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嫣然璇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皇后难为》 作者:苏小凉 文案 铁打的皇后,流水的皇上 出生尊贵的沈嫣十二岁时就被赐婚成了未来太子妃 及笄之年正要出嫁,太子出事 隔年,她嫁入皇室,直接成了皇后 只是这皇上……和原来说好的不一样啊 【一个消极怠工的皇后娘娘】 【一个致力于吸引媳妇的皇上】 看文前提示: 1、女主系土生土长,非重生非穿越 2、1v1,HE 3、皇上甜宠凉凉,宫斗参朝斗~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宫斗 相爱相杀 主角:沈嫣,纪凛 ┃ 配角:纪灏,白玉滢 ┃ 其它: ============== 第1章   上历一年,九月初秋,接连多日没有下雨,天还有些燥热。   阜阳皇城,永和宫内南角,新修筑的赏风小阁里,透白的纱幔随风微晃,显露出几抹人影来,两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手里各执着羽扇,轻轻扇动着,除了风声外没有别的动静。   她们之间的楠木太妃椅上,身着大红宫服的女子躺在那儿,眯着眼,精致妆容下,五官剔透到寻不出一点瑕疵来,明艳动人,美如画卷。   太妃椅旁的小矶子上放了个紫金镂花小香炉,屡屡白烟从中冒出,随风,袅袅而上盘旋后散开在了空气里,微香。   小香炉下放着个褥垫,做成了碗口状,细看之下,绕边的纹路都是用金线细细绣制,甚为贵气,而这褥垫之上,是一蠕白团子,圆滚滚的蜷缩着,顶头露着两只小尖角,原来是只猫儿。   一切都显得很安静,午后的时辰,赏风小阁外几株树上的雀儿都在休憩。   这时,鹅软石小径那头匆匆走过来一个宫女,到了小阁前停了下来,朝纱幔内探了探,轻叫唤了声:“红莺姐姐。”   红莺将羽扇交给对面的宫女,掀开纱幔轻手轻脚下了台阶,看她神色有些着急的样子,压着声:“怎么了?”   薄青连喘了两口气,快速道:“御花园那儿,沈贵人和齐贵人吵起来了。”   红莺眉头一皱:“劝开了没?”   “劝不开,沈贵人还动了手,是安嫔身边的宫女过来禀报的。”   红莺回头看了眼纱幔内,昨夜陛下在永和宫就寝,娘娘一夜没睡好,这会儿才刚歇下,想了片刻后红莺朝她摆了摆手:“你去找木槿,先过去。”   薄青哎了声,朝主屋那儿赶去。   红莺在台阶上站了会儿,转身掀开纱幔,尚未开口叫唤,太妃椅上传来了声音:“出了什么事?”   “娘娘您醒了。”   沈嫣睁开眼,凤眸中还噙了末才睡醒时的迷糊,过了会儿清明许多,抬了下手,红莺便将她扶了起来:“适才安嫔身边的宫女来报,齐贵人和沈贵人在御花园里起了些争执,奴婢已经让木槿先过去了。”   沈嫣坐在那儿顿了半响,叹了声:“过去看看。”   ……   永和宫离御花园很近,一刻钟后,沈嫣出现在御花园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临池塘边上的姹紫嫣红。   沈嫣端起了神色,朝那儿走去。   一抹桃粉的身影在那儿捂着脸气急败坏道:“沈贵人,你太过分了,弄坏了我的簪子还出手打人。”   在她对面,湖蓝宫装的女子神情颇为洋洋得意:“是你自己凑上来的,再说,这簪子又不是我弄坏的,明明是你自己没握住。”   还有个栗色宫装的在劝架:“你们别吵了。”   旁边不乏看热闹的,宫人围了不少,不知谁叫了声皇后娘娘来了,一群人朝沈嫣这方向看来,齐齐下跪行礼。   秋燥,花园里还有知了声,沈嫣看着这一群姹紫嫣红,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声音颇淡:“起来吧。”   人扶人,起来之后场面顷刻安静了许多,沈贵人偷偷朝沈嫣看了眼,眼底藏着抹得意,齐贵人脸色微白,紧咬着嘴唇。   沈嫣看向安嫔:“是你派人去永和宫的,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嫔恭恭敬敬福了下身:“是。”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齐贵人和安嫔在御花园内散步,遇到沈贵人后,沈贵人向齐贵人借她头上的簪子来看。   摘下来后沈贵人又心生了喜欢,就向齐贵人讨要此簪子,齐贵人自然不肯,两个人就起了争执,抢夺间一松手,簪子掉到了地上还被沈贵人踩了一脚,之后推搡间沈贵人失手打了齐贵人几下。   沈嫣到的时候她们已经被人劝开了,但依旧在争吵。   安嫔的话说的算轻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沈贵人那架势,又怎么会是“失手”打人,明摆着是故意的,仗着自己是沈家人,和皇后娘娘同族,平日里就嚣张的很,没少和人起争执,这回直接野蛮抢东西了。   同一个宫的多少都会避着她一些,换做平日里,同为贵人,一根簪子的事,齐贵人也会让着点,但这簪子是皇上赏赐的,她视若珍宝,怎么肯给。   如今这簪子又被沈贵人一脚给踩坏了,自然是要争论个明白。   沈嫣看向齐贵人,脖子上还有沈贵人抓过的红印子,红着眼眶,头发也有些乱,反观沈贵人,虽是低着头却不见半分歉意,尤其是在沈嫣来了之后,无形中更涨了气势。   木槿将折断的簪子递了上来,好好的金线簪花被踩扁不说,底下衔接的地方都断裂了,整根簪子弯了几度,送去修也不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看来入宫的时候都没学好规矩。”   沈嫣话音刚落,齐贵人跪了下来,声音微颤:“妾知错,不该在御花园内和沈贵人吵闹失了体统,但求皇后娘娘为妾做主。”   沈贵人飞快朝她扫了眼,垂下头去,那眼神明显是不屑的。   将这些看在眼里,沈嫣未有所动,缓和了语气:“你想本宫怎么为你做主。”   安嫔在一旁看的心急,可别说错什么话才好,皇后娘娘这么问,不就是要让齐贵人退一步。   齐贵人焉能不知这道理,但她不甘心,凭什么她沈贵人能仗势欺人,分明是她故意将簪子踩坏的,想到此,她咬了咬牙:“不是妾有意如此,实在是因为这簪子是皇上所赐,妾也不便再赠予她,沈贵人先前知道还刻意为难,求娘娘为妾做主。”   “簪子已经坏了,再修也无济于事,既然是沈贵人踩坏的,就让她照价赔你。”沈嫣转头,木槿拿着簪子估算了个价格,“这样的簪子在珍宝楼中可卖五十两,出自巧匠之手的,可以卖到七八十两。”   齐贵人脸色一白,沈贵人越发得意,正要开口,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变了脸色。   “不过既是皇上赏赐的,自然不可一概而论,本该是无价之物,今日既然要赔,折中一下,就赔个一千两算了。”   珍宝楼中值五十两,放到普通的首饰铺子里,能卖上三十两已经是不错了,现在要她赔一千两!   “皇后娘娘,我……”沈贵人抬起头忙要解释,对上沈嫣的视线,一阵发虚,不自觉声音小了下去,垂着头,眼底满是不情愿。   齐贵人还愣着,起初听到七八十两时整个人都懵了,之后听到一千两,更懵了。   站在她身边的安嫔低声提醒:“齐贵人。”   齐贵人反应过来忙道谢:“妾谢皇后娘娘做主。”   “既然你知道失了体统,从明日起一个月,你们二人就留在福熙宫内学规矩,本宫会派司教所的嬷嬷过去,沈贵人动手在先,再罚两个月俸例,至于这一千两银子,七日之内,沈贵人须赔给齐贵人。”   “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我不是故意踩断簪子的!”   几乎是同时响起,齐贵人跪在地上道了谢,沈贵人却仰着头,脸涨的通红,眼神闪烁着,分明流露着不满。   红莺呵斥道:“放肆!”   沈嫣垂了下眼眸,再抬头时,脸上多了几抹笑意,看起来是随和极了,面对沈贵人的顶撞也不生气,只问她:“沈贵人的意思是,皇上赏赐的簪子,不值一千两?”   沈贵人顶撞过那句后心里就后悔了,再听皇后这么说,她也不蠢,忙跪下来解释:“妾不是这个意思,妾只是觉得,这簪子……”   沈嫣笑意骤敛,打断了她的话,“那就是了。”   沈贵人顿时脸色青白,目送沈嫣离开,袖下的拳头紧握着,尽是不甘。   皇后离开了,花园内气氛松了许多,一贯热心肠的安嫔走过去要扶沈贵人起来,沈贵人直接甩手推开了她,沉着脸斥道:“不用你假惺惺。”   “哎。”安嫔还想说什么,齐贵人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等沈贵人走远了之后,齐贵人才低声问:“安姐姐,皇后娘娘适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皇后娘娘都开口了,岂会是假的,这一千两沈贵人肯定得赔给你。”安嫔刚才是为她捏了一把汗,“皇后娘娘素来不爱管事,我原本以为她不会过来,今日能说出这番话,也是你的运气。”   齐贵人不是阜阳城人氏,只知道皇后娘娘喜静,遇着什么事都是波澜不惊的,平日里她不用去永和宫请安,今日才是第三次见到皇后娘娘,看着也没安嫔口中那般难相处,遂有些奇怪:“你们怎么都怕皇后娘娘。”   安嫔拍了拍她肩膀,也没有多说:“娘娘的脾气,捉摸不透。”今日要不是因为沈贵人,安嫔也不会派人去永和宫请人,往常这样的事多是禀报到华阳宫贵妃娘娘那儿的。   ……   天色微暗时,乾清宫内,案上堆满了奏折公文,坐在案前的男子原还在忧心北岭旱灾的事,听了一旁公公的话之后,眉头舒展了些,俊冷的脸上渐染了些笑意,声音微沉:“她真的这么说?”   李福公公笑着点头,随后请示:“皇上,您看今晚去哪一宫?”   纪凛放下奏折:“摆驾永和宫。” 第2章   掌灯的时辰,永和宫内,蝉翘领着几个小宫女将灯笼换上,这边主屋内,沈嫣沐浴过后,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懒洋洋靠在云锦枕垫上。   木槿烧了壶花茶,滤了两回后倒在琉璃壶内,置在小烛灯上,不一会儿,那琉璃壶内的水开始沸腾。   随后木槿倒了一杯在琉璃杯上,比起紫砂壶,这半透明的杯子,在光照下还会闪闪发光,甚是好看。   这时红莺走了进来:“娘娘,福熙宫那儿,沈贵人病了。”   沈嫣抬了下眼眸,不甚在意:“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学规矩,她要有本事,就一直病着。”   红莺知道,娘娘这回是动真格了:“沈贵人怕是赔不上那一千两银子。”   “那就让沈贵人向那边要。”木槿的脾气不太好,对沈贵人的不满也由来已久,打她入宫以来给娘娘添了多少麻烦,争宠,吵架,仗着沈家和娘娘欺负人,“也该让他们看看,自己送了个什么样的惹事精进宫。”   红莺考虑的多一些:“沈贵人还没临宠,不如将她送回去。”   “无妨。”沈嫣看她们都是一副凝重的神情,“她又碍不着我什么。”   红莺嘟囔:“怎么没有,娘娘您今儿才歇下就被吵醒了。”平日里可都是要睡上半个时辰才行。   沈嫣笑了,身子朝后倚去,一手支撑在靠枕上,轻拖住脸颊,顾盼生姿,旖旎动人。   木槿倒是看的通透:“送走了沈贵人,沈家族里还会找老太爷安排人入宫。”   沈嫣眯起来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了句:“就是这个理。”   见娘娘困了,木槿示意红莺去将安神汤端来,正要扶娘娘去床榻,这时,外面传来了洪亮的声音:“皇上驾到!”   已经被倦意侵袭的沈嫣倏地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问木槿:“今天初几?”   “娘娘,今天初四了。”   沈嫣的眼中恢复了清明,随即又疑惑的很,初四不是该去华阳宫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可疑惑归疑惑,沈嫣还是很快朝外屋走去。   这大概是第一回沈嫣这么匆忙的迎接皇上,平日里都是按着日子来永和宫的,今儿却忽然过来,又没提前说,她也来不及准备。   纪凛跨进门槛,抬起头看到从内屋匆匆出来的沈嫣,来不及梳理的长发倾斜在身后,清水色的衣衫披在身上,衬的简单动人。   纪凛眼神微闪:“起来吧。”   沈嫣起身,与他一起坐下,抬手替他斟了一杯茶:“不去华阳宫?”   纪凛握起杯子,神情清冷,就给了三个字:“不想去。”   沈嫣看着他,嘴角抿了笑意:“还没用饭吧?”   木槿很快取来了食盒,布了桌,沈嫣陪着他坐下,着手盛了碗汤给他,看他穿着的这一身衣裳还是今早从永和宫离开时换上的:“还在为北岭旱灾的事烦心?”   纪凛吃的很快,转眼一碗饭就见底了,沈嫣还想让他慢点,还没开口,她给了盛的汤也见底了,她不由失笑:“要不是知道你忙了一天,我还以为是玳儿她们生了什么好手艺。”吃的狼吞虎咽。   “今年是旱年,北岭那边一半的地颗粒无收。”   “将近年末,皇上是担心那边的百姓交付不起这田税。”   纪凛看了眼她手里的琉璃杯,视线在她纤白的指上一顿,收了回来,音调微沉:“减免不是长久之计。”   他登基快一年,已经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沈嫣心里明白他这么拼的原因是什么,但有些事不能说破,斟酌半响,她开口道:“早年大哥带我去过一趟北岭,看那边的地势,确实是种植不易,百姓要浇灌,也得走上不少路去挑水,大哥说,要是能将河道挖开,将水引过去,能减少一些旱情。”   “太远了,越河的水位到了旱季也会下降,河道需挖的很深才能将水引过去,还不如蓄水。”   “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呢。”沈嫣豁然,笑着说起阜阳城外几处湖泊,“雨季的时候将水引过去,蓄水备作旱季时用,这样就不必将河道挖的那么深,节省不少。”   纪凛看着她,年少时如此,她的脾气没怎么变过,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能顺着替人引话,却不喜欢居功,不动声色就将这功劳归给了别人,她还一副被开解了的样子,让听的人心里舒坦的很。   不知道的,会觉得沈侯府养出来的嫡长大小姐,擅为人处世。   纪凛却知道,她纯粹是懒。   “喵~”   坐塌旁传来了猫叫声,一眨眼,白影就蹿到了坐塌上,步调优雅的朝纪凛走过来,到了他怀里,张嘴打了个哈欠,前爪置在了他的膝盖上,微蜷了身子,懒洋洋喵了声。   纪凛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还十分的享受,眯着眼,蹭了蹭他的手心,颇为亲昵。   纪凛脸上浮了一抹笑意,是了,她就如这猫儿一样懒。   “大宝~”沈嫣叫了声,纪凛怀里的猫儿却不为所动,就只动了动耳朵,算是给她的回应,沈嫣气笑了,“白养你了!”   大宝扬起脑袋,冲着沈嫣喵了声。   纪凛揉了揉它的下巴,轻描淡写道:“朕还不知,所赐的簪子能值一千两银子。”   沈嫣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这是知道了下午御花园里的事:“皇上赐的,一万两也不嫌多。”   她那脸上可不就写着“恭维话”三个字。   纪凛捏了下大宝的耳朵:“那簪子是内庭直接派人送过去的。”   照顾皇上起居生活的内庭,还负责皇上临幸妃子后的事,例如每次过夜后,都会派人送些赏赐之物,或者是奉皇上之命前去。   这些沈嫣都清楚:“我看那齐贵人对簪子视若珍宝,如今摔坏了,怕是会难过上一阵。”   覆在猫身上的手一顿,纪凛的眼神淡了下来:“皇后是想让我去看看她?”   雨露均沾啊,选秀过后都快半年了,内宫中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要是喜欢谁,多去一去也无妨。   “皇上不是挺喜欢那个齐贵人。”   “朕不喜欢。”   沈嫣见他这副神色,难道她记错了,不应该啊,木槿报上来的,上个月在齐贵人那儿就歇好几晚,他要是不喜欢,去她那儿做什么。   想着想着,沈嫣操心上了:“皇上喜欢谁?”   纪凛抬眸,看着她,神情瞧不出喜厌来,沈嫣关切,低低嗯了声向他求证,纪凛捏住大宝的肉爪,仿佛是已经说尽了话那般,直接将话题给扭了过去:“明日,等朕下了朝,陪你过去。”   听他提起明日的事,沈嫣笑着婉拒:“皇上还有许多事要忙,明天我自己去就行。”   纪凛的眼神一黯,很快闪了过去,恢复了平静后道:“好,让李福送你过去。”   这回沈嫣没有拒绝,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晚,她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道:“我让红莺铺床。”   纪凛没作声,算是默认了要留下来。   红莺很快就铺好了内屋中的床榻,沈嫣起身,侍奉他脱下外衣,命人换了水,洗漱更衣,一刻钟后,屋内的灯熄了,红莺悄悄退了出来。   屋内,两个人分塌而睡。   皇上在永和宫就寝的晚上,沈嫣是睡不好的,有时还要陪他看奏折到半夜,到了四更天就要服侍他起来上早朝,早朝过后,偶尔还要陪他用早膳。   所以午后那一觉,对她而言格外重要。   而现在早早歇下了,沈嫣还是睡不着,心里一面疑惑着,今天怎么没去华阳宫,是不是和贵妃闹不愉快了,一面又挂念着明天的日子。   屋子里安静的很,翻身这样的小动静,隔壁床都能听得见,纪凛也没睡意,转头看去,半合的帷帐内,她时不时在翻身。   他知道她每天都要喝安神汤,这一年里,二哥出事之后,她鲜少有睡得好的时候。   明日,是二哥的忌日。   许久之后,那翻身的次数才渐渐少下去,直到不再有声音传来,昏暗中他看着她那方向,闭上了眼。   ……   夜已深,这时的华阳宫内却是灯火通明。   屋檐下,一女子穿的雍容华贵,脸上的妆容是入夜之后才细细描上去的,这阵仗就是为了迎接皇上。   她此刻的脸色不太好看,尤其是在听了宫人回禀之后,皇上留在了永和宫,已经就寝。   侍奉在旁的宫女颇为不平:“娘娘,今天本就是皇上来您这儿的日子,她挑什么时候不好,平日里都不管事,偏挑了今天去御花园,分明是有意要引皇上去永和宫。”   屋内走出来另一个宫女,听她这么说,低声呵斥:“你胡说什么!”   春竹颇为气愤:“本来就是,原本那正宫的位置都是娘娘的,要不是…”   “住口!”   白玉滢甩手,凛了神色看着下跪的春竹:“皇后娘娘的事岂是你能随意编排。”   春竹垂着头认错:“奴婢失言,请娘娘责罚。”   白玉滢冷冷道:“自行去领罚二十鞭。”   “是。”春竹忙起身,也不敢再多说半句,红着眼眶朝后屋方向走去。   “娘娘,春竹说错话是不该,但她是一心向着您的。”夏堇上前扶住她,“夜已深,您该歇息了。”   白玉滢站着未动,视线望向乾清宫的方向,轻喃了句:“她怎么会刻意做那些事呢。”   可不论是否刻意,他都会去。 第3章   四更天皇上起来去早朝,沈嫣侍奉过后送他出门,没有再回去休息,而是让木槿她们将东西收拾好,等那些妃子过来请安后,出宫前往皇陵。   到阜阳城外南郊皇陵时,太阳还未覆盖,天尚早。   靠着山的这一面,要到晌午时才能晒到,二皇子的墓,就在这边。   木槿她们将上贡的东西放好后退开到了台阶下,沈嫣蹲下身子,亲自倒了一杯酒放到墓碑前,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墓碑上的字,许久,叹了声:“一年了。”   去年七月,太子外巡出事,掉下悬崖,找到的时候就只剩下半件血衣和一只沾了血的鞋子,尸骨无存。   接连找了两个月得到是这样的结果,先帝悲伤过度,病倒了,这时蓄谋已久的三皇子和四皇子起兵造反,半个月后,先帝驾崩,阜阳城四大家联合太后拥护了当时的六皇子称帝。   那段时间,太子出意外,叛乱加国丧,阜阳城的上空阴郁沉沉,新帝登基都没能将它化开。   直到国丧之后,新年来临,才渐渐好转。   阜阳城的百姓走出来了,太后娘娘渐渐也走出了丧子之痛,可她却走不出来。   眼前的坟墓只个衣冠冢,仅埋着那半件血衣和鞋子,沈嫣起初怎么都不肯相信他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后来,大哥带兵在一个山洞内找到了还没被野兽吃尽的内腑,那山洞内,找到了另外一只鞋子,和一只浸染了血的荷包。   那是她亲手绣的。   “如果你还活着,我想你不会不回来的。”沈嫣抬手,轻轻抚摸过纪灏二字,眼眶湿润,却忍着没有掉泪,脸上噙着一抹笑意,“我倒是希望你还活着,不论在哪里,受了伤也好,失忆也罢,总还是活着的。”   风吹过,墓旁的树发出沙沙声,沈嫣端起杯子将酒倒在墓前,又倒了一杯,朝墓碑敬了下,一口饮尽,热辣辣的从口腔直冲到了喉咙里,沈嫣苦笑:“你怎么爱喝这么烈的酒呢。”   “当今皇上很不错,与你一样,心系着百姓,这一年里他做了许多事,近日还在为北岭的旱情烦心。”沈嫣又倒了一杯,“我有时候想劝着他,不必这么急,王国公他们对他的芥蒂,一时半会也难以消除,不过你也知道他的脾气,小的时候磕到腿断都不会掉泪的人,他不会轻易服输。”   “我想他今后会是个好皇帝,你不用担心,太后娘娘也很好。”   第二杯酒下肚时,感觉烧的没那么厉害了,就是胃里暖暖的涌起一股热流,窜到了脸上,有点烫。   沈嫣笑中带泪:“二哥哥,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一次也好,她从从来没有梦到过他。   第三杯酒倒下去时,沈嫣的手有些抖,半坐下来,望着这冷冰冰的墓碑,怔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去喃喃:“我是沈家的嫡长女,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墓碑上的字好像会动,眨眼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第三杯第四杯往下喝,沈嫣有了些醉意,看什么都有重影,她低低笑着:“我这酒量,怕是不能陪你喝痛快。”   沈嫣放下杯子,双手托腮,呆呆看着,恍然想起了什么:“啊,大宝有两岁了,你说我该不该给她找一只公猫,依着她的脾气,怕是很难看上别的猫。”   说完后,她便一直这么看着,视线望向,看到的是高高的山,之后,沈嫣觉得越来越晕,有点想睡觉。   她叫了声木槿,迷迷糊糊间,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沈嫣心里细数着到底喝了几杯酒,好像比百日那天喝的还要多呢。   努力撑开眼睛,沈嫣看到了一张甚为熟悉的脸,她抬手,掌心捧住了他的脸颊,冲着他展了个嫣嫣笑容,迷醉一般:“二哥哥,是你么。”   说罢,沈嫣就搂住了他的脖子,甚为亲昵的靠到了他怀里,喃喃着喊了声二哥哥,眯了眼。   抱着她人脚步一顿,在身后的李福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木槿和红莺看着皇上怀里的娘娘,后背皆是出了冷汗,饶是娘娘过往是已故二皇子的未婚妻子,但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后娘娘,当着皇上的面这么喊,怎么能容忍的下。   纪凛的脸色很平静,低头看她,她脸上的神情是这大半年来从未有过的恬静。   “菀青。”   用仅是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纪凛喊了她一声,沈嫣猫儿似的在他胸口上轻蹭了下,纪凛眸色微暗,下一刻,朝马车启步而去。   走的速度要比刚才快许多,李福他们愣了愣,忙追了上去,这时皇上已经抱着皇后娘娘上了马车,木槿和红莺面面相觑,随后看向李福公公,后者低声道:“我坐车外,你们坐后面那辆。”   皇上在,这样子也没法去马车内照顾娘娘,木槿只得点点头,拉着红莺上了后面的马车,两个人脸上都是担忧,娘娘这一醉,可别惹恼了皇上才好。   前面的马车内,沈嫣枕在纪凛怀里,睡的特别熟。   纪凛伸手,朝她脸上抚去,克制般又顿在了半空中,静了那么片刻,最终,那指腹落在她红彤彤的脸颊上,怕吵醒她,极轻的抚下。   “什么时候,你才看得到我。”   这声音微哑,透着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期许。   沈嫣动了动身子,挑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头枕到了他的手上。   柔软的发丝绕进了他的指间,还有她脸颊上的温热,酒香浓郁。   这一路,他都没有将手抽出来。   ……   到宫门外时,木槿和红莺回到了娘娘身边,换过之后,皇上的马车先行入宫,过了会儿李福才驾车进宫。   进宫后软轿抬回了永和宫,李福呆了会儿后就回去复命了,沈嫣这一睡,到了傍晚才醒来。   红莺见娘娘醒了,让蝉翘将解酒汤端过来,扶着她喂了半碗,在她身后加了垫子,为她按摩头上的穴位。   一刻钟后沈嫣清醒过来,扶额:“我是怎么回宫的?”   木槿端着一碗红豆羹走了进来,与红莺对看了眼:“皇上去了皇陵,接娘娘您回来的。”   “这样啊。”沈嫣没太在意,“更衣,去延寿宫。”   “半个时辰前太后娘娘派荀嬷嬷来过了,说让您好好休息,今儿不必去了。”木槿扶她到了坐塌上,又端了几碟点心,“您一天没吃东西,这红豆羹是刚熬的,您喝一些。”   热乎乎的红豆羹喝下去,暖胃又解酒,沈嫣喝了一碗后满足的叹了声:“丹桂可以摘了。”   屋内几个丫头都笑了,木槿替她夹了一块酥烙:“过几日就摘,给您酿桂花酒。”   沈嫣惦念去年在家埋下的那几坛桂花酒,她入宫时还没喝完呢,娘又不肯让她带进宫,这会儿肯定是被四弟偷喝光了,想到这儿,沈嫣心中颇为不舍,咬下一口酥烙:“今年多酿点。”   别人家的小姐有雅兴养花种树是为了观赏,她们家的小姐,养花是为了泡茶,种树是为了酿酒,就是出去一趟,见着什么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可以说是很别致了。   “酿多了您也喝不完,不如剩一些加点糖霜,到时候给您做点心吃。”   吃了五分饱,沈嫣停下来,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语气温温和和,却透着坚持:“我喝的完。”   木槿抿嘴笑着:“奴婢遵命。”   将桌子收拾好后,红莺抱来了几本册子,是秋宴中要用的一些物什,沈嫣翻了翻抬头问她:“贵妃看了没?”   红莺从中挑出了一本递给她:“这是贵妃娘娘挑的。”   沈嫣一页页看下来,挺满意的:“那就按她挑的置办。”   “都按贵妃娘娘的意思?”   沈嫣拿起记着秋宴食素的册子,往后靠去:“她向来精细,以前就喜欢操办宴会,白家宴会多,她经手的也不少,交给她没什么不放心的。”说罢,指了指册子上的几道点心,“这些换下,挑几样新鲜上季的做,这些都要落时了。”   天色暗下来,外面掌了灯,沈嫣看完了这些册子,等了半个时辰,想着皇上应该不会再忽然过来,早早洗漱过,就寝休息。   第二天一早,众妃子前来请安,缺了个方容华。   来永和宫请安的都是嫔以上的妃子,如今皇上登基才一年,大选过后宫中的人不多,屋子里就坐了这么五六人,沈嫣一看就知道缺了谁。   问起时,与方容华交好的陆婕妤解释道:“皇后娘娘,方容华她病了。”   话说完,屋子里其余几个人的神情显得很微妙,谁都知道昨天皇上歇在方容华的清秋阁里,一早就病了,还不是第一回,这是在炫耀不成。   陆婕妤说完后见大家都看着她,显得有些局促,方容华是真的病了,她一早还去看过,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眼底满是乌青,就像是一整夜没睡似的。   “病了就好好休息,这几日不必过来请安了。”沈嫣笑着带过了这件事,让红莺将准备好的册子分发下去,“南商进贡了不少东西,你们喜欢什么,自行挑几样,派人去内务府领。”   每个人拿到的册子都不一样,白贵妃手里的自然要比别人好,但以白家的家世,这些东西她看不上,在别人挑的时候,白玉滢便和沈嫣提了秋宴的事:“娘娘意下如何?”   宫中每年的秋宴都办的很大,但这一年来花销很大,若秋宴还和往常一样,到了年三十,又是一笔,所以白玉滢就想出了个办法,重新编排了下宴会上的一些节目,既能节省些开支,又体面。   “这办法不错,前来的都是女眷,给各家小姐一个机会展露一下,以秋作题,再备些赏赐。”沈嫣点点头,“选秀时大家都画的一手好丹青,不如这样,将那些银器也换下,用诸位妹妹的丹青为底,用瓷器来替。”   沈嫣说完,坐在下面的陈昭仪露出了些兴趣,笑着打趣:“娘娘,这与比画一样,您可是要准备赏赐了。”   “让皇上为大家准备赏赐。”沈嫣抿嘴笑着,这是最乐见的,她的赏赐哪里有皇上的赏赐吸引人,“贵妃以为如何?”   白玉滢神情微顿,随即笑着应了下来:“娘娘说的是,那妾身就派人将话传下去了,还有一月余的日子,也好有准备。”   商量后,半个时辰过去,大家离开永和宫,沈嫣回了内屋,休息还没一刻钟,外面来禀,沈大夫人求见。 第4章   她那般罚过沈贵人后,沈嫣料想到娘会入宫,却没想会这么快,这才两日的功夫,话就传到沈家那儿了。   屋子内沈嫣换过一身舒适些的衣裳,薄青领着沈大夫人进来了,行礼问安后,屋子内的人退下,沈嫣神色微松,看向沈大夫人,笑着说道:“娘怎么有空过来。”   余氏嗔了她一眼:“你故意装不知道是不是。”   正好大宝跳上到了她腿上,沈嫣伸手摸着,从容得很:“知道什么?”   余氏便直接道:“昨日二叔公来家里了,找了你祖父。”   沈嫣发现大宝有些恹,便揉了揉它下巴:“二叔公一家住在阜阳,常来找祖父也很正常。”   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性子,余氏也是没脾气了:“你二叔公来沈家为的就是你让沈淑赔一千两银子给齐贵人这件事。”   大宝抬了个爪子在沈嫣手心里,沈嫣笑了,抬头看余氏:“就为了这事找祖父,二叔公家也不是赔不起这些银两,他们当初把沈淑送进宫来,也该做好这准备。”   余氏瞪她:“你二叔公在意的可不是这一千两银子。”   沈嫣收了笑意,语气淡了下来:“那他为了什么,难道还要我帮沈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皇上多去她那儿不成。”   即便是没听到,沈嫣也猜想得到二叔公会和祖父说什么。   无非是她沈嫣贵为皇后,却不为沈家族里多争取些,最好是把他那几个孙子都安排到好差事。   再者就是沈淑入宫,她身为沈侯府的嫡长女,还肩负了整个家族的荣衰,让沈淑受宠总比让别人受宠好,同为沈家人,沈淑受宠之后就是对她的助力。   “你二叔公说,你一直以来对沈淑不闻不问,现在还罚了她禁足,这一来见到皇上的机会就更少了。”余氏说的时候,口气和女儿差不多,她对二叔公一家本就看不上,要不是老太爷吩咐,她也不愿和女儿提起这事。   沈嫣凉凉道:“我现在不教训她,之后让别人来教训,岂不是更丢沈家的脸,得罪了人还不自知,自己孙女是什么德行二叔公他不清楚么,还想着让她受宠。”   “她的事往后你不用管,她要折腾就折腾去。”说罢余氏也不太赞同,“说到底还是你祖父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才让了他一些,但这么多年下来,也还的够多了。”   祖父和二叔公的父辈是亲兄弟,太老爷是嫡长子,二叔公的父亲是庶出,早年在淮阳老家,分家的早,但住的都挺近,分家之后他们堂兄弟之间关系依旧很不错,有一回相约来阜阳办事,路上出了事,二叔公为了救祖父断了一条腿,还伤了右手。   这件事直接断了二叔公走仕途这条路,只能学做生意,原本两家就有差距,经此一事后,这差距就更大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更何况二叔公还变成这样,所以这么多年来,祖父对二叔公一家多有照顾,还提携了他两个儿子,将那一大家子的人都接到了阜阳安顿下来。   按理说这日子过的很不错了,就是祖父的亲兄弟,三叔公那儿也不过如此,但二叔公到底是意难平,觉得要不是当年的事,他如今肯定是另一番光景。   长辈们的事沈嫣不便评说什么,单沈淑这件事,沈嫣是懒得管的,要不是那天安嫔派人过来,沈嫣决计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那闲工夫,她还能多睡会:“这些事祖父应该心中有数。”   老太爷身体还坚朗,人也没糊涂,大是大非上分的很清楚,余氏今天过来主要也不是为了这事:“你二叔为你二哥重新定了一门亲事,日子就定在明年三月。”   沈嫣一愣,重新定,那何家小姐怎么办。   “亲事是谁出面退的?”   “何家派了过来,将之前定亲时的东西和婚书都送回来了。”   以何小姐和二哥的情谊,怎么会主动退亲,沈嫣了然:“二婶去过何家是不是。”   余氏点点头:“五月里你二婶去了一趟何家,之后没多久何家就派人将婚书送回来了,原本下月初八就是成亲的日子。”   “定的谁家?”   “范家二小姐。”   沈嫣嗯了声,语气更淡了:“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派人给二哥送贺礼。”   说完了这些前奏,余氏朝她旁边一坐,沈嫣垂眸,心中默默数着,要来了。   果不其然,余氏拉住她的手后开始说道:“别的事都不说,当务之急你得赶紧为皇上生下嫡长子,这样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你在这宫中都能站稳脚。”   沈嫣叹了声,缩了下手,没挣开:“娘,这得看缘分。”   “什么看缘分,要是让华阳宫那儿抢了先,这些心思可就都白费了。”余氏恨不得拎起耳朵给她说道,“你是皇后,这第一个孩子怎么都得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沈嫣无奈:“娘,我记住了。”   “这回我给你带了几张方子。”   沈嫣没作声,神情有些不情愿。   余氏瞪她:“那是从罗大夫那儿给你开来的,你得喝完,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偷偷倒掉,可饶不了你。”   余氏平日里为人和善好说话,一旦强势起来,连侯爷都要让着她,沈嫣自然不例外,只能挽住她胳膊说好话:“您放心,我不会偷偷倒掉的。”   余氏缓和了神情,摸了摸她的脸,说的真切:“娘没别的指望,就希望你们几个安安稳稳的,宫中不比外面,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你贵为皇后,看着的你的人更多,所以这事儿啊,刻不容缓,你也别使小性子,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你总归是皇后娘娘,要不然,娘心里记挂着,日日都睡不安稳。”   这打一下揉一下的路数沈嫣太熟悉了,她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好说歹说将她给劝安心了,送走之后,沈嫣坐在那儿长长舒了一口气。   木槿将茶换上,请示道:“娘娘,大夫人送来的方子,可是要抓?”   “抓吧,要不然她就会每天都入宫来,监督我喝了药再走。”   沈嫣说着话的时候语气无比的可怜,木槿听着却笑了:“抓完药后,奴婢就将药煎了,娘娘您看如何?”   沈嫣嗯了声,抬起头看向门外,神情恍惚了会儿,半响道:“红莺,你去一趟何家看看何家大小姐。”   红莺领命:“娘娘可有话要奴婢传的?”   “就看看她,不必多说什么。”沈嫣想了会儿,“她若身子骨利爽,抽空来宫里看看我,我很想她。”   “是。”   红莺出去后,木槿让玳儿拿着药方去太医院那儿抓药,进屋时见娘娘靠在锦枕上眯着眼,走到她身后,替她轻轻按了会儿太阳穴:“娘娘是在担心何家大小姐?”   “何大学士府落败,再也没了昔日的荣华,余留下何家老夫人和瑞珠,这一干女眷,唯一有希望的男儿也才三岁。”一年前三皇子和四皇子谋反,何大学士遭受牵连,要说他冤其实不然,官场上的事尤其是牵扯到皇位之争,就算最初非本意,沾上了又岂能轻易洗得清。   事后他以死铭志,以极为惨烈的方式一头撞死在宫门口,儿子和儿媳妇在家自尽。   三个人用这种方式,保下了何家余下的人,免于这些女眷和唯一的儿子被驱逐出阜阳,过那颠沛流离的生活。   木槿唏嘘不已:“可怜何家大小姐,与二少爷的亲事是从小定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何家这般,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你说的没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嫣睁开眼,看着屋梁上刻着的画,“祖父和何大学士认识多年,何家出事之后他都不能出面为何大学士求情,二婶心中有顾虑也属正常,瑞珠帮不了二哥,甚至因为何大学士的事,今后还可能连累二哥。”   沈嫣不能说二婶错,却看不上她去何家逼迫瑞珠她们主动来退亲这个行为,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可以,觉得瑞珠现在配不上二哥也罢,可这好处都要占尽,还不肯主动退亲,非要将这好名声也拿回来,装成个好人,昔日那点对瑞珠的满意和疼惜,怕是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二少爷的婚事已经另定。”木槿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心里想的是,二少爷和何大小姐那情分,不知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我希望她愿意入宫来见我一面。”沈家现在的立场已经摆的足够明确,她不能给祖父和父亲他们添麻烦,也不能让皇上为难,但只要瑞珠愿意来见她,她就有办法。   木槿轻柔的替她按着穴位:“等红莺回来给您传讯,眼下娘娘您也别多想,劳心伤神。”   沈嫣闭上眼,这一睡,到了下午。   ……   原本想着母亲一两月才入宫一趟,离开后,说的那些事儿算是过去了,可到了下午去延寿宫请安,沈嫣又碰上太后娘娘关切。   太后说话的方式委婉很多,拉着她的手,柔柔关切:“近日身体可有不适,还是让太医来瞧瞧的好。” 第5章   连翻如此,沈嫣有些招架不住,太后娘娘还殷切的望着她,沈嫣只得解释:“多谢母后关心,前两日是因为喝了些酒这才睡了一天。”   太后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语气轻缓:“哀家知道,你是去看灏儿了。”   沈嫣嗯了声:“周年祭日,我应该去看看他的。”   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太后长叹:“灏儿有此福分,那也是他的幸运,哀家也很高兴你这么惦念着他,不过嫣儿啊,你该放下了。”   沈嫣微怔,抬起头:“……母后。”   “有道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就是灏儿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为了他再耗费心神和时间,他更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太后看着她,语气柔软却犹如警钟一下在沈嫣心里敲下,“你该晓得,你现在是我们大晋朝的皇后,一国之母,再为这些事伤神可就不妥了。”   这些道理沈嫣自然明白,她从小接受的教导中,承多大的荣耀就要肩负多大的责任,寻常人家一日三餐温饱便可,而她不一样。   沈嫣也从未推脱过自己这些职责,但是,唯独是那件事。   “哀家知道,你心中或许还有怨,灏儿过世,凛儿登基,为何不选白家小姐却选了你。”太后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耳侧的头发,“那是因为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家对皇上不是心悦诚服的,还有王国公他们,对皇上的身份一直心怀芥蒂,还有那张家,张贵太妃怕是日日夜夜都想着能再回到这宫里来,齐王已经大婚,他日若是生下子嗣,难保张家和王国公他们要大作文章。”   简单来说,皇上的处境就是前有狼后有虎。   这点上,沈嫣忍不住要为皇上说话:“皇上心系百姓,已经做的很好,还解决了通州贼闹,这件事之前沉积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妥善的办法,他们为何不将这些看在眼里。”   太后柔和的神情里闪过一抹不屑:“他们是在怕!”   说完后太后很快恢复了神色,紧紧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凛儿会是个好皇上,所以嫣儿,你该用心去看。”   太后娘娘今日反反复复的强调这个,沈嫣心里是有些奇怪的,难道母亲出宫前又到过延寿宫这儿?   “咱们大晋朝,定下了亲事,夫家出了事,尚未出嫁的女子是没有要为他守孝的规矩,灏儿过世一年,哀家知道你们有情分,那就当你替他守了一年的孝,足矣,如若不然,怕是他都难以安心去投胎转世。”   沈嫣心里狠狠一震,抬起头,撞上了太后娘娘那洞悉的眼神,沈嫣没忍住,眼神闪了下,太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了。   太后依旧那般看着她,眼底清明,语气甚是柔和:“哀家为先帝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次子皆是哀家所出,可惜长子命薄,生下来时太医就说没几日可活,灏儿出生时就被立了太子,他是嫡是长,正统之身,之后几个孩子出生,谁都不能撼动他的地位,那朝堂之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太后没有继续往下说,沈嫣知道她接下来的意思,要是皇上的长子不是她所出,不仅是她皇后这位置坐不稳,宫里宫外都难太平。   沈嫣不敢看她,太后娘娘一定是知道了他们分塌睡的事。   太后笑了:“凛儿登基前也没设府,身边没有个侍妾,你那永和宫里,随你嫁过来的也都是些姑娘,哀家让席嬷嬷到永和宫去,遇着什么事,有个老练的在旁,指点些宫里的事,也就不会慌了。”   沈嫣稳住了心神,笑着推脱:“那哪儿成,席嬷嬷在您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要是让她去永和宫,您这儿该不习惯了。”   太后娘娘欸了声:“哀家不缺她一个,正好让她教教你身边那几个,她也不是不回来,将你身边那几个都教好了,还是得回来伺候哀家。”   太后的话音落下,身旁的席嬷嬷笑着应道:“太后娘娘放心,皇后娘娘聪慧过人,奴婢啊,很快就能回来。”   主仆俩一唱一和,沈嫣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这番话层层递进的,太后娘娘早就打定主意了,知道她和皇上没有圆房也不说破,派了席嬷嬷过去,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督。   沈嫣只得接下。   ……   席嬷嬷并不是当天就去了永和宫,十四十五两日皇上会歇在永和宫,十二这天,席嬷嬷带了个小宫女过来了。   太后娘娘嫁给先帝时席嬷嬷就在身边侍奉了,二十来年过去,即便只是个宫嬷,也很受人敬重。   沈嫣早就让木槿她们收拾出了屋子,还另外拨了个宫女去侍奉她,席嬷嬷倒是将这推脱了,当晚就进来侍奉沈嫣洗漱更衣,上到吃食下到休憩,她都亲力亲为。   转眼两天就过了,夜幕降临,皇上来了永和宫。   纪凛并不知道太后娘娘派了贺嬷嬷过来,进屋时也没看到人,直到要休憩时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内屋中没有收拾出另外的床榻。   沈嫣上前为他宽衣,看了眼外屋,小声提醒:“贺嬷嬷在这儿,母后让她到永和宫来照料。”   纪凛一下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朕去说。”   “哎。”沈嫣拦住他,“皇上去了该怎么说,母后可没明说什么,您要提起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纪凛垂眸,见她神情里没有不高兴,视线落在她解扣子的双手上,葱白纤细的五指,染着粉色的蔻甲,更衬的纤白细嫩,指尖轻巧解着,一颗两颗往下,靠的近时,淡淡的兰花香袭来,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味道,没有脂粉的浓厚气味,透着清淡。   便是知道答案,他依旧忍不住问:“你答应了?”   衣服解开了,沈嫣的视线落在他腰封上,身子朝前贴,双手环绕到了他身后,解开了腰封上的扣子,这一贴近,不自觉的,他低了低头,她的声音传来:“嗯。”   这语气没有是情愿,也没有不情愿,纪凛看的通透,就如当初要她入宫当皇后一般,她只是顺从而已。   甚至他能确定,他若开口要她生孩子,她也会答应。   这样的情绪藏的再好,无形中还是流露了些,沈嫣感觉到了,解开腰封后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既然母后知晓了此事,派了贺嬷嬷过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那就同床不同被。”说罢,纪凛转了身,走到一旁放好的架子上净手。   沈嫣拿着腰封怔了怔,看着他的侧影,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木槿她们侍奉两位主子洗漱过后,贺嬷嬷进来了,后头那小宫女手里还端着个盘子,盘中放着两碗汤药,贺嬷嬷笑眯眯看着他们:“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太后娘娘让太医院那儿开的药,给您们调理身子用的。”   木槿正要去接,纪凛走了过来,淡漠着神色吩咐:“先放这儿。”   贺嬷嬷看了眼皇上,也不强求,让小宫女将药放下,笑着提醒:“药需趁热喝。”   贺嬷嬷出去之后就留在了外屋,她还得将这药碗收回去,沈嫣看着那两碗瞧着挺清淡的药,昨日方太医才来给她诊了脉,这么快就开出了方子。   木槿看向沈嫣,那这药如何处理?   未等沈嫣说话,纪凛开口:“倒了。”   皇上都开口了,木槿很快将药端起,找出了瓦罐将药倒在里面,封好后先放在一处,在碗底留了些药汁后,等了会儿,端出去交给了候在外面的贺嬷嬷。   贺嬷嬷看了眼两只碗,一只干净,一只还剩了些:“喝了?”   木槿点点头:“娘娘怕苦,从小就这样。”   贺嬷嬷嗯了声,看着屋内熄下去的灯,说道:“上半夜我在这儿守着,下半夜你和红莺过来。”   “是。”   ……   屏风旁的香炉内有薄烟绕起来,弥漫开来,是安神香独有的气味。   但此时床榻上,纪凛闻不到安神香,弥漫在他身边的都是她的气味,包裹在床帏之中。   床榻其实很大,两个人分被子睡靠的也不是很近,但即便是这样,两个人都睡不着。   越是安静时,那呼吸声就越是清晰,越是清晰,到了耳畔,就越难以入眠,纪凛转了下身面朝外侧,沈嫣的身体不由自主僵了下,她捏着被子,平躺着看床帏,别说是睡安稳,这会儿一点都不困!   还是越来越清醒的样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旁传来了声音:“朕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沈嫣心中紧绷的弦断了根,她转过头去,皇上依旧是背对着他的。   可再没有声音传来了,像是睡着了。   沈嫣回想起了大婚那夜时他抱着被铺去卧榻睡时说过的话:朕不会勉强你,即便是入了宫,你还是可以做你自己。   看了他一会儿,抓着被角的手松了开来,沈嫣翻了下身靠着床榻内侧,闭上眼睛。   许久之后,纪凛才有所动作,他转过身看着她,泄下的长发铺满了枕头,那股幽兰香气,使得他难以入睡。   他纪凛,要她心甘情愿。 第6章   前半夜睡是睡着了,但睡的不甚安稳,醒醒睡睡的,后半夜反而更沉。   到了四更天时,皇上起来后她才醒。   木槿和红莺她们进屋侍奉,沈嫣坐在床沿,正好皇上走过来,她起身,习惯性的伸手替他拢了拢衣领。   平日里沈嫣都是穿好内衬的衣衫后才来侍奉,这会人还有些惺忪,也没注意睡衫松垮,抬起手时长长的袖子滑落到了手臂上,腋下空阔,露出了里面的亵衣。   随着她手摆的动作,亵衣下的白皙若隐若现。   木槿她们在旁也不敢提醒,沈嫣抚平了肩头的褶起后,低头看了眼他的衣袖,转头道:“红莺,将那副墨色云纹的取来。”   红莺很快将沈嫣所说的腕袖取来,换上之后沈嫣才有些满意:“这一副原本是想衬那件墨色的衣服,不过我看这样配着也好看,改日我叫人再给你修一副。”   纪凛声音略沉:“你的眼光一直都好。”   沈嫣轻笑着为他穿上外套,送他出门后回到内屋,重新靠回床榻时才察觉自己还没换衣服,愣了半响,她可真的是睡迷糊了。   静坐了片刻后,木槿端了漱口的茶水过来:“娘娘再睡会儿吧。”   “不早了。”沈嫣打起精神更换了衣裳,半个时辰之后,白贵妃她们就过来请安了。   病了几日的方容华也来了,坐在陆婕妤身旁,瞧着脸色依旧是不大好。   打从上回侍寝之后,三天前方容华又侍寝了一回,抱病两日后过来请安,瞧现在这模样都是病怏怏的,那两天前肯定更是憔悴。   侍个寝,皇上这是让她整夜没睡不成,回回都这样,其余几位妃子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中都各自有心思。   沈嫣有些心疼她,入宫时哪个妃子不是健健康康的,十分的有精神,这一晃大半年过去,方容华看起来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精神也没有以前好了,于是在请安之后,沈嫣将她留了下来。   差红莺将备好的人参取来,沈嫣看她小心谨慎的模样,笑着安抚:“你若是身体不舒服,多歇息几日也没关系,若有什么事,本宫会派人去清秋阁。”   方容华抬起头,眼底闪着感激:“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妾身已经没有大碍了。”   “好了也得注意些,这人参你拿回去,让她们送去御膳房给你煲些汤药补补气,皇上时常过去清秋阁,你也辛苦。”   方容华捏着衣服的手一紧,眼神闪了闪:“不辛苦,妾身谢皇后娘娘赏赐。”   说了会儿后,在外候着的薄青走了进来,和木槿轻声说了几句,沈嫣抬起头,木槿请示:“娘娘,何家大小姐求见。”   方容华忙起身告辞,沈嫣想再问她几句,人就已经到了门口。   “走这么快。”沈嫣见此,就让薄青将何家大小姐请了进来,进内屋换了身衣裳,前去赏风小阁招待。   沈嫣到的时候何瑞珠已经在了,见到沈嫣后,她下跪行礼:“民女拜见皇后娘娘。”   “瑞珠。”沈嫣上前扶她,“你我不必如此。”   “礼数不可废。”何瑞珠起身,等沈嫣坐下后她才跟着坐下。   昔日的何大学士府嫡长小姐,不说样貌,光是她的才识就受许多青年才俊追捧,若不是她从小与二哥有婚约,何大学士府的门槛早就被媒婆给踏破了。   而如今,瘦削不少的脸上,沈嫣看到的都是这一年多变故下来后的沉稳,想到她经历的那些事,沈嫣很是心疼:“不论发生了什么,你我还是像过去一样的,你肯入宫来见我一面,我真的很高兴。”   何瑞珠望着她,半响,眼神柔和了几分,视线在这小阁中环绕了一圈,轻笑:“你还是老样子,便是入了宫,依旧讲究。”   沈嫣出生时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沈家老太爷在先帝面前极能说的上话,父亲是侯爷,母亲来自淮阳余氏,百年世家,而那淮阳沈家也是不容小觑,嫡出一袭往上追溯,和淮阳余氏一样久负盛名。   简单来说,有钱,有权。   所以沈嫣从小的生活就很奢侈,沈大夫人养女儿也从不手软,好的,极好的,琴棋书画不说,几个孩子,包括沈嫣在内,都是很懂享受的人,十几年的熏陶之下,沈嫣自己养成了一些习惯,何瑞珠说的讲究,就是这赏风小阁内的一些置物,上到架子桌椅,下到拳头大的摆件,就是勾勒在房梁边沿上的都做的一丝不苟,而这些东西,哪样都不便宜。   “看来你在宫里过的很肆意。”   之前何家事情颇多,何瑞珠也没机会来见她,不过从进永和宫开始到赏风小阁后,她能想得到菀青在宫里的生活,怕是比在沈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是皇宫不是沈家,就算花的全是自己的银子也得掂量些,可看她还是这幅样子,可见过的十分清闲肆意。   沈嫣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如今宫中没什么事,贵妃又揽了一些过去,我这永和宫反倒是清净。”   何瑞珠笑的无奈:“你还真的是老样子。”明明什么都会,偏都懒得做。   “那你呢,瑞珠,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沈嫣深看着她,她们相识多年,也不必再在这样的事情上绕圈子。   “我今日过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何瑞珠神情敛了几分,双手捧握住杯子,缓缓道,“我想带着家里人,离开阜阳。”   沈嫣一怔:“离开阜阳去哪里?”   “回顺州老家。”何瑞珠冲她笑了笑,“卖掉这边的府邸,在顺州那儿有祖宅,修缮一下就能住人,如今家里人少,也用不着太大的地方,顺州那儿也适合祖母养身体。”   沈嫣沉吟了会儿:“学士府确实太大,就算不离开阜阳,你们也得换地方住,是该卖掉,不过老夫人身体不好,还是出发前半月托人先将祖宅收拾好妥当些,到了那儿再动工的话,你们都得累着。”   “嗯,已经找了人托口讯回顺州了。”   “什么时候出发?”   “下月初八。”   “二哥知道吗?”   何瑞珠笑意微凝,很快又舒展开来,捧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借故看向随风飘动的纱幔,轻轻道:“告诉他做什么,他都快成亲了,还是不要联络的好,免得范家小姐知道,心里会不舒服。”   “也好。”沈嫣了解她的脾气,所以在她开口说要回顺州时就没阻拦,“阜阳城里这件事还不知道会说多少年,袁弟现在还小,你带他回顺州去,在那儿他也能安心读书,不过这家中都是女眷,在顺州安身立命还需要有人操持,你想过回去之后要做什么吗?”   何瑞珠晃着杯子,说了三个字:“做生意。”   沈嫣笑了:“那好啊,顺州那儿水运便利,很适合做买卖,我先凑个股,你可不能拒绝!”   何瑞珠看着她,随即跟着笑了:“你就不怕我亏了。”   沈嫣轻轻扣着桌子,对她的话十分不赞同:“欸,分红利的时候你可不能拿这理由搪塞我,赚了钱我都要分的。”   何瑞珠放下杯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由衷道:“菀青,谢谢你。”   她没有追问她和沈致铭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做此决定要回顺州,她只为她考虑,和过去一样相信她支持她。   沈嫣覆住她的手,瘦到能清晰触摸骨节,沈嫣眼底微颤,嬉笑道:“呐,说好了,我凑五百两的股,你回顺州之后可要按时给我写信报盈亏,我这大股东怎么也得要有知情权是不是。”   “你放心,我每个月都写信给你。”何瑞珠知道她的意思,笑着保证。   沈嫣忍了泪,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样子,微嘟了下嘴:“这还差不多。”   她们两个心里都清楚,这一别,或许十年八年都再也见不着面,也可能更久。   ……   送走何瑞珠后,沈嫣站在花坛小径旁,望着靠墙长着的几株丹桂,吩咐木槿:“你让周羽托人打听一下,何家的府邸在何处售卖,让他托人直接买下来。”   “是,奴婢这就派人出宫去大当铺找周先生。”   “还有,等买下府邸后,何家离开阜阳,让他找几个人暗中护送她们到顺州。”   “娘娘,您是担心瑞珠小姐身上钱银不够?”   “自然是不够,抄家之后,何家就剩下这么一座府邸,余下那些银两,早在之前用来给何大学士打点,在外还欠了些,而那学士府,肯定也卖不高。”何老夫人过去养尊处优,如今身子垮下了,也不是一般的药可以养好,她给的那五百两,回到顺州之后怕是不会剩下很多。   “娘娘何不向瑞珠姑娘直接买下府邸。”   沈嫣转头看她:“那和施舍有什么分别。”   木槿垂头:“是奴婢考虑不周。”   沈嫣没作声,转过身去重新看那丹桂树,风吹过,香气阵阵沁人心脾。   过了好一会儿,沈嫣叹了一口气:“木槿。”   “奴婢在。”   沈嫣望着被风吹落的几朵丹桂,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全是不舍:“再不收可都掉光了。”   入夜之后。   纪凛到永和宫时,发现屋檐下的空地上架着好几个竹架,上面放了数个筛子,均晾满了丹桂,满院子都是香气。   进屋后沈嫣正在吩咐玳儿看好那些丹桂,后半夜拿到廊里,可不能沾了秋露。   转身发现皇上来了,忙行礼,起身后发现李福公公不在,也没别的人侍奉跟随:“皇上您一个人过来的?”   话音刚落,李福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赶过来了,手里还小心翼翼捧着两个坛子,进屋后交给了木槿她们,恭敬的禀报:“皇上,都准备妥当了。”   沈嫣有些不明所以,转头看他,纪凛脸上些许笑意:“今天十五。”   沈嫣恍然,继而看向木槿她们手里的小坛子,李福公公在旁解释:“娘娘,这是去年酿下的青梅酒。”   纪凛接了句:“小阁上正好赏月。”   赏风小阁的二楼很空旷,只修了一半的屋顶,另一半是个看台,夏日的晚上,沈嫣很喜欢在这里乘凉。   如今看台上摆了两张塌椅,中间的小桌上放了玉瓷酒壶,两个人靠坐在那儿,远望就是明月。   九月中的天,入夜后已经有些冷,看台两侧还立了阻风的小屏,酿过一年的青梅酒清甜可口,加上这夜色,颇是享受。   原来在沈嫣身旁的大宝,因为舔了一口她指上的青梅酒后,再要喂时逃开了,引了一阵笑后,窜上了小阁的屋顶,从永和宫这儿开始了一夜的巡游。   皇宫再大,也拦不住大宝沿着墙到处走,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它找了一处屋瓦,蹲下身子正要休憩,忽然风声中带来了什么,大宝猛的竖起耳朵,朝斜西的方向看去,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朝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第7章   皇宫斜西那边有几间别苑,别苑后面靠近外宫的地方,有两个废弃的院落,这时辰,别的地方都安安静静,唯有这个院落内还有些许的亮光。   废弃多时的院子内杂草丛生,不过从那秋千廊架和角落内的一些置物依稀能分辨这里过去应该是个别致的院子。   屋檐上的屋瓦间长满了青苔,还能看到勾勒出的图案,沿着屋檐往内,半开的门内透出一些微弱的光,还有轻哼声。   那似娇喘,还带着些压忍的痛苦,断断续续,是女子的声音,还有略显粗重的喘气声。   许久未曾维修过的纸窗很是破旧,几处破洞内透出了屋内的画面,一张甚为老旧的床帏旁,一女子弓背附在那儿,双手抓着床帏,裙摆上撩,身后站着一个男子。   摇摇曳曳,床都跟着吱呀摆动,不远处的柱子上一盏烛火看似是要灭下去。   半刻钟后,两个人坐卧在了那张床上,也不忌脏,女子靠在男子怀里,两个人穿的都是宫人服。   女子脸带红晕,抓着男子的手往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抹去,神情里带着一抹向往,轻轻说了什么,男子尚俊朗的脸色闪过一抹变化,在女子转头凝望他时又很快转换了神色,轻轻抚了抚她的腹部,低声说了几句。   应当是听到了顺心如意的话,女子靠在他怀里,神情犹如陷入热恋的女子,不断地说着话,高兴之处还笑出了声。   男子时不时应和,声音缓和,原本放在她腹间的手松了开来摸到了床的内侧。   忽然,一根布绫缠住了女子的脖颈,狠狠拉紧,担心她会叫出声来,在后面饶过后又环绕脖子缠了一圈。   女子的脸登时涨的通红,她的手胡乱的在空中抓了下后,朝着身后的人挠去,在抓到他的袖子后死力揪住,可这些都是无用功,没有挣扎几下,她蹬着的双腿渐渐无力,最后,两眼翻白,两条腿松垮垮落在了床上,没有了声息。   怕她没死透,男子又勒了好一会儿,伸手朝她鼻子下探去,喘着气,重重咽下一口唾沫,松开布绫后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没有显露出恐慌来,神情很是冷静。   休息了一会儿后,他打算下床,人一动才发现她还揪着自己的袖子,紧到她指关节都发青了,怎么扯都扯不开。   更重要的是,这样没法将她从床上拖下来。   男子做了最后的努力后还是没能将袖子拉出来,他直接脱下了外衣,低头见看到她瞪着的眼睛,将外衣直接罩在了她的头上,把人拖出屋子,沿着屋外的走廊,一路拖到了这个院落的后面。   后院这里杂草更多,高至膝盖,要摸一会儿路才能看到前面有用石板压着的地方,男子用力挪开了石板,转身看尸首,最后尝试将袖子拉出来,未果,他在旁找了锋利石片,将这段衣袖直接撕扯了下来。   衣服取开时,女子惨白的脸再度露了出来,月光下,瞪大的眼眸来充满了怨愤,死不瞑目。   这样的画面看的人心里发憷,男子伸手,将女子的尸首扔了下去,只听见咚的一声,这似乎是一口枯井。   也许是忌惮那个眼神,也许是担心被人发现,男子用最快的速度将石板盖了上去,看了一下边角,确定是严丝合缝,在原地站了会儿,捡起地上的外衣转过身时,整个人狠狠一震。   墙角上蹲着一只纯白的猫。   夜色下那一双猫眼发着橙色的光,大如铜铃的瞳孔就这么幽幽的看着他,甚为诡异。   大晋朝有这样的传言,猫有九条命,所以不能让它接近死人,否则会引起诈尸。   院子里无端的起了一阵冷风,从这后院穿过,从他敞开的衣襟内穿过,激的人冷战一阵,毛骨悚然。   男子下意识朝那压实的石板看去,又飞快朝墙头看,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敌意,猫儿弓起了身子,翘起尾巴,直立了身子看着他,张嘴喵了一声。   寂静的空气里响起这么一声猫叫,引人发瘆。   男子很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朝那墙头扔去,被猫儿避开了,它轻巧的从这墙头跃到了另一边,冲着男子不满的凶叫。   这几声,越发恐怖。   男子又抓起一块石头扔去,直到那只猫不见掉,他紧握了拳头,满是手汗。   有一阵冷风吹过,声音中仿佛是透了奇怪的声音,男子看都不敢再看那石板,从后院匆匆往前院跑去,用以最快的速度,将现场收拾了一下,抱着那断了一只袖的衣服,逃似的离开了这废弃的宫院。   风声呜呜,像是有人在哭。   ……   此时夜深了,宫中万籁寂静,永和宫内,喝了几杯青梅酒后,沈嫣感觉眼前看到的月儿都变大了许多。   一旁伺候的木槿在酒盏旁添了两杯热茶,沈嫣闻到了随风中飘来的桂花香,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以前书堂内也种了好几棵桂花树,到了绣娘教课时,就会带大家到树下打桂花下来做香包。”   “那个时候,最顽皮的要属乔家二姑娘。”别人都是等宫人将桂花打下来,那丫头,三下五除二就爬上树去了,吓的宫人们在底下围着担惊受怕,她倒好,抱着树枝使劲摇,别提多开心。   纪凛扭头看她:“等南商那一带太平了,乔将军他们就能回来。”   沈嫣叹了声:“我有五六年没见到她了。”自从乔家一大家子搬去了拢州,就再也没回来过。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打哪儿窜出来,沈嫣的怀里忽然就多了那么一团白,还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拱,脑袋在她胸口蹭啊蹭的,喵喵叫个不停。   沈嫣直接给逗乐了,摸了摸它的身子,还从长毛中捡出了一小片绿叶来:“这是怎么了,你打哪儿钻去了?”   仿佛是能从它脸上看到委屈,连声音都这样透着,大宝舔了舔沈嫣的手,木槿想替它清理一下毛发它都不肯,就赖在她怀里,像个小公主,娇滴滴的很。   大宝很少这样,平日里可都傲的很,沈嫣玩着它的耳朵笑道:“该不是遇上了什么野猫。”   大宝忽然抬起头,从沈嫣怀里下来,又窜到了纪凛腿上,趴下,眼睛还朝着沈嫣这儿看,呵,说不得,生气了!   纪凛揉了揉它肚子,大宝翻了个身露出肚皮,眯着眼,甚是享受。   沈嫣见它如此亲近皇上,随口道:“感觉你才是买它回来的人。”   揉着猫肚儿的手一顿,纪凛没作声,大宝见它不揉了,还不满意,喵了声,爪子搭在他手上,示意他继续。   “兴许是缘分。”沈嫣自顾着说了句。   大宝是二哥哥送给她的,但也不见大宝和他有多亲近,说起来可不就是缘分。   看台上又安静了会儿,喝了些酒后,沈嫣生了困意,便从看台下来,回屋歇息。   这一夜,兴许是借了酒意,恰到好处,沈嫣睡的分外安稳。   第二天起来沈嫣的精神不错,又临着秋宴将至,这还是选秀之后头一回举行这么盛大的宫宴,沈嫣就算是操持的少,也忙了一阵。   宫妃们所绘的画经由挑选后都送到了内务府,由宫里最好的匠师绘到瓷器上后烧了一批先行送到了沈嫣和白贵妃那儿,满意之后再行烧制。   这一晃就忙到了九月末,距离秋宴没几日了,针工局闹出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事。   起因还是秋宴的事,得知皇上会在那日到场评瓷器上的画,诸位妃子就想着要做新衣裳来吸引皇上的注意力,有这样想法的又不止一个妃子,还指名要哪几位嬷嬷给她们掌活,事情多起来,几个小宫女做不了主就去找针宫局的掌事公公。   这才发现,原本带这几个小宫女的嬷嬷以身子不适告假半月,这会儿人不在宫里,找不到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或许是告假出宫去了,找别人先替一下,但就是有主子看上了她的活,底下几个小宫女又都还不能独当一面,掌事公公就想去查查出宫的记录,赶紧把人叫回来。   十来天前还真有出宫的记录,掌事公公又派人去宫外找人,可就像是有了遁地术,就是没找到人,家人也没说她回去过。   这下子,没法和宫里的主子交代了。   因为来回查的缘故拖了几天,这位主子的衣服就落下了,让别人赶工她又不乐意,心里头憋着气,眼看着一个宫里别人的衣服都送过来了,她这口气就更咽不下了,于是就去了白贵妃那儿告了状,说针工局里的人玩忽职守,连掌活的嬷嬷出宫不见了都不清楚,要惩处这些人。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沈嫣这儿,听闻闹的人是吴小仪,沈嫣了然:“华阳宫那边怎么说?”   “白贵妃让她另外的嬷嬷掌活。”   “那个失踪的嬷嬷叫什么?”   “叫朱兰,出宫不回,针工局那儿通知衙里了,若是见着人,就即刻抓起来。”   沈嫣点点头,正要起身,薄青走了进来,看了木槿一眼后道:“娘娘,吴小仪求见。” 第8章   这才离开华阳宫,转而就来了永和宫,不消沈嫣开口,木槿给薄靑使了个眼色:“就说娘娘歇息了。”   薄青出去后没多久,又回来了,神情还有些怪,见娘娘已经进了内屋休息,就对候在外面的木槿说道:“木槿姐姐,吴小仪说她就在外面等。”   木槿脸色微恙,有些生气:“她这是什么意思。”要是娘娘半天不见她,就在外面等半天,回头说起来还得是娘娘不仁厚,故意刁难她。   “吴小仪说有要事求见娘娘,不见到就不回去。”   “还耍无赖了。”木槿沉着脸走出屋去,永和宫门口进来些的地方,吴小仪站在那儿,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红着眼眶一副隐忍样,看着很是可怜。   木槿收了神色,恭敬而疏远道:“皇后娘娘正在休憩,暂不接见,小仪您请回吧。”   吴小仪看着木槿,小声道:“那我在这儿等。”   说罢身子还朝旁站了下,挨着花坛,小心谨慎的,更像是受人欺负的模样。   这不就是逼着娘娘见她,木槿淡淡提醒:“小仪这般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刻意难为与您,您还是先请回吧。”   吴小仪却权当听不懂,干脆不吭声了。   “来人,送吴小仪回去。”   木槿一声令下,后头站出来两个宫嬷,吴小仪脸色微变,这时红莺出来了,拉住木槿轻轻说了几句后,对吴小仪笑请:“皇后娘娘请小仪进去。”   吴小仪脸上一喜,赶忙跟到了红莺身后,小步走着。   到了主屋外,红莺进去禀报,过了会儿请吴小仪进去。   沈嫣坐在那儿看着走进来的吴小仪,她对她没有太大的印象,似乎是和齐贵人她们同住在福熙宫内,关系应该还不错。   “皇后娘娘。”吴小仪下跪行礼,头垂低着,甚是恭敬,等沈嫣说了起身后她拉着裙摆慢慢起来,看了眼两侧的椅子,眼底有纠结,不知道该站着还是坐下。   “坐罢。”   得了指令,吴小仪像是得了赦令,在沈嫣右侧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双手轻拧着裙摆,看得出来有些紧张。   这与刚刚等在外面,不见到她不肯罢休的性子又有些分别,明明看着胆子挺小。   沈嫣心中计量着,开口问:“你说有事求见本宫。”   话音落,吴小仪又跪了下来:“求娘娘为嫔妾做主。”   这话听着颇为耳熟,就在不久前,御花园内齐贵人不就是这么求她的,但沈嫣挺头疼这样的开场方式,什么都还没说,开口就求她做主,于是吴小仪说完之后,屋内安静了下来。   沈嫣静静的看着她,吴小仪愣了愣后,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忙继续道:“八天前嫔妾和福熙宫的几位姐妹约好,要派人去针工局制新衣,那时隔壁怡风宫的唐良仪告诉嫔妾,针工局内的朱兰嬷嬷,是手艺最好的一个,让嫔妾去找她,嫔妾就派了宫女去针工局,要朱兰嬷嬷掌活,可等过了五六日后,别人的衣服都做好了,针工局那儿却派人回话,朱兰嬷嬷不在宫中,让嫔妾再去找另外的嬷嬷掌活。”   说着说着吴小仪的眼眶又开始泛红,声音也跟着哽咽了几分:“嫔妾昨日才知道,这些是唐良仪故意的,她早就知道朱兰嬷嬷不在,却还告诉嫔妾去找她掌活,针工局那儿又拖了这么些天,再要赶也来不及了。”   “所以,你就为了这件事,去了华阳宫后又来永和宫。”沈嫣还能耐着性子坐在这儿,全凭她已经困顿的意识,懒得抬气儿说重话。   “皇后娘娘,唐良仪她欺嫔妾在先,那针工局又知情不报,拖了好几日才回禀。”吴小仪语气柔柔的,把这罪名倒记得都十分清楚,沈嫣抬了下眼,在外坚持了这么久,这性子,执拧的很啊。   “针工局并非知情不报,而是找寻朱兰嬷嬷无果后才回禀与你,之前是不是也与你说过,让你换一个掌活的嬷嬷?你去华阳宫见贵妃,她是不是也告诉你,另外换一个,还能将衣服赶制出来。”   吴小仪仍旧坚持着:“可是唐良仪说她才是最好的,所以嫔妾才会拒绝了针工局公公的建议,贵妃娘娘却说是我错信了别人的缘故才会如此,可明明是唐良仪欺骗嫔妾。”   沈嫣懒得再听她往下说,直言道:“恐怕你是觉得赶制出来的衣服不能令人满意,比不上她们精细做的,来永和宫这儿,想让本宫将唐良仪的衣服给你,用作补偿,是不是。”   吴小仪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否认:“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沈嫣看着她,淡淡道:“那你是何意思。”   可这会儿吴小仪却说不出话来了,半响才吐了一句:“皇后娘娘素来公允。”这语气,还委屈上了。   沈嫣笑了,她竟是不知自己何时拿了个公允的名头,鸡毛蒜皮的事都要闹到面前来说,别的本事没有,有样学样倒是挺快:“谁教你这么做的。”   吴小仪这下是真的呆住了,低下头去:“没…没有。”   沈嫣从木槿手里接过杯子,掀了盖子轻轻吹了吹:“在贵妃那儿没如意,是谁教你到永和宫来的,还教你守在门口,不能到本宫接见你绝不离开。”   到底是没藏住情绪,吴小仪脸上闪过一抹慌张,支支吾吾更是说不出话来。   “区区一件衣裳的事,你有的是时间让针工局赶制,却偏要闹到贵妃面前,还要让本宫为你做主,如今秋宴将至,内务府哪一处是清闲的,你这样扰乱宫中事务,可知要论什么罪。”   “皇后娘娘,嫔妾…嫔妾…”   看她这幅样子,沈嫣叹了口气,之前让人利用,现在还让人利用:“既然如此,本宫只能将你禁足到秋宴之后,以免你再做出些什么事来,影响到别人。”   吴小仪彻底慌了,苍白着脸色,直接就将人给招出来了:“是孙淑姬,是孙淑姬告诉嫔妾的,她说可以来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宽厚,一定会为嫔妾做主的。”   沈嫣抿了一口茶:“也是她告诉你,见不到人就在外等着,是不是。”   “孙淑姬说,娘娘若是在休憩,就在外候着,等娘娘休息好了自然会接见嫔妾,不会等太久的。”   沈嫣看向木槿,嘴角勾了一抹笑:“她倒是挺了解本宫。”   吴小仪低着头,后背全是冷汗。   “来人,送吴小仪回去。”   薄青走了进来,见吴小仪还没起身,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之前那两个宫嬷嬷还守在外面,等着要送吴小仪回福熙宫去。   离开时她神情还恍惚,尚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局面,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后,木槿替沈嫣换了杯茶,轻声道:“娘娘,那孙淑姬是淑妃娘娘的人。”   “唐良仪是白玉滢的人,她自然要保下,让吴小仪另外找嬷嬷掌活也没有错。”有趣的是姜淑妃也要来这事儿上插一脚,贵妃已经处理的事,偏要再往永和宫里扔一扔,她是觉得这样就能挑的永和宫和华阳宫不合了么,“看来景仁宫中是太过于清闲了。”除了钻研如何取皇上欢心,都有多余的空闲来给她使绊子。   木槿想了想皇上每月的去处:“皇上已有两个月未到过景仁宫了。”   沈嫣起身,这会儿没了倦意,想了一会儿后道:“身为四妃之一,总不好太过于清闲,姜家不是有人在往宫里送酒,不过姜家的酒肆生意却不大好。”   木槿即刻心领神会:“奴婢亲自出宫一趟!”   “回来时你去一趟衙里,看看朱兰嬷嬷的事查的如何了。”   ……   吴小仪被送回福熙宫后,当晚就病了。   同住福熙宫的齐贵人叫上安嫔一起过去看她,进屋后说着便问起了她今日去永和宫的事。   听她们提起,吴小仪原本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又煞白了下去,皇后说的话历历在目,她一直担心永和宫那儿会派人过来,真的将她禁足。   “你到底说了什么?”安嫔看出了些端倪,追问她,“你从华阳宫回来后就不对劲,又跑去永和宫,你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吴小仪看着她,又看了看齐贵人,哇一声哭了起来。   安嫔和齐贵人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   之后从吴小仪的哭腔中断断续续将话给听全了,安嫔看着她十分无语,“你是不是冲昏头了,竟然敢和皇后娘娘那样说。”   吴小仪还委屈:“之前皇后娘娘不是给齐贵人做了主。”   “这能一样么,你先到了华阳宫求贵妃娘娘做主,再去永和宫求皇后娘娘,你要她们怎么看待,皇后娘娘若是给你做了主,岂不是在打贵妃娘娘的脸。”安嫔见她还一副不清不楚的样子,恨铁不成钢,语气也急了,“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到那时候,贵妃娘娘可不会说她什么,她会直接迁怒于你,你在宫里的日子就别想好过了!”   齐贵人没像安嫔这么急,而是问她:“你在哪里遇到的孙淑姬?”   “去过华阳宫后,就在回福熙宫的路上。”   安嫔叹了口气:“今天的事肯定也传到贵妃娘娘耳朵里了,你就病着吧,最好是病到秋宴过后,在这期间就都不要露面。”   吴小仪还想说什么,看到她们的神情后,再想想皇后娘娘要禁她的足,只嗫嗫为自己辩驳:“明明是唐良仪的错。”   安嫔动了动嘴,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这可不是什么执迷不悟,这就是笨啊。   两个人离开吴小仪的屋子后,朝齐贵人那处走去时,安嫔还不太放心:“这几日你看着些,她要想出去,劝着些,要是实在劝不住,你也不用拦着。”   齐贵人心中还有别的顾虑:“安姐姐,往后我们还是离她远一些吧。”万一哪天折腾出什么事情来,她们都得跟着受牵连。   安嫔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没对此发表什么,只叹着气:“不早了,先回去。”   如此过了三四日,眼看着距离秋宴只剩下两日,一切准备就绪时,内务府中负责进采的公公忽然到了华阳宫禀报,这一批送入宫宴席所用的酒,有问题。 第9章   内务府负责了宫中各种大小事务,针工局也是隶属于内务府的,秋宴开始前两个月内务府就已经开始准备宴会上所需的东西,直到几天前全部准备妥当。   原本这就安安心心等宴会到来即可,年初才刚调配上去的一个管事公公,心想着这次宴会的重要,不容有误,便带着几个小太监拿着册子再次清点了送进宫的东西。   到了存酒坛的屋内,还真清点出了问题。   送入宫的酒,检查时只开了前十几坛,加上送酒过来的是姜家人,以往都是他们负责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进去检查时,还是一个小太监眼尖发现了堆在上面的一坛酒封盖有些松动,将坛子取下来后检查时发现,这酒的味儿不太对。   这些酒运送过来也不过两三日时间,就算是封盖松动,里面的酒也不会坏,管事的公公尝了又尝后,当即让两个小太监再取几坛酒下来检查。   十坛酒里有四五坛味儿都不对,等于一半的酒都有问题,管事公公一想这事儿大了,急忙禀报给了总管公公,由总管公公问过负责进采的太监后,一刻不停禀报到了华阳宫。   半个时辰之后,贵妃亲自带人来到永和宫。   秋宴的事原本交给贵妃在操持,但发生了这样的事,白玉滢怎么也得回禀皇后娘娘一声,沈嫣接过她手中的清册,送来的一百二十坛酒中,有三四十坛酒不对劲,尝过之后发现是掺了水,酒味清淡,不如其余六七十坛来的醇厚。   白玉滢自问对这次的秋宴做到了事无巨细,送入宫的东西哪样不是精挑细选的,可没想到在酒上面出了问题,她最气的是,这酒还是姜家人送进宫的。   沈嫣放下清册询问:“现在事情可解决了?”   “臣妾已经让内务府重新进酒。”来永和宫之前白玉滢就已经差人去处理这件事。   沈嫣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所幸发现的及时,尚能补救。”   可这笑容到了白玉滢这儿,让她非常的不舒服,秋宴的事交到她手上后,皇后娘娘几乎是没管过什么,她也有百分百的信心将其做到最好,现在出了这点状况,就像是给人看笑话。   沈嫣将她这些神色看在眼里,喝着茶并未再说。   这时,姜淑妃来了。   姜淑妃才听到禀报说姜家送进宫的酒有问题,这就接到了皇后娘娘这儿的传召,进屋后见白贵妃的脸色很不好,还没了解事情原委的姜淑妃只得赔笑着向皇后问及此事。   沈嫣也没多说,让木槿将清册给她,屋内安静片刻后,姜淑妃拿着那清册从头看到尾,神色变了变后解释:“这不可能,姜家不可能在这些酒上弄虚作假,送入宫的都是酒肆内最好的酒,绝不会掺水。”   白玉滢平日里为人就高傲,见姜淑妃这么说,直接冷哼道:“那这些酒姜淑妃要作何解释,你说姜家送来的酒都是最好的,库房里存着那三四十坛,敲的也是姜家酒肆的泥印,难不成还是库房顶漏了水,才将那些酒掺淡了不成。”   白玉滢的话讽刺意味十足,库房的顶不会漏,她姜淑妃的话也是在鬼扯。   姜淑妃深吸了一口气:“贵妃娘娘,您这话就有失偏颇了,这些酒送入宫时不都检查无误,现在出了问题,却说是姜家的不是。”   白玉滢气笑了,差人将桌上的一本簿子拿到姜淑妃一旁的桌上:“你的意思是,是本宫污蔑了姜家,让人在酒水里动手脚,再泼给姜家,姜淑妃,到底是本宫蠢还是你蠢,眼看着宴会到了,本宫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拿你姜家一点送酒的事来砸自己的脚,好好看看,这些酒运送进来之后是怎么安置的。”   秋宴弄砸了她白玉滢今后在宫里又有何颜面,这会儿拿她姜家这点小事来污蔑,亏她姜淑妃想得出来。   簿子拿过来时姜淑妃的脸色就沉下来了,没有去翻,而是凝着神色道:“姜家不可能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做出得罪人之事,皇后娘娘,这件事必定是有蹊跷,还望查明。”   “内务府的公公回禀,这些酒送入宫后就被锁进了库房内,日夜有人轮班看守,想要偷偷潜入将这么多酒替换做手脚,想必是不可能的。”沈嫣一面翻着簿子一面道,对她们的争执置若罔闻,语气特别的缓和,“这一百二十坛酒送入宫时,监看的公公检查了前后二十几坛酒,出于对姜家的信任,试毒之后就没有尝所有的酒,这确是是内务府的疏忽,往后不论是谁家负责送的,都得查仔细了才行,不能有所遗漏。”   姜淑妃僵了神情,明着说内务府疏忽,不就在讽姜家没有诚信。   “淑妃,依本宫看,这酒在送进宫之前就出了问题,要查也得姜家自己去查才行。”沈嫣说的一脸关切,也是为姜淑妃考虑齐全了,“要真的是途中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尽早查明解决的好,这次的事贵妃已经派人处理妥当,暂有别人替送,至于以后…”   白玉滢即刻接了皇后的话,凉凉道:“臣妾会禀明皇上,以后内务府这些酒另外选送,姜家还是先将眼前的事处理妥当要紧。”   姜淑妃一口气堵在那儿,听到这句话后心中更是气愤不已,欺人太甚,这明摆着就是故意陷害,是要让姜家让她出丑。   “皇上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就不必再去劳烦,先将秋宴举办好,往后是不是再要姜家送酒,届时再说。”沈嫣看向她们,“幸好这件事发现的及时,若是这些酒出现在秋宴上,可不能挽回了。”   想到这些酒有可能砸了自己辛辛苦苦操办的秋宴,白玉滢对姜淑妃更多了分计较。   白玉滢心里也清楚,姜淑妃对她的芥蒂又不是一天两天,姜家和白家家世相当,同样支持帮助了皇上登基,而她白玉滢当了贵妃,她姜漪却是淑妃,后宫之事皇上交给她没交给姜漪,为此她心里不知道多介怀。   而此时,姜淑妃心中更闷。   一刻钟后,白贵妃先行告辞离开了永和宫,她还要回去处理余下的事,没多久姜淑妃也告辞了,离开时脸上强撑着那笑,出了门就沉下来了。   沈嫣还坐在那儿,端着木槿换上的茶,抿了几口润了嗓子,看着桌上还未撤下去的清册,身子一歪,懒懒靠在了云绣手枕上,半点不受影响:“怎么样?”   “周掌柜买通了姜家几个伙计,给了银两让他们离开姜家的酒肆,又找了几个人在酒肆招工时混进去做伙计,赶上姜家向宫里送酒,就提早在里头动了些手脚,将酒肆原本准备卖给客人的兑水酒充到了那一百二十坛酒中去,当天搬运的时候将好的酒放在外头,兑了水的放中间,没被他们发现,入宫时也没被查出来。”   内务府中许多东西都是向外采买的,故而有皇商,宫里用的东西不便宜,赚头也多,不是谁都有机会可以往宫里送东西,自然先便宜那些宫里有关系的人,沈家也有人往宫里送布匹锦缎,而这姜家,因其家中做着酒食生意,宫里不少酒就是姜家派人送的。   但姜家在阜阳城内的酒肆生意却不好,阜阳城内大部分的酒楼酒馆都有卖兑水酒的情况,客人不懂,就多兑一些,客人不好招惹的,就少做些手脚,有些门道深的,在酒里还兑别的,让人尝不出来。   这姜家的酒肆兑的不算多,却也不少,而且打着宫里的名头卖的还不便宜,所以便没什么人来。   不过酒肆也不差这些零散的客人,主要靠着给宫里送酒,借着这名头揽别的大活来赚钱,一年到头十分的可观。   沈嫣是知道的,从姜淑妃入宫开始,姜家就将酒肆交到了姜淑妃父亲那一房打理,得来的银子给姜淑妃宫中所用,今天闹出这么一桩事,将这条道儿给斩断了,要不了多久,那些借着皇商名头的活儿就会少下去,宫里都不要姜家送了,这酒肯定不好。   能进项的银子少了这么大一笔,再要谋别的,内务府这儿可不敢再收了,问题接踵而至,就够姜淑妃头疼。   她敬一尺,沈嫣还她一仗,很公平。   木槿说完后,自己都跟着通心舒畅,还是姑娘时,四少爷鬼主意那么多都不敢把歪脑筋动到娘娘身上,真当自家娘娘好惹。   沈嫣看她这一副得意的样子,跟着笑了:“周羽还说了什么?”   木槿这时才想起周掌柜最后交代的话:“周掌柜说,下回娘娘再让他做打理大当铺之外的事,他要另外收工费。”   沈嫣能想得到周羽说那番话时的神情,低头拨了下袖口上镶嵌的玉珠,笑着吩咐:“时辰不早,准备一下吧。”   ……   月初几日皇上回来永和宫,沈嫣就让玳儿做了几道皇上爱吃的菜。   酉时过后天色暗下来,永和宫内掌了灯,厨房那儿都准备妥当,皇上还没来。   又过去一个时辰有余,菜都热了一回,眼看着天黑了,四处寂静的,乾清宫那儿既没派人通禀皇上不来,永和宫外也不见人。   沈嫣命玳儿将菜温着,转而回屋洗漱,待她收拾过后,戌时过半时,皇上来了,脸上带着些倦容,看到她时才稍有松缓。 第10章   见他这幅疲倦的样子,沈嫣让木槿备水,替他将外套脱下:“先沐浴。”   澡池内很快倒满了水,添下几个去疲劳的药包后没多久,雾气腾腾中充斥了药香味。   沈嫣进去时,纪凛靠在那儿休憩,将盘子交给李福,正要退出去,纪凛睁开眼叫住了她:“在这儿坐会。”   沈嫣走到他身后的位置,坐了下来,给他倒了杯清茶:“公务繁忙,你就在乾清宫里好好歇着。”   纪凛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南平那边发生了动乱。”   沈嫣怔了怔,遂平和道:“南平不是一直动乱不断。”十九年前南平被大晋所灭,之后那边就没有太平过,南平遗民时不时聚众闹事,不说朝廷派去管辖的官员,就连当地选拔出的主事人员也会受到那些百姓的反对。   “派下去的辖地官员三年期满,要回来前被杀了。”   “是南平百姓动的手?”   “数百人和当地官员起了冲突,许大人从中调节时被人刺伤,失血过多不治身亡。”现场太过于混乱,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刺伤了许大人,而这消息传回阜阳城后,未等皇上下令抚恤许大人的家属,王国公等人便启奏,说要严惩那些闹事的南平遗民,将闹事的百来个人全都处决,以儆效尤。   不仅如此,还要大肆抓捕那些之前在南平散播谣言的不安定分子,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南平的百姓本就不多,多年前战乱过后,这才刚刚恢复过来,怎么能处决这么多人,再加上大肆抓人,会引起百姓恐慌。”沈嫣难以想象真处决了这么人后南平会变成什么样子,“应当先抓捕刺伤许大人的犯人。”   今天的朝堂之上,纪凛指派了人前去南平调查此事,并未同意王国公他们所说的处决大批南平百姓。   王国公等人就当殿指说皇上这是在纵容包庇南平遗民,而没说出口的话,心里想着,无非就是皇上不是一心想着大晋朝。   沈嫣沉默了下来,皇上登基一年,从推举他为皇开始,王国公那一批人就反对的十分激烈,到现在还是如此,始终带着固有的成见去看待皇上,认定他这个南平公主所生的孩子,不会全心全意的为大晋朝。   十九年前先帝御驾亲征,南平国被灭,唯一的公主虹玥被先帝带回宫中,成了妃子。   起初先帝很宠爱虹玥,但第二年在她怀上孩子时,南平传来了投降将士自缢身亡的消息,包括南平王宫中留下的一些人也都死了,很快,不知什么原因,虹玥被打入了冷宫。   半年之后她在冷宫生下了皇上,在他三岁时,南平公主虹玥在冷宫中自缢身亡。   南平公主临死前什么话都没嘱托,只派身边伺候多年的宫女去了皇后娘娘那儿求她照顾自己的儿子,后来皇上被皇后娘娘从冷宫中带出来,交给了当时一个妃子抚养。   可惜那妃子也是命薄之人,自己没有孩子,好不容易将皇子养大,还没来得及享福,在皇上十岁那年一场重病夺走了她的性命。   所以在王国公他们的眼中,皇上身上流着南平人的血,还是不详之人,克死了生母还克死了养母,即便是做的再多,依旧觉得他当皇上会对大晋不利。   但在沈嫣看来,王国公他们的反应有点过了,南平被灭二十余年,如今已经属于大晋朝,根本没有复国的可能,他们却还处处针对,更像是有别的原因,太后娘娘说他们那是在害怕,那他们在害怕什么。   “王国公他们对南平的遗民为何有这么大的成见?”那不过是和大晋百姓一样的普通人。   “他们认为南平这几年频频出现乱象,就是其中一些人鼓动的,而这些人若现在不除,将来就会威胁到大晋。”   “南平动乱的事派人就应当先派人去调查,王国公他们既然如此担心,不如在他们之中选出个官员一同前去,到时他们也无话可说。”   纪凛转过身看她:“你觉得选谁去合适?”   沈嫣将倒好的茶递给他:“谁最担心,就让谁去。”   纪凛接过杯子,轻晃了下,杯中的茶水清澈,香气宜人,比平日里喝的茶淡许多,入喉时有甘甜的回味,他将一杯都喝完后,指腹缓慢抚着杯沿:“王国公年事已高。”   “他还有儿子。”   纪凛面露了些笑意:“此主意甚好。”   沈嫣慢慢兑着手中的茶水,嘴角微扬,他虽说是被四大家族推上皇位的,但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独当一面,不需要再仰仗这四大家族,也不必再受制于人。   他会是个好皇帝。   纪凛看到了她脸上的笑意,浅浅盈在嘴角,散下来的长发垂于肩头,滑落到了她的手臂上,晃动着。   他看的走了神。   沈嫣恰好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池水有些热,为了让他发汗用,沈嫣还另外让木槿添了药包,此时他额头上满是汗水,从额迹滑下,被长长的睫毛挡住,又不甘心就这么挂着,很快又滴落下来。   脸颊泛了些红,出汗后湿漉漉,沈嫣见此,伸手拿起一旁的布巾给他掩了掩额头上的汗水。   沈嫣按的很轻,从额头到脸颊,视线往下时,她的手顿了顿,靠在澡池内的他还低了她许多,等于她是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视线只要往下一些些就能看到他被池水浸透的薄衫,这时他正面朝的自己,露了上半身,湿漉漉的薄衫下尽显肤色,还有透出来的胸膛。   莫名的,沈嫣觉得澡池中的热气朝自己袭来。   纪凛正对着她站了起来。   ……   直到入睡前沈嫣的脸都还是红的,因为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起他从澡池中起来的画面,薄衫紧贴着他,浸透了之后别说是遮挡了,更显露出他的身形,就距离自己那么近的距离,带着一股澡池中的热气,险些将她烘晕。   沈嫣睡不着了。   一旁的纪凛也睡不着,旁边的人儿落荒而逃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当然包括她抬起头时登时红透的脸。   这么一想,他就更加难以入睡了。   帷帐内的气氛和以往也不同。   过了会儿,沈嫣听到他的声音:“你还记得我们在书堂里第一次见面吗?”   沈嫣嗯了声:“记得。”   第一次见面她就对他印象深刻了,他因为出身冷宫,时常被书堂里的那些人嘲笑,在宫里,不受重视的皇子很容易受欺负,更何况他的生母还是南平人。   早在见到他前她就听闻过他的事,那天课间时,男堂那儿传来嘈杂声,沈嫣和瑞珠她们闻声过去,才刚到那人群外就看到被众人围着的树上跌下来了一个人。   原本还嘲笑不断的人群顿时寂静无声,唯有几个宫人在那儿惊叫,六皇子晕过去了。   沈嫣见这一群差不多年纪的男学生们都愣着,推开前面的挤进人群,宫人口中的六皇子摔倒在地,其实并没有晕过去,就是倒在地上起不来,忍着疼满头是汗,却不见人上来搭把手。   之前起哄的人更是逃散开去,生怕单什么责任,其中几个惊慌失措着否认:“是他自己掉下来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沈嫣抬头看那几个宫人,斥责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六皇子扶去屋内,请御医过来。”   沈嫣说了之后那几个宫人还犹犹豫豫的,她生气道:“六皇子若是有个什么意外,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说完后,这才有人上来扶六皇子,将他扶到了屋内。   而这么点距离,等沈嫣发现后,他已经疼出了一额头的汗,脸色发白,可愣是咬着牙,一声都没吭。   后来御医赶来看过后沈嫣才知道,他从树上摔下来时,左腿摔断了。   伤好了之后沈嫣还去隔壁书堂看过他,那次的事几个学生被罚的很重,之后也没人再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了。   想到这儿,沈嫣问他:“那天为什么要爬上树去。”   “他们将容婕妤给我绣的荷包吊到了树上。”   沈嫣扭头看他,当时容婕妤是他的养母,这才逼的他爬上树去捡。   “孔令晟如今在工部当差。”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二公子,是当初起哄的人之一。   纪凛神色平静:“他比他父亲聪明,工部的几个差事都办的不错。”   听他这么说,沈嫣轻笑,皇上知人善用,不过当初起哄过的那些人,恐怕是不太能安心。   聊起以前的事,屋内气氛好了许多,夜深着,困意席卷,到最后,说话声自然而然淡了下去,归于安宁。 第11章   两天时间很快,转眼十月初五,秋宴的日子到了。   前一天开始御花园那儿开始布置,初五这天天未亮,一群宫人在御花园内挂花结,摆齐了桌子后又收拾过看台,远近一些亭子都做了装饰,处处透着用心。   宴会从下午开始,持续到晚上,正午时御花园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沈侯府两位夫人到的时候,那边几位熟悉的夫人正在聊天,见她们到来,笑着打了招呼,几个人聚在一块儿说起了近日阜阳城里的事。   说着便提起了半个月之后沈侯府的喜事,沈家二少爷成亲的日子就在十月末,眼看着日子近了,沈二夫人田氏这阵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什么都是乐呵呵的,听几位夫人提起之后,脸上更是堆满了笑意,嘴上谦虚着呢,可这脸上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她就是高兴自己儿子要娶范家二小姐。   “要我说,这门亲事定的好,那范家二小姐和你家大公子瞧着就般配,要是我家那丫头再小上几岁,咱们可要结亲家了。”兵部侍郎赵大人家的夫人一张巧嘴,能把人说的乐开了花。   沈二夫人捂着嘴都止不住开心,轻拍了下她的手:“你说的这是哪儿的话,你家丫头要是小上几岁,这还用你说呢。”   成不了的事儿说起来也毫无压力,便是沈二夫人夸的再多,赵家大小姐也早已经嫁人了。   这番场面话大家都说的高兴。   一旁的马夫人忽然低声道:“哎我听说那何家搬离阜阳城了,听闻是回了顺州。”   沈二夫人脸上的笑意倏地淡了一半,往沈大夫人那儿看去,见她正和荣昌侯夫人说话,便找了个借口:“我先去那儿打个招呼。”说罢,人就走过去了。   赵夫人轻哎了声,转身杵了马夫人一下,低声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看那沈二夫人如今是想听到何家的事不,这都和范家要结姻亲了,哪里还想知道何家的事!”   “不是何家主动退的亲。”马夫人原本是想说出来让沈二夫人高兴一下的,何家都搬去顺州了岂不更好,再者,退了亲也不是仇家啊。   “你懂什么!”赵夫人朝那头努了努嘴,见沈二夫人看过来,连忙赔了个笑,转而教诲,“不管是不是主动,眼下人家和范家结亲呢,就别提何家的事了,你也是的,什么不好说偏说这个。”   “那怎么办。”马夫人从小在边关长大,这一年才跟着丈夫回来,对这些宴会还不甚熟悉,这儿的人说话怎么都喜欢拐弯抹角,直来直往些不好么。   “等会儿我们再过去,你可记住了,别提何家。”   马夫人点点头:“好,我不说。”   这厢沈二夫人过去和荣昌侯夫人打过招呼后,与沈大夫人一起,朝不远处的位子走去,时辰差不多,宴会快开始了。   之前跑去找相熟朋友的沈韵回来了,沈二夫人见她脸红扑扑的,轻拍了下她,给她收拾了下衣领笑骂:“去哪儿了找不到人,没个正行,这可是在宫里头。”   沈韵看了沈二夫人一眼,欲言又止:“娘,我刚刚遇上范家三小姐。”   “可有打招呼,再过些日子,范家二小姐就嫁到沈家了,她成了你嫂嫂,府里有不熟悉的,你可要帮着她。”沈二夫人见女儿点头,甚为满意,“你大哥成亲过后啊,娘这心事算是了却一大件。”   “可…”沈韵张了张嘴,正好有别的夫人过来打招呼,接下去的话也没能说出口了,但心里憋着难受,更多的是不解,明明是要结成亲家了,她刚刚前去打招呼,范家三小姐的态度却很冷淡,奇怪得很啊。   沈二夫人一回头,见女儿还站着,伸手拉住了她,低声嘱咐:“愣着做什么,皇后娘娘要来了,等会儿上台去可别出错。”   能出什么错啊,一首曲子她都练习几十回了。   沈韵微瘪了下嘴,不远处传来了声音,皇后娘娘驾到,在场的所有人齐齐下跪行礼,沈韵悄悄抬了下头,看到了走过来的皇后,心里便高兴了起来,好久没有见到大姐姐了。   “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前面皇后和这些妃子坐下之后大家才跟着坐下,照例皇后娘娘是要说几句的,沈嫣也不例外,她从容看着她们,视线落到沈韵身上时笑意深了几分。   场面话过后,助兴的舞姬鱼贯而入,宫女们开始上菜,大家先是被这不同以往的舞姿吸引,又被那端上来的菜肴吸引,精致的不止是上面的菜品,还有底下的盘子。   瓷制的盘子算不上多吸引人,上面的画才是吸引她们的重点,一桌两个人坐着,八道点心果脯,八个盘碟上的瓷绘都不一样,有生动的鸟雀,也有景物,还有画人的,举扇遮面,含羞着姿势,十分的别致。   见她们纷纷说起来,坐在沈嫣左下方的白贵妃脸上闪过一抹满意,她知道,要不了多久阜阳城中就会开始效仿起用这样的瓷制来宴请客人,每家所绘的肯定都不一样,所以是各有特色。   等舞姬们退下去后,沈嫣笑着开口:“各位夫人小姐看这六个盘子,上面烧制的画都是宫中妃子所绘,等会儿你们选中其中认为最好的,宫里备了赏,也算是助兴。”   沈嫣说完后,坐在右边儿上的一个宫装妇人开口,几分揶揄调侃在里边儿:“这么有趣的事儿娘娘该派人去茗申苑告诉我一声,可不能把我落下啊。”   说话的是永嘉长公主,她坐在那儿神情惬意,手里执着一把羽扇,轻轻晃着,满是笑意。   沈嫣笑着回:“您的画是宫中一绝,她们若是和您比,可是输定了的,您要是喜欢,改日差人给您烧制。”   这话听着心里舒坦,永嘉长公主也不会真和这些妃子争赏赐,就是看着有趣,往年的秋宴就是看那些歌姬舞姬表演,如今有了些新花样,她在宫里多年,也觉得颇有意思。   评比公允的很,盘子上也没刻字,六幅画也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定夺的,就算是私底下要动手脚让别人选自己的,也得看她的画是不是在其中,减少了舞弊的行为。   在这期间,又有数位闺中小姐上来展露才艺。   上台的这些小姐年纪都在十三四之间,到了许亲的年纪,尚未婚配,在这样的宴席上露露脸,也许回去之后就能有许多人来打听。   这些人,沈嫣都给了赏赐。   沈韵上来弹了一曲,倒是惊艳了一把,领着皇后娘娘的赏赐下去后,可把沈二夫人高兴坏了,沈韵却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亏的撑下来了,众目睽睽之下险些出了错。   几番表演后天色暗下来了,花园内掌了灯,快到评瓷盘上作画的时候,花园那儿传来了高声:“皇上驾到!”   在坐的这些妃子们,脸上都露出了期盼的神色。   众人起身迎接皇上,纪凛走过来,身后的李福手里还抱着一团白,到沈嫣身旁,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后在沈嫣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往下看,大家都很安静。   帝皇威严,加上皇上本就不爱笑,就是神色平静着也让人起敬畏心,坐在下边儿有不少妃子从入宫开始就还没被临幸过,这会儿也都是卯足了劲儿自我展现,坐姿,微笑,眼神,无一不到位。   沈嫣示意候在下面的宫人将评画的结果拿上来,看了一眼之后递给皇上:“皇上,您看。”   同时拿上来的还有那六样瓷制,底下知道自己在其中的妃子早已经屏住了呼吸,朝前望过来,不论这些夫人们评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只要皇上入了眼,那这第一不就是皇上说了算的。   “皇后看呢。”   纪凛扫了一眼这六样反问沈嫣,沈嫣轻笑:“这可得皇上您来选。”   “那就按诸位夫人选出来的定夺罢。”纪凛没有在其中挑说更喜欢那一幅,看了眼大家评出来的,将纸上的名字念了出来,“锦绣图。”   说罢看向沈嫣:“是谁所绘?”   妃子所坐的地方有失望也有高兴,齐贵人轻推了下还没缓过神来的安嫔,低声道:“姐姐,是你的锦绣图。”   安嫔愣了愣后起身,抬起头看到皇后娘娘正冲着自己笑,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来谢恩。   见出来的是安嫔,白贵妃脸上的神色稍淡了几分,在这么多妃子之中,安嫔的样貌不算出众,平日里行事低调,这大半年来,皇上去她那儿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足为惧。   纪凛赏了好几样给安嫔,说出来时,听的底下坐着的一些妃子又是羡慕又是妒忌,最重要的是有这上台的机会,让皇上就看到她一个。   安嫔心中也颇为惊讶,当时还以为只是小赏赐,没想到如此丰厚。   “谢皇上赏赐。”安嫔跪谢后退回了位置上,站在皇上身后的李福公公正要说什么,窝在他怀里一直安静的猫儿忽然朝着一个地方窜过去,速度之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没多久,永嘉长公主那儿传来了惊叫声。 第12章   在这之前,永嘉长公主正在和身旁侍奉的宫人说话,眼前一下略过一团白物,从她肩膀上略过,吓了她一大跳。   这团白物直朝她身后的宫人袭去,还带着凶狠的叫声,扭头看去,身后的宫人没能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脸上被挥了一抓后,伸手去挡,手背上顿起了数道血痕。   “什么东西!”   “大宝!”   宫人吃痛用力甩开这白团后,白团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后站立起来,浑身的毛都激的竖了起来,尾巴吊的高高的,弓着身子朝那宫人凶叫,又冲了上来。   “喵~!”   那宫人抓住猫后还是被挠了几下,脖子上,下巴上,不可避免的多了血痕,又因为冲上来的力道,刚才那几记还没缓过神来,朝后退时被倒下的椅子绊了下,整个人朝后仰去,摔倒在了地上。   一条腿还好死不死卡在了椅子上,人起不来,双手又要抓着这使劲折腾的猫,这疯狂的四爪挠下来,宫人下了狠手,将猫用力往一旁的地上砸去。   “住手!”李福公公追了过来,眼看着大宝被扔往地上,于是朝那落下的位置扑去,厚重的身子摔在了地上,给大宝做了回肉垫。   大宝在李福公公身上翻滚了两圈之后,掉到地上没再扑,只冲着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宫人低声嘶叫,好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永嘉长公主坐着的这边一片混乱,为了避开这发疯的猫,众人纷纷退开,看到那宫人的脸后更是觉得后怕不已,得亏是个公公,这要是个女的,直接就给毁容了。   被袭击的公公叫王甫,是永嘉长公主身边侍奉的人,见到他的脸被挠画成这个样子,指着被李福抓住后的猫,声音有些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才说完,原本朝着王甫凶叫的大宝,忽然朝永嘉长公主的方向裂牙凶狠,做势要扑她,永嘉长公主后退了一步呵斥:“这是哪里来的疯猫,还不快带走打死!”   大宝叫的更凶了,李福公公又不能用力捏,都快要抓不牢它,一双手伸了过来,一下拎住了大宝脖颈。   只这一瞬,大宝浑身炸开的毛都软了下来,被皇上从李福公公怀里拎出来时,别说是凶狠,叫都没叫,一动不动到了怀上怀里后才喵呜的叫了几声。   声音一点都不凶,还很委屈,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皇上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它便顶了顶他手心,温顺无比,完全没了刚才凶残挠人的样。   沈嫣安抚过刚才受了惊吓的人后走了过来,大宝抬起头,朝她那儿看去,喵呜的又叫了声,别提多乖巧了。   永嘉长公主有些尴尬。   皇后娘娘养了一只波斯猫,宫里都知道,但真见过的人却很少,猫儿这种宠物可不是养狗,时时刻刻会绕在脚边闹,就算是常去永和宫还不一定看得到,所以刚才这猫疯闹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皇后娘娘养的,还开口说要带下去打死。   “让大家受惊了。”沈嫣看向那个被挠伤的公公,甚为关切,“红莺,带这位公公去太医院上药。”   “不用了皇后娘娘,都是轻伤,上些药就好,不必去太医院。”   永嘉长公主给王甫使了个眼色,王甫捂着脸跪了下来,声音尖细:“多谢娘娘关心,小的无碍。”   王甫退了下去,几个宫人很快就将桌椅收拾妥当了,尽管气氛有些不太对,但大家坐下来后,还是满面笑容的看余下的助兴节目。   沈嫣看了眼赖在皇上怀里不肯下来的大宝,随后看向白贵妃,虽说宴会接近尾声,让大宝这么一搅合,怕是心里难舒坦。   坐在下面妃子却怀着另一样心思,时不时看向皇上,再看皇上怀里的猫儿,恨不得自己变成那猫儿才好。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饶是几个平日里性子沉稳的妃子都羡慕的不得了。   这几日被酒肆的事缠的头发昏的姜淑妃见那几个贵人这般神情,转眸看向白贵妃,脸上闪过了一抹不屑,费尽心思操持下来,皇上不还没有多看她一眼么,到最后还闹了这么一出,这猫又是皇上带来的,怪谁去呢。   歌舞过后,皇上先行离开了御花园,白贵妃起身,笑着招呼大家去叶心亭那儿看水灯,在座的众人纷纷起身。   夜幕降临后的御花园,树间亭落中亮起了灯,用单色的锦缎做的灯罩,光亮透出来时,五颜六色的很是耀眼,叶心亭那儿放了数百盏水灯,中间包裹了蜡烛,莹莹透出光来,映衬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宫女们还准备了不少水灯供给受邀而来的夫人小姐们,喜欢的可以提些字在上面,亲手将水灯放下去,也有祈福的寓意。   没多久,皇后娘娘和白贵妃都各自回了宫。   大家散开在御花园里,就和中午刚入宫时,相熟的结伴聊天,其中不少人都说起了宴会时猫挠人那一幕,永嘉长公主本来是要将那猫丢出去的,可得知那是皇后娘娘养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打狗还得看主人,皇后娘娘养的小宠,可比宫里那些奴才们要来的精贵的多。   说着说着便又说起那猫儿在皇上怀里的情形,皇后娘娘的小宠这么亲近皇上,可见娘娘和陛下的感情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淡。   之前还有人传皇后娘娘是沈家和太后娘娘定夺的,皇上不会喜欢,这么看,人家好着呢。   正好沈大夫人从叶心亭那儿往回走打算要出宫回府,几位夫人笑着迎了过去,套起了近乎。   ……   半个时辰之后,御花园内的人渐渐少了,前来参加秋宴的夫人们都已经离开。   戌时过半,内宫中四处安静,除了巡逻和值夜的人之外,鲜少有人走动。   位于西北边的茗申苑内,几间屋子通亮,屋内时不时传来低呼声,已经换过衣裳的永嘉长公主坐在那儿看着旁边正在上药的王甫,这一脸的伤,越看越心疼。   起初只是挠过的血痕,时间长了,伤痕周边都有些肿,左边的脸比右边稍微好一点,可这也只是比较之下,单看左边,从脸颊到脖子那儿,下巴都没放过,都是剐了皮的,伤痕还不浅,可见挠的又多狠。   “皇后娘娘养的小宠脾气还真够坏的,专挑了你挠。”永嘉长公主伸手摸了下他下巴上的那道,自己还不明白呢,抬眼看他,“你之前看到过这猫儿没?”   就算脾气再坏也没道理专挑一个人挠,看那架势,要换做是个人,怕是有深仇大恨才这么狠。   王甫眼底略过一抹晦涩,声音和在御花园内的又不同,低哑如正常男子:“它就是只畜生,谁知道它发什么疯。”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永嘉长公主嗔了他一眼:“你这是在怪本宫没有为你做主。”   王甫垂眸,视线正撞在长公主丰盈的前胸上:“奴才不敢。”   “行了你。”永嘉长公主抚了一下他上过药的手背,叹道,“那是皇后娘娘的小宠,皇上又护着,吃了它的亏也没办法,谁让本宫是借住在这茗申苑的,做谁的主去,你都说了那是只畜生,又何必与一只畜生过不去。”   王甫反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捏着:“公主府那儿逍遥自在,不如小的陪您回去。”   永嘉长公主嘤了声,这手法,揉的她甚是舒服,不由迷上了眼,靠到身后的垫子上,由着他给自己按摩:“你以为回公主府就能逍遥自在了?这宫里的吃穿用度,算起来可不是小数目。”   王甫按着她的太阳穴,缓缓往下,到了脸颊后凑去了她的耳畔轻轻道:“公主,奴才抱您进屋去。”   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女见到这样的画面眼睛都没眨一下,早就习以为常,待王甫抱着公主进了内屋后,这两个宫女退了出去,将门合上,守在了外面。   屋内的动静不小,隔着两道门,娇喘声还时不时传出来,没有半点克制。   半个时辰之后,王甫打开门,披上一件衣衫,让外头的宫女进去侍奉公主,自己则向茗申苑外走去。   一刻钟左右,王甫到了西北角的一间院子门口,两扇门中的一扇已经歪倒,里面杂草丛生,正是他半个多月前来过的地方。   王甫进了门口没有动,看着正对面的屋子,视线朝去后院的那条道儿看了眼,随后,他走进了那间屋子。   点了烛火后,王甫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屋子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没有半点痕迹后,他正要吹灭蜡烛离开,屋外忽然刮进来了一阵风,迎面袭来,带着院子内杂草气味,还有泥土腥,卷了屋内的尘土,令人非常的不好受。   风吹过床帏后在屋中绕着还有呜呜声,忽的一下吹熄了拉住。   屋内重新陷入黑暗,总觉得每个地方都透出阴凉来,王甫身子一抖,脚步飞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到了院子中后,他已是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未作停顿,王甫匆匆朝院门口走去,一刻都不想在这院子里多呆,忽然院门上方窜过了一道白影,速度之快,王甫也只来得及看清楚颜色。   之间那道白影朝后院方向跑去了,远远的,风声中还带了猫叫,王甫的心顿时一沉。 第13章   做贼心虚之人,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大晚上的,王甫也没去后院一看究竟,心中是认定了那白猫就是那天看到的那只。   他没想到那天撞见的猫是皇后娘娘养的小宠,这畜生的报复心这么强,他砸了它一下就记得这么牢,又总往这里跑,要是把人引过来怎么办。   想到这儿,王甫满是抓痕的脸上闪过一抹阴狠,一只畜生而已,还会拿它没办法!   这厢,被王甫心心念念惦记上的大宝,躺在红莺给它新换的垫子上,睡的格外香。   夜半时它还醒了一回,伸了个懒腰在外屋来回踱步,守在外屋的红莺替它换了些水,顺着透风的窗,大宝跃出窗户跳上墙头到了内屋上方的屋顶。   月亮渐隐入云层,黎明降至,秋夜的风带着霜冷即将来临的寒意,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霜冻天。   很快,天亮了。   秋宴中闹出这个一个小乌龙并没有影响到诸位受邀而来的夫人们对宴会的宣传,尤其是瓷制,没多久阜阳城中就有人开始效仿。   效仿时自然有人提起宫中秋宴的操办者白贵妃,以往她还是白家小姐时就有许多人赞许过她举办的宴会,这厢,夸的人更多了。   几天过去后,宫内除了偶尔有人提起,没人再说起秋宴中皇后娘娘的小宠挠了个太监的事,一个小太监而已,犯得上为他去惹永和宫。   此时临近十月中,沈侯府好事将近时,沈嫣才叫人准备了贺礼送往沈侯府给二哥,不过是半日的功夫,负责这事儿的木槿回宫后匆匆禀报,二哥和范家二小姐这婚事,怕是不作数了。   沈嫣伸手,一旁侍奉的红莺将绘料的盘子递上,沈嫣蘸了些殷红,点到绘好的绿丛之中,抬头看木槿,并未觉得意外:“范家悔婚了是不是。”   木槿点点头,也有些疑惑:“婚事定下好几个月了,眼下还有十余日就是成亲的日子,听说还是范家老爷和夫人亲自到沈家来的,将之前下的小聘都给抬回来了,还说,范家二小姐这是没福气做沈家的儿媳妇。”   沈嫣提笔蘸了些清水:“祖父可有说什么。”   “老爷没说什么,听大夫人那意思,是同意范家退亲的。”木槿顿了顿后又道,“二夫人得知此事后两天没吃下饭,到现在还躺着,病得厉害。”   成亲定在二十四,再过几日就是抬聘的日子,范家说退亲就退亲,还是范老爷和范夫人亲自到的沈侯府,可见其坚决,临了这个时候开口,这件事也不会有转寰的余地,但在阜阳城中,不论谁先退亲,说出去总归对名声不好,以沈家的家世摆在这儿,范家也不会因为是找到了更中意的才退亲,那是什么原因让范家不肯结这亲。   沈嫣落下最后一画,搁下笔,走到太妃椅前靠坐下,生了几分懒意,微眯起眼来:“何家退亲,如今范家也退亲,沈家二少爷的婚事一波三折,每每到了要成亲时就成不了,外头可有传什么?”   “回来的路上奴婢去了一趟大当铺,听外头那些人说,是沈家自己恶报。”后边儿的话木槿说的很轻,看着娘娘的脸色有些忌讳,“说是早前沈家看人家何家落败,早年定下的亲事都要逼人家先退亲,现在好了,让人真退了亲,是报应。”   “还有呢。”   “还有…还有人杜撰说二少爷有隐疾,何家落到那田地,按理来说何家应该捏着这亲事才对,可他们却退亲了,其中肯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问题,范家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在成亲前夕匆匆前去把婚事给退了,要不然沈侯府这样的人家,谁不是挤破脑袋想嫁进去的,如何会主动退亲。”   还有更过分的话,市井之言实在是太过于粗鄙,木槿没好当着娘娘的面说。   木槿说完后屋内安静了片刻,忽然有轻笑声传来,沈嫣睁开眼,眉眼间尽是笑意:“二哥这么做,算得上是一举三得了。”   红莺端了席嬷嬷刚刚炖煮好的汤药进来,搁在太妃椅旁道:“娘娘您这么说,这些莫不是二少爷所为。”   沈嫣看了眼汤药后又迷上眼,轻嗯了声。   木槿和红莺焉能不知娘娘这眯眼的意思,掩嘴藏着笑意:“娘娘说的一举三得,二少爷既不用娶范家二姑娘,又保全了她的名声,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那这第三,可是因为瑞珠姑娘?”   “外头将二少爷传成那样。”木槿思量了下,“今后二少爷的婚事,怕是更难了。”   女子怕被退亲,男子被退亲次数多了,难保别人不听信那些传言。二夫人又不会甘心娶一个低门儿媳妇回来,所以二少爷这婚事,恐怕还得磨。   “这阜阳城里,除了二哥自己之外,谁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编排他,和沈家过不去。”沈嫣的声音轻了一些,多了无奈。“这就是二哥的抗争。”   “二夫人若是知晓,岂会罢休。”木槿想起接连卧病在塌的二夫人,依她的性子,之前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伤心,等回过劲来,肯定还会忙。   沈嫣朝窗户方向偏过脸去,无风的天里,午后的树上不见叶片飘动,仿佛是静止了一般,看得久了还教人生出困意来。   她的声音越渐慵懒:“你去沈家时,二哥可在?”   “范家人去退亲时二少爷还在,转眼就不见人了。”二夫人气的下令要找到二少爷不可,可就是没找着人。   “你找两个人去顺州,瑞珠的老家,要是见到了二少爷,就托我一句话,让他赶紧回家,不要再顺州逗留,以免得不偿失。”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听不见,沈嫣睡着了。   留了木槿在屋内侍奉,红莺合上门后走下台阶,准备去内务府一趟,给娘娘备入冬的衣裳。   这时薄青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红莺姐姐,这殿后的院子里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这几天总是有成堆死掉的蚂蚁。”   “后边儿怎么会有成堆死蚂蚁。”红莺眉头一皱,听到死的东西总归令人不舒坦。   “我也不知道。”殿后的院子虽然空置,但一直都有在打扫,平日里也有蚂蚁,可没见成堆死的。   “去看看。”红莺让玳儿先去内务府,跟着薄青去了殿后的院子,这儿才刚清扫过,小径上干干净净的,但到了屋檐下的位置,台阶下,靠近草丛的位置多了许多细小的爬物。   这些蚂蚁,有些如薄青所说都死了,有些还在爬来爬去,红莺顺着这台阶下的位置一路找过去,直至找到墙角,这儿的草丛下聚集的更多。   找来棍子拨开,沾满泥土的地方,这些蚂蚁来来回回像是在运输什么,红莺盯着那地方蹲下身子,伸手捻了一下泥土,从中捏起一块细碎的肉来。   还不止一块,都像是酱烧的样子,还有香味儿。   薄青是越看越觉得奇了,这些蚂蚁冲着这些肉来的,那这肉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红莺姐姐,会不会是大宝藏在这儿的。”   “把这些装起来。”虽然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肉,但看着周边死掉的蚂蚁,红莺总觉得有些怪,再者,大宝也不会将吃的藏在这儿。   两个人在角落边沿找到了不少,带回去后临时搁在了屋檐下,正当红莺进去找木槿时,外头咣当一声,那碟子摔碎在了地方,混泥沙的肉撒了一地。   大宝就站在台阶上,看着赶出来的红莺,喵了一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红莺叫人收拾起来,没多久,又让大宝给弄翻了。   连续好几回,这瞧着就有些反常了,大宝从不会这样。   红莺干脆将它抱到怀里凑近那些肉,未等碰到那些肉,大宝十分不满的叫了声,从红莺怀里挣脱跳下去,顺带,又给打翻了。   ……   下午沈嫣醒了后红莺就将此事禀报给了她。 第14章   沈嫣让红莺带着这些跑了一趟太医院,半个时辰后红莺回来禀报,经查验,这些肉里面掺了药。   里面掺的是宫里用来药老鼠的药粉,是太医院那儿专配的,就是红莺拿去的那些肉里,掺者的药粉量很大,别说是药死老鼠,就是药死些猫猫狗狗也不在话下。   “娘娘,适才奴婢也问了蝉翘,咱这儿药老鼠的是用米,可不曾用过这些。”红莺去了太医院后得知这些肉被下了老鼠药,心里头既庆幸发现的早,又恼着谁人这么大胆,将这些扔在殿后的院子里。   “这些东西扔在墙角可不是为了毒老鼠的。”沈嫣听她说下来,抬头看想蹲在窗台子上的大宝,轻唤了声,大宝冲她喵了声后却不大情愿过来。   红莺没能想明白:“丢在墙角的,那也不是用来毒人的。”谁会去捡那来吃。   “宫中这些毒老鼠的药都是太医院里所制,各宫各院去领也有登记在册,你去查查,最近谁去太医院领药了。”沈嫣让红莺将盘子端走,大宝才跳下窗台走过来,跃到她怀里后还叫的委屈,可见对那些下了药的肉有多厌恶。   红莺领命退了下去,沈嫣轻轻摸着大宝,低头看着它问:“大宝啊,你是不是看着什么了。”   大宝冲着她喵了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眯上眼,像是夜里没睡好似的,就一动不动这么躺着了。   沈嫣捏了捏它的耳朵,抬头吩咐木槿:“让蝉翘带人,仔细看看。”   天将黑时,蝉翘带着几个宫女将永和宫里里外外都查了个仔细,除了殿后院子墙角那儿的碎肉外,其余几个僻静些的角落里也发现了,附近还药死了几只老鼠。   沈嫣让蝉翘把那些都送去太医院,屋外,李福公公的声音传来,皇上来了。   见皇上进来,沈嫣命木槿布桌,看他今日精神不错,笑道,“皇上可是要喝些酒?”   纪凛坐了下来:“沈家送来的?”   “是啊,大哥叫人送来的。”   木槿带人布了桌,又拿来了两壶桂花酿,屋内很快散开了一股酒香。   自从上回在赏风小阁上喂了大宝一口酒后它就生了警惕,这会儿闻着酒味,它趴在软垫上怎么叫都不肯过来,沈嫣给皇上斟了一杯:“我还想着,去年酿下的酒是不是都让小弟给偷喝完了,还是大哥知道我,留了两坛。”   每每说起这些吃的,沈嫣的脸上总会流露出几分憨态来,俏红着脸,原本就对吃食挑剔非常的她,对这酒倒是情有独钟。   纪凛眼底多了些笑意:“今天才开的?”   撞上他知晓的眼神,犹如是被识破了,沈嫣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笑的坦然:“前天送来时就先尝了,比新酿的更醇厚些。”   话音刚落,红莺回来了,见皇上在,便没作声。   沈嫣放下杯盏,也没避着皇上,直接问:“查的怎么样了?”   见娘娘开口,红莺将在太医院那儿抄录过来的纸拿了出来:“入秋了,各宫去领药的人也多,这是近两个月的。”   沈嫣接过后大致看了下,视线定在其中几个上,茗申苑和怡香苑领了五回,最多的是内务府的库房,几乎是隔两日就要去领,其余的都是两三回。   而这时间上,茗申苑和怡香苑领最的频繁的都是这半个月内的事,之前差不多二十来天领一回,如今半月就领了三回。   纪凛见她看的久:“怎么了?”   沈嫣将纸递给他,将下午的事简单说了下:“领了这么多的鼠药,总该有去向。”   纪凛看下来,落到最后,抬头问沈嫣:“永嘉长公主住在茗申苑,怡香苑住着谁?”   沈嫣提醒:“是尤良媛。”   纪凛淡淡嗯了声,显然是记不大清是谁:“先查查这些鼠药的去向。”   “这是小事,皇上放心。”沈嫣举起酒壶给他倒酒,“我心中有数。”   知道她的脾气,纪凛没有多问,喝了几杯之后眼见着酒壶浅下去,一刻钟过去,在外的席嬷嬷可等不及了,进来笑着劝说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时候该歇息了。   等木槿将桌子收拾好,内屋这儿席嬷嬷带人端了汤药过来,依旧是满脸笑盈盈的,对沈嫣道:“娘娘,药刚凉好,正是时候喝。”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个月来端进来的药不是“太热”就是“等会儿喝”,席嬷嬷这厢也有了对策,挑准了时候,“正正好”的端进来,要看着皇上和皇后娘娘喝下去。   “知道娘娘您怕苦,这回方太医还改了方子。”   纪凛正要开口,席嬷嬷又看向他:“皇上,太后娘娘得知您这阵子累,让太医额外给您开了方子,您可别辜负太后娘娘的一番心意啊。”   洗漱过了,衣服也换了,就差喝完药就寝,找不出借口推脱。   有些事儿是心知肚明的,太后娘娘让席嬷嬷过来的用意,沈嫣和纪凛心里都清楚,要是一回都不顺太后娘娘的意,到时还要被说道。   再者只是喝点补药,总不能一直拂了太后娘娘的好意。   两个人对视之后,在席嬷嬷殷切关怀的眼神下,纪凛喝完了药,沈嫣还剩了些,将碗放回到盘子里时,席嬷嬷抿嘴笑着,笑盈盈的退了出去。   退到门口时沈嫣还觉得席嬷嬷今儿似乎有些高兴过头了,等她躺下,一刻钟之后,沈嫣便彻底意会了席嬷嬷离开时那颇具深意的笑容。   喝了桂花酒后明明是能助眠,沈嫣非但没有睡意,还觉得人有些燥,掀了被子还觉得热,闭上眼后怎么都静心不下来。   纵使未经人事,沈嫣也知道是那碗汤药的问题,她虽知道那是补药,也没想到是这般补法。   一旁的纪凛未有动作,沈嫣还转过身去看了他一眼,平日里什么都不会想,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要想起他沐浴时的样子,越想脸越红,越红就越没睡意,连着自己的呼吸都跟着紧促了好几分,手心还闹汗。   沈嫣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挑开了大半,要让这冷意驱逐身上的不适。   渐渐的,沈嫣就这么迷迷糊糊的也睡着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纪凛睁开眼,黝黑的双眸看着床帏,他低低叹了声,转头,原本睡在床内侧的人此时已经挨到了他的身旁,手直接搭在了他的身上,亵衣上的带子早就被她自己给拉扯开了,松松散散的露出里面的兜衣,贴着他的手臂,有些烫。   沈嫣睡的很不踏实,睡着之后意志力还减弱了,所以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热了掀被子解亵衣,觉得纪凛身上凉凉的舒服,便不断挨过来,就差抱着他解热。   他抓住她的手放回远处,沈嫣还不满了,嘴角微翘,仰了仰头,靠到他肩膀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哪儿凉快搭哪儿。   纪凛如何受得住。   “菀青。”   尽管他喝的汤药没有问题,但此时,仿佛是受了她身上气息的影响,纪凛也开始变得不清醒,他低头看她,哑着声喊她的小名。   沈嫣低低嘤咛了声,那气息直扑到了他的脸上,带着一股沁香,叫人迷惑;抱着他手臂还轻轻蹭了下,纪凛绷在脑海里的最后一根弦直接断了,他低下头去,在要触及到时极是克制的停了下来。   “菀青。”   沈嫣却抬起了头,烫人的红润径直贴在了他略带凉意的嘴唇上。   轰窜开来的火烧光了他的理智。   纪凛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一手轻托住了她的头,低头攫住了她朱红。   账内的气息一下浓重了起来。   ……   第二天,沈嫣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胀。   猛的想到了什么,双手朝自己身上摸去,衣衫完好,就是后背的衣襟有些潮,像是出了一夜的汗。   扭头看皇上,他还没醒。   沈嫣拉着自己的衣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又摸了摸嘴唇,她做了个梦,把自己的嘴唇都给咬肿了?   想起梦里的情节,沈嫣红了脸,又觉得人发热。   她竟然梦到自己轻薄了皇上,还巴着他不松手,又是亲又是摸的,恨不得抱着他不撒手。   沈嫣扶额,要不是这衣衫完好,她真会以为自己昨晚对皇上做了些什么。   想罢,沈嫣有些不放心,抬了下身子想看看他,手才支撑起来,朝他那儿看去时,纪凛醒了。   四目相对,沈嫣心里发虚,手一抖,没撑住身子,人趴到了他的胸口,抬起头还正对他的下巴,往上就是他的嘴唇,沈嫣忙低下头,变趴在他胸膛上,起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醒了?”   “嗯。”   “睡不着?”   “……”   帐内安静了会,两个人都不说话。   半响,沈嫣咬咬牙:“昨晚我有没有…”   他的声音特别沉冷:“你睡的挺好。”   沈嫣嗯了声,一只手扶住了她,把她扶坐起来,沈嫣就这么看着他起身拉开帷帐,发了一会儿呆,再度伸手摸了摸嘴唇。   她真的没做什么么。 第15章   纪凛回过头,见她还呆呆坐在那儿,懵懵的憨态十足,嘴角不由扬起了些笑意。   沈嫣仰头看他,看着他跨步朝她走来,人还沉浸在那状态中,直到他的手覆到了她的额头上,声音随之传来:“不舒服?”   “没有。”   沈嫣低下头去,掀开被子起身,见他已经穿戴整齐了,便替他收了下袖口,纪凛站着没有动。   抬起头时又撞上了他那眼神,尽管没什么额外的情绪,沈嫣还是感觉一些不同,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感觉直到各宫的妃子前来请安时才消散,沈嫣回过神,白贵妃已经将入秋内务府分往各宫的事宜说完,她垂眸翻了翻手中的册子:“今年锦州的蚕养的好,送进宫的绸缎也比往年多,各宫再多添一些也无妨。”   白玉滢点点头,她对这些不甚在意:“好。”   “天将冷,这第一年,有什么短缺的要及时派人禀报。”   底下坐着的这些妃子听皇后说要增添,都挺高兴的,内务府分往各宫的东西都是按例的,绸缎也好,金银首饰也好,都不便宜,自然是能多添一些就多添一些的好。   之后白玉滢便提起了内务府送酒的事。   秋宴过后,负责往宫中送酒的人从姜家换成了周家,是白玉滢亲自挑的,秋宴的酒也是周家送过来的,之后便让内务府签了长契。   期间姜淑妃不是没有想将姜家的这门生意给挽回来,可就是生生让白玉滢拦在了中间,她不能和皇上去说也不能到皇后这儿来说。   如今她当众提起来,原本和乐的请安气氛,又一下变得有些尴尬。   除了皇后,贵妃和姜淑妃之外,在座之中就属陈昭仪身份最高,但饶是她,平日里再八面玲珑的能说,这时也不会撞白贵妃和姜淑妃这枪口上去。   于是白贵妃说完之后,屋子里出奇的安静。   姜淑妃脸上的笑微僵,随后她从容不迫拿起一旁的杯盏,抿了一口后端在手上,看起来并未受多大的影响。   白玉滢再度开口:“周家酿酒,几辈人加起来也有百年,在阜阳城内外都颇有名气,很是能让人放心,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再看几个月,若是妥当,就按你说的办。”   皇后这么一句话,就当是把这事儿揭过去了,白玉滢不好再拿这事儿说什么,于是她淡淡道了句:“皇后娘娘说的是,该观他几月,以免将来浑水摸鱼。”   姜淑妃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眼底闪过一抹愠怒,但她忍下了。   “没什么事大家早点回去。”沈嫣懒得看她们在永和宫这儿暗斗什么,抬了下身,坐着的人都纷纷起身告退。   白贵妃和姜淑妃是一前一后出去的,半刻钟后,薄青进来回禀,出永和宫时两位娘娘的脸色都不太好。   哪位都不是省油的灯。   薄青出去后没多久,红莺进来了,这一上午的功夫,太医院那儿没打听到什么,怡香苑和茗申苑那儿多领鼠药的原因倒是找着了,永嘉长公主爱干净,就是见不得这些;怡香苑那儿则是因为夜半时有老鼠爬过床帏,将尤良媛吓得不轻,这才在半个月里接连好几回去太医院领鼠药。   “尤良媛现在如何?”   “奴婢去的时候,她正在怡香苑的院子里荡秋千,瞧着面色不错。”   沈嫣对尤良媛有些印象,当初选秀入宫的,能够封做良媛,除了尤家的关系之外,还有她不俗的品貌,但似乎她并不积极,这么久以来没怎么出过怡香苑,就连皇上昨天听到怡香苑时都不记得里面住的是谁。   “派几个人去守着。”吩咐过后,沈嫣带着木槿去了延寿宫请安。   这天晚上,皇上歇在了乾清宫内没有过来。   沈嫣早早歇下了,临睡前还特意吩咐红莺将大宝留在屋内,看牢它。   不想到了半夜,大宝还是溜出去了。   这月份的宫中,到了深夜时,空旷处的风尤其的冷,永和宫偏殿外是一处不大的园子,平日里这里经过的人就不多,这时辰整个园子里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只有靠近花坛边上的一个亭子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风吹过,还有热油滚过后,特有的炸香味散开来,熟悉这一味道的一闻便知,这是炸鱼的香气。   王甫将数条炸鱼放在了草堆上,草堆下是个已经挖好的陷阱,陷阱里兜着一张网,网底下挖的很深,倒插着几根削尖的细木棍,在草堆的遮掩之下,这些都被隐藏了起来,吸引人的只有放在草堆上的炸鱼。   这香气诱人的程度,连王甫自己闻着都想吃,他朝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拨开草堆旁多余的枝杈,朝永和宫那方向看去,顺着那风向,香气正是往那儿飘的。   不多时,一道身影跃到了亭子内,跳到上面的石桌后走了两步,一下跃到栏杆上,站在上面,低头看着放在草堆上的炸鱼,喵了一声。   王甫脸上一喜,眼底闪过狠意,来了。   但大宝站在栏杆上后始终是没有动,只看着草堆那方向,等了一会儿后直接坐了下来,就朝着王甫的位置。   “来啊,快吃啊,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王甫用着最和善的神色轻声叫唤,想要把大宝引下来,这是他从御膳房那儿打听来的消息,永和宫内皇后娘娘养的小宠喜欢吃小鱼干,最喜欢油煎过的,为此他特别准备了这些来引诱它,那些下过药的肉它不吃,那这些一定可以,只要它跳下来,就能把它给抓住。   大宝歪着头看他,没动。   冷风阵阵的,吹的人直打颤,心也跟着越来越烦躁,王甫耐着性子捡起炸鱼朝大宝那儿伸去,想把它往自己这边引,大宝却是趴下来了,懒洋洋朝他喵了一声。   等了这么久本就心燥,好说歹说它都没反应,王甫面露了凶相,直接站起来想去抓它,大宝反应极快,跳回到了石桌上,弓起身子朝着他,叫声也凶了起来。   “畜生,看我不弄死你!!”王甫从身后掏出一个网兜,朝亭子里冲过来,想要把它直接兜住,大宝朝上窜去,哪里还等他来抓,从亭子跳上了墙头,居高临下看着他,瞪着一双橙色的眼眸,那神情,犹如是在嘲讽他。   内宫的墙都很高,跳上去后就拿它没办法了,网兜抓不到,王甫又不肯放弃,他就不信弄不死这么一只畜生。   王甫转瞬想到了个主意,他往地上捡起石头朝墙上扔去。   没有砸到大宝,却将它给激怒了,它冲他凶叫着,尾巴吊的很高,朝王甫迎面冲了过来。   这正中王甫的下怀,他拿起兜子挡住了冲过来的大宝,正要将它一举拿下时,大宝却从他肩膀上直接跃了过去,跃到了王甫的身后。   王甫狠着眼神赶紧转身去追,才迈开一步,他的神情就滞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在他身后,多了好几个宫人。   跃过去的大宝此时就在为首的宫人的脚边,王甫认得他,这是侍奉在皇上身边的李福公公。   王甫脸色大变,手上的兜还拿着,这会儿扔也不是,维持着想要兜住大宝的姿势,缓缓放下来,人是下意识的动作,朝后退了一步。   却不想自己没注意到,一脚踩到了刚才设下的陷阱里,只听见“啊”的一声痛叫,王甫抱着自己陷在陷阱内的腿,冷汗之下,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李福身边的两个宫人朝他走来,朝那陷阱内看去,削尖的细棍直接穿透了他的脚板,将他的脚钉在了那陷阱里。   ……   天未亮时,永嘉长公主匆匆赶到了内务府。   内务府的太监房内灯火通明,里面站着不少人,王甫跪在那儿脸色苍白,他的脚上还血淋淋的,像是受了什么刑。   来的路上永嘉长公主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身边的太监犯了事,到了之后看到的是这幅样子,便当即有了怒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打狗还得看主人,事情不清不楚就将她的人伤成这样,真当她不存在了!   李福神情恭敬的很,不卑不吭的解释:“长公主,此人夜半鬼鬼祟祟出现在永和宫外,拿着兜子还想抓皇后娘娘的小宠,被我们发现之后就拿下了。”   永嘉长公主蓦地看向王甫,后者疼的都快麻木了,在接触到她眼神时却还能改换神色露着无奈:“这其中是有误会,小的不过是想给皇后娘娘的爱宠喂些吃的罢了,没想抓它。”   “我们到的时候你拿着兜子想要抓它,伤了你脚的陷阱也是你自己所为。”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按着规矩,该乱棍打死。   永嘉长公主微沉着脸:“李公公,皇后娘娘的爱宠可有碍?”   “回长公主的话,幸而无碍。”否则乱棍打死都不够。   “好,此人是本宫从公主府带进来的,他犯了错也该有本宫来处置。”永嘉长公主一声令下,以最快的速度授意带来的宫人将王甫扶起来,“将他带回茗申苑审问,本宫会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说罢,这几个人扶起人就走,永嘉长公主也走的很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太监房内。   “李公公,这……”两个将王甫带过来的太监有些急,就这么强行把人带走了,这不合规矩啊,他们可是守了一整夜。   李福面色未改:“不要紧,忙了一宿,你们先回去休息。” 第16章   三更天刚过,御膳房内已经开始忙碌,宫内西北角这儿尤为安静,若不是茗申苑内早早掌起的灯,远远看着,这里还和往常一样沉浸在黎明中。   王甫跪坐在地上,脚上的伤没人处理,这会儿还在往外渗血,快步进来的永嘉长公主无暇顾及他的伤是否要紧,她既费解又恼怒,来回踱步后,看着王甫道:“你疯了是不是,为什么要对那只猫下手!”   “上次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   王甫垂着头,眼底道不清是什么情绪,嘴上还是讨饶的:“上次秋宴上那畜生冲撞了公主,小的只是想为公主出口气。”   “你不是要为本宫出气,你这是要让本宫在这宫里住不下去。”永嘉长公主停住脚步,正对着他,微眯起眼来,“王甫,你当本宫是傻子。”   王甫匍匐下身子大喊:“小的不敢!”   永嘉长公主在他跪着的旁边坐了下来,垂眸看他,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的伤,就这点功夫,已经往外渗了不少血,落到了地上。   “你有什么不敢的。”永嘉长公主抚上他的脸,拍了拍,声音微冷,“畜生不听话,教不会,秋宴上挠了你,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谁也不会去计较,皇后娘娘还派了人送药过来,也算是给了体面,事后你却不依不饶要置它于死地,还冒险去永和宫外抓它,你和一个畜生这么过不去,这就不正常了。”   这时王甫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不知是被长公主的话给惊着了,还是疼出来的冷汗,他心中不断权衡着利弊,眼眸闪烁着,想着计策。   “本宫要是不将你带回来,以太监房里的手段,你就算不死,半条命也去了,明日李福公公再来要人时,那边证据确凿,恐怕本宫也保不住你。”   王甫身子一抖,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公主,小的杀人了!”   屋内倏地静了下来。   永嘉长公主的脸色骤然变了,顿了片刻:“你说什么。”   王甫抬起头,满脸的恐慌,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我杀人了…针工局里的朱兰嬷嬷知道了我不是太监,她威胁我,还说要将这件事捅出去,让宫里人都知道小的和公主的事,我…我…本来只是想让她住嘴,没想到她…她就没气了。”   永嘉长公主一脚蹬开了他,王甫又爬了回来抱住她的腿,慌张道:“公主,公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当时一直嚷着说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情急之下这才……”   实在是蹬不开他,永嘉长公主伸手捂住不断起伏的胸口,对他的话尚有怀疑:“她怎么会知道你不是太监。”   “之前那回夜里,小的陪公主去御花园里散心,那回,她就在假山后头的小径上经过,之后小的去针工局里,她就拿这件事威胁小的,不断问小的要银子。”   那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四五月份,天才刚暖和起来,她夜里睡不着,就去御花园散心,夜深人静下起了些兴致,王甫就在假山内取悦于她。   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别说这宫里,就是公主府里她都呆不安稳。   想到这儿,永嘉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人在那儿?”   “……我将她扔在废院的一口井里。”王甫跪着的身子微松了下,犹如他这会儿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些,他确信,公主一定会保下他。   永嘉长公主没有看到他低着头的表情,她沉凝着神色:“看来皇后娘娘的猫也不是平白无故挠你的。”   王甫看着地面,眼底闪着戾气:“小的将她扔下井时,那猫就站在墙头上。”   “所以那日秋宴,它是认出了你才会扑过来挠你。”   “是,公主,小的也没想到这畜生的记性这么好。”王甫刻意省略了他还拿石头砸过猫,偏要将它形容成这样,非除了不可。   永嘉长公主皱了眉:“蠢货,你还怕一只畜生能开口说话不成!”   王甫赶忙解释:“小的原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秋宴那日,被它挠了也就挠了,但之后小的几次去废院时都撞见了它,这畜生总往后院的废井那里跑,皇后娘娘如此重视这小宠,身边伺候的人肯定也不少,小的担心永和宫的人跟着找到这儿来,这才想将它处置掉。”   说罢,王甫小心翼翼看了眼公主,继而垂下头去甚为恭顺:“公主身在宫内本就不容易,凡事会威胁到公主的,小的都会为公主清除干净,就算是死,小的也心甘情愿。”   永嘉长公主深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他的脚上,许久才开口:“来人,将王公公带下去,打三十大板。”   王甫没作声,就跪在那儿朝永嘉长公主磕了三个头。   看着他被带出去后,永嘉长公主起身,走往内屋,语气平静:“替本宫梳妆。”   ……   五更天,早朝的时辰,永和宫这儿刚刚才起来的沈嫣知道了这件事。   红莺她们昨晚守在宫内没有发现有人爬墙丢东西,倒是外头,李福公公他们收获不小。   只是这人带去太监所后,没多久就被永嘉长公主给带回了茗申苑:“李福公公也没拦着,来了一趟永和宫后就回去了。”   沈嫣之前猜到了那些掺了老鼠药的肉是针对大宝而来的,查到茗申苑时隐隐想到可能是因为秋宴的事,那太监气不过大宝让他当众出丑。   但就因为这个要置大宝于死地,未免牵强,她沈嫣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妃子,是这六宫之主,若非必要,做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除掉大宝。   正想着,仿佛是感受到沈嫣在念叨它,大宝从外屋走进来,跃上坐塌,团到了她的身旁,喵了一声。   沈嫣将它捞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大宝,你之前是不是还在哪儿见过他?”   大宝生来温顺,性子是傲的很,却从不会随便挠人,秋宴那天忽然冲出去对那太监这么凶,肯定有原因,可它不会开口,沈嫣也读不懂它的意思。   大宝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喵~”   沈嫣眼眸微缩,猫和人一样,要到取人性命的地步,要么是得罪了人,挡了别人的道儿,别人不容它活着,要么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红莺,去宫外查查这个王甫太监的来历。”   “是。”   此时天已亮,各宫的妃子前来请安过后,沈嫣前去延寿宫请安。   原本每天这时辰,太后娘娘已经礼完佛,今天到的时候,沈嫣还在屋内多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太后娘娘从后堂过来。   “母后。”沈嫣上前扶她,“您可有哪里不舒服?”   “哀家没事,是永嘉,四更天不到来了这儿说要请罪,跪了半天都不肯走。”太后说罢看向沈嫣,“你可知道昨夜的事。”   沈嫣点了点头:“儿臣知道。”   “昨晚皇上身边的李福公公,在你永和宫外抓到了个太监,是永嘉身边伺候的人,为了这事,永嘉过来请罪,是她没有管教好底下的人,闯出这样的祸事来,她身为主子也难辞其咎,所幸你那小宠没有出什么事。”   “长公主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个太监,前几日永和宫内发现了一些混着鼠药的碎肉,是有人故意丢进来的,儿臣派人查,茗申苑那儿光是这半月就领了三回鼠药,但这些药并没有用在茗申苑内。”   沈嫣扶着太后坐下,也没因为此事恼怒,缓着语气,对永嘉长公主到延寿宫来请罪这件事不太能理解:“母后,长公主贵为公主,怎会替一个太监前来求情。”   太后叹了声:“永嘉那孩子是个可怜的,成亲不过半年驸马爷就过世了,又不被马家人所接受,在公主府内住了一年多,当时先帝卧病,她回宫侍疾,之后就在宫中长住;她出生在先帝去平定南平的路上,没过几年她的母妃就过世了,曾有大师给她批命,说她这一生是注定要颠沛流离,你说一个堂堂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命。”   先帝就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嫁的远,如今在阜阳城中的仅有永嘉长公主一人,虽说不是太后亲生,但这么多年相处才来,也多亏了她时常陪伴,沈嫣知道太后喜欢永嘉长公主,便安抚她:“我朝昌荣,长公主住在宫中,不会过那样的日子。”   “那太监犯了错,茗申苑那儿已经重罚了他三十大板,虽说他对永嘉忠心,但怀着这样心思的人决计是不能继续留在宫中的,以免惹出什么祸端来,嫣儿啊,这件事由哀家做主,看在永嘉和他的主仆情谊上,留他一条性命,赶出宫去,你看如何?”   从说起永嘉长公主前来请罪开始,沈嫣就想到了太后娘娘会要她将这件事揭过去,一来大宝没事,二来就是个太监的性命,赶出宫去一了百了,给永嘉长公主一个面子,日后在宫中才好相见。   这样的面子,沈嫣要给。   于是沈嫣顺了太后娘娘的意:“既然已经罚了,儿臣就不计较此事。”   “好。”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对席嬷嬷之前回禀过来的事十分满意,“哀家听说皇上这阵子为了南平的事很是劳心。”   “听皇上提起过,不过已有对策,母后不必担心。”   “好~”太后听着高兴,又隐晦的提了几句,沈嫣笑眯眯的都应下了,离开时,太后还叫人备了不少东西让她带回永和宫。   说是卫家送进宫的,太后娘娘用不上,实际上这些东西就是太后替永嘉长公主给的礼,沈嫣揣着明白都收下了,回到永和宫后,木槿瞧着这一桌的匣子问沈嫣:“娘娘,那这王甫公公的事还查不查。”   沈嫣端起杯子吹了吹冒上来的热气:“查。”她答应留他一命,可没说就这么算了。   这时一直负责查这些事儿的红莺匆匆走了进来,她适才去了一趟内务府,本来是要找人打听这王甫公公入宫前的事,却不想听到了些意想不到的事。   浣衣局内几个小宫女聊天,怡香苑内这阵子送来的衣服里沾着的血奇怪得很,洗都洗不掉。 第17章   怡香苑的尤良媛一直以来深居简出,又不曾被皇上临幸,就是浣衣局有人说起也不会惹人注意,若非鼠药的事,红莺也不会留意到这几个小宫女的谈话。   听她们说起怡香苑送来清洗的衣服有些古怪,红莺就让这几个小宫女带她过去看,浣衣局内成堆的衣服里,各宫也都是区别开来的,怡香苑的衣物放在角落里,用一个筐子装着,小宫女所说的是几件内衬的衣物,上面斑斑红色印记,时间长了有些发暗,看着像是血。   血迹都是在裤裆和裤后这样的位置,红莺这年纪早已来了月事,自然清楚这些是什么,便问这几个小宫女为何说难洗。   “那几个宫女说,三个月前开始,每每到了这几日,怡香苑送过来的衣物就不太好洗,奴婢想这应该是尤良媛来葵水的日子。”沾了血的衣物是不好洗,但也没有那几个小宫女说的那么难,红莺留了个心眼,拿了其中一件后跑了趟太医院,找了相熟的药侍,将那沾着血的部分剪下来浸在水里,之后放在火上,却烧出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得知这衣物里混入的是朱砂,红莺半刻不停,跑了一趟浣衣局将没洗的衣服拦下后,忙回来禀报给娘娘。   宫中这么多妃子,谁的月事是什么时候,来了几天,内庭最为清楚,沈嫣让薄青跑了一趟,很快那边就送来了册子,翻开看,尤良媛的月事是在每月十七八,这几日恰好是她的小日子。   来月事的时候足不出户,小心些并不会沾染到衣物上,怡香苑那儿却特意用朱砂混做血迹染在衣服上送去浣衣局清洗,像是在告诉别人她来月事了,这未免显得刻意。   “怡香苑去太医院领鼠药的宫女是怎么说的?”   “夜半时老鼠爬上床吓到了尤良媛。”   沈嫣将杯子搁到了桌子上:“怡香苑的位置是偏北了些,过于湿热对身体也不好,你去看看。”   红莺心领神会:“奴婢这就去。”   此时近正午,木槿才刚从小厨房那儿拎来食盒,还没进门,远远的看到那边走来的人,愣了愣后快步进屋禀报:“娘娘,皇上来了。”   沈嫣有些意外,起身朝门口走去,皇上已经走上台阶进来了。   “还没用膳吧。”沈嫣见他朝服都没换下来,想必是才从殿里出来,叫木槿备一身衣裳,陪他进去换下,伸手替他拢了下衣领,微笑着道,“玳儿煮了葱油面,你要不要也吃一些?”   纪凛原来还有些绷着的神情,听到她说葱油面时笑了:“怎么想起吃这个。”   “今早醒来忽然想起城北市鹤桥那儿的巷子面摊,就让玳儿揉了面。”走出内屋,木槿已经布好了桌,一股葱油香气随之飘过来,沈嫣的整个心情都亮了,扭头邀请,“来尝尝,看玳儿的手艺是不是比那老师傅好。”   饶是再多的烦心事,看到她之后总是能消散开去,纪凛跟着她走到了桌旁,两碗拌好的葱油面放在那儿,还摆着数碟添加的小料,搭配一碗小馄饨汤,上面漂浮着未完全化开的猪油,和那葱花撞在一块儿,晃晃悠悠的腾起雾气,香味四散开来,引人垂涎。   沈嫣还喜欢在面里拌些佐料,切丝的萝卜和瓜,再撒些碎仁,玳儿特调的葱油混上这些,入口后面的劲道与之融合,便是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令人满足。   纪凛抬起头,她的脸上就写着满足二字。   连带着他手中的这碗面滋味都不一般了起来。   纪凛低头尝了口,耳畔传来了她的声音:“怎么样?”   “火候还差一些。”   “是吧。”沈嫣点点头,同意他的话,就差了这么点。   虽说和市鹤桥的老师傅做的不一样,但玳儿的手艺是毋庸置疑的,沈嫣还比往常多吃了些,收拾过后,手里端着木槿泡的清茶,小口喝着助消化。   坐在对面的纪凛,手里拿着适才沈嫣看过的书,翻看着。   沈嫣看了他一会儿,纪凛抬眸,她笑着放下杯盏:“皇上难得清闲。”这一年里他极少在正中午过来,即便是来了也是有事,像现在这样用膳过后清闲坐着,还是头一回。   “南平许大人一案,刑部郭大人已经出发,王郎中随同。”   “皇上选了王家三公子。”沈嫣轻笑,皇上这是故意的,谁不知道王国公与自己的小儿子不合,偏生王家太夫人对这个嫡亲的小孙子疼在心尖,皇上挑了他前去,王国公想反对又没理由,想说又说不得,怕是要悔。   纪凛说的正经,没有半分徇私在里面:“王郎中在拢州出任几年,对那一带熟悉,南平距拢州也不远。”   沈嫣抿嘴,也就是因为如此,王国公才反对不起来,跳脚担忧的是他,如今挑了他自家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至于王郎中听不听自己父亲的,那是别人家的家事,皇上哪里管得着呢:“有郭大人在,这次的事一定能妥善解决。”   说到这儿,沈嫣提起了今天去延寿宫请安:“母后的意思,左右不过是个太监,永嘉长公主求了情,母后那儿做主给了面子,将人罚了后赶出去宫去。”   “看来这太监很得她的心。”捅出这样的篓子她还要保他平安,赶出宫去之后只要有人拂照,这日子也不会难过。   “听闻在公主府时就在身边侍奉了,那时出嫁也没多久,应该是宫外挑的,没从内务府里过。”既然是宫外带进来的,出宫之后更好查也说不定,“短短几年中就深得长公主喜欢,又能让长公主保他,想必是有些手段。”   “出宫多有不便,我派两个人过来。”   沈嫣想拒绝,但一想到之前她没说他也让李福带人过来了,他若是心里想,肯定还会再派人去查,她也拦不住。   这么一来倒不如将人手给她,免得他耗费精力在这些事上。   想罢,沈嫣应了下来:“好,红莺她们几个姑娘,出宫的确不便。”   两个人说着,已有半个时辰过去,沈嫣有些困了,纪凛放下书:“朕在这儿休息会。”   木槿收拾过床帏,一个靠在坐塌上,沈嫣躺在床上,拉下半边帷帐后,合了窗,屋里安静了下来。   窗外,午后的风徐徐,秋日的阳光慵懒洒落在屋檐上,往下蔓延,走廊上一半温暖,大宝趴在第一格台阶上,舒畅的尾巴有一晃没一晃的,它看着不远处花坛,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许久。   花坛中被草叶掩盖的地方忽然有极轻的响动,趴在台阶上的影儿一瞬不见了,出现在花坛中,两只前爪飞快的扒拉有响动的地方,一只泛灰的小东西从它爪子底下蹦出来,大宝快速一按,将其按在了泥里,过了一会儿放开,又按上,放开…再按住,玩的不亦乐乎。   大宝身后的树上窜起了一只鸟雀,像是被它给惊动了,大宝仰起头,快速从墙沿攀了上去想去追,最后站在墙头上只能望着那飞远的鸟儿喵喵叫。   木槿从厢房内出来,冲站在墙头的大宝唤了声,大宝跳下墙到她面前蹲坐下,看着她手里拿着的小鱼干,尾巴一晃一晃,心情又愉悦了起来。   而此时的皇宫北面,怡香苑中,午后的气氛却没这么好。   尤良媛看着红莺,由人搀扶着,站直也不是,弱也不是,另一只轻捂着嘴巴,长长的袖子直垂到了腹间,将上身遮掩。   “听闻这儿老鼠闹的很,皇后娘娘特命奴婢过来看看。”红莺心里越发觉得奇怪,从她进这院子开始,周遭的环境并没有说的那么差,怡香苑几年前才修缮过,一直住着人,哪里来这么多的老鼠。   尤良媛有些紧张:“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没什么大碍,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红莺笑着请道:“尤良媛差人带奴婢看看吧,娘娘说了,若是怡香苑不适合住,也不能让良媛您一直呆着,得换一处地方才好。”   “不用这么麻烦,怡香苑这儿一切都好。”尤良媛推脱着,在红莺的注视下,那袖子该放又不能放,只能佯装咳两声。   “那怎么行,您都咳成这样了,若是无人带路,奴婢自己看也行。”   尤良媛脸上的神情一僵,身旁扶着她的宫女芙香开口道:“红莺嬷嬷,我领你去看。”   红莺点点头:“那再好不过了。”   芙香带着红莺走了出去,站在那儿的尤良媛身子一歪,软软的倒坐在了地上,脸上闪过一抹慌张,喃喃道:“怎么办,万一皇后娘娘知道,该怎么办。”   “娘娘快起来,地上凉。”宫女扶她起来,尤良媛却站不住,只得扶到了一旁坐下,缓着声安抚,“红莺嬷嬷只是来怡香苑看看,不会有事的。”   “不行。”尤良媛拉住她的手,逐渐冷静了下来,“不能再拖了,你马上出宫一趟,把药配来。” 第18章   怡香苑不大,红莺很快就绕到了后院,带路的芙香笑着说道:“入夏时这儿凉爽的很,也不潮热,风大的时候,屋内都能少添一个冰盆。”   红莺看了几处墙角,干干净净的,处在向阳的位置也不会生潮,遂转头道:“风太大,到了冬天门都推不开,迎面就是风雪,也不好。”   芙香脸上的笑意微滞,有些尴尬:“嬷嬷说的也是。”   快走到后院的小屋时,红莺停了下来问她:“我看这里挺干净的,领来的鼠药都放在哪儿了?”   “之前都放在角落里的,药的差不多了,就都给撤了。”芙香回答的很快,指了指角落的几处,红莺走过去看时地上什么都没有,就如芙香所说的,已经撤掉。   老鼠药最好是混在米里面,这样即便是好几天没有引到老鼠也不容易坏,各宫各院都是这么做的,省事些太医院里也能领来混好的药,红莺抬脚轻轻蹭了下芙香指着的位置,清扫干净的地方还隐见混在泥里的几颗米粒。   芙香没说谎,这些鼠药的确是用了的。   算算时间,最近领的一回是五天前,红莺便问了句:“这么快就撤了,什么时候抓的?”   “之前都摆了好几天,这回运气好,第二天就给逮住了。”芙香的反应很快,这些鼠药本就是她去太医院领的,所以她对这日子记得也非常清楚,五天前领的药,隔天逮住老鼠,即便是红莺提出要看,她也能说已经扔了。   她心里准备的周全,红莺倒是没有追问,绕过这边小屋后朝前院走去,小径两边的花坛上种着不少芙蓉花,此时开的正好,粉红艳丽,占尽了这院子里的深秋风情。   再度回到那屋时,红莺发现侍奉在尤良媛身边的宫女少了一个。   她没有问,而是笑着道:“怡香苑内幽静,又是在向阳面,适合住人,奴婢这就回禀皇后娘娘,也好让她放心。”   尤良媛坐在那儿,微不可见松了一口气,笑着送红莺出门:“有劳嬷嬷前来,还请嬷嬷替妾身谢过皇后娘娘。”   红莺客气的点了点头:“良媛留步。”   尤良媛自然不会跟出去,外面风那么大,一不小心就会露了端倪,她站在门内,位置也恰好是挡着风的,目送着芙香送人离开,才镇定没多久的神色有了变化,犹如是劫后余生那般。   她怎么都想不到领鼠药这样的小事也会引起皇后娘娘的注意,之后还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有些事儿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事,必须要尽早解决。   尤良媛正做着打算,这厢红莺离开怡香苑后即刻去了内务府,得知刚刚还在尤良媛身边的宫女出宫去了,便叫人跟出宫去找,将事儿办妥后,匆匆回永和宫禀报。   ……   出宫时已是下午,走的又远,宫女景兰回宫时已经快是宵禁的时辰,她怀里还藏着几贴药,小心翼翼的,又抱了个包袱做耳目,入宫时恰好遇上了内务府的熟人,这才免于被细细盘查,松了一口气后,匆匆往怡香苑赶。   皇宫西北面人本就少,这时辰更是安静,景兰疾步走在宫道上,进了怡香苑后一刻不停,和守在门口的宫女打了声招呼后,朝后院的小屋赶去。   怡香苑很小,尤良媛的身份也不高,所以没有小厨房,只有间小屋可以用来烧水煮茶,但这也够了,用来煎药足矣。   小屋内安静得很,全是景兰的声音,拆药包,倒水,上炉子,哗啦一声一整包的药倒入到药瓮中,用勺子搅了搅放到炉子上,大火烧开,文火慢炖,最后还余小半个时辰时倒下两位药,关了门窗的小屋内,浓浓的全是药味。   景兰的额头上全是汗,明明这屋子内不算热,她也无暇去抹,心里吊着一块大石头,只有等这一切都结束时才会放下,而现在正在过程中,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夜是越来越深,随着瓮上的盖子噗噗噗乱动,景兰掀开看了眼后,等了片刻,端起药瓮离火,用厚布握着柄,倒出一碗药后放入一旁的小食盒内,随即连瓮带药渣一起藏到了台子下边,藏严实了后,拎起食盒打开门,朝主屋那儿快步走去。   阜阳地处大晋东北边儿,这月份到了夜里已经很冷,虽说不上点火盆子,但人在外头吹上一会儿风就该来回跺脚着取暖。   这风顺着打开的门吹入屋子内时,更引人发颤。   尤良媛猛地抬起头,屋内静谧,唯有景兰过去的脚步声,主仆几人之间几乎是没有言语的交流,直到景兰把药从食盒内端出来,尤良媛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浓重令人作呕的气味散开来时,首当其冲胃里翻滚起了一阵难受。   “娘娘!”   尤良媛扶着桌子干呕,从下午永和宫那儿来人后她就一直没胃口吃东西,心里惦记着事,眯眼休息会儿都不得安稳。   “我没事。”尤良媛伸手端起碗,也是下了狠心,长痛不如短痛,已经犹豫了那么久,这时再犹豫半分,命都要丢。   深吸了一口气,芙香和景兰两个宫女在旁看着,眼底无不紧张,看着娘娘端起碗,视线顺着她往上,就要到嘴边喝下去时。   紧闭着的大门猛的一下被推开了!   红莺为首,身后跟着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宫嬷嬷,后头还有人,手里皆拿着绳索布绫,就像是要来索命,气势汹汹。   原本她们就提心吊胆的,这半天的功夫悬着的心就没放下去过,红莺的突然出现把她们吓的不轻,两个宫女脸色煞白,站在桌边的尤良媛更是惊慌,握着药碗的手颤抖不已。   “咣当”一声,摔碎的药碗声打破了这一死寂,尤良媛浑身瘫软跟着跌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的看着门口那方向,寒风灌入,透心彻骨的冷。   红莺她们进来拿人时,尤良媛她们反抗都没有,随后沈嫣进来,尤良媛面若死灰,多争辩一句都没有。   沈嫣朝她那腹部看去,因为双手被往后桎梏着,尽管衣衫宽松,腹部还是凸显出来了,这起码得有三个月了。   地上摔碎的药碗没人收拾,药倒了一地,都渗下去了,弥漫了一片深色,挥之不去的药味,红莺还带人从后面小屋里搜出了药渣和没有煎过的几贴养身体的药,放到桌上时,那两个宫女的身子抖如筛子。   一切显而易见,尤良媛在宫内与人私通,珠胎暗结。   论罪,死罪。   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与尤良媛私通之人是谁。   浣衣局那儿遮遮掩掩三个月,说明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喜,清楚这利害关系却没有今早解决,非要露了端倪,可见对腹中这个孩子,她是有过犹豫的,亦或者,和这孩子的生父有关。   沈嫣看了她一会儿,让红莺给她倒了杯热茶,尤良媛不敢接。   “尤少卿近日喜得一子,前头连生了三个女儿,这是尤家的第一个孙子,所以尤家上下格外的高兴。”   尤良媛嘴角一颤,沈嫣接了木槿递来的茶,轻轻吹了吹气,语气平静的很:“尤老夫人一生平顺,得了二子一女,长子聪明,为官数年在朝中也稳当,小儿子才定下亲事,门当户对,来年成亲之后,相信不出几年尤老夫人又能抱孙子,晚年生活应该是顺当的很。”   尤良媛抬起头,闪烁不已的眼神里,透了恐慌,她逐渐听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她是死罪,尤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唯一的女儿入了宫,受宠不受宠都很难说,宫里的日子说好过不缺吃穿,说不好过难免寂寞了些,若是犯了错,可大可小,牵连到家中的也不在少数,就是可怜了那刚出生的孩子……”   “皇后娘娘!”尤良媛泪眼纵横望着她,声音凄厉,“妾身犯了错,死不足惜,就算是千刀万剐尸骨无存妾身也活该,就求皇后娘娘不要将此事迁怒于尤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沈嫣问她:“你可知,你在宫中受宠,尤家与有荣焉。”同样的,她犯了事,也会牵连到尤家。   尤良媛摇了摇头,颓败的跪在那儿,她没有为尤家带去什么荣耀,却给尤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她一死了之都不能。   沈嫣吹开从杯子内冒出来的气:“孩子的父亲是谁。”   尤良媛恍恍惚惚着神情,朝立在屋内的柱子那儿看了眼,也不知听进去了皇后娘娘的话没有,总之又变成了那无神的样子,红莺轻哼,这是真蠢,难怪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连娘娘的话都没听明白。   “是王公公,良媛腹中的孩子是王公公的,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饶了良媛一命,求皇后娘娘饶过尤家。”跪在尤良媛身旁的景兰忽然开口,不断的朝地上磕头求饶,一下一下,很快就见了血,她也不见停,一直嗑着,求皇后饶了尤良媛。   沈嫣的手一顿:“茗申苑的王甫公公。”   “是他,是王甫公公,就是他勾引的良媛,皇后娘娘,求您饶了良媛一命。”   “……”沈嫣放下手,茶都喝不下去了,这两件事能串联在一起,她是万万没有想到。 第19章   沈嫣出生在大世家,沈家上下算上淮阳老宅这么多人,什么样的事没有,沈大夫人也没将她养成温室里的花朵,糟粕的事沈嫣也算是见多了,但这样的事,就是让她去想,她也是想不到的。   和皇上的妃子私通,岂止是死自己一个。   这屋子,足足是安静了有一炷香的时辰,沈嫣看着尤良媛,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也词穷,对这件事半句评断都说不出来,咎由自取,死罪一条。   可关键是,因为宫女那一段话,沈嫣禁不住想到了别的事,王甫公公是永嘉长公主的人,他是长公主从宫外带进来的,原先也是在长公主府服侍的,换句话说,王甫要抓大宝这件事,长公主一力护下,让太后娘娘开口饶了那太监一命赶出宫去,难道仅仅是因为主仆情谊?   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有些事儿只是最开始没有想到,一旦想到了,往外扩散开去还不容易,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会蹦出来,沈嫣觉得,永嘉长公主是知道王甫假太监的身份。   这样的糟粕事儿沈嫣倒是听过一些,谁家夫人年纪轻轻丧夫的,家中正好无人,继承家业后立了贞节牌坊不再改嫁,可又耐不住寂寞,在后院养些人也是有的。   永嘉长公主嫁去马家没多久驸马爷就病了,成亲不到半年驸马爷过世,之后长公主搬去公主府住,养了人在府上,带入宫时佯装成太监,这样解释起来才说得通她为何会保下王甫的性命。   想到这儿,摆在沈嫣面前最头疼的事儿不是尤良媛珠胎暗结,而是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宫内的太监和皇上的妃子苟合,这太监还是永嘉长公主带入宫的,传出去,皇家颜面丢之殆尽。   跪在那儿的尤良媛忽然朝旁边的柱子冲去,幸好两个婆子看的牢,及时给拉住了,这才没有让她得逞,被按住之后,她还想咬舌自尽,红莺快一步拿了布塞到了她嘴里,她冲着沈嫣呜呜叫着,仿佛是在说,拿她的死换家人平安。   “你以死谢罪,尤家一样逃不了罪责。”   沈嫣一句话让尤良媛安静了下来,她瞪大眼睛跪在那儿,眼泪涌落,悔恨不已。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   这一晚怡香苑的事没有传开来,但仍旧有一点讯儿传到了别人耳朵里,华阳宫那儿,白贵妃在宫里也有不少人,永和宫的人深更半夜进出,又这般神秘,难保别人不想多。   但除了永和宫的人有进出这事儿瞒不过去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却是打听不出来,白贵妃人不少,皇后娘娘的人更多,各处又都是安安静静没什么事儿发生。   隔了一天后,茗申苑那儿被打了三十大板,仍在修养尚未被赶出宫去的王甫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由一个内务府中关系交好的小太监送来的,给他送吃食时顺带塞给他,入夜之后,王甫借出恭的名义,从茗申苑离开,前往茗申苑不远处的一处院子。   新皇登基之后,由于宫中妃子人数不多,许多院舍空置下来无人收拾,也就这么一直闲置了,无人打理久而久之变成了废院,谁也没想到会被人用作幽会之用,王甫一路过来,半个人都没遇到。   他身上的伤说重不重,却也不轻,三十大板下去,就算是克制了力道,还是疼得厉害,待他进了院子内后,一个身影朝他飞扑而来,险些将他扑倒。   “怎么办,娘娘查到我这儿了,她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的事,瞒不过去的,要是让皇上知道我们就是死罪一条,怎么办。”尤良媛抱住他之后不断的说着,几乎是没停过,语气内满是慌张和恐惧,还有一抹如何都掩藏不去的紧张,视线时不时朝墙头那而撇去,但王甫没有发现她的这些异样。   “别怕,不是还没发现么,凡事都还来得及,你先别紧张。”王甫耐着性子哄着,眼底有不耐烦,语气却是柔和的很,真如情深义重之人,“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去解决,你别哭,好好说话。”   他的安慰不能使尤良媛平静下来,却让她停住了说话,王甫低头看她,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心疼的帮她擦去眼泪,柔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小卓子这么急着送信给我。”   “你不是教我,用老鼠血当做月事的血粘在衣物上送去浣衣局洗,但每次去看老鼠都被药死了,放不出血,我…我就在里面混了些朱砂,就在这个月,让浣衣局的人发现了。”   尤良媛说的断断续续,总算是将事情说明白了,听到她说用朱砂混着当人血涂在衣物上时,他的脸色一下就黑了,握着尤良媛的力道大了几分,压着声忍着脾气:“不是告诉你要用血,不要拿别的混。”   “我…难道要用我自己的血。”尤良媛弱弱着声音,“这次领来的药都给你了,要不然也不会一只活的都抓不到,我才多混了些朱砂,你说你拿那么多鼠药做什么去。”   “怡香苑内这么多人,你就不会让她们割一刀放点血。”说完之后王甫的声音即刻又柔和下来,看着她受惊的神情,拍了拍她的后背,“皇后娘娘不是还没发现么。”   “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已经来过怡香苑了,还问了鼠药的事,我担心圆不过去。”尤良媛伸手摸着自己微隆起的腹部,眼神不断闪烁着,将交代的那番话说了出来,“再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发现我怀有身孕的事,到了这地步我又不能让景兰她们出宫去配药,怕皇后娘娘派人盯着,会被逮住,你说该怎么办,要是被发现,我们两个都难逃一死。”   王甫的神色变幻莫测,他垂头看尤良媛,重复着她的那句话:“是啊,要是被发现的话,我们两个都难逃一死。”   “你说我们要是身在寻常人家该有多好,你不用侍奉长公主,我也不是妃子,我们就能过寻常人的生活,生下这个孩子,不如,你带我离开这儿吧,我们远走高飞。”   王甫抬手,轻轻拨开她的长发,手从她的脸颊划过,慢慢摸向她的脖子,语气是异常的轻柔,带着蛊惑:“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的。”   “真的么,那我们……”话音未落,王甫的手猛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两个人是面对面的,手也不如绫布来的好使,王甫没有一下让她绝了声音,只能是更用劲些,企图将她快速的掐断气。   尤良媛难以置信的瞪着他,眼珠子都快凸出来,满是怨愤:“你!”她为了他犹豫了三个月,错过了那么多机会,原本可以将这件事瞒的死死的,现在他却要她死。   “别怪我自私,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我马上就能出宫了,当然不能被人发现这件事,你忍一忍,很快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有这个孩子陪着你,到了地底下你也不会寂寞。”