没有接话。 苏凌蓉道:“许是故弄玄虚。”她对这位谷先生不大认可,之所以跟着一块来,不过是为了跟苏禧较劲儿罢了。凭什么只能苏禧见谷先生?她倒要看看这谷先生是何方神圣。 不多时,童子回来对苏凌蓉和苏凌芸道:“谷先生说两位姑娘可以回去了。”然后走到苏禧跟前,道:“苏姑娘请跟我来。” 苏禧愣了愣,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谷桐先生连面都不见,就筛掉了两个人。 苏凌蓉睁圆了眼睛,拦在小童面前:“这是为何?谷先生为何只见她,不见我们?” 小童看了苏凌蓉一眼,实言道:“先生说两位姑娘手指不够纤长,不适合弹琴。”顿了顿,又道:“先生让你二人日后都不必来了。”说罢,留下一脸错愕的苏凌蓉,领着苏禧往竹屋而去。 * 小童掀开竹帘,苏禧见谷先生坐在黑漆嵌螺钿小桌后面,年过而立,面无白须,瞧着精神矍铄,只是眉眼锋利,看起来不大好相处。谷先生面前摆着一张纸,上头正是画着苏禧的手。 苏禧跽坐在谷桐对面,恭敬地道:“先生。” 谷桐抬眼向她看来,开门见山道:“姑娘为何想跟我学琴?” 苏禧琢磨了一下,选择先说几句好话:“姬先生道您的琴艺登峰造极,学生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谷先生抬了抬眉毛,没有动容,又问:“那是为何想进步?进步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就犀利了。苏禧沉默片刻,犹豫是继续说漂亮话还是诚实一些,可是一想到自己曾被说是“东施效颦”模仿傅仪,便有些沉不住气道:“不瞒先生,学生想让世人看见琴时,便想起我的名字。” 半响,谷先生开口道:“回去吧,我不收你这样急功近利的学生。” 苏禧惊讶地抬头,不甘心道:“先生……” 谷先生一点情面也不留,打断她的话道:“回去。” 苏禧后半句话生生憋了回去,跟着小童走出了竹屋。苏禧一步三回头,始终没想明白自己哪儿说错了,她耷拉着脑袋,来时的一腔热忱被谷先生狠狠打击了,这会儿很有些郁郁不得志。 原来她与苏凌蓉和苏凌芸一样,无论谷先生见不见她,结果都被赶回去了…… 刚坐上回程的马车,苏禧如梦初醒般猛地坐起来,谷先生只说叫她“回去”,可是没让她以后都不必来了呀!苏禧一高兴,脑袋“砰”地撞在马车顶棚上,疼得她呜咽一声,泪花儿都从眼角蹦出来了。“呜呜,好疼。” 听鹭一边轻轻给她揉脑袋,一边问道:“姑娘想起什么事这么高兴?” 苏禧咬着嘴角,摇了摇头。 回府后,殷氏得知谷先生没有收苏禧为弟子,安慰她道:“不收也无妨,娘再为你找别的先生,这天底下弹琴好的人多得是。” 苏禧夹了一筷子清蒸鲥鱼,面上看不出一点失落,反而还道:“娘,你别急,再给我几天时间。”自打她想通了之后,心情一下子拨云见日,忽然就有了方向,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殷氏只当她强颜欢笑,却没说什么,知道她喜欢吃鱼肉,便把鱼脸颊上最嫩的那块夹到了她碗里。 这厢,苏凌蓉和苏凌芸得知苏禧没有被谷先生收为弟子,皆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只道苏禧琴弹得好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入不了谷先生的眼? * 过两日苏禧又去了青水山一趟,谷桐先生这回连见都不见她,只叫小童送她回去。 苏禧毫不气馁,紧跟着又去了两回,依旧吃了闭门羹。 这日族学下学,苏凌蓉站在马车前瞧向苏禧,头一回露出称得上愉悦的笑容,道:“禧姐儿,你就别固执了,谷先生既然说了不收你,你就是去再多回也没用。还不如让大伯母替你再找个先生,哦,我倒知道有一位先生琴弹得不错,虽然不如姬先生,但教教你也是足够的,不如我介绍给你如何?” 苏禧坐上马车,展了展绣金璎珞八宝纹裙襕的褶皱,客气道:“多谢五堂姐,我想自己挑先生。” 苏凌蓉当她是死鸭子嘴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最近苏禧不顺畅,她的心情可舒畅多了,所以根本不把苏禧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日苏禧带着自己的琴前往青水山,守门的童子早已记住她了,见她又来,不好意思地笑道:“苏姑娘,我家先生正在休息,怕是不方便见你。” 苏禧已经摸清了这谷先生的脾性,她来了五次,谷先生有四次都在休息,恐怕不是休息,只是不想见她罢了。苏禧摇头说没事,“我在门外等着谷先生睡醒。” 童子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真在门外铺了一张氍毹坐了下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苏禧让听鹭把自己的琴搬下来,放在腿上试了试音,拨动手指开始弹奏。 琴音流泻,如行云流水。 不多时,天上飘下一片片雪花,近日天气转冷,今儿一早地上便结了一层霜,没想到白日竟然下起雪来了。雪絮纷纷扬扬,落在苏禧的头顶和肩头,雪花沾在她的大红苏绣缠枝牡丹纹披风上,红衣白雪,不一会儿雪花融化了浸透进衣服里,袭来一阵一阵的凉意,可苏禧的琴声却始终没有停下。 听鹭在一旁急得跺脚,这么等下去可不是事儿,没得把身子冻坏了。她想开口劝苏禧回去,但心知苏禧是不会听的,她家姑娘看着好说话,其实心里头最是固执。 听鹭只好向院里的小童借了一把油纸伞,打在苏禧头顶,好歹还能遮点儿风。 一刻钟后,小童子含笑出来道:“苏姑娘,先生请您进去。” 苏禧心中一喜,忙让听鹭收好琴,跟着小童进了院子。 站在屋檐下,苏禧掸了掸身上的雪花,见谷桐先生就站在门口,举步上前道:“谷先生。” 谷桐穿着厚重的棉衣,掖着两手直视前方道:“弹得倒是不错。” 苏禧两眼弯弯,像两轮天上的月牙,问道:“先生愿意教我了?” 谷桐踅身走回屋里,语气平平淡淡:“我可没这么说。” “先生。”苏禧叫住谷桐先生,斟酌半响,将自己想了好几天的话说了出来,“那日是我说得不对,我不该为学而学,弹琴本是雅事,而我却将它变成了俗物。日后可否请先生多多教我?我会跟着先生一心学习,不给先生丢人的。” 谷桐脚步顿了一顿,然后道:“进来说话吧。” 苏禧忙跟了进去。 谷桐先生坐在朱漆小桌后,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苏禧面前,面色不改道:“话先说在前头,我在青水山住了近二十年,舍不得离开这里,是不会出山的。” 苏禧连连点头,很好说话道:“先生放心,学生不会强求您跟我回府,您教我弹琴,应该我来找您才是。” 谷桐先生看了看她,这丫头倒是极灵,自己还没说什么,她就什么都领悟了。谷桐轻轻笑了笑,道:“那就从明日起过来吧。” 回府之后,殷氏得知谷桐先生收了苏禧为关门弟子,一阵欣喜,忙说要去库房挑选谢礼,明日去青水山亲自拜访谷先生。苏禧没有拦她,她也觉着应该好好感谢谷先生一番,再行一个拜师礼,这样才能表达对谷先生的敬重。 翌日苏禧拜了师,便正式开始跟着谷桐先生学琴了。 至于苏凌蓉和苏凌芸这边,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28章 内外兼修 第一日,谷先生只叫苏禧反复弹奏最简单的《仙翁操》。 《仙翁操》是开指小曲,用来锻炼基本指法的,苏禧初学琴时弹的便是这一曲,眼下谷先生仍叫她弹这首曲子,她多少有些不解。苏禧弹了一上午,期间谷桐先生去厅堂见了一次客,约莫去了半个时辰。 没想到谷先生这般怪癖的性子也有朋友,苏禧心中腹诽,手指动作却没有停。 傍晚回府,恰好遇见了从族学回来的苏凌蓉和苏凌芸。苏凌芸见着苏禧一喜,上来热切地攀谈道:“禧姐儿,你今日去跟谷先生学琴了?那谷先生教得怎么样?” 当初谷先生没有收苏禧时,苏凌芸心里是暗自欣喜的,可谁知道才过了两天,谷先生就改变主意了reads;豪门新贵[重生]。苏凌芸虽然觉得苏禧命好,但脸上却不会表露出来,这不,她脸上不是笑得颇真诚么。 苏禧想了想,道:“不知道。”确实是不知道,盖因谷先生今儿根本没教她什么,只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弹《仙翁操》,她也不知道谷先生教得怎么样。 苏凌芸愣了一下,瞅着苏禧的侧脸故意打趣:“禧姐儿不会是不想告诉我们吧?这有什么,我们还能偷学你的琴艺不成……” “六姐姐想多了,谷先生今日真的没教我什么。”很快到了花露天香,苏禧跟两人道别,进了院子。 苏凌芸咂咂嘴,明显不相信苏禧的说辞,只觉得她是故意不跟自己说实话的。 苏凌蓉却没有挪步,紧紧地盯着苏禧的背影。 冬日很快就过去了,前儿倒春寒后,今日开始回暖。苏禧穿着一条粉蓝裙子,身段纤细,背影窈窕,便是走路的姿势也说不出的好看。这两年苏禧变化太大了,不仅仅是容貌变了,举止端庄也与两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兴许是内外兼修的缘故,既有习舞该有的柔软,也有贞静幽娴的端庄,与她们站在一块儿,即便什么都不说,也能将她们比下去一大截儿。苏凌蓉意识到这一点后,脸色愈发地不好看了。 苏禧走到廊下时,恰好听雁端着一个盛了樱桃的粉彩绘水仙纹碟往屋里走去。她叫住听雁,拈了一颗樱桃蘸了蘸桂花蜜酱放入口中,笑眯眯地道:“还是这时候的樱桃最好吃。” 苏凌蓉远远地瞧着苏禧娇憨的笑靥,心里仿佛憋了一团子气,非常地不甘心,凭什么苏禧能越来越好?凭什么好处都是她的? 苏凌蓉咬咬牙,举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刚到院子门口,见苏祰从侧面走来,想起他前阵子做的龌蹉事儿,没来由地又是一阵烦闷,苏禧的两个哥哥苏礼和苏祉皆那般出色,偏她的四哥是个不学无术的,还跟那什么庆安侯府的二公子一起玩弄丫鬟…… 苏凌蓉忽然停住脚步,似是想起什么,朝苏祰看去。 苏祰走过来,厚着脸皮问道:“蓉姐儿,你身上有现银么?”他身上的钱都被窦锦儿那悍妇搜刮一空了。 苏凌蓉晓得他要现银做什么,无非是出门喝花酒罢了,搁在以前她是不会给的,不过今日却大方地把荷包递给了苏祰。“四哥要出门见谁?” 苏祰掂量了一下荷包,不轻,咧嘴一笑,很乐意回答道:“庆安侯府的二公子,上回你见过的。”说着拍了拍苏凌蓉的头,颇为欣慰道:“还是咱们蓉姐儿好,不像你四嫂,成天只知道数落我。” 苏凌蓉不理会他这番浑话,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一边。 苏祰不解地问:“蓉姐儿?” 走到一处墙根,苏凌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四哥,你帮我做一件事……” * 这日苏禧从青水山学完琴回来,路过西大街时,想起苏柏羽昨日说想吃御和楼的藕粉桂花糕,便让车夫在御和楼门口停下,下车买了几样点心,这才往回走。 刚走出御和楼门口,便见一个穿豆绿色齐胸襦裙的丫鬟从面前走过。那丫鬟瞧着很面熟,像是苏凌蓉身边的二等丫鬟彩扇,苏禧见那丫鬟神色匆匆忙忙,仿佛有什么要紧事。不过苏禧不打算多管闲事,正要坐上马车回府,那丫鬟却看到了她,重新折返回来,终于找着了救星一般道:“九姑娘,求您救救四姑娘吧……” 苏禧后退半步,下意识蹙了蹙眉。“怎么回事?”她出门前苏凌蓉还好好的,怎么才过去半天需要人救命了,并且还是在大街上?苏禧没听说苏凌蓉今日会出门reads;鲜血神座。 彩扇便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一遍,道:“四姑娘今日族学下课后想吃翡翠楼的点心,便领着奴婢一块来了。可是谁知一块点心下肚,四姑娘竟肚子疼了起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疼得人事不省了……奴婢担心四姑娘出什么事,只好去附近的医馆请大夫,可留下四姑娘一个人在翡翠楼,奴婢又实在不放心。九姑娘,求您去看看四姑娘吧……” 苏禧听彩扇说完这番话,反而沉默了起来,没有表态。 彩扇有些着急,瞧着像是要哭了,“九姑娘,若是四姑娘出了什么好歹……” 苏禧这才动了动眼珠子,看向彩扇,“你说四姐姐在翡翠楼吃点心,她吃了什么点心?” 彩扇顿了顿道:“枣泥山药糕。” 苏禧面不改色,过了一会儿方道:“我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九姑娘,四姑娘在楼上的雅间儿……”彩扇把雅间牌号告诉了苏禧,似乎怕苏禧不去,踟蹰许久,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苏禧站在原地,心里是不相信彩扇那套说辞的。她记得苏凌蓉不喜欢吃枣泥,上辈子苏禧曾经递了一块枣泥山药糕给苏凌蓉,转眼就被苏凌蓉给扔到池子里了。这辈子虽然没发生过这件事,但人的喜好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苏凌蓉既然不吃枣泥山药糕,为何又要骗她? 苏禧想知道苏凌蓉打的什么主意,故意把她引去翡翠楼,是为了什么? 听雁问道:“姑娘,您要过去吗?” 苏禧想了想道:“过去瞧瞧。” 翡翠楼跟御和楼离得不远,转过一条街就到了。这会儿正是用晚饭的时间,一楼大堂里不少人,苏禧戴上了帷帽,领着听雁与听鹤往楼上走去。彩扇说苏凌蓉在最里边的芦雪阁,她走了几步,停在门牌上挂着“芦雪阁”三字的直棂门前,抬起手敲了敲门。 “四姐姐。” 门内无人回应。 苏禧看向身旁的听雁,听雁立即会意,错身向前一步微微挡在她的面前。 苏禧又轻轻敲了两下门,这次门内依旧无人应答。她收回手,虽不知苏凌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已经来过一趟,也算是仁至义尽,便是苏凌蓉真有什么事,她也问心无愧。她对听雁道:“回去吧。” 听雁说是,引领苏禧往外走。 正此时,直棂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股力道而出,毫无预兆地揽着苏禧的腰,将她往房间内拖去。没等苏禧回过神来,门已经被一只手“砰”地关上了。听雁与听鹤在门外惊呼“姑娘”,听雁更试图破门而入,却不知为何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苏禧一直被带到四扇绘喜鹊登枝纹屏风后,正欲张口呼救,身后的人捂住她的嘴,接着一道低低的、略有些熟悉的声音缓缓道:“是我。” 苏禧睁大眼睛,迅速转头,果真看到了卫沨的脸。 她一恼,脱口道:“你……”卫沨怎么会在这里?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做若是被人看见,他们两个的名声都会有损吗? 卫沨却仿佛没看见她的愤怒,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门口,道:“别出声。” 苏禧不得已朝门口看去,不明白卫沨此举何意。然而没过多久,直棂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接着一个穿粉色缠枝莲纹直裰的男子走了进来。 第29章 弦外之音 苏禧身子微微一滞,不再挣扎,透过屏风定定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庆安侯公子。 苏禧之所以认得此人,是因为二房的四堂哥苏祰经常跟他厮混,有一回苏老太爷寿宴,他企图往内宅里去,好在被府里的下人拦下了。苏老太爷从此不准苏祰再与此人来往,可是苏祰若是会乖乖听话,他就不是苏祰了。 狐朋狗友。 苏禧脑海里第一个念头。然而又一想,庆安侯府的二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而且时间那么巧合,自己刚进来没多久他就进来了……苏禧想起彩扇说苏凌蓉在这间房,又想起彩扇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一定要来的模样,没来由地身子一阵发冷,不敢相信苏凌蓉竟然做得出这种事。 让她跟另一个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败坏了她的清白,对苏凌蓉有什么好处? 因苏禧和卫沨站在屏风后,屏风足够大,四扇的朱漆底座绘喜鹊登枝花纹面,把他们两个挡得严严实实,只要庆安侯府二公子不往屏风后面来,就看不到他们。 庆安侯府二公子吴道面怀笑意,搓了搓手往屋里走去。来之前便听说屋里是个美人儿,他是来者不拒的,若是能有些姿色就更好了。吴道掀开床上的彩绣幔帐,拖长了声音慢悠悠道:“小美人,让吴某来好好伺候你……” 幔帐内空无一人。 吴道动作一顿,声音戛然而止。他放下幔帐往四周看了看,屋子里空无一人,方才正是因为没见着人,他才下意识以为人在床上的。吴道不死心地又找了找,站在四扇屏风跟前喃喃:“不是说人在屋里么?莫非苏祰这小子骗我不成……” 吴道在屏风外站了许久。苏禧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被吴道发现了自己,别说想到吴道会用他的手碰自己,便是他站在自己跟前儿,苏禧都觉得一阵恶心。 偏偏此时身后的卫沨动了动,发出一道低低沉沉的声音。因两人贴得很近,那声音仿佛就在苏禧的耳边,吓得她一个激灵,赶忙转过身伸出手捂住卫沨的嘴,杏眼睁得圆圆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气又急地瞪着他,那意思,谁叫你出声了? 柔若无骨的小手贴上来,卫沨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乌瞳沉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拿下她的手,没有松开,带着她走出四扇屏风后。苏禧不明所以,直到看见外头躺着的人时,才明白卫沨为何能如此冷静。 吴道不知何时被卫沨的侍从李鸿打昏了,眼下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苏禧没有上前,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扭头问卫沨:“庭舟表哥怎么知道的?” 卫沨出现得太巧合了,好像他早就知晓了一切似的,专程在这儿等着她。苏禧早就想问了,只不过刚才那种时候,实在不适合问这种问题,这才忍到了现在。 卫沨唇瓣略略一弯,想必是觉着她还不算傻。他道:“你有一个好姐姐。” 原本卫沨是来这儿用膳的,却见到庆安侯府的二公子和一个丫鬟在鬼鬼祟祟。多亏了卫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认出那丫鬟是苏四姑娘身边的人,多留了一个心眼,让李鸿去打探他们两人谈论了些什么。结果自然是大大出乎了卫世子的意外,一个庶出的姐姐竟然想用这种方法败坏妹妹的清白,看来这苏府,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风霁月。 苏禧听卫沨说完了事情因果,粉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小脸绷着,一声不吭。 卫沨瞧着她这模样,小小的个头,嫩生生的脸蛋,分明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那吴二怎么下得去手?卫沨若有所思道:“禧表妹打算怎么做?” 苏禧思索片刻道:“我会将此事告诉娘和祖母的。”让娘和祖母处置二房的人,她是不会插手的。原以为苏凌蓉对她的讨厌只属于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闹,未料是她小瞧了苏凌蓉,让一个臭名昭著的男子坏了自己的清白,便是自己变得再好,这一辈子也都翻不了身了。 苏禧又问出一个疑惑:“听雁与听鹤在哪?” 卫沨道:“我让李鸿将她们请去了对面房间。” 苏禧低着头,好半响才认真地说:“多谢庭舟表哥……”她是真心诚意地感谢,可是略一抬眸,却看见自己的手被握在卫沨的手里,卫沨的手掌宽大修长,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轻而易举就被完全包住了。苏禧一愣,飞快地把手一抽,脸色有些不自在道:“……我回去了。” 手中没了那抹娇嫩柔软,卫沨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苏禧的慌慌乱乱,道:“我让李鸿送你回去。” 苏禧摇头说不用,“听雁与听鹤会护我回去的,今天的事情麻烦庭舟表哥了。”说着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庆安侯府二公子,皱了皱眉头,很快又移开视线,没说什么。 “幼幼。”卫沨的嗓音沉缓,带了一点点笑意。 幼幼是苏禧的小名,爹娘和两个哥哥都这么叫她,唐晚、郁宝彤和傅少昀也叫过,可是不知为何从卫沨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有一种跟别人不一样的感觉。像清风拂过干燥的砂砾,没来由地让人有些无措。苏禧自认跟卫沨还没熟到这地步,可是卫沨叫她“幼幼”,她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只垂着两手站在原地,慢吞吞地:“庭舟表哥还有什么事?” 卫沨道:“头发乱了,一会儿让你的丫鬟再好好替你梳一次。” 想必是刚才躲在屏风后面弄乱的。苏禧红着脸点了点头,匆匆跟卫沨道了别,领着听雁、听鹤往苏府回去。 * 刚过二门,恰见苏凌蓉迎面而来。 苏禧顿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凌蓉,等她走到自己跟前。 苏凌蓉原本要去上房向老太太请安,见到苏禧时愣了愣,没想到她这么早回来了,再看她鬓发整齐,衣裳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便猜到那吴二可能没有得手。 运气真好。苏凌蓉脸色沉了沉,走到苏禧跟前时却扬起笑意,道:“九妹妹,听彩扇说你去翡翠楼寻我了。可真是不巧,我那会儿感觉身子好多了,便自己回来了。九妹妹找不到我,没遇见什么事儿吧?倒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苏禧语气淡淡的:“四姐姐不是在芦雪阁吗?” “芦雪阁?”苏凌蓉面露疑惑,朝一旁的彩扇看去,“我分明是在暮云阁,你这蠢丫头是怎么跟九妹妹说的?” 彩扇的头几乎埋到胸前,不敢看苏禧的眼睛,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记错了。” 苏凌蓉啐了她两句,又对苏禧道:“既然记错了,只要九妹妹没出什么事儿,那就行了,九妹妹别跟这蠢丫头一般见识。”一边说一边看着苏禧的脸,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究竟有没有出事。 苏禧极不喜欢苏凌蓉打量自己的眼光,移开了视线,话中有话道:“怎么会,四姐姐管教下人有方,我应该向你学习才是。” 苏凌蓉脸色微微一变,听出了苏禧的弦外之音。 苏禧不想与她多说,错身而过去了大房秋堂居。 殷氏正坐在暖塌上翻看前朝诗集,见苏禧过来,放下书册道:“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可是路上有事耽误了?小脸怎么这么白……”往常苏禧从青水山回来,都是直接来秋堂居用晚膳的,一般太阳未落山她就回来了,今日日暮低垂了,才见她回来。 苏禧上了暖塌,声音囔囔的:“娘……” 殷氏一下慌了,伸手拭去她腮边的眼泪,柔声哄道:“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跟娘说说,娘替你做主。”边说边心疼地轻轻拍打苏禧的后背。 苏禧一遇见殷氏的怀抱,忍了一路的泪水便忍不住往外滚。从看到庆安侯府二公子开始,她便一直提心吊胆的,心里既恐惧又委屈,更多的是愤怒,她自认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苏凌蓉的事,可苏凌蓉一心要害她,若是真叫那种人碰了自己,苏禧宁愿现在就一头撞死。 苏禧越哭越伤心,倒把殷氏哭得手足无措,拿眼睛看向两旁的听雁、听鹤,询问怎么回事。 听雁与听鹤不好说,便低着头假装不知。 过了一会儿,苏禧终于哭完了,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在殷氏怀里絮絮叨叨地说出了事情经过。“……我以为四姐姐在屋里,可是进去的却是庆安侯府的二公子。若不是卫世子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早有准备,女儿兴许就不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殷氏听罢,怒不可遏道:“二房的人真是无法无天了!”一双手紧紧搂着苏禧,既是愤怒,又是庆幸当初有卫世子在场,不然她的幼幼要是出了什么事,她真是不敢想。 苏禧吸了吸鼻子,哭得累了,倦倦地搂着殷氏不再说话,因她知道娘亲会为自己做主的。 殷氏站起来便要去上房找老太太,今日这事不能善了。 正好大老爷苏扬从外头回来,一身风尘仆仆,殷氏顾不得让他先洗浴更衣,把方才的事跟他说了一说。 苏扬眉头一皱,看向暖塌上哭得眼眶红红的小女儿,虽然愤怒,但好歹比殷氏更冷静一些:“二房这件事决计不能轻饶。只不过若是捅出去,对咱们幼幼的名声也不好。” 无论传出去是幼幼被庆安侯府的二公子玷染了,还是幼幼跟齐王世子共处一室,对她的名声都不利。 殷氏意识到这一点,更是恼透了二房的人,“那你说该怎么处置?难道就这么饶了二房,让幼幼白白吃一个哑巴亏么?” 苏扬道:“自然不能,你让我想想。” 最好有一个万全的法子,将幼幼从里面摘出去。 这厢苏扬和殷氏正商量,那厢大门便来了一个人。此时天色已晚,即便登门拜访也不该挑这个时候,门房虽然疑惑,但还是进院通禀了。 来的人正是庆安侯府的二公子吴道。吴道手里拿着一块绣金丝彩蝶纹的帕子,一看便是姑娘家的,左下角还绣了一个小字,正是苏凌蓉的“蓉”。 第30章 自食其果 老太太已经准备歇下了,听到下人通传只好从床上坐起,去厅堂接待了吴二。 吴二站在堂屋中间,拿着苏凌蓉的手帕递给老太太,说他跟贵府的四姑娘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希望老太太能成全他们两个。老太太见那帕子上果真绣着苏凌蓉的小字,气得两眼翻,当时就岔过气儿了。 李嬷嬷赶忙着人请了郝大夫过来。 郝大夫刚给老太太掐了人中,把她救过来,大房、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闻讯赶来了。 苏凌蓉一见着吴道便心知不妙,再看他手上拿着自己的帕子,更是脸色一白,唇瓣哆嗦,语不成句道:“你,你这登徒子!为何手里会有我的帕子?谁给你的?” 吴道嘿嘿一笑,把那块手帕叠了叠重新塞回衣襟里,道:“四姑娘莫非忘了?这手帕是你今儿见我时给我的,你还托丫鬟给我带了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苏凌蓉矢口道:“胡说,我何时给过你手帕?你不要污了我的清白,来人……快,快把他给我赶出去。” 吴道站得倒是挺稳,道:“四姑娘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好伤吴某的心。今日四姑娘来找我的时候,不是给了我这块手帕让我帮你做事么?只不过九姑娘年纪太小了,吴某没有那等癖好,相比之下还是四姑娘与吴某更加般配,这帕子就当做咱们两个的定情之物,改日……” 苏凌蓉再也听不下去,举起手“啪”一声扇了他一个耳光,咬牙切齿道:“你,你给我闭嘴。” 那厢老太太已经把话都听明白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凌蓉,颤着手道:“蓉姐儿,他说的是真的?你,你要他……他跟禧姐儿……”后半句话自是说不下去了。 苏凌蓉慌张摇头,否认道:“不是,老祖宗,他污蔑我,我分明不认识他……” 吴道挨了一巴掌,默默咬了咬牙,若非被齐王世子卫沨威胁,他才不愿意蹚这趟浑水。那手帕的确不是苏凌蓉给他的,苏凌蓉还没蠢到这个地步,是他趁她不注意时拿的,当时只想着偷藏一块帕子,日后还能拿出来把玩,哪想到竟然这会儿派上了用场。眼下谁还有那些旖旎的心思,若是真把苏凌蓉娶回家,他定饶不了这个婆娘,把他害得不轻。 本以为是一场巫山*,谁知道阴沟里翻了船,反而把自己弄得一身腥。 吴道咧嘴一笑,道:“是不是污蔑,把四姑娘身边的丫鬟叫来一问便知。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彩扇?嗳,我这记性真好。” 老太太用云纹拐杖狠狠地杵了杵地板,怒道:“蓉姐儿!” 苏凌蓉心里一慌,知道自己这回是百口莫辩了,手掌握了握,却说不上话来。 郭氏见自己女儿酿成了大错,忙“扑通”跪在地上向老太太求情:“娘,蓉姐儿年幼不懂事,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过后我定会好好管教她的,蓉姐儿,快过来,向老祖宗认个错,求老祖宗开开恩。” 郭氏拽了拽女儿的手,却见她木木的,不由得着急道:“蓉姐儿!” “年幼?”殷氏冷冷一笑,眼神刀子一般割在郭氏身上,毫不留情地指责道:“她已经十五了,比幼幼还大了三岁,怎么好意称得上年幼二字?她是幼幼的四姐,平日没有姐姐该有的善良大度就算了,还处处跟幼幼作对,不过是个庶出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往常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这件事却不能,蓉姐儿想害幼幼,这件事绝对不能善了。” 这是殷氏头一回点明苏凌蓉的身份,以前是顾着一家人的面子,今日是气狠了,便是撕破脸也不能让自己女儿白白受这种委屈。 郭氏心里“咯噔”,求助一般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捏着拐杖,眼看着郭氏跪在面前却无动于衷,想必是认同了殷氏的话。“此事是蓉姐儿做得太过分了,你们对不住的人不是我,向我求情也没用。” 言下之意,就是看大房的意思了。 郭氏看向殷氏,纵然以前有再多的不服气,这会儿也只能向她低头,“大嫂……” 话刚说了一半,殷氏便移开视线,冷声道:“蓉姐儿跟庆安侯府二公子私定终身,坏了自个儿的名声不说,为了府里其他姑娘的名誉着想,明日我便着人去庆安侯府商量她跟吴二公子的亲事。” 这下苏凌蓉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慌张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嫁……” 她还记得吴道跟他四哥一块儿玩弄丫鬟的事,那种腌臜的事都做得出来的人,能是什么良配?若是嫁给他岂不一辈子都毁了?苏凌蓉摇头不迭,道:“大伯母,我不嫁,我不嫁给他。” 殷氏面色不改,冷淡道:“你想害禧姐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大伯母?这些年大房何时苛待过你们,禧姐儿又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然要这么对她?说句不好听的,你处处想跟禧姐儿争个高下,可在我眼里,你连跟禧姐儿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苏凌蓉听了这番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头一回被人用这种刻薄的言语打击,险些站都站不住了。 殷氏一锤定音,不想再多看二房的人,“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你们都散了吧。”吩咐下人送了庆安侯府的吴二回去后,又道:“明日起蓉姐儿便去祠堂罚跪,成亲前一日都不许落下,好好想想你的过错,省得到时候嫁去了庆安侯府还被人笑话我们苏府不会教养姑娘。” 苏凌蓉一个劲儿地摇头,颇有些绝望:“我不嫁,大伯母,我不要嫁给他……” 那厢吴道走出了几步远,回身望了望厅堂,见从紫檀嵌螺钿屏风后面走出一个穿雪青色衣裳的小姑娘,站在殷氏身后。吴道看向那姑娘的脸,一下看得眼睛都直了,差点儿忘了怎么走路。他自认玩过不少女人,姿色上层的也不少,却没一个像这个这般,一眼就勾住了他的魂儿。 当真是肌肤胜雪,花容月貌。 一想到自己错过的是这样的小美人,吴道便惋惜得肠子都青了。跟这个九姑娘比起来,那苏凌蓉又算得了什么? * 次日殷氏说到做到,果真请媒人去了庆安侯府议亲。 庆安侯夫妻原本就在操心二儿子的婚事,如今听说吴二坏了苏家四姑娘的名声,自然是没二话就同意了这门亲事。两家直接跳过了纳采、问名这二礼,合看了吴二与苏凌蓉的八字,没几日就往苏将军府送去了聘礼。 苏凌蓉便是哭坏了眼睛也没用。 那日向苏禧传话的丫鬟彩扇自然也少不了罚,被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罚了二十板子,隔日便打发出府了。至于二房的四爷苏祰……这件事他也逃不了干系,吴道就是他从外面找来的,二老爷苏扬一怒之下把他赶出府了,还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将他从苏家的族谱里除名。 二夫人郭氏得知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女儿稀里糊涂地嫁进庆安侯府就算了,若是儿子再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厢二房水深火热,苏禧却依旧每隔两日去青水山跟谷先生学琴。 今日谷先生总算教了她一点别的东西,不再让她反复弹奏《仙翁操》了。弹着弹着,谷先生又去堂屋会客,苏禧便一个人在屋里练习了一会儿。 算上这一次,谷先生的朋友统共来过三次了,苏禧却一次都没见过。不晓得跟上回是不是同一个人,她一边弹一边胡思乱想,不小心拨错了一根弦,只听“铮”的一声,琴弦从蝇头处断了。她慌忙收回手,右手食指仍旧被琴弦割破了一道口子。 苏禧轻轻地“嘶”一口气,把指头放进嘴里吮了吮,便抱着琴去堂屋找谷先生。 苏禧来到堂屋门口,正准备敲门,雕花槅扇却被一双修长的手从里面推开了。她以为是谷桐先生,张口便道:“先生,琴弦断了,我……”话还没说完,看清面前这张脸后猛地一顿,错愕地道:“庭舟表哥,你怎么在这?” 卫沨从门内走出,身穿一袭藏青色绣忍冬纹锦袍,今日稍凉,外面又罩了一件黑裘披风,更是显得他清冷矜贵,面如冠玉。他目光一垂,落在苏禧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仿佛一点也不惊讶谷先生新收的弟子是她,只道:“来找谷先生下棋。” 苏禧朝屋子里看去,只见谷桐先生坐在棋盘后面,一只手支着额头,一只手拈着一枚棋子,闭着眼睛显然是睡着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谷先生的朋友是卫世子,既然先生睡着了,她也不便打扰,体贴地关上槅扇道:“庭舟表哥跟先生的关系很要好吗?先前几次来拜访的人也是你?” 卫沨颔首,见她抱着琴的右手食指指腹洇出了一滴血珠,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手指怎么受伤了?” 苏禧低头看了看,“哦”一声道:“方才琴弦断了不小心划伤的,回去后我让丫鬟上点药就好了。”说完一心念着换琴弦的事,不知道守门的小童会不会换…… 正想着,卫沨却伸手接过她的琴,走到院里桐树下的石桌旁,把琴放了上去,对她道:“过来。” 苏禧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眨巴眨巴眼,卫沨拿她的琴干什么?难不成是要帮她修? 卫沨道:“手伸出来。” 苏禧缓缓伸出手摊在他面前,白白嫩嫩的手心儿,手指纤长,像春天新发的水葱嫩笋,脆弱细嫩得好像一折就断。偏偏手掌也小,上回搁在他手里时,他一只手就能全部包完了。 过了半响,卫沨才缓声沉沉道:“右手。” 苏禧听话地换了右手,就见卫沨取出汗巾,替她拭去指腹上的血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青釉小瓷瓶,倒出些白色药膏涂在她的指头上。末了他用拇指轻轻揉了揉,将药膏揉开,抬眸道:“我上回给你的药膏用完了么?” 苏禧有些怔愣,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旋即又赶忙摇摇头,“没有。” 卫沨看着她,少顷唇畔缓缓噙起一丝浅笑,没再说什么,吩咐侍从李鸿去谷先生屋里取了琴弦,打算给她换琴弦。 第31章 弄巧成拙 换罢琴弦后,苏禧抱着琴跟卫沨道谢。 门外一个穿粉彩蝶纹衫裙的侍女走进,对卫沨屈了屈膝道:“世子爷,王妃让人来请您回府。” 卫沨面无微澜,淡声道:“何事?” 侍女便附在卫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就见他轻笑了笑,唇边露出一抹轻嘲,这位续弦王妃的手倒是伸得很长。他起身,对面前的小丫头道:“幼幼,若是谷先生醒了,替我同他说一声,我先告辞了。” 苏禧说好,目送卫沨坐上马车后,踅身走回了琴室继续练琴。 练了半日,谷先生总算睡醒了,又过来给她指导了半日。苏禧回到家后已是华灯初上,因今儿有些疲惫,便没去秋堂居用膳,直接回了花露天香。听底下的丫头说,四姑娘苏凌蓉为了抵抗跟庆安侯府的亲事,今日和昨日一整天都没进食,方才已经饿晕过去了,二夫人郭氏知道后跑去大夫人面前求了一顿情,大夫人丝毫不为所动。 苏禧一边练习动作一边听丫头说这些,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苏凌蓉这么做无非是苦肉计罢了,只不过苏凌蓉不晓得她娘的性格,殷氏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更改,更何况这回不像往常那般小打小闹,若是不给二房一个教训,那她娘亲这宗妇也就白当了。 苏禧道:“娘那边情况如何?” 那丫头是花露天香的二等丫鬟拢春,一边偷偷地瞧着苏禧一边道:“大夫人有些动怒,着人把二夫人请回去了,不过瞧着还好,晚上用膳也跟平时一样多。” 苏禧点点头,放心了,“你下去吧。” 拢春颔首道是,临走前忍不住多看了九姑娘一眼。 平时苏禧身边有听雁等四个大丫鬟伺候,用不着她们在跟前,所以拢春是第一回见苏禧练这些稀奇古怪的动作reads;娱乐圈之鼓惑人心。 虽然姿势奇怪,但拢春却觉得由自家九姑娘做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好看。九姑娘的衣裳也颇奇怪,上衣下裳,只不过衣裳用柔软的散花绫而制,贴合着身子,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九姑娘双手一抬,便露出纤细柔软的小蛮腰,那腰当真是双手可握,露出的一小截皮肤也白得腻人,藏在衣裳下的肚脐眼儿小巧可爱……拢春慌慌张张地出去了,站在廊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烫得惊人。她从没想过自己看着一个女子也能看得脸红,而那个女子还是她家九姑娘。 这厢,苏禧自然不知拢春在想什么,她练完动作洗了个澡,便早早地休息了。 * 翌日听说威远将军吕驰携儿女来府上拜访苏老太爷,苏禧本没放在心上。自从老太爷中风后,威远将军吕驰来过苏府几次,他曾经是老太爷弟子,跟着老太爷习过武。后来他参了军,老太爷又对他有提携之恩,他一直念着老太爷的恩情,每回来带的都是外面寻不到的珍贵良药。 可是今天,苏禧看着廊下穿藕荷色苏绣折枝月桂纹襦裙的姑娘,愣了一会儿方道:“姝姐姐?” 吕惠姝今日跟马场那日的打扮大相径庭,不怪苏禧差点儿没认出来。那天她穿着胡服,一身英姿勃发,说是英俊少年郎也不夸张。今儿她穿着姑娘家的衣裳,敛去了三分英气,多了几分清丽,她一笑,精神奕奕,比寻常的闺阁弱女子动人多了。 吕惠姝走到苏禧跟前,笑容大方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就好像不认识我了?” 苏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姝姐姐今日穿得太漂亮了,我差点认不出来。” 吕惠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想必是不大习惯这一身,摸了摸鼻子道:“我娘非要我这么穿的。别说是你,我今儿站在镜子跟前都差点不认识自己。”说着,想起什么又道:“禧妹妹上回的腿伤好全了吗?先前家里有些事,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苏禧摇摇头,没想到吕惠姝还记着这回事,若不是她提起,自己早已经忘了。“早就没事了,姝姐姐别再自责了,况且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说到一半,苏禧想起先前的那匹马,问道:“姝姐姐查出来那马为何忽然失控了么?” 吕惠姝抬了抬眉毛,表情有些无奈,“查出来了,是宛平翁主让人动了手脚。”宛平翁主的人在马的草料里下了药,若不是马提前发疯了,她跟宛平翁主比赛必然是输定了。 苏禧微微拧起眉心儿,这宛平翁主还真是娇蛮任性,要是一个不小心,这可是要出人命的。她问道:“后来呢?姝姐姐打算怎么做?” 吕惠姝笑道:“能怎么做?她是翁主,为了不给我爹添麻烦,自然只能忍着了。” 苏禧不语,虽然替吕惠姝生气,可是站在吕惠姝的角度,确实是只能忍着。她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话题,不想让吕惠姝不高兴,便提议道:“我家后院的西府海棠开花了,我带姝姐姐去看看吧。” 吕惠姝颔首道好,俩人便一块儿去了后院。 后院的海棠花大都是殷氏种的,殷氏喜欢花,每年都会花费大心血照料这些花,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远远瞧着一片粉蒸霞蔚,花团锦簇。苏禧让听雁上了点心和茶水,与吕惠姝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聊天。 虽然跟吕惠姝认识不久,但她性子开朗,大方活泼,两人在一起倒是有说不完的话。 不晓得吕惠姝说了什么,只见苏禧捧着双颊,笑靥盈盈,一双杏眼好似天上的月牙儿,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满是笑意。饶是周围的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看在有些人眼中,却仍旧及不上她的粲然一笑。 苏祉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威远将军府的大公子吕江淮仍站在廊下一动不动,提醒道:“江淮reads;隐婚,总裁请淡定。” 吕江淮回过神来,脸上一热,好在皮肤因常年习武而晒成了深麦色,不明显,看也看不出来。他上前故作镇定道:“苏二哥想跟我比试什么?” 苏祉语调平淡:“你定。” * 后院,苏禧跟吕惠姝说了一会儿话。 苏禧正准备邀请吕惠姝去花露天香小坐时,她却开口道:“我刚才听哥哥说他要跟苏二哥比武,禧妹妹想不想去看看?我听说苏二哥武艺精湛,战场上一人能对抗十人,不知道他跟我哥哥谁更厉害一些?” 苏禧见吕惠姝一脸希冀,想必不是说服自己看,而是她想看罢了。苏禧没有点破她,正好自己也许久没见过二哥练武了。以前小时候常常是苏祉在院里练武,她坐在廊下观看,偶尔还会拍掌给二哥打气,只不过自打她重生后就再也没做过这种事了。 苏禧欣然道:“好啊,咱们去看看。” 遂举步去了秋堂居。刚到秋堂居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兵刃相碰的声音,苏禧和吕惠姝对视一眼,牵裙上了台阶,往院内走去。 果见院子里东南角站着两个人,均持着一把剑。苏祉穿一袭天青色纻丝锦袍,长身玉立,眉目疏朗,吕江淮站在他的对面,身穿深青色柿蒂纹长袍,高大挺拔,猿臂蜂腰,分明比苏祉还小了两岁,仔细一瞧竟然比苏祉还高了一点点。 苏禧与吕惠姝站在廊下,看向院子里两个人。 吕江淮视线一转,落在苏禧身上,心跳一快,手下的动作就有些慢了。恰好此时苏祉持剑上前,他匆匆忙忙地后退两步,险险避开了苏祉的攻击。忍不住再看向廊下的小姑娘,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欢快,想必是替她哥哥高兴,心里便有些闷闷的。 吕江淮不想在苏禧面前丢了面子,很快整理好情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苏祉。两人交战了十几个回合,剑刃相撞,竟是谁也不输给谁。 吕惠姝也会武功,这会儿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出声给吕江淮大声鼓劲儿。 又过了二十几个回合,两人不分上下。吕江淮一心想在苏禧面前表现,用了十二分的功力,手臂一转挑开了苏祉的剑,剑尖一指,便划在了苏祉的胸口。 只不过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下手有些重了,只见苏祉胸口洇出了一抹血色。 吕江淮忙收回长剑,心里“咯噔”一声,便知道不好。 果不其然,那厢廊下苏禧小脸一白,叫道:“二哥!”赶忙往这边跑了过来。 “二哥,你没事吧?”苏禧上前查看苏祉的伤势,见那伤口不断地流血,脸色更加白了,忙让听雁、听鹤去请郝大夫。 苏祉握住她不住轻颤的小手,安抚道:“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苏祉说的是实话,吕江淮下手有分寸,虽然伤口流的血多,但是他自己清楚,并未伤到什么筋骨,只是皮外伤罢了。可是苏禧哪知道呢,她一见苏祉流血就慌了,一时又想起二哥是怎么受伤的,扭头朝身后的吕江淮看去,抿着粉唇,漂亮的杏眼里明晃晃地含着怒意。 吕江淮握着剑,开始后悔跟苏祉比武这回事了,他把小姑娘给得罪了,上前一步道:“我……” 苏禧瞪了他一会儿,然后又一言不发地扭回头,掏出帕子给苏祉止血,明显是不愿意理他。 第32章 非亲非故 不多时郝大夫过来了,给苏祉止住血后,又用纱布包扎了一番,并道:“伤口不深,这几日二爷尽量不要碰水,每日换两回药,不出几日便无大碍了。 樂文小说|” 苏祉坐在檀木藤面罗汉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玄色织金锦袍,道:“有劳郝大夫了。” 丫鬟送郝大夫离开后,屋里便只剩下苏祉、苏禧和吕江淮三人。 吕惠姝因身份不便,只能在屋外等候。 苏禧听大夫说二哥伤得不重时才松了一口气,不放心道:“二哥这几天也不要练武了,好好在屋里歇着吧,若是伤口撕裂了就不好了。” 苏祉见她一本正经,虽然觉得她小题大做,这点小伤跟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不想让她担心,还是依言点了点头道:“好。”说罢转头对吕江淮道:“江淮也不必太自责。” 比武本就如此,有胜有负,见点血算不得什么。 吕江淮知道这点伤对于苏祉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苏禧的态度。一想起方才苏禧动怒责怪的眼神,他便觉得心情沉闷,强打起精神道:“苏二哥好好养伤,改日我再来看你。” 从苏祉屋里出来,苏禧走在前头,吕江淮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苏禧头也不回,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吕江淮出声道:“九姑娘。” 苏禧这才停住脚步,回身看去,就见吕江淮站在几步之外,纹丝不动地瞧着自己。她抿着唇,又大又亮的眼睛骨溜溜地转了转,没什么好气道:“吕公子有事么?” 呃。其实没什么事,吕江淮也不知方才为何脱口就叫住了她,兴许是想为自己解释,可一对上她的视线,他便不太会说话了。他顿了顿道:“错伤了苏二哥,我向你赔罪,希望九姑娘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苏禧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扇了扇,继续看着吕江淮,没说话。 吕江淮以为她不原谅自己,一时有些慌乱,上前一步道:“九姑娘若是气不过,可以往我身上也划一道伤口,我绝对不会反抗。” 一边说一边取下自己腰上的佩剑,手握着剑柄递到苏禧面前,剑柄对着苏禧,剑尖对着他自己。 吕江淮本就生得高大俊挺,一看便是常年习武的武夫,此刻站在苏禧跟前儿,轻轻松松就把娇娇小小的苏禧全部罩住了,阳光从后面照来,地板上只留下他一个人的影子。他有些紧张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拿捏不准她会是什么反应,若是能让她消气儿,那他就是被刺一剑也心甘情愿。怕的就是他都这么说了,她还不肯原谅他,那他就什么法子也没有了。 苏禧看了吕江淮一会儿,抬起手握住他的剑柄,仰头道:“你为什么怕我生气?” 他们两个今日才第二次见面,便是自己生气了,他也不用这么巴巴地紧张吧? 吕江淮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干咳一声,道:“九姑娘是苏二哥的妹妹,此事本来就是我不对,况且上回马场又害得你受惊了……” “罢了。”苏禧见他说话没头没脑的,听也听不出重点,出声打断了他,把剑重新递回他手里,唇角一弯,眼里不再充斥着怒意,好说话地道:“大夫也说了伤得不深,二哥体魄强壮,应当过几日就能好了,这件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吕江淮毫不掩饰面上的喜色,方才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一下子云破日出。他笑道:“多谢九姑娘宽宏大量。” * 两日后吕江淮再次登门拜访将军府,带了药材来看望苏祉。 苏禧正在花露天香观看绣春居送来的衣裳,这些年她偶尔会给绣春居画一两个衣裳的款式,每一件都能成为时兴的热款。 岑氏将苏禧奉若知己,对她也很大方,每回绣春居新出什么款式的衣裳,必定先送一套给她。 这两年多下来,苏禧的衣橱都添了三四个了,占了房间许多地方。后来她想了个法子,让人单独辟出一间房专门放衣裳,如此便能省下来许多地方。 今年绣春居的春衫统共只做了十件,岑氏送了苏禧四件,都是根据苏禧的尺寸量身做的。绣春居的衣裳自然是没话说,只不过前几日殷氏让府里绣娘做的几套新衣服还没穿完,苏禧便让听雁先放进了衣橱里。 苏禧换上一条月白合天蓝绉纱小袖衫,让听鹂挽了一个双鬟髻,头上戴一支水晶碧玉簪,既简单素净,又显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娇俏。 收拾完毕后,苏禧便领着听鹂和听鹭出门了,今日是她去青水山学琴的日子。 刚走出二门,遇见二哥苏祉送吕江淮出门,苏禧停下脚步,朝两人道:“二哥,吕公子。” 苏祉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明日就能摘下纱布了。 吕江淮见着苏禧脚步一顿,低声道:“九姑娘。”眼睛落在苏禧身上,有一瞬间的痴愣,很快回过神来此举不妥,又慌张地移开了。 苏禧见苏祉神色凝重,眉心深蹙,忍不住问:“二哥,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祉看着她道:“幼幼,你要去哪?” 苏禧含笑答道:“自然是去青水山找谷先生学琴,二哥怎么了,忽然问这个?” 苏祉如实道:“我听江淮说京城近日流入了一批难民,就住在青水山下,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苏禧不知事态的严重性,笑道:“这有什么,若是遇到那些难民,我让听鹭、听鹂给他们些银钱就是了。若是再不行,就多带几个家丁,总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她见苏祉仍旧眉头不展,补充道:“二哥别担心,我会尽量避开他们,不会叫自己有事的。” 苏禧养在深闺,不清楚这些事情,可苏祉知道,人一旦饿得狠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些难民是从西南流入京城的,大约有数百人,朝廷正在想法子安顿他们,只不过他们人数太多,一时难以想出个万全之策,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 苏祉思忖片刻,决定道:“罢了,还是我送你过去更妥善一些。”说着就让人备马。 苏禧忙拦住他:“二哥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能骑马?若是伤口裂了怎么办?” “不碍事。”苏祉坚持。便是伤口裂了也不能让他的妹妹有事。 这厢一个坚持送,一个不让送,吕江淮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提议道:“不如在下去送九姑娘?苏二哥是因我而受的伤,我将九姑娘安全送到青水山,也算是向苏二哥赔罪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万全之策。吕江淮此人武功高强,又恪守礼数,是个信得过的人。 苏祉斟酌了一番,没有推脱,“那就有劳江淮了。” 苏禧也不好一推再推,何况谷先生上课的时辰就快到了,若是她迟到了一会,谷先生的脾气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 出发前苏祉又多安排了几个家丁跟着。 苏禧坐上黑漆朱轮马车,听鹂掀开绣金暗纹帘子对外头的吕江淮道:“吕公子,可以出发了。” 吕江淮骑着高头骏马,闻言收回看向马车的目光,喊了一声“驾”,往青水山而去。 虽说前方有难民,但吕江淮的心情却无比愉悦,佳人就在马车里。他护着她,这一刻他仿佛能为她遮风挡雨,又是难得独处的机会,他只希望这条路更长一些,再长一些,倘若没有尽头就更好了。 只不过再长的路还是会走完的。 他们运气不错,这一路都没遇上什么难民,安全地抵达了青水山山顶。苏禧掀开帘子踩着脚蹬从马车上下来,朝吕江淮道:“多谢吕公子护送,我已经到了,吕公子回去的路上小心。” 吕江淮看着苏禧,本来想说他在这儿等她学完琴再送她回去,来的时候没事,谁知道回去会不会有事呢。可是冷静一想,他跟她非亲非故,送她过来已经够了,若是再等她回去,岂不让人多想么? 吕江淮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改口道:“九姑娘进去吧,我在这站一会就走。” 苏禧说好,再次向他道了谢,这才抱着琴走进了谷先生的竹园。 直到苏禧进去了好一阵,吕江淮才收回目光,重新翻身上马,往山下去。 只见远处一个高坡上,卫沨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身披墨色镶边缠枝莲纹披风,将这一幕远远地看了一会,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 第33章 荒郊野岭 卫沨停留了许久,面色淡淡的,直到竹园里传来一阵阵琴声,他才握住缰绳,骑马往前走了两步。 李鸿跟在一旁问道:“世子爷,咱们现在去哪儿?” 昭元帝将这次难民一事交给了卫沨处置,让他想法子安顿这些人,既是为了考察他的能力,也是给这些百姓一个交代。卫沨今日上山便是为了此事,他调转马头,声音有如古井微澜:“去山下看看。” 李鸿打马跟上,紧随其后。 这头苏禧跟着谷先生练琴,练了半日,心中始终想着二哥说山上有难民的事,刚过未时,便提前向谷先生告了假,打算早点回府。 谷先生想必也知晓难民一事,没有多说什么就准了,还让小童送她到半山腰。 苏禧向小童道了别,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前一段路走得很顺畅,几乎没什么阻碍。快到山脚下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车夫不得已将马车停在路边。听鹂掀起帘子问道:“怎么回事?为何忽然停下来了?” 车夫指指前方,为难道:“前面难民太多,挡住了去路,这条路没法儿走了,只能改另一条路。” 只不过那条路崎岖难行,路的另一边就是山崖,容易出事,一般没人愿意往那儿走。 苏禧透过帘子往外看去,见前方不远处乌泱泱地挤了一群人,各个面目黧黑,衣衫褴褛,一看便是好些日子没有吃过饭的。其中有几人瞧见了将军府的马车,拖着步子往这边走来。苏禧赶忙放下帘子,对车夫道:“给他们一点银子,别为难他们。” 车夫应是,从怀里摸索出几个铜板扔了过去。 几个难民赶忙冲到跟前拾铜板。车夫扬起鞭子正要调转车头,却见他们涌到跟前,伸手向他讨要吃的。车夫摇头说没有,这些难民们就伸出手要抢夺他手里的缰绳。 车夫大声呼喝,可惜效果不大,仍旧有难民挡在马车前。 听鹂从马车里钻出来,扔给了他们一点碎银子,以及来时路上带的几块糕点。本以为这下他们就该走了,未料人却越来越多,远处难民见这头有人施舍,也纷纷围了上来。 听鹂被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拉拉扯扯,掉到了马车下。苏禧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又慌又乱,她这会儿总算知道难民有多可怕了,二哥没有骗她,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府里带出来的几个家丁根本挡不住这些人。 车夫把听鹂从下面拉上来,重重地抽了马背一下,不管不顾地从人群里冲出去。灾民们受到惊吓赶忙往后退,直到马车走远了,他们才蹒跚地离开。 马车走上另一条路,山上的积雪未化,加上这条路本来就陡峭,车夫走得很是小心翼翼。山路湿滑,刚刚走到一半,头顶的石头松动,扑簌簌从上头滚下来,其中一块大石头砸中马背,马受了惊,扬了扬马蹄,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 前方正好是一处转弯,这条路本就窄,那马转弯时脚底一打滑,忽然就往一旁倒去。 连带着后头的车厢也整个儿摔出悬崖,车夫赶忙死死地抱住了崖边的一颗树,一手拽住听鹂,回头一看,就见车厢连着马一块儿掉进了悬崖下。 听鹂大惊失色,叫道:“姑娘——” * 山下,卫沨清点完难民的数目,让附近的县令将难民们的名字逐个登记在册,他夹紧马腹,正准备往回走。 李鸿骑马从远处奔来,停在卫沨跟前道:“世子爷,山上有马车掉进了悬崖,车夫求您帮着找人。” 卫沨看过去,道:“下山的道路平坦,怎么会掉进悬崖里?” 李鸿道:“听说是路上有难民围堵马车,车夫只好改走了另一条道,那条路不好走,近日又赶上积雪融化,山路又湿又滑,想必这才摔下去的。” 卫沨听罢安排了十几个人,让他们帮着过去找人,又问道:“掉下去的是什么人?” 李鸿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这边难民都安排完了,卫沨正准备打道回府,远远瞧见一个人,穿着湖绿色的襦裙,正是苏禧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听鹂。他眉心一拧,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催马上前,道:“苏九姑娘呢?你为何不在她身边伺候?” 听鹂急得都要哭了,车夫回去将军府通传了,这会儿将军府人的还没赶过来。她一人之力没法营救九姑娘,只能求助这些人,为着九姑娘的名誉着想又不能说出她的身份,可这些人的动作实在太慢了,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他们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此时见着卫沨,听鹂仿佛见着了救星,哭求道:“求世子爷救救我家姑娘……” 卫沨听听鹂说完了事情经过,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回身冷声吩咐李鸿:“立即调遣五十人,跟我一起去悬崖下。” 李鸿这才晓得掉进悬崖底下的是苏家的九姑娘,赶忙打起精神,叫上五十人,跟在卫沨身后骑马往悬崖下冲去。 * 这厢将军府很快也得了消息。 老太太一听说小孙女掉进悬崖下了,两眼一闭便晕厥了过去。 那青水山虽然不高,可悬崖也颇陡峭,掉进去便是不死,也会摔成重伤。 殷氏脸色煞白,跌坐回罗汉榻上,惊愕道:“你说什么?” 大丫鬟丹露也是极震惊,重复了一遍道:“车夫说九姑娘的马车掉进了山崖,至今还没找到九姑娘的下落……” 殷氏脑中“轰”地一声,还没说话也昏倒了。 将军府上上下下都乱成一团,大老爷苏振从官场上回来,路上已经听人说了大概,赶忙理清了头绪先安排人去青水山找人,又着人把郝大夫请来,给老太天和殷氏诊脉。 苏振一回头,见苏祉正外走,大声叫住他道:“祉哥儿,你去哪?” 苏祉握了握拳道:“我去找幼幼。” 都是他不应该,明知青水山上有危险,却还是让幼幼一个人出门,若是幼幼出了什么事,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苏振叫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了。 二房西斛园,郭氏也听说了这消息,只不过她不像老太太和殷氏那般惊慌失措,反倒淡定地重新躺回床榻上,幸灾乐祸地轻轻笑了笑。活该。郭氏如是想道,殷氏擅自做主把她的蓉姐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公子哥儿,老天爷都来惩罚她了,让她也尝尝失去儿女的痛苦。 * 天色渐黑,夜幕低垂,山谷一片寂静。 苏禧只觉得身上很疼,哪儿都疼,身子好像被十几辆马车碾过了似的,疼得她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半天不动。 马车摔下来的时候先是掉到了一棵百年老树上,缓和了冲力,这才掉到地上。苏禧就在马车里,因身下还垫着几块大迎枕,所以没受什么重伤。可是跟她一块儿掉下来的听鹭就没这么幸运了,半路上被甩出了马车,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呢。 马车摔成了一块块木板,自然是不能再用了。苏禧躺了一会儿,等身子不那么疼后,才慢吞吞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看了看四周,身后是峭壁,身前有一片阴森森的树林。此时太阳快落山了,树林里显得很是安静,又阴森黑暗。她顺着林子往上看了看,发现若想从这儿出去,好像只能沿着树林往上走。 苏禧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敢踏进林子里。天已经黑了,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若是遇上豺狼虎豹,别说回家,她的小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苏禧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到自己,她垂着两手站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孤立无援的,模样颇惨兮兮。站了片刻,她低头用手指擦了擦眼泪,转身往后头走去。 苏禧摔下来的时候头发乱了,水晶碧玉簪斜斜地挂在一边,她索性把簪子拔下来,把一头浓稠的黑发用绢丝帕子绑在一侧,紧紧地握着簪子,以防遇上什么危险。 小腿和后背都疼得厉害,尤其是后背,火辣辣的,大抵是摔下来的时候擦伤了。但是这会儿苏禧却没工夫查看,周围黑漆漆的,便是看也看不出什么,她在附近找了找,想试着能不能找到听鹭,只是喊了好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苏禧害怕极了,她从没在荒郊野岭度过夜,何况还是自己一个人。越是害怕,眼泪就流得越凶,到最后把视线都模糊成了一片了,再也走不下去,蹲下来默默地哭了一会儿。又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把什么野兽吸引过来,她侧头在袖子上蹭了蹭眼泪,忍得眼睛、鼻子红通通的。 爹娘和哥哥们知道她在这里吗,明天能不能找到她呢?若是找不到,她一个人该怎么回去? 苏禧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继续走路,这回不打算找听鹭了,当务之急是先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被稻草掩盖住了。苏禧抱着稻草一点点搬开,把里面清理干净后,才坐了进去。 山洞很小,大约只能容纳两个人,只是对于苏禧来说却足够了,她身材娇小,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儿根本占不了多少地方。苏禧把刚才搬走的稻草垫在身下,下巴搁在膝盖上,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洞口。 饶是刚才走路消耗了不少体力,浑身又酸又疼,可是她现在也不敢睡觉。 过了一会儿,苏禧撑不住了,上下眼皮子打架,终于扛不住瞌睡地闭上了眼睛。 睡没多久,只听洞口传来一阵声响。苏禧身子一僵,飞快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往外看去。 见一道修长的人影翻下马背,朝这边走来。她拿起身边的水晶碧玉簪握在手中,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若是来寻她的就好了,可她今儿被山上的难民吓坏了,不敢再随便相信什么人。万一是歹人,她……想到这儿,苏禧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当对方走到洞口时,苏禧屏住了呼吸,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敢吭声。 下一瞬,就见对方吹亮了火折子,一手扶着洞口,一手拿着火折子,俯下身,朝她看来。 苏禧看清他的脸后,吃惊地张开了小嘴,不可思议道:“庭……” 卫沨乌黑瞳仁锁定她的小脸,俊容在黑暗中看不大清楚,只能听到他嗓音沉沉的,略有些沙哑:“总算找到你了。” 第34章 不言而喻 苏禧万万没料到来的人会是卫沨。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她擦擦眼泪,定睛仔细看了看,眼前仍是他。 这地方距离山顶十分远,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且又是怎么知道她出了事的? 卫沨不顾她呆呆的模样,弯腰走进洞里,坐在对面。明明是坐在脏乱的山洞里,但他表情淡定得像坐在殿堂之中,道:“今晚怕是没法出山了,先委屈一宿,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出去。” 苏禧呆愣了半响,总算找回一点神智,慌忙朝卫沨看去:“庭舟表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会来……会来找我?我爹爹和娘呢,他们知道我在这儿吗?” 一迭声的问题,问完眼巴巴地瞅着卫沨,等待他回答。 卫沨举起火折子四处看了看,在角落里找到一些干燥的稻草,用火折子引燃,不急着回答苏禧的问题,起身去山洞外面找来了几根干柴,熟练地把火生了起来。 生起火后,山洞里一下子明亮起来,照亮了苏禧那张狼狈的小小脸蛋。 苏禧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根本没工夫注意自己的形象,眼下脸上蹭了一块黑,一块灰的,脏兮兮的好不可笑。偏她又刚刚才哭过,泪水跟脸上的灰土糊在一起,泪痕斑斑,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清澈,水汪汪的,又圆又亮,像小动物的眼睛一样,看起来既可怜又无辜。她把一头密密麻麻的长发编成了麻花辫放在身前,这会儿哪里还是苏将军府娇贵受宠的九姑娘,分明像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小村姑。 苏禧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卫沨的回答,就见他唇边勾出了薄薄一层笑意,问道:“庭舟表哥笑什么?” 卫沨笑而不答,气定神闲地拨了拨面前的火堆,道:“你下山遇到难民怎么处置的?” 话题跳跃有些大。苏禧愣了一下,道:“我让丫鬟给了他们一点银子和点心。” 然后卫沨就抬起乌眸,看了她一眼:“这些东西是给不完的,下回再遇到这种事,直接绕路走就是了。”又道:“近日青水山上都有灾民,你最好别再去那里。” 苏禧点点头,即便不用卫沨说,她也不敢再挑这种时候出门了。 至于学琴的事,谷先生虽然住在山顶,但也不能保证没有危险,若是可以,最好能劝动谷先生跟她一起回将军府小住一段时间。等到解决了这些灾民,再将谷先生送回来。 苏禧坐得久了,双腿有些发麻,微微动了动,却牵扯到腿上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卫沨朝她看去,“受伤了?” 苏禧低头“嗯”一声,因为刚刚哭过,这一声“嗯”带着浓浓的鼻音,娇娇软软的,像在撒娇。 苏禧想查看一下腿伤的伤势,因着卫沨在跟前,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掀裤脚,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卫沨,意思不言而喻。 卫沨识趣地走出山洞,“我去找点吃的。” 卫沨离开后,苏禧一个人待在山洞,就着火光掀起裙裳看了看小腿受伤的地方,蹭破了一块皮,还好不是太严重,就是穿衣裳时磨得有些疼,但她可以忍受。要命的是后背那块伤,看也看不见,不知道伤得怎么样,这会儿还一阵一阵地疼,苏禧扭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地放弃了。 从山顶上掉下来,只受这么一点伤,她算是极幸运的了。 “这个药对你的伤有好处,先敷上,省得感染。”卫沨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洞口。 苏禧吓一跳,赶忙把裙裳拉下来,盖住一双小腿,伸出手接过卫沨递来的药草。她抿抿唇,正要道谢,卫沨已经转身离开了。 爹爹和二哥偶尔会跟她说从军时的趣事,也包括受了伤该怎么处置,所以苏禧是知道这药草的用法的。她摘下几片叶子放在口中嚼了嚼,然后涂抹在受伤的地方,皱了皱眉,虽然有点嫌弃自己的口水,但聊胜于无,眼下只能这样将就了。 过了一会儿,苏禧给自己上完了药,卫沨也从外面进来了。 卫沨手里提着两条鱼,内脏都被清理干净了,他还顺道带回来几个青果子,将两条鱼用剥干净表皮的树枝串起来,再拿起果子挤出汁水,淋在两条鱼上,动作一气呵成,颇为娴熟。 苏禧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爷怎么会做这些事情,“庭舟表哥经常烤鱼?” 卫沨掀唇轻轻笑了笑,道:“不经常。” 不知为何,笑里有些不易察觉的讽刺,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苏禧见卫沨不想继续说下去,也就没有追问,轻轻地“哦”一声就等着吃烤鱼。她早上只吃了一碗银耳蛋奶羹,然后一天下来便没有吃任何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受不住了,胃还有些疼。刚才是太害怕,顾不上肚子饿不饿的,眼下安全下来了,才感觉到胃里的不适。 兴许是这两年节食太过了,她的胃有些小毛病,一旦饿得狠了便会开始疼。 很显然,这毛病开始犯了。 烤好鱼后,卫沨递到苏禧面前一条,道:“尝尝。” 苏禧接过,见鱼还很烫,便小口小口地吹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里露出几分惊喜,想不到卫沨烤的鱼还挺好吃的。可惜她胃里不舒服,只能勉强吃了两口,就一只手压着肚子,不能再吃了。 卫沨向她看来。 苏禧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鱼放回火堆旁继续烤着,她躺到铺了一层干稻草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忍耐着疼痛道:“庭舟表哥,我先睡觉了。” 卫沨看着她弱弱小小的背影,没有说话。 大约子时左右,皓月当空,山洞里的火柴也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火星。卫沨换了个姿势,偏头朝山洞的角落里看去,那个小丫头自从说睡觉以后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现在想必是睡着了,呼吸比起之前均匀了许多。 卫沨走到角落,坐在苏禧身旁,只见她一只手扔压着胃的位置,眉头微蹙着,睫毛上挂着几颗尚未干掉的泪珠。 卫沨缓缓伸出手,弯起食指放在苏禧的眼睛下,刮了刮她又长又翘的眼睫毛。 就听苏禧发出一声细细的嘤咛,皱了皱鼻子,很快又继续睡着了。 卫沨顿了一瞬,脱下身上的墨色狐狸毛里披风盖在她身上,把她捂着肚子的手拿了下来,放进披风里,自己则坐在山洞另一边闭上眼睛睡觉。 * 次日天明,苏禧醒时山洞里空无一人,她的胃疼已经好多了。 不多时卫沨回来,探好了路,准备带着她出山谷。 昨日卫沨是骑马来的,他解下拴在山洞外的缰绳,翻身上马,伸出手递给苏禧。 苏禧看着面前宽大修长的手掌,没反应过来:“嗯?” 卫沨言简意赅道:“上马。” 上马?这下苏禧听明白了,跟卫沨骑同一匹马?她下意识摇头,道:“不行,这样不太好……我……” 苏禧虽然重活了一辈子,可内心依旧很保守的,而且从小跟着先生学女四书,更是恪守男女之礼。昨天晚上他们睡在同一个山洞已经很不好了,现在又要共乘一骑,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卫沨也不勉强她,略略抬了抬眉毛道:“不上来也行,只不过我骑马走远了,就说不准会不会有人再来救你了。”说着握紧缰绳,夹紧马腹往前走了两步。 苏禧赶忙提着裙子跟上去,叫道:“庭舟表哥,等等我。” 卫沨垂眸看向她,再次伸出了手,意思不言而喻。 苏禧仍旧有些犹豫,“可是,要是被人看见……我们两个……” 那她的名声就不好了。 “幼幼。”卫沨忽然打断她,声音带了一点点笑意。 苏禧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卫沨道:“你太小了。” 好半响,苏禧明白过来后脸“腾”地一下红了,她脸皮子本来就薄,直接从脸颊红到了耳后根,像一颗熟透了的林檎果。卫沨说她太小,一方面指她想多了,他对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另一方面,苏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许是羞恼得厉害了,她转身就走,不想再多看卫沨一眼,更不想再搭理他了。 卫沨骑马跟上来,低低地笑了声:“从这里上山有好一段路,当真不上来么?” 苏禧鼓着腮帮子,道:“我自己能走。” 最后还是卫沨把马让给了她,他在前面牵着走。走了一段路,遇到将军府寻来的人,苏禧远远地瞧见了苏祉的身影,惊惊喜喜地大声道:“二哥,我在这里。” 苏祉闻声忙骑马赶来,见到卫沨时明显一滞,“卫世子?” 卫沨解释道:“昨日听收下人说九姑娘出事了,便带人去崖底找了找,最后在一处山洞发现了她。” 苏祉找了整整一夜,因为苏禧掉落的地方有些偏,就一直没找到。他听罢向卫沨道了谢,把苏禧抱到自己的马上。 苏禧着急道:“二哥,听鹂和我一起掉下来了,你们找到她了吗?” 苏祉颔首,记得这个丫鬟:“找到了,只不过她受了重伤,方才已经送回府里看大夫了。” 苏禧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坐在苏祉怀里,一路回到家中。 将军府里,殷氏一晚上都没阖眼,眼巴巴地等着苏禧的消息。直到听下人说二爷把九姑娘带回来了,她才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幼幼,我可怜的幼幼……” 苏禧一进屋便扑进殷氏怀里,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一旁的大老爷苏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殷氏哭完了,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一圈,不住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振问苏祉是在哪儿找到的,苏祉就把卫沨找到幼幼的事说了一遍,冷着脸,模样有些严肃。 苏振思忖一番道:“咱们应该好好感谢卫世子。只不过事关幼幼的名誉,对外就不能说是卫世子找到了她,只说幼幼跟着谷桐先生学了两天琴,今日一早才回来。” 苏祉也是这么想的,道:“明日我去一趟齐王府,感谢卫世子的恩情,并与他说一说此事。” 苏振颔首说好。 见过了爹娘,苏禧回到花露天香,问了问听鹂的情况。这才知道听鹂摔断了一条腿,身上也有多处擦伤,郝大夫给她接过骨后,她正在后罩房的床上躺着。 苏禧道:“让她好好养伤吧。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个月都不用到跟前伺候了,月钱还是会照样发给她的。” 听鹂听说后非要到苏禧跟前跪谢,被苏禧给拦下了。 昨日又是掉悬崖,又是睡山洞,苏禧觉着自己浑身脏得不像话,忙让人烧了热水,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洗了一遍,又抹上护肤的膏脂,让听鹭给自己看了看伤。 苏禧后背的擦伤比较严重,她担心地问:“会留疤吗?”这是她最在意的了。 听鹭道:“应当不会。上回宝芝堂的药尚未用完,姑娘每日涂抹两回那个,不出几日就好了。” 苏禧这才放心了,一时想起那瓶药是卫沨送的,接着又想起今日卫沨说她“太小了”。她不服气地鼓了鼓双颊,不管卫世子指的是年纪还是什么,都让她颇为受挫。 苏禧低头看了看薄罗衫儿里的樱色绣金蝶恋花纹肚兜。 哪里小了?她心道,只是还没开始长而已呢。 第35章 击鼓传花 次日,苏禧趴在翘头案上写了一封信,让人去送给青水山的谷桐先生,邀请谷先生到将军府小住,等难民一事解决后再回去。 她还记得谷先生说过不会出山,本以为自己要大费口舌才能劝说得动他,未料第二日谷先生就领着小童到府上了。 苏禧又惊又喜,赶忙让人安排谷先生的住处。 花露天香有两个跨院,西跨院住着董兰董先生,谷先生便进了东跨院。 虽说谷先生只住一个月,但苏禧还是颇为上心,过去询问了先生还有什么紧缺的东西。又道:“先生只管放心住在这里,缺什么告诉我就是了,我会让人准备的。” 苏禧知道谷先生喜欢喝毛峰茶,又让人送来了今年新摘的峨眉毛峰和一整套汝窑茶具,可谓是无微不至。 这一个月苏禧一边在家养伤,一边跟着谷先生学琴,因为难民一事受了惊吓,倒是几乎不怎么出门了。很快她背上和腿上的伤就全好了,一点儿疤也没留下,瞧着还是跟以前一样,白嫩细滑得跟白糖酪一样。 后日是寿昌长公主的寿辰,苏家的将军府和总督府都收到了邀请。 上辈子苏禧没有去,她虽然性子软,但受了宛平公主那样的侮辱,也是有骨气的,后来再也没有踏入过公主一步,因而错过了傅仪弹奏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这回苏禧却改主意了,决定跟着殷氏一起参加寿昌长公主的寿宴。 五姑娘苏凌蓉如今待字闺中,前儿她跟庆安侯府二公子的婚期已经商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二月,况且她被殷氏罚去祠堂反思,肯定是不能出门的。六姑娘苏凌芸倒是自由,长公主寿宴这一日,她特意打扮得光鲜亮丽跟在二夫人郭氏身后。 也是,府上五姑娘的婚事定下来后就该轮到她了,她的嫡母不帮她相看人家,她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了。 另一头总督府的八姑娘苏凌苒今儿也出门。 两家凑在一起,倒是难得的热闹。 苏禧、苏凌芸和苏凌苒坐同一辆马车,车轮辘辘,往公主府驶去。 苏凌苒今日穿了一件绣绫衫,下身配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衬得她更是活泼俏丽。她笑盈盈道:“四姐姐就快成亲了,最近连门都不出,我上回去大房找她,就看见她在绣鸳鸯戏水荷包呢。嗳,四姐姐要是也出嫁了,府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苏禧弯了弯眼睛道:“八姐姐若是觉得没意思,可以常来将军府找我啊。” 苏禧记得四姐姐苏凌茵的未婚夫秦修是一个良配,成亲后他们二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彼时苏禧还羡慕了好一阵儿来着。 六姑娘苏凌芸试图挤入两人的话题,道:“就是,八妹妹来找我和禧姐儿玩,反正咱们两个离得近,只隔着一条街。” 因为苏凌蓉那件事儿,八姑娘苏凌苒对将军府二房这一家都没什么好感,所以听了这句话并未露出喜色,反而道:“还是算了,六姐姐邀请我,谁知道里面是龙潭还是虎穴。” 这是暗指苏凌蓉对苏禧做的事。 这件事总督府的多少知道一些。因为将军府这边为了苏禧的名声有意隐瞒了,所以传到总督府就变成了“庶出姐姐想害妹妹,又跟庆安侯府的二公子私相授受”。 当然,这只是苏家的人知道,对外老太太是下了封口令的,这是家丑,谁要是敢说出去就决不轻饶。 苏凌芸脸色果然变了变。 * 到了公主府后,一行人先去了花厅。 苏禧跟在殷氏身后向寿昌长公主行了礼,又说了祝寿的寿词,便退到了一旁。 寿昌长公主保养得宜,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但是双颊丰润,容光焕发,瞧着更像是三十岁的年轻美妇。只不过看人的眼神略有些倨傲,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寿昌长公主不喜欢吵闹,所以今日来得人不多,大都是京城勋贵的世家。 饶是如此,姑娘家还是不少。 寿昌长公主让宛平翁主带着大伙儿去后院露华园走一走,正好近日牡丹花开了,大家可以赏花。 到了露华园,宛平翁主与傅仪站在亭子里,周围站着几个姑娘,面孔有生有熟,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宛平翁主是个闲不住的,又被寿昌长公主宠得没了边儿,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会儿嫌光赏花没意思,便提议大伙儿一起玩一个游戏。 傅仪说赋诗,厉安宜说玩击鼓传花令,还说有投壶、飞花令等等,不一而足。 这时有人问道:“禧妹妹,你说咱们玩什么好?” 苏禧正在观赏院子里的姚黄魏紫,忽地被提名,扭头看了看说话的人,是镇国公府的三姑娘宋可卿。方才只顾着跟郁宝彤和唐晚说话,没注意宋可卿也在场,眼下见着她,苏禧微微愣了一愣,然后才笑道:“我觉得猜枚令不错,既简单又有趣。” 这个宋可卿不是别人,正是日后要成为她二嫂的人。 若是没记错的话,明年年初两家就要定亲了。宋可卿被家中教养得很好,性子随和,大方爱笑,又不失女儿家的柔媚。她嫁进苏家后,与殷氏也相处得极好,婆媳和睦,还经常帮着殷氏打理内宅,比起李湘如那位大嫂,宋可卿好太多了。 便是苏祉那样寡言冷淡的人,久而久之也被宋可卿给焐热了,俩人夫妻融洽,后来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苏禧对这位二嫂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虽然现在她们还没有多少交集。 最后宛平翁主决定玩击鼓传花令,今天既有鼓也有下人,就不用卫世子以笛代鼓了。几个小姑娘坐下铺了氍毹的树下玩了几轮,苏禧的运气好,牡丹花一次也没落到过她手里。 宛平翁主道:“只这么玩没意思,不如咱们改一改规则。这花儿若是落谁手里,大伙儿便随意考她一个问题,若是答出来就过了,倘若答不出来,便应大家的要求做一件事,你们看如何?” 傅仪含笑道:“这儿主意有意思,只是万一提的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咱们做不到怎么办?” 宛平翁主道:“仪姐姐放心,太过分的自然不会提。但要是提了就得做到,可不许耍赖啊。”后半句是对着大家说的。 众人皆点头同意了。 只是有些不凑巧,这击鼓传花令还没开始,那厢就有一个穿粉紫色襦裙的丫鬟过来,附在宛平翁主耳边道:“翁主,晋王世子、豫王世子和大皇子给长公主祝过寿后,说要来露华园看牡丹,长公主让奴婢领着你们去一旁的金荷院回避一下。” 第36章 落英缤纷 今上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卫季常,这位大皇子指的就是他。 寿昌长公主是几人的姑母,今日长公主过寿,这几人前来祝寿乃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祝寿就祝寿吧,还来露华园干什么? 真扫兴。宛平翁主不满地撇撇嘴,肯定是她另一个表哥、豫王世子卫渊的主意。宛平翁主是了解她这个大表哥的,性子放浪不羁,不受拘束,喜好游山玩水,更有些离经叛道,他才不会管露华园有没有女眷,只要他想看牡丹,就一定得来。 宛平翁主只好让大家改去了一旁的金荷院。金荷院种了一池睡莲,尚未开花,院里有一个八角亭子,布置得还算雅致,只是比起露华园便逊色了许多。 有几个姑娘听说晋王世子和豫王世子都来了,还能有幸见一见宫里的贵人,当时就有点坐不住了,脸颊浮现出娇羞的粉霞,眼睛时不时地往月洞门外瞥过去。 宛平翁主本来就因为被打扰了心情不悦,见状更是毫不留情道:“你们要是舍不得,这会儿还可以回去,我这击鼓传花令没你们几个也不是玩不成。” 那几人立即臊得脸颊一红,低下了头。 唐晚悄悄附在苏禧耳边低语:“这宛平公主真是一点不给人留面子。” 苏禧听罢,只敛起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看见这一幕,她想起来当时宛平翁主曾经挖苦过她什么了。当时也是在这里,晋王世子卫沨、豫王世子卫渊和大皇子卫季常就在外头,自己就坐在宛平翁主身边,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杯茶,茶水滴到宛平翁主的裙子上,宛平翁主忽然就怒了,伸出双手硬生生把她推到地上,还拿起桌上的一碟豌豆悉数倒了在她身上。 宛平翁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鄙夷:“你是哪家的,除了吃还会干什么?瞧瞧你的身子,这么胖,叫人看着就倒胃口。今日你若是把这碟子豌豆糕吃干净了,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然后,卫沨几人听到这里的动静,走到门边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苏禧最丢脸的时候,她恨不得当时能有一条地缝钻进去。周围都是半大的姑娘,还被几个年轻的男子看到了,更何况卫沨又是大家都思慕的对象,苏禧本来也是春|心萌动的年纪,结果她的一颗少女心被宛平翁主狠狠地碾碎了,碎得拾都拾不起来。 最后苏禧自然是没有吃那碟豌豆糕的,苏祉过来找她,把她从众人面前带走了。 再后来,苏祉好像也没有踏入过公主府。 苏禧想着想着走了神儿,直到唐晚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唐姐姐,怎么了?” 唐晚道:“还说呢,我叫你了好多声你都不理,击鼓传花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发呆?” 苏禧不好意思道:“我在想事情。” 好在唐晚没继续追问她想什么事情,击鼓传花令开始了。 苏禧一边听旁边的鼓声,一边想着,如今自己不胖了,宛平翁主就再也没露出过那种鄙夷的眼神,相反还对她有些和善。这世道,当真是以貌取人到了极致。 第一轮击鼓传花,牡丹花落在唐晚手里,大家提议让她即兴作一首诗。 唐晚就做了一首赞美牡丹的诗,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大家就勉强算她过关了。 第二轮轮到了厉安宜。傅仪给厉安宜出题。 厉安宜求道:“仪姐姐,可别出太难的题啊。” 傅仪微微一笑。上回上元节时苏禧出尽了风头,她和殷萋萋竟然都比不过她,今儿傅仪想扳回一句,虽说厉安宜不断求她出个简单一点儿的,但她还是道:“这样好了,咱们不作诗了,我出个有趣一点的。宜妹妹,我给你一条绳子,只让你抓住绳子的两端,中间不能撒手,你将绳子打一个结如何?” 丫鬟递给了厉安宜一条绳子。厉安宜道:“这题也太简单了,仪姐姐且等着。” 说着自信满满地捏着绳子两端,一双手绕了又绕。好几次厉安宜都以为自己成功了,谁知道拉开一看,绳子上一个结儿都没有。 厉安宜咕哝:“怎么回事?怎么就是不行呢。” 在座的其他姑娘也纷纷拿绳子试了试,可就是没人能成功的。 傅仪笑道:“宜妹妹愿意答应我做一件事了?” 厉安宜放弃了,心服口服道:“仪姐姐说吧,让我做什么,只要不是太难的。” 傅仪也没有为难她,只叫她学小兔子蹦了三下。 厉安宜跳完以后,正准备问傅仪绳子究竟怎么打结,那边唐晚便惊讶道—— “幼幼,你怎么打成结儿的?” 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苏禧抬头,眼睛清清澈澈,自个儿也有些诧异。她见大家都打不出来,就想也跟着试一试,试了几个方法不成之后,忽然脑海里灵机一动,把双臂环在身前,分别握住绳子的两端,再把双手打开,自然而然就打成一个结了。 苏禧把这个方法说了以后,大家才好像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傅仪看向苏禧,神色有些复杂,然后笑道:“禧表妹真聪明,这样生僻古怪的题都能答得出来。” 苏禧笑了笑,没说什么。 傅仪是在说她“不务正业”,只会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若非苏禧被她折辱过,还真听不出这里面的意思。 倒是厉安宜一反常态地夸奖了苏禧几句,言语里颇有些想跟苏禧交好的意思。 苏禧奇怪地看了她两眼。 接下来分别轮到了傅仪、宛平翁主和宋可卿,三人有答对题的,也有受罚的。眼看时间不早了,该用午膳了,大家便说再玩最后一轮,好巧不巧的是,最后一次鼓声停止时,牡丹花落在了苏禧手里。 最后一个问题问得颇为刁钻。宛平翁主问:“苏九姑娘,刚才我们从花厅出来,一共走过了几个月洞门?” 苏禧:“……” 公主府占地广阔,光后院的院子就有三四座,更别说其中的月洞门有多少了。苏禧根本没有记,自然也答不上来,于是这题自然而然是她输了,要答应宛平翁主一件事。 宛平翁主见苏禧一脸郁闷,忍不住乐了,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花厅了。金荷院后院有一个桃院,树下埋着几坛桃花酿,至于埋在哪儿我可不告诉你。苏九姑娘去把那几坛桃花酿找出来,今儿中午我们就喝那个了。” 说着,叫了一个丫鬟领着苏禧去后头的桃树院,她们其他人则回去了花厅。 * 桃院顾名思义,都是桃树。 此时桃花尚未凋零,一进院子便看见一簇一簇盛开的桃花,满院花香。 苏禧跟着公主府的丫鬟走进了院子,大致数了一数,统共有一百二十棵桃树,每棵树底下都可能埋着桃花酿。这宛平翁主还真是故意为难她,要是她一棵树一棵树地找,就是找到太阳落山也未必能找得完。 苏禧问那丫鬟:“你知道桃花酿埋在哪棵树下么?” 丫鬟摇了摇头。 苏禧晓得,就是她知道也不会告诉自己的。 苏禧在桃树下走了几步,头顶落英缤纷,花瓣飘零。她一抬头,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眼睫毛颤了颤,那花瓣就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景色倒是优美,若不是其他人在花厅等着喝桃花酿,她倒是想在这里多转一会儿。 又走了一步,苏禧看着地上的桃花瓣,忽然心绪一动,有了主意,沿着桃花树逐个看了起来。 苏禧今儿穿了一件樱色对衿衫儿,下面着一条牙白色的百蝶穿花纹裙子,裙上的蝴蝶栩栩如生,绣工繁复精致,扑扇着翅膀,随着苏禧穿梭在桃树下的步伐,那些蝴蝶好像要从她裙子上飞出来似的。 就见苏禧被一群飞舞的蝴蝶环绕着,因为想出了怎么破解宛平翁主的难题,所以步伐很有些松快。她脚上穿着一对红缎织金满面花的绣鞋,鞋头缀着分别缀着两颗明润的东珠,那双小脚小巧可爱,在裙子下若隐若现,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桃院和露华园紧挨着,仅有一墙之隔。 不远处有一座建在假山上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三个人,正是前来露华园观赏牡丹的晋王世子卫沨、豫王世子卫渊和大皇子卫季常。 卫季常看了又看,觉着这小姑娘很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原来就是那日西郊隆安山别院放风筝的小丫头。 没想到才两年不见,就出落得如此漂亮了。若非那双眼睛还跟以前一样清澈明亮,卫季常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卫季常口不能言,也听不见人说话,倒是能读得懂唇语,见卫渊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口中道:“这是哪家的小姑娘?” 桃树种得密密麻麻,一棵紧挨着一棵。就见苏禧那张娇甜貌美的小脸刚一露出来,就走到了下一棵桃树下,让人还没看个够,她就藏起来了,把人勾着吊着,恨不得把挡在眼前的桃树都砍了,好好地一睹她的娇容。 好不容易她停下来了,站在最后一棵桃树下,让人从树下挖出了一坛桃花酿。 苏禧打开坛子上的泥封,低下头闻了闻,酒香扑鼻而来,她轻轻地眯了眯眼睛,小脸露出几分陶醉之色。 可惜只能看见小半张脸,看不见全貌。 卫渊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渴,端起黑漆嵌螺钿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却仍旧不解渴。 卫渊正要让下人去打探这是谁家的姑娘,对面卫沨放下茶杯,神情淡淡地道:“方才有一事忘了告诉堂兄,陛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青水山的灾民已经安顿了,剩下的编册入户一事,需堂兄在今日之内解决了。” 卫渊霍地站起来,一脸惊讶:“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卫沨歉意地笑了笑,起身道:“一时忘了,堂兄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 今天都过去半日了。卫渊这会儿哪还顾得上美人不美人,赶忙穿上自己的披风,领着侍从下了假山,往清水山赶去。 豫王世子离开后,八角亭里只剩下两人。 大皇子卫季常朝卫沨看去,若有所思地弯唇笑了一笑,用食指蘸了蘸杯子里的茶,在桌上写字道:“想不到,卫世子还有忘记事情的时候。” 卫沨看一眼桌上的字,面色不改道:“偶尔。” 恐怕不是偶尔,而是跟某个人有关罢了。卫季常没有戳穿他,又缓缓写:“时候还早,不如跟我下一盘棋?”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卫沨直接拒绝,脸色从容,没有丝毫愧疚。 走前看了一眼对面的桃院,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 苏禧从桃院出来,把桃花酿交给身后的丫鬟抱着,小脸挂着浅盈盈的笑。 方才她看到桃花瓣从树上落在地面上,底下铺了薄薄一层花瓣,大部分都埋进了土壤里,跟着一块儿腐烂融化了。倘若树底下埋着桃花酿,那花瓣就不会烂得那么快,应当比别的树下的花瓣都多才是。 苏禧依照这个法子找了找,果真就找到了。 这会儿时间还早,倒也不着急,她慢慢地走着。绕过一扇月洞门,就见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穿着鸦青色四合如意云纹锦袍,英姿修长,如松如柏,正是卫沨。 苏禧停下,刚想叫一声“庭舟表哥”,可是就想起他上回调侃她“太小”,快脱口的话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等到卫沨走到跟前,他表情坦然,好像丝毫不记得那回事了。 苏禧最终还是打了一声招呼。 卫沨点点头,对苏禧身后的丫鬟道:“宛平翁主正等着这坛桃花酿,既然找到了,就早些送过去。” 丫鬟知晓宛平翁主的脾气,稍有不顺心便要打要罚,眼下听卫沨这么说,更是不敢耽误地往花厅去了。 廊下只剩下卫沨和苏禧,以及苏禧的丫鬟听雁。 卫沨垂眸看了苏禧一会儿,眼眸漆黑,然后道:“怎么是你去桃院拿酒?” 苏禧一边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去了桃院,一边把她们玩击鼓传花的事解释了一遍:“我没答上宛平翁主的问题,就要答应她做一件事。” 卫沨便没再说什么,只垂眸看着她。 苏禧被他看得有些奇怪,屈了屈膝道:“庭舟表哥,我先回花厅了。”说罢便要从卫沨身侧走过。 卫沨叫住她:“等等。” 苏禧下意识停住脚步,朝他看去,道:“庭舟表哥还有什么事……”下一瞬,忽然就没声儿了。 卫沨伸出手,拇指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头上。 苏禧刚才找酒的时候头上落了许多桃花瓣,花瓣洇出了汁儿,在她眉心印了一小块红色的痕迹,远远看着像一抹朱砂痣。 卫沨用拇指拭了拭,把那桃花印抹掉了,然后收回手,面色如常道:“好了。” 苏禧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讷讷地“哦”了一声。见他坦坦荡荡,想必只是单纯的帮她而已,苏禧便没有多想,同他道别后领着听雁离开了。 第37章 天造地设 过了午时,寿昌长公主领着一行人去后院听戏,请的是如意班reads;玄血沸腾。 男女分席坐,中间竖了一道十二扇麻姑献寿纹屏风,互相看不见对面的光景,倒是能听见声音。 苏禧坐在宛平翁主后头,手边八仙桌上的粉彩碟子里摆着松子、花生、瓜子,她也不吃,低头剥了果仁就放在旁边干净的碟子里,打发时间。 唐晚不客气地拿起一个松子仁吃了,问道:“幼幼,方才你去哪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苏禧剥松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弯起眼睛道:“唐姐姐忘了?我去拿酒了呀。” 唐晚又吃了一个松子仁,忽然想起什么,低头附在苏禧耳边小声地问道:“那你可有看见卫世子?” 这个卫世子指的自然是晋王世子卫沨,而不是豫王世子卫渊。 苏禧眨巴眨巴眼,长睫毛跟着一扇一扇,她有点惊讶地看向唐晚:“唐姐姐,你也……” 唐晚一瞧就知道她想多了,赶忙摆摆手打消她的想法,“嗳……你可别乱想。” 卫沨固然出色,可就是太出色了,她心里清楚自个儿是没可能的,所以也就趁早打消了那些念头。 唐晚看着身边的小丫头,粉嫩剔透的双颊,精致无瑕的五官,若是再过两年,必定是倾城倾国之貌。若是卫世子将来会娶妻,唐晚觉得今儿在场的姑娘里,也就苏禧跟卫沨最般配,站在一起绝对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便是傅仪、殷萋萋之流都比不上。 可惜就是苏禧年龄太小了点儿,等到两年后她长大成人了,说不定卫世子早已经娶妻了。 苏禧见唐晚独自惋惜地摇了摇头,闹不懂她什么意思,“唐姐姐怎么唉声叹气的?” 唐晚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手感又滑又腻,“没什么。你陪我去外头走走吧。” 这时候说去“走走”,便是去更衣的意思。 苏禧说好,跟另一边的郁宝彤说了一声,俩人便一块儿离开看台了。 屏风另一头,苏祰看着卫沨道:“庭舟,你怎么不说话?” 卫沨端着墨彩小盖钟,拇指缓缓婆娑上头的纹路,淡声道:“想一件事。” 苏祰来了兴趣,笑道:“哦?什么事,说出来让我听听。” 卫沨弯唇笑了笑,看了一眼苏祰,没有回答。 苏祰自讨了个没趣儿,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耳边是屏风那头姑娘的声音,只不过大部分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加之台上戏班子唱戏的声音,便是听也听不清。他一扭头,瞧见两个小姑娘走远了,穿樱色对衿衫儿的是他的九堂妹,另一个穿着湖绿色挑线裙子的是唐府的三姑娘唐晚。 唐晚牵着苏禧的手,笑容明媚,灿若云霞,远远地看着便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苏祰喝了一杯茶,不知想起什么,唇边也跟着染上一丝笑意。 * 陪着唐晚方便了后,俩人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 刚才戏班子在台上唱戏,唐晚憋了一肚子话,这会儿总算能敞开了说话了,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苏禧听着,眉眼弯弯,冷不防月洞门下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差点儿就撞了上去。 苏禧赶忙后退两步,但因为退得太急,脚下没站稳,身子一倾就要往后倒去reads;朱颜计。 对方下意识伸出手扶她。苏禧一抬头看清了对方的脸后,条件反射地一挥手,把他的手给打开了。 唐晚叫道:“幼幼。” 苏禧自然是摔倒在地了。好在唐晚伸手拉了她一下,倒是摔得不怎么疼。 厉衍的手微微发麻,方才苏禧那一下打得不轻,让他颇为错愕,这姑娘宁肯摔倒在地,也不肯让他扶一下。厉衍目光落在苏禧有些愠怒的小脸上,她生得好,饶是生气也别有一番娇蛮的滋味,尤其是那双明亮黝黑的杏眼,抬头瞪着人时,让人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 厉衍觉得她有点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遂抱了抱拳道:“是厉某无礼,冒犯了姑娘,请姑娘恕罪。” 苏禧扶着唐晚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她的愤怒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厉衍,苏禧没有丁点心理准备,下意识就把上辈子的情绪带到了这会儿。现下苏禧理智归位,她敛了敛眸,大方道:“是我走路不小心,与厉公子无关,厉公子无需自责。” 态度转变得太快。厉衍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那厢公主府的下人听闻这边的动静,赶过来道:“苏九姑娘,您没事吧?” 苏禧摇摇头,“没事。”想了想又道,“还是替我寻一个房间吧,我去换身衣服。” 好在苏禧让听雁随身带了一套衣裳,放在府里的马车上,以备不时之需。刚才摔在地上把衣服都摔脏了,定是不能再参加寿宴的。 那丫鬟应道:“苏九姑娘请跟奴婢来。” 待人走后,厉衍才想起来,苏九姑娘就是两年前那个对他莫名排斥的粉团子。当初圆圆胖胖的,没想到长大后竟换了一个人似的。 厉衍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直觉不会错,那小姑娘确实非常排斥他,甚至有些恼恶。可为什么?他做过什么令她讨厌的事么? 这厢,苏禧去客房换了一条干净的月白色八宝璎珞纹马面裙,回到戏台的时候,戏曲已经唱得差不多了。正赶上傅仪说要给宛平翁主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一行人准备去临水的亭子里听曲子。 走了几步,傅仪看了看四周道:“怎么不见安宜妹妹?” 刚才人还在,戏班子散场后就看不到她了。 宛平翁主帮着找了找,见找不到,就没放在心上,催促傅仪道:“别管她了,仪姐姐不是要给我娘亲弹奏曲子吗?咱们先走吧。” 傅仪只好先去了八角凉亭。 一干女眷们坐在亭子里,寿昌长公主坐在上首,亭子中间摆了一张琴,傅仪坐在琴后,抬起手试了试弦。八角亭对面有一个楼阁,楼阁共有三层,男宾们站在楼上能遥遥看见亭子里的光景,琴声穿过水面传进楼阁里,傅仪尚未开始弹奏,已经有人忍不住探头张望了。 * 厉安宜没去别的地方,戏曲散了以后,她见屏风那头的苏祉起身离开了,便头脑一热,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走过一段路,出了露华园,走上了廊庑,厉安宜这才发现苏祉是往前院去的。 他要回府么?厉安宜禁不住想,没发现前头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苏祉穿一袭藏蓝色锦袍,背影挺拔,停步后没有回头,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淡:“姑娘想跟到什么时候?” 厉安宜立即跟着停下,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七上八下地乱跳reads;御剑掌劫。她脸蛋红红的,说话也有些不利索,“我……我是,禧姐儿托我给苏二公子带句话,我并非刻意跟着你的。” 这话漏洞百出,苏禧若是有话对他说,自己说或是遣了丫头过来说就是,何必让外人帮忙稍话?何况这是在公主府,幼幼向来是有分寸的,不可能让一个姑娘来接触他。 苏祉回身,与厉安宜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眉眼清冷,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有劳厉姑娘了。倘若幼幼真的有事跟我说,一会儿我自己去问她。”说完这话,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厉安宜哪里料到他居然连问是什么事都不问,原地跺了跺脚,眼看他要走远了,心中着急,就忽然往地上一蹲,皱着眉头“哎唷”一声。 前方的人果然停下了,厉安宜强忍住上扬的嘴角,作出痛苦的模样:“呜……我的脚好像扭了,好疼啊。” 厉安宜有点庆幸自己来的时候没带丫鬟,这会儿身边没人帮她,苏祉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苏祉把她扶起来,她就可以趁机跟他说说话了,这么一想,厉安宜觉得自己“脚崴了”真是太明智了。 可是她抬头,却见苏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厉安宜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他就这么走了?她赶忙从地上站起来,追了两步,叫道:“嗳。”兴许是因为太着急,没注意脚底下有一块石头,她一脚踩上去,只听脚腕传来一个骨头错位的声音,厉安宜脸色一白,这下是真的崴着脚了。 * 临水亭内。 傅仪收起双手,一曲弹奏完毕,亭子里的围栏上停了一排黄鹂、百灵等鸟儿。 苏禧站在后面,总算是知道为何傅仪的琴声能吸引鸟儿。公主府的院子又大又多,栽种了许多高大阔叶的树木,树上自然而然栖息着不同种类的鸟,春风吹拂,把树上的种籽吹到了亭子里,这些鸟儿吃种籽,于是就来到了最近的亭子里。 以前是没人注意,今儿傅仪一弹琴,大家看到这些鸟来了,就以为是傅仪的琴声吸引来的。 所以才有了“百鸟和鸣”的说法。 不过不得不承认,傅仪的琴确实弹得不错,起承转合,行云流水,让人身临其境。 寿昌长公主面容含笑,看着很是满意,称赞道:“傅姑娘琴声绝妙,依我看,便是弹给陛下听也使得。” 傅仪站起来朝长公主行了一礼,谦虚道:“长公主谬赞了,小女只是略通琴艺,万万不敢在陛下面前献丑的。” 亭子对面这头的三楼楼阁里,几个世家公子听得如痴如醉,琴声停下许久了,那几人才睁开眼睛,由衷地赞了一声“好”。 苏祰也不住地点头,道:“傅姑娘的琴音绝妙,怕是没人能比她弹得更好了。”说完见对面的卫沨只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好像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他问道:“怎么,庭舟认为我说的不对?” 卫沨意味不明地“唔”一声,看向远处的亭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下苏祰好奇了,凑上去问道:“难道还有人比傅姑娘弹得更好?你倒说说。” 卫沨支着下颔,没来由地想起那个下雪天坐在谷先生的竹园门前弹奏的小丫头。红衣黑发,肌肤胜雪,她垂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弹奏曲子,远远看着像是跟雪景融为一体,那段琴声才是真正的绝妙。 第38章 法言义疏 回府后,苏禧洗完澡后坐在藤面罗汉床上看书,听雁跽坐在后面给她擦头发。 听雁擦干后,又往手心里倒了四五滴蔷薇油,两手搓热后涂抹在她的发梢上。 苏禧今儿有些累,看着看着就阖上了眼睛,掩着唇打了一个哈欠,正准备让丫鬟整理床铺睡觉,外头听鹤掀开璎珞帘子,神色古怪道:“姑娘,二夫人和二老爷来了。” 苏禧闻言,瞌睡去了大半,放下书疑惑道:“他们来干什么?” 听鹤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今儿听说……” 苏禧今日去了公主府,是以不清楚府上发生的事。 前几日二老爷把四爷苏祰从族谱里除名后,苏祰一直住在与将军府隔着两条街的葫芦胡同里。二夫人郭氏这几日常常去看他,饶是苏祰受到了这么大的惩罚,也没见他老实多少,仍旧成日跟着以前的朋友喝花酒、听曲子。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兴许是一言不合,苏祰跟那几个纨绔公子起了点儿争执,因着苏祰如今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四爷了,那几人就无所顾忌地狠狠将他打了一顿,现在苏祰被打得鼻青眼肿、昏迷不醒,听说连床都下不来了。郭氏知道后哭惨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初被二老爷苏扬赶出家门的时候就闹了好几天,要是再有什么好歹,她也活不下去了。 苏禧听完这些话后,大概猜到了二叔父和二婶母的来意,她来不及换衣服了,就让听鹤拿了一件绿色苏绣蝶恋花纹外衫穿上,走到外头。 果不其然,郭氏一见她便声泪俱下地求道:“禧姐儿,祰哥儿是你的四哥……他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那种事来,他已经受了教训了,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祰哥儿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如今你锦儿嫂子又有了身孕,孩子眼看着要生了,你忍心看着自己侄儿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吗?禧姐儿,二婶母知道你从小心地善良,二婶母求求你,跟老太爷说一声,把祰哥儿接回家养伤成不成?” 苏禧站在帘子前,头一次看见二婶母这么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 以前郭氏心气儿高,见不得大房和三房比他们二房好,说话也总是酸溜溜的,这么一对比倒是显得有些可怜了。可是苏禧一想到苏祰与苏凌蓉合谋要坏了自己的清白,就不得不硬下心肠,看向一旁的二伯父,道:“二伯父也是来求我的吗?” 苏扬大抵是觉得没脸,他知道自己儿女做事不地道,可是架不住郭氏的哭求,而且苏祰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心疼。苏扬抹了一把脸道:“幼幼,你就原谅你四哥这一回吧,改日我让他跪在你面前向你赔罪。” 苏禧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郭氏见苏禧没有松口的意思,哭得更大声了一些,几乎整个人都扑到苏禧身上,“禧姐儿,难道还要我们两个跪下来求你吗?何况……何况你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你就这么狠心,看着二叔父和二婶母老了以后孤苦伶仃的,无人送终吗?” 苏禧皱了皱眉,问道:“我没出事,四堂哥和四姐姐就没错了吗?我就活该被算计吗?二婶母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 郭氏噎了一下,否认道:“当然不是,二婶母没有那个意思……” 苏禧移开视线,硬下心肠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二婶母求错人了。天晚了,我要休息了,二婶母和二叔父也早些回去吧。”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说着就让听鹤送二叔父和二婶母回去,她转身进了内室。 郭氏不相信苏禧真这般铁石心肠,错愕地盯着她看,见她果真往屋里走去了,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咬了咬牙。 * 翌日二夫人郭氏果真求到老太太和老太爷跟前去了,而且带着窦锦儿一块去的。 窦锦儿身怀六甲,如今已经六七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模样真是有些可怜。丈夫不在身边,她这两天已经消瘦了一圈儿,虽说苏祰是个不顾家的,可身边好歹也有个男人,如今苏祰被赶出去了,她就没了主心骨。 俩人一起为苏祰求情。殷氏得知后摔了杯子,赶去上房对老太太和老太爷道:“若是叫苏祰回来,儿媳这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殷氏态度坚决,老太太和老太爷也不好松口。何况苏老太爷自打中风了以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听不得跟前有人吵吵嚷嚷,挥挥手道:“都散了吧,都散了吧。着人去给祰哥儿好好看看伤,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们两个也休要再提此事了。”最后这句话是说给郭氏和窦锦儿听的。 郭氏不敢相信老太爷真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祰受伤,置他于不顾,道:“爹……” 老太爷已经回屋了,老太太也拄着拐杖站起来,看了郭氏一眼,“都别说了,这事儿是你们对不住大房。祰哥儿在外头受受苦,让他长长教训,也好磨炼一下他的心性,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郭氏就只好闭上了嘴。 这头苏禧听说了上房的事,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继续让听雁去准备马车。 边关这阵子不太平,常有外族流寇进犯,惊扰了边关的百姓,昭元帝便指派苏家前往边关平乱。苏老太爷身体不好,这次出征的人就换成了大老爷苏振和二哥苏祉,这个月月底就要出发了。 这一去兴许要半年左右,苏禧便想去明觉寺给爹爹和二哥求一道平安符,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地回来。 正好唐晚的二哥唐炜今年考科举,唐晚为了她哥哥能顺利考入殿试,也要去明觉寺上香拜佛。于是俩人决定今天一起出门,唐晚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着她。 苏禧刚出二门,远远地看见二婶母郭氏和窦锦儿一起往这边走来,她想了想,屈了屈膝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领着听雁与听鹤离开了。 郭氏望着苏禧的背影,红着双眼,心里恼透了苏禧,若非是她,祰哥儿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这厢,苏禧和唐晚坐马车来到明觉寺山脚下。为了表示心诚,两人弃车步行,一路爬到了山顶。 苏禧这两年既是跑步又是习舞,体力颇好,爬这点儿山路根本不费事,就见她步伐轻松,一路轻轻松松,小脸挂着浅盈盈的笑,体态轻盈得跟只小燕子似的。 唐晚气喘吁吁,一路歇了四五回,中间苏禧还拉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她已经累得话都说不来了。她们两个带来的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苏禧面色如常,跟着门口的知客僧进了寺庙,走进大雄宝殿上香、拜佛,又求了一支签。 第七十七签。 门口解签的僧人说是上上签,苏禧大喜,赶忙让听雁添了一百两的香油钱。 等唐晚也上过香后,两人又一起去后院找明空住持画了平安符。 苏禧这两年常来明觉寺的藏经阁借书,明觉寺的藏经阁不仅藏着经书,还有许多前朝孤本,她几乎成了藏经阁的常客。画完平安符后,苏禧照旧问明空住持:“大师,可否让我去贵寺的藏经阁看看?” 明空住持点了点头,但是有一个条件,依然只能她一个人进去。 苏禧向明空住持道了谢,走去后头的藏经阁,让唐晚和两个丫鬟在外面等着。 唐晚有些不满意,抱怨道:“幼幼,那住持怎么只肯让你进去?我虽然不爱看书,但也不会把他的书给糟蹋了啊。” 苏禧忍俊不禁,央求道:“唐姐姐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出来的。藏经阁是佛门要地,住持大师肯让我进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唐晚道:“好吧,我在外头等着你。” 苏禧走进了阁内,一楼的书她已经翻阅得差不多了,倒是二楼和三楼从来没有涉足过。苏禧决定今日去楼上看一看,她踏上木梯,一步步走向藏经阁的二楼。 二楼比一楼更昏暗些,连一扇窗户也没有,只有墙上每隔几步挂着一盏油灯。 入目是鳞次栉比的书架。苏禧在前面几排看了看,都是些类似《心经》和《妙法莲华经》的经书。她只好往后走了走,越到深处越觉得漆黑,若非墙上挂着灯,她几乎看不清书脊上写了什么字。 好不容易找见了想要的书,苏禧看着头顶的《法言义疏》,正要伸手去够,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低咳。 苏禧一惊,动作僵住。 ……怎么这藏经阁里还有别人? 过了一阵儿,那声音没有继续,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可苏禧是真真切切听到了,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出榉木书架,往书架后面看去。 就见墙上的莲花油灯下摆了一张长榻,榻上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袭墨色直裰,身姿颀长,弯着一条长腿,脸上盖着一本经书,正躺在榻上睡觉。苏禧怔怔看去,经书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的下巴和一张薄唇,在昏昧的光下,既有一种温润似玉的儒雅,也有一种气定神闲的闲适。 苏禧见是一名男子,抬脚就要离开。对方却先动了动,抬起手拿开脸上的书,缓缓坐起身,许是刚睡醒,他垂眸顿了一会儿,接着漆黑乌瞳朝苏禧看过去,“幼幼?” 虽是疑问,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惊讶。 苏禧这下看清了他的脸,正是卫沨。 苏禧从惊讶中回神,道:“庭舟表哥怎么在这儿……”睡觉? 算上这一次,他们已经在藏经阁相遇三次了,这藏经阁莫非是卫沨的不成? “我与明空住持是旧识,所以常来这看书。”卫沨从榻上坐起,嗓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他抬起手按捏了捏眉心,问苏禧道:“你来这里借阅什么书?” 苏禧指了指最上面一层,“这本《法言义疏》。” 卫沨唇角微弯:“很少见姑娘家看这种书的。” 法言义疏是哲学著作,其中内容晦涩艰辛,一般姑娘家都不喜欢看这种书。 苏禧用手指摸了摸脸颊,道:“我就是偶尔翻一翻。” 正说着,卫沨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伸出手准备帮她拿书。苏禧往后退了退,后背抵着厚重的书架,抬眸一看,身前是卫沨挺拔修长的身躯。 卫沨拿书时竟然也不避着她,他身子微微前倾,胸口就在自己眼前。 苏禧盯着卫沨身前衣襟上的柿蒂窠纹,直觉这样有些不妥,脚步微微挪了挪,想往一旁避一避。 正此时,卫沨抬起另外一只手臂,放在她肩膀旁的榉木书架上,堪堪挡住她的去路。 这下好了,苏禧整个人都被困在了书架和卫沨之间。 苏禧仰头,仅能瞧见卫沨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晓得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她道:“庭舟表哥,我自己拿吧……” 卫沨取下了《法言义疏》,却没有给她。 他垂眸看着身前的小姑娘,见她小脸略有些无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自己。那张花瓣般的唇瓣一张一合,好像还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忽然觉得有些吵。卫沨低头,找到她嗫嗫嚅嚅的小嘴,在苏禧震惊错愕的眼神中,亲了下去。 第39章 缩头乌龟 藏经阁内寂静无声,唯有墙上的油灯在慢慢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啵”。 楼下的唐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在同听雁说话:“幼幼怎么还不下来呢?” 听雁道:“回唐姑娘,姑娘兴许在找书,请您再等一会儿吧。” 声音不大,但是却可以清晰地传上二楼,传到苏禧的耳朵里。 就见一处书架后面,高大俊挺的男子将一个娇小纤细的姑娘禁锢在书架之间。男子俯身,薄唇贴着她柔软的唇瓣,张口含了含,鼻端闻到了一种香香甜甜的气味,不浓烈,却很好闻。 卫沨闭着眼睛,呼吸略有些重,他扶着书架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放到了苏禧腰上,含着她的唇瓣尝了尝,又有些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撬开她的牙齿好好地品尝。 卫沨的手臂一点点缩紧,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苏禧身上,头脑昏沉沉的。 怀里的小姑娘僵硬得像块木头。 苏禧杏眼睁得大大的,唇上忽然贴上来的温度让她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有一根弦忽然崩断了。 后背抵着书架,卫沨重重的身体压着她,咯得她后背微疼。苏禧终于回神了,轻轻地“唔”了一声想要挣扎,手臂才刚刚一动,就被卫沨紧紧地握住了,动也动不得。 苏禧又羞又恼,又是惊讶,她死死地闭着牙关,不肯让他有下一步的动作。 好在卫沨没有继续坚持,他的头渐渐往下,薄唇贴着她的耳垂一直滑到脖颈,然后埋在她的颈窝。过了许久,他仍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苏禧恼羞成怒,抬起手推他:“……你,你走开!” 双手碰触到卫沨时,愣了一愣。 分明才刚刚立春,可是苏禧却觉得卫沨的身子烫得要命,像一个燃烧的火球,透过他的衣料传入自己的手心。大概是刚才太震惊,所以没注意他的温度不正常,现在一冷静,才发现他喷洒在自己颈窝的热气烫得惊人,难怪她刚才觉得热…… 可是,就算生病了也不能随便亲她啊! 苏禧脸蛋儿红红,是被气的,一双大眼睛水波潋滟,湿漉漉的含着雾气,既愤怒又委屈。卫沨还紧紧地搂着她,身体的大半重量都搁在了她身上,察觉她想走,手臂一紧,嗓音低低哑哑地说:“幼幼。” 苏禧眼眶红红的,语气带了点儿哭腔,“放开我。” 小丫头被他吓坏了。卫沨没有放开她,眉头微微蹙了蹙,抱着她娇娇软软的身躯,哑声道:“我有点难受。” 苏禧不吭声。 卫沨道:“还想亲你。” 这句话就像踩了苏禧的尾巴,就见她霍地推开了卫沨,也不知是她手劲大了,还是卫沨生着病耗光了最后的力气,反正她是轻轻松松地把他推开了。苏禧一恼,怒怒地瞪着他,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法言义疏》还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通通从书架搬下来一股脑儿地往卫沨身上砸去,口中道:“你……不要脸,登徒子!” 卫沨被她推得踉跄了下,还没站稳,一堆书噼里啪啦地朝着他砸过来。他眯了眯眼,后退两步,见那个炸了毛的小姑娘提着裙子慌慌张张从楼梯上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卫沨盯着楼梯口看了许久,然后走回长榻边躺了上去,拿起佛经重新盖脸上,只露出个下巴,少顷,薄唇缓缓挂着一抹浅笑。 * 藏经阁外。 唐晚左等右等,仍是不见苏禧下来,本来想进藏经阁里看看,可是门口的小沙弥拦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进去。 好不容易把苏禧等下来了,见她手上一本书也没有拿,匆匆忙忙地埋头就走,活像后边儿有什么豺狼虎豹追着似的。唐晚连忙跟上去,见苏禧一张小脸红通通的,眼眶也红,疑惑不解道:“幼幼,你不是上去借书么?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下来?你怎么了,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苏禧担心唐晚起疑,停步低头擦了擦泪花,稳了稳情绪道:“没什么,唐姐姐,我没找到想要的书。” 唐晚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边掏出自己的娟帕递给她,一边刨根问底道:“那你怎么哭了?我在楼下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是不是书架子倒了,把你砸伤了?” 苏禧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她宁愿是书架倒了,也不想发生刚才的事。见她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唐晚就誓不罢休的模样,她只好道:“我找书时看到了一只硕鼠,从脚下蹿过去,一时害怕就把书架上的书弄掉了。” 这么说,唐晚才恍悟,跟着又道:“想不到藏经阁这么重要的地方会有硕鼠,也太不上心了,住持大师也不怕把他的经书咬烂了。” 可怜卫世子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硬生生被苏禧形容成了一只硕鼠,也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后会是什么反应。 从明觉寺回来,苏禧举步去了秋堂居,把装有平安符的秋香色暗花纹的香囊送给二哥苏祉。“二哥去边关的时候保重身体,戴着这道平安符,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苏祉正在院中练剑,上回跟吕江淮比武所受的伤已经痊愈了,连痂都脱落了。他收起长剑,接过苏禧手中的香囊,眉宇一松,道:“听说你今日去明觉寺了?” 苏禧点头“嗯”一声,“这是我在明觉寺的明空住持那儿求的。”说完顿住了,想起藏经阁卫沨亲她的一幕,他的体温太滚烫,气息灼热,她至今还能感觉到他压迫着自己温度…… 苏禧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晓得卫沨是什么意思,他是烧昏了头,变糊涂了吗? 不然怎么前一阵还嫌弃她太小了,今儿就说想亲她? 苏禧下意识抿了抿唇,可是唇上却好像残留着卫沨的气味,她回府后已经漱了三次口了,可还是漱不掉那种冷冷淡淡的、带着一点檀香的味道。苏禧很懊恼,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卫沨以前不是都很正经吗? “幼幼。”苏祉叫了她好几声,她始终呆呆木木的,这次声音放大了一些。 苏禧思绪回笼,眼睛重新凝望着苏祉,道:“二哥说什么?” 苏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想知道她是不是病了,“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叫郝大夫来为你把把脉。” 苏禧连忙摆手,“我没事……二哥,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一会回去补个眠就好了。” 从苏祉的院子出来,苏禧又去了正堂,把另一个平安符送给了苏振。 苏振很高兴,当即就把平安符与腰上的络子戴在了一起,感慨道:“等我从边关回来,幼幼就快满十三了,是大姑娘了。” 苏禧站在翘头案旁,顺口问道:“爹爹不希望我长大?” “不是不希望,只是有点舍不得。”苏振笑了笑,伸出宽厚的手掌揉了揉苏禧的头,道:“咱们幼幼长大了就要嫁人了,日后就不能常回家了,爹爹舍不得。” 搁在以前,苏禧听到这话是没什么感觉的,大不了娇嗔一句就过去了。可是今日苏禧才被卫沨亲过,对于男女之事这种话题有些敏感,只见她小脸僵了一僵,脱口而出一句:“我不嫁人。”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苏振以为她是害羞,故意这么说的,低声笑了笑便没有放下心上,重新拿起翘头案上的舆图看了起来。 苏振少年时也跟着苏老太爷迎过战,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自从成家立业后便很少再接触刀枪棍棒,上阵杀敌更是生疏了。这次昭元帝让他和祉哥儿出征,怕是觉得老太爷身子不行了,想扶持苏家和祉哥儿一把。 眼下边关的情况有些棘手,几个外族虎视眈眈,又有流寇闯入边关的城池里,惊扰了城中的百姓。既要击退了那几个外族,还要剿清城内的流寇,怕是不容易。 * 最近苏禧一直待在闺阁里,除了学堂和东西跨院哪儿都没去,存心要躲着人。 前天傅仪邀请她去庆国公府赏花,以及大前天上巳节大伙儿都去了湘水湖畔,她都一概没出门。谁知道会不会遇见卫沨,不晓得他那日抽什么疯,苏禧还没做好面对他的打算,只能当一只缩头乌龟了。 好在她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做,早上去族学念书,晌午回家,单日去西跨院跟董先生习舞,双日去东跨院跟谷先生学琴。若是还有空,就去后院摆弄一下殷氏养的花,得到了殷氏的准许后,便拿回自己屋里做一些护肤的膏脂蜜露。 大半个月后苏禧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一点点。晚上洗完澡拿起屏风上的娇绿色肚兜系上时,觉得胸口有些涨涨的疼,尖尖那儿被布料摩擦,有种说不出的涩痛。苏禧是经历过一次这回事的,所以知道这是要“长大”了,她站在铜镜前照了照,见镜子里的小姑娘身段纤细,腰肢盈盈,就是胸脯那儿平平坦坦的,稍显得美中不足。 苏禧知道日后迟早会长大的,所以现下也不着急。 只是姑娘家的身子要好好养护,不能马马虎虎,若是现在不上心,将来胸脯很可能变得下垂外扩,那就不漂亮了。苏禧这辈子格外臭美,大概是因为瘦下来变美了,所以不接受一点点瑕疵,第二日一早就去了殷氏的房里,红着脸,羞羞答答地让殷氏给她多做几件新肚兜儿。 殷氏刮了刮她的鼻子,轻轻笑道:“这是要长成大姑娘了,一会我就让人去拿了针线笸箩,亲自给你做好吗?” 苏禧拱进殷氏的怀里,软软娇娇道:“娘真好。” 时间很快到了这个月月底,苏振和苏祉准备出发前往边关。前一天晚上秋堂居的灯亮了整整一夜,丈夫和儿子都要远征,殷氏早早就让人准备了衣裳等物品,事无巨细,连冬天的厚袜子都准备好了。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还是不放心,又亲自检查了一遍,一直折腾到半夜子时才歇下。 苏振伸出手将殷氏搂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道:“最多去半年,瞧你这样子,倒是把我和祉哥儿未来三年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殷氏嗔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调笑,道:“去了边关以后你好好地照顾祉哥儿,可别让他出什么意外。” 苏振有点吃味儿,捉住她的手放在胸膛,“你就不关心关心我?” 手心下的胸膛滚烫灼热,因是常年习武之人,所以那儿硬邦邦的,推也推不动,有力得很。每回两人躺在床上,殷氏就觉得他的身躯像一座山似的,压得自己喘都喘不过来气儿。殷氏抽回手,语气嗔怪:“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孩子计较,也不怕让人知道笑话你。” 苏振低低一笑,大抵是明日就要走了,格外舍不得她,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厚着脸皮道:“咱们夫妻关起门说话,谁会知道?便是我这样对你,也没人知道……” 只听殷氏啐了他一声,后头的声音就渐渐变得模糊了。灯烛摇曳,很快到了第二日。 苏禧早起洗漱完毕后,到门外送爹爹和二哥出发。 一出门,见着门外骑高头骏马的人后,脚步猛地顿住了。 卫沨身穿一袭墨色绣金暗纹锦服,显得格外英姿勃发。他正在与苏振说话,他今日受了昭元帝的吩咐,前来送苏振和苏祉出城门,大军已经在护城河外等候。他交代了一些事宜,余光瞥见门口一道穿蜜合色罗衫的影子,乌目一转,看了过去。 第40章 提心吊胆 一瞬间,苏禧差点想拔腿就往回走。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超快稳定更新小说, 只不过殷氏一扭头看到了她,叫了声“幼幼”,这下她想装没看见都不可能了。 苏禧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走到殷氏和苏祉跟前,强自忽略前方那道灼灼目光。她站在苏祉面前,借着苏祉高大的身形挡住自己,看不到卫沨之后她才自在多了,仰头对苏祉道:“二哥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别太逞强。听说边关那儿很冷,你记得多穿些衣裳,有事跟爹爹商量,保重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絮絮叨叨的,有说不完的话。 苏祉一身戎装,益发显得昂藏七尺,站在苏禧面前果然轻轻松松把她挡住了。他伸手宠溺地揉了揉苏禧的眉心,冷峻的眉眼舒展,露出几许笑意,道:“幼幼,有什么事给我写信,我收到后会尽快回信的。” 苏禧点头不迭,到底还是舍不得,每次哥哥或者爹爹出外远征她都提心吊胆的。好在这一次的结果她知道,爹爹和二哥不仅击退了几个外族,还平定了边关几座城池的叛乱,立下了大功,昭元帝十分赏识二哥的能力,一路提拔了她二哥,不出几年,便封了的二哥为少年将军。 殷氏又跟苏振说了几句话。眼看着大军出发的时间要到了,城外的号角声起,苏振和苏祉翻身上马,不得不与家人道别。 殷氏目送着他们离去,人还没走远,她的眼眶就忍不住先红了。 因为苏禧知道最后的结果,所以这回并没有多少担忧,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她看着前方几人的背影,卫沨骑马走在最前面,身躯挺直,目不斜视,真真儿是清冷尊贵。可是谁能想到私底下他是那种登徒子? 苏禧鼓了鼓腮帮子,一想起那件事就生气。 亏得卫沨之前帮了她好几次,她对他的印象好不容易改观了,谁知道他…… 殷氏走了两步,回身见苏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叫道:“幼幼,你在看什么?” 苏禧忙收回视线,快走几步跟上殷氏的脚步,道:“娘,我在看爹爹和二哥呢。” 殷氏闻言,眉间露出一抹愁绪,却对她道:“你爹爹和二哥定会平安回来的。” 苏禧肯定地点点头,“一定会的。” 苏振和苏祉出征后,苏禧担心殷氏一个人无趣,便常常带着柏哥儿去秋堂居陪殷氏说话。苏柏羽现在不像小时候那般孤僻了,能跟亲近的人说上一两句话,而且大了懂事了,晓得祖母心情不好,在殷氏跟前十分乖巧听话,加上他生得好,唇红齿白的小家伙儿,往跟前一坐,跟菩萨莲花座前的小童子似的,什么都不说话就让人喜爱得不得了。 有了苏柏羽陪伴,殷氏的愁绪很快缓解了不少,对这大孙子真是又心疼又怜爱。 苏礼至今也没松口要娶续弦的事,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柏哥儿越来越大,总不能一直没有娘。 殷氏开始给苏礼相看姑娘,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不至于天天挂念着丈夫和二儿子。 四月初,三房的六堂哥苏祤定亲了,对方正是苏禧的好姐妹、荣国公府的三姑娘郁宝彤。 对于此事苏禧倒没多少意外,盖因她一直都知道,郁宝彤会成为她的六嫂的。 三夫人郁氏是荣国公郁重平的小女儿,苏祤比郁宝彤大了四岁,是她的表哥。 她的六堂哥苏祤早早儿地就喜欢上郁宝彤了,记得有一回苏老太爷过大寿,郁宝彤也来了。苏祤远远地看着人家,动都不动了,直到郁宝彤的眼神朝他看来,他脸唰地一红,赶忙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苏禧这个六堂哥,别看平日大大咧咧,爽朗爱笑,可是一遇到喜欢的姑娘就挫了。他每回见着郁宝彤就脸红,平时滔滔不绝的嘴皮子一下子变成了哑巴,见着人家就躲,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郁宝彤都以为苏祤很不待见她,对她有什么偏见。 这次定亲,还是苏祤亲自跟三夫人郁氏提的,好在两家门当户对,荣国公府又是郁氏的娘家,这门亲事很顺利地就成了。 苏禧一想起这一对儿,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六堂哥跟郁姐姐成亲后,被郁姐姐吃得死死的,别说是妾室了,身边就是连个通房丫鬟也不肯收,一心一意地守着郁姐姐。旁人说他惧内,他只一笑而过,也不在乎。 定亲后郁宝彤就不能随意出门了,也不能来将军府了,毕竟明年就要成亲了,免得让人说了闲话。苏禧就约郁宝彤在外头的御和楼一聚,万芳斋的糕点最有名,她见苏柏羽也好一阵子没出过门了,就把苏柏羽也带了过去,点了几样他爱吃的点心,塞给他一本数独,让他自己边吃边玩儿,她则跟郁宝彤说起了私房话。 郁宝彤双颊微红,虽努力跟平时一样,但还是少不了待嫁姑娘的羞赧。她道:“这事儿是我爹娘决定的,他们跟我说起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苏禧拿起粉彩碟子里的玫瑰花糕咬了一口,笑嘻嘻道:“这有什么好吓一跳的?郁姐姐以后就是我的六嫂了,这样咱们天天都能见面了,多好呀。” 郁宝彤嗔她一眼,许是觉得苏禧的小模样太得意,忍不住打趣道:“想得美,过了两年你也是要嫁人的,咱们还能一辈子天天见面不成?” 苏禧一听果然蔫儿了,嘟了嘟嘴道:“我还早呢。” 她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上辈子成亲后也没觉得有多好,两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就那样,不过是睡觉时身边多了个人罢了。她倒宁愿一辈子当一个姑娘,在家里自由自在的,还有爹娘和哥哥的疼爱,比起嫁人好多了。 苏禧正胡思乱想,郁宝彤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忐忑地叫道:“幼幼,你说……” 苏禧抬眸,“郁姐姐怎么了?” 郁宝彤握了握手里的茶杯,斟酌半天才道:“你说苏祤表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上回他来我家时,一看见我转身就走,我是不是哪儿招惹他不高兴了?” 苏禧“扑哧”一笑,心道郁宝彤果真误会了,她这六堂哥真不会讨姑娘欢心,难怪上辈子他们俩成亲好长时间,郁宝彤对苏祤都没有敞开心怀。 苏禧决定帮她六堂哥一把,道:“郁姐姐别想多了。你应该知道的,我三叔父和三婶母都是开明之人,六堂哥的亲事一定会过问他的意见的,他若是不同意,三叔父和三婶母怎么会定下这门亲事呢?” 郁宝彤听懂了,脸蛋也更加红了。 苏禧和郁宝彤在御和楼坐了一个时辰,苏柏羽一个人玩数独玩儿得津津有味,该回去的时候,苏禧见他已经居然解开七八张图了,眼下正卡在第九张图上。 郁宝彤离开后,苏禧本来也打算带着苏柏羽回府,但是这个小家伙儿倔得很,解不开第九张数独他就死活不肯回去。 苏禧拿他没办法,只好坐在雅间儿里等他。 过了一会儿,苏禧托着腮帮子等得好没意思,催促苏柏羽:“柏哥儿,你怎么还没解开?” 苏柏羽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挑剔道:“姑姑不要说话。” 得。苏禧只好闭上嘴,继续等着他。 雅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这扇门前,苏禧以为是郁宝彤去而复返了,在槅扇被人推开的同时,扭头问道:“郁姐姐怎么又回来了?” 语毕,一阵寂静。 雅间内针落可闻。 苏禧霍地站起来,眼神透出一丝慌乱,拉起苏柏羽的手就要往门口走去。 苏柏羽莫名其妙:“姑姑,我还没解完……”抬眸一瞧,见门口站着一个人,眉目冷淡,容貌昳丽,很有些熟悉。他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大哥哥?” 卫沨不紧不慢地关上槅扇,走到两人对面的榻上坐下,与苏禧的慌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禧走到雅间门前,推了推槅扇,门被人从外头堵着了,她没法推开。“你!”她气得不轻,转身气呼呼地瞪着卫沨。 卫沨仿佛没看见她的愤怒,见苏柏羽手里拿着一册书,上面画着数独格子,弯了弯唇问道:“柏哥儿不会解这道题么?” 苏柏羽点了点头。他虽然见姑姑变得很生气的模样,但到底是还小,不清楚怎么回事,再加上以前见过卫沨一面,所以没有多少防备之心。 卫沨道:“我替你解出这题,你去隔壁房间坐会儿可好?我与你姑姑有话要说。” 没等苏柏羽回答,苏禧就飞快地拒绝,“不好,我跟柏哥儿要回府了,庭……你,你快叫人开门,让我们回去。” 苏柏羽看了看苏禧,又看了看卫沨,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就见他在苏禧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对卫沨郑重道:“……你不能欺负我姑姑。” 苏禧大惊:“柏哥儿!” 那厢卫沨目中含着一丝笑意,点头道:“自然。” 苏禧:“……” 那本数独册子是给十来岁的少年玩的,苏柏羽做起来有些吃力,但对卫沨来说却是小菜一碟。他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很快写出了答案,并教给苏柏羽一种解法,道:“下回若是再碰到这种题,你就试着这么解。” 苏柏羽眼睛一亮,看着卫沨的眼神很是崇拜。 苏禧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槅扇被人从外面推开,苏柏羽依言乖乖去了隔壁房间,苏禧想趁此机会出去,刚走到门边,槅扇又被人关上了。她小脸一阵青,一阵白的,默默握了握小拳头,回身问卫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沨气定神闲道:“将军府虽规矩深严,但要安插一两个丫鬟,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苏禧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憋了半天,想骂出一句狠话,可想了很久最终只想到一个词,疾言厉色道:“你太过分了。” 语气和表情都颇义正言辞,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夫子在给学生上教育课。 卫沨低低沉沉地一笑,道:“幼幼,你躲了我这么多天,也该对我有一个交代了。” 第41章 倒打一耙 走廊上很安静,方才还来来往往的人声喧哗,这会儿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苏禧不知是卫沨包下了整个场子。她一面担心卫沨进来时有没有被别人看见,一面不可理喻地张了张小嘴,觉得卫沨的话简直是倒打一耙、贼喊捉贼。 他亲了她,为什么还要她给一个交代? 苏禧站在原地不动,后背贴着彩绘四季花纹的槅扇,绷着小脸认认真真地看他,道:“庭舟表哥那日是烧糊涂了,我就当做从来没发生过这回事,也不会同任何人说起。只要……只要你现在放我出去,我日后就还拿你当‘庭舟表哥’……” 卫沨听她絮絮叨叨的说完,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沉下去,冷冷清清道:“幼幼。” 苏禧一听到他这么叫自己,就没来由地头皮一紧,如今卫沨叫她的小名叫的越来越顺口了。她道:“什么?” 卫沨问道:“如果我不想当做从没发生过呢?” 苏禧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卫沨掀眸看了她一眼,又徐徐道:“那日我虽然发热了,但脑子还没烧糊涂。” 也就是说,他做那些事是有意识的? 苏禧捏了捏小拳头,觉得自己当日骂卫沨的话一点儿不错,他真是登徒子,臭流氓。 见她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小脸因为愤怒憋得通红了,不必想也知道心里正骂着他。卫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又垂眸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位子,道:“过来。” 意思不言而喻。 苏禧依旧站在原地,摇头道:“你想说什么?我站在这里也能听得清。” 卫沨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唇畔弯起一抹弧度,从袖中取出了两封家书,放在身前的朱漆镂雕云纹方桌上。信上封着火漆,尚未拆开。他道:“这些日子你收到过边关寄来的书信么?” 苏禧慢慢睁圆了眼睛。二哥苏祉临走前说过会给她回信的,她写了好几封信,托人寄到了边关,可是却从未收到过一封回信。她以为是二哥太忙了,目下看来,难不成是二哥写了回信,却中途被卫沨截走了? 卫沨垂眸,又说了一遍:“过来。” 苏禧踟蹰不决,一方面想拿回二哥的家书,一方面又担心卫沨做什么事……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用这种事情威胁她呢?苏禧挣扎了很久,往前一步,最终还是乖乖地挪到了卫沨身边,跽坐在方桌后面,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两封信。 苏禧扭了扭头,见卫沨闲闲地看着自己,也没有阻止,就放心地看了起来。 两封家书相隔了半个月,一封是苏祉在路上写的,一封是他到了边关后写的。信上内容都差不多,前半部分回了她上封信的问题,后半部分交代了一下每日的生活。即便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苏禧看了以后也安心了。 苏禧默默地捏着两封家书,觉得头顶的目光越来越灼热,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她问道:“我二哥的家书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卫沨迎上她质问的目光,脸色如常,不见惭愧:“从边关送入京城的物资都要经过查验,书信也一样。” “你……”苏禧着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却被卫沨一把抓住了手腕,她使劲甩了两下,没有甩开,努力冷静下来想说服他,道:“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分明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还总想着对他说教。 卫沨俯身压向她,将她圈在自己和方桌之间,“幼幼,你说不要再做哪种事?” 苏禧嗫嚅了下。卫沨贴得太近了,比上回在藏经阁的时候还近,脸庞近在咫尺,她连他眼睛上的睫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身体更是一点缝隙也不留。她挣扎,拼命摇了摇头,“放开我,卫沨……” 卫沨眯眸,忽然低头含住她的小嘴,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一只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脑袋,又闻到了她身上香香甜甜的气味。 卫沨在她唇上辗转两下,然后闯了进去。 苏禧还没回过神,便觉得嘴里闯进了一个什么东西,湿湿热热的。她明白过来以后,挣扎得更强烈了,不断地推打卫沨的身体,更试图把他从口中推拒出去。 卫沨纹丝不动,苏禧那点儿小打小闹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他的手臂收紧,渐渐地苏禧也没了挣扎的力气,软绵绵地半坐在朱漆方桌上,娇娇小小的身子被他纳入怀中,小手攒着他身前的布料,发出细细小小的、像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声。 过了许久,苏禧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要被卫沨抽光了,身子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卫沨才终于放开了她。 苏禧的舌头又疼又麻,脑子懵懵的,偏偏这时候卫沨还说:“只要日后你不躲着我,我便不动你二哥的家书。” 苏禧牙关紧咬,气得身子都在发颤,想也不想地抬起手便打了卫沨一个耳光。 她从桌上站起来,红着眼眶道:“如果不是你对我做这种事,我为何要躲着你?以前我觉得庭舟表哥是正人君子,进退有礼,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日后你若再敢找我,我就……我就……”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有力的威胁,她看起来马上要哭了,“反正你不许再来找我。” 想必是真气得厉害,苏禧说完之后,下意识抬起手背擦了擦嘴,想擦掉卫沨身上那种清清冷冷的味道。一想到他把自己的舌头伸进来……苏禧就更加地羞恼。 卫沨看着她的动作,脸色沉了沉,压低声音道:“不许擦。” 苏禧擦了半天也没擦掉他的味道,放下手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没想到世人眼中彬彬有礼的晋王世子,跟随意玷污别人清白的登徒子也没什么区别。” 卫沨乌目幽深,定定地看着她。 苏禧不愿再跟他待在一个房间,走道门边道:“让我出去。” 过了许久,卫沨才再度开口,仿佛压抑着什么,“李鸿。” 李鸿在门外应了一声:“世子爷。” 卫沨道:“开门。” 等李鸿从外头打开槅扇,苏禧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到隔壁雅间抱起了苏柏羽,飞快地下了楼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42章 求仁得仁 回府后苏禧直接将自己裹进了被褥里,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儿也不露。 & 一闭眼,就想起卫沨亲她的画面。 苏禧咬着唇瓣,分明刚才用薄荷茶漱了好几次口,可嘴里还是他的气味。舌头麻麻的疼,方才回来时听雁还问她的嘴唇怎么肿了,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只说是路上被蚊子咬了一下,心里却把卫沨骂了好几遍,后悔怎么没多甩他几巴掌。 苏柏羽站在床头,不断地伸出小手拉她的被褥,嘴里道:“姑姑,你生气了?你跟我说话,姑姑。” 因为气恼苏柏羽这个小叛徒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扔给卫沨了,回来的路上苏禧一直不理他,板着个脸,可把这小家伙儿吓得不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 苏禧不吭声,装死,这会儿谁都不想搭理。 过儿好久,苏柏羽终于放弃了,坐在紫檀拔步床前的脚踏上,忧郁地捧着脸。他以为苏禧再也不理他了,开始认错:“姑姑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大哥哥?对不起,我以后不让他教我数独了,我们以后不跟他玩了,姑姑不要生气了,你说说话吧。” 苏禧从苏柏羽的语气里听出了哭腔,自从这小家伙三岁以后,苏禧就再也没见他哭过,眼下见他要哭了,想必是真的吓坏了。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柏哥儿,你为什么叫他大哥哥?你怎么会认识他?” 其实苏禧并非真的生苏柏羽的气,只是想吓一吓他,不要叫他什么人都相信。若是像今日这样,别人随便一哄他就乖乖地走了,那日后遇见了人牙子岂不轻易就被骗走了? 苏柏羽见她终于说话了,以为她原谅了自己,道:“姑姑给我做过一个连环锁,是那位大哥哥帮我解开的。” 苏禧想了很久,总算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她做过一个鲁班连环锁,说只要苏柏羽能解出来,她就带他去西郊别院放风筝。那时候她以为帮柏哥儿解开连环锁的人是傅少昀,没想到竟然是卫沨。 苏禧的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两年前卫沨还给她修过风筝呢…… 她摸摸苏柏羽的头,道:“姑姑是有点生气,以后柏哥儿不能随便跟人走了,万一你遇到的是坏人,他们想对你不利,姑姑就没法在你身边保护你了。” 苏柏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姑姑现在还生气吗?” 当然是生气的,只不过不是生他的气。苏禧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把苏柏羽哄走了,她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床顶的幔帐发起呆来。 晚上苏禧早早地就洗漱睡了,夜里做了一场梦。梦见她变成了一只小绵羊,正在河边吃草,忽然一头凶恶的大黑狼朝着她猛扑过来,她只能发出动物的叫声,想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跑不掉。 大黑狼把她压在地上,露出锋利的牙齿。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吃掉的时候,狼却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嘴巴,道:“日后你再敢躲着我,我就吃了你……” 苏禧猛然从梦中惊醒,外头已天光大亮,日上三竿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真是魔怔了,居然做梦都能梦到卫沨变成了一头大黑狼。 * 立夏后,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苏禧想起卫沨曾说过他在将军府里安插了丫鬟,近日一直想把那丫鬟找出来。她身边的一等丫鬟是不用怀疑的,听雁几人是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的,可剩下的二等、三等丫鬟里,光花露天香就是数十人,更别说整个将军府了。 所以苏禧想把那个丫鬟找出来,还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折腾了几天,一点头绪也没有,苏禧只好暂且搁下这回事了。 反正她这阵子也不怎么出门,一是想躲着卫沨,二是天儿一热她就不想出去。外头太热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头顶,一动就是一身的水。不过她本来就出门出得少,旁人也没怎么多想,只当她是性子如此。 眨眼就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将军府的大厨房包了黄米粽子,每个院里都送了些。苏禧起床吃了半个,里头包的有蜜枣、红豆和花生等,入口又甜又糯又香,一时没忍住,把剩下半个也吃完了。 苏禧颇有罪恶感,早晨多练了两刻钟的动作。 洗完澡从净室出来,见时候还早,就挑了身杏黄色绣蔷薇花纹的襦裙,让听鹭给自己梳了个双鬟髻,戴一支简单的玉雕花簪子,这就准备出门了。 今儿是端午节,湘水河举办了赛龙舟比赛,昭元帝会携刘皇后与几位娘娘一同出席,同时还邀请了一些勋贵和大臣。 苏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苏禧本来不想去的,这种场合卫沨一定也在场。只是一家人都去了,唯独她不去,似乎更加说不过去。 