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猫猫猫猫薄荷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皇帝偏要宠她宠她 作者:开花不结果 文案 皇后不想独宠,皇帝偏要宠她宠她。 【不想搞事的皇后X偏要搞皇后的皇帝】 小甜文一枚,男主蛇精病,后宫只有女主一个。 注:架空文,架得很空作者瞎编那种,请勿费神考据。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主角:薛静姝,皇帝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入宫 元丰五年,腊月。 大雪数日不停,道上积雪盈尺,又被来往车辆行人踏得板板实实。 都城十里外,一列车队从山后转出,马车轮子咯吱咯吱,在来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外头寒风刮骨,车内也没多少暖意。 丫鬟柳儿从水囊里倒出一杯温热的姜茶,塞进薛静姝手中,期间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止不住心疼道:“小姐,我让他们慢一点吧,风都从缝隙里钻进来了,挡也挡不住,再吹下去,你会生病的。” 薛静姝接过姜茶,浅浅呷了一口,轻轻摇头,“他们也是受人之命,迫不得已。” 她又松开身上厚实的披风,“柳儿,你别在风口坐着了,既然挡不住,不如过来和我一起取暖,两个人在一块儿,不比一个人暖和?” “哎。”柳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小姐打小身子不好,虽不至于药不离口,可看着总比寻常人孱弱几分,就算是六月暑天,那手伸出来也是冰凉冰凉的,更不要说如今寒冬腊月。 两人居住在城外山上,虽说一应用度都由城内薛府送来,可府里的下人惯会看人下碟,头几年送来的分例都还是足量的,慢慢地看小姐似乎回府无望,二老爷二夫人又将心思转到别的小姐少爷身上,他们便越发轻狂怠慢起来,送来的东西不是缺斤短两,就是以次充好。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取暖的碳不够,为了少烧一个碳盆,她和小姐两个已经在一个被窝里睡了大半个冬天了。眼下小姐只是让她过去一块取暖,她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用手捏紧披风两边,裹成一个大大的蚕茧。 柳儿吸吸鼻子,道:“小姐,你身上有股松香味,好像咱们山上的味道。” “是么?”薛静姝也嗅了嗅,没嗅出什么不同,“松香没闻出,倒是闻见了甜甜的桂花香,柳儿,你是不是又藏了吃的?” “哎呀,”柳儿捂起脸,“又被小姐发现啦。” 薛静姝轻笑,“我又不笑话你。” 柳儿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摊开来,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块桂花糕,“这是我昨晚刚做好的,本打算今天和小姐赏雪吃,没想到府里会突然来人。” 她说着,脸上笑容渐渐淡去,眉眼间含了些担忧,“小姐,你说老太爷突然传我们回去,是为了什么?” 十年前老太爷以小姐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为由,将她移到城外庵堂居住。 原本跟来伺候的人有十来个,后来那些人耐不住寂寞,又见前程无望,便都使了手段调回去。只有她不是薛府家生子,又觉得山上比府里自在,一直留到现在。她和小姐两个相伴过了十来年,感情不是寻常主仆比得,倒像是姐妹一般了。 今日一早府里管事急急上山,说是奉老太爷的命,请小姐立刻回府,她们两人早饭都未用完,匆匆就上了马车。 好在她为了今日赏雪,提前备了姜茶和点心,不然这一路更加难熬。 薛静姝用帕子拈了块桂花糕,小心咬了一口,淡淡道:“祖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缘由,咱们照办就是。不过……柳儿,府里不比山上,人多规矩大,我又不能时刻在你身边,你定要记得谨言慎行,不要多听,不要多说,不要多看。若实在不巧撞上了谁,也不要逞强,该示弱时先示弱,千万要等到我去帮你解围。” 柳儿敛容正色,“小姐你放心,我都记得,一定不会惹祸。” 薛静姝点点头,“我知道你有分寸,就怕别人不安好心,故意来挑刺。咱们离府这么久,府中的情况又不了解,万事小心为上。” “好。”柳儿乖乖应下,心里却有几分酸涩。 按说小姐是薛府二房嫡出长女,父母双亲俱在,本该受尽万千宠爱,嫁一个如意郎君才是。可偏偏当年因为老太爷一句话,就被发配城外。 一开始二老爷二夫人还时常派人来探望,慢慢地许是孩子多了,又或者亲缘淡了,派来的人也成了例行公事走个过场。 亲生父母尚且如此,更不说别人。难怪小姐回自己家,都要这样慎之又慎。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午时回到城中。 马车在闹市前行许久,转进一处安静的街道,没多久,又拐进一条小巷,巷子里的雪被清扫干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耳旁空落落俱是回声。 柳儿从披风里钻出来,轻声道:“小姐,要到了。” 薛静姝道:“还未叫我们下车,你再进来捂一会儿。” 柳儿搓搓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我不冷,你看,我手热着呢。” 薛静姝看了看她身上半旧的袄子,“既然回来了,这次总要让他们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柳儿替她将披风重新系好,头上的发髻玉簪也检查一遍,觉得挑不出错处了,才坐到门边去,“我的衣服够穿了,倒是小姐这件披风,穿了五六年了,今年该重新做一件才是。” 两人正说着,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车外。 “可把三小姐盼回来了,您请下车吧。” 柳儿撩起帘子跳下去,外头站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穿金戴银,打扮富贵,看着有些面熟,她一时想不起来。 薛静姝却有点惊讶,扶着柳儿的手下车,面上不动声色,“夏嬷嬷,怎敢动劳您出来迎我。” 夏嬷嬷见了她便是一怔,随即满脸堆笑,话里仍是急切,“三小姐莫要折煞老奴,老太爷老太君都在正厅侯着呢,您快随老奴进去吧。” 说着就把薛静姝迎上一座轿子,四个家丁随之抬起,走得又急又稳。 柳儿也只好屏着气,快步跟上。 薛静姝听闻祖父祖母都在等她,心里更是起了波澜。 她一个放置在外十余年,无人问津的孙女,哪里值得祖父祖母这样看重?除非…… 轿子一路抬进前院才放下,不等柳儿上前,已有两个穿红戴绿的丫鬟抢先一步。 薛静姝扶着她们的手下轿,只来得及给了柳儿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被众人簇拥进正厅。 “来了来了!” “可算是盼到了!” 丫鬟打起锦帘,屋内暖洋洋的热气涌出。 薛静姝踏进去瞧了一眼,只见主座上端坐一位威严老人,正是她的祖父。 祖父右手边坐着一位内监,看其衣着,品阶不低,左手边则是她父亲以及叔伯们。 许是听到动静,屏风后乌泱泱绕出一群盛装打扮的妇人,是老太君、各房夫人以及小姐们。 薛静姝见到这架势,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低眸垂首缓步上前,盈盈下拜,“孙女静姝拜见祖父、祖母——” 不待她一一说完,薛老太爷已遣了夏嬷嬷扶她起来,“事急从权,这些虚礼就不必讲究了,快来见过福公公,公公乃是太皇太后宫内掌宫太监,此次奉了太皇太后懿旨出宫,在此等候一个上午了。” 薛静姝应了声是,微微转过身又要行礼。 