王甫用力的掐紧,这儿没有可以抵住的地方,力道总差了那么几分,他干脆将她压在地上掐,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温柔的样子,全是凶狠的劲。   一回生两回熟,杀人这种事,头一回还会紧张,再来却熟稔了很多,要用的是绫布,这会儿尤良媛早就没气了。   眼看着尤良媛的呼吸越来越弱,整张脸憋的通红,一口气都上不去,她抓着王甫的力道也越来越轻,视线模糊前,忽然压在她身上的人狠狠一抖,脖子上的劲道随之轻了很多,耳畔传来了脚步声,有一群人进了院子。   有人将尤良媛扶到了一旁,她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被掐疼的说不出话来,她看向王甫那儿,见他捂着手臂倒坐在地上,手臂上正中一箭。   人太多了,还有人举着火把,人群中有衣着华丽之人,隐隐的,尤良媛似乎还看到皇后娘娘身旁站着身穿龙袍之人。   尤良媛的心猛的一跳,来不及思考什么,那门口冲进来了一个人,冲到王甫面前停下,停下时,尤良媛几乎是能听到她头上坠饰相撞的声音,她认得她,是永嘉长公主。   侧脸看不清永嘉长公主是什么神情,尤良媛只见永嘉长公主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剑,一刀捅入了王甫的胸口。   她看着王甫瞪大了眼,就如她被他掐住时的样子,永嘉长公主那一剑刺的是极深,她甚至是能听到“噗嗤”一声剑入骨肉刺穿胸膛的声音,尤良媛原本还难以喘息的身体,忽然就通畅了很多。   紧接是腹部剧烈的疼痛,尤良媛懵懵低下头去,身下湿漉感传来,之后便没了知觉。   沈嫣朝那边看去,尤良媛晕过去了,她回头看皇上,这张脸沉静的,从听到那番话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仿佛这事儿和他无关似的。   沈嫣对一旁的红莺吩咐了几句,红莺赶去了尤良媛那儿,这边,永嘉长公主双手握着剑,用力的从王甫身体内拔出,力道之大,王甫的整个人都被剑给带动了。   永嘉长公主的双手微颤着,不知道是剑太沉还是激动的。   那一剑下去人还没死,王甫就这么看着她,张口,嘴角就往下流血,几个字艰难从他嘴里吐露出来:“长公主,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   永嘉长公主登时怒红了眼,才拔出的剑,又一记刺入了他的胸口,又狠又准,王甫直接喷了口血,他看着永嘉长公主,还露了个微笑,话来不及说之后垂下头去,再没了声息。   永嘉长公主松开手,王甫的身子跟剑一起歪倒在了一旁,沈嫣和皇上都没说话。   背对着他们的永嘉长公主抬手轻轻抹了下耳鬓有些乱了的头发,随即转过身来看沈嫣和皇上,痛心道:“人是我带进宫的,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有错。” 第20章   沈嫣看向王甫的尸体,永嘉长公主那两剑,直接断绝了他开口的机会,话都没说全就死了,还真是干脆。   皇上依旧没作声,只是脸色沉下来了,在永嘉长公主那句她也有错时。   院内安静片刻,永嘉长公主心中作鼓不止,脸上的神情越发愧疚:“当初在宫外挑选时,王甫明明是净身过后送到公主府的,不想几番检查都让其给糊弄了过去,我还如此看重于他,将他带入宫中,酿成大祸,我难辞其咎。”   沈嫣眉宇微挑,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永嘉长公主冲进来那两剑要捅的这么急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就将自己给摘出去了,可以告诉他们,她不知道王甫其实并非阉人。   即便是她永嘉长公主的人做出了霍乱后宫的事,人也是她带进来,可她不知情啊,她心里恼,气急了,失望透顶,所以是一句多余的解释都不想听,就直接把人就地处决了,并非是想隐瞒什么。   永嘉长公主抬起头,对上了皇后娘娘的眼神,平静的神色下,一双眼眸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她,犹如是在观人唱戏,看穿了她却不说。   到底心中藏着虚,今儿这场合原本就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后头究竟查到什么份上永嘉长公主也没把握,于是这视线,对上不过几秒便挪开了。   藏在袖口底下的手还有些抖,她更卯不准皇上在想什么,她和这个弟弟一点都不亲,小的时候他受人欺负她没帮过他,稍大一些他性子孤冷不好接近,她和他也没有多少话,他会有什么样的决定,她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院子之内,皇上最大,他不开口,沈嫣便也乐的清闲,由他来做这个主。   气氛异常的怪。   那边红莺已经将昏迷过去的尤良媛带了下去,王甫的尸首还躺在那儿,双眸瞪着一个方向,死不瞑目,周遭的侍卫无人作声。   没有多少遮蔽的院子内,风吹起来时尤其的冷,冷到恨不得将宽阔的袖子都绑扎起来,人心慌乱时,更觉得刺骨。   许久后,一声猫叫打破了这一平宁。   墙头之上出现了一团白,橙黄的双眸尤其显眼,它站在那儿看着院子内的众人,轻抖了下身子,沿着墙,朝后院那方向走去。   四肢矫健,长尾舒在身后,伴随着走路的动作轻晃,好不惬意。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底,永嘉长公主的眸色狠狠一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朝大宝去的方向看去,视线还朝那儿多挪了些,位置恰好是后院那儿。   尽管那视线收回来的极快,还是被一直注意她的沈嫣察觉了,未等她反应,身旁的皇上动了。   他朝大宝的方向走去。   除了躺在那儿已无声息的王甫之外,在场没有人比永嘉长公主更清楚这后院里有什么,但她却不能说,也不能开口阻拦,便是一点神色都不能表露在脸上,她要和所有人一样不知情。   同样的,她也不能离开。   她跟在皇上身后朝后院那儿走去,经过被杂草蔓延的小径时,及膝的草不断要勾搭丝制的裙摆,就像是有什么在用力拉扯阻止她继续往前走似的,无形的力量更像是心理在作祟,明明别人都轻易过去了。   永嘉长公主一咬牙,快步跟了上去,这厢大宝已经走到了后院的墙头上,若是王甫还活着,他会知道这个位置,就是当初他将人丢下枯井后发现大宝的地方,而大宝那视线,对的就是空空后院中,难以让人忽略的那口用板石盖着的枯井。   后院里的风平地盘旋,肉眼能辨的只有被刮起来后又落下去的枯叶,起起伏伏,站到院子里靠墙边上的几个侍卫已经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三面筑墙,仅有两个门可以出入的后院内,风吹过后总带着股奇怪的气味。   这气味不是久未住人的霉腐,也不是闲置已久,后院中杂草丛生的泥草味,像是什么死在角落里,一直落在阴暗处,时间久了腐烂了,那样的气味。   气味很淡,风息下来时好像又没了。   闲置的院子里有这样的气味也不算奇怪,没人住着,蛇鼠成窝,有一两只死老鼠,腐烂后有气味散发出来,也是正常。   李福看了皇上一眼,冲几个侍卫示意,几个人在这院子里搜了起来。   永嘉长公主时不时看向墙头上的猫,大宝一副慵懒劲,却不知为何,叫人生畏,她终于是能明白王甫为何会对这只畜生如此忌惮,它一动,皇上和皇后都能被它引过来,这个地方,迟早会被人发现。   沈嫣看着那口枯井,陷入了深思。   这个院子在宫中的位置十分隐蔽,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过来,尤良媛说过,王甫时常约她在此处见面,那这地方,就是王甫平日里幽会的场所。   一个胆大包天,连皇上的妃子都敢染指的人,之后要对大宝下这种死手,大宝怕是撞见了十分了不得事了。   养了两年的宠,沈嫣知道大宝的脾气,它在那墙头这么久都不下来,她和皇上都在,这后院里一定是有它感兴趣的东西,这空荡荡的后院,除了这枯井,可没别的了。   沈嫣想着,那边侍卫已经搜到了枯井这儿,越往枯井靠近,气味就越浓,风吹一下更浓。   李福回来禀报,几个侍卫在枯井旁站定,等皇上下令。   永嘉长公主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微张了下嘴,却发现干咽难忍。   纪凛凝沉着脸点了点头,李福得令,朝侍卫那儿开口:“抬!”   一个“抬”字,像是一记敲钟声,永嘉长公主朝那枯井看去,克制着又难以避开,神情异常微妙。   石板抬起来时,风止了,沈嫣站着的位置还未闻到,但开那几个侍卫的神情就足矣证明,一只手拉住了她,将她往后院门口牵,沈嫣扭头,纪凛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就站在后院门口这儿,她的脸靠着他胸膛的位置,正好遮住。   那边侍卫屏住呼吸,拿着火把往下探,沉稳回禀:“皇上,井底有一具尸体。”   “捞。”   沈嫣转头想看,视线才转过去,看到的却是他遮挡在眼前的手。   “别看。”   话才说完,沈嫣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下,往下,眼前清晰了,几个侍卫拉着绳索,将尸首从井底套了上来,这距离,沈嫣看到的是裹在尸首身上的衣服。   纪凛看她睁着眼都没眨一下,无奈的收回手,那边侍卫行动力也快,一会儿的功夫,将尸体放到井外后,发现了尸首手里捏着的一断袖子:“皇上,有发现。”   “李福,带人去茗申苑搜。”   从尸首拉上来后一直侧着身不敢看的永嘉长公主,听到皇上说要搜茗申苑时人猛的一震,来不及反应,李福已经带人前去了。   ……   这一夜很不平静,沈嫣去怡香苑时还能隐瞒,这一回,出动了这么多的侍卫,连皇上都在场,后又连夜请了刑部的人过来,清晨天蒙蒙亮时就在宫内传开了。   皇宫北边儿的一座闲置院子内发现了一具女尸,经验尸辨认后,死者就是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内务府针工局嬷嬷朱兰,凶手是茗申苑内侍奉永嘉长公主的一个太监,名叫王甫,在他屋中已经搜出了相关证物,在昨天夜里他已经就地伏法。   然而其中还有不清楚的,例如怡香苑的尤良媛为何被人连夜匆匆送回怡香苑,还请了太医。   王甫为什么要杀朱兰嬷嬷,他和朱兰嬷嬷有什么仇怨,这件事为什么会惊动皇上。   尤良媛小产的事瞒下了,院子内发现的女尸死之前怀有身孕瞒下了,王甫公公假太监的事瞒下了,延寿宫这儿,太后娘娘得知这些事后,险些没有气晕过去。   内务府内这些太监,招进来后都是净身过后才在宫内侍奉主子的,谁能想永嘉长公主带进来的人是个假太监,还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和皇上的妃子私通,还珠胎暗结,岂止是死罪,是要株连九族!   “这……针工局的嬷嬷,也是他的?”   沈嫣倒是平静:“刑部已经查明,他和朱兰嬷嬷在半年前就认识,期间来往数次,私底下还互赠了信物,看书信所言,确实如此。”   好半响太后娘娘都缓不过来,她看了永嘉长公主一眼,再看皇上和皇后,实在是无法再贴着颜面说什么:“皇上,这件事你意如何?”   “这件事不能外传。”   太后点了点头,这么丢人的事,还丢在自家人脸面上,传出去让整个大晋看皇家的笑话,这件事必须要瞒。   “王甫已死,当初为他净身,帮他隐瞒之人,悉数论罪,尤良媛贬为贱籍,打入冷宫。”纪凛顿了顿,看向永嘉长公主。   永嘉长公主心一颤,这停顿的空隙,皇上却跳过了永嘉长公主直接先提了别的:“这件事虽能瞒下,宫中却容易起流言,为了以正宫纪,那些尚未记牌的妃子,全部送回家中。” 第21章   沈嫣微怔,皇上登基前没有成婚,也无侍妾,所以今年大选时,选送入宫的人不少。   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充盈后宫,能早日诞下子嗣,巩固皇权,二来,那些曾拥护皇上登基的人,四大家族也好,其余那些人也罢,都藏着自己的心思。   但皇上登基一年来,国事繁忙,到后宫的日子并不算多,一月之中几乎是有半月的时间是留在乾清宫中的,所以至今为止还有不少人尚未被临幸,除了终选那日和重大日子外,有些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   可就算是如此,入了宫就是皇上的妃子,就算是这一辈子都不被临幸,她也得在这宫中呆一辈子,头顶着曾是宫中妃子的身份,又有谁敢再娶。   这道理沈嫣明白,从小在宫中长大,见惯了这么多宫中事的皇上也明白。   身在宫中二十多年的太后娘娘,更为之清楚。   屋内安静了半响,太后娘娘恢复了些神色,声音还有些不稳:“皇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后宫不稳,朝堂不宁,今日之事就是警钟,儿臣身为一国之君,理当以国事为重,这些人留在宫中并无用处,若再起什么事端,可不仅仅是皇家的颜面,朕又如何能在朝中立威。”   太后的脸色狠狠一震,皇上那话,她岂能听不明白。再起事端,小到丢颜面,大到混淆血统,这样的事,饶是她自己都不敢去想,今天查出来的是尤良媛,那没查出来的呢,是否还有。   要按皇上的意思,怕是要将大部分的妃子都赶出去宫去,但这事儿动静太大,已经受了恩宠的更难给说法,所以才说要送走那些尚未记牌的。   皇上登基才一年,这些妃子入宫才多久,这都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做出此等事情,叫人如何安心。   太后不由看向永嘉长公主,这件事,如何都不能善了:“皇儿做主便是。”   “母后,儿臣自请离宫,不再踏入皇宫半步!”太后话音刚落,永嘉长公主跪了下来,极力维持着声线,还是克制不住颤抖,“人是儿臣带进来的,险些铸成大错,儿臣难辞其咎!”   永嘉长公主这一跪,屋里再度安静了下来,后宫的事好办,那这自家的事呢。   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尤其是这两年,太后娘娘丧子之痛,多亏了永嘉长公主在身边陪伴开解,看到她这般下跪认错,太后娘娘于心不忍:“永嘉啊,你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母后,长公主府的这些人也都是净身干净后才带过来的,儿臣万般没有料到这其中会有差错,他在儿臣身边服侍了四五年,儿臣都未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若非此次事情暴露,儿臣真的不敢想。”永嘉长公主神情微恍,再度认错,“纵使是不知情,这件事也是由儿臣引起的,求母后责罚!”   沈嫣看着匍匐下去的长公主,嘴角微动了动,不求皇上求太后,这是知了太后心软,会看在她昔日陪伴服侍的份上来劝皇上轻罚。   沈嫣转头看皇上,太后也看向了他。   纪凛凝着神色,未有所动,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李福公公带人去茗申苑搜的时候,蛛丝马迹可寻,他也不必从永嘉长公主这儿亲口求证。   “驸马爷过世已有三年,二姐没考虑再嫁么。”   此言一出,永嘉长公主缓缓抬起了头,头上的坠饰不住颤动,就如她此刻的心境,再嫁?皇上要将她驱逐出阜阳!   永嘉长公主沉声回应:“我与驸马相处时间虽短,却胜却别人数年,再嫁一事,我没想过。”   “如此,长住宫中也不妥,二姐还是搬回公主府的好。”   永嘉长公主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回公主府,即便是永不入宫也罢了。   可未等她松一口气,皇上接下来的话又将她打下了寒潭:“长此以往留在公主府中容易惹人诟病,再嫁一事二姐没有想过,母后与朕替你考虑了,三年已过,也该有人照顾二姐,生儿育女,年老时才能有所依靠。”   永嘉长公主这才慌了,阜阳城中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再者,她不能再嫁人:“不用,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没有一儿半女,二姐将来孤苦伶仃,朕也没法向父皇交代。”纪凛淡着神情,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决定了此事,“至于这人选,朕会和母后商量,你即日搬回公主府去,若非传召,不得入宫。”   说罢,纪凛看向太后娘娘,分不明生气与否,沉静着神色:“王甫一事,儿臣自有决定,还请母后放心,时候不早母后也累了,我们先行告退。”   沈嫣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直到最后这一声“儿臣告退”,跟着皇上离开延寿宫。   皇上一走,屋内永嘉长公主便朝太后娘娘跪着爬行过去,扶住了椅子后拉住太后的手,哭腔着求道:“母后,我不想再嫁。”   太后深觉得奇怪,赶她会公主府,让她不得入宫这事儿她不求,怎么反倒求起了再嫁:“这有什么不好,原本哀家就打算等三年孝期过了就为你再选一门亲事,你现在还年轻,多耽搁上几年可就不行了,终是要嫁人的,成了家之后有了儿女,今后才能顺顺当当。”   永嘉长公主摇着头,有苦说不出:“母后,我还不想嫁人。”   “母后知道你和驸马爷感情深厚,马家那儿将驸马爷早逝怪罪到你头上,委实也是不应该,不过嘉儿啊,你终究不能这样独自一人过一辈子,皇上在王甫这件事上已经足够宽厚,你不可再说了!”   太后拉着她的手,最后一句话时使了几分力气捏紧,永嘉长公主心中却是生了恐慌,她想起离开马府时马夫人说过的话,再回荡时又变成了太后关切柔和的声音。   “我儿子死的不明不白,你要替他守一辈子,你要是再嫁,我就将那些事都宣扬出去。”   “你终究不能这么过一辈子,还是得嫁人的,这件事哀家会和皇上商量,你放心,皇家的公主,便是二嫁也不会委屈了你。”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永嘉长公主重重的瘫坐在了地上,失了魂一般。   ……   假太监的事到底是瞒下来了,可宫中却不平静了好一阵,永嘉长公主离宫回公主府后,紧接着就是内庭那儿按皇上的旨意,去那些未记牌的妃子那儿,一个个的颁口谕。   皇上给了两个选择,愿意离开的,拿着皇上为她们准备的嫁妆,出宫回家;不愿意走的,那便收拾东西,前去皇族宗庙,带发修行。   这两个选择她们都不愿意选,可硬是要说,当然是拿着嫁妆回家去,即便是不能嫁人,也还有一笔钱傍身,总好过一辈子留在皇族宗庙中。   两天之后,十二人中有六人同意出宫,三人宁愿去宗庙也不愿意回家,余下的三人,哪儿也不肯去。   永和宫中,便有这余下三人之一的沈贵人,跪在沈嫣面前正哭着。   半个时辰前沈贵人就过来了,一哭二闹,就差找白绫在这屋中上吊,说了那么多也就一个意思,她不愿意出宫,更不愿意去宗庙,让沈嫣去皇上那儿求情,要是可以的话,最好是升一升她的分位,多去去福熙宫。   “苑青姐姐,你可不能不帮我,我们同出一族,在这宫中有什么事就该相互扶持,你和皇上去说,让他留下我。”哭了这么久,再精致的妆容都花了,加上这两日沈贵人心神不宁的睡不好,整张脸越发不能看。   沈嫣微挪了下视线:“留了你,她们就都要留,皇上的话又怎么能轻易改,尽早将东西收一收,让你爹娘派人到宫门口接你,留在阜阳也好,回淮阳也行,过个一年半载再说亲。”   沈贵人哭坐在地上:“我不回去!”   沈嫣无动于衷:“那就去宗庙。”   沈贵人懵了下,抬起头看她,心里腾起了怒意:“沈嫣,我就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自我入宫后,你从未帮过我什么,这也就算了,之前还偏帮齐贵人,让我赔她一千两银子,现在皇上要将我送出宫去,你高兴了是不是。”   木槿厉声呵斥:“大胆!竟敢直讳娘娘的名字!”   沈嫣抬了抬手,笑了:“是又如何。”   “你!”沈贵人瞪着她,没想到她真的承认了,一点姐妹情谊都不顾。   “闹够了?”沈嫣敛了笑意,声音微冷,“闹够了就回去收拾东西,不想出宫就去宗庙。”   “你不帮我,今后这宫里就没人可以帮你了,老侯爷若是知道此时,一定不会答应的…唔…”   沈贵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上前捂住她嘴巴的木槿,想抽手打她,那边红莺赶过来,将她直接给制住了,两个人把她拉到了门口,外头守了几个婆子,力大无穷的,二话不说往她嘴里塞了块布,堵住了嘴后,粗蛮的架起了她,连挣扎都不能,直接给拖走了。   传入耳中那一阵“呜呜呜”声,沈嫣叹了口气,总算是清净了。   回了内屋,沈嫣闭上眼休憩,这一睡好两个时辰,待她醒来天已经暗了,屋外乾清宫的人来禀报,皇上今晚过来。 第22章   沈嫣算着时辰,这会儿天才暗下来,皇上不会来的这么快,便让玳儿过一刻钟后再做准备,却不想乾清宫前来通报的人才回去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李福公公的声音,皇上来了。   沈嫣走到外屋福身行礼,抬起头时愣了愣,眼前的皇上,穿着一身便服。   “皇上这是要出宫?”   纪凛点点头:“你去换身衣服,简便些。”   揣着疑惑,沈嫣进了内屋换了身衣裳,摘下首饰后,木槿替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走出屋子,两两相望,沈嫣笑了,抬了脚裙摆微晃:“穿惯了宫服,如今这样还真有些不习惯。”   纪凛眼神微闪:“挺好的。”   “去哪儿啊?”沈嫣与他并排出了屋子,这会儿天刚暗,从永和宫往外往,灰沉沉的,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沉寂下来。   “出去走走。”   听皇上这么说,沈嫣便不再多问,到了宫门口上马车后,前后两辆,晃晃悠悠的从安静的宫中离开。   约摸半个时辰不到,马车到了城北。   阜阳城中白天最热闹的是城东的廊坊集市,入夜之后最热闹的要属城北的市鹤桥,到了后半夜,市鹤桥安静下来后,以西的位置,香柳弄中美人酒香,最是欢乐。   马车进了市鹤桥后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在一个稍安静些的巷子口停下来,隔着窗布沈嫣也不知到了哪儿,只觉得附近热闹的很,待打开车门,由木槿扶着下马车,眼前的景引入眼底,沈嫣怔住了。   大婚之后她就没有出宫过,算起来快有一年了,阜阳城里再日新月异,一年之内也不会又很大变化,这巷弄,巷弄过去挂着酒肆二字的牌子,还有这熙熙攘攘的街市,从这儿望过去,一排的街灯,无一不在告诉沈嫣,这儿很熟悉。   “市鹤桥!”   沈嫣扭头看跟随下马车的皇上,纪凛点了点头:“跟我来。”   熟悉的市鹤桥,熟悉的巷弄,出门时尚且还有疑惑,这会儿沈嫣明白了,皇上说的出去走走是做什么。   能容纳一辆马车经过的巷弄中,大约一半的位置,有朝墙边内凹的一小块平地,那里有灯光冒出来。   破了之后缝缝补补的幕布用竹竿支撑变成临时的棚子,几张桌子,三两个客人,还有两个冒着热气的炉子,上头架着两口锅,一旁摆着的板子上,偶尔传来棍子和板子撞击声。   飘过来的是那一阵阵的葱花香,继而引入眼帘的是那样的画面。   棍子压面,入水汆熟,捞上来时带着一阵哗啦水声,放到竹漏中沥干,趁着还带着些水时抖那两下,扣到了碗里,几勺作料后,添了酱,撒上葱花……   “来喽~”   随着一声吆喝,一碗面被人端到了桌子上,老师傅乐呵呵的朝走来的人望去,看到沈嫣后笑意更浓:“几位客官,你们吃什么。”   纪凛转头,沈嫣正望着那冒热气的锅,老师傅的手法极快,这厢说话的功夫,又下了些面到锅中,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直了。   纪凛轻笑,对那老师傅说道:“两碗葱油面。”   沈嫣蓦地回头看他,眼眸闪闪,纪凛像是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小心夜里积食。”   沈嫣脸微红,没作声,跟着他走到空着的桌旁,这会儿,耳畔传来了纪凛对老师傅说:“再来一碗馄饨。”   说完后纪凛回头看她,沈嫣也看着他,眨了下眼,嘴角那笑都快勾到耳朵去了,她很没有说服力的保证:“我就吃一半。”   阜阳城里的人说起沈侯府嫡长女时,夸的都是她秀美端庄,大方得体,性子恬淡,没谁说过她可爱。   可现在的沈嫣,在纪凛眼底就是十足的可爱,明明想的很,又故作矜持,可这矜持又装的不太够,眼神里还时不时流露出来,偶尔还偷瞄他,心里打着主意。   纪凛垂下眼眸,掩不住笑意,嗯了声:“好。”   还没出嫁时,沈嫣每月都会到市鹤桥这儿吃上几回,入宫之后这么久没有出来,没见着还不要紧,都让她给闻着了,哪能不念想。   老师傅仿佛是感受到了这边的急迫,很快就将两碗面端上来了,看到沈嫣拿起筷子,笑呵呵道:“姑娘许久不曾来,原来是嫁做人妇了,恭喜啊。”   “老主顾”沈嫣熟稔的打着招呼:“李师傅好。”   李师傅看向纪凛:“那现在该称夫人了,这位是您的相公吧。”   为了不惊扰老师傅,进了巷子后就带了个侍卫和木槿,沈嫣正要抬起筷子拌面,面前的碗就和纪凛的对调了下,已经拌好了,沈嫣这才记起没回答李师傅的话:“嗯,这位就是我相公。”   声音是下意识的,说的也很快,没犹豫什么就出口了,纪凛搭在桌子上的手一顿,脸上还是那微笑,身旁的李福却感觉到了皇上此时高涨起来的情绪。   高兴!   李师傅将这些看在眼里,道了声好,乐呵呵的回了炉子前。   沈嫣虽念想的很,吃的却不快,大半碗下肚后尚未满足,抬起头,皇上那儿才动了一半不到:“不好吃?”   纪凛摇了摇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放下筷子,朝她伸手,沈嫣不明所以,看着他的手伸过来,在她嘴角轻轻抹了下。   沈嫣呆了下,眼眸往上,与他正视。   “沾到了。”   纪凛的语气很轻,说话间指腹又轻轻擦了下,将沾在她嘴角的酱擦去,收回手,动作自然。   沈嫣怔怔着没有动,待他问起是否吃饱时,她才如梦初醒的低下头去,一口面到嘴里,竟嚼不出什么味儿了。   四周仿佛静了下来,就只有她吃面的声音,筷子碰撞碗时的轻响,还有,心跳声。   “咚”,“咚”的,太清晰了,沈嫣干脆放下筷子,抬起头,他浅浅笑着看着她,沈嫣又怔了下,这感觉真是奇怪透了。   嘟囔着,李师傅见她吃的差不多了,才将馄饨端上来,捞上来没多久,这会儿吃正好,放久了馄饨皮儿会糊掉。   含着笑的声音传来:“吃饱了?”   缕缕香气飘上来,沈嫣看着那两团在汤里打滚,越变越小的猪油,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汤,小声道:“才没有。”   纪凛抿嘴,不做声了。   ……   天黑了,几盏灯挂在棚子四周,风一吹轻轻摇晃,灯笼里的烛火隐隐要被吹灭,风过了之后,又跳燃了起来。   十月末的天挺冷,巷子里经过的人都裹着衣服抱着手臂,摊子上适才还在的几个客人也走了,就剩下沈嫣她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她吃下最后一个馄饨时,对面的碗正好也空了。   李福前去付了钱,沈嫣起身,这下才觉得有些吃撑了。   坐着的时候没感觉,站起来时胃里胀鼓鼓的,不说难受,就是存在感太强烈,沈嫣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忙扭过头去。   纪凛走在前面,沈嫣走在后面,出了巷子后红莺从马车上拿下披风给沈嫣披上,这时的市鹤桥还很热闹,夜幕降临后整条街在这些灯的照耀下,犹如白昼一般。   前边儿不知有什么好戏,尤为热闹,那一阵阵的欢呼声,隔着这些距离都能清晰传到他们耳朵里,纪凛朝那儿看了眼:“去看看。”   “还是别去了。”沈嫣担心有人认出他们,到时候就要引起慌乱了。   “没事。”   两个人朝那儿走去,身后跟了不少人,这些侍卫在人群里分散开,李福则走在了前头。   人多的时候难免拥挤,站到那人群外时,里面有人出来人群就会跟着动,沈嫣往后退却了一步,纪凛拉住了她,将她带到自己身前,恰好李福那儿挤出了个位置,能看到中间空地里的表演。   纪凛高了她一个头,这样靠着,整个人就将她包裹住了,等他们站定后在附近的侍卫很快就围到了皇上周围,装作是百姓,将他们护在了中间。   空地里正在表演顶杆,长长的杆子被表演的师傅定在额头上,走了一圈后又顶到了头顶,两只手也没闲着,角落里一只小猴儿朝他抛过来几个球,他一连接了留个,不断的抛着。   人群里阵阵叫好,便有两个孩童拿着碗往人群里讨赏,到了沈嫣这儿后,木槿摸出几枚铜钱放到碗里,扎着俩冲天辫的小姑娘站在那儿望着沈嫣,嘴儿可甜:“夫人您生的真好看。”   沈嫣乐了,木槿又给她添了几枚,小姑娘又看向纪凛,嘴里蹦出一串儿词来,天造地设,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纪凛开口:“李福。”   李福从袖口中摸出一小锭银子,抛到了碗里。   看到银子后小姑娘眼睛都亮了,生怕他们反悔收回去,嘴里溜了句“百年好合”,赶忙往下一处去讨。   沈嫣扭头看他,纪凛说的一本正经:“求生难,挺不容易的。”   嗯,是挺不容易,遇上他这样的大财主。 第23章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出现在了城北的瞭望塔上。   在市鹤桥看完杂耍后,纪凛带她到了这儿,这是阜阳城四座高塔之一,能览整个阜阳城。   从瞭望塔往下看,长长的市鹤桥灯火通明,从街头到街尾,犹如是泛着星光的长河。   远处还有人放灯,应该是许愿之用,飘上空后,闪着微弱的光,顺风越飞越高,朝北方向旋上了天。   风吹到了瞭望塔这儿,沈嫣拉了下披风,扭头看皇上,他望着的是皇宫的方向,敛着神色,眸底深沉。   安静了会儿后,纪凛开口:“尤家的事你怎么看?”   沈嫣朝扶栏那儿走了一步,伸出手搭在上面:“皇上饶了尤良媛性命,贬为贱籍打入冷宫,这尤家多少也受了牵连。”   至于如何牵连,罪责多大,其实就是皇上一句话而已。   纪凛却问她:“你觉得该怎么判?”   判的太重,那之前的隐瞒就毫无意义了,人们总会想到尤良媛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以至于尤家都被牵连到这地步,倘若不动,那也不妥,沈嫣想了会儿:“贬官外任,永不回阜阳城。”   纪凛只嗯了声,并未说好与否。   沈嫣想起了那天尤良媛小产后她去怡香苑,也仅仅是几日的功夫,躺在床上的人消瘦到她差点认不出来,煞白的脸色,嘴唇都没有血丝,一直是呆呆看着床帏,眼神涣散,失了生的欲望。   若非是呼吸间还有起伏的胸膛,沈嫣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直到旁边照顾的宫嬷嬷几番提醒皇后娘娘来了,许久过去尤良媛才有反应,她扭过头看沈嫣,聚了神的一双眼眸,眼眶周围都是青的。   看样子是要哭,几日滴水未进,却是连眼泪都落不下来,嘴角颤抖着,抖出皇后娘娘几个字,大约是想伸手罢,却没力气,手上的骨节露的夸张。   沈嫣从未同情过她,与假太监私通,珠胎暗结,这些都不是别人逼迫的,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咎由自取。   可同样是女子,眼前这幅模样,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样子,沈嫣不忍看。   她不无辜,尤家那刚出生的孩子无辜。   后来她蠕着嘴一直想说话,迫切的眼神,沈嫣也猜到了她是想为尤家求情。   她活不长了。   瞭望塔上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他的声音:“就按你说的办。”   “皇上为何不赐死尤良媛?”   “后宫的人太多了。”   将这件事的目的说的如此直白,沈嫣还真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当时在延寿宫中她就猜想过这个可能。   几个月前开始皇上就没再临幸新的人,他应该是早就动了要将那些未记牌的妃子送出宫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这回宫里的事闹这么大,太后娘娘都不好说什么,也就顺理成章的将这些人给送了出去。   只是,后宫的人真不算多,比起先帝在时那后宫景观,如今的真不算什么,再者,皇上还未有子嗣,便是太后不催,朝堂中那些大臣催促起来,明年小选,还是会有人入宫。   想到这儿,沈嫣不由看向他:“皇上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纪凛却直接越过了这话题,纠正起她的叫法来:“在宫外不必这么称呼。”   沈嫣一愣,不叫皇上叫什么。   看着她的反应,纪凛沉声道:“以前你不是喜欢叫我阿凛。”   这下沈嫣是真的呆住了,没注意到纪凛说完这句话后那快速掩着的不自在,好半响她才反应过来,微红了脸,羞囧道:“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那是好几年前了,她刚被册封为太子妃,二哥哥时常会出宫找她,那时带着纪凛,她便跟着二哥哥一块儿凑趣,总喜欢叫他阿凛。   二哥哥年长了她五岁,纪凛大她两岁,她十二岁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平日里出来他都是寡言少语,连表情都很少,可每每这么叫他时,他总会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沈嫣觉得他不该这么沉闷,便总“阿凛”“阿凛”的叫他,想让他多笑一笑。   大约叫了有半年之久,有一回让大哥听见了,好生说了她一顿,之后沈嫣再没那样称呼过他,见了面都尊称六皇子。   沈嫣也知道这么叫不对,太子与六皇子是兄弟,这般称呼无碍,她这么叫却是冒犯了,即便是六皇子不介意,她也不能这么称呼。   时间过去久了,沈嫣便忘了这件事,如今听他提起,不免想起当时的情形,便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如此,纪凛眼角舒了一抹笑意,也不做声,似乎有那么点揶揄的意味,她还不好意思呢,当时她这么叫的时候可是欢乐的很,非要等到他应了才肯罢休。   “宁修。”迎上他这样的笑,沈嫣心念一动,笑着给自己圆了场,“往后出宫,我就这么称呼皇上如何?”   宁修是他的字,如此称呼他也合适。   “在宫中可以这么叫,在外面不行。”   看他正儿八经的,沈嫣乐了,顺了他的意思问:“那该如何称呼?”   纪凛的话语里含着笑意:“民间百姓是如何称呼的。”   沈嫣初始没有意会过来,还默念着民间二字,很快的,她想到了在巷弄中吃面时老师傅问她的话。   这位是您相公吧。   沈嫣倏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这一瞬,像是错觉,他看她的眼神,专注的像是在看情人。   这样的眼神沈嫣不会认错,大哥看嫂嫂的时候,二哥看瑞珠的时候。   她眨了下眼,不是错觉。   瞭望塔上的风那么大,夜深时吹的人冷飕飕的,这会儿沈嫣却不觉得冷,反而感觉有些热,脸颊烫烫的。   她站着的位置背靠着扶栏,一旁是支撑顶部的柱子,无处可躲。   是该说点什么。   说什么好呢……   哪儿的声音,怎么闹哄哄的呢。   原本就挺近的距离,就是走神的那点功夫,他便到了自己眼前。   靠的太近,沈嫣就必须要仰起头才看得清他:“你……”   纪凛低下头去,将她想说的话全吞入了口中。   ……   “好冷啊。”瞭望塔下,红莺来回踱步着,时不时往塔上面望去,“娘娘就披了一件披风,上边儿风那么大,会不会冷。”   说着她就往后退却了几步,想要看看上面的情形,可由下往上瞧不清啊,她就一路往后退去,都快退到街边了,踩上台阶踮起脚往上看。   “……”   不远处木槿见她退了那么远,还滑稽的踮脚仰脖子往上看,一动不动的像是僵硬了,走过来笑说:“怪模怪样干什么你。”   “木…木槿啊。”好半响,红莺回了神,从瞭望塔上收回了视线,看向木槿,声音都打颤了,“我……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结巴了?”   木槿好笑的把她拉下来,红莺反拉她上台阶,指着塔顶那位置:“你你你你快看!”   “你还真结巴上了啊,什么东西这么值得看。”木槿抬起头,脸上的笑意一顿,比红莺反应要快许多,忙走下台阶,把她也拉了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没眼花,是真的吧。”   “等会儿娘娘下来什么都不许说。”   异口同声的,安静了会儿后,红莺点点头,真不是看花眼,幸好没有跟着上瞭望塔,要不然她们俩岂不是得跳下来避嫌。   木槿朝四周看去,这会儿的市鹤桥没有刚来的时候热闹,人少了许多,要不是刻意看,也没人会望瞭望塔注意,木槿舒了一口气,转而开始高兴,这是好事啊。   两个人又回到了塔底,这下不急了,安安心心等着皇上带娘娘下来。   塔上的夜风越来越大,吹的人清醒了,沈嫣那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要推开他,纪凛快了她一步,握住她的手后,恋恋不舍的分开,将她拥在了怀里。   耳畔是他低低的喘息声,带着些热气,绕在脖颈间,有点痒。   心突突突跳的飞快,沈嫣其实没剩下多少力气去推他,腿软,人还慌乱得很。   不知过去了多久,沈嫣将那些纷乱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在他怀里轻声道:“夜深了,塔上风大,是不是该回宫了。”   纪凛垂头看她,她已是清明。   搂着她后背的手松了开来,从她身后绕回来时牵住了她的手,声音有些哑:“我带你下去。”   上塔时就得扶着些,下去时更不好走,瞭望塔原本就不是用来观风景的,沈嫣没再说什么,跟着他走到了下台阶的口。   一步一步,他牵着她走下去。   纪凛拉的很紧,几次下高一些的台阶时,沈嫣都觉得他握的有些疼,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完这些台阶到了塔底,木槿她们迎上来时,他松开了手。   两位主子不说话,身边伺候的人更不会说什么,木槿和红莺还觉得奇怪呢,怎么下塔后皇上和娘娘的神情都有不太寻常。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两位主子,面上毫无波澜的沉静着,心里可都翻着巨浪。 第24章   戌时过半,宫中四处静谧。   华阳宫中却仍旧掌着灯,白玉滢尚未歇下,靠在卧榻上,手里执着一本书,心思却不在那上面,视线偶尔朝窗外看去。   一个时辰前,她得知皇上和皇后一起出宫,马车到了城北的市鹤桥,虽说是简装出行,皇上身边却有不少暗卫,所以她的人也只能是远远跟着,只知他们在市鹤桥,并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现在都快近亥时,宵禁将至,他们还没回来。   白玉滢身旁侍奉的宫人不敢说什么,奉茶后,夏堇走出内屋朝外,到了回廊中,朝空空的院子那儿看了几眼后吩咐守在外面的宫女:“你去看看,皇上是否回宫了。”   宫女低低应了声后轻缓着脚步下了台阶,夏堇抬起头看了下天色,又吩咐人去小厨房里将炖着的羹汤端来,转而回屋。   跨进内屋门槛时,靠在卧榻那儿的白玉滢放下了手中的书,视线还看着窗外,语气浅淡:“怎么样了?”   “奴婢叫人去看了,这么晚了,即便是没回宫也在回来的路上,娘娘放心。”   “本宫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堇自然知道贵妃娘娘的意思,娘娘还坐在这儿不是因为皇上在宫外,而是皇上和皇后一同出宫。   但有些事纵使她知道,身为婢女,夏堇也不会多嘴说什么,只将桌上的茶挪了挪,和声问:“秋夕给娘娘炖了燕窝羹,娘娘要不喝一点?”   白玉滢抬手,夏堇将她扶起来,那边门外宫女秋夕端着碗进来了,半透明的青绿玉瓷碗,里面是浸泡饱满后炖煮正好的燕窝,用的是上好的燕盏,添了些枣儿,汤泛着好看的浆色,阵阵香气,闻着便有食欲。   但白玉滢也仅是舀了几口便将调羹搁下了,不是没胃口,是没心思吃。   过了会儿,皇上还没回宫,白玉滢却得知了另外的事。   皇上和皇后去了城北的瞭望塔,十分亲密。   尾随前去的人不敢跟的太近,只能远远看着,之前不清楚皇上和皇后做了什么,等他们上瞭望塔后,这些尾随的人看的却比塔下的李福他们要清楚的多。   回禀到宫中,变成了‘十分亲密’这样的形容。   白玉滢握着杯盏,青葱的五指收拢了几分:“塔上只有皇上和皇后二人。”   回来禀报的人恭恭敬敬:“是。”   屋内沉默了会儿,白玉滢看向卧榻边上的架子,那儿放着数件摆物,瞧着都价值不菲,全是皇上的赏赐。   她望着这些,轻启嘴角:“他们在做什么。”   回禀的宫人脸孔一怔,慢了半拍后垂下头去:“石柱隔着,小的没看清,只知皇上拥着皇后娘娘。”   白玉滢看向他,眼底泛了几抹凌厉:“齐诲,你就是这么报白家的恩情的!”   齐诲的神情从容的很,抬起头看白玉滢,眼神也没有闪躲,如实的很:“娘娘,小的不敢有所隐瞒,皇上一直拥着皇后娘娘,小的回来之前,他们还未下塔。”   皇上带着皇后独自上了瞭望塔,一呆就是个把时辰,皇上还拥着皇后,那画面,不需要亲眼所见也能想的到。   白玉滢目光凌厉看着他,齐诲不卑不吭,也没有回避,半响,白玉滢呵斥:“下去!”   齐诲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后,退出了屋子。   夏堇瞥见他退出去时微抖动的手,没做声色,守在娘娘身旁,直到白玉滢叫她,夏堇恭敬应道:“奴婢在。”   “更衣。”   去了凌厉,白玉滢的眼神晦涩不明,让夏堇扶着自己起来后,换好衣服躺下,待屋子里侍奉的人都退出去后,终于是没能忍住,用力抓着被子,情绪全泄在了脸上。   ……   这厢回宫的马车上,安静的只有车轱辘声由外传来,沈嫣靠着软垫,和皇上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   这时她的周身仿佛是砌着一道无形的墙,竖起着,但凡有风吹草动她就会有所察觉。   所幸马车内的小窗是撩起来的,只要将注意力都投到外面,车内的氛围就会好一些。   沈嫣正努力的将注意力都放到车外。   马车从市鹤桥出来后,走在安静的百丈街,经过个挑楼后,马车忽然拐了个弯,朝着八公巷前去。   沈嫣一愣,百丈街直行就能回宫了,这还要去哪儿?   这时辰,除了香柳弄之外,阜阳城内各处都很安静,白天热闹的百丈街现在都没几个人,八公巷这一带更少,入眼的都是府邸大院,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踏过,尤为清晰。   渐渐的,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沈嫣进出十六年,怎么会不知道回家的路,再绕两条巷就是沈侯府。   马车接近沈侯府时越走越慢,沿着沈侯府这端的墙过去,在侯府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沈嫣的身子不由朝窗户那儿靠去,偌大的沈府牌匾挂在上头,漆红的大门,门外两尊石狮立在那儿,最亲切的莫过于府门外墙沿上挂着的几盏灯笼,灯笼上的字还是她写的。   入宫之后她就没回来过,算算有大半年了,在这之前,沈嫣离家最久也仅是两个月,虽说母亲时常会入宫去看她,但沈嫣心里还是很想念侯府。   看了会后,沈嫣收回了身子,外头守着的李福见此,也不用主子开口,示意车夫回宫。   马车内一路无声。   回到永和宫后已是深夜,皇上没有随她过来,而是直接回了乾清宫。   沈嫣嘴上没说,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她那一团糟的思绪,回来的路上都是强压着的,等回到永和宫后坐下时,木槿一碗姜汤端上来,这才纷涌上来。   碗的边沿是热的,喝下一口汤时,沈嫣不自觉就会想起他低头靠近时的画面,这脸,便红了起来。   十六年的光景,沈嫣头一回遇着这样的事,当下没反应过来,一路又克制着镇定,到了现在,快一个时辰过去,心跳又突突突的快跳起来。   沈嫣放下碗,单手捧了下脸颊,夜里这一路过去发生的事,她要还没有半点知觉,那她就是真的傻了。   她与他相识多年,在她被立为皇后之前就很熟识,他和别的皇子是不一样的。   二哥哥有太后娘娘,三皇子四皇子背后也有其母族的势力,他什么都没有,冷宫里出生的皇子,母妃早逝,除了那六皇子的身份,他什么都没有。   原本这皇位与他无关,即便是太子出了事,那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即便是他们叛乱谋反,那也还有张贵太妃所出的五皇子,不论从身份还是母族家世上,都要高过皇上太多,也比他来的更加名正言顺。   他是太后娘娘联合沈白姜三家捧上去的皇上,没有自己的势力,所以他这一路走的格外不容易。   沈嫣出生沈家,太清楚这几家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太后娘娘也并非是全然无私,若是五皇子继位,太后娘娘和卫家都没好日子。   要培植自己的势力需要时间,沈嫣相信,要不了多久皇上就能将他们一家家摆脱,而入宫之后她心里想的,也都是尽力帮助皇上。   沈嫣不是个过于矫情的人,当了皇后也有自知,坐拥多大荣耀就得承担多大的责任,若非他大婚时说那番话,也许现在她早已经身怀六甲。   这大半年来沈嫣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皇上不能没有子嗣,那便督促他去宠幸那些妃子,早早生下孩子这样才能平朝中的一些异声。   她原以为往后的日子都是如此,即便是太后娘娘催促她早日生下子嗣,感情上的事她也没有去想。   但今夜种种,猝不及防,沈嫣有些心慌,皇上和之前的不一样了。   这样的事,要如何应对?   手里的姜汤都快凉了,侍奉在旁的木槿见娘娘才喝了一半,小声提醒:“娘娘,奴婢替您换一碗。”   沈嫣回了神,手微抖,低头看手里的泛着微黄的姜汤,缓缓舒了一口气:“皇上应该还未歇下,备点心,你去一趟乾清宫,送碗姜汤过去。”   “是。”木槿将屋内留给红莺照看,出了屋子。   已经快子时,一团子白跃上了沈嫣的膝盖,大宝巡完了一圈后回来了,冲着沈嫣喵了声,团在她腿上打了个哈欠。   “还是你好啊。”沈嫣抚着它的身子替它顺毛,“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   大宝喵呜着,不太懂沈嫣说的是什么,揉的舒坦了,翻了个身直接露出肚皮让沈嫣给它挠挠,沈嫣笑了,将它抱了起来,举到自己眼前。   “大宝啊。”   “喵~”   “大宝~”   “喵~~”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喵?”   ……   时入十一月,各地送往宫中的折子渐渐多了起来,朝中派往各地的监察官员部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临近年末,大都是些禀报各地官员功绩的折子。   朝中异常忙碌,乾清宫内的灯时常亮到深夜,从那天夜里出宫后,沈嫣将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皇上,这厢阜阳城的天气骤冷,城中一些布庄都缺了棉布,沈嫣担心落雪后再有寒潮,让针工局赶了一批棉衣备用。   这日清早众妃子来永和宫请安,方容华又告假了。   这是这个月的第二回了,天又这么冷,于是在和白贵妃商量完事情后,沈嫣决定去清秋阁看看方容华。 第25章   阜阳城的天就是如此,入秋后降温不快,可到了十一月时,指不定那天早上醒来忽然就结霜了,即便是阜阳城里土生土长的百姓,有时也会被这变幻莫测的天给打的措手不及。   所以这阵子,直到来年开春,城里的医馆都很忙碌,大夫们进进出出的,多是看风寒病。   风寒是小病,拖久了却容易酿出别的症状来,这几日气温降低的快,永和宫中木槿她们都是常备着姜汤药丸,得知方容华又告了假,沈嫣就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倘若是受了风寒,还是得照料好才行。   每回皇上前去都要躺上那么几日,这在别人眼中可是羡慕不得的事儿,侍奉皇上能累到这地步,怕是一夜没睡,偶尔一夜没说也就罢了,次次去都一夜没说,可不惹人妒忌?   更何况这大半个月以来,皇上连皇后宫里都没去,她那儿就去了两回,她倒好,次次侍寝过后都要抱恙几日,惯会拿乔,这要是每个月再多歇几次,岂不是连请安都省了。   偏生皇后从不会对此说什么,听到皇上去方容华那儿似乎还挺高兴,遇上这么心大的皇后娘娘,底下这些即便是心里有怨,也不好说什么。   沈嫣到了清秋阁,外头守着的小宫女见是皇后娘娘,原本还靠在避风处走神,一个激灵,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反应过来后忙跪下行礼,战战兢兢的:“皇后娘娘。”   清秋阁在皇宫西角,距离皇上的乾清宫不算远,方容华入宫时是贵仪,半年里连生两阶成了容华,按着皇上过来的次数,算是这皇宫里数一数二受宠的妃子。   但她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的,甚少和别的妃子交流,唯一关系不错的就是住在附近的陆婕妤。   沈嫣对她印象深刻的来源有二,其一是因为她动不动就告假,其二便是她的性子,有些怯懦,胆子挺小。   沈嫣走进去的功夫,前头就有宫女匆匆进去禀报了,等沈嫣走到主屋前,方容华已经携着清秋阁里一些宫女在门口迎她,见到她之后下跪行礼,有些惶恐:“妾身不知皇后娘娘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娘娘赎罪!”   这么冷的天,就一件衣服披着,显然是匆匆忙忙从床上下来的,沈嫣让红莺上去扶她:“外面冷,快起来。”   “谢娘娘。”说罢,红莺扶了方容华起来,进屋之后扶她在床上躺下,一旁靠着屏风的香炉内焚着熏香,屋里还有淡淡的药味。   沈嫣看到了摆在桌上还未撤下去的药碗,再看方容华咳红的脸,她不是装病也不是拿乔。   方容华靠在床上还是显得很紧张,皇后娘娘从未来过清秋阁,这次忽然前来,是不是因为她这几日又告假的缘故。   想到这儿,方容华忙解释:“皇后娘娘,妾身的身子很快就好了,明日就能去给娘娘请安。”   沈嫣转过身,看她这般小心谨慎,失笑,她自问在宫中也算是亲和的一个人,瞧着有这么令人害怕么。   木槿端过墩子摆在床边,沈嫣坐了下来,与她平视:“你不用紧张,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几日,近来天气骤冷,若是有什么不适就去找太医。”   方容华看着她,双手捏着被子,神情这才放松了些。   方容华的父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祖父过去也在翰林院当差,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入宫时才十五岁,生的娇俏可爱,刚入宫时沈嫣见到她,珠圆玉润的十分讨喜。   如今,这人反而是瘦了。   沈嫣笑着打量方容华,眼眶下泛着微微的青,昨夜肯定是没睡好,皇上每回过来都把人给折腾的不轻,这样的身子可得好好养养,要是有了身孕,这身子骨怕是会辛苦的很,对孩子也不好。   皇后娘娘这关切的笑意到了方容华眼中,她抿着嘴,用力捏着被子:“多谢娘娘关心,妾身已经好了许多。”   见她还有些紧张,沈嫣将话题转到了别的上面,瞥见靠窗的地方放着个古琴架子,随意提起:“本宫听闻你琴弹的很好。”   方容华望向那古琴,谦逊的很:“娘娘谬赞,妾身只是学的比较久,并不算好。”   “本宫也是从小学起,弹的却不太好。”   方容华怔了下,心想着该怎么接,沈嫣接过木槿端上来的茶,轻吹了过后抿了口,笑着说道:“本宫不善音律,学的再久也就如此。”   方容华露了抹羞怯,夸的是真心实意:“但是娘娘您的字画很好啊,阜阳城里都知道。”   “是啊,所以是各有所长,你也不用太谦虚。”沈嫣放下杯盏,又道了声,“茶不错。”   方容华怔怔看着皇后娘娘,这么近的距离还是头一回,她还未进宫时曾参加过贵妃娘娘在白家时举办的宴会,在那儿见过一回皇后娘娘,当时她身边拥着不少人,方容华也没机会靠拢,但是这笑容,和那时的一样,看着让人觉得舒服。   说起话来,也挺舒服的。   事实证明皇后娘娘的确如她们说的那样,很和气,也好相处,她来清秋阁看自己,应该只是纯粹的看望她才是。   沈嫣不知道她心里想了这么多,见她脸孔上稍有气色,便问她清秋阁里是否还缺什么。   方容华忙摇头:“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   “皇上时常会过来你这儿,缺什么及时派人去内务府。”   沈嫣说罢,方容华的脸色微变了下,涨的越加红,才松懈下来的双手又揪住了被子,垂下眼眸去,极力掩饰着。   这反映,到了沈嫣的眼底,倒像是有些在羞怯。   “好了,你多加休息,这几日还会冷,就不必去永和宫请安了。”   沈嫣起身,方容华急急的就要下床来送,沈嫣快一步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拍了拍,笑着让她躺着就好,带着木槿和红莺离开了清秋阁。   她出去之后,靠在床上的方容华望着门口那方向,呆呆的,眼眶都有些红。   在她身旁侍奉的宫女替她披了件外衣,关切道:“奴婢给您去端姜茶来,可不能着凉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方容华耸了下肩膀,将衣服顶了下去,轻喃了句:“着凉才好。”她生病了,皇上就不会过来了。   ……   回了永和宫,沈嫣吩咐薄青去太医院,请太医去清秋阁看看方容华,把个脉开些药,将这身子养养好,万一哪天有了身孕,再养可就来不及了。   不多时,冷宫那儿传来消息,尤良媛病得厉害,向她请示要不要再请太医院的人去看。   秋末冬初,小产过后没有调养就被送去冷宫的尤良媛,身子骨每况愈下,沈嫣听那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抬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之前不是说了,有事及时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去,用不着到这里来禀报。”一来一回的,谁还等得及。   回禀的宫女犹豫了下:“去了几回陈太医都不在,别的太医说没有牌子,不能去冷宫看诊。”   沈嫣扶着杯盖的手一顿,红莺领会,走到那宫女身旁低声道:“你随我去太医院。”   红莺带着那宫女离开去了太医院,安排了另外的太医去冷宫给尤良媛看诊,回来时沈嫣已经歇下了,红莺便在外头和木槿说话。   她们是从沈侯府跟着娘娘到宫里来的,从小就在娘娘身边伺候,自然要比别人更关切。   自打上回出宫过后,皇上有大半个月没过来,自家娘娘跟没事儿似的,照样去太后娘娘那儿请安,照样和这些妃子议事,瞧着没半点不开心,她们可愁的不行。   娘娘和皇上才初初有些进展,一下十天半月不见面,这哪儿行啊。   这还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皇后娘娘不着急,可把她们给急的。   “你可什么都别说。”说了会儿后,木槿提醒了她一句,“这些事儿娘娘都不愿意听的。”   “我也就与你说说,娘娘什么脾气我还能不清楚。”红莺叹了声,时刻注意着门内,听到有轻微的动静,“娘娘是不是睡醒了?”   木槿看了眼沙漏:“差不多了,我去端汤,你进去。”   红莺推门进去,沈嫣恰好醒了,红莺边侍奉边禀报道:“听闻姜淑妃近些日子不大舒服,总是请陈太医过去,又让陈太医给她做药丸,所以冷宫那儿过去时,药堂里就找不着人。”   系上腰封后,沈嫣转过身,微皱起眉头,姜淑妃她能有什么不舒服,今早看到她时精神奕奕的,找谁不好偏找陈太医,她还真是爱凑热闹。   尤良媛的事情或多或少在宫里还是传了些苗头出来,毕竟在怡香苑时,太医进进出出的,姜淑妃也曾旁敲侧击的想要打听仔细,现在倒好,手往太医那儿伸去了,她还真是闲着没事儿干。   “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尤良媛的事本就不宜让更多的人知情,太医院也是如此,她姜淑妃真要这么闲,她倒不介意再给她找点事做做。   休息了一阵,天色渐暗,外头刮起了风,瞧着比昨天更冷了些。   木槿去小厨房内让玳儿煮吃食时,皇上来了。   沈嫣起身迎接。   风大天冷,纪凛走进来时身上还带了股寒气,沈嫣让木槿端茶来,进屋帮他换了身外衣。   木槿她们在外屋忙碌,今天谁也没进屋,沈嫣给他理了袖子后发现腰封还在架子上,伸手拿下来张开,一手从他身后绕过去,另一只手去拉。   这本是很如常的动作,之前皇上在这儿留宿过夜,沈嫣也都是这么帮皇上更衣的,可今天却有些不对味儿,一来是靠的最近时,沈嫣想到了瞭望塔的事,二来是由上方投注下来,不容忽视的目光。   这目光似乎也没怎么变,以往皇上也会这么看她,但是现在,沈嫣却想的多了。   原本很快的动作,不知怎么回事,变得有些漫长。   在纪凛眼中,她却是比往常更快的替他系好了腰封,青葱的指将悬挂的配件翻下后,朝后退了步,抬眸,未与他对视,像是刻意避开了一个角度,笑着问他:“皇上还未用膳吧。”   晚膳过后时辰尚早,红莺焚了熏香后便出去了,留两位主子在屋内,纪凛在看奏折,沈嫣手里是前几日没看完的札记。   偶尔聊几句,大都是临近年末各地的事宜,皇上登基一年,这些奏折代表的不仅仅是各地的成绩,还代表着这一年里皇上的作为,所以纪凛格外重视。   过了会儿,说到运至内务府的贡品时,沈嫣提了下方容华的事:“我今天去看过她了,瞧着面色不大好,皇上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她。”   搁下折子,纪凛抬眸,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你希望我去看她。”   沈嫣点点头:“皇上前去,想必是会很高兴。”心情一好,这身子不就好的快了么。   纪凛没作声,顿了片刻,放下未看完的折子,淡淡说了句:“夜深了,早些歇息。”   更衣之后躺下,隔着被子,沈嫣略有些睡不着,她自然是感觉到了他话里的不对味,但她没说错啊,后宫妃子生了病,皇上不该去看看么,方容华还是十分受宠的一位,他应该很喜欢才对。   帷帐内寂静无声,不多时,沈嫣睡着了。   ……   第二天起来后还是照常早朝,皇上也没说什么,还是和往常一样,宫里的生活每天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大起伏。   唯一再变的就是越来越冷的天气,快至腊八时,初三初四这两日,阜阳城里的气温骤降,到了初五就有了落雪的迹象。   这日请安,方容华又告假了。 第26章   包括沈嫣在内, 屋中请安的这些妃子听闻方容华告假了, 反应都很淡然。   能不淡然么,上月告假了三回,这月才出头呢, 皇上连着去了两晚清秋阁,她就连续告假,这等路数,起先大家还会面上不平,这会儿面上都从容的很, 听习惯了, 半年下来不都这样。   不过其中还有是有人忍不住要说, 姜淑妃坐在那儿, 手里端着茶, 笑靥的脸说的万般诚恳:“上月就告假了好几回, 这才月初又病了, 还病的这么厉害, 床都下不来,皇后娘娘, 这可得找太医仔细瞧瞧去,别是有什么其它问题才好, 要不然传染给了皇上事儿可就大了。”   前头听着还行, 越到后面话越不对,阴阳怪气的。   姜淑妃这身份,别人是不敢接她的话的, 在屋里也就皇后娘娘和白贵妃,话不是冲着白玉滢去的,她便坐着没作声,脸上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便是。   沈嫣有条不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语气随意的很:“姜淑妃说的是,是该让太医仔细瞧瞧,皇上时常去清秋阁,对容华妹妹也是十分的喜欢,本宫还盼着她早早为皇上诞下子嗣,这宫里啊早该鲜活些。”   听到子嗣二字,众人的脸色都有变化,姜淑妃的神情更是噎着似的,那一口茶在嘴里,吐不得,咽下去又十分的难受。   白玉滢瞟了她一眼,冷哼,偏要在口舌上和皇后争,争得过么,随即心也跟着一沉,不管皇后是不是真心盼着方容华早日为皇上诞下子嗣,这第一个孩子,从谁的肚子里出来可是讲究的很。   众人各怀着心思,姜淑妃却是不肯歇的,她就不信皇后的心能这么定,让别人先生下孩子,遂她笑着接话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皇上登基已有一年,若是方容华能为皇上生下子嗣,养在娘娘的膝下,便也是一桩好事。”   在这宫里,只要皇上和皇后没有开口,生下来的孩子都能自己养着,如今姜淑妃这么一说,众人便想到皇后娘娘如今是膝下无子,不论谁先怀有身孕,这孩子都可能会被皇后抱走。   养在谁身边就与谁亲近,只要皇后娘娘想,自己就可能见不到孩子,那岂不白生,十月怀胎换来的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想到这儿,大家嘴上没说,心里便都掂量上了,有人觉得姜淑妃说的很对,也就不再妒忌方容华会不会有身孕,先生下孩子的未必好,像贵妃娘娘这般可以养在身边,她们这样身份的可敌不过皇后娘娘家大业大,只要皇上一句话,她们不都只有看着的份。   “姜淑妃有心了,本宫听闻近些日子陈太医早晚都在去景仁宫,姜淑妃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沈嫣含着笑意,语气甚是关切,“本宫看姜淑妃的气色是不大好,如今天冷,更得多加注意,小年的事暂且就不劳你再烦心了,陈昭仪,此事就由你替姜淑妃去办,让姜淑妃好好歇一阵子,将身子养好,才能更好的侍奉皇上。”   陈昭仪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从容的应了下来:“是,臣妾遵命。”   沈嫣像是没瞧见姜淑妃瞬变的脸色,望着她笑意盈盈:“姜淑妃,回去之后你就派人将东西送去长禧宫,离小年还有一阵子,托出去也都来得及。”   姜淑妃僵在椅子上,脸上扯着抹笑意,话有些急了:“皇后娘娘,那是皇上交托给臣妾的事,臣妾答应了皇上会将此事办妥。”   沈嫣点点头:“嗯,本宫会和皇上说的,你且安心养身子,宫里的事多,等你养好了身子,到时候不想做都推脱不能,皇上知道的话也会体谅,毕竟不能把你累着,生病容易养病难。”   姜淑妃紧握着杯子,快要将其捏碎,半响,她撑着那抹笑意,不愿在这些妃子面前失了体面,硬声道谢:“臣妾谢过皇后娘娘关心,回去之后臣妾就会派人将东西送去长禧宫给陈昭仪。”   说罢,她还看了陈昭仪一眼,偏生这陈昭仪和皇后娘娘一个路数,从容的很,直接将她那剜人的眼神给忽略了,轻笑着点头:“娘娘放心,臣妾一定竭尽所能办妥这些事。”   坐在最外头的陆婕妤她们悄悄抹了把汗,往后这些日子可得避着些姜淑妃,以免她乱撒气到自己头上。   沈嫣吩咐了些腊八的事后,众人离开永和宫,沈嫣留下陆婕妤问了下方容华的病情,一刻钟后,沈嫣带着红莺她们去往清秋阁。   据陆婕妤所说,方容华是累病的,皇上连着去了两宿,侍奉着不容易,便累着了,就和之前没两样,但看陆婕妤支支吾吾的样子,沈嫣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得她亲眼看了才行。   沈嫣想着,可能是受了风寒,再严重一些的也想了,染了风寒多休息一阵子,可她万般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清秋阁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   到了清秋阁后,在屋外沈嫣就闻到了药味,这回方容华没有亲自出来行礼,但进屋时,沈嫣还是听到了内屋那儿传来的动静,进去一看,沈嫣愣住了。   没见到人不是她改了,而是她下不来床。   半个月前她才到过清秋阁,就是两天前,方容华才去永和宫请安过,这眼前这人,因为发烧涨的通红的脸上,眼窝子整个凹进去的,凸显着她那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乍一看却是有些吓人,眼眶还泛着青肿,睡眠不足精神不济。   两天未见又消瘦了许多,脸孔上写满了憔悴,沈嫣都快认不出来,这整个人像是被折腾过,恍恍惚惚坐在那儿,若非好好躺在那儿,她会以为她是受了什么酷刑,被折磨成了这幅样子,可怜得很。   “快别动!”见她还想下床给她行礼,沈嫣也顾不得了,上前拦住了她,方容华的手正好抓在了她的手腕上,烫的不行。   手都烫成这样,人该发烧成什么样,沈嫣神色一凝:“红莺,去请方太医来。”   “皇后娘娘,已经请过大夫了,妾身药也喝了。”抓着沈嫣的手都没几分力气,方容华这一喊,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就像是要晕过去,整个人显然有些烧浑了。   沈嫣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床上支撑,方容华脸有戚戚:“又劳烦娘娘过来,妾身过意不去。”   都病成这样了,幸亏她来了一趟,沈嫣摸了下她的烫人的手,伸手朝她额头捂了下:“什么时候病的,烧的这么厉害。”   方容华被她这动作弄的有些懵,怔怔望着她,微憨。   “回皇后娘娘的话,上个月您来看的时候,娘娘的身子就没好利索,这几日天冷,昨天一早娘娘就起了烧,请太医看过后下午退了些,夜里时却又烧起来了。”不等方容华回答,一旁的宫女就将事儿给说了,末了还添了句,“昨天皇上过来,娘娘一夜没睡,天亮还…”   “香菱!”   方容华急急喊了她一声,又带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捂着嘴肩膀耸动,还想忍着,脸憋的通红,香菱忙上前替她抚背,眼眶都红了:“娘娘您别急,奴婢不说了。”   “休得胡言乱语!”方容华沉声呵斥,很快又向沈嫣解释,“皇后娘娘,是妾身自己身子不好的缘故,前几日天冷,夜里受冻,一直没好才会如此,并不是这两日,和皇上更没有关系…”   “胡闹,你都病成这样了。”沈嫣听那宫女说是昨天一早烧起来的,那昨夜皇上在这儿歇了一宿还不让方容华休息,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不是这样的,皇后娘娘,皇上他并没有…”方容华眼里含着焦急,这厢人都不晕了,全顾着解释,可再什么解释她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下,直接急哭了。   豆大的眼泪滚下来时,沈嫣是真感觉到了她委屈,也是该委屈,都病成这样还伺候一夜,还不能说。   “身子不舒服你该说,哪能就这么顺着的。”提到这事儿上,沈嫣也不好说的太直接,她也没经验啊,只得隐晦提过。   方容华坐在那儿寒噤若蝉,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哭过之后这神容越发可怜憔悴,沈嫣都要心疼上她了,便拉着她的手安抚:“你有什么就直说。”   “妾身…”方容华嘴角微动,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讲出来,最后泪眼汪汪看着沈嫣,明着是委屈的,却不肯说。   沈嫣猜到了几分,肯定是因为皇上的缘故,心中想着,皇上这回也太没分寸了,再怎么宠爱方容华也不能这样啊,眼见着人瘦了这么多,半年来该多折腾。   “本宫不会怪你,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必忍着。”   沈嫣的柔声安抚似乎没有作用,方容华摇着头,迷蒙着泪眼,可怜的很。   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该让皇上心疼一下才是,沈嫣抚了下她的手说道:“你是不是想见皇上,本宫派人去乾清宫请皇上过来看你,可好?”   却不想,这一句说完,原来还有几分犹豫的方容华,神情震动后,直接扑到了沈嫣的怀里,崩溃大哭了起来。   “我不要见皇上,我不要见皇上,皇后娘娘,不要去请……”   沈嫣被她扑了个满怀,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她在内,内屋中的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红莺最先怔醒,忙朝门边走去,将内屋门给关上了。   方容华哭成这样,要是传出去,还以为皇后娘娘在欺负人。   门一关,屋里尽是方容华的哭声,动容到她身旁的两个宫女眼眶都红红的,偷偷抹着眼,像是受着多大的委屈。   十五的年纪,因为养在那样简单的人家,瞧着比沈嫣青稚太多,如今这嚎啕大哭的模样,更像是个孩子。   “……”沈嫣抬了下手,顿在半空中,犹如她这会儿还没来得及理清的思绪,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半响,沈嫣落下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却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都不清楚方容华为何会忽然这样,她不要见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久之后沈嫣才开口,依旧是充满疑惑的:“出了什么事?”   “皇后娘娘,我不要见皇上,不要让皇上过来,我身体好得很,不要去请皇上。”   方容华哭的连称呼都忘了,惊慌失措的样子,整个崩溃了,说的是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人,这般让她忌惮害怕,失控到抱着沈嫣大哭。   能怎么办呢,沈嫣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只得哄着,就像是哄妹妹似的:“好好好,不见皇上,那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先别哭。”   方容华从她怀里出来,原来因为发烧红着的脸,这会儿更红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打着哭嗝,可怜兮兮的看着沈嫣。   “我不要见皇上,他……他在这里批了一夜的奏折……我一整夜都没睡,前天他……他还要我陪他下棋,我不舒服,可皇上不睡,我也不能睡,我难受。”   方容华啜泣着,沈嫣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皇上在这儿歇的两宿,一宿要她陪下棋,一宿批了一夜的奏章,所以两个晚上她就是这样累病的。   “你不舒服,可以和皇上说啊,批一夜的奏章也不用你整夜侍奉。”再者,哪有下一整夜棋的。   “我说了……可我不敢睡……”方容华说着说着眼泪又崩了,抽抽搭搭的,说话断断续续,“我要侍奉,我不能睡,皇上之前来我也不能睡,要侍奉的。”   皇上在永和宫时也时常批奏章,沈嫣会侍奉左右,有时批的晚了难免会侍奉的晚一些,但从来没有整夜批的,第二天还要早朝,要是来清秋阁是为了整夜批奏章,那何不留在乾清宫里。   沈嫣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皇上在清秋阁时常批一晚上奏章。”   沈嫣话音刚落,“噗通”一声,宫女香菱跪了下来,也是哭腔着说道:“皇后娘娘,容华她身体不好,之前的都还没恢复,前天皇上来清秋阁,让容华陪下棋,夜深时本该睡了,皇上却看了一夜的书,皇上不睡容华怎敢睡,就在旁边侍奉了皇上一夜,昨天皇上过来时容华已经发烧了,皇上说在隔壁批奏章,让容华休息便是,可皇上都没睡,容华怎么睡得着,撑着身子陪了一夜,今早皇上走了之后容华直接晕过去了,皇后娘娘来之前才醒过来的。”   香菱开了口,便倒竹筒似的往前说了很多事,这次是,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也是,一直追溯到了方容华入宫被封为贵仪后皇上第一次临幸她。   “皇上和容华下了半宿的棋,最后二更天不到时皇上提前回了乾清宫。”   沈嫣抬了下手,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之前的事,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方容华第一次侍寝后的当天就晋升成了婕妤,还赏赐了许多东西,并直接搬到了清秋阁这儿,独居一处。   后来这些妃子中,也没谁像她晋升的这么快的,皇上对她算是宠爱有加,每回到清秋阁后都会赏赐一些东西,还比别人要多一些。   等等。   沈嫣猛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方容华,这会儿就算是羞于启齿她也得问:“你们可圆房了?”   方容华啜泣着摇头,胸口起伏着,说话还一顿一顿:“没……没有。”   “内庭拿走的元帕是怎么回事。”   “是,是鸡血。”   “那这半年!”沈嫣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半没再继续往下说,她明白了,这半年来皇上到清秋阁,就是在这儿批批奏章,和方容华下棋谈诗。   难怪每次皇上来过后方容华都要告假,来的频繁了她还会生病,难怪人日渐消瘦,每回都一整夜不睡,得战战兢兢的伺候着,还弄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时间一长,人怎么会不累。   “之前本宫问你时,为何不说?”   方容华擦了下眼泪,她不敢啊。   皇上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有些怕皇上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下了一个时辰的棋后本是要睡了,皇上却没作声,在家时这时辰她早就躺下了,当时她只能强撑着陪皇上下棋,后来下了半宿,快子时时,人都饿了,便叫御膳房送了吃的过来,吃过之后已经一更天了,皇上便让她自己去休息,没呆多久,就回了乾清宫。   跟在皇上身边的李福公公还拿了一块沾了鸡血的元帕给她,一早内庭中的嬷嬷要来收的。   方容华不明所以,更不敢问什么,皇上没碰她却要假装已经和她圆房,还要瞒下这件事。   正当她以为皇上再也不会过来时,第二天一早内庭的嬷嬷离开后,赏赐就下来了,不仅晋升了她的份位,还赏她独居清秋阁,不必和其余新进的妃子住在一起,清秋阁清净,和乾清宫离的又不远,更方便皇上过来了。   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此后,皇上每月都会来两三回,有时还会多一些,来的时候不是看奏折就是和她聊天下棋,最迟到三更天就离开,有时会早一些,方容华侍奉的很累,每次都要全神贯注的去应付,她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来这儿什么都不做,圆房的事都要隐瞒。   可这件事方容华谁都不敢说,更不敢问别的那些侍寝过的妃子,她怕皇上对别人也是如此,更怕皇上这么做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隐情,倘若传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在背后乱嚼舌根损皇上威严,她的罪就大了,所以方容华就将这些事瞒的死死的。   起初她是能应付的,后来便越来越力不从心,先是心中藏着事儿,再是皇上每次过来,她都侍奉的很累,皇上不苟言笑满是威严,她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前一回还没缓过劲来,下回又来了,如此对她而言就是恶性循环,夜里睡不好,白天也不安稳,时间长了人也瘦了,还得时不时告假休息才能缓过劲来。   这次原本不会病的这么厉害,是上月皇上多来了一回,这月初又接连两日,便将她直接给拖垮了。   人病着的时候就是如此,脆弱的很,方容华满心想的都是病了之后可以不用再见到皇上,她宁愿多病几日也不愿意提心吊胆的侍奉皇上,所以沈嫣提起那句话时,她才会崩溃大哭,没能忍住,都说了出来。   内屋中很安静,除了方容华克制不住的啜泣声,跪在地上的宫女红着眼眶不敢出声,沈嫣看着她,来之前,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以为皇上是很喜欢方容华,宠爱有加,最多是‘索取无度’了,但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即便是她身为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关切一下方容华的身子,让太医来调理调理。   来之前她还期盼过,方容华能早日为皇上生下子嗣,可现在情况变成这样,她始料未及。   她更不明白的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久,沈嫣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   方容华直起身子看着她,这神态,就像是在等她给答复,急切的,又不敢开口说。   沈嫣知道她要问什么:“皇上不会过来的。”   “真的?”   沈嫣低头看她拉住自己的手,不知该笑还是无奈:“真的。”   眼见着方容华松了一口气,沈嫣无语,交代了几句后离开了清秋阁。   ……   回永和宫时沈嫣走的特别慢,她一直在想事情。   红莺跟在她身旁,快过桥时,一阵风吹过来,有冰凉凉的东西打到了她的脸上,沈嫣抬起头,半空中顺风飘飘扬扬落下晶莹。   “娘娘,下雪了。”红莺轻呼了声,抬头一看,刚刚还在她前面的娘娘,一下拐过弯儿朝桥右边儿走去了,可回永和宫得朝左啊。   红莺忙跟了上去:“娘娘。”   “去长禧宫。”   沈嫣是越想越不对,别的事也就罢了,事关这个必须要弄清楚才行。   去长禧宫要走半刻钟的路,到门口后,守在外面的宫女匆匆进去禀报,很快陈昭仪带人前来恭迎。   沈嫣让她起来:“外面冷,进去说。”   陈昭仪跟了她进屋,遣散了屋子侍奉的人,就留下一个贴身的宫女端茶递水,等皇后坐下后她才在对面坐下:“娘娘怎么会过来。”   沈嫣和陈昭仪过去就认识,沈家和陈家走的也近,沈嫣也就没绕弯子:“我有件事问你。”   听皇后娘娘自称是‘我’,陈昭仪微端起了身子:“您说。”   “皇上到长禧宫来过夜,可与你圆房了?”   陈昭仪一怔,对上皇后娘娘那目光,稍作片刻,她捧起宫女递上来的茶盏,捂了捂手,心中权衡几分后回答道:“还未。”   皇后娘娘会这么问就是有所依据,陈昭仪不会在这是上拿乔,身份有别,她也不能反问皇后娘娘为何这么问,便只有照实说。   得到回答后,接下来的沈嫣就能料到了,长禧宫这儿皇上每月都会来一两日,既然没有圆房,那便和方容华那儿差不多。   这样的事,没人会说出去。   一来丢面子,皇上夜宿却没碰自己,说出去脸面往哪儿搁;二是不敢说,说出去之后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话来,到时候揪到自己头上,可是会倒大霉。   唯一和清秋阁那儿的区别是,陈昭仪的状态要好太多。她的心态好,夜里侍奉过皇上,三更天走,她便三更天休息,一更天离开,她便一更天休息,睡的很好,饶是呆到上早朝再走,她也能在去永和宫请安后回来接着休息,她平日里又没多少事,皇上也不是天天过来,所以很容易就缓过劲来,也不会委屈了自己,所以并不会像方容华那样。   而眼下,沈嫣开始担心,这么多妃子中,还有多少位是“假圆房”的,皇上该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   沈嫣想到了安嫔。   ……   这天傍晚,沈嫣派了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入夜到永和宫来。   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沈嫣从未在这时辰派人去乾清宫请过皇上,有事也都是白天。   所以皇上来的格外早。   天还没暗下来皇上就来了,沈嫣正在架子上找书,好不容易找到了,皇上进来了,沈嫣又将书放了回去,出去迎人。   皇上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用过晚膳后时辰尚早,沈嫣就陪皇上下了一盘棋,大宝蹲坐在桌旁,像是能看懂似的,脑袋随着那黑子白子动着,格外认真。   下过一半,沈嫣这边碗里的白旗子已经不多了。   “有心事?”纪凛故意放水了一步,沈嫣还没察觉,仍旧是按着那步骤下了棋子,这根本不像平日里的她,纪凛便将棋子放回了碗中,望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天去清秋阁了,方容华病的很厉害。”沈嫣抬起头与他对视,手里捏着一枚棋子轻轻放到棋盘上,随着棋子落下,尽量让这语气平和些,“她说皇上去的这两日,忙于批奏折,整宿没睡,十分的辛苦。”   纪凛从碗里重新拿起一枚,放到她前方的位置,大有要攻略她最后防线的意思,淡淡哦了声,没说其他。   沈嫣阻挡了一枚:“皇上之前去清秋阁,也是忙于这些事,都未曾有空躺下休息。”   纪凛没作声,下的那位置来的凌厉许多。   沈嫣将棋子捏在了手中,定定看着他:“皇上并未与方容华圆房。”   纪凛坦然的很:“是。”   沈嫣不解:“为何?”   “大选时送进来这么多人,总是需要做样子。”一个都不去,太后娘娘都不会答应,更别说那些朝中大臣,对子嗣一事异常关切。   下午从长禧宫出来后沈嫣还去了安嫔那儿,基本能确定皇上挑选她们的缘由,都是低调的人,不会挑事也不会与人交往太多,守口如瓶,尤其是方容华,胆子又小,沈嫣问了多少次,这回是崩溃了才肯说,个个都瞒的这么死,若非她今天去了一趟清秋阁,等方容华身子骨好起来后,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知道。   但其实,临幸妃子和别的事并不冲突,生子嗣又是另外一回事,沈嫣疑惑不解的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凛望着棋盘,轻轻摩拭着手里的棋子,语气清淡的很:“若是临幸了她们,之后送出宫去就难了。”   沈嫣一怔:“皇上想将方容华她们也送出宫去?”   “是啊,这次大选,入宫的都是他们所送,要找机会都送出宫去。”   “方大人在翰林院中并未与谁过于亲密,安家也是如此。”硬要说陈家和沈家走的近也就罢了,安家和方家都没有参与到这些朝堂纷争中来,皇上的话,没道理啊。   再者,白贵妃和将淑妃那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宫里如今还有十来位妃子,白贵妃她们若也是这样,那……   沈嫣看着他,不忍问,又止不住,便迂回道:“皇上,不如请方太医给您看看。”   屋内彻底安静。   静了不知多久,哗啦一声,放在塌上,连桌带棋盘都被拨到了一旁,喵呜一声,大宝从桌子上挑开站到了窗台上,沈嫣面前,他欺身朝她压了过来,一手按在扶板上,一手在她肩旁,不到一寸的距离,都能清晰感受到呼吸吐露的热气。   沈嫣的心猛的一颤。   纪凛朝她缓缓靠去,沈嫣不自觉朝后退,但后边就是靠垫,再往后也不可能陷进去,他的头侧到了她的耳畔,声音传来。   “你在担心什么。”   沈嫣轻咳了声:“皇上这般,怕是不妥。”   纪凛垂眸:“皇后尚未诞下嫡嗣,后宫之中,不宜纷争。”   守在外面的红莺听到了动静,想要去敲门问问,木槿拉住了她,轻轻摇头:“有什么事娘娘会叫。”   红莺低声说道:“好像是棋盘倒了的声音,你听见没,还有大宝的叫声。”   木槿当然听见了,但娘娘没叫她们,就不宜进去。   这时屋内,沈嫣先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又被他那话惊了下,如今,她还没反应过来。   “你……”又靠这么近!   这么近的距离,纪凛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红起来的耳后根,她原本皮肤就白皙,稍有些红就很明显,从耳后根到脸颊,红扑扑的,染着晕。   瞭望塔拥过一回,纪凛现在驾轻就熟了:“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些。”   沈嫣朝后躲了下,她当然是怕他有什么不能说的隐疾,去了妃子那儿又不做什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是这样,她能不担心么。   “这些都是后宫之事,我自然要管。”   纪凛的视线定在了她的眼眸上,瞧着神情轻松:“那你想请方太医替我看什么。”   “您先让我起来。”沈嫣推了他一下,没推动。   纪凛依她的意思松了手,可他松的是放在扶板上的手,松开前用它支撑着两个人之间还有空隙,拿开之后他要另外找支撑点,整个人便与她贴近了,似乎是觉得这姿势不错,纪凛干脆把手往她身后的靠枕上一放,沈嫣躲避间,整个人从靠枕上滑了下来,这下,她躺在了卧榻上,他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   “起不来。”纪凛显得分外无辜。   “别闹。”沈嫣拍了下他,好好说着话呢。   纪凛的声音一下沉了许多:“我没有闹。”   沈嫣抬了下头,撞入了他的眼眸中,像是跌入了深邃渊谷,失重般沉下去。   猛的回神,他的眼里全是她的样子,红着颜,有些失措。   “菀青。”   沈嫣聚了焦,嗯了声,用来抵御心中的作鼓。   “我要食言了。”   食言什么?   没等沈嫣想明白,他就已经低下头来。   沈嫣躲不及就被他包围了起来,这次没有浅尝,尽是侵吞。   头下的软垫很好的阻绝了她再往后缩,沈嫣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由嘴角蔓延开来,传至四肢百骸的酥麻,令她连思考都很难。   脑袋是空空一片,心跳快速。   一阵狂风暴雨袭击后再是温柔轻抚,纪凛食髓知味的舍不得放开,握住了她揪住自己衣服的手,五指交握,低下头去,周而复始。   沈嫣觉得自己像是一叶飘在平湖上的小舟,被一阵席卷起来的巨浪打翻,水将她淋透,无法呼吸。   想要阻止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时变成了轻声嘤咛,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阻绝了她最后的感官,全然溺在了水中,快要窒息过去。   醒来时,沈嫣喘息,贪婪呼吸。   肩膀上温热,沉沉的,他靠在那儿,沈嫣并未觉得他的人有多重,纪凛单手撑着,后而往旁边一靠。   烛火照耀处,到了卧榻上还有一抹阴影,沈嫣抬了下眼眸,看到蹲在那儿的大宝,眼睛滴溜溜看着他们,见沈嫣看它,冲着她喵了声。   纪凛抬起头,大宝从卧榻上跳了下去。   沈嫣伸手想将自己撑坐起来,发现手还与他交握着,沈嫣微动了下,纪凛没松开,反而自己先起身,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沈嫣又羞又恼。   纪凛依言将她放到了床榻上,单手撑着,还替她拉开了被子:“睡吧。”   缓过神来的沈嫣,很想拿起身后的枕头丢他。   纪凛心情大好:“睡不着?”   沈嫣忙闭上眼睛,生怕他再来一回,捏着被子那姿势,就像是抵御敌人似的,随时准备蒙头躲藏。   这可比瞭望塔上要慌乱多了,如此不冷静,心里正搅这一锅粥呢。   偏生沈嫣是个理智的人,想事情都会追究细因,她自然不信他所说的不圆房是为了将方容华她们送出宫去,不管真实是如何,内庭中都有记了,哪里是能送出宫的。   至于不圆房的原因,沈嫣便想到他最后说的那些话,皇后未有子嗣,他要食言了。   好么,这锅粥直接成糊了。   ……   沈嫣一夜没睡。   闭上眼就想到那些事,越想越清醒,后来干脆是睁着眼到天亮的。   后来皇上醒来时她才急急闭上眼,可闭上眼没多久,她便感觉到他欺近,在看她,看了会儿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沈嫣又熬了一会儿才“醒来”。   比昨晚要镇定许多,不管心里如何,面上沈嫣恢复如常,侍奉皇上更衣后,在永和宫用过早膳,五更天不到皇上走了。   此时天都没亮,灰蒙蒙的,昨天一夜过去后墙角积了些雪,屋檐外照亮的地方簌簌的飘着雪,用不了几日这儿便会被大雪覆盖。   沈嫣在门口站了会儿,冷冷的风袭面,将人吹的越发清醒。   沈嫣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正要叫木槿去内务府请掌事的公公过来一趟,外头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薄青顶着一头雪跑到了屋檐下禀报:“娘娘,冷宫那儿派人来报,尤良媛死了。” 第27章   皇宫中有两处宫殿用来安置这些犯了错的失宠妃子, 长门宫就是其中一处, 另一处的是曾关过南平公主的地方,从南平公主自缢后就再没人被送到那里过,如今已经废弃。   虽说有宫殿名, 但长门宫地处偏角,萧条的很,除了那些关在那儿的不受宠的妃子之外无人问津,就连宫人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冷冷凄凄, 可不就是冷宫。   尤良媛被关到长门宫有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来, 她的身子骨是每况愈下, 沈嫣也知道以她这样的状况是活不长的, 却没想会这么快去了。   得到消息后沈嫣换了身衣裳, 这件事不便交托给别人,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亲理, 所以长门宫那儿她得去。   出门时雪势大了些,坐在软轿上, 雪纷纷扬扬的不断落到轿子内,偶尔还会飘到脸上, 风夹着雪, 冷冽的很。   宫道上积了层薄薄的雪,天还灰蒙蒙的,引路的灯昏黄, 映衬在才铺起来的雪地里,反是发亮。   永和宫到长门宫有很长的一段路,越过去越冷清,跨过长门宫外的小门时,一段路没有一个人守着,到了长门宫时,就剩下两盏灯悬挂在上面,一晃一晃的,其中一盏还破了纸。   软轿在门口停下,红莺扶了沈嫣下来。   门内早就候了两个宫婆,她们常年呆在长门宫内,负责看管被送到这里的人,跪下行礼后迎着风雪,谁也没有多说,在前头领路,带着沈嫣朝长门宫的后殿走去,尤良媛被安置在那儿。   才过小径,不远处暗着的屋内传来了哭声,随即是笑声,过了会儿不断的开始拍门想要冲出来,未果,很快窗户那儿传来了砰砰声,在砸窗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   一直重复着那句话,疯疯癫癫又哭又笑,声音从那屋里飘出来,回荡在走廊屋檐下,格外的瘆人。   沈嫣朝那儿看去,忽然半张脸露出在破了的窗洞上,屋檐下光亮映衬,苍白的半张脸上,一只黝黑的眼直勾勾盯着他们这行人。   不哭不闹了,却越加吓人。   其中一个宫婆朝那儿走去,粗大的手一巴掌拍在了那窗洞上,力气之大,感觉整扇窗都震了下,那脸飞快缩了回去,屋内传出了尖叫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皇上,有人要害妾身。”   还在前面领路的宫婆连忙请罪:“不得已惊扰了皇后娘娘,这里头关的是前头的妃子,七八年了,犯了事得罪了先皇被贬至此。”   宫婆说完,屋内见外头的人走了,又朝窗洞那儿凑过来,不知看到了什么,从窗洞内伸出手,朝沈嫣的方向大喊:“皇后娘娘,妾身要见皇上。”   疯癫成这样子,却还认得沈嫣这一身宫装,认得她头饰上的凤簪,嘴里念叨着全是皇上,这执念,维持着她在这冷宫里继续活下去。   宫婆又赶上去,拍了一下她的手,那手缩了回去,继而尖叫。   沈嫣收回视线,跟着朝里面走去,就在这屋子的斜对面,一间屋子内,开着的窗内还亮着灯,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个襁褓,在窗边来回踱步,柔和着神色,低眉看着怀里的襁褓,手臂轻轻耸着,像是在哄孩子。   她们这么多人走过都未曾惊扰到她,她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的怀里,偶尔轻语,被逗乐似的,还发笑。   那女子生的很美。   宫婆哀叹:“是刘婕妤,五年前九皇子出事,她就变成了这样。”   原来是她,沈嫣朝着那儿看去,她对刘婕妤没有太大印象,却是知道九皇子的事,才养到一岁多,堪堪会走路时,溺水身亡,找到的时候他的衣兜里还藏着好些石头,解开外衣,里面也塞着,这一看就是被人所害,还妄图要孩子沉在池塘里不被人发现。   刘婕妤受不了刺激,直接疯了。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在宫外都传开了,半个月后凶手落网,是与刘婕妤过去交好的一位妃子,妒忌她受先皇宠爱,认为是她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对九皇子下了手。   疯了的刘婕妤被送到长门宫,这五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抱着个襁褓当做九皇子,整日整日的哄着,谁去夺就跟谁拼命。   再往里走,清净了许多。   两侧的屋子都是暗的,屋外的平地里还长了杂草,这也难怪,纵使这儿有人来打扫也不会尽心,最多是比荒废的院子好一些而已。   当今皇上登基才一年,尤良媛是第一个被送到这儿的,其余都是先皇时送过来的妃子,在这样的地方住久了,正常的没几个,大部分都疯疯癫癫。   这些人早已经忘了昔日,先皇已经驾崩,她们却只记得那刹那间的事,周而复始。   绕过个回廊后就到了后殿,这儿相对干净些,因为陈太医时常往这儿赶,长门宫内侍奉的几个宫婆也不敢欺负尤良媛,不曾短缺内务府那儿拨下来的东西,就怕这太医三天两头跑的,发现了什么会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   可即便是内务府有拨下来,也是少的,火盆子已经燃尽,后殿内和屋外一样的冷,那边的床上躺着个人,衣着干净,床边跪着个宫女。   听到动静,宫女抬起头看过来,见是皇后娘娘,跪着行礼后身子微有缩瑟,尤良媛死了,她没有去处,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   沈嫣认得这个宫女,当初就是她偷偷出宫去拿了药回来,尤良媛被贬至此后身边得有个人照料,就让她一并来了这里。   “何时死的?”   宫婆上前踹了景兰一下:“皇后娘娘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奴婢也不知道,昨天夜里奴婢喂她喝药时还好好的,二更天时奴婢过来看,人已经冷了。”因为夜半时尤良媛总要喝水,所以每天这时辰景兰都会醒,二更天时她过来,摸到尤良媛身子冰冷时被吓得不轻,瘫坐在地上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出去找人,长门宫这儿再派人去永和宫禀报。   “皇后娘娘,这尤良媛送过来的时候就是进气少出气多的,这些天这么冷,她那副身子,能挨这么多天已经是不易。”死在冷宫里的人多了,宫婆早就见怪不怪,那尤良媛能多活这些天也是运气,要没那陈太医往这儿赶,送过来没几日就没命了,“皇后娘娘您都不必亲自过来,奴婢找人将尸首裹着,送去城外葬了就是。”   沈嫣没有采纳宫婆的建议,吩咐红莺:“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宫婆一怔,还请什么太医啊,病死的直接处置了就是,但看皇后娘娘那脸色,两个宫婆识趣的没有作声。   没多久,太医院那儿来人了。   今天正好是陈太医值守,红莺到了那儿后一说尤良媛死了,陈太医边收拾了跟着她过来,进殿后见过皇后娘娘,放下箱子后,到了床边详看。   殿内安静得很,两个宫婆面面相觑,人都死了,这让太医瞧什么啊。   一刻钟后,陈太医摘了套在手上的白套子,到沈嫣面前禀报:“娘娘,是咬舌自尽。”   尤良媛面露苦楚,拳头紧握,死前有过挣扎痕迹,陈太医用力掰开她的嘴,才露了缝隙,就淌出血来,这是硬生生咬了舌,舌头肿胀令她窒息而死。   这样的死法很痛苦,先不说挨得住咬舌之痛狠得下心去,再者能忍得住这窒息,不吭一声悄然死去。   宫婆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不是病死的么,都这幅样子还有力气咬舌自尽,跪在那儿的景兰忽然开口道:“皇后娘娘,昨夜临睡前喝了药,良媛交给奴婢一支银簪。”   那银簪怕是尤良媛唯一的贴身之物了,什么都没说就将其给了景兰,更像是做了决定。   沈嫣看向那两个宫婆:“这几日有谁来过长门宫。”   宫婆仔细回忆,长门宫里还能有谁来,除了她们几个负责照料的,就是御膳房那儿往这儿送吃食的宫女太监,这俩月因为尤良媛才又多了太医院的人时常过来,但就算是如此,进出的人也不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陈太医,御膳房里的春灼,还有内务府里宫人。”   沈嫣打断了她的话:“内务府的什么宫人。”   “是针工局的,给几位妃子来送过冬的棉衣。”天这么冷,宫里也不会虐待这些人。   “到过后殿?”   “到过,到过的,后殿这里是第一处送的。”   “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两个宫婆不记得了,只记得是针工局孟嬷嬷手底下的人。   问过之后,沈嫣命人守在这里,暂且不处理尤良媛的尸首,让红莺跑了一趟针工局。   此时天亮了。   ……   沈嫣回永和宫后没多久就知道了针工局那儿去长门宫的人是谁,此时正好白贵妃带着众妃子前来请安,沈嫣便将尤良媛过世的事提了下。   在座的只知道尤良媛犯了事得罪了皇上才被贬去了长门宫,却不知道她病的那么厉害,几个月前才见过的人,这厢已经死了,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陈昭仪问了句:“娘娘,尤良媛可是病死的?”   沈嫣也没瞒着:“不是,她是咬舌自尽。”   尤良媛的事总有些隐晦在里面,加上那阵子后宫里还发现过一具女尸,永嘉长公主离宫回公主府,几件事间隔的时间太近,宫里免不了要议论,不过这些事都是暗中说的,没谁当众拿出来讲,所以沈嫣说尤良媛咬舌自尽时,大家各有反应,却没人先开口。   说不定就是畏罪自杀呢,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对这事儿抱着十足兴趣的姜淑妃这回也没说什么,人都死了。   屋内安静了会儿,沈嫣悠悠喝着茶,待到众人反应过了后,这才问起陈昭仪关于小年的事。   陈昭仪恭敬回禀:“淑妃娘娘已经交托给了臣妾。”   “那就好。”沈嫣将茶盏一放,声音缓了些,“入冬天冷,如今已经开始落雪,过半月各寺会开始施粥,城内各处也会安置施粥的点,内务府那儿备妥之后就会将棉衣物运送去府衙,扬简戒奢,今年的三十宫宴,一切从简。”   宴会从简,至少宫中用度没有减少很多,现在宫宴要从简大家自然没有意见,倒是有人问起施粥的事,就坐在靠坐一列中,方容华轻轻问:“皇后娘娘,内务府备妥之后,妾身可以再捐吗?”   众人朝她看去,第一反应,方容华病好了啊。   之前总是告假,现在不告假了坐在那儿,反而都没注意。   沈嫣看过去,昨天早上还发着热的人,是真的好了,虽说面容瞧着还有些憔悴,但精神是真的不错,这会儿她正看着皇后,手里一块帕子捏着,有些许的紧张。   沈嫣笑了:“当然可以,到时派人送去内务府,里面的管事会记上的。”   说罢,沈嫣又补了一句:“按着往年,这些是够的,不过你们有此心意也是好的。”   这句话总算是化解了些尴尬,方容华乐意捐就捐,她赏赐多啊,皇上这么宠她,她们没这想法的也不用拿出来。   方容华说完后整个人又似是隐匿了,她存在感本来就弱,不说话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她依旧告假着,一刻钟后,众人离开了永和宫。   方容华和陆婕妤走的慢,沈嫣叫住了她:“身子没好就多休息几日,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请安的,不急这几日。”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已经好了。”   方容华冲沈嫣笑的腼腆,沈嫣往外看了眼,发现雪下大了,便叫薄青去拿两顶伞来:“雪天路滑,你们小心点。”   陆婕妤扶了方容华一把,两个人走下台阶,一人一顶伞戴着,快到永和宫门口时陆婕妤忍不住了:“你怎么总往后看。”   方容华走的很慢,手握着伞柄,笑起来脸红扑扑的,眼神中还带着光:“阿怡,你不觉得皇后娘娘人很好么。”   陆婕妤愣了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嘟囔:“你这病好的也也太快了,昨天一早过去人还昏着,不是让你多休息几天。”   “我睡了一下午,昨晚又睡了整觉。”虽说走路还有点虚,但她能下床了,能下床了就要来请安,不能再赖着。   “皇后娘娘都让你多歇息几日了,你是不是傻。”陆婕妤扶了她一把下台阶,外头的宫女已经等候多时,接过后扶着方容华往清秋阁走去。   “那我好了就不用多休息了。”方容华冲着她笑,两个小梨涡别提多可爱了。   “我看你是真的烧傻了。”陆婕妤捂了下她的额头,“怎么嘴里总提着皇后娘娘。”   方容华认真点点头:“她人好。”   陆婕妤失笑:“都说你傻了,这宫里哪有好人。”   方容华停下脚步,扭头看她:“谁说的,阿怡你人就很好。”   陆婕妤气不打一处来,拧了下她的脸:“那是因为我俩从小一起长大。”   方容华笑了:“所以这宫里还是有好人的。”就比如说皇后娘娘,她说了皇上不会来,皇上就没去,多好。   快到陆婕妤所住的幸昌宫,两个人分道扬镳,本来陆婕妤是要送她回去的,方容华也说不要,站在幸昌宫门口,目送她的背影,陆婕妤哭笑不得,怎么瞧着越发傻乎乎了。   一旁的宫女安抚陆婕妤:“容华娘娘瞧着比之前高兴许多,精神也好了。”   “是啊,就隔了一天功夫,这病就好了。”陆婕妤摇了摇头,“是该念叨皇后娘娘好。”要不然,这半年来她哪能这么顺遂,自古哪个宠妃不招人妒忌。   陆婕妤转身进了幸昌宫,这厢,距此不远的景仁宫内,一群宫人拥着姜淑妃进了屋,后面还跟着已经等候多时的孙淑姬。   雪下的很大,进屋后收拾了一阵,端茶送暖手炉子,又换过一身衣裳,好半响才坐下来,宫人送上来刚炖煮好的血燕羹,姜淑妃扬了下手,孙淑姬面前也摆了一碗。   孙淑姬忙道谢:“多谢娘娘赏赐。”末了等姜淑妃端起来喝的时候,也美滋滋的端在了手中。   一刻钟后,姜淑妃放下碗:“怎么样了?”   “打听着了,说是那周家,后头就是白家养着的,白家在阜阳城外有个酒坊,这酒从百家的酒坊悄悄运送到周家酒坊去的,再送进城,在周家的酒肆里过了遍后送入宫。”   姜淑妃脸一沉:“果然是白家。”她就说那周家没那么简单,白玉滢惯会做脸,说的公正,到最后钱还是进了白家的口袋。   孙淑姬逢迎着出主意:“娘娘,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皇后娘娘。”   哪会这么简单,不管是周家白家,只要这酒没问题,皇后娘娘也不会说什么,姜淑妃心中算计着:“这件事本宫自有打算,来人,把那套面饰取来,你也该添添行头了。”   孙淑姬脸上一喜:“多谢淑妃娘娘。”   一套面饰就高兴成这样,小家子气是改不掉的,姜淑妃淡淡问她:“昨天夜里尤良媛死了,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孙淑姬一怔:“回娘娘的话,这尤良媛被贬冷宫,听说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早晚要走的。”   “她这一死,可就没人知道了。”姜淑妃的语气里有些遗憾,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这尤良媛突如其来就病了,还病的这么厉害,还有那具在废院发现的女尸,长公主手底下的人为什么要杀人。   她可没记错,秋宴那回,皇后娘娘的小宠挠了那太监,没多久那太监就出了事,连带着这一串,永和宫那儿瞒的这么紧,该不会和皇后也有关系。   想到这儿,姜淑妃来了劲,可又泄气了,人都死了,上哪儿问去。   姜淑妃想时,没注意到孙淑姬的神色,待她回过神,孙淑姬已是那副恭候的神情,姜淑妃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罢。”   “妾身告退。”   拿着赏赐,孙淑姬的心情别提多美了,尤良媛死了?死了才好,死了就不会再说什么。   正高兴呢,孙淑姬离开景仁宫回福熙宫去,半道上,却叫人给拦住了。   “孙淑姬,皇后娘娘有请。” 第28章   在永嘉长公主离宫后没多久, 沈嫣拿到了关于王甫的调查, 这个在永嘉长公主口中,是经由净身送达公主府的人,实际上是在长公主外出时遇到的。   生的一副好皮囊, 念过书懂得诗词歌赋,腹中藏了墨,能言善道的很快就得了永嘉长公主的喜欢,那时马驸马才过世没多久,永嘉长公主就给他造了个身份, 带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内是怎样骄奢淫逸的生活暂且不论, 这个王甫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成了永嘉长公主的心头好, 还将他冒险带进了宫。   有趣的是, 送到沈嫣手里的消息中, 这王甫并非阜阳城人氏, 到阜阳城时已改名换姓, 他籍出锦州, 是个不得志的学生,没考上秀才来阜阳城谋生, 到来一年左右时谋上了永嘉长公主,更奇的是, 他家中已经成亲生子, 当沈嫣派去的人找到锦州时,他的家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   离家几年了无音讯,不顾家中妻室和孩子的日子过的如何, 是薄情寡义之人;在进公主府之前就傍过别人,寡妇,守门妇,入了宫之后内务府的嬷嬷敢碰,皇上的妃子都敢染指,后又杀人灭口,是阴狠毒辣之人。   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就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出于直觉,在出了尤良媛这件事后,沈嫣便记上了。   尤家的事已经了结,即便是尤良媛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没有要活下去的念头,她也不会选择咬舌自尽,沈嫣觉得不简单。   长门宫内进进出出的人不多,有过直接接触的,除了那些宫婆外就是针工局内前去的人。   红莺前去针工局打听到是谁后,稍加审问别人便招了,是这几个人收了银子,去长门宫的中途调换了一个,混入他们之中前去长门宫,而这人就是孙淑姬指派,前去刺激尤良媛的。   去永和宫的路上,孙淑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沉浸在姜淑妃的赏赐中,直到在永和宫内见到了跪在地上的人时,那脸色才变掉。   “孙淑姬,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孙淑姬蓦地抬起头看向皇后,反应过来后急忙跪下:“皇后娘娘,妾身,妾身不知道要说什么。”说完之后,眼神都不敢往那儿瞟,生怕露出什么端倪来。   “昨天针工局派人去长门宫送棉衣,这个宫女混在其中,到了长门宫后殿,和尤良媛说了一番话。”沈嫣翻了下手里的书册,“她说尤家会变成今天这地步,都是尤良媛所害,只要她存在一天,皇上就会一直迁怒尤家,尤家后辈永远都不会有出头日。”   孙淑姬仅仅揪着衣服,装作与她毫无关系,垂着头不做声。   沈嫣看向那宫女:“这些话,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宫女颤抖着声交代:“是孙淑姬吩咐奴婢这么说的。”   “你血口喷人!”未等宫女说完,孙淑姬腾的一下抬起头反驳,看那宫女的眼神,尽露了蛮横。   再想遮掩时已经晚了,孙淑姬又急急低下头来,刚才破了音的嗓子这会儿调整后还有些沙:“皇后娘娘,妾身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妾身和尤良媛也不熟,怎么会派人去长门宫说这种话。”   见孙淑姬不肯承认,宫女也急了,拿出了个钱袋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孙淑姬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要她这么做。   可光有银子能说明什么呢,她既没白纸黑字写下来,这宫女也不是她身边侍奉的,拿了钱袋就说是她给的,和污蔑有什么分别?大约是这点底气,孙淑姬心里想明白着,反倒是冷静了,反驳起来都有条有理:“皇后娘娘,妾身和尤良媛无冤无仇,也不清楚她的事,这纯粹是污蔑,妾身没有吩咐谁去长门宫。”   沈嫣让人把宫女带下去了,拿起一旁的匣子扔在了孙淑姬的面前:“自己找找,哪一块是你的。”   匣子底下着了布,扔到地上时声音也不大,可孙淑姬心里虚着,什么声音都能惊着,匣子扔到面前时不由震了下身子,看着从匣子内掉出来的数块帕子,越看越心惊。   她不敢去拿。   沈嫣看着她紧捏着衣服的手,淡淡提醒了句:“这是从茗申苑里搜出来的,王甫公公生前之物。”   孙淑姬神情一抖,咬着牙,这下是半句解释都不敢说了,多说多错,不开口总还有余地,开了口就要被拿捏错处。   “还是要本宫替你来挑。”沈嫣这么开口,在旁的红莺朝孙淑姬走来,蹲下身子将匣子内的帕子一块块往外拿,还示意给孙淑姬看,绣了红梅的,画着青竹的,每块帕子上都绣了字。   孙淑姬克制着身子,不泄露出看到那些帕子时的反应,可在红莺将那块绣了牡丹花簇的帕子递到面前时,上头的佩茹二字引入她的眼底,孙淑姬的嘴角猛颤,眼神是想避,红莺却故意凑的很近,怎么避都避不开。   “本宫听闻孙淑姬小的时候也叫佩茹。”   孙淑姬抬起头,刘海下的额上已经布了汗,这是她不得不回答的问题:“回皇后娘娘的话,那是妾身小的时候祖母取的,三岁时父亲回来就名字改了。”   沈嫣嗯了声:“那就是没多少人知道你叫这个了。”   孙淑姬点点头:“是。”   “这云锦丝帕算不上名贵的东西,却不是人人能用得起的,在这宫里,宫女嬷嬷们用的也不是这个,那余下叫佩茹的,可就剩下孙淑姬你一人了。”   茗申苑内最初搜出这些东西时,沈嫣还不能确定出自谁手,就如孙淑姬所说,三岁以前的名字外人是不会知晓的,所以这匣子中剩下的两块帕子,只找到了一个,余下这块迟迟找不到主人。   但先知道了是她再去孙家打听,从这匣子中找到与她有关的帕子却容易很多。   王甫收藏了数块永嘉长公主的帕子,死去的朱兰嬷嬷和尤良媛的都有,那剩下的,与他也是那样的关系。   “娘娘说的王甫公公,可是永嘉长公主身边侍奉的人?”孙淑姬这会儿还能撑着,帕子怎么了,就算是她的,也不能说明什么。   沈嫣重复了一遍:“这丝帕可是你的?”   孙淑姬依旧不承认:“妾身记性差,不知在外头丢了几块帕子,这帕子瞧着,也不像是妾身的。”   红莺便朝她摊手:“请淑姬娘娘将丝帕取下,奴婢对上一对就清楚了。”   孙淑姬不由捏紧了垂挂在腰间的丝帕,这明晃晃的,也不可能就地消失不见,她不情愿的将丝帕拉了下来,红莺可等不及她这么慢,从她手里夺了过来,两方帕子一对比,字不一样,绣法却是一样,就连绣字的手法都相同,即便不是出自孙淑姬之手,也是她身边的人绣的。   这个时候,更加的不能承认,孙淑姬一口咬定自己的帕子是丢在外头了,至于丢哪儿了被谁捡到了她都不知道,说她塞银子指使别人去长门宫那也是污蔑,总之,这些事与她没有关系。   沈嫣见她不肯认,扬手让红莺起来,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李福公公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沈嫣有些意外,这才巳时过半,跟着起身迎人,孙淑姬转过身来跪着,头垂的更低了,双手交握着放在怀里,拧着拳,放的很不安稳。   纪凛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直接从孙淑姬身边绕过去了,纪凛看到红莺放在桌上的匣子:“做什么?”   沈嫣将尤良媛过世的事大致提了下,这都发生在皇上早朝的时候,皇上下了朝过来,怕是还不清楚。   却不想纪凛听过后直接看向孙淑姬道:“内宫妃子与人私通,株连九族。”   孙淑姬有些懵,皇上进来时她心里自然是慌,可还靠那点撑着,刑部审理案子还讲求真凭实据,没有证据,光凭借几个人的说辞怎么能论她的罪,就说这丝帕,也可能是捡来的,还可能是别人为了陷害她故意设计的。   所以当皇上说出株连九族时,孙淑姬当下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会儿,她的那些说辞派上用场了。   孙淑姬仰起头,泫然欲泣,似是受了莫大的冤枉,声音都比和沈嫣对话时骄软了那么几分:“皇上,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妾身没有收买人,更不曾让人去长门宫威胁尤良媛,是有人要陷害妾身编造的这些。”   纪凛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孙淑姬维持着那作态,心里隐隐起了些希冀。   很快,她却傻了眼。   纪凛垂眸看着她,不喜不怒道了句:“朕凭什么相信你不相信她们。”   孙淑姬是真的没有转过弯来,凭什么,凭她是妃子啊,难道不相信她相信几个外人!   所幸孙淑姬反应过来了,朝皇上跪近了一步,手扶着冷冰冰的地板,手都冻红了,可怜得很:“皇上,妾身冤枉,就是给妾身十个胆妾身也不敢做这些。”   “那好!”话音刚落,纪凛沉沉一声,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李福,“来人,将孙淑姬屋里的人全部拿下。”   孙淑姬狠狠一震,脸色顿时煞白。   沈嫣微抿了嘴,原来是等在这儿。   ……   从永和宫转阵到了司刑所,冬日里,外头大雪纷飞,司刑所内连个暖盆都没有,跪在地上时,冷到打颤的感觉都不需要装了。   沈嫣手里抱着个小暖炉坐在皇上左下方,接过红莺手里的热茶,抿了口,看向跪在那儿的孙淑姬,她的身后还跪着两排宫人,从贴身伺候的宫女嬷嬷到扫院的小杂事,还有几个内务府中平日里和孙淑姬那儿走的近的宫人。   一个不留全带来了。   沈嫣转而看皇上,凝着神色一言不发,只听着,司刑所内几个公公在审问那两排宫人,从她这角度望过去,斜对面的刑拘房里还有叫声传来,叫的跪着的那些人心都慌了。   不多时,刑拘房门开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婆拖了个宫女出来,直接扔在了孙淑姬的身旁,吓了她一大跳,尖叫声从喉咙里出来又给压了回去,颤抖着朝旁边避去。   那是孙淑姬的贴身宫女,用刑过后苍白着脸色,满头是汗,她的衣袖上还沾了血,气若游丝的冲着孙淑姬喊道:“娘娘。”   夹棍过的手泛着青红,指关节上的满是淤青,微微颤颤拉住了孙淑姬的袖子想要说什么,却被孙淑姬猛地一扯,没能支撑住,整个人松垮垮倒在了她腿旁,晕了过去。   “下一个。”   掐尖了的声音从刑拘房里传出来,可怕的像是一柄匕首,从这些人的心尖上剌过,有人忍不住了,朝着问话的公公爬去,嘴里念叨着:“奴婢招,奴婢招,娘娘曾半夜偷偷出去过好几回见那王甫公公。”   孙淑姬双手用力掐紧着,指间泛白,额头上的汗犹如是用刑过,随着她止不住抖动的身子,从额迹滑落下来,低在了她的手背上。   孙淑姬猛的抬起头,朝着皇上跪着扑去,头上那几支钗相撞着,坠儿都缠绕在了一起,脸上的妆都花了。   “皇上,妾身什么都没做,真的没什么都没做,妾身对皇上绝无二心,妾身不会做对不起皇上的事。”   李福带人上前拖住了她,将她从皇上跟前拖开,她还不肯歇,想要爬过去,沈嫣让红莺去外头将嬷嬷请进来:“李福,带孙淑姬进去验身。”   刑拘房的门关上后,孙淑姬的声音小了下来,后来就剩下了呜呜声。   一刻钟后李福带着内庭的嬷嬷出来,到沈嫣身旁低声禀报:“皇后娘娘,她还是处子。”   沈嫣微点了下头看向皇上,孙淑姬入宫后拢共承宠了三回,那这也是假的了,看皇上这样子,像是早就知晓孙淑姬的事。   孙淑姬没有和王甫私通,但私会的事却假不了,她还为了怕尤良媛说出这些事拿尤家人威胁她自尽。   不用株连九族,却也难逃罪责。   纪凛面无表情,没有要再往下听的意思,冷冷下令:“将孙淑姬贬为采女,送入长门宫,关至后殿。” 第29章   姜淑妃这儿得知消息时已是傍晚, 孙淑姬早已经被送去了长门宫, 理由是尤良媛的死与她有关。   上午才提起过这件事,当时姜淑妃问她的时候还否认,半天的功夫就与她有关了, 姜淑妃有些坐不住,末了,急急派人去长门宫那儿打听消息。   隔了半个时辰之后传回来,长门宫外有戒备,不许进出。   孙淑姬不是姜家人, 却是姜家让孙家送入宫, 用来扶持姜淑妃的, 有些事姜淑妃不便出面的, 孙淑姬是个很好的打下手, 她入宫这么久以来, 孙淑姬替她办了不少事, 她才想好怎么对付周家, 倘若没了她,这些事谁去做。   “不成。”她一定要想办法知道孙淑姬到底做了什么, 尤良媛是咬舌自尽又不是被人所杀,一定有内情。   想到此, 姜淑妃很快派人出宫。   酉时过半, 还下着雪,天已经黑了。   宫道上亮起了一盏盏的灯,永和宫这儿, 薄青带着两个小宫女在回廊里掌灯后,又去了宫门口,沿途过来点过数盏小灯,主屋出来的院子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门口回廊里站着抹身影,绒白的披风裹着身子,下巴藏在狐绒围脖下,怀里揣着个暖手的炉子,正看着院子内簌簌落下的雪。   不多时,红莺匆匆回来,见娘娘站在屋檐下,上台阶给她遮挡吹进来的雪粒子,气息微急:“娘娘,长门宫那儿已经办妥了,准备了一口薄棺,将尤良媛运出宫了。”   红莺吸了两口气后喘匀了又道:“孙淑姬安顿在了后殿,什么都没换。”床是尤良媛身前睡过的,屋内的东西也都是尤良媛用过的,孙淑姬进去之后就再也不肯往里走,躲在一旁看着宫婆将尤良媛的尸身收拾出去,煞白着脸色险些没晕过去,看这样子,夜里是难睡安稳了。   沈嫣嗯了声,视线落到墙角的雪堆里,大宝从墙上跳下来一头扎在了雪堆里,这会儿大半个身子都陷里面了,就露了条尾巴在外面晃啊晃的。   “让那几个宫婆看紧一点,不论是内务府什么人前去,都不许见孙淑姬。”沈嫣走下台阶朝那雪堆过去,大宝还没从里面出来,两条后腿还使劲的蹬着,从里面扒拉出好些雪,噗噗的往一旁的树丛里撒。   沈嫣将暖手炉子交给红莺,伸手将大宝抱了出来。   白猫儿变雪猫儿,蓬开的毛里沾满了雪,大宝冲着沈嫣无辜的喵了声,几条胡须上还坠着雪,用力一抖,溅了沈嫣一脸。   “调皮。”沈嫣揉了揉它的脑袋,大宝待不住,从沈嫣怀里跳了出来,砸入雪堆里,闷吭一声,四肢都陷进去了。   沈嫣没忍住笑出了声:“去年冬天你就撒欢的玩雪。”   那时大宝还是只刚满一岁的猫,阜阳城大雪降临,她那院子中的花坛积了一花坛的雪,它见了别提多高兴,每天都要在里面玩上一会儿,有时候她望出去都分不清是它还是雪。   沈嫣拨开埋着它的雪,大宝拔起腿想往前走,雪实在积的厚,随着它拔起前足,身子的分量都压到了后面,两条后腿陷的更深了,屁股都陷了进去,这下拔不出来了。   前足向往前面踩,又陷进去了,根本使不上劲儿,拔出来往后头腿,更是没用,大宝垫着一只脚,踩了踩这软软的雪,最后朝沈嫣看过来,喵了声,求助。   “你自己出来啊。”沈嫣看的兴致,打算袖手旁观,大宝那叫声可怜了几分,喵喵喵的叫着,冲着沈嫣撒娇。   沈嫣乐着,伸出手去,一双手越过了她将大宝从雪堆里解救了出来。   纪凛穿着一身墨色的宫装,大宝这个白团子在他怀里尤其明显。   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和这衣服非常的“不搭”,大宝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后窜到了墙上,蹲坐在那儿,舔了舔自己爪子上的雪。   沈嫣看着他胸膛上白乎乎一片,伸手轻轻替他掸去,失笑道:“它也不怕冷。”   她的手抹过胸前,引起一阵酥,纪凛握住了她的手,刚刚抓过雪,有些冷,他便包裹在了自己掌心中取暖:“它就是在大雪天出生的,被人扔在巷子里,一窝的猫就活了它一只,要不是从巷子里跌跌撞撞爬出来被人发现,也活不了。”   厚厚的掌心蹭在手背上,有些痒,他这姿势又显得那么自然,取个暖而已,沈嫣轻轻道:“我不冷。”   “太冷了。”纪凛没松开,验证似的,拿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了下,他的脸温温热热,和掌心一样,沈嫣微怔了怔,只听见“咚”一声闷响,刚刚还在墙上的大宝,又一头扎进了雪堆里。   这次比刚才还要深。   纪凛松开了一只手,朝那晃悠的尾巴那儿伸去,将它从雪堆里拔了起来,拎着脖子,牵着沈嫣,回屋了。   大宝身上的雪从屋檐一路落进了屋,跨着四肢,尾巴吊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等放到软垫上后才抖动身子,抖完了后跃上坐塌,挑了处暖和的把自己蜷成了团,终于是玩腻了。   纪凛进屋才松开手,还是沈嫣要帮他脱外套的时候,他就这么看着她。   沈嫣受不住,将拖下来的外套挂在架子上后,取了另外一件要给他披上,转过身找了个话题:“孙淑姬的事,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纪凛伸手,方便她穿上袖子,此时她就站在他身后,抬着手从肩头拂下来,侧目看去,她垂着头,光洁的额下,眼帘上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视线下挪,小巧挺立的鼻尖下,红唇润泽,微启着一丝缝隙,露着齿白。   穿上袖子之后的手握了下拳,纪凛嗯了声。   “皇上早有此意要将她送去冷宫。”   纪凛坐下,看着她:“孙家依附姜家,为姜家所驱使,他们将孙淑姬送入宫就是为了扶持姜淑妃。”   砍头不易,可以先卸掉胳膊,沈嫣曾听祖父形容过那姜家,吃相十分的难看,哪边获利最大就去哪边,以前支持太子,如今支持皇上,听着是没错,可姜家不是白干这差事的,要的也很多,自恃支持了皇上登基,朝堂后宫可都想插一手。   这般野心勃勃,要揪错处也不难,两个月前纪凛对姜家人委以重任,借以泰州运粮一事中的差错,降职外任,把姜淑妃的哥哥送到了泰州以北的黄城任职。   黄城那地方要做出成绩来十分的难,不好好任职的,就更别想回阜阳城。   因为这事儿姜家近日老实了许多,再加孙淑姬这件事,孙家那儿没什么可利用的,从姜家身上剔下来,这姜家还得瘦上一圈。   沈嫣想起今天在司刑所里,内庭的嬷嬷给孙淑姬验身后说的话,她不由看向皇上,若不碰她的理由是姜家,那姜淑妃呢,依照姜漪那性子,皇上每月至少会去一次景仁宫,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姜漪怎么能忍得住不说?   但这话,沈嫣问不出口。   再者,退一万步,越过姜淑妃,还有李容华和陈昭仪她们,加上安嫔,皇上那天说的话根本站不住脚,这些人和朝堂纷争可没什么关系,皇上不也没有与她们圆房。   还有白贵妃。   沈嫣刚想到这儿,耳畔就传来了皇上的声音:“在想什么?”   沈嫣如实道:“我在想白玉滢,当初若非这些事,说不定她就是……”   “当初若非那些事,白家也看不上我六皇子的身份,更不会让白家嫡女嫁给我做皇妃。”纪凛显然是不能认同沈嫣做这个假设,“他们争的从来都是皇后的位置。”   “即便是如此,你做的也很好。”沈嫣冲着他笑了笑,满是安抚,即便是这些人争的是皇后的位置,即便是他们最初都瞧不上他,觉得他一个冷宫出来的皇子怎么可能成为大晋朝的皇帝,她依旧觉得他很好,她从未见他放弃过什么,所以他一定是能做好的。   纪凛看着她,心间涌动,泛上来,聚于眼底,没有掩藏。   “你就这么相信我。”   先帝在位后几年,泰州等地的灾情越发严峻,皇上登基这一年来,情况好转了许多,还有南平那边的,这样的事沈嫣可以举例出好多,他确实不是最好的帝皇人选,但他却做的很好。   她的笑容,从未变过,对他的支持亦是。   纪凛的声音哑了几分:“菀青。”   沈嫣轻仰起头:“嗯?”   “朕的皇后,只能是你。” 第30章   内屋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隔着两尺不到的距离, 他的眼神,让沈嫣感觉透不过气。   昨天夜里那不自在再度爬上了心头,想说点什么, 嘴角轻轻嗫动了下,发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置在膝盖上的手扶向了坐塌的边沿,用了几分力,沈嫣站了起来:“皇上。”   纪凛跟随着她起身的动作, 视线往上:“你躲什么。”   “我去给您倒杯……茶。”   沈嫣才挪一步就被他拉住了, 再往前迈时, 纪凛用力将她往后拉, 沈嫣撞入了他的怀里, 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插在发髻间的蝴蝶簪轻轻晃动, 两扇金叶翅膀颤着, 犹如她这会儿的心。   他放在她背后的手一松,沈嫣上半身就要朝后仰去, 那是下意识的,她搂住了他的脖子, 轻呼声脱口而出, 等到发现是他故意如此时,沈嫣已经闹红了脸。   “你。”沈嫣想起来,坐在他身上双脚还悬空着, 根本没有施力点。   纪凛眸中带笑:“你躲什么。”   “我没有。”   “你有。”   沈嫣瞪他:“我没有。”   可对上他那视线,沈嫣这颗没平息下去的心,又开始突突的跳。   幽香浮动,纪凛深了神色,缓缓道:“你有。”   沈嫣说不过他,又起不来,越坐越不自在,便挪了下想靠到他旁边去,也许能踮到坐塌边上呢,岂料抱着她的手用力的将她箍紧了,清虚一声“别动”,沈嫣的身子随之一僵,再也不敢动了。   原本坐在他身上还是衣服隔着肌肤软软的,忽然就多了一样异物,还有逐渐膨胀的趋势。   她未经人事,可在她出嫁前看过不少娘亲给她准备的春乐图,宫里来教养她规矩的嬷嬷也曾教导过她行房之事,沈嫣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就是因为清楚她才不知所措。   “你……你。”沈嫣抬头,他已经近到了自己的眼前,环抱着腰的手越发紧,未等回神,天旋地转,后背已经和坐塌上的垫子相接触。   放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慢慢抽离,从她的眉眼往下轻抚,居高临下,纪凛就这么看着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沈嫣不能抵御。   “我不能等你慢慢忘了二哥。”   这样的姿势,沈嫣避无可避。   从出宫那日回来,他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嫣之所以慌张,是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其实不知道怎么去应对,这就好像原本种下的是硕果的种子,有一天它破除而出长大时却成了藤蔓,在她的心底里铺地而生,往外蔓延开去,想要缠缚,想要共生,想要证明它的存在,不断的冲破构筑在周围的墙壁。   沈嫣好不容易抓住了些,抬起眼眸看他:“皇上,我们之间。”   “你爱二哥吗?”   沈嫣怔怔。   屋内安静,大宝不知道去了哪儿,纪凛握住她的手,紧紧交缠,朝他的心口按去。   噗通……噗通……   沈嫣神情一震,嘴角嗫了下:“我……”   沈嫣跟着他,跟着他的话,跟着他的手,定在那交缠的五指上,她听到他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这些天,沈嫣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空下来的时候,脑海里反反复复总是响起他说的话,闭上眼,是他求索时候样子,而每每想到这些,沈嫣的心跳就会加快。   大婚之后一直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忽然变了个样,沈嫣反应不过来,更是没想到过会这样。   从小在沈侯府中长大,十二岁那年被册封为太子妃,沈嫣接受的教导中,有祖父教她家族共存的,有母亲教她如何与丈夫相处,如何操持中馈,有宫中嬷嬷教她如何服侍皇上,如何主持后宫,如何让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不妒,不恶,端庄贤能,温良娴舒,与后妃和平相处,与皇上夫妻和睦。   却没人教过她,遇到这样的事时该怎么办。   沈嫣给瑞珠写了一封信。   等回信的日子里,临近年关,宫中越发忙碌。   而这一阵子,皇上来的很是频繁。   与她用过晚膳后,一个看折子,一个逗猫,偶尔她会听他说起地方官员上奏的事,这些和往常都一样,只不过是次数多了,但每每到就寝时却不同了,沈嫣发现自己十次里面有七次早晨醒来是在他怀里的。   他却说是自己夜半时睡相不好,扯了他的被子,无奈之下只好一起盖。   沈嫣当然不信,他却越发顺手,躲不过怎么办,敌不过他这“不要脸”的行径,沈嫣连静下心的空隙都没了。   转眼小年过后,除夕将至,整个阜阳城沉浸在了热热闹闹的新年里。   很快便是年三十。   宫中年年举办宫宴,今年和往年一样,邀请官员女眷前来,御花园这儿的宴客厅中,宴会过一半,几位娘娘回宫休息,余下的场面便轻松了许多。   沈嫣不在永和宫,在印月楼内。   印月楼依着宫中明湖所建,白天赏景最好,到了夜里这边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没什么人会来。   沈嫣却尤为喜欢这样的安静,远处的嘈杂纷扰都闹不到这儿,站在看台往外望,阜阳城的天犹如白昼一半,已经被烟火覆盖。   从五年前开始,每年沈嫣都会到这里来,只不过那时还有人陪。   远处喧嚣,更显得印月楼内安静,沈嫣怔怔望着平静的湖面,从这儿看出去,唯有印月楼映衬下的湖面泛了粼光,再远处就是沉寂。   沈嫣看的出神。   忽然,她原本平寂的眼底,出现了一缕缕的光。   对岸漆黑一片的湖面上,亮起了一盏盏的灯,像是破空出现的星星,在湖面上闪闪发亮。   沈嫣扶住扶栏朝那儿望去,风吹动下,那些亮光在湖面上涤荡开来,从几盏变成十几盏,越变越多,要将那片阴霾照亮。   “是祈愿灯。”   木槿和红莺也看到了那情形:“娘娘……娘娘!”   看台上早已经没了她的身影,急促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红莺和木槿追了下去。   大雪中一抹身影跑的很快,身后的披风在风中扬起,脚步却未有停歇,从印月楼下面一路朝那灯光之处奔去。   那湖面上的灯还在增多。   穿过了这一小片林子,终于到了点灯的地方,沈嫣拎着裙摆,四下搜寻着点灯的人,这湖畔边上除了她和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灯之外,再无别人。   冷风拂面,大雪纷下,在走了两圈后沈嫣都没有找到什么,微弱映衬的湖畔全是她的脚印,她伸手扶住了一旁的书,喘着气,看着那些祈愿灯,眼神微闪。   粉白的纸裹成的碗口状,里面摆着半支蜡烛,昏黄的灯火一盏盏汇聚在一起,将湖面映衬的十分美丽,风轻轻吹,它们有些靠在了岸边,有些已经飘飘浮浮着远去,隐隐可见上面有字。   在她到来的前一刻还有灯在被点亮,此时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她不信鬼神。   沈嫣深吸了一口气,朝湖岸走去。   一步,两步,已经在岸边沿,再往前就要跌入湖中去。   沈嫣看着这些灯,做出了十六年来第一个罔顾结果的决定。   她抬起脚。   “娘娘!”   “小心!”   一股劲力,抬脚的一瞬间,有人将她拉了回来。   手劲很大,沈嫣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直到她站稳他都没有松开手。   沈嫣抬起,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莞起了嘴角:“我就知道是你。”   纪凛看着她脸上的笑意,这才明白过来她不是真的要跳湖,只是为了让自己现身,想到此,他才放心的松开手:“为什么会来这里。”   沈嫣朝岸边走去,蹲下身子,捞起一盏贴着湖岸不肯离去的祈愿灯,轻抚了下边沿上的字:“去年也是皇上放的灯,是不是。”   纪凛没作声,担心她会跌下去,站到了她身旁。   “我早该想到的。”沈嫣欺身,将祈愿灯放到水里轻轻一拨,看着它幽幽晃晃飘远,眼神迷蒙了几分,“这几年的灯,都是你放的。”   瑞珠说的挺对,当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的时候,有时静下心来,或许能看得更清楚,顺其自然,总会有指引的方向出现。   纪凛朝那些灯看去,语调很浅,像是在说一件并不值得炫耀的事:“你不是说,从印月楼上往下看,这边若是点上数盏灯,就像是天空中的星海一样。”   沈嫣起身,看着这一片,她是说过。   但她一直以为,这些灯都是二哥哥让人放的,却未曾想过,印月楼这个地方也是年幼时,他们来过的地方。   那是他从树上摔下来伤好了之后,隔了许久,恰好是年三十的宫宴,她跟着他到了印月楼这儿,偷偷走到上面往下看,那时她说过,若是这湖面都亮了,应该会和天上的星辰一样美。   儿时的童言童语,说过很快就忘了,许多年后,当二哥哥带她来印月楼时,望见那一片如星海一样的湖面,她也未曾想到过与他有关。   直到再看到这些灯。 第31章   不远处的木槿和红莺松了一口气, 刚刚险些吓死她们, 娘娘要是真的落了水,数九寒冬的,可不得生一场大病。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了脚踩雪的声音, 一转身,李福公公就在她们身后,还带了连个小太监,三个人手里是还没来得及放完的祈福灯。   木槿拉着红莺朝后退去,到了李福身旁。   红莺指着李福手里的花灯:“公公, 这些都是你们做的?”   李福点点头, 可不, 他们几个忙了两宿才做出这些祈福灯, 适才偷偷过来放, 原本是要放完了再走的, 可皇后娘娘忽然过来了, 吓的他们连忙找地方躲藏。   “娘娘从印月楼下来的时候, 我们也没追上。”   李福叹了声:“去年的灯是放完了,皇上在这儿守到娘娘离开了才走的。”   五个人就这么站在角落里, 望着湖畔那儿,刚才还是皇上和皇后呢, 这会儿瞧着, 怎么看不大清皇后娘娘。   站的久了,难免会冷,即便是穿得多, 脚下厚厚的雪,冒上来的寒气也令人发颤。   沈嫣此时却没感觉冷,整个人被包裹在皇上的大氅中,半张脸又藏在狐绒围脖下,风都吹不进来,热烘烘的。   湖面上的那些祈福灯越飘越远,有不少在水里浸湿后已经沉下去了,湖面上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余下那些的火也越渐微弱,沈嫣动了下身子,扭了一半,抬起头,看到了大氅上沾满的雪,抬手轻轻掸开:“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纪凛又将她的手藏回了怀里:“尚未子时。”   “等子时就来不及了。”快到子时,阜阳城里的百姓都要赶去庙里赶着上香,宫里这边也要去宗庙祈福上香,从这儿软轿过去至少要小半个时辰,这可不能错过。   “先送你回去。”   不等她反对,纪凛牵起她往回走,到了印月楼后送她上了软轿才前去宗庙,这会儿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回到永和宫后没多久,沈嫣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钟声,一百零八声,迎接新年到来。   几乎是同时,阜阳城内各种盛起了烟火,宫中也是,从永和宫看出去,整片天都是亮的。   这样的热闹会持续一夜,沈嫣让玳儿准备了不少吃食,御膳房那儿也送来了饺子。   在沈家的时候,孩子们每年都要守岁,平日里即便是再贪睡,这天夜里是要熬住,兄弟姐妹们聊天吃零食,再来一大碗的饺子,熬到了天亮,就去各房拜岁讨压岁钱。   入宫后这些还要复杂些,一个时辰后宗庙那儿祈福完,皇上过来,沈嫣让玳儿重新煮了饺子陪着他吃完,他还得去太后娘娘那儿,再到永和宫时,已经是四更天了。   往常这个时辰,得起来准备上早朝,年初一到初六虽说不用,但宫中是没有歇息的日子的,大年初一,要去皇陵祭拜。   五更天时,天还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雪,承明门前车轿齐备,出发前去皇陵。   前头是皇上坐着的马车,后面太娘娘的,皇后的,余下那些妃嫔,几人一辆,加上候在宫外的官员和护送守卫,浩浩荡荡。   这样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宫中已是傍晚,太后娘娘还要接见前来问安的张贵太妃和齐王夫妇,延寿宫中,这会儿正热闹。   沈嫣陪在太后身旁,左下方坐着张贵太妃,在她旁边是齐王妃,对面还坐着一同前来问安的几位太妃娘娘。   被禁止入宫的永嘉长公主没有来,但此时屋内的话题却是围绕她的,张贵太妃并不知道永嘉长公主离宫的原因是什么,只对她的婚事关切的很,便热切的和太后娘娘贵说道:“嫁过去半年,守了三年,马家也不该在说什么,我看那林家二公子挺好,姐姐你说呢。”   太后脸上的笑意淡淡的:“林保侯家的二公子?”   “是啊,三年前他那妻子病逝了,膝下又没有子女,永嘉嫁过去了不正好。”说罢,张贵太妃便捂嘴笑着,“这阜阳城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了,永嘉年纪也不小,他正好大她四岁,虽说之前娶了一回,但不论是人品还是德行都是好的。”   “袁家倒也不错。”   张贵太妃很快就搜罗出了太后所说的袁家是谁,脸色微变,颇有几分勉强:“袁家啊。”袁家那两位没娶亲的,长的都不咋地。   继而敷衍一般:“姐姐觉得好,那必定是想周全的。”   太后对她副样子早就习以为常,见齐王妃坐在那儿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便笑着问她:“身子可还利爽?”   齐王妃和沈嫣一般大,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霍大人的次女,与齐王三月成婚,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因为年纪相仿,沈嫣与她也算认识,生的眉清目秀,性子温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听到太后娘娘提起她,霍琇滢笑的温和:“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如今这几月还好。”   太后对此十分的慈和:“难受了几个月,就是现在还能舒服些,等过两个月肚子沉了,要更小心些才是。”   “说起琇滢怀的这胎,我原本还担心她会不舒坦,也是孩子疼娘,和我怀冽儿时一样,头三月都没怎么折腾,吃什么都有胃口,就是最后那月人才沉一些,之前啊都没什么事儿。”不等霍琇滢说什么,张贵太妃便开始说起自己这尚未出生的孙儿的好,脸上藏不住那得意劲儿,还笑眯眯的对太后娘娘道,“姐姐,我啊找人算了,是个儿子!”   说罢,张贵太妃又拍了下腿:“姐姐你说是不是有福气。”   太后的语气淡了几分:“不论男孩还是女孩,投身在皇家,哪个又是没福气的。”   “姐姐说的是,要我说啊,还是长命百岁的好,这才能将这福气享用尽。”   张贵太妃这句话说完,太后没作声,屋里其余几位太妃没人敢接她的话,这不是在暗讽太后娘娘生的两个儿子都没福气。   对于张贵太妃而言,没人接话她也不会冷场,说完那话后半点都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乐呵呵的又看向沈嫣,脸上那关怀,隔着这些距离就能将她给淹没掉:“皇后娘娘啊,您和皇上可得抓紧了,你们还比齐王早两个月大婚呢。”   说罢,意味深长的在沈嫣的腹间扫了下,收回去后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还夸了句:“这茶还是宫里的好啊。”   霍琇滢年纪小,阅历浅,又没经历过宫中的生活,对于自己的婆婆说出的这番话,她心中深觉得不妥,脸上也有些尴尬,她朝皇后看去,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要不然和皇上一说,兄弟之间,王爷该做难做人。   沈嫣抬手,低声吩咐了红莺几句,随后笑着对张贵太妃道:“贵太妃觉得这茶好,回去的时候带一些,往后宫里有新进的,本宫让齐王给您捎回去。”   张贵太妃呵呵笑着,低头喝了一口:“那敢情好,皇后娘娘若是觉得无聊,就叫琇滢常入宫来陪你,你们妯娌间的,本就应该多亲近些,往后生下来的孩子也得叫你一声婶婶。”   沈嫣笑眯眯道:“贵太妃说笑了,本宫怎么会无聊呢,宫里这么多的事,可不像贵太妃您在齐王府自在,这宫里,就连母后这儿都闲不住,更别说皇上,朝中事务繁忙,下了朝还是抽不开身,这一年来,可没休息过。”   你能抱孙子,那是因为你儿子整天没事干,你无聊别人可不无聊,整天盯着别人的肚子看叫什么事儿。   张贵太妃笑容一滞,抬手,一口茶喝下去,不小心喝进去了一节茶叶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太后娘娘轻拍了拍沈嫣的手,对坐在那儿已经有些紧张的霍琇滢道:“你身子重,不用时常入宫来给哀家请安,等生下孩子再来也不迟,这怎么说也是纪家的头个孙子辈。”   这就将张贵太妃直接忽略过去了,张贵太妃嘴一动还想说什么,那茶叶梗压到了她舌头上,难受的要命。   霍琇滢小心翼翼的回着话:“是。”   屋子内那几位太妃的脸色便是如此,又是一场好戏。   天色暗下来时张贵太妃带着儿媳妇离开了延寿宫,刚出门,张贵太妃便轻呸了声,霍琇滢是眼看着那绿油油的一节茶叶梗到了母妃的嘴边,正想开口,张贵太妃伸手就是一抹,霍琇滢便忍下了话。   “得意什么,说的好听,纪家的头个孙子辈。”张贵太妃一改在延寿宫中的态度,脸上泛着嫉恨,随即看向霍琇滢,“要是没有那些人从中作梗,你才是这六宫之主。”   “母妃,这话可说不得。”霍琇滢真被吓的不轻,这里可是皇宫,还是在延寿宫外,让人听去了怎么办。   “有什么说不得,她卫柔惠做过什么她不清楚么。”张贵太妃心里就是有满腔的气,越想越不痛快,末了看着霍琇滢隆起的肚子恨恨道,“一定得是个儿子!”   霍琇滢身子微颤,低下头去,母妃在王府里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张贵太妃没有注意到儿媳妇的反应,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抢在太后这头有了孙子,能好好讽刺上一番。   这厢,延寿宫内,一众请安的人离开后,太后娘娘拉着沈嫣,那眼神,就如张贵太妃刚才那般的关切。 第32章   太后娘娘看了她一会儿, 柔着声开口, 神情温和着:“嫣儿啊。”   一年下来受到这样的关切眼神多了,沈嫣越发能淡定应对:“母后。”   太后轻抚了下她的手:“哀家听席嬷嬷说起,皇上近些日子常去永和宫。”   沈嫣点点头, 眼眸微垂,太后以为她害羞,心里纵使是关切的很,嘴上还得安抚一下她:“有些事儿急不得,张贵太妃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沈嫣倒是不在意张贵太妃, 就是惊讶于今日她在延寿宫说的这些话, 按理来说, 和皇后娘娘前后脚入宫成为先帝的妃子, 又生下了儿子, 一路平步青云到了贵妃那位置, 到现在为止, 除了太后之外, 过的比先帝任何一个妃子都要来的舒坦,怎么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可沈嫣瞧着, 她的那些言语,就像个不知深浅, 不识好歹的傻大姐。   心想着, 那些都是长辈们的陈年旧事,也不好问,于是沈嫣点点头:“母后放心, 儿臣不会在意贵太妃的话。”   太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她今天这般大放厥词,不像是个贵妃所为?”   沈嫣如实点头,她与这位贵太妃接触不多,就是以往先帝在世时,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近的说过话。   “她在先帝面前可不是这样的。”说罢,太后淡淡的又补了一句,“以往在宫中时,她也不是这样的。”   太后娘娘的卫家和贵太妃的张家,在以往家世差不多,后来随着二皇子被立太子,她执掌六宫,一年年过去,就算是张贵太妃再得先帝喜欢,也是被太后压了一筹。   “她今日所言,也是她另外一张脸,你以为她心里会不清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在宫里这么多年,她清楚的很。”敌对久了,二十几年相处下来,太后娘娘对张贵太妃十分的了解,“她知道这些话说了,哀家不会拿她怎么样。”   “母后不生气?”   太后笑了:“生什么气,如今住在这延寿宫的是哀家,当今皇上称哀家为母后,纵使皇上不是哀家亲生,她那亲生的也坐不上这皇位,她指着齐王妃腹中的孩子出生,若是个男孩,她就觉得自己又多占了哀家一筹,可就是生上十个八个,占上十筹八筹,又有何用?”   沈嫣微怔了怔,明白过来太后话里的意思,不也是在炫耀么,纵使贵太妃刺激太后失了两个儿子,贵太妃念念不忘的延寿宫之主,还是和她无缘,皇位也和她儿子无缘。   一张嘴再利索,说的痛快又有什么用。   入宫二十几载,所争不过两样,皇位和后位,两样都没有。   到头来,在太后娘娘面前,还是输。   明白过来之后,沈嫣点点头:“母后说的是。”   这时外面响起宣传声,皇上来了。   平日里他们鲜少一同出现在延寿宫,今日都在,太后娘娘少不了要说到一番,这首当其中的,就是刚刚说了一半没说完的子嗣之事,只不过太后娘娘的话来的隐晦,听明白了,也没让他们觉得不好意思。   话音落,纪凛回的直接:“母后,为了今后立储太平,儿臣以为,皇后娘娘未有所出之前,后宫之中,不宜添新。”   沈嫣看向他,他那神情却霎时慎重。   这番话又说到了太后娘娘的心坎里,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末了看向沈嫣,那眼神带着期盼:“那皇上就多去去永和宫。”早日有消息,也好了却她挂在心头的一件事儿。   沈嫣脸颊微红,除了她之外,还真就没人觉得不好意思。   纪凛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继而肃着神色:“儿臣还有一事要与母后商量,明年小选一事,儿臣认为还是取消的好。”   这是太后和沈嫣都没料到的:“皇上为何这么说?”   “一来,大选后的第二年就小选,采选的女子这么多,记名的又不能说亲,朝中还有这么多年轻官员尚未成亲,不利于婚嫁;二来,皇后尚未有所出,这些人入宫也是无用,朝中事务繁忙,儿臣也无再多精力,韶华既逝,也是白白耽误。”   太后愣了愣,这……也不无道理啊。   一旦宫中要采选,适龄的女子就不能再婚嫁,直到采选之后才可婚配,而那些率先看中的,即便是年纪未到,记了名,便不能再议亲,要是年年都要选,大晋的那些青年们还娶不娶媳妇了。   再者,早点选入宫,等皇后生下孩子,这些妃子年纪可不就大了么,还不如将来再说。   只不过太后也不是这么好蒙的人:“那皇上预备何时再选。”   纪凛正襟危坐:“儿臣以为,再过三年。”   先皇登基时,大选后隔了一年小选,三年也不算太久,遂太后点点头:“倒也行,那早早知会礼部,通知到各处也需个把月,不能拖。”   “儿臣明日就召见礼部尚书大人。”   谈到这儿,太后有些乏了,昨夜睡的迟,天未亮又出宫去皇陵祭拜,回宫之后一直在接见,这会儿天都黑了。   沈嫣便和纪凛一同告退。   …………   出了延寿宫,李福他们候在外面,坐上软轿,朝永和宫前去。   白天还下着的雪,这会儿停了,夜风吹的有点大,软轿上篷顶边沿的裙边不断的晃动,最后是要将人给吹歪的趋势,突降的大风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李福赶忙招手停轿,此处距离永和宫也不远了,纪凛走下软轿,将沈嫣从软轿上牵了下来:“走回去。”   走便走,在宫道中这么牵着可不太妥当,可沈嫣哪里挣的开,李福他们这一群还在后面跟着。   沈嫣只能不去想:“今天齐王过来,可说了什么?”   “他想去封地。”   沈嫣顿住脚看他:“去封地?”   “齐王妃快生了。”   “他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这齐王看的倒是明白,不论他愿不愿意,齐王妃这一生,是个女儿就罢了,是个儿子的话,朝中少不得有人要拿此做文章。   不过按张贵太妃今日那些所言,就是要在阜阳城里扎根的意思,别说去封地了,住阜阳城外她都未必乐意。   “张贵太妃怕是不肯。”沈嫣启步,“皇上答应了?”   “没有。”纪凛怎么会答应让齐王前去封地,他就是要等齐王妃生下孩子,看看这朝中,跳出来的会是谁。   “今日张贵太妃,说了些话。”沈嫣想了下,“往后有空,皇上多去延寿宫陪陪太后娘娘。”   已经到了永和宫门口,一阵风吹过来,两个人迎了一身的雪,纪凛松开手,轻拨了下她刘海,随后轻轻揉了揉:“好。”   沈嫣愣了愣,手又让他给拉上了,牵着回了主屋,这额迹上,还带了点余温。   木槿在屋内早已备好了暖盆,温度恰到好处,知道皇上和娘娘一路走过来,添了浴池的水,好让他们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把这寒气给驱除了。   皇上先进去,沈嫣手捧着碗盏喝着姜汤,半刻钟的功夫,和外屋相连的内厢门开了,雾气腾腾冒出来,皇上披了件宽大的衣衫出来,半干的头发垂在那儿,盖了些额头,看起来像是个少年模样。 第33章   登基加冠, 头发都是往上梳起来的, 多了成熟和威严,他本就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更添老成。   便是平日里就寝时, 也没有全部松散下来,沈嫣记忆力,他这般模样还是在四五年前。   那会儿皇上才十三四的年纪,舞勺之年,少年模样, 初初发髻, 额前还留有些头发, 盖住了额迹, 整个人都会稚气上几分。   那时候他的模样, 再加戴一顶帽子, 颇有话本中所描述的俊俏书生样, 姑娘家看了, 谁都是喜欢的,倘若是能多笑笑, 必定能迷倒一群。   后来过了没多久他就将头发都梳了上去。   如今再看到,沈嫣手捧着碗盏轻笑:“皇上变年轻了。”   额头上的碎发长的快, 平日里还得抹些发油, 如今洗干净了它们便不太乖顺,纪凛对上她满是笑靥的脸,心间一舒。   木槿将内厢收拾好了请沈嫣进去, 沐浴过后,沈嫣的长发不容易烘干,多耗了些时间,待她回到内屋,皇上已经在床榻上靠下。   手里拿着今天齐王送过来的奏折。   红莺端上来一盘茶,放在床侧的小桌上,退出了屋子。   沈嫣梳发后走到床榻边上,纪凛放下奏折,抬起头看她。   只有一床被子。   前些日子虽说沈嫣每每醒来盖的都不是自己那床,入夜就寝时还是分开的,今天皇上早她一步躺下,这被子就剩下一床了,不用说,肯定是皇上吩咐红莺这么铺的。   纪凛往内靠了些,预留出位置来。   沈嫣轻吸了一口气,坐到床上,掀开的那一处有他躺过的温度,带着淡淡的檀香。   书页翻过的声音传来,沈嫣转过身去,他那手正好伸了过来,极其自然的将她环了过去,肩膀挨在他的手臂上,人靠在他怀里,抬眼就瞥见了奏折上写着的内容,是关于泰州赈灾的事。   这一抱,周身都围绕了他的气息,将沈嫣刚才那点纠结全数击溃,都没来得及作何反应就到他怀里了,那还需要她犹豫什么,他都替她做了决定。   转眼他便放下了奏折,看她那双手不太自然的放在被子边沿,知道她紧张,嘴上却是不自知:“怎么了?”   沈嫣转移话题特别快:“泰州的事,皇上派了齐王前去?”   “嗯。”纪凛将奏折放到小桌上,随手间,握住了她放在那儿的手,轻轻抚了下指节,“姜道远因为运粮一事外任,没人想接,齐王自己请命前去。”   沈嫣的手很漂亮,白皙纤长,又柔软的很,握在手中犹如是握了一团温软,舒服的很。   纪凛这一握便有些上瘾,翻来覆去,轻轻捏着,手心到手背,如柔荑,不舍得放。   沈嫣被他闹的痒,手心酥酥的,便挣扎了下要收回来,纪凛也没追,放开了,低头看她,那一抹红,耳朵都染了。   可纵使放开了,感觉还在,沈嫣都快以为这双手不是自己的了,交握着轻轻揉了下,幸亏还记得他刚刚说了些什么,稳了稳心神:“齐王此次请命,办成了是应该,若是办不成…”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姜家吃了一回亏,朝中没人主动请缨,实在没办法的从户部派下去,那又是另当别论。   “由他去,这王爷的身份也会让那些人惧上一惧。”纪凛低头见,嗅到了她发丝间的茉莉花香,清新萦绕,特别的好闻。   大约是凑的有些近了,呼吸间,沈嫣感觉到,微仰了下头,视线朝上看,怔了怔。   沈嫣也只在画像上看到过南平公主的模样,那画卷还是许多年前留下来的,有些模糊,但依稀是能分辨出,南平公主在世时,是个美人。   皇上长得像南平公主,眉宇间添的那一份英气,凌厉是肃气,温和时柔软,他是皇子之中最不像先帝的那一个。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不被先帝喜欢。   眼底的脸有些许近了,沈嫣忙收回了神色,逃的太明显,眼底的仓皇都来不及掩饰,纪凛嘴角微扬:“在想什么?”   沈嫣看着他的手掌,记起了一个日子:“皇上,三月您可要去春山祭拜?”   春山是安葬南平公主的地方,被贬入冷宫的妃子中,死了之后无一例外,一口薄棺送出城外,唯有南平公主,先皇将她葬在了春山上。   沈嫣记得他每年都会去,不会有例外。   半响,纪凛声音微沉:“你想随我一同去。”   “皇上若是想让臣……”   “我想你陪我一起去。”说着,他便垂头下来。   将回答都吞没了,沈嫣在他怀里,就连转个身的空隙都没有。   所幸这个吻来的浅,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靠着的手臂那儿一空,人已经仰倒在了枕头上,随即他便覆身。   他是有备而来,沈嫣节节败退。   似是探索,流连忘返,一袭长衫根本阻挡不住炙热,他的手心滚烫,从脸颊上抚过,到脖颈下,每到一处都像是在点燃火焰,烧的人浑身发烫。   沈嫣脱口而出一声嘤咛,轻唔了声又被吞没,不知什么时候褪下的半边衣衫,肩胛处,细细的落了吻。   微僵的身子渐渐松懈,忽然,他拥住了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声音透着沙哑:“早些歇息。”   沈嫣睁开眼,帐外的灯还没吹熄,她就被他搂在怀里,只要抬眼就能看到他,脸颊也是红的,气息浓烈,眼底灼灼。   他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你还没准备好。”   嘴角微动,沈嫣就这么看着他,眼底氤氲未退,像是漂浮了薄雾,格外的吸引人。   纪凛心中轻叹:“初四那日,我让李福送你回沈家一趟。”   沈嫣终于反应过来了,皇上允她回家省亲。   “沈夫人也不常入宫,你大哥不是新添了个孩子。”   “嗯,大嫂这一胎生了个儿子。”   “那就回去看看。”   两个人靠着近,呼吸都能感觉到,隔着薄薄的衣衫,沈嫣都能感觉到他身子的烫,想到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沈嫣这颗从头到尾都没平息下来的心,又作鼓不息。   纪凛却真的只是抱着她而已,轻轻摸了下她额上的头发:“昨日几乎是一夜未睡,今日又忙了一天,睡吧。”   早晨醒来在他怀里,和在他怀里入睡是不一样的感觉,沈嫣眯上眼,久久的,总酝酿不出睡意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困意席卷,是真的有些累了,睡意朦胧中,沈嫣轻喃了句:“皇上,您对南平公主还有印象吗?”   也不知道是她是不是梦着的,纪凛低下头,下巴轻叩在她的脸颊上:“记得。”   那个无数夜里抱着他,哄他入睡的人,还有那首他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歌谣,尽管有些模糊,却都还记得。   沈嫣已经没有了回声,她眯着眼,是睡着了。   …………   初二初三宫中很清闲,连请安都不用,各位妃子除了留在自己宫中就是在各宫之间串门聊天,她们也想回家省亲,但没有皇上的允许,她们都是不能出宫的。   永和宫这儿忙着做明日回沈侯府的准备,红莺尤为高兴,她是沈侯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沈家当差,一年没见也是想念的很。   第二天一早,天将亮时,沈嫣出宫。   皇后娘娘省亲的阵仗不小,官府的人清道开路,光是随行的就有上百人,前前后后数辆马车,前头还有仪仗队伍,后面几辆马车上都装着箱子,侍卫守在马车两侧。   大清早的,百丈街上围满了人,都是为了一睹凤驾,即便是瞧不清马车内皇后娘娘的尊容,观一下这阵仗也是好的,他们这些人中,绝大多数这辈子都见不到皇宫里的人。   许多百姓跪送凤驾,一直到八公巷内,沈侯府上下,在此已经恭候多时。   老侯爷为首,后面是沈侯爷和沈家二老爷,一众女眷跟在后面,沈大夫人她们穿的都是诰命服,迎着风雪,每个人脸上神情都是激动的。   皇后省亲,是恩赐殊荣,皇上与皇后大婚不过一年,皇上便能应允皇后娘娘回家省亲,对沈侯府上下而言,这也是莫大的荣誉。   马车停下后,李福掀开垂帘,老侯爷等人齐齐跪下,高声道:“恭迎皇后娘娘。”   沈嫣下了马车,看着跪在地上的祖父和父亲,眼神微闪,一旁李福意会的极快,笑着对老侯爷道:“老侯爷,快请起。”   沈老侯爷半抬头,未敢直视皇后娘娘:“老臣谢过皇后娘娘。”   说罢,老侯爷扶了下腿要起来,跪在后面的沈侯爷和沈二老爷忙伸手将他扶起来。   李福搀着沈嫣进了沈侯府,老侯爷跟在后面,众人这才起身。   进了前厅后,老侯爷他们并没有跟进来,进厅的都是女眷,赐坐之后,气氛才稍缓和,沈嫣看向沈大夫人那儿,瞧见藏在大嫂身后的小脑袋,笑道:“颂姐儿可是长高了?”   听到有人叫自己,颂姐儿从沈夫人身后挪了出来,朝沈嫣望过来,红红着脸蛋有些害羞。   沈大夫人将她拉出来,轻推了她一下,让她去沈嫣那儿:“皇后娘娘叫你呢,快去。”   颂姐儿看了看祖母和娘,在她们的眼神鼓励下,迈着小腿朝沈嫣走过来。   沈嫣坐的位置高,还得迈两格台阶,颂姐儿拎了下裤子,深吸了一口气迈上一格,稳了身子后又迈上一格,加快了速度朝沈嫣过来,直接扑到了她腿上,甜甜叫了声姑姑。   沈嫣伸手抱起了她,捏了捏她的脸:“胖啦。”   “小叔总给我喂肉。”颂姐儿奶声奶气告状,一面朝着外看去,发现小叔不在,嘟起嘴。   沈嫣逗她:“那你喜欢吃肉吗?”   “喜欢。”颂姐儿点点头,明明是告状,这会儿有想着肉了,脸上写满了我想吃肉,就差前头出现一碗肉来。   在座的都被她给逗乐了。   沈嫣出手大方,又是亲侄女,拿了红莺递上来的一对镯套到了颂姐儿的手上,又将整个盒子都给她了:“自己抱回去。”   颂姐儿捧了满手,真就抱着沈嫣给的大盒子,迈着腿儿往回走。   沈家孙子辈的孩子,除了颂姐儿之外就是才四五个月的晏哥儿,孩子太小没有抱来,沈嫣也备了见面礼。   沈二夫人看的羡慕不已,皇后娘娘省亲这是多么难得的事啊,往后几年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要是致铭早两年成亲,这会儿生下来的孩子也能得娘娘的赏赐,最关键的是,能得娘娘的喜欢。   想到了这儿,沈二夫人不免有些郁猝,早两年不去说,就是现在儿子的婚事都没定下,范家悔婚后,阜阳城里传了一阵子话,如今要想在阜阳城里找个门当户对合心意的可不容易,把她愁的。   前厅内寒暄了一阵,沈嫣让沈韵陪自己在府里走走,女眷们都退去了偏厅,下人们纷纷避开,就只有几个侍奉的候着。   入了内院后,一直屏着气的沈韵松了一口气,朝后看了眼远远跟着的李福他们,转头看沈嫣,见她笑盈盈望着自己,终于将最后那点紧张给解了,姐姐还是姐姐,便是入了宫做了皇后,也还是她的姐姐。   沈嫣牵起她,笑着打趣:“吓着了?”   “初二那天宫里来人说大姐你要回来省亲,祖父就开始让人准备,府里上下接连忙了两日,比当初你出嫁时还要备的隆重,这么大的阵仗也就在宫里瞧见过。”连祖父和伯父他们都要跪,那时沈韵才真真正正的觉得眼前的不仅仅是她的长姐,还是与皇上一样要受万人朝拜的皇后娘娘,即便是回了家,都有君臣之礼在,不可逾越。   沈嫣抬手,轻揉了下她的头:“怎么没见到二哥。”   不等沈韵回答,回廊中忽然响起了个声音:“二哥哪儿敢回来,二婶追着他打呢。”   转头看去,前边儿廊上,沈致奕蹲在扶栏上,一手攀着廊上的柱子,就像个猴儿一样,从上面跳下来,笑嘻嘻看着她们。   “四弟,你不能到内院来的。”沈韵上前拉过他,祖父他们都在前院候着呢。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姐姐都回家来了,还不许我这做弟弟的见见她啊。”沈致奕咧着笑,可不愿遵守那一套规矩,在外头跪过也就算了,进了府之后还要隔着君臣之礼,“要是和祖父他们一块儿拜见姐姐,我还能说话上么。”   沈韵担忧的朝后头看去,见跟着的李福公公没有上前,松了一口气,不客气的掐了沈致奕一下:“你刚刚吓死我了!”   “你胆子这么大,我能吓的到你啊,拉我去看贺家公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说罢沈致奕便躲开了,沈韵抓不到他,又被他这话给闹了个脸红,只能跺脚瞪她,和沈嫣告状:“姐姐你看他!”   沈致奕笑的很不客气:“哎,不能提你早说嘛,我替你保密还不行。”   沈嫣笑看着他们俩拌嘴,一年过去,光长年纪不长性子,俩人都一样。   末了,沈韵气鼓鼓回到沈嫣身旁告状:“大姐,四弟把你酿的酒全喝光了,闹得醉醺醺,险些掉池塘里。”   一击必杀。   沈致奕脸上的笑僵了下来,嘿嘿了声看沈嫣:“姐啊,还剩一些,我都拿给大哥了。”   沈韵‘报复’他:“明明是被大哥发现了才不情愿交出来的。”   沈致奕笑着往后退了步,一下跳出了回廊,冲着她们摆手:“大哥找我呢,二姐你陪大姐慢慢走。”   看着他逃走,沈韵得意的很,扭头撞上了沈嫣意味深长的笑后,她脸上的神情也维持不住了:“姐姐……你别听致奕他胡说八道。”   沈嫣煞有其事点点头:“嗯,我不听,那贺家公子是谁?”   “……”沈韵红着脸,“姐姐别逗我了,致奕他乱说的。”   正说呢,后头李福公公快步走了上来,禀报:“娘娘,老侯爷差人来问,沈家叔公前来拜见。” 第34章   初二那天宫里来消息, 沈侯府上下开始准备时, 沈家二叔公那边是不知道的,直到今天一早,皇后娘娘回沈侯府省亲的消息都传遍了整个阜阳城, 住在城西那边的二叔公一家自然也知道了。   原本每年是初五初六才来沈侯府拜年,这厢急匆匆的收拾了要送的礼,带上一家子老小,赶往八公巷。   来的时候还穿的极为正式,两个儿子是官, 儿媳妇都传了诰命服, 孩子们大的小的也都是正装, 摆明了冲着皇后娘娘来的。   老侯爷见他们来的人不少, 差人将女眷都安排去了偏厅, 如此剩下二叔公和他两个儿子, 再叫人去了内院通禀, 愿不愿意接见那是皇后娘娘决定的, 他可做不得主。   雪下的不大,洋洋散散的, 花坛中积了不少,倒是给这群孩子提供了好去处, 也不怕冷, 揉着雪球打起雪仗来,玩的不亦乐乎。   这边宴客厅内二叔公他们已经等了许久,见皇后娘娘还没有来, 眼看着有些不耐烦了,可面上还得撑着不是,便问沈老侯爷:“大哥,娘娘怎么还没来。”   “二叔,皇后娘娘离家一年,此时正在内院,就连父亲都还等着,这岂是能急的事。”沈老侯爷和沈侯爷不便开口的,沈二老爷说的直接,全家上下都在等,他才来多久,再说了,听到皇后娘娘回来省亲就迫不及待过来,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他图什么。   “大哥可是她的祖父!”二叔公便是不能理解了,当了皇后娘娘身份是尊贵,那也得尊老,难道一直放着这些长辈在这儿不成。   沈侯爷摇了摇头,示意沈二老爷不用再说,二叔公的想法与他们不同,又何必多做无谓的解释。   见没人搭理,二叔公心里头便不舒坦了,正要开口,那边门口传来了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宴客厅内的人纷纷下跪行礼,二叔公的两个儿子扯了他一下,赶忙跟着下跪,沈嫣走进来,看到二叔公带来的这些人,未作声色:“请起。”   老侯爷为首,起来后入座,原本这边的接见是要与祖父和父亲说些事,如今二叔公一家来了,也不便说什么,沈嫣便直接问:“二叔公近来可好?”   二叔公点点头:“好,好,若是早点见到皇后娘娘就更好了。”   坐在一旁的小儿子拉了他一下,沈二叔公扭头看了他一眼,父子俩也不知交流的什么,沈嫣大抵也猜到了他们来的目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二叔公有话不妨直说。”   “既然皇后娘娘这么说了,那二叔公也就不藏着掖着。”沈二叔公朝老侯爷那儿看了眼,迫不及待道,“二叔公是为了沈贵人的事来的。”   老侯爷端坐在那儿,稳若泰山,一杯子在手中,那姿态,再看皇后娘娘,祖孙俩的架势有几分神似。   沈嫣只淡淡提醒了句:“沈淑离宫,已经不是贵人,二叔公,这不能乱称。”   “皇后娘娘,这贵人的身份可是皇上给的,如今说出宫就出宫,都是皇上的人了,您这……”沈二叔公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采选入了宫,那就是皇上的人,甭管记没记牌,满阜阳城都知道她是宫里的妃子,出宫之后还会有谁敢要她。   “二叔公,你都说贵人的身份是皇上给的,如今皇上要让她出宫回家,本宫也没有办法。”   “那皇后娘娘您想想办法啊。”沈二叔公朝外头看去,沈嫣抬眸,二叔公的大儿媳妇杨氏带着两个姑娘站在外头,被侍卫们拦住了。   她们倒是焦急着想进来,可侍卫不让啊,任凭怎么说,都是冷着一张脸,再不然就要拔剑,吓的她们也不敢乱闯,只得站在外头,一直往里面看。   沈二老爷看不下去了:“这成何体统,快叫她们回去!”   沈嫣扬手:“二叔不用急,让她们进来。”   皇后娘娘开了口,门口的侍卫便放行了杨氏她们,走进来的两个姑娘中,其中一人就是沈淑。   下跪时沈淑那神情还有些别扭,当时她离开永和宫时是被拖着走的,这事儿记在心头,怎么都不舒坦。   沈二叔公觉得有戏,皇后娘娘都让她们进来了,说明事情还有的谈,他这把年纪和老侯爷没差几岁,当得起皇后娘娘老长辈,心中这么想着,底气也足了几分,便说明此行的来意:“皇后娘娘,不如您将淑儿带回宫去,在您宫里侍奉您,这样一来,既是能让她帮衬您,我们也不用操心她再嫁人的事,两全其美。”   沈嫣好笑的看着他们,原来想的是这办法,不让她去求皇上让沈淑回宫,想到这茬上去了,让她将沈淑当个宫女带回永和宫去伺候。   她身为皇后,带个人回去伺候自己还是能做主的,到那时候还能时常见到皇上,可比在福熙宫里要好得多,万一有一天博得皇上的喜欢,又能晋升为妃。   打的一手好主意。   宴客厅内安静了会儿,沈嫣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沈侯爷抬手,给老侯爷倒了杯茶,转身又给沈二老爷倒了杯,父子三人默契的很,不做声。   跪在那儿的杨氏转头看自个儿丈夫,这该怎么说。   也不用他们说,沈嫣继而道:“永和宫内的宫女都是训练有素的,木槿她们从小侍奉本宫,本宫也用的顺手,沈淑要是过来,也就只能在后殿打打杂役,没有允许,是不得离开后殿半步的,不过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恐怕是连扫帚都不会拿,再者,送出宫的这些人是不可再进宫的,要让皇上知道,欺瞒在前,是要掉脑袋的,二叔公舍得,本宫可不舍得沈家受此牵连。”   这就要掉脑袋了?沈二叔公当然不信,之前要她帮衬一把都不肯,那会儿沈淑还是贵人,现在说的这些难保不是借口,吓唬他。   “皇后娘娘这是不愿意帮沈淑了,她好歹也是您的妹妹,难不成就看着她这么呆在家中,当初她入宫也都是为了帮衬娘娘您。”   沈嫣终于知道沈淑那一套是遗传谁的了,听到帮衬二字,沈嫣将杯盏往桌上一放,声音很响,沈二叔公一下安静了,沈嫣敛下笑意神色沉了几分:“采选时就闹出了事,仗着自己是沈家人,欺负采选进来的人不说,还险些将人推下池塘淹死,让她做个贵人还不安分,三天两头闹事,还弄坏了皇上所赐的东西,若不是顶着沈家这个姓,她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这等不分轻重,连规矩都不懂的人怎么能入宫,本宫又怎么能让她祸害了沈家。”   沈二叔公脸色都变了,这是在指桑骂槐,说他不分轻重不懂规矩,在祸害沈侯府。   长她两个辈分,这脸面如何下的来,沈二叔公看向老侯爷:“好,好,皇后娘娘这是不帮了。”   “二叔公的忙本宫自然要帮,您不是担心沈淑出宫后再难议亲,本宫已经替她想好了,过完年送回淮阳去,在宗族内为她找一门亲事,出嫁乃大事,侯府这儿也不会少了添嫁,这阵子就好好呆在家里,安心备嫁。”   跪在杨氏后头的沈淑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我不要。”让她嫁去淮阳,她死都不从。   “大哥,我们这样上门来,你都不说一句,这……”沈二叔公在老侯爷面前做派惯了,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隐隐有指责的意味,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们都办不到,莫不是现在瞧不上他们,想断了这门亲。   老侯爷神色如常:“二弟,这我可做不了主。”   “二叔公,您当着本宫的面要挟祖父,抹了本宫的面子,就是抹皇上的颜面。”沈嫣不介意再提醒他们一回,“抹了圣上颜面,是要掉脑袋的。”   沈二叔公不知道的,他两个儿子岂会没听明白,以前来侯府提要求,那都是老侯爷让着的,眼下皇后娘娘半分颜面都不给,老侯爷也是那意思,他们要多说几句,传到皇上耳朵里,他们的乌纱帽都不保。   想到这儿,哪还管送不送人入宫,就是事先想的,不带沈淑带别人也好,这会儿也不敢说了。   拖了自己的爹赶紧离开。   沈二老爷不放心,跟了出去看。   宴客厅内就剩下老侯爷和沈侯爷,沈嫣这才缓和了神情:“祖父,您不便说出口的,嫣儿替您做决定了,沈侯府对二叔公一家已经仁至义尽,往后您不必为过去那点事介怀。”   