将军府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老太太和老太爷乘坐第一辆,接着是大房一辆,二房、三房各一辆,最后一辆才是姑娘家坐的马车。 马车里只有苏禧和苏凌芸两人。 很快到了湘水河畔,远远地便瞧见河边停了许多翠盖珠缨的华车,尽头搭了一个彩棚,供昭元帝和刘皇后一会儿观赏龙舟比赛。 此时帝后尚未到来,大家族们便坐在彩棚下方两溜的棚子里说话。 苏禧一下马车就戴上了帷帽,跟殷氏说了一声,去一旁找唐晚和郁宝彤玩了。 唐晚朝一头看去,掀起帷帽的一角,意有所指道:“看来有人要求仁得仁啦。” 苏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傅仪穿一条雨过天青色裙子,对面站着一位衣着繁复、妆容精致的美妇。苏禧记得这妇人,正是豫王妃宋氏。 苏禧问道:“唐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唐晚悄悄对她道:“这些日子你不出门,所以不知道。豫王妃与荣国公夫人走得颇近,今日又众目睽睽地停下来跟傅仪说话,想必是要替豫王世子相看媳妇……”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 苏禧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因为早知道傅仪会嫁给豫王世子,所以一点也不吃惊。 唐晚见她对这话题兴致缺缺,就没再继续,说起了别的。仨小姑娘说了会话,就见苏禧的六堂哥苏祤从远处走来,苏家的男儿都高大,苏祤也不例外。他站在几步之外,先叫了一声“幼幼”,然后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宝彤表妹,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郁宝彤上回被苏禧点拨了,晓得苏祤并非真的讨厌她,此时见到他也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不是忸怩的人,也不好当面落了苏祤的面子,就点点头答应了。 郁宝彤离开没多久,唐晚也被家里人叫了回去。 苏禧一个人没意思,正准备回自家的彩棚下纳凉,便听身后一声道:“幼幼。” 苏禧回身,看见傅少昀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站在湘水河畔,挺拔如松,玉树临风。 她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傅少昀了,他们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上元节的时候。 “少昀表哥。”苏禧道。 傅少昀走到她跟前。小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甜糯,像裹了一层蜜,没来由地就让人心头一软。他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苏禧声音笑笑的:“唐姐姐和郁姐姐有事离开了,我正准备回彩棚底下纳凉呢。” 傅少昀也跟着一笑,他眉目清俊,笑起来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比起两年前,还多了一种积淀的稳重。“好一阵子没见过你了,上回长公主寿宴我有事没去成,听仪姐儿说,你们发明了一种新的击鼓传花令?” 苏禧点头,把那天玩的击鼓传花令的规则同他说了一遍。 傅少昀听罢,笑道:“倒是有趣。” 苏禧道:“下回少昀表哥若是也在,我们带你一块儿玩。” 傅少昀看向她,含笑点了点头。 忽然沉默了下来。苏禧抿抿唇,兴许是太久没跟傅少昀说过话,眼下居然有些尴尬。她正准备道别,傅少昀毫无预兆道:“幼幼,这两年你为何故意躲着我?” 苏禧吃惊地张了张嘴,下意识道:“我没有……” 傅少昀不是傻子,打断她的辩解:“若是没有,这两年你为何一次都不去荣国公府?” 苏禧小时候,经常去荣国公府串门儿。 她不吭声了。 傅少昀无奈地弯了弯唇,见她默认了,又道:“好几次我去苏府找你,你也避而不见。我让丫鬟带给你的点心,听说你都通通赏给下人了,我让你讨厌了么?” 苏禧摇头说不是,解释道:“少昀表哥和我都长大了,再跟小时候一样玩闹,会让人说闲话的。而且……而且你送的点心太多了,我吃不下,这才赏给下人的。” 傅少昀看着她,知道她没对自己说实话。 苏禧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顿了顿道:“少昀表哥为什么总是喜欢给我送吃的?” “你想知道?”就见傅少昀唇边忽然弯起一抹笑。 苏禧点点头。这问题困扰她很久了。 傅少昀问道:“幼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么?” 苏禧蹙眉想了一下,挫败地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对她而言,那是上辈子的事情,太过久远了。 傅少昀道:“那日是苏老太爷的寿宴,我跟着父亲去苏府做客,走到后院时,恰好看到你坐在上房门前的廊下……” 彼时苏禧才三岁,粉粉嫩嫩的一个小团子,圆嘟嘟,胖乎乎,可爱得不得了。她穿着一件葱绿色的小袄,头上梳两个小鬏鬏,一双杏眼又大又亮,坐在廊下晃悠着两条小短腿。丫鬟往上房送点心,她晃晃悠悠地跑到丫鬟跟前,伸长手臂软糯糯地道:“幼幼要一个,给幼幼一个……” 谁都知道这九姑娘是老太太和上房的心头肉,丫鬟不敢怠慢了,从碟子里取出一块枣泥拉糕放在她的小手心。 苏禧跟得了宝贝似的,再晃晃悠悠地跑回廊下坐着,眼睛弯弯得像两轮月牙。她拿着枣泥拉糕,一口咬下去了半个,撑得腮帮子鼓鼓的,嘴边也沾上了糕点屑。可是她的小模样却无比满足,好像天底下没有比手里的枣泥拉糕更好吃的东西了。 傅少昀轻轻一笑,道:“我从没见过这么馋嘴的小丫头。” 那时候他就有一种冲动,想把天底下的好吃的都送到她面前,每天看着她满足的笑脸,看一辈子也不腻。 苏禧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一直以为傅少昀把她养胖了是居心不良呢! 苏禧俏脸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现在也不那么贪吃了……少昀表哥以后不要给我送东西吃了,我都这么大了,再像小时候那么馋嘴像什么样子。” 傅少昀含笑,目光从未离开过她身上,“嗯,幼幼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 苏禧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忽见前方走来一群人,是几位穿着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走在最中间的是卫沨。 卫沨身如玉树,一出现,周遭的男子都成了陪衬。 便是他此刻面无表情,也能搅乱一池春水,让湖畔的姑娘忍不住向他投去目光。 苏禧滞了滞,下意识往傅少昀身后躲去,转念一想,她现在戴着帷帽,即便卫沨看到了也未必能认出是她。 快走近时,只见一个穿鹅黄色襦裙的姑娘大着胆子上前,走到卫沨跟前,低头从香囊里取出一条五色锦线编成的长命缕,红着脸递给他道:“小女子送卫世子以续命。” 大燕朝端午节有互相送长命缕的习俗。长命缕用五种颜色的锦线编成,送给对方,是祝对方长命百岁的意思。 若是姑娘家送给男子,就是含蓄地表达对这名男子有好感。如果男子接下了,并把长命缕缠在手臂上,那就是也爱慕这名女子的意思。 所以端午节除了赛龙舟外,还有一个颇受瞩目的活动,那便是姑娘家手里的长命缕。 苏禧今日也编了一条长命缕,就放在她的荷包里。不过却不打算送人,是编着玩儿的。 眼下这个穿鹅黄襦裙的姑娘做了许多姑娘想做的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想知道卫沨究竟会不会收下她的长命缕。 第43章 人前人后 卫沨今日穿一件青莲色竹叶梅花纹锦袍,纡青佩紫,金尊玉贵。 爱玩爱看就来 他停下脚步,看向面前含羞带怯的姑娘,再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五色长命缕,上头缀着红豆,红豆最相思,意思不言而喻。 卫沨眉眼清清冷冷,他微微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姑娘手里的长命缕。 那姑娘错愕地抬起头,既羞怯又激动,本来送给卫沨的时候就没想到他会接。眼下卫沨竟然接下了,不仅那姑娘诧异,岸边观望的姑娘们更是悔恨交加,心道倘若刚才送长命缕的是自己,卫世子会不会也收下? 只是接下来,卫沨却将长命缕缓缓缠在了那位姑娘的手腕上,缠了三圈。 他缠长命缕的时候没有碰触到姑娘的身体,举止得宜,彬彬有礼,道:“卫某谢过姑娘心意。” 这是一种很委婉的拒绝,既不伤了对方姑娘的面子,也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那位姑娘虽然失落,但是卫沨能亲手给她缠长命缕,也足够她高兴了许久了。她羞红了脸,朝卫沨欠了欠身,转过身朝着岸边走来。苏禧总算看清了姑娘的脸,却原来是镇国公府的六姑娘宋如琴,正是她未来二嫂宋可卿的妹妹。 苏禧与宋如琴接触过几次,知道她性子羞怯,所以能有今日之举委实是难得。 苏禧正胡思乱想,卫沨和几个世家公子已经走到了跟前。她下意识往后一退,侧身不着痕迹地躲到了傅少昀身后。 卫沨没有看她,倒是朝傅少昀看了一眼,目光只停留了一瞬,然后又移开了。 一群人朝着重兰楼的方向而去。重兰楼是一座七层高的塔楼,视野极好,能一览整个湘水湖的风光,站在顶楼看风景是极好的。这群世家公子今日包下了顶楼,不过一会儿,人就已经走远了。 苏禧从傅少昀身后走出来,拍了拍胸口,十分庆幸自己明智地戴了帷帽。 “少昀表哥,我先回去了,外头太热,你也别站太久了。”心结解开了之后,苏禧面对傅少昀时倒是坦然多了,含笑与傅少昀道别。 傅少昀点点头,目送她走远。 苏禧回到彩棚下,找了一圈没找到苏柏羽,问道:“娘,怎么不见了柏哥儿?” 殷氏正在与另一位夫人说话,闻言道:“方才柏哥儿说想去看龙舟,你大哥带着他到前面玩了。” 湘水湖畔停着八艘龙舟,体型庞大,气势巍峨,倒是很能入得了苏柏羽的眼。 苏禧坐了一会儿,殷氏带着她见了几位夫人,这时候她不得已帷帽摘了下来,那几位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既有镇国公府的夫人,也有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夫人,苏禧都一一行了礼。 苏禧担心大哥一个人看顾不过来苏柏羽,跟殷氏说了一声,就去找他们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夫人高氏道:“令嫒生得真是标致,不知今年芳龄多少了?” 殷氏笑容含蓄,“还是黄毛丫头呢,今年年初才过罢十二岁生辰。” 高氏也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什么,不过心里却留意了起来。 * 湖畔,苏柏羽站在一棵柳树下,周围也有几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家伙儿,他显得最是独特。 其他的孩子都活泼爱闹,满脸含笑,从这里跑到那里,再从那里跑回来这里。唯有他肃着小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跟在苏礼身边像个小大人似的,抓着苏礼的衣服,偶尔看一眼河边停靠的龙舟,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苏礼笑道:“柏哥儿,你不跟爹爹说几句话吗?” 苏柏羽认真地摇了摇头,一脸“我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松开苏礼的手,迈开脚步往前方跑去。 苏礼叫他:“柏哥儿,你去哪儿?”举步跟了上去。 苏柏羽停在一辆马车跟前,蹲下身拾起了地上一个东西,脸上终于有了点笑,举起手让苏礼看:“爹爹,这里有一个针线布偶。” 兴许是什么人遗落在这里的。那是一对老虎布偶,母老虎把小老虎护在身下,母老虎眼里的护犊之情表现得惟妙惟肖,做工有些粗糙,想来是普通人送给孩子把玩的小玩意儿。 苏礼脚步一顿,看向前方低头摆弄老虎布偶的苏柏羽。 苏柏羽没玩过这种东西,三岁之前他身边只有奶嬷嬷,奶嬷嬷会跟他说话、陪他吃饭、陪他睡觉,但是不会给他做小玩偶。三岁之后苏柏羽开始喜欢鲁班锁,喜欢数独,喜欢那些需要动脑筋的东西,可其实他心底深处,还是有一点点羡慕能拿着布老虎的小娃娃的。 苏礼见苏柏羽小脸正经,但是眼里却透着好奇,一时间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愧疚。 苏礼正要走过去,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鼓响,他朝湘水河看去,原来是龙舟比赛要开始了。鼓声震耳发聩,一阵接着一阵。 苏礼回头,却见苏柏羽身后的马被鼓声所惊,长嘶一声,高高地扬起了前蹄,落下,眼看着就要踩到前面的苏柏羽身上—— “柏哥儿!”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穿秋香色裙子的姑娘从一旁穿过,飞快地抱起了苏柏羽,从马蹄下躲了过去。 马蹄重重地落在地上,不难想象如果苏柏羽没有躲开这一下,会是什么后果。 苏礼赶忙上前,心中犹有余悸,向那位姑娘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姑娘转过身来,正是殷氏的娘家侄女儿殷芃芃。 殷芃芃想必也吓得不轻,脸色泛白,抱着苏柏羽的手仍在微微发抖。可是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也不想地就冲过来了。眼下她看着面前的苏礼,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把苏柏羽放到地上,然后就双腿一软,差点儿站不住了。 “苏大哥……” 苏礼伸手扶住她的手臂,道:“芃芃?怎么是你?” 殷芃芃稳了稳身子道:“我跟着姐姐一块儿过来的。刚走到岸边,就看到了这一幕,我……” 苏礼问她有没有受伤,她摇头说没有。只是受了点惊吓。 苏礼把苏柏羽叫到跟前,握着他的小手道:“柏哥儿,过来向芃芃表姨道谢。” 苏柏羽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殷芃芃,乖乖道:“谢谢芃芃表姨。” 殷芃芃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叮嘱道:“下回柏哥儿可千万别站在马车前面了,知道吗?” 苏柏羽轻轻地“嗯”了一声。 另一头,苏禧远远瞧见了方才的那一幕。拉车的马差点踩到苏柏羽身上时,她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后来当殷芃芃冲出来的时候,她既是感激又是错愕。 印象中殷芃芃不大喜欢跟苏府来往。 殷芃芃是殷府的四姑娘,性子活泼,聪慧伶俐,与殷萋萋一样是大房正妻所出。她跟殷萋萋的姐妹关系极好。 苏禧站在远处,见大哥领着苏柏羽向殷芃芃道别。他们两人已经走远了,殷芃芃还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望着苏礼的背影,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过了不久,殷萋萋找了过来,她才跟着殷萋萋一块儿离开了。 苏禧看着这一幕,有点不解。 殷芃芃似乎不讨厌苏家的人,那为何上辈子每次苏家设宴时,她从不来呢? * 重兰楼。 郑国公府的大公子秦修坐在妆花毯子上,手持一把银制的小弓箭,对准桌上的彩漆云龙纹大圆盘,拉满弓弦,一松手,箭矢飞了出去——没有射中漆盘里的黄米角黍。 身边几人哄笑,道:“秦大公子婚期在即,成日里是不是只想着新娘子,把箭术也生疏了。” 这个游戏叫“射粉团”。把黄米角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粉团,放在盘子里,再让众人用银制小弓箭来射粉团,射中的人才可以吃。只不过粉团切得小,表面又太过黏滑,力道稍微把握得不准确,箭头就歪到一边儿去了,十分不容易射中。 秦修正是总督府四姑娘苏凌茵的未婚夫婿。 秦修听了众人的调笑,也不恼,把银制弓箭递给身边的人,“你们来试一试。” 结果可想而知,好几个人都试了试,却没一个能射中粉团的。 不知谁把弓箭递到了卫沨手里,半真半假地笑道:“既然大伙儿都射不中,不如庭舟来试一试如何?听说你箭术精湛,今日就叫咱们开开眼界吧。” 卫沨正看向重兰楼下,闻言若无其事地转了头,接过那人递过来的银制弓箭。他自从上楼后就没怎么开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眼下也没有拒绝,搭箭拉弓,几乎没怎么瞄准,就见面前一道银色一掠而过,稳稳地扎在一块粉团上。 周围一阵喝彩。 “好箭法!” 他收回弓箭,略略一笑道:“过奖了。” 接下来几人又玩了几个游戏,兴致颇为高昂。卫沨就坐在一旁,偶尔参与一两回,他平时就是如此,所以也没人看出他情绪不佳,还有人想把游芳院的小黄莺叫来。只不过碍于今日场合不宜,帝后二人就坐在彩棚底下观看赛龙舟呢,只得歇了这个心思。 不多时,一个穿靛蓝长袍的男子站起来向众人告辞。“大家慢喝,我先走一步了。” 是平远侯府的萧三公子。 有人道:“不是吧,萧三,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回去?莫非真如外头传的那样,你被家里那位管得死死的?” 都说萧三公子娶了个悍妻,自从成亲之后,外面的好些活动他都不能参加了。今日又这么早回去,难怪有人揶揄他。这场中只有他一个成了亲的,今日逮着了,自然要好好打趣一番。 萧三公子推他一把,啐道:“是又怎么着?” 那人乐了,“我听说嫂子性格泼辣,未出阁时便没人敢招惹,不知你是怎么与嫂子相处的?哎,你今日若是回去得晚了,该不会罚跪搓衣板吧?” 萧三很不屑的样子,“一瞧你就是门外汉,与你说了你也不懂。”说罢忍不住,又道:“女人是要哄的,哪能硬碰硬,你把她捧在手心儿,她就自然而然软和了。罢了,这些道理等你成亲之后你就知道了。” 说罢起身走了。 卫沨坐在临窗榻上,支着下巴,模样若有所思。 第44章 阴寒之证 重兰楼临水而建,从窗边往下眺望,恰好可以看见湘水河两岸的风光。 赛龙舟已经开始了。鼓声震耳,沸反盈天,八艘龙舟同时从河岸的这头出发,最中间那艘挂着“玄”字号锦旗的龙舟划得最快,一路遥遥领先,其他的船也不甘落后,纷纷穷追不舍。 最终还是“玄”字船先一步抵达终点。 河岸有人开设了赌注,押玄字号船的人笑容满面,押其他船的人则垂头丧气。 卫沨看了一圈,不见苏禧的身影,他站起来向众人告辞。 因着晋王世子的身份,众人自然也不敢像打趣萧三那般打趣他。客套了几句,便放他下楼了。 赛龙舟比赛刚刚结束第一轮,河边气氛高涨,不少人在为比赛呐喊助威。 苏禧坐在殷氏身边看完了第一轮比赛,额上浸出虚汗,小脸有些苍白。大抵是今日天儿太热了,她久不出门,家中又有冰盆降温,猛地被大太阳晒了那么久,身子有些吃不消。 殷氏看出她的不适,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幼幼,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苏禧有些头昏眼花,顺势倚进殷氏怀里,道:“娘,我可能是中暑了,难受。” 声音绵绵弱弱的,听得人心疼。 殷氏一边让丫鬟去请郎中,一边数落她道:“瞧瞧你,这两年不多吃点儿饭,小小年纪把身子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这才刚出来多久,让娘怎么放心……” 苏禧不耐烦听这些,蹭了蹭殷氏的肩膀道:“娘,我都生病了,您就别说了。” 其实跟她吃不吃饭没关系,她近一年都没有刻意节食过了,一日三餐也规律,只不过跟小时候那股贪吃劲儿比起来,自然是吃得少了。殷氏一直喜欢她小时候,常说能吃是福,所以这才有事没事总数落她不该“饿坏了”自己的身体。 殷氏命丫鬟扶着苏禧去重兰楼下休息。 重兰楼一楼是供人休息的地方,里面设有碧纱橱,隔成了几个单独的小空间。 苏禧躺在其中一扇碧纱橱内的美人榻上,郎中坐在一边的杌子上给她把脉。 郎中道:“姑娘乃阴寒之证,确实是中了热署。不过不大要紧,先躺下休息一会,我开一副药方,姑娘回去后喝上一副就无大碍了。” 苏禧向郎中道了谢,又让听雁付了诊金。 郎中离开时道:“附近御和楼的荷叶凉茶也能解暑,姑娘不妨让丫鬟买来一试。” 郎中离开后,殷氏坐在榻沿陪了苏禧一会儿。因着赛龙舟还没有结束,帝后二人尚未摆驾回宫,他们这些家族自然也不能走,所以殷氏对苏禧道:“幼幼,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儿,若是真的不舒服极了,娘便让人先送你回府。有什么事命人告诉我,娘先回去了,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苏禧点点头,道:“娘回去吧,这里有听雁和听鹤伺候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送走殷氏后,苏禧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她实在是不舒服,方才是强撑着跟殷氏说完那些话的,殷氏一走,她就蔫了。 听雁跟着郎中去医馆拿药,顺道去御和楼买郎中口中的荷叶凉茶了。听鹤取一条干净的帕子,用凉水浸湿,敷在苏禧的额头上,再用另一条帕子给她擦脖子、擦手心。 过了一会儿,苏禧迷迷瞪瞪地睡着了。脸颊枕着榻上的猩红色软枕,闭着眼,睫毛倦倦地耷拉着,生病的模样很有些可怜兮兮。 * 苏禧醒来的时候,喉咙干涩,浑身乏力。她皱了皱眉,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当听鹤还在身边,道:“水……” 身旁有人坐起,然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先把水放在了榻边的方茶几上,然后扶起苏禧,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这才把水喂到她的嘴边。 苏禧真是病糊涂了,居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就着此人的手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想必是渴得不轻,喝完了舔舔嘴角,声音糯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还要。” 对方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起身去桌旁给她又倒了一杯茶。 这回苏禧喝得慢了些,只喝了半杯就不喝了,扭开头,重新躺回了美人榻上。她额头上敷着帕子,这么一动帕子自然就滑掉了地上。 对方弯腰拾起地上的帕子,去一旁的铜盂里绞干净了,再走回榻边,重新覆到她的额头上。 帕子冰冰凉凉的,覆在额头上很是舒服,苏禧的头痛立即缓解了不少。她满足地“唔”了一声,模样看起来乖极了,像是被人顺毛顺舒服了的小猫,道:“听鹤姐姐,外面的龙舟比赛结束了吗?” 听雁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 苏禧这才感觉到不对劲,缓缓睁开眼睛,两排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看向身旁的人。 就见卫沨泰然自若地坐在榻边的鼓牙绣墩上,薄唇噙着一丝笑,手边放着苏禧喝剩下的那半杯茶。他见苏禧的小脸又惊又愕,抬了抬眉,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还有半个时辰才结束,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苏禧猛地坐直身体,抱着软枕往美人榻里面挪了挪,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在这儿……听鹤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卫沨道:“没多久,两刻钟前来的。”却不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苏禧统共才睡了两刻钟多一点点,也就是说,她刚睡下他就过来了?苏禧警惕地看着他,绷着小脸,“我上回已经说过了,你不许再来找我,你难道忘了吗?” 卫沨低声笑了笑:“没忘。” “那你怎么还——”苏禧刚想斥责,可是一想到这儿是大庭广众,虽然有碧纱橱隔开,但是根本不隔音,旁边一有点什么动静就听得清清楚楚。她闭了闭嘴,小声地,生气地问:“那你怎么还过来?” 卫沨道:“幼幼,我来拿我的东西。” 苏禧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她身上有什么他的东西么? 只见卫沨伸手,朝她身上探去。兴许是前两次给苏禧的阴影太严重,她下意识以为卫沨想抱她,想也不想地举起猩红软枕朝他身上砸去,道:“你不许碰我!” 卫世子被砸了个正着,往后退了退,正好也已经拿到了她身上的东西。他把软枕拿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禧:“上回打了我一巴掌还不够,今日又要拿东西砸我么?” 苏禧往后缩了缩,咕哝道:“那是你活该。” 说罢看到了卫沨手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她腰上的蓝色绣月兔衔枝纹的荷包。她眼里闪过一抹困惑,卫沨拿她的荷包干什么?然后便见卫沨打开了荷包,从里面取出一条五色锦线编成的长命缕,她睁大眼,下意识伸出手:“这是我的,不是你的,还给我。” 长命缕送给男子是什么意思,苏禧心情十分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拼命想要回来。这条长命缕她是编着玩儿的,因为是第一次编这个,所以编的不好,别的姑娘会在上面串珍珠、红豆、铃铛什么的,唯有她这条,光秃秃的一根绳儿,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而且就算拿得出手,苏禧也不想送给卫沨。 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是他的东西?他要她的长命缕干什么?苏禧半跪在床榻上,伸手便要夺卫沨手里的长命缕。 卫沨把手往后举了举,他手臂长,这么一举苏禧根本够不到。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只见她酥颊莹润,含羞带恼,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漂亮的不像话。他想起萧三说的话,姑娘家是要哄、要捧在手心儿里的,便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还有哪里难受么?” 他一碰触她,她立马缩了回去。苏禧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不要你管。” 卫沨弯了弯薄唇,动作自然地把长命缕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见她气得脸颊鼓鼓的,洇出一层胭脂色的薄怒,既娇俏又娇憨。他拿起她掉在榻上的帕子,起身去一旁重新用冷水洗了,道:“既然病了就好好躺着,听话,一会儿我就离开了。” 苏禧扭头躲开他的手,不肯让他为自己敷帕子,不忘问道:“你为什么拿我的长命缕?” 卫沨的手顿了顿,不答反问道:“你编了打算送给谁?” 苏禧道:“反正不是你。” 过了半响,没听见任何回应。苏禧转回头,就见卫沨定定地看着她,乌眸漆黑,不动声色。她害怕他又像上回那样强迫自己,蜷起身子,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瓮声瓮气地说:“你快走吧,我娘一会儿就会过来了,要是被她看见你在这儿……” 卫沨没有动,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前两回想必真把他吓坏了,如今见着他就一阵抵触,分明前阵儿见着他还会笑盈盈地叫他“庭舟表哥”。 苏禧等了半天也不见卫沨离开,她抬头,咬咬牙,爬向另一头准备自己下床。 他不走,她自己走还不成吗? 可是苏禧显然高估了自己,她中了暑了,浑身乏力,双脚刚一踩到地上,就软绵绵地跌坐在了脚踏上,摔着了屁股,疼得眼泪立即滚了出来。 卫沨赶忙把她从地上打横抱起来,放回榻上,语气无奈:“不是叫你好好躺着么?摔得疼不疼?” 疼死了。后背刮蹭道了榻沿,疼的要命。 只不过苏禧才不会告诉卫沨,那个地方靠近腰窝,再往下一点就是臀。她抿着唇,硬生生地憋着,一个字都不说。 卫沨瞧着她倔强的小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末了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幼幼。” 苏禧眼里包了一包泪,看着卫沨的时候是模糊的,所以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妥协的意思。 卫沨弯起食指拭了拭她眼角掉落的泪珠,慢悠悠道:“我并非随意玷污旁人清白的登徒子。你若是不喜欢我那样对你,下回我会询问你的意见的。” 还有下回? 苏禧用手指擦擦眼泪,想问问他为什么亲她,只不过刚一张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殷氏的声音—— “幼幼,你好些了吗?” 第45章 荷叶凉茶 苏禧脑子一懵。 只听殷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走进碧纱橱内。苏禧霍地坐起,急中生智,把卫沨推到一扇百宝嵌花鸟纹曲屏后面,急急道:“你站在这里,不许出来。” 卫沨还想说什么:“幼幼……” “嘘。”苏禧赶忙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屏风较小,这么一来他们两人就贴得很近,就见苏禧又长又翘的睫毛差点儿扫到卫沨的脸上,那双清亮干净的杏眼仿佛阳光下的湖泊,微波粼粼,熠熠生辉,能让人沉溺进去。 卫沨停住,看着她。 眼见殷氏就要进来了,苏禧匆匆回到美人榻上躺着,拿起冷帕子覆在额头上,做出刚刚睡醒的模样,睁开眼睛似醒非醒地叫了一声“娘”。 殷氏走到榻沿坐下,扶着她坐起来,见她小脸泛着薄薄一层红,气色比起之前好多了,稍微放心了一些,道:“还难受吗?我进来的时候见听鹤在外头睡着了,这个丫头,也太不上心了,主子病了她还在睡觉。都是你将她们宠成这个样子的。” 苏禧不吭声。听鹤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心知一定是卫沨的人把她弄晕的,见殷氏说着说着就要罚听鹤了,便替听鹤求情道:“娘,听鹤姐姐一直在伺候我,我见她身子也有些不舒服,所以才叫她去外面歇会儿的,您就别怪她了。” 殷氏听罢,脸色这才缓和一些,让大丫鬟丹雾把手上的剔红食盒拿过来,道:“好了,瞧把你急的,我也没说要把她怎么,过来先把这一碗荷叶凉茶喝了吧。”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一个甜白瓷的小碗,里面盛着清清莹莹的凉茶,荷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苏禧坐直身体,从殷氏手里接过小碗,低头喝了一口,凉茶里加了些许冰糖,清甜可口。她随口一问:“这凉茶是哪里来的?” 苏将军府距离这儿有半个时辰的车程,所以不可能是从府上做好送到这儿的。 殷氏见她喜欢,便说道:“是你少昀表哥从御和楼买来的。他听说你中暑了,关心你的病情,又听说御和楼的荷叶凉茶对解暑有奇效,就亲自去买了这一碗回来。” 苏禧正喝着,听到这话猛地呛住了,咳嗽得脸蛋通红。 殷氏赶忙给她拍背顺气,道:“慢点儿喝,怎么毛毛躁躁的,又没人与你抢。”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苏禧下意识往屏风后面瞥了一眼,见那里安安静静的,稍微有些放心了。她不敢再问什么,低头默默地喝凉茶,很快一碗凉茶就见底了。 殷氏取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斟酌道:“幼幼,少昀说他知道一种消暑的法子,想过来看看你,你可要见他?” 傅少昀对苏禧的心思,殷氏多少能看出来一些。说实话,傅少昀确实是不错,相貌堂堂且不说,为人处事都很讨人喜欢,要紧的是他对幼幼颇为上心,这不,一听说幼幼病了,大热天里巴巴地就去了御和楼买凉茶,这份心思确实没得说的。 只不过傅少昀有梅氏那样的娘,苏禧要是真嫁过去了,指不定还怎么受委屈。殷氏心疼女儿,纵然觉得可惜,也一直没怎么往傅少昀身上考虑过。 可若是幼幼自己对傅少昀有情意呢? 殷氏拿捏不准女儿的心思,所以才用刚才的那句话试探了一下,想知道女儿对傅少昀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苏禧哪里知道自己的娘想了这么多,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屏风后面的卫沨不能被人发现了,多一个人进来,就多一分危险。她道:“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姑娘,少昀表哥进来有些不妥当,还是算了吧,我已经好多了。娘,咱们可以回去了吗?”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殷氏便也没有勉强,道:“可以了,等马车过来,咱们就能回府了。” 赛龙舟已经结束了,帝后二人也已摆驾回宫,重兰楼外面尽是往回走的马车。 苏禧扶着听鹤的上了马车,忍不住回头往重兰楼内望了一眼,见李鸿就站在碧纱橱外,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做贼心虚一般又飞快地回过头,钻进了马车里。 * 回府后,苏禧休息了两日,身子便完全好了。 今儿天气出奇的热。苏禧只穿了一件娇绿色的绣蝶恋花纹抹胸,外边罩了一件薄薄的罗衫,下面穿着一条散花绫的撒脚裤。她趴在凉榻上看琴谱,翘着双腿,裤子从脚踝处滑下来,露出一截又白又腻的肌肤,腰背若隐若现。她微微垂着眸,娇容含唇,粉唇喃喃,一张一合慢悠悠地背着琴谱,模样专心致志。 听鹤进来看到这一幕,硬是愣了好半天没回神。 听鹤有些荒唐地想,便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了,恐怕也没有她家的姑娘好看。 苏禧抬头,见她呆愣楞地站在那儿,展颜一笑道:“听鹤姐姐,你想什么呢?” 听鹤回过神,脸红了红道:“姑娘,小厨房有个叫金桂的丫鬟想要见您,说是有话想对您说。” 苏禧正一心一意地背着琴谱,闻言道:“金桂?以前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听鹤道:“她是前不久王管事从外头买回来的,入府才没几个月,姑娘自然不认得她。不过她行事规矩,又老实稳重,还做得一手好菜,大伙儿对她的印象都不错。” 苏禧翻琴谱的手顿了一下。她想起卫沨曾说过他在将军府安插了一两个丫鬟,那时候自己就想把这几个丫鬟找出来,无奈将军府的下人太多,找起来很不容易,后来只好暂时搁下了。 难不成这金桂就是卫沨的人? 苏禧稳了稳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穿着丁香色襦裙的丫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朱漆锦纹的托盘,走到苏禧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金桂见过九姑娘。” 苏禧不想被听鹤发现什么,遂道:“听鹤姐姐,你先出去吧。” 听鹤应声退出内室。 苏禧叫金桂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听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么?” 金桂把托盘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端起上面的斗彩小盖钟递到苏禧面前,道:“这是奴婢熬煮的荷叶甘草凉茶,有清热解暑之效,听说姑娘的身子不耐热,不妨试一试这种茶。” 苏禧从榻上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茶,声音有点冷,“你从哪里听说的?” 金桂低头不语。 便是她不说,苏禧也猜到了怎么回事。除了卫沨还能有谁? 她重新躺回榻上,后背对着金桂,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我不喝,你退下吧。” 金桂有些为难,抬头看了苏禧的背影半响,见她一动不动,只好把茶放回去,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道:“姑娘,奴婢这里还有一封信……” 苏禧霍地重新坐起来,有点生气地看着金桂,道:“你好大的胆子,公然给我传递外人的信物,就不怕我把你杖责一顿赶出去府去吗?你究竟是谁家的丫鬟?” 金桂微微一滞,然后道:“奴婢只听世子爷一人之命。” 倒是诚实得很。苏禧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那封信。金桂眼神露出些许松然,就见下一瞬,苏禧走到条案边上,看也不看信上的内容,就把信封放在油灯上,一点不剩地全烧了。 金桂惊道:“姑娘,您不能……” 苏禧把信烧完了,心里也痛快了,回身看着她道:“不能什么?” 金桂噎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禧本来想问问卫沨在将军府安插了几个像她这样的人,都分别在什么地方,不过想了想,就是金桂知道也未必会告诉自己,只得歇了这个心思。苏禧叫她退下了,当天下午随便寻了一个理由,把她打发了出府去。 花露天香的丫鬟都是苏禧自己管的,殷氏很少过问,所以这回她要打发一个丫鬟,殷氏也没有多想,很快又寻了一个丫鬟补上了金桂的空缺。 * 苏禧今日族学下学早,便去春晖堂陪老太爷说话散步。 老太爷身子骨好,即便中风了也比旁人恢复得快。苏禧陪他绕着春晖堂走了两圈,他仍不尽兴,又叫苏禧陪着去后院走一走。 老太爷性子倔强,不喜欢人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了后院,他问:“幼幼,这阵子可曾收到过祉哥儿的家书?” 苏禧晓得他担心爹爹和二哥,戎马峥嵘了一辈子的人,猛地清闲下来,应该是很不习惯的。“收到了,二哥前儿还写了一封家书回来,说他和爹爹一切顺利,让您不用担心,他们兴许能赶在中秋节前回来。祖父,咱们都走了这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老太爷看了看天儿,道:“回吧。只是回去就坐在屋里,委实没什么意思,我这一把老骨头再不动动,只怕会老得更快喽。” 苏禧笑容乖顺:“祖父若是觉得没意思,我陪您下下棋吧。” 老太爷想了想也好,总比干坐着强,便答应了下来。 走到一半,见二老爷苏扬迎面走来,走到跟前后,他道:“爹,您出来散步?” 老太爷对待几个儿子都很严肃,不像对待孙子辈那般和颜悦色,只点了点头道:“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苏扬眼神闪烁了一下,旋即笑道:“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老太爷没再多问,道:“回去吧。” 苏扬颔首应是,从苏禧身边走了过去。苏禧从苏扬身上闻到了一种香料味儿,淡淡的,像是桂花的香味。二夫人郭氏惯用的香料是蔷薇花香,比这个浓郁一些。不过鉴于她这个二叔父经常花天酒地,倚翠偎红,隔三岔五就要去玩弄外头的女人,苏禧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早些年还听说二叔父还在罗锅胡同养了一个外室,郭氏为着这事没少跟他吵闹。只是郭氏好歹是正妻,不可能真去罗锅胡同把那个外室揪出来,平白丢了苏家的脸面,所以这事儿就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年。 苏禧把老太爷送回春晖堂后,又陪老太爷下了半个时辰的棋,这才回到花露天香。 自从上回苏禧把金桂赶出府后,卫沨就没再让人给她传过任何信件了。 转眼到了三伏天,天气热得不像话。苏禧在闺阁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罗衫儿,热得蔫蔫儿的,饶是屋里放着冰盆也没什么用。所以当大哥苏礼问她是否想去西郊别院避暑时,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西郊别院位于山上,周围有树荫环绕,山前还有湖泊,可比京城里凉快多了。 每到盛夏的时候,那些个豪门望族就喜欢躲到西郊隆安山避暑。 到了出发这一日,苏礼带着苏柏羽,苏禧领着几个丫鬟,二房的六姑娘苏凌芸和三房的六爷苏祤也一块儿跟来了。 人数不少,马车分成了两辆,很快便到了西郊别院。 傍晚的晚风徐徐吹来,拂去了身上不少热意。一到别院,苏禧便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第46章 萤火之森 苏禧用别院后面的溪水洗了个澡,只觉得浑身清爽沁凉,又站在廊下吹了会风。 大哥说一会儿要带他们去院后的溪边烤鱼,她赶忙换了一身月白色绉纱衣裳,让听雁给自己烘干了头发,又随意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刚收拾好,那厢大哥的人就过来了。 一起出门的还有苏凌芸和六堂哥苏祤。 他们一行人前往溪边,因就在别院后面,没多久就到了。 苏礼和苏祤下河捕鱼,听雁与听鹤负责拾柴生火,苏禧和苏凌芸不必做事情,擎等着就行了。 苏禧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见苏柏羽一脸跃跃欲试地盯着下河捕鱼的苏礼,笑问道:“柏哥儿也想捕鱼吗?” 苏柏羽点点头,说着弯腰学苏礼的模样,把袍子和裤脚都挽了起来,迈着嫩白嫩白的小腿就往河里冲去了。 苏禧担心他摔着,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道:“柏哥儿,你慢着点儿……” 苏柏羽今日心情不错,皮得很,根本不听苏禧的话,“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溪水里,朝着苏礼奔过去:“爹爹,我帮你捉鱼。我要捉一条大鲤鱼,给姑姑吃。” 苏禧被他溅了一身的水,又气又无奈,好在只湿了裙摆,回去火边烤烤就没事了。 两刻钟后,苏礼和苏祤分别捉了三四条鲤鱼,剖开鱼腹洗干净了以后,抹上调料,便用铁签串起来架在烤架上开始烤。 苏禧不太喜欢吃鱼,唯一爱吃的就是鲥鱼,只不过鲥鱼珍贵,又是朝廷贡品,统共就没多少,哪能常吃,只能偶尔吃一吃饱饱口福罢了。苏礼烤的鱼也很好吃,外面一层皮烤得脆香,里面的鱼肉又嫩又入味儿,她吃了几口,忽然就停了下来。 不为别的,只是想起那天晚上在山洞里,卫沨也这么给她烤过鱼。 那时候卫沨表现的多么君子啊,她要看腿上的伤势,他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还给她找了一种止血的草药。 苏禧当时怎么都没有想到,卫沨的另一面是那么“恶劣”…… 苏禧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苏禧至今都不明白卫沨为何无缘无故地亲了她。上回本来想问他的,可是自己的娘一过来,她的脑子就乱成了浆糊,哪里还有时间问这种问题。 且不说卫沨日后是要当皇上的人,上辈子先后跟他定过亲的两个姑娘都死了,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苏禧很珍惜自己的小命,她不想跟卫沨有太多牵扯大部分也是因为这个,万一自己的命不如卫沨硬,被他克死了怎么办? 她这辈子还没活够呢。 “咦,苏大哥,苏六哥和禧姐儿都在这儿呢?”一道声音打断了苏禧的思绪reads;秘书情人:总裁太冷血。 苏禧回身看去,见殷萋萋和殷芃芃朝这边走来,说话的正是殷萋萋。 殷萋萋笑道:“远远地就瞧见这里亮着火,我看是苏家别院的方向,就领着芃芃过来了,没想到真是你们在这儿。” 殷芃芃也向众人打了招呼,面容含笑。 苏礼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坐下吧。” 殷萋萋和殷芃芃没有客气,各自挑了一个地方坐下了。殷萋萋坐在苏禧左边,殷芃芃坐在苏禧的右手边,殷芃芃的另一边正好是苏柏羽,再过去就是苏礼。 殷芃芃见苏柏羽吃鱼不会吐鱼刺,就从一旁的小方桌上取了一碟子,把鱼肉分成一块一块的,再细心地慢慢把鱼肉里的刺挑了出来,然后放回他面前,道:“柏哥儿吃这里的鱼肉吧,这里的没有刺,就不怕卡着喉咙了。” 苏柏羽看了殷芃芃一眼,再扭头看了看苏礼,似乎在询问爹爹的意见。 苏礼摸摸他的头道:“芃芃表姨给你的,你就吃吧。” 苏柏羽低着头说:“谢谢芃芃表姨。” 殷芃芃弯眸一笑。 这头,殷萋萋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大伙儿一边吃烤鱼一边闲话,因为两家是表亲,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拘束。 殷萋萋问道:“听说禧姐儿最近一直跟着谷桐先生学琴?我听人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他琴艺一流,当年还给皇上弹奏过曲子,皇上想把他留在宫里当御用琴师。只不过这位谷桐先生的脾性古怪,没有答应,反而离开皇宫去别处隐居了。” 苏禧也听过这件事,她笑道:“先生向往自由自在地生活,他说宫里不适合他。” 殷萋萋还听说谷桐先生一生只收过三个徒弟,这三人后来在琴艺上各有造诣,随便站出来一个都让人望尘莫及。所以苏禧能被谷桐先生看上,并收为徒,殷萋萋不是不羡慕的,“禧姐儿能被谷先生看上,想必定有过人之处。只可惜没听过你琴声,不知改日能否弹一曲让我听一听?” 殷萋萋这般要求,苏禧自然不好拒绝,道:“萋姐姐别这么说……你若想听,我改日弹给你听便是,只不过你可千万别嫌弃。” 殷萋萋笑着说不会。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忽听溪边传来一阵惊呼声。 苏禧循声看去,只见苏礼握着殷芃芃的手臂,殷芃芃半个身子靠在苏礼身上,一脸余悸未消。 原来殷芃芃刚才蹲在岸边洗手,起来时没有站稳,踩到了青苔上,差点儿滑进了水里。恰好苏礼从一旁经过,顺势就捞了她一把。 殷芃芃站稳后,察觉到了他们姿势亲昵,赶忙松开手从苏礼的怀里退了出来,红着脸道:“多谢苏大哥……我一时没注意……” 苏礼倒是面不改色,道:“小心一些。” 然后就回来了。 殷芃芃一直看着苏礼的背影,即便周围的光线昏昧,苏禧也能看到她的脸红透了。 苏禧心想,殷芃芃对她大哥的心思就差没写到脸上了,自己都看出来了,唯有她大哥还是无动于衷。 苏禧用树枝拨了拨面前的火堆,默默替殷芃芃惋惜了一阵儿reads;总裁,我不是神经病。她大哥心里只有亡故的大嫂,若是真那么容易敞开心扉接纳旁人,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娶续弦了。 * “姑姑,我看到了一只萤火虫。”苏柏羽从另一头跑来,拽了拽苏禧的袖子。 苏禧顺着道:“在哪?” 苏柏羽指了一个方向。苏禧循着看去,黑漆麻乌的,什么都没有。她道:“柏哥儿想看萤火虫,明日让爹爹给你捉好不好?今日太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苏柏羽见她不信,摇了摇头坚持道:“真的有萤火虫。”一边说一边拽着苏禧,想带着她一块儿过去看。 盛夏时节看到萤火虫并不奇怪,苏禧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 苏禧道:“我陪你过去看看,但是不能走太远,好吗?咱们一会儿还要回来。” 苏柏羽点点头答应了。 苏禧本来以为就在附近,所以也没有带丫鬟,陪着苏柏羽往林子另一头走去。走了一会儿,果见眼前掠过一只暖黄色的流萤,只一瞬间,很快又飞到了前方去。 萤火虫的尾巴照亮了前方的路,引诱着人继续往前而去。苏柏羽眼睛亮了亮,握着苏禧的手更紧了一些,快步向前,“姑姑,我们把它捉回去吧,放在屋子里,晚上就不用点灯了。” 苏禧赶忙跟上去,担心他一个人走丢了。“柏哥儿,你慢点儿,别走太远了。” 苏柏羽这时候眼里都是萤火虫,哪还能听到苏禧的话。 苏禧只好一边紧紧地跟着他,一边记下来时的路。走了没多久,眼前的萤火虫忽然多了起来,先是一两只,然后是三只,五只,再往前面走,便越来越多了。萤火虫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苏禧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跟随着它们一点点向前。 苏柏羽伸长手臂,想捉一只,无奈萤火虫飞的太快了,他捉了半天也没捉到。“姑姑,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萤火虫?” 苏禧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虽说山上有萤火虫并不稀奇,但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还是少数。 不断有萤火虫从远处飞来,仿佛在他们身边铺了两条暖黄色的银河,向前延伸,把他们带往不知名的尽头。苏禧鬼使神差地跟着往前走,忽然走到一处空地,眼前骤然明亮了,她眯了眯眼睛,等看清面前的光景后,呆呆地停住了脚步—— 无数萤火虫汇聚到了一处,盘旋在半空中,每一只萤火虫的尾巴都像一盏灯,在空中飞舞盘旋,组成了一道璀璨壮丽的夜空。成千上万只的萤火虫就在她眼前,夜空亮如白昼,苏禧怔怔地看着,好像整个人都置身于浩瀚星辰之中,往前一步,便能被这些小东西托起来,飘飘然飞到天上去。 苏禧惊愕极了,不晓得别院后山怎么会有这样仙境一般的地方,以前她也来过几次,却从未碰到过这样的场景。 “姑姑,那里好像有人。”苏柏羽指着一处道。 苏禧闻声看去,透过萤火虫围成的夜空,果见对面的百年巨树下站着一个人。 因隔得太远,苏禧瞧不见他的模样,便领着苏柏羽往前走了几步。 等走近了,也看清了此人的相貌。 卫沨一袭长袍,立在几步之外。月光照在他身上,只见他唇边挂着薄薄浅笑,俊容昳丽,气度不凡,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她许久。 第47章 鬼使神差 这……是卫沨弄的? 苏禧停步,明亮的眸子里倒映了无数斑斑斓斓的微光,她怔怔瞧着面前的人,一时有点无措。 好像无意间闯入了卫沨的领地,被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只想转身就走。 可苏柏羽却拉着她的手上前,快走几步,停在卫沨跟前,仰头道:“大哥哥,这是你捉的萤火虫么?可不可以送我几只?” 倒是始终想着捉萤火虫放在屋里的事情。 卫沨垂眸看他,对上小家伙乌溜溜的双眼,好说话地笑了笑道:“自然可以。” 苏柏羽十分高兴,向他道了谢,便松开苏禧的衣袖,专心致志地捉萤火虫去了。这儿的萤火虫比路上多多了,随便一挥手便能捉到一只,他双手捧着萤火虫,悄悄分开一条小缝,往手心里看去。 苏禧担心他跑远,想跟上去,刚动了动脚步,就被卫沨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手。 “李鸿会跟着他,不会有事的。”卫沨道。 苏禧的手被他整个儿包在手掌里,挣了挣,没能抽出来,反而被握得更紧了。她模样有些羞恼,娇俏的小脸红盈盈的,一双浓长的睫毛像清晨挂着露珠的落羽杉,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水珠。 苏禧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们这次来别院避暑是临时起意,事先没支会过任何人,便是他在将军府安插了眼线,也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 卫沨默默地看了她半响,似笑非笑道:“幼幼,我在信上说了今日会来西郊别院。”他见面前的小姑娘瞬时睁圆了眼睛,一脸的懊恼,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故意问:“你没看么?” 苏禧当然没看,他让丫鬟给她私传信件的事,她还没找他算账呢。她抿抿唇,心里后悔极了,要是早知道卫沨也在西郊别院,她宁愿留在将军府热得睡不着觉,也绝对不会来别院避暑的。 小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叫人想猜不透都难。卫沨俯身,与她对视,额头几乎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一丝丝笑意,“烧了我的信,还赶走我的丫鬟,嗯?” 苏禧下意识后退,不习惯与他这般亲昵,脸颊没来由地一热,道:“谁叫你要给我传信?若是被人知道,我……”顿了顿,道:“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过来。” 只不过一脚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卫沨顺势扶住苏禧的腰,把她抵在巨树树干上,低头看着她道:“多远?这么远行么?” 苏禧气愤地瞪着卫沨,他一定是故意的,“你——” 卫沨低声笑了笑,抬手,弯起食指放在她的眼睛下,轻轻扫了扫她的长睫毛。方才就想这么做了,她的睫毛又浓又翘,像两把小扇子,一颤一颤地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苏禧往后躲了躲,不让他碰触自己。 卫沨便没有继续,似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徐徐道:“幼幼,等你及笄后,我便上将军府提亲,将你娶回家门。” 卫沨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苏禧却惊讶地忘记了推开他,还当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卫沨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这回语气正式了些,一个字一个字道:“我想娶你。” 苏禧只觉得脑子一嗡,乱成了一团。 卫沨不是应该先与殷萋萋定亲么?苏禧一直以为这辈子卫沨虽然拒绝了殷萋萋,但是不久以后,还是会迫于各种原因与殷萋萋定亲的。可现在是什么状况?卫沨是不是糊涂了?为什么想娶自己? 苏禧愣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卫沨瞧着她呆愣愣的模样,想必是他突如其来的话把她吓住了。他弯了弯唇,前两回亲她时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决断,只不过一直没说出口,想等着她长大之后,便把她迎娶进门。只是他发现若是一直不说清楚,这个小姑娘就一直不会接纳他。 藏经阁之后,她就把他当成登徒子一般躲着。 卫沨并非那种轻浮之人,只是那几日一直在思考对她的想法,又恰好发了烧,自制力比往常差了一些,看着她俏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没忍住就亲了她。 香香软软的,还有些酸涩。 自那之后,卫沨就不打算掩藏他的心思了。 那日在御和楼的雅间本来想跟她说的,等她长大以后他便去将军府提亲下聘,只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这小姑娘打了一巴掌。苏禧一定不知道她当时的眼神有多么厌恶反感,仿佛跟他再多待一刻都受不了。卫沨的心沉了又沉,不想失态,所以让李鸿放她离开了。 眼下,卫沨见苏禧终于有反应了,他低头碰了碰她的脸颊,道:“幼幼,现在我可以亲你了么?” 苏禧抬头,卫沨的脸庞近在咫尺,说话的语气像诱哄一般。 她眨了眨大眼睛,那一瞬间竟然鬼使神差地想点头,幸亏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幼幼,柏哥儿?你们在这吗?” 苏禧立即慌慌张张地推开卫沨,不顾他瞬间沉下来的脸色,只道:“你走,快走。” 卫沨握住她的手腕,难得的温情被打破,他的表情很有些不好看,“幼幼……” 苏禧听出了那是大哥苏礼的声音,若是被大哥发现自己大半夜的跟卫沨独处,再跟娘说一说,那她肯定会被教训得很惨的……苏禧急急地掰开卫沨的手,把他树林深处推搡,“快走呀。” 卫沨往远处看了看,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确实是走得很近了。他垂眸,见苏禧一脸慌慌乱乱,停了停,俯身在她的唇瓣上亲了一下,倒是没有停留太久,只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仿佛在说他有多不满。这才松开她,转身往林中深处走去了。 卫沨刚离开,苏礼就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苏礼见到她,松了一口气道:“幼幼,你怎么到这来了?” 苏禧抿了抿唇,虽然卫沨控克制了力气,但下唇还是被他咬得有点疼。骗子,明明说了下回亲她会询问她的意见的……苏禧用手指擦了擦唇瓣,这才回道:“大哥。” 苏礼问道:“柏哥儿跟你在一起吗?” 苏禧看了看四周,道:“柏哥儿刚才说要捉萤火虫,应该就在附近……” 果然,下一瞬苏柏羽就从那棵百年巨树后面跑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里头光芒璨璨,照着他眉清目秀的小脸,他一边举着布袋子一边跑来,叫道:“姑姑,爹爹,我捉了好多萤火虫。” 苏礼见他们两个人都在这,担心的一路的心情总算放下了,这才有心思观看周围的萤火虫,诧异道:“此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流萤?” 苏禧不吭声。她也不知道卫沨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萤火虫,总不可能是卫世子一只一只捉来的。 回去的路上,苏柏羽一直低头观察他那个黑布袋子,竟然只口不提卫沨的事,多多少少让苏禧有些诧异。 难不成是李鸿跟他说了什么? 苏禧百思不解,不过心里也稍稍安定就是了。 * 次日苏禧起床洗漱,到哪儿都不忘先练一遍塑身仪体的动作。 山间的早晨清凉,她用过了早膳,便让听雁在廊下摆了桌子,独自坐下看书。 不一会儿,听丫鬟说殷府的两位姑娘来了。 苏禧刚阖上书,便听见了殷萋萋的声音:“禧姐儿这么早就在看书?好生用功。” 苏禧站起来,笑了笑道:“萋萋姐姐,芃芃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殷家的别院与苏家离得不远,只不过以前却没见她们来过这里,更不用说大清早的来看苏禧了。兴许是昨日卫沨那番话的缘故,眼下苏禧一看见殷萋萋就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抢了她的东西似的,莫名的有种心虚感。 殷萋萋道:“昨日后来你与柏哥儿都不见了,我和芃芃去找你们,也没找到,后来不晓得你们如何了?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吧?” 苏禧轻笑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是柏哥儿说看到了一直萤火虫,非要带着我去捉萤火虫,我们后来就走得有些远了。让你们担心一场,真是过意不去。” 殷萋萋说没什么,“只要你们没事就好,我就放心了。” 三人坐在廊下说了一些话,苏禧与她们不大熟,担心冷了场,便说要煮茶招待她们。 殷芃芃道:“山上夜里有些凉,不知柏哥儿昨晚睡得如何,不如咱们去看看他吧?正好我那里得了一个好玩的香炉球,若是送给柏哥儿,倒是不怕他着凉了。” 殷萋萋在桌下按了按殷芃芃的手,脸色不大好看。 苏禧假装没看到她们的动作,微微一笑道:“好啊,正好我也打算去看柏哥儿呢,咱们就一起去吧。” 说定后,苏禧回屋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薄衫,梳了简单的发髻,便带着她们俩去了苏礼的院子。 苏礼起得早,此时已经用过了早膳,正在院子里教苏柏羽练武。 见她们几人过来,苏礼直起身,微微有些诧异。 殷芃芃同他打了一声招呼,走到苏柏羽跟前,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柏哥儿晚上睡得好吗?有没有踢被子?” 苏柏羽仍旧跟殷芃芃不太亲近,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一板一眼地回答:“没有。” 殷芃芃也不觉得有什么,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拿过一个涂金镂花的银熏球,送到苏柏羽面前,说道:“这个熏球是芃芃表姑送给你的,以后你把它放在被子里,夜里就不怕着凉了,柏哥儿拿着好吗?” 苏柏羽没有接,手里端着一把木制的长剑,盯着殷芃芃看了一会儿,道:“芃芃表姑为什么送我东西?” 殷芃芃愣了愣,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因为柏哥儿踢了被子会着凉。” 苏柏羽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会踢被子。” 这倒是把殷芃芃难住了。她送东西的时候没有想过为什么要送,许是心疼他小小年纪就没有娘,只想关心他……也心疼苏礼一个大男人这么多年既当爹又当娘,如果可以,她其实想为他分担一些。 想好好照顾他们父子。 苏柏羽不接,殷芃芃站在他面前,场面变得有点尴尬。 苏禧走上前,解围道:“柏哥儿,芃芃表姑送你东西是喜欢你,你如果也喜欢芃芃表姑,就收下好吗?” 苏柏羽俊秀的小脸蛋有一丝丝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接过了殷芃芃手里的熏球,道:“谢谢芃芃表姑,我会放在被子里的。” 殷芃芃一笑,朝苏禧感激地看了一眼。 等苏礼教苏柏羽练完武后,殷芃芃说想带苏柏羽去后院玩耍,苏礼想了想,颔首答应了。 苏禧本来也想跟去的,殷萋萋叫住她,邀请道:“禧妹妹,我听说后山的风景很不错,不如你陪我去后山走走吧?” 苏禧看了看前方,见苏柏羽走在殷芃芃身边,殷芃芃低着头跟他说话,相处得还算融洽。她到底还是想给殷芃芃制造一些机会,如果殷芃芃能走进大哥的心里,让大哥不再孤单一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苏禧颔首,说了一声好。 第48章 臻于完美 后山风景秀美,山顶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溪流蜿蜒而下,经过半山腰的凉亭。 苏禧和殷萋萋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观看周围的景色,不知不觉便走了小半个时辰。 “禧妹妹的体力真好,咱们走了这么久,我都停下来歇了好几回了,你却一点事都没有。”殷萋萋越走越慢,分明是她说要来后山散步的,如今反倒是她先不行了。 苏禧停下来等她,声音含笑:“我平时便喜欢走动,这点路根本算不得什么,萋姐姐也平日也多走动走动吧,对身子有好处的。” 殷萋萋颔首道好,掏出帕子再次擦了擦汗。 苏禧见她实在累得不行了,从善如流道:“萋姐姐若是真走不动了,不如咱们回去吧。反正景色也看过了,再走下去还是一样,累坏了你的身子反而不好。” 殷萋萋摇了摇头,扶着丫鬟的手歇了一会儿,坚持道:“再往上面走一走吧,我听说上面有一个凉亭,应当就在不远了,咱们可以坐那儿休息片刻。” 苏禧往山上看了看,草木葱茏,根本看不见什么凉亭,想来离她们还有不远。这时候下山不是更好么?为何一定要上去呢?苏禧眼里闪过疑惑,问道:“萋姐姐还能走得动吗?” 殷萋萋勉强笑了笑,颔首道:“我在后头慢慢地走,禧妹妹不必管我,你先上去吧。” 苏禧看了她两眼,最终还是没走太快,配合着殷萋萋的脚步慢慢地走着。期间殷萋萋又歇了两回,她体力真不怎么好,想必平日在闺阁里没怎么锻炼过身子,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脸色就白得像一张纸了。 苏禧又提了两次下山回别院,殷萋萋都拒绝了,还是那句话:“再走走吧。” 苏禧十分不解,看殷萋萋的模样已经累得话都说不上来了,为何还执意要上山? 半个时辰后,终于看到了一座八角凉亭。 苏禧走进凉亭,她们才爬到半山腰,距离山顶大约还有一半的路。 此处视野极好,往四周看去,能一览整个后山的风景。只见山谷蓊蓊郁郁,山环水绕,让人心旷神怡。 这里确实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难怪殷萋萋无论如何也要上来。 “萋姐姐来过这里么?”苏禧回头问道。 殷萋萋自来到凉亭后就一直坐在围栏上休息,眼下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闻言眼神微微闪烁,道:“以前无意间来过一次,见这里风景极好,便记下了。” 苏禧没有多想,深深呼吸了一口山间清爽的口气,满意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苏禧看过了四周的景色,回身这才看到石桌上摆着一把古琴,再仔细看了看,见琴身通体黑色,在阳光下泛着隐隐幽绿,惊讶道:“绿绮琴?” 殷萋萋笑道:“禧妹妹果然认得此琴。” 苏禧惊愕不已。怎么会不认识呢,绿绮琴是四大名琴之一,她只在琴谱上见过,还没有幸能见到真琴。 只是这般珍贵的琴,为何会被随意摆放在山间的亭子里? 殷萋萋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这张琴摆放在这里已有数十年了,据说是暗中有人看着,没人能拿得走。有一回有人想偷琴,只是还没走到山下就丧命了。” 上回殷萋萋偶然看到这琴时也动了私心,本来想把这张琴带回家去的,只不过还没走出凉亭,就觉得暗中有一道视线一直紧紧地盯着她,她上山的马惊了,几个下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击中了手脚。她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把琴放了回去。 现下,殷萋萋看了看苏禧,又不着痕迹地往山顶看了一眼,道:“禧妹妹上回说愿意弹琴给我听,不如趁着今日这次机会,弹奏一曲如何?好让我也听听谷先生的弟子琴声如何。” 苏禧虽然喜欢这琴,但是一听说有人暗中看着,便踟蹰道:“这不太好吧……这琴是有主人的,我岂能擅自动别人的东西。” 殷萋萋笑道:“禧妹妹有所不知。看守琴的人并非是琴的主人,我曾听说过,若是有人的琴声被那守琴之人认可了,他非但不会责怪,还会亲自将这把琴送上呢。” 这么一说,苏禧就有点心动了。 绿绮琴音色绝妙,是每个学琴的人都想拥有的一把好琴,苏禧当然也不例外。 苏禧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没能抵抗得住名琴的诱惑,上前试了试琴弦,然后在绿绮琴后坐了下来。 * 这头,后山山顶。 山顶溪流两边分别坐着几个男子,正在玩“曲水流觞”。 许是今年天气太热的缘故,来西郊别院避暑的世家比往常都多。除了晋王府、将军府外,总督府、郑国公府和荣国公府等府上的人也来了。 苏祒在上流放了一个黑漆小托盘,托盘上盛着一杯酒,酒杯顺着溪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得喝了这杯酒。 就见那黑漆小托盘一路被水流冲得蜿蜿蜒蜒,最后停在了厉衍面前。 厉衍倒是爽快,端起托盘上的白玉酒杯一饮而尽,面色不改。 “好!”苏祒叫好。 接着第二杯酒停在了吕江淮面前。 吕江淮也不是忸怩作态之人,跟着父亲吕驰从军打仗时喝的酒比这多多了,他也很痛快地喝完了一杯。 玩过几轮之后,苏祒有些意兴阑珊道:“只这么玩也没意思,若是有人在一旁助兴就好了,弹个曲子什么的,倒是能下酒。” 有人附和:“苏兄说得极是,不如我着人去把游芳院的小黄莺请过来,让她给咱们弹唱一曲如何?” 小黄莺是游芳院的头牌,唱的曲子十分婉转动听,堪比黄莺,这才得有此名。 苏祒打趣道:“此处距离京城数十里,一来一回恐怕要浪费不少时间,等李兄将小黄莺请过来,咱们这‘曲水流觞’早都散了。” 那人一想也是,便打消了这么个心思。 转念不知想起什么,那位被称作李兄的人笑了笑,又道:“听说傅姑娘也在山庄避暑,那日寿昌长公主的寿宴上,傅姑娘的琴声可真是绝妙,自从听过之后,便再没有什么琴声能与之相比了。” 苏祒深感认同,“傅姑娘的琴声委实好听。便是我学了七年的琴,怕是也不如傅姑娘弹得好。” 恰巧今日傅少昀也在场。傅少昀坐在溪流另一侧,闻言只是稍稍抬了抬眉毛,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那位李兄谈到兴起,大有滔滔不绝之势,“不知少昀兄可否邀请傅姑娘前来?让我等饱饱耳福,再听一听那美妙的琴音。” 在座的都是男子,饶是这样诚意的邀请,也不太妥当。傅少昀捏着手里的杯子,婉拒道:“小妹今日身体不适,正在山庄休息,恐怕要叫李兄失望了。” 那人露出遗憾之色,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苏祒过来打圆场,道:“李兄这就说得不对了。必定是难求的东西才叫绝妙,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你听到了,那也就不显得珍贵了。” 那人一想是这个理儿,便朝傅少昀抱了抱拳,道:“方才是李某失礼了,还望少昀兄不要放在心上。” 傅少昀回以一礼,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山谷中传来了一声短暂的琴音。 众人停住喝酒的动作,显然都听到了那一声琴响。因着山谷空旷,声音能传得很远,从山腰到山顶,琴声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刚才只是试了试琴音,过了一会儿,琴声才真正响起。 一曲开头,如行云流水,仿佛在面前铺开了一副画卷。 傅少昀握着杯子,耳边听着这琴声。琴声一开始有些舒缓,如同山间的溪流,从眼前潺潺而过,轻松写意,使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缓起来,好像流水从身上淌过,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下来。 紧接着琴声渐渐转高,像流水融入了奔腾大海,周围是高低起伏的山脉,声势浩大,波澜壮阔。这壮阔不是豪迈也不是不羁,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洒脱,听着这琴声,便觉得自己的胸襟都开怀了,想将手里的酒杯投入大海,与天下共饮。 正是应了那句话——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壶酒,一张琴,一溪云。 琴声弹到最高处,戛然而止。傅少昀模样怔怔然,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琴声再次响起,震撼之后,是一阵强烈的遗憾,想听那琴声继续,更想知道弹琴的是何人。 傅少昀抬头看了看四周,见其他人也都听得痴痴愣愣,至今仍未回过神来。 苏祒更是夸张,手里的杯子掉了都不自知。 等回过神后,他飞快地站了起来,走到崖边往山腰下看去。 傅少昀、吕江淮等人紧跟着上前,厉衍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也跟过去看了。 就见半山腰的凉亭内,一个穿着水蓝色罗衫的姑娘坐在琴后,因隔得太远了,看不清她的面容,仅能从她的身型看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能弹出这般大气的琴音,得知对方是个姑娘已经十分让这伙人震惊了,再一看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着实是令人倍受打击。 然而却得不承认,这段琴声委实妙绝。 便是傅仪,恐怕也弹不出这种曲子。 苏祒心服口服道:“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琴音,是我孤陋寡闻了。” 方才那位被称作李兄的人道:“本以为傅姑娘的琴声已是臻于完美,没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傅少昀没有言语,盖因他认出了那小姑娘的身形。 兴许是太过熟悉,所以只看了一眼,他就能肯定弹琴的人是苏禧。 苏祒眯了眯眼,望着凉亭的方向,忽然道:“那座亭子是不是摆放了绿绮琴的亭子?” “依我瞧,只有这样的琴声才能配得上那把好琴,正如伯乐遇到了千里马,那守琴之人定会把绿绮琴拱手奉上的。” 苏祒没说话,想必是认同的。 另一边的山头,卫沨站在迎客松下,褒衣博带,负手而立,看着山下的凉亭。 卫沨站的位置比苏祒他们略高一些,所以他们的对话,均一字不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 这头,苏禧弹了一半就停下了。 绿绮琴不愧是四大名琴之一,弹起来十分上手,只不过却不能继续弹下去了,再弹会她舍不得松手的。苏禧看向一旁的殷萋萋,笑了笑道:“萋姐姐,咱们回去吧。” 殷萋萋望着苏禧久久不能回神。其实她是故意把苏禧带到此处来的,因为她知道傅少昀和厉衍等人就在山顶,她故意让苏禧在这里弹琴,只是因为看不惯常常有人在她面前称赞傅仪的琴声美妙。若是苏禧弹得好了,便能将傅仪给比下去,从此堵住那些人的嘴;若是苏禧弹得不好,对她自己也没什么损伤。 但是殷萋萋没有想到,苏禧的琴艺竟到了如此地步。 殷萋萋望着苏禧漂亮精致的小脸,再联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逐渐表露的才华,一时间心里很有些复杂。 第49章 万横香雪 苏禧没看出殷萋萋的反常,琴弹过了,时候也不早了,她依依不舍地走出亭子,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摆放在石桌上的绿绮琴,准备下山。 琴是有主人的,纵然再喜欢,也不属于她。苏禧深知这个道理,没有太遗憾,反而十分满足能弹一次这样好的琴,唯一可惜的是没能见到琴的主人,不晓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回到别院后,苏禧时不时地想起那把绿绮琴,很有些心不在焉。 这就像嗜酒如命的人遇到了一壶百年好酒,你只让他喝一口,他就忘不掉了,见天儿茶饭不思地想着。苏禧不爱喝酒,但她觉得自己如今的感受跟那酒徒一样,弹了一次,便觉得旁的琴都不能入眼了。 次日清晨,苏禧坐在铜镜前梳头,乌亮稠密的头发披在身前,她慢慢梳着。 听鹤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外头有人给您送了一样东西。” 苏禧看着镜子里的听鹤,顺着问道:“什么东西?” 便见听鹤呈上来一个用夏布层层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体。苏禧扭头看了一眼,忽然停下梳头的动作。 苏禧蓦地站起来,心跳骤急,好像隐约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她迫不及待地想打开夏布一看究竟,又怕动作太急躁弄坏了心心念念的宝贝,好不容易把外头包裹的夏布全部拆开了,果见面前躺着一张通体发黑、泛着幽绿的绿绮琴。 苏禧又惊又喜,痴迷地摸了摸琴身,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送琴的人呢?” 听鹤道:“那人送完琴就走了,并未久留……” 苏禧顾不得没有梳头,趿着绣鞋就往外头跑去。那送琴的人必定是琴的主人,想必这会儿还没有走远,她匆匆忙忙地赶到别院门口,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幽幽静静的小路通往山顶。 苏禧一阵遗憾。 听鹤赶过来道:“姑娘,山上清凉,您多穿点衣服别冻着了……” 苏禧抓着她的手问道:“听鹤姐姐,你见到那送琴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听鹤摇摇头,道:“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面具,奴婢看不见他的脸。” 想必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苏禧遗憾过后,倒也觉得可以理解。她重新回屋,小心翼翼地把绿绮琴放在腿上,拨了拨弦,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浅笑,对方将这把琴送给她,想必是认可她的琴音的。 这个认知让她十分高兴。 *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如前几日那般酷热,苏礼便要带他们去后山钓鱼。 苏禧兴致不高,没有一起去,就自己留在别院里,一遍又一遍地看她的绿绮琴。 这几日她一直重复这样一个过程,底下丫鬟都看习惯了,晓得她是爱琴成痴,便也没有上去打扰。 苏禧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就像小孩子得了梦寐以求的宝贝,恨不得睡觉都能把它抱在怀里。她坐在廊下,眺望着远处的山脉,一时兴起,就抬起手抚了一曲。 兴许是心境不同,今日的琴声比昨日多了一分恬淡闲适,少了一分洒脱开阔。 琴声入耳,听得人如痴如醉。 除了苏禧的四个大丫鬟之外,其他下人是头一次听她弹琴,饶是那不通音律的人,听了这琴音也不禁放下了手上的动作,似懂非懂地听了起来。 一曲完毕,苏禧收起琴正要走回屋中,视线不经意一转,瞧见门外站着一人,猛地停住—— 门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卫沨。 清晨稍凉,卫沨一袭黑色绣金暗纹披风,金尊玉贵地站在几步之外,乌目落在她身上,不晓得默默地看了多久,竟然也没有人通传。 苏禧抱着琴倒退半步,见朱管事就站在卫沨身后,她拧起眉心问道:“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她能院子能随意让人进入了? 朱管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颇为难地解释道:“九姑娘息怒,您听小的解释。晋王世子是来找大爷借东西的,只不过大爷今儿个不在,世子又急着要,小的没办法,这才带着晋王世子来找您了。” 苏禧小脸严严肃肃的,却不看卫沨:“世子想借什么东西?” 卫沨声音平静道:“任先生的《万横香雪图》。” 别院确实有这么一幅图,就在后头的瀚玉轩里藏着,是她大哥苏礼的心头好。苏禧不太相信卫沨的话,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瞅了半响,不晓得他是不是真来借画的。 过了许久,管事都有些替苏禧担忧了,毕竟这位可是皇上的亲侄子晋王世子,怠慢不得的。万一得罪了,对整个苏家都没好处。 卫沨也是好脾气,苏禧不松口,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等着。气定神闲的,仿佛笃定她一定会答应一般。 果不其然,苏禧终于妥协了,没好气道:“等我一会。”说着转身回了屋。 过了片刻,苏禧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穿了一件素色的衫裙,走到卫沨跟前,道:“随我来吧。” 瀚玉轩在别院的东南角,走过去约莫一刻钟左右。院子里头珍藏着许多名画,等闲是不允许下人进出的,所以朱管事才会一脸为难地过来求见苏禧。到了之后,朱管事在外头等候,苏禧领着卫沨进了瀚玉轩里面。 因着今日天气阴凉,屋里有些昏暗,苏禧进屋后先点着了一盏油灯,再往里走。 只见墙面上挂着许多名贵古画,苏礼是个爱画之人,这些画大都是他收集的。除了古画之外,多宝阁上也陈列了许多珍稀古玩,泰半是官场的人送给老太爷的,将军府的库房放不下,就挪了一部分到这儿来。因为太长时间没人打理,好多都积了灰。 苏禧从多宝阁最上层取下一个紫檀绘天竺水仙纹的长盒子,取出了里面的画,回身递给卫沨道:“这便是卫世子要的《万横香雪图》,卫世子打开看看吧。” 卫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有接。见小姑娘鼻头上层了薄薄一层灰,他抬手,动作自然又熟稔地用拇指拭了拭,毫无预兆地问:“那日你在山上弹的是什么曲子?” 一开始苏禧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问什么后,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 卫沨略略弯了弯唇,苏禧的脸颊太嫩了,手感好得让他有点舍不得放手。“绿绮琴用着顺手么?” 苏禧眼睛明亮,不可思议地问:“那日送琴的人是你?” 卫沨道:“不是,只是旧识罢了。” 苏禧总算找到了那个人,立即抛开了对卫沨的成见,喜不自禁地看着他道:“那下回你见着他,可否替我道一声谢?我本来想感谢他的,只可惜他走得太快了,那把绿绮琴如此珍贵,没想到他竟然会送给我……” 苏禧的话还没说完,卫沨便微微俯身,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他似笑非笑的,压低嗓音道:“幼幼,别说了。” 苏禧眨巴眨巴眼,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她掰开卫沨的手,“那你能帮我传话吗?” 卫沨淡声:“不能。” 苏禧嘟了嘟嘴。既然他们是旧识,帮她传一句话怎么了?卫沨不肯帮她的忙,她对卫沨也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把《万横香雪图》往他怀里一塞,道:“画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卫沨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画,再看了看眼前气鼓鼓的小姑娘,低声轻笑了笑。他暂且把画放到一边,弯腰捧着苏禧的小小巧巧的脸蛋,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道:“幼幼,上回你的琴声弹得很好。” 苏禧气消了一点,不过依旧抿着下唇,伸出手推他的胸膛,“你不要碰我……” 卫沨又道:“只不过下回不许在外人面前弹了。” 苏禧脱口:“为什么?”说完觉得不大对,皱了皱眉头,“我何时在外人面前弹过琴?” 她一直跟着谷先生学琴,只在先生面前弹过。苏禧想起刚才卫沨说的那句话,很快顿悟了,难不成那日卫沨也在山上?听他的意思,该不会还有其他人吧? 卫沨没有多作解释,直起身,转移话题道:“近日天气不错,想不想学骑马?明日去后山,我教你骑马如何?” 苏禧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 卫沨低声笑了笑,“不要学骑马,还是不要我教你?” 苏禧正儿八经地,“都不要。” 第50章 寸步难行 从瀚玉轩出来,苏禧走在前面,与卫沨之间隔着七八步的距离,步子有些急,仿佛故意躲着后头的人一般。 只见她俏脸酡红,微微抿着下唇,想用手擦擦嘴巴,但是碍于朱管事和丫鬟都在场,只得作罢了。 反观卫沨,闲庭信步一般走在后面,唇边挂着一丝餍足的笑意。 到了二门口,苏禧按捺下心中的愠怒,朝卫沨屈了屈膝道:“恕不远送了,卫世子请慢走。” 卫沨颔首道:“苏九姑娘请回。” 假模假样。苏禧在心里悄悄地说。 卫沨见小姑娘咬着唇瓣,一脸气愤难平的小模样,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他忍不住弯了弯薄唇,笑意明显。 苏禧目送着卫沨离去,这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一回屋就让听鹤端来一杯薄荷茶。她一边漱口一边想,卫沨这人就是表里不一,她刚才明明说了不想去骑马,他却逼着她答应下来,还又用那种方式…… 苏禧一想到嘴里都是卫沨的口水,就忍不住嫌弃地瘪了瘪嘴,他就是个骗子,说出口的话没有一句能相信的。 方才苏禧气呼呼地问——不是说如果以后她不喜欢,他会询问她的意见么? 卫沨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嗯,但是没说一定会采纳。” 听听这叫什么话,苏禧这会儿回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明日她是不会去后山骑马的,且不说自己想不想去,如何过大哥那一关就是个问题。虽说是在别院,爹娘不在身边,但苏禧出门还是要向大哥汇报的,总不能跟大哥说她要与卫世子一起出门吧? 所以苏禧认为此事根本没可能,也就没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第二天,苏礼居然主动提出要带他们去后山骑马。 苏礼道:“再过不久陛下便要组织秋狝了,这两日天气晴朗,正好适合练习骑射,我与卫世子约定好了今日后山相见,幼幼可要一同前往?” 苏禧下意识摇摇头:“哥哥跟人比赛骑马,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会骑。” 苏礼道:“六弟也跟我一起去,可以让六弟教你。秋狝时可以带着家眷,幼幼难道不想骑马去草原上走一圈吗?” 说实话,苏禧很想去的。听说西北围场附近的景色壮丽,空气宜人,比起京城房屋的雕梁画栋又别有一番豪迈不羁的风味。只不过苏禧一想到卫沨也在后山,就不得不歇了这个心思。 罢了,苏禧告诉自己,骑马什么时候想学都可以,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送走大哥和六哥后,苏禧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多时就有一个穿粗布短褐的下人进来,对苏禧道:“九姑娘,大爷安排了马车,说是请您立即去后山一趟。” 苏禧放下手里的书,惊疑道:“可有说了什么事?” 下人摇摇头道:“大爷没有说,看样子似乎是要紧事。” 苏禧以为发生了什么,没有多想,起身跟着那名下人走出院外。门口停着一辆朱漆平顶齐头马车,确实是苏府的样式,苏禧牵起绣金裙襕踩着脚踏登上马车,刚一走进马车里,瞧见里面还坐着一个人。她先是一惊,等看清那个人的相貌后,转身就要走下马车。 只听一声低笑,卫沨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对外面吩咐道:“出发。” 苏禧气恼地甩了甩手,没能甩开。反而因为猛一站起,脑袋“砰”地一声撞到了车顶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泪花闪烁。 卫沨把她捞进怀里,笑着轻轻给她揉了揉碰疼的地方,道:“着急什么?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苏禧眼泪汪汪的,不想在卫沨面前示弱,硬生生咬着嘴唇没吭声。过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哽咽地问:“怎么是你?” 卫沨抬了抬眉梢,无奈道:“昨日分明说好了一起骑马,可是有人要放鸽子。我只好亲自过来捉人了。” 等那阵疼痛过去后,苏禧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卫沨的怀里,她赶忙往一旁躲去,看着他道:“谁与你说好了?我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你快让人停车,我要回去了。”说着想起什么,皱了皱眉问:“刚才那个传话的小厮,也是你的人么?” 卫沨噙着笑,不置可否。 苏禧生气了,“你究竟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卫沨闲闲地坐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不多,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苏禧原本想再问问大哥是否真的出事了,但是一想,这只是卫沨骗她出来的借口罢了。倘若大哥真的出事了,绝对不会指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来传话的。 马车走了两刻钟,总算抵达了后山。 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卫沨临下马车前对她道:“去挑一匹温顺的马,一会我再过去找你。” 苏禧忙道:“六哥会教我骑马的,我不必你教……” 卫沨看着她道:“幼幼。” 苏禧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就没继续往下说。 未料下一瞬,卫沨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嗓音低低的哄道:“听话。” 苏禧脸颊一红,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卫沨嘴边挂着笑下了马车。 * 到了马场,苏礼见到她很是诧异,“幼幼,你不是留在家中么?” 苏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道:“我后来想了想,还是想学骑马,就让人准备了马车过来了。” 苏礼一笑,并未怀疑:“我这就带你去选马。” 苏禧说好,跟着苏礼一同前往马厩。没想到一进去,便见到了吕惠姝和吕江淮兄妹二人。 吕氏兄妹也是来西郊避暑的。吕惠姝见到苏禧很是惊喜,忙叫了一声“幼幼”。 自从吕惠姝知晓苏禧的小名后,就颇热衷于这么叫她。 苏禧迎上前道:“姝姐姐。”说着看了看一旁,又道:“吕公子。” 吕江淮今日穿着一身胡服,宽肩窄腰长腿,勾勒出一道矫健的身姿。他方才还在与吕惠姝侃侃而谈,一见着苏禧反而不会说话了,酝酿半天道:“苏九姑娘也来骑马?” 苏禧笑着点头,能在这里遇见吕惠姝十分高兴,坦然道:“只是我不会骑马,一会还要六哥教我才行。不知道吕公子会不会挑马?我想挑一匹温顺一些的马。” 吕江淮乐意之极,立刻道:“自然可以。” 一旁吕惠姝偷偷一笑,揶揄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她拉着苏禧的手,带着她往马厩里走,道:“幼幼,不如我来教你骑马吧?你六哥是男子,总归不太方便,我来教你骑马,保准你一天就能学会了。” 苏禧是见识过吕惠姝的骑术的,那日她跟宛平翁主赛马的时候,看得人惊险万分。眼下听说她要教自己,感激道:“真的?可是会不会给姝姐姐添麻烦了?” 吕惠姝道:“这有什么可麻烦的。能收你这样的弟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厢,吕江淮很快挑好了一匹体型适中的大通马,牵到苏禧跟前道:“这种马性子温顺,容易驯服,正适合苏九姑娘这样初学马术的人骑。” 苏禧接过吕江淮手里的缰绳,起初不大敢靠近,后来见这马没什么特殊反应,便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马鬃。这马果真很温顺,甩了甩尾巴,接受了苏禧的触碰,她抬起小脸,笑盈盈道:“多谢吕大哥。” 吕江淮怔怔地瞧着她的笑脸,半响才慌忙回神,道:“不必客气……” 接着吕惠姝和吕江淮也各自挑好了马。 苏禧骑上马背,一开始不敢挥动缰绳,只紧紧地抓着面前的鞍鞯,寸步难行。 吕惠姝在一旁细心地指挥,叫她不必害怕,“幼幼,别怕,我在后面跟着你。” 吕江淮本来是要去远处练习骑马的,此时也留了下来,默默地跟在苏禧后面。 苏禧握着缰绳走了几步,吕江淮给她挑的马好,驮着她走得十分稳妥。渐渐地她的胆子大起来,开始让马跑起来走了,耳畔风声飒飒作响,她跑得越来越快,只觉得心情心旷神怡,方才那点害怕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半个时辰后,苏禧已经能自己骑了。 吕惠姝在头后紧跟着:“幼幼,前面有一条河,咱们去河边走走吧。” 苏禧颔首说好,不大熟练地调转马头,跟着往另一边走去。 吕惠姝称赞道:“我和哥哥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这才半天,你就学得差不多了。” 苏禧笑容乖巧:“是姝姐姐教得好。” 倒不是苏禧刻意奉承,吕惠姝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担心她出什么意外,她一慌神,吕惠姝就在后头安抚她。若没有吕惠姝,她确实不能学得这么快。 很快到了河边,几人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后,吕惠姝的马停了下来低头喝水,苏禧停在前方等她。 忽然身下的马动了动,好似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般,发出一声嘶叫,毫无预兆地往前奔去。 苏禧猝不及防,只来得及紧紧地握住缰绳,便被身下的马驮着往前冲去。 马跑得飞快,苏禧差点被颠下马背,只听身后吕惠姝急急地叫了一声“幼幼”,后面的话她就听不清了,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 苏禧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候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反应,一开始还能紧握着缰绳,后来被马颠得七上八下,连缰绳都握不住,只会本能地爬在马脖子上,抓着马鬃,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苏禧心想这下是完了,若是被马颠下去,不死也要残废,她以后可怎么是好…… “苏姑娘!”吕江淮紧追不舍,狠狠地抽了几下马鞭,企图拉近与苏禧之间的距离。 只不过苏禧的这匹大通马温顺是温顺,脚程也是不赖的,跑起来丝毫不输给吕江淮的良驹。 吕江淮追了许久没追上,从后面看见苏禧的马后腿上趴着一只不起眼的虫子,他定睛看了看,心中一骇。这种虫子他见过,最喜欢吸食动物的血,马若是被它叮上了,便会一直不停地奔跑,直到力竭身亡。 不怪他和吕惠姝大意,而是这种虫一般生长在沼泽之地,谁能想到会出现在这? 吕江淮顾不得细想,快马加鞭地继续往前追去。 苏禧的眼泪都被风吹干了,心中颇为绝望。她的双手已经抓不住马的马鬃了,快要松开手时,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紧接着一双手将她揽入宽阔的怀抱,握着她身前的缰绳,动作娴熟地控制马奔跑的方向。 苏禧脑子嗡嗡的,耳边却还能听到一个不紧不慢地声音:“不是说了我教你骑马么,怎么还是不听话?” 苏禧这时候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紧紧地攀着卫沨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泪水温温热热地流了下来,“庭舟表哥,救我……” 卫沨唇边噙起一抹轻笑,想抬起手揉揉这小丫头的脑袋,可惜腾不出手,只道:“幼幼,抱紧我。” 后头吕江淮转过了一道山坡,只见前方树木葱茏,密密麻麻,不见苏禧的踪影。偏生面前还是一个岔路口,不能确定苏禧究竟走了哪条路。 第51章 肌肤之亲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已经听不见半点人声,卫沨抱着苏禧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被巨大的惯性扔到一旁的草地上,翻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了下来。 苏禧一动不动地趴在卫沨的胸口,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紧紧巴巴地挨着他,身躯轻颤,双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过了半天仍旧不肯松手。 卫沨见她吓坏了,倒也不动,抬起手放在她的头上,低声哄道:“没事了,幼幼,我们没事了。” 苏禧仍旧没动静。她刚才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巨大的恐惧把她给淹没了,所以即便眼下安全了,她也没有缓和过来,只想紧紧地抓着一个人,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安全感。 过了许久,苏禧才默默地从卫沨身上爬起来,一声不响地抱着膝盖坐到一旁。 苏禧小脸惨白,一丝血色也无,发簪在刚才的颠簸中掉落了,乌发披散在了肩后。她抿着下唇,想必是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所以此刻默不作声地低着头,眼睛因为刚刚哭过,红通通的,好像下一刻就能滚出泪珠来,看起来真是委屈极了。 卫沨抬起手,轻轻扫了扫她落羽杉一般的长睫毛,嗓音低低沉沉的:“幼幼?” 苏禧竟然没抗拒他的碰触,不过也没反应就是了,仍旧低着头。除了刚才那一声情不自禁的“庭舟表哥,救我”之外,她便没说过任何话。 附近有一条溪流,正是从山顶流下的那一条。卫沨抱起苏禧,带着她往溪边走去,把她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摊开她的两只手心看了看,果真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刚才情急之下她一直抓着马鬃,鬃毛粗粝,她的皮肤又娇嫩,自然会磨破她的手心。 看着那几道血痕,卫沨眉头皱了皱,取下她身上的帕子,去溪边蘸水洗了洗,回来捧着她柔柔软软的小手,擦拭上头的血痕。 苏禧蓦地往回缩了缩手。 卫沨抬眸看她,“疼么?” 苏禧还是不说话。 卫沨掀唇轻笑了笑,难得见到她这么乖顺的时候,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兽,安安静静的,哪里安全就往哪里依偎。卫沨擦干净她手心的血迹后,虚空叫了声:“李鸿。” 就见李鸿一身青衫从树上跳了下来,来到卫沨跟前,屈膝行礼道:“世子爷。” 卫沨道:“你身上可有带治疗磨损的药?” 李鸿说有,立即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青釉小瓷瓶。 卫沨接过,吩咐道:“再准备一匹马送过来。” 李鸿离开后,卫沨从瓷瓶里倒出些药膏,化开后轻轻涂抹在苏禧的伤口处。 药膏清清凉凉的,缓解了不少刺刺的疼痛。苏禧就这么乖乖地任由卫沨给自己上药,乌黝黝的眼珠子瞧着他,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等卫沨上完药之后,她抽回手,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 总算肯说话了,卫沨微微抬眉,不然她再不开口,他还以为自己救回来了一个小傻子。他看着面前的姑娘,故意问道:“谢谢谁?” 苏禧眼神闪烁,脸颊泛上薄薄一层红色,不吭声。 卫沨道:“幼幼,刚才救了你的人是谁?” 苏禧喃喃:“……你。” 卫沨徐徐诱之:“我是谁?” 苏禧闭着嘴巴不说话。许久,卫沨以为她不会妥协了,正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她别开头,慢慢吞吞地说:“谢谢庭舟表哥。” 卫沨低低一笑,隔了这么久,这小丫头总算肯再次叫他“庭舟表哥”了。 卫沨让苏禧坐在石头上休息一会,他去附近探了探路。方才那匹马带着他们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早已脱离了后山马场的范畴,眼下他们处于林中深处,不知具体在什么方位。他辩了辩方向,得知他们目前正处于后山一片密林中,这里距离马场很远,又因位置隐秘,一般时候很少有人涉足。 不多时,卫沨回到溪边,见苏禧仍旧乖乖地坐在原处,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里透着一丝不安和无措。刚才那一次受惊,把她的胆子都吓小了。卫沨看着她,没来由地一种心疼和懊悔,他大步走到苏禧跟前,把她纤细小巧的身子纳入怀中,脸贴着她冰冰凉凉的脸颊,问道:“幼幼,我这就带你回去?” 苏禧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想站起来,奈何双腿虚软,一沾到地上就无力地倒了下去。 卫沨顺势打横抱起她,往树林外走去。 苏禧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模样急急的,“不行……这样不行。” 李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卫沨把她放到马背上,接着自己翻身而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握住缰绳的时候低头在她耳边道:“别担心,不会有人看见的。” 苏禧滞了一下,果真不再挣扎了。 刚才苏禧想了很多,卫沨救了她一命,他们之间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不像两年前,她勉强可以算作没长大的小丫头,便是越矩了也可以用年纪还小糊弄过去。如今她的年纪已经可以定亲了,若是被爹娘知道今日这一出,那她跟卫沨…… 苏禧很苦恼,一方面觉得自己同卫沨不是一路人,他明明该与殷萋萋定亲的,况且他日后还要当皇帝,必定会有三宫六院。她上辈子被厉衍冷落怕了,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心里还想着别的女人。另一方面,苏禧觉得自己被卫沨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清白都被他给毁了,以后还怎么嫁给别人? 她就是个小古板,以前不能接受卫沨亲自己,眼下又不得不多想了,倘若以后她嫁给别的男人,对那人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可要她就这么同卫沨定亲,她又有点不甘心。 活像自己嫁不出去了,只能用这种招数逼人就范似的。 苏禧想着这些问题,一路都肃着小脸,模样很是凝重。 快出山林的时候,卫沨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幼幼。” 苏禧抬眸,回了回神。 卫沨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低头附在她耳边,道:“你放心,我不会用这种方式逼你与我定亲的。” 苏禧面露惊讶,卫沨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殊不知她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卫沨放缓速度,让马慢悠悠地走着,他道:“一会我会把你放在前面的路口,你再走一段路就能到马场,若是遇见了找你的人,你就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我在后面看着你,等你安全了再离开,不会有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很清晰,不疾不徐的,一个字一个字地传来,“我确实是想娶你,幼幼,但不是这种方式,我想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苏禧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卫沨见这小丫头一点反应也无,忍不住紧了紧放在她腰上的手臂,补充道:“但是幼幼,你要记着,你只能是我的。” 苏禧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低,“不要说了。” 卫沨一垂眸,便能看见她红红的小耳朵,轻轻笑了笑,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印上去,咬着她香香软软的唇瓣道:“这里也只有我能亲。” …… …… 前方便是树林尽头,卫沨抱起苏禧放到平地上。 此处距离马场已经很近了,隐约还能听到前面寻人的声音。苏禧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卫沨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她翕了翕唇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踅身往前走去。 卫沨伫立原地,直到远远看着苏禧安全走出山林,才翻身上马。正准备离开,就听前方传来一道清楚的声音—— “苏姑娘!” 卫沨抬眸看去,见一个身穿胡服的男子骑马朝着苏禧而去。对方身形高大,健硕挺拔,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十分好认。 卫沨眯了眯眼睛,知道那是威远将军吕驰的儿子吕江淮,方才苏禧的马失控的时候,便是他一直在后头穷追不舍。眼下苏禧走出山林后,他第一个奔了过去,关心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倒是十分上心。 卫沨对他有几分印象,当初青水山出现难民一事的时候,就是他护送苏禧上山的。 第52章 不知不觉 苏禧从林中出来时,面色发白,鬓发松乱,确确实实是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 林子外头的人找了她许久。 自从吕江淮将她跟丢后,便将那两条岔路都找了一遍,可仍旧找不到她的人,后来又回去告诉了苏礼和苏祤。苏礼和苏祤赶忙从别院调来了人,沿着后山寻找,短短一段时间几乎将整个后山都翻了一遍,但是因为苏禧所在的位置太过偏僻了,始终没有找到她。 苏礼几人心中焦急,只担心若是天黑之前还是找不到苏禧,那就更加危险了。 眼下见苏禧自己从林中走了出来,皆既惊又喜,继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苏礼把苏禧带到一处安全的地方,问道:“幼幼,你怎么回来的?方才那匹马呢?” 苏禧身上裹着苏礼的墨绿色竹节纹披风,想着卫沨教她的说辞,解释道:“我被马带到了一片树林里,然后被它甩了下来,后来见那个地方离马场不远,便自己沿着路走回来了。” 苏礼担忧道:“被马甩了下来?那可曾受伤了?” 苏禧摊开两只手举到苏礼面前,又指了指自己的双腿,道:“我的手被磨伤了,腿也走不动了……大哥,我想回家。” 苏礼见她身上没什么大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才颔首道:“好,咱们回家,我这就带你回家。” 苏禧是万万不想再骑马了,苏礼便命人去准备马车。趁这时候,吕氏兄妹走到了跟前,吕惠姝愧疚地道:“幼幼,都是我不应该,是我说要教你骑马的,最后却没照顾好你,还让你出了这样的事。你就责怪我吧……不然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苏禧大度道:“姝姐姐也不知道马会失控,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在你身上。只不过我好像跟马没什么缘分,上回在京西马场就差点出事,这次又是如此……看来我以后都不能骑马了,不然不知道还会再出什么意外呢。” 吕惠姝想起京西马场那一次也是因为他们兄妹二人,虽说那马是被宛平翁主动了手脚,但这两次一联系起来,都跟他兄妹二人有关,这么一想就更是愧疚了。 苏禧倒没有这么想,她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吕惠姝的,只是有一件事想不通,“吕大哥不是说那匹马很温顺吗,为何会忽然失控呢?” 她记得当时周围并无什么异常,就见那匹马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忽然发起疯来,一点征兆也无,冷不丁地往前方冲了出去。所以苏禧才会一点准备也无,整个人直接吓懵了。 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苏禧倒不是怀疑吕江淮,她虽然跟吕江淮接触的不多,但是从这几次相处看来,知晓他坦坦荡荡,绝对不会故意害自己,况且他也没有害自己的理由。 正是因为如此,苏禧就更想不通怎么回事了。 吕江淮站在一旁,斟酌片刻,还是把当时那匹马身后吸附了一只血虫的事说了。那种虫的名字叫血虻,专门以吸食人或动物的血液为生,一旦被它叮上了,就很难摆脱。马正是因为想摆脱这种生物,才会一直不停地奔跑,直到力竭而亡。 苏禧听罢,恍悟加后怕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吕江淮沉默。他没有告诉苏禧血虻只会出现在沼泽之地,盖因不想让她多想,他总觉得像苏禧这样干净单纯的小姑娘,合该是好好被人保护的,那些背后的腌臜真相会把她玷污。 不多时苏礼准备好了马车,苏禧向吕惠姝和吕江淮道别,坐上马车回了别院。 回到别院后,听雁、听鹤几人见她发髻散了,外头裹着一件男人的衣裳,均吓得心跳都停了。苏禧顾不得向她们解释,因着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又累又怕,躺在床上到头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日清晨。 * 这厢,吕江淮一大早便来苏家别院拜访苏礼。 苏礼坐在紫檀玫瑰椅中,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一紧,“你是说,有人要刻意谋害幼幼?” 吕江淮立在他面前,神情凝重,道:“否则无法解释得通血虻为何会出现在溪边。”他见苏礼沉思不语,想了想道:“苏大哥可否知道,九姑娘曾与什么人结过仇怨?” 苏礼思索片刻,摇头道:“幼幼性子温良,从未与人正面发生过冲突。若真如你所说,幼幼是被人谋害的,那这人为何要害她?” 吕江淮也是想不通这一点,既然苏禧并未与人结过仇怨,那又是什么人狠心这么对她?他迟疑道:“既然不是结怨,那可否是针对苏家……” 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苏家得圣恩眷顾,这些年昭元帝对苏家的偏爱太明显,老太爷中风后,今上准了老太爷致仕,特地让身边最看重的常公公来慰问不说,还打算提携苏祉,填补老太爷的空缺。如此一来,难免就会招惹官场上的人嫉妒。 只是苏禧是一个柔柔弱弱的闺阁姑娘,谋害了她,对对方会有什么好处呢? 苏礼不能让苏禧平白无故受了委屈,站起来道:“江淮,你能否找到那匹失控的马?我想查看一下马身上有无异常。” 吕江淮道:“苏大哥放心,我已经命人去寻找了,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 一个时辰后,吕江淮派出去的人回来禀告—— 那匹马一路冲到了崖边,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他们去崖底寻找的时候,那匹马已经摔得粉身碎骨,身上查不出任何线索了。 苏礼握了握拳,头一次表现出了失态,恨道:“对方定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吕江淮见状,安慰道:“吕大哥不必如此,也许是我多想了,血虻一事只是个意外,并非有人要谋害九姑娘……”可是这种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苏礼调查了一天没有任何结果,担心苏禧住在别院会再出什么意外,翌日一早,便让人回将军府通传了一声,带着苏禧几人回了京城。 回去的路上,苏禧求苏礼不要将此事告诉殷氏。她不想让娘担心。上回她从青水山山上掉下去的时候,殷氏便几天几夜没睡过好觉,夜里常常从噩梦中惊醒。这次爹爹和二哥远在关外,殷氏本来就担心的夜不能寐,倘若再知道她差点出事了,一定会经受不住的。 苏礼想了一想,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后,殷氏问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打算在别院住一两个月么?” 苏禧坐在殷氏身旁,甜甜糯糯道:“我想娘亲了,所以就赶紧回来了。” 殷氏含笑点点她的鼻子,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是不是那儿住得不舒服,或是厨房做的菜式不好?” 苏禧娇嗔了一声“娘”,却故意没有反驳。 接下来的几日苏禧一直住在花露天香,即便再怎么热,也没听她抱怨过一声了。比起别院,当然还是家里更安全一些。 期间有一回荣国公府设宴,当时苏禧受了惊吓还没怎么好,便借口推拒了。 没想到第二日傅少昀和傅仪便来了将军府看她。 花露天香的院子里搭了一个葡萄架,盛夏时既可以纳凉,也可以吃新鲜的葡萄。苏禧正坐在葡萄架下摆弄她的宝贝绿绮琴,就听听雁说傅少昀和傅仪过来了,刚站起来,两人就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听雁将两人请进来,苏禧客客气气地笑道:“少昀表哥和仪姐姐怎么过来了?” 傅少昀一袭宝蓝长袍,俊容含笑:“听说你身体不适,我便和仪姐儿来看看你。怎么了?可是又受了热暑?” 苏禧道:“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还劳烦少昀表哥和仪姐姐亲自跑一趟。”说起这个,想起上回傅少昀帮她买荷叶凉茶的事,道:“上回真是麻烦少昀表哥了。” 傅少昀不以为然道:“举手之劳罢了。” 傅仪进来时见苏禧在抚琴,微微一笑,道:“禧表妹在弹琴吗?这么说起来,好像从未听你弹过什么曲子呢,不晓得禧妹妹的琴艺如何。”说着,目光落在苏禧放在朱漆嵌螺钿小桌的琴上,等看清那琴的样子后,笑容凝了一凝,声音也有些变了,“绿绮琴?” 傅仪显然也是认得此琴的。 苏禧轻轻颔首,不大想跟傅仪谈论这个,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外面太热,咱们去屋里坐坐吧,我让听鹤做些酥山酸梅汤端上来,正好给少昀表哥和仪姐姐解解暑。” 苏禧虽然叫傅少昀一声表哥,但也不好让他进自己的闺房,便在一旁的花厅招待了他们。 听鹤端了酥山酸梅汤进来后,傅仪仍想着刚才看到的绿绮琴,没有心思动口。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斟酌着问道:“禧妹妹刚才那把琴,可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绿绮琴?” 苏禧眨眨眼,道:“仪姐姐也认识?” 这就是承认的意思。 傅仪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勉强一笑道:“自然认识……只是我听人说过,那把琴放在隆安山的亭子里,常年有人看守,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了禧妹妹这里?” 说实话,苏禧自个儿也不大清楚,天底下比她弹琴好的人肯定多了去了,她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肯定不是弹得最好的,那守琴之人为何把绿绮琴送给她,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她道:“我与萋姐姐爬山的时候,恰好路过了那个亭子,见绿绮琴放在亭子里,一时手痒便忍不住弹了一曲,第二日便有人将此琴送了过来。” 傅仪听罢,没有言语。她早闻隆安山有一把绿绮琴,几乎每年都要去试一试,想得到守琴之人的认可。可是一连去了两三年,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归,她自认弹得不错,起码应该比苏禧弹得好才是,可是为何那人却独独把绿绮琴送给了苏禧,而不送给自己? 这头,傅少昀更加确定了那日弹琴的姑娘就是苏禧,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 他从来不知苏禧会弹琴,更不晓得她的琴声是如此美妙。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当初那个粉粉嫩嫩、伸着手臂要点心的小胖团子已经成长得如此出众了。 两人没有逗留多久,从将军府告辞离去后,傅仪嘴边的笑意终于垂了下来。 第53章 如梦初醒 回去的路上,傅仪与傅少昀一同坐在马车里。 傅仪沉默了一路,快到庆国公府时才问道:“哥哥,你听过禧姐儿弹琴吗?” 傅少昀不语。然而这在傅仪眼里就是默认的意思,她哥哥的心思她最清楚了,从小便在意苏禧那个小丫头,但凡遇到什么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用沉默应付过去。她问道:“禧姐儿的琴弹得如何?” 马车很快到了庆国公府的门口。傅少昀没有立即下马车,而是想了想道:“仪姐儿,幼幼比你小了两岁,你的才名已经够响了,她不会对你构成什么威胁的。” 傅仪惊道:“哥哥以为我要对她做什么?” 傅少昀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想你对幼幼产生什么误解。” 傅仪抿抿唇,没有说话。就在傅少昀准备下马车时,她突然发问:“哥哥这么为禧姐儿着想,是不是喜欢她?” 傅少昀脚步微微一滞,回身看向傅仪,星目一深。 傅仪虽是问句,但却说得十分笃定。加之傅少昀又是这个反应,她就更确定了。“我劝哥哥还是早些收了这个心思吧,娘不会同意你跟禧姐儿的亲事的,无论你之前做过什么,只要娘那里不松口,你们便不会有可能的。你去西郊那几天,娘已经忙着为你相看亲事了,对方是礼部尚书之女……” “仪姐儿。”傅少昀打断她的话,“有没有可能,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就不必替为兄操心了。” 说罢下了马车,往府里走去。 傅仪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傅少昀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庆国公夫人的上房。 庆国公老太太正坐在廊下晒太阳,见着他忙招了招手道:“昀哥儿来了,来,我这儿刚送来一些新鲜的蜜桔,你快尝尝。” 傅少昀坐在老太太手边,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蜜桔,剥好放到老太太的手里,道:“祖母,孙儿有些话想对您说。” * 这头,苏禧正忙着另一件事。 谷桐先生在将军府住了将近两个月,如今青水山的难民一事也解决了,重新恢复了太平,他便提出搬回青水山住。苏禧挽留了两次,谷桐先生却执意要回去,她没有道理强留,只好命人准备了马车和物资,次日一早便亲自送先生回了青水山。 苏禧原本想送些东西给谷先生一并带回去,但是先生不肯收。她知道先生爱喝茶,便从老太爷那里讨来了半罐峨眉雪芽和一罐峨眉毛峰,把老太爷心疼坏了,好在谷先生这回终于肯收下了。 到了青水山山顶,谷先生站在竹园门口,道:“这些日子我该教的都教给你了,剩下的便靠你自己慢慢领悟。日后便不必每日都来青水山学琴了,自己在府上勤加练习,倘若有什么不懂的,再来山上问我也可。” 苏禧恭恭敬敬地向谷先生行了三个大礼,道:“学生多谢先生的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先生的恩情,学生永远不会忘记的。” 谷先生摆了摆手,依旧是那副不通人情的脾性道:“不必说这些虚的,日后旁人问起你是谁的弟子时,别给我丢人就成了。” 苏禧忍俊不禁,说了声是。 目送先生走进竹屋后,苏禧这才回了将军府。 今日出门时天气不好,乌云压境,天空低沉沉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下雨。苏禧担心下雨后山路不好走,便让听雁催促车夫走快些。果不其然,刚到家门口,豆大的雨珠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禧赶忙回了花露天香,饶是听雁在身后打着伞,也免不了被雨水淋湿了衣裳。刚到廊下,苏禧正低头掸袖子上的水珠,迎面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撞到了她身上,撞得她踉跄后退了两步。 听雁在一旁骂道:“怎么走路的?没看见姑娘站这儿么,谁教得你这么冒冒失失?” 丫鬟“扑通”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来来回回只是这一句。 苏禧恍了恍神,少顷才低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哪里当差的丫鬟?叫什么名字?” 丫鬟道:“回姑娘,奴婢负责院里的洒扫,名叫清露。” 苏禧没有继续追问,停了一会儿道:“你下去吧。” 那丫鬟这就告退了。 回到屋里,苏禧有些心不在焉的,随便寻了一个借口屏退了听雁和听鹭等人,从袖中取出清露递给她的字条,展开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如行云流水,流畅好看,内容只有短短一行,让她现在去后门门口。她再看了看底下的落款,只有一个“舟”字,但也足以说明写信的人是谁了。 苏禧心跳快了几瞬,慌慌张张地把字条放在油灯上烧了,直到只剩下了灰烬,她的心跳才慢慢恢复了正常,活脱脱做了什么坏事怕被人抓住一般。 苏禧犹豫不决,不知道此时应不应该听卫沨的话去后门,他在后门等她么?这会儿正下着大雨,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不可吗?虽然上回卫沨救了她一命,她很感激他,可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接受他啊。 苏禧趴在窗户上看了看,外面的雨幕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有越下越急的趋势。雨这么大,如果她不出去,卫沨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了吧?她这么安慰自己,刚关上窗户,就连打了三个喷嚏,赶忙叫了听雁和听鹤去准备热水,打算先换下身上的湿衣服,洗个热水澡再说。 半个时辰后,苏禧洗完了澡,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听鹤正在给她擦头发。 苏禧不知道在想什么,听鹤叫了三遍“姑娘”,她才如梦初醒道:“你说什么?” 听鹤有些无奈,道:“姑娘,奴婢是想问问您,今儿晚上是熏檀香还是木樨香?” 苏禧慢吞吞地“唔”了一声,“都行。” 显然心思不在这上头。 听鹤给她擦干了头发后,她让听鹤开了窗户,问道:“听鹤姐姐,你说这么大的雨,若是一直站在雨里会不会生病?” 听鹤笑道:“姑娘怎么会问这种话?便是铁打的人,淋着这么大的雨也要生病的。” 苏禧:“……哦。” 听雁离开后,苏禧披着一件苏绣缠枝牡丹纹的褙子,见天色渐渐地沉了下来,心道卫沨等不到她,应该已经走了吧?而且卫沨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在雨里等她的,怎么说也应该坐在马车里。这么一想,苏禧心里就安定多了。她没想到卫沨的胆子这么大,公然让丫鬟给她传递信条,还叫她去后门门口,将军府这么下人,他就不怕被人看见么? 用过了晚膳,夜幕低垂,雨势渐小。 苏禧望着廊下高悬的灯笼,最终还是没忍住,让听鹤准备了一把油纸伞,她道:“我去秋堂居走一趟,你们不必跟着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着,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听鹤望着苏禧的背影,刚喊了一声“姑娘”,她就已经走远了。 将军府有许多角门,但是只有一个后门。苏禧就着稀薄的月光,一路来到后门门口,守门的婆子兴许是因为下雨,躲到哪儿偷懒去了,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苏禧打开后门,往外走去。 门外夜色昏昧,空空荡荡,不见一丝人影。 苏禧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淡淡的失落,她正准备转身回去时,视线一转,忽然瞥见对面树下伫立着一道修长清举的身影。 苏禧的脚步蓦然一顿。 第54章 小白眼狼 苏禧愣了一瞬。 恰好此时,天边一道闪电突然而至,照亮了京城大半个夜空,也照亮了树下那人长眉俊目的模样。 卫沨不晓得在这里站了多久,手中撑着一把双环油纸伞,衣摆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整个人像刚从手里捞出来似的。分明应该是狼狈滑稽的模样,可是由卫世子做出来,便见他神色自若,立如松柏,仿佛不是站在倾盆而至的大雨之中,而是站在雕梁画栋的玉楼金殿中,把周围的景物都衬得明亮了几分。 苏禧没有多想地快步走过去,拉起卫沨的袖子,把他带离大树底下,拧着眉道:“你不知道雨天不能站在树下避雨吗?方才那道闪电若是劈过来,你就没命了。” 卫沨乌目定定地看着她,嗓音有些低哑:“为何现在才出来?” 苏禧语滞,眸光微微闪烁,整个人显得很是心虚。总不能说是她不想见他吧?倘若那么说的话,她估摸着下一刻卫沨就会气晕过去。于是抿抿唇,解释道:“我去送谷先生回青水山了……” 卫沨淋了雨,脸色有些发白,盯着她:“谷先生住在什么地方,让你送了四个时辰?” 苏禧立即噤了声。 这件事是她没理,白白让他等了那么久,外头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说起这个,苏禧就有些不解了,嘟着嘴咕哝道:“雨这么大,你不知道先回去吗?” 闪电过后,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惊雷。卫沨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她刚才的话。就见他盯着苏禧看了一会儿,然后握住了她的小手,带着她往停在一旁的马车上走去。 坐进马车里,卫沨始终没有松开苏禧的手,紧紧地握着,强行与她十指相扣。他脸色不太好看,大抵是刚才淋了太久的雨,所以薄唇微微泛着乌紫,手也冰凉,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寒气。 苏禧这才瞧见他不仅衣服打湿了,连头发都是湿的。她抽了抽被他扣着的手,卫沨非但没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一些。她只好道:“你的马车上有没有干的巾子,先把你的头发擦一擦吧?这么下去你会感染风寒的,或者你先回去换身衣服……” 卫沨偏头看了她一眼,既没说回去换衣裳,也没回答她马车里有没有干巾子。 那一眼深深沉沉,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情。 苏禧只好自己在马车里找了找,终于在垫子下找到了一块折叠整齐的汗巾儿。她递到卫沨面前,“你快擦擦头发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卫沨没动,更没有接。 僵持了一会儿,苏禧看着他发白的脸色,最终还是妥协了,捏着汗巾举起手,轻轻擦了擦他额头和下巴上的水珠。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自己被他牢牢握着的手,道:“你不松开我的手,我怎么给你擦头发呀?” 卫沨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用一只手擦。” 苏禧鼓了鼓腮帮子,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明明是自己好心好意地帮他,他反而摆起脸色来了?不就是出来得晚了一些么,按照他们如今的关系,她觉得自己肯出来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最后卫沨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苏禧把他的白玉发冠拆了下来,两手拢着他的头发,跽坐在他身旁一点点地细心地擦干他的头发,再用腰上垂挂的银豆荚梳子梳通了,打算重新梳成发髻用发冠簪起来。可是苏禧从没给男人梳过头,不晓得男子的发髻该怎么梳,再加上卫世子的头发又多又顺滑,她折腾了半天也没弄好,末了手足无措地捧着卫沨的头发,声音很有些无助:“……我不会。” 此时卫沨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只听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接过苏禧手中的白玉冠道:“我来吧。” 卫沨束好发冠后,便面不改色地低头解腰上的墨色绣金暗纹腰带。 苏禧脸色一变,往角落里缩了缩,“你……你干什么?” 卫沨掀眸,见她小脸写满了惊慌失措,嘴角一弯,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我衣服湿了,容易着凉么?幼幼,我自然要把衣服脱了。”说话间已经解下了腰带,准备继续褪外面近乎湿透的锦袍。 苏禧忙阻拦道:“不行!你,你不能脱,你快点穿上。” 苏禧觉得自己夜半出来私会卫沨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了,还要看着他脱衣服,她可没有那么强大的承受能力,也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见卫沨真要脱外袍,她一慌,想也不想地往马车外冲去。 阻止不了他,她自己走还不成吗? 只不过还没冲出去,就被卫沨拽住了手腕,一阵天旋地转后,苏禧被他拉进了怀抱,坐在了他的腿上。她扭身反抗,急急道:“你快放开我……我该回去了。” 卫沨只褪了一件外袍,里头穿着整整齐齐的中衣。他一双手臂环着苏禧的腰,下巴贴着她的脸颊,低低哑哑地哄道:“别动,幼幼,让我抱着你一会儿。” 他的外袍湿透了,如果不脱下来的话,抱着苏禧只怕会让她感染上风寒。 苏禧从未跟哪个男子贴得这么近过,便是她上辈子的夫君厉衍也没有。她挣扎了几下,奈何卫沨的手臂牢固有力,怎么都挣不脱,渐渐地也就识趣的放弃了。 耳边听着卫沨沉沉的心跳声,苏禧埋着头,秉着呼吸,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她忍不住问道:“好了么?” 卫沨道:“没有。” 苏禧只好再等等。 卫沨垂眸,看着小丫头两只耳朵红红的,一直红到了耳后根,没见过这么容易脸红的,或许是她皮肤太白的缘故,稍微一害羞,整个人就透着一种诱人的粉嫩。他低头咬了咬苏禧的耳朵,慢慢下滑,含住了她圆圆润润的小耳珠,哑声道:“幼幼,我想亲你了。” 苏禧飞快地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一个“不”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卫沨低头含住了双唇。 卫沨身子是凉的,薄唇却温温热热,衔着苏禧的下唇吮了一会儿,又闻到了那种香香甜甜的味道。他怀里的小姑娘又娇又软又香,总是诱惑着他不断地想品尝她。他辗转反复,抵开了苏禧的牙关,呼吸越来越重,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尝一遍。 苏禧无力地嘤咛了一声,卫沨的手压在她的脑后,让她不得不抬头承受他的亲吻。她有些喘不过气儿来,脸颊潮红,刚一别开头,下一瞬他就紧紧跟了上来,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再次闯了进去。 苏禧还是不习惯这样亲密,想用舌头把他推出去,未料他却更加不放过她了。 似乎过了很久,久得苏禧浑身虚软,抓着卫沨的手逐渐没了力气,他才放开了她。 卫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的嘴角,眼眸幽深,呼吸粗重,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苏禧一动不敢动,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某些变化。她上辈子虽然没有行过房事,但是出嫁前殷氏拿着小册子跟她讲过不少,对于男女之事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眼下她就坐在卫沨的腿上,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见她推开了卫沨的胸膛迅速地躲到了另一边,恼羞成怒地抓起手边的软枕扔到了他身上,“你……你下流无耻!” 卫沨接住她扔来的软枕,笑声低沉,“我怎么下流无耻了?” 苏禧酥颊通红,“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是没出阁的黄花姑娘,当然说不出后面的话,即便是以后出阁了,依照她这么容易脸红的性子,估计也开不了那个口。 卫沨冷静了一会,没有再强行把她抱过来,而是道:“幼幼,给我绣一个荷包吧。” 苏禧看着他:“为什么?” 卫沨道:“我想戴着你亲手绣的荷包。” 苏禧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不会绣荷包。” 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就要学习绣工,苏禧是不可能不会的。卫沨喟然叹息,故意摇了摇头道:“哎,没想到我上回救回来的是一只小白眼狼。” 苏禧不吭声了。 说罢,卫沨无声地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檀色荷包。 苏禧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荷包被大雨淋湿了,湿漉漉地挂在他的腰上,便是干了,肯定也不能再戴了。虽然卫沨什么都没说,但是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确了。 他是说她没良心,他上回救了她一命,但是她连一个荷包都不给他绣,让他只能戴着这么一个被雨淋的皱巴巴的荷包。苏禧知道卫沨不可能只有这一个荷包的,他这是苦肉计,她才不会上当呢。 可是面对着卫沨迫人的视线,苏禧有点扛不住了,起身掀开了帘子,飞快道:“我才不管你。” 说着,踩着脚踏跳下了马车,钻进夜色中,很快跑回了后门内,关上了门板。 * 苏禧回到花露天香时,刚过戌时。 外头骤雨初歇,苏禧虽然没有淋雨,但是被卫沨抱了那么久,身上还是有些湿湿潮潮的。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见天色不早了,洗漱完毕后便准备歇下了。 听鹤疑惑她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她裹进被子里,瓮声瓮气道:“跟娘一不留神就多说了会儿话。” 听鹤便没有多想。 次日一早,苏禧刚睡醒,就听说庆国公府的老夫人到将军府来了。 第55章 月兔衔枝 庆国公府的老夫人与苏老太太是堂姐妹,来将军府串门并非什么稀罕事。 苏禧没有放在心上,洗漱完毕后,去了总督府的九思书屋上课。大抵是昨日受了寒,今儿一早起来头脑有些昏昏涨涨的,楚先生讲的内容她也没听进去,支着腮帮子,脑子里想着卫沨要她给他绣荷包的事。好在先生讲的《楚辞·九思篇》她上辈子已经学过了,而且倒背如流,倒也没有因此耽误课程。 苏禧心道,卫沨无缘无故地让她绣荷包做什么?他怎么知道她就一定会答应? 卫沨身为晋王世子,身边能给他绣荷包的人多了去了,便是没有自己,他也不会缺了这东西的。 况且她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式的。 她才不绣呢。 这厢,将军府的上房。 苏老太太亲自招待了庆国公老夫人,又让底下丫鬟上了今年春天的峨眉雪芽,坐在太师椅中,因为是堂姐妹,说话也比一般人随意些,“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的年纪也大了,这么来一趟就得老天拔地的,有什么事不能让孩子们通传,非得亲自跑过来?” 庆国公老夫人笑了笑,她跟苏老太太生得有四五分像,笑时又更像了一分,徐徐道:“正因为这件事要紧,才不能让底下孩子们通传,我得亲自过来才放心。” 这么一说苏老太太就好奇了,“哦,什么事如此要紧?” 庆国公老夫人却卖了个关子,说要等大夫人殷氏过来了才能说。 一听要请殷氏,苏老太太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就隐约猜到了七八分。庆国公府三代单传,到了傅少昀这一辈儿,只有他一个嫡长子,如今傅少昀十八了,差不多这两年就该把亲事定下来了。庆国公老夫人又早就表示过相中了苏禧,加之这会儿又要请殷氏,意图就很明确了。 倘若真要跟庆国公府定亲,苏老太太对这门婚事是没什么异议的。 苏禧与傅少昀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且不说,两家又关系密切,便是苏禧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只不过这是苏老太太的想法,具体还是要看殷氏的意见。 不多时殷氏来了,着一身蜜合色西番莲纹斜襟长衫,挽着堕马髻,头上简简单单地戴了一根金翠草虫簪,双颊丰润,气色很好,分明是近四十的妇人了,瞧着仍旧跟三十出头一般。 殷氏进屋后,先向苏老太太行了礼,见庆国公老夫人也在,恭顺地笑道:“瞧这架势,娘和傅老夫人是有什么事对儿媳说?” 苏老太太道:“先坐下吧。” 殷氏便坐在了老太太手下的玫瑰椅中。 庆国公老夫人面上带着笑,开门见山道:“禧姐儿今日可在府上?” 殷氏笑容滞了滞,却没有失态,很快恢复如常,“幼幼一大早便去族学念书了。” 庆国公老夫人道:“禧姐儿今年十三了吧,怎么还要去族学念书呢?我见别人家的姑娘到了十三岁就要学做绣活儿了,这族学也就没功夫去了。” “老夫人有所不知,幼幼尚未满十三呢。”殷氏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又放下,笑容不改,但心思已经如同明镜了,道:“况且幼幼想念书,我便没有阻拦的道理。姑娘家多念些书也好,腹有诗书才能气自华,将来也不至于被夫家给看低了。” 庆国公老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我瞧着禧姐儿这两年变化颇大,想来便是书念的多了的缘故。” 殷氏捏了捏杯子,没有接这句话。 庆国公老夫人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前日昀哥儿去找了我,与我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说实话,这些年我是瞧着他和禧姐儿一块长大的,这俩人打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倘若日后能成为一对,定然是一门人人称颂的好姻缘。加之昀哥儿又对禧姐儿一心一意,他那日跟我交了底儿,成了亲后,必定不会让禧姐儿受任何委屈,更不会纳妾通房……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的……” 殷氏听庆国公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完这番话,沉默了好几息,才道:“老夫人,不瞒您说,幼幼还小,我和老爷膝下又只有她这么个女儿,想再多留她两年,不打算这么早给她说亲事。” 这就是婉拒了。可庆国公老夫人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你说的话我能理解,倒不是非得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便是多等两三年,我们昀哥儿也等得。” 毕竟是苏老太太的堂姐妹,不好说得太绝,伤了两家的和气。殷氏笑了笑道:“老夫人不了解幼幼,这孩子看着乖巧可人,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娇气又任性,恐怕不如你想的那么好。” 庆国公老夫人听了,反而一点也不在乎,“姑娘家娇气点好,娇气才可人疼。” 殷氏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没想到这位老夫人是个不好打发的。倒不是傅少昀不好,只不过上头有梅氏那样的婆婆,定然不好伺候,殷氏不想苏禧嫁过去之后还要被梅氏给压着,那样过日子就太累了。 殷氏道:“府上的六姑娘尚未说亲,禧姐儿总不好越过姐姐先定了亲事,恐怕到禧姐儿定亲的时候,就是两三年以后了。总不好叫少昀那孩子等这么久,平白耽误了他,依我看,此事老夫人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庆国公老夫人便是再坚持,也不好说什么了。 老夫人本以为这门亲事很轻松便能定下来了,毕竟两家门当户对,又是表亲,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郎才女貌,像对金童玉女似的,哪儿还有比这更合适的? 未料殷氏怎么都不肯松口,倒叫她颇觉得惋惜。 * 苏禧不晓得家里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庆国公老夫人来的目的,刚一回到府上,就被殷氏叫去了秋堂居。 苏禧道:“娘,您急着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殷氏坐在藤面罗汉床上,见苏禧过来后,把屋里的丫鬟都遣退了出去,就连丹露和丹雾两个大丫鬟也不例外。 苏禧见状,便知道殷氏肯定要跟她说什么大事,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收了笑,端端正正地坐在殷氏对面,睁着乌亮乌亮的大眼睛瞅问:“娘,什么事呀?” 殷氏想了一下午,担心吓着女儿,斟酌道:“幼幼,你觉得你少昀表哥如何?” 苏禧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脸一红道:“娘,你怎么跟我说这些?” 殷氏委婉道:“今日庆国公老夫人来了,说起你和少昀两人小时候的事,我便想知道你是怎么个看法……” 苏家女儿本来就少,一个个都很珍贵,尤其苏禧又是被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亲事不像别家那么保守,私底下会征询姑娘们的意见。 苏禧打马虎眼儿:“少昀表哥为人和善,待人体贴,就是跟二哥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呢。” 殷氏还能不知道她,既然这么这么说了,便是对傅少昀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仍旧有些不放心:“幼幼,你对他真没有……” 苏禧拨浪鼓似的摇头,娇嗔道:“娘,女儿才多大啊,您就想把我嫁出去了?” 殷氏松了一口气,既然女儿对傅少昀没有动情就好,若是动情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 殷氏点点她的鼻尖道:“你以为你还小吗?再过个两三年,我可就留不住了。” 苏禧本想反驳,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日别院后面,卫沨说要娶她的事,忽然就心虚了。 回到花露天香后,苏禧见听鹂正坐在门口绣花样子,见着她忙站起来道:“姑娘。” 听鹂自从摔断腿后,休息了两个月,眼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执意要回到苏禧跟前伺候。 苏禧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绣花棚子,好奇道:“你在绣什么?” 听鹂道:“回姑娘,奴婢上回见您的荷包旧了,便想给您重新绣几个荷包。” 苏禧默了默。 听鹂抬头,见她脸色古怪,好似想什么想得出了神儿,不禁叫了声:“姑娘?” 苏禧忙道:“没什么,你继续绣吧。”说着就进了屋。 苏禧本来是打定主意不给卫沨绣荷包的,可不知怎么,一旦她这么想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站在雨里的那一幕。谁知道他真这么傻,站在雨里等了她四个时辰……等她回过神儿的时候,已经坐在翘头案后面,手里拿着笔开始画花样子了。 苏禧看了一眼自己画的梅花蜂蝶纹图案,觉得没什么新意,摇摇头搁下了笔。 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拿起来,画了一幅月兔衔枝图。 月兔圆圆滚滚,两只前爪捧着一截枝叶,模样娇憨,灵动可爱。苏禧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禧告诉自己,她只是随手画一幅图练练手,不一定要给卫沨绣荷包的。她把画用镇纸压在桌案上,洗完澡后又填上了颜色,觉得兔子的形象更生动了许多。 * 苏禧的女红不怎么好,绣荷包虽然不难,但是对她来说也够呛的。 这几日她时常向听鹂讨教绣活儿,听鹂好奇地问:“姑娘不是不喜欢做女红吗?” 苏禧支支吾吾:“姚先生布置了一门课业,让我们回来绣荷包。” 姚先生是族学里的教绣课的女夫子。 听鹂听了之后,非但没有怀疑,还十分热心加细心地开始给苏禧讲解怎么绣荷包。听鹂是四个大丫鬟里绣活最好的,她老家是苏州吴县人,那儿的人都有一手好绣工,手底下绣出来的东西细致精巧,让人惊叹。 苏禧虚心地跟着听鹂学习,过了三五日,荷包上的月兔衔枝图已经绣好一大半了。 苏禧端详了一番,瞧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又过了几日,将军府收到了一张请帖。 这请帖不是别的什么人的,正是宫里送来的。 刘皇后举办了一场菊花宴,邀请将军府的女眷们下月初进宫赏菊,殷氏、郭氏和郁氏都在受邀之列。 殷氏原本不打算带苏禧一起去的,毕竟那丫头的脸蛋儿太招摇了,被宫里的人看上,未必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没想到,请帖上竟然特地写了苏禧的名字。 第56章 后知后觉 刘皇后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大皇子卫季常今年十七,小公主卫德音却刚刚才满三岁。 兴许是皇后娘娘与昭元帝是表亲的缘故,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不太康健。卫季常天生耳聋口哑,体质孱弱;小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小公主满一周岁的时候,皇后娘娘请一位道法高深的道士算了一卦,道士说小公主生徒坎坷,命数薄弱,兴许活不过三岁。刘皇后把小公主当眼珠子一样疼,三岁之前不让她接触任何人。前不久小公主刚满了三周岁,却依然好好儿地活着,帝后二人万分高兴,便举办了这么一场花宴邀请文武百官的家眷,一同入宫赏花。 苏禧上辈子便参与过这场荷花宴,与寻常人家的花宴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因着皇后娘娘在场,还要更拘谨一些。 倒是卫德音,留给苏禧的印象颇深。 卫德音继承了帝后二人的好相貌,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不说,性子也是活泼天真。最要紧的一点是,她简直跟苏禧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个馋嘴的小丫头,见着什么都想尝一尝、舔一舔,唯一不同的是,卫德音怎么吃都不胖,而苏禧小时候却是个小胖团子。 想到这里,苏禧就不得不感叹一声上天不公了。 荷花宴前一天,苏禧的月兔衔枝荷包只剩下最后一点就做完了。她点着油灯,一刻钟里已经打了四五个哈欠,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在继续绣手里的荷包。 听鹂端了一杯桂花花茶进来,见苏禧又掩唇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满心满腹的疑惑:“姑娘,明儿再绣不行吗?何必非赶着今日绣完呢?您还是早点休息吧,累坏了眼睛就不好了。” 苏禧摇了摇头,道:“只差一点了,我绣完再睡。你不必管我了,先去睡吧。”说着继续穿针引线的动作,却因为太瞌睡了,一不留神针扎了自己的手指,她轻轻地嘶一口气,皱了皱眉。 这阵子因为给卫沨绣荷包,她的一双手已经不知扎了多少个针眼儿了。苏禧一边把食指放入口中轻吮,一边很有些忿忿不平地想道,卫沨真该觉得荣幸才是,这荷包可是她一针一血换来的呢。 苏禧熬到了大半夜,终于把荷包绣好了。她大功告成,把荷包放在了桌子上,钻进被子里倒头就睡了过去。 次日苏禧睡到日上三竿,明日就是皇后娘娘举办的荷花宴。她躺在床榻上,望着头顶的销金幔帐,浓长的睫毛缓缓扑扇了一下,澄澄澈澈的大眼睛有点茫然。 为什么卫沨让她绣荷包她就绣了,昨儿晚上还熬到了这么晚?她身子缩了缩,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反省,她急着昨晚把荷包绣好,不正是因为知道荷花宴那日卫沨也会去么? 苏禧不安了起来,她心里头已经这么在乎卫沨了吗? 如若不然,为什么最近两次卫沨亲她的时候,她都不怎么反抗了呢?而且亲完之后,她也没用薄荷茶漱过口了,便是嘴里都是他的檀香味,她好像是习惯了…… 苏禧尚未理清楚一个所以然,听雁从外面进来了,一边挂起幔帐一边道:“姑娘,二房的六姑娘过来找您了。” 苏禧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一副似梦似醒的模样,道:“六姐姐来找我什么事?” 听雁摇了摇头,“六姑娘没说,奴婢请她去花厅坐了,还说您一会儿就过去了。” 苏禧淡淡地“嗯”一声,起床换了衣服,梳洗一番后,这才去了一旁的花厅。 苏凌芸等了好一阵儿,想必有些不耐烦了,一边喝茶一边时不时地往外张望。见苏禧进来了,这才扬起笑容,亲昵地走到她跟前,“禧姐儿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方才听你的丫鬟说你还没起来,这都快晌午了,幸亏咱们家不兴每日晨昏定省的,否则你不是要挨老祖宗训了?” 苏凌芸一直不太会说话,头脑也不够灵活,所以二夫人郭氏和老太太才不怎么喜欢她。 苏禧早已经习惯了她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没有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只道:“六姐姐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凌芸没料到苏禧问得这么直接,即便来时路上酝酿好了说辞,这会儿也有些赧然。她吞吞吐吐,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样子:“是这样的,明日皇后娘娘不是设了宴么,我跟着嫡母一块儿入宫……我今年新打的两副簪子都戴了好几回了,其他的首饰也旧了,上回参加庆国公府的花宴,旁人还问我怎么总戴这两支簪子。我担心在皇后娘娘面前丢了将军府的体面,便想过来找九妹妹借几样首饰……” 苏禧恍悟,下意识看了一眼苏凌芸今日的打扮——单螺髻上戴了一支梅花簪,是去年府里统一打的头面,苏禧也有一支。 郭氏为人苛刻,苏凌芸身为庶女,在她手底下过日子不是很容易。除了府上惯例发放的首饰之外,手底下便没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首饰了,她的姨娘性子软弱,整日只固守在自己的一方小院子里,根本不能帮她争取到什么。 说实话,苏禧对苏凌芸的姐妹之情并不深,还没有总督府的两位堂姐来得深。 苏凌芸虽然没有做过伤害苏禧的事,但上辈子她与苏凌蓉一起讽刺自己的嘴脸,苏禧仍旧能回忆起来。这辈子自己瘦了下来,也改变了一些事,她便转变了立场,向大房示起好来了。 苏凌芸见苏禧没有反应,试探地叫了声“九妹妹”,道:“我知道你的首饰多,九妹妹尽管放心好了,我只明日戴一天,宫宴结束后肯定会还给你的,定然不会给你弄坏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禧也不好拒绝了。只不过她不大喜欢戴别人戴过的首饰,便道:“六姐姐就别说借了,我送给你几样吧,你不必还给我了。” 苏凌芸没想到苏禧这么大方,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嘴上却推拒道:“这……这不太好吧,平白拿你的东西多不好意思。” 可是一走进苏禧的闺房,见着她梳妆柜里琳琅满目的首饰头面后,便说不出话了。 苏禧的梳妆镜旁放了一个紫檀雕花亮格柜,约有一人半高,共五层,每一层都放满了首饰。苏凌芸走到近前看了看,发现每一样首饰都十分精致,价值不菲,难怪苏禧刚才随口说要送自己几样首饰,原来那几样首饰对她来说,只是冰山一角。 苏凌芸知道苏禧的好东西多,戴的首饰很少有重样儿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多。 苏凌芸站在亮格柜前看愣了,心里又酸又涩又妒。同样都是将军府的姑娘,怎么她与苏禧之间的差别那么大? 苏禧道:“六姐姐挑几样吧。” 苏凌芸踟蹰片刻,最后还是挑了一支金累丝蝴蝶簪,一对玉雕花簪和一对金镶玉灯笼耳坠,后来又看重了一对红翡翠镯子,原本是不好意思再拿的,但是她想了想,禧姐儿有这么多好东西,便是自己不拿,她也戴不过来,于是犹豫片刻,还是要了过去。 苏禧脸色如常,瞧着一点儿也不心疼,问道:“六姐姐还有喜欢的么?” 即便是有,苏凌芸也不好继续要了,道:“这些就足够了,多谢禧姐儿……” 苏禧点点头,走出去道:“我让人给你拿盒子装起来。” 苏凌芸紧跟上去,路过一个黄花梨三弯腿香几,见上面放了一个精巧的荷包,绣着月兔衔枝纹,月兔神态灵动,憨胖可爱,瞧着十分讨人喜欢。苏凌芸一眼就喜欢上了,正想跟苏禧说一声,见苏禧已经走了出去。她看着荷包,忍不住心念一动,想着反正苏禧有这么多荷包,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便是不见了,苏禧也未必能发现,就顺手拿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 送走苏凌芸后,苏禧这才有时间用早膳。 苏禧喝了一碗银耳蛋奶羹,又吃了一块藕粉桂花糕,刚吃完就被殷氏叫了去。 殷氏与她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苏禧从秋堂居出来,想着许久没去看过祖父了,又去春晖堂陪老太爷下了一个时辰的棋,回到花露天香的时候,正好刚过了午时。 苏禧回到内室,看着上面空无一物的黄花梨三弯腿香几,问道:“听雁姐姐,今早是谁收拾的屋子?我昨晚放在这里的荷包呢?” 听雁道:“姑娘说的是那个月兔衔枝纹荷包吗?” 苏禧点头不迭。 听雁道:“奴婢听听鹂说那是姚先生给您布置的课业,收拾屋子时便没敢动,一直放在这里的。” 苏禧皱皱眉,“可是这桌上怎么什么都没有?” 听雁也看了一眼,疑道:“奇怪,奴婢今儿一早叫您起床时还看到的,怎么就没了?” 苏禧问道:“今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进过我的屋子?” 听雁回想了一遍,“姑娘用罢早饭离开后,只有听鹂进去擦了擦桌子,便没人进去过了。” 苏禧又把听鹂叫来问了问。听鹂道:“奴婢进来时就没看见桌上放着荷包,当时还以为是姑娘自己收起来了,也没有多想。” 苏禧抿着唇,她根本没有把荷包收起来,昨晚绣好时太晚了,她放在桌上就睡了,早晨起来时也没顾得上收。听雁进来时荷包还在,听鹂进来时荷包却没了,这期间只进来过一个人,几乎不必怎么想,就能确定是谁拿了。 二房,西斛园。 苏禧来到苏凌芸的屋中。 苏凌芸正在用午膳,见着苏禧进来,先是一愣,然后笑道:“禧姐儿怎么来了?” 苏禧也不拐弯抹角,问道:“我今早放在香几上的荷包,是不是六姐姐拿了?” 兴许是心里着急,苏禧脸上惯常的甜吟吟的笑也没了,眉头微微皱着,模样有点严肃。 苏凌芸笑容一僵,不想在自己的丫鬟面前丢了脸面,佯装不知道:“什么荷包?禧姐儿,我没有见过你的荷包。” 可是除了她之外,便没人进过自己房间了,不是她,又能是谁?苏禧道:“那个荷包上绣着月兔衔枝图案,是我昨儿晚上才绣好的,六姐姐再想想吧。”说罢,想到那个荷包自己足足绣了十来日,倘若丢了,再绣肯定是来不及的,又提醒道:“今早六姐姐去之前荷包那荷包还在桌上放着,六姐姐离开之后,荷包就不见了。