福公公笑眯眯道:“薛姑娘不必多礼,老奴奉了太皇太后口谕,既然姑娘回来了,那便接旨吧。” 这话一出,屋内叮叮当当跪了一片。 “太皇太后口谕,宣承恩公嫡次孙女薛静姝,即刻入长乐宫觐见!” 果然如此。 薛静姝已有预料,并不十分意外,只是心头不免一沉,恭恭敬敬又行一礼,“臣女薛静姝领旨,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礼罢起身,福公公道:“薛姑娘这就随老奴一道进宫吧。” 周老太君扶着丫鬟的手站稳,忙道:“公公且慢,且容我这孙女去后院梳洗一番。” 自方才进门,福公公便看清楚了,这薛家三姑娘的衣着打扮,与满堂金碧富丽格格不入,也与薛家其他小姐的装扮相去甚远,似乎正如传闻所言,这位小姐在薛家并不受重视。 但依她的容貌,恐怕今天进宫之后,一切便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他心里转过许多念头,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只怕太皇太后等急了。” “这——”周老太君担不起让太皇太后久候的罪名,只得道:“也罢,芸香,快去将我那件镶边银狐斗篷取来,给三姑娘穿上。” “是。”边上一个俏丽丫鬟福了一礼,转到屏风后,取出老太君今天穿的斗篷,给薛静姝换上 。 周老太君又道:“慧香,宫里的规矩你知道,你随三姑娘进宫,要小心伺候。” 又有一个高挑的丫鬟应了是,低头趋行至薛静姝身后。 再没说话的闲暇,薛静姝跟着福公公出了院子。 柳儿还候在外面,见这架势,不敢贸然上前。 薛静姝对夏嬷嬷道:“嬷嬷,劳烦您唤个人带我这丫头下去休息。” 见夏嬷嬷应下,她又对柳儿点了点头,一行人匆匆踏着雪离去。 第二章 初见 长乐宫内,太皇太后在宫人的伺候下用过午膳,又让宫女扶着在殿内走了几圈,才缓缓靠在软榻上。 她见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巧嬷嬷正抹眼泪,笑了笑,道:“阿巧,哭什么。” 巧嬷嬷应了一声,从小宫女手中接过美人拳,“老奴是高兴,您的身子越来越好,等开了春,就能去御花园赏花了。” 太皇太后闭着眼养神,听见这话,只是将嘴角往上勾了勾,“阿福还没回宫?” “是,这天雪下个不停,许是路上耽误了,说不准眼下已经到了宫门外。” 太皇太后轻吟一声,又问:“皇上那儿传午膳了吗?” 巧嬷嬷轻轻点头,“传了,方才崇德殿的小德子来传话,陛下刚与臣工们商议完政事,等用了午膳,便来给您请安。” 太皇太后叹道:“他是个孝顺孩子,你派个人去叮嘱一声,让伺候的人都机灵些,外头天冷,别让皇上受了寒。” “是。”巧嬷嬷躬身退到殿外,招来一名内侍,交代一番,让他去崇德殿传话。 外头寒风刮得急,早上才清扫干净的地面,这会儿又积了巴掌厚的雪。 巧嬷嬷眯着眼往宫门外看,漫天飞舞的雪花,看不清远处的景物。 她正准备转身进殿,一名小内侍急匆匆从朱红的宫门里跑进来。 巧嬷嬷忙问:“是不是福公公回来了?” 小内侍喘了口气,道:“回嬷嬷的话,公公已经进了西门了。” 巧嬷嬷点点头,快步走进内殿。 太皇太后靠在软枕上,膝上披着细毯,手里捧着小暖炉,似乎睡着了。 巧嬷嬷斟酌一下,正准备退出去,却听她道:“我听到动静,是不是阿福来了?” “是,已经进西门了。”巧嬷嬷回转上前。 太皇太后慢慢睁开眼,“扶我坐起来吧。” 一行人很快到了殿外,福公公进去复命,薛静姝候在阶下。 她们乘坐软轿进宫,在宫墙外便下了轿,一路徒步疾行,又有风雪拦路,于她的身子而言,都是极大的考验。 好在并未让她在雪中久等,很快便有宫人出来传唤。 方才进宫路上,慧香已经大致将宫里的规矩跟她说了,眼下她垂首跟在宫人身后,缓缓步入殿内。 一进门,迎面暖香袭来,骤然间冷暖交替,喉间猛地发痒,她差点就要咳起来,忙强自压下,一股热气从体内漫上脸颊,让她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 她缓了缓,恭敬下拜,“臣女薛静姝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扶起来,”太皇太后道,“赐座。” 宫女搬了个绣墩放在殿上,薛静姝又要拜下谢恩。 太皇太后道:“不必多礼,孩子,坐到我边上来。” “是。”薛静姝缓步轻移,规规矩矩坐在绣墩上。 太皇太后又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薛静姝依言抬头,眼睫仍是低垂,不敢四处张望。 她的长相有几分似她娘,二十年前都城内出了名的美人,却比她更加出色,温婉出尘的容貌,因在雪中冻了许久,身上也带了几分清列冷意,愈发动人心魄。 太皇太后止不住赞道:“好一个冰雪轻灵的姑娘。” 薛静姝微微低头,似有几分羞意。 太皇太后语气越发和善,“好孩子,不必拘束,说起来你还需喊我一声姑祖母呢,都是一家人。” 太皇太后也姓薛,是承恩公薛老太爷嫡亲的姐姐,论辈分,薛静姝的确该称她为姑祖母。 不过眼下,她倒不认为太皇太后是真的让她如此称呼,只轻轻点头,“是。” “今年多大了?” “十七。”薛静姝道。 一般女子十四岁开始议亲,早则十五,晚则十六便要出嫁,如她这般到了十七岁,家里还没提起的,并非常态。 太皇太后却只点了点头,又问:“我听闻你这些年离家住在城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薛静姝道:“庵堂内日子清闲,往日只看几本杂书打发时间。” 寻常女子待字闺中,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总要有一两样会的,女红针线不要求精湛,关键时候也要拿得出手。 她在山上无人教导,也没有富余的钱银去买那些东西,只看着庵堂内的杂书,懂了点岐黄之术的皮毛,天气好时跟柳儿两个去山里摘点草药木料,玩儿一样自学调香。 今天马车上柳儿说她身上带着松香,大约就是昨日沾上的。 若是寻常大家闺秀,这个回答肯定不能让人满意,太皇太后却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咱们这样的人家,不需要像别人一样,这个要学那个要沾,还要伺候的人做什么?看点书明些事理,养养性子最重要。平日里都看什么书?” 薛静姝挑着说了几本,其中有佛经,也有药经。 太皇太后笑道:“你这小姑娘,看的书却和我这老太婆差不多,也是你我有缘,日后你便多进宫来陪陪我,咱们也论论经。” 薛静姝正要回话,殿外传话的内监忽然高声道:“皇上驾到——” 她心头一跳,记起慧香的话,从绣墩上起来,垂首跪在地下。 屋内无声无息跪了一片,只有太皇太后仍坐在上首。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跨进殿里来。 薛静姝低着头,只看见一双绣着金龙的皂靴从她身边经过,带来屋外一丝寒意。 “起吧。”皇帝目不斜视越过众人,来到太皇太后座前行了个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今日感觉如何?” 薛静姝站起来退到一旁,没有再坐。 太皇太后招招手,让人给皇帝搬座,一边笑道:“许久没有这样精神过了。” 巧嬷嬷在旁大着胆子插嘴,“太皇今日足足用了一碗珍珠米粥,又在殿内走了一盏茶时间,精力看着还很足呐。” “哦?果真如此,李太医当赏。” 太皇太后往地上看了一眼,“我看和太医无关,来来去去吃的还是那些药,没见哪个真有华佗在世的本事。我呀,就是心情好,心里畅快了。” 她为何高兴,皇帝心里一清二楚,此时他才跟着看向站在边上的薛静姝。 太皇太后忙道:“皇上可知这位姑娘是谁?”不等皇帝回答,又道:“她就是承恩公嫡次孙女,说起来,还是你的表妹。” 薛静姝见他们提起她,只得又上前跪下,“臣女薛静姝,拜见皇上。” 太皇太后道:“快坐下,自家人不必多礼。” 薛静姝再次坐回绣墩,她能感觉有好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的,审视的,评估的,不一而足。 这让她觉得如芒在背,却又无可奈何,面上只得更加沉静。 