沈二叔公虽说没走仕途,可那些年时书念的也不少,在沈嫣看来,这并不是受不受伤的事,人的认知和见识就注定了他今后会走上什么样的路;即便是搬到阜阳城这么多年了,二叔公还是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以为举着沈家就是顶了天了,教养出来的孙女也是这幅德行,沈嫣可没打算让他吃个亏再长记性,直接些断了他念想,免得以后再为这样的事来侯府烦祖父。   “你祖父之前就拒绝过一回,这次是听到你回侯府省亲。”沈侯爷是以觉得没必要在二叔一家上浪费时间,省亲就一日,宴席过后就要回宫,便问沈嫣,“你之前送信回来,说要你大哥派人去南平一趟,所为何事?”   谈及这个,沈嫣的脸色凝重了几分:“女儿总觉得朝中王国公他们对皇上的态度有些奇怪,南平被灭多年,南平公主也已经过世,就抓着皇上身上有南平人血脉这一点要对那么多的遗民赶尽杀绝,委实站不住脚。” 第35章   二十多年前的事, 沈嫣还未出生, 父亲也还年轻,但祖父他们是经历过来的,唯有他们这一辈人才更清楚一些当年的事。   当年先帝对南平发兵的缘由是南平与大晋接壤的几处地方冲突不断, 南平又接连三年没有上贡朝廷,不断挑衅,触怒了圣威。   大晋周边有不少附属小国,通商往来,许多年下来关系也都不错, 既是依附, 每年自然都需要进贡, 朝廷偶有赏赐, 两地相安无事, 百姓和乐, 十分的太平。   南平是附属小国之一, 与南里相邻, 地处大晋南面,南平再往南就是茂密的深山丛林, 过了这片茂密山林后就是海,但山林中野兽遍布, 危机四伏, 鲜少有人抵达过最南端。   南平有膏腴之地的美称,土地肥沃,四季如春, 物产极为丰富,每年的贡品也十分的多,在这么多附属小国之中,能算得上前几。   若要按老侯爷的猜测来,先帝当初对南平这个地方其实是动了些心思的,上贡不如归属于大晋,这样年年出产的粮食,养几批驻守北岭的士兵都有多。   但若因此发兵,会引起其他附属小国的警惕,国虽小,联合起来却不容小觑,大晋幅员辽阔,到时候真打起来,占不了便宜不说,很可能自己栽一头大,所以先帝也仅仅是动了些心思,而后便没再想。   如此过了数年,南平新王继位,原本太平的淇河一带开始起冲突,起先是南平的百姓和淇河一带的百姓为了争夺相连的田地,后来延伸至地方官员之间的暗中相斗,直到闹出数条人命来,上奏到了朝廷,先帝大怒。   朝廷很快派人镇压,先帝还派了官员去调解,之后事态却越来越严重,到了南平禁止淇河内经商的人进入南平境内,还绑架打伤越界的百姓,要淇河的官员拿钱去赎人,就在那年,南平没有上贡。   有了开头,第二年,第三年,冲突不断,这上贡就直接给断了,消息传到阜阳城,这就是要脱离出去的意思,你管你的,我管我的。   这就好像是,一班子干活的人,有人撂担子不说,还带头闹事,为了不让其他人受他影响蛊惑,便是要当机立断的将其遏制住,以免事态严重,波及开去。   也是趁了这机会,先帝当即下令,派兵攻打南平。   南平富饶,地虽小,人却不少,这一场仗也是出乎先帝的预料,打了三年之久都不能平定,淇河一带,上至拢州的百姓都叫苦不迭,他们原本生活就很安定,几辈人都没遇到过这样连年的战事,再这么往下打,不说南平,大晋也损失很大。   先帝决定御驾亲征。   皇帝亲征,士气大涨,这场仗又打了两年,老侯爷他们身在阜阳城里,便是没有看到,也能想得到接连五六年下来的战事,会把南平和淇河的百姓折磨成什么样,南平纵使有再多的粮草支撑,人也该耗空了。   最后,大晋大获全胜。   先帝率军进入南平王宫时,南平王和王后已经自缢身亡,先帝抓获了没来得及自尽的南平公主,将她带回了阜阳城,所有余下的一些官员全数抓获,不服的斩首示众,余留下来的那些,关押在王宫的牢中,待南平重整后,还用得到。   南平公主十六岁芳华的年纪,生的美丽动人,气质如兰,先帝见了十分喜欢,带回宫后便封了妃,宠爱有加,隔年初夏时怀有了身孕。   在南平公主有身孕之前,先帝已有四哥儿子两个女儿,对于普通人家而言也算是枝叶繁茂,但对皇家而言,子嗣并不算多,所以南平公主怀有身孕这件事,本应该是很值得期待的。   可就在这时,十月中,南平那儿传来了投降将士自缢身亡的消息,留在王宫中的一些人也都死了,大火一场烧的就剩下一堆灰烬,十一月将近,南平公主被打入冷宫,前后不过半月功夫,有人猜测是因为这件事触怒到了先帝。   之后的事沈嫣也都知道,皇上是在冷宫出生,出生后先帝也没将他从冷宫接出来,直到三年后南平公主在冷宫自缢身亡,留下年仅三岁的皇上,当时的皇后娘娘于心不忍,将他交给了容婕妤抚养。   这些事情都是明面上的,沈老侯爷知道,朝中官员知道,就连阜阳城里的百姓都能将事情说个大概,沈嫣计较的,是这其中不为人知的。   南平战败一年之后,正在恢复生息之时,南平那些投降将士和官员自缢身亡是不是还有别的缘由。   南平公主的死是不是和这些事有关。   沈嫣问祖父:“先帝御驾亲征,跟随的官员有哪些,祖父您还记得吗?”   老侯爷想到了她所问之人是谁:“王国公是跟随的官员之一,南平战败后,他奉命留在淇河,三年后被先帝召回。”   当初跟随先帝御驾亲征的那些人,战后有不少人留下来,几年之后回朝,升官加爵更是不必说,而这些人,老侯爷说起来时,就都是当初反对皇上登基的那一批。   而这也是沈嫣的疑惑所在:“祖父,南平公主过世时皇上还那么小,对南平公主的印象也不深,更别说知晓南平的事了,后来交由容婕妤抚养,宫内外无人提起,皇上在宫中长大,本就是一心向着大晋。”   但王国公他们却要反反复复的提起这些事,偏要去加深皇上对南平的印象,屡屡提起南平那些遗民有多么可恶,逼皇上对南平的遗民赶尽杀绝,倘若皇上有半分犹豫,那便是有二心。   听着就是无理取闹,可再往深处想,皇上是不可能因为他们这样的话而退位,王国公他们真正所想的,是不是要将那些南平遗民赶尽杀绝。   沈老侯爷沉吟片刻:“南平已经归属大晋,若是用蛮,势必会再激化矛盾,届时朝廷不得不再派兵前去镇压,时隔二十年,若再起战乱,那边的百姓恐怕是要恨透了朝廷。”   这本就是恶性循环,越压反弹的越凶,除非是再无南平人剩下,可屠杀百姓这样的事,是暴君所为。   别人觉得王国公这些人会这么做是因为当年陪先帝御驾亲征,经历过那几年的战事,觉得不能再让那些南平人再起事端,而沈嫣却记进了太后娘娘提过的话。   他们在怕。   他们在怕什么?   “皇上不会这么做,此次前去南平的是郭大人,应该会有所缓和才是。”沈嫣顿了顿,道出她拜托大哥的事,“南平那边,这么多人自缢身亡,总有人知情些当年的事。”   沈嫣在宫中,不便出面,大哥如今的差事能时常离开阜阳城去各地,消息来回也便利一些。   老侯爷想了许久,嘱咐孙女:“这件事就交给你大哥去办,你身在宫中,这些朝堂之事,不要掺和进去。”   “祖父放心,嫣儿心中有数。”   老侯爷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来:“宴席过后就得回宫,再去与你母亲说会儿话。”   沈嫣去了偏厅,这边老侯爷与长子一起去了书房,窗门紧闭着也没点灯,老侯爷走到案桌前,磨墨后,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沈侯爷:“派人入夜出城,去一趟九庄。”   “父亲要去拜见傅阁老?”   “你且先派人送去,他若不愿意见,过完年我再亲自去九庄。”   “是。”   …………   宴会过后,临下午时,沈嫣要启程回宫。   从宫里带来的那些箱舍都留下了,回去时又准备了好几车让她带走,浩浩荡荡的,出了八公巷往皇宫回去。   一日之内来回,如此大的阵仗,引起的不仅仅是百姓们的注意,白家,姜家,对这事儿也是异常关注。   皇上允妃子出宫省亲对家族来说是荣誉,白贵妃和姜淑妃都没落着这样的恩赐,大婚不过一年,皇后这就浩浩荡荡的回了沈侯府省亲,皇上对皇后和沈家还真是格外的重视啊。   各藏着心思,面上谁也不会说什么,见了面还得恭贺上几句,转眼初六初七,休息的日子结束,官署那儿忙碌起来,朝堂之上,过完年后首当其冲要忙碌的,就是赶在春忙之前,要将泰州的事解决。   齐王请命前去,皇上另外在户部调派了两名官员与他同往,即日出发。   此时的阜阳城依旧热闹,新年的余温还在持续,十二这天开始,那些商铺就换上了彩纸花灯来卖,大街上满是这样的摊子,一直到十四这天,元宵节到来。   从十四到十六,元宵这三日城中没有宵禁,大街小巷能闹上三天三夜,热闹程度不输年三十。   宫里也十分的热闹,妃子们不能出宫,白贵妃主持,就在御花园里摆了一条灯廊,廊上垂挂的每个花灯下都有字谜,其中还有皇上和皇后写下的字谜,猜中的,便能去皇上那儿讨个赏。   比起定好的赏赐,这样的应该更具有吸引力,能主动向皇上讨赏赐,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可到了猜灯这日,御花园里是热热闹闹的,回廊里也是人来人往的,沈嫣却发现,这些妃子,猜是猜着,可瞧着都有些兴趣缺缺的样子。 第36章   回廊里有几十盏灯, 齐齐挂在那儿煞是好看, 每盏灯下都垂挂了字谜,猜到了就在下面写上谜底和名字。   皇上的写的几个灯谜挂在回廊中间,皇后的挂在回廊左侧, 原本,照这样子回廊中间应该站着不少人,可沈嫣看到的,皇上那几盏灯前,就站了寥寥数人。   反倒是左右两侧多一些。   这也太不寻常了, 她们不想讨赏了?   “难道是太难了?”沈嫣招手让红莺过去看看, 转眸看向自己那几盏灯前, 发现方容华还站在那儿, 身边陪着陆婕妤, 两个人倒是惬意, 都没人打搅她们。   过了会儿, 红莺回来了:“娘娘, 皇上的字谜不难,就是没人在上头添字。”   要换在秋宴时, 她们争着抢着都要在皇上面前一展风华,怎么现在有机会了却不添, 沈嫣起身:“看看去。”   走上回廊, 这几盏灯前,安嫔和齐贵人向沈嫣行了礼,退到了一侧将位置让给她。   沈嫣抬眼看去, 先是一怔,随即问她们:“在这儿站这么久,为何不将谜底写上去?”   齐贵人犹豫了下:“回娘娘的话,妾身猜不到。”   “这怎么会猜不到。”沈嫣又看了眼那三盏灯,说是灯谜,不如说这是猜诗,旁的都是要从字里行间找出谜底来,这个却简单很多,直接写上诗名就行。   她们说的难,大约是皇上写的这三个灯谜是另辟了个猜法,若照着灯谜来猜,肯定猜不到。   回头看安嫔和齐贵人,她们俩都没想到那处去,沈嫣便往姜淑妃她们所在的地方看去,刚才她们来过就走了,难道也没猜着?   这么好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了啊,沈嫣便隐晦提点了句:“这是上元夜六首。”将这写上去就能向皇上讨赏去了。   可惜安嫔和齐贵人都没听明白,那安嫔还点点头:“娘娘说的是,这是贺元宵的呢。”   提醒到这份上,再说就直接透谜底了,沈嫣也不好说破,笑着问她们:“可猜着别的了?”   齐贵人猜了五盏灯,安嫔也猜到了几盏,右侧那儿基本都已经写了谜底,白贵妃是来助兴的,不与她们抢赏赐,题了几盏后,那边安荣华那儿,高高兴兴朝沈嫣走过来。   讨赏来了。   这个把时辰,方容华别的没猜,就猜了沈嫣写的那几个灯谜,适才看到她拧眉的样子,原来就是因为猜不到纠结着。   原本沈嫣写的是为了助兴用的,重点是皇上那几盏,如今反过来了,皇上那儿猜不着,她这儿的先被人讨了赏。   沈嫣失笑,问方容华:“你想要什么?”   方容华红扑扑着脸,想了会儿,不知道要什么。   比起那两回去清秋阁看她时的样子,方容华的气色已经好了太多,脸颊又恢复到了刚入宫时肉嘟嘟的样子,发怔的时候尤其讨喜,沈嫣见她想不出来,便开口:“本宫赏你一套面饰,你可喜欢?”   陆婕妤在后头轻拉了她一下,方容华恍恍惚惚回了神:“喜欢!”末了察觉到不对,忙又添了句,“娘娘赏赐什么妾身都喜欢。”   “好,明日本宫就叫人给你送过去。”沈嫣想起皇上那边的几盏灯,既然又的讨赏,也别浪费了,便提醒她,“皇上的几盏灯可去猜了?”   别说猜了,走过时看都没看呢,方容华摇摇头:“妾身猜不到。”   沈嫣本想给她做个弊,但想到她对皇上的惧怕,正好那边姜淑妃又到了那几盏灯前,沈嫣便打消了这念头。   过去半个时辰,还是没人猜到,沈嫣回了永和宫。   此时已经近亥时,宫内不如宫外热闹,回廊里的这些灯谜猜的差不多了,便各自回了宫中,陆婕妤和方容华相伴回去,一路的,陆婕妤就见她笑,没好气道。   “从你上回病了开始,皇上就没再去清秋阁,你倒好,养的越发润了。”   方容华伸手捧了下自己的脸:“有么。”   “你回去照照镜子,再这样下去,皇上都不想见你。”   方容华愣了下,随即脸上那笑意更甚,没说出口,可都写脸上了,皇上不想见她那才好呢。   “傻瓜,你和皇后娘娘亲近有什么用,她待你再好,皇上不去清秋阁,在这宫里你就过不好。”这一个多月来,已经有人明里暗里说起,她们可没几分真心,就想等着看清秋阁那儿彻底失宠,她倒好,没心没肺的。   “阿怡,今天皇后娘娘问我要赏赐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她笑起来很好看。”   陆婕妤拧了她的耳朵恨铁不成钢:“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有有有!”方容华忙求饶,“你说宫外那么热闹,每年都要闹上三天三夜,我们要是能出去逛就好了,去年这时候我们还出去玩过。”   陆婕妤松手,方容华连忙抬起手保护好自己的耳朵,委屈巴巴看着她:“你就不想出宫?”   “你说什么傻话。”陆婕妤提了气,随即整个人松了下去,眼底闪过几分茫然,看着前方,“我们这样的,怎么出宫去。”   方容华动了动嘴,想说什么,还是给忍住了,拉起她的手:“皇后娘娘说这几日不用请安,不如你去我那儿睡吧,我好久没和你聊天了。”   “今天十四啊。”陆婕妤想了想,皇上是歇在永和宫的,遂答应她,“好。”   …………   此时的永和宫内,皇上来是来了,穿的却是一身便服。   和上次一样,沈嫣看到就明白了:“皇上要出宫去?”   “市鹤桥上的元宵灯会很热闹。”   热闹是热闹,沈嫣担心被人认出来,到时人潮拥挤的,万一伤着皇上怎么办:“人太多了。”   “坐在楼里看不影响。”   纪凛让她去换衣服,木槿找出了沈嫣姑娘家时穿的衣服,重新挽了发,不到半时辰,就坐在出宫的马车上了。   这时辰宫里的人早已经歇下,从西侧的宫门出去,没见几个人,倒是比上回还隐蔽。   马车从长兴街那儿绕过去,到百丈街时前进开始缓慢,快到市鹤桥时直接停滞不前,车夫拐了个弯,从小巷过去,一刻钟后才到酒楼后院,下了马车,后头的伙计也当是贵客,将他们带到了楼上的包房。   松鹤楼在市鹤桥的中段,视野极好,从窗户看下去,入眼是整条花灯铺满的街市,从头到位,亮如白昼,十分的漂亮。   在这些亮光下是涌动的人群,拎着花灯的,还有头上戴着的,有些齐聚在一些商铺外的架子前猜灯谜,有些往街尾那儿赶去,还有不少是朝另外的街市过去,和市鹤桥相连的锦云街也是十分的热闹。   沈嫣的记忆里,这样的热闹要持续到后半夜,四更天时,开始摆早市,等到夜幕降临时就会恢复这样的热闹,接连三日,算得上是大晋朝一年当中最为热闹的几日。   纪凛走到她身旁,低头看去,正好有几个孩子在那儿耍花灯,沈嫣的声音传来:“皇上出的那几个灯谜,可没人猜着。”   纪凛嗯了声:“你可猜着了?”   沈嫣抬起头望向天空,元月皎洁,静静垂挂在天空中,像是在观这一热闹,沈嫣笑说:“皇上写的是折桂令。”   “皇后可是要讨赏?”   “皇上莫不是故意这么出的。”意会过来后沈嫣扭头看他,说好的是字谜,即便是知道这是什么诗,也不会想到那就是答案,到最后谁也没猜到,讨赏自然就免了。   “你以前不是喜欢这样出题。”纪凛没有否认这么做的意图,偏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神情坦然极了,就这么望着她。   以前在宫中书堂里时,她是喜欢这样考阿诗她们,后来她也这么考过他,但想到他这么做的目的,沈嫣心里隐隐有别的涌动。   妃子们的讨赏,无非是想皇上留下。   楼下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窗外,包房内很安静,沈嫣微仰着头,咫尺的距离,他的眼中都是她的身影。   纪凛微欺身,正待靠近时,门外响起了李福公公的请示声:“老爷,孔公子求见。”   沈嫣回了神,朝后退了步,退出了窗框边沿,纪凛还要快,逼近一步低头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下,这才开口:“进来。”   门开了,孔令晟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喊了声皇上,皇后,抬起头,总感觉这包房内气氛怪怪的,具体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皇后娘娘的神情,说不出的奇怪。   沈嫣微红着脸,颔首:“孔大人。”   孔令晟小心看向皇上,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是这包房里太热了,不应该啊,窗还开着。   “在外不必如此称呼。”   “是,老爷。”   纪凛背过身去看向窗外,人潮涌去的街尾,花灯塔已经搭好,点起了几盏灯,正在进行猜灯比赛:“今年的彩头是什么。”   孔令晟答的很快:“老爷,今年的彩头是杨勉大师的画。”   “谁拿出来的。”   “是荣昌世子。”孔令晟也没想太多,添了一句,“今天也在。”   半响,孔令晟听到皇上开口:“走,下去看看。” 第37章   从松鹤楼出去后, 看到前面的情形, 孔令晟就觉得自己这回是死绝了。   以前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在得知登基为皇的是六皇子时,过往在书堂内的事一页页从他脑海里翻过, 全是他带头欺负六皇子的情节。   一点儿也不夸张,当时他就惊出了冷汗,完了,六皇子登基,翻起旧账来, 他第一个跑不掉。   后来皇上非但没找他麻烦, 还提拔了他, 可把他那迂腐老爹给乐坏了, 可他高兴不起来啊, 伴君如伴虎, 他之前还拔过这老虎的胡须, 揣测不出皇上的心思, 孔令晟一直以来都是提心吊胆的。   现在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孔令晟心里一阵凉。   皇上和皇后走在前面, 皇上还牵着皇后娘娘,那姿态, 饶是他现在尚未娶亲也看明白了, 可朝堂之中不都在说皇后娘娘一年无所出,帝后情谊并不深厚,现在皇上却偷偷带着皇后出来光元宵灯会, 还叫他给看到了。   这么不得了的秘密,孔令晟感觉是要带进棺材才保险。   若是沈嫣知道他此时的心理活动,也是能理解孔令晟,当年带头将容婕妤给皇上绣的荷包挂到树上的人就是他,取笑皇上是冷宫出来的,欺负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前前后后做的事儿加起来没有百也有十,换做是她,见到先前被自己欺负的人登基为皇,也会吓的睡不着觉。   一路这么战战兢兢的,快走到花灯塔那儿时,人变的越来越多,皇上搂住了皇后娘娘,护着她朝前走去。   这样子还十分的自然,明显不是第一回这么做,孔令晟的神情有些惊悚。   知道的太多,要完蛋。   若是能溜,这会儿脚底抹油走的也很快,但不行啊,他还带领着皇上挑个好的位置方便两位主子看猜灯比赛,顺着人潮往前缓缓移动了会儿,终于到了花灯塔前。   每年元宵,市鹤桥这儿都会举行猜灯比赛,特色就是眼前用无数盏花灯搭建起来的花灯塔,每盏灯都已经摆了蜡烛,大大小小依着形状扎起来,呈塔尖往上,有两个半人这么高,远远看去就很惹眼。   部分花灯挂着纸牌,这些灯还没点,所为猜灯,猜的就是这些纸牌,每猜到一个灯谜,相应的灯就会点亮,这样猜一盏点一盏,每一层都有数个纸牌挂着,参加的人比猜的速度,一层层往上,谁先将最上面的花灯猜出来点亮就算赢。   男女老少都可以参加,就算是只猜到了第一层纸牌上的灯谜也有奖励,所以大家都十分的踊跃。   孔令晟带着皇上和皇后到了距离花灯塔比较近的一个看台,看出去视野好,别人看进来又隐蔽,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能办到着实不易,等皇上和皇后娘娘坐下后,孔令晟抹了一把汗,冬末寒峭,他却热得很。   前面的花灯塔已经点到了中间,有七八个人你追我赶的猜着灯谜,越往上是越难的,速度也越慢,人们的呼声却不低,都等着看最上面的一盏灯被点亮。   早几年时,沈嫣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块儿出来,致奕顽皮,时常跑一跑就没人影了,到街尾这儿时,通常是二哥陪着她和韵儿。   后来定下亲事后,她与二哥哥和他也来过两回。   看着看着,沈嫣忽然见着个眼熟的,抬了下手,只给纪凛看:“您看那儿。”   纪凛顺着视线看过去,有个人站在台子上正苦思冥想,在他旁边有两个人已经猜到了上面一层,他时不时看花灯塔,捏着手里的牌子,努力想着。   “是不是觉得眼熟。”   纪凛看清楚,嗯了声:“是那个年年都来的人。”   沈嫣笑了:“原来您记得。”光是沈嫣记得的,就看到他不下四五回了,这个人年年猜灯会都会来,但从没赢过。   纪凛见她高兴,心情跟着愉悦,从容着神色靠在她身旁道了句:“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总有些不一样的滋味,人声鼎沸呢,沈嫣微红着脸没作声。   站在后面的孔令晟:“……”   尽管他听不见皇上和皇后说了什么可光看娘娘的表情他就知道肯定是什么亲密之言他终于明白在松鹤楼里时为什么进包房时皇后娘娘神情不太对和这是一模一样他回家之后一定要将看到的忘干净否则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没错,都不带停顿的。   正当孔令晟意识神游时,耳畔传来了皇后娘娘的声音,梦的回神,皇后娘娘正善笑看他:“孔大人怎么不去试试,杨勉大师的画很值得一藏。”   孔令晟抬起头,皇后娘娘说话时皇上也看过来了,他即刻端正了脸色:“这次的彩头是荣昌世子出的,我与他相熟,若是去了,别人会觉得有舞弊嫌疑。”   “花灯上的字谜怕是连荣昌世子都不清楚,不过你说的也对。”沈嫣提过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应的,坐在不远处比他们低一些的荣昌世子忽然转过头来。   先是看到了皇上,再是看到了皇后,继而视线落到了孔令晟这儿,露了个惊恐的神色。   他看到了什么!   荣昌世子坐不安稳了,皇上何时来的,来了多久了。   亏的他机灵,不动声色吩咐了身旁人几句后,从看到底下绕上来,绕到了孔令晟的身旁,低声行了个礼。   沈嫣看着他们俩在那儿咬耳朵就想笑,若再加上黎大学士家的公子,就是当初书堂内的带头欺负人的三个。   纪凛没在意他们:“饿不饿?今晚没有宵禁。”   没有宵禁,巷子内的摊子就不会收,但若两次出来都是他陪她,有些过意不去,想了下后道:“这次换一处。”   纪凛没有问去哪里,她说好的便是好的。   这样的画面到了孔令晟和昌荣世子的眼中,又是一阵惊恐,不过孔令晟这会儿心情适从多了,多个人知道,在同一条船上了,一个人也不寂寞。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穆哲成收回了视线,心有余悸,元宵灯会是热闹,来看的人也很多,但没包括皇上和皇后娘娘啊,而且是这样便装出行,见着了也得瞒。   孔令晟耸了下肩,原本只在松鹤楼里,又不会来这儿,没有告诉他的必要,现在么,想通知也晚了。   就在他们说话时,花灯塔上已经有人点了最高处的灯,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沈嫣见到的,那个锲而不舍来了许多回的人,又失败了。   众人的欢呼和他的失落交错在一起,将他的落寞放的格外大,一眼便能看到。   沈嫣看着他走下台,大家都朝着赢的人涌去,他这儿反而是空了,一个四五岁年纪的小姑娘跑向他,扑到了他的怀里,这男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将那小姑娘抱了起来,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个糖人,逗的那小姑娘咯咯咯直笑。   紧接着,他们一起看向了朝他们走来的一个年轻妇人,身怀六甲,手里还牵着个两三岁的男孩。   他们穿的很简朴,那衣袍上还有缝补过的迹象。   男子将男孩也抱了起来,一手一个,小男孩看小姑娘手里的糖人眼馋,小姑娘便咬了口,将余下的递给了小男孩。   男子和年轻妇人不知说着什么,脸上的笑越来越舒心,随后看了身后的花灯塔一眼,带着妻儿离开了。   纪凛在旁等着她收回视线,牵住她:“走吧。”   从看台后面下去,没人注意到他们,孔令晟和穆哲成跟随着他们到了前面的路口,皇上和皇后坐上了马车,李福公公叫住他们。   “多谢两位大人,老爷和夫人准备回府,两位大人也请早些回去歇息。”   两个人面面相觑,孔令晟率先拱了拱手:“是,臣告退。”   穆哲成行礼后匆匆追了上来,拍了下他肩膀:“回府?”   孔令晟摇头,睡不着回什么府:“你先回去。”   “我大约是睡不着了,一起。”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   …………   这厢,马车载着他们到了市鹤桥外,靠近香柳弄的一个小巷子。   在巷子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往里却得再走上一段路,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沈嫣带他到了一间挂着酒字的门前,两扇古旧黑门,上头的漆都快掉光了,门半开着,酒香从里面传出来越渐浓郁,从中还有一股不一样的香甜。   走进去,一个小院内,两张桌子,墙角漆起来的灶台正咕噜噜冒着热气,一个妇人前后忙碌着,见有客人来,喊了声当家的,从屋内走出来了个系着围兜的中年男子。   沈嫣笑着道:“掌柜的,两碗酒酿圆子。”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端了上来,就是在门口时闻到的香甜,一丝都不差。   滚包糯米粉的小圆子,里面没有包馅,与酒酿同煮,还添了些蛋花,勾的人发馋。   纪凛抬起头看她,雾气上涌间,她轻轻吹着气,脸上满是笑意,连着传到耳中的话都有些飘悠。   “上元节吃元宵,这家的没有馅,像不像你之前吃过的?”   他曾说过,容婕妤抚养他的那几年里,每年元宵都会为他煮一碗酒酿圆子,不加馅,会打散一个蛋冲在里面。   特别香。 第38章   纪凛小时候美好的记忆很少, 关于生母的太模糊, 剩下的,大都与容婕妤有关。   三岁时南平公主自缢身亡,若非当时的皇后娘娘要求, 也许他还会被丢在冷宫里,所以即便是交给容婕妤抚养,纪凛的生活也没有特别大的改善,除了能吃饱穿暖之外,一样的不受皇上重视, 即便是他病了, 皇上也不会来看他。   皇宫就是如此, 见高踩低, 即使是皇子, 混到这份上还不如个宠妃娘娘身边的人, 皇上不重视, 宫里就跟着不待见, 短缺什么是常有的事。   每每到过年元宵这样的日子,余荣苑这儿膳食总是最迟送来的, 天冷的时候,送的迟一些饭菜就凉了, 再热上一热都不是那个味, 所以每年的元宵,容婕妤都会为他做一碗酒酿圆子。   余荣苑内没有厨房,便用烧水的炉子, 顶上瓷罐,让小宫女去内务府取鸡蛋来,圆子都是现搓的,没有馅,却格外好吃。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到了八岁那年,容婕妤病倒了,至此后,断断续续的,两年后没挨过冬天,容婕妤病逝。   从那以后,纪凛再也没有吃过这个。   和她提起这件事是在好几年前,当时也是中元节,在酒楼内吃园子时随口提过,没想到她会记得。   正月十五的天,这时辰很冷,沈嫣见他还没动,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朝他凑去:“快尝尝。”   她舒展着笑意,一门心思让他尝,没有要提起以前的意思,待他张口,沈嫣笑眯眯的介绍起这家不起眼的铺子来:“要买酒从前面的铺子进,要吃这个就等从巷子里来,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一年之中掌柜的就卖这俩月,这家的甜酒酿特别好吃,若是裹了馅,反而是撞了味儿。”   吃了满口,是很香甜,浓稠适中的汤,软糯的圆子,还有她的笑容,纪凛胸腔抵了一股气,涨的很满:“你什么时候找到这儿的?”   第二勺时,对着他的视线,好似是被院子里香甜的酒味给醉着了,沈嫣微红着脸:“好几年前。”   确切的说是当初他提起时她就记下了,正好这家铺子的酒酿圆子卖到二月,沈嫣来尝过后觉得味儿不错,本想带他来的,但那阵子他一直没有出宫。   如今想起带他来,心境却和那时不太一样了,沈嫣想待他好一点。   纪凛抬手,手背在她脸颊上轻轻抚了下,继而从她手里接过了调羹,很快,这一碗就见了底。   沈嫣的声音轻了几分:“好吃吗?”   纪凛放下调羹,抬眸,眼底是笑意:“你挑的,一定是好的。”   她问他好不好吃,这都不忘夸她。   沈嫣嘴角微翘,十四五年岁时的娇憨,一手托着腮帮子,正好是看到了对面屋檐上方:“放灯了!”   “走。”纪凛牵起她的手,从小院里离开,李福在后面付了钱后忙跟上去,经过这条巷子,往前就是香柳弄外的十廊桥。   香柳弄是温柔乡,靠近香柳弄的十廊桥入夜之后也很热闹,在中元节这样的日子里,十廊桥上有许多人点天灯,还有人在桥下放花灯祈福,沈嫣刚才看到的,就是从十廊桥那儿放的天灯。   巷子内的安静与外面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烟火在头顶盛开时巷子内被照亮,湮没时又恢复了黑寂,沈嫣提着裙摆,另一只手被他牢牢抓在手中,往前走着。   不用担心会摔着。   耳畔的热闹声越来越近了,迈出巷子口,前面不远处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桥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想放个灯都不容易挤上去,更别说桥下沿河两边,都是放花灯的人。   水面上飘满了花灯,什么样颜色的都有,有些花灯式样好看,不止点一支蜡烛在上面,风一吹和其余的花灯拥挤在一块儿,顺着水流往东面飘去。   往桥边走去时,附近还有叫卖的小货郎,挑着担子,货架上什么都有,吃的用的,大都是孩子们喜欢的,他经过时,后面跟了一串的孩子。   从沈嫣身边经过时,嘴里还唱着歌儿。   沈嫣目送他们过去,再往前人更多,怕是要掉个头,收回视线时,沈嫣的眼前多了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姑娘,比她矮了一个头,轻歪着脑袋看着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别提多机灵了。   沈嫣微怔:“姑娘你……”   小姑娘笑眯眯看着她,一派天真的样子令人不设防,看了她一会儿又看向她身后的纪凛,看画儿一般,恨不得凑到他面前看仔细的样子,眼神闪闪,瞥见他拉着她的手后,撅了下嘴,又恍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怔,回到了沈嫣的这儿:“怎么办,被你发现了……”   还苦恼上了,刚才看了这么久,现在才慢半拍?   沈嫣正要开口,忽然,她抢过了沈嫣挂在腰上的佩饰,拔腿冲进了人群里。   “……”   混在人群中的侍卫反应很快,即刻追了上去。   人群中这样追赶难免引起了些骚动,小姑娘机灵的很,转而拐进了巷子,那儿好走就往那边跑,一面跑还一面往后看,这神情怎么都不像是为了抢东西而去的。   正当她高兴呢,巷子口那儿出现了堵她的侍卫,她想了下后干脆的很,在跑过去后直接将那佩饰往他身后用力抛去,等他去捡的时候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不忘冲他扮个鬼脸,朝巷子右边飞奔而去。   几个侍卫碰了头:“追!”   跑了好久都没把人给甩掉,小姑娘的脸色没刚刚那么轻松了,想停下来休息,后面又跟的那么近,寻思着要不要再出巷子混到人群中去给他们制造点麻烦。   拐弯后经过个小门时,一只手将她猛的拉了进去。   关门,捂嘴!   小姑娘瞪大着眼睛,看清楚了是谁后才放弃挣扎,用力拍了下他的手示意他赶紧放在自己,两个人靠在墙角,安静的听门外巷子内的声音。   “人呢!”   “再找找,你们先回去复命!”   “是!”   等了许久,确定他们离开了,小姑娘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高他许多的男子无奈的看着她:“谁让你下楼去看的。”   说到这个,小姑娘转了一脸兴奋,拉住男子道:“祁风,我看到他了,他真的和阿爹书房里那画像上的人很神似。”   想说教她,又不舍得放重话,最后祁风无奈摸了摸她的头:“灵珠,不管他是不是,你这样会打草惊蛇的。”   “你们定的是什么计划,等要等到何时呢,阿爹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让我出来。”说着,刚刚还站在地上的人,一下就整个人挂在了祁风身上,她搂着他的脖子,认认真真道,“你可不能把我丢下,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南平那么远,我回不去的。”   说罢,头往他胸膛上一靠,依赖的很。   祁风动了下,没把她抖下来,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不会丢下你的。”   灵珠靠着他不肯下来:“回去之后阿爹要打我,你要带我快点跑。”   祁风笑了:“好。”   灵珠这才满意的从他身上跳下来,才刚站稳脚呢,手往腰上一摸,整个脸色又垮下来了:“我的荷包不见了。”   一张脸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表情呢,祁风看她这小秀眉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打开门朝外看了下:“是不是丢在来的路上了。”   “有可能啊,我刚才跑的那么急。”灵珠想了想,一路过来他们追的那么近,很有可能丢在那儿了,“会不会被他们捡走?”   就算是被捡走了也于事无补了,祁风安抚她:“巷子里这么暗,他们不会注意到的。”   灵珠点点头,退回来后又缠上了他:“你快告诉我,出来之前你和阿爹商量的计划是什么?”   …………   这厢,在她逃走后没多久,沈嫣就发现了掉在地上的一个荷包。   红莺将它捡了起来,巴掌大的荷包看着普通,但只要一抹就知道用料不便宜,加上绣在上面的花样,和那姑娘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怎么会是小偷。   “我看她像是故意的。”之前眼睛一溜不溜的看着他们,像是在认人,被她发现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抢佩饰的行为更像是在掩饰她之前盯着他们看那么久。   纪凛看着沈嫣手中的荷包,翻过来时看到厚重流苏下挂着的小铜牌时眼眸微闪,这时沈嫣也发现了那藏在里面的小铜牌,是几块小圆牌串在一起的,刻着看不大懂的符号,倒像是这边庙里的护身符。   这时追过去的侍卫回来了,拿回了沈嫣被抢走的佩饰,人没抓到。   纪凛沉声吩咐:“回宫。”   …………   十廊桥那儿发生这么一遭,虽说没有损失,但总归是落了一件心事。   只不过一路想着也没想明白,回宫之后,沈嫣就让红莺将荷包收起来,暂且不去想了。   这时已经过了子时,三更天了,洗漱过后回内屋,皇上还在看从她架子上拿下来的书。   沈嫣是有些困了:“皇上不睡?”   躺下后,纪凛放下了书,沈嫣瞥见书上所画是淇河一带的地图,便猜到他在担心郭大人他们这一行的结果,好几个月前出发的,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情形难免会忧心。   “若是能过太平日子,谁也不想闹事,南平遗民也好,百姓也罢,经历过战乱,都会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郭大人这一行,会有好消息的。”   纪凛转头看她,说话是精神的,眼眶却是有眯起来的趋势,便不再说什么:“睡吧。”   沾了枕头,这困意席卷的就更猛烈了,眼皮子打了两回架,沈嫣靠在他怀里,下意识轻凑了下,安抚似的:“皇上放心。”   纪凛亲了下她额头:“灯谜都让你猜到了,你想讨什么赏。”   还以为是睡着了,过了会,怀里传来她的轻声喃喃:“没想好,先欠着。”   纪凛笑了,拨开滑落到她脸颊上的秀发,抚了抚:“那好,那就先欠着。”   许久都没有回应,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帐内昏暗,此时的屋外,天际渐露了鱼肚白,热闹的一整夜的市集,很快由早市接替而上。   新一轮的热闹,融雪后的天依旧很冷,但止不住初春即将到来的气息,不论是城外还是宫内,四处透露出一股生机来。   永和宫内的墙角,被大雪压了一月有余,有些发暗潮湿的缝隙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青芽,大清早的,大宝在永和宫内上蹿下跳的,祸霍了几盆木槿刚刚端出来的盆栽后,窜上屋顶,在那儿呆坐半个时辰,就看天上飞来飞去的鸟。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开阳后,驱了夜里的寒意,照暖了回廊,外屋中红莺她们进进出出,谁都没有发出动静来,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没起呢。   一刻钟后大宝从屋顶下来,习惯性的要找沈嫣,在内屋门口绕来绕去走了几回后,开始挠门,喵喵的叫个不停。   沈嫣被它叫醒了,起初朦朦胧胧想问什么时辰,睁开眼,一看帷帐内很亮,人即刻清醒。   “醒了?”头顶传来声音,纪凛早就醒了,半靠在床上,沈嫣就在他怀里躺着。   沈嫣支起身子,抬了下拉开帐子一角,屋里还要亮堂,都开太阳了,便叫了声红莺。   在外候着的红莺这才推门进来。   大宝窜的比她快,到了床边,扬起脑袋看着沈嫣,尾巴一晃一晃的,喵了声。   沈嫣伸了手它才跳上床,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心,沈嫣揉了揉它的脑袋:“等急了?”   外面很快备好了膳食,起来后用膳,虽不用早朝,纪凛还是召见了几位大臣,回乾清宫忙碌去了。   沈嫣去了一趟延寿宫,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准备去延寿宫请安的白贵妃。   原本白贵妃行礼过后各走各的便是,白贵妃却叫住了她:“皇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嫣一怔,轻笑:“好。”   旁边就是小花园,亭落中很快备下了茶和点心,沈嫣看她今日这脂粉添的有些厚,细看下眼眶还有些沉,没猜到她的来意便没作声,等着她先开口。   白玉滢看向亭子外的花坛,这时节春花未开,冬梅已落,园子内说不上好景致,她却盯着花坛内的木芙蓉看:“皇后娘娘,您可还记得三年前的春山同游。”   开春时节,阜阳城里满是出游踏青的人,平日里不得出宫,到了这时候,宫里也会组织妃子外出踩青,每隔几年会去春山一趟,还会邀请一些世家夫人小姐同往,沈嫣从八岁开始就跟着母亲参加这些宴会,自然记得。   不等沈嫣回答,白玉滢说了句:“那时,我们都很羡慕皇后娘娘。”   沈嫣抬眸,噙着笑意:“贵妃说笑了。”羡慕她什么。   “那一片的木槿花田,从山上往下看,特别的美,大家都说从未看到过这么大的花田。”   白玉滢还是那神情,眼底却多了抹意味不明,沈嫣执了杯子,轻轻转着,嘴角笑意越浓。   原来是有备而来。   沈嫣特别的坦然:“山下有一些农户,靠养花为生,那些木槿花就是他们种的,采收后拿去镇上卖。”   她当然知道白贵妃说的羡慕是什么,无非想说是二哥哥带她去看那花田,无非是想告诉她,她沈嫣过去还有个身份,是前太子的未婚妻。   那是隐藏在这话的意,即便是明说,沈嫣也没有回应她的必要。   “是啊,若不是娘娘发现,大家也看不到。”白玉滢掩了下嘴,从那木槿花上收回视线,看着沈嫣,“却不想,我们入宫之后成了姐妹。”   沈嫣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白贵妃,恐怕你是忘了,不论怎么样,我们都会在宫里遇见。”姐妹就算了,她沈嫣平生就一个妹妹,待字闺中,尚未嫁人。   不论是二皇子登基还是六皇子登基,她们都会成为宫妃,当初太子没有出事,大婚之后,白家照样会送白玉滢入宫,这不是“却不想”,而是“一定会”。   白玉滢自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一闪,想要开口,沈嫣已经起身:“贵妃若是无事,就早些去延寿宫请安。”   沈嫣走下亭子,白玉滢紧握了拳头,起身朝着沈嫣问了句:“沈嫣,你当真不记得了!”   沈嫣停了下脚步,白玉滢却是不肯歇:“别人羡你和二皇子感情深厚,却不想,这么快你就都忘了。”   “否则呢。”沈嫣转过身看她,神情冷静的不见一丝触动,“我是不是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然后将这皇后之位让给你。”   白玉滢拳头紧握,抿紧着嘴,明摆着是认为她沈嫣不该入宫。   见她如此,沈嫣冷冷道:“倘若今天登基的不是六皇子,白家与你,岂会多看他一眼?” 第39章   回到永和宫, 沈嫣在屋檐下站了许久, 进屋后,坐在窗边看着院落,一言不发。   木槿前来换了两回茶, 见娘娘始终是这么坐着,掩不住担忧,又不忍打扰,将冷却了的茶端出去,外屋门口, 快半个时辰过去, 红莺那气还没消下去。   刚刚在延寿宫外花园里, 白贵妃说的那番话, 她气了一路, 这会儿是越发恼火, 见木槿出来, 将她拉到了一旁低声问:“娘娘可说话了?”   木槿摇摇头, 红莺气的跺脚:“你是没听到那白贵妃说了什么,明里暗里提到二皇子, 就是想让娘娘心里不舒服,娘娘才刚从二皇子的事里走出来, 她就是不安好心。”   “她提起来了, 必定是有目的。”木槿没有跟着去延寿宫,所以花园里发生的事都是听红莺说的,她们两个伺候娘娘那么多年, 怎么会不了解,前年二皇子出事时,娘娘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和皇上大婚后这心里还郁结着,一直睡不安稳。   直到去年皇上和娘娘关系近起来,娘娘脸上的笑才多了一些,也不常发呆了,眼见着娘娘将二皇子的事放下,那白贵妃偏说那样的话,就像是娘娘辜负了二皇子,不该入宫,不该和皇上这么亲近。   “我就说那白家人没那么简单,别看平日里闹腾的是姜淑妃,白贵妃就是掐准了娘娘最在意的事。”红莺越说越气,“要按她的意思,难道娘娘这辈子要为二皇子守寡不成。”嫁都还没嫁,真要说情分,皇上和娘娘相识那么多年,也深厚的很!   “她那是看着皇上近日常在永和宫,心里不痛快。”木槿最担心的,是娘娘想起二皇子的事,又会与皇上生分。   “娘娘入住永和宫,执掌凤印时她也不痛快。”红莺哼了声,迈腿往里走,“让玳儿煮些汤,我进去看看。”   屋内,沈嫣坐在那儿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一阵风吹过,窗外栽着的几株木槿轻轻摇摆,沈嫣换了个手托腮,半响,叹了声。   在回永和宫的路上,沈嫣的心情很复杂,可回到永和宫之后,当坐在这窗前时,她想起一些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像过去那样,想到二哥哥的事情心里就会很难受。   她渐渐的放下了这些事。   沈嫣的心情有些惆怅,有想念,还有些生气。   她难过二哥哥英年早逝,尚未来得及展露一番就离开了人世,她气愤……白贵妃那样的姿态。   这些妃子之中,有谁是真心实意的想对皇上好的,不是冲着皇位的。   沈嫣极少动气。   红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玳儿刚刚煮的汤,唤了声娘娘:“您中午都没吃什么,这是玳儿煮的小面汤,您吃一点。”   青绿泛着些透明的汤底,下面沉着些半指宽的小面疙瘩,这样的清汤面是玳儿最擅长的,总能在一样东西上想出无数种吃法来,红莺盼着娘娘见这个开胃,吃下去后心情能好上一些。   沈嫣比红莺担忧的要好很多,喝了一口汤后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见红莺满眼关切的望着自己:“怎么了?”   “娘娘……”以前在沈府时,夫人就不让她们提起任何关于二皇子的事,入宫之后她们盼着娘娘赶快走出来,也没人会提,红莺动了动嘴,不知道怎么开口,半天憋了句,“娘娘,要不奴婢去把大宝抱过来陪您。”   沈嫣一怔,想到自己坐了这么久,她们这几个估计是担心坏了,便给了她一个笑颜:“这面不错,让玳儿放到宵食中去。”   红莺看着娘娘慢慢将小面汤吃了半碗,这心一提一放的,最后端着碗出去,对等在门外的木槿道:“娘娘冲我笑。”   木槿放下心来:“那就好。”   红莺想到了什么:“皇上今晚是不是还来这儿。”   虽说皇上来这儿已经不分日子了,但原来内庭记着的,十四十五是来永和宫的,木槿点点头:“没错。”   红莺犹豫了下:“我去把大宝抱来。”   ……   红莺操碎了心,直到皇上接连来了两日,娘娘的心情一直都是好的,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彼时阜阳城内已经渐露了春意,二月初时,朝堂之上几位大臣,因为今年小选取消的事还接连上奏了好几次,姜家也在列,在这回没有冲前面,泰州的事长了些记性后,现在就在后头怂恿一些老臣上奏反对。   朝堂上有不少老顽固,有些还是三朝元老,新帝年轻,大婚一年后宫无所出,去年还送出宫了一批。   要说那一批送出宫的大小都是寻了错的,那这小选万万不能省,皇家开枝散叶和皇上把持朝政是一样重要的事,绝对不能忽视。   若是按他们的意思,眼下宫中剩下的这些妃子,小选也是不够的,人越多,早日生下子嗣的可能性才大,否则一国之君后继无人,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好么,搬出了先皇和纪家的列祖列宗,涕泪纵横的述说愧对了先帝,枉为人臣,不能劝得皇上。   如此这样闹了有四五日,有两个老臣到乾清宫前跪都跪了,最后起都起不来,还是让人给抬回去的,隔天上朝,皇上就以体恤的名义,顾念他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特允他今后不必再上早朝。   说是好听是特允,皇上的恩赐,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朝堂上一群人精,谁瞧不出皇上这是在杀鸡儆猴,特允不用早朝,下一步不就是告老还乡。   皇上再也不是初登基时的样子,帝皇威严,不可触犯。   那些想往宫中送人的,歇了心思,今年不选,明年肯定要选,到时候送也来得及。   小选的事太平下来后,去年出发去南平的郭大人传回了消息,一封信送到了刑部,另一封是密信,直达皇上案前。   隔天早朝上,刑部尚书就将郭大人调查的经过禀报给了皇上,案情有所进展,不日就会将案情相关人员以及许大人的骨灰运回阜阳城。   信中没有详说进展的结果是怎么样,究竟查到了什么程度,看书信的语气,那些闹事的百姓似乎是不用受很大的罪责,这让等待了好几个月的王国公他们十分不满:“那些人一天不除,就多有一天隐患,派郭大人去调查根本无济于事,在他们去之前,别人将证据都毁了。”   纪凛看着那几个和王国公一起站出来反对的大臣,语气特别的平静:“待郭大人和王郎中回来,自有分晓,王国公信不过刑部,总该相信自己的儿子。”   王国公一把年纪,涨红着脸,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要说不相信自己儿子,那才打自己的脸,可小儿子那脾气,可是比那郭大人还不好弄。   刑部尚书早就对王国公有意见了,去之前怀疑刑部,现在还怀疑刑部,便冷嘲了句:“王国公信不过刑部也是应当,毕竟王国公那一手查案的本事,不用去现场都能猜个七八分,这等本领,刑部上下谁都不及。”   一张嘴破案,说他胡诌,真不为过。   王国公瞪着他:“常大人这是何意。”   刑部尚书常大人神情恭敬得很,朝皇上那儿一拱手:“若是此次的事调查结果并非如王国公所言,王国公是否还要固执己见,将那些无辜百姓赶尽杀绝。”   王国公没有落入他的套中,义正言辞道:“那些聚众闹事之人,并非无辜百姓!”   这时还在列的沈老侯爷走了出来:“王国公的意思是,即便是郭大人调查结果,许大人的死并非那些人所为,你也要将他们处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国公若是一心要将他们收拾掉,何必强冠罪行。”直说不就好了,他就是要将那些南平遗民一个不留全都处决。   平日里王国公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沈老侯爷从不发表意见,一来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时他没有跟随,对南平的情况不甚了解,二来南平那边确实不太平。   可若是查出来的结果和那些百姓无关,他还要和个妇人似的无理取闹,这就不能忍了。   王国公长刑部尚书一辈,和沈老侯爷却是同一辈人,这气势也就没刚才那么足了,强冠罪名他是不承认的,便抓起了字眼:“老侯爷这么说,是觉得他们没有罪了,聚众闹事,打伤衙门中人,这如何是我强冠罪名。”   沈老侯爷不愿与他多争辩,看了他一眼:“臣相信证据。”   几个字又将王国公给噎住了,是,等证据,等你儿子回来禀报案情,到时候要吵,和你儿子吵去。   纪凛看着王国公愤愤回列,直接将这事儿越过去了,问礼部尚书:“下月初围场狩猎,准备的如何了?”   在那儿已经等了许久的礼部尚书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将围场狩猎的安排前后禀报了一遍,禀报后就即刻回列了,小选的事儿他还顶着压力,最怕这时候又有大臣站出来提。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若是无异议,退朝。”   狩猎一事能有什么意见,年年如此,众人纷纷下跪:“臣等恭送皇上。”   皇上离开后,这群大臣三三两两着结伴朝宫外走去,王国公在后头走的很快,终于是赶上了沈老侯爷,心中还有气:“你这不是害我么!”   沈老侯爷笑了:“王国公这说的是什么话。”   “南平一事,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这是在帮你啊王兄,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是草菅人命,传出去,你以往那些功绩可都白费了,还要冠上个怂恿皇上屠杀百姓的罪。”沈老侯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高他半个头,拍的一下比一下重,操碎心的语重心长,“你自己好好想想……”   王国公被他那几下拍的有些愣住,半响反应过来,心中大怒,骂他是奸臣,他沈颂才是老奸巨猾!   可没人理他了,除了跟在后面那几个,前头沈老侯爷他们早就走远了。   …………   三月初时阜阳城的天渐渐暖和起来,一个月的时间飞梭,转眼四月到来,春意盎然时,一年一度围场狩猎的日子到来了。 第40章   阜阳城北侧, 靠近崇山, 有一片山林,附近居住的百姓少,猎物丰富, 多年前就被定为每年皇家狩猎的围场,和南边的黔谷一起交换着隔年举行。   前年在黔谷,去年临着大选没有前来,隔了两年,前来参加狩猎的年轻一辈尤其高兴, 这既是件乐事, 又是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每年狩猎胜出的人都能有颇丰的奖励, 还有皇上的赏赐。   同样高兴的还有宫中这些妃子, 这是除了踏春之外难得的出宫机会, 往年后宫中妃子众多, 只能挑着去, 有些阶品低的数十年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可如今后宫之中加上皇后娘娘也就寥寥数十人, 不用挑,都去。   很快是四月十二, 围场狩猎的日子到了。   阜阳城到崇山, 马车快一些两个时辰不到,慢一些需半日,浩浩荡荡的车马到的时候已是中午, 各自安排下去后,待皇上前去围场,以几家为首的年轻少爷已经准备妥当,要在下午的比赛中,夺得头筹。   其中的沈家四少爷和白家三少爷,从准备时就开始暗中较劲。   这边休息的帐篷内,红莺带人里里外外收拾过后,木槿从带来的箱舍中取出了一套衣裳,对坐在那儿的沈嫣道:“娘娘好久没有穿这身衣裳了。”   “怎么将它带来了。”沈嫣抚了下衣服上的褶皱,这次围场狩猎,她没打算骑马,也就没让针工局那儿做,没想到木槿将这身给带来了。   “前年春狩时夫人给您做的,只穿过一回呢。”木槿将衣服摊在塌上,笑着道,“奴婢心想,在这儿呆上三日,万一用得到呢,奴婢先将它去熨好。”   这时,方容华她们在外等候拜见。   说是拜见不如说是等沈嫣带她们去围场,几天前她们就开始准备,对出宫一事充满了期待。   沈嫣带着众人带了围场上的观台,比赛的人已经进了林子,远远望去还能依稀分辨出他们所在的位置,林子上方不时不有鸟雀被惊起。   “你快看。”方容华拉了拉陆婕妤的袖子,那边惊起了一大片的鸟雀,瞧着就十分的激烈。   林子内,正是白家三少爷那一鞭,抽在了横生出来的树枝上,发出的动静惊扰了那些鸟。   “小心点,要是怕摔着就慢慢走,我会替你留几只下来交差的,以免面子上不好看。”沈致奕从他面前飞快奔过,高喊了声驾,与白家三少爷你追我赶,冲在了最前头。   白显荣眼前,略过了沈致奕得意无比的神情,脸一下黑了下来,倒过鞭子用力拍了一下马背,追了上去。   接近林子内的河时众人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后才驱马缓缓前行,原来还拌嘴的这些人,现在都安静下来了,轻手轻脚的朝河岸边走去,水源一带,容易遇到动物。   沈致奕看了眼不远处的河,将弓箭背到背后,撸了下袖子攀上一棵树,拉着树杈朝远处看去,那边正在地毯式搜踪迹的白显荣一队看到了,低声道:“你们看那边。”   其中有人不屑:“耍猴么他这是。”   爬的高看得远谁都知道,这这林子里边,你爬再高看过去不也是层层叠叠的树枝,遮的死死的,能见着什么。   “作秀。”白显荣冷哼了声,“不必和他们堆在一块儿,我们去那边。”   进林子的又不止他们两组人,他可不会傻到在这里和他针锋相对,让别人渔翁得利。   “要不留两个人下来。”见沈致奕还在树上,那人开口,找着机会能添堵可不能放弃。   白显荣嗯了声,没再逗留,朝着这边河流的下方走去。   等白显荣这边人都走完了,沈致奕这边,有人走到树下,仰头喊他:“老大,你在看什么。”   “看有没有鹿出现。”沈致奕挪了下方向,朝那儿探出半个身子,那眼神,仿佛是安了千里眼。   树下的少年憨憨道:“看过去都是树枝,能看到什么啊。”   沈致奕收回神色瞥了他一眼:“你笨哪,我不会挑好了再看啊。”要都是树枝他还看什么。   “老大,他们留了两个人。”少年看向不远处的两个人,看神情就不是好好找猎物的。   鬼鬼祟祟,留两个人下来偷窥,必要的时候在使坏一下,是白显荣那一帮人会干的事,沈致奕哼了声,从树上一跃而下,说了句:“拦住他们。”   随即取下弓,一面朝河边悄悄走去,一面拔箭。   一直看着他们这边情形的两个人忙想从外边儿绕过去给沈致奕弄点事,很快被人给拦住了,连出声惊扰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两个人抓一个,捂嘴压在树上,不客气的拍了下他们的后脑勺:“老实点。”   这边,悄悄走过去的沈致奕举起弓,靠在树边,朝那正喝水的鹿射了一箭。   正中脖子。   那鹿挣扎跑了两下就不动了,倒在地上,沈致奕打了个手势后,四个人将那两个留下使坏的押了过来:“老大,怎么办?”   沈致奕朝下游方向看了看,他们离的也不算远,便指了指那水深大半人高的河:“推下去。”   “哎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唔……你们这么做是犯规!”   “哗啦”一声,两个人被抬着扔到了河里,激起了一大片水花,水声哗啦啦的,一下就惊扰到了下游那儿在喝水的一些小动物。   白显荣埋伏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那只羊从他们眼前飞奔窜走,耳畔传来的是上游那儿夸张的笑声。   白显荣急忙朝那羊逃跑的地方射了一箭,没中,哪里还管上头怎么了,沉声道:“追!”   七八个人忙追了上去。   看着他们从水里站起来后,沈致奕这才扛着鹿上马离开,从这儿继续往上走。   这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林子外,午后的阳光照着很舒适,看台这儿,除了这些妃子之外,隔着些距离就是受邀而来的夫人小姐们,她们之中有些人与皇家走的近的,早早去了皇后娘娘那儿问安,没什么交集的也不好贸贸然前去。   约莫一刻钟后,林子那端又动静传来,大家都朝那儿看去,有人从林子里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瞧着像是受了重伤似的,附近的侍卫走过去一看,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从头到脚没一处干的。   四月的天,就算是阳光再暖和,天还没有真正热起来,河水冷冰冰的,再迎了一路林子内的冷风,出来时两个人就已经喷嚏不止,侍卫将他们送进了帐篷,看台这边,众人纷纷猜着是谁,两位夫人起身,匆匆朝帐篷那儿赶去。   又过了许久,看台的前的阴影越来越大,太阳西下,接近傍晚的时辰,另一边皇上带着一些大臣朝这儿走来,众人起身行礼,林子那儿终于有了动静。   出来的速度很快,马从林子内冲出,好几个方向的,前后几批人,远远的就能看到绑在马身上的猎物,等到他们走近时众人才发现,有些人脸上鼻青脸肿的,像是打过架。   礼部负责清点的官员上前,大家将猎物取下来,五组人分了五堆,光是用眼睛看就能分出胜负来,沈家四少爷带队的那一组,比别人要高出许多。   第二是兵部尚书家二公子带的那队,第三是白家三少爷的组,四五两组相对而言就少了许多。   清点过个数后再论大小比较后,沈致奕胜出。   沈致奕得意的很,扬眉朝白显荣看去,后者脸都黑了,一组八个人,其中两个被扔下了水,期间他又搅合了自己几次,后来和陈国府的小世子撞上,险些打起来,这一路就没顺当过。   不高兴就对了,沈致奕心里哼了声,听到那边二哥叫自己的名字,忙出列行礼,纪凛看着他,微肃着神色:“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致奕飞快朝沈嫣所在的地方瞥了眼,入眼的是姐姐十分亲和的笑意,沈致奕抖了下手,立即打消了要讨大赏赐的念头,恭恭敬敬道:“皇上,草民斗胆,想留下猎来的兔子。”   多少人心中暗骂了沈致奕装腔作势,皇上开了尊口问他要什么赏赐,他还惺惺作态只要两只兔子,说的好像无欲无求,刚才在林子还不是这幅样子。   纪凛看过去,那边扔着一对儿被绑住脚的兔子,身上没什么伤,倒像是直接扑来的,不是拿来吃就是拿来养,于是他点了点头:“朕就将这两只兔子赏赐给你。”   沈致奕跪谢:“谢皇上。”   一个时辰后,天色微暗时。   在沈嫣的营帐内,纪凛果真看到了那两只兔子。   新编的笼子内,两只兔子撞来撞去十分不安,红莺找来的菜叶都没吃,拱着鼻子挤在笼子上,想要出来。   沈嫣上前为他褪下了外套,笑着提起这两只兔儿:“致奕送过来的,说是给大宝玩。”   “他的骑射不错。”换上另外一件衣服,纪凛低头看沈嫣替他束腰,“明日你换一身,也去试试。”   “他就只会这些,平日里让他多读会儿书,就像要他命似的。”沈嫣从红莺中接过玉佩,替他挂上,抬起头轻笑,“臣妾许久未曾骑马了。”   这么近的距离,就是送到了眼前,若不一亲芳泽,岂不辜负。   纪凛低下头轻啄了一下,沈嫣微红着脸,红莺她们早就识相的退出去了。   “诸位大臣等着,别去晚了。”   沈嫣推了下他一下,纪凛笑了:“好。”   ……………   围场外摆了很大的篝火,不远处的架子上烤着的都是今日所猎,有部分烧烤好的已经切好端到了各张小桌上。   隔着几人宽的空地上还有舞姬表演,按着列席,底下的官员可以清楚看到上座中的皇上和皇后娘娘,便是些细微的动作,到他们眼中也会放大不少。   皇上给皇后娘娘夹了刚端上桌的菜,皇后没动,片刻之后,那菜竟到了皇上的嘴里。   皇后娘娘给皇上斟酒,皇上看过去那神色,似乎是有笑意。   皇后娘娘吃的不多,过半时皇上不知吩咐了李福公公什么,没多久,那边就有宫女送来了吃食,和他们一样的水晶饺,却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   坐在下面的孔令晟吃的不太安心,因为一个时辰前皇上派人过来,通知他明日与他一同去林子里狩猎。   这心情,连吃到嘴里的肉都不是滋味了,皇上要去林子里狩猎,该不会皇后娘娘也一同去。   正想着,一旁穆哲成凑了过来,视线刚从上座那儿收回:“喂,我怎么感觉有些怪,你看皇上和皇后娘娘。”   穆哲成的神情,有些难以言表。   “旁若无人是不是。”孔令晟斜了他一眼,穆哲成愣了下,点头,没错,就是旁若无人的感觉。   孔令晟动了动嘴没有说出口,是就对了,上元节那日他就是怎么一路感受过来的。   “看样子皇上和皇后娘娘感情挺好的,我父王那时还担心……”   余下的话不用说,两个人也都明白,穆哲成朝这些大臣看去,神色都各不相同,有些沉醉在这些舞姬中,有些和他们一样注意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的,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宴席快近尾声时,皇上和皇后娘娘离开后,方容华与陆婕妤一同起身准备回营帐,快走到时,陆婕妤望着夜空,拉住了方容华:“陪我走会儿。”   这时席上的人已经很少,有些喝过酒的已经回去休息,也不会太注意谁留着谁没留着,靠东侧的营帐内,白玉滢刚净过手,门口传来了问安的声音,她转身看去,白家大少爷白显诚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脸颊泛着一些红,看样子是喝过不少酒。   白玉滢眉头微皱:“大哥,你怎么来了。”   “放心,没人注意我到你这里来。”白显诚在桌旁坐下,拎起上面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放下杯子后一下一下扣着,话说的直白,“你和皇上还没有圆房。”   这么露骨的话,就算是从她嫡亲大哥嘴里说出来,那也是不能接受的。   白玉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直接怒了:“别拿你对姬妾的那一套来对我说话!”   “怎么,你以为你瞒得住我。”白显诚碰过的女人无数,光是看人走路就能辩的一二,再者今天晚宴上皇上那姿态,这些妃子看了他几眼,他又看了那些妃子几眼。   白玉滢冷静了下来:“皇上忌惮白家,华阳宫都不常去。”   “他忌惮白家,难道就不忌惮沈家,晚宴上他和皇后这么亲近,又是一同回去,晚上肯定歇在那边的营帐里。”   言下之意,白家和沈家皇上同样忌惮,为什么皇上会更向着皇后。   白玉滢紧握着拳头,从他嘴里说出来,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你今天过来要是为了说这些,就赶快回去。”深吸了一口气,白玉滢冷冷道,“要是让人看到,又该拿捏着说大哥的不是。”   “沈颂那老东西,捧人上去的时候说得好听,一转眼和太后站到了一起,委屈了你只能做个贵妃。”说起这个,白显诚神情晦涩了几分,语气里藏了抹阴狠,“他们是早就计划好的。”   白玉滢走到他面前,夺过他手里紧紧捏着的杯子质问:“你要做什么!”   白显诚随即笑了:“我能做什么。”   “你别乱来。”白玉滢不信他,低声警告,“这里是围场,这么多大臣在,你别闹出什么事把白家拖下水。”   “我的好妹妹,我做什么可都是为了你。”白显诚脸上的笑意更甚,身子朝后倾去,“你有这心思,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皇上多来你这儿,有些事,得用点手段才行。”   说完后,白显诚起身,拿起桌上果盘内的荆桃,抛到空中,抬起头接到嘴里,说了声甜,晃着出去了。   白玉滢气的浑身发抖,没能克制住,一掌拍在桌子上,在外守着的夏堇急忙走进来:“娘娘!”   掌心火辣辣的疼,白玉滢扶着桌子,胸口起伏着,深吸了几口气后吩咐:“……派人,看紧大少爷!” 第41章   临近十五, 乌云盖不住椭圆的皎月, 安安静静垂挂在天空,入夜风大时,偶尔云层飘过, 忽明忽暗。   戌时过半,围场附近,没有掌灯的地方是漆黑一片,方容华陪着陆婕妤在这边散步,远远的还能看到侍卫守着, 但再走开去一些, 几棵树挡着, 夜色之下, 瞧什么都是模糊的。   阜阳城的天到了这月份, 入夜后风吹的凉人, 吹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冷意, 加上这山里林地的, 本就比城里要冷一些,走不上多久, 方容华的手就有些凉。   但她又不太想回去,在宫里, 走出清秋阁就是宫廊, 前后左右都是高高的围墙,便是御花园再大,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望什么都有高墙隔着,又不能出去,不免叫人心中郁结。   不说她,陆婕妤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你小心点。”搀了方容华一把,陆婕妤见她走的急,笑道,“你要想逛,逛上一夜也没人拦着,明天顶着两个青皮眼,到时候别人笑话起来,你可别躲。”   “青皮眼就青皮眼。”方容华嘟囔了声,“我又不是没顶过。”皇上去清秋阁的时候,她哪回早上不是顶着青皮眼的,又累心有惊,与现在这样又是大不同的。   与她相识已久,陆婕妤自然听得懂她说的是什么,轻叹了声,拉着她朝前走去,与她约定:“我们走到那边那棵树下就绕回去。”   方容华抿嘴想了会儿:“好。”   一里不到的路,走得特别慢,实在是觉得这风吹的令人舒心,即便是有些冷,青草香混杂着山林里特有的空阔感,也让人不舍得回。   过了会儿两个人就到了陆婕妤所说的树旁,两个人转过身,方容华还有些不肯得,抬起头朝营帐那儿亮着灯的地方看去,却意外看到前面不远处,在几棵树之间,有人影略过。   “谁!”   方容华即刻拉紧了陆婕妤的手,冲着那树壮着胆子大喊,又四下找侍卫们的踪影。   “怎么了?”陆婕妤转身的慢,没注意到前面有什么,见方容华一脸的紧张,朝她瞪着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啊。”   “我刚才看到那里有人躲进去了!”方容华指着那树,树影遮挡,这么看真有些瞧不仔细,但她不会看走眼的,明明有人躲进去了。   “我们来的时候就没遇见什么人。”这里虽然不是宫中,但远近都有人守着,陆婕妤笑着捏了下她的脸,“走这么远你才怕啊?”   “真的有,阿怡,我不骗你。”方容华一跺脚,冲着那树背后威胁,“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就叫人了,我一叫就有侍卫过来。”   陆婕妤轻笑,陪着她看,方容华眼神一错不错盯着那儿,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树背后,露了一段衣袍。   这下两个人都提了气,方容华正要开口大喊,那人露出全貌来,陆婕妤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方容华怔怔看了许久:“陶大哥……”   陶辛朝着她们走过来,看的却是陆婕妤,距离她们几步远时停下来,笑着道:“天这么黑,围场这边虽说不会有危险,但你们两个人,身边也没人陪着……”   风从她们背后吹过来,从脖颈的缝隙间漏进去,直接将人给激的清醒,陆婕妤微有失声:“你别过来。”   陶辛脸上始终是那笑意:“你们放心,身份有别,我不会过来。”   方容华还处在惊呆中,好半响反应过来,扯了下陆婕妤的衣袖:“阿怡,是陶大哥。”   这后知后觉的迷糊样,倒是冲淡了这气氛,陆婕妤神情松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看见了。”   陶辛对方容华很感激,要不是她搭这一句,说不定陆婕妤即刻就要他离开:“容华娘娘,方家大少爷今日也在。”   “大哥也在啊,我怎么没看到他。”方容华想了想后笑了,“也是,对他来说捧书可以,让他去狩猎可不行。”今天来的有些大臣都在后头,没进围场过,没见到也不奇怪。   “他经常提起您,见您安好,他应该会很放心。”陶辛说是说着,视线却时不时看陆婕妤,方容华虽说性子迷糊,可也不笨,陶大哥本就对阿怡有意,到现在他都还未成亲,想必是还有惦念的。   不能留她们单独说话,方容华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争取拖些时间,也好让阿怡和陶大哥说上几句话。   陆婕妤的心终究是软了,在他问及她过的好不好时,脸上的神情也端不住了,嘴角轻颤着,是硬生生将情绪都憋回去的,轻抬了下手掩饰:“多谢陶大人关心,本宫一切安好。”   陶辛脸上的神情未改,多了些放心:“一切安好就好。”这样他就放心了。   方容华看了看陆婕妤又看了看陶辛,那焦急的神色都染到眼底了,仿佛再说,你们多说两句啊,怎么不说了呢,哎呀可把她急死了。   “走。”陆婕妤拉起她,从陶辛身边经过时脚步快了许多,待他转过身去时,已经走了有些距离。   就隔着这些距离,更胜似千山王水的遥远,克制着没有往前,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她们,护送她们回营帐。   陆婕妤拉着方容华的手有些抖。   方容华要扭头,陆婕妤还不让她转身,她有些可惜,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既然遇上了,不妨就多说几句:“阿怡,陶大哥还跟着。”   “他跟着是他的事,便是说起来,也是我们走的太远了,遇上了是意外,也要避嫌,这些规矩你又不是不明白。”陆婕妤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做出逾越的事情来。   道理方容华都明白,她就是心疼阿怡,她越是不说,她就知道阿怡心里越是难受的,忍不住的,嘀咕着:“陶大哥到现在都还没成亲。”   “那也是他的事,与我与陆家都没有关系。”陆婕妤声音平平,不见有颤,“还有你,这些事与你也没有分毫的关系,可明白?”   方容华点点头,看着她的侧脸,欲言又止。   两个人走到营帐附近时,这儿守着的侍卫多了,陶辛早已经离开,这时陆婕妤才转过身去,看了眼空落落的远处,再转身时,眼眶微湿。   …………   这时已经是亥时的天,四处都很安静,林子深处,崇山中,有呜呜声传来,似是野兽在叫。   围场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侍卫半点都不敢怠慢,数队人来回在各个营帐之间走动,还有在营帐外几里看守的,各个主道上全有士兵把守。   这些人每隔三个时辰就会换班,一夜见换过两回,天就亮了。   侧帐这儿沈嫣起的早,昨晚喝了些酒后,回来时才起后劲,靠枕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只记得夜半时人迷迷糊糊的,也记不得做了什么,待到坐到铜镜前,看着脖子上露着的绯红印子,沈嫣愣着摸了下,感觉昨夜那酒劲又上来了。   纪凛坐在塌上,刚穿了衣服,起身到她身后,也瞧见了她脖子上的红印子,轻咳了声:“换好衣服就遮住了。”   沈嫣回头瞪他,蒙谁呢,要让她像冬天一样绕个厚厚的围脖不成,如今的衣裳怎么遮得住。   她那性子,遇着什么事都淡定的很,有事儿也藏在心里,人外绝不会露太多,平日里哪里看得到她这样的神情,又是窘又是恼的,偏又不能说,纪凛没掩饰住,笑了。   “皇上还笑!”沈嫣没忍住,抬手就朝他拍去,等回过神来却是晚了,不能这么无礼,但这掌心已经拍到他手里了,还被他给握住,沈嫣抽了回来,回头对着铜镜,看着那两处红印子,头疼不已。   等会儿还怎么出帐子见人。   正好李福公公在帐外求见,笑过之后,纪凛走了出去,沈嫣伸手搓了下那红印子,木槿忙赶过来制止:“娘娘,可别全搓红了。”   “要是能全搓红了倒也罢,说是让虫子给叮了,谁也不会想到那处去。”可搓过之后褪的快啊,还不是只露了这两处,其中一处勉强能遮,上面些的真的是遮不住。   “娘娘别急,奴婢有办法。”木槿抿着笑,到箱子旁取了身衣裳过帮沈嫣换上,对着铜镜,将衣领翻了上来,抚了抚后,翻起来的那一侧正好遮了红印子。   沈嫣看着铜镜内,遮住是遮住了,可不是这么穿的。   “幸好将这身带来了,若换做别的,还真不能翻,下午娘娘不是要与皇上出去一道狩猎,那骑马服倒是没问题,兴许过些时候就褪了呢,奴婢再涂些粉上去。”木槿给红莺使了个眼色,红莺掀开帐子朝外看去,皇上已经回了主帐。   不多时,玳儿端来煮好的粥。   沈嫣的心这才松了些,昨天尝到那水晶虾饺时候她才知道皇上让玳儿也跟过来了。   她身为皇后身份是尊贵,但有些事儿特殊在外就容易惹人非议,玳儿是随御厨他们一起的,倒也不突兀。   “昨天猎来的那些还有好些肉,奴婢见那边山头上好多野山葱呢,挑了嫩的肉留着,给娘娘做葱酱肉吃。”玳儿掀开盖子,为沈嫣舀了一碗粥出来,笑眯眯的介绍,“昨天大师傅他们熬了一夜的骨头汤,奴婢给添了一勺进来,您尝尝,在外跑的可比家养的劲道许多,就连这汤味儿都不一般呢。”   沈嫣舀了一口,吃下去后眉眼都舒畅了。   木槿和红莺站在门边掩嘴轻笑,玳儿这厢来得可真及时。 第42章   围场这儿一早便有人进林子, 昨天输了阵势的白显荣, 今天尤其的积极,沈致奕却犯了懒,早上偏没有去, 跟在沈致铭的身旁装起了乖觉,白显荣怎么刺激他都不给反应。   倒不是因为故意想憋着他,沈致奕的脾气,猎的比你多这才够打脸,他不进林子, 仅仅是因为今天沈侯爷要来, 要是传点什么到父亲耳朵里, 回去之后他肯定免不了要挨家法。   当沈嫣带着这些妃子抵达围场时, 不远处已有人在比骑射。   围着的圈中放了些鸡, 参加骑射的人不能停下马来, 要围着这圈一直跑动, 一面跑动一面瞄准里面的猎物, 也不是所有的都行,这些鸡中, 脚上绑了红线的才算,一刻钟功夫, 谁猎的谁就赢。   也不知是没剪翅膀还是翅膀剪的不够短, 时不时见它们飞起来,搅了那些人不说,还有一只飞的高的, 直接飞出围栏跃到了参加骑射的人身上,应了那句鸡飞狗跳,看台这儿远远瞧着,逗乐了一群人。   只是笑的这些人中,神情都各不相同。   沈嫣担心领子下的红印子被人发现,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心里记挂着事儿,也没能全心看那边的乐事。   白贵妃昨天一夜没睡,精神瞧着就不大好,纵使面上维持的得当,她还是好几次的看向皇后那儿,放不下心来,担心大哥会做什么。   姜淑妃也没睡好,她倒是没什么烦心事,就是她那营帐在主营帐的后头,原本还挺高兴离皇上很近,但她后头是一片树丛,长满了及膝的野草,人不过去没事儿,到了晚上可不舒坦,总有虫子,这不,脸上和脖子上都被咬着了,肿了个小包,摸着就别扭。   而陆婕妤,有心事,情绪不高。   有眼色的,陈昭仪几个瞧出了几位娘娘的心不在焉,便端了身子,这时坐在下边的唐良仪转过身,看到皇后娘娘‘别具一格’的衣服穿法,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恭维:“妾身不知,原来还能这般穿法,真是好看。”   她这么一说,原来不敢明目张胆看的,这会儿视线也都投注过来了,当然是夸的,有方容华这样夸的真心实意的,也有略略带过着恭维,姜淑妃看那衣领都快遮到了耳朵下面,要说难看不至于,可说好看也就如此,就是有个好处,像今天她这样,还能遮一下脖子上被叮起来的包。   想到这儿,脸颊上那一处更痒了,姜淑妃抬起帕子蹭了下,又怕把脂粉给蹭下来,难受的她根本无暇顾及别的,坐不住了,告辞回了营帐,差人去太医那儿讨药。   不远处夫人和小姐们坐着的那处也发现了皇后娘娘今天特别的打扮,为了配立起来的领子,后头的发梳的稍高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气神了。   被她们看的有些紧张的沈嫣,哪里能料到,木槿临时想到用来遮掩的穿衣方式,围场狩猎后,在阜阳城里卷起了一股风潮,许多人纷纷效仿起这穿法来。   只听见“嘭”的一声,骑射比赛结束,终于将大家的视线拉扯回去了,沈嫣松了一口气。   这时,奶声奶气一声姑姑从前头传来,颂姐儿迈着小腿儿正努力朝沈嫣这儿跑过来,后头沈大夫人,因着顾忌仪态,竟没追上,颂姐儿一溜到了台阶下,扶着一旁的栏一步步走上去,嘴里念叨着嘿咻嘿咻,待沈嫣伸出手去,颂姐儿亲昵的挨到她身上,甜甜叫了声姑姑:“颂儿好想您啊。”   沈嫣乐了,这小嘴儿甜的,便逗了下她的脸颊:“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你四叔?”   颂姐儿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不是四叔,四叔说了,不能说是他教的。”   那认真的小神情逗乐了在座的人,谁也不会去责备一个半大的孩子,更何况这还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沈嫣见她这么干脆就把致奕给出卖了,笑着抚了下她的头。   颂姐儿还想爬上座和沈嫣坐一起,沈嫣便伸手抱了她一下,这一弯腰,别人是没瞧见什么,就坐在她左下方的白玉滢,将她衣领遮掩处那一红印看的清晰。   在白府中,大哥白显诚养有一后院的通房妾室,那些妾室又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穿的暴露不说还时常你来我往的攀比谁更受大哥宠爱,白玉滢曾亲眼见过两个妾室之间的争吵,一个拉下自己的衣领给另一个看,就是和皇后脖子上一般无二的红印,话说的也十分露骨,那是欢好的印记。   所以白玉滢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随即脑海里便响起大哥说的话,心间一股气上来,竟是要闷过去。   大家都在看皇后怀里这极为受宠的沈侯府家嫡长孙女,没人注意白贵妃的反应。   其中嘴甜的说了颂姐儿不少好话,方容华也很喜欢孩子,她离开家的时候,大哥的一双女儿才不过一岁多,这会儿也该有颂姐儿这么大。   红莺递上来一些果脯,沈嫣替颂姐儿将腰上的小锦袋子塞满,放她下去,让她回母亲那儿。   颂姐儿依依不舍,还是乖乖下去了,到了沈大夫人身旁,由她牵着回去,一路还能听到她稚气的声音,和沈大夫人献宝:“祖母,姑姑给我好多吃的,我要带回去给弟弟吃。”   走远之后,收回了神色,沈嫣这才发现白贵妃的脸色有些苍白,关切了一句:“贵妃可是不舒服?”   白贵妃撑起笑意:“让皇后娘娘笑话,昨夜认了生,没睡好。”   “那去歇一会儿吧。”沈嫣看好几个都提不起精神来,“若是累了,就会营帐内休息片刻,无需呆在这儿。”   白贵妃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儿,起身行了礼:“臣妾先行告退。”   …………   白贵妃离开后,骑射比赛那儿又传来了欢呼声,有人得了第一,闹哄哄的被人拥着要去领赏。   这时日头有些高了,快临近正午的时辰,上午进林子的那些人出来了,白家三少爷得了个第二,第一是工部侍郎家二公子那一组。   眼看着白显荣的脸色不太好,迎面遇上一脸看好戏的沈致奕,白显荣冷哼:“你进去也赢不了。”   “你怎么说我今天都不会进林子的。”沈致奕可不受他这激将法,好言相劝,“不还有下午么,别急,还是有机会的。”   白显荣呵呵一笑:“你这是怕了。”   “怕了谁都不会怕了你,想和我比啊,先赢了陈公子他们再说。”   沈致奕背过身冲他挥了挥手,白显荣用力握紧了弓,咬牙,你等着!   沈致奕朝二哥所在的看台走去,到了也不好好坐下,偏要蹲在凳子上,沈致铭忽然道了声:“你爹来了!”   噗通一声,沈致奕从凳子上翻下来,坐稳之后朝前面看去,神情特别的正经。   可前面空荡荡的根本没人,沈致奕瞥向沈致铭,沈致铭却是拍拍他的肩膀:“皇后娘娘省亲时,你说了什么。”   沈致奕嘿嘿笑着:“二哥,我这是实事求是,你说你现在早出晚归的躲着二婶,也不是个头儿啊,我告诉大姐,说不定她有办法。”   沈致铭提醒他:“这回大伯父真的来了。”   沈致奕不信:“你别蒙我了,下午我还想单独进林子去。”   “你去林子里做什么。”   “看看能不能猎头鹿回去,从里面走出去没人会发现。”沈致奕说的一脸兴奋,预谋着特别不得了的事,对上沈致铭的神情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冲着他挤了下眼神。   沈致铭沉痛点了点头。   沈致奕即刻从凳子上起身,转过身去,悻悻看着站在那儿的沈侯爷:“父亲。”   沈侯爷身旁还站着人,所以也不好说儿子什么,可光看他那神情沈致奕就知道回家之后又大事要发生,于是他特别乖觉着道:“父亲,我下午就呆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一旁的人还打圆场:“侯爷,我们先过去。”   沈侯爷看了儿子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别人一同去了主营帐,待他走远了,沈致奕苦着脸看沈致铭:“二哥,我可被你害惨了。”他刚才要不蒙他,他也不会以为这也是假的。   沈致铭笑了:“那你下午还进不进去?”   “进!我去给颂儿抓一对兔子来。”到时候让颂姐儿向父亲求情,嗯,那一定比他自己有用多了。   沈致铭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摇头。   正说着,那边来了位宫人:“沈大人,皇上有请。”   …………   皇上要去狩猎,官员没有全部陪同,也去了好一部分,加上那些世家子弟,比早上还要热闹。   进了林子之后没多久便分散开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带了几个挑选的官员同行,余下的些许人一起,分了好几组,朝小河方向前去。   别人是正儿八经的打猎,皇上和皇后娘娘这边儿——是骑马散步。   前头两匹马走着,后面跟着孔令晟他们,穆哲成是在孔令晟力荐的情况下“被迫”前来的,还有沈致铭,加上数名侍卫,就在后边儿慢悠悠跟着。   快走到一处小潭时,纪凛抬手,众人停下来,就在那儿,有只羊在那儿饮水。   纪凛从侍卫手中接过弓箭,正是悄无声息时,拉弓要射向那只猎物,忽然,左方林子深处,咻一声,随着什么穿透树叶的声音,朝这儿袭来。   沈嫣转头看去,一支箭正当眼前,朝她飞过来。 第43章   别说是沈嫣自己, 就连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与沈嫣而言,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揪紧手里的缰绳,脑海中思量的如何躲避没那箭射过来的速度快, 她不会武功,也没有那样的反应速度。   惊呼声响起,要想把她拉到怀里来不及,推开又会摔倒在地受伤,纪凛那尚未射出去的箭, 飞速的朝马匹的脚下射去, 马顿时受了惊, 驮着沈嫣朝前奔去。   飞过来的箭从沈嫣骑着的马背上方略过, 就似是贴着她的后背衣襟, 能感觉到劲力飞驰而过, 射进了树丛中。   四周静谧。   孔令晟他们回过神后即刻戒备, 带着其中几个侍卫拔剑, 拨开树丛朝前探去。   这时若是误射,早该有人出声了, 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倒像是伺机而动。   侍卫们打了手势, 悄悄过去, 纪凛跳下马,朝已经在前面的沈嫣走去,这时的林子深处, 辨不清位置的地方,一张弓被隐藏在树叶之间,拔箭上弓。   枝杈的另一边还蹲着一个,蒙着面,目光紧盯着刚刚受惊跑动的马,眼神中尽是戾色,语气阴冷:“天生皇后命,真有这么好的运气,我倒要看看老天爷对她有多优厚!”   附近的树上皆有蒙面人埋伏,看得清的就有十来个,底下树丛间还难辨人数,这些人在此已经藏了许久。   纪凛朝沈嫣伸出手:“别怕。”   说害怕,不如说是反应不过来,人还有些懵,沈嫣伸出手时还有些颤抖,纪凛牢牢的抓住了她。   “小心!”   拉住她的手忽然用力,沈嫣的腿还没翻过来,整个人就被纪凛拉了下来,别说是支撑,全身的力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纪凛抱住她后朝后一跌,倒在了地上,马匹受惊,朝水潭那儿冲去。   第二支箭射在了树上。   “保护皇后娘娘!”   “快去叫人!”   侍卫们将皇上和皇后保护了起来,其中两个快速驾马朝林子口冲去,却不料那深处连射出两道利箭,直中了侍卫的后背,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密林深处暗声:“他们过来了!”   “撤去那里,你们拦住他们!”   “大胆!”   打斗声从林子那儿传出来,还有七八个人直接冲出林子朝沈嫣冲过去,纪凛扶起沈嫣抽剑,将她护到身后,沉声下令:“左信,以树为掩,通知工部侍郎。”   左信朝之前他们分散的地方飞奔而去,剩下的侍卫来抵挡这七八个人足矣,但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就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除却两个抵御冲过来的侍卫,余下几个人就打着突破一侧的保护,要将这圈子咬出缺口来。   有一道箭从另外的方向飞过来,纪凛抬剑将其击开,沈嫣自觉靠到树后遮挡住自己。   “退!”   侍卫包围着皇上和皇后,朝后缓缓退去,那边水潭那儿,又冲出了六个人。   打斗时,一个蒙面人身后,另一个蒙面人忽然举弓,朝沈嫣躲着的位置射过来,瞄准的位置极为巧妙,就冲着她侧边露出来的一些痕迹,调整方向过后又是一箭,十分的快速,决意要置沈嫣于死地。   “皇上!”就算是刚刚屡屡遇险沈嫣都没有惊出声来,看着挡在她身前的纪凛,那箭直刺入了他的手臂,就在他举起替她挡的时候。   那头几乎是同时的,沈致铭的箭直中蒙面人的手,打断了他再想追箭杀人,看着他弃下弓箭要逃,沈致铭追了上去,让穆哲成留下来保护皇上和皇后。   沈嫣扶住纪凛,不敢用手去碰那支箭,小心的避开后扶着他靠下,抬手替他擦去额头上逼出的汗,掩不住担心:“皇上,您别乱动。”   “我没事。”纪凛握住她的手捏了下,笑着安抚她,“真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那箭刺的那么深,沈嫣扭头看去,透过这些侍卫间,那边二哥已经将那偷袭的人追到了水潭边上。   越是近的距离,对于弓箭手来说就越没有优势,更何况他的手还受伤了,挡不住沈致铭几下,被逼跳下水潭后,就再也没有还击之力。   少了个能偷袭的射手,剩下这些蒙面人和侍卫打在一起,根本无法接近皇上和皇后。   此时,林子内接近了尾声,孔令晟带人赶回来,蒙面人更没有胜算,这些人见势,没再恋战,要从来的方向逃出去时,忽然,水潭对策,冲出来数十个黑衣人。   余下的蒙面人脸上有短暂的凝滞,在他们往后退时候,这数十个黑衣人直朝着侍卫这边冲过来,没有弓箭手,没有偷袭,下手比那些蒙面人还要来的狠,刀刀都是往致命处,将保护的侍卫直接斩杀。   “哲成!”孔令晟捡起落在地上的剑朝他扔过去,穆哲成扶起皇上后,和侍卫一起朝外退去,孔令晟带人挡住了这些黑衣人的来袭,刀砍下来时,用剑抵挡,震的虎口生疼。   孔令晟下意识的做了判断,这和刚才那批蒙面人,不是同一批!   他扭头看那边退开去的穆哲成他们,心中顿生了不好的预感,高声喊道:“保护皇上!”   这些黑衣人,不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   孔令晟被几个黑衣人缠住了,眼见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人,略过几个侍卫后朝着穆哲成冲去,那打法太过于狠毒,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用同伙的身子做肉盾,没有丝毫手软,死了几个后,那黑衣人已经到了穆哲成的面前,一剑劈下去后,噗的一声,藏在袖下射出了一支断箭,刺入了穆哲成的腹中。   穆哲成的功夫并不差,这样三两下就中了别人的招,对上那黑衣人的视线,他还感觉他是在冲着自己笑,笑意特别冷。   推开了穆哲成后,这黑衣人朝那边的沈嫣追过去,他身后迅速跟上了好几个黑衣人。   快追到时,黑衣人不动了,抬袖朝围着的其中两个侍卫射去,下一箭就是朝向纪凛的。   沈嫣想也没想,转身挡在了他面前。   纪凛想推开她,但他发现自己渐渐失了力气,那支箭有毒。   “菀青,你让开。”纪凛按住她的肩膀想将她护到自己身后去,沈嫣冲着他笑,摇了摇头,抱住了他。   哪里有多余的空隙让他们说些什么,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纪凛再做别的反应,袖箭朝沈嫣的后背射去时,侧边飞来一支箭,打在了袖箭上,直接将袖箭打偏了,噗的一下,还刺中了个黑衣人。   “胆子可真够大的,我沈致奕的姐姐都敢杀!”沈致奕从另一边冒出来,举着弓,腰上还绑着一直兔子,那兔子只被绑了脚,还活着,一蹬一蹬的瞎扑腾着。   沈致奕瞄准那黑衣人的方向,又是一箭。   与此同时,黑衣人也放了袖箭,撞在一处后,沈致奕解下兔子扔在了地上,看那几个黑衣人追上来,开始沿着那几棵树跑,边跑边给他们放一箭,但这些箭迟早有放完的时候,沈致奕年纪轻,又怎么打得过他们,挡在沈嫣他们面前,后背顶了一记砍。   沈致奕晕的十分干脆,直接倒在地上:“这下不用罚跪了。”   “致奕!”沈嫣抹了一手的血,抬起头看走近的黑衣人,这身影,看着就不像是个男人。   沈嫣不怕死,她身前是倒下的弟弟,身后是渐昏迷过去的皇上,沈嫣一下一下将手心里的血擦干净,看着他:“谁派你们来的。”   似是打量的眼神,上上下下将沈嫣看了个遍后,视线看向了沈嫣身后的纪凛。   沈嫣向后靠了下,挡住了他,原本以为他会直接将自己杀死,等了会儿,却见到了他露出苦恼的神色。   就是今天第一批出现的蒙面人沈嫣都弄不清身份,更何况这些人,但她却看出了他对自己没有杀意。   他直接欺身下来,要把沈嫣拖开。   这么近的距离,沈嫣看到了他穿了孔的耳朵,这是个女人。   虽然对她没有杀意,拖开她的动作却十分野蛮,沈嫣抱住纪凛,她拖的更加蛮力,最后从靴间抽出一柄匕首,朝纪凛的胸口捅去。   “不要!”沈嫣挣扎着要夺她手里的匕首,未等她刺下去,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一柄飞刀刺在了黑衣人的手背上,匕首应声而落,掉在了草堆中。   黑衣人松开了桎梏沈嫣的手拔掉了那飞刀,血顿时滴落了下来。   沈嫣快她一步压住了匕首,黑衣人警惕朝后退去,看着飞刀来的方向,五六个蒙着面的人出现。   他们站到了沈嫣面前,将他们包围住保护了起来。   沈嫣抬起头时看到了其中一个人绑在腰间的挂饰,挂饰的下端是一枚枚铜制的圈,串在一起,由小及大,十分的眼熟。   黑衣人被孔令晟和沈致铭牵制住一部分后,这边剩下不多,这时林子那边,听闻左信禀报后,工部侍郎分出几人去围场后,带人朝这边赶过来。   不远处已经有驾马声,两拨人停了下来,黑衣人先行反应过来退了开去,确定他们不会再来后,这五六人守在沈嫣他们身旁,待到那边人马靠近后才离开,朝着黑衣人撤退的方向追去。 第44章   皇上和皇后娘娘在林内遭袭, 皇上重伤昏迷, 昌荣世子和沈家四少爷护驾重伤,数名侍卫伤亡。   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场春狩,被迫提前结束。   工部侍郎带人赶到的时候, 皇上已经是几近昏迷的状态,见到有人来时才合上眼,还紧紧拉着皇后娘娘的手,分都分不开。   为了以防围场内再有不测发生,马车即刻先将皇上送回了宫救治, 还有受伤的侍卫, 伤的轻的送回阜阳城, 伤的重的不宜挪动, 暂时留在围场外请太医医治, 腹部中箭的昌荣世子被留在了围场外, 沈家四少爷则被送回了城。   沈侯爷等人留在了现场, 包括白侯爷在内, 刑部尚书匆匆赶来已是半日之后的事,天已漆黑, 林内举着火把的士兵,四下搜寻。   这时宫中, 乾清宫内, 沈嫣守在塌边,正在给皇上喂药。   太医已经处理过皇上手臂上的伤,之所以会昏迷是因为箭上染了毒, 所幸中箭的位置是在手臂上,若伤及的是内腑,不论哪处,扩散开的毒性早已侵蚀了内脏,可不会有如今躺在这儿这么的安稳,很可能已经命在旦夕。   那箭原本是冲着沈嫣去的,接连数次不肯歇,还浸了毒,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但今天的事,太乱了。   沈嫣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昏迷状态下,喂进去的药总是会漏出来,沈嫣便喂的少一些,耐着性子,将太医配的解毒药喂下,药碗递给守在一旁的李福后,接了布巾,替他擦了脸。   “娘娘,您回来之后就没休息过,您在这儿躺会儿吧。”李福也知道现在怎么劝皇后娘娘也不会回永和宫休息的,可打从回宫开始,到现在都有半天了,在围场时娘娘也受惊不小,这样守着怕是吃不消。   沈嫣摇头:“不必,你差人去御膳房,去看看炖的清粥好了没。”   李福犯难了,求道:“要不您吃点东西,等皇上醒来若是知道,可是要怪罪奴才了。”   沈嫣看了会儿床榻:“端过来吧。”   李福这才露了笑意,守在后头的红莺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李福公公,我去就行。”   红莺走出内殿,出去后连忙找了木槿:“娘娘这会儿没什么胃口,让玳儿做些娘娘喜欢的送过来。”说完后才反应过来,玳儿跟御膳房那些人一起,这会儿怕是还没回宫,不免有些急。   “我去御膳房,你去里面候着。”木槿示意她稍安勿躁,拎了灯朝御膳房匆匆过去。   这时,前去围场狩猎的妃子才陆陆续续的被送回了宫。   不多时,姜淑妃来了乾清宫探望。   皇上出事时姜淑妃正在营帐内休息,所以她只知道皇上受了伤,却未见抬回去时的情形,等她从账内匆匆赶出去时人早已经被抬上马车了,所以她这会儿也挺担心。   在乾清宫外等了会儿,李福公公走了出来,恭敬道:“淑妃娘娘,皇上此时尚未醒来,您累了半日,还是先请回吧。”   姜淑妃一寻思:“可有人侍奉?”   “皇后娘娘在屋里。”   姜淑妃脸上的笑意微僵了下:“皇后娘娘受了惊吓,没回永和宫休息啊。”   李福甚是恭顺:“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一样,不放心皇上。”   正宫娘娘在这儿,哪里轮得到她,加上之前在皇后那儿吃了两回闷亏,姜淑妃长了些记性,这里毕竟是乾清宫,什么话都有可能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于是姜淑妃便笑笑道:“那好,本宫明日再来。”   李福走出几步,行礼恭送:“恭送淑妃娘娘。”   等人走远之后李福才回内殿,看了眼一旁小桌上少了几勺的粥,叹了声,总比没动过好,总是吃了几口的,皇上若是一夜不醒,皇后娘娘怕是会陪上一夜。   沈嫣转身:“走了?”   “是,淑妃娘娘已经回去了。”   “剩下的人可都回宫了?”   “诸位主子都已经回宫了,还有御膳房的一些人尚未回来,怕是要等明日。”   这会儿,围场那儿肯定是彻夜不眠的在搜查,皇上和皇后遇袭这么大的事,肯定要有所交代,剩下那些人送回来的就不会这么快。   沈嫣点点头,坐在那儿未动,李福几次想开口都忍下了,这时守在殿外的人进来禀报,贵妃娘娘求见。   贵妃娘娘可不会像姜淑妃那么好打发了,李福欺了下身,小声禀报:“娘娘,贵妃娘娘在外头。”   片刻,沈嫣拉了下被子起身,李福赶紧扶住她,随她到殿外。   白玉滢看到皇后娘娘出来,敛下焦灼的情绪:“皇后娘娘,皇上可安好了?”   沈嫣看了眼她交握着的手,握的有几分紧,像是藏着事,便淡淡道:“皇上还没醒,你先回景仁宫休息。”   “皇后娘娘您受了惊吓,不如就让臣妾留在这里侍奉皇上,您回去好好歇一歇。”白贵妃急切想知道皇上伤势如何,回来的路上她一直不太安心。   沈嫣却直接拒绝了她的好意:“这里有本宫。”   白玉滢坚持:“皇后娘娘,还是臣妾留下吧,您累了一天,也该好好休息。”   沈嫣端了她半响:“贵妃执意要留在这里,可是有什么别的事?”她身为正宫娘娘,难道还做不了她的主。   白玉滢垂眸:“臣妾告退。”   神情上虽然没有表露什么,白玉滢的心却是一点都不平静,回景仁宫的路上,她心中总是会冒出那预感来,皇上和皇后遇袭这件事,总感觉和大哥有关系。   不是她没凭没据胡说,而是这事儿发生的太过于凑巧,昨天夜里大哥才来找过她,今天下午皇上和皇后去林子里狩猎时就出事了,关键是围场附近的林子这么大,如何确定皇上会去哪处。   想到此,白玉滢的脚步急促了许多。   回到景仁宫后,她即刻派人出宫前往白家。   ……   夜已深,白天晴空一片,万里无云,到了夜里,那皎洁明月挂在天边,尤其的醒目。   可此时沈嫣无心赏月。   太医说短则数个时辰,长则几日皇上就能醒来,沈嫣坐在床边,一刻都不想离开。   她没有比这时候更想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   “娘娘,喝口水吧。”红莺端了温水过来,劝着道,“御膳房里煮了糖水蛋,您吃一个可好?”   如今想着不是娘娘能吃下去多少,而是吃什么最能补气力,胃里没多少东西填着,大补不宜,食补最好,木槿往御膳房里跑,想着法子送吃的过来,红莺就在这儿劝着,能吃一些是一些。   沈嫣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用纱布蘸了些,擦在他的嘴唇上,抬手捂了下额头,吩咐红莺:“你用凉水绞块布巾来。”   红莺绞了布巾送过来,沈嫣拿在手中折了折,从他额头上擦过,反复了三次,过了会儿后再去贴,这才放下心来,记起红莺说的话:“你说御膳房煮了什么?”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有真龙庇佑,不会有事的。”红莺将碗端来,沈嫣却也只是喝了几口糖水,再多的没有胃口。   如此到了后半夜,皇上还是没有醒来。   守在外面的太医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进来看一下,快至清晨时,沈侯爷和刑部尚书一同入宫求见。   沈嫣在外殿接见了他们。   “皇后娘娘,现场抓获的那五名受伤的犯人,其中两人昨天夜里服毒自尽,余下三人都是江湖人士。”刑部尚书常大人赶到现场时天色已暗,林子内那些尸首已经被抬出放到了外面的平地上,他再带人进林子查看后,发现了些奇怪之处,首先这些尸首,从穿着上就能分辨出不同来,一部分周身都是黑衣,一部分只蒙了面,再着,从死去侍卫身上的伤就能看出,由那些黑衣人所伤的,刀法致命利落,而那些蒙了面的,却是以打伤致以失去行动力为主,不如那些黑衣人来的凶狠。   经由孔大人和沈大人的描述后,常大人基本能确定,这是两批人,先者是冲着皇后娘娘,后是冲着皇上去的。   听到那两个黑衣人服毒自尽,沈嫣眉头微皱:“可招认是受谁指使?”   “他们说,是在别处接的悬赏,五天前才赶到阜阳城,与他们接应的人一直都是蒙面示人,付了一半赏金后将他们带去到了崇山,在林子内埋伏了四日。”让他们说接应之人有何特征时,都是用声音沙哑来形容,这明显就是故意伪装的,再叫他们形容身高长相,画下来的画像因为蒙了大半的脸,着实认不出身份。   “既然是接了悬赏赶来阜阳城,常大人,可查了他们所说的地方?”   “臣已派人前去搜查。”沈嫣能想到的,任职刑部尚书多年的常大人也都想到了,只会比沈嫣想的更加齐全,“还有件事臣要向皇后娘娘请教。”   “常大人请说。”   “工部侍郎赶到时,皇上和娘娘身边似有人离开,现场还有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据孔大人所说,这些人在危急时出现,救了皇上和娘娘,娘娘对他们可还有些印象?”   沈嫣摇了摇头:“皆蒙着面,也未开口说话。”   常大人点点头没有再问:“还有事尚未处理,臣先行告退。”   待常大人出去后沈嫣才问沈侯爷四弟的情况:“致奕怎么样了,可醒了?”   “送回去后没多久就醒了。”沈侯爷将昌荣世子的情况了说了下,他腹部中箭伤了内腑,如今还留在围场那儿尚未回城。   沈嫣心中记挂着那些自尽的黑衣人:“父亲,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是个女子,出手诡异的很,您去查查,这些日子,阜阳城里可有奇怪的人出入。”   沈侯爷没有留很久,离开后,沈嫣回到了内殿,床榻上还是没什么动静。   沈嫣细细端详着他,回眸时看到他放在身旁,微蜷起来的手,伸出手轻轻放了上去:“天都亮了,你还睡。”   没有回应,沈嫣垂了眸,还在想林子内的事,那个黑衣人略带疑惑的眼神始终印在她脑海里,要对皇上下手,要弑君夺位的,谁还能留得下她的性命,她为什么不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轻放的手被握紧,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在想什么。” 第45章   沈嫣微怔了下, 被他握着的手轻轻一颤, 倏地抬起头,眼底闪了一抹惊喜:“皇上,您醒了!”   看到眼前的人, 她那神情落入他的眼底,纪凛觉得自己这一刻醒来太值得了。   李福也是高兴坏了,忙去外面叫了太医进来。   太医很快走进来,沈嫣心里高兴着,想给太医让位置好把脉, 纪凛没松手, 将她定在了那儿起不来, 一旁守着的几位太医这可有些尴尬了, 怎么把脉。   “你在这儿。”纪凛却是要求沈嫣在床榻边上才放手, 端的一张冷凌的神色, 几位太医更是不敢看了。   最后是沈嫣坐在一旁, 才由太医好好将脉把完, 瞧着这精神,也是没什么大碍, 再喝上几贴解毒的药,手臂上的伤虽深却没有伤到骨骼, 很快就能恢复。   沈嫣松了一口气:“这些天皇上好好休息, 伤很快就能好。”   纪凛注视着她:“你一夜没睡。”   沈嫣迎上他的神情,笑着道:“皇上是为了救臣妾而受的伤,臣妾守在这儿也是应当。”   握着的手一紧, 纪凛追问她:“只是因为这样?”   沈嫣轻笑,垂下眼眸,掩着眼底那细微的情绪:“臣妾担心皇上。”   纪凛神情有了变化,先是喜,后又有些不满,喜在担心二字,不满在臣妾上,但这神色也是一闪而过,他将她拉向自己,要她坐到床上来。   顾及着他手臂有伤,未免牵扯到裂开,即便是有疑惑沈嫣也顺从的很,坐上去之后,纪凛又叫她褪了鞋,沈嫣明白了,这是要她陪着睡,可她这样也没法睡啊。   “臣妾不累。”   “朕很累。”纪凛认真道,“睡得不踏实。”   侍奉在旁的红莺上前替皇后娘娘摘了钗饰,又将外衣和里衬的两件衣裳脱去,纪凛掀开被子,就这么看着她:“你陪朕再休息会儿。”   这幅样子看着认真,话也有几番道理的样子,可都昏迷了一天半,哪里还有不踏实之说,沈嫣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顿了会后,将腿伸入被子中。   待沈嫣靠下后,红莺将帐子放下,走出内殿合上门。   外面李福见红莺出来,还将门给关上了,便问了句:“皇上睡了?”   红莺点点头,轻声道:“娘娘也睡着。”   李福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红莺姑娘,你也去休息会儿,这里有我在。”   想来娘娘这一觉会睡的久一些,红莺受了李福这好意,在乾清宫这儿,他该比自己明白规矩,既然娘娘歇在这边,谁来求见都是不予的。   内殿中,一刻钟之后,负责陪睡的沈嫣已经睡着了,而这说着困的人,此刻却清醒的很,环着她,一直看着睡梦下的沈嫣。   他记得她护着他时不顾一切的样子,也记得她所有的情绪,对于纪凛而言,这都是值得他去守护一生的人。   二哥在世时他只能远远看着,将所有的情绪都放在心底,现在,他能够光明正大的拥有她。   “菀青。”纪凛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   沈嫣却醒了。   她是忽然震醒的,睡去前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不要睡着,要看顾看皇上,所以睡着之后她也不太安稳,想的都是这些,纪凛刚才那一碰,她就给惊醒了。   仰起头,纪凛抚了下她的发:“怎么醒了。”   沈嫣挪了下身子靠到了他怀里,刚才那一震清醒了不少:“我在想那些人到底是谁。”   杀她,是为了后位,杀皇上,便是冲着皇位而来,那救他们的人又是谁。   这几批人的来历沈嫣都不清楚,甚至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那里埋伏,若是那些江湖人士是通过有人蓄意安排的悬赏到林子内埋伏,那这个人必定是朝中之人,才会那么清楚春狩的事。   如此说来,那些要动手杀皇上的黑衣人,岂不更了解。   皇上出宫不易,这样的狩猎也不是年年都会到场,可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逮着皇上出门的日子接连来好几批人。   沈嫣是越想越不明白。   纪凛见她睡不着,问她:“你想到了什么?”   沈嫣扭头看他:“我首先想到了那铜串。”若说线索,三批人中也就他们还有些线索可寻,尽管数量不一样,但那铜串和沈嫣捡到的荷包上所坠一样,上元节时遇到的小姑娘若和那些人是一起的,那日小姑娘突兀出现,也就不是没有缘由了。   纪凛沉默了会,叫了李福进来,让他从旁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个匣子过来,放到面前,开了锁后翻开来,从里面摸出了一条链子递给她。   这链子的下端,就是沈嫣所说的铜串。   “这……”沈嫣将链子拿到手中,摸着这十来片的串在上面的铜片,圆圆的形状,大小不一,每一枚上面都刻有看不懂的图案,和那荷包下坠着的差不多,分量还要更重一些,数量也比昨日看到的佩饰要多一些。   细看之下,这些圆圆铜片上的图案又似有些规律,沈嫣没在阜阳见过这个,像是外头的东西。   链子是皇上让李福公公取来的,又是这样藏在盒子中收起来的,看链子的粗糙手感,已经保留许多年了,这莫不是遗物?   沈嫣摸了摸其中最大的那枚:“皇上,这莫非是南平公主留下的?”   纪凛嗯了声:“我不太记得了,容婕妤说,她将我从冷宫领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就挂着这个,想来是南平公主留的,但父皇对她的死很是忌讳,容婕妤担心父皇看到这个会对我生厌,就替摘下,保管了起来。”   南平公主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除了这链子之外,没别的东西。   那小姑娘有,昨日救他们的人也有,换言之,他们是南平人,沈嫣仰头:“皇上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之前是不能确定。”也许是阜阳城里有人觉得好玩,模仿别人才这么做的,但昨日出现的那些人推翻了他的假设,阜阳城中有南平人,人数应该还不少,否则他们如何能够进的林子,要知道围场狩猎,方圆五十里内都是戒严的,若仅仅是几个人根本无法办到。   “我记得,南平人是不允进阜阳城的。”过州过城要通牒,正常情况下,南平人到了锦州后便不能继续往北了,除非是隐瞒身份混进来的,这样的话,要在城里把人找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南平如今由朝廷派下去的官员执掌,地方官也仅是为了安抚当地百姓,之前闹事的那些暴民并没有这么好的身手。”这些人的来历,着实有些奇怪。   “他们去围场,或许是有求皇上您。”沈嫣倒是想的通透,若也是想杀人的,昨天那情形根本不会出手救,也不会是提前埋伏,那更像是进了林子后发现有人要杀皇上,及时出手相救。   那天的小姑娘,前前后后看了他们数次,像是在认人。   纪凛想着,这些事应该没那么简单,又不想她为这些事烦心:“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沈嫣摇头,“我就是担心,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会查不明,他们冲皇上而来,却对我手下留情,要避开我对皇上 下手,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活着的都逃走了,留下的没一个活口,被抓的那两个服毒自尽,什么都还没审问,这线索就断了,比起那些所为江湖人士为了赏金来杀她,这些黑衣人才是最需要忌惮的,这次不成,或许还会有下次。   纪凛直接否定了齐王,齐王没那个胆,张贵太妃没那人手,再说直白点,当初齐王和张家有这般手段,他也活不到登基。   “参与谋反的人都已处置。”沈嫣记的清楚,不该还有人留下生事。   “不会是他们。”纪霖握住她的手,没有继续往下说,这些人,是不可能只杀皇上不杀皇后的。   而在她护着他时,硬是要将她拖开去才动手,这人……   没有任何由来的,纪凛的心里突起一阵不安。   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有些紧,沈嫣转过身去,纪凛已经恢复了如常,轻缓着声:“这些事交由常大人他们去查,你不必挂心,再休息会儿。”   沈嫣也是有些疲乏,见他眯上眼,心中还有些记挂着,也闭上了眼。   这回是真的睡熟了,一觉醒来,便是下午。   …………   皇上醒了后就要接见大臣,从下午至入夜没停过,崇山林子外依旧有人看守,城中悄然有人在查,常大人办事极有效率,酉时过半时事情有了些眉目,即刻入宫禀报,发出悬赏的地方是在阜阳城外一个偏西小镇里,一家表面买布的庄子,后头做的是倒卖消息的生意,别人就是在他这儿挂的悬赏,由这庄子散播出去,引人过来,给的赏钱极高,五千两银子。   常大人又循着这条线索往后追,审问了一些人后,摸到了一条尾巴,阜阳城内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子,这铺子是一个老人家开的,而这老人家的女婿,在白家底下的一处钱庄内当差。   这一步摸着一步,摸到了白家府里的一个管事。 第46章   白家这个管事负责钱庄的事, 时常在外走动, 与这个钱庄内当差的甚为熟悉,一个多月前,与布庄倒卖悬赏消息的时间没有相差很多, 管事外出频繁了很多,还去了一趟布庄所在的小镇。   尽管不是这管事直接和那布庄接触,这些消息又几经人手,常大人查出来时,最后的线索所指却是他。   而如今眼前的问题是, 证据不足, 通俗而言, 就是明知这件事与白家有关, 却不能从这关联上当做确凿证据, 人证不够有说服力, 物证才能将人彻底钉死, 那些江湖人氏所招供的蒙面人特征太不明显, 无法确定是什么身份。   纪凛沉默了会:“悬赏的银子……”   “布庄倒卖悬赏消息,散播出去时, 阜阳城内几家钱庄都没有这么大数额的提取。”要算上城外的话,那就更不好说了, 银子可以一次性凑齐也可以分批次, 常大人奔走了一天,底下的人全派出去了,所查到的, 并无可用的信息。   “他们在阜阳城里集合,四天前埋伏在崇山,这么多人,入夜出城,必有印象,拿他们的画像去守城卫处辨认,再查白家,那日是否有人出城去,连夜未归;朕进林子狩猎的时辰是巳时确定的,在那之后,谁单独进过林子,事发后又有何人出过林子;逃走的那些人或许还在林中,围场外严加巡查,崇山往阜阳城各处派兵把守,一经发现,即刻捉拿。”   “臣这就派人去查。”常大人拱手,“皇上,发现的七具黑衣人尸首,手腕处皆有烫印,臣已派人在城中暗守,发现相似之人……”   “先掌握行踪。”   “是!”   常大人退下去后,纪凛很快召见了周将军,沈侯爷和昌荣侯三人。   刑部尚书所查之事,沈侯爷和昌荣侯知道一些,周将军则是今晨才匆匆从营里赶回阜阳城,三个人听皇上说了常大人所查后,周将军颇为激动,说的话也直白:“谋害皇后娘娘,凌迟处死,诛九族都不够,白家怎敢,皇上您请下旨,臣立即带人包围白家!”   昌荣侯看了眼周将军,刑部尚书的意思明明是白家有疑,到了周将军嘴里怎么就成铁定的事实了,光靠那点证据派人去白家,还不得被诟病死。   纪凛便问他们:“两位侯爷以为如何?”   沈侯爷恭敬道:“臣以为,此事不宜轻举妄动。”   昌荣侯点点头,这事儿还真不能动,常大人查到了白家是没错,可再换句话说,管事进出频繁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手上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去质问白家,到时候还会被反咬一口,白侯那人睚眦必报,拿了这件事不知会造出多少文章来,再者以白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须更加谨慎才行。   纪凛看着他们,神情越发严肃:“朕叫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告诉朕什么不该动。”   沈侯爷和昌荣侯忙下跪:“皇上恕罪,臣不敢。”   登基一年多,纪凛最清楚这个昌荣侯的脾气,平日里装糊涂,遇到事儿捣糨糊,非他不可时才会冒头:“那依昌荣侯所言,此事应该如何。”   昌荣侯心里郁闷着,明明是沈侯爷说的不宜轻举妄动,怎么问到他头上,寻思片刻后恭敬回答:“臣以为,不论幕后主使之人是谁,要有确凿证据才行,否则难以服众。”   “这么大的事确实要有确凿证据,那依你只见,该如何做。”   昌荣侯看了沈侯爷一眼,有其父就有其子,进殿前和他说了这么多,这会儿闷声不吭。   停顿的这点功夫,上边传来了皇上的声音,昌荣侯忙道:“皇上,刑部不是抓了几个江湖人士尚未处置。”   纪凛嗯了声,昌荣侯继而道:“对幕后之人而言,他们还活着就是个隐患,不如传些消息出去,看是否会有人按捺不住。”   “若是无人有反应。”   “臣想,这么大的事,不会没有动静。”   “那好,此事就交由你来办,所需人手向刑部调配。”   昌荣侯抬了下头,他来办!   纪凛说完后,脸上多了些缓和,人看起来和气了不少,慰问昌荣侯:“世子如今可好。”   “回皇上的话,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要在围场再多留几日,待恢复好些后再送回城。”   纪凛点了点头:“世子护驾有功,昌荣侯你生了个好儿子。”   昌荣侯能怎么办呢,只能笑着:“臣代小儿谢过皇上。”   ……   半个时辰后从乾清宫告退,出宫的路上昌荣侯便说起沈侯爷来:“沈家可是皇后娘娘的母族,刚刚在殿上你什么都没说。”   沈侯爷呵呵笑着:“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我才什么都不能说,我与常大人一起查的事,他能提白家,我却不能,否则就要落个别的怀疑,说沈家护着皇后,故意污蔑白家。”   “你现在说什么都有理。”昌荣侯是真不乐意去查这些事,尤其是和白家有关的,“如今也撬不动他。”   沈侯爷的神情瞧着从容的很:“谋害帝皇的罪名,岂是撬的动撬不动这么简单。”   昌荣侯的脸色终于严肃了下来,他当日在场时看白侯那反应,也不像是事先知情:“沈侯爷如何认为?”   “整个白家上下,又不是只有白侯一人。”沈侯爷拍了拍他的肩,“是清是浊,还得穆兄你助一臂之力。”   沈侯爷说的轻巧,可真顶罪下来,就不是砍头那么简单的事,昌荣侯可想不明白,哪个这么没脑子,能干出这种事儿,要真成功了也就算了,现在这般,不是成心添麻烦么!   昌荣侯心情不甚愉快的出宫去了,沈侯爷回了沈家后,没留多久就又出了府,这时天已黑,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宵禁,各个城门口已经戒严,对进进出出的人查的十分紧。   南边城门这儿,过了两个回城的商客后,后面的一辆马车被拦了下来。   马车外坐着的两个人依着士兵的指令下了马车,士兵拿着画像过来对比之后,指着马车内:“里面是什么人!”   两个人战战兢兢道:“这位官爷,里面是我家小姐,出去访亲才回来……哎官爷,您不能就这么看啊……”   拦不及,马车上的帘子已经被拉开了,士兵朝里看去,一个十四五年纪的姑娘靠在那儿,苍白着脸色不住在咳嗽,马车内药味浓重,十分的难闻。   外头两个人解释道:“小姐回老家探亲,回来的路上受了些风寒,一直没好,我们也是赶路回来的,要不然这天后黑了,就该在城外歇一宿。”   马车看着有些旧,姑娘穿的也简单,不像是富贵人家,只用的起打杂的仆人,这在阜阳城里很常见,士兵没对这么个小姑娘起疑,只叫外头那两个人伸出手来。   “敢问官爷,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伸出手,翻来覆去被查看过后,士兵朝后头打手势,放行。   “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走!”   两个人赶紧上马车,驱车进了城。   马车在街上跑了一段后绕进了个巷子,七绕八弯的到了香柳弄里后,垂帘内伸出了一把剑,搁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这两个人吓的浑身发抖:“这位姑娘,到……您说的地方到了。”   “扶我下来!”   两个人浑身打着颤,将人扶下来后,又依言将马车内板子下藏着的两个人抬了出来,这时马车停靠着的地方,有处门开了,出来几个浑身冷凌的人,将受伤昏迷的两个黑衣人抬了进去。   这时那两个人还没逃。   不是他们不想逃,而是在被这姑娘威胁到阜阳城来时,他们之中已经有人因为逃跑被杀。   “姑……姑娘,我们已经把你们送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被人扶住的姑娘笑靥的看着他们,声音清脆甜人:“当然可以了,劳烦两位大哥将我们送过来,这里是五两银子,算是路费,你们可以回去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他们是不敢要银子的,可都拿出来了,也就接了,接过银子后一刻都没待停,上了马车后连忙往巷子外赶。   这姑娘望着马车的背影,脸上依旧是那笑意:“杀了他们,处理干净点,别让人发现了。”   巷子内出现几个人追了上去,脚步声都没有,无声无息的。   扶着她的人见她脸色苍白,关切道:“怎么伤的这么重。”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搅了好事,打伤了我不说,还追了我们十几里路,将十七他们达成重伤,我也没讨着好。”姑娘伸出手,纱布包扎的地方还透着血,那飞刀扎的极深,她的眼底泛了几抹戾气,“别让我知道他们是谁。”   “先进去。”   进了屋后,姑娘坐下来,看里面空着:“公子回来了?”   “还没。”   “刑部那边可有动静?”   “三十一和三十二服毒自尽,刑部如今在查杀皇后的人。”   油灯下,姑娘掀起袖子,摸了摸手腕上的烫印:“想不到他们速度这么快,进城时就有人在查,吩咐下去,叫弟兄们想办法将这个遮了,谁要漏了尾巴,就自己了断。” 第47章   每每入夜到了这时辰, 香柳弄内酒色宜人, 欢声笑语的,巷弄中都能听见。   这间不起眼的院子内,两边是两层的楼, 院子深陷在内,远近都瞧不清里面的情形,里面一间屋子亮着灯。   稍作休息后,那姑娘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坐在那儿, 面前铺着一张地图, 看的认真。   直到外面传来动静, 她忙起来, 腿上有伤, 趔趄了下扶稳, 迎着笑看着走进来的男子, 眼底尽是爱慕之色:“公子, 你回来了。”   “受伤了?”男子生的一副好容貌,细看之下, 衣领遮掩下的脖子处似是有疤痕,他走到桌旁拿起她的手看了看, 语气温和, “谁下的手?”   “不要紧的,我迟早会找到他们。”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身高相差甚大, 她仰起头看他,脸上多了愧疚,“秋瑶没用,差一点就能取他性命,可还是让他给逃了。”   男子摸了摸她的脸:“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去围场。”   这样的小动作哄的她很开心,随即又懊恼的很:“要不是皇后护着他,拖延的那点时间,我早就把人杀了!”   男子脸上的神情微顿了下,放下手落在了她肩膀上,敛了几分:“她一贯善良。”   “我没有伤她,你放心,我不会伤她的。”秋瑶抱住了他,嗅着他身上的香气,又觉得很开心,“对了,今天你出去可顺利?”   男子摸着她柔顺舒适的头发:“开始不太顺利。”   秋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结果顺利就好。”   男子笑了,如沐春风般:“你说的没错,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   也是这深夜,乾清宫内,接见过最后几位大臣后,回到内殿,见到沈嫣后,纪凛的脸上露了几抹倦容。   皇上醒了后沈嫣原本该回永和宫去的,但看他接连不停的接见大臣,沈嫣不太放心,便留下来等着他,陪他一起用膳。   “今晨才醒来,伤都还没好,皇上应该多休息才是。”沈嫣将粥递到他面前,催促他吃一些,“若是连膳食都错过了,可不利于复原。”   纪凛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左手,随后抬起右手拿了调羹,尝了一口粥后:“你宫里那厨娘还没回来?”   “莫不是玳儿将皇上的嘴也给养刁了。”做厨子也要有些天赋,玳儿就是有天赋的那个,她做的膳食可比御膳房里一些人要好的多。   “朕替她做主,嫁了左信可好。”   是开玩笑的语气,沈嫣还是愣了下,玳儿在她心中可不只是个丫鬟,但在皇上眼里,她也仅是个厨艺精湛的宫人,赐婚给二等侍卫,是真高抬了玳儿。   “左侍卫的父亲还在朝为官。”身份云泥,即便是嫁过去了也会受委屈,沈嫣可不舍得。   纪凛吃下一碗粥:“朕改日问问左信。”   见皇上是认真的,沈嫣失笑:“皇上,您开的口,他可不会说不。”   “终身大事,他若有意,朕与你便能做了这主,让玳儿记在御膳房张大人处,大小也是个官。”   越说越上心了,沈嫣替他再盛了一碗:“此事不急,往后再议也不迟。”   吃过宵食后,外面守着的太医进来替皇上换了药,沈嫣就站在旁边,尽管看了好几回了,还是替他有些担心:“还需几日才会消肿?”   箭伤加中毒,虽然没有蔓延到内腑,但伤口周围却感染的厉害,别人是红肿,他还泛了青紫,伤口不容易止血,换药的时候还是有渗出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还需四五日才能消肿。”   太医退下去后,李福也出去了,沈嫣替他套上衣服,忍不住道:“这几日要查围场的事,皇上休息不好,这伤就好的更慢了。”   纪凛拉她坐下:“我心中有数,不用担心。”   “让太医明日开个补身子的药。”   沈嫣伸手将扣子扣上,还想说什么,纪凛将她的手拉下来,轻声问:“你可还记得二十是什么日子。”   她当然记得,四月二十,是当年赐婚圣旨下的时候,她与太子成婚的日子。   这个日子在成亲时才算特殊,而尚未成亲时,每年这个时候二哥哥都会给她个惊喜,多是送东西到沈府。   沈嫣轻抬手,将他的衣服抚平:“皇上为何提起这个。”   “菀青,我知道二哥在你心中的分量,便是有一天没有感情,你也不会忘了他。”   沈嫣收回了手,放在膝盖上:“我想不论是谁,都不会将他忘记的。”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是受人尊敬的太子殿下,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皇位的继承人,他做过不少造福百姓的事,这些都不会令别人忘了他。   “我没有想让你忘了他。”纪凛拉住她的手,这一回没有松开,而是缓缓往上,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望着她,一字一句,“但你心里,必须是我。”   可以记得他,不能喜欢他。   听着好似宽容,实则霸道。   沈嫣怔怔,覆着的胸膛处,有跳跃传到她的掌心,很快,就像是她的心脏在跳动一样,她看向他,脸颊微透着红,他在紧张。   沈嫣不善回答这样的问题,便是下意识的:“皇上想让我怎么做。”   “不是我想,而是你愿意。”纪凛不肯给她机会逃,深情款款,“菀青,你是不是愿意与我一样。”   沈嫣嘴角微动了下,也是心中不做犹豫冒上来的话:“与皇上一样?”   “只有彼此。”   沈嫣这回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话没出口,纪凛却看明白了,只有彼此,那后宫这些妃子呢。   …………   第二天一早,待皇上去了玉明殿后,沈嫣由李福带着去了内庭,她要查一些记载皇上身体状况的簿子。   内庭这儿有两个嬷嬷守着,见皇后娘娘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还看了李福一眼,李福冲着她们点头,示意她们去外头守着,领着皇后娘娘去了内屋,从柜子中捧出几本厚厚的簿子,放到案桌上:“娘娘,皇上这一年多每隔几日太医的诊脉都在这儿了。”   沈嫣坐下来开始翻,李福在旁边磨墨。   翻过半本之后,沈嫣看了眼自己旁边记下的字时愣了愣,眉头微皱:“皇上近来有什么不适?”怎么太医诊脉时,总出现阳火过盛。   李福抬手擦了下汗:“皇上时常熬夜看奏折,太医也嘱咐,要让皇上早些歇息。”   “一年多来皇上一直是如此,怎么只在这半年里有这样的情况。”   沈嫣将簿子一合,李福跪了下来:“是奴才照顾不周,还请娘娘恕罪。”   不说缘由,反让她恕罪,沈嫣将上面的簿子拿起来往旁边放,看了他一眼:“你何罪之有。”   李福心中想着,该如何说才好,抬头想看看娘娘这会儿是什么神色,却发现皇后娘娘的脸色有变,李福仰了下脖子看向簿子的封面,还想瞧瞧这记得是那些月份时,待看清那些字,李福的脸色也变了。   “这另有所用的鸡是什么。”沈嫣转头看李福,李福这会儿满额头都是汗,擦都擦不及,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这那了一会儿,又听到皇后娘娘道,“去年一月一只,去年四月三只,五月四只,七月一只,八月两只。”   “娘娘,这不是太医来给娘娘把脉的簿子,是她们放错了。”李福想去拿皇后娘娘手里的簿子,可他不敢啊,只得解释东西放错了地儿。   “一月皇上大婚,四月选秀结束,白贵妃,姜淑妃和方容华被皇上临幸,五月陈昭仪,陆婕妤,安嫔,孙淑姬,七月齐贵人,八月唐良仪,黄贵人。”沈嫣何等聪明,看着这些就想到了那些妃子被初次临幸的日子,再想想当初方容华说过的话,沈嫣便知道了簿子内所记的这些鸡,究竟是作何用处。   李福抬起袖子,颤颤抖抖摸了下额头:“是……是皇上临幸各位娘娘的日子。”   沈嫣扬手:“将皇上临幸她们的匣子取来。”   李福吞了口唾沫,起身后双腿还打颤呢,怎能想到这东西会被压在下面,他自己也没料到啊,他若是知道放错了,刚才哪回一股脑全捧出来。   可现在能怎么办,李福心里骂着哪个不长记性的将这都能错放,一面将那些匣子都拿出来,一一打开,里面放着的都是相同的东西,一块染了血迹的白绫。   沈嫣看着这些已经发暗的血迹:“临幸隔天就杀一只鸡,李福,这就是你说的临幸。”   李福跪了下来:“娘娘,这鸡……”他要是说这些鸡是拿来给各位娘娘补身子用,皇后娘娘可会信。   但这样的想法只一刹那就让李福给否定了,当日皇上和皇后娘娘大婚时的隔天也是如此啊。   沈嫣见他这般,心里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不仅是方容华陈昭仪,就连白贵妃她们皇上都没有圆房。   所以昨夜那席话,半道中止后,皇上只接了早些休息,躺下睡时,皇上的情绪才会有些郁闷,没错,沈嫣能清楚感觉到皇上那时的情绪,郁闷。   之前方容华的事她也问起过皇上,当时皇上说的是为了制衡朝中那些官员,如今这些白绫全是用鸡血染的,皇上又该如何说。   沈嫣扭头看李福:“不如你给本宫讲讲,这些鸡究竟适合用处。” 第48章   阳光从窗外泻入, 暖暖照在靠窗的坐塌上, 将梨花木的雕栏照的通亮。   雕栏上摆着两个厚厚的锦绣方枕,斜长的角度固定在那儿,沈嫣背靠着, 手里一本簿子随意翻着,看起来惬意的很。   一旁的小桌上摆着一尊小香炉,三脚足底都绕了勾线,往上一圈圈的像是云一般,与萦绕出的薄烟交相呼应, 又与香炉旁刚斟上的花茶互衬着, 有雾气上腾。   缓风吹动, 外头院子内还有春日里独有的芬芳, 空气透着新鲜, 令人心旷神怡。   沈嫣的怀里还卧着一位主, 这位主一个月前精神奕奕, 时常不见影, 这些天倒是安静了许多,围场狩猎回来后就喜欢黏着她。   摸着猫儿的纤白玉指上戴着两只琥珀戒指, 色彩剔透,质地润泽, 更衬的肌肤白皙, 往上,沈嫣的神色从容又淡定,嘴角还若有似乎带着笑意, 若非跪在下面已是大汗淋漓的李福公公,这屋内的气氛,还能更和谐一点。   李福公公这才说到皇上大婚时的事。   倒不是李福说的细致,而是每说一句他都得细细想过思量过,在脑子里经了三五回后才能说出口。   “皇上和皇后娘娘大婚后,第二日嬷嬷收来的是干净的,内庭这边准备好了换上的。”   沈嫣嗯了声,这事儿她知道,大婚当日没有圆房,第二天也不等她那儿有准备,李福就来收了白绫,拿回内庭后再替换,后来太后娘娘那儿的嬷嬷去查,这才过了关。   李福抬手,抹了下额头上滴下来的汗水:“白贵妃那儿去的时候,是第二日奴才准备好了去换的,姜淑妃和其它几位娘娘也都是如此。”   “白贵妃她们可有说什么?”   李福摇头,白贵妃和姜淑妃的脸色是不大好的,但其余的娘娘都还好一些,至于清秋阁的那位主,就是李福自己都感觉的到,方容华是怕皇上的。   “皇上去各宫,都做了些什么?”   李福抬起头看了眼皇后娘娘的神色,又很快低下头去:“回娘娘的话,皇上在各宫多是处理公文,有时早一些,二更天就回乾清宫了,偶尔会下棋聊天。”   “不就寝?”   “在清秋阁时极少就寝,去华阳宫和景仁宫时,是分塌而睡。”   “一直分塌而睡?”   “是……一直分塌而睡。”   沈嫣看着簿子上所记,转头问他:“这些鸡不是养在司苑局的?”   李福这会儿也没法保留什么了,只得老实交代:“若是养在司苑局中,每每去取,会叫人怀疑,所以皇上命小的在宫里头找一处养着,要用了便取来杀。”如何用鸡血假装也是有门道的,不可以一次性弄好,因为血迹沾染会随着时间有所变化,得待皇上临幸过后现斩杀才行。   大选过后那几个月里皇上去后宫频繁,总不能时常让人出宫,来来回回内务府那儿都是有记录的,这种事儿查出来太后娘娘那儿也不好交代,便在乾清宫后头养了一些。   “养了多少?”   “最初养了七八只,去年七月又添了几只,如今还剩两只养着。”原来去年应该再添的,出了尤良媛那事儿,尚未临幸过的妃子都给送出了宫,剩下的那几只也就没用处了,皇上没说如何处置,李福也就让人养着。   “养在何处?”   “就在内庭后头。”   沈嫣起身,李福就知道娘娘是要去看的意思,赶忙领着皇后娘娘过去。   养鸡的地方就在沈嫣适才坐着靠窗外的那院子里,只是养在拐角处,隔了道墙,不容易被人发现。   篱笆围着的花坛内,石筑假山旁,两只鸡在那儿觅食走动,见着人也不怕,翅膀都让剪了,飞不起来,养的却是十分结实。   就在它们不远处的窝里,沈嫣还看到了它们下的蛋,李福在旁解释,当初为了怕惊扰养的都是母鸡,这会儿吃的好,天天下蛋,乾清宫中有厨房,皇上也未曾吩咐如何处理这些,李福能做主,这些蛋也不是什么问题。   沈嫣看着这一片刻意划出的地方,只要想到这是皇上费尽心思遮掩的办法,就忍俊不禁。   沈嫣也能想象得到他的神情,正儿八经吩咐李福去做这些,最初时,这边肯定是鸡飞狗跳的,哪里会像现在这么的太平。   乾清宫这边李福掌的所有的事,侍奉的宫人必定也是严加管教,守口如瓶,而华阳宫那边,沈嫣倒是猜到几分白玉滢从未将此事透露出去的原因,她心气如此高,与她而言,这恐怕是一件丢人的事。   至于姜淑妃,皇上去她那儿留宿过的隔天,在永和宫请安的时候,她总是一副恹恹没精神的样子,虽不如方容华那儿直接告假,却也是浑身上下透露着“累”的气息。   清秋阁那儿,过去皇上去的最是频繁,以方容华胆小的性子,若非是那次实在病的厉害,她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在宫里,这样的事传开来,不论是从谁口中说出的,论罪都是编排皇上的不是。   谁敢编排皇上?   换做沈嫣今天是一个普通的妃子,坐的不是皇后这位置,她也不会说,烂在肚子里。   想到此,沈嫣脸上的笑意渐敛了几分,心中腾起另一样的情绪,他费尽心思做这些,是因为她吗?   李福时刻注意着娘娘的反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连侍寝的事娘娘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告诉娘娘,李福壮着胆子冒着自个儿掉脑袋的风险道:“娘娘,皇上做这些,都是为了娘娘您。”   沈嫣转眸看他,李福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小的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许多年,从容婕妤过世后就侍奉陛下,皇上对娘娘您的心意,日月可鉴。”   院内的风吹动,拂过了沈嫣的脸颊,她迈动脚步,往小径走去,李福抬起头,见娘娘是回内庭,忙起身跟了过去。   那边内屋中,红莺又煮了一壶茶,沈嫣坐下,看着搁在小桌上的簿子,语气轻缓:“皇上还差你办了什么事……”   …………   醒来的第二天,纪凛在玉明殿忙了一天,换药都是太医跟过去的,傍晚才回乾清宫。   又知皇后回了永和宫那儿,又带了李福前去永和宫,一路上,李福硬是给憋住了,没露出情绪来。   但即便是这样,到了永和宫后,纪凛还是多看了李福一眼,那眼神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寻常,可这一眼把李福给看的,手心的汗都快往下滴。   幸亏已经到了永和宫,皇上的注意力都在娘娘那儿,李福候在外头,尽是让风吹着自己,才不至于浸湿了衣服。   纪凛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是炖煮多时,添过药材的鸡汤香气,浓而不腻,很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沈嫣见皇上进来,笑着让木槿将汤盛上来:“时间刚好,皇上您快坐下。”   纪凛坐下来,木槿盛了汤后就出去了,门虽没关,屋里就他们二人,沈嫣轻轻舀着汤,递到他面前:“今早让太医开的方子,给皇上补补身子。”   闻着的确很香,入口时咸淡适中,比起那些补汤要更容易下口,就是对面坐着的她,脸上的笑意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总之是有些奇怪。   “皇上觉得如何?”   纪凛点了点头:“御膳房那儿送的?”   沈嫣笑着道:“还剩下一只,皇上觉得好,明日就按这般再给您炖。”   纪凛刚想点头,听出不对劲来了:“什么还剩下一只?”   “今天一早我去内庭找以前太医给皇上诊脉的簿子,闲逛时发现内庭后院中养着两只鸡,瞧着比司苑局那儿的还要好,就做主杀了一只,让玳儿炖了汤。”   仿佛是没有听见那调羹和碗突兀触碰时发出的声音,沈嫣笑靥着神情看着他:“如今皇上说好,明天就让玳儿将另外一只也杀了,厨房里还蒸着鸡米饭,等会儿叫木槿送上来。”   今天一早玳儿跟着那些御医回了宫,中午就将那只鸡给处理了,炖了一下午的汤自然醇厚好喝,只不过这会儿,纪凛对着她那满面的笑意,入口的汤忽然失了滋味,调羹落到碗里都有些不自知,脑海里响过的都是她说的话。   在内庭闲逛时发现院子里养着两只鸡,她去找太医诊断的簿子。   纪凛即刻就想到了李福今天一路来不太寻常的反应,敢情还瞒着这出,在乾清宫的时候都不敢和他先行禀报,那今日在内庭中,她还看到了什么。   这些反应闪过的很快,纪凛很快镇定下来了,神色从容嗯了声:“你做主就好。”   沈嫣看了眼汤碗,若有似乎又提了句:“我虽未经历过农家的生活,却也见得庄子内那些人是如何养鸡的,后院鸡圈的大小,估摸着能养十来只,皇上养这些,是要作何用处?”   她知道了!   对上她那视线,看到她眼底闪着的一抹狡黠,显而易见的,是知道了这些的用处,纪凛略微失神,平日里当下就能换上的正经神色,这会儿像是不能顺利切换,藏了抹微红,竟是没反应过来。 第49章   好半响纪凛才回过神来, 对面的沈嫣一手支着下巴, 还在看他,另一只手随意的拨弄着杯子的边沿,她在等他回答呢。   纪凛的心猛的一突, 再一次失神。   何谓美人如画,早在书堂念书时,授课的老师曾问过他们这样的问题,后来他遇见了沈嫣,就是这般, 入秋时节坐在枫树底下的石桌上, 一手支着下巴, 聚精会神的听着旁人说话, 眼神熠熠闪着, 另一只手, 随行的拨弄着摆在桌上的瓷杯。   她笑起来时, 周遭仿佛都是禁止的, 枫叶飞飞,犹如是画卷中的美人, 静如动,令人挪不开眼。   那时她与他还不熟悉, 在孔令晟他们将容婕妤给他绣的荷包放到树上之前, 在他初入学堂没多久时。   十来年过去,这习惯性的动作,又让他想了起来。   “皇上, 再不喝汤就凉了。”   沈嫣松了支着的手,拿起调羹轻轻舀着,本想抬起来,手却被他握住了,纪凛轻捻着她的手指,摸到指关节揉了下,微痒,他的声音便沉沉传来:“是该喝完,不能辜负了皇后的一片心意。”   说罢他又换了个方式握手,指腹在她手心里慢慢划过,还不肯让她缩手回去,牢牢抓着,笑着道:“皇后不是想知道那些是作何用处么。”   沈嫣微红着脸,也不躲:“皇上您说。”   纪凛便将碗推了下:“我不过是在等一个人。”   门口木槿她们察觉到不对劲,早就将门给合上了,和李福站在一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红莺低声问李福:“公公,来的路上您什么都没和皇上讲?”   李福这会儿收了汗,心还跳呢:“娘娘吩咐了不许说。”他哪敢两头都得罪了,现在起码皇上要问起来,皇后娘娘还能保着他。   红莺捂嘴笑着:“您倒是想的周全。”皇上再要责罚,娘娘一句劝,这气儿可不消了。   李福能怎么办,他今日可是高高低低悬了好几回。   他们也只敢小声说,此时天色已黑,屋内静静的,沈嫣听着那句话后没有说话,皇上便也不说了,就这么看着她。   沈嫣心里开始突突的跳了:“等谁?”   “她有些懒,用不着出手的,就喜欢安静呆着;她惯会吃,挑剔的很,又极为精通;她心地善良,见着不平之事也会出手相助;她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不过有时脾气也不大好。”   沈嫣瞪大了眼,谁脾气不好了!   纪凛轻笑:“她若是能冲我多发些脾气,我也甘愿。”   “……”沈嫣抽了下手,没抽回来,他的身子却欺近了。   可中间还隔着桌子呢,沈嫣被他拉的后退不得,仰头,他正瞧着她:“我还没说完。”   沈嫣轻哼了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她以前从不会这样。   “只是我贪心,最初只是想远远看着她,有机会靠近时,却不舍得离开了,当她嫁与我为妻,我还想要的更多,不只是想看着她,和她说话,我想拥有她,想她心里有我,后来……我想她心里只有我。”纪凛顿了顿,缓缓道,“你说我,是不是太过于贪得无厌了。”   幸好是隔了桌子,沈嫣还能喘息过来,迎着他的视线,她往下落到了他心口处,昨天他拿着她的手按在那处,说只有彼此。   不等她回答,纪凛有些等不及,起身便将她给抱了起来,可他手臂还伤着呢,根本不能使太大的力,沈嫣惊呼了声忙搂住他的脖子:“快放我下来。”   “你别乱动,要不然我抱不住你。”纪凛右手支撑着大部分的力,她搂着他的脖子又分担去了一些,左手臂纵使没多少力气,也还能支撑一会。   沈嫣听他这么说,便搂的更紧了,怕她松手会压着他的手臂,而这么搂着距离也更近了,她只要一回头就能触碰到他的脸孔,于是她干脆埋头在他脖子上。   纪凛并没有将这姿势保持很久,左手使劲就会疼,他很快将她抱进了内屋,往塌上一放,手是空了,人也压在身下了,沈嫣的注意力还在他的手臂上,轻摸了下,正好碰到了伤口处,纪凛一皱眉,左手虚了一把,人没支撑住,倒在了她旁边。   “说了让你放下,今早换药的时候都还没止血。”沈嫣看他那样就知道刚才是强撑的,箭上加中毒,虽说人没怎么样,可这手臂哪有这么快康复的,若非朝中事务繁忙,围场的事又没调查清楚,他这会儿就该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   纪凛靠在那儿,噙着笑意看着她,嗯,他也没说错,她不是没脾气的人。   “你让我看看。”沈嫣不放心,执意要他坐起来看伤口,纪凛知道她的脾气,是真拧不过她,只得起身坐着。   脱下外衣,再褪了内衬的,沈嫣解开绕着的纱布,还没解几圈伤口处那儿就已经渗出血来了。   沈嫣抬起头看他。   “……”纪凛解释,“今天批了些公文。”   “从玉明殿过来,太医应该给皇上换过药才是。”   “……”纪凛看着她下了床去柜子上取药箱,拿到床边来,从中取出了伤药和消肿的药,再看她微绷了些的脸。   纪凛心中叹气,这伤来得及时却也不凑巧。   “皇上以前在书堂里时也这样,腿伤也是好一阵子才恢复,稍能走路时就来听课。”沈嫣替他上了药,拿出新的纱布小心缠上,绑好后替他穿上了衣服。   纪凛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不爱惜身体,抬手抚了下她的脸:“让你担心了。”   沈嫣将药箱往旁边一搁,语气缓和了下来:“那年上元节的天灯,是你放的,对不对。”   几年前的上元节,二哥哥带她去寺庙里,还带她去了山顶看天灯,山下是灯光闪耀的阜阳城夜色,往侧边的山下看,一盏盏的天灯升上天,像是要与月比拟,化作繁星垂挂到天上去。   她那时怎么会知道,是他带着李福他们在山下放的天灯。   就如她不知道,印月楼下,大年三十,明湖中放着的盏盏花灯,也是出自他之手。   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透露的:“李福说的。”   “我逼他说的。”   纪凛靠到床沿,让她枕着肩膀,左手不敢乱动了,用右手搂着她,回忆了下才道:“你喜欢看这些,底下那些人又做不好。”   “那天二哥哥说你是宫中有事没有出来。”一月初的日子,阜阳城里还那么冷,山上雪融时温度更是低,他带着李福呆在山里,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后来有近一个多月没有看到你,你是不是生病了?”   “受了些风寒。”   沈嫣神情微顿,安静了会儿:“你傻不傻。”   数九寒冬的也去林子里放灯,大雪天,淋的浑身雪人似的;她去看荷花,那时已经快落节了,她却还是见到了满池的荷花,她心想是不是她提起过,二哥哥差人去别处运来的,却不曾想到,是他连夜带人去城外的几个湖中采摘,将还开着的荷花挖来,组合成的一片;以前在书堂里时,总有些她喜欢的小玩样出现,有时是瑞珠捡到的,有时是阿诗找来的,却不知道,都是他悄悄放的。   这些他从不曾说起过,她无从知晓,也无从问起。   可现在,沈嫣不想问了。   纪凛低下头,轻抚了下她的头发:“我想你开心。”喜欢一个人,总是想让她开心,见她笑的时候他也会开心。   还说不傻,救她的时候还险些没命了。   “若是当初没有出事……”   “那我远远看着你也好,嫁给二哥,我想你也会幸福。”原来他没有资格去争,所以做什么她都没必要知道,徒增心理负担。   “还说你不傻。”沈嫣心尖一颤,鼻头发酸,朝他靠拢了些,闭上了眼睛。   纪凛笑了,怎么会傻呢,他以前觉得,此生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他,后来他想,这一生最幸运的,是拥有了她。   过了会儿,纪凛问她:“不问了?”   沈嫣从他怀里起身,摇头:“不问了,您该早点休息,这样伤才能早点好。”   换下衣服,叫了木槿和红莺进来服侍洗漱,躺下之后,沈嫣便不许他乱动了。   还是靠在他怀里的,右侧边上,沈嫣入睡的十分快,比纪凛想的都要快。   这时纪凛才觉得,她放下心时,他要比之前还要来的煎熬。   …………   皇上受了伤,每天公务结束后,去了华阳宫一回,其余都是在永和宫。   这时距离围场狩猎已经过去了五天,围场遇袭的事渐渐明朗,朝堂中有些人怀着心思不敢说,也有些人藏着心思起忌惮的,皇上这次回来都是暗中调查,什么都没说,这就预示着很可能会有大风浪,到时会波及到谁,大家都不清楚。   沈府那儿沈大夫人求见,想入宫看看女儿,遇袭的事情后她一直提心吊胆的,虽说知道女儿没事,可没见着人,当娘的怎么都放不下心来,这天沈大夫人入宫时,沈嫣正在为另外一桩事发愁。   大宝近来越发不寻常,摸上去,原本软软的肚子现在竟有些硬,前两天她翻过来一看,竟还有些微隆。   这事儿一点都不简单啊! 第50章   永和宫内, 大宝躺在沈嫣的腿上, 翻来覆去被她翻开了好几回,还喵喵的伸着爪子去摸摸肚子,像是要告诉沈嫣什么似的。   沈嫣抬起头看沈大夫人:“……娘。”   “这阵子府外的猫都叫的那样厉害, 大宝又没阉,这样怕是有了。”沈大夫人走过来看了看,摸了摸已经微隆的猫肚子,笑道,“这得有一月了吧。”   沈府后院外的巷子里以前有很多猫, 后厨中吃剩下的多倒在那儿, 常有猫聚过来, 一到春天就叫不停, 三四月发了情, 到了五六月, 巷子内就会冒出幼猫叫声, 后来将那些吃食倒远了才将它们引过去, 所以沈大夫人一抹肚子就知道。   三月迈出的时候,大宝在永和宫内是有些呆不住, 叫的也比平日里频繁,但宫里甚少有野猫, 负责照看的薄香一直是紧盯着的:“入夜它也只在宫里走动, 不会往外跑。”   去年开春也叫过一个多月,那会儿便是有野猫从眼前窜过,它还得挑着看呢, 沈嫣揉了揉它的头:“你不是挺挑剔的!”   “猫儿狗儿发了春,哪儿有的挑剔。”沈大夫人笑了,“如今也只能好生养着,很快就能生了。”   沈嫣很是纠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猫。”   “这可料不准。”   大宝还跟着搭腔,喵喵了几声。   沈嫣无语,万一长的丑怎么办,生下来的猫儿能好看么。   “等大宝生完,就送去阉了,这样也能省事儿。”沈大夫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若是照应不过来,断了奶送到府里去,给颂姐儿养一只,韵儿不是也喜欢。”   沈嫣点点头,宫里养太多也闹腾:“也只能这样了。”   进门到现在,沈大夫人见她心情都不错,人也是好好的没见消瘦,来时的担忧减了一半:“当日在围场,沈家这么多人在,也没见着你出来,匆匆忙忙送了你和皇上回宫,之后我问致铭,才知道林子内这么的凶险。”   说着说着,沈大夫人心里就有些发酸,对沈家而言,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出了个皇后娘娘,便是后几辈人也能承着荣耀,可对沈大夫人来说,这就是她的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听闻那么多人要杀她,即便是知道她现在安然无恙,她心里还是放不下。   “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事的。”沈嫣不提遇袭的事,细节说得越多越容易让娘担心,“致奕的伤如何了?”   “伤在了背部只能趴着睡,大夫说了要让他静养。”   沈嫣笑了:“爹是不是每天都去看他。”   “看!”沈大夫人抬了两分音量,“要不然他能这样老实。”   沈大夫人生的三个孩子,也没偏疼小的,侯爷也是照着教的,没落下管教,可偏就养成了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小的时候别人学步是走路,他得是用跑的,到了一岁半时在院子里,后头得跟上好几个追着才行,家法那鞭子,像是专程给他伺候的。   “这次二哥与他护驾有功,致奕年纪小,这功还是记在侯府的好。”年纪轻轻身上就戴了这些,未必是好事。   “这件事你爹说起过,他们心中有数。”沈大夫人说着说着叹了声,“你二婶又操持起致铭的婚事来了,这回是铁了心,还向我打听了郑家的事。”   沈嫣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是哪一家:“郑家?”   “辽城郑国府,马车过去也得一天多的功夫,你大嫂一家就是从辽城搬过来的,她就想让我打听一下这郑家如何。”   二哥在说亲的年纪,二婶着急也是理所应当,去年范家的事黄了之后,阜阳城内找不到如意的,这就将眼光放到了阜阳城外,辽城郑国府沈嫣倒不是很了解:“郑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儿?”   “二小姐已经出嫁了,三小姐年纪尚小,你二婶让我打听的是那郑家大小姐。”   大晋的女子,出嫁都在十五六七的年纪,二小姐若是已经出嫁,那这大小姐的年纪加上两岁,也该有十七八了,沈嫣看向沈大夫人:“多大的年纪?”   “二十了!”   沈嫣一怔:“那不是比二哥还大了一岁。”   “比致铭刚好大了一岁。”沈大夫人说的时候神情有些微妙。   “且不说以沈家的家世,二哥需不需要找一个比自己大的。”沈嫣倒是听冷静的,“单是这二十的年纪尚未出嫁,也该好好打听清楚,郑家二小姐出嫁了,大小姐还待字闺中,二婶怎么会想到要为二哥找一门这样的。”   “女大一,抱金鸡。”沈大夫人把弟妹当时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了遍,大意是年长一岁也没事,郑国公府那样的家世,养出来的女儿必定不会差。   “这些不过是那些娶了年长夫人的人说出来的话,哪里能作数。”沈嫣端起杯子抿了口茶,“二婶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傍国公府的名头,给二哥找一个比自己年长的。”   沈大夫人自然清楚这个弟妹哪里想不开,不就是想卯足了劲儿给儿子找个家世好的:“那依你看?”   “二婶既然请娘帮忙打听,娘就替她打听一下,这件事,我想最后也成不了。”以二哥那脾气,能搅的了范家一回,就能将郑家也给搅了,二婶露出些意向来他就会去辽城那儿先打听清楚。   沈大夫人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试探道:“嫣儿啊,你告诉娘,你二哥他是不是还与瑞珠那孩子有联络。”   沈嫣摸了摸大宝,反问:“娘为何这么说?”   “你大哥说起,致铭他时常去顺州,何家的祖宅不就是在顺州,瑞珠那孩子走的时候悄无声息,何府也让人给卖了,我之前派人去看,何老夫人的身子倒是好了不少。”   沈嫣笑笑没有承认:“二哥的差事本就要到处走,去几趟顺州也没什么。”   “你不说也罢,这些事我也不会去和你二婶提起。”沈大夫人管不着,也懒得管二房的事,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了。   “侯府里事情多,娘还要顾看颂姐儿。”   沈大夫人嗔了她一眼:“旁的事我也不管,你的事我可要管。”   沈嫣也知道躲不过,低头看大宝:“娘,我如今不是好好的。”   “你爹与我说起,当时林中乱箭,皇上是为护你才受的伤。”沈大夫人看着女儿,语重心长道,“皇上对你有心固然是好,嫣儿,你切莫恃宠而骄啊。”   沈嫣怔了怔,眼眸微垂:“娘放心,女儿不会。”   “今年虽然没有小选,在后宫空虚,添人是早晚的事,往后这后宫只会越来越热闹,你身为六宫之主,什么该拿什么该放,应该最是清楚。”沈大夫人倒是不担心女儿的处事能力,十二三岁时,偌大的沈家放到她手里,也能做的像模像样,沈大夫人是担心皇上待她的好,会让她失了心。   沈大夫人即便是没有在这宫里呆过,也听多了宫中的事,失了心的,哪个又有好结果。   “皇上如今与你亲近,你该把握机会才是,早日诞下皇儿,才是保障。”   沈嫣握着杯子的手微松了下,状若无意说了句:“皇上也不常来后宫,也许往后不添人了呢。”   沈大夫人笑了:“先帝在时,至多时有四五十人,前些年时还有二三十,这也不算多。”   身为帝皇,哪个后宫之中能是一枝独秀的。   沈嫣嘴角微动,最终笑着道:“娘说的是。”   沈大夫人这才放心的点头。   …………   在永和宫又坐了片刻后,快至傍晚,沈大夫人告辞离开,红莺送沈大夫人出宫,沈嫣进了内屋,靠在卧榻上休憩。   过了会儿大宝走了进来,黏到了她怀里,喵喵叫了声,沈嫣睁开眼,轻指了下它的鼻子笑骂:“孩子爹都不知道是谁,可知道错了?”   大宝蹭了蹭她的手心,讨好的叫着。   “大宝犯了什么错?”门口忽然传来皇上的声音,沈嫣忙起身,纪凛已经走进来了,沈嫣行了礼后便让大宝去他那儿,示意他自己看。   纪凛有些不明所以,将大宝抱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身子后问沈嫣:“怎么了?”   “你摸摸它的肚子。”   纪凛朝它肚子那儿抹去,大宝还特备配合,翻过身来让他摸,几下之后,纪凛察觉到了不对劲:“是不是误吞了什么,肚子有些硬。”   “五月末,最迟是六月,就该生小猫了。”见他神情微怔,沈嫣这才笑,“不知去了哪儿,这几日才发现的。”   纪凛反应过来后问了句:“哪家的公猫。”   这语气,颇有当爹的见自家闺女让人给拐了的不愉快。   沈嫣笑眯眯伸手逗弄他怀里的大宝:“我也不知道。”   纪凛还重复看了几回,就如沈嫣那会儿才发现时的样子,最后大宝不乐意了,从他怀里跳下,离开了内屋。   木槿端了茶进来,沈嫣斟了一杯:“皇上今日来得早。”这些天几乎都是等天黑了才忙完吗,若不是手臂有伤,怕是还要晚。   “这几日请安时,白贵妃可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与她们一同进出,也没留下。”沈嫣很快想到了他问这个的缘由,“围场的事与白家有关?”   “还在查。”纪凛派人暗中截了封白贵妃送回白家的信,问的都是家中父母亲安康,并未提起围场的事。   皇上说还在查,那便是白家有疑了。   沈家和白家不算交好,沈嫣对白家的印象,最多的是关于白家兄妹俩,未出嫁时,白玉滢操办的宴会是阜阳城中有名的,能被邀请去的,多也是阜阳城中有头有脸人,多少人想求一张邀请函都求不到。   而这白家大少爷么,沈嫣对他的印象也很深,不是因为熟悉,而是听了不少这位大少爷的“事迹”,香柳弄中的花坊艺楼,没有一家是他没去过的,花魁头牌,没有一个是他没碰过的,大约是天赋,他就是会讨女人喜欢,家中还养了许多通房美妾,正房夫人还能忍得,这才是绝。   白侯爷家中子女众多,嫡出的只有三个,剩下那些,听闻那庶出的白家二少爷为人倒是沉稳。   还有个白家三少爷,和白玉滢一母同胞,年纪和致奕一般大小,还在书院中念书。   皇上现在问及白贵妃,沈嫣不免想起送回宫当晚,白贵妃在殿外不肯离去时所说的话,莫非她也牵扯其中?   沈嫣清楚白家在朝中的影响力,若真与白家有关,怕是不好断。   想到此,沈嫣笑着问:“皇上还未用膳吧?”   用过晚膳后天色已暗,木槿才刚备下水,乾清宫那儿一位公公匆匆来禀,刑部尚书常大人求见。   沈嫣替他换上衣服,嘱咐木槿去厨房里装了些点心让李福带过去:“这一忙,说不定是半宿,皇上您注意休息。”   纪凛抚了下她的头发,欲言又止,最终道:“明日让左信送你过去。”   沈嫣点点头:“好。”   送了皇上出门,沈嫣洗漱过后靠在塌上看书。   一个时辰后李福公公来了一趟永和宫:“皇上今夜留在乾清宫,还请娘娘您早些休息。”   沈嫣这才歇下。   …………   第二天清晨,天将亮,沈嫣出宫去往皇陵。 第51章   四月天, 白日长了许多, 清晨出宫门时,百丈街那儿摆着许多摊子,这些都是早市剩下的, 再过去些,人流量大起来,不少铺子开了门,巡城的士兵经过,正在催促那些摊贩收摊, 以免影响行人。   出城门口, 到皇陵的路上会路过几个村落, 春日里, 碧绿的藤蔓从墙沿蔓上了屋顶, 在瓦砾间展了叶子, 四处都是郁郁葱葱, 路边野花清香, 偶尔还能看到几只蝴蝶飞过。   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在改道前, 还有几辆马车在同一条道上,直到三岔路口才分开, 沈嫣坐着的马车往上, 约莫半个时辰,到了皇陵外。   镇守的士兵看过令牌后放行马车,再往里慢走一刻钟, 马车停了下来,红莺拉开了帘子:“娘娘,到了。”   沈嫣走下马车,往前是先帝陵墓,二皇子的墓在后面。   这条路沈嫣说不上熟,却也走了好几次,每一次的心境都是不一样的。   快到墓前时,红莺停了下来,沈嫣独自走过去,望着墓碑后的山林,轻轻道了句:“这里倒是没怎么变呢。”   皇陵这边,这一片种的都是四季青,入秋时也是郁郁葱葱的,和去年她来时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不同之处,就是空气里多了不一样的芬芳气息。   沈嫣微蹲下身子,从篮子内取出酒杯放在碑前:“又是一年春,再过几月荷花就要开了,那时阜阳城里更热闹,前几年避暑山庄的荷花开的很好,也不知今年是什么光景。”   倒下一杯酒,浓烈的酒香肆意开来,随风飘着,弥漫到了空气里,沈嫣将几碟糕点放到酒杯旁,抬起头看墓碑上的字,静了会儿:“二哥哥,我你是不是已经转世投胎了。”   她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一次都没有,老天爷应该是可怜他英年早逝,早早脱离苦海,送他去投胎转世才对。   沈嫣将酒倒在地上,一杯,两杯,第三杯是斟满,放在了墓碑前,沈嫣轻轻擦了擦雕刻着生平事迹的碑文:“二哥哥,我今天来,是想与你说件事。”   山风吹过,阴凉处还有些冷,沈嫣的声音轻缓而柔和,说着围场狩猎的事,说着皇上救他的事,还说着他们过去的事:“你还记不记得静安寺中那一池莲,六月时开的正好,你说缺了几尾锦鲤,我们就去山下的池子中捞,可惜没捞着,最后还是在外头和别人买的,入宫之后鲜少有机会出去,也不知道它们现在长了多大。”   “对了,忘了告诉你,大宝要当娘了……你想不到是不是,当初你抱着它送来沈府时,它连路都走不稳,蹒跚在地上,如今却要当娘了……”   沈嫣笑着说起过往的一些事,认识之初,后来的种种,最后,沈嫣望着墓碑,轻轻道:“二哥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风静了,树叶的沙沙声都没了,山林深处似乎有动静,很轻。   沈嫣端起了酒杯,慢慢倒在地上,看着酒水渗透下去,她的神情微晃了下。   “我觉得他特别的傻。”沈嫣端起酒壶抿了一口,眯眼,她还是习惯不了烈酒,抿了一口后拿在了手中,轻笑,“二哥哥,我想对他好。”   皇家无情,他却不一样,沈嫣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尽管前路中没人有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多,是否危险,会不会到头来一场空,沈嫣还是想试一试。   这和祖父教她的,母亲教她的,也都不一样。   “你以前常说,不论在不在,自己都要过的开心,你放心,我会过得很好。”   酒壶拿在手上有些冷,沈嫣又喝了口,有些呛到,便笑了:“我一直都喝不惯,以前总在想,你怎么喜欢喝这么烈的酒。”   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仿佛是有什么人走过。   沈嫣抬起头望过去,却只像是风吹过后发出的声音,莫说人了,小动物都瞧不见。   沈嫣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很多时候我其实都在希望你还活着,不论在何处。”起码是活着。   即便是不回来,即便是失忆,一个人只有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否则一切都是泡影。   才不过两口酒,沈嫣的脸颊就有些烫了,她平时从不喝这么烈的酒,去年来时多喝了几杯就一路睡回了宫,沈嫣将剩下的酒都倒在了地上:“二哥哥,下回我和他一起来看你。”   沈嫣起身,红莺赶来的及时,扶着她回了马车:“娘娘,您靠会儿。”   沈嫣坐在马车内,朝一旁看去,那一次她是怎么回宫的?却是不太记得了,印象中模模糊糊的,皇上好像来接她的。   马车很快启程离开皇陵,进城后,街市上更加热闹了。   喧闹声传入耳中,沈嫣拉开了窗帘子往外看去,马车正好在市鹤桥,今天的天气正好,许多人出游踏青,逛街的人也不少,铺子门口都挂了风筝。   沈嫣想到了个打发时间的事儿:“今年是不会出宫去春山了,不如让内务府扎一些风筝来放,也好给她们打发时间。”   “娘娘以前在沈家时也喜欢放风筝呢,回宫之后奴婢这就叫人去办。”红莺见娘娘从皇陵回来心情还这般好,也跟着高兴,娘娘说什么都是好的。   正看着时,马车经过一间铺子门口,一道人影略过,沈嫣的脸色一怔,脱口而出:“停!”   马车外的左信反应也很快,驾着马靠了一侧不挡道,及时停下来后,红莺扶着门框看沈嫣:“娘娘,怎么了?”   沈嫣将帘子掀到最大朝那铺子的位置看去,人来人往的,早就没了她刚刚看到的人影,沈嫣又在铺子附近看了眼,最终收回了视线,是她刚才喝了几口酒,给醉的了,人都会认错。   “二哥哥怎么会在这里呢。”沈嫣失笑摇了摇头,她真是看糊涂了,去拜祭的时候一直念叨着,看见谁都觉得像。   “走吧。”沈嫣摆了摆手,红莺和左信说了声,马车这才跑动回宫。   在马车离开市鹤桥后不久,刚才停靠的那铺子旁的巷子内,一男子走了出来,戴着白边面具,身后跟着几个人,其中之一还是个姑娘。   “少爷,为什么不将她拦下。”秋瑶不明白,少爷选在今天去皇陵,不就是为了想碰到她,可碰到人了却不出面相认。   “拦下她做什么?”直到马车尾都看不到了,男子才收回了神色,半边遮掩下的眼神温柔极了。   “告诉她您还活着啊。”   “现在还不是时候。”男子摸了摸她的头,“之前的事我不计较,以后不许在擅自做主,听到没有。”   声音是温温柔柔,却是不容置否,秋瑶听话点点头,又不忍辩驳:“少爷,早点杀了他不是挺好,为何还要留着他。”   “留着他自然还有用处,你险些酿成大错。”   秋瑶仰起头看他,眼神闪闪,流露出祈求来:“少爷,您别生我的气。”   男子牵起她:“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之后的事我都听你的。”秋瑶低头看被他牢牢抓住的手,心里很开心,那雀跃的神情洋溢了整张脸,“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   …………   沈嫣回宫之后才知道,昨夜刑部尚书常大人匆匆入宫,是为了白家的事,确切的说是孙家的事,原本围场遇袭这件事追着的一直是白家,常大人也掌握了一些线索,差的就是白家大少爷所谓的不在场证据,可偏偏就是这时候,案子急转,由白家那儿的证据直指向了孙家,孙家大少爷成了那个幕后主使之人。   偷偷前去刑部,想将那三个江湖人士毒死,以堵他们之口的也是孙家人。   是孙家大少爷派人去那布庄散播悬赏消息,也是他在阜阳城内蒙面见了那些江湖人士,银子是他出的,人是他带去围场的,提前四天潜入山中,先是在深山里呆着,这样不会有人发现,等到围场狩猎开始,孙家大少爷便趁着机会混入到了围场内。   围场内的人很多,他大小也是个官,只要遇上的不是礼部的人,别人也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随行的官员,他曾几次想在皇后的膳食里动手脚,可皇后娘娘的膳食都是专人负责,从切到煮都没离身,送到营帐里也是亲自的,根本无从下手,第二天时他小心翼翼打听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下午要进林子去狩猎,他便悄悄回了林子,安排了那一切。   而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孙淑姬被打入冷宫的事,当时就是皇后审问的她,所以要报复皇后娘娘。   而之所以常大人会先查到白家,是因为孙家和白家私底下有些过节,孙大少爷就想把这件事栽到他们头上去,利用了白家管事和白家的人混淆视听,其实那杂货铺中的人根本不晓得送去城外布庄的是什么东西。   作案动机有了,作案过程也有了,证据确凿有理有据,连如何策划都是一清二楚。   明眼人都瞧的出,这事儿孙大少爷做了个替罪羊,孙家上下都要被一块儿给送走,可比起常大人查到的那些,这却是铁铮铮的摆在眼前,加上那孙家和姜家走的那么近,孙家出事,连带姜家都跟着被人怀疑,一千两银子是那么好拿出来的?背后就没谁指点?   不信,也得判。 第52章   孙家大少爷自然不承认。   可他偏生说不出自己去围场到底做什么, 用他的话来讲, 是有人请他去了围场,而让他说请他去围场的人是谁时,他又说是白家大少爷。   这话一绕, 旁人听着就是狡辩,这就跟他利用白家来混淆视听有什么分别,孙家和白家素来不和,白家大少爷怎么可能会请他,又拿白家来说事儿, 谁会信他。   孙家自从出了孙淑姬的事后便沉寂下来了, 就连围场狩猎都不在邀请之列, 孙家大少爷无缘无故出现在围场, 这本就是值得怀疑的地方, 再加上有人看到他进过林子, 于是变成了铁铮铮的事实。   刑部尚书常大人连夜将此事禀报给皇上时, 孙家大少爷已经被拿下关在了刑部, 第二天孙家人哭天抢地在外喊冤,孙家夫人还去了姜家求情。   这件事本就有那一千两银子的疑点在, 孙夫人一去姜家,这不是更让人对姜家持疑, 所以孙夫人求了一下午, 那姜家的大门还是紧闭着,人影都没一个,坚决是要划清界限。   而此时的白家, 并没有迎来脱身的欣喜。   祖祠内,二十多岁的白显诚跪在那儿已经有半日,加上家法伺候,这让已经成婚生子,长子都有四岁的白显诚脸上十分的挂不住,再加上一旁还有个看笑话的,一脸温和,内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嘲讽,让一个庶子在这儿帮自己出主意解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白侯爷怎么会看不出儿子脸上那些神情的意思,手底下的鞭子用足了力道,啪一下打在了他的后背上:“怎么,你还觉得显瑜替你收拾这烂摊子,你心中不满意了,要不是他那天在围场有所察觉,提前做了准备,你今日跪的就不是白家的祠堂,是要推去市集斩首示众,白家上下都得跟着你一块儿送命!”   围场狩猎的第一天白显瑜就发现了大哥的不对劲,几次悄悄进出林子,再一想近一阵子账房那儿支取的大量银子,就暗中跟踪了一回,发现他竟带了人埋伏在林子内。   之后白显瑜即刻禀报了白侯爷,商量了对策后,白显瑜就出主意,以大哥的名义,派人去找了孙家大少爷。   而为什么没有拦着长子,大约当时的白侯爷觉得,能顺利把皇后杀了,再将此事嫁祸给孙家,还能拖那姜家下水,沈家没了个皇后也作弄不起什么来,一箭三雕。   只不过皇后没杀成,皇上受了伤,中间又出现了两批不明来路的人,彻底搅了他们的局不说,险些连皇上的命都没了,事情发生后白侯爷不能离开,白显瑜匆匆赶回阜阳城,在刑部尚书常大人的调查下,一面给白显诚扫尾巴,一面铺孙家那儿的证据。   所以才会出现常大人查到了些白家的端倪后,忽然一转,指向了孙家,这孙家的动机也似乎是合理的,因为孙淑姬被打入了冷宫。   但因为这样的事就动了要杀皇后的念头,委实说不过去,诛九族的大罪,那个想不开要动手,所以白显瑜后来所做的事,是要将这些证据捶实,孙家不承认不要紧,杀人犯到了砍头的时候还在喊自己冤,只要证据确凿,孙家这回肯定跑不掉。   可偏偏,都已经把孙家大少爷送进刑部了,接下来只要等皇上那边定案。   这边白显诚善做主张派了人去刑部,想要将那三个江湖人士给杀人灭口。   白侯爷说起来便是气不打一处:“要不是显瑜反应的快,及时将人做了调换,装成了孙家派去的,这会儿关在牢里就是你!!!”   白显诚阴着一张脸:“那还不是没有取到他们的性命。”   “啪”一巴掌,白侯爷冷着脸看着他,“愚蠢!那就是刑部设的一个陷阱,为的就是引人上钩,你还真信了,他们三个被关在牢里,两边牢房都有人守着,送进去的吃食都是严格查审过的,你区区混调几个人就想下手?”   “大哥,他们若真如外面传的,交代出了幕后主使,刑部早就传大哥你去问话了,又岂会这么安静,可见这些只是为了引大哥先露马脚而已。”一旁白显瑜笑的温和,看着这张脸,确实是想不到他能这么的足智多谋,将白家摘了出去,又使了一把好手,推了孙家和姜家。   鞭子抽在背上,巴掌打在脸上,都还不及白显瑜说的这番话来的更具有冲击力。   四面八方的在传达一个意思,他白显诚真是蠢的无可救药。   “爹,要不是后面出现的那些人,皇上受了伤后,皇后哪里还有招架之力。”白显诚始终是觉得这个计划是被后头来的那些人给破坏了,援兵到的那么慢,期间那点空隙,他们退下去不过是个幌子,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已,却不想冲出十几个黑衣人,也不知是谁派来的,下手狠辣,直冲着皇上,还误伤了他们好几次。   他一看形势不对,才叫人退走。   白侯爷见他还没认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将鞭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树大招风,你妹妹在宫中谨言慎行,连送回来的书信都只问我与你母亲是否安康,你能事先不与我商量想出那办法,怎么想不到之后的事,刑部尚书都查到了钱庄你才着急。”   白显诚青着一张脸,眼神微闪,当着二弟的面这么说他,父亲才是半点颜面都不给,既然觉得他做得不对,为何不再开始时就拦着,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二弟做什么都对,到底谁才是他的嫡长子!   “你要不悔改,就在这里跪到想明白为止。”白侯爷一甩手,转身出了祠堂,白显瑜跟了出去,门被重重合上,还有上锁的声音传来,断了有人想偷偷给他送吃食。   祠堂外的院子内,白侯爷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问次子:“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孙家大少爷肯定不会认罪,孙家人如今正四处奔走,儿子认为这般更妥当些……”   白显瑜显得很恭敬,温润着神情说着接下来的接话,白侯爷脸上露了些满意的神色,微点了下头:“你去安排。”   “是,父亲。”   话音刚落,那边院外急匆匆的过来了几抹身影,为首的侯夫人看到白侯爷时已经是眼泪纵横,拉着两个孙子跪在了白侯爷的面前哭道:“侯爷,您这是要让显诚死啊,之前的伤都还没好,又是家法处置,如今将他关在祠堂里,侯爷您于心何忍啊!”   侯夫人这一哭,两个小的也跟着哭,一个四岁一个才一岁多,哪里懂这么多,看祖父脸色不好,再看祖母哭的这样伤心,跟着大哭起来。   “慈母多败儿,由不得你再这么纵容下去!”白侯爷甩开她,侯夫人抬头瞪向白显瑜,眼神如针扎一般。   白显瑜不动声色:“父亲,我先去忙了。”   白侯爷嗯了声,白显瑜又朝侯夫人恭敬行了礼,朝院外走去,头都没回一下。   