六姐姐若是喜欢,我送些别的荷包给你,你把那一个还给我吧。” 苏凌芸见她这般坚持,自己继续否认下去非但讨不了好处,还会丢了面子,故而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说的荷包我确实见过,我当时见它掉在地上,还当是九妹妹不要的,见它模样可爱,就捡了回来。既然九妹妹还要,我这就把它拿出来还给你。” 苏禧松了一口气,眉头也舒展开了。 苏凌芸进内室取了荷包,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问道:“禧姐儿看看,是这个么?” 苏禧见她手中拿的正是自己绣的月兔衔枝荷包,忙点点头,上前道:“正是。” 苏凌芸却没有立即递给苏禧。等苏禧快走到跟前的时候,她眼神黯了黯,手上一松。 苏凌芸的脚边正好摆着一个火炉,方才火炉上煨着一壶热茶,眼下茶端走了,荷包从苏凌芸手里掉了出去,然后在苏禧惊诧的目光下,毫无预兆地掉了火炉里。 苏凌芸觉得苏禧让她在下人面前丢脸了,不就是一个荷包么,至于特地过来向她要么?她心里不痛快,也就故意要让苏禧不痛快一次。 只不过苏凌芸没料到的是,苏禧愣了一下后,竟然直接就把手伸进了火盆里! “姑娘!”听雁惊叫道。 苏禧一时没想那么多,手指头被狠狠烫了一下,却始终没松手,把月兔衔枝纹荷包从火盆里救了出来。她赶忙看了看,虽然救得及时,荷包没有被完全烧着,但是因为挨到了盆底,月兔双手捧着的树叶子被火舌烧掉了,成了黑糊糊的一块,很不好看,肯定也没法佩戴了。 苏禧又心疼又沮丧。 听雁着急上火:“姑娘怎么能用手去够呢?万一伤着了自己怎么办?让奴婢看看您的手……”说着小心翼翼地捧起苏禧的手,见只有指尖烫得红红的,其他没什么大碍,这才稍微放心了。 这头苏凌芸也吃惊不小,谁知道苏禧会冲动地把手伸进火盆里,那荷包有那么重要么…… 苏凌芸嗫嚅:“禧姐儿……” 苏禧没有看她,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拿着荷包,道:“听雁姐姐,咱们回去吧。” * “姑娘下回可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幸亏这回没出什么大事。可是您瞧瞧,手上长了两个大泡,能好受吗?”听雁一边给苏禧手上搽药,一边苦手婆心地劝说,生怕她再犯什么傻。 苏禧乖乖地应了一声。 荷包被烧坏了一角,明日宫宴恐怕不能送给卫沨了。苏禧只希望明天不要遇见他,这样他就不会想起来向自己讨要荷包了。 苏禧又想起了苏凌芸,她原本不太想把人想得那么坏,毕竟都是一家的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这一回苏凌芸故意把她的荷包扔进火炉里,就做得太过分了。 翌日清晨,殷氏早早地梳洗打扮好了,着人来催苏禧。 苏禧收拾完毕后,先去了秋堂居,再跟着殷氏一起走出大门。 苏禧仍旧是跟苏凌芸坐一辆马车。许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心虚,又拉不下脸面道歉,苏凌芸一路都没有开过口,头上和耳朵上却戴的都是苏禧送给她的那几样首饰。 苏禧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苏禧跟在殷氏身后,没走几步,听见后头又驶来了几辆马车。她回头看了看,见马车前面印了一个“晋”字,正是晋王府的马车。 第57章 七璜联珠 翠盖朱缨的马车后面骑着高头骏马的人,正是卫沨。 卫沨今日穿了一身藏蓝色梅花蜂蝶纹的长袍,萧萧肃肃,英姿清举。他驱马停在马车跟前,微垂着眸,对马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苏禧距离他太远了,所以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一丝冷淡。 “幼幼,你怎么没跟上来?”殷氏回头见苏禧落后了一段路,出声叫道。 苏禧忙牵裙跟上去,娇娇气气地道:“娘,是你走得太快了,我都跟不上了。” 殷氏看了看她宝蓝色马面裙上的七璜联珠玉佩,一旦走得快了,玉佩相撞,就发出叮咚声响,便体贴地放慢了脚步,等着她走到跟前,才一同往太液池走去。 太液池位于皇宫南面,池畔建了新雁楼和临江楼两座阁楼,分别招待今日的男宾和女眷。苏家的人到新雁楼时候,皇后娘娘尚未到场,只来了几位世家夫人,豫王妃宋氏、威远将军夫人陆氏和荣国公夫人柳氏都到了,正在新雁楼的一楼说话。 殷氏今日把苏柏羽也带了过来。眼下殷氏要去找几位夫人说话,苏柏羽不愿意去,便留在了苏禧身边,小手抓着苏禧的手,道:“祖母,我想跟姑姑在一起。” 殷氏劝不动他,转而叮嘱苏禧看好苏柏羽,别让他乱跑,也别闯祸了什么的。 姑娘家们都在新雁楼的三楼,苏禧领着苏柏羽上去的时候,见里面郁宝彤、唐晚和吕惠姝都到了。 唐晚见着苏柏羽,一喜道:“柏哥儿也来了。” 苏柏羽见过唐晚和郁宝彤几次,此时也不很陌生,站在苏禧身边规规矩矩地叫了人。 苏禧道:“唐姐姐,郁姐姐和姝姐姐怎么来得这么早?” 郁宝彤笑道:“晚妹妹听说今日还能去太液池里采莲蓬,一早就迫不及待了。” 太液池里种了两拨荷花,一边是早荷,此时已经荷花盛开了;一边是晚荷,这会儿刚结了莲蓬。所以今日的荷花宴是既能赏荷,又能摘莲蓬,可谓一举两得。 苏禧领着苏柏羽坐到几人之间。 几个小姑娘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苏禧与唐晚她们说话的时候,苏柏羽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玩弄他自己的连环锁,谁也不打扰。 唐晚说着说着,抬头无意间瞥了一眼独自坐在对面的苏凌芸。本来没怎么注意她的,但是目光一落在她的头上,就顿了一下。 唐晚附在苏禧耳边低声问道:“幼幼,你六堂姐头上戴的簪子,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苏禧抬头看去。此时本就没来多少姑娘,加之苏凌芸又是庶女,没有人主动找她搭话。她本来是围绕在傅仪身边的,只不过傅仪尚未到来,她自己就落单了,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榻上,见苏禧朝她看了过去,她眼神一躲就避开了苏禧的视线。 苏禧沉默片刻,道:“上回唐姐姐过生辰的时候,我戴过的。” 唐晚恍然大悟,旋即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她找你借的?” 苏禧点了点头。 唐晚又分别看了看苏凌芸的耳坠和手镯,多少知道一些苏将军府二房的情况,随口问道:“那金镶玉耳坠和红翡翠手镯也是你的?” 苏禧没有说话,想起了那个掉进了火盆里的荷包,不由得垂了垂眸。虽然苏凌芸看着像是不小心弄掉的,可是荷包掉进火盆的那一瞬间,她眼里露出了得意,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苏禧道:“六堂姐说她的首饰不多,过去找我借了,我就送了她几样首饰。” 唐晚有点恨铁不成钢,啐道:“你这么大方做什么?我见她对你可以没有感激之意,不说别的,自打你们上楼后,她对你说过一句话么?况且你送了她,万一日后她再找你借东西呢,你是借还是送?幼幼,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还是少干了。” 苏禧想了想,唐晚说得确实是有道理,这件事是她欠缺考虑了,她颔首道:“多谢唐姐姐提点,我以后会好好考虑的。”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人,傅仪刚到不久,殷萋萋、殷芃芃和厉安宜也来了。 总督府的苏凌茵和苏凌苒到的有些晚,阁楼里的位置已经不多了,她们便坐在了苏禧身边的绣墩上。 殷芃芃笑容真切地向苏禧打了个招呼:“禧姐儿来得真早。” 苏禧回以一笑,客气地问:“芃芃姐姐和萋萋姐姐怎么来得这么迟?” “嗳,路上马车出了一点儿状况,这才耽误到了现在。”殷芃芃叹了一口气,一扭头见苏柏羽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玩连环锁,微微诧异道:“柏哥儿也来了?” 苏柏羽抬头,叫了一声:“芃芃表姑。” 殷芃芃笑了笑,问道:“上回我送给你的香炉球,你用了吗?” 苏柏羽打过招呼后就重新低下了头,道:“没有,天太热了,爹爹说用不上。” 殷芃芃笑容滞了滞,很快恢复如常,“说得也是,是我没考虑周到。等冬天时你们再拿出来,到那会儿就能用得上了。” 苏柏羽“嗯”了一嗯。 那厢,苏凌芸见傅仪和厉安宜来了之后,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仪姐姐,安宜妹妹。” 傅仪和厉安宜均回应了她,只不过因着她身份尴尬,也不见有多热情就是了。 厉安宜看了一眼苏凌芸头上的金累丝蝴蝶簪,她的记性好,只觉得越看越眼熟,很快恍然大悟道:“哎呀,我记得这簪子不是禧姐儿的吗?上回唐姑娘生辰,禧姐儿戴的就是这支簪子,怎么今日就戴在芸姐儿头上了?” 苏凌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口,辩解道:“安宜妹妹是不是记错了?这是我的簪子。” 倘若苏凌芸直接承认这是苏禧送给她的簪子也就罢了,偏偏她说是自己的,厉安宜又是那种追根究底的人,这就跟她较上劲儿了。“我不会记错的,禧姐儿上回戴的就是这支簪子。禧姐儿,你过来看看,究竟是不是我记错了?” 苏凌芸脸色更白,也跟着看了过来。 苏禧正在听唐晚说话,闻言抬头看去,迎上了苏凌芸的目光。 苏凌芸语气略带了点恳求道:“九妹妹,你告诉安宜妹妹,这簪子是我的……”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苏禧看着苏凌芸,微微笑了一下,“宜姐姐别问了,昨日六堂姐找我借首饰,我便将这个簪子和其他几样首饰送给了六堂姐,眼下这些东西自然是六堂姐的。” 厉安宜露出恍然大悟,口无遮拦道:“原来不仅是这个簪子,连别的首饰也是禧姐儿的?” 苏凌芸十分难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她身上,她难看地笑了笑,“我,我一时忘记跟安宜妹妹说了……” 厉安宜撇了撇嘴,道:“什么呀,你自己就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吗?怎么什么都戴禧姐儿的?”自从她倾慕苏禧的二哥苏祉后,就有心向苏禧示好,只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总算找着了由头,话里话外都是维护苏禧的。 苏凌芸无言以对,正好这时候皇后娘娘来了,一行人便往楼下走去。 这段小插曲也就暂时过去了。 刘皇后今年刚满四十,穿着红织金缠枝牡丹纹斜襟衫,体态雍容,面目华贵。她身后还站了一位穿鹅黄色襦裙的小丫头,正是三岁的和仪公主卫德音。 卫德音因为常年多病,所以脸色有些发白。许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人,藏在皇后娘娘身后,时不时探出脑袋看一眼面前的人。她眼神好奇,大眼睛转了又转,然后落在了苏禧身边的苏柏羽身上。 今日宴会上也有几个跟卫德音年纪差不多的小娃娃,只不过他们都怯怯地拉着母亲的手,不敢跟卫德音对视。 唯有苏柏羽脸上没有一丝怯懦,当然也没有其他表情就是了,肃着一张小脸,平平静静地对上了卫德音的视线。 卫德音眨眨眼,咧开小嘴朝他友善地笑了笑。 苏柏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笑,他本来就很少笑,然后淡定地看向了别处。 皇后娘娘同几位夫人说了话,便领着众人走出了新雁楼,前往太液池赏荷花。 苏禧和唐晚几人走在后面,身后只有殷萋萋和殷芃芃两人。 殷萋萋两人刻意走慢了,不知不觉便落后了她们一段距离。 苏禧牵着苏柏羽的手,正低头跟他说话。兴许是两人觉得苏禧顾不上她们,说话便也没有怎么避着她。 殷芃芃没头没脑地问:“姐姐打算怎么做?” 殷萋萋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殷芃芃声音含笑,“我瞧着今日这么多人,又是在宫里,姐姐的东西怕是不好送出去。” 殷萋萋没说话。 苏禧无意间听到这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本来没有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身后的殷芃芃又说了一句:“不过也不是没机会,宫宴下午就散了,到时候他们应当还会去外头聚一聚的。只要不过了子时,就还是卫世子的生辰,姐姐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是了。” 第58章 徳音柏羽 苏禧脚步微顿。 今日是卫沨的生辰? 所以上回他叫自己绣一个荷包,是为了讨生辰礼物吗?她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想为难自己呢……苏禧这下是真为难了,她原本打算今日避开了卫沨,假装没有这回事的,眼下再假装似乎就说不过去了。 可知道又能如何呢? 她的荷包也已经烧坏了,没法送出手了。 苏禧牵着苏柏羽的手怔了一会儿,直到他们走到荷花池边,苏柏羽指着一处,道:“姑姑,我想去那里。” 荷花池旁有一个凉亭,皇后娘娘和几位世家夫人去了亭子里说话,殷氏也在,不晓得谈论到什么话题,几人面上都带着笑意。其他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站在池边,或是赏荷,或是闲谈,各有各的事情做。 苏柏羽指的方向是荷花池的东北角,那里有一个九曲桥,桥面一直延伸到了池中央,尽头连接着一座精美的八角亭。那里的荷花开得最多最好,一朵紧挨着一朵,争相绽放,足足有半人多高,倒真如诗中所说的一般——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苏禧同唐晚几人说了一声,便带着苏柏羽往那处走去。 刚走过去,绕到了荷花池背面,就见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公主卫德音坐在池边,梳着圆圆的花苞头,手里拿着一块茯苓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洒进池子里喂鱼。 鱼儿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张着圆圆的嘴巴抢食。卫德音笑得两只眼睛弯弯的,看着看着倒把自己看馋了,低头啃了一口手里的茯苓糕,抬头时正好看到了走来的苏禧和苏柏羽两人。她两边脸颊都沾了糕屑,顾不得擦,连忙从池边站了起来,又惊又喜地看着苏柏羽:“你,你要跟我一起喂鱼吗?” 卫德音一个人怪没意思的,其他人一看见她在这里,就自动地躲得远远的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人过来,她自然高兴极了。 殊不知苏柏羽根本不晓得她在这儿,之所以想到这来,完全是因为前面的人太多了,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才选择到这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来的。他没吭声,面对卫德音的热情只是冷静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是来喂鱼的。 卫德音倒一点也不介意,抬头看了看苏禧,再看了看苏柏羽,走近了一步道:“那你吃茯苓糕吗,这是我嬷嬷亲手做的茯苓糕……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徳音,你叫什么呀?” 苏柏羽看向她,其实不太擅长跟人搭话,但是见她脸上笑容灿烂,过了一会儿方道:“……苏柏羽。” 卫德音总算找到了小玩伴,连忙扭身跑回去,从粉彩碟子里拿了两块茯苓糕,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到苏禧和苏柏羽面前,眨巴着大眼睛道:“姐姐,羽哥哥,吃点心。” 苏禧早就被这位小公主萌得心都化了,接过了她递来的茯苓糕,道了一声谢。 上辈子苏禧只远远地见过卫德音一面,晓得她性子活泼,未料竟然这么可爱。刚才苏柏羽没开口的时候,卫德音虽然惊喜,但却没有跑到跟前来,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说话,分明很高兴,但是又怕太热情吓着了他们,乖巧懂事得叫人心疼。 苏柏羽接了卫德音的点心,但他不喜欢吃甜的,想了想,放进了腰上的荷包里。 如此两个小家伙这便成了朋友。池边摆着一张朱漆嵌螺钿小桌,地上铺了一层氍毹,卫德音坐在苏柏羽身边,她见苏柏羽身上带着一个鲁班连环锁,看了好几遍,惊讶地张圆了小嘴道:“我也有一个这个锁。” 苏柏羽低头看去,道:“这是我姑姑给我做的。” 言下之意便是,这个锁只有一个,不可能有第二个的。 卫德音见他不信,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急急地道:“真的,我真的有一个……是卫沨哥哥送给我的,我解了好久都解不开……就在我屋里放着,我带你去看看。” 苏柏羽不太想去,他来这里就是想清静清静,遇到卫德音这么爱说话的就算了,反正她比他小,他可以忍着。可是还要去她屋里,就太麻烦了。他犹豫片刻,见卫德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同时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做出跟他姑姑一模一样的连环锁,末了点点头,道:“好吧。” 卫德音牵着苏柏羽的手,兴致勃勃地往另一头走去。 几个嬷嬷和宫女紧随其后。 苏禧没想到这俩小家伙儿说走就走,放心不下苏柏羽,叫了一声“柏哥儿”忙追了上去。 第59章 本性难移 卫德音的住处位于昭阳殿旁的荣音殿,殿名是今上亲自取的,有“以音为荣”之意,足以见得这位小公主在帝后二人眼中多么重要了。 荣音殿位于太液池北面,走了一刻钟,再穿过一条青石小路就到了。 那两个小家伙走得太快,苏禧追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跑远了。她提着裙襕,不得不走快了两步,脸颊因为着急泛上了薄薄一层粉色,裙子上的七璜玉佩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倒不显得仓惶,青葱水嫩的小姑娘,便是跑起来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转过了一道月洞门,总算看到了苏柏羽和卫德音的身影。苏禧脚步慢了下来,裙襕上飞扬的璎珞八宝纹也随之落下了,盖住了底下那双粉缎绣蝶恋花纹的鞋子,她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别走太快了……” 话音未落,抬眸看见了站在苏柏羽和卫德音对面的两人。 一个穿着天青色锦袍,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是大皇子卫季常。 另外一个……苏禧瞧着神色自若的卫沨,下意识捏紧了手心的裙子,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一股心虚感。过了一会儿,她屈了屈膝,低头道:“见过大皇子,见过卫世子。” 卫季常含笑点点头,因不能开口,身旁穿青色曳撒的内侍道:“姑娘请免礼。” 想必苏禧来之前,卫德音已经跟他们说过话了,这会儿仰着头,看向卫沨道:“世子哥哥,羽哥哥不相信你给我做了一个连环锁,他说那是禧姑姑才会做的锁,我正要带他去我屋里看看呢。” 卫沨微微抬了抬眉,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禧姑姑?” 分明是很正常的称呼,可从卫沨口中说出来,用他那惯有的不紧不慢的语气,语调沉缓,微微上扬,没来由地让苏禧的脸颊一红。 卫德音是跟着苏柏羽叫的,苏禧原本觉得没什么,卫德音与苏柏羽差不多大,她叫苏柏羽哥哥,叫自己不正是姑姑吗?可是她却忘了,卫德音也管卫沨叫哥哥,这么一来就乱了辈分,难不成卫沨也该叫自己一声姑姑?苏禧脸上一窘,实在没法想象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这么大的侄子。 卫季常见苏禧一脸窘迫,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弯腰牵住了卫德音的手,指了指荣音殿的方向,意思是他带着他们回去。 卫德音没有多想,一手拉着卫季常,一手拉着苏柏羽,回身看向卫沨道:“世子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卫沨立在原地,唇畔噙笑,眼睛看着苏禧道:“世子哥哥有话对你的禧姑姑说。” 这里已经靠近卫德音的荣音殿了,周围没什么人,所以卫沨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番话来。 眼瞅着卫德音和苏柏羽走远了,一眨眼就剩下他们两个。苏禧忙走快了两步,想跟上去,只要不跟卫沨单独相处就行。只不过一路过卫沨身边,就被他顺势抓住了手,他的手宽大有力,把她整只手包了进去,怎么甩都甩不掉。苏禧急急道:“放开我,会被人看见的……” 卫沨笑了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也就是说,不被人看见就行?” 没等苏禧反应过来,他便带着她往前面的假山走去。 假山周围种着花草,后面有一个入口。卫沨带着苏禧走入假山里,里面阴凉,空间不大,刚刚好能容纳两个人。卫沨站在苏禧面前,两人之间不可避免地紧挨着,他环着苏禧的腰,在她耳边问道:“这里可以么?” 苏禧没有吭声。 山洞里光线昏暗,她又垂着小脑袋,卫沨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幼幼?” 苏禧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模样,却又抵抗不了他的力气,只好抬手捂住脸颊,声音囔囔地,毫无预兆道:“我没有给你绣荷包。” 卫沨动作一顿,过了许久,才问道:“为什么?” 苏禧心情很沮丧,一想到自己绣好的那个月兔衔枝荷包就很可惜。她原本没打算给卫沨送荷包的,可是不知怎么就管不住自己,不仅绣了,还绣得十分用心,明明可以送给他的,却因为苏凌芸而泡汤了。她既埋怨苏凌芸又埋怨自己,咬着下唇,极力忍住自己语气里的哭腔,“……不想绣。” 卫沨定定地看着她,继续问:“为什么不想绣?” 苏禧没有继续说下去,昨日烫伤的手指头还在隐隐作痛,她语气带了点恳求,“你不要问了。” 卫沨执意要问,他试图拿开苏禧捂着脸的手。苏禧也是执拗,就是不让他看,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卫沨呢?不一会儿,就被他掰开了两只手,一双红红的眼睛暴露在他面前,他盯着她的眼睛问:“幼幼,为什么不想绣荷包?” 苏禧不语。 卫沨的眸子沉了又沉,贴近她的小脸,嗓音低低的:“还是说,只是不想给我绣?” 苏禧眼神露出一丝迷茫,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卫沨抬起一只手,轻轻婆娑她柔软的唇瓣,脸色不太好看,“听说庆国公夫人去将军府说亲了,你打算以后只给那位傅表哥绣荷包么?” 苏禧惊讶张了张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他是怎么知道的?那日庆国公夫人来,她以为只是单纯的串门儿,没想到是来说亲的?卫沨究竟在将军府藏了多少眼线,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她下意识摇头,辩解道:“不是,我没有给少昀表哥绣过荷包。” 少昀表哥。叫得倒是亲热。 卫沨俯身咬了咬苏禧的唇瓣,许是心情不悦,故意咬得狠了一些,就听那小丫头轻轻地“唔”了一声,痛得拧起了眉心。他道:“那你想给谁绣?” 苏禧答不上这个问题,只有选择沉默。 可是卫沨却不打算放过她,一步一步地紧逼:“嗯?幼幼。” 苏禧被他逼得没有一点退路,心里堵着气,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开始在他怀里挣扎,不管不顾地推搡他的胸口,急道:“都不想,不想给你绣荷包,也不想让你亲我,更不想你总是对我动手动脚。少昀表哥都知道让老夫人来说亲,你却只知道占我便宜,我才不给你绣……” 卫沨顿了顿,神情有些莫测。 苏禧推开他之后,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飞快地跑出了假山。 苏禧之所以没跟卫沨说实话,是因为觉得太丢人了。分明说了不给他绣荷包,转头就乖乖地绣好了不说,还被人给扔进火堆里烧了。况且便是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苏禧离开许久之后,卫沨才从假山里走出来。 他叫来了李鸿,道:“去将军府打探一下,近日发生了什么。” 眼下宫宴尚未结束,李鸿不确定道:“世子爷,现在就去?” 卫沨掀眸看了他一眼,乌目幽深,什么都没说,但却让李鸿莫名的背脊一寒。 李鸿见自家世子爷心情不好,立即改口道:“是,小人这就去。” * 这厢,太液池旁,不知不觉过去了一早上。赏花宴结束后,各家都准备离去,殷氏也向皇后娘娘告了辞。 只不过卫德音却舍不得苏柏羽走,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道:“柏羽哥哥,你下回还会入宫找我玩吗?” 说实话,苏柏羽是不太想来了,宫里一点也不好玩,人又多,规矩也多,这不许那不许,做什么都没意思。而且面前的小丫头话也很多,刚才他去了她屋里,她的嘴巴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苏柏羽最怕吵闹,强忍着才没有说出那句“聒噪”。好不容易要回家了,他看着一脸期待的卫德音,半响没回应,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卫德音眼里的希冀一点点黯下来,抓着苏柏羽的小手也慢慢松了,耷拉着头,很失望的模样。 苏柏羽瞧着她的模样,纠结了一会,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 卫德音重新抬起头来,眼睛亮了亮,“嗯是答应的意思吗?” 苏柏羽点点头。 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苏柏羽不得不走了,卫德音这才笑容璨璨、心满意足地跟他道别。 * 回去的路上,苏禧坐在马车里,垂着眸子,若有所思地捏着手里的玉佩。 听雁道:“姑娘,这玉佩真好看,以前怎么没见您戴过?” 苏禧慢吞吞地“唔”一声,道:“这是唐姐姐送给我的,听雁姐姐真有眼光,这块玉佩是用羊脂玉打磨的,听说价值千金呢。” 对面的苏凌芸抬了抬头。 听雁惊叹道:“这么值钱,唐姑娘出手真大方。” 苏禧抿唇笑了笑,没有接话。唐晚的父亲是两淮盐运使,唐家家底殷氏,唐晚也一向出手阔绰,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但是这个玉佩却并非唐晚送的,是苏禧有一回上街时相中的,因为喜欢这块玉的玉色,所以不惜花大价钱买了下来。今日出门时苏禧把这块玉佩放进了荷包里,此时才拿了出来。 苏凌芸看了一眼苏禧手里的玉佩,玉色莹润,细腻光滑,委实是难求的好玉。 苏凌芸心里恼着苏禧今日在众人面前说出那番话,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向她借了首饰,所以一直没跟她搭话。眼下见苏禧随手就拿出了一块价值千金的好玉,忍不住又想起了苏禧那个摆满首饰的五层亮哥柜子,心里又酸又妒,捏了捏裙襕。 苏禧与听雁说完话后,就把玉佩放到了一旁,自然而然地谈论起了另一个话题。 马车很快到了将军府门口,苏禧扶着听雁的手下了马车,全然不觉自己落了什么。 马车里,苏凌芸看向苏禧遗忘在马车里的羊脂玉玉佩,玉佩静静地躺在那儿,显得很不起眼。过了一会儿,她掀开帘子看了看,苏禧已经走远了,她的丫鬟在外头道:“六姑娘,您不回府吗?” 苏凌芸眼神闪烁,一言不发地放下了帘子,很快又从马车里出来,道:“走吧。” 傍晚,苏禧去了秋堂居,把自己丢了一块玉佩的事跟殷氏说了。 殷氏便问了她在哪里丢的,苏禧如实回答了。 殷氏遣身边的鲁嬷嬷去后院问了问看管马车的人,那人把马车里找了一遍,不见苏禧的玉佩。今日坐过那辆马车的只有苏禧和苏凌芸两人,鲁嬷嬷去了二房,到苏凌芸屋里找了一遍,果真在抽屉里找到了苏禧的羊脂玉玉佩。 鲁嬷嬷就将这事跟殷氏说了。 本来丢了一块玉佩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苏凌芸明知道那是苏禧的玉佩,却在拾了玉佩之后非但没有还给苏禧,反而自己藏了起来,这便是品德修养有问题了。 殷氏为此把二夫人郭氏叫到了跟前,针对她没有管教好子女一事数落了一通,并罚了二房两个月的月例,还让郭氏每日抄写一遍经书反省。 郭氏本来就不待见苏凌芸,如今因为苏凌芸被殷氏莫名其妙地罚了一顿,心里自然不痛快。一回到二房就把苏凌芸叫到了堂屋,不由分说地打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不是你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平日里念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身份,配得上那玉佩吗?还有那几样首饰,我怎么不知道府里发过那样的簪子?是不是也是你偷的?” 苏凌芸捂着脸颊,眼里蓄了泪,摇头道:“不是……那是禧姐儿送给我的。” 郭氏冷哼一声,“平白无故的,她为什么送你东西?大房的人都没安什么好心,刘嬷嬷,你去她屋里,把她那几样首饰找出来,都给我扔了。” 刘嬷嬷是郭氏的陪嫁嬷嬷。 刘嬷嬷应了一声是,领着两个丫鬟去了苏凌芸的屋里。 苏凌芸忙要阻止,着急道:“不要,太太……” 郭氏哪里会听她的恳求,等刘嬷嬷把那几样簪子、耳坠找出来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扔进了厨房烧火的炉子里。回身见苏凌芸心疼得脸色惨白,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嘴上却道:“大夫人说我没教好你,才纵容了你的贪欲。明日起你和杨氏屋里的东西一切从简,每日去佛堂罚抄三遍经书,抄完了拿给我看,不抄完不许吃饭。” 杨氏是苏凌芸的生母。 殷氏罚了整个二房的月例,日后两个月二房都得紧着过了,这一切又都是苏凌芸惹出来的,郭氏自然要从苏凌芸这里下刀子。至于抄经书,郭氏自己都得抄,又怎么会少得了苏凌芸呢? * 当晚,苏禧从听雁那里听说了二房的经过,扁了扁嘴,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听雁一边给她手指头长泡的地方抹药,一边气哼哼道:“六姑娘这是活该……姑娘好心好意给她送簪子,她还故意扔您的荷包。奴婢瞧着都快气死了,也就您好脾气,还忍了她那么长时间。换做是奴婢,当时撸袖子就跟六姑娘打起来了。” 苏禧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小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听雁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这次姑娘您丢了玉佩,还不能让六姑娘受到教训呢。” 苏禧眨眨眼,她没告诉听雁,自己是故意把玉佩落在马车上的。 苏凌芸既然能不问自取地拿走她的荷包,想必也不会放过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佩。 事实上,苏凌芸果真是应了那句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 这头,晋王府。 卫沨坐在书房里,听一位穿着秋香色襦裙的丫鬟汇报当时的情况。 丫鬟说完之后,卫沨一阵沉默,眉心微蹙,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她的手怎么样?” 丫鬟名叫荷香,是二房一个不起眼的三等丫鬟。“回世子爷,奴婢不在跟前伺候,并未看清九姑娘手上的伤势。只不过九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瞧着很紧张的模样……” 卫沨面无表情,没有再问。今日他遇见苏禧的时候,难怪觉得她不对劲,他一握着她的手,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以为她是怕被人瞧见,所以不喜欢自己的碰触,没想到……那个小傻子,她是不想要自己的手了么? 卫沨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李鸿忙追上去道:“世子爷,这么晚了,您去哪?” 卫沨没有回答,人已经走远了。 第60章 销金幔帐 将军府。 夜幕低垂,廊下的灯笼光从窗牖照了进来,光线昏黄,照在榻上的苏禧身上。便见她微垂着头,神态专注,浓长的睫毛偶尔扑扇一下,像两只振翅欲飞的凤尾蝶。过了一会儿,她才动了一动,缓缓抬起了头,把悬在榻沿的两条腿放了下来,身子也随之一松,重新坐回了美人榻上。 苏禧捏了捏两条酸疼的腿,大夏里热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腻的十分不舒服。她正准备让丫鬟备水洗澡,刚掀开帘子走出内室,就见门外站了一个穿绿裳的丫鬟,正在跟听雁说着什么,模样有点着急。 苏禧见她有点眼熟,想了一下,才想起她是那日给自己递过卫沨字条的丫鬟。 名字好像叫清露。 清露见苏禧从里面出来了,眼神欣喜,顾不得听雁的阻拦,擅自走进了屋里,朝苏禧恭敬地行了行礼,道:“姑娘,奴婢有话想对您说……” 苏禧瞧着她,腹诽道哪里是她想对自己说话,分明是卫沨又要给自己传信了。 犹豫了一下,苏禧道:“跟我进屋里来吧。” 搁在以前苏禧是不会让她进屋的,只不过今天白天苏禧才对卫沨说了那番话,莫名其妙冲着他发了一通脾气,加之今日又是卫世子的生辰,她心里多少有点愧疚,所以就顺其自然地让清露进了屋,想知道卫沨说了什么话。 到了内室,苏禧关上了窗户,回身看向清露。 清露走近一步,坦白道:“九姑娘,世子爷就在后门外等着您。门口的人都打点好了,世子爷请您出去一趟……” 苏禧怔了怔,问道:“现在?” 清露颔首说是。 现下府上的二门已经落钥了,除非苏禧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否则根本出不去,卫沨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而且这黑灯瞎火的,又是孤男寡女,他也真好意思提出这要求,还让一个不相关的丫鬟来说……苏禧多少有些不自在,转了转眼珠子,道:“你跟他说一声,府里的门都锁了,我现在没法出去,让他明日再过来吧……” 清露却道:“九姑娘放心,奴婢正好会一点开锁的功夫,定不会被人发现的。” “……”苏禧沉默了一阵儿。 卫沨往将军府安插丫鬟的时候都想了什么,怎么连开锁的都有?震惊归震惊,苏禧想了一下,这会儿还没过子时,遂点点头答应了,道:“你去外面等我一会儿。” 她刚才练了几套动作,出了一身汗,虽然顾不上洗澡了,但还是要换身衣服。 清露出去后,苏禧换了一条樱色细褶裙,担心夜里太凉,外面又穿了一件浅黎色吴罗褙子。刚一走到门外,便见殷氏带着丹雾和丹露两个大丫鬟往这边走来,她心里一惊,呆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和卫沨的事情被发现了,心跳得“扑通扑通”飞快。 等殷氏走到跟前,见苏禧小脸发白,一摸她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手也凉,大半夜的不待在屋里,是要去哪儿,不怕把自己冻着了?” 苏禧唇瓣嗫嚅,心虚道:“我傍晚丢了一个香囊,想趁这着会儿出去找找……” 殷氏听罢,道:“怎么又丢了东西?你这丫头,一日之内都丢了几回东西了,这般马虎,以后是不是要把自己也弄丢了?” 苏禧乖乖顺顺地被殷氏数落,没敢吱声。 殷氏进了屋子,从袖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玉佩,正是今日苏禧落在马车上的那个,语重心长道:“这块玉佩鲁嬷嬷给你找回来了,你好好收着,下回若再弄丢了,我可不管你了。” 苏禧接了过来,心思并不在这玉佩上。她让听雁收了起来,坐在殷氏对面道:“娘,你怎么突然来了?” 殷氏点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娘就不能来找你说说话?” 苏禧赶忙摇头,说不是,“只是往常这时候娘已经睡了,今日怎么却没有睡?您明天一早还要去老祖宗那儿请安,女儿这不是担心您起不来嘛……”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看了一眼,清露已经不见了,不晓得她是不是给卫沨传话去了。 这回真不是自己不愿意见他,苏禧想,怎么会这么不凑巧呢,她刚要出门了,娘就从外面走了进来,难不成冥冥之中老天爷都在帮娘阻止自己? 殷氏道:“我刚才睡了一觉,梦见你爹爹和二哥,醒来以后就睡不着了……” 殷氏说起她的担忧,苏振和苏祉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往家里写过家书了,不晓得他们在边关生活如何。刚才的那个梦里,她梦到苏祉受了伤,一把长剑直直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她吓得浑身是汗,醒来后先去后院祠堂拜了拜祖先,求他们保佑苏振和苏祉平安归来,然后绕了一圈儿,这才顺道来了花露天香看一看苏禧。 苏禧知道爹爹和二哥这次会平安回来的,就坐在一边儿安抚殷氏。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殷氏见天色不早了,这才站起来道:“幼幼,你早些休息吧,娘不打扰你了。” 苏禧把殷氏送到门外,目送着殷氏远去后,才回屋看了看钟漏。子时三刻……再有一刻钟就是第二天了。 不知道这时卫沨还在不在外面? 苏禧站在门边踟蹰了一会,这时候夜色已深,府里处处都下了钥,清露又不知去了哪儿,便是自己想见卫沨,也是出不了二门的。她只好打消了出门的心思,回屋换下了衣裳,穿着一件牙白色绣缠枝灵芝纹的薄衫,底下穿了一条细褶裙子,打算上床休息。 听雁已经下去了,今晚是她当值,此时正在偏室里睡着。 苏禧吹熄了床头三弯腿香几上的油灯,屋子顿时陷入黑暗之中,她掀起幔帐,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然后猛地坐起来,定睛一看,果真看到床尾坐着一个人。她吓得心跳都快出来,张口就要叫人,对方的速度却比她更快一步,俯身朝她压过来,温热宽大的手掌就盖住了她的嘴,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幼幼,是我。” 苏禧吓得心跳都停了,听到卫沨的声音后,才顿了一顿,停止了剧烈的挣扎。过了一会,她气急败坏地推开他道:“你,你怎么会在我屋里?还坐在我床上……” 卫沨不着痕迹地轻轻拢住她的小手,不让她碰疼了自己的手指,半撑着身子,低声道:“想见你。” 苏禧一僵。 卫沨继续道:“你不出去,我只好进来找你了。” 苏禧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娘来了,院里的门也锁了,我出不去……” 卫沨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脸庞贴着她软软嫩嫩的脸颊,闻着她身上香甜的气味,想到今日宫里她的反应。难怪一问起那个荷包,她瞧着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这个傻姑娘,非说没有绣荷包,为何不跟他说实话?在他面前诚实一点不好么? 卫沨轻轻地婆娑她烫伤的指尖,一下一下,像爱抚一件容易破碎的宝贝,问道:“还疼么?” 苏禧眼眶湿漉漉的,刚才被他吓出了泪花,眼下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抽了抽手。 卫沨紧紧地攒着,没有松开,“荷包没了再绣一个就是了,若是把手烧坏了,你日后不想弹琴了么?若是我再亲你,你怎么动手打我?” 苏禧静了静,有点窘迫:“你怎么知道的?” 卫沨微微撑起上身,俯视着她,乌目深邃,“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许瞒着我。” 苏禧抿了抿唇,不敢跟他对视,他的眼神太灼热了,看得她很不好意思。“我不要……太丢人了,你会笑话我的。” 卫沨看着身下的小姑娘,只见她脸颊红红的,水光潋滟的大眼睛躲躲闪闪的,就是不肯跟他对视。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余晖洒在床头,更加显得她皮肤胜雪,肌骨莹润,披散着乌黑稠密的头发,害羞又别扭的小模样,叫人看得身子都酥了。他唇边溢出一抹浅笑,道:“我不会笑话你。幼幼,我现在只想亲你。” 苏禧看着他,下意识抬起手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显在说“不行”。 他每次亲她都会发出那种声音,唇齿紧紧地交缠着,既暧昧又羞耻……要是被外头的听雁听见,苏禧就没脸见人了。 好在这回卫沨没有强迫苏禧,从她身上坐了起来,用手抚了抚她满头的乌发,问道:“我的荷包呢?” 苏禧倚靠着床头的雕花檀木,坦白道:“烧坏了。” 本以为这么说了,卫沨就不会再问了,未料他却道:“还留着么?拿出来让我看看。” 苏禧不明所以,道:“留着是留着……可是已经不能戴了,你为什么还要看?” 卫沨只道:“听话,拿来让我看看。” 苏禧嘟了嘟嘴,只好穿了绣鞋下床,走到一旁的紫檀雕花柜子前,打开柜门,从中间那层的抽屉里取出了自己绣的月兔衔枝纹荷包。再走回床头,递给了卫沨,“你看,这里都被烧坏了。”说着指了指兔子手里抱着的那截树枝,那里烧了一个黑糊糊的洞,有拇指甲盖大小,肯定是不能再装东西的。 卫沨接过去看了一会儿,拇指在月兔的红眼睛上细细地婆娑,这只兔子绣得极好,神韵娇憨,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不知为何就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吃翠玉豆糕的苏禧。说实话,卫沨让苏禧给自己绣荷包的时候,并没有奢望她会绣得这么好,眼下看着荷包上那块烧焦的地方,乌目不悦地深了深,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掀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弯唇问道:“幼幼,当时你为何要把它从火盆里捡出来?” 猝不及防,苏禧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小脸一红,嘴硬道:“好歹是我绣了好几天的,要是白白被烧了多可惜……” 卫沨抬了抬眉,慢悠悠道:“可我怎么记得,当初某个小姑娘说不会给我绣呢?” 苏禧无言以对,她就知道卫沨一定会笑话她的,刚才还说什么不会笑话自己。她鼓了鼓两颊,想把荷包从他手里夺回来,道:“不给你了,还给我,你笑话我……” 卫沨高高地举着荷包,眉眼含笑,顺势把她搂入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嗯,幼幼,你心里是不是也在乎我的?” 苏禧把脸颊埋进了他的胸口,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不让他看见自己羞红的脸,瓮声瓮气道:“不是。” 卫沨不信,“真的么?” 过了许久,小姑娘蚊子一般几不可闻道:“……只有一点点。” 卫沨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不放过她:“一点点是多少?跟你的少昀表哥比呢?” 苏禧根本没考虑过傅少昀,于是继续埋着脑袋道:“比他多。” 卫沨环着她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低低道:“幼幼,必须多很多。” 苏禧耳朵麻麻的,身子也麻麻的,卫沨分明没有亲她,但是她却觉得浑身都软得没有了力气。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卫沨腿上跳下去,跑到外面的钟漏前看了看,只差一点点就到子正,眼瞅着今天就要过去了。 卫沨问道:“幼幼,你在看什么?” 苏禧担心他说话被侧室的听雁听见,赶忙回去,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小声一些。她嗫嚅道:“白天在宫宴上,我听说今日是庭舟表哥的生辰……” 卫沨轻轻抬眉,不置可否。 苏禧道:“我没有东西送给你。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卫沨低笑:“我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苏禧迟疑了一下,立即改口道:“不能是太难的,摘星星摘月亮什么的我做不到。” 卫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见他抬起了手,指了指自己的薄唇,“亲我一口。” “……”苏禧睁了睁圆眼睛。 每回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卫沨主动的,苏禧被他掌控,毫无反抗之力,最后只能乖乖地软倒在他的怀里。加上苏禧脸皮子又薄,让她主动是更不可能了。 卫沨见她不说话,沉声:“做不到?” 苏禧抿唇,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一时冲动那么说了,现在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果不其然,卫沨闲闲地道:“这既不是摘月亮,也不是摘星星,连这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我的生辰……” 苏禧咬了咬牙,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俯身看准卫沨的薄唇,飞快地印上去。到底是生疏,不晓得如何亲吻,学着卫沨平时亲她的方式,烧红着脸吮了两口,小小软软的舌头在他唇上舔了舔,不敢深入,亲完了以后,连看都不敢看他,转身就要往外走:“我,我去跟听雁姐姐一块睡。” 卫沨拉住她的手,眼眸漆黑,把她娇娇软软的身子放到了自己腿上,捏着她的下巴,正准备低头再次亲下去。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脚步声,听雁掀开璎珞珠帘,询问道:“姑娘,您醒了吗?奴婢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苏禧一惊,赶忙推开卫沨,慌慌张张地把他推进了床榻里面,掀起被子盖着,然后放下了床头的销金幔帐。 等听雁进来的时候,就见苏禧的拔步床上销金幔帐掩得严严实实,听不见一丝声音。 第61章 恩威并施 奇怪,方才明明听见了说话声的?听雁站在床头,想伸手掀起幔帐瞧瞧姑娘是不是睡了,就听见苏禧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囔囔的,带着浓浓的睡音:“听雁姐姐,我有些冷,你替我把窗户关上吧。 ” 听雁便放下手,转身去了窗边关上窗户,心中疑道方才分明记得关了窗户的,怎么这会儿却打开了?她只当是风吹开的,没有多想,“姑娘,您怎么忽然醒了?可是要喝水?奴婢去给您倒一杯水吧。” 苏禧忙说不用,道:“只是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听雁颔首说好,掀起珠帘走出了内室,回去继续睡了。 这头,苏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晚上真是心惊肉跳,接连被吓了好几次,迟早她的胆子都要因为卫沨给吓破了。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了看,就见刚才因为一时情急,把卫沨推到床上后,自己也随之爬了上来,眼下她几乎是“骑”骑在了卫沨身上的。方才听雁进来的时候她只顾着怎么应付听雁了,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姿势多么暧昧,现在对上卫沨似笑非笑的双眼,她的脸“腾”地一红,浑身有如煮熟的虾子一般,赶忙慌乱地从卫沨身上退到了床榻角落,羞恼道:“你快走吧,荷包都给你了,再不走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说着伸出小腿,踢了踢他的腰,示意他赶紧走。 然而她今晚穿了一条海棠红的细褶裙子,裙子因为刚才的动作往上滑了一滑,露出一截腻白细润的小腿和精致纤细的脚腕。便见那片肌肤在黑暗中显得愈发白嫩诱人,卫沨眸色深了深,伸出手想握住她的脚踝,幸亏苏禧提前发现了他的意图,眼疾手快地往回缩了缩脚,迅速地用裙子盖住了,嗔恼道:“你想干什么?” 卫沨眼里毫不掩饰地露出一抹遗憾,他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你说呢?” 苏禧条件反射:“不行。” 卫沨低低的笑,“幼幼,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苏禧不吭声,反正从卫沨嘴里说出的话都不是什么好话。 就见卫沨从怀里取出她绣的荷包,仔细端详了一遍,指着被烧坏的地方问道:“这里能修补起来么?” 苏禧借着月光看了看,道:“能是能,只不过补好以后会留下补丁,不如原来的好看了。” 卫沨道:“不要紧,能戴就是了。” 苏禧见卫沨不像是开玩笑,考虑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了荷包,“我试一试。倘若补的不好看,你也会戴着吗?” 卫沨颔首,然后道:“现在补吧。” 苏禧惊讶地问:“……你不走么?” 卫沨支着下巴,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自然要在一旁看着你。” 可修补荷包至少得一两个时辰,苏禧怎么可能让他留在自己的闺房这么久?苏禧誓死不从,想把卫沨往外头赶,又怕再次惊扰了外头的听雁,不敢太大动作,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一点威慑力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她精疲力竭,实在没力气与卫沨争了,只好由着他了。 苏禧从柜子里找出针线笸箩,点亮了黄花梨香几上的油灯,坐在桌边的绣墩上,拿着荷包看了一遍,琢磨着该怎么下手。她想了想,找了一块同样颜色的布,把那块烧破的洞口给缝补住了,只是这样一来就多了一个补丁,看起来十分明显。 苏禧苦恼地皱了皱眉。卫沨在一旁道:“这样也好。” 苏禧摇头说不行,她自己看着都难受,更别提卫沨这么挑剔的人了。她见过卫沨腰上的荷包,几乎每次见面他戴的都是不重样的,不仅花纹繁丽,而且针脚精致。她不认为卫沨会一直带着自己的荷包,但她有点强迫症,容不下一点瑕疵,既然答应修补了,就要补得一点也看不出来。 苏禧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在那块补丁上绣一个绣球,这么一来,月兔手里捧着的就不是树枝,而是缠着络子的红色绣球了。 灯光下,只见苏禧垂着浓长的睫毛缝补荷包,时不时揉揉眼睛,显然是瞌睡了。 卫沨以手支颐,唇角微弯,专心致志地看着灯下的小姑娘,时不时叫她一声,唤醒她的神智。 过了一会儿,苏禧实在瞌睡得不轻,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带着睡意商量道:“庭舟表哥,我想睡了,明天再补行不行?明日补好了我让清露给你送过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丑时了,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苏禧从来没熬得这么晚过。 卫沨捏捏她的小脸蛋,哄道:“幼幼听话,已经快补好了,再坚持一会儿。” 苏禧噘了噘嘴,不满地撒娇:“我想睡觉。” 小姑娘大概是困迷糊了,一双杏眼半眯着,小脸又瞌睡又委屈,瞧着真是可爱极了。卫沨低低地笑,道:“别睡,我有话对你说。” 苏禧顺势往他怀里钻了钻,脑袋抵着他的肩膀,眼睛也不睁开,“什么事?” 卫沨握着她一只手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幼幼,过一阵子我就让人来将军府说亲。” 过了一会儿,苏禧才慢慢睁开眼,头脑总算有点清醒了,“为何突然说这个?” 卫沨摩挲着她的指尖儿,徐徐道:“白天不是有人控诉我不知道提亲么?我若是再不赶紧把她定下来,万一再来个什么表哥,把我小姑娘抢走了怎么办?” 苏禧脸红了红,卫沨好像忘了他自己也是她的“表哥”,虽然表得有点远就是了。她从卫沨怀里钻出来,道:“不跟你说了。”说着就要往床上躺去。 可卫沨怎么会放过她?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拎小兔子一般重新拎了回了怀里。 苏禧带了点儿哭腔:“求求你让我睡觉。” 卫沨道:“乖,绣完再睡。” 最后苏禧实在不是卫沨的对手,耐不住他的恩威并施,几乎是半闭着眼睛把剩下的一点绣球绣完的。就见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期间不慎扎着了一次手指头,卫沨心疼地替她吮去了血珠,她轻哼一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卫沨笑了笑,也没有反驳。 好不容易缝补好了荷包以后,苏禧剪掉最后一点线头,把荷包往他怀里一塞,顾不上说话,踢掉绣鞋,钻进床榻上倒头就睡着了。 卫沨看了看手中的月兔抱绣球荷包,苏禧绣得用心,便是最后瞌睡得不行了,也没有马马虎虎。她的绣活儿算不上极好,若是放在以前,卫沨是看不上这种孩子气的荷包的,但因为是苏禧绣的,而这只兔子的形态又跟苏禧太过相似,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卫沨唇角噙着笑,把荷包收入怀中,起身走到床边。见苏禧侧对着他,已经睡熟了,眼底下一圈浅浅的青色,今晚真是累坏她了。他展开薄被盖在了她身上,俯身亲了一下她的眉心,站在床沿看了一会儿,这才吹熄了油灯离去。 * 次日族学休息,苏禧一直睡到了午时,最后是肚子饿得“咕噜咕噜”打鼓了,才肯起床。 听雁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问道:“姑娘昨日是不是没睡好?奴婢见您夜里醒了好几次,今儿起来脸色也不好,是不是晚上的熏香不好?今晚可要换一种?” 苏禧摇摇头,“不是熏香的问题……是,是我白天太累了,晚上反而睡不好了。” 听雁很是为她着想,“那姑娘今儿就好好歇歇吧,正好今日学堂里休息,奴婢一会儿让听鹤煮一碗百合鲈鱼汤给您端上来,您喝了,晚上就能睡的更安稳了。” 苏禧应了一声。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睡得不好根本不是因为太累了,而是卫沨不让她睡觉,非要她补完荷包才行。她到最后都忘了自己怎么穿针引线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缝得怎么样,只记得她把荷包塞给卫沨之后,就昏睡过去了。 卫沨为何非要她昨晚绣完不可?苏禧瘪瘪嘴,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吃了点东西以后,回到床上继续补眠。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苏禧养足了精神,想起自己昨晚练完动作后还没洗澡,赶忙让丫鬟备水洗澡。洗完澡后天还没黑,整个上京城都被橘黄色的余晖笼盖了,余霞成绮,云影斑驳。 苏禧站在院里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回屋了。 第二日晌午,苏禧从族学里回来,见门外停着一辆黑漆马车,不像是府里的,倒像是有人拜访。府上经常有人拜访,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上去秋堂居向殷氏请安的时候,苏禧顺道留在秋堂居一块儿用了晚膳。 苏禧随口问道:“娘,今日来咱们府上的人是谁呀?” 殷氏道:“是惠安侯夫人。” 苏禧脑子转了转,过了许久才想起来着惠安侯夫人是谁。她诧异地睁大眼睛,惠安侯的儿子孙睿不正是苏凌蓉上辈子那个有龙阳之好的夫君么?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眼下苏凌蓉已经跟庆安侯的吴二定亲了,他难不成要横插一脚? 苏禧心里想了很多,面上却道:“女儿记得惠安侯不怎么与咱们家来往,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 殷氏见她一脸懵懵懂懂,还是个小丫头,便没有告诉她,惠安侯夫人是来为自家儿子说亲的,正是看上了府上的六姑娘苏凌芸。 第62章 过河拆桥 孙睿是惠安侯府的嫡长子,又生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若不是有龙阳之好,倒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上辈子苏凌蓉就是只看见了这门亲事表面的光风霁月,没有真正了解孙睿此人,苦苦在老太太跟前儿求了那么久,等到嫁到惠安侯府后,才追悔莫及了。 昨儿惠安侯夫人来府上表明了来意后,二夫人郭氏不太想这么便宜了苏凌芸。她的蓉姐儿只能嫁给吴二那个纨绔公子,凭什么那贱人生的女儿就能嫁得这般好? 所以郭氏没有立即答应这门亲事,只说再考虑考虑。 苏凌芸从下人口中听到了这回事,放下笔,晓得郭氏是不想让自己嫁得太好。她是庶子庶女,倘若能嫁给惠安侯府的大公子,那确实是她高攀了。她咬了咬牙,想去找郭氏理论理论,可是一想到郭氏是自己的嫡母,自然有权利决定她的婚嫁,到时候谁有理谁没理也说不清。只好重新坐了回去,不甘地拿起笔继续抄写经书。 没想到过了两日,惠安侯夫人又来了一趟。 这回不仅自己来了,还把儿子孙睿也一并带来了,说是要让老夫人相看相看。 苏老太太、殷氏、郭氏和三夫人郁氏正好都在上房,苏禧和苏凌芸也在这儿。本来是一家人坐着说话的,听说惠安侯夫人来了,苏禧和苏凌芸只好去了彩绘竹韵常青紫檀底座的屏风后面。 苏禧这时才知道前儿惠安侯夫人来的目的。 儿子都带来了,除了说亲,还能是什么别的什么?只是不知道,这亲事是为谁说的? 苏凌蓉已经定亲了,府上未出阁的姑娘只有她自己和苏凌芸。苏禧心中一骇,该不是给自己说的吧? 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倘若真是自己,殷氏不可能不与她说的,她定了定神,往屏风外面看去。 惠安侯夫人容貌淑丽,笑起来更是添了三分亲切,孙睿的相貌正是随了她。 苏老太太道:“孙夫人快请坐。” 惠安侯夫人落座后,孙睿上前一步,向老太太和三位夫人都行了一礼,道:“晚辈拜见老夫人和三位夫人,老夫人萱草长春。” 这么一看,孙睿委实是生得不错。 苏禧坐在屏风后面的美人榻上,透过屏风之间的空隙,目光落在了孙睿身上。只见孙睿一袭雨过天青色绣竹节纹长袍,身形高挑,五官俊朗,举止也恰到好处,一看便是很有修养的公子。若不是知晓上辈子的事,真是难以相信这样的男子竟然有那种□□之好。 苏禧以前只觉得孙睿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与一般的男子好像又不大一样,直到有一日上街,马车恰好坏了,停在一条不起眼的街道上,她掀起帘子看了看,正好看见孙睿和一名男子姿态亲密地从一座院子里走出来。彼时胡同里没什么人,那男子搂着孙睿的腰,手掌还放在他的臀上捏了捏…… 苏禧当时就吓傻了,从没见过两个大男人当街搂搂抱抱的,她赶忙放下帘子,震惊了许久都没缓和过来。 那时候苏凌蓉已经和孙睿成亲几个月了,果然没过多久,苏凌蓉也知道了这回事。 据说这位孙公子,不仅跟好几位男子不清不楚,还在外头养了不少戏子……他之所以跟苏凌蓉成亲,只是为了延续孙家的香火而已。 眼下苏禧看着这位孙公子,想起他上辈子的行径,因他相貌而升起的好感很快就消弭了。 苏禧视线一转,见身旁的苏凌芸面容含娇,羞中带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便隐约猜到了怎么回事。再看了看外头,惠安侯夫人除了与老太太说话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二夫人郭氏,这么一来,今日惠安侯夫人为谁而来就不言而喻了。 只不过苏凌芸不曾与惠安侯府打过交道,惠安侯夫人为何会相中了她?况且,怎么上辈子娶了五姑娘苏凌蓉,这辈子就要娶六姑娘苏凌芸了?苏禧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 * 这头,苏老太太瞧着对孙睿挺满意的,惠安侯夫人告辞的时候,她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外。回到上房坐在花梨木卡子花玫瑰椅中,她道:“我见这门亲事不错,不如就这么定了吧。苏六年纪也不小了,翻过年就十五了,早早地把亲事定下来,也好早日留在闺房里,定定心性。” 这是在说前儿苏凌芸拿了苏禧玉佩的事,这件事闹得不小,老太太都知道了。 二夫人郭氏便是心有不满,老太太都开口了,她也不好再拒绝,只道:“是,只是这事总不好咱们开口,若是下回惠安侯夫人再提起此事,儿媳便答应下来。” 苏老太太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苏凌芸听说老太太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这几日可谓是春风满面,高兴极了,大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她这么想也不错,若是这门亲事成了,她一嫁入惠安侯府便是宗妇,能掌管中馈不说,日后孙睿承袭了惠安侯的爵位,她再生个儿子,那就是稳稳当当的侯夫人了。 何况孙睿又生得好看,文质彬彬,今日只是在屏风后看了几眼,就足以让苏凌芸心驰神往了。 苏凌芸回到屋中,看着桌案上只抄写了一半的经书,想起自己受到的那些侮辱,心情陡然就沉了下来。她捏了捏拳头,怨愤地想,自己只是出身差了一点儿,却要低声下气地、腆着脸去讨好苏禧,等她嫁给孙睿之后,定要笼络住孙睿的心,让现在瞧不起自己的人都后悔去。 * 自打苏禧给卫沨补好荷包后,这几日卫世子就一直没再来将军府后门找她了。 苏禧一边觉得清静,一边又忍不住嘀咕:“过了河就拆桥。” 今日是庆国公傅鸿生的六*寿,苏家过去贺寿,苏禧跟着殷氏一起去了。见到庆国公老夫人的时候,苏禧双靥含笑,大方自然地叫了一声“老夫人”,仿佛全然不知她上回登门替傅少昀求亲的事。 庆国公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只道:“禧姐儿……嗳,可惜了,真是可惜啊……” 可惜傅少昀没有这个福气。 梅氏在一旁不乐意了,本来老夫人瞒着她去将军府说亲,她就十分地不满了,眼下又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立即道:“娘,外头还有许多客人呢,您说这些做什么?” 庆国公老夫人摇了摇头,表示与梅氏说不到一块儿去。 后来几个姑娘家去了后院,郁宝彤今日没来,只有唐晚来了。 烈日炎炎,天气燥热。苏禧和唐晚为了纳凉,专门挑了一个僻静的八角凉亭,两人坐在亭子里,一边品尝丫鬟端来的茶点,一边闲谈。 苏禧十分不耐热,只见一会儿的功夫,她鼻尖上就冒出了薄薄一层汗珠,饶是两个丫鬟在身边摇着蒲扇也无济于事。唐晚见她托着两腮,热得整个人都蔫了,忍不住一笑,道:“我看前儿殷萋萋的扇子不应该送给卫世子,应该送给你才是。夏送凉,秋送暖,你可比谁都需要凉快呢。” 苏禧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总算神智回笼了,“唐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晚看了看四周,附近只有她们两个人,其他人都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里纳凉,便没有隐瞒她道:“前几日皇后娘娘设宴那一日,不正是卫世子的生辰么?宫宴散了后,我见殷萋萋特意把卫世子叫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送了他一把亲手做的折扇呢。” 这么一说苏禧想起来了,殷萋萋确实和殷芃芃商量过怎么把礼物送出去的问题,只不过后来她走得早,心里又装着别的事儿,自然而然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苏禧心念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口道:“后来呢,卫世子收下扇子了吗?” 唐晚撇撇嘴,道:“我远远地瞧着,没有看清。只不过殷萋萋也忒大胆了些,光天化日的就敢给男子传递私物,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也不怕毁了自己的名誉。” 苏禧“哦”了一声,一想到别的姑娘给卫沨送礼物,心里有点小小的不痛快。 唐晚没注意她的表情,又道:“不过像卫世子那种守礼之人,应该是没收下的。” 苏禧扁扁嘴,心道卫沨才不是什么守礼之人呢,大伙儿都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卫沨表面看着彬彬有礼,其实骨子里坏透了。 寿宴散后,苏禧想着屋里的熏香快用完了,便跟殷氏说了一声,去西大街的香料铺子买几种香料。 马车停在香料铺子门口,苏禧进去选了檀香、沉香、郁金、桂皮等几种香料,让听雁付过钱后正准备出去,身边却忽然站了一个穿青衫的青年,问道:“姑娘,可否请问这是什么香料?” 苏禧抬头,看清此人的面容后愣了愣,很快恢复如常,看了看他手中的香料,道:“这是甘松香。” 李鸿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道:“我家公子让小人挑选几种香料,小人对这些并不了解,可否请姑娘帮忙挑选几种适合男子的香?” 苏禧思忖片刻,让听雁去外面等自己。 听雁出去后,李鸿这才向苏禧行了行礼,恭敬道:“九姑娘,世子爷让小人跟你说一声,他有事需要回封地晋州一趟时间。” 第63章 七夕乞巧 回到府上,苏禧把今日买回来的几种香料分了类,收进偏室的雕花柜子里,然后又想起了李鸿说的话。 “世子爷前儿一早就出发了,因走得急,没来得及与九姑娘道别。九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让小人通传。”李鸿又把将军府里有哪些卫沨的眼线坦白了,苏禧这才知道不仅花露天香和秋堂居有他的人,便知二房也有一个。 难怪每回她出什么事,他都知道。 苏禧拨了拨博山熏炉里的香灰,轻轻的,不悦的哼了一声。她就说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卫沨非要自己连夜缝补好荷包,原来是第二天就要回封地了。什么叫没来得及道别,他在她闺房里待了一整晚,连句话都没工夫说吗?苏禧才不相信呢,肯定是他故意瞒着自己的,可是为什么又差遣李鸿来告诉自己了?难不成以为她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会更加生气? 苏禧是有点生气,所以她给卫沨挑选香料的时候,专门挑了好几种香味古怪的香料,譬如木香、沙姜、五加皮等。这些香料气味特异,又异常浓郁,除了某些特殊用途之外,一般人很少使用这种香料。像卫世子那般挑剔的人就更不用了。 挑完之后,苏禧看了一眼李鸿有苦难言的表情,心情这才舒坦了一些。 下回再也不给卫沨绣荷包了,苏禧心想。 听雁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苏禧坐在黄花梨五开光绣墩上,手里拿着一块拂手香香饼,一边掰碎了洒进熏炉里,一边想着什么心事。听雁把椰汁银耳汤放在桌上,看了看苏禧,有些欲言又止:“姑娘……” 苏禧没有抬头,拿起铜丝铁钳儿加了些炭火,“嗯?” 听雁把屋里两个二等丫鬟都撵了出去,见苏禧垂着睫毛,专心致志地摆弄熏炉,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道:“姑娘今日在香料铺子见的人,是不是卫世子的侍从?” 苏禧拨弄香料的动作顿了顿,心跳也停了一瞬,她抬头看向听雁,白着小脸,“你怎么知道的?” 一见苏禧是这个反应,听雁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叹了一口气,自家姑娘的性子她还不清楚么,根本不会撒谎,心里想什么全都在脸上写着,“上回宫宴的时候,奴婢瞧见他跟在卫世子的身边。因他下巴有道疤,奴婢就记住了。” 李鸿的下巴是有一道疤,不长,只有指甲盖那样大小,看起来也不是很明显。 苏禧以前没怎么注意过,今日听雁这么一说,她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听雁见苏禧不吭声,隐隐有点着急了,上前两步道:“姑娘,您是不是真的……” “听雁姐姐。”苏禧打断她的话,握了握手中的铜丝铁钳儿,“你不许告诉我娘。” 听雁一听,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苏禧的腿边,吓得脸色惨白,“姑娘,您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苏禧赶忙把她扶起来,道:“你,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那种不懂分寸的人吗?快起来……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听雁这才慢慢站了起来,不放心道:“那姑娘与卫世子……究竟怎么回事……” 听雁是自己的大丫鬟,她和卫沨的事肯定是瞒不了多久的,苏禧晓得这道理,想了想,也就老老实实地向听雁坦白了。从青水山那次卫沨救了她开始,到西郊别院骑马失控,再到这次的卫沨生辰,她喁喁糯糯,娓娓道来,很快就交代完了。 听雁恍然大悟,道:“难怪前阵子姑娘一直在绣荷包,还向听鹂讨教绣活……原来是这么回事。” 苏禧不好意思地“嗯”一声,抬眸看向听雁,“你暂时别告诉听鹤她们几人。” 听雁点点头,旋即又道:“只不过听鹤心思细腻,又在姑娘跟前伺候,想必是瞒不住她的。” 苏禧一想也是,既然瞒不住,那就只好顺其自然了。 “卫世子是怎么同姑娘说的?”听雁一心一意为苏禧着想,总怕自家姑娘吃亏。若换做是别人,她兴许不会这么冷静,可对方既然是人人眼中龙章凤姿、经文纬武的晋王世子,她便觉得世人的眼光不会错,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辜负姑娘的。况且自家姑娘与卫世子站在一块的时候真是般配,一个娇俏貌美,一个风姿清举,端的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若他们两人真能促成一对儿,听雁是很乐见其成的。 苏禧想起卫沨的话,哪里好意思与听雁说这些,娇声道:“听雁姐姐别问了,我心里知道该怎么做的。”一边说一边把她往外推了推,道:“你先出去一会儿吧,我想自己想些事情。” 听雁拗不过她,只好走出了门外,不放心道:“姑娘自己长点心眼儿……” 苏禧点头不迭,等听雁离开后,她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绣墩上。 听雁看着粗枝大叶,嘴巴却是很严的,所以苏禧并不担心她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只是不晓得卫沨什么时候回来?苏禧心想,上回卫沨叫自己再给他一点时间,过一阵子他就来将军府提亲,是指这次回封地的事么?他回去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鸿说她有事可以给卫沨传信,她才不传呢,谁让他说也不说一声就回去了。苏禧把香料都掰好后,添进博山熏炉里,待里面慢慢散发出清幽的香味,这才走去一旁的高面盆架前洗了洗手,不再想这回事了。 * 七月初一这一日是苏老太爷的七十高寿,府上来了许多人。 寿宴办得很热闹,老太爷为人谦虚,与人为善,便是如今致仕了,也有许多朝廷官员过来给他贺寿,几乎半个官场的人都来了,把将军府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昭元帝命身边的常公公来送了老太爷一尊白釉鹤鹿仙人雕像和一座红珊瑚盆景,老太爷赶忙把常公公请进了府里,感激道:“陛下还记得老臣,老臣深感荣幸。” 常公公道:“苏将军别这么说,陛下时常在咱家跟前念叨您,说您屡立战功,边关好些地方听见您的名字就胆怯。如今您致仕了,朝中一时找不到人填补您的位子,陛下为此还常常苦恼。” 老太爷道:“是臣这把老骨头不争气……” 常公公忙道:“苏将军还是养好身子要紧,咱家说句僭越的话,陛下如今可是对府上的二爷寄予了厚望……” 常公公没有久留,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老太爷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除了常公公外,威远将军吕驰也来了,他算是老太爷的半个徒弟,对老太爷颇为尊敬,今日特地带着一双儿女来向老太爷祝寿。 老太爷高兴地瞧着吕江淮,道:“江淮都长这么高了,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呢。” 吕江淮和吕惠姝上前拜见了老太爷。 上房里头热热闹闹的,老太爷腿脚不大方便了,所以寿宴就没有设在前厅,直接摆在春晖堂了。苏禧领着吕惠姝去了院里的西厢房,两个小姑娘说说私房话,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早上。 用过午膳后,威远将军府的人告辞离去,吕江淮过来西厢房接妹妹回府。他站在廊下,看着门边穿娇绿色裙子的小姑娘,按捺住心头的激荡,抱了抱拳,道:“多谢苏九姑娘招待小妹。” 因着今儿是老太爷寿辰,苏禧心情不错,面上含笑,声音甜濡道:“吕大哥不必客气,姝姐姐是我的好姐妹,招待她是应该的。日后得空了,吕大哥和姝姐姐记得常到将军府做客呀。” 吕江淮瞧着她娇甜可人的笑靥,愣了一阵儿,点点头道:“好……” 话说到这里就该走了,可吕江淮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般,舍不得挪动一步。他几番张口,想找点什么话题,但是又觉得都不太合适,一张俊脸很快就急红了。 苏禧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问道:“吕大哥想说什么?” “九姑娘……”吕江淮正要开口,余光瞥见一人从廊庑那头走来,尚未走近,便听见对方叫了一声“幼幼”。 吕江淮转头看去,只见傅少昀一袭墨绿锦袍,眉目疏朗,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苏禧道:“少昀表哥怎么又回来了?” 傅少昀道:“方才落了一样东西,这才回来取的。” 苏禧恍悟,问他落了什么东西,落在哪儿了,就忙让听雁与听鹤帮他找去了。此时将军府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廊下没有多少人,他们站在这儿多少有些突兀,苏禧便问傅少昀可要到厢房里等候。 傅少昀笑了笑道:“那就不客气了。”说罢,朝一旁的吕江淮行了一礼,“吕兄也在。” 吕江淮回以一礼。 苏禧向吕氏兄妹二人道别后,便领着傅少昀进了屋。 吕江淮望着傅少昀的背影,脸上的飞红褪去,双眸也慢慢变的清醒。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离去。 当晚,苏禧倚着金银丝妆花大迎枕,半躺在美人榻上看书,书里却夹了一封信,正是今日傍晚清露趁人不备地送给她的。苏禧正纠结着要不要看,一方面卫沨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另一方面……她还没消气呢。 苏禧把书阖上,放在翘头案上,先去屏风后头洗了个澡。 梳洗完毕后,听雁给她擦干了头发,她趿着绣鞋走到桌案后面。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打开了信。 听雁已经知道了她和卫沨的事,所以苏禧看信的时候就没有避着她。 卫沨的字迹行笔果断,飞动洒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透过纸面都能感觉到他的强势。信上前半段写了他回封地的理由,中间简单地写了写他这阵子的生活,到了后面,苏禧越看脸蛋越红。 卫沨真是太大胆了,居然在信里写这么露骨的话,还说什么“思之如狂”……苏禧强忍着把信塞回去的冲动,勉强看到最后,卫沨总算正经了一些,说他七月七日之前一定会从封地赶回京城。 七月七日,正是七夕乞巧节。 第64章 风标修洁 老太爷的寿辰刚过去两天,府里就出了点事。 先是殷氏发现府中这几日的账册不对劲,平白无故地少了好几千两银子。 再是二老爷苏扬强占了上司户部侍郎的妾室,还在外头替那名妾室置办了宅子,养了好几个月了。如今被户部侍郎发现了,户部侍郎大怒,要以逃妾的身份将那名妾室打杀了。 可是那妾室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苏扬子嗣单薄,唯一的一个儿子苏祰又是不成器的,自然十分看重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只盼是个儿子。 苏扬便向户部侍郎求情,绕了那妾室一命,户部侍郎不肯同意,这件事就闹到了老太爷这里。 与此同时,殷氏又查出账册是被二房的人动了手脚。原来自从殷氏扣了二房两个月的月例后,二房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拮据,郭氏便想了个主意,在账册上作假,偷偷拿了库房的银子。本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却不想殷氏看账看得如此细心,不出几日就发现了端倪。 如今事情被捅出来,郭氏非但不反省自己的作为,反而先责备起苏扬养外室来了。 两人在上房争吵,老太爷生生被气得再次中风了。一时间上房里乱成了一团,殷氏赶忙着人请郝大夫,苏老太太敲着龙头拐杖直骂二老爷和二夫人,仍旧不解气,举起拐杖狠狠地打在了苏扬身上,道:“混账东西,苏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老太爷若是有什么事,我们苏家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二老爷自知有错,跪在老太太身前一声不响。 “还有你。”老太太指着郭氏道,“苏家是短了你吃的还是短了你喝的,竟然让你偷到自家身上来了?你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不好好教养他们,成日心术不正,我苏家怎么会招惹来你这样的媳妇?” 老太太这回是气得狠了,以前顾于情面没说出的话,今日都骂了出来。 郭氏脸色惨白,不服气地嘴硬道:“蓉姐儿和芸姐儿都要出嫁了,二房的开销大,老爷每月的月俸本就不多,大嫂却又克扣二房的月例,儿媳也是没办法……” 老太太怒道:“你给我闭嘴。” 不一会儿郝大夫来了,老太太嫌他们两人在这里碍眼,便让他们去祠堂跪着。 殷氏给老太太顺气,忧虑道:“娘,您消消气。爹气倒了,您若是再有什么事怎么办?” 老太太缓和了半天,仍是没有缓和过来,一想起二房就生气,“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 这头,郝大夫给老太爷诊了脉,又看了看脸色,过了许久,才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老将军这次中风比上次严重得多,怕是不好医治,恐有性命之忧。我不敢妄下定论,一切等老将军醒来之后再看吧。” 老太太从外面进来,刚好听见这句话,扶着殷氏的手一软,两眼一闭就厥了。 殷氏慌道:“娘!” 大老爷苏振远在关外,二位老人又纷纷病倒了,二房捅出来的篓子尚未解决,那边户部尚书还等着讨一个说法。殷氏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恨不得一人掰成几个人使,不过一天下来,整个人就好似憔悴了一圈。 * 苏禧听说了上房的事,从族学回来顾不得换衣服便赶去了秋堂居,进了屋里,见殷氏疲惫地半躺在妆花迎枕上,额头上覆着巾子,脸色很是苍白。她心里一惊,慌慌忙忙地上前道:“娘,您怎么了?” 殷氏缓缓从榻上坐起,安抚她道:“娘没什么事,只是太累了,躺下歇一会。” 苏禧道:“祖父和祖母怎么了,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听了个大概,不知道具体事情。 殷氏便将今天的事详细跟她说了。 苏禧听罢,沉默了许久。上辈子没有苏凌芸这一遭,殷氏就没扣过二房月例,郭氏也没有擅自改库房的账册。更何况她记得上辈子祖父只中过一次风,就是她十岁那次,后来祖父的身子骨渐渐好了,一直没什么大问题,便是自己死的时候,祖父仍活得好好的。所以她完全没料到祖父会再次中风,而且听起来比上回还严重。 在苏禧心中,老太爷是一位很好的祖父。他对三个儿子威严肃穆、不苟言笑,但是对孙儿孙女们却很和蔼可亲,尤其是对自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溺爱了。 旁人家的祖父都喜欢孙儿,兴许是苏家的姑娘太少,苏老太爷就只喜欢孙女。小时候苏禧被二房和三房的几位哥哥欺负了,老太爷就把她护在身后,拿着棍子,替她教训苏祰和苏祤那几个调皮的男娃娃。 如今听说老太爷接连中了两次风,苏禧既是担心又是不安,“祖父醒来了吗?娘,我想去看看祖父。” 殷氏道:“眼下你三婶母正在跟前伺候,郝大夫也在为老太爷施针,若是老太爷醒了会差人来告诉咱们的。你就别去跟前添乱了,明日一早我再带着你过去。” 苏禧虽然担忧,但是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苏禧和殷氏去了上房。 老太爷虽然醒了,但是神智却不大清醒,也不会说话,三夫人郁氏给他喂药,他也吃不进去。最后是郝大夫命人拿来了一个竹管,才勉强喂老太爷喝下了药的。 老太太在一旁哭道:“这是造了什么孽……” 苏禧站在床头看着不能动弹的老太爷,鼻子一酸,泪珠子就吧嗒吧嗒流了下来。她跪在床榻上,握着老太爷的手叫了好几声“祖父”,老太爷却没什么反应。 过了许久,老太爷才艰难地抬了抬右手,举到她面前,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 苏禧愣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凶了。 苏禧一直以为老太爷身子还硬朗,便是上次老太爷中风,她也没这么担心过,因为知道老太爷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这一回,她却不确定了,连郝大夫都说不准,加之老太爷又是这样一副模样,着着实实把她吓坏了。她趴在床头哭了许久,最后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殷氏担心她把眼睛哭坏了,这才让苏礼把她抱回了花露天香。 过了几日,老太爷的情况依旧不见好转。 那头户部侍郎听说了老太爷的事,念在老太爷的面子上,就不再计较逃妾一事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二老爷苏扬挂在户部的闲职大半是保不住了。 可眼下这情况,谁又有功夫管二房的事?老太太恨不得从来没养过这个孽种,也好过被他活活气死。 这几日二老爷一直想见老太爷一面,却都被老太太拦了下来,只怕老太爷一见到他非但不好,反而会加重了病情。老太太罚他和郭氏跪祠堂,跪了整整三天,一滴水都不许他们喝。 三天以后郭氏扛不住昏了过去,老太太余怒未消,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去看她。 便是老太太不说,大房也三房也没人愿意往二房跟前凑。 * 老太爷好几天不能进食,苏禧在一旁看着都急坏了。 郝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试了好几种法子,都喂不进老太爷的肚子里。短短几天,昔日那位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的老人就瘦了整整一圈儿,跟以前判若两人了。 苏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太爷病下去,她听说东大街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这日跟殷氏说了一声,便亲自去回春堂请大夫了。 到了回春堂门口,苏禧扶着听雁的手匆匆忙忙下了马车,往医馆里走去。 大抵是太过着急,正好一人从里面走出,苏禧措手不及,差点儿就撞了上去,赶忙后退了两步。 “九姑娘?”对方诧异道。 苏禧抬眸,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吕江淮。她叫了声“吕大哥”,没有多寒暄,只说自己还有事,便焦急地走进了医馆里。 苏禧问抓药的小童子:“请问常大夫在馆里吗?” 小童子道:“师父外出看诊去了,过几日才能回来。” 苏禧深受打击,又问常大夫去了哪里看诊,小童子道:“师父看诊没有固定的地方,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苏禧无功而返,走出医馆门口时,见吕江淮仍在门外,这才想起来问道:“吕大哥怎么也到医馆来了?” 吕江淮道:“练武时受了点伤,便来这里包点药。”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完,见苏禧小脸苍白,面容疲惫,又想起她刚才慌慌张张的模样,“九姑娘出了什么事?为何这么急着找大夫?” 苏禧耷拉着脑袋,往常那双明亮璀璨的大眼睛里没了光彩,瞧着无精打采的。她没有隐瞒,却也没有完全说出真相,“家里祖父病了,我听说回春堂的常大夫医术好,便想请常大夫替祖父诊病。没想到却来得不是时候,常大夫外出看诊了。” 吕江淮听罢,惊了一惊,“前几日苏老太爷过生辰,瞧着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苏禧不语,眼眶红了红,却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哭,低着头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她道:“吕大哥,我先回去了。” “九姑娘,请等等。”吕江淮见不得她哭,赶忙叫住了她,道:“我知道宝芝堂的大夫妙手回春,悬壶济世,虽然不知苏老将军的病情如何,但想必是没问题的。九姑娘不妨找宝芝堂的大夫一试。” 苏禧道:“可宝芝堂不是几年前便退隐杏林了吗?” 吕江淮道:“话虽如此,但只要有人能找到这地方,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禧停顿片刻,为难道:“我不知道宝芝堂在什么地方……” 吕江淮看着她,“吕某恰好知道一些线索,若是九姑娘不反对,吕某愿意帮九姑娘一起寻找。” 苏禧沉吟,咬了咬下唇,不知该不该答应吕江淮的好意。一方面她想让祖父早日恢复康健,一方面又不想麻烦外人,可若是不求助吕江淮,凭她自己的能力,未必能找到宝芝堂…… 吕江淮看出她的为难,道:“九姑娘请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道,吕某守口如瓶,不会乱说出去的。” 苏禧犹豫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了,“那就有劳吕大哥了。” 吕江淮笑了笑,“九姑娘客气了。” 苏禧坐上了马车,吕江淮骑马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就出了城门。 吕江淮说宝芝堂大约在青水山以北,距离京城不是很远,半日就能到了,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找到。马车顺利地驶出了护城河,苏禧坐在马车里,捏着手心,一心想着老太爷的病情,只盼望今日能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宝芝堂,治好祖父的病。 马车走了一刻钟,吕江淮见迎面走来了一对人马,约有十几人左右。对方穿着体面,英姿焕发,一看便都是习武之人。尤其最前面的那位,风标修洁,丰神昳貌,远远瞧着便不像是普通人。 吕江淮让马车行驶到一旁,给对方让路。 等对方行驶到跟前,吕江淮才看清来人正是晋王世子卫沨。 吕江淮朝他抱拳,行了行礼。 卫沨策马而过,侧目看了他一眼,双眸平静,波澜不惊,只略略一颔首,便骑马走远了。 吕江淮夹了夹马腹,对车夫道:“继续走吧。” 车夫重新扬起鞭子。 这头,卫沨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脑海里忽然掠过方才看到的那辆翠盖朱缨的马车,眉心蹙了一蹙,不等其他人回过神来,他便猛地勒紧了缰绳——停了下来。 其余的人见状,也纷纷勒紧缰绳,道:“世子爷,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停下了?” 卫沨没有解释,立即调转了马头,朝着后方的那辆马车追去。 留下十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世子爷是怎么了,刚才还急着回京城呢,眼下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路,怎么却往回赶了? 卫沨微微皱眉,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他拦住了吕江淮的去路,视线落在吕江淮身后的马车上,声音冷冷清清、不容置喙道:“停下。” 第65章 举手之劳 吕江淮赶忙喊了一声“吁”,勒紧缰绳,不解地看着卫沨,“卫世子有何贵干?” 卫沨收回看向马车的视线,面无表情地问:“不知吕公子是去何处?” 吕江淮并未多想,抱拳道:“听说青水山以北能找到宝芝堂的人,吕某想去碰碰运气。 ” 卫沨蹙了蹙眉,看着后头的马车道:“谁要看大夫?” 这话问得太直接,吕江淮至今都没弄明白卫沨为何忽然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方才明明见他走远了,为何又忽然绕了回来?可他这么问了,吕江淮便不好不答,委婉道:“府上的老人病了,眼下急需诊治,吕某听说宝芝堂的大夫能妙手回春,便想上门求诊。” 卫沨面色不改道:“宝芝堂三年前已经退隐杏林,如今已经不再为人看诊了。” 吕江淮说了一声是,“但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说服他们呢?” 卫沨默声不语。 吕江淮客气道:“卫世子若是无事,可否给吕某让一条路?吕某有些赶时间。” 卫沨手持缰绳,走在前面语无微澜道:“我知道宝芝堂在什么地方,吕公子想找他们,不如让我带路。” 吕江淮大喜,“卫世子知道?若能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卫沨表情没有起伏,依旧冷冷淡淡的,瞧着不大高兴,仿佛努力压抑着什么。他一个字一个字道:“举手之劳。” 马车再度行驶了起来。 马车内,早在卫沨开口叫“停车”的时候,苏禧已经听出了他的声音。心里一震,然后她才想起来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正是卫沨在信中说好回京的日子。 苏禧没料到他们竟然会在城外相遇,而且听卫沨的语气,他似乎猜出来了马车里的人是自己?他是怎么知道的? 转念又一想,自己出门多半时候都是乘坐的这辆马车,他能认出来也不稀奇。苏禧对于卫沨说知道宝芝堂在什么地方的惊喜,比卫沨突然回来了还要更多一些,她坐立不安,一心想找到宝芝堂的人治好老太爷的病,倘若卫沨真能找到宝芝堂,那他不告而别的这件事,她就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这头,吕江淮沉吟良久,想着即便现在不说,等到了地方之后也是瞒不住的,便对卫沨坦白道:“不瞒卫世子,吕某今日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苏老将军寻觅良医的。苏老将军是家父的恩师,对家父恩重如山。如今苏老将军病了,在下自然不能袖手旁边,这才冒昧带着苏九姑娘前往城外寻找宝芝堂的,还望卫世子谅解,为着苏九姑娘的名声着想,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卫沨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一紧,面容冷淡,不带情绪道:“卫某不是那等闲言碎语之人。” 吕江淮笑了笑,道:“卫世子别介意,我并无别的意思。” 走了两刻钟后,一行人绕过了青水山,走过一条偏僻的山间小路,视野很快开阔了起来,前面便是一座不大的城镇。卫沨在前方带路,走上了城镇后面的路,又走了一刻钟,便见面前出现了几座茅屋,临水而建,看起来很是简陋。 草屋前有一个穿粗布短褐的药童正在晒草药,晒完药后,扭头瞧见有人来了,看样子似乎是认识卫沨,等他们走到跟前,客客气气朝卫沨行了行礼,“卫公子。” 卫沨翻身下马道:“不知温大夫可在家中?” 药童颔首道:“师父在屋里编写医书呢。”说着看了看吕江淮和后面的马车,“这些人是卫公子的朋友吗?” 卫沨颔首。 药童做了个“请”的动作,“几位随我进来吧。” * 三十年前温大夫一人开办了宝芝堂,三十年后因为看遍了人生百态、世间疾苦,温大夫便想将自己的医术流传下去,传授给更多的人,为了更多的百姓治病,选择了归隐田园,一心一意地在家中编写医书。如今世面上颇有医学价值的《资生经》便是出自温大夫之手。 苏禧跟在卫沨和吕江淮身后走进茅屋,进门时因着门槛太高,不慎绊了一下,吕江淮立即道:“苏姑娘小心。” 苏禧扶着听雁的手很快站稳了,朝吕江淮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一转头对上卫沨凉凉的目光,她的笑容僵了一下,明明和吕江淮之间清清白白,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的心虚。 好在药童的声音替她解了围,“师父,卫公子和他的朋友来拜访您了。” 帘子里传出一道平稳和蔼的声音:“快请进来。” 进了屋后,苏禧看向黑漆桌案后面鹤发童颜的老人,方才在路上的时候,她听卫沨说温大夫已经年过古稀了,眼下见温大夫精神矍铄,说是四十岁都没有人怀疑。 苏禧忙上前一步道:“温大夫,求您救救我的祖父。” 温大夫搁下笔,先请他们落了座,这才和气地问:“不知姑娘的祖父患了什么病?” 苏禧便将苏老太爷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说起老太爷躺在床上不能吃喝、也不能动弹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带上了哭腔。因着身旁吕江淮和卫沨都在场,她不好真哭出来,停了一下,低头用手指揉了揉眼睛,缓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府上的郝大夫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每日针灸替祖父减缓病情,可是大夫说,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再不想办法医治,时间长了兴许连祖父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温大夫听她说完,感慨道:“苏将军为大燕立下了无数战功,解救无数黎明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是大燕的英雄人物。便是苏姑娘今日不来,老夫晓得苏将军的病情后,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禧破涕为笑,万分感激道:“多谢温大夫。” 温大夫让药童收拾了他的药箱,他让苏禧几人在这里稍等片刻,自己又进屋挑选了几种治疗中风的药物。 苏禧坐在毯子上,左手边是卫沨,右手边是吕江淮,她一直低着头,谁也不看。直到温大夫从内室走出来,她才站起来道:“京城距离此地有些远,不知温大夫怎么去?您若是不嫌弃,可以与我坐一辆马车。” 温大夫谢过了她的好意,道:“苏姑娘不必为老夫操心,屋子后面有一辆马车,我坐那个去就行。”说罢看了看卫沨和吕江淮二人,一副不太好开口的样子,“只不过我那药童不会赶马,不知能否……” 吕江淮立即会意,忙道:“温大夫不必担心,在下替您赶马,保准一路平平稳稳。” 温大夫笑了笑,“有劳吕公子了。” 苏禧也道:“辛苦吕大哥了。” 吕江淮看着她,道:“能帮上九姑娘的忙,是吕某的荣幸。” 苏禧怔了一怔,第一次从吕江淮口中听到这般直白的话,一时间好像察觉了一点什么,她刚要细想,那头小药童已经牵来了马车。 温大夫坐上马车后,吕江淮弃了马坐在马车跟前,见苏禧也坐上将军府的马车后,他对着前方的卫沨道:“卫世子,咱们可以回去了。” 卫沨背对着他们,看不见脸,听见吕江淮的话后,只道:“吕公子在前面开路,我走后面。” 吕江淮听了之后,只当卫沨想在后面断后,没有多想,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就此回程了,马车驶出了这座小城镇,渐渐走上了官道,路上都没什么人了。苏禧坐在马车里,因如愿以偿地请到了温大夫,心情比来时轻松了许多,更是放松了警惕。所以当马车震荡了一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道路不平稳的缘故,直到卫沨掀起绣金暗纹布帘,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她才吃惊地睁了睁眼睛。 听雁也在马车里,即便从苏禧口中知道他们的事,这会儿也免不了错愕,“卫、卫世子……” 卫沨看了她一眼,道:“我与你家姑娘有话说,你先出去。” 听雁看向苏禧,求助道:“姑娘……” 苏禧从惊讶中冷静了下来,虽然有些埋怨卫沨不顾场合,但还是对听雁道:“……听雁姐姐,你先出去吧。” 听雁只好掀开帘子钻了出去。 苏禧这才看向卫沨,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不大满意道:“吕大哥和温大夫都在外面,庭舟表哥怎么能……” 卫沨俯身压向苏禧,一只手撑着车壁,修长伟岸的身躯整个儿罩在她的上方,察觉她想乱动,就用膝盖抵在了她腿边的榻上,拦住她的去路。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哑哑的、危险的问:“幼幼,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为何会与吕江淮在一起了?” 第66章 铺天盖地 马车宽敞,但是苏禧却被卫沨逼到了小小的角落,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清清淡淡的檀香,一抬头便对上了他幽深不悦的眼睛,脸色沉沉的,压抑了一路,这会儿终于爆发了一般。 好些日子不见,苏禧反倒不习惯跟他这么亲近了,小屁股试图往旁边挪一挪。可是才刚动一动,就被卫沨发现了意图,他俯身拉近两人的距离,几乎脸贴着脸,继续问道:“嗯?为什么?” 卫沨的声音好听,低缓悦耳,带着磁性,就像潺潺流水冲击玉石,听得人耳朵一酥。 苏禧左顾右盼,就是不看他,解释道:“吕大哥知道我的祖父病了,就说要帮我找大夫,所以我才跟他一起出城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都没有,那吕江淮对她倒是殷勤的很。 卫沨是不信她的话,小丫头解释得挺好,可是却不能让他满意。他捏着她的下巴,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她粉粉嫩嫩的唇瓣,道:“我想的是哪样,幼幼?” 苏禧被卫沨摸得痒痒的,扭头躲了躲,嘟着嘴道:“我怎么知道你想的什么。你连走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哪里管得了你?” 卫沨略略弯了弯唇,促狭道:“原来我的幼幼已经想管着我了。” 苏禧脸一红,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卫沨真是太会扭曲事实了。她伸手推他,红扑扑、嫩生生的脸蛋满是羞恼,“胡说……你去哪里,做什么,我才不管你呢。你快点出去,别被吕大哥看见了……” 卫沨一听到她口中这个名字,脸就沉了沉,抓住她不老实的小手,十指相扣。她越是慌慌张张地赶他走,他便越是四平八稳地坐在一旁,搂着她纤细的小蛮腰,让她跨坐在自己腰上,道:“被他看见了又如何?正好叫他知道,你是我的。” 苏禧扭了扭身子,这个姿势太羞耻了,偏偏卫沨还说出这么让人难为情的话,她整个耳根子都红透了,“不要再说了,我跟他真的没什么,吕大哥只是好心好意地帮我而已……” 卫沨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这个小傻子,没发现他不喜欢听别的男人的名字么?他索性直接低头,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将她剩下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 他们在马车上,眼下又是光天化日,苏禧下意识躲避,却被卫沨捧着了后脑勺,她越动,他就掌控得越紧。 苏禧早就发现卫沨此人有很强的控制欲,不许她拒绝,不许她逃避,她在他手里经常没有一点反抗之力。明知反抗没效果,但苏禧还是不想乖乖地被他得逞,趁着他撬开自己的牙齿闯进来的时候,不服气地咬了咬他的舌头。 就见卫沨眸色一深,定定地看着苏禧,非但没有因此退离,反而愈加强势了。勾着她柔柔软软的小舌头,故意扫荡她口中每一个地方。 许是苏禧刚才没掌握好力道,就觉得口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她皱皱眉,双手下意识攀着卫沨的肩膀,无助又无辜地哼了一声。拖着绵绵糯糯的强调,像是撒娇,也像求饶。 卫沨的手掌灼热有力,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衫,传到苏禧的皮肤上,烫得她轻轻一缩。耳畔他的呼吸逐渐加重,她长如羽翼的睫毛颤了又颤,实在是有点害怕了,被他亲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含糊不清地求饶:“不要了,快要京城了……” 卫沨好长时间不见她,这点甜头根本不够。他又在她口中辗转碾磨了一会儿,意犹未尽地含吮着她的下唇,嗓音低哑道:“日后不许再跟吕江淮私下见面。” 苏禧无力地偎进他的胸口,小脸潮红,轻轻地喘息,见卫沨低头又凑了过来,她赶忙抬起手推拒,可怜兮兮道:“你答应我不再亲我了,我就答应你不再见他。” 马车帘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刚才他亲她的时候,那种暧昧的交缠声她自己听了都脸红。一想到外头的听雁很可能也听到了,苏禧就觉得无地自容。 卫沨见她竟然学会商量了,面色不改,用拇指轻轻拭了拭她嘴角的津液,“不可能。” 苏禧一噎,视线一垂看到他的指尖沾着晶晶莹莹的液体。一想到这是怎么来的,她的脸色又红又青,很是精彩。 然后卫沨慢条斯理地道:“只是今天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苏禧推开他,娇斥道:“你想得美。” 外头,听雁跟车夫一块坐在车辕上。车夫是个聋子,听不到车厢里头的动静,但是听雁却听得一清二楚。 姑娘一开始还跟卫世子说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动静,听雁不放心,正想掀起帘子询问的时候,就听自家姑娘发出了一声细细软软的嘤咛声,声音很轻,似是努力压抑着,听在人耳中,就像小猫伸着猫爪在心尖儿上轻轻挠了一下。 听雁僵了僵,举在半空的手赶忙放了下来。后来她虽然无心偷听,但是里面的声音还是会若有似无地传出来。 听雁比苏禧大了三岁,丫鬟们闲来无事爱说闲话,所以她比苏禧还知事一些,晓得卫世子在对自家姑娘做什么。可她听着姑娘的声音,觉得像姑娘这般娇娇软软、懂事可人的,卫世子怎么下得了狠心这么欺负呢? 过了一会儿,听雁正在心疼自家姑娘,就见绣金暗纹帘子被人掀开,卫沨俯身走了出来,依旧是风淡云轻的模样,与马车里那个强势的卫世子好像不是同个人。 听雁眼尖,瞅见了他下巴上多了一道不起眼的红痕,像是被人挠的。 听雁愣了一下,直到卫沨骑上下属牵来的骏马,重新跟在马车后面的时候,她才恍悟,原来自家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俩人究竟谁吃定了谁,还说不准呢。 * 马车很快驶进了京城,前头的吕江淮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继续稳稳地赶着马。 到了将军府门口,吕江淮扶着温大夫下了马车,回头见苏禧也走下了马车,有礼道:“我就不进去了,老将军的病情要紧,九姑娘和温大夫先进去吧。” 苏禧原本想请吕江淮进去,好好地跟他道一回谢的,但是卫沨就骑马在后面看着,加之吕江淮也执意离去,她只好道:“那今日的事就多谢吕大哥了,改日祖父好了,我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的。” 吕江淮咧嘴一笑,目光痴痴地落在苏禧身上,颔首说好。 苏禧见吕江淮没有马车,就让府里的下人准备了一匹骏马,目送着他离开后,这才领着温大夫一块进了府。 走进大门后,苏禧才想起来回身看了一眼,只见门口空无一人,卫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想起卫沨刚才说要进宫面圣,晚上再来找自己,不由自主地想,他该不是又要擅闯自己的闺房吧?上回就差点被听雁发现了,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进来了,何况今天晚上温大夫要给祖父治病,她一定会留在上房照顾祖父的,便是他来了,估计也见不着自己。 苏禧一路领着温大夫去了上房。 苏老太太和殷氏都在,正担心她今儿怎么出门这么久还不回来,打算让下人去寻找,见她回来了,忙问她去了哪里。 苏禧便说了今天的事,又说了温大夫的来历,道:“老祖宗,娘,让温大夫给祖父看看吧。温大夫医术高明,定能治好祖父的。” 苏老太太这几日为着老太爷的事,憔悴苍老了不少,如今听说温大夫有办法,赶忙把人请进了内室。 第67章 英雄迟暮 温大夫捏着老太爷的手腕把了把脉,又翻看了看他的眼皮,向郝大夫询问了一些老太爷的情况,沉吟片刻道:“不知老将军第二次中风是什么缘故?” 提起此事,在场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老太太去了一旁悄悄的抹泪。殷氏站出来解释道:“说出来恐怕让大夫笑话,家父是气急攻心、五志过极所致。” 温大夫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让药童拿来纸笔,写下十几味药材的名字,递给殷氏道:“请夫人准备好这些的药材,一会儿我将为老将军药浴加针灸治疗。另外还劳烦夫人多预备些热水,治疗的时候勿要让人来打搅。” 殷氏闻言,赶忙让丹露照着纸上的药材去药方拿药,让丹雾去吩咐厨房烧水,她道:“敢问神医,家父的病情可有治愈的希望?”说罢,又忙改口道:“即便不是康复成以前的模样,只要家父能像常人一般活动行走……” 虽然每日都郝大夫针灸治疗,但是老太爷依旧不能动弹。倒是勉强能够进食了。可是对于一个半生沙场、一生峥嵘的老英雄来说,这才是最难以接受的。 年轻时有多英明神武,此时就有多无助痛苦。 有一回殷氏给老太爷喂饭的时候,瞧见老太爷眼角滴下了一滴泪。殷氏一愣,眼睛也跟着一涩,心里说不出的心酸苦楚。 所以殷氏才迫切地希望温大夫能治好老太爷,让老太爷能够像以前一样,每日早起能站在院子里打打拳,散散步,便是不能再征战沙场,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温大夫斟酌道:“这……老将军的病情来得太急,老夫也不能保证。不过有一点,日后不能再让老将军受到任何刺激了,否则病情加重,连我也无力回天了。” 殷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温大夫身上,道:“求求神医,一定要治好家父。” 温大夫道:“夫人放心,老夫定会尽力而为的。” 不多时丹露、丹雾准备好了药材和热水,温大夫准备为老太爷药浴针灸了,因着治疗时不能有人在跟前打扰,温大夫便将屋里的人都请了出去。 苏禧和殷氏一起站在廊下等候。说实话,经过一天的奔波,苏禧已经很疲惫了,可是一想着祖父在里面受苦,她即便回去了不能安心,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老太太身体吃不消,殷氏就着人把她先送回房间了。 一刻钟后,就见二老爷苏扬脚步匆忙地从另一头走来,到了跟前问道:“我听说禧姐儿把宝芝堂的温神医请来了?大嫂,父亲的情况怎么样?有治愈的希望吗?” 殷氏如今恼透了二房的人,听见这番话后没有一点反应,冷冷静静地看着前方,仿佛没看见二老爷一般。 二老爷见殷氏不答,就转而看向坐在廊庑围栏上的苏禧,低声下气道:“禧姐儿,你跟二叔父说一说吧。老太爷的身子怎么样了?温大夫一定能治好老太爷的,是不是?” 倘若苏扬不是自己的二叔父,苏禧这会儿都想翻白眼了。她看着苏扬道:“二叔父这时候怎么想起来关心祖父了?那日你惹祖父生气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祖父年事已高,受不得半点刺激了?如今祖父卧床不起,你才想起来尽孝心了……二叔父这么关心温大夫能不能治好祖父,是不是以为祖父的病好了,你就没事了?” 二老爷苏扬被说得脸色一白,道:“禧姐儿,你怎么能这么说……” 苏禧抿唇,别开头,头一次如此强硬道:“我不会原谅二叔父的。” 二老爷滞在原地。 这时,站在门口的殷氏终于开口了,语气却很冷淡:“二叔若真为爹着想,就应该知道爹此时不想见到你。与其在这里与我们周旋,不如去祠堂好好拜一拜,恳求各位祖先保佑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二老爷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妥协了,听从殷氏的话,转身去了祠堂。 一个时辰后,温大夫从里面打开门道:“好了,大夫人和九姑娘可以进来了。” 苏禧赶忙跟在殷氏后面走了进去。屋内蒸气缭绕,就见老太爷躺在拔步床上,因着刚刚药浴针灸过,双眼紧闭,唇色发白,不晓得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温大夫写了这几日的药膳,让厨房每日做了,配合着药浴针灸给老太爷一起食用,另外又叮嘱了其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殷氏赶忙让丹露和丹雾收拾出一间客房,请温大夫过去居住,着着实实地感谢了温大夫一番。 温大夫离开后,殷氏留下来照顾老太爷。 苏禧也在旁边守着。外头天色渐渐黑了,暮色四合,晚霞昏昧,直到她的肚子传来一声打鼓,她这才想起来除了今早喝了一碗红枣薏米粥之外,一整天都没有再进食过。 殷氏知道后,担心她身子扛不住,把她赶回了花露天香,“你也累了一天了,这儿有娘伺候着就行了。乖,幼幼,娘知道你担心祖父,但是也要照顾好你自己的身子。”说着,又叮嘱听雁回去后好好照顾苏禧。 苏禧回到花露天香后,先洗了澡,再用了晚膳,用过晚膳后院里已经黑透了。她这才恢复了一点精神,蔫耷耷地躺在妆花大迎枕上,左手搭在一个银丝软枕上,让听雁给自己用凤仙花染指甲。 乞巧节这一日,有用凤仙花染指甲的习俗,说是姑娘家染了指甲,后半年就能交好运气。 苏禧是不信的,纯粹是觉得染了指甲好看,这才点头答应的。 听雁小心翼翼地用凤仙花汁给苏禧染好了指甲,道:“姑娘今日早些休息吧?您这些日子一直没睡好过,这么下去迟早会把身子累坏的。” 大抵是刚才看望了老太爷的缘故,苏禧心情不济,说了一声好:“我一会儿就睡了,你先下去吧,不必管我了。” 听雁本想等她睡了再走,但见她态度坚持,只好退了出去。 听雁没走多久,苏禧才想起来今日出门的时候,她把书房的书拿到外面晒了,这会儿还没有搬回来呢。乞巧节又有晒书的习俗,正好她书房的书许久没晒过了,今儿一早便叫了几个丫鬟一起把书搬到了院子里,回来之后却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夜晚更深露重,书放在外头一夜肯定会受潮的。 苏禧有点后悔那么早把听雁撵回去了,下人房又距离这里太远,她不想再跑一趟。门口守夜的丫鬟去厨房烧热水了,好在书不多,她自己多搬几趟就能搬完。 苏禧趿上绣鞋,挑着灯笼走到院子里,把灯笼放到一旁,正准备搬书的时候,瞥见跟前的柏树下立着一道身影。她吓得后退两步,见到卫沨从树影下走出来时,拍着胸脯责怪道:“庭舟表哥怎么总这么一惊一乍的。” 卫沨换了身衣服,瞧着比白日更精神一些。他看了一眼长凳上的书,道:“怎么是你一个人搬书?丫鬟呢?” 苏禧道:“我懒得叫她们了,反正也不多,我自己能搬完的。” 院中光线昏昧,卫沨见她神情恹恹,这才来得及认真打量她。不过半个多月,小丫头就瘦了一圈,本来就小的脸蛋看着更小了,下巴尖尖的,显得眼睛愈发大,加上她今晚穿得又薄,在夜风中有种楚楚动人的可怜。 卫沨接过她手上的书,一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不满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禧往后躲闪,捧着脸颊不许他乱捏。 “日后不许再不吃东西了,把这阵子掉的肉都养回来。”卫沨道。 苏禧嘟着嘴咕哝:“……庭舟表哥管得真多。” 卫沨当没听见她的话,举步往前,问道:“书房在哪?” 苏禧提着灯笼跟上去,“你要帮我搬书吗?” 卫沨颔首。 苏禧认真想了想,竟然一点也不客气:“那你搬快点吧。不然等我的丫鬟回来,就该发现你了。” 卫沨听罢,唇边弯起若有似无的笑,看了苏禧一眼。她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使唤他使唤得得心应手。 苏禧见他不动,眨巴眨巴眼睛,催促道:“你怎么不走了?书房还没有到呢。” 卫沨微微俯身,毫无预兆地啄了一下她的唇瓣,这才直起身道:“走吧。” 直到卫沨走出了几步,苏禧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嘴唇,在心里道了一句“登徒子”,这才抬脚跟上去。 苏禧今日晒的书不多,加上卫沨一次搬得多,只搬了四五趟就搬完了。 饶是如此,还是见他出了汗。 苏禧站在廊下,取出帕子,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把帕子塞给他,道:“你自己擦擦汗吧。” 正好守夜的丫鬟拢春从厨房回来了,苏禧赶忙把卫沨往外推:“拢春回来了,你快走。” 卫沨纹丝不动。 拢春从廊庑那头走来,很快就走到了跟前,好奇道:“姑娘,您在跟谁说话?” 苏禧挡在门口,面不改色道:“我以为你在外头,就叫了你几声。”说完之后,反问道:“不是叫你烧个水吗,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拢春心里一虚,毫不怀疑苏禧的话,惭愧道:“奴婢,奴婢不小心睡着了……” 苏禧没有怪她,只道自己先睡了。 拢春颔首,“姑娘还喝水吗?” 苏禧摇摇头,“不喝了,你在外头守着吧,若是瞌睡了就眯一会儿。近来京城太平,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拢春感激地应了声是。 苏禧阖上门后,回身见卫沨镇定自若地坐在她的紫檀镂雕花纹美人榻上,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自己至于总这么撒谎吗?她鼓了鼓腮帮子,不理卫沨,自己走到拔步床边放下幔帐,准备睡觉了。 卫沨从后面搂住她的腰,问道:“幼幼,我帮你搬书,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 苏禧回身,看着他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卫沨默了一默,慢悠悠道:“我白天跟你说过。” 苏禧偏头想了想,白天卫沨说的话太多了,她怎么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第68章 白玉镯子 苏禧苦思冥想,就见卫沨的乌瞳越来越深。 过了许久,她才恍然大悟,难不成他是指不要再跟吕江淮私下见面?可是即便他不说,她也不会再做出这种事了,今日是迫不得已,难道他以为她常常私下跟别的男子见面么? 他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呢? 想到这里,苏禧就生气卫沨总是不顾自己意愿乱闯闺房。“庭舟表哥总管着我,为何不先管好你自己?你再不走,要是被拢春发现了,你可有替我着想过么?” 小姑娘气呼呼的,拧着漂亮的眉头,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卫沨已经从李鸿口中得知了苏家这几日发生的事,也了解了苏老太爷的病情,这才晓得他的小姑娘这几日吃了多少苦。难怪今日看见她时,就觉得她更瘦弱了,穿着薄薄的夏衫,身子纤细,轻轻一碰就能碎了似的。 卫沨从宫里出来后,让人打探了一下户部侍郎那位妾室的住处。 当天晚上,那名妾室流产的消息就传到了二老爷苏扬的耳中。 就在刚才,苏扬顾不得许多,赶紧匆匆忙忙地从祠堂里冲出来,赶往外室那里去了。二夫人郭氏知道以后,少不得又是一阵气得跳脚。 卫沨看着苏禧道:“不喜欢我来找你?” 苏禧肃着小脸,赌气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还是怪他上回不辞而别。卫沨低笑了笑,坐在床沿把苏禧抱紧怀里,亲了亲她气鼓鼓的小脸,“幼幼,我喜欢找你,行了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羊脂白玉打磨而成的镯子,执起她的小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苏禧低头一看,道:“你给我戴的什么?” 羊脂玉手镯玉质光滑,润如凝脂,一看便是软玉中的极品,比苏禧上回丢的羊脂玉佩还珍贵。 卫沨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我娘常戴的镯子,专门传给未来儿媳妇的。” 卫沨的生母晋王妃薛氏早就病逝了,如今的晋王妃是当初的侧妃袁氏。传闻卫沨与袁氏关系不和,那么他口中的“娘”自然指的不是袁氏,而是……苏禧一愣,赶忙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摇头道:“不行,这个我不能收……你快拿回去。” 卫沨按住她的手,笑道:“有何不能收?还是说,你不想嫁给我?” 苏禧道:“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个镯子太贵重了……” “再贵重的东西,我们幼幼都戴得了。”卫沨浅笑,道:“可惜只剩下一只了,不然另一只也该送给你。” 苏禧忘了生气,“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卫沨的双臂环着她,脸贴着她的脸颊,声音含着一丝浅笑,“我这次回封地,除了皇上的任务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拿这只镯子。” 苏禧默声不语,卫沨这是在向她解释为何不告而别吗?她小声道:“……哦。” 卫沨低低的笑,抱着她的腰一转面对自己,“还在生我的气?” 苏禧垂着眼睛,盯着他衣襟上的缠枝莲纹,反驳道:“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明日我就入宫面圣,求皇上把你赐给我。”卫沨把玩着她葱白细嫩的手指,一垂眸,看见了她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就见十个指甲盖鲜艳娇红,添了几抹艳丽,少了几分纯真,虽然也很好看,但是却不如什么都不染、干干净净来得舒服顺眼。他用拇指搓了搓,搓不掉,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下回别再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禧顾不上他的挑剔,抓着他的袖子,震惊于他刚才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卫沨故意逗她:“不许再染指甲。” “不是这个。”苏禧小模样急急的,有点想挠他,“你刚才说,你说要求皇上……” 卫沨嘴边噙着笑,不紧不慢道:“求皇上为我们赐婚。” 苏禧眨巴眨巴眼,这回总算听清了,可是下一瞬却拨浪鼓一般摇头:“不行。” 卫沨的笑意渐渐隐去,盯着她道:“为何不行?” 苏禧解释道:“不是不行,是现在不行……今日白天温大夫才说过,祖父的病情不能接受刺激,情绪更不能有太大的起伏。倘若你向皇上说了,万一祖父……”她担心祖父的病情加重,对上卫沨不动声色的乌眸,她伸出手指主动握着他的手,道:“庭舟表哥过一段时间再说好不好?等祖父的病情稍微好转了,你再跟皇上说……” 卫沨道:“等多久?” 苏禧滞了滞。她也不知道。 还有一种情况是她不敢想的,那就是祖父兴许再也好不了了……她垂着脑袋,握着卫沨的双手紧了紧,一言不发。 少顷,只听卫沨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幼幼,我只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无论如何我都会请皇上赐婚。” 苏禧思忖片刻,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时候祖父的病情应当不像现在这般严重了,于是就点点头答应了。 卫沨目光定定地盯着她,许久才缓慢道:“你就是生来折磨我的。” 苏禧不服气,跟她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太……”说到一半猛地停了下来。 卫沨问:“太什么?” 苏禧摇头,不肯说:“没什么。” 她原本想说太“急色”了,可是这样一来不是提醒了卫沨什么吗?难得他今晚老老实实的,她可不想唤醒他某些记忆。 幸亏卫沨没有追问,而是说起另一件事:“下月初九我让李鸿来接你,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苏禧问道:“什么地方?去做什么?” 卫沨风轻云淡道:“灵丘山,去见一个人。” 苏禧问他见谁,他却不肯再说了。眼见天色不早,卫沨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上,展开薄被盖在她身上,俯身亲了亲她的嘴角道:“这三个月里好好待在家中,不许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来往。” 那些不相干的人,自然是指吕江淮、傅少昀之类的。 苏禧翻了个身,嫌他啰嗦,“你再不走,到时候我就不去了。” 卫沨盯着她的后脑勺,笑了笑:“幼幼,你相不相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去?” 苏禧不吭声,她当然相信了,卫沨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什么事做不出来?可是她不想就这么服软,憋了半天,感觉到身后始终有一道灼灼的视线看着自己,终于还是怂了,嘟嘟囔囔道:“这次你看到的是意外,我什么时候常常跟他们来往了?” 过了许久,苏禧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她以为卫沨早就走了,才感觉到有人替自己掖了掖被角,耳畔响起一道有如古井微澜的声音:“我也是会吃醋的。” 卫沨的声音低低沉沉,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朵上,说的又是这样羞人的话,苏禧的耳根子“唰”地一红,飞快地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她等了一会,身后终于没动静了,这才钻出被子看了一眼,床畔空无一人,卫沨已经离开了。 * 过了几日。 温大夫果真不负神医之名,连着给苏清波针灸治疗了三五日,苏清波虽然不能下地走动,但是双手已经能活动了,气色也比前一阵子好了许多。今日老太太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智已经清醒了七八分,倚着大迎枕问道:“祉哥儿呢?” 苏老太太忙道:“祉哥儿去边关了,过一阵子,等你养好了身体就能回来了。” 苏清波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就着丫鬟的手喝完了一碗粥。 喝完粥后老太太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出门去找温大夫,想向温大夫几个问题。 老太太和温大夫站在廊下说话,就听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老太太慌慌忙忙地拄着拐杖进了屋,见苏清波跌坐在脚踏上,打翻了床头方桌上的药碗,瓷片碎了一地。 “你是做什么?想拿什么叫丫鬟拿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老太太忧心忡忡道。 丫鬟扶着老太爷坐回床上,又把地上收拾干净了,这才退了下去。 苏清波直勾勾地看着温大夫,艰涩道:“神医,老朽多久才能下地走路……” 温大夫迟疑一瞬,道:“苏将军别着急,在下正为您治疗着,等过一段时间,兴许就能下地了。” 苏清波神色怔忡,只叹了一口道:“好些日子没有摸过我的刀了……” 刚才他就是想去墙上取自己的刀,只是没想到这么短的距离走不了,下半身竟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苏老太太劝哄道:“等你的身子好了,想怎么摆弄你的刀都成,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片刻?” 苏清波没再说话,似是累了,闭上眼睛休息。 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鼾声。 老太太和温大夫出了屋。老夫人问道:“大夫,您刚才说的可是真话?我家老头子真有可能重新好起来?” 温大夫捋了捋长胡子,沉吟良久,才曼声道:“不瞒老夫人,老将军病症严重,在下也没有太大把握,只能保证不让老将军有性命之忧。至于能不能下地……这就要看天意了。只不过老将军这样的病情,在下诊治的病人中,还没有一个能完全康复,并且像常人一样下地的,大多数人的余生都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苏老太太打击不轻,趔趄了一下,“这,这怎么能……” 谁都知道苏老太爷嗜武如命,倘若有一天不能打拳习武了,那叫他怎么活下去? 这头,苏禧正打算来看望祖父,恰好听到了祖母和温大夫的这番话。她怔了怔,旋即面色如常地向老太太和温大夫行了礼,然后走进了屋里,见祖父躺在床上,似乎早就已经清醒了,此时正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对面墙上悬挂的长刀。 苏禧心中一悸,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见祖母和温大夫的对话,她叫道:“祖父。” 老太爷见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亲切的笑意,“幼幼来了,今儿怎么没去学堂?” 苏禧坐在床畔的绣墩上,笑吟吟道:“祖父忘了?今日逢七,是学堂休息的日子。” 老太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这么快又过了七天。祖父老了,不记事了。” 苏禧见一谈起这个话题,老太爷就情绪低落,赶忙拿起彩绘缠枝牡丹纹碟子里的蜜橘,道:“今年送来的橘子又大又甜,我给祖父剥一个吧。” 老太爷说好。 苏禧一边剥橘子,一边陪老太爷说话。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后来老太爷说着说着睡着了,她轻轻地给老太爷盖了盖被子,这才起身离开了。 * 一眨眼就过了一个月,明日就是卫沨说的八月初九。 苏禧暗暗猜测过卫沨打算带她去见谁,心里其实有一个答案,但是又不敢确定……听说晋王妃薛氏就葬在灵丘山,他该不是打算带她去见已逝的晋王妃吧?可如果不然的话,为何要去灵丘山呢?而且上回见面的时候,他还送了自己那么贵重的镯子。 那个羊脂玉镯子被苏禧收起来了,放在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藏在了柜子深处。卫沨说那是他娘准备传给儿媳妇的,苏禧才不敢随随便便带出去呢,万一有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苏禧戴了另一对翡翠镯子,换了身衣服便去了上房。 今日吕江淮替父亲吕驰来看望老太爷。 老太爷看起来气色不错,比前两日都有精神。昨日温大夫跟他说了实话,他知道自己往后都不能活动、会瘫痪在床之后,竟然出人意料的平静,只怔了一会,傍晚跟没事人一样用完了晚膳,早早儿地休息了。 众人意外之余,又纷纷松了口气。 苏禧过来的时候,吕江淮已经离开了,听老太爷说是去了大哥的墨林院。 苏禧没有多想,坐在跟祖父说了会儿话,因着还有事,只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上回吕江淮帮了她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去吕府道谢,便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答谢吕江淮一番。 到了墨林院,院子里没有人,大哥和吕江淮应当在屋里。 大哥和苏柏羽都是喜净之人,所以墨林院的丫鬟不多,门口也没有丫鬟通传。苏禧走到门边的时候,正想敲门而入,却听见里面的谈话中夹杂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举到半空的手就顿了顿。 苏礼沉默片刻,道:“你怀疑上回别院幼幼的马惊了,跟卫世子有关系?” 吕江淮道:“跟卫世子有没有关不好说。但是苏大哥还记得上回幼幼的马吗?那马掉下悬崖之后,我让人在附近守着,到了晚上就见到卫世子的人把马抬走了。” 吕江淮又道:“我记得当时卫世子并不在场,倘若与他无关,他又怎么知道那匹马,事后还要让人毁尸灭迹?” 苏礼怔了怔,“可幼幼与卫世子无冤无仇,我苏家也跟晋王府没有什么仇怨,卫世子为何要这么做?况且仅凭这一条线索,似乎不大说得过去……” “仅凭这一条线索是有些单薄,但若血虻一事也与卫世子有关呢?”吕江淮又道,许是没料到门口站着人,所以也没有刻意放低了声音,“我事后想了想,那种生物分明只出现在沼泽之地,为何会出现在西郊的水边?直到前几日,我才想明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血虻不仅仅会残害人的性命,还能入药救人一命。那日我跟着卫世子一起去城外寻找温大夫的时候,便见温大夫家门外的药棚里晒着这一味药。我问了温大夫的药童,那药童说是卫世子着人寻来的,每年夏季都会送过去一些。卫世子与温大夫关系亲厚,想必那药童眉头撒谎。后来我又让人查了查,那日卫世子的人确实在西郊水边徘徊了许久。” 吕江淮说完这些话,斟酌道:“苏大哥再想想,是不是曾经得罪过晋王府?” 苏礼摇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何况就算晋王府与苏家结过仇,也不该从幼幼身上下手。幼幼不过是个姑娘,受了伤,对晋王府有什么好处?” 吕江淮沉默,神情复杂道:“那日我见卫沨举止有礼,行为坦荡,本以为是个高风峻节之人,没想到……” 门外,苏禧僵了许久,模样木木的,听到最后就连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忘了。 直到苏礼和吕江淮谈完了话,准备出来的时候,她才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院外。 回到花露天香后,苏禧一直有些心神恍惚。 听鹤问她喝不喝红糖蒸雪梨,她一点反应也无。 听鹤又叫了一声:“姑娘?” 苏禧霍然站起来,把听鹤往外推了推,压抑着道:“不喝,不喝……你出去。” 听雁头一次见到苏禧这般失态的模样,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很是不知所措。“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老太爷……” 苏禧不回答,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外赶,然后“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菱花门。 过了许久,她才慢吞吞地用手指蹭了蹭眼睛,低头见指尖上沾着一滴水珠,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柜子面前,取出了最深处的紫檀盒子。双手举到头顶,本来想狠狠地砸下去,但是又想起这是晋王妃薛氏唯一的遗物,就迟迟下不去手。最后转身气恼地扔到了床榻上,然后找出了上回给卫沨绣荷包的针线笸箩,一股脑儿地都扔在了地上。 苏禧仍旧记得自己上回惊马的时候有多害怕,心跳都快飞离了嗓子眼儿。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没命了,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剩下“恐惧”。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卫沨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她? 苏禧气得眼泪都滚了下来,她蹲在床畔,扭头用肩膀蹭了蹭眼泪,将卫沨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遍。 难怪上回他出现得那么及时,那时候太害怕了所以顾不上想别的,现在回忆起来,卫沨简直冷静得不像话。苏禧抽了抽鼻子,她一直以为卫沨只是霸道强势,没想到竟然这么心狠手辣,他难道没想过,自己如果撑不到他过来会是什么后果么? 苏禧哭得累了,竟然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趴在脚踏上,脸上挂着泪,浓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 听鹤推门而入后看见这一幕,吓得不轻,赶忙把苏禧扶到了床榻上,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心中纳闷姑娘不是刚上房回来的吗,究竟是什么多大的委屈,才能伤心成这样啊? * 次日清晨,苏禧用过了早膳,正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清露趁着无人时悄声对她道:“姑娘,马车已经停在后门了。” 苏禧顿住脚步,想起来今日是八月初九,卫沨准备带她出去的日子。 她点了点头,只道“知道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回屋后,却不见有任何反应。 清露见她不慌不忙,有些着急,马车在外头停得太久会引起府里的人怀疑的。于是大着胆子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地又提醒了一遍:“姑娘,快到晌午了,再不走就该耽误时辰了。” 苏禧抬眸看向她,什么都没说,只把听雁从外面叫了进来,拧着眉心道:“府里没有教过你们规矩吗?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我的屋里来,听雁姐姐是怎么看的?” 听雁噎了一下,自从她知道清露是卫世子的人后,对清露就放宽了许多……以前都没什么事,怎么这次姑娘却发起脾气来了? “奴婢知错,都怪奴婢自作主张。”听雁跪下道。 苏禧移开视线,也没有罚她们,只叫她们都出去。 过了晌午,苏禧以管教不严为由,几乎把花露天香的所有下人都换了一遍。因着上回卫沨离京的时候,李鸿曾经告诉她将军府里有哪些是卫沨的人,原本是方便她联系卫沨的,没想到她记住了,这回竟然一狠了心全赶走了。 除了花露天香,秋堂居也有几个,也被她寻了借口发落出去的。 至于二房的那个……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反正自己也很少到二房去,于是就放过了。 苏禧叫听雁悄悄去后门看了看,门外的马车还没有走,足足从清晨等到现在,驾马的人虽然乔装打扮了,但听雁还是能看出是李鸿。 听雁忧虑道:“姑娘,您跟卫世子……” 苏禧忙打断道:“别提他的名字。”她现在讨厌死卫沨了,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听雁只好住了口。 到了傍晚,听雁又去后门看了一看,发现那辆马车仍在。“姑娘,您真的不见卫世子吗?我瞧着那辆马车都等了一天了……” 苏禧抬起手捂住了耳朵,嚷嚷道:“谁叫你又去看的?我不是说了不许去吗,听雁姐姐再问,小心我把你也撵出府去。” 听雁张了张口,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不过心里很有些纳闷,前儿瞧着还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卫世子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能让她家姑娘气成这样? 听雁正准备出去,见听鹂汲汲皇皇地从外面闯进来,脸色惊惶,话也说不清,“姑、姑娘……” 听雁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慌成这样?” 听鹂白着脸,望着从珠帘后面走出来的苏禧道:“姑娘,老太爷咽气儿了……” * 这头,李鸿坐在车辕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酝酿了半响,对马车里的人道:“世子爷……再等下去,就赶不上王妃的祭日了。” 过了许久,才传出卫沨毫无情绪的声音:“再等半个时辰。” 李鸿倚着车壁,只好应了声是。 不晓得里面那位九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将世子爷的人全部撵了出来不说,还让世子爷等了她这么久。虽说姑娘家矜贵,该拿拿架子,可这架子也拿得太大了吧? 李鸿还从没见过他家世子爷能这般心甘情愿地等一个人等这么久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没人出来。 李鸿听见车厢里传来一个扳指捏碎的声音,少顷,卫沨才低声道:“走吧。” 李鸿应了一声是,执起鞭子正欲启程,余光瞥见后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绿色襦裙的丫鬟。 正是苏禧身边的大丫鬟听雁。 听雁探头探脑一会儿后,瞧见了他们的马车,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李鸿心里替自家世子爷憋着一口气,道:“九姑娘终于想起要出来了?” 听雁不理他,只看着暗绣缠枝纹的帘子道:“姑娘让奴婢给卫世子说一句话。” 马车里没有回响。 听雁顿了顿,继续道:“姑娘说,您回去吧,她不会出来见您的。” 第69章 人如碧树 络绎不绝的梵音萦绕在将军府上空,整整响了七天七日。 听温大夫说,老太爷是吞金自尽。 当苏禧和其他人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老太爷已经没了,闭目躺在床榻上,任凭老太太哭得肝肠寸断,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前一天吕江淮来看望他的时候,他瞧着还心情很好,谁都想不到他会想不开。 苏禧一身缟素,跪在灵堂里,这几天里流干了眼泪,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听雁担心她把眼睛哭坏了,几次劝她回屋休息,她都不听,几乎也没吃任何东西,整个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 大老爷苏振和二爷苏祉得到了消息,快马加鞭地从边关赶了回来。到了灵堂,苏振一身风尘仆仆、疲惫不堪,见到老太爷的灵柩后挺着身子直直地跪了下去,膝行到灵柩前,嗓音嘶哑痛苦地喊了一声“爹”。 苏振和苏祉在边关时,并未收到老太爷重病的消息。是老太太拦着不让殷氏说的。 老太太担心他们爷俩在边关分心,战场上乱了分寸,就让殷氏暂且瞒了下来。 所以苏振回来后见到老太爷只剩下一口灵柩时,才会这般接受不了。他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老太爷的病因,当场就拔出了腰上的佩剑,一身戎装大步往二房而去。 若非有人拦着,二老爷苏扬和郭氏早已经没命了。 苏老太太气着二房,连吊唁那日都不肯让二老爷和二夫人露面,说是老太爷见了他们只会更生气,不想让老太爷死后不得安宁。 天气虽入了秋,但还是酷热难当。灵柩不能停留太久,七日后便要送回老家吴郡。 老太爷是吴郡吴县人,在世时曾经说过,故土难离、落叶归根,日后死了一定要葬回老家去。老太太记着他的话,想要了却他的最后一桩心愿。 苏禧是老太爷生前最疼爱的小孙女儿,出发这一日,她也要跟着扶灵回吴郡。 吴郡距离京城太远,他们走的是水路。 老太太一路将他们送到码头,因着年纪大了,不能两地奔波,只好留在了京城。苏禧跟着殷氏上了船后,回看了一眼码头,忽然好像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愣了愣,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见码头对面的绿荫下空无一人,刚才那仓促一眼好像是她的错觉。 进了自己的房间,苏禧坐在临窗榻上,看着窗户外头忽然就走了神。 这几天为了祖父的白事忙前忙后,又因为心情悲痛,她都好久没有顾得上想起卫沨了。现在想来,当时不应该赌气不去见他的,应该好好地当面问个清楚,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因为她总逃避,所以他用这种方式逼自己接受他?毕竟依照卫沨强硬的性子,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而且苏禧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从惊马那件事之后对卫沨改观的。 苏禧心里装着事儿,又晕船,每日几乎连门都不出,蔫蔫儿地躺在房间榻上。熬了大半个月后,总算抵达了吴郡的码头。到了吴郡吴县埋葬了老太爷后,苏禧和殷氏双双水土不服,很快就病倒了,苏振和苏祉为了照顾她们两人,只好延长了回京的时间。 这一病就拖到了十月底。 后来苏禧和殷氏病好了,大老爷苏扬收到了信说最近豫王和晋王争得很厉害,京城不是很太平。苏扬想了一晚上,苏家掌握着兵权,不可能避免得了这场争夺,他决定带着先苏祉回京城,为着苏禧和殷氏的安全着想,就暂时将妻女留在了吴郡,对外声称是为老太爷守灵。 苏家在吴郡有一座四进的院子,府里还留着好些个下人,将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苏禧和殷氏刚一进去就能住下。 * 吴郡的风景秀美,四季如春,苏禧和殷氏一住就住了两年多。 这两年里苏禧大半时间都待在宅子里,很少参与外头的宴会,毕竟她现在是重孝在身,而且又是打着为老太爷守灵的名号,不适合经常在外面露面。反正她也不大爱参加这些聚会,日子过得跟在将军府时没什么两样,反而还更自在一些。 二哥苏祉寄来了家书,信上说老祖宗将二房一家从将军府里撵了出去,彻彻底底与二房分了家。 昭元帝得知老太爷是被二老爷苏扬气死的以后,以“不忠不孝”之名剥夺了苏扬在户部的官职,又听说苏扬强占了户部侍郎的妾室,以目无王法、罔顾廉耻为名罚了他一半的家财,又打了五十大板,调遣他到一个不出名的小地方担任知县一职。 苏禧如今对二房生不起一点同情心,她觉得二叔父有今日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到了第三年的冬天,再过不久便是苏禧及笄的日子。殷氏特地写信问了苏振,眼下能不能回京城。苏振回信说可以回了,并且派来了十几名侍从和一艘大福船,将她们母女一路从吴郡平平安安地接到了京城。 老太太知道她们要回来,早早地就领着三夫人郁氏和几个孙媳坐在正厅等着。 老太爷离世已有两年半之久,再加上新进门的几位孙媳乖巧懂事,抚慰了她的心情,老太太已经从悲痛中缓了过来。此时脸上带笑,气色红润,只等着殷氏和苏禧回家了。 到了晌午,苏振和苏祉将两人接了回来。 苏禧跟在二哥苏祉后面进了屋,见到老太太后,路上端着的贞静幽娴一下子全没了,弯起杏眼飞快地扑进了老太太怀里,笑吟吟甜糯糯地喊了声“老祖宗”,道:“我在吴郡可想您了。” 老太太忙搂住了她,脸上带笑,嘴上却怪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既然想祖母,怎么舍得这么长都不回京看看祖母?” 苏禧这时候却道:“爹爹不让我回。” 倒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把过错都怪到了大老爷身上。 老太太笑着摇头,拿她没办法,晓得她是为了老太爷守灵,这两年肯定受苦了,也不舍得责怪她。“既然回来了就好,快让祖母好好瞧瞧,一眨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苏禧乖乖顺顺地坐在老太太身边,视线一转,就对上了下方的郁宝彤的视线。她惊喜道:“郁姐姐。” 虽然上辈子就知道郁宝彤和苏祤的亲事,在吴郡时也收到了郁宝彤的来信,但是因着没有亲眼见过,始终没有一种真实感,今日见郁宝彤坐在这里才想起来她已经和苏祤成亲一年之久了。 三夫人郁氏打趣道:“禧姐儿,该改口了。” 苏禧笑着,从善如流地叫道:“六嫂嫂。” 郁宝彤不是刚嫁进来的新妇子了,听到这句话只嗔了她一眼,却不至于羞红了脸。 苏禧乌溜溜的杏眼转了转,挨个叫了在座的人。就听她甜濡娇软的声音响起又落下,只是简简单单几个称呼,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竟有种说不出婉转动听。 六爷苏祤真诚地赞道:“九妹妹生得越来越标志了。” 这话还是委婉一些的,苏祤真正想说的是“越来越叫人挪不开眼了”,便是他身为苏禧的兄长,刚才苏禧进门时也愣了好一会儿。 只见苏禧坐在藤面罗汉床下的绣墩上,亲昵地偎着老太太,许是路上疲惫了,这会儿笑里带着一丝丝懒散,却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没有规矩,反而添了几分娇憨,让人怪不起来,只觉得她若是能对着你撒娇,你的心都能融化了。因为还在孝期,所以苏禧只穿了一身颜色素雅的衣服,头上也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戴了一支银镶珊瑚的簪子,显得清丽脱俗,然而她的脸又生得太好看,靡颜腻理,秾艳娇美,便是这般素净的打扮,也掩不住她一颦一笑的美。 一家人团聚,少不了要说许多话。 这两年殷氏不在,老太太年纪大了,是三夫人郁氏帮着持家的。如今殷氏回来了,郁氏便将府里中馈重新还给了殷氏。 一直到暮色四合,苏禧才有机会回自己的小院子。 苏禧去吴郡只带了四个大丫鬟,其他丫鬟都留在了京城。她不在的这两年里,屋子里收拾得窗明几净,床榻也维持得整整洁洁,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似的。 听雁一边摆放从吴郡带回来的东西,一边感慨道:“还是吴郡暖和,奴婢一回来京城,就冷得浑身打哆嗦。” 京城前儿刚下过一场大雪,眼下雪还没化,屋檐上、院子里四处都是白茫茫的。 苏禧也觉得怪冷的,赶忙让人把火炉升了起来。 连着坐了半个多月的船,加上苏禧又晕船,晚上梳洗过后,只喝了一碗香菇鸡粥就早早地歇下了。 * 大年三十这一日,苏禧行了十五岁笄礼。 及笄后,殷氏开始忙着给苏禧相看亲事。过年这几日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家宴,殷氏想带着苏禧一起去,但是都被苏禧以“不想出门”为由拒绝了。 殷氏奇怪道:“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爱串门了,怎么长大之后反而不爱出门了?幼幼,你该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娘吧?” 苏禧脸色不改,笑嘻嘻道:“娘觉得我能有什么心事?只不过最近天气太冷,我才不想出门罢了。” 殷氏不相信她的鬼话,可是又从她嘴里问不出别的什么,只好暂时放过她了。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郁宝彤过来寻苏禧,道:“幼幼,明日上元节咱们一块儿出门看花灯吧。” 苏禧拿着笔的手顿了顿,旋即抬头笑道:“六嫂嫂不是要跟六哥一块出门吗?我还是不去打扰你们两个了,我留在家里陪娘好了。” 郁宝彤啐了她一声,走到翘头案后面看了看,见她正在画吴郡的风景,故意道:“你是不是去了吴郡一趟,就把我和晚姐儿给忘了?前阵子晚姐儿邀请你去唐府,你也不去,你就不怕晚姐儿跟你生气?” 苏禧道:“那时候我晕船还没好,我写信跟晚姐姐说了的。” 郁宝彤看着她笑道,“那这会儿你的晕船症好了吗?” 苏禧抿了下唇,不吭声。 郁宝彤拿走她手里的笔,一阵见血道:“幼幼,从你回来后我就发现了,你该不是在躲着什么人吧?这也不去,那也不去,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让我想想,莫非是不想见到傅仪?” 苏禧听到前半句时眼神闪烁,听到后半句就恢复了正常,“六嫂嫂别瞎说了,我谁也没有躲着。” “那你上元节去看花灯吗?”郁宝彤始终不忘道。 苏禧见郁宝彤坚持,自己若是执意不去,只会更引起她的怀疑,只好点头道:“我去就是了。” * 上元节。 天气稍冷,苏禧披了一件牙白色镶边狐狸毛的斗篷,坐上出门的马车后,才发现马车里除了郁宝彤之外,还有坐姿端正、穿着宝蓝色织金宝箱花纹锦袍的苏柏羽。 郁宝彤道:“柏哥儿也要跟来,我就把他一块带上了。” 苏柏羽如今八岁了,脸蛋褪去了婴儿肥,愈发显得俊俏清隽。性子一点没变,好像比以前还更冷酷了一些,见着苏禧进来,只看了一眼,就冷冷地别开了头。 这几天他对待苏禧一直是这个态度。兴许是怪她一走这么久,无论她跟他说什么,他都一概不理。 苏禧昨日曾经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出门,他用沉默表示了拒绝。 所以苏禧以为他不会来了,听郁宝彤刚才的话,竟然是他主动提出要跟来的? 苏禧坐在苏柏羽身边,问道:“柏哥儿,你不是不去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苏柏羽盯着面前的地板,冷冷静静道:“我昨天没有说不去。” 苏禧:“……” 马车很快到了湘水湖畔,街道上还是跟往年一样,人来人往,到处都挂着花灯,照得整个上京城亮如白昼,无比热闹。 苏禧领着苏柏羽下了马车。郁宝彤道:“二叔和你六哥都在画舫里,咱们先去画舫里坐坐吧。” 苏禧颔首说好。路上人多,她打算牵着苏柏羽的手,但是一想到他正生着自己的气,手停在了半空中,对听雁和听鹤道:“好好看着柏哥儿。” 听雁和听鹤应是。 没走几步,苏禧就觉得一只小小凉凉的手从后面牵住了自己。她诧异地回头,见苏柏羽抿着粉唇,肃着小脸,道:“我怕姑姑走丢了。” 苏禧颔首轻笑,“那柏哥儿要好好牵着我。” 苏柏羽点了点头。 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停在湖畔苏家的画舫跟前,苏禧正牵着苏柏羽上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脆惊喜的声音:“柏羽哥哥,禧姑姑——” 苏禧回身看去,见小公主卫德音被人抱在怀里,梳着花苞头,脸上挂着笑意,远远地正朝着他们招手。 苏禧停了脚步,等他们走近了正准备打招呼,视线落在后面一个人的身上时,脸上的笑意蓦然僵了一僵。 卫德音从卫季常身上爬下来,兴高采烈地走到苏禧跟前,问道:“柏羽哥哥,禧姑姑,你们也是来看花灯的吗?” 这两年苏柏羽也入过几次宫,跟卫德音的关系更亲近了一些。他点了点头。 卫德音道:“真巧,我与哥哥和卫沨哥哥也是来看花灯的,咱们一起看吧?” 苏禧定了定神,看着面前可爱热情的小公主,正犹豫着该怎么拒绝。那头郁宝彤屈膝行了行礼,含笑替她解围道:“多谢公主邀请,只不过我们正要回画舫去,现在恐怕不能跟你们一块看花灯了。” 卫德音并不气馁,好说话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们呀。禧姑姑,你们什么时候去看花灯?” 苏禧沉默了一瞬,底气不足道:“我们今日不看花灯……” 卫德音还想再问,卫季常抬手制止了她,笑容温和地朝苏禧和郁宝彤点了点头。 卫德音只好放弃了,退而求其次,“那我可以邀请柏羽哥哥去我们的画舫吗?我们的画舫就在附近,我想跟柏羽哥哥一起玩。”她眨了眨眼,看着苏柏羽,“柏羽哥哥,好不好?” 苏柏羽仰头看向苏禧,意思是征求苏禧的意见。 苏禧对上这俩小家伙儿一个比一个明亮的眼睛,哪里忍心再说出拒绝的话,点了点头同意了。 卫德音高高兴兴地牵起苏柏羽的手,道:“禧姑姑不去吗?” 苏禧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苏禧安排了听鹤跟着苏柏羽。卫德音和苏柏羽离开后,卫季常从她面前走过,她屈了屈膝,垂着浓长的睫毛盯着脚下。直到卫沨的青莲色长袍也从面前走过了,她秉着的呼吸才松了下来,转身加快脚步跟上郁宝彤的步伐,走进了船舱里。 * 郁宝彤和苏禧在船舱里坐了没多久,苏祤就从外面进来了。 苏祤要带着郁宝彤去街上看花灯,邀请苏禧一起去。苏禧不是那种没有眼力劲儿的人,他们小俩口去看花灯,她去凑什么热闹?于是道:“六哥和六嫂去吧,我在这里等着柏哥儿,免得一会柏哥儿回来后见不到人。” 郁宝彤又劝了几次,苏禧都坚持留下。 郁宝彤见她是真的不想出去,也就不再勉强了。 郁宝彤和苏祤离开后,苏禧一个人坐在船舱,时间久了就有些没意思。她站在船头看了会儿湖岸的花灯,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上元节自己看上的那盏四季灯笼……可惜了,最后被烧毁了。 夜晚风凉,她只站了一会就感觉到了寒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钻进了船舱。 苏禧独自等了半个时辰,托腮看着朱漆小桌上的油灯,等得差点儿睡着。 就在她迷迷瞪瞪打瞌睡的时候,船舱门口的帘子被一只手从外面掀开。她以为是苏柏羽或者六哥六嫂回来了,忙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拖着软软的嗓音带着睡意道:“我都快睡着了……” 话音未落,等睁开眼睛看清进来的人后,蓦地停了声。 卫沨一袭青莲色柿蒂窠纹长袍站在门口,长身玉立,人如碧树。他视线微垂,不动声色地落在苏禧身上,眉眼与三年前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多了一分冷静稳重,本就沉着从容的乌瞳,如今更是变得高深难测。 第70章 关心则乱 船舱不算窄小,便是刚才郁宝彤和和苏祤都在的时候,苏禧也没有觉得拥挤。 眼下卫沨定定地站在门外,她就觉得空间一下子变小了不少,一时很是不知所措。 苏禧坐在榻上的时候脱了鞋子,只见卫沨视线微微一垂,落在了自己的脚上。她赶忙弯腰慌慌张张地穿上红缎软底绣鞋,默默地把脚藏在了海棠红马面裙下。 即便她的动作迅速,还是免不了让人看见了那一双小巧的玉足和精致的脚腕。 苏禧还没做好该怎么面对卫沨的准备,三年前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并未想过自己会离开这么久。 当初本来打算等祖父的丧事一过,她就去找卫沨好好问个清楚的。