巧嬷嬷见场面沉默,试探道:“老奴方才见太皇与薛姑娘说话,说得可投缘了,难得见您这样开怀。” 太皇太后笑道:“这孩子乖巧,对我胃口。皇上你方才说要赏李太医,若真要赏,我看该赏你表妹才是!” 两人这样唱和,皇帝不想抹了太皇太后的面子,便道:“薛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薛静姝忙轻声道:“太皇太后慈爱仁和,万金之躯自有天佑,臣女不敢居功。” 太皇太后道:“傻姑娘,我给你挣了个赏,你还不要,须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薛静姝嘴角噙笑,只是摇头。 太皇太后便道:“赏赐可以不要,不过皇上,你和你表妹是初见,这见面礼可不能省,是不是?” 皇帝知道太皇太后无非是要他表个态,表明他对面前的女子满意,并且通过赐礼,让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他对她的满意。 皇帝对此没什么异议,本来这名女子能够站在这里,就是他对太皇太后退让的结果,既然已经退让,那这表面功夫不妨做到底,权当让这唯一与他亲近的长辈高兴。 他冲身后的内监道:“拟旨,赐承恩公嫡次孙女,珍珠一斗,宝石一匣,玉如意十柄,锦缎二十匹,金百两。” 那内监快速记下,又躬身退了出去,显然是去开库准备了。 薛静姝只好赶紧跪下,“多谢皇上。” 皇帝摆摆手,让她起来。 这赏赐于皇家来说,不算厚重,可单单作为见面礼,又着实不薄。 太皇太后对此心满意足,她久病未愈,强撑着说了这许多话,眼下精力就有点不足了,又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掩饰疲态,“好了,我也累了,不留你们,皇上,你替我送送这孩子吧。” 说着不等皇帝说什么,又对巧嬷嬷道:“阿巧,扶我去休息。” 皇帝道:“皇祖母好好休息,孙儿改日再来。” 薛静姝站起来行了一礼,见太皇太后去了后殿,皇帝又往外走,她想了想,只得低头跟上。 第三章 皇帝 皇帝身材高大,昂首阔步,一个步子抵得上薛静姝两个,转眼就出了大殿,站在回廊下。 薛静姝从后头看了他一眼,到了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今日被宣进宫的目的——太皇太后恐怕要召她入后宫,而皇上本人对比并不乐意。 她虽常年住在城外,可天下易主这样的大事多少有所耳闻,六年前先帝病重,众皇子间的斗争从暗里转至明面,当时最有希望荣登大宝的,是楚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和王皇后所出的太子,两位皇子以及两家外戚,也早已撕破脸皮,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等,等着看谁是最后的赢家,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但谁也没料到,最终从那场权利倾轧中走出的,是最默默无闻、最无背景的六皇子。 这位皇子一经登基,就展现出非凡的手段,短短几年时间,便将整个朝堂牢牢把控在掌中,当年那些或惊才绝艳,或出身高贵的皇子,早已在时光的长流中,慢慢被人抛至脑后。 今上的才能、胸襟与城府无一不让人夸赞,唯有一点令臣工们忧虑,便是他登基至今,后宫仍空无一人。 在皇帝还是皇子时,因生母地位卑微,外家人丁凋零,他也不曾表现出过人的能力,并不受先皇重视。 等到了成亲的年纪,生母先一步去世,他请命为其守孝三年,先皇见是个不讨喜的儿子,也不多问,由着他去。 三年后孝期刚过,却逢先帝驾崩,皇帝召告天下,又要为先帝再守三年。 直到两年前才出孝期,那时皇帝已经二十有一,朝堂上便有人提起封后册妃之事。 皇帝听闻,当场并没有表现出不豫之色,然而往往数日之后,上书的大臣便会因各种事由被人参奏,或徇私,或受贿,或为家人所累,结局无外乎撤职丢官,更有甚者,连顶上人头也不保。 几次之后,大臣们摸清皇帝脾气,更爱惜自己一条老命,再也没人敢去老虎头上拔毛,广纳后宫之事就一年年耽搁下来。 于此同时,关于皇帝的各种隐晦传言,也在都城各大家之间暗暗流传开来。 当然,薛静姝并不知晓传闻。她只知今日的事皇帝不乐意,她自己也丝毫不觉得欢喜。 只可惜她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 寻思间已到了殿外,皇帝负手立在殿前,不知是外头天寒还是什么,他的背影看起来比方才更加冷肃几分。 虽然太皇太后说让皇帝送送她,但薛静姝并不敢认为是真的要他送,因此福了福身,轻声道:“皇上,臣女告退。” 皇帝侧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薛静姝微微一僵。 皇帝很快转开眼,语气平淡沉稳,“德禄,备轿送薛姑娘出宫。” “是。”德禄躬身应下,急急往长乐宫外走去。 “多谢皇上。”薛静姝迟疑了一下,不知是该去宫门外等待,还是傻站在皇帝身后。 她轻轻往慧香那儿瞥了一眼。 慧香微微摇头,表明她也不知。她小时候跟宫里出去的嬷嬷学过规矩,但嬷嬷曾说过,宫里除了嫔位以上的主子,别的人是没资格用轿子代步的。 她不清楚如她们三姑娘这般,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在没有让薛静姝为难太久,皇帝从内侍手里接过大氅,率先踏入雪中,“一起走走。” 薛静姝戴上斗篷宽大的帽子,跟了上去。 连下几日的大雪,到现在才有停歇的势头,天空中飘下一些零零碎碎的雪花,被风一吹,直往人脸上扑。 出了长乐宫,外头停放着阵仗威严的御撵,十几个宫人垂首立在御驾旁。 皇帝并没有上撵的意思,薛静姝只好跟着走在他后头,那十几名宫人抬着空御撵跟在最后。 长乐宫内,巧嬷嬷问:“如何?皇上和薛姑娘走了吗?” 一名小内侍道:“走了,奴婢听见皇上命德公公给薛姑娘备轿,还与她在雪里同行,这会儿已经出了长乐宫了。” 巧嬷嬷摆摆手让他下去,转头喜道:“依老奴看,皇上对薛姑娘挺有意哩。” 太皇太后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脸色已不如方才好看。她费力笑了笑,只道:“皇上历来孝顺。” 宫女端了汤药进来,巧嬷嬷伸手接过,舀了一匙吹凉,小心递到太皇太后嘴边,“您就放心吧,皇上既然答应了您,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太皇太后点点头,叹道:“是啊,他会做到……” 只是说到底,她拿自己病重的事逼皇帝妥协,娶的还是她娘家的姑娘,以后皇帝对她或许仍会敬重,但那一份亲近信任恐怕不会再有了。 她虽不后悔为自己娘家争取利益,只是想来免不了有些惆怅。 “阿巧,依你看那孩子如何?” 巧嬷嬷知道太皇太后对薛家那姑娘极为满意,不然不会在皇帝面前那样夸赞,因此也赞道:“老奴见了那么多大家小姐,倒是头一次见到薛姑娘这样出尘的,她打扮得又素净,方才披着银狐斗篷一进门,老奴还以为是雪仙子下凡了!” 太皇太后让她逗笑,“你呀,一张嘴就是会说道。”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皇上赐了见面礼,我不妨也送一份,你去准备一下,差人送去吧。” 今日她和皇帝接连赏赐之后,相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猜到那孩子日后的地位。 薛家从押错宝,冷落了这位三姑娘许多年,希望如今他们能看清楚,趁现在时机不算太晚,好歹弥补一些,免得日后她与娘家不亲近。 长乐宫外不远有一处小花园,园内几株红梅开得正盛。 两个宫女攀着花枝嬉闹,眼角瞥见一抹明黄,慌慌张张跪下。 皇帝并未理会,他身后一名内监赶紧冲那两个宫女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宫女退至人群外,忍不住偷偷回头望了一眼,年纪稍小些的那个小声问另一个,“姐姐,与陛下同行的姑娘是谁?” 