侯夫人这会儿心里悔的很,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大的弄死,小的也不该留,现在反倒爬到自己儿子头上。   “侯爷,您怎么能这么狠心,诚儿可是你的长子啊。”   “他倒是做出一副长子该有的样子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侯爷冷冷看着她,“祠堂这里我会派人守着,你派人过来也没用。”   这一甩,侯夫人坐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白侯爷离开。   两个孩子哭的更加大声了,给吓的。   侯夫人赶紧搂住他们哄:“乖孙儿,奶奶在这儿,在这儿啊,不哭,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不舍的看了眼紧闭着的祠堂门,侯夫人心里头计量着,等侯爷出府去了再过来也不迟。   …………   宫中,从皇陵拜祭回来后,因为案子的事,沈嫣已经有三日没有见到皇上。   就在昨天夜里,刑部那儿又传了个消息,关在牢里的孙家大少爷畏罪自杀了,砸碎了送食的陶碗,吞了碎片,发现的时候喉咙都刺破了,血流了一地,早就没了生息。   仵作验尸过后,死亡的时间大约是在送牢饭后的半个时辰,在那之前,当天下午,孙家人曾进去探视。   刑部传召了孙家人后,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是为了给儿子翻案才进去探视的,在那之前他们也是不知情,而现在听闻孙大少爷死了,更是不能接受。   孙大少爷成亲不过两年,去年下半年得了个儿子,如今才半岁。   牢里什么线索都没有,后来常大人下令解剖尸体,在孙大少爷的胃里发现了一张被他吞下的纸,莫说字了,纸张都消化的差不多了。   在孙家人之前,一天当中刑部去牢里的人却不少,提审别的犯人,送食看管,一个个细细查问过来,也得不少时间。   常大人比谁都清楚,这肯定是有人要将孙家大少爷灭口,让这案子没法继续往下查。   同时常大人也清楚下手之人可能会是谁,到了这关口,白家是要与他比谁更快一步。   昨夜常大人入宫时已是深夜,今晨时才离开。   而今天色已经暗下来,又是一天,沈嫣心想着皇上应该不会过来了,让木槿煮了壶茶,沐浴过后出了厢间,却发现皇上坐在塌上,正等着她。 第53章   沈嫣让木槿去备洗浴的汤池, 再让红莺去一趟厨房里, 叫玳儿煮些吃的来,见皇上眉眼间难散倦意,也不问事情查的如何, 柔声道:“正好这儿有药袋子,不如沐浴先。”   纪凛确实是有几日没好好休息了,手上新换的纱布也是在来永和宫之前,怕她担心,才叫太医匆忙换的。   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纪凛进了厢间, 里面已经备好了衣裳, 水温正好, 待纪凛下池子靠好后适应了些, 木槿才将水温往上调, 倒入煮好的药包, 浴池周边顿时散开了一股药香。   这些药都是太医专门配的, 用来养神驱疲劳,沈嫣平日里用的不多, 都是为皇上准备的。   手臂上的伤不能沾水,纪凛坐在浴池下的台阶上, 肩膀高出了壁沿, 水位在他的胸口下,沈嫣进来时,他微眯着眼, 靠在那儿休憩。   沈嫣绕到了他身后,红莺将盘子递上来后退了下去,沈嫣手里多了个瓷瓶,打开来后往手心里倒了些暗黄色的液体,一股独有的芬芳散开来,沈嫣合上双掌轻轻搓开后,从他背后伸手,手心按在他太阳穴的位置,揉了起来。   她的手很柔软,搓过后带着些热意,沁入着驱除疲劳的芬芳,用掌心揉过之后,再用指腹按着太阳穴的打圈着按摩,抚到额迹,缓缓再回去,特别舒服。   纪凛张开眼,伸起右手,沈嫣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别动。”   他的眼角多了些笑意,听她的还真不动了。   按摩过穴位后,红莺端来了温水,沈嫣洗净后替他解了束着的头发,取了牛角梳先将头发梳顺,再用了几分力梳头皮,一刻钟后才问:“皇上感觉如何了?”   纪凛客观评价:“嬷嬷教的一个好学生。”   沈嫣笑了:“几年前宫里派去侯府的嬷嬷教的。”宫里派去的嬷嬷除了教导规矩,还教导她如何侍奉皇上,如何侍奉的皇上高兴,如何让皇上觉得更舒心,沈嫣学的多,用的却不多,这按摩之术今天也是头一回,这些药油平日里擦在太阳穴上就很舒服。   “看来要好好赏一赏教养嬷嬷。”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该先赏你。”   沈嫣替他倒了杯茶:“便赏了皇上您早些休息如何?”   纪凛抿了一口茶,正经的配合:“也好。”   沈嫣给他添了两回茶,不再添了,已经过去一刻钟多。   汤池不能泡的太久,久了人会晕,两刻早就足矣,侍奉在旁的红莺拿来了衣衫,纪凛从汤池中站了起来,转过身,却见她微红了脸,不知是不是被这汤池里的雾气给熏的。   之前见过一回,如今再见着,沈嫣可从容了一些,尽管看着脸颊要发烫,不至于怔怔的呆住,替他披上衣衫后,外面又加了一件,会到内屋后,玳儿煮的吃食已经摆好了,肉骨粥加个八宝盒的点心小食。   短短这点时间内能做出这些并不容易,玳儿又不喜欢太多人给她打下手,许多都是她独自完成的,就是木槿她们过去也就是递东西的份。   煮肉骨粥的汤底是下午熬的,添了药草,中间滤过一回后气味已经很淡,肉骨又是另外炖煮,软烂可口,咬下去就脱骨,连骨头都酥酥的,咬碎时一股骨髓浓香,半点都没被炖煮夺了味,十分的鲜美。   用熬出来的汤底炖煮出来的米粥,微咸,浓稠适中,和肉骨也不冲突,和那八宝盒子内的点心更是相得益彰,一口粥一口炸酥的千丝绕,里面裹着掐了水的萝卜丝,调味后混了些切碎的葱,再用擀薄的皮裹上,放到油里过一遍后,绕上千丝再炸,捞起来时已经金黄酥脆。   纪凛的口味也叫玳儿也养刁了,偌大的宫里,御膳房中会煮菜的厨子有很多,永和宫里还藏了个尤其好的,有个挑剔的主子,每每拿出手的东西,纵使纪凛在这上面没这么讲究,也跟着挑了。   盒子内还有几样小菜,开胃尤其好,茄子做成的酱瓜,一小碟就能下一碗粥,沈嫣原先是用了膳的,这会儿也跟着喝了半碗,还是克制些的,不然就积食了。   待木槿前来将盒子撤下去,已经空了一半。   端上两杯消食的茶,这会儿的窗外,望出去四处都是静谧一片。   这时沈嫣才问:“昨天听闻孙家大少爷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尚未认罪,何来畏罪自杀一说。”纪凛提了下刑部尚书今日禀报时说的,“擒下两个可疑之人,和白家没有关系。”   “下毒难,但让他自我了断,想必是受了什么威胁。”沈嫣想着,到这地步,白侯爷若知情,那肯定是说不过去,光想案情急转那时就该知道里面有白侯爷的手笔,“孙大少爷有个才半岁的儿子。”   常大人已经查到了白家大少爷,却因那忽然冒出来承担了所有罪名的孙家大少爷,让他之前所查几乎是做了无用功,幸运的是还有些端倪可寻,即便不能拿来当证据,起码是能确定,围场遇袭这件事就是和白家有关。   是白家大少爷还是白家二少爷还是别人,这些都不重要,一损俱损,揪出一个就等于揪出了白家。   而白家杀人的动机就更明显了。   沈嫣一死,沈侯府即便是支持皇上,这地位也会降一降,沈嫣无所出,沈家不再是皇亲国戚,反之,宫中最有望登上皇后宝座的就是白贵妃和姜淑妃。   而这姜家,会因为孙家一事受到无妄牵连,谁让孙家过去就是依附姜家的,那这么算下来,不能空虚太久的后位,无疑就是白贵妃的。   往前,朝堂没有竞争力,往后,后宫中也没有足够匹敌的世家小姐,即便是将来入宫,白贵妃也已经坐稳了。   白家要谋划到这份上,当真是有恃无恐,不怕皇上怀疑,左右证据不足,真要说点什么,他们还会跳出来喊冤。   纪凛往她这儿靠,以往是揽着她,这回却是枕在了她怀里,沈嫣在他头下垫了个靠枕,让他躺的舒服些,抬起手,替他按摩头部。   纪凛微眯眼:“你觉得该如何?”   “皇上可有决断?”   “他们要杀的人是你,你当如何?”   沈嫣迟缓了下,皇上这是让她来决定如何处置孙家,但那孙家是无辜的啊,纵使孙淑姬不无辜,孙家人以前在姜家授意下也做过不少事,但加起来都不会落到诛九族的地步,真要将孙家一大家子送去斩首,连几个月大的孩子都不放过,沈嫣的确于心不忍。   又不能不判。   “不如查查孙家的家业,短时间内能否凑出这一千两的银子,若是不能,这一千两银子的由来就有问题,这其中还牵扯到是否背后另有其人,不妨说案子尚未查明,不能结案。”案子没结,现在孙大少爷已经死了,孙家那儿最多就是封了宅子将人看紧,一天不定案,他们就能够活着。   纪凛嗯了声:“那这白家……”   沈嫣停下手,回忆了下:“五年前,白家大少爷成亲,那天最出名的不是他迎娶了赵家女,而是同一天被抬进门的几个妾室,原本赵家是要闹的,后来白侯爷出面劝下来了,允诺了些别的,那件事才过去。”   “成亲三个月后,赵家女有了身孕,白家大少爷又抬了两房美妾,时常出入香柳弄,他这个人,行事张扬,又极度的自信,从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对赵家的指责都毫不在意。”   纪凛拉过她的手:“白家大少爷和孙家大少爷看起来差不多高,体魄相当。”所以孙家大少爷被抓进去时,那几个江湖人士才会认错。   “如此自信之人,若是这件事让白家风平浪静过去,常大人最终没有再怀疑白家,他一定呆不住。”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动他。”纪凛张开眼,他是不会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去当诱饵引白家再动一次手。   “既然白家现在动不了,皇上就不必明着去动,让常大人暗中查便是,他一定还会找机会。”之前扶持皇上登基时,白家是四家中野心最大的,看不上皇上,却心念着要成为皇亲国戚,皇后之位,将来的太子之位都是白家这边的血脉才好。   这样的白家,到现在为止应该都觉得皇上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那就让白家这样认为,皇上是怕了白家才没有继续往下查,这白家才能更加有恃无恐,做起事来肆无忌惮,抓把柄就容易多了。   纪凛其实也有此打算,与其现在费尽心思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不如留一留;她与他是一样的想法。   想到此,纪凛握着她的手,轻问了句:“前几日出宫,可还好?”   这话原本不该问,但他记挂了几天,又有些忍不住,听左信回禀,她在皇陵拜祭二哥时并没有哭,就是喝了两杯酒而已,回来之后情绪也不错。   就是不知她在那儿说了什么。   “挺好的。”沈嫣低头看他,眯着眼装着不经意,却瞧着不太安稳啊,“和他说了会儿话。”   纪凛眼眸微动,还是没睁开,哦了声,像是随性聊天那般:“说了什么?” 第54章   纪凛问了后, 屋内安静了下来, 沈嫣垂眸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纵使清楚心中所想,在表达上, 沈嫣是含蓄的,能对墓碑说与,能和大宝说与,面对他时,沈嫣却是有些羞于启齿。   半响, 纪凛耳畔传来了她的声音:“说了些以往的旧事。”   纪凛轻哦了声:“哪些旧事?”   沈嫣便说起六月时阜阳城赏荷的事:“避暑山庄那儿的荷花应该开的很好, 往年有幸去过两回, 都是照着宫里来养的, 品种还多一些。”   “避暑山庄建在后, 是一年大旱, 阜阳城这边连日不见下雨, 天越来越热, 先祖皇帝下令在令湖上修筑了避暑山庄。”建成之后每到旱年,都会搬去住上两月, 先帝在时,几乎每隔两年都会去一回, 偶尔山庄里还有宴会, 纪凛小的时候没机会去,长大了些,容婕妤过世后, 他倒是去住过两回。   “我听祖父说起,先祖皇帝是个会享受之人,望风台也是他所建。”   皇宫背面有一处高台,名叫望风台,数百阶的梯子叫登天梯,这高台不用做祭天也不用做求雨,先祖皇帝在时是用来夏日乘凉的,为此先祖皇帝还下了令,往后子孙也不许用望风台做国事之用,除了乘凉,旁的都不允。   以至于这座高台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乘凉一个用处。   纪凛的声音还算平静:“就说了这些?”   沈嫣觉察出些不对味来,有些念头闪过,也不太肯定,便又提了另外一件,都是些过去的事。   纪凛睁开眼,她脸颊红扑扑的,泛着桃色。   “有没有提到我。”   沈嫣正好低着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没由来心尖儿一颤。   她去皇陵拜祭时肯定会提到他,所以他这么问,便是有别的意味在里头,沈嫣想得到却说不出口,于是面颊更红了,窗外风一吹,就感觉点着了似的。   纪凛起身,不满于就这么靠着,用尽了最后那点耐性,将她扑在了自己身下。   沈嫣背后是厚厚的垫子,人没有仰倒在塌上,却是方便了纪凛,一手撑着,垂头就能攫住她,唇齿间还泛着淡淡的茶香,柔软的不可思议。   片刻后,纪凛抬起头,沈嫣喘着气,一双眼眸中饱含了氤氲,就这么看着他。   纪凛的声音沙沙:“菀青,你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住。”   沈嫣瞪大了眼,倏地意识到了他所说的,原本就通红的脸,这下都能沁出血来了,她的手还揪在他的衣服上呢,松了松,未等反应,纪凛就证实了他是如何的受不住。   可搂着她往塌上躺时却撞到了左臂,沈嫣一下便清醒了过来,担忧他的伤势,想拆开纱布看看。   纪凛微叹了声,只能看着她抱药箱过来,拆开纱布,果真,脆弱无庇护的伤口上,好不容易止血结了一层薄痂,这一撞,又裂开了,虽说血流的不多,可不利于伤口复原。   “原本这伤就比别的箭伤好的慢。”沈嫣瞪了他一眼,别人受伤是老实躺着修养,他这几日没休息好,之前箭上还淬了毒,更是好的慢了,他却还不老实。   纪凛有些无辜,如何说呢,圣人都不一定老实。   稍退了红晕,依旧是面若桃花,微肿的嘴唇上透着晶莹,她还瞪大眼看他,水盈盈的,哪处对他而言都是致命诱惑。   纪凛转头看重新上药包扎过的左手臂,只能先将心思歇下。   “围场回来之后皇上就没去过各宫。”即便是装样子,也不能太过于敷衍啊。   “明日我就去。”纪凛点点头,他正好有打算。   沈嫣替他脱了外衣,夜已深,没再多说什么,两个人就寝。   接连忙了几日,沐浴过后,歇下了疲惫,纪凛睡着的很快,反倒是沈嫣,还醒着。   沈嫣枕在他的手臂上,即便是睡着了,右手还牢牢护在她后背处,她抬起头,适应了帐内的昏暗后,这么近的距离,能将他看的很清楚。   是瘦了。   受了伤都没能好好养病。   沈嫣轻轻抚了下他的眉宇,白家是一根肋刺,要拔掉,自己也得受重伤,所以不能操之过急,要么缓之,要么一击必杀。   之所以这次查的这么紧,恐怕也是因为她。   一国之君是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初登基时不稳,到后来必定是要将这些人压下去的,沈家出了个皇后,已经足够惹眼,所以祖父在支持皇上登基后,对朝堂上的事插手的并不多,再者祖父年纪也大了,爵位都传给了父亲,也能有理由不管事。   倒是那白家,白侯爷和父亲年纪相仿,正值时候,不可能歇的下心思。   尽管皇上是被人推上去的,尽管他不如二皇子,没有经过正统的培养,也不被先帝重视过,可到底身上流淌的是纪家人的血,是先帝的儿子,哪能真的这么好拿捏,要沈嫣来说,皇上比二皇子还要来的固执。   沈嫣抚平他微皱起来的眉宇,往他怀里靠了靠,迷上了眼。   …………   四更天时服侍皇上起来,送他离开后,沈嫣写了一封信,让红莺清早出宫一趟,送去大当铺给周羽。   用过早膳后,天微亮,各宫那儿前来请安。   六月初夏时正值赏荷的季节,宫中要举行宴会,这差事原本白贵妃会应承了去,不过这次她却以身体抱恙推脱了。   瞧着人是瘦了些,从围场狩猎回来之后,白贵妃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沈嫣心知肚明,也不会当着面去点破,既然她推拒了,便将这件事交给了陈昭仪来协办。   姜淑妃倒是想接,但孙家出的那桩事,姜家那儿如今恨不得要将和孙家有关的都给撇清,她也是分身乏术。   底下别的人没有意见,如今四妃中就坐了淑妃,其余几个空着,大半年来也没见谁晋升,陈昭仪是三位娘娘之下品阶最高的,交给她是理所应当。   原本势头大好的方容华忽然失宠,这出乎了许多人的预料,但最近皇宫中受围场遇袭之事影响,也就没人专程去笑话这件事,只当方容华是个傻的,皇上不去清秋阁,她反倒是越活越丰润了,气色也越来越好,不是傻是什么。   可就是她们心想的傻子,当天请安过后,当晚却成了首先被临幸的一个。   半个月没到过后宫的皇上,首先去了清秋阁。   这连沈嫣都没料到,她早前提过一次,以为皇上不会再去。   清秋阁这儿,方容华更是没料到皇上会过来,自从去年十二月之后皇上就没到过清秋阁,怎么忽然间就来了。   纵使再想不明白,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方容华出去迎接时心里还惴惴不安,这不安都已经染到了脸上,皇上来多久,及时走,来这儿是为了看公文还是看书,还是要和她下棋,还是听她弹琴……   纪凛走进来,李福手里拎着两坛酒。   皇上让她陪喝酒。   方容华有些懵:“喝……喝酒?”   可她酒量很差啊,不会喝酒。   待她反应过来,李福带人已经布了桌,都不用方容华底下的人来,方容华心里更惶恐了,看着摆在桌上的酒坛和一些菜,连吃食都准备好了,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纪凛不是没看到她的这些反应,指了指对面的塌:“坐下。”   方容华撑了抹笑意,坐下后双手捏着衣角,反应过来后赶紧给皇上倒酒,自己这边也倒了一杯。   纪凛忽略了撒在外头的那几滴,尽量和颜悦色的看着她:“来,陪朕喝一杯。”   皇上要是打算在清秋阁里过夜,那她还不如一醉方休,方容华想的也是极快,端起杯子一口就将杯子里的酒给喝完了,正欲眯眼抵挡酒的烈性,却只品尝到了酒的芬芳和甜,没有想象中冲人的味道,反而很好喝。   侍奉在旁的李福给她斟满酒,方容华看了皇上一眼后,低头抿了口,眼眸微亮。   “这是果酒。”纪凛抿了一口,“皇后很喜欢喝。”   方容华抬起头,两杯下肚后,暖烘烘的感觉飘上来,舒舒服服的,听皇上提起皇后娘娘爱喝,方容华笑了,憨憨道:“皇上,这酒一点都不烈。”   “是啊,你可喜欢?”纪凛露了神情,李福赶紧给方容华又倒了杯,看着她有些喜欢上的样子,心中叹息,容华啊容华,您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这样小杯喝果酒,很快就四五杯下肚了,杯子虽不大,加起来量却不小,关键是,果酒喝着不烈,后劲却不小。   这不,方容华的后劲爬上来了。   红扑扑着脸看着皇上,觉得皇上今晚瞧着也没那么可怕,一定是因为这皇后娘娘爱喝的酒的缘故。   纪凛见差不多了,抬了下手,李福停止给方容华倒酒,以免真醉晕过去,一头倒在塌上起不来。   “方容华,你和陆婕妤的关系如何?”   方容华呆了片刻,手托腮看着皇上:“回皇上的话,妾身和陆婕妤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嗝……很好。”   “她像你姐姐一样照顾你。”   “对……她像亲姐姐一样待我好。”   妾身和我都分不清了,纪凛掂着火候问她:“围场狩猎那晚,你们出去散步,遇见了谁?” 第55章   屋内弥漫着果酒香, 方容华好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她懵懵看着皇上,总觉得眼前的人有重影,这人是谁啊。   于是她晃了下脑袋, 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过的话,脸色即刻就紧张了。   左顾右盼看了下,抬起身子嘘了声:“这个是秘密,不可以让别人知道的。”   纪凛抬起酒壶,在她空了的杯子中倒下半杯, 循循善诱:“可是有人看到你们和一个男子说话。”   “真的么?”方容华有些紧张, 下意识捧起杯子喝了口, 不解渴啊, 再喝一口, 味儿真不错。   “是啊, 所以你知道的话, 先告诉我, 这样才可以帮你们,要不然传出去的话, 可不太好。”   方容华深觉得眼前之人说的十分有道理:“对对,不能传出去, 传出去的话阿怡的名誉可就全毁了, 让皇上知道的话更不得了。”   话音刚落,方容华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忍不住打了个嗝, 一旁李福还以为她终于意识到皇上就在她跟前,却不想方容华盯着皇上,认认真真的问:“你不会说出去吧。”   “……”李福看向皇上。   纪凛点头的认真:“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方容华这神情又显得特别仗义,拍了拍胸口:“阿怡和我最要好了,我是一定要帮她的。”   “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就可以帮你们。”纪凛慢着声道,拿起酒壶,在她视线追逐下,倒了一半,方容华忙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真好喝啊。   方容华抱着杯子道:“他是陶大哥,和我大哥年纪相仿,从小就和我们认识。”   “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方容华急忙摇头,觉得摇的太厉害有些晕,放下杯子捧住脸颊,噘嘴:“和阿怡才是青梅竹马,和我不是。”   “这样啊……”纪凛笑了,特别的和善,“不如你说说他们的事,这样一来,到时有人说起来,也好能应对。”   方容华看了他好一会儿,郑重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十分有道理。”   窗外有风送入,吹散了弥漫的酒香,吹的面颊舒舒服服的,方容华说的断断续续,边说还边讨酒,那副可爱的小模样,李福公公看着都觉得讨喜。   难怪皇后娘娘喜欢方容华,这位主子单纯成这样,委实是不忍心欺负。   “后来呀,采选了,阿怡尚未定亲,年纪又在采选之列,就与我一同入宫……原本想着不会选中的,谁知道最后皇上会挑中了我们……”方容华不舍的小口抿着杯子里的果酒,看着纪凛,略有些气愤,“你说皇上是不是很没眼光,竟然挑中了我们!”   “……”纪凛悠然的喝着酒,“就算是最后不挑中,终选落下的,也得在宫内侍奉到二十才能出宫,或者是被赐婚给别的臣子。”   大晋的采选有这样的规定,初选落下的,可以被送回家中去,复选和终选落下的,都得在宫中呆至二十才能放出宫去。   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初选时会刷下一大批,到了终选,留下的本就不多,除非是犯了错,基本都会被定下,落下的那些人会被分配在内务府中当差,有本事的几年下来还能混个不错的差事,也有在内务府中被皇上看上,又成了妃子的先例。   “那也比留在宫中好啊,落选也就待到二十,若是被赐婚,也许能赐给陶大哥呢。”方容华心里美滋滋的想着,都没意识到自己全说出来了,李福为她捏了一把汗,容华娘娘怎么就这么实诚。   “她现在都已经是宫妃了,再赐婚,怕是你那陶大哥不会愿意。”   方容华瞪着他:“谁说的,陶大哥到现在都还没成亲,他才放不下阿怡,要不然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围场外跟着我们。”   生气起来话倒是说的溜了,都不带停顿的,纪凛淡淡哦了声:“你又不是他们,怎么就这么肯定。”   “那你也不是他们,怎么就不知道了。”方容华双颊鼓的像是小青蛙,生气了,“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   李福默默的再替方容华捏了把汗,这得醉成什么样啊,连皇上都认不得了。   纪凛和颜悦色的又给她倒了一杯:“喝吧。”   方容华捧起酒杯,这才看他顺眼点,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眼前的人会转圈了,她扬手:“哎,你别乱动,看的我眼睛都花了。”   “再喝一杯就不会眼花了。”   方容华依言,几口将果酒喝完,刚想说他骗人,整个人朝后仰去,直接倒在了后边的垫子上,醉倒了。   醉倒时嘴里还鼓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   第二天一早,方容华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快炸开了。   一旁服侍的香菱见她醒了,赶紧扶她起来,递了解酒汤喂她喝下:“娘娘您昨晚喝多了,再休息会儿。”   方容华看到窗外的天已经大亮,紧张道:“我是不是连请安都迟了。”   “皇上吩咐了,叫我们不打搅您,您今天也不必去永和宫请安。”香菱递了一杯温水喂给她,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子时没到皇上就走了,娘娘昨夜怎么喝的那样醉。”扶到床上时还迷迷糊糊喊着要喝酒,以往娘娘可是滴酒不沾的啊。   提到这么方容华的头更疼了,她记不起来了啊,昨晚皇上要她陪喝酒,后边儿说了些什么她全部记得了。   “我昨天说了什么?”   “我们在外头侍奉,没听见娘娘说什么,倒是皇上,走的时候看起来比来时心情还好。”香菱也没明白啊,但看皇上心情不错,娘娘总归是没做什么让皇上不高兴的事,没有得罪皇上就好。   方容华扶额,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香菱叫守在外头的宫女去准备膳食,又命人备水,给娘娘好好洗洗,一身的酒味。   就这时,外头传来了李福公公的声音。   方容华赶紧收拾了衣服到外面,还没问站稳呢,就迎上了李福恭敬的笑:“容华娘娘,您醒了。”   方容华看向他身后,几个小太监站着,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盘子,盘子上盖着黄布,方容华有些不明所以,扭头看李福:“李公公,这是……”   “这是皇上赏给娘娘您的,恭喜娘娘了。”   恭喜?赏赐归赏赐,又何来的恭喜?   方容华还懵懵着呢,李福却是没有继续往下说,只笑眯眯着让人将盖在盘子上的布掀开,指着那满盘子的黄金和首饰:“容华娘娘,还不快领赏。”   方容华忙跪下来:“妾身谢皇上赏赐。”   李福命他们把东西放下,笑眯眯的又恭喜了一句:“娘娘您请歇着。”   方容华送了李福到门口,还没缓过劲来,对他几次三番说的恭喜二字,没能理解过来,倒是香菱反应的快一些,前几回娘娘晋升时李福公公不也是先说了恭喜,后才来的旨意,难不成,娘娘又要晋升了?   说给方容华听,方容华这神情一下就转了惊慌,这么多的赏赐,还要晋升,难道皇上以后又要常来了。   “不……不行。”方容华不想再熬夜侍奉皇上,怎么办呢,怎么办。   “有了!”   …………   皇上没有如方容华担心的那样,又去清秋阁,而是在天色暗下来时到了永和宫。   进去时就闻到了果酒香,味儿太熟悉,和昨日的一模一样。   都不用开口纪凛就猜到了方容华今天来过永和宫。   未动声色坐下来,见沈嫣斟了两杯,纪凛拿起其中一个杯子在手中轻轻转着:“皇后好兴致。”   “皇上才是好兴致,伤都没好就喝酒。”沈嫣端了其中一杯,抿了口,称赞道,“的确是好酒,难怪皇上忍不住,今年司苑局那儿酿的不错,六月的宴会,这酒就有着落了。”   “宴会上可够?”   “取一些给各位夫人小姐们尝尝就行,可不能将她们都喂醉了。”   纪凛看她,沈嫣笑眯眯着神情,绵里藏着针呢,还说的这么温柔。   “就喝了几杯,我也不知道她酒量如此浅。”纪凛哪能承认自己是为了喂醉方容华故意去的清秋阁。   “皇上让李福拿了两坛酒进去,方容华若是只喝了几杯,余下的莫不都是皇上喝的?”   要都是他喝的,那他这伤还要不要好了?   断然是不能这么说的,纪凛端的稳妥,神情瞧着有些冤枉:“我喝了几杯,见她醉了就没再喝。”   沈嫣笑靥着看着他,不语,一只酒坛都空了还说只有几杯,在清秋阁待了半宿,总不至于只是为了灌醉方容华这么简单。   纪凛显得特别坦然,迎上她的视线,指了指这果酒:“菀青也想陪我喝几杯?”   沈嫣是知道这种果酒的后劲的,之前喝那青梅子酒,后劲也很大,不知道的真容易喝醉,方容华那点酒量,之前秋宴时喝了几杯就晕乎乎了,半坛酒下去,早晕的不知天南地北。   灌酒是为了什么?正所谓酒后吐真言,皇上该不是套人家话去了。   纪凛已经伸手替她又倒了一杯,嘴角噙着抹笑意:“可惜只能看着你喝,木槿,煮一壶茶来。”   这又将话给圆回去了,怎么让她喝酒他偏喝茶呢,受伤着呢,记着呢,不能喝酒的,所以在清秋阁,他是真没有多喝。   沈嫣气笑了,这还不承认! 第56章   皇上去过清秋阁后, 随之而来的除了赏赐之外, 还有晋升,从容华晋升成了淑华,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升到这份位, 宫里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个,她要还不算受宠,那谁算?   众人妒忌着却也无可奈何,这宫里剩下的就这么些人了,闹腾不起来啊。   清秋阁这儿方淑华却高兴不起来, 她战战兢兢的等着, 等了足足有一个月, 皇上都没到过她这儿, 她这时刻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果然去求皇后娘娘就对了。   已是五月天, 再过几日就迈六月了阜阳城的天越来越热, 往年的这时候, 连绵春雨要下上两个月,到了六月中才会少, 可今年六月还没迈出雨水就没了,接连几日的艳阳天, 温度是节节攀升, 酷暑未至,先带来了闷热。   永和宫这儿,沈嫣及早让内务府储下冰块, 由北岭那儿运动过来的第二批冰已在路上。   屋外再度传来大宝的声音,从前两天开始大宝就开始喵喵的叫,显得很不安,昨天木槿她们守了一夜,大宝总是不回窝去,今天一早还扒了内屋的门,如今沈嫣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它又来找了。   沈嫣将册子交给红莺送去内务府,走到门口,大宝冲着她喵喵叫着,下垂的腹部快拖到地了,它还时不时回头往后看,就是不肯去窝里。   沈嫣蹲下身子将它抱了起来,抱到了隔壁的屋子中,这边放着木槿她们新备下的窝,比之前大了不少,还在里面放着它之前用的垫子,以免它觉得陌生。   沈嫣将它放到窝里,轻轻摸了摸它的头:“我在这儿,不走,乖。”   大宝喵了声,在窝里不停调整姿势,继而蹲在了上面,呜呜的鸣叫,呼吸紧跟着急促。   木槿端来了墩子给娘娘坐,观察着大宝的这些反应:“听内务府的嬷嬷说,这是快生了。”   早两日木槿就听那些嬷嬷说的,给大宝修了毛,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她们也紧张呢。   这会儿大宝还呜呜的叫着,越来越不安。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大宝侧躺下了身子,露出胀鼓鼓的肚子,用力的蹬着腿,瞧着十分难受。   沈嫣自然是心疼,蹲下身子陪在窝旁,轻轻抚摸大宝:“再忍忍,很快的。”   约莫一刻钟左右的功夫,灰色的包衣从大宝身后滑落下来,带着羊水,湿漉漉的掉在了大宝的身后,大宝转了个身,开始舔那包衣。   舔干净包衣后,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白猫,歪歪的倒在垫子上,仰头“叽叽”叫着。   过了会儿后,大宝停下来,猫身凝着,又有包衣掉落下来,两只……三只……四只。   足足是过去了一个时辰多,大宝生下了四只小猫。   将几个孩子全都舔干净后,木槿换了个干净的垫子,将大宝和四只小猫都端了过去,出生有一会儿的小猫比刚才要活泛了些,蹒跚着朝大宝的腹部拱去,哼哼唧唧叫着,找奶喝。   木槿数了数后笑道:“娘娘,有两只和大宝一样的颜色。”   四只小猫,两只和大宝一样纯白,一只是蓝色的,还有一只蓝白相间,脸型和大宝都一样,现在沈嫣都不用猜了,看那两只小的就知道它们的猫爹是什么样,蓝色,和大宝差不多模样。   沈嫣轻揉了揉大宝的耳朵:“眼光还不错。”   大宝喵了声,舔了下她的手,扭头叼了一只白猫放到沈嫣手里,这猫儿还没喝完奶呢,嘴边的毛沾着白,眯着眼哼哼唧唧叫着,想回去继续喝奶。   “你还炫耀上了。”沈嫣将小猫放回去,让木槿去准备些吃的给大宝补补体力,走出屋子时,外头已是艳阳高照。   这样的天比起往年还热了些,荷花都提早了半月开,阜阳城中出去赏荷的人络绎不绝,宫里这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再几日就是宫宴。   红莺从内务府回来,手里拿了两本册子,是宫宴时的一些安排,沈嫣原是在屋子里看的,不知为何觉得闷,便去了赏风小阁,总算是有了些微风。   而此时的朝堂上,敞开的大殿之内,可是半点风都没有。   已经站了一上午,朝服有厚重,有些大臣已经是汗水淋漓。   平日里,这时辰已经下朝了,今天却到现在还没离开,大殿上安安静静的,只传来刑部郭大人的声音,讲的正是南平一行的事。   郭大人和王郎中在两天前回了阜阳城,这一趟南平之行,耗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去行程不算,在南平查案就耗了三四个月,许大人的尸首早已经在南平火化,将骨灰带回来交给其家人后匆匆入宫,之后两日梳理案情,今天在朝堂上禀报。   数名百姓和当地官员起冲突的缘由是秋后缴贡的问题,二十年前南平被灭后,一直是由朝廷派人加当地提拔的官员一起协同治理的,与淇河等地的治理方式不同的是,因为南平物产丰富,每年有规定的缴粮,南平几个州县统一收集起来后交到府衙,再由朝廷派下去的官员统计后派人送回阜阳。   以往每年是缴一半,这个量不少,换做是大晋一些贫瘠的地方,一半的粮食交出去,不过半年人都要饿死了,但在南平,缴一半后每家每户一年到头还能剩下一些,虽说不多,总归是没再打仗,日子过的也平顺。   直到三年前,朝廷忽然增加了缴收,要六成半。   恰逢泰州等地闹了旱灾,大晋缺粮,南平各地也受了些影响,虽说不严重,但要拿出去六成半的粮来,可就没法继续往下过日子了,于是就有人去各衙里闹。   三年来南平那儿一直传来百姓闹事的消息,却从未有人追究其原因,朝廷派下去的许大人也未曾将此事奏明,三年来收的是六成半的粮,南平的很多百姓却在饿肚子。   那些百姓不是闹事,是在给自己讨公道。   郭大人说完,朝堂上沉默了一阵,王国公等人今日是出奇的安静,原本郭大人进来时就没说什么,现在站在列中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偶尔看一眼站在郭大人身旁的儿子,神情是说不出的苦闷。   王郎中又继续开始补充。   三年前朝廷之所以会在五成的基础上加收一成半的粮,也是因为那时前去外任的许大人送回来的奏章中所说的“南平好丰收”,粮产是一年比一年多,交了五成后一年到头百姓还富余许多,正好遇上泰州旱情,先帝就下令加收了一成半。   而朝廷当年还派过人下去考察的,要么是被蒙蔽,要么收了好处,回来时说的和许大人奏章中的一样好。   去年年末许大人任期满,回来后等着的便是升官,在南平三年的功绩如此漂亮,少说也得往上提拔个两阶。   如今出了这么一桩事,郭大人和王郎中半点都没觉得他冤枉,死的不冤啊,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挣功绩置百姓于水深火热时怎么那样痛快呢。   堂上更加安静了,纪凛坐在龙椅上,淡淡的看着他们。   站在王国公后面些的一个官员,忽然身子一歪,咣当一下倒在了地上,晕过去了。   众人一看,呵,这不就是几年前去南平考察的官员么,躺在地上脸色煞白的,眼睛还眯的挺紧,这是装晕还是吓晕。   外头进来几个侍卫,将这个官员给抬了下去,众人看着,一面是热,一面不知有没有心虚,有些人的脸色瞧着,也有要晕过去的趋势。   纪凛问郭大人:“许大人刺伤一事,可有着落?”   “回皇上的话,许大人是被误伤的,当时得知许大人任期满了要回阜阳城,原本在衙外的百姓就到了许大人的府外,想要讨个说法,朝廷是不是真的不顾他们死活,混乱中衙门里赶来的官兵与他们起了冲突,一些官兵本是要送许大人先行离开的,出去时人挤人也分不清到底是被谁刺伤,发现时许大人已经失血过多。”   郭大人这话说的有意思,首先南平的百姓不是故意来府外闹事,而是为了讨说话,因为许大人要回阜阳,到时肯定要上朝,想让他代为传达民意而已,再者许大人要是不这么急着要走,好好留在府里,也不会在人群中被人刺伤,官兵和那些百姓起了冲突,都打红眼了,谁还能先看清楚是谁再下手。   最后,凶手是谁不清楚,要判就都抓起来,可百姓无辜,那就都放了,反正许大人也不无辜。   纪凛扫了众人一圈,问道:“诸位可还有疑问?”   “王国公,你可有疑问?”   王国公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被点了名,不得已出列,他拱手:“皇上圣明,臣之前有多疑虑,是因为南平百姓确有前科,既然郭大人如今已经查明事实真相,臣没有问题了。”   沈侯爷他们意外的很,这就败了?按理来说,即便是郭大人说了这番话,王国公也应该跳出来说上一番野蛮人的言辞,聚众闹事就是不对。   真是有些反常啊。   纪凛又问:“王郎中,依你所见,缴贡几成合适。”   “回皇上的话,臣与郭大人回来途中,发现淇河拢州等地今年雨水都偏少,南平亦是,臣以为,减至三成最合适。”   王郎中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朝堂终于开始有了声音,六成半减到三成,足足少了一半多,那怎可。   未等有人开口,纪凛看向户部尚书:“郝大人,南平缴贡减到三成,可有影响?”   郝大人恭敬回禀:“回皇上的话,我泱泱大国,岂会受南平一地缴贡的影响。”   此话一出,皇上满意了,有些人脸有菜色,说不得了,要是说有影响还真是辱没了大国的风范,抱着个小地方的粮不放,还得靠南平养活了不成。   “王大人所言甚是,今年淇河拢州等地雨水比往年来的少,那就更该加大监察,沈大人。”   沈致远走了出来:“臣在。”   “你带人前往各地,务必将今年粮收的情况审查清楚,切莫遗漏。”   “臣遵旨。”   其中有有人身形微晃,撑住了,没晕过去,皇上把这监察的差事交给沈家来办,这是要杜绝虚报作假,现在才五月末,这么早出发,怕是想逃都逃不过。   这时已经快正中午,外头的天越来越热,纪凛又当众问了刑部尚书关于围场遇袭的事,罪名是都给了自缢身亡的孙家大少爷,但因一千两银子的来历还不明,得彻查清楚了才能定案,所以在查封孙府后,孙家人暂时收押,尚未判下。   常大人禀报时,只字未提白家,沾边儿的都没说,白侯爷站在列中,神情从容不破,像是这事儿真的与白家毫无干系。   又过了一刻钟,临退朝时,王郎中自动请缨前去南平就任,被那身官府闷了半日的王国公听了后险些晕过去,纪凛去大加夸赞了王郎中一番。   允了。   退朝后,王国公走出去时腿都有些颤,看到儿子从自己身旁经过,气的不行:“你给我站住!”   王郎中转过身,平静着神色恭敬道:“父亲。”   当着众人的面,王国公就是想教训也不会说,只得压着声道:“你疯了不成,自请去南平就任。”   王郎中眉头一皱:“为官者就该以百姓为己任,这不是父亲以前教导我们的。”   真的是要被这逆子给气死了!   王国公低声呵斥:“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话还没说完,背后传来了笑哈哈的恭喜声:“王家的家教果然不俗,王国公能教导出令郎这样优秀的儿子来,也是你的福分啊。”   沈老侯爷笑的中气十足,拍了拍王国公的肩:“我看这天是太热了,看把王兄给热的,越清啊,快送你爹回去,消消暑,可别病了。”   王郎中拱了拱手,恭敬的喊道:“沈伯伯。”   “今天朝堂之上,王兄说的实在少,不如平日有精神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连着几夜没睡好,今早来时脸色也不好。”沈老侯爷说罢顿了顿,“保重身体呐。”   王国公涨红着脸瞪着沈老侯爷的背影,气的嘴唇都抖了,厚颜无耻!   “父亲,昨夜我回来,看你书房灯还亮着,这么晚了,您昨夜是真的没睡?”王郎中听进了些沈老侯爷的话,随口问了句。   王国公扭头骂了句:“他的话你也信。”   随即,这脸色便沉了下来。   …………   这厢下了朝刚回到乾清宫的纪凛,身后跟着常大人与郭大人,未等进殿商议事情,那边李福公公匆匆前来禀报,太后娘娘晕过去了。 第57章   听到太后晕倒的消息, 纪霖即刻赶往延寿宫。   这厢延寿宫内, 纪凛赶到时太后娘娘才醒过来,身上还施着针,苍白着脸色靠在那儿, 看样子还没缓过劲来,精神不济。   见皇上来了,施针的手不能提,太后娘娘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让皇上担心了。”   “母后您先歇着。”见太后已经醒过来了, 纪凛放心了不少, 看了太医一眼, 跟着沈嫣一道走出屋子, 后边儿跟着方太医。   纪凛问道:“太后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的话, 近日天气闷热, 太后娘娘这是一时胸闷, 喘不上气导致的。”   近日的天气的确闷热, 还没到酷暑那种炎热,无风的时候却四处透着说不出的闷, 又不下雨,是叫人难受的很, 但延寿宫内早早备下过冰盆子, 远不止于因为这个晕过去,沈嫣问方太医:“是不是之前没好转。”   方太医原是不敢说的,太后娘娘有吩咐, 但皇上和皇后娘娘问了,他也只能如实交代:“当初二皇子出事,紧接着皇上驾崩,太后娘娘病过之后,这身子一直就没能转圜过来,那日……那日听闻皇上和娘娘在围场遇袭,太后娘娘就已经晕了一回。”   纪凛和沈嫣双双怔住,这件事他们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   方太医跪了下来:“太后娘娘吩咐在先……”他也有为难之处啊,太后醒来后命他不许说出去,延寿宫上下到太医院都不许往外传,他们怎么做都是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纪凛看了他一会儿:“如今是要如何治?”   “太后娘娘是心中郁结,得仔细调养才行,尤忌大喜大悲,会是娘娘心神不宁,神气不足,平和些才更利于娘娘复原。”   说白了,是刺激不得。   沈嫣请方太医起来:“那就有劳方太医了。”   “皇后娘娘严重,臣自当全力而为。”   方太医背着药箱退下去开方子,沈嫣转身看纪凛,太后娘娘那脾气,方太医却有难处,如今这般,却是不知道如何安抚太后娘娘。   二皇子过世时,对先帝而言是失了最宠爱的儿子,对太后娘娘而言,却是唯一的儿子,两个儿子一个没养大就去世了,一个正值年纪被害身亡,连尸骨都寻不到,尽管后来三皇子和四皇子被处置了,但这心病却是落下了。   太后娘娘也没能悲伤多久,先帝驾崩,皇位悬着,她还要携卫家,与沈白姜三家一起将皇上扶持上位,立后,维持后宫,那时她身为主心骨,也倒下不得。   沈嫣入宫后,这些宫事交给了她后,太后娘娘是闲下来了,但这时再把这些忧思拿出来,已经成了病,每每想到心中就郁闷难解。   皇上是明君,太后没有看走眼,这是值得欣慰的,皇上和皇后感情越来越好,朝堂上信服皇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太后娘娘也高兴,可围场遇袭一事,又将她心中那些不安苦闷给翻出来了,担心皇上出事,想到两个儿子,忧思过度便晕了过去。   醒来后这事儿还要瞒着他们俩个小的,沈嫣想着便替太后难过:“母后这是怕我们担心,才叫人瞒着。”   纪凛深觉得惭愧:“是朕没做好这个儿子。”   “臣妾每天都来延寿宫请安,也没察觉,说起来,臣妾才更失职。”沈嫣每天过来,纪凛来的也频繁,每隔两天都会到延寿宫来陪陪太后,可饶是如此,他们也都没发现太后这些异样。   平日里都是她关切他们的多,一团和气,二皇子的事又不能当面提及,时间一长便熬成了病。   沉默了一阵,沈嫣说起如今的天气:“若是入秋也罢了,如今天越来越热,今年雨水少,往后只会越渐的闷,如今这时节,实在是不适合养病。”   纪凛眉宇微皱,很快下了决定:“今年去避暑山庄。”   沈嫣意会过他的意思,令湖那儿天气要凉爽许多,适合避暑也适合养病:“那倒是个好去处。”   “宴会在几时?”   “就在下月初六。”   “派人去各府重送帖子,改六月十六,到避暑山庄。”   话音刚落,内屋的门开了,守在里面的嬷嬷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您们进来。”   屋内已经针灸好了,太后娘娘靠在那儿,身上盖着一床薄被,脸色好了不少。   她抬手让沈嫣过去,在旁坐下,拉着她的手对他们二人道:“你们也不用担心,就是天太热一时闷的,休息几日便可,皇上要以国事为重,不必常来。”   沈嫣笑眯眯道:“这天是太热了,今儿起来,才没动几下就要出汗,等迈了六月,正午时门都出不去,黄城这儿太阳往下晒,连个遮蔽都没有,原本下到下月雨,这月就没了,今年肯定比往年还热,皇上正与臣妾说呢,要不今年去避暑山庄住两月。”   这天到底多热,太后活了这么些年,也能有基本的判断:“今年怕是要旱。”   “母后放心,已有应急。”纪凛也不提太后晕过去的缘由,只道天气太热,宫中是呆不住。   太后点点头:“不过去这一趟,耗费可不少。”   “在宫里,来来回回的从北岭运冰,这耗费也不低,住宫里和住山庄都是一样的。”   以往太后娘娘操持这后宫时,去一趟避暑山庄花费可不低,不过如今宫里就这么些人,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妃子,都带去都多不到哪儿去。   只是太后担心遇袭一事,尽管避暑山庄守卫森严,这有了一回,心里就忌惮上了。   纪凛便安抚了她:“母后放心,人犯已抓,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太后微动了下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微眯上眼:“你们不必留在这儿,先回去吧。”   沈嫣和纪凛对看了眼,拧不过太后的脾气,行礼后退了出去。   许久之后,那边的门关上后太后娘娘才睁开眼,长叹了一口气。   一旁侍奉她多年的嬷嬷端上来了安神茶,安慰道:“娘娘,这也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对您的一番孝心。”   “凛儿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若是容婕妤还在世,也能享福。”   太后支了身子,林嬷嬷赶紧扶了她一把,将靠垫取来,加了个搁手的的扶枕:“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娘娘您想它做什么,您现在更应该放宽心才是。”   太后微眯上眼,神情凛了几分:“白侯爷年纪轻轻就有这作为,的确了不得,不过他这儿子却养的不怎么样,迟早还会闯祸。”   这可是大事了,林嬷嬷便是懂也不好插嘴,便替太后按摩穴位,让她睡的能更舒服些。   太后嗯了声,没再说什么,许是睡着了,林嬷嬷轻轻唤了她两声,没回应,便叫守在门口的宫女过来,悄悄的将太后娘娘扶了躺下,盖好被子后又将冰盆的位置挪了挪,开半扇窗透气。   做完之后守在了一旁。   …………   太后娘娘病了的消息没传开去,宫里这边,白贵妃她们都前去探望了。   宫外卫家也来了人求见,张贵太妃听闻此事也想入宫看看,但正好临了要出发去避暑山庄,没赶上,也就没好当面炫耀一下她那刚出生两个月的宝贝孙子。   这几日宫里十分的忙。   将宴会的日子延后到六月十六后,宫里都在准备前去避暑山庄的事宜,四五日的功夫,一切准备就绪后,一部分宫人提前出发,两天之后,沈嫣他们出发前往令湖。   避暑山庄建在令湖内的一座岛上,过去只是一个小岛,后来填宽了后才行程今天的山庄模样,一座吊桥通着山庄和湖岸,还能有船只来往。   车马过了吊桥后,到山庄外的空地,诸多官员跪迎圣驾,后边是使了软轿将人抬进去,安顿好了太后娘娘后才是各位娘娘。   等安顿好所有,已是下午。   沈嫣所住的院子在主殿的后左侧,白贵妃的在右侧,倒不是刻意,论身份,这山庄不如宫中大,是得这么安排。   太后娘娘所住的地方是山庄内最为幽静的一处,靠西南的位置,正好是令湖那儿的通风口,经由林子,开了窗就能吹着,十分的凉快。   方容华挑了距离太后寝居不远处的小院子,不为别的,距离主殿远,还很安静。   其余的都是按着自己喜欢的挑,沈嫣也没限制。   虽说山庄内比城里要凉快许多,沈嫣还是叫人安排了一些冰盆,各院去管房那儿领,膳食也是从后厨房那儿备过来。   到傍晚时纪凛还接见了大臣,沈嫣看过管房那儿送来的册子后,再抬头,天都黑了。   脚边传来了喵呜声,大宝走了过来,跳上坐塌,到了沈嫣腿上,抬起爪子就开始拨她的袖子。   这都成大宝的习惯了,每天到了这时辰就要拉着沈嫣去看看自己的孩子,皇上若是在,就都拉着过去,等沈嫣一个个摸过来后才肯放人。   说不是炫耀,那绝对是假的。   沈嫣禁不住它这么缠,放下册子跟着它过去,避暑山庄这儿它还很陌生,幸亏是连着窝一块儿搬来了,大宝在周边绕了一圈后才进窝,把孩子一只只叼出来。   出生十来天的猫,才刚刚睁,还不会走,在垫子上蹒跚爬着,都想往大宝怀里供着,哼哼唧唧的叫着,声音连绵。   沈嫣轻轻揉了揉,挨个儿摸了,无奈看着大宝:“就数你最清闲。”   大宝喵了声,不再拦沈嫣起身,走出屋时,外头已经是玄月高挂,朗晴的天,半点云都不见。   在望过去就是主殿的方向,这时主殿内,大臣们刚刚离开,李福端了一盏茶上来,见皇上还在批阅奏章,便问:“皇上今夜可去娘娘那儿?”   以往李福问的是:皇上今夜去哪位娘娘宫里?   如今都不用挑,皇上大都歇在皇后娘娘那儿。   纪凛端起杯子喝了口:“华阳宫那儿多久没去了?”   李福算了算:“围场狩猎回来之后,皇上就去过一回。”   纪凛看着奏章上写着的内容,淡淡道:“那就去她那儿。”   李福即刻朝外头喊:“摆驾西殿。” 第58章   通传声来时, 白玉滢正要歇下, 她是没料到皇上回来西殿。   去年下半年那几月,皇上去华阳宫的次数就减少了许多,围场狩猎之后长达两个月里又只去了一回, 白玉滢心里清楚,是和白家有关。   反应过来后披了衣裳匆匆出去,走到外屋时皇上已经进来了,白玉滢下跪行礼。   纪凛从她身边经过:“起来罢。”   白玉滢起身,看皇上在塌上坐下了, 还是怀了些期许的, 笑着命人上茶:“皇上还未用膳吧?”   在宫里时, 通常这时辰忙完后会去永和宫, 自然是没有用膳, 纪凛点点头, 白玉滢叫人布桌, 膳食房也不远, 宫女跑得快,一刻钟左右就将食盒拎来了。   六道菜加个盒子, 盒子内四道点心,宫女还捧了一瓮汤上来, 白玉滢亲手盛了一碗端到皇上面前:“这是一个时辰前臣妾亲手炖下的, 皇上您尝尝。”   纪凛看了眼撩口欲的汤,色清味香,闻着是不错, 便问了句:“你亲手炖的?”   西殿这儿也是有小厨房的,不过今天才到,收拾齐了后就只有个白玉滢炖的汤,旁的什么都没有,白玉滢也不想叫人随便做些,膳食房那儿都是御厨做的,分毫没差也得体。   “是啊,臣妾平日里没别的喜好,就喜欢炖煮些吃的。”白玉滢嫣笑着,尚未对上视线,皇上已经低下头去喝汤了,她眼神微滞了下,轻轻捧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随即笑意又恢复。   纪凛喝了半碗,白玉滢笑着问:“皇上觉得如何?”   尝了几口菜,总觉得味儿不足,御厨做的也不差,但还是少了几分说不出的,纪凛点了下头:“还行。”   白玉滢握紧了杯子:“皇上若是喜欢,臣妾下次再给您炖。”   纪凛将汤碗往旁边别开,端起饭碗吃起来,这一瞬,就剩下皇上吃饭的声音,安安静静的,而白玉滢这儿一直没等到皇上对她的话给予回应。   一刻钟后,侍奉在旁的宫女将桌子撤了下去。   送上茶盏,纪凛低头吹了吹,抿了口后道:“听闻你大哥病了。”   白玉滢一怔,反应过来,将杯子放下后双手放在了膝盖上,轻握了衣服:“臣妾看家中送信,大哥病了有一阵子了,说是染了风寒,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   从围场狩猎之后白显诚就没再上早朝,白家对外都是说他病了,偌大的身板,说病就病,说反复就反复,说好不了就好不了,倒是也有大臣前去探望过,躺在床上脸色不好,人却没见消瘦。   一告假都是两个月,朝中也就白家有这魄力敢这么来,白玉滢和家中来往过几封家书后也知道大概情形,自然也清楚之前的难题已经解了。   纪凛嗯了声,显得漫不经心:“反反复复不见好,往后就在家好好修养,别的不必劳心。”   白玉滢蓦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讶异,沉下去后心却跟着提上来了,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大哥辞官回家修养?   纪凛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还是要以身子为重,他的差事朕已经命人代之,等他养好身子再安排也不迟。”   白玉滢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心中一直有猜测,皇上是知道遇袭一事与大哥有关,不过是苦于证据不足,一旦等握足了证据,白家迟早会被动。   到那时,就算是还立足着也要被剐肉剔骨,皇上不好相与,是父亲他们过于自负了。   “皇上所言极是,朝堂之事为重,臣妾虽是妇道人家,也知该如此,不能因为大哥病着就把事儿给耽搁。”白玉滢反应的很快,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抬手去握杯时指间还有些颤。   “贵妃明白事理。”纪凛淡淡评了句,是夸的,到了白玉滢耳中,更像是鞭策。   她明白了,皇上此番过来,就是为了敲打她,再深说一些,不就是在警告白家,大哥赖在家中两个月都不上朝,是装病还是真病,旁人又不傻。   而想到这些,白玉滢心中又满腹了委屈,大哥还真是一点都不考虑到她在宫中的难处。   屋内安静了会儿,白玉滢还是强打起了精神:“臣妾这儿藏了一副象牙子,不如臣妾陪皇上下会儿棋。”   …………   这厢东殿那儿,掌灯时辰过去了许久,沈嫣得知皇上去了白贵妃那儿,便让木槿备水洗漱。   洗漱过后,沈嫣靠在床上,却不知为何,睡不着了。   她不是认床的人,今天累了一整天,就在刚刚她还觉得困乏,让木槿按摩了会儿后,减了酸软更想早早歇息,可现在躺在床上了,人反而是清醒。   没睡意。   沈嫣翻来覆去,就是没睡意。   “娘娘,您可是不舒服?”   躺在屏风外守夜的木槿听到动静,起身询问。   安静了会儿后,帐内传来娘娘的声音:“有些闷。”   木槿看向窗户那儿,开着的呀,山庄这儿夜里凉爽,可比宫里舒服多了,就添了一个冰盆子,下半夜木槿还打算给撤去,免得娘娘着凉。   她躺在地上都感觉到夜风徐徐,怎么会闷呢。   心里想着,木槿身子也没停,起来后掀开帷帐:“奴婢给娘娘倒杯水吧。”   沈嫣点点头,坐起身子看向窗户那儿,想到了皇上,没由来的,就是感觉心里闷闷的。   喝了一杯水,沈嫣没能舒缓多少,那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就是堵在心口上,不叫人难以呼吸,也不会让人窒息,但就像是有什么堵在那儿,咽不下吐不出,算不上很难受,又去不掉。   就是不舒服。   沈嫣叹了口气,干脆起身坐到靠窗的卧榻上,迎面吹着初夏的风。   玄月天,再有五六日就到了月圆,此时四处都是静谧的,阜阳城内也已经到了宵禁,几条街上来往的人很少,八公巷那儿,一间不大的府宅内,由上往下看灯火通明,与周遭形成着对比。   府宅的前厅之中,一群人跪在那儿,男女老少都有,神情也都是战战兢兢的,带着恐惧,其中还有孩子的哭闹,让人捂住了嘴,只有呜呜声。   前厅内站着一些人,穿着黑色劲服,蒙了脸,其中一个坐在最高,露出来的眼神里没见多少凶恶,但这些跪着的都很害怕。   不知说了什么,跪在前面的两个男子忙摇头,旁边的黑衣人没这么好的耐性,拿起刀子架在了年纪大一些的脖子上,那刀锐利的,脖子上立见了血,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不答应就杀人。   年轻些的男子抬头看坐在那儿的,脸色煞白,这两个选择都是死路一条,只不过早一步晚一步的事。   只犹豫那点功夫,原本贴着脖子的刀即刻就抹了下去,这么近的距离,温热的血直接飞溅到了年轻男子的脸上,他颤抖着身子,瞪大了眼,几乎是不能喘息。   “爹!”   “老爷!”   哐一声,一个花瓶又另一边砸碎,奉茶的桌子上,娇小的身影手里还捧了个花瓶,看着他们不耐烦道:“闭嘴!”   跪在后头的夫人见自己丈夫被杀,直接晕过去了。   但凡是有点气血,这会儿也该上前拼命,可他不是一个人,若说前一刻他还存了侥幸心理能拖延时间,这一刻,看着死在面前的父亲,他几乎是要崩溃。   他身后还有一家老小,这些人真的是杀人不眨眼,他要是不答应,他们可以杀了他全家。   “钱大人,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被称为钱大人的男子颤抖着,声音不稳:“他们是无辜的。”   “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办,他们都不会有事。”   他还有的选择么,钱大人转头看这一家老小,再看被妻子抱在怀里捂着嘴,怕哭闹太大声会招来杀祸的年幼孩子,除了低头,再无选择。   见钱大人答应了,男子将事吩咐过后,命人从钱夫人的怀里,将那年幼的孩子被拖了出来,钱夫人死命护着,被一手劈了脖子晕了过去。   钱大人看着被强行带走儿子,连最后寻求帮助的心都死了,一家子呆坐在前厅中,对仅是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没能反应过来。   请大夫,缝寿衣,挂白绫,钱家丧事。   月儿还是那般,安安静静挂在天空,看着这世间又多了件悲事。   下半夜时阜阳城里也起风了,不知那儿飘来的云层,遮掩了月光,天越发暗。   更夫在大街小巷走着,经过八公巷时,发现刚刚经过时还没什么动静的钱府,这会儿已经挂起了祭奠白灯笼,进出的仆人个个脸色苍白,余惊未了。   只当是府里有丧事,府中上下都难过着,更夫上前询问,才知道是府里的老太爷过世了,夜里睡到一半,忽然就猝死了。   更夫继续朝巷子另一头走路,一路敲着,已是四更天。   这时辰避暑山庄那儿,膳食房中已经开始忙碌,皇上将要起来,过会儿前来上朝的官员们就在湖边候着了,等着吊桥放下来,另一处,管房内的负责采买的公公们已经从庄外回来。   天还黑漆漆的,小船载着他们往山庄后头驶去,船尾那儿还坐着个戴帽遮掩的太监,大约是累了,靠在那儿,一张荷叶遮着脸。   快到时抛了绳子,岸边有人拉着,这时吊桥已经放下来了,官员纷纷进庄,他们这边下了船后,齐力将东西从后门抬进庄子,拿出令牌检查过后,将东西运送到了管房。   忙完这一圈,天色已蒙蒙亮。   东殿这儿,沈嫣起的很早,昨夜睡的迟,夜里又不踏实,半梦半醒的,今早大宝在外面一叫她就醒了。   醒来后用膳,沈嫣看过管房那儿送来的册子,半个时辰后众人前来请安,白贵妃告假了。   说是身子不适。   方容华她们倒是很高兴,过去有机会来过避暑山庄一次,如今住在这儿,可比那时来的还要舒服,沈嫣吩咐了些十六那日宴会时的事,没多留她们,很快散了。   回到了屋中,沈嫣那莫名的情绪才露出来,看什么都不甚顺眼,茶不好喝,册子中记的数目不对,窗外的花太香了,冰盆子放太远,风不够大,嗯,这塌子也太大! 第59章   沈嫣还弄不清自己这莫名的情绪。   那厢西殿内, 告了假的白玉滢, 靠在塌上,脸色是真的不太好。   她不会像姜淑妃那样刻意装宠,皇上来过夜后非要做出一副腰酸背痛的样来, 她是真的不舒服,一夜没睡安稳,还着了凉,早上醒来时头疼欲裂,侍奉皇上早朝之后人就冷汗淋漓, 难受的很。   这样的状态去请安, 不是平白无故让人家瞧不对劲么。   夏堇走进屋子, 见娘娘还靠着, 细心替她拢了下盖在身上的毯子:“娘娘, 快正午了, 奴婢将燕窝羹给您端来可好。”   没什么胃口, 这么好的景致也赏不到眼里去, 心里揣着事,白玉滢半响才回应:“也罢。”   夏堇脸上一喜, 娘娘愿意吃就好:“奴婢这就给您去端来。”   夏堇走出屋子,就这时, 外头来了两个宫人, 其中一个拎着食盒低着头,说是皇上听闻娘娘身子不舒服,叫膳食房里备了吃的送过来。   昨天皇上是留在西殿的, 早上离开时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夏堇不疑有他,想从那宫人手中接过食盒:“有劳两位公公,交给我吧。”   那宫人没给,往上抬了抬头:“小的替姐姐送进去吧。”   看清了宫人的脸后,夏堇整个怔住了,险些要脱口而出:“大……”很快忍住了,神情里急闪过一抹惊慌,对他的到来很是不解。   就在这发怔的时候,宫人已经从她身旁绕过走进去了,另一名宫人则是留在了外面,在屋中守着的秋夕见有人闯进来,刚要呵斥,反应过来的夏堇追进屋子冲她使了个眼色,将门给关上了。   秋夕也发现了来人的身份,很是惊讶,大少爷怎么会穿成这幅样子过来。   白显诚放下食盒,抬起头时,瘦削了不少的脸上露着一抹阴沉,看向内屋,正要启步,夏堇拦住了他。   “大少爷,您这是偷偷入宫的。”夏堇一看这打扮就知道,要是从前头进来穿的也该是官服,再者,大少爷不是抱恙在家么,怎会出现在避暑山庄里的。   “大小姐在里面。”白显诚看了她一眼,“你还要在浪费时间多问几句。”   “大少爷,这儿可是内院啊。”之前在围场狩猎时大少爷已经闯过一回了,这避暑山庄堪比宫中,要是让别人发现,娘娘的脸往哪儿搁,又将如何交代。   内屋中白玉滢听到了动静:“夏堇,出了什么事。”   “娘娘,没什么事儿。”夏堇拉住了白显诚,低声道,“大少爷,您快走吧。”   夏堇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又不能真的嚷声说什么,一下便让白显诚挣扎了过去,再想拦时人已经到了内屋门口,来不及了。   白玉滢看着窗外,听到脚别过门槛的声音,转过头,原本就不佳的脸色一下白了几分,克制不住身子的颤抖,是要气疯了,看着走过来的白显诚:“你疯了是不是!”   白显诚说的也不客气:“父亲听了白显瑜那小子的话,让我抱病在家不得出门,我被关在家两个月,怎么不见你说一句话。”   “你犯的是砍头的罪,要牵连白家上下陪着你一块儿死,我怎么替你说话,我又没有劝过你,你可有听我半句?”白玉滢看他穿成这幅样子,声音一下冷静了下来,“怎么,你今天是来向我讨说法的了。”   “我知道你往家里送信不方便,家中如今也不便入宫看你,你可知道,父亲现在对白显瑜越来越信任了。”白显诚直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个多月不见,他整个人显得越加阴沉,“我怀疑,围场的事他早就知情。”   他白显瑜早就知道他在安排这些事,偏要等到那天才说,来不及阻拦他,那就只能替他收拾“烂摊子”,这不就是在父亲面前彰显自己的本事,能够化险为夷,比他这嫡长子要做得好。   气归气,白玉滢对这个妾室所出的二哥一向没好感,这人太善于隐藏,挂着张笑脸,实际上却一点都不简单,比起直脾气的大哥,二哥才更精于谋略。   “他要给你下套,那也是你自己先挖的坑,你若没有那样的念头,他怎么拿这件事在父亲面前邀功。”白玉滢呵斥,“趁着没人发现,你赶快走!”   “怎么,连你都觉得我不如他。”白显诚的脸色更不好了,眼底闪烁着阴霾,对之前祠堂里的事还耿耿于怀。   白玉滢深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道:“大哥,你闹够了没有,你真以为你做的这些事皇上会没有察觉,就在昨天,皇上才说要让你长期在家修养身子,不必再回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白显诚冷着神色:“他不会动白家。”   “现在不动而已。”白玉滢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和大哥的膨胀欲变的如此之大,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这朝堂权势真能让人蒙蔽了不成,皇上就是皇上,哪能真成了傀儡,何况还有沈家卫家他们在。   “皇上是看出了父亲的把戏,知道你装病,也不会由着白家。”白玉滢缓着声,“大哥,你也不想想这一年多来皇上的所作所为,他是冷宫出身,可他姓纪。”   白显诚做事是冲动,可他还没蠢到听不懂的地步,但说到底,在宫里与皇上相处的是白玉滢不是他白显诚,从对围场遇袭一事的解决上看,白显诚想当然是觉得这个皇帝还是没什么值得忌惮。   “即使他姓纪,白家无过,他也不敢动。”白显诚有这样的自信,自是因为白家有这样的实力。   白玉滢看着他,语气冷了些:“像现在这样,大哥若是被人发现,父亲怎么保你?”   白显诚也不想入宫,他千方百计不就是为了告诫一下妹妹:“我是要让你去劝劝父亲,别让白显瑜给蒙蔽了,你当他是好心的?他要有一天得势,就会来给他姨娘讨公道。”   白玉滢听言,眉头微皱:“他始终是白家人。”   “他要真当自己是白家人,当初发现围场的事时就该制止我,而不是先去父亲那边邀功谋划。”白显诚冷冷哼道,“你别忘了,王姨娘死的时候,他已经六岁了。”   提到那些过去的事,兄妹俩齐齐陷入了安静,过了些许时候,白玉滢平淡着开口:“你从哪里来的,先暂且去躲会儿,入夜天黑无人时再离开,别叫人发现了。”   …………   白显诚从西殿出来后去了管房,一路无人发现。   当然,他想的无人发现也不过是自认为,打从他进山庄开始,纪凛这边就知道了。   主殿内批完奏折时天色已经微暗,李福见皇上停下来,赶忙端了茶,说道:“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纪凛摆了摆手,李福朝门口示意,没多久人就带进来了,到前头跪下,将白家大少爷偷偷进山庄之后的事说了遍:“皇上,如今人在管房里呆着。”   “看紧了,别让他混出去。”得知他去了一趟西殿,纪凛也没多大的反应,淡淡吩咐将人留在管房内。   宫人应了下来,由李福公公送了出去,到门外时那人才敢问:“李公公,皇上说不能让人给混出去,可他要是强行走…”   “寻个错关起来不就行了,哪里用得着动粗,他也不敢道出自己是谁。”   李福说完,这宫人意会过来,笑着点点头,走了。   李福目送了一阵,正要回头进殿去侍奉,那边拐弯后,走过来了两个人,手上还端着盘子,盘子上是药瓮。   李福带着他们到了隔壁,将药倒出了一些,银针试过后又喂了兔子喂了人,一刻钟后,才将药倒到碗里,端到殿上去。   “皇上,这是太后娘娘那儿命人煮的,蒋太医开的方子,给您补身子用的。”   纪凛闻到那浓重的药味,再看这一碗黑不见底的药,微不可见皱了下眉。   李福瞧出来,皇上这是不乐意喝了,之前手臂受伤的药喝了一阵子,这才刚好没多久,太后娘娘那儿空了心思就要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补补,这才第三天呢。   见皇上迟迟未动,李福在旁劝道:“皇上您喝一些,余下的奴才去处置了。”半点不动,怕是明日蒋太医来把脉时发现端倪。   说是补药,委实有些苦,纪凛倒不是喝不得这些,而是母后那些名目,这会儿怕只是个开始。   想了会儿后,纪凛还是端起了碗,喝了几口后继续看余下的奏折。   李福麻利的将药碗端了下去处置了干净。   这时,约莫过去半个时辰有余,奏折批阅的差不多了,纪凛放下这些让李福去一趟膳食房,出了门朝东殿走去时。   迎面一阵风过来,渐觉得不对劲。   先是这阵风让他觉得热,再是人有些躁,仿佛是提着什么,浑身的血都开始烧起来。   意识却无比清醒,视线却有些糊。   拐弯处来了个掌灯的宫人,到了他跟前恭敬道:“皇上,奴才领您过去。”   纪凛跟着他朝前走了几步后就停住了,这儿正是东西殿的分叉口,那宫人走的却是西殿的位置,还恭敬笑迎:“皇上,您这边请。”   纪凛转个身就朝着他反方向的位置走了过去。   这宫人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不顺着他走,未等他开口拦皇上,走了几步的纪凛先行开了口:“来人,将此人拿下。”   宫人脸上就写了“怎么会这样”,被人拖下去后,没等喊一句就被堵住了嘴,纪凛脸色微霾,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本事。   再往前几步就是东殿,那不算熟悉,但很清楚的感觉还在接连上涌,他心中有迟疑,脚步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很快的,东殿到了。   再走一段路就看到了那扇亮着灯的窗,窗边还倚着他心心念念着的人,未等站下看,在院子内值守的宫女发现了皇上,忙回去禀报,一会儿等功夫,沈嫣从门口走了出来。   沈嫣走下台阶到皇上面前,见他脸红的有些异常,抬手轻轻抚了下,闻着也没酒味,便担心起他的身体来:“皇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纪凛才压下去的情绪当即就翻上来了,招什么太医,他不舍得离开。   于是他低下头,脸颊触碰着她的掌心,望着她轻声道:“我想你。” 第60章   夜风这般吹着, 从墙沿瓦砾间穿过, 从树丛花叶间略过,从面颊拂过。   沈嫣的脸颊处还感受到他手心的烫热,还有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那一句“我想你”,像是一根软羽,从她心间划过,勾起了一抹酥。   连带着,沈嫣的脸都红了。   大庭广众的, 还在院子里呢。   沈嫣堪堪避过他的视线:“我扶您进去先。”   纪凛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后退, 回到主殿去, 请太医过来替他解了这药性, 可他不想走。   他等不及, 也不想再等。   皇上没有松开她的手, 沈嫣只能牵着他进去, 直到进屋后, 她确定了短暂那段路中的感受并不是错觉,到了内屋上了茶, 木槿退出去后,沈嫣本想命外头送水进来给他擦擦脸降温, 他总是这么看着他。   眼中的意图清晰到不用多的解读就能明了。   沈嫣的呼吸都跟着紧促了几分:“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纪凛端起杯子喝了一杯, 不解渴,声音微哑:“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沈嫣也伸手去握了杯子:“没什么事,一早各院过来请安, 白贵妃告了假。”停顿了那片刻,沈嫣又接上,“听闻是病了。”   纪凛看着她,她微垂着眼眸,声音听着平静,却不知为何透露着另一番滋味,双手环抱着杯盏,五指交叉触着杯壁,白皙的指尖上,这两日才描上去的丹蔻衬的肌肤更加白皙动人。   想到那手抚在自己脸上,为自己上药时触过手臂时,纪凛的喉咙不由一紧,眸色渐深。   “你吃醋了。”   沈嫣蓦地抬起头,原本是要很快反驳的,可对上他那视线,声音都变缓了:“谁……谁吃醋了。”   话音刚落,握着杯子的手便让他抓住了,用力一牵,沈嫣起身,纪凛将她拉到了床边,解释般的,说了一句。   “昨夜问询了白贵妃一些事,几乎是一宿没睡。”   说罢纪凛抬手拉下了帷帐,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氛那样强烈,沈嫣在床沿坐下来后,又站了起来,心乱呢,话都说不稳:“皇上,尚未更衣。”   他低下头,靠在了她耳畔,眼神是极为的清醒,声音带着蛊惑:“我帮你。”   热气绕了耳畔,窜到了脖子间,热过后很快是薄薄的凉,沈嫣轻转过头,纪凛的身子朝她进了布,沈嫣退了步直接坐在了床上,顺势的,他往前她便往后倒,被逼到了靠枕上,再没退路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纪凛说帮她就帮她,双手已经在她衣裳的扣子边上。   她是洗漱过后出去迎接的,所以里衬的衣衫外就罩了一件,扣子不多,好解的很。   帷帐内的气息节节攀升,沈嫣身上罩着的衣服很快就被解开了,白色的内衬服帖在她身上,随着她胸口的起伏,伏动着。   纪凛将她的双手抓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衣领上,语气是温和的,却藏了抹急不可耐:“帮我。”   沈嫣解扣子的手都是颤抖的,莫说是解开全部,就是一颗都有些难。   她的心跳的很快,抬了下眼帘,落在那十分不听话的扣子上,难以集中精神。   纪凛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手把手的帮她解开,从领口往下,到胸口,一颗…两颗…三颗……   沈嫣的手一抖,滑了下,扣了没解开,纪凛极有耐心的,指挥着她的手,将扣子翻过来,从锁扣中翻出来。   再往下就是腰封了。   得环抱着从后面解开一颗,他贴近了些,几乎是贴在了一块儿,近在咫尺。   她舒长而翘的睫毛轻轻颤着,和它的主人一样,有些紧张,随着他的靠近,呼吸都放缓了许多,可胸口的起伏出卖了她的情绪,哪里能平静呢,这样安安静静的才最叫人失了分寸。   沈嫣解不开。   平日里没什么难度的扣子,这会儿像是用针线密密缝了几圈,珠子总是从她指间滑开,抓都抓不稳。   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嫣使了几分力,极轻的“啪”一声,那珠子竟然被她被扯断了,没了珠子扣,腰封松了许多,再用手一拉便能解下来。   随着腰封解开,他的外衣也敞开了。   内衬的衣服只有领口旁几颗扣子,是绕道手臂下的,这个好解,沈嫣却也解了半天,最后是他实在等不及了,解了最后一颗,放到床沿时滑落到了地上,帷帐随之一晃,沈嫣都没来得及细看,她已经躺在了床上,他一手扶着她的头,另一只手在她半开的内衬衣服上,只要一拉绸带,整件衣裳就敞开了。   纪凛垂下头,先是试探的靠近,继而是汹涌,两者之间只间隔了刹那间,不叫沈嫣有片刻回想的功夫,是要将受伤这这一阵子没能的亲昵连本带利讨回来。   便是这样沉溺了不止一次,沈嫣还是感觉要呼吸不上来,忽而肩胛处一凉,绸带被拉下来后,丝制的衣服顺滑得很,只稍一拨就散开了,衣衫下露出了粉色的兜儿,兜儿下的柔软,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   “我不愿等了。”   沈嫣微张了眼,他靠在她的耳畔轻轻道,竟还些委屈样儿,沈嫣微扭头,视线落在他发红的脸颊上,抬起手轻拂了下他的面颊。   比刚刚还烫了。   一天来她那不知名,无法高涨的情绪,在见到他时候便好了,沈嫣得承认,她也想他。   她温温柔柔的看着他,那双眼眸中,藏着那句话,不消开口,也在表达出来。   这样的动作无疑是个鼓励,将他心中尚余下的犹豫全部给打散了,纪凛这会儿更像是偷了蜜一样,垂下头去,攫住了她,要将她吞没,恨不得揉进身体里才好。   屋外,木槿还好一些,红莺却是红了脸,内屋中时不时传来的娇喘,她们虽然未经人事也想得到啊,之前虽然也有过这样的声音,可……可没像现在这般的。   院子外头李福匆匆赶紧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走进来一看木槿和红莺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内屋的门又关着,有些不解:“皇上和娘娘呢?”   皇上之前吩咐他去膳食房取东西,他这才刚赶来呢,中途也没耽搁,怎么人呢。   红莺朝内屋努了努嘴,脸红着,不好意思说全:“皇上和娘娘歇下了。”   “这么早啊。”话说完李福就意会过来了,睁着眼与她们看了会儿后,这嘴角,跟着笑咧开去。   倒不是他听不出,而是之前没料到,他心想着皇上的伤好了,也就是这阵子了,可没想这么快呢,快也好,快也好!太后娘娘那儿可盼着呢,皇上若不急,他这做奴才的都急了。   侧耳听了会儿,李福脸皮厚,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和木槿她们打了个手势:“咱们先出去,过会儿再进来。”   留在外屋是怕等会儿皇上和娘娘传唤,可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叫人,木槿便建议:“我们轮着进来,屋里不能没人。”   那就先让李福留下候着了,木槿和红莺走了出去,外头风一吹,这才消散些。   内屋中,便是有敞开的窗户往里透着风,也无法将帷帐内的温度消散去,两抹身影缠绵缱绻。   沈嫣大抵是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了,听到一声“菀青”,睁开眼,他正看着她。   “皇……”   “叫我修宁。”   沈嫣微张口,氤氲着眼眸看着他:“修宁。”   纪凛福下身子,双手交叉握住了她的手,亲了亲她:“再叫一声。”   沈嫣微的语气里藏了抹憨:“修宁。”   纪凛笑了,宠溺着:“再叫一声……”   “修……”   这一声被他封在了口中,沈嫣眉头轻皱,似有痛处。   直到她眉宇舒展开来,他才携着她,赴沉沦。   …………   东殿的上空,不知何时,月牙儿藏入了云层中去,仿佛是羞于见到这一幕。   夜风徐徐,带着一抹凉意,不会叫人觉得热。   山庄内各处都很安静,令湖这儿,夜幕降临时就没什么声了,所以才适合修身养病。   不过这时辰的管房内却不大安宁,本该已经出山庄的白显诚被人关起来了,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也不能说自己是白家大少爷,可谁知,没多久一个带过来的宫人直接指认了就是他指使自己在主殿外候着,到时候皇上出来时就将皇上领去西殿。   白显诚不解着,又有人被抓过来,关在了白显诚的隔壁,听外面的动静,说是在皇上的汤药里动了手脚,被查出来了。   不清楚来龙去脉,白显诚心中是生了不好的预感,他来这儿见贵妃的事被人发现了。   白显诚冲过去拍门:“开门!”   外头守着的宫人靠在柱子边上,扣了扣耳朵,懒懒道:“等明日天亮了自会给你说法,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呆一晚。”   “我不出来,你现在即刻去一趟西殿告知贵妃娘娘我在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笑话,就你这样的身份还认识贵妃娘娘。”外头守着的宫人满是嘲讽道,“你就认识皇后娘娘也没用,老实呆着,再吵就堵了你的嘴。”   说罢,嘱咐外头的人将他看紧,切莫不可将人给放跑了,又细细检查过后,这宫人才往管房前头赶。 第61章   四更天时沈嫣其实醒过一回, 又让皇上给按了回去, 再醒来时,天大亮了。   可她懒懒躺在床上动弹都不想,从头到脚的酸涩, 夜半时迷迷糊糊被抱起来沐浴过后,回来时又应承了一回,莫怪沈嫣这会儿没精神,她实在是有些累。   回想起昨晚那些事儿,枕着被子, 沈嫣又闹的脸颊绯红, 她也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 过去宫里来的教养嬷嬷给她看的画春本子, 没有十也有五六, 可昨晚她是半分都没使上, 初初还能迎合, 后来便由着皇上了。   沈嫣醒了一刻钟, 还是不想动。   守在外头的木槿听到帷帐内有翻身的动静,轻轻拉开一侧:“娘娘醒了?”   沈嫣嗯了声, 木槿将帷帐拉起来吊到一旁,扶了沈嫣起来, 看到娘娘衣衫下那红印子后抿了些笑意:“红莺在外将来请安的娘娘们都劝回去了。”   换做平时这该是请安的时辰, 劝回去了也好,她今天也没精力应付她们。   又过了半刻钟,沈嫣起来, 吃过了早膳后,大宝开始过来找她,沈嫣去了隔壁看过四只小猫儿,一天一个变,比昨天要灵动许多,要不了两日就能满地爬了。   陪了会儿大宝,沈嫣看完管房那儿送来的清册,抬起头时已经正午,这边木槿正要布桌,薄香走进来禀报,说是白贵妃求见。   沈嫣一愣,让薄香把人请进来。   白玉滢进屋行礼后,没等开口说话,就给沈嫣跪下了。   以往沈嫣可没受过白贵妃这样,这一跪可奇怪的很了,沈嫣让木槿将人扶起来:“白贵妃这是做什么。”   白玉滢的脸色不太好。   像是熬了一宿没睡,平日里甚为计较的妆容,今日也单薄了许多,勉强算干净,从无处不透着憔悴感。   白玉滢看向皇后,语气诚恳:“臣妾想向皇后娘娘求件事。”   “贵妃如此,所为何事?”   “说来可笑,是臣妾那不争气的哥哥,他昨日私自闯入宫中来见臣妾,被人发现关在了管房内,今早送去了刑部,是要问审。”这么丢脸的事,若是平日里,给她选择她都不会将这件事拿到皇后面前来说,可现在,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只有皇后娘娘,她不得不来。   沈嫣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本宫先前并不知晓,但你要知道,即便是本宫,得知此事后也是要将他拿下的,这边的内院犹如内宫,你身为贵妃会不知道其中厉害?你哥哥也不是什么无知之辈,岂能做出这种事来。”   白贵妃起身跪了下来,低着头:“私闯山庄一事,臣妾不会替大哥求情,也不能抵赖,他若是因此被卸任发配,那也是他该受的,但昨天夜里还发生了一件事,皇上的膳食中让人动了手脚,被查出来后,那人说是受了白家大少爷指使,臣妾对天发誓,他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求皇后娘娘向皇上进言,还臣妾大哥一个公道。”   昨天夜里,当侍卫闯入西殿,说要问询下药一事时,白贵妃整个人都是懵的,又说据被拿下的人交代,是白家大少爷指使人在皇上的汤药中动手脚,并指使人在外等候,要将皇上领去西殿,白贵妃当时是真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知道大哥平日里胆大妄为,在围场中连皇后都想杀,可这件事,她知道不可能是大哥所为。   大哥若是真要在皇上的汤药里动手脚,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避暑山庄内任由他们抓捕,再者,这样的事大哥不会不知会她一声。   如今人被送去刑部,这么大的罪名压下来,敢在皇上的膳食内下药,那就不是处置大哥一个的问题了,白贵妃知道最后父亲会出面,可眼下,她恐怕是连消息都送不出去,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她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要她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大哥的事至少还能有暂缓。   “皇上的膳食让人动了手脚?”沈嫣念着她说的那句话,很快意会过来了,难怪皇上昨夜来时会那样,再看白贵妃,以她的为人,她能屈尊到这地步,来这儿和她求情,沈嫣还真有几分信了。   “昨天私闯避暑山庄的人是你大哥,他还在内院和管房逗留,势必也去过膳食房,你说他不是下药之人,叫人如何信服?”   不管事情是不是他做的,首先就怀疑到他头上了,再者下药之人也指认是他,那还有什么好辩解的,这避暑山庄内还有第二个人比他更可疑?   白玉滢紧抿着嘴,仰起头求道:“是,大哥是有嫌疑,但这件事不会是他做的,求皇后娘娘出面,请皇上彻查此事,他私闯避暑山庄的罪是不可饶恕,但这下药一事,大哥乃至白家承不起。”   沈嫣还记得围场遇袭时,皇上被送回宫后,她就是那样焦急的情绪呆在乾清宫外,那时心里大抵是清楚遇袭的事和她大哥脱离不了干系,有说不出口,只能忍在心里。   刑部尚书常大人查案期间,她在华阳宫中应该是如坐针毡,后来白家从中脱出后,来请安时沈嫣见着她脸色才恢复一些,这次才来避暑山庄两日功夫又出事了。   撇开宫里这些不愉快,沈嫣倒是觉得,摊上这样的大哥简直倒霉透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得是多寻求无门才到东殿来的,她莫不是忘了,她的大哥是想要她沈嫣命的人。   这忙,沈嫣怎么会帮。   就算是下药一事无辜,私闯避暑山庄,围场遇袭,这些他都不无辜。   “你既说了你大哥是冤枉的,刑部也不会乱判,一定会将此时彻查清楚,断然不会放过真凶,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沈嫣让木槿将人扶起来,给她换了杯茶,“本宫也知道再多的安抚你也无法安心,但这件事,还真不是你我能插手的,皇上素来公允,不会平白冤枉了无辜的人。”   白玉滢来时是抱着些希望的,看皇后娘娘这般态度,白玉滢心凉了半截,若是皇后都不肯出面,等父亲那儿知道大哥出事,刑部那儿怕是早就判完了。   刑部是不会乱判,可之前的事呢,白玉滢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她甚至觉得,皇上是有意如此,围场的事若是查出点什么来,那对白家而言就是雪上加霜。   沈嫣也没叫她,这般状态,让她在这儿多坐会儿也无妨。   没多久白玉滢自己先起身了,朝沈嫣行了下礼:“是臣妾逾越了。”   神情没刚刚那么着急了,不过沈嫣瞧着,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   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来啊,沈嫣留了个心眼,让木槿送她出去,东殿和西殿又没差多少路。   出去后白玉滢走的是慢了些,倒是直接回了西殿,坐在那儿,失神了好一会儿。   夏堇在旁担心的不行,求道:“娘娘,您别这样,你说句话。”   “说什么,我早该想到,皇后娘娘不会答应,是我一时心急没想明白。”白玉滢口气淡淡的,在围场狩猎时大哥还派人在林子里埋伏要杀皇后,她求皇后又有何用。   去东殿时她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回来时,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活了十七年,白玉滢头一遭有这种无力感,明明白家还在,父亲也能为这件事周旋几分,可她就是无法将消息送出去,越是如此白玉滢就越笃定皇上清楚围场遇袭的事。   许久之后,白玉滢眼神微闪:“将我那套新做的面饰拿来,替我更衣。”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李福的声音,白玉滢愣了愣,李福已经带人进来了,身后跟着的几个太监手里还端着盘子,将夏堇她们都看愣了,这是要做什么,要赏?   李福笑盈盈看着白贵妃:“白贵妃端庄得体,温良娴舒,皇上特赏赐珊瑚一座,金镯两副,钗饰四副,玉兰点翠金步摇一副,黄金百两,云锦四匹。”   白玉滢看着盘子上那些东西,没能缓过神来,皇上这是何意。   李福笑着提醒:“娘娘,快请领赏。”   白玉滢这才行礼:“臣妾谢皇上赏赐。”   将东西都放下后,李福扫了眼,又恭恭敬敬道了句:“皇上得知娘娘身体有恙,特命小的前来看望,皇上说,让娘娘留在西殿好好休息几日,山庄这儿风大,还是不要出去走动为好。”   白玉滢勉强撑住了笑意,待李福离开后,重重瘫坐在了塌上,这些赏赐与她而言半分欣喜都没有,反而像是赐了无数的刀子给她,看着都扎疼。   皇上这是要变相将她软禁在西殿中,连出去的机会都不给,彻底断了她和外头的联系。   而就这时,阜阳城内白侯府中,白侯爷正恼怒儿子失踪的事,关在自己院里都不得安生,严令不许有人放他出去,还是让他出去了。   这时白显瑜走了进来,微凝着神色:“父亲,打听到大哥的消息了,今早刑部的人去了令湖,回来时马车上还关着人,路人瞧不清是什么模样,说是从马车上押下好几个人,大哥不是前天夜里就不见了人,阜阳城里都找遍了不见踪影,我怀疑大哥是去了令湖。”   “你派人去刑部打探一下,我去避暑山庄一趟。”白侯爷吩咐完就出去了,白显瑜说了声是,垂头时,眼神微闪。   白侯爷和白家二少爷都出门了,没多久,白家这儿,宫里来了人,抬了好多赏赐。 第62章   白侯夫人忙出去迎接, 宫里来的是个脸生的公公, 不是在皇上身边时常伺候的那几位,但这都不打紧,白侯夫人杨氏看到抬进来的那些个赏赐时, 注意力就全在这些上头了。   叫人备了茶备了酒,将人带去偏厅内休息,等将这些人送出府去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杨氏回到前厅,看着这三口箱子, 金银首饰加绫罗绸缎, 想着那位公公说的话, 乐的合不拢嘴。   下午时等白侯爷回来, 杨氏便向他说了这件事。   可白侯爷听下来, 从头到尾都皱着眉头。   皇上这赏赐来的微妙, 赏他忠心耿耿, 赏他为国为民, 还赏白贵妃贤良淑德。   “就说了这些?”白侯爷没看那几口箱子,脸色越发沉凝。   杨氏点点头, 见白侯爷脸色这般,笑意收敛了些:“老爷, 可有什么不对?”   沉默了会儿, 白侯爷吩咐:“你明早去一趟避暑山庄,求见贵妃娘娘。”   去避暑山庄?过几日就是宴会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啊, 杨氏还欲发问,白侯爷已经沉着脸跨出了前厅朝外走去,杨氏扭头看那几口箱子,又看白侯爷的背影:“这……”   白侯爷并未出府,因为白显瑜回来了,父子俩这脸色一对上,没说什么,默契的去了书房。   关上门后白显瑜才开口:“父亲,大哥在刑部。”   白侯爷去了避暑山庄后,已经有所预料,昨天一早屋子里就没人了,也打听不到去处,刑部是在令湖那儿抓的人:“他偷进避暑山庄去了?”   彼时白侯爷问的时候,还没把事情想的太严重,即便是偷偷进了避暑山庄,也没酿出什么事来,到时寻个理由,也不会罚的太重。   “刑部上下守口如瓶,儿子使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了一些眉目,前天夜半时就有人在码头边上看到大哥,四更天时去了令湖,看样子是偷上了回避暑山庄的船,冒充管房内公公的身份混进了山庄,今早刑部的马车将抓获的几个人押送回城,其中就有大哥,据招供,是大哥指使他们在药膳房中动了手脚。”   话音未落,咣的一声,白侯爷狠狠拍了下桌子,原本还沉敛着的神色,登时暴怒。   在皇上的汤药中动手脚!   “混账东西!”书房里偏昏暗,衬的白侯爷那张脸阴沉沉的,竖着身子,唯有了解他的人是知道,他这会儿怒意滔天。   但也只是怒意滔天,没有惧怕。   白显诚微垂下头:“父亲,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把大哥从刑部带回来。”   书房内沉默了一阵,白侯爷已恢复神色:“可知下的是什么药。” 早朝时皇上精神很好,显然是没有受此影响。   “未曾查明。”   儿子在山庄内被擒,皇上却还派人往白家送赏赐,这其中的意味,纵使是白侯爷在官场内混迹多年,也没能全然揣摩明白,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想办法见儿子一面。   白侯爷正欲安排人去刑部疏时,白侯府外来人,正是刑部的,请他去刑部走一趟。   …………   此时天色微暗,半点风没有,天上乌云密布似是要下雨,白天晒烫的地面还冒着热气,搅的人越加心浮气躁。   刑部尚书常大人就在衙里,郭大人也在,见白侯爷来了,即刻叫人上茶,这对付的态度倒是客气。   未等白侯爷开口,常大人先道:“一早就该和侯爷您说的,不过刑部这儿都忙的抽不开身,眼下才空了些,正好也有些事想向侯爷讨教,便就劳烦您到这儿来走一趟。”   白侯爷瞥了他一眼,常德奎这人,十句话里只能听三句,所谓抽不开身不过是为了率先一步将事情查明,免得受白家阻挠。   心知肚明的,白侯爷不多提,直奔主题:“你们将我儿抓起来了。”   常大人的脸色一下凝重了几分,往他身后的白显瑜身上看了眼,随即沉声:“侯爷请跟我来。”   这态度又叫人二章摸不着头脑了,白侯爷沉得住气,管他装什么样,茶也没喝,带着次子直接跟常大人去了衙门后面,过了道长廊后就是大牢。   一路无话,直到进大牢之前,常大人在白侯爷耳边低声说了句:“侯爷,您可知道大公子犯了什么事。”   故作玄虚,白侯爷冷冷道了句:“本侯也想知道。”   常大人像是没听着他那口气似的,叹了声:“他在皇上的汤药里放了春散,还指使人在主殿外守着,意图将皇上带去西殿的贵妃娘娘那儿。”   走在后面的白显瑜并未听见常大人和父亲在说什么,只看到父亲的脸色,一下变了。   若说到刑部时白侯爷的情绪尚还算稳,常大人说完这话后,白侯爷那脸色,犹如是遭了一记重闷,措手不及。   这时已经走进去了,大牢内门口挂着两盏灯,里面昏暗的很,每隔几步都有人守着,越往里走,传来的声音就越加奇怪,前头还有人喊冤,中间沉闷了一段后,里面传来的是疯癫的哭笑声,还有人朝门栏这儿趴过来,不知关了多久,浑身泛着臭味,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尤为凸显。   守在一旁的狱卒将他打了回去,白侯爷瞥见他破烂衣服下挂着的古旧锦袋,收回了视线,再走几步,就是关押白显诚的地方。   常大人很是“识相”,命人开锁,放了白侯爷和白家二少爷进去。   白显诚冲上来想说什么,被什么牵制住了,没能上前:“爹!”   白侯爷看到那条锁在儿子脚上,与墙壁相连的链条,脸色很难看。   牢房内有两种链条,一种是锁着双腿,间隔不大,就是为了以防逃跑,还有一种就是如此,大都是用来锁发疯难管束的犯人,这一类的关在牢里,都不当人瞧,他白侯的儿子遭此待遇,不是在打他的脸么。   常大人这人没别的擅长,在刑部多年,就喜欢把事儿给讲清楚,见白侯爷有看那链条,便解释了下:“他在管房里打伤了好几个宫人,大牢这里进出送饭的都没他这么好的身手,未免再伤人添罪行,只能先锁着。”   白侯爷如今也没心思计较这些,走到白显诚面前。   “爹,我没有在皇上的汤药中动手脚,真的不是我,爹您要相信我……”   “啪”一巴掌,几乎是用了十二分的力,白显诚一下被剐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有些打懵了,白侯爷抬手又是一巴掌,都是下着死手的:“混账东西!”   “爹!”白显诚捂着脸抬起头瞪着他,难以置信。   “你还不知错!”白侯爷向一旁看去,走到门口直接拿过了狱卒手中的棍子,朝白显诚身上砸去。   白侯爷以前是当过兵打过仗的,这一记记下去全是实打实,刑部那么多审问犯人的手段,常大人怎么会看不出这力道的深浅,十来下打完白显诚的声音就弱了许多,再多打几下,怕是要出人命。   常大人和郭大人对看了眼,郭大人要上前,常大人却是微晃了下手示意他不用动,就这么看着,他还就不信了白侯爷会真舍得将这个嫡长子给打死。   白显瑜却是上前阻拦了,阻拦时还被白侯爷误伤了两下,险些将手臂打断,他这一声闷哼才将白侯爷阻止。   白显诚靠在木栏上,喘着气,浑身上下都疼,躲在那儿,哪里还有半点气势劲。   打完之后,白侯爷才问常大人:“下药一事,常大人可已查明。”   “一年前香柳弄中发生过一件命案,一个花娘猝死在了床上,验尸结果是用春散过度,过于兴奋了,当时这花娘伺候的就是白大公子,白侯爷应该有所耳闻,这春散也是白大公子所喂。”常大人顿了顿,“这药,白公子那儿应该还有许多,是从市鹤桥那儿的药铺中专门配制而来的,白侯爷您也知晓,这春散也有不同,白公子好这一口,为求效果,所用的也是独一份,经由太医查验,下在皇上汤药内的春散,和白公子身上搜出来的,是一模一样。”   前半句说的时候还有的狡辩,就算是一样的春散,又不是独家秘方,难道就没可能是遭人陷害,可后半句一出来,白侯爷那话便说不出口了,看向儿子,死德性,走哪里都不忘带上这种下作的东西,现在让人拿了做把柄!   白侯爷深吸了一口气:“常大人,可否容我与我儿单独说会儿话。”   常大人点点头,十分爽快的带着郭大人出去了,两个人还直接走出了牢房到外头,郭大人有些不解:“大人,这案子是板上钉钉,皇上要如何判?”   常大人望了眼高墙外的天,适才要下雨的征兆,这会儿又没声没息了:“你都说了是板上钉钉,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私闯内宫,呆了一天一夜,以他朝廷官员的身份,必定是要卸任惩治,至于给皇上下药,即便是没有害成,死罪也难逃。   “但这白家……”   “郭正你可知,皇上今日还派人抬了不少赏赐去白家。”常大人扭头道了这么一句,郭大人点了点头,他知道是没错,但却不知皇上走这一步棋是为何意。   常大人拍了拍他肩膀:“你可知那白家先祖是个什么人物,是个无赖,娶了三房妻子,凭这助力步步高升上去,又连生了数个儿子,娶了儿媳妇回来,一群子孙,热闹的很。到了白侯爷祖父那一辈,冀州街上,但凡是能说的上来的,都能和白家牵扯点关系,到白侯爷父亲那一辈,兄弟数人,从冀州到阜阳城,你当今日的白侯府是那般容易坐下来的?”   如今这朝中,说的上来的,哪家又是简单的,那沈家,卫家,还有致了仕的傅阁老,齐家,皇上之所以当初继位时孤立无援,是因为他不像以前二皇子那样有个卫家这个母族,也不像如今的齐王,背后还有张家。   这也是白家因此嚣张的缘由,皇上要是将白家打压的太死,与白家牵连甚深的都会跳起来,但又换句话说,要是能将白家拔起来,皇上这威就彻底立下了。   郭大人心中一想:“照大人这么说,除非是白家犯了通敌叛国这样的罪。”   “那也不用,你看白侯爷不是生了个好儿子么。”常大人笑的意味深长,转过身走近了牢房,“看看去。”   牢房内,白显诚跪在地上求道:“父亲,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我进山庄只为看看妹妹,下药一事我真的不知情,那些指认我的人我都不认识。”   白侯爷看着这个儿子,旁的不说,这些话,白侯爷是信他的,他既敢做,当着他的面就不会不承认。   “谁放你出府的。”   白显诚身子微瑟:“是……是母亲。”   白侯爷哼了声:“你进山庄的事,还有谁知道?”   白显诚摇了摇头,只有个小厮跟着他一起出府,之后安排这些事的也都是他的人,弄了身份后混上船也没人跟着,在山庄内起初一直呆在管房,是借机才进了内庄去了西殿,后来直接又回管房,中间都没在别处逗留,他也是留了心眼的,凡事都小心极致,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无人知晓,谁会设下这种陷阱来害你。”   “爹,这不是害我,是害白家。”白显诚恍然,倏地抬起头朝白显瑜看去,语气中有质疑,“二弟应该也应该知道才是。”   白侯爷看向白显瑜,白显瑜微垂下头:“父亲,儿子确实知道母亲将大哥放出去了,得知大哥出府,我便派人跟随,没多久就被甩下了,儿子原以为,大哥是要去香柳弄……”   当家主母要放人,他一个庶子怎么管得着,只能派人偷偷跟着,跟到了香柳弄附近跟丢了,就以为是去香柳弄那儿寻开心,一夜未归两夜未归也是寻常事,谁知道会跑去避暑山庄。   “围场狩猎时你如此敏锐,怎么那时想不到了。”白显诚就是对他起了疑,在父亲面前装乖卖巧,背地里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白显瑜抬起头,一怔,显然是有些茫然:“大哥去香柳弄,除了花楼还有别的去处?”   白显诚神情滞在了脸上,冷哼了声。   “你在这里留几日。”   听到外头有脚步声,白侯爷从次子身上收回视线,沉声道。   白显诚脸上一喜,他就知道父亲有办法。   常大人已经过来了:“白侯爷,时辰差不多了。”   白侯爷淡淡嗯了声,跟着常大人往外走,快到门口时道:“常大人,明日我会去山庄亲自向皇上解释。”   常大人没说什么,一路送到他到了刑部门口,正要道别,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请白侯爷站到一旁轻声道:“侯爷,是我糊涂,有件最重要的事忘记告诉你,之前查到,领皇上去贵妃娘娘那儿的人,正是在西殿侍奉的宫人。”   白侯爷目光一凌,常大人尤未察觉:“春散是为何用,你我都清楚。”药是贵妃娘娘的亲哥哥下的,领路的人是西殿的,宫妃牵连进对皇上下药一事,下半辈子不就是在冷宫度日了么。   常大人说的委婉,还带着几分可惜在里头,就像是在告诉白侯爷,皇上拿你白家没办法,要拿这件事处置你嫡亲的一双儿女,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没了这双儿女,尤其是这女儿,白侯府顶着这门面,和抽了一半血有什么分别。   任凭白侯爷的眼神再锐利,常大人始终是笑呵呵的,如何取舍,就看白侯爷自己的了。   白侯爷没能忍住,一甩袖上了马车,回府的路上,这脸色比进牢房时还要阴沉。   皇上送的那几箱赏赐,原来是这用意。   白显瑜偶尔抬起头,不动声色垂下后,右手轻轻转着左手食指上套着的玉扳指,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   …………   快近月圆夜,晴朗时,天空中垂挂着这一轮皎月,越来越明亮。   避暑山庄内,从东殿的窗外看出去,屋檐外正好能瞧见明月,半点星辰不见,全是它的光。   沈嫣放下白子,抬起头,发现皇上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您在想什么?”   纪凛捏着一枚棋子,指腹不断的摩拭,视线落在她身上,道了句:“夜深了。”   沈嫣将被围住的黑棋子挑出来:“今日您还赏了西殿。”   映入纪凛眼底的,就是她泛着桃红的脸,刚才说到白家大少爷下药的事时她也是如此,可能是想问他昨夜到底喝了多少汤药,却又问不出口。   “我还派人赏了白家。”   沈嫣怔了下,赏完贵妃赏白家,又将白贵妃软禁起来,这是何意。   “白家乃‘功臣’。”纪凛话说的隐晦,眼神可不隐晦,沈嫣听明白了,何谓功臣,助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圆房。   沈嫣捏紧了棋子:“查到了?”   “嫡庶之争,由着他们自己闹去。”纪凛起身,将这棋盘往旁边一挪,从她手心里将棋子翻出来放到罐内,牵起来,说的十分认真。   “夜深了,早该歇息了。” 第63章   烟草会上瘾, 饮茶也会上瘾,酒酿佳肴会上瘾, 曲乐听风也会上瘾。   与纪凛而言,他独独是对她上瘾。   一遍遍索求, 食髓知味, 偏是看着她娇嗔, 听着她低吟, 将她纳在怀里,融到身体里,不愿意分开。   他低下头, 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在她的轻声喘息中道:“我怕是中毒了。”   沈嫣勉强睁开眼, 他的气息萦绕在身旁, 十分的浓厚,初初是没听明白,他也没给机会让她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轻嗯了声, 脱口而出就是嘤咛, 她扶住他的肩膀, 纪凛攫住了她的嘴唇后, 亲吻过一番才道:“中了你的毒,你说该怎么解?”   说罢,纪凛往下探去。   时而还在她耳畔问她,这般解可好, 那般解可好。   沈嫣努力搜寻着脑海中记下来的,可也没他这样,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大婚之前,他真的没有过通房?   忽然,沈嫣身子一搐,纪凛是发现了她的一样,犹如是探索到了什么新世界,乐此不疲了起来。   沈嫣抬手推在了他肩膀上,轻吟了声:“别……”   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许久,她也记不得到底多久,耳畔传来他的轻笑声:“怎么办,它不是这样说的。”嘴上说着不要,身子可诚实多了。   沈嫣再想推开他已经没力气了,可他还不满足呢,一个挺身,温柔包裹。   不知何时开始,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打在窗台上,外面雨淋漓声,飘进来的雨水凉意都驱不散这一室旖旎,倒是这声音别雨声盖了过去,没显得那般羞人。   木槿和红莺守在屋外,自打那晚起,皇上接连四晚留在主殿这儿,娘娘白天都有些起不来了。   听了几夜后红莺这会儿不脸红了,就是有些“怨言”,皇上这也太不节制了,娘娘一早醒来,迎诸位娘娘请安时精神都不大好,下午睡过一觉还要操持宴会的事,入夜也没的休息好。   “一阵雨一阵热。”这还是入夏后的第一场雨,虽说下的不大,但总算是解了些干涸。   红莺还在担心:“明天这宴会,娘娘怕是精神不够。”   木槿将她拉过来一些,笑着替她掸了下肩膀上的雨水:“让玳儿煮些补食。”   这时辰守在外头,最适合讲些山庄里的事了,首当其冲就是被软禁在西殿中的贵妃娘娘,其实皇上也没有把贵妃娘娘禁足,就是进出时都有人跟着,瞧着就没什么自由,和软禁也没什么分别。   “我听李福公公说,前两日白家侯夫人来山庄内求见贵妃娘娘,被带到了别处,连面都没见着。”   木槿看没下多久就小下去的雨势,眉头微皱,春雨结束的这么早,怎么初夏的雨都如此,难道今年真的要旱。   “白家大少爷还关在刑部没放出来,那白侯爷,听说是……是……”红莺识一些字,但官场上的事儿有些她记不住,便拉了拉木槿,“是什么来着。”   木槿回了神:“你说什么?”   “娘娘说那白家退了,什么是退了?”   “白侯爷主动请辞督御史一职。”   “对,对。”红莺点点头,她说的就是这个。   木槿轻笑,这些都是偶尔听娘娘提起来才知道的。   那都是两天前的事了,朝堂之上,白侯爷以身子不适为由,要请辞督御史一职,皇上百般挽留,白侯爷坚持要请辞,皇上无奈之下答应了白侯爷的请求,并又夸赞了他一番,赏赐了不少东西,隔天就让荣昌侯暂代了这职务。   侯爷是封的爵位,朝堂上并没有这样的官职,白侯爷请辞督御史一职,那他就仅剩下武官加身的职务,这朝堂上拥有侯爵的人不少,有些是世袭下来,有些是封的,少了加身的官职,就没什么瞧的上眼的了。   所以很多人不明白啊,白侯爷这是疯了么,督御史一职都请辞,抱着个武官打算回乡种田?皇上登基后好不容易爬上去的,这就给放了?白侯爷瞧着不是这样的人啊,用利益熏心来形容他也不为过,现在都不要啦?   可没谁弄得请白侯爷这么做的缘由,就像是别人不知道白贵妃被软禁的事实,别的妃子还是有看到她来请安,在西殿内进出,除了那个还被关在刑部的白家大少爷。   于是便有人自作聪明的想,白家大少爷偷入山庄一事,惹恼了皇上,白侯爷这是为了保下儿子。   这么理解其实也没错,总是白家不会只有这么点本事,别人也愿意这么去理解,要不然解释不通了,白侯爷做出这种自损八百的选择,难道真的是谦逊?   怎么可能呢!   …………   下了一个时辰不到雨就停了,已经是子时,内屋中终于安息,红莺端了水进去,很快退了出来,一刻钟后,东殿内安静了下来。   天又放晴了,月亮再度从云层中冒出,已经是六月十五,圆月照在避暑山庄内尤为的亮。   徐徐的风,雨后带着凉爽从山庄内的池塘里吹过,池上全是含苞待放的花蕾。   很快那天色由黑转了灰,东方渐露了鱼肚白,四更天时,东殿内又忙碌了起来,沈嫣醒来后又被纪凛按了回去,她也没有睡很久,一个时辰不到就起来了,太阳还未出,天刚亮,山庄内的花园里早已经布置齐了。   凌晨摆下的桌椅着了些露水,宫人们忙碌过后,膳食房那儿已经将糕点备齐,就等宫人端上去摆桌。   这时阜阳城内,前往避暑山庄参加宴会的官家女眷纷纷出发,马车一辆辆出城,白家这儿,白侯夫人得了白侯爷的吩咐,带着今天的主要任务,出门上马车。   沈家这儿,两位夫人的马车也出发了。   巳时已有女眷被领到花园里,避暑山庄不如皇宫来的大,景致却要好上许多,御花园里有的这儿都有,还更胜一些,偌大的池塘内养着的荷花都是阜阳城中少有的品种,若是喜欢看多一些,还能去花园旁,看圈进山庄的令湖中养着的荷花。   湖面上修了廊,没有打到底,所以是漂浮在湖面上的,走的人多时还会轻晃,胆子小的起初不敢走,走了会儿后便不舍得离开了,坐在亭落中看湖面上的盛开的荷花,美不胜收。   沈嫣就在沿湖的阁楼里坐着,偶尔有人过来请安,大家都在花园内赏花聊天,也没那必要全部都过来再跪一回,今日除了赏荷之外还有听戏,喜欢的便在花园里多呆一会儿,想听戏的去戏楼里,若是还觉得无趣,便使了小船去湖里摘莲蓬吃。   与沈大夫人聊了会儿后,红莺走进了阁楼,到了沈嫣身旁悄悄说了几句,沈嫣一怔,便叫她把人请进来。   原来是荣昌侯夫人。   荣昌侯夫妇俩很有夫妻相,体态也差不多,侯夫人显着富态,保养得当,整个人看起来年轻的很。   平日里她是很爱笑的,人也和气,可这会儿眼里时不时露着焦急,实在是对这些景致欣赏不起来,问了缘由,是她带来的一只猫儿不见了。   说是带来,其实并没有带进山庄,就在外让丫鬟照顾着,可平日里性子安逸,不太爱动的爱宠,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竟窜进了庄子里叫都叫不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来,荣昌侯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适才听说有人在花园里见到过一只蓝灰色的猫儿,厚着脸皮,就想让娘娘命人替我找找。”   撇开荣昌侯夫人的身份,光是当初围场遇袭一事,荣昌世子救驾有功,这事儿也该帮,沈嫣笑了:“多大点事儿,红莺,快带人去找找。”   “多谢皇后娘娘。”   荣昌侯夫人千言万谢,沈嫣也十分能理解她的心:“本宫也养了一只猫儿,开春时出去了几回,也不是哪里带来的胎,五月末时生了四只小猫。”   “哎,那可真是不得了。”荣昌侯夫人拍了下腿,感同身受,“臣妾家中那只是个哥儿,三岁了。”   沈大夫人笑道:“哥儿还好一些。”   荣昌侯夫人点了点头:“可不是。”要是个闺女,一年到头得多担心,想到这儿,荣昌侯夫人便心疼起皇后娘娘来,要换做是她,养大的闺女不知打哪儿怀了回来,她一准儿能怨上半年,要是让她知道是哪家的臭小子,可得说上一顿。   阁楼里聊得开心呢,不到半个时辰红莺就来回禀了,找到了,但就是带不回来。   荣昌侯夫人家的猫儿一直跟在皇后娘娘那小宠身后,怎么都不肯离开。   也是凑趣儿,想着没什么事,众人就跟着红莺过去了一趟,就在这花园外头的小园子内,自打四只猫儿会走路开始,大宝时常带孩子们到这儿来溜。   过了拱门后就听到了喵喵叫声,沈嫣往那花坛边上一看,蓝灰色的猫儿跟在大宝身后一直不断的想往上凑。   大宝不让,还凶他。   猫儿可委屈着,还想跟着大宝,但大宝不让,扭头看缠在自己脚边的四只小的,其中那蓝灰的两只,和它的颜色是极其的搭啊。   沈嫣乐了,得,悬案破了,寻着亲爹了。 第64章   后面上来的荣昌侯夫人瞧见花坛边上的猫, 喊了声“宗宝”,想赶紧把爱宠叫回来,可别这么丢人了。   可宗宝也就是堪堪抬起头朝她这儿看了眼, 继而低头舔了舔围在它身旁的四只小猫儿, 冲着大宝那儿喵了声,若不是生着一张猫脸, 怕是都能瞧见神情里的讨好劲儿。   大宝不理它,越是靠近越是凶, 弓着背叫了声, 利落的从花坛沿阶上跳下来, 这小猫儿才出生半月呢,刚刚都是大宝自己一只只叼上去的,眼下可跳不下来, 一个个徘徊在花坛边沿,头低低朝下看去,没一个敢往下跳,可怜劲儿的叫着, 听的沈嫣她们这群围看的,心都软了。   饶是平日里不喜欢养,瞧见生的好看的, 也不至于讨厌,再者那是皇后娘娘养的小宠啊,恭维心占据了一大半,看什么都是美的。   人群里便有人夸起来了, 无不是说好的。   大宝却站在那儿没动,看着自己的四个孩子喵了声,四只小的还是不敢。   倒是宗宝,叼起和自己一样色儿的蓝灰色,跳下去后放下,继而又跳上去,反反复复了四回,将四只小的都给叼下来了,正要想朝大宝走去呢,小的们就围住了它,你绊左腿我绊右腿,亲昵的很。   这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刚在阁楼里皇后娘娘还说不知道爱宠怀的是哪家猫儿的种,这下可明了,那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就是缩小版的宗宝。   荣昌侯夫人有些尴尬。   爱宠不听她的,看样子皇后娘娘爱宠生的那四只小的,都是宗宝的种。   喜欢养宠的都是当儿子闺女养的,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哪家臭小子占了皇后娘娘家爱宠的便宜,可不得好好说道。   哪里知道这臭小子是自家宗宝。   沈大夫人在旁笑眯眯揶揄:“穆夫人,你说这算不算是一家团圆了。”   荣昌侯夫人悻悻笑着:“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她可一点都不知道。   平日里很乖巧,性子也安静,三岁了,头两年都没怎么往外跑,顶多是在府里逛逛,今年开春时,荣昌侯夫人还怕外头猫儿发春将它引出去,叫人看紧了些,谁知它能走这么远,都到了皇宫里。   如今再对上皇后娘娘,荣昌侯夫人颇有对不住的感觉,孩子都有了,今儿才头一回见面。   出息了,都高攀到了皇家。   沈嫣倒是没往心里去,之前担心过怕是什么野猫,生下来后看模样都差不多,便将心给放下了,如今看到宗宝,除了颜色之外都与大宝差不多,再看它亦步亦趋跟着大宝,沈嫣看宗宝也有了几分喜欢。   倒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可大宝不喜欢啊,对着跟在后头的宗宝喵了声,宗宝停下脚步,委屈的回应了声。   四只小的跟着喵喵叫,大宝不理它们,扭头就朝东殿的方向走去,宗宝赶紧带着四只小的跟上去,一路上传来的猫叫,就像是小两口吵架。   怎么叫都叫不回猫儿子,又不能硬着去抱,这不还有债呢,荣昌侯夫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皇后娘娘,可真给您添麻烦了。”荣昌侯夫人吩咐了几句,不好意思道,“我这就把它带回去。”   “本宫看它与它们相处的挺好,既然不愿意回去,就让它在这儿多待一阵子好了。”沈嫣笑着添了句,“侯夫人也是爱猫之人,届时将那只和宗宝一样的送与你。”   荣昌侯夫人一怔,这欢喜跟着到脸上了:“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这怎么能算是赏赐呢。”   沈嫣这一句揶揄,在旁的夫人们都笑了,动了心思的也想讨一只回去养着,就是没好意思开口,从这边园子回了花园阁楼中,傅家太夫人带着孙女过来请安时,向沈嫣开了这个口。   那小姑娘和颂姐儿差不多大,生的粉雕玉琢,说起话来软软糯糯十分讨人喜欢,是傅太夫人幼子的嫡女。   夫妇俩外任去了,就把女儿留在太夫人身边养着,今儿一同带来山庄里,傅太夫人听闻皇后娘娘的猫儿生了几只小的,便想替孙女来求上一只回去养着,好给孙女作陪。   沈嫣见了她犹如见了颂姐儿,问了她几句后,便答应了下来:“满两个月本宫派人送去沈府,太夫人到时派人去取。”   这一下应出了两只,还有一只肯定是要送去沈家的,余下那只可就没人再好意思讨了。   又坐了会儿,戏楼那儿准备妥当了,众人起身,便一同往戏楼前去。   …………   到了戏楼坐下后,台子上开幕前的乐声响起时,沈嫣才发现少了方淑华的身影,平日里她最是喜欢看着些,怎么这会儿不见人了。   转过身轻声嘱咐了红莺几句,后者悄悄离了观看的席位。   这时的花园湖边,越过了墙后,在这不起眼的园子里,方淑华爬上最高的假山,坐在上面看着墙外,在欣赏湖光山色。   她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了,花园里的景再美,她还是喜欢看墙外的令湖,接近午后的时辰,阳光落下来,湖面上泛着波光粼粼,尤其的好看。   白显瑜从庄子前院那儿走过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个穿着宫服的女子,坐在假山上,手中拿着一片荷叶放在头顶当着遮挡阳光的帽子,一手拖着塞,脸颊圆鼓鼓的,视线望着墙外远处,一动不动,像是雕塑似的。   倘若不是她这一身衣裳,白显瑜会以为是哪家的小姐,躲在这儿偷闲。   原本他不该再走过去的,这虽不算内院园子,但看到了内宫中人也应该避嫌,白显瑜要转身时,他看到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枚漂亮的玉石,托在手中,朝太阳方向伸去,像是想看清楚玉石中间是什么,她眯起一只眼,仔细的瞅着,那认真的小模样,着实有些逗人。   大约是看得太认真了,另一只手没拿住,荷叶掉了下来。   “哎!”   也不知道这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抓。   可她是坐在假山上啊,这一弯腰,人斜下去,脚就撑不住了,假山上本就坑坑洼洼不平坦方淑华眼见着自己倒葱头一样要摔下去。   双手便想胡乱的抓点什么,但抓的都是空气,连荷叶她都没抓到,人也给赔下去了。   完了完了完了,方淑华心里哀嚎着,这下惨了,摔下去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还会被阿怡骂的很惨。   方淑华闭上眼,抿着嘴露了一脸视死如归。   脸上风呼呼的,就那一瞬,像是隔了半个世纪那么久远,可她没有落到地方,而是掉落到了个甚为软乎的地方。   白显瑜有些想笑,这是视死如归呢,掉下来还要捂住脸,是掉下来时看着地面时觉得太高么。   “你没事吧?”   耳畔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方淑华心里一个咯噔,她掉哪里了还会说话。   转瞬意识过来,方淑华蓦地睁开眼,捂着脸的手指微张开,看到了一张男子的脸。   原来还带着惧怕的神情,这会儿全是紧张,方淑华松开手忙推他:“你快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近日来喂养自己很不错的方淑华,人有些小沉,掉下来时分量也不小,这会儿挣扎起来更不好抱住了,白显瑜往下顿了顿身子放开手,好让她站稳脚步。   堪堪双脚落地,方淑华从他身旁跳开去,话都说不直溜:“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敢闯入内院。”   委实难以将她和宫妃联系在一起,这就是张少女的脸庞,因为紧张而脸红,肉粉粉的,眼神又清澈,写满了对他的警惕,双手下意识握着拳。   白显瑜好心提醒:“这里不是内院。”   方淑华转身朝假山后头的墙看去,又很快收回了视线看着他,想到刚刚她掉下来时是他救的自己,方淑华就没好意思这么凶了,于是沉了声警告:“你,没有看到过我。”   白显瑜好笑的看着她,方淑华瞪着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威严了:“听到没有!”   半点威严感都没体会到的白显瑜,看着她越发涨红的脸,敛下了些笑意:“听到了。”   这还差不多,方淑华左顾右盼了下,确认这儿没人瞧见,抬起头看他,咳了声:“我走了,记住啊,你没看到过我!”   说罢,方淑华逃似的往花园方向赶去。   转眼就不见了人影,白显瑜站在那儿,笑着摇了摇头。   正欲转身离开,挪脚时,踢到了个东西,白显瑜弯腰捡起来,那是个巴掌大的小绣荷包。   绣的很是精致,底下还垂着几簇小穗,翻过面来,图案下绣着一个姝字。   脑海中复而浮现出她的神情,犹如是受惊的兔儿一般。   这时那边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太监前来寻人,见他在这儿,恭敬道:“白大人,原来您在这儿。”   白显瑜不动声色将荷包纳入到了怀里,点了点头:“出来时走岔了。”   “您请随我来。”   …………   往花园里赶的方淑华在路上遇到了红莺,险些撞上人,红莺扶住了她:“淑华这是去了哪儿,娘娘寻您呢。”   方淑华努力喘匀了气息,咽下一口唾沫:“娘娘寻我?”   “是啊,戏楼都开唱了,您不是喜欢听戏么。”红莺带着她往戏楼走,笑着说道,“娘娘没瞧见您,就派奴婢来找您。”   不多时到了戏楼,沈嫣见她来了,指了指后头空着的位置,关切了一句:“怎么满头大汗的。”   方淑华忙去拿帕子,这一伸手才发现腰间的荷包不见了,才刚平静下去的心又跟着翻起来,不会是掉在那儿了吧,要是让他给捡走了可怎么办。   “你这是怎么了?”连陆婕妤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轻拉了她一下。   “我荷包不见了。”方淑华小声道,别的也不敢多说。   “等会儿派人找找。”陆婕妤拍了拍她的手,“先听戏。”   方淑华擦了擦汗,深呼吸几口,注意力放到那戏台上,看着视线挺认真的,双手还揪着帕子,放松不下来。 第65章   避暑山庄宴会过后的隔天, 荣昌侯夫人命人往山庄里送了许多东西,吃穿用度加银两,还有许多猫儿玩的玩具,其中包括宗宝平日里用的,怕宗宝认生, 连它那睡窝都给端来了。   偏房那儿满满当当放了许多, 宗宝整日缠着大宝没功夫玩, 倒是四只小的,一天比一天活泛, 对这些充满了兴趣。   入夜时皇上前来, 看到这些却没见着有多高兴。   院子中的亭子内布了桌, 夏日里乘凉最好,沈嫣给皇上倒了杯酒,见他看着偏房那儿, 笑着道:“荣昌侯夫人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还命人打了一对儿金铃给它们戴。”   纪凛端起杯子, 看到大宝对那猫儿不理不睬,甚为满意:“一对金铃算什么。”   这口气, 沈嫣失笑, 将话题转了过去:“白家大公子的差事, 皇上交给陶家公子了?”   陶辛与二哥过去是同窗,沈嫣偶尔听二哥提起过,是个低调朴实之人,如今朝堂上有不少年轻的官员, 像陶辛这样家世不显赫,为人低调,先前又没有什么大功绩的,的确很难冒出头。   所以在听闻皇上要将白家大少爷的差事交给他之后,沈嫣的确有些意外。   “之前船运一事,工部侍郎推举过他,年纪轻轻性子沉稳,办的不错。”   沈嫣望着他,皇上提携孔令晟,还有荣昌侯,如今是陶辛,刑部尚书常大人当年也是自己一步步走上来的,他带出来的郭大人性子亦是耿直,还有那几位一直以来都是以继位者为尊的老臣,不知不觉中,皇上已经培植了不少人。   沈嫣放下杯子:“今天一早我去过西殿。”   纪凛的酒杯空了,自顾着添了一杯,还替她也倒满了,漫不经心嗯了声。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白家大少爷卸任之后就要被送去北岭,对外白家肯定是用了别的由头,实际上就是发配,北岭那地方,贫瘠不说,一年当中尚有半年时间是冷的,就算是有白家护着,日子也不会好过。   至于白贵妃,白侯爷拿督御史来换她无恙,若继续这么软禁下去,面儿上总归是不大好。   纪凛略有些意不在此:“回宫之后,除了公众事务之外,一切照旧。”   拿了手上的权,再不限自由,不也是变相的贬,至于在宫中过的如何,那便不是能确保的了。   白玉滢那样心高气傲的人,那天来东殿求她已是让她难受不已,回宫之后这般处置,怕是更难熬。   但不论是白家还是白贵妃,沈嫣都不会说上半个饶字,只是下药这事儿上,白家这些行径还透了些奇怪,又说不上来。   酒是越喝味儿越浓的,迎着这满月后归玄的月色,夏日的风徐徐吹着,人自然会平添出几分醉意来。   沿着墙爬长起来的蔷薇开的娇艳,木槿她们每日照顾的好,这时节日,亭落后像是铺了花墙,花坛中种着的四季月也正开的盛,花团锦簇。   纪凛的心思放了三分在这景致上,七分都在她身上,说了些以往的事,沈嫣的脸上添了绯红,纪凛与她喝过这么多回,清楚她这是将要醉了。   纪凛端起杯子呷了一口,今年的桂花酿,的确是浓了许多。   酒壶空了,坐过半个时辰,夜已深,回了屋内后,木槿端上来两杯茶,清酒去腻的,沈嫣这时还没意识自己有了些醉意,只觉得心头的高兴要比平日里都涨了几分,转身看向窗外,屋檐下望过去,玄月半遮半掩。   沈嫣想起了南平人的习俗,奉月。   那是沈嫣在书籍上看到的,南平人信奉月神,每到月圆夜时就要供月,一年到头三月与九月的供月最为盛大,像是大晋的元宵,要狂欢上三天三夜。   月神赐予他们五谷丰登,赋予他们心境平和,沈嫣在那南平小姑娘丢下的荷包上看到过月的图腾,也在皇上拿出来的铜串中看到过这样的刻印。   “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转头时,纪凛就坐在她的身旁。   沈嫣将杯子放在了窗台上,这角度正好是对着月亮,她靠到他怀里,摇了摇头。   纪凛搂住她,嗅到了她发丝间散出来的茉莉花香,这感觉很安静,又特别的美好。   沈嫣素来不是善于表达的人,她的行为和动作,就是最好的语言,此时此刻,垂头便能见到她如此淡怡的神情,纪凛很满足。   “你大哥的女儿有三岁了吧。”   沈嫣嗯了声:“六月里出生,如今正好三岁。”   纪凛伸手,覆在她的手掌上,沈嫣翻过来两个人便交握在了一起,她在他怀里轻动了下,转过身,仰起头正好能看到他,忽见下巴上有胡茬,沈嫣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   纪凛笑了,低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沈嫣也笑了:“怎么还留了些。”   多蹭几下就有些痒了,沈嫣的手往回缩,纪凛追了下去,将她压在了自己身下,低头在她耳畔亲了亲,下巴触在脖子上,引了一阵的痒。   沈嫣越是躲,这胡渣就越是撩人,蹭在手背上是痒,在这儿却还带了酥,沈嫣忍不住笑出了声:“别闹了。”   纪凛抱住她,语气忽然就有些恹:“你大哥的女儿都三岁了。”   沈嫣托在他胸膛上,这还能与大哥比呢:“皇上与我二哥的年纪差不多,二哥他还没成亲呢。”这会儿怕是还在顺州和阜阳城两地跑,在瑞珠身边凑。   纪凛拨了下她弄乱的头发,说的煞有其事:“没成亲的不算。”   沈嫣笑看着他:“那什么才算?”   这般笑起来,她的眼眸中似是有星辉,陷进去就难以逃脱出来,纪凛也不愿意逃,低了几分声音,带着蛊惑:“赶一赶还是来得及的。”   焉能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沈嫣红着脸,也不知道是酒了胆,还是怎么了,她捧了他的脸,带了两分孩子气:“大哥可是有两个孩子了。”   纪凛望着她,双瞳剪水,饱含了温情,清澈而明。   “试试就知道。”纪凛低下头,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   …………   转眼入了七月,近些日子,皇上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所以安排下去的事儿更多了。   孔令晟在主殿内将事情禀报完,一旁站着康复后的荣昌世子穆哲成,护驾有功的赏赐早就下了,这会儿是为了锦州的事。   两个人走出主殿后,穆哲成即刻换了张苦脸,他的伤才好没多久,皇上就要他去锦州处理这样的事,怎么看都没觉得重用,反倒是有种被“迁怒”的感觉。   一次也就罢了,两次三次都这样,这绝对不是错觉,锦州的事多难办,换了好几个人,现在落到他手上。   “皇上和你我说话的态度都不一样。”穆哲成叫住了孔令晟,深觉得有些委屈,却有弄不清皇上哪里来这脾气。   孔令晟笑看着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伤好了之后他就去了一趟黔谷,这几日才回来的,如今皇上又让他去办锦州的事,哪里有的歇。   “皇后娘娘的猫儿生了四只小猫,是你家那只宗宝的种。”   穆哲成初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后还重复问了遍:“你说什么?”   没等孔令晟说完第二遍,他整张脸就垮下来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娘对宗宝都比对我好。”   “皇后娘娘十分宠爱那只猫儿。”孔令晟拍了拍他肩膀,没有接着往下说,可那意思很明了了:你又不是没见过皇上宠皇后那劲儿,皇后拿爱宠当女儿养,你家闺女被人这样,你当爹的心里能舒坦?   穆哲成想反驳来着,可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锦州一事虽说难办,办妥了却是好的,皇上如今提携了你父亲,对你又何尝不是提携。”   孔令晟话锋一转,又开始讲起道理来,穆哲成沉默了下看向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孔令晟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皇上就是了解荣昌侯这父子俩的脾气,才会逼着他们去做事,要不然以他对世子的了解,他能借着受伤的事,在家养半年。   穆哲成瞪着他,自己摘不清了,偏要把他也拉到跟前来,生怕皇上记不起当初就是他们几个合着伙欺负他的。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个人互怼着离开避暑山庄,回了阜阳城后也没得闲,一个出发前往锦州,一个去往黔谷。   孔令晟去黔谷前还回了一趟家,收拾齐行囊,出城已是午后。   七月天里,午后的街上都没什么人,沿河边上的茶摊生意倒是不错,还有卖冰味儿的铺子,要比其它地方生意红火些。   香柳弄外的十廊桥街上,一间茶楼上,靠窗雅座内,一双纤细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竹勺戳着碗里的碎冰,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看窗外,过不了一会儿就叹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祁风看她这般样子,拿起一旁的布擦了擦碗里融化溢出来的水:“不吃了?”   “谁说我不吃。”灵珠负气舀起一勺塞入嘴里,咬的那冰嘎吱响,一双眼珠子撑的很大,就瞪着他。   “避暑山庄是那么好闯的么,你出来前怎么答应我的。”   “不擅自做主,要听你的,要不然你就把我送回去。”灵珠念叨着,“都说了八百遍了。”   “你知道就好。”担心她吃太多冰会坏肚子,祁风将已经化开的绿豆汤递给她。   低头喝了一口绿豆汤,真香,灵珠抬起头:“那你说什么时候,错过了这回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等师傅来信。”   转眼灵珠就喝完了一整碗,听到外面有人喊冰糖葫芦,一下来了精神,站起来攀着桌子道:“我要吃那个。”   祁风失笑,抬手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不生气了。”   灵珠呆了下,随即红了脸,这叫她怎么继续生气嘛。   祁风起身,付了银子后带着她走下楼,正要往卖糖葫芦的那边走去,祁风顿住了脚。   灵珠转头:“怎么了?”   祁风拉着她回了茶楼中,由侧边看出去,糖葫芦摊上,一个看起来与灵珠一般大小的姑娘正与旁边陪着的男子说话,她那说话的眼神,让祁风感觉有些熟悉。 第66章   忽然被祁风拉进来, 灵珠有些懵,顺着他视线朝外看去,见他一直看着糖葫芦摊前的人,踮起了脚:“这谁呀。”   “那天在林子里,有一批黑衣人要杀皇上, 其中有一个就是女子, 这女子的背影和她很像。”更为相像的还有她那眼神, 不是因为有多特别,而是带了一股邪气。   “那怎么办?”灵珠当时没跟去, 也不知道他们遇见了什么人。   祁风看他们还在, 沉吟片刻, 低声道:“当时她的右手被我用飞刀打伤了,这才过去三个月,手背上肯定还有疤痕。”   灵珠点点头:“那我去试探她一下。”   糖葫芦摊上就只有他们这一男一女, 灵珠走过去, 笑着对摊主道:“老板, 要两串糖葫芦,要最大的。”   “好咧, 姑娘!”   灵珠的声音不轻, 娇俏可人的, 生的又灵动,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正在和手下说话的秋瑶转过头看她,两个差不多大的姑娘对上眼, 灵珠冲着她笑了笑:“姑娘也来买糖葫芦?”   秋瑶点了点头:“是啊。”   灵珠的视线不由落到她拿着糖葫芦串的手上,左手拿的,右手垂在那儿,袖子正好遮掩住。   心念一转,灵珠笑嘻嘻夸道:“姐姐生的好漂亮。”   秋瑶笑了,她们两看起来差不多高:“你怎知我是姐姐。”   “你比我漂亮啊,自然是姐姐。”灵珠很顺手的拉住了她的右手,靠到了她的身旁,踮了下脚,“你看,你还比我高一点。”   “是么。”秋瑶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来,抬起头,灵珠还伸着手在量两个人的身高,瞧着神情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这性子,见谁都自来熟。   看穿着不像是市井人家,秋瑶望了眼她身旁,发现没人跟着她,便问:“没人跟着你么。”   “哥哥嫂嫂都没空陪我,忙着做生意呢,这一带我熟悉的很,也不用他们陪我出来。”灵珠见她往后退了步,装作没有察觉,笑的一脸无害。   灵珠说话间,袖口底下的镯子露出来,看成色并不便宜,秋瑶打量着她:“这样啊,做什么生意这么忙。”   “开绣庄呢,这时节,早的人家要开始准备入秋的衣裳,新进的绣样很多人挑。”   阜阳城里能做绣庄生意的,在商户中算是有钱,秋瑶笑着指了指她身后:“好了。”   灵珠扭头,那摊主已经包好了两串糖葫芦,灵珠拿过来好生检查了一下,要颗颗都大的才罢休,爽快的付了铜钱,朝秋瑶摆手,“我得回去了,姐姐再见。”   “再见。”秋瑶目送她朝人群中走去,直至看不见,笑意敛了下来,转过身声音清冷,“走。”   灵珠走了好远,确定了他们看不到自己才拐进巷子,等了会儿后祁风过来了。   灵珠咬了一口糖葫芦,胀鼓鼓着腮帮子,举起自己的右手给他看:“手背这儿,是不是,摸起来像是掉痂没多久,你那飞刀上不是淬了毒么,恢复起来肯定很慢。”   祁风点点头,替她拿了油纸袋,两个人往巷子内走去:“刚才我看到他们往香柳弄走去。”   “她的功夫有这么好吗?”灵珠觉得那姑娘的手摸上去软乎乎的,不像是练武之人。   祁风将她垂下来的头发拨到后面:“少吃点。”   灵珠拿了一颗塞进嘴里,强调:“我留一半等会儿给七哥他们吃。”   祁风笑了,到时候还不是都进了她的胃。   …………   阜阳城的天越来越热,三伏过后都不见降温,转眼即是八月,往年的这个时候天气都已经开始转凉。   城外许多庄稼地都被旱死了。   雨水少加上接连的高温天,午后的那几阵雷雨连地都还没淋透就停了,城外几条河水位下降了一半,加大了灌溉的难度不说,还影响到了附近村落百姓的饮水问题,几个在阜阳城以北,背山的村子已经出现了井水枯竭的问题,他们得要翻过一个山头到大河里去取水才行。   锦州以北,泰州以东,今年的雨水都很少,南平和淇河雨水也比往年少,倒是淇河以北的拢州等地雨水比往多,主殿内,案桌上呈递的奏折于是就分了两处,旱的旱,涝的涝,亏的拢州那几处往年雨水也多,官府有措施,没有发生水灾。   早前派沈致远前往各地监察,这时体现出了些作用,报上来的各地粮收做不得假,为了功绩,各地官员纷纷开始想计策,雨水是少,总得想办法解决,带着百姓凿井,也有预先拓宽河道,修筑引水的河渠,到八月末时,再呈递上来的奏章里,原本就有旱情的泰州,是几处中最为严重的。   八月末的阜阳,天气终于开始转凉,但依旧是没有雨水。   从避暑山庄回宫时,眼见着令湖的水位都下降了些,回到宫中后,御花园中的几个池子尤其明显。   正午时,沈嫣走出屋子,院子内几株树瞧着都恹恹的,距离上一回下雨,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那还是午后一阵雷雨,只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   沈嫣抬起头,朗晴的天连云都没有,阳光照射下来尤为刺眼,又像是回到六月初时那种闷热感,连风都没了,让人很不舒服。   木槿从屋内出来,见娘娘还站在那儿,劝道:“娘娘,昨夜你都没睡好,去睡会儿吧。”   沈嫣原本打算去延寿宫看看太后娘娘,但现在就站这么会儿的功夫人就有些觉得气闷,想了想还是回屋先休憩会儿。   红莺在屋内添了冰盆,那扇子扇了会儿后将冰盆子挪到了角落里,窗户这儿又摆上了半盆,好让吹进来的风沾了寒气后凉快些,娘娘也不会觉得闷。   沈嫣合衣靠在太妃椅上,眯上眼,很快睡着了。   回宫后这几日她一直睡不太安稳,如今午睡时又做起了梦,沈嫣梦到一池的水。   一池快要满出来的水,上面腾着烟雾,看起来温度很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那腾腾的热气,可还有人不断的拎木桶过来往里面倒水,这些拎着木桶过来的人一个个神情麻木,机械的做着重复的动作,倒水的姿势都差不多。   周遭的环境是空荡荡的,望的远一些都是白茫茫一片,没多久,沈嫣看到有人往池子里丢人。   活生生的人丢到池子里面,丢下去时腾在上面的烟雾被打散了,沈嫣是眼睁睁看着那被丢下去的人在水里扑腾两下后像是化开似的,连衣服都不剩下,掉落的地方浮现出一块血斑,慢慢与周围的水融化在一起。   沈嫣朝后退去,感觉自己撞上了无形的墙,不能再往后退,还要将她推到前面去看,看他们抬人丢下池子,看散开的烟雾下一个个被溶解的人变成血斑,看着池子内的水,慢慢变了色。   忽然,池子中的水溢出来了,流淌到了沈嫣的脚下。   她低下头看去,那是红色的血水,溶解了无数个人后的血水,漫过了她的脚背。   纵使有再大的胆子,沈嫣都忍不住,她惊叫出了声。   那一刹那,池子边上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倒水的,抬人的,还有被抬着的,准备丢下去的。   沈嫣捂住嘴,看到那被抬着的人激动的说着什么,抬着他的人一撒手,他被丢尽了池子里,那几个人朝沈嫣狂奔而来,大有要将她抓起来丢下池子的可能。   “不要!”沈嫣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   守在一旁的木槿忙过来扶起她:“娘娘,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沈嫣喘着气,转过头去看窗外,还是艳阳高照的天:“什么时辰了?”   “未时过半。”   她只睡了小半个时辰,比入睡前还要累,心还有些发慌。   “娘娘,奴婢去请方太医过来。”接连几天没睡好,让太医诊下脉,开两剂安神汤。   “不用去请。”沈嫣很清楚这几日没睡好的缘由是什么,阜阳城已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了,她是在担心,这样的境况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皇上登基两年,这旱事不断,总要有人编排些什么。   就是自己被这情绪影响的有些大,平日里也不会这样,沈嫣想着,大抵是这天气太过于闷热。   “那奴婢去把炖好的羹端来。”木槿前去小厨房,让红莺在屋子里守着,沈嫣又靠了会儿,直到心口舒服了些才起身,门口那儿,大宝带着留下的孩子,后面还跟了个大的。   沈嫣脸上多了抹笑意,荣昌侯夫人的猫儿连家都不要回了,小猫送过去后,大的又跟过来了,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大宝终于肯让一侧的窝给它。   “来。”沈嫣招了招手,一大一小俩两团子白到了她怀里,宗宝要安静许多,蹲在太妃椅旁,偶尔抬头看沈嫣怀里的大宝它们。   待木槿端了羹汤进来时,沈嫣又睡着了,怀里揣着两只,一旁还蹲了一只,瞧着,睡的还算安稳。   此时的乾清宫内,几位大臣正在向皇上提议祭天求雨。   多日不曾在朝堂上“唱反调”的王国公,这次专程入宫求见皇上,为的就是求雨的事,早在许多年前大晋也有过这样的旱情,当时就是去大佛寺祭天求雨。 第67章   四五十年前, 大晋曾发生过一场大旱,也是酷暑时,接连三个月没有下雨,不仅是阜阳城附近几个州,就连淇河那一带都受了很大的影响, 而那一年, 雨水集中在了甘城, 几个地势低洼的地方,遭受了水涝后, 村镇尽毁。   当时的皇上亲自前往大佛寺祭天求雨, 半月后淮阳迎来了第一场大雨, 紧接着各州县,这才解了那旱情。   那年的教训也是历历在目,好的地方才是收成减半, 影响大的颗粒无收, 不少地方还闹起了哄抬粮价的事, 各地都是难民。   而今又出现这样的状况,在秋收来临之际, 王国公他们便有些等不住了, 急急入宫, 求皇上前去祭天求雨。   同在的还有沈老侯爷和几位老臣,他们是经历过王国公口中所说的大旱年的,沈老侯爷当时还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 刚入官场没几年,但对这件事的印象很是深刻,当时的淮阳沈家开仓济粮整整一个月,到了年末还要救济百姓,可见其严重。   王国公说完之后,殿内安静了会儿,这些大臣的脸色都不太好,一来是担心旱情,而来是听王国公提起四十几年前的事,心中微悚。   纪凛手中拿着的正是当初大旱的宗卷,早在五六月雨水减少时纪凛就拿出来看过,现在这旱情要比司天台推演的还要长。   纪凛抬头看冯大学士:“冯大人以为如何?”   比沈老侯爷还要年长的冯大学士已经致仕了,这回是被王国公给一同请进宫的,手里还拄着拐杖,手微颤,摸着山羊胡道:“皇上,老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也能齐民心。”   宜早不宜迟,这祭天一行,是必须要去的。   王国公在旁附议:“皇上,秋收在即,不能再往后延了。”   纪凛未作声,看向沈老侯爷:“沈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祭天一事,若是准备前去,还是要尽早,除此之外,臣以为,泰州那儿运送过去的赈灾之物,粮比银子更妥当一些,如今黄城的情况是,一两银子未必能买到一斗米。”   站在沈老侯爷身旁的姜大人点头,沈老侯爷这番话是真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那儿子还在黄城,一年任期都没到,就赶上了这样的旱情,泰州黄城雪上加霜,给银子不如给粮,最实际不过。   纪凛微皱着眉头:“此事交由礼部。”   王国公神情微松,这才放下心来,祭天求雨之后,定是能解了这旱情。   待这些大臣离开后,天色有几有些暗,纪凛坐在那儿,重复看着宗卷,过了会儿,放下朝外走去。   快天黑时,天色是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阴影。   没什么风,空气里还带着白日里没有散去的热意,的确很容易惹人生躁。   李福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皇上站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直到那天色转了黑,李福才轻声问:“皇上可是要去永和宫?”   纪凛抬了下手,李福意会,朝走廊那儿高喊:“摆驾永和宫。”   …………   纪凛到永和宫时,沈嫣正在指挥红莺她们给几株丹桂树浇水,九月就可以开花采收,这时花苞缀满了枝头,沈嫣可不想让这天气影响了今年桂花酒的质量。   见皇上来了,沈嫣让木槿去赏风小阁布桌,这几日屋里闷,还不如呆在外面来的更舒适。   即便是皇上不提,沈嫣也知道如今朝堂上在忙些什么,沈家那儿祖父也应该已经派人送信回淮阳给三叔公他们,今年免不了要开仓,到了年关时还要接济,宫里就更省不了了。   坐下之后,木槿将小菜端上来,还有两碗凉面,是玳儿的拿手活,纪凛喝了一口汤:“过几日要去大佛寺。”   沈嫣一想就通透了:“皇上要去祭天求雨?”   纪凛嗯了声,沈嫣随即想到了别的,祭天求雨,斋戒三日,一来一回也得两天,那起码要五六日,之前围场遇袭,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到现在都还没查到下落,祭天这么大的事满城皆知,若再有个万一……   沈嫣紧了下心:“皇上,要让左信他们时刻不离您身才行。”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纪凛握住她的手:“不会有事的。”   大批人马前去,途中就算是真的有什么意外,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都能应对的过来,沈嫣这般想着才放心一些。   纪凛将她这些细微的神情收入眼中,嘴角扬起一抹笑,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了,当着红莺她们的面,就这么牵着吃面。   沈嫣中途是想挣脱的,毕竟这么多人瞧着,可越挣脱他就抓越牢,故意着呢,最后干脆直接放弃了。   一个时辰后回屋休息,洗漱过后,两个人靠下,纪凛抱着她,初始还说着事儿,后来渐渐声音就不太对了,守在外头的红莺听着那动静,自觉去了隔壁烧水。   夜深了,万籁寂静,朗晴的夜空里星星点点,凸显着夜的安宁。   几个时辰之后很快转了黎明,天际先露了白,像是骑了白马,逐渐将夜幕拉去,太阳起的特别早,又是晴朗的一天。   两日之后礼部那儿就定下了去大佛寺的日子,九月初四出发,初八祭天求雨,随行的官员授命后,礼部很快先派了人前去大佛寺,严华寺那儿也有僧人一同跟随前去。   沈嫣准备了不少东西,交由李福一同带过去,亲手绣了个绣囊,将南平公主留给他的护身符放在里面,嘱咐他贴身带着。   准备妥当后,初四一早,宫内出发前往大佛寺。   这样的祭祀大典,沈嫣身为女眷是不能通往的,送皇上出宫后沈嫣去了一趟延寿宫,太后娘娘起来没多久,林嬷嬷正在为她梳发。   林嬷嬷用梳子沾了些婆罗勒,梳在太后的两鬓上,生了斑白的头发变黑了一些,如此重复几回,两鬓的白发才遮掩去,太后对着铜镜扶了下耳侧,转头问沈嫣:“皇上出发了?”   梳好后要起身,沈嫣搀了她一把:“出发了,如今应该已经出城了。”   “祭天求雨,求的是安心。”四十几年前,太后娘娘才刚出生没多久,尚且年幼,对那些事并没有印象,倒是入宫后先帝在时,也有过几回旱情,其中有一回也去过大佛寺祭天,回来后隔了一个多月才下雨,那一个多月里还是及时用了措施才避过去,所以太后一直认为,这祭天求雨,求的是安心,最主要还是得靠人为。   “母后说得对。”沈嫣扶着她坐下,病过一场后虽说是好了,但却不如过去健朗。   “求的是让百姓安心,稳定了民心后才不会出乱子,所以是必须得求。”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那事关大晋国运,所以说也是最重要的。”   沈嫣添了句:“母后的身体也要安康。”   “哀家都一把年纪了,舒舒服服些就好,也该是时候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太后笑看着她,话里有话,“避暑山庄这些日子,皇上大都歇在东殿。”   沈嫣微垂下头去,太后的语气低了几分,拉着她的手轻叹:“哀家不管事,有些东西却也看得明白,凛儿是个重感情的人,你与他琴瑟和鸣,哀家也是高兴的,若是你们能早日生下嫡长子,为纪家开枝散叶,哀家就更高兴。”   这话就不是暗示了,沈嫣哪能不明白,但那句话说出来,和以往时候却又有些不同:“儿臣会努力的。”   “过两日让方太医给你看看,待皇上回来,再喝上几贴药。”太后病了一场后想的更明白了,不过也只限于自己的事,对皇上的事却是想的更紧,登基都两年了,若再没有动静,那就得先有子嗣,再去论是不是嫡出。   “儿臣明白。”   …………   太后这才满意,让沈嫣陪着自己在延寿宫内散了一会儿步,之后便叫她早早回永和宫去。   沈嫣回永和宫时快正午,有些困乏,躺下便睡了。   一觉醒来天色竟有些暗,睡了有两个时辰之多。   起身后木槿送来了一封信,是一个时辰前送入宫,二少爷写给娘娘的。   沈嫣靠在塌上拆开信,起初脸上还有笑意,翻到第三页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下去,有些难以置信,又从头到尾看了遍,许久后才放下。   “娘娘?”   “怎么可能看到他呢。”沈嫣喃喃了一句,二哥平日里最喜欢开玩笑了,可她心里又清楚,二哥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看到二皇子和一名女子在挑首饰。   听起来就有些匪夷所思,沈嫣让木槿备纸笔。   派人送信出宫时天都黑了,这时辰,大佛寺那儿,浩浩荡荡的队伍才刚刚抵达。 第068章   见过大佛寺的方丈和几位高僧后, 皇上前往后寺禅院,安顿妥当后,沈老侯爷他们前来禀报, 一刻钟后, 皇上见到了三天后主持祭天大典的僧人上尘。   已是知命之年,步履稳健, 生的慈眉善目,眼眸且明亮睿智, 就是他站在那儿, 便能生出一股与世无争的心平气和来, 禅房内都跟着安静了不少。   所有人对其都恭敬的很。   “大师。”   上尘大师恭谦有礼:“皇上。”   纪凛抬手,沈老侯爷他们纷纷退出了禅房,只留了皇上和上尘大师在禅房内, 关上门口,初秋的山里入夜有些凉,王国公看着这亮着灯的禅房,双手藏在袖口中, 眼神微动。   禅房内,皇上和上尘大师隔着小方桌盘膝而坐,过了会儿, 纪凛睁开眼,上尘大师含笑看着他:“皇上感觉如何?”   纪凛看了眼已斟过来的茶,端起后抿了口:“受益匪浅。”   上尘微点了点头:“三日斋戒后,过子时, 借以山灵水沐浴更衣,彼时五谷清净。”   佛寺内的茶都与山下的有些不同,水清茶淡,又有额外的馥香,纪凛执着杯盏,动了想带些回去的念头,片刻回了神:“四十余年前的旱事,大师可有印象。”   上尘大师三岁入的寺庙,四十多年前仁帝带朝臣前来行祭天大典,是上尘的师傅主持,他在旁协助,所以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刻,如今听皇上再提起,便说了些当时的情形。   纪凛听着,直到他说到半个月后淮阳下了雨,纪凛放下杯盏:“大师认为,几天之后何时能够下雨。”   上尘神情慈和,缓缓道:“皇上乃真龙天子,诰请天命,不日将达。”   屋内安静了会儿,纪凛再问:“若是秋收仍旧不下雨。”   “皇上勤政爱民,是为明君,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难为黎民百姓。”   神明在上,明君执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是为吉相。   纪凛看着上尘:“大师可知人道轮回之事。”   …………   半个时辰之后,禅房内还是没有动静,院外负责庙中事宜的许大人前来禀报,沈老侯爷移步前去。   三日斋戒加祭天,这四天内,大佛寺内是禁止香客入内的,上山一共三条路,除了寺庙内派人驻守外,这边又加派了不少人轮番值守,后寺这边三步一哨是周将军的人负责看守,许大人将统管的名册交给沈老侯爷过目:“侯爷,后山那边还有两条荒废的路,我已经派人去守。”   “寺内还能调派,每一处都得有熟悉环境的寺内之人与你们守在一起。”沈老侯爷考虑的很多,未免发生像围场那样的事,别说是禅房这边,大佛寺周边都得看守紧密,山林内最易躲藏。   许大人点点头:“我这就去。”   “还有。”沈老侯爷叫住了他,“轮守之人,让他们三人一组,不宜单独出入。”   “是。”   许大人听罢后前去安排,到了后山,不等他前去找主持,手底下的人已经带来了几个武僧。   “大人,这是方丈安排过来的人。”   正好是要在后山加派人手,见方丈已经派了人过来,其中有又今天傍晚抵达时见过面的,许大人便让他们留在了后山,叫了手底下的人问:“孙疾他们在何处?”   “刚才将这几位僧人带过来后就去了周将军那儿,大人,可是寻他有事?”   孙疾是兵部郎中钱大人的手下,因为钱大人尚在丁忧,所以让孙疾前来协助,许大人过去也是钱大人带出来的,本就熟络,也有心想要帮钱大人提携一下孙疾:“我还有事问他。”   “我这就去找他。”   “不必,你留在这里。”许大人吩咐,“轮守时你们几人,不要单独出入,林子内若有什么动静,先行禀报,不得擅自入林子去查看。”   许大人巡过各处后,确认无误,这才朝周将军所在之处前去。   走了有一半时,遇到了孙疾。   “大人。”   孙疾身后还跟了两个人,后寺这边上下都是山间的石阶,隔着些路才有灯,光线并不佳,瞧不仔细模样,许大人也没有多注意他身后的人,只对孙疾问道:“去过周将军那儿了?”   “是,周将军已经安排妥当。”   许大人点点头:“你带人去后山。”   说完后许大人还要继续往前走,孙疾微垂眸:“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我再过去一趟。”   孙疾做了请的姿势,待许大人走过去,拐弯下了石阶,转角视线不清时,孙疾身后的两个人快速朝许大人冲去,待许大人反应过来时,一个捂嘴,一个擒住了他,在他发声之前,将他敲晕了。   …………   从禅院离开的上尘大师回了自己的屋舍,就在后寺靠西,接近后山的地方,这边是整个大佛寺内最为幽静的地方,屋舍后面还有一小片的竹林,屋舍前的院子内搭建着一个竹棚,由山上引了水下来,汇聚在竹棚内的石池内,一旁还有禅坐的蒲团。   今日的屋舍内还有些许不同,空气里多了几末后寺远处丹桂花开引过来的香气,风吹来,竹林那儿沙沙声响起,上尘在屋门口停驻下脚步,朝林子那方向看去。   半响,推门入内。   屋舍内没有灯,光线很暗,上尘看着竹林那一面打开的窗户,脚步停了片刻,前去桌上点灯。   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三丈宽的屋内,靠右的禅堂内,拉起来的灰黄幕布被风刮的不断晃动,灯光照到的地方,幕布下方,屏栏那儿有一块似是脚板的阴影。   上尘不动声色拿着灯到了左侧的屋子,取了水壶上炉,待水烧开后备茶,滤过三回,倒了两杯端到塌上的小桌,对着禅堂暗处道:“施主,何不出来一叙。”   入夜风大了,窗户又没关严实,刮的窗框处作响。   上尘说完后没什么动静,过了会儿,禅堂那儿一只手掀了幕布,一名男子从里面走出来,上尘微怔了下,神情恭敬,行礼道:“二皇子殿下。”   上尘面前的,正是大晋朝的前太子殿下。   纪灏朝卧榻走来,那幕布后面又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世人都知道,大晋朝的二皇子殿下在两年前外巡时出事,遭三皇子的人暗杀,逃离时掉下悬崖,找到时只剩下血衣和尚未被野兽啃食完的内腑。   如今两年过去,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上尘面前,他只愣了片刻,随后便恢复了平静,看着坐到自己对面的二皇子殿下,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充满善意。   纪灏拿起杯子,执在手中没有动,笑看着上尘:“没想到大师还记得孤。”   上尘至于膝盖上的手微动了下,他是何其清明的人,这一声‘孤’便领会了许多:“贫僧记得,五年前先帝前来大佛寺,是殿下伴行。”   纪灏笑而不语,是他伴行没错,但当时他是以太子的身份,而不是他现在所称的二皇子。   屋内安静下来,纪灏不说,上尘便不问,他素来喜静,能禅坐半月都不说话,这一会儿的功夫又能有什么忍不住的。   但纪灏忍不住,不是说性子急躁,而是今天过来,本就不为了叙旧,更不是为了喝茶。   “三日斋戒后,初八的祭天大典,孤希望大师帮个忙。”纪灏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此丹药能致人昏迷,有一个时辰的药效,服下一刻钟便可发挥药效,还请大师在捧奉天牌时服下。”   捧奉天牌时服下,一刻钟后上尘就会站在祭天台上,他若晕过去,那这奉天牌就会直接摔在地上,更甚者摔下祭天台。   祭天大典上有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下,奉天牌摔到了地上。   此乃大忌,视为凶兆。   皇上祭天求雨,上天驳回其命,不下雨也就罢了,连奉天牌都给砸了,那就是不承认他真龙天子的身份。   届时谣言一散,皇上还如何受百姓信任。   上尘看向二皇子,到那时候,活着回来的二皇子殿下,才是百姓心目中真正的皇位继承人。   难怪,二皇子还活着的消息未曾有人知道,就连皇上都不清楚。   屋内安静的够久了,久到站在那儿的秋瑶已经开始不耐烦,但出口的话却是和气的很,她看着上尘道:“大师,你可是不愿意?”   在二皇子出现时上尘只是微怔,但在听到秋瑶说话时,上尘的眉宇却是皱了下,很快恢复,看着约莫十四五年岁的秋瑶,再看二皇子殿下,上尘终是叹了口气:“殿下,贫僧不能答应。”   纪灏仍旧是笑靥:“父皇来时,大师也曾断过孤的命数,所以大师认为,皇命之人不该如此?”   “皇上与二皇子都是紫薇星命之人,如今皇上登基,勤政爱民,天下太平,殿下不必如此。”   纪灏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笑意浅了几分:“这大晋天下,只有一个皇帝。”   上尘看着他,语气是极缓:“大局已定,殿下能活着实乃大幸,不必拘泥于此。”   纪灏的脸色倏地暗了下去,大局已定,他还活着,何来大局已定。   屋内沉寂了许久。   纪灏抬起头,笑意温和,语气中却不见一丝温度:“这么说,大师是不答应了。” 第069章   纪灏说完后, 屋舍内的气氛骤变,他脸上的笑意仿佛是猛虎吞噬猎物前最后给予的温和,下一刻就是死亡降临。   上尘大师未有所动, 他端起身前的砂杯, 抿了一口茶,神情恬淡。   没有开口说话, 却已经是回答了纪灏的问题。   “大师当真是不怕死。”纪灏露着笑意的眼底闪过一抹危险。   “贫僧早已经是佛门中人。”上尘大师满是善意的看着纪灏,“殿下, 皇上登基是顺应天命, 您这么做, 有违天命。”   说罢,上尘大师闭上了眼,像是能够预兆似的, 抬起双手合在胸前,说了阿弥陀佛。   话音未落,嗤的一声,上尘大师的头颅从他的脖子上分离下来, 咚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随后滚落到了内侧的塌上,面朝上, 脸上还噙着那慈和的笑,犹如佛像观世人,带着悲悯。   秋瑶是极为厌恶这样的笑,从刚才开始她就讨厌这个老和尚的神情, 竟然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有什么是需要他来同情和悲悯的。   伴随着上尘大师身子的歪倒,血溅了满墙,桌子上的杯壁上也全是鲜血,一直到纪灏面前,他不为所动。   这么长时间过去,茶已经凉了,纪灏看着尸首上那到死都没松开的手,合在那儿,像是信念般,却让人瞧的无比刺眼。   纪灏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太淡了。”   竹林中的风吹进来,屋内散开了一股血腥味,秋瑶从上尘大师的衣身上搜出一把钥匙和一块木雕的牌子,这是出入上经阁的令牌和钥匙,再没别的。   秋瑶拿着刀子在塌上蹭去了血迹:“公子,死了这个他们还会找人代替,不如把那些老和尚都杀了。”   纪灏抬起头:“不行。”   秋瑶知道他在不高兴自己杀了这和尚,语气一瞬软了下来:“公子,我就是见不得他那样说,什么大局已定,这天下本就是您的,长子嫡出,您才是正统。”   说着说着秋瑶的语气越发柔和,还带了些委屈,和刚刚杀人时的模样,不像是同一个人。   “走。”纪灏起身,朝开着的窗户走去。   原本还期待公子会说两句宽慰话的秋瑶怔了怔,脸上浮了一抹愤怒,朝后瞪了那尸首,忙要追出去,被那一名男子拉住。   “放开!”秋瑶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男子不放,她从腰间抽出匕首就朝他刺去,下手之狠,自己人都不顾忌。   男子既不能伤了她,又不能让她伤了自己,躲避时难免吃力,最后握住了她劈下来的手,冷声道:“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殿下就不会由着你了。”   秋瑶听着更怒了,翻过身要打他:“我还用你对我指手画脚。”   “你在官道上设埋伏的事殿下知道。”   此言一出,秋瑶彻底冷静下来,待他松手后迅速收了刀:“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话说完时,她已经翻窗追人去了。   林子内视线不清,依着来时的路,她还是很快追上了纪灏,追上之后也不说话,就跟在他身后,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等到走出这小片林子,光线亮了些后,前面的纪灏忽然停住脚步,秋瑶忙跟着停下来,仰起头看他,抿着嘴,眼神微闪,欲言又止。   纪灏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和十一打架了?”   “我只是想帮你。”秋瑶知道自己擅做主张了不少事,但她只不过是想快点帮他实现他所想的,只要是他想的,她都可以尽全力帮他做到。   纪灏搂住了她:“你救了我,这就是最大的帮助。”   这样的怀抱多令她痴迷,他的笑他的生气,秋瑶眷恋的回拥他:“不管什么事,我都是为了你。”   纪灏抚了抚她的头发:“把埋伏的人撤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秋瑶不明白,做了这么多,为何不直接杀了皇帝,这样不比做这些更加名正言顺么。   “他是我弟弟。”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希望他死的,“所以你不能再对他下手。”   秋瑶就更不明白了,她就是沾着她亲兄弟的血才走到今天,她若不杀他们,他们也会要她死,皇位只有一个,道理也是一样的:“难道他就肯把皇位还给您,还有皇后。”   听到皇后二字时纪灏的神情微动了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下去。   很快秋瑶要反客为主,纪灏却没有如她所愿,搂住她的腰身,转过后压在了后面的竹身上。   …………   上尘大师的尸首在一个时辰后被方丈派去的小和尚发现。   这时已是深夜,方丈派了身边的小和尚前去后寺屋舍问关于斋戒的事,这小和尚看屋内灯亮着,敲门却不见回应,等了会儿后推门进去,就见到了塌上的那一幕惨相。   小和尚直接吓跌在了地上,回过神后还存了些理智,急忙忙跑去找方丈。   两刻后,沈老侯爷和周将军出现在屋舍外,方丈出来迎了下,三人进屋,看到塌上那情形,久未说话。   过了会儿,耿直的周将军直接转头问沈老侯爷:“侯爷,这该怎么办,还是先禀明皇上。”   “不妥。”沈老侯爷听到外面有动静,朝外看去,王国公合了衣服匆匆过来,发冠都没扶稳,看到屋内的情形后他倒是没被吓着,反应却是和周将军差不多,这接下来该怎么办,得赶紧禀明皇上。   沈老侯爷叫住了他:“王国公,此时禀明皇上,你是要告诉皇上,这祭天大典无法进行了是不是?”   王国公终于扶稳了发冠,自有自的道理:“主持大典之人就是上尘大师,如今他出了事,要怎么进行?”   “除了上尘大师之外,还有方丈在,大佛寺内几位高僧都在,都能主持。”   见沈老侯爷是要换人,王国公看了眼方丈后很快道:“上尘大师被人所杀,肯定是有人要蓄意破坏祭天大典,如此一来,当日又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当日在殿上请求皇上来此祭天求雨的是王国公你,现在又急着打退堂鼓,我说王国公,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沈老侯爷说起话来是十分的不客气,人都到这儿了,想的不是解决问题,倒是先想着取消大典,“三日之后若不能举行,传扬出去,你说会生出些什么流言蜚语来,你可担得起这责任。”   王国公脸一红,又被他气着了:“就算是如此也该先禀明皇上。”   “不行!”   沈老侯爷一声呵令,王国公瞪着他,好哇,皇上都不禀明:“那你说该怎么办!”   “明日一早禀明皇上,上尘大师圆寂。”沈老侯爷转而对方丈道,“兹事体大,不可宣扬,只有我们几人知道,明日一早还要劳烦方丈您前去和皇上禀明此事。”   方丈也知这件事的严重性:“竟有人如此大胆,要破坏祭天大典。”   “是我们没有预料到这个。”后寺这边看守的人这么多,还有来回巡逻的,堪比宫中,但唯独是忽略了寺庙中几位高僧所住的地方,就是沈老侯爷自己都没想到,来人会对上尘大师下手。   “这些人从后山闯入,看来寺庙里早有人混入进来。”周将军来之前听了禀报,前去后山查看,许大人不在,孙疾也不在,已经荒废的上山路上,有一处没有防守,几个士兵晕倒在地,和尚不见了踪影。   方丈脸色讪讪,寺庙内混了人进来,如今上尘大师出了事,若祭天大典再出意外,大佛寺这些僧人都要人头不保。   王国公看着沈老侯爷将所有事安排下去,等到方丈离开,周将军去了后寺,他才开口:“老侯爷,你这么做,皇上知道的话,我们一样难以交代。”   “难以交代还是人头不保,王国公怎么选?”沈老侯爷只觉得今夜之事透了古怪,不在后寺动手,反倒是对上尘大师下了手,蓄意破坏祭天大典,是要让皇上失了民心?谁会做这样的事。   想到此,沈老侯爷看着王国公,眼神中透了几抹审视。   王国公让他看的心中微虚,刻意提了声:“若要大典顺利进行,三日之后还需加派人手,以免有人从中作梗。”   沈老侯爷看着他:“王国公可是知道些什么。”   王国公顿时绿了脸:“侯爷!你怎可乱讲话!”   “我看王国公你一出事就想到要取消大典,还以为你是知晓大典时会发生什么。”沈老侯爷显得特别平静,他也就一说,何至于激动成这个样子呢。   “我能知晓什么!”王国公气的不行,“我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就请王国公你收了这忧心,这几日切莫在皇上面前说漏了嘴。”沈老侯爷转身走出院子,就留下王国公一个人和两个在屋内收拾的和尚。   王国公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额头上还冒着汗,事先说的不是如此,他是真没料到上尘大师会死。   …………   后寺几间禅院内很安静,这时辰,随行的还有几名官员都已经歇下了,皇上也在禅房内休息,三更天时要起来沐浴斋戒。   半合着的窗有了微动,纪凛睁开眼,身边多了个人,一身黑衣,半点存在感都没有。   “皇上,上尘大师死了。”   就这时,远在阜阳城的宫内,沈嫣再度被梦惊醒,她望着昏暗无光的帐子,两年来,她第一次梦到二哥哥。 第070章   她在一个湖畔看到了二哥哥, 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他的四周围都是人,和这深夜一样, 也是入夜的环境, 林子上端还有树梢的明月,湖畔有篝火, 有欢声笑语。   但二哥哥始终是坐在那儿,脸上没有笑意, 就这么坐着, 静静看着那些人热闹, 篝火的光映衬在他脸上,不是昔日他常带笑意的神情。   他与那环境格格不入。   沈嫣奔过去找他,跑的特别累, 短短那点距离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到达,湖畔的那些人都没注意到她,仿佛她是不存在的,沈嫣看着二哥哥的侧影, 既高兴能见到他,又有些紧张,走过去的步伐都慢了下来。   他也没注意到她。   走近时沈嫣才发现, 二哥哥看着那群围绕篝火跳舞的人的眼神有些空洞,目光是落在那方向的,眼眸中却无神,仿佛那心思全然在了别处。   沈嫣喊了声二哥哥, 他没有听到。   接连喊了好几声,他还是没有反应,沈嫣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怔了怔,肩膀是冰凉。   不像是活着的人该有的温度,就连衣服上都带了寒霜气息,从她手心传递上来。   正待她发怔之际,二哥哥转过身来,原本侧对着有些红润的脸颊,转过来后背了那篝火的光,忽然转了苍白,从中泛着青灰,眸中渐聚了焦,朝着沈嫣,面无表情。   这是一张死人脸。   沈嫣被吓着了,不是因为那脸色苍白,也不是因为他身子的冰冷,而是那眼神,陌生到仿佛她从未认识过他一样,透着死亡的戾气。   沈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神即刻染了一抹凶狠,快速抬起手拉住了她。   冰冷刺骨的感觉从手腕出传递上来,还有用力过猛的桎梏疼痛,沈嫣看着他,努力喘匀着呼吸:“二哥哥,是我,我是嫣儿啊。”   比他的手更为冰冷的是他的声音,那目光始终是定格在她脸上,泛着青紫的嘴微张,一字一句吐着字:“你背叛了我。”   沈嫣错愕,都忘了挣扎,怔怔看着他:“二哥哥……”   “背叛我的人,都得死。”他霍的站起来,拉着她往那篝火堆走去,期间沈嫣挣扎了一下,他抓的越紧,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拧断,用力将她拉到了篝火堆旁,仅隔着两尺的距离,火的热度扑面而来,他脸上又再度恢复了血色。   渐渐的,连那神情都柔和了下来,看着她,眼底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和,就连抓着她手腕的力道都减轻了很多,与刚刚的判若两人,像是…活过来了。   他的这般变化让沈嫣没能反应过来,周围的人越加狂欢,将他们和篝火围绕在一起,沈嫣也瞧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记得都是笑靥。   “嫣儿。”   纪灏由握着她的手腕变成牵手,眼底的柔情快像是要沁出水来,沈嫣心中是冒了那样的念头,想到二哥说过多的话,尽管知道这是个梦,却希望他是真的活着的,二哥看到的不是错觉。   “二哥哥,你是不是还活着。”因为活着,所以到不了她的梦中。   “嫣儿,你愿不愿意为了我死。”   沈嫣再度愣住,纪灏却是牵着她继续要往那篝火里走,火堆中的热气不断的扑出来,还有木柴燃烧时飞溅出来的火星子,太烫了,不能再往前继续,否则会跟着烧起来。   纪灏却不止步。   “二哥哥,你要做什么。”   传过来的温度已经高到烫的皮肤发疼,再靠近些都要起水泡了,扑面而来的热气令人难以顺畅呼吸,还有那呛人的烟雾。   “只要跳进去,不会很久,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那声音带了一抹蛊惑,想诱导着她往火堆里走,沈嫣却越发清醒,抬起头,那张脸一半温和一半冰冷,临近火光的还噙着温和笑意,背着的那一面却满是戾气,散着寒意。   那两种神情像是在打架,胜负难分,可在沈嫣的眼里,他们都是魔鬼。   “放开我。”沈嫣用力挣扎,往后退去,这一下将他也拉出了炙热的边缘,周身的温和气息骤然降下,拉着她的手也失了温度,最后戾气战胜了温和。   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周遭的那些跳着舞欢呼的人动作了滞缓下来。   纪灏强行要拉她再过去,任由她怎么说都没有用,他一味的念着那句话,满是魔怔:“你不愿意……”   “你放开我!”沈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下。   “嘭”的一声,惯性的力道让她后退了两步,纪灏整个人被她推入了篝火堆中。   大火顿时吞噬了他,冲天冒着,周遭的那些人恍若是得了新生似的,又开始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   沈嫣颤抖着双手看着那火堆中的人,他一会儿面目狰狞的吼着,一会儿又是温柔的看着她,念叨着她的名字,转瞬嘶喊着说她背叛了他。   沈嫣看清楚了,篝火堆的中间是用白骨堆砌起来的,他坐在那儿,一直这么死死的看着她。   “不要这样。”沈嫣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忽然撞到了什么,险些被绊倒,待她站稳,身旁竟游过了一条长蛇,金粼闪闪,比那火光还要来的耀眼。   