可是后来扶灵回了吴郡,一回就是三年,当初堵着的那口气已经散了,但是惊马这一件事,却始终是她心里头的一个疙瘩。倘若不问个清楚,恐怕始终都无法解开心头的结。 苏禧翕了翕唇,有心发问,但是因为过去了那么久,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犹豫片刻,还是选了一个比较妥帖的开头:“卫世子怎么来了?” 苏禧不晓得这三年来卫沨有没有定亲,这几天执意不肯出门,也是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她害怕听到卫沨已经定亲的消息,上辈子除了殷萋萋之外,还有一个文渊阁大学士的孙女儿,她实在没有自信卫沨会等她这么长时间。 苏禧默默地想,若是卫沨已经定亲了,她就不问那回惊马的事了。留着一个误会,也好过留下一个遗憾。 虽然这么想有点自私,可是苏禧心底里,还是不希望卫沨定亲的。 卫沨眸色深了深,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昏暗难辨,“苏柏羽回来了么?” 苏禧怔了怔,道:“柏哥儿不是与和仪公主在一起吗?” 卫沨看着她,语调清冷:“他带着徳音一起出去了,到现在仍未找到。” “什么?”苏禧一惊,刚才的那些胡思乱想顷刻烟消云散,着着急急地问道:“他们出去多久了?” 卫沨道:“半个时辰。” 苏禧小脸一白。半个时辰了,今日街上的人那么多,肯定也有多不少人贩子,万一那俩小家伙碰遇到了怎么办?苏柏羽才八岁,卫德音就更小了,过了年才五岁,便是遇到了人贩子也没有反抗之力。她关心则乱,自然就没细想卫沨话里的破绽,顾不得披上斗篷,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我去找找。” 苏禧叫上听雁。正好画舫就停在岸边她下了岸,这才发现自己毫无头绪,只好转身询问后头的卫沨:“你知道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吗?” 卫沨立在岸边,一身长袍隐没在夜色之中,眼睛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姑娘。少顷,他才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声音古井无波:“跟我过来。” 前方不远就是花灯节,街道两旁挂着各种各样、许许多多的花灯。卫沨朝着那边走去。苏禧记得这条街,当初她帮卫沨猜灯谜、赢花灯的地方就是这里。 她没工夫细想,牵着裙襕跟了上去。 还是找苏柏羽和小公主要紧。 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想找人十分不容易。苏禧出来得太着急,忘了戴帷帽,又因着生了这样一张容貌,很容易招来祸事。街上不少停下来偷看的,但是却很少有胆大上前的,毕竟看她衣着打扮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能够惹得起的。 然而也真有不怕死的。就见一个穿绛紫长袍的男子挤到跟前,向苏禧伸出手,笑容下|流地想抓住苏禧的手,“敢问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只是还没来得及碰到苏禧的衣裳,就被卫世子一把擒住了手腕。 卫沨眸中冷光一闪而过,捏着男子的手腕收紧了紧。只听那人的手腕处传来了一声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男子哀嚎不止:“误会……误会,阁下饶命……” 卫沨松开了他,面无表情地踅身,继续前行。 苏禧惊讶于卫沨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能生生把人的手腕捏断了,回过神后赶忙匆匆地跟了上去。这下她不敢随处乱走了,一边寻找苏柏羽和卫德音,一边有意识地跟在卫沨身后,以防再遇上刚才那样的登徒子。 她显然忘了,听雁也是会武功的。 找了两刻钟,仍旧未果。苏禧的心一点一点凉透了,前后的时间加起来,那俩孩子已经丢了一个时辰了,这时候还没找到,只有一个可能……她不敢往深处想,打起精神正要继续寻找时,见一个穿黑色长衫的侍从穿过人群走来,等近了,她才想起来此人正是李鸿。 李鸿对卫沨道:“世子爷,小公主和苏家的小少爷已经找到了。就在甲板上,两人一直没有下船。” 卫沨脸上没有多大波动,只问道两人现下安顿在哪里。 李鸿道:“小公主送回了宫里,苏家的小少爷也送回苏府了。” 苏禧听罢,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找到了就好。 此时灯会尚未散去,苏禧头顶正好挂着一盏精致繁复的绣球灯,灯笼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周围都镀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晕。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脸侧对着卫沨,浓长如羽的睫毛扇了扇,看向街道两旁的花灯,然后猝不及防地转了头,就对上了卫沨深深沉沉的双眸。 苏禧微微一愣,见卫沨没有挪步的意思。眼下卫德音和苏柏羽都找到了,他怎么还不回去? 第71章 眼中面前 倘若苏禧能冷静下来想一想,便能发现这件事有许多破绽。 卫德音身为帝后唯一的小公主,身边定然有许多宫人跟着,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且不说苏柏羽不是那种冲动莽撞的孩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带着卫德音出来,苏禧还安排了听鹤跟着他们,听鹤谨慎心细,一定不会让他们两个单独上街的。 即便这俩孩子真的丢了,也会有宫廷侍卫专门去寻找,何必需要卫世子亲自出马呢? 可苏禧一是担心苏柏羽,听到他走丢的消息后就乱了分寸;二是因为和卫沨在一起,她的心里和脑子都是一团乱麻,根本不能好好细想,所以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卫沨的话。 现下人找到了,她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跟着卫沨,视线轻轻移了移,不着痕迹地错开了他的视线。“既然柏哥儿和小公主都找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卫沨面无微澜,没有反对。 苏禧就当他是默认了,屈膝道了一声别后,就带着听雁缘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们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几乎走到了灯会的尽头。苏禧瞧着两边的花灯,来的时候没心思观赏,眼下事情都解决了,便也起了赏花灯的心情。她边走边看,路过一个猜灯谜的地方,花灯做得精巧可爱。 苏禧脚步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停下,直接走了过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摊主叫唤:“这位公子,进来猜个灯谜吧?若是猜对了这盏花灯就送给您了。” 苏禧下意识回身看去,只见卫沨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面容一贯的清清冷冷,饶是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抹不去那一身的金尊玉贵之气。他看了一眼花灯,客气地婉拒了摊主,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苏禧不知道卫沨就在身后,刚才看花灯的悠闲顿时烟消云散,她赶忙回过了身,加快了脚步。 回画舫的路只有这一条,苏禧还没有那么自恋,认为卫沨是故意跟着自己的。 何况卫沨对她的态度又是那么不冷不热。 走了一段路,前方不远便是灯会的尽头,湖畔灯火阑珊,湖面停着几艘画舫,苏禧一眼就瞧见苏家的画舫。她正准备快步走过去,这时却听见右手边有人喊道:“猜灯谜了,最后一盏花灯,谁猜中了就是谁的——” 苏禧循声看去,本来没抱着多大的兴趣,却在看见那盏悬挂在半空的灯笼后,怔了好大一会儿。 走马灯的四个灯面上绘着四季风光,春雨冬雪,夏风秋霜,每一面的景色都描绘得栩栩如生。灯笼在烛光的映照下,一面又一面地不断翻转,像是四季光阴,一眨眼便过去了一年。这盏灯笼比三年前苏禧相中的那一盏还要精致,画上的四季风景丽美,一看便是用心描绘的。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冬日”那一面灯面上,亭子里卧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模样憨胖可爱,瞧着很有几分熟悉。 苏禧想了很久,总算想起来她给卫沨绣的荷包上面也是这样一只兔子,神韵和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苏禧诧异地看了又看。那位摊主见她似乎很喜欢这盏灯笼,笑容热情道:“姑娘,可要试试猜个灯谜?” 苏禧问道:“谜面是什么?” 摊主道:“咱们这灯谜跟前几个不一样,是个对子,姑娘若是对得出来下联,我便将这灯笼送给你。”说着指了指灯笼底下悬挂的谜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这上联就是——水底月为天上月。” 苏禧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上联出得颇刁钻,周围没有几个能对得上来的。即便有几个艰难地对出了下联,却也是牛头不对马嘴。 摊主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答对的,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苏禧身上,“姑娘可否对得上来?” 苏禧后退半步,有些慌乱无措地摇了摇头,嗫嚅道:“我……我对不出。” 摊主不放弃,“姑娘一看便是聪慧之人,再想想定能想起来的。” 苏禧却调头就走了,步履匆忙,好像刻意躲避着什么似的。她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可是又不敢确定,卫沨一点也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没走多远,那摊主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过来,把四季灯笼递到了苏禧手里,道:“姑娘,这盏灯笼是送给您的。” 苏禧疑惑,踟蹰道:“可是我没有对出下联……” “有位公子帮您对出来了。”摊主笑着指了指身后,既热情又语重心长道:“眼中人是面前人。姑娘可要好好珍惜啊。” 摊主说完就走远了。苏禧提着四季花灯,望着不远处的卫沨,迟疑了好一会,不知道是该上前道谢还是该转身就走。身边人影穿梭,灯火通明,她抿了抿粉唇,最后还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多谢庭舟表哥。” 卫沨的眸色深了又深,无波无澜,将所有惊涛骇浪都不露声色地掩藏了起来。就在苏禧转身的那一瞬,他忽然大步上前,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往湖岸走去。 苏禧毫无防备,只觉得一股强硬的力道牵扯着自己,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道:“你,你干什么?” 卫沨不作答,一直走到岸边一个隐蔽之处。谈不上温柔地把她抵到了树上,扣住她的手腕,把灯笼从她手里夺走,放到了一旁。 听雁汲汲皇皇地从后面跟了上来,见到这一幕——自家姑娘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卫世子压在了树上,忙惊了一惊:“姑、姑娘!” 卫沨抬了抬眸,压抑着怒意,冷声命令道:“滚。” 听雁哪里见过卫沨这般模样,登时被吓住了,可是又不能弃自家姑娘于不顾,只商量道:“卫世子别冲动,先放了我家姑娘……” 卫沨没有耐心与无关紧要的人周旋,叫来了李鸿。 李鸿从后面出来,把听雁引到一旁比试武功去了。 周围很快安静下来,苏禧晓得听雁暂时是救不了自己了,无可奈何地挣了挣,看着卫沨道:“庭舟表哥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先放开我……” 只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卫沨捏着下巴,狠狠地吻住了嘴。 苏禧张开的小嘴来不及闭上,卫沨已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轻轻地“唔”了一声,半闭起了眼睛。卫沨活像忍耐了几年没吃过肉的野兽,一碰到点荤腥,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管不住自己了。 苏禧很快被他抽光了口中的空气,低声呜咽,扭头想吸几口气。但是卫沨的手掌紧紧地扣着她的后脑勺,别说转头,她连动都不能动,只能无力地抓着卫沨的衣襟,溢出细细软软的声音,像被欺负的小猫儿。 苏禧想跟他商量不要了,可总是还没开口,就重新被夺走了呼吸。 跟这回比起来,苏禧觉得以前卫沨亲她的时候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了。起码以前是有尽头的,可是这一回却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她总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得她再也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舌头早已经麻木了,卫沨却还是没有打算放了她。 苏禧后背抵着树干,双手放在卫沨的胸口,软绵绵地没有力气,不像是推拒,倒像是无声的邀请。她眼角泛着泪花,害怕这样无休无止的亲热,腔调无助又可怜道:“庭舟表哥,庭舟表哥……” 一遍又一遍地叫卫沨的名字,却又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 卫沨的手放在她的腰上,需要极大的克制才能不往上去,忍得手心灼热滚烫。他又含着她的小嘴亲了一会,这次比一开始温和了一些,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既渴切又爱惜,只想与她不断地纠缠。 苏禧的头脑晕乎乎的,攥着卫沨衣襟的手松了松,双腿一软,便往地上倒去。 卫沨搂住她的腰,把她往上提了提,这才算是放过了她。他顺着她的下巴滑落,埋首在她的颈窝里,许久没闻到过她身上的香味,依旧是甜甜腻腻的,跟三年前没什么变化。 三年。 一想到这两个字,卫沨搂着苏禧腰的手就紧了紧,勒得她轻哼哼地喊了声疼。 卫沨抬起头,对上苏禧水汪汪、雾蒙蒙的大眼睛,他抬手用拇指拭了拭她眼角的泪花,压低嗓音威胁又缓慢地道:“苏禧,下回你再敢不告而别,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 回到船舱,苏禧坐在榻上,把头埋进膝盖里,饶是过了很久,脸蛋和耳朵也依旧红得惊人。她几乎不敢面对听雁的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听雁赶了出去,一个人心乱如麻地待在船舱里头。 刚才卫沨亲完了她后,把她打横抱着送回了苏府的画舫。因着她自己没有力气,不自在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反抗。 岸边的灯会散了,郁宝彤和苏祤也该从外面回来了。卫沨没有久留,把她放到榻上就离开了。 等卫沨离开后,苏禧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卫沨当年别院惊马的事是怎么回事。 她一边懊恼,一边又怪卫沨三年来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那么霸道强势,根本不给她思考事情的机会。苏禧抬起手指摸了摸唇瓣,唇上还残留着卫沨的气味,她咬了咬下唇,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倘若那件事真的是卫沨所为呢?她真的能毫不介意吗? 苏禧当然不能不介意。可如果不是……那她当初不仅没有赴约,还不告而别,卫沨该有多生气啊? 没等苏禧理清楚头绪,郁宝彤和苏祤就从外面回来了。 郁宝彤手里提着一盏花灯,是花瓣层层叠叠的莲花灯。“幼幼,你没去看花灯真是太可惜了,今年的灯会比往常都热闹……”说着一顿,看见了苏禧放在身旁的四季灯笼,惊艳又惊奇道:“咦,这盏灯笼真是别致好看,你也去看花灯了?” 苏禧顺着郁宝彤的视线垂了垂眸,看向手边的花灯,心虚地,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郁宝彤又问:“这花灯是从哪儿得来的呀?看得我也想要一个了。” 苏禧默了默。这样精致巧妙的花灯,除了那位跟猜灯谜的摊主串通好的卫世子,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第72章 西北围场 上元节刚过去不久,便是寿昌长公主的寿宴。 寿昌长公主给苏府发了请帖。苏禧想着总不去也不是办法,帖子接二连三地发过来,她若一推再推,旁人恐怕会以为她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呢。想了想,这一日还是跟殷氏一起出门了。 这日天气晴好,苏禧穿了身蜜合色西番莲纹短衫,下面搭配一条牙白色褶裙,虽入了春,但还是有些冷,是以外面又披了一件樱色苏绣牡丹莲花纹的披风。这几年她身量又长高了一些,立在殷氏身旁益发显得亭亭玉立,袅袅娜娜。樱色镶边狐狸毛披风簇拥着她白净无暇的小脸,昔日那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长开了,真真儿是雪肤花貌,丽质天生,叫人只感叹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容貌,无论谁站在她身边都会被衬得黯然失色。 她向寿昌长公主贺寿的时候,便是素来眼高于顶的寿昌长公主瞧着她的脸蛋,也不由得称赞一句:“真是个雪作肌肤,花为肚肠的妙人儿。” 贺罢寿后,苏禧和几位姑娘退至一旁。 傅仪也在场。 傅仪着一袭水蓝色花鸟纹吴罗褙子,气质比起三年前更清雅绰约了一些,螓首蛾眉,云鬓峨峨。见着苏禧的时候微微一滞,笑容很快又恢复如常,“难怪禧妹妹自从回京后便不肯出门,这样的容貌,叫人看了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苏禧笑靥盈盈,气质大方:“仪姐姐说笑了。并非我不肯出门,只是前阵子乘船刚从吴郡回来,身体不适,这才推拒了仪姐姐的邀请,仪姐姐可别怪罪我啊。” 傅仪又寒暄了两句。这时候听下人通传晋王妃来了。 晋王妃不常出门,今日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才来的。 苏禧只见过晋王妃几面,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上辈子卫沨与她而言是路人,她当然不会费心思去关心卫沨的继母。这辈子是没有机会相见,晋王妃深居简出,只偶尔才会露面一次。目下不知怎么的,苏禧看着门口进来的美貌妇人,竟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屏息凝神,仪态也端的更用心了一些。等她回过神来以后,不禁暗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跟卫沨还没有什么呢,怎么就在乎起他的母亲来了? 晋王妃穿着海棠红仙鹤云纹斜襟长袄,向寿昌长公主祝过寿后,就坐在了下方一溜的玫瑰椅中。脸上分明带着笑,和善端庄,但是却给人一种难以亲近之感。 跟着晋王妃袁氏一起进来的是一名跟苏禧一般大的姑娘,容貌俏丽,明眸皓齿,应当就是袁氏所出的小女儿卫昭昭。 苏禧和其他几位姑娘向晋王妃见了礼。后来人越来越多,就由宛平翁主带着她们去了露华园。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禧的错觉,晋王妃好像并不怎么待见自己。刚才晋王妃说话的时候,一眼都没看向她的方向。 可苏禧左思右想,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与晋王妃见面,晋王妃怎么会对她有偏见呢?苏禧百思不解,到了露华园后,与郁宝彤一起坐在八角亭子里,酝酿了一会,委婉地问:“郁姐姐,我是不是不太讨人喜欢?” 郁宝彤疑惑:“怎么会,我瞧着你就喜欢极了。幼幼,你怎么想起来这么问?” 苏禧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道:“我自己胡乱猜的。” 四下无人,郁宝彤与她说起话来就随意了一些。“别说我是个姑娘,倘若我是男子,见了你肯定喜欢得舍不得撒手。哪有你这么胡乱猜的?你若不讨人喜欢,那我可怎么办?” 郁宝彤到底是嫁了人的,说话比未出阁的时候直白多了,听得苏禧耳朵一红。 说罢,郁宝彤想了一想,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若是长辈,有你这样的媳妇,应该是比较担忧的。” 苏禧一听,忙问道:“为什么?” 郁宝彤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又想着殷氏最近在为苏禧相看亲事,这些东西迟早要知道的,就没隐瞒她,附在她耳边道:“谁若是娶了你,还舍得放开么?爷们儿都被你迷住了,肯定只想把你关在屋子里……做那档事。岂不坏了精水?换做我是长辈,肯定也要好好斟酌斟酌的。” 苏禧虽然成过亲,但也没听过这样露骨的话,脸颊立即红得透透的,又羞又恼道:“郁姐姐,你……你怎么能说这些!” 郁宝彤见她脸颊飞红,娇羞可爱,禁不住“扑哧”一笑。“说这些怎么了?大伯母肯定迟早也会告诉你的。我只是提前跟你说一说,叫你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苏禧再也听不下去了,霍地站起来,恼羞成怒道:“我,我不跟你说话了。” 苏禧远远地跑开了。一直到寿宴结束,脑海里仍旧忘不了郁宝彤那番话。 偏生回府之后,殷氏还把她叫到跟前问:“幼幼,你觉得吕江淮此人如何?” 殷氏的心思昭然若揭。今日长公主寿宴的时候,有不少夫人向她打听苏禧的事,她却独独跟吕夫人攀谈了许久。这其中的关窍,便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而且吕夫人对苏禧也是颇为喜欢的,苏禧几次去威远将军府,吕夫人都待她十分热情。所以今日这一番谈话,可以算得上很是融洽。 眼下殷氏询问苏禧的意见,是为了做最后的定夺。 苏禧吃惊道:“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毕竟是终身大事,殷氏还是以女儿的意见为主。“我见吕江淮为人端正,又仪表堂堂,这两年在边关也有所作为,倒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且吕家人口简单,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吕夫人也是位好相处的……更要紧的是,娘看得出来,吕江淮对你也……” “娘!”苏禧赶忙打断她,声音娇娇的,小脸却很认真,“我对吕大哥没有男女之情。” 可这话听在殷氏耳中,却没什么说服力。殷氏道:“那是因为你们接触的不多,等日后相处久了……” 苏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同那没关系。娘,我只把吕大哥当成哥哥看待……您就别为难我了。” 何况今日郁宝彤刚跟她说了那些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关在屋子里”的事,一想到自己同吕江淮成了亲,就要做那等羞人的事情,就说不出的别扭……根本没法儿想象。 见她态度坚决,殷氏只好暂时停止了这个话题。但是心里却没有放弃这门亲事,毕竟她相看了这么久,唯有吕江淮是最满意的。 虽说这两年吕江淮被调遣去了边关,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次。可男子么,就当以事业为重,等日后有了军功才能给妻子一个安定。 * 开春之后,万物复苏,昭元帝为了活跃世家贵族的关系,便举办了一场春猎。 地点定在西北围场。苏家的苏礼、苏祉和苏祤均在受邀之列,因着这次皇后娘娘和几位贵妃也会到场,所以昭元帝便开了先例,允许男子带着女眷一同前往。 到了出发这一日,苏家几位爷们在前头开路,苏禧和郁宝彤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一行人在城门口汇合,等帝后来临后,便浩浩荡荡地往西北围场去了。 路上郁宝彤身体有些不适,便掀起帘子跟苏祤说了两句话,马车停下来休息了一会。 透过帘子掀起的缝隙,苏禧见卫沨骑着马走了过来,向苏祤询问了怎么回事,然后就朝马车里看了一眼。 苏禧毫无防备地对上他的眼睛,见他又转头跟苏祤说了两句什么。不一会儿,苏祤骑马走过来道:“九妹妹,宝彤身体不适,大夫一会儿才能过来,兴许会耽误大家的路程。卫世子说小公主就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小公主素来挺喜欢你,不如你先改乘后面的马车,我陪着宝彤在这里等大夫吧。” 苏禧愣了愣,原本想说她留下来陪着郁宝彤,但是见苏祤一副准备上马车的模样,而郁宝彤也瞧着苏祤,明显是希望他陪着的。她不好打扰了人家夫妻两个,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想必卫沨提前跟卫德音说过了,苏禧换了马车后,卫德音兴致盎然地问:“禧姑姑,柏羽哥哥来了吗?” 苏禧道:“柏哥儿要去学堂念书,没有一起过来。” 卫德音听罢,显然很有些失望。不过到底是小娃娃,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又笑盈盈道:“没关系,我有禧姑姑陪着,还有卫沨哥哥陪着,就很知足了。卫沨哥哥还说要给我猎一只小兔子,禧姑姑,你喜欢兔子吗?我让卫沨哥哥也给你打一只好不好?” 卫德音说完这些话,没给苏禧回答的时间,就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冲外面道:“卫沨哥哥,禧姑姑也喜欢兔子,你给禧姑姑也打一只兔子成吗?” 这小丫头这么小就学会了先斩后奏。苏禧在后面拦不住她,一面窘迫,一面感慨这位小公主也着实太热情了。 外头的卫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过了一会,语调平缓道:“徳音,叫禧姐姐。” 卫德音眨眨眼,听不懂其中的涵义,“为什么?柏羽哥哥叫姑姑,我问了嬷嬷,嬷嬷说我也应该跟着叫姑姑。” 就听卫沨道:“你问问苏姑娘,你究竟应该叫她什么。” 苏禧没料到卫沨竟然把问题扔给自己,她面对着卫德音闪烁明亮的大眼睛,为难地张了张小口,在心里把卫沨埋怨了一遍,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偏偏卫德音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禧姑姑,为什么我不能叫你姑姑,要叫你禧姐姐?” “这……”苏禧噎了一噎,答不上来。几乎不用想,便知道卫沨此时是什么表情,肯定是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捏了捏小拳头,卫沨真是蔫儿坏,世人究竟怎么会认为他是彬彬有礼、雅人深致的?世人的眼睛一定不好使。她默默地想。 * 马车走了两天,总算抵达了西北围场。 这两天苏禧一直被卫德音缠着,追问“为何是禧姐姐而不是禧姑姑”的问题,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应该和郁宝彤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耽误就耽误了,也好过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好在卫德音只是在她面前提一提,没有问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小孩子不懂事,皇后娘娘肯定一听就听出来了,到时候她一定不会放过卫沨的。 饶是如此,这几天苏禧也气呼呼地瞪了卫沨好几次,恼透了他了。偏卫沨唇边挂着笑,有一回趁着马车停在路边休息,四下无人的时候,透过车窗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刻意压低了嗓音缓慢道:“禧姑姑,你的小嘴都能挂油瓶了。” “……”苏禧的脸蛋一下子就红透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分配了住处。因四周都是草原,所以大伙儿住的都是帐篷,昭元帝和刘皇后住在最中央,然后依照官职地位依次往圈外划分。苏老太爷没了之后,昭元帝念着老太爷立下的功勋,颇为照顾苏家,将苏家安排在了最里头的那一圈。 苏家此行只有苏禧、郁宝彤两个姑娘。郁宝彤自然要和苏祤一个帐篷,苏禧落了单,就自己睡一个帐篷。 一切安顿下来后,天已经黑了。 路上走了两天,风尘仆仆的,苏禧早就受不了了。可是这儿不能像家里那样洗澡,她只好让听雁烧来了一盆热水,在屏风后面脱了衣裳,将就着擦了擦身子。 梳洗完毕,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苏禧这才觉得好受了不少。 因着今儿刚到,膳食尚未准备周全。苏禧晚上只用了半碗银耳桂圆粥和一块银丝卷。正准备早早歇下的时候,听雁从外头进来,递给了苏禧一封信。 信上没有落款,只叫苏禧到帐篷后面的林子里去。 这样的语气,这样果断洒脱的字……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写信的人是谁。苏禧拿着信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听雁低着头道:“李鸿让奴婢交给您的。” 苏禧只想着卫沨为何要见自己,是以没注意听雁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围场里这么多人,苏禧担心被人看见,本来不打算去的。但是一想到卫沨这几天这么戏弄自己,她不好好跟他“算账”怎么成?何况上回惊马那件事,还没问个明白呢。 第73章 夜阑人静 夜幕四合,帐篷外面燃起了篝火。 草原晚上风大,苏禧披了一件杏白色蜂蝶赶花纹披风,站在林子外的溪水边。 晚风猎猎,吹起她的披风和如墨般的长发。苏禧沿着溪边走了两步,扭头看了看林子,里头黑漆麻乌的,她又不晓得卫沨在什么方位,是以不敢贸贸然进去。 苏禧等了一会,正犹豫是否该转身回帐篷里时,身后有人大声地喝道:“谁?”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马蹄声。 苏禧本就心虚,听得这一声条件反射便想逃走。可是对方的动作却比她更快,骑马很快来到她身后,兴许是把她当成了什么贼人,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出手掌扣住她纤细的肩膀,肃声问道:“什么人?” 对方手劲很大,苏禧只觉得肩膀一沉,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她吸了吸气,回身对上厉衍震惊错愕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道:“厉公子,是我。” 大抵是跟卫沨在一起得久了,苏禧也学会了他说话的态度,越是生气愤怒,就越是缓慢沉稳。方才厉衍一开口,她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毕竟上辈子一同生活过几年,苏禧对厉衍唯一最深刻的记忆,便是他低沉如磐石的声音。之所以逃跑,完全是因为不想跟厉衍有正面的接触。只是没想到厉衍是个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的,竟然追了过来。自己穿着一身便服,身边又领着一个丫鬟,倘若真是贼人,也着实太明目张胆了吧? 后头听雁着急道:“快放开我家姑娘。” 厉衍震惊之余,慌忙松开了扣着苏禧肩膀的手。 厉衍如今是御前侍卫,穿着飞鱼服,腰佩长刀。今晚正好轮到他当值,方才远远地瞧见溪边站着一个身影,喝了一声后,见对方慌慌张张想逃,出于本能地,就出手将对方擒住了。 眼下他看着面前的姑娘,久久回不过神。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来,皎洁的光辉照着苏禧的小脸,她转身时杏眼含怒带嗔,许是被他抓得疼了,明亮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了一层水雾,粉唇轻轻地抿着,模样既倔强又不满。厉衍记得这张脸蛋,将军府的九姑娘,她小时候就生得精致,没想到长大后是这般的仙姿玉貌,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笔一划都是用心勾勒而成,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美目娟娟,芳颜皎皎,任凭谁看了都忍不住生出把她藏起来的念头,独享她的娇与美。便是厉衍这般沉稳持重的人,此时也不免怔怔地看愣了神。 这个举动明显是失礼了。 苏禧脸上一恼,踅身便走。 厉衍忙道:“是厉某冒犯了。只不过天色已晚,苏九姑娘不在帐中休息,何故要到这里来?” 苏禧回眸看着他,本来就不待见他,此刻又被他弄疼了肩膀,语气就不太好,“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倘若知道会遇见厉公子,便是睡不着也不该随便乱走的。” 厉衍听出了她话里的责怪之意,抱拳赔礼道:“厉某只是为了尽自己的职责,还望苏九姑娘莫怪罪。” 可语气却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厉衍便是这样的人。无论什么事,他只会认为是旁人错了,自己不可能有错。今日的事是苏禧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冒犯了她,那是职责所在。 苏禧不想与他多说,转身便要回自己的帐篷。 恰好不远处的林中传来异动,厉衍抬了抬眸,见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前方掠过,他匆匆向苏禧告了辞,立即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一人一骑走远后,苏禧见这林子里有异常,一时也不知是该回去,还是继续找卫沨。肩膀传来一阵一阵儿的疼痛,肯定是被捏肿了。 最后,苏禧还是让听雁寸步不离地跟着,牵着裙襕、踩着溪流里的石头走到了对岸。 虽然溪水很缓,但苏禧的绣鞋还是被水流打湿了。她刚跺了跺鞋子上的水珠,一抬头,就看见卫沨一袭墨色锦袍站在几步之外的高大樟树下。 苏禧一愣,怎么都没料到卫沨竟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林中漆黑,她看不见他是正常的,可自己就在明处,她刚刚在外头徘徊了那么久,还被厉衍差点捉住了,他应该都能看到的,为何却始终一声不响? 苏禧琢磨不透,也就迟迟没有上前。 少顷,卫沨见她踟蹰不定,终于开口:“还不过来,这回想让我等你多久?” 苏禧于是听话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听雁识趣地留在原地。 许是因为太久不见,上回上元节见面根本没好好说话,就被他狠狠地亲了一通。这回来西北围场的路上到处都是眼线,两人更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算起来,这还是三年之后他们俩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相见。 苏禧双手背在身后,垂着眼睛,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刚才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却都忘了。 就着稀疏皎洁的月光,她看见了卫沨腰上佩戴的香囊上头绣着月兔抱绣球,一针一线都十分熟悉。香囊的颜色有些旧了,她看见绣球周围有一圈不自然针线,那是为了掩饰当初被烧毁的窟窿,她记得当时自己瞌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绣成了什么样子,目下看来很有些滑稽。这样的香囊戴在卫沨身上,跟他金尊玉贵的形象一点儿也不相符。 苏禧没想到卫沨会一直戴着这个香囊,她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苏禧鼻子有些酸酸的,还没开口呢,卫沨就问道:“肩膀疼么?” 果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苏禧低头眨了眨眼睛,没有隐瞒:“疼。” 仿佛听见了卫沨轻轻叹一口气,他俯身,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把她带到树下。树下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他抱着苏禧坐上去,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按捏,问道:“你看见厉衍跑什么?” 苏禧低着头,心虚地不吭声。总不能说她上辈子嫁给厉衍了,这辈子一看见他就不自在吧? 好在卫沨没有继续追问。他的手劲适中,恰到好处,按捏得苏禧很舒服。 本来是十分安详的时刻,苏禧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她心里装着一件事,卫沨心里也不可能没有隔阂,毕竟当初她失约在先,先是让他等了整整一天,接着又让他等了三年的。 过了一会,苏禧觉得肩膀不怎么疼了,才启了启唇,一边斟酌一边缓慢地问:“那时候在西郊别院……我的马惊了,是你做的吗?” 头顶的卫沨不说话,动作却停了。 苏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声音轻轻的,这三年她在吴郡学会了不少东西,说话也越来越像那边的姑娘,拖着长长的腔调,声音就像裹了一层蜜,又甜又软。“我听吕大哥说,那匹马身上有一种叫血虻的东西,所以马才会失控……那种东西温大夫家里也有,温大夫的药童说是你送给他的……还有当初马掉进了悬崖里,是你让人毁尸灭迹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又道:“所以我想知道,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苏禧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卫沨的回答。 她捏了捏指尖,有些忐忑不安。 就在苏禧以为卫沨不会回答时,他清冷的嗓音响在上方:“你当初不告而别,不正是因为相信了他的话,认为是我做的么?” 苏禧霍然抬头,惊讶道:“你都知道?” 卫沨薄唇勾起一抹凉凉的弧度,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苏禧的心渐渐凉了,小脸也越来越白,他都知道,却为何不找她说明清楚?难不成真是他做的? 卫沨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乌眸一沉,捏着她的肩膀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苏禧皱了皱眉,娇气道:“唔……疼。” 这个小傻子过了三年,为何还是不能聪明一些?卫沨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提起来,往林子深处带去。 苏禧踉踉跄跄,他腿长步子也大,她跟得很是吃力。“你要带我去哪?” 卫沨不言不语,终于走到一棵拴马的树下,解开了绳索,抱着苏禧坐上了马背。 由于几次出事都是跟马有关,以至于苏禧现在一看见马就本能地害怕。她两手抓着马鞍,惊慌无措地问:“庭舟表哥,你要干什么?” 卫沨道:“你不是认为我想害你么?幼幼,你认为我那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苏禧僵着身子,“为了救我……逼迫我接受你。” “猜得真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卫沨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一手环着苏禧纤细的腰,一手握着缰绳,“那我这么做不是更直接一些?抓紧了,不然掉下去我不管你。” 不等苏禧有所准备,狠狠甩了一下鞭子,马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地冲了出去。 耳边风声急遽,两边风景讯速地倒退,卫沨骑马骑得飞快。夜晚的山林昏暗不清,好几次苏禧以为他们会撞到前方的树上,但是卫沨都险险地躲了过去。她心如擂鼓,脸色惨白,想求卫沨停下来,但是因为风声太大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冲散在了风中。 苏禧渐渐抓不住身前的马鞍,卫沨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又抽打了几下马鞭。她回身紧紧地搂着卫沨的腰,泪珠从眼眶里滚下来,“求求你,停下来……” 卫沨低头,在她耳边道:“幼幼,是不是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愿意抱着我?” 苏禧的眼泪刚流下,就被风吹干了。她把脸埋进卫沨的胸口,哭道:“不是的。” 他们不知不觉跑到了山林深处,前面正好是一个下坡,马驮着他们往下狂奔,风声呼呼作响。失重的感觉让人更加害怕,苏禧死死地抱着卫沨的腰,恼极了他,却又不得不抱紧他,哭腔可怜:“庭舟表哥,我好害怕……呜呜,你停下好不好?” 卫沨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苏禧,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想的么?” 苏禧哪里有心思想别的,摇了摇头,顺便把眼泪都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卫沨哑声:“想把你揉碎了,装进我的心里。” …… 不知过了多久,卫沨终于放慢了速度,骑马慢悠悠地走在林中。 苏禧却始终没有松开他,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整个身子都偎进了他的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模样乖巧温顺。 脑海里仍回荡着卫沨刚才的话—— “我若真要逼迫你,当时就应该跟你定亲了,何必要等到现在?让人把马带回去是为了检查它身上的端倪,至于血虻,你倒是很相信吕江淮的话。幼幼,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就能说明他刚杀过人么?这样一棍子打死,不给我解释的余地,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卫沨腾出一只手扫了扫她浓密的睫毛,拭去她脸上的眼泪。“马已经停了,为何还不松手?” 苏禧扭头躲了躲,两只手依旧抱着他,就是要抱着他。 卫沨低声含笑,亲了亲她满是泪痕的小花脸,一路沿着往下,含住她的唇瓣,纠缠亲吻。亲了很久才放开她,道:“再不松手,就不止是亲一下这么简单了。” 苏禧脸一红,赶忙松开搂着他的手,下一瞬却又被卫沨重新按了回去。他道:“罢了,还是继续抱着吧。” 苏禧仰头问道:“那当初害我的人是谁?” “当初你弹绿绮琴的时候,身边的人是谁?”卫沨的拇指摩挲她粉嫩的唇瓣。 苏禧想了想,“萋姐姐?” 卫沨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禧惊讶:“她为何要这么对我?”联系了一下前因后果,不可思议道:“因为我拿走了绿绮琴么?” 卫沨不语。这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殷萋萋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那次在西郊别院,他为苏禧放萤火虫时,一时疏忽没有察觉殷萋萋就在附近。之后殷萋萋便设计了惊马一事,想趁吕江淮在苏禧身边时,让吕江淮救了苏禧,使两人有肌肤之亲。 事后查出是她所为,她非但不惧,反而在卫沨生辰那一日,以此要挟他收下她亲手做的扇子。 “那她现在呢?”苏禧忙问。 卫沨语无波澜:“死了。” 苏禧睁圆了眼睛。虽说上辈子殷萋萋也死了,可那是跟卫沨定亲之后才死的,这回她没跟卫沨定亲,怎么也死了? 卫沨捏捏苏禧的鼻子,防止她胡思乱想,“不是我下的手。” 苏禧道:“那她怎么……” 卫沨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殷萋萋私下给他递私物的事情传了出去,先是荷包,再是扇子。因此殷萋萋的名声就不好了,晋王妃甚至公然道她“伤风败俗”。 殷家见与晋王府联姻无望,便给殷萋萋另寻了一门亲事。殷萋萋一时接受不了,投入自家后院的湖中自尽了。 此事已经过去了两年。 苏禧檀口微张,嗫嚅道:“我竟然没有听人说过。” 卫沨摩挲她唇瓣的手指压了压,眼神也一深,“你在吴郡,怎么会知道京城的事?” 苏禧自知理亏,瘪瘪嘴,反而怪道:“那庭舟表哥怎么不去吴郡找我说清楚?” 卫沨冷冷一笑,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幼幼,你轻信别的男人的话,我没怪你,你反而怪起我来了?”彼时他心中有气,明明想着不再管她,却又始终放心不下,派了两个人一路跟随她到了吴郡。 苏禧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转,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被卫沨抱着调转了方向,与他面对面对坐在马背上。然后是一声脆响,她的小屁股就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苏禧又羞又恼,瞪着卫沨:“你、你干什么?” 卫沨不说话,又对着她的小屁股打了几下。 饶是卫沨只用了三层力气,可他是习武之人,手劲那么大,对于皮娇肉嫩的苏禧来说自然受不住。 苏禧很快红了眼眶,不知是羞愤还是疼的,“呜……不要打了。” 卫沨这才住了手,往刚才打的地方揉了揉,“这是惩罚你轻信别人的话。” 苏禧眨眨水光潋滟的大眼睛,不明所以,难不成还有别的? 果不其然,卫沨接着道:“下回再惩罚你不告而别。” 苏禧:“……” 回去时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卫沨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是他把苏禧打疼了的,却还说要给她揉一揉。苏禧才不肯让他占便宜。 卫沨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问:“需要我帮你看看么?” 那般私密的地方,苏禧怎么可能让他看,当即气恼地推了推他的胸口,红着小脸严严肃肃地拒绝:“不要。” 回到营帐后,苏禧有心看一看自己的伤势,但是又不好意思向听雁开口,只好忍了下来,将自己裹进被子里睡了一觉。 翌日是狩猎的第一天。统共有三天。 昭元帝亲自坐镇,并大方地允诺这次狩猎比赛谁若是拔得头筹,便答应此人任意一个要求。 第74章 羞于启齿 苏禧起床后,狩猎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这次参与狩猎的人数众多,统共四五十人,苏禧的大哥、二哥和六哥也在其中。 苏禧听着外头的号角声,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昨晚卫沨打她的那几下现在还疼着,她心里埋怨死他了,又是那么羞人的地方,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看,更别说让听雁帮忙看看了。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 听雁端着早膳从外头进来,见苏禧还赖在被窝里。“姑娘,太阳都晒屁股了。” 眼下苏禧听不得这两个字,懊恼地一把蒙住自己的脑袋,瓮声瓮气道:“你给我拿个镜子来。” 听雁不解,“姑娘要在床上梳妆吗?” “你别问,拿来就是了。”她羞于启齿。好在这次出行的时候随身带了药膏,就在包袱里放着。 听雁把镜子拿来后,她让听雁出去,自己光着脚下床拿了药膏,又回到床上,放下了两边的幔帐。 苏禧趴在幔帐内,褪下了杏白色绸裤,拿起宝相花小镜子放在身后,扭头看了一眼。昨儿的巴掌印已经褪去了,就见白白嫩嫩的肉儿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淤青。 苏禧细皮嫩肉的,平时轻轻一碰就一片红,更别说被人这么打一顿了。淤青是避免不了的。她放下镜子,把卫沨又在心里骂了一遍,嘟着嘴,往手心里倒了一些药膏,默默地、委屈地给自己上药。 上完药后,她重新提上绸裤,这才把听雁重新叫进来。 梳洗完毕,苏禧用过早膳,走出了帐篷外。 此时男子都进围场里狩猎了,留下的大都是女眷。苏禧去找郁宝彤说了会话,不多时听见外头有人唤道:“苏九姑娘可在里头?” 苏禧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问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个穿海棠红半臂襦裙的小丫头冲了过来,张开双手抱着苏禧道:“禧姑姑!” 苏禧垂眸一看,可不正是卫德音么。她弯腰揉了揉卫德音的头,笑道:“徳音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卫德音仰起笑盈盈的脸,“哥哥和卫沨哥哥都去打猎了,没有人陪着徳音,徳音想找禧姑姑玩。” 这样热情可爱的小丫头,任谁都喜欢。苏禧笑容亲切,“那我带你回帐篷里玩好不好?” 外头风大,卫德音的身子又不好,在外头站久了容易生病。这般细心的举动,让卫德音身后跟着的老嬷嬷忍不住多看了苏禧一眼。 那老嬷嬷是姓姜,是卫德音的奶嬷嬷,又因为当初照顾过大皇子卫季常,是以在皇后娘娘很是说得上话。宫里的下人见到她都要低头。她是宫里的老人了,一双眼睛犀利得很,谁对小公主是真心诚意,谁是虚情假意,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目下这位苏家的九姑娘,倒是一心一意地为小公主着想。 卫德音点点头说好。苏禧牵着她的手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没走两步,就见傅仪和厉安宜迎面走来。 傅仪步履款款,见到苏禧身边的卫德音时微微一愣,抿唇一笑道:“这一路常见和仪公主与禧妹妹在一起,公主似乎很喜欢禧妹妹。” 不等苏禧回答,卫德音就很给面子地道:“徳音当然喜欢禧姑姑,禧姑姑会陪徳音玩。” 她是帝后唯一的女儿,若是能入了她的眼,日后便也等于入了帝后二人的眼。傅仪嘴上说得不以为意,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闻言笑了笑,“小公主想玩什么?我和安宜正要去附近的溪边走走,你想一起去吗?溪边有水有鱼,可有意思了。” 卫德音眨眨眼,握住了苏禧的手,最终还是摇摇头道:“我跟禧姑姑说好了,我不去。” 傅仪含笑看了一眼苏禧,道:“您什么时候跟禧姑姑玩都可以,但咱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围场,若是不四处看看,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卫德音到底是个小孩子,玩性重,听傅仪这么一说果真动心了。忸怩了两下,正纠结的时候,后头的姜嬷嬷铁面无私地开了口:“傅姑娘,厉姑娘,公主殿下身子虚弱,溪边风大,又不安全,恐怕不适合殿下去玩。二位姑娘还是自己去吧,殿下有苏九姑娘陪着就成了。” 傅仪和厉安宜被这般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一时间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然而这位姜嬷嬷是宫里头很得脸的嬷嬷,便是她们也不好得罪。 傅仪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一心只想跟小公主玩耍了,倒忘了公主身子不好。” 姜嬷嬷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她。听到这句话并未作答,只对苏禧欠了欠身,客气有礼道:“苏九姑娘请继续走吧。” 苏禧很有些受宠若惊,朝姜嬷嬷点了点头,便领着卫德音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后头傅仪的脸色很是精彩。 苏禧出门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只带了几本书和一把琴,没有适合小孩子玩的东西。她怕卫德音觉得没意思,就坐在绿绮琴后面,给她弹了一段简单的曲子。 没想到卫德音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兴致勃勃地坐在苏禧身边,道:“禧姑姑,你弹的真好听,你教我弹好不好?” 苏禧见她喜欢,自然高兴,弯着眼睛说好。 苏禧教卫德音弹了一上午的开指小曲《仙翁操》,晌午卫德音在这儿用过了午膳才肯离去。下午苏禧闲了下来,便睡了一会儿午觉,醒来后又给自己上了一回药。 终于到傍晚的时候,狩猎的队伍陆陆续续地从林中回来了。 每个人猎得的猎物都要由昭元帝身边的常公公记录,然后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再根据每个人猎到猎物的总数,依次排列第一、第二。 今天只是第一天,常公公统计完每个人的猎物后,仔细看了看两个人的名字,笑着对昭元帝道:“陛下,您瞧瞧。这晋王世子和苏家二爷今日猎的猎物一样多,都是四只鹿、两头狼。您说今年这两人谁会得第一呢?” 第75章 八字一撇 “这两人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苏祉善于骑术,庭舟箭法精湛,朕看难说。” 仿佛真应了昭元帝这句话一般,到了第二天傍晚,常公公统计完了今日的猎物,发现苏祉和卫沨两人所猎的猎物仍旧相差无几。 卫沨比苏祉多猎了一头狼,但是苏祉却比卫沨多猎了一只獐子。 倘若明日苏祉再多猎一头狼,那两人之间谁胜谁负就更难说了。 晚上,帐篷后方的林子里。 卫沨把苏禧抱在腿上,把玩她的柔嫩葱白的手指,“你希望我们之间谁赢?” 苏禧抽了抽手,小声地说:“二哥。”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被卫沨捏着下巴抬了起来。他眼神凉凉的,不满意地问:“为什么?” 苏禧条分缕析道:“陛下看重我二哥的才能,我二哥当然要趁此好好地表现,才能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况且他是我的二哥,我自然是希望他赢的。”说着一停,小模样气哼哼地,“而且你……你还打我,我讨厌你。” 这两日她给自己上了药,那地方才渐渐好了。可一想起来还是羞愤。 卫沨听罢低低一笑,掌心自然而然放了上去,轻轻揉了揉道:“现在还疼么?” 苏禧推开他的手,身子不自在地扭了扭,“不要你假好心……” 小姑娘年龄不大,气性倒是不小。卫沨低头亲了亲她的小嘴,含着轻轻吮咬,故意问道:“真的不用我帮你看看?” 苏禧脸儿红红地别开头,义正言辞道:“真的不用。” 分明脸颊都红透了,却还硬咬着下唇,做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真是可爱得紧。她越是这样,卫沨就越想欺负她,含着她甜软的小嘴意犹未尽地亲了一会,这才道:“苏祉是你的二哥,可我是你将来的夫君。幼幼,你真的不盼着我赢么?” 苏禧惊慌:“你、你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卫沨眉梢微抬,闲闲地道:“迟早的事。” 除了他,她别想嫁给别的任何男人。 苏禧说不过他,于是选择低头不吭声,摆弄自己腰上的小装饰。抬眸看见了卫沨腰上的月兔抱绣球荷包,情不自禁地伸手拿了过来。 这一伸手,自然而然就露出了一截皓腕。就见月光下,苏禧的手腕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卫沨眼眸深了深,声音也低了下来:“我送给你的镯子呢?” 苏禧抬起头,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卫沨握住她的手腕,她才恍悟,原来他指的是当初送给自己的那对羊脂玉手镯。她道:“我放起来了。” 卫沨听她这么说,神情才略略一松,“为何不戴着?” “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天天戴着。”苏禧垂眸,又道:“而且你都说了那是薛王妃生前常戴的,我一戴出去肯定就被人认出来了。” 卫沨想了一想这个问题,大抵是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便没有强迫她了,只道:“日后我们成亲了必须天天戴着。” 苏禧轻轻地“哦”了一声。 春寒料峭,加之又是在林中,一入夜便显得很是阴凉。苏禧只坐了一会两只小手就冰冰凉凉的,卫沨脱下身上的墨色绣金忍冬纹披风将她裹住,系上了带子,握住她的小手道:“我送你回去。” 苏禧摇头拒绝:“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反正也不远。”最要紧的是会被人看见的。 卫沨看穿了她的想法,薄唇微弯,似笑非笑道:“傻幼幼,你以为这会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在外面?” 此时夜已至深,泰半帐篷里都熄了灯,安安静静的,想必大伙都已经入睡了。只有几个巡逻的侍卫偶尔走动。苏禧抿了下唇,不服气道:“万一有人出来呢?” 卫沨分开她的手指头,与她十指交握,低着嗓音道:“那就只能把你娶回家了。” 苏禧嗔他一眼,他还觉得委屈了是怎么着?想甩开他的大手,奈何他握得紧,甩了两下也没甩开。 走出林子时需要穿过一条溪流,苏禧每回来都会弄湿鞋子。卫沨索性直接打横抱起她,踩着水里的石头走到了对岸。 苏禧脚一沾地,就想转身就走,“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卫沨沉思片刻,道:“要我走也可以。”说着微微俯身,俊颜就在苏禧的面前,“有报酬么?” “……”卫沨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没有试试”,便是苏禧想装傻也装不下去,迟疑了一阵,她才踮起脚尖“吧唧”一声往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做贼心虚一般转身就跑开了。 卫沨慢慢直起腰,看着不远处那个娇娇悄悄披着他的披风的小姑娘,抬手摸了摸她刚才亲过的地方,低声轻笑。 * 第三日清晨,苏禧早早地起来了。走出帐篷时狩猎的队伍尚未出发,她来到苏祉跟前,仰着头道:“二哥打猎的时候小心,不要受伤了,我会在这等你回来的。” 苏祉一身胡服,益发显得肩宽腿长,清贵英武。他调转了马头,身躯正好替苏禧挡住了太阳,眉宇一松道:“外面太阳大,幼幼还是回帐篷里吧,不必等我,我会尽早回来的。” 苏禧说好,目送苏祉远去后,刚一转身,便对上了不远处卫沨的视线。卫沨视线灼灼,饶是她想忽略也没办法。可周围那么多人,她总不能上前跟他说话吧?她眼睛骨溜溜地转了转,最终还是没有搭理他,几步就进了自己的帐篷。 刚用过早膳,卫德音又过来找她了。 这两日卫德音除了帝后的帐篷,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她这儿。 就连郁宝彤也不由得感慨:“幼幼,小公主瞧着是真喜欢你。” 正好苏禧在这儿也没事做,而卫德音也想学琴,她便每日都教卫德音弹琴。可卫德音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一开始还兴趣盎然,到最后便不学了,托着腮帮子睁着大眼睛看她,一脸陶醉的模样:“禧姑姑,你弹的真好听,再给徳音弹一首好不好?” 苏禧又怎么会拒绝她,倒是惊奇她这么小也能听得懂琴声,便坐下又弹了一首简单通俗的曲子。 这头傅仪和厉安宜正好从外面走过。 厉安宜听着帐篷里传来的琴声,又仔细看了两眼帐篷,“这是禧姐儿住的地方吧?没想到禧姐儿的琴弹得也不错嘛。” 傅仪面色不改,“禧妹妹师从谷桐先生,又拥有一把绿绮琴,这般简单的曲子自然难不住她。” 厉安宜一想也是,“这首曲子我也会弹,若是给我一把绿绮琴,说不定我弹得比禧姐儿还好呢。” 傅仪笑了笑,没有反驳。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往溪边走去了。 林经过两天的狩猎,林子里的动物有了警惕性,不再轻而易举地出来走动了,狩猎也比前两日艰难了许多。经过一早上,大部分人都一无所获,便是卫沨和苏祉,也只猎到了一头鹿而已。 此时一只兔子从眼前敏捷地掠过,卫沨和苏祉在林中相遇,同时举起了弓箭。 苏祉看了一眼身旁的卫沨,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卫世子,恕我不能承让了。” 卫沨拉满弓弦,笑容闲闲适适,“苏二哥话别说得太早,兔死谁手尚未可知。” 苏祉确实比卫沨大了一岁,叫一声“苏二哥”也是情理之中。苏祉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眼睛继续看着前方的兔子。 那只兔子生得圆圆滚滚,全然不知已处在危险之中,正在低头啃树边的青草。又白又呆,倒是跟某个小姑娘很有些相像。卫沨眯了眯眼睛,与苏祉同时放了箭,只不过他放箭的时候稍微偏了一点方向,他的箭矢直挺挺地刺入了一旁的树干中。 苏祉的箭射中了兔子的后腿。 卫沨收起弓箭,手持缰绳转了方向,面色不改道:“苏二哥好箭法,我自愧不如。” 苏祉看了一眼卫沨离去的方向,岂会不知他在最后关头改了方向。 这头,卫沨离开后,见这片林子里已经猎不到什么动物,便骑马往后山而去。因着昭元帝在场,围场附近林子里的动物大都是温顺没有攻击性的,相比之下后山的动物就凶猛多了。若是运气好,还能遇见一只百兽之王。 他跟苏祉的猎物数量太接近,倘若想赢了苏祉,最好的办法便是猎一头猛兽。 只是不知道苏禧那个小傻子得知他赢了她哥哥之后,会不会生他的气? 后山比前面更阴森蓊郁一些,树木遮天蔽日,林中寂静无声。由于此处太过危险,周围设置了专门防御的屏障。一般狩猎的人很少涉足此地,倒也不是没有,在卫沨之前便有两个人骑马来了这里,只不过一个弃马狼狈地逃了出来,一个重伤而归。 卫沨骑马走了一刻钟,越往里越是阴森。 走了一段路,他勒紧缰绳停下,终于看见对面的树林中隐藏了一双兽眼。 …… * 日薄西山,暮霭沉沉。狩猎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唯有苏祉和卫沨还没回来。 苏禧站在后面渐渐等的有些着急。二哥不是说会尽早回来吗?怎么这会还不见人影? 又过了一刻钟,就在苏禧愈发焦虑不安的时候,苏祉骑马从林子里出来了。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等常公公记录好了苏祉的猎物,苏禧才牵裙迎了上去,“二哥,你总算回来了……”说着一顿,紧张地看着他手臂的血迹,“你受伤了?” 苏祉唇色有些发白,微微笑道:“一点小伤,修养两日就好了,不碍事。” 苏禧忙扶着他往帐篷里走去,担忧地问:“怎么回事?二哥为什么会受伤?” 苏祉道:“打猎时遇见了一只花雕,第一箭没有射中,反而被它抓伤了手臂。” “我帐篷里有药,我拿来给二哥上点药吧。”苏禧边走边道。 苏祉颔首同意了。 没走几步,便听见后方传来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苏禧回身看去,原来是卫沨牵着马回来了。她正纳闷卫沨为何不骑马,一抬眸,看清了马背上驮着的猛兽时,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竟然是一只巨型的花斑老虎。 卫沨牵着马走得不快,如同他平时一样的气定神闲,步履沉稳。 可是苏禧却看到,他身后走过的路上留下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第76章 柔柔似水 主帐内。 昭元帝坐在紫金浮雕蟠龙纹宝椅上,看着下方的卫沨,饶有兴致道:“庭舟,朕一直记得你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从小时候起,卫沨便一直是闲适随性的,很少见到他为了什么事而尽心竭力。有时更是理智冷漠得可怕,倘若一件事对他没有明显的利处,他是不会多管闲事的。所以这次卫沨这般卖力,着实让昭元帝大大地吃了一惊。 卫沨长身玉立,脸色略有些苍白,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道:“回陛下,这次不同。” 昭元帝道:“哦,有何不同?” 卫沨掀袍行了一礼,“不知陛下比赛前说过的话,可否还作数?” “自然作数,朕一言九鼎。”昭元帝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也隐约猜到了一些,有意思地搁下了手里的奏折,看着他道:“说吧,你想向朕提个什么要求?” …… 从帐中出来后,卫沨直接回了自己的帐篷。 李鸿看着他袖管滴下来的血迹,震惊道:“世子爷,听说您今日去了后山林?” 卫沨坐在榆木凉榻上,褪下了外袍,就见他左肩有一道不浅的抓伤。伤口很深,一看便是被野兽的利爪所伤,他事先已经用药草清理过了,此刻面不改色道:“替我把药拿来。” 李鸿去拿了药,见伤口还在流血,忙道:“属下去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这厢,苏禧正在给苏祉的手臂上药。 苏祉手臂的伤口不深,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上过药之后用不了几日就能好了。苏禧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包扎好伤口,不由得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卫沨好像也受伤了,不晓得他伤势如何? 他也真是的,为何一定要猎老虎这么凶猛的动物?输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苏禧心不在焉,她认为无论是二哥赢还是卫沨赢都是一样的,当然只是她这么想,卫沨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 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人给他上药?李鸿去请随行的大夫了吗? “幼幼?”苏祉见她半天都不动,不禁出声问道。 苏禧抬了抬眸,这才瞧见自己给二哥包扎伤口才包扎了一半,她忙收起心思继续包完另一半。“二哥,你回去后记得别让伤口碰水,今晚的晚宴也别喝酒了。我听郝大夫说过,喝酒对伤口痊愈不利,虽然你的伤口不深,但还是少喝为妙。” 絮絮叨叨的,小管家婆一般。 今晚昭元帝为了庆祝春猎成功结束,举办了一场酒宴,邀请了所有人都到场。到时还会有歌舞助兴,喝酒是必不可少的。苏祉正是深谙这一点,知道只能少喝,却不能不喝,他不想让苏禧担心,便没有告诉她这些,只道:“我会注意一些的。” 苏禧这才点了点头,收拾了纱布和药膏,走出了二哥的帐篷。 路上恰好看到李鸿领着一个大夫迎面走来,苏禧停了一下,等李鸿走到跟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方才见庭舟表哥似乎受伤了,不知他伤势如何?我那儿还有一瓶止血的药膏,不如一会我让丫鬟拿去给庭舟表哥用吧。” 因着碍于四周有人,她不好表现的太过关心。 李鸿朝她道了一声谢,道:“世子爷伤势严重,方才还流血不止,多谢苏九姑娘的关心。” 苏禧愣了一下。她刚才见二哥的伤只是皮外伤,便以为卫沨也只是受了小伤,可是没想到卫沨的伤势竟然这么严重? 苏禧想跟过去看看,但是脚步刚一转,就猛地顿住了。这里又不是别的地方,四周都有眼睛看着,她怎么可能跟着李鸿进去卫沨的帐篷? 苏禧找回了理智,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却始终有些心绪不宁。 她想,卫沨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正常的很,而且眼下又有大夫医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倘若真的很严重的话,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平静的。苏禧安慰自己,然后又给自己找了一些别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很快就到了掌灯时刻,夜幕低垂,月朗星稀,晚宴就要开始了。 苏禧换了一件月白色苏绣蝶恋花纹短衫和一条豆绿色蝶恋花纹百褶裙,外面披了一件海棠红滚边狐狸毛的披风,头上戴一支白玉嵌绿松石簪子。收拾妥帖后,不知想起什么,又回屋拿了一个甜白瓷的小瓶子塞进了袖子里,这才走出了帐篷。 * 晚宴设在帐篷后面的空地,每人分席而坐。帝后二人坐在台上的朱漆翘头案后,下方便是今日参与狩猎的各个世家望族的子弟,再后面才是各家的女眷们。 苏禧与郁宝彤同坐一桌,今晚参宴的人有些多,她们与前头隔得有些远,加之天色又黑,所以根本看不见前面的人影。 自从落座后苏禧就有些心不在焉,托腮看着面前的几碟开胃小菜,扁了扁嘴,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她本来就不饿,傍晚刚吃了一碗荷叶粥,这会儿还饱着。而且她本来也不是为了吃的,所以宴席开了许久,她迟迟没有下筷。 不远处架着几个火架子,上头架的是这几日打猎所得的猎物,两旁站着厨子,正在往鹿身上抹调料,油滴到火苗上发出“噼啪”声响。郁宝彤刚来围场的路上便被大夫诊断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昨日刚有了害喜的反应,眼下闻不得肉味儿,没多久便受不住了,捂着嘴跑到了后面。 苏禧正要跟过去照看,便见六哥苏祤扔下酒杯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扶着郁宝彤走远了。 苏禧只好重新坐下。 不多时,穿着霓裳羽衣舞的舞女鱼贯而入,跳完一支舞后又退了下去,兴许是因为今儿有女眷在场,所有人倒也规矩得很。 坐在昭元帝下方的寿昌长公主提议道:“陛下,庆国公府的傅姑娘琴声绝妙,当初臣妹过寿的时候,傅姑娘曾给臣妹弹奏过一首曲子,竟然把百鸟都吸引来了。今日傅姑娘也在场,不如趁此机会,让傅姑娘再弹奏一曲可好?” 昭元帝听寿昌长公主说得这么神乎其神,不禁起了好奇之心,道:“朕倒要听听,究竟是怎么样的曲子能吸引百鸟了。” 说着便让常公公去请傅仪前来。 傅仪向昭元帝行了跪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昭元帝让她平身,然后道:“朕听长公主说你的琴艺好,不知今日可否献奏一曲,让朕也听一听?” 傅仪忙道:“能被陛下赏识,是臣女的荣幸。只是臣女琴艺不精,倘若弹得不好,还望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昭元帝说无妨,便命人拿来了琴,放在下方桌宴中央。 傅仪向昭元帝欠了欠身,便走到琴后落座。她抬起双手轻轻放在琴弦上,应了昭元帝的要求,弹奏的是寿昌长公主寿宴那日弹的《春江花月夜》。 此时弹这首曲子倒很是应景。 就听广袤的原野上空渐渐响起一阵琴音,琴声柔柔似水,渺渺不绝,像云层的云朵从身旁穿梭而过,使人身心舒畅。傅仪的指法十分娴熟,高低转换十分自如,一首曲子便如同一幅铺开的画卷,流畅写意,只让人觉得看到了尽头,仍旧意犹未尽。 一曲完毕,昭元帝由衷地称赞道:“好,弹得确实是好。” 难怪连寿昌长公主都要称赞。 场中大部分人也被傅仪的琴声吸引了去,听得如痴如醉。 厉衍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定定地落在傅仪身上,眼里藏着欣赏与痴怔。 傅仪站起来,又行了一礼谦虚道:“谢陛下夸奖,是臣女献丑了。” 昭元帝正要问傅仪要什么赏赐,这时坐在刘皇后身旁的小公主卫德音开了口,一边吃着玫瑰花糕,一边振振有词道:“父皇,母后,禧姑姑弹得更好,徳音喜欢听禧姑姑弹琴。” 第77章 还归故去 这一声清清脆脆,在周围的鼓乐声中不算多大,但却足矣让帝后二人听清了。 昭元帝有趣地“哦”一声,看向小徳音道:“徳音,你口中的‘禧姑姑’是谁?” 卫德音赶忙嚼了嚼口中的糕点咽下去,正要开口,刘皇后已经替她说道:“回陛下,徳音说的是苏将军家的九姑娘,大名苏禧。”这几日卫德音常常找苏禧玩,刘皇后听姜嬷嬷说过的,也知道苏家这位九姑娘是真心对待卫德音,是以这几日皇后娘娘虽没召见苏禧,但心底对她的印象却是不错。 卫德音被母后抢了白,撅了撅小嘴很不服气,忙补充道:“禧姑姑弹琴好听,长得好看,会的东西可多了。” 在刘皇后说出苏禧的名字时,昭元帝眉宇之间便露出了几许深色,眼下又听卫德音这般大肆夸赞,不禁笑道:“既然徳音都这么说了,那朕岂能不叫来看看。常公公,去将苏九姑娘请过来。” 常公公应是而去。 傅仪站在一旁,听了卫德音的话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维持着大方矜持的笑意。她当然是不惧的,她不认为苏禧的琴声能比自己好,便是苏禧有绿绮琴又如何?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倘若苏禧真的弹琴弹得好,为何从来不在众人面前弹奏呢,难道不正是因为晓得自己的水平,所以不想给谷桐先生丢脸吗? 思及此,傅仪的心情才舒坦一些。 一会苏禧弹了琴,谁优谁劣自然一目了然。小公主童言无忌,旁人可不是傻子。 这头,苏禧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方才听了傅仪弹的曲子,不仅没有惊艳之感,反而有些失望。傅仪弹得与三年前没什么区别,三年来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也不知是她故意藏拙,还是真就到了头。 苏禧正胡思乱想,常公公走到身边说陛下要见她,她云里雾里地跟着站起来,走到晚宴最前方,向昭元帝和刘皇后行礼问安。直到昭元帝说让她弹奏一首曲子,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卫德音给卖了。 “陛下见笑了,臣女弹琴只是私下玩乐,难登大雅之堂,恐怕让陛下和娘娘笑话。”苏禧一直记着谷先生的话,到外头不能给先生丢人,所以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在院里练琴,很少弹给旁人听。 苏禧低头回话时,并不知所有人都在看她。 小姑娘身姿绰约,玉容花貌,酥颊细嫩剔透,仪态恰到好处。便是那把声音,也是柔柔婉婉,吴侬软语像耳边的呢喃,只听声音就把人骨头都酥醉了,更别提那张脸有多国色天香。 这几日狩猎苏禧大部分时间都在帐篷里,很少与外男碰面,即便有人想一睹芳容也没机会。目下终于站在所有人面前,仿佛一下子揭开了蒙在明珠上的面纱,不少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欣赏一件臻于完美的精致瓷器,流连忘返。 昭元帝左手边第二顺位,卫沨捏着金樽的手紧了紧,面色微冷。 昭元帝笑道:“无妨,既然徳音喜欢听你弹琴,你便随意弹奏一曲吧。不必觉得惊慌,弹得好了朕重重有赏,弹得不好朕也不罚。” 有昭元帝这句话,苏禧便放心多了。她屈膝道:“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听说苏九姑娘有一把绿绮琴,可否要让人把琴拿来?” 苏禧想了想,摇头道:“不必,我就用这把吧。”说的是傅仪刚才弹奏的那把琴。 傅仪见状,既好笑又觉得苏禧自大,她莫非不晓得绿绮琴能为她增色不少么?还是说她清楚自己弹的不好,即便用了绿绮琴也无济于事,反而徒增旁人的笑话? 无论哪一种,傅仪都没有将苏禧放在眼里。 * 苏禧坐在琴后想了一会。 今日这般场合,是万万不适合弹奏平时给卫德音听的那些曲子的。她双手扶着琴弦,犹豫片刻,弹了一首自己谱写的《还归去》。 苏禧拨动琴弦,开始弹奏。 这首曲子是苏禧初到吴郡时写的。彼时祖父刚刚离世,她离开了熟悉的京城,心里又装着卫沨的事,一边彷徨愁苦,一边依依不舍。即便看到吴郡秀美的风光,也依旧无法抹平她心里的伤痛。苏禧纤纤十指拈弄琴弦,垂着浓长的睫毛,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积郁的时光,美人垂泪,烟雨蒙蒙,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这首曲子在这种场合本不大合适,不等有人质疑,便见她指间情绪一转,一扫方才的抑郁之情,如同拨云见日,雨过天晴,一瞬间将人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段是在吴郡第二年时写的,那时苏禧的心情已十分平静,看得见春日朝雾,夏日晴好,柳絮纷飞,桃李成蹊。一时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耳畔是清风拂竹,面前是云卷云舒,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悠然自得的事情,倘若手里拿着一壶酒,便能酣畅淋漓地共饮三千春。 可惜苏禧当时手里没有酒,只有一把琴,于是便把所有的情意都付诸于琴上。 所有人都瞧着中间的姑娘,从未想过会有女儿家能弹出这般洒脱开阔的琴音。 曲子到这里尚未结束。 第三段是苏禧从吴郡回京城的路上写的。有一天晚上天降暴雪,狂风大作,几乎将整个河面都翻腾了起来。一边是近在咫尺的京城,一边是奔腾不息的河流,她的琴音越来越高,好像波澜壮阔、涛涛巨浪就在眼前,然后忽然注入了一道清流,在这狂风暴雪中冲出了一条归路。琴声悠扬,戛然而止,这便是最后的归处。 琴音落下,久久没有人回神。 直到苏禧起身向昭元帝行礼,皇帝才怔怔然回神,瞧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竟然不知该用什么话语称赞:“……听说你师从谷桐先生?” 苏禧颔首,“回陛下,正是家师。” “好……好,不愧是谷先生的徒弟。”昭元帝赞不绝口,感慨道:“朕许久没听过这般绝妙的曲子了。” 这时候台下众人才逐渐回过神来。如果说刚才他们痴迷的是苏禧的容貌,那么这会儿,便是完全被她的琴声折服了。 厉衍看向苏禧,仍震惊于她的琴乐之中,只听身旁传来一个杯子摔落在地的声音。 他循声看去,见威远将军之子吕江淮恍然惊醒,来不及掩藏眼里的痴迷专注。 至于傅仪,脸色更是好看了,若说刚才她希望苏禧出丑,那么现在,就是被苏禧反手打了一巴掌。 《春江花月夜》在《还归去》的衬托下,简直是不足一提。她怎么不知道,苏禧的琴声何时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 昭元帝言出必行,赏赐了苏禧“贞静幽娴、和光同尘”八个大字并一些珠宝。 珠宝是没什么稀奇的,要紧是那八个字,能得到皇帝这样的赞赏,想必围猎结束后,苏府的门槛便要被说媒的人踏破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说的正是如此。 * 回到位置后,苏禧坐了一会,一个绿裳宫娥走来附在她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禧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离席。 晚宴后面便是一片竹林,苏禧紧了紧肩上的披风,踩着月辉往林子深处走去。没走多远,便被身后一股力道拽入了怀中。她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卫沨捏住了下巴,不得已张开唇瓣,紧接着他就重重地压了下来。 “唔……” 苏禧毫无防备,轻轻地嘤咛了一声。 她越是扭动,卫沨握着她的腰肢就越紧。 好像要把她生吞入腹了似的。 她的舌根被吮得发疼,黛眉轻轻蹙着,不大舒服的模样。卫沨亲得太狠了,她有些受不住,可是他的胸膛硬如磐石,她根本推不动,且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口,不敢肆意挣扎,末了只能无力地用指尖抠着他的袖子,乖乖地任他亲着。 他今儿是怎么了?一见面就这样,她好像没有惹他生气吧…… 半响,卫沨终于放开她,指腹轻轻婆娑她的小嘴,嗓音低哑道:“幼幼,我说过不许在别人面前弹琴。” 苏禧此时才明白他恼的是什么,轻轻地喘息,双颊绯红,“可是陛下发话了,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怎么可能拒绝……” 卫沨沉默不语。 今日她不知勾了多少人的心魂,他只想把她藏进口袋里,不让任何人看。 苏禧想起他今日受的伤,从他怀里挣开道:“你的伤势如何了?我白天见到李鸿的时候,他说你伤得很严重,伤口流血不止……” 卫沨瞧着她紧张的小脸,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些,道:“不太好。” 他这么一说,苏禧脸色白了白,“什么叫不太好?很疼吗?” 卫沨将她揽入怀中,长袍铺在地上,席地而坐,下巴贴着她光滑细嫩的脸颊,“唔。” 又是唔?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苏禧转身跽坐在他面前,看了看他的身子,“庭舟表哥究竟哪儿受伤了?” 卫沨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肩。 苏禧不敢用力,想看看他伤得如何,可指尖放在他的衣襟上,半天下不去手。总不能扒了他的衣裳吧?她咬着下唇,一脸为难。抬眸对上卫沨似笑非笑的眼睛,她泄了泄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甜白瓷的小药瓶,塞进他的手,“这是止血的药,回去后你自己多上一些,记得别每天都要换两次药。还有不能碰水,不能喝酒……” 说着,她凑到卫沨身上闻了闻,果真闻到了酒,登时就不高兴了,“你受伤了怎么还喝酒?” 卫沨握着她的手,轻轻婆娑她的指尖,低笑:“幼幼。” 苏禧顺着应道:“嗯?” 卫沨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像一个小管家婆。” 苏禧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那我不管你了。” 不识好歹。 卫沨捉住她的手腕,重新把她锁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撅起来的小嘴,“就算是小管家婆,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小管家婆。” 第78章 月华如水 苏禧还是不高兴,“这个称呼把我叫老了,我才不是婆子呢。 ” 卫沨捏捏她的小脸,低声轻笑,“这么说,幼幼是想给我管家的?” 他强词夺理。苏禧脸皮薄,哪里经得起他这么戏弄,当即就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胡说。” 刚打完就觉得不对劲,果然,卫沨的眉头蹙了一蹙,脸上的血色也迅速退去。她的手举在半空中,小脸紧紧地皱成一团,既紧张又无措道:“我不是故意的……庭舟表哥,你没事吧?” 卫沨弯腰额头抵着她的颈窝,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幼幼,你想谋害亲夫么?” 苏禧刚才那一下捶得不重,她是知道自己的力气的,搁在平时卫沨根本不痛不痒,可是现在他受着伤,她还正正好捶在他的伤口上。她第一次见卫沨这样子,当即就吓得有点手足无措,“不是的,我……我帮你看看伤口吧,你怎么样啊?” 卫沨埋在她的颈窝缓了一会,手臂顺着圈着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揽进了怀里。小姑娘身躯僵硬,动也不敢动。兴许是被他吓坏了,不敢再碰他。 他道:“让我抱一会就没事了。” 苏禧才不信他的鬼话,扶着他的肩膀推开他,看着他衣衫齐整的墨青色长袍,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解开了他的衣裳。 卫沨背靠着树干,握住她的小手,方才的疼痛已经缓和过来,他掀唇浅笑道:“真的没事。” 可是晚了,苏禧已经看见他被血迹浸透的内衫了。入目一片鲜红,她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猛地僵住,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停止,生怕弄疼了他。她抬起双眼,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快濡湿了,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你还说没事?” 卫沨忙捧着她的小脸拭去她的眼泪,安抚道:“只是一点皮外伤,修养几日就好了。” 苏禧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低头用手指擦了擦,“你别骗我,二哥也是皮外伤,可是你的看起来比他严重多了。” 卫沨见她不好骗,弯了弯唇,不置可否。 苏禧想起自己带了一瓶药膏,便小心翼翼地褪了卫沨的内衫,解开了他缠伤口的纱布。 这里竹林隐蔽,人烟罕至,不必担心会被人瞧见。 果见卫沨肩上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伤口很深,皮肉外翻,此时还在流着血。苏禧鼻子一酸,眼泪又要留下来,她赶忙眨眨眼睛,掏出帕子给他擦掉周围的血迹,又打开甜白瓷瓶子往他伤口上倒了一些药。过了一会,伤口的血总算止住了,她神色一松,用刚才的纱布重新给他缠上。 缠纱布时双手免不了要伸到他身后,这么一来就跟苏禧主动抱他似的。他看似清俊,可是胸膛和肩膀都硬邦邦的,她一贴近,便能听到他胸口传来稳健的心跳,登时就红了脸。 苏禧低头不看他赤|裸的胸膛,匆匆给他包扎好,双颊已经红透了,“好了……你快把衣服穿好吧。” 她红着脸颊的模样可爱极了,卫沨忍不住含住咬了一口她的小脸,低笑了笑,依言穿好衣服,搂着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右边胸口。 “你还疼吗?”苏禧老老实实地,不放心地问。 卫沨沉吟一声,“只要某个小姑娘不再打人就不疼了。” 苏禧咬了咬唇,“还不是你……”故意说那些话逗她。 但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她就不与他计较了。 卫沨用拇指婆娑她的睫毛,揉去她眼角的泪花,“幼幼,跳一支舞给我看吧。” 苏禧惊讶地瞅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会跳舞?” 她跟着董先生学跳舞只是为了塑造仪态,没有打算在人前跳过。毕竟在人前跳舞,是舞姬才做的事,是为了取悦旁人,恰好她又没有想取悦的人。况且她从未跟卫沨提过自己习舞的事。 卫沨道:“你忘了董先生曾是哪里的人?” 这么一说,苏禧想起来了。董先生是从宫里出来的,况且卫沨手伸得那么长,他清楚她的事也不稀奇。 苏禧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四周,虽然没人,可她还是怪别扭的。“这不太好吧。” 卫沨抵着她的额头,哄道:“就跳一会,嗯?” 他想看她别人看不到一面。 苏禧忸怩了一阵,虽然周围没人,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远处就是晚宴的篝火,自己和他在这里私会已经很不好了,还要……可耐不住卫沨的要求,加之她刚才又打伤了他,心存着愧疚,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走到几步之外,把身上的海棠红披风解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月白色蝶恋花纹短衫。 苏禧跟着董先生学了两年舞,去到吴郡后也每日都练习,并未荒废。许是常年习舞的缘故,她身段柔软,纤细匀称,只是这么娉娉婷婷地站在月下,便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卫沨屈膝坐在树下,目光如水地看着她。 苏禧想了想,跳了一首董先生教的月华舞。 她莲步轻移,缓缓起舞。月华舞便是在月色下才跳得出来,只见她垂首旋转,嫣然纵送,裙裳的蝶恋花纹舒展绽放,月光流淌在她的裙上,像湖面折射的微光,水波粼粼。她像是入了画,一转身一旋转都带着一种幽静之美,让人看着痴痴愣愣。 然后月光透过竹林缝隙,比刚才更皎洁了一些。她的步履也变得松快了起来,海棠红绣并蒂莲绣纹鞋踩着脚下的泥壤,像春日里新发出来的一簇笋芽,娇嫩活泼,衬着她豆绿色的百褶裙,整个人便骤然鲜活了起来。远处鼓乐声平,觥筹交错,而她则宛如一抔清流,一抹月光,不由分说地敲开人的心扉,闯了进来。 月白色的袖子一点点滑落,露出那双灵动明澈的大眼睛,不等露完全部的脸,就一转身,一首月华舞已经跳完了。 苏禧重新披上海棠红披风,走到卫沨跟前,有点害羞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吧。” 卫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禧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庭舟表哥,我们……” 这次话音未落,就被卫沨一把拉进了怀里,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便托着她的后脑勺压了下来。 不远处,厉衍看着前方亲得难分难舍的两个人,脚下仿佛生了根,无法挪动。 他脑海里仍回荡着苏禧刚才跳的月华舞,那般柔软,那般灵动,仿佛月下的妖姬,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勾了去,久久不能回神。 厉衍宴上喝多了酒,原想到这里醒醒酒,未料会看到刚才那一幕。他本来以为刚才的琴声已经足够震撼,哪知她的舞姿更是叫人惊艳,起初只是惊鸿一瞥,然后便再也移不开眼。 难怪卫世子对旁的女人清心寡欲,三年里迟迟没有定亲,原来竟藏着这样的宝贝。 厉衍见卫沨让苏禧跨坐在他的腰上,两人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厉衍下腹一紧,仿佛能听见苏禧绵绵糯糯的娇声,一瞬间竟没来由地口干舌燥。只是一抬眸,便对上了卫沨冰冷的视线,他一怔,下一瞬便有一柄刀刃架在肩上。 李鸿道:“厉公子,请您回去。” * 春猎结束后,苏禧回到京城家中。 这一日正和殷氏坐在房中说话。 昨儿威远将军夫人陆氏亲自上门了,仍是为了吕江淮的亲事。自从春猎过后,苏禧的名声不胫而走,殷氏一出门,便有人像她打听女儿的事。陆氏也是听说了,想早些把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加之吕江淮又喜欢苏禧喜欢得紧,不断地催她上门,那着急上心的模样,陆氏就从没见儿子这样紧张过哪个姑娘。 陆氏同殷氏说了之后,殷氏又来询问苏禧的想法。 苏禧还是那句话:“我对吕大哥没有男女之情。” 殷氏拿她没辙,“你这丫头……”忽然想起什么,惊讶道:“幼幼,你该不是心里有人了?” 苏禧脸立即一红,猛摇脑袋:“没有。” 殷氏能不了解她,这副心虚的模样一定有问题,正欲追问,丹露从外头进来道:“夫人,九姑娘,宫里的常公公来了。” 常公公? 殷氏和苏禧对视一眼,府上近日并无什么特别日子,常公公来做什么? 两人一同走入前厅,常公公穿着青色曳撒,面含笑意。等府上的人来齐之后,看了一圈,只除了大老爷苏振和三老爷苏拓去了官场不在府上,其他的人都到了,他才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手中的圣旨。 …… 待常公公念完最后一句“择日完婚”后,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便是苏禧,也没回过神。 第79章 送子观音 常公公离开后,苏禧捧着明黄色的圣旨,扑扇扑扇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殷氏。 殷氏和老太太都说不出话,大抵是还没消化过来。三夫人郁氏很快清醒了,赶忙握着苏禧的手道:“这是喜事呀!咱们幼幼嫁去了晋王府,日后就是晋王妃了。我早就瞧着幼幼与晋王世子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俩人站在一起……” “老三媳妇。”老太太打断郁氏的话,神情有些复杂道:“好是好,只不过……” 苏禧想知道老太太后面的话是什么,可是直到她跟着殷氏回了秋堂居,也没能等到老太太的后半句话。 殷氏一路沉默,到了秋堂居也不说话,只坐在临窗藤面罗汉塌上,面色凝重。 苏禧不安地唤了声娘,“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殷氏瞧着自家女儿如花似玉的小脸,明眸皓齿,杏脸桃腮,说不出的娇俏可人,先前为她说亲事是一回事,眼下皇上赐婚,马上要把她嫁人了又是另一回事,心里十分的舍不得。且老太太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她是清楚的,好是好,只不过齐大非偶,苏家虽然是名门,但与王府之间还是差了一大截儿的。加之她也听说过,晋王妃不是一位好相与的,幼幼天性纯良,不晓得在那种地方能否过得顺心如意。 只是圣旨都下来了,便是殷氏觉得这门亲事不是良配,也没法拒绝。 苏禧不清楚娘亲心里想什么,她琢磨的是卫沨什么时候向皇上开的口,这阵子根本没听他说过。所以常公公念完圣旨她才会懵了一懵。 脑海里灵光一闪,昭元帝说过这次春猎谁若赢得了第一,便答应谁一个要求。 难不成卫沨向皇上求的赐婚? 可他也不跟她说一声,那天晚上他们分明待在一起那么久的……苏禧嘟嘟嘴,有点不满意卫沨瞒着她这件事。 “幼幼。”殷氏打断她的思绪,斟酌片刻道:“你与晋王世子,之前可曾有过……” 苏禧知道娘亲想问什么,虽然心里头有些愧疚,但还是坚定地摇头:“没有。” 若是叫娘知道她跟卫沨私下来往,还被他亲了不止一回,她肯定会被娘打断腿的。 殷氏见她小脸肃肃,不像撒谎,遂放下心来。 殷氏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女儿自幼安守本分,熟读圣贤,便是家门都很少出,又怎么会与那晋王世子有来往呢?她是一看见赐婚的圣旨就乱了,猜不透皇上是什么意思,怎么毫无预兆地就要把女儿赐给晋王世子卫沨为妻。 等大老爷苏振从官场回来,听说了赐婚一事,也是一脸意外。 用过晚膳后,苏禧回到自己的花露天香。殷氏和苏振坐在房中谈论今日的事。 苏振端着热茶,直到茶凉了也没喝一口。“眼下大皇子不能继位,陛下子嗣艰难,再生的可能性不大。陛下虽未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将来储君之位极有可能在晋、豫二王的子嗣中挑选。如今殿下最满意的便是晋王世子卫沨和豫王世子卫渊,倘若是卫沨还好,若是卫渊……幼幼嫁入晋王府,日后储君之位摆到明面上争夺的时候,我担心卫沨护不住她的周全……” 殷氏没想过这一层。她是妇道之人,对于庙堂的事知之甚少,目下听苏振一分析,更加觉得晋王府是龙潭虎穴了。她只苏禧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比起高攀晋王府,她更希望苏禧能嫁得门当户对一些。早知道就该先把吕家的亲事定下来的,殷氏悔道。 “眼下该如何是好?旁的我倒不担心,只担心幼幼嫁进晋王府受委屈。晋王世子品行是不错,幼幼小时候,他还救过幼幼的命,不知他对这门亲事什么看法。”殷氏忧心忡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在苏振面前来回走了好几遍。 苏振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安抚道:“等过几日晋王府的人上门不就知道了?你放心,咱们幼幼讨人喜欢,又聪明乖顺,便是卫沨这会没有感情,时间长了也一定会对幼幼上心的。” 殷氏想了一想,认为丈夫说的有道理。 女儿内外兼修,既做得出赌书泼茶的雅事,也能宜喜宜嗔地撒娇,时候长了,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有时候她看着幼幼那张明媚无暇的小脸,都要在心里感慨,这般模样真不知是福是祸。 * 这头,晋王府厅堂。 晋王妃袁氏得知昭元帝赐婚一事后,眉心一直就没舒展过。她对此完全不知情,前几日她正在替卫沨相看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韩玉馥。韩家是袁氏二嫂的娘家,韩玉馥是韩家大房的掌上明珠,知书达理,柔弱多病,最要紧的是容易掌控。 倘若韩玉馥跟卫沨的亲事成了,她稍微用些手段,便能将云津斋拿捏住了。 谁知陛下竟会忽然赐婚,赐的还是苏家的九姑娘。袁氏对苏九姑娘有点印象,生得花容月貌,声音仿佛从蜜罐子里浸过似的,那副模样,那般娇态,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 皇上怎么会给卫沨此这样一个草包美人?难不成皇上是故意打压晋王府? 袁氏想不通,即便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这圣旨下来了也由不得她挑三拣四。 等卫沨从外头回来后,袁氏命人将他请了过来。 袁氏道:“赐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若是你不满意这门亲事,明日我去向……” “此事无需王妃担忧。”卫沨一袭天青色锦袍,尚未来得及换身衣服,道:“明日我去请康乐夫人出面,向苏府提亲,王妃留在家中等候消息即可。” 康乐夫人是昭元帝册封的一品命妇,温娴恭淑,品德高洁,曾是先王妃薛氏的手帕交,与薛氏姐妹情深。卫沨请康乐夫人出面合情合理,更表示了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只不过如此一来,就有些不给袁氏面子了。 袁氏脸色一变,道:“你是怕我苛刻了苏家不成?” 卫沨面色不改,“王妃习惯了深居简出,恐怕应付不来这般场面,我是为您着想。” 为她着想?他脸上可看不出什么诚意。袁氏刚要发作,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前儿你随陛下去打猎时,我去了韩大学士府上一趟。韩四姑娘知书达理,温婉懂事,我找人对了你们的八字,也是极合得来。你若没意见,等将苏九迎进门后,我再去同韩夫人说一声,看能不能将韩四姑娘娶做侧室……” 韩四姑娘做侧室是委屈了些,只不过卫沨的名声摆在那儿,将来还会是晋王,加之她又体弱多病,高不成低不就,拖到如今已是十八岁的老姑娘。袁氏认为有人愿意娶就不错了,韩家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只要韩玉馥当了卫沨的侧室,那她依然有机会把手伸到云津斋那边去。 话音刚落,卫沨便眼神一冷,面无表情地看着袁氏:“我劝王妃不要自以为是。你虽是王妃,但却无权主张我的婚事。”他声音冷冷清清,“何况皇上刚赐婚,你便张罗侧室,是想公然违抗圣意么?” 袁氏神色一慌。违抗圣旨可是大罪,她戴不起那么大的帽子。 卫沨不再多言,踅身离去。 * 两日后康乐夫人与卫沨一起登门提亲。 因着有圣上赐婚,这一步只是过一过形式。殷氏接见了康乐夫人,谈过话后,又合了苏禧与卫沨的八字,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 殷氏留康乐夫人与卫沨一同用了午膳,离开时卫沨行礼道:“多谢夫人款待。” 端的是容止可观、进退有度。 殷氏放心了不少。 半个月后晋王府的人送来聘礼,足足一百二十抬,第一抬上放着一座汉白玉送子观音佛像,玉色细润,大有来头,是当年得道高僧缘空亲手雕刻、送入宫中后被太后娘娘祭拜过三十年的佛像。聘礼从天明辰时抬到傍晚酉时才抬完,其中还有昭元帝和刘皇后赏赐的红白玛瑙麒麟送子花插和紫檀浮雕狮子滚绣球屏风,这般派头,真真是给足了苏府面子。 苏禧在花露天香都能听见外头的动静,她恍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从吴郡回京城尚不足三个月,当初她回来时,还以为自己与卫沨再也没有缘分。没想到一眨眼,这就要嫁给他了。 因老太爷过世尚未满三年,府上不宜举办喜事,是以婚期需定在八月份以后。 苏禧掰着指头算了算,如今是三月,距离八月还有五个月。 ……这么快。 殊不知她觉得快,有人却觉得太慢。 这日殷氏带着苏禧一同去昭觉寺上香,说是婚前拜拜菩萨,婚后日子才能顺心如意。 苏祉在前头开路,苏禧与殷氏乘坐马车来到山脚下,昭觉寺门前有一道长长的楼梯,每回来都要亲自爬上去。苏禧扶着听雁的手刚下马车,迎面便遇见了庐阳侯府的人。 厉衍陪着厉安宜也来上香。 厉衍一袭藏蓝色织金长袍,骑马而来,黝黑沉静的目光落在苏禧身上一瞬。 第80章 素颈灿玉 苏家与庐阳侯府偶尔来往,关系融洽,不然上一世殷氏也不会将苏禧嫁过去。 眼下见到见到厉家兄妹俩,殷氏热心地关怀了一两句,然后便要与他们一同上山。 厉安宜穿着一袭水蓝色纻丝小袖衫,梳着垂鬟分肖髻,明艳照人,双脸含娇,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苏祉,一改往日的咋呼娇蛮的形象,变得安静含蓄了起来。 上山时苏禧走在苏祉后头,厉安宜便提着裙子上来与她搭话。“禧姐儿,咱们一起走吧。” 苏禧看了她一眼,疑惑她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子,然后再看了看前头的二哥,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她抿唇含笑,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多热情道:“好啊。” 厉衍一抬头,便看到苏禧如春日桃李般明媚的笑靥。她站在几步台阶上,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她,便见她穿着月白合天蓝绉纱裙,身段婷婷,素颈灿玉。无端端让他想起那晚她在卫沨面前跳舞,一舞倾城,月光下的身姿柔媚灵动,像天生勾人的妖精。 厉衍喉咙动了动,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走自己的路。 若说一开始厉安宜还能兴致勃勃地与苏禧攀谈,爬到一半,她便累得气喘吁吁,再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了。她见苏禧面不改色,不见丝毫疲惫之色,不由问道:“禧姐儿,咱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累?我都累得快走不动了。” 苏禧笑看着她,道:“或许是我来明觉寺的次数比较多吧。” 这么说是委婉的,她每日练舞和练动作时比这累多了,这点路根本算不得什么。 殷氏在上一段路就歇下了,丹雾、丹露和鲁嬷嬷在陪着她。苏禧看向厉安宜,偏头提议道:“安宜姐姐停下休息一会吧?我和二哥先上去就是了。” 厉安宜一听,立即扶着丫鬟的手勉强站起,咬牙坚持道:“咱们一起上去吧,我还能走的。”好不容易有跟苏二哥相处的机会,她岂能甘心错过。 话虽如此,可她双腿都软得打哆嗦了。苏禧见她一脸坚毅,倒也没有揭穿她,颔首说了一声好,便继续上山。 又走了两刻钟,总算抵达山顶。往常厉安宜上山都是由丫鬟扶着走走停停的,今日为了在苏祉面前表现,加之为了追赶苏禧和苏祉的步伐,竟一次也没休息过,等爬到山顶的时候,早已是口干舌燥,疲惫不堪,站都站不稳,一丝形象也无了。 苏禧只有额头出了点汗,她用帕子擦了擦额头,随口一问道:“今日明空住持会在后殿讲解佛经,安宜姐姐可要与我和娘亲一同去听?” 厉安宜连忙摇头,“不了……禧姐儿你的体力好,我还是回客房休息一会吧。何况那些佛法高深晦涩,我便是去了也听不懂。” 苏禧便没有勉强,目送她和厉衍先去了后院客房,在明觉寺门口等殷氏上来,与娘亲殷氏一起进大雄宝殿上了香拜了菩萨,然后才去了后殿。 其实苏禧对住持讲经没有兴趣,只不过殷氏信佛,非要带着她一块儿过来,说是能修身养性,她这才来的。到了后殿,竟然见厉衍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蒲团上。 殷氏奇道:“厉公子也来听佛经?” 厉衍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和气道:“家母信佛,幼时每回来明觉寺都要带我和妹妹听一段经,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殷氏想起他生母早逝,不由得面露遗憾之色,“既然如此,就坐下一起听吧。” 苏禧却想转身就走。她不习惯与厉衍待在一处,方才一同上山是别无选择,眼下一想到还要跟厉衍坐在一起听一个时辰的佛经,就浑身不自在。她张了张口,迟疑道:“娘……我身子不大舒服,我还是先回去吧。” 言讫,殷氏和厉衍都向她看来。 殷氏忙问:“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 苏禧不太会撒谎,一撒谎就脸红,“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刚才爬山又累着了,我回客房休息一下就好了。” 只是她刚才爬山时脸不红气不喘的,可真不像是累着的模样。 殷氏关心她,倒也没有怀疑,只让听雁和听鹭好好照顾她,扶着她回客房去。 出了后殿,苏禧这才感觉浑身舒畅,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 听鹭是四个丫鬟里最通医术的,自然要道:“姑娘,您哪儿不舒服,奴婢给你瞧瞧吧?” 苏禧竖起一根食指抵着唇瓣朝她“嘘”了一声,笑眯眯道:“不用瞧了。” 听鹭困惑。苏禧却不打算跟她解释,正要往前走时,忽听后头传来一声:“苏九姑娘。” 苏禧怔了怔,认得这道声音,回身果见厉衍站在几步之外的廊庑下看着自己。 他们离得不远,刚才她的话肯定都被听见了。苏禧在心里嘟囔,厉衍什么时候有了偷听人说话的毛病?她敛去笑意,面色如常道:“厉公子不是要听讲经吗,怎么出来了?” 厉衍向前几步,盯着她的小脸,她没有刻意掩饰,所以他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不耐和抵触。这个感觉早在厉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有了,让他十分不解,他自认从未得罪过她,为何她却总对他没有好脸色?他道:“我见苏九姑娘方才脸色不好,想必是登山时太过疲乏所致。虽然苏九姑娘身子底好,但毕竟是姑娘,日后还是应该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少做这些伤身劳力的事情才好。” 苏禧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又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着厉衍。 他这是在管自己吗?可是她经不经常运动,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也是苏禧涵养好,没有转头就走。上辈子厉衍就是如此,自己认为对的,便要强加到别人身上。可上辈子苏禧是他的妻子,这辈子他们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这样合适么? 苏禧没头没脑地问:“厉公子家住海边吗?” 厉衍一愣,“什么?” 苏禧说道:“不然怎么会管的这么宽?” 厉衍僵在原地。苏禧问完后转身便走了,兴许是第一次看见厉衍吃瘪的表情,她的心情很有些愉悦,待转过一道走廊后,嘴角才慢慢地、得意洋洋地扬了起来,总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气。 听鹭好奇道:“姑娘为何要那么说厉公子?” 不等苏禧回答,听雁就白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你没听他那么说姑娘吗?姑娘爬个山碍着谁了,与他有什么关系?何况姑娘同晋王世子刚定亲,他这么说看似是为咱们姑娘着想,可若是被别人听到,岂不是会误会姑娘与他的关系……” 听鹭恍悟,“原来如此。” 回到客房后,苏禧躺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午时刚过,春风和煦,她睡得正香,一个小沙弥敲响了客房的直棂门,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苏九姑娘可在此处?” 苏禧穿上绣鞋从屋里出来,“小师父有何事?” 小沙弥道:“住持命我来告诉女施主,藏经阁内新收藏了几本遗世琴谱,女施主若是有兴趣可前往藏经阁一览。” 小沙弥说完就离开了。苏禧默默地站在门口,心道明空住持怎么知道她喜欢琴谱,何况藏经阁里新藏了书,何必要特地过来告诉她?倘若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该不会是…… 听雁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门口,还当她没有睡醒,“姑娘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回屋拿了一柄翠羽扇,道:“屋里有些热,我睡不着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听雁不疑有他,颔首应是。 听鹭在屋里等着,听雁陪苏禧往后院走去。只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藏经门口。苏禧迟疑片刻,道:“我进里面看看书,你在外头等着我,我一会就出来了。” 当初明空住持只准许了苏禧一个人进去,每回来听雁都被门口的小沙弥拦下,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次更是没有怀疑。 苏禧走进藏经阁,牵裙上了二楼。她已经三年没来过这里,颇有几分怀念感,走在一排排书架之间,浏览着架子上的经书,反而忘了自己进来这里的目的。直到转过一个书架的背面,见卫沨眉宇淡然地坐在临窗凉榻上,手里拿着一本经书,姿态闲适,侧脸俊美,她才停住脚步。 果然是他。苏禧扁扁嘴,难怪那个小沙弥特地过来找自己,什么住持命令的,分明是他的主意。 卫沨听见脚步声,放下经书朝她看来,见她绷着小脸站在原地,张开手臂抬了抬眉道:“还不过来?” 苏禧走了几步,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来明觉寺?”每回她来明觉寺都能碰见他,如果不是他在她身边安插过眼线,她几乎以为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 卫沨扣住她的小手,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大燕定亲后第一个月都要来寺庙祈福,祈祷佛祖保佑日后姻缘如意。嗯,幼幼,今日是不是我们定亲刚满一个月?” 苏禧坐在他腿上,垂眸看着自己被他包进掌心里的小手。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定亲了,再过不久自己便要嫁入晋王府。她耳朵红了一红,“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明觉寺,万一是别的寺庙呢?” 卫沨低低的笑,胸腔震荡,低头找准她的唇瓣亲了一口,然而又还是不满足,探入她口中搅动纠缠,直到她双颊绯红喘气不匀才放开她。“你会去别的寺庙么?” 苏禧倚着他的胸口轻轻喘息,忽而想起什么,忙直起腰:“你的伤势好了吗?” 卫沨婆娑她的唇瓣,看起来有点不知餍足,随口应道:“差不多了。” “什么叫差不多了?”提起这个,苏禧就想起他为何受伤的事,柳眉轻颦道:“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受的伤比这还严重,那可怎么办?” 卫沨但笑不语。 苏禧咬咬下唇,不大确定地问:“你是为了向皇上请求赐婚,才赢得第一的吗?” 卫沨眸如点墨,嗓音低沉,“不是。” 说罢,他抬起她巴掌大的小脸,定定地瞧着她明澈的眼睛,“幼幼,三年前的时候,我就向皇上求过赐婚了。 第81章 男女有别 三年前? 苏禧的眼睛圆了圆,三年前她的祖父刚刚离世,那时候他就想着要娶她了? 卫沨一看便知道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乌目凝了凝,慢悠悠地提醒道:“当时我给过你三个月的期限。 ” 苏禧努力回想了一下,总算在脑海里搜索出一点蛛丝马迹。他好像确实说过,那时候他说要求皇上把自己赐给他,但是因为祖父病情严重,她生怕祖父受刺激,是以就求他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后来他答应了,却只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他说三个月后无论如何都会向皇上请求赐婚。 可是没过多久祖父便吞金自尽,她也跟着扶灵回吴郡了,况且他们还闹误会,便是这样,他也去求皇上赐婚了么?苏禧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卫沨,心里有些酸涩,囔囔地道:“就算你向皇上求了赐婚,我那时还在孝期,还是不能嫁给你的。” 卫沨圈着她软软小小的身子,不予反驳地应了一声,“但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是我的了。” 卫沨当时想的是无论她去哪里,只要苏老将军的孝期一过,她都只能嫁给他。 所以即便心里生着她的气,还是入宫向昭元帝开了口。 苏禧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盯着他看了许久,也不知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忽然毫无预兆地抬头在他侧脸上“吧唧”印了一口。 卫沨眸色一深,腾出一只手捧着她的头便要压下来。她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不知他这般经不起挑|逗,她只是亲了他一下,他的模样像是要把她吃了。“等等,既然你狩猎时向皇上提的不是这个要求,那是什么要求?” 捂着他的小手柔若无骨,带着一丝苏禧身上的香味。卫沨没能亲到她的小嘴,遂拿下她的手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日后你便知道了。” 指尖被他亲的痒痒的,苏禧往回抽了抽,没能抽出来。她以为他亲亲就算了,没料到他居然把她每个手指都吃了一遍。分明只是手指,可是看众人眼中清冷尊贵的卫世子含着她的指尖,竟然让她莫名其妙地红透脸颊。 苏禧娇声道:“你不要这样……我的手脏。” 她的十指纤纤,指甲盖又粉又润,形状修剪成月牙的弧度,像春天的桃花瓣。她是最爱干净的,身上每一处都打理得精精致致,这么说只是想让卫沨放手而已。卫沨亲完她最后一根手指,眼里仿佛藏着一簇火团,他的脸庞贴着她的粉嫩脸颊,低低哑哑道:“幼幼哪里都是香的。” 苏禧坐在他腿上,察觉到他的变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脸颊滚烫道:“听雁还在外面等着我,庭舟表哥,我该出去了。” 卫沨扶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警告道:“别乱动。” 苏禧立即吓得不敢动。 卫沨缓了片刻,等喘息不再那般沉重后,才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瓣哄道:“乖,让我抱一会再出去。” 苏禧拒绝不了他,只好乖乖地窝在他怀里,脑袋搁在他的胸口。到底是不放心他的伤,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当初受伤的地方,“真的没事了么?” “你想检查一下么?”卫沨唇边噙起一丝浅笑。 苏禧迟疑片刻,想着反正又不是没看过,也不多这一次,就点了一点头。 她以为卫沨会主动脱掉外袍,未料他竟闲闲地靠在身后的榻沿上,神情泰然,一副等着她自己动手的模样。 苏禧:“……” * 等苏禧从藏经阁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 她故意等脸不那么红了以后才出来的,可还是被听雁看出了端倪。听雁疑惑:“姑娘这次怎么进去了这么久?里头很热么,奴婢瞧着您脸都红了。”说着执起扇子,边走边替她打风,“姑娘在里头看了什么书,今日怎么不见您借书带出来?” 苏禧眼睛乱转,许是因为心虚,故意走得很快。她支支吾吾:“没看什么书,就是翻了翻经书。我见没有想看的,便没借出来。” 回到客房后,苏禧让听雁打来一盆水,不断地用香胰子洗手。 听雁和听鹭奇怪地对视一眼,平日姑娘虽然喜好干净,但也没有连续洗七八遍手的习惯吧?今儿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 苏禧垂着眼眸,不能想,越想越羞恼害臊,再这么下去浑身都红成煮熟的虾子了。可是无论怎么催眠自己,还是不断地想起藏经阁的那一幕——看伤口就看伤口吧,她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留下一道正在愈合的伤疤,本想让他穿好衣服,可是他却压着她的手放在他的伤处,迫使她感受他肌理下传来的热度。到最后不知怎么回事,她被他反压在榻上,又亲又吻,甚至带着她往下……她一想到那幕,脸红的就能滴血。 幸亏她推开卫沨跑得快,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他强迫着做什么呢。 可即便如此,还是让她觉得很难为情。 苏禧回身对上听雁与听鹭的目光,抿抿唇,故作淡定道:“我娘回来了吗?” 听鹭回道:“夫人适才刚回来,眼下正在隔壁房间小憩。姑娘要去瞧瞧吗?” 苏禧摇摇头,娘在睡觉她就不去打扰了,又问:“我二哥呢?” 听鹭想了一下,“奴婢也不知道二爷在哪,应该是在客房吧。” 后院男女客房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个小庭院,两边并不相通。苏禧本来想去找二哥说会话,可是又怕再遇见卫沨或者厉衍,便歇了这个心思,乖乖地留在屋里休息了。 这头,苏祉走出客房,正欲去找母亲殷氏询问何时下山,刚走出院子月洞门,便见门外站着一个穿水蓝色小袖衫的姑娘,正是庐阳侯府的厉安宜。厉安宜在门口张望,见他出来忸怩了一下,还是追了上来问:“苏二哥,你瞧见我大哥了吗?” 苏祉态度疏淡,脚步不停道:“没有。” 他对厉安宜的印象不深,唯一记得的便是寿昌长公主过寿那一次,她追着自己走到前院,说苏禧有话让她带给自己。后来他问了幼幼,根本没有这回事。虽不知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总归也不想知道就是了。 厉安宜见他态度不冷不热,着急地拦在他跟前,请求道:“我不太方便进去,苏二哥,你能帮忙叫我大哥出来吗?我有事情找大哥商量。” 苏祉终于停步,却不是对着她说话,而是对身后的侍从道:“你跟着厉姑娘,照她的吩咐做。” 那青衫侍从是苏家的人,应了声是,对厉安宜道:“厉姑娘……” 厉安宜瞧着苏祉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怎么还听不懂呢?厉家自己又不是没有侍从?她不顾那名侍从,继续跟上去道:“我忽然想起来那件事已经说过了。苏二哥,你要到哪儿去?前面就是女眷的客房,你要找禧姐儿吗,不如我去帮你叫她出来吧?” 苏祉蹙了蹙眉,大抵是没遇见过厉安宜这么缠人的,他停了停道:“不必了,我自己去。” 厉安宜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英俊清冷的面庞,不知为何越看越怦然心动。她难得露出几许小女儿家的娇态,低头掏出自己的娟帕递到他面前,轻声道:“天气热了,苏二哥用我的帕子擦擦汗吧,你额头上都出汗了。” 苏祉垂眸看着厉安宜手中的白色绣百蝶穿花纹帕子,再看了看她娇羞的脸蛋,没有接。 过了许久,厉安宜见他仍旧无动于衷,正要开口,只听他平静如水地道:“厉姑娘。” 厉安宜抬眸看向他。 苏祉道:“不知我做过什么让你会错了意,不过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我不大喜欢用旁人的东西,也不喜欢被人跟着。厉姑娘的一番好意,恕我不能接受。”他眉宇淡然,以为是上回没有说清楚才导致她误会了什么,便又补充一句:“男女有别,请厉姑娘自重。” 厉安宜脸色白了又白,捏着帕子的手也随之一松,那帕子就顺着风飘走了。她脸上臊得不行,未料苏祉竟会把话说到这么绝的份儿上,自己好歹是个姑娘家,他怎么能一点情面都不留给自己呢?她的眼眶迅速红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苏祉不语。 厉安宜又羞愤道:“你太过分了。”说罢转身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苏祉看着厉安宜的背影,看了一会,转身便要继续往前走。只不过视线一转,落在一旁梧桐树后的亭子里。那里有一个八角凉亭,应当是供香客纳凉休息的,只不过前面的梧桐树太过茂盛,挡住了大半个凉亭,很容易被人忽略。 眼下那亭子里,坐着一人一仆。 宋可卿穿着松花色夹纱衫和一条细罗裙,面容秀丽,有些讪讪地看了一眼飘到自己脚下的帕子。她原本是在这儿纳凉的,不得已听了这么一场对话,并非她有意偷听,只是如果当时就走出去的话,怕是会让他们更加尴尬。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出声,等他们离开后就成了,谁料最后却会被苏祉发现。 宋可卿站起欠了欠身道:“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苏祉远远看着她,颔首道了声多谢,便踅身离开了。 第82章 多子多福 从明觉寺回来不久,晋王府的人便来苏府商定婚期。 这次是晋王妃袁氏亲自来的。袁氏虽说对这门亲事稍有微词,但毕竟是皇上赐的婚,她不可能驳了皇上的面子,所以这次登门面上端着笑容,倒也相谈甚欢。 因老太爷八月初九才满三年,两家又算了苏禧和卫沨的八字。殷氏想多留苏禧一阵子,但是晋王府却一副想早日成亲的模样,最后两家合计一番,还是将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六。 十月初六宜嫁娶,宜动土,是大吉的日子。 等送走晋王府的人后,殷氏才后悔道:“十月初六是不是太着急了?这都三月了,幼幼的嫁妆还没来得及准备呢。” 大老爷苏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你没听晋王妃说吗?晋王世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二,着急一些也是应该的。” 殷氏叹了一口气,道:“可咱们幼幼才刚及笄呢。”她本想多留女儿一两年的。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一想到她的小棉袄日后便要贴别人去了,便说不出的不舍。 自从婚期定下来后,苏禧便不必再去学堂念书了,每日跟着殷氏在家学习管账和管庶务。苏禧脑子灵活,加之学堂也学过算学,是以上手很快。殷氏将府上去年下半年的账册拿给她过目,她回去只看了一晚上,便挑出了三处有问题的地方,并且能够举一反三。 殷氏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苏家外面也有自己的庄子和铺子,苏禧学了一个多月,殷氏见她府上的账册看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教她看外面庄子和铺子上的进账。 其实苏禧学会这些用处也不大,起码短期内是用不着的。毕竟晋王府现在还是晋王妃在主持中馈,她嫁过去后也没有施展之地,最多只是帮帮忙而已。不过她这阵子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打发时间了。 除了看账之外,苏禧还要忙着绣嫁妆。被褥、床单一类大物件是不用她绣的,她只用绣销金盖头和帕子就行。只是苏禧绣活不精,真要她绣也不知会绣到猴年马月去,殷氏便让她意思意思在盖头上绣一朵并蒂莲。苏禧倒是绣得颇认真,比当初给卫沨绣荷包还要认真。 到了五月头里,殷氏请了绣春居的人来给她量尺寸,准备缝制嫁衣。量尺寸的婆子十分健谈,给苏禧量完了手臂腰围,到量胸口和臀围时笑眯眯道:“姑娘生得俏,将来定能多子多福。” 苏禧不知她是说“俏”还是“翘”,但是一听到这个生儿子,就不禁红了脸。 量完尺寸之后,苏禧脱掉绣鞋,婆子又给她鞋样子,这才离去。 等殷氏也离开后,苏禧想起婆子刚才的话,跑到内室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她看着镜子里穿粉色薄薄罗衫的姑娘,胸脯鼓鼓圆圆的,腰窝因着她的动作下陷,腰肢是挺细的,嗯……屁股好像也挺翘。那个婆子看她的眼神为什么那般暧昧?难道是因为她好生养么? 一想起自己要给卫沨生儿子,苏禧就怪别扭的。 才不给他生呢。苏禧朝镜子里的姑娘做了个鬼脸,听说生儿子可疼了。 话虽如此,可是她心里清楚。真要成了亲,这是避免不了的。况且以卫沨那个强势霸道的性子,自己胳膊拧得过大腿吗? *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转眼就入了夏,距离苏禧与卫沨的婚期越来越近。 这阵子卫沨让听雁给苏禧递过几次信,让她去明觉寺的藏经阁见面。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听雁与李鸿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因为每次递信都是李鸿交给听雁的。她支着下巴,杏眼睨向站在一旁的听雁,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还不赶紧老实交代”。 听雁矢口否认道:“姑娘千万别误会。奴婢只是与李鸿比武输了,技不如人,这才答应帮他办事的。” 苏禧慢吞吞地“哦”一声,“你与李鸿比武输了,就要把我这个主子卖了……”说着看一眼翘头案上的信,意有所指。 听雁跪在地上道:“姑娘息怒……奴婢只是,只是以为您跟卫世子……” 苏禧并非真正怪她,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算我跟庭舟表哥已经定亲了,但是我们还没成亲呢。听雁姐姐给我传这些信件,不是让我为难吗?我看了信,究竟是应该去还是不去呢?去的话对不起我娘,不去又对不起庭舟表哥……” 听雁这才意识到了过错,“奴婢知错了,日后再也不给姑娘递这些东西了。” 苏禧扣了听雁半个月月钱,然后重新看了一遍卫沨的信,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去。 只剩几个月了,就让他再等等吧。 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正值溽暑,天气酷热难当。苏禧便跟殷氏说了一声,领着苏柏羽去西郊别院避暑。 殷氏见苏禧的婚期马上就到跟前,那丫头还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便让三房的六少奶奶郁宝彤以养胎的名义跟着一块去了别院。郁宝彤怀胎七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圆,走路时大腹便便。 郁宝彤事先受过殷氏的嘱托,是以到了别院之后,便时常假装不经意地跟苏禧讲一些男女之事,以至于苏禧都不好意思来找她了。这日苏禧把苏柏羽哄睡着之后,实在没意思,犹豫一下还是过来找郁宝彤说话。她想,这回郁姐姐若是再说那些羞人的话,她就立刻就走。 只是这次郁宝彤也没工夫与她说那些。 因为苏禧刚走到窗边,便听见里面溢出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喘息声。 苏禧立即停住脚步,想起方才一个丫鬟说六哥苏祤从家里过来看望郁姐姐。 六哥和郁姐姐夫妻恩爱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想到会恩爱到这般地步。这……这还是白天呢!里头的声音还在继续,越是压抑越是暧昧,苏禧心跳加快,好像做坏事的是她自己一般,回过神后赶忙提着裙襕就匆匆跑开了。 苏禧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许是心虚,前头多了一个人也没注意,闷头就撞了上去。 她呜咽一声,正要后退,却被面前的人抬起下巴—— 卫沨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的,周围一个人也无。他微微抬眉,端详她的小脸:“跑这么急做什么,为何脸这么红?” 第83章 是非之地 这条路上种满了冬青树,枝叶蓊郁,不常过人。 苏禧也不知怎么会跑到这里,眼下猛地听到卫沨这一声,踉跄后退半步,惊惊惶惶地看着他,小脸写满了心虚。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虽则是苏家别院,但也不能由着他随便出入吧? 卫沨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若无其事道:“我来看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有何不可么?” 当然不可,大大的不可。苏禧推了推他道:“你快点走,别被我六哥发现了。” 卫沨顺势握住她的小手,却没有动弹。他没有告诉苏禧,他正是来找苏祤的。苏祤过几日便要下场考试,主考官正是当年卫沨的恩师商启东,苏祤向他请教商启东偏好什么类型的文采。他便誊写了几篇当年恩师的文章,打算送给苏祤研究,顺道来看看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他给她递了四五封信函,她却没有一次赴约的。 卫沨看着苏禧白里透红、鲜红欲滴的俏脸,再看了一眼她匆匆跑过来的方向,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果然,小姑娘紧张地拦住他的去路,着着急急道:“你不能进去。” 卫沨抬眉,“为何不能?” 里头便是六哥和六嫂住的地方,倘若他进去,岂不什么都听见了?苏禧坚持:“就是不能。” 可她越是不让,越是说明有问题。卫沨薄唇弯起薄薄一层笑,牵住她的小手,随意道:“哦,那幼幼陪我一起进去便是。” 说着继续往里走。 苏禧不得已被他牵着走,用另一只手掰他的大掌,奈何他与自己十指紧扣着,怎么掰都掰不开。一想到刚才听到的那般脸红心跳声,不由得急了,低头趴在他手背上,洁白贝齿一口咬住他的肉。 偏生卫沨无动于衷,甚至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带笑:“乖,别磕着牙。” 见他脚步不停,苏禧忙松开口,小手死死拽着他的墨色绣金衣缘,定住脚步,汪汪水眸含着请求:“庭舟表哥,别进去好不好?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就算他要进去,别带着自己也成,偏偏他一定要带着她一起。 卫沨故意道:“我方才问了下人,苏六爷不是住在里面么?岂会什么都没有?” 苏禧张了张口,失语片刻,“你找我六哥?” 卫沨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本誊写的册子,道:“他昨日向我借商先生的文集。” 苏禧赶忙踮起脚尖去够,伸出纤细的手臂,“六哥现在不在,一会我帮你交给他就是了,你回去吧。” 卫沨稍微举高一些,垂眸看着面前又蹦又跳的小姑娘,唇边笑意愈发的深了。她一副做了坏事的模样,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不急,我可以进去等着。” 他俩一个气定神闲地往前走,一个在后头死死地拖着。奈何苏禧生得娇小玲珑,与卫沨高大挺拔的身材一比,根本不够看的。很快便走到了苏祤房间的廊下,没走几步,那断断续续、缠缠绵绵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苏禧早已放弃挣扎,脑袋深深地埋在胸口,一边懊恼一边抱怨六哥也真是的。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怎么还没完事…… 窗子微微敞着,院里的丫鬟不知躲去哪里偷懒了,窗外只有苏禧和卫沨两人。 过去这么久,郁宝彤的声音早已有些沙哑,绵软无力,不知苏祤做了些什么,她叫道:“嗯……别,别伤着孩子……” 苏祤声音粗重,求道:“好阿宝,你就让我痛快这一次……我这么久没碰你,都快素成和尚了。” 虽说只有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能行房,其他时候只要小心一些便没有大碍,但因着郁宝彤是头一胎,凡事都小心翼翼,是以自从怀孕后便没有让苏祤近过身。 里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床帐摇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喘息,从窗子传出来,在这盛夏时节显得越发燥热羞人。苏禧根本不敢抬头看卫沨的脸,嘟嘟囔囔小声道:“我说了不要过来的。”说着把手往后抽了抽,想逃离这个地方。 抽了三四下,没能成功。 苏禧抬眸看向他,“庭舟表哥……” 卫沨面色已恢复如常,乌眸却藏着深意,俯身盯着她闪闪烁烁的眼睛,问道:“你方才已经听过了,嗯?” 苏禧吞吞吐吐,羞耻至极,“我不是故意的……”她要是知道里面是这种情形,打死她也不过来呢。 本以为卫沨听见之后就会离开,没想到他却逼近几步,把她抵在了窗户旁边,薄唇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而缓慢道:“小坏蛋,你诱惑我。”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苏禧差点腿软。她推了推卫沨的胸膛,双颊绯红道:“我才没有……是你非要过来的。” 卫沨却不听她的解释,扶着她的纤腰,将她圈得严丝合缝。原本是心如止水,但是怀里的小姑娘又香又软,因为害怕被里面的人发现,僵着身子缩在他的怀里,脸红害羞的模样实在太过诱人。他低头找到她的唇瓣,含住,与她搅弄纠缠。 苏禧被他亲得喘息困难,忍不住嘤咛一声。然而一想到这是在六嫂嫂房间外,立即噤声,无声而羞怯地推搡卫沨的胸膛。 卫沨的掌心灼热,逐渐往上。 苏禧察觉他的用意,忙别开头小声道:“不,不要。” 卫沨放开她的唇,逐渐下滑,薄唇贴着她修长光洁的玉颈,低低沉沉地控诉:“幼幼,我比和尚还可怜。” 适才苏祤说“快素成和尚了”,眼下他这么说,无疑是提醒苏禧回忆那一幕。苏禧指尖抠着他的袖子,明知他在指什么,却红着脸一言不发。 偏偏此时里面传出苏祤的声音:“阿宝,宝宝,我快死在你身上了……” 苏禧脸颊爆红,便是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过人家夫妻的墙角,今日不但听了,还是跟卫沨一起听的。她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不管不顾地推开卫沨往外面跑,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抓住卫沨的手,带着他一块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 晚上苏禧去六哥送商先生的文集时,几乎不敢抬头看苏祤的眼睛。 苏祤却浑然不觉,许是白日满足了,这会神采奕奕,郁宝彤还在屋子里休息。他接过苏禧递来的文集,困惑道:“咦,幼幼,这文集怎么会在你手里?” 苏禧低着头,闪烁其词道:“白日卫世子来的时候,碰巧遇见我在院子里头,便把这本文集交给了我,让我转交给六哥。” 她一想起卫沨把文集交给自己时促狭的眼神,就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苏祤向她道了谢,又说要留她下来一道用晚膳,她哪里敢留,匆匆就离开了。 这头,卫沨回府后命丫鬟准备凉水,去净室洗了个凉水澡。因近日天气燥热,底下的丫鬟们便也没有多想。他换上佛头青忍冬纹长袍从净室出来后,见屋子里跪着两个丫鬟,一个穿着粉紫色绉纱衫,一个穿着淡蓝色细丝薄衫,均有些面生。 卫沨眉心微蹙,问道:“怎么回事?” 一旁的大丫鬟雪晴道:“回世子爷,这是王妃那边送来的人,说是要给您……” 雪晴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通房”两个字卫沨却是听清楚了。 晋王妃说得冠冕堂皇,道卫沨就要成亲了,身边别说侍妾,连一个通房丫鬟也无,为了教导他男女之事,便特特寻来了两名扬州瘦马。这两人不仅模样生得好,身段也是万里挑一的,伺候起那起子事更是得心应手。此举看似是一番好意,但袁氏的打算却远不止那么简单。 过不久便是卫沨大喜的日子,这两人若是能把卫沨迷住,将来新妇子进了门,能不与他计较么? 云津斋太平不了,正是袁氏乐意见到的。 卫沨听罢,面不改色,声音连一丝波澜也无,“从哪里来的,便送回哪里去。” 雪晴面露为难,屈了屈膝道:“世子爷,您回来之前,王妃已经做主将她们安顿在西边的跨院了。” 卫沨垂眸看向地上的两人。其中那位穿蓝色薄衫的女子壮着胆子抬起头,虽然早就听说晋王世子丰神俊朗、生而昳丽,但是今日一见,还是忍不住心神荡漾。她磕了磕头,连忙表态道:“世子爷,奴婢名叫绘珠,奴婢已经与王妃签了卖身契,今后便是晋王府的人。世子爷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尽力、一心一意服侍您的。” 另一位粉紫色衣服的也磕头道:“奴婢名叫画玔。” 卫沨起身,没有多看两人一眼,“西跨院是谁收拾的?” 雪晴说了一个名字。 卫沨淡声:“撵出府去。将这两人送回王妃屋里,云津斋不需要那么多闲人。” 绘珠和画钏皆是一愕。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这才刚进来没几个时辰,便就要被打发回去。 * 这厢,苏禧在别院住了两三个月,日子一眨眼便入了十月。 再有几日便是苏禧嫁入晋王府的日子。苏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贴着大红囍字,每个人瞧着都十分忙碌。一个月前苏禧便被殷氏要求着每日泡花瓣浴,泡了一个月后,苏禧觉着自己骨头都泡软了,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花瓣的清香。 十月初三,晋王府的人来催妆。 架势大得吓人。不止是晋王世子卫沨来了,就连豫王世子卫渊、大皇子卫季常也在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来抢新娘子呢。苏家的人将嫁妆抬进了晋王府,足足一长串的嫁妆清单,粗略数一数将近有一百八十抬。可见苏家嫁女儿是多么重视,看得好些人伸长了脖子。 催罢妆后,日子过得更快了。 成亲前一天,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苏禧一整天都没吃下什么东西。到了傍晚,几个穿着秋香色比甲的嬷嬷从外头走进来,向苏禧行了行礼,说明了来意,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她带到了屏风后头。 苏禧被脱光衣服放进了浴桶,脑子木木的,就见一个嬷嬷拿着巾子朝她胸口搓来—— 第84章 国色天香 “等、等等,我自己来。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苏禧不大习惯被人碰触,往常洗澡都是自己洗的,眼下被三个不认识的嬷嬷架着,身子都被看光了且不说,她们手上的力气也不小,苏禧身娇柔嫩,哪里经得起她们这般揉搓,不消一会身子就红了一大片。 见中间那位嬷嬷还要给自己擦胸口,苏禧赶忙往水里一缩,护住一对蜜桃儿,睁着水雾蒙蒙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 那三个嬷嬷对视一眼,道:“可大夫人那里……” 苏禧道:“我自会跟娘说的。” 三个嬷嬷见她坚持,这才走了出去。心中不由得同时想道,其实九姑娘那一身细皮嫩肉,白得跟水豆腐一般,委实是不需要那般狠力揉搓的,只不过她们常年干粗活,力气比常人要大,便是尽量减轻力道也还是免不了弄疼她。 见嬷嬷们离开后,苏禧这才松一口气。她抬起自己的胳膊瞧了瞧,红红一片,心道幸亏没让那嬷嬷给自己擦胸口,否则依那力道,自己还不是要疼坏了。她嘟嘟嘴,在水里泡了一会,等差不多之后便站了起来。她换了一条比较柔软的巾子,擦了擦身上的水珠,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对蜜桃,也不知是不是这辈子习舞的缘故,那儿好像比上辈子更大一些……而且还有继续变大的趋势,她刚才不慎碰了一下,依旧是涩涩的疼。 都疼了那么久了。娘说只要是疼,便是还要继续长。 洗浴完出来后,苏禧穿着半旧藕荷色罗衫坐在美人榻上,听鹂捧着凤仙花汁,蹲坐在脚踏上道:“姑娘,奴婢给您染指甲吧。” 明日大婚,新娘子身上每一处都要收拾得精精致致。不仅是要染指甲,还要熏香、嫩肤、美白和吃五香透肌丸。后几样都是前三个月便要开始准备的,唯有这指甲是前一夜才染。 苏禧口中含着五香透肌丸,唇齿间都是清清雅雅的香味。她正要把手递给听鹂,忽然想起卫沨好像不大喜欢她染指甲,以前她染过一次,卫沨就皱了皱眉头,说她日后不许再染指甲。她扁了扁嘴,可是明明很好看啊,他怎么管得这么多呢? 纠结片刻,苏禧还是把手抽了回去。忽然灵机一动,抬了抬自己的小脚丫道:“给我染脚指甲吧。” 他只说不许染手指甲,但是没说不许染脚趾甲嘛。 苏禧觉得自己可真聪明。 听鹂倒是没有多想,她认为自家姑娘哪儿都是好看的,便是双手不染凤仙花,指甲粉粉润润的也好看极了。不多时听鹂染好指甲后便退了出去,苏禧坐在榻上,忽然又闲了下来,正想着是否应该早些休息时,便见娘亲殷氏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苏禧从榻上坐起,“娘。” 殷氏坐在她身旁,瞧着自己娇滴滴的女儿,问道:“都收拾妥帖了吗?” 苏禧点点头,她屋里常用的东西已经让听雁、听鹤几个丫鬟拾掇好了。“娘,我刚才把那几个洗澡的嬷嬷撵走了……”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她说了几句,心里忽然就有点酸酸的,往殷氏怀里一扑,稚声稚气道:“女儿明天不想嫁人了。” “说的什么胡话。”殷氏点点她的额头,道:“明日上了花轿可不许这么说。” 苏禧捂着额头“唔”一声,却赖在殷氏怀里不肯出来。 不知是上辈子的记忆太过久远,还是她真的感触不深,反正是没有这回忐忑。分明都是嫁人,可她这回就紧张多了。心里就像吊了十五通水,七上八下的。她把这归结于晋王府的家门比庐阳侯府深厚,当初厉衍没有母亲,可卫沨还有一个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婆婆呢。 殷氏由着她闹了一会,这才叫她起来道:“明日都要嫁人了,今儿还撒娇呢。好了,幼幼乖,娘这有个东西给你看。” 苏禧坐直身子,见殷氏身边的鲁嬷嬷从紫檀雕花盒子里取出一本泛黄小册子。她是认得这个东西的,当初自己嫁给厉衍的时候,殷氏便是拿了这本册子让她看。正是因为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她才立即红透了双颊。 殷氏递给她道:“里面传授了一些夫妻之道,你自己看看,对你成亲后的日子都有好处。”见苏禧接过了小册子,她道:“娘先回去了,明儿一大早就要起来,你也别看得太晚,早些休息。” 苏禧忙扯住殷氏的衣角,眼巴巴地恳求:“娘,您再陪我说会儿话吧。” 她心里不安,一想到明日嫁人后就没法再跟娘亲殷氏像这般说话了,就分外不舍。殷氏自然也舍不得她,可担心她睡得太晚明日一早起不来,这才说离开的。 目下见女儿央求,她便重新坐回来道:“幼幼想跟娘说什么?” 苏禧想了想道:“娘当初嫁给爹爹的时候,见过爹爹的面吗?” 殷氏回想起当年,笑道:“自然是见过的,那时候你爹爹生得人高马大,杵在我面前就跟一座山似的。”说着以为她是担忧,便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别担心,虽说你跟晋王世子没怎么见过,但那日他来府上提亲的时候,娘帮你留意了一下,他无论模样还是气度都是极好的。况且他以前还救过你一命,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去青水山学琴,遇见了难民,是他将你从山崖下救回来的……” 娘亲以为她跟卫沨没接触过。才不是呢。苏禧心里悄悄地想,如果没接触过,卫沨又怎么会向皇帝请求赐婚呢? 苏禧趴在娘亲殷氏的腿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话,手边搁着那本泛黄小册子,渐渐地,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殷氏见她没有动静,低头瞧了瞧,见她垂着睫毛,竟然是睡着了。 殷氏无奈地摇头,让丫鬟进来把她放到床榻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见那本小册子她连翻都没翻过,想了想便放入了苏禧装衣服的箱笼里,这才熄灯离开了。 * 次日天未亮,苏禧便被听雁、听鹤从床上叫了起来。 一应梳洗完毕后,她想着今日兴许一整天都没空吃东西,便赶忙让听鹤煮了一碗香菇鸡肉粥和几碟早点,只来得及喝一口粥、吃一个四喜饺子,人就都来了。 三夫人郁氏笑着打趣道:“禧丫头真沉得住气,这都要嫁人了,还不慌不忙的。” 苏禧默默搁下鸡肉粥,接过听雁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不太好意思地问:“三婶母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也吃一点。” 三夫人郁氏哎唷一声:“小姑奶奶,您就别想着吃了,马上就要给您开脸了。” 殷氏笑得无可奈何,却又不忍心数落她。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这就要给人当新妇子了,她是越想越舍不得。低头不着痕迹地点了点眼角,她过去道:“吃点东西可以,可别喝太多茶水。” 一会上了花轿,就没工夫更衣了。 苏禧坐在铜镜前,两个穿着火里红比甲的嬷嬷走上来,手里拿着开脸的丝线。其中一个趴到她脸上看了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根绒毛,不由得惊叹道:“九姑娘的皮肤真是好,跟剥了壳的水煮蛋似的。不知是不是我眼睛花了,你来瞧瞧,怎么一根绒毛也看不见?” 另一个嬷嬷也找了半天。俩人开过脸的新妇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脸上绒毛少的不是没有,可却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皮肤细嫩,一丝毛孔都瞧不见的。惊讶后,俩人拿着丝线意思意思绞了绞,这便算是开了脸,末了忍不住问道:“九姑娘平日用什么洗脸?老奴回去让自己女儿也试试。” 苏禧听郁宝彤说过开脸很疼,本来还很担心来着,没想到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心情好,脸上也带着笑:“就用院子里的那口井水。” 那嬷嬷颇为意外,本以为养成这般皮肤,就算不是用花瓣露水,也是用山上泉水,未料竟是普普通通的井水。看来与用什么水并无关系,端看老天爷更偏爱谁罢了。 开完脸后,便要上妆梳头。足足折腾好几个时辰,苏禧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坐得腰酸背痛。终于打扮完毕后,她看着镜子里头梳高髻,妆容精致艳丽的姑娘,差点有些不认识。 苏禧平日喜欢素净的打扮,不常涂脂抹粉,只偶尔画画眉毛,或是涂点口脂,目下不仅淡扫峨眉,朱颜红唇,眉心也戴了一抹金镶红宝石的宝相花纹眉心坠,更衬着娇颜明艳,闭月羞花。便是两个给她上妆的嬷嬷见了,也不由得看愣住了,实言道:“老奴打扮过这么多新妇子,从未见过比苏九姑娘更漂亮的。” 这边刚梳好妆,苏禧正要换嫁衣,门口鞭炮声便响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到了。 苏禧莫名地一紧张,抓住听雁的手。 听雁忙道:“姑娘别担心,还早呢。前头还要拦住世子爷一会的,您别紧张,奴婢带您去里头换衣裳。” 苏禧点点头。 这边苏府门口,苏柏羽穿着一袭红色袍子,眉清目秀的小脸瞧不出一点高兴。他原本不想出来,但是爹爹非要把他推出来,说是要他拦新郎官。他才没兴趣呢,可他不想让卫沨进门也是真的,因为晓得这人是来跟他抢姑姑的,他舍不得姑姑,他不想让姑姑嫁人。 就见门外卫沨一袭猩红色缀麒麟纹圆领袍,身姿颀长,容貌昳丽,平日那股清冷尊贵、仙露明珠般的气质在红色喜袍的衬托下,多了几分人情味,终于从天上掉入尘世。加之他唇边又噙着浅笑,更是俊美非凡,一路走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的目光,又让多少姑娘羡慕即将嫁给他的苏家九姑娘。 卫沨走到苏柏羽跟前,从李鸿手中接过一个红封递给他,总算能明确告诉他,“柏哥儿,日后应该叫我姑父,不能再叫哥哥了,记住了么?” 苏柏羽不接,抬起乌溜溜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 卫沨摸摸他的头,“让我进去。” 苏柏羽见他要迈步,心里一慌,预感到了什么一般抱住他的腿,道:“不要。” 他不要姑姑被带走,他不喜欢今天。 这边苏禧换好嫁衣,去正堂辞别父母长辈。本来是没哭的,可是一见着爹娘,还有坐在八仙椅中头发银白的老祖宗,不由自主就红了眼眶。她这一哭起来,殷氏自然也忍不住,母女俩抱在一块哭了起来,就连大老爷苏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三夫人郁氏忙劝道:“大嫂,禧丫头,快别哭了,没得一会把妆哭花了。娘,您也过来劝劝吧。” 老太太点点眼角,“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哭一会就成了,快把眼泪收收。到了晋王府可不兴掉金豆豆。” 门外已经催了三次了,苏禧方才哭花了眼角,又回屋去补了补妆。第五次时,终于盖上销金帕子,由二哥苏祉背着走出苏府,坐上门口迎亲的花轿。 尚未起轿,便见苏柏羽小小的身子从门口冲出来,抓住苏禧大红喜服的裙摆,泪珠子一串一串地从眼里滚下来,头一次见到他哭,还是哭得这般伤心欲绝,“姑姑,姑姑不要嫁人。” 苏禧刚刚才收住的眼泪这会儿又差点决堤。上辈子没有这一出,这辈子苏柏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从喜帕下看见苏柏羽抓着自己裙子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悄悄道:“柏哥儿别哭,姑姑还会回来看你的。下次姑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多玩具,好么?” 苏柏羽摇头,脸上挂满泪痕,“我不要玩具,我要姑姑。” 苏柏羽不撒手,这边迎亲的队伍也不能出发。苏礼担心他误了吉时,忙穿出人群把他抱了起来,安抚道:“柏哥儿别闹,你长大了,男子汉可不兴随便掉泪。” 苏柏羽搂着苏礼的脖子,眼睁睁地看着花轿被抬起,迎亲的队伍在锣鼓声中越走越远。终于还是没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 苏禧坐在花轿里,手里捧着一个甜白瓷宝瓶,听着苏柏羽的哭声,吸吸鼻子,强忍住了眼泪。 到了晋王府后,全福人将红绸的另一端递到她手中。她牵裙下了花轿,跟在卫沨身后进了府,跨马鞍、跨火盆、拜堂成亲,一应礼数后,终于被送入了洞房。 坐在撒满花生、莲子、红枣的红漆浮雕鸳鸯戏水纹喜床上,耳边热热闹闹的,苏禧知道这是晋王府的女眷们。她垂着眼眸,因为之前与晋王府的人接触不多,是以这会听不出谁是谁的声音。 她正想着,只觉得眼前一亮,销金喜帕便被一柄玉如意毫无预兆地掀开了。 卫沨站在她的面前,腰绶镶金托云螭纹玉带,唇边带笑,目光专注,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苏禧只看了他一眼,就飞快地垂下眼眸。 没好意思多看。 屋里的女眷们也看着苏禧,虽则早先听说过苏家九姑娘貌美无双、如花似玉,可今日一见,还是狠狠惊艳了一番。之前三年她不在京城,即便回来后也极少露面,众人只知庆国公府的傅仪生得绝丽出众,却不知苏家的九姑娘才是国色天香。 听说还弹得一把好琴,曾被皇上亲口称赞过。 可惜春猎时她们没去成,不然也能听一听那首被众多才子称赞的《还归去》。 就听一道清脆的声音赞叹道:“大嫂生得太好看了。” 紧接着全福人递上两杯合卺酒,苏禧与卫沨面对面喝了之后,因着卫沨还要去前头应付宾客,就先离开了。 这些女眷们留下陪苏禧说话,经人介绍之后,苏禧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刚才那位夸她的是晋王侧妃董氏的女儿卫歆,然后是晋王妃袁氏的女儿卫昭昭,以及晋王府二爷的妻子廖氏和其他三姑六婆。 她们没有久留,说了一会话便都离开了。 新房恢复安静,只剩下她和几位陪嫁的丫鬟。 苏禧总算松懈下来,赶紧让听雁给她揉了揉差点被压弯的脖子。她望着面前的大红绣金喜帐和条案上的通臂巨烛,听着外头喧喧闹闹的声音,想着卫沨可能过很久才回来,便让听鹤去准备热水,她先洗澡卸妆。 第85章 堆粉砌雪 【第085章:堆粉砌雪】 苏禧的头发又多又滑,今日为了戴上凤冠,两个婆子在她头上抹了厚厚一层头油。 她闻着那股桂花油味儿闻了一天,早已经受不了了。听雁、听鹤备好水后,她卸下凤冠,褪下大红喜服,舒舒服服地泡进浴桶里。 累了一天,总算是能休息了。 热水裹着皮肤,很快便消除了一身疲乏。苏禧有些不舍得出来,她趴在桶沿,下巴枕着纤白柔嫩的小臂,透明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脸蛋滑落,从下颔滑到了雪颈,再沿着锁骨融入水中。那一身肌肤雪白无瑕,在龙凤巨烛的映照下添了一层柔光,欺霜赛雪,叫人挪不开视线。 她歪着头,不知想起什么半眯起眼睛,轻松舒坦的模样就像一只懒惰的猫儿。乌发披散在肩后,益发显得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 许是今儿太累,她泡着泡着就打起了瞌睡。就见她雪白的身子往浴桶里一滑,“扑通”一声掉入水中。身后立即传来一阵脚步声,却被她咳嗽的声音掩盖住了。她湿漉漉地从水里钻出来,呛得一张小脸通红,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挂着水珠。她以为是听雁或者听鹤进来了,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水迹,声音软软娇娇道:“帮我把巾子拿过来,衣裳准备好了吗?我要穿那件雪青色的衫子,今天的衣服太沉了,压得我肩膀疼。” 停顿片刻,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笑意:“还疼不疼,我帮你揉一揉?” 苏禧擦脸的手背猛地一僵,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四扇百宝屏风,就见卫沨一袭猩红喜袍站在那里,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目中藏着深不见底的光。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外头竟然没人通传。