年长些的宫女也不过十五六岁,她极快地看了皇帝一眼,将目光转到薛静姝身上,上下打量一眼,怕被人察觉,很快回过头来,轻轻摇头,语气有些复杂,“不知道,总归是哪位大臣家的小姐吧。” “呀,”小宫女突然轻呼,“从前从未见过陛下与哪位姑娘在一块,姐姐,你说宫里是不是要有娘娘了?” 另一位宫女忙道:“禁声,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快走吧。” 小宫女捂了嘴,不敢再说,两人低头匆匆离去。 皇帝在红梅前停下脚步。 薛静姝抬头望去,这园子很小,除了方才那两名宫女,园中并无他人。 身后的御攆没有跟来,原本紧随在后边的内监和慧香,不知何时也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方圆十几步内,唯有她与皇帝两人。 一片雪花落在红梅上,枝头嫣红的花瓣,似雪地里一抹动人的胭脂。 皇帝始终没有开口,薛静姝也不曾说话,只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 没多久花园外传来一点动静,是去备轿的德禄回来了。 皇帝转过身,看向薛静姝。 即使有了方才的经验,再次被他看着,静姝还是觉得不自在,她垂着眼睫,轻抿双唇,斗篷下的手指悄悄揪紧。 一枝红梅突然被送到眼前,花蕊中的积雪颤颤巍巍,欲落不落。 薛静姝一惊,第一次忘了规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虽然很快又低下去,但那一眼,足够让她看清年轻皇帝的样貌。 皇帝有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在他还是个皇子时,曾有人戏称,一无是处的六皇子,只有一张脸还算可取。而自他登基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直视他的面孔了。当年取笑过他的人,也再没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意识到自己失礼,薛静姝忙福了福身,“皇上恕罪。” 皇帝似乎并不在意,那株红梅仍递在她面前。 薛静姝不知他是何意,迟疑一下,伸手接过,轻声道:“多谢皇上。” 皇帝点了点头,负手而立,“德禄,请薛姑娘上轿。”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站在十几步外的德禄立刻小跑上前,应声道:“是,请薛姑娘随奴婢上轿。” 薛静姝轻轻颔首,又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她握着红梅,缓缓退出小花园,走向等候的软轿。 慧香站在轿边,看着三小姐向她走来,只见她披着精致雪白的斗篷,手里握着娇艳欲滴的梅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如一位掉落凡尘的九霄天女,一步步踏入俗世红尘之中。 慧香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地意识道,这位从前不受重视、被人遗忘在城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的三姑娘,从今往后,怕是要飞上枝头,让所有人都高攀不起了。 第四章 情浅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众人仍聚在正厅内还未散去。 薛静姝准备重新给长辈见礼,可她前脚进门,后脚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赏赐就到了府上,于是只得先行接旨谢恩。 周老太君本要将她留下问清过程,见宣旨的太监一个接一个地来,心头一转,道:“今日你也该乏了,先回去好好歇歇,晚膳我自让人送到你院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芸香,你送三姑娘回院,让伺候的人都用心些,不许偷懒。还有你们姐妹几人,今晚就不要去打扰三娘休息了。”后一句话,是对府里几位小姐说的。 薛静姝没有推脱,原本她从城外归来,与许久不见的亲人相见,该是个久别重逢、感人泪下的场景,只是三番两次被打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再要有情深义重的姿态,她也做不出来了。况且今日连番劳顿,着实耗费了她不少精力,眼下已是在强撑。 她跟着芸香回房,宫里的赏赐仍在堂上摆着。 皇帝赏的珍珠圆美莹润,颗颗都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绕是公府里的小姐们见惯了好东西,此时也不免艳慕不已,更不要说还有满匣子珠光璀璨的宝石,十数柄触手生温的玉如意,成堆的锦缎。 太皇太后的赏赐里,更有两件顶好的白狐皮子,上头雪白的长毛,少说也有巴掌厚,整整齐齐摆在朱红的漆盘内,白晃晃的让人眼花。 府里的小姐们,自然是打小泡在蜜罐里长大,柜子里锦衣成堆,妆盒里首饰成套,可那些东西全加起来,还不如薛静姝进一趟宫的赏赐多,怎么不令人眼红。 周老太君也多看了两眼,让人全都送去薛静姝院中。 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意思,她已经领会,以后这个孙女,或许会成为继太皇太后之后,薛府另一个依靠,眼下该如何对待她,便需要重新考量了。 薛静姝回到院里,柳儿已经在那等着了,见到她,欣喜地迎上来,“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从前薛静姝在府里,随她母亲住在一块,而眼下这迎春院,是周老太君今日刚命人收拾出来的,是个独立的小院子。 不必跟别的人住在一起,倒也合了她的意。 柳儿倒了杯姜茶给她,“我一直在小炉子上热着呢,小姐快喝一点去去寒气。” 薛静姝接过,将红梅递给她,让她找个花瓶插上,又对芸香道:“多谢姐姐送我回来。” 芸香忙摇头,“三姑娘客气了,老太君让我暂且跟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婢。” “以后便要辛苦姐姐了。” 芸香只道不敢,又说:“我去让她们把院子里的雪再扫一扫,姑娘有事唤我一声就是。” 她出去后,又有人把宫里的赏赐搬进来,等人都走了,柳儿赶紧把门关上,回身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瞪圆了眼睛,“小姐,这些东西是谁的?” 薛静姝轻笑,“都是咱们的。” 柳儿眼睛瞪得更大,见薛静姝眉间有几分疲态,顾不得追问,忙先扶着她坐下,又把炭盆烧得更旺,往香炉里挑了一些香料,等屋子暖和起来,才将薛静姝的斗篷解下,拿了一条软毯盖在她腿上。 薛静姝靠在软榻上,感觉到身子慢慢回暖,鼻尖弥漫着熟悉的香味,舒适地吁了口气。 柳儿蹲在地上替她捏腿,心疼道:“一会儿我再熬点驱寒汤,您喝了再睡,别受寒了。” “好。”薛静姝听话应下,又伸手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声道:“柳儿,我们大概不能回山上了。” 柳儿一惊,“以后都住在府里吗?” 薛静姝轻轻摇头,“也不住在府里,恐怕要进宫。” 柳儿忙问:“小姐今天入宫,就是因为这件事?这些东西都是宫里赐下的吗?” “是,柳儿,若我真的进宫,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柳儿听了,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小姐说的什么话?我不陪着你还能去哪儿?” 薛静姝笑道:“是是,是我说错话了。” 柳儿轻轻哼了一声,帮她将毯子拉好,又问:“咱们什么时候进宫?” 薛静姝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总要过完年才下旨,正日子起码要开春之后了。” 柳儿在心里算了算,现在是腊月,过几天就喝腊八粥了,说起来也没多少日子。