腰身那样的粗细,沈嫣都估算不出到底有多长,只见它抬起了尾巴,朝那篝火堆狠狠甩去。   “轰”的一声,火光四溅开来,沈嫣抬起手要遮挡,蛇身已经挡在她前面,沈嫣都来不及恐惧,又是一甩,长尾将篝火堆彻底击碎,二哥哥没了,火光没了,周遭狂欢的人也没了。   只看到有什么从那冒着烟的灰堆里飞起来,声音尤在萦绕,那蛇朝沈嫣游了过来。   当你面对一个根本不可能战胜的东西时,可能连害怕都忘了,偌大的脑袋就在她面前,几步远的距离,一双眼眸与它的鳞片一样,闪着光。   就这么保持着距离,它没有再靠近,长长的身子绕成了圈,将她圈在里面,并未绕紧,余留下一丈宽的距离,更像是保护。   时间久到沈嫣也记不清,只觉得自己僵直的身子终于有了点感觉,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嫣竟在它眼中看到了讨好。   梦已经足够光怪陆离,也不差这一点,再者,沈嫣再没有那种冰寒刺骨的感觉,还是这湖畔,还是这林子,那些消失之后,忽然就变的有些安心。   沈嫣试探的抬起手,它的头动了下,她再伸出手去,它竟乖巧的缩了缩身子,压低自己,到了她的手心位置,轻轻的蹭了蹭。   是凉凉的感觉,由手心传过来,尤为特别。   沈嫣试探的抚了下,就在她身旁的尾巴悠闲晃了下,有点小雀跃的情绪呢。   若是能说话,只怕它此时很高兴。   抚了两下后沈嫣的胆子大了些,她笑了,轻轻点了下它的头:“你叫什么?”   它晃了晃尾巴,仿佛是在回答她,叫什么好呢。   沈嫣被它逗乐了,看了眼它这一身的金色,征求起它的意见来:“金多兴盛,叫鑫未免有些俗气,你这么聪明,不如叫睿儿?”   它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这么大的个子在她眼前,反倒是像个孩子,沈嫣摸了它的头:“你喜欢吗?”   既是梦,也罢了。   沈嫣原是想着它未必听得懂,说完后竟见它点了头。   未等她再有动作,在她的视线中,它化成了一堆金色的光。   有些刺眼,沈嫣眯上眼,那些金色的光漂浮在空气中,随即汇聚起来,朝着她靠拢,将她包裹之后,融化在了她的身体里。   待她再度睁开眼时,已经醒来。   已是深更半夜,窗外静谧的只有虫鸣声,凸显的帷帐内格外安静,沈嫣长长的舒了口气,回想那些梦中的情形,依旧是觉得不可思议。   二哥哥出事后,沈嫣曾无数次的期盼能够梦到他,即便是不说话,只见上一面也好,但两年来,沈嫣始终是没有梦到过他。   直到这梦境中出现,又让她心惊不已,这几日她总是梦到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梦中的场景实在是令人瘆得慌,沈嫣不由自主抬起手,眼前恍若浮现那金色的蛇,这是这些天的梦中,最让她感觉安心的。   它驱散了梦里所有的恐惧。   帐外,木槿见娘娘醒了,掀了帷帐一角:“娘娘,是不是又做梦了。”   沈嫣嗯了声,木槿见她要起来,取了垫子过来,又去一旁倒了水递给她。   “几更天了?”沈嫣喝了半杯水,看向窗外。   “快三更天了。”   木槿端过杯子,服侍她躺下:“娘娘再睡会儿吧。”   沈嫣睡不着,让她点了灯,将二哥的书信拿过来再度看了一遍。   最后停留在二哥写下的那些字上,陷入了沉思。   二哥哥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如果活着,在阜阳城内,为什么不出现呢,两年内毫无消息,太后娘娘那儿都不曾传个讯回来。   沈嫣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二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那么孝顺的一个人,若是还活着,怎么能忍心让太后娘娘为他伤心这么久。   侍奉在旁的木槿见娘娘半点睡意都没了,暗下了决定,明天一定要请方太医过来看看,再这样下去,娘娘可都熬瘦了。 第071章   按着每月太医院那儿诊脉的日子, 还要再等两日才来永和宫,木槿可等不及了,一大早去了太医院将方太医请了过来。   沈嫣刚用过早膳, 方太医进来时红莺正在禀报入秋后内务府中添置的事, 见方太医过来,红莺便退到了一旁。   “方太医, 最近这几日娘娘总是做噩梦,半夜时惊醒后就睡不着了, 您给瞧瞧。”木槿搬了凳子过来请方太医坐下, 又帮他将脉枕拿出来, 就差替他搭手诊脉了。   永和宫中侍奉的人,木槿最为稳重,像现在这样, 那是真的担忧娘娘的身子,别说是两日,一个时辰都不想耽搁。   等沈嫣将手放在脉诊上后,听了木槿一席话后的方太医慎重着脸色, 抬手搭在了皇后娘娘的腕上。   红莺和木槿在旁等着,只见方太医凝着神色,松了下手后又按上, 如此来回了三次,红莺性子急,有些等不住了,忙问:“方太医, 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方太医轻摇了下头,对沈嫣道:“皇后娘娘,还请您换一只手。”   沈嫣原是不太在意的,最多开些安神的汤药,见方太医这般,不由也跟着提了些心,笑意微敛,换过右手后,方太医神情慎重的搭了手。   其实也就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却犹如隔了半个世纪,特别的漫长,红莺忍不住伸手揉了下脖子,保持那姿势久了还有些僵硬,这会儿是不敢再出声打搅了,见方太医这般认真,红莺心里已经闪过了好些假设,继而看了眼娘娘,心里又开始担心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太医松开手:“娘娘近日是否觉得乏累?”   夜里睡不好,白天是容易乏累,不过沈嫣自己都觉得近些天略有些嗜睡,比以往要睡得久,入夜后没多久就会困乏。   “娘娘可还有别的不适?”   沈嫣摇摇头,没别的不适:“这两日偶有腰酸。”   方太医起身跪下来,匍匐着身子,神情慎重道:“恭喜皇后娘娘,您这是有喜了!”   沈嫣一愣,身旁的木槿反应极快:“娘娘的小日子还有两日才到。”   方太医恭敬道:“日子尚浅,不过娘娘放心,脉象很稳,您这几日夜里多梦睡不安稳,臣开个安神固本的方子,服用后过几日臣再来给娘娘诊脉。”   红莺高兴坏了,捏住了木槿的手道了声:“娘娘!”   “方太医,此事暂且不要宣扬出去,太后娘娘那儿本宫会亲自去说。”沈嫣稳着声吩咐,“木槿,随方太医去太医院内取药。”   赏了方太医后,木槿随他出了屋,沈嫣坐在那儿,此时才露了情绪,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了梦中那条金蛇,尽管还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连身体的反应都还没有,沈嫣抬了下手轻覆在了平摊的腹间。   垂眸时眉眼间染了一抹笑,那感觉委实奇妙,明明仅是听了方太医那样说而已,却有着欢喜,从心底里缓缓升起,充盈着,又漫向四肢百骸,满心愉悦。   沈嫣想到了皇上,他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会比她更高兴罢。   不过一天没见,此时此刻,沈嫣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   是想迫不及待的告诉他,想看着他的反应。   一旁红莺早已经将茶给换下了,又将屋内点着的熏香给换下,从屋外采了些新鲜的花进来,开了窗户摆上后,尤觉得不够,将香炉也给撤了下去,清洗清洗再换上来。   沈嫣回神时,红莺从屋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绿萝,小心放到了窗台上,冲着沈嫣笑道:“娘娘,多看看这些心情就会好。”   这时各宫前来请安了,红莺扶着沈嫣到了偏厅,收敛了小心翼翼的姿势,在上茶时,将娘娘的茶换成了温水,随后不动声色站在一旁候着。   来永和宫的路上,陈昭仪她们遇到了从永和宫离开的方太医,便问候了一句:“皇后娘娘可是觉得不适?”   “是这天气的缘故,近来总觉得有些闷。”   沈嫣这么一说,大家纷纷点头,白贵妃住着的华阳宫是偏东的位置,本来每年这时节最是凉爽,但入夏之后阜阳城一带就没下过雨,就连华阳宫都避不过这闷热,更何况是宫中其它地方。   相比较之下,反倒是姜淑妃的气色最好,白家出了那么一桩事,白贵妃偃息下去,之前受孙家影响的姜家又开始往上爬了,此起彼落,这时不说两句有些对不起姜淑妃这两年来受的“委屈”,于是她甚为关切的看着白贵妃:“贵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脸色这般差。”   气色不好,再多的脂粉都盖不住,白贵妃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语气淡的很,“天太热,闷得慌。”   姜淑妃哪肯歇:“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就觉得你气色不大好,我看不是这天气的缘故,得请太医好好瞧瞧才是。”   谁都知道白贵妃在华阳宫中深居简出是因为受了白家的牵连,皇上明台暗贬,要不是宫里人少,皇后娘又是好相处的,白贵妃的日子还要难过一些。   姜淑妃说这些,摆明了是挤兑人。   白玉滢将杯子轻轻一放,抬起头看姜淑妃,语气颇冷:“淑妃如此关心,本宫感激不尽。”   不咸不淡的,连和她多争执一句都懒得,姜淑妃神情一滞,暗自讽着,到现在还装一副清高样,给谁看呢。   还欲开口,白贵妃直接截了她的话对沈嫣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泰州旱情严重到已有难民往黄城和辽城方向涌。”   沈嫣点点头:“是啊,皇上已经派人前去辽城。”   白贵妃神情缓了几分:“如今各处都有旱情,要将这些难民全部安顿下来,花销不少,臣妾愿尽些绵薄之力,捐三千两给泰州的百姓,虽不能让他们安家落户,也能解决部分的温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自然不是随口之言,但偏在姜淑妃说了那番话后这么讲,两个人之间一下就显了高低。   姜淑妃的脸色并不好看,沈嫣却很高兴白贵妃愿意出这份力:“贵妃有心了,可将这银子交由内务府的陈公公,等皇上从大佛寺回来,奏请过后再送去户部,届时派人前去辽城,将银子兑成粮米分给那些百姓。”   白贵妃微颔首:“臣妾不过是尽一份心,如何安置且是要视情况而定。”   余下坐着的人面面相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是没有白家这样雄厚的财力,再者人家也只不过是暂时沉寂,门楣没有倒,一切还不好说。   于是陈昭仪先开了口:“臣妾愿出八百两银。”   在她之下的方淑华道:“臣妾愿出六百两。”   不能和白贵妃比,前头的陈昭仪做了示范,余下的也不用超过方淑华,五百两,四百两,一圈下来,沈嫣粗算着也有五千多两银子。   姜淑华这下更尴尬了,最不济安嫔也出了四百两,她怎么办,不用盖过白贵妃,怎么也得超过陈昭仪两只手的数,一千两叫不出,两千两她舍不得,抬头看白贵妃,脸色还是不太好,却端着一杯茶喝的惬意。   这不就是故意的。   姜家可没白家那么有钱,她白贵妃出手就几千两,姜淑妃的确拿不出。   那尴尬劲儿透的有些明显,谁让屋子里的人都开口出银子了,就剩下姜淑妃一个,就算是刻意避开视线,话题还在她这儿,都等着呢。   沈嫣轻笑:“那便凑个万两银子,余下的就由本宫来出。”   话音刚落,坐不住的姜淑妃也开口了:“臣妾出一千二百两。”   屋内沉默了一阵,吭的一声,不知是谁的杯子放到桌上,声音大了些,姜淑妃脸上还挂着那笑意,比说话时自然了许多,捏着帕子嫣笑道:“臣妾不比贵妃娘娘。”   倒是认下自己没人家有钱,出不起。   这般算起来,沈嫣出个三千五百两,比白贵妃高了那么一些,倒也合适。   偏厅内的气氛尚算融洽,大家都是笑盈盈的,又坐了两刻,众人告退,离开永和宫后,姜淑妃是第一个收了笑意的。   她心疼这一千二百两银子。   倘若按她的意思,那是一两都不出,她白玉滢过去喜欢显摆也就算了,现在还来做出头鸟,她有银子,怎么不出个一万两直接送去泰州,偏要在请安的时候提出来,这不是要大家跟着一块儿捐。   心中暗骂着,耳畔传来了较轻的声音,抬起头,走在前面的方淑华正和陆婕妤说着话,大约是没注意到姜淑妃还在后面,方淑华的声音有些大。   “阿怡,我刚刚发现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给皇后娘娘倒的是温水不是茶,娘娘平日里不是喜欢喝茶么,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方淑华忧心忡忡,“我们去请安之前不是还请了太医,我看皇后娘娘的精神是没有之前来的好。”   陆婕妤早就习惯了她这三句不离皇后娘娘的样子,每次请安都要这么一路念叨回去:“你要有心,去永和宫看看她也是好的。”   “那会不会打扰到娘娘。”   “……不会。”   方淑华这才放心:“好。”   在她们身后的姜淑妃停下脚步,看着她们走远,微敛着神色陷入了沉思。 第072章   永和宫这边请安过后, 下午时,沈嫣带着红莺去了延寿宫。   昨天一早太后才和沈嫣提起过关于这子嗣的事,今天初五, 皇上才不过去了大佛寺一天而已, 十二个时辰间,这就突降了个好消息。   听到沈嫣说有身孕时, 太后坐在那儿半响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因为这消息太令她高兴了,高兴到有些不敢相信, 这才一天工夫, 反应过来后太后拉着沈嫣的手, 忙叫林嬷嬷再去将方太医请过来:“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哀家。”   其实一早方太医诊脉到现在,也就四个时辰不到,沈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太后看着她又笑,高兴的脸颊都泛了红光:“这是好事,大好的事啊。”   “母后,您别激动, 方太医都说了您不能大起大伏。”沈嫣忙安抚她,就是担心她的身子骨。   “这样的事怎么能不激动,再多来几回哀家都受得住。”太后朗笑, 打心眼里的高兴,“这也是好兆头啊,入夏以来接连不断是事儿,总算有个好消息, 等皇上从大佛寺回来啊,这天很快就会好的。”   就挨着皇上去大佛寺的日子,可不就是好兆头,太后都打算好了,等皇上回来,这第一场雨下的时候再宣告皇后有孕的消息,届时才是举国同庆。   沈嫣微红了脸:“母后,这还不清楚呢。”   “不论是男是女,这都是好兆头,你且安心养着,别的都不用担心。”太后自然是希望一举得男,但才有的,可不能说那样的话惊动了胎气。   说话间,方太医来了,隔了半日的功夫又给皇后娘娘请了脉,这回用不着那么久,很快方太医便禀报了情况,怀上的日子还短,脉象虽浅却沉稳的很。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算了算时间:“怕是在避暑山庄时有的。”   沈嫣心跳一快,别人不知,她却清楚避暑山庄那两个多月里发生的事,脸一红,倒是透了好气色。   嘱咐过方太医,暂且将这事儿瞒着,又领了一回赏赐,林嬷嬷送方太医离开,太后娘娘拉着沈嫣的手,舍不得松开,恨不得将自己生了两个孩子的经验都传授给她,首当其冲的就是即将要来的害喜:“哀家怀那两个小子时都不顺遂,折腾到了五六个月还不舒坦,倒是你,这回盼着他乖一些,是个疼娘的才好。”   太后娘娘的两个孩子是不能提的,便是她自己提起来,最好也不要往下接,因为最后还是免不了会说到生死,心里一难受,身子也不舒服。   沈嫣便岔开了话题:“母后,昨天夜里儿臣梦见了一条金蛇。”   太后笑了,看了眼她的腹部:“敢情是早早来托梦过了,那是民间的说法,梦见蛇绕身,便是有喜,有可能是自己的,也有可能是别人的,你梦的还这么有灵性,我看啊,是哪尊小神托生到了你肚子里。”   当朝皇帝是真龙天子,皇后娘娘怀的子嗣要说是小神托生,那也不为过。   沈嫣低眉笑着,守在外面的宫女进来禀报,张贵太妃带着齐王妃和小世子入宫请安来了。   太后眉宇微动,声音有些亮:“带进来。”   …………   齐王妃是四月里生的孩子,如今孩子快满半岁。   照理说这么大的孩子不该带出门,但出生以来就没有带进宫过,满月时宫中也只派了人送了贺礼,张贵妃太妃心里不得劲,总想借机会入宫。   六月时太后娘娘病了,不适合入宫,在避暑山庄呆了两个多月,如今这时节正好,不冷不热,再迟一些她也怕冻坏自己的金孙,这不,抓紧的入宫来了。   张贵太妃走进来时,满面春风,后头跟着齐王妃,再后头还有一串的人,都是照顾小世子的,进屋时都留在了外面,只走进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奶娘,张贵太妃坐下就说道:“男孩子就是不好养,三四个人顾着还不够,现在半岁了,皮的很,能坐起来了什么都要摸,抱都抱不住。”   说罢,后头那孩子果真是抱不住,在奶娘怀里闹腾的很,太后笑眯眯看着,张贵太妃便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就那转手的空档,也是这孩子机灵,伸手揪住了张贵太妃的耳坠,用力一扯。   “哎!”   小孩子手劲不小,张贵太妃被这么用力一扯,耳坠没下来,却疼的冒泪,忙抓住孙子的手,从齐王妃手里拿过个玩偶递给他,孩子心性,看到喜欢的东西边松了手去抓玩偶,张贵太妃这才得以解脱。   扶了扶耳坠后,张贵太妃很快恢复了神色,冲着太后笑道:“姐姐你说是不是,男孩子就是顽皮。”   太后抿嘴笑着,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这孩子叫什么呢?”   “聪哥儿。”   齐王和齐王妃两个人模样都不差,孩子养得好,生的也好看,太后心生了喜欢:“来,哀家抱抱。”   张贵太妃抱着孩子的手微不可见紧了下,随后林嬷嬷上前时,她隐晦拒绝道:“这孩子认生,怕是不要别人抱。”   话才说完呢,聪哥儿看到林嬷嬷后,扔了那玩偶,伸手就要讨抱抱。   “……”   沈嫣是看着张贵太妃的脸色由笑转了尴尬,又转了笑将孩子递给林嬷嬷,她是小辈,不能将神情表露的太明显,只能端着浅浅的笑这么忍着。   林嬷嬷将孩子抱过,张贵太妃还想说什么,可见太后娘娘抱了孩子后,孙子十分给面儿的哼都没哼一声,张贵太妃便泄了气,随即夸道:“这孩子可真是人精儿,在家都不要别人抱,到了这儿就是喜欢。”   沈嫣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温水,抬头看向齐王妃,毕竟年轻,脸上是掩不住的尴尬。   太后虽然不喜张贵太妃,却很喜欢孩子,这么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还不懂事呢,她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手:“聪哥儿,我是你皇祖母。”   “……”张贵太妃脸上的表情一瞬裂开,这全天下,可只有一个皇祖母,就是她亲孙子,也得叫太后皇祖母。   沈嫣又抿了一口温水,里面添了枣儿,还有些甜。   孩子是顽皮,这边摸摸,那边摸摸,很快就把玩着太后手腕上的佛珠不放,太后客气的很,摘了下来松开后直接给他挂脖子上了,笑着哄:“送给你了。”   上好檀香木雕磨而成的,太后戴了有十来年了,这就给了他。   齐王妃知道太后喜欢礼佛,也听齐王提起过,手上戴的不说价值,就是这心意也太重了,齐王妃忙起身婉拒:“太后娘娘,这太贵重了,聪哥儿还小,怕是要被他扯坏。”   聪哥儿玩的可高兴了,听到母妃说话,还高兴的朝她看去,太后笑了:“就是一串珠子,扯坏就扯坏了,哀家戴了些年,开过光的,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拆分开来给这孩子随身带着,保保平安。”   “这怎么好……”齐王妃犹豫的看向张贵太妃,张贵太妃看着孙子,还在心塞。   指望着他给自己搏几分颜面来,即便是心里头知道这皇位和自己儿子无缘,和自己孙子更没缘分,可几十年斗下来,如今临了老了,自己先得了孙子,还是想要争一争,心里痛快些也好。   可孙子玩那佛珠玩的忘乎所以,莫说是哭了,闹都没闹。   反应过来后张贵太妃道:“既然是太后娘娘赏的,就收下吧。”   齐王妃坐了下来,聪哥儿在太后怀里坐腻了,四下看着,便看到了沈嫣,双手抱着太后的胳膊,眼睛一溜不溜的看着沈嫣,圆鼓鼓的别提多可爱了。   沈嫣软了神色,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这下聪哥儿高兴坏了,想要沈嫣抱抱。   五六个月的孩子还没这么灵活,会伸手却没能扭动身子从太后身上下来,可意思是表达的很明确了,他想到沈嫣那儿去。   太后不动声色的抱紧了他,轻摸了摸他的头,示意林嬷嬷将匣子取来,里面放着的是一副红玉九连环,剔透的红色十分惹眼,拿起来时又有好听的声音,很快吸引了聪哥儿的注意力。   张贵太妃心有不甘,看着皇后娘娘道:“之前琇滢也是吃了个方子后才有的聪哥儿,今儿我也将方子给带来了,皇后娘娘若不嫌弃,可以让太医院里的人瞧瞧。”   “贵太妃有心了。”沈嫣笑着道谢,既然带来了就收下,一番好意怎么能拒绝呢。   太后陪着聪哥儿解九连环,抬了下头,也是这意思:“既然是贵太妃的心意,明儿送去太医院让方太医好好看看,希望来年啊,能生一个像聪哥儿这样的孩子。”   齐王妃脸色微变,看了眼皇后娘娘,正好对上皇后的视线,沈嫣冲着她善意笑了笑,齐王妃心中却是作了鼓,如今已是九月,太后娘娘这么说,莫不是皇后娘娘已经有了。   面上还是沉静的,与婆婆相处这么久,齐王妃的这点心思还是藏的住的,想着回府以后要赶紧和王爷提一下这件事,之前王爷就说过,阜阳城里是非多,等皇上有了子嗣后,得找机会去封地。   转过心思后再看婆婆,齐王妃便有些不忍直视,太后娘娘心里门儿清的,这回特地把孩子抱进宫来,回家会后怕是又要郁闷上两日。   一把年纪,这又何必呢。   …………   快近酉时,太阳下山,屋外天色有些显暗,这时的大佛寺内,刚刚斋戒一日,寺庙上下才刚传开上尘大师圆寂的消息,主持祭天大典的人改为上尘大师的师兄,济生大师。 第073章   大佛寺内有好几位得道高僧, 平日里都是不见客的,便是皇家来人都不一定请的动,各自在山后的洞内清修。   上尘大师的这位师兄要比上尘大师足足年长了两轮, 七十八岁, 已是古稀之年。   活到这份上,什么都看清了, 更何况修的是佛法,济生大师早年游历大江南北, 十几年前就已经不见客, 这一回若非上尘大师忽然圆寂, 他也不会出面主持大典。   不过由他来主持,分量重了,倒是减轻了些上尘大师忽然圆寂的影响, 所谓圆寂,佛门中诸德圆满、诸恶寂灭,受召而去,升天得道, 也不是坏事。   夜幕降临时,禅院这儿,纪凛盘膝坐在塌上, 沈老侯爷刚刚禀报完上尘大师的事。   圆寂后的上尘大师经由处理,装罐密封了起来,按着大佛寺的习俗,三年后再行火化, 如今祭天大典还未举行,圆寂一事也不宜散播出去。   纪凛没有作声,只抬了下手,沈老侯爷和王国公退出了禅房,关上门口,王国公的神情显得特别奇怪。   “侯爷你这么说,届时皇上问起来……”   沈老侯爷转身看他:“国公要是怕皇上责罚,就当这些事儿连你都不晓得,我沈颂一力担下了。”   王国公脸色一讪:“我可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这一天里方丈忙着处理上尘大师的事,两日后就是大典,你再说这些无谓之事可有意义。”沈老侯爷顿了顿,也觉得怪了,“我说王国公,你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是要让这大典没法顺利举行才甘心是不是。”   “胡说八道,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沈老侯爷对他这副激不得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两个人已经走出禅院,沈老侯爷凉凉道:“那你究竟是什么好意思。”   王国公眼神微闪了下,朝禅院那儿看了眼后,语气透着些怪异:“难道侯爷不觉得,上尘大师的死本就不是一件吉利的事。”三日斋戒,头天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   “王国公啊王国公,我当你以前针对的那些事是犯糊涂,谁想你这人是真糊涂。”沈老侯爷像是能够看穿他心中的想法,“上尘大师的死,是有人刻意为之,你也能想到不吉利上去,你是有多不看好皇上,还是你心中有更何意的人选。”   王国公敛了神色,说的无比认真:“若是太子殿下还活着,这才是众望所归。”   都说到这份上了,沈老侯爷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二皇子已经死了,就算是还活着,难不成你还想让皇上退位不成!”   沈老侯爷说的时候是假设,气势却很足,眼神锐利的看着王国公,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王国公也不傻,不会入了沈老侯爷的圈套里:“若是太子殿下没死,继承皇位的就是他。”   沈老侯爷一字一句的提醒他:“王国公,如今这大晋,没有太子殿下,有的只是当今圣上,你说的太子殿下,还要等宫中贵人生下子嗣,受封后才是。”   说完之后,离开前还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二十几年前南平之事,先帝御驾亲征时随行的官员都还没死光。”   王国公的身子猛地一震,看着沈老侯爷走过去,就那一刹那,山间入秋的冷风吹过来,比以往要来的更冷一些。   半响,王国公回过头去看禅院,隔着围墙瞧不清楚,只隐隐有光透出来,后背还有冷风吹过来,王国公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这回是从头到脚的感觉冷。   脑海里忍不住想着沈老侯爷说过的那句话,王国公的神情变幻莫测,转过身,朝着自己住的屋舍匆匆走去。   这时的禅院屋内,原本该是闭目养神的纪凛,正在听暗卫禀报搜查的事。   上尘大师被人所杀,大佛寺和沈老侯爷他们将此事瞒下来,目的是为了让祭天大典顺利举行,而这偷潜入大佛寺行凶的人,昨夜从后山进入,也是从后山离开。   大佛寺内早已混入了人,后山守卫中也有内应,在事发后这些人都不见了,不等周将军他们去抓就已经撤退,只有几个士兵和和尚晕倒在地,他们是被人忽然打晕的,晕过去之前只看到过人影,都没认清楚脸。   “我与流风追下去查看,他们撤的很快,山下已无人影,大佛寺山脚下有不少村子,也许有人藏在其中。”   “这么说,佛寺内无人留下。”   流云沉默了下:“皇上,孙疾大人有嫌疑。”   纪凛对孙疾有些印象,那是工部郎中钱大人的得力手下,围场狩猎中曾在左信前去找援兵时与工部侍郎他们一同过来,之后与钱大人一同留在林子内搜捕,给常大人提供了不少线索。   “可有证据。”   流云摇头,没有证据,流云就是觉得此人有问题,虽说他是与许大人一同被人打晕扔在一处,醒来时也是许大人早他一步,但他直觉,此人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与许大人被人打晕,到后山那边看守疏漏,看守的士兵和和尚被人打晕,再到上尘大师被杀,这一路下来,若是没有其他人在其中周旋透露消息,在途径后寺到上尘大师屋舍时就会被人发现,可偏偏,完美无瑕的错过了所有巡逻的士兵。   流云跟了他许多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就是他心中万分肯定的事。   “盯紧孙疾,他们若还有行动,必定会与人联系。”纪凛想到被杀的上尘大师,“杀人手法你可看了?”   流云点头:“刀法与之前崇山狩猎场中的一样,一刀致命。”   纪凛微凝了神色,昨天晚上禅院外其实是有漏洞的,纪凛就想看看是否有人要借机行事,但没冲着他反倒是对上尘大师下手,那就好判断了,是为了破坏祭天大典。   但这杀人手法和那批没有踪影的黑衣人相似。   原来是为了取他性命,现在是不想让他坐稳这皇位,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半刻钟后,流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纪凛坐在那儿,手里是沈嫣临别前交给他的绣囊,那是她亲手绣的。   针脚处绣的很细致,绣囊正面绣着平安二字,背面绣的是清竹。   她的女红其实很不错,但在沈家,许多事不需要她自己动手,就连这种活都是底下这些人做去的,早在几年前,她还绣过一个荷包给他,当时是随了二哥一起,他那只算是她多绣的。   他一直保留着。   指腹轻轻抚过平安二字,他很想她。   这几日她夜里睡不好,如今这时辰,恐怕已经歇下了,临睡前她喜欢翻几页书,最近她喜欢看的是淇河南平那一带的记载手札。   不知昨天夜里她睡得好不好。   指腹摸到扎紧的带子时,纪凛将其解开,绣囊口里,露出了一角黄色,取出来,那是一张平安符。   符内写的是他的名字,祈求他平安顺利,绣囊沉甸甸的,里面还放着解下来的铜片。   纪凛将它们倒出来,一枚枚摸过,那是母妃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纪凛其实记不太清母妃的模样,三岁的孩子能记住多少东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抱着他哼歌时的神情,也有些模糊了,只知道她很美,声音温柔。   每一枚铜片上都有图案,这些图案似乎是有些章法,能够拼凑起来,但多看几眼又觉得零散的很。   他有印象,自己拿这些当玩具。   禅房内的时间显得很漫长,抬头看到的就是摆在那儿的沙漏,纪凛将它们一枚枚放回去,连同那平安符,扎紧了绣囊后收入怀中,眯上眼,静坐养神。   …………   这天夜里格外的安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济生大师所住的屋舍外也很安静,第二天沈老侯爷他们前来禀报祭天大典准备的情况,到了下午,方丈前来请皇上前去听讲经。   如此到了初八,一切都安排妥当。   沈老侯爷他们是一刻都不敢松懈,越是临近越要警惕,巡逻的士兵几乎是来回走,中间连间隙都没有。   初八开始停止饮食,保持心静,初九清晨,四更天时李福带人进来给皇上沐浴更衣,五更天方丈前来请他到殿前,听诸僧念佛之后,披上祭天冠服,此时天蒙蒙亮,大殿外,大佛寺的广场上满是官员。   济生大师早已经候在那儿,一旁的盖着的木匣内正是奉天牌。   王国公候在沈老侯爷的身后,视线偶尔看向那木匣,这木匣由八位武僧守着,与他们最近的距离也有一丈远,祭天台两边都有士兵守着,底下的官员与祭天台有数十丈这么远,更远处,这广场周围满是士兵守卫,再远一些的高台上还有弓箭手。   王国公朝那些官员处看了眼,手心发汗。   沈老侯爷转头看他,自从他说了那些话后,这几日王国公的话都少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舍内,看样子他还没想明白。   大佛寺内钟声响起时,周遭一瞬安静了下来,官员们纷纷行跪拜礼,纪凛在这钟声中从主殿内走出来,身后跟着数名僧人。   空旷的环境中,那钟声极具有震撼,回荡在每个人的心中,敲击下来,心跟着颤动,肃然起敬。   在偏隅的角落里,能览广场所有,有人悄然就位。 第074章   这几个人背靠着树, 手中拿着短弓,瞄准着祭天台的位置,预备行动。   他们所在的位置太过于隐蔽, 即便是有官员回头, 也仅是能看到树丛隐蔽的一片绿,这样的时节里, 尚未深秋,藏在山中的大佛寺周边都是深绿。   更何况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 大殿外, 祭天台前, 阵阵钟声下,这些官员之前坐着数百名僧人盘腿坐下开始诵经,那念经的声音伴随钟声传递开来, 像是对心灵的洗涤。   祭天台下,诵经时,主持的济生大师从武僧手里接过奉天牌,朝祭天台走去。   台阶有九十九阶, 走上去起码得一炷香的时辰,纪凛站在祭天台下看着济生大师,虽是年迈, 脚步却异常沉稳,一记钟声三步,走到中间时,底下的官员三拜。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又是艳阳天,风都没有,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也仅是衣袖被吹动,济生大师走到最高处时,底下的诵经声变的密集,待他高举起奉天牌时,纪凛也跪了下来。   奉天答意,跪拜。   就这时,偏隅角落中,几个人准备就绪,举起了短弓。   济生大师在祭天台上会停留一刻钟,他们却只有一次机会,三个人一起动手,不论是射中人还是射中那奉天牌都是成功,只要上边的人摔下来,那奉天牌掉下来,今日的这场祭天大典就会成为一个不祥之兆。   三个人同时举起手。   将要拉弓。   忽然,其中一个人的脚被人拉住,猛的从树上被拉扯了下去,消失在余下两个人眼中。   他们的反应也是很快,不去救人,急忙瞄准祭天台要将箭射出去。   一股绳子由下往上朝他们飞过来,套住了其中一个人的头,倒葱似的将人拉下来,发出去的箭直接钉在了树上。   而另一个,被绳子打偏了弓箭,朝着另一侧射去,惊动了附近的守卫士兵。   三个人损了两个,另一个不做犹豫,见已经错失了机会,不可能再将人打下来,即刻转身攀着树就要跳出去。   那边的弓箭手直接一箭射过来,正中他的后背。   脱力后,整个人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了流云的脚下。   跪在后面些的官员抓转过头去,只瞧见那不远处的树晃动了下。   流云朝那边的弓箭手打了个手势,将人拎起来,用力掐住他的嘴,从腿间抽出了匕首,反过来在他的腮帮子上狠劲一砸,直接把牙给砸落了,抠出来后,那牙齿中间就嵌着一个药囊,只要用力咬着就会破,这药性,很快就能致人死亡。   随后抽了块布绑在了嘴上,令他不能咬舌,将这三个人带离了现场。   此时的祭天台上,济生大师已经诵经完毕,举着奉天牌转过身,高喊:“请皇上。”   纪凛缓步走上祭天台。   济生大师将奉天牌交给了纪凛,由他祭天求雨。   纪凛在祭天台放置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三拜后起,底下的官员们跟着他起,再三拜后起,如此行了九遍礼。   祭天求雨讲的是虔诚,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慎重,人祸易躲天灾难防,求雨为了天下苍生黎明百姓,不再遭旱灾的苦。   起了些风。   刮过祭天台上供桌下的布时,那布呈了波浪状轻轻晃动着。   从无风到起风,这就是好兆头。   底下跪着的不少官员脸上都有了激动的神情,高台上,祭天尚未完成,纪凛举着奉天牌祈求大晋能风调雨顺,最后还要写下奉天之意。   最后三拜,纪凛捧着奉天牌走下祭天台,将奉天牌交给了济生大师,由他放回匣子内,送去大殿内供奉。   快临近正午,起风后天都没那么热了,百官还留在广场上,他们要随回宫的车撵一同离开。   这边纪凛在大殿内跟着诵经的僧人们一起,诵念过后,拜别几位僧人,在傍晚时离开了大佛寺。   奉天牌还要在大殿内供奉七七四十九天,日夜受僧人诵经,其中王国公被留了下来,由他代替皇上留在此处,每日斋戒,前来参拜,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奉天牌被送回塔内方可回阜阳城。   离开前,沈老侯爷拍拍王国公的肩膀:“切莫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   王国公一点都不想留在大佛寺里,这四十九日他可什么都做不了,每日斋戒,还要和这些僧人一同念经供奉,但他说不出个‘不’字来,先帝在时,到大佛寺来祭天,也要留人下来,能被留下的都得感恩戴德,谁敢表露不满。   末了,沈老侯爷还要再添上一句:“大佛寺乃清修之地,有助于祛除杂念。”   至于王国公心中多少不愿意,沈老侯爷却是没兴趣知道,这里留下的除了王国公外还有一些侍卫,加上大佛寺内这么多的僧人,这一静一动,可都有人盯着。   …………   傍晚离开大佛寺,浩浩荡荡的队伍,到山下时天色已经暗了。   大佛寺到宫中需半日行程,车撵过去还要更慢,但却没有中途停下歇息,他们要连夜赶路回城。   山下到官道有一段小路,周边都是村落,此时附近的村子外围满了人,被路边守着的士兵阻拦在数尺之外,翘首以盼的望着。   初四那天他们就知道皇上来大佛寺祭天求雨,今天大佛寺钟声传来时,这些百姓不论在做什么的,都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下跪,朝大佛寺的方向跪拜。   如今皇上的车撵要回宫,他们更期盼的是雨水快点到来,相对泰州等地的百姓,他们因为距离阜阳城较近,尚能解决温饱,但眼看着秋收在即,早一天下雨就早一点能够挽救些,他们都盼着呢。   皇上坐着的车撵经过时,这些百姓纷纷下跪。   经过这些村子后,是很小的一片林子,白天时这里视野很不错,入夜后有些模糊,但这边并不是埋伏的好地方,刚刚经过那些村子时无人动手,到了这儿更是不便。   但周将军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身负重则,要是在这时出点意外,掉的可不止是他的脑袋了。   车撵安然无恙经过了林子,上了官道后,即便是在夜晚,广阔的地方视野也是极佳。   很快车撵的最末端也上了官道,林子内再度安静下来,偶有什么从地上窜过,卷起了落叶,发出沙沙声。   昏暗中,瞧不仔细的方向,看着似是有人影。   约莫是有十几个人,蒙着面,等到林子外官道上的声音渐渐远去时,他们才进了林子深处,从另一头上了官道,换下衣服后,上马车乔装成商户往阜阳城方向前行。   灵珠在马车内坐不住,掀开帘子朝外看,问驾车的祁风:“我们那天没听错啊,他们怎么没在林子里动手?”害她在林子内藏了一天,快把林子内的蚊子给喂饱了。   “大佛寺内原来主持祭天大典的高僧圆寂了。”祁风曾偷偷去过大佛寺,听到那些小僧人的话,虽然不知详情,但大佛寺怎么都不可能会选一个即将圆寂的僧人来主持这么重要的事,所以这突然圆寂,一定是有问题,“也许他们改变了计划。”   “没动手也好。”灵珠忍不住挠了挠手背,嘟囔了声痒,“有这么多人护着也不会出事。”   祁风阻止她继续挠,拿出药膏给她涂上:“以防万一。”   灵珠看着他的手在自己手背上滑过,红着脸,哎呀她觉得更痒了怎么办。   于是她朝祁风那儿蹭了蹭,直接撩起袖子道,指着上面那些红红的包:“这里也痒。”   祁风都给她涂上了,灵珠得寸进尺,往他那儿凑了凑自己的脸颊,指指脸蛋,眯着眼睛笑着:“还有这里……”   没感受到清清凉凉的药,倒是被祁风一手指戳着额头戳回了马车内,灵珠鼓着脸看着垂下来的布,哼道:“真是不解风情!”   …………   回宫的车撵其实已经很快了,二更天时进了城,三更天入宫,但纪凛依旧是觉得不够快,下了车撵后本还要和随行的一些官员说些话,这都省了,纪凛用了句“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不早朝”结束了大佛寺一行。   留下沈老侯爷他们在当场,后头那些官员面面相觑,这到底是该回去,还是继续留着。   最后还是沈老侯爷摆手,带头先出宫回府,大家这才纷纷离开,忙了一天说真的也都累,能早些回去休息自然是好。   这厢纪凛已经到了永和宫门口,李福多懂主子的心,下车撵后很快备好了软轿,一路抬去永和宫,都没用多少时间。   纪凛进去的脚步很快,到了门口时却慢下来,守在外面的红莺见皇上回来了,还在打着瞌睡呢,整个人都清醒了:“皇……”   看到李福公公在后头给她打手势,这一声“上”急转而下变的很小声,行礼后轻轻推开门让皇上进去。   内屋门紧闭着,红莺轻手轻脚走过去,轻轻推了下,里面的木槿醒了,打开门时也愣住了,皇上怎么这么快回宫了。   行礼后让了位置,见皇上进屋,木槿悄悄退了出来,和红莺一块儿走到外头,见了李福公公才问:“不是明日才回来。”   李福笑盈盈看着她们,这还用问呢,皇上披星戴月的回来,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娘娘。   此时屋内。   纪凛走到了床榻边上。 第075章   窗外有微弱的月光照耀进来, 床榻上,她安静的躺在那儿,微侧着身子, 面朝床外的方向, 像是她寻常时在他怀里睡着时的模样。   这也是去年才发现的,她睡觉时有那样的习惯, 喜欢揪着些被子,微蜷着身子, 软软的被子被她压在下巴处, 呼吸轻缓而舒匀。   长发披散在身后, 偶尔有那么几缕不听话的,垂在她的脸颊上,纪凛凝视着她, 坐下来,伸手轻轻拨开那几缕头发,指尖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触过,将那几缕头发绕到后面, 揉在手中,又不舍得放开。   她睡的安稳,似是梦见了开心的事, 嘴角噙着一抹笑,舒长的睫毛轻颤着,平添了几分动容。   纪凛舍不得挪开视线,更舍不得离她太远, 他很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就是有那样的感觉,来的路上心心念念的,只为见到她,见到她之后,什么都安心了,她是比那佛语更能教他安神定宁的人,只要她在,做什么都是有力量的。   纪凛微福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下,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时,这浅浅的吻就不够了。   他又不忍心吵醒她。   纪凛便小心的拨开她额头上垂下的发,低下头去,在她额迹亲了亲,见到她就好。   吻是烫人的,炽热如心,沈嫣的虽然睡的还安稳,但她睡眠一向浅,纪凛这一亲,她醒了。   朦朦胧胧的感觉到额头上有热度,沈嫣睁开眼,纪凛正好抬起头,她尤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的,视线清楚了些后见是皇上,她便笑了,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喃喃了句:“皇上。”   像是撒娇,憨憨的,可到了纪凛耳中却勾人的很,做了几日和尚,连夜赶回来本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她,如今她这般黏着,声音又是这样,纪凛又哪能忍得住。   也无需忍啊,低头便攫住了她的嘴唇,用最为绵长深情的吻来解这思念的毒。   可还不够呢。   纪凛躺到了床上,将她搂在怀里,细细的品着,每一处都很想念。   半梦半醒中,沈嫣觉得这梦来的太真实了,也让她觉得有些羞涩,她思念皇上这都思念到这儿了,竟做起这样的梦来。   当肩膀上传来凉意时沈嫣才有些察觉,堪堪抵住了他的动作,掀了眼帘,氤氲藏着水雾,她望向他,愣了愣:“皇上。”   “我回来了。”纪凛附在她耳畔沉声道,“菀青。”   夜半醒来,还是被这么弄醒的,脑袋难免空空的,沈嫣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在防空,可纪凛没给她空隙啊,说完后便要攻略城池,沈嫣身子发软,娇嗔了声:“别……”   纪凛抓住了她乱动的手,朝被下的某处按去,沈嫣这下全然清醒了,那是比他身子还滚烫的存在,还…还感觉会跳动。   纪凛缠着她,咬住了她的耳垂,声音低沉而蛊惑:“我很想你。”   沈嫣的脸颊烧的通红,缩了下手,没能缩回来,却听到他发出轻叹声,她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哪儿能不明白,挣脱不开怎么办,只能继续放着,央求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行。”纪凛霸道的很,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   沈嫣轻嘤了声,再这么下去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呼吸越加急促,沈嫣抬起头,凑在他耳畔轻轻道:“我有了。”   有什么?   纪凛是真没听进去,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明明她也在状态,他还勾着那抹湿漉,挑动着她的身子,故意问她:“有什么?”   沈嫣的身子敏感的很,经不住他这般逗弄,翻了下身抱住他,匐在他胸口上轻轻喘着气,纪凛笑了,还想将她翻到身下,可沈嫣接下来的那句话,直接将他给镇住了。   “皇上,我有身孕了。”   像是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纪凛僵在那儿,好半响都没能反应过来,双眸也愣着呢,看着沈嫣。   感觉像过去了很久,一股暖意从心中爬伸出来,开始融化冰冷,传递到四肢百骸,令他能动了,纪凛望着沈嫣,眼底渐染了激动,心间的暖意占据了所有,甚至的,他的眼眶都微微泛了红。   他握住了她的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叫了声她的名字后没了下文,大手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想到刚刚自己做的那些,纪凛有些懊恼,这不,神情又有些无辜了,最后这千言万语到了嘴边,还是行动占了上风,抱住了她。   她有身孕了!   她有了他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了!   沈嫣感觉到他身子在颤抖,用力抱紧了他几分,回应给他:“皇上,恭喜您,您要当父皇了。”   没回应了,好一会儿过去,纪凛望着她,眼底被这惊喜覆盖,终于能说出话来了:“我要当爹了。”   她怀了他的孩子,他要当爹了。   纵使是之前一直念叨着,心里也一直想着,可真的如愿时,这冲击而来的狂喜还是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纪凛抱着她,在她耳畔念着:“我很高兴。”   她感觉到了,他的欣喜,就像是个孩子,突降了大喜,令他不知所措,可满脸的,全是欣喜。   就是不想多说话,就这么抱着她,纪凛亲了亲她的额头,不够呢,又亲了亲,这滋味,快将他整颗心都充盈的涨起来,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屋外头,初始听到屋内有些动静后,木槿开始担心,但后来屋子再无声音传来,木槿这心才放下来,倒是李福,在知道皇后娘娘有身孕之前还有些不解呢,皇上这么急匆匆回来,可不就是为了娘娘么。   红莺靠在李福耳畔轻说了句,李福脸上的神情呆了那么一下,随即欣喜,和她们对看了下:“皇上去大佛寺不过四日,这…这何时的事。”   “就是你们出发的第二天,娘娘这阵子睡不好,就请方太医过来看看。”   李福赶忙朝天拜了拜,嘴里念叨着:“这可真是好兆头啊,感谢老天爷!”   红莺被他这姿态给逗乐了,好兆头是好兆头,怎么还感谢起老天爷来了,李福这几拜之后额头都冒汗了,起来后解释道:“皇上在大佛寺祭天求雨,可不得感谢上苍。”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这几日公公您累坏了吧,连夜赶路回来都没睡,不是说今儿不早朝,官员都回去休息了,这儿有我们呢,您要不嫌弃,就在这儿休息会儿,皇上醒了我去喊您。”红莺笑眯眯扶着他,半推着往赏风小阁后头的屋子走去。   李福笑了,也不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   红莺笑着让薄青去给李福公公备些吃的,这一路赶回来,怕是连口水都没得多喝,还饿着肚子呢。   …………   快五更天时,天边露了些鱼肚白,灰蒙蒙的,花坛边上还起了些露水,空气中带了股湿气,仿佛是要下雨,昨夜开始刮起来的风,到现在都还没停。   屋内纪凛没有睡意,他搂着沈嫣,看着她在自己怀里睡着,忘了时间。   心中尚余留着欣喜,久久不能散去,她的手还在他的掌心里。   沈嫣其实睡的也不熟,睁了睁眼,见皇上还醒着,朝他倚了下:“皇上怎么不睡。”   “睡不着。”纪凛摸了摸她的脸颊,“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嫣摇头,从那天的梦后,她就没再做过那么光怪陆离的梦。   “都梦到了些什么?”   沈嫣微顿了下:“我梦到了二皇子。”   在过去两年里,沈嫣从没主动提过二皇子,而今说起来,纪凛微怔了下后握紧了她的手:“嗯,那怎么会是噩梦。”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二哥在她心中,怎么都不可能和噩梦挂上钩。   沈嫣也难以形容那种感觉,人是二哥哥没错,可场景太过于可怕,除了那张脸,似乎什么都不太对,温柔时不对,满身戾气时更不对。   就算是梦醒后去回想,也会让人瘆得慌。   “但后来,我还梦到了一条金蛇。”   纪凛低下头,见她笑了,嘴角也染了浅笑:“你不是怕这些爬物么。”   怕啊,沈嫣对那些蛇虫鼠蚁都是怕的,尤其是那么大的蛇:“开始是吓呆了,都不敢动,可后来就觉得它挺可爱的。”   谁能说腰身粗细的蛇可爱,纪凛抬了下巴轻蹭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呢。”   “母后说那是胎梦。”沈嫣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我还给它取了名字。”   纪凛朝下躺了些,让她靠在他身上:“叫什么?”   沈嫣扶着他的胸膛抬起头,心有所触:“叫睿儿。”   明明是个梦,沈嫣却总容易想起它蹭着自己手心时的乖巧样,又对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睿儿。”纪凛念了下,低头时就能览她衣衫内的风景,这才熄下去的念头又熊熊燃了起来。   沈嫣还没察觉到,靠着觉得姿势不对换了个,环着他的手动了下,无意间擦过了他的身子。   纪凛:“……”   这会儿的忍耐力可没以前那么好了,纪凛抓住了她乱动的手,哑着声:“不如你帮我。” 第076章   好戏消息接连不断, 皇上回宫三日后,十二这天傍晚,阴沉下来的天, 平地起风后, 雨点打落了下来。   从未觉得下雨的声音是这么的动听,雨水打落在屋檐上, 滴落下来,在屋檐下汇聚成了一条潺潺小溪流, 往低洼处延伸而去。   雨水落在树叶上, 伴随风声, 沙沙作响,像是树叶发出的愉悦声,无比的欢快。   这场雨不大, 望出去,屋檐外雾蒙蒙的,天空乌云密布,远处的雨像是从天空倾泻倒下来的幕布, 山水画一般的美。   隔壁大宝带着小宝出来,两团子白,静坐在屋檐下, 尾巴一晃一晃的,小宝喵喵的叫着,大宝转头舔了舔它的毛发,小宝又亲昵的黏着它。   回荣昌侯府没呆几日的宗宝又来了宫中, 从屋内出来,走到了大宝身旁,经由这么长时间死皮赖脸的缠着,大宝也没赶它,沈嫣走出屋子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形。   一家三口蹲在屋檐下望着外面,雨水打落在台阶上,叮叮咚咚的。   不远处红莺冒着雨跑回来,手掌当伞,冲上台阶后忙蹦了两下,虽说雨没那么大,可她一路从内务府那儿赶过来的,淋了个湿透。   来不及去换衣服,红莺赶忙禀报:“娘娘,二少爷的信。”   藏在怀里的信没有被雨淋湿,递给木槿后才去收拾自个儿,沈嫣转身回屋,接过木槿递来的信,比之前那次的还要厚。   前面说的还是他和瑞珠的事,到了后头两页才是关于沈嫣要他确认的,对沈致铭来说这也没什么好确认的,关键他也就是在银楼里看到过二皇子,别的地方又没看到,上哪儿再去确认,但对沈嫣的怀疑倒是二十万分的肯定,他没认错人,又不是第一次见二皇子,对那张脸太熟悉了,怎么可能会认错,要么是长的太过于神似,要么就是二皇子本人,绝不会是看错。   沈嫣放下信,二哥这般强调,那肯定不会是看走眼。   “世上真有这么相像的人么?”   沈嫣不是不期望二哥哥活着,而是觉得,他若是还活着,不可能两年来音讯全无,所以她还是倾向于是有人和二哥哥长的很像。   但心底里,沈嫣还藏着另一个念头,也许真的是他,不论是什么原因没有消息,他就是还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么。   沈嫣将信收了起来,窗外的雨依旧下着,她的视线落在雨水中的花坛,心思却已经走远。   …………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雨停了,地上湿漉漉的,空气里带了一股入秋的凉意。   以往盼着天晴,如今就盼着这天再多灰蒙蒙上几日,红莺带着两个小宫女在院子里扫落叶,那边的乾清宫内,刑部尚书常大人正在殿内禀报案子的审问结果。   下了早朝后常大人就跟着皇上来了乾清宫,为的是大佛寺的案子,上尘大师出事后,被打晕的孙疾孙大人修养过一日后就继续跟着许大人执行巡逻值守的事,皇上派人紧盯着他,在初八那天,果真是有了行动。   入夜后孙疾去了后山,清楚巡逻时间的他巧妙避过了所有的士兵,到后山一处值守的点后,趁着别人交接时偷进了林子,在林内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留下东西后,孙疾悄悄回来,又若无其事的回了屋舍。   一个时辰后,有人偷偷到了他藏东西的地方,取了装在破竹筒内的东西后快速离去,一直等在那儿的流云跟上那个人,一直跟到了山下的一处村子,得知了孙疾留给他们的,是祭天大典当日,殿外广场上所有士兵的位置,好让这些人有机会找到躲藏的地方,对祭天台上的济生大师下手。   得知这些人的意图后,流云没有打草惊蛇,留在远处监视,让流风回了大佛寺向皇上禀报。   纪凛让他在他们动手时再抓人,原本是想顺着这几个人再揪出些什么,但一整夜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在村子里,天不亮时这三个人上了山,按着孙疾给的消息顺利找到了隐蔽的地方,埋伏后就等那济生大师上祭天台时动手,却不想在动手之际被擒获。   这三个人被擒后,孙疾也被拿下了,初九那天回宫后,这四个人被带回了刑部,这几日常大人一直在审问他们。   几个人都十分的难审,刑拘都用上了依旧是不招,那三个被擒的人还时不时想找机会自我了断,直到昨天夜里常大人才将孙疾的嘴撬开,得了些消息后今天急忙入宫禀报。   “孙疾交代,他是奉钱大人之命将人带进大佛寺,也是奉钱大人之命借机打晕许大人,从周将军那儿问了巡逻时间时,将消息送到后山,初八那天去后山林子里送消息,也是钱大人所命。”   换言之,孙疾身为工部郎中钱大人的得力手下,做的这一切不是出于本意,都是钱大人交代他的,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的钱大人,因为父亲去世,还在老家祖宅丁忧啊。   听起来就满是疑点。   “他不知道杀上尘大师的人是谁。”   常大人点点头:“皇上,臣以为他所说的不假,他为了遮掩自己的嫌疑,和许大人一起被打晕,在这期间,他并不知道是谁潜入了大佛寺,杀上尘大师的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孙疾在这之中扮演的就是一个传递消息的角色,他是钱大人的得力手下,许大人又是钱大人带出来的,所以对孙疾一定是十分信任,周将军也不会怀疑他什么,以孙疾的品级,能够轻而易举的知道后寺中巡逻士兵的所有名录时间。   后寺中这么多人守着,他不可能和那些人联合去杀人,一来脸熟,二来事发之后无法洗脱自己嫌疑,所以他肯定没见过凶手,这样一来,只是做传递消息的事,又没有独自离开过,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能够在那些人撤退后,留下来继续将消息传出去。   而今的问题是,钱大人为何要吩咐孙疾去做这些事。   “臣大胆猜想,钱大人的父亲猝死一事也有蹊跷,钱大人的父亲以前也是武将,身子骨硬朗,也不是嗜酒之人,早前未曾听说有什么不舒服,一夜间暴毙身亡,不太寻常。”常大人在孙疾招出是受钱大人指使后连夜去了钱家,奇的事,明明钱大人只是回祖宅去丁忧,又不是辞官,这钱府上下,竟只有几个伺候的老奴仆。   询问邻里说是举家都回了祖宅。   天黑不好查,常大人只停留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打算今天入宫禀报过后再去一趟。   “可有交代钱大人指使他做这些的缘由。”孙疾也不至于蠢到那地步,就算是没见过凶手,往外送消息是什么罪名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能不清楚么。   “皇上,孙疾的命是钱大人救回来的。”换言之,钱大人就是让他去死,孙疾也没有二话。   “钱家祖宅那儿可有派人过去。”   “回皇上的话,昨天夜里郭大人带人赶过去了。”   纪凛点点头,常德奎办事一向谨慎,能想到的都会及时派人前去。   “那三人可招了?”   常大人摇头,这三个人比孙疾还要难审问,能突破孙疾还是因为提到了钱大人后发现他有异样露了端倪,这三个人是什么身份都不清楚,没有弱点又一心寻死,很难审问。   “是人都有弱点,把他们三个分开来审,各个击破。”   “是。”   常大人离开后,殿内安静了一阵,纪凛叫了声流云,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   “皇上。”   “查的如何。”   “这三人手腕上也有烫印,和崇山林子中是同一批人。”   之前只是怀疑,杀上尘大师的人与林子内的人是同一批,如今却是可以肯定,在大佛寺动手的和在崇山狩猎时动手的那些黑衣人是同一批,换言之,孙疾所说的受钱大人指使做的那些事,其背后的人和指使这些黑衣人的是同一个。   崇山遇袭后,抓回刑部的那五个人中,也有两个黑衣人,他们后来在牢里自尽,什么都没交代,如今这三个也是如此,想方设法的寻死,寻常的审问办法肯定无用,不知来历没有软肋,看样子又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想要撬开这些人的嘴,得用点另类的手段才行。   纪凛忖思半响:“你和流风一起,找几个人,乔装成黑衣人去刑部劫人,救出其中两个,分头带他们逃开,你带其中一个往城外走,装受了重伤,看他会怎么做。”   流云想了会儿道:“皇上,要骗过他们,这劫狱就要劫的真。”伤要真的受,劫狱时动手时打伤了人,也得是真的。   “明日朕会让常大人安排好,你们择日行动,不必忌讳。”   “是。”   殿外李福走进来时流云已经不在了,后头两个小太监手里还拎着食盒:“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过来的。”   一早出门时没有用膳,早朝下了后又召见了常大人,这一忙快中午了,食盒还是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李福放在那儿热着才没有凉。   闻着那香味,纪凛起身,既然要吃,不如去永和宫陪她一起用膳。 第077章   炎炎夏日过后, 入秋后阜阳城的第一场雨,让阜阳城外的农耕的百姓十分的高兴,尽管第二天停了, 但这大半日后连着的两日阴天, 给了不少作物喘息的时间。   谷物正是长饱时,这时再来几场雨, 这收成便能回转不少。   紧接着是锦州淮阳两地的好消息,淮阳的雨下了整整两日才停, 十来天时间内, 这降雨的云飘到了顺州和辽城。   辽城内外之前安置了许多从泰州来的难民, 虽说不必像之前那样奔跑,但心里想的还都是能够回家去,对于他们而言, 雨水便是恩赐,从几地传回阜阳城的消息中,许多百姓高兴到在雨水中欢呼起来,喜极而泣。   皇宫这边, 方太医给皇后娘娘诊脉过后,隔天早朝时,皇上将这个消息在朝堂宣布。   皇后娘娘已有身孕。   其中最高兴的是那些整日在念叨子嗣重要性, 恨不得监督皇上每日去后宫的那几个老臣,听到皇后有孕,只差要跪倒先帝陵前哭泣,皇家有后, 总算是能安点心了,待来年生下皇子,这皇位便能更加的巩固。   其次感到欣喜的才是沈家人,沈老侯爷眉眼间露着笑意,没有显得很夸张,心里却很高兴,更别说沈侯爷这个做父亲的,只不过都不是喜形于色的性子,站在那儿还挺冷静。   不过有人高兴,自然是有人高兴不起来。   王国公还在大佛寺,撇开他一个,白家和姜家肯定是高兴不到哪里去,即便是恭贺也非真心实意,倒不是说不希望皇上有子嗣,而是希望这子嗣是从自家女儿肚子里生出来。   朝堂上总体气氛都是好的,百官恭贺,虽然还不知皇后娘娘生下的是男是女,但连着求雨这事儿,都是好兆头。   下朝后这消息传开去,阜阳城内外都热闹了起来,皇上和皇后娘娘大婚两年,终于传了喜讯了。   降雨连着皇后有喜,加上皇上派人推动,百姓信奉这些,对皇后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充满了期待,还有更甚者去寺庙里为皇后娘娘祈福的,希望她将来能顺利生下小皇子。   过了两日,沈大夫人入宫求见。   沈大夫人给沈嫣送来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还有她亲自去庙里求来的,亲手做的衣服,满满当当放了两箱子,跟着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大嫂也有身孕了。   “算算日子,比你还早了两日呢,往你嫂子娘家那儿是报了喜了,外头还没说。”沈大夫人说起来还是心疼女儿的多,大晋这儿的风俗,怀有身孕头三个月是不往外说的,但皇家有喜,是早早就昭告天下了的,“这阵子若是有人入宫来道贺,你不见便是。”   沈嫣笑了:“娘,我晓得。”   沈大夫人望着她,拉着她的手,看着看着这眼眶便红了:“我们嫣儿也长大了,都是要当娘的人了。”   之前没怀时,知道她身为皇后,在宫中多有不易,没有个孩子傍身的话今后会更难走,所以才一直劝着她早点有才好,如今真的有了,当娘的想起她出生时那小小一个,如今都这光景了,心里便又是高兴又是酸的。   “娘。”沈嫣抬手替她擦眼泪,笑着安抚她,“我这不好好的呢。”   “都说头胎不容易,娘怀你大哥的时候,两个多月时吃什么都不对,什么都闻不得,生下来时倒是省心,怀你的时候也一样,当时想着,该是个哥儿,与怀你大哥时一个样,却不想是个姑娘,等到怀你弟弟时,转性子了,都没难受过,可谁想,生下来是个混世魔王。”沈大夫人轻轻念叨着,“娘就盼着你怀的顺当些。”   “想来他是个疼人的。”知道有身孕快半个月,沈嫣并未有什么不适,除了嗜睡一些,要说最大的变化,这两日早上起来时胃会难受,过半个时辰就好了。   “疼人的好。”沈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随后轻声问,“你怀有身孕,皇上是不是都歇在别处了?”   沈嫣嘴角微动了动,想着该怎么说才好,沈大夫人又接上了话:“你自己心里得清楚,去的谁那儿,这日子也得心里有数,如今多少人盯着你这儿,进进出出的也都让瞧仔细了,吃的用的,都得好好过滤,半点马虎不得。”   “娘,永和宫里都是自己人,木槿她们做事也可靠。”沈嫣现在的吃食都是玳儿做的,太医院那儿的药开了后是红莺亲自去取的,到永和宫这边自己煎,从不假于人手。   “害人之心是不可存,防人之心更不可无。”沈老侯爷定下的家规,七年无嫡出才会允许纳妾,所以侯府内一直都是太太平平的,不论是大房而是二房都没有这样的问题,沈大夫人就是担心女儿没见识过那些个手段,着了道可就完了,所以又细细的给嘱咐了一番。   这些事沈嫣都是知道的,以往阿诗最喜欢和她讲乔家几房人的事,一大家子,妻妾成群的,说出来的事儿比沈大夫人现在讲的还要多,但娘的心意在那儿,沈嫣也没拦着,便乖乖聆听。   说到后头,沈嫣问起二哥的事情来:“郑家的事如何了?”   沈大夫人望着她,反问了句:“你二哥没告诉你?”   沈嫣笑了:“娘,这可冤枉我了,二哥没与我说起过这件事。”虽说时常和二哥通信,和说的都是他和瑞珠的事,求的也是让她在瑞珠前面多说些好话,郑家的事提过那么一回后就再也没说起,沈嫣是真的不清楚。   沈大夫人看了她一会儿,不像是说谎,叹了口气道:“让你大嫂去打听了,姐姐未嫁妹妹先出嫁,这郑家大姑娘,是个挑剔的,前头两门亲事都让她自己给拒了,你二哥这事儿,郑家那儿听过后,不等你二婶做些功夫,那边郑家就给回绝了,说是那郑家大姑娘看不上你二哥,阜阳城里传的那些事儿她也都知道。”   阜阳城里传的,无非是二哥有隐疾,那还是他自己传出去的,沈嫣忍不住问:“她都知道什么?”   “说你二婶一家是背信弃义之人,见何家不好了,就退了亲事,这样的人家她不敢嫁。”   沈嫣微张了嘴,这话恐怕许多人心里这么想,却没人敢说出口的:“那二婶岂不是被气着了?”   “在床上躺了半月。”沈大夫人也是提起来了才说,郑家那般放话,她这作为打听的都觉得脸上无光,亏的才只是打听,没有上门去问,要不然更丢人。   难怪呢,沈嫣垂眸,二哥在信里提都没提,敢情都不用他出手,事儿就解决了。   沈大夫人在永和宫里留了一个时辰,拉着沈嫣说了许多话,之后才由红莺带着去了延寿宫那儿看望太后娘娘,沈嫣得了空,回屋休憩了会儿。   醒来时已是下午,原来晴朗的天又阴沉了下来,看似是要下雨。   木槿端了刚炖好的燕窝进来,看窗外被风刮的左右晃动的树枝:“看来六月里早走的雨,都攒到入秋来了。”   沈嫣喝了口燕窝,比平常味儿还淡了些,多了枣香味:“内务府可将清册送来了?”   “还未送来。”   沈嫣怀有身孕,不便操劳,白贵妃又不主理这些事,秋宴的事就交到了姜淑妃和陈昭仪手上,去年这时候内务府的清册都出来了,今年却晚了几日,不知是姜淑妃那边没吩咐好还是内务府没办妥,再多晚几天,后面的事可就来不及了。   “让红莺去催催。”   “好,等她回来这就让她去。”木槿又劝着娘娘多喝了几口,“前些日子娘娘您没睡好,如今该好好补一补,这些都得喝光才行。”   沈嫣原本就挑剔,现在更挑剔了,推了下碗:“太淡了。”   “奴婢去给您添勺红糖。”木槿是打定主意要监督好娘娘的饮食,可不允许将这些倒了。   沈嫣叹了声,托腮看着窗外,这时风息了些,雨水落了下来。   常言道下一阵秋雨添一件衣裳,要不了多久,这天就该冷了。   下雨后屋里有些闷,沈嫣便走出去到门外,这场雨比之前来的要大很多,远一些就瞧不清了,只见得有屋檐的角在雨水中若隐若现。   不止是皇宫,整个阜阳城都被这大雨覆盖,街上行人匆匆。   有些铺子已经点了灯,傍晚十分,赶上下雨天色暗的很,城门口的方向有人匆匆过来,朝香柳弄那儿跑去。   大雨天中凡是在路上的,都是这么跑着,也没有谁跟着谁,便是一同进了巷子也不会抬头看你一眼,赶着回家呢,所以即便是后面跟了人也不容易察觉。   那人进了巷子后绕了几回,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前,摘下覆盖在头上的斗篷,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的有人给他开门,他朝巷子内看了眼后闪身进去,门迅速的关上了。   这时那巷子尽头的角落里才出现了身影,观着那人刚刚进去的地方,又半刻钟左右,消失在了角落里。   一个时辰后,乾清宫中,纪凛面前跪着浑身湿漉漉还受着伤的流云:“皇上,找到他们藏匿的地方了,就在香柳弄内。” 第078章   四天前, 流云奉皇上之命带人前去刑部劫狱,伤了刑部牢房内数名守卫后,成功救出了两个人。   将人救出后他和流风分了两处带人逃开, 常大人带人追捕, 一直追出城,出城后他带着他甩掉了那些追兵, 藏匿在了城外一处破废掉的庙内,当时两个人都有伤, 他是因劫狱救人受的伤, 而那位是用刑时的伤。   流云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血染了衣服,穿着夜行衣看不出,血都从手腕上淌下来了那么夸张, 脖子上也有刀伤,还有掐痕,是以暂时无法开口说话,靠在那儿简单处理伤口后闭目养神。   担心会有人追过来, 他们没有生火,到了后半夜,装睡的流云察觉到那人离开, 他靠在那儿没有追,半个时辰之后,那人回来了,怀里还揣着两个干掉的馒头, 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找来的。   流云睁开眼时,他扔了一个给他。   两个人沉默的吃了馒头,那人开口问他是哪一组,流云捡起地上的树枝,歪歪扭扭写了个“七”字,之后还要继续往下写时,装着手臂发疼,这字就乱了,只写了一半。   写下时流云心里是没什么底的,装作喉咙受伤不能开口也是为了防止说话时露出端倪,这七字也是他谨慎想过后才写下的,黑人的数目肯定不止几十人,好几百都有可能,既是训练有素的,自然有来源,不论是七还是九都算保险。   果真,那人看到他写下七字后皱了下眉:“怎么派你们过来。”似乎是觉得他不够格。   流云的左手腕上有个烫印,是几天前烫上去又故意做旧的,之后那人帮他换药的时候还不动声色翻过来看过,等天亮后,那人扶着他朝林子深处找更安全的地方去。   这人的谨慎程度超过了流云的预料,也亏的耐的住性子,两个人足足相处了四天,期间不断试探,确认他是真的重伤,真的不能开口,在替他包扎伤口时还试过他的反应。   一直等到第四天时他才让他在藏身处待着,他找机会回城。   流云在他离开后没有跟随,半个时辰后果真就见到他回来,见他躺在那儿没动,留下些草药后又离开,如此两次,直到夜幕降临后才不见他回来,流云这才从藏身处离开,迅速的跟上了他。   大雨天泥泞,山林里的路很不好走,冲刷过后的地面没有脚印可寻,幸运的是他们躲藏进去时走的就是这条路,要回阜阳城只能走城门,若是从山上绕过去,不说能不能找得到,光是守卫都躲不过,流云快一步到了看守最为松散的西城门,不多时见到了乔装打扮的那个人。   “这些黑衣人的数量很多,他们之间并不熟悉,这几日他多番试探,臣也没有完全取得他的信任,皇上,需尽快派人去香柳弄。”   流云带着那个黑衣人“顺利”逃出了阜阳城,流风带走的那个却被刑部“抓”回去了,既然这些人的藏匿点是在阜阳城内,刑部的消息他们肯定会关注。   如今其中一个深受重伤的回来,以他们的谨慎程度,相信很快就会换地方。   纪凛低头看流云跪着的地方,湿漉漉的水渍一片,他受了伤没有恢复的手臂上浸了水后还往下渗了血。   片刻后,纪凛吩咐:“来人。”   …………   这天夜里,大雨磅礴不止,香柳弄的花楼不受其影响,依旧是很热闹,靠近错综复杂巷子这边的一家花楼内,今天还有新的花娘登台,底下闹哄哄的正开价呢,忽然,就在台子后面,雕花的背景墙上传来咚的一声撞击,肉眼都能看到那木质的雕花背景墙被砸的往大堂这儿凸了些。   正在台上跳舞的花娘顿时吓的花容失色,忙逃下台子,倒是便宜了下面的客人,趁机一搂,推搡间,花楼的老妈妈都来不及肉疼,又是咚的一声,雕花的木头直接给震下来了,背景墙被砸了个大窟窿,一个人的后背嵌在背景墙上,对着大堂。   这一砸,大堂里的人才都反应过来,出大事了!   老妈妈不亏是经历了不少事,赶忙叫人去看,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这些身强力壮的护卫赶到后头,那边走廊那儿冲出了几个黑衣人,都是负了伤的,后头还有追兵。   逃在最后的黑衣人很快被抓住了,打斗下被一剑削了脑袋,咚的一下砸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吓的两个客人腿都软了,又被倒下的那身子溅了一脸的血,直接吓尿了裤子。   尖叫声四起,就算是香软在怀,这会儿也来不及吃豆腐了,更别提什么怜香惜玉,先保了自己的命再说,你推我,我推你的往门口挤。   可门口那儿黑衣人也在找出路,大堂内人本就有,乌泱泱又朝角落里涌去,期间夹杂着各种声音,踩了人还是掉了鞋,谁还管呢。   四五个黑衣人死了三个,余下一个被抓,另一个从窗口跳出去时将街上的人吓的不轻,里面的侍卫即刻追赶,街上另外几家花楼内的人也都纷纷探出身子来看。   不知谁喊了句杀人啦,又飞快的回了花楼内,砰砰砰把门都关上了。   被砸了窟窿的墙上,嵌在里头的黑衣人奄奄一息,这边留下的人将他从墙上拉了下来,躲在一旁的老妈妈一面怕一面肉疼,在那儿拍着腿大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可没人回答她,更没谁给她交代,这边抓着人走过的侍卫个个冷着脸,手里还提着剑,稍有不顺可是要见血的。   花楼内闹哄哄的,这间花楼后头巷子内,那间小院内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半个时辰前这里突然遭围剿,留在里面的二三十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其中十来人护送着秋瑶飞快离开。   一路上的追兵也是极难甩开,后来牺牲了五六人,又都负了伤才让十一和秋瑶逃脱,而小院里留下的人几乎是全军覆没。   大雨还在下,冲刷着院子里的血迹,他们逃的这么匆忙,小院内留下了很多东西,常大人带了人赶过来搜查,左信负责将抓到的人带去刑部,流风继续追捕逃走的那些。   香柳弄的深处还很热闹,那间花楼附近的都安静了许多,花楼内抬出去的尸首是众人都瞧见的,这在明天的阜阳城又是爆炸性的消息。   有人认出了其中有刑部的人,想着肯定是为了查案,在最后一具尸首抬出花楼后,老妈妈壮着胆子拦住了其中一个官兵:“大人,这算什么事儿啊这,弄成这样可怎么办。”   “过后自然会有人过来查问,这间楼要查封,花楼内的人都不许离开。”   短短一句话把老妈妈那脸直接给打击了惨白,声音不由高亮:“查封,为什么要查封!”   “朝廷要犯为什么会在你逍遥楼里出入,老妈妈你不清楚么。”   此言一出,刚刚还想留着看热闹的一些人纷纷退散,开什么玩笑,和朝廷要犯扯上关系,那不就是活腻了。   老妈妈欲哭无泪,她怎么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往这里逃,一个都不认识,要是把花楼给查封了,往后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香柳弄的巷子内进进出出的人,一直忙到了第二天清晨都还有人在,巷子外都有官兵守着,不许人随意进出,而远在八公巷那儿的国公府内,也有人一夜没睡。   国公府西南的一间偏院内,灯都亮着,王家大老爷站在外头,神情焦急,还带了一抹担忧。   没多久管事带着大夫匆匆赶至,瞧门口的情形,那大夫就是想退都来不及了,硬着头皮走进去。   屋子内有好几个人,一个男子躺在床上,浑身是血,一旁还坐着个姑娘,手臂上的衣袖也是血淋淋的,看着十分吓人。   大夫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发抖,让人备水,先替那男子处理伤口,足足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外头的天都亮了,雨渐渐小下来,大夫才从屋内出来。   秋瑶看着昏迷过去的十一,眼底迸射着恨意,转头看站在那儿的纪灏:“公子,此仇不报,他们可都白死了。”   纪灏看了眼十一,眼神晦涩不明,他身上所受的伤,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撑到现在:“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   秋瑶想到那些死去的手下就不能忍:“公子您太仁慈了,你不杀他,他现在却派人对我们下杀手。”   这话听着就不对,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占足了道理,纪灏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你没事就好。”   秋瑶脸色一缓:“现在该怎么办。”香柳弄那儿现在肯定到处是官兵,这王国公府也不能多呆,早晚会查到这边,十一的伤这么重,出不了城的话,得尽快找地方安顿下来。   “你们暂时留在这里,放心,我自有安排。”   纪灏走出屋子,王家大老爷听到动静即刻转身:“殿下……”   “王大人今日没去早朝?”   王家大老爷小心谨慎道:“偶感风寒,这几日告了假。”   顿了片刻,纪灏看着他笑的和煦:“如此,那就要劳烦王大人替我办几件事。” 第079章   接连几日皇上都很忙碌, 来永和宫的时间也不定,有时来的早,也会办公到很晚才睡。   夜半时沈嫣醒来, 发现自己被皇上搂在怀里, 朦朦胧胧抬起头看他,他还靠在床上翻着卷宗。   纪凛低下头, 发现她在揉眼睛,抬手将边上的烛台往后挪了下:“吵醒你了?”   沈嫣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睡的太早, 这会儿醒来, 倒是有点睡饱了的感觉,于是沈嫣往上靠了些,将身子撑起来:“席嬷嬷没说您呢?”   自打皇上从大佛寺回来, 太后娘娘便又将席嬷嬷派来了,席嬷嬷开始肩负起了监督的工作。   以前是监督皇上和皇后娘娘要同塌而眠,如今是监督他们分塌而睡,皇上过来永和宫, 入夜后未免伤了娘娘腹中的孩子,不能同塌。   这样周旋了好几日,席嬷嬷那儿是半步都不肯让的, 亏的是与木槿她们轮流守的,要不然皇上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今天守的人应该是席嬷嬷,按理来说席嬷嬷这会儿应该躺在屏风后头, 却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将她劝出屋子的。   纪凛抚了下她的头发:“我差人送她回家探亲去了。”   沈嫣一愣,回家探亲?席嬷嬷以前是招进宫的宫女,年满二十时出宫嫁人生子,后来内务府招管事嬷嬷将她招回来,被太后娘娘看中,这一呆又是二十来年。   沈嫣要是没记错的话,席嬷嬷是顺州人,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个把月,算上和家人呆的日子,怎么也得两个月上下,可昨天下午席嬷嬷还在啊:“何时走的?”   纪凛嗯了声,转了下身亲了亲她:“昨天傍晚我让李福送她出宫的,她有二十年没回家,这回准她半年的假,让她回家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等你月份大了她正好回来。”   沈嫣笑了,他这就是故意的:“席嬷嬷可肯?”不晓得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人给送上马车的。   “朕赐她回乡探亲,岂有不愿的道理?”纪凛说的一本正经,沈嫣却知道这事儿肯定是没说全,怕是到了顺州后才会告知席嬷嬷,说是恩赐,倒不如说是将人骗回去的。   沈嫣看出他这点心思:“太后娘娘若是问起来呢。”   “明日我让苏嬷嬷过来,永和宫里也不缺人。”纪凛从内庭那儿调个人过来,人手够了,太后那边自然不会说什么,有什么比她身心舒服更重要的。   沈嫣笑而不语,皇上现在越来越多歪理了。   知道她是在笑他,纪凛看着她,半响,微叹了口气,动不得啊,便只能点到为止。   视线的意图太明显,沈嫣低下头去劝他:“明日再看吧,夜深了,一早还要上朝。”   纪凛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看完这些就睡。”   沈嫣看了眼卷宗:“钱大人的案子?”   从孙疾口中问出话后,郭大人连夜赶去钱大人的老家,快马加鞭中间都没停过,可还是晚了一步,钱家祖宅内,钱大人死在自己房中,他的母亲上吊自尽,妻子和儿子下落不明。   要说线索,死去多时的钱大人手里捏着一封认罪书,认下是他指使孙疾的罪名,也认下他想要破坏祭天求雨的罪名,等于是把孙疾招认的都坐实了。   他是畏罪自杀。   却绝口不提原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也没有提他是受了谁的指使,光是他自己站出来说要害皇上,理由并不充分。   认罪书是钱大人的笔迹没有错,写下的时间也不长,郭大人查遍钱家祖宅上下发现了钱夫人所在的屋子内有些线索,余下的,钱家祖宅内还死了几个奴仆,问周围的人一概不知。   “皇上是怀疑钱夫人是被人掳走的?”   纪凛嗯了声,反问她:“你觉得呢。”   沈嫣想了片刻:“梳妆首饰是妇人最为重视的,即便是钱夫人不收拾,底下的丫鬟妈妈也会收拾妥当,郭大人进去时,那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开着,胭脂盒也没盖,墩子下还有小簪,想来,是有人匆匆闯进来,钱夫人反应不过来,坐在梳妆台前被人带走的。”   说罢,沈嫣问他:“谁会这么做。”   纪凛沉默了会儿:“若是三哥和四哥还在,这些倒像是他们会做的事。”   先帝在时,太子之位是早早立下的,二哥既是嫡出又是长,便是如此,那争储的事也没停过,太子背后有卫家,三皇子四皇子一母同胞,也很强劲,早年间,纪凛还小的时候,几位皇子之间明争暗斗就十分明显了,只不过从不会有人在意到他而已,觉得他没有威胁。   帷帐内忽然安静了下来,纪凛没再说话,沈嫣抬起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对。   “怎么了?”   纪凛拿着卷宗的手紧了几分,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没事。”   见他不愿说,沈嫣靠着他轻轻道:“我困了。”   纪凛放下卷宗,躺了下来,环抱着她:“那睡吧。”   吹熄了灯,沈嫣很快睡去了,纪凛却睡不着,他的脑海中都是卷宗的内容,那是常大人呈递上来,从香柳弄里搜查到的结果。   有些记忆,即便是过了几年纪凛都不会忘,更何况是与他相处过好些年的二哥,香柳弄的其中一间屋子内发现了一些纸卷,还有用过的茶盏,尚未泡完的茶叶,无不透露出熟悉感来。   怀里的人动了下,似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眉宇微蹙着,纪凛伸手,轻轻抚平它们,用仅是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如果他还活着。”   …………   香柳弄那一夜的不平静,几天后在阜阳城中说起来,便是刑部抓到了四月围场狩猎时行凶的人,这些都是朝廷钦犯。   二十七名犯人,当场杀了十七个,活捉十个,定在了九月二十六这日,在市鹤桥街尾的法场上斩首示众。   百姓们对这样的事是深恶痛绝的,人头落地时,胆子大的都在叫好,胆子小的从指缝间偷看着,也跟着周围的人拍手叫好。   人群中有人悄悄退散。   也就是这一日,到了下午时,市鹤桥的几间茶楼内,有人说起了关于前太子的事。   说书的人绘声绘色的讲着前太子是如何遭了迫害,被三皇子的人追杀掉下悬崖,又是经历了怎么样一番惊心动魄的危难,最终活下来的故事。   还没讲完呢,底下就有人往前面砸瓜子壳,嘘声:“扯的什么乱七八糟,人都死了你还在这儿瞎编,你就不怕衙门派人来抓你。”二皇子的事都敢这么编排。   说书的接住了他砸过来的瓜子,也不介意,嘿嘿笑着:“你说死了就死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那么一件衣裳能算数啊?”   底下的人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什么,那是被山中猛兽给拖回去,吃的就剩下些内腑了,啧啧,别提多惨了,这事儿知道的人都不敢提。”   说书的大笑:“什么样的山中猛兽还这么挑食,骨头都不吐还能给你剩下点内腑来,那这头呢,也吃了?”   坐着的人脸一红,显然是被他给堵的说不上话来了,气道:“那你说,活下来这人在哪儿!”   说书的笑意一敛,忽然转了一张神秘脸,看着众人,故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听说啊,有人在咱阜阳城里看到过他!”   众人“吁”了声,这比说他活着还要来的不靠谱,有人不乐意了,花几个钱就听这些:“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大家起哄着,说书的就开始讲起了别的事。   茶楼靠门边上,灵珠坐在那儿,双脚轻晃着,嘴里磕着瓜子,偶尔抿一口茶,问对面的祁风:“这俩人一唱一和的,是不是真的啊?”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听到,在隔壁两间茶楼内也有说书人这么提起,只不过说的时间不一样,这么继续下去,不出半日,阜阳城内就会传开关于二皇子的事。   祁风给她倒了茶:“有可能是真的。”   灵珠放下瓜子,瞪大着眼好奇的很:“真的没死,为什么不露面。”   怎么会没露面,在祁风看来,这几件事串联在一起,和那些黑衣人脱离不了干系,香柳弄中的小院是被端了,但那姑娘却没有落网。   想到此,祁风按住她抓瓜子的手:“灵珠。”   灵珠看了眼他的手,眨了眨眼:“干嘛?”   “你想不想去宫里看看。”   …………   如祁风预料的,没多久,阜阳城里流传开了二皇子没死的消息,传的还绘声绘色的。   主要是说有人在阜阳城内看到了二皇子,银楼里有人看到了,集市上有人看到了,还有人看到他出城去,到守城的官兵那儿求证,好像真是有那么相似的人出城去过。   普通的守城士兵哪里知道二皇子的长相,来来回回在眼前晃都不认得,拿了画像才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不少大臣也听到了这些传言,卫家这儿,卫老国公默不作声的派了人去传言里说的那些地方找,都没找着人,又派了人出城去寻。   很快的,这些事流传到了皇宫中,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 第080章   听到这样的消息, 太后娘娘没法不激动,两年多过去,这事儿落在心里, 即便是接受了, 想起来都还隐隐作痛,更何况是听到。   可这消息又来的不可靠, 都是从一些茶馆巷坊里传出来的,这心情一起一伏的, 便又有些闷。   沈嫣得知后前来延寿宫, 林嬷嬷刚让太后娘娘服下安神汤, 内屋中点着的熏香都是安神定宁的,太后娘娘的脸色瞧着并不好。   见沈嫣进来,太后摆了摆手:“屋里都是药味, 你身子重,就不必过来了。”   “如今日子浅,若还是不走动走动,往后月份大了也不好。”沈嫣在床边的墩子上坐下来, 太后看着她,神情微闪了下,最终拉着她的手, 叹了口气。   “母后,儿臣听说外面传的那些事了。”沈嫣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也就不多拐弯,“不管是什么原因传起的这些, 二哥哥的事,在没有比他不在世更坏的结果,若是还活着,总都是好的。”   提起来总是有些心伤,沈嫣也不会安慰太后别想这些,最坏的事都发生过了,所以不论是什么消息传来,都只会是好的。   太后看着她,入宫两年,她的性子养的越发沉静,太后心知她是放下了:“你说的对。”   “二哥哥一向孝顺,他若活着,不能来见您,兴许是有他的理由,皇上已经派人去寻了,如果外面传的那些是真的,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太后轻抚了抚她的手,神情里也是有期盼:“哀家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但这心里总还藏着些希望。”当初没有见到尸骨,只寻回来衣服和随身的东西,太后便不肯信灏儿死了,如今再被这些传言一挑动,心中就更觉得这事儿的可能性。   “母后,有时儿臣也会这么想,不论在何处,只要是活着就好。”   太后看着她,看了会儿,笑了,她这一生,眼光从未出错过,多少年前,在宫里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嫁给灏儿,一定是好的,如今当不成灏儿的妻子,她嫁给凛儿也是好的。   “皇上要打听,你在宫里养好身子,旁的就不必理会。”两个月的身孕,还未显怀,太后见她气色不错,想到很快要添子嗣,心中的郁气便少了许多,“哀家听说,皇上将席嬷嬷遣会顺州老家去了。”   “席嬷嬷入宫二十余载,一直没回顺州去过,皇上说这次允她回去探亲半年。”沈嫣笑盈盈着替皇上圆滑,“半年后回来,正好儿臣这月份足了,生下孩子后还要席嬷嬷多加帮忙呢。”   太后轻咳了声,抚着胸口,笑而不语,这就将皇上给护下了。   眼下太后可不会和她提让皇上雨露均沾这件事,平平安安生下子嗣才是头等大事。   “秋宴在即,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哀家歇会儿,你回去罢。”   …………   沈嫣等太后躺下后才离开,回了永和宫后没多久,姜淑妃前来禀报秋宴的事宜。   红莺请了姜淑妃进来,端了茶,姜淑妃坐在左下方,手里是刚刚内务府送来的清册,沈嫣拿到手中翻了翻:“这些零碎的小事,你做主就行了,不必往本宫这里送。”   “来过娘娘这儿,臣妾心里就有底了。”得了皇后的点头,姜淑妃这才觉得妥当,但在沈嫣看来,三天来头都要前来禀报一下,姜家大小姐何时是这么没有能力的人了。   好歹以前也操办过宴会,纵使没有宫里宴会来的大,需安排的事情出入也不大,现在反倒是还没陈昭仪来的熟悉。   “对了娘娘,听闻您近日睡的不踏实,臣妾做了个绣囊,里面放了些安神的草药,您可别嫌弃。”说着,姜淑妃从身后侍奉的宫女手里拿过一个精致的绣囊,里面充了不少草药,看起来有些胀鼓鼓。   沈嫣示意红莺接过来,只瞧了眼:“你的绣活一向很好。”   “这是家里带来的老方子,以往睡不好的时候放在枕头边上,保管有用,平日里戴在身上还能安神,这个娘娘可以挂在屋里。”姜淑妃推荐的很热情,沈嫣朝她看去,在她腰间看到了个小一些的绣囊,似乎里面藏着的也是草药。   “有劳你辛苦了,这些日子秋宴的事也要忙。”沈嫣扬手,红莺从后头端上来了两个小匣子,“这里有一对镯子和一副面饰,你拿回去试试。”   皇后这儿拿出来的东西可都不便宜,姜淑妃看着这些眼神没有错落,半响后忙着道谢:“多谢娘娘赏赐。”   呆到下午,姜淑妃告退了,等姜淑妃离开后,红莺忙拿着那绣囊去了太医院,一个时辰后回来,这绣囊没有问题。   里面的草药确实都是安神用的,互相不冲突,民间是有人将这些药放在布袋内,置在屋内当熏香用,也有人直接放在炉子上将药味熏出来。   红莺还嘟囔呢,沈嫣轻笑,让她把这绣囊收起来:“她既是能亲自拿出手的,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是居心不良,也不会明晃晃拿到眼前来,这不是让人抓把柄么。   “奴婢就是觉得姜淑妃没安好心,隔两日就过来,去年白贵妃主理秋宴的事,也就只来过两趟。”就是陈昭仪都没跑这么勤快。   红莺也就是嘟囔着,将绣囊放好后出去找玳儿,沈嫣感觉有些乏,回了内屋休息,睡醒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皇上竟坐在床边。   沈嫣撑起身子,她这一睡又是一个多时辰:“皇上来了多久了?”   “才刚到。”纪凛抬手轻拂了下她的头发,似是有话。   “皇上还没用膳吧,木槿。”沈嫣坐了起来朝外面喊了声,等他们出去时,已经布好了桌。   沈嫣如今吃的不多,又挑剔,玳儿每日做的都不重样,就算是如此,到了晚上,沈嫣还是吃不了太多,总感觉胃里顶着什么,几口下去就饱了。   纪凛倒是吃了不少,沈嫣吃不下的都到了他的腹中,时常是她尝了口,觉得味道不错,便要推给他吃,玳儿准备的膳食是两个人的,到最后一个半在他这儿,她还喊着吃饱了。   洗漱过后,没有席嬷嬷在外守着,少了周旋,两个人早早躺下了。   他本该去塌上睡的,可苏嬷嬷是内庭来的,木槿她们又年轻,只有被皇上唬住的份,到最后还是睡在了一块儿,准备的两床被子,醒来时还是一起。   沈嫣下午时睡了一觉,此时精神还不错,便提了今天去延寿宫的事:“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母后有些伤神。”   纪凛手里执着一本书,注意力全部在这上面,听到她这么说后,放下手来,问了句:“那些传言你信么。”   沈嫣靠着他,彼时也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如实道:“我希望那些传言是真的。”   纪凛看向她,沈嫣这时才抬起头来,神情里也没别的意思,纯粹的希望二哥哥还活着:“外面传的那些,说在许多地方看到过他,他若在真的还活着,太后娘娘心中就多了份念想。”   纪凛揉了揉她的手,语气是忍着的平静:“只是这样吗?”   “我也希望他还活着。”   纪凛眼神微闪,语气里微不可见又颤抖:“若是他回来了。”   安静了片刻,沈嫣抬起手,搭在了他的胸口上,侧靠着,看着他握着自己的五只,往上抬了下,让视线能更清楚些,语气清浅:“那不是很好么,这样一来,太后娘娘能见着他娶妻生子。”二哥的信中说他是与一名女子在银楼,或许是二哥哥的意中人呢。   半响,头顶又传了一句回来:“只是因为母后能见着他娶妻生子吗?”   沈嫣终于觉察出不对味来了,转过身看他,纪凛还想维持那神情,可到底还是走漏些情绪,着急着想知道她的想法。   因为着急,胸口都跟着起伏剧烈了,沈嫣越是这般看着他,他心里就越没底,沈嫣干脆趴在了胸膛上,嘴角莞着一抹笑意,反问他:“那皇上以为,还有什么?”   纪凛终于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那你呢。”   沈嫣笑着:“他若活着,肯定经历了许多事,我与母后一样,希望他往后好一些,娶妻生子。”   纪凛看着她,憋了句话:“就这样?”   沈嫣露了几分懒意,从他手里将手抽了回来,在他胸膛上画起了圈圈:“那不如这样,若他活着,您就从这些世家小姐里挑一个赐婚给他。”   这会儿纪凛也反应过来了,她这是故意的呢。   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不能碰着肚子,纪凛用手撑着,看着她满面的笑意,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你故意的。”   沈嫣打了个哈欠,露了一抹娇嗔:“皇上总问臣妾怎么办,臣妾是没法了,您是皇上,您应该有决断啊,他是您的二哥,要如何赏识如何安抚,都由您决定才是。”   纪凛执着的很,往日也就算了,今天格外的执着,就是要听她说出来:“朕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沈嫣伸手,捧住了他的脸,看着他,敛了笑意认真道:“我是你的妻子啊。” 第081章   纪凛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脑海中回荡着她那句话,眼底渐染了情愫,哑着声道:“再说一遍。”   沈嫣不做声了, 笑盈盈看着他。   在她眼里, 藏着星辉的眼眸里都是他的样子,清晰可见的, 都是他;而他的眼中,尽是她这一颦一笑的神情, 透着些狡黠, 扬起着嘴角, 手心暖暖的,捂着他的面颊,透来的温度, 能将整个人都暖起来。   纪凛不问了。   低头攫住了那一抹笑意,要将它吞入腹中。   这个吻来的比平日里猛烈,像是要将她揉碎一样,不放过任何一处, 尽情的掠夺。   沈嫣口中破出一声嘤咛,到了他耳中便是鼓舞,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腹部, 纪凛搂住她,侧躺着,将她拥在怀里,从眉眼到脖颈, 细细的落下亲吻。   胸口微凉时,沈嫣张开眼,他似是惩罚,齿间轻咬,引了人一阵酥麻,在他怀里小心的颤栗,纪凛却也不敢太过火,不舍得松开,复而到了她耳畔:“你再说一遍给我听。”   “不说了。”沈嫣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可哪里逃的开啊,手一搂便回来了,沈嫣轻呼了声,“小心点。”   这一靠,身后紧贴着的那一处,倒是感触的很深刻了。   沈嫣红着脸动了下身子,想挪开点,纪凛叹了声:“别动。”   沈嫣不动,还感觉它在胀大,他就是无赖:“大嫂有身孕的时候,都是和大哥分房睡的。”   纪凛不以为然:“谁规定的。”   沈嫣捶了他一下,这是规定么,大家都是如此的,穷苦人家没有这条件,那也分了两床被子,哪像他这么无赖:“你就不怕伤了孩子。”   纪凛靠在她耳畔,偏呵着气说:“别的不清楚,有了身孕要心情愉悦,朕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此时此刻不是挺愉悦的。   沈嫣说不过他,纪凛已经抓着她的手了,往身后牵。   很快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沈嫣挣扎了下:“别闹。”   “那你再与我说说刚刚的话。”纪凛笑了,她的手就在被窝里,要拉过去是极容易的,他便讨价还价起来。   沈嫣瞪着他,腮帮子微鼓,纪凛就低头亲她,她瞪着,他便亲,她还瞪,他再亲。   可真是……   “皇上!”沈嫣觉得嘴唇都有些肿了。   纪凛却蹭了蹭她,语气里多了些委屈,就这么望着她:“嫣嫣,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迷人。”   沈嫣真接不上话来,嘴唇水盈盈的,眼底还泛着氤氲,忽然眼睛睁大了几分,一张脸涨的通红,纪凛亲了亲她,往她耳朵上挪去:“你忍心朕这么辛苦。”   看再多的书,付诸于实际时还是生疏的很,纪凛却是极有耐性的,握着她的手,让她的掌心包裹着。   沈嫣抬头看他,外头的烛光透进来,他的神情尽在她眼底了,太羞耻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沈嫣觉得手有些酸,忽然的,他翻过身低头吻住了她。   …………   这天夜里睡的迟,一早醒来,皇上已经去早朝了,木槿和红莺侍奉娘娘起来,她们每天都是轮着守在外头的,有些动静还是听见的,木槿是忍不住劝:“娘娘,您现在怀着身子,晚上可不能由着皇上了。”   不提也罢,提起来沈嫣就觉得脸颊微汤,低头喝了一口粥:“嗯~”   一早的粥很清淡,搭配着玳儿自己腌下的小萝卜,沈嫣胃口大开,吃了一碗还能有余。   苏嬷嬷是不让沈嫣多吃了,现在这害喜一日接着一日的厉害,少吃多餐最好,腌的东西虽然开胃,也不能多吃。   半个时辰后,各宫的妃子前来请安了。   沈嫣身子重,手头上除了宫务之外,秋宴这样需要大操办的,就交到了别人的手里,以往白贵妃个人就能顶下这些,如今华阳宫那儿皇上一个月都不会去一趟,就轮到姜淑妃了。   所以这阵子,姜淑妃颇是得意。   沈嫣说完入秋后需准备的事,姜淑妃便开始当众汇报起秋宴的事,准备的妥当是最要紧的,今年的旱情没有完全缓解,宴会要缩减用度,自然要在别的地方花些功夫。   姜淑妃笑着说起一些民间的玩样儿:“臣妾找了好几日才找到那些,也不贵,都是些新鲜玩样儿,打发时间最好。”   沈嫣点点头:“打发时间倒是不错。”秋宴从下午开始,御花园里添些小玩样儿,无伤大雅又能打发时间。   “可不是,以往小的时候,家里也会摆一些,只不过现在都不爱动了。”姜淑妃掩嘴笑了笑,又说起别的,足足讲了有两刻钟,中间喝了几口茶,最后才满面笑意的收了声。   有一半儿是自夸辛苦,期间没提起过一起操办的陈昭仪,陈昭仪也不介意,抿嘴笑着,喝着茶,她要这功劳,都给她也无妨。   又坐了片刻,沈嫣提了下之前大家捐的那一万两银子:“在顺州兑成了粮后分批次运往泰州和黄城,不日就能抵达,这天说冷就冷,很快要入宫,有了这些粮食,能解一些燃眉之急。”   银子捐了,怎么用还是要看实际情况,泰州的粮米价格抬的那么高,给银子肯定不妥,沈嫣从瑞珠那儿得知顺州船运的粮价相对低一些,几十万两的没有,一万两还是可以买到,便让周羽跑了这一趟,再让户部的一块儿运送过去。   在座的这些,过去都是养在深闺里的人,对粮米的价格清楚的不多,倒是坐在下面的安嫔说了句:“妾身还以为是淮阳那儿的最便宜,以往家中去那儿买过粮米,要比阜阳城中的便宜,八钱一斗。”   沈嫣笑道:“这几月淮阳那儿多涨了两钱一斗,顺州那儿船运便利,小买卖不多,都是大运的,折算下来七钱不到。”阜阳城内现在的粮米价也高,城外的百姓,家中余粮多的,这时拿到城里来卖,还能卖的高一些。   听惯了百两千两银子,几钱银子真的算不得什么,头上戴着的最简单的珠花也得十几两银,而这十几两,够普通的五口之家用上一年。   沈嫣不会私吞里面的一两银子,既然要说,都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也好让她们心里有数,算的明白的,神情里有了几分明了,姜淑妃微动了下嘴角,那一万两里可是有她一千二百两。   又坐了会儿,见没事了,众人告退。   等最后一个人走后,姜淑妃还坐在那儿,屁股都没抬一下,原本打算回屋的沈嫣放下杯子:“淑妃还有事?”   “皇后娘娘,这儿还有两件事没与您禀报呢。”   沈嫣一愣,说了一早上还不够,十个宴会也够操办的了。   姜淑妃朝前挪了两个位置,在沈嫣左下方,只要往前欺一下身子就能直接将清册翻给她看了,语气倒是诚挚:“也是不敢辜负娘娘您的信任,每年秋宴都这么重要,臣妾想着,还是得先过问您。”   沈嫣瞥了眼清册,身子朝后坐了些,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脸上挂着那笑意:“这些天淑妃这么往永和宫跑,想来是真的没什么信心,再没几日就到宴会了,淑妃还没有把握。”   顿了顿,沈嫣继而道:“这样吧,秋宴的事你办不了,那就别管了。”   姜淑妃脸上的笑意僵了下,拿着清册的手不由往回缩了下:“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沈嫣脸上还带着笑意,语气却是有些淡:“就连这点小事你也要来过问本宫,那这内务府中,是不是每个宫中分几块炭都要禀报到本宫这儿,陈昭仪那儿与你的事情差不多,皆已经办妥,想来是本宫高估了你,既然你办不了,就交给别人去办吧。”   姜淑妃没料到皇后会这么说,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这就要转手她人,岂不是要将她的功劳都转给别人,姜淑妃怎么肯。   于是她缩回了手,拿着那清册,佯装翻了翻后又合上:“臣妾不是这意思。”   沈嫣却是关切的很:“你若真的办不了就直说,不必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毕竟是宫里的宴会,不比家中,有吃力的地方也难免,你这头一回,倒是本宫错估了。”   姜淑妃动了动嘴角,双手放到了膝盖上,悻悻笑道:“臣妾也不是办不了,就是觉得该和娘娘商量一下。”   沈嫣端起杯子,看了她一眼:“没把握,就是办不了。”   手头上余下那几本也别拿出来了,姜淑妃捏着衣服,半响撑着那笑意道:“既然娘娘这么说了,臣妾这就放心大胆的去办了。”   沈嫣给了她一个微笑,姜淑妃抬了抬身子,候在一旁的红莺即刻跟了过来,准备送她出去。   再没理由继续留着,更何况这宫女的架势就是要请她出去,姜淑妃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红莺一路把姜淑妃送出了永和宫,走了有些路后,姜淑妃脸上的神情渐渐敛了下来,迎面看到走过来的方淑华后又恢复了那笑意,待方淑华行礼后,笑着道:“方淑华这是要去永和宫啊,巧了,皇后娘娘才与本宫提起过你。”   方淑华腼腆笑着,福身送了她,朝着永和宫方向走去,没注意到姜淑妃在后头停住脚步,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082章   方淑华到永和宫门口时红莺还没进去, 见是淑华娘娘,红莺笑着领了她进去。   娘娘一向很喜欢方淑华,淑华娘娘每回过来娘娘都挺高兴, 所以红莺也是很乐的方淑华多来来。   进来时屋内木槿正好端上来枣米羹, 沈嫣让她多去盛了一碗给方淑华:“你来的正好,陪本宫一起吃。”   方淑华接过碗, 里面炖煮浓稠的枣米羹泛着一股清香,看着就很有食欲, 这也不是她第一回在皇后娘娘这儿吃东西了, 吃了两口后捧场道:“好吃。”   沈嫣吃东西是挑剔, 而方淑华呢,看着她吃东西,总觉得味道很好, 让人很有食欲。   胀鼓鼓着双颊,脸上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浑身洋溢着‘这东西很好吃’的意念,身旁的人看着都会胃口大开, 沈嫣也跟着多吃了半碗。   “娘娘这儿的东西好吃。”放下碗时,方淑华还要夸上一句。   木槿边收碗边道:“奴婢这就去告诉玳儿。”   方淑华微红了脸,忙让宫女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 是用软布锦袋装着的,拿出来是几件很可爱的小人儿衣,光是看绣面上的娃娃就觉得可爱。   沈嫣放下茶盏:“拿过来我看看。”   方淑华亲近与她,起身到了她身旁, 将衣服摊开来,大约是三四个月大的孩子穿的,连体的衣服,内外两层,里面的料子十分的柔软,外头绣着个十分可爱的男娃娃。   “娘娘六月里生,到了九十月份,这正好能穿呢。”方淑华又拿出一件厚一些的,里面夹着薄薄的棉,看着轻薄实则摸上去很暖和,“这等深秋了可以穿。”   沈嫣笑了:“上回才送了过来,怎么又做。”   方淑华不好意思笑着:“妾身空着呢,原来只是想做一身的,但看布料还剩这么多,便多做了两身。”她就是停不下来啊,一想到皇后娘娘将来生下的小皇子小公主和娘娘一样好看,她就忍不住会多做。   “料子的确不错。”沈嫣将衣服放下,看着她道,“不过够多了,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不必这么辛苦。”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方淑华平日里在清秋阁内本就没什么事可做,这点女红的事她拿手就能做,还做的很开心。   沈嫣指了指那边的位置:“那你先坐下。”   方淑华这才坐下来,笑眯眯看着沈嫣,像个傻姑娘。   每每对上她这样的神情,沈嫣的心情也会好许多,都入宫两年了,还是个傻姑娘,也亏的宫里人少,要不然谁护得住她。   这时木槿端上来了一杯茶,笑着在方淑华旁边的桌子上放下:“淑华娘娘,您尝尝这个,这是今年新晒的花茶,入夏少雨水,雷雨都没下几阵,倒是将这些花晒的挺好,娘娘这阵子是喝不了了,放久了也容易潮,您喜欢的话,带一些回去。”   方淑华微抬了抬身子,捧起这茶抿了口,眯了下眼,便是别人也说不出不好来,更何况是她。   木槿笑着等听她评价呢,低头间,就看到了方淑华夕在腰间的小绣囊。   倒不是刻意怀疑什么,而是这绣囊绣的挺特别的,瞧着还有些眼熟,木槿便多问了句:“淑华娘娘这绣囊做的真不错。”   别人喝水单手拿杯子,另外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正好是遮了那位置,但方淑华对皇后娘娘让她喝的就喜欢两只手碰着,袖子抬高了,腰间系着什么便一览无遗。   木槿这么一说,沈嫣也看到了,早上请安的时候倒是没注意。   “你说这个啊。”方淑华忙将这个摘了下来拿在手上,颇不在意道,“这是淑妃娘娘赏给妾身的。”   木槿心头一突,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笑着追问:“淑妃娘娘赏给淑华娘娘的啊,奴婢还以为是您自己绣的呢。”   方淑华翻来翻去看着解释道:“前阵子妾身夜里多梦,没睡好,淑妃娘娘知道后就给了妾身这个绣囊,她说里面放着的都是草药,能够安神的,妾身将它摆在枕头边上果真是睡的好了,淑妃娘娘还说,平日里随身带着也能安神,妾身见是有些效果,就时常带着。”   “这倒是不错,平日里随身带着也能安神,淑华娘娘可方便给奴婢瞧瞧?”木槿将这绣囊接到手中后瞧了瞧,向沈嫣请示,“娘娘偶尔夜里也会梦醒,要不奴婢送去太医院,让太医照着样子配一些,做几个留着也不错。”   一听娘娘也睡不好,方淑华忙道:“那快拿去,这个妾身都已经戴了有半个多月了。”   木槿福了福身后快步走了出去,出屋后她那脸色就凝重了许多,与门口的红莺交换了视线后,红莺进屋侍奉,沈嫣正在问及方淑华,这绣囊是何时来的。   “皇上去大佛寺那几日,天太闷了,妾身夜里睡不踏实,在娘娘这儿请安回去后,在路上和陆婕妤说起过,正好淑妃娘娘也在,傍晚她就将这个送到了清秋阁。”沈嫣这么问,方淑华从头到尾一个情节不漏的都给描述了。   末了,她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她是单纯但不是笨,皇后娘娘这儿哪会缺这些东西,于是便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后娘娘:“娘娘,那绣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沈嫣笑着摇头:“你用着的时候可有觉得不舒服?”   方淑华摇头:“起初妾身也不信呢,就搁在桌子上,那天夜里睡的还不错,第二天就放枕头边了,后来那几日夜里都睡的挺好。”   “那就好了,没有不舒服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沈嫣笑意敛了几分,劝道,“不过这些都是身外的东西,戴久了生了依赖可不好,你夜里多梦就让太医给你瞧瞧,将身体调养好了就不会如此。”   方淑华点点头,总还觉得不太对,但又说不大上来。   半个时辰后,木槿回来了,将绣囊还给了方淑华,笑着夸了句:“太医倒是说这个不错,不过戴久了药效会散失,过一两月娘娘去差人去太医院换一个药囊就好。”   原本心里还没底,听木槿这么一说,方淑华就放心了,她本就不是会想太多的人,将绣囊系回去,一看外头天色有些沉,轻哎了声:“怎么暗了。”   沈嫣起身,命木槿去取伞来:“看样子是要下雨,你先回去吧,再晚一些怕是要赶上。”   这天气就算是没淋到,打湿了也难受的很,方淑华点点头:“妾身先行告退。”   沈嫣送她到了门口,才一会儿的功夫,这就起风了,乌云盖日,很快就要下雨。   木槿从宫门口回来,叫红莺进去取一件披风来,禀报道:“娘娘,那绣囊的针线和姜淑妃之前送来的一模一样。”就是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姜淑妃自己绣的。   沈嫣嗯了声:“里面是什么药。”   “确实是安神定宁的,和那大绣囊里一样,不过还另外多了两味药,活血化瘀的,方太医说,这两位药服用药性很大,用作熏制也有用,磨粉参在药囊内,方淑华戴着没有影响,若是娘娘您戴着,时间从长了可就不好说,尤其是如今月份浅。”   木槿的神色显得很凝重,永和宫上下,娘娘吃的用的都是严格把关的,但就是这出入的人不好控制,每天都有人来请安,身上若是戴着什么不好的,很难发现。   姜淑妃把这绣囊给方淑华的意图已经足够明显,那这阵子她三五不时来永和宫,肯定也是为了这个。   沈嫣若是没记错,姜淑妃身上也戴有这个,那天将绣囊递上来时,腰上也系了那么一只小绣囊。   “奴婢已经将方淑华绣囊中的草药换了,娘娘,等会儿方太医就过来。”   话音刚落,那雨倾盆倒了下,很快淋透了地面,屋檐下的水声哗哗,雨水倒下后的天总算是比刚刚亮了一些,还伴着雷鸣声。   雨越下越大,阴沉沉的天倒是越下越亮,本就是下午,天色又没暗下来,半个时辰后,这一阵突降的大雨小了些。   可地面像是遭了整夜冲刷,花坛中几株刚埋下的花被雨水打的东倒西歪,沉默了许久的沈嫣,看着墙角那儿被雨水打落了一地的桂花,眉头微蹙了下。   “把那绣囊拿去太医院,让方太医将那两味药添进去。”   …………   两日之后,距离秋宴还有七八日的功夫,这天大清早,五更天不到,尚未早朝,各宫才刚起来,永和宫里忽然有人匆匆往太医院赶。   在那儿值守的两位太医忙拎了药箱赶往永和宫。   这般匆忙来去,有些消息快的已经得了讯,大半个时辰后,景仁宫那儿,姜淑妃还在挑选今天去请安应该戴什么首饰才好。   外头宫女来禀,说起了永和宫那儿请太医的事。   姜淑妃拔钗饰的手一顿,似笑非笑接了句:“大清早请太医,也没到时辰啊。”   说罢,放下了那钗在首饰盒里挑了挑,往头上依了下,对着铜镜左右照着,自言自语了一句:“太素了。”   也才说完,外头禀报的宫女气儿都没喘匀,又有人来禀报:“娘娘,乾清宫来人,皇上请娘娘您过去一趟。” 第083章   姜淑妃愣了愣, 这时辰皇上不该在早朝么,怎么会派人请她去乾清宫。   戴首饰时,姜淑妃随口问了句:“昨天夜里皇上歇在哪里?”   一旁侍奉的宫女有些犹豫:“戌时之前皇上是在乾清宫的。”之后去没去别的宫就不清楚了, 总之一大早是在乾清宫的, 昨天那么晚了,或许没来后宫。   姜淑妃瞥了她一眼, 外头乾清宫的人等着,她也没显得着急, 将首饰戴好, 挑了衣服穿上, 这才款款到了门口。   乾清宫内来的是侍奉皇上起居的杨公公。   姜淑妃扶了额头:“杨公公,皇上命你过来请本宫,可知是什么事?”   杨公公恭敬道:“小的不知, 请娘娘随小的走一趟。”   姜淑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来,只不过杨公公一直是这恭敬的神情,脸上神色也显得缓和, 而后她轻了下袖子,走下台阶:“那走吧。”   上了软轿往乾清宫抬去时,姜淑妃还没想到皇上请自己过去是为了今早永和宫的事。   很快到了乾清宫, 杨公公扶了她下软轿,这时的天有些亮了,乾清宫里安静得很,守在回廊内的人低垂着头, 姜淑妃走过去时也都是默不作声的行礼。   进殿之前,姜淑妃还是处在“有事,但并不严重”的情绪中,直到进殿之后,看到了皇上。   皇上的脸色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微凝着并不爱笑,但今天看到还似藏了些怒意,姜淑妃行礼后心里也犯了嘀咕,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是大哥又犯错了。   泰州的旱情那么严重,黄城也没好到哪里去,难民都往辽城方向涌了,泰州和黄城两地的粮价被哄抬的那么厉害,大哥在那儿就任,这政绩肯定是一塌糊涂。   姜淑妃想的都是关于姜家的事,要不然呢,皇上不去早朝,又派人将她请过来。   直到皇上喊了一声:“姜淑妃,你可知错。”   姜淑妃蓦地抬起头,神情还有些懵。   李福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个盘子,上头放着一个大的绣囊,姜淑妃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她前几日送给皇后娘娘的绣囊,怎么会在皇上这儿。   纪凛看着她,声音微沉:“你可认得这个。”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姜淑妃点点头:“前些日子妾身听闻皇后娘娘夜里多梦,就特地做了个绣囊给她送过去,是能安神的。”   “那你可知里面都是些什么药。”   姜淑妃觉察出不对劲来,可又觉得不可能,这绣囊中的药是她亲自放进去的:“都是些安神定宁的药。”   纪凛淡淡补充了句:“还有两味药,附子和马钱子。”   姜淑妃心头一颤,即刻开口:“不可能,皇上,妾身送给皇后娘娘的绣囊中没有这两位药。”   “今早皇后身子不适,见了红。”   姜淑妃又是一震,也莫怪她想不到,她往方淑华绣囊里添的那药,就是天天戴在身上,想要起效果也得要一个月,这才半个多月,方淑华也不是天天去永和宫的,怎么可能这么快。   “妾身……不知此事。”   “方太医前去诊脉,若非皇后身体好,腹中的孩子便保不住了,永和宫内严查之下,在皇后的枕边发现了此物,药囊中除了安神之药,还有活血化瘀的两味,其中这马钱子还有毒。”纪凛顿了顿,将那绣囊扔到了姜淑妃的面前,“经太医诊断,此物就是导致皇后身子不适的罪魁祸首。”   姜淑妃再度怔住,不是听到皇后见红也不是听到这两味药的药性,而是那句“此物就是导致皇后身子不适的罪魁祸首”,这怎么可能,她送给皇后的绣囊里莫说是毒药,就是半点活血化瘀的药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害的皇后娘娘见红。   纪凛看着她发怔的声音,声音越发冷:“姜淑妃,你可知罪。”   “皇上,妾身没有在绣囊里放这两位药,妾身不会做这样的事。”姜淑妃跪了下来,神情尚还能镇定,“这绣囊妾身时常携带,今日也戴了,若是有毒,妾身早就出事了,这方子还是早年就有的,再者,皇后娘娘怀有身孕,妾身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将药放错,这定是有人要陷害妾身,求皇上明察!”   姜淑妃从腰间解下绣囊,双手碰上,但纪凛没有接,而是就这么看着。   殿内的地冰凉凉,姜淑妃这手收也不是,继续捧着又特别累,没多久,在外头的杨公公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嬷嬷。   嬷嬷手里捧着两个匣子,一个里面放着五六个绣囊,另一个里面放着一些草药,磨粉的和截段的都有。   姜淑妃看到那两个匣子时眼神一缩,李福走过去看了眼,低声问了几句,便将这两样东西呈递到了皇上面前,禀报道:“皇上,这三个绣囊中都放了活血化瘀的药,这两个没有,匣子内还有两瓶磨粉的附子和马钱子,余下都是安神定宁的草药,已经让太医瞧过了。”   就是前后脚的事,姜淑妃前脚离开景仁宫,后脚一群人带着太医就搜了景仁宫,莫说是将这些东西销毁,就是藏起来都来不及,姜淑妃怎么会预料到事情发展的这么快,按着她的计划,起码还要十来日的功夫。   纪凛不在看这些:“淑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姜淑妃的脑海里就只闪着三个字:不可能。   “皇上,这绣囊中的药妾身的真的不知,妾身纵使有再大的胆子也不会对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下手。”姜淑妃脑海转的飞快,可始终是没想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送给皇后娘娘的绣囊没有问题,根本不会有这两味药。   “是不是要朕请太医上来与你对峙,看看绣囊内的药是否与你这匣子内的一致。”   “皇上!”姜淑妃一下就落了泪,抬起头看着他,也是真觉得冤枉,“就算是妾身真的要加害皇后娘娘,也犯不着亲自将这绣囊送给她,妾身何苦要坐实自己的罪名,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可不就是自投罗网,铁证在此,若是没这绣囊,光凭那两个匣子,确实不能将这罪名给定死,她能咬着说是冤枉,毕竟谁也没瞧见这些东西用到过皇后身上。   可偏偏,这绣囊有问题。   纪凛的声音听着很平静,面孔却犹如是染了寒霜:“你的意思是,皇后故意在其中添了药,拿腹中的孩子冒险,就为了陷害与你?”   姜淑妃红着眼眶,双袖下的拳头紧握,出门时画下的精致妆容这时也都毁了,落了泪的眼眶下还有泛着灰的两条泪痕,是将她描在眼角的线给化了。   难道不是么,她送出去的绣囊,到了皇后手里,除了她还有谁能动手脚!   她死死咬着嘴唇:“妾身送给皇后娘娘的绣囊没有问题,妾身的宫女都可以作证,是有人要以此污蔑妾身。”   “你既解释不清为什么绣囊中会有活血化瘀的药,也解释不清这两个匣子内的东西是为何用,那就让朕替你交代一下这些东西的用处。”纪凛拿起一个绣囊,捏在手中揉了下,“每日去永和宫请安时,你戴上这几个,平日里在宫中,你就换上这几个,现在你戴着的就是安神的,你说朕说的可对。”   纪凛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眼神中透着洞悉一切的知晓,要让姜淑妃无所遁形。   她是不想让皇后生下孩子,也的确在绣囊里动了手脚,包括给方淑华送过去的,也是借了她时常去永和宫这一点。   姜淑妃原本计划的很周详,即便是皇后那儿出了问题,查来查去也不过是她送出手的绣囊,不会有问题,而方淑华那儿,待皇后身子不适时,那药效早就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便是有残留,也不至于影响这么大,再者寻常人携带这个绣囊,只有利没有弊。   而她这儿,时候差不多时就会将这些东西销毁掉,届时就算是查到她头上,也不能算是确凿证据,绣囊中的药,也可以是方淑华添进去的,而她这儿,都是干干净净的安神绣囊,与她送给皇后的一样。   可她没想到的是,就是她送出的绣囊里出了问题,留下了把柄被人动了手脚反过来咬了她一口。   有理说不清,大约就是姜淑妃此时的境遇,证据确凿,任她一张嘴再能说,证据就是证据,摆到刑部去审理,谁还能听你各种假设来为自己脱罪。   姜淑妃还是不肯承认:“皇上,妾身没有在绣囊中下药,更没有想要害皇后,妾身不会那么傻,再者,送入永和宫内的东西,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人都会查仔细了才用,若是绣囊真的有问题,妾身送出去的第一天就会被察觉,怎么还能放在皇后的枕边这么多日,这其中必定是有人想拿这个做文章,故意在栽赃陷害给妾身。”   纪凛却说:“皇后不查,那是因为她相信你。”   姜淑妃定在那儿,是彻底忘了该如何往下说,永和宫那儿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皇后怎么可能会相信她,皇上这话说出口,谁信。   而此时的朝堂上,等了一个时辰都还没等道皇上来早朝的大臣们,得知了一件事儿。   姜淑妃在绣囊中下药,害的皇后娘娘险些小产。 第084章   一时间, 所有大臣都看向了站在第二列的姜少傅。   虽说姜家的风头很盛,但姜少傅的为人在朝中也是有目共睹的,墙头草两边倒, 趋利避害, 要命不要脸是常有的事,沈老侯爷瞧不上他, 白侯爷也瞧不上他,之前就是借了把支持六皇子登基的风, 论出力, 是四家之中最少的, 论家族实力又是四家之中最弱的,平日里上朝话不多,建设性意见也少, 加上姜少傅这人个儿不高,人也瘦小,站在大臣堆里,很容易没有存在感。   如今忽然传了这么一件事过来, 大家的关注点都到了他身上,什么样的眼神都有,下药害皇后娘娘险些流产, 这姜少傅是养出了什么脑子的女儿,今后这下半辈子就在冷宫里过得了。   原本安静的朝堂,因为这消息,众人议论了起来, 说两句看姜少傅一眼,其中不乏看好戏的,姜家这种上蹿下跳的角色,要不是正好逢了那时,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风头,名不副实啊。   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别人送女儿入宫去,白家都险些折里头了,姜家这回,啧啧……   姜少傅心一颤,眼神闪着,脸上的神情倒是镇定,这也仅是一句话,皇上都还没来。   姜少傅就是那样的人,就是大家都看着,还能撑一抹笑来,装作和自己无关的样子:“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皇上还没来啊。”   站在姜少傅旁边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孔大人,此时他正瞪着姜少傅,朝中多少大臣盼着皇后娘娘有身孕,盼着皇上有子嗣,他姜家倒好,姜淑妃自己肚子没动静,还敢对皇后娘娘下手。   站在前列的沈老侯爷眉宇间是担忧,说是险些,也不知到底如何,两年来皇上可从未在早朝上迟到过。   一旁的卫国公脸色也不佳,一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二是因为他今日上朝,还有件大事要禀报,如今站了这么久,他年事已高,多少有些撑不住。   就这时,殿外传来了高喊:“皇上驾到。”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待那抹身影走进来时,齐齐下跪行礼:“吾皇万岁。”   纪凛走得很快,经过他们身旁时似是带了一阵风,姜少傅跪着不敢抬头,等到皇上说平身才起来,还刻意的往白侯爷身后躲了下,想要白侯爷那高大的身躯给自己挡挡。   在姜少傅后头的官员看在眼里,都有些不忍,这气度,说什么四大家,真的是名不副实,太名不副实了!   纪凛坐下后,横扫底下的官员,语气甚冷,直接喊了声:“姜少傅!”   躲不过啊,姜少傅出列,跪了下来:“臣在。”   “姜淑妃对皇后娘娘下药一事,证据确凿,朕已交由司刑所审问,关于此事,你可知情?”   姜少傅顺杆子的本事也是绝佳的,当即就抓住了皇上的话:“回皇上的话,臣并不知情。”   后头那些官员几乎是无语了,这就完了,不替姜淑妃求情面说几句话?   姜少傅其实是想说的,但事情原委他都不了解,在他的为官准则中,待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后再说才不会出错,要不然此时就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听完这句话,皇上似乎没有要在朝堂继续提这事的意思,就这么问了一句后带过去了,说起泰州赈灾的事。   大佛寺祭天求雨后,秋雨是到了,但泰州这个三年中有两年落不着好的地方,这几场雨的效用微乎其微,想要彻底补救就要从锦州那儿引水,这是个大工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将这场天灾度过去。   户部已经派了人,第二批在准备中,皇上要另外选人去淮阳锦州等地巡视,禁止哄抬粮价,更要禁止那些粮商大量收购,他们若是屯粮,那能挑拨的粮米就更少了。   早朝开始的晚,过半时已临近正午,大臣们站的累了,四更天出门来上朝,腹中无食也饿了。   纪凛翻了翻呈上来的奏折,重要的事都已安排,便将奏折给合上了,往下看去:“还有何事启奏。”   没什么事就可以下朝了。   就这时,一直神色不佳的卫老国公走了出来:“皇上,老臣有事启奏。”   卫家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卫老国公是太后的父亲,不论是辈分还是卫家给予的帮助,纪凛都应该尊重他。   遂他缓和了几分神情:“卫国公请说。”   “近日阜阳城中四处在传二皇子还活着的消息,更甚者说在阜阳城里见过二皇子,传神之处,似是真的。”   说起这个,大臣们都是知道的,但没人提起,事情真假不知,谁敢借着流言胡说。   纪凛点点头:“朕听过此事,也已派人出去寻找,希望是能找寻到一些线索。”   卫老国公提了一口气,声音都跟着颤抖,拄着拐杖的手用力按着,双脚站稳着说道:“皇上,老臣找到二皇子了!”   不说纪凛,众人听着皆是哗然,唯有个别官员,脸色瞧着不大自然的样子,可这几个人的神情早就大部分人的惊讶给掩盖了,流言归流言,传的再真实也是流言,可卫老国公现在说找到人了!   纪凛沉声:“此事是真?”   卫老国公激动的脸都涨红了:“千真万确!”   殿内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众人听到皇上开口:“退朝。”   …………   靠近阜阳城的几个小镇都很繁华,约两个时辰的马车可达的清水镇在阜阳城的东南面,早几个月没雨水时,这边的境况要比阜阳城外别的小镇好一些,主要还是靠了清水镇山上凹着的一座水库。   天然形成的,后来朝廷派人修筑了一番,虽不大,却解了清水镇不少难事,也让这镇子比别处要来的繁华一些。   皇上到的时候是傍晚,太阳刚刚落山,天还亮着,带着诸位大臣骑马而至,卫老国公一把年纪,只能坐在马车上跟过来。   虽说穿的都是便服,但这样的阵仗还是引起了镇上人的注意,个个都气质不凡,瞧着非富即贵,猜想着肯定是阜阳城里来的贵人,又不知晓目的,都远远看着,还有人争相奔走的传。   卫老国公所说的地方实在清水镇往里,过了集市后还得上坡一段路。   纪凛骑着马,看着坡上的情形,很快就看到了半坡上种着的花草树木。   再往里是篱笆墙,内外都辟了菜田,这时节萝卜长的正好,已经从土里冒出来了,一截截的白露在外头,看着就很诱人。   篱笆墙内还养有几只鸡,没围起来,就放养在地上,那边三件并立的砖瓦屋外,还有两只小黄狗慵懒的趴在那儿晒今天最后一点太阳。   这幅情形,谁能想尊贵的二皇子会住在这儿。   卫老国公被人搀扶上来,这半坡的距离就足够他喘的,他站到了皇上身后,看着那砖瓦屋的大门,难掩激动:“皇上,二皇子就在这儿。”   纪凛看着那方向,说话间,那边大门内走出来了一个人。   五尺身长,身穿一件最简单的竹青褂子,身姿挺拔,从中透着不一样的气质。   他脸上噙着一抹任谁看了都觉得熟悉的笑容,在看到篱笆墙外这么多人后微怔了下,随即视线落在了纪凛的身上,笑着道了声:“六弟。”   可能活着和真的活着,其中相距甚远,纪凛目光落在他身上,是有些激动。   随行的官员看到二皇子后,神色各有不同。   一刻钟后,就站在这半坡上,面朝山坡下方的清水镇,兄弟二人负手而立,纪灏转头看他,神情是温润:“如今该改口叫你皇上了。”   纪凛眼神微闪:“二哥。”   “你不必觉得有什么,我出事之后,父皇驾崩,这朝堂还能空着不成。”纪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做的不错,我听说了不少事,于你而言,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纪凛看着他,侧脸看去,耳畔那儿到脖子是有明显的疤痕,整个人看起来也比以前消瘦了些,不用问纪凛也知道他肯定是经历过一段很长的养病期:“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一年前。”纪灏望向前方,声音悠远了几分,“我掉下山崖后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就已经被人所救,听他们说起来是在山洞内发现我的,大概是掉下山崖后被山里的野兽发现拖了回去,伤的重了些,养了半年多才能下床。”   纪灏说起这番话时显得轻描淡写,可任谁想着都会觉得难,掉下山崖是九死一生,被山里的野兽拖回洞去当食物,活下来是死里逃生,躺半年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没体会过的,怎么感同身受。   纪凛看他,还觉得是以前熟悉的样子,却又觉得有些不同了,香柳弄那儿搜到的东西还摆在刑部:“回了这儿,为何不回宫。”   “你看这儿的生活。”纪灏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只给他看那院子,笑意里几分释然,“普通百姓的生活就是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事一身轻。”   纪凛没有作声,纪灏拍了拍他的后背:“回来是因为想念母后,若是回宫,势必要对你造成些影响。”   一年前他若回宫,这皇位纪凛是坐不稳的。   见他还沉默,纪灏笑了:“你还是如此,不说话能闷上半日。”   话音刚落,那边山坡下传来了清脆的叫喊声,纪灏轻拍了下他,说了声来了。   两个人转过身去,一名娇俏可人的女子从山坡下走上来,还冲着他们招手,叫了声公子。   “她叫秋瑶,当初就是她和她哥哥救了我,也是运气好,当时他们上山寻药时发现了山洞外的血迹,再晚上几个时辰,恐怕我就已经入了山兽的肚子。”   耳畔传来纪灏的声音,纪凛看着那名女子走上来,并不算缓的坡度她走的好像不累,手里还拎着个篮子,纪灏上前拉了她一把,她走到纪灏身旁,看了看纪凛后又看了看院子里那些人,小声问:“这么多客人啊,那我再去下边买些菜回来,要不我们到铺子里去也行,那儿有酒楼。”   纪灏摸了摸她的头发,继而看向纪凛,脸上噙着的那抹温柔尚未散去,语气亲和:“不用忙,他们很快就回去了。” 第085章   纪凛他们会这么快回去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出来一趟不可能无功而返,之前卫国公的长子在找到人时已经来过一趟,这一次, 说什么都要把人劝回去。   已是夜幕降临, 这山野小林中尤为安静,站在山坡上纵览清水镇, 犹如是站在皇城上往下看的感觉,百家灯火, 热闹市集, 与半坡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卫老国公等人是跪下来求二皇子的, 不看在别的份上,就看在太后娘娘对他的思念,两年来每每想到那些事就心郁, 病都病了好几回了,人还活着就该回宫去。   如今是还瞒着太后,若是太后知道的话,肯定会亲自赶来此处。   纪灏的神情里露了几分为难, 外祖父这么一跪,当着皇上的面,其实是很不妥的。   可为难归为难, 纪灏也没上前去将自己年迈的外祖父给扶起来,还是站在后面的沈老侯爷和礼部尚书林大人一起,将卫老国公给搀扶了起来,站起来时那腿都是抖的, 需人扶着才能站稳。   臣子给皇子下跪并不为过,但眼前的情形,卫老国公这一跪,看着的人心里却都藏着不一样的想法。   没人说话。   卫老国公那一跪是因为二皇子表态,不宜回宫,现在,就等皇上开口了。   纪凛始终是那神情,让人瞧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从卫老国公那儿收回视线后,纪凛看向纪灏,说了句:“二哥,回宫看看母后吧。”   不请他回朝,也不说些让他回阜阳城去的话,只是让他回宫看看太后娘娘,这是最有效也是最难拒绝的。   太后年事已高,几个月前还生过一场大病,让她出宫来这里地方看死而复生的儿子,但凡是有些孝心的都不会这么做。   至于他愿不愿意留下来,等与太后见过面再说。   纪灏的神色的确不如刚才那般坚决了:“母后现在如何了?”   “从避暑山庄回宫后,天热气闷,又病了一场,身子不如从前。”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门口那两只小犬站在门槛外头,冒着脑袋看屋内的情形,觉得这么多人新鲜,呜呜的叫着。   院子里还有一抹身影,秋瑶站在那儿,捏着双手,视线一直看着屋内。   不知过了多久,山里起风了,夜深时要比镇上冷许多,秋瑶揉了揉泛冷的双手,屋内的一群人都出来了,她神情一怔,下意识看向纪灏,是有些紧张的。   卫老国公的脸上终于多了喜色,相较于来时的担忧和紧张,还有前几日在得知二皇子还活着时的夜不能寐,现在二皇子同意入宫见太后娘娘,那已经是相当大的跃进。   只要回了宫,母子之间说起话来,还怕留不下来么。   沈老侯爷将卫老国公的喜色看在眼里,未有所动,他大抵是猜到了今天卫老国公为何要在早朝时宣布这件事,明明是可以在下朝之后另行禀报的事,偏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他是担心若私下禀报,皇上会先一步对二皇子下杀手。   毕竟二皇子既是嫡又是长,两年前若没有出事,这皇位谁也拿不走,如今活着回来,即便是无意,皇上心中也难保不忌惮。   在朝堂上将这件事公布出来,皇上便是动了念头也不会做什么,满朝文武都看着。   至于卫老国公是不是还存了别的心思,这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要回宫,在篱笆墙外,纪灏站在那儿目送,秋瑶就在他身旁,这时卫老国公他们才注意到二皇子身边的女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看这情形,二皇子今后肯定是要将她带回去的。   带个女子回去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如今的心思全在如何将二皇子留下上面,按卫老国公的意思,最好是这两日就将人接回宫去,太后娘娘知道的话,肯定是急着想见二皇子的。   一路送到了半坡下,纪灏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身旁的人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语气透着几抹娇:“公子,他与你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纪灏脸上笑意犹在,听到她这么说后,露了几分别样神情:“为什么这么说。”   秋瑶转过身抱住他,仰起头看他,眼底是崇拜:“那皇位本来就是公子的。”   纪灏抬起手,轻抚了下她的额头:“没有什么是本来的……”   秋瑶靠在他胸膛上:“明日他们就要来接您了。”   “你乖乖留在这儿,很快我就会接你回去。”纪灏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落到她小巧的耳垂上,轻轻捏了下,“没我的允许,不许擅自去做什么。”   秋瑶的身子轻轻一颤,身子当即软了几分,看着他,目光是要掐出柔情来。   …………   回宫的路上,皇上无话,后头跟着的大臣也不敢说话,能跟过来的哪个不是人精。   大家都在想二皇子回朝后的结果。   其中有人看向沈老侯爷,见他沉静着神色,未见异样,不由心生佩服,在这之中,最为尴尬的,不就是沈家。   而此时的宫中,太后娘娘和皇后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沈嫣靠在床上,看了眼窗外,酉时过半了,皇上还没回宫。   倒不是她消息不灵通,而是这一整天她都在床上躺着,姜淑妃被关在司刑所内到现在都还没人认罪,她不肯承认那绣囊中的药是她下的,可这些都是徒劳,杀人犯也不承认自己杀了人,证据确凿不是照样要定罪。   木槿端上来刚刚炖好的稀粥,沈嫣闻着那味儿没觉得那么难受了,勉强吃了几口,红莺进来禀报:“娘娘,姜淑妃在司刑所中闹,不吃不喝。”   沈嫣喝了口水,冲淡了嘴里的味道,又含了一颗酸枣没作声。   木槿哼笑,将稀粥收了,准备再去备些别的给娘娘吃:“由她闹去。”   “也没冤枉了她,她就是存了要害娘娘的心。”红莺去过一趟司刑所,总觉得姜淑妃怎么还有脸说自己是冤枉的,难道真要等她害成功了才算不冤枉?   沈嫣轻抚着小腹,淡淡吩咐:“司刑所那里不用多审,她既不想吃,就把东西收了饿着便是,派人去长门宫,给她留出一间来,过几日就把人送过去。”   她沈嫣脾气是好,在宫中也是好相处的人,但她却不是个好惹的,既然发现了苗头,她就不会再给姜淑妃任何的机会来加害自己。   “是,奴婢这就去办。”   红莺出去后沈嫣靠有些困了,靠在那儿休憩,没多久,外面又有了动静。   还以为是木槿端了吃的进来,迷迷糊糊的,沈嫣摆了下手,朝里靠去,轻说了声:“不吃了,拿出去。”   话才说完,感觉到床榻边上有坐下的重量,沈嫣睁开眼转过身,纪凛正伸手在替她盖被子。   沈嫣看了眼他尚未换下的便服:“皇上您回来了。”   纪凛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笑着抚了下她的头发:“等久了吧。”   “也没有很久,就是有些困。”躺了一天,入夜后到点时还是会犯困,沈嫣触摸到他的手,感觉有些凉,“皇上是出城了么?”   瞒不住,也没打算瞒她,纪凛反握住她的手,望着她道:“二哥还活着,我见到他了。”   沈嫣一愣,原本还带着些睡意的,这会儿是醒了,她的第一反应,二哥果真是没有看错。   随之而来的是欣喜,二哥哥果真是活着,那真是太好了:“他在哪儿?”   看着她脸上并无遮掩的高兴,纪凛心中隐隐恻动:“今日早朝时,卫老国公禀报说找到了他,就在阜阳城外的清水镇里,他回来已有一年了。”   沈嫣脸上的笑意微顿了下,回来有一年,为什么不回宫,就连太后娘娘那儿也不知晓。   大约是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纪凛将二哥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沈嫣沉默了下来,他是担心他回来之后,朝堂之上会有人要皇上退位给他。   可这不是什么儿戏的事,哪有说退位就退位的,他是太子不假,但先帝未曾立下过让太子继位的诏书,即便是有人支持二哥哥,皇上登基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卫家,沈家,包括白家在内,谁也不会自打着脸。   二哥哥那么聪明一个人,岂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沈嫣撇开心中的疑惑,抬起头看他:“太后娘娘那儿还不知晓吧,如今人在清水镇还是已经接回阜阳城了?”   “太后还不知道,明天一早就派人去清水镇接人。”   沈嫣点点头:“如今天色已晚,明天一早,皇上该先去一趟延寿宫才是。”若是不预先告诉太后娘娘,以她这身子骨,沈嫣也担心她高兴过了头反倒是伤身。   眼前的人儿忽而就这么冷静下来了,没有拉着他的手多说上几句开心的话,纪凛握紧了她的手,像个怕丢了糖块的孩子,要用力握紧了才安心。   沈嫣这才看他:“怎么了?”   纪凛朝她坐近了些,手刚好放在她的腹间,语气听着淡,还藏了别的:“我还以为你有很多话想问。”   沈嫣拉了他一下,要他坐的更近一些,自己才好舒服些靠着,“原来是有的,外面那么多传言说起来时,想知道他掉下悬崖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听皇上说他还活着,我便觉得活着更重要些,这些不是现在就要知道的。”   只要回来了,任何时候都能知道之前发生的事,而她现在更为在意的,是皇上的感触,他一定也是高兴二哥哥还活着,但高兴之后呢,明天太后娘娘见了二哥哥之后,又不知会作何反应。   纪凛搂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下巴刚好抵在她的头上,双手握着她的,这样尤为的安宁。   “对了。”沈嫣扭了下身,“明日去见太后娘娘时,让太医院派人过去候着,留个人下来也安心些。”   “你不过去?”   沈嫣摇了摇头。   纪凛由上往下看着她,终究是没能忍住,将话说出了口:“你不想见他么。”   从他开口说起二哥哥的事时,沈嫣就感觉到了他的不同,她知道他心中有顾虑,却没法说出口。   比起见二哥哥,沈嫣更想要去维护他。   于是她抬起头,看着他微笑:“皇上见了不也一样,以后还有机会的,明日太后娘娘见了他,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的不是么。” 第086章   二皇子还活着的消息, 在当天夜里悄然传开,阜阳城内已经将此事说的很传神,“有人”在阜阳城内看到过二皇子, 而这“有人”, 在这天夜里过后,第二天时又有了新的说话, 二皇子要回来了。   这不像是前些天那样,只是传传而已, 第二天清晨, 起得早的, 住在南城门口附近的百姓有看到官兵护送的车驾出城去,不到半日的功夫,那马车回来了。   这半日的功夫, 阜阳城里四处传起了二皇子要回来的消息,所以马车从南城门回来时,有许多人在街边围看。   也不用猜测,前头骑马的人就是卫国公府的公子, 后面的官兵瞧着又不像是普通巡逻的,马车走在百丈街上,瞧着就是往皇宫方向去, 人们议论纷纷,当下就确定了马车上坐着的是二皇子。   人群里不知谁起了这个头,竟还有人跪了下来。   这是连带的效应,第一个人下跪就有第二个, 马车经过时,一排的人下跪,百丈街由北至南那么长的一条,这场面十分的壮观。   两年前,二皇子还是太子时,他就深受百姓的爱戴,百姓的想法是简单的,好人就该活着,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好皇子,这一跪是感恩人还活着,可在有些人眼中,这样的场面又能衍生出许多的含义来。   马车出城时也没有明示这就是去接二皇子的,回来时在别人争相奔走下,围看的人越来越多,最后马车不得不减缓下速度,两侧的官兵开始维持秩序,这才得以顺利通行,比预算的时间晚了两刻钟才到宫门口。   而此时的宫中,太后娘娘等的有些焦急。   今晨,皇上在早朝前过来请安,提起了这件事,才刚醒的太后并没有缓过神来,过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重复问了皇上,莫说是之前听到过多少传言,真真正正得知儿子还活着,这感受又怎么能与之前的相提并论。   后来皇上去早朝,太后这心就没平静下来过,她忙叫林嬷嬷侍奉自己起床,就算是还得过好两个时辰才能见到儿子,她依旧是坐不住,叫人去备给灏儿穿的衣裳,又叫人去备灏儿平日里喜欢吃的点心,忙里忙外的,就没停过。   有几回坐在那儿说到激动处,太后的脸颊还会涨红,眼见着喘息的幅度都大了许多,林嬷嬷知道这是上不来气了,差人端了参茶上来,安抚了好一阵才让太后平静了些。   可这平静不能维持多久,太后倒是不忙乎了,但视线一直看着门外头,偶尔看摆在那儿的沙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后,太后这心,从起初的惊喜到现在时间差不多时还没听人来禀报,又开始有些担忧。   “哀家感觉这还像是在做梦一样。”皇上早朝前来说了这件事,如今人走了,她总觉得他说过的那些话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林嬷嬷从她手中拿过了参茶,轻抚她的后背:“娘娘,这不是做梦,二皇子还活着。”   不是做梦啊,太后娘娘望着门外,重复问着:“什么时辰了。”   说是午时前能到,如今已经午时了,林嬷嬷知道娘娘心里着急,示意候在那儿的宫人出去瞧瞧,随后安抚太后:“差不多到时候了,让人去瞧瞧,若是有什么事的话皇上那儿也会派人过来,娘娘莫急。”   就差了那点时间,没见着人,太后这悬着的心就是放不下来,林嬷嬷重新端了热茶过来:“若是皇后娘娘在这儿就好了,由她陪着您。”   “她得静养着。”太后神色微凝,倒是让林嬷嬷转移了些注意力,“哀家倒也忘了,永和宫那儿今早去过,皇后可好些了。”   “皇后娘娘原本身子也好,发现的及时,没酿成什么大错来,太医开了药,让皇后娘娘卧床静养几日,今早去看时气色已经好很多了。”   太后点了点头:“司刑所那边如何了?”   “昨天吵着说自己是冤枉的,不吃不喝,将水都撤掉后,昨天夜里消停下来了,不日就会送去长门宫。”   宫中那些糟粕事太后见的多了,昨日要不是皇上先审了,到太后手里,姜淑妃还要落不着好,平日里要争宠要使些小绊子,太后都不会过问,可这子嗣的大事,还是皇上的头个孩子,太后这儿是半点都不会姑息。   “下午再叫人去永和宫看看。”太后原本是要亲自过去永和宫的,但她近些日子身子不利爽,怕自己这带着病的过去影响了胎气,“将卫家送来的那支老参送过去。”   “是。”   正说话时,之前出去的宫女匆匆走了进来,到门口时脚步缓下来,说话的语气可半点不缓,边是迈进来边道:“太后娘娘,马车进宫了!”   太后倏地站了起来,林嬷嬷赶忙扶住她,这可拦不住了,太后朝着门外走去,神情里满是急迫。   即便是才进宫,到延寿宫这儿还需好一会儿,太后却是如何都坐不住了,站在门口,看着宫门口那方向,望眼欲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正午时分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生出了些懒意来,长时间站着腿也有些酸乏,林嬷嬷搀着她,那方向终于有了人影。   太后不由提了气,领路的是皇上身边的李福公公,再接着是卫国公家的二公子,太后的视线落在了侄子身后的人,仅是那一瞬,热泪纵横。   她的灏儿。   …………   太后是个很坚强的很,这一生走过来,什么事都挺过来了,但见到儿子死而复生时,太后是止不住的落泪。   屋内塌上,太后坐在那儿,纪灏就在她旁边,她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过,另一只手颤颤巍巍从他脸上抚过,清楚的看到他脖子上的疤痕后,泪眼更是汹涌,说不出话来,就是激动。   林嬷嬷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就怕太后激动过了头,外头方太医早就等候多时,为的就是有什么万一。   所幸太后这是喜不是悲,情绪再激动,也没晕过去,就是舍不得放开手,就怕松开了这就跟做梦一样,醒过来,眼前的人就要消失不见。   “灏儿。”太后搂住了他,喃着他的名字,“我的灏儿。”   屋内的人无一不红了眼眶,纪灏轻拍了拍太后的背安抚:“母后,儿臣还活着,您切莫再伤心了。”   “不伤心,哀家怎么会伤心。”太后松开他,抹了下眼泪,但看他消瘦了许多的脸庞,这眼泪就是止不住啊,有太多想问的,“告诉母后,你这两年究竟怎么过的。”   提起这两年的事,太后听了肯定又要伤怀,受了这么重的伤,九死一生从山兽嘴里捡回命来,在病床上养了半年才能下地,又调养了半年才有现在这样的光景,哪个做母亲的听了心里会不难受。   不能再让太后娘娘哭了。   纪灏笑的温和:“母后,儿臣如今活着回来了,这些事儿都不重要。”   太后凝视着他,这笑容,果真是她的儿子。   心中莫不又有些心酸,说的轻描淡写,哪里是不重要可以盖过去的,他这是怕自己听了伤怀。   “好,你说的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就让人将府邸收拾了,你在宫里多陪母后几日。”太后说着说着便又落了泪,“让母后好好看看你,总觉得是在做梦一样,阜阳城里传起来时哀家还不敢相信,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啊。”   纪灏也没反对要留在宫里,如今是什么都依着太后的,倒是提了句:“不必这么麻烦再安置府邸。”   “不是另外安置,是母后在你父皇那儿求的。”沈灏出事时还是皇子的身份,先帝要追封,太后觉得不必太隆重,就求了这封王的诏书,之后三皇子造反,紧接着先帝驾崩,朝堂中混乱了一阵,好不容易新皇登基平定下来,已过了两个月,那时还在国丧,太后便将这圣旨收了起来。   “你父皇封了你德王,赐的府邸空在那儿,匾额都没挂上去,你既回来了,哀家就让皇上将这旨意宣出去。”   这件事纪灏倒是不知道,来的路上卫祺也没告诉他,或者是连卫家都不知道这诏书的存在,便问:“皇上可知此诏书?”   太后望着他,皇上那儿她倒是不曾担心:“皇上不知道,在这之前,皇上曾还想追封与你,被哀家拦了下来,想来这诏书也正合他的意思。”   “儿臣想,这诏书还是先告知皇上好一些。”纪灏沉吟片刻,语气里虽未露那意思,但其中另一层的担忧太后可听得明白。   但在太后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皇后与哀家一样,都是盼着你好的。”   提到皇后,纪灏神情微动,语气缓了几分:“嫣儿她……可好。”   “她与皇上挺好的,如今身子重,也不便过来。”太后像是有意要将皇后的事简单略过去,提起他在清水镇的事,“皇上说救你的人是兄妹二人,他们可来了?”   “改日再让他们进宫来见母后。”对上太后有些期盼的眼神,纪灏脸上随着那抹笑意,“母后是想见见秋瑶?”   太后笑了,她听皇上提起,灏儿与那女子十分的亲近,心底里便多了些想法,灏儿的年纪这都二十有二了,如今回来了就该考虑成亲生子的事。 第087章   屋内安静了会儿, 母子见面的伤怀情绪过去后,太后脸上多了些笑容,目光一直落在纪灏身上, 看不够, 也舍不得挪开,听他说了些他和那位商家女子的事, 心中有些念头,便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纪灏想了下后:“儿臣想立她为侧妃。”   商户出生的女子, 放到王府里头, 也就只能是个妾而已, 但她对儿子有救命之恩,娶做侧妃,是最合适的。   太后点了点头:“好, 届时母后派人去清水镇,替你将这婚事定下来。”   林嬷嬷见有了些空隙,从旁建议:“娘娘,那厢已经准备妥当了, 您和殿下先用膳吧。”   “对,对,先用膳。”太后拉着纪灏, 抚了下他的手,“清早出发,也该饿了,母后差人准备了好些你爱吃。”   纪灏扶起太后, 人逢了喜事,精神果真是好,眼见着太后的脸色好了许多,两个人朝一旁的屋子走去,后面跟了一群人,还是纪灏提起来:“母后,怎么不见六弟过来。”   “皇上是想哀家与你多相处会儿。”太后时不时看他,坐下之后,忍不住要给他夹菜,满桌子都是他爱吃的,“快尝尝这些。”   纪灏拿起筷子,将太后给他夹的都吃了下去,宫里的膳食自然比外面的好,但纪灏受伤过后,味蕾受了些影响,吃下去的东西除了辣的有刺激性之外,其余都是差不多的味道,好吃难吃区分不大出来。   但对着太后的目光,纪灏将糯米排骨送入口中,轻掩了下嘴角:“这可是陈厨子做的?”   太后点点头,纪灏继而道:“还是那味道。”   太后笑着,又往他那儿添了一筷,笑中带泪:“多吃一些,太瘦了。”   纪灏其实已经吃饱了,笑着道:“这汤不错,儿臣陪母后喝一些。”   林嬷嬷给太后添了碗,母子俩这么安静的喝着汤,这样的情景,是两年来太后娘娘做梦都不敢想的。   母亲看孩子,即便是三四十的年纪摆在那儿,依旧也还是个孩子,更何况是太后如今眼中的纪灏,失而复得,越发要珍惜,多看上几眼,多说上几句话,都是好的。   午膳过后,太后娘娘该午睡了,之前情绪这么大起伏后,如今静下来了,人显得有些疲乏。   她倒是想再和儿子相处会儿,但林嬷嬷劝着,这几日殿下都会留在延寿宫内,于是太后道:“早朝已下,由李福带你去乾清宫见皇上。”等见过皇上,傍晚让太医来一趟,给灏儿把把脉,开了方子好好补补才是。   纪灏陪了会儿后,待太后躺下后才走出屋子,卫国公府的二公子卫祺还候在外面,李福也在,恭恭敬敬的,要迎二皇子去乾清宫。   走出延寿宫时,纪灏的神色有了变化,他停顿了下,另一只手按住胃处,眉宇紧蹙着。   卫祺见此关切道:“殿下。”   纪灏保持那姿势站了会儿,摇了摇头:“无碍,刚才吃的急了些。”   见他很快恢复了神色,卫祺也没多想,一行人继续朝乾清宫走去。   纪灏没再停下脚步,眉宇间偶而皱一下,卫祺他们走在后面并没有看到,快到乾清宫时,纪灏的脸色是有些苍白的。   进殿后光线有些暗,请坐下后,没多久,纪凛从内殿走了出来。   “二哥。”   “皇上。”   纪凛示意李福上茶:“我还以为没能这么快见到二哥,母后一定有很多话对你讲。”   纪灏拿起杯子,指尖触碰那温热,视线在纪凛身后的案桌上看了眼,随后起身,朝着靠内的窗边走去:“母后睡下了。”   从这边的窗户往外看,是乾清宫后面的一个内小院,这时节,满院子枫黄,看起来别有一番秋的意境,纪灏年少时,有很长的时间都在这里,那时在太傅那儿下了学后就要来乾清宫,就在这个靠窗的位置,过去摆了桌椅,那边案桌上父皇批奏章,他则是在这儿看书。   如今就剩下院子内是熟悉的。   纪凛走到他身旁,两年过去,兄弟二人已经差不多高,纪灏一身素色的锦衣,气质也不输纪凛,眉眼间兄弟二人还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纪灏看起来更容易亲近些,而像南平公主多一些的纪凛,平日里不苟言笑,这神情要来的冷淡许多。   窗户边上光线充足,刚刚在殿内没能看出来的,在这儿,纪灏的脸色并不好,他的胃一直在隐隐作痛。   纪凛让李福重新备了温水,递给他:“二哥不舒服?”   纪灏将杯子搁在窗台上,轻轻转动着,看着那一地的落叶道:“从悬崖上掉下来,五脏六腑都受了损,平日的爱吃的碰不得,少了一些趣味。”   “当时父皇派了很多人去找,找了有两个多月都没有二哥的下落,只在那山洞内发现了你的衣服和一些内腑,却都没想到,你那时早已经被人所救,那样的深山里,便是采药人都不会进去。”   “寻常采药人是不会到那么深的林子内去,那一次他们进山是为了找一味不常见的药,只长在悬崖峭壁上。”纪灏顿了下,脸上有了笑意,“也是我运气好。”   “那他们的身手不错。”纪凛的语气也很淡,听起来没有别的意思,“当时我跟着周将军一起去找你,亲自到过那山洞,周围的地势,寻常人上不去。”   “敢去那样深山老林里采药的人,若是没有一两样防身的本事,怕是早就葬身在里面了,他们兄妹二人,哥哥的身手好一些。”纪灏倒是没有否认救他的人会些武功,悬崖那处掉下去,已经是在山里很深处,再说那山洞,或许几年都不会有人去那里。   纪凛没作声,他也有没说的,例如,他跟着周将军到那山洞外的时候,他发现杂草丛生的地方,有野兽的骸骨,已经腐烂的只剩下白骨,野兽的头骨就在不远处,像是被人一刀削下来的,极为干脆,若是救他的人所为,那他们的身手就不仅仅是防身那么简单。   又比如说,香柳弄内那些遗留下来的书卷,上面的笔迹与他很像,他曾让常大人拿着这书卷与二哥过去留下的做了字迹对比,虽说有细微的偏差,却能基本肯定是同一个人,除了书卷外,还有熟悉的生活痕迹留在那屋内。   纪凛不会问他和那些黑衣人是什么关系。   也不会问外面流窜起那些传言后,他就忽然被卫老国公派出去的人给找到了。   同样的,他也不会主动开口留他,只要他像在清水镇说的那样只是回来看看母后,要求离开,纪凛就会派人送他回清水镇去。   但他会么。   兄弟之间,一个面带微笑,一个沉静,却都不是显露山水的人,纪灏转过身看他,话语里有夸奖的意思:“两年来,你的性子越发沉稳了。”   纪灏夸他的语气,就像是几年前那样,纪凛脸上露了一抹赧然,还是没作声,倒是还和过去一样。   过了会儿,纪凛问:“母后可让二哥在宫里多住一阵子?”   纪灏笑了,有几分无奈:“是啊,此事是我不孝,一年前回来时就该回宫看她。”   “那二哥就多陪陪母后,见到你之后,我想她的身子骨都能好上许多。”   “母后还说,让你一块儿去延寿宫用膳。”   纪凛神情微闪:“皇后身子不适,我得去看看她。”   纪灏脸上的笑意微滞了下,随即扩大了几分,端起杯子朝他敬了下:“说到这个,还未恭喜你。”   “多谢二哥。”纪凛举杯,这句话是真心实意。   纪灏垂眸,喝了一口水。   水已经凉了,从喉咙往下淌,到了胃里,这凉意加剧,引起了一阵的抽疼。   …………   离开乾清宫后,软轿朝延寿宫那方向抬去,途径永和宫时,纪灏说了声停。   抬着轿子的宫人顿了顿,却不知是放下来还是就这么站着,这里是永和宫外,二皇子要去的可是延寿宫啊。   最终这几个宫人只是停下,抬着软轿站在那儿。   纪灏望着永和宫外那高高的宫墙,夕阳西下,余晖照在那宫墙上的红瓦砾上,反衬出一抹光辉来。   他眯起眼,经历过一天阳光的烘烤,暖暖的风袭面而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桂花香。   “桂花酒。”   纪灏轻吐了几个字,睁开眼,眼底多了一抹深意,嫣儿,你可还记得埋在印月楼下的那两坛酒。   站的有些久了,软轿旁的送行的太监不由抬起头想询问,听见二皇子说了声“走吧”,一行人经过了永和宫的大门,朝延寿宫那方向快步而去。   这时永和宫内,沈嫣靠在软塌上,正望着窗外靠墙边上的丹桂树,心疼着前些日子的那场大雨,将这些没来得及收的桂花都给打落了,如今树上秃秃的没剩下多少,再想酿的和去年一样多,是不可能了。   木槿见娘娘这副神情,笑着递上来一碟桂花酥:“就是酿了酒,娘娘也不能喝,留到明年生下小皇子后,也够熬到新酿了,这些不算少。”   “这几棵树可是宫里最好的。”沈嫣是舍不得啊,再者她的嘴越来越刁钻,少了桂花酒还有别的,一场大雨毁了一半,怎么能不心疼。   “您不是想吃面,不如晚上就让玳儿给您做葱油面。”木槿哄着她,得哄呢,说起这些吃的,娘娘的性子就会像孩子一样。   沈嫣懒懒靠下去,收了心疼,问起延寿宫那儿的情况:“太后娘娘身体如何?”   “太后娘娘高兴二皇子回来,午睡后醒来精神都好了不少,太医不是说太后娘娘的病多是郁结下来的,如今可算是解开了,还命人送了支参过来,说是给娘娘补身子的。”   沈嫣点点头,二哥哥还活着,太后的心情就会好,人自然也会利爽:“太后送来的那支暂且放着,母亲送来的那些里是不是有灵芝粉?”   “有呢,大夫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前几日又叫人送了不少。”吃穿用度哪样都没落下。   “你挑两样,送去延寿宫。”   木槿下去找东西,沈嫣靠坐了起来,抬手轻捶了下腰,一转身,皇上就在门口了。   “皇上来了,怎么都没人通报。”   沈嫣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纪凛走过来,坐到了她身侧,替她捏了捏腰:“怕吵醒你。”   不轻不重的,按着特别舒服,沈嫣便往那垫子上趴去,眯着眼,声音轻了几分:“二哥去乾清宫见过你了?”   “母后留他在宫里多住几日。”纪凛的手顿了下,看向她,这姿态像极了大宝,懒洋洋趴着。   沈嫣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既然回来了,难道还要走:“他不打算留下来?”   纪凛拉她起来:“他不会走的。”   “这些不用我们来想,太后都会安置好,早前先帝就赏过府邸,在宫里陪太后几日后住过去也方便。”沈嫣没往别处去想,既然回来了也没有再走的道理,能走去哪儿?除非是去封地,那也是封王之后了,没这么快,再者太后娘娘那儿未必舍得。   此时他们也没想到太后那边留了先帝的一道封王旨意,两天后太后拿出那旨意给了皇上,待秋宴时沈嫣见到他时,沈灏已是德王。 第088章   今年的秋来的迟, 秋宴也比往年晚了几日,从静卧养身体开始,这也是沈嫣第一次出永和宫, 算起来, 她也养了有七八日。   沈嫣歇在御花园内靠南侧的一个阁楼里,姜淑妃的事早就传开去了, 大家也都知道娘娘身子不妥,今天来秋宴也是为了透透风, 所以阁楼内没有多少人前来请安, 沈大夫人离开之后, 方淑华来了一趟,在阁楼里陪了她一会儿后,前面戏楼开唱了, 沈嫣就让她过去听戏,不必在这儿陪她。   窗塌边上加了厚厚的垫子,方便人趴着,沈嫣倚在那儿, 窗外的小池塘旁,入秋的柳树枝叶繁茂,盛绿中夹着渐秋的黄色, 垂坠在池畔,如垂暮之年的老人,沧桑中藏着一抹深邃。   长一些的浸入了水里,风一吹便荡漾开数圈涟漪, 随风还有一股清香味,带着秋意阳光的暖,吹的人更添困乏。   傍晚还有宴会,沈嫣也得出席,若是这会儿睡了,到时怕是没睡够,沈嫣坐起身子,由木槿扶了起来:“下去走走。”   阁楼上看是这番风景,下了阁楼又是另一番,沿着这池塘往外走,过了个扶桥,前边是个赏风的小亭子。   木槿和红莺小心的搀扶着,未满三个月,正是要小心的时候,这边都是石子路,万一有磕着碰着那可怎么得了。   走到了亭子之后,由木槿陪着,木槿带着薄青去了阁楼里取东西,沈嫣就坐在扶栏旁,往下看就是满池塘的鱼,往下抛些鱼食就能引来一群。   木槿往下扔鱼食,沈嫣看着那扎堆上来,恨不得能跳出水面抢吃的鱼儿,笑着打趣:“这儿的鱼都快让你们给喂肥了。”   “奴婢还记得些,小的时候在家里,大人们在添里忙,我们就去溪里摸鱼,到这时节最是肥美。”木槿不是沈府里的家生子,六岁时被家里人卖给了牙婆子,凭着好样貌,半年后卖到了沈府,一年后到了沈嫣的院子里,那时沈嫣才五岁,刚刚单住小院。   六岁以前的记忆还剩下不少,有些淡了,这样耍玩的都记得比较清楚,如今想起来时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听到拔起裤腿赤着脚下河去,沈嫣也笑了,乡间的生活她没经历过,不过在她三岁那年,只比她大了一岁的三哥带着她到过后院,趁着洗衣服的妈妈们不注意,脱了鞋就往那大木桶里跳,等人发现时两个人已经闹了一身湿漉,皂角沫沾的满脸都是。   三岁时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每年二哥都要拿出来提一下来揶揄她和三哥,这件事沈嫣也不记得。   听着木槿说起那些事,风吹过来,仿佛都带了金秋的稻香,沈嫣眯了下眼,午后阳光暖暖,又生出倦意来了。   忽然的,木槿的声音降了下去,还迟钝了下,道了一声娘娘,沈嫣转过身去,就在木槿那方向,刚刚走过来的小桥上,矗立了一抹身影。   就这一眼,将爬伸上来的困意都给驱散了,沈嫣扶着栏杆起身,木槿后面的话才带出来:“……是德王爷。”   纪灏回宫后的第三天,太后娘娘将过去先帝封王的旨意交给了皇上,皇上没有多等,隔天早朝时就将此事宣告了,五皇子都封了王,过去颇得民心的二皇子封王也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这还是先帝留下的旨意,所以朝堂之上无人有异议。   封王后应有的赏赐都赐下了,府邸也早就有,挂了匾额,太后娘娘早两日就命人收拾了干净,该添置该修缮的,有钱就不担心办不妥事,宫外还有卫家人盯着。   府邸是新的,不过是空了两年而已,收拾起来很快,秋宴前的两天就都妥当了,太后娘娘舍不得儿子,多留了两日,让他过了秋宴再住到德王府去。   而在这期间,一直在永和宫卧床休息,连平日里的请安都省了的沈嫣,一直都没与他见面。   桥上的人走了下来,沿着往亭子来的小径,越来越近。   那熟悉的模样也是越来越近,在沈嫣的记忆里,就是消瘦了些,别的都一般无二,微笑看着她,眼底的温和,就如两年前临别时那样。   时光虽然拉回不到从前,沈嫣看到他还是很高兴,打心底里为他高兴,她曾期盼他还活着,不管活在这世上那个角落里,只要是活着就好,如今他能活着回来,就更值得高兴了。   纪灏走到了亭外,与她几步远的距离,迈上台阶,宽阔的身子遮住了一部分的阳光,看着沈嫣,目光越发轻柔:“嫣儿。”   背光的脸有些暗,还未适应过来,沈嫣瞧不清他眼底的神情,听他这么熟悉的叫自己,沈嫣嗫动了下嘴角:“……二哥哥。”   纪灏笑了,朝她走进了一步,沈嫣一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风吹过来,带着他身上覆了药味的气息,吹散了沈嫣额前的发,纪灏抬起了手,是无比熟悉的动作,这般自然的,朝她伸过去,想将她的头发拨顺。   安静的亭子内,地面上传来轻蹭动声,沈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纪灏的手落了空,只有风绕在他指间。   纪灏眼神一闪,再要迈近一步,沈嫣已开了口,让一旁的木槿奉茶:“德王爷请坐。”   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大了,沈嫣那几步,让两个人隔了半张桌的距离,再要往前几步就显得很刻意,纪灏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那儿望着她,笑意里藏了几分无奈:“嫣儿与我生疏了。”   “二哥说笑了。”沈嫣替他倒了一杯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不是生疏了,二哥哥还是二哥哥,但她已经嫁为人妇,不能像年少时那样相处。   纪灏这才坐下来,视线在她这一身暗红的宫装上略过,他曾说过,她是最适合穿这一身正宫衣服的,如今看着,果真是如此。   “我是没想到,你会嫁给六弟。”   沈嫣心中微顿,嘴角抿着笑意:“皇上他很好。”   纪灏垂眸,看着这一杯甚是清淡的茶,抬头时已是身为一个大哥的口吻:“看来嫣儿很喜欢六弟。”   饶是沈嫣遮掩的再好,听他说起这样事,神情中难免会流露出一些来,沈嫣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杯盏,岔开了话题:“还未恭喜二哥,母后说你即将娶侧妃。”   沈嫣在今天一早去给太后请安时听说了这件事,皇上那儿只提了几句,太后这边听了个详尽,也颇为感激那个救了他的女子:“母后说想尽快为你迎娶她进门,王府中也要有个能操持事务的人。”   提到秋瑶,纪灏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别的笑意:“她还比你小了两岁。”   “大晋这儿,女子多是及笄后成亲的,十五六正是年纪。”沈嫣还听太后提起过,这边娶了侧妃之后,要尽快帮德王物色正妃的人选,毕竟这是皇家,救命之恩大过天,也不可能将她一个商户女抬做正王妃。   只是沈嫣觉得德王妃的人选不好挑,若是普通的一个妾,喜欢过了头升了侧妃,也压不过王妃,宫内还有太后在,再不济还有王妃的娘家,不会过分到哪儿去,但带着救命之恩在身,又是早王妃进门的,与二哥先有了感情,那德王妃的处境就会尴尬许多。   大抵太后娘娘也考虑到了这个,在和沈嫣提及意中的人选时,将朝中那几位正当红的都给略过去了,想找个阜阳城外,家世底蕴深厚些的,可即便是如此,沈嫣依旧觉得这德王妃的位子,不好坐。   过了会儿,红莺从阁楼那儿拿了点心和披风过来,见德王爷在,福了福身子,后将披风给沈嫣披上,端了几碟点心,还有刚刚玳儿送过来的甜羹。   纪灏看着她,这画面要追溯到几年前,她喜好吃食这一点,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就连这眉眼间偶尔露过的憨态也还和以前一样。   只是人心不在,距离不足三尺的桌子,却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坐的十分遥远。   纪灏所知道的嫣儿,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善解人意,蕙质兰心,瞧着温和的一个人,在沈家那样的地方长大,她很懂得怎么把握分寸,就是拒绝起人来,也不会叫人不舒服。   所以她的每一个动作,他都知道她的意思。   嫁人生子都可以是非所愿,但她没有。   她已经变心了。   …………   亭子内的风大了许多,木槿担心娘娘受冻,便在旁建议回阁楼里休息。   纪灏也不能与她一起去亭子内,这边御花园里本就是男眷止步,若非他这几日还在宫中,也进不来。   沈嫣起身,朝纪灏致了下意:“二哥留步。”随即带着红莺和木槿她们回了阁楼。   纪灏的视线落在她的后背上,微眯起眼。   其实沈嫣是感觉得到他的视线,比起刚刚相处时的从容,沈嫣此时,眉宇微蹙,没有笑容。   熟悉的人,却有着不太对劲的感觉。   看着好像没什么不对,和过去一样,但就是这一样让她觉得不对劲。   包括他那么顺其自然的动作,都预示着,二哥哥好像没把她视作已经嫁了人的样子。   不是情深,他谈起那个救命恩人时才会流露出皇上看她时的神情,他对那个名叫秋瑶的姑娘才是情真意切啊。   沈嫣忽然看不明白了。 第089章   沈嫣回阁楼时, 戏楼那儿已经快结束,方淑华早早就出来了,朝皇后娘娘所休息的那个阁楼走来。   此时御花园里人不多, 方淑华走到一半时才想起忘了拿要带给娘娘的东西, 忙催了香菱回去找,自己则是慢悠悠往池塘畔走去。   入秋风景好, 御花园里的几株枫树此时叶转了黄色,落在花坛中像是铺了一层黄金似的, 阳光下还闪着光。   一阵风吹过, 树叶还簌簌往下落, 方淑华踩上了花坛,踮了下脚伸手去接,耳畔忽然传来了男子的说话声。   “你就不怕再摔着。”   御花园里怎么会有男子, 方淑华这一惊,脚下一滑,整个人朝花园中的枫树扑去。   方淑华惊呼了声,下意识捂住脸, 往下倒的身子被人搂住了腰身给带了回来,在地上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脚,方淑华睁开眼, 对上了白显瑜带着笑意的脸。   “你以为这样捂着脸,就摔不疼了?”   “你松开!”方淑华挣扎开后忙与他保持了距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好不容易喘匀了气, 仰了仰头瞪着他,“大……大胆!竟敢对本宫无礼!”   脸红着呢,气势倒是很足,却一点都不见威严,嘴还鼓着,委实让人敬畏不起来,白显瑜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方淑华生气了,她认得他,上回在避暑山庄遇到的人就是他,“这里可是内宫,你怎么进来的!”   白显瑜反问她:“这里是内宫了?”   “这当然是内宫,这里是御花园,你!”方淑华很快意识过来他这是在调侃自己,上回她就是出了内院才遇到他的,太无礼了,“你信不信本宫治你的罪!”   “淑华娘娘,下官可是救了你。”白显瑜好心提醒,上回是从假山上掉下来,这回是险些跌到花坛里,哪一样都伤的不轻,若是留了疤痕毁了容,那就更严重了。   方淑华这么呵斥他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她也不是不感恩的人,知道他救了自己两回,可这出现的时机不对啊,如今这是在御花园里,深宫内苑的,让人看到那还得了,他还这幅神情。   “那好,你现在可以走了。”想到此,方淑华才不想和他在这儿耗时间,仰着脖子,示意他赶快走。   “下官还想问问,之前在避暑山庄内捡到的东西是否是娘娘的。”白显瑜话语一顿,行礼后转过身去,“下官告辞。”   没走几步,背后传来了叫喊声,白显瑜转过身,方淑华眉头紧皱看着他:“你捡到了什么。”   白显瑜从怀里拿出荷包,方淑华一眼就认出来了,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她说怎么荷包不见了,原来是被他给捡走了,可这是她的东西啊,他竟然藏在怀里!   简直……   普通的荷包也就算了,这只荷包上还绣了她的名字,方淑华丢荷包的那几日都没睡好,后来没人说起来她才渐渐放下的,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传出什么闲话来,她身为妃子,哪里还有活路。   方淑华是有些急了,朝他走过来:“你还给我。”   白显瑜让了下,没有给出去,哪晓得方淑华是想速战速决的,就这么朝着他的手扑过来想要夺,他的手后可是花坛,她这一扑,就算是让她拿到了,人也掉进去了,要是没拿到,还是掉进去。   她的手抓到荷包时,白显瑜松了几分,想如了她的意思,再反手抓住她帮她站稳。   心里是预想的挺好,可方淑华重啊,看着不胖的人,分量一点都不轻,他一只手还拉不回她,冲劲之下,连他一块儿给带进了花坛里。   在摔下去时,他抱住了她。   哗啦一声,紧接着闷哼,方淑华压在了他身上,额头还重重磕在了他的额头上,都快疼的冒了眼泪。   没等扶稳方淑华又急着要起来,整个人往他怀里一扑,脸颊上有什么软物压了上来。   方淑华猛的瞪大了眼,脸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涨红。   下一刻,她从他身上挣扎起来后,快速的逃开了。   等白显瑜意识过来她那是亲到自己的脸时,她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白显瑜扶额,站起来后掸了掸身上沾着的落叶,手背擦过脸颊时才想起些刚刚的情形,温热的气息从脸颊上拂过,还有淡淡的香味。   额头是真的很痛,被她那么一压后,胸口也有点疼。   白显瑜看着落叶堆中的荷包,弯腰捡起来,想到她的神情,不由失笑。   他原来是存了逗她的心思,实在是因为她太有趣了,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半点威严都没有,说是宫妃,除了这身衣裳真的是半点看不出来。   谁想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倒是不担心她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是这荷包……   白显瑜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放到了怀里,走出花坛后朝前面的拱门走去。   …………   方淑华一路飞奔到了阁楼下,倒是把守在下面的红莺吓的不轻,忙将她请了进去。   沈嫣正在看书,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看到她是这幅样子出现,让木槿去沏茶,招手让她到自己身旁来,拉她坐下后伸手捡了粘在她衣服上的落叶,看着她的额头:“……你这是在哪儿摔跤了?”   方淑华看着皇后娘娘,眼中的泪水越续越多,很快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怎么了这是。”木槿端了茶过来后忙又递了帕子,方淑华捏着帕子擦了眼泪,这泪水还往下涌,加上额头上的乌青,满是委屈的,哭的更伤心了。   这么个哭法,去年入冬时沈嫣在清秋阁里见过一回,那时是因为生了病,皇上还总去,她彻夜没能睡,委屈的哭。   如今呢,脸颊通红通红的,整个人还气鼓鼓的,额头上的包最明显,也不知在哪儿撞的,该不会是掉进花坛里了,沾的满身叶子。   “你身边伺候的人呢。”   方淑华啜泣着:“拿东西去了。”   “到底怎么了?”   哭的太伤心了,看的怪可怜的,沈嫣从她手里拿过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再由她这么胡乱抹,都擦的通红了。   方淑华掉着泪花:“皇后娘娘……我荷包不见了。”想到这儿,她更伤心了,都那样了她都没把荷包抢回来。   要不是她实在哭的太伤心,沈嫣忍不住要笑出声,荷包丢了怎么伤心成这个样子,多大的事儿啊!   “丢了就丢了,派人去找找,你这伤哪里磕的?”沈嫣抿着笑安抚她,让红莺去找药来,“来喝口水。”   方淑华喝了半杯茶,欲言又止,哪里找得到,肯定被他给捡走了,关键是,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在朝为官的,更重要的是他还……   想到这辈子从没和谁这么亲密过,撞到他脸颊那一刻,方淑华整个人都懵了,懵过之后她就开始害怕,这件事传出去,她肯定要被皇上打入冷宫了。   登徒子!!!   “怎么还越哭越伤心了。”沈嫣失笑,眼泪越擦越多,“荷包丢哪儿了,木槿,你找人去找找。”   皇后娘娘拿淑华娘娘当妹妹看,淑华娘娘也是真心实意的对娘娘好,木槿噙着笑意,配合着娘娘一块儿哄:“哎,淑华娘娘,您那荷包丢哪儿了?奴婢这就去找。”   “找不到了,不找了。”方淑华摇着头,“不用去找了。”   沈嫣哭笑不得,丢了个荷包,还以为是将什么宝贝给丢了。   可对于方淑华来说,可不算是丢了样宝贝。   红莺很快拿来了药,替方淑华涂上,药的颜色是深褐色的,涂上去后就变得十分明显,又恰好撞了额头最中间的位置,这一看,梨花带雨的加上这么一处,沈嫣摆了摆手:“还是擦了。”   方淑华是没瞧见自己变成什么样,光是看皇后娘娘的神情就猜到了几分,她不禁悲从中来,那个闯入御花园的人,她恨死他了!   …………   正在上马车的白显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已经是一路过来的第五个了,又不像是染了风寒。   车夫已经准备好,他掀开帘子进了马车,又打了个喷嚏,坐在那儿的纪灏看了他一眼:“你额头怎么了?”   白显瑜沉静着深色:“适才在宫中不小心撞到的。”   纪灏没有在意,抬手撩了下马车的小窗帘,马车出了巷子,正在往德王府的方向前去。   过了会儿,纪灏吩咐:“三日后太后娘娘会派人去清水镇,由你领着。”   “是。”   “还有,白侯爷可有说什么。”   白显瑜摇头:“父亲似乎是发现了些端倪,但并未说什么。”   “那就再透露一些给他。”   白显瑜未作犹豫:“……是。”   之后马车内再无声音,直到从街市进了另一个巷子,白显瑜下了马车朝白府走去,这边马车直驶向德王府。   天色稍暗时,御花园内的宫宴开始了,各个城门口安静了许多,这时进出城的人都比较少。   北城门那儿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十六七年纪的姑娘驾马朝皇宫方向奔去,身上穿着的还是戎装,整个人显得意气奋发。   马鞍上还绑着一面小旗子,旗面随风不断飘动,上面写了一个乔字。 第090章   晚宴有陈昭仪她们在, 沈嫣露了个面后,待了会儿就回永和宫了。   这才刚坐下,外面薄青匆匆的跑了进来, 到门口气喘吁吁的和红莺道:“红莺姐姐, 乔家二姑娘来了。”   声音大的,沈嫣这儿都听见了, 也没隔了多久,屋外面就传来了乔诗的声音, 和她的身影一样风风火火:“嫣嫣, 我回来啦!”   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用来形容这乔家二姑娘最合适不过,早在六年前她就是这幅样子, 如今听着声音是更厉害了,沈嫣才抬头呢,人就冲进来了,一身红色戎装, 看到沈嫣之后就直奔她而来。   木槿可担心的很,虽说好些年没见到乔家二姑娘,可乔家二姑娘的事迹记忆犹新啊, 她每每见到娘娘最喜欢的就是抱她,未等她出声拦,沈嫣也来不呢,她就已经抱住她了。   “你放心, 我有分寸的,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乔诗抱住她,没太用力,就是喜欢抱着她,还往她脸上凑了凑,眯起眼娇滴滴,“嫣嫣,我好想你啊。”   沈嫣哭笑不得推开她:“有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了。”   乔诗转身在她旁边坐下来,委屈巴巴:“我一回来就直奔宫中,六年不见,你就这么对我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欺负,沈嫣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下,也不客气:“省省啊你,你说你一回来就直奔宫中,你怎么进的宫。”   乔诗咧嘴:“用我大哥的令牌。”   沈嫣一怔:“你偷的啊。”乔大哥的令牌是用来进宫觐见皇上的,她拿来当入宫手牌用了。   “我抢的,大哥还有十来天才到,我爹和我娘还在南商。”乔诗对偷令牌这事儿已经是做惯了的,哪儿有应不应该的。   沈嫣要是没记错的话,乔将军回来应该还需半年,她这么急匆匆赶回来肯定不会是为了自己,她们每月都有书信往来的,上回书信时都没听她提起过,便捏了她的鼻子:“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乔诗哼哼了声,眼神骤然凌厉了几分:“我来打断王世均那王八蛋的腿。”   乔诗自小和王国公府的小少爷王世均定下的是娃娃亲,原本两家商定是等乔诗及笄后就要选日子正式上门提亲的,因为乔家在拢州未归,王国公府也不知有没有派人去,总之这婚事一直耽搁到现在都没定下成亲的日子。   沈嫣心想,等半年后乔将军回来,这事儿肯定得有个结果了,但谁知阿诗早一步回来,还这么说。   “他怎么了?”   “欺负我们一家子人在拢州消息不灵通,他竟然在外面养了两个外室,孩子都有两个了,要不是被人瞧见派人送信给我娘,我还被蒙在鼓里。”乔诗平静下来,说起来语速很快,“王家也是有本事,替他瞒了这么久,这回我和大哥提早回来,没别的事,取消之前的婚约,我呢早大哥几天,先打他个措手不及。”   乔诗对着空气横劈了下,木槿她们都知道,乔家二姑娘可真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人。   “这件事我倒是没听我娘提起过。”阜阳城里每天这么多事,沈嫣也不能全都知道,有些还是沈大夫人入宫时告诉她的,至于王家这事儿,她还真是听都没听过。   “要不怎么说他们瞒的死,好两年都没传出来,你要是知道的话早在书信里告诉我了。”乔诗不乐意提他,挽着她胳膊,亲昵的很,“他的事等我去过王家后再来告诉你,说说你嘛。”   “我有什么好说的。”沈嫣看着她笑道。   “说说你和皇上的事呗。”乔诗轻挤了她一样下,还眨眨眼。   就这么看着她,眼里还透着那揶揄劲儿,沈嫣失笑:“你别不正经。”   乔诗朝后仰了下,又倒回来,笑眯眯看着她:“让我说中了吧。”   沈嫣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天上地下,谁要能治的了她,那可真的是要谢天谢地了:“说中什么了。”   “我以前说过的吧,那时在书堂里,他总三五不时的来找你,出去不常跟着你。”乔诗靠近她,在她耳畔轻轻道,“那时他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还只冲着你一个人笑。”   沈嫣愣了愣,半响:“有么。”   “他什么时候送过我和瑞珠东西,明明我们经常在一块儿,就是看啊,他也只看你一个人。”乔诗嘻嘻笑着,伸手轻轻在她腹部摸了下,“要我说,他早就有那心思了,只不过那时年纪小,加上后来圣旨下来,你被定为太子妃,他心思那么沉一个人,这就更不会说出口了。”   阿诗说的,沈嫣自然是信,只是那么久以前的,她是真的没想到。   “你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人,来的路上我还担心,见到你之后我就不担心了,他待你应该不错,这后宫中也没几个人。”乔诗望着她,话都是真心实意的,“现在这样挺好。”   “二皇子他回来了。”   乔诗一愣,是谁?   沈嫣也知道她这一路快马加鞭回来,对这半个月里的事肯定是不知晓,便将德王爷回来的经过说了遍。   乔诗沉默了会儿,问出了和沈嫣一样的问题:“一年前就在清水镇,什么不入宫,再者,醒来时三皇子都还没造反,四处都是找他的人,为什么不托人联络?”   乔诗是六年前跟着乔将军去拢州的,期间虽然没有回来过,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是知道的,她又是习武之人,大概清楚些受伤的事:“从悬崖上掉下去,没摔死也差不多了,又让野兽叼去了山洞,一身的伤,最多撑过五天,五天内被人救走,不至于昏迷两个多月,宫里四处派人搜找,他会不知?”   沈嫣是想过这个的,但她实在是想不透缘由,只能是因为伤的太重了:“也许他伤的太重,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也有可能,伤得太重时昏昏沉沉,若是用了药,清醒的时候就更少了,等他伤势好一些时,皇上已经登基。”乔诗说的中肯,军营里那些伤的重的士兵,军医会给他们上止痛的药,整个人像是麻痹了一样,呆呆的,一天当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睡觉,还变得很迟钝,哪儿还有精神想别的。   “先帝留下了旨意,追封他为德王,如今他回来了,太后将这旨意交给了皇上,封王后赐了府邸,正好安置下来。”   乔诗扬起手,伸了个懒腰:“我觉得你嫁给皇上更好。”   纵使是既定的事实,沈嫣还是有些兴趣,拍了拍她示意她坐好:“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先帝培养出来的人,若非那件事,他就是下一任的大晋皇帝,你看先帝,你觉得他待你,会比皇上待你好?”乔诗想事情很直接,谁待嫣嫣好,谁就是合适的,皇上虽然寡言少语,可乔诗就是觉得,他会真心实意的待嫣嫣,而德王爷就说不准了。   皇家中的人,谈情爱都是奢侈的,乔家上几辈中,乔诗有个姑婆是在宫中为妃的,品阶不低,有过两个孩子但都没有生下来,年纪轻轻早逝,只活了二十五岁。   入宫的女子是不能去奢求与皇上之间有夫妻的情爱,否则不会有好下场,这样的道理沈嫣懂的,五年前赐婚圣旨下来时母亲就时刻在她耳边提醒,她一直以来也都是按着母亲所说,嬷嬷们教的来要求自己。   和皇上之间的事,与她而言是个意外。   但沈嫣还是跨进去了。   屋外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乔诗忙起身,纪凛进来时,她已经是恭敬的神态,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揶揄和调侃。   沈嫣抿嘴笑着,也不说穿她。   纪凛看到乔诗时并不意外,早就有人禀报说有人拿着乔家小将军的令牌入宫,不是小将军本人,那这乔家上下,敢这么做的就只有这位主了。   “皇上,天色已晚,我过几日再入宫来看皇后娘娘。”乔诗想想不太对,福了福身行礼,“臣女告退。”   纪凛让李福送她出去,目送她走出屋子,转过身看沈嫣,她脸上还带着笑,似乎是在笑乔诗刚才装的乖觉样。   纪凛的神情柔和了几分:“让她入宫多陪陪你也好。”   沈嫣起身,随他进了内屋,让木槿将衣服取来,伸手替他解衣领上的扣子:“阿诗入宫的消息,还请皇上暂时替她瞒一瞒。”   纪凛垂眸看她,也是有些了解乔家这位二小姐的秉性:“她这番悄悄回来,要做什么?”   “王家小公子养了两个外室,孩子都有两个了,还想瞒着乔家,怕是想等娶了她过门后再说出来,小将军与她一同回来,她早了几日,说要在取消婚约前,与王家小公子先叙叙旧。”   沈嫣这话说的极其妥帖,六年没见,可不是要好好叙叙旧,至于如何叙旧,叙旧之后“感动”的多长时间下不了床,这就得看阿诗当时的心情了。   纪凛嗯了声:“好。”算是答应下来了,要替乔诗瞒着回城的消息。   沈嫣见他一本正经的,解下腰封后笑道:“皇上不拦着?”   纪凛接了她手里的衣服自己穿上,怎么说呢,他其实是有些怕了乔家二小姐的,以往还在书堂里时,就属她最机灵,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到沈嫣耳边来说,每次撞见他看沈嫣,她都会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来。   纪凛说的是正直:“这是王家和乔家的事,别人不好插手。”   沈嫣抿嘴笑着:“嗯,确实不好插手,这次回来,她还和我说了不少皇上的事,都是些我们在书堂里的,她的记性倒是不错,七八年前的都记得那么清楚,好些我都忘了的。”   看着她脸上那笑意,纪凛脸上微不可见的闪过一抹赧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第091章   内屋中很安静, 唯有收拾衣服时发出的轻响,沈嫣的手翻过领子时,被纪凛抓住了, 正好是搭在他肩膀上, 沈嫣微微笑着,纪凛忍了会儿, 还是没忍住:“她说了什么?”   沈嫣抽回一只手,抚了下衣服, 停顿了会儿后反问他:“你在书堂外等过我几回啊?”   纪凛拉她坐下, 乔家二小姐这才回来几个时辰, 就把她给带坏了,偏是不说到底讲了些什么,还反问他, 纪凛细回想了下,还能镇定些:“你说的是哪回?”   沈嫣哪听不出他的意思,试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于是笑着说起男女书堂比诗那次:“阿诗说瞧见你在门口那儿来回徘徊了有一刻钟, 待我们出去时你才进来。”   沈嫣用词还算是向着他,实际上,是他在门口那儿一直等着, 等到了里面比诗结束,她们几个出来时,他才佯装是要进去,正对上后, 还给了她手里拿着的一本游记手札,是她之前提过想看的。   那时他手里捧着不少要拿去给先生的书,别人瞧着应该是顺便给的,也不会生出太多额外的想法来。   至于乔诗是如何隔着这么高的墙能看到他在门口徘徊了有一刻钟,不用问纪凛也知道,她肯定是爬上树趴在墙头看的。   气氛有些微妙呢,纪凛轻咳了声:“也没有很久。”   沈嫣捧了木槿刚刚泡好的红枣茶,就这么望着他,杯子内的雾气往上攀升,像是隔了一道雾墙,越发衬了她的笑:“那本关先生的游记手札,花了不少时间吧?”   纪凛嗯了声,这雾气明明也不热,怎么就将他的脸熏的有些微烫呢。   以沈嫣的家世,哥哥们又那么疼她,找一本游记手札有多难,换言之,他们若都找不到,那这书是真的很难寻,她以往就提了下,没多久他就将那本书找来了,当时才十来岁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想,却都是他的心意。   “也没有很久,恰好藏书阁内有。”   纪凛说的轻描淡写,脸上的神情却不是那个意思,沈嫣笑眯眯的望着他,他们都知道,藏书阁内的书是要还的,而那本游记手札,这会儿还在她沈府的院子里。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十里节上,那方青台砚也是你找来的。”   在书堂里那几年,纪凛做过很多事,以至于有些他也记不清了,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在他看来不值得提,但从她口中转述出来时,却有了另一番的意味。   年少时还懵懂,十一二岁时,为她做的那些事都是他心里想的,愿意去的,并且觉得很开心。   只要是看到她笑了,纪凛就觉得高兴。   男女书堂是分开的,平日里不多见,虽说只是隔了一道墙,寻常日子里,隔个十天半月都未必见得到,所以他会想办法制造机会见她,又不能太刻意,便有了他们那么多回的“偶遇”。   熟络之后沈嫣也会去找他,通常都是和乔家二小姐她们一起,他不多话,就听她们说,所以才有了乔诗口中眼睛从不会从她身上离开的说法。   是了,那时的纪凛就觉得,只要能看到她笑,自己周身的世界都是亮的,春风十渡,尤为暖人。   当时所做的一切,在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却是有些害羞。   再要由她说出来,这么笑眯眯的看着,纪凛的确扛不住,放在心里许久的小秘密一样样被挖掘出来,毫无征兆就这么曝光在她面前了,纪凛红着脸,犹如是十四五时少年心动的模样,还带了一些无措,不知道如何将话往下接。   沈嫣从未见过他这样,便就这么看着,若是错过了这回,往后可没这样的机会了。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沈嫣放下杯子轻轻道:“那回傍晚,天突然阴沉下来,不等课业结束就下起了大雨,我记得你们还早半个时辰下学,那时也该回去了,身旁侍奉的小太监就算是没有伞,也能回去替你拿,你却淋了浑身湿透站在屋檐下。”   这件事沈嫣印象很深刻,就是在离开书堂的前一年,宫里会分配嬷嬷到书堂内教导她们绣活,这个不好掌控时辰,时常会晚一刻半个时辰下学。   那天下大雨时她们还在学,结束时雨还在下,书堂内的雨伞有限,嬷嬷派了人去取,一来一回也得不少时间。   结束时雨还没停,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那天恰好瑞珠她们不在,又要赶着回去吃家宴,没多余的时间等宫人取伞过来,沈嫣见这雨势,当时就犯难了。   但等她走出来后,就看到了站在书堂外走廊里的他,手里拿着一顶伞,人却淋的湿漉漉的,看着还有些喘,像是刚刚到这儿。   那时他说,老师授课,他在隔壁书堂内多留了会,赶上雨又赶上风,过来时被打湿的,刚好赶上她下学,就顺道送她一程。   沈嫣看院子里被风刮的乱晃的树,再看他湿透的模样,是觉得有些怀疑,但他还催着她赶快回去,再晚一些赶不上家宴,可是失礼了。   他打了伞后迎她下去,一路送她出去,快到二宫门时遇到了进来接她的木槿,那时忙着要回家,沈嫣也没多问,第二天是休沐,再见到他时提起来,他也是轻描淡写。   那时年少,不会去深想,也想不到另一出去,而现在回想,沈嫣才知道,他说的顺道,便是特意。   纪凛握住她,沈嫣轻轻摸了摸他的手,眼底有笑意:“老师没有留你对不对,是你在那儿等着,由小太监回去拿伞来接你,但这一来一回要赶不上我下学,所以你冒雨回去,中途将伞拿来。”   要不然得多大的雨才能将他淋成那个样子,他是等不及身边伺候的人将伞取来。   纪凛看着她,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发:“不是要回去参加族里的家宴么。”   偌大的沈家,一年一度的家宴,那年正好是轮到侯府来操办,沈嫣这个孙子辈中嫡长的孙女若是迟到了,就算是能理解,少不得也要让人说上几句。   但这件事她也只提过一回而已。   沈嫣轻叹了声:“淋了秋雨,一不小心就会生病。”   纪凛很快接了她的话:“回去之后我就换了衣服。”   沈嫣怔怔,随即笑了,年少时什么模样,大概就是他现在这样的神情:“我说过的事,你记得多少?”   纪凛抱住了她,情深道:“你说的我都记得。”   她其实待他也好,但远不及他的用心,过去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想起来,她在书堂那几年里,身边时常有他的身影。   沈嫣此时庆幸,年幼时那样的生活都没有将他打败,而是让他变成了更好的人。   屋内安安静静,过了会儿,沈嫣语带笑意问他:“那你还做过些什么?”   纪凛脸上的神情微僵了下,沈嫣离了他怀抱,揶揄的望着他。   看出了她眼中的意思,纪凛轻揉了下她额前的头发,无奈道:“我看乔诗她性子太跳了,以后还是少入宫的好。”   沈嫣失笑:“您是怕她再说些什么不成。”   纪凛是坚决否认的:“朕担心她带坏我们的孩子。”   沈嫣差点被他这正儿八经的样子给骗了,可装的再镇定,脸颊上还是透着几分赧然,对纪凛而言,默默的做了这么多,可没想有一天都让人给翻出来。   沈嫣笑了,这回脸上是半点没遮掩了,笑的很是开怀……   木槿轻轻带上了门,对红莺摆了摆手:“过会儿再进去。”   红莺拎了食盒到一旁热着,走到屋外,李福公公正在屋檐下逗大宝。   也不知哪里找来的猫吊球,一晃一晃,大宝带着小宝,旁边还有一团灰蓝,一家三口就围着李福手里的吊球,窜着想抓。   已是十月十二,白天太阳正好,入夜后朗晴的天,椭圆的月儿悬挂在那儿,一阵风吹过,满院子都是丹桂花香。   …………   乔诗的回来,给沈嫣带来了许多的趣事,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家的事。   当天夜里从宫中回去后,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安排,第二天下午,王国公府的大门口是无比的热闹,热闹到什么程度呢,用乔诗的话来说,就是整条巷子被挤的水泄不通。   什么原因呢,王国公府的小少爷王世均养的两个外室找上门来了,带着娃带着包袱,结果在正门口遇上,吵起来了。   正当下午,来来往往人这么多,这种事儿你传我我传你,不一会儿王国公府外那巷子就走不了人了。   “我早一步到了王国公府,就等这会儿,王世均那个怂包听说两个外室找上门来竟然还想躲,我就帮了他一把,拎着他等到了外头。”   沈嫣将瓜子碟儿往她那儿推:“你不是说要打断他的腿。”   乔诗眨了眨眼:“你也知道的,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好下狠手。”   “那你做了什么?”   乔诗长舒了一口气:“我哭了呀,我哭的可伤心了。”   沈嫣剥桔子的手一顿,一旁侍奉的红莺也楞了下,乔诗从她手里夺过桔子自己剥了往嘴里塞了两瓣,气哼哼:“我备了些葱末儿。”   沈嫣克制了笑意:“嗯,示弱些好。”   “后来啊……”   乔诗正欲继续往下说,薄青走了进来:“娘娘,方淑华说有急事求见娘娘。” 第092章   永和宫内有客, 按理来说,知道了就不会前来打扰。   方淑华又是那样性子的一个人,胆子小, 总是为别人着想, 她说有要事,肯定是着急的。   沈嫣让薄青把人请进来, 果真,方淑华走进来时神情掩不住的焦急, 眼眶还有些红。   见到屋内有别人, 方淑华也顾不得, 进来后直接在沈嫣面前跪了下来:“娘娘,求您救救陆婕妤。”   沈嫣愣了愣,是没反应过来:“陆婕妤怎么了?”今天一早来请安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沈嫣也没听说什么事,宫里近日都太平的很。   “刚刚妾身在幸昌宫内与陆婕妤聊天,李福公公忽然带人来,说要陆婕妤收拾东西, 要送她出宫去,还将妾身请出了幸昌宫。”方淑华越想越不对,李福公公过来连道旨意都没有, 就要陆婕妤收拾东西,还不让她在幸昌宫里待着,这前没因后没果的,送出宫该不会是去宗庙吧。   去年时就有好几个人被送去了宗庙, 说是祈福,谁都知道去了那儿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方淑华心里急着,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来永和宫求皇后娘娘。   “李福可有说送出宫是为了什么?”   方淑华摇摇头,他们将她请出来了,她不知道李福公公还说了什么。   事情来的突然,听下来沈嫣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去的是李福,那就是奉了皇上之命,依沈嫣对皇上的了解,不会做没有缘由的事,于是先安抚方淑华:“不会有事的,陆婕妤也没犯什么错。”   方淑华可不是这么认为的:“皇后娘娘,去年遣出宫和送去宗庙里的妃子,也没犯什么错。”   坐在一旁听着的乔诗换了个姿势,好奇开口:“淑华娘娘,去年皇上为什么遣妃子出宫?”   “我也不知道。”永嘉长公主那件事,知道的人没几个,方淑华总是呆在清秋阁里的,自然也不清楚,“皇上将那些未记牌的妃子都遣出宫了,不愿出宫的也都送去了宗庙。”   乔诗笑眯眯道:“你也说了,不愿意出宫的才送去宗庙,说不定就是遣送出宫了呢。”   这个方淑华想都不敢想,那些尚未被临幸的送出宫也就罢了,她们怎么可能,即便是皇上放她们出宫,今后别说是嫁人,背地里遭人指指点点,家人抬不起头来,家里都待不了。   方淑华不敢想的,沈嫣却因乔诗的话想到了另外的一点,但不能肯定着,便安抚她:“这件事本宫会查清楚。”   “娘娘,幸昌宫那儿李福公公已经让陆婕妤收拾了东西,会不会很快就遣送出宫去。”   看她惴惴不安的样子,沈嫣叫了红莺先过去看看,方淑华这才放下心来。   用陆婕妤的话来说,方淑华对皇后娘娘是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只要皇后说会处理的,她就相信皇后娘娘一定能够解决。   人还跪在地上呢,鼻头红红的,显然是给冻得,从幸昌宫出来时披风都忘下了,沈嫣让木槿扶她起来,端了热茶过来,这才详细问了一些事。   方淑华事无巨细都说了,宫里的日子就是如此,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之处,陆婕妤为人一向低调,怎么都不可能是犯了错,但要有别的决定,关于这些后妃的,皇上也该和她说一声才是。   很快的红莺回来了,回禀道:“娘娘,李福公公还在幸昌宫,只说是让陆婕妤收拾东西,没说何时出宫去。”   沈嫣这才对方淑华道:“你先回去,不必担心。”   皇后这儿还有客人,方淑华说完了事也不敢多打扰,由着薄青送出去后,乔诗目送着她那背影,轻啧了声:“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可别让人给骗了。”   沈嫣笑了笑,乔诗转过身:“得亏是你,若是先帝在时那后宫,她那样都活不过几年。”   “那你可要在我这儿用膳?”   乔诗摇头,之前说事的兴致被打断了,过了这么久,王国公府门口的那点事也不想说了:“有王老夫人在,人肯定接不进府里去,这亲事照王世均那性子,还会偷偷摸摸去看。”   听她上半句沈嫣就知道她接下来想做什么,提醒她:“别让他认出来。”   “你放心。”乔诗起身,“我先走啦,改天再来陪你。”   沈嫣送她到了门口,这会儿外面的天色还亮堂,想了下后,沈嫣让木槿去备软轿,她要去一趟乾清宫。   可还没出宫门呢,那边皇上来了。   …………   大概是之前红莺去幸昌宫询问的事,李福禀报给了皇上,不等沈嫣去乾清宫,皇上就先过来了。   也知道她要问什么,进屋坐下后便直接道:“我将陆婕妤赐给了陶大人。”   沈嫣怔了怔,皇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便没作声,听着他继续往下讲。   “先前是船运的事,这次前去辽城事情也办的不错,半个月前,朕问他家中可替他安排了亲事。”   陶辛的年纪与沈嫣的二哥相仿,早两年就该定亲的,但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只不过赐婚归赐婚,怎么将陆婕妤给赐出去了。   纪凛继而道:“他说家中并没有安排,朕就打算给他赐婚。”   成家立业,到了年纪就该成亲,皇上关心一下臣子的终身大事,这也合乎情理,起初纪凛问他有没有意中人,陶辛说没有,既然没有,纪凛就挑着说了两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与陶家门当户对,十分的合适,但都让他给婉拒了。   纪凛也是颇有耐心,接连问了三回,在陶辛觉得再拒皇上的好意自己就要脑袋不保时,纪凛给了他一个选择,他可以将意中人说出来,皇上便替他做主赐婚。   纪凛宽厚的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他考虑,这还没到一个月,陶辛就自己请了入宫,就在几天前,和皇上提起,要请皇上降罪,说自己不能接受旨意,因为他意中人已经嫁了人,他也不忍伤害别的女子。   当时纪凛就试探他,只要他愿意,对方也肯,他就能做主让已经嫁了人的意中人再嫁给他。   陶辛当然是不敢说,于是纪凛又借着试探,倘若有机会让他娶他的意中人,但她已经嫁过一次,他可会嫌弃。   陶辛哪能想得到皇上知道他的意中人是谁,他只当皇上问的这些,只是为了要给他赐婚,让他早早成亲而已,他既是来请罪,便由着自己的心回了皇上,他不会嫌弃。   随后,纪凛没再问别的,就把陆婕妤赐给他了。   赐婚圣旨还没下,这边宫中,陆婕妤收拾东西也不是为了回陆家,而是等着从宫中直接去陶家。   沈嫣看着他,这件事肯定不是一时起意的,之前在避暑山庄时他就提过陶辛一回,原来后面还安排了整个。   更重要的是,不是别人偏是陆婕妤,沈嫣一下想到了其中的原委,但皇上是从何得知陶大人的意中人是陆婕妤的。   脑海中忽然闪过个信息,沈嫣张了下眼:“方淑华喝醉,是您故意灌的。”   以往在大晋,也有过皇上将自己妃子赐给臣子的先例,但那时先祖皇帝打江山时,为了犒赏跟着他的将士,才将妃子赐给他们,如今太平盛世,皇上提拔过陶辛几回就要将宫妃赐给他,这委实有些牵强。   纪凛却说的在理:“陶大人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终身大事,朕自然要为他考虑。”   想到方淑华后来形容起醉酒时的模样,沈嫣哭笑不得,堂堂九五之尊诓骗一个小姑娘,到现在方淑华都不知道自己酒醉时说了些什么。   沈嫣不会问他做这样的决定,朝中大臣反对怎么办,也不会问他圣旨赐下后陶大人会如何安顿陆婕妤,她只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其实也能猜到几分,只是沈嫣不敢想罢了,哪有皇上在位时遣散后宫,可从去年到现在,后宫中的人已经减了一大半,若是连临幸过的皇上都要送出宫去,宫里可就真没什么人了。   换做是以前,沈嫣根本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可现在,就像是“恃宠而骄”了,他做什么,她都不自觉会想到是不是为了自己。   沈嫣便问他:“皇上准备何时下圣旨。”   纪凛却询问她的意思:“二十一如何,下月吏部公文下达,就派他去辽城外任。”   如今已经是十四,还有六七日的功夫,从宫中去陶家,也足够时间准备,就是这日子选的,也算是考虑周全。   德王爷娶侧妃的日子定在了二十三,到时阜阳城热闹起来,就没多少人在意皇上赐的这桩婚事了,加上这外任的公文,短则三年,长则都不知道多久,等他们从辽城回来,阜阳城里谁还能记得赐婚这桩事。   沈嫣微抿着嘴,看着他并没作声。   纪凛拉过她,还以为她不舒服:“怎么了。”   沈嫣摇了摇头,倚到他怀里:“我在想,既然是从宫里出去,也不能太简了,针工局那儿赶一身嫁衣出来,我再添些东西上去。”去年那些遣出宫的,如今差不多都定下了亲事,没定下的,日子过的也不错,陆婕妤不比她们差,即便是被赐下去的妃子,也不能太委屈了她。 第093章   小雪过后, 阜阳城的天越来越冷,到了大雪那日时气温骤降,清晨起来时花坛中都结了霜, 走在路上哈口气都能起雾。   人们忙着添冬衣, 越是冷的天气人也越发懒洋洋,但对热闹事儿的兴趣却不会减, 十月末时阜阳城中发生了几件大事,街头巷尾说起来时, 倒是热络。   先前月中时, 王国公府大门口演了一出好戏, 尚未成亲的王家小少爷在外养了两个外室,孩子都有两个了,找上门来时还遇上了从小就和王家小少爷定下亲事的乔家二姑娘, 这一闹啊,乔家二姑娘当众就给伤了心,放言要退亲。   好不容易暂时将事儿压下,没隔几日, 王家小少爷让人给打了,傍晚时分巷子里传来哎哎苦叫声,路过的人进去一看, 呵,这鼻青脸肿的人谁啊,原来是王家那小少爷。   伤的到底有多重别人不清楚,总之是站不起来就只能哎哎的叫, 脸颊肿的怕是亲娘都认不出,送回王家之后心疼宝贝孙子的王老夫人气坏了,叫人去报官,可王世均连谁打的他都不知道,报什么呀,大路不走偏自己跑小巷子,活该!   受的伤还没好,紧接着就是乔家正式上门来退亲,乔小将军回来,奉着父母之命,来提妹妹退这门亲事。   也就是二十那天大早,路过王国公府的人亲耳听到,王国公府前院内有哀嚎声,前来退亲的乔小将军又将王世均给揍了。   偌大的阜阳城,从来不缺少茶余饭后的谈资,王国公府的事儿还没过去,隔天,陶家那儿低调的娶了媳妇。   为何说是低调,陶家没大办也没广发喜帖,送亲的马车从宫里到了陶府,进门口拜过堂,这就送入了新房,该走的程序都走了,能简化的全都简化了,等娶进门时这左领右舍才知道陶家大少爷被皇上赐了婚,皇上将后宫妃子赐给了陶家大少爷为妻。   赐的是谁,为什么赐婚,陶家对这又是什么个看法,这些话题是一下子涌出来的,可人陶家低调的不行,没等打听仔细呢,转眼,两天后,二十三这日,是德王娶侧妃的日子。   要不怎么说阜阳城好,皇城脚下,听到的新鲜事儿都多,有时上午说的还是东家,下午就赶上了西家的,干个活儿的功夫,就有好几件新鲜事,皇家的事儿自然比官家的意思,更何况这德王爷还是死而复生回来的,先帝和太后嫡出,过去曾是太子,这一样样的,可不比那陶家娶亲来的更有聊头。   于是,阜阳城里百姓们的注意力都让德王爷娶侧妃这事儿给吸引了,二十三当天,从南边儿的城门口到德王府,全是围看的百姓。   若非有人存心闹事,这样的大喜日子,在路边维持秩序的官兵都不会太凶狠,送亲的马车是在正午时分进南城门的,沿途还有人撒喜糖。   这可乐坏了一些孩子们,拥挤着捡糖,嘴里还蹦着吉祥话,好不热闹。   人们都知道,德王爷娶的这位侧妃是个商家女,身份很是普通,追溯到祖上三代,血亲里面也就出了个秀才,这样的身份到别人府里头也就只能做个妾,她却能成为德王的侧妃。   救命之恩的回报方式有很多种,娶了人家还是侧妃,那德王爷也算是情深义重了,皇家能允了这亲事,也是出于对那家人的感谢。   要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这话也不假。   放到几年前,德王还是太子的时候,等将来登基为皇,娶的侧妃是要直接封在四妃之列的,更甚者还能封做贵妃。   说着说着,便有人唏嘘起这德王的过往来。   迎亲的队伍其实并不算大,毕竟是娶侧妃,若是太过于盛大,将来德王妃进门时该怎么办,之所以热闹,是围看的人实在太多,等车马到德王府,进门口还有人在外头看着,不肯离去。   直到天色暗下来,德王府内拜堂过后,管事到外头撒了喜糖,人群才渐渐散去。   之后接连几日,阜阳城里说的都是德王府的喜事,而皇宫这儿,沈嫣却是在十一月初,德王成亲十天后才见到他们。   …………   之前德王爷是在临近淮阳的地方养伤,成亲那几日赶上阜阳城气温骤降,身子骨比以前差了不少的德王染了风寒,太后娘娘心疼儿子,又是派太医又是送补药,也不忙着让他们入宫来请安了,这一拖,就到了十一月初六这天才见到。   沈嫣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入冬后衣服穿得多,看着并未显怀,一早永和宫这儿接见过陈昭仪她们后,请安结束去了延寿宫,坐了没多久,德王爷携侧妃入宫了。   一刻钟后守在外面的宫女进来禀报,很快沈嫣看到了他们。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对德王有救命之恩的女子,看到跟在德王身旁的侧妃时微怔了下,这侧妃生的好是小巧。   十四五的年纪,站在德王爷身旁,差了有一个半头,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模样俊俏,倒是有另一番风情。   行礼之后,秋瑶跟在德王身后,双手放在身前,微垂着头,从中透出些紧张来。   秋瑶姓徐,家中只是做些小生意的,入了宫见了这般阵仗,肯定会紧张,太后在见她之前就因她救了灏儿的事心生欢喜,再看她这般模样,小心谨慎的,也不会像是那些个会谄媚的,心中便更放心了,温和着对他们道:“快别站着,坐罢。”   坐下之后,太后询问了些王府里的事,秋瑶都一一回答了,虽说是商家出来的,在王府中馈之事上倒是不差,也没显得小家子气,在太后之前派去的几个嬷嬷的帮助下,十来天的功夫里,秋瑶很快熟悉了王府的事物。   太后过问一些后又说到了德王的身体,很快便临近了正午。   隔壁的屋内备下了膳食,皇上有事来不了,沈嫣陪着太后一道与德王和徐侧妃用膳。   太后有多想念儿子,嘴上虽没说,这膳食中都表露出来了,大都是德王爱吃的,其中有几样是沈嫣喜欢的,端上来的汤又以滋补为主,恨不得将德王养到过去那样。   午膳过后,几个人陪同太后到延寿宫外的花园内散步消食,不多时,德王爷前去和皇上请安,到了亭子这儿,太后回去歇息,就将徐侧妃交给了沈嫣来招待。   午后的阳光暖人,照进亭子内,驱散了寒意,红莺从乾清宫内拿了两个手炉,递了一个给秋瑶。   “多谢。”秋瑶笑着向红莺道谢,比起来时,如今自在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太后娘娘不在,沈嫣与她又年纪相仿,无形之中便少了许多压力,秋瑶看着花园内的情景,视线随即落在亭子外的池塘,笑着问:“皇后娘娘,那儿可是养了鱼?”   沈嫣命人去取鱼食来,带着她往池塘走去。   延寿宫外花园内的鱼池是后来翻新的,底下用鹅软石填过之后,晴朗的天里,阳光直射下池塘内的水很清澈,养在里面的鱼也能清晰看到。   秋瑶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新鲜来,从红莺手中接过了鱼食的碟子,抓了一把往下抛去,看着那群蜂拥过来的鱼笑了:“王爷养伤的地方有个湖泊,湖里也有许多鱼,能下床之后,王爷时常坐在栏杆旁给湖里的鱼儿喂食。”   沈嫣站在一旁没有作声,秋瑶似乎也不需要她来开口,自言自语道:“那时每天只能下床一个时辰,不能久坐,除了这个之外,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沈嫣看着那大把抛下去的鱼食,觉得她这喂鱼的方式,挺特别的,秋瑶忽然转头看她,笑的温和:“皇后娘娘,妾身时常听王爷说起您。”   沈嫣回了她一个笑容,没有接。   秋瑶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碟子下藏着的两指捻着一颗鱼食,语气轻了不少:“皇后不想知道王爷的事么?”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她这开口的方式让沈嫣觉得别有深意:“本宫听皇上说起,一年前德王爷就已经在清水镇了,你们为何不回宫?”   秋瑶这才转过身去继续喂鱼:“他伤的太重了,一年前才能行走而已,到了清水镇后又养了半年才能像现在这般,之前救他回来时,他昏迷了半个多月,后来断断续续的,两个月后人才清醒一些。”   伤的多重,养伤多不容易,吃过多少苦,从秋瑶嘴里说出来,大都是心疼的语气,沈嫣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德王爷,每每提起德王爷时她的眼中总会泛了光彩,她对她说起这些,有几分倾诉的意思。   但听到那句“王爷昏迷的那阵子,嘴里时常念起娘娘的名字”时,沈嫣眼角微动,对上秋瑶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沈嫣觉得这眼神,颇为熟悉。   秋瑶已经转过身去了,沈嫣只能看到她的侧影,碟子内的鱼食喂了好些,大把落下去时,秋瑶还在说:“之前不知道王爷念叨的人是谁,来了阜阳城后我才知道,那原来是娘娘的闺名。”   沈嫣心中腾起一股异样来,换做是别人来说这些,并没有什么奇怪,可眼前的人是德王侧妃,对着当事人说自己的丈夫中意她,这又是什么心思。 第094章   之后秋瑶又说起了一些德王养伤期间的事, 沈嫣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她说话的语气虽然没有问题,从中透出的都是对德王的心疼和关切, 可说的这些话就有意思了。   德王养伤期间, 一直在念想着她没有忘记她,她沈嫣原来已经与皇上大婚, 如今还有了孩子。   听着是祝福和羡煞,却还隐隐透着她沈嫣不该入宫的意思。   沈嫣微眯起眼, 看着那不知饥饱, 一直在争先恐后抢食的鱼群, 脸上笑意未改:“德王殿下能遇到徐侧妃你,也算是三生有幸。”   秋瑶抛下最后一点鱼食,碟子里又空了, 这回她没递给一旁侍奉的宫女,而是转过身,眼睛略过沈嫣并不凸显的腰身,最后落在她脚下的青石板上, 眼底渐染了对德王的仰慕:“能遇到王爷,是我三生有幸。”   “有你在德王身边照顾,太后娘娘也会放心许多。”沈嫣转过身, 朝亭子走去。   池塘是新修的,边上的青石板都很牢固,但只要她朝后面的池塘仰去,顺手一拉, 便能将皇后也带下池塘去,两个人一同落水,就不会有人怀疑她。   皇后这才三个月的身孕,这么冷的天……   这样的念头在刚刚喂鱼时闪过很多次,最终还是忍下了,迈步跟了过去,又回到了亭子内。   没多久,延寿宫那儿派人过来,请她们过去。   太后命人炖了汤,这时辰正好能喝,在太后看来,德王需好好进补调养,这徐侧妃也得好好进补,虽说不急着要孩子,但这身体底子打好了,将来想生的时候就不会那么辛苦。   沈嫣怀着身孕,不适合喝这些,在徐侧妃喝汤时,太后将她叫到了内屋,问起了对徐侧妃的看法。   沈嫣只说了一句:“有她在,应该能将的德王照顾的很好。”   这句话也是顺了太后的意思,德王受伤的时候不也是徐侧妃照顾的。   “哀家原来还担心她小门小户的,现在看来,倒也大气。”入宫时那点紧张和怯意不必去说,第一次入宫都会如此,除此之外,太后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硬要说,就是太瘦弱了些。   德王能活着回来,是件喜事,徐侧妃和德王两个人感情好,沈嫣也替他们高兴,自然不会去逆太后的话:“母后可以放心了。”   “还有件事儿。”太后朝门口那儿看了眼,语气降了几分,“侧妃已经进了门,得为他早些选定王妃,否则这德王府,今后还如何做主。”   在太后眼里,只有为德王选下了王妃,大婚过后,这才算是真正能方下心来,于是便问起沈嫣:“你看那郑家小姐如何?”   沈嫣一愣,有些不确定太后所说的郑家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您是说辽城的郑国公府?”   太后拍了下她的手:“正是。”   那不就是二婶之前心心念念要给二哥说的那门亲事,郑国公府二姑娘已经出嫁,大姑娘还留在府上,年纪比二哥还大了一岁,已经二十了。   抬起头对上太后娘娘那笑意,沈嫣嘴角微动,却是说不出不合适来,德王二十二,年纪是相仿了,郑国公府又在辽城,距阜阳城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也符合了太后最初想的,选一个阜阳外底蕴深厚的人家。   沈嫣斟酌着:“母后,这年纪是不是大了些。”   太后笑了:“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郑国公府的大姑娘,之所以拖到了这年纪还没许亲,一来是这姑娘性子挑,二来是那郑国公府无人主事的缘故,郑国公夫人病了许多年,家中的事都是这大姑娘执掌的,加上她那性子,一年年就拖下来了。”   太后也看上了她这执掌中馈的能力,偌大的一个郑国公府都能操持好,在这个年纪性子也沉稳了,肯定能徐侧妃好好相处。   沈嫣想了会儿说道:“若是这个原因没有嫁人,倒未尝不可。”再说句不好听的,皇家要赐婚,圣旨都下去了,那郑国公府还能不从不成,这又不是沈家派人前去说亲,还能拒绝。   说到这儿时林嬷嬷进来禀报,徐侧妃已经将补汤服下了,沈嫣扶起太后往外走,一面道:“母后,儿臣想回去歇一会儿,就不多陪您们了。”   太后知道她近来嗜睡,本来就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怕是有些困乏:“你回去休息罢。”   沈嫣福了福身,与徐侧妃道别,离开了延寿宫。   …………   见面礼也送了,皇上那儿也赏赐过,沈嫣回永和宫后,也不打算再去延寿宫陪太后一起用膳。   木槿将卧榻铺开,这儿临着窗,开一扇透风,沈嫣靠下后,不自觉想起徐侧妃说过的那些话。   若说是因为过去她和德王定过亲吃味了,那尚且还能理解,可她那口气,莫说是吃味,便是说德王念想她那些话都是没半点不对劲的口气。   反倒是有种德王很不容易,她沈嫣不该那么快嫁给皇上的意思在里面。   想着想着,沈嫣眉头微蹙,徐侧妃这么认为,那德王是不是也如此。   窗外送入一阵风,扑到脸颊时已经没那么冷了,沈嫣想了会儿事,反倒是没了睡意,靠坐在那儿,第一次对德王回宫产生了怀疑。   死里逃生回来,物是人非,二哥哥他会不会不甘心。   屋外木槿进来禀报,方淑华求见,沈嫣这一抬头才发现已是傍晚的天色,她这一想都忘了时辰,起身后到了外屋,方淑华已经进来了。   陆婕妤离宫后,方淑华每日就更闲了,原本可以时常和陆婕妤聊天,如今就只能往永和宫这儿走走,可皇后娘娘身子重,方淑华也不能多呆,才半个月不到的功夫,竟将这小丫头给愁瘦了。   上回见她瘦还是去年时,之后皇上不再去清秋阁,方淑华就圆润了起来,如今再瞧她略有削尖的下巴,沈嫣轻笑:“没睡好?”   “娘娘,妾身以后是不是见不到陆婕……陶夫人了。”说了一半方淑华连忙改口,现在阿怡是陶大哥的妻子,不能再称陆婕妤。   沈嫣见她两条秀眉皱在了一块儿,知道她是不舍:“吏部公文下达后,陶大人就会启程去辽城。”   方淑华轻揪了下衣袖,她是很不舍得阿怡,可她更多的是为阿怡高兴,那天她匆忙来求皇后,事后才知道原来皇上是要给陶大哥和阿怡赐婚。   莫说是方淑华了,就是陆婕妤自己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设想都不敢有,却真的发生了。   陶大哥和阿怡是苦尽甘来,方淑华对他们满是祝福,可想到短则三年,长则不知道多久无法见面,方淑华又有些不舍得。   沈嫣看着她,见她这般,忽然想起了阿诗说的话,依她这不谙世事的傻劲,以后怎么办呢。   这样的担忧沈嫣并没有持续很久,入夜皇上过来,她随口提起时,他便给她解开了,他自有安排。   “您可别像陆婕妤那样给她赐婚。”沈嫣替他脱下外套,站在他面前不放心道,“她可没有什么意中人。”   原本皇上这么说,沈嫣该想的是皇上是否要将这些人都遣出宫去,但方淑华那不谙世事的模样,将她注意力全拉过去了。   纪凛有些不满:“她是没什么意中人。”她嘴里挂着的全是皇后娘娘,现在倒好,沈嫣也把她挂到嘴边了。   沈嫣抬起头,对上他那神情,失笑:“她和韵儿差不多。”又比沈韵单纯许多。   洗漱过后,躺下休息,纪凛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沉了几分:“今天在延寿宫见到德王侧妃了?”   “嗯。”沈嫣顿了下,过了会儿后继而道,“我觉得这个徐侧妃有些奇怪。”   “以后她再入宫,不要与她单独出去。”纪凛伸手让她靠在自己的上臂,“薄香不是会些功夫,往后让她跟着你,你现在身子重,我再安排几个人过来。”   沈嫣扭头看他:“出了什么事?”   “这个徐侧妃身手不俗,二哥却说她只会些防身之术,不知为何要瞒着。”   沈嫣静默了会儿,看起来瘦瘦弱弱一个人,让沈嫣联想到她会武功,确实是没能料到,更何况他们不是商户么,偶尔进山采药,和别的也扯不上关系:“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二哥被救的那个山洞位于峭壁之上,寻常人等根本不能到达,周将军与我吊绳子下去时都十分小心,在那山洞外,我还发现了一具野兽骸骨,头颅的断口处是被人一刀切断的,十分干脆,而野兽的体型十分巨大,山洞这一带就是它的地盘。”能将这么凶猛的山兽一刀抹断脖子,不论是这个徐侧妃还是徐侧妃的哥哥,身手都不会差,一个姑娘家进到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单单是会防身术又怎么足够,并且这出现的时机太过于凑巧。   更为重要的是,杀山兽的手法,和那些黑衣人很像。   而二哥口中徐侧妃的哥哥,这一个月里都不曾露面过,就是在迎娶那天,清水镇那儿也没出现过这个哥哥的身影。   若说之前看到那些东西只是怀疑与二哥有关,回城时的造势,娶侧妃时满城围看的景象,已经足够让纪凛肯定一些事情。 第095章   是夜, 幕沉沉的,街市中起了雾,风吹过更冷了。   马车从皇宫出来回到德王府, 侍奉的人退下去后, 秋瑶手里捏着刚刚送过来的情报,进门时还不错的脸色, 这会儿有些沉。   有人捣了他们城外的一个点,突袭的人有二十来个, 看起来不像是官府的人, 蒙着面, 打伤了人烧毁了屋子,距上回香柳弄的院子被发现,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捏紧了手中的信, 秋瑶当即想到之前在崇山林子内打伤自己的那个人。   抬起头看纪灏,她是有些厌了这些迂回的事,更想迫不及待揪出打伤她和十一之人:“王爷,何不直接杀了皇上。”   纪灏端起杯子喝了口药包泡下的茶, 每每入宫陪母后用膳,他的胃就会不舒服:“你们从香柳弄逃出来时可记得将东西带走。”   想起雨夜的事情秋瑶的脸色就很难看,那样紧急的情况下, 只来得及带走部分的东西,原本打算一把火烧了那别院,但突袭的那些人似乎是料准了的,逼的很紧, 只能先撤退。   “皇上是个聪明人。”十分苦涩的药喝下去,纪灏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说话的语气也很寻常。   “要是这样的话,他怎么还会这么痛快的封了您做王爷。”太后拿出先帝旨意后皇上就在朝堂公布了,没有任何的犹豫,换句话说,他要是知道大佛寺内那几个黑衣人是与王爷有关的,岂会这么轻易。   纪灏晃了晃杯子,颜色有些深的药茶,底下还沉淀了些药渣子,随着他晃动,飘出来的气味更明显了,纪灏似是叹息:“他比我想的要沉得住气。”   明明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却能这么沉稳的装作一无所知,两年来不声不响收拢了一些大臣,朝堂中的形式看着是皇上偏弱一些,可制衡的几家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断了腿,内宫中白贵妃被拿了权,等同于软禁,姜家是没什么可跳的了,余下一群墙头草不足为惧,再给六弟几年时间,就都能够掌握在手中了。   秋瑶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靠着他,眼底闪过一抹戾气,“干脆些杀了他,如今您回来了,皇上一死,您顺理成章就能登基。”   纪灏抚了下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十足的肯定:“不行。”   “那怎么办。”秋瑶并不喜欢在这些人面前装腔作势,在她看来,最为干脆的就是动手,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装不了心善,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止一个两个。   “快了,王国公已经从大佛寺回来了。”   纪灏揉了下她的手,抚平了她的急躁,秋瑶转过身面对着他,神情软了下来:“您就是对他们太心软了,今天在宫里我与皇后说起您养伤的事,她都无动于衷,亏您还一直惦念着她。”   “是么。”纪灏的神情微不可见变了下,“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说让我好好照顾您。”秋瑶感觉到他情绪有变,抱住了他保证,“您放心,我不会动她的。”尽管她心里无数次的想帮王爷解决掉皇后腹中那个孩子,但只要是王爷在意的,她就不会动。   纪灏深看着她,捏了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初初试探过后,这吻加深了许多,很快秋瑶反客为主,将他压在了塌上,由她掌控起来。   但秋瑶并没有如意很久,纪灏握住了她的细腰,举起后往旁边倾倒,重新掌控了主动权,捏住她的双手高举在了她的头顶。   一阵旖旎。   窗外安安静静的,新修过的院子里,墙角种着的几棵树,压着的泥都是新挖来的,风一吹便有一股土腥气息,主屋那儿时不时有嘤咛声传出,没有克制,显得有些放纵。   才是月初,月牙弯弯,被飘过的云层掩盖,天色显得更暗了,这时的百丈街上,已是宵禁了,有马车从东城门口进入,朝着八公小巷奔去。   马车到了沈侯府,年迈的沈老侯爷匆匆下马车进了府,很快的,这点动静消散后,八公巷内又恢复了平静。   南院那边,沈侯爷还没歇下,听人禀报后披上了件衣服就赶去父亲的书房,一刻钟后,沈老侯爷的书房内,沈侯爷看了父亲递给他的信后神情慎重道:“父亲,此事牵连甚广。”   “既然我能查到,皇上有心去查,也能查清楚。”沈老侯爷转身从书架上翻找出了一幅卷轴,摊开来是大晋的地图,在最南端的南平只占了很小的篇幅。   二十几年前的事对南平的百姓来说,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国破家亡。原本战争结束后是能太平下来的,但在先帝回来后,正当南平公主有身孕时,那些南平官员和将士的死,又将矛盾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场大火烧毁了南平王宫,当时被皇上留下,驻守在那儿的正是王国公等人。   而事件发生后,王国公回禀过来的死因是这些原本劝降的南平官员和将士要造反,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臣服过大晋臣服过先帝,不过是假意逢迎,暗地里又想闹事。   在抓捕的过程中,这些人还在王宫中放火,企图将王国公他们也关在里面烧死,最后这场火救下来之后,这些南平官员和将士都烧成了灰,南平王宫烧毁了大半,钱财尽失。   回禀的奏折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一来南平遥远,二来打了好几年的仗,这南平人在大晋百姓的心目中就是蛮狠的,他们不肯被劝降做出这种玉石俱焚的也很正常。   先帝大怒,对此事不再过问,正当受宠的南平公主被打入冷宫,二十来年间,加上三五不时南平那儿有人闹事,大家也都信了王国公他们的这番说辞。   直到皇上登基后,王国公这些反常的行径,让沈老国公起了疑,大佛寺中王国公说的那些话,更是让沈老侯爷觉得事情另有蹊跷。   “去年皇后省亲后,我去了一趟九庄,那时傅阁老还什么都不肯说。”这次沈老侯爷去九庄拜见傅阁老,提起德王时,傅阁老才松口说了一些事,虽说只有一部分,也已经足够沈老侯爷来肯定先前的猜测。   沈侯爷这般听下来,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皇上登基时王国公那些人异常反对,是怕皇上知道那件事的真相后,向他问罪。”   父子俩对看了眼,沈侯爷不确定:“父亲,这大佛寺的事……”   “德王一年前就在清水镇了。”   书房内陷入了沉寂。   这一年里发生了多少事,四月里崇山狩猎时皇上和皇后遇袭,之后避暑山庄的事虽然没有传出去,沈老侯爷也耳闻了一些,皇上前去大佛寺祭天求雨,四天之内出了两件事,上尘大师被杀,济生大师险些被杀。   没多久阜阳城里忽然就传起了德王还活着的消息,这些消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沸沸扬扬的,几天后卫老国公就在阜阳城外的清水镇找到了德王。   若说这些事没有人在背后暗箱操作,谁信呢。   而沈老侯爷如何都不会忘的是王国公在大佛寺中说过的那句话:若是太子殿下没死,继承皇位的就是他。   沈老侯爷当时就觉得王国公的反应很奇怪,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就已经知道德王还活着。   德王的归来,不止是沈家,朝中不少大臣心中都有些想法,只是无人说出口罢了,其中有人担心,也不乏有人会动摇,这首当其中的就是卫家,太后娘娘拿出那道旨意之后,不管本意是什么,卫家的立场就显得很玄妙了。   “父亲,皇上登基是顺应了天意,两年来勤政爱民,无过无错,皇后娘娘又将诞下皇嗣,德王倘若真的要做什么,如何服众。”沈侯爷能想的到德王或许会心有不甘,可真要让皇上退位,岂有这么容易,说的再不好听些,皇位之事岂是这么儿戏的,德王一没有传位诏书,先前出事时也还没继位,他要是逼皇上退位,那不就是谋反。   沈老侯爷摇了摇头,他过去给德王授课过两年,对他有些认识,若真是谋反,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就怕现在这“静”非“静”,“动”非“动”,摸不清他究竟想做什么。   书房内又安静了会儿,沈侯爷看着那卷轴,半年前郭大人刚刚查清楚南平百姓闹事的缘由,这才多久,又要将二十多年前的事翻出来:“父亲打算何时禀明皇上?”   “明日就进宫禀报。”沈老侯爷沉吟片刻,“致远何时回来?”   “再有半月就能抵达。”   “这次回来之后,让他暂时留在工部,把致铭调任出去。”   “父亲,傅阁老可还有说别的?”   书房内的灯一直亮到了深夜,子时过后,天越来越冷。   许久后天边才渐露了鱼肚白,八公巷外,靠近市鹤桥街的一个小集市内已经开始热闹,入夜挑担出门,进城做买卖的农户已经在早市上摆起了摊,不少大户人家的厨子带着人前来挑新鲜的菜,几家包子铺那儿热腾腾的冒着雾,飘来的阵阵香气,在迎接清晨的到来。   天渐渐亮起来,皇宫中,御膳房那儿早已经备好了膳食,由各宫派人来领,永和宫这儿,沈嫣起的也格外早,服侍皇上早朝之后,李福公公领来了两个宫女,说是皇上给永和宫添的人,由木槿带下去后,华阳宫那儿忽然派人来禀,白贵妃病了。 第096章   一个月前, 阜阳城冷下来时,白候夫人病了,这一病也不知怎么回事, 原来只是染了风寒, 却一直好不了,高烧加咳嗽, 接连不断的,有天夜里严重到咳出了血, 白家那儿又急急忙忙入宫请了太医前去诊脉。   太医诊脉说是白侯夫人忧思过度, 大抵是因为担心身在北岭的长子, 给愁的,越是愁着,身体就越好不了, 便病的更厉害了。   之后太医开了药,却是见效甚微,去探望过的人都说,一个月下来人消瘦的不成样了, 吃吃不下,睡睡不好的,病又是时好时坏, 把人折腾的不轻。   皇宫这儿,白贵妃是在昨日听闻白家来讯后病了的,说是白侯夫人不好了。   莫说是对白贵妃来说这个消息太突然,对于沈嫣而言这也有些突然, 几个月前避暑山庄宴会时才见过的人,怎么忽然就要不好了,染个风寒严重到这地步,又不是没药可吃。   可仅仅是沈嫣派人去华阳宫探望的功夫,天亮时,白侯府那儿传出了消息,白侯夫人,在今天一早没了。   从昨天夜里不好了的消息到今早,仅是隔了四个时辰不到,白侯府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在一早传开去时,许多人的反应都有些懵,接到这报丧的人都在疑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虽说病了有一个月,但也没有这么快走的,又不是得了什么恶疾,白侯府这样的人家,用下去的药堪比宫中,找来的大夫都是宫中太医,说没就没。   消息传到宫中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永和宫这儿各宫妃子正在请安,薄青进来禀报,白贵妃听到白侯夫人过世的消息,晕过去了。   到了这地步,沈嫣说什么也要去华阳宫走一趟。   及早结束了请安,沈嫣到华阳宫时,匆匆赶来的太医正在里头施针,白玉滢才醒过来,苍白着脸色,整个人憔悴不堪。   见皇后过来,白玉滢要给她请安,人也直不起来,沈嫣按住了她:“不必行礼。”   白玉滢微动了下嘴唇:“多谢娘娘体谅。”   母亲去世,换做谁都不好受,沈嫣没有多问,就嘱咐她好好休息,白贵妃拉住了她,并没有多少力道,祈求着看她:“皇后娘娘,妾身想求您一件事。”   沈嫣看了眼她勾住自己衣服的手,眼见着要滑落下去,又被她强撑着给举着,就为了拦下她:“你说。”   “妾身知道自己现在非自由身,也不敢奢求别的,只求皇后娘娘答应,让妾身回去看看母亲最后一眼,就看一看她便好,不用很久。”且不论别人怎么评价白侯夫人,在白玉滢眼中,那是生养她的母亲,将她捧在心尖里的娘亲,活着的时候她来不及尽孝,还总是让她担心,病了一个月她连病榻前都没能走近一步,现在人死了,她不想连着最后一眼都看不到,“妾身的母亲就只有两个孩子,大哥犯了错身在北岭回不来,妾身只希望能够最后尽一下孝,代替大哥与妾身,去送送她。”   白玉滢抿着嘴,因为情绪的激动,嘴唇还不住的颤抖着,她的眼眶很红,从昨天知道母亲快要不行了的消息时就没安下心过,眼泪水是强忍着的,不住的打着转。   白玉滢不是姜漪,求情时哭起来能惊天动地,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来求,她仅是这么拉着沈嫣,有顾虑的,却还是坚持着,眼神闪烁着,泪水盈不下时才落下来,一滑落就停不下来。   皇后很有可能不会答应,但错过了这一次,她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所以说什么她都要试一下。   沈嫣垂眸,她那只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不断在颤抖,快要拉不住了,拇指紧紧的扣着,却抵不过不断席卷而来的眩晕感。   半响,沈嫣轻叹:“你这幅样子,连华阳宫都迈不出去,怎么出宫去白侯府。”   白玉滢的眼睛蓦地睁大了几分,眼底逐渐浸染了喜意,她哭出了声,又想要道谢,拉着沈嫣衣袖的手脱力掉了下来,白玉滢低下头去,泪水落下来掉在了被面上,印开了一圈的湿润。   “出丧至少在三四日之后,你先将身子养好。”沈嫣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休息。”   白玉滢轻抬了下头:“妾身谢娘娘成全。”   “你不用先急着谢本宫,这件事本宫会先禀明皇上。”沈嫣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但在白玉滢心中,这已经是了。   看着皇后出去,白玉滢浑身像是散了劲一般,靠到了床上,再难掩悲悸。   一旁侍奉的夏堇端来一杯水,既担忧娘娘的身体又担心皇后娘娘那儿不会应允:“娘娘,秋夕刚拿来了粥,您多少吃一点吧。”   白玉滢看了眼:“拿来。”   一整夜没吃下东西,听到娘娘愿意吃了,夏堇高兴的很,忙去将粥端来,一勺一勺慢慢喂给白玉滢:“娘娘,您先什么都别想,将身子养好先。”   白玉滢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即便是皇后最终没有答应,至少身子骨养好了,不是像现在这样。   “皇后她答应了的,不会食言。”   夏堇不忍打破娘娘所想,可皇后说了,还要禀明皇上,以皇上这半年来对贵妃娘娘的态度,要点头答应这件事,恐怕是很难。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白玉滢轻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白玉滢不傻,从去年采选到现在,后宫中剩下的这么些人,将来也只会越来越少,陆婕妤的出宫就是一个很好的印证,但与她而言,这是不可能的,白家的在的一天,皇上就不会将她送出宫去。   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只要是皇后开口,皇上就不会不同意。   …………   屋外,沈嫣询问了太医几句话后离开了华阳宫。   回去的路上,红莺有些怀疑:“娘娘,这几日白贵妃能将身子样好么。”   “她会的。”沈嫣不担心白贵妃的身子好不起来,只要她是想出宫去的,这几日就是强撑着也会振作起来,“她求着想出宫去送送侯夫人,总不至于是让人抬回去。”   红莺搀了她跨过低栏:“娘娘不答应她也可以。”   沈嫣笑了笑没说话,木槿在旁道:“奴婢想,娘娘是想起了母女情,更何况娘娘如今还怀着小皇子。”饶是她,平日里很是不喜白贵妃的,今天瞧见这幅样子,也忍不住起了些同情心,要是她的娘过世了,死前最后一面没见着,连奔丧都去不了的话,这辈子心中都没法释怀。   对沈嫣来说,这是一码归一码的事,白家的事她不会帮,白显城做的那些事,阖家上下都是要跟着陪葬的,但这件事不一样。   回到永和宫后,入夜皇上过来时,沈嫣就和他提了这事。   纪凛也想得到她会答应,在他看来,这件事答应了也没坏处,就当是做了顺水人情,还能立个好名声:“出丧的日子在十二,就十二那天,我派人送她去白侯府。”   出丧当日过去,拜过之后还能看着棺木被抬出去,这对白贵妃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白侯夫人走的突然,听说人都瘦的不像样了。”沈嫣想了下,原来丰润的一个人,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瘦下去,病的实在是有些厉害,“虽说伤寒有病死人的,也不至于如此,是不是太医没有查出来。”   “恶疾如此之多,太医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纪凛搂着她,去摸她的手时碰到了她的小腹,那手便怔在了那儿,顿了会儿后小心翼翼的又去触碰,沈嫣笑了,拉着他的手覆了上去,明显的有隆起的感觉。   之前得知她有身孕时,惊喜过后,瞧着她的身体变化并不大,如今感觉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又觉得很奇妙。   “母后说,再有一个月,他就会动了。”沈嫣笑着说起太后娘娘与她说的孕事,怀胎十月,每天都能有不一样的感觉,到了最后那几个月还要顽皮。   纪凛轻抚着,手自然往两侧,便放在了她的腰上,是啊,这都三个月多了,从他这角度往下看,她这身形似乎也有了变化,尤其是上围。   沈嫣被他闹的有些痒,去抓他的手,身子一侧,纪凛低下头,靠在她耳畔轻轻道:“前些日子,我请教了方太医一件事。”   “什么事?”沈嫣被他的话牵了些注意力,一个不留神,纪凛就将她外罩着的衣服解开了。   屋里放着暖盆不会冷,纪凛还是将她给抱去了床上,沈嫣很快意会过来了,轻推着他,纪凛不肯,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继而道:“我请教方太医,什么月份适宜。”   这下不用问了,到底适宜什么,沈嫣也感觉到了,但她记得,大嫂怀颂姐儿的时候,大哥可是在偏房睡了有八九个月。   纪凛没给她机会走神,咬了下她的耳垂:“方太医说,四五六时都适宜。”   抬起头看时,沈嫣已经俏红了脸,掐了下他的手臂,太不正经了!   纪凛亲了亲她微嘟了的嘴,听起来不是很有诚意的保证:“我会小心点的。” 第097章   屋内暖烘烘的, 床帏内旖旎一片。   纪凛是说到做到了,小心翼翼的,却是更细致的将她给“尝”了个遍, 有了身孕后沈嫣的身子变得额外敏感, 稍加拨弄就溃不成军,这是缓而长的过程。   这时的意识很浅, 飘飘浮浮,犹如湖面泛起着浪花, 大到不能沉静下来想, 干脆的, 只能顺着一块儿飘荡。   将有三个月没碰她,前头小菜都能让纪凛眷念很久,沈嫣给与的回应又鼓舞到了他, 丝绸薄被下,两抹交缠,纪凛环抱住了她,侧躺着在她身后, 缓缓侵入。   沈嫣微抿着嘴,身子颤了下,脱口而出的嘤咛, 灌到了他耳中后,纪凛低低一笑,欺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   沈嫣张开眼, 却没能回答上来,贝齿轻咬着嘴唇,眼底渐汇聚起薄雾来。   这一幕落入到纪凛眼中,越发不能自已,尚存下来的一些理智还惦记着不能伤了沈嫣腹中的孩子,试探中,她流露出的神态怎么都看不够。   将这香艳藏在了帐内,屋外偏冷一些,红莺靠在门框边上忽然惊醒,抬起头看木槿,后者微红着脸,两人对视之后,红莺很明白过来了。   两个丫头一心是为着娘娘的,虽说没嫁人,这事儿也听了不少,可屋里传出来那动静,明显和之前两个月里不一样啊,红莺低声道:“木槿,你说这要不要与苏嬷嬷说一声。”   娘娘没吩咐,她们擅自去说也不行,但就是有些担心在里头,过去在沈侯府里,大少奶奶有身孕的时候,大少爷可都是睡偏房的,如今皇上将这些规矩都给破了,还……   半响,木槿思量道:“听太医的。”这总不会错,只要太医过来说娘娘一切都好,那就没事。   红莺点点头:“你说的对。”娘娘怀着身孕皇上还一直来永和宫,这也是好事儿。   两个人轻声说着话,木槿还出去了一趟,让人烧些水先备下来,万一皇上和娘娘要用。   半个时辰后,内屋传来了声音,木槿和红莺抬了水进去,床帏只掀开了一角,两个人也不多看,很快退了出来。   纪凛掀开帷帐,下床后轻掖了下被子,沈嫣其实已经快睡着了。   待他绞干了布巾过来给她擦身子时,沈嫣睁开眼,看到他手里的布巾,伸手按了下来:“让木槿她们来就行。”   她的脸还透着潮红,粉中待俏,没全清醒过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有些憨,抬手时,散开的衣襟下露着的满是他留下的痕迹,点点印在她的娇嫩肌肤上,肤白中更添了几分诱惑。   她按便按罢,手覆在他手背上,柔软的,就似她求饶死推着他的无力,这才刚熄下去的兴致,又拔了上来。   纪凛低叹了声,将她往被子里藏:“别着凉了。”看不着总还好受一些。   “明日交给她们罢。”沈嫣也不想让他来做这些,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他,纪凛放下布巾回握,沈嫣指尖轻挠时,触及到了他拇指上的茧,没忍住,又多摸了两下。   “菀青,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纪凛握紧了她,沈嫣抬眸看他,这么近的距离,一瞬便接受到了他眼中释放出来的涵义,沈嫣往被子里缩了下,声音跟着低下去:“夜深了,皇上该歇息了。”   极少见她认输呢,纪凛失笑,明明是她挑的他,退的倒是快。   只是今夜这般也够了,再要继续,也担心会伤了她。   纪凛还是没有中止动作,绞了布巾替她简单擦了下,可这擦的时候得解了衣衫,解了之后气氛又偏过去了,最后好不容易将衣衫给拉上,躺下时,都有些喘。   沈嫣的睡意倒是被驱散了,摸着他手中的茧:“这是何时长起来的。”   “不记得了。”   纪凛用拇指轻轻蹭了下她的手,有些痒,沈嫣细细的摸着这轮廓:“往后不必做这些。”   “我愿意。”这样的事,就是再多,他也乐的其中。   沈嫣听出他话里的不正经,轻捶了他一下:“再不睡,明日就起不来了。”   这一捶,疼没有,倒是舒服的很,纪凛笑了,点点头:“也是,来日方长。”   沈嫣闭上眼,红着脸干脆不理他,可真是越来越能说荤话了。   确实也该歇息了,纪凛搂着她,亲了亲她的发。   …………   已是深夜,院子内清冷,花坛中尚还绿着的矮丛中露水结霜,北风一阵阵的吹过,一夜过去,连墙头上都布下了一层霜。   清晨起来时,迈出门那冷意扑面而来,仅是一夜的功夫,阜阳城的天又冷了许多。   家家户户都备起了暖盆,买不起炭的,在灶头里捂了前夜烧的柴火,也能用上热气腾腾的水。   接连几天的风刮下来后,这天儿隐隐有了要结冰的迹象,很快,白侯府那儿,这丧事已经操办到第五日,就要发丧。   即便是上半年时白侯爷赶上那样的事,在阜阳城中,根基未倒,白家依然是有本事的,五天中前来吊唁的人有许多,朝中相熟的不去说了,不熟的,按着礼节也过来看了看。   第五日时人少了些,大清早的,如今又是这般的天,白侯府外白绫垂挂,更显清冷。   一辆马车从百丈街那儿过来,瞧着并不起眼,就是两边护着的侍卫引起了些注意,还在猜测这是谁家的马车,这辆马车绕过弯后,到了白侯府的侧门。   两个宫人先行下了马车,紧接着扶了个带着遮帽的女子,边上这些侍卫围着,瞧不清下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很快由这些人拥着进了侯府,一刻钟后,白侯爷将灵堂外侍奉的人遣散了些,走廊那儿,夏堇搀着白玉滢,朝灵堂走来。   这与宫妃省亲不同,不可能大张旗鼓,白玉滢入府也低调,更别说让人参拜了,她在府里最多一个时辰就得回宫。   朝灵堂走去时,白玉滢的脚步是越来越沉。   这几日她都是强撑着让自己好起来的,能下床了,能走路了,尽管夜里还是睡不安稳,但她至少是能够出宫回侯府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走到灵堂前时,要跨过门槛,夏堇低声提醒了句,白玉滢抬脚走进去,拿下戴在头上的遮帽,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棺木上大大的“奠”字,随之耳畔便传来了哭腔,是白侯夫人身边侍奉的王妈妈。   “娘娘,夫人昏迷的那几日喊的都是您的名字,就是想见您一面,可……”王妈妈捏着帕子泣不成声,再不能往下说。   两年前白玉滢入宫时王妈妈还不是这体态,如今消瘦成这般,想想也知道是这一个月里折腾的,白玉滢红着眼眶,视线从王妈妈身上转到那边的棺木,双脚犹如被灌了铅,难以挪动:“打开棺木。”   站在门口的白侯爷扬手:“让她看看。”   守在里面的人挪开了棺盖,沉重的声音响起过后,白玉滢走过去,在看到躺在里面的人之后,身子一个踉跄,双手扶着棺身,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白侯夫人喜欢吃些荤食,身材丰腴,气色不错,以前瞧着都是比原来年纪要轻上许多,可现在,瘦削成这般的人,像是一月间苍老了二十,就是已经过世,这神态也不安稳,死前该是多么的痛苦。   王妈妈在一旁哭道:“可怜夫人,那几日昏昏沉沉,连东西都吃不下了,还一直吐,肚子里都没什么可吐的了,她还咳血,太医开下的药一口都喝不下去,到去了前,她还念叨您和大少爷。”   夏堇想劝着王妈妈莫要再说了,娘娘这几日已经够伤怀的了,再听夫人病时的模样,回去之后又该生病。   但王妈妈也是在替夫人伤心,后头那些日子夫人昏昏沉沉的,说的那些话只要一想起来就得跟着落泪,哪能放得下去。   白玉滢看着棺木中的人,悲痛的喊了声:“娘!”整个人瘫软下来,倒在了夏堇的怀里,几乎是要晕过去。   夏堇赶忙和王妈妈一起将她扶出灵堂到一旁厢房内休息,白玉滢靠在那儿,满是悲痛。   白玉滢身旁令有宫人跟着,所以也不能和白侯爷说什么额外的体己话,白侯爷进来安抚了她几句后,外面有人客到来,白侯爷出去了。   夏堇端了茶过来,给白玉滢抚背顺气,也担心娘娘会再度晕过去,劝着她不要伤心。   白玉滢扬手:“扶我去东院。”   夏堇劝不住,只得扶着她往内院走去。   东院是白侯夫人所住的院子,白玉滢不为别的,就只想进去看看,感受一下母亲在时感觉,到了主屋门口后,白玉滢与那两个跟着的宫人道:“嬷嬷,我想一个人进去待会儿,不会很久。”   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开口:“时辰不早,还请贵妃娘娘快一些。”   “多谢。”白玉滢福了福身,连夏堇都留在外面了,推开门走进去,清扫干净的屋内,还有一股药味残留。   白玉滢独住小院之前就是养在这里的,外屋左边是白侯夫人住的,她养在右边的里屋。   如今那边已经改成了给两个小侄子住的地方。   白玉滢往左边的里屋走去,掀开垂帘,里面的药味更重一些,没来得及置换的香炉摆在中间,几天没有点,和这屋子一样的冷。   白玉滢扶着坐塌坐下来,缓缓摸了摸上面的锦绣垫褥,若是在以往,这时节应该换上更厚的了,母亲对这些讲究的很,从不会忘记,但病的那一个月里,她没了这些心思。   抬起头望向床帏,白玉滢还是难以相信母亲就这么走了。   正当她望的出神时,床的另一头靠着柜子那一侧,忽然传来了响动,跟着那垂着的床帏也动了下,白玉滢怔怔看着,待看清从那后面走出来的人时,呼吸一紧。   “大哥。”   从床帏后面走出来的人,正是应该在北岭的白显诚,一身麻衣,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沧桑憔悴。   白玉滢蓦地起身,扶着坐塌边上的扶栏,整个人都在颤抖,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是偷偷逃回来的:“父亲不知道你回来,是不是。”   白显诚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阴霾道:“玉滢,这些都是白显瑜害的!” 第098章   白玉滢楞了好一会儿:“大哥, 你说什么。”   “你别忘了我被发配北岭最得益的是谁,他白显瑜真是使的一手好计策,你在宫中我在北岭, 父亲又时常不在家, 他要对母亲下手极其容易。”白显诚消瘦了不少的脸上,这神情狰狞起来, 更显得有些可怕。   白玉滢冷静了下来,她不是没想过母亲是被人下毒才会病的这么厉害, 但若是中了毒, 太医会不清楚么, 父亲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母亲不是中毒身亡的。”   白显诚瞪着他,脖颈上的青筋都凸显了起来:“你到底是信我还是信他!”   “大哥,你从北岭偷偷逃回来, 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罪加一等,你!”   “你别忘了王姨娘是怎么死的。”   屋内彻底安静,白玉滢当然知道王姨娘是怎么死的,父亲当年十分的宠爱王姨娘, 宠爱到什么地步呢,一个月中有半个月是留在王姨娘的院子里的,这个王姨娘又继母亲之后生下了二哥, 引的母亲对她忌惮非常,其中自然没少使手段。   尽管她没有亲眼所见,但她知道,王姨娘的死和母亲有关。   “十一年前, 王姨娘也是这么死的,只不过病的时日还要长,病了两个多月才死去,白显瑜他什么都知道,这些年来就是在装,他就是等了这机会要报仇。”   白玉滢看向他,那时她五岁,大哥十岁,尽管有些事是忘了,但她记得,王姨娘死的时候整个人骨瘦如柴:“你是说,二哥他知道王姨娘的死和母亲有关,所以他……”   “不要叫他二哥,他不配做白家人!”白显诚眼神一厉,“他连你我都害,避暑山庄那件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我进山庄只为找你,在皇上汤药中下毒的人却是他,他在我出府时就已经暗中安排了这一切,就为了陷害你我。”   白玉滢有些难以置信:“害我们有什么好处,他也是白家人。”倘若白家因为这件事被连罪,大哥死了,他们也逃不掉。   “他就是要毁了白家毁了你我。”白显诚上前,捏住了她的肩膀,瞪着她,“说不定他连父亲也想害!”   “不会的,这样一来他图什么。”父亲如果也出事了,那白家还剩下什么,皇上是不可能让二哥继承父亲的爵位的,到时爵位被收回,这侯府也住不了,他图什么。   “玉滢,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他做的这些事,背后无人指使么。”他白显诚人在北岭,却不意味着他不知道阜阳城的消息,在得知母亲病了的消息后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但还是来迟了一步,昨天到的时候,母亲已经过世好几天。   白玉滢是真有些想不透了:“大哥。”   未等白显诚说什么,屋外传来了夏堇的声音,白玉滢进来的实在太久了,夏堇担心她伤心过度晕过去,便朝内喊:“娘娘,不如奴婢进来陪您吧。”   “不用,本宫很快就出来。”白玉滢很快回了话,继而看向白显诚,“大哥,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这些你不用问,玉滢,你记住,白显瑜他早就已经有了异心,还有可能会对父亲下手,你在宫里万事小心。”白显诚捏着她的肩膀,快速道,“告诉父亲,不要相信他的话。”   “大哥!”   “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白显诚使了几分力,低头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白玉滢倏地瞪大了眼。   说罢白显诚就要离开,白玉滢急忙拉住了他:“大哥,你不去见见父亲!”   白显诚推开了她的手往窗户那儿走去:“他见到我就会把我送去北岭,他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白玉滢跌坐在了地上:“你不回北岭了!”   没有声音再回答她,在夏堇进来前,白显诚已经翻窗出去了,他对侯府这么熟悉,眼下人都在前院,他要离开太轻而易举了。   白玉滢没空去追究他是如何进的府,他说过的那些话还在她耳畔飘荡,夏堇和宫人进来时,她还瘫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娘娘。”夏堇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见白玉滢神容憔悴,都当是她伤心过度,站都站不稳。   扶着她出屋后,东院门口,白显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哀容,对她说道:“时辰到了,要出丧了。”   这样的哀容在半个时辰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白玉滢却感觉讽刺无比,她也不蠢,大哥的话虽说很乱,也没有拿出真凭实据来,可她静下心来想,这些事却真的都和二哥有关。   崇山行刺,是二哥发现了端倪却没有及时告诉父亲,任由大哥带人在林子内偷袭皇上和皇后。   母亲偷偷放大哥出来,大哥出府去避暑山庄,出门时二哥就知道了,当时大哥还在被关禁闭,他也没有告诉父亲。   之后大哥被发配北岭,父亲也是越来越看重他。   母亲的死……大哥那样笃定,二哥又做了什么。   “你出去看看吧,虽说不能送行。”   白显瑜见她脸色这么差,抬手想扶她,白玉滢朝后退了步,白显瑜摆在半空的手一顿,轻捏了下,缓缓收了回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玉滢摇了摇头,望着他,苍白着脸色眼神微闪:“二哥,你可还记得王姨娘的事。”   白显瑜神情微动,尤是关切的:“怎么忽然提起王姨娘。”   “想起母亲的事,不由想到王姨娘,也是这么病了一阵子。”说罢,白玉滢朝东院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转头问他,“二哥当年是什么样的感觉。”   白显瑜跟了上去,与她一同往外走,有一段路后才回答:“很伤心。”   白玉滢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静默无声到了前院那儿,她在暖阁外停住了脚步。   灵堂外请来的师傅正在做法事,没多久,灵堂内的棺木被抬出来了,白玉滢看着那棺木,再度泪眼迷蒙。   …………   回到宫中的白玉滢又病了,在这期间沈嫣去看过白玉滢两回,人藏了心病,情绪不佳,身体就很难好起来,虽说那状态比起当初得知白侯夫人过世的消息时要好一些,可总的来说还是不好。   十一月的阜阳城,一天比一天冷,各宫各院都添置上了暖盆,接连数日的霜降后,十一月末时,阜阳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今年的天气是有些异常,入夏雨水少,入秋才补回来,而这迟迟才入的秋,没过多久天就冷了,还比去年早了几日降雪。   沈嫣在往延寿宫去时,雪势又大了些,照这下法,不用几天就能把这宫里宫外给刷成银白。   延寿宫内太后娘娘也正等着沈嫣,见她进来,让林嬷嬷备了茶,见她如今略显怀了的身子,面色红润着,笑的很高兴:“快来,郑家那儿定下了。”   “这么快就定下了?”沈嫣怔了怔,一个月不到就将这婚事给定下了?辽城到阜阳来去都得大半月,太后娘娘这是打定主意要早早为德王娶下正妃。   “怎么会快呢,两边年纪可都不小了,现在定下来,明年开春成亲,这不正好。”如今天冷,也不适合操办,非要在这几个月里成亲,反倒是显得皇家有多急,所以来年三月是最好的,给足了时间准备。   沈嫣点点头:“开春成亲的确是正好。”   “你如今身子重着,也不用每天过来。”太后娘娘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德王的回来让她的身子一下好了许多,身子骨爽利,精神也跟着好起来,如今的心思都是分两头放的,一边儿关心皇上和皇后,一边关心德王府那儿,也没得闲。   “母后,儿臣看今年这雪来的早,恐怕得冷上一阵子,再有几日就是腊八了,寺里会开济施粥,不如让衙门在城外再置几处。”往年也有施粥,但不会来的这么早,但沈嫣担心之前因为旱情百姓受损不小,元气尚未恢复又要迎来这寒冻,是谁都经受不住。   “你说的这个哀家已经想过了,就腊八那三日,城里城外都设几处,过半月寺里还会施粮米,就怕那些又挨饿又受冻的。”太后叹了声,“今年怕是难像去年那么太平。”   “寻常人家里倒是问题不大,儿臣记得,早年前城外还建了处村宅,安置过黔谷迁过来的百姓,后来他们迁走后暂且空下了,若是有百姓无处可去的,倒是可以将那里腾空了用来安顿。”沈嫣说罢,抿嘴笑着又补了一句,“说不定皇上已经想到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你与皇上提一提,若是已经想到了那便好,没想到的也来得及。”   沈嫣点点头:“是。”   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望着她微隆起的小腹笑着道:“来年六月啊,咱们皇家就要添新人了。”   在延寿宫坐了会儿后,快傍晚时沈嫣回了永和宫。   冬日里的天暗的十分快,前后一刻钟都不到,再往外看时,已是灰蒙蒙的。   皇上今日来迟了些,戌时还没过来,之后李福公公亲自过来了一趟,说皇上今晚留在乾清宫不过来了。   沈嫣也没多想,临近年关事务繁忙,去年的这时候也是如此。   直到第二天时她才知道,昨夜是祖父和几位老臣连夜入宫,和皇上禀报了件大事,是关于二十多年前那些南平劝降官员的死。 第099章   早朝尚未结束, 再多的沈嫣也不清楚了,但这件事就这么传过来,单是这一句话就让人落了猜想, 二十来年前的事, 还是关于南平的,沈嫣首当其中便想到去年回家省亲时和祖父提及的那些。   她回宫之后祖父肯定有去调查, 到如今能与别的大臣一起入宫觐见,必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   沈嫣的心里总有一处不太安。   同样不太安的, 还有玉明殿中的一些大臣。   适才当刑部尚书常大人提及南平旧事, 说到二十年多年前打的仗, 再提到二十年前南平被灭后南平王宫的大火,另有起因四个字,让有些大臣的心有些突。   有些异样的还有王国公, 今晨出门来上朝时他就左眼直跳,眼下刑部尚书这么一提,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人都听出来这事儿与自己有关。   没想多久, 皇上便问起了他。   王国公心里揣摩着,走出列,恭敬道:“臣在。”   “二十年前南平一事, 你可还记得。”   “臣记得。”   纪凛没对刑部尚书的话作以评价,而是语气微扬:“那你再说说,当时南平王宫起火,究竟是何缘故。”   九月去的大佛寺, 祭天大典后,别人都回来了,王国公在大佛寺里留了四十九日念经祈福,如今这才回来半个多月,又赶上皇上问二十年前的事,饶是记得十分清楚,开口时还是缓了半拍,主要是没来得及理顺从哪儿开始说。   殿内安静了会儿后,王国公额头微沁了汗,才开始说。   二十年前的事,对在朝不少官员都是陌生的,有些新官那会儿还没出生呢,就连当今皇上那会儿也还在南平公主的腹中,皇上御驾亲征平定南平后,带回了南平公主封了妃,王国公等人就被留在了南平。   当时在南平留了一阵子的还有已经致仕的傅阁老,但傅阁老仅呆了一年就被皇上召回了,王国公等人还留在南平,处理一些后续的事。   南平被攻破后,南平王和王后在王宫中自缢身亡的事众所周知,除了那些投降的官员将士之外,当时南平还有许多将士是不愿投降的,这些人放到如今的大晋来说,也是颇有谋略的文官武将,所以当时先帝不忍杀了他们,想劝他们投降来报效大晋,就算是不愿意来阜阳城为官,也能将南平治理好。   王国公他们在南平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为了劝降这些人。   但这些人太难说服了,文人有傲骨,武将又铮铁,快速投降的那些官员和这些不愿意降服的比较起来,智谋立见高下,要不是头三年下来南平被折腾的不轻,便是先帝御驾亲征,还不一定能在两年内将南平拿下。   就这样劝了有一年,被关在南平宫中的那些官员将士依旧是不肯降服,而王宫外那些南平百姓,也不愿意听从大晋官员,时不时闹事,抢军粮,借机烧毁军库,搅的王国公他们头疼不已。   但不能将这些百姓也赶尽杀绝,王宫中好话也劝了,拿家人威胁的事也做了,这群官员油米不进,连死都不怕,王国公他们也没辙了。   之后王国公派人上报到朝廷,言明了南平的一些事,先帝又派了两个官员前去,快入秋时,那些不肯降服的官员在王宫中造反。   先是外头那些将士带着本来已经投降的士兵攻南平王宫想要救被关的官员,之后王国公等人及时带人拦下后,双方在王宫内打了起来。   淇河那儿留有许多驻守的士兵,调配起来很快,这些人包围王宫后,那些官员将士见逃不出去,要败了,竟开始四处点火。   “皇上,当时南平王宫中还有我大晋一千多的士兵,那些南平官员见无回转的余地,就想把我们困在王宫中,与我们同归于尽!”王国公说的脸颊通红,铿锵之处,整个人都会抖,“臣当时还劝过他们,只要他们肯归顺,这件事先帝也会既往不咎,但他们执意如此,还伤了上前劝说的刘大人,若非护的及时,刘大人那时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王国公说完后,朝堂中一片安静,这番话和过去是一样的,年长些的大臣都知道,当初王国公呈递上来的折子也是这么写的,没什么出入,但之所以大家这么安静,是因为适才刑部尚书说,南平王宫起火是另有起因。   纪凛看着王国公,视线从这些大臣中扫过,落在了刑部尚书常大人的身上:“常大人,适才你说另有起因,是为何意。”   常大人看了王国公一眼:“回皇上的话,去年郭大人和王郎中前去南平调查许大人的案子,回来之后,王郎中请命前去南平出任府尹一职,已有数月了,二十年前南平王国起火一事,正是王大人派人传信给臣,托臣禀报的。”   王国公一口气闷在胸膛中,吐不出,又不能表现出来,快将他给闷死了,一张脸憋的通红,恨恨有了要打死儿子的冲动。   早朝的这些人是不清楚昨夜沈老国公他们曾入宫觐见过,纪凛也是装着不知,淡淡哦了声:“是何起因。”   “南平王宫中的那些官员和将士并未全部身亡,也有人逃出来,在南平隐姓埋名多年,是王郎中在查缴贡一事中无意发现的,二十年前南平王宫的大火,并非是那些官员所放,而那些官员也并非如王国公所说,不愿归顺。”   “胡说八道!”王国公直接反驳了常大人,“不是他们所放,难道这火能自己烧起来不成,他们要是愿意归顺,何至于闹出这么多事来,还挑拨百姓闹事。”   常大人的神情如常,这事儿也不是他查的啊:“此事具体如何,王国公不如书信一封去问问王大人。”   常大人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这眼神说明了一切,你们不是父子么,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儿子不就明白了,是你儿子说当年的事有别的起因又不是我说的。   王国公又是一口气闷下去,面朝皇上恭敬道:“皇上,此事刘大人他们皆能作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胡言乱语捏造事实,不可信。”   那都是当初和王国公一起在南平的几个官员,出列之后的说辞和王国公一致,再者还有那么多士兵,众人都看的见的,岂是能随意胡说的。   常大人却还是那句话,事儿是王府尹查到的,至于具体的,那还得往南平走一趟才能知晓。   纪凛看着众人问:“诸位爱卿以为何如?”   众人面面相觑,那些个不知道情况的,也没有站出来说的必要,而略知一点,但没有去过南平的,更是不好发言,这时位列中的孔学士走了出来,甚为恭敬道:“皇上,王府尹也不是鲁莽之人,他既能将此事奏明,可见并非胡说,不如派人前往南平,将此事调查清楚。”   若是沈老侯爷他们出来说这番话,王国公定是要反驳上一番,可偏偏站出来的是翰林院孔学士,和哪边都扯不上关系,若真要说,他应该和王国公更近一些,因为王府尹是孔学士的学生,这番话由他来说,保的是自己的学生,王国公能怎么说。   不能说,脸色是越发不好了,二十年前的事现在翻出来,还是自己儿子挑起来的,一口老血还得往回咽,怪谁去?   孔学士说完后,荣昌侯也站了出来,大意如此,既然王府尹查到了些事,还是派人去一趟南平,虽说是二十年前了,但那时南平已经归顺大晋,若不是他们自己放的火,这事儿可得深究一下。   话语间隐隐像是在说王国公没有将所有实情禀报,可又挑不出错来。   就这时,这些天来上朝极少发表言语的德王站了出来:“皇上,臣倒是觉得,这件事没有查的必要。”   纪凛神色微动:“德王请讲。”   “南平那边素来不太平,归顺之后那些官员将士又几番闹事,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有从王宫中逃出去的人忽然站出来说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其心思,恐怕也是想要搅乱这太平。”纪灏声音不重,语气也平和,说话间还看向了孔学士他们,“试想一下,当年南平公主身怀六甲,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对南平公主造成很大的影响,他们依旧是要挑起这么多的乱相,可见他们根本不在意南平公主,说这些人已经归顺,他们又何至于僵持在南平王宫一年多。”   说罢,纪灏转过身看向皇上:“南平的人若是这么容易降服,也不会有那五年征战,臣以为,二十年前的事,没有可查之处。”   当今皇上身上还流淌着一半南平人皇族的血脉,那南平公主有多桀骜,打入冷宫后将皇上养到三岁,也不管今后这儿子会过的怎么样,自缢身亡了。   南平人野蛮难驯是深入人心的,这些人做什么都有可能,冒出来散播点流言蜚语,可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纪凛手指微动,从扶手上挪下来,脸上还是那神色,却将德王的话给淡淡驳了回去:“德王所言甚是,这些事,相信王大人也有所考虑,也正是因为如此,此事才更不容忽视,这些年来南平那儿的事对南商一带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大国欺人,引了他们的忌惮,若再由着这件事发酵下去,今后还如何立威。”   纪灏一怔,脸上多了抹笑意,恭敬着神色:“皇上所言极是,是臣考虑不周。” 第100章   德王说完就退回了列中, 众人看在眼里,再无人站出来有异议。   皇上便传了孔学士的儿子进殿,让孔令晟主办这件事, 又派对南平熟悉的郭大人一同前往, 即日出发。   王国公倒是一副行的正坐的端的态度,要查便是要查, 但在退朝之后,他的脸色却是十分的难堪, 一来是因为皇上说要派人去南平重查此事, 这件事无处可泄, 儿子还在南平,朝堂之上平日里与自己不合的人今天一个都没站出来说,反倒是孔学士, 荣昌候他们,这让王国公心中郁卒万分。   二来,就是关于二十年前南平那些官员将士的死。   之前与王国公一同去了南平的刘大人他们,出宫时还没有靠的太近, 人多嘴杂的,若是聚在一块儿说话,容易引起别人误会, 等出了宫上了自家的轿子,到了无人之处,他们心照不宣的,齐齐往王国公府的方向前去。   走在后面些的沈老侯爷很是坦荡, 他们可没什么好遮掩的,与荣昌候交谈着,出宫后说了几句,各自上了马车和轿子,回了府。   到了下午,永和宫那儿沈嫣收到了祖父派人送入宫的书信。   早朝上提及仅仅是一部分,实际上沈老侯爷查的不少,光是从傅阁老那儿得知的事就有好些,这些皇上都没有在早朝中提起来过。   傅阁老所言,当初先帝回阜阳城后,留在那儿的官员和南平王宫中被关的一些人相处的并不好,王国公想用权势压人,也没用多少诚意去劝那些官员将士,可南平那些官员偏是傲气的很,对于王国公这样的人更是不会理睬,时间一长,两方的矛盾很深,加上外面那些百姓也不喜欢驻守的大晋官兵,三五不时的就会闹出一些事来。   在傅阁老回阜阳城之前,南平王宫内其实是起过一回冲突的,主因还是王国公进去劝说那几个能够做得了主的官员,但不知道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半个时辰后屋内就传来了打斗响声,隐隐有提到过数次南平公主,很快,王国公和刘大人很是晦气的退了出来。   嘴上没说什么,外头守着的人都看得出王国公的情绪很糟糕,叫人把门一锁,匆匆离开。   后来傅阁老问起时,王国公嘴里都是用野蛮人来形容那些被关的官员,还曾提到过那样的话:这些人要是让他们到了阜阳城,大晋岂不是要成了这群野蛮人的天下。   之后五月里时傅阁老回了阜阳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他也就不清楚了。   书信后头还有沈老侯爷提的一些家事,大哥将要回来,二哥外任,如今白家如此,她怀着身孕,沈家的一言一行别人都盯着看,开春之后,祖父就不再早朝,致仕归家。   沈嫣放下信,一早蔓延着的不安还是没能散去,按着祖父信中所言,王国公与那些南平官员的关系如此恶劣,那么,他当初上奏的那些事,就有可能失了偏颇,一场大火烧毁了大半的南平王宫,有人侥幸活下来了,自然有人知道真实情况,王国公这两年来跳的这么厉害,反对皇上,敌视南平人,恨不得南平人都死光了才好。   是否就是为了隐瞒一些事。   沈嫣忽然想到了太后娘娘,当初她提起来时,太后娘娘说王国公心虚,他心虚什么,是心虚没有将全部实情说出来,还是心虚这些南平官员的死,与他有关。   还有南平公主自缢身亡。   沈嫣站了起来,神色微凝,木槿忙扶住她:“娘娘。”   “你去查查,当初南平公主在长门宫内被关的那几年,是谁侍奉她的,还有,过去南平公主入宫时,哪些人伺候过她。”   “奴婢这就去。”木槿叫了红莺进来侍奉着,带了薄青朝内务府走去。   …………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两天下来,已经在墙角积累了不少。   傍晚的天色,内务府中的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沿路点着灯,宫道上,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裳,缩头缩脑的,稍微远一些的距离就看不清样貌。   往乾清宫方向的宫道上,几抹身影匆匆经过,正在递灯的太监认出了为首的小宫女:“灵珠啊,急匆匆这是去哪儿?”   “张公公,我去给乾清宫外边儿送盆子呢,说是这两日雪太大了,将摆在外头栽花的盆子给冻裂了,这不,嬷嬷差我赶紧给送过去,我一个人哪儿搬得动,就叫了几位公公帮忙。”叫灵珠的小宫女生的普通,胜在一双眼睛水灵的很,声音也甜,如此几句将事儿给说清楚了,抹了仰头看点起来的灯,“张公公,那您继续着,我先送过去。”   “哎呦那是得抓紧的,要是让皇上跟前的公公们瞧见可了不得。”张公公看了眼那几个低着头的太监,视线往那最高的人身上定了定,刚想问这是哪处的太监,头顶传来小太监的一声“公公小心”,坑的一下,掉下来的灯笼真个儿砸在了张公公头上。   这下哪里还顾得及灵珠身后跟着的是谁,抬手将盖在脑袋上的灯笼拿下来,仰头啐骂:“晚上不想吃饭了是不是,挂个灯笼都挂不好!”   “公公别生气,小的知道错了。”哪儿敢再出错啊,小太监揉了揉眼睛,挥手将落下来的雪吹开,接了个灯笼后,忙又挂上去。   这会儿那边的人都走远了,这么大的风雪,就只能瞧见几个背影,就是熟人也认不出来是谁,更何况不认识的。   灵珠带着他们到了乾清宫外,这样的天气,若是没什么事,路上都没什么人,挑了个小门从花园这儿绕进去,再前面就是乾清宫了,四个人找了处假山,藏在后头,灵珠小声嘱咐他们:“等会儿盆子还是得拿过去,要不然我没法和嬷嬷交代,我之前来看过了,这边距离内庭最近,你们从这儿翻过去就行,到了内庭后院,往里走一阵子,就能到皇上寝殿后头。”   穿着太监服的祁风伸手拍了拍她头上的雪:“知道了。”   “还有啊,你们要快一些,别错过了,皇上昨夜没去永和宫,说不定今天早早就会过去。”灵珠踮起脚拍他帽子上的雪,笑道,“阜阳城的大雪真好玩。”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雪。   “知道了,你快回去。”祁风不放心她,又嘱咐,“别从刚刚那条路过去,让那个公公发现,问起来说不清。”   “我等会儿去永和宫门口看看。”灵珠咧嘴一笑,来了两个多月,她把宫里都摸透了,永和宫那儿的灯早就点了,这会儿过去可不会有人注意她。   祁风拍了拍她肩,几个人不再说什么,踩着假山翻墙过去,灵珠细心的将大家的脚印都擦去,又抹平了墙头上的积雪,等了会儿后,确定墙的那头没有动静,这才放心的离开。   从乾清宫到永和宫的路不长,灵珠很快就到了,她从永和宫门口经过,绕进了永和宫外头的一个小园子,这儿的墙紧挨着永和宫,她好几回来这儿偷偷看过皇后娘娘,所以早就熟门熟路了。   此时天色更暗了些,灵珠踩着树攀上墙,趴在墙头往永和宫主屋那儿看去,面前的丹桂树正好遮住了她。   屋里屋外都亮着灯,几个宫女进进出出的,院子里也没瞧见跟在皇上身边的那个李福公公,看来皇上还没来。   雪有些大,灵珠轻轻压下面前的树枝想看看皇后,这时,耳畔那儿传来了一阵微痒。   灵珠扭了下脖子,不觉得冷啊,再想专注些看时,那微痒的感觉又传来了,灵珠伸手去拨,却摸到了个毛茸茸的东西,一扭头,一双橙黄的眼眸映入眼底。   灵珠:“!”   大宝:“……”   大宝从灵珠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尾巴,轻轻一扫,正好从她鼻子下扫过,灵珠急忙捂住嘴:“!!!”   好想打喷嚏!   忍不住了!灵珠转身跳下围墙,憋着气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转过头去看,大宝站在墙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在说:发现你了。   “嘘……”灵珠伸出手放在嘴边嘘了声,“你可别叫啊。”   大宝跳了下来,踩了下她的肩膀,落到了她面前堆起来的雪里:“喵~”   灵珠蹲下身子看着它,伸手摸了摸它的毛哄道:“你乖啊,我下次给你带吃的,你爱吃鱼是不是?”   大宝喵了声,灵珠欢喜的揉了揉它,也担心被人发现,冲它挥了挥手:“我走了啊。”   大宝蹲坐在那儿看着她,等她走远之后,跳上墙头,对准了墙角傍晚才堆起来的小雪堆,蹦了下去。   噗的一声,这儿引起了守在门口的红莺的注意,笑着走下去将它挖出来,弄干净身上的雪后,抱回了屋。   这时的乾清宫中,纪凛看完公务,见天色已黑,要李福摆驾去永和宫时,靠近内殿的一个窗户那儿传来响动,是兵器的快速撞击。   开始的突兀结束的也迅速,流风很快出现护在了皇上前面,警惕的看着窗户那边,纪凛转头看去,流云的剑指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而那人手里一柄短匕正指了流云的脖子,两个人不分胜负。 第101章   李福进来时见这阵仗吓了一跳, 忙要开口叫人,纪凛抬手,李福刹住了声, 急忙忙往窗户边儿走了两步, 呵斥:“来者何人!”   祁风率先收了短匕:“南平,祁风。”   纪凛眉宇微皱, 南平人。   流云的剑还指着祁风的胸口,祁风倒也不怕他会动手, 就等着皇上开口。   殿内静了片刻, 传来了皇上的声音:“流云。”   在胸膛前的剑快速的收了回去, 入鞘之后,流云面无表情的看着祁风,双手置着的位置, 只要祁风敢有异动,他随时都能拔剑。   祁风朝皇上走过来,还有数步远时忽然跪下,恭敬着神情抱拳禀道:“我乃南平相国谢岐义子, 奉义父之命前来寻找虹玥公主之子。”   李福公公被他这一跪吓了一跳,跨步动作起来时还以为他想对皇上做什么,还没冷静下来呢, 又听他说自己是南平相国的义子,前来找公主的儿子,顿时冒了冷汗。   南平早就亡国了,哪里来的相国大人!   李福下意识在这殿内看了通, 也亏的他刚才没有叫人进来,皇上素来性子独,办公时不喜有人在殿内,这会儿除了他之外,也就皇上和那两个暗卫。   纪凛听到谢岐这个名字时微怔了下,随即看向李福,李福意会,忙朝门口走去,将大门合上后,守在了外头。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纪凛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能在流云手底下不吃亏,他的功夫可见一斑,夜闯皇宫,还能悄无声息到了乾清宫,有内应,在阜阳城中呆的时日应该很长。   “四月崇山狩猎,林中遇袭,是你出手救了朕和皇后。”   “是。”   “你们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得知皇上前去崇山狩猎,想借此机会见皇上一面。”祁风他们原本是打算藏在林中,借机会见皇上一面,但林中接连出现的两批人让祁风临时改变了决定,在救了皇上之后,祁风打算将义父吩咐的事往后延迟,先行调查那些偷袭者的来历。   纪凛看着他,当时捡到的护身铜串,应该就是他的,而元宵那日撞见的姑娘,与他们是同一批人,她当时出现是为了试探他们的身份。   换言之,他们到阜阳城已有一年之久。   “朕若是没记错,谢岐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南平王宫的大火中。”   祁风抬起头:“这就是我要和皇上说的事。”   …………   屋外的风大了很多,吹的急时,刮的门窗都有响动,守在外面的李福忍不住搓了下双手,在门口来回踱步走着,偶尔看向走廊深处。   没多久走廊那端出现了个身影,是永和宫里的红莺姑娘,李福朝她走去,红莺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迎着风雪,脸冻的红扑扑的。   “红莺姑娘,你怎么过来了,皇上忙完之后就会去永和宫。”只要皇上没有吩咐,李福就知道忙的再晚都是要去看皇后娘娘的,从红莺手里接过食盒后,手一摸,热的,便问,“娘娘让你送的?”   “娘娘见天色暗了,乾清宫这儿没忙完,担心皇上又忘了用膳,就让我送些吃的过来。”红莺跟着他朝主殿那儿走去,见门关着,“我就不进去了,公公你千万要记得让皇上吃了这些,里面的小面是娘娘亲手下的,热乎着呢。”   李福知道皇后娘娘那儿的玳儿姑娘厨艺过人,比御膳房里的御厨还要出色,想当然的就觉得这肯定是玳儿姑娘做的,谁想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厨,便愣了下,红莺笑眯眯低声道:“还有那春卷儿,也是娘娘做的。”   那可等不得了啊,李福意会,点了点头:“我这就送进去,外头这么冷,你快回去罢。”   红莺转身离开,李福目送了她一阵,吩咐了外头几句后,很快推门进去。   殿内安静的很,就只有他的关门声,李福轻着手脚到桌前低声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膳食,红莺姑娘说,是娘娘亲手做的。”   纪凛转头,十分了解皇上的李福公公已经将食盒抽开了,三层的屉子,上头放着一盘春卷和两碟小菜,中间是水晶饺和小汤包,最底下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几缕青菜摆在上头,碧绿的脆,汤头泛着油花,底下还能见着几块肘子筋,香味飘散开来,即刻就将人的食欲给勾出来了。   纪凛坐了下来,对着跪在地上的祁风道:“起来罢。”   算是见多识广的祁风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皇上这是要用膳?   纪凛的确是要用膳,尤其是听到李福说这是皇后下的厨,面放久了可是要坨的,凉了也不好吃。   刚才听祁风说话时还皱着眉的皇上,这会儿眉眼全松开来了,沈嫣的厨艺不如玳儿那么好,但这咬到嘴里的可是另一番滋味,比山蒸海味还要美味,喝下去的全是她的心意。   李福瞧着,忙将水晶饺和汤包递上来,若是娘娘不派人送过来,皇上肯定是会饿到去永和宫为止,还是皇后娘娘想的周到。   纪凛将眼前的东西解决了大半,沈嫣亲手做的春卷和面都吃了,余下的,李福收了下去。   殿内的气氛依旧是冷的,还隐隐带了一股饱食的香气,倒是冲淡了些适才的严肃,纪凛看着祁风:“你说不止是谢岐,之前死在大火中的人,大都还活着。”   “是,义父他们借着大火逃离了王宫,往南进了山,这些年,一直藏在山中。”   二十年前王国公口中已经葬生火海的南平官员和将士都活着,还派了人前来阜阳城道明当初的事有隐情,这样的结果和今早王国公禀报的出入甚大。   “为何逃进山中躲藏,不愿归顺?”   “皇上,不是我们不愿归顺,而是大晋的王国公要的不是归顺,他要将义父他们赶尽杀绝,他拿虹玥公主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相要挟,要那些武将自缢身亡,要义父他们在请愿书上签字,自贬成贱民,留在南平不去阜阳城,倘若义父他们不从,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子在大晋皇宫的日子就会很不好过。”   祁风叙述的语气很平淡,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平淡。   南平王和王后还在世时,很受百姓爱戴,南平公主也深受百姓喜欢,当南平公主被带到阜阳城后,有一批原本死都不肯归顺的将士因此投降,被关在王宫中的相国等人也是如此,南平王和王后仅有公主这么一个孩子,他们又怎么会不盼着公主好,尤其是在得知公主有身孕后,尽管怀的是大晋皇帝的种,他们依旧为公主祈祷,愿意归顺。   可王国公的所作所为完全和大晋皇帝吩咐的不一样,要那些武将自缢身亡,还要那些文官自请做贱民,那时谢岐他们就意识到,即便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公主在大晋皇宫中也不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反而会使的王国公这样的人变本加厉,可到那时他们想帮助公主都帮不了了。   他们和王国公他们冲突不断,之前归顺的将士自然不愿再继续听命,南平的百姓对带来战争的大晋人没有好感,那一年里的确是给大晋的军队添了很多的事。   之后就是那些将士集合兵力想救相国他们出来,也以失败告终,最后被困王宫。   纪凛的语气也很平淡:“所以你们放火烧了王宫,要与王国公他们同归于尽。”   “不是,火是由外烧进屋内的,并非义父他们所放。”至于到底是谁,祁风不说,答案也是显而易见。   也正是借了这场大火,他们才得以离开王宫,这么多年藏在山中没有在南平露面。   李福看着皇上,心中震惊,二十年前他才是个刚入宫没多久的小太监,可他记得十分清楚,先帝在得知那些南平官员不愿归降,纵火烧毁南平王宫后,震怒不已,将当时身怀六甲的南平公主打入了冷宫,若真要算起来,王国公也算是间接害了南平公主和皇上,那可是皇上的生母啊!   纪凛的脸色尤是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看着祁风:“你入宫来,就为了说这些?”   “还有一事。”祁风看向流云,“之前在崇山林中偷袭皇上和皇后的黑衣人,我已经查到是何人。”   …………   夜深,雪夜中宫廊上积下的雪在灯光下反衬出一抹白亮来,这时辰几乎是没有人会在宫中行走,往永和宫的路上,一条长长的脚印,很快又被雪给覆盖。   纪凛没有坐软轿,是一路走到永和宫的,门口等候多时的薄香引着皇上进去,小径上的灯点的很亮,像是刻意这么做的,一直到主屋前,走廊里的灯将院落衬的很亮堂,就像是为了迎接他。   红莺轻轻推开门,内屋的门关着,皇后娘娘已经睡了,纪凛走进去,不知是她忘了,还是特意留着,床上的帷帐都只拉下一半,还有一半挂在侧边,露出着她安睡的脸。   纪凛脱下披风,人还带着寒气,木槿端了热水进来,侍奉洗漱后退出屋,点了盏薄灯的屋内偏暗,纪凛走到床边坐下,抬起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脸。   他脑海中还回荡着祁风说的话:崇山林中行刺皇上和皇后的黑衣人中有一女子,正是德王的侧妃徐秋瑶。 第102章   二哥和那些黑衣人有关的事, 他之前在刑部尚书呈递香柳弄的证据时就已经想到,从香柳弄中抓到的那些黑衣人手上都有烫印,和崇山林中遇袭时抓到的那两个黑衣人是同一批, 二哥与遇袭的事也有牵扯。   但纵使已经想到这么多, 纪凛也没能料到,行刺他和菀青的其中一个黑衣人就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 入宫,见面, 还和菀青单独逛过园子, 在他们的面前经过数次都没有被他们察觉到, 其中又有无数的机会她都能对菀青下手,而要是真的发生了,他一次都救不及。   来的路上每每想到这个, 纪凛就心有余惊,万一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沈嫣微动了下,脸颊覆在了他的手心里, 纪凛怕吵醒她,便没有再动,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眼神微闪着。   二哥明目张胆的把一个杀手带在自己身边,以侧妃的身份,还能时常入宫见太后和皇后,他不是觉得自己计划的天衣无缝可以瞒住所有人, 而是他根本不在意让他知道,正如他做这些的目的一样,已经摆到了他的眼前,让他看的清清楚楚。   二哥想要这皇位。   香柳弄中的那些东西看似是来不及带走,可若以二哥的心思,这种会留下把柄的东西怎么会不及时收起来,让常大人给搜到,与其说二哥知道他发现了那些,不如说他很可能是有意如此,要让他知道这些事与他有关。   但二哥从没有明着开口,那天在清水镇最多的还是关切,也不担心他会去捉拿徐侧妃,因为二哥知道,他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   他的这般行径,倒像是等着他有一天忍不住,亲自开这个口。   当初三皇子和四皇子联合谋害二哥是真,摔下悬崖是真,被山兽叼到山洞中或许也是真,但进山采药意外救人,恐怕就是他们对外的说辞,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徐侧妃的身手比他想的还要好,这些人就是大哥过去养的杀手。   这样一来,一切才说得通。   大佛寺中杀了上尘大师是为了阻止祭天大典,对济生大师下手也是。   兄弟之间差的仅仅是谁先捅破了这层纸。   而今日朝堂之上他为王国公说的那番话,已经显露了他的本意,南平一事,就看他如何选。   床上的人有了响动,沈嫣梦中伸手时抱住了他的手臂,继而,她醒了。   睁开眼时看到皇上,沈嫣笑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什么时辰了?”   “不早了。”纪凛给了她一个缓和的笑,摸了摸她的长发,“我吵醒你了?”   “刚才梦到您了。”沈嫣见他还没将衣服换下,抬头看了眼窗子,透进来的还是走廊里的灯,还没到早朝的时辰,于是道,“您陪我睡会儿。”   纪凛脱下衣衫,沈嫣往里侧躺,待他躺进来后靠到了他怀里,眯上眼轻轻道:“南平的事,皇上不要着急。”   她的语气显得不太在意,就是想让他安下心来,纪凛低头亲了亲她,沉声道:“好。”   之后帷帐内安静了下来,纪凛看着她安睡的神情,握着她的手,放在两个人的中间,正好贴着她隆起的小腹,眼底的神情变了变后,逐渐染了坚毅。   倒不如都将这些事给推上台面。   …………   接连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在腊八的前一天停了,大雪覆盖了阜阳城,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沈侯府这儿大清早忽然接到了九庄那儿送过来的报丧讯,昨天夜里,傅阁老过世了。   消息传到院里时沈老侯爷正在打拳,沈侯爷匆忙将信交给父亲,沈老侯爷看到之后,沉着脸,什么都没说,转而回了屋换了身素色的衣服。   沈侯爷这边准备的也快,让沈大夫人备下东西后,父子俩急匆匆出了府,坐上马车赶往九庄。   腊八节时放了两天假,没上早朝,消息传开来总是慢一些,等到报丧的人一家家跑过后,在腊八节的氛围中,大家终于知道傅阁老过世的消息,准备前去傅家奔丧。   对于年轻一辈人来说,这名字还不太熟悉,大概也就知道些过往的事罢了,上了些年纪的都知道,傅阁老是先帝在时的三朝元老,备受尊重的老臣,本来早就要致仕的,被先帝挽留到七十才退下,致仕十三年每年都还有许多人前去拜访,三年前的八十大寿,满朝文武,大半的人都去道贺了,不在阜阳城的都派人送了贺礼,他的学生有很多,如今在朝中的,沈老侯爷就是其中一个。   在大晋,能活到这岁数,都是能五代同堂了,办的丧事也是喜丧,没什么值得大伤心的,到下午时沈老侯爷赶到九庄,傅家祖宅内,傅家几代人都在。   傅家大老爷将沈老侯爷迎了进去,没去灵堂,而是径直去了后院的书房,进去之后关上门,灯都没点,两人暗声交谈了起来。   听到八十三岁高龄的老人过世,别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去了也就去了,但沈老侯爷听到报丧后就觉得不太对,老师的年纪是很大,但身子骨却一直很硬朗,若是身子骨有恙去了也就去了,可前阵子他才来过啊,没隔多少日子,也没听说傅家这儿传老师身子不舒服的消息,就这么去了,他不得不多想。   赶来后听了傅大老爷一席话后,沈老侯爷更是坚定了心中的猜测,书房内安静下来后,两个人对望了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想说的,这又是要起风浪了。   傅阁老走的很安静,既没中毒也没受伤,昨天夜里睡下后夜里还叫过水喝。   寻常时候,大清早天没亮老爷子就要起来了,在院子走两圈活动一下筋骨,再用早食,但今早守在外面的管事见天都有些亮了老爷子还没起来,便推开门进去瞧,傅阁老还躺在床上。   叫了两声后没反应,管事上前查看,这才发现躺在床上的老爷子已经没有了声息,人了凉了,过世多时。   傅大老爷即刻派人搜了前后,在屋里的窗台附近发现了并不明显的痕迹,可能是闯进来时脚底沾了混着泥的雪,掉在地上后融化了,这就留下了些印记,夜里看不出,等到白天时候看像是脏水渍。   “来的人十分小心,外头的痕迹都擦了。”傅老爷子也来不及悲伤,自己父亲的身子他哪能不晓得,心里大略知道一些事,前些天皇上派人去南平调查当年的事,父亲是随先帝御驾亲征的,后又在南平留了快一年,知道许多事。   要是真的审查起来,必定是要请父亲出来询问一些当初的事,而父亲的话在朝中又极具有分量,如今就这么去了,傅大老爷不得不多想。   傅大老爷又交给沈老侯爷一封书信:“书房内也有被翻动的痕迹。”   书信很长,但内容还没来得及写完,也没来得及派人给沈老侯爷送过去,傅阁老像是能预料到什么,将这书信压在了床铺底下,如今是冬日里,厚厚的褥子下面藏了这样一封书信,躺在上面都不易被发现,要不是今早抬尸首清理时翻床铺,傅大老爷也找不到。   沈老侯爷将书信藏入怀里:“要不要让常大人派人来查。”   “就这么出丧罢。”傅大老爷摇头,且不说查到了什么,单单是要去查就得闹的众所周知,“父亲年纪大了,当初你过来询问南平的事时他就有些预料,就让他早早入土为安,不要再受这些折腾。”   到底与什么事情有关,两个人心中也有数,随后,沈老侯爷看着他问:“德王可有找过你?”   此话一出,书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傅大老爷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道:“父亲致仕多年,早已不闻朝中事务,我今年也有六十七,早该退下来了,皇上虽说年轻,却不是没本事的人,身边带着的几个人我看都不错,我老了,这早朝去不动,旁的也不想管了。”   沈老侯爷焉能不知他这话的意思,半响:“你我都一样。”   …………   书房内的这番谈话并未引起什么动静,从书房离开后,沈老侯爷去了灵堂拜祭,里面的气氛倒也缓和,八十多岁高龄过世,无病无痛的,许多人还都求不得。   这时辰来九庄奔丧的人更多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傅阁老的学生,最年轻的一批如今也都三十好几,傅家上下忙着招待,沈老侯爷拜祭完后也没再傅府逗留,与儿子一同回了阜阳城。   回府后沈老侯爷进了书房后就没出来,直到傍晚,天色暗下来时,饭都来不及吃,他又匆匆出府,去了一趟荣昌侯府。   皇宫这儿得知傅阁老过世的消息后,很快派了人前去吊唁,虽说这件事阜阳城中有人说起,但红白喜丧又不能引起多大的波澜,很快便被腊八节的欢乐气氛所覆盖。   第二天,天未亮宫中便开始派人往各府赐腊八粥,天稍亮些时,阜阳城中各家各户也开始往亲戚邻里分送腊八粥,大街小巷飘起了一股粥香,数九寒天时,尤为诱人。   城内外的几座寺庙,早早就开始分粥给香客,领粥的队伍快排到了山脚下,天亮时城中和城外各处的粥盆也都已经设立起来,城外的要比城内忙碌,到了下午时,不少百姓赶过来,领粥的队伍也排的很长。   皇宫中,清早德王带着徐侧妃前来请安,在延寿宫中坐了快有一个时辰,不见皇后娘娘过来,便问太后:“母后,怎么不见皇后娘娘?”   “今天腊八,天不亮时皇上和皇后就来请安过了,陪哀家吃了早膳才回去的,这会儿随皇上去宗庙里了。”太后看向徐侧妃,成婚一个多月,德王府倒是打理的不错,但也不能拖的太久,等明年灏儿大婚后,应该也是能和王妃好好相处的。   秋瑶已经习惯了入宫的,在太后这儿只要扮乖巧就好:“天有些冷呢,皇后娘娘怀着身孕,来去可得多加小心。”   “皇上在呢,照应的过来。”太后想起一些事来,便将他们去宗庙的事淡淡略过了,转身问德王,“皇上在查二十年前南平的事?”   纪灏点点头:“儿臣劝过皇上,这件事还是不查为好。”   太后倒不这么认为,王国公那些个人本就不安分,仗着当初随同先帝御驾亲征得来的功劳,这两年来上窜下跳的,要是能找了机会好好敲打,便再好不过:“要是真有所隐瞒,王国公欺君犯上,就算是你父皇不在人世,这也是逃不了的。”   “就算是欺君犯上,王国公为的也是大晋的安稳。”纪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脸上噙着些许笑意,“要是因为这些有所隐瞒,儿臣觉得他做的也没错,那时南平刚经历过战乱,若不用些手段,也无法顺利将那些事办妥。”   太后一愣,怎么会没错,要是真如传的那样,纵火之人不是那些官员,而是和王国公他们有关,那可是数百条人命啊,当时南平已经战败,南平人也是大晋的子民。   “皇上本就和南平有血脉上的牵扯,这是割舍不断的,这种事前,就更要避清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这话听着也没错,皇上是南平公主所生,身上流着南平王族的血脉,即便是不偏不倚,也有人会觉得他向着南平,二十年前的事翻出来,就更容易引起闲话了。   可这并不是保不保身的问题,隐瞒实情本就是错,杀人放火更是不对,这两件得分开来看。   太后看着儿子,嘴角微动了动:“灏儿你是觉得,皇上不该查这件事。”   “自然是不该查,这与流言蜚语又有不同,南平看大晋是有亡国之仇。”纪灏捏着杯子缓缓转动着,“不过儿臣想,皇上是肯定会查的。”   屋子内安静了下来,太后心中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来,总觉得灏儿这番话有些不对劲。   很快的,纪灏所说的话应验了。   皇上并没有等孔令晟和郭大人从南平回来再做决定,而是很快对这件事展开了调查。   腊八过后没几日,九庄那儿傅阁老还未出丧,与王国公几位交好的大人都遭受了盘问,首当其中的就是与王国公一同去过南平的刘大人,他可是全程参与了南平的事,也是和王国公一同回的阜阳城,要说熟悉,没有人比他更熟知南平发生的事。   刘大人被盘问之后,紧接着就是还有几个官员,其中有两个年纪大的,早就已经致仕,还是由家人搀扶着到了刑部接受询问。   唯独就是当年主要负责的王国公还没被传召,照样是上朝,朝堂之上皇上也没有问起来,这让王国公十分的不好过。   对王国公来说就是那样的感觉,明明知道皇上在查这件事,身边相关的人都接受了巡查盘问,唯独将自己给落下了,说漏下肯定不可能,那最有可能的,便是还有更厉害的在等着他。   如此想着,王国公茶不思饭不香,平日里最喜欢酌上两口的爱好也觉得乏味无比,每天上朝时心情是战战兢兢的,下了朝也不得安宁,担心随时有人会上门来传召。   几天下来,瘦了一圈后,整个人显得更矮小了。   这样到了近二十时,阜阳城中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各个书堂学府都放了假,孩子们多了,放鞭炮的人也多了,巷弄内时不时会传来鞭炮声。   小年将至,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祭灶,就在二十二这天,刑部那儿常大人亲自到了王国公府,将王国公请进了宫。   南平的事其实不难查,事实当头,要么不去碰,二十年过去,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没人提起,谁也不会去追究这么一段过往,毕竟这是大晋,谁也不会多管一个亡国了的地方。   或者再过个二十年,连王国公他们都过世了,那就更没人会提起来。   可偏偏就有人挑了这件事,往下查,当初跟着先帝御驾亲征过的人,留在南平的官员,还有一些士兵将领。   人数一多,说辞很难统一,单是王国公一个人能将这件事说清楚,加上刘大人他们也没什么问题,可连那些士兵将领也算的话,这么多人问下来,说辞可都不一样了,有人说放火的是那些南平官员,还有人说不知道谁放的火,自己着起来的,更有人说,这火不是他放的。   如此再在刑部由常大人审问,将那些不同说辞的再审了一遍,梳理出结果后呈递到宫中,如此来回忙了半个多月,最后才传召了王国公。   乾清宫里有些冷,虽说添了暖盆,但殿内空阔,地上的青石板又没有铺了毯子,站的久一些都会觉得有瑟冷感,更何况跪在地上。   王国公跪在那儿,手放在青石板上,冻的有些僵。   在他旁边跪着的是刘大人,再过去是张大人,后头跪着几个将士,有些眼熟,是当初留在南平的,官职不大,回来后又没有多少交往,知道的事情少,也被传召进宫了,再后面跪着的王国公更是不认得了,都是些士兵。   纪凛坐在那儿,看着底下跪着的这些人,先看向刘大人:“刘大人,你说当时你曾上前劝说谢岐等人,劝他们归顺大晋,却反被他们所伤,险些丢了性命,你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   刘大人跪着也觉得有些冷,他之前还被传去刑部问过话,如今皇上问的话和刑部尚书问的一样,说辞自然也一样,否则岂不是自己打了脸,于是他一面想着之前说的,谨慎道:“回皇上的话,臣是曾劝说谢大人他们归顺大晋,只要他们愿意,之前的事先皇也会既往不咎,先皇是惜才之人,不会再对他们做什么,更何况南平公主身怀六甲,更是不希望看到他们如此。”   刘大人说完后自己还好好寻思了一番,没有出什么错,悬着的心微微放下,看了一旁王国公一眼,在刑部时他可什么都没招。   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的,刘大人的视线王国公自然接受到了,到此刻为止,尽管心中是有担心,王国公还是没有把事情想的太严重,毕竟人都烧死了。   纪凛没有再问刘大人,而是看向跪在后头的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包围王宫时,你当时身在何处?”   “回皇上的话,末将在南平王宫内,当时就在护在刘大人身旁。”   刘大人忍不住回头看,也莫怪他没认出来,这是当初驻守南平的士兵,回来之后驻守城门,升了两阶,如今人到中年,早没了昔日的模样。   “起冲突时,刘大人可有劝过他们?”   “回皇上的话,刘大人劝过他们。”   “劝了些什么。”   “刘大人劝他们老实放下武器投降,他们这样犯上作乱是大逆不道,上奏到阜阳城,先帝也不会饶了他们,现在若是归顺,也许还能留一条性命。”   将士的声音很洪亮,这番话在殿中回响起来后,刘大人的脸当下就绿了,他提起一口气要斥责,那将士又提了一句:“他还威胁那些人,若不投降,南平公主也会被先帝定罪,到那时候,她腹中的孩子也活不了。”   刘大人也顾不得他了,忙跪着反驳:“皇上,臣不会说这样的话,更不会拿皇嗣威胁他们!”   纪凛也没有一棍子打死,而是有问了几个士兵,这些有的年纪大了早早解甲归田,有些还在阜阳城里当差,因为过去也仅是去驻守了南平没有太大的功绩,如今也就比以前高了几阶而已,放到将士堆里也很不起眼,刘大人自然不会认得。   连着问了四个人,他们都是当时包围时在王国公和刘大人身旁的士兵,说辞有细微的差别,时间久了也不能完全记得,大致的意思都是一样的,说刘大人好言相劝,不如说他是威胁。   刘大人跪不住了,现在是四个,再多来一些人也是一样的,他自己说了什么能不清楚么。   殿内安静了下来,正当刘大人战战兢兢时,纪凛开口:“刘大人,他们所言可是属实?”   “回皇上的话,臣,臣……不记得了。”刘大人干脆是低下头去,“臣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   纪凛却很是能理解的替他接了话:“其实刘大人那样说也无妨,毕竟那些南平官员难劝服,好话说尽之后,威胁一二也未尝不可,要不然的话,他们更难听得进去。”   刘大人的头垂的更低了,他若还听不出另一层意思,那他这么多年的官也白当了,皇上是在说他不据实以报,这的确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威胁就威胁了,可他偏说没有,这边让那些个士兵抖出来。   最为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话,他完全是乱了头绪,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皇上的问话不会停,问的都是刑部尚书当初问过的问题,没给喘息和思考的机会,刘大人第一反应说出来的,和刑部回答的一致,毕竟是许多年前就归顺好的说辞,都刻在脑子里了。   但他每回答一句,皇上都要从后头那些人中挑人出来回答,大都是跟在他身旁的驻守士兵,令他头疼不已的是,他们说出来的都和自己的不一样。   问了有五六个问题后,刘大人开始乱了阵脚。   王国公发现了他的异常,扭头看去,刘大人的整张脸都涨的通红,额头上的汗都流到脸上了,还往地上滴,撑在地上的手还在发抖,神情十分的不对劲,随时要崩溃的样子。   王国公心中暗道不好。   纪凛不是没有看到刘大人的身子在发颤,翻了下眼前的卷宗后,扫了眼上面的字,开口问:“傅阁老回阜阳城复命,你与王国公前去找谢岐他们,在内起了争执,你们当时说了些什么。”   刘大人还没从刚刚的问题中反应过来,浑浑噩噩着,王国公却是一下就反应过来了,皇上这是要套话,于是他急急开口道:“皇上,当时我与刘大人前去王宫,是想劝说谢大人他们归顺,南平公主已经有了身孕,若是想南平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子在大晋过的好一些,他们也不该如此,可谁知这些人不但不听劝,还辱骂先帝和大晋,说的话极尽难听,还诅咒南平公主腹中的孩子,我与刘大人气不过,便和他们争执了几句,还动了手。”   王国公说完,还向刘大人看去,试图将自己说的话传达给他,可刘大人只掀了下眼睛,反应并不大。   王国公又不能冲过去狠狠摇醒他,只能跪在那儿干着急,这人怎么关键时刻这样了!   纪凛便问:“刘大人,王国公所言可属实?”   刘大人这才有了反应,却还是那句话:“回皇上的话,臣不记得了。”   王国公是不能理解刘大人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了,皇上才问了几句就变成这样,即便是难熬也不该垮的这么快,可身后几个与刘大人一样经历过刑部常大人审讯的官员却是能够感同身受。   一样的问题,常大人问的时候,轮了一圈后会再重头问一遍,继而打乱了问题的顺序再问,如此算起来能折腾上三四回,等放人出刑部后,整个人就像是经历了应试一般,脑子都涨疼,现在殿上皇上的问法更狠,刘大人回答一个就再问其他人来推翻刘大人所说的,一个两个也就罢了,每个都是如此,直接将刘大人问到怀疑人生,招架不住。   “不记得了,那朕替你回答。”殿内安静了会儿,皇上的声音骤然凌厉,“你威胁谢岐等人,倘若他们不肯归顺,让那些百姓不再闹事,南平公主在大晋王宫中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是不是!”   刘大人蓦地抬头,眼神有些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撤掉的暖盆,殿内变得很冷,这么跪着,人麻木的时候,精神也跟着迟钝麻木,刘大人听到那句居心叵测时猛地震醒过来,辩解道:“皇上,臣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谢岐他们不肯听从,你便拿南平公主腹中的孩子做要挟,要求他们签下请愿书,自请贬为贱民,留在南平不来阜阳城,是不是!”   刘大人浑身一震:“皇上,臣没有,这话不是臣说的!”   纪凛眼神一厉:“你们起争执之后,你还辱骂了南平的王和王后,觉得这些人也应该和他们一样在王宫中自缢身亡,逼迫他们要把这些人赶尽杀绝!”   “不,皇上,臣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臣冤枉!”   纪凛站了起来,拿起镇石往桌上狠狠一敲,震的所有人心都跟着一抖:“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   王国公急着抬起头,可他哪里还有机会去阻拦,刘大人跪着朝皇上那儿奔去,浑身颤抖着交代:“是王国公,这些话是王国公说的,是王国公威胁了他们,要他们签下请愿书。”   纪凛居高临下看着他,人被逼到绝境时,求生欲会占据理智,脑海中混沌一片了,说出口的话就都是下意识的,不经过思考,全是实话:“包围南平王宫之后,是谁纵的火?”   刘大人是半分犹豫都没有:“是王国公,是王国公命人在关押他们的屋外纵火。”   膝下冰凉,王国公整个人一瘫,犹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的冻冷。   纪凛也没有单听刘大人一人一词,问了刘大人身后同行的几个官员,还有那些士兵将士,命令可以是王国公下的,执行却得是别人,偌大的南平王宫,这火不能是一个两个人就能够放的起来,人多了,事情就藏不住。   这些声音回荡开来时,饶是刑部尚书事先知道一些,刘大人说的这番话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王国公为何如此?”   “他说,他说这些人留不得,对大晋来说,这些人留着就是祸害。”   殿内死寂一般。   王国公颤抖着抬起头,擦了下额头的汗,人还是冻的不行,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他很决断,也没担心过之后的事,同行的官员谁都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而那些南平官员都已经葬身火海,子丑寅卯不都是他说了算。   但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南平公主的儿子会登上皇位,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将这件事挑起来,二十年,早就是放到背后的事,人都死光了还会要追究。   纪凛看着王国公,声音出奇的冷:“王国公,你可认罪。”   王国公强撑着抬起头,不肯承认:“臣没有罪。”   …………   王国公等人被关入了大牢,事情没有传开去,人们还沉浸在小年即将到来的喜悦中,隔天早朝时提起此事,卫老国公在内的几个大臣对此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倒不是说皇上这么做不对,而是觉得皇上对这件事操之过急了。   “皇上,孔大人和郭大人才出发去南平,如今都还未抵达,是不是该等他们查清楚之后再定王国公的罪。”   “卫老国公觉得还有何事是不清楚的?”根本不需要孔大人他们从南平传消息回来,刘大人招供的那些,余下相关的人所说的,足够将当初的事情还原,不是那些南平官员和将士不肯归顺,而是王国公根本没有按先帝所吩咐的去劝说,威逼不成后直接放火烧死了他们。   卫老国公拄着拐杖的手颤了下:“老臣以为,单凭这些说辞,不足以定罪。”   纪凛看着卫老国公:“二十多人的证词不能定罪,卫老以为,是否要将二十年前被烧毁的那些骸骨运回来,再将二十年前点火的物证找到,才算是证据确凿。”   尸体埋上二十年,就只剩下骸骨一具了,更何况是葬身在火海里的,有些当成就被烧成炭灰,非要扯物证,那不是笑话么。   卫老国公自然是明白这道理:“臣不是这意思,而是既然孔大人他们已经去了南平,不如等那边事情查清楚后,再行定罪,更为确凿。”   纪凛冷冷看着他们:“杨大人也是这么认为?”   跟着卫老国公一起出列的杨大人,平日里素来是低调,今天也道:“皇上,二十年前的事,的确不是操之过急。”   杨大人站出来后,隔三差五才来早朝的钟大学士也站出来这么说。   这是要出面保下王国公了,纪凛不语,朝堂上安静了下来,站在后头那些官员都没有抬头,这件事与他们无关,就不必发表什么意见。   这时,站在齐王前面的德王爷走了出来,意在劝说:“皇上,杨大人他们之所以这么说,全是为了皇上。” 第103章   纪凛眉宇微动, 对德王的出列并不意外:“德王何出此言。”   只静默了那么几秒,德王的声音传了开来:“杨大人他们并非是为了保王国公,王国公若是有罪, 为官者更应该以身作则, 按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谁都不会维护与他, 杨大人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南平一事, 若要就此判了, 对皇上不利。”   纪凛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动了下:“如何不利?”   “当初南平之所以会与大晋打起来, 起因也是他们接连几年未曾上贡,还与淇河的百姓起了冲突,几番镇压都无果, 死伤无数,这才引的大晋出兵。”纪灏的声音很温和,德王殿下的行事作风还和两年前一样,举手投足的, 都不会有紧迫感,颇为从容,“先帝预想中, 南平这么少的人,应该会很快投诚,先帝的打算也是投诚了便不再多追究,只要他们边邻几国一样按时上贡即刻, 但谁都没有想到南平人会顽抗到这地步,这场仗打了三年都没停。”   “南平人的蛮横和顽抗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即便是战败投诚,这些人也不会安分,之后先帝御驾亲征,这仗也打了两年之久,若非南平城中断了粮饷,这仗不知还会打多久。五年下来淇河拢州也好,南平也罢都是民不聊生,但皇上您看,这些人有屈服么,战败后归顺大晋,二十年来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在南平闹事,旱情之前可没有缴贡不上的问题,他们依旧会在南平和淇河的交界处闹事。”   “这些南平人,骨子里就是不愿意承认他们现在是大晋的百姓,也不会遵从于大晋,更别说二十年前的那些南平官员,他们更不会真正意义上的归顺,而王国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大晋的安稳。”纪灏顿了顿,“臣以为,王国公没有做错什么。”   “德王觉得王国公纵火杀人,并无过错。”   纪灏的神情显得很恭敬,但说出来的话,就是那意思:“皇上,愿意归顺的才算是大晋的子民,才受我们律法的保护,那南平的相国谢岐,带头反抗,不愿归顺,他们和当初与我大晋打仗的那些士兵有什么分别,对待这些士兵,不服者,难道不该杀?”   在他们看来道理很简单,南平是已经被大晋攻打下来的,有遗留下来的大臣,愿意归顺的归顺,不愿意归顺的就直接处决,要不然呢,还留着供着不成,王国公的做法何错之有,和他们耗了一年多的功夫用来劝说,未果后才动了手,这已经足够有耐心了,既然他们不愿意归顺,自然是要用手段,逼迫也好,处死也罢,都是一种立威手段,给大晋和先帝立威,又有何错之有?   纪凛点了点头:“不过王国公并没有按着先帝的吩咐去做这些事,他逼迫那些官员签下请愿书,自请成为贱民。”   纪灏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神情还是端着:“皇上,王国公有按先帝吩咐的去做这些事,只因为那些人并不听劝,不愿意归顺,之后王国公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大晋,试想,能在南平担以重臣,必定是聪明之人,他若来了阜阳城,心中还不是真心实意的归顺大晋,这朝堂可还能安稳?”   纪灏问的是皇上,看的却是别的官员,朝后看了圈后,其中有不少官员开始点头,纪灏继而道:“这些南平的官员,文官武将皆有,若是让他们渗透到官场中来,其后果的严重性又有谁敢想?王国公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会做出那些决策,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必定是不能留做隐患,王国公所做,并无过错。”   这是第二次提到王国公并无过错。   纪凛也是耐性十足:“违背先帝旨意,一意孤行纵火烧死那些官员,事后还隐瞒实情,不据实禀报,德王还觉得他并无过错,数百条人命死在大火中,若不肯尊从的是谢岐等人,那这余下的人岂不无辜,先帝主张礼贤,王国公欺君犯上,已是死罪。”   “王国公欺君一事,臣认为有待商榷,依先帝的英明,无需王国公禀报,对南平的情况也是掌控清楚的,当时留在那儿的除了王国公之外,还有率军驻守淇河的霍将军,也会随时禀报南平的情况给先帝,王国公不可能将此事隐瞒住,先帝之所以没有对他呈递的奏折说什么,应该是默认了王国公的做法。”   此言一出,后头赞同的人更多了,谁敢说先帝不英明?英明的先帝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而在知情的情况下都没有揭穿王国公,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么,先帝觉得王国公做的对。   德王说完这些后没有继续往下说了,纪凛看着德王,神情未有所动。   二哥,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知道他对南平的事非查不可,便是要拿这件事来造势,他要治王国公的罪,二哥偏要保他,保的方式也足够直白,将王国公逼迫威胁纵火的事形容成了全是为了大晋着想,他王国公是大晋的臣子,一切利益的出发点都是从大晋出发,为了大晋百姓谋取利益,所以,他这么做没有错,不仅没错,还应该嘉奖才是,若非当年那么干脆的一把火烧了,如今那些人要还留着,指不定要起什么祸端。   加上他纪凛是南平公主所生,身上流淌了一半南平王室的血脉,在这样的情况他还要对王国公定罪的话,他就是在斩杀功臣,维护南平,那就是对大晋有二心。   当皇帝的对自己的天下和子民有了二心,那这皇帝算称职么。   不过有件事德王所料也没错,南平那些官员将士还活着的话,的确不会这么太平,这不正是因为他们还活着,祁风才有机会在崇山林中救下皇上,才能入宫禀明真相。   朝堂上陷入了一阵细碎声中,大臣们讨论的都是德王刚刚所说的话,有些人不赞同,有些人赞同,之前站出来说话的杨大人他们对德王的赞同还要更明显一些,比卫老国公还要年迈的钟大学士站了出来:“皇上,德王所言便是臣刚才所意,并不能因为这些事将王国公收监,他所做也是为了大晋太平,并非是恶意针对那些人,大晋与南平打了五年,两地民不聊生,这些官员若是配合些也就罢了,他们当初的行径就是想再挑事端,这怎能容忍。”   正当有些人点头时,站在白侯爷身旁的沈侯爷站了出来反驳:“照大学士您这么说,我等为人臣子的,办事都无需禀明圣上,自己觉得对就可以去做,事后再说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晋?”   “就是说啊,我这身为武将的,难不成还能擅自做主。”周将军也道,说的还挺直白,“钟大学士,我要是一声不吭拆了你家的墙,再告诉你拆了好,不挡风,你这是谢我还是怪我?”   钟大学士反应慢,半响才指着周将军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你这不是一样的意思么,王国公纵火一事可是先帝下的命令?先帝爱贤,是想让谢岐归顺,那王国公是怎么做的,违抗命令擅自做主,在军令中这么做可是要砍头的!”   周将军难得抓到了重点,不管是不是有人授意,他说的话总是没错,德王说先帝是知情的?那又如何证明,眼前的证据就是先帝让王国公劝,王国公反而动手杀人,不管初衷是什么,违抗命令是一条罪,欺君是另一条罪,所谓的将功补过也不过是口头之言,谁能证明那些南平官员活着就一定会惹出祸端来,杀了人自然是要污蔑的,否则如何让自己这杀人动机成立,显得这么的理所当然。   钟大学士瞪着周将军:“莽夫之言,若是他们真这么容易被劝服,怎么会有五年的仗,他们根本无心归顺,周将军在打仗的时候,一念之仁就很可能的导致你全军覆没,抓来的俘虏不从,是不是该处决?难不成你还要放虎归山不成!”   周将军神情一滞,回答不上来了,这话听着好像也没错,南平亡国,被抓的都是俘虏,俘虏不从自然是要处决。   “大学士,俘虏不从,那也由不得小将做主处决。”这时荣昌侯站了出来,替周将军接了这话,“私自做主,处决后还不如实禀报,按着军令,钟大学士觉得该如何处置?”   就不和你抓王国公这件事做的对还是错,也不抓南平这些官员该不该死,就说他违抗圣明没有据实以报,这该怎么论罪?能随便就这么算了?不收监难道放回家去?皇上也没说到底怎么处置,一个收监就让他们急成了这样:“莫不是当年的事,钟大学士也是知情的?”   一大顶帽子跟着扣到了钟大学士的头上,帮着隐瞒实情知情不报,那这罪也不轻啊。   钟大学士一把年纪,战斗力也是不俗,沉声呵斥:“莫须有!你怎知王国公没有事先禀报给先皇!”   荣昌侯笑了笑,他是不知道啊,但你也不能乱讲啊,拿一个没有实证的事来打证据确凿的,这不是无理取闹嘛。   两方争执不下,皇上不开口,李福公公也没有喊肃静,就这么让他们吵着,荣昌候这个人,以前沉默寡言的都不爱说话,朝堂上不点名就不做声,如今一张嘴,堪称是沈老侯爷手底下教出来的,说的话很是不好听。   渐渐的,两方人明显的区分了开来,明眼人瞧着,这不就是支持德王爷和皇上。   想的到的即刻生了退意,这件事就该装死,哪边都别站。   但到底是有人看不下去,卫老国公脸色微凝:“皇上,王国公忠君之心毋庸置疑,为官数年,功绩无数,都是为了百姓,臣以为,单是这件事论罪,不妥,再者,大晋和南平积怨已久,皇上若是在这件事上执意要审王国公,恐怕难以服众。”   纪凛脸色一黯,可算是说出来了,他这个混着一半南平人血的皇帝,就该杀光所有南平人,才叫皇帝,才能够服众,才算是在这些文武百官面前表了对大晋的忠心,要不然可就是有了二心,向着南平,再严重些,可不就是要将大晋的国号改成南平了。   这就是二哥给他出的难题。   熟知他会怎么选,等着他自己踩进去。   …………   “倘若王国公犯的罪不止如此呢。”   就这时,有些喧杂的殿外传来了声音,因为是女子说话,所以很快便吸引了站在后面那些官员们的注意,一扭头,发现是皇后娘娘,纷纷下跪行礼。   他们这一跪,前面吵的正热闹的大学士他们也发现了皇后,赶忙跟着下跪行礼,大殿上倏地安静了下来。   纪凛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微抬了下身子,沈嫣已经走进来了。   红莺和木槿守在殿外没有跟进来,看那人数,似乎还押着人。   头一回这么近的距离看皇后娘娘,站在后头几个年纪很轻的官员还是有些看呆了,何谓母仪天下,皇后娘娘这容貌气度,果真是不凡。   沈嫣一路走到了前面,福身行礼:“臣妾冒昧前来闯了这朝堂,还望皇上恕罪。”   纪凛神情没有松下来,可看她的眼神明显是不一样的,带着温柔:“无妨。”   得了皇上的话后,沈嫣转过身,看卫老国公,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十分的温和:“卫国公,您说王国公罪不至此,不应如此定罪,正好,本宫也查到了一些事,卫国公您在朝中德高望重,就请您来评评理。”   皇后娘娘人美心善,腹中还怀着皇嗣,如今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然显怀,更有母性了,再加上她这么浅笑着看卫老国公,一句德高望重就先将他个捧高了,哪里能绷着脸呢,便恭敬的行了个鞠礼:“臣不敢当,皇后娘娘请讲。”   纪灏的视线跟着大臣们一起落在了沈嫣身上,脸上不掩赏识,即便是这样的场合她都能落落大方的掌控住,有些气度,是与生俱来的。   “二十一年前,南平战败后,先帝带着南平公主回阜阳城,封了妃子后深受先帝宠爱,在隔年春时怀上了子嗣,之后消息传回南平。对于那边的百姓而言,本是值得庆贺的事,王国公却用南平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子,来要挟那些被俘虏的官员。”   这件事是唯一没有在殿内提起来过的,皇上没提,卫老国公他们也没提,或许是不知,或许是有意避过这个可能冠上“想谋害皇嗣”罪名的事,眼下皇后娘娘说起来,卫老国公这把年纪,也不好对皇后摆脸色,更得忌讳她怀着身孕不能够惊动,遂沉声道:“王国公不会如此。”   “卫老相信王国公不会,本宫原以为也不会,先帝在时子嗣并不多,大臣们都盼着皇家能多多开枝散叶,谁也不会拿南平公主腹中的孩子去要挟,可就是出乎我们的预料,本宫查到,在南平公主怀有身孕时,曾数次收到从南平来的密信,由人直接送入宫给南平公主,说的都是关于那些关押在南平王宫中俘虏官员的事,每每看到那些信后,南平公主总是会身子不适,有两回,甚至还见了血,险些小产。”   卫老国公脸色微变:“这些书信可能证实是谁写的?”   “自然是能,本宫查到一个旧时在南平公主身边侍奉的宫人,在南平公主被打入冷宫后,这个宫人被遣出宫了。恰好,她的手上还留了一封当时的书信,卫老国公若是不信,倒可以差人对比一下这字迹,看一看究竟是谁送过来的。”   “收到这些密信后公主为何不禀明先帝。”   沈嫣笑了:“这本宫就不知了,王国公能拿公主和皇嗣来要挟那些俘虏官员,自然也能拿这些官员的性命来要挟公主,可怜她身在宫中无依无靠,更是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每每收到这些密信,都会哀伤几日,身子骨自然也容易受损。”   皇后能到朝堂来说的,想必是确有这样的书信,卫老国公是没想到这一出,莫说他了,别人也想不到皇后娘娘在查南平公主的事,王国公当时人在南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手也没法伸这么长啊。   可偏偏,人家就是往宫里伸手了。   卫老国公的语气松了些:“皇后娘娘,这些是您查到的事?”若只有这些,那还好办,毕竟皇上安然无恙生下来了。   “不止。”沈嫣从袖中抽出一张方子递给卫老国公,“您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药方,卫老国公不是大夫,也看不懂这些药组合起来到底是为何用,便问沈嫣这是什么,沈嫣指了指其中的红花道:“卫老国公可知怀有身孕的人服用添了红花的药,会怎么样?”   这下不止是卫老国公,杨大人他们的脸色也变了,沈嫣看着他们:“王国公见这些密信没能刺激的南平公主小产,便在先帝将南平公主打入冷宫之后,趁着冷宫中看管有疏漏,公主身边照料的人也不多,千里迢迢从南平送信到阜阳,让人在公主的汤药中动手脚,这个在汤药中动手脚的人原是内务府当差的人,在那期间使了银子混到太医院中打下手,伺机在煎好的药里参了红花,人本宫也带来了,就在外面。”   换做任何一宫的主子,在太医院中都没这么好下手,像是沈嫣的药,都是红莺跟着亲自去配,配好后要么亲自煎,或者是带回永和宫煎煮,中间不会经手第二个人,但那时南平公主被打入冷宫,先帝不重视,底下的人都跟着忽视,太医院中就算是有人监管也不上心,恰好是给了下手的机会。   “也是公主幸运,她因心中挂念南平,害喜严重,时常是吃什么吐什么,端过来的汤药别说是喝下去,闻都闻不得,身旁伺候的宫人就帮她偷偷倒了,这才顺利生下了皇子。”   随后沈嫣又添了自话:“那红花汤药下了整整两个月,换做是别人,十个八个孩子都弄没了。”   众人听着,有些都要冒冷汗了,忙想着平日里有没有与王国公交往甚密的事。   卫老国公他们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王国公是在南平战败的三年后才被召回,那时南平公主生下的六皇子已经一岁多了,母子俩都住在冷宫中,不受先帝待见。   可王国公心中有鬼,他之前刺激过南平公主这么多回,如今那些官员将士都死了,没的可威胁,万一有一天先皇再念起她来,她完全可以凭借儿子再走出冷宫,到那时,她一定会报复自己。   皇子他是不敢下手的,下毒这些事太明显也不好做,于是,王国公故技重施,拿了南平百姓和六皇子的性命做要挟,要南平公主在冷宫中自尽。   在六皇子三岁那年,原本在冷宫养孩子养的好好的南平公主,毫无征兆的,自缢身亡了。   朝堂内的氛围是死寂一片,当初关于六皇子生母自缢身亡的说法,说她被打入冷宫后郁郁寡欢,加上思念南平家乡,在得知那些官员在王宫自缢后,生下六皇子养到三岁后,想不开也跟着自尽了。   可皇后的这番话,却是在说皇上生母的死事出有因,其实是被逼迫的。   沈嫣看着卫老国公,询问的口气:“卫老,王国公威胁逼迫南平公主致死,谋害皇上生母,您说,这罪多大?”   沈嫣脸上始终是噙着抹笑意,看起来是极好相处的,又是极好的脾气,可说出来的话震慑力比之前还要大,卫老国公要怎么说,谋害妃子罪名已经足够大了,现在谋害的还是皇上生母,害的皇上小小年纪没了母亲,那般坎坷的过了这么些年,他要如何再说得出口王国公无过。   而看众人的反应,王国公后头做的那些事,还真没人知道。   皇后娘娘的出现,皇上没想到,卫老国公他们也没想到,不过在卫老国公心里,总是率先认为,这件事或许也是皇上安排的,在这最后关头揭发这件事,着实打了一把他们的老脸。   王国公做的这些事,拿多少功去抵他这过都不够,前面那些事可以说忠君爱国,那后头那些呢,委实扯不上什么大义来,就是为了怕被揭穿,想要杀人灭口。   谋害皇上生母的罪名,大到牵连了国公府上下,最后要怎么判,还真就只能看皇上的决定。   但不论怎么判,王国公是肯定活不成了,当年六皇子没登基也就罢了,如今六皇子登基为皇,这事儿必定是要追究到底。   卫老国公朝德王那儿看了眼,随后扶着拐杖,跪了下来。   众人跟着纷纷下跪。   …………   早朝过后,沈嫣手头上的证据交到刑部,很快常大人再审了王国公。   具体审讯过程不知,到了傍晚,常大人入宫了一趟向皇上禀报了审讯结果,也就是当天夜里,家家户户忙着祭灶时,王国公府来了十几个侍卫,拿着刑部的搜查令,要彻查王国公府上下。   原先王国公下牢狱的事并没有很多人知道,这一搜,街坊邻里的都瞧见了,传开来也很快,等到了第二天,阜阳城中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刑部对王国公的处置也下的很快,绞刑。   一个月后执行。   这时距离年三十已经没几日了,阜阳城中新年的气氛很是浓郁,大雪压垮了城外的一些民房,官府那儿急救的也迅速,这并没有影响到百姓过年的心情,大街小巷中满是鞭炮声。   待天色暗下来时这热闹依旧是没有停止,下着雪的天,街上的铺子打了灯,门外摆着的果脯架上还有不少孩子围着,手里捏着一两个钱的,就会买点尝尝,买不起的眼巴巴望着,盼着掌柜的发善心,能送两个给他们。   这时的宫中也很热闹,内务府中发着一年到头的赏钱,还有各宫赏下来的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各司拿到的还都不一样,司苑局那儿,灵珠怀里揣了好些零食,都是她拿赏钱去别人那里换来的,捧着这些零食,冒着雪,灵珠匆匆往永和宫方向赶去。   在路上每每遇到人了都要打个招呼,新年嘛,图了高兴和吉利,灵珠跑到永和宫外头的园子后,将怀里揣着的零食放到了雪地里,抬起头看高墙,不一会儿,上面出现了两团子白。   一大一小的蹦下来,小的要比大的粘人许多,看到灵珠后也十分的熟络,喵喵叫着,往她身上靠。   灵珠笑眯眯抹了抹它们,从锦袋里拿出用油纸包裹的鱼干:“你可真聪明,这就猜着我藏了吃的。”   大宝矜持些,吃了一条后吧鱼干都让给了小宝,坐在那儿看着灵珠,圆溜溜着眼睛,像是会说话。   灵珠坐到了它对面,托腮看着它叹了口气:“过年了,我有点想阿爹阿娘了。”   大宝歪了歪脑袋,灵珠揉了揉它:“南平可不会下雪,山里更不会,我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么厚实的衣裳,我和祁风出来一年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说罢,灵珠鼓着腮帮子:“宫里规矩可真多,我都不能偷偷出去和祁风一起过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大宝抬起爪子搭在了她的手上,灵珠轻轻掂了掂,语气轻了许多,还泛着心疼:“这些天内务府里总是在说王国公的事,说他逼迫公主自尽,害的皇上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皇上好可怜,公主也很可怜。”   “你知道么,要是大晋不欺负我们,如今公主肯定还好好活着,我在阿爹的书房里看到过公主的画像,她长的很美,阿爹说公主是南平最善良的人了,不过阿娘总因为这事儿和阿爹置气,说阿爹心里还惦念着公主。”灵珠轻点了点大宝的鼻子,“你可要保护好皇后娘娘哦。”   大宝喵了声,灵珠抬起头望向宫外的方向,有人放烟火,远远的在天空绽放,好看极了。   灵珠在那儿坐了会儿,天色更暗了,她爬上墙头望了望,发现皇上还没来永和宫,原本还想等会儿的,但她已经出来很久,要是嬷嬷找不到她,回去之后肯定要挨骂。   “我走了啊。”灵珠将它们抱到怀里揉了揉,抱起余下那些零食,朝着内务府的方向回去。   这时乾清宫中,流云来禀,杨大人去刑部大牢探望了王国公。   王家人因为受了牵连,如今都关在府中不得外出,王国公被关的这几日,杨大人是第一个去看他的。   绞刑的日子选在一个月后,是纪凛有意为之的,他要看看,还有谁会去牢里探望。   流云禀报完后就退下了,纪凛起身,让李福摆驾去永和宫。   一刻钟后,纪凛到了永和宫外,两个宫女正在添换外面的灯笼,见皇上进来,忙跪下行礼。   一路往里走,小径上的灯笼都换了新的,灯光柔和了几分,映衬出了些暖意来。   已经得知皇上要过来的沈嫣,站在门口迎他。   沈嫣穿了身浅粉色的宫装,衬的她整个人越发柔软,她正笑盈盈望着他,隆起的腹部被披风遮掩,微露了一些,她同孩子一起在等他。   “外面冷。”纪凛牵住她的手,见手有些凉,“怎么出来都不带袖套。”   “一会儿的功夫。”沈嫣不觉得冷,只是在外面,双手是暴露在空气里的,吹着风有些凉也不要紧,“玳儿刚煮好疙瘩面。”   任何时候他过来,厨房这儿的膳食都是刚煮好的,纪凛知道她是在等自己过来一道用膳,拉着她进屋后,双手捧了她的手暖了会儿:“下次在屋里等就好。”   “方太医说了,不能久坐。”沈嫣将茶递给他,“我也是刚出去的。”   这些事儿上他说不过她,正好木槿将面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疙瘩面,还有几道小菜和点心,她这儿的晚膳素来都是简单易消食的,玳儿做的小菜又很容易下饭,不一会儿碗就空了。   出了三个月后沈嫣的胃口好了很多,但在吃食她还是克制的不错,只见肚子吹起来,人倒是没怎么胖,吃了面前的小半碗后喝了些汤,撤下去后,见时辰还早,沈嫣陪他下了一盘棋。   沈嫣的棋艺不算差,但远说不上精通,陪皇上下棋,要是认真些,她输起来十分的快,只是每每与她下棋,纪凛心思都不会在这些棋子上,说着便提到了前几日朝堂的事,因为这几天忙碌,来永和宫时她都睡下了,纪凛也没机会好好问她。   “母妃的事,你花了很多功夫去查。”   “我在永和宫又出不去,都是别人查的,说起来的确是花了他们不少功夫。”沈嫣笑了笑,放下一子,“我那大当铺里的掌柜是个有本事的人,认识的朋友也多,当初还是打了个赌才将人给坑下的,他也是守信用的人,明知我这赌约是故意要诈他的,还是如约留下来给我做掌柜。”   说的轻描淡写,但要查这么多年前的事,即便是她不出宫,花下去的精力也很大,但这么多天下来她从没有透露过,就连那天的早朝,他其实也是预料之外。   “最初是怕查不到,毕竟只是怀疑,觉得母妃不会丢下皇上您不管,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自皇上登基后,王国公太过于反常,所以我就想查一查之前的事。”当初伺候过公主的宫人,还有冷宫中那几个嬷嬷,因为时间久远的关系,所以查了有半个多月才查清楚。   沈嫣曾想过,南平公主那样善良的人,即便是对子民有愧疚,也不忍心抛下自己年仅三岁的孩子,她应该很清楚她的离开会对自己的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若真是狠毒的人,她不会什么消息都不给皇上留下,仅是留下了护身符给他,希望他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母妃的事,我没想到。”纪凛的棋子落的很慢,心中混杂着太多的情绪,更多的,是她带给自己的感动。   他知道她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他,这一段时间来她知道他在为南平的事烦恼,除了安抚他宽心一些外,怕他烦心,她嫌少问及这些事。   大殿之上,她为他扭转了乾坤。   “皇上不是想不到,只是还没想到罢了。”沈嫣笑着,其实她能想到那些,也是记起当初太后娘娘说过的那句话。   太后说王国公他们针对皇上是心虚,她才想到应该查一查南平公主的事,虽说王国公一个在外驻守的官员不太可能插手宫里的事,但许多事也说不准。   这一查,是将南平公主当年自缢身亡的原因给查出来了。   她也想要保护他。 第104章   内屋中安静了会儿, 纪凛望着她,眼底动容。   想要开口说什么,纪凛却觉得那些感人肺腑的话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 他不止一次的庆幸过。   若说出生, 天底下哪有比投生皇家更幸运的,生下来就是最尊贵的, 高人一等;享锦衣玉食,受人跪拜, 这是平民百姓做梦都到不了的高度。   但纪凛从未觉得这么觉得, 直到遇见了她。   与他而言, 投生皇家不是幸运,她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皇上,您输了。”   轻吟的声音传到了耳中, 纪凛回了神,沈嫣手里一枚棋子落了下去,正好阻绝了他的路,将他的黑子团团围住, 抬起头,她正冲着他盈盈笑着,小胜后的愉悦尽写在她的脸上。   纪凛跟着她一起笑了, 将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篓中,声音慢慢:“愿赌服输,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沈嫣喝了一口枣茶,笑着建议, “不如再来一盘。”   “再来一盘是好,不过赢的归赢的,输了归输的算。”纪凛依了她的意思,将棋子都捡回去了,慢悠悠补充了一句,“不可以抵消。”   偏偏沈嫣记性好,这就想起了前些天另一场合中他说的话,脸颊不争气的红了几分,纪凛将棋子都摆好,放下一枚黑子,看着她道:“元宵灯会的奖赏你也还没要。”   沈嫣拿起一枚白子放下,轻哼:“那就算在一块儿欠着。”   纪凛点点头:“也好,不过我记性不好,赢了的还是得尽快兑了。”   话里有话,接下来的他的攻势猛了很多,他要一认真,沈嫣肯定是会输给他,这不,才不到刚才一半的时间,沈嫣就被围剿了,她嗔着他,故意的。   纪凛给了个她适才那样的愉悦表情,笑着道:“嫣嫣,你输了。”   木槿将棋盘撤下去后,沈嫣假装镇定:“皇上想要什么。”   “朕也没想好。”纪凛朝她靠去,背靠着窗框,让她到怀里来,把玩着那缕垂下来的青丝,“再过会儿应该能想到了。”   过会儿可就要就寝了。   沈嫣无耻不过他,按住了他的手后,将话题拉回了之前的:“皇上准备如何处置王家。”   “处以绞刑后,长子卸任查办,次子降职,至于王府尹,让他在南平多留几年。”   处置了王国公,长子受牵连,次子降职,这判的算轻了,若是将王家一门全部遣出阜阳城去,这也不为过,再要说,这件事中还有王府尹的功劳,皇上是看在他的份上才饶过与这件事无关的人。   幸好阿诗和王世均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我听闻有大臣启奏,请求将母妃的陵墓迁到皇陵去?”   纪凛摇摇头:“她不会喜欢呆在皇陵里的。”母妃一生最想逃离的,就是皇宫,死后再将她移葬至皇陵,她不会愿意。   “明年开春,我陪您去春山拜祭一下母妃。”   “好。”纪凛搂住她,低下头去,一亲芳泽。   还没等这吻深入些,沈嫣轻推了他一下:“皇上。”   见她表情有些惊讶,纪凛又啄了下后才道:“怎么了?”   “他动了。”   纪凛一怔,沈嫣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朝腹部抚去,摊开的手心覆在了她的腹上,隔着衣襟,纪凛的手心里,忽然被什么轻轻顶了一下。   纪凛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记,朝手心的下边儿挪了些,沈嫣按着他的手缓缓朝下,比刚才还要重一些,顶到了他的手指间。   之后没有动静了,沈嫣抬起头看他,他还呆着呢,她手松开后他的手还覆在那儿。   “皇上。”   纪凛回了神,眉眼都舒展开来了,嘴角扬起着笑意,看着她一直傻乐。   沈嫣被他逗乐了,重新将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纪凛手心一转,两只手交缠在了一起,纪凛低下头,脸颊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亲,还是那傻乎乎的神情:“要像你一样。”   说话时语气有些抖,显露着他的激动情绪,沈嫣抚着他的手背:“像您一样好。”   “为什么?”   “像您一样聪明。”   纪凛的笑收不回去了:“还有呢。”   沈嫣抿嘴:“像您一样英贤。”   “还有呢。”   沈嫣低低笑着:“像您一样宽厚。”   纪凛垂眸看她,声音黯了几分:“还有呢。”   “像皇上您一样,善用贤人,心系着黎明百姓。”   好听的话多少都听不够,更何况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纪凛的眼神越发沉了几分:“菀青。”   “嗯?”   “朕想好要什么了。”   …………   年关这几日无需早朝,第二天沈嫣醒的也晚,与皇上一同用过早膳后,沈嫣送了他出门,很快内务府那儿送来了宫宴所用的清册。   