她飞快地掩着肩膀钻进水里,瞌睡一下子全醒了,含瞋带羞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还要去外头应付宾客吗?你,谁叫你进来的?” 卫沨迈开脚步,走到浴桶边沿,“外面的客人都散了,我回来时叫过你一声。” 意思就是她不应他,所以他才进来的?可那时候苏禧正昏昏欲睡呢,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苏禧扭头看了一眼净室的窗户,果真已经夜幕低垂,漆黑一片。 自己洗澡洗了这么久吗? 卫沨抬起手臂搁在桶沿,微微俯身压向她。“嗯,幼幼,肩膀还疼么?” 他身上一股酒味,不晓得刚才喝了多少酒。苏禧努力把自己往浴桶角落缩去,方才掀盖头的时候周围都是人,她没有好好打量他,眼下只有他们两个,她又不好意思多看他了。这才有种俩人终于成亲的感觉。她眼睛乱转,囔囔道:“不疼了。” 卫沨却一动不动,沉沉视线盯着她露在外面的玉颈雪肩,仿佛藏着狼光一般。 他的眼神太明显,加之苏禧这几天又被殷氏和郁宝彤灌输了许多男女知识,如何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个情景对自己实在不利,她道:“你出去,叫听雁和听鹤进来。” 她见卫沨置若罔闻,红着脸羞恼地加重了语气:“快出去呀。” 卫沨知道她是害羞,不想把小兔子逼得炸毛了,适可而止地笑了笑道:“好,我这就出去。” 苏禧警惕地看着他,直到他真的走出屏风后,才真正放松下来。 * 一刻钟后,苏禧才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走出来。 她刚洗完澡,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水珠洇湿了雪青色的罗衫,在后背透出纤薄的背脊,腰肢纤细得放佛一双手便能盈盈握住。 紫檀雕狮圆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碗珍珠桂圆雪蛤粥,卫沨坐在桌旁,见她出来,支着下颔慢悠悠道:“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那语气,活脱脱像先把她喂饱了,一会再好好压榨一般。 可苏禧是真的饿得不轻,早上只吃了一口粥还被三婶母笑话了一通。她抿唇,依言坐在卫沨身边,拿起勺子埋头喝了一口雪蛤粥,然后停下,皱了皱小鼻子道:“你身上都是酒味。” 卫沨不错眼地看着她,“不喜欢么?” 苏禧点点头,不知是害羞还是饿坏了,也不看他,专心致志地喝粥。“你去洗澡。” 声音轻轻娇娇的,听得人心痒痒。 卫沨看了她一会,倘若不是担心把她吓坏,他们这时候根本不应该在饭桌上。不过见小姑娘低着头,脑袋都快埋进粥完里了,他起身摸摸她的头发,弯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顺道探入她口中把她刚吃下的那块蜜汁蜂窝糕卷入自己口中,“真甜。” 说的是她。 苏禧脸颊红透,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嫌弃他一身酒味,“你臭死了,快去洗澡。” 那边雪晴和另外一个丫鬟已经备好了水,卫沨不再逗弄她,含笑去了屏风后。 卫沨离开后,苏禧总算自在了一些。她让听鹤去厨房煮了一碗醒酒汤,等他出来后喝。她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碗雪蛤粥和一块蜂窝糕,填饱肚子后便去了内室,看见红漆浮雕嵌象牙大床中间铺了一块白色的帕子,立即明白过来这是做什么用的。忙调转脚步,改坐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要求道:“听雁姐姐给我擦擦头发吧。” 听雁拿了一条巾子走到她身后,拢起她又厚又稠的头发,“姑娘怎么不坐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禧把脸埋进妆花大迎枕里,含糊其辞道:“我怕一坐上去就睡着了。” 不多时,听雁给她擦干了头发,正准备拿梳子梳通时,卫沨便洗完澡出来了。他把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坐在榻沿,轻轻拍了拍某个小鸵鸟的屁股,“幼幼,起来。” 他的力道不大,但还是让苏禧想起了上回的惨痛经历。她捂着小屁股爬起来,一脸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半天小声地憋出一句:“不许打我。” 倒是还记得他说过“罚她不告而别”的事。 卫沨低低轻笑,他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锦袍,洗完澡后看着也比方才清醒了一些。他握住她抵在榻沿的小手把她捞进怀里,放到腿上,嗓音低哑,带着点诱哄,“嗯,不打你,我会好好疼你。” 这还差不多。苏禧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安心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道:“我让听鹤煮了醒酒汤,你喝过了吗?” 卫沨颔首。一垂眸看见她没有穿鞋袜,一双玉足白嫩如脂,小巧亭匀,十个指甲盖上都染了鲜艳的凤仙花汁,仿佛含苞欲放的莲花花苞,白中透着滢滢粉色,看起来可怜可爱。 卫沨定定看着她的脚,原本就深沉的双眸此刻更加深不见底。 苏禧却浑然未觉危险将近,兴许是卫沨的怀抱太过宽敞安逸,她只坐了一会,就忍不住袭来阵阵困意。 “幼幼。”卫沨搂紧她的腰,低哑地唤了她一声。 苏禧揉揉眼睛,“嗯?” 卫沨抱着她走向红漆挂着喜帐的大床,“别睡,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事,苏禧自然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到底没有实际经历过,她对男女之事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那本印象模糊的小册子,以及身前的这个男人。她一挨到床榻,便紧张地往里面滚去,睡意再次被打断,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支支吾吾道:“等一会行吗?” 卫沨紧跟着上床,将她从里面捞出来,压在身下,目光灼灼:“还需要等什么?” 苏禧也不知道,但她就是紧张,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等,等我消化一下刚才吃的东西……我刚才吃得太撑了。” 这个理由真够蹩脚的。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果然,卫沨压低声音闷闷地笑了出来。他的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别有深意道:“不要紧,一会也可以好好消化。” “可……”苏禧还想说什么,大抵是被卫沨嫌吵闹了,他一手撑在她脑袋旁,低头堵住她絮絮叨叨的小嘴。他深深地吻着她,另一只手捧着她粉嫩羞红的小脸,直到亲得她浑身虚软,再也没有力气问出别的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才放开她的唇。 他沿着往下,轻轻啃咬她光洁修长的玉颈。 “唔……疼。”苏禧娇声抗议。 卫沨减轻力道。他好像对她身上每个地方都很感兴趣,一遍遍地轻吻吮弄,密密麻麻地亲吻落在她身上,有点痒痒的,她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指尖无助地抓紧他的袖子,“庭舟表哥……” 卫沨声音哑的不像话,“幼幼,你好娇。” 苏禧抬起双手盖在脸上,脸颊红得滴血。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得下身也一凉,她慌张惊道:“等一下——” 可是晚了。 …… 屋内喜帐低垂,掩住了床内的光景。只能听见苏禧的声音骇然一哽,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疼,你快出去……” 声音细软较弱,又委屈又可怜。 屋外站着听雁、听鹤以及卫沨的大丫鬟雪晴和雪竹。四个人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看着都平静无澜,心里却是各有所思。听雁、听鹤是觉得自家姑娘被欺负了,从她们被撵出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就听姑娘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一开始的尖细哭求,到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轻轻的啜泣哽咽声。至于雪晴和雪竹……则是大为惊讶。 平日里世子爷清冷矜贵,不近女色,便是前儿晋王妃送来的那两个扬州瘦马,她们身为女子瞧着都觉得既媚又娇,可是世子爷却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全打发了。是以卫沨在她们心中更加不可高攀,虽然这个新嫁来的世子夫人看着十分貌美可人,但她们也以为世子爷不会碰一下。未料想世子爷不仅碰了,好像还不止一下? 雪晴到底是云津斋的大丫鬟,见里头的动静差不多了,赶忙道:“我去厨房准备热水。” 雪竹跟上去道:“我也去。” 不多时屋里果真要了水。 雪晴、雪竹将热水放满了净房的池子。卫沨随手卷起床上的红色青鸟纹毯子,裹着苏禧纤细雪白的身子,抱着她往屏风后的净房走去。苏禧身上一丝力气也无,虚软无力地偎在卫沨胸口,汗涔涔的小脸轻轻地喘着气,酥颊粉红,眼睛紧闭着,小模样既可怜又可爱。 她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声音,就觉得没有脸面对外头的丫鬟。都怪卫沨……她想举起拳头捶他的胸膛,可是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却又不甘心,便张开贝齿,“啊呜”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卫沨脸上挂着笑,托着她的后脑勺道:“还没咬够么?” 一句话,成功地让苏禧想起方才床笫间的光景。她耳根子迅速地红透了,松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声音绵绵哑哑的,“你还说。” 俩人进了净房,听雁和听鹤便进来收拾床单。 就见床榻凌乱不堪,那张雪白的帕子被揉到了不显眼的角落,几乎被浸透了。两人不好意思多看,闭着眼睛把床单被褥一卷,拿到窗外,然后趁着世子爷和姑娘洗澡的时候,赶紧匆匆都换上了干净的。 可她们显然是想多了,因为卫沨和苏禧进去净房后,磋磨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哗哗水声掩盖了苏禧的声音,她几乎快崩溃了,双臂环着卫沨的脖子,央求道:“不要了好不好?” 卫沨低头吻住她的唇,“宝贝,幼幼,就一次。” …… 后来苏禧被卫沨抱出净房,放在床榻后,她看着被褥床单都干净一新的床榻,便知道听雁和听鹤已经进来收拾过了。想起先才他们胡闹成那样,床单上肯定也……她顿觉没脸见人,强忍着腿间的不适,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进被子里,又羞又嗔道:“都怪你,我明天没脸见听雁和听鹤了。” 卫沨紧跟着上来,来人带被将她一块捞进怀里,声音含笑,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理所应当道:“傻幼幼,夫妻之事本就如此,上回你不是也听过么?” 苏禧晓得他指什么,赶忙抬起酸软的胳膊捂住他的嘴,长睫毛慌张颤动,“不许说。” 卫沨乌目看着她,不再说了,掀开她身上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知晓她今日累得不轻,方才老早就瞌睡了,不再闹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好,我不说。” *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窗外一抹蟹壳青,府里的丫鬟才刚刚起来,走廊安静,廊下的灯笼尚未燃尽,只剩下一点点残烛在哔哔啵啵地燃烧。云津斋的丫鬟们已经开始起来做事了,平日卫沨起得早,卯时准时起床,先洗漱一番,用过早膳后便先到院子里打一套拳,然后再去净房洗澡更衣。 今日大丫鬟雪晴和雪竹安排底下的丫鬟像往常一样行事,早早地准备好热水在门外候着,等里面叫人。 只不过今日足足等了两刻钟,也不闻里面卫沨起床的声音。 第86章 温香软玉 菱花门外,另一个穿秋香色半臂襦裙的丫鬟端着铜盂,疑惑道:“雪晴姐姐,世子爷今儿怎么还没起?”这都卯时三刻了,往常这时候卫沨早已经打完一套圈了。 雪晴还算镇静,想起昨儿晚上世子爷和世子夫人闹得那般晚,直到更阑人静,月至中天才罢休。她咳嗽一声掩饰面上的不自在,道:“再等等吧,若是水凉了再重新打一盆水来。” 那丫鬟讷讷地“哦”一声,转而又道:“可今日世子爷和少奶奶不是还要……” 去寄安堂向王爷和王妃请安么? 雪晴看一眼天色,尚未过卯时。平常请安的时间是辰正,这会还有一点时间,啐了她一声道:“世子爷心里有分寸,你就别瞎操心了。” 这头,听雁与听鹤准备好苏禧今日穿的衣服,倒是比雪晴、雪竹几人冷静多了。盖因她们知道苏禧平日都起得晚,有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加之昨晚又被卫世子弄得那么晚,筋疲力竭。听雁留意了一下时辰,直到子时末里面的动静才完全停止,所以苏禧这会儿睡晚一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只要不耽误给晋王和晋王妃请安用茶的时间就成。 内室,红漆浮雕罩大红帷幔的床上。外头晨曦微露,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恰好打在苏禧粉白剔透的睡靥上。她昨晚睡得迟,眼睛底下有一圈浅淡青色,浓长的睫毛倦耷耷地垂着,遮住了平日里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她睡得沉沉的,许是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就见她蜷起身子嘤咛一声,翻了个身,然后继续睡去。 睡在外侧的卫沨早就醒了,看着她这娇气的小模样,忍不住低低轻笑出声。 往常这时候他早已经起床了,只是今日下床时,放在她头下的手臂微微一动,她便不满地、迷迷糊糊地缠了上来。娇甜香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真正的温香软玉,他怎么舍得再移动一步? 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便是溺死在其中也心甘情愿。 卫沨重新把苏禧的身子转回来,手掌贴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原本只是想单纯地抱抱她,然后就变得不老实起来。苏禧还没睡够呢,总觉得身上有人在作乱,她不耐烦地轻哼一声,想把自己缩起来,但是却正好投怀送抱地往卫沨怀里送去。 她浑身都被碾碎了似的,酸疼的要命,尤其腿根儿,说不出的胀疼难受。她还没适应过来,以为这里是苏府自己的小床上,拱了拱,咕咕哝哝道:“别摸我。” 卫沨低声哑笑,只觉得她又傻又可爱。 苏禧的话刚说完,便觉得腿被分开,紧接着哽咽一声,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头顶上方的卫沨,脑子木了一瞬,清醒过来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怎么……” 卫沨俯身贴在她耳边,道:“昨晚没吃饱。” 苏禧恨不得咬他一口,他是饕餮不成?胃口怎么能这么大呢? 眼下清醒了,便能听见门外丫鬟说话的声音。苏禧生怕被丫鬟们听见什么,抬手咬住自己的手指,紧张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 终于结束后,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苏禧大眼睛里泪水盈盈,整个身子都缩进床榻角落里,声音没有半点威慑力,“你出去。”再跟他待在一起,自己今日恐怕连门都走不出去了。 卫沨看着她受气小媳妇一般的模样,故意逗她:“真的不用我帮你穿衣服么?” 苏禧一口回绝,义正言辞:“不用。” 卫沨道:“幼幼,你还有力气么?” 苏禧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越过他盯着外面的十二扇紫檀嵌螺钿屏风,道:“你替我叫听雁和听鹤进来。” 这么闹下去,便是中午也没法起床。一会还要去寄安堂请安,卫沨是无谓的,不过今日是她嫁进来的第一天,倘若不去请安对她的名声不利,所以他没再逗她,摸摸她的脸蛋便下了床,自己穿上内衫后,才叫外面的丫鬟进来伺候洗漱。 苏禧下床时双腿一软,差点没直接摔在脚踏上,好在听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觉得腿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立即飞快躲进了床上,让听雁和听鹤去烧了一桶热水,大清早的便要洗身子。 一番梳洗完毕后,距离辰正还有两刻钟。 苏禧换上一身崭新的海棠红苏绣并蒂莲纹短衫和同色细丝褶裙,梳着百合髻,头上戴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蝴蝶簪,模样娇美秾艳,生生将那张小脸衬出几分华贵之气。她模样生得好,虽说瞧着仍有些稚嫩,但无论做什么样的打扮都适合。 目下苏禧坐在桌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早点,垂着睫毛不理人。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当然,是针对卫沨的。 这人太过分了。她刚才都那样求他了,他还不放过她。 苏禧越想越生气,鼓着圆圆的腮帮子,恨恨地咬了一口玲珑金瓜包。把包子当成卫沨,一通狠嚼。不过她从小被殷氏教养得好,吃饭不露齿,喝汤不发出一点声音,便是做出这般凶神恶煞的小模样,也只是平添几分娇蛮而已。 卫沨假装不知她在生气,盛了一碗百合莲子粥放在她面前,道:“多吃一点,你小时候圆圆滚滚的,如今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禧咽下口中的食物,忘了与他生气,诧异道:“你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 卫沨支着下颔,不置可否。他刚才已经喝完一碗粥,他吃饭的速度比她快,这会正在耐心地等她。 “什么时候?”苏禧眨巴眨巴眼,有些期待地问。 卫沨沉吟片刻,慢条斯理道:“藏经阁。大约是你三岁的时候?” 他还是有印象的。那时候苏禧生得精致粉嫩,活脱脱年画里走出来的玉娃娃,一对长长的睫毛像振翅欲飞的凤尾蝶,她不小心打碎盆栽的时候,那对睫毛乱颤,紧张得不知所措,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欺负。 苏禧轻轻哼一声,撇开脑袋继续喝粥,记仇地道:“你不吃我的翠玉豆糕就算了,还偷偷向住持告状。后来我被娘亲狠狠训了一顿,都是你的错。” 卫沨抬眉,“这话从何说起?” 苏禧便将当年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小心眼得很,这么久远的事情还记得一清二楚。卫沨听罢略略弯唇,捏着她小脸蛋道:“幼幼,我没向住持说过此事,更没告过你的状。你不知道藏经阁门口经常有洒扫的小沙弥么?” 好在她今日与他说开了,否则若是一直憋在心里,岂不是会一直埋怨误会他么? 苏禧眨眨眼,不太相信,“真的不是你?” 卫沨道:“我像那种人么?” 苏禧埋头不吭声,她其实想说挺像的。当初的卫沨就是一副严谨肃穆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谁知道现在……她默默地喝粥,心道他就是表面端的高冷矜贵、冰山雪莲似的,其实骨子里蔫儿坏,天生一副欺骗人眼睛的皮囊。 卫沨见她不说话,问道:“想什么?” 苏禧当然不会把心里话告诉他,放下粥碗道:“我吃饱了。” 那碗百合莲子粥统共没有多少,她却连一半都没有吃完。卫沨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吃这么少?至少把粥喝完。” 苏禧摇摇头,不知不觉地就放软嗓音:“可是我吃不下了。”她见卫沨不言语,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让他感受,“你摸摸,都圆起来了,我没有骗你。” 她的小肚子微微凸起,因着昨晚太累,今日一早没起床就被迫“运动”一番,她早已经饥肠辘辘,刚才确实吃了不少东西,比往常多吃了一个玲珑金瓜包和四个水晶饺子。 卫沨不大满意她的饭量太小,不过见她委实是吃不下了,加上现在时间不早,便没有强迫她继续吃。他抽出她的帕子自然而然地给她擦了擦嘴角,道:“那咱们现在就去寄安堂。” 苏禧昨日等卫沨的时候向雪晴打听了一下,知道寄安堂是晋王和晋王妃住的地方。虽则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卫沨握着她的手问道:“走得动吗?不如我让人准备一顶轿子?” 在院子乘坐轿子,还是新婚第二日,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昨晚多过分吗?苏禧嗔他一眼,拒绝道:“不要,我可以走。”说着刚一站起来,双腿便无力一软,她赶忙攀着身旁的卫沨,稳住身子。 卫沨含笑接住她,道:“还是让人备轿子吧。” 苏禧这回没吭声。不过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坐轿子到寄安堂门口,只出了云津斋的门,便坚持从轿子下来,走在卫沨身旁。 腿窝那儿每走一步便疼一回,一路上她几乎用眼神把卫沨埋怨了无数遍。看得卫沨招架不住,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幼幼,你再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你……”苏禧脸一红,捂着耳朵退开半步,往后的路上果真不敢再看他了。 卫沨握住她的小手,“乖,回去后我帮你上药。” 苏禧知道自己是哪儿疼,立即道:“不要。”她就是让听雁来,也不会让他的。 两人就这么说说闹闹,走到了寄安堂内。 时候刚刚好,比辰正还早了一点。晋王卫连坤和晋王妃袁氏坐在花梨木卡子花玫瑰椅中,皆穿着暗红色四合如意云纹衣裳。晋王卫连坤容貌俊美,便是年过中年,也依旧精神奕奕,只不过他跟卫沨不大像,看着他,苏禧就知道卫沨的模样随的是先王妃薛氏。晋王妃袁氏梳着堕马髻,端庄贵气,正端着茶杯慢慢品茶。 袁氏下方是侧妃董氏。董氏穿着妃色缠枝莲纹绫子衫,气质温润,模样慈和。 然后两边站的姑娘苏禧就认识了。穿嫣红色襦裙的是董氏的女儿卫歆,穿桃色褙子的是袁氏的女儿卫昭昭。卫歆比卫昭昭大了一岁,今年十六。 对面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是二爷卫汛,一个是三爷卫泱,皆是袁氏所出。 卫汛身边穿着烟红色衣裳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廖氏。 苏禧跟在卫沨身旁走进屋里。 第87章 万竿烟雨 【第087章】 苏禧跟在卫沨身旁进屋时,屋里人纷纷向她投来目光。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她身段窈窕,骨架纤细,海棠红裙上的白玉葫芦玉佩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摇曳,端的是款款而来,气质曼妙。加上昨日初经人事,那双水眸盈盈,双靥动人,一看便是被狠狠疼爱过的模样,少女的青涩稚嫩与新妇子的羞赧娇媚融为一体,叫人怎么都挪不开眼。 晋王府的三爷卫泱一看见她便眼前一亮,便是二爷卫汛也看愣了一瞬。 卫沨身着一袭绛紫与苏禧同花纹的锦袍,俩人一并站在寄安堂的屋里,无端端便让人想起一句“金童玉女、蓬荜生辉”八个字来。 晋王卫连坤见卫沨和苏禧进屋还牵着手,眉毛一竖,严肃古板地咳嗽了一声。 进屋请安还手牵着手,成什么体统。 苏禧不明所以。待会意后把手往后一抽,想抽出来,却被卫沨更紧地握住了。 侧妃董氏瞧见这一幕,掩唇亲切地打趣:“倒是很少见到世子爷这般体贴人。” 苏禧腿软,卫沨握着她的手时便能借一部分力给她,让她不至于走得那么辛苦。可是落入旁人眼中,便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表现了。苏禧听出了董氏的弦外之音,脸上一热,把手从卫沨掌心抽了出来。 丫鬟端着红漆托盘走过来,苏禧端起墨彩小盖钟分别向晋王和晋王妃敬了茶。 苏禧虽则心里紧张,但不至于失了分寸。她垂着眼睛,模样乖顺,看起来十分无害。 晋王和晋王妃分别给了她一个红封。晋王妃袁氏虽觉得这门亲事不大如心意,可一来这是皇上赐婚,二来苏禧并未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且屋里还有这么多人,是以也没有做出什么为难苏禧的事。 紧接着便是给侧妃敬茶。侧妃董氏为人和气,天生笑脸,接过苏禧敬的茶后,“世子夫人生得真是俊俏。昨儿阿歆回来后不停地在我耳边说,新妇子如何漂亮,今日一见果真是叫人眼前一亮,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说着递给她一个红封。 苏禧听过许多类似的话,还不至于被夸的忘形,抿唇羞赧一笑,向董氏道了谢。 晋王府的长辈统共就这么多,其他几位同辈之人苏禧也准备了礼物。 卫歆是个性子活泼的,接过苏禧送的《万竿烟雨图》后,惊喜地睁圆了眼睛,“这是任先生的真品,如今市面上早已失传许久了,大嫂怎么知道我喜欢任先生?” 且不说卫歆喜欢任先生,光凭这幅流传已久的画便价值千金。 苏禧含笑不语。昨日见过晋王府的女眷后,她私底下便向雪晴打听了她们各自的喜好,今日送的礼物也算是投其所好。这幅《万竿烟雨图》是她偶然得来的,就放在她从家里带来的箱笼里,她对画的研究不深,放在她那里也是惨遭埋没,倒不如送给一个懂画的人。 这头卫昭昭拿着一把玉柄嵌宝石的绒鞘匕首。她虽然不喜欢匕首,但喜欢宝石。这把匕首上统共镶嵌了二十四颗红蓝宝石,刀身秀气,正适合姑娘家佩戴。 卫昭昭与苏禧一般大,尚未定亲,看了一眼苏禧,道:“大嫂出手真是阔绰。” 一般大户人家看重的都是底蕴,苏禧的礼物贵重本来没什么,反而证明重视晋王府的人。可卫昭昭这么一说,反倒是有种说苏禧“肤浅”的意思。且出手阔绰,便是大手大脚,不懂持家之意。 晋王妃袁氏喝着茶,朝苏禧看去。 苏禧沉默一瞬,旋即轻笑道:“倘若二姑娘喜欢,便是再贵重的礼物也值得。”然后顿了顿,又道:“二姑娘不妨再看看这把匕首。” 卫昭昭垂眸,不过是一把匕首,还能看出花儿不成?她见刀鞘上刻着几个字,尚未看清,身旁的卫歆便已经惊讶出声:“这是顾十八先生的作品!” 顾十八乃家中排行十八,因着早年家贫,便以打铁为生,后来成为大燕数一数二的制刀师傅。顾十八先生的刀锋利美观,上门的人趋之若鹜,苏禧是因为老太爷与顾十八先生是忘年交的缘故,才得到这把匕首的。 果然,卫昭昭不言语了,半响才道:“多谢大嫂。” 敬完茶后说了会话,到了晌午便要一家人一起用膳。 晋王府的饭桌上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苏禧原本也不是话多的人,今日一早赔着笑脸说了太多的话,这会早就累了,是以眼下这种情况正好合她的心意。饭后卫沨替她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因着早晨也是卫沨给她盛的汤,是以这会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心安理得地接了过来。 对面侧妃董氏、卫歆和卫昭昭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苏禧有些不解。怎么了吗? 卫歆吃惊道:“没想到大哥竟也会照顾人。”别说照顾人,以前一家人一起用膳时,便是她的筷子掉在卫沨脚边,他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用过饭便自己离开,不近人情的很。 闻言,苏禧看了一眼身边的卫沨。就见他面色如常,波澜不惊,仿佛没听见卫歆的话。 苏禧抿起嘴角朝卫歆笑了笑,然后便埋头喝汤。心道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这个人连她嘴里的点心都吃…… 用过午膳,从寄安堂出来,二房的院子与云津斋顺路,二爷卫汛和廖氏便与他们一块同行。 廖氏家在晋州,是卫汛在封地娶的妻子,父亲是地方上的一位官员。她说话时晋州的口音有些重,好几次苏禧没听清她说什么,偏她语速又快,苏禧不好意思打断她的话询问,便一路带着笑,不至于让场面尴尬。 廖氏宽慰她道:“小姑子心直口快,倘若说了什么话,大嫂可不要往心里去。” 苏禧只听懂了最后半句,联系刚才的事,大约能猜出她是指什么,抿唇一笑,“我没有放在心上。” 确实没有。她来晋王府之前做过更坏的打算,如今的场面比她想象得好多了。况且卫昭昭的话算不得什么,她自己能解决,便不觉得委屈。她上辈子听过难听的话比这多多了。 廖氏微微一滞,偏头见她嘴角含笑,娇靥融融,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廖氏不再言语,走了几步又道:“上回春猎时咱们府上的女眷都没去,听说大嫂弹了一首《还归去》,得到了皇上的称赞不说,回来后各大才子也赞不绝口。只可惜我们无幸听到,不知大嫂哪一日可否弹奏一曲,让府上的人也一饱耳福?” 廖氏这话听着合情合理,但苏禧嫁给了卫沨,便是晋王府的世子夫人。给府里的人献曲弹奏,那是戏子才会做的事。 苏禧没有答应,敛了敛眸,正想着如何拒绝。卫沨从后面走上来,眉宇淡然,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道:“上回不是说过,日后只能弹琴给我听么?” 苏禧愣了愣,然后眼睛弯了一弯,乖巧地点点头。 卫沨颔首,很满意。前面便是云津斋,他扣住她的手指,乌眸淡淡地看向廖氏,道:“你大嫂身子不好,日后这种事情尽量少麻烦她,若是想听人弹曲子,改日我请人来府上弹便是。” 廖氏未料会被拒绝的这般干脆,且还是卫沨亲口拒绝的。她看着两个人走远,不由得心里琢磨,这苏氏究竟是何方神圣,昨日才嫁过来,今日卫世子便将她捧成宝贝疙瘩了? 一旁卫汛瞧着苏禧远去的背影,想着她刚才的一颦一笑,竟有些痴痴愣愣了。 * 回到云津斋,苏禧身子一软倒进临窗榻上,强撑着站了一早上,她腰酸腿软,早就受不住了。而且腿心那儿本就疼,走一步磨一下,她能忍到现在委实不容易。 苏禧撅着小屁股可怜兮兮地往妆花大迎枕地拱了拱,哪还有方才人前端的气质高华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撒娇卖乖的小无赖。她扭头看向卫沨,一句话都不说,可眼里责备嗔怪的意味却很明确。 卫沨看得心软,坐在榻沿把她抱在腿上,大掌往她的腿心揉去,“还疼么?” 苏禧身子一僵,赶紧拍开他的手,“你说呢?”如果不是他,自己至于这么累吗? 卫沨薄唇略略一弯,咬着她的耳朵,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道:“幼幼,你要体谅我,倘若不是你不告而别三年,我们不至于现在才成亲。” 苏禧大惊失色,“可是……可是我那时候才十二呢。”他忍心对自己下手么? 卫沨低低沉吟一声,仿佛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最多等到你十四岁。” 大燕朝及笄之前成亲的姑娘大有人在,等到了十五岁,再回娘家过及笄礼,这并非什么稀罕事。如果那时候卫沨真的求了皇上赐婚,苏禧可能真的十四岁就被他吃干抹净了。 一想到自己那时候才刚来癸水,仍是个没有发育好的小姑娘,她看着卫沨的眼神就变了变,活像他是什么禽|兽流氓似的。可她大概没好好想过,便是搁到现在,她也没比十四岁大多少。她身子娇嫩,而他已经是个各方面都成熟的男人。 苏禧身子一扭,从他怀里爬出来,“我不管,我就是疼。你下回不能再那么大劲儿了……” 卫沨捉住她的腰,遣退的屋里的丫鬟,把她放到榻上,“所以我来帮你上药。” 不知他是不是早有预备,就见他去一旁的雕花亮格柜里取出一瓶药,走回榻沿,拍了拍苏禧的翘臀,“别装糊涂,乖,坐起来。” 苏禧别扭得很,仍旧在做最后的挣扎,“我自己来不行吗……或者让听雁来。” 卫沨握住她纤细的脚踝,轻笑了笑道:“幼幼,你身上哪一处是我没看过的?” 苏禧蓦然抬眸,不知想起什么,脸蛋迅速一红。 偏卫沨戏弄不够她,贴到她耳边低声道:“不止看过,还吃过。” 苏禧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腾”地一声,炸开了。她夺过卫沨手里的小瓶子,抬脚踢他,恼羞成怒道:“卫沨,你不要太过分。” 小兔子炸了毛,卫沨懂得见好就收,上榻把她挥舞的拳头包进掌心里,圈着她玲珑娇软的身子,脸贴着她的脸颊道:“不是腿软么?还不老实一些,让为夫好好伺候你。”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温温热热的气息洒在苏禧的耳后根,她半个身子都酥了。 何况他还自称“为夫”……苏禧缩了缩肩膀,不吭声。 卫沨见她不再反抗,眼里滑过一丝笑意,顺手从一旁的三弯腿香几上取下八瓣瑞兽葡萄镜,放在两人对面。 苏禧天真地问:“要镜子做什么?” 卫沨慢吞吞地“唔”一声,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幼幼,日后不必刻意讨好府里的人。寄安堂那边,你若是不想每日晨昏定省,我便遣人同晋王妃说一声。” 苏禧静了静,嗫嚅道:“我不是刻意讨好他们,我只是想着他们都是你的家人,我嫁给你,自然应该敬重他们。”起码不能落了旁人的话柄,让卫沨在中间作难。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至于每日晨昏定省……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每日起早一点就行了。以前去族学念书的时候,起得比这还早呢。” 卫沨微微一滞,看着自己坏里的小姑娘。她粉腮含羞,长睫轻垂,声音软糯动听。 那种想把她揉碎,装进心里的感觉再次涌了出来。 第88章 厚颜无耻 好乖。 少顷,卫沨情不自禁地转过她的小脸深深亲吻。怀里的小姑娘猝不及防,轻轻地“唔”了一声,很快便软化在他的怀中。他亲了许久,拇指在她唇瓣上流连,告诉她道:“可我不舍得让你受委屈,怎么办?” 苏禧攀着他的肩膀,如今已经很能自如地在他怀里寻找舒服的姿势。她道;“我这不是还没受什么委屈嘛。日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卫沨捏捏她的鼻子,颔首说好。 …… 本该是十分温情的时刻,到最后不知怎么变了味儿。 被撵出去的几个丫鬟站在门外,就听里面传出苏禧一声娇嗔:“不要,我不看!” 过了一会儿,那娇嗔变成了央求,委委屈屈的:“卫沨,你怎么可以这样……” 卫沨贴着她的额头,哑声道:“幼幼,叫我夫君。” 苏禧以为自己叫了他就会放过她,搂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地、婉转缠绵地唤了一声“夫君”。 卫沨眸色转深,低头再次吻住她的唇瓣。 半个时辰后,卫沨到一旁的黄花梨面盆架前净手,他洗得慢条斯理,仿佛不舍得洗掉什么一般。至于榻上的的苏禧,早就已经没脸见人了,她装成一只鸵鸟,唯一庆幸的是屋里的丫鬟们都出去了,不然她在听雁、听鹤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殊不知丫鬟们站在门外,早已将里头的声音听了去。 虽不大清楚世子爷对新进门的夫人做了什么,但听夫人羞恼的声音,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苏禧恼透了卫沨,偏生又反抗不了他,这两天被他逼迫着做尽了羞人的动作,她都不知道他怎么能那么坏,那些东西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这两日每时每刻都腰酸腿软,站都站不稳。好在这两日不必去寄安堂给袁氏请安,否则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得成。 苏禧如今最怕两个地方,一个是那张红漆大床,一个是四扇百宝屏风后的浴池。看见就腿软。如今她坚决不跟卫沨一起洗澡,奈何床只有一张,她又不能把卫沨赶下去。 好在到了回门的前一天,卫沨终于体谅了她一回,早早地就熄灯让她睡觉了。 她生怕他反悔,一沾床就把自己卷进最里面,闭着眼睛装睡。 卫沨拧了一把她的脸蛋,道:“躲什么?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苏禧不吭声,他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刚才洗澡时亲她脚丫子的是谁……她轻轻哼一声,以此来表达自己这两天强烈的不满。 卫沨低笑把她搂进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道:“睡吧,再不睡我就收回刚才的话。” 苏禧睁开大眼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然后又飞快地闭上了,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兴许是她这几天真的太累,没过一会,呼吸便逐渐均匀起来,真的睡熟了。 成亲三日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次日苏禧起床时简直神清气爽,就是腰还有点酸。床畔无人,她披上月白色竹叶梅花纹褙子走到床边,见卫沨正在院子里打拳。他只穿了一件玄色中衣,身姿修长,侧脸英俊,在背后竹林的衬托下,有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之感。 苏禧这两天被卫沨缠着,想起自己也好几日没练过动作了。她衬着卫沨打拳时抓紧时间在屋里的大床上练了一刻钟。卫沨进来的时候,她正好放下一双手臂,短衫堪堪遮住那截纤腰中间的圆润肚脐眼。 卫沨看着她,嗓音有点低:“你在做什么?” 苏禧站起来,想了一想道:“就跟你打拳一样,我也在锻炼身体。” 卫沨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这是苏禧自个在家设计的衣服,上面是一件短衫,布料很柔顺,弧度贴合着她的身段,从胸口到腰肢的弧度流畅柔软。下身是一条宽阔的杏白绸裤,腰带松松地系在她的胯上,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人鱼线,引人遐想。 苏禧见卫沨的眼神变了,这两天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她对他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赶紧抓起一旁的月白色褙子披到身上,背过身道:“你快去洗洗澡,一会就要回去看我爹娘了。” 过了片刻,卫沨才道:“晚上回来再穿这身衣服给我看。” 苏禧没有答应,谁知道他想做什么,跺跺脚道:“你快去。” 卫沨这才进了净房。 * 回门的东西都是卫沨准备的。这两日苏禧过得晕晕乎乎,根本抽不出心思想这些事。她奇怪的是卫沨分明时时刻刻都缠着她,怎么还会有功夫准备回门礼呢?他是怎么做到的? 卫沨看出她的疑惑,唇边挂着薄薄一层笑道:“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苏禧别开头,故意跟他对着干,“不亲。” 卫沨不疾不徐,垂眸婆娑她光滑粉润的手指甲,道:“那今天晚上我们就不睡觉了,总有机会叫你亲我的。” 苏禧真是怕了他,忙攀着他的手臂道:“我亲,我亲。”说着小手捧住他的脸,吧唧一声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口脂印。她今日涂的是蔷薇花调制的口脂,颜色偏红,将她这两日因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肤色提亮了许多。 卫沨点点薄唇,斜睨她一眼,意思是,亲这里。 苏禧嘟嘟嘴,他事儿可真多。于是又撅起小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却不想卫沨没有放过她,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唇上的口脂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心满意足。 他道:“回门礼是我让李鸿准备的。” 苏禧扑扇扑扇大眼睛,“没了?” 卫沨挑眉,“不然呢?” 就因为这个,她平白无故献了两个吻?苏禧很不服气,认为自己被卫沨骗了,然而见卫世子的清冷风流的脸上挂着一个红红的唇印,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眼见马车就快到将军府门口了,她赶紧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唇印,道:“你把我的口脂吃了,一会我回家气色不好怎么办?” 卫沨揉了揉她的粉唇,面色坦然道:“你不涂口脂更好看。” 这好像是卫沨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夸她模样好。苏禧有点小臭美,就不与他计较那么多了。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苏禧被卫沨抱下马车。好在门口没什么人,否则她又要不好意思。俩人一同走进正堂,只见府里的人都到齐了,老祖宗、她的爹娘、三叔父和三婶母以及几位哥哥。就连苏柏羽也在。 苏禧与卫沨刚走进门,穿着宝蓝色袍子的苏柏羽便松开苏礼的手,跑了过来,一把抓住苏禧的手。他脸蛋平静,倘若不是搦着苏禧的手紧紧的,苏禧几乎要以为她出嫁那天哭得昏天暗地的小家伙是别人。 苏禧弯腰摸摸苏柏羽的头,笑着道:“柏哥儿这两天在家乖不乖?” 苏柏羽仰头看着她,答非所问:“姑姑回来还走吗?” 苏禧微愣。苏柏羽何等聪明,她一迟疑,他就猜出来答案了,顿时眼里的光芒一黯,看向她身旁的卫沨,脸上满是埋怨和忿忿,活脱脱这人拆散了他和姑姑一般。 那头苏礼看不过去了,叫了他一声道:“柏哥儿,快回来,不许胡闹。”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招呼道:“卫世子,幼幼,快到跟前来。” 苏禧和卫沨一同上前,向老祖宗和爹娘行了礼。殷氏这几日一直挂念着女儿,想知道她在晋王府过得如何,说了两句话后,便带着她去了西厢房,卫沨则留下与岳父苏振和两位大舅子说话。 西厢房,苏禧坐在殷氏身边,好几日不见娘亲,她依赖地在殷氏怀里腻腻歪歪。殷氏推开她的头道:“别闹,娘有正事与你说。这几日你在晋王府过得如何?” 苏禧认真想了一下,暂时没什么糟心事,除了卫沨过于不知节制了一些。她点点头,“挺好的。” 听女儿这么说,殷氏稍稍放心了一些。不过她从小就心肠软,容易受人欺负,是以又问:“幼幼,你与晋王妃相处得如何?” 苏禧迟疑一下,不知该怎么描述,便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晋王妃似乎不大喜欢我。” 殷氏问她为何,她摇摇头说不知道。“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殷氏想了一想,宽慰她道:“婆媳相处之道本就如此,只要你做好分内的事,不惹是生非,日后关系便会好转的。” 苏禧应了一声。许是娘亲的怀抱太舒服,她趴着趴着就有点瞌睡,快睡着时,殷氏又把她叫起来了,斟酌片刻问道:“幼幼,卫世子对你,房事上是否过于频繁?” 苏禧立即睁圆了眼睛,磕磕巴巴道:“娘……你,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殷氏一见她这个反应,便晓得自己猜对了。苏禧刚才进门时眼睛底下有一圈浅青色,加之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殷氏自己是经历过的,是以知道怎么回事。况且她的幼幼又是这般容貌,哪个男人能经受得住?只不过她担心苏禧身子稚嫩,而卫沨又正值精力充沛的年纪,时间长了,伤了根本,对苏禧的身子不好。 殷氏道:“你别害羞,听娘说。这夫妻行房本就是常事,你们小两口新婚燕尔,原本我不该管这么多。只不过凡事要有个节制,过度了,伤了身子可不好……” 话虽如此,但是听娘亲说自己和卫沨的房事,苏禧的脑袋还是快埋进胸口里了。 殷氏又道:“卫世子不懂得节制,你却不能由着他胡来。如今你身子还年轻,房事上不宜太过频繁,最好两三日行一次房,这样既对你的身子有好处,将来有身孕也不至于吃太多苦头。” 苏禧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可是,他不听我的……” 她向卫沨抗议过几次了,卫沨若是听她的,她这两日至于连床都下不了嘛? 殷氏想了想道:“成亲前我给你的那本小册子,你是不是没翻过?” 苏禧点点头。若不是殷氏提起,她几乎都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东西了。 殷氏道:“那里头有几个法子,下回他若再强要你,你照着上头的法子试试。”说着,又告诉苏禧那本小册子在什么地方。 苏禧颔首记住了。 傍晚,苏禧和卫沨回到晋王府。 卫沨见她一路心不在焉,问道:“岳母与你说了什么?” 第89章 麻油茭白 “没……没什么。 ”苏禧闪烁其词,心虚地走进内室,佯装出一副镇定模样。 卫沨盯着她的背影,少顷,转移话题道:“岳父倒是与我说了许多。” 苏禧回身看他,好奇道:“爹爹跟你说了什么?” 卫沨坐在临窗榻上,慢悠悠道:“说你小时候贪吃嘴馋,周岁时抓阄,把桌上的金丝玉当成窝丝糖非吃不可……” 苏禧小脸一窘,赶紧扑过去伸出捂住他的嘴,急急道:“不许说。” 这件事苏禧根本没有印象,是每逢过年一家人团聚时大老爷苏振总会提起的。苏振说她小时候十分馋嘴,旁的小姑娘上街喜欢看衣裳看饰品,只有她喜欢看吃的。倘若路过一个吹糖人的小摊子,不给她买一个糖人,她是站在摊前不会走的。 苏禧以为爹爹在自家人面前说说就算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跟卫沨说这些? 她竖着黛眉,凶巴巴道:“你快忘掉。” 卫沨拿开她的手,将她每个手指都吻了一遍,道:“岳父担心我照顾不好你,让我看着你多吃些东西。幼幼,日后我好好养你,把你养回小时候那样可爱好么?” 苏禧连连摇头,惊惶道:“不好,不好。”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瘦下来了,他再把自己养回去,那不是功亏一篑么? 卫沨搂住她的小蛮腰,把她往怀里一带道:“你现在太瘦了,你看看你的腰,每回我抱你时都担心会把它折断。” 这能怪得了她吗?还不是他自己手劲太大,尤其是弄那事的时候,大掌紧紧地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完事后苏禧再看自己的腰,全是他的手印子,有几处红痕现在都没有消下去。她想起这个就憋闷,扭了扭身子道:“那你不抱我不就成了。” 卫沨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面不改色道:“不行。” 苏禧扁扁嘴,不再搭理他。 下午无事,苏禧睡了一觉,醒来时间卫沨坐在临窗榻上看书。她凑过去一看,卫沨看的是沈先生著作的《梦溪笔谈》,里头讲了许多有趣的现象,她揉揉眼睛,“庭舟表哥也喜欢看这本书?” 卫沨顺手将她捞进怀里,一手拿书,一手环着她的腰道:“从你箱笼里拿的。” 苏禧没听出任何不妥,她从家里带的书都归置在一个箱笼里,卫沨若是想看,她没有理由不让他看。大婚之后,昭元帝放了卫沨三天假,他这三日哪儿也没去,除了陪她就是练拳看书,倒是把自己放松得很彻底。 许是苏禧前两日被卫沨折腾得太累,这才刚醒,就忍不住又泛起困意来。她枕着卫沨的胸膛,眼皮子慢慢下垂,不消一会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苏禧身上披了一条红缎织金毯子,屋里燃着盏油灯,她把听雁叫来问道:“卫沨呢?” 雪晴屈膝道:“回夫人,世子爷去净房洗浴了。” 苏禧慢吞吞地“哦”一声,没再多问,挥挥手便让雪晴下去了。她坐在榻上,脑子迟钝地转了转,想起今日回门娘亲殷氏说的话,赶忙趿着绣鞋走进内室里面,找到其中一个浮雕彩绘的箱笼。她见箱笼的锁是开的,便以为是听雁几人打开的,没有多想,从里面找出一本封皮泛黄的小册子。 她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四周,见屋里没人,才躲进红漆大床里翻开册子阅览。 前半本几乎都是那些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姿势,苏禧根本不敢多看,匆匆翻了过去。然而还是有一些不慎入了眼,好几个姿势颇为熟悉,她仔细想了一想,好像卫沨都对自己用过……她脸颊一红,赶紧翻到后半部分,这才找到想找的东西。 虽则后半本没有图画了,可上头讲的内容,却比图画还更容易让人脸红心跳。 苏禧盯着上头的字,仿佛打开了一道新的门,颠覆了她对男女之事的所有认知。原来她和卫沨做的事不算什么……原来女子的手和嘴也可以……她脸红心跳,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正准备把这本小册子放回箱笼里,抬头见卫沨一身墨袍从净房走了出来,问自己道:“醒了?在看什么。” 她情急之中把册子飞快地塞进枕头底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什么都没看。” 漂亮的小脸明晃晃地写着“我很心虚”。 卫沨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眼里却掠过一丝笑意。 苏禧尚未因自己瞒过了卫沨而高兴多久。当天晚上便被卫沨罩在身下,他从枕头底下慢慢地取出那本小册子,问道:“幼幼,你今日从这上面学会了什么?” 苏禧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知道……” 卫沨俯身咬着她的耳垂,低低沉沉地诱哄:“嗯?学会怎么用你的小嘴了么?” 苏禧脸红的要命,拼命地推搡他,“我才没学,你快下去。” 卫沨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拇指在她的唇上缓缓婆娑,“那你打算用什么?” 幔帐垂落,他的嗓音低醇暧昧,仿佛故意为了让她害臊,薄唇蹭着她红红的耳朵,感受她的娇躯在自己怀中轻颤。小姑娘的心思太明显,便是她什么都没说,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自从苏府回来后她的眼睛便一直往那个箱笼上瞟,何况她的心虚又那么明显,一整晚都在留意身下的枕头,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苏禧咬住他的指腹,又羞又愤地道:“还不是你太不知节制,我娘都笑话我了……” 卫沨薄唇微微掀起,食指探入她口中,轻轻翻搅,“想让我今天放过你也可以。” 苏禧正要惊喜,他便转了语气,改口道:“不过……” 接下来,苏禧便没工夫说话了。 …… 事后她泪眼汪汪,想从卫沨身上爬下床,吐掉他的东西。他却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嘴角。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咽了下去,僵在原处,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苏禧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平日里什么都打理得精精细细,甚至有一点小洁癖。眼下竟然被迫……她瞧着卫沨含笑的眼睛,顾不得与他算账,匆匆下床走到盥盂旁,一遍又一遍地喝茶漱口,想冲掉嘴里那股奇怪的味儿。 她再也不想搭理卫沨了! * 次日苏禧要去寄安堂请安,她特意起早了一些。出门时卫沨正在院子里打拳,她假装没看见他,提着裙襕气呼呼地从他面前走过,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卫沨今日假期结束,一会也要出门。他握住苏禧的手腕,亲了亲她的小脸道:“幼幼乖,在家等我回来。” 苏禧推开他,举起袖子擦了擦脸颊,赌气道:“就不等。”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远了。 坏胚子。她心道,才不等他呢。 到了寄安堂,廖氏已经到了,晋王妃袁氏坐在中间的紫檀玫瑰椅中,见苏禧进来,放下手中的茶杯曼声道:“新妇子来向长辈请安,竟然还要我坐这儿等她。” 其实苏禧来得不晚,距离辰正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只不过屋里的人都到齐了,也就显得她来得最晚。苏禧抿抿唇,上前道:“儿媳不知母亲起得早,明日定会早些过来的。”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她依照时间来了,不早也不晚。可晋王妃却皱了皱眉道:“你是怪我起得太早了?” 苏禧垂眸,“儿媳不敢。” 晋王妃袁氏看了看她,正要再说什么,侧妃董氏撑着伞从外面走进来道:“好好的天儿,怎么说下雨就下起雨了,难怪昨儿傍晚天色便阴沉沉的。”她进了屋,见到苏禧笑了笑道:“庭舟媳妇也来了,你带伞了么?一会回去可别淋湿了身子。” 苏禧刚要回答,那头晋王妃看了董氏一眼,不悦道:“来得晚就算了,话还这么多,赶紧坐下。” 侧妃董氏好脾气地一笑,把伞交给身后的丫鬟,坐在苏禧对面的紫檀椅子中。 之后倒也没什么事,喝过茶后便一道用了早膳。廖氏站在一旁伺候晋王妃袁氏用膳,用不着苏禧,苏禧便坐下与袁氏同桌用饭。 只不过袁氏的口味偏重,桌上的菜大都添了花椒大料。苏禧一大早喜欢吃些清淡的粥汤一类,眼下面对满桌的菜竟不知从何下口,却又不好直接撂筷子走人。唯有一碟麻油茭白勉强能够入口,却越吃越辣。就见她一顿早饭东西没吃多少,茶水反倒喝了好几杯。 侧妃董氏见状道:“庭舟媳妇好像吃不惯府上的饭菜?苏家不是京城人么?” 苏禧笑了笑,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祖父原是吴郡吴县人。” 董氏恍悟,道:“这也难怪……” 晋王妃袁氏看了苏禧一眼,却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问苏禧喜欢吃什么饭菜。用过早饭后,便打发屋里的人都回去了。 外头雨仍在下,且雨势不小,苏禧出来时没有拿伞,廖氏和侧妃董氏都打着伞各自回去了,她仍站在廊下。 听雁道:“姑娘在这里等奴婢一会,奴婢回去拿伞来吧?” 苏禧舌尖麻麻的,口中全是麻油茭白的辣味,这会只想早点回去用茶水漱口,是以摇摇头道:“罢了,我跟你一起回吧。反正也不远。” 听雁不大赞同道:“雨这么大,万一淋坏了您的身子……” 苏禧眼眶微湿,是被辣的。她顾不得与听雁说那么多,牵着裙襕便往雨里走去,“回去后让听鹤给我煮一碗姜汤就是了。” 听雁叫了一声“姑娘”,忙匆匆跟了上去。 屋里,晋王妃身边的老嬷嬷古氏端上一杯热茶,看了一眼屋外道:“王妃,要不老奴去给世子夫人送一把伞吧?” 晋王妃袁氏接过斗彩小盖钟,拨了拨茶上的浮叶,淡声道:“你没事情做了?” 古嬷嬷道:“外头的盆栽尚未来得及搬进来……” 袁氏看她一眼,“那还不快去?” 古嬷嬷颔首应是。直起身看了看寄安堂外的小路,苏禧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 云津斋。 苏禧回来后忙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喝了一碗听鹤煮的姜汤,这才感觉好受许多。 卫沨出门时说他傍晚才回来。苏禧清晨起得太早,此时精神有些不济,便去内室的床上补觉。饶是她喝了姜汤,又换了衣服,可是睡到了下午还是发起热来。 第90章 辛温解表 第090章:辛温解表 醒来时天色已晚,室内昏暗。 苏禧口干舌燥,加之早上又只吃了辛辣的食物,这会儿嗓子很不舒服。她想张口叫人给自己倒杯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得掀开被子走下床。哪知刚站起来,还没站稳,身子一软便倒在了脚踏上。 苏禧轻哼一声,摔疼了屁股。她头疼欲裂,顾不得揉,想扶着床头的三弯腿香几站起来。 屋外,雨势渐小,从倾盆大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足足下了一天,院子里积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洼。 卫沨撑着伞从外面回来,他走上廊庑,把双环油纸伞交给身后的李鸿,见苏禧的丫鬟都在外头站着,问道:“夫人呢?为何不进屋里伺候?” 听鹂屈了屈膝道:“回世子爷,夫人在屋里休息,奴婢们不好扰了夫人清静。” 卫沨问道:“什么时候睡的?” 听鹂想了想道:“夫人午时起便歇下了。” 今日是听鹂当值,听鹂到底是年纪轻,考虑事情不如听雁和听鹤考虑得周到。她想着苏禧睡着了,便没有进屋里打扰,便是苏禧一直睡到现在,她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苏禧前几日太过疲惫,眼下才睡这么久的。 卫沨眉心微微一蹙,从晌午睡到现在,这都几个时辰了?便是累了也不应该睡这么久。他举步正欲往屋里走,却听屋里忽然传出一个东西摔碎的声音,他神色一凝,大步走进内室。 十二扇紫檀彩绘竹韵常青屏风后,就见苏禧跌坐在一堆碎瓷片中,只穿了一件杏白色薄衫,乌泱泱的头发披在肩头,脸色发白,眼睛水润,一副很是无助无措的模样。她抬眸看见卫沨走进来,张了张口道:“……我不是故意的。” 好像个认错的孩子。 卫沨垂眸,见她左手手心被碎片划破,那一抹血红异常刺目。他脸色变了变,赶紧上前把她从地上抱起,隔着薄衫触碰到她的体温,他皱眉:“你怎么这么烫?” 苏禧一到他怀里就有种莫名的安心,她顾不得手被划伤了,往他怀里钻了钻,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可怜兮兮道:“难受。庭舟表哥,我想喝水。” 卫沨把她放到床榻上,回身冷着脸道:“夫人烧成这样,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听鹂早已吓得愣住了。她以为姑娘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哪知竟然差点出了事。她赶忙“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都是奴婢照顾不周,世子爷恕罪……” 卫沨不看她,叫来雪晴与雪竹,一个去倒水,一个去请晋王府的大夫周中贤。 大夫来之前,卫沨执起苏禧被划伤的左手,用帕子轻轻地拭去上面的血珠,再给她上药包扎。他摸摸她的额头,滚烫得要命,脸色愈发不好,问屋里的丫鬟:“夫人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听鹂道:“夫人早晨去了寄安堂请安后,便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正好这时雪晴端着茶水来了。卫沨把苏禧从床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从雪晴手里接过茶杯,亲自喂到她嘴边,低声哄道:“幼幼,来,喝口水。” 苏禧烧得双颊潮红,缓缓掀起浓长的睫毛,就着卫沨的手喝完了一杯水。她不舒服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呼出的气体又热又闷,嘤咛道:“还想喝。” 卫沨便让雪晴再去倒了一杯水。 苏禧喝完水后,这才感觉好受一些。不多时周中贤大夫过来了,替她把了脉,然后道:“禀世子,世子夫人乃是寒气侵体,加上饮食不当,这才导致风寒发热的。一会老夫给夫人开一副辛温解表的药方,熬煮了让夫人吃上两回便无大碍了。” 卫沨把苏禧的手腕放回被子里,看向周中贤,“饮食不当是怎么回事?” 周中贤沉吟片刻,道:“不知夫人今日都吃过什么东西?” 这头听雁听说苏禧病倒了,赶忙从后罩房里赶了过来。今早是她陪着苏禧的,她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便跪在跟前,将今日的前因后果与卫沨说了一遍。“……夫人回来后便说要休息。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让夫人淋雨,更不该粗心大意,没有照顾好夫人。” 那厢周大夫听罢,道:“倘若夫人平日极少食辛辣的食物,今日不慎食用了,再加上淋了雨,倒是有可能造成病因。”说着命药童拿来纸笔,去一旁写下药方。 半响,卫沨道:“夫人淋雨回来时,寄安堂的人呢?” 听雁低头道:“奴婢没瞧见有人出来。” 卫沨一言不发,面沉如水。袁氏倒也确实做得出这种事,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才第一天,她便迫不及待地给苏禧下马威了。也只有苏禧这个小傻子,愿意为了他忍受这种委屈。 一开始卫沨便是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才提出让苏禧不必每日去寄安堂晨昏定省。但是苏禧坚持,他便也由着她了。他知道她是不想给人落下话柄,让他为难,她也想做好为人儿媳应做的事,他不想拂了她的一番心意,只是没想到袁氏这本不识好歹。请安第一天,便让他的宝贝疙瘩淋着雨回来。 卫沨面色沉沉,坐在床沿,抬手轻轻碰了碰苏禧的额头,还是跟刚才一样烫。他皱皱眉,去一旁打湿了帕子覆在她的额头上,低声问外面:“药煎好了么?” 不多时雪晴端着药走进来,道:“世子爷,药来了。” 卫沨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吹凉后放到苏禧嘴边。 苏禧从小怕苦,不肯乖乖吃药,只喝了一口便不肯再喝了。任凭卫沨怎么劝,她都紧紧闭着嘴巴,摇头哽咽道:“苦……” 卫沨拿她没办法,又不能真放纵她不喝药。只好自己先灌了一口,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将药汁一点点送进她的口中。 床畔的雪晴震惊不已,她还是第一次见世子爷这么体贴入微地照顾一个人的。 苦。苏禧小脸皱得像个包子,烧得神志不清,只觉得口中有个东西讨厌得很,老是不断把药往她嘴里送。她下意识推拒,非但没有推成,反而又被喂了好几口,最后苦得她舌尖都发麻了,那柔软的东西在她口中扫荡一圈,这才放开了她。 过了片刻,卫沨往她口中送了一块饴糖。她咂咂嘴,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开。 * 喝过药后,苏禧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清晨,额头总算是不烫了,就是身子还有些酸软无力。苏禧从床上坐起,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是天光大亮。猛地想起还要去寄安堂请安,不知道这会过了辰正没? 她趿拉着绣鞋站起来,正好卫沨打完拳从屋外进来,见她一脸急忙忙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苏禧昨儿的事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自己似乎发了热,接着卫沨回来了,还请了大夫给她喂药。她嗫嚅了一下,有点踟蹰道:“我还没去寄安堂请安……” 卫沨面色不改,走到她跟前探了探她的额头,道:“不必去了,先陪我用早膳。”还有一点烫,说着让雪晴把刚才煎好的药端上来。 不必去了?苏禧不确定地眨眨眼,是她听错了还是卫沨说错了?她想问一问怎么回事,可是卫沨却泰然自若地去净房洗澡换了身衣裳,她不明就里,只好先去洗漱。 等卫沨出来时,她道:“你替我向晋王妃告假了吗?” 卫沨坐在桌后,道:“没有。” “那你怎么让我不必去了……”苏禧有点着急,她昨儿还说今日早点过去的,这会儿都快过辰时了,肯定是来不及的。她嘟嘴抱怨道:“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卫沨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身旁,低头绵绵长长地亲了她一口,堵住她的小嘴。 果然,苏禧不说话了。 卫沨舀了一碗清粥放到她面前,道:“先用早膳,一会再把药喝了。” 苏禧埋头喝粥。喝罢粥后又喝了一碗药,本来她是不耐烦喝药的,但是一想起昨日卫沨喂药的方式,见屋里还站着好几个丫鬟,便捧着药碗乖乖把药喝完了。 这头,寄安堂。 晋王妃袁氏等了许久不见苏禧过去,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道:“这才第二日,便学会不来请安了。古嬷嬷,你去云津斋问问怎么回事,她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古嬷嬷颔首应是,去了一趟云津斋。 不多时去而复返,掖着两手道:“启禀王妃,听云津斋的下人说世子夫人昨儿病了,烧得很厉害,今日一早还没好。” 晋王妃袁氏脸上倒没有多少意外,昨日那场雨下得突然,寒气重,苏禧淋了雨,感染风寒是避不可免的。她放下茶盏,道:“既是病了,为何不来向我告假?” 古嬷嬷迟疑一瞬,道:“世子爷说您心里清楚,没有必要告假。” 晋王妃脸色一变,“放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嬷嬷垂首不语。 后头穿着浅梅色裙子的卫昭昭走过来,替袁氏顺了顺气,理所当然道:“这想用想么?娘,肯定是大嫂不想来给您请安,私下里跟大哥说了,大哥答应了她,这才跟您这么说呗。” 袁氏愠怒过后,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依旧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晋王妃,道:“既然是身子不舒服,那便让她休息两日。古嬷嬷过去说一声,等身子养好了再让她来请安。” 古嬷嬷依言而去。 三日之后,寄安堂内却依旧不见苏禧的身影。晋王妃袁氏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只有侧妃董氏和儿媳廖氏,她道:“世子媳妇的病还没养好么?” 廖氏笑了一笑,道:“昨日儿媳还看见大嫂在后院散步,想必是好得差不多了。” 既是养好了病,却不去寄安堂请安,那便是有点说不过去了。苏禧也是这么想的,前几日不去就算了,可以说是风寒未愈,可现在她已经好了,再不去请安,是不是不遵守孝道? 她今早本来想去的,却被卫沨拦了下来。卫沨道:“日后你都不必去请安了。” 苏禧惊讶不解:“为什么?” 卫沨把她抱到腿上,捏捏她嫩生生的小脸,养了这几日,总算有气色了一些。“你不是不想起太早么?这样岂不正好?” 苏禧道:“好是好……可是……” 苏禧虽则头脑单纯,但该想的事情还是会想的。譬如说眼下皇帝立储的意愿,虽然知道昭元帝日后会立卫沨,但她若是婆媳相处得不好,传出什么不孝的名声,便是给他增添一分不利。她不想因为自己给卫沨添麻烦。 卫沨不知她小脑袋瓜里想的这些东西,只摸摸她的头道:“没什么可是,你只要安安心心住在云津斋便是。” 他们这儿沉得住气,寄安堂那边却沉不住了。这日晋王妃袁氏来到了云津斋,身后跟着古嬷嬷和廖氏,见苏禧正在院子里摆弄一盆墨菊,冷言冷语道:“苏家教出来的好女儿,成亲七八日也不知道向长辈请安。前阵子是病了,今日是怎么?苏家莫非没有长辈,没人教过你晨昏定省么?” 门口的丫鬟来不及通传,加之袁氏有意阻拦,是以她们到了跟前苏禧才知道。 苏禧动作微顿。袁氏这句话就说得过了,这不是拐着弯儿骂苏禧的长辈么?她眉心蹙了蹙,再好的人也是有脾气的。“母亲这么说话,便是教养好的表现吗?” 袁氏一怒,“你……” “是我不让她去的。”正好今日卫沨没有出门,从屋里走出来,面无波澜道。 卫沨走到苏禧身后,接过她手里浇花的水壶,看着袁氏道:“幼幼身子不好,每日不宜起得太早。王妃身边既然有人伺候,日后晨昏定省幼幼便是不去也行。” 袁氏道:“这话是谁说的?除非她不是我的儿媳,否则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 卫沨沉默一瞬,低笑道:“倘若是陛下的意思呢?” 袁氏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便是一旁的苏禧也怔了怔。怎么跟陛下扯上关系了?陛下日理万机,还管他们的家务事不成? 就见卫沨命李鸿去了他的书房。不多时李鸿手里拿着一个紫檀髹金龙纹方盒,递给卫沨。卫沨没有接,看了一眼对面的袁氏道:“拿给王妃看罢。” 袁氏将信将疑地接过李鸿手中的盒子,心里很大一部分是不信的,只当卫沨是故弄玄虚。陛下难道会给他赐一道圣旨,让苏禧日后不必去给自己请安么?她唇边溢出一抹浅笑,然而当打开盒子,看清里面黄绸上的内容时,便笑不出来了。 里面是一道圣旨。 圣旨下方盖着昭元帝的玉玺。 袁氏将圣旨展开,看见上面的内容—— “卫姓苏氏敦穆温娴,仁惠淑德……”袁氏捏着玉轴,待看清最后一句话后,脸色狠狠地僵了僵。上头写着:“特封为二品郡夫人,食封邑户。” 第91章 皎如明月 当初卫沨的生母薛氏在世时,请封的是一品夫人。 % し后来薛氏过世,袁氏扶正,因着身份尴尬,迟迟没有请封夫人。如今苏禧被封为二品郡夫人,虽说不如一品,但到底是昭元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在晋王妃袁氏面前,委实是不需要再伏低做小了。 何况卫沨刚才说了,苏禧“身体不适”。他让雪晴进屋拿来周大夫开的诊书,一并递给袁氏看。 袁氏展开手中的诊书,见上面写着周大夫的字——气血不足,不宜过度劳损。 周中贤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初他的医术曾经救过晋王爷一命,晋王卫连坤对他很是敬重。他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说话也有一定分量,眼下既然给苏禧开了这样一张诊书,那苏禧不去请安便是“合情合理”。 相反,如果明知儿媳身体不适,还逼着她每日起早去寄安堂请安,那反倒是袁氏的不是了。 袁氏捏着手里的圣旨和诊书,过了许久,脸色才逐渐恢复正常。她吸了口气,道:“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早些遣人与我说?闹成这样,是想让旁人看咱们晋王府的笑话不成?” 苏禧抿唇不语。分明是袁氏自己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反而怪到他们头上来了。 况且她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圣旨是哪儿冒出来的?诊书又是怎么回事? 袁氏看了他们一眼,又道:“日后寄安堂就不用你去请安了,好好将养着吧。” 说罢没再多言,也绝口不提苏禧已是二品诰命夫人的事,领着廖氏和古嬷嬷离开了。 云津斋重新恢复清静,苏禧怔忡片刻,转头看向由始至终都面无微澜的卫沨,眨眨眼道:“我怎么不知道皇上何时下了圣旨?还有那个周大夫的诊书……” 苏禧清楚自己的情况,她前几日虽然感染了风寒,但现下已经好了差不多了,根本没有“气血不足”这回事。自己身子好得很,今日一早还练了半个时辰动作,眼下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别说过度劳损,她觉得自己再爬一趟昭觉寺都没问题。 卫沨把水壶放到一旁,自然而然地牵着苏禧的手往屋里走,“你不是想知道春猎时我向皇上求了什么吗?” 苏禧跟上他的脚步,很快反应过来,“你为我求了这个?” 卫沨不置可否。走进屋里后,抱着她坐到临窗榻上,随口问道:“喜欢么?” 春猎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那时候他们俩尚未成亲呢,他便能想得这么长远了?相比与喜欢,苏禧更多的是惊讶。还有一些感动。她没想到卫沨替自己考虑得这么周到,他早就知道她会在晋王妃这里作难,所以早早地为她铺好了后路吗? 苏禧转过身,半跪在他面前,杏眸清清亮亮,“那周大夫的诊书是怎么回事?” 他倚着榻沿,手掌扶着她纤细的腰肢,嗓音徐徐:“周大夫是会审时度势的人。” 哦,也就是说,是他逼着人家违背医德开的诊书?苏禧定定地瞅着卫沨,虽然觉得他这个行为很不地道,可看着看着,还是忍不住嘴角慢慢上翘。她搂着他的脖子,毫无预兆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咬着唇瓣腼腆地笑:“庭舟表哥对我真好。”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那你前几日为何不告诉我?”害她忐忑了好一阵子。 卫沨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闲闲道:“若是告诉你,你就不去寄安堂了么?” 苏禧琢磨一下,她应该还是会去的。正因为封了诰命夫人,才更该注重名声,她的孝名传出去了,对卫沨也是有好处的。后宅安定,昭元帝才放心交给他其他事情。 然而今日袁氏这一闹,把苏禧的长辈也骂了进去,苏禧暂时是不想伺候她了。 苏禧偎进卫沨怀里,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跟袁氏关系不和?” 许久。 卫沨一动不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苏禧不解地抬头,他却搂着她的腰一紧,将她的脸蛋贴着自己胸口,道:“过不久我在蓟州郊外的庄子便建成了,带你过去住一段时间。那里风景宜人,你应当会喜欢。” 苏禧顿了顿,见他不想说刚才的话题,便没有继续追问,识趣地说了一声好。 * 那头晋王妃领着古嬷嬷与廖氏回去,一路上无言,到了寄安堂把廖氏撵了回去,沉着脸独自坐了许久。古嬷嬷端了一本热茶上前,袁氏语气十分不好道:“皇上怎么会封一个丫头片子为诰命夫人?” 古嬷嬷在袁氏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也算是摸清了袁氏脾气的,这时候不需要答话,只低着头听便是了。 少顷,袁氏思忖片刻,问道:“王爷何时回来?” 古嬷嬷道:“王爷出门时没说,想必天黑之前应当会回来。” 约莫傍晚时分,晋王卫连坤从外头回府。一踏进寄安堂的门,便觉气氛古怪,院子的下人都秉着呼吸,行事颇为小心翼翼。进屋后见袁氏眼眶红红的,肃着脸,便问她怎么回事。 起初袁氏不说,晋王卫连坤问了几遍之后,她才语气酸楚地说起今天的事情,“……儿媳向母亲请安难道不是应该的么?他们不将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我今日还白白遭了一顿羞辱。儿媳是陛下封的二品郡夫人,我身为母亲却什么都不是,日后在她面前年如何抬得起头来?” 晋王卫连坤沉默片刻,“你说庭舟为苏氏请封了二品夫人?” 袁氏道:“圣旨我都瞧见了,上面盖着陛下的玺印。那苏氏才刚进门没几日,便将沨哥儿迷得五迷三道的,王爷,我瞧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她靠近了卫连坤,又道:“虽说沨哥儿不是妾身亲生的,但妾身一直都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前儿底下丫鬟跟我说,沨哥儿与她关在房里三天没出门。王爷也是见过的,那般的模样,连沨哥儿都能迷成那样,日后这晋王府后宅还能太平得了吗?” 晋王想起苏禧那张皎如明月般的脸庞,没有言语。 * 之后苏禧便心安理得地不必每日去寄安堂请安了。不过她想了想,袁氏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她便让雪晴与袁氏身边的古嬷嬷说了一下,每月逢五、逢十的早晨去寄安堂请安。因着苏禧的身份,袁氏倒也没有再为难她,两边相安无数。 除了苏禧仍旧吃不惯寄安堂的饭菜。是以每逢请安那日,卫沨便早早地命人煮一碗粥,看着她吃了才让她出门。 有一回苏禧去寄安堂时,恰好晋王妃袁氏在招待定国公府的夫人。从这之后,苏禧身为二品夫人,且身体虚弱还坚持给晋王妃请安的事迹便传了出去。一时间在贵女圈子里竖起了楷模,被不少世家望族的夫人称赞,替苏家和卫沨都赢得了一个好名声。 其他时候她看书练琴,拾花弄草,倒也惬意,很有几分“带病静养”的模样。 当然,如此卫沨能更节制一些就好了。 苏禧发觉娘亲给她的那本册子一点用处也无,她照着那册子上写的试了一下,非但不见效果,反而第二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腿软得下都下不来。 这日她正在临窗榻上看书,见卫沨从外面回来,正要开口,他便搂着她的腰,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92章 玉雪娇憨 坐上门口的翠幄清油马车,苏禧掀开绣金暗纹布帘看了一眼窗外,不解地问,“天都快黑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此时日薄西山,万家灯火,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卫沨这时候带她出去做什么?她回身见卫沨正坐在对面看着自己,歪着脑袋问:“庭舟表哥,你怎么不说话?” 自从他说了那句带她去一个地方后,便没再开过口。苏禧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可到底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卫沨张开手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幼幼,过来。” 苏禧虽闹不明白他怎么了,但还是乖乖地靠了过去。她坐在他的腿上,小手攥着他的衣裳,仰头,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卫沨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薄唇微微弯了弯,道:“没什么,只是想抱一抱你。” 饶是俩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是在这安静狭窄的马车里,苏禧还是忍不住脸颊红了红。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有点不好意思。 马车缓缓驶出城外,往郊外而去。太阳开始一点点垂落,西边一片云蒸霞蔚,他们在管道上行驶了两刻钟,然后停在灵丘山山脚下。 苏禧隐约猜到卫沨想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果然,卫沨领着她走了一段路,穿过一片香樟树林,然后停在了一座坟墓前。 墓碑上刻着“卫夫人薛氏”几个字。 这里应该时常有人清扫,墓碑前清理得很干净,周围一丝杂草也无,种满了佩兰。苏禧握着卫沨的手紧了紧,跟着他走到墓碑前,问道:“你说带我来一个地方,是……” 卫沨婆娑她的指尖,面色没有多少变化,只缓慢地应了一声。 原本很早之前卫沨便想带苏禧过来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在门外等了整整一天,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也没出现。 卫沨弯了弯唇,低头看向苏禧,“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苏禧嗔他一眼,嘟嘴道:“我才不丑呢。”说着,她松开卫沨的手走到墓碑前,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墓碑,语气埋怨道:“庭舟表哥为何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卫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带着你过来就行了。” 先王妃薛氏是一位素雅端秀之人,生平最喜爱佩兰,因为佩兰姿态秀洁,仰俯自如。是以薛氏去世后,卫沨便让人在她的坟墓周围种满了佩兰。 薛氏生前身子不大好,膝下只有卫沨一子。当初薛氏是想再生一个女儿的,女儿娇养,玉雪娇憨多惹人疼爱。只可惜她最终没能如愿以偿,便早早地离世了。 卫沨看向认认真真采了佩兰放在墓碑前的小姑娘,大概知道了母亲当初为何想要女儿。因为他看着苏禧,也想要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小粉团子,娇娇气气的,天生便是要人好好疼爱。 摆好佩兰后,苏禧又拽着卫沨在薛氏墓前磕了三个头,这才跟着他一起回去。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苏禧枕着卫沨的胸膛,有点心不在焉。 卫沨抱着她,语调平淡道:“我娘是病逝的。” 苏禧的眼睛圆了圆,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见他似乎心情不大好,便没有问他这个问题,没想到他竟主动说出来了,自己难道表现得很明显么? 卫沨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徐徐道:“都写在脸上了。” “……”苏禧立即抬起双手捧着脸,只露出一双乌黝黝的眼睛。她支支吾吾,“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你若是不想说,我便不问。” 卫沨沉默片刻,忽然搂着她转了个身,让她跨坐在自己腰上,他低声,“幼幼,给我生个孩子吧。” 温温热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苏禧猝不及防,往后仰了仰,耳根有点泛红。“怎么突然说这个?” 卫沨含住她的粉唇,勾着她轻吮缠绵。他道:“是儿是女都可以,只要是你生的。” 苏禧知道嫁人后是躲不了这一关的,成亲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眼下卫沨提起,她倒也没有多少意外。忸怩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可是生孩子很疼,我怕疼。” 卫沨松开她,大约想起了什么。苏禧现在年纪还小,生孩子的危险大。他扶着她的腰顿了顿,轻轻咬一口她的下唇,“那便日后再说。” 眼下他们才刚成亲,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 没过几日,苏禧正在看着下人搬书。她让人把云津斋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当做自己的书房。卫沨的书房在一旁的瀚玉轩,里面空间宽敞,便是另外隔开一间给她当做书房也成。只不顾她更喜欢自己单独一间书房,况且她的书也有很多,不想跟卫沨的弄混淆了。 一个穿绿色襦裙的丫鬟递上来一张喜帖。 苏禧打开看了看,上头写着豫王世子卫渊与傅仪的名字。 她愣了半响,才想起来傅仪上辈子确实是嫁给了卫渊。她拿着喜帖走进卫沨的书房,卫沨正在翻阅通鉴,见她进来,把她搂进怀里问道:“书房都收拾好了?” 苏禧摇摇头,把喜帖放到他面前,道:“方才丫鬟递给我这个。” 卫沨扫了一眼,翻开看见卫渊与傅仪的名字,又重新阖上,脸色没什么变化。他淡声:“一会让李鸿准备几样贺礼,到时我带你过去。” 喜帖上的日子是这个月月底,苏禧见他一点也不意外,道:“你早就知道了?” 卫沨道:“豫王府与庆国公府的亲事前年便定下了,并非什么稀奇事。” 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苏禧心里一虚,生怕他说下去又要提起自己当年离京的事,忙转移话题道:“那他们为何现在才成亲呢?” 卫沨闲闲道:“庆国公府不舍得嫁女儿,将婚期往后拖了两年。卫渊有两名侧室,膝下有两儿一女,不着急大婚,是以便将婚期拖到了今日。” 苏禧扁扁嘴,往他怀里一钻,模样乖巧,语气讨好,“庭舟表哥,你在怪我没早点嫁给你吗?” 卫沨手掌顺势托住她的翘臀,略抬了抬眉毛道:“我可没这么说。” 苏禧道:“你就是这个意思。” 卫沨低低一笑。他只是想说卫渊不急着大婚,而他急着大婚是情有可原的。不过既然有人愿意投怀送抱,他自然不会拒绝。“那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苏禧倒没想过补偿的问题,不过卫沨既然提了,她大方道:“你说吧。” 就见卫沨唇边溢出一抹浅笑,苏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他点了点桌案,附在她耳边道:“在这里试一次。” 苏禧睁大眼,下意识摇头:“不行……”且不说现在是大白天,外面还有来来往往的下人……她就知道让卫沨开条件准没好事,立即想反悔,却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卫沨抱着放到了黑漆檀木翘头案上。他的双臂禁锢在她两边,凑近了道:“幼幼,做人不可言而无信。” 苏禧听着屋外下人搬书的声音,根本没法好好思考,“你,你换个地方……” 可是卫沨决定的事,怎么会轻易改变呢?他俯身含住她的双唇,扶着她的腰,将她所有的抗议都吞入了腹中。 …… 晚上卫沨洗完澡出来,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绣金长袍,腰上松松垮垮地系着绸带,就见他脖颈和胸口有好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子,全是苏禧咬的。 苏禧只瞅了一眼,便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因着白日害怕被人听见,她死死地咬着卫沨的肩膀不敢溢出半点声响,身躯轻颤。偏生卫沨足足弄了半个时辰,事后她几乎软成了一滩水,身上一点力气也无。眼下苏禧看着他的模样就来气,翻身一骨碌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搭理他了。 * 很快到了豫王世子卫渊与傅仪成亲这一日。 卫沨与卫渊是堂兄弟,苏禧身为卫沨的妻子,晚上还要去新房陪新妇子说话。 苏禧是不大想去的,她跟傅仪向来气场不和。自从上回春猎她弹了一首《还归去》,回来后傅仪许久都不曾找过她。后来她嫁给了卫沨,两人就更没联系了,眼下若是在他们的洞房碰面,还不知道怎么尴尬呢。 卫渊成亲这日邀请了许多人,不仅有威远将军府的吕江淮,还有庐阳侯府的厉衍。 倒是让苏禧一愣。她以为这种场合厉衍是不会到场的。 新妇子迎进门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卫渊一身喜袍走在前面,牵着红绸,另一端牵着同样一身喜袍的傅仪。苏禧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厉衍目光追随者傅仪,乌瞳深沉,表情还算平静,但是她视线一垂,便见厉衍的左手紧紧地握着。 上一世这时候自己已经和厉衍成亲了,他也是一边看着傅仪跟卫渊拜堂成亲,一边心有不甘么? 苏禧扁扁嘴,十分看不上厉衍这种行为。且不说他上辈子如何对待自己,既然他倾慕傅仪,便应该想办法把傅仪娶进门才是,而不是等她嫁人了才抑郁不平。 苏禧正想着,一只手掌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紧接着卫沨的嗓音在她耳边道:“看够了么?” 苏禧身子一僵,惊惶地转头。 就见卫沨脸色沉沉的,拧了一把她的脸蛋道,“你的夫君在这里,你还看着别的男人入了神,嗯?幼幼,你是不是又想挨罚了?” 苏禧连连摇头,她如今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卫沨的“惩罚”就是单纯的惩罚了。“我,我没有,我是在想事情。” 卫沨将信将疑,“想什么?” 苏禧咬着下唇苦思冥想,她是不会撒谎的,半天也编不出来。“……我忘了。” 然后卫沨唇边掀起一抹凉凉的笑,揉了揉她的耳珠,“晚上我们再好好想想。” 那边有人请卫沨过去帮着招待宾客,他暂且先放过了苏禧。 婚事足足热闹了一天,转眼便到了夜晚。宾客陆陆续续都离开,苏禧从新房出来,见前院还亮着光,想必酒宴尚未散去。她便打算自己先坐上外面的马车,等卫沨出来。 只是刚走出大门,恰好碰见吕江淮也在门外。 吕江淮一袭天青色长袍,正欲翻身上马,抬眸见着苏禧时动作一顿,愣住了。 第93章 丰神疏朗 当初吕江淮的母亲陆氏到苏将军府提亲,两家都以为这门亲事快成了,包括吕江淮自己。 他每天做事心不在焉,便是练武打拳也常常走神,只要一想到苏禧,便压抑不住满心的欢喜。 从三年前京西马场相见,他便对她一见钟情。彼时看着她的帷帽从面前脱落,露出那张绝美精致的小脸,惊惶无措,水眸湿润。从此她的模样便深深刻在他心里,半夜梦醒时脑海里常常是她的脸。想要她,想宠她,想把她娶回家好好疼爱。 苏禧离开京城的那三年,吕江淮也在等她。 原本他已经快放弃了,她又毫无预兆地回来。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出众惹眼。 西北围场那一曲琴音,不知俘获了多少望门才子的心。吕江淮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宝贝,赶紧让母亲陆氏上将军府提亲,他听说殷氏对自己也是颇为满意的时候,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只盼着能早日将苏禧娶进门,他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对她。 就在他暗自欢喜的时候,一道圣旨下来,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那段时间吕江淮郁郁寡欢,谁都不见。直到苏禧和卫沨成亲的那一日,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苏禧穿着大红喜服,脸蛋掩在销金盖头下,只露出一双玉白双手。也是像今日这般的场景,红绸,红烛,红灯笼,他不敢多看,骑马匆匆地离开了。 眼下吕江淮愣愣地看着苏禧,忘了动弹。 苏禧今日穿了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梳着凌云髻,头上只戴了一对玉叶金蝉簪,皓齿蛾眉,盼倩淑丽。数日不见,她便由当初俏丽的小姑娘,变成了娇美的新妇子。 让她从姑娘变成女人的,是另一个男人。吕江淮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半响,张口哑声道:“卫夫人。” 苏禧未料会在这里遇见吕江淮,早些日子殷氏提过两人的亲事,眼下见面多少有些尴尬。她抿抿唇,迟疑片刻,旋即扬起笑脸大大方方地一笑道:“吕大哥。”她见今日只有吕江淮一人,不见吕惠姝,紧接着道:“姝姐姐没来吗?” 吕江淮道:“小妹在家中学习女红,不方便出来。” 吕惠姝也到了出嫁的年纪,陆氏近日在忙着为她相看亲事。陆氏见女儿性子大大咧咧,与男孩无异,为了让她收心养性,便不许她出门,让她一心学习刺绣。 苏禧一想到吕惠姝那般英气豪爽的姑娘被关在家中绣花,便忍不住扑哧一笑。她两靥盈盈,杏眸弯弯,“好些日子不见姝姐姐了,不知姝姐姐过得怎么样。” 吕江淮目光痴痴,顺着她的话道:“改日你们可以出来见一面。” 苏禧颔首道好。见时候不早,便没有与吕江淮多言,让他早些回去,自己则坐上了晋王府的翠幄清油车。 就在苏禧踩着脚蹬上马车时,身后一个下人推着推车从后面经过。货物太高,挡住了下人的视线,就见最上面的黄杨木箱笼摇晃了晃,在她头顶上方掉了下来。 苏禧恍然未觉。 吕江淮惊了惊:“当心——” 说着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苏禧身后。那箱子恰恰好砸中了吕江淮的后背,箱子里装了一个掐丝珐琅双螭瓶,掉在地上摔了粉碎。他只闷哼一声,皱了皱眉。 倘若没有吕江淮,那瓶子很可能就砸在了苏禧头上。 今日陪着苏禧出门的是听鹭和听鹂,会武功的听雁不在。是以箱子掉下来时,她们竟没人察觉。 那推车的下人连连道歉,表情好似要哭出来了。且不说他差点伤了世子夫人,单这一件贺礼就不够他赔的…… 苏禧看着满地碎瓷,再看了看吕江淮,惊愕道:“吕大哥……” 吕江淮勉强笑了笑,对她道:“上去吧,我没事。” 苏禧还想说什么,一偏头,却见卫沨面无表情地立在豫王府门口。卫沨也看见了方才的那一幕,神色一变正欲赶来,却因为吕江淮离得更近,被他捷足先登。 卫沨眸色微冷,很快恢复如常,上前将苏禧上下看了一遍,“可有哪里受伤了?” 苏禧摇摇头说没有。 卫沨这才看向吕江淮,有礼道:“多谢吕公子出手相救,吕公子伤得严重么?” 吕江淮道:“小事一桩,卫世子不必挂在心上。” 然而卫沨并非一个喜欢欠人情的人,何况这人还对苏禧别有用心。他让李鸿去请了大夫,让大夫去威远将军府给吕江淮看伤,随又让人送了几件谢礼送到威远将军府上。 * 回到云津斋,苏禧洗完澡从净房出来,见卫沨冷着一张脸坐在翘头案后看书,就知道他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她自认坦坦荡荡,对吕江淮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今天吕江淮只是帮她挡了一下箱子,他至于到现在都不理她吗? 苏禧撅了撅嘴,认为卫沨太小气。他不理她,她也不跟他说话,于是头一扭,便钻到了床上睡觉。 大抵是今日太累,苏禧只想闭着眼睛眯一会儿,没想到这一睡就睡了过去。她醒来时屋里的灯还亮着,夜已至深,卫沨却还在桌案后坐着,手边点着一盏灯,照着他丰神疏朗的俊脸。 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没休息? 苏禧这时候已经不生气了,她光着脚下床,一边揉眼睛,一边走到卫沨身后,咕哝道:“庭舟表哥怎么还不睡觉?” 卫沨放下手里的书,见她没有穿鞋,一双白嫩亭匀的玉足踩在深色的毯子上,十个指甲盖上染着鲜艳的蔻丹。他把她抱到腿上,手掌自然地把她的脚丫子包住,道:“天气凉了,怎么连鞋也不穿?” 苏禧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顺势环着他的脖子,“你都不理我了,还管我穿不穿鞋。” 他回来到现在只顾着看书。 卫沨捏住她的鼻子,生生让她打到一半的哈欠憋了回去。“我不该生气么?” “唔。”苏禧憋得脸颊通红,赶紧拍掉他的手,“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跟吕大哥没什么的……今天只是偶尔遇见,说了两句话而已。” 卫沨把双手扶着她的腰,让她面对自己,嗓音低低的:“说两句话也不行。” 她这小傻子对吕江淮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吕江淮看她的眼神,可没那么简单。 何况当初她便是听信了吕江淮的话,一走三年。卫沨认为自己没有对吕江淮动手,已经是仁至义尽。 苏禧慢吞吞地“哦”一声。她坐直身子,趴在他身边小声地咕哝:“小气鬼。” 卫沨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 在这方面,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大方。 苏禧见天都快亮了,道:“我以后不再跟他说话就是了,现在可以睡觉了吗?再不睡天都亮了。有什么东西非得今夜看完不可?” 卫沨顿了顿,说了声好,便吹熄了灯抱着她走向床榻。苏禧如今很喜欢窝在他怀里睡觉,他怀抱宽敞,还有一种清雅的香味,没过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困了。 就在苏禧快睡着时,卫沨捏捏她的脸,把她叫醒,“幼幼,我有件事跟你说。” 苏禧最讨厌他总是把自己叫醒,嘟着嘴,带着睡腔道:“什么呀?” 卫沨顺势亲了亲她嘟起的小嘴,低声道:“我要去洛州一趟。” 半响。苏禧消化了一下他话里的内容,缓缓掀开浓长的睫毛,怔怔地瞧着他,“什么时候?” 卫沨道:“后日。” 苏禧没有说话,旋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我要睡了。” 卫沨重新把她转过来,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哄道:“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嗯?” 苏禧有点生气,不吃他这套,推了推他的胸口道:“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卫沨抱着她解释,“黄河水灾,陛下也是今日才将此事交给我……” 方才他看的文件便是黄河水灾的情况。这件事昭元帝原本是交给卫渊去办的,只不过今日卫渊大婚,昭元帝放了他几日假,治理水灾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头上。 前阵子黄河泛滥,河道决堤,沿岸十几处地方遭受水灾,死伤的百姓数千人。此事刻不容缓,是以才会临时决定后日出发。 卫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樱唇,“我会早些回来。李鸿留在府中,倘若有什么事,便找他立即通知我。”除此之外,他又交代了一些别的事,包括不许让苏禧随便出门见吕江淮等人。 倘若不是黄河沿岸灾情危险,他确实想过带苏禧一起过去。只不过她太娇气,一路上奔波劳碌,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加之洛州那里疫情蔓延,他更不可能让她涉险。 为了苏禧的安全着想,卫沨在云津斋里里外外又多安排了十几人,看守得跟铁桶似的。并吩咐李鸿,他不在的日子里,不准许寄安堂那边的人踏入云津斋一步。 很快便到了卫沨出发这一日。苏禧站在门口送别卫沨,他身后跟着随行的官员,她不好意思跟他多腻歪。可卫沨的脸皮就厚多了,握着她的手站了快一刻钟,末了将披风一卷,挡住身后人的视线,低头吻住她的小嘴,缓缓地说:“幼幼。” 苏禧莫名:“什么?” 他薄唇轻启,贴着她的,“我不想走了。” 第94章 日上三竿 话虽如此,但卫沨最后还是非走不可。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しw0。 苏禧目送他骑马的身影远去后,转身与丫鬟一起回了云津斋。 俩人成亲不到一个月便要分离,苏禧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偌大的院子只剩她一个人,她反而有些不习惯。不过也有一个好处,便是日后能好好睡一个觉了。自从跟卫沨成亲后她便很少能睡一个完整的觉,更因此荒废了许多练舞练琴的时间。 卫沨离开的第二天,苏禧不必去寄安堂请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起床后她先练半个时辰动作,再擦了擦自己的绿绮琴,用过早膳后去后面花棚浇了浇花。下午在书房看了会书,又练了练字,很快一整天便过去了。晚上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头一次觉得床榻这么宽敞,没有卫沨的手臂枕着反倒不习惯了。 不晓得他现在到哪了?洛州距离京城不远,应该四五日便能到了吧? 接下来的几日,基本与第一日相同,云津斋的下人将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苏禧费心,晋王府的事情也不需要她管,她每日倒也过得轻松惬意。 有一日苏禧给吕惠姝写信,约见她在御和楼见面。俩人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说,在御和楼坐了好几个时辰,又去了一旁的多宝斋看首饰。 多宝斋里只有一位妇人,穿着秋香色的褙子,手里正拿着一对金镶玉的耳坠犹豫不决。 苏禧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瞧着她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竟然是六堂姐苏凌芸。 自从二房与他们分了家,苏禧回京后便不曾见过那两位堂姐。苏凌蓉和苏凌芸此时早已嫁了人,苏凌蓉嫁给了庆安侯府的吴二,苏凌芸嫁给惠安侯府的孙睿。 苏禧并未刻意打听过她们两人的下落,也不晓得她们过得如何。今日猛地一见,很有些出乎意料。苏凌芸未出嫁前也是清秀丽质的姑娘,她只比苏禧大一岁,眼下瞧着竟如同二十几岁的妇人一般面色发黄,鬓边也多了几根白发,拿着那支金镶玉耳坠犹豫不决,既是想买又有点为难的模样。 苏凌芸察觉到苏禧的视线,循着看来,目光落在苏禧那张丰泽莹润的脸上时,脸色狠狠变了一变。 苏家的九姑娘嫁给了晋王世子卫沨,这是半个京城的姑娘都知道的事。 曾经多少人倾慕卫沨的才貌,谁都没想到他最后会娶名不见经传的苏禧。 当初他们成亲的阵势,苏凌芸远远地瞧见了。她想起卫沨芝兰玉树般的相貌,再想了想自己那有谷|道之好的夫君孙睿,便一肚子不平。然而这门亲事是她亲自点头的,便是后来后悔了,她那位嫡母郭氏也不会帮她。加之二房又与苏府分了家,她没脸去求苏老太太,这里面的苦头只能自己品尝。 孙睿把家中的积蓄都拿去养了外头的戏子,如今她想买一个耳坠,都要斟酌许久。 苏凌芸看着苏禧身上的簪子、镯子、玉佩,每一样都精致且价值不菲,且她脸色红润,一看便是过得十分舒坦。 苏凌芸想起那时候她摆满首饰的柜子。她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比别人好。 相比起她的金贵,自己却显得颇为寒酸。 吕惠姝显然也认出了她,道:“咦,这位不是苏家六姑娘……” 苏禧颔首,尚未开口,苏凌芸便迅速扔下耳坠,一声招呼也不打地转身走了。 吕惠姝道:“她怎么走了?” 苏禧垂眸,摇摇头道:“不知道。” 她对二房的这两位堂姐,一开始便没有什么情分,也不关心她们究竟过得如何。苏禧和吕惠姝各自挑了首饰,便坐上马车各自回府了。临走时苏禧看了一眼那个被苏凌芸扔下的金镶玉耳坠,很快又收回目光。 * 次日是苏禧去寄安堂请安的日子。 苏禧与晋王妃袁氏一同用了早膳之后,正准备告辞回去,袁氏叫住她道:“等等。” 她回身,不解地问:“母亲还有什么事?” 袁氏命古嬷嬷将两个容貌秀丽的姑娘带进来,道:“这两人已经签了卖身契,你将她们领回去,日后放在身边伺候。沨哥儿身边的几个丫鬟年纪都大了,日后总要打发出去的,正好让这两人填补上。” 这两个丫鬟一个穿绿衣,一个穿蓝衣,模样姣好,身段袅娜,不像是普通的丫鬟。苏禧看了她们一眼,斟酌道:“云津斋的下人已满,每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怕是没有她们两人的位置。多谢母亲一番心意,这两人还是暂且留在您这里吧。” 袁氏看着她,“不过是多了两个人,你便不能打理了?日后这偌大的晋王府都要交到你手中,到那时你怎么办?倘若当真连两个人都放不下,我看日后你也不必当家了。”说着又道,“长辈赐,不可辞。苏家的女儿熟读圣贤,难不成连这句话都没听过?” 既是拿长辈之名,又是拿圣贤道理来压苏禧,倒是让苏禧一时无话可说。她沉默片刻,屈膝道:“儿媳知道了。” 那两人一个叫绘珠,一个叫画钏。回到云津斋,苏禧将两人安顿在后罩房里,与另两个三等丫鬟同住一间房。 听雁一面给苏禧端茶倒水,一面口无遮拦道:“姑娘,晋王妃是什么意思啊?咱们云津斋又不缺人,她还特地塞了两个人进来。奴婢瞧着那两人生得一脸妖媚,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丫鬟。” 苏禧默声不语。连听雁这种粗心的都看出来了,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袁氏的打算? 且袁氏又说得那般清楚,让她安排那两人到卫沨身边伺候。 她与卫沨成亲没几日,袁氏便迫不及待地往云津斋塞人了。 只是有一点苏禧想不明白,袁氏既然想往云津斋塞人,为何是挑卫沨不在的时候?她想了想,道:“听雁姐姐,这几日你安排两个可靠的丫鬟,看着绘珠与画钏。倘若她们有什么动静,随时都来禀告我。” 听雁颔首道是,又问:“姑娘,那还需要给她们安排事情吗?” 虽说苏禧嫁给了卫沨,但听雁几个大丫鬟还是习惯叫她“姑娘”。 苏禧道:“安排一些不打紧的事情吧,不要让她们两个进屋。” 云津斋有专门管理下人的嬷嬷,姓金,是个规规矩矩、恪尽职守的老人。听了苏禧的意思后,便安排绘珠与画钏两人打理后面花棚的花,这门差事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一旦哪盆花出了问题,苏禧便可以用“办事不利”将她们打发出去。 苏禧对金嬷嬷的这个安排还算满意。 * 接下来几日,绘珠和画钏还算老实,安安分分地打理花棚,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倒是苏禧收到了卫沨寄的家书。 这应当是他刚到洛州时写的,上头简单交代了一下路上的事情,兴许是太忙,信上没有多少内容,倒是随信一并送过来一个紫檀雕花的箱子。苏禧打开看了看,里面全是洛州特色的小玩意儿。卫沨知道她喜欢琴和香料,里面不仅有失传的琴谱,还有几种名贵香料,以及数不清的珠钗首饰。 苏禧托腮看着卫沨的信,忽然就想他了。 其实这半个月她每天都会想他,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强烈。 苏禧坐在翘头案前提笔写回信,写到一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袁氏送了两个丫鬟的事情说了。写完之后,便去外院将信送给李鸿。 这头,寄安堂。 晋王妃袁氏与二爷卫汛坐在玫瑰椅中,下方跪着一个穿粉蓝色衣裳的丫鬟,正是绘珠。 卫汛喝了一口茶,看向绘珠:“打听到卫沨何时回京了么?” 绘珠低着头道:“世子夫人不让奴婢接近正屋,奴婢与画钏只负责打理花棚,暂且没有探听到世子回京的消息……” 卫汛皱了皱眉,道:“不让你们接近,你们不会想办法接近么?我再给你们十日时间,倘若还是问不出来,便回扬州去吧。” 扬州不是指地名,而是指专门培养扬州瘦马的地方。一般从那里出来的女子,便没有想再回去的。绘珠身子缩了一缩,抬眸看向卫汛,“求二爷不要将绘珠送回去。” 这般可怜的模样,委实是楚楚动人。然而与另一抹身影相比,便差得太远了,卫汛陡然失去兴趣,挥挥手让她下去。 屋里仅剩下卫汛与袁氏二人。袁氏问道:“汛哥儿,你确保能万无一失么?” 卫汛沉思片刻,道:“别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能清楚卫沨回京的时间,孩儿保证不会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袁氏不大放心,“可若被人知道此事是你所为……” 卫汛安抚道:“娘大可放心,待事成之后,那些人一个都不会留,不会有人知道此事与咱们有关。” …… 一刻钟后,卫汛从寄安堂出来,走在回二房瑞思居的路上。 恰好苏禧给李鸿递完了信,正好回云津斋。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蓝色绣金短襦,下面配一条同色凤穿牡丹纹的裙子,腰上佩一块鱼纹石榴银腰饰,随着她的步伐叮铃作响,清脆好听。就见她偏头正在与丫鬟说话,唇边挂着浅盈盈的笑,杏脸桃腮,嗓音软濡。 尽管不是与卫汛说话,但听着那声音,也能让人心旷神怡。 瑞思居与云津斋在同一个方向,苏禧走在前面,并未看见卫汛。 卫汛慢吞吞地走在苏禧身后,望着她的背影。 看着看着,眸色渐渐转深。 卫沨真是好福气。不晓得拥着这般美的妻子入怀,是何等销|魂蚀骨的滋味? 第95章 秋意正浓 这头,洛阳灾情严重。 卫沨到了地方之后,不仅要控制灾情,还要巩固河堤,改道分流,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夜阑人静时才能坐下休息一会。 桌案上一盏油灯滋滋燃烧,卫沨身子后仰,倚着黄花梨扶手椅,揉了揉眉心,道:“收到夫人的回信了么?” 穿着靛青色衣裳的侍卫道:“回禀世子爷,尚未收到。” 此人名叫常鹄,与李鸿出自同一师门,皆是卫沨培养的一批忠心耿耿的侍卫。 这几日卫沨每日都要询问一遍刚才的问题,便是再忙,也不忘翻阅一下信件。常鹄忍不住想,世子爷前儿寄的信,这时候应当才到京城,即便夫人立即写了回信,寄到这儿也应该是好几天之后了。这般沉不住气,反倒不像是世子爷的作风。 卫沨闭目休息片刻,没再多言。正欲继续翻看各地的灾情汇报,屋外敲门进来一人,穿着松花色圆领袍,正是洛州的知府王棣。 卫沨这些日子便是住在王知府家中。王棣一听说卫沨是来查办黄河沿岸河道的,可谓是殷勤至极,眼下见他屋里的灯还亮着,笑容满面地进来道:“世子爷,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 卫沨掀眸朝他看去一眼,随手翻了一页书,开门见山道:“王知府有何事么?” “下官生怕世子爷累着,特来看一看您。”王棣笑得一团和气,往前走了两步,露出身后的一个人来,“正好小女做了几样糕点,世子爷深夜还要处理公务,想必这会儿早就饿了吧。小女别的本事没有,这点心做的却是好,不如您尝尝?” 这王棣看着大腹便便,生得女儿倒是个清秀佳人。就见他身后的姑娘一袭蓝色襦裙,身姿绰约,姿容秀丽,垂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案上,轻声细语道:“世子爷请慢用。” 卫沨看了一眼食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目无微澜。 王知府的女儿王诗语悄悄抬眸打量了一下卫沨,然后又羞赧地低下头去。原本她以为被皇上指派来做事的都是些须发斑白,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未料晋王世子不但年轻昳丽、芝兰玉树,更是才能兼备,听说不过短短几日,便将洛州河道管理得有条不紊。她芳心悸动,一边自作主张地将糕点摆上桌,一边含羞带怯道:“世子爷不妨尝尝,这都是洛州的特色点心。小女厨艺不精,还望世子爷莫要嫌弃。” 卫沨重新拿起书,弯起食指不紧不慢地叩了叩桌面,“端下去。” 王诗语怔了怔,看着他:“世子爷……” 卫沨淡声道:“我看书时不希望有人进来打扰。”话是对着后头的王知府说的,他眉宇清清冷冷,带着些不容置疑,“常鹄,送王大人出去。下回若是有人再擅闯书房,我便问你的罪。” 常鹄对王棣和王诗语做了一个“请出去”的姿势。 王棣还想说什么,只见常鹄拇指一顶,拔出了一截腰间佩刀,他立即噤了声,领着女儿王诗语讪讪地出去了。 两人离开后,卫沨目光转向桌案上的食盒,少顷,垂眸平静道:“拿去扔了。” * 自从苏禧收到卫沨的第一封信后,此后每隔两日,便有一封他的家书寄过来。 苏禧不晓得自己的回信送到卫沨手上没有,反正他的信上是没有关于那两个丫鬟的内容。天气渐渐转凉了,院子里的银杏叶落了一地,满地金黄,秋意正浓。 算算时间,卫沨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苏禧一个人闲着无聊,便去晋王府后院转了一圈。外头风大,她只走了一会,小脸便被风吹得微微发白。回到云津斋,她紧了紧身上的樱色苏绣缠枝牡丹披风,正准备进屋,便见廊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听雁,一个是袁氏前阵子送来的绘珠。 听雁面色愠怒,模样严厉,正在训斥绘珠。 至于绘珠……脸颊上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听雁见苏禧上前,忙停止训话,叫了一声“姑娘”。 苏禧道:“怎么回事?” 这时候便能看出卫沨将云津斋管理得多么井井有条了,便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一个人上来围观,各个埋头做自己的事。听雁狠瞪了绘珠一眼道:“姑娘方才出去的时候,这贱蹄子说是受了您的指使,要把那盆新开的墨菊搬您屋里。奴婢当时不在,是拢春将她放进去的。奴婢听说后觉得不对劲,赶紧进屋里一看,竟然看见她在翻您的书桌。” 苏禧书桌上只有几本闲书,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绘珠为何要翻她的书桌? 她皱了皱眉,道:“她在找什么?” 听雁道:“奴婢方才问了,这贱蹄子不肯说。” 苏禧牵裙进屋看了看,翘头案上的书被翻乱了一些,不大明显,其他地方没什么异样。她让听雁暂且把绘珠看起来,叫来这几日看着绘珠与画钏动静的丫鬟,问道:“她们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见过哪些人?” 丫鬟道:“回夫人,绘珠与画钏这几日一直在花棚做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说罢,想了一想道:“不过绘珠倒是与看守二门的刘婆子见过几次。” 苏禧留了个心眼,立即让听鹂去打听看守二门的刘婆子。不出半日,便打听到那刘婆子是晋王妃袁氏的人。 苏禧很快意识到,袁氏安排两个丫鬟到云津斋,兴许不是为了给卫沨身边塞人,而是为了探听云津斋的消息。 可她们究竟要打探什么消息?苏禧想不通,便让听雁去审问绘珠与画钏两人,那两人倒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听雁让人分别打了她们二十板子,直到打得俩人双眼一闭撅了过去,仍旧没有吐露一个字。 苏禧不晓得绘珠有没有探听到什么,为了以防万一,避免她将消息透露出去,便将她和画钏关进了跨院的一间屋子里,谁都不许进去探看,更不许让她们出来。几日过后,倒也还算风平浪静。 * 寄安堂这边,却是有人着急上火了。 卫沨走之前将云津斋里里外外安排得严丝合缝,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是以之前袁氏才会用那般强硬的姿态把绘珠和画钏塞给苏禧,眼下这两人被苏禧关了起来,且不说她们有没有看到卫沨的信,便是看到了,也传不出来,而外头的人又进不去。卫汛等了四五日等不到消息,眼瞅着卫沨就快回京了,一怒之下抓起八仙桌上的墨彩小盖钟,狠狠地扔在地上。 “废物!”他道。 袁氏把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冷声道:“想不到那丫头片子还有几分头脑。” 卫汛捏了捏扶手。 袁氏思索片刻,又道:“不如我亲自去云津斋把人要出来。” 卫汛摇头道:“当初娘把她们给了云津斋,眼下这时候又去要人,定会让那边起疑的。” 袁氏问:“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我听王爷说,过不了几日卫沨便要回京了。” 卫汛面色沉沉,想了想道:“大不了多安排一些人手,埋伏在他回京的必经之路,我就不信这次取不了他的性命。” 两人在屋里谈话,谁都没注意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卫泱是来向袁氏请安的,见寄安堂门口空无一人,不见丫鬟,便起了好奇之心,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想听听里面的人说什么,未料会听见这一番对话。他滞了滞,听见里面卫汛向母亲告辞的声音,忙转身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此地。 卫泱走得很急,生怕被后面的人发现了似的。 他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耳边回荡着母亲和二哥的对话。他震惊不已,母亲和二哥竟然想要取大哥的性命?虽说大哥是先王妃薛氏所生,与他们一直不大亲近,但卫泱一直很敬重卫沨这位兄长。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对大哥生疏了一些,眼下猛地听见这个消息,久久没有消化过来。 卫泱惊慌之余撞倒了一旁的藤面方桌,只听咚地一声,他才缓缓地冷静下来。 丫鬟惴惴不安地问:“三爷,您怎么了……” 卫泱挥挥手,道:“出去,你们都出去。” 目下他脑子乱得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卫泱坐在八仙椅中思考了好一阵子,母亲和二哥为何要对大哥卫沨不利?难不成是为了他的世子之位?他的心一凉,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没了大哥,二哥便是嫡长,那世子之位自然会落到他的头上…… 卫泱握了握扶手,心如乱麻。这件事袁氏从未与他说过,兴许是觉得他还小,过了年才满十六,这些事情便是与他说了他也不懂。他在屋里独自坐了好几个时辰,便是丫鬟进来叫他用膳,他也无动于衷。 * 苏禧怕冷,屋里早早地烧起了炭盆。天气由秋入冬后,一日比一日冷,如今她出门都懒得出了,每日揣着手炉坐在临窗榻上昏昏欲睡。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后日便是卫沨回京的日子,一眨眼他都离开快两个月了。不晓得他这会到哪了?洛州的河道治理得怎么样? 一开始苏禧觉得时间很慢,怎么过都过不完。后来渐渐习惯了,前儿收到卫沨说回京的信件时,她还觉得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兴许是冬天来临的缘故,这几天老是觉得瞌睡,怎么都睡不醒似的。 苏禧正昏昏欲睡时,拢春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外面三爷想要见您。” 苏禧有些迟钝,脑子转了一圈才想起三爷是卫家三爷卫泱。“他为何要见我?” 拢春掖着两手道:“三爷说他有事情跟您说。” 苏禧与卫三爷卫泱极少来往,平日便是在府里碰面,也没怎么说过话,他有什么事情与自己说?她想了想,还是披了一件滚边披风,穿上绣鞋,走出了门外。就见卫泱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穿着一袭墨绿色锦袍,眉心紧蹙,神情有些焦虑。 走到跟前,不等苏禧开口,卫泱便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禧看着他,思忖片刻,道:“三叔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卫泱抿紧唇角,为难地看了看苏禧身旁的丫鬟。 苏禧见他们就站在云津斋的门口,卫泱应当不敢做出什么事,便让听雁几人各自退后了几步。她看向卫泱,“三叔这回可以说了吗?” 此事卫泱思考了好几天,不知应不应当告诉苏禧。倘若说了,便是对不起娘亲和二哥,是他不孝不义;若是不说,那他便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纠结了三日,终于还是决定如实跟苏禧说了此事。“那日我去寄安堂,听娘与二哥正在商量……” 半响,苏禧听完卫泱的话,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 卫泱道:“倘若大嫂能与大哥联系,便让他路上多留一个心眼吧。若是没事便再好不过,若是真的……”他顿了一下,许久才继续道:“我只求大嫂一件事,事后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不想让娘和二哥知道是我通风报信。” 苏禧顾不得他后面的内容,只定定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卫泱颔首,“千真万确。” 等消化完这件事,苏禧总算理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袁氏在她身边安插两人,是为了充当他们的眼线,并非是要给卫沨填做通房。至于那日绘珠要找的东西,想必应该是卫沨的书信。只不过绘珠不知道,她看完书信一般不会放在翘头案上,而是锁在了一旁的酸枝木五斗橱柜里。 眼下她听说卫汛要在路上对卫沨不利,心跳漏了好几瞬,没工夫再搭理卫泱,牵裙便要到前院寻找李鸿。 云津斋距离前院不远,穿过一条抄手游廊,走出垂花门,再走一段路便到了。苏禧刚走出垂花门,上了去前院的鹅卵石小路,便见卫汛穿着藏蓝色锦袍迎面而来。 苏禧猛地停住脚步,粉唇微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卫汛朝她走来,最后停在她面前,问道:“大嫂这般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 第96章 道德礼仪 苏禧定定地瞧着他,想起卫泱适才那番话,藏在袖中的小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本以为袁氏与卫沨只是单纯地关系不和,未料他们竟想取卫沨的性命……兴许是苏禧自幼生活幸福美满的缘故,是以十分不能理解袁氏与卫汛的这种行为。虽说苏将军府没分家之前二房是糟心了一些,但从未闹出过人命,眼下这对母子竟然合谋要取卫沨的性命。她紧紧地抿着唇,身躯轻颤,一看便是气得不轻。 偏生卫汛没事人一般,杵在她跟前一动不动,“大嫂怎么不说话?” 苏禧往一旁侧了一步,一言不发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她现在没空质问卫汛为何要行刺卫沨,她只想立即将此事告诉李鸿,让李鸿提醒卫沨路上小心。 只是刚路过卫汛身边,就被卫汛伸手粗鲁地擒住了手腕。 “你!”苏禧恼怒地瞪向他。她极其不喜欢旁人的碰触,抬手狠狠地甩了甩,却甩不开。卫汛的手犹如铁钳,紧紧地箍着她,箍得她手腕都疼了。她羞怒地道:“放开我。” 听雁见状,一边赶紧上前分开两人,一边道:“请二爷放开我家夫人!” 却不知卫汛也是习武之人。只见卫汛仅用一只手与听雁过了几招,便一下子擒住了听雁的脖子。听雁是姑娘家,力气自然不如他,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被他掐得脸色发白。 苏禧惊道:“放开听雁!” 就见听雁的脸色由白转青,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虚软地挂在卫汛的手臂上。苏禧看得心惊胆战,不停地拍打卫汛的手臂,眼眶迅速红了,着急紧张道:“放手,快放开她。” 美人就是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样也叫人赏心悦目。卫汛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听雁。听雁直接坐到了地上,扶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倘若他再晚一点松手,听雁的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苏禧忙扑过去查看,“听雁姐姐,你怎么样?你还好么?” 听雁重重地呼吸了几口气,脸色虽不如方才那般难看,但喉咙却是哑了,“奴婢,奴婢没事。” 苏禧抬眸,恨恨地瞪向卫汛,不等他反应过来,抬手便重重地打了个他一耳光。她道:“我是你大嫂,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眼里还有没有道德礼法?” 这一巴掌不轻,苏禧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便见卫汛脸上迅速泛起一个巴掌印。 卫汛摸了摸脸颊,脸上的阴鸷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如常,他顺势俯身在苏禧耳边道:“没了卫沨,你便不是我大嫂了,还要什么道德礼法?” 苏禧双眸圆睁,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你……”许是太过惊愕,她“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太龌蹉了。” 卫汛低声一笑,非但不生气,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举步扬长而去了。 * 城外官道。 卫沨骑马走在最前方,身后领着河道总督等几位官员。他为了提早赶回京城,一路快马加鞭,身后那几位安逸惯了的官员很是吃不消,想出声抱怨一两句吧,但是见卫世子眉宇淡然,面无表情,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卫世子是为了早日回京向皇上复命,他们若是抱怨,那岂不是很不识好歹么?是以大伙都默默忍了下来,跟上卫沨的速度,等到了驿站休息时,皆是两股战战,走不成路了。 这间驿站位于青州郊外,距离京城还有两天路程。卫沨躺在驿站的床榻上,窗外月明星稀,他毫无困意,便取出腰上的月兔抱绣球荷包拿到面前观看。因着戴了好几年,荷包有些旧了,月兔的耳朵泛起毛边,一看便是经常被人摩挲所致。 卫沨眸光沉沉如水,拇指轻轻婆娑荷包上娇憨圆润的小兔子。 两个月不见,他只想立即回到苏禧身边,拥着她娇娇软软的身子入怀。 屋里的烛光蓦然闪了闪,卫沨的动作微微顿住,面上却不动声色。窗户摇晃,屋外夜风大作,下一瞬,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破窗而入,手中刀刃泛着森森寒光。其中一个举起长刀,不由分说地便朝着床榻刺去—— * 苏禧等了足足两天,今日本该是卫沨回京的日子,可是眼看着太阳就落山了,还是不闻他回来的消息。她让听雁去门口看了好几趟,得到的答案都是:“姑娘,世子爷还没回来。” 苏禧越等越是心慌。不晓得李鸿把消息传给卫沨没有?卫沨有没有防备卫汛?他是不是受伤了?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站在廊下,眼巴巴地看着云津斋的门口,希望下一瞬便能看见卫沨的身影。 听雁忍不住道:“姑娘别担心,您既然告诉李侍卫了,他便一定会护好世子爷的。说不定世子爷只是路上因事情耽误了,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可是苏禧怎么能不担心?且不说卫汛和袁氏有没有得手,耽误了回京的时间,不能及时入宫述职,昭元帝肯定是要不悦的。她固执地站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听雁叫她先进屋里吃饭,她摇摇头道:“我没胃口。” 听雁劝道:“姑娘还是先吃一口饭吧。万一世子爷回来,见您瘦了会不高兴的。” 苏禧抿唇,最后还是乖乖地回了屋,只喝了半碗碧粳荷叶粥,便不肯再吃了。 苏禧心不在焉地等了一晚上,还是没等到卫沨回来,最后经不住听雁的劝说,先躺下休息了。 次日清晨苏禧洗漱一番,这回不打算继续干等了。她让听雁准备了一辆马车,打算回苏将军府,请求二哥苏祉帮忙打探卫沨的下落。二哥人脉广阔,虽说这次治理河道一事与他无关,但他着人打探一下,肯定比自己毫无头绪地等待有效。 苏禧刚准备出门,便见听雁匆匆忙忙地从院外跑进来,一脸惊惶之色。 “姑娘……” 苏禧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不大想知道听雁口中的消息。 半响,才缓慢道:“怎么了?” 听雁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话,红着眼眶道:“世子爷回来的路上被人行刺,受伤掉进了悬崖,眼下生死未卜!” 第97章 视若珍宝 苏禧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仿佛被忽然抽光了力气,站都站不稳了。 她踉跄了下,摇摇头,不肯相信听雁的话,“不会的,我让李鸿告诉他了……他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但是泪珠子却忍不住从眼眶里滚出来,一串一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推开听雁往外走,“我自己去问问怎么回事……李鸿呢,李鸿回来了吗?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我要亲自问他……” 她脸上挂着泪,心乱如麻,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苏禧头一回遭遇这样的事,委实是乱了手脚。她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该哭,偏偏就忍不住,眼泪不断地滚下来,越擦反而掉得越多。 听雁忙拦住她,道:“李侍卫没有回来,是随世子爷一同前往洛州的官员说的。姑娘,您别慌,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回来的。”说着愤慨地捏了捏拳头,看向寄安堂的方向一眼,咬牙切齿道:“等世子爷回来,定不会饶过那边人的。只怪奴婢武艺不精,不能给姑娘出气……他们敢这般害世子爷,奴婢相信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厢,晋王卫连坤从外面回来,也听说了卫沨遇险的消息。他凝着脸在屋里走了两圈,眉头紧皱,问那位前来传话的官员:“不知小儿是在哪里遇险,此事是何人所为?” 那位穿着黯色长袍的青年是工部员外郎,此次跟着卫沨一道前往洛州治理水灾的,他道:“回王爷,卫世子是在青州驿站遇害的。皇上已经下旨命人调查了,也着人去搜寻了卫世子的下落,只是还没有结果……” 那座驿站建在山上,后面便是陡峭的悬崖。当时情况混乱,对方的人数又多,卫沨胸口被刺了一剑,又掉入了悬崖,只怕是九死一生。皇上派的人已经连着搜寻了两日,仍旧没有卫沨的下落,倘若再找不到,卫沨活着回来的希望便更渺茫了。 袁氏在一旁听着,垂眸,眼里的算计一闪而过。 卫沨不过是个普通的世子,这两年颇受昭元帝看重,袁氏认为这一切都是晋王的缘故。倘若这世子之位落到她儿子卫汛的头上,那么这次去洛州治理河道的便是卫汛了。虽说皇帝这般重视卫沨,甚至指亲口指派人去寻找他的下落有些出乎袁氏的意料,但她想到卫汛已经处理好了一切,那些行刺的人要么被远远地送走了,要么已经服毒身亡,没有人会查到此事与他们有关,心中便安定了下来。 工部员外郎汇报完了情况,告辞离去。 晋王卫连坤将人送走后,便沉默地坐在八仙椅中,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袁氏坐在他身旁,递给他一杯热茶,模样温娴地宽慰道:“王爷,沨哥儿一定会没事的。” 晋王接过茶杯,却没有心思喝茶,不知想起什么,道:“沨哥儿媳妇知道了吗?” 袁氏道:“想必是知道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瞒得了她吗?” 晋王把茶杯放回八仙桌上,沉吟片刻道:“着人去安抚一下她,别让她太难过。” 袁氏应是。面上诚恳,心里却很有些不以为意。 * 一连两日,还是没有卫沨的消息。苏禧自从那日得知卫沨受伤坠崖后便病倒了,低烧不断,梦里时常断断续续地呓语。直到今儿一早才清醒过来,她身子还是很虚弱,脸白白的,听雁劝她再休息一会,可她却坚持起床到寄安堂去。 便是找不到卫沨,她也不能让袁氏和卫汛得逞。 寄安堂这儿,正在商量改立世子的事。 卫沨消失了四五日,加之又重伤坠崖,所有都认为他能活着回来的希望不大,便是晋王卫连坤也如此。卫连坤诚然心痛,眼下昭元帝立储的心思不是很明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昭元帝对卫沨的重视比对卫渊更多一些。卫沨若是身亡了,这里头受益最大的人必定是豫王府。 他肃了肃容,若是能此时与豫王府有关便好说了,只可惜目下并未查出确凿的证据证明此时是豫王府的人所为。 袁氏端详晋王卫连坤的脸色,斟酌道:“王爷,沨哥儿下落不明,便是找回来,从悬崖上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恐怕也……这世子之位总不能空着,汛哥儿也是您的儿子。他能文能武,沉稳持重,这些年的努力您都瞧在眼里。更何况……陛下是什么心思,您瞧不出来吗?咱们拖的时间越长,便是对自己越不利,对豫王府越有利。” 卫连坤不语,将袁氏的话思忖了一遍。袁氏说得不全对,但有一点却是不错,这件事确实是对豫王府最有利。他道:“容我再想想。” 这便是松口的意思。 卫沨如今还没有消息,他们竟然能说得出这种话。苏禧听得心寒,想闯进屋里与他们辩论,却尚未进屋,便被人从后面拦住了。卫汛紧紧握着她的手腕,道:“爹娘正是伤心的时候,还望大嫂不要进去打扰他们。” 苏禧看见他便恼恨,使劲抽回自己的手,不想被人看到这一幕,“你放开我。” 卫汛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拽着她往旁边走了好几步。卫汛笑了笑,许是得知卫沨回来的机会不大了,即便回来也是重伤残废,对自己威胁不大。他心情不错,“听说大嫂这两日病了,不晓得身体如何?请大夫了么?大哥不在,您更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苏禧一阵恶心,奈何挣脱不开他的掌控。夹道里很少有人经过,听雁被卫汛的侍卫拦在了外面,她不敢相信卫汛光天化日竟然敢做出这种事。她一字一句道:“我身子好不好与你没有关系。卫汛,你再敢对我不敬,我便在你面前咬舌自尽。” 她肃着小脸,语气很认真,冰清玉洁的模样更是叫人欲罢不能。卫汛抓着她的手腕抵在墙上,俯身压向她,“我若是……” 话未说完,卫汛脸色一变,赶忙捏住她的下巴,道:“你还真敢!” 他制止得及时,倘若再晚一些,说不定苏禧真的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确实真敢,与其在这里被卫汛侮辱,她宁愿选择自尽。 前面便说过,苏禧是个有些保守古板的姑娘,之前被卫沨那样强迫,是因为在不知道的时候,她对他也有好感。眼下她是卫汛的嫂子,这人又害了她的夫君,她如何能忍受此人对自己动手动脚? 苏禧瞪着他,杏眼红红的,道:“庭舟表哥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卫汛哑然一笑,不以为然道:“那也得等他能回来再说。” * “都是奴婢没用,护不住姑娘……”听雁低头跪在榻前,从一回来便在认错。 听鹂拿着小药瓶一点一点地给苏禧上药,她的手腕红了一大片,也不知对方究竟用了多大劲儿。听鹂虽然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见姑娘回来后便不说话,听雁姐姐内疚地跪在屋里,也能猜到必定不是什么小事,她不敢多问,上完药便识趣地退出了屋子。 苏禧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卫汛的力道跟蛮牛一般,她现在动一动手腕都觉得疼。她心情怏怏,不想说话,过了半响才道:“你去准备笔墨,我要写信给二哥。” 听雁抬眸,虽然不解,但还是站起来依言去了。 苏禧坐在翘头案后面写了寥寥两句话,约见二哥苏祉在御和楼的雅间见面。 原本苏禧是想直接回苏府的,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爹娘肯定都知道了,倘若再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只怕会更加担心。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只告诉二哥。 信上约定的时间是次日午时。苏禧戴着帷帽,推开了御和楼最里面的一道门,见苏祉一袭墨色绣金长袍站在窗边,身姿挺拔,背影颀长。她当即就红了眼眶,带着哭腔叫了声“二哥”。 苏祉回身,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取下她的帷帽道:“幼幼,出什么事了?” 这几日过得太过惶恐不安,苏禧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眼下见着二哥,便像找到了依靠似的,委屈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二哥……卫沨,他……” 苏祉显然也听说了此事,扶着她的肩膀,用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别担心,我已经命人去青州寻找了,他不会有事的。那个悬崖虽高,但下面是一条河流,只要沿着河道两岸便一定能寻到他。” 苏禧摇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从来就不相信卫沨会死,便是所有人觉得他生还的希望不大,她依旧固执地认为他会回来的。她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不是这个,是……晋王府……” 苏禧将这几日晋王府发生的一切都与二哥苏祉说了,从袁氏母子设计谋害卫沨,到晋王要改立世子。 她说完之后,便见苏祉脸色冷峻,道:“想不到晋王府是这般乌烟瘴气之地。” 苏禧看着他,道:“二哥能不能找到线索,查明这件事是袁氏与卫汛所为?” 苏祉几乎没有迟疑,取出她袖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哭花的小脸,“我会想办法的。”说罢又问:“这几日不如你先回家里住着,爹娘听说了此事都很担心你。” 这时候回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况且卫沨下落不明,她想留在晋王府等消息。苏禧犹豫许久,还是拒绝了,“二哥替我跟爹娘说一声,就说我没事,叫他们别担心。过几日……过几日我再回去看他们。” 她原本想说过几日事情平定了再回去,话到嘴边,猛地停住。什么叫平定了?是卫沨回来了,还是他再也……苏禧不敢多想,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 待告别了二哥苏祉,回到晋王府的云津斋时,暮色卷盖房栊,天色已经暗了。 今日见了二哥以后哭得太厉害,把眼睛都哭肿了,苏禧用凉水敷了敷眼睛。等肿得不那么厉害后,又去净房洗了洗澡。前两日她病着,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她洗了半个时辰,披着一件半旧藕荷色外衫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后,精神有些不济。听鹤捧着她的一头青丝,仔仔细细地给她擦头发,她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外寒风呼呼,今年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早。以前这时候她仍穿着秋天的单衣,这会儿已经要披着披风、揣着手炉了。苏禧等头发半干后,把她赶了出去,自己坐在榻上,拿着药瓶给自己的手腕上药。 就见卫汛上次留下的红肿仍未消褪,她皮肤本来就娇嫩,卫沨平时都不怎么敢碰她,怕掌握不好力道,一碰便是一块红。除了在床榻上的时候,他控制不住,经常把苏禧身上弄的都是红印子,可平常他对她是极其爱惜的。 苏禧盯着手腕,想起卫沨,鼻子忽然就酸了一酸。她眨眨眼,想把眼里的泪水眨去,正伤心时,似乎就听见外头传来什么声音。她以为是听雁与听鹤进来了,低头揉了揉眼睛,道:“不必进来伺候我了,我一会就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外面没有动静,她眼里蓄着泪,不想被丫鬟瞧见,便久久没有抬头。 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回应,苏禧以为刚才的声音是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去—— 这一看,猛地顿住。 只见卫沨一袭玄青长袍立在四扇嵌百宝屏风跟前,许是外面太冷,裹挟着一身的寒气,人如玉树,长身玉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唇边弯着薄薄一层笑,嗓音低哑:“幼幼。” 苏禧生怕自己看错了,低头再次揉了揉眼睛,然而一抬眼,面前还是他。 她立即从榻上跳下来,鞋子也顾不得穿,光着脚丫子便飞快地扑进他的怀里。苏禧纤细的手臂紧紧搂着卫沨的腰,刚才勉强憋回去的泪水一下子又流了出来,她把小脸埋进他的胸口,呜呜哽咽:“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以为,庭舟表哥……” 卫沨弯腰将她纳入怀中,搂着她小小的身子,脸贴着她柔嫩的脸颊,低声道:“幼幼,我好想你。”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安抚,“你想我了么?” 苏禧这回没有忸怩,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抱着他不肯撒手。 过了好一会,仍旧不见怀里的小姑娘有放手的意思。卫沨手臂托着她的小屁股,把她直接抱了起来。“乖,地上凉,我们有话去榻上说。” 坐到榻上,卫沨把苏禧面对面放到腿上,手掌包着她的小手,习惯性地婆娑。只是这一次,他刚碰到她的手,她便蹙起眉尖儿,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道:“疼。” 卫沨垂眸,看向她的手腕。便见玉雪般的皓腕上印着一大块淤痕,她手腕纤细,淤痕覆盖了一圈,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卫沨乌眸一冷,小心翼翼地婆娑她的皓腕,声音冷得仿佛能迅速结冰,“这是谁弄的?” 第98章 小猫小狗 不说还好,说起这个苏禧就委屈。 她今日见二哥苏祉的时候,只告诉了二哥袁氏母子设计谋害卫沨的事,并未说卫二爷卫汛对自己不敬的事。眼下卫沨问起,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卫汛。”说罢,她仰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我让李鸿给你带的话,你收到了吗?他们说你受伤掉进悬崖了,你哪里受伤了,是怎么回来的?” 她有一连串的问题,问完了又怕碰到卫沨的伤口,赶紧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卫沨面沉如水,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卫汛还对你做过什么?” 苏禧垂着睫毛,眼角挂着泪珠,低声道:“他说你不会回来了,他对我不需要遵守礼法……” 她想起之前卫汛两次对自己做的事,便心有余悸。她没想到卫汛竟这么大胆,自己仍是她的大嫂,别说卫沨的生死未知,便是卫沨真出了什么事,只要她没与卫沨和离,便永远都是他的大嫂,他竟然能在靖王府做出这种事情来?苏禧垂眸,小手紧紧地攒着卫沨的手掌,指头勾着他的,道:“你这次回来,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小模样可怜巴巴的,活像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卫沨将她整个儿揽进了怀里,心疼得想把她揉进身体里,他眼眸沉郁,深不可测,将所有惊涛骇浪都蕴藏其中。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许是不够,又找到她的粉唇深深地吻住她,卷入她口中,与她纠缠。 他两个月没有碰她,原本只是想亲一口聊藉相思,未料想最后竟有点收不住。卫沨听着苏禧细细绵绵的声音,扶着她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吻了许久许久,他才粗喘着放开她,薄唇贴着她的唇瓣,与她耳鬓厮磨。 苏禧倒在他的怀中,只见勾着他胸前的衣襟,粉唇微张,小口小口地喘气儿。 她脑子晕乎乎的,心里却仿佛沁出了一丝丝蜜。脑子倒还算清醒,忽然想起她刚才问的问题卫沨几乎一个都没有回答,她咬了咬下唇,问道:“庭舟表哥……” 卫沨却忽然放开她,将她抱放在一旁,起身下榻。 苏禧不解,下意识直起身拽住他的袖子,紧张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那模样,怎么说呢,越看越叫人心疼。 卫沨忽然就舍不得走了,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哄哄,抚平她所有的惊惶不安。他包住她的小手,垂眸凝睇她手腕上的一圈淤青,眼眸深邃,低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便会回来。” 苏禧却不肯松手,眼巴巴地瞅着他,“你要去做什么?” 卫沨缓缓婆娑她的手腕,仿佛抚摸什么珍宝一般。他道:“去为你出气。” * 二房,瑞思居。 因着卫沨回来时没有通知任何人,是以晋王府除了云津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回来了。卫二爷卫汛正泰然地坐在椅子里喝茶,今日皇上派去寻找卫沨的人仍旧没有消息,这都过去七八天了,身受重伤又掉进悬崖,卫沨纵然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卫汛唇边挂着一抹浅笑。没有卫沨,世子之位自然而然便会落在自己的头上,他被卫沨压了这么些年,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了。 卫汛只比卫沨小了一岁,自幼便被卫沨的名气压着。卫沨三岁能倒背千字文,五岁能成诗,七岁便被文学大儒称之为奇才,八岁被请封为晋王世子。而他身为侧妃袁氏之子,只能在背后看着卫沨才名远播,所有的赞赏美名都只附加在卫沨一人身上。 卫汛自认天资不差,却总比卫沨略输一筹。 所以他什么都不如他。 便是娶的妻子,也是这般天差地别。与苏禧的吴侬软语、温香软玉比起来,廖氏就根本不够看了。不过没关系。卫汛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只要他成为晋王后,这晋王府里最大的便是他,想要什么不能有?苏禧不过是一介妇人,反抗得了他么? 正想着,听见廊外传来什么声音。他不悦地问:“外面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一个丫鬟仓皇进来,口齿不清道:“二、二爷……回,回来了……” 卫汛没有多想,“谁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卫沨一袭玄青长袍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腰上悬挂着一把佩剑,屋外寒风呼啸,他一身寒意,眉峰冷漠,目光落在一脸惊愣的卫汛身上,语无微澜道:“二弟,许久不见。” 卫汛直勾勾地望着他,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人是鬼,“你……你怎么回来的?” 卫沨朝着一步步卫汛走去,拇指压在腰间剑柄上,唇边溢出一抹清清冷冷的笑,“你说呢?” 卫汛后退两步,跌坐回八仙椅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你不是受了重伤,掉进悬崖么?”他迅速地将卫沨打量了一遍,就见他身上干干净净,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无。非但如此,步履沉稳,毫无异常。卫汛很快反应过来,“你没有受伤?” 卫沨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凭他们的本事,还不足以伤到我。” 卫汛盯着他,只觉得从脚底蹿上一股寒意。既然没有受伤,他却这么多天不回府,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打算,不过是将计就计?卫汛头一次见识到卫沨的心机深沉,“你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苏禧……” 话未说完,便见卫沨抬脚,眼睛不眨地踢翻了他身下的椅子。 卫汛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头昏眼花,正欲翻身而起,一抬头,却见卫沨已经抽出了腰间佩剑。剑刃倒映在他的眼中,泛着森森寒光。 “你……”卫汛来不及说话,便觉得寒光一闪,紧接着便被长剑穿透了胸膛。 卫沨一脚踩着椅子,俯身看他,面无表情,将手中的剑刃在他胸腔转了一圈。“不要让我从你听见她的名字。” 就见卫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从喉咙里溢出一口腥甜。他疼得表情狰狞,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怎么,故意笑了一笑,道:“只是个名字,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走的这几天,我对她做的事情可多了……” 卫沨眯了眯眼睛,脸色一沉再沉,毫无预兆地拔出卫汛胸口的长剑,朝着他胸口又重重刺入。 这次卫汛没有忍住,鲜血从口中溢出来。老实多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蜷起身子不断地抽搐。 屋里的廖氏洗完澡从净房出来,脸上带笑,正欲询问卫汛自己身上的衣服好不好看,便见卫汛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胸口上插着一支宝剑。她惊恐地停步,下一瞬尖叫出声:“救命啊,杀人了——” * 二房瑞安居乱做一团,而云津斋,却是一片安逸。 苏禧等了半天等不到卫沨回来,生怕他一走又是好几天,披着月白色的披风,固执地站在廊下等他。他刚才临走时说是替自己出气,难不成他是找卫汛去了? 可卫汛不仅仅抓伤了自己,还企图谋害他的性命,这件事却是不能不计较的。不知道皇上那边的人有没有找到证据,千万不能便宜了卫汛和袁氏母子俩…… 苏禧让听鹂去扫听瑞安居的动静。听鹂刚出门,便见卫沨从外面回来了,“世子爷。” 卫沨走到廊下,见苏禧冻得一张小脸发白,蹙了蹙眉,停在两步之外道:“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苏禧终于舒一口气,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主动上前抱住他道:“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在这里等你。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去找卫汛了吗?” 不等苏禧抱住他,卫沨便后退了一步。 苏禧手臂停在半空,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他,“庭舟表哥为什么不让我抱?” 若是换做以往,卫沨肯定会第一个抱住她的,眼下居然离得这么远,苏禧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 卫沨手上沾着血,衣裳上也溅了不少血滴,只不过因为他穿的是玄青色长袍,便是沾了血也看不出来。他嗓音低低的,瞧着月下精致剔透的小姑娘,像是哄她,“听话,我路上好几天没洗澡,怕弄脏了你。一会洗了澡再抱你。” 可是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对她又亲又抱的,怎么不说怕弄脏她了? 恰好一阵夜风袭来,风中挟来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苏禧怔忡片刻,大约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她盯着卫沨看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扑进他的怀里,纤臂紧紧地缠着他,很是大度道:“没关系,我不嫌你脏。” * 这一边,寄安堂。 晋王妃袁氏刚刚得知卫汛遇刺的消息,赶忙披上外衣从榻上起来,匆匆忙忙地往二房瑞安居赶去。 晋王卫连坤今日歇在侧妃董氏哪里了,她原本就心气不顺,眼下听说卫汛又被卫沨刺伤了,脸色更是难看。卫沨怎么会回来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他的消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袁氏尚未想明白怎么回事,刚走出寄安堂的门,迎面便走来一个人。 正是卫沨身边的侍卫常鹄。 常鹄递给袁氏一个紫檀雕花的盒子,道:“世子爷命小人将这个送给王妃。” 卫沨送给她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袁氏狠狠瞪着常鹄,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但还是将盒子接了过来。她冷着脸打开紫檀盒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脸色霎时白了—— 就见染血的绸布上,放着两根血淋淋的拇指。 第99章 善恶有报 就听袁氏惊叫一声,脸色惨白地将手里的盒子扔了出去。 她盯着地上的断指,双手颤抖,显然受惊不小。 她不敢相信卫沨竟然做得出这种事,卫汛是他的二弟,他竟然把卫汛的手……袁氏恼恨又惊恐地瞪着常鹄,想说一句什么,然而想着卫汛现在受的折磨,又顾不得那许多,凄怆地叫了一声“汛哥儿”便大步往二房瑞安居而去。 瑞安居灯火通明,乱糟糟的,老远便能听见廖氏的哭声。袁氏心里一紧,走得更快了。 到了屋里,见卫汛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脸白如纸,不仅手指头被削了下来,胸口也被刺透了两个血窟窿。廖氏就跪在他身边,一边哭,一边拿着帕子捂住他的伤口,试图给他止血。“二爷,你醒醒啊……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千万别走……” 晋王妃袁氏看见她这样就来气,怒声道:“还不赶紧请大夫?在这哭什么哭?” 廖氏方才已经命丫鬟去请大夫了,只是周大夫尚未过来,她见卫汛伤势严重,不敢随意搬动,这才一直放任他躺在地上。眼下见袁氏进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扑过去哭道:“娘,世子杀人了,您要救救二爷啊……” 晋王妃袁氏瞧着她,心情复杂。卫沨对卫汛动手,她诚然生气,可真要追究起来,却是他们不占理的。谁知道卫沨这次回来,手里有没有捏着他们的证据? 不多时周大夫来了,一进门见到这般场景吓了一跳。赶忙命人将卫汛抬去床上,他定了定神,给卫汛止血上药。只不过卫汛伤得太过严重,两处伤口都颇深,不大好救。 周大夫忙得满头大汗,发现自己带来的止血药不够,又赶紧让药童回去拿药。 一刻钟后,总算是将卫汛的血给止住了。 周大夫看了一眼卫汛的断指,已经用纱布包扎好了,严重是不怎么严重,就是日后可能要成为废人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老夫已经尽力了,剩下便要看二爷自己的造化。倘若明日一早他能清醒,且身子不发热,那便是没有大碍了。倘若夜里高烧不退,那便将有性命之忧……” 廖氏一听这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晋王妃袁氏坐在床头,看着儿子一脸惨白,了无生气,便心疼得揪成了一团。她自然也听见了周中贤的话,赶紧让人把门窗都关起来,叫丫鬟们烧水煎药,时时刻刻都看护着卫汛,不敢让他有一丝发热的机会。 不多时,卫三爷卫泱听说了瑞安居的事,也匆匆地赶了过来。 卫泱进屋,见二哥卫汛身上缠着纱布,目光下移,落在卫汛裹着纱布的手上。纱布被血浸透了,那里明显少了一截东西。他瞳孔一缩,上前叫道:“二哥!” 瑞安居里里外外地忙活着,谁都不敢马虎。 饶是如此,到了夜里,卫汛还是浑身发起热来。 这厢侧妃董氏的院子里,不晓得是被人刻意拦住了还是怎么,晋王卫连坤和侧妃董氏并未得到消息,早早地熄灯歇下了。 * 云津斋。 “你……” 苏禧刚从浴池里爬出去,便被卫沨抓着脚踝拖了回去。她湿漉漉地坐在池子里,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睛澄澄澈澈,望着卫沨时有点羞恼又有点无辜,勾得人心痒难耐。她掩着胸口,想再次从浴池里站起来,因着衣裳都打湿了,贴着身体,半透明的布料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偏生她爬上池壁的时候,背对着卫沨,翘臀扭动,因着池边湿滑,半天爬不上去。 卫沨原本就很长时间没碰她,自然受不了她这般勾人的小模样。他眼神幽暗,俯身向前,将她小小的身子压在池边,掌心贴着她柔软的腰肢,“不是说不嫌弃我么?怎么连跟我一起洗澡都不愿意,幼幼?” 苏禧动弹不得,后背贴着他灼热的胸膛,她有点羞怯,毕竟两个月没有见面,一见面便是要做那事……她摇摇头,认为卫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我不是……我没有说要跟你一起洗澡。