她轻轻捏着薛静姝的手,道:“小姐,不管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 “好,”薛静姝笑着点头,想起什么,又说:“上午还说让他们给你做身新衣裳,现在咱们自己有银钱了,想要多少做多少,再也不必去求别人。” 柳儿一听,饶有兴致地凑到那堆赏赐里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看得眼花缭乱,喜不自禁,“小姐,好多东西!” 薛静姝只是笑,“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先收起来,剩下的明天备礼送给别人。” 柳儿看了看,满脸为难,“小姐,我都好喜欢。” 她是被买进府里来的,小时候家穷,连银子都没见过,进了府里才正经吃上几顿饱饭,没多久跟着薛静姝去了城外,虽衣食无缺,但好东西一样都没见过,眼下见了这么多御赐之物,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薛静姝无奈摇摇头,起身看了看。太皇太后赐的是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还有一套红宝石、一套镶珍珠的头面首饰,并几张上好的皮子。 她指了几样,道:“那些珍珠和玉石,要分一些给家里的姐妹,锦缎补品送给长辈们,其余的就收到箱子里去。” 柳儿煞有其事:“我得做个账本,这么多东西不记起来,丢了都不知道。” 薛静姝调笑道:“等我有了私库,让你混个管事当当。” 柳儿喜道:“好,我最爱数钱了!” 薛静姝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快挑些喜欢的收起来,不然就被别人挑走了。” 柳儿不敢再耽误,在一堆物品里挑挑拣拣,连两颗珍珠都要拿起来比一比,把更大更圆的留下,品相次一点的放回匣子里。 这分明是小家子气的模样,在她做来却显得真诚可爱。 她把最大的一颗珍珠放在手心看了又看,喜滋滋道:“小姐,你说这么大的珠子,一颗能卖多少银子?” 薛静姝道:“我又不曾买过,哪里知道?不过小时候听府里管事报账,一颗五六分重的珠子,品相色泽完好的,需要近百两银子,这些怕是只高不低。” 柳儿目瞪口呆,看着手边近百颗珠子,吸了吸口水,小心翼翼道:“咱、咱们发财了?” 她记得清楚,当年被人伢子卖进府里,只卖了八两银子,进府后的月钱一个月五百文,就连小姐的月银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眼下一颗珠子就值上百两,抵得上十几个她了! 而且这么多钱,能买多少吃的? 她咽着口水道:“小姐,咱们把这颗珠子卖了,去买百味居的奶香玫瑰糕吧!”她都馋了好几年了,自小时候和小姐吃过一次,一直到今天都还念念不忘。 薛静姝无奈道:“你看那个盒子里,不是有几个元宝?何必拿这个去卖。” 柳儿忙捧起另一个盒子,打开来一瞧,眼里光都快溢出来了,“是金子!小姐,好大的元宝!” 薛静姝探头看了一眼,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个金元宝,一个应该是十两的。 柳儿把一个元宝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把玩,一面苦恼道:“这么大的元宝,怎么拿出去花呀?” 薛静姝道:“拿到钱庄去兑成银子就成了,再不行就拿剪子剪成碎银。” 柳儿想了想,抱紧元宝摇头道:“算了算了,还是不吃玫瑰糕了,这么大的元宝,我舍不得给别人。” “你呀,一会儿一出的,”薛静姝失笑,“我记得咱们是不是还有些余钱?虽然不多,拿来买吃的总够了,反正咱们如今也算有了些家底,不用再省吃俭用了。” 柳儿赶紧点头,把元宝放回盒子里,看着身边一圈值钱的东西,心里美得不行,“小姐,这些都是皇上赏的吗?” 薛静姝道:“这些是皇上赏的,那些是太皇太后赐的。” 柳儿止不住感叹,“皇上和太皇太后可真大方!” 薛静姝看着花瓶里的红梅,轻声道:“是啊。” 没多久厨房送来晚饭,薛静姝让柳儿跟她一起用过,又洗漱一番,将东西收进箱子里,方才歇下。 两人仍睡在一个屋里,柳儿歇在榻子上,两个炭盆红旺旺地烧着,即使只盖一床被子,也觉得暖融融的。 柳儿翻来覆去没睡着,想了想,小声问:“小姐,你睡了吗?” “还没。”薛静姝道。 柳儿侧过身面对床榻,“你也睡不着吗?” 薛静姝也转过来,“夜里听不到风声,不大习惯。” “是呀!以前在山上,听风从林子里吹过,觉得又吵又可怕,现在听不到反倒不习惯了,而且屋里好暖和啊,我总觉得是不是在做梦。” 薛静姝轻轻笑了笑。 柳儿又道:“早上出来太匆忙了,我的糯米糕还没吃完,衣服只收拾了几件,小姐你的书都没带来,架子上的香料也带漏了,昨天刚采的柏树叶还在厨房阴着,哎呀,突然好想回去把那些东西通通搬过来!” 薛静姝安抚道:“明天一早我写封信,让静慈师姐先帮我们收起来,等过一阵稳定下来了,咱们再去搬。” “嗯,只能这样了。” 柳儿安静了一会儿,又轻声道:“小姐,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皇上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皇宫……”薛静姝想了想,道:“地方很大,屋子很漂亮,人不怎么多。皇上……是个好皇帝。” “他以后要做小姐的姑爷呢。” 薛静姝忙道:“柳儿,这话不能说,皇上就是皇上,不是别的什么人。” 柳儿赶紧捂住嘴,点点头。 薛静姝又道:“过几日祖母大概会请人来教我宫里的规矩,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学吧。” “好,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薛静姝应了一声,“睡吧,明日还得早起给祖母请安。” 次日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芸香让人去厨房端了热水,柳儿伺候着薛静姝洗漱。 薛静姝问芸香:“老太君起了吗?” 芸香道:“奴婢方才问过那院里的人,老太君昨晚睡迟了,眼下还没起,不过昨夜老太君让人连夜给小姐赶制了冬衣,已经送来了。” 薛静姝点点头,“让祖母费心了。二夫人院里有动静了吗?” 二夫人便是她的母亲,娘家姓秦。 秦氏膝下有两女一子,长女便是薛静姝,在府里几位姑娘里排行第三,府里人都称作三姑娘;次女薛静婉,排行第五;幼子薛钰,在薛府少爷中行四。此外还有一位姨娘生的庶女六姑娘。 芸香道:“晨起二老爷要去衙门办公,二夫人已经起了。” 薛静姝道:“那咱们先去给母亲请安。” 她让柳儿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发式,头上戴了根玉簪子,想了想,又从昨日太皇太后赏赐的珍珠头面中,拿了一只蝶恋花珍珠钗戴在发髻上。 芸香将周老太君遣人送来的冬衣捧上来,是十分艳丽的梅红色,还配一件同色缎面滚边的披风。 薛静姝心里微微皱眉,面上却没说什么。 芸香看见她穿戴好的模样,止不住赞道:“三姑娘的样貌,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薛静姝只微微一笑,“姐姐这话只在咱们院里说说便罢,让别人听见要笑掉大牙的。” 芸香忙道:“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姑娘不信问问柳儿妹妹。” 柳儿也看着薛静姝,说实话,看惯了小姐从前的装扮,突然见她穿着这么鲜艳,她有点不适应。至于小姐的容貌,她是自小看到大的,只觉得看着顺眼舒服,倒没别的感觉。 薛静姝摇头淡笑。 趁着芸香去倒水,柳儿拿了一块桂花糕塞进薛静姝嘴里,“小姐,我打听过了,早膳得请安后才端来,你先垫垫肚子。” 薛静姝用帕子掩着嘴小心咀嚼,等吞下了,道:“我不饿,你也吃一些。” 