已经是二七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庆贺新年。皇宫上下这几日也十分的忙碌,沈嫣看过这些清册后,改了其中两样,让红莺送回内务府去,木槿又送上来一份礼单,这是给沈家的回礼。   四天前沈家为沈嫣准备的年礼已经送入宫了,除了和往年一样的东西外,多了些孩童的衣物,之前沈大夫人已经送来过,但禁不住她再准备,两份东西,一份留给儿媳妇腹中的孩子,一份和年礼一同送了过来。   “大嫂的日子与我差不多,前些天太后娘娘赐下的云锦,嫁两匹进去,让大嫂给几个孩子做衣裳。”   木槿记下来,笑着道:“大夫人送过来的您还没用呢,要不等天暖和些,奴婢给缝了做被囊。”   “多的也不必留着。”沈嫣顿了顿,随即想到了已经跟着陶大人去辽城的陶夫人,“就添那里罢,一道送出去。”   “哎。”木槿点点头,将所有的都记下后,带着薄青去了库房,取出沈嫣吩咐的,添进几个箱子中去,继而叫人来永和宫里抬,一批批送出宫去。   这般忙过,很快就到了正午,乾清宫那儿没有派人来,沈嫣自己用了膳后,带着木槿去了延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沈嫣到的时候,屋子内有两个太妃娘娘在与太后聊天,她们都是没有子女的人,所以不像张贵太妃那样可以跟着儿子出宫去住,在宫里住着平日里也不会出来走动,最多是到太后这儿,说起来,沈嫣也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她们。   坐下后,太后娘娘问了下她的身子,两位太妃看沈嫣的眼神也是十分的慈爱。   “我们正说起德王的婚事。”太后娘娘见沈嫣气色不错,放心了许多,“开春让齐王去郑家下聘,算算日子也没多少了。”   德王成亲,齐王做弟弟的,送聘礼去辽城也是很正常的事,太后早在这亲事定下时就打算好了一切,成亲的礼服都已经备妥了,就等这成亲的日子到来。   沈嫣脸上噙着微笑,听她们说着,偶尔搭两句话,很快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两位太妃都有午睡的习惯,便告辞回了自己宫中。   这屋子里静下来后,太后招手,让沈嫣坐到她旁边去,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嘱咐:“皇上近日常去永和宫,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已经胡来过很多次,以及昨夜才刚刚胡来过,沈嫣端的正经,垂眸乖乖应下:“儿臣知道。”   “如今天冷,可别着了寒气,哀家看这天,今年要多冷上一阵子,下这么大的雪,等到融时可不得了,宫里也别受了潮,叫她们底下多留心点。”   “宫里的嬷嬷倒是留有好几个,不过这宫里已有许多年没有添人了,让沈家也给你备两个,到时送入宫,不打紧。”   太后叮咛了不少事,说到了最后,太后拉着她的手叹了声:“皇上是个爱藏事的人,你有时啊,要多想着些。”   原本沈嫣就想问太后关于南平公主的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太后这么开口,沈嫣便顺着往下说:“母后,您这儿可有南平公主留下的东西?”   太后一怔:“是皇上说起来的?”   沈嫣摇摇头:“是儿臣的主意,之前听闻南平公主的东西都烧了,就想到母后这儿问问,或许您这儿还留有。”   “先帝将她打入冷宫后,身边伺候的人也都遣出了宫,后来她在冷宫自缢身亡,她所住的地方,所有用过的,留下的字画都烧了,哀家赶到的时候,就只有半幅画像留下,这些后来都交给容婕妤了。”太后手中还真没有南平公主留下的东西。   “儿臣也是试试。”若是太后娘娘这儿也没有的话,这皇宫上下,真的就找不到南平公主留下的东西了。   “倒是有一处。”太后的神情闪了闪,“先帝陵墓中,那些陪葬品里,或许有。”   沈嫣有些奇怪,先帝对南平公主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烧毁了她生前留下的东西,却独留下一些放到自己的陪葬品里。   她转头看太后:“母后,您能与儿臣说说南平公主的事吗?”   太后也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南平公主的东西她没有,不过关于虹玥的事,那四年里,太后倒是知道不少。   “皇上从不问哀家这些。”太后看着沈嫣,语气温和,“二十年前的事,先帝正当年。”   太后初次见到虹玥时是在先帝凯旋归来的车马上,众多妃子站在宫门口迎接,先帝下了马后,去后面的马车上迎下来的人,就是虹玥。   那时太后与先帝成婚已有六载,算起来她的年纪也不大,这些后宫妃子也都是芳华的年纪,但看那个身着异族服装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时,太后的确是被惊艳了一把。   宫里的妃子哪个缺美貌呢,但有时说起来,总觉得少了分生气,而这个被先帝带回来的南平公主,身上就有这样的气质,看着她,会让人觉得鲜活,打扮还没这些妃子精致的虹玥,便将大家给比了下去。   先帝对她的宠爱,从第一天时太后就看出来了,亲自扶她下马车,带她到她们面前,把她交给太后之后,先帝就带着诸位大臣去了玉明殿。   当着先帝的面不敢造次的妃子们,在先帝和诸位大臣离开后,胆子大的便开始当着太后的面刁难起虹玥来。   女人看女人,总是充满了敌视,不管她家境如何,在后宫中,是以受宠来区分的,如今来了个异族公主来瓜分先帝的恩宠,平日里关系不太好的这时都一致对外,恳请当时的太后做主,不要让这个异族公主入宫为妃。   而从始至终,这个南平公主都是微笑着神情,十分和善的看着大家。   太后自然是没有如她们的意思,虹玥最终入宫。   先帝对虹玥的宠爱超过了当时宫中的许多妃子,赏赐下去的东西也很多,入宫后先是封了淑华,两个月后就封了昭仪,就因为这个,当时对虹玥这个亡国公主看不大上的张太贵妃心中都有了危机感。   太后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一来先帝每月到她这儿的日子不见少,二来虹玥只是个亡国公主,先帝再宠爱,也不会威胁到已经是太子的灏儿,在太后看来,宠她和宠别的妃子都一样。   “不过那阵子的宫中,着实也不太平。”太后不介意,其他妃子却介意的很,虹玥得宠就意味着她们要失宠,皇上少来一回就减少了一次怀上子嗣的机会,所以时常有人对虹玥下绊子。   要说先帝当初宠她到什么程度,分派过去的嬷嬷都是内庭中资格很老的宫人,从吃食到出行都为虹玥打点好了,那些个绊子根本碍不到虹玥跟前。   很快的,如此受宠下,虹玥有了身孕,先帝即刻晋升了她的份位,封了德妃。   因为一直以来虹玥都是笑盈盈对着众人,太后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回,宫中宴会时,太后意外看到她独自站在湖畔,看着满池的荷花一脸愁容,而等宫人过来后她又恢复了笑意。   太后这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过的不快乐。   发现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太后多注意她一些,就能发现她许多时候都是在强颜欢笑,派人打听后得知,她在宫中,时常一坐便是一下午,望着高墙外,在宫中时除了先帝去时,她都鲜少说话。   放到现在来说,太后是知道虹玥是为了南平那些被俘虏的官员和将士在撑下去,逢迎先帝,但在当时,太后不知道王国公做的那些事,自然也想不到这点。   没多久,南平传来了噩耗。   “南平那些官员自缢身亡的消息传来后,虹玥去求了先帝,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殿内说了什么,先帝盛怒,不顾她还怀着身孕,直接将她贬入了冷宫。”太后也曾去求过先帝,就算是真要打入冷宫,也等她将孩子生下,那是都十一月了,阜阳城的天冷的很快,虹玥一个从南平来的人,怎么受得住冷宫的冬天,腹中的孩子万一保不住怎么办。   “但是先帝没有答应,还勒令我们不许去看她。”   太后清楚的记得,从虹玥被打入冷宫到她过世,先帝都没有踏入过长门宫一步,皇子长到三岁后虹玥在冷宫中上吊自缢,安排皇子去处时,皇上也都交给了她没有过问。   沈嫣听的心中微抽,心疼皇上,更心疼那个素未谋面过的南平公主,她那短暂的一生才是真正让人唏嘘和疼惜的。   “先帝是在皇上五岁启蒙时才见了他,之后见的次数虽然不多,却胜过以前,皇上养在容婕妤膝下,小的时候就很乖巧,人也聪明,哀家想着,也许是他生的和虹玥太像了,所以先帝才不喜欢他。”   在冷宫的那三年里,虹玥比呆在先帝身旁要开心许多,换做别的妃子,太后根本不会去上这份心,也正是因为心疼,在之后的日子里,太后给与了当时抚养皇上的容婕妤不少帮助。   “你要问哀家如何看虹玥,她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虽看着柔弱,性子却十分的坚韧,她能在冷宫中那样恶劣的环境下顺利生下皇上,将他抚养到三岁,其中的不容易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教过皇上一些仇恨的事。”   太后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那是宫嬷领着才三岁的皇上来见他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母妃说,皇后娘娘是个好人。”   之后太后提起先帝,还在这个孩子稚气的脸上看到了对父亲的期盼,冷宫里的生活从未影响到过他对别人的看法,这些难能可贵的品质在这个孩子身上出现,太后是没想到的,虹玥竟将他教的这么好。   而皇上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在容婕妤膝下抚养时,见了太多皇宫中的冷暖,变得内敛,不再喜形于色。   “先帝驾崩后,朝中不少大臣也用皇上是南平公主所出这个理由来反对,哀家也算是没有看错人。”说了很多,太后有些渴了,林嬷嬷端上来一杯茶,太后抿了几口,看着沈嫣道,“这些事,皇上若是问起来,你都告诉他也无妨。”   “是。”   沈嫣微垂下眼眸,太后拍了拍她:“哀家累了,你回去罢。”   “儿臣告退。”   沈嫣起身离开,太后看着她走出去,手里的茶没有放下,又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哀家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林嬷嬷接过茶盏后放到一旁,将她从坐塌上扶下来进了内屋,开解道:“娘娘也是在虹玥公主过世后才查到她的死可能与王国公有关,但那时若禀明先帝,皇上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这些年您待皇上的好,皇上岂会不知。”   王国公当时算是大功臣,帮着先帝平定了南平,又成功让一部分南平官员归顺,安置妥当后让南平连续三年缴贡,这些都是深得先帝心意的事,势头正旺。   那时太后也不能说是证据确凿,禀明先帝只会让当时的六皇子日子更不好过。   太后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朝堂之上,父亲和灏儿为王国公开脱所说的那些话,现在她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你派人去卫家,把大老爷请进宫来一趟。”   …………   沈嫣回到永和宫后,停了几日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就如太后所说的那样,今年这雪下的大,持续的时间也长,来年融雪时恐怕会更冷。   春冻和这冬雪是不一样的,下雪时觉得冷,还不至于到那程度,但融雪那一阵子,若是时间太久,还会引发一些疟疾。   沈嫣在窗台前坐了会儿,雪势越来越大。   快有一刻钟时,大宝从外面的走廊里跳上了窗台,蹲在台子上,看着沈嫣。   “喵~”   沈嫣看它顶了一头的雪就知道它刚从雪堆里玩回来,可能是这雪太大了,它才没有继续。   “大宝。”沈嫣拨了下它毛发间藏着的雪粒子,大宝亲昵的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叫的分外粘人。   “你呢,最是无忧无虑了。”沈嫣抬起它的软爪,想起最初见到它时的情形,捧在手心里都还觉得大,叫起来声音细细弱弱的,但没养一个月呢,满地乱跑后就会欺负人了。   大宝朝外抖了抖身子,跳到窗台下,窝到了沈嫣怀里。   窗外的大雪依旧,一转眼,便是年三十的宫宴。   在阜阳城里,新年的气氛很是热烈,花得起钱买炮仗的,一年到头,这会儿最舍得放,大户人家的烟火没有断过,从宫里往外看去都能感受这一份喜庆。   但是今年的宫宴气氛却没有这么好,花园这儿女眷们和去年一样,主要是玉明殿那儿,全因着王国公的事。   即便是罪名已经定下了,这件事的影响也不小,有些还没被问责的官员,坐在玉明殿里自然也没心思好好喝酒聊天。   坐在前面些的卫大老爷脸色也不太好,他在前来参加宴会时刚去过延寿宫见了太后娘娘,出来后就一直是这样神色。   宴会过半时皇上离开,殿上的气氛喧杂了些,这些官员开始交头接耳,年纪不轻的沈老侯爷等人却是先行告退,准备出宫回府。   待到近子时时,外面烟火齐放,余下的那些官员才纷纷出宫。   子时一过,年初一,阜阳城中的寺庙内人满为患,都是前去上香的百姓,山脚下许多香烛摊子冒雪摆在那儿,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三更天,寺庙内的人才渐渐少起来。   城中的烟火是放了一整夜,从年三十到新年初五,阜阳城便一直处在这气氛中。   到了初六时各司衙门开始值守,走亲访友过后,初八开始早朝,阜阳城的雪才刚刚开始融化,气温骤降。   春寒料峭,到了十四,元宵灯会开始时,气温要比往年来的低,如此一直持续到了二十左右,远山那儿望出去还有雪封顶,二十一这天,是王国公被处以绞刑的日子。   下午未时左右,法场外围满了人。   主审的刑部尚书亲自到了法场,坐在棚下,他身旁坐着的分别是杨大人和孔学士,很快,王国公被人押了上来。   上了些年纪的人都知道王国公,以往跟着先帝亲征过南平,也提出过不少有利百姓的举措,在百姓的眼中,这就是个好官。   在卫老国公和杨大人眼中,王国公同样也是个好官,即便是他纵火烧了那些俘虏官员,逼死了南平公主,但他一心为着大晋,与大晋而言,那就是个好官。   要论王国公的罪,他这辈子除了这件事被人诟病之外,没做过别的对不起人的事。   被关了一个月的王国公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即便是带出来时换过一身衣裳梳了头发给了他体面,这憔悴的神容和瘦削下来的身子是不能掩盖掉的。   在套上绞刑的绳索后,王国公站在那儿,看着法场外这些人,原来是死寂的神情,忽然开始放肆大笑。   坐在那儿的孔学士皱了眉头,呵斥:“王洙,你笑什么。”   王国公笑的脸色通红,这一看,气色都比刚才好了不少,他看着孔学士,还止不住的笑,便笑便道:“我笑你们蠢,被皇上骗了还在这儿表忠心,这江山都快要改成南平人的天下了,我王洙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孔学士是有些古板的,听不得他说这种什么南平人的天下,大晋的天下,沉声道:“死到临头还不知错,数百条人命丧在你手,德妃娘娘的性命丧在你手,皇上已是对王家法外开恩,你竟还在这里口出狂言!”   “孔学士啊孔学士,你光顾着捧书,就没看看上头写着什么,我王洙杀俘虏有什么错,先帝御驾亲征平定南平时,杀敌无数,岂止是百人,上千人上万人,你是不是也要说这些人命丧在了先帝手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南平被攻破后这些人本就该死,他们要是活着,对大晋来说就是祸害!”王国公说罢哈哈大笑着,对着那些法场外的人大喊,“我王洙行的端做得正,敢对天发誓没有做对不起大晋的事,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四十载,如今皇上却要向着一群南平的俘虏来定我的罪,我王洙不服!”   “再这样下去,大晋是要亡啊,南平公主好计谋,生下皇子登上皇位,最后要把我们大晋推给南平,最毒妇人心,这是要报复我们大晋报复先帝,可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我王洙一生为国为民,最后却是要眼睁睁看着先帝打下的江山被一个外族人占着,可笑这群自以为是的臣子,还觉得皇上英明,可怜我大晋的百姓啊,还觉得他是个好皇帝。”   王国公说到后来,眼神都跟着有些疯癫,可这疯癫很有效,围看的那些人听到说的这些话后开始骚动。   所为无知百姓就是如此,听到南平二字,这些人是由心底里的不喜欢,原来皇上就是皇上,现在皇上流着南平人血液还帮那些人,法场外的百姓都有些激动。   孔学士见场面有些乱,转头看常大人,神情有些焦急:“常大人,怎么还不行刑。”   常大人显得很淡定,看了眼那边挂着的沙漏:“还有两刻钟。”   “还有这么久为何要先将他带出来,关在里面不就好了。”孔学士不能理解啊,还没到时辰行刑,这么早拉出来做什么,“你看看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怕死了没机会说,如今一次性说个够,你说是不是啊杨大人。”   常大人的这反应,说话时还带了几分调侃,像是有意将王国公提前带出来的,就是让他在这法场上多说一点。   杨大人和孔学士一样,一直在看王国公大笑,听到刑部尚书叫他,回了回神:“常大人说的没错,死之前说个够,也好让他走的安心些。”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孔学士可看不明白了:“再由他这么胡说八道下去,可是要对皇上的声誉造成影响,你们看这些百姓,这要是传开去还得了!”   笑着的王国公看到了孔学士,似乎也猜到了他说了什么,大喊了声:“孔学士,皇上还派了你儿子去南平,你就不怕他死在南平,二十年前南平人在最后守城的那阵子,城中粮草殆尽,他们可是靠吃人肉才活下来的,你就不怕你儿子也被他们给吃了,哈哈哈哈哈哈。”   “王国公,你这么刻意诋毁皇上,是要置王家于不顾是不是。”   “你们看呐,他还拿王家来威胁我,你们杀我王洙一个不够,还要杀我全家是不是。”王国公的眼神顿时爆红,瞪着孔学士大吼,“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孔学士被他给气着了,疯子,真是疯子!   王国公笑了一半,忽然神秘兮兮了起来:“你们都当那些南平官员死了,其实他们很有可能都还活着,当日都烧成炭了,谁还能认得出他们的身份,我告诉你,这些南平人早就和皇上联系上了,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大晋,就要改朝换代了。”   法场外的人群里,祁风身旁的男子听着王国公那些疯言疯语,即刻否定:“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相国大人他们还活着。”大哥入宫的事更是不可能会别发现。   “你看那些百姓。”祁风指了指围在最前面那些百姓,神情都快和王国公一样激动了,连带着后头那些百姓也有些激动,“他这是想激起百姓对皇上的怒意。”   “那些人看着也不寻常。”   “这里混了很多造势的人。”祁风眉头微皱,他来阜阳城的这一年里,早就认识到过这里的人对南平抱有的敌意,言辞中那些野蛮人,凶残,杀人不眨眼的字眼,也许就是王国公这种偏激的人散播出去的,阜阳城中如此,那距离南平近一些的地方,恐怕还要严重。   男子见那些人还不断往法场中间涌,试图撞破护栏:“他们该不会想要劫法场。”   “不会,他们要是劫了法场,那王国公那些话就没什么用了。”祁风指了指几个人之间抓着护栏的地方,“你看他们虽然是往里面挤的,但手一直在往回拉,不可能冲的进去。”力道掌控的这么好,不是演戏是什么。   “皇后娘娘怀有了身孕,你们等着吧,生下来的皇嗣都有南平人的血脉,这大晋的皇家很快就要被南平人占据,皇帝是南平人,皇子也是南平人,要不了多久,泱泱我大晋,就要变成一个野蛮之地,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王洙愧对纪家的列祖列宗,没能拦住六皇子登基,孔学士你们可得小心了,往后再要有什么上奏,千万不能逆了皇上的意思,否则我就是你们的下场。”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什么话不能说。   王国公的声音很大,即便是人群喧杂,他的声音还是盖过了所有人往法场外传去,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喊,又是笑又是哭,一会儿凶恶一会儿忧愁,像是疯了一样。   人群中忽然有人爆出一声:“是皇上把王国公逼疯的!”   “王国公是大功臣,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大晋,放了他,放了他!”   “南平人该死,南平公主也该死……”   “放人,放人!”   就在法场外的百姓激动的要冲破这护栏时,摆在那儿的沙漏正好掉尽,常大人镇定的从面前的签令筒中抽出令箭,往地上扔去,一旁负责报声的下属中气十足的高喊:“行刑——”   王国公瞠目瞪着要开架的人,嘴里还一直不断的喊着。   来自人本能的求生欲,王国公下意识踮起了脚,试图往旁边去避,看起来滑稽无比。   只听见轰的一声,他脚下两块木板同时裂开下沉,失重后他整个人掉了下去,绕在脖子上的绳子一紧,带的上面响了一阵。   “唔——”王国公神色狰狞,痛苦的挣扎了两下。   正这时,那些百姓冲破了护栏闯进了法场,但为时已晚,王国公被吊在那儿,已经没气了,头垂着,随着那绳子来回晃动。 第105章   王国公的身材本就矮小, 一个月下来瘦削的不成样了,这般吊在上头,风一吹晃动起来, 最后那一刻的狰狞, 既有些吓人,又让人觉得可怜。   那些涌进法场的百姓很激动, 最前面的那些围在绞刑架下,将绞刑架给撞的来回晃动, 站在上头的两个执刑人也被百姓给拉扯了下来, 跌入人群中, 很快就看不见了。   还有百姓朝着那边的棚子冲去,外头的官兵拦都拦不住,这些人也是疯了, 还想对刑部尚书常大人他们动手,后边即刻涌出了一批官兵阻挡在了常大人他们身前。   按理来说,这么多人拥挤下,那绞刑架也要撑不住, 从常大人这边看过去,摇来晃去的绞刑架,快要承受不住, 要瘫倒下来,便叫人赶快过去,以免倒下来压伤了百姓。   应声赶过来的官兵挤入人群,将试图爬上绞刑架的百姓给拉了下来, 铁盾阻挡这些百姓的拳脚,好不容易才将绞刑架周围的人给清理干净,这时看去,王国公身上的囚衣都被扒掉了,露出了两条膀子,光天化日之下,瘦削的露在那儿极为的不雅观,远远赶来收尸的王家老太太见此,直接晕厥了过去,王家那儿又是一阵混乱。   待这些官兵拔剑时百姓们才有所收敛,确切的说,是那些带头闹事的人开始收敛,等百姓群起激愤时,他们不动声色往人群后面退,将正对的位置留给那些激动到失了理智的百姓,边退着,他们还边怂恿。   直到退出了人群外,他们还高举着手吆喝:“是皇上逼死了王国公,是南平人逼死了王国公,我们要讨说法!”   后面原来该是街市空地的地方,这几个人在后退时忽然撞上了什么,一扭头,几个男子正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让开。”高大的身形引起了他们的警惕,这几个人脸上的表情瞧着就不太对,就像是专门冲着他们的,反应快一些的一个拔腿就要跑,祁风身旁的人一下拿住了他。   余下那两个见势转身就朝人群中跑去,但还是慢了一步,被祁风给抓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们,官兵打人啦,官兵打人啊,你们看啊!”挣脱不了,这几个人开始大喊大叫了起来,法场这边人本就多,这一喊,正在往法场里涌的人纷纷转头,在其中的同伙连忙撺使周围百姓,大家已经被那气氛给烘的很激动,这一听,要不得了,官兵敢乱打人,掉头朝祁风他们冲过来。   祁风意在抓这几个人回去拷问一下幕后主使,并不想和百姓起冲突,看着冲过来的百姓,放了人说不定他们会说出别的不利于皇上的话,造谣生事,便直接手起刀落打晕了这三个人,一人扛了个快速离开了现场。   普通百姓的速度哪敌得过这些人,很快祁风他们就消失在巷子里了,那些个撺使的人十分的敬业,见人已经不见了,追也追不到,话锋一转又带着众人为王国公讨起了公道。   直到官兵将这些百姓都驱出法场,加固了围栏后,王家人才得以顺利的收走了王国公的尸首,而这场闹剧,一直会持续到了下午,法场外还有人在叫喊。   当天下午,阜阳城里就流传开了有关于此的事,而这传开的势头,超乎了许多人的预料,入夜后春山上起了火,竟有人偷偷到春山,闯入了南平公主的陵墓,企图一把火将陵墓烧毁。   幸好山下的村民发现的快,赶上山扑火,现场中,两个看守的人被打晕在外头,大火是从陵墓外的树林开始烧起来,那些村民只来得及护住陵墓,陵墓外树林的火很难扑灭,只能任由其烧到停下来为止,待到火势小下去时,陵墓周边光秃秃了一片,还熏黑了陵墓内的石碑。   也是当天夜里,阜阳城中,有人砸了去年才在镇山寺中建立起来,还未竣工的雕塑,这雕塑背后的字还是皇上题的。   消息很快传到了衙门里,随即派了人去抓捕。   阜阳城不是春山,入夜后街上也还有很多人,更何况是镇山寺这样的地方,山上还住着香客,不多时,衙门里的官兵就在镇山寺山脚下的一处破旧民宅内找到了嫌疑犯。   作案的工具也都还留在屋子里,满屋子都是冲天的臭味,那嫌疑犯见有人过来,拿起勺子从木桶中捞污秽物扔这些官员,好不容易把人拿住才发现这是个傻子。   衙门内的主事不敢怠慢,禀报给了县丞大人,连夜被叫起来的县丞大人又赶忙将这两件事禀报到了刑部,四更天时,永和宫这儿,李福公公得知这件事后,战战兢兢守在外面也不敢打搅,待皇上起来之后,禀报了此事。   屋内的气氛骤然冷了几分。   沈嫣端着汤碗的手一顿,随即缓缓放下,看向坐在那儿的皇上,见他并未说话,便问李福:“人带回衙门后可有审出什么来。”   李福看着皇上的脸色,回答的小心翼翼:“回娘娘的话,那个人疯言疯语,审不出什么来。”   沈嫣示意他下去,将汤碗挪到了皇上面前:“春山那儿多派些人手,早朝时必定会有人提起。”   见她这般反应,纪凛拿起汤匙喝了一口:“你知道了。”   起初她是不知道的,但近日的这些事,让沈嫣不得不往那里想,去年王国公纵使对皇上有微词,也没有这么疯癫过,而今他说的那些话目的性太明确,就是为了让百姓对皇上失望。   可让百姓对皇上失望,总还要有能够代替皇上的人,以前王国公挑的是南平的刺,担心的是南平的事会暴露在皇上跟前,如今他挑皇上的刺,显而易见,他是有了能够替代皇上的人,现在朝堂之中,除了德王还会有谁。   沈嫣低低嗯了声,猜到和德王有关后,沈嫣想起一件事来,那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有一回她与德王一同出行,途径一条集巷,里面摆着许多的摊子,卖的都是平日里不多见的小玩样。   快走到街尾时,德王看中了一块雕刻奇形的石头,问过摊主之后正要付银子,后头跟随的侍卫将银子拿过来时,有人也看上了那石头,率先扔下银子,二话不说就将石头拿走了。   只当德王是个贵公子,因为不识身份,东西又已经被拿走了,收了银子的摊主也没想这东西是谁先看上的,卖都卖了,你喜欢就再看看呗,便和德王推荐起其他东西。   其实那时只要侍卫上前阻拦,与那人谈一谈,说清楚这东西是别人先看上的,便就行了,这本就该有先来后到的道理,沈嫣记得当时德王并没有说什么,走出那条集巷后,其中两个侍卫没有跟在了身后,等他们逛完这一通准备离开时,那个抢付了石头钱的人来了,将石头赠给了德王。   沈嫣记得清楚是因为那个人脸上没有勉强之色,也不知道德王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就是特别赏识,又由衷觉得这奇形的石头就该给德王这样风度的人收藏。   听起来其实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之前在集巷中抢的那么急,这会儿就送过来了,还不要收钱。   后来沈嫣知道,原来是那两个侍卫去找了那男子,但具体说了什么,如何让人家心甘情愿来送石头,沈嫣就不得而知了。   再与今天的事做对比,沈嫣知道,德王和先帝其实是一样的,也不愧是亲父子,二十多年前,南平和大晋是分了两国的,也没有全然依附,先帝看上南平富饶,心中动着念头,却碍于颜面,没有付诸于实际,要知道在当时先帝若是直接动手,是会引起别人的诟病,也会引起周边附属他国的忌惮,吃相太难看,有损威严。   但在后来,南平的百姓和淇河起冲突后,屡屡有摩擦,先帝下令征伐,可是果断非常。   这样的冲突是相互的,南平人打起来凶,淇河那些人也不见弱,理应调节却直接选了征战,打了好的名义,这仗就打起来了,到今天为止,二十年前的那场仗,大晋上下的百姓,没有一个说不好的。   沈嫣想着,二哥哥也是这样的人,他从记事开始自己就是太子,即便是没有传位诏书,先帝百年之后,他也是继位的第一人,也许在他眼里,这皇位只能是他的。   意外出事,养伤一年,沈嫣不知道这期间他为什么不联络太后娘娘联络卫家,但在回来之后,他是想拿回这皇位的。   他在外素来是温和谦让的,沈嫣从未见过他发什么脾气,他与先帝一样的是,若要保全这颜面,主动开口势必不行,皇上主动退位才是他要的,就如当初那块奇异的石头一样,别人拿不住了,送到他手上,他接受,便是得了东西又赢了口碑。   而这其中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来达成,就如先帝的打仗那样,古往今来,历史永远是胜利者编写的,今天皇上退位让贤,将皇位给了德王,德王推辞过后接下这皇位,既非叛乱又非逼宫,不照样人人称好。   纪凛看了她一会儿,平淡道:“二哥想让我退位。”   沈嫣用公筷夹了个他爱吃的虾饺,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碟子内,脸上噙着些许的笑意,语气微轻,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不管皇上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您。”   “若是退了位……”   “那我就有机会陪你到处去走走,还能去南平看看母妃生活过的地方。”   纪凛夹起虾饺送入口中,鲜味在口中四溢,咸味中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甜,纪凛看着她笑了,他们都知道,任何一个决定的艰难性,远不是支持二字能够简单解决的,但对纪凛来说,只要她在,任何事都不是困难。   …………   永和宫这儿像是筑了一座墙,任何的风吹雨打都进不了,而延寿宫那儿,却是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因为昨日法场上的事,太后娘娘一夜没睡,春山陵墓起火和庙里雕像被砸的事她甚至知道的比皇上还要早,后半夜得知这消息后她就一直没睡,差人去了德王府,在早朝之前,她见了德王。   母子俩头一回这样无话,安静在那儿坐了许久之后,太后看着德王,凝沉着深色,几次欲脱口而出,被压了下去后又反复上来,最终喊了声:“灏儿。”   纪灏看着太后,还是那尊敬的神色:“母后。”   太后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些:“年三十那日,哀家见了你的舅舅。”   纪灏笑了:“这阵子有些忙碌,倒是没见到他,舅舅身体可好?”   太后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将藏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你联合了卫家还有钟家杨家,想做什么。”   纪灏低下头去,嘴角还噙着笑意,甚是儒雅:“母后不是知道了吗?”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一颤:“王国公说的那些话,可是你让他这么讲的。”   “母后,王国公说的都是实话。”   “皇上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当初害你的人也已经处决了!”   “所以他还活着。”   纪灏说罢,那笑意从嘴角染到了眼底,因为六弟没有害过他,所以他还活着。   太后一口气提在那儿,双手捏紧了佛珠,颤抖的越发厉害。   那情绪久久都没有办法平复下去,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仅有角落里发出了一些响动,太后手里的佛珠滑下去一颗,她的手猛地落了下,整个人从中震醒过来:“灏儿,你这又是为何……”   “小的时候,父皇曾带我去了太南门上,站在城墙的最高处,上看整个阜阳城,他告诉我,这是纪家的天下,将来的有一天,这些都要交到我手上。”纪灏轻轻转着手中的杯子,看着里面的液体随着转动轻晃,“有生之年,他希望能够一统天下,倘若不能达成,他希望在我手里能够完成。”   杯子一斜,杯内的液体往外倾了些,处在即将倒出来的边缘时,纪灏抬起头看着太后,倾回了杯子:“六弟他,不适合当皇帝。” 第106章   静谧的屋内, 太后看着德王,于言语来说,震惊大过于心中的反应, 这是她养大的儿子, 在膝下养到五岁之后独住一宫,之后也一直是她派人料理他那宫的事务, 每天都会来请安见面。   说起来太后对这个儿子是比较疼的,长子身子羸弱, 出生后没养几岁就病逝了, 太后心里落了个结, 对次子是格外的在意,先皇在长子过世之后,次子出生一岁时就封了他为太子, 三岁启蒙,五岁时先皇为他安排了太傅,和别的皇子不一样的是,上午太傅教导过后, 下午时先皇会让他去乾清宫亲自教导。   这一教导便是十来年,直到灏儿十四五时,先皇开始让他参与朝政, 十七岁时先皇又亲自为他选定了婚事,沈老侯爷的嫡长孙女沈嫣,那时沈嫣才十二岁,尚未及笄, 便要等她及笄之后再行大婚,当时在先皇看来,三年时间立业得百姓的爱戴和推崇,就是灏儿应该做的。   他也真的做得很好,从未让她和先皇失望过,从小脾气就好,温文尔雅,很小的时候待人处事就颇有章法,他是先皇心目中的继位人选,是先皇费尽心思教导出来的孩子,没有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的皇上。   那时的宫中,张贵妃所处的齐王比灏儿小了四岁,钱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却只与灏儿差了一岁,四皇子比灏儿小三岁,对皇上有所觊觎,在朝堂上也是颇具表现力。   但宫中这些孩子,在灏儿的带领下,兄弟感情都不错,或许是因为这样,尽管是有所忌惮,当时的灏儿也不会料到三皇子会在他出巡途中下杀手。   出事之后,太后日夜都在想着他,做梦都盼着能有奇迹发生,老天爷能可怜她一个做母亲的要连续失去两个孩子,两年之后,她的儿子真的回来了。   也许是她真的太想念他,太想他活着留在自己身边,以至于她都忘了,她的儿子在出事前,是太子,是先帝与她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她也忘了,她的儿子对这皇位是有执念的。   凛儿已经继承皇位,灏儿回来之后,她想当然的觉得皇位已定,儿子就该放下,好好做他的德王,用他的过人之处在朝中辅佐皇上,让大晋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她更加没想到的是,他是用这些方式,想让皇上退位,这些听起来并不光彩的方式。   太后看着眼前的儿子,还是这模样,几个月养下来,是要比刚见面是丰润了些,脸色也好了许多,笑意依旧,对她也如从前那样孝顺,可一晃神,又好像不认得这就是她的儿子。   太后的心渐渐沉寂下来,起伏的胸口缓缓平息,她转着手中的佛珠,神情也跟着平复下去:“你掉下悬崖时,你父皇派了数批人去找你,漫山遍野,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整整两个月,耗费了这么多的人力,才在那陡崖上的洞内找到你的衣物和一个荷包,那荷包是嫣儿绣给你的,加上那些衣物,才不得不接受你已经死了的事实。”   “你这么重的伤,也幸亏是被人及时救走,要不然也撑不到周将军他们找到你,可灏儿,早在找到那处山洞时你就已经醒来了,你为何不让人送消息回阜阳城。”莫说是别人不能理解,太后也不能理解,依儿子的性子,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该送消息回来,那时先皇还在派人找,也还没有查到这件事是三皇子所为。   纪灏放下了杯盏,脸上的笑意敛下几分:“母后,儿臣还未与您说过受伤时的事吧。”   语气太过于平淡,太后听着反而心中一震,是没说过,回来之后提起那些事他都轻描淡写的略过去了,只知道他伤的不轻。   “掉下悬崖之后,幸运的是,儿臣最后掉在了树上,被挂了一下后掉到地上时减了力道,虽然感觉浑身的筋骨皆是断了,却还有一口气,但没支撑多久,儿臣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儿臣已经被山兽带到了山洞,浑身动弹不得,疼的程度,就像是将人给拧在了一起,四肢分不开,控制不住,儿臣抬起头看去,身旁还有个人,是跟随儿臣一起掉下来的侍卫。”   “侍卫已经死了,那山兽回来之后,又叼回了一个人,在儿臣的眼前,吃起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侍卫,之后儿臣又昏迷了过去,再度醒来,不知过去了多久,山洞里尽是血腥味,身旁的侍卫已经不见了,就剩下被撕破的衣服扔在墙角,当着儿臣的面,那山兽在吃那后来叼回来的人,他不如儿臣幸运,只活了一天就死去了,那山兽也聪明,懂得先将死去的吃了以免腐烂,将还有一口气的儿子留到了最后。”   “昏昏沉沉,到最后儿臣没有太多的意识了,做好了被吃的准备,也不记得过去了几天,儿臣被人所救,那时正好是出事的第五天,儿臣是在昏迷半个多月后才醒来,母后您说为何不联络,是因为儿臣太疼了。”   对他而言,那还不如不醒来,醒来后第一感觉就是头疼欲裂,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手不能动脚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来,疼到什么程度,若是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自行了断。   他伤的太重了,重到要救他也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他每天都是在疼痛中醒过来,又在疼痛中晕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大部分都是晕着的,仅有那些醒着的时间,也是在痛苦中煎熬。   想到自己今后可能是要瘫痪,他不止一次的想到过去死。   也就是在那两个多月里,阜阳城中先是宣布了太子的死讯,继而用他的衣冠落葬时,三皇子和四皇子叛乱谋夺皇位,镇压下去后三皇子四皇子被收押,皇上驾崩。   他的痛苦还没减弱时,新皇登基了。   太后嘴唇微抖,这是她的儿子,从小这般培养长大,意志力并不会弱,可他却说疼的无法去想别的事,更是疼的想死时,太后的眼眶一瞬红了,她知道他吃了很多苦,却没想到这些苦会艰难到这地步。   可她还必须问下去:“救你的那徐侧妃,不是商户之女,是不是?”   “他们是儿臣过去养着人。”   “即便是你不能清醒的下令,经过培训的他们也应知道将你送回阜阳城。”   “母后,若是他们当时在,儿臣就不会被三弟他们逼到那步田地。”他养的这些人是为了替他办事,当时出巡宫中已经安排了不少人,他也就没有安排,也是没想到,他在经历这场劫难时,这些人中也有人起了叛变,之所以秋瑶和十一在第五天才找到他,是因为秋瑶刚刚清理了门户,杀了她的父亲和大哥,夺了整个黑旗队的权,前来营救他。   而秋瑶和十一只听命于他,在没有他的吩咐时,绝不会将消息传回阜阳城。   算起来应该是第三个月,纪灏睁开眼的时间才长了些,脖子上的伤没有恢复,他还不能开口说话,秋瑶意会他简单的动作后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在得知父皇驾崩,母后他们扶持六弟登基后,纪灏就决定暂不回去,要先将这伤养好。   谁都不能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两年前他要是能够回来,他是不会等到现在的。   半年才能下床,一年后才能走几步路,直到两年过后他开始联系外祖父和王国公时,他才能像现在这样如正常人一般走路,可后续的病还在缠着,当初他伤的这么重,好了筋骨却留下了不少内疾,他的肠胃不好,吃不得腻味荤腥,不能过饱也不能饿,他的味觉丧失了大半,他还需要每天吃药,才能压制住心疾。   太后是真的听不得这些,一听就眼泪纵横,她既心疼又心痛:“就是如此,你更该好好养身子,还操劳这些事做什么!”   “母后,儿臣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可以活的了。”纪灏脸上恢复了那笑容,说出来的话让太后顷刻心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多少年好活,这皇位,他是非拿回不可的。   林嬷嬷替太后抚着背,特别担心太后娘娘会一个激动晕过去,太后轻推开她的手,看着纪灏,尤是镇定:“你六弟已经继位,不是两天也不是两个月,而是两年多,皇位岂是儿戏,朝中的局势才刚刚稳定下来,南平那儿的事也才得了妥善解决,你这么做又是何必,皇上他不失为一个好皇上,虽说没有如你一样受你父皇培养,受太傅教导,但他一直做的很好,这两年来也解决了不少你父皇在时的难题,你用南平这些流言蜚语去中伤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母后,您还是这般善心,那些流言蜚语对他而言不算是中伤,那些南平俘虏还活着的话,六弟肯定会护着他们,母后,您有没有想过,南平和大晋若是再起纷争,六弟会帮谁?”   太后一怔,回答的也很快:“他也是你父皇的儿子!”   “他还是那南平公主所生的,父皇灭大晋,将他母妃带进宫中,又没有妥善照顾,打入冷宫受苦三年,最后还自缢身亡,虽说这些与王国公有关,但母后,您能确定父皇他是毫不知情的?”纪凛话语一顿,扬起手,捂住嘴轻咳了声,“您又如何能确保,六弟对父皇没有怨言。”   “他如何选都是两难,您要他怎么当好这个皇帝。”   太后一激动,咳的比他还要厉害:“这也不是你做这些事的理由啊,灏儿!”   “六弟他的确聪明,比三弟他们还要聪明。”纪灏看着太后一字一句,“他若是愿意主动退位,我会赐他封地,让他好好做他的藩王。”   太后看着陌生的儿子,心知他已是劝不住的了,他心中的执念已经将他占据:“如若他不愿意呢。”   纪灏笑了笑:“那儿臣只有帮他一把了。”   …………   五更天时德王离开了延寿宫,太后怔怔坐在那儿,双手却还不断在转动手里的佛珠,林嬷嬷担心的不行,在旁劝道:“娘娘,您去歇会儿吧,要不让她们给您去备些吃的。”   “送哀家去佛堂,通禀下去,今日谁都不见。”   太后强撑着要下塌,林嬷嬷忙扶住了她,可没走两步,太后那手一松,佛珠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断裂下来,珠子溅开去滚了一地,林嬷嬷扶着的人一沉,随即传来林嬷嬷的焦急的叫喊声:“快去请太医!”   太后晕过去的消息传到永和宫时天已经亮了,此时各宫的妃子正过来请安,听闻这消息后也都坐不住了,不管怎么样都得过去看看才是。   沈嫣提早让她们回去,出了永和宫后,一行人到了延寿宫外,却让人给拦住了,太后娘娘已经醒了,不接见。   大家在门口带了会儿后没办法,各自离开了,永和宫这儿,沈嫣因为身子重,处理过两件事时正准备过去,从延寿宫折返的方淑华来给她传消息了,太后醒了,但是不接见任何人,皇上和娘娘去了都不接见。   沈嫣留了个心,让方淑华回去后叫人去延寿宫附近打听了下,这才知道德王在三更天时入的宫,在延寿宫内呆了一个时辰才去早朝。   这下不用猜也知道,太后娘娘会晕过去,就是与德王有关。   关乎的是什么事也无需猜测了,沈嫣能想得到的,卫家就在那儿,太后娘娘有心就能查的到,太后娘娘此时的心情,恐怕是谁人去了都安抚不了。   沈嫣便坐了下来,让木槿取了纸笔写下了四封信,给祖父的,给在顺州的二哥和瑞珠的,还有送去大当铺的一封,交给木槿尽快送出去后又吩咐:“叫人去趟乔家,请乔家二小姐入宫一趟。”   乔诗对沈嫣一向是有求必应,没写什么事儿都不要紧,派出去的人回来后不到一个时辰,乔诗就入宫求见了,见到沈嫣后黏糊的紧,坐到她身旁先是说了顿她大哥回来之后对她的管束,继而才道:“嫣嫣,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沈嫣让红莺端了她喜欢的点心:“我想问问你,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清楚,原定开春就能回来的。”乔诗拿起糕点尝了口,回忆了下大哥说过的,“不过好像是皇上的意思,让父亲继续留在拢州。” 第107章   沈嫣早前听皇上说起来时, 乔将军是快回来了的,离开有六年之久,南商那边太平之后, 乔将军就要回来复命, 如今忽然听阿诗这么说,便问:“乔将军与你们说了?”   “是听大哥说的, 父亲派人送了信回来,要在拢州再留一阵子。”这些军务上的事乔诗向来不懂, 偶尔听大哥说起来才知道一些, 她现在更担心嫣嫣一些, “阜阳城里传了好些话,都是在说皇上,春山的陵墓还意外着火, 你在宫中可得小心点。”   “乔将军不回来,你大哥呢?”   乔诗想了想:“父亲不回来的话,大哥过些日子也要回拢州去的。”   沈嫣抬手,将端上来的糕点往她那儿挪了下, 脸上噙了些笑意:“那你何不跟着你大哥回去。”   “我不回去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乔诗一咧嘴,悬着的双脚轻轻晃了下, 哼了声,“怎么,你不想见我呢,要赶我回拢州去。”   “是啊。”沈嫣故意道。   乔诗提了一口气将糕点放下:“好哇!那我偏不走, 不如你的意!”   沈嫣看着她笑了:“不走做什么,乔将军他们都在拢州,你一个人留在阜阳城里可没人能管得住你了。”   “我在找一个人。”乔诗忽然压低了语气神秘道,“等我找到那个人再说。”   “谁?”   “也没什么,那天拖了王世均到巷子里时被人给瞧见了,我看他那穿衣打扮,像是要去署里,不知在哪一处当差。”   听着语气像是有些过节的样子:“怎么,他说你什么了?”   乔诗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也没说什么,他就是……”   沈嫣瞧着她就觉得不太对,她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扭捏过去,便取笑道:“该不是中意上了人家。”   乔诗急了:“怎么可能,就他那样,我一拳就能给他打趴下了,他还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打王世均怎么了,那是他该打。”   “哦~”沈嫣点点头,“那就是冤家了。”   乔诗瞪着她:“反正我不走!”   沈嫣笑意微顿,阜阳城如今流言四起,依乔小将军的意思,肯定是想把阿诗带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她不肯走,也不会是因为要找一个无名之辈:“那你不走就留在府里。”   乔诗挽住了她的胳膊,将担心都藏回去了,笑嘻嘻道:“我留在府里多无聊,我可以入宫陪你啊,瑞珠都不在这儿,你现在身子重,我得多陪你来聊聊天才行。”   “再找那取笑你的人?”   “对,再找他!”   …………   乔诗在宫中呆到了傍晚,天色暗下来时才离开,外面冷风阵阵,明明是初春,却比大雪天还要冷。   拉紧了披风后,乔诗抬头看灰蒙蒙的天,她还有没说的,大哥之所以急匆匆要回去,是因为前些天杨大人找上门来过,她乔诗虽然不懂这些,但该有的敏感还是有的,杨大人是在朝堂上护过王国公,和德王一系的人,大哥不想乔家牵扯进这些事情里去,借着父亲的名义要早点回去,大哥还想要她跟着一块儿回拢州去,她担心嫣嫣,不想走。   阜阳城要变天了,在来宫中的路上,她听到街边老人这么叹过,阜阳城里气氛真的不一样了,如今街头巷尾说的都是王国公被处以绞刑的事,牵扯出了些关于南平的事,又说皇上包庇南平人,芸芸众说,越传越是离谱,甚至还有人说皇上其实就是为了报复先帝当初灭了南平,还为了南平公主在冷宫自缢的事。   百姓不像过去那么平和了,每每说起这些的时候,有些人义愤填膺,还有些人满是戾气,乔诗感觉不到他们对皇上的尊重,像是疯了一样听什么就是什么,愚昧的很。   这样一来,她更不能跟着哥哥走了,要不然嫣嫣一个人在宫中怎么办。   乔诗离开皇宫后天色越渐暗下来,如她见到的那样,如今的阜阳城内外,充斥的满是一些异声,而这时,入夜降温后,比白天还要冷的夜里,没了太阳的照耀,冷冽中还带了一股湿寒,城外距离清水镇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住在村尾的一户人家内传来猛烈的咳嗽声。   一个男子不耐烦的端了一碗药进来,看着躺在床板上咳嗽不止的妇人,不耐烦的将药碗重重扔在桌上,骂道:“咳咳咳就知道咳,你知不知道这些药花了老子多少钱,一天到晚活不会干就会生病,你干脆病死得了,也省了老子再给你花钱去买药!”   “你!”   “噗!”   男人越骂越凶,妇人越咳越厉害,最后这妇人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那男子喷了一口血,继而瘫倒在了床上,两眼翻白,浑身抽搐了起来。   男子别喷了一脸血,愣了下后整个人正要暴怒,看妇人抽搐成这样子,第一反应就是要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但此时哪里是控制的住她,妇人一面抽搐一面吐血,一旁才两三岁的孩子早就吓呆了,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大哭:“爹,娘怎么了,爹!”   男子这才意识到真出了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也来不及擦,将孩子推到一边,连忙跑到村子里去叫郎中。   可到了郎中家时他才发现,院子里等着好几个人,郎中不在,去隔壁村给人看病了,而等在院里的人,家中病人与他的情况差不多,有些是呕吐抽搐,有些是咳到吐血。   院中冷风嗖嗖,泥瓦的角落里满是雪融后没能干净的湿冷,从角落蔓延开去,笼罩了整个村子。   隔壁村距离这儿得有小半日,郎中回来都是后半夜的事了,要是那边事儿严重还不一定回的来,院子里还等着别人,男子只能先回家去,进屋后妇人还在抽搐,但没有再吐血,双眼已经渐渐没了神,脸色惨白,真像是要死了。   果真的,这妇人没能熬到第二天,半夜时就死了,村子里其余那几户,有一户情况和他们一样严重的,在家人没来得及回去时就已经去了,第二天,病倒的人更多了。   很快,镇上药铺中的大夫忙不过来了,莫说去出诊,就是铺子里的病人都看不完,来的人大都是咳嗽之症久治不愈,呕吐的那些都下不了床了,不到三天,清水镇外那村子,死了七个人。   消息随即从镇上报到阜阳城里,负责这些事的大人很快派了城里的大夫前去清水镇坐镇,可病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就有人倒下,镇上也有人病了,大夫将这些病了的人隔离开来后,派人回禀到城中,负责的大人即刻将此事上奏。   也就是隔了两日的功夫,太后也病了。   之前太后的身体就不好,昏厥过一次后这些日子一直是卧在床上,这天早上起来时忽然咳嗽不止,用早膳时还吐了一回,请了太医前来查看,和城里如今发现的一些病人是一样的病症。   这个病会传染,只要身边有这样的病人,就极容易传染给人,身子好的或许不会中招,但是那些体弱的就很容易被传染,林嬷嬷派人严查延寿宫上下,终于在佛堂外一处看守的地方查到了个小宫女昨天病倒的事,派人禀报到永和宫,沈嫣这儿也才刚发现宫中内务府中有三个生了病的人。   不做犹豫,这些人隔离开来之后,一旦发现有人咳嗽不止就即刻关起来,不许他再与别人接触,各宫再派人去太医院那儿领药烧在屋中驱寒驱毒,而宫外各处,就需要派大量的人手下去。   到了二月初时,阜阳城外死亡的人数已经达到了百人,病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设下的隔离棚子皆已经住满,那片地方,进去的大夫都得面带口罩以免自己被传染,而这百姓的情绪,也是越来越不平静。   提早到来,迟迟不肯离去的冬季,给阜阳城内外的百姓带来了一场灾难,春寒冻病了许多人,来势汹汹,叫人措不及防。   原本这病不难治,但在初期都与风寒相似,实则是比伤寒之症还要严重,病下的最开始仅仅是鼻塞轻咳,头晕脑胀,但在一夜之间它就会令人猛咳不止,伴随着呕吐,有些严重的吐血抽搐。   到那时再用药已经有些迟了,这些吐血的病人基本都活不过两日。   有些一家三口都病了,无照顾,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在家中多时,也有病了一个被抛弃的,随意将人扔在外头,又会传染给别人,宫中下令之后,将清水镇团团封锁了起来,不许有人进也不许有人出来,又派了太医院中不少太医前去给百姓治病。   这一连串的事,直接将有些百姓对皇上的埋怨上升到了一定程度,到了二月初八这日,宫里准备妥当之后,皇上带着诸位还在宫里的妃子,前去宗庙祭拜祈福。 第108章   皇家宗庙中供奉着皇族列祖列宗的牌位, 除了平日里的祭奉之外,遇到些大事,都会到此祈福, 去年雨水不奉时宗庙内还连续三天三夜的念经祈雨过, 这里的僧人都是从阜阳城镇山寺中过来的。   抵达时宗庙内的僧人和之前被遣到此的妃子前来迎接,若是放在平日里, 这也应该是在皇上跟前露面的好机会,能不能从清贫的地方回宫里去, 得看入不入眼皇上会不会开恩, 可惜这回是因为疟疾一事, 连同行的皇后娘娘都穿的素净,谁若出挑,首先就落了个心思不正的罪, 所以皇上进来时,都垂头站在那些僧人后头,谁也不敢造次。   随行的还有些官员,到了宗殿内先行拜祭皇家列祖列宗, 更衣过后,再行祭礼,由宗庙内的礼官主持祭祀。   这番下来都是不能交头接耳的, 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庄严肃穆的,宗殿内女子不得入,沈嫣领着众人站在宗殿之外跪拜,随着那声音传出来, 焚起来的烛香味也逐渐散开。   皇上将拜祭的香交给礼官后,走出宗殿,朝殿外天三拜,再由众人拜过后领去后殿听经。   在去后殿的路上,廊外忽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   大白天宗庙这样的地方出现这么一群人吓坏了不少人,这些人像是早就埋伏在屋上廊顶,就等皇上他们前来。   “保护皇上!”官员们的反应也是极快,跟随的侍卫迅速的将皇上和诸妃子保护了起来,左信带人拦在前面,与那二十来个黑衣人对峙。   却不想这些人冲的不是皇上,而是宗庙内的那些僧人,黑衣人留有一半牵制左信他们,另一半冲向那十二个僧人,仅是瞬间的功夫,其中四个僧人葬身在了刀下。   左信他们冲破牵制赶去援救时,他们又伤了两个僧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由没受伤的拖到了角落里,躲避着那些袭来的人。   “护送皇上退去后殿。”   不知谁说了声,保护着的侍卫往走廊内缓缓后退,护着众人退到了后殿,方淑华始终是扶着沈嫣,小心翼翼的搀着,紧咬着嘴唇吓的不轻,抓着沈嫣的手都有些发颤,但她还是坚持住了,都没吭声。   也不仅仅是方淑华,白贵妃和陈昭仪她们脸色也都不好,之前的围场狩猎她们只是在事后得知,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林子内的偷袭,如今看着那些侍卫和黑衣人搏杀,有人倒下,鲜血满地,从未见过这样血腥场面的她们,饶是再镇定都掩不住惧怕,刀剑无眼,万一打到她们身上怎么办。   沈嫣身旁还有两个宫女守着,是皇上派到永和宫保护她的,退进了后殿,两个宫女始终守在沈嫣左右,待皇上和官员退进来之后,几个侍卫要将后殿的门关上,只留了一扇能观外面的情形。   沈嫣她们在后面很安全,还有侍卫守着,殿外打斗到了白热化时,其中一部分黑衣人弃下这些朝着宗殿那儿冲去,周将军暗道不到,带人追了过去,援兵未到,人员一分散,左信他们依旧不能把这些人全部拿下。   黑衣人的数量之多,令几个官员惊讶,宗庙乃皇家重地,岂能这么轻易就让人给闯入了,大批人的黑衣人真当守卫是死的,斥责时,左信那边活擒了个黑衣人,伸手撕了他脸上的蒙面布后,这个黑衣人冲着后殿门那儿啐了一口血水:“你们这些狗官,我们迟早会为公主报仇的!”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听到公主二字即刻就想到了在冷宫自缢的南平公主虹玥,随即视线转到皇上这儿,纪凛的神情却颇为冷静,确切的说,从这群黑衣人出现开始,他的神色就是如此。   “兄弟们,你们一定要为我们南平报仇雪恨。”说罢,那露了脸的黑衣人看着皇上那方向,袖下滑落一柄飞刀,直接自尽。   这样的反应许多人看着都觉得很怪异,闯入宗庙的竟然是南平人。   已经很明显的是,这些并不是冲着皇上来的,杀僧人是为了阻止他们诵经,去宗殿不就是为了破坏皇家先祖的牌位,此番行径,不就是和当初埋伏在大佛寺想要杀济生大师破坏祭天的人是同一批。   沈侯爷想罢心中一震,这不可能!   埋伏在大佛寺内的人和德王有关,现在说他们是南平人,难道这件事也和德王有关?   别人可没有沈侯爷这样的理解思路,基于前段时间的事,对皇上心有顾虑的,这会儿就已经将南平人和皇上联系到了一块儿,为南平报仇雪恨,为公主报仇,那可是皇上的生母。   再者,宗庙重地,何至于防守疏漏到这地步,可以让这么多黑衣人任意闯入。   众人站在台阶上,德王站的比较前面些,不知是不怕死,还是觉得这些人根本伤不到这儿,他的视线始终在台阶下,目光和皇上一样沉静。   不知谁在身后推搡了一把,几个人朝前涌,硬生生将德王给挤下了台阶,为了站稳,只能快步朝下走去,这就直接跌入了台阶下的打斗中,上头官员们齐齐喊了声危险,可出乎众人预料的事,这时画面又产生了奇怪的变化。   德王受过重伤,如今功夫全废,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刀剑无眼,为了不伤及德王,左信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可就在这时,连那几个来势汹汹的黑衣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一招一式跟被绑了手脚一般伸展不开去,这下众人看楞了,什么情况,黑衣人不敢动德王爷?   说是不敢动,更像是在保护德王爷,这边侍卫原本是要刺向黑衣人的剑因为德王的出现避开不及,就要刺中德王时,在德王身后的黑衣人竟然举剑挑开了那柄剑。   紧接着又一剑,是沿着脖子横扫过去的,只见那黑衣人拉住德王后往自己身边一护,抬起的剑竖挡住了横过来的剑,兵器交刃声十分的明显,交刃时这动作又因为僵持停顿了会儿,不似刚刚的快速,所以大家都看了个清楚明白。   这帮黑衣人救了德王。   在这边官员的眼中,那几个黑衣人已经接连为德王挡下几剑,一次是意外,两次能说是情急之下,那三次四次呢,傻子的看的出这些人是在有意的保护德王。   但这些人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南平人么,说要为南平报仇,和德王又有什么关系?   僵持一阵,无人瞧见的方向,左信看了皇上一眼后,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朝德王身旁的黑衣人攻去,左信摆了个假动作,剑偏向了德王那儿,就只这一瞬,原本应该会刺在德王手臂上的剑直接刺在了黑衣人的右胸口,剑入的不深,也仅是刺破了皮罢了。   黑衣人很快意识过来左信是故意的,就为了试探他会不会替德王挡剑。   这一幕比刚才任何一幕都要来的显眼,在左信拔剑之后,反应过来的黑衣人一把推开了德王,但那推的动作瞧着又是极为的小心谨慎,更像是事后的补救,太过于刻意明显。   皇上没作声,只有卫祺奔下去护住了德王,纪灏抬起头,孔大人他们的神情都显得很微妙,卫老国公和杨大人的神色里还透了一抹说不出的尴尬,而荣昌侯则是一副“我看懂但我不说”的神情。   刚刚到底是谁在后头挤的那一把,将德王给挤下去的,也没人做出心虚的样子。   为官多年到底都是一群演技派,到这时卫老国公他们还要摆出关切的样子来,不等纪灏走上来,皇上开了口:“二哥,这些黑衣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兵刃声戛然而止,左信因为伤了那为首的黑衣人,与他伯仲难分,但因着皇上这句话,有些人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   卫老国公身旁的杨大人眼神晦涩不明,众人各异,卫老国公的脸色甚至有些涨红。   纪灏微抬了下手,大约是刚刚撞疼了的,他脸上噙了抹笑意:“皇上这么问是何意思。”   纪凛没有多言,只朝左信那儿看了眼,那黑衣人即刻警惕了起来,可动手的是左信身旁的侍卫,最近的距离,就站在纪灏身后,拔了腰间的短匕朝纪灏后背刺去。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在卫老国公他们屏息要喊出口阻止时,和左信对弈的黑衣人还要快一步,距离之下无法冲过去的,直接抛了剑打在了短匕之上,将短匕给打歪了,从纪灏的肩膀上方略过。   左信的剑随即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肩膀上。   这下,众人全部安静了下来。   卫老国公就是想指责皇上拿德王的性命去冒险都说不出口,这还需要解释什么,这不都已经看了清楚明白!   有些人还处在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殿内的方淑华刚刚还未德王倒抽了一口气,如今看大家的脸色,又觉得德王好像与那些黑衣人有关系,她朝皇后娘娘看了眼,挨近了些,再看皇上,这难道是个局?   纪凛的耐心从始至终都很好,他看着德王,重复了那句话:“二哥,这些人杀害僧人,破坏宗殿,阻止朕为百姓祈福,是你下的命令。” 第109章   二月初, 阜阳城内冬雪融化完后,春寒料峭,吹过的风还夹带着寒意, 已经是晌午的时辰, 阳光照耀到的地方十分的暖人,荫蔽处, 一阵风吹过还是会叫人直发抖。   后殿左右都没有遮蔽物,风一吹, 走廊内的风是穿堂而过的, 吹在松垮垮的朝服上, 从偌大的袖口往里灌,能激起人一阵鸡皮疙瘩来。   卫老国公和杨大人这会儿的心情就犹如被冷风刮着一样,他们又不蠢, 皇上的意思已经足够明了,他知道这些事是德王搞的鬼。   不去论别的罪,光是干扰祈福,破坏宗殿这样的罪名就不轻了, 加上德王的心思,往大了说就是谋逆,皇上如果不计较, 也不会当众揭穿,将德王与这些黑衣人有关的事实曝露在众人眼下。   这与他们原来预想的并不相同,所以这会儿,其实还有些慌。   与他们颇有些紧张的心理不同的是, 这兄弟二人两两相视,未从纪灏脸上看到被揭露的害怕,他如此坦然的看着纪凛,仿佛他这句话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者他做的这件事,没有哪里是令他心虚的。   站在台阶下,纪灏气势不减,迎着风,伫立着身姿:“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我怎么会让人破坏宗殿,这里可是皇族宗庙。”   “也就是说,这些僧人是你派他们所杀。”   “皇上登基以来,大晋事出不断,旱事过后就是疟疾,百姓死伤无数,早已经怨声载道,宗庙内的僧人解救不了他们,唯有皇上才能解救他们。”   这下连一脸“吃瓜”状态的荣昌侯也有些咋舌,有些事儿就是心里想,暗中做也就罢了,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还深觉得自己是占理的,半点不觉得哪里亏了,也是头一回,当初三皇子和四皇子联合起来造反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德王如今站在那儿是在说皇上给大晋带来了灾祸?   想过之后荣昌侯看向沈侯爷,随即淡定下来。   纪凛眉头微蹙了下:“你是说朕没有这资格。”   “去年九月,常州死了上千人,十月秋收,一半的地方颗粒无收,百姓叫苦不迭,朝廷分派下去的也只能解决基本,入冬之后因为无余粮无收成,不少百姓不能在丰收季去拿粮食兑银置办家点,入冬后又有不少百姓冻死。”纪灏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传遍周围,“南平一事,皇上处置有失偏颇,将缴贡从六成半减到三四成,少的这几成,可知能解多少常州百姓的难。”   “按你所说,南平的百姓就不是大晋的百姓,就该看着他们饿死。”   纪灏微笑:“皇上又错了,南平一年四季如春,没了粮食这些人都饿不死,更不会冻死……”   纪凛神情微敛:“所以你觉得王国公没有过错。”   “王国公有错,错在不该对南平公主下手。”纪灏看来,南平那些官员都死了,南平公主就没有再下手的价值,左右在皇宫之中,她也不会长久,若是没有这件事,王国公也不至于落到被处以绞刑的地步,别的都好说,谋害妃子谋害皇族子嗣这罪名,如何都开脱不了,纪灏不免觉得可惜。   这可惜的口气谁都听出来了,南平一事的处理上,德王此时说的话和在朝堂上说的一样,王国公无过,乃大晋功臣。   不用多猜也能知道,王国公死的那天宫外沸沸扬扬闹起来的事,也和德王脱离不了干系。   再要有人看不出德王的目的,那这几十年的官场就白混了,德王这是想逼迫皇上退位,如今却让皇上道破。   按理是骑虎难下,再进一步就是逼宫,退一步也无路可走了,德王却依旧是笑容满面,这让孔学士他们心里泛起了嘀咕。   纪凛看着他:“那德王以为,朕该怎么做。”   殿内的诸位妃子早就傻眼了,除了沈嫣之外,皆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德王逼宫?   纪灏轻摸了摸指间的戒指,眼眸微垂,声音缓缓:“六弟你不如歇一歇。”   话音刚落,左信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剑被那黑衣人弹开,黑衣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武器,站到了纪灏身后,之前冲去宗殿的这部分黑衣人也赶过来了,二三十人站在纪灏身后,虽是被百名侍卫团团围住,却气势不减。   卫老国公他们的心悬在那儿,此刻是半点把握都没有,纵使是有以一敌百的能力,这点人如何打得过即将赶来的援兵。   纪凛看着那些黑衣人,交锋数次,可算的上是老熟人了,这些人背地里替他做了多少事:“傅阁老是你派人杀的。”   纪灏微颔了下头,算是承认了这件事:“傅阁老为官多年,功绩无数,教出了不少学生,此等年纪过去,不算是悲事。”   用这种方法杀了老臣,为的就是瞒下南平的事,纪灏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愧疚。   “钱大人一家几口也是你所杀。”   纪灏微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六弟,你太过于妇人之仁。”   纪凛沉默了会儿,来宗庙之前他也想过数种可能,二哥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再来诋毁他一把,将疟疾的事造势更大,引起百姓的激愤,却也没能想到,二哥做这些事没有刻意隐瞒死,在太后娘娘面前袒露后,在这宗庙中,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也能这般坦然。   他不会是不怕死,二三十人敌不过这么多人,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被擒,二哥却还能气定神闲。   纪凛的心忽然一震,朝后看去,看向被侍卫包围的沈嫣,她的身边是两位宫女,身后是陈昭仪她们,殿内不可能会有埋伏,周边有人想要靠近也不可能即刻威胁到她。   不对!   纪凛的目光锁定在了陈昭仪身上,随着沈嫣脸上的神情逐渐凝固,身边的宫女来不及反应时,一柄细长的短刀顶在了沈嫣的后腰上,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觉到那尖端,稍一动,它就会刺破皮肤,甚至刺穿她的身体,伤及她和孩子。   陈昭仪脸上的神情还是如此,和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手却十分的有力,站在沈嫣背后,待两个宫女注意到时,她抓着沈嫣的胳膊朝后退了步,低声警告:“别动!”   “陈昭仪,你在干什么!”方淑华扭头看到那匕首后大叫了声,引起了殿外官员们的注意,后退过程中陈昭仪一手噙在了沈嫣的脖子上,另一手将匕首从她的后背直朝了她隆起的腹部,要让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   殿外的纪灏虽是没有看清,却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着神情再不能镇定的皇上,嘴角轻斜着一抹笑意:“皇上,你还是太仁慈了。”   沈嫣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是真的不敢动,那匕首的尖端近在她的腹部,莫说陈昭仪会不会用力,只要她反抗一下,这匕首就刺进去了,再者,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陈昭仪。   沈家和陈家的关系并不差,陈昭仪与她也是从小相识,关系虽不如阿诗她们那么的亲近,在宫中,沈嫣有许多事还是交托到她手上很信任她。   沈嫣怀疑过白贵妃,怀疑过姜淑妃,甚至怀疑过安嫔,却独独没有怀疑过陈昭仪,她与德王既无交集,陈家在朝堂也没有站过德王。   她对陈昭仪,根本没有设防。   沈嫣配合着她后退,到了柱子旁终于不再退后,陈昭仪松开了对她脖子的桎梏:“陈昭仪……”   陈昭仪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还是那样温和的:“皇后娘娘,我们各司其职,对不住了。”   沈嫣看着追进来的众人,给了皇上一个宽慰的神情,她不会有事,德王要拿她威胁皇上,她就不会有事,沈嫣微侧过头,看着腹下顶着的匕首,声音很轻:“你喜欢德王。”   原因为了德王做这种谋逆之事,大抵是因为爱了,沈嫣往回想了想,却也没想到过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往,即便是会被采选入宫,入宫之前也并如交集。   藏的这么深,沈嫣始料未及。   陈昭仪没有作声,而是看向后面被黑衣人护着走上来的德王,此时皇后被擒,还真没有人对德王下手。   很是宽敞的后殿内一瞬变得拥挤,德王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要逼宫,不是率军在外攻城,也不是亲手杀了皇上登上这皇位,而是挟持了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子嗣。   过去堂堂太子殿下,先帝与太后的嫡出,用这种小心之计,委实卑劣。   可计谋再卑劣,却比任何一样都来的有效,不用大肆杀戮,只稍稍伤及了几个人的性命就达成了。   “原本没打算这么做。”德王的视线定在沈嫣的腹部,随后看向皇上,语气里甚至还有赏识,“六弟你比我想的聪明,今日若不是规矩如此,她们要跟着你一同来宗庙祈福,我还真没把握能够赢你。”六弟太聪明,接连数次打乱了他的计划,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实施。   纪凛袖下的拳头紧握,看了眼偏角,守在那儿的流云无声无息又隐了回去,这时让他们出来救人没有胜算,他不会冒任何有可能伤及菀青和孩子的险。   “你欲如何。” 第110章   皇上被囚, 皇后娘娘被禁永和宫,沈国公等人以此被要挟,第二日的朝堂之上, 德王以皇上病了为由, 代理朝政。   看起来如此的顺理成章,没什么不对的。   前一天傍晚时宫外就传出了有关于宗庙遭南平人袭击的事, 消息传开去,自然是不遗余力的诋毁皇上, 前有王国公被绞死时所说的话, 后有南平人想破坏宗庙的事, 这两件联合起来,不就是印证了王国公所说的,南平人已经侵入阜阳城的事实。   连宗庙都敢破坏, 真是胆大包天。   再者,宗庙这样的皇族重地,守卫森严的程度和宫中一样,又怎么会被人轻易闯入, 这就不得不提到内应一说,而什么人会被南平人做内应,想来想去, 就有可能与皇上有关。   老百姓是盲目的,容易跟从,也容易被挑起怒意,尤其是在当下的情形, 皇上病了一说在他们眼中更像是说辞,莫不是真和南平人联合了。   这样的消息传了有两日,这天清晨,阜阳城中又传起来了另外一个说法,实际上宗庙祈福那日就是皇上和南平人联合,故意放松看守,让这些南平人闯入进来,想借这些南平人之手破坏宗殿,毁纪家列祖列宗牌位,报南平亡国和南平公主在冷宫自缢身亡的仇。   差一点那些南平人就成功了,若不是德王和几位大臣及时发现阻拦,与沈国公荣昌侯他们联合制服了这些反叛的人,此刻宗殿就要被毁了。   事后皇上也不是病了,而是被囚在了宫中,国不可一日无君,德王这个过去就颇具民心,是以继承人身份培养出来的前太子殿下,在诸位大臣的推荐下,暂代了朝政。   朝堂之上,沈国公和荣昌侯他们闷着神色,冠着联合制服的好名声,德王将他们与皇上完全摘清了关系。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只能意味着德王接下来还有动作,皇上和皇后被囚,太后卧病,暂代朝政也仅仅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就是从皇上手中接替皇位。   到那时候,荣昌侯他们会是什么结果也不知道。   而沈侯爷还有另外一样要担心的,德王对他和荣昌侯这两个明显站皇上的人如此推崇,看着像是他们为了大晋站在了公道之上,实则,德王对沈家的看中,让沈侯爷越发担心起皇后来,皇后腹中还怀着孩子,德王的此番态度,别是做出比除去那孩子更为可怕的事情来。   原本要站出来斥责的孔学士他们都被沈侯爷事先拦住了,百姓盲目,此时站出去宣扬德王安的是谋反之心并无用处,激怒了德王反倒是会落下与钱大人一样大的后果。   此时的宫中,方淑华小心翼翼搀扶着太后娘娘,前往永和宫的路上。   快走到时就被人拦下来了,十余人守在永和宫门口,皆是侍卫装扮的人,但太后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并非宫中侍卫,沉下脸看着这些人:“还不快让开!”   “德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为首的侍卫看起来冷冰冰的,看太后没有半点尊重,就是执行任务罢了,看都没有多看这些人一眼。   “大胆!你们可知这是何人,这是德王生母,太后娘娘!”方淑华瞪着这群人,她好不容易从清秋阁偷跑到了延寿宫将太后娘娘请过来,这群人胆敢拦着不让进,“你们赶快让开,否则德王怪罪下来,有你们好受的!”   几个人对视了下,却是没有要如她们的意,连回话都懒得,直接不理了。   这要是没有之前的授意,谁会这么大胆敢无视太后娘娘!   太后冷眼看着他们:“哀家既然能从延寿宫里出来,那就是得了德王的应允,你们不让开,哀家这就去朝堂,这一来一去若是犯了咳嗽晕过去,即便是进不去,德王怪罪下来,你们也没有活路。”   其中一人脸上有犹豫之色,主子的确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可没说太后娘娘能不能,太后不是在延寿宫养病,那边也有人看守,是如何让她们出来的。   “母后何必为难这些人呢,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这些人身后忽然传来女子声音,秋瑶穿着一身简便的衣裳出现在后面,笑眯眯的看着太后,视线在方淑华身上定了下,又折回到太后身上。   此时秋瑶在太后的眼中哪里还有半分贤惠样,面目全露后,浑身上下多了一抹邪气:“那依你的意思,是连哀家都进不得了。”   秋瑶笑着:“自然不是,母后要进去看皇后娘娘,妾身自然不会阻拦,不过方淑华得留下。”   “这阵子方淑华陪着哀家,哀家的身体好了不少,怎么,徐侧妃是要将哀家身边的人也都清理了,要将哀家也囚禁起来不成。”   “母后多虑了。”秋瑶摆手,侍卫退了开去,没有再阻拦。   太后一刻都没等,带着方淑华疾步进了永和宫。   永和宫内守着的宫女被换了大半,除了沈嫣随身伺候的,就剩下玳儿还在小厨房内,薄青和薄香她们都被调到了别处,见不到面沈嫣也不知道她们的安危。   屋外忽然传来了响动,红莺跑了进来:“娘娘,太后娘娘来看您了。”   沈嫣起身,门口已经出现了太后的身影,太后见到站在那儿的沈嫣后,一下便落了泪。   “母后。”   沈嫣上前扶住她,太后反握住她的手:“你扶哀家做什么,你快坐下,瞧瞧你,都瘦了。”   太后是克制不住要落泪,来的路上她也想不能哭,可想到这些事,再看嫣儿被囚在永和宫内,太后这心就一阵阵的揪疼,她劝不住儿子,也护不住皇上和皇后。   “母后,我很好,您不用担心。”沈嫣就是再多的担心,她都不会让腹中的孩子受苦,撑着笑意安抚太后,“它很乖,都没有闹腾,方太医今早来过,一切都好。”   “是哀家的错,将先帝的旨意拿了出来,原本只想让灏儿那孩子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却不想他是那样的心思。”   “母后,您不用自责,就算是没有先帝的圣旨,他也会那么做,从一开始德王就有此打算。”没有先帝的旨意,德王回来,为了让他多陪陪太后娘娘,没有王位也会有一官半职,这些对德王来说都足够了,他打从来清水镇开始就在部署了。   “怎可如此,糊涂啊!”太后拍了下腿,没有忘了来这儿的目的,看人是第一,第二则是要想办法解了这困局,皇上不出现,外面的情形就任由灏儿说,太后心里还隐隐有别的担忧。   “纪家还有他的几位叔父,不能任由他这般胡来。”太后也瞧的出现在嫣儿在永和宫内不会有什么危险,为今之计是要尽快解了眼前的局面,宫外流言纷纷,需要有个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替皇上说话。   屋外秋瑶的忽然现身打断了太后的话,太后轻按了按她的手起身:“知道你一切妥当哀家就放心了,你注意身体,切莫想太多。”   沈嫣微点头,看向方淑华:“照顾好太后娘娘。”   方淑华用力点点头,余光飞快看了那秋瑶一眼,收回来后将太后扶住,微垂着头,扶着太后出了屋子。   很快的,这屋内就剩下几个人,木槿和红莺警惕的看着秋瑶,这几日这个徐侧妃每次过来说的都是德王不容易的话,快入了魔怔,让她们很担心她会忽然伤害娘娘。   “你们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她。”秋瑶在最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腿微晃了下,笑看着沈嫣,还真没有恶意。   “本宫要见皇上。”沈嫣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之前还没有太大感觉,近日身子是越来越沉,腹中的孩子在不断长大,她的心也是越发的沉静。   “在这儿不好么,那边可不怎么样。”秋瑶看着她,视线落在她的腹上,眼底闪过一抹羡慕。   沈嫣没有回答她,拔下了头上的钗饰,对着自己的脖子直视着秋瑶:“你爱德王,你应该会懂得本宫的感受。”   秋瑶歪头想了想,她愿意为了德王做任何事,皇后愿意为皇上做任何事,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你为什么不爱德王。”   沈嫣笑了,这人究竟算是聪明还是蠢,为人狠辣,却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那你为何不爱皇上。”   秋瑶的神情执着的很:“德王比皇上更值得。”   沈嫣不愿和她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缠,钗尖凑近脖子几分,隔着肌肤已经刺入进去,隐隐见了血痕:“带本宫去见皇上。”   她在赌,赌自己对德王来说有多重要,赌秋瑶会多在意德王,赌她会不会为了德王所想做任何事。   畸形也好,真爱也罢,沈嫣都不管,她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赌,看早朝未退前,秋瑶会不会为了她的性命,答应她的要求。   时间一分一秒,钗尖的刺痛已经没那么强烈了,眼见着血从沈嫣的脖子上留下来,殷红的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的手却没有减弱的趋势,无所畏惧,真的不怕死。   秋瑶眉头微皱看着她,晃动的脚一停,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好。”   沈嫣紧握着钗饰的手一松,心跟着落下,她赌赢了。 第111章   沈嫣在私刑所后面的一座院子内见到了皇上。   这原来是关押宗族弟子的地方, 犯的都是比较轻的错误,过去在书堂中发生的一些欺负人的事件时,那些人就是被关在此处罚抄书, 关禁闭。   所以这里的住所环境要比私刑所内好一些, 高墙内虽说门窗都添了护栏,但进去什么都有, 堂屋左右是书房和就寝的屋子。   放到别人身上,这样的环境说不上简陋, 其实不错了, 可对一个九五之尊来说, 囚禁在这样的地方,堪比侮辱。   沈嫣走进院子的时候,纪凛正在书房内, 护栏外的窗户打开着,一眼就能看到沈嫣,他放下书,看到沈嫣后面还跟着秋瑶, 将书放下后快步走到堂屋,隔着门栏与沈嫣相见。   两个人眼神对望,皆是有话要说, 也都忍下了,沈嫣转过身对秋瑶说道:“把门打开。”   “不行。”   沈嫣笑了:“你都答应本宫来看皇上,到了这儿,难道还怕本宫会逃走不成。”   秋瑶看了眼守在外面的十一, 在他眼中看到了不赞同,王爷还没下朝,她不该擅做主张把皇后娘娘带过来,万一引起什么事她要怎么收拾。   但在秋瑶看来,这院子包围重重,想出去极为困难,即便是皇上逃的出去,他也不会丢下皇后不管,而皇后这身子,半点功夫都不会,走不走的出这院子还很难说。   他们能说什么,无非是怎么对付王爷,但王爷不可能会输。   “放她进去。”   沈嫣克制着,等守在那儿的人解锁后,跨进去的第一步就让纪凛接住了,他牵着她,手微颤,也是极力克制着,引着她到了书房,在垂帘这端,半扇窗遮掩的地方,抱住了沈嫣。   他不敢太用力,怕伤及她腹中的孩子,沈嫣却是用力的抱住了他,小声道:“太医院在尽力救治那些百姓,很快这病会过去,他不会等太久,在这阵民声过去前一定会登基。”   纪凛低下头,嗅着她青丝间的香气,生了胡子的下巴轻轻蹭了下她的额头,也怕弄疼了她,尤为的小心翼翼:“你瘦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就瘦了。   沈嫣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笑靥:“肉都长肚子里去了,近日他特别的乖。”说着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腹间,这孩子像是有所感应,知道回应父亲,在纪凛覆上去时还动了下。   纪凛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意:“比之前更有力了。”   “他登基之后就不会放过你。”沈嫣轻轻靠在了他胸膛上,“我知道你身边还留有一些人,他们可以把你救出去,别担心我,先离开这里。”   以她对德王的了解,他对皇位执着到这地步,后面的事肯定都安排好了,以他的谨慎,能够预料的也都预料了,太后娘娘想到要找皇叔父出来主持公道,德王肯定早就想到了,太后的消息送不出去,即便是送出去了,皇叔父也做不了什么。   他不会拖很久,他会在眼下最有利的时候登基为帝一气呵成,未免皇上折返,会直接将皇上处置,如今逃走是下下策,却是不得不做的事,留在这儿德王很轻易的就能拿她来威胁皇上,皇上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纪凛不放心她,他走了她怎么办,他宁愿德王用她来牵制他,至少她还平安无事。   “我要你活着!”沈嫣用力捏紧了他的手,指甲要陷入到他骨肉中去,倾注了她所有的力道,目光闪闪看着他,“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纪凛低下头亲了下她的额头,抱紧了她:“我会活着,也绝不会丢下你们。”   “我相信你。”她从来都相信他,不论做什么,只要是他说的话她就相信,他们不会死。   纪凛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舍也不愿意将她放开。   “他将李福留在身边了。”   乾清宫内过去伺候皇上的人,如今都被德王留下了,李福掌管了乾清宫许多事,德王将他留在身边,是早已打算好登基事宜,人都不换。   纪凛低声嘱咐,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你回去之后留在永和宫内不要出来。”   沈嫣抱着他,低低嗯了声。   纪凛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外面的人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十一早就想将皇后请出来了,沈嫣也不能等秋瑶来拖人,踮起脚在纪凛脸颊上亲了亲,纪凛拉住了她,从绣袋中取出铜链,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轻声嘱咐:“乖一点。”   沈嫣捏着铜链,冲着他笑,忍了眼泪转过身去,秋瑶已经进来了,沈嫣飞快将铜链藏到了衣襟内,低头擦了下眼角,见面伤心这样的事,看着也很如常。   秋瑶看了皇上一眼,再看看沈嫣,等她走出去后跟着出了屋子,门锁上后,这屋子又恢复了牢笼的状态。   沈嫣没有回头,由木槿搀扶着,慢慢朝院门口走去。   她知道秋瑶在看她,也知道皇上站在窗户边上,她的脚步很缓,每一步却都走的异常坚决,她和皇上可以共赴死,却不是这么个死法。   纪凛站在窗边一直看着,直到看不见人是还在继续,就在柜子角落中,悄无声息的,流云的身影出现,如一抹烟魂一样,也不知他是如何进的屋子。   “你和流风一起,去永和宫保护皇后,寸步不离。”   流云眼底闪过一抹迟疑,最后还是听命于皇上:“是!”   “除非是皇后有难,否则你们都不得现身。”   “皇上,那若是您有难……”   纪凛看着院门口出现的那抹身影:“朕不会有事。”   …………   如沈嫣所料,德王很快就有了动作,登基一事对他而言刻不容缓,若再拖下去,等城外的疟疾过去,天气渐渐暖起来,到了农忙时节,百姓的心平静下来,就会想起皇上的好,到那时他再登基,就不能获取这些民心。   对他而言是趁热打铁,于是很快的,他逼迫皇上签下了让位书,在朝堂上将其宣读,他几番推辞,大臣们热烈推举,德王接受了着让位书,演过这场戏后,不过三日礼部那儿就快速的准备完毕,登基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十八,距离初八那日事发,仅过去了十天。   朝堂中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个伎俩,谣言是个伎俩,宗庙一事有问题,就连这让位书也并非是皇上心甘情愿的,可就是没人站出来说,因为一天前站出来的几个大臣,两个被卸任,孔学士则是以“年事已高”这个理由被请回了家,修养半年,站出来指责过德王的白候爷也遭了“修养”的待遇。   谁都知道,半年之后再回来,这朝堂又是一变。   在不少人看来,之前那么拥护皇上的沈家都没说什么,他们就更不会说什么了,朝堂之中有多少人都是跟风形势的,而在定下德王登基的日子之后的隔天,白侯府忽然传出白侯爷猝死的消息,这会儿,更没人敢说什么了。   转眼二月十八,德王登基的日子。   代理朝政的这十天里,纪灏派了不少太医去城外就诊治病,十天过去百姓的病好了,这就将功劳都归结在了纪灏身上,没登基前就获得了一些民心,登基当日,灰蒙蒙的天都没有影响到百姓的热情,围在宫外,就想听宫内传来宣读声。   负责事宜的礼部尚书看着久久不开阳的天气,胆战心惊的,就怕新皇责罚,这日子不算是他选的,可与他也有关啊,太阳不出来瞧着就不太吉利。   纪灏一身宫装站到了前面,这时底下的大臣们才发现,新皇身后是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她与新皇穿着一样的宫装,傻子都看得出,新皇这是要让封她为新后。   站在下面的沈老侯爷与卫老国公身形同时一晃。   前者是因为事情太过于荒唐,这怎可二嫁,还怀着孩子啊!   后者全是因为皇后腹中的孩子,这孩子算起来可是孽种啊,皇上要怎么处置,将来生下来若是个皇子该怎么办!   纪灏对这些都不在意,朝沈嫣伸出手,要扶她上来。   沈嫣站在那儿未动,风吹过来,头上繁重的钗饰发出微响,纪灏的视线一转,看向百官后面搭建起来的高台,纪凛站在那儿,身旁还有人守着,虽没有帮住他,却像是囚犯一样看守着他。   “三年前你嫁给朕,也就是今日这般,朕登基为帝,你册封为皇后。”纪灏很有耐心的向她伸手,“六弟替朕照顾了你三年,朕不会怪你。”   沈嫣看向高台上的皇上,心始终是紧着的:“你要杀他。”   不管她是不是愿意起来,纪灏牵住了她的手臂,稍一用力,为了站稳的沈嫣不得不往上迈步,在底下的人看来,她就是被他牵上来,与他并立而战。   “嫣儿,你还是这么天真,他若活着,朕这皇位就坐不安稳。”   “你回来的时候,皇上也没有想过要杀你。”   “所以说六弟他不适合为帝。”纪灏颇为温和的纠正她,“从今往后,朕才是皇上。”   沈嫣是真的没能克制住,也忍不住,即便是心中有些把握,还是怒的浑身发抖。   礼部尚书已经急出了满头汗,奇的是,皇后站过来后没多久,乌云散去,阳光从云层倾泻下来,天色也亮堂了。   生怕过会儿再出什么意外,礼部尚书赶紧宣读,就在宣读完后要新皇接牌参拜时,官员后的人群中忽然一阵喧闹,几十个人朝押着纪凛的高台上冲去,这些人有些穿着官服,有些是侍卫的打扮,临时蒙了面,像是早就埋伏在其中的。   若是登基仪式被打断,那就是比祭天求雨还要不吉利的事,老天爷连拜都不想让新皇拜,所以纪灏没有受那边的影响,接过牌子后往台子走上去。   那边则是涌出了大批的侍卫阻拦。   在场的官员都不知道到底看哪边才好,其中不乏有官员在其中参了一脚,绊一下那些侍卫也好,要让这营救更顺利些。   不知谁喊了声:“他们就是南平人。”   祁风已经站在最面上解开了绑在纪凛身后的绳子:“少主,我们走!”   “慢着!”   基本是刻不容缓的,底下越来越多的侍卫根本容不及他们再做别的打算,要么带皇上离开,要么一起葬身,祁风顺着皇上的视线看向那边皇后娘娘所在的位置,心一狠,趁着皇上不注意,一掌打在了他的后脖上,将他打晕了过去。   这些官员真的要看过来了,眼看着这些南平人将皇上救走,那边还有个正在登基的,这样的场面,活了几十年的别说是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沈嫣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人,紧绷着的身子微晃了下,被后面赶上来的秋瑶扶住:“皇后娘娘,此时晕过去可不吉利。”   沈嫣看着已经走到一半的纪灏,再看秋瑶那半点不着急的神情,仿佛皇上的离开是预料中的。   刚刚他才说过皇上必须死。   沈嫣猛然一震,她明白过来了。   他关皇上,拿自己做要挟逼迫皇上写下让位书,再众目睽睽之下要将皇上摆在这里,他不是要杀他,他是为了引那些真正的南平人来救皇上。   这样一来,才是真正的在文武百官面前坐实了皇上和南平人有所勾结的事实,他没有想杀皇上,他为的是让他永远回不来。 第112章   登基大典在许多人看来其实并不算顺利, 先是这天阴了一阵,随后出现了一批来路不明的人,带走了皇上, 虽说新皇的登基大典没有被打断, 但在他站上高台拜祭时,开阳没多久的天又隐隐有了阴下来的迹象。   在不少信奉于此的官员来说, 这样的天象,更像是一种预兆。   可当下没谁敢说, 礼部尚书更是急着想把这过程走完, 只要赶在天色阴沉下来前完成, 他这脑袋才算保得住。   整个殿外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真正开心的人并不多,沈嫣抬起头, 云层过来后,将太阳光再度掩藏了起来,照耀在城墙上的光线暗淡,高台上的光也没了。   沈嫣朝下看去, 远远的,在人群中看到了祖父和父亲,她交卧在袖下的手轻轻一捏, 脚下趔趄了下,直接倒在了秋瑶的怀里,双眼紧闭,晕过去了。   这时的登基大典还没好, 纪灏才从高台下来,礼部尚书还在心中默默想着哪一步能省略去了加快速度,沈嫣的这一晕倒,让殿前有些混乱。   木槿她们不顾阻拦冲了上来,从秋瑶手中扶住了娘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推开的秋瑶也不好发作什么,红莺也奔了上来,还有苏嬷嬷,皇后娘娘现在身怀六甲,牵一发就动全身,于是苏嬷嬷朝底下候着的太监喊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秋瑶见她们要把人带走,朝前迈了一步阻拦:“登基大典尚未结束,你们不能走。”   红莺正要反驳,搀扶着娘娘手臂的地方,红莺忽然感觉有拉扯感,她当即意会过来,神情未变:“皇后娘娘前几日就身子不适,刚才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身体哪里受得了,现在人都晕过去了难道还要让她留在这儿不成。”   还看什么新皇登基,就是把她们的头都砍了也要把娘娘带回永和宫去,红莺说完后搀着娘娘要强行离开,秋瑶看向还在走下来的皇上,强行阻拦不得,皇后晕过去了,也只能让她们走。   可走了的话,今天这样的场面,传出去又会遭了非议。   木槿和红莺可不会多留一刻,你犹豫是你的事,扶着娘娘下去后,抬上软轿,要回永和宫去。   底下的侍卫倒是没有阻拦,很顺利的让她们走了,那些官员看在眼里,神情又是不同,登基大典上都接二连三的出问题,那往后……   官员们怎么想,他们其实已经想不过来了,十天前皇上才去宗庙为染了疟疾的百姓祈福,这会儿才不过十天时间,也没宫乱,皇位这就移了位,事情发生的太快,有些人真没能反应过来。   今天当场皇上又被人给劫走,新皇又要立皇后为新后,一连串的事,不少人还懵着。   直到登基大典结束,随着人潮进殿跪拜,离开皇宫,其中有些人还处在云里雾里,也怪不得他们,这些人接触不到最高点,所知道的事有些还都是传了几回后才到耳朵里的。   也就是在这里,才有人想起来要问,口口声声说皇上和南平人勾结,可咱们一个南平人都没抓到过啊,审都没审出来过,何以为证?   提出疑问的人这会儿没人理他,众人看他的神色,就如是:你才知道么,我们早就想到这个了。   后头还有官员往外涌,这些声音便随着涌出去的人跟着传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的永和宫内,快傍晚,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沈嫣靠在床上,手中是纪凛留给她的护身符,凉凉的铜片在手中握着有了热度,沈嫣轻轻的摸着这些,他那天没有正面答应自己,原来是打算好了要在今天离开。   若是留在阜阳城中,势必要找地方躲藏,这么多人,沈家外肯定有人看守,荣昌侯府和周将军府也不能,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城去。   皇上当初改变主意让乔将军留在拢州不召回阜阳,如今赶过去,淇河拢州二处的兵力是能集合起来,朝堂上卫家手中的兵力不多,杨大人与冯大学士是文官,不足为惧,还有就是陈家。   沈嫣眉头微蹙,陈昭仪是德王的人,那这陈家就算以前不是,如今势必要配合,工部那边若是受制,大哥想要调配人手就有些不易了,祖父和周将军他们是因为皇上和她遭了挟持才被迫配合,皇上这一走,应该会很快联络周将军才是。   再算算余下这些人,三年过去,德王手底下就只有那些暗卫,他手上若是有足够的兵力也不至于要用那样的方式来逼宫,朝中有卫老国公这样对德王一门心思忠臣的,也有对德王不服的,这些人的屈服,都只会是暂时。   登基之后,朝堂之上恐难以太平。   屋外忽然传来李福公公的声音,木槿走了进来,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神情有些着急。   沈嫣将护身符放到枕下,看着门外,很快的,见到了纪灏的身影。   那一身龙袍穿在他身上其实很般配,针工局那儿日以继夜赶出来的衣服,没有分毫差的,而他生来就是帝皇家的人,即便是几年过去,依旧是气势不减。   但沈嫣的视线是在他身后的李福身上,李福手里端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碗药。   李福眼底克制不住流露着担忧,他什么都阻止不了,帮不了皇上,也不能替皇上保护好皇后娘娘,他可真是该死。   只那一个眼神沈嫣就明白了他端着的是什么药,强压着心底的情绪,面无表情的看着纪灏,没有作声。   纪灏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甚为关切:“是朕没有考虑周全,你怀着身孕还让你站这么久,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二哥,好多了。”   纪灏并没有在意她这刻意强调的称呼,抬了下手,李福将药放了下来:“朕让人给你开了药,把这要喝下去,明日会有嬷嬷来帮你,不会太痛苦。”   这么近的距离沈嫣已经闻到了那药味,也不怒,语气淡淡道:“我不会喝,要不然,你连我的性命一块儿取了。”   纪灏耐心的很:“嫣儿,这是六弟的孩子,留不得。”   沈嫣藏在被子下的手紧握着,面上还是很平静:“我是他的妻子。”   “你现在是朕的皇后。”   沈嫣直视着他:“我不是。”   纪灏笑了:“你如今就是朕的皇后,册封大典可以等到之后再举行,圣旨已下。”   沈嫣不做声,纪灏难能有这样的语气,甚至带了些哄的意味:“把药喝了,这孩子留不得。”   “二哥,我也说了,你可以将我的性命一并取了,你若强行让人灌药,我就有千百种寻死的办法。”   纪灏脸上的笑意渐敛了下去,原来朝前倾的身子缓缓收了回来:“你就不念着沈家。”   之前拿她和孩子的性命威胁皇上,现在拿沈家的安危来威胁她,沈嫣没作声,他不能。   他可以拿皇上和她来威胁祖父他们,眼下朝堂这形势,他却动不得沈家。   逼宫可以打打杀杀,朝政却不是这么个主持法,若是再对朝中重臣动手,那他今后还怎么得那些大臣的信任,他不仅动不得,还得对沈家和荣昌侯格外好一些,他们是皇上身边的人,这样的举措才能让别的大臣放下心来。   皇位不好坐稳,当初皇上初登基时面临的困难,到他这儿只会加倍。   “把那孩子留下。”   屋内静默时,外面传来了秋瑶的声音,她走了进来,已经换上了宫妃的衣服,端庄的宫服在她身上有着一种莫名的违和,倒不是她模样看起来年幼,而是她身上的气息,释放出来的就是有危险感。   秋瑶走进来后站到了纪灏身旁,看了眼汤药,又看了眼沈嫣的肚子,说的直白:“纪凛不是逃走了么,我们在明他在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要是个儿子,正好当诱饵引他出来。”   红莺怒斥:“你休想!”   “皇上,纪凛他肯定还会再回来,有了这个孩子可好办很多。”依秋瑶的意思,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当初囚禁时就该把人杀了,一了百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被救的事,搅了登基大典不说,如今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卷土重来,当初若不是中了计,刑部也不可能找到他们在香柳弄中的据点,阜阳城这么大,成心要躲,根本找不到人。   沈嫣轻摸了摸肚子,努力保持着镇定。   纪灏的神色晦涩不明,过了会儿,他起身,脸上依旧是温和:“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沈嫣看着他出去,秋瑶还冲红莺笑:“照顾好皇后娘娘。”   红莺气的一跺脚,要不是她身份在此,触怒了妃子坏了规矩后反而会给娘娘添麻烦,她早就冲上去了。   在确定他们走远了之后,沈嫣整个人松了下来,不敢有所拖延,让她们备纸笔:“木槿,入夜你去一趟内务府,找人将这封信送去大当铺。”   “娘娘,德王他会不会对沈家不利……”   “他现在不会。”沈嫣要解决的就是眼下的事。   …………   永和宫外有很多人看守着,木槿和红莺进出也都有人跟着,但等木槿到了内务府后,接触的人多了,这便有些看不住,尤其是木槿还和多个人打过招呼说过话,还去了一趟太医院中亲自给皇后娘娘配了药,跟过去的两个人根本顾不过来。   再由人去查出宫记录,后半夜出宫的人不少,都是要赶早去早市采买的,接触的除了商贩就是掌柜,那些铺子内进进出出的人更多,因为都不认识,所以不知道盯哪个才好,等到天快亮时,采买的宫人早就回了宫,大当铺那儿,周羽的桌前已经摆了木槿让人送出来的信。   皇后要他去找与她差不多时间怀有身孕的孕妇,打听清楚是否只要儿子不要女儿,给酬金先将女儿买下,再找两个接生嬷嬷送去沈家,由沈大夫人带入宫去。   周羽看完信后点火烧了信纸,烧干净后倒上一杯茶,起身后出了屋子,外面正好来了几位客人,怀里揣着包袱,看起来是要典当。   周羽再往门外看去,对面街边上,有两个人站在那柱子旁都快有一个时辰,周羽从柜子上取了算盘,将账簿夹在腋下,走出大当铺,往街尾的药材铺走去。   七八日之后,沈大夫人入宫求见。   这些天里宫中发生了不少事,新皇立了徐侧妃为淑妃,还将原本要迎娶做正妃的郑家女迎进了宫,封了个贵妃,这都不算什么,更离谱的在后面,过去皇上留下的这些妃子,白贵妃重新被封做了德妃,陈昭仪晋升了贤妃,安嫔她们则是被全部送到了宗庙,与沈嫣最为亲近的方淑华却被刚刚封了侯爷的白显瑜给求了回去。   沈大夫人说起宫外的人对这些事的议论,饶是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真可谓是荒唐!   “我给你带来了两个稳婆,是阜阳城里最好的婆子,等孩子生下来洗三时还能照料,满月前她们都可以在宫内搭把手。”沈大夫人没有多说宫外的事,这永和宫里多了好几张生脸孔,虽然不在屋里候着,但也得小心隔墙有耳,便依照着来时侯爷吩咐的道,“你祖父身体不大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打算告假一阵子,在家好好养养。”   “祖父年纪大了,也是时候退下来。”沈嫣吹了吹杯子内的水,抬起头,门口守着的两个宫女身子还朝门口倾着,是要将这屋里的话都听全,“我这儿有一些药,等会儿带回去。”   “我们在宫外也照应不到,你在宫里多顾着些自己,我听说太后娘娘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沈大夫人说的都是些家常,问候过了太后娘娘的身体,转眼都扯到了二哥的婚事,这是二婶最为头疼的事,让沈大夫人来说,能说上一个时辰都不带停的,沈嫣抿嘴笑着:“那现在如何了?”   “如何什么,致铭都外任去了,你二婶就想管也管不着,总不能先为他娶进门,我啊劝她放宽心,不放宽有什么办法,她左右不住的。”   沈嫣放下杯子:“娘,我拜托您两件事。”   门口的宫女明显是听的更认真的,沈大夫人点了点头:“尽管说。”   “阿诗一个人在府里,您派人去看看。”   沈大夫人叹了口气:“她前几日才来侯府看望过我,说是要替你多陪陪我,这孩子,你说怎么姻缘事儿上就这么多磨。”   “还有一件事,方淑华被白侯爷带出了宫,您要是得空,去一趟白侯爷替我看看她。”沈嫣始终有些担心方淑华,白侯爷将她求回去,也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   白侯爷的死即便不是白显瑜动的手,他也一定知情,他是德王身边的人,心思这么沉,方淑华在他手里,就是任由搓揉的。   “好,旁的事你都别担心了,安安心心养好身子,家里也不用担心,我与你父亲一切都好。”沈大夫人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捏了捏,笑意的眼底闪着泪花,语气轻了下来,“你祖父说了,不管你做什么,沈家都在。”   沈嫣鼻子一酸,点了点头:“我让木槿送您出去。”   沈大夫人原想拒绝,想了想后道:“好。” 第113章   木槿送了沈大夫人出去, 一直到宫门口,沿途交代了不少事,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就在后头跟着, 等大夫人上了马车后才跟奴婢回来。”木槿给沈嫣换了一杯水, 低声说着刚刚送出去时的情形,守在永和宫外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们, 被她呵斥之后都不肯离开,就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不声不响的跟着。   要不了多久, 沈大夫人入宫求见的事就会传到那边。   沈嫣握着杯子, 暖意传递过来:“将两个嬷嬷安顿在苏嬷嬷隔壁,她们对宫中多有不舒服,出去的时候你和红莺叫人带着她们。”   木槿点点头:“奴婢省的, 娘娘放心。”   搀扶着她进了屋子,沈嫣在窗台前的卧榻上坐了下来,上面的棋盘一直没动过,黑子白子落在那儿, 黑子明显占着优势,恰好是轮到白子下,进退两难的棋局。   这是去宗庙祈福的前一夜未下完的棋, 皇上快赢了,又想让着她,故意放水呢,沈嫣不肯, 就把棋局放在了这儿,等到第二天她想出来怎么解了再下。   但她一直都没机会去想解开这棋局的办法,如今坐下来,沈嫣依旧是解不开。   她向来独立,性子也不是很黏人,从懂事以来做事情都很理性,但这两年来,她被他宠的有些“无法无天”了。   沈嫣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摆在上面的棋子,看向对面,一晃神,感觉他就坐在了那儿,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好想你。”沈嫣嗫了声,再定眼看时,棋盘对面已是空荡荡,她的手一松,棋子掉到了塌上,沈嫣鼻头微酸,竟是有些想哭。   泪水在眼眶中打了圈,沈嫣笑出了声,喃喃自语:“我真的是越来越娇气了。”   夜里要他陪着才睡的安稳,肚子越来越大时,夜半还要他给自己揉腿,玳儿煮的宵夜,她吃小碗他要陪着她吃大碗,她肚子上长了肉,他也得多添些肉才好。   梦里惊醒的时候看到他会觉得安心,陪着下棋时,输急了她要撒娇,他嘴上不太会哄人,总喜欢抱着她亲她。   沈嫣将那白子捡起来,看着棋局,语气里添了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娇憨:“我还是解不出怎么办。”   窗台上一阵轻响,随即是一大一小两团子白到了沈嫣怀里,小宝八个多月了,捣蛋的很,时常将红莺种下的花给扒乱,但这会儿在沈嫣怀里倒是很老实,想跳上棋盘呢,被大宝一爪就给按下了,委屈巴巴往沈嫣怀里躲了躲。   沈嫣笑了,抬手勾了下大宝的下巴,大宝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她,又蹭了蹭:“喵~”   “你也想他对不对。”沈嫣将它抱起来,大宝看着她喵了两声,小宝抬起爪子也想往沈嫣身上爬。   沈嫣顾不过来,干脆一手一个都搂在怀里,刚刚那些情绪倒是冲淡了不少,今早红莺才给它们洗过澡,身上泛着淡淡的香气,好闻的很。   这时木槿走了进来,神情微闪了下禀报:“娘娘,淑妃来了。”   沈嫣摸着猫儿的手一顿:“请她进来。”   不等木槿出去请人,秋瑶已经进来了,身后的宫女手中还端着一碗药,明知沈嫣不会喝,这七八日中雷打不动每天的这个时辰还是会亲自送过来,安胎养神的。   若不是两个人之间隔着这么深的过节,沈嫣倒真是佩服了她的毅力,也佩服她这堪比正宫娘娘更要宽阔的胸襟,劝着纪灏留下她腹中的孩子,还能和白玉滢她们称好姐妹。   “我知道你在担心这里面有毒,没关系,你可以让太医来验验,这里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秋瑶比纪灏来的还要频繁,每天都过来,自来熟的在木槿备下的墩子上坐下,看着沈嫣怀里的猫儿,眼底流露过了几分喜欢,“这猫儿养了几年?”   “五年。”   “皇上养伤时我也养过一只,但他不喜猫儿狗儿这些,平日里也不接触,就给放了。”   秋瑶是随口说的,沈嫣听着却怔了下,他不喜欢小宠,那当初怎么会捡到大宝送给她。   回想一下,沈嫣记起来皇上说过,是他和二哥出去时发现了巷子内有猫叫声,她还记得,他来侯府看她时是身边的人抱着大宝,并非他自己。   再想大宝平日里对皇上胜过自己的亲近,难道当初救它的人是皇上并非二哥。   沈嫣的手恰好是停在了大宝的脖子下,轻轻动了动,大宝眯着眼抬起头,十分的享受。   “他不喜欢你也可以养,何必这么迁就。”沈嫣起了些心思,一下一下抚摸着它们。   “皇上是不会阻拦,但只要是他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去做。”应该是甜蜜近亲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透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异感。   沈嫣抬起头看着她,语气里参了一抹不解:“你这么喜欢他,如何还能将他分享给别人。”   “只要是他想做的,我都会帮他去完成,他想你活着,我就不会动你,他想让你做皇后,我就会给你请安。”秋瑶说起来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反而是对沈嫣的话产生了怀疑,“你十二岁就被定了太子妃,难道宫里的嬷嬷没有教导你么,身为六宫之主就要为皇上排忧解难,让皇上雨露均沾,怎能独占他一个人。”   三年前,沈嫣也许根本想不到这么说,可现在听她这番话说下来,沈嫣却觉得不对:“你要是真的爱他,心中怎么会愿意。”大道理谁不会,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将他让给别人,同样也无法忍受他和别人亲密,会妒忌,会心痛,会不舒服。   “你爱纪凛?”   沈嫣没有犹豫:“我爱他。”   秋瑶却摇头:“你不爱他,你要是真的爱他,此时此刻就该了结自己和孩子的性命,这样他在宫外才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而不是生下这孩子,再多给他添一个软肋。”   这可真是歪理,沈嫣嘴角微动:“既然他这么重要,当初为何没有及时救他。”   “黑旗军里出了内鬼,大哥要带人另投主子,我就将他们都杀了。”   秋瑶的语气很轻松,对于她而言就是多杀了几个人的事而已,父亲和大哥不愿再忠臣皇上,她就和十一清理了门户,将黑旗军中所有有异心的人都杀了,这才没能及时保护皇上,令他被追杀掉下悬崖。   沈嫣看着她说那句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脑海中猛地想起了那张蒙着面的脸,那双眼睛也是如此,是她!   崇山狩猎,她和皇上在林子内遇袭,那些个黑衣人中,身材娇小犹如女子的人,就是她!   杀人如麻,早就习以为常,她极端的爱情观下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留这么一个杀手在宫中,后宫中这些人都会有危险,稍有不慎就是性命之忧。   沈嫣沉静下来,扬手,让木槿为她倒了茶,不咸不淡说了句:“二哥有你这样的对待,是他的福分。”   …………   秋瑶不会在永和宫呆超过一个时辰,离开后没多久,沈嫣就让木槿去了一趟延寿宫,入夜后她大概知道了如今各宫的情况,永和宫这儿的看守是最严密的,太后娘娘那儿也有人在,看守最为松散的事白玉滢的华阳宫和陈贤妃所住的长禧宫,不难猜想,陈家和白侯府如今都是纪灏的人。   第二天请安时,沈嫣很快以身子不适的原因将各宫事务交托到了白玉滢和陈贤妃的手中,让她们之后不必再过来请安,无事也不必来永和宫,就连三月采选的事都交托出去了。   别人当皇后是要安心养胎,沈嫣表现出来的的确也是安心养胎的样子,连太后娘娘那儿都很少去,像是彻底应了皇后被变相囚禁那句话,藏在永和宫里不出来了,连皇上过去都连连碰壁。   而此时的阜阳城,时入三月,春暖花开,疟疾带来的病害过去后,百姓又恢复了和乐,这些容易被激愤的人,忘起来也十分的快,很快的,阜阳城里的百姓开始想起那位外传被南平人给救走的皇上。   阜阳城内,也悄然的传出了一些别的话,朝堂上之所以悄无声息的换了个皇帝,是因为如今的新皇将皇后娘娘和皇后腹中的孩子留在了宫中当做人质,所以才逼得前一位退了位。   这件事和前面那件说皇上是被南平人救走的一样毫无根据,一来谁也不能确定救人的一定是南平人,二来宫里什么样的情形老百姓怎么会知道。   但皇后还留在宫中却是事实,若按着与南平人勾结,故意杀害朝中重臣这罪名,皇上退位之后,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子也落不着好,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宫中还当皇后,这样一来,似乎皇上被要挟,为了皇后和皇嗣的安危逼不得已退位的可能性似乎大了些。   老百姓对这些传言都是来者不拒的,且看哪个更吸引人罢了,加上有人刻意在背后宣扬,很快的,街头巷尾开始讨论起这些事来。   而这会儿正好赶上踏春潮,每日都有不少马车出城去游玩,清明时朝中放了五日的假,离家近的,不少官员出城回家祭祖,沈侯府这儿,三月十二这天,齐家上下收拾了东西,准备回一趟淮阳。 第114章   回一趟淮阳, 不算上住的日子,光是来去一趟的路程也得一个月,若是再住上一阵子, 那便是两个月都下不来, 加上沈家少夫人还怀着身孕,沿途不能颠簸劳累, 这便又拖长了时间。   可这么长的假,朝中还不得不给放, 沈老国公年事已高, 病了有一阵子, 想要回老家养病,这合情合理没有问题。   而大晋的官员,不是阜阳人氏的, 每三年都是有探亲假的,淮阳不算远,三年能有大半个月的探亲假,沈国公为官多年, 只在九年前回去过,而沈家大少爷沈致远在朝六年,也攒下了快两个月的探亲假, 如今赶上清明时节,又恰好是在少夫人临盆前回乡祭祖,告的假都没有错,日子也没做占一天。   告假是合情合理, 吏部将这些呈递到皇上跟前时却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沈侯府的做法也太厉害了,就留下个沈家二老爷还在上朝,几乎是全家出动回淮阳去,告假的文书才送到他这儿,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这是完全没在顾及皇上会不会答应啊。   哪知皇上非但没有不允,还赏了些东西到沈侯府,是为了嘉奖沈老国公这么多年来为大晋鞠躬尽瘁。   于是乎,第二天沈老侯爷他们便出发了。   踏春好时节,走走停停,到了四月初才到淮阳,此时沈家少夫人关氏的肚子都有八个月了。   到了淮阳老家之后,忙过一阵收拾妥当,祭祖过后,一家子老小,书堂都不用去了,就在淮阳这儿出游,今天去寺庙里祈福,明日去湖边踏青,淮阳最有名的街市走一走,这四月天,水都有些暖了,租了船出去游湖。   沈家祖宅那儿还有沈老侯爷的亲弟弟在,这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便是马车出游,前后也得弄个十来辆,好不壮观。   沈侯府在淮阳的日子是一天一封信传回阜阳城的,纪灏的案桌前垒起来的都是关于沈家在淮阳的行程,到的头三天修整收拾,之后三天祭祖见族中的亲戚,后面都是耍玩的。   眼看着都耍玩了大半个月了,沈致远的探亲假差不多时,四月末时,这一大家子收拾着,带上了淮阳一堆的特产和沈家三大老爷准备的东西,回程带的比去程还要多,浩浩荡荡的往阜阳城回来。   中途是每隔四五天就要休息一下,关氏的肚子越来越大,更要小心照料着,在黔谷那儿歇过两天之后,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空气里带着股薄雾,看什么都蒙了一层似的,沈侯府一家老小住着的小院那儿的灯亮了。   一路跟随他们过来的探子赶紧又打起精神看,见沈家大少爷扶着少夫人出来送上了马车,紧接着就是沈家其他人,确认所有人都上了马车后,这些探子很快又跟上了他们。   出城时天才稍亮,但饶是如此,回到阜阳城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若是不早点出发进城还要迟,看着沈家这些人进了府后,这些探子留下一部分继续守着,其余的悄悄回宫禀报。   而就这时,沈家大房的其中一间院子内,沈致远扶了少夫人进去,灯亮起来时,露清了神容后,已经不是关氏那张脸。   挺着的是一样的肚子,坐下来后丫鬟递了水过来,她有些紧张,喝了口后将杯子捏在手中:“万一我生的是儿子。”   “是儿子就会还给你。”比刚才的亲密,沈致远的神情疏离了几分,却还是很温和,必须要安抚住这个孕妇,太过于紧张可不行,“我们签了契,不会耍赖。”   孕妇虚笑了笑,那么多银子都收了,大户人家不会要她的儿子才对。   “从现在开始,你每天呆在屋里,走动的话也在屋里,这几个丫鬟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每天早晚会过来看你,晚上在这儿多留一个时辰,等熄了灯再去隔壁休息。”沈致远细细嘱咐了她一遍,又嘱咐了几个丫鬟,不能让她出屋子去,平日里的装扮也要按着少夫人的来,头饰和妆容都要一模一样。   吩咐过后,在外头送来吃食后,沈致远按着往常陪着妻子吃了饭,两个人坐在窗边又聊了会天,待熄灯之后,沈致远走了出来,到隔壁的偏房休息。   这些画面都落入了墙外的人眼中。   …………   此时已是五月天,雨水至,阜阳城的天终于没有像去年那样闷热,接连几日的雨下的天有了几分凉爽,沈嫣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快到临盆的时候,永和宫外的看守也是越发严密。   也不仅仅是永和宫,沈家那儿,荣昌侯府,凡是能在沈嫣生子这件事上掺和上的,纪灏都做了防范,大嫂的日子和她这么近,要地方沈家动手脚,也要提防她将生下来的孩子换出去。   宫里倒是热闹了许多,三月采选过后,宫里新人倍增,她们还一门心思的想得皇上的恩宠,有的想来永和宫请安的,都被阻拦在了外头。   很快是五月末,沈嫣这几日睡眠都很浅,夜里总容易被惊醒,太医说最多还有十来日要生,纪灏便选了个接生嬷嬷到永和宫来,木槿她们前后忙碌,将一切都备妥了,六月初八这天,午后刚下过一阵雷阵雨,起来没多久,沈嫣发动了。   得知娘娘发动,苏嬷嬷她们井然有序的准备了起来,玳儿在厨房里烧水,苏嬷嬷在外头带着几个宫女忙前忙后,沈家送进来的两个嬷嬷先进了屋,随后才是纪灏送过来的,沈嫣的腹痛暂时还是一阵一阵不算频繁,吃下玳儿送来的甜汤面后,又喝了一碗红糖水,便按着嬷嬷所说,在屋里走动。   头胎过程要长一些,沈嫣走了有一个多时辰那疼痛才频繁一些。   而此时的阜阳城外九庄内,傅府外一处村中,靠山的民房内,传来了稳婆的催促声。   新换的床褥上面,原本应该在沈国公府内的关氏躺在上面,她已经发动了有半日,开口比之前生颂姐儿的时候要快许多,就是双腿乏力的很有些使不上劲,还得稳婆帮忙推一把。   “嬷嬷,宫里娘娘可发动了?”生孩子是憋不住的,算日子关氏应该还早了皇后娘娘两日,她就是担心日子若是差远了,会让人瞧出来。   “少夫人,您先别担心这些,安心将孩子生下来。”看仔细些就能认出,给关氏接生的是之前被皇上以探亲名义送回老家的席嬷嬷,她让另一个婆子替少夫人推肚子,示意少夫人屏息,“对,就是这样,忍着先,等会儿一鼓作气!”   半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时,狭窄的村路上,一个村民打扮的人匆匆走过来,对着外面守着的其中一人低声讲了几句,继而回话到了屋内,皇后娘娘发动了。   席嬷嬷拍了下关氏的腿:“夫人,用力!”   平静的村子内,小小的动静都会被放大一些,幸亏是这屋子偏僻,周围还是田地,传远一些被村里的犬吠声掩盖,就听不出什么了,再远一些,傅府内也是灯火通亮,以丁忧之命正好致仕的傅大老爷站在院子内,目光是朝着皇宫的方向,神情凝重。   远远的一阵风吹过来,像是带着无数的蕴意,吹的院子中树叶沙沙作响,傅大老爷转身回屋,很快的,手中不知拿了什么,又出来了。   天黑时,夜里风止,皇宫内,沈嫣已经躺下了,下腹的疼痛越渐频繁,到了呼吸间都来一阵时,坐在底下的稳婆查看过后,让木槿备下水,准备让皇后娘娘用力。   屋外秋瑶到了有半个时辰,院子内站着的还有白玉滢她们,位高的妃子都来了,皇后娘娘产子,就算生的不是皇上的孩子,那也得在这儿候着。   院外有人匆匆过来,在秋瑶耳畔说了几句,秋瑶眉头微蹙,沈侯府那儿也发动了,时间来的这么凑巧,于是她转头吩咐:“让十一去盯着那边,前后左右都看紧了,有任何人进出都盯死。”   白玉滢看着前面秋瑶在低声吩咐,抬起头看向主屋的窗户,紧闭的窗户内没有声音传来,这永和宫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皇后想把孩子换出去,太难。   白玉滢随即想到了被救走的皇上,他这么在意皇后,原本可以将德王擒拿住的机会,也因为陈昭仪挟持了皇后而放弃了,今天这样的时候,他会不出现么。   白玉滢后退了一步,也就是这一步,秋瑶时刻注意众人的眼睛即刻扫向了她,露了个笑意:“德妃是不是累了。”   “是啊,不如贤妃妹妹扶我去那边休息会儿。”   白玉滢点点头,直接挽上了陈贤妃,陈贤妃手臂被她抓住后挣脱不开,又不好斥责什么,看了她一眼后点了点头:“好。”   “来人,送她们去偏房休息。”秋瑶扫了眼白玉滢,就这样的身板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来,看她们过去后也不再理会,转过身看着主屋。   在外等待的时间尤为长,而屋内,一切都还顺利。   怀上这孩子时他就一直很乖巧,到要生时也没让沈嫣受太大的折腾,对于头胎来说,她算幸运了许多。   几回用力过后,稳婆道了声好,后窗那儿刮了风,打的窗户轻响,这边在换了个稳婆之后,沈嫣忽然觉得浑身透了没劲。   如此两回过后,沈嫣就觉得不对劲了,抬起头斥声:“把她给本宫赶出去!”   稳婆一愣,苏嬷嬷当即和另一个稳婆架起了她,木槿打开门,将人扔了出去后木槿走出去将门一关,和红莺两个人守在了外头。   屋内苏嬷嬷和那稳婆交换了神色,一个守在门口,另外的抓紧了让皇后用力。   屋外秋瑶听到动静赶了进来,见稳婆跪在地上:“怎么回事!”   “娘娘原本生的顺利,她倒好,扶的那几下险些让娘娘没了力气,此等祸害要还留在屋里,我们家娘娘就要被她给害了!”红莺说归说,人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屋内忽然传来了稳婆让皇后用力的声音,秋瑶眉头紧蹙,当即有了不好的预感,绕过这稳婆后走到红莺面前要将她拉开推门进去,红莺抓住了她:“你要做什么!”   “孩子是不是已经生下来了!”秋瑶越看越觉得她们不对劲,皇上送过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这个稳婆在屋里就是为了监视她们,以防他们中途调换孩子。   “淑妃娘娘,奴婢敬重您是主子,可您也不能在今天这样的时候来永和宫里捣乱,里面娘娘正在经历生死存亡的事,您哪能说进就进。”   秋瑶沉了脸,眼底闪过一抹戾气,这时要是有刀在手,这两个人都没机会再和自己多说一句话:“把门打开!”   “淑妃,你是要胡闹不成。”屋外忽然传来太后的声音,满是威严,“永和宫还不是你能造次的地方,惊扰了皇后和皇嗣,你几条命都担当不起。”   可秋瑶岂会怕她:“要打还是要杀也要等我进去过之后才行。”   太后怒斥:“站住!”   此时屋内,沈嫣一声闷哼,强忍着要冲出口的声音,仅咬着布巾满头大汗,两个稳婆也是如此。   随即她觉得下腹一轻,抬了下眼眸,稳婆抱了个孩子起来,笑着对沈嫣做了个口吻:是个哥儿。   屋外已经要拦不住,太后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根本来不及把孩子抱给皇后娘娘看看,稳婆快速的将脐带剪断后,包裹好孩子将其放到了食盒中去,还未盖上,孩子便发出了一声闷哼。   沈嫣的心一下悬到了最高。   屋内本就安静,这一声传出去,秋瑶即刻就辨认出这是孩子的声音,再没和她们纠缠,抓住红莺的手后反手一拧,将她推开,抬起脚,都懒得将木槿拉开,连人带门直接踹,震的守在屋内的苏嬷嬷直接趴倒在了地上。   屋内的人都被这巨响给吓了一震,隔着屏风沈嫣抬起头,秋瑶已经冲进来了,看到了稳婆怀里抱着正在擦身子的孩子,紧闭着眼,四肢还都蜷在一块儿,身子泛着些青白,就是刚生下来的样子。   随着稳婆替她擦身子,她还发出闷哼声,和刚刚外边听到的一样,目光落到床上,沈嫣冷冷的看着她:“看够了没有。”   还没来得及裹身,男女很好辨认,秋瑶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这屋子内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还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沈嫣抬手指着她:“滚出去!”   这时在院子里的人都赶进了屋,见门这样敞开着,神情各异。   苏嬷嬷是拼了命,爬起来后将秋瑶推了出去,啪一下把门给关上了,太后站在那儿冷冷看着她:“来人,将淑妃带下去关起来,没有哀家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秋瑶很轻易的就挣开了两个宫婆的手,太后不气反笑:“你真当这皇宫是你家后院,半点规矩都没有还想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皇家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尽了,怎么,要凭借你过人的身手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了,好啊,来人,去把皇上请过来,让他看看,他究竟领了什么人入宫来!”   秋瑶眉头一皱,依旧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那两个宫婆再上来时她却没有再反抗,让她们押着自己出去,到屋外时还不忘嘱咐留在这里的人。   内屋,苏嬷嬷背靠在门框重重松了一口气,吓了一身的汗,后背都湿透了。   沈嫣轻拍了下床沿,床侧的帷幕一动,流云出现在床后,手里领着食盒,只朝沈嫣点了下头,在后窗那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秋瑶闯进来那时,流云才刚将孩子交换藏起来,只要再慢上半刻就会别发现。   短短一刻钟之间的发生的事,比生下孩子还让她觉得疲惫,余光处看了下稳婆怀里的孩子,沈嫣心想着,周羽这件事算是没办砸,精神高度集中过后的疲惫袭来,沈嫣没精神再去想别的,闭上眼,原来是想眯一下的,却不想直接睡着了。   约莫是二更天时沈嫣醒来。   床边多了个人。 第115章   窗门都是紧闭着的, 屋内黑沉沉的,沈嫣刚睁开眼还有些迷蒙,视线模糊不清, 看到的是一个侧影。   这侧影太熟悉了, 无需她再凭借记忆描绘出身份,心动手动, 放在被子外的手先抬了起来,摸到了他的衣角。   他转过身来, 看清了人, 沈嫣直直的盯着, 连眼睛都不舍得眨,就怕下一刻闭上了眼,这梦中的人就不见了。   纪凛握住了她的手, 沈嫣怔了怔,梦太真实,真实到握着自己的手是温暖的,真实到他的样子这么的清晰, 沈嫣嘴角微动,手用力了几分抓牢了他,怕梦会醒来, 说话都是极轻:“修宁。”   纪凛的眼底闪过一抹疼惜,他抬起手,轻轻拨了下她的头发,低下头去, 没有错下她的视线,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吻是烫人的,嘴唇还有些颤抖,缓缓松开后,沈嫣整个人都震醒了,她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呼吸时压下来的气息,还有那超梦境的真实。   这不是梦。   “菀青。”   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沙哑,两个人就隔着一寸的距离,呼吸快要交融在一起,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也能将各自都看得清楚,沈嫣有些激动,松开了揪着他衣袖的手,捧住他的脸。   他瘦了好多,外面的环境不如宫里,胡渣比当初在司刑所后看到时还长了许多,沈嫣又抚了下他的下巴,胡渣的微刺更添了真实,从她的手心的划过,她还想更用力些,只有感觉到疼才是真实的。   下一刻,在沈嫣撑着抬起身子时,纪凛抱住了她。   有多少的想念,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又怕弄疼了她,纪凛松开了些,不舍得放开。   不知道拥抱了多久,对他们而言怎么都不够,沈嫣抬起头时看到内屋门上由外面透进来的些许亮度,猛地反应过来:“你快走,万一她派人进来。”就算是进的来,被人发现的话再要逃走就不可能了,如今阜阳城里还传着新皇登基名不正言不顺的话,之前他不杀,不代表现在不会。   “不会的,母后把她关在了私刑所。”纪凛抚平蹙起来的眉头,要化解开她对自己的这些担忧,“祁风就在外面,宫外也有周将军的人,卫老国公他们深夜入宫,二哥此时还在乾清宫中。”   纪灏和秋瑶不出现在永和宫中,那就没有谁会这么大胆踹门直入,苏嬷嬷她们也拦得住不让任何人进来。   想到此,沈嫣微松了一口气,尤不能放下,拉着他道:“我们的孩子。”   纪凛放她在床上躺下,握住她的手安抚:“太医说过,月子里要少说话,你想问什么我知道,流云把孩子送到了九庄傅府,我见过他,生的像你。”   她让周羽安排的是将孩子送出城后让人乔装打扮养到村子里去,如今放在九庄,应该是皇上和祖父商量的结果,沈嫣抬了下头:“生孩子的妇人可安全送回去了。”虽然送进宫的孩子是买下来的,但不能因此拖累了别人。   “还没送回去。”纪凛语气微顿,对上她的视线,没有瞒她,“昨日送入宫的,是你大嫂的孩子。”   沈嫣身子一紧,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当然清楚孰轻孰重,如果那是大嫂的孩子:“那昨夜在沈府中临盆的是谁?”   “三月沈老侯爷带他们回淮阳,回来的路上将你大嫂留在了黔谷,找了个怀孕差不多时日的妇人带回了沈侯府,之后流云护送了你大嫂去了九庄。”   沈嫣很快明白过来,这是皇上和祖父安排的。   兄妹三人中,她和大哥生的最像,颂姐儿眉宇间与她都有几分相似,在外若是说颂姐儿是她所生,看样貌也会有人信。祖父是担心外面抱来的孩子长的既不像皇上也不像她,会引起纪灏的怀疑,才想让大哥的孩子替了她生下的孩子。   但谁都知道大嫂和她的日子很近,纪灏也知道,早在二月份时沈侯府外就已经有人盯着,以防沈家会做出这种偷龙转凤的事,等到了临盆时,监视的人只多不少,稍有动静就会传到纪灏耳中。   要想在大嫂生下孩子时将人换出去风险太大,把人送出府去到别处生下来,也一样会有人跟踪,偌大的沈侯府忽然少了个孕妇,谁都会怀疑。所以祖父才在三月里时带着齐家老小去淮阳祭祖,回来途中将大嫂放下,在外找了个孕妇回府假扮成大嫂,那时都有九个月的身孕,足不出户也不奇怪,一直到生下孩子,沈侯府内外没有刻意的人进出,这样才能骗过别人。   沈嫣想起了母亲入宫来看她时说过的话,眼眶微湿,从小到大祖父待她都是严厉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沈嫣很小就明白了,而现在,沈侯府是在倾尽所有的保护她。   在九庄那里,生下的若是儿子也还有时间替换,五月时大嫂是流云护送去九庄的,孩子又是祁风送入宫,皇上应该在之前就和祖父联系上了:“皇上一直在阜阳城内?”   “我去了南平。”   阜阳城内一直有人暗中在搜查,纪凛离开阜阳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留人下来联系荣昌侯和沈老国公他们,一路都是以书信来往,在拢州见过乔将军之后,一个月不到就抵达了南平。   纪凛在南平的山里见到了当初葬身火海中的南平官员,之后在南平呆了半个月,和孔令晟他们分了两路,孔令晟和郭正带着查到的一些证据返回阜阳城,纪凛则和谢岐去了一趟南商,往回时在当初纪灏养伤过的地方呆了几日,一路查回来,比孔令晟他们早到阜阳城。   “不要让他知道你就在阜阳城。”沈嫣抓着他的手,她太清楚纪灏如今的行事作风,就是用她牵制沈家和皇上,沈家那儿祖父以养病为由不再早朝,宫里这边,一旦纪灏知道皇上回来了,就会拿她和孩子来要挟皇上不准轻举妄动。   纪凛握住她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沈嫣转头看向窗外,这时的天蒙蒙亮,她还是不放心他:“早些出宫去。”   “我很快会带你离开这里。”纪凛很想留下来多陪陪她,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沈嫣知道他这是在愧疚,这几个月没能陪在她身边,可有些事就得分了轻重:“皇上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不曾缺席。   “这几日会有人想办法进到永和宫来照顾你和孩子,流云和流风一直在。”是不能再多逗留,纪凛摸着她的脸颊,眷恋不舍,最后轻轻哄她道,“再睡会儿。”   沈嫣松开他的手,轻轻摆了摆目送他,将不舍藏在心底,因为她知道,但凡是流露出来,他就不会离开。   她不会像秋瑶说的那样,选择一死了之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去争,她要的是有一天能与他站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椁。   …………   纪凛从永和宫出去,祁风等在墙下,还有几个乔装成黑旗军的守卫站在那儿。   “少主。”   见纪凛出来,祁风冲着不远处乔装成太监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后者快速离开,祁风也不等他开口,禀报道:“工部钱大人的妻子已经找到了。”   “他儿子呢。”   “还活着。”   纪凛看着逐渐泛白的天色,神情微冷:“孔令晟他们还有多久到。”   “再有三日。”   不远处走来换班的人,祁风他们悄然离开,一刻钟后,这边又归于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私刑所那儿,早朝之前,太后看着要将秋瑶带走的儿子,彻底动怒:“她擅闯产房,惊扰了皇后,幸好这孩子是顺利生下来了,若是有个闪失,她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你还要护着她。”   “哀家不管她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犯了错就是犯了错,当时多少人拦在屋外,她偏要硬闯,还伤了两个宫人,皇上你顾念这恩情要将她留下哀家不管,要怎么宠爱她给她放权哀家也不管,但这规矩的事哀家就必须要管!”   “不管皇后生的是谁的孩子,她生下来的就是哀家的皇孙女,不懂规矩,冒犯哀家和皇后,还险些害了皇嗣,皇上你今天要是就这么把人带走了,你不如连哀家都杀了的好,哀家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趁早下去给你父皇和纪家的列祖列宗赔罪!”   林嬷嬷扶着太后,太后一手拄着拐杖,将堂屋内的青石板敲的重响,原是病容的神态,经这一夜,是被气的,涨红着脸说了这番话后,心里反倒是痛快了些。   太后目光凌厉的看着被儿子搀扶的秋瑶,皇上要是就这么轻拿轻放,今天干脆从她身上踏过去!   纪灏眼神微黯,在他赶过来之前,秋瑶已经受了罚,打了三十个板子。   就算是她功夫不错,人还是皮肉做的,私刑所内三十个板子下去,换做别人早晕过去了,她还能站稳,已属不易。   “母后,永和宫的事是儿臣授意的,秋瑶也是怕事情有变。”说到底是听到了孩子的声音后才闯进去的,不会有什么影响,纪灏知道秋瑶那时的着急,她入宫之后就一直很顾忌身份,若非门口那些人拦着,她不会做出这些过激的事。   “好,好,好。”太后怒极反笑,“女人生子犹过鬼门关,你纵使是个男子,这些事也该知晓,你让这么多人守在永和宫外,是人进出都要盘问跟踪,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会影响嫣儿生孩子,是你授意她留在永和宫没错,难道也是你授意她任意闯进去的!”   啪一下,太后手里的拐杖砸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凳子翻到在地,母子俩对视着,太后眼中的怒意是越来越盛:“今天哀家才打了她三十个板子皇上就急匆匆要将人带回去,明日她就敢在踢延寿宫的门!”   纪灏明白,母后这是要捏着这件事来敲打秋瑶,受宠也好骄纵也罢,触犯了规矩冒犯了太后和皇后就是不能饶。   眼看着早朝将至,连夜入宫的卫老国公他们还在等着,后头的事还有许多,纪灏不能在这儿继续和太后僵持,但想把人带走也不可能,太后是铁了心要处置。   秋瑶抓着纪灏的手一紧,垂眸咬着牙:“妾身犯了错,理当受罚。”   太后冷冷看着她,并不吃这一套:“罚已经罚了,要不要降这份位那都是皇上决定的,哀家不会替你们做这主,皇后刚诞下皇嗣还在月子里,哀家就替她掌了这六宫事务,你在此思过半月,半个月后每日到延寿宫里来学规矩,什么时候把这宫里的规矩学齐了,什么时候这事算过去。”   不等他们说什么,太后又道:“哀家也不会委屈了你,既然你受了伤,就住去私刑所后面的院子里去,哀家会派人去照顾你,你就在那儿好好闭门思过。”   秋瑶低眉顺眼:“妾身领命。”   太后冷哼:“来人,把淑妃带下去。”   外头候着的两个宫婆上来将人带下去了,太后跟着朝外面走去,走到私刑所大门口时,太后转身看皇上,语气已经平和下来:“皇上莫要怪哀家这么做,纵使她对皇上有救命之恩,许多事也不能越过了皇家,在她之上还有郑贵妃,郑贵妃上头还有皇后,昨夜她连哀家的话都敢不从,往后在这宫里,她还有什么怕的,这点惩戒,就当是给皇上一个教训,不要太过于放纵了她。”   纪灏语气微淡:“母后的苦心儿臣懂。”   太后看向他,眼神闪烁,终究是没能说出口,他要是真的懂她的苦心就好了,可他现在还能听进去什么。   “时候不早,不能让大臣们久等,儿臣先去朝堂了。”纪灏迈下台阶,朝着玉明殿方向走去。   母子之心渐行渐远,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声,对一旁的林嬷嬷道:“看来哀家还不能倒下。”即便是劝不住他,有些事,她还能拦上一拦。   …………   纪凛离开后,沈嫣那一觉睡到了巳时才醒来,木槿守在床边,直到她睁开眼才叫红莺去端水过来。   二更天时,皇上出现在屋里时木槿吓了一跳,后来她去了屋外守着,也不知道皇上是何时离开的,娘娘倒是睡的安稳了不少。   木槿也高兴,皇上能入宫看娘娘,说不定很快就能带娘娘离开。   红莺端来了温水,与木槿一起侍奉沈嫣洗漱后,换过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替她裹好腹,扶了躺下:“奴婢让苏嬷嬷将小公主抱过来。”   红莺才走到门口,脸上的笑意微滞了下,德字没出口,迅速了改了:“皇…皇上。”   说罢即刻退到一旁,下跪行礼。   在内屋替沈嫣收拾衣物的木槿跟着也跪了下来,纪灏走进来,身后的奶娘手里抱着小公主。   沈嫣扶了下身子靠在床侧,没看纪灏,而是看向奶娘:“把孩子给本宫。”   奶娘犹豫了下,看了眼皇上,纪灏从她手里接过了孩子,在沈嫣的视线中走到了床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掖了下盖着的小被子,看着沈嫣,神情温和:“这孩子生的像你。”   说话间他欺了下身想让沈嫣看看,沈嫣直接从他手里将孩子抱了过来,速度很快,却透着小心,是一个母亲急切想要见到孩子该有的样子。   纪灏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放下空了的双手,在床边坐了下来。   沈嫣倚在床上,将孩子抱在怀里,轻掖着遮住了她耳朵的被子,露出了她憨睡的全脸,一头浓密的黑发,和颂姐儿出生时一样,眉眼间也和颂姐儿很相似,像大哥,也像她。   这是她的小侄女啊。   沈嫣对她的喜爱和疼惜都是发自内心的,无需酝酿也无需假装,到了纪灏的眼中自然是真实的。   “想好取什么名字了么。”   沈嫣笑意微顿,将孩子放到床内侧,没有要交给奶娘的意思:“我的孩子就不劳二哥费心了。”   “嫣儿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   沈嫣坦坦然看着他:“我没忘,我是修宁的妻子。”   进门开始都是好脾气着,在听到这句话后,纪灏的脸色黯了下来:“他不适合为帝。”   沈嫣轻轻摸着指间戴着的戒指:“他的确不适合当皇帝,因为他和你不一样。”   纪灏看着她,如果置换了场景和时间,她这眼眸中的清澈倒是没有变,坦然的看着他,没有躲避,纪灏笑了:“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他没有二哥你这么狠。”   修宁若是和他一样,那么在大婚当日他们就圆房了,没有意外,第一年沈嫣便能生下孩子,若第一个孩子不是皇子,现在的这个时候,沈嫣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宫中或许还有别的妃子怀有身孕,而在得知二哥还活着的消息后,他不会因为顾念情分留下他这么个隐患。   而像王国公那样上窜下跳的,修宁要是和他一样,王国公在他登基半年后就不会有活路,白侯爷和傅阁老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么,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发生。   但那样的皇上,沈嫣不会爱上他。   她会恪守母亲的教导,宫中嬷嬷的教诲,做一个大方得体,不妒不恶的好皇后。   纪灏逐渐失了耐心,语气了冷了几分:“所以你还在等他回来。”   沈嫣特别的平静:“他值得我这么等。”   “好!”纪灏大笑,终于不在将那温和挂在脸上,抬着头露出的脖子那儿疤痕特别的显眼,在他脸上添出了一抹狠劲,“那朕就在宫里等着他。”   沈嫣看着他,怔了许久:“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那么多年的认识总不至于都是装的,他对太后的孝顺,对兄弟的照顾,人前人后没人说他不好,很早接触政事的他为百姓也做了不少事,深得百姓爱戴,二十年的太子身份在百姓心中是很深刻的,若非那时掉崖,谁也不能超过他。   可现在呢,他是用这么不光彩的方式夺取了皇位,用她来威胁皇上和沈家,朝中的一些大臣,肯定还有受他威胁的。   但是这样的方式并不能持续很久,现在看着朝堂是挺太平的,各家都安安分分,一旦有人往下扔了石头,激起的浪就能将他打翻,多少人不服他,如何坐得稳。   太后娘娘有多担心他走到底会万劫不复。   这样的道理她都明白,先帝教导出来的他怎么会不明白,先帝在位时,即便是耍过不少手段,对臣子是十分的重视,不然也不会有想要招降南平相国大人来大晋为官这样的念头,可他呢,白侯爷不服就杀白侯爷,致仕多年的傅阁老都不放过,这样的皇帝,谁敢去忠。   “朕像过去那样,六弟可会让位于朕。”   纪灏起身,看着沈嫣:“嫣儿,你都变了,朕怎么会没变。”   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沈嫣没再提这些,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躺在那儿的孩子发出了嗯哼声,沈嫣轻拍了拍:“淑妃的事我可以不计价,不过从今往后,我不想在永和宫内看到她。”   “她被母后关了禁闭。”   沈嫣微怔,带去私刑所后,她那样的性子竟然肯被关,秋瑶对他真算是全心全意死都无所畏惧。   纪灏起身后朝外走去,脚步一顿,随口说了句:“近日阜阳城中流言四起,六弟应该回来了。”   “那他就该入宫看看我和孩子。”   沈嫣半开玩笑的说了句,纪灏转过身去,她正低头哄着襁褓中的女儿,脸上的笑意是他不曾看到过的。   她说的没错,六弟若是在阜阳城,嫣儿生下孩子,他一定会来看她们,瞒不过他。   等纪灏走出去后沈嫣才抬起头,她嘴里哼着小曲儿,哄着孩子,温情里添了些笑意,他那么自负一个人,不会想到自己放在永和宫外的看守有疏漏,也不会相信皇上入宫的事可以瞒的过他的眼睛。 第116章   六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接连好几桩喜事,先是皇后娘娘生下了小公主,再是沈侯府那儿, 沈家少夫人为沈家又添了新人, 消息传开后,满是前来道贺的人。   以沈家在阜阳城中的地方,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来上门来恭贺一下, 初九一早打开门时就有许多人送来了贺礼, 等到了洗三这天更是热闹。   沈家少夫人生了个九斤半的胖姑娘, 受邀而来的客人在偏厅外说的都是这事儿,纷纷夸这九斤姑娘是个福气的,也庆幸这孩子是投在少夫人的第三胎里, 若是头胎,指不定要闹出人命来。   “我就说呢,怎么不在堂屋里头办,听说生下孩子后人是累晕过去了, 第二天才醒来。”   “可不是,九斤半啊,想当初我家那小子生下来, 七斤八两都把我折腾的不轻,是该让她好好歇息。”   其中一位夫人建议道:“要不我们去瞧瞧吧。”   这些夫人平日里和沈家走的也挺近,来来往往皆有礼节,便点点头, 正好看到沈家二夫人出来,便叫了想一块儿过去瞧瞧。   “睡下了,等出了月子再看也成。”沈二夫人笑着婉拒了她们的好意,“就是怕今天来的人多吵着她,要不然大嫂也不会将洗三的地儿安排在偏厅。”   见沈二夫人拒绝的这么干脆,几个人笑了笑跟着点头:“幸亏是现在的天儿热。”   只不过之前提出来的夫人还没将心思歇下,又说了句:“老二家的媳妇今儿有事来不了,正好托我送了礼,过会儿我再给送过去。”   沈二夫人看了她一眼,脸上笑意灿烂:“把东西交给我罢,总不好让李夫人你再多等,什么时候睡醒也不知道,生孩子这种事儿,就是闯鬼门关的,你们瞧见那孩子了没,当时我在外头听着都吓了一跳。”   李夫人神情微滞了下,再要提去看产妇,这就显得很奇怪了,再加上旁边那几位都在搭话说孩子,她也没法再说。   将这几位夫人送进偏厅后,沈二夫人出来后收了脸上的笑意,叫了个丫鬟嘱咐过几句后,朝着前院走去,沈大夫人正在外头迎客人。   见了面后沈二夫人低声说了下刚刚的事,沈大夫人笑靥着与过来的夫人打过招呼,叫人领进去后,转头对沈二夫人低声道:“再叫几个人去那边守着,别让人误闯进去。”   “已经派人过去了。”平日里再多羡慕,这会儿都是齐了一条心的,关氏还在九庄,刚生下孩子才几天不能大动,怎么也得再过些日子送回来,如今躺在屋里的还是那之前乔装的妇人,孩子也是她生的,万万不能让客人们瞧出来。   沈大夫人脸上始终挂着笑意,时不时向前来的客人打招呼:“时辰差不多了,去请老太爷他们,二叔公那儿还得看着些,别叫他们闹腾出事来。”   “都在偏厅,不会过去。”   说话间,门口又来了客人。   这边沈府热热闹闹举办着洗三宴,那边皇宫中,永和宫内的洗三显得有些低调。   沈嫣也没有请人入宫,就是永和宫这些人,偏厅那儿,苏嬷嬷抱着小公主正在洗三,边上凑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年初被白显瑜带出宫的方淑华,如今应该叫她侯夫人。   看了会儿后,方沁姝退出了偏厅,朝着主屋那儿走去。   红莺守在外面,见是她,笑着道:“娘娘醒着。”   方沁姝冲着她腼腆一笑:“那我进去看看娘娘。”   脸上写了迫不及待,方沁姝走了进去,内屋中沈嫣正在喝汤,抬起头看到是她,让木槿搬了墩子过来:“一个人入宫的”   “和侯爷一起入宫的。”方沁姝摇了摇头,白显瑜早朝去了,她就来了永和宫。   换下宫装,穿这一身倒是合适,面色红润,瞧着好像是胖了,沈嫣看着她轻笑:“看来白侯爷待你不错。”   方沁姝脸颊微红,捏着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最后快把手里的帕子给绞断了,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句:“我去看了小公主了,她生的真好看。”   沈嫣笑了,这回连声音都没忍住,方沁姝不由睁大了眼看着她,脸还红透着呢,眨了眨眼。   侍奉在旁的木槿也笑了,除了皇上之外,以往这宫里,也就只有方淑华能让娘娘笑的这般开怀。   “娘娘,您又取笑我。”方沁姝这脸颊快红透了,又不好意思辩驳,就只能这么干瞪眼,胀鼓鼓着脸颊,手里的帕子揪的更用力了。   方沁姝为人单纯,开窍的也晚,要是没遇上白显瑜,可能再过个几年都未必懂情爱之事,所以沈嫣在得知她被白侯爷求回去后,一直放心不怕,担心她会受欺负,她胆子那么小,到时说都不敢说。   如今看她这般,又得知白家是三媒六聘下到方家娶的她,沈嫣放心了许多,朝堂之事万不该牵扯到她这么单纯的人身上来,也不必和她说什么。   沈嫣笑眯眯看着她,方沁姝红着脸,半响,小脸上又露出了一股忧愁来,拉住她道:“娘娘,皇上他什么时候带你和小公主离开这里。”   木槿忙道:“侯夫人,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能在外头说。”   方沁姝摇头:“我不会的,我就是担心娘娘。”她虽然对现在这些事还云里雾里不清楚,但皇上被人带走是真,德王登基也是真,娘娘留在宫中像是被囚禁似的,往后可怎么办。   “我没事。”沈嫣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样的话在白侯爷面前也不能说,知道吗?”   方沁姝认真点点头:“娘娘,我还和阿怡有书信往来,她说她陪着陶大人去泰州走了一趟,发现那边的地又旱下了,之前说的河道还会挖吗?”   方沁姝口中的河道是皇上去年在泰州旱事后定下来的,由工部主持,原定下几年二月开工,但因出了那事耽搁了,到现在为止还被搁置在工部,如今已是六月,泰州那儿十年中得赶上七八年旱事,今年恐怕又免不了。   “会的。”沈嫣简短说了句,“你在侯府内每天做什么?”   “侯府内都没什么人。”方沁姝认真想了想,却是想不出什么来,她进侯府的时候府里没多少人,也不用侍奉公婆。   头两个月时侯爷不让她出府,如今她能时常回家去看爹娘了,除此之外,她原本就喜静,就爱呆在府里做些女红的活计。   想到这儿,方沁姝记起来自己这回入宫带了好些给小公主做的衣物:“我还想呢,是皇子还是公主,幸好我都做了。”   沈嫣打趣她:“怎么不给自己留着。”   方沁姝的脸颊腾的又红了:“我……我用不上那些的。”   沈嫣又笑了。   在屋里坐了半个多时辰后,隔壁的洗三结束了,苏嬷嬷将孩子抱了回来,方沁姝又十分欢喜的抱了会小公主,直到外面有人来请,早朝已下,白侯爷来接她了。   方沁姝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永和宫,走过两道宫门口看到白显瑜,原本神情还挺高兴的,可随后想到了什么,又耷拉了下来。   白显瑜见她这般,轻揉了下她额前的头发:“怎么了?”   方沁姝抿着嘴不做声,直到两个人出宫上马车,方沁姝转过身看着他,白显瑜笑了:“想说什么?”   记得皇后娘娘和她说过的话,最后方沁姝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怎么会是没什么的神情,明明藏着事,白显瑜很有耐心,握着她的手问:“今天不是入宫看小公主洗三。”   “小公主很像皇后娘娘。”方沁姝说完这句后顿了顿,央求他,“我以后可不可以常入宫看娘娘。”   皇后在永和宫等于是变相囚禁,除了沈家人能破例来看,宫外的人基本都不被允许入宫探望,这回小公主洗三,白显瑜也是想了些法子才把她带进来的,若是要时常来看,肯定是不能。   但她就这么看着自己,白显瑜不忍心直接拒绝:“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入宫。”   方沁姝看了他一会儿,幽幽道:“你在哄我。”语气里那责备意味十分的浓重,他这是欺她笨呢,什么下次有机会,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白显瑜笑了,无奈的看着她:“你就对皇后这么上心。”但凡是提到皇后的事,她就不迷糊了,一点都不好骗。   “皇后娘娘开心我就开心,皇后娘娘现在过的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方沁姝嘴角微翘,一脸“皇后娘娘最重要”的神情。   白显瑜被她逗的不行,便问她:“那我重要还是皇后重要。”   原本只是随口问的,好歹他是她丈夫,可他问完之后,却见她犹豫了,坐在那儿迟迟不回答,两条秀眉蹙在那儿,仿佛是他丢了个天下第一大难题给她,可算是把她给考倒了。   “在你心里,皇后比我都重要。”   前头那句话是玩笑,这句可有些吃味了,可方沁姝迟钝啊,许多事都容易慢上半拍,他又抛了个不好回答的问题给她,想说是,想想也不对,他是她的相公,想说不是,可皇后娘娘真的很重要嘛。   于是方沁姝抬起头看他,一双盈润的这么直勾勾看着他,可怜的像是受欺负的兔子,太过分了,为什么要难为她。   倒打一耙!   白显瑜活了二十几年,可从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于是白显瑜认真的告诉她:“姝儿,在你心里,我是最重要的。”   慢半拍的方沁姝终于反应过来了,点了点头,又与他强调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入宫。”   白显瑜胸口一闷,不能再说改天,也不能再说下回,亏的反应快:“过些日子荷花开,宫中宴会,你不就可以见到皇后娘娘了。”   方沁姝终于笑了,算了算也就半个多月,那时娘娘还没出月子,等出了月子小公主举办弥月宴,她又可以入宫。   将这件事放到后头,方沁姝这才想起他今天早朝下的有些迟:“今天朝中很多事么?”   方沁姝是随口问的,晚下朝一个时辰半个时辰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只不过今天这早朝,的确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先是去年派去南平的孔大人和郭大人回来复命,当初对王国公处以绞刑时常大人他们还遭受了不少百姓的冤枉,就连皇上也没少被他们说,如今他们回来,带回了王国公过去在南平草菅人命的证据,朝堂上那些个人,包括杨大人在内,也哑口无言。   打仗是一回事,要杀那些南平俘虏的官员硬要说也给圆过去了,可残杀普通百姓,这是如何都说不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妃子他都敢害,再打的功绩都修饰不过去,绞刑算是便宜了,王家上下没跟着一块儿被斩首,还是当初皇上开恩。   这件事儿说出来时,堂上哗然了一阵后也就过去了,王国公已经死了,事情到刑部结案后,就是洗刷一下常大人他们受的冤枉,孔大人提起这个,是为了引出后面钱大人的事。   工部钱大人在去年四月因为家中父亲意外猝死,回祖宅丁忧,之后大佛寺闹出了出尘大师被杀一事,查到后面还牵扯到了钱大人,但等常大人赶去钱家祖宅时却发现钱大人已经死了,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失踪,祖宅内十几条人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事儿原来是瞒着的,包括出尘大师被杀一事,今天在朝中说出来时,郭大人提到钱大人的儿子还活着,指认凶手就是皇上身边的侍卫十一时,朝堂之上才是真正哗然。   钱大人的父亲是十一所杀,祖宅那儿钱家上下这么多口人也是他所杀。   刑部尚书常大人还将这个孩子带到了朝堂上,不少大臣认得他,钱大人的独子,才不过五六岁,这会儿成了孤儿,还是被人给解救出来的,在看到十一之后,拦不住扑上去就说要报仇。   这件事避不过,肯定要审问,皇上拖了一阵,后来这早朝是匆匆结束的,相关的人都带去了刑部,白显瑜是因为奉了命才提前离开,接她回府之后还要去办事。   但这些事,他都不会和她讲。   于是他告诉她:“没什么事,等会儿先送你回府,我再出去。”   哪知方沁姝一下揪住了他的袖子:“这么快回府,你不是答应了我,今天从宫里出来后要陪我去镇山寺祈福。” 第117章   白显瑜因为要陪方沁姝去镇山寺祈福, 耽搁了小半日,将她送回侯府后才赶去办事。   自然是来不及了。   但其实,就算是他按时赶过去, 依旧是来不及的。   钱大人的案子刑部那儿是查足了证据的, 此时去补救,做什么都是晚的, 刑部那儿审理此案很迅速。   纪灏登基后,十一就从暗卫调配成了近身侍卫, 即便是过去没有人见过他, 荣昌侯他们也都猜得到之前在宗庙内皇上承认的一系列事情中都有他的手笔, 如今有活下来的亲自指认,更是证据确凿。   当天傍晚,阜阳城中便隐隐传起了有关于钱大人一家的死因。   第二日早朝时, 连同刑部尚书在内,朝中有二十几位大臣联袂上书,要求惩治杀害朝廷命官之人。   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可言下之意已经足够明了, 钱大人的事不能善了,交出杀人凶手,皇上这儿还能将这责任推脱, 倘若皇上要保十一,这事就要引到皇上身上去。   很快的,十一被关入刑部大牢的事,传到了秋瑶的耳朵里。   彼时她还在私刑所后面被关着禁闭, 得知这消息后,直接打伤了门口守着的几个宫嬷嬷,前来乾清宫问皇上。   六月天,还未来得及添冰盆子,乾清宫的殿内有些闷,纪灏伏在案上的头抬了起来,看着秋瑶,眉头微蹙:“你打伤了宫嬷嬷,到时候母后追究起来,就不是关半个月这么简单了。”   秋瑶的身体其实并没有恢复,三十大板下去后,这才休息了三四日,多站一会儿都会觉得疼,可此时她的神情有些急切:“皇上,您真的要杀十一?”   纪灏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扶住了她后到一旁坐下,让李福给她倒了茶:“刑部过审是正常程序。”   刑部过审是正常程序没错,但过审之后呢,十一的确是杀了钱大人,还有钱大人的父亲,十一若是招认那就是死路一条,若是不招认,刑部那儿连那个被带走的孩子都找到了,如何狡辩,更可恨那王家大老爷,竟然抖出十一曾在王国公府养伤,是当初香柳弄中被追杀的人其中之一,而香柳弄中那些杀手,都是与大佛寺杀僧一事有关。   脱了这条罪无法开脱另一条,那常德奎这几个月里闷声不吭,竟然是在暗中调查这些事,连她安排藏在辽城的孩子都找回来了,这肯定是预谋:“他们就是想将十一赶尽杀绝,皇上,一定是纪凛指使他们这么做的,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纪灏抚了下她的肩膀,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和六弟有关,他离开之后朝堂上这么平静,沈老侯爷直接抱恙在家,荣昌侯又是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明宗庙那日他们都在场,现在却都在装聋作哑:“十一不会有事。”   “我这就派人去杀了那个孩子,当初就不该留他性命。”秋瑶做事素来如此,在她眼里,凡是在之后会带来影响的,在这之前就都应该掐断可能性,钱大人家一个活口不用留,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不要冲动,那边守卫重重。”   秋瑶紧咬着嘴唇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做事缩手缩脚,他们原本都是在暗处办事的,如今摆到台面上,任何事都要顾及着,却是让她觉得十分的憋屈,永和宫那晚也一样,她直觉事情不简单,闯入时已经晚了,太后还因此要关她禁闭,才几天的功夫,十一就出事了。   半响,殿内响起秋瑶的声音:“那皇上是决定弃了十一。”   “那孩子见过你我,倘若他在殿中指认出了朕,朕也无话可说。”   “皇上怎么会无话可说,五岁的孩子本就会撒谎了,他可以是刑部尚书故意教他这么说的,就是想借此除掉十一罢了。”   “他被救回来时候是刑部尚书常大人和杨大人一同去接的。”换言之,这案子杨大人是参与进去的,常大人若是有什么异样举动很容易被发现。   纪灏看着她,目光沉静,秋瑶忽然明白过来,皇上这是已经决定要弃车保帅。   这案子翻出来若是受纪凛指使,十一不死,案子就还会往下翻,之后宗庙里的事情就会被人提起,也许沈老侯爷他们等的就是这时候,像当初卫老国公他们那样来刁难皇上。   道理是对的,他们黑旗军,就是为了皇上全军覆没都不过分,皇上若是有危险,她秋瑶二话不说会为了他去死。   可这件事却不该这么来的,十一是父亲的养子,从小与她一起长大,习武出任务他们都是在一块儿的,就连最后父亲和大哥要判出时,十一都是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帮她一起杀了父亲和大哥,夺回黑旗军后去营救皇上。   他们可以去死,但不能死的这么没价值,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阴谋在先,若是如了他们的意,之后便是步步紧逼,今天死一个十一,明日呢,黑旗军都没了还拿什么保护皇上,这买卖划不来,不应该这么做。   自从皇上登基开始,就没有以前那么的果敢了,许多事都要权衡很多,往往这些权衡过多的,最后都给自己留下了把柄,纪凛该杀不杀,那沈老侯爷不听话也该杀,皇上对他们都留情了。   这样很不应该。   秋瑶幽幽道:“皇上,妾身想去见见十一。”   ……   一个时辰后,秋瑶在刑部大牢里见到了十一,关在最偏的角落里,脚上和手上都锁了链条以防他逃走。   她看着那些粗重的黑链,她没有料错,说是审问,其实已经定罪了。   十一见到她有些意外,第一句话便是催促她赶紧走:“你不是在关禁闭,这样闯出来,到时太后责问起来,皇上又会为你为难。”   “你可以逃走。”秋瑶得了应允,能够走进牢里去,她伸手摸了下他手上的链条,他们的功夫虽没有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这样的锁扣却是能够缩的掉的,一群人逃走不容易,一个人从这儿杀出去不难,“你可以把罪都拦在身上,畏罪潜逃也好,总之不要留在这里任他们宰割,杀了你之后他们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你也知道他们会有别的动作,那就更不应该鲁莽行事,我若逃走,皇上就会因此落下个指使的名头,连你都有危险。”十一对自己要死这件事看的很淡,身为暗卫,没有在计较能活多久的。   “你怎么和皇上一样,自从住进宫后什么事都要畏手畏脚。”秋瑶直呼他笨,“你逃出去后还可以用暗卫的身份回来保护皇上。”   “还有十七他们在。”十一看着她,认真道,“秋瑶,这里是皇宫,不是在山里,主子是皇上,以前我们在暗处,做什么都不会露人眼前,现在主子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观察。”   秋瑶冷哼:“对我来说现在也一样,皇上做这些事太缩手缩脚了,宗庙内皇后娘娘都挟持了,杀个孩子又能如何,你看朝上那些人,就是心知肚明也不敢对我们做什么,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我这就是杀了那孩子!”   “你站住!”哗啦的链子声传来,十一拉住了她,低声道,“你既然知道那些大臣心知肚明,就该知道我若不死,他们就不会罢休,钱大人的案子只是个引子,眼下你要做的,是在阜阳城里把纪凛找出来,那日救他的人,其中一个人的剑法有些眼熟,和当日在林子里救人的那个很像。”   秋瑶眼底闪过一抹狠辣:“就是他打伤了我。”   “那些人不是他养的暗卫就是真正的南平人。”十一的声音更低了,“这边的事你别管,先找到他们。”   找到之后自然是杀了,秋瑶一直在后悔没有杀掉纪凛,听了皇上的话留他一命是最错误的决定。   十一从她眼底看到了杀意,这回他却没有阻拦,他本意里,这回的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皇上的决定的确错了,为了避免以后更大的错误,不如今早掐灭。   秋瑶与他对看了眼,明了了他的意思,这件事不用请示皇上,需暗中进行。   秋瑶在大牢里呆了半个时辰后离开了,此时天色微暗,她没有即刻回宫,而是去了八公巷。   而正当她派人满城搜寻纪凛的下落时,此时的纪凛就在永和宫中。   傍晚的天色,沈嫣看到他时吓了一跳,这么轻易的出入宫,二哥迟早会发现的。   “那个侍卫关在刑部,所有的罪拦到他一人身上,私自行事杀人。”沈嫣在中午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也知道是皇上的安排,黑旗军里这个十一算是领袖人物,杀了他之后,皇上等于断了半臂。   卫老国公可以为任何事保驾,唯独是这件事不能,钱大人是朝廷命官,还牵扯到大佛寺的事,事关天下苍生的,就保不得。   纪凛看她气色好了许多,从怀里拿出了个小锦囊,里面放着一断头发,黑而软,像是胎发。   沈嫣抬起头看他,纪凛指了指上面的红绳结:“睿儿的。”   孩子出生后沈嫣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就被抱走了,如今他送来剪下的头发,沈嫣捏在手中,就剩了思念。   “他吃的多,也顽皮,席嬷嬷担心天热会起疹子,就给剪短了些。”纪凛知道她想孩子,这几日吃了几顿,一天重了几两,夜里哭醒几回,都告诉了她。   沈嫣将胎发放回锦囊中,轻轻摸了摸:“那你可抱过他了?”   纪凛脸上忽然闪过了一抹尴尬,抱过了,抱的时候就哭了,放到床上还哭,他就替他解了兜儿想叫人进来替他换尿布,结果这孩子……   沈嫣初始没有意会过来他的意思,等意会过来之后,却也只能憋着笑了。   纪凛不能在这儿多留,看了眼天色,趁着她笑时在她嘴上亲啄了下,不愿松开,意犹未尽又加深了下去。   待松开,纪凛勾了她的长发:“什么都不用担心。”   ……   一刻钟后,纪凛离开了永和宫,出现在了乾清宫外。 第118章   往年的这个时候,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就会安排去避暑山庄渡夏,今年这件事暂且搁下了。   原本皇后不能理事, 宫中事务往下应该交由郑贵妃, 但她入宫之后不愿掌这些,整日呆在昭阳宫内, 之前要给皇后请安,现在请安都不必时可以好几天都不见到她, 太后心中对郑贵妃也是有些歉疚的, 便将那些事交给了陈贤妃和德妃二人。   两个人对宫务本就熟悉, 五月底六月初时就让让内务府准备各宫各院的冰例,到了六月中三伏天将至,要再多添一些, 以免闷出病来。   相对而言,位置正中的乾清宫这儿会更热一些,但殿内,入夏之后就一直没有添冰盆, 正中午时李福会在殿内的角落里添上两个,等到了下午太阳往下歇时就得撤掉,他们伺候的人热了一身汗, 皇上却觉得刚好。   入夜后稍微凉快了些,李福替换上换了茶后退出大殿,在门口抹了一把汗,抬起头看天色, 一会儿没风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外面守着的两个小太监殷勤的给他让了个位置,哪边稍微能吹得到一些风,哪边站着最热,但效果都不太大。   过了会儿,那小太监提醒:“公公,时辰差不多了。”   “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取药。”就这会儿功夫,李福的额头上又布了一层薄汗,他边走边想,这肯定是要下雨了。   这时候的乾清宫内,刚刚还坐在案桌那儿的纪灏不见了,往主殿后园子的两扇窗户敞开着,静止的风下微动了下,归于平寂,像是有人才从这儿出去。   园子内,靠近内庭的方向,之前搭在墙角的棚窝内空空荡荡的,无风的天里,四周很静,从草丛中传来的虫鸣声是夏日里最独有的,一阵阵,心静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若此时心烦意乱的,听着便叫人更浮躁。   空气里忽然传来武器划过的声音,速度之快,刹那间,又归于了平静。   只不过原本是闲散安逸的夏夜气氛,此时却多了肃杀,就在内庭与院子相隔的廊内,几个身穿黑色劲服的人兵戎相交,区别只在于有几个蒙着面,有几个并无。   对峙片刻,内庭中传来了不温不火的声音:“六弟深夜回宫,来此是为了和朕打声招呼?”   蒙着面的几个人中,其中一人掀下了布巾,露出的正是纪凛的脸,他看向声音来源,没有点灯的屋内,纪灏走了出来。   他身边的暗卫比纪凛带入宫的人还要多,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廊下,隔着四五人的距离,皆是情绪不明。   尽快他们脸上的神情没有显得多凝重,可气氛是越来越紧张,双方都注意着各自手上的刀剑,要在下一刻时占得先机。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闷热的天里不见一丝风,之前还有几分凉意,这会儿在廊内,似乎是将白天里所有积累的热气都泛上来了,一动不动都会出汗。   不知过去了多久,角落里有窸窣声响起,纪灏身边的暗卫先动了,祁风紧接着挡住了前面的一剑,兵器相撞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都动了。   