你快点自己洗了,我有话跟你说……” 她说不嫌弃他,只是不嫌弃他身上沾着别人的血,才不是要跟他一起洗澡呢。 他自己都说在路上奔波了好几天,肯定没洗过澡,也没换过衣服,脏得要命。 苏禧扁扁嘴,放软声音,好商好量道:“庭舟表哥,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卫沨咬着她的小耳珠,几乎不必想便回答了她的话,他大掌往上,揉着她的绵软,“你不是叫我日后都不走了吗?幼幼,我以后都陪着你,疼爱你,如何?” 他的暗示这么明显,苏禧当然不会以为是单纯的陪着自己。她想起刚成亲那阵儿,自己连床都下不来的惨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你别总想着这些,我有正经事跟你说的……唔,卫沨……” 卫沨将一指探入她的口中,搅动,打散了她接下来的话。 以前苏禧听旁人说过一句话,小别胜新婚。当时她对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眼下自己切身体会了一回,总算是明白了。卫沨像是要把这两个月积攒的都招呼到她身上,她根本承受不住,嫩白藕臂缠着他的脖子,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带着稚嫩的哭腔:“好了吧……” 卫沨含住她嗫嗫嚅嚅的小嘴。傻姑娘,怎么可能好了,这只是刚开始而已。 卫世子这一个澡足足洗了两个时辰,外面的丫鬟不敢催,就是生怕水凉了,不停地去隔壁耳房添柴烧水。净房的浴池与耳房是相通的,有一个地灶,往里面添柴,便能保证这边浴池的水是热的。 事后,天边渐渐泛起一抹蟹壳青,马上就要天亮了,里头的动静才总算停了。 雪晴、雪竹领着另外两个丫鬟进净房清扫,就见池边溅了一地的水,世子夫人的月白色苏绣缠枝莲纹衣裳皱巴巴地扔在一旁,像是垫过什么似的,凌乱不堪。雪晴与雪竹不敢多看,低头默默地收拾了一切。 苏禧被卫沨抱到内室床上,他拿巾子给她擦了身子,又替她系上一件肚兜儿。她浑身都没有力气,绵绵软软的,水汪汪的杏眼瞅着他,只能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明显是敢怒不敢言。苏禧不敢再招惹他,刚才自己越是反抗,他便越是强势,她根本吃不消。眼下倒是学聪明了,老老实实、乖乖顺顺地缩在他怀里,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根本没力气挣扎。 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他竟然能两个时辰……苏禧气鼓鼓地撑起腮帮子,方才想跟卫沨说的话这会儿都忘了。都怪他。 卫沨弯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故意吓唬,“还不睡觉,是不是想再来一次?” 果然,苏禧惊恐地睁圆了杏眼,扇子似的睫毛扑扇扑扇,然后赶紧唰地闭上了。 * 苏禧本来有一肚子话问卫沨,比如他身上没有受伤,却为何好几天都不回来;比如他这些天做什么去了;比如他究竟对卫汛做了什么……可是被他这么一折腾,哪里还记得自己要问什么,一闭眼便睡到了次日清晨。 云津斋风平浪静,寄安堂可是炸开了锅。 卫二爷卫汛仍未醒来,且高烧不退,晋王妃袁氏和廖氏闹到了晋王卫连坤跟前。晋王卫连坤这才知道卫沨回来了,一大早便把卫沨叫去了寄安堂。苏禧原本不想去的,她腰酸腿软,站都站不起来,但是又怕袁氏搬弄是非,还是换了衣裳,跟着卫沨一块去了寄安堂。 尚未走到跟前,便听里面传出一阵接一阵的哭声。 廖氏的最为明显:“爹,您要为二爷做主啊……” 晋王卫连坤已经从她们口中晓得了怎么回事,听到卫沨断了卫汛的两根拇指时,脸色沉了一沉。眼下见卫沨和苏禧走进屋里,怒声道:“逆子,还不快跪下。” 卫沨握着苏禧的手,神色淡然,道:“不知孩儿做错了什么,让父亲如此动怒?” 晋王卫连坤重重地一拍桌子,“你还有脸问,你二弟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问卫沨是如何脱险,又是如何回来的,一上来便质问他为何伤了卫汛。苏禧想起卫沨失踪时也是如此,晋王不关心他安危,只关心有没有人继承世子之位。这般冷漠,苏禧委实看不过去,忍不住想出声,却被卫沨握了握手心,制止住了。 那边晋王妃袁氏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自从薛王妃不在后,我将沨哥儿视如己出,当成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未料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反过来害了我的汛哥儿……” 廖氏也跟着哭,“爹昨日没有看见,二爷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剑……” 苏禧这才知道昨日卫沨对卫汛做了什么。 她小脸绷得严严肃肃,却不觉得卫沨做得过分了。像卫汛那样的人,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卫沨面色不变,等袁氏和廖氏哭完了以后,方道:“父亲这便动怒了,若是知道王妃与二弟的打算,岂不更要气昏了头么?” 晋王卫连坤看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卫沨冷冷淡淡地看了晋王妃袁氏一眼。袁氏差点跳起来,道:“你胡说什么?” 卫沨收回视线,对屋外的李鸿与常鹄道:“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李鸿和常鹄将两名穿黑色的男子提了进来。那两人均受了伤,跪在地上。 袁氏看清两人的面貌后,脸色一白,方才盛气凌人的姿态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那两名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晚行刺过卫沨的人。 卫沨道:“我在青州为何遇刺,父亲不妨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晋王卫连坤看向俩人。那俩人一路被李鸿和常鹄折磨,身上的骨气早就没了,不必晋王发问,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从卫汛要求他们做事,到刺杀卫沨,再到后来拿了卫汛的好处,答应远走高飞,事无巨细。 晋王卫连坤越听脸色越难看,看向袁氏,“他们说的是真的?” 袁氏连连摇头,拒不承认:“王爷别听他们胡说……妾身怎么会做这种事……” 说着看向卫沨,指责道:“沨哥儿,你为了洗脱自己的杀害胞弟的罪名,竟然反过来污蔑我们。你算计的真好!” 这才是真正的贼喊捉贼。苏禧抿紧粉唇,看向另一旁坐着的卫三爷卫泱,当初是他来向自己通风报信的,倘若他能站出来作证,那袁氏一定就会无话可说了。 卫泱接触到苏禧的视线,晓得她在求自己出面。可是他一想到二哥昨日受伤的模样,便迟疑了,踟蹰许久,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 苏禧目露失望。 卫沨倒也不着急,淡淡道:“是不是污蔑,王妃不必急着定论。” 说着,又让李鸿呈递上一样东西。 晋王卫连坤打开盒子看了看,里头是一个布偶做的小人,上头写着生辰八字。晋王脸色一变,那生辰八字正是他自己的,至于那字迹……正是晋王妃袁氏的。 卫沨道:“这是昨日我命人从王妃房中搜出来的,至于王妃为何会做这个东西,父亲不如亲自问问。” 袁氏一脸惊惶,不晓得卫沨是怎么找出来的这个东西,她试图辩解:“王爷,妾身……” 晋王卫连坤沉着脸,不等她把话说完,便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道:“贱人!” 第100章 人赃俱获 “你还想怎么解释?” 卫连坤这一巴掌力道不轻,只见袁氏的脸迅速肿了起来。 她捂着脸,张口道:“王爷听妾身解释,这人偶是一个道士给我的,他说能、能……”因着近日卫连坤总去侧妃董氏的屋里,袁氏心有不甘,恰好昨日一个道士上门,给了她这个人偶,说写上对方的生辰八字,再用银针刺入心口,放在枕头底下养够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那个人便会对她回心转意了。那银针并非普通的银针,有定魂锁魂之效。袁氏自然是信了,只是要她当着董氏和众人的面解释,她拉不下那个脸。 袁氏吞吞吐吐不肯说,只一昧道:“王爷相信妾身,妾身对您一心一意,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晋王卫连坤狠狠地甩开她,将木偶扔在她身上,“到了这地步,人赃俱获,你还想狡辩!” 卫连坤是个迂腐迷信之人,对鬼神一向敬畏。眼下袁氏竟然弄出这种东西来,自然是触了他的逆鳞,他当场便说出要袁氏“下堂”的话来。 袁氏一听,顾不得颜面不颜面的,赶忙跪在地上,将人偶的来历原原本本说了。“……王爷,妾身是一时糊涂,不该迷信那道士的话。但妾身绝没想过害您,求求您原谅妾身这一回吧!” 听了袁氏的解释,卫连坤只觉得愈发荒谬。 她竟然妄想用一个人偶控制自己的心思?何况是心口那个位置,他冷了冷脸,难怪近日总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之前不晓得这回事的时候,没有放在心上,眼下看见了这个人偶,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他膈应得很,对待袁氏的态度也淡了许多,“那世子遇刺的事你又该如何解释?难道这也跟你没关系?” 袁氏想着自己是不行了,但不能连累了汛哥儿,便将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道:“此事是妾身一人所为,汛哥儿毫不知情。王爷要罚就罚妾身吧,求您不要牵连汛哥儿。” 卫连坤冷哼一声,卫汛若是毫不知情,她一个妇道之人能联系上这么些杀手?怕是他们母子一个都跑不掉。 只不过王室的妻子不能随意休弃,况且袁氏的娘家对他还有用处,他道:“晋王府容不下你这等心如蛇蝎的妇人,我看你还是搬到庵子里住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袁氏不安地问:“那汛哥儿呢……” 卫连坤冷声道:“你先管好自己吧。” 当天晋王卫连坤便与城外静元庵的师太说好了,让袁氏收拾了行礼,前往静元庵静心思过。这个结果比袁氏预想的要好一些,是以她没什么抱怨,老老实实去了,只当过一阵晋王消气了,便会接自己回去。只要汛哥儿和泱哥儿在府里好好的,她便还有希望。 然而袁氏显然想得太好了。她刚去第一晚,便收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紫檀盒子。那盒子放在禅房的榻上,她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颤颤巍巍地打开盒子,果见里面躺着另一截断指。 这次是食指。 接下来几日,袁氏每天都能收到一截卫汛的断指,她儿子的手,她是最了解的,一眼便能看得出来。袁氏如何舍得让卫汛承受这般痛苦,吵着闹着要回王府,心里将卫沨恨得透透的,只是庵子四周都有人看着,他们奉了晋王的命令,不准许她随意出入静元庵。无论她再怎么吵闹端是不肯放人。 八日之后,袁氏看着自己床上整整齐齐码放的十根断指,再也受不了地尖叫一声,彻底精神失常了。 * 再说回晋王府,自将晋王妃送去庵子后,苏禧日后便不必再去寄安堂请安了。 她也就这么点出息,为此高兴了许久。 卫汛也得到了应得的惩戒。听说他长时间高烧不退,两日之后便烧坏了脑子,不仅武功废了,下半身也瘫痪了,日后都得躺在床上,靠人伺候。一开始廖氏还心甘情愿地伺候他,只是卫汛自醒来后就变得脾气暴躁,稍有不顺便斥责怒骂,时候长了廖氏就受不了了,去外头买了两个丫鬟,每日让丫鬟们伺候他吃喝拉撒。 廖氏自然是埋怨云津斋的人的,然而能有什么用?卫汛与袁氏想谋害卫沨,下场她已经看到了,自己不过是一介妇人,能比他们更厉害不成?她索性连门都不出了,省得碰见苏禧,不晓得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 这头云津斋,过了好几天之后,苏禧才反应过来,有些事情还没向卫沨问清楚。 卫沨刚从外面回来,见苏禧不在内室,便去了她的书房找她。屋外刚下过雪,他肩上落了一层白白的雪沫子,身上透着寒气,不想传染给苏禧,便在火炉边站了一会。等身上的寒气消褪后,才过去将她从书桌后抱起来,直接放到一旁榻上,“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苏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庭舟表哥,我有话跟你说。” 难得见她这么认真,卫沨眉梢微扬,配合道:“什么话?” 苏禧刚才独自想了半天,越想越生气。她嘟嘴道:“你当初没有受伤,也没有掉进悬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卫沨沉默一瞬,没有说话。 苏禧又道:“就算你不回来,为什么不让李鸿给我递个信呢?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她当时有多担惊受怕? 卫沨将她抱到腿上,正要说话,她便忽然推开了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卫汛与晋王妃的计谋,受伤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将计就计,让卫汛和晋王妃放松警惕,然后找到证据……”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卫沨道:“幼幼,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他顿了顿,轻轻捏一把她滑嫩的小脸,继续道:“我并非有意不回来……” 话未说完,便被苏禧一下子拍开了手。她跳下短榻,气鼓鼓地看着他道:“不管你是不是有意的,你就是没回来,也没让人通知我一声。你把我蒙在鼓里,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第101章 将心比心 一眨眼苏禧就跑出好远。 她非但生气,而且气得不轻。一想起当初卫沨没回来的时候,自己担惊受怕,每日都活在惶恐忧虑之中,而他却早已算计好了一切,独独没有告诉自己真相,便一肚子火。他知道自己听说他受伤时多担心吗?他怎么就不替自己多想想呢? 苏禧跑出书房后,没有回屋,反正回屋也会被卫沨抓住,索性就转了方向,往后头的花棚跑去。 是以卫沨只是晚了一点从书房出来,那个小姑娘便无影无踪了。 他回屋看了看,苏禧不在屋内,便问门口的丫鬟。丫鬟只看见苏禧去了后院,具体什么位置却是不知。卫沨颔首,只当苏禧是使小性子,并未怎么放在心上,便坐在临窗榻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自己回来。 只是等了一个时辰后,仍旧不见苏禧的踪影。 卫沨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薄暮冥冥,阴阴沉沉,想必再过不久仍要下大雪。他搁下手上的书,披上墨色滚边狐狸毛里子披风,往后院走去。 云津斋后院宽阔,建了花棚、花圃和假山池塘等景物。虽说地方是挺大的,但也一眼便能看得到头。卫沨将这几个地方都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苏禧的影子。他又去了后头的秋千花架下,苏禧平日最喜欢到这两个地方,可惜底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卫沨微微蹙眉,让李鸿回去前面问问,苏禧回屋了没有。 不多时李鸿回来,摇头道:“雪竹说夫人不在屋里。” 既不在后头,也不在屋里,难不成她去了王府后院?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卫沨一直知道那姑娘的气性大,遇事需顺着她的毛哄,否则她便要与你闹脾气。况且这事确实是他疏忽了,没有及时通知她,她闹脾气也是应该的。他让李鸿领着几个下人去王府后院寻找,府里统共这么大,总不至于把她弄丢了。 半个时辰后,李鸿回到道:“世子爷,小人将府里上下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世子夫人。” 此时外头已经天黑了,细雪纷飞,如同撒盐。夜里温度又冷又凉,若是在外面待在上一夜,可不是闹着玩的。卫沨脸色不大好,他接过李鸿手里的羊角灯,往外走道:“都找了哪些地方?府里其他院子问了么?” 李鸿跟上去道:“寄安堂和二房那边没问,董侧妃那里倒是问过了,只是夫人不在那。” 李鸿自然不敢说是世子夫人与世子爷闹了脾气,免得叫人知道了笑话,只说夫人丢了东西,问董侧妃有没有看见。李鸿见世子夫人不在董侧妃的院子,便赶紧回来了。 卫沨道:“多叫几个人跟我继续找,倘若还是找不到,便将整个府里都问一遍。” 李鸿连忙颔首,打叠起精神继续找人。 雪越下越大,白天的积雪尚未融化,不一会又铺了皑皑一层。月光照在雪上,折射出皎洁莹白的光。倘若不是上面行走的人脚步太过匆忙,倒真是一个赏雪的好时候。云津斋的下人忙活了半天,几乎将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到了亥时左右,还是没找到苏禧的下落。 倘若寄安堂和二房也没有,那她就很有可能出府了。只是府里的门都有人看着,她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出去的?何况这个时候出府,她能去哪儿? 卫沨想了想,吩咐李鸿道:“备马,我出去一趟。”他去苏将军府看看。 李鸿正准备下去,那头汲汲皇皇跑过来一个穿粗布比甲的婆子,欢喜道:“找到了,找到夫人了。” * 卫沨一身风霜赶到耳房的时候,苏禧正缩在地灶后面的柴火堆里,刚刚睡醒。 她倒也真是聪明。外头天寒地冻,唯有这里最暖和,整天都烧着浴池的热水,她便一个人躲这来了。外面的人为了找她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没有功夫来这里,是以一整天过去了,竟也没人发现她。 倘若不是那个婆子担心地灶的火灭了,过来看看,恐怕也发现不了她。 苏禧原本是与卫沨赌气的,后来他们找不到她,她也不好意思自己主动回去,多没面子呀。于是便跑到这里来了。兴许是这儿太暖和,她坐了一会,抵抗不住袭上来的困意,倚着柴火迷迷瞪瞪地就睡着了。 谁知道一觉就睡到现在。 门扉大开,外头吵吵嚷嚷的。苏禧揉了揉眼睛,就见卫沨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想起白天的事,湿漉漉、惺忪忪的睡眼总算有了点清醒,她抿抿唇,起身裙襕抖了抖自己宝蓝色马面裙上的灰土,一言不发地从他身旁走出去。还在跟他生气呢。 大伙儿见世子夫人找到了,且是虚惊一场,皆纷纷松了一口气。李鸿示意大伙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方才还灯火通明的云津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至于李鸿,他见自家世子爷跟在世子夫人后面,想必是不需要马了,也默默退了下去。 正屋门口站着雪晴、雪竹与听雁、听鹤四人,见苏禧回来了,都放下了心来。方才苏禧找不到的时候,她们真担心她一个人出府去了。外面大雪纷飞,她单独出门很可能会遇上危险。听雁正要开口说话,苏禧就停在了门边,回身看向卫沨。 卫沨对几个丫鬟道:“都下去吧。” 几人颔首应是,雪竹看了苏禧一眼,乖乖地退下了。 苏禧看先才的阵势,已经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她站在门槛后面,望着他,等他开口。 卫沨道:“幼幼,先让我进去。” 苏禧站在门口,摇了摇头,一步也不肯让。虽然他看起来像找了她很长时间,但这是原则问题,这次他若是不能认识到错误,日后便还会做出这样的事。苏禧自认没有勇气再承受一回那样的打击了。 卫沨瞧着她的小脸,方才她躺在柴堆时蹭了些灰,白嫩的小脸像一只小花猫,她浑然不觉,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他找了她一天,从担忧到焦虑,再到找到她时无可奈何的愤怒,到这会儿已经没脾气了,拧一把她的小脸道:“还在生我的气?幼幼,你想想,若是我当时不选择将计就计,将这件事闹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会如何看待我们晋王府?我只有假装受伤,暗中才能搜寻卫汛和袁氏的证据。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好,我本以为自己两三天便能回来。下回再有这种事,我不会再瞒着你了。” 说着,忍不住又拧了一把她的脸蛋,这次比刚才更重一些。“还有你,若再敢像今天这样,我也不会饶了你的。” 苏禧轻哼一声,拍开他的手,道:“你找不到我就生气了?上回你不见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担心呢。” 她振振有词,分明是一副凶巴巴的小模样,卫沨却看着看着微微弯起了嘴角。他俯身,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嗓音低醇:“你说什么?” 苏禧微怔,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脸颊倏然一热,转身往屋里走去。“没说什么。” 卫沨顺势进屋,去一旁的花梨木盆架前取下巾子,绞湿了走向苏禧,见她正垫着脚尖把柜子里的被褥往外拖。他在旁边看了一会,苏禧很快就把被子铺好了,末了又从雕花大床拖下来一个鸳鸯戏水的枕头。 卫沨便是再迟钝,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他本来也不迟钝。他上前拽住她的小手,一边拿巾子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睡地板。” “唔,你干什么?”苏禧眨着眼睛躲避,根本不知道自己脸上有灰。听见卫沨的话,噘着嘴道:“那你去外头榻上睡,不要跟我睡一张床。” 卫沨嘴角噙笑,故意逗她,道:“你这么担心我,舍得我一个人睡在外面么?” 苏禧气噎。刚才那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她现在后悔死了,推了推他道:“舍得,当然舍得,你快出去睡。” 她力气小,就见卫沨纹丝不动,抬着她的小巴将她整张小脸都擦干净了一遍,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不打一声招呼地就闯了进来。苏禧还在跟他生气,想着这回一定不能轻易原谅了他,谁知道他又来这招,她招架不住,下巴被他捏着,不得不张开小口迎接他。 过了好一会,人是被放开了,可她却被亲得晕乎乎的。苏禧抿唇,转身钻进床榻被子里,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个后脑勺。“我不管,你今天就是不能睡床上。” 卫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见她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便去一旁吹熄了灯,换了衣服,躺在苏禧铺的地铺上。 夜里,苏禧睡得正香,觉得身后好似忽然沉了沉。她尚未睁眼,便被一只手臂捞进了一个怀抱,后背贴上一堵温热坚硬的胸膛。她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声,便听见卫沨在她耳边道:“幼幼,日后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下。” 苏禧翻了个身,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往他怀里拱去,身后抱着他的腰,口中却道:“可是我还在生气呢。” 第102章 水晶饺子 兴许是睡迷糊了,嘴上说着还在生气,但是手臂却将他缠得紧紧的,闭着眼,苏禧嘟囔了一会,就没了动静。 卫沨觉得她可爱极了,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她皱皱眉头,将整张小脸都埋进他的胸口,避免他的骚扰。 卫沨想起今日阖府上下找她一个人的光景,忍不住翻身将她覆在身下,低头咬住她的樱唇。好在她没有一时任性跑出了府,不然他会把她再摁住打一顿屁股。饶是如此,这样虚惊一场也着实让人上火。 真不是让人省心的小姑娘。 不过卫沨想起她今日的话,支着下颔,侧身躺到一旁,看着黑暗中熟睡的人,唇边不禁弯起一抹浅笑。 倒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么坦白的话。 次日一早,苏禧醒来时发现卫沨不仅睡在床上,而且还将自己搂得紧紧的。她赶忙从他怀里钻出来,试图把他赶下床去。说了要跟他生气,就要好好生气的。哪能这么轻易原谅他。 卫沨面不改色道:“昨晚是你抱着我的。” 苏禧才不信,自己难不成会跑到地上抱他?她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道:“那你今晚还睡地上,看看我还会不会抱你。” 睡一次地板就够了,卫世子自然不想睡第二次。卫沨将床榻里的小家伙捞过来,放在自己怀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道:“还在生我的气?” 苏禧坦坦荡荡地点头,道:“嗯。” 理所当然的模样。 卫沨弯唇,“那幼幼怎么样才会消气?” 苏禧不吭声。其实,她只是想让他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别瞒着自己就成了。 正好听雁与听鹤进来伺候她穿衣。卫沨换好衣服,接过雪竹手里的巾子擦脸。俩人一应洗漱完毕后,坐在桌后用早膳。晋王府的厨子做饭习惯放很多的调味料,经常一大早的便吃麻油茭白、酸辣藕丁一类的菜,苏禧吃不习惯,卫沨便让人从吴郡寻来了一个厨子,专门做苏禧喜欢吃的菜,她这才每天早晨多吃了一些。 卫沨夹了一个水晶饺子放入她面前的碟子里,见她绷着小脸不说话,就跟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摸摸她的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答应你,日后发生什么事都告诉你。” 苏禧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旋即又扁扁嘴,不大相信他的话。 卫沨低笑,“别生气了,嗯?”他后面又说了两个字,因着声音太低,周围伺候的丫鬟都听不见,就见苏禧的脸迅速一红,然后埋头继续何喝粥,不声不响。 他真是的……只有在床榻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暧昧低沉的声音叫她“宝贝”,眼下周围都是丫鬟,他这么叫自己,无疑让苏禧想起两人缠绵恩爱的画面。她脸都快埋进粥里了,桌下的小手默默地拧了卫沨的大腿一把,叫他话多! 她的力道不痛不痒,跟猫儿挠了一下似的。卫沨顺着包住她的手,缓缓婆娑,笑道:“明日皇上宫里设宴,叫我带着你一起。正好徳音也说想你了,到了宫里,可不能再像这般动粗了。” 苏禧喝粥的动作一顿,不搭理他话中的调侃之意,抬眸问道:“皇上要设宴?” 卫沨颔首。 洛州的灾情已经得以控制,沿岸的地方正在逐步恢复中。昭元帝为了奖赏这次前往洛州治水的官员,特地设了一场宫宴。卫沨作为这次的重要功臣,肯定是要去的。 苏禧抿唇,心道她才不随便动粗呢,卫沨就会随便污蔑人。 到了宫宴这日,苏禧听说苏家的人也在受邀之列,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儿。姑娘家嫁人后是不能随意回娘家的,自从上次回门时见了爹娘一面,苏禧便再也没见过娘家人了。眼下说不定能在宫宴见面,她自然高兴。 因着前两日刚下过大雪,天气颇冷,苏禧便在外头披了一件大红绣蜂蝶赶花纹斗篷,手中揣着一个珐琅花卉小手炉。饶是如此,还是冻得鼻子红通通的。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晋王与董侧妃下了马车走在前头。卫沨把苏禧抱下马车,一碰她的小手,便蹙了蹙眉,“怎么手还是这么凉?” 她一路上都捧着手炉,两只手却仍跟冰棍儿似的。 苏禧解释道:“手炉不太热了。” 卫沨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暖和,把她的手包在手心儿里,比手炉还好用呢。他解下身上的墨色绣金披风,披在她肩上将她整个裹住,然后牵着她的手道:“跟着我走。” 苏禧抬脚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勒马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见来的是庆国公府的马车。 傅少昀身披牙白色斗篷,骑在马上,眉目俊朗,玉树临风,正怔怔地看着她这边。 第103章 冰糖葫芦 苏禧好长时间没见过傅少昀了。 自从她上次回京后,傅少昀似乎很少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开春狩猎那次他也没去。眼下再次见面,苏禧发现傅少昀清减了许多,下巴都尖了,虽然仍旧英俊,但总觉得不如以前那般如沐春风、常带着笑了。 梅氏这两年着急给傅少昀相看亲事,最中意的便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白檀。白家是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一定也知书达理,温婉娴淑。梅氏与傅少昀说了,傅少昀一推再推,迟迟不肯点头。 自从傅少昀知道苏禧回京后,便去与梅氏说了两次,央求梅氏上将军府提亲。 傅少昀一直很有自己的分寸,行事也很沉稳,几乎从未这样直白地求过梅氏。饶是如此,梅氏还是没答应他。一开始是用苏老将军的孝期未满三年推拒了他,后来不耐烦了,直白地告诉傅少昀道:“庆国公府不可能会娶苏禧那样的儿媳妇,你死了这条心吧。” 再后来,春猎过去没多久,便传出昭元帝为苏禧与晋王世子卫沨赐婚的消息。 傅少昀那段时间几乎酒不离身。他以前是十分自律的人。 这会他远远看着披墨色绣金披风的姑娘,仿佛入了定,许久许久都没有动静。过一会,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苏禧与卫沨交握的手上。苏禧的手很白,也很小,整个被卫沨握在手中,只露出一截皓白莹润的手腕。 今天天气冷,雪虽然停了,但比下雪时还要更冷上三分。卫沨捧着她的小手,搓了搓,见她小脸呆呆的,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看什么呢?” 苏禧慌忙回神,摇了摇头道:“没,没看什么。”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拽着卫沨的手,“咱们快走吧。” 苏禧走后,卫沨冷冷淡淡地看向不远处的傅少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那厢傅少昀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庆国公府的人都从马车里下来了,梅氏见他半天不动,叫了一声:“少昀。” 傅少昀这才回神,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与家人一同走进宫门。梅氏对着他道:“一会礼部尚书的夫人也在场,你见了面之后说几句话。我瞧着白夫人挺喜欢你的,白家姑娘也是个好的,知书达理,温柔雅致,配得上你。” 傅少昀弯唇苦笑,道:“娘,你明知我……” “不管你以前有什么心思,眼下都给我收起来。那是没可能的,除非你想气死我。”梅氏见他油盐不进,隐隐有动怒的前兆。 傅少昀不再言语。 庆功宴设在太液池旁的铜雀楼,铜雀楼前有一个巨大的平台,周围围着浮雕螭纹白玉栏杆,地方广阔,足够摆设一场百人宫宴。到了铜雀楼跟前,苏禧与卫沨便分开了,他去前头面见昭元帝,苏禧则跟着一名宫里的老嬷嬷走向女眷那边。 苏禧见了皇后娘娘,不多时苏家的女眷也来了。娘亲殷氏带着八岁的苏柏羽,苏柏羽长得飞快,只不过两个月不见,苏禧便觉得他又长高了一截。他这个年纪本该是猫嫌狗憎、皮得很的,偏生他跟别的小孩子站在一块,就是那么安静沉默,格格不入,谁都跟他玩不到一块。 一开始有几个公侯家的小公子小姑娘想跟他玩耍,后来见他话少得可怜,也就渐渐不与他玩了。 但耐不住苏柏羽脸蛋长得好看,清隽秀气,又是一副酷酷的模样,很招小姑娘喜欢。 其中,文渊阁大学士的小孙女韩素眉尤其大胆,她看起来跟苏柏羽差不多大,走到苏柏羽跟前,主动牵住他的手,眨了眨水润明亮的大眼睛道:“你怎么都不说话?你叫柏哥儿吗?我带你过去跟他们一块儿玩吧。” 苏柏羽看向她,还没开口,那边便传来一声轻轻脆脆的—— “柏羽哥哥!” 外头天寒地冻,卫德音身子又不好,刘皇后本来不打算让她出来。但是她一听说苏柏羽也来了,非来不可。老嬷嬷拗不过她,便给她多穿了几件衣裳,带着她过来了。就见卫德音裹着大红遍地金的夹花绫短袄,外面又罩了一件浅红比甲,整个人穿得圆圆滚滚的,像雪地里的冰糖葫芦,唯有那张小脸一点点,带着笑意,兴致勃勃地朝着苏柏羽冲过来。 苏柏羽抽回了被韩素眉握着的手,看向卫德音,忍不住提醒:“你跑慢一些。” 等她到了跟前,韩素眉忙学着大人的模样行礼,“公主……” 卫德音认得韩素眉,笑着叫了一声“眉姐姐”,转头便自然而然地握住苏柏羽的手,小手往他袖子里钻去。“柏羽哥哥,我见后面有好多雪,我们堆个雪人,你说好不好?” 苏柏羽在家都没堆过雪人,他好像对这些幼稚的事从不敢兴趣。不过这时候,对上卫德音饱含期盼的眼睛,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卫德音看向韩素眉,“眉姐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 韩素眉性格大方,外向活泼,自然是笑着答应了下来。 三个小家伙一道去了铜雀台后面的梅树地。姜嬷嬷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后娘娘不放心,又多安排了几个嬷嬷和宫女跟上去,看着他们的安全。刘皇后笑着道:“徳音这丫头,早先与她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再叫柏哥儿叫哥哥,免得乱了辈分。偏偏这丫头不听我的,改了许多次都改不过来,真是叫人头疼。” 苏禧嫁给卫沨之后,卫沨是卫德音的堂兄,苏禧是苏柏羽的姑姑。按照辈分,苏柏羽应该跟着叫卫德音一声“小姑子”才是。 话对对着殷氏说的。 殷氏宽慰道:“公主玉雪聪明,如今只是年纪小,日后长大了,自然便会改过来了,娘娘别担心。” 刘皇后轻轻点头,旋即想起什么,看着殷氏道:“徳音倒是与柏哥儿颇为投缘。” 殷氏含笑,道了一声是,却没多说。 * 宫宴开始后,苏禧与皇后娘娘同坐一桌,周围还坐着几位诰命夫人,其中一位便是当初与卫沨一起去苏府提亲的康乐夫人。苏禧左手边是傅仪,对面是豫王妃与董侧妃。 晋王妃袁氏去了庵子静养,今日不能出面。董氏虽是侧妃,但德行却是不错,且父亲曾经是朝中的一名五品官员,身家清白,代替袁氏坐在这个位置倒也合适。 苏禧与傅仪的交情不深,便是出嫁之前,也是普普通通的关系。她落座之后,落落大方地对傅仪道了一声“仪姐姐”,两人打过招呼后,便没什么话题了。 苏禧身边是一位年纪稍长的侯夫人,颇为健谈,倒是与苏禧有许多话说。 毕竟是露天场地,加之天气又冷,苏禧拿娟帕掩唇,打了个喷嚏。 侯夫人关怀道:“可是感染了风寒?卫夫人身子这般单薄,可要多穿些衣裳。” 苏禧颔首道谢。她到铜雀楼时便把披风还给卫沨了,这儿这么多夫人,她若再穿着他的衣裳,就显得太特立独行了。正想着,左手边的傅仪递给她一个手炉,道:“禧妹妹若是觉得冷,就先拿这个暖暖手吧。” 苏禧看向她,客气地摆手道:“还是仪姐姐拿着吧,我也不是太冷。” 她手炉里的炭烧没了,没有东西暖手,双手冰凉。不过她也没有接受傅仪的东西。 傅仪惯会做面子功夫,让旁人称赞她端方温娴,尤其此时皇后娘娘就在一旁。可苏禧偏不想受了她的人情,微微浅笑,“仪姐姐穿得比我还少,我若是拿了你的手炉,你岂不是要冻着了。” 傅仪道:“我身子好,没关系的。还是禧妹妹拿着吧。” 苏禧坚持,“多谢仪姐姐,我真的不太冷。” 傅仪推让了三四回,苏禧始终没接。 傅仪又道:“禧妹妹不必与我客气……“ 话未说完,便见她身子便摇了一摇,没等苏禧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便往一旁栽去。傅仪的丫鬟忙上前扶住她,“夫人!” 苏禧眨了眨眼,看着昏过去的傅仪。 傅仪双眼紧闭,脸色不大好。 皇后娘娘见状也是一惊,赶紧安排两个宫女扶着傅仪去最近的一座宫殿,又请了宫里的御医给她查看。好好的一顿饭,忽然就不安生了。皇后娘娘问道:“怎么回事,方才渊哥儿媳妇不是还好好的?” 苏禧看向傅仪离去的方向,心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傅仪刚才的举动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幸亏自己刚才没有接那个手炉,傅仪给她递手炉时,她只摇头拒绝,并未伸手碰触她。否则傅仪晕倒了,她也摘不清楚。 不一会,御医给傅仪诊断出了结果,笑容可掬地对刘皇后道:“回皇后娘娘,是桩喜事。豫王世子夫人脉象滑动,是有喜了。” 第104章 玉蝶梅树 傅仪与豫王世子卫渊成亲才三个多月,比苏禧和卫沨还晚一些。 傅仪的肚子倒是争气的,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那边刘皇后听了太医的话,一改方才的担忧之色,笑着道:“这可真是喜事,命人去通知渊哥儿了吗?” 豫王妃坐在对面,应答道:“已经告诉渊哥儿了,渊哥儿正在后头陪着她呢。” 卫渊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这次毕竟是嫡子,不能马虎,是以很是看重。听太医说,傅仪的身子才一个多月,眼下胎儿还有些虚,回去需得好好将养才是。 豫王妃一边听着,一边让丫鬟记下太医的话。 不一会儿,卫渊陪着傅仪从后殿回来了。傅仪面色有些发白,但却盈着笑意,带着一丝喜悦与赧然,像冬日里一朵迎风绽放的洒金梅。她走到刘皇后与豫王妃跟前行了一礼,道:“让娘娘和母亲担忧了,我……”说着垂下了头,端方秀雅,略带羞涩。 刘皇后看了她和卫渊一眼,会心一笑,道:“快坐下吧,都是要当娘的人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今日这庆功宴是喜上加喜呀。” 惹得刘皇后颇为高兴。皇后娘娘将傅仪叫到跟前,询问了她一些事宜,又送了她一些名贵的补品,让她补身子。场面和乐融融,大伙儿都在关注傅仪的肚子,唯有苏禧有点心不在焉的。 一来是想着傅仪适才的举动,二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分明自己成亲比傅仪还早,可是却叫傅仪给捷足先登了。她以前不怎么愿意生孩子,觉得生孩子又疼又受罪,可是自从卫沨一走两个月之后,她便想着若能有个孩子陪着,自己也不会那般孤单了。 况且昭元帝立储,子嗣也是很看重的。如今卫渊都儿女成群了,卫沨还一个儿子都没有。苏禧记得上辈子卫沨正是迟迟没有成亲,膝下无子,昭元帝一开始想立卫沨为储君,但是朝中有几个言官反对,便是拿子嗣一事说话。 后来卫沨屡屡立功,办事出色,而卫渊又犯了错,昭元帝才下定决心立卫沨为储君的。 至于卫渊究竟犯了什么错……时间太长了,彼时苏禧又刚刚发现厉衍爱慕傅仪,无心理会其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这辈子自己给卫沨生了儿子,那些言官就无话可说了吧? 苏禧胡思乱想着,那边走过来一位穿赭色半臂的老嬷嬷,附到她身边,说小公主与苏柏羽让她过去一趟。苏禧以为这俩孩子闹出什么事儿了,忙收拾起心思,跟着老嬷嬷走向铜雀楼后。 * 铜雀楼后面是一片梅树林,里头种满了玉蝶梅。如今正是梅花开放的时候,花瓣洁白,映着地上厚厚的积雪,更显得冰清玉洁。 苏禧远远便看见了那几个孩子。卫德音手里好像捧着什么,瞧见苏禧过来了,远远地便喊了一声:“禧姑姑——” 苏禧:“……” 要是让卫沨听见,肯定又要调侃她了。偏偏这小丫头屡教不改,硬要跟着苏柏羽一起这般叫自己。 苏禧走近了,才看清卫德音手心里捧的是一只麻雀。那麻雀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受伤了还是怎么,看起来奄奄一息的。 “禧姑姑,你帮我把麻雀放回窝里好不好?它从树上掉下来了,快要冻死了,好可怜啊。”卫德音把麻雀捧到她面前,让她看麻雀是真的要死了。 苏禧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麻雀窝,就在最上头的那节枝桠中间。她正纳闷周围都是宫女和嬷嬷,为何不叫她们,偏把自己叫了过来?后头的韩素眉问道:“公主当真不想尝尝烤麻雀吗?冬天的烤麻雀味道可好了,我自己也会烤的,不如咱们别放回去了,我给你烤麻雀吧。” 卫德音低头,盯着手里受伤的小麻雀,又一次拒绝道:“我不吃烤麻雀。” 韩素眉有些不解,孜孜不倦:“为什么,反正这只麻雀已经要死了……” 卫德音不停地摇头,“我不吃,我不吃。”她已经听韩素眉说了好几次这种话了,刚才叫苏禧过来,就是为了把苏禧拉到同一阵营。她巴巴地抬头,看着苏禧,水润润的大眼睛微微泛红,“禧姑姑,帮徳音放回去好不好?” 苏禧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吃过烤麻雀,而且味道确实挺美味的。她把麻雀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它的右腿受伤了,我先把它的伤口处理一下吧。” 卫德音眨巴着大眼睛点头。 苏禧让宫女去拿了药和纱布,她没给麻雀处理过伤口,手法很有些生疏。在三个小家伙的目光下,折腾半天总算把麻雀的右腿包扎好了。她看了看头顶枝桠,麻雀窝不高,她垫垫脚尖应该也够得到。 可苏禧显然高估自己了,那麻雀窝看着不高,真要放进去却没那么容易。她垫了两次脚,没成功,正准备让宫女搬个凳子来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说道:“我来吧。” 苏禧回头看去,见傅少昀就站在不远处,愣了愣,等他走到跟前时才道:“少昀表哥。” 傅少昀微微一笑,不晓得在那里站了多久,伸出手,重复了一遍:“我来吧。” 苏禧没有坚持,将手心里的麻雀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手中。“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禧的手掌很小,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纤指腻白,与梅树枝头的雪有得一比。傅少昀没来由地想起她的手被卫沨握着时的画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低头看着,有些出神。然后苏禧就把手抽了回去,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多谢少昀表哥。” 傅少昀看了一眼手里的麻雀,收回神智,弯唇道:“谢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傅少昀身高手长,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小麻雀放回了窝里。 卫德音欢喜地向他道谢,闪动的大眼睛里满是感激。 因着这里是宫宴,苏禧又已为人|妻,傅少昀不便久留。即便他有满腔话语想对苏禧说,眼下也不是个好地方。他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向苏禧告了声辞,便大步离开了。 * 卫德音、韩素眉和苏柏羽几人继续玩闹。说是玩闹,基本上都是卫德音在玩,韩素眉在旁边陪着,苏柏羽更省事了,他就站在树下看着,偶尔见卫德音快摔倒了,才上去扶一扶。 苏禧不大想回去,便坐在对面的廊庑下,托着腮帮,看着这几个小家伙。 不多久,前面的宫宴快散了,苏禧正准备带着他们回去,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来的姑娘穿着银红色镶边百合纹斗篷,头上戴着昭君兜,脸色又几分病态的苍白,她走一步便停下咳嗽一声,末了走到韩素眉跟前,道:“眉眉,咱们该回家了。” 苏禧看着她,大约猜到了她的身份。 文渊阁大学士的小女儿韩玉馥。上辈子卫沨第二个与定亲的姑娘。 韩玉馥身子骨差,等闲几乎不出门,平日里贵女圈子聚会她从没去过。倘若不是韩素眉叫她“姑姑”,苏禧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上辈子苏禧听见韩玉馥这个名字,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这辈子她嫁给卫沨了,再看见韩玉馥,心里的滋味就有点复杂了。虽说韩玉馥最终没有跟卫沨成亲,可是聘礼和聘书都下了,就差最后一步迎亲了,听说她是死在大婚前一晚的。她为什么死了?这辈子若是没有自己,她也是会与卫沨定亲吧? 苏禧努努嘴,发现自己有点接受不了卫沨与任何女子有关系。 那边韩玉馥接触到她的注视,抬头看来,轻笑了笑,走到她跟前道:“多谢卫夫人照看眉眉。这丫头调皮,恐怕让您费神了吧。” 苏禧摇摇头,饶是有再多心思,这会也都收了起来。“韩姑娘言重了,眉眉很听话。况且我只是在这里坐了一会,担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韩玉馥还想说什么,刚一开口,便掩唇咳嗽了起来。她稍微侧了侧身,咳完后朝苏禧歉意一笑,“让卫夫人见笑了,我这就带着眉眉离开……” 苏禧看着她,想了想道:“今日天气寒凉,韩姑娘身子虚弱,为何不在家中修养?万一再冻着了,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韩玉馥大抵没料到苏禧会关心自己,停了停,笑道:“是家母说我久不出门,出来走走,散散心也好。” 苏禧颔首,没再多问。 韩玉馥道:“那便告辞了……”话未说完,微微一愣,眼睛看向苏禧的身后。 苏禧注意到她的视线,正要回身,便觉得肩膀一沉,紧接着便被温暖包裹了,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是说冷么,怎么还到处乱跑?” 苏禧回头,卫沨将他的披风披到了自己身上。他抬起手掌揉揉她冻红的脸蛋,道:“听说你冻坏了?” 苏禧脸一红,不知道是谁给他传的话,否认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打了一个喷嚏而已。” 许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苏禧刚说完,便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卫沨蹙了蹙眉,不顾韩玉馥还在场,掏出她袖中的娟帕,放到她小鼻子下面,轻轻擦了擦,“都流鼻涕了,还说不严重?” 苏禧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韩玉馥,夺过帕子道:“我自己来。” 那边韩玉馥总算回神,朝卫沨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了。 卫沨好像没看见她似的,视线都不转一下。擦完苏禧的清水鼻涕后,正要带着她回府,那头卫德音看见了他,兴致勃勃地跑了过来,“卫沨哥哥,禧姑姑今天帮了徳音一个大忙。” 语气颇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卫沨抬了抬眉,随口问道:“什么大忙?” 卫德音指向那边的玉蝶梅树,脆生生道:“禧姑姑帮我把一只小麻雀放回窝里了。” 苏禧看向卫德音,这时还没反应到什么。 直到卫德音说:“禧姑姑跟另一个人一起放的。”她卫德音歪了歪头,好像在想那个人是谁。 苏禧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尚未来得及阻止,就听卫德音恍然大悟道:“禧姑姑叫他‘少昀表哥’。卫沨哥哥,你下回见到他,帮我好好谢谢他行吗?” 苏禧头皮发紧。 果然,卫沨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眯了眯眸,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和谁?” 第105章 三魂七魄 卫德音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把苏禧出卖了,以为卫沨没听清,还要再重复一遍。 “那位叔叔长得也好看,禧姑姑叫他……” 话未说完,后头的姜嬷嬷叫了她一声,“小殿下,皇后娘娘正在前头找您呢。” 姜嬷嬷走到跟前,朝着卫沨和苏禧行了行礼,恭敬道:“卫世子,世子夫人。” 卫德音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握着姜嬷嬷的手道,“嬷嬷,我在跟卫沨哥哥说话呢。” 姜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卫世子,见他脸上没有表情,不晓得小公主与他说了什么。再看一旁的苏禧,抿着粉唇,接触到她的视线时,只浅浅地、勉强地笑了笑。姜嬷嬷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最会察言观色,早已是人精了,眼下见气氛不对劲,便没有久留,哄着卫德音离开了。 卫德音浑然不觉,朝着苏禧与卫沨挥了挥手,一蹦一跳地,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这个搬弄是非的小丫头……苏禧望着她的背影,又爱又恨的。早知道刚才就不帮她放麻雀了,自己分明跟傅少昀什么也没有,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她究竟是感谢自己还是害自己呢? 苏禧几乎能感觉到卫沨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什么都没说,她就觉得心虚。 苏禧从后背蹿上一阵凉意,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飞快地想着该怎么解释。“我……” 刚说了一个字,卫沨便抬起手,拇指轻轻按压在她的唇瓣上,乌目灼灼盯着她。“你们怎么一起放麻雀,幼幼?” 苏禧张口欲辩,“没有,是徳音胡说的。少昀表哥恰好过来了,我只是把麻雀交给他……” 可惜卫沨现在不想从她小嘴里听到傅少昀的名字,他用拇指压着她的唇,将食指探入她的口中,搅着她的小舌尖。他双目漆黑,压低声音道:“往后你提一次他的名字,我便将你锁在屋里一日。” 苏禧眨了眨澄净潋滟的大眼睛,没太懂他的意思。只觉得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她的舌尖都疼了,她轻轻哼哼一声,扇子似的睫毛一颤又一颤,楚楚可怜。 卫沨看着她,想起入宫时傅少昀看她时的眼神。直白,缱绻,不甘,充满爱慕。是男人渴望一个姑娘最直接的表现。而这个小姑娘,正是他看重的宝贝疙瘩。 他声音淡淡的,带着深意,“幼幼,我说过不许私下见他,你总是不听我的话,我该怎么罚你呢?” 苏禧觉得自己有点冤枉。这里是皇宫,周围都是宫女嬷嬷,怎么能算私下见面呢?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她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错哪儿了。她跽坐在卫沨身边,乖乖地、讨好地勾住他放在腿上的手指,用最无辜的眼神看他:“庭舟表哥……” 嗓音软濡,拖得长长的,听得人三魂七魄都跟着一酥。 卫沨抬起眼皮子,淡眸略略一转,看向身边的小姑娘。 苏禧立马坐直身子,就差没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了,“你先听我解释好不好?徳音捡到一只麻雀受伤了,想让我帮着放回麻雀窝里,那麻雀窝太高了,我够不着,正好少昀表哥过来,他帮忙把那麻雀放回窝里的。我们之间根本没说什么话,他放完麻雀就走了……” 卫沨眉梢微抬,故意问:“你还想与他说话?” 苏禧明知他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但还是配合地摇头,模样真是乖巧极了。 也不知是不是姑娘家天生就会哄人,她见卫沨生气,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声音软软的,糯糯的,便是再硬的心肠都听软了。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勾挠他的掌心,小脸凑到他跟前,“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夫君?” 苏禧见卫沨沉默,又道:“你为什么总是跟少昀表哥过不去呢?我都嫁给你了,我跟他以前没什么,以后更不会有什么的。况且少昀表哥知礼守礼,懂得进退,不是那般轻浮孟浪之人……” 说着忽然停了一下,默默看向卫沨,显然是想起当初他对自己的轻浮孟浪之举了。 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口,就见卫沨唇边掀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不清,道不明的。苏禧看着,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想越过卫沨先一步下马车,刚经过他身边,便被他拦腰抱住。 苏禧一惊,“你干什么?” 卫沨垂眸看她,理所当然道:“孟浪之人,自然应该做孟浪之事。” * 云津斋的下人正在干活,就见世子爷抱着世子夫人从外头回来。 世子夫人一路挣扎,两条纤直的小腿不停地在半空弹动,奈何不起丝毫作用。 太阳刚落山,庭院昏黄一片,院子里只有几个丫鬟在走动。虽然光线不清楚,但还是能看见世子夫人一张小脸都涨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丫鬟们有点愣,不是去参加宫宴么,怎么闹成这样回来了? 苏禧简直想挠卫沨,刚才回府时正好遇见了正要出门的三爷卫泱。卫泱显然愣住了,看着他们,半天才回过神来打招呼。 便是再亲密的夫妻,也没有光天化日便搂搂抱抱的。 何况苏禧腿不瘸,手不残,四肢健全,让他抱着是怎么回事呢? 苏禧没脸见人,只得把脑袋埋进卫沨的胸膛里,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谁都不看。好不容易回到云津斋,卫沨将她放到红漆大床上,她挣扎着起来,“卫沨,你不要这样,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卫沨面色不改,从床头的紫檀亮格柜子里取出一条黑色绸带,覆到苏禧身上,将她的两只手高举到头顶,漫不经心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禧光顾着解释,没注意他手上的动作。“我那句话不是指你,我是指……” 她停顿,挣了挣手腕,挣不开,卫沨将她双手束缚得牢牢的。她睁圆了眼睛,对上卫沨乌沉沉的双眸,惊恐又不安道:“你干什么?” 卫沨摸了摸她滑嫩的脸蛋,附在她耳边道:“你说呢?幼幼,不听话是要受惩罚的。” 苏禧开始慌了,这才什么时候,天都没黑透呢,她连晚膳也没吃。她扭了扭,企图坐直身子与他商量,“你先松开我好不好……我以后不跟他说话还不行吗?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会生气的。卫沨,你……” 卫沨又取出一条黑色绸带覆住她的双眼。苏禧的视线被遮挡,眼前骤然漆黑,她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不断地摇头,到最后声音已然带着哭腔,“不要,夫君……” 卫沨擒住她的粉唇,将她所有的哭求与拒绝都吞进了肚子里。 幔帐低垂,屋外黄昏斜阳,谁也不敢进屋里打扰。 雪晴与雪竹见是用晚膳的时间了,在外头雕松狮纹圆桌上摆好了饭菜,却迟迟不见里头的人出来吃饭。等了片刻,雪竹道:“我进去看看吧。” 雪竹走进内室,便听见里头断断续续的声音。她脚步顿了顿,绕过四扇屏风,见里头的红漆大床帷幔紧闭,随着大床的摇晃,帷幔也一下一下地晃荡。 就听苏禧哭哭啼啼的,那声音真是酥进了骨头里,娇软稚嫩,任谁听了都觉得在欺负她。 忽而窗外一阵风拂来,吹起了幔帐的一角。雪竹看见了苏禧亭匀腻白的皓腕,手腕被黑色的绸带束缚着,黑与白,两个极端的颜色,益发显得露在外面的皮肤欺霜赛雪,冰肌玉肤。 想不到世子爷竟然……雪竹不敢多看,面红耳赤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心如擂鼓。雪晴见她这般模样,也能猜到里头是怎样的光景。俩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命屋里其余的丫鬟都下去,饭菜摆在桌子上,等世子爷与夫人何时完事了出来吃。 不过他们显然是多虑了,这一折腾直到次日清晨,苏禧都没有吃饭的机会。 夜里不等卫沨放过她,她便一边哭唧唧一边昏了过去。 * 苏禧一早上都没搭理卫沨。 她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看了看自己布满淤痕的手腕,再想起自己身上数不清的痕迹,便在心里将卫沨骂了一遍。小气鬼。她今早换衣服时都没敢叫丫鬟,那么明显,脖子上都是,可她自己又没力气,到最后还是卫沨给她穿的衣服。 幸亏冬天的衣裳领子高,她又特意围了一圈狐狸毛里子披肩。苏禧坐在临窗榻上,趴在猩红色妆花迎枕上,小脸气鼓鼓的,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她都那样跟他解释了,他还是不放过她。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他把她的眼睛蒙住,她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中只能感受到他存在,那般强势霸道,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苏禧可怜兮兮地嘤咛,“唔,轻点,听雁姐姐。” 听雁与听鹤在后头给她揉腰,倘若不是还有知觉,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卫沨方才去书房了,他的幕僚有事与他商量。苏禧这才找到一点空闲的时间,没有他在,她简直安逸极了。 可惜好景不长,不多时卫沨从书房回来,撵走了听雁与听鹤,将她抱进怀里,揉着她的腰肢道:“还疼么?” 苏禧没力气与他抗衡,把头一扭,气哼哼道:“不要你假好心。” 昨晚怎么不见他关心自己疼不疼? 卫沨果真脸皮够厚,被她这么指责也不见羞愧。他执起她的手腕,轻轻婆娑,饶是已经上过药了,但那淤青印在她雪嫩的肌肤上,仍旧颇为触目惊心。她生得娇,他已经系得够松了,恰好是不能让她挣脱的范围,且用的是最柔软的丝绸,没想到如此还是伤了她。他刮了刮她的脸颊,道:“还不是你故意说那些话气我。” 苏禧惊讶,“我哪有?” 卫沨缓慢道:“你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这还不够?” 苏禧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难道就因为这个?她不服气,“可是,我只是就事论事,分明是你乱吃干醋……”她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两句,“我都嫁给你了,别人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与他们过日子,只要你对我不就成了。” 卫沨怔了怔,垂眸看向怀里喋喋抱怨的小姑娘,难得她能说出这般通透的话。他薄唇缓缓弯起一抹浅笑,收紧手臂,脸贴着她的脸颊道:“我对你不够好吗,幼幼?” 苏禧要是有力气,早就推开他了。 他也好意思问出这句话?自己身上的红痕不是他弄出来的吗? 这一回苏禧休养了两三日,身上总算是不疼了。卫沨还是有分寸的,这几日里没有碰她,夜里规规矩矩地搂着她,连一天两次上药都是他亲力亲为的。身上是好了,可是苏禧的风寒却一直不好,她每日都吃周大夫开的药,却不见什么效果。 苏禧鼻子不透气,说话瓮声瓮气的,还总是流鼻涕水。 周大夫便想了个法子,让卫沨带着苏禧去西郊别院泡温泉。温泉不仅能祛湿,还能袪风寒,泡上两三回,保证药到病除。 这日卫沨腾出了三天时间,带着苏禧去了西郊别院。 第106章 温泉池子 西郊隆安山风景秀美,是一块风水宝地,越往上头地价越贵。 唯有山顶这片,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下来的,是皇室贵胄才能住的地方。往常苏禧来这里的时候,都是住在半山腰的苏家别院,今日倒是头一回来山顶。 晋王府的别院宽阔,五进五出,后头还带着一个不小的湖泊。此时隆冬腊月,湖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远远瞧着雾凇沆砀,一片银装素裹。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大姑娘卫歆。二姑娘卫昭昭同晋王爷卫连坤说了一声,去静元庵看望袁氏去了。如今袁氏精神不大正常,时好时坏,身边又只有两个丫鬟,卫昭昭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经常瞒着晋王偷偷跑去静元庵看她。 卫昭昭现在是一句话都不与苏禧说了。便是在府里遇见,也远远地就避开了。 苏禧也不觉得有什么,袁氏走了,府上的中馈落到她手里,她每日忙着看账,还要应付卫沨,已经很忙了。便是这回来别院,也不忘带着账册,刚安顿好就叫来了管事,询问别院的开支情况。成亲前殷氏教她看账教了两个月,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问完别院开支后,苏禧遣退了管事,一边抱着珐琅彩小手炉一边坐在暖塌上,面前放着一本别院去年的账簿。她的风寒还是不见好,头脑晕乎乎的,看得很慢,好半天才见她翻了一页。 卫沨从外面进来时,见她整个小脑袋都快垂在账簿上了,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心里一软,上前取走账簿扔到一旁,打横抱起她娇娇小小的身子,往屋里走去。 苏禧被他的动作惊醒,揉了揉眼睛,睡意浓浓道:“庭舟表哥,你干什么?” 卫沨把她放到床上,鼻尖抵着她的眉心,蹭了蹭,心疼道:“都病成这样了,还看什么账本?” 苏禧咕哝一声,眼睛瞌睡得睁不开,“我想早些看完……反正也没有多少了。” 卫沨弯了弯薄唇,低声哄道:“徐管事老成练达,为人公正,已经当了二十年的管事,账本我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倒是你,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成吗?” 苏禧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不多时雪晴端着煎好的药送进屋来,卫沨接过,亲自喂着苏禧喝药。她怕苦,药喂到嘴边了也不肯喝。卫沨拿她没办法,便故技重施,自己先灌一口,再含住她的小嘴,将药送进她的口中。 喂完最后一口药,卫沨含着她的舌尖,轻轻地咬了一下。不让人省心的姑娘,听说他不在家时她便不吃药,偷偷地把药倒了,难怪风寒总好不了。 卫沨正打算喂她吃冬瓜蜜饯,就见这小姑娘扁了扁嘴,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吧嗒吧嗒地哭了起来。她哭得无声无息,只默默地掉泪,模样叫人心酸。 卫沨一怔,以为是方才把她咬疼了,吻着她的唇瓣哄了哄,“宝贝,哭什么?” 苏禧偏头,在枕头上蹭了蹭眼泪,抿着粉唇,不吭声。 卫沨见不得她哭,心揪成一团,将雪晴遣了出去,半躺在床上,搂着她的后背,“嗯,幼幼,为什么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禧埋在他胸口,嘟嘟囔囔道:“难受。” 卫沨顺着问:“为何难受?” 也不知是不是生病了,人就容易变得脆弱。苏禧想起前几日傅少昀那件事,心里头一直憋着一口气,目下终于找到发泄口。她边哭边控诉道:“你不信任我。” 卫沨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泪,她哭得凶,不一会儿小脸便挂满了泪痕。他问道:“我怎么不信任你了?” 苏禧眼睫毛湿漉漉的,像下过雨后的落羽杉。“我说了跟少昀表哥没什么……你不相信,还那样对我。”说着哽咽了一下,许是委屈,泪水流得更厉害了,“我讨厌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卫沨承认,那次是他做得过分了,事后他给她上药的时候,见她那娇处红红肿肿,可怜兮兮,一看便是被欺负得好惨。 可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她提起傅少昀的时候,与别人都不一样,她亲近他,信任他。何况他们又是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那份情谊是自己怎么也比不过的。 卫世子活到二十三岁,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嫉妒。 卫沨一下下地抚摸苏禧的后脑勺,半响,才有些无奈道:“傻幼幼,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怀里的小姑娘半天没反应。 卫沨低头一瞧,见苏禧耷拉着睫毛,鼻翼轻微翕动,呼吸也逐渐平稳了下来,竟是睡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磨人精。” * 兴许是郊外空气新鲜,比京城宁静,苏禧足足睡了六七个时辰,一直睡到次日早晨。 昨晚吃了药,醒来时发了一身汗,虽然鼻子还是不透气,但比起昨日好多了。别院后头有一个温泉池子,露天而建,周围搭着十二扇紫檀嵌八宝竹韵常青屏风。苏禧想起周大夫说泡温泉能治风寒,便趁着卫沨去书房的时候,带上听雁、听鹤等几个丫鬟去了后面。 昭元帝有心考验卫沨,交给了他几件棘手的案子,其中一件便是十年前轰动朝廷的贪污案。这个案子里牵扯了不少人,最后处斩了十余名官员,流放数百人,眼下昭元帝让卫沨重新调查此案,朝中人人自危,对待卫沨也比以往更加谨慎客气。 苏禧晓得他忙,这回本打算自己来别院,偏他非要带着案件一起过来。 苏禧褪下衣裳,只穿了一件娇绿色的绣蝶恋花纹肚兜,身子沉入温泉里。温水瞬间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着肌肤,冲淡了一身的酸软疲乏。她靠在温泉池边,有点心不在焉,其实昨天卫沨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听到了,只不过当时太瞌睡,她想回答,奈何张不开嘴。 在乎她就能这么对她吗?坏蛋。 苏禧想起那天晚上的无助,她眼前漆黑一片,只能感觉一双大手捻着自己的腰肢,动作那么狠,像把她贯穿了似的。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沙漠干燥的砂砾,一遍一遍地问:“幼幼……你爱不爱我?” 苏禧脸红成一片,往水里钻去。不能想,一想就害臊。 这就算了,他还逼着自己叫他“好哥哥,好夫君”。自己不答应,他多的是手段让自己张口。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苏禧泡了大半个时辰。期间听雁端来了一小坛梅花酿,是别院的人自己酿的。用的是梅花枝头最干净的一层雪,每年冬天都会酿上一两坛,酒味不浓,清雅甘甜,最适合一边泡温泉一边小酌。 苏禧平时不是嗜酒的人,她酒量不深。这回也不知是怎么了,喝了一小杯后,觉得味道好,不由自主便又多喝了几杯。 不一会儿,就见她脸蛋红扑扑的,杏眼朦胧,略有些迷离,头脑倒还算清醒。她晃了晃脑袋,见泡得差不多了,便从温泉池子里爬了出来。 外头寒冷,猛地从热水里出来,听雁担心她冻着,赶忙拿了一块薄毯披在她身上。 池边多水,苏禧正准备去屏风后面换衣服,却脚下一滑,身子往一旁倒去。就在她快摔进池子里时,一双手臂及时捞住她的腰,苏禧身子后仰,悬在半空,睁大眼努力想看清来人的脸。 却下一瞬,对方好像改了主意,身子一倾,与她一起倒入温泉池中。 第107章 神魂颠倒 “扑通”一声,苏禧跌入水中,被温泉水淹没头顶,刚擦干净的身子又湿透了。 她站稳后从水里钻出来,气羞羞地瞪着对方,“你——” 分明是生气的模样,怎奈刚喝了梅花娘,双颊晕粉,杏眼湿润,毫无威慑力。 卫沨就站在她对面,握住她一只纤细的脚踝,提小鸡崽似的将她提到了面前。他刚从书房出来,十年前那桩贪污案太过复杂,牵一发则动全身,倘若真要调查个底朝天,恐怕会得罪朝廷不少官员,昭元帝真是给了他一个棘手的活儿。他与两位幕僚谈论了两个时辰,本想回屋见一见她,却发现她不在屋里,问了下人才知道她到这儿泡温泉来了。 卫沨托着她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水珠,“小脸怎么这么红?” 苏禧怕掉进水里,双腿下意识地缠着他的腰,解释道:“我刚才喝了梅花酿。” 温泉周围的丫鬟都散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禧方察觉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他们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布料紧贴着皮肤,况且她里头根本没穿衣裳,薄毯掉进水里,只剩下一件娇绿色的肚兜。她缩了缩肩膀,把自己藏进卫沨的怀里,那一身皮肤腻白胜雪,宛如饭桌上的糖蒸酥酪,又白又甜,叫人食指大动。 苏禧很容易便能感觉到卫沨的变化,往后退了退,别扭道:“……让我下去。” 卫沨抱着她走向池子一边,坐下道:“乖幼幼,别动,我只是想抱你一会儿。” 苏禧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卫沨察觉到她的视线,捏捏她的脸道:“你不相信?” 苏禧诚恳地点了点头。 毕竟他那个抵着自己……根本不能忽视。兴许是他平时太贪婪,索求的太多,忽然克制起来,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卫沨碰了碰她的额头,“你现在病着,承受不住,还是先将身子养好了再说。” 苏禧本来是不相信他的,不过他老老实实,看起来是真的只想抱着自己而已。许是泡了温泉,又喝了梅花酿的缘故,苏禧的头脑更加晕乎乎的,趴在卫沨怀里,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 她醒来时是在床上,外面正值黄昏,山顶距离太阳近,院子里洒了一片橘红。 苏禧深深呼吸了两口气,泡温泉果真有效,她这会儿头脑清明,鼻子也通畅,浑身都舒服多了。她换了一身半旧的蜜合色云锦短袄,外头披了一件牙白色斗篷,走出屋外,问门口的丫鬟:“卫沨呢?” 丫鬟拢春道:“回夫人,世子爷在书房。” 苏禧往书房走去,晋王府的别院太过枯燥,既没有藏书,也没有好玩的地方,只有看不完的账本。她想着半山腰苏家别院的瀚玉轩收藏了几本真迹孤本,便想跟卫沨说一声,去苏家别院一趟。 到了书房,里头安安静静。苏禧以为卫沨在看书,便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世子爷,墨汁快用完了,奴婢给您研磨吧?”雪竹站在一旁问道。 卫沨面前摆着数十本案子,他一边看一边做批注,道:“你去看看夫人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命厨房去熬煮一碗粳米粥,清淡一些,不必一直在我跟前站着。”说着又翻了一页,想起什么,“她喜欢吃蜜汁腌萝卜,让厨房一并做了,那个能开胃。” 雪竹看着卫沨的侧颜,还想再说什么,抬眸见苏禧走了进来,忙欠身道:“夫人。” 苏禧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走到卫沨身边。 卫沨放下手中的案本,牵住她的小手,把她放到腿上,“醒了,好些了吗?” 苏禧点点头,把自己来的目的跟他说了。他听罢,沉吟道:“马上就天黑了,夜里山上不安全,明日一早我陪你过去。” 其实苏禧也不是非要他陪着,她自己过去就成了。不过眼见天色确实不早了,就没有勉强。她想起卫沨刚才说的话,歪头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汁腌萝卜?” 卫沨刮了刮她的鼻子,“昨日见你多吃了两口。” 昨天苏禧胃口不好,卫沨让厨房做了一桌清淡的菜,她吃什么都没胃口。唯独桌上的一小碟蜜汁腌萝卜合了她的口味,没想到他连这种细节都记着。 卫沨握住她的手,轻轻婆娑,“身子有力气了吗?” 苏禧道:“怎么了?” 卫沨低头吻住她的唇瓣,商量道:“墨汁用完了,替我研一回磨吧,幼幼?” 那头雪竹低下了头,交握的双手捏得指尖微微泛白。以前卫沨没成亲的时候,这些端茶研磨的事情都是她与雪晴两人做的,自从世子爷成亲了之后,便不许她们贴身伺候了,便是每日更衣,也是她们将衣服拿过去,他自己换上。 雪竹晓得世子爷是怕世子夫人多想,他对苏禧的重视程度,他自己都没察觉,可是她们丫鬟却都看在眼里。 以往世子爷清贵冷淡,对待谁都一视同仁,不见他特别在乎过谁。然而世子夫人嫁过来之后,便完全不一样了,原来世子爷是有欲求的,他对人能这般细致,样样都为她考虑。为了照应她的口味,特地从吴郡请了一个厨子。白天他起的早,夫人还在睡,他避免吵醒她,换衣服时从不点灯。眼下分明忙得脱不开身,却为了陪她,宁愿自己更忙更累一些也要来西郊别院。 雪竹看向卫沨怀里的苏禧。就见她垂着睫毛,大抵是生病的缘故,唇色有些发白。被窗外的霞光一照,浑身都拢着薄光,皮肤瓷白,肌骨莹润,这般的容貌,委实有让男子为她神魂颠倒的资本。 苏禧推开卫沨,半真半假道:“我手上没力气,庭舟表哥为何不让丫鬟研磨?” 卫沨含笑看着她,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那等你有力气了再磨,好么?” 苏禧不说话。 卫沨婆娑她的手心,又不紧不慢道:“日后我书房的东西,只有你一个人能碰。” 听到这里,雪竹终于朝着卫沨和苏禧欠了欠身,从书房退了出去。她只顾埋头往前,很有些像落荒而逃。 雪竹离开后,苏禧也没了跟卫沨说话的兴致。她大病初愈,精神头儿本来就不大好,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然后朝卫沨做了个鬼脸,说了一句“我才不稀罕呢”,便从他怀里跳出来,跑出了书房。 卫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支着下巴,唇边挂着薄薄一层笑,模样无奈又纵容。 第108章 短舌匹菊 次日清晨,苏禧记着回苏家别院拿书一事,早早地就起来了。 听鹂服侍她穿衣服,她听见院子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怔了怔,问道:“外面在干什么?” 听鹂一面给她束腰上的粉底洒金宽襕腰带,一面侧耳听了听,道:“回姑娘,是听雁姐姐在与李侍卫比武呢。” 苏禧走到窗边看了看,果然看到了院里站着两个身影。今日不轮到听雁当值,听雁手里持着一柄长剑,正在与李鸿过招。她的武功是当初将军府的大管事教的,自从祖父过世后,大管事自愿留在了吴郡给祖父守灵。听雁颇为敬重这位师傅,只不过如今离得远了,她不方便向师傅讨教武功,这才向李鸿低了头,求他教自己武功。 自从二爷卫汛那件事后,听雁一直处于自责中,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苏禧。 前几天刚缓和过来,她就下定决心增进武功,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苏禧。除了当值的时间外,她都会寻一个安静的角落,习武练剑,勤勤恳恳,十分认真。 眼下李鸿站在她对面,一袭青衫,手持木棍与她过招。李鸿不愧是卫沨的侍卫,武功了得,对付起听雁来游刃有余,偶尔还会点拨她一两句。二十几招之后,听雁一剑斩断了李鸿里的木棍。 李鸿颔首,道:“不错,比起昨日进步了十招。” 苏禧看着这俩人,正准备叫听雁进屋歇息一会,就听身后一声道:“世子爷,奴婢伺候您洗脸吧。” 卫沨也是刚醒,昨日他在书房待到后半夜,天快亮了才回屋睡了一会。他站在紫檀高架面盆前,雪竹拿着绞湿的巾子,正在伺候他洗漱。他显然仍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从雪竹手里接过巾子道:“我自己来。” 雪竹见状,关心道:“世子爷昨日没休息好吗?” 卫沨慢吞吞地“唔”一声。然后接过雪晴手里的细盐与薄荷茶,漱了漱口,这才清醒一些。 那个“唔”也不知是回应雪竹的问题,还是单纯因为头疼而发出的一声音节。 雪竹道:“奴婢家乡有一种茶,喝了之后能够缓解头痛,一会儿用过早膳后,奴婢给世子爷冲泡一杯吧。” 卫沨问道:“什么茶?” 雪竹便说了起来,“是短舌匹菊茶,喝了之后不仅能缓解头疼,还能耳聪目明,对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那边雪竹说完之后,见卫沨没反应,自作主张道:“奴婢给世子爷冲一杯吧?” 卫沨颔首,“也好。” 窗边的小姑娘回身,苏禧看向卫沨,粉唇微微抿着,方才还在跟听鹂说着话,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她移开视线,一言不发走到外头用膳,吃过饭后,对卫沨道:“我自己去别院就行了,你不必陪着我了。反正路也不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卫沨还是那句话,“我陪你去。” 苏禧与他说不通,只好由着他了。不一会雪竹端着一个墨彩小盖钟走了进来,放到卫沨面前,道:“世子爷请喝茶。” 苏禧瞧着这一幕,以前是从来不在意的,目下就随口问道:“为什么我没有?” 雪竹愣了愣,到底是卫沨身边的大丫鬟,很快恢复如常,解释道:“回夫人,这是给世子爷舒缓头疼的茶。奴婢不知您也头疼,这就去给您也冲泡一杯。” 苏禧抿了一口银耳雪梨汤,颔首道:“好呀。” 雪竹正要下去。卫沨却道不必了,将自己面前的小盖钟放到苏禧面前,抬手,拇指拭了拭她嘴边的汤渍,话中有话道:“我的给你喝吧。我怎么不知你还有头疼的毛病?” 苏禧不理他,默默地喝完了面前的银耳雪梨汤,心道谁说喝茶就一定头疼了?她才不头疼呢。 当然,最后那盏短舌匹菊茶,谁也没喝。 * 苏家别院没有住人,只有一个朱管事在。朱管事见到苏禧,忙把她迎了进去。 苏禧进瀚玉轩挑了几本琴谱和字帖,没有久留,便与卫沨回去了。 路上她低头翻阅琴谱,对身旁的卫沨不闻不问,看似认真,其实早已走神了。 苏禧在想今天早晨的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小心眼,丫鬟伺候主子,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雪竹一旦靠近卫沨,她便觉得浑身不舒坦。以前不是没有这种感觉,云津斋两个大丫鬟雪晴与雪竹都是贴身伺候卫沨的,贴到什么地步呢,换衣服这种就不说了,就连洗澡她们都能在一旁站着。 当然卫沨没让她们站过,可苏禧一想到有人能这般亲近他,便心里很不舒服。 她努努嘴,小脸明晃晃地写着“我不高兴”,叫人想忽视都难。卫沨噙着笑,也不开口,就见她一个人在那儿纠结,模样既可爱又好玩。最后快到别院的时候,他才扶着她的腰肢,将她放到腿上,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苏禧看着他,想问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刚嫁进晋王府时听鹂就打探清楚了。雪晴与雪竹进府十余年,七八岁起就在卫沨身边伺候。雪晴是先王妃薛氏身边陪嫁嬷嬷的女儿,那陪嫁嬷嬷对薛氏有恩,情分颇大;雪竹是卫沨在外头救回来的,彼时雪竹家里穷困潦倒,正逢大雪,她被父母遗弃在荒郊野岭。恰好卫沨从那里经过,便救了她,让她做了贴身丫鬟。 这样的情分,苏禧没有把握卫沨会为了自己,打发她们两个。 况且她们俩人并未犯下大错,自己贸贸然提这个要求,只会显得无理取闹罢了。 苏禧抿抿唇,最终还是道:“没什么。” 她从他腿上下来,坐回去,低头继续看自己的琴谱。 卫世子怀里空空落落,好几天没好好抱过她娇软的身躯。他大概知道她想什么,往常清晨她从不喝茶,今早却破天荒地埋怨雪竹没有给她端茶。那么明显的不悦,还说没什么?他双腿交叠,长臂一伸,便将她手里的琴谱抽了过来,“幼幼,我想听实话。” 他手臂长,便是苏禧反应及时,也来不及夺回来了。她疑惑道:“什么实话?” 卫沨见她装傻,抬了抬眉,随手翻了翻手中的琴谱,慢悠悠道:“这是樊先生的著作?《凤凰引》……倒是失传好几年了。世人只知樊先生创作了《凤凰引》,却不知他生平还写过另一首《双鸾鸣》,比之《凤凰引》多了几分成熟与洒脱,那才是真正的创世名曲。” 苏禧眼睛亮了亮,眼巴巴地看着卫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卫沨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道:“前几年我在一位友人家中看到过《双鸾鸣》,你若是想看,过几日我去借来……” “我想看。”苏禧点头不迭,这时候多大的气都消了,可见琴谱对□□之大。 卫沨见她答应得这么快,反而有些吃味。他哄了她这么些天,也不见她松口,如今只是一本破琴谱就叫她轻易低头了,难道那琴谱比他还重要?他手臂搭在膝上,转眸看她,笑道:“想看也可以,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苏禧:“……” 这个老奸巨猾的大狐狸,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套她的心思。 他管的可真多,自己想什么都要管,她难道不能有一点小秘密吗? 苏禧嘟嘟嘴,正准备把自己对雪晴、雪竹的想法告诉他,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一个不稳,便扑进了卫沨怀里。此时尚未到晋王府别院,卫沨一手搂着她纤腰,一手掀起帘子,“停在这里做什么?” 车夫回头解释道:“世子爷,豫王府的马车挡在前面了。” 原来晋王府别院与豫王府别院毗邻,每逢上下山都要经过豫王府的别院。这条路不宽,仅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目下豫王府的马车停在前面,他们自然过不去了。 前儿他们来的时候,豫王府别院还没有住人,今日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豫王世子卫渊扶着傅仪从马车上下来,后头还跟着两名花容月貌的女子,一个穿蓝衣,一个穿青衣,正是卫渊的侧室白氏和常氏。卫渊听下人说了之后,走到后面,对上卫沨的视线,笑道:“庭舟,你何时到别院来的?你倒是会享受的,皇上交给你那么重的案子,你倒躲到这儿偷懒来了。” 卫沨放下一点帘子,恰好遮住了苏禧的娇颜。他含蓄一笑,道:“内子病了,我带她到这里修养几日。” 饶是如此,卫渊还是看见了苏禧。 那惊鸿一瞥,有如当年桃花树下的惊艳。尽管过去很多年了,但他偶尔仍会想起那一园桃树,和那穿着百蝶穿花马面裙在树下悠然漫步的小姑娘。 卫渊正了正色,道:“不知弟妹是什么病?听说弟妹未出嫁时与阿仪是姐妹,正好两家离得近,可以让弟妹常来找阿仪说话解闷儿,说不定有助于病情的康复。” 卫沨不动生色,婉拒道:“大夫说内子的病需要静养,便不去打扰嫂夫人了。” 那边傅仪和两位侧室过来向卫沨见礼。卫沨始终没有让苏禧下来,正要走时,卫渊道:“关于十年前那桩事,我这正好有个问题想讨教,不知庭舟可否下马车,与我回府说一说话?” 卫沨转眸看他,沉吟片刻,颔首应下。 这里距离晋王府别院不远,他吩咐车夫将苏禧送回别院,又与苏禧说了两句话,方走下马车。 不多时,苏禧回到别院。她和卫沨住在向南的燕支院,院子里的丫鬟不多,大都是他们从晋王府带来的。他们出门时说是晌午才回来,眼下提前了一个时辰,倒是出乎丫鬟们的意料,拢春赶忙端来了热茶。“夫人喝茶。” 苏禧不渴,许是早上起得太早,想回屋躺一会。 走过落地罩,进了内室,只见床头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她绕过屏风走进去,见雪竹手里捧着一件天青色绣金柿蒂窠纹锦袍,正是卫沨昨日穿的那一件。雪竹手边摆着针线婆娑,显然是刚做完针线活儿,此刻正痴痴地看着那件锦袍的袖口。 也是苏禧眼神儿好,就着窗外的阳光,看清衣裳袖口上绣着一片青竹的叶子。 叶子旁边是一朵银线暗绣的雪花。 苏禧回忆了一下,以前卫沨的衣服上没有这两种东西。 雪花和竹叶—— 不正是“雪竹”么。 第109章 油嘴滑舌 苏禧看向床畔面容含羞的丫鬟,毫无预兆地问:“你在做什么?” 雪竹浑身一僵,朝着苏禧看去。 许是没料到苏禧这么早回来,她慌乱了一瞬,紧接着很快镇定下来,朝苏禧欠了欠身道:“回夫人,世子爷的衣裳有一处开线了,奴婢正在缝补。” “府里不是有专门的绣娘吗,怎么是你缝补衣裳?”苏禧上前,推开了窗户,回身问道。 雪竹垂首道:“世子爷不喜欢旁人碰他的衣裳,往常世子爷的衣裳破损了,都是奴婢和雪晴缝补的。” 这话真是一语双关,既表明自己不是“旁人”,又暗示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成功地膈应了苏禧。苏禧静静地看着她,少顷,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她手里的衣服上,缓慢道:“哪里开线了?” 雪竹道:“回夫人,是袖口。” 苏禧瞧着袖口那一对雪花竹叶,颇觉碍眼。她并非是那种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也不是小心眼、爱吃醋的姑娘,可是今儿看雪竹,端的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心里堵得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不想在一个丫鬟面前失了身份,道:“这衣服分明是柿蒂纹,你为何绣的是雪花竹叶纹?” 雪竹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异色,只不过因为低着头,苏禧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道:“奴婢觉着竹叶纹更衬这件衣裳的颜色,倘若夫人不喜欢,奴婢拆了便是。” 倒不愧是卫沨的丫鬟,说话也是一样的避重就轻。苏禧计较的不是喜不喜欢,而是这个雪花竹叶纹的含义,她在卫沨的衣服上绣这两样东西干什么?“雪竹”,是想让卫沨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么?苏禧觉得恶心,倘若今天她没有提前回来,恐怕便不会看到目下这一幕,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卫沨袖子上突然多了这两种图案,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往“雪竹”身上联想。 苏禧一想到卫沨穿着绣了别人名字的衣裳,就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况且雪竹对卫沨的心思又是这般昭然若揭。她以前觉着雪竹与雪晴这两个丫鬟都是明事理的,遇事也靠得住,没想到是对方藏得太深了。 只是有一点苏禧很纳闷,既然雪竹以前都藏着掖着,为何这次却忍不住了? 毕竟雪竹最近对卫沨着实太过殷勤。 苏禧看着她,少顷淡声道:“不必了,既是绣好了,就这样吧。” 雪竹朝苏禧欠了欠身,准备把衣裳拿下去洗。苏禧拦住她,道:“先不用洗的,放在屋里吧。” 雪竹看了苏禧一眼,踟蹰道:“世子爷的衣裳都是当日换当日洗,若是迟了,世子爷恐怕要不高兴的。” 苏禧忽然想起来,她不喜欢雪晴、雪竹的另外一点是什么了。这俩人只把卫沨当主子,便是她嫁过来后,她们也只唯卫沨的命是从。虽然自己也能使唤她们,但她们给苏禧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看在卫沨的面子上,才甘被自己差遣的。 这些以前苏禧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刚嫁过来,与她们主仆感情不深厚,才会显得有些生疏。目下想想,却并非那么回事。倘若雪竹从一开始便心仪卫沨,自己嫁给了他,她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亲近起来呢? 苏禧见雪竹忽视自己的话,执意把衣裳拿下去。她抿唇,声音也坚定了起来,“我让你放下。” 雪竹顿了顿。苏禧在下人面前向来是和颜悦色的,很好说话,很少有动怒的时候。目下见她不像是玩笑,雪竹顺从地将衣服放在床头,屈膝道:“雪竹遵命,请夫人息怒。” 雪竹离开后,苏禧盯着床头那件锦袍,越看越不顺眼。她决定眼不见心不烦,离床榻远远儿的,叫听雁拿来了自己的绿绮琴,坐在窗边美人榻上对着院子弹琴。 一开始苏禧心虚烦乱,弹得毫无规律可循,纯粹是为了发泄。她自个儿都听不进去。后来看着樊先生的琴谱,渐渐平复了心情,想着好琴不能被她这么糟蹋,便开始认真弹了起来。 * 卫沨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的小姑娘坐在窗边,侧脸精致好看,阳光落在她身上,裹了一圈金黄色的绒边,瞧着柔软得不像话。她的指尖拨动,樊先生的曲子便在她手下流泻而出,她垂眸,全神贯注,连自己进来了都不知道。 卫沨没有出声,修长身躯斜倚在落地罩上,专注地看着她。 待到一首曲子弹完,苏禧收起绿绮琴,余光一转,这才瞧见卫沨已经回来了。她愣了愣,然后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 没有理他。 卫沨维持着那个姿势,看着她,乌瞳含着淡淡的笑意,“幼幼。” 苏禧抬眸,看他一眼。 卫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好像娶回来了一块宝。” 油嘴滑舌。苏禧移开视线,嘴角微微抿着,就看见了那件衣裳还在床头放着。理智回笼,雪竹那件事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她一言不发地走到紫檀亮格柜子前,用夏布将绿绮琴裹了起来,踮起脚尖重新放回柜子里。 卫沨这才察觉她情绪不对劲,走到她身后,俯身环着她的腰,贴着她的脸颊,问道:“为何不说话?” 苏禧立在柜子跟前,掰了掰他的双手,没掰开。她回身气呼呼地看着他,道:“你放开我。” 卫沨眉梢微抬,捏了捏她腰间软肉,“我只是回来晚了一些,火气就这么重?” 才不是因为这个呢。苏禧顿时觉得有些无力,看着他道:“你的衣裳开线了?” 卫沨大抵没料到她突然问这个,回想了一下,颔首道是。 苏禧杏眸瞅着他,浓长的睫毛扑扇扑扇,“听说你的衣服破损了,都是雪竹补的?” 半响,她见卫沨不说话,知道他是默认了。她从他怀里钻出去,走到床榻边,抱起床上的柿蒂纹锦袍塞到他怀里,道:“雪竹已经将你的衣服缝补好了,你自己看看合不合心意吧。”说着便绕过卫沨身边,往屋外走去。 她的不高兴表现得这般明显,卫世子又是何等敏锐的人,自然是发现了。就见他低低一笑,拽住苏禧的手腕,将她抵到紫檀亮格柜前,抬起她的下巴道:“幼幼,你是不是吃醋了?” 苏禧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别开头道:“不是。” 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卫沨凝视着她,似是要将她的心思看穿。“你不是在意雪竹替我缝补衣裳吗?” 苏禧抿着唇。 卫沨又徐徐道:“幼幼,你什么都不与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少顷,苏禧回头看着他,明亮澄澈的大眼睛会说话似的,饱含着许多种情绪,最后她垂了垂眼睑,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她不喜欢雪竹替他缝补衣裳,也不喜欢他喝雪竹冲泡的短舌匹菊茶,更不喜欢雪竹贴身伺候他更衣洗漱。 卫沨揉了揉她蔫耷耷的小脑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若是不喜欢,日后便不让雪竹缝补衣服了。晋王府有专门的绣娘,或是幼幼愿意亲手替我缝补衣裳,我自然荣幸至极。” 苏禧掀眸看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想说的话。 在卫沨眼里,这件事就跟一件衣服一样,不值一提。可是对她来说却不仅仅如此。她想要的不是从此不让雪竹给卫沨缝补衣服那么简单,她想让雪竹离开晋王府……离开卫沨身边。 可是这怎么开口?雪竹在他身边伺候了十来年,自己忽然开口说要撵走雪竹,岂不是太无理取闹了吗?这样只会引起他的反感吧。 苏禧柳眉微蹙,一阵沉默,小脑袋瓜里一会儿便想了许多东西。她推开卫沨,意兴阑珊地往外走道:“听雁方才说药煎好了,我去外面喝药。”她的风寒虽好了,但是周大夫说还要再接着喝一天药。 这姑娘素来是最怕喝药的,每回喝药便像要她的命似的,今儿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喝药了,委实稀奇。 卫沨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今日一整天她都不大对劲。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这件雨过天青色柿蒂纹锦袍。就见别的地方与往常无异,唯有袖口那里,是刚刚缝补过的模样。雪竹的绣活精湛,往常他什么东西破损了,都是交给雪竹缝补的。 卫沨目光定住,落在袖口那片绣金暗纹的竹叶上,竹叶旁边,有一片不慎起眼的雪花。他目沉如水,古井无波,盯着那两样东西看了片刻,旋即放下了锦袍,往外走去。 * 次日苏禧醒得晚,她起床时,卫沨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洗漱完毕,坐在圆桌后面用早膳。环顾一圈,没有看见雪竹的身影。 第110章 和好如初 这头,书房。 雪竹穿一袭雪青色缠枝莲花纹襦裙,微垂着头,站在紫檀翘头案对面道:“雪竹一心服侍世子爷,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能继续留在世子爷身边。雪竹这条命都是世子爷救的,倘若夫人容不下雪竹……雪竹日后少出现在夫人面前就是。奴婢服侍了世子爷十多年,出了府便不知往哪里去,求世子爷留给雪竹一条活路……” 雪竹身子轻颤,这身衣裳衬得她益发柔弱,如蒲柳般可怜。雪竹万没有想到,昨日还好好的,早晨她还给卫沨冲了一杯短舌匹菊茶,今日一早李鸿就来跟她说,世子爷让她离开王府,并将卖身契还给了她。从此她去哪儿,都与晋王府无关了。 雪竹自认没做什么错事,唯一一件便是昨日那件衣裳被苏禧瞧见了。 雪竹以为是苏禧向卫沨告状,所以世子爷才打发自己离去的。毕竟世子爷对夫人的重视,她们丫鬟都看在眼里。倘若夫人到世子爷跟前闹,世子爷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殊不知苏禧什么都没说,就连卫沨要打发她这件事,也是毫不知情。 卫沨坐在翘头案后面,手里翻阅着资料,头也不抬道:“与她无关,这是我的主意。当初你与雪晴一道进云津斋时,我便说过,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如今你僭越了,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也不留着你。” 雪竹抬头,眼睛已经红了,蹒跚半步道:“雪竹是不应该在您衣服上绣东西,倘若因此惹了夫人不高兴,奴婢日后不再给您缝补衣服便是。奴婢会一心一意服侍世子爷和夫人,求世子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卫沨终于停下手边的动作,倚着椅背,指尖轻轻点在案面上,少顷才道:“不是你惹了她不高兴,是我不希望她有任何不高兴。”昨儿那姑娘因为雪竹的事情,差点又让他睡地铺。后来他洗漱完毕,她已经倒在榻上睡着了,他才得以上了榻。他重新执起笔,不欲多言道:“下去吧,让李鸿送你下山。” 可雪竹怎么甘心,这儿是隆安山别院,他甚至不等他们回到靖王府,便要将自己打发走,世子夫人在他心中就那么重要吗?她站着不动,仍在做最后的挣扎,“世子爷,奴婢伺候了您十多年,您对奴婢……当真没有一点情分吗?” 卫沨一动不动。许久,也不见他回答。 雪竹的心一点点下沉,就在她要转身时,卫沨开口道:“我不会对除了苏禧之外的人动情。” 雪竹僵住,最后一点希冀被打破了,再也没有说服自己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书房,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李鸿已经备好马车了,就在院外,她今日是“非走不可”。 雪晴站在门口,大约知道了怎么回事。便是没人告诉她,她那般懂得察言观色,肯定也能猜到。她将自己攒的一部分首饰银钱拿了出来,送给雪竹,道:“将来你在外面,有许多用得着钱的地方,这些你拿着吧,有备无患。” 雪竹却摇了摇头推拒了,没头没脑道:“你留着吧,说不定将来你也用得上。” 卫沨不想让苏禧多想,打发了自己,雪晴与自己一样是贴身丫鬟,只要苏禧一句话,她们两个谁也留不了。雪竹坐上下山的马车,回头看了一眼晋王府别院,想起自己这些年待在卫沨身边伺候的光景,不由自主地便红了眼眶,她放下帘子。车外李鸿喊了一声“驾”,马车辘辘下山,往山下驶去。 * 雪竹走后一个时辰,苏禧才从听鹂口中听说这件事。 用早膳的时候雪竹不在跟前,苏禧以为今日不轮她当值,便没有放在心上,目下听说是被卫沨打发走了,她楞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为什么?” 听鹂没她想得那么多,天真道:“定然是雪竹做错了什么事,才被打发走的。奴婢听说雪竹走之前,是从世子爷书房里出来的,这就肯定是世子爷的意思了。” 苏禧沉默片刻,将手里的针线笸箩塞到听鹂手里,趿拉着软缎绣鞋走下暖塌,顾不得披上外衣就往书房去了。 外面正下着雪,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一场接着一场,搓绵扯絮一般,下得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白。雪花随风飘到廊下,落在苏禧的脖子里,冻得她一个机灵,人也清醒了许多。她走进书房,见卫沨正泰然地坐在桌案后头看书,努努嘴,默默地往他身边挨去。“你为什么把雪竹打发走了?” 卫沨抬眸,就见她只着了一件粉蓝色纻丝薄裙,腰上系了一条两掌宽的腰带,益发显得那腰肢不盈一握。他皱了皱眉,将她揽入怀中,裹进自己的披风里,“怎么穿的这么少?风寒刚好就瞎折腾。” 卫沨的披风暖和,带着他的体温和独特的檀香。苏禧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蛋,她道:“屋里烧着炭盆。”说完想起这不是自己来的目的,又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把雪竹打发走了?” 卫沨将她转了个身,让她跨坐在自己腰上。两人身上裹着同一张披风,披风下头,他在做什么,谁也瞧不见。 他低头亲了一口她的小嘴,道:“你昨天跟我闹了一天,不正是因为她么?” 苏禧心思被揭穿,目光游移,有一丝丝窘迫。 卫沨掌心往上,握住她的绵软,轻轻揉捻。“嗯,幼幼?你是不是因为她吃醋?” 苏禧身子扭了扭,脸颊泛红,有点口是心非道:“……不是。” 卫沨低低轻笑,却也没有强迫她承认,晓得她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性子。“我将她打发走了,上回那件事,不要与我生气了,好吗?”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件事是指哪件事。苏禧的身子好几天没被他碰过了,眼下他一撩|拨,她便浑身娇软无力。她咬着下唇,道:“只要你日后不再那样……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闹了这么多天别扭,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卫沨俯身,含住她粉嫩的唇瓣,闻着她身上甜甜腻腻的香味,一发不可收拾。他活像饿了几天的野狼,终于找到心仪的美食,既想一口拆吃入腹,又想慢慢地品尝。 俩人亲得难分难舍,苏禧肺里的空气都被他吸走了,舌根儿也被他吮得发麻,想扭头呼吸两口空气,他却不放过她,紧紧地扣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动也不能动。 过了许久,久得外面雪都停了,不晓得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又或者更久,卫沨终于放开了她,意犹未尽地用薄唇轻蹭她的唇瓣,呼吸粗而沉重。 苏禧脸蛋潮红,倒在他的胸口,小嘴微张,气喘吁吁。她攒着他胸口的衣裳,掀起长长的睫毛,看了卫沨一眼。就见他乌目幽深,含着闪闪狼光,正望着自己。她忙扭头埋进他胸口,只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细如蚊讷道:“我还有事跟你说。” 卫沨这时候却想不了那么多,抱起她往书房里面走去。里头装了一个碧纱橱,是供他偶尔休息的,他将苏禧放到矮榻上,紧随而上,抵着她的额头,“幼幼,你现在有多在乎我?” 他眼眸漆黑,仿佛藏着深渊与沟壑,轻而易举便能将人吸引、沉溺。 这个问题勾起了苏禧的回忆。当初两人尚未确定情意时,卫沨就这么问过她,当时她说只有一点点。眼下,苏禧觉得他真狡猾,他们才刚和好呢,他就问这个,她抬起双手捂住脸颊,只露出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半响才糯糯道:“比以前多。” 卫沨道:“多多少?” 苏禧从分开指头缝隙瞅着他,想了一会道:“以前是一块窝丝糖,现在是一碟花生酥、一碟玫瑰凉粉、一碟龙须糖和一碟翠玉豆糕加起来……”她停顿了下。 就知道吃,卫沨正想堵住她的小嘴,却听她又道:“都比不上你。” 卫沨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块糖?” 苏禧放下小爪子,一本正经地说:“……因为糖很甜。” 卫沨怔了怔,旋即低沉沉一笑,将她的双手反压到头顶,与她十指相扣,“没有你甜。” 她哪里都很甜。 …… 这一场*,从晌午到暮色四合,方才停歇。 苏禧大冬天里汗涔涔的,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她不知昏迷了几次,但都被卫沨给弄醒了。眼下娇软无力地坐在卫沨怀中,由着他给自己系上桃色的肚兜,外头天都黑了,她肚子饿得咕噜噜作响,早就想回屋用膳了。奈何卫沨不放过她,她的力气又没有他大,那点儿反抗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的,一直到了这会,浑身酸软且不说,那地方被他撑得吃不消,她含羞带恼地嗔了他一眼,怪他不知节制。 卫沨轻轻咬住她的下唇,低哑道:“别这么看着我。” 苏禧唯恐他再来一次,赶紧闭上眼睛,睫毛乱颤,真是怕极了他。 她的外衣刚才被撕坏了,卫沨便用披风将她裹住,抱着她往正屋走去。苏禧藏在他怀里,掩耳盗铃,当起了鸵鸟。她根本不敢看下人的反应,就听卫沨淡定地吩咐听雁重新拿了一身衣裳,紧接着走进内室,亲自帮她换上。 俩人用过了晚膳,苏禧这才恢复一点力气,有功夫想别的。她转眸看向卫沨,“雪竹走了,你身边只有雪晴一个丫鬟,伺候得过来吗?” 卫沨舀了一碗蟹黄豆腐放在她面前,弯唇,似笑非笑道:“某个小姑娘爱吃醋,不然怎么办呢?” 苏禧瞥他一眼,不理会他话中的揶揄,默默搅了搅面前的粥。“雪晴也伺候你好几年了吧……” 卫沨抬了抬眉。少顷,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苏禧。 苏禧晓得他在看自己,没有抬头,继续嘟囔:“她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 话未说完,卫沨就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她捂着脸蛋轻“唔”一声,皱着眉头,“你干什么呀?” 卫沨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低笑,“看看能不能刮下来一斤醋。” 苏禧脸一下子红了,低头喝粥,不再吭声。 她连头顶上冒的烟儿都是酸的。 过了一会,卫沨顺着她的话道:“雪晴跟着我已经有十二、三年,是不小了。改日你若是有空,便替她相看一门亲事,将她许了人家吧。” 苏禧喝粥的动作顿了顿,略略诧异地瞅着他。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卫沨好整以暇道:“你的脑袋瓜里统共就那么点东西,我能不知道你想什么?” 这是拐着玩儿说她头脑简单。苏禧鼓了鼓双颊,撇开头,不理他。可是一会,嘴边又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要求无理取闹,他不会轻易答应的。 毕竟自己才嫁给他几个月,而雪晴、雪竹却已经伺候了他十几年。 大抵是上辈子的婚姻留给苏禧的感觉太糟糕。她以为只要不像厉衍那样,成亲以后,对方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就足够了。可是没想到卫沨给的比她以为的更多,他宠着她,纵容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她第一次觉得成亲原来是这样,不是冷漠,不是同床异梦,是两个人心贴着心,彼此缠绵,耳鬓厮磨。 苏禧余光瞥了卫沨一眼,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立即扭回头,少顷又放下筷子,默不作声地往他怀里钻去。 “抱抱。” * 隆安山后头有一片黄香梅花林,今早雨雪初霁,卫歆在别院闷了好几天之后,邀请苏禧一同去后山赏梅。 苏禧见天气晴好,想着可以扫梅花上的雪煮茶,便让听鹤回屋拿了一个斗彩团花纹小罐子,与卫歆一通前往后山。 昨日卫沨虽说了让她给雪晴相看人家,但是他们在山上,便是想看也看不了。苏禧就暂且将这事搁置了下来,不急于这一时片刻,等回府后再让人去物色人家。 她与卫沨才和好,小吵小闹之后,卫沨好像缠得她更紧了,有时他去书房看书也要带着她。一开始他还算规矩,他在看案子,她在一旁看书,后来他就不老实了,将她抱到翘头案上……书房成了他们胡闹的地方,卫沨在哪儿都试了一遍,苏禧生怕突然有人进来,又羞又恼,偏他屡教不改。 这日苏禧要出门,卫沨安排了两个侍卫和两个丫鬟跟着她,道:“早些回来,我在书房等你。” 下人都在旁边,虽然卫沨的话没什么问题,可苏禧做贼心虚,脸登时就红了。 她赶紧甩开他的手,匆匆忙忙道:“我要走了。” 后山梅花林距离别院不远,但是因着积雪厚重,马车行驶起来很不方便,是以苏禧与卫歆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卫歆也是个雅趣之人,见苏禧要扫雪煮茶,惊喜道:“大嫂何时煮茶,我可以去你那儿蹭茶喝吗?” 苏禧笑道,“自然可以。” 这边苏禧领着丫鬟采梅花枝上的雪,卫歆去了另一边赏景,两人很快便分开了。 第111章 以色待人 黄香梅花瓣淡黄,素净清雅,覆着皑皑白雪,仿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姑娘,含羞带怯,不肯给人看清真面目。苏禧穿梭在梅花之间,听雁、听鹤在后头跟着,就见她葱白细嫩的指尖轻轻一摇,积雪便从枝头扑簌簌掉入斗彩团花纹小罐子里,不一会儿便采了小半罐子。 苏禧回头一看,不远处有一座八角凉亭,卫歆正站在亭子里,眺望远处雪景。她今日出门穿得少了,饶是抱着手炉也禁不住浑身哆嗦。她原本还想着帮苏禧一块采雪,苏禧见她冻得嘴唇发紫,便没有答应,劝她回马车里休息。 卫歆却说无妨,到底是年纪轻,有活力,跺了跺脚继续活蹦乱跳的。 真奇怪。苏禧分明与卫歆一样大,仔细算起来,比卫歆还小了四五个月,怎么却像她的长辈一样?大概是因为她早早就嫁给了卫沨的缘故。苏禧想着,拢了拢斗篷,继续往前面走去。 这片梅林十分大,约莫种了上百棵梅树。苏禧走到梅林深处,采完了雪之后,正打算回去,一脚没有踩稳,陷进了一团积雪中。就见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然后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面前蹿过。她尚未来得及看清是什么,白影一闪而过,停在了远处的梅树下。 苏禧瞅着那里看了片刻,将手中的小罐子交给听雁,亦步亦趋地往那边走去。 等走近了,苏禧才看清雪地里卧着一直毛色雪白的小狐狸。狐狸只有一点点,看样子是刚出生不久,模样蔫蔫的,刚才那一蹿想必耗光了它所有力气,便是苏禧走到它身边,它也一动不动。 苏禧仔细瞧了瞧,见它后腿受了伤,想必是被雪下的石头划伤的,伤口颇深,血已经凝固了,难怪它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不晓得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小的狐狸,她蹲在小狐狸面前,想起马车里还有几块没吃完的点心,便让听雁回去拿了。“若是有水也拿来一些。” 听雁应声而去。苏禧想伸手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就见它撇开了头,站了起来,往前面蹒跚挪动。 苏禧道:“嗳……你去哪儿啊?” 受了这么重的伤,一看便是在雪地里冻了好几天,它还站得起来? 苏禧紧跟过去。小狐狸走得慢,也不知它要去哪儿,小小的身影在雪地独行,瞧着很有几分可怜。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它一头栽倒在雪地里,闭着眼睛不动了。 该不是死了吧?苏禧赶紧将它抱起来,拨了拨它脑袋上的雪,手指探到它颈下,感觉还有微弱的跳动,这才松一口气。她正欲抱着狐狸往回走,却视线一转,瞥见远处的青松下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的穿着茶白色宝相花纹斗篷,身姿绰约,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男的穿着墨绿色长袍,身高八尺,挺拔伟岸。两人面对面站着,身形很有些熟悉。 苏禧定眼瞧了瞧,待看清两人面貌后,不禁一惊。 傅仪与厉衍怎么会在这里? * 庐阳侯府袭承了三代,到了厉衍的父亲厉行弈这一代是最后一代。 厉家祖太爷曾救过先皇一命,是以被先皇封为庐阳侯。到底是底蕴不够深厚,自祖太爷过世后,厉家便一代不如一代,渐渐没落了,到如今已不如当初那般风光。 依照厉家的家底,只能在隆安山下半段建一座院子。眼下厉衍竟出现在这儿,还是跟傅仪在一起,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印象中厉衍一直是单恋傅仪,傅仪怎么会跟他在这种地方相见?苏禧下意识藏在梅树后面,怀里的小狐狸动了一动,发出一声细弱的声响,她抬手顺了顺毛,小声道:“乖,先别出声好吗?” 小狐狸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闭上眼睛,又不动了。 苏禧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厉衍突然扣住了傅仪的手,傅仪挣扎了一下,厉衍便扶着她的双肩,将她抵在树上,俯身吻住了她。他们挑的地方隐蔽,周围都是青松,加之这里人迹罕至,倘若不是苏禧为了追赶小狐狸,也发现不了他们。 就见傅仪一开始还反抗了几下,后来渐渐地软化了,由着厉衍对她又亲又摸。 苏禧惊讶地张圆了小嘴,且不说傅仪肚子里怀着孩子,她已经嫁给豫王世子了,怎么还能与厉衍这般呢?况且傅仪不是不喜欢厉衍吗?在这愕然震惊的关头,苏禧竟然还能想起一件事,不晓得上辈子厉衍与傅仪有没有这样过?若是有的话,又有过几回呢? 苏禧想起来,傅仪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优越,以及那种悲天悯人的同情。现在想来,可能她真的是在怜悯自己。 因为自己的丈夫不喜欢自己,反而痴痴念念着另一个女人。 那边,厉衍紧紧箍着傅仪的腰肢,还在亲着她。只见他的手探入傅仪衣服中,不晓得做了什么,傅仪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姿态要多亲密有多亲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苏禧几乎都能听见他们俩的喘气声。紧接着厉衍就撩开了长袍,托起傅仪的双腿…… 苏禧赶忙转身,没有继续看下去。她仍处于这一幕的冲击之中,脑子乱乱的,趁着那边的人还没注意到自己,慌慌乱乱地抱着小狐狸跑开了。 听雁拿了糕点与水回来,找了她许久,差点急坏了,见着她后忙道:“姑娘,您去哪儿了?这山里有许多危险动物,您可千万别跑丢了。” 可不是么,她刚才就遇见了两只。苏禧等喘气喘匀了,道:“小狐狸跑远了,我便过去追它,一时不察才走远了。既然雪已经采好了,咱们就早点回去吧?卫歆呢?” 听雁道:“大姑娘冷得受不了,已经回马车上了。”说着看向苏禧手里的狐狸,担忧道:“姑娘,您要把这东西带回去吗?它会不会咬人?” 苏禧道:“它受了重伤,没有力气咬人的。等回去找到大夫给它治好了伤口,我就将它放走。” 苏禧不再多言,坐上马车与卫歆一道回别院,路上仍在想着厉衍与傅仪的事。她被震得懵懵的,卫歆见她捡回来一只小狐狸,稀奇得紧,问她是在哪儿捡来的,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大嫂?”卫歆教了她一声。 苏禧方才回神,恍悟道:“就在梅林后面那一片空地……” * 这厢,厉衍正要解开傅仪衣裳的系带,傅仪按住他的手掌,道:“大夫说了,头三个月不能行房,会伤着我的孩子。” 一句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将厉衍浇得清醒了。他粗喘着,拥着傅仪的身子,好半响才缓了过来。 傅仪却比他镇定,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推开他道:“我回去了,出来得太久,他会起疑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豫王世子卫渊。却说卫渊成亲后对傅仪原来并不太好,卫渊诚然优秀,行事果决,有勇有谋,唯有一点,就是太过滥情。府里的侧室姨娘且不说,便是丫鬟,也大都被他弄上过。卫渊这辈子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傅仪在他眼中除了挂着一个“才女”的名头外,就没什么出众的地方了。 过了最初的新鲜感,卫渊就对她很不上心。目下她怀着身孕,他更加有理由宿在别人床上了,今儿是这个姨娘,明儿是秦楼楚馆,经常好几天才回内院一趟。 傅仪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从小又因才华天纵,被许许多人围绕、众星拱月,如何受过这般冷落,时间长了自然受不了。有一回她去寺庙上香,恰好遇见厉衍,厉衍对她有情意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庐阳侯府地位不高,梅氏常常在她耳边念叨,自己才貌双全,名声又好,是要嫁到高处去的,久而久之傅仪就有些看不上厉衍。 可是那一回,傅仪见厉衍一如既往地痴念自己,不知怎么的,便动了心思,在宝相庄严的佛祖后面,半推半就地从了厉衍。厉衍抱着她的手臂那般紧,与卫渊全然不同,好像自己就是他的所有渴求一般,终于让傅仪找回了一丝自信与满足。 那次傅仪刚诊断出来一个月身孕,没有让厉衍真正进去,借着手给他纾|解了。 那一次之后,厉衍就开始缠上了她。但凡她有出府的机会,他便一定会过来,有时候忍得狠了,双眼发红地按着她的双手,想要长驱直入,只要傅仪说“不行”,他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停下。 看,傅仪就是喜欢他这么听话的样子。 傅仪回到晋王府别院后,见屋里无人,便问丫鬟:“世子爷呢?” 丫鬟道:“回夫人,世子爷去找晋王世子了。” 晋王世子……卫沨。 傅仪想起那时候卫沨骑马回京的模样,那时候她也在场,就坐在苏禧隔壁雅间里头。卫沨真是应了那句话——“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那情那景,她至今仍然记得。 世人眼中芝兰玉树、矜贵清冷的晋王世子,不晓得是多少上京贵女倾慕的对象。傅仪自然也不例外。殷萋萋给卫渊递过帕子和折扇,她都知道,她一面觉得殷萋萋恬不知耻,一面又暗暗羡慕殷萋萋。傅仪认为自己的才名与卫沨不相上下,送东西这种事太*份了,且不够矜持,不像是她的作为。 后来昭元帝给卫沨赐婚,得知对象是苏九姑娘苏禧时,她惊讶得弹断了琴弦。 倒是便宜了苏禧,不晓得有多少姑娘家要羡慕她。转念一想,傅仪又冷静了,苏禧弹琴弹得好又如何?像卫沨那种人,一般人拿不下他,她和殷萋萋都不成功,像苏禧那般娇气憨傻、空长了一张好看脸蛋的,又怎么能入卫沨的眼? 毕竟以色待人,不能长久。 * 苏禧回到晋王府别院后,赶紧让听雁去请周大夫。 因着她是到别院养病的,是以周大夫也跟着来了。苏禧抱着小狐狸往里走,上了廊庑,正犹豫要不要将今日看到的事告诉卫沨,就见迎面走过来了两个人。 卫沨垂眸,不紧不慢地走出书房,卫渊从他身后出来,似与他商量什么。 两人抬眸,齐齐看见了她。 第112章 除夕之夜 卫渊是为了几十年前那场贪污案来的。说是手底下有一人的祖父曾被冤枉了,冤枉他的人正是朝堂官名赫赫的尚书右仆射,卫渊特地来请卫沨给他的下属翻案。 卫渊精明干练,手底下从不收来历不明之人,况且那尚书右仆射一生兢兢业业、为人正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且不说,昭元帝只给了卫沨一个月时间,眼下只剩七八日,一旦卫沨插手这件事,便会耽搁进程。 卫沨让卫渊把他那位下属带过来,他亲自审问一些情况,卫渊却说那人去了豫州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最快也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那时候已经过了昭元帝给的期限。 这就纯属是添乱了。卫沨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嘴角,道:“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堂兄为何认为我能办成此事?” 卫渊笑道:“陛下不是都夸你经文纬武,能力卓群么,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得倒庭舟堂弟?” 卫沨但笑不语,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这头卫渊还想说什么,却见卫沨停下了脚步。他跟着停下,往前看去,只见廊下站着一位穿大红色苏绣凤穿牡丹纹披风的姑娘,身姿娉婷,身后是一片雪地,红衣,白雪,衬得她双颊比雪还白,薄透灵动,仿佛不慎掉入了凡尘的仙子玉女,轻轻一碰,她就散了,化了。 她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不知怎么忽然叫了一声,唤回了卫渊的神智。 苏禧没料到卫渊也在这儿,她原本只想把小狐狸抱给卫沨看的。愣了愣,然后朝卫渊欠了欠身,道:“豫王世子。” 卫渊听着她的声音,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三年前寿昌长公主的露华园。她站在桃花树下,自己坐在假山凉亭上,瞧着她的身影,她还是跟三年前一样娇美,只是少了一分青涩,多了一分女人的柔妩,偏声音又是小姑娘的甜美,这般矛盾,竟不叫人觉得突兀。 卫渊久久不回应。卫沨眉宇清冷,低声道:“幼幼,我书房的墨汁用完了,你替我再研一些墨。” 苏禧正愁没有借口离开,毕竟卫渊的视线太过直白,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她颔首说了一声好,抱着小狐狸进了书房。外头卫沨将卫渊送出门外,没过多久,周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了,先是检查了小狐狸的后腿,再用药酒清洗了一下它的伤口。许是以为疼痛,小狐狸在苏禧怀中挣扎了几下,但是因长时间被冻在雪地里,又好几天没有进食,挣扎的力气很微弱,根本不足为惧。 很快,周中贤就给小狐狸上好了药,也包扎了伤口。 苏禧轻轻揉捏它尖尖的耳朵,问大夫道:“它的伤势严重吗?以后还能走吗?” 周大夫道:“伤势有些严重,又耽搁了几天,恐怕不容易好。倘若照顾得好,日后还是能正常行走的,夫人多注意一些就是了。” 苏禧这才放心了,又问大夫饮食上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大夫到底不是兽医,对这方面也不甚了解。只道:“动物与人不同,夫人只要多喂它吃肉就成了。” 苏禧点点头,送走周大夫后,又让听鹤赶紧去煮了一碗肉糜汤。 卫沨送走卫渊回来后,就见她坐在自己办公的翘头案后,怀里抱着一只狐狸,桌上摆着一个甜白瓷小碗,她拿着勺子一点点喂那狐狸喝汤。再一看旁边的砚台,墨汁干干净净,一下没磨。 卫世子走到她身边,眉心微微一蹙,道:“哪来的狐狸?” 苏禧抬头,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放下勺子道:“就在我今天去的梅林后面,我见它受伤不轻,便将它擅自捡回来了……”说着想起今儿看见的一幕,停了停,斟酌道:“庭舟表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苏禧原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卫沨的,说了倒显得自己像个长舌妇,说三道四的,可是不说又心里憋得慌。加之如今卫沨与卫渊关系紧张,自己说了这件事,说不定还会对他有帮助。 苏禧将书房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听雁抱着小狐狸去廊下喂食了。她站在桌边,一边捻着墨碇研磨一边道:“我今日跟卫歆一块采雪时,在后山看见两个人……” 她不好意思说得太仔细,只说两人姿态亲密,单独相处了很久。说完抬起头,眼巴巴地瞧着卫沨,“庭舟表哥,你说傅仪与厉公子,是不是有什么?” 卫沨听罢,指尖一下一下点着紫檀桌面,似有所思,“你说他们在什么地方?” 苏禧便把那地方又说了一遍。 那儿离豫王府别院很近,只是因着位置偏僻,很少有人到那去。他薄唇讥诮,道:“这两人倒是大胆。”说罢见面前的姑娘模样微窘,便知道她看见的肯定不止那么简单,男女私会,天雷勾地火,岂会只有搂搂抱抱?他弯起食指轻弹了弹苏禧的脑门,道:“将你看见的东西都忘了,别胡思乱想。这件事只与我说就成了,别再告诉别人。” 苏禧捂着脑门,乖顺地点了点头,“我才不会到处乱说呢。” * 原本只说在别院住三天,不知不觉就多住了好几天。待到他们回府时,已是四五天之后了。时间进入腊月,再过不久便是年关,苏禧十六岁的生辰也快到了。最近卫沨忙着案子的结尾,每日脚不沾地,刚回家没坐多久,便又被人叫了出去。有时候连晚膳也顾不上回来吃,回来已经是大半夜了。他叫苏禧不必等他,不过苏禧性子倔,每回都等他回来方才用膳。 有一天晚上他亥时回来,就见她趴在浮雕狮纹圆桌上,面前摆着一道道晚膳,已经瞌睡得睡着了。卫沨心疼得一塌糊涂,此后几天无论多忙,都会尽早赶回来,陪着苏禧一块用晚膳。 这般辛苦总是有结果的。 卫沨向昭元帝交差后,因为案子办得漂亮,给当年被冤枉的数十个人翻了案,同时也补货了几只漏网之鱼。这几人都是朝廷的蛀虫,平日贪婪*,私下受贿,名声很不好,眼下被昭元帝下旨抄家后,百姓纷纷叫好,卫沨的名声也水涨船高,不仅深得百姓感激,便是朝中几位言官也说了他的好话。 听说昭元帝来年开春便要立储了。 眼下朝中局势已经十分明确。朝臣都知道昭元帝要在晋王府和豫王府里挑人,至于是卫沨还是卫渊…… 这也是昭元帝所考虑的。 卫渊行事果决,手段老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是能力稍微有一些不足。 卫沨能力卓群,文韬武略,但是性子太过清冷,利益分明,不适合储君之位。 如今朝中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是卫沨,一派是拥趸卫渊,还有一派,便是希望昭元帝与皇后娘娘再生一位小皇子的。只不过昭元帝与皇后娘娘年纪都大了,何况昭元帝身体又日益亏空,再生几乎没有可能,是以大部分都是另外两派里的。 朝廷里波诡云谲,苏禧在家中感觉不到那股紧绷之感,正在给雪晴相看人家。 雪晴毕竟伺候了卫沨十几年,婚事上不能太委屈了她,否则吃相就太难看了。 苏禧挑了几个人家,其中两个家住京城,还有一个是滨州的,一个是河州的。滨州那个家世最好,对方模样也生得周整,家中有年过三十方能纳妾的规矩。且雪晴的老家也在滨州,对那地方也算熟悉,这门亲事说起来,一点也不委屈她。 苏禧看好之后,拿去询问卫沨的意见。 “你觉得哪个人家好呢?” 卫沨大致看了一眼,随口道:“都依你。” 苏禧却非要他看,嘟了嘟嘴,理直气壮道:“不能依我。万一日后雪晴嫁的不好,岂不是我的错吗?” 卫沨含笑看向她,晓得她脑袋瓜里想什么,她是担心自己日后想起雪晴雪竹,会怪罪到她身上。这个小傻子,他怎么舍得因为两个丫鬟责怪她?他随手指了一家,道:“就这家吧,滨州地方也不算太远,你若是决定了便遣人与雪晴说一声。” 苏禧颔首说好,回去又看了看,次日便将雪晴叫来说了此事。 雪晴比雪竹聪明一些,当初雪竹离开的时候,她就料到了自己会有此下场。是以苏禧与她说的时候,她表现得还算平静,屈了屈膝,道:“奴婢谢夫人赐缘。” 几日后,苏禧就将滨州那户人家叫来相看了看。那户人家姓李,长孙李成羡,身形修长,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儒雅书生。李家在当地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娶的媳妇儿都是知书识礼,温柔贤淑的。 李夫人看了雪晴之后,虽觉着雪晴的身份有些低了,但对方是晋王府的人,她不好直接拒绝,只说回去考虑考虑。 苏禧表示理解,客气地命人将他们送了回去。又过了几日,那李家人同意了,再次过来晋王府合八字、行六礼。 一番流程后,雪晴的婚期定在腊月底。 时间有些赶。苏禧承认,这是她的私心,她想将雪晴早些嫁出去。 日子很快到了年底,雪晴出嫁后,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第113章 炙手可热 雪晴与雪竹都打发走后,卫沨身边就只剩下李鸿、常鹄两个人,且这俩人都是男子,粗心笨拙,根本不能贴身服侍。苏禧觉着卫沨没有人伺候了,怪可怜的,可是让她再找两个丫头,她又不愿意,于是每天早晨就亲自替他挑衣裳、穿衣裳,对他好的不得了。 只不过没几天,苏禧就坚持不住了。盖因她最近十分嗜睡,许是天冷的缘故,她起的越来越晚,有时甚至睡到晌午才醒。而卫沨又起得很早,天刚亮就起来了。他这人作息很是规律,便是前一天晚上折腾到很晚,第二天依旧能一大早就起床。通常卫沨起床的时候,她还在被窝里睡着,端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苏禧懒怠之后,卫沨捏着她的小脸,说她“半途而废”。先前对他那般殷勤,谁知道只坚持了三天,转眼就将他遗忘在脑后了。 是了,自从苏禧有了雪瓷之后,卫世子在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雪瓷是苏禧捡回来的那只狐狸,因着毛发雪白,又她是在雪地里采雪时捡的,所以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雪瓷受了重伤,苏禧每日照顾着它,给它换药、包扎、喂食,可谓关怀备至。卫世子自认从没有被她这么体贴地照顾过,并且有了狐狸之后,苏禧的怀抱就成了它的地盘,有时他想抱着她一会,她就大惊小怪地说:“嗳,雪瓷的腿还没好,你别碰到它了。” 卫沨:“……” 还有就是天气寒冷,苏禧担心雪瓷睡地上冻坏了,就把它洗干净了抱到床上去,晚上同它一块睡觉。床上忽然多了一只活物,卫沨想跟苏禧欢好敦伦的时候,一抬头便能对上角落里乌溜溜的眼睛。 加之苏禧把雪瓷看得紧,譬如夜里他一翻身,她便紧张地说:“庭舟表哥,你别压着雪瓷了。” 时间长了卫世子自然受不了,忍无可忍地提着雪瓷的后颈,将它扔下了床去。 苏禧一惊,忙光着脚下床,“你干什么?它的伤还没好呢。” 卫沨皱了皱眉道:“它的伤什么时候好?”伤好了赶紧将它送走。 苏禧查看了看雪瓷的后腿,因冬天地上都铺了一层软软的氍毹,所以它没受什么伤。她抱着受惊的雪瓷顺了顺毛,道:“周大夫说雪瓷伤的很严重,需要好生将养半个月,半个月后方能下地行走。”她见卫沨脸色不大好看,凑到他跟前,眨巴眨巴大眼睛,问:“庭舟表哥,你不喜欢它吗?” 就见卫世子冷冷一笑,表示自己的回答。 苏禧扁扁嘴,她明明觉得雪瓷很可爱很可怜,小小的一团,为什么他不喜欢? 不过也没关系,等雪瓷伤好之后,她就该将它放回隆安山了。 * 今儿是除夕夜,也是苏禧的生辰,因着上头还有晋王与晋王妃,她不好大办,就只打算与卫沨在云津斋过了。不过除夕夜却是要一家人一块吃饭的,到了晚上,所有人都聚在前堂一道用晚膳。 靖王妃袁氏仍住在静元庵,没有被接回来,过年的事宜都是苏禧一人安排的,侧妃董氏帮着提点了几句。苏禧出嫁前跟着殷氏学过掌家,倒也安排得像模像样,没出什么纰漏。 然而不知是不是这几天忙着府上事情的缘故,苏禧一早起来便有些精神不济,脸色也不大好。卫沨瞧见了,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旁卫歆见状跟着道:“大嫂这些天太累了吧?府里的事都是你一个人做主,是不是身子吃不消了?” 府上过年诸事繁忙,大事小事都需要苏禧拿主意,本该是一个月前就准备的,只是当时她在别院养病,回来后就忙着给雪晴相看亲事,生生耽误了半个月时间。这剩下的半个月里,她就将一天掰成两天用,每天连觉都不敢多睡,有时困极了,吃饭吃到一半也能倒在卫沨怀里睡着。 卫沨心疼她这么劳累,就说找侧妃董氏帮着她一块安排。可是苏禧却说不用,她看着软和,其实骨子里倔强得很。这些事情本就该她学会打理的,她要是一直依附旁人,便一直都学不会持家。所以就趁机逼了自己一把,幸亏熬了半个月之后,总算是有了成效。 苏禧抿唇,朝卫歆轻笑了笑,道:“许是昨日没睡好,一会我回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我还请了德艺班的人,你们用过膳后可以到后院去看,还有放烟火的。” 因为天气冷,苏禧担心大伙儿冻着,就把戏台子挪进了湖心的望月楼,里头烧着炭盆,颇为暖和。她凡事都安排得细致,什么都考虑好了,叫人挑不出毛病。 然而若是有人存心挑毛病,那就没办法了。 卫昭昭抿了一口青瓷绘兰草酒杯里的桂花酿,道:“往年过年喝都是梅花酿,为何今年却换成了桂花酿?这桂花酿太过甜腻,口感也不好,不如梅花酿好喝。” 晋王妃袁氏病情反复,时好时坏,今年就没跟他们一块儿过年。二爷卫汛的伤虽好了,但是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谁都暴躁的不得了,也没跟他们一块用膳,廖氏就留在了瑞安居照顾他。卫昭昭想起以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光景,母亲疼她,哥哥宠她,而今却只剩下她和三哥俩人,就忍不住对卫沨和苏禧生出了一股怨恨。 倘若不是他们,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边苏禧忍着不适,解释道:“往年的梅花酿都是隆安山别院产的,今年下了几场暴雪,将别院的梅花都压坏了,梅花酿只产了一坛。我想着一坛不够喝的,就将梅花酿改成了万和楼的桂花酿。”说罢,抬眸看向卫昭昭,见她一脸不认同,又道:“二姑娘觉得不好喝,是因为你没将桂花酿烧热。这桂花酿就是烧热了才好喝,不仅能滋补裨益,更能活血益气,对身子是十分有好处的。” 说着让听鹤将梅花酿拿去一旁烧热,给桌上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卫昭昭不相信地喝了一口,入口却果真与刚才不同,桂花的香味被蒸了出来,绵甜清香,回味无穷。她登时不语,紧接着又吃了一口桌上的油烫鹅,道:“鹅肉做得这么腻,叫人怎么吃?” 苏禧正要开口,卫沨在桌下按住她的小手,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吃就回去。” 卫昭昭扁扁嘴,总算是消停了一些。 可是没过多久,她便叫嚣着肚子疼,面色发白,眉头紧蹙,瞧着倒像是真的。晋王卫连坤让人去请周大夫,屋里的人哪还能吃得下去,好好的年夜饭被搅得乱七八糟。这个忙着请大夫,那个忙着照看卫昭昭,屋里闹哄哄的,苏禧在一旁瞧着,忽然觉得一阵头晕。 没等周大夫过来,苏禧便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卫沨就在她身后,立即接住她娇娇软软的身子,道:“幼幼!” * 所有人都以为苏禧是疲劳过度才晕倒了,便是卫沨也这么以为。 卫沨把苏禧抱进花厅。周中贤过来后,那边卫昭昭叫唤得厉害,他就先去给卫昭昭把了脉。她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肠胃有些不适,与今日的饮食没有关系,周大夫就给她开了一服药,让她下去煎了吃,道:“是药三分毒,日后这种小病,二姑娘多喝几碗热汤就能解决了。” 意思就是她小题大做,一点小毛病也要闹得惊天动地。 卫昭昭面不改色,向周大夫道了谢,看向另一边躺在美人榻上的苏禧。 苏禧小脸发白,安安静静,看起来比卫昭昭还要更严重一些。周大夫走过去,在她皓腕上垫了一快雪白娟帕,手指扶着她的脉象,开始把脉。 卫沨面色不豫,乌瞳看着苏禧,话却是对卫昭昭说的:“若是幼幼有什么事,日后你就去静元庵陪着袁氏。” 卫昭昭错愕地睁了睁眼,不敢相信卫沨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她看向坐在太师椅中的晋王卫连坤,嗔道:“爹,你看大哥。大嫂昏迷了与我何干?我只是……” 卫连坤头疼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眼下卫沨是昭元帝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过不久兴许还会成为储君,便是卫连坤,也不敢随意对卫沨说教了。 卫昭昭气鼓鼓地离开了花厅。 这头,周大夫终于诊断出了结果,起身先是朝卫沨抱拳行了贺礼,方道:“恭喜世子爷,夫人是有喜了。” 第114章 送子观音 第114章:送子观音 大抵是太久没好好休息过的缘故,苏禧一口气睡了三四个时辰,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子时,守岁的人都回去睡觉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云津斋,卫沨就站在床头,也不晓得站了多久,他修长的身子斜倚着紫檀木床架,定定看着自己,就连她醒了坐起来,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苏禧揉了揉脑袋,这会儿比吃饭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眼睛一闭就没了知觉。她见周围一个丫鬟也无,转眸看向卫沨,“庭舟表哥,现在什么时辰了?家宴已经散了吗?二姑娘没事吧?” 自个儿还没好呢,就知道关心别人。 那卫昭昭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为了让苏禧难堪,故意小题大做罢了。周大夫给她诊完脉,她就跟没事人一样,生龙活虎的,转头就去听了德艺班唱曲子。 苏禧说完,见卫沨半响没动静,仍旧维持着一开始那个姿势。 她这才觉得不对劲。她究竟睡了多久,难不成他一直在这站着?她走下床榻,伸出五指在卫沨面前晃了晃,踮起脚尖努力看到他的眼睛,“你怎么不说话呀?” 就见平日精明睿智的卫世子呆呆的,少顷,乌瞳方转了转,落在苏禧小脸上。 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哑的:“幼幼。” 苏禧没见过卫沨这么傻的模样,不仅有些好笑,也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嗳,你干什么?” 苏禧话未说完,就被卫沨俯身抱进了怀里。他的双臂坚硬,将她抱得紧紧的,她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他勒断了,偏生他非但没有察觉,反而把自己越抱越紧。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温温热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上,痒痒的。可把苏禧吓坏了,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赶忙收起笑意,僵着身子,“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庭舟表哥不要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就听耳边声音闷闷的,也不知卫沨是低笑还是怎么。许久,他才松开了她,已经恢复如常,薄唇噙着浅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胆子这么小,以后孩子可不能随你。” “……”苏禧眨了眨眼,将这句话在脑海中回味了三四遍,终于反应过来了。檀口微张,语无伦次道:“你说什么?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周大夫看过了吗,他没有诊错吧……” 不是苏禧不相信周大夫的医术,实在是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她嫁给卫沨才几个月,虽然卫沨在房事上很勤快,可她总觉得孩子这事儿急不得。凡事讲究个顺其自然,来了就是她的,不来那就是缘分未到,如今孩子来了,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卫沨轻笑道:“周大夫行医数十年,医术了得,倘若叫他听到你这番话,必定会活活气死。” 苏禧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是怀疑周大夫,我……我只是……”太惊讶了。 肚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小生命,是她与卫沨的孩子,难怪她最近总是瞌睡呢,听娘亲殷氏说,当年她怀着自己的时候,也是一天要睡七八个时辰。苏禧低头看了看肚子,平平坦坦的,尚且瞧不出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以前没诊断出身孕时她不觉得,如今卫沨告诉她有了两个月身孕,她仿佛就能感觉到了似的。 最近几天的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因周大夫诊断的时候侧妃董氏也在场,隔日董氏就过来探看她了。苏禧是头头一胎,经验不足,董氏担心她身边的嬷嬷靠不住,就亲自过来给她传授了经验,告诉她胎儿该如何养着,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该注意些什么,面面俱到。 苏禧向董氏道了谢,并将她留下一道用午膳。 其实苏禧出嫁的时候,身边带了两个嬷嬷。一个是她从小的教仪嬷嬷叶嬷嬷,另一个是殷氏信任的鲁嬷嬷。这两人都是十分靠得住的,一听说她有了身孕,就让厨房改良了膳食,都是清淡滋补、对身子有好处的。 苏禧成了真正的宝贝疙瘩。原先卫沨还说她偷懒,让她早晨起床伺候他穿衣,眼下她多站一会儿,他都生怕她累着。什么都顺着她,真真是把她捧在手心儿了。 * 身孕头三个月不稳定,苏禧就没说出去,只默默地留在家中养胎。叶嬷嬷和鲁嬷嬷每天都给她煲好几种汤,这是营养滋补的,那是补血益气的,还有祛风解毒的……短短一个月,她就觉得自己的脸圆了一圈,每天站在镜子面前唉声叹气,心道等到生完孩子之后,她一定要好好练动作,争取早日瘦下来。 其他都好说,就是有一点苏禧特别受不了。 鲁嬷嬷每天都会让厨房煮一个大鹅蛋给她吃。说是能袪胎毒,还能防止寒气,最要紧的是对胎儿的皮肤和记忆力都有帮助。话虽如此,但鹅蛋真的太难吃了,又腥又糙,难以下咽。苏禧勉强吃了几天,后来实在吃不下去了,就全给卫沨吃。 卫沨笑道:“幼幼,是你有身孕还是我有身孕?” 苏禧噘嘴,理直气壮道:“我不管,孩子是我们两个的,你必须跟我同甘共苦。” 后来卫沨为了让她乖乖吃鹅蛋,就让厨房变着花样儿地给她做,今日是鹅蛋羹,明日是香蕈鹅蛋甜汤,后日是榆钱炒鹅蛋……苏禧为了孩子,忍着那股腥味,最后还是吃进了肚子里。 过了三个月,苏禧才将有孕的事告诉娘亲殷氏。 殷氏自是欢喜,亲自从苏府过来看她。见她小脸圆圆润润,尚未有害喜的反应,一颗心就放了下来。母女俩坐在一起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殷氏又交代了叶嬷嬷与鲁嬷嬷一些事宜,后来走的时候,苏禧很是舍不得她,大抵是自己也要当娘了,特别能体会殷氏的不容易。 最后是卫沨从外头进来,她才撒开了手,从娘亲殷氏钻出来。眼圈儿红红的,像是要哭。 卫沨就对殷氏道:“岳母不妨留下来多住几日,我和幼幼都没有经验,许多事情还要向您讨教。” 殷氏晓得他是为了女儿才这么说的,他能这么体贴幼幼,当娘的也就放心了。可哪有丈母娘住在亲家府上的道理?殷氏婉拒道:“家里还有孙儿需要照顾,我就不久留了。幼幼脾气骄纵,还请庭舟多担待她一些,她这丫头就是嘴硬心软。” 卫沨含笑,不知是不是认同了殷氏的话,道:“岳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殷氏离开后,又过了几日,苏禧开始有害喜的反应。 她闻着腥味儿就想吐,更别说吃鹅蛋了。 厨房就尽量多做清淡爽口的菜式,饶是如此,她还是白天吃完,晚上就吐了。 不过短短几日,前儿刚圆起来的小下巴就尖了回去。 难得今日苏禧的胃口好了一些,早晨多吃了半碗清粥和一块海棠酥。用过早饭,卫沨便带着她出了府,前往城外的大慈寺而去。大慈寺的送子观音娘娘灵验,去那儿叩拜的人,大都母子平安、顺顺遂遂。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荔箫的新文《王府里的小娘子》,甜文,美食!敲级好看! 满京城都听说了, 六皇子新娶的正妃是个刚还俗的小尼姑。 道贺之余,大家也很好奇, 王妃“无欲无求”,夫妻生活怎么过? - 对此, 皇子妃挑了句禅语当答案:饥来食,困则眠。 六皇子皱眉,提笔蘸墨:困则一起眠。 ps:有兴趣打算追文的姑娘可以前去留一个“清风小师傅恭贺清甜小师傅喜开新坑”的留言咩~~ 第115章 福泽恩厚 苏禧是头一胎,加之她年纪又小,周大夫都说了生产的时候恐怕不会太容易。以至于她还没生呢,就开始害怕了。殊不知卫沨比她更担忧。夜里她睡觉的时候,他就坐在床头,整夜整夜地看着她。 卫沨以前并不信鬼神之说,这次却答应跟着她一块来大慈寺。俩人进了宝殿,拜了观音娘娘,苏禧跪坐在蒲团上,捧着签筒念念有神。 小模样神神叨叨的。 卫沨见了好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在念什么?” 苏禧小脸严肃,“我在求菩萨保佑咱们的孩子身体康健,福佑聪颖。”说着掷了一支签,她拾起来一看,第二十六签。 宝殿门口有专门解签的小沙弥,苏禧提着璎珞八宝纹裙襕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准备拿去解签。刚一回身,就见门口进来了人,傅仪穿着银红色绣金暗纹大袖衫,后头跟着四个丫鬟和两个嬷嬷,派头颇足。 苏禧怔了一下,没料到会在这里碰面。上回她跟厉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眼下遇见,苏禧很有几分尴尬。 傅仪不知她心中所想,看见她笑了笑道:“禧妹妹,真巧,你也来拜菩萨吗?” 苏禧轻轻颔首,勉强扯出一个不算僵硬的笑脸。“嗯,顺道过来求一支签的。仪姐姐呢?” 傅仪笑道:“我也是来求签的。”说着抬眸,看见苏禧身后的卫沨,微微顿了一顿。 傅仪今儿是自己来的,卫渊有事情,就没一块来,这种事儿他从不跟她一起。她便安慰自己,男人都当以事业为重,卫渊不来也可以理解。可就她知道的而言,昭元帝交给卫沨的案子同样不轻松,甚至说更繁重一些,为何他就能陪着苏禧? 傅仪心中这么想,面上却笑容端方,道:“卫世子真是体贴,这般小事也陪着禧姐儿一起来。” 这话的含义就深了,一是称赞卫沨体贴,二就显得苏禧有些任性。这等小事,旁人都是一个人来的,偏她却要和卫沨一起。 苏禧不想理她,她与厉衍偷情,自己都没说出去呢,她有什么资格数落自己。 卫沨眉宇淡然,不为所动道:“在我看来,幼幼的事都不是小事。” 傅仪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如常。讪讪一笑,没再说什么,就去那头求签了。 苏禧将自己的签拿给小沙弥解签,卫沨去殿外等她。过了一会,小沙弥说第二十六签是上吉签。并说求得此签者能前程似锦,诸事顺利。 前程似锦……说的是卫沨么?苏禧瞅了一眼站在外面的卫沨,他后来会登上帝位,自己是一早就知道的。可是卫沨却不知道,他这时候是怎么想的呢?苏禧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怎么关心过卫沨这个问题,兴许是她早早地清楚了一切,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需要多问。 苏禧这才开始反省,自己以前对卫沨的关心太少了。尤其是她怀孕这一阵儿,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向他发脾气,他公务那么繁忙,却会因为她搁下手边的事情,耐心地哄她。苏禧向小沙弥道了谢,牵裙快步走出大雄宝殿。 卫沨见状,蹙了蹙眉,扶住她的手臂道:“急什么?慢点走。” 苏禧朝他璨然一笑,反握住他的大手,不顾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寺庙门口,道:“庭舟表哥,我以后都不对你发脾气了。” 卫沨诧异地微微抬眉,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哦?” 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苏禧拍掉他的手,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的。” 就见卫沨弯了弯唇,看向自己的手背,方才还说不与他发脾气,转眼就又动手了,现在的小姑娘说话真是不能相信。他声音含笑,宽容道:“你能老老实实的,我就知足了。” 苏禧嘟了嘟嘴,挽住他的手臂,“我可老实了。”比起傅仪来,自己真是老实太多了。那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大,想必她这辈子都没法忘记。 两个人姿态亲昵,如胶似漆,感情好得一眼就能看出来。卫沨面上挂着浅笑,眼里深处藏着宠溺,哪里是曾经冷漠拒绝过殷萋萋的卫世子,分明与普通的、宠爱妻子的男子没有区别。 傅仪捏着手里刚求的签,定定瞧着门外,面无表情,久久没有移动。 小沙弥唤了一声,提醒道::“女施主,您解签吗?若是不解,请给后面的人让个地方吧。” 傅仪恍悟,将手中的签递给小沙弥,道:“劳烦小师父了。” 后头傅仪带来的丫鬟小声地嘀咕:“晋王世子与世子夫人的感情真好。” 另一个丫头附和:“是啊,真叫人羡慕。” 傅仪心不在焉,至于小沙弥后来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见。她不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心,想起刚才卫沨对自己的冷淡,以及他说的那句话。什么叫苏禧的事都不是小事,他对苏禧就这么重视么?为什么苏禧就能得到这么好的?而自己却只能在豫王府荒度年华? 倘若她当初没有嫁入豫王府,而是嫁给了卫沨,是不是就与现在完全不同了? 傅仪走出大雄宝殿,第二次感觉到了挫败。第一次是今年春猎时,苏禧在所有人面前弹奏《还归去》的时候。她人生仅有的两次失意,都是拜苏禧所赐。 * 拜完了菩萨,苏禧与卫沨本来打算下山的,不过苏禧却忽然害喜害得很严重,将早晨吃的东西都吐了,仍旧忍不住干呕。 卫沨向大慈寺的僧人借了客房,抱着她进去休息。苏禧漱罢了口之后,躺在榻上望着他道:“庭舟表哥是不是还有事情?不如你先回去吧,让听雁和听鹤留下来陪我就行了。” 卫沨婆娑她的手背,道:“不要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苏禧抿抿唇,许是刚才吐得没有了力气,点头乖乖地说好。 不一会儿,她便躺着睡着了。客房没有暖炉,卫沨走出门外,向寺里的僧人借了一个暖炉,他提着暖炉回来的时候,隔壁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傅仪。 傅仪显然也瞧见了他,屈了屈膝道:“见过晋王世子。” 卫沨面无异色,冷静客气道:“嫂夫人。” 傅仪看向他手里的暖炉,再看了屋里一眼,道:“禧妹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方才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可是害喜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药方,好心好意地递到卫沨跟前跟前,道:“这是我当初害喜时家里送过来的药方子,我吃了以后身子很快就好了。不如你让禧妹妹也试一试,说不定会对她有帮助。” 卫沨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接过傅仪手里的药方,道:“多谢嫂夫人。” 傅仪一笑,道不必客气。 之后傅仪便回了屋。卫沨推开直棂门走入客房,将暖炉放在离榻不远的地方,然后,面不改色地把那纸药方扔进了火炉里。火舌顺势而上,很快就将纸给吞没了。 这厢,傅仪的房间。 如今傅仪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微微隆起弧度。她比成亲之前更丰润了一些,冲淡了她身上淡雅脱俗的韵味,平添了几分莹润丰泽之感。眼下她侧躺在美人榻上,眼睑微垂,慵懒怠惰,身上披了一件水粉色并蒂莲纹披风,少见地有些妩媚。 客房的窗户被人从外头推开,紧接着一道玄青色的身影从外面跳进来。 傅仪一惊,霍然从榻上坐起来,待看清来人的脸之后,眉心微微一拧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正是厉衍。 厉衍站在傅仪面前,停顿片刻,见她没有动怒,方才上前抱住她,将她推倒在榻上,宽厚的手掌扶住她的腰肢。幸亏傅仪刚才把丫鬟都遣出去了,屋里没人,她忍受着厉衍对自己的抚摸,别开头,他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她重复了一边道:“我问你怎么来了?” 厉衍嗓音粗哑,道:“来见你。” 他不善言辞,但是他的行动却能替他回答。他迷恋她的身子,许是渴望了太久,如今发现她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遥不可及,就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只不过每次只差最后一步时,她都不让他继续,拿她和卫渊的孩子说事。 既是知道有孩子,为何又来招惹他? 思及此,厉衍心情恼恨,手下的动作狠了狠。 * 傍晚,傅仪离开客房的时候,隔壁房间的卫沨和苏禧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她坐上回府的马车,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抿了抿唇。厉衍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她说什么他都不听,将她亲得那样狠,嘴巴都肿了,以至于她在屋里待到了现在,等唇瓣不那么肿了才敢出来。她又上了一点口脂,遮盖了被他咬破的地方,总算是不大明显了。 双唇尚且如此,身子就更不必说了。厉衍掌心粗粝,力道又足,狠狠揉着她,将自己胸口揉得满是红痕。 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傅仪一面瞧不上他,一面又很满足他对自己的渴求。回到豫王府之后,天已经黑透了,她本打算先去净房洗个澡,洗去身上厉衍的气息。未料卫渊却过来了,往常这时候卫渊都是直接歇在外院的,今儿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起来到她这儿来。 卫渊面色郁郁,心情十分不好。他刚从宫里回来,向昭元帝汇报上回的案子,昭元帝陛下对他办的事情不大满意,朝廷拨出去两百万赈灾的银两,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只有十几万。这件事正是他负责的,他办事不利,皇帝自然要说他。 昭元帝拿他与卫沨做比较,对卫沨赞不绝口,对他却是百般挑剔。 这么下去,开春后立储,不必想也知道立的是谁。 卫渊心烦气躁。赈灾说着容易,疏通官员难道不用银子?一层一层剥削下来,他自己一分钱没有捞着,全进了那些官吏的口袋里,到最后自己还要被皇帝数落,真真儿是吃力不讨好。 他心情不好,才想起傅仪来。傅仪能弹得一手好琴,当初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女,他来她这儿听听琴,或许能心情好点。 傅仪迎在门外,朝他欠了欠身道:“世子爷。” 卫渊应一声,看着她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大慈寺?” 傅仪颔首,道是,“我去给咱们的孩子求一支签。” 卫渊兴趣不大,但还是问道:“求了一支什么签?” 傅仪沉默一瞬。她当时脑子混沌,根本没有听解签的小沙弥说了什么,眼下卫渊问起,她自是答不上来。然而傅仪毕竟是从小被称之为才女的,很快道:“是第五十九签,上吉签。解签的小师父说求得此签者可顺心顺遂,福泽恩厚……” 她说话时低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玉颈。卫渊瞧着她,廊庑上悬着八角灯笼,月色迷蒙,灯光昏黄,虽不明显,但卫渊还是看到了。就见他眼神一沉,手掌抚上傅仪的脖颈,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嗓音低得可怕,“这是什么?” 他的拇指下,有一块崭新的红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私事,只更一章,明天恢复双更~ 为了补偿大家,这章留言送88个红包(*  ̄3)(e ̄ *)胖月更喜欢走心的留言,不走肾,我们不走肾。 第116章 李子果脯 那处红痕不是太明显,藏在雪青色狐狸毛里披肩下,若非傅仪说话时低着头,而卫渊站得角度又恰恰好,不然根本看不到。し 卫渊好几天没回过正院,自然也没碰过她。准确地说,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他们许久都没行房了,这个红痕不可能是他弄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卫渊的脸色才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掌一点点收紧,仿佛只要傅仪的话有一点令他不满,他便能拧断手中纤细的脖颈。 傅仪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颇为冷静,交叠在跟前的双手浸出了汗。她垂眸,从善如流道:“今天大慈寺的斋饭中掺了芸豆,世子爷知道的,我吃芸豆会过敏。眼下身上起了许多疹子,正要叫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 半响,卫渊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捏着她脖子的手也松了松,道:“是么?那刚才怎么不跟我说?” 傅仪对芸豆过敏,成亲当晚卫渊就知道了。那时厨房端上来一碗花生芸豆粥,是府里的传统,寓意吃了之后能“多子多福,长寿安康”。傅仪当时并没有吃,卫渊问了她,她才说自己对芸豆过敏。 傅仪低眉顺眼道:“我见世子爷心情不好,便不想给您添乱。