柳儿点点头,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她小时候饿惯了,空着肚子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小姐,早上起来面上血气比常人差一些,若不赶紧吃点东西,还会头晕目眩,路都走不动。 薛静姝费力咽下,怕她又塞,捂着嘴道:“好了好了,真的不饿了,你快自己吃吧。” 柳儿给她到了杯茶,又仔细看过她的唇色,见血色充沛,才真正放心,把剩下两块糕点吃了,边吃边苦恼道:“咱们院里连个厨房都没有,想吃点什么不能自己做,还得托人去买。” 薛静姝道:“一会儿把银子给芸香,请她托人去办吧,你想要什么,写个条子出来。” 柳儿点点头,脑中浮现十几种糕点名称。 等芸香收拾好,几人便出了院子。 她们住的迎春院靠南边,而秦氏的院子在西边,几乎跨了大半个薛府后院。 现在时候还早,道上只有几个下人在清理积雪。 一路到了秦氏的西院,因二老爷要去衙门办公,伺候的人都已经起了,此处便比别地热闹一些。 三人进了院门,有个丫鬟正端着茶要进屋,见到前头带路的芸香,奇道:“芸姐姐怎么来了?” 芸香朝她示意身后的薛静姝,道:“念夏妹妹早呀,我带三姑娘来给二夫人请安,夫人在屋里吗?” 名唤念夏的丫鬟昨日告了假回自己家,不在前面伺候,没见过这位三小姐,此时好奇地打量几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忙回话:“在呢,我去传个话。” 芸香将薛静姝引上回廊,几人等在廊下。 雪虽然停了,天却仿佛比昨日更冷一些,从鼻子里呼出去的气都成了一团白雾。 柳儿道:“小姐,你冷不冷?” 薛静姝摇摇头,把手从暖手筒里伸出来,“你摸摸看,热的。” 柳儿握了一下,忙又把她的手塞回去,“别被风吹凉了。” 芸香见到两人动作,羡慕道:“三姑娘和柳儿妹妹感情真好。” 柳儿扬扬眉,本要炫耀一番她和小姐亲如姐妹,可猛地回想起来这里不是山上,到处都有规矩,怕别人听了她的话拿去做文章,忙又憋进肚子里。 恰好念夏出来请薛静姝进去,两人不再说话,低头跟在后面。 屋内,秦氏端坐在堂上,她约摸三十来岁,面容婉约柔美。薛静姝与她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清冷几分。 昨日回府,母女两个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此时才能好好看看对方。 看着面前多年不见的女儿,秦氏眼眶盈泪。 薛静姝眼角也泛着红,到底忍下眼泪,行了个大礼,“女儿见过母亲。” “快扶姑娘起来。”秦氏忙道,本要自己去扶她,身体已经起了一半,又坐了回去,低头轻拭眼角。 薛静姝握着柳儿的手站起来。 秦氏抬起头来,眼中泪花已经擦拭干净,柔声道:“坐下吧,在娘这里,不必拘束。” “是。”薛静姝坐到下手,柳儿与芸香站在她身后,“父亲不在家中?” 秦氏道:“你父亲去衙门了,晚间才回来。” 薛静姝道:“女儿不孝,未曾侍奉双亲膝下,不知爹娘身体是否安好?” 秦氏点点头,“我和你爹都好着呢,你不用挂念我们,倒是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薛静姝轻声道:“女儿很好,母亲不必担忧。” 几句话后,便无话可说。 秦氏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老太爷将她的女儿送去城外,她心里一百个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当时她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因进府多年只生育了两个女儿,膝下无子,老太君要给夫君纳妾。 也就是在那会儿,她意识到,她和丈夫的感情,并不如想象中美满,什么山盟海誓情深意浓,都不如一个儿子重要。 她哭过几场,心里酸楚至极,面上却只能强自欢笑,故作大方将人纳进来。 那段时间是她最为艰难的时候,长女不在身边,丈夫的心也离她远去,唯有一个小女儿陪着她,聊以慰藉心中的痛楚。 好在新进门的姨娘也只生下一个姑娘,而她则在不久后生下小儿子,情况方才好转起来。 她心里对丈夫失望,只把全部精力花在身边的一儿一女身上,等后来回转过来,才发现已经疏忽了另一个孩子太久了。 那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中,早已长成一株亭亭玉立的芙蓉,此时坐在她面前,她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屋内甚至有几分尴尬,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串环佩相击的声响,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薛静姝见到秦氏眉眼一动,面上露出几丝笑意,心里便有了猜测。 只见帘子一掀,还未见来人从屏风后转出来,就有一个声音撒娇道:“娘,您怎么又这么早让人喊我起来,外头冷死了。” 来人风风火火跑进来,径直扑倒秦氏怀里,娇声道:“我不管,我要在娘这里再睡一觉。” 秦氏满脸含笑,点了点她的鼻头,嗔道:“小懒猫,太阳晒屁股了还要睡。” 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一身额黄的襦裙,面容娇俏可爱,是秦氏的小女儿,薛静姝亲妹妹,五姑娘薛静婉。 第五章 御赐 薛静姝当年七岁离家,薛静婉不过三四岁,是个成天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叫着的小尾巴,一转眼,当初粉团般的小娃娃长成了大姑娘,而且似乎已经忘了她。 薛静姝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秦氏与小女儿亲昵。 她感觉柳儿轻轻在她肩膀上按了按,便微微偏过头安抚一笑,示意自己不要紧。 其实若说她完全不在意母亲的疏离,那定是骗人的。 从前年纪小的时候,因为想念家人,她也曾躲在房里哭过不知多少回。 可日子一年又一年过去,府里始终没人接她回来,问候的书信也从几日一封,变成数月才有寥寥数语,再热乎的情意也会慢慢冷却。 人的感情都是一点点相处得来的,她设身处地想一想,若她是秦氏,一个是十年没见的女儿,一个是娇养在身边的心头肉,孰亲孰远,岂非一目了然? 不说别人,只说她自己,不也觉得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柳儿,比别人重要多了么?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不平的。 薛静婉仍窝在秦氏怀中撒娇痴缠,秦氏拍拍她的背,道:“快起来,你姐姐看着呢。” 薛静婉歪歪脑袋,猫在秦氏怀里看薛静姝,“姐姐?” 薛静姝轻笑道:“妹妹。” 薛静婉站直了身子,好奇地走到她面前,张着圆眼仔细把她打量了一遍。 她虽然十四岁了,但因有父母在身边庇护疼爱,一举一动仍是天真烂漫,娇俏圆润的脸蛋稍显稚嫩。 薛静姝只含笑任她打量。 当年离家时她自己年纪也不大,再加上过了这许多年,妹妹的模样跟她记忆中的相差甚大,昨天堂上那么多人,她就没把她认出来。 细看的话,姐妹两人有几分相像,不过薛静婉更像她们父亲,而她自己随了母亲。 薛静婉看着看着,拍着手笑嘻嘻道:“娘,姐姐长得可真漂亮!比四姐姐还漂亮!” 秦氏将她拉回来,轻轻拍了拍,“你呀,天天就这个姐姐漂亮,那个姐姐好看,自个儿蹦蹦跳跳的,没个女孩子的模样。” 薛静婉一听,又缠了上去,晃着她的手不依不饶:“都是娘,把姐姐生得这么好看,却把我生成这样子,娘偏心!” 秦氏给她晃得面上绷不住,失笑道:“好好好,都是娘的错。” 薛静婉这才喜笑颜开,又跑到薛静姝面前,歪着脑袋看她。 薛静姝看她乌溜溜的眼睛,有几分当年的印象,迟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握住她的,“婉婉已经这么大了。” 