整个皇宫中,乾清宫内的守卫最为森严,纪凛带来的这些人数量上远不及暗卫,这会儿逃走还容易些,但是要刺伤纪灏基本不可能。   很快纪灏身边的十七找到了纪凛那儿的守卫弱点,六人围攻,硬是将祁风和纪凛分开,其中四人合力攻击祁风,余下二人将纪凛逼向死角。   赢的不算轻易,一柄剑横在了纪凛胸口,兵器声戛然而止。   纪灏笑了,看着走廊下被暂时制住的纪凛:“六弟你又是何苦。”   纪凛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忽然抓住了栏杆,翻身上去成功的跃到了走廊上,十一那一剑刺在了栏杆上。   纪凛朝他逼近,在走廊下的暗卫即刻都翻了上来保护皇上,下一刻,要退回屋子的纪灏身子一僵,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将纪灏逼出屋子时,身后的人露了全脸,那是在内庭中侍奉的一个宫女。   纪灏登基后,乾清宫中的人都换了,除了李福之外,过去侍奉的全都换了新的一批,包括内庭,从嬷嬷到宫女也是另外调过来的,这个宫女,之前也是见过的。   “六弟好本事,还能在乾清宫安插眼线。”纪灏从那宫女身上身上收回了视线,未有所动,看着纪凛,脸上还噙着笑意,“看来朕真的是小看你了。”   话音刚落,纪灏反手迅速掐住了那宫女的手腕,用力之狠,宫女的手直接脱了力,扭转过去后很轻易的就从她手里将匕首夺过来了,从她脖子间划过,一道血痕。   这只是几息之间发生的事,宫女捂着脖子神色痛苦的倒了下去,纪灏脸上的笑意却没能继续维持,那边劲风袭来时,他拿匕首去挡,刺下来的剑力道大过于他能够承受的,虎口处震疼,匕首直接从他手中被打了下去,继而,一柄冷剑紧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转过头看过去,剑的那端在纪凛手上。   纪灏的脸色即刻沉了下去。   上一次这么被人逼迫是三年前的悬崖上,三弟的剑就指在他胸口,将他逼下悬崖。   “你要杀朕。”   “你掉下悬崖后深受重伤,废了一身武艺,到现在都没养好。”纪凛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宫女,“为了瞒住这件事,所有给你看病的大夫,都是有去无回。”   “看来是没有处置干净。”纪灏神色未变,既然他能查到,就是有人活下来了,“六弟是要为那些人讨公道。”   “你从山崖上掉下来时,双腿尽断,腰上还受了重伤,半年内才能下床走动,还伤了根基……”纪凛轻动了下手指,看着他,“你今后不能再有子嗣。”   一个不能生的皇帝继位,重伤未愈,那今后这朝堂可还有太平之日。   纪灏眼眸微缩,从中透出一抹冷意:“你这是在威胁朕。”   “父皇在世时,对大佛寺的僧人都很尊敬,出尘大师主持过数场祭天大典,二哥却因要阻挠我为百姓求雨,将他杀害,你要这皇位,可曾想过那日求雨不成,谣言散播出去,会断多少百姓的希望,还会遭受多少苦难。”   “钱大人满门被灭,傅阁老致仕多年,三朝元老,教导过两位君主,当年北疾乱事,白侯爷出征,战八年,赫赫功绩。”   架在肩膀上的剑始终没有挪开,这让纪灏特别的难受,也许是他眼中的六弟,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反抗的时候,小的时候受人欺负不会反抗,长大了跟在他身后,也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极少有自己的主意,也不会反迫什么。   但现在,是他受制于他,这种感觉尤为的令人不舒服。   似乎是,他不该比他强。   “所以你今日,是要为他们向朕来讨公道。”纪灏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还是你想从朕手中将这皇位再拿回去。”   “二哥你别忘了,我也可以用一样的办法,让你把皇位让给我。”阴损的招数谁不会,撇不开杀人绑架威胁,怎么直接怎么来,他大可以将他囚禁在私刑所内,派人看守,即便是没有让位书,明日一早他纪凛站在朝堂之上,一样的伎俩,也能有效。   “素日里无欲无求的六弟,心里想的也是这江山,母后和卫家助你登基,你就该明白这是下下策中的不得已,朕若回来,你就该把这皇位让给朕!”纪灏的声音不重,语气却很强烈,过去谦逊有礼的神容此刻有几分狰狞,眼底泛着的不是恨意,而是对他口中这江山这皇位的执著,大晋天下也好,皇位也好,本该就是他的。   纪凛始终是淡淡的神色:“两年间你明明活着,却要所有人都当你死了,之后所做种种还置百姓于不顾,二哥,你过去不会如此。”   “过去。”纪灏呵呵笑了,“过去朕兄友弟恭,待你也好,待他们也罢,可曾有对不住的地方,可他们是怎么做的,将朕逼下悬崖,回来之后还假意帮父皇找人,事情败露后谋反逼宫,如今你呢,和他们做的是一样的事,你和朕说过去,没有那些事,父皇现在可能还活着,太子妃已然生下太孙。”   “三哥四哥是有错,但钱家上下这么条人命,他们有什么错。”   “天真,帝位之争何来这么多对错!”他纪灏的人生就是从三年前那过去开始改变的,而他现在拿回这一切有什么错:“你若无意,那日离开后就不该回来,你要是想要这皇位,现在就可以杀了朕。”   纪凛默声,他回到这里,安排的这一切,从来不是因为要争抢这个皇位,他不会拿太后的性命去要挟,也不会把他禁锢起来,他会堂堂正正的赢他。   “我不会杀你。”纪凛收了剑,看着被那些暗卫护送进屋的纪灏,眼神微黯,“我和你不一样。”   这皇宫的守卫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他到底在宫中安排了多少人,查不清也查不明,收回去的那一剑对纪灏来说比抹下去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这条命,像是施舍下来的。 第119章   从太医院回来的李福, 热了一后背的汗,拎着食盒的手半段都不敢有所松动。   食盒的最下层是热水,为了保药碗的温度, 所以拎着尤为的沉, 快到主殿时,李福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 抬头看了眼走廊外头,这天儿闷沉沉的, 再不下雨, 夜里都没法睡。   走到了主殿门口, 问过手在外头的太监,得知皇上没有传唤人进去,李福吐了一口气, 对着半合上的门正要开口请示,只听见咣当一声的重响从那缝隙间传出来。   李福的身子猛的一震,握着食盒的手都跟着一颤,里头出事了!   那像是杯碟甩在地上的碎裂声, 又像是纸书被扫落,外头那几个小太监早就已经吓的不敢动了,李福用手按住胸口, 上下吐息了好几次:“皇上,药取来了。”   殿内没有声音,许久之后,透了些暗哑的声音传出来:“李福。”   李福伸手推开门, 迈进去后一直是低着头的,小心翼翼拎着食盒到案桌前,从案桌上被扫下来的杯子碎了一地,还有散开来的奏折,茶叶洒在上头浸湿了一些,还有沾在上头的墨。   桌上的砚台位置都斜了,像是在批奏章时忽然动怒,皇上没开口李福也不敢收拾这些,避过后放下食盒,从里面端出了药,递到案桌前:“皇上,药好了。”   殿内这药味散开后,和茶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十分的奇怪,纪灏从他手里接过了碗,七分满的药汁黑浓不见底,三年来一直都是这么喝下来的。   寻常人喝这个,一口下去只怕是要皱的眉头紧锁,但纪灏却似喝水一般,神情中看不出一点难受,还尝了下味道,等药碗见底时,他看向李福,声音清冷:“你的主子离开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李福端着盘子的手一抖,直接跪了下来,垂着头一句都不敢说。   乾清宫里的人都遣散了,唯独留下他在身边伺候,这几个月来李福过的是如履薄冰一样的日子,皇上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阴晴不定,加上他这尴尬的身份,李福夜里都睡不好,现在忽然又问这么一句,李福深觉得自己要脑袋不保。   纪灏看着他,跪在那儿浑身抖的跟筛子似的:“你怕什么?”   不回答不行,李福撑在地上的手还在打颤:“回皇上的话,小的只有您一个主子。”   “哦?六弟还活着,你在他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大小事都是你在打理,忠心耿耿,如今却只有朕一个主子。”   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李福吓的浑身都是汗,磕头表忠心:“回皇上的话,小的只有您一个主子。”   耳畔再度响起纪凛的声音,朝中大臣,莫不都是怕了他这手段,顺者昌,逆者亡,可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的诚服,眼前的这个太监,从六弟独住时开始伺候,算起来也有十几年,其忠心程度可见一斑,现在这么说,无非是为了保命。   翻覆上来的又是那种感觉,他将剑收回去的时候说的话历历在目。   “我不会杀你。”   “我和你不一样。”   纪灏呵呵的笑了,有什么不一样,他们都一样,他为皇位,他又岂非是为了别的,他手段不光明,这皇位之争中,又有多少事真的能区分的开是否光明磊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天真。”纪灏笑着,脸色忽然涨红,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李福赶忙起身:“皇上,快来人传太医!”   首先冲进来的不是太监,是刚从宫外回来的秋瑶。   她是在入宫之后从十七那儿得知纪凛闯入到乾清宫内还险些伤了皇上,没去私刑所就直接来了这里,在殿外听到李福叫人传太医,秋瑶的整颗心都吊在那儿了,冲进来看皇上咳成这样,更是揪心不已。   “他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闯入宫,说明他早就在宫里安排下了人手,皇上,您还等什么!”秋瑶催李福去请太医,亲自照顾着他,扶他坐下后,拿开他捂在嘴角的帕子时神色一震,继而不动声色捏着帕子拭擦了下他的嘴角,捏在手中藏到了袖下。   “你不用藏。”纪灏往后靠了下,即便是看不到血迹,他也尝到了血腥味。   “我让十七满城去找,就不信找不到他们。”秋瑶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十一说的话,隐下了剩余的,“宫里也要盘查。”   “别让太后知道。”胃里翻上来一股灼痛感,纪灏捏紧了她的手,眉头紧皱。   秋瑶抿嘴,将他抱在了怀里,轻抚着他的头,就如那半年里每回他痛起来时她所做的事,就是抱着他。   秋瑶的视线始终是在那案桌上,皇上不忍做的,全都由她来做。   …………   纪灏这回病的有些突然,请太医来过后,后半夜还发了热,四更天时大臣们纷纷入宫来早朝时被告知皇上身体有恙。   卫老国公他们着急的很,他是知道一些皇上的身体状况的,又添了钱大人的事,皇上此时怕是糟心的很。   于是卫老国公便在诸位大臣离开后独自留了下来,到乾清宫去求见。   无人知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卫老国公离开时已经是傍晚的天,平地刮起了一阵风,随即是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炎炎夏日的傍晚下着这么一场大雨,迎面袭来的尽是凉爽,街上行人匆匆,等不及的冒雨往家里冲,有些穿了蓑衣,还有些站在店铺门口,等着人来接。   大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淋的整个阜阳城都欢快了不少,河水潺潺,雨后的那几日天还凉快了一阵,很快的,六月中后,三伏天至,天真正炎热了起来。   七月初时,小公主的弥月宴到来。   沈侯府那九斤半的姑娘过的是双满月,满月酒也改在了双满月那天办,也不知是不是专程为了要和宫中的弥月宴错开来,七月初八这天,沈大夫人入宫前来探望沈嫣。   小公主的洗三很低调,按理来说这弥月宴也不会热闹到哪里去,但皇上一改之前的态度,给了正常的公主礼遇,初八这天,入宫道贺的人还是有不少。   沈家,荣昌侯府,白侯府,自然少不了太后娘家,余下平日里交好的人来的亲自道贺,没来人的送了贺礼,弥月宴就办在御花园内的小花厅内。   小公主没有抱出来,宴席中已经有人犯了嘀咕,这算什么,皇后娘娘所出的,算是第一个孩子,就是大公主,可又是前头那一个的,这该怎么算。   将来等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儿的话,又该怎么论。   有些人就说了,吃咸菜的命就不要去操心旁的事了,太后皇上都没说什么,左右不都是纪家的孩子,又是个姑娘,封什么将来都得出嫁,有什么关系。   于是,又有人庆幸起来,幸亏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的话……啧啧。   小花厅中举办弥月宴时,沈大夫人正在永和宫内看孩子,沈嫣将孩子递给她,沈大夫人抱在手中轻轻的哄着,随即看她,语气里莫不是心疼:“你这见不着的,得多想着。”   “为娘的都一样,大嫂见不到平儿也会想念。”   “她还有两个孩子,不说这个。”沈大夫人即刻将这话转了过去,轻轻摇了下手臂,对着睁大眼睛的孩子啊了声,“府里的那个,可比你长的快多了。”   沈嫣让木槿去外面候着,问沈大夫人:“祖父的身子如何了?”   “年纪大了,湿症老毛病,如今是有些走不动了,你父亲的意思,既然抱恙在家,不如回淮阳老家去。”   沈嫣心念一动,见母亲还在叹息说这么,便提了句:“谁送祖父回去。”   “你大哥如今差事还算清闲,就让他送过去。”   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孩子发出嗯哼声,沈嫣叫了奶娘进来抱下去,沈大夫人见这屋里的人都听命于女儿:“奶娘是另外安排的?”   “那边安排的都让我遣了,这个是宫外寻得。”沈嫣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娘,我越是紧张孩子的安危,他们就越不会怀疑这孩子的来历。”像是今日沈嫣就没有让他们把孩子抱过去,她的孩子就得放在她眼皮子底下才能够安心。   沈大夫人呆了一个时辰,小花厅中的宴会也结束了,奶娘将孩子抱回来,沈嫣便抱着她靠在窗边看院外。   下午的时辰,正是最热时,性子安静的孩子很快在沈嫣怀里睡着了,沈嫣一下一下轻拍着哼着曲儿,忽然窗外台子下传来了一阵动静,继而是猫叫声,还有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轻嘘着让猫儿不要叫。   沈嫣抬了下身子:“大宝。”   底下很快就传来了回应,但却迟迟不见大宝跳上窗台,沈嫣正要起身去看,一个杂役小宫女从窗台下站了起来,怀里抱着那团子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眼睛都不敢看沈嫣。   沈嫣觉得她瞧着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她是谁,这小宫女生的普普通通,一双眼睛倒是水灵。   “你在谁手底下当差?”   灵珠朝左右看了眼后,从腰上摸了个荷包放到窗台上,沈嫣定眼一看,这下眼熟了,荷包下流苏中挂着的那几枚铜片,不就和去年元宵时在外捡到的一样。   沈嫣看着她将荷包拿了回去,透着机灵劲儿:“娘娘我下次再过来。” 第120章   沈嫣在当天夜里又见到了这个小姑娘。   她似乎是很爱在窗台下出现, 入夜后外面静悄悄时,轻轻敲了窗户,左顾右盼了一阵, 确认没人时, 轻巧的翻进了窗,大宝还在她怀里, 瞧着也是个身手不错的。   待她站稳之后还不忘记整理一下衣服,抬起头看着沈嫣, 那双眼眸澄澄有着光亮, 清澈的很。   看她就像是看方沁姝, 比方沁姝更机灵些,就是不由让人生了好感,虽然变了个样, 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不会变的,当初元宵出宫时在十廊桥那儿看到她,也是这般的眼神。   沈嫣示意她坐下,看大宝在她怀里这么老实:“大宝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它。”灵珠捏了捏大宝的肉爪子, 也没忘了正事,“皇后娘娘,我是半个月前从司苑局那儿调过来的, 之前您还在月子里行动不便,我怕那些人会察觉就没和您说,永和宫里里外外我都看了,北角那儿守卫最松, 一天当中会轮到一回祁风派着乔装的守卫,但想要出去就不太容易。”   皇上和她提起过,会有人到永和宫来,却不想是这么个小姑娘,沈嫣看她总在揉大宝的耳朵,笑着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了。”灵珠又小声嘀咕了下,“在南平,这年纪也可以嫁人了。”   嘀咕完了后,她又很快道:“皇后娘娘,我在这儿的事您谁也不用说,我现在负责院子内的花草养护,偶尔能见到您身边的红莺,现在我出入永和宫很方便,还能时常回内务府去,您有什么事交给我去办就成,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这儿。”   灵珠是司苑局那儿的嬷嬷推举过来的,和谁都没有沾亲带故的关系,更别说和哪宫熟悉,她就是个宫外买进来的宫女,调到永和宫做的也是杂役的活,引起不了注意,也不会有人刻意的关注她,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没有人知道她,那和别人相处起来时也不容易引起猜忌。   “你何时入宫的?”   “去年九月。”   沈嫣算了算时间,那是在祁风和皇上联系上之前,想到这儿沈嫣不免多看了她几眼,这些南平人想的太周全了,及早将人安排在了宫内,现在就算是秋瑶他们去查,也不会想到这么早就在宫里了,因为那时就连德王都还没回城,阜阳城中也仅是一些谣传。   皇上说过,南平那些官员还活着,那祁风和灵珠的身份是什么。   “我阿爹叫谢岐。”灵珠吃着沈嫣推过来的酥仁,甜腻了就喝口茶,说起她和祁风来。   祁风是南平相国谢岐收养的孩子,生父为守城英勇牺牲,算是将门之后,灵珠是谢岐和南林中凤枝族族长的孩子。   那些活着的人如今都藏在南林中,因为那片地方多凶猛野兽,素日里无人敢入,二十年来也给与了他们保障,活到现在,信念之一就是找到公主的孩子。   “找到之后呢。”   灵珠手握着杯子,声音清脆:“阿爹说了,皇上是我们南平王族唯一的血脉,我们要保护好他。”   这群二十年都没出过南平,终日躲在山林中担心会被驻守在南平的大晋军队发现,不清楚皇上究竟被教导成什么样,就凭着信念也称得上毅力非凡,这些人不止一次救过皇上和她,还预先做了许多安排,他们的智慧,还有那远在南平的相国大人,难怪当年王国公会忌惮成这样。   沈嫣的手里多了一串铜片,轻轻抚着,谁说南平公主没有为换上留下什么,她将最好的都留给了她的儿子,她的子民,那群至始至终都忠于她的臣子。   她想到了些皇上的决定:“南平是什么样子的。”   ……   这番谈话一直持续到了半夜,说灵珠聪明,这丫头又有些单纯,最后说着说着趴在卧榻上睡着了,后来沈嫣为她盖毯子她都没醒。   说她警觉性低,第二天醒来时,她早已经不在屋里了。   大抵是她觉得永和宫这儿唯有她的屋子是最不用提防的地方,到了第五个晚上过来时,灵珠开始说起已逝的南平王和王后。   打仗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所以这些事也是听长辈说的,说南平王父辈如何治理好南平,如何带人开垦山野,经过许多年的努力,才有二十多年前南平的光景,比起现在,当时的南平真的犹如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存在,百姓和乐,无需愁温饱,和邻里几国的关系也都不错。   因为地处有利位置,南平物资富饶,一年有余还能出去交换很多东西回来,相对于隔了一道江的淇河,两处虽然隔着没多远,收成去相差挺大。   这些百姓做梦都不会想到这片富饶的土地会引起大晋的觊觎,之前朝贡的数目已经不足以满足大晋,当时的先帝是动过要征伐的念头。   之后淇河那边的百姓开始频频闹事,赶上一年大旱,淇河境内的人甚至冲到南平来抢粮,两地的人时不时的起冲突。   南平人虽然热情好客,看起来都是温淳之辈,但这些人却并不好欺负。   水土生养的缘故,这些人比淇河的人要来的高大健壮些,不肯忍气吞声的南平人就将淇河那些人赶出去,几次过后,冲突越来越加剧。   所以才有了之后的那些事。   弱肉强食的道理沈嫣明白,揣着宝物无力守住的,不管是不是你捡到的,现在是否属于你,都会有人觊觎,想要夺走。   区别在于有些人好面子,就如之前的先帝,动了念头,还得维持风范,忍着;不好面子的便就直接开口,朝贡不够,一年一次要变成一年两次。   到后来忍不住了,非夺走不可,就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兵讨伐。   这一打就是五年,头三年时还撑得住,后两年是真的算是拼死抵抗,不是不顾及百姓,而是一旦破了城门,家不成家,太平之后也无法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而之后王国公所做的一切,又给南平的百姓添了重重一创。   可以说先帝御驾亲征回来后,到现在的二十年里,南平还在被欺负,不顾真实情况,只会越来越高的缴贡,闹事时无理由的关押南平人,之前许大人的案子,若不是皇上执意要查,如今南平还要缴六成五的贡,而去年赶上大旱,这六成五,怕是会要了他们的命。   比起王国公他们对皇上的抵触,其实按理来说,南平人才是更应该抵触皇上的,南平公主并非自愿来阜阳城,并非自愿做先皇的妃子,生下的孩子纵使带着南平王室血脉,也会让人有屈辱感。   但那些人却比大晋更重视皇上。   灵珠说着说着又睡着了,沈嫣轻抚了下她的头发:“离宫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办。”   迷迷糊糊的,灵珠听到有人问她,便下意识道:“这边的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带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小皇子回南平,大晋欺负我们的,都要讨回来。”   半梦半醒呢,这“讨”字咬的很重,带着些孩子气,却将他们和那些南平官员的心思给道了个清楚明白。   如今朝堂混乱,与其在这儿争夺皇位,不如回南平去,引领他们,将南平从现状中解救出来。 第121章   有些事想想容易, 付诸实际却很难,沈老国公要求告老还乡这件事,皇上没有答应。   其中原委可想而知, 不上早朝抱恙在身, 这人总还在阜阳城内,去了淮阳, 隔着半月多的路程,任何消息都不能及时送达。   不过嘴上却不是这样说的, 纪灏几次的拒绝理由皆是还得仰仗沈老国公, 可以念在他年事已高, 不上早朝,但若有什么事,还是得仰仗这些老臣。   话说的再好听, 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就在沈嫣出月子没多久,七月中时候,阜阳城最热的那阵子, 淮阳那儿传来了个消息,三叔公不行了。   分家之后,沈老国公是长房, 继承家业后,因为身在阜阳的缘故,淮阳那边的家业一直是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帮忙打理的,沈老国公这年纪, 沈家三太老爷也已是花甲之年,之前身体还不错,两年前在外时跌了一跤,一病不起,好汤好药都用尽了,还是没能熬下去。   丧信是在三太老爷快要不行时就往阜阳城送了,快马加鞭,中途换马接连不断没有休息,四天就送到了沈侯府,是想要让三太老爷在闭眼前能见到亲大哥。   沈老侯爷在接到信的当日入宫,请求回淮阳,送弟弟一程。   这请求,纪灏于情于理都拒绝不了,尽管来去可能长达两个月,但兄弟亲情,连这都不肯允,皇上未免太过于无情,加上沈老国公早就将爵位交给了儿子,如今沈侯府上下当家做主的也是沈侯爷,也不是请求告老还乡,留人理由不充分。   纪灏答应了此事。   因为三太老爷只有两个女儿,沈老侯爷出宫之后,简单收拾过后,让长孙沈致远随他一同去淮阳,当时送三叔公一程。   身在宫中的沈嫣得知此事后,让木槿备了些东西,派人送出宫去,赶在祖父出发前装上了行囊。   到了八月初时淮阳那儿传来消息,三叔公在沈老侯爷到了之后还好转了几日,但最终还是没能挨过去,七月二十七时走了。   沈侯府内哀悼几日后,连着原本定下的满月宴都给取消了,孩子小,周岁时再补也来得及,两天之后,初十这日,刑部大牢中关了有一个多月的十一,在法场斩首示众。   阜阳城一年当中最热的就是这两月,午时的法场外,没有遮蔽,太阳烘烤下来站不了多久就会满身大汗,再多站会儿,体虚的可能就直接中暑晕过去了,人挤人间空气里还有一股并不好闻的气味。   可这并不能阻止这些百姓站在法场外围看,这阵仗,犹如是当初王国公被处以绞刑时,一层层围看去,外面的人想进来都挤不太进,只能垫脚看。   这时法场外几个茶摊的生意变的十分火爆,还有周边那些茶舍酒楼,喜欢凑热闹又不缺钱的,自然不会顶着大太阳在法场外看,只稍花几钱银子就能占个二楼的看台,只不过今天似乎要比平日里贵了些。   城门口附近,略高些的地方,一个茶摊上老板忙前忙后的招呼客人,脖子上挂了个布巾,汗都来不及擦,催活计赶紧将凉茶端出来,送到了桌前,正好法场那儿传来一阵喧闹,众人抬起头看去,原来是犯人押出来了。   “斩首也太便宜了他了,钱家上下这么多口人,他也下得去手,那孩子才多大,从今往后可怎么办唷。”   “我听说他是私自这么做的,心怎么会这么阴毒,大佛寺的出尘大师,多么德高望重的人……”   “我才不信是什么私自,他可是皇上的侍卫。”   讨论声忽然停顿了下,继而声音变得很轻,像是怕让人给听着似的:“前头那主子,之前是被囚禁在了宫中,不是主动让位的。”   “可不是,要主动让的位,怎么还在大典时把人绑起来,我是没瞧见,我那在宫里当差的邻居说的,那阵仗,没被人救走也会没命。”   “你说这些会不会都是那上头,指使他这么做的。”   众人嘘声,附近几桌都安静下来了,大家的反应很一致,齐齐看向了法场那儿,对那句不知谁说出口的话忌讳的很。   而此时的角落里的一张桌旁,四个人坐在那儿,其中一个紧捏着手中的杯子,再使几分力就要碎裂,她放下手,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人。   几个人起身离开。   茶摊上的老板正要开口喊你们还没付钱,瞧见桌上扔着的碎银,也顾不得这些人去哪儿,收了银子后又忙乎的招待起别的客人来。   法场外的人实在太多了,这几个人混入人群后,早已分辨不出到底谁是谁,越往法场那儿越人越多,这回刑部安排了比之前多两倍的人拦在法场外,以免有百姓再起躁动。   比起之前王国公被处以绞刑时百姓的激动,这回围看的人说的却都是讨伐之词。   家中都有老人吧,没老人的也许有孩子,没孩子的也许才成亲没多久,总之孤身一人的少,往上往下都有亲人,钱家满门被杀,这就足够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正如茶摊上那些人说的,斩首示众是远远不够的,一条命也抵不过那么多条人命,再往深处去想,一个侍卫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做,真的没有人指使么?   这些话便放到了心里,在嘴边的皆是喊着要快些执行的话,烂菜头臭鸡蛋,游街示众的时候已经扔过一回,这会儿还在往里面砸,就是砸不中泄愤也好。   很快,午时三刻将至。   常大人抬起头,棚子外太阳悬空照着,逼的人睁不开眼。   法场中央,石台上,跪在那儿的十一身上穿着囚服,背后的亡命牌上写着十一的名字和罪证,红字尤为显眼。   喧闹声传到耳中,使的着夏日的燥热加剧,阳光照射下来,棚子内也没比外面凉快多少,常大人收回视线,略过眼前的签令筒,转头看卫老国公,好心提了句:“卫老啊,您要不去后头歇会儿。”   本来监斩的是他和杨大人,今早忽然就换成了卫老国公,常大人是不介意的,谁来监斩都一样,就是这天啊,一把年纪的卫老国公受不住,一个时辰坐下来,现在已经是面红耳赤,满头的汗。   “常大人,时辰到了。”卫老国公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手还有些哆嗦,语气却坚定的很。   常大人看了眼那边的沙漏,从签令筒中拔出了令箭后,看向斩首处,肃着脸色将令箭抛了下去:“行刑!”   站在邢台上的刽子手按住了犯人,将插在他身后亡命牌摘了下来,退后时,另一个刽子手举刀上前,高抬了起来。   烈日下每个人都被晒的脸色通红,额头上都是汗,大刀举起时,阳光下反射的亮光刺的人眼睛很不舒服,众人还是目不斜视的看着,紧盯着那邢台,屏息。   看着那大刀落下,就要到犯人的后脖子时。   不知那个角落里忽然射出了一柄飞箭,直击那大刀。   大刀一瞬裂成了两半,还在落下去的那一半沿着脖子那儿划过,只割断几缕头发,另一半掉落在了地上,声音很突兀。   那一支飞箭钉在了刽子手身旁的木柱上,三寸长短,箭头锋利到直接没入了木柱一寸。   静止不过两秒,又一支飞箭射出,这一回是直接朝着刽子手的,躲避不及正中了胸口,人群中随即出现了二十来个蒙着面的人,冲向邢台。   围看的百姓们反应过来时官兵也都冲上去了,棚子那儿常大人倏地站了起来:“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   转过头,卫老国公越发涨红的脸上,那汗水淋漓往下,跟水淌似的,嘴里还从催促常大人:“先别管那些人,常大人,先将犯人处决掉,别让他逃走!”   卫老国公倒是想的很清楚,人要被救走了才是后患无穷。   没有百姓冲进来,场面还是很乱,冲上来这些人目的就是救人,其余的都不会放在眼里,下手极狠,打的都是要害。   而官兵上前阻拦,是以抓活口为主,这样一来就显得有些劣势,几十人还拦不住这些。   突破十一身边那些官兵后,其中几个人在掩护之下到了十一身后,落刀劈开了他身后的绳子后,将剑扔给他,十一却没有接住。   “他们竟锁了你的琵琶骨!”面巾下传来压低的怒意,剑都握不住了,不是废人是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救我,快走!”   “你不能死!”他无法拿剑杀出去的,就只能藏在几个人中间一路拼杀出去,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们考虑什么,几个人很快改变了战术,呈着包围圈要将他带出去。   下了邢台之后,他们直奔法场外百姓最多的地方。   就这时,一支箭直中了十一身旁蒙面人的后背,朝来源看去,就在法场外数人高的塔上,有人拉弓瞄准了他们。   而就在刚在,法场外的几座塔上并没有人。   十一很快意识过来:“是埋伏!你们快走!”   “不行,我一定要把你带走,你不会死。”秋瑶很快做了判断,只要混入这些百姓堆中,即便是漫天飞箭也能躲得过去。   可就差那一步,是三个方向九个人同时射箭,就在他们即将要冲入百姓之中躲避起来时,十一猛地抱住了她,将她护在了身下,射在他背上的箭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沾着血的箭端露在了秋瑶眼前。   她瞪着眼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开,反被他用力推入了人群中去,在轰散开的百姓带动下,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不!”秋瑶还想回去拉他,眼前忽然有东西闪下,她朝后躲去,剑落了空,没有停歇,反朝她脖子刺来。   “是你!”秋瑶一下就认出了他的招数,当日林子内阻挠的人,救走纪凛的肯定也是他们。 第122章   在人群内打, 周遭都是百姓,逃窜开去也全是人,秋瑶是有优势的。   但对方的攻势也很猛烈, 不似那些官兵, 就如当日在崇山林子内,他的身手和十一旗鼓相当, 还胜她一筹。   法场内连中几箭的十一被人拿下了,救他的这些人中, 只有六个最后冲入了人群中, 耳畔传来百姓欢呼声时, 秋瑶抵了一剑后扭头看去,刽子手高举的刀在她眼前一闪,随即是十一的人头落地。   手臂那儿传来刺痛, 秋瑶的手一震,手中的剑险些脱落下去,不等思考,她退后了一步转身拉了人推向祁风, 趁着这空隙间跳上了刚才他们去过的茶摊,原本聚在茶摊上的人轰的一下退散开去。   祁风扶稳了被推过来的人后转而追上去,这时那边的官兵也赶到了茶摊下。   秋瑶瞪着他, 眼底腥红,泛着杀意。   要不是这些人,早在崇山狩猎时她就把纪凛杀掉了,怎么还会有之后这么多事。   他伤了她, 十一还因他阻挠而死,这仇一定要报。   祁风要将她逼到角落活擒,秋瑶依了他那意思,朝后退去,转而就抓了个躲在角落里的人,将剑放在他的脖子下,远处的弓箭手瞄准时,用他的整个身躯替自己来阻挡。   茶摊下的官兵越来越多,就要将这里团团包围住,秋瑶退到了茶摊内的门,她掩入门内,人质挡在了门口,祁风很快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从茶摊这边踩着棚子跃到后面,与此同时,秋瑶放开了人质,撞破屋子的后窗逃了出去。   巷子内,祁风追上了她。   这回没有谁可以再被她当做人质来地方,秋瑶的手臂还受了伤,狭窄的巷子内,伸展不开的空间里,渐渐有些吃力。   当她的手臂再中一剑后,秋瑶的手颤抖了下,剑掉在了地上,她捂住手臂恨恨看着他,上一次纪凛设计找到他们在香柳弄内的藏身之所后,派人剿杀,十一为了保护她身受重伤,她也没有像此时这么狼狈。   祁风见她没有反抗之力,逼过来就要生擒她,巷子内一间小门那儿忽然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祁风下一个动作就是去阻拦她,秋瑶用后背硬生生挡了他一剑后撞破那小门闯了进去,踉跄了一步后,直接把坐在院子里哭的孩子抓在了手中,单手掐在他脖子下,看着追进来的祁风,沉声:“放下剑。”   “我的孩子!”闻声赶出来的妇人见到院子里忽然闯入的陌生人,再看秋瑶怀里的儿子,直接跪下来求道,“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不要伤害他,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求求你!”   “闭嘴!”秋瑶抬脚直接将前面的小凳子踢向了妇人,妇人被震慑住后,求的更大声了,还试图冲过来夺人,秋瑶手下用力了几分,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祁风按住了妇人,真要逼急了她一定会下杀手:“你就算是杀了他也逃不走。”   “你退后。”秋瑶抱着孩子向门口挪去,面朝着祁风,只要他有动作她就会下手。   退到巷子内后祁风追了出去,有了这空隙,秋瑶抱着孩子朝另一个出口逃去,冲入街市后,人多起来,她就更容易躲藏了。   最后秋瑶带着这孩子逃到了一座庙宇后面的小林子,确定祁风暂时不会追上来,她靠在树上,将孩子放下来,失血过多又用力过的手臂已经僵疼到没法伸直。   她正要转身离开,那半大的孩子抱住了她的腿。   换做平日里,她下意识的动作就把他给甩开了,可现在她受伤不轻,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她没有当下处理掉这个孩子。   也就是停顿的那片刻,秋瑶低下头去,撞上了孩子的眼睛,泪水还挂在那儿,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单纯清澈,更无恶意。   也许他是怕秋瑶把他丢在这陌生的林子里,来往一个人都没有,也许是他害怕到区分不出了。   孩子的脖颈上还有秋瑶的掐痕,哭的通红的脸上,那怯怯小心的神情一直在,他其实是怕她的,可又不敢放开她。   秋瑶呵斥了他一声,却不想这孩子抱的更紧了,直接埋头在她的腿上,小胖手牢牢抓着她不肯松开。   “再不松手我就杀了你。”   孩子没动。   秋瑶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下去手。   不多时,追过来的祁风在庙门口看到了那个被秋瑶带过来的孩子。   …………   法场险些遭劫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阜阳城,虽说最后犯人是伏法了,可这件事并不算完,法场上抓的几个人都已经关起来了,刑部尚书将奏折呈递上去后,快傍晚的时辰,宫中私刑所后面,前来检查经书抄写的嬷嬷发现屋内没有人。   早上人还在的,送午食来时也有人拿进去,才半日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嬷嬷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即刻将此时禀报到了延寿宫,太后动怒,派人在宫里搜找淑妃的下落。   找了一个时辰有余,天色都暗下来了,终于惊动了纪灏,而之所以是惊动,不是因为淑妃私自出宫,而是到现在为止,秋瑶都还没回来。   法场遇劫持,纪灏不用问便知道是谁所做,她带去的二十余人手上都没有烙印,因为蒙了面,刑部那儿无法将这个定到黑旗军上去,而根据常大人奏上来的折子内描述的,秋瑶是负伤逃走了,她没被抓,又没回宫,这才是纪灏被惊动的缘由。   夜色中,有人悄然出宫去找人,也有人悄然入宫,永和宫外,轮班时,换了守卫后,秋瑶忽然出现了。   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异常,进了永和宫后,她不从小径往主屋去,反而是从门口附近的地方折去了后殿,在确认了皇后如今的位置后,秋瑶从屋顶翻身下去,悄悄闯入了安顿公主的厢房。   这时沈嫣就在厢房门口。   入夜后周遭环境很安静,但凡是一点小动静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正在吩咐事情的沈嫣神情微怔了下,转过身看屋内,就见开着的窗户那儿有风送入,吹的帷幕晃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沈嫣有些疑惑,难道幻听了。   心中有些记挂着,沈嫣没将事情说完,转而进了屋将窗户合上,要去看孩子,木槿跟了进来,经过房梁下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抬手揉了下鼻子正要张望寻找,有人从房梁上忽然跳了下来。   沈嫣这时才刚抱起孩子,木槿惊呼:“娘娘小心!快来人!”   沈嫣下意识后退时,有人飞快的从她手中将孩子夺走。   “秋瑶!”   秋瑶抱着孩子往窗户那儿退去,沈嫣追了过去:“把孩子还给我!”   “你靠近一步我就把她摔死!”秋瑶直接将孩子高举起来,平姐儿被惊醒了,哇哇大哭了起来。   沈嫣闻到了一股药味,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今天法场中遇劫,险些将犯人带走,看来她也参与其中了。   沈嫣知道求她不会有用,目光紧盯着她手中的平姐儿:“杀了她对你没有好处。”   “沈凛在暗处煽动了这么多的事,你说他会藏在何处。”秋瑶见她没有再过来,放下孩子重新抱到了怀里,低头看了她一眼,征询的口气道,“你说拿这孩子找,他会不会主动现身。”   “他已经被赶出阜阳城了。”   “你说谎。”秋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早就知道他在阜阳城里,这孩子出生时他就应该在了,他不肯现身,那我只能想些办法了。”   “他要是在,就不会留我们母女在宫中。”沈嫣回答的很快,没有半分犹豫。   “钱大人的案子就是他设计的,想用此将皇上拉下来是不是。”秋瑶的目光一瞬凌厉下来,“今天也是他派人埋伏在法场周围,要引人去救十一。”   “钱家的案子无需设计,证据确凿,十一侍卫杀害朝廷命官,钱家上下十几口人,都是人命。”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嘴脸,说着公允,到头来杀的人比我们还多,不过是各司其职,皇上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他还要回来生事,真以为我不会动你们。”秋瑶捏了下平姐儿的手,“那就只能拿这孩子去祭了。”   说罢,秋瑶不愿和沈嫣有过多的纠缠,抱着孩子朝窗边奔去,要离开这里。   沈嫣追上去,打开窗的秋瑶正要跳出去时,窗户外横生出了一把剑,将她逼回了屋内。   “什么人!”   永和宫内的人都是秋瑶安排的,不可能有会功夫的人,秋瑶抱住孩子退了两步,灵珠拿着剑跃了进来,朝她逼去:“把小公主给我!”   乔装过的灵珠秋瑶认不出来,但看她的身手,想必是偷偷安排下来的,之前宫里上下彻查时都没有将这个人查出来,原来是已经混入了永和宫。   秋瑶没有惧怕她们,在灵珠的剑刺过来时直接把孩子送出去了,灵珠急忙收剑:“卑鄙!”   “滚开!”秋瑶沉下脸,满是阴霾,“你要再动手,我就先掐死她。”   灵珠不敢动,但也不肯从窗户那儿离开,真让她出去了还得了。   就在秋瑶往床边上靠时,床后的幔布晃动了一下,秋瑶警觉过来时朝一旁闪躲,撞了下床边的灯柱,保住了怀里的孩子,正对喉咙那儿多了一把剑。   跟着是咣当一声,被撞过后的灯柱晃动了下,朝床那儿歪倒过去,里面的油灯掉了出来,落在了床幔上,溅开的火星沾油后一瞬燃起,将床幔点燃。 第123章   床幔是纱质的, 火苗舔到就着,火势很快就爬升上去,肉眼追不及的速度, 将整张床侵吞。   木槿反应过来, 朝着外面大喊:“厢房走水,快去抬水, 快!”   追进来的红莺又赶出去了,大喊着叫人来救火, 后殿那儿水井中打水过来, 又叫人去乾清宫和延寿宫叫人。   厢房外乱成了一团。   屋内却出奇的安静, 几个人站在那儿,谁都没有动。   流云手里的剑距离秋瑶的喉咙仅一寸,而秋瑶的手, 正对着孩子的脖颈,平姐儿哭的满脸通红。   秋瑶身上有伤,手臂上,后背上, 只大致的包扎后就回宫了,现在经过一番打斗后,伤口处渗了血, 与药粉混合在一起,刺的伤口生疼。   但她仍旧是面不改色,看着流云还觉得有些熟悉。   记忆里电光火石闪过什么,秋瑶的眼眸徒然一瞪:“是你伤的十一!”   香柳弄被突袭那夜, 十一带着她撤退时,遇上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怎么都甩不掉,十一为了保护她深受重伤险些没命,秋瑶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握剑时的神情,冷冽毫无感情。   “放下公主。”流云看着她,很快确认了她手臂上的弱点,有几个片刻她抱着孩子的手臂松了下,她在强撑。   秋瑶很快明白过来他的身份,转眸看沈嫣,呵呵笑:“他可真舍得,将自己的暗卫留在宫里保护你。”   说话间,她的手便向孩子加施了几分力。   平姐儿的哭声弱了几分。   就算是沈嫣心中有大半的把握知道她不会真的杀了孩子,毕竟她的目的是要拿孩子做要挟去引皇上出来,可看在眼里,沈嫣还是心急如焚分,才这么大的孩子哪里经受得住一点折腾,涨红的脸上逐渐还泛了青紫,沈嫣克制着声音的颤抖:“秋瑶,你这么做,对谁都没有好处。”   说话间,火势从床窜上了屋顶,木头着火后发出的声响,还有火星子溅开来,拦在窗户那儿的灵珠急坏了,再拖下去可就出不去了!   这时垂挂在房梁上的一块黄布被烧断掉落了下来,掉在了流云的脚边,还在燃烧,就差一点会引到他的衣服上,趁着他看过去那一刹那,秋瑶朝后退去整个人向下顿,夺过他刺来的一剑后朝灵珠冲去,她还是想要从这里离开,将孩子带走。   她肆无忌惮将孩子放在自己面前,灵珠却得提防会伤到公主,这比较之下,灵珠就显得缩手缩脚,只能堪堪挡住,却不能阻止她继续靠近。   也就是仗了这势,秋瑶越发无所顾忌。   就在她快到窗户时,手触及窗台,身子一闪,有东西从她耳畔穿过,紧贴了她脖子上的肌肤,钉在了她面前的窗台上,与她的手仅差了分毫距离。   流云不能从她手里安全的将公主夺回来,她也离不开这屋子。   双方僵持。   可这大火,不会随着他们的僵持而停止,反而是愈演愈烈,木质结构的屋子在这火苗眼中就是最佳的食物,太阳旧晒下,不见一丝水汽,干燥的只要包围一会儿就会它变成同伙,随之衍生出来的还有浓浓的黑雾。   大火朝着门口那儿蔓延,抬过来的手根本不够扑灭,木槿想将娘娘先带出去,可孩子还在里面,沈嫣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即便不是她亲生,那也是大哥的孩子。   轰的一声,最开始着火的床塌了。   跟随落下的是床顶那边的一段梁木,惊呼声中流云躲闪开来,秋瑶想要趁势离开,却发现就在刚刚僵持时,火已经蔓延到窗边了。   一股股的热气冒过来,靠的稍微近一些就会觉得烫,还有从火里滚出来的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   外头冲进来几个人,手里还拎着木桶,但看到里面烧成这样后也愣住了,外头瞧着还不太严重,实际上里面是捂不住的闷着,这时只要打开一扇窗火就会窜出去。   没人犹豫,木槿将帕子浸湿后递给沈嫣:“娘娘。”   沈嫣却将帕子扔给了秋瑶,沉声道:“别让孩子呛着。”   成人是知道如何用浸湿的帕子挡住口鼻,可一个孩子懂什么,直接蒙上会闷死,得有人空出手来帮她,秋瑶也没有犹豫,这孩子真要死了那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她将包裹着平姐儿的衣服往上拉了下,盖住她半边脸,往自己怀里藏了下,浸湿的帕子置放在通气的地方,这时一股浓烟滚过来,来不及捂住的木槿几个人都吸了烟,呛个不停。   秋瑶抬起袖子遮挡了下,若要离开窗户这儿,势必要往沈嫣那边靠,但要越过流云和灵珠两个人,中途难免会与他们打斗,秋瑶权衡着,灵珠却等不及了:“把公主交给我!”   这时秋瑶所站的上方,经过床顶那儿蔓延,又经过窗户那边火势的侵蚀,用于衔接之用的一段房梁摇摇欲坠,只听见断裂声响起,落下来的速度之快,秋瑶也只来得及多开灵珠的攻势,站稳时,那段房梁就已经在她头顶。   “走开!”秋瑶的身体被灵珠推开,猛的向前倾去,怀里的孩子跟着脱了力朝前飞了出去,几阵惊呼声响起。   掉下来的房梁压在了灵珠的后背上,将她压倒在地。   沈嫣冲过去要去接孩子,要眼睁睁看着她掉到床那边的火堆里,沈嫣彻底失了分寸,想要用自己的身子去替她抵挡,流云快了一步,直接摔在了那些坍塌下来的焦木上,后背抵住后用双手接住了孩子,抱到怀里后用手臂相护,顺势滚了一圈站起来,他后背的整片衣服都烧焦了。   见公主没事了,木槿和几个宫女合力把压在灵珠后背的梁木抬开,幸运的是掉下来的那段不是太沉,灵珠还能站起来。   沈嫣颤抖着手从流云手中接过孩子,大哭不止的平姐儿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终于安静了些,可怜的蜷缩在沈嫣怀里,脸蛋儿上全是泪花。   沈嫣没有任何的停顿,接下衣服罩住了平姐儿,让木槿将自己的衣服打湿,转身朝着门口冲去。   轰的一声巨响,沈嫣头顶,屋子的一段主梁掉了下来,木槿赶忙拉着娘娘后退,也就是这退后几步的时间里,那梁木重重的砸在了沈嫣刚刚所站着的前方,落地后火星子一下飞溅开来,逼的人只能往里躲,紧接着是门口那儿传来的坍塌声。   那有一人高的火墙,直窜上屋顶,门口那儿还时不时有东西瘫下来,成堆的,将门给堵的死死的。   出不去了。   看了眼从地上起来的秋瑶,她扶着手臂靠到了一旁呵呵的笑了:“这下好了,谁都出不去。”   厢房不大,再这样下去,不等屋子烧完她们就先被浓烟给熏死了,一两桶水是杯水车薪,沈嫣看了眼摆在另一边的灯柱,将孩子交给木槿后,大步走了过去,将灯柱朝着还没被点燃的地方推到,墙上的几幅画一瞬被点燃。   神情的决绝,是要同归于尽。   秋瑶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她这么做的用意,是想在外的纪凛不在因为她和孩子受制于皇上。   之前可以这么做,但绝不会能是现在。   秋瑶朝木槿冲过去,就算是如此,沈嫣可以死在这里,这孩子她一定要带出去!   可已经被抱回去的孩子哪有这么容易抢过来,刚刚被灵珠那一推,跌倒在地撞伤胳膊后,秋瑶手臂上的伤势加重,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加上流云的阻挠,这件事变得更加困难。   流云的剑没有朝她要害刺,却是将她逼到了门口那儿,后背迎过来的就是一股热浪,稍再往后退便是要和这大火融为一体。   这时的厢房外,纪灏和太后才匆匆赶来。   着火的时候,卫老国公就在乾清宫中禀报法场遇劫的事,殿门紧闭,跑去禀报的宫女没把话说清楚还耽搁了一阵,还是太后娘娘早一步到了永和宫,看到已经烧出屋外的大火,险些晕过去。   见皇上来了之后,撑着那身子抓牢纪灏的手臂:“快,快派人冲进去把嫣儿和孩子救出来!!!”   倒下去的水根本不能起作用,火是从里面烧出来的,等把火浇灭里面的人也已经烧成炭了,太后叫人几番冲进去都被大火被逼退了出来,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十个,必须把人救出来。   “谁在里面!”纪灏已经有了预感,在听到淑妃二字时心猛地一沉,“十七!”   “把嫣儿和孩子救出来,母后就不追究淑妃的事。”太后死死抓着纪灏的手臂,看着他,一字一句,“如若不然,哀家不会原谅你们!”   “母后。”纪灏正要开口,门口那儿轰的一声,即将冲进去的十七他们被忽然冒出来的大火给逼退了几步,随之是有人从门口旁边已经烧塌掉的地方摔了出来,跟随着她的身子,烧塌的半边门都跟着被带了出来,重重砸在了台阶下面。   确切的说是被人从里面踢出来的,十七很快认出了身份,冲下去将人扶起来,秋瑶身上的衣服都被烫焦了,奄奄一息。   “皇后和公主还在里面,她们要……”胸口一阵疼,秋瑶侧过身吐了一口血,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直接在十七怀里晕过去了。   而那边的大火,因为刚才那一撞,将门口彻底堵死。 第124章   太后失声:“嫣儿!”   将秋瑶放下后的十七迅速带人冲过去, 可真的是没办法了,并不大的厢房,火已经烧到了屋外, 由门口蔓延到了走廊, 不断有东西掉下来,莫说是把人救出来, 就是闯进去,还没到里面就已经成了个火人。   不死心闯进去的三个人都没有出来, 盖住的门口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为什么只有秋瑶出来了, 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是轰的一声,门口上下衔接屋檐的两根柱子倒了下来,紧接着, 瘫倒的屋檐呈现波浪似的朝两边蔓延,直接将走廊里来不及躲开的宫人给埋了进去。   纪灏抬起头,门口上方的屋顶已经坍塌。   大火中并没有声音传出来,就好像里面没有人似的, 又好像,都已经死了。   红莺在外哭成了泪人,要不是苏嬷嬷死命抱着她不肯松开, 她早就冲进去了:“娘娘,皇后娘娘。”   十七他们绕到后面也没有可进的地方,随着一声巨响,厢房屋顶上, 半边的瘫倒下去,那正好是床的位置,小公主的摇篮也放在那儿。   此时距离着火已经过去了许久,是个人在里面,没被熏死也被烫死了。   太后看着那大火,里面的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机,悲怆之下,太后直接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纪灏派人把太后送回延寿宫去,大火停不下来,里面的人再没有逃出来的机会。   是夜,宫外许多人都看到了皇宫方向窜起来的大火,往上腾起的黑烟,比那夜色还要浓郁,冲天的火光将那天空衬的发亮,因为距离遥远,人们分辨不出到底是宫里哪个地方走水,可就算是如此,也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有些人就这么看着一夜未睡,家中有人在宫中的更是睡不着,担心是不是亲人出了事,还有些官员直接赶到了皇宫外等消息。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到了三更天时,还有一个时辰才早朝,宫门口已经等满了官员,大家都看到了夜里宫中的大火,到现在为止还在烧。   沈侯爷的心突突的跳着,他来的晚一步,下了轿子后还没走到前面和大家碰面,最早到这儿的孔学士朝他赶了过来,说是担忧,不如说是哀色:“侯爷,昨夜永和宫走水,皇后娘娘和小公主,出事了。”   也是一夜没睡的沈侯爷听到这样的消息,脚步趔趄了下,站稳之后,脸上依旧是沉静,双手却有些颤抖,半天没能开口说出话来,跟着孔学士一同过来的几个官员也都默契的没有开口。   孔学士是不会乱说话的,沈侯爷甚至是不用确认第二遍就知道他所说是真,可即便是如此,到了耳边还是难以置信,还是会要问:“出了什么事。”   孔学士扶了他一把,现在不说,等会儿上朝也会知道:“皇后娘娘在小公主的厢房内,没能逃出来。”   沈侯爷闷着神色,看着宫门口那方向,真就站住了,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   五更天未到时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消息传到朝堂前,众人脸上却没有喜色,皇上还没来,皇后娘娘和小公主葬身火海,没能活下来。   大家看沈侯爷的眼神有些担忧。   直到天稍亮时皇上才出现,众人纷纷下跪,待纪灏坐下后,起身后的大殿显得有些沉闷。   纪灏看着他们,沉声开口:“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昨夜永和宫走水,皇后和小郡主在厢房内没能救出来……”   底下孔学士接了话:“皇上,好好的永和宫怎么会走水,可查明原因了?”   “现原因不明,常大人。”   刑部尚书常大人走了出来:“臣在。”   “此事交由你去查,一日之内,必要有结果!”   “是!”   常大人退下去后,殿上又安静了下来,纪灏开口叫了声沈侯爷,沈侯爷从中出列,脚步有些慢,语气却平缓的很:“臣在。”   “沈爱卿请节哀。”   “多谢皇上。”沈侯爷跪了下来,跪下的依旧是慢的,大家都看得出他是强装镇定,人早已有些虚软。   “平身。”   孔学士扶了沈侯爷一把,起来之后,其中有官员开始上奏起事情,而从头到尾,沈侯爷都没有再说过什么,在退朝之后随同孔学士一同出去,快到宫门口时才站不稳晃了下,脸色是惨白的,犹如是出了一阵冷汗,手也是冰冷。   孔学士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不好,忙叫了身旁的官员一起,把沈侯爷扶上了轿子,尤不放心,干脆跟着一道去沈侯府,早早叫人先请好大夫过去,这消息传回去,指不定要晕几个。   而此时的宫中,常大人正带人在废墟堆中查找。   烧的太干净了,凡是能烧的都烧没了,金银首饰也都和那些灰炭融化在一起,更别说人,其中距离中间空处近些的还能见完整的骨架,但远一些的,被掉下来的梁木压过的,骨骼都散开了,烧的炭一般,要挑拣出来还要费工夫。   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就都烧干净了,也分辨不出身份来,快到下午时才将所有的尸骨都挑出来,一共是五具尸首。   其中一具的脖骨附近还捡到一些散开的玉石,一对镯子,还有和融化的金子黏在一起雕琢过的玉,像是这尸骨生前所戴的,拿去给永和宫内的人辨认时,都说是皇后娘娘的首饰物件。   常大人查的也很快,询问过永和宫内所有的人后,将物证收集齐后,带着皇后几个贴身照顾的宫女去了刑部,到傍晚时就将折子呈递到了皇上那儿,而此时的沈侯府内,满是悲悸。   沈大夫人几度哭晕过去,醒来后躺在那儿捏着沈嫣的东西默默的流着泪,沈侯爷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而沈大少爷如今身在淮阳,二少爷又在顺州,小的做不了主,大的如今这般,沈二夫人也是强打了精神,差人往淮阳送消息,又差人往顺州送了信,让儿子赶紧回来。   关氏在屋里陪着沈大夫人,两个孩子都在,可都没能引起沈大夫人的注意,平日里都是她最疼爱的孙子孙女,但如今她心中,都是自己的女儿和那只见了一次面的孙女。   “娘,若是嫣儿在天有灵,不会希望您这么难过的。”   “你还没见过那孩子吧。”沈大夫人扭头看她,关氏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她没来得及见那孩子一面就被守在外面的侍卫被抱走了,“其实送入宫儿媳妇就做了准备的。”   话没说完,沈大夫人抱住了她,哽咽道:“想哭就哭吧。”   关氏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却也没有放声大哭。   消息传开的很快,在早朝结束后宫外的人就知道了昨夜宫里走水的事,下午时皇后娘娘和小公主没了的事已经满城知晓,各府各处都挂起了白布,白侯府那儿,刚刚才从白显瑜口中得知皇后娘娘意外葬身火海消息的方沁姝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白显瑜有些担心她,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姝儿。”   方沁姝怔了许久转眸看他,泪眼已经下来了,却还有笑意:“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净拿这种事骗人。”   “我没有胡说,昨天夜里永和宫走水,皇后娘娘和小公主被困在厢房内,没有救出来。”白显瑜抱住了她,这样的消息如果可以不让她知道,他也会选择瞒着,可要是瞒住的,还不如趁早由他来告诉她。   “不可能,皇后娘娘怎么会出事,不可能的,你在说谎。”   “姝儿……”   “你骗人。”方沁姝大哭了起来,用劲捶着他,推开他,把他往外面赶,哭着要他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   “姝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哭出来,哭出来会好一些。”白显瑜怎么可能离开她身边,任由她打着,脸上都被他拍出巴掌印来了,也不肯松开她,“哭吧,好了,难受就哭。”   “呜呜……”方沁姝是打累了,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哭着,忽然她使劲揪着他衣服的手没了力气,松垮垮落了下来。   白显瑜扶住了她,朝外面大喊:“快请大夫!”   …………   天色微暗时天下起了大雨,冲刷着整个阜阳城,冲刷着那烧毁的废墟,水沟中淌下的水都是灰烬的黑,浓浓的,永和宫内四处是凄色。   雨下的特别大,几米之外就瞧不清楚了,出城的马车中,有几辆从管道进了小径,一路是往黔谷的方向前去。   马车上,沈嫣靠在那儿,怀里的平姐儿刚刚睡着,在她怀里,半刻都不能放下。   木槿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落,昏暗下,雨水像是珠线一样落下来,打在马车上,溅入车内,有了一丝凉意。   沈嫣身旁躺着的是睡着了的灵珠,她后背受了伤,只能趴着,出城前一直提心吊胆的,也才睡着。   沈嫣抬手将毯子往她身上拉了些,放下时,想到了离宫前白玉滢说过的话。   “当初我大哥想杀你,是因为大佛寺的出尘大师曾给你批命,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我父亲也是因为当时陪同先帝一同去的大佛寺才知晓。”   “出尘大师说你是皇后命,万变不离其宗,除非是死了。”   “我大哥因为这个曾想杀你,我现在帮你一回,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让皇上保住我大哥,让他活下去,他现在就在锦州,白显瑜不会放过他的。”   怀里的平姐儿发出一声轻嘤,木槿赶紧把帘子放下,沈嫣回了神,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入睡。 第125章   这一场雨下的很大, 用力的冲刷的,像是老天爷刻意的想要将前一夜的悲事给冲刷干净,可已经发生的事情如何能够洗掉, 就像是已经逝去的人, 不能够回来。   反而是悲伤,愈演愈烈。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时,灰蒙蒙中终于停了, 气温也降低了许多, 一夜之间, 阜阳城的百姓出门去的时候都得披上一件外衫。   朝堂上的空气比昨日还要沉闷。   要说昨天诸朝臣只是知道皇后娘娘和小公主被困火海没能救出来,心中还怀着些虽然不可能但万一是奇迹的希冀,今日却是要面临皇后娘娘殡天和小公主过世的双重打击。   还有的就是来自刑部常大人的调查结果。   灭火后, 废墟中一共找到了五具尸首,皆是女性,这人数与审问出来的结果一致,屋内当时除了小公主和皇后娘娘之外, 还有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木槿,还有个杂役小宫女以及两个拎了水桶进去,没有再出来的宫女。   按着询问出来最后见到的情形, 尸体所在的位置也大致符合,两具尸首在门口靠内的位置,应该是两个宫女的,最中间有三具尸首, 应该是皇后娘娘与木槿以及杂役小宫女,其中有着皇后佩戴之物的尸首,就是皇后娘娘。   但废墟之中,始终没有找到小公主的尸首。   孩子才出生两个多月,怕是早就烧成了灰烬,昨天傍晚没有找到,昨夜那场大雨过后,现场更是找不到什么了,化成灰烬的早就被大雨给冲刷走了,而留下的,全是焦炭。   而引起大火的缘由,据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红莺和苏嬷嬷所说,是淑妃娘娘撞倒了灯柱,灯柱倒向床,点燃了床幔,这才引起了大火,而当时淑妃之所以会撞倒灯柱,是因为她忽然出现在厢房内夺走了小公主,还妄图把小公主带走,皇后娘娘和那杂役小宫女与淑妃在争抢中,不小心撞倒的。   大殿之上,刑部尚书常大人,用了不小心这个词,来解释灯柱的倒下,大火的起源,可却无法替淑妃解释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永和宫的厢房内,又为什么会夺走小公主,她想把小公主带去何处,到底想做什么。   而最后,皇后娘娘和小公主被困火海,淑妃却从火海中逃了出来。   这些都得等淑妃醒了之后才能解释。   而刑部尚书常大人用的“不小心”三个字,在这大殿之上,诸位大臣眼底,忽然显得特别苍白无力。   不管是不是不小心撞到的,淑妃去永和宫强行抱走小公主,和皇后起了争执,导致灯柱撞倒引起大火,那她就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   纪灏坐在那儿,眉头不经意一皱,昨日常大人禀报上来的事情中,并没有提起红莺和苏嬷嬷的交代,按理说连夜审出来的,是要在早朝时启奏禀报,时间上也符合。   但就是这件事听着,有一种莫名的刻意感,到常大人说完之后,这件事的归结点就都在了淑妃一人身上,尽管她还没醒来,没有对这件事做任何的解释,但不论她醒来后说什么,整件事的起因,就是因为她。   开脱不了。   殿上很安静,偶有几位大臣的交头接耳声,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皇后殡天,还是这样的原因,那些老臣们无不哀叹,卫老国公心中却愁起了淑妃的事,这件事要真是意外就好了,可常大人这么查出来,并不是意外这么简单。   沈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闹腾起来,朝中向着沈家的那些大臣也不会就此算了。   本来这件事的处置也不难,就算是淑妃的错,打入冷宫也好,偿命也罢,逝者已矣,就是以命抵命,但卫老国公愁就愁在他知道淑妃在皇上心中的重要程度。   这件事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其实就看皇上怎么办。   可恰恰,卫老国公愁的就是这个。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荣昌侯站了出来:“皇上,不论如何,娘娘殡天,还是要让她早早入土为安啊。”   常大人他们在查的时候就已经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现在事儿已经盘问清楚,就该让皇后娘娘早早入殓,今天沈侯爷是不在这儿,他若是在,得是多大的哀伤。   荣昌侯这么一说,几位大臣纷纷站出同意他的说法,刑部那儿该查的也都查清楚了,皇后娘娘和小公主葬身火海,说句不好听的,烧的就剩下骨头了,还能怎么查,自然是要尽早入殓,厚葬与她,入土为安。   孔学士还建议,要请大佛寺的高僧来为皇后和小公主诵经安抚魂灵。   这几件事,哪件都拖延不得。   站出来的大臣越来越多,几乎是大半的人都站出来跪请皇上让皇后娘娘今早入土为安,对于这件事上,卫老国公也是这么觉得的,也跪了下来。   纪灏看着这满朝文武的共请,皱着的眉宇化不开,明知这件事透着蹊跷,他却不能在这时候反驳请求,人死还不让其安稳,他会被天下人诟病。   沉默了许久,纪灏传了礼部尚书,将皇后和公主的身后事交由他来操办。   ……   在皇后娘娘和小公主意外身亡的第二天下午,宫中摆起了灵堂,阜阳城中家眷夫人入宫哭灵,所有铺子挂白绫闭门三日,穿素衣,在家哭灵三日。   消息传开去,还有人身穿丧服跪到宫门外哭灵,雨后的阜阳城天气很好,但阳光却不能抚慰这些人的心。   沈大夫人是被搀扶着送入宫的,原本皇上已允了她在家哭灵即可,可沈大夫人强撑着要入宫来见女儿最后一面,看到棺椁内收拾起来的尸首后,沈大夫人几度哭晕过来,最后是急请了太医,又送回了沈家去。   而延寿宫那儿,太后娘娘始终是没能下床来,方太医他们是日夜守在外头,生怕太后出个三长两断,不敢有所怠慢。   到了哭灵的第三天,淑妃醒了。   看守的太医急忙派人将消息送去给皇上。   半个时辰后,纪灏出现在了屋外。   秋瑶伤的很重,她被流云从屋内踢出来时,流云是使了全力的,而在这之前又与他有过一番打斗,加上之前在法场外受的伤,要不是因为她习武之人身体骨比一般人强壮些,她早就没命了。   可就算是保住了性命,秋瑶依旧虚弱的很,她身上好几处都被火烫伤了,浑身的疼是从骨骼中透出来的,不能动,张嘴都很困难。   努力撑开眼是为了能见到皇上,纪灏过来之后,秋瑶显得很激动,直到纪灏抓住了她的手,她才渐渐平息一些,由一旁的宫女喂了水之后,她看着皇上,视线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却是急着想要告诉他情况:“皇上,皇后她,她一心求死,死在,死在里面,就,就威胁不到纪凛了。”   她说的极慢,每说一个字喉咙就跟被炭火烫过那样的疼,她用力的抓着纪灏的手:“法场,是纪凛的人。”   秋瑶脸上的神情太痛苦了,以至于纪灏并不忍心她这样接连不断的往下说,他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看着她被纱布缠绕的半边脸,伸手轻抚了下:“是谁将你伤的这么重。”   秋瑶感觉到了自己的脸和他的手指间隔了什么,但她看不到也摸不着,视线还有些模糊,她只能这么望着他,哑着声:“纪凛的暗卫。”   “女子?”   秋瑶缓缓摇了摇头。   纪灏的脸色沉了下来,暗卫是男的,但现场发现的五具尸首皆是女的,孩子找不到可以皆是成烧成灰烬,一个成人怎么会找不到。   如果这暗卫逃出去了,他就一定会带走皇后和孩子。   纪灏猛地站了起来:“来人!”   十七带人出现,纪灏命他们搜索皇宫上下,看是否有人在着火那天夜里离开皇宫,再派人出宫盘查各城门口,一旦有可疑人出城即刻拿下,押后审理。   秋瑶察觉到了不对劲,但纪灏没有让她继续说什么,而是嘱咐她好好休息,很快离开了。   …………   殿前那儿哭灵最后一日,气氛依旧是很悲伤,傍晚的时候,白玉滢由宫人搀扶着到了一旁休息时,几个侍卫出现,皇上请她去永和宫走一趟。   白玉滢脸上未有异色,接过夏堇递来的水后,喝了半杯,简单收拾过头发跟着这几个侍卫朝永和宫走去。   经过殿外时,跪在人群里的郑贵妃发现了跟着侍卫离开的德妃,微抬了下身子,招手让贴身宫女过来,在她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又跪了回去啜泣。   从前殿到永和宫的路很长,走到的时候天色微暗了些,白玉滢提起裙摆走入永和宫,经过小径,眼前便是被烧成废墟的厢房。   大雨淋过后,那些墙面还是黑的,绕过走廊前去,皇上就在厢房的后面,负手而立。   “皇上。”白玉滢和往常一样,除了恭顺之外,没有多余的情绪,站在几步之外,淡淡行了礼。   纪灏看着废墟堆内最中间的位置,没有转身,语气十分的温和:“永和宫走水时,德妃身在何处。” 第126章   “妾身听闻永和宫走水, 过来看过,当时里面忙乱成一团,妾身见帮不上什么忙, 就回华阳宫了。”白玉滢没有犹豫, 也没有隐瞒自己来过永和宫的事,回答的很快。   过了会儿, 纪灏转过身看她:“那你身边的宫人可有前来帮忙。”   白玉滢迎上了他的神情:“回皇上的话,没有。”   纪灏所站的位置是厢房内的窗户, 如今只剩下一堵墙, 从这位置往后, 是永和宫的后墙,那天夜里所有人都集中在前面时,这边几乎是没有人经过, 要想在这位置破窗而出,对于一个身手不错的人而言,算不上太难的事,但从这儿离开皇宫, 却得有人掩护。   “先祖皇帝在时,皇宫初建,因担心地势原因会积水, 就在宫中修了两条暗道,主要是用于排水之用,但很快,阜阳城外魏河挖通之后, 引水出去后,城内各河道水位下降,宫里也不会有此顾虑,之后其中一条暗道被封,另一条因有积水,废弃之后也没再使用,许多年过去,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二十年前长门宫北角高塔修缮,是当时候的白侯爷负责的,废弃暗道的位置就在长门宫后面。”   白玉滢微仰了下脖子:“皇上想说什么?”   “这条暗道平日里一直有积水,即便是有人知道也没什么用,没人可以屏息这么长时间潜出去,但去年是旱年,阜阳城中接连数月没有雨水,入秋后那点也是杯水车薪,城中河道水位下降,暗道中的水也退了,今年入夏后雨水也少,暗道中的水始终没有积起来,朕派人去查看,不过及膝。”   “那皇上应该今早将其封起来才是。”白玉滢诚恳的很,水位下降,那就代表着有人可以从暗道出入皇宫,必须要赶紧封起来才是。   纪灏料想她会装傻:“厢房着火时,德妃离开永和宫,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长门宫。”   “妾身去看姜淑妃了,皇后和公主葬身火海这样的事,姜淑妃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纪灏看着她,眼神渐渐锐利:“西巷内有三名获罪宫女无故失踪,不是德妃送她们进的火海,用以掉包皇后她们,再将皇后带去了暗道,让她们离开皇宫。”   白玉滢却笑了:“妾身今日可是第一次听皇上说起暗道一事,那天妾身就只带了三个人到永和宫,我若将她们都送进火海,妾身独自离开时也该有人看到,皇上,您这么说,难道皇后还活着?”   西巷中关的都是过去在宫中获了罪过去的宫人,有些人在那儿呆了几年,长的几十年都有,这地方的人失踪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德妃放人出宫,应该比朕更清楚。”   白玉滢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神情微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身救谁都不会救皇后,皇上您若非要说妾身有罪,妾身也无话可说。”   纪灏看了她一会儿:“你恨朕。”   白玉滢转过身看那废墟:“妾身更恨他们。”   “你母亲过世时,可是皇后允了你回去奔丧。”   “这样的恩惠就值得妾身冒险?那这天底下的人也太容易舍身了。”白玉滢的话里带了一抹讽刺,“妾身母亲之所以会死,也是拜他们所赐,若非大哥流落在外,父亲官职被削,妾身被囚华阳宫,妾身母亲怎么会忧思过度。”   说完后白玉滢停顿了下:“皇上拿这些事来问妾身,不觉得可笑么。”   问一个与皇后有深仇大恨的人有没有放她出去,她白玉滢是傻了不成,拍手鼓掌都来不及,还冒险去救人?   这时有人前来,在纪灏耳畔说了些话,不多时,白玉滢就听到了他们离开的脚步。   “妾身恭送皇上。”白玉滢在他离开那方向福了福身,继而看着那堆废墟,笑意渐敛下去。   母亲出丧那天,大哥告诉了她两件事,一件事父亲早年间告诉大哥,宫中有暗道的事,另一件是大佛寺的出尘大师给皇后的推命。   当时大哥的本意是让她找机会逃离皇宫,万一有一天父亲出事,白家落入到白显瑜手中,她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将这线生机给了沈嫣,报她当时放她出宫去送了母亲,也报她今后对大哥的照顾,她没想过这辈子还会离开皇宫,二哥不会放过大哥是因为当初大哥在王姨娘的汤药中下过毒,而她,二哥不会杀她,皇上没有足够证据顶多就是将她关去冷宫,冷宫而已,她会活着。   …………   纪灏的确是证据不足,他想到了沈嫣诈死离宫,想到了她从哪里逃出去,但却不能够证明是德妃所为,更不能证明皇后没有死。   宫中大小事务德妃掌了一半,贤妃掌了一半,她想要在内务府中动手脚易如反掌,悄无声息在西巷找几个替死鬼更不是难事。   而他发现的太迟,宫里的证据被毁的差不多,宫外,再没有他们的踪迹可寻,甚至这件事中,还有郑贵妃替德妃抹事的痕迹。   这已经是大火后的第四天,什么都晚了。   从宫中在诈死离开的沈嫣,出城后前往黔谷,又从黔谷换了马车,抵达九庄时,已是深夜。   马车经过田野时,周遭还有虫鸣声传来,格外的安静。   在进了个村子后,马车从村后的路绕过去,一直绕到了半山坡,木槿下马车扶了沈嫣下来,远远望上去,那儿有微光。   夜色朦胧,沈嫣却能清晰看到那个站在山坡上的人。   他往下走来,脚步有些急,到来后两步并成了一步,背着光的,沈嫣看不清他的样子,却熟悉他的身影,还有将她抱到怀里后的气息。   不用抬头她就认得。   这与纪凛偷偷入宫时的见面不一样,这是半年来他第一次放心的将她抱到怀里,再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顾忌任何,在权衡所有之下,终于能将她带回身边。   村落的风里带着一股青草香,还有泥腥子,混在一块儿,让人觉得清新,还有一种释放感。   沈嫣张开手回拥他,埋头在他胸前,听着那咚咚的心跳声,眯上眼,就是不想说话,只想这么抱着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灵珠他们都已经走上去了,不远处似乎有人站着看守附近,沈嫣微动了下手臂,纪凛应声松开手,低下头看她,眼眸泛着光,尽是思念。   沈嫣笑了,伸手捧住了他的脸,踮起脚,迎了上去。   是等不及了,也是受她的鼓舞,沈嫣还未触碰到他就已经低下头来,攫住了那一抹思念已久的润唇,极尽温柔的,要将这段时间的想念传递给她。   沈嫣回应着,环住他的脖子,脚下忽然悬空,纪凛将她抱了起来,很快她的脚踩到了石块上,与他差不多高了,不用踮脚。   忽然,山坡上传来了一阵哭声,打破了这一美好。   “唔。”   沈嫣推开了他,很快分辨出了这哭声不是平姐儿的,望着他看了会儿,意识过来,沈嫣跳下石块,朝着山坡上快步走去。   纪凛怀里的熟悉气味一下被风给冲淡了,温度也没了,熟知儿子脾气的他叹了口气,追了上去牵住她,以防她走的太快跌倒。   走上最后的石阶后,沈嫣看到了席嬷嬷,还有她怀里的孩子,再往前的脚步开始慢下来。   纪凛知道她在想什么,牵着她走过去,席嬷嬷见到皇后娘娘后也是激动的很,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她,沈嫣抬起手,接住了襁褓。   手臂往下沉时沈嫣愣了愣,继而便是一张闭着眼睛大哭不止的脸,眼泪都没呢,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就闭着眼哇哇哭着,声音洪亮,哭的这点时间没有要歇停下来的意思。   席嬷嬷在旁解释:“小殿下夜里到了这时辰就要寻皇上,得皇上陪着他才行。”刚刚皇上去接娘娘了,小殿下醒过来就一直哭不停。   沈嫣心里泛了一阵难受,孩子就是在这时辰生下来的,生下来就被送出了宫,她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他不是闹脾气,他这是觉得不安。   “睿儿。”沈嫣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蛋,指腹揉了下他的耳朵,抱着他轻轻晃了晃,“好孩子,不哭,娘在呢。”   大哭不止的睿哥儿真就安静下来了,嘴角蠕动了下,往沈嫣这方向靠过来,侧着脸,襁褓中的小手动了动,睡着了。   席嬷嬷高兴的直抹泪:“母子连心啊,小殿下知道是娘娘您。”   沈嫣的眼眶都泛了红,低下头去轻轻蹭了下他的脸颊,再也不会分开了。   进屋后,沈嫣将睿哥儿和平姐儿放在了一块儿,他们出生没差几个时辰,算起来平姐儿还大一些,但瞧模样,睿哥儿却是比她大了许多,肉胳膊肉腿的,蹬起来就十分有力。   纪凛为她倒了水,侍奉在内的木槿她们出去后,沈嫣靠到他怀里,手放在孩子的身上,轻轻拍着:“你把他照顾的很好。”   这应该是重复许多次的动作,但纪凛依旧是百行不厌,将她垂下的长发勾到耳后,视线刚好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顺了手,搂住了她的腰身,再靠拢一些,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我已经派人去淮阳,侯府那儿,明日祁风会去一趟。” 第127章   提到沈家, 沈嫣的神情有些黯,不明情况的父亲和母亲现在一定很伤心。   但沈嫣没有将这神色表露的太明显,她知道皇上为了将这些事的牵连降到最低, 已经做了许多的努力:“到时是否要父亲入宫请命处置淑妃?”   “嗯。”纪凛低头亲了亲她, 很快的,蜻蜓点水转为了绵长, 亲够了之后才松开,有些不舍的啄了下后, “二哥一定会保下淑妃。”   要想在不祸及沈家的情况下将沈嫣和孩子从皇宫中带走, 势必是要将想许多办法。   从法场劫持开始, 纪凛就给秋瑶设了一个局,一个二哥不会跳,秋瑶却势必会中的局, 十一的死会激怒于她,尤其是保护她而死,祁风的追捕,暴露身份后得知劫法场是刻意引诱她过去, 她就会将这些事迁怒到他身上,可寻他无果,以他们过去杀人如麻的行事作风, 最为有效能够逼他现身的办法,就是用嫣儿和孩子来威胁与他。   在她负伤之后,得知宫内也有他的人在,最直接有效的就是用孩子来要挟。   之后的事, 便要灵珠和流云他们配合。   这期间发生一个意外,这件事便成不了,为了保证不伤及沈嫣和孩子,纪凛原来的计划中,只要秋瑶露出些端倪来,就该抓住机会顺势而下,流云是要在秋瑶抢夺孩子时就出现的,将秋瑶困在屋子中借机点火,但沈嫣担心秋瑶会察觉,冒险让流云迟一步,给了秋瑶离开的机会,灵珠出现时才将人拦下。   在屋子中对峙时,秋瑶始终没有起疑,到最后流云将她打成重伤踢出厢房前,她看到沈嫣推倒灯柱,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会认定了她是要与孩子葬身在火海不给皇上添麻烦,好让他能够放手一搏。   厢房坍塌之前,流云和灵珠带着她们从火场逃离开后是要护送去西巷,从西巷离开皇宫。   那段过程中,沈嫣的心其实一直是悬着的,当时火势那么大,还要争分夺秒将西巷的人送进来,再将她们乔装后掉包出去,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本就是在危机中求一线生机,路上会产生什么变数,也是不可全然预计,纪凛尽全力将事情安排周全,是没想白玉滢会出来帮忙,离开的路程缩短了一半,从长门宫那儿的暗道离开,赶在天亮前离开了阜阳城。   一路来的不安,在见到他之后终于放下了些:“他保秋瑶,不单单是因为喜欢她。”   纪灏从登上皇位开始,就束缚了许多,过去在暗时,他能肆无忌惮做的事,坐上皇位之后却不能了,文武百官都盯着,百姓也都看着,他用这般手段登基为帝,势必要付出比纪凛当初登基时更大的努力去取得那些官员的信任和爱戴。   处置掉白侯爷时已经引起了许多官员的忌惮,他不能再对别人用同样的手段,之后还要为贤为德,公允在前,这便是最大的束缚。   而纪灏还有另一个难点,就是被他放走的纪凛。   若是纪凛死了,就如当初三年前他在众人眼中的身死,便是有大臣觉得纪凛不是好的皇帝人选,当时的形势下也不得不去支持他助他坐稳皇位。   可现在纪凛还活着,三年过去,归拢的这些大臣无法对纪灏心悦诚服,孔学士和荣昌侯他们心中想着的都是皇上可以回来,刑部尚书常大人和郭大人是纪凛一手提拔上来的,还有一些年轻的官员安排在各部,三年的时间足够让纪凛做很多事也足够让他收服当初并不看好他的一些大臣。   这样的情况下,朝堂分裂,不是万众一心,又有些登基前的隐患在,纪灏就更离不开对他一心忠臣的黑旗军。   在纪灏被迫跳崖时,黑旗军的内斗,始与秋瑶父亲和大哥的反叛,终于她亲手弑兄弑父,最后带着余下的弟兄们去营救皇上,可见秋瑶的重要性。   十一的死已经是卸了黑旗军一条胳膊,秋瑶若再出事,黑旗军差不多就废了,纪灏可能也无法再完全掌控住黑旗军余下那些人,黑旗军庞大,没了领袖,这些人中是否有人会存了异心,很难说。   所以对纪灏而言,秋瑶必须得活着。   而纪凛要的,也是秋瑶得活着离开火场,唯有她剩着一口气,沈家才有公道可以讨,才能借着按计划行事。   躺在那儿的睿哥儿晃动了下手臂,似乎是睡的不太安稳,沈嫣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嘟着嘴,像是梦到了不高兴的事,皱着眉头。   沈嫣捏了捏他的耳朵,纪凛将她拉了回来,进屋开始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停下来她就会去看孩子。   沈嫣靠到他胸口上,听到了他胸腔内发出的声音,笑了:“那是你儿子。”   纪凛认真脸:“他长大了。”   “……”沈嫣看了他一会儿,扭头看才会蹬脚的儿子,捶了下他胸口,“说什么呢你。”   纪凛抓住了她的手,抬到自己嘴边亲了亲,望着她,眼底的情深快将她给淹没了。   哑然声传开:“我很想你。”   沈嫣微张了下嘴,她也想他,想他在外面的辛苦,想他为了救她出去费劲心思的安排,他一直都是如此,方方面面的考虑到了,沈家也好,乔家也罢,她能想到的,他都事先想到了。   他曾说遇见她是他一生最幸运的事。   与她而言何尝不是,她沈嫣前十六年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这样,按部就班下来,从她十二岁接到圣旨开始就能一眼望见今后几十年的事,而他带给她的,让她对感情有了全新的见解,从来不拖泥带水的沈嫣,在这件事上的决定也十分快,托付于他,她不后悔。   几乎是半年时间没有这般安静坐下来相处,望着望着,纪凛的眼神就不对劲了,他想她,也直白的很。   可这是在村舍里啊,一个院里,灵珠他们都在,隔壁还住着席嬷嬷和木槿,沈嫣抬手想推拒,纪凛顺势就将她压倒了。   “孩子。”   沈嫣伸出手,纪凛握住了:“不会醒的。”   “可是外面……”   继而的,沈嫣便说不出话来了。   屋内的油灯昏暗,拉下纱帘后,只透了些微光,纪凛是极尽温柔的挑起着她的感官,这一场久别重逢的相遇,沈嫣也努力迎合了他。   可迎合的后果,是沈嫣后半夜都不得睡。   要不是后来太累晕睡过去,纪凛依旧是不肯罢休。   屋外流风他们早在听到动静时就避开了,但在后排屋内,受了伤的灵珠却避不开,木槿给她上了药后离开,祁风进来看她时,正好听到了些动静。   灵珠单纯,从头到尾也没能理解,就只缠着祁风安慰他,不肯让他走,拉着他的手撒娇:“祁风,我进宫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   祁风最初神情还是镇定的,后来渐渐的就泛了红,到后来灵珠掀开袖子要他看手臂上的伤时,他是落荒而逃。   灵珠当然不依,追了出去,等木槿来给她送吃食时,两个人都不在后屋。   第二天沈嫣见到灵珠时,这小丫头的脸,在提到祁风时就泛红,还托腮发呆,整个一思春的模样,让沈嫣不怀疑都难:“怎么了这是?”   灵珠伸手去逗弄平姐儿,傻笑着看沈嫣:“皇后娘娘,你知道亲亲是什么感觉么。”   好么,都不用审,直接自己将底漏干净了,沈嫣失笑:“那你知道,在大晋,只有成了亲的人才可以这么做。”   灵珠捂住嘴,彻底红透了:“祁风说回去就和阿爹提亲。”   南平的民风相较于大晋要开放一些,灵珠表达的也很直白,沈嫣忍不住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颊:“可是你还小啊。”才十四的年纪,怎么也得再等两年。   “我不小了。”灵珠忍不住挺了下胸,扯到后背的伤,轻嘶了声,却依旧是不服气,“很多人想嫁给祁风,再等两年,他会被人抢走的。”   “但他喜欢你啊。”沈嫣看着她,想到了方沁姝,宫里传出消息后,她怕是要伤心坏了。   灵珠听到沈嫣这么说,又傻乐了,旁的事很机灵,只要提到祁风,这小丫头就变得痴痴的。   屋外传来禀报声,沈嫣抬起头,流风来禀,他们得准备启程离开九庄,去往锦州,沈嫣让木槿和席嬷嬷收拾东西,这时的皇宫中,皇后的灵柩就要盖棺。   在得了应允后,见过皇后娘娘最后一面的方沁姝被宫人扶到了一旁,灵堂内正在准备盖官,白显瑜抽空过来看方沁姝,见她坐在那儿低着头,心疼的搂住了她:“别太难过,小心身子。”   那天她晕过去后请了大夫过来,得知她有了身孕,白显瑜又惊又喜,拧不过她要来宫里哭灵,白显瑜又是时刻注意着她,到今日终于要出丧,白显瑜也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出什么意外。   方沁姝把头埋在白显瑜怀里,眼泪还在往下掉,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衣服,别人瞧着就是在伤心难过,可实际上,瞧不见的地方,方沁姝是喜极而泣。   皇后娘娘没死。   棺木中躺着的人不是皇后娘娘,她记得的,娘娘有一串皇上送给她的护身符,一直是随身藏着的,从未给别人看过,只有她知道,如果那棺木中躺着的是娘娘,尸首烧的再干净,护身符也不会消失。   没有护身符,不是皇后娘娘。 第128章   皇后殡天, 小公主离世,出丧之后,阜阳城内又哀悼了好些日子。   皇后娘娘虽说在位时间短, 可她善和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 做过不少事,在百姓心中颇具名声, 加上是这样离世的,百姓更是难以接受, 在刑部将案情公诸于众后, 引起了很大的热议, 皇后娘娘死了,罪魁祸首还活着,天理难容。   发丧后的第七天, 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上朝的沈侯爷,前来请命,要求将淑妃处死,以藉慰皇后和小公主的在天之灵。   与沈侯爷一同请命的还有荣昌侯他们, 一些老臣,孔学士,周将军, 常尚书,年轻辈的司马哲成,孔令晟,陶辛, 还有之前被纪凛提拔上来的一些官员,这些人,占了朝堂之上一半的人数。   剩下那一半没有请命的也不是全然支持皇上,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中立的,哪边都不沾,素来都是以明哲保身为主,谁当皇帝都行,你们争你们的,他们做他们的官。   卫老国公他们这帮人,就显得特别弱势。   从始至终他和杨大人他们都觉得正统的重要性,包括一把年纪的钟大学士,太子归来,继承皇位并没有什么错,可现在,他们有些慌了。   为官多年,他们很了解一半大臣的反对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之前皇上登基时沈侯爷他们都未吭声,这回皇后意外身亡,皇上若是保下淑妃,那结果,就是要彻底失了这些大臣的心。   皇上登基才半年,根基未稳,那边六皇子还虎视眈眈,要卫老国公说,当初就该当机立断杀了六皇子,即便是选囚禁,也不该在登基当日放他出来,给别人机会救他。   前皇还在,这些大臣如何会真的臣服。   可现在后悔这些早就晚矣,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让皇上别在引起众怒,以沈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痛失爱女之后,所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但卫老国公终究是失望了,纪灏顶着众人的请命,保下了淑妃,只答应把她打入冷宫永贬身份,却不同意处死她。   理由也很简单,一来淑妃救过他性命,二来永和宫走水不是淑妃故意如此,是意外发生的,她是有罪,但罪不至死。   听到皇上这般审判后,沈老国公什么都没说,当朝摘下了官帽,沈家二老爷也摘下了官帽,脱下官服,自请辞官,沈老国公还长子和侄子都请了辞。   沈侯府上下尽心尽力侍奉皇家,从不敢有二心,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心寒无比,请辞归淮阳,永不入朝堂。   这时要是沈侯府上下再出事,全天下的人都会谴责皇上,沈侯爷要走,谁都拦不住。   朝堂外便是那样的情形,沈侯爷和沈家二老爷脱下官服后离开,追出来的是卫老国公,他年事已高,哪里又能赶得上,最后是站在空荡荡的殿外广场,老泪纵横。   几天之后,沈侯府上下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将过去先帝赐的府邸留下,交出官印,要启程离开阜阳城。   许久不曾出宫的太后娘娘为此抱病赶去沈侯府都没能留下沈侯爷他们。   九月初十这天,沈侯府齐家离开这件事,在阜阳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过去受过沈家恩惠的百姓,纷纷聚集在了宫门外,无需别人造势,更无须有人从中渲染气氛,这些百姓也只为了一个目的,请求皇上赐死淑妃。   声势越来越大,当初德王归来时百姓有多欢迎他,此时就有多痛心,皇宫之中,乾清宫殿内的地上,一片狼藉。   太后走进去的时候,纪灏半依在龙椅上,脸色很差。   林嬷嬷搀扶着太后,太后弯下腰去,将掉在地上的奏折捡起来,声音不轻不重,在殿内响起:“你父皇在世时,不论遇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将这些奏折随意扔,因为这之中,很可能会有大事。”   纪灏显得很疲惫:“母后从始至终都觉得朕当不好这个皇帝。”   可他除了从六弟手中将这皇位拿回来,并未做过对不起天下百姓的事。   明知放走六弟是给自己留了隐患,纪灏还是放走了他,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何错之有。   “灏儿,你与你父皇一样的优秀。”   “那为何母后要阻拦儿臣。”   “纪家祖先打下的江山,到了你父皇手里,也不曾出过什么错,皇位不是儿戏,你能当好皇上,你六弟做的也很好,他勤政爱民,兢兢业业三年,让他退位会引起什么后果,你都知道,你执泥与当初受了伤才与皇位失之交臂,可没人对不起你,皇后也没有对不起你,你六弟更没有对不起你。”   纪灏笑了,没谁对不住谁,那便都是他的错了。   “你若下不了决定,母后可以替你去做,一切都还来得及。”太后走到他身旁,抬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她已经从李福和太医口中得知皇上的身体,“不要让自己回不了头。”   “母后要替儿臣做什么决定,将这皇位给六弟么。”纪灏坐起了身,神情渐敛了下来,“母后是否也知道嫣儿其实没死。”   太后未作声,她最初是不知道的,但看沈侯爷做此决定,齐家离开阜阳城,太后心中就有了猜测,嫣儿和小公主应该是没死。   “母后既然知道,还帮着他们反朕。”纪灏起身避开了太后伸过来的手,“儿臣未必会输。”   流言造势,引百姓之怒,他倒要看看,六弟会如何反他。   可在太后眼中,他已经输了。   众叛亲离就是输了。   …………   太后终究是没能劝住皇上,似乎也是清楚劝不住,几天之后,在长门宫中,被严加看管,有人细心照料的秋瑶,忽然不好了。   太医赶过去救治,已经来不及了,秋瑶染了急性痨病,来的又快又猛,高烧不退,伤口溃烂,雪上加霜,看样子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太医还有不敢说的,那情形,也像是中了毒的样子。   而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莫说是药浴,就是抬来抬去都极有损伤,太医们束手无策。   纪灏听闻此事赶过去的时候,秋瑶已经去了,脸色发青,面颊的神情狰狞,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生前像是经受了莫大的痛苦,整个人都是扭曲的。   纪灏没能挨住,当场吐了一口血。   被贬冷宫的妃子是没资格入皇陵的,更别说厚葬,能给一口薄棺已经是恩赐,抬去荒野随意葬了,皇后去世后执掌后宫事务的太后,即刻叫人备了草裹,不许皇上靠近,更不许后宫中的人靠近。   痨病是会传染的,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都要烧掉,包括这人,也不能久这么下葬,最好火葬处置。   太后派人将秋瑶的尸首运送到了郊野之外,执以火葬,火葬之后才将那些灰烬掩埋,连个碑都没立。   但对大晋人来说,是有这样的信说的,身死后还要被烧成灰烬,会魂灵难安,若是没有亲人去坟前引路的话,就无法轮回转世,只能做个孤魂野鬼,逢清明鬼节,连祭奠都不能,因为他受不到香火,做鬼都要受尽磨难,不得安稳。   这件事传开去的时候,阜阳城中的百姓觉得大快人心。   而此时,沈嫣她们已经在出发去锦州的路上。   从九庄到锦州,途径淮阳,得要一个月余才能抵达,乔将军率军就等在锦州外白步岭中,而他们抵达锦州之后,才陆陆续续的接到了阜阳城那儿传来的消息。   荣昌侯等人被卸去了官职,周将军兵符被收,留在阜阳城中离不开,打入冷宫的淑妃暴毙身亡,皇上忽然召回北岭那边的数万兵力,阜阳城中陈家接替了周将军的兵符,集结了兵力。   到这时,阜阳城中的消息已经很难往外传了。   锦州再往南,经过白步岭后就与拢州不远了,再往南到淇河,过去就是南平,入十月时顺州那儿有船只往南走,那是顺州何家的船,何家大当家何瑞珠的巾帼不让须眉,木材生意做得很好,船上装的都是一些往南运的木材,经过数道关卡后到了文州,再从文州送到拢州,往白步岭运的时候,却成了粮食。   百姓依旧是照常生活,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锦州城内,十月的时节,百姓还热热闹闹的在庆贺秋收,白步岭那儿的兵越来越多,还有悄然进城的。   从阜阳城往南,到了锦州这儿气氛是完全不同,朝中皇上开始命人征粮。   有人开始察觉到不对,到了十一月时,锦州那儿挂起了军旗。   而这时阜阳城中白侯府内,趁着白显瑜不在家,方沁姝正在收拾行囊。   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初初显怀,入冬后衣服穿的厚实,也瞧不出什么来,一旁的丫鬟想劝不敢劝,刚刚夫人还威胁她们,谁要敢这时候出府去通知侯爷,她就直接带着孩子跳池塘去。   这威胁听起来很可笑,但却十分有用,自从她有身孕,白府上下都是捧着她的,莫说跳池塘,磕绊一下都不能。   半个时辰后,方沁姝终于收拾好行囊,带着香菱她们,悄悄离开了白侯府。   傍晚白显瑜回来之后,就留下了一府的下人,和四个被锁在柴房内,原本用来照看侯夫人的丫鬟婆子。 第129章   白显瑜即刻派人去了一趟方家, 随后禀报回来的消息,夫人不在方家。   方家,陆家, 陶家, 但凡是她会去的地方白显瑜都找了,从傍晚一直找到第二天下午, 始终是没有见到她的踪迹。   不多时,他得到了有神似侯夫人的人从南城门离开阜阳城的消息。   于是白显瑜又派人去了辽城, 除了陶夫人之外, 白显瑜想不出第二个她会去投奔的人。   如若沈皇后还活着, 白显瑜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会去哪里,可现在他确实是猜不着,她还怀着身孕, 身边就带了两个丫鬟,这么冷的天一声不吭就走了,她是在生他的气。   气他听命于皇上,明知皇后娘娘是被淑妃所害, 皇上还刻意包庇,连沈家都心寒辞官离开了阜阳城,他不应该助纣为虐。   没错, 沁姝用了助纣为虐这四个字。   但白显瑜有他的无奈之处,当初他被大哥逼的走投无路时,是太子殿下帮的他,入仕之后太子又帮了他许多, 他不能在这时离开。   听过管事禀报后,白显瑜打算去沈家附近再看看,这时宫里来了人,皇上请他入宫。   而此时,离开阜阳城已经有两日的方沁姝,此时躲在前去锦州的商队里,将自己包裹成了个圆球,除了方便之外,从未下过马车。   像她这样只带了两个丫鬟出行,三个女子,最合适的就是花些银子跟在商队里,方沁姝找的这个商队很大,算上她在内还有三户人家也是想图路上安全,跟着一块儿出发。   往南才走了几日,天依旧很冷,方沁姝抱着手炉,接过香菱递来的热汤,呼呼吹了吹,喝了半碗后满足的很:“我不饿,你们俩没事就别在外面呆着,休息去。”   香菱沉稳,穗儿机灵,这俩人在宫里时就伺候她了,对她的脾气也了解,这会儿离阜阳城有些距离,香菱才提起侯爷:“夫人,您生气归生气,总该给王爷留封信告诉他您去了哪儿。”   “我不告诉他。”方沁姝微嘟着嘴,“他要是知道我去的是锦州,就一定猜得到我为什么去。”那他就会知道皇后娘娘还活着,他知道了,宫里那位也会知道,所以一定不能告诉他。   方沁姝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人吵架,最后还没吵赢,她气了三天这气都没消,真是太过分了!   “您不告诉他,侯爷满城找您,会急疯的。”香菱给她拉了拉盖在腿上的毯子,侯爷平日里待夫人的好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回夫人一声不吭离开,侯爷肯定是急疯了。   方沁姝脸上的神情软化了几分,双手揪着衣服,有几分纠结:“那我也不能告诉他我去了哪儿。”   末了又强调:“也不能回去。”   香菱笑着劝道:“不如给侯爷报个平安,这样一来即便是侯爷不知道您在哪儿,也能放心些。”   方沁姝伸手摸了摸自己微有些隆起的肚子,声音轻了许多:“等到了锦州就找人给他送信。”   “哎。”香菱应了下来,放下幕布,只拉开一些些的距离透风,随即去火堆那儿烧水,等夫人醒来后好给她暖暖手脚。   穗儿走了过来,她刚刚听到夫人说的话,便低声问香菱:“商队到锦州起码还要一个月,侯爷还不得疯。”   “到淮阳的时候先悄悄送个信替夫人报个平安。”香菱早就想妥当了,半个月报个平安,到锦州后再报两回,这样侯爷也没法根据路程猜测夫人到底在那儿,“你去看看后头还没有小米,给夫人熬些粥,若是不够了,到了镇上得添一些。”   …………   天是越来越冷了,入了十二月,阜阳城开始下雪,锦州这儿,挂棋一个月后,纪凛收到了南平那儿传来的回讯,已与南里国达成协定。   “相国大人他们正在往这边赶,再有半月就能抵达,皇上,可是需要再派人去一趟阜阳城。”   纪凛看着铺开在桌上的地图,百步岭易守难攻,锦州这儿属于平攻平守,真要打起来,这边必是要保住,否则退到百步岭后就再难往前走,守是守住了,却容易受制于人。   这样一来战事就会延长,持久战劳民伤财,最伤不起的就要属百姓了。   “那边不必去了,你去一趟淮阳,看看沈家那边如何。”   说话间,门口垂着的帘子拉开了,沈嫣走了进来,身后木槿手中拎了食盒。   祁风识趣退了出去,纪凛从桌边抽身走过去:“什么时辰了?”   木槿布好桌,沈嫣将汤递给他:“皇上忘了用膳的时辰。”   纪凛笑了,拉她坐下,喝了几口汤后面前的碗里已经多了几筷她夹过来的菜,纪凛只得先将它们吃了。   身处这样的环境,对有些东西就不能要求过高,纪凛是能吃苦的人,就是心疼她,离开的时候永和宫里的人只带走了木槿,剩下那些和她也有许多年的主仆情分在。   “还是你那小厨娘熬的汤好喝。”   沈嫣为他夹了一筷鱼肉,剔了刺,放到碗里后轻笑:“看来皇上的嘴也让她给养刁了。”   “是啊。”   纪凛也承认,却是没动沈嫣夹的那筷子鱼,旁的都吃了,汤也喝了干净,沈嫣望着他,笑眯眯道:“这月份,锦州外的湖鱼最是肥美,城内酒楼里的厨子都有拿手菜,您尝尝。”   说罢,沈嫣已经将筷子拿起来了,朝他嘴边送过来,这神情,说是劝不如说是哄。   木槿见这情形,悄悄退了出去,纪凛轻咳了声,张开嘴吃了下去,却还嘟囔了声:“够了。”   沈嫣笑了,皇上不爱吃鱼这件事她以前并不知道,直到去年刚怀上睿哥儿时她害喜厉害的那半月里才察觉到,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避着,问他时才知道是小的时候吃怕了。   小的时候养在容婕妤身边,因为先皇不待见,连带着御膳房那儿都不重视他们,容婕妤担心他吃的不好会长不大,便在院里养了一水缸的鱼,总是变着法儿给他炖鱼汤喝,一连吃了好几年,将他给吃怕了。   “再吃一口。”沈嫣又给他夹了一筷,纪凛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看着她嘴角噙着的笑意,便是不喜欢吃,也心甘情愿的张了嘴。   沈嫣趁势给他喂了好几口,待他反应过来,那鱼身上都少了一大块。   纪凛失笑,抓住了她的手:“真的吃饱了。”   沈嫣顺势放下筷子:“好。”   歇不过一会儿,外面又有人来禀,沈嫣带着木槿离开,走下台阶时,天空中洋洋散散的似是有雪粒子掉下来,但落到地上时就消失了。   锦州这儿的雪,最大的也不过如此,几十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积雪。   沈嫣往外走时,这就停了,只剩下冷风呼呼。   “阜阳城那儿怕是已经拔不开脚了。”腊八过后阜阳城就已经是白雪皑皑,但阜阳城的天和锦州不是一个冷法,这儿纵使没下雪,也是透骨的寒冷。   出了这边的小门后沈嫣往内院走去,两个小家伙一个时辰前睡下的,这会儿准会醒一个,一个醒了另外一个也睡不久,闹腾起来,席嬷嬷也招架不住。   想着脚步快了几分,那边灵珠急匆匆跑了过来,到沈嫣面前时还气喘吁吁:“娘娘,城外有个叫方淑华的人来找您,还递了这个。”   听到方淑华三个字时沈嫣愣了愣,看到她递过来的荷包时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一个人来的?”   “还带了两个丫鬟,传消息过来的人说,那人臃肿的很奇怪,浑身上下裹的球似的,肚子瞧着还有些大。”   “快带她过来!”沈嫣就是不太敢想,那丫头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   一个时辰后,灵珠带着方沁姝到了府里。   她说裹的像球,一点儿都没夸张,方沁姝是真的觉得冷,进屋后见到沈嫣,衣服都来不及脱下,就开始掉泪豆儿。   木槿上前帮着把披风和外罩的衣服脱下,沈嫣看着她那隆起的肚子,原本感慨万千的情绪,到嘴边就成了那句话:“侯爷不知道你在这儿?”   “我没告诉他,一个人来的。”方沁姝坐了下来,拉住沈嫣的手后就不肯松开了,热乎乎的,是娘娘,她就知道她还活着。   听她语气里略带赌气劲儿,再看她这般模样,沈嫣没忍住,抬手指了下她额头:“你怀着身子啊,就这么偷跑出来,你可真大胆。”   “娘娘我想你。”方沁姝往她这儿靠了靠,心里有些虚,抽了抽气撒娇道,“锦州这儿可真冷。”明明没下雪,可她穿的还比在阜阳的时候多。   “刚到这儿时是会有些不习惯,这儿的天湿冷。”沈嫣摸了摸她的脸,不太放心,“木槿,去请大夫来,再叫人煮些汤送过来。”   “我没事,一切都好,头两个月的时候难受了些,吃什么都不香,后来就好了。”方沁姝虽然是千里迢迢过来,可她在跟着商队过来,一路真没吃苦,商队中运送着货本就走不快,香菱她们将马车的褥子加的又十分厚实,“这一个多月下来,我还胖了。”   还是和在宫中时一样,心大的很:“现在你都到这儿了,派人送封平安心回去,也好让他知道你一切妥当。”   方沁姝抿了抿嘴,一旁香菱笑着应下:“已经派人送回去了。”   “那就好。”   等大夫来看过后,确定了一切无恙沈嫣才让她去安排好的院子里休息,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从下午开始刮起来的风,到此时已经很大,关上门后还有呜呜的声音,天更冷了。   沈嫣让木槿跑一趟前院,多叫人备两个暖盆下来,天色越渐暗下时,沈嫣刚哄睡了两个孩子,屋顶上忽然传来似是脚步的声音,从这头传到那头。   吭的一声,沈嫣站了起来,灵珠赶了进来将沈嫣护进内屋:“娘娘不必担心,府里进了几个不长眼的贼。”   什么贼会这么大胆,犯到这边来,不用多解释沈嫣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皇上呢?”   灵珠听了下外面的动静,将剑收起:“皇上在前院,您放心,就这几个伤不了人。” 第130章   沈嫣她们如今所住的地方时锦州城内的同知府, 府邸不算大,胜在地段幽静,距离府衙也不远, 方便纪凛办公。   腊八前后锦州城内进出的人多, 混入的这些个,在城里躲藏了有四五日, 挑准了时机来行刺,目标也很明确, 要杀皇上。   之所以沈嫣这边院外头会有动静, 是那群人行刺不成, 撤退时行至内院,和守在内院的人打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外面不再有声音。   灵珠出去看了眼, 继续守在屋内,直到有人来交替,才去前院查看。   夜深时纪凛前来,所抓获的人都已经被带去府衙牢里。   沈嫣给他倒了水:“可审问了?”   其实不用审也能想得到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他们抵达锦州后没多久就遇到过一次,上月时府衙那儿也遇了一次,这回是同知府冲着他而来。   纪凛拉她坐下, 察觉她的手有些凉,便握在自己手中捂着:“不够暖再添个盆。”   沈嫣笑了:“沁姝过来时我还说呢,阜阳和这儿的天不一样。”   锦州没有人睡炕床,入冬了就是屋内加两个火盆子, 床上的褥子添厚一些,天气好的时候多晒一晒,要不然,遇上阴雨天受了潮,入夜这脚便捂不热了。   沈嫣在九月末时到的锦州,那会儿天还暖和,她打听过这儿的生活习惯后,及早让人砌了暖炕,但就是这样,第一年在这儿,赶上冬季,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她怎么敢一个人过来。”   纪凛在方沁姝出现在城门口时就得到了消息,过去皇宫中这么多妃子,他对她的印象还是挺深的,胆小,好摆布,单纯,吓一吓就什么都不敢说了,但她的性子却是很耿直,一门心思的对菀青,饶是没有亲口听她说过,纪凛也知道她的口头禅,皇后娘娘最好最重要。   这么个女子,嫁给了白显瑜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如今为了菀青投奔到锦州,不知身在阜阳城内的白侯爷会作何感想。   “我也意外呢,怀着身孕偷跑出来,连她爹娘都不知道,还瞒着她相公,听她说是吵架了。”   纪凛不由握紧了她的手,方沁姝那胆子,吵架都敢离家出走:“这样不好。”   沈嫣笑了,对上他认真的神情,怔了怔后笑的更开怀了,靠到了他的怀里:“我不学她。”   纪凛不太想承认刚刚心里那点想法,可反应是不由自主的,露出来后再要收回去也来不及,于是他抱紧了她,双手在她腰上轻挠了下,沈嫣噔的坐了起来看着他,红着脸。   纪凛若无其事捧住她的脸亲了亲:“我们不吵架。”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幼稚的话,听起来像是哄孩子,又觉得哪儿不太对,沈嫣红着脸,腰上被他挠了那一下还有些痒,故嗔了他一眼。   女人娇起来,下一刻会闹出什么情绪可没谁说的准,可纪凛就喜欢这么惯着,他的皇后怕是自己都没发现露出了这样一面,纪凛知道了,自己藏着也不告诉她,兀自体会呢。   将她拥到了怀里,坐在暖炕上,终于是将她的手焐热了,放在手心里五指交缠:“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嫣从中抽出一只手,从衣领内翻出护身符,圆铜片串在上面,瞧不出哪里特别,但很好认:“她瞧见过一回,盖棺那天白侯爷扶她去道别,她见尸骨旁放着的遗物中并没有这个,就去问了人,尸骨身边也没有这些铜片,这才确定的。”   串联铜片的绳子可以烧断,这些铜片却是烧不毁的,刑部尚书带人去查时,但凡是现场能找到的都找了,尸首附近若是有的,肯定不会遗漏,方沁姝知道那是皇上留给皇后的,一直带着从未离身,她便知道皇后娘娘还活着。   皇后还活着,小公主肯定也没死,她们只是逃出去了:“九月末我们到了锦州,阜阳城那儿肯定有你的消息,她知道你在锦州,就猜想我也肯定在这儿。”   纪凛想到她那怯怯的样子:“倒是看不出。”见过一回就记得这么牢。   “你们都说她迷糊,她呀只是不爱想。”   “既然过来了就将她安顿在这里。”纪凛也没慈悲到要把人送走,既然是她自己找上门的,他也不介意将她“扣”在这儿,到时就看白侯爷会怎么做。   “她的身子越来越重,也不适宜再送她回去。”沈嫣听她说了不少事,阜阳城内如今的气氛不大好,荣昌侯他们被变相禁在家中,看着是没什么危险,但这性命是悬在那儿的,“不知太后娘娘现在如何了。”   “二哥将齐王世子带入了宫。”   沈嫣神情一震,扭头看他,眼底是那意思。   纪凛点点头:“他要立齐王世子为太子。”   三月时宫中采选,新进了那么多的妃子,其中并没有一个怀有身孕,如今他要立齐王世子为太子,这意味着他已经打算好了今后无所出,否则后宫中妃子生下皇嗣,太子的身份可就会变得很尴尬。   再往深处想,沈嫣倒抽了一口气,不是打算好,是他知道自己今后不会有子嗣。   屋内安静了会儿,沈嫣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她可以理解二哥对皇位的执念,二十年的太子当下来,与他而言,皇位是他的,这大晋天下都是他的,但沈嫣无法理解他为了这皇位做的事,若是今后不会再有子嗣,就意味着他这帝位从登上去那一刻就是不稳的,朝堂不稳,天下又怎么能安。   他做这些的意义何在。   沈嫣是看不懂他了,从他死而复生回来沈嫣就看不懂了:“齐王肯定不会愿意让世子成为太子。”如此一来,皇上说的这个“立”字,恐怕背后又不知发生了多少事。   “张贵太妃如今也在宫中,齐王和齐王妃留在齐王府内。”纪凛顿了顿,轻抚了下她的长发,“来的那几批刺客,是为了试探锦州这边的兵力。”   屋内的气氛还是平和的,纪凛说这些时语气都很淡,沈嫣却是知道,避不过的,就快要正面相对。   …………   淮阳以北的雪越下越大,临近年关,大晋各处都有着浓郁的新年气氛,距离阜阳城越远越浓郁,有些偏僻之处,消息闭塞的,甚至还不知道这天下已经变了天。   就在过年前半月,皇上立下太子,这本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但阜阳城中,懂的人不见得有多高兴,不懂的还在疑惑,皇上登基一年都不到,怎么就立了齐王世子为太子。   新年气氛中还夹了暗涌。   十二月二十,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小年时,从北岭召唤的数万兵马已经抵达阜阳城外,二十里地驻扎。   二十二这天,皇上昭告天下,要平锦州叛乱,捉拿叛贼纪凛和乔将军等人。   纪凛是在皇上登基大典上被人救走的,之前囚禁多日,他的身份既不是皇子也不是王爷,无封无府,什么都没有,从侍卫手底下逃走的,那就是犯人。   逃走的犯人皇上不追究,他还在锦州举旗,集结一些官员将士,拥兵自重,看来是要自立政权,对于皇上而言,这就是叛乱。   他纪灏是正统嫡出,锦州那儿便是谋逆反叛,这本就是不被允许的,有叛贼要抓,有叛乱需平,召回数万兵马平定锦州,便是为了黎明百姓的正义之举。   听起来是那么回事。   而这消息传出阜阳城之后,许多人的新年过的很不踏实,这战事都要波及到皇城根下了,住哪儿都不安全,从阜阳城往南,淮阳不安全,锦州更不安全,那就只能往泰州和顺州两边。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奇怪现象,往年这阵子都是在家过年,到了元宵之后才会出城去,今年的阜阳城,有不少百姓年初六七开始出城去了,大包小包的堆了满马车,有些甚至还专门拉了一车放箱子,看似是走亲访友送东西去的,实际上,他们这是要离开阜阳城出去躲一阵子。   但这样的人是少数,大部分人都还安分的留在阜阳城内。   到了十三这天,元宵灯会开始之际,这天早晨醒来,百姓们发现城中戒严,忽然多了许多巡逻来去的士兵,进出城门口需严查路引,到了快中午时,各条大街开始准备夜里的元宵灯会,有人看到数名将士从宫中离开,出城之后,去了二十里地驻扎的地方。   到了晚上便有那样的消息在城里传开,城外起营了,二十里地驻扎的那些兵马,在傍晚时集结出发,往南而去。   要打仗了。   那是只有住在官道附近的百姓才能有的体会,大批兵马经过,日夜都有马蹄声,闹哄哄的。   这里的百姓几辈人下来都没有经历过战争,这阵仗,光是瞧着就让人心生了不安,有些距离近的,吓的收拾了东西想找地方躲藏起来,若是真打到了这儿,吃亏的还是他们。   而锦州那儿,乔将军集了兵力守在锦州城内外,小乔将军则是带了一部分人,从百步岭外离开,在陈统领率军前来时,小乔将军绕过了锦州,悄悄往泰州而去。 第131章   初春, 三月的锦州城美如画卷般,四处是郁郁葱葱,迎春花开, 明黄色的小花朵绽放在灌木丛中, 蔓延出花坛,垂落在地上。   这幅安逸宁静的情境, 洋溢在锦州城内。   暖风送花香,正是踏春好时节, 每年的这时候会接连热闹上好两个月, 天天都有人出城去游玩, 好游山玩水的能在外面呆上半月一月。   但今年却是另一番光景,从三月初兵临城下时,锦州城就处在紧张的状态, 再无人出城去游玩。   陈统领率三千兵马在锦州城外五里地驻扎,第二天就派了人到城门下,要求见乔将军。   陈统领的目的是为劝降,要是乔将军开城门投降, 皇上便不会追究此事,乔家不会因此受难,锦州城的百姓也能免遭战火波及。   与陈统领一同前来的杨大人就是这个负责说服的人, 他不仅是要说服乔将军,还要来劝拥兵自立的二皇子不要再执迷不悟。   但这些话,更像是说给锦州城的百姓听的,而不是说给纪凛听。   提他被南平人救走, 再提他拥兵自立,听起来就是六皇子和南平人合谋,企图覆灭大晋,要给当年的南平人报仇。   乔将军在城墙上哈哈大笑,他与陈统领不熟,和杨大人倒是旧相识,习武的不愿和文人为伍,乔将军嫌的就是他们这幅文绉绉的样子,说话也喜欢拐弯抹角:“杨大人,执迷不悟的到底是谁你心里不清楚么,德王那身子骨,连个孩子都生不出,还得从齐王那儿过继世子立为太子,你们这群人平日里不是最喜欢把正统挂在嘴边,齐王世子这都隔了一辈,你们也能接受,这算什么正统嫡出?”   “还有那卫国公,一把年纪非要争什么嫡长,皇上登基三年,可有什么对不住大晋的地方,在位期间多的那些事你们都没瞧见?你们这群人啊,我看就是太闲了,就该把你们扔到北岭去,尝尝那边吹上半年风雪是什么感觉,整天喊着为国为民,泰州那儿的旱情你怎么不去管,平府水患你怎么不管,四处造谣生事,编排皇上的不是,也是皇上仁慈,换做当年的先祖皇帝,你们还有命活么,你为官多年,说的这些话老脸羞不羞!”   “我告诉你们,本将军支持的就是正统,是先帝过世之后,太后娘娘亲自主持,四家合力拥护登基的皇上,没争没抢,也不是那个连四朝元老都下的去手的德王,杨大人,你要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这大晋迟早会毁在你们手里,你也不看看这天变成什么样了!”   放狠话谁不会,文官最为擅长的,武官也会时,就没什么优势了。   乔将军说完后看着远处的杨大人,瞧那神情,怕是气的不轻。   杨大人的确是气的不轻,更多的是乔将军话里的意思,一旁阴霾着神色凉凉了一句:“杨大人说的这些有何用,若这样就能劝的他们开城门交出逆贼,我这几千兵马就是来做戏的。”   “你!”   杨大人转头,区区一个从营里提拔上来的佐将,做了统领后这么嚣张,这陈家比那姜家还要会仗势。   “杨大人还是去后头坐着的好,以免刀剑无眼,伤了您的尊贵。”陈统领没把他放在眼里,冷哼了声转身下令,“投石准备!”   这边乔将军下了城墙后,见到等在下面的谢岐,哈哈笑着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多亏谢大人出的主意,痛快啊。”   看起来比乔将军年轻许多的谢岐,修身而立,颇有几分仙骨味,他笑着提醒乔将军:“劝说不成容易恼羞成怒,将军要提防。”   “就陈家那小子,哼,老子在拢州打商国人时,他还不知道在干什么。”乔将军脸上的笑意褪了下去,转而是来自军人的凌厉,在他看来,德王将驻守在北岭的兵马召回来这么举措就十分的不妥,虽说这些年来北岭那儿太平了许多,可依旧是存了许多隐患,现在一下抽走了上万兵马,届时想补救都来不及。   话音刚落,城墙上有士兵匆匆赶来禀报,瞭望塔的守卫发现,三里地外有大批人马逼近,前面是投石车。   来的比谢岐预计的还要快,看来他们本就没打算劝服,乔将军对谢岐拱手,沉凝着面色,带人上城墙。   一刻钟后全城戒备,锦州城内,距离城门口较近的地方,卖菜的老汉刚收下钱,由城墙传过来的低沉号角声,惊的他险些把铜钱都抖掉了,众人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城墙外的天空忽然变得雾蒙蒙的,像是烟尘滚起来,还有马蹄嘶吼声传来。   还没反应过来,众人的视线里,有什么从远处飞过来,朝着他们的方向。   不知谁喊了声小心,就在菜摊子前不远处,轰的一声巨响,远处看很小的东西,突然变的很大,砸在了摊子前的一个草屋,将草屋顶砸了个大窟窿。   众人都被这巨响给砸懵了,好半响都没有人反映过来,大家木楞楞看着那草屋。   轰的又一声,整座草屋坍塌,烟尘四起来。   众人纷纷退散开去,神色慌张的朝四周张望,朝那东西投过来的方向看去,又有砸过来的,城墙附近顿时乱做了一团。   行人的脚步变得匆忙,往家里赶去,城墙附近的人谁也不敢再呆在这儿了,收拾了东西赶忙往锦州城里避。   不断有投石抛进城,越过高高的城墙,落在近一些的地方,巡逻的官兵有序的组织住在城门口附近的百姓往里面撤。   距离城中心最近的一座书院内,暂停授课的屋舍内已经安顿了不少百姓,沈嫣从后院出来,抬头看了眼城墙方向,前边灵珠带了几个人过来,分散开后分别带去了还空着的屋舍,安顿好之后朝沈嫣走过来:“娘娘,您怎么来这儿了,我送您回府里去。”   “三月天还是有些冷的,你去瞧瞧这儿的棉被够不够,这些人匆忙从家里赶过来,怕是也没带什么。”透过窗户沈嫣看到屋内百姓脸上的愁容,心中也不好受,“傍晚放粮时记着些,别让人争抢。”   灵珠点点头,将她扶到了后面,还是不太放心:“我先送您回去。”   沈嫣知道她是在担心有人混进城后一直埋伏着,如今城内有些乱,再生出些什么事来都顾不及,便点点头:“好。”   灵珠陪着沈嫣离开书院,书院外府衙还征了些客栈来用,城中无人进出,客栈也没生意,老板做了顺水人情,届时衙门再补贴些,也都应下来了。   沈嫣望向那一处,城门外的天空,和靠近百步岭的分成了两色,一面清澈一面蒙尘。   忽然,靠西的位置,一群鸟雀惊起,从她们的上空略过,朝着东侧那儿极速而去。   可西侧那儿并没有什么动静,那是另外一个小城门口,守在上面的士兵也没有发出什么警报。   “风向不是这样的。”灵珠看着那群飞走的鸟儿觉得有些奇怪,开春时节由南往北,这方向也不太对,而且看起来像是逃命。   灵珠心中咯噔了下,扶了沈嫣上马车,坐在面前让车夫驾车回府,一路上越想越不对。   等到了同知府后,送皇后娘娘进府,灵珠借了马,往北城门赶去。   …………   靠近城门附近的屋舍被毁了很多,灵珠赶到的时候,城外战况激烈。   灵珠匆忙找到了在内营中的阿爹,谢岐正在和乔将军商议百步岭中的安排,灵珠拉住谢岐:“阿爹,我看到有一群鸟从西城门那儿飞过来。”   西城门挨着百步岭,若是鸟儿迁徙也不像是如此,倒像是被什么惊起来,一群飞过,由西向东,并非是往南北。   谢岐与乔将军对看了眼,即刻派人前往西城门,就这时,皇上那边也派了人过来,西城门附近的林内似乎有异动。   当天夜里,西城门外的林子内,紧挨着百步岭的坡上,乔将军部下率人放烟,熏出了数百企图偷袭的士兵。   西城门不比北边松懈,但因挨着百步岭,在巡查上增加了些难度,十里之外进山就看不到人了,若是沿着林子过来,这边瞭望塔上的守卫也不容易察觉。   陈统领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想趁着夜色遮掩偷袭西城门,人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就等时辰到来,却反被林子内突起的滚滚浓烟给逼了出来,出了林子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蓄势待发的弓箭。   放烟的办法是谢岐提的,林子内不能乱投火石,一旦着火,整片林子都要遭殃,若是这边带人进去,黑漆漆的看不清,还会被他们偷袭,于是谢岐用了个老办法,当年他们从南平王宫逃去山里,担心大晋的那些士兵会发现端倪追进去,在山中的低谷处曾接连数日放过浓烟,燃烧稻草桔梗会产生大量的浓烟,吸入之后能呛到视线模糊眼泪直流,根本无法再在林中坚持。   虽说这不是杀人的办法,却能将人逼退,用于此处也十分的有效。   将藏在林中偷袭的人悉数抓获后,消息回禀到了府内,纪凛亲自去了一趟府衙,与谢岐和乔将军商量过后,将这数百士兵的衣服统统脱下,乔将军这边的人穿上这些衣服替换,让流云和流风也混入其内,趁夜返回那边的军营。   天没亮,停歇不过几个时辰的城外,十里地处扎营的地方,突现了火光。 第132章   倒不是营里的哪处被人放了火, 而是从锦州西城门回来的这些人突然发难。   天没亮,外面黑漆漆的,灯火照不到的地方, 数百人回来, 穿的还都是自己人的衣裳,便不会起疑, 等到这些人进了营后,两边火柱立着, 环境明亮了些后再被人认出来, 为时已晚。   嘈杂声传到主营帐那边时, 统领陈冠正忙于安排偷袭之后的事,他最初设想的也算齐全,西城门那儿偷袭成功主要是为了烧粮仓, 来之前他看过锦州城内的分布图,府衙距离西城门比较近,而锦州城背靠着百步岭,等于是处在包围圈内, 若是断粮的话,他们就不得不退到百步岭去,这样锦州城就可以拿下了。   可他没想到安排过去的这些人连墙根都没碰到就被抓了, 前方消息没传来,偷袭未成,反被他们打进了营。   听了手下禀报后,陈冠即刻命人全力捉拿混入营中的人, 若遇反抗的,无需禀报,直接斩杀。   此时营内乱做了一团。   认得出脸孔的还好辨认,认不出脸孔的,就不好确认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担心错杀了人,打起来不免有了约束,陈冠见此又下令,认不出的都先拿下。   流云和流风在部分人的掩护下直奔了杨大人的军营,年纪不轻的杨大人又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很快就被拿下了。   还有跟随杨大人的几名官员同时被擒。   数百人如何敌得过军营里上千人,在抓获这些人之后,流云他们很快撤退。   撤退前还放了几把火,让他们忙于救火,分身乏术。   等火势扑灭后已经大白天,从陈冠到底下的将士都是狼狈不堪,对他而言偷袭未成反被将了一军,又是奇耻大辱。   到了下午,陈冠集结兵力攻城,又派人送信前往阜阳城,请求援兵。   而被带回锦州城的杨大人他们,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直接关去了府衙牢里,真就成了俘虏。   期间乔将军去过牢里几次,每每去了都要将战况说一遍,从三月到五月,接连不断持续了一个多月,陈冠依旧不能将锦州城拿下,两方陷入了僵局。   锦州城内兵力有限,折损不起。所以一直未开城门迎战,一个多月来抵御破城门的攻击,虽是挡住了,却也有些残破,而陈冠手中的两千兵马,加上后来抵达的援兵,已经所剩无几。   任何一方再添几千兵力,这僵局就会被打破,输赢也就在即,而锦州城这儿的兵力是可以预计的,乔将军手底下这点兵马,加上锦州这儿驻守的,远不及那从北岭那儿召回的。   这时,阜阳城那儿,纪灏决定要御驾亲征。   二十几年前,南平和大晋打了三年,战事不能平,先帝御驾亲征又是两年才将南平拿下。   如今纪灏御驾亲征,便是有了熟悉感。   这样的熟悉感应该就是胜利。   可行至半路,途径淮阳时,北岭那儿忽然传来了流民造反的消息。   组织起来的流民从北岭往阜阳城,一路壮大,在泰州之外时已有四五千人,他们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什么都干,可见之处尸横遍野,比锦州外这儿的战事还要惨烈。   消息传过来之后,朝野轰动,还留在朝中没有跟随亲征的卫老国公看到那奏折彻夜未眠,派人追赶前去将消息传给皇上,而锦州城这儿,纪凛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亦是震惊。   北岭那儿很是荒芜,许多年前那儿就只有些荒山,因为环境恶劣,没什么人住在那儿,是被流放过去的人一锄一刀开辟出来的。   但开辟了这么多年,那边依旧贫瘠,和别的地方比起来,那边还是很艰苦,一年中有半年时间天寒地冻的,再开辟都无用。   消息中所说的流民就是那些被流放过去的人,其中有官员,也有被牵连的,齐家被流放到那儿的富家贵公子,身份低一些的还有一块儿被流放的家仆。   既是犯人,不论犯的什么事,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心狠手辣之辈有,诡计多端的有,即便不是因为犯事而是被牵连,几年下来也被磋磨的没了善意。   所以北岭那儿时常会出人命,石场内砸死人的事儿不在少数,因为这些都是犯人,权当是累死的,也不会多在意这么一条性命,久而久之,北岭的人戾气都很重。   因为其条件太艰苦,流放过去的人许多都活不长,之前像白显诚那样熬不住逃回来的也不在少数,可被抓回去的更多,纪灏从北岭调过来的兵马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之前是用来看守这些流放犯人的。   去年十一月,纪灏将人召回时,北岭那儿还没闹出什么事情来,为数不多留下看守的人也能管得住这些人。   但入了十二月,北岭那儿大雪封山时,消息传不出也传不进时,外面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早已蠢蠢欲动的那些犯人开始闹事,经历了一场厮杀后,看守流放犯人的官员士兵,不是被杀就是被抓,自由了的这些人随后开始在北岭召集人马,等开春大雪融化可以出山时,他们一路往阜阳城的方向杀过来,队伍不断壮大。   而白玉滢口中,本来该在锦州城内,不会回北岭去的白显诚,就在这些人之列。   一个居心叵测之人能做的坏事有限,一群居心叵测之人聚在一起,就是一群土匪,还是一群聪明狡诈的贼,要让他们这么闹下去,泰州的百姓不知道还会死多少。   纪凛更不放心阜阳城那儿的人,白显诚这个人阴险毒辣,与他为伍的那些又会好到哪里去,流放北岭的那些人中,有不少是背了数条人命的,必须要拦住他们。   纪凛即刻派人给已经抵达阜阳城外的小乔将军送了信,祁风这时已经在阜阳城内,让他与周将军他们接应上后,联合城外的小乔将军,应该是能抵御一阵,之后就得靠二哥手底下那些从北岭召过来的人。   但几乎是同时的,纪灏率军亲征的部队抵达锦州城外时,那边流民到了崇山,距阜阳城仅半日行程。   从北岭一路过来哭嚎遍地时,锦州城外的兵马不为所动,西北两城门外皆有列阵,战事是一触即发。   僵持的第三天,西城门这儿白显瑜的营帐内,却是收到了一份“贺礼”。   两天前方沁姝生下一女,如今妻女二人,都在纪凛手中。 第133章   白显瑜倒是想嘲讽, 堂堂六皇子,登基三年,竟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威胁他。   可白显瑜无处可讽, 他手里的不过就一封信而已, 连送信的人他都没看到,想也知道是纪凛身边的暗卫, 这样的人能在军营里来去自如却没有直接对他下杀手,只是送了一封信。   又像是在讽刺杀他是易如反掌的事, 留他性命不过是为了让他有选择的余地。   此时白显瑜也猜到了, 皇后和小公主并没有死, 自己的兔儿从家中一声不响的离开,报的平安信中还不透露她所去的地方,让他误以为她去了拢州, 原来是跑锦州这儿投奔皇后娘娘了。   自己的兔儿是主动投怀送抱当人质的。   她肚子大起来,临盆,孩子出生,就连这洗三也要错过了, 他甚至可以相信,他要是不按贺礼中所说的不去见她,她还是会跟着皇后娘娘很愉快的活着。   她的皇后娘娘可比他这个相公要重要多了。   白显瑜能怎么办, 隔天入夜,他离开了军营,悄悄进了城。   他只身前去,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进城之后就有人接应他, 带着他去了同知府。   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进府之后到了小院他就见到了纪凛和沈嫣,还有两个他并不认识的男子,看他们所站的位置和神态,也不像是普通人。   朝中官员他都认得,这两个人让白显瑜想到了南平人。   沈嫣看到白显瑜的第一句话,开口便提起了以前的事:“沁姝曾向本宫哭诉在御花园里被人欺负的事,当时本宫还在想,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中对妃子图谋不轨,却不想那人就是白侯爷,不知这算不算是缘分呢。”   说罢,沈嫣还笑盈盈的看着他。   白显瑜眼角微抽,过去他并没有直接接触过皇后,但光是从沁姝口中听到的就已经足够多,这世上最傻的只有他那妻子而已,剩下的,但凡她说好的人,都是聪明人。   “先进去看看她吧,孩子有七斤八两,把她累的不轻。”   白显瑜的心颤了下,七斤八两听起来并没有多重,可放到生孩子上,这么重的孩子对于头胎而言,意味着生死一线。   想到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白显瑜来时那点情绪,这会儿给褪了一半。   沈嫣走到纪凛身旁,看着他走进去,叫了木槿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站在那儿的谢岐由衷夸了句:“皇后娘娘此举妥当。”   将白显瑜“威胁”过来的办法是沈嫣想的,皇上想从白显瑜这儿做突破口,来硬的肯定不达效,而他愿不愿意上钩,就看他到底有多在意沁姝。   纪凛牵住她的手:“刚刚你和木槿说什么?”   “沁姝喜欢吃红糖鸡蛋,我让木槿煮好了,过一刻钟再送进去。”沈嫣微微笑着,朝内屋那儿看了眼,“他也清楚,只要将他拿下我们就能逼问出不少事,所以他只身前来,想必也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城外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别看他们此时看着轻松,实际上,走下去的每一步都不容许有错,纪灏不会等太久,阜阳城那儿也等不了多久,最多三天,要赶在这之前,提前动手。   …………   屋内有些闷热。   白显瑜进去时,方沁姝靠在那儿,正在哄躺在内侧的孩子。   听到有脚步声,转过头,看到是他,又轻轻扭过头去。   还在生气。   白显瑜走过去,在床边的小墩子坐了下来,一直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过了会儿方沁姝有些挨不住了,转头看他,便是学着他,一直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白显瑜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看来皇后娘娘将你养的不错。”比离开时又胖了些。   方沁姝直勾勾看着他,半响,轻轻道:“相公,生孩子疼死了。”   这一句话,将白显瑜剩下那一半的情绪,给驱的一干二净,他直接坐到了床上,将她搂到怀里:“我在呢。”   方沁姝忍了会儿,将头靠到了他怀里:“我有点想你。”   白显瑜笑了:“只是一点?”   方沁姝十分坦诚道:“每天都想你一点。”说罢,将孩子抱起来,揣在自己怀里给他看,“我疼了一天一夜才将她生下来。”   她的话里没有刻意的撒娇,就是再告诉他自己花了多少功夫,是真的疼,真的难熬,白显瑜心疼坏了,这会儿看到母女二人,他真的后悔了。   “皇后娘娘告诉我你在西城门时,我求她派人送信给你的,相公,别再帮德王了。”方沁姝扭头看他,语气里满是恳切,“我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我听说了泰州那边死了好多人,都是从北岭逃出来的那些流民所杀,德王将北岭的兵马调过来,却害那么多百姓丧命,他现在还说要攻城,这样的君主不值得百姓爱戴。”   白显瑜轻抚着她的头发:“皇后告诉你的?”   方沁姝用力掐了他的手,掐到他脸色都有些变了还不松手,气鼓鼓的样子,和过去他说一句皇后不好时一模一样。   月子中不能动气的,白显瑜哄着她:“好好好我错了。”   方沁姝轻哼了声。   白显瑜终于知道自己的郁闷感从何而来,刚刚见到皇后时,她那笑意盈盈的模样,就是料准了自己进屋后会被吃的死死的。   他闷闷道:“那你就不心疼我了?一声不吭从阜阳城离开,让我担心了半年,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方沁姝脸上的神情软了下来,拉起他的手轻轻包裹住了孩子的小手:“你其实心里知道德王的所作所为,早晚有一天会出事,他卸了那么多大臣的职务,将他们囚在家中,还枉顾百姓性命,这已经不是个合格的皇上所为,他的身体还不好,立了齐王世子为太子,你说能有多少人信服与他,假若有一天他就这么去了,留下这么朝堂,是要谁去替他收拾残局,更何况现在眼前的是阜阳城外那六千流民,我们也有孩子,你忍心让那些无辜百姓失去家人,流离失所?”   “你不能再由着他继续下去,及时停下来,其实也是在帮他。”方沁姝微抬了下头,看着他,“是我求着皇后给你送信的,想让你有机会与我们母女团聚,更想让我们一家三口今后能永远安安稳稳在一起,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是非靠你不可,他们照样是有办法能够解决眼前的危机。”   “我不想你出事。”   白显瑜此时是相信了,这番话一定是皇后娘娘告诉她的,即便不是皇后让她说的,之前听的也不在少数,可即便是皇后刻意教她的又能如何,对他而言,仅仅是受用和不受用两个选择。   听到她说不想他出事时,看着她那眼神,白显瑜早已经土崩瓦解。   他更清楚一点,尽管不想承认但她的确说的没错,纪凛和皇后确实不是非靠自己不可,昨夜闯入送信的那个暗卫,便能对他下手,杀不杀的了不一定,但受伤时肯定的。   而皇上那儿,黑旗军远不如前,朝中的形势他最清楚,随军而来的官员都并非是真心实意的,这些人到了关键时刻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一旦这边打起来,阜阳城那儿若是被那些流民攻破,造成的后果,将会是大晋建国以来最大的耻辱。   想到那样的结果,白显瑜一股寒意冒上心头,不由搂紧了方沁姝。   此时白显瑜又无比庆幸她当时一声不吭的离开,若是没有这一出,皇上御驾亲征,他跟随前来,正当待产的她只能留在阜阳城中,而到那时候,混在流民中的白显诚,不会放过她。   屋内温馨,直到天快亮时白显瑜哄睡了她后才离开,走出屋时,有人在院子里等他。   脚步声响起来,纪凛转过身,白显瑜敛了神情,直截了当的开口:“我有要求。”   …………   六月,天越渐炎热,却不见有人出城赏荷,锦州城外十里地处,已是扎营的第五日。   白显瑜从西城门过来禀报,下午到的营地,天色暗下来时才见到皇上,纪灏的脸色比几天前还要差,也许是因为担心流民的事,也许是因为这儿的天太过于闷热。   听白显瑜说城内并无动静,纪灏摆了摆手:“百步岭内动静不小,你在西城门外的营地内没有听见?”   纪灏所说的动静,是锦州城内有人从山里绕过去出城离开,他并不是完全的信任白显瑜,西城门外的营地里另外有他的人。   白显瑜显得很冷静:“百步岭内有乔家军,我们深入五里就遭了突袭,无法破越。”   纪灏轻咳了声:“那你说,阜阳城需要多久会被他们破越。”   “皇上,臣肯定皇上即日带兵回阜阳城去,流民一事迫在眉睫,若真让他们攻破了城门,后果不堪设想。”白显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恳请求道,“这些流民中有许多对朝廷有怨,一旦他们攻破城门,宫中的人都会遭难。”   纪灏看着他,搭在扶把上的手轻轻弹着,脸上似是有笑意,声音却是彻骨的寒:“他让你这么说的。”   皇上果真是不相信他了,连他出军营进城的事都知晓。   “女人误事。”从方沁姝离开阜阳城开始,纪灏就知道他会变,“他还让你传达什么。”   白显瑜微抬了下头,不等他回答,外面的营帐帘子就被拉来了,纪凛走了进来。   “这些话,不需要传达。” 第134章   纪灏派人安插在城西外军营内来监视白显瑜, 所以知道他深夜离开军营进了林子。   深夜进去,天将亮时才出来,无非是从百步岭到了锦州城内, 见了六弟。   但六弟会亲出城到军营里来见他, 纪灏是没想到的。   要知道眼下这形势,他一旦出事, 锦州城内一切都会土崩瓦解,他要拿下锦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到这份上不会白白送上门来受胁迫, 必是有其它缘由, 纪灏看向他身后的位置, 那儿帘幕外是空荡荡的,但谁都清楚此时他不会是只身前来。   隔了数月,兄弟二人再度见面, 倒是少了当初在宫中时的剑拔弩张。   可气氛却不轻松。   安静了许久之后,纪灏起身,他的背后是锦州的地图,绵延的的百步岭上还插有棋子, 似是部署,他直接转过身看那地图,望的是锦州城的同知府那位置, 道了句:“嫣儿可好?”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照顾好她。”   纪灏笑了:“若按六弟这么说来,当初父皇下旨赐婚,圣旨不可废, 朕还活着,她究竟算是谁的妻子。”   “二哥说这个,可有意义。”   “那你在锦州城内举旗,可有意义?”纪灏转过身,“起兵造反的是你,不愿意让步的也是你,六弟,你说你不在意皇位,如今却要谋逆,可有意义?”   纪凛是不在意皇位,当初没资格坐这位置时他不在意,被太后娘娘和沈白几家拥上时,他也没有在意,甚至在二哥回来后,他动过要将皇位还给他的念头。   但不是让步就能换来他所期望的,所以他必须去争。   而此时,他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话上,便直截了当道:“流民已达阜阳城外,黔谷已有几个村子遭受了洗劫,二哥打算何时带兵折返。”   纪灏手中的正是有关于阜阳城那儿的通报,听他提起,笑意渐敛了下去:“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   “城内有重兵把守,他们暂不能攻破城门,但他们用百条人命威胁城中将士,已是第二回。”纪凛朝他走去,不过三步,纪灏的身边便出现了数名黑衣守卫,阻拦在了案桌前面。   就这时,帘帐外即刻也冲进来几个人,护在了纪凛身旁,他进一步流云他们也跟着进一步,已不能再靠近,拔剑相向。   “六弟打算如何,威逼朕退兵回去。”   “二哥难道要弃那些百姓与不顾,若真让他们攻破城门,阜阳城会遭受什么二哥不清楚么,太后娘娘还在宫中。”   “开城门,朕可以不追究乔将军的事,朕也可以留六弟你一命,但要委屈你今后在天牢内度过一生。”   语气还是那般,纪凛忽然明白了,说的再多也无用,在淮阳时已经得知流民南下的消息二哥都无动于衷,此时就在锦州城外,两军对峙,又怎么能期望二哥忽然改变主意,带兵折返回去。   他纪凛现在是非除不可的人。   ……   主营帐内忽然传来打斗声,在外面巡逻的士兵察觉到之后,很快便朝主营帐冲过来,不等往里冲,那帘幕一晃,有人被打了出来,众人不敢再等,都冲了进去。   但他们也就只冲到了门口而已,又一个人被打出来,挂在门上的帘幕被打落下来,露了营帐内的全景,皇上被人用剑指着,身边的几个黑衣守卫,皆受了伤。   而拿剑指着皇上的人,正是叛贼纪凛。   “来人!”   “放下剑速速就擒!”   外面是乱成了一团,纪灏看着眼前的剑,呵呵的笑了,就在一刻钟前,纪凛身边的几个人发动攻势,四对十二人,就算是身手再不济也不会输,可仅仅是一刻钟的时间,提防了白显瑜中途帮他们,却没提防住自己人,两个黑衣守卫临阵反叛,刺伤了十七,给了流云可乘之机,一剑将十七刺死。   纪灏垂眸看胸口的剑:“这是第二次。”   话音刚落,他伸手从案桌下抽出了一把剑朝纪凛反刺去,纪凛的剑与他手中的剑正面劈在了一块,纪灏的手微不可见颤了下,纪凛的剑一路往下滑,逼近到他面前。   用力一转,纪灏手中的剑柄一震,握不住,从他手中脱离开去,割到了他的手心,血顿时渗了出来。   习武之人被打的剑都从手中脱去,这委实是件耻辱的事,而对于纪灏而言,更耻辱的是纪凛明知他废了武功之后不敌于他,却要用这种方式让他的剑离手。   “咣当”一声剑掉落在了地上,血从他的手心往下淌,滴落在地。   这一幕落到门口那些将士眼中,便是皇上败了,剑都没了,生与死都由对方说了算。   纪凛的剑放在了纪灏的脖子上:“下令退兵。”   纪灏的眼神犹如霜冻,从中泛出阴郁:“朕要不答应呢。”   纪凛举着剑从他脖子横到了他喉咙处,人在他侧身,抬脚一踹,将整张案桌都踹到在地,上面的笔墨乱了一地,放在小盒内的玺印也滚落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雕刻的龙头断裂下来,与后面的印一分为二。   后面的印朝着纪灏,雕刻的龙头朝着门口,安安静静躺在那儿。   玺印就代表着一国之君的颜面,见玺印如见皇上,如今玺印掉在地上还摔断了,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后来赶过来的卫祺等人见此,心中都泛了凉意。   皇上命在旦夕,玺印被毁,他们能做什么。   只听见一阵咣当声,数把剑掉落在了地上,之前站在门口的那些将士,不知是谁带的头,开始下跪。   他们下跪不是为了求纪凛放过皇上,而是在拜纪凛。   “北岭集结流民两千,一路作恶,百姓死伤无数,到泰州时这些人已经扩充到四千人,如今这些人就在阜阳城外,黔谷已有数百人被杀,其中或许有你们的亲人,阜阳城内的将士们撑不了多久,很快这些无恶不作的流民就会攻破城门,北岭外游牧族蠢蠢欲动,南还有商国人多年来反抗不止,到时生灵涂炭,阜阳城无宁日,大晋就无宁日。”   “泰州曾出现反抗之人,这些人手段残忍,将他们的亲眷虐死在当场,引了众怒后又将整个村子的人活埋,这些人,绝不能姑息。”   跪这个行为是有传染性的,后面赶过来的将士们并不清楚主营帐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前面的人纷纷弃武器下跪,而且他们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激愤,犹犹豫豫也跟着放下武器跪下,越跪越多。   纪凛将军令牌扔到了地上:“传令下去,兵分三路即刻启程,剿杀流民寇贼。”   那声音随之传了出去,跟着退下去的那些将士,传到了外面。   “杀流寇,平阜阳,杀流寇,平阜阳!”   纪凛的剑始终是没有从纪灏的喉咙上松开,利刃割破了皮肤,伤口渗出了血。   纪灏的右手已经麻木了,垂手的脚边一滩的血,他的脸色苍白,嘴唇都没有血色。   “六弟何不干脆些杀了朕。”   流云走过来将纪灏的双手绑到了身后,绑住时也给手心里的伤止了血,纪凛收回了剑,语气淡漠:“二哥当初留我一命,是怕镇不住沈家和白家,不能威胁菀青留在宫中。”   纪灏被流云按在椅子上后忽然胸口一闷,开始咳嗽:“你与朕不是一样。”留他性命来镇太后和卫家,还有朝中的一些官员。   纪凛没有回答他,将他交给了流云后,跨步走了出去,外面是卫祺他们等候着,时而看营帐内被流云制住的皇上,正欲开口,纪凛看着他们道:“行军到黔谷需一个月半,你们需带一批人快马加鞭回去,到顺州找沈大人,时间紧迫,现在就出发。”   卫祺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是组织出了语言来:“皇上身体不好,如此这般恐怕会……”   “罗大人,你们若晚去一个时辰,阜阳城外就会多死几个人。”   罗大人神情微变,这话就像是在说阜阳城外的百姓是因为他而死的。   抬头看去,满是威严。   ……   天将亮时,从锦州城的城墙上望远处眺望,灰蒙蒙天色下,数里地之外,这视野变得不太清明,似有尘土滚起来。   眺望塔上的士兵不敢有所怠慢,但观察有一刻钟后,士兵发现远处的视野逐渐清明了,天越来越亮,看的也清楚些,那灰蒙蒙的地方似乎是越推越远。   对这现象可能发生的情况十分熟悉的士兵即刻叫人将消息禀报到了城下的营里,乔将军他们是彻夜没睡,就等着前方传消息回来,听禀报后那边大军是撤退了,乔将军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接连派了几个人出去:“传令下去,召回百步岭内所有兵力。”   与此同时,同知府中,沈嫣接到了纪凛派人传回来的消息,让她在锦州等他来接她。 第135章   阜阳城内的百姓已经接连数日听到了城外传来的哭嚎声, 那是痛失亲人时发出的哀叫,也有濒临死亡时的恐惧哭泣,整日整日的传进来。   城门禁闭已经过去很多天, 尽管登不上城墙看不到城外的情形, 大家也都知道出事了,受外面的影响, 一些住在几个城门口附近的百姓甚至夜里都开始做噩梦,街头巷尾, 孩子的哭声都变多了。   恐惧和笑声一样会传染, 吞噬起来更来的可怕, 官府也无法阻止百姓谈论此事,关于北岭流民南下一路烧杀抢掠的事逐渐在阜阳城里传来,如今这些人都已经到了阜阳城外, 要攻城。   若是一国之都被攻破了,那这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大晋昌盛了这么多年,对于阜阳城的百姓来说, 上至几辈人都不知道打仗是什么滋味,他们也从没想过有一天阜阳城里会打仗。   所以多日前大批士兵开始在城门口戒备时,还有人不信, 闹着要出城,而见到城外杀人的场景之后,这些人便又成了将这些事传开去的那一批,他们当时看到的有多震撼, 描述出来时便是加倍的,而百姓们听到耳中便又会夸张上几分。   于是,在城门关闭的一个月后,整个阜阳城进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   城中暂时不会缺粮,百姓们尚且也还能好好过日子,六七月份正值暑夏,城门关闭后没了从北岭那儿运下来的冰,本就不安的百姓,情绪变得更加不稳定。   这时经不起一点煽动,当有人得知北岭那些流民之所以能够逃出来,是因为皇上将镇守在北岭的数万兵马召回用于攻打盘踞在锦州的叛军时,阜阳城中百姓对皇上的成见又加深了一分。   他们也有亲人在城外,此时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每天都有关于那些流寇杀害百姓的事传进来,手段之残忍,就是隔着厚厚的城墙,都让人觉得瘆得慌。   这些流寇有许多都是犯了事的,有些流放了十来年,有些才流放几年,而坏人的事迹通常是比较令人印象深刻的,所以到现在为止,百姓们都还记得其中有些人的事,是什么原因被发配。   且看他们沿途过来所做的事就知道他们是报复心极重的一群人,进城之后会做什么呢。   可纵使现在想逃,也逃不出去。   百姓焦灼不安着,朝堂和宫中也不太平,皇上御驾亲征离开阜阳城,在朝堂坐镇的是以卫家为首的一群人,太子年幼,莫说是学着协理朝政,就是让他在那位置上坐半个时辰,他都能给你哭上两个时辰,不是要母妃就是要奶奶,才两岁的孩子,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不少大臣心中早就有了悔意,早知道德王归来,夺回皇位之后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他们当初就不该听卫老国公他们的话,支持德王登基,现在好了,沈家人走了,荣昌侯他们被囚在家中,闹到流寇围攻阜阳城,莫说那些百姓了,这些当官的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他们要比普通百姓更清楚那些流寇的厉害。   呵,其中还有人与他们结下梁子的,虽说他们都是按规矩来办事,那些人也合该有那样的结果,发配去北岭还是先帝仁慈,可在那些人眼里,恐怕早就将当初负责办案有所牵扯的官员都记恨上了,这要是遇着机会,指不定怎么报复。   这不,现在机会来了,人就在城门外。   阜阳城里剩下的人能够支撑多久还不清楚,其中一部分还是乔小将军带来的,大敌当前不分你我,可总归有一种特别微妙的感觉,皇上御驾亲征在锦州,当爹的乔将军在锦州城镇守对阵,做儿子的来阜阳城帮忙抵御流寇。   此时的延寿宫中,张贵太妃抱着聪哥儿不肯放手,一双眼睛快哭成了红桃,她也悔啊,悔不当初,悔没有听儿子的话早早向皇上请旨去封地,现在她和孙儿被困宫中,儿子和儿媳妇在宫外又进不来,就连这阜阳城现在都出不去了。   太后被她哭的头更疼了,抬头看林嬷嬷:“有消息了?”   林嬷嬷摇头,那意思也是明了,太后一次次派人传到锦州的话,至今没有回应,这都一个月了,快马加鞭也能有两三个来回,这些口讯信件却像是石沉大海,一直没有音讯。   太后的心沉了几分,不是没有回应,是皇上没有给与回应,难道他真的要弃阜阳城于不顾。   前头的事,不论是争夺皇位也好,对反对的大臣用了手段震慑朝野也罢,那都是基于为了要稳固皇位,可现在是数百数千的性命啊,治国天下,治的是国,保的是黎明百姓,未有他们安康,这天下才能太平。   御驾亲征,兄弟反目成仇,他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太后更担心的是城外那些百姓,这些流寇虐杀百姓,而阜阳城迟迟不开城门,最后会引众怒,那些在城外的百姓,恐怕也会跟着流寇一起攻城。   张贵太妃的哭声又传到了耳中,太后抬起头看她,重重呵了声:“够了,来人,将张贵太妃送回去!”   张贵太妃抱着聪哥儿直接跪了下来求道:“娘娘,您就放我们出宫吧,聪哥儿做不了什么太子的,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太后想起皇上要封聪哥儿为太子时她高兴得意的样子,这会儿后悔了。   “你现在出宫有什么用,这阜阳城你们能出的去?出城就会被那些流寇围住,先帝在事将这些人贬去北岭,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待纪家人。”太后实在是烦了她现在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叫人把她即刻带走。   张贵太妃是没有和聪哥儿住在一起的,太子的衣食住行都有专人安排,皇上不在,便暂时养在太后这边,张贵太妃也只能来延寿宫看看,皇上在的时候,她连太子宫都靠近不了。   所以听到太后要她离开时,抱着孩子还不肯撒手,最后连孩子都弄哭了。   林嬷嬷带人进来,两个架她,很轻易就将孩子和她分开了,孩子抱到太后身边后哭声小了许多,大概是觉得祖母这时哭的有点可怕,挨在太后身边不肯动。   张贵太妃见此,更伤心了,可她在宫中半个人都指使不动,她带不走孙子也出不了宫。   屋内安静下来后,太后给聪哥儿理了下衣服,看着他,不由想到了嫣儿和平姐儿,锦州举旗,她就想到了她们是与凛儿在一块儿,这样也好。   皇上御驾亲征说要平乱,却不似当年的先帝,兄弟反目,最后不论结果是什么,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想到此,太后又让林嬷嬷派人往锦州送了消息,她希望皇上已经派兵回阜阳城。   …………   入了七月后阜阳城的天越来越热,三伏天,天亮后没多久太阳就热辣辣往下照,从城墙上往下看,城外吊在木桩上的尸首,惨不忍睹。   消息是先从城外开始传起来的,那些流寇想要鼓动已经受创的百姓,皇上至今没有带兵归来援救,是早已经放弃了他们,枉顾他们的性命。   对于那些受尽折磨的百姓而言,这等于是烧断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期盼着皇上得知消息后会即刻派兵前来,一天,十天,一月,就算是等再久,心里还是有期盼的,那是源于对上位者的信任,在绝境时,皇上最后会派人来救他们。   可最后等来这么一个消息,这些失了亲人受了许多折磨的百姓即刻怒了,都不用人来集合,他们自发的冲向城门要冲破而入。   城墙上的那些将士犯难了,若是流寇如此,毫不犹豫的乱箭射死,可要是这些百姓这么做,他们却不能直接下手,如此,倒是给了那些流寇可乘之机,混在百姓中破坏城门。   消息在城外传开后很快传入了城内,不过三日,城中三处地方起火,就连卫国公府都没能幸免于难,夜半时后院墙外被人扔了火石,直接把后厨房给点了,烧死两个烧伤三个,后厨房塌了。   另一处是北城门那儿,当时是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几个鬼祟之人,他们竟想炸城墙。   这些事很快引起了朝中大臣的注意,可注意有什么用,姜大人从姜家出来去署里,半路被丧失理智的百姓拦路扔石头,砸伤了额头逃回家去,到现在都不敢出府。   城里城外如今都乱成了一团,乔小将军他们也坚持不住了,那些流寇已经开始指使百姓炸城墙,要不了半月,这些人就会冲破城门。   皇宫中卫老国公命人收拾东西要先送太后和太子殿下离开,但哪里是这么好出去的,外头就等着城内憋不住先出去,这个办法行不通后,卫老国公又想让太后出宫躲藏起来。   就这时,南面的城墙被炸出了个洞,不用半个月,三四天的时间他们就能够炸破那城墙,长驱直入阜阳城。   乔小将军即刻命人前去南城门补救,外面的百姓已经疯了,炸药裹在身上冲向城墙,这么下去,整座城都要毁了。   明明是暑夏,艳阳高照的天,却蒙上了一层黑灰色的浓雾,盘踞在阜阳城上空久久挥散不去。   城墙各处都是被炸过的痕迹,大大小小的洞眼,满目疮痍。   风吹过,呼啸声中藏着哭声,像是无辜死去的灵魂在悲鸣。   两日之后,城外那些流寇异常兴奋,眼看着那由外往里炸的洞越来越大,用不上两天,再有一天就能炸破,而十里之外都还没有任何消息,这阜阳城,他们占定了!   安置在不远处用作营地的村落里,白显诚正与几个人谋划着攻进城之后的事,放下别的,首先就是要攻占皇宫,挟持太后和太子,那些妃子中既没有有身孕的,就没什么用处,关起来留着,还能威胁一些大臣。   他们不是草寇,其中不乏有谋略的,深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攻城之后先稳定局势。   他们之中有人想做皇帝么,自然有,但更多的是为了报仇,在北岭那种地方呆上十来年,人格早已扭曲,一路杀下来也只为了痛快。   商量时,外面不断有人进来禀报炸城墙的进程,过了不到一刻钟又有人冲进来,却不是刚刚那兴奋状,而是着急:“不好了,城北那边出现了大批兵马,把咱们的人都给杀了!” 第136章   偌大的阜阳城, 在城内由南门到北门快马加鞭都需跑上两刻钟,更何况是城外,这边急匆匆才跑来人禀报城北遭袭, 话音刚落, 又有人冲进来,五里地外突现大批兵马, 正朝他们围过来。   站的最近的一个男子蓦地起身,一把推开禀报的人快步到门口望去, 外面都是屋子, 也看不到五里地外的情景, 但看远处的天色,似乎是有马蹄经过时滚起的尘烟。   他扭头看那个前来禀报的人,满是戾气的脸上添了怒意:“五里地才发现, 十里之内安排的人呢!”   禀报的人见他动怒,回答的更加小心翼翼了:“巡逻看守的弟兄们都被杀了。”   是有人先偷袭了各处点上的人,瞭望塔上的人都死了好几个,这边才迟迟没有察觉。   说完没有多久, 那边又冲过来了好几个人禀报情况,刚刚是五里,现在就在三里地外了, 望过去怕是有好几千人,为首的还是车轮队。   “快派人去东面调人。”白显诚即刻叫人去东城门那儿将人手调配过来,“摆栅栏,告诉他们, 拼死也要堵住,你到后面找两百个百姓过去,他们要是硬闯就把她们顶上,看他们敢不敢杀。”   “找两百个妇孺过去顶着。”   不敢有片刻的怠慢,白显诚吩咐下去后,禀报的人忙跑出去叫人安排,站在门口的两个也跟了出去,屋舍外顿时吵闹了起来。   反而安静下来的屋内,余下的脸色都沉了下来,要说半个时辰前大家都还沉浸在即将破城的喜悦中,此时却是要面临有备而来的几千兵马,巡逻多日,甚至派了很多人在锦州和阜阳城之间的路段上监视都没发现异样,一来就出现在五里之外,那就说明他们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死了,从半个月前就没有消息传回来,他们以为是无事,其实已经在靠近。   “赵老。”   只安静了不过几秒,白显诚看向坐在里面的一个年长老人,从他瘦削的脸上依稀能够辨认出他就是四年前跟着三皇子一起造反的赵阁老,后全家都被流放到了北岭,现在活下来的就只有他和他的一个儿子。   赵阁老也是这些人中资历最深的,从北岭一路到阜阳城这儿,他虽不是起头的却在其中出谋划策帮大家解决了许多事,如今这情况,他们就想听听他的意思。   年纪的确是大了,过去就精明的一张脸,现在多了冷漠,瞧着有些吓人。   他说的话简洁有力:“加派人手去炸城墙,尽快进城。”只要进了城门,他们围攻上来也不怕。   “好!”   “告诉那些人,皇上派人要将他们和流民一起杀掉。”   白显诚脸上闪过一抹嗜杀的兴奋,即刻带了人前往已经快炸破的那城墙。   这时不少百姓的精神已经面临崩溃,绑上炸药朝着城墙纷拥过去,城墙上士兵的攻打更是佐证了那些话,他们不仅杀流民还杀无辜百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其实也和那群流民混作一团,没有分别。   ……   各方都在争取时间。   从人数上这些流寇是抵不过折返回来的大批兵马,但他们能够抵御上一阵,如今就看这城墙是否能赶在前线被攻破前炸穿,一旦炸穿,流寇涌入城,即便是这些人最后还是输了,阜阳城却也毁了。   他们这种毁灭式的攻打,根本不在意前线那些人活不活的下来,就拿他们做人肉盾罢了,进城之后这些人为的也是杀戮。   乔小将军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早在那洞口的位置做了部署,即便是城墙被炸破,也不能让这些人进来,要拼死抵住,皇上派他到这儿来就一定有其道理,不会任由这些流寇造次。   南门外三四里远,站在城墙上的瞭望塔看出去能够看到战况,士兵急匆匆下城墙禀报:“将军,三里地外出现了大批兵马,和流寇打起来了。”   乔小将军心头一喜,他们折返了!   紧接着,北城门那儿也有人来禀报,城外的流寇被杀,沈家二少爷他们在城外。   接连两个消息传来,将乔小将军的担忧都给驱散了,原本是打算好了就是死在这儿也得熬到最后,现在南边兵马已到,北边流寇被杀,援兵到了!   炸药爆炸声阵阵,城内的百姓惊慌的很,有些收拾了行礼纷纷往皇宫方向跑,在他们眼里,若是阜阳城不安全了,皇宫那儿就是这城里最安全的地方,那么高的宫墙也能抵挡住这些流寇。   正当他们冲上街时,又被北城门那儿涌过来的大批兵马吓到了,有些胆小的慌不择路直接逃了,过了好久才有人认出其中的沈致铭来,这才有人大喊:“是沈家二少爷,是沈家二少爷啊,不是流寇,是沈侯府的二少爷!”   即便是沈侯府齐家上下都离开了阜阳城,官儿都不当了,还是有许多百姓向着沈家,而之所以能够认出沈致铭来,是因为他当初范家退婚那事,阜阳城中传了许久关于他有隐疾,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主角,沈致铭被许多人熟知。   认出人之后,这些百姓的情绪才缓和了些,再由沈致铭安抚一句,援兵已到,他们便拿进城的军队作了主心骨,跟在他们身后,不会有性命之忧。   很快他们就到了南城门这儿和乔小将军碰面。   在沈致铭身后的卫祺一直没说话,对于沈致铭决口没提的皇上,他也说不出什么来,皇上如今被囚,援兵都是六皇子下令带回的,而这一路来他所看到的惨相,也让他动摇了之前坚定的内心。   抛在野地中不知身份的尸体无人来收,夏日的空气里,路径上全是尸臭味,见到的百姓满眸惊恐,就算是他们表明了身份都会惧怕,这些场景,都令他震撼。   乔小将军很快将沈致铭带来的人也部署下去了,他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城墙被炸破后,要拦截出那些流寇,势必会打起来,附近的百姓都得安顿开去,也不能给这些流寇留有窜逃开去的余地。   从午后到黄昏,这时,天色将暗。   城门外二里处,死伤无数后,这些流寇渐渐支撑不住,逼近的士兵是没有动手杀这些妇孺,但战车不断在朝他们逼近,若不后退,这些士兵就有办法一个个将拦在前面的妇孺救过去,若是后退,那便越往城门口靠近,团团围住之后,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挡住了正前方还有两边,其中出现过几次冲突后,他们已经被逼退到了二里地,炸药声在传过来,他们就凭着这一口气撑着,誓要等到城墙被炸破为止。   忽然,前方车马停住了,下一刻,便是从车马中投出来的巨石,直砸向不远处的屋舍,数名拿着盾的士兵跳上马车,蹲下身子,他们身后出现了两排弓箭手,居高临下,往被当做肉盾的妇孺百姓身后射去。   流寇中顿时乱了阵脚,他们应该是要逼到城门口再动手才是,怎么在二里地这里就动手,那还怎么引他们到陷阱处。   “退,赶紧退!”   人群中是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让所有人往后退,这些妇孺也不管了,先行保命再说。   马车没有追击,后面的将士们带人从两侧,在刚刚的投石吓跑村落营地内的人后,村落包抄过去,成功绕过了他们设下的陷阱和埋伏,将那些窜开去的流寇包围。   “杀!”   夜色昏暗下,只有火光,还有厮杀的声音,城门口那儿的爆炸声依旧不断,是愈演愈烈。   终于,戌时过半时,轰的一声,城墙被炸破了。   而这边的也已经接近了尾声,白显瑜和祁风带兵冲向被炸破的城墙处,遇上了善后的白显诚。   白显诚早就杀红了眼,看到白显瑜后更是恨意滔天,大喊了声,带着数名流寇冲了上来,白显瑜望向他身后的破口,给祁风打了个眼色,白显诚这边由他来解决,他去破口处拦阻。   ……   乔小将军他们将赵阁老这些人在城内拦截时并不轻松,上千的流寇,都是疯子,没有一个投降的,到最后都是直接斩杀在剑下,不需要再抓捕下来,他们没有悔意。   几天之后城外剩下那些流寇听闻赵阁老他们被擒,开始四处逃窜。   之后的西面和东面也打了数日,几千的流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一场霍乱,足足是经历了半个月才彻底平定。   这时已是八月,阜阳城的天早晚有些凉了,快到十五中秋时,阜阳城中并没有多少战斗的喜悦。   流寇是被灭了,大家也都活下来了,可阜阳城外是满目苍夷,官府的人在收尸,未免天热尸首腐烂引发疫病,有些根本来不及认,都拖去烧了埋了。   百姓脸上还是挂着愁容,他们之中很多人失去了亲人,有些不过是进城办个事,家人都在城外的,等他回去,一个亲人都不剩了,这样的悲伤是无法弥补的,他们生根在阜阳,几辈人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如今就算是平定了又能如何,他们更多的,还有对那一直期盼着,却迟迟未归的大晋皇帝的失望。   所以在霍乱平定的一个月后,当朝中传出皇上因病去世,将皇位传回给六皇子时,没人哀伤,更多的还是欢呼,也不怕被降罪,街上走着的人,脸上甚至都带了笑容。   而此事的宫中,纪灏躺在床上,看着站在床边的太后和纪凛,脸上满是嘲讽。   “朕何时病死,何时将皇位传给六弟,你们这是篡位!”激动之处,他又猛烈的咳嗽,一旁侍奉的宫人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纪灏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多少,只厌恶的道了声滚开。   太后眼底闪过一抹哀伤,很快敛下了,想迈出去的脚步也忍下了,平静道:“大晋的天下经不起折腾,朝堂也好,纪家也好,也经不起折腾,你假死,凛儿继位登基,就是最顺理成章的事。”   纪灏阴沉了声:“朕立了太子。”   “齐王世子只能算宗亲,要立太子,也只能立凛儿的子嗣。”   “他哪来的子嗣!”   太后微顿了下:“以后会有。”   也就是这顿的片刻,纪灏看明白了,他的视线从太后身上扫到纪凛身上,随即开始大笑,笑过几声后捂着胸口,死按着都不让咳出来,身子一颤,嘴里泛了股腥咸,他喘着气,抬手抹了下嘴角,暗红色的血。   太后不忍看,双手紧握着,也是将要晕过去。   “好一招偷龙转凤,好一招瞒天过海,朕真的是太小瞧了六弟。”秋瑶当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闯进去时孩子已经被调换了,从六弟被救走开始,这一切就都不是偶然,他是算好了那些南平人会将他救走,之前就在宫里安插了人手。   明面上是他算计了他,可实际上,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夺位,安排了对策。   还说他不想要这皇位!   门外还有大臣等候,纪凛看了太后一眼,在她点头之后,退了出去。   大门合上时,太后终于是忍不住了,颤声:“灏儿。”   纪灏微侧身靠向了床内:“母后还知朕才是您的亲儿子。”   太后嘴角微动了下,久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这次流寇从北岭窜逃出来,死了多少人。”   纪灏没有回答。   “一万六千多人,无数村子被屠尽,百姓怨声载道,百官上奏,即便是你不退位,也没有人再支持你做这皇帝。”与其说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不如说是为了保全纪家这张脸,病死就是最好的办法,百姓支持的六皇子再继位,立下太子,沈侯爷和这些被卸任的官员复任,朝堂安定下来,也能安抚下百姓。   “母后就相信他不会把大晋葬送,他这一路能顺利离开阜阳城,在锦州举旗,靠的可不止是乔将军,是那群南平人在帮他。”   “但他身上也流淌着你父皇的一半血脉,是纪家人,也是大晋人。”太后对他早就不再抱有什么期望,是她亲生的儿子,她却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   或许她的儿子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回来的不过是个披着他躯壳的人,枉顾兄弟之亲,杀害朝廷命官,不顾天下百姓,这怎么可能会是先帝教导出来的儿子。   如此深的执念让他忘了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灏笑了,语气里满是嘲讽:“所以母后也愿意将纪家这半壁江山让给那些南平人。”   太后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抬起的手最终还是落了下去:“你父皇当年攻破南平后,是想要邀那些官员来大晋为官的,他们都是贤能之士,你父皇之后也不曾亏待过那些南平人,他所做的事,出发点都是为了造福百姓,你父皇若是知道你这般,该有多失望。”   纪灏闭上眼:“既然如此,干脆杀了我。”   “母后是动了这念头,皇上却将哀家劝下了,你是哀家唯一的孩子,活下来也不容易……”   纪灏蓦地睁开眼,呵呵呵呵的开始笑起来,可他的身子状况偏偏是不能这么动气的,纪灏脸色一变,翻身朝地上吐了一口血,这回是撑不住了,伏在床沿,可还是呵呵的在笑。   “他想留我性命。”这不就是为了要他生不如死,他的母后竟还觉得纪凛是为了不让她再失去孩子才留他性命。   可笑之极!   ……………   “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朕才是皇上,朕才是大晋的皇帝!”   这样的声音几乎是每天都会从长门宫后的广清宫里传出来,但这边清冷的很,就连长门宫内都没几个关着的妃子了,广清宫那儿除了把守的士兵之外,一整天都不会经过两个人。   一直风筝从天空飞过,掉落到了广清宫外,不多时,这边宫道上多了一群人,为首的小家伙迈着腿儿跑的飞快,后面一群宫人追着,李福追在最前面,一面哎呀的喊着:“慢点儿太子殿下,您慢点儿啊!”   睿哥儿四岁了,正是会跑的时候,刚刚他在给小公主放风筝,可风太大风筝被吹断了,于是他一路追到了这儿。   捡到风筝之后睿哥儿才发现先自己到了个不认识的地方,抬起头看重兵把守的门口,念了写在上面的几个字:“广清宫。”   扭头看李福,李福赶忙牵起他,声音都低了很多:“殿下,咱们快回去,这儿可不能来啊。”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能来。”睿哥儿歪头看他,李福却不能多解释,只得边牵着边哄着,好不容易哄到了小宫门那儿,他松了一口气,起身时正要招呼大家跟上,往前一看,那边多了个身影。   睿哥儿忙将风筝塞给李福,双手往衣服上蹭了下又小心拉齐了,朝着那身影走过去,到了面前后乖乖喊了声:“父皇。”   纪凛嗯了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父皇的话,风筝吹到这儿了。”睿哥儿将事情交代过了之后,也没藏着疑问,开口问纪凛,“父皇,广清宫里关了谁,那么多人守着。”   纪凛牵着他往回走:“一个故人。”   “那为什么关在这里,他是不是犯错了?”   “嗯,他犯了错。”   “那他一定犯了大错。”   纪凛停顿了下,将他直接抱了起来:“今天有没有去给你皇祖母请安。”   睿哥儿摇摇头:“儿臣想等母后起来,一块儿去。”   纪凛顺了下他有些勾起的衣服,抱着他往延寿宫走去,快过小宫门时,看到了等着他们的沈嫣。   睿哥儿特别害羞让母后看到父皇抱他,忙挣扎着要从纪凛怀里下来,小跑往沈嫣冲去:“母后,您怎么不等儿臣去接您。”   沈嫣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你的风筝都飞那么远了,我来接你不正好。”   睿哥儿摸了摸沈嫣有些隆起的肚子,一脸正色:“让妹妹等我也不太好,下回母后在永和宫里等着,儿臣会来接您。”   纪凛走过来,扶了沈嫣一把,说的是和睿哥儿一样的话,怎么不等他去接。   沈嫣看着这父子俩笑而不语。   纪凛牵了她,沈嫣牵了睿哥儿,他们朝着延寿宫慢慢走去,午后阳光微斜,照在这三人身上,拉长了身影。   (正文完)    本书由 嫣然璇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