屋子里头有药,我方才已经吃过了,只是……大夫说这病会传染,今晚恐怕不能伺候世子爷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面上瞧不出一丝心虚怯懦。卫渊看了她一会儿,方才彻底松开她的脖子,把屋里的丫鬟都叫出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夫人起了疹子,你们杵在屋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然后应了声是,请大夫的请大夫,拿药的拿药。 方才回来时分明没听说夫人起疹子,怎么一会的功夫就起来了?虽然很疑惑,但是她们却不敢到卫渊面前搬弄是非,毕竟傅仪才是她们的主子,若是说错了什么,她们担待不起。 傅仪朝卫渊屈了屈膝,道:“多谢世子爷体贴。” 卫渊没有进屋,他今日来这儿原本是为了听她弹琴的,目下定然是听不成了。他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下了,你好好养着。是药三分毒,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别吃太多药,最好让大夫给你开些外用的药。” 傅仪颔首道是,想了想,像是十分在意的样子,“……王爷今日打算宿哪儿?” 卫渊道:“今早出门时白氏说身体不适,不知现在好了没有,我过去看看她。” 接着,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宝相斋。 傅仪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咬咬牙,现在不是恼恨厉衍的时候。她转身去了小厨房,从角落里找到芸豆,拿在手中犹豫许久,方才狠了很心,吃了下去。 做戏就应该做足全套。否则一会大夫过来,见她并非真正起疹子,那就功亏一篑了。 这头,卫渊没有去白氏的清澜院,而是直接去了外院的书房。他坐在椅子中,叫来自己的侍卫陈勤,捏着手中的白玉茶杯把玩了很久,才道:“去调查一下,夫人今日去大慈寺都见了哪些人,做过什么,一一汇报给我。” 侍卫陈勤颔首,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宝相斋的丫头进来,磕头道:“回禀世子爷,大夫已经给夫人诊治过了,夫人确实是芸豆过敏。浑身都起了疹子,看起来挺严重的。” 卫渊若有所思道:“上过药了么?” 那丫头道:“上过了。只不过夫人上药时只留了一个丫鬟,奴婢被撵了出来。” 卫渊颔首,没再多问,挥挥手就让她下去了。 * 晋王府,卫沨也在调查一些东西。 那天傅仪递给他的药方,他虽然烧了,但卫世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看了一眼,就能将上头的药材名字记下来。他把周中贤叫过来问了问,周大夫听罢,捻着胡须老神在在道:“黄芩、白术均有安胎之效,其他几味药材是清热养胃的。回禀世子爷,这副药方没什么问题,说不定对夫人的情况会有所改善,倒是不妨一试。” 卫沨慢条斯理地轻点桌面。那药方是傅仪亲自给他的,她应当不会那么愚蠢,直接在药方里动手脚。一旦幼幼出了什么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他沉吟片刻,道:“照着药方煎一碗药,命人试过之后再端进来。” 近日苏禧害喜颇严重,什么都吃不下,好不容易吃进肚子里,没一会就吐了。夜里一晚上要吐三四回。加之她最近变得脆弱易哭,先前说了不会再对他发脾气,她便一个人忍着,娇娇小小的身子缩在床榻角落无声地流泪。 卫沨把她翻过来搂进怀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幼幼,你还是闹我吧。” 他宁愿她对他撒泼耍赖,也好过这般叫人心疼。 谁给的方子不要紧,只要能让她早些好起来。 谁知道那姑娘倔得很,一听说这药方是傅仪给的,当即就把药碗推开了,嘴巴闭得紧紧的,死活不肯张开。她才不想承傅仪的人情,傅仪就会表面上做好人,她宁愿自己半夜起来吐三四回,也不想喝傅仪给的药。 卫沨坐在床头,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薄唇微弯,道:“这么讨厌傅仪?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多了去了。苏禧觉得这个话题一言难尽,正要开口,胃里便又一阵反胃。 她赶紧推开卫沨,光着脚跑出门外,捂着胸口干呕。她刚起来,肚子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更加难受。 苏禧以前只知道生孩子的时候痛苦,六嫂当初临盆的时候,生了一个小侄子,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宿,六哥在外头急坏了,抓耳挠腮。她在外面听着六嫂的叫声,觉得可怕极了,究竟有多疼才能叫得那般凄厉? 然而现在,苏禧不仅觉得生孩子痛苦,怀着孩子更痛苦。 也不知道肚子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这般能折腾人。她低头瞧了一眼肚子,还平着呢。小麻烦精,她抱怨道,就知道折腾你娘亲。 初八这一日是爹爹苏振的寿辰,苏禧回了苏府一趟。卫沨被昭元帝叫进了宫里,就没跟她一起回来,不过他准备了寿礼,是一把顾十八先生打造的雁翎长刀。 刀身精致,是顾十八先生生平最出色的作品之一。 苏振爱刀,是个武痴,得到这件寿礼自然满意极了,当即就命人挂在了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苏振的寿宴摆得不铺张,只跟家里人一起过了。因着如今朝中形势泾渭分明,苏禧嫁给了卫沨,他自然就与卫沨绑在了一条线上,只是朝中几位关系好的同僚,是力荐卫渊为储君的。苏振为了避嫌,这一阵子颇为低调,几乎不与人讨论什么。 用过晚膳后,苏禧与娘亲殷氏说了一会话。 苏禧这才知道二哥苏祉又要去边关了,在那之前,殷氏想将他的亲事定下来。 殷氏道:“宋家的大姑娘我见过了,品行端方,大方高洁,性子也不错。你觉得配你二哥怎么样?” 许是因为苏禧嫁人生子的缘故,如今殷氏有什么事情,都愿意找她商量。 二哥苏祉年纪也不小了,上辈子这时候已经成亲了,这辈子因着老太爷过世,他总是出征,才迟迟没有娶妻。幸亏宋家的姑娘也没有嫁,否则她那么好的二嫂就要没了。 苏禧想了想,客观道:“我与宋姑娘见过几面,她性格外向,行事稳重大气。加之镇国公府底蕴深厚,教养出来的姑娘也一定不会差,我觉得她与二哥正合适。” 殷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儿我去镇国公府走了一趟,他家也有结亲的意愿。明日我再问问祉哥儿,打听打听他是怎么想的。倘若他也愿意,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到了晌午,卫沨处理完手边的事过来苏府接她。爹爹苏振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半个时辰后,俩人才坐上回去的马车。 天气渐渐回暖,马上就要立春了。苏禧忽然间想吃酸的东西,就对卫沨说了,卫沨低笑,刮刮她的鼻子调笑道:“前阵子吃的酸还不够多么?” 这是指她因为雪晴雪竹的事拈酸吃醋。 苏禧扁扁嘴,难得今儿心情好,愿意对着他撒娇。她钻进他的怀里,搂着他,软声道:“我不管,我就想吃酸李子。” 卫沨对她有求必应,笑过之后,就让李鸿去打听这时候哪里有卖李子的。 不多时,李鸿回来道:“世子爷,前面新开了一家果脯铺子,里面卖的有李子,不知道可否合夫人心意?” 眼下快开春了,李子是秋天才成熟的,能找到就很不容易了。苏禧也不挑剔,点头说好。 马车行驶到果脯铺子跟前,苏禧跟着卫沨一块走下马车。她进去挑了几样果脯,让掌柜的打包起来。李鸿付了钱之后,她拈起一颗青青涩涩的李子放入口中,弯起杏眼,小脸满足。 卫沨看着口中一涩,道:“好吃么?” 苏禧颔首,热心道:“庭舟表哥要不要尝一尝?” 说完不等卫沨开口,就踮着脚尖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她眯起眼睛,笑靥盈盈,阳光从外头照进来,那笑中藏着一丝狡猾与小小的得意。卫沨咬了一口李子果脯,酸倒了牙,但卫世子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捏了捏她的脸蛋,道:“调皮。” 厉衍与厉安宜前后走进铺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胖月等一下就去送上一章的红包,满25字的留言同时还会送积分,这章不送红包了但是会送积分~ 看了上一章大家的留言,发现好多姑娘的脑洞比我还大……胖月全程是这个表情:Σ( ° △ °|||)︴我怎么没想到?! 第117章 坦坦荡荡 厉安宜今年十七,比苏禧大上一岁。し今年夏天庐阳侯厉行弈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已逝的庐阳侯夫人的娘家侄儿,家在登州,距离京城有些远,马车需得走上半个多月。 厉安宜这般年纪定亲在同龄人之中算晚的。早些日子,她还总抱有一线希望,苏祉没有定亲,她也未嫁,说不定自己还有希望。正好庐阳侯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只是去苏家打探了一两回,无论明示还是暗示,苏家都无动于衷,也就歇了心思。 眼下听说苏祉要定亲了,自己的婚期也快要到了,厉安宜终于真正地死心了。 虽然苏二哥总是对她很冷漠,并且不理不睬的,可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喜欢他,认定了他。五年前第一次在庆安侯府看见他,她便情不自禁地动了芳心,后来开始注意他,想尽办法地制造与他相处的机会。便是苏祉那般冷酷地拒绝了她,还请她“自重”,可她还是放不下他。 厉安宜好不容易从伤情中走出来,眼下一看见苏禧,就又勾起了那些回忆。她看着面前恩爱的俩人,既酸涩,又颇羡慕苏禧,倘若人人都能像她这般就好了。 两情相悦,何其不易? 苏禧见卫沨这般淡定,正准备继续往他嘴里塞李子,一扭头就瞧见了厉安宜。自从她成亲后,她们许久没见过面了。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再看了看后头的厉衍,突然就有点尴尬了。 且不说厉衍是她上辈子的夫君,单说上回看见他跟傅仪偷情,她都觉得再也没法正常面对这两人了。苏禧抿了抿唇,勉强一笑道:“安宜姐姐也喜欢吃果脯?” 厉安宜点点头,比之前一阵子沉稳了些,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她含笑,在苏禧与卫沨之间看了一圈,真心诚意道:“禧姐儿与卫世子的感情真好。”说着把厉衍拉到了跟前,道:“我听说这儿新开了一家果脯铺子,就跟哥哥一块来了。禧姐儿知道这儿什么果脯好吃吗?不如给我推荐一下吧,我第一次来呢。” 苏禧委婉道:“我喜欢吃的都太酸了,恐怕不合你的胃口。” 没想到厉安宜却一喜,道:“正好我也爱吃酸的。” 苏禧:“……” 苏禧念在两家的情面上,就陪着厉安宜挑了几种果脯,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就专门挑看起来酸酸甜甜的。厉衍就在身后,她浑身都别扭,匆匆忙忙地选完了,与厉安宜道别之后,赶紧领着卫沨从果脯铺子走了出来。 坐上马车,她才舒了一口气。一扭头,发现卫沨正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 苏禧道:“庭舟表哥看我干什么?” 卫沨支着下巴,道:“你方才跑什么?” 苏禧目光微微闪烁,明明心里坦坦荡荡,但却生怕卫沨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倘若他知道自己上辈子嫁给了厉衍,不知道会不会笑话自己没眼光?毕竟厉衍与傅仪偷情的事,她可是跟卫沨说了的。她低头把玩腰上的银豆荚腰坠,怒了努嘴,道:“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跑……” 卫沨看着她,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日后离厉衍远一些。” 苏禧点点头。不必他说她也会这么做的,厉衍连有妇之夫都敢玷染,品德实在不怎么样。 想到这里,苏禧不禁又悔恨起来,自己上辈子究竟怎么会看上厉衍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先更这么多,胖月去酝酿一下后面的剧情……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提不起码字的动力= =懒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谁来给我一点勤快的理由…… 打醒我也可以…… 第118章 天经地义 小狐狸雪瓷的伤已经好了。它倒是个懂得报恩的,晓得苏禧救了它,对待苏禧亲厚的不得了,一有时间就缠在苏禧左右,霸占苏禧的怀抱,抢占卫沨的位置。 卫世子又一次把它从苏禧怀里提溜出来,道:“既是伤好了,何时将它送走?” 苏禧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也不知狐狸通人性还是怎么,每次她一流露出这种意向,雪瓷就用那种受伤的眼神瞧着她,看得她于心不忍。她踟蹰了片刻,大而亮的眼睛看向卫沨,道:“庭舟表哥,我们不能把它留在家里吗?” 卫沨毫不通融道:“不能。”言讫见那姑娘泄气地垂下脑袋,他换了一种语气,道:“幼幼,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养这些动物。” 这个问题苏禧早就问过周大夫了,周大夫说只要把小狐狸浑身上下清洗干净,就没什么大碍。不过苏禧想了一想,为了保险起见,卫沨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一些。 她犹豫良久,才依依不舍道:“……好吧。” 于是就挑了个日子,乘坐马车去了隆安山别院一趟,将小狐狸雪瓷放回山顶。 山顶的积雪尚未融化,四周白茫茫一片。雪瓷回到熟悉的地方,颇有些激动,绕着黄香梅树林跑了两圈,跑着跑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苏禧已经坐上了马车。它赶忙朝着苏禧的方向跑去,可是马车已经启程了,缓缓朝着山下驶去。 雪瓷在马车后面追着,雪地上印下一串紊乱的脚印。它冲着马车背影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悲凉。 大抵是不知道为何就被抛弃了。 苏禧掀开帘子一角往后看去,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泛红,不舍内疚极了。她低头揉了揉眼睛,因为是自个儿答应卫沨不再养雪瓷的,所以也不好意思反悔。 只是全程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那般失落的小模样叫人瞧不下去。走到一半,就见卫沨无奈地掀起车帘,道:“停车。” 苏禧抬眸看他,乌溜溜的眼睛写满不解与希冀。“庭舟表哥?” 卫沨倚着车壁,双腿交叠,若无其事道:“你若是想养雪瓷也可以。” 苏禧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她迫不及待地抱住他的腰身,弯着唇,甜甜腻腻地讨好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倒是学狡猾了。她知道他就吃这一套,每回都这样,她一撒娇,他就会心软。 卫沨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住,寻着她的舌儿勾弄纠缠。自苏禧有身孕后,他们便没有行过房事,前三个月是怕对胎儿不利,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他一碰到她娇软的身躯,便有些收不住。 许久,卫沨才松开她的小舌,舔舐她的唇瓣道:“日后你与它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雪瓷可以交给底下的丫鬟养着,可半个时辰是不是太少了?苏禧商量道:“一个时辰成吗?” 卫沨没有说话。眼见他掀起帘子就要叫车夫继续行驶,她赶忙抓住他的手道,“好,好,我答应你。” 卫沨这才眉宇一松,对外头的常鹄道:“去把那只狐狸带回来吧。” 就这样,小狐狸雪瓷总算留了下来。 * 接下来的几日,卫沨都不在府上。 昭元帝有让卫沨辅国的意思,朝中诸事繁忙,他刚刚上手,时常忙到后半夜。 苏禧又怀着身孕,嗜睡得紧,有时候便等不了他,自己先洗漱休息了。白天卫沨又起得早,她一睁开眼,他已经进宫了,两人根本见不着面。 倘若不是每天床头都有他换下来的衣裳,苏禧还以为他好几天没回过家了呢。 苏禧算了算,她已经四五天没见过卫沨的面了。 这还没当皇帝呢,就这么忙了,若是日后当了皇帝,岂不是连陪她的时间都没有?苏禧惆怅地托腮,想着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卫沨回来,他这么个忙碌法,也不知道身子吃不吃得消? 到了晚上,苏禧用过晚膳,洗完澡后便去书房挑了一本书,坐在榻上等卫沨。 她里头穿一件杏白色薄衫和撒脚裤,外面罩了一件樱色苏绣芙蕖纹褙子,等了一两个时辰后,外头月上西稍,还是不见卫沨回来。 她瞌睡得连打了几个哈欠,听雁看不下去了,劝道:“姑娘还是早点休息吧,您不光是自己要休息,肚子里的孩子也要休息呀。” 苏禧勉强睁了睁眼,困得泪花都蹦出来了。她睡意浓厚道:“可是我若睡了,就又见不到卫沨了,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她也是会想他的啊。 无论听雁、听鹤再如何劝,她都固执地坐在榻上,等卫沨回来。直到天亮了,苏禧也没等到卫沨。 他一整夜没回家。 苏禧一夜未眠,早就扛不住了,倒在榻上昏睡过去。快睡着时还忍不住地想,卫沨不回家居然也不命人告诉自己一声,让她白白等了一晚上,真是的。 一觉睡到傍晚,晚霞透过雕花槛窗照进来,一室昏黄。苏禧有些喘不上气儿,她转了转身子,发现自己竟被卫沨抱在怀里。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苏禧眨了眨眼,本想推开他,但是见他睡容沉稳,眼睛底下一片浅青色,手就停在了半空。他昨天晚上也没休息好么?一直留在宫里吗?她抬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眼睛,卫沨睡着的时候很沉静,比白天多了几分淡然,眉眼还是一样的好看。 苏禧看着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手一僵,做贼心虚一般缩了回去。 卫沨刚醒,大抵神智还没回笼,下意识将她搂得更紧一些,长腿压在她身上,嗓音低低的:“听丫鬟说你昨晚一夜没睡?” 苏禧点点头。他又道:“在等我?” 苏禧还是点头。紧接着小屁股就被他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下,她娇气地叫了声,“你为什么打我?” 卫沨旋即又给她揉了揉,其实他那一巴掌力道不重,只用了一成力气。他道:“下回乖乖睡觉。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一整晚不睡觉,我便严惩你那四个贴身丫鬟。” “还不是你整晚不回来……”苏禧咕咕哝哝,这才想起来问:“你昨晚去哪了?” 卫沨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整夜未眠。我在一旁帮忙,陛下不开口,岂能擅自回来?” 苏禧有点理解他,但还是道:“那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 卫沨亲了一口她的脸蛋,笑着说了声好。只是一晚上,他的胡茬就冒了出来,刺刺的扎人。苏禧细皮嫩肉的,哪能受得了他这么蹭,当即就推开他的下巴,“你快去洗个澡吧,把你胡子刮一刮,扎得我疼死了。” 娇气包。卫沨按住她的双手,非但没有去刮胡子,反而又在她脸上磨蹭了蹭。 苏禧气恼地娇嗔:“卫沨!” 两人在床上胡闹了一阵儿,卫沨方才去净房更衣洗漱。俩人一道用了晚膳,苏禧认为卫沨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便早早把他赶上床睡觉了。 许是白天睡得太久,晚上一点也不困。苏禧翻来覆去,半天也没睡着。 她在他怀中乱送,娇软的身躯蹭着他,很容易便擦枪走火。卫沨撑在她身上,灼灼地看着她,“幼幼,不如我们来做些别的。” 别的什么?苏禧自然是知道的,她小脸羞赧,嗫嗫嚅嚅道:“大夫说不行……” 卫沨咬着她的耳珠,碾磨道:“我问过了,大夫说三个月后可以。” 他竟然还问周大夫这些?苏禧嗔他一眼,羞道:“你,你怎么能问人这些呢?” 谁知卫世子竟面不改色道:“男欢女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苏禧无言以对。下一瞬,她便觉得身下一凉,裙子被他剥了下来。她道:“等,等等……” 卫沨贴着她的耳朵,不等她把话说完,“我会小心一些。” 他抬着她的纤直的*,俯身,薄唇贴上她粉嫩的娇处。苏禧立即咬住手指,轻轻地嘤咛一声,“不要……” …… * 开春之后,昭元帝组织了一场春猎。 昭元帝领着京城世家去了西北围场,将朝中事务都交给了内阁大臣处理。话是如此,不过大部分事情都是由卫沨做主的。这次春猎卫沨自然是去不了了,苏禧身怀六甲也法去,夫妻俩便留在了京城。 豫王世子卫渊倒是一块去了。昭元帝命他布置围场,他与卫沨各有各的任务。 这之后,卫沨依旧是早出晚归。不过像上回那样一整夜都不回来的情况倒是没有了。苏禧晓得他忙,是以二哥苏祉定亲这一日,便没有叫上他,自己回去了。 苏禧陪着殷氏去了镇国公府宋家,见了宋可卿。两人上回见面是好几年前了,宋可卿对她还有一些印象。她朝苏禧腆然一笑,因是商量亲事,她们几乎没说什么话。 有些话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镇国公夫人就让宋可卿带着苏禧到后院转一转。 俩人离开后,镇国公夫人岑氏才有些犹豫道:“听说令郎过不久就要出征了。边关路途遥远,跋山涉水的,恐怕许久才能回来吧……” 殷氏道:“祉哥儿与我说了,年底便能回来,还能赶上过年。我留意了一下,过年前后有好几个日子都不错,事宜动土、嫁娶……”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最晚等到今年年底,苏祉从边关回来后便婚事办了。宋可卿的年纪大了,明年就十八了,这话正好给镇国公夫人吃了一个定心丸。她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头。 这厢苏禧与宋可卿一道参观完院子,回到堂屋,殷氏已经准备向岑氏告辞了。 宋可卿待人周到热情,又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同样都是世家贵女,她给人的感觉与傅仪完全不同。端庄大方,又毫不矫揉造作。 从镇国公府出来,苏禧见天色不早了,就没有回苏府,与娘亲殷氏说了一声,直接回了晋王府。这时候卫沨还没有回来,她走在回云津斋的青石小路上,见前面走着两个人。 左边是二姑娘卫昭昭,右边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妇人,穿着秋香色遍地金比甲。两人似乎在逛园子,有说有笑的,气氛颇为融洽。苏禧远远地看不清妇人的面貌,只觉得从未见过她,回到云津斋后,就让听鹂去外面问了一下。 不一会,听鹂就回来了。 原来那位妇人是晋王妃袁氏的妹妹,也就是卫昭昭的姨母。 卫昭昭到了出嫁的年纪,依着袁氏如今的精神状况,肯定是无法为她说亲的。卫昭昭自己也心急,就把三姨母请到府上来了。那三姨母嫁给了青州知府谈青天,姑且就叫谈袁氏好了。 卫昭昭的心情苏禧可以理解。只不过谈袁氏嫁去了青州,距离京城几百里远,对于京城贵妇圈子一点都不熟悉,便是找她说亲,也说不出什么好的亲事。 除非她想嫁到青州去。 苏禧托着两腮。自己身为卫昭昭的大嫂,这些事情原本可以帮她一下的,不过她想起卫昭昭屡屡挑自己刺的光景,扁了扁嘴,还是算了吧。她也是很记仇的。 第119章 静观其变 何况就算苏禧想帮,卫昭昭也未必领她的人情。。 苏禧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吩咐听鹂留意一下那边的动静,一旦有了什么结果,就告诉自己一声。谁知道才过了几天,卫昭昭的亲事便有了着落,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威远将军府的长子吕江淮。 苏禧听到这消息时,生生被茶水呛得脸颊通红。 听鹂赶紧给她顺背,又补充道:“不过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奴婢也是听说。倘若是真的,二姑娘与谈袁氏应当会来告诉您一声的吧。” 毕竟现在晋王府是苏禧住持中馈,卫昭昭要嫁人,府里便要给她出嫁妆。 好半响,苏禧才止住咳嗽。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上辈子吕江淮究竟同谁成亲了,然后发现自己一点印象也无。上辈子她与吕氏兄妹没有交集,自然也没注意他们,只记得吕家长子成亲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好像从自家门口经过了。吕家到晋王府,中间确实会经过苏府大门。 难不成吕江淮真的娶了卫昭昭? 倒不是说这门亲事有多不好……苏禧放下五彩番莲纹茶杯,纠结地蹙了蹙眉。她自认不该多管别人的姻缘,可是吕江淮心肠耿直,热心善良,配卫昭昭那般刁钻娇蛮的性子,真的合适吗? 当然若是两家都同意了这门亲事,她身为卫昭昭的嫂子,也就不好多管此事。 更何况当初她未出嫁时,威远将军夫人陆氏是上苏府提过亲的。 苏禧抿抿唇,想了半天,打算静观其变。 第二日,卫昭昭与谈袁氏就来到了云津斋,向苏禧拿对牌。兴许是有求于人,卫昭昭的态度不如往常那般盛气凌人,软和了一些。“听说库房还有几匹软云纱,已经是春天了,我今年只做了四套春衫,根本不够穿的。大嫂能不能借给我对牌,我去库房挑几匹料子,让府里的绣娘做几套春衫。” 那几匹软云纱是过年时昭元帝赏赐的,布料柔软,清透精美,很适合做春衫。 府里每年换季都会给各房的人做衣裳,一人四套,这是老规矩了,卫昭昭说不够,兴许是以前晋王妃袁氏掌家的时候,常常给她另外做衣裳。苏禧思忖片刻,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些料子却要记在秋堂居的账上,月底之前还上就行了。” 卫昭昭一听,便有点坐不住了,道:“我用自己家的东西,为何还要交银子?” 苏禧就猜到她要这么问,解释道:“府里每人做几套衣裳都有定数,谁想多做,便要自己掏银子。倘若人人都想做多少便做多少,那府里的开支岂不乱套了?” 苏禧自幼跟在殷氏左右,常见殷氏管理府中大小事宜,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也就大概晓得该如何管家了。无非是要把规矩立起来,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是以卫昭昭想多做衣服也可以,帐是一定要记的。不仅仅是针对她,谁来都一样。 卫昭昭盯着苏禧看了片刻,方才咬咬牙,妥协道:“好,记账就记账。” 苏禧这才命听鹤把对牌拿过来,交给卫昭昭。 卫昭昭拿了对牌,与谈袁氏一道走出云津斋。谈袁氏这才回神,想起刚才看到的世子夫人,端的是貌美无双,闭月羞花,便是整个青州也没有那么好看的人。前儿她见了豫王府的世子夫人,本以为那就很漂亮了,没想到这位才是倾城之貌。兴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只穿了一件雪青色的云锦苏绣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肌肤胜雪,容颜娇美,一举手一投足都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就是不太好说话,谈袁氏道:“昭姐儿怎么做身衣裳也要向她支会?我瞧着她年轻得很,像是才十五、六岁,能立得起来么?” 卫昭昭吃了一肚子瘪,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口气。“三姨母不知道,年级小又如何?我大哥把她当成宝贝疙瘩,就算她管的不好,府上又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话虽如此,但卫昭昭心里清楚,苏禧自持家之后,确实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不错,井井有条,赏罚分明。原本有几个年长的嬷嬷不服管教,被她撵出去两个后,一个两个都老实了。如今晋王府比娘亲袁氏管家的时候还要更有规矩一些。 谈袁氏道:“我方才见屋里没有别的女子,难不成卫世子只娶了她一位夫人?” 卫昭昭道:“可不是么,一个妾都没纳。也不晓得是有什么勾人的手段……”后面这句话说得极轻。说着又想起自己娘亲和大哥的遭遇,禁不住眼眶红了一红。 谈袁氏忙劝道:“罢了,罢了,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后,便在府上住不多日了。何必为这些事伤神?还是想想日后如何过自己的日子吧。” 一番话,让卫昭昭想起了英武俊朗的吕江淮。她收起愁绪和憎怨,脸蛋一红,轻轻点了点头。“三姨母,威远将军府的人是怎么说的?” 谈袁氏见她这样,无疑是动了芳心,掩唇笑了笑道:“上回我见了陆夫人一面,倒还没与她说这些。毕竟咱们是姑娘家,应当矜持一些。下回陆夫人生辰时,我把你带过去,咱们昭姐儿生得这样俏,陆夫人一定会动心思的。” 卫昭昭羞赧地嗔了一声“三姨母”,却没有反驳。 *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这么多,晚上10点还有二更,一定会粗粗长长哒~~ 第120章 豁然开朗 卫昭昭是见过吕江淮的。乐—文 那日卫昭昭去静元庵看望娘亲袁氏,正赶上袁氏发病。屋里的东西被砸得一片狼藉,袁氏抱着一个紫檀盒子忽而啜泣,忽而低语。谁若是靠近她,便会被她厮打咒骂。伺候她的两个丫头都被她挠伤了,便是给再多的银子都不肯留下再伺候她。 卫昭昭好不容易将袁氏哄得歇下了。那两个丫头伺候不周,她拿着她们的卖身契,卖给了人牙子,打算去西市重新买两个年纪大的嬷嬷。就在去西市的路上,夕阳西陲,暮色四合,她听见马车外头有人求救,掀开帘子一看,是一个拐子抢了妇人的孩子。妇人在后头追赶,那人贩子跑得极快,不一会儿就钻进了人群里。 这种事情在西市颇为常见,卫昭昭一面替那位母亲惋惜,一面又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她一个姑娘家也做不了什么。 就在那妇人绝望大哭的时候,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从客栈二楼翻身而下,几个箭步便冲到了那名拐子跟前,与拐子过了几招后,轻而易举便擒住了他。前后不过一瞬间。 妇人冲上去抱起孩子,不断地朝他道谢。他说了什么,卫昭昭当时没有听见。卫昭昭只看见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中,背后一片暖橘色的光,映着他硬朗的五官,格外地英俊好看。他身材高大,面上含着谦虚的笑,一身武将风范,却并不粗俗。 卫昭昭怔怔地看了许久,直到他向妇人告别,身影渐渐远去,她才恍然回神。 那之后,卫昭昭便时不时地想起他。 后来知道他是威远将军府的大公子,她就按捺不住了,所以才会叫三姨母特地从青州赶来京城。 卫昭昭回到屋中,漫不经心地摆弄青釉花瓶中的月季花。那天她远远看着他,他却没注意自己。三姨母只打听到他没有定亲,不晓得他心里头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是见了自己,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呢?只是这般一想,她的脸就忍不住红了。 能嫁给这般英武正义的男子,被他宠着疼着,一定十分有安全感。 卫昭昭在这边胡思乱想,那边吕江淮却全然不知,正在筹备母亲陆氏的寿宴。 到了陆氏生辰这一日,威远将军府并未邀请什么人家,只平素跟陆氏关系好的几位夫人过去了。苏禧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卫沨今日却没有入宫,而是叫人安排了马车,打算前往威远将军府。苏禧听罢,赶紧走到卫沨跟前道:“我也要去。” 卫沨是去找威远将军谈论公事的,况且他不希望苏禧与吕江淮还有什么接触,是以并起两指轻弹了弹她的脑门,道“你去做什么?听话,在家里等我回来。寿宴上人多,免得把你磕了碰了,受伤了怎么办?” 苏禧嘟嘴道:“我又不是纸做的,哪那么容易受伤呢?而且周大夫不是说过,出去走走对身子有好处吗?我天天待在家里,会闷坏的。”她上去握着卫沨的手,讨好地与他十指相扣,仰头道:“我不会跟吕大哥说话的,我好久没见姝姐姐了。庭舟表哥,你就带我去一回,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用那希冀的、澄澈的眼神望着他。“好不好吗?” 卫沨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些招架不住,末了反握住她的小手,有些无奈,道:“去了不许闹腾,乖乖听话。”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苏禧一喜,嘴上去道:“我才不会闹腾呢。” 俩人坐上马车,前往威远将军府。卫沨去前堂找威远将军吕驰谈论一些事请,苏禧则去了后院,给将军夫人陆氏祝贺生辰。卫昭昭与谈袁氏紧跟着也一块来了,不得不说这谈袁氏还是有一些本事的,来京城不过短短几日,便与将军夫人打上了交道。 将军夫人陆氏见过了卫昭昭,笑着称赞:“晋王府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标致,叫人瞧了羡慕。” 说着看向苏禧,笑容不改道:“将来卫少夫人生的小世子,定然也好看极了。” 方才苏禧进来的时候,陆氏着实吃惊了一番。毕竟苏禧已经是二品郡夫人了,晋王府又是皇亲国戚,能参加她的生辰宴,委实给了她不少面子。她生怕招待不周,听说女儿吕惠姝之前与苏禧关系好,赶忙把吕惠姝叫了出来,好生陪着苏禧。 苏禧笑了笑,没有答话。 吕惠姝见这儿人多,便与娘亲陆氏说了一下,带着苏禧去了后院。 * “幼幼,倘若不是你过来,我娘也不会让我出来……你不晓得我最近有多闷,出个门就跟出牢狱似的,每日只能绣花、看书、写写字,哎……我都要闷出病了。”吕惠姝带着苏禧来到后院湖心亭,望着湖面上的风景,颇有些郁郁寡欢道。 苏禧坐在石桌后面,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姝姐姐别这样想,陆夫人也是为了你着想。其实看书写字也别有一番乐趣,你若是能静下心来,便能发现其中的妙处了。”说着想了想,道:“不如我借给你几本有趣的书,你看看吧?既能学到东西,也能打发时间。” 吕惠姝忙道:“还是罢了,你借给我几本兵书还可以,若是叫我看四书五经,我便一个头两个大。”说着叹了一口气,真心诚意道:“还是幼幼你厉害,什么书都看得进去,肚子里全是才华。哪像我,只会舞蹈弄棒的,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 苏禧道:“姝姐姐千万别这么想,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吕惠姝被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了,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多谢你的安慰。” 苏禧道:“我说的可是实话。”她就很羡慕吕惠姝身上的洒脱之气,那是深闺姑娘怎么都学不会的。 苏禧与吕惠姝说了一会话。将军府的丫鬟端上来几碟点心,苏禧握着小茶杯,随口问道:“许久不见吕大哥了,不晓得他如今定亲了吗?” 吕惠姝虽好奇苏禧为何突然关心起大哥的亲事,但还是答道:“尚未定亲呢,大哥日后想去边关发展,怕早早地把亲事定下来了,人家未必愿意跟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便打算在边关安定下来之后再考虑亲事。” 苏禧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托腮,少顷又问:“那若是有姑娘倾心于他呢?” 吕惠姝吃点心的动作一停,好奇地看着她,“哪个姑娘?” 苏禧不语,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过吕惠姝是个聪明的,就见她眼珠子转了转,回想方才谁跟娘亲说了哪些话,好在今儿来的人不多,她很快就相出了答案,“你是说……” 谈袁氏与母亲交情不深,今日非但来了,还是带着卫昭昭一块来的。 这原本没什么,可若是细想,便能发现其中的门道了。谈袁氏今儿话特别多,总是有意无意地夸赞卫昭昭的好处,这不就是带人来相看么?吕惠姝见苏禧没有反驳,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她却没有喜悦,惋惜道:“幼幼,对不住……恐怕这件事要叫你们失望了,我大哥前阵子刚说,不打算在京城定亲。我方才也跟你说了,他打算去了边关之后再……” 其实吕江淮的原话是,短期内没有成亲的打算。吕惠姝知道他还放不下苏禧,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苏禧已经嫁给晋王世子了,眼下又怀了身孕,就算他放不下,也没他什么事儿了。 而且吕惠姝很了解自家大哥的性子,他心里装着苏禧,就绝对不会娶苏禧的小姑子,那样见面了该是什么滋味儿?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何苦呢? 吕惠姝本以为苏禧会跟自己一样惋惜,没想到她只是眨了眨眼,旋即豁然开朗,宛然笑道:“姝姐姐不必跟我道歉,又不是你的错,或许是他们的缘分未到吧,这也是强求不了的。” 吕惠姝松了一口气。 从威远将军府告辞后,不晓得谈袁氏与将军夫人陆氏说了什么,就见卫昭昭脸上挂着羞涩喜悦的笑意。直到回了将军府,她的嘴角还没放下来。 然而卫昭昭的欢喜没有持续几天,就再也笑不出来了。陆氏委婉地告诉谈袁氏,他们家没有结亲的打算。谈袁氏将这话转告给卫昭昭之后,卫昭昭颇受打击,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出来时两个眼睛肿得如同核桃,一看便是哭了很久。 * 苏禧听说了卫昭昭的事,虽说有些不厚道,但还是替吕江淮长长舒了一口气。 卫沨洗完澡出来,就见她坐在临窗榻上唏嘘,问道:“怎么长吁短叹的?” 苏禧赶忙摇摇头,道:“没怎么。” 一看便是撒谎。卫沨走到她跟前,只穿了一件佛头青的长袍,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片光洁的胸膛。他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眯着眼睛道:“是真的没什么,还是为了那吕江淮骗我?” 他身上散发着浅淡的清冷香味,俊颜含笑,昳丽至极,婆娑她下巴的手修长有力,带着危险的温柔。苏禧正欣赏他的脸呢,冷不丁被这句话吓得冒出一身汗,睁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的?”说完觉得这话不对劲,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于是赶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跟姝姐姐说了几句话而已。” 早在从吕府回来那一日,卫沨便将事情调查清楚了。他坐在苏禧身边的榻上,手指往上,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你倒是对旁人的事挺上心的。” 有那功夫,也不见多关心关心他。 苏禧嘤咛一声,捂着脸颊往后缩了缩,替自己辩解道:“我只是觉得,吕大哥与二姑娘性情不同,勉强凑到一起,恐怕对两个人都不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她见卫沨脸色不好,生怕他又像以前那般吃干醋,眼睛骨溜溜地转了转,捂着肚子,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一旁的猩红色大迎枕上,道:“唔……我肚子好疼啊。” 卫沨见她攒着眉尖闭着眼睛,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动。他弯了弯唇,明知道她是耍小心机,但还是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关心道:“怎么了?” 第121章 穹隆轰鸣 四个多月的时候,苏禧的肚子开始显怀。:3w.し纤细的腰肢隆起一条圆润润的曲线,她生得纤细,骨架又小,唯有穿着薄透的春衫站在镜子面前才看得出来。平时外头罩着外衫,外表看上去仍旧是十五、六岁不谙世事,玉嫩香娇的姑娘。 苏禧孕吐的情况比前阵儿好了一些,不再吃什么吐什么了。就是特别喜欢吃酸的,尤其是那种青青涩涩尚未成熟的酸李子、酸梅子。然而此时并非果子成熟的季节,卫沨便叫人花大价钱从两淮以南弄来了新鲜的杏李,每日供着她随便吃。 听雁洗了端上来,苏禧一个人便能吃掉半碟子青李。她以前不大喜欢吃酸的,自从有了身孕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变得特别能吃酸。以至于卫沨亲了她之后,忍不住夸张地皱着眉,道:“真酸。” 苏禧把头一扭,拿乔道:“那你别亲。” “那可不行。”卫沨含笑,说着捏着她的小下巴,低头再次含住她粉粉的唇。 再不几日,春猎结束,昭元帝便要从西北围场回来了。这几日卫沨难得有空,便在家中陪一陪苏禧。 那边卫昭昭一心想嫁给吕江淮,后来谈袁氏又为她相看了几家亲事,她都不肯点头。谈袁氏拿她没办法,也就不再管她了,自个儿回了青州。 卫昭昭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苏禧出嫁前与吕江淮的事,吕家曾向苏家提过亲,后来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这门亲事便没结下来。她就认为这一定是苏禧的缘故,吕家为了避免尴尬,才相出种种理由搪塞自己的。她本来就恼恨苏禧,如此一来更是将苏禧恨之入骨了。 卫昭昭在人后编派苏禧的不是,道她“不矜不持,勾三搭四,成亲前与男子纠缠不清”。 底下的人都是有话学话的,甚至会越传越离谱。待这些话传到苏禧的耳中时,已经是不堪入耳了。 听鹂抖抖索索地将话说完,红着眼睛道:“姑娘,二姑娘怎能这么说您……” 袁氏去了静元庵,苏禧掌家后从未亏待过她。她竟能说得出这种话。 苏禧粉唇紧抿,问道:“传这些话的都是什么人?” 听鹂道:“是秋堂居那儿的几个丫鬟,以前伺候过袁王妃的。” 苏禧许久不语。她极少露出怒容,这回却是真的生气了。她道:“把她们都叫过来。” 这头书房,李鸿也向卫沨汇报了此事。就见卫沨脸色一沉,面无表情道:“还传了什么?” 李鸿迟疑片刻,道:“……还有一些话太难听,世子爷不听也罢。” 卫沨放下玳瑁宣笔,眉峰低压,仿佛淬了一层寒意。半响才道:“她知道么?” 这个她,指的是自然是苏禧。 李鸿道:“小人方才遇见了听鹂姑娘,见她神色匆忙,想必已经跟夫人说了。” “这些话传到什么地步了?”卫沨道。 李鸿道:“只是秋堂居的几个下人在说,并未传到外面去。” 卫沨站了起来,沉吟片刻道:“二姑娘目无尊长,缺乏礼数,准备一辆马车,让她去静元庵与袁氏一块修身养性。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擅自回来。”他走到门边,想到苏禧听到这事后的表情,那姑娘是个小古板,最看重名声,目下这一闹,不知道会有多生气。他眉宇冷淡,又道:“将所有嚼舌根的下人都找出来,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便一个个拿针线缝上。” 是以苏禧这儿还没见着那些下人呢,就听说卫沨已经将那些人都打发解决了。 当天晚上,二姑娘卫昭昭便被不容拒绝地“送”进了静元庵,与袁氏作伴。 * 后日是昭元帝回京的日子。 这厢豫王府,傅仪收到了卫渊的消息,说他后日傍晚才能到家。傅仪与苏禧一样,因怀着身孕不能长途跋涉,是以留在了府中。另外两名侧室倒是一起去了。 豫王府只剩下她与豫王妃两人,一下子冷情了不少。她每日除了去正堂请安,其他时间都留在宝相斋中,颇是无趣。自从上回卫渊险些发现了她与厉衍的事情,便很少过来看她了。有时候傅仪自己都觉得,一辈子都要消耗在这里头了,红颜未老恩先断,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倒不是她自己有多么喜欢卫渊……只不过,女人总是希望被丈夫爱重的,更何况她出嫁前又是被瞩目惯了,所有人都围绕着她转。 如今落差太大,总是受不了的。 傅仪坐在紫檀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眉如远黛,眸中点漆,朱唇似丹,分明是芳华正好的年纪,可惜无人欣赏。 身后的槛窗发出一声轻微的动静。不大明显,像是被风吹的,傅仪却听到了。她拿着象牙梳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道:“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傅仪浅眠,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丫鬟们都早已习惯了,是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屋里的人都退下后,傅仪关上菱花门,走回梳妆台前拆卸了满头珠翠,继续若无其事地梳拢乌发。 槛窗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声落地,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傅仪身后。厉衍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上回听见你说想吃御和楼的海棠酥,这回我买了一些,你尝尝么?” 傅仪头也不回,淡声道:“放在桌上吧,我这会儿吃不下。一会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拿走,免得叫我的丫鬟看见了,我没法解释。”她梳完头,回身看向厉衍,长发逶迤,清雅绝丽,刚洗过澡的皮肤泛着一层冷清清的白。穿了一件牙白长衫,肚子微微隆起,平添了几分母性的柔辉。 傅仪这才看见厉衍的衣裳和头发全湿了,她微微一怔,道:“外面下雨了?” 厉衍颔首,雨滴顺着他坚毅的下巴滑下,滴落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地上便积了一滩水。傅仪黛眉轻颦,担心一会儿被人看出端倪,便从旁边取了条巾子,递给他道:“快把你身上擦一擦,这么大的雨,你还过来做什么?” 厉衍接过,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傅仪知道他什么意思。前阵儿他让人送了信,叫她去大慈寺见面,那时候卫渊还在府上,她自然没有去。她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若是再被卫渊发现了什么,那就圆不过去了。她回身,走进内室道:“卫渊差点发现我们的事。日后我不开口,你就别随意过来找我。” 说着,走回榻边,放下金钩上的销金透纱幔帐,道:“等雨停了你就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后日卫渊便回京了,你小心一些,别被他发现什么端倪,他……” 话未说完,一具坚硬的胸膛贴了上来,紧接着她就被一双手臂紧紧地箍住了。厉衍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潮湿之气,像外面绵绵不断的阴雨,嘶哑道:“傅仪,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劲颇大,勒得傅仪腰肢生疼。傅仪试图掰开他的手,未果,她低声道:“你做什么?” 好在外头雨声很大,伴随着电闪雷鸣,他们两个的声音就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厉衍沉默许久,终于说出酝酿已久的话:“……若是卫渊待你不好,你不妨与他和离,我会娶你。” 傅仪忽然停止了挣扎,过了多时,不发一语。 厉衍等着她的回答,不晓得过了多久,她还是没有开口。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也就知道了答案。庐阳侯府的家境比不上豫王府,她想要的东西他没有办法给她。她宁愿在这个地方郁郁度过残生,也不愿离开金丝捻就的牢笼。 何况卫渊是有机会荣登大宝的,到那时她便是金尊玉贵的皇后,到手的权贵,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厉衍抱着她的手似有千金重。 傅仪顺势掰开厉衍的手,嘴边弯起一抹笑,不知是讥诮还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我已经有了卫渊的孩子,你还想娶我?” 她立在他面前,身姿娉婷,略略凸出的腰身非但没有剥夺她的美,反而更添了几分韵味,笑容淡淡,声音柔婉,像魔魅在耳边轻声的诱惑。厉衍怔怔看着她,许是因为知道了答案,得不到,才更加想要。他毫无预兆地将她打横抱起,放倒在床榻上,覆身而上。 傅仪没有反抗。 厉衍吻住她的唇瓣,手掌在她身上游移,不由分说地撕碎了她的裙子,架起她的双腿。屋外雨声不止,伴随着阵阵雷声,穹隆轰鸣,雨势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床榻两人交叠一起,呼吸沉重,暧昧如织。 豫王府外,一人一骑从黑夜中驶出,停在了门口。 卫渊从马背上翻下,摘掉斗笠,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足足写了三遍……卡得**,今天只有一更,明天见宝贝们=3= 第122章 噤若寒蝉 卫渊提前了两日回来,回来时没有通知任何人。》し 他向昭元帝请了假,围猎已经结束了,一路上有御林军护驾,倒也用不着他,昭元帝很痛快地便准了他的假期。回来时城门已经关了,守门的将士认出了他来,这才给他开了门。 今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春雨贵如油,倒是很少见到下得这般气势磅礴的。 卫渊走入豫王府,阍者忙递上来一把伞,惊讶道:“世子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便是穿了斗笠蓑衣,卫渊的身上也被淋透了。他没有回答,举步往院里走去,恰好一道闪电从天空劈下来,照亮了他冷冰冰的双眸。 下人以为他要歇在外院,毕竟都这会儿了,内院里的几位肯定都早早歇下了。没想到他却走进二门,上了抄手游廊,掸了掸袍子上的水珠,听不出什么感情道:“去宝相斋。” 宝相斋是傅仪住的地方,位于晋王府的西南方。卫渊说出这句话后,提灯的下人多少有些意外,毕竟世子爷不常来这儿,更别说是深更半夜地从外面回来了,转念一想也不太稀奇,世子夫人是正妻,世子爷什么时候来都不过分。 卫渊走入宝相斋,菱花门外只守着两个穿绿裳的丫头,屋内昏暗,早已熄灯。 其中一个丫头正在打盹儿,被另一个丫头撞了撞胳膊,一抬头看见卫渊的脸,赶紧醒了。俩人站起来,不太相信道:“世子爷,您,您回来了。” 卫渊走入廊下,淡淡地“嗯”了一声。见屋里没有动静,问道:“夫人睡了?” 丫鬟颔首,道:“夫人用过晚膳就歇下了,奴婢这就进去叫醒夫人……” “不必了。”卫渊拦住那个丫头,抬手推开菱花门,不以为意道:“我自己进去。”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吱呀”,在雨声中显得极不明显。 卫渊走进内室,就见紫漆大床上幔帐垂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里头的光景。他俊容不改,只是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鸷,身上的蓑衣尚未取下,带着雨水的冰寒,房间的温度因他的到来下降了不少。他走到床边,毫无预兆地掀起幔帐—— 傅仪鬓发蓬松地坐在里头,许是刚刚醒来,身上披了一件葡灰色的绣金褙子,慵懒惺忪。看见卫渊时眼睛睁了睁,颇有些惊讶,却不是惊恐,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道:“世子爷,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后日傍晚才回来吗?”说着,见卫渊浑身湿透了,赶紧撑着身子下床,让丫鬟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我去给您煮一碗姜茶,您先把衣服换换,免得一会儿着凉了……” 话未说完,便被卫渊拦了下来。 卫渊冷厉的瞳仁扫了一眼床榻,里面空空荡荡,并未看见什么人的影子。 傅仪道:“世子爷,怎么了?” 卫渊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少顷才道:“没什么。” “那我去给您煮一碗姜茶吧。”傅仪道。她表现得太过自然,没有丝毫异常,倘若不是左手不着痕迹地捏紧了身上的褙子,恐怕会以为她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卫渊颔首。就在傅仪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忽然拔出了腰上的佩剑,沉着脸,手臂一挥将长剑狠狠地甩向一旁的紫檀嵌象牙底座的屏风。屏风瞬间被长剑刺透,与后头的墙壁紧紧钉在一起。 就见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闪过,紧接着跳出了槛窗,逃入夜色之中。 “来人!”卫渊猛地呵斥一声,道:“给我追!” 想必卫渊是有备而来。宝相斋没有侍卫,然而卫渊一声令下,便有几个身着黑色衣裳的男子从暗中闪身而出,朝着方才的身影追去。 傅仪脸色一白,方才端庄自如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了。 * “这是什么?” 卫渊挑开傅仪身前的褙子,脸色阴沉,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意。他五官硬朗,眉宇锋利,本来就是不好相与的面容,目下做出这样的表情更是让人不寒而栗。他紧紧盯着傅仪胸口和脖颈的红痕,难怪方才捂得那样严实,被人亲成这样,吻痕、咬痕一览无余,确实不好叫他看见。他冷笑,“不要告诉我这也是芸豆过敏。” 傅仪坐在床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到了这地步,她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她没想到卫渊这次回来是早有预谋的,从上回起他就开始怀疑自己了,只是没想到他能忍耐那么久,让她以为成功瞒过了他,卸下了所有防备。 然后给她致命一击。 卫渊踅身,从炭盆边沿取出一块被烧焦的破布,正是傅仪常穿的那件软烟罗,如今只剩下一块小角。想必是傅仪匆忙之中扔进去的。那衣裳上沾了什么……不言而喻。 就见卫渊捏着布料的手背青筋泛起,走回床边,将傅仪毫不怜惜地推到在榻上,手掌从她的裙子底下探了进去。潮腻一片。他像是忽然被激怒了,眼中掠过一丝杀意,重重地甩了傅仪一巴掌。 “淫|妇!” 傅仪的头偏向一边,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床头的紫檀浮雕,额头很快沁出血来。 外面的丫鬟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往屋里看一眼。 卫渊掐住傅仪的脖子,冷冷地问:“他是谁?” 都这时候了,傅仪居然还能冷静地与他对视,掀唇,“你不是让人去追了吗?” 卫渊目光露出了鄙夷。旁人眼中,她是才貌兼备、娴雅端方的上京第一贵女,他也一直这么以为的,他把她当成多宝阁上的红珊瑚珠宝盆景,华贵,但不实用,只适合外人来的时候拿出来的观赏。然而没想到那珊瑚从里头便是腐坏的,只剩下一个好看的外表,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卫渊手上的力道渐渐收紧,那一刻恨不得直接掐死傅仪。她给他戴了这么一顶绿帽子,想不到庆国公府竟教养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这时候不得不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就在傅仪渐渐停止挣扎,快要断气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世子爷。”是卫渊的侍卫陈勤的声音。 卫渊这才扔开傅仪,往门外走去。 陈勤跪在门外,惭愧道:“……属下无能,叫那人跑了。” 卫渊眉头紧蹙,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子上,“废物!” 卫渊也是习武之人,这一脚踹得不轻,陈勤胸口剧痛,口中就涌上一股腥甜。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反抗,继续道:“不过属下伤了他的右手……” * 雨水足足下了一夜,到了次日早上才停。 昨晚宝相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豫王和豫王妃竟然毫不知情,可见卫渊的手段之高。卫渊的手下是不必担心说漏嘴的,至于昨儿守夜的那两个丫鬟,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人见过。 傅仪额头的伤口没有清理,血凝固了,不过一夜,她就脸色就苍白得不像话。 卫渊将一碗药放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道:“喝。” 这碗里是什么药,不必想也知道。傅仪别开头,嗓音沙哑:“这孩子是你的。” 卫渊冷冷一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傅仪不语。她的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这时候打胎无疑对身子有很大的伤害,况且她是真想生下这个孩子。后半生的日子无论是孤寂还是潦倒,有个孩子陪着,总比一个人要好。 她紧闭着唇,不肯喝药。 卫渊便强迫她张开嘴,硬把药灌进她的嘴里。倘若现在不是非常时期,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好说话。 息事宁人,从来不是他的风格。然而现在也只能这么做。 傅仪拼尽全力推开他的手,青釉番莲纹瓷碗摔在地上,药汁流了一地。她将口中的药汁悉数呕了出来,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红着眼睛看向卫渊,“你不是要与卫沨争皇位么?若是没了这个孩子,我立刻自尽,你拿什么与卫沨争?” 卫渊冷冰冰地看着她,忽而一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我现在不杀你,傅仪,你便应该感天谢地了。” 正是因为考虑到立储一事,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让昭元帝认为他治家不严,否则她以为她能留到现在? 待他登上皇位,她与她那个奸|夫,一个都不能留。 傅仪不言不语。正是因为晓得卫渊的顾虑,所以她才能这般大胆地与他对峙。她在堵,堵卫渊对皇位的重视程度。她捏紧了裙襕,许久才道:“留下这个孩子,我帮你对付卫沨。” * 这头,苏禧刚收到宫里头送来的帖子。 三日后是刘皇后的寿辰,因着皇后娘娘是个喜欢热闹的,所以每年过寿都会邀请许多世家,今年也不例外。苏禧看了一眼帖子,没有多想,拿到了卫沨面前,问道:“庭舟表哥,皇后娘娘过寿,咱们送什么礼物?” 卫沨抽走她手中的烫金帖子,把她娇软的身躯抱到腿上,道:“李鸿会去准备的,你无需费心。”说着,把手放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肚皮上,轻轻问道:“今日肚子动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加上大姨妈,一打喷嚏感觉像洪水决堤…… _(:3∠)_ 第123章 赏心悦目 苏禧的肚子渐渐开始有动静。《 有时她坐着看书,肚里的小东西就忽然动一下,轻轻的,像潮水一来一往的涌动,叫她又稀奇又惊喜。 后来胎动的次数越来越多,苏禧才慢慢感觉到肚里真的养了个小东西。很实在,很真实。她一天最有意思的时刻,就是跟腹中的胎儿互动,或是弹琴给它听,或是睡前念千字文。 陶冶情操嘛,就是要从娃娃开始。这种待遇是孩子他爹都没有的。 时间久了,孩子他爹自然有意见。 晚上,卫沨从净房出来,就见她斜倚在金银丝缎面引枕上,穿着散花绫外衫,没穿袜子,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足,骨肉亭匀,细润可爱,脚趾头上染着蔻丹,鲜亮秾艳,微微蜷起。说来也奇怪,自打苏禧有了身孕之后,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肚子圆了一圈,脸颊多了一些肉外,不像旁的孕妇那般臃肿粗糙。她依然精致,脸颊泛着纷纷的润光,叫人看了赏心悦目、食欲大动。 此时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小嘴咕咕哝哝,不知在念些什么,嗓音甜糯得腻人。 卫沨走到她身后坐下,将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腿上,捏着她挺翘的鼻子道:“看什么呢?” 苏禧一下子喘不上气儿,别开头“哼哼”两声,道:“我在给咱们的孩子念《五字鉴》。” 卫沨抬了抬眉,“前天不是还在念《千字文》么?” 苏禧轻轻咬住他的食指,含含糊糊道:“千字文已经念完了,该学五字鉴了。” 卫沨见她一板一眼的,认真得可爱,不由自主地轻笑出来,搅了搅她的舌头,“学得这么早,你不担心它吃不消?” 这点苏禧是担心过的,所以她千字文足足念了三遍。她用舌尖推出他的手指,扑扇扑扇长睫毛道:“既然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一定是龙章凤姿的人杰,我才不担心。”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苏禧从卫沨身上爬起来,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道:“庭舟表哥,我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卫沨顺势搂住她的腰肢,她刚洗完澡,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像诱人的水蜜桃。他捏捏她的脸蛋,警告道:“别乱蹭。” 卫沨现在就是一个干燥的爆竹,一点就着,奈何苏禧的身子好像不怎么好,自从上回俩人胡闹过一回后,次日苏禧小腹就流出了一些暗红的血迹,把她吓坏了。问过周大夫之后,周大夫说日后慎行房事,又给她开了一些安胎保胎的药方,现在苏禧是说什么都不肯让卫沨碰的。卫沨自己也不敢胡来,他憋了快一个月了,苏禧一点小小的碰触,都能勾起他的欲|火。 昨儿他才哄着苏禧帮他纾解了一回,他忍耐力好,事后苏禧腮帮子都酸疼了,他才肯放过她。眼下她只是在他腿上坐了一会儿,他就又有抬头的趋势。 色胚子。苏禧鼓着脸往后退了退,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意思是,我老实了。 怀里空空落落,他反而不习惯。卫沨又把她抱了回来,脸贴着她柔嫩的脸颊,“不知道是男是女,怎么起名字?” 苏禧乖乖的,下面有个东西抵着自己,她却不敢乱动,掀起浓浓长长的睫毛,脸蛋红红道:“我们可以起两个名字,男孩女孩各起一个。反正总会用得着的。” 说完,见卫沨嘴边噙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她说得不对吗? 卫沨刮刮她的小鼻子,调笑道:“原来幼幼想跟我生很多孩子。” “……”苏禧脸更红了,她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卫沨总是曲解她的话,她只是想早早起好名字而已,哪有他想得那般多。不过转念一想,一男一女也很好啊。她揪着卫沨的领口,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质问道:“你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卫世子几乎没有犹豫,道:“女儿。” 苏禧不解,“为什么?”他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更想要儿子吗? 卫沨低头亲了亲她的粉唇,理所当然道:“因为像你。” 他见过三岁的苏禧,粉粉糯糯的白玉团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迈着短短的双腿朝他跑来,求他保密的模样可爱极了。可惜当时他不知道,他会这般喜欢她,否则他一定不会对她视而不见。 若是他们能有一个女儿,一定与她小时候一样可爱。 不过这些话,卫世子是不会告诉苏禧的。他抱着苏禧去了自己的书房,抽出两本书,一本《楚辞》,一本《诗经》,与她一起坐在榻上,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字。 俩人商量了一晚上,最终以意见不合而告终。 苏禧想出的名字卫沨都不喜欢,卫沨想的名字苏禧又觉得太随意。 末了苏禧噘了噘嘴,道:“你一定不喜欢这个孩子。” 卫沨慢悠悠地“哦”一声,“为什么?” 苏禧把书扔他怀里,气鼓鼓道:“哪有人给孩子起名叫卫必的?我不理你了。” 卫沨接住书册,低低一笑。“必为必然之意,你嫁给我,生下他,难道不是必然?” 可是与卫姓组合在一起也太难听了吧?苏禧都想翻白眼了,难以想象才学出众的卫世子会给孩子起这么随意的名字,她从他怀里跳下来,道:“还是我自己想吧,不许你插手。” 是以起名字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 很快就到了刘皇后生辰这一日。 苏禧与卫沨一同前往宫中,去昭阳殿向刘皇后贺寿。卫沨送的是一个镀金转话的雀笼钟,西洋人的玩意儿,每到一个固定的时间里面的金丝雀便会放声鸣叫,声音跟真正的雀鸟无异,颇为稀奇。统共有两个,卫沨留在家中送给了苏禧一个,这一个就送给刘皇后。 卫德音稀罕的不得了,趴在雀笼钟跟前看得津津有味。 卫沨与皇后娘娘说了几句话,后面世家女眷们陆陆续续来了,他不方便久留,便和卫季常一同离开了。临走时看向苏禧,见那姑娘正低头与卫德音说话,一眼也没赏给自己,就弯了弯唇,没说什么。 不多时,各家受邀的夫人都到齐了,苏家的两位夫人殷氏和郁氏也纷纷而至。 苏禧想念娘亲殷氏,想上去跟她说几句话,奈何场上人多,今儿又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她不好任性,只得暂且将思母之情忍了下来。苏禧视线不经意地一转,落在一个穿湖蓝色织金缂丝大袖衫的姑娘上,微微一愣。 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韩玉馥。 上回见她的时候还是脸色发白,一身病态。今日再见,气色倒是红润了许多,也精神了。这身湖蓝色的衣裳很衬她,苏禧这才发现她容貌秀丽,笑时嘴边有一对梨涡,亲切娴雅。 韩玉馥认出了苏禧,远远地朝她笑了一笑,态度友善。 苏禧抿唇,也回以一笑。对于跟卫沨定过亲的姑娘,她始终没办法做到坦诚,而且还有一点吃味儿。虽然明知道这辈子卫沨跟人家没什么瓜葛,但苏禧还是心里有点堵。这大抵就是重活一次的弊处,她改变一些东西的同时,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在韩玉馥与她的圈子不同,两人只互相点了点头,便不再有交集。 今儿吕惠姝和郁宝彤都来了,郁宝彤把她刚满半岁的儿子也带来了,小家伙随了父亲,长得颇有苏家人的标致。大眼睛,挺鼻子,嘴角微微翘着,天生带笑。倒是个不怕生的,逢人便笑,握着苏禧的手指头不肯撒手。 卫德音从姜嬷嬷怀里怕下来,“噔噔噔”跑到跟前,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呀?” 苏禧含着微笑,道:“他叫苏羿,是柏哥儿的弟弟。” “那也是我的弟弟了。”卫德音脑袋瓜转得颇快,黑亮亮的眼睛瞅着奶娃娃,伸手包住苏羿小小的拳头,稚声稚气道:“弟弟,柏羽哥哥今天为什么没有来?” 苏羿哪儿听得懂她的话,好奇地瞅着她,忽而“咯”地咧嘴一笑,露出上下两排没有牙的牙床。 卫德音扭头看苏禧,继续问:“禧姑姑,为什么?” 搞了半天,这小丫头是想苏柏羽了。苏禧轻笑,解释道:“柏哥儿要去学堂念书,可能是抽不出时间来吧。” 卫德音眨眨眼,带着点抱怨,又很疑惑,“柏羽哥哥为什么每天都要念书呢?我好久没见过他了,他在哪儿念书呀,我过去找他好不好?” 帝后二人只她一个宝贝疙瘩,虽则给她请了教书的师傅,可哪舍得真管着她,加之她身体又不好,大都是看她自己的意愿的。是以像苏柏羽这种每天都念书的,卫德音实在理解不了。 * 这边卫德音缠着苏禧询问苏柏羽的情况。另一头,新雁楼聚了几位天潢贵胄,还有一些世家子弟。 卫季常、卫沨与卫渊皆在其中。在场的都是男子,不知是谁提了一句玩投壶,众人纷纷赞同,于是卫季常便让身后的宫人取来了箭矢和天球瓶无耳壶。 众人坐成一圈,以卫季常为首,先投了一支箭,箭矢稳稳当当地□□了壶口。 紧接着是卫沨与卫渊,两人是不必说的,自然也都投中了。又轮了几人之后,轮到了对面的厉衍。 就见厉衍左手持箭,手臂一扬,只听“咚”的一声,也轻而易举地就投中了。 正要轮到下一个人的时候,他身旁穿青色衣裳的男子疑惑了惑,问道:“咦,厉公子怎么用的是左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急,虐渣是一定的(づ ̄ 3 ̄)づ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恢复二更,如果胖月做不到,继续给这章留言的所有姑娘送红包~~ 第124章 清婉灵动 说话的公子是文渊阁大学士的长子,也是韩玉馥的兄长韩博彦,今年二十八。 他与厉衍有些交情,当年两人曾是同窗,晓得厉衍并非是惯常使用左手的人,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韩博彦的话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卫渊正在把玩手中的翎羽箭,闻言抬眸,朝厉衍看去。他眼眸漆黑,脸色没什么变化,握着箭矢的手却不着痕迹地紧了紧,目光微微一垂,落在厉衍右手手臂上。 厉衍将手臂搭在腿上,面不改色道:“方才右手抽筋了。” 说着伸手,右手又拿了一支翎羽箭,对准天球瓶壶口,再次精准地投了进去。箭头碰到壶口,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旁人应声喝彩。卫渊眸中的戾气却是一闪而过,厉衍这一下看似与方才没有区别,然而对于惯使右手的人来说,投得却还不如左手精准。况且厉衍投壶的时候,右手微微颤抖,极不明显,他身边的人没有注意,卫渊却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轮过两轮之后,场中只剩下卫渊、卫沨、苏祉、吕江淮和厉衍。 他们离壶越来越远,除了第一轮厉衍用的是左手,接下来用的都是右手。 这一轮第一个是卫渊,卫渊手中捏着翎羽箭,忽而笑道:“只这么投没意思,不如我们换个比法。”说着让侍从陈勤拿来了一把长弓,指了指前面岸边的柳树,道:“不如将壶放在那个地方,咱们挽弓射箭,谁若能把箭射入壶中,便算谁赢了。” 岸边距离他站的地方大约有五十步远,且瓶口是朝上的,如此一来就加大了难度,不仅要掌握要方向,还要掌握好力度以及箭矢下落的角度,颇考人的箭术。 几人均没什么意见,卫沨收起一条腿随性地坐在新雁楼下,意兴很有些阑珊。 他对投壶没什么兴趣,他只对苏禧有兴趣。 卫渊看向一旁的厉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问:“厉公子以为如何?” 厉衍低低应了一声,没有看卫渊的眼睛,道:“皆可。” 卫渊冷笑了笑。射箭不比投壶,投壶只考手腕的力道,射箭却需要拉满弓弦,整个手臂都要用力。倘若厉衍的右手受伤了,是无法完成这一串动作的。 果不其然,轮到厉衍的时候,他明显迟钝了一下,旋即勉力拉开一整张弓,朝半空虚射了一发箭。箭头向下,落在离壶口半尺远的地方,没有射中。 倒也不意外,这个比法本就刁钻,除了卫沨与苏祉之外,其余几人均射空了。 厉衍将长弓交给身后的宫人,往人群后方走去。 这儿是御花园,后头便是嫔妃们的寝宫,他应当走不了多远。卫渊目光一沉,看向他不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因着厉衍今日穿了一件玄紫色的长袍,是以看不出手臂究竟有没有浸血,他招手,叫来身后的侍卫陈勤,低声吩咐:“跟着他。” 陈勤应是。那头,几位世家子弟正在称赞卫沨与苏祉的箭法。 苏祉天生冷淡,不易近人,是以大部分人都围着卫沨讨教箭法。卫沨乌目转了转,淡淡地看向卫渊与厉衍的方向,少顷又收回视线,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 这头,昭阳殿。 眼下春意正浓,百花齐放,皇后娘娘邀请贵女命妇们一同去御花园赏花看景。卫德音对花粉过敏,皇后娘娘便让她留在昭阳殿。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殿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所有人都走了,徳音眼里流露出了失落之色。苏禧看得心里一软,便说要留下来陪她。 那厢傅仪走到了门口,不知忽然想起什么,停了停,对身旁的豫王妃道:“娘,宝儿方才踢了我两下,我这会儿身子不大得劲,就不去赏花了,还是留在这儿吧。” 豫王妃宋氏对她肚子里的孩子颇关心,目下听她这么说,自然满口同意下来,“那就留下来好好歇着吧,别累着了。” 傅仪轻轻颔首。然后又遣人与刘皇后说了一声,踅身回了殿内。 苏禧与卫德音正坐在暖阁榻上。傅仪进来的时候,苏禧正在握着卫德音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 俩人一前以后地坐着,卫徳音晓得苏禧腹中怀着娃娃,规规矩矩地坐在苏禧怀中,不敢乱动。傅仪含着微笑,上前,走到俩人跟前道:“徳音公主在写什么?不知能否叫我也看一看?” 说罢,待看清笔下的字后,怔了一怔。 宣纸上的字迹娟秀灵动,婉然若树,穆若清风,高逸瘦洁,端的是一手好字。颇有东晋卫夫人的风骨。便是傅仪练了这么多年的字帖,恐怕也写不出这样的字。她看向握着卫德音小手的那只手,修长细嫩,如葱如笋,洁白得瞧不出丝毫瑕疵。顺着往上,便是苏禧那张精致剔透的容貌。 傅仪竟不知她还能写出这么有风骨的字。 苏禧停笔,抬眸朝傅仪看去,滞了滞,浅笑着打招呼道:“仪姐姐。” 卫德音赖在苏禧怀中不肯出来,笑盈盈的,方才的失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道:“禧姑姑在教我写《名贤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你要不要看看?我写得好不好?” 她才五岁,这些字自然不能是她写出来的,是苏禧握着她的手写的。倘若傅仪点了头,那就是变相地夸了苏禧。傅仪笑容微顿,少顷轻轻颔首,道了一声“好”。 卫德音满足极了,仰头看着苏禧,“禧姑姑,咱们继续写吧,下一句是什么呀?” 苏禧朝傅仪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教卫德音写字。 傅仪便走到另一旁的藤面罗汉塌上,坐下品茶。 卫德音学得兴致勃勃,比上书房的师傅教她念书时认真多了。然而到底是小孩子,三分钟热度,没过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闭上眼睛困耷耷地趴在苏禧怀里,很快睡了过去。 苏禧担心她睡在这里着凉,便让姜嬷嬷把她抱回了房间。 卫德音离开后,暖阁里只剩下苏禧和傅仪。苏禧不大想与傅仪独处,她让人收拾了朱漆螺钿小桌上的笔墨纸砚,便站起身,准备去后花园同大伙儿一块赏花。 正好身后有一个丫鬟经过,手上端了一杯刚刚泡好的武夷茶,踉跄后退了退,手上一松,那武夷茶大半都泼到了苏禧身上。 那丫鬟是傅仪的人,方才傅仪说要喝茶,她便去外头端了一杯。眼下见闯了祸事,忙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自责道:“奴婢该死,请晋王世子夫人息怒……” 苏禧皱了皱眉,没想到傅仪身边还有这么笨手笨脚的丫鬟。 好在那茶不太热,没有烫伤自己。然而这么泼下来,她的裙子也湿了一大片,上头还挂着几片茶叶,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一旁的听雁有些气不过,替苏禧斥道:“你怎么走路的?万一碰伤了我家夫人怎么办?” 那丫鬟缩成一团,向傅仪投去求助的目光。傅仪从罗汉塌上坐起来,走上前,见苏禧今儿穿的是一件牙白色的彩绣百鸟闹花马面裙,目下上头被泼了茶叶,留下版斑驳驳的褐黄色印记,颇为明显。她皱眉,跟着斥了那笨手笨脚的丫鬟几句,转头对苏禧道:“禧妹妹,我这丫头冒犯了你,我代她向你赔罪,回去之后我定会好好罚她,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苏禧抿了抿唇,不生气是假的,多少有点憋闷。她今儿出门恰好没多带衣裳,眼下被泼了一身茶,一会儿皇后娘娘和大伙儿都回来了,瞧见她这样,岂不失礼么? 傅仪看出了她的顾忌,知情识意道:“正好我今日多带了一条裙子,禧妹妹与我身形差不多,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我去拿来给你换上吧。” 眼下也只好这么办了。苏禧迟疑片刻,颔首道:“多谢仪姐姐。” 傅仪微微一笑,道:“是我的丫鬟失礼在先,你不怪我就好,还说什么谢不谢的。禧妹妹在这里等我片刻,我一会就回来。” 苏禧微微颔首。 傅仪领着她的丫鬟离开暖阁,走到廊庑尽头,却没有继续往前走,停了下来。她抬眸往匾额上看去,见上头写着“蓬瀛殿”三个字,在门口站了一会,见周围无人,才推门而入。 关上门口,她问身后的丫鬟,道:“东西带来了么?” 那丫鬟低头上前,哪还有方才的怯懦惊恐之色,从袖中取出一个天青色瓷瓶,递给傅仪道:“带来了,夫人请看。” 傅仪接过,就见瓶身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写,单从外表瞧不出是做什么的。 丫鬟以为傅仪不信,补充道:“夫人放心,那婆子与奴婢说了,这东西无色无味,旁人肯定闻不出来的。只要在熏笼中滴上一滴,便足矣迷乱人的神智……” 傅仪捏着瓶子,少顷,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那丫头低头道是,退出了蓬瀛殿。 蓬瀛殿是昭阳殿旁边的偏殿,平常几乎不过人,皇后娘娘也极少来这里。里头的摆设倒是很齐全,床榻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傅仪款步走到鎏金瑞兽熏炉跟前,熏香袅袅,殿内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她打开瓷瓶,按照丫鬟说的往里头倒了一滴,顿了顿,担心不见效,便又添了两三滴。 * 新雁楼。 卫沨坐在楼下,一个穿着青色曳撒的宫人走到他身旁,屈膝恭恭敬敬道:“世子爷,世子夫人被茶水烫伤了,这会儿正在蓬瀛殿里。” 作者有话要说: o(* ̄▽ ̄*)o胖月问一下,大家想要红包还是想要二更弟弟…… 嘿嘿嘿,没错我就是想偷懒了…… 第125章 春寒料峭 前面卫季常正在与文渊阁大学士府的公子韩博彦下棋,卫沨没有参与。小说し 宫人说这句话时,恰好苏家二爷苏祉就在旁边。 苏祉闻言眉心微微一蹙,朝那名宫人看去。 卫沨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朱漆茶几上,神情一肃,道:“怎么回事?” 宫人垂着头,道:“好像是一个丫鬟端茶没有端稳,不慎泼到了夫人身上……” 卫沨站起来道:“严重吗?” 宫人吞吞吐吐,“小人不在跟前伺候,不大清楚,世子爷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卫沨立即举步往新雁楼外走。 苏祉担心妹妹苏禧,举步欲跟上去,那宫人将他拦住了,颇有些为难道:“苏二爷,蓬瀛殿是后宫寝殿,您恐怕不方便进去……” 苏祉不得不停步。前面卫沨听到响动,回身看去,见苏祉定定地立在几步外,他心中挂念着苏禧的情况,倒也没有与苏祉寒暄,只道:“苏二哥先在这里等等,我去看看幼幼的情况。” 苏祉颔首,顿了顿,又道:“好好照顾幼幼。” 蓬瀛殿在昭阳殿旁边,距离新雁楼有一段距离。卫沨对这段路还算熟悉,穿过一条长长的廊庑,前头不远便是蓬瀛殿的大门。 远远看去,殿门紧闭,朱漆镂空菱花门外空无一人。这会儿女眷都在御花园,卫沨方才来的时候看见皇后娘娘正领着一群女眷赏花,所以这里没人倒也不显得稀奇。他问身后的宫人,“去请太医了么?” 宫人脚步微微一滞,因是走在卫沨身后,庆幸卫沨没有瞧见自己的反常。“已经去请过了,太医一会就过来。” 卫沨颔首,不再多言。 很快,他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门,唤了一声“幼幼”。 里面无人应答,倒是听见了脚步声。像是丫鬟不停地忙前忙后。 卫沨没有迟疑,推门而入。 * 另一边,苏禧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傅仪回来。她牙白马面裙上的茶水已经干了,留下一块一块褐黄色的茶印,皱巴巴的,十分不好看。她的绣鞋方才也被泼湿了,这会儿还没有干。 苏禧既爱干净,又有点小洁癖,平日里什么都打理得整整洁洁,眼下这般邋遢自然是受不了的。她皱着眉头,抖了抖马面裙上的武夷茶茶叶,只觉得浑身都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她问听雁道:“傅仪还没有回来吗?这都过去这么久了。” 听雁去一旁取了条干净的巾子,沾了水,先凑合着给她擦了擦裙子上的茶渍,道:“姑娘别急,奴婢这就去外头看看,您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苏禧颔首,接过听雁手里的巾子,道:“我自己擦吧,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听雁道好,站起身往外头走去。 依照宫里的规矩,外头的马车是不能驶入后宫的,前面有专门停马车的地方。傅仪若是回去取衣裳,应当是去停马车的地方了。听雁问了路后便往那边儿走去,出了昭阳殿,见路的尽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豫王世子卫渊,一个是庐阳侯府的大公子厉衍。 两人面对面站着。 因隔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听雁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没往跟前儿凑,况且她家姑娘还等着她拿衣裳回去换,她不敢耽误,绕远路走了过去。 那头,卫渊看着对面的厉衍,乌目幽深,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厉衍的袖子,别有深意道:“方才比完箭法厉公子就离开了,怎么,厉公子连箭都拿不了了吗?” 厉衍身躯笔直,脸上情绪控制得极好,不见起伏。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紧了紧。卫渊的侍卫下手颇重,前日晚上划伤了他的手臂,留下三寸多长的口子,至今仍未痊愈。又因为刚才拉弓那一下太过用力,绷裂了伤口,血沿着手臂不断流下来,好在他今日穿的是深色衣服,即便被血浸透了,也看不出来。 厉衍道:“豫王世子想多了,厉某只是去更衣了一趟。” 不得不说,厉衍真是镇定得毫无破绽,便是卫渊也几乎要被他糊弄过去。 卫渊低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仿佛寒冬腊月的雪,被夜晚的月光一照,散发出森森白光。他道:“哦,真是我想多了?那一会有空,厉公子再与我比试比试箭法如何?” 厉衍微微迟疑,少顷颔首,道了声好。“豫王世子若是无事,厉某就告退了。” 说着便要从卫渊身边走过。 另一边正在比试箭法,不知谁忽然射偏了,闪着银光的肩头朝着这边飞过来。卫渊眸中微光闪过,毫无预兆地握住厉衍的右手臂,将他往一旁带了带,道:“小心。” 卫渊捏的地方恰好是厉衍的伤处,且力道不轻,狠狠地按在了他流血的地方。 厉衍脸色一白,紧咬牙关,抑制住了脱口的叫声。 那支箭落在厉衍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便是他刚才不躲,也肯定不会射到他的。 那边儿射箭的人过来拾箭,并向厉衍与卫渊道了一声歉。 卫渊仍旧捏着厉衍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狠了狠,面上却挂着薄笑,道:“厉公子没事吧?怎么脸色好像不大好?” 厉衍从喉咙深处溢出一道低哑的声音。快到嘴边时,却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的右胳膊已经痛得麻痹,几乎没了知觉。他额头浸出一层薄汗,半响说不出话。 如今虽然入了春,但春寒料峭,绝对不至于出汗的地步。 卫渊察觉手心一片濡湿,面色沉沉,眼底深处乌云密布,仿佛藏了一场狂风骤雨。 两人这般对峙着,谁也不动。直到厉衍往后退了退,声音沙哑,有一些虚弱,道:“厉某没事,多谢豫王世子关怀,告辞。”说着抽出手了腕,往另一边走去。 厉衍离开后,卫渊垂眸,摊开手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满手猩红,血迹斑斑。 右手受伤,春猎那几日恰好留在了京城,且身量与陈勤那晚看到的相差无几。卫渊缓缓合拢手心,捏得拳头“咯咯”作响。他为了确保自己的猜测,刚才让陈勤迅速调查了一下,傅仪去大慈寺上香那一日,厉衍正好也出了家门。 除此之外,傅仪尚未嫁入豫王府之前,庐阳侯府曾向庆国公府提过亲,只不过庆国公府没有点头。 这件事并未破坏两家的关系,厉家与傅家仍旧是表亲,关系较好。 厉衍与傅仪是关系亲近的表哥表妹,从小一块长大,这里头的情愫自然不必多说。 卫渊手背青筋毕露,脸色难看。 ……这对淫|贱的男女!待他根基稳固之后,定不会便宜他们两个! 倘若不是傅仪说有办法帮他对付卫沨,他绝对不可能将她留到现在。 只是不知道傅仪那边得手了么?方才见一个宫人将卫沨叫了去,想必是差不多了。不过卫沨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为了中途再生变故,卫渊踅身往蓬瀛殿而去,准备过去看看。 * 昭阳殿。苏禧坐等右等,不仅傅仪没有回来,就连听雁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她抿着唇,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牵着裙襕,正准备不顾裙上的茶渍往外头走去,就见听雁从外面回来,走到她跟前道:“姑娘。” 苏禧问道:“怎么样,看见傅仪了吗?” 听雁摇摇头,道:“奴婢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豫王世子夫人的踪影。奴婢又问了马厩附近的宫人,他们都说豫王世子夫人并未去过那里。” 苏禧黛眉微紧。傅仪不是说回马车上拿衣服么?既然没去马厩,那她去哪儿了?苏禧陡然生出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傅仪把自己困在这里这么久,有什么意义?她顾不得细想,匆忙走出昭阳殿,问殿外的宫婢:“方才豫王世子夫人去哪了?” 宫婢指了一个方向。苏禧赶紧朝着那里走去,前面不远便是蓬瀛殿,与马厩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傅仪为何会去那里? 廊庑对面走过来一个宫婢,见着苏禧先是一愣,旋即轻轻“咦”了一声。 苏禧本顾不得她,就听她喃喃道:“晋王世子夫人不是在蓬瀛殿吗?” 苏禧猛地停住,扭头看她,“你说什么?” 那宫婢屈膝朝她行了行礼,恭敬道:“回夫人,婢子方才听人说您被烫伤了,正在蓬瀛殿歇息。晋王世子还过去看您了呢。” 苏禧闻言,脸色一白。总算是明白了傅仪的用意。她心急如焚,牵着裙襕,匆匆往蓬瀛殿方向走去。 卫沨不会真的过去看她了吧?傅仪也在蓬瀛殿么?她想对卫沨做什么? 不管是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苏禧一面焦急,一面又把傅仪恼得牙痒痒,这才恍悟,刚才她被热茶并非意外,是傅仪有意为之。她真是大胆,宫廷之中居然也敢弄出这些幺蛾子…… 前面就是蓬瀛殿,殿外没有丫鬟,却更让苏禧心惊。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到跟前,后头听雁不断地叫唤,让她当心孩子,她却管不了那么多,走到菱花门跟前,霍然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大家看完早点睡觉,晚安(づ ̄ 3 ̄)づ 猜猜里面是谁? 第126章 轻描淡写 入鼻一阵如兰似桂的幽香,淡淡的,袅袅的。皇宫里的寝殿大都熏着这种香,有安神助眠之效,苏禧在昭阳殿的暖阁也闻到过这种香味。 苏禧停在门口。 刚才说话的宫婢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路追了过来。眼下见苏禧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禁有些疑惑,方才世子夫人跑得那般快,为何又忽然停下了?她蹑蹑上前,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难不成世子夫人并不希望看见晋王世子? 宫婢心中忐忑,惴惴地看了苏禧一眼,这才往蓬瀛殿里头看去。 待看清里头的光景后,宫婢也呆住了。大抵是没料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光景,一时间忘了反应。 殿内不算宽敞,里面的情况一览无遗。就见天青色的霞影纱屏风内,映出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坐在榻上,身体相贴,抱在一起。苏禧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头悚然,手脚“唰”地变得冰凉。那个拥着傅仪的身影挺拔修长,那般熟悉,她踉跄后退了一下,不敢往里头迈动一步。 听雁赶忙扶住她的身体,惊惊惶惶地叫道:“姑娘!” 苏禧只觉得心头哽了一团东西,呼吸不上来。她眼眶变得红红的,正要开口,倏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将她往后带了带,缓慢低醇的声音道:“傻幼幼,你哭什么?” 苏禧回头,就见卫沨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衣衫完整,带着浅薄的笑意。 他抬手,拇指轻轻婆娑她的眼角,拭去她睫毛上的泪花,“我不是在这里吗?” 苏禧小脸惨白,有些弄不清楚状况,木木地回头看了一眼殿内,再看眼卫沨。他在这里,那里面的人是谁?不管怎么样,里面的人不是他就好,不是他就好……苏禧心跳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张了张口,道:“庭……”话未说完,便身子一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幼幼!”卫沨嘴边的笑意收起,扶住她的身躯,心头一凛道。 听雁也跟着紧张起来,赶忙叫那名宫婢去请太医。那宫婢还处于震惊之中,闻言汲汲皇皇地跑开了。殿内的人似乎听到外头的动静,却是来不及做出准备了,皇后娘娘与一干贵女命妇们赏完了花,正朝着这边走来。 * 昭阳殿暖阁。 苏禧躺在藤面罗汉榻上,身上盖着青鸟纹的毯子,做了一个梦。 梦中苏禧仍旧嫁给了厉衍,所有的事情都与上辈子一样,厉衍对她不闻不问,却对傅仪情有独钟。他背着自己与傅仪私会,缠绵,他们在雪地里亲得难分难舍,自己就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画面一转,傅仪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偎在厉衍怀中道:“禧姐儿,你真可怜。你除了吃,还会什么?你真是白白糟蹋了自己的脸。” 苏禧惊恐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桶般的腰肢,胖乎乎的手臂,可不正是上辈子的自己么。她抬头看向厉衍,“厉衍”却不知何时换成了另外一张脸,沉默地看着自己,眉宇淡然,丰神俊朗,分明是卫沨的模样。 苏禧皱紧柳眉,低低呜呜地哽咽,睫毛轻颤,缓缓睁眼,面前是卫沨的脸庞。 卫沨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松了一口气,担忧道:“醒了,还有哪不舒服的?” 苏禧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水润的大眼睛泛着迷茫。 过了半响,她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幕,强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攒着卫沨的袖子,急急忙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傅仪呢,刚才殿里的人是谁?你,你不是……” 她脑子懵懵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卫沨就坐在榻沿,远处站着听雁、听鹤与两名宫婢,他伸手,把她拥入怀中,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幼幼,太医说你情绪不宜太过激动,否则对胎儿不利。你慢慢问,别着急。” 苏禧攀着他的手臂,紧张巴巴地瞅着他,鼓起勇气问道:“你进蓬瀛殿了吗?” 问完,她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卫沨摇了摇头,她心里头的大石头才放下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继续道:“刚才有位宫婢说你去蓬瀛殿看我了,还说我就在蓬瀛殿里,你为什么没有进去?庭舟表哥,你怎么知道里面的人不是我?” 卫沨垂眸,下巴抵着苏禧的头顶蹭了蹭,微微弯唇。 原本他是打算进去的,只不过手放在门上时,却改了主意。这里头破绽太多,倘若不是因为一开始关心则乱,他不至于到了最后才发现。他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殷氏也在那边赏花,若是苏禧真的被茶水烫伤了,殷氏不可能还会那般若无其事,笑容淡然。据卫沨所知,岳母殷氏是十分疼宠幼幼的。 这是其一,其二那个传话的宫人颇为面生,卫沨从未在后宫见过他。 当然这些并不足以让他确认这件事有问题,最终让他确认殿里的人不是苏禧的原因是,殿内的脚步声只有一个。苏禧今日出门时带了两个丫鬟,听雁与听鹤,她受伤她们两个必然会在身边伺候,不可能只留下她一个人。 卫沨将这些与苏禧说了,苏禧双手缠着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颈窝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算你聪明。” 他要是真进去了,同傅仪传出那样的丑事,她大概以后都不想搭理他了。 苏禧抬头,殷殷切切地望着卫沨,问出自己最疑惑的问题:“那殿里的人……是谁?” 卫沨捏了捏她的小脸,轻描淡写道:“厉衍。”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的这么晚,状态有点不好。 本来打算今天请假不更了,但是昨天断的地方不太好,怕大家白等,就勉强写了这么多…… 趴地,我去床上躺会儿,明天争取更肥章t.t 第127章 甚嚣尘上 厉衍?昭阳殿是后宫寝殿,厉衍怎么能到这来?苏禧面露疑惑。。しw0。刚才她以为殿里的人是卫沨,目下仔细想想,兴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那名宫婢说卫沨在蓬瀛殿,又恰好厉衍的身形与卫沨有些相似,皆是身高腿长,修长劲拔,只不过厉衍比卫沨更壮硕了一些。当时面前挡着一道屏风,她看不真切,所以才会误以为里面的人是卫沨。 卫沨看出她的疑惑,捏着她软软的手心儿,慢悠悠道:“厉衍过来找厉安宜,不慎走错了房间。” 苏禧眨巴眨巴眼。厉衍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连房间都能走错呢? 苏禧看了眼气定神闲、一脸不足为奇的卫世子,钝钝的脑袋瓜转了转,恍然大悟。难道不是厉衍走错房间,而是……她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卫沨勾了勾唇,不否认也不肯定,擦了擦她额头上因为噩梦而渗出的薄汗,道:“别瞎想了。身子还有哪儿不舒服的?若是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府。” 事实上,卫世子确实没有做什么。 他离开蓬瀛殿后,恰好在路上遇见了厉衍。当时他正与一个宫人说话,宫人问他为何不进去,他说殿里没有人。厉衍手臂受了伤,恰好需要一个无人的地方包扎臂上的伤口,因此误信了卫沨的话,走进了蓬瀛殿。 接下来的事,便如同苏禧看到的那般。 苏禧见卫沨要走,赶紧抱住他的手臂,急急道:“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呀……” 卫沨扫了一眼屋里的丫鬟,虽然大都是苏禧亲信之人,但此事非同小可。他弯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哄道:“路上再告诉你。乖,把鞋子穿上,我们回府。” 苏禧很懂事,也没有纠缠,乖乖地弯腰穿上绣鞋,自动自觉地攒住卫沨的手,跟着他走出了暖阁。 这厢,世家夫人们领着各自的女儿回了府,昭阳殿内只剩下刘皇后与豫王妃。 以及低头跪在下方的傅仪。 先才皇后娘娘领着一干命妇们回来,远远地见到蓬瀛殿里走出来一名男子,走到近前,发现傅仪也在里面,面色绯红,鬓发凌乱。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又是这般光景,不必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豫王妃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 刘皇后顾忌皇室的名声,提早散了寿宴,并安排宫人将所有命妇送出了宫去。虽然皇后娘娘与豫王妃处理得及时,但还是被少数命妇瞧见了那一幕,这件事无疑在她们心里掀起轩然大波。才名远播、贞静娴雅的豫王世子妃竟与男子私通?只可惜那名男子走得太快,她们没有看清相貌,否则一定是一场好戏。 这头,豫王妃宋氏看向傅仪,满脸怒容,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豫王妃先前一直是喜欢傅仪的,对这个儿媳妇也颇满意,卫渊冷落她的时候,宋氏好几次劝卫渊去宝相斋多看看她。然而有多喜欢,目下就有多失望。宋氏一想到刚才那么多人在场,傅仪衣衫不整地站在殿内,她便又气又臊。一时气过头,豫王妃眼前一黑,霍然跌坐在椅子上,差点岔过气儿去。 傅仪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是带着几分委屈与哭泣,“娘息怒,儿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媳本来与禧妹妹在一起,禧妹妹的衣服脏了,便叫我在蓬瀛殿等候,她去了暖阁换衣裳。我等了一会,不知怎么睡了过去,醒来时,醒来时就……” 把话题有意无意往苏禧身上引去。 果不其然,豫王妃声音冷了冷,“晋王世子夫人?她人呢,把她给我叫过来。” 那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后娘娘抬了抬眼睛,看向傅仪。 不多时,一个绿裳宫婢走进来,屈了屈膝道:“回禀王妃,晋王世子和晋王世子夫人已经回去了。” 豫王妃宋氏皱了皱眉。那边,姜嬷嬷走了过来,附在刘皇后身边说了两句话,就见皇后娘娘面容沉稳,始终保持着冷静,不像豫王妃那样大发雷霆。也许是因为傅仪不是她儿媳妇的原因,她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姜嬷嬷说完话后,皇后娘娘挥了挥手,目光落在下面的傅仪身上,缓慢道:“我怎么听姜嬷嬷说,苏禧一直留在暖阁里,没有去过蓬瀛殿呢?” 傅仪微微一滞,抬眸看向刘皇后身边的姜嬷嬷。 刚才卫德音睡着以后,姜嬷嬷就抱着她下去了。傅仪也以为她离开了,没想到她竟在暗中看着一切。 傅仪低头,脑海中思绪翻飞,捏着裙襕的手早已一片冰凉。她自己都没想到,进去的人本来应该是卫沨,却突然变成了厉衍。她明知弄错了人,却因着殿中熏了熏香,那香有催情的效果,她自己能克制,厉衍却忍受不了,把她推到在榻上,就欺身而上。 男人与女人的力量悬殊,尤其是厉衍失去理智的时候,她自然反抗不了。 门外进来一名内侍,来到刘皇后跟前,低眉顺眼道:“皇后娘娘,查出来了。蓬瀛殿的香里含有一种香料,名叫依兰香,那香……”顿了顿,“有催情的功效。” 豫王妃大惊。皇后娘娘却沉静道:“那香是从哪里来的?” 内室道:“小人问过了蓬瀛殿当值的宫婢,她们都说不知。每个人身上、屋里都搜过了,并未看到这种香的痕迹。” 皇后娘娘颔首,思忖片刻,看着傅仪道:“既然如此,不妨看看仪姐儿身上有没有。” 傅仪脸色倏然一白。那药瓶就在她的袖子,尚未来得及处理。 内侍应是,朝着她一步步走来。那脚步就像踩在她的心尖上,傅仪捏紧手心,心如擂鼓,往后退了退。 就在内侍将要搜她身时,一名宫婢进来道:“皇后娘娘,庐阳侯府公子求见。” 刘皇后顿了顿。厉衍平时与她并不亲近,且这种时候求见,不得不叫人多想。“宣他进来。” 那边傅仪既松了一口气,又将心吊到了嗓子眼儿。 就见厉衍一袭青紫长袍走入殿内,他脸色不大好,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洗过似的。这般模样出现在皇后娘娘面前算得上是失礼了。他跪在傅仪身旁,低着头,声音嘶哑道:“回禀皇后,依兰香是我带进去的。” * 虽然豫王妃和皇后娘娘有意压下此事,然而却还是有人传了出去,不出几日,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世家都知道了傅仪与厉衍的事情。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当然大部分都是私底下讲的,因忌惮于豫王府和皇室的威严,谁也不敢摆到明面儿上说。 只不过傅仪的名声却是不好了。无论她是被人下药还是自愿为之,都给豫王世子卫渊扣了一顶绿帽子。 这件事处理得颇为隐蔽,豫王府对此讳莫如深,便是苏禧,也至今不晓得后续。 今儿卫沨去了皇宫,苏禧想着他肯定会知道些什么,便早早地坐在榻上等他。一等他回来,便从榻上跳下去,热情殷切地来到他跟前,甜濡濡道:“庭舟表哥。” 把卫沨吓了一跳,忙接住她的身子,皱眉道:“好好走路。”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金贵得要命,卫沨哪舍得让她磕着摔着。 苏禧默默地“哦”一声,乖巧地踮了踮脚尖,替他脱下佛头青柿蒂窠纹锦袍,拉着他走到临窗榻上,瞅着他道:“你刚从宫里回来吗?” 卫沨如何看不穿她那点小心思,气定神闲地坐在榻上,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苏禧坐在卫沨的腿上,揽住他的脖子,仰着银盘一般的小脸儿,开门见山道:“你知道豫王府的事情吗?” 这阵子苏禧身上终于长肉了,先前的鹅蛋脸圆润了一些。卫沨伸手,捏了捏,没有明确回答她的话,“我关心豫王府的事情干什么?” 苏禧抿抿唇,一双璀璨明亮的圆眼睛瞅着他,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关心?当时你若是没有及时醒悟,那跟傅仪抱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 卫沨重重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别胡思乱想。” 苏禧痛呼一声,抬手捂住脸,泪眼汪汪地控诉道:“疼。” 卫沨又给她轻轻揉了揉,沉默片刻,方才道:“厉衍替傅仪顶了罪,承认这件事是他所为。” 苏禧微微一惊。她知道厉衍对傅仪用情至深,但是没想到他竟愿意替傅仪顶罪。诱|奸皇族贵胄的正妻,这罪名可不小。 果然,卫沨接下来道:“陛下下令将他杖责八十,褫夺了其父庐阳侯的官爵。并将其充军流放三千里,后日出发。” 苏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厉衍这辈子的下落与上辈子想比,真是天差地别。 他那般喜欢傅仪,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不知是否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苏禧忽然想起,他将所有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傅仪呢?难道就没事了? 这边,豫王府。 就像外面传的那般,虽然厉衍承认这一切是他的作为,但是豫王府却无法接受一个名声败坏的世子夫人。 更何况卫渊是清楚傅仪与厉衍之间的苟且的。 这日卫渊写好了休书,由豫王妃亲自转交给傅仪。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  ̄3)(e ̄ *) 为了迎合节日气氛,本章随机送52个小红包吧,520个胖月暂时送不起……说什么都可以,当然你们知道我最喜欢表白了(*/w╲*) 第128章 羊脂白玉 傅仪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便是她设计了卫沨,卫渊成事后也不会放过她。然而她没有想到,与休书一块来的,还有一碗落子汤。 傅仪往后退了退,面上的平静终于挂不住了,脸色比手中的休书还白。她道:“娘,这是您的孙儿……” “别叫我娘。”豫王妃面无表情地打断,眼神从傅仪身上一扫而过,仿佛一眼都不想多看。与先前慈蔼可亲的模样判若两人。“是不是我的孙儿你心里清楚。渊哥儿把事情都跟我说了,你还想糊弄我到什么时候?我看根本不是厉衍设计你,而是你们两个苟且偷|情吧?你还有脸叫我娘?我卫家不需要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媳妇,更不需要那来路不明的野种。” 豫王妃一想起当初傅仪诊断出有身孕时自己的喜悦,就像活活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傅仪的心越来越沉,张了张口,正欲替自己辩解。那厢两个嬷嬷已经走了过来,手里的粉彩水仙纹大碗盛着黑乎乎的汤药,一人一边架住她的手臂,端起碗,便往她嘴里灌来。 傅仪扭头不肯喝,看着豫王妃道:“娘,您相信我。我与厉衍从未有过……” 她顿了顿,后头的话,自然说不出口。 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豫王妃冷淡地吩咐道:“给我继续灌。” 那两个嬷嬷就掰着傅仪的下巴,把碗沿对着她的嘴唇,强行灌进了她的口中。 傅仪挣扎反抗,却如何抵得过那两个婆子的力气。药汁顺着喉道滑进了肚子里,她渐渐停止反抗,双目怔怔地盯着屋顶横梁,一眨不眨,仿佛没了生气一般。末了那两个婆子松开她,泰半药汁进了她的腹中,还有一小半洒了出来。她身子不稳,踉跄摔在地上,抬手,不由自主地覆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整个手臂都在颤抖。 豫王妃起身,平静地从她面前走过,不曾多看一眼。 院外的夕阳一点点坠落,暮色昏昏,被夜幕压着缓缓没入地平线,天将黑了。 傅仪坐上回庆国公府的马车,肚子隐隐作痛,起先还可以忍受,最后疼痛加剧,她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手脚冰凉,只觉得下身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雪青色的纻丝细褶裙被血水洇红,身下的毯子也很快铺了一层红色。傅仪的两个陪嫁丫鬟吓得脸色苍白,谁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们也被豫王府赶了出来,眼下慌得手足无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不知该如何是好。 傅仪蜷着身子躺在榻上,下半身疼得几欲麻木,她紧紧咬着下唇,感觉到有个东西正从自己身体里流出。她阖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马车终于行驶到庆国公府门口,府里的人已经听说了什么,却只有傅少昀一个人过来接她。傅少昀大步跨上马车,掀开玄色车帘,见到傅仪身下大片的血后,狠狠一震,道:“仪姐儿!” 傅仪勉强睁开眼睛,抬起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傅少昀的织金八宝纹袖子,“哥哥……救救我……”救救她的孩子。 傅少昀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两个丫鬟,此时没工夫与她们计较,抱起傅仪,赶紧往府里走去。 尽管如此,傅仪的孩子仍旧没有保住。 她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抬手,按住自己的肚子,果然那儿空空的,一无所有。 庆国公府出了这样大的丑闻,庆国公夫人将梅氏狠狠数落了一顿,怪她教女无方。接着又把多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说道,话里话外都是埋怨梅氏的,当然庆国公府世子爷、傅仪的父亲也逃不了。庆国公夫人怒声道:“瞧瞧你娶的好媳妇儿,她就是这么教女儿的,把我傅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如今被豫王府休弃,又流了产,还与人传出那样的丑闻,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梅氏心疼女儿,自打傅仪回来后,便一直哭个没停。“娘如今说这话还有什么用?仪姐儿都那样了,您就不能先关心关心她吗?我可怜的仪姐儿,定是那庐阳侯府的厉衍逼迫她,不然她怎么可能……那天杀的厉家,把我的仪姐儿都毁了。” 庆国公老夫人被梅氏吵吵得头疼,跌坐回八仙椅中,一时有些喘不上气儿。 最后为了庆国公府的名声,庆国公老夫人与傅仪的爹傅举不得不一块儿做主,将傅仪送到外面的庵子里。 尽管梅氏一直反对,到了后日一早,傅仪仍旧被一顶轿子送到了城外善宁庵。 * 豫王府刚休了傅仪没两个月,就开始给卫渊另外相看姑娘了。 昭元帝立储一事迫在眉睫,豫王府自然想找一个靠得住的亲家,最好能在昭元帝跟前说得上话的。看来看去,最后看中了威远将军吕驰的女儿吕惠姝。吕驰虽不是言官,在朝中说话的分量也不大,但胜在手握兵权。倘若真有一日打起来,对卫渊是十分有利的。 卫渊像昭元帝请示了之后,哪知第二日,昭元帝竟将吕惠姝赐给了大皇子卫季常。 不止卫渊吃惊,就连这头晋王府的苏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 皇上为何会给姝姐姐赐婚?而且一点征兆也没有。 虽则卫季常至今没有成亲,吕惠姝一嫁过去就是皇子妃,可卫季常的身体…… 苏禧挺着大肚子,走去书房向卫沨求证。卫沨正在翘头案后面看书,她上前,问道:“庭舟表哥,你知道陛下为何要给姝姐姐赐婚吗?” 卫沨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两步之外的姑娘。 苏禧不敢站太近,怕桌子的四角碰到自己的肚子。虽然卫沨已经让人把桌椅边角都用棉布包了起来,可她还是担惊受怕。因为她的肚子实在太大了,圆滚滚,像上元节满街都挂着的绣球灯笼,只不过比那要大上好几倍。她才七个多月,肚子比寻常妇人大了一圈,挂在她纤细娇柔的身子上,每走一步,都叫人心惊胆战。 卫沨最近都不敢让她出门,就在家中安心养胎。府里早早准备了十几个接生婆子,既有坊间经验丰富的,也有宫中医术高明的,就安顿在后头的几间屋子里,什么都不做,只等着苏禧临盆的那一日到来。 苏禧有一点点小毛病,她们都风声鹤唳。 卫沨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天气渐渐热了,她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半旧衫子,因许久不出门的缘故,露在外头的皮肤更加瓷白,像一块细润无暇的羊脂白玉,胸口一天天鼓张起来,撑得衫子紧紧的,像两个熟透了的小香瓜,勾人的不得了。 眼看着小妻子一天比一天可口诱人,他却不能碰她。卫世子缓缓闭了闭眼睛,许久才平复下心头的那股燥火,朝苏禧招了招手,“过来。” 苏禧还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呢,就见他盯着自己瞅了半天,眼神乌泱泱的。她莫名其妙地过去,重复道:“陛下为什么要给姝姐姐赐婚?” 卫沨捏住她的小手,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对旁人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淡淡道:“不知道。” 苏禧不信,直起身捧着他的脸,鼓了鼓腮帮子,“你不是与大皇子走得近吗?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卫沨不语,看了她片刻,忽然垂眸沉沉一笑。 就在苏禧不明所以的时候,他道:“幼幼,你变沉了。” “……”苏禧话语哽在嗓子眼儿,脸颊倏然变得通红。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最忌讳的就是这句话,眼下卫沨毫无预兆地提起,她登时就恼羞成怒了,从他腿上跳下去,气鼓鼓道:“我走了。” 卫沨忙圈住她的小身子,贴着她的脸颊,含笑哄道:“别走。这个重量刚好,以前你太轻了,风一吹便能刮走似的,还是这样好。” 其实苏禧变重,完全是因为肚子多了一团肉的缘故,周大夫和产婆都说了,这阵子是胎儿长得最快的时候。况且苏禧的肚子比别人都大,变沉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里,卫沨放在苏禧肚皮上的手掌微微一顿。 产婆曾私下与他说过,苏禧的肚子这般大,要是孪生儿,要么是胎儿体型大。无论是哪一种,生产时恐怕都不会太容易。 倘若是孪生子,恐怕会更麻烦一些。 苏禧还是不满,嘟嘴道:“一点也不好。”她生完孩子以后一定要瘦回去的。 卫沨沉沉地应了一声,这才道:“吕姑娘的亲事,是大皇子亲自向陛下求的。” 苏禧略略吃惊。大皇子亲自求的?可是在她的印象中,大皇子并未与姝姐姐接触过啊。 上辈子姝姐姐也嫁给大皇子了吗?苏禧苦思冥想,终究还是想不起来。 从书房出来,苏禧回到屋里,只是走了这几步路,她便有些累了。都怪肚子太沉。她坐在美人榻上,惆怅地看着自己凸起的肚皮,这么大,临盆时是不是会很疼? 听鹤端着一碗鹅蛋羹从外面进来,道:“姑娘,蛋羹蒸好了。” 没错,苏禧又要开始吃鹅蛋了。据说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吃,对胎儿的皮肤最有好处。 听鹤把彩绘灵芝纹碗搁在一旁的三弯腿香几上,见苏禧盯着肚子发呆,便随口道:“姑娘,您的肚子这么大,会不会怀的是孪生子呀?” 129.望闻问切 孪生子? 苏禧动作微顿,仿佛忽然被人点醒了一般,醍醐灌顶。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都说能不能生孪生子,与家族有关。苏家往上数,苏老将军的妹妹,也就是苏禧的姑太太曾生过一对孪生子,两个男孩。 搁在普通人家,两个男孩肯定是再好不过的。苏禧记得姑太太生完儿子之后,姑太太的娘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将姑太太供得高高的,门前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可这会儿,苏禧却高兴不起来。 若是两个女儿,或是一男一女,都很好。可若是两个男娃娃……她心头悚然,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她是清楚卫沨一定会登上皇位的,那她的第一个儿子便是将来的太子。依照皇室的规定,这一胎若是两个男孩儿,那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 倘若她真的生了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么舍得只留一个,让另一个死去……苏禧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就见她小脸惨白,全无刚才轻松惬意的神态,霍然从榻上坐起来,汲汲皇皇地对听鹤道:“快,去把周大夫请过来。” 听鹤不知她怎么了,惘惘然点了点头,转身牵裙就去请周大夫。 不一会,周大夫提着药箱过来,见听鹤语气着急,还当是世子夫人动了胎气,一进门就道:“夫人可有哪儿不适?” 苏禧坐在金丝楠木美人榻上,神色难安,犹豫片刻道:“大夫可否帮我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一个还是两个?” 周大夫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在苏禧手腕下放了一个脉枕,见她不是动了胎气,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有些奇怪,“夫人何出此言?” 苏禧倚着妆花迎枕,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语气并无多少欢喜,“我的肚子好像太大了一些,比旁的妇人都大。你帮我瞧瞧,我是不是有可能怀的孪生儿?” 周大夫点点头,开始替苏禧把脉。望闻问切之后,又思索了一番,才徐徐道:“根据我多年经验,夫人的情况十之八|九是怀了双生儿。恭喜夫人,喜得贵宝。”说着站起来朝苏禧拱了拱手。 可是苏禧却笑不出来。送走周大夫后,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摸摸肚子,再叹一口气,惆怅的模样隔着大老远便能感觉出来。 听雁把鹅蛋羹热了两回,再次端过来的时候,道:“夫人,您别愁眉不展了。周大夫不是说了吗,您的心情对孩子也是有影响的,您应该每天高高兴兴的才是。” 苏禧托腮,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也想高高兴兴的,可是一想到两个孩子,就又忐忑又不安。 别人家还巴不得孪生子呢,唯有她一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卫沨从书房回来,见不到她,问了丫鬟之后才知道她在院里的秋千底下坐着。 那秋千苏禧要求卫沨给她搭的,旁边还有一个紫藤花架。她说日后生了孩子,就抱着孩子坐在秋千上玩耍,累了便到花架底下纳凉歇息,等到了夏天,就把紫藤花架改成葡萄花架,葡萄熟了,一伸手便能够到。苏禧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就像洒了许多细碎的星辰,璀璨明亮,嘴角带着暖暖软软的笑意,整个人溢发出甜丝丝的蜜意。 目下那个甜丝丝的姑娘坐在秋千上,耷拉着脑袋,周围阴沉沉的,低落极了。 小狐狸雪瓷趴在她脚边,偶尔伸出爪子挠一下她粉缎绣鞋上的百蝶穿花纹案,想吸引她的注意。显然苏禧没有心情搭理它,只掀起眼皮子看了它一眼,便努努嘴,对着一只狐狸道:“不要闹,我现在不太想跟你玩。”说完自己停了停,又道,“雪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卫沨。如果到时候真的生了两个儿子,她该怎么办? 雪瓷回视她,又挠了一下她的鞋头。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不慌不忙道:“那就生下来。” 苏禧慌忙回头,就见卫沨站在自己身后,嘴角微微噙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一个人在这胡思乱想什么?” “庭舟表哥。”苏禧嗫嚅了一下。 卫沨已经知道了她请周大夫的事。这件事他比苏禧考虑得更早,当初那名宫里出来的产婆看过苏禧的肚子后,便笃定苏禧怀的是孪生儿。卫沨得知这个消息后,坐在书房思考到大半夜,想了无数种可能。 这个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 如果是两个女儿或是龙凤胎最好,如果不是,那他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原因无他,他不想让他的小姑娘伤心,更不想让她恨他、怨他。皇室不能有两个继承人,但是他的儿子却必须好好地活着。 卫沨垂眸,看着她道:“后日我抽空陪你去一趟大慈寺,你若是心里不安宁,就当是出去散散心。”那儿的菩萨灵验,卫沨虽不信这些,但是苏禧却深信不疑,拜拜菩萨,或许能让她的心情好转一些。他俯身亲了亲她柔嫩的脸蛋儿,道:“幼幼,别害怕。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护好你们。” 有他这句话,苏禧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的话比菩萨还管用呢。她伸出手,抱着他劲瘦的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卫沨顺势接住她的身子,一只手伸到她的腿窝下,将她从秋千上抱下来,“因为我跟你想的一样。” 苏禧正感动呢,手臂缠着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胸口,准备说一句“你真好”。 然后卫世子举步往屋里走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十分煞风景地来了一句:“鹅蛋羹还没吃完,我让下人再去热一热。昨天没吃,今儿个必须乖乖地吃完了。” 苏禧的小脸立即垮了下来,她连吃了好几个月的鹅蛋,实在是太讨厌鹅蛋了。 * 后日一早,卫沨带着苏禧前往城外的大慈寺。 苏禧许久没起得这么早过,加之昨晚又没睡好,坐在马车里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 原本以为自己怀了身孕,便能逃过几个月的房事。没想到卫世子手段多得很,又因为这阵儿憋得狠了,昨晚带着她胡闹到很晚,无论她怎么努力,他就是不出来。后来苏禧腮帮子都酸了,舌根儿也疼,仰起头,湿漉漉的杏眼可怜地望着他,用眼神央求他放过自己。 却不知这样无辜的眼神,最容易勾起男人的旖思。 卫沨伸手压在她的脑袋上,呼吸沉重,强忍着贯入她身体的冲动,哑着嗓音道:“幼幼,这样还不够。” 苏禧只觉得口中又涨了几分。这样还不够?那究竟要怎么样? 后来苏禧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连小时候吃冰糖葫芦的方法都拿出来了,卫世子才终于肯放过她。眼下她困耷耷地缩在卫沨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模样。 两人一起到了大慈寺,拜了菩萨,又求了签。 求签的时候身旁一位穿粉色襦裙的姑娘不慎撞了她一下,签筒里就掉出了两支签,一个是第四十五签,一个是第八十九签。那位姑娘赶紧朝她道歉,苏禧看了她一眼,怔了怔,认出她来。 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韩玉馥。 韩玉馥也瞧见了她,一时更加愧疚了,道:“不如晋王世子夫人再抽一签吧?都是我不好,扰乱了您的佛缘。”她后面跟着两个丫头,还有一个梳花苞头的小姑娘,正是她的小侄女韩素眉。 她刚才撞着苏禧,是因为韩素眉淘气地在后头推了她一把。 苏禧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两支签,拧着眉尖思忖片刻,摇摇头道:“就这样吧。”既然掷出了这样的签,就必定有它的原因,苏禧还是更相信宿命一些。 于是她拿着那两支签去解签,结果一支第八十九签是上上签,另一支是下下签。 苏禧看着手里的两支签,有些懵懵的。 这是什么意思?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娃女娃? 卫沨抽出她手里的签,放到解签的小沙弥跟前,握住她的小手便往殿外走去,道:“凡事只能信五成。你只需信上上签那五成即可,旁的事情都交给我。” 苏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仍旧有些惴惴不安。 后头韩玉馥提着裙襕追了上来,显然听见了解签小沙弥的话。她叫了苏禧一声,停在两人身后,面露歉意道:“世子夫人还是重新抽一支签吧,方才都是我不好,那只签应当不作数的。您再求一签,说不定便是上上签了。” 她微微喘息,因常年卧病在床的缘故,皮肤比一般都白,眼下脸颊泛着绯红,语气柔和温婉,无端端就叫人想起“弱柳扶风”这四个字。 苏禧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拒绝了。她没有那个勇气,万一掷出来的是下下签怎么办?她宁愿这样抱着一丝希冀。 苏禧向韩玉馥告辞之后,便与卫沨一块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苏禧脸上落了香灰,就见卫沨停了下来,用拇指轻轻拭了拭她的脸颊。苏禧仰头说了一句话,他薄唇微弯,眼里宠和爱几乎要满溢而出,手下却微微使力,苏禧捂着脸蛋痛呼一声,嗔了他一眼。 两人离去,韩玉馥才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大雄宝殿。 * 春末最后几日,阳光晴好,惠风畅畅。 昭元帝唯一的子嗣卫季常天生残疾,不能继承皇位,他在底下两个兄弟豫王和晋王的宗室之间挑选新帝。昭元帝明中暗中观察了多年,终于在季春最后一日,立了一道圣旨,将晋王嫡子卫沨过继到膝下,立为储君。 130.儿女情长 圣旨下来之后,苏禧与卫沨去了宫中一趟,改了玉牒,又正式拜见了帝后二人。刘皇后送了苏禧一对金镶四龙戏珠的镯子,言辞亲切,平易近人,并无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兴许是卫季常尚未娶妻的缘故,皇后娘娘待她就像儿媳妇一般,拉着她的手道了许久的家常,直到暮色四合,方才放她回去。 那头昭元帝也有事情交代卫沨。 苏禧从昭阳殿出来时,恰好卫沨从御书房过来接她。苏禧迈着小步子走过去,把手钻进他袖子里牵住他的手,仰着小脸问:“陛下都跟你说了什么?” 卫沨捏了捏她的手心,每次见她挺着大肚子走路都心惊胆颤。“陛下问我是否要搬进东宫。”说罢停了一下,看了身边的姑娘一眼,见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便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说你怀着身孕,搬来搬去恐怕不大方便,便暂且推迟了。” 苏禧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宫里虽好,可总归没有外面自在,时间久了怪没意思的。她今天只是陪皇后娘娘说了一会话,便觉得有些拘束了。幸好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她可以忍受。 卫沨见她这小模样,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刮了刮她挺翘小巧的鼻子,“这会就开始嫌弃了,日后当了皇后怎么办?” 苏禧微微一怔。她倒是忘了这一层,日后卫沨当了皇帝,自己不是得天天住在宫里吗?兴许是一切都太理所当然,她竟然没把自己算进去。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挽住卫沨的手臂,抿着粉唇,“那不一样。” 卫沨不慌不忙地“哦”一声,好整以暇地问:“哪里不一样?” 苏禧思忖片刻,悄悄松开了卫沨的手,捂住自己的小脸,担心他拧自己:“庭舟表哥听过一句话吗?” 卫沨抬眉,“什么话?” 苏禧眨巴眨巴眼,一本正经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 果不其然,卫世子脸沉了沉,旋即又忍不住一笑,想教训这姑娘,招了招手,道:“幼幼,你过来。” 苏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倒是学精明了,“不要。” 卫沨问她:“你说谁是鸡,谁是狗?” 苏禧黑亮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转,没有上钩,替自己辩解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的。” 情话倒是说得好听。偏偏卫世子就吃这一套,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到跟前,低头,咬了一口她的鼻尖,语气带着一丝笑意,“不然你还想去哪?” 苏禧推了推他的脸,娇嗔道:“这里是皇宫呢。” 卫世子不以为然,“皇宫就不能亲自己的媳妇儿了吗?” 他脸皮厚,苏禧早就领教过的。这会也说不过他,好在已经快出皇宫大门了,四周没什么人,苏禧白了卫沨一眼,赶紧领着他往外头走去,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 这厢,豫王府。 立储的消息出来后,卫渊独自坐在书房,沉着脸。屋里气氛压抑阴沉得吓人,谁都不敢上去触霉头,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迁怒了。 少顷,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巨响。书房外的下人吓得一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惶恐不安。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卫渊一脚踢翻了紫檀木书案,又将多宝阁上的东西砸得一干二净,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倒是有不怕死的。侧室白氏听说卫渊心情不好,就做了几碟清香可口的点心,装进剔红缠枝莲纹食盒里送了过来。她生得娇媚,因着生过两个孩子,胸脯鼓鼓囊囊的,身段儿保养得好,腰肢跟没生过孩子一样纤细,平日里卫渊最常去她的院子。 这会儿她扭到了卫渊跟前,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绣墩上,柔着声音道:“什么事情惹得世子爷这么大发雷霆的?妾身做了几样点心,世子爷尝一尝,消消气儿吧,气坏了您的身子可不值当。” 前阵子卫渊休了傅仪,加之卫渊又宠爱她,她就以为自己有了扶正的机会,在卫渊面前愈发地殷切周到了。 可惜这回却撞到了枪口上。卫渊心情不豫,没工夫搭理她,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滚。” 白氏也是没有眼力见儿的,卫渊都说得这般清楚了,她仍旧自作主张地掀开食盒,端出一碟白糯精致的糕点,道:“这是妾身亲自做的藕粉桂花糕,世子爷平日最爱吃这个了,妾身特意多做了一些……” 话未说完,一抬头便迎上卫渊冷飕飕的眼神。卫渊道:“我叫你滚,你没听见么?” 白氏微微一怔,被他看得心头一骇,但还是坚持道:“妾身,妾身只是想……” 卫渊伸手,直直地握住她的脖子,脸上阴云密布地威胁道:“我再说一遍,不想死就给我滚。” 白氏脸色煞白,从未见过他如此狂躁的模样。 立储的事尚未传开,白氏这种深闺妇人自然不清楚卫渊发怒的原因。她从卫渊手里挣脱出来,糕点全部打翻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慌慌乱乱地逃出了书房。 当晚,卫渊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夜。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谁也不知他在里头想什么。 * 立储之后,一切看似没什么变化,但来晋王府拜访的官员却比以前多了一些。 昭元帝命卫沨开始辅国佐政,好些事情都直接交给卫沨处理。昭元帝年纪大了,渐渐力不从心,想着早些退位,与刘皇后一起安享晚年。 苏禧回忆了一下,昭元帝似乎是明年年初退位的,不多久卫沨就顺利登基了。 那时候卫沨对于苏禧来说,是一个陌生和关系颇远的表哥,她根本没留意过他。唯一有的一点点牵扯,也是儿时不怎么愉快的回忆。谁知道重新活了一辈子,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 而且当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表面上清风朗月一般的卫世子,私底下却是“恶劣又蔫坏”…… 苏禧正在走神儿,冷不丁一个花花绿绿的粉团子扑了过来,甜甜地叫道:“禧姑姑。” 卫德音仰着圆圆的小脸儿,趴在苏禧腿上,希冀地瞅着她,“徳音想出去玩,你带我出宫好不好?” 要说还有什么改变的,那就是苏禧在宫里走动得更勤快了一些。每隔两三天,她就要来昭阳殿给刘皇后请安。毕竟卫沨已经过继给了帝后,该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正好卫沨也是从早到晚都在宫里,苏禧从昭阳殿出来之后,通常会等他一会,俩人一块回晋王府。 今儿又是请安的日子。刘皇后听到卫德音的称呼,蹙了蹙眉,正色道:“徳音,不可以再叫‘禧姑姑’,应当叫‘皇嫂’。日后你再乱叫,母后可要惩罚你了。” 以前刘皇后便注意到卫德音的称呼问题,只不过当时念着卫德音年纪小,没放在心上。眼下卫沨已经过继到自己膝下了,就不能容着她乱叫了,姑姑和哥哥,成什么体统?把辈分都叫乱了。 卫德音噘噘小嘴,嘟囔道:“可是柏羽哥哥就是这么叫的……” 皇后娘娘这回没再纵着她,清清楚楚道:“那是因为你的辈分比柏哥儿高,日后不能再叫柏羽哥哥了。柏哥儿见到你应该喊一声‘姑姑’才是。” 卫德音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睁着大眼睛思考了很久,“那我叫柏羽哥哥什么?” 皇后娘娘沉默一瞬,道:“侄儿。” 苏禧禁不住轻笑,摸摸卫德音的小脑袋。难以想象柏哥儿日后见到她的时候,会不会开口叫她“姑姑”。 卫德音这时候还不清楚侄儿代表什么,讷讷地“哦”了一声,转头看着苏禧,乖乖地改口道:“皇嫂嫂。” 皇后娘娘这才算是满意了。接着卫德音又缠着苏禧带她出宫,说是出宫,其实是想去见苏柏羽。苏柏羽有好一阵子没入宫了,卫德音想他,就有话学话地说:“我要去找柏羽侄儿玩。” 苏禧忍着嘴边的笑意,看了皇后娘娘一眼,见她没有反对,这才对卫德音道:“下个月便是柏哥儿的生辰,我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卫德音思索一番,虽然觉得有点久,但还是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有一次苏禧去昭阳殿请安时,恰好吕惠姝和威远将军夫人陆氏也在。吕惠姝与卫季常定亲了,婚期定在今年年底,皇后娘娘就请威远将军夫人过来商议婚事。 苏禧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中,对面坐着吕惠姝。这是吕惠姝定亲后俩人第一次见面,吕惠姝仿佛有些不自在,但坐得端端正正。 苏禧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过了晌午,从昭阳殿告辞出来,吕惠姝才松了一口气。 威远将军夫人走在前面,苏禧与她走在后面。苏禧偏头看着她,脸上笑笑的。 吕惠姝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故意问道:“幼幼,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苏禧翘着嘴角,轻声反问:“姝姐姐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俩人走了几步,吕惠姝才摸了摸脸颊,坦白道:“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关于她和卫季常的婚事,说起来有些乌龙,一日刘皇后和威远将军夫人一道去明觉寺拜佛,各自写下了卫季常和吕惠姝的生辰八字,求明空住持给俩人算一算命格。送回来的时候生辰八字不小心送反了,又恰好这俩人的生辰八字十分对得上,是各自命里的贵人,遇到了就一帆风顺,夫荣妻贵。从明觉寺回来后,刘皇后就将这事儿记在心里了,还命人去威远将军府打听了一下,得知吕惠姝尚未许配人家,更加决定两人是“天作之合”。 只不过因着卫季常的条件,刘皇后担心吕家的人不愿意,着人先打探了一下吕家人的意思。 威远将军夫人一开始确实是有些不愿意。卫季常虽然身份尊贵,可天生耳聋口哑,她不求女儿嫁得多么富贵,只希望女儿家嫁给一个正常人。后来找人算了好几卦,都说吕惠姝和卫季常的八字很合,与威远将军吕驰思考了大半个月,终于点头了。 说来也巧,吕惠姝与卫季常刚定亲不久,威远将军多年风湿的老毛病就好了。 这让陆氏更加坚定了结亲的念头。 苏禧听罢,不禁唏嘘道:“还有这么奇妙的事。” 吕惠姝却笑了笑,不大相信道:“不过是巧合罢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缘分天定。” 苏禧好奇地问,“姝姐姐不想嫁给大皇子吗?” 吕惠姝想了想,道:“倒谈不上想不想。我与他接触不多,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就决定了婚事,总觉得有些过于草率了。” 俩人正说着话,走出庆熹宫的大门,就见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卫沨,一个正是卫季常。卫沨刚从御书房出来,准备接苏禧回府,路上遇见卫季常来拜见刘皇后,便就一块来了。 卫季常抬眸向这边看来,视线落在吕惠姝身上,颔首笑了一笑。 吕惠姝停步,平日里大气沉着的姑娘这会儿竟有些拘束,屈膝朝他欠了欠身,道:“见过大皇子。” 卫季常抬手,轻轻扶了一下她,倒是没让身旁的宫人替自己说话,只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礼。 苏禧站在一旁,看了看吕惠姝,又看了看卫季常,目光在这俩人身上逡巡。卫季常温和沉静,不急不躁,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吕惠姝五官标致,仪态大方,如果说她是冬日傲骨绽放的腊梅,那卫季常就是覆在梅花枝头上的皑皑白雪,一个明艳,一个安静,倒是意外地登对。 苏禧还没看够,就被卫沨拉着告辞了。 吕惠姝下意识张了张口,想叫住他们。卫季常却面色含笑,没有阻拦。 坐在马车上,苏禧看了眼卫沨,嗔怪道:“庭舟表哥,我还没跟姝姐姐告辞呢,你这么快拉着我离开干什么?” 卫沨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道留着你一直盯着别人的夫君看?” 苏禧立即气短,解释道:“我是看姝姐姐与大皇子般不般配……” 卫沨倾身,并起两指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别人的事情你倒是操心的挺多。” 苏禧吐了吐舌头,没有反驳。 回到晋王府,卫沨没有立即去书房,而是抱着苏禧坐到临窗榻上,与她说起边关几座城池被西戎人侵扰的事情。西边几个部落联合在一起,包括乌氏、义渠、绲戎氏等,隐隐露出了不安分的苗头,将边关百姓扰得不敢出门。 苏禧起初听得云里雾里,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庭舟表哥究竟想说什么?” 卫沨略略一顿,圈住她圆滚滚的腰肢,缓缓说道:“幼幼,陛下命我领兵前往边关。” 大燕朝的皇帝,不仅要有经天纬地的才能,还要有行军打仗的本领。居安思危,文韬武略,这是昭元帝对卫沨最后的考验。 北边那几个部落烦扰边关百姓已经多年了,昭元帝希望卫沨能趁着这次机会,一绝后患。 苏禧长久地怔了怔,没想到昭元帝竟会让卫沨这个时候出征,她声音轻轻的,“去多久?” 卫沨握住她的小手,道:“那几个部落兵力薄弱,应当用不了多久,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苏禧扁扁嘴,有点委屈:“可是产婆说,我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她没法想象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卫沨不在身边。如果生下来是两个男孩,她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沨脸贴着她的脸颊,圈着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卫沨如何没想过这个问题?今日昭元帝与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回绝了,希望能推迟两个月,等苏禧临盆之后再整军出发。只不过昭元帝却不给他商量的余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庭舟,你知道朕一开始为何没有立你为储吗?” 卫沨的能力在卫渊之上,这是毋庸置疑的。饶是苏禧,昭元帝还是在他二人之间犹豫了许久。 卫沨垂眸,没有回答。 昭元帝道:“因为你太注重儿女情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是难成大器的。” 卫沨沉默。昭元帝以为他听进去了,谁知过了一会,他却慢条斯理道:“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陛下立皇后娘娘为后的时候,朝中也是有许多言官反对的声音。” “你……”昭元帝吹胡子瞪眼,没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 只不过无论卫沨怎么说,昭元帝都是下定了决定,命令他后日便从城门出发,前往边关。 违背便是抗旨。 临走那日,苏禧将卫沨送到晋王府门口。卫沨低头,不顾后面还站着一干武将们,与她耳鬓厮磨,低低哑哑道:“我会在你临盆之前赶回来。” 倘若不是苏禧怀着身孕,他说什么也要把她一起带去。 苏禧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却忍着没哭,不想让卫沨担心,就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清楚,从这儿到边关就要半个月,一来一回便是一个月,再加上排兵部署,上阵打仗,两个月根本回不来。她叮嘱道:“庭舟表哥在外头注意身子,我把你的衣物都收拾在了那个红色的小箱笼里了,里面还有一双鞋子,是我前阵子做好的,只是一直忘了拿给你……”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末了眼睛一红,颇有些凶巴巴地说:“你不许受伤。” 卫沨担心再留下去便走不成了,亲了一口她的嘴角,语气正经道:“等我回来。” 城外十几万士兵等着他出发,苏禧也不敢耽搁他太久。 卫沨离开后,因着晋王妃袁氏和卫昭昭都去了静元庵,晋王府里还算清静。况且苏禧如今是储君正妻,便是袁氏和卫昭昭在府上,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了,是以苏禧的日子还算平静。 * 这日,苏禧最后一次来昭阳殿。刘皇后念着她肚子大了,行走起来不大方便,就让她临盆之前都不必再来宫里请安了。 从昭阳殿出来后,苏禧迎面就看见一人走了过来。 卫渊身着一袭绛紫色螭纹锦袍,面色如常,见到苏禧笑了一笑,道:“弟妹。” 苏禧停在几步之外,屈了屈膝道:“见过豫王世子。” 卫渊掀唇,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庭舟如今是一国储君,弟妹见着我哪还需要行礼,我可生受不起。” 苏禧不露慌忙之色,跟卫沨在一起久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他。“长幼有序,豫王世子是庭舟表哥的堂兄,我见着你自然应该行礼。” 卫渊看着她。小小的人儿,挺着圆圆滚滚的肚子,微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容貌精致,肤白胜雪。虽大腹便便,但却不似旁的妇人那般臃肿,眉宇之间的稚嫩尚未褪去,就已经要当娘了。她在桃花树下漫步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只是一眨眼,就过去四五年了。她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叫人失神。 卫渊看了她片刻,少顷笑笑,没再说什么,举步而去。 苏禧没有多想,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 这头,卫渊没有去昭阳殿,而是去了卫季常的寝殿。 卫季常在院中摆了一副棋盘,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见卫渊来了,放下棋子,请他入座,命下人去重新煮了一壶茶。 卫渊坐在棋盘对面,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笑道:“大皇子真是有雅兴。” 卫季常不置可否,抬手请示了一下,问卫渊可否有兴趣与自己下完这一局棋。 卫渊没有推迟,道:“乐意奉陪。” 于是两人就下起了棋来,卫渊持黑子,卫季常持白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卫渊将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上,白子立即陷入了死局,被黑子包围在其中。 卫季常端详片刻,站起来拱了拱手,意思是“甘拜下风”。 卫渊抬了抬眉,倒是没说什么。就见他从卫季常的棋罐里取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盘的左下角,奇迹一般,白子又重新活了过来,甚至有反压黑子的趋势。他抬眸,开门见山道:“大皇子认为我的棋术如何?” 卫季常重新坐下,用食指蘸了蘸桌旁的茶水,写下两个字——“极好”。 卫渊自负一笑,道:“季常,你认为你如今的境地,同这盘棋局有什么区别?” 周围的宫人意识到不对,早已悄悄地退了下去。如今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卫季常听了卫渊这句话,依旧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含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卫渊也不拐弯抹角道:“陛下立卫沨为储君,你真的甘心么?原本那位置应该是属于你的。” 卫季常不语,垂眸,看着墨彩小盖钟里碧青透明的茶汤。 大抵是了解他的性子,卫渊倒也不着急,拈起一枚黑子,落下,过了一会道:“卫沨夺了你的皇位,日后这江山便与你无半点关系,我不相信你甘愿拱手让人。” 黑子与白子胶着,谁也不让谁,陷入平局的困境中。 卫季常手执一枚白子,迟迟找不到落子的地方。 卫渊见状,轻笑了笑,“与其输得一败涂地,我们不妨联起手来。假使事成,我将半个南方平分于你,我们平起平坐,你认为如何?” 江山一分为二,倒真是卫渊的作风。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解决了卫沨之后,分给卫季常的那一半国土,他能够慢慢地收复回来。 如今,他不过是需要一个正当起兵的理由。 卫季常看着棋盘,不知是在思索卫渊的话,还是在思考这盘棋究竟该怎么下。 卫渊倒也没有逼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完里面的茶,起身道:“你好好想想,我先告辞。” 卫渊离开后,卫季常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罐里。不多时,宫人重新走了进来,问道:“殿下,这棋盘需要收拾了吗?” 卫季常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 一眨眼,卫沨便走了一个多月。 距离临盆的日子越近,苏禧就越是惴惴不安。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没走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这下连周大夫都确定是孪生儿无疑了,殷氏晓得她在害怕什么,前几日还带着她去了大慈寺一趟,拜了拜菩萨,求苏禧最好平安地产下一对儿女。 不过这次苏禧没敢求签了,她安慰自己,顺其自然吧。 卫沨没隔一段时间便会寄一封家书回来,上头写着他在边关的生活,不管多忙,他的信总是会按时送到苏禧手上。 苏禧偶尔会给他寄一些东西,比如自己缝的荷包、腰带、鞋袜,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除了给卫沨绣东西之外,还给没出生的孩子也绣了不少东西,小衣裳、小肚兜之类的,如此一来,绣活儿倒是精进了不少。 很快就到了溽暑,天气燥热,酷暑难当。 再有七八日便是苏禧临盆的日子。她身后每天都跟着三四个产婆,听说是卫沨走之前安排的,弄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哪儿都不敢去了,只敢在院子里走走。 当晚,苏禧又收到了卫沨的来信,信上说西戎几个部落已经投降,过不了几日,等那边零碎的事情处理好了,他便能启程回京。 信是半个月前送出来的,也就是说,卫沨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就在朝中上下准备迎接卫沨凯旋的时候,一日,一位大臣忽然上了一折奏书,指责卫沨与绲戎部落的首领札格尔暗中书信来往,有通敌卖国的嫌疑。 131.孰是孰非 通敌叛国,这个罪名可不小。 偏偏那几个老头儿说得有理有据,并且拿出了卫沨与绲戎氏首领来往的书信,信上的笔迹确实是卫沨的无疑。上头写着密谋的内容。卫沨承诺只要西戎人退兵,待他登上宝位后,便将边关几座城池割让给西戎几个部落。 早朝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站出来道:“皇太子与西戎人合谋,擅自分割我大燕的国土,实乃叛逆,请陛下降罪。” 信上的时间与西戎部落退兵的时间吻合,乍一看确实像是两边商量好的一样。 昭元帝坐在髹金龙椅上,点着膝头,半响才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证据?” 都察院左都御史滞了滞,难道这还不够吗?陛下还想要什么证据? 卫渊看了一眼身侧穿赤紫色锦鸡补子朝服的言官,那言官会意,站出来道,“启禀陛下,皇太子与西戎首领扎格尔交战时,本有机会生擒对方,却中途收兵。倘若不是其中有猫腻,又怎会这么轻易放了对方?岂不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么?” 然而这一点,却是言官说错了。卫沨并非放虎归山,他是要让扎格尔心服口服。事后扎格尔又领兵迎战了两次,皆被卫沨手下的兵打得落花流水。三次之后,扎格尔无话可说,自愿退兵三百里,并承诺未来三十年绝不再侵犯大燕的疆土。 身为帝王,昭元帝自然晓得卫沨在想什么。 扎格尔手底下有两个儿子,骁勇善战,若是扎格尔死了,无论他们哪个继位,为了替父报仇,接下来的几十年边关都不会太平。只有这一个方法,是一劳永逸,高瞻远瞩。 昭元帝倒不认为卫沨是怕了扎格尔的两个儿子,只不过为了边关的百姓着想,能避免战乱,则避免战乱。 思民之所思,想民之所想。才是一个帝王真正该做的。 昭元帝认为自己没选错人,看了那言官一眼,道:“西戎已经签下了降书,并每年向我朝缴纳十万两贡品,难不成王大臣认为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结果?” 王大臣被皇帝一句话撅回姥姥家,不得不旧事重提,“可那信上的内容,分明白纸黑字写着……” 昭元帝想了想道:“至于那封信,等皇太子回京后再做处置。” 陛下偏袒得如此明显,底下官员又怎会看不出来。然而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方才弹劾卫沨的几位言官低头,诺诺应了声是。 散罢朝后,卫渊阴沉着脸,等所有大臣都离开后,方才走出太和殿。 前方丹陛上站着一个身影,清瘦修长,身穿常服。有位大臣拦住卫季常说话,是以他才走得慢了一些。 卫渊上前几步叫住他:“大皇子请留步。” 卫季常没听见一般,继续往下走。卫渊想起他听不见,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绕到他跟前。 卫季常眉目疏朗,见到卫渊仿佛一点也不诧异,唇边仍旧残留着刚才的笑意。 四下无人,卫渊平视着他,语气如常,“上回我与你商量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卫季常眉梢微抬,许是没料到他这般直接。 也难怪卫渊沉不住气,方才皇帝的态度表示得那般明显,摆明了是要偏袒卫沨。倘若卫渊不早点采取行动,待卫沨回京之后,皇位就再也跟他无缘了。 卫季常笑笑,伸手,拿起卫渊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就什么也不说地离开了。 * 苏禧身在内宅,不知朝堂的事,待她听到一点风声的时候,已是两天之后了。 苏禧正扶着听雁的手绕着后院散步,周大夫说她快生了,每天多走动走动,生产的时候才不会太辛苦。后院荷花开得正好,碧叶亭亭,一朵朵红莲悄然绽放,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丹青。叶嬷嬷和鲁嬷嬷在后头跟着,生怕她出什么差池,她稍微往池边走一点儿,她们就大惊小怪地拦住她。弄得苏禧兴致缺缺,没走几步就吵着要回去。 还是卫沨在的时候好,他虽然也会紧张她,但会尽可能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眼下卫沨离开两个月了,苏禧望着自己的肚子,怏怏不乐地扁扁嘴。 不是说会早点回来吗?他再不回来,她孩子都快生好了。 正走着,晋王卫连坤迎面走了过来,没看见她,一面走一面对身边的随从道:“传信给卫沨,叫他赶紧回京!再不回来,储君之位都要被人夺走了。” 苏禧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晋王,翕了翕唇道:“爹,您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晋王似乎才注意她,黑沉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她,少顷挥了挥袖子继续往里走,“同你无关,妇人家家的,先看顾好你自己的身子。” 可是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叫苏禧怎么能放心? 什么叫储君之位要被人夺走了?谁要夺,卫渊么?苏禧分明记得上辈子没有这一出,也或许是她根本不曾留意过,忽略了什么。她晚上一个人睡觉翻来覆去,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卫渊领着十万士兵攻克城门,一夜之间便攻下了东华门、中承门两座大门。