薛静婉立刻来了兴致,凑过来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抓着她的手新奇道:“姐姐知道我?” 薛静姝点了点头,“咱们小时候是在一块的。” 薛静婉一手托腮皱眉想了想,遗憾道:“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秦氏道:“你还小呢,知道什么。” 正说着,念夏又进来传话,“二夫人,六姑娘来请安了。” 秦氏面上笑容一敛,很快又舒展开,道:“快让她进来吧,外头冷。” 薛静姝转头看向屏风,只见丫鬟领着一名八、九岁的小姑娘进来,这便是她父亲的姨娘所出的六姑娘了。 六姑娘瞧着瘦瘦弱弱的,进来后也没抬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给母亲请安。” 秦氏点了点头,让丫鬟把她牵到旁边坐着。 薛静婉见了六姑娘,立刻道:“娘,六妹都来了,四弟还没来,今天又是他最晚!” 秦氏轻嗔道:“你以为钰儿也跟你一样惯爱偷懒?他昨晚看书看得迟了,是我让他多睡一会儿的。” “哼,”薛静婉撇撇嘴,小声冲薛静姝告状道:“姐姐,娘就是偏心,只准小弟睡懒觉。” 薛静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秦氏则瞪了她一眼,无奈摇摇头,对念夏道:“你去东屋看看四少爷起了没有,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是。”念夏匆匆去了。 没多久,薛钰带着小厮进来。 他今年八岁,寻常男孩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在他身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只见他跟个小大人一样给秦氏见礼,又和五姑娘、六姑娘两位姐姐打过招呼。 秦氏正要开口,薛静婉抢先道:“这位是咱们三姐姐,你还没见过她呢。” 薛钰这才带着几分惊奇地看向薛静姝,双眼圆睁的模样,看着和薛静婉有几分相像。 薛静姝也在看他,小弟出生时,她已经离家两年,无缘相见,只能从家信里得知只言片语,听说这位弟弟不但长得像父亲,连性子也随了父亲小时候,平日不爱玩耍,只爱看书习字,小小年纪,已经在家学里念了三年书了。 她心里思索着,面上带了笑,主动道:“四弟。” 薛钰脸上微红,似乎有些内向,低下头去小声道:“三姐姐好。” 秦氏道:“咱们人齐了,有话一会儿慢慢说,现在先去给你们祖母请安。” 周老太君的院子就在后院正中的位置,离西院不远,几人跟在秦氏后头出了院子,绕过几条回廊,穿过一个小花园便到了。 许是她们方才在西院耽搁太久,此时来得晚了些,屋内已经接连传来几声笑语。 秦氏带着她们径直进屋,一进去便听一个声音道:“弟妹今日可来晚了!” 秦氏微微一笑,“我们这样的闲人,自然不如嫂子勤快。” 薛静姝抬头看了一眼,屋里坐了十几个妇人、年轻姑娘,年纪最大的除了周老太君,便是大夫人和三夫人,另有几个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应该是兄长们的女眷,剩下的就是府里的姐妹了。 秦氏领着她们给周老太君见礼,轮到薛静姝时,她行了大礼。 周老太君连连点头,笑容满面,“好好好,快扶起来。” 薛静婉给她介绍在座的各人,她又一一见礼。 坐定后,周老太君问她:“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下人周不周到?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和你伯娘说,院里缺什么,也只管让芸香找她要。” 因一直没分家,府里现在是大夫人王氏管家。 薛静姝点点头,道:“让祖母费心了,院子里一切都好,芸香姐姐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周老太君赞许地看了芸香一眼,又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心心住着,别拘束。我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别的人看我老了,没几日好活了,就随便糊弄我。你在外面吃了苦头,被底下的人克扣,祖母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让你平白受了许多委屈,是我的罪过呀!” 她说着竟抹起泪来。 大夫人王氏忙道:“老太太,不干您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愚笨不堪,让下人蒙骗这么多年,害得咱们府里三姑娘吃了苦头,是我对不起弟妹。” 两个人凄凄哀哀抹着泪,屋里人忙劝解的劝解,递帕子的递帕子,还有的跟着掉起泪珠子来,闹哄哄乱成一遭。 好不容易平歇下来,薛静姝道:“孙女这些年过得很好,请祖母、伯娘宽心。” “唉,”周老太君叹道,“你是好孩子,报喜不报忧,可是府里那些胆大欺主的恶仆,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老大媳妇儿,你看着办吧,要给你侄女儿一个交代才是。” 王氏晓得老太太不过是要借这个由头发作她的人,要是从前,她女儿还得势,那只随意应付两句便是,可眼下形势不由人,她不得不咬牙应下,强笑道:“是,一会儿回去我就把那猪狗不如的拉出府去,好好给三姑娘出气。” 薛静姝一点也不觉得欢喜,只淡淡点头道:“都由伯娘做主。” 周老太君这才开颜,众人又说了许多讨巧话,等到辰时过半才各自散去。 柳儿扶着薛静姝回迎春院,芸香则去厨房提早膳。 没了外人,柳儿便问:“小姐,大夫人真的不知道管事克扣咱们的东西吗?怎么现在又突然知道了?” 薛静姝道:“她说不知,咱们就当她不知便是。” 柳儿眼珠子转了转,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便撅了噘嘴,不高兴道:“一年年的,昧了我们那么多东西,只说要罚别人,却没说补给我们。” 薛静姝给她逗笑,“那些东西从前看来是多,可真要算起来,还没如今咱们手上一颗珠子值钱,你还稀罕?” 柳儿道:“怎么不稀罕?顶好多桂花糕呢!” 薛静姝失笑:“我看你不是贪财,你根本是贪吃。” 柳儿一点不生气,反而挺自得,“能吃是福,吃进去才算自己的!” 薛静姝摇摇头,争不过她的谬论。 早膳用的是鱼片粥,还有几碟精致小菜和两块糕点。 柳儿看了看,种类虽多,量却都挺少。薛静姝让她坐下来一块吃,她没同意,跟着个小丫头一起去厨房觅食。 吃过早饭,薛静姝将昨日留出来的御赐之物分成几分,让柳儿跟芸香两个给各房各院送去。 下午,府里几位姑娘结伴来拜访她。 府里三位老爷,一共出了四位少爷七位姑娘,其中排行一、二的两位姑娘已经出嫁,剩下除了薛静姝,还有四位姑娘。 眼下四位姑娘都来到迎春院,打头的是四姑娘和五姑娘,另两位年纪还小,都只有八、九岁。 这位四姑娘就是早上薛静婉口中的四姐姐,是大老爷的女儿,名叫薛静媛,今年十五岁,听芸香说,因四姑娘长相貌美,才气出众,在都城众多闺秀中很有些美名,在十二三岁时,就引得不少世家公子上门提亲,不过大夫人舍不得女儿,想再留两年,都给推了。 薛静姝请她们坐下,让芸香去倒茶。 薛静婉看了看这座院子,羡慕道:“三姐姐一个人住一个院子,真好,我也想这样,娘就不能天天催我起床了。” 七姑娘细声细语道:“五姐姐,你要是没跟二伯娘住在一块,早上得起得更早才行,不然就赶不上给伯娘请安了。” 薛静婉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忙摆摆手道:“那还是算了吧,跟娘住一块也挺好的。” 薛静姝含笑注视她们。 七姑娘又说:“三姐姐,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六姑娘跟着小声道:“我也是。” 薛静姝轻声笑道:“你们喜欢就好,我这院里冷清,你们平日里没事,就过来坐坐。” “好呀,”薛静婉道:“三姐姐这里隐蔽,又没有大人,不用担心挨批评,可以好好玩玩了!