京城百姓陷入惶恐之中,昭元帝命威远将军擒拿豫王世子卫渊,却不知卫渊何时与禁军统领万睿勾搭上了,两人里应外合,两日之内便掌控了皇宫内廷。 却原来厉衍被流放之后,他在禁军卫的职位空缺了下来,卫渊举荐了一个人,填补了厉衍的空缺,正是万睿。 皇宫乱作一团。卫渊没有伤昭元帝的性命,却要昭元帝昭告天下,卫沨与西戎部落联合,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如此一来,卫渊便能够光明正大地以“清君侧”的名义,将卫沨的军队拦在城墙之外,一网打尽。 麟德殿内,昭元帝看着漆金桌案上拟好的诏书,迟迟没有加盖玉玺。 卫渊立在下方,明知故问:“陛下在迟疑什么?卫沨通敌叛国的证据就在您的桌上,只要您盖上玉玺,臣便可帮您清除乱臣贼子,还京城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殿外黄昏的光晕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将卫渊的影子拉得好长,一直延伸到昭元帝面前的桌案下。昭元帝依旧稳稳地坐着,不见慌乱。“京城百姓不是傻子,孰是孰非他们看得清楚。便是朕盖了这份诏书,也无法洗脱你谋逆的罪名。” 卫渊收起脸上的笑,不再与昭元帝废话,命人将一个小人儿带了上来。 卫德音小小的身子站在大殿中间,瑟瑟发抖,睁着水汪汪的看向案后的父皇,尚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害怕。怯怯地道:“父皇……我想母后。” 昭元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罅隙,怒声道:“卫渊,你好大的胆子,放了徳音!” 卫渊示意身后的禁卫都退下,走到卫德音身后,手掌轻轻揉着卫德音的脑袋,缓慢道:“陛下别太紧张,臣不过是请小公主来劝谏陛下罢了。只要您盖了诏书,臣保证小公主安然无恙。” * 不仅宫闱被卫渊掌控了,就连晋王府难逃一难。 王府周围被卫渊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便是听雁想出去打探打探城中的情况,也被人拦了下来。 听雁回来后怒气冲冲地抱怨道:“豫王世子真是无法无天了,等世子爷回来,看不狠狠治他的罪!” 听鹤拉了拉她,朝屋里看了一眼,示意她说话小声一些。 自三天前卫渊攻入城中后,苏禧便一直没开过口。她坐在临窗藤面罗汉榻上,正在给远在雁门关的二哥苏祉写信。前阵儿二哥刚定亲,就被昭元帝派去了雁门关,不晓得他知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若是看到她的信能及时赶回来,或许还能助卫沨一臂之力。 苏禧一开始也是慌乱无神,冷静下来之后,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可能地不给卫沨添麻烦,留在家中等他回来。写完信后,封上火漆,苏禧叫来听鹂道:“明早采买东西的时候,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听鹂机灵,又生得稚嫩,容易让人放松戒备。次日一早,听鹂顺顺利利地出了府,将信送到了苏府。 苏府看门的下人将信递给大老爷苏振,苏振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又过了三日,晋王府门前停了一辆黑漆平顶的双驾马车。 打头的人是禁军统领万睿。 万睿恭恭敬敬地“请”了苏禧出来,道:“豫王世子请夫人到城门口走一趟。” 苏禧一向胆子不大,搁在以前遇到这么大的事肯定吓坏了,眼下却还能保持着冷静,尽管握着听鹤的手已然冰冰凉凉。“我临盆在即,大夫说了不方便走动,恐怕不能跟大人一起出去。” 万睿敛眸,扫了一眼苏禧的肚子,娇绿色杭绸纻丝短衫下小腹凸出,不像说谎。他想起出发前卫渊的话——“只许带人,不许伤害她一分一毫。” 万睿态度恭敬,声音却不带丝毫感情:“夫人放心,门外停着马车。您只需跟下官走一趟便是,定不会累着您的。” 这是非去不可的意思了。苏禧静静看着他,脑海里闪过了千头万绪。卫渊这时候叫她去城门口有何用意?王府外头全是卫渊的人手,倘若与他们硬碰硬的话,自己未必讨得了好。况且她自己有预感,今日一早肚子便传来一阵一阵儿的微痛,怕是快要生了。这时候两边再打起来,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她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苏禧很快权衡了一番利弊,谅大庭广众之下卫渊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更何况自己还身怀六甲。于是便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不过我要带上两个产婆。” 万睿很好说话,道:“自然可以。” 苏禧让万睿在外头等着,自己回去收拾了一下,又挑了两个经验丰富的产婆,以防自己忽然就要临盆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往袖子里藏了一根银簪防身。一应准备妥帖,这才跟着万睿坐上府外的马车。 马车走得很稳,一路来到城门口。苏禧一手托着腰,踩着黄木凳慢慢走下马车,只不过一会儿的路程,她腹中的疼痛感就加剧了一些。好在不是不可以忍受,万睿在前头引路,请她登上城墙。 苏禧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到了城墙之上,就见卫渊一袭墨莲色长袍站在前方。 卫渊见她过来,勾了勾唇,直到她停在几步之外,才道:“知道我今日为何请你过来么?” 苏禧默声不语。城墙风大,吹起她娇绿色的裙裳,纤薄的布料裹着她的身躯,显得她益发娇小可人。粉唇紧紧抿着,脸蛋有些苍白,倒是平添了一抹倔强之感。 苏禧本以为卫渊会对自己动手,毕竟她腹中怀着卫沨的骨肉,他想争夺皇位,她腹中的孩子将会是他的心腹大患。可是她却不能跟他硬碰硬,只能想办法拖住他,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再说。 然而卫渊却收回目光,看向远处。 苏禧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城外青水山下,驶来了数十万人马。最前面的旗帜上遥遥挂着一个大字——“晋”。 132.古井无波 苏禧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卫沨回京的日子。 许是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苏禧每日活在担惊受怕中,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远处兵马峥嵘,恢宏壮阔。从苏禧这个方向看去,只见千军万马踏着铁蹄而来。后面的队伍逶迤不绝,她却只能看见最前面的那个人,骑着战马,一身明光铠,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压抑着的冷肃之气。 苏禧猜想,这时候卫沨一定是眉峰低压,面无表情,收起了唇边常见的笑意,就像以前很多次他生气时的那样。 分明只是才分别两个月,苏禧却觉得好像许久没见过他了。她莫名有点委屈,低头揉了揉眼睛,却又舍不得错过卫沨的一举一动。放下手臂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倘若不是自己站在城墙之上,身边站着卫渊,她兴许会立即冲下去扑进他的怀里。 苏禧心里慢慢安定下来,却又开始替卫沨担心,城墙和城里都是卫渊的人,他该如何进城? 远处的军队渐渐近了,苏禧更加清楚地看见了卫沨的模样。她抑制不住冲动,转身便要下楼。却才刚迈开一步,两个身穿罩甲的士兵一言不发地挡在自己跟前。 身后,卫渊的语气近乎残忍:“看着晋王世子夫人,不许让她离开城墙半步。” 苏禧转头狠狠地瞪着卫渊,粉唇紧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身躯微颤,咬着牙道:“让我下去。” 卫渊咧嘴,笑得颇为从容。仿佛苏禧就是他手里的一只金丝雀,束缚了翅膀,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弟妹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动你肚里的孩子。你只需站在这里,叫卫沨看着就行了。” 苏禧睁了睁眼,这才明白他的意图,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城外。队伍走近了,后面的士兵举起弓箭,瞄准城墙上方。不等她开口,卫渊就冷冷地吩咐道:“关城门!” 命令一级一级传下去,不一会,苏禧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城门关上了。 卫沨的兵停在护城河对面,苏禧仓皇看去,寻找卫沨的身影。 卫沨停在最前方,她一低头,便撞进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她喉咙有些发紧,仿佛哽了一团棉絮,明明有满腔的思念和委屈想对他说,却因为眼下时局紧张,不得不全忍了下来。苏禧眨了眨眼,越眨眼前的画面就越模糊,卫沨还站在那里,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卫沨乌瞳似墨,定定地看着城墙上方那抹身影。 正逢盛夏,苏禧衣裳单薄,娇绿色的纻丝细褶裙随风猎猎,仿佛枯枝上抽出的新芽,纤细,娇弱,惹人堪怜,一举一动都牵着人的心弦。就见卫沨面沉如水,薄唇抿成冷漠的弧度,看似古井无波,持着缰绳的手背却已泛起了青筋。 * “世子爷,攻城吗?”身后常鹄抽出长剑,问道。他跟着卫沨好几个年头了,如今仍旧习惯称呼卫沨为世子。 面前城门紧闭,城墙上,卫渊的弓箭手一字排开,冰冷阴森的箭头齐齐指向下方。 卫沨凝眸,沉默不语。 他回来的路上已经得知了京城的事,一路快马加鞭,半个月才能走远的路程,生生被他缩短了一半。他风尘仆仆,神态间有一丝倦色,却在看到苏禧的那一瞬,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卫渊倒是不蠢,晓得苏禧是他的软肋。可他大概不知道,他这么做,只想让他更快了结了他。 他不容许苏禧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卫沨都会要他的命。 卫沨敛了敛眸,压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攻城。” 常鹄闻言,举起手中的长剑,领着身后的人马率先冲了出去。 护城河的桥被卫渊收了起来,常鹄二话不说脱了铠甲,跳入水中,游向对岸。 后面的士兵纷纷效仿,一个接一个地下水。 城墙上箭矢如雨一般射下来。卫沨身旁的士兵举起弓弩,正欲朝城墙上射箭,面前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箭头。卫沨直视前方,嗓音压得很低,略带着一丝警告,“传令下去,谁都不许放箭。” 话音刚落,后头就不知哪个士兵松了手,一支箭矢直直地朝着城墙射了过去。 箭是朝着卫渊去的,却因为距离远,准头不好,往旁边偏了一下。恰好苏禧就站在卫渊旁边。 苏禧身子僵硬,瞳孔放大,怔怔地看着朝自己而来的箭,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后面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踉跄往旁边退了退,下一瞬,箭就“铮——”地一声钉在她刚才站的地方。 苏禧后背浸出一层薄薄冷汗,刚刚站稳,就觉得腹中传来一阵疼痛。她皱了皱眉,扶着旁边的城墙,纤长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一次跟刚才的疼痛都不太一样,她能感觉的出来,自己可能真的要生了。 卫渊回过神后,看向城墙下方,嘴边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看来是我误会了,庭舟,你对弟妹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卫沨面寒如霜,声音冷厉:“刚才是谁放的箭?” 那支箭指向苏禧的一瞬间,他的心跳都停止了一般,手心的缰绳被捻成齑粉,他无法想象苏禧受伤的情况。 再往城墙看去时,已经不见了苏禧的身影。 苏禧哪儿也没去,只不过是扶着墙倒了下来。她肚子疼得厉害,一阵一阵的,只觉得身下流出一股温温热热的液体。她捂着肚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一圈,最后落在刚才轻轻推了她一下,让她避免被箭射中的侍卫身上,张了张口,央求道:“帮我叫产婆……就在城下的马车上,求你,帮我……” 城墙上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没见过这种阵势。只觉得晋王世子夫人脸色白得不像话,浓长的睫毛倦倦地垂着,仿佛飞不动的蝴蝶翅膀,盖住了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便是这般狼狈的模样,也能叫人心生怜惜。 不知谁喊了一声,“娘的,她的羊水破了——” 苏禧死死咬着下唇,闭了闭眼,一声不哼。除了一开始那句求助的话以外,没再开过一次口。 * 城墙下安静得有些不像话。换做任何时候,卫沨早就应该领着人攻进来了,可是这次却颇沉得住气,不仅没有让人放箭,就连刚才那几个攻城的人也不知所踪。卫渊转念一想,苏禧在自己手中,卫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没有仔细想。 卫渊思忖片刻,心中很快有了计量。苏禧不能下去,他还要留着她威胁卫沨,所以尽管苏禧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下身的裙子也被血浸润了,他依旧没有松口,更没有开口叫人把苏禧送回去,而是对一个侍卫道:“把马车上的产婆叫上来,若是撑不住了,就在这里生。” 一名侍卫应是,往楼下走去。 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那侍卫再次上来。 苏禧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她怕自己昏迷,所以紧紧咬着牙关。娘亲殷氏曾经对她说过,生孩子的时候不能歇气儿,否则孩子就在肚子里闷坏了。她不敢歇,可是又不想在这里生,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她举手,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背,心想卫沨怎么还不上来救她,他怎么还没有来…… 卫渊一垂眸,就看见苏禧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随风一颤,便落在了地面。 卫渊微微皱眉,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他移开视线,见那侍卫还不上来,正欲命人下去查看,忽然,城下传来刀剑相向、兵戎相对的声音。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一个穿裲裆的士兵冲上城门,神色慌忙道:“世子爷,中承门被人攻破了!” 卫渊脸色一变,上前一步道:“什么?” 原来卫沨使的是声东击西计。他之所以这般镇定,是因为他将军队分成了两支,一支在这儿吸引卫渊的注意力,一支绕到后头的中承门攻城。中承门士兵少,不一会儿就攻进了城内。眼下正往这边而来,两边交战,卫沨的军队势如破竹,隐隐有压倒卫渊的趋势。 紧接着,又有一个士兵上了城墙,道:“世子爷,苏将军领兵去了东华门——” 苏家如今只有一个将军,就是前儿被昭元帝封为镇西将军的苏二爷苏祉。 卫渊脸上阴云密布,难看至极。苏祉不是远在雁门关么?什么时候赶回来的?他朝那士兵心窝子上踹了一脚,怒道:“连个城门都受不住,一群废物!” 话音刚落,底下城门就被卫沨的人打开了。城门外的士兵纷纷涌入,铁骑踏着木桥,驶过护城河,直入城内。 * 苏禧睁了睁眼,模模糊糊之间,好像看到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来到城墙之上,朝自己走来。 紧接着,自己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宽阔的怀抱。 133.十月怀胎 “呜呜……疼。”苏禧不必睁眼,就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疼痛加上彷徨,她忍不住轻轻啜泣,举起双手,紧紧地缠住卫沨的脖子,小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泪珠一串一串地滚下来,浸湿了他身前的明光铠。他穿着一身冷冰冰的铠甲,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可是她却觉得安心极了。 卫沨把她抱的有点紧,勒得她肩膀都疼了,可是她却不想让他松开。 卫沨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嗓音嘶哑,“对不起……幼幼,我来晚了。” 城墙下刀光剑影,兵荒马乱,唯有卫沨的怀抱最是安稳。苏禧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她已经疼得快受不了了。 她哽咽,声音弱得几不可闻:“庭舟表哥……我想回家,我不想在外面生孩子……” 卫沨的掌心被她身子里流出的血濡湿了。他的手臂微微颤抖,颔首说好:“我这就带你回家。” 那边卫渊的兵和卫沨的人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卫沨这次是下了狠心,底下士兵毫不留情,一个个杀起人来跟不要命似的。卫渊的人招架不住,很快就落了下风。不仅仅是城墙之上,就连城内,也隐隐有落败的趋势。 东华门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卫渊不晓得卫沨与苏祉是如何联系上的,他迅速挥剑斩断了面前侍卫的手臂,冷沉着脸,欲上前阻拦卫沨将苏禧抱走。却才刚走一步,脖子上就架了一柄利剑。 身后的人无声无息,手倒是很稳。卫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睛余光往后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眉宇冷鸷,毫不迟疑地往前走了一大步。 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就紧了紧,嵌进他的皮肤里,流出血来。卫渊一字一顿,道:“季常,是不是你?” 身后没有回答。卫季常身穿齐腰罩甲,一身侍卫打扮,脸上稍微伪装了一下,隐在一堆侍卫中间,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刚才苏禧差点被箭射中的时候,就是他在后头不着痕迹地推了苏禧一把。 卫季常身为皇子,文武都要精通,虽然身体孱弱,但剑却用得极好。此时眉宇寡淡,罕见地露出几分怒容。 自从上回卫渊找他谈话后,他便知晓他有谋逆之心。只是没想到他手伸得这么长,连禁卫军里都有他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用徳音和苏禧的性命相威胁。今日他伪装成侍卫,便是为了亲自捉拿他。 卫沨抱着苏禧走下城墙,乌瞳淡淡一转,落在卫渊与卫季常身上。面色不改,语气淡得没有丝毫感情,“留下活口。其余反抗的人,格杀勿论。” * 好在苏禧来时乘坐的马车还在城楼下,两个产婆也在里头。见卫沨寒着脸抱着苏禧走进来,再见苏禧裙褥上都是血迹,皆吓了一跳。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很快冷静下来,赶紧让卫沨把苏禧平放在马车内,开始为她接生。 马车里什么都没有,就连车夫也不知何时躲起来逃命了。 卫沨坐在车外,手持缰绳,亲自驾马往晋王府而去。 城内虽混乱,但自有人在前头替卫沨开路。就见他眉头紧锁,将马车驶得又快又稳,马车内不时传出苏禧低泣痛吟的声音。她每喊一声痛,就是往他心里扎上一针。 终于到了晋王府门口。 卫沨抱着苏禧走下马车。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姑娘浑身就都被冷汗浸透了,身子一搐一搐,小脸惨白如纸。 卫沨的心也跟着攒紧,大步走进云津斋,拔高嗓音道:“把所有产婆都叫来。” 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世子爷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抱着浑身是血的世子夫人?紧接着才意识到世子夫人是要生了。听雁与听鹤拔腿就去后头请产婆,不过一会,七八个产婆都被她们拽了过来。 卫沨把苏禧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抬手拭了拭苏禧额头上的冷汗,哑声哄道:“幼幼,再坚持一会,一会就不痛了。” 苏禧摇头,汗水和泪水一块糊在脸上,湿漉漉的,别提有多难受。她哽咽:“坚持不住了……呜呜呜,好疼啊。” 几个产婆走过来,端热水的端热水,拿巾子的拿巾子。还有个看了卫沨一眼,壮着胆子道:“世子爷,这里不方便男人进来。您瞧了也晦气,还是去外头等着吧。” 卫沨冷冷地看了产婆一眼,吓得那产婆当即就不敢再开口了,老老实实地给苏禧接生。 苏禧倒吸一口气儿,伸手虚弱地推了推卫沨,语气颇有些坚持:“庭舟表哥你出去……不要在这里看我。”她生孩子的模样这么难看,她不想被他看见。只要知道他回来,她就安心了。何况外面的战事还没有打完,他还有事情处理,哪能一直留在这儿呢? 卫沨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庞,一动不动道:“我就在这里陪你。” 苏禧有点急了,正好腹中一疼,她忍不住叫了出来。伸手又推了他一下,“不行,你出去……快点出去呀。” 不知是着急还是怎么,她脸蛋一阵白,一阵红,偏偏嘴里还道:“你快出去……” 屋里几个产婆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就是无声地撵他离开。他在这里,她们委实施展不开手脚。卫沨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妥协了,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好,我出去。我就站在外面,你若是疼了就叫我。” 苏禧咬着下唇,胡乱点了点头。 卫沨没有走远,就站在外面的十二扇紫檀屏风后,耳边听着苏禧痛苦的呻|吟,坐立难安。 * 半天之后,暮色|降临,云蒸霞蔚。 外面的战事已经逐渐平息,苏祉接管了卫沨的兵,将卫渊的叛军镇压了下来。 卫渊被收入天牢,其余参与谋逆的官员也一一被关押入狱,由昭元帝亲自审判。 黄昏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京城总算再次恢复了太平。卫渊谋逆时没有伤害城中的百姓,是以城中的伤损不是太严重,只有少数几座房屋遭了秧,重建几日便能恢复以往的模样了。 苏祉听闻了妹妹苏禧的事,一应事情处理完毕后,来不及回府换身衣裳,便匆匆赶了过来。 苏禧生产得不大顺利,她盆骨小巧,产道紧|窄,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还是生不下来。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如今,苏禧已经叫不出来了,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苏祉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卫沨红着眼睛坐在圈椅上,手握成拳,整个有如一张紧绷到了极致的弓。他登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问道:“幼幼怎么样了?” 卫沨抬了抬眸。不知是被苏祉的话点醒了还是怎么,忽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往屏风内走去。 “不许进来……”苏禧就像能猜到他的想法一般,声音弱弱的,“不许进来。” “幼幼,我想看看你。”卫世子一张口,平日清润低醇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苏禧明明都没力气了,这方面却是很坚持,“不要……我不想让你看。” 卫沨纹丝不动。 苏禧深吸了两口气,不放心地叮嘱:“庭舟表哥,你别进来……我会生气的。” 卫沨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缓慢地后退两步,道:“好,好,我不进去。” 到了掌灯十分,苏禧听了产婆的话,一鼓作气,死死咬紧牙关,终于生下来第一个孩子。 产婆长长地松了口气,剪短脐带,用毯子把小家伙裹起来,道喜道:“恭喜夫人,是个男娃!” 苏禧却一点也不轻松,不忘提醒产婆,欲哭无泪道:“我肚子里还有一个……” 生完第一个之后,后头的那个就容易了一些。 两刻钟之后,苏禧只觉身子一松,不等产婆告诉她第二个是男娃女娃,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苏禧醒来时,屋子已收拾干净,床榻被褥也换了新的。她浑身被车轮碾过似的酸疼,睁眼瞧了瞧,卫沨就坐在榻沿。他好像一夜没睡,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见她醒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醒了,肚子饿不饿?” 苏禧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乖乖巧巧地点头。 确实饿了,而且饿得不轻。 卫沨着人把早膳端上来,扶她坐起来,又往她身后垫了一块金银丝妆花迎枕,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苏禧足足吃完了一碗山药鸡肉粥,才有力气开口,“庭舟表哥,我的孩子呢?” 卫沨用拇指擦了擦她的嘴边,沉沉稳稳道:“在隔壁房间,乳母刚喂他们吃完奶水。” 苏禧眨巴眨巴眼,“我想看看。”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昨天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昏迷了,到现在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最要紧的是,她不敢问是男娃还是女娃儿。 卫世子面不改色,低低的道:“你现在太累,先休息一会儿,晚上再让你看。” 苏禧摇头,“我现在就想看……你让人把他们抱过来,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卫沨看着她,最后还是妥协了,命人把两个小家伙儿从隔壁房间抱了过来。 两只小家伙儿刚吃完奶水,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襁褓里头。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五官尚未张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小猴子。苏禧的心往下沉了沉,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忍不住解开他们的襁褓。 果然,两个都是男娃娃。 134.一语成谶 两只小家伙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在苏禧面前坦坦荡荡地露着小鸟儿,捏着粉粉嫩嫩的小拳头,左边那个轻轻蹬了一下莲藕般的小肉腿,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右边那个相对老实一些,没怎么乱动。苏禧生怕他们冻着,赶紧把他们重新包好,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真神奇,她肚子就蹦出了两只小猴子。 丑是丑了点儿,这时候还看不出五官,也不知道像谁。苏禧倒是不怎么嫌弃,听娘亲殷氏说刚出生的孩子都这般模样,日后慢慢长开了就好看了。她看着看着,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不敢抬头,轻轻地问卫沨:“庭舟表哥,哪个是大的?” 卫沨指了指安安静静的那个,道:“右边这个早出生了两刻钟。” 那爱动的这个就是小的。依照皇室的规矩,为了避免日后兄弟相争,谋逆篡位,皇室继承人不能是孪生子。那这个小的怎么办?难道就要送人,或者……赐死吗? 苏禧放在小家伙儿脸蛋上的指尖微微颤抖,刚生完孩子的身子还很虚弱,唇色发白,眼眶迅速泛上一层红。语气带着颤音,却异常坚决:“我不要把他送给别人。” 卫沨低低的“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苏禧抿了抿粉唇,强忍着难过,“也不能让他……” “死”那个字,她几番张口,始终说不出来。但是卫沨却好像知道她想什么,坐在榻沿,缓慢的,带着一丝安抚的沉稳,道:“好。” 苏禧不放心,又道:“也不能把他交给别人抚养。” 卫沨颔首:“好。” 苏禧抬头:“我希望他们都能康康健健、平平安安地长大。” 卫沨什么都答应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苏禧眨了眨眼,反而有点不太懂了,他怎么这么好说话?一般这种情况,不是会很麻烦吗?况且他就快即位了,那些言官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能放过他们吗?她伸手,握住卫沨的手掌,“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卫沨反握住她的手,不如她表现的那般慌张,视线微垂,落在两只小家伙身上,另一只手弯起食指刮了刮他们的小鼻子,安抚道:“幼幼,你仔细看看他们。” 苏禧不明所以。刚出生的小娃娃都长得差不多,脸蛋红红的,身子皱巴巴的,又小又丑,加上刚才苏禧太过紧张,看得不是很仔细,乍一看只觉得俩儿子一模一样。目下经过卫沨提醒,她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 就见右边大的那个嘴唇稍微薄一些,微微抿着,有点像卫沨板着脸时的模样。左边这个小的更像苏禧,也许是娘胎里就没抢过哥哥,模样生得比哥哥瘦弱一些。别的就不怎么看得出了,俩人眼睛都没睁开,窝在襁褓里睡得香甜,全然不知他们的娘为了他俩已经操碎了心。 苏禧檀口微张,即便是这样一点细小的差别,也让她一下子欢喜起来。她霍然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平静的湖面上洒了细碎的星辰,明亮得惊人,“不一样?” 卫沨弯了弯唇,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现在还不大看得出来,等过一阵再看看。不过接生的产婆说了,这会儿就能看得出差别,日后应当会越长越不一样。” 几个产婆接生完之后,卫沨命人给了她们封口费,并将她们各自送回了老家。如今局势未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 两个孩子不能长得一样,主要是怕日后争权夺势。如今既然俩人长得不一样,是不是一切就好解决了?苏禧忐忑不安地望着卫沨,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卫沨没有叫她失望,道:“放心,长得不一样总比长得一样要好。幼幼,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护你们周全。你如今只需好好调养身子,其他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苏禧望着他,踟蹰良久,还是忍不住问:“可是……庭舟表哥打算怎么解决?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的影响?” 卫沨缓缓婆娑她的手心,没有回答。苏禧就知道了,影响肯定是会有的。她咬了咬唇,决心道:“不如你对外声称我只生了一个孩子,我带着小的住外面……等你登基之后,我再带着他回来……” 这个办法未尝不可。可是她回来之后呢,该如何解释这个孩子的来历?最终还是瞒不住的。她正义凛然的小模样太严肃,卫沨失声轻笑,故意板着脸问:“你和小的住在外面,我和大的这个怎么办?难不成你不要我们了?” 苏禧低头瞧了瞧两只熟睡的小猴子,扁扁嘴,“……当然要的。”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嘛。 卫沨就道:“如今卫渊起兵造反,待大理寺那边拟好罪词之后便能定罪了。季常无心权势,加上他的身体……他与我说过,日后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幼幼,你认为短时间之内,那群言官还能找到更合适的储君人选吗?” 苏禧恍悟。那些大臣考虑的东西可比她多多了,不能只因为她生了两个儿子,就剥夺了卫沨的储君之位吧。况且眼下朝中正乱着,先前拥趸卫渊的官员都被监禁了,昭元帝要彻查究竟有谁参与了谋逆一事。朝中人人自危,最希望的恐怕就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了,谁还顾得上她生了几个儿子呢? 苏禧翘着嘴角,笑得有点傻乎乎的。外面起风了,卫沨起身去窗边关上窗户,她在坐月子,叶嬷嬷和鲁嬷嬷特地叮嘱过不能受凉受冻。他回到床边刮了刮她的鼻尖儿,揶揄道:“朕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还当什么皇帝?待他们两个长大之后,各凭本事,谁有能力谁便坐上龙椅。到时候你再给我生一个女儿,我们就安安稳稳地过后半辈子。” 苏禧撇了一下嘴角,嘟囔道:“庭舟表哥还没有当皇上呢,就摆起架子来了。” 然而没想到,这句话还真被她说中了。 一语成谶。几日之后大理寺卿拟好了卫渊的罪状,由卫沨亲自送到卫渊面前,让他签字画押。昭元帝经过这件事后,身子一下子大不如前,卧床躺了大半个月,好了之后便开始跟礼部的交代退位一事。 卫渊供认罪名之后,朝廷发了诏书,广告天下。 当初参与谋反的叛党一个也少不了,卫渊认罪不久,他们也被定了罪。朝廷足足清缴出了七八十人,既有直接参与的,也有受到牵连的,或是不尽职尽责的,皆被带到了东华门门口,斩首示众。 那日苏禧在家里坐月子,卫沨亲自监斩。 刽子手手起又刀落,犯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砍得手都发软了,血水从台子上流下去,围观的百姓也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最后渐渐变得没有声音。从晌午到傍晚,京城的晚霞也被染红了似的,比往常更秾艳蘼丽。卫沨就坐在最前方,直到最后一个犯人被押上来。 卫渊一身囚服,双手被捆在身后,跪在筑台之上。 卫沨特意将他留在最后,让他亲眼看着那些叛党一个一个死在他面前。卫渊看到这会儿已经麻木了,双目赤红,紧紧盯着卫沨,骂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卫沨面无微澜,婆娑手中的最后一个令牌。许久,才扔下去道—— “行刑!” 刽子手扬起大刀,继而落下。 135.稚言稚语 回到晋王府时,正是酉时。夕阳西陲,暮色霭霭,房顶的琉璃瓦被镀了一层柔和绮丽的橘红。晚霞从槛窗内照进去,落在紫檀大床上一大二小,三张小脸上,叫刚走到门边的卫世子看得有些出神。 苏禧还在坐月子,身子正在逐渐恢复中。她是忍受不了邋遢的,虽不能洗澡,但每天都会让听雁、听鹤烧盆热水擦身子和手脸,用篦子早晚梳一次头。就见她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衫子坐在床头,肤容明洁,双目滢滢,正在端详躺在身边的两只小家伙儿。 两只小家伙刚刚睡醒,粉粉嫩嫩的圆脸蛋藏在洒金红的襁褓里,比刚生下来的时候长开了一些,不再像皱巴巴的小猴子了。大的攒着肉呼呼的小拳头,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小的不老实地蹬了蹬肉腿,又吐了吐舌头,兴许是想吃奶水了,他出生时就小,后来却吃得比哥哥还多。 苏禧给他们俩起了小名,大的叫稚言,小的叫稚语。大名要留着给昭元帝起。 苏禧抱起小的这只,拿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小嫩脸,又捏捏他的小手。稚语喜欢娘亲香喷喷的怀抱,苏禧拿手指碰他嘴巴的时候,他一张口就给叼住了,像吸奶水那样嘬了两口,发现吸不出来奶水之后,“嘤嘤呜呜”地哼唧了两声,还是舍不得放开苏禧的手指头,继续含在嘴里又嘬了两口。 苏禧瞧着他一边吃自己手指头一边哼唧的小模样,忍不住轻轻一笑,道:“贪吃鬼。” 她没有喂过两只小家伙奶水,卫沨让人请了专门的奶嬷嬷,每天按时给他们喂乳汁。苏禧见稚语吸自己的手指头吸得津津有味,不清楚他是不是饿了,奶嬷嬷分明刚喂他吃完奶水。她想了想,没听下人说卫沨回来,就想给稚语喂点奶水。 说起这个……苏禧就有点羞耻。 苏禧生育后胸脯开始涨仆仆的,两个又白又圆的小香瓜盛满了奶水,有时候太多了,还会有点疼。可是卫沨却不让她喂两个奶娃娃,说什么都是他的,夜里趁着俩儿子睡着的时候,推高她的衣裳,头就埋进她的胸口……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儿子抢奶水,苏禧都替他不耻! 苏禧也反抗过,奈何双手被他按在头顶,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她羞得狠了,湿漉漉的眼睛瞪着卫沨,语气带着娇软和恼怒,“卫沨,你……你快住手!” 卫世子非但没有住手,反而更重地嘬了两口。精壮的手臂搂着她的腰肢,沉沉的,诱哄的说:“幼幼,你饿了我几个月,还不允许我讨这点甜头吗?”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苏禧仔细想了一下,卫沨没去边关的时候,好几次晚上忍得受不了了,却又不得不为了她腹中的胎儿生生打住,只能黑着脸去净室洗冷水澡。眼下自己刚生,身子尚未恢复好,仍旧不能行房,他还得忍耐一阵儿。 这么一想,卫沨是挺可怜的。她一心软,就被他得逞了,一对小香瓜落入他手里,被他翻来覆去地玩弄。 胸口到这会儿还留着他吮咬的红痕。 苏禧被一阵哭啼声打断了思绪。许是觉得娘亲抱弟弟抱得太久,不抱他,哥哥稚言“哇”一声哭了出来,觉也不睡了,哭得伤心欲绝。苏禧赶紧放下小稚语,把稚言抱了起来,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心疼地哄着。 稚言平时不怎么爱哭,弟弟稚语才是小哭包。眼下一哭就有些刹不住,哭声响亮,委屈的不行。苏禧怕他把嗓子哭坏了,手忙脚乱地哄他,可惜没什么效果,他还是哇哇地哭。 苏禧正头疼,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外头走来,抬眸见卫沨站在自己跟前,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助道:“庭舟表哥,你快来帮我看看,稚言怎么哭了?” 卫沨刚从刑场回来,一袭玄青色长袍,墨靴和衣摆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迹。他看着苏禧双手举到自己面前哭得泪汪汪的小泪包,伸手想接,手刚伸到一半却停住了,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冲撞了儿子。 不过稚言可没他爹想的那么多。苏禧抱着他往前送了送,他的小手心碰到卫沨的手指,下意识就紧紧地握住了。 神奇的是,卫稚言躺在娘亲的怀里,握着爹爹的手指头,果真就立马不哭了。 苏禧仰起头,眼睛弯了弯,道:“庭舟表哥,稚言好像挺喜欢你的。 软软乎乎的手心儿包裹着他的手指,卫沨垂眸看了看这个白白嫩嫩的小东西,少顷弯了弯唇,道:“跟你娘一样娇气。” 苏禧解释道:“小孩子哭是正常的,谁家的孩子不哭……”说完觉得不对劲,嘟着嘴补充道:“我才不娇气。” 卫沨低笑,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故意道:“小娇气包,我去里面洗澡,一会叫嬷嬷把这两个小家伙抱到隔壁。” 他最近忙,难得有空跟她单独相处,自然不希望被两个小胖团子打搅了。 苏禧抿着粉唇点了点头。 * 杨嬷嬷和柳嬷嬷分别是稚言稚语的奶嬷嬷,皆是良家人,前不久刚生完儿子,奶水充足,儿子断了奶后边被晋王府请了过来。 因着自己也有孩子的缘故,两位嬷嬷对待孩子十分细心。加上稚言稚语生得精致,像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又乖又可爱,颇讨人喜欢,别说是这两位奶嬷嬷了,就是苏禧跟前的四个大丫鬟,对两只小家伙儿也爱不释手。 杨嬷嬷和柳嬷嬷把稚言稚语抱下去后,没多久,卫沨就洗完澡从净室出来了。 卫沨为免身上的寒气传染给苏禧,坐在床边的绣墩上,语气正常道:“今日涨奶了吗?”仿佛在谈论今天早晨吃了什么一般自然。 苏禧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嗔道:“卫沨!” 幸好屋里的丫头都下去了。她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老实交代:“今儿早上有点涨涨的……杨嬷嬷和柳嬷嬷过来,帮我……”后面“挤出来了”那四个字,说得比蚊子还轻。 就见卫世子脸沉了沉,走过来道:“她们碰你了?” 苏禧不明所以,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挤出来自然要碰到的,他脸色那么难看做什么? 卫沨坐在床沿,盯着她的眼睛,掌心覆上她软软鼓鼓的小香瓜,缓慢迟重道:“幼幼,这里只有我能碰。” 苏禧往后躲了躲,拍开他的狼爪子,青天白日的,他这是做什么呢。“你又不在家……难道我还要等你回来吗?”说着小声地嘟囔了一下,“涨奶很难受的。” 卫世子果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很快,苏禧就后悔说过这句话了。因为接下来的几天卫沨出门前都会把她按在床上,吸干净她的奶水才肯出门。 苏禧不晓得别人家是不是这样的。有一回稚言稚语想吃她的奶水,可是却被卫沨出门前吃光了,两只小家伙儿哭的一个比一个响亮,闹得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是乳母将他们抱下去喂奶,他们才不哭了。 苏禧觉得有必要好好跟卫沨说一下这个问题。 “稚言稚语没有被我喂过,日后跟我不亲了怎么办?” 卫沨轻轻拧了拧她的小脸,有理有据道:“他们是男孩子,日后就是男子汉,成日溺在母亲怀里像什么样子?” 苏禧气呼呼地理论:“可是他们还没满月呢!” 卫沨气定神闲道:“这些品格本就该从小培养。” “……”苏禧说不过他,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说得好像他自己不腻人似的。 * 稚言稚语满百日的时候,苏禧和卫沨带着他俩进宫,去见了昭元帝和刘皇后。 苏禧好不容易坐完了月子,里里外外把自己洗了一遍,又涂了香喷喷的蜜露,这才觉得自己能见人了。就是刚生完孩子,身材有点走样,腰肢不如以前纤细了,她为了尽快恢复身材,就让听雁帮自己在腰上缠了几圈白绫,缠得紧紧的,这才出了门。 皇后娘娘见了襁褓里吐泡泡的稚言、稚语后,轻笑了笑,称赞道:“像幼幼,生得真标致。” 卫德音听说苏禧带着两个小弟弟来了,兴冲冲地就跑了过来,站在苏禧脚边,仰着小脸儿,巴巴地举高双手:“我要看侄子,皇嫂嫂,徳音想看小侄子。” 经过皇后娘娘几番教导,卫德音终于学会叫苏禧“嫂嫂”而不是“姑姑”了。 这“小侄子”也是皇后娘娘教的。 前阵儿卫渊造反,虽然捉了她威胁昭元帝,但没有伤害她。事后她因为害怕,沉默了好长时间,皇后娘娘担心,就叫人去苏府请了苏柏羽来陪她。可她一张口就叫苏柏羽“柏羽侄儿”,苏柏羽酷酷的小脸当场就绷不住了,半天没有搭理她。 最近苏柏羽来的次数多了,卫德音才慢慢恢复活泼。 苏禧让奶嬷嬷把稚言稚语放在一边的藤面罗汉塌上,摸了摸卫德音的小脑袋,问道:“徳音喜欢小侄子吗?” 卫德音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说着就迫不及待地噔噔噔跑到罗汉塌边上,脱了鞋子,爬到两只软团子身边,好奇地戳戳稚言的脸蛋儿,又捏捏稚语的小手,末了托着腮帮子欢欢喜喜地一笑,“小侄子好可爱呀。” 稚言被人戳了脸颊也没反应,老神在在地窝在襁褓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倒是稚语,顺势抓住卫德音的手指头,一边吐泡泡一边伸舌头,小肉腿一蹬,就把身上的襁褓蹬散了。卫德音扭头,见皇嫂嫂正在跟母后说话,没注意到这边,就自告奋勇地捏起洒金红毯子的一角,重新给小侄子裹襁褓。 可是她自己都不熟练呢,好不容易给小侄子盖好了,小侄子又伸腿一蹬,襁褓再次散了。卫德音担心他着凉,就用两只小手按住襁褓两边,紧张地看着稚语。 这下稚语蹬不动了,乌黝黝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看,然后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 卫德音有点慌了,赶紧松开,愧疚地握着他的小手道:“小侄子别哭,呼呼,姑姑给你呼呼。” 那边苏禧听到哭声,得知了前因后果后,颇有些哭笑不得。她抱起小胖儿子,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哄一边道:“徳音姑姑在跟你玩呢,你哭什么呀?你看哥哥都不哭。” 稚语趴在苏禧怀里,小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就抽抽噎噎地睡着了。 * 这厢,卫沨见过皇后娘娘后,就去了御书房见昭元帝。 昭元帝比之上个月清减了许多,许是卫渊造反的事叫他太伤神,即便现在已经太平了,他的身子仍旧没恢复过来。就见他坐在檀木髹金龙椅上,翻看着奏折,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眉心。 卫沨行礼,“参见陛下。” 昭元帝叫他平身,看了一眼他身后,道:“怎么没把你儿子带过来?” 卫沨道:“幼幼在昭阳殿陪皇后娘娘说话,孩子离不开她。陛下若是想见幼子,我这就让幼幼把他们带来。” “不麻烦了,一会朕去昭阳殿看看便是。”昭元帝摆摆手,旋即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道:“听说你得了两个儿子?” 136.就事论事 “正是。”卫沨颔首,不避不讳。 昭元帝放下奏折,倚靠在龙椅上,目光深远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也不开口。 卫沨视线微垂,不慌不忙。仿佛两个儿子对他而言与一个儿子没有什么区别,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况且他答应过苏禧,不会叫稚言、稚语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昭元帝咳嗽一声,索性开门见山地跟他说了,“你应当知道,双生子在皇室是件麻烦事。将来朕退位之后,你若要立太子,这两个孩子就只能有一个活着。”说罢掀眸看了卫沨一眼,斟酌片刻,问道:“你想好了么,这两个孩子想留哪个?” 卫沨面色不改,声音却低了下来,“臣两个儿子都想留着。” 就见昭元帝笑了笑,下一瞬正色,道:“朕只能让你选一个。” 卫沨沉默不语。袖中的手却暗暗紧了紧。 这一个月来他虽然跟稚言稚语相处得少,但是每次从外面回来,苏禧都会叫奶嬷嬷把他们两个抱来,担心他跟孩子生疏了,就叫他轮番抱抱他们。那两个小家伙不老实,经常小嘴一扁就“哇哇”尿他一身,他虽然嫌弃,但毕竟是他的儿子,鲜活稚嫩,更要紧的是苏禧喜欢,把他俩当成宝贝疙瘩一样疼着。 倘若这俩孩子任何一个有事,苏禧都不会接受,更不会原谅他。 良久,卫沨仍是那句话:“恕臣不能选择。臣只想两个都留着。” 昭元帝看着他,末了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朕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朕一个答复。就算朕不逼你,等你即位之后,朝廷上的那些言官们也会逼你做选择。”走到门口想了想,往昭阳殿而去,“走吧,陪朕去看看你那两个儿子。” 到昭阳殿的时候,稚言、稚语已经躺在藤面罗汉塌上乖乖地睡着了。 昭元帝负手过去看了看,大的稚言眉目疏朗,长得像卫沨;小的稚语五官精致,更像苏禧。他没说什么,替两个孩子掖了掖襁褓,就坐到前面跟皇后说话了。 苏禧不知皇帝与卫沨讨论了什么。卫沨看似面色如常,但他藏在深处的压抑,她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昭元帝没说给稚言、稚语起名字的事,只闲话了几句家常。晌午一起用了午膳,苏禧便和卫沨一起告辞出宫了。 “庭舟表哥,陛下跟你说了什么?”回去的路上,苏禧歪着脑袋问道。 卫沨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婆娑她的指尖,缓慢道:“问我城中修建得如何,又说起给上回镇反有功的士兵赏赐一事。” 苏禧抿抿唇,提醒道:“没有说给稚言、稚语起名字的事吗?” 卫沨微微一顿,旋即伸手揉了揉她的耳珠,若无其事道:“可能是陛下忘了,下回我入宫的时候再问问他。” 苏禧慢吞吞地颔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 * 晚上苏禧亲自给两个儿子洗澡。才刚入秋,屋里就烧起了地龙,两只白嫩嫩、光秃秃的小家伙被丫鬟轻轻托着,苏禧打湿了柔软的巾子,一点点给他俩擦身子。 弟弟稚语喜欢洗澡,哥哥稚言不喜欢,就见俩人一个咧嘴“哇啦哇啦”傻笑,一个严肃地皱着小眉头。苏禧忍不住戳了戳稚语肉嘟嘟的小脸,稚语笑得更欢快了,藕节般的小腿一蹬,就溅了哥哥稚言一脸水花。哥哥终于忍不了了,“哇”一声哭了出来,吃了一嘴弟弟的洗澡水。 苏禧赶紧把稚言从水里捞起来,用棉毯子裹住,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哎呀,稚言不哭,宝宝不哭。是不是不喜欢洗澡?不喜欢会变脏,娘亲不喜欢脏娃娃的。” 那边稚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头看了眼哥哥,又看了眼娘亲,不再笑了。 卫沨立在紫檀底座屏风旁边,看着里面的这一幕,久久没有挪动一步。 次日一早,他便入了宫中。 昭元帝坐在书案后面,批阅完一本奏折,才抬起头看他,“朕记得今日没有宣你入宫。怎么,有事?” 卫沨颔首,“昨日陛下让臣思考的问题,臣已经想清楚了。” 昭元帝“哦”了一声,似是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快,好整以暇地问:“是么,想清楚留哪个了?朕昨日见你两个儿子都不错,生得标致,倒是挺难做抉择的。” 明知难做抉择,却还是抛给他这个问题。 卫沨眉宇淡然,语速缓慢,却透出一股难以撼动的坚持。“若是坐上了皇位,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保住,臣宁愿不坐那个位子。” 言讫,御书房没有一点声音。 昭元帝捏着奏折的手用了些力,脸色晦暗,不清不楚。许久,他才扔了奏折,看向下方的卫沨,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你敢威胁朕?” 卫沨道:“臣只是就事论事。” 昭元帝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才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等你日后登了基,自己去跟那些言官说去吧,朕不管了。” 卫沨心中一松,面不改色道:“多谢陛下成全。” 临走前,昭元帝把他叫住,扔给他一个红缎绣金银丝的锦囊。“打开看看吧。” 卫沨解开锦囊,取出里面的纸,展开一看,里面写着两个名字—— 卫知衡,卫知律。 第137章 疾风骤雨 晚上苏禧洗完澡出来,就见卫沨没有去书房,而是坐在朱漆大床上等着自己。 她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水珠洇湿了雪青色的薄衫,下面穿了一条撒脚裤。她的腰比以前还细了一些,裤腰有些松,垮垮地挂在腰窝,露出一截白腻的皮肤。在昏黄烛光的照映下,仿佛镀了一层白润润的光。 有些晃眼。 卫沨朝她招招手,面无表情地说:“过来。” 苏禧摇摇头,欲盖弥彰地拿起听雁手里的巾子,道:“我头发还没干。”她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今日把宾客送走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醋桶子,苏禧心想。 卫沨薄唇微抿,灼灼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灼热,直白,抽丝剥茧般落在她身上。活脱脱饿了好几个月的饿狼。 苏禧担心自己一过去,就被他吃得连渣都不剩了。她这几个月没有行过房事,反而有些忸怩。那儿已经恢复得好了。她忙着恢复身形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向董先生讨了几个护养的妙方,每天洗澡都不忘用药膏涂抹,也不知道效果如果。 卫沨轻描淡写道:“我帮你擦。”见对面的姑娘无动于衷,他眉头微微蹙了蹙,又说一遍:“过来。” 稚言、稚语已经睡了,为了不被两个小东西打扰,卫沨让奶嬷嬷把他们抱到偏室。苏禧心知今晚逃不过这劫,原地踯躅一会儿,才走过去把巾子递给他:“……好吧。” 卫沨把她圈进怀里,收起一条长腿,拢住她娇娇小小的身子。 苏禧头发乌黑稠密,每次丫鬟们给她擦头发,都要擦小半个时辰。她从未觉得小半个时辰这么长。卫沨捧住她的长发,手掌有力,慢条斯理地擦拭上头的水珠。他反而不着急了,就像猎物在怀,思考着该从哪里下嘴一般。 苏禧低头,摆弄腰上的金累丝小香囊,就听卫沨在后头说:“日后不许再穿那件樱色的衣裳。” 他说的是苏禧白天穿的那件。那衣裳颜色明丽,端庄大气,很衬苏禧的颜色。就是太好看了,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苏禧一边在心里嘟囔“小气”,一边乖乖巧巧地点头,“哦。” 卫沨擦干她的头发,将巾子随手扔到床头的黄花梨方桌上,把她身子转过来,让她跨坐到自己腰上,面对面坐着。“在心里骂我什么呢?” 苏禧本就坐在床边,这么一来担心自己掉下去,不得不曲起双腿盘主他的腰,欲盖弥彰地摇了摇头,大眼睛眨啊眨,“没、没有。” 可惜她天生不适合撒谎,肚子里那点小九九,卫世子如何猜不出来。卫沨眸色深了深,没有像往常一样扶住她的腰,而是又往床畔移了移。苏禧害怕摔下去,更紧地缠住他的身子,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纤细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呜……别动了,我快掉下去了。” 卫沨捏了捏她柔嫩的小脸,“还穿不穿?” 苏禧可怜巴巴地摇头,“不穿了……”话音未落,赶紧抓住卫沨不老实的手,道:“卫沨,你干什么?” 卫沨动作不停,从她薄罗短衫下探进去,掌心触到她滑嫩细腻的肌肤,他嗓音忽然哑了下来,贴着她的耳朵道:“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幼幼,我该收回本了。” 他气息滚烫,苏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后,就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这一夜过得比刚成亲那夜还漫长。 苏禧一直都知道卫沨蔫儿坏,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坏。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让她悬在半空,既不扶她,也不抱她。偏偏他像几个月没见过肉腥的大狼狗一样,疾风骤雨,狂风巨浪。偏生她躲也躲不了,为了避免自己掉下床,只好紧紧地攀附在他身上,承受着他的摧残。 苏禧不知道昏过去多少回,又被他弄醒多少回。最后实在是吃不消了,咬着粉唇哭哭啼啼,泪珠子从眼角溢出,一张开口,求饶的话就变成断断续续的嘤咛。 * 次日苏禧起床的时候,娇娇嫩嫩的身子几乎没有一处能看的。 卫沨抱着她去了净室洗浴,洗着洗着,就把她抱在汉白玉池边,又要了她一次。苏禧浑身无力,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半个时辰之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水。 卫沨屏退屋里的丫鬟,替她重新洗了一遍,擦干净身子后把她抱回内室床上。 苏禧自暴自弃地想,随他折腾吧,她再也不反抗了。 幸好卫沨没有再胡来了,取出一个瓷瓶给她娇处上了药,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宫里一趟,晌午就回来。” 苏禧钻进被子里,少顷,又钻出来,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含瞋带怨道:“我本来也要去宫里见皇后娘娘的。”前阵子她身怀六甲,所以才不用进宫请安,如今孩子都生了,月子也坐了,总不能再懒惰下去了。 卫沨揉揉她蓬松的头发,薄唇噙着餍足的笑,低声道:“我帮你跟皇后娘娘解释,她会理解的。” 苏禧杏眼圆睁,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急急慌慌地捂住他的嘴,脸儿红红,“你不许乱说。” 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她是因为这个原因起不来床的……她宁愿这就爬起来。 卫沨按住她的肩膀,弯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好躺着,乖乖等我回来。” 卫沨走后,苏禧睡了一个回笼觉,一直睡到午时,被两个小团子的哭声吵醒了。 苏禧没睡醒,底下的丫鬟也不敢打搅。昨儿屋里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她们站在外面都听见了,想着夫人需要休息,就没进屋叫她。稚言稚语醒来见不到娘亲,奶嬷嬷喂奶也不肯喝,扁着小嘴哇哇大哭。 苏禧醒来之后,赶忙叫丫鬟把他们俩抱了过来。奈何她手脚无力,腰肢酸软,想抱他们都没有办法。在心里将卫沨埋怨了一遍,就让丫鬟把两只团子抱上床榻,分别亲了亲他们粉嘟嘟的脸蛋,俩小家伙才算老实了,钻进苏禧怀里就想吃奶水。 苏禧还从没喂过他们,这次是第一次。 她先喂的哥哥稚言,弟弟稚语就在那儿急得哼哼唧唧。喂完哥哥之后,稚语捧着苏禧的小香瓜吃得津津有味,圆圆嫩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模样满足极了。 连着几日,小团子的爹一旦开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苏禧晚上几乎没个休息的时候,卫沨好像把这几个月攒的积蓄都招呼到她身上了。有时候一个晚上连姿势都不变一下,次日起来,她觉得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到了二哥苏祉成亲这一日,苏禧带上稚言、稚语,回苏府参加二哥的婚宴。 下马车的时候,她双腿一软,差点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地上。卫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问:“撑得住吗?” 苏禧气羞羞地瞪他一眼。猫哭耗子假慈悲,她这样还不是他害的。 昨儿晚上她一直求他,让他看在自己今日回门的份上放过自己。奈何他不听,把她的双手压在头顶,一遍遍地亲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唇,不停地逼问她,“幼幼,你要不要我?嗯?” 苏禧一想到自己被他逼着说的那些话,就忍不住耳朵一热,咬唇移开了视线。 * 二哥苏祉与镇国公府三姑娘宋可卿的婚事拖了许久,上辈子这个时候,二嫂已经怀着身孕了。 到酉时左右,府外吹吹打打,鞭炮齐鸣。苏祉一身红色喜袍,将花轿迎了过来。 苏祉身姿挺拔,去军营历练了一年之后,益发伟岸俊朗。他牵着红绸的一端,全福人将另一端递给同样穿着喜服、盖着销金帕子的新妇子。跨马鞍、跨火盆后,一对新人朝着正堂走去。 大老爷苏振和殷氏坐在高位,面上含笑,难掩喜色。 拜完天地高堂,一堆人就簇拥着苏祉和宋可卿入了洞房。 苏禧本也要跟去的,一扭头,就看着大哥苏礼站在人群后面,身着绛紫长袍,伸手轻轻揉了揉苏柏羽的头顶,正在跟他说什么话。苏禧脚步蓦然一顿,自从大嫂罗氏过世后,大哥这些年一直没有娶妻,如今已经六七年了,他仍旧孑身一人。 不是娘亲没留意过,只是大哥一直拖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今大哥已经二十有七了。饶是如此,依然有许多姑娘对他有意,不在乎给他做续弦,可他不想耽误人家,也不想匆匆忙忙地凑合,就一直到了现在。这些年他既当爹又当娘地照顾柏哥儿,有时候殷氏都看不下去了,把他叫来跟前道:“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柏哥儿想想。柏哥儿从小没有娘,心里能好受吗?” 苏礼道:“便是我娶了妻,柏哥儿也不会开口叫一声‘娘’的。” 当爹的倒是很了解儿子的脾性。殷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兴许是被气着了,往后一段时间里,都不再开口提续弦的事。 眼下苏禧望着大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上辈子大哥后来娶了李湘如,日子过得鸡飞狗跳。这辈子她如愿阻止了一切,可大哥依旧过得很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 那头,同样望着苏礼的还有一个人。 殷芃芃命丫鬟送完贺礼,就没有再往前走一步,远远地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正是蟹肥菊黄的时候,银杏叶落满了她的肩头,她看着苏礼的侧影,有些出神。 丫鬟回来叫了她一声,她恍然回神。掸了掸肩上的银杏叶,准备告辞往回走。 丫鬟问道:“姑娘,您不进去跟苏夫人说会话吗?” 殷芃芃脚步滞了滞,旋即轻轻摇头,“不了。娘亲身子不好,我回去照顾她。” 她怕自己进去见到苏礼之后,会压抑不住心里的痴慕,在人前失态。当她得知二姐殷萋萋曾经害过苏禧之后,就再也不好意思来苏府了。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她不晓得苏府有没有原谅他们家,就不好贸贸然上去打扰。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她真正不敢打扰的,其实是苏礼。 这些年苏礼没有娶妻,她也一直没有嫁人。她在偷偷地等他,尽管知道他对自己无意,但知道他没有再娶,她心里也会多一分慰藉。 殷芃芃也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恐怕会等到苏礼再一次成亲那一日吧。 * 天气渐冷,由秋入冬,苏禧生怕两个小团子冻着,屋里不仅早早烧起了地龙,四周还摆上了火盆。 这日一早,她光着玉足踩在厚厚的羊绒毯子上,身上披着红缎狐狸毛的披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就见庭院里白茫茫一片,树梢上也积了不少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丫鬟、下人踩在上头“咯滋咯滋”作响。 稚言、稚语似乎很喜欢下雪,坐在临窗榻上,穿着一蓝一绿缂丝洒金小棉袄,拍着脚丫子,肉呼呼的小身子高兴的上下摇晃。苏禧看着好笑,捏捏稚言的耳朵,又戳戳稚语的脸蛋,“想不想去外面看雪?” 两只小团子齐齐看向她,仰着粉粉嫩嫩的小脸,也不知道听懂了她的话没有,一起伸手要抱。 苏禧被他俩看得心都化了,就给他俩外面多穿了件小袄,她抱着哥哥稚言,奶嬷嬷抱着哥哥稚语,一起去外头看了一会儿雪。 到了傍晚,苏禧得到一个消息,昭元帝退位了。 第138章 扫雪烹茶 昭元帝的身子本就亏空,强撑了这么多年,早已到了尽头。@樂@文@小@说|如今退位了之后,就想在皇宫内院建一座和顺园,等将来卫季常成亲了,再生几个白胖胖的小皇孙,他就可以跟刘皇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苏禧是听皇帝跟前的常公公说的。昭元帝准备退位,正在命礼部的人写诏书。 卫沨今天晚上回不来,就劳烦常公公来支会自己一声。她将常公公送走之后,捧着手炉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这辈子昭元帝退位得有些早了。她记得上辈子卫沨登基的时候,正是年初六,如今生生提前了两三个月。不过转念一想,她重活一次,很多事情都跟着改变了,卫渊起兵造反,昭元帝力不从心,这个变故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次日辰时,昭元帝退位的诏书果真拟好了。昭告天下后,便要准备新帝即位一事。 卫沨尚未从宫里回来,苏禧始终有种不真实感。她命听雁拿来自己的绿绮琴,坐在临窗榻上,想了想,随手弹了一曲当年谷先生教过的《鸿鹄志》。许是太久没有碰琴的缘故,指法都生疏了。若是被谷先生听见,定是要说她丢了师门的脸。 倒是稚言、稚语两个小家伙颇给面子,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仰着小圆脸儿,伸出肉呼呼的手掌兴高采烈地看着苏禧,口中“咿咿呀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苏禧见他们两个高兴,就又弹了一首《还归去》。这时已经找回了一些感觉,大抵是这首曲子前面有些压抑,两只粉团子不笑不闹了,听着听着,大眼睛里就腾起了水雾。 苏禧见哥哥稚言小嘴一扁,像是要哭,赶紧停手,抱住他软软肉肉的小身子,一边哄一边道:“不哭,不哭,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阿娘带你和弟弟去采雪吧。” 今年的雨雪格外充沛,昨儿夜里又下了一场雪。 苏禧喜欢喝用雪水煮的茶,清甜甘冽,回味无穷,每年这时候都会采一瓮雪,留着将来煮茶。 稚言趴在苏禧肩上,粉嫩嫩的小脸蹭了蹭苏禧的脸颊,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反正是不再哭了。 苏禧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他们去了后院。听雁、听鹤分别抱着他们跟在后头,苏禧用指尖扫了一点玉蝶梅树上的积雪,回身轻轻点在稚言的鼻尖上,稚言一凉,皱巴着小脸哼哼唧唧地往襁褓里缩去。苏禧轻笑了笑,用拇指拭去他鼻尖的雪花,担心他和稚语冻着,没一会儿,就叫听雁、听鹤抱着他们先回屋了。 苏禧捧着五彩团花纹小瓮,道:“我一会再回去。” 丫鬟和儿子们离开后,苏禧继续垫着脚尖扫梅树枝头最上面一层的积雪。 旋即,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听雁或者听鹤回来了,就头也不回地问,“稚言、稚语睡了吗?他们刚才看了雪,给他们多盖一层被子,我听娘亲说……”小娃娃生病最难好了。所以她才将他们看得格外紧。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住了腰,紧接着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低醇悦耳:“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苏禧一愣,转身,就见卫沨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差点拿不稳手中的五彩小瓮,好奇道:“庭舟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卫沨接过她手中的小瓮罐,昨晚一夜未眠,眼底有一圈浅青色。“听丫鬟说你在这里采雪,便过来了。”说着将小翁罐举到她头顶,轻轻松松扫下她刚才死活够不着的那一株树枝。 苏禧仰头望着他,有点欲言又止。他看起来跟没事人似的,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其实想听他亲口对自己说。 小姑娘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很好奇”,卫沨如何看不出来。他握住她的手,果真冰冰凉凉的,哄道:“这里太冷,一会回屋再说。” 苏禧抿唇点了点头。见瓮罐里的雪已经采得差不多了,就没有在这儿久留,扫完了附近几棵玉蝶梅树上的雪之后,跟着卫沨回了屋中。屋里烧着暖暖的地龙,稚言、稚语在隔壁间睡着了,苏禧命丫鬟拿来煮茶的用具,坐在朱漆嵌螺钿小桌后面,一面烧煮雪水,一边托着腮帮子看向对面,道:“庭舟表哥昨晚休息了吗?” 果不其然,卫沨摇了摇头。 昨晚昭元帝为了转交机务,一夜未眠,他自然也没有阖眼。今早宣告诏书后,他便回了晋王府,到现在已经连续二十个时辰没有休息。 苏禧有点心疼,思索片刻道:“你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吧,到了傍晚我再叫你。” “无妨。”卫沨道,隔着一张矮桌刮了刮她的鼻子,“喝完你煮的茶再睡。” 苏禧不仅会跳舞弹琴念诗,于茶道上也有几分学问。只不过自从嫁给卫沨后,就一直没有机会煮茶。 卫沨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没有坚持赶他去睡觉,雪水沸腾后,再放入白毫银针,撇去上头的浮沫。待茶水沸腾了三次,才用白纱布垫着紫砂壶,倒入杯子里。 卫沨端着茶杯,没有着急喝,而是徐徐问道:“日后的宫殿你想起什么名字?” 苏禧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卫沨笑了笑,解释道:“皇后娘娘未故,我想你应该不会住在昭阳殿,就让人在宣室殿后面重新修建了一座宫殿,不日就能建成了,你想想起一个什么名字。” 宣室殿是帝王的寝殿。卫沨命人重修的那座宫殿,与宣室殿只隔着一间穿堂。 苏禧没料到他动作这么快,忙道:“我还没有想好。”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卫世子不习惯这么远的距离,喝完茶之后,就让丫鬟把桌子撤了,揽着苏禧的腰将她抱入怀中,这才觉得踏实。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没关系,慢慢想。” 苏禧扭着身子,跪坐在卫沨对面,努力与他平视,“庭舟表哥,陛下是怎么说的……” 卫沨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慢悠悠道:“言官和内阁大臣支持我十日后登基。” 十日后,不早也不晚。苏禧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抿了抿粉唇不吭声了。 卫沨抬起她的小下巴,凝视她的眼睛:“皇后想跟朕说什么?” 苏禧拍开他的手,嗔了一句“不正经”。少顷,还是忍不住,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问:“你登基之后,陛下后宫的妃子怎么办?” 依照大燕的规矩,新帝登基后,生育过皇子皇女的妃子继续留在宫中成为太妃;那些被皇帝临幸过,却没有生育过孩子的妃子则会被送往皇家寺院。然后……那些既没有生过皇子皇女,也没有被皇帝临幸过的,则根据新帝的意思,看是纳入后宫,还是遣散回乡。 苏禧摆弄着卫沨的手指头,有点闷闷不乐。 她是信得过卫沨的,可是信不过那些言官。 卫沨只有自己一个妻子,连通房也没有,登基后一定会有大臣劝他广纳后宫。他身处那个位子,一开始根基又不怎么稳,时间长了,真的能拗得过那些大臣吗?她仔细想了一下,想知道上辈子卫沨登基后究竟纳了几个妃子,却一点印象也无。 上辈子她不喜欢卫沨就算了。可是这辈子知道了他的好,被他宠着疼着,她就自私地不想跟旁人分享这份感情。 卫沨看见苏禧蔫耷耷的头顶,有些好笑,拧了一下她的小脸,“你说怎么办?” “唔……”疼。苏禧捂着脸颊抬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道:“遣散了。” 卫沨很好说话,弯唇:“好。” 苏禧抿着嘴角,又问:“那如果大臣劝你纳妃子呢?” 卫沨静静地看着她,薄唇微弯,既不回答,也不表示。就在苏禧心凉的时候,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侧脸,意思是——“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苏禧没见过这么会趁机占便宜的,抿着粉唇,不情不愿地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口。 卫沨沉沉轻笑。“幼幼,有你一个折磨我就够了。再多几个,我怕会吃不消。” 苏禧推开他,这个人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卫沨低笑,亲了亲她的眼睛,补充道:“我心甘情愿被你折磨。” * 卫沨虽未登基,但是却要每日处理朝政。 十日之后,是举办登基大典的日子。前一天苏禧和稚言稚语便被接到了宫里,临行前她去寄安堂拜别了晋王卫连坤。 卫连坤身穿玄紫色长袍,与苏禧刚嫁进晋王府时没什么区别,只是鬓边多了几根白发。他看着苏禧怀中的孙儿,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在稚言伸手要祖父抱时,才露出些微动容。他移开视线,道:“要走就赶紧走吧,免得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苏禧给自己的寝殿起名为无双殿。无双殿尚未建好,里头的摆设也不齐全,她就只能先住在卫沨的寝殿。 卫沨一大早就去了中和殿接受百官朝拜,举办登基典礼。 传玉玺、上尊号、册封皇后、祭拜宗庙,一应事情完毕后,已到了掌灯时分。 卫沨从前头回到寝殿,远远地看见殿里燃着油灯,灯光昏黄,窗户上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和两个小奶娃娃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启皇宫副本了~\(≧▽≦)/~然而这个副本好像也不怎么长【。 上一章留言少得心碎,大家一听说要完结就不爱我了吗t.t胖月决定这章送88个小红包,谁爱我就送谁…… 第139章 皇上皇后 两名绿裳宫娥上前,屈膝行礼。小说“参见陛下。” 卫沨一袭玄色冕服,两袖绣着四团龙纹,腰授玉带,头上的冕冠尚未来得及摘下,眼前垂着十二旈玉珠,正是帝王最正统的一套冠服。走进宣室殿之后,宫娥上来褪去他的冠服,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宫娥们不敢违逆,低眉敛目地喏声应是。 卫沨走进殿内,就见八扇紫檀嵌百宝屏风后站着一抹纤细的身影。 苏禧正在端详屏风上的百花卷春图,闻声看来,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指着画道:“庭舟表哥,这是任先生的画。”她对画的研究虽不深,但一直喜欢任先生。 “你若是喜欢,我命人把他的画都收集起来。”卫沨捧起她的小脸,问道:“稚言、稚语呢?” 苏禧道:“方才睡着了,我让嬷嬷把他们抱进屋里了。”说着见卫沨衣冠整齐,想必是累了一天,就踮起脚尖帮他摘下头上的冕冠。 于是,宫女们就见刚才清贵疏冷的新帝为了迁就皇后娘娘,自然而然地低头,丝毫没有刚才她们准备给他更衣时的排斥。 而气质高华、端方幽娴的皇后娘娘抿着粉唇,精致的脸颊含着软乎乎的笑意,一到陛下跟前,就成了娇气可人的小妻子。宫娥们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低下头。她们都没见过皇后娘娘这般漂亮的女子,就像画里落入凡尘的仙女似的,肌骨无暇,容貌秾艳。刚才苏禧垂眸温柔地哄两个儿子睡觉时,她们身为女子都看呆了。 当初皇后娘娘没被接进宫的时候,她们听说陛下只有娘娘一人,皆不太相信。 如今亲眼一见,便觉得恍然大悟。 见过了这样的容貌,其他的庸脂俗粉如何还能入眼? 这厢,苏禧伺候卫沨换好了衣裳,料想他还没用晚膳,就让人做了几样菜式。 用过膳后,卫沨去净房洗了澡,出来后仍有些疲惫,伸手揉捏了两下眉心。苏禧体谅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就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一边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一边问道:“庭舟表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卫沨没有睁眼,想必是累得不轻,低低地“唔了一声,懒洋洋道:“什么事?” 苏禧道:“听雁、听鹤年龄也不小了,她们伺候我七、八年,我虽然舍不得,但也不能耽误了她们。我想给她们相看一门好亲事,挑个良辰吉日让她们嫁人了。” 卫沨道:“她们是你的丫鬟,一切听你的安排。”末了掀眸,轻轻一笑道:“朕的皇后,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 油腔滑调。苏禧嗔了他一眼,嘴角却微微翘了翘,故意问:“那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有话语权的?” 卫沨握住她的小手,轻轻婆娑她的手心,慢慢道:“除了政事和房事,其他都听你的。” 苏禧:“……” 苏禧飞快地甩开他的手,就见殿里的宫女们纷纷低下头,想必都听见了他的话。她红着脸,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他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还能不能装点别的? 答案是,不能。 夜里苏禧被卫沨按在檀木髹金游龙戏凤纹大床上,床榻宽敞,仿佛没有尽头,就像苏禧现在的感觉一样。她指尖紧紧攒着绣金床单,拧着眉心,被卫沨狠狠一撞,晶莹的泪花就从眼角溢了出来。她带着哭腔,可怜巴巴道:“呜呜,不要了……庭舟表哥,饶了我吧。” 太久了,她感觉外面的天都要亮了。 睡前听卫沨说,明日要去祠堂祭拜祖先,一大早就要起来。她原本打算早早歇息,谁知道卫沨一到了榻上,疲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直把她折腾到了现在。 她这会儿已经瞌睡得不行了,却又不能闭眼。每次快睡着的时候,卫沨就故意把她弄醒,让她根本没法入睡。她张开小口,贝齿咬着绣金龙凤纹的床单,泪水打湿了长长的眼睫毛,小媳妇一般承受着身后的疾风骤雨。 次日清晨,卫沨是餍足了,可怜了苏禧,身子没有一点力气,根本不想起床。 卫沨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唇边噙着浅笑,“一会要去祭祖,幼幼,不许赖床。” 苏禧慢吞吞地扭头,掀开一只乌溜溜的眼睛。不说话,只拿眼睛控诉他。 他还好意思怨自己赖床?昨晚要不是他,她怎么求饶他都不听,她能这样吗?苏禧抿着唇,轻轻地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过她晓得今日祭祖的重要性,倒也没有赖床太久。 洗漱完毕,宫娥捧着皇后的冠服走进来,伺候苏禧更衣。皇后的衣裳比皇帝更加繁复,明黄色的大衫,上头绣着四合如意云纹,戴凤冠霞帔,一应穿戴妥当,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 苏禧本就生得好看,这身衣裳非但没有掩盖她原本的颜色,反而成了她的陪衬。若是气质不够的人,穿这般隆重显贵的衣裳,会被衣服本身夺去眼球。可苏禧没有,她从殿里走出来时,廊庑下的宫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便是蓬荜也能生辉,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身衣裳了。 卫沨静静看了一会,伸手牵住她的手。走了一会,他轻轻一笑,道:“幼幼。” 苏禧扭头看他,“嗯?” 同色织绣四合如意云纹的广袖下,两人的双手交握,大手轻轻揉捏她的小手。卫沨道:“你好美。” 苏禧抿抿唇,弯起一抹甜甜浅浅的弧度,小声的,大言不惭道:“我知道呀。” 卫沨目光露出些许无奈。大概是想这姑娘脸皮怎么变厚了,殊不知苏禧都是跟他学的。 * 到了祭坛,文武百官下跪叩首,呼完了万岁,又呼喊“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苏禧没见过这般大的场面,脚步微微一顿。若说今早之前她觉得当皇后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那么现在就见识到了。难怪这么多人追求权势,因为权力的确令人向往。她略略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官员大部分她都见过,就连她的外祖父内阁首辅殷周兴,和威远将军吕驰也在其中。 她站在祭坛上,承受着长辈的跪拜,很有些不自在。卫沨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很快回神,跟上他的脚步。 一应流程下来,苏禧举止得宜,不慌不忙,没出什么差错。 就是磕头的次数太多了,每到一位先祖灵位前,都要下跪磕头。苏禧皮娇肉嫩,两个时辰之后,终于祭拜完了天地祖先,她的额头也红红肿肿的,没法看了。 卫沨领着她走下祭坛,下面的官员还没走呢,他就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心疼道:“疼吗?” 苏禧下意识“嘶”一口气,往后避了避,诚实地点头:“疼。” 对面几个官员掩唇咳嗽了一声。帝后公然秀恩爱,他们几个老官看着都脸红。 卫沨对他们有意无意的提醒不以为然,表情不变,仿佛没听见似的,牵住苏禧的手往回走,道:“回去我给你上点药。” 苏禧乖乖地点头,被他牵着走。 “陛下。”一名穿暗红色圆领袍的大臣上前,叫住卫沨。 卫沨回身,“姬大人有何事?” 苏禧看了看此人身前的补子,是云鹤花锦纹,应当是一品文官。 姬大人道:“臣这儿有几本奏折,希望陛下早日批阅。还有前阵儿北方遭遇雪灾一事,急需朝廷拨款赈灾,当时太上皇身子不好,这事儿就一直拖了下来……” 卫沨想了想,“先将折子放到御书房,朕一会过去就看。” 姬大人颔首,没什么事了,恭送皇上皇后离去。 苏禧不想耽误了卫沨的机务,走了一段路,就体贴道:“庭舟表哥去书房吧,我自己回去让人搽点药就行了。”还是赈灾的事更重要一些。 卫沨看着她光洁额头上的一块红痕,蹙了蹙眉,安抚道:“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先请太医给你看看,别落下什么疤痕。”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是最爱漂亮的,要是留了疤,指不定该怎么难过。 苏禧眨眨眼,说了声好。 回宣室殿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前方行来一群女子,容貌上层,姿色迥异,或脚步轻松,或面色哀苦。 正是昭元帝没有临幸过的后宫佳丽。因卫沨发了话,如今正要被遣出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胖月等一下就送上一章的红包,因为留言比88多,所以会有一些姑娘没收到。不要难过,下次还有机会=3= 今天理了一下后面的大纲,忽然发现皇宫副本还能打挺久的……所以完结应该不会那么快,大家别慌哈~ 当然胖月有点不确定,大家是希望早点完结还是晚点完结…… 第140章 大结局上 这些女子中不乏有姿容绝丽的,有些年纪看上去跟苏禧差不多,十六、七岁,穿着水波纹洒金对襟裳,挽着高髻。她们有的是朝廷官员之女,被送进宫来笼络帝心的,有的是从各地选上来的貌美佳人。 许是在宫里生活得久了,一个个规矩极好,便是被遣送出宫,各有各的心境,也没有大幅度地表现出来,规规矩矩地低头走路。 不知谁先看见卫沨和苏禧,蹲膝行礼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紧接着一片人都呼啦啦蹲了下来,向帝后行礼。 卫沨垂眸看了一眼,道了声平身,没有多余的语言,准备带着苏禧回宣室殿。 几位佳丽悄悄抬眼打量这位新帝。恰好卫沨走过她们身边,只看见一张侧脸,眉峰英俊,薄唇冷漠,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陛下只有对着身边的皇后时,眼神里才会露出一丝人情味儿。 再看一旁的皇后娘娘,穿着华丽隆重的冠服,头戴双凤翊龙冠,盼倩淑丽,皓齿峨眉,美得可赞可叹,宜喜宜嗔。她眼波轻轻流转,不经意地落在她们身上,叫许多自诩容貌不凡的后妃都自愧不如。 就见苏禧眉心微微蹙了蹙。后妃们以为皇后娘娘不耐烦看见自己,一时不安,把头埋得更深了。 殊不知苏禧只是觉得额头太疼,这才皱了皱眉。不过她看着她们忐忑的模样,也没有出言解释就是了。 正准备走的时候,一名穿桃色织金茶花纹大袖衫的女子忽然从人群里走出来,“扑通”跪在卫沨面前,泪眼婆娑道:“求陛下赐妾身一条生路。” 卫沨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半响,才听他淡漠地问:“何事?” 苏禧被这突然冲出来的女子吓了一跳。待缓过神后,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倒是个容貌秀丽、清新脱俗的美人,尤其此时两眼含泪,楚楚可怜,颇让人心疼。 女子姓高,昭元帝未退位时,是正五品的才人。她低头举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妾身是被蜀州知府送入宫的。蜀州何知府趋炎附势、鱼肉百姓,倘若,倘若让他知道妾身被撵出宫外,妾身定没有好下场的……” 蜀州知府何百章贪赃枉法,卫沨早有耳闻,只是他刚登基,尚未来得及整顿。他目光淡淡,没有言语。 高才人继续拭泪。她身子单薄,哭得梨花带雨,更像是弱柳扶风。“妾身恳请陛下让妾身留在宫中,妾身定一心一意服侍陛下和皇后娘娘。求陛下成全……” 倒是没有拐弯抹角,意图明显。 苏禧抬眼,看向她后头的十几位后妃。这些人也都怔怔地看着高才人,大抵是没料到她胆子这么大,公然拦了帝后的舆辇。 如果卫沨这时候答应了高才人的请求,那剩下的后妃也都有理由请求留下了。若是卫沨拒绝了高才人,那就是不通情达理,冷酷无情。倒是抛给卫沨一个两难的选择。 不过卫沨若真这么轻易被难道,就不是当初清贵冷淡的卫世子了。他淡淡地,语无波澜道:“宫里不缺婢女。”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高氏的服侍。说着叫来身后穿曳撒的宫人,吩咐道:“将她们送出宫门,免得路上又冲撞了什么大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眼,道:“再有什么事,告诉徐公公即可。” 高氏被卫沨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本就脸上一臊,眼下又听见卫沨说“冲撞”,霍然抬起头,神色惶惶。 卫沨没有看她,直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苏禧摆驾跟上,路过高氏身边,想了想,还是没有停下。 帝后的舆辇从她们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仿佛她们只是无关紧要之人,在他们的面前惊不起一丝波澜。佳丽们看看自身,又看看跪着的高才人,想起皇后娘娘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容的脸庞,不由得感慨,皇后的教养果真极好。 * “嘶……轻点。呜呜,好疼。” 苏禧并非是不吃醋,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要端出一副大度得体、端庄娴雅的皇后形象罢了。暖阁没人,她拿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卫沨,扁扁嘴,有些酸溜溜道:“陛下魅力无边,高氏见了您第一面,就想留在您身边无名无分地伺候您。” 她也只有在这时候,才露出小女孩的娇态。 卫沨晓得今儿一早累着她了,她本就不是端高架子的人,如今为了做好皇后,暗地里吃了很多苦头。他对她满心满腹的心疼,不过听了她这番话后,还是忍不住加重了给她搽药的力道,揉了揉她的额头,“小白眼狼,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苏禧疼得哽咽一声,捂着额头往后挪了挪,嗔怪地看着他,不肯再让他碰了。 美人榻统共就这么大,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卫沨重新把她捞回来,摁在怀里,轻轻拍打了两下她的小屁股,道:“下回再说这样的话,不怕我真收了旁人?” 苏禧拼命挣脱他,扭着身子跨坐到他的腰上,小拳头攒着他的衣襟,仰起脸,小小地愤怒了一下:“你敢?” 卫沨没见过她这种模样,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可爱。他低低一笑,把药膏随手放在一旁的朱漆方桌上,亲了她一口,“幼幼把我看得紧一些,我自然不敢了。” 稚言、稚语四个多月,闹腾得很,她每天都花大把的精力照看两个孩子,经常把他疏忽了。卫沨对此不满很久了,只不过前阵子忙的事情多,就暂且忍住了,如今万事都告一段落,孩子他爹总算有机会邀宠。 卫沨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晚卫沨批阅完奏折,从御书房回到宣室殿,就见宽敞的龙榻上空无一人。 依照规矩,皇帝的龙榻是不允许旁人睡觉的,便是皇后也不行。不过底下的人知道,苏皇后与前面儿的几位皇后不一样。陛下将她当眼珠子一般疼着,同榻而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早就默认了这一行为。 卫沨问殿里的人:“皇后呢?” 宫婢屈膝道:“回禀陛下,娘娘在麟轩殿陪伴两位小皇子。” 麟轩殿是旁边的偏殿,稚言、稚语就睡在那里。卫沨闻言,不自觉地皱皱眉,大步往麟轩殿走去。 平时陪着儿子就算了,连晚上这点时间都不留给他,他白天的话都白说了? 到了麟轩殿,果见床榻上并排躺着三个人。苏禧微微蜷着身子,垂着长睫毛,酥颊粉红,俨然睡熟了。两只粉粉嫩嫩的奶娃娃躺在她怀里,稚言握着她的手指,稚语唆着自己的手指头,小脸嘟嘟的,睡得不知多香。 卫沨从床头香几上取过一个虎皮拨浪鼓,放到大儿子稚言手中。稚言松开苏禧的手指,他俯身,没有弄出丝毫动静,把苏禧从榻上打横抱起,往宣室殿走去。 躺在宣室殿宽敞舒适的龙榻上,苏禧迷迷瞪瞪地醒了,一边揉眼睛,一边道:“庭舟表哥怎么把我抱回来了?稚言稚语呢?” 卫沨覆在她身上,咬住她的耳朵,“幼幼,你有了稚言稚语,就不要了我吗?” 苏禧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眼睛都睁不开地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拱了拱,睡意浓重道:“稚言稚语今晚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我只好留在麟轩殿陪着他们,一不留神就睡着了……”说着说着,好像笑了一下,语气娇娇的:“你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小气鬼。若是被大臣们知道,陛下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看不笑话你。” 卫沨:“……”这个小姑娘好像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他低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粉唇,带着些惩罚的意味,直到将她吻得气喘吁吁,他才贴着她的唇瓣,一张一合道:“他们还管我私底下什么样子?我亲自己的皇后,他们也要管吗?” 苏禧张口轻轻喘息,还没睡醒就被亲得有些七荤八素。“你……”尚未说完,卫沨就再次低下头,含住她的舌尖,吮弄起来。 *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除夕这一日。 卫沨提前几日处理完机务,晚上在宫里设了一场宴,替苏禧庆生。没有邀请朝中的大臣,只请了殷府和苏府两家人,和顺园里的太上皇和皇太后也到了场。 苏禧带着两个小粉团子见了家人。稚言、稚语比刚出生时可爱多了,前儿两人一起长了门牙,一咧嘴便露出小小的糯米牙,十分讨喜。殷氏对这两个孙儿爱不释手,抱抱这个,抱抱那个。弟弟稚语是个自来熟的,也张开肉呼呼的小手“咿咿呀呀”抱祖母,把殷氏高兴极了。 殷氏亲了亲稚语的小肉脸,看向一旁的二儿媳宋可卿,笑道:“什么时候能抱到祉哥儿的孩子,我就圆满无憾了。” 宋可卿正举着娟帕给稚语擦拭嘴边的口水,闻言脸上一热,动作也随之停了。她垂着睫毛,赧然道:“娘……”她和苏祉成亲才一个多月,哪能这么早有身孕呢。 宋可卿的神情黯了黯。况且她不知道苏祉对她是什么感情,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有一次他出门办事,很晚才回来,她担心他在外面饿着,就命人布了一桌菜,自己也没用晚膳,一直等着他。可是他回来之后脸色却不太好,只皱着眉头说以后不用等他。后来他们虽一起用了膳,可苏祉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对她的行为不太满意。 宋可卿不清楚他是不喜欢自己等她,还是不喜欢跟自己一起用膳,或是不喜欢自己这个人。 这些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偶尔想起时,才会疑惑一下。她既然嫁给了苏祉,不管他对她是什么态度,她都会全心全意地对他,当好他的妻子的。 殷氏了解儿子的性情,大概知道一些什么,一边轻轻拍打小外孙稚语的后背,一便安抚宋可卿道:“祉哥儿性情有些冷淡,不过心肠却是好的。可能有时会委屈了你,你多担待担待。时间长了,他自然会知道谁对他好的。他若做错了什么,你尽管来我这里说便是,我替你做主。不过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磨合,我能管得了一时,却不能管得了一辈子。这里头的门道,还得你自己摸索。” 殷氏这话声音低,加上宴上热闹,只有一旁的苏禧听见了,旁人都没有听见。 宋可卿的脸更红了,轻轻应了一声。“儿媳晓得。娘,儿媳从不觉得委屈了。” 那边苏祉被殷府的二爷殷长旭缠着喝了几杯酒,他面色不改,殷二爷倒是醉了。苏祉偏头,向殷氏和宋可卿那儿看去,就见宋可卿微垂着眸,面颊泛红,不知娘与她说了些什么。 他绕开人群走过去,殷氏瞧见他来了,笑道:“祉哥儿,快来看看稚言稚语。” 苏祉看向襁褓中的两个奶娃娃,同样精致的脸庞,同样乌溜溜的眼睛,仔细分辨,便能看出一个更像卫沨,一个更像苏禧。他俯身,抱住更像苏禧的小稚语,逗了逗他的脸蛋。 稚语没怎么见过这位二舅舅,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 殷氏道:“瞧这俩孩子生得多讨人喜欢,比你和礼哥儿小时候还要标致漂亮。” 苏祉笑了笑,没有否认。 殷氏又道:“何时你跟可卿也能生个这么漂亮的娃娃……” 那边宋可卿动作微顿,大抵是没料到殷氏会在苏祉面前提起这事。 苏祉视线微垂,只能看见宋可卿的头顶,和她微微泛红的耳后根。过了一会,他才淡声道:“应当用不了多久。” 宋可卿:“……” 殷氏高兴地直说好。稚语不晓得大人们在谈论什么,见祖母高兴地笑了,他也跟着笑,“咯咯”的笑声清脆不断。 苏禧从二哥怀里把小儿子接过来,柔软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无奈道:“你笑什么?你听懂了吗?” 稚语眨巴眨巴眼睫毛,望着苏禧,似乎在思考娘亲跟他说了什么。 * 过年这几日,朝廷官员们虽然放假了,但卫沨还是每天都忙碌着。宵衣旰食,披星戴月。 苏禧心疼他太累,就每天把两个儿子哄睡以后,命小厨房做了点心,去御书房看他。 卫沨揉捏了捏眉心,拉着她的手把她圈进怀里,枕着她的颈窝休息了一会儿。 苏禧一动不动,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庭舟表哥以后每天都会这么忙吗?” 长此以往,身体哪吃得消。她总算知道昭元帝为何早早地就身体亏空了。 卫沨呼吸一口她身上清清甜甜的香味,道:“只这阵子忙碌一些。待处理完太上皇留下的政务后,就好多了。” 譬如蜀州知府何百章一事,他已经命巡抚去调查了。 苏禧总担心卫沨的身体累垮了,就每日都让御膳房熬一锅补中益气、缓解疲劳的汤。时间久了,她便学着自己下厨,给卫沨熬煮汤汤水水。先是乌鸡人参汤,她跟御膳房的师傅学了整整一下午,足足煮了两三个时辰,鸡肉炖得酥烂,她提前尝了一口,倒是像模像样的。 送到御书房,卫沨正在桌案后面批阅奏折。 苏禧盛了一碗,把粉彩小碗端到他面前,然后就捧着双颊坐到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卫沨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就见对面的姑娘笑眼弯弯,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什么好笑的?” 苏禧问:“好喝吗?” 卫沨颔首:“尚可,鸡汤熬得太久了,下回可以让御膳房……”说着顿了顿,似乎猜到什么,看向苏禧,愣愣地问:“是你熬的?” 苏禧大方地点头,“是呀。我见庭舟表哥每天这么辛苦,怕你把身子累坏了,到时候未老先衰,我和稚言、稚语可怎么办呐。” 卫沨看着碗里的汤,不言不语。对面的姑娘喋喋不休地问:“到底好不好喝?” 卫沨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苏禧乖乖地过去了。刚一走到跟前,就被卫沨带进了怀里,他又喝了一口汤,低头吻住她的双唇,撬开她的贝齿,勾着她的舌尖纠缠,同时也把汤送进了她的口中。 良久,卫沨用拇指拭去她唇边溢出的液体,看向怀里气喘吁吁,双眼水雾蒙蒙的姑娘,低声询问:“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幼幼还会煮汤?” 苏禧抿抿嘴角,搂着他的腰,小声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 “喜欢。”卫沨薄唇贴着她的额头,低低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 过了元月十五,太上皇留下的机务渐渐处理完了。官员们也纷纷上衙门销假,重回朝中。 人一旦清闲下来,就容易找事情。 先前苏禧生了一对双生子,这些大臣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提起。今日早朝的时候,六科给事中谢广文站了出来,说皇室双生子乃是不祥之兆,为避免日后祸乱,恳请陛下做出取舍,只能留下一个儿子。 有谢广文开了头,另外几个言官也陆续站了出来,都是要求卫沨取一舍一的。 苏禧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是宣室殿的小公公长顺告诉她的。 长顺为人机灵,头脑活络,在宫里走动得也勤快,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得到。 苏禧坐在藤面罗汉塌上,摇拨浪鼓的手顿了顿,许久才道:“陛下怎么说的?” 长顺掖着两手,老实巴交道:“陛下什么都没说,好像把谢大人斥了一通,就散朝了。” 苏禧抿唇一笑,倒像是卫沨的作风。 长顺看了眼趴在榻上,穿着同样宝蓝色绣金小袄的两位小皇子,斟酌道:“娘娘,您要不要去跟陛下说说?”这么可爱的两位小皇子,抛弃哪一个都不舍得啊。 稚言、稚语听不懂大人说什么,见娘亲不摇拨浪鼓了,就伸着时胖乎乎的手臂去够。哥哥稚言抓住拨浪鼓的手柄,学着娘亲刚才的动作晃了晃,拨浪鼓清脆的鼓声再次响了起来,两只小团子高兴了,小肉腿蹬着软榻,兴高采烈起笑起来。 苏禧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必了,陛下这会儿一定在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她相信卫沨,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他肯定跟自己一样,不舍得舍去任何一个孩子。 到了晚上,卫沨从御书房回来。苏禧就跟没事人一样,伺候他换下厚重朝服,用过晚膳,若无其事地提起另一件事,“我听底下的宫人说,无双殿就快建好了。到时候再添置一些家具,我就和稚言稚语一起住过去吧。” 卫沨握住她的手,拧眉道:“宣室殿住的不好吗?” 苏禧眨眨眼,说“当然好了”。然后又道:“可是宫里不是有规矩吗?我要是一直住在宣室殿,就坏了规矩,底下言官们肯定又要说你的。” 就听卫沨好像低咒了一句“见鬼的规矩”。苏禧惊讶地瞅着他,这是她认识卫沨以来,第一次听他骂人。原来清贵高冷的卫世子被逼急了,也是会说粗话的。 苏禧忍俊不禁,“那你说怎么办?” 卫沨皱着眉头,冷声道:“就住在这里,我看谁敢有异议。” 于是无双殿就暂时空了下来,里头什么都建好了,就是迟迟不见主人住进去。以六科给事中谢广文为首的言官们为了双生子一事,闹的不可开交,一说双生子不吉,二说日后立了太子,容易手足相残。 谢文广道:“陛下若是难以抉择,可以按照降生顺序决定。留长子,弃幼子。幼子祭天……” 卫沨面沉如水地端坐在龙榻上,淡淡道:“谢大人说双生子不吉,可有依据?” 谢文广道:“臣纵观史书,皇室皆没有双生的例子,便是有,也是早早地……” “虎毒尚且不食子。倘若朕真如你们所愿,扼杀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人,你们敢拥戴么?”卫沨面无表情地问。 几个言官面面相觑,方才还义愤填膺地谏言,如今被卫沨一句话撅回姥姥家,谁都不吭声了。 谢文广是个老古板,仍旧不死心,坚持道:“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而为之,臣定当理解陛下……” 卫沨神情冷淡,目中含着凉薄的讥诮,看向下面的谢文广,道:“既然如此,朕记得谢大人的两个孙儿也是双生子。谢大人认为双生不吉,为何不正身率下?让底下的人心服口服?” 谢文广拿着笏板的手猛一顿,想起自家孙儿可爱的脸庞,忽然就无话可说了。 卫沨淡淡地睨了底下官员一圈,不容置喙道:“这件事日后谁都不许再提。谁若是想提,就先手刃了自己的儿子再来见朕。” 他甩了甩龙袍,“退朝。” * 苏禧听小公公长顺说,言官们上朝的时候,谁都不再提她两个儿子的事了。 长顺把卫沨那日早晨的语气学了一遍,甩了甩袖子道:“……退朝!”说着凑到苏禧跟前,狗腿道:“娘娘没看见,陛下真是英武不凡,聪明睿智,果决潇洒……” 苏禧看见门口的身影,懒得听他把话说完,就牵着云龙海水纹马面裙走过去,笑盈盈地停在卫沨跟前,“庭舟表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不在书房看奏折吗?” 长顺赶紧扫了扫袖子,跪在地上向卫沨请了个安。 卫沨看了眼长顺,再看向面前俏生生的皇后,有些无奈:“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禧上前牵住卫沨的手掌,带着他往内殿走去,“你都不跟我说这些,我没办法,只好问他们了。宫里的日子怪没意思的,我就把长顺公公叫过来解解闷……” 那边长顺公公立即表态,“娘娘看上奴婢,是奴婢的荣幸。” 卫沨眯了眯眼睛,挥挥手把他撵出去了。 “我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后胡思乱想。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卫沨捏着苏禧的手心道。 苏禧歪头想了想,道:“如果那些大臣还是不松口,非要你做出一个选择……你怎么办?” 少顷,卫沨慢吞吞道:“那我只能选你和孩子了。这样的皇位,不坐也罢……”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禧就伸手捂住他的嘴。紧接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我刚才跟听鹤学煮了一锅羊肉汤,正准备给你送过去,你要不要尝尝?很好喝的。” 卫沨低笑说好。 次日,卫沨上朝之后,宣室殿伺候的下人全换成了宫女,一个太监也没有了。 苏禧如何不知是卫沨吃干醋,昨儿她跟长顺多说了两句话,他脸都沉下来了。长顺不过是个太监,他连太监的醋也吃……小气吧啦的,也不怕迟早酸死自己呢。 一眨眼就到了初春,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御花园里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苏禧最近在为听雁、听鹤相看亲事,她们两个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她们跟了苏禧这么多年,苏禧不想委屈她们,想把她们嫁的风风光光的。 听鹤家里头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对方等了她八|九年。“奴婢没什么志气,就想回去与他好好过日子……” 苏禧点头答应了,转头问听雁,“听雁姐姐呢?你想让我做主,还是家里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亲事?” 听雁“扑通”跪下,道:“奴婢只想跟着姑娘,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无妨。” 苏禧倒了一杯芙蓉花茶,看向对面海棠树上盛开的花朵,花簇后站着一个人。她弯了弯眼睛,笑道:“你不想嫁人,可是我看有的人却等不及啦。” 听雁不解,循着看去。就见李鸿远远地站在对面,一身金吾卫衣裳打扮。 听雁脸红了红,低下头去,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反而忸怩了起来,“奴婢听娘娘的。娘娘若是觉得他好,奴婢就嫁给他;娘娘若是觉得他不好,奴婢就不嫁。” 苏禧早就看出他们俩人有猫腻了,当初听雁求李鸿教她武功的时候,李鸿的眼睛可从没离开过她身上。 苏禧笑笑,故意问:“如果我觉得他不够好,想为听雁姐姐再看看别人呢?” “……”听雁有点着急了,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半响才憋出一句:“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模样,瞧着悔得肠子都青了。 晚上,苏禧把听雁和李鸿的事跟卫沨提了一下,“要不要问问李鸿的意见?” 卫沨正在宽衣解带,面色不改道:“李鸿年纪也不小了,我见他对你那丫鬟颇上心。你定个日子,就将他们的婚事办了吧。” 苏禧说好,四月头里没什么好日子,五月又太晚了,她就在三月底挑了一日。 时间有些赶,不过皇后娘娘亲自安排,倒也有条不紊的。 苏禧赏了听雁一座宫外的宅子,听雁就在那里出嫁。 李鸿自从官升正四品上阶的羽林中朗将后,也建了自己的府邸。听雁出嫁这一日,府外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苏禧跟卫沨说了一声,也悄悄地出宫看热闹了。她坐在翠盖朱缨的马车里,见听雁盖着喜帕,被李鸿牵着走进府邸,才返程回宫。 * 这头,御书房。 文渊阁大学士韩锦坤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姬营并排站在跟前。 卫沨合上一本奏折,漫不经心地问:“韩大学士和姬大人找朕有事?” 两人对看一眼,姬大人上前道:“陛下,如今已经开了春。您先前遣散了太上皇的后妃,如今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为了日后子嗣着想,是否该扩充后宫,雨露均沾……” 卫沨头也不抬,道:“朕没有这个打算。二位若是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 姬大人毫不气馁,把韩大学士推了出来,诚恳道:“陛下,韩大学士的小女儿知书达理,温婉淑娴,除了身子有些虚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您若是不反对,不如择日就将她送入宫里,服侍您和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卫沨终于扔下笔,清清冷冷地睨了姬大人一眼。 姬营立即住口。 卫沨垂眸笑了笑,指尖不疾不徐地轻轻点着桌案,慢悠悠道:“姬大人听不懂朕的话?” 姬大人行大礼道:“臣一心为了陛下着想,恳请陛下谅解。” 卫沨勾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为朕着想,还是为你们自己着想?姬大人,你当朕的后宫是什么地方,随便一个病秧子也能塞进来?”说着,视线微微一转,落在大学士韩锦坤身上。 韩锦坤擦了一把汗,替自家女儿解释道:“小女虽身体孱弱,但并无病症,这两年靠着药材滋补,已经大好……” 卫沨淡淡:“所以就急着往外推销了?” 韩锦坤一噎,无言以对。 卫沨重新拿起一本奏折,不留情面道:“回去吧,此事不必再提了。” 姬大人还想再说,但是见皇上低头看奏折,一副不欲搭理他们的模样,就只好跟着韩大学士一块退出了御书房。 本以为这事就告一段落了,毕竟卫沨说得无比清楚。没想到几天之后的早晨,卫沨和苏禧一起去和顺园向太上皇和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韩玉馥正好也在里头。 韩玉馥来得比较早,坐在皇太后下方的玫瑰椅中,穿着湖水蓝的织金大袖衫,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方,浅低着头,正在回答皇太后的话。抬眸见卫沨和苏禧来了,赶忙起身行礼,道:“臣女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卫沨收回视线。苏禧虽不知她为何在这儿,还是虚扶了一下,道:“起来吧。” 落座后,皇太后解释道:“玉馥的母亲韩夫人是哀家的手帕交,听说哀家最近睡得不好,就让玉馥进宫来看看哀家。” 苏禧从听鹂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浮雕的食盒,递给太后身旁的姜嬷嬷,道:“儿臣向太医打听了一下,太医说您可能是气血不足了,建议您多用养心补气的膳食。正好儿臣最近学着做膳食,就给您熬煮了一碗桂圆莲子汤,你趁热尝尝吧?” 她有这份心,皇太后自然是极高兴的。姜嬷嬷盛了一碗汤,皇太后喝了一口,疑惑道:“怎么这甜味儿,跟平时不太一样?” 苏禧解释道:“儿臣担心放太多白糖对您的身子不好,就用蜂蜜取缔了白糖。蜂蜜性平,能补虚润肺,还能够促进睡眠。” 皇太后放下釉里红小碗,一边拉住苏禧的手拍了拍,一边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有心了。” 苏禧抿唇轻笑。太后娘娘平日对她和卫沨诸多照顾,她自然也要回报太后娘娘。 卫沨虽不是她太后的亲生儿子,可她对他们一直和蔼敦睦,从未因皇位一事,就对卫沨冷眼相待。这样好的嫡母,怕是天底下都难寻。 坐了大半个时辰,卫沨还有机务等着处理,就没有久留,和苏禧先行告辞了。 那边韩玉馥也站起来,朝皇太后屈了屈膝道:“太后娘娘,母亲还在家中等玉馥传话,时候不早,玉馥也该告辞了。” 皇太后没有挽留,寻了一个嬷嬷送她出门。 韩玉馥走出和顺园时,卫沨和苏禧尚未走远。 就见苏禧的水蓝色纻丝细褶裙不慎被路边的蔷薇花的刺勾住了,而陛下……则弯下腰,细心地,亲自替她解开裙子的倒刺。那般昳丽挺拔的男子,蹲在皇后娘娘面前,抬眸看向她时,眼里都是宠溺和无奈。待终于分离了裙子和蔷薇花刺,陛下弯起食指,轻轻敲了敲皇后的脑门,道:“走路也不看着点。” 苏禧自认理亏,没有反驳,忍不住辩解:“……是风吹起来的。” 韩玉馥走到他们后面,屈膝行礼:“陛下,娘娘。”她出宫的路正好是这一条。 苏禧回眸,顿了顿,道:“韩姑娘不必多礼。” 韩玉馥直起身,视线微微转了一转,在卫沨身上停留一瞬,很快就又移开了。她捏着手心等了一会儿,见帝后没有开口的意思,斟酌许久,才道:“陛下,听说前阵子父亲找了您,还惹您不快,您千万别放在心上。父亲对您忠心耿耿……”顿了一下,又道:“您不想纳臣女,臣女毫无怨言,只求您别怪罪道父亲的头上……” 苏禧看向韩玉馥。 卫沨声音古井无波,不掺杂丝毫感情道:“朕不是是非不明之人,该赏该罚,心中自有定夺,不会因你的话而有所改变。”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极度平常的话,“至于纳不纳后妃,更与你无关。朕钟爱皇后,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人。” 第141章 大结局中 卫沨极少在人前表露他的感情。 苏禧嫁给他一年多了,似乎从没有听过他这般正式地说“钟爱”自己。一时有些怔愣。刚才听韩玉馥的意思,她大概猜到是朝上的大臣们逼着卫沨纳妃子了,她沉默不是因为这个,而是韩玉馥的举止。 姑娘家的直觉向来极准。对待感情一事,更是敏感。何况关系到自己的夫君。 韩玉馥看着卫沨的时候,双目潋滟,含着倾慕。她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卫沨,虽然掩藏得极好,但那眸中的羞娇,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她忽然提起纳妃一事,不知是想表达自己明事理,还是想给苏禧添堵。 苏禧承认是有些堵着了。 她不知道这回事,卫沨也从未与她说过,好像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只有她被排除在外。 这件事若是利用的好了,就会成为苏禧与卫沨之间的一个小疙瘩。不管如何,总归是离间了他们的感情,那她就有机会顺利进宫,留在卫沨身边。 苏禧看着韩玉馥,从前只觉得她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姑娘,没想到却是工于心计的。 然而卫沨那句话,无疑堵住了韩玉馥所有后路,与她设想好的情况都不一样。 韩玉馥先是一愣,旋即慌张无措地摇了摇头,着急道:“陛下误会了,臣女……臣女没有那个意思……” 卫沨倒是一点不给姑娘留情面,清清冷冷道:“没有最好。” 韩玉馥错在不该自作聪明,朝堂中事,岂是她一个女子能异议的?这是卫沨的禁忌。况且韩玉馥反过来将了卫沨一军,韩大学士忠心耿耿,他若是惩罚了他,那就是不明事理的昏君。卫沨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自然不容许旁人反过来掌控自己。 临走前,他对韩玉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希望韩姑娘下回能摆对自己的位置。” 韩玉馥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看着卫沨和苏禧走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步。 她承认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她想引起卫沨的注意,让他知道有她这么个人。之前几次见面,他的眼里都只有苏禧一人,便是看见自己,也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她都不知道他是否认得自己是谁。 韩玉馥第一次看见卫沨时,就被他身上矜贵尊荣的气质吸引了。他丰神俊朗,金尊玉贵,一袭黑裘氅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雅量不俗。他看着苏禧的时候,眼神温柔,满怀关心,那一瞬间她很羡慕苏禧,能遇到这样疼爱、宠溺自己的男子。 后来又遇见了几次,她晓得卫沨是有妇之夫,强忍着视线不去看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得知父亲想把自己送进宫里。明知宫里是个深渊,她却竟然有一丝欢喜。一想到日后就能陪伴在他的身边,便是不能跟苏禧相提并论,但她也觉得很满足了。 可是卫沨刚才的话,无疑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韩玉馥想起方才卫沨弯腰替苏禧解救裙子的光景,低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那般恩爱的两个人,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足,又怎么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 卫沨没有回宣室殿,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 他坐在漆金桌案后面批奏折,苏禧就搬了一个檀木玫瑰椅,举手托着腮帮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噙着一点慧黠得意的笑,像一只小狐狸似的。 卫沨假装没看见她期期艾艾的眼神,低头翻了一本奏折,写下几行字,伸手又要拿另一本。苏禧飞快地把手摁在一摞奏折上,卫沨终于抬眼看她了,她抬了抬下巴,骄傲得颇有些扬眉吐气,“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卫沨唇边噙笑,故意道:“说什么?” 苏禧嘟了嘟嘴,学着卫沨刚才的语气,气定神闲,风轻云淡,“朕钟爱皇后,这辈子只会有她……” 话没说完,就被卫沨伸手用力捏了一下鼻尖。她捂着红红的鼻子往后缩了缩,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我想听你对我说这句话。” 卫沨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那不算。”他是对着韩玉馥说的,又不是对着她说的。苏禧分的很清楚的。卫沨总是在欢好的时候逼自己说很多羞人的话,比如“喜欢不喜欢”,“爱不爱我”,又或者“幼幼,你舒不舒服”……可是他自己呢,却很吝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苏禧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总是逼着她说呀?明明每次欢爱的时候,最舒服的是他。 卫沨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少顷,站起来,修长如松的身子慢慢俯了下来,附在苏禧耳边道:“幼幼,我有多爱你,晚上你感觉不到吗?” 苏禧:“……” 她真是讨厌极了卫沨一言不合就开黄腔! 无双殿分明已经建好了,一应用具也摆设完毕,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住人。可是卫沨却不许她住进去,偏要她住在他的寝殿。 到了晚上,卫沨洗完澡,抱着苏禧往内殿走去。她双腿缠着他的腰,娇处被撑得满满的,她声儿颤抖,面露红潮,紧紧地攀着卫沨的肩膀,生怕自己掉下去。卫沨每走一步,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折磨,她光洁的额头粉汗如珠,刚洗完澡的身子很快就又*的,张着小口,轻轻喘息,不舒服地娇娇气气地“嗯”了一声。 终于被放到床上,卫沨覆身而上,含住她的小嘴,堵住了她口中诱人的轻呼。 苏禧被他折腾了一个时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半蹙着眉头,闭着眼睛承受。 她原本是自己洗澡的,不知卫沨什么时候回来了,无声无息地进了净房,来到她身后。后来……后来苏禧就什么都想不了了,被他架在汉白玉池壁上,咬着唇瓣,双目迷离,在他怀里一次又一次地被送到高峰。 她一想到明早要面对收拾床单的小宫女,就忍不住一阵羞臊,身子也更敏|感了。 床单每次都被他们弄的不堪入目,凌凌乱乱。苏禧侧着小脸,因为闭着眼睛,声音就听得格外清楚。殿外的风声,朱漆条案上龙凤巨烛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以及那缠腻的水声…… 情至深处,好像听见卫沨沙哑缠绵地说了一句“幼幼,我只爱你”。 苏禧再问的时候,他就附在她耳边说:“幼幼,再给我生一个女儿吧。” 卫沨一早就想要女儿了,如果长得像苏禧更好。稚言、稚语虽然他也很喜欢,可总归是没有女儿贴心,儿子是用来锻炼的,女儿才是用来娇宠的。 只不过前阵子苏禧生子,对身子的损伤太大,在她的身子没养好之前,他是不敢贸然再让她有孕了。 对于女儿来说,自然是他的幼幼更加重要。 * 日子过得很快。两个儿子半岁这日,稚言吃完奶水,正趴在藤面凉榻上玩耍,见苏禧从外面进来,抬起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张了张口,糯糯地叫了一声“娘娘”。 苏禧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片刻,走到榻沿把稚言抱在怀里,问道:“稚言,你刚才说什么?” 稚言把小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半响,又含糊不清地叫道:“娘,娘……” 可把苏禧高兴坏了。一般的孩子八个月以后才会说话,她家稚言半岁就会了。那边弟弟稚语见哥哥跟娘亲说话,许是有点着急了,扶着朱漆嵌螺钿小桌站起来,趔趔趄趄地走到苏禧跟前,然后一松手,“扑通”一下扑进苏禧怀里,“唔啊……” 苏禧想教稚言说别的话,比如“爹爹”、“弟弟”,可是他好像只会这一个字,抱着苏禧的脖子,用他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反复地说“娘娘”。大概是殿里的宫人总是重复这两个字,久而久之他就记住了。 不过他说的不大清楚,乍一听有点像漏风的“凉凉”。 饶是如此,苏禧还是很高兴。 晚上苏禧把这事跟卫沨说了。卫沨笑了笑,道:“朕的儿子自然是天资聪颖。” 稚言学会说话没几天,稚语也开口叫了“娘”。两个儿子没一个先叫“爹爹”的,卫沨分别拍了拍俩人的小屁股,“你们把朕这个父皇放在哪里?” 稚言、稚语懵懵懂懂地瞅着他。就见稚语张开肉肉的小手臂,对着他深情地喊:“娘,唔,娘娘……” 苏禧忍不住“扑哧”一笑。 眨眼就到了两个儿子一岁的时候。稚言和稚语的性格越来越分明,稚言喜静,稚语好动。哥哥稚言喜欢听苏禧讲故事,麟轩殿大部分开蒙的书苏禧都给他念过;弟弟稚语爱摆动小玩具,调皮捣蛋,每天拖着父皇亲手给他制作的小木剑“哒哒哒”跑来跑去。 周岁抓阄时,卫沨在浮雕螭龙纹大圆桌上摆了许多东西。有书,有金银珠宝,还有笔墨纸砚等琳琅满目的东西。苏禧把稚语抱到桌子上的时候,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小团子慢慢看了一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苏禧和卫沨对视一眼。卫沨命身边的宫人去御书房取来一样东西,不一会儿,宫人捧着蓝田玉玉玺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就见稚言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的亮了亮,紧接着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下子扑到那块玉玺身上,抱住不肯撒手。 卫沨早就看出这小家伙对玉玺感兴趣了。每回苏禧抱着他和弟弟去御书房时,他就书也不看了,抱着那块玉玺好奇地又舔又咬,把玉玺弄得满是口水。小崽子,小小年纪就觊觎他爹的皇位。 轮到弟弟稚语的时候。稚语撅着小屁股,对他哥哥选择一块破石头很不理解,他肉呼呼的手臂一伸,就紧紧地抱住了一把通身嵌宝石的玉柄长剑,举到苏禧面前,邀功似的拖着小奶腔道:“娘亲……要,这个。抱抱。” 苏禧把他从桌上抱下来,鼻尖蹭了蹭他嫩滑的小脸,道:“稚语喜欢这个吗?” 大概是苏禧怀孕的时候吃鹅蛋的功劳,两只小团子皮肤一个比一个光滑细嫩,白嫩嫩,滑溜溜的,叫人爱不释手。 稚语笑着点点头,然后从苏禧身上爬下去,朝着哥哥稚语“噔噔噔”跑过去,口中叫道:“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稚言被他爹抱着,正皱着小眉头,思索爹爹怎样才会把这块石头送给他,就见弟弟跌跌撞撞地跑来了,然后一把扑上来,抱住他们父皇的腿,仰着小脑袋,兴致勃勃地说:“娘亲,亲我。” 稚言:“……” 卫沨:“……” 父亲和儿子争风吃醋就算了,这两个小团子之间,也常常为了娘亲亲谁争宠。稚语活泼娇气一些,常常搂着苏禧的脖子撒娇,口中嘟嘟囔囔道:“娘亲,亲亲。” 苏禧就依言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 而哥哥稚言则更沉默安静一些。每次苏禧亲完弟弟不亲他,他就耷拉着小脑袋,默默地把玩自己的小脚丫,然后抬头,巴巴地望着苏禧,道:“稚言也要……” 直到苏禧亲了他一口,他才弯起乌黑明亮的眼睛,心满意足地继续翻书去了。 * 前几日卫季常与吕惠姝成亲了。卫沨封卫季常为慧王,并赏赐了他一座府邸。 成亲那日,苏禧带着两个小团子一块去看了。场面很是热闹,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也在场。稚言和稚语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骨溜溜张望。他们是今上仅有的两位小皇子,许多大臣都认得他们,加之皇后娘娘就站在后面,想认不出来都难。 不少夫人领着自己的孩子上前行礼。这两个小家伙倒是不怕生,无论谁上来,稚言都是沉沉稳稳的,稚语则笑得眼睛弯弯的,很快就跟几个小家伙玩成一片了。 慧王府后头有一架秋千,苏禧抱着稚言、稚语去后面玩了一会儿。回宫以后,这俩孩子就闹着也想要一架秋千。 卫沨知道以后,轻轻敲了敲两个小家伙的脑门。“秋千是小姑娘才喜欢玩的。你们两个男子汉,坐什么秋千?等日后母后给你们生了妹妹,妹妹才可以坐秋千。” 于是这两个小家伙就记住了,成天缠着苏禧问:“娘亲什么时候生妹妹……?” 苏禧嗔了卫沨一眼。卫沨低低一笑,提着两个儿子的衣领提到跟前,道:“你们娘亲害羞,这个问题父皇替她回答。”说着似笑非笑地揉了揉俩儿子的脑袋瓜,慢悠悠道:“只要日后你们不缠着跟娘亲一起睡,就会很快有妹妹的。” 俩人似懂非懂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在思考,妹妹重要,还是跟娘亲睡觉重要。 稚言和稚语一岁多了,每天晚上都喜欢跟娘亲一起睡。要是醒来看不到苏禧,还会大哭。这让皇帝陛下很头疼,他想跟皇后亲热吧,还总被这两个小崽子打扰。 最后这俩小家伙道行不够,还是被卫沨给骗了,从此老老实实地睡在麟轩殿,等着娘亲给他们生妹妹呢。 不知是不是最近稚言、稚语缠她缠得比较厉害,晚上苏禧被卫沨折腾了一夜,次日起来双腿都是软的,她一坐起来,腿心儿便流出温温热热的液体。她羞臊地叠起双腿,推了推卫沨的肩膀,“你快去上朝……别看。” 卫沨迟迟收回目光,含着她的唇瓣吮了吮,这才起身更衣,去了太和殿上朝。 天气从溽暑转至初秋,天气不再如夏季那般炎热,渐渐凉快了起来。 卫德音常常来找稚言、稚语玩儿。徳音今年快七岁了,模样继承了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优点,生得皓齿峨眉,琼鼻妙目,笑时两颊有甜甜的酒窝,十分好看。她今日来的时候,恰好殷氏带着苏柏羽进宫来看苏禧。 “皇嫂嫂,我给稚言侄儿和稚语侄儿带了好吃的点心……”卫德音迈进殿内,笑吟吟地开口,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嵌青花瓷画小插屏旁边苏柏羽。她脚步一顿,旋即眼睛明亮,高高兴兴地叫道:“柏羽哥哥。” 后面的姜嬷嬷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她:“殿下,您叫错了。” 卫德音“哦”一声,然后不太习惯地改口:“柏羽侄儿……” 就见苏柏羽的小脸变了变,有点绷不住的趋势。他比卫德音大了三岁,又在学堂上了两三年的功课,自然知道“姑姑”和“侄儿”是什么关系。他别开视线,没有答应。 卫德音也不在意,笑眯眯地来到他跟前,让嬷嬷把紫漆食盒放到螺钿小桌上,垫着脚尖取出一块桂花糖糕,送到苏柏羽手中,甜甜道:“……给你吃。” 中间停顿了一下,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好了。每次她叫“柏羽侄儿”的时候,柏羽哥哥的脸都臭臭的,好像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她也就不怎么叫了。 苏柏羽穿了一件藏蓝色绣忍冬纹的长袍,十岁的小少年,已经初具男人的模样,眉眼清俊,鼻梁高挺,长得比一般的少年都高。他看着手里白白糯糯的点心,再看了看卫德音的小脸,不知第多少次提醒:“……我不吃甜的。” 卫德音笑笑的,一点也不在意,“那柏羽哥哥给我吃吧。” 苏柏羽伸手,正准备还给她,没想到这小丫头就自动自觉地张开口,脑袋微微向前,以为他要喂她。 苏柏羽动作微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地喂进了她的口中。 卫德音一口就把整块桂花糖糕吃进去了,撑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笑眯眯的模样十分满足,蹦蹦跳跳地去一旁找稚言侄儿、稚语侄儿玩了。 苏柏羽瞧着她的背影,半响,慢吞吞跟了上去。 * 这边苏禧和几个孩子其乐融融,那头卫沨却要面对几个大臣的联名上书。 无非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卫沨这一年以来都听得麻木了。这个说他应该扩充后宫,那个说两个皇子太少了,他应该延续皇室的子嗣。说着还呈上来几幅画卷,说是太后娘娘过目过的,里面画着世家勋贵中尚未说亲的年轻貌美的姑娘。 卫沨看都没看,就命跟前的德公公把画像扔进了炭盆里。火苗迅速地窜上来,很快就吞没了画像,没一会儿就全部烧没了。 卫沨起身,往外走去。 六科给事中谢广文忙道:“陛下,您去哪里?” 卫沨回头看他,不咸不淡,稀疏平常道:“谢大人不是说朕子嗣单薄吗?朕这就回去跟皇后延续香火,有什么问题?” 谢文广狠狠一噎,紧接着老脸一红,再也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 卫沨收回视线,拂袖而去。这些老头儿就是日子太清闲了,成天想着找事情,有事没事就到他跟前添一添堵。正好今夏西北地区大旱,卫沨就安排谢文广跟着赈灾的官员一并前往西北,让他吃一吃苦头,省得整天在他跟前乱晃。 有了谢文广的前车之鉴,这些言官们就安分多了。加之卫沨已经有了俩儿子,严格意义上来说,子嗣并不太着急,所以就不敢再在皇帝面前提扩充后宫的事了。 中秋节这一日,宫里举办了一场宫宴。邀请了不少高官众臣,在太液池赏月。 宫宴尚未开始的时候,几位夫人听说陛下为了皇后娘娘遣散后宫,独宠一人,既是感叹,又是羡慕。当初苏禧未出嫁时,她们都是见过面儿的,那时候便知道苏禧是贵女圈子里有名的美人。可过去这么久了,她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难道还会比以前更好看不成? 那位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她们也是见过的,清丽脱俗,就像一朵洁白的荷花,干净素雅。 听说陛下为了皇后娘娘,当面拒绝了韩姑娘。 然而当苏禧分花拂柳,款款从园子后面走出来时,所有人都立即没有声音了。 苏禧穿着大红绣金宝相花纹的大袖衫,底下是墨绿色玉女献寿双膝襕马面裙,两种极其艳俗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妥帖好看,美到极致,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见她梳着高髻,靡颜腻理,皮肤比十几岁的小姑娘还要细腻白嫩。举手投足,般般入画。 不知谁先回过神来,下跪行礼,紧接着所有人都跪下,道:“皇后娘娘金安。” 苏禧让她们都起来。宫宴快结束时,苏禧听身旁的夫人说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韩玉馥前不久刚刚定亲了,亲事就定在今年年底。她对旁人的婚事是不怎么上心的,只是感到有一点点意外。 她以为韩玉馥喜欢卫沨,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入宫呢。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平心而论,皇宫并非什么好去处,倘若不是卫沨在这里,苏禧也不愿意长久地住下来。宫里太没意思了,成日就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想出宫一趟还要兴师动众的,一点也不自由。 * 许是苏禧的怨念传达给了卫沨,中秋节后,卫沨连着忙碌了几天。这日一早,便命人收拾了一些东西,带着苏禧和稚言、稚语去了郊外的庄子上休假。 庄子建在隆安山对面的平堂山下。这座山不比隆安山大,但是风景更加秀美,山后面有一座湖泊,山光水碧,景色灵秀。因先前这快地被昭元帝规划到了囊中,所以才没人敢在这儿建别院。不过昭元帝退位后,就随着皇位一块传给了卫沨。 庄子很大,里头的布局也很精致。院子门前种了一棵古老的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铺了一地。稚言、稚语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两只小家伙儿都稀奇的不得了,纷纷松开苏禧的手,扭着小身子往前面跑去。 稚语跑得太快,苏禧还没跟上去,就见他“扑通”一下直直地摔倒了。 苏禧心疼得不行,正准备过去哄他,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不哭也不哭,慢吞吞地爬起来,弯腰拍了拍衣裳的枯叶和泥土,就迈开小腿继续往前跑,“哥哥……哥哥等等我。” 稚言在前面等着他,见弟弟白白嫩嫩的小脸摔得灰头土脸的,低头摸索一番,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苏禧给他擦过鼻涕的白色娟帕,递给弟弟道:“给你,擦擦脸。” 稚语不傻,坐马车时见到娘亲用这帕子给哥哥擦鼻涕了,噘噘小嘴,嫌弃道:“鼻涕,脏。” 稚言:“……” 苏禧在后面看着,笑得眼睛都弯了。见大儿子稚言默不作声地把帕子收回去,她才摸摸俩人的小脑袋,把小儿子稚语带到廊下,见他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摔伤的,这才给他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让他继续跟着哥哥玩儿。 卫沨只休了三天假,三天里他带着他们母子三人去后面放风筝、钓鱼、射箭,两个小家伙儿玩得不亦乐乎。到了该走的那一日,俩人说什么都不肯走,一人一边扑过去抱住卫沨的腿,仰着小脸央求地道:“父皇,不走……呜呜,不要走……” 卫沨拿这两个小崽子没办法,提起两人的后衣领,对上两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道:“你们还想住几天?” 两只小家伙对望一眼,稚言想了半天,举起肉呼呼的小手,露出三个手指头。 卫沨点点头,“那就再住三天。到时候谁若是耍赖,谁就是小狗。”说着把俩人放下来,拍拍他们的脑袋,看向对面含笑的苏禧道:“去吧,跟你们的母后保证。” 于是两只粉团子“噔噔噔”就跑过来了。 卫沨让李鸿和常鹄回宫把他的奏折送来别院。为了多住几日,他只好在这里办公。 这日苏禧亲手熬了一碗汤送去隔壁书房,回来后正好稚言、稚语午觉睡醒了。俩人想去外面玩儿,苏禧见天气不错,不想拘着他们,就去书房询问了一下卫沨。 卫沨思忖片刻,道:“我抽不出身,让李鸿和常鹄跟着你们吧。傍晚之前记得回来。” 苏禧颔首说好。那边卫沨不放心,又道:“别去后院湖边。” 那片湖很深,卫沨带着他们出去的时候,也没有让稚言和稚语靠近过那片湖。 出门时,稚言和稚语一前一后抬着一架老鹰风筝,欢欢喜喜地去了别院后面。 苏禧不怎么会放风筝,当初她跟苏柏羽一块儿放风筝的时候,可以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才放起来。她站在一旁的大槐树下,就让李鸿和常鹄先把风筝放起来,稚言和稚语跟在他们身边,小尾巴似的,风筝飞到哪儿,他们的小脑袋就望哪儿,活脱脱两株缩小版的向日葵。 风筝放起来后,稚语就举着双手,跟在李鸿后面边跑边道:“稚语要放风筝,我要放风筝……” 李鸿把风筝的线交给他手中。不过他太小了,小手没有力气,大部分时候是李鸿握着他的手,“帮”他放的。 哥哥稚言不跟弟弟争,仰头看见一只蝴蝶从面前飞过,伸手抓了抓,没抓住,他小腿一迈,就跟着蝴蝶往后面跑去了。苏禧见状,吩咐李鸿看好弟弟稚语,举步跟了过去。 稚言身后跟着两名宫婢,一开始以为这儿没有危险,就落后了几步。 就见稚言走着走着,突然,前面树林里冲出了一名神态慌乱的女子,穿着杏黄衣裳,鬓发蓬松。来到稚言跟前,定定地瞧着粉团子稚言。 两名宫婢被此人的模样吓住了,愣了一瞬。 就这一瞬,稚言就被对方紧紧地抱住了。 对方脸贴着他粉嫩的小脸,没头没脑道:“孩子,我的孩子……” 稚言被她勒疼了,也被她吓着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害怕得想哭。 苏禧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惊,在看见对方的脸厚,又蓦地往下沉了沉。她往前走了两步,细细地打量她。 虽然她瘦了很多,模样也憔悴了,可苏禧依旧认得他。不是旁人,正是傅仪。 傅仪紧紧地抱着稚言,泪水夺眶而出。那边李鸿和常鹄听到了动静,迅速赶了过来,正要上前解救,却见傅仪另一手里拿着一支银簪子,就抵在稚言的心口。 两人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苏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轻颤,红着眼睛看向傅仪,缓缓上前几步:“仪姐姐,把稚言还给我……他不是你的孩子。” 傅仪看着跟以前有一些不同,她根本不敢刺激她,只能讲道理缓和她的情绪。 傅仪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往后退了两步,紧紧地勒着怀里的稚言,摇头喃喃道:“他是……你休想骗我,他分明就是我的孩子。” 稚言害怕极了,娘亲就在对面,他却不能到她的怀里。他被傅仪勒得肋骨疼,大大的眼睛里噙了一包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再坚强的孩子,也有恐惧的时候。 “娘亲……稚言疼……”稚言伸着双手,想回到苏禧怀里。 苏禧心疼不已,又担心傅仪伤了儿子,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你先放开他,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我帮你去找你的孩子,你把稚言还给我……” 傅仪充耳不闻,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抱着稚言就往后跑。 苏禧心惊胆战,“快拦住她!” 接着,李鸿和常鹄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分别从两边制住傅仪的肩膀。傅仪双臂失力,抱着稚言的手陡然一松。就在稚言掉落时,对面又迅速赶来一人,及时地接住了稚言,稳稳地把他抱在怀里。 苏禧的心落回肚子里,双腿一软,就差点摔倒在地。 “娘娘!”宫婢忙扶住她。 那边傅少昀抱着稚言,举起袖子擦了擦小家伙的脸上的泪痕,轻声哄道:“你叫什么名字?没事了,好孩子,不哭了。再哭你娘要心疼了。” 142.大结局下 “呜呜……娘亲,抱抱。”稚言没有听傅少昀的话,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伸出小小的手臂,望着几步之外的苏禧,委屈地要抱抱。 苏禧从怔愣中回神,赶紧上前,从傅少昀手中接过孩子,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心疼地哄道:“娘亲在这里,稚言不哭……” 稚语见哥哥哭了,踉踉跄跄地从后面走过来,胖乎乎的小手拽住娘亲的裙子,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哥哥……哥哥别怕。父皇说,男子汉都不哭……” 稚语尚未满两岁,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词语,许多话都说得不利索。磕磕巴巴,努力搜刮着肚子里的词语。 平时都是哥哥稳重,弟弟调皮,目下倒是反了过来,弟弟一本正经地安慰哥哥,哥哥趴在娘亲肩头,哭得抽抽噎噎,肉肉的小背脊一抽一抽的,可怜得心酸。哭了一会儿,许是哥哥稚言觉得弟弟就在看着,扭头在苏禧颈窝默默蹭了蹭眼泪,紧紧搂着苏禧的脖子,眼睫毛被泪水打湿了,轻轻扫在苏禧的脖子上,痒梭梭的。 俩孩子一个趴在苏禧怀里,一个站在苏禧脚边,粉雕玉琢的小脸,极其相似的面容。 那头傅仪被李鸿、常鹄制住,起初不断的挣扎,看见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后,就怔怔地停下了。不知想起什么,她眼神渐次黯淡下来。 弟弟稚语站在苏禧身后,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傅少昀,脆生生的,字正腔圆地问:“你是谁?” 小家伙之所以这么发问,是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娘亲。娘亲是只有父皇才能这么看的。 傅少昀目光下移,落在粉团子稚语身上,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想了想道:“我是你们娘亲的表哥,你可以叫我表舅舅。” 说罢,直起身看向苏禧。口中萦绕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慢慢地后退一步,朝苏禧行了一礼,道:“仪姐儿冒犯了皇后娘娘,我替她向皇后娘娘认罪。” 许久不见,傅少昀比之前又清瘦了一些,精神倒是不错,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愈发像是成熟稳重的男子了。苏禧不大习惯这样的君臣之礼,在她心中,傅少昀一直都是她小时候那个春风和煦、平易近人的“少昀表哥”。 她定了定心神,紧紧抱着稚言,问出心中的疑惑:“少昀表哥怎么会在这里?” 傅少昀没有隐瞒,“回娘娘,我来寻找仪姐儿。” 他追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傅仪松开抱着稚言的手,就见后面苏禧脸色煞白,他几乎没有多想,下一瞬就已经把那软绵绵的奶娃娃抱进了怀里。傅少昀知道苏禧生了一对双生子,这么大的事,前阵子朝臣们几乎每天都在议论这件事,他在家中也听到了风声。卫沨不惜得罪言官们,也要留住一双儿子,想必就是这俩了。 苏禧看向那边一言不发的傅仪,想起她方才神志不清的模样,始终心有余悸,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道:“她……怎么了?” 傅少昀沉默片刻,方迟迟道:“大夫说是刺激过深,精神失常,时好时坏……” 自从被卫渊强迫灌下落子汤,又被送入善宁寺后,傅仪足足沉默了一个多月。后来卫渊造反,斩首示众,她都没有太大反应。直到卫沨登基为帝,苏禧册封为后,她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大部分时间是正常的,少数时候就会突然发起疯来。 傅少昀见苏禧不解,解释道:“仪姐儿住在善宁庵,善宁庵在平堂山的后面,今日看门的小丫鬟没有拦住,她就跑到了这里来。差点儿伤了小皇子,娘娘……” “庭舟表哥。”苏禧打断他,“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还跟以前一样说话吧。” 他张口闭口“皇后娘娘”,让她觉得怪不自在的。 傅少昀怔了怔,旋即轻轻弯唇,道一声好。 苏禧看了一眼傅仪,心情复杂。倒不是觉得有多痛快,只是有一些惋惜罢了。 尽管她心术不正,但是不可否认,她的才华是货真价实的。当初她惊才绝艳,自己重生后拼命努力、内外兼修,只为与她一较高低,她是自己努力的一个方向。如今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她就仿佛没了竞争对手,不是不可惜的。 史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傅仪大概就是她的镜子。 傅少昀深深看着苏禧,因她刚才的话,语气轻松了许多:“你们怎么在这儿?” 苏禧道:“陛下带我们来这里住几天,我见天气好,就带稚言、稚语出来玩。” 傅少昀颔首,还想再说什么,“那……” 就听后面两个宫婢的声音:“陛下。” 苏禧立即回身,就见卫沨一袭佛头青暗绣金螭纹长袍,站在几步之外。稚语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父皇”。卫沨走到跟前,俯身一把将他抱起来,面色微沉,看向对面的傅少昀,冷声道:“庆国公世子怎么在这?这里何时能随意出入了。” 那边李鸿和常鹄早就跪了下来,“都怪属下看管不周。” 傅少昀行君臣之礼道:“是臣误闯此地,请陛下恕罪。” 卫沨的奏折批阅到一半,放心不下苏禧母子三人,就搁下笔亲自过来看了看。他看了眼后头的傅仪,又看了看大儿子稚言脸上未干的泪痕,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 “父皇,我,我知道。”稚语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卫沨垂眸。稚语就比划着两只手,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竟然条分缕析的。末了,小手一指那边的傅仪,义愤填膺道:“她欺负哥哥。坏蛋。” 不知是卫沨到来的缘故,还是稚语控诉的缘故,傅仪低头,瑟缩了一下肩膀。 傅少昀道:“请陛下念在家妹有病在身,饶恕她这一次……” 卫沨从稚语口中听得七七八八,约莫已猜到是怎么回事。所幸稚言没什么事,他收回视线,淡淡道:“庆国公世子明知这是禁地,却执意擅闯,以为自己没罪?” 傅少昀一噎,旋即单膝支地道:“臣甘愿受罚。” 卫沨掀眸,面不改色道:“念在你救了朕儿子的份上,功过相抵,下不为例。” 旁边苏禧几不可闻地舒一口气。 傅少昀擅闯别院虽然不对,可若不是他及时救了稚言,稚言现在也不能平平安安的。若真要罚,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卫沨对李鸿和常鹄道:“帮庆国公世子把人送回去。若再有人踏进别院一步,朕拿你们两个是问。” 李鸿和常鹄齐齐应下。 傅少昀谢过圣恩,站起身。不远处一个穿姜黄色裙裳、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匆匆走来,停在傅少昀的身边,低眉屈膝道:“臣女白氏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一开始苏禧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傅少昀解释:“陛下,娘娘,这是拙荆。” 苏禧这才想起,开春时庆国公府办了一场喜事,傅少昀迎娶了礼部尚书的小女儿白檀,想必就是这位白氏。只见白氏约莫十七、八岁,肤白皎洁,明眸皓齿,容貌秀丽。上辈子苏禧与她见过两面,只不过来往不深,又过去那么多年了,记得不大清楚了。 苏禧虚扶了她一把,道:“快起来吧。” 白氏起身,“多谢皇后娘娘。” 回去的路上,苏禧回身看了一眼。白檀与傅少昀站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极其般配的一对。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呢,脑袋就被一只大手扭转了过来,对上卫沨沉沉双目。他眯了眯眼睛,危险地道:“幼幼,你再看下去,不怕我后悔了,重重惩罚他么?” 两个儿子不知何时睡着了,正由宫婢抱着。 苏禧眨了眨眼。别人是火药桶一点就着,他是醋坛子见醋就喝。“庭舟表哥怎么知道我看的是谁?我只是想看看白姑娘与少昀表哥般不般配。况且君无戏言,说出口的话,难不成还有收回的道理?” “朕说有就有。”卫沨大言不惭。 苏禧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回到别院,安顿好稚言和稚语,至于那两个没有看好稚言的宫婢,苏禧已经降了她们的职分,让嬷嬷重新管教她们了。她原本也想回屋休息,却被卫沨叫去书房,直到被放在紫檀雕葡萄纹翘头案上,她才直到卫沨究竟为何生气。 卫沨双手撑着翘头案两端,俯身,与她鼻尖对着鼻尖,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说要罚他的时候,你很担心?” 原来是她只是松一口气,就被他听见了。 苏禧望着他的眼睛,同他讲道理:“少昀表哥救了稚言,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后面的声音在卫沨的眼神下越来越小。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扁扁嘴,仰起小脸不满地咬了一下他的喉结,“你为什么总是跟少昀表哥过不去?你不要拿规矩吓唬我,我昨天还看见谢大人和其他两位大人来了,若是别人真不能进来,那这几个大人是不是也该受罚?” 小姑娘越来越精明了,一番话说得今上哑口无言。 苏禧轻轻哼了一声,一语道破天机:“你就是假公济私。” 今上扯了扯嘴角,托着树袋熊一样的姑娘坐回椅子上,想了想:“你说得对,我就是假公济私。” 卫沨轻轻揉捏她的小耳珠,语气低缓,陈述道:“幼幼,面对觊觎你的人,我学不会公私分明。” 苏禧微怔,“你说什么呢?少昀表哥已经娶妻了,就算他以前上苏府提过亲,可是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她把傅少昀当成普普通通的表哥,可傅少昀却未必这么想。 男人看男人的眼神最是精准,傅少昀眼中的渴望与倾慕,卫沨再熟悉不过了。相反,傅少昀看着妻子白氏时,眼中却没有那样的神情。 卫沨揽着苏禧的腰肢,没有回应。不知道也好,若是被她知道了定要胡思乱想。她就把傅少昀当成寻常表哥就够了。 卫沨低头咬了一口她的粉唇,道:“过去觊觎过也不行。” 苏禧不服气:“你这是□□……” * 三天后,一行人离开平堂山,返程回宫。稚言、稚语两个小家伙倒是乖乖的,兴许是记得自己答应过父皇的话,只多住三天,谁耍赖谁就是小狗,于是临走时,虽依依不舍,但还是一扭一扭跟在苏禧和卫沨身后,一人一边扯着父皇母后的手,上了马车。 回宫不久,殷氏和六嫂嫂郁宝彤进宫来看过苏禧一次。 郁宝彤的儿子三岁多了,比稚言和稚语大了一岁半,小名叫团团,继承了他爹爹的性子,十分腼腆害羞。团团见了两个弟弟,红着小脸儿躲在六嫂嫂的身后,不肯叫人。倒是稚言和稚语,听话地跟着苏禧叫了一声“哥哥”。稚语是自来熟,大胆地上前牵住小表哥的手,奶声奶气道:“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你想玩躲猫猫?” 不等团团开口,稚语就小大人一般开口:“父皇说,女娃娃才喜欢玩躲猫猫。” 团团:“……” 那边三个奶娃娃玩做一团,苏禧与娘亲殷氏和郁宝彤说话。 也是这时候,苏禧才知道庆国公府前阵子举办了一场丧事—— 傅仪在善宁寺投缳自尽了。 苏禧震惊了许久。距离上回别院遇见傅仪只有半个月,她怎么就突然自尽了?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日傅仪本就有些不正常,听傅少昀的意思,她这样已经好长时间了,加之她心高气傲,如今名声毁了,孩子没了,一时想不开也是正常的。 送走母亲殷氏和六嫂嫂后,苏禧坐在临窗榻上想了一会。 傅仪这辈子有这样的结果,都是咎由自取。倘若当初她没有与厉衍暗通款曲,没有企图陷害卫沨,就不会被豫王府休弃,也不会毁了自己的名声。反过来想想,计算傅仪没有被卫渊休弃,后来卫渊起兵造反,她身为卫渊的发妻,也难逃一死。 如今反倒是多活了几年。 想通以后,苏禧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稚言、稚语玩累了被宫女送回来,此时正躺在藤面罗汉塌上睡得呼呼正香,苏禧给他俩盖了盖毯子,去后面花园逛了逛。宫里生活没意思,她就自己找乐子,宣室殿有一大片空地,她都用来种自己喜欢的花了,既看着舒心,也能做胭脂蜜露,一举两得。 花圃后面还搭了一个葡萄花架,这时候还能看见零星几串圆溜溜的葡萄挂着。苏禧坐在花架下面躺了一会儿,这时候卫沨正在御书房跟几个朝臣们商量事情,是关于科举一事。 卫渊造反那件事牵连了不少官员,如今朝中人才紧缺,卫沨很重视这次科举。 苏禧就没去打扰,让宫女拿来一个金银丝引枕,她趴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这几天怎么回事,还没到冬天呢,就总是打瞌睡,总是睡不醒似的。苏禧把这归罪于卫沨身上,都怪他晚上缠她缠得太厉害,害得她休息不好,白天才总想睡觉。 不晓得睡了多久,腰上好像有一只大手,轻轻地按捏她酸痛的地方。她睁眼,就看见卫沨一双紧锁的剑眉,“怎么在哪儿都能睡着?天气冷了,着凉了怎么办?” 话虽如此,给她按摩腰肢的手却不轻不重,力道刚好。 苏禧敛眸瞧了瞧,自己身上正盖着他的黑裘氅衣。她往他怀里钻了钻,“嗯,你不忙了?” 她一撒娇,他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眉头舒展,无声地笑了笑,“便是再忙,也要陪朕的皇后。” 苏禧不吃他这一套,见天色暗了,担心稚言、稚语醒来见不到自己会哭会闹,就弹了弹纤直的小腿,“快放我下来,该回去了。” “别动。”卫沨拍了拍的小屁股,直到怀里的姑娘老实了,他才抱着她站起,往宣室殿走去。 苏禧吓一跳,“你,你干什么?我自己能走。” 卫沨垂眸看她:“你的腰不疼了?” 昨日番邦进贡了一种葡萄酒酿,苏禧觉得新鲜,就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卫沨见这酒不烈,甜味更甚,就没拦着她。谁知道这姑娘酒量那么浅,几杯就醉倒了,夜里缠着他,比往常时候都缠绵热情,缠着他要了整整一夜。 苏禧昨晚虽醉了,但是记忆还是有的。一想到自己双腿盘在卫沨腰上,还说那些羞人的话,就脸颊一红,深深地埋进卫沨的胸口,娇声警告:“不许你再提这件事。” 卫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边往宣室殿走边道:“好,好。我不提,某人心里清楚。” 苏禧嗔道:“卫沨!” 昨晚苏禧双颊潮红,杏眸迷蒙,主动的模样颇为诱人。卫沨一想起便腹下燥热,看来以后有必要让番邦每年多进贡一些葡萄酒。不过他的皇后喝酒后的模样,只有他一个人能看。 夕阳西陲,余晖穿透廊庑上的琉璃瓦,洒在卫沨和苏禧身上,镀上一层橘黄。 卫沨抱着苏禧走得缓慢,仿佛不舍得走到尽头。 廊下的宫人早已习惯了帝后的恩爱,倒也见怪不怪,纷纷低着头规矩地行礼。 直到卫沨抱着苏禧走进宣室殿,殿门阖上。 殿外红霞万里,云蒸霞蔚,江山正好。 【正文完】 本书由(灰のAsada。)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