四姐,你说是不是?” 四姑娘自坐下来便没怎么说话,薛静姝能感觉到她时不时打量自己的视线,只当没发觉。 眼下被薛静婉提起,四姑娘才道:“没什么好玩的。” 薛静婉撇撇嘴,“四姐真没意思,天天就躲在屋里弹琴作诗,人都要憋坏了。” 四姑娘艳丽的脸蛋微微一沉,道:“像你整天顾着玩,就有意思了?” 薛静婉还未还嘴,七姑娘忙道:“四姐姐不要生气,我看五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说着玩儿呢,五姐姐,你说是不是?” 薛静婉撇开头,轻轻哼了一声。 四姑娘抿着嘴站起来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七姑娘左右看看,冲薛静姝解释道:“三姐姐,四姐姐她这两天心情不好……” 薛静姝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要紧。” 薛静婉见自己惹得场面不好看,有点不好意思了,“三姐,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会突然生气,吃了炮仗一样。” “没关系,四妹妹心情不好,就让她一个人人静一静,或许明日就好转了。” “不一定呢!”薛静婉似被这话触动,嘟嘟囔囔起来,“她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好,有人喜欢嘛,就把眼睛放到头顶上去了,哼,亏她还老说自己读了很多书,自以为是个才女,连人外有人的道理都不懂,我看她准是看三姐比她漂亮,所以才不高兴耍脸色!” “五姐姐,你别说了。”七姑娘忙偷偷拽她的衣袖,一边往院外看,生怕四姑娘没走远,听了这话又要冲回来。 薛静婉吐吐舌头,“我才不怕她!” 薛静姝道:“你也别说了,让母亲知道,定要说你。” 薛静婉听了,这才收敛几分。 之后几日,几位小姑娘便时常结伴来找薛静姝,只四姑娘没怎么来。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这日早晨,吃过腊八粥,因没旁的人来拜访,薛静姝靠在软榻上看书,柳儿则趴在桌子上算账——她真的做了个账本,每天都要对着箱子里的财物清算几遍,虽算来算去还是那些东西,仍然乐此不彼。 今日例行算完,她又把从山上带来的行李扒了扒,道:“小姐,咱们带下山的香料快用完了。” 薛静姝放下书册,“本就带得不多,明日再配一点吧。” “可是那些原料府里都找不到。” 薛静姝配的香,用料都是她们两人去山上采的。 薛静姝道:“没事,都是些寻常的东西,一会儿我写个单子,请芸香托人去药铺买就是了。” “现在只能这样了。”柳儿点点头,好在那些东西便宜,不然她就心疼死了。 两人正说着,芸香忽然气喘吁吁跑进来,“三姑娘,快……宫里的公公又来了,老太君让您去前头接旨呢。” 薛静姝立刻起身,柳儿跟芸香麻利地替她收拾整齐,围上披风,往前院去。 薛静姝心里猜测是不是太皇太后要让她进宫说说话,没想到到了前边,发现来的却是皇帝身边的徳禄公公。 家里其他人也赶过来,周老太君命人备案设香。 德公公道:“陛下只让奴婢传个话,老太君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周老太君仍恭敬道:“不知何事动劳公公?” 德禄摆摆手,身后一名小内侍捧着个八宝食盒呈上来。 “今日腊八,御膳房昨晚就用小火煨着,足足熬了一晚上,才熬出一锅粥来。陛下吃了觉得不错,命奴婢给薛姑娘送来。” 第六章 赠香 薛府里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陛下让身边得势的大太监特地跑一趟,竟只是为了送一碗粥? 薛静姝回过神,忙谢了恩。 德公公道:“太皇太后这两日时常念起薛姑娘呢,今日奴婢出宫,她老人家就说了,若姑娘得空,便请您随奴婢一同入宫,陪她说说话。” 周老太君听了,忙道:“让太皇太后久侯了,三娘,你快去收拾一番,随公公入宫吧。” “是,请公公稍等片刻。”薛静姝匆匆领着柳儿回院换衣装扮。 柳儿麻利地给她梳好头,将妆盒里的首饰捧出来,问她:“小姐,你看戴那个合适?” 薛静姝看了看,当日太皇太后赏的头面中,有一支金镶红宝石的红梅流苏钗,与现在的时节正好相称,便拿了出来,“就这个吧。” 柳儿小心给她戴上,又问:“这套首饰是一整套的,其他的要不要也戴起来?” 薛静姝摇摇头,“太隆重了,戴这一个就好。” 柳儿退开一步左右看看,自言自语道:“还差一点儿。” 她又在盒子里翻找,找出一对小巧的紫阳花耳坠,帮她戴好后又看了看,方才满意。 薛静姝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祖母定还是让慧香与我一起进宫,你在家里安心等我,若觉得无聊想要出府,记得和芸香说一声,让她找个人陪你。” 柳儿应下,“知道了,小姐你放心吧,我不会乱跑。” 薛静姝道:“等我回来,给你带玫瑰卷。” 柳儿忙点头,“还要焦糖白玉酥!” 薛静姝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心把牙齿吃坏了。” 慧香已经到了院外,两人便不再说笑,柳儿又给薛静姝检查了一遍,才放她出门。 半路上遇见闻讯赶来的薛静婉,绕在静姝旁边跟左跟右,好奇道:“三姐,我听说皇上特地给你送了腊八粥是不是?” “好好走路,别摔倒了。”薛静姝将她拉到身边,“你今日不是要上早课?” 她妹妹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这段日子秦氏请了绣娘来教她,希望她到时候好歹能自己绣一方鸳鸯枕。 薛静婉吐吐舌头,“师傅更衣去了,我出来看看就回去。哎呀三姐你还没回答我呢,宫里的腊八粥跟咱们喝的一样吗?” 薛静姝道:“我还没喝呢,哪里知道,大约也是白米、红豆、枣泥等物熬成的吧。” 薛静婉大失所望,“咦?那跟府里的差不多呀,怎么皇上还要特地送来?我听大家都在谈论,以为会很好吃呢。” 她在后边上课,听到丫头们三五成群谈得起劲,说陛下特地让最得力的公公给三姑娘送了粥,是莫大的恩宠,听得她心里痒痒,趁师傅没注意寻了个空隙溜出来,正准备见识见识呢,没想到那粥似乎一点也不稀奇。 薛静姝没理会她的话,眼看快到正厅,道:“娘就在厅里,你要跟我一起进去?” 薛静婉赶紧停下步子,摆摆手讨好笑道:“三姐你去吧,我这就回去上课了。” 薛静姝摇摇头,带着慧香一同进去。 薛静婉嘟了嘟嘴,有气无力地往回走,没走多远,看见四姑娘薛静媛正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她立刻凑过去,炫耀道:“皇上特地让人给三姐送了粥呢!” 四姑娘冷冷道:“不过一碗粥而已。” 薛静婉不服气,“那可是皇上亲自赏的,宫里御膳房端出来的,整个都城就三姐姐有,皇上肯定很喜欢三姐姐!” “喜欢又怎么样?皇上是大衍的皇上,不是谁一个人的。” 薛静婉气哼哼道:“不是谁一个人的,也不会是你的!我看你就是嫉妒三姐姐,她长得比你漂亮,所以皇上喜欢她,你看皇上会不会给你送粥?哼!” “你——”四姑娘俏脸紧绷,面色阴沉,瞪了薛静婉一眼,扭头走了。 薛静婉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另一头,薛静姝跟着德公公出府,坐上进宫的轿子,上轿前,她轻声道:“公公,小女斗胆请问,今天让您送粥,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这……”德公公看她一眼,躬着身道:“今晨陛下与太皇太后共进腊八粥……但让奴婢给姑娘送粥,确实是陛下亲口所说。” “多谢公公相告。”薛静姝点点头,这么一来,她就清楚了。看来给她送粥,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不过借了陛下的手,请德公公跑一趟而已。 方才她就觉得奇怪,以那天初见皇上的反应,分明对太皇太后的安排不甚乐意,怎么今天会突然这么张扬地给她送一碗粥?若这是太皇太后示意,那便说得通了,毕竟她老人家,一门心思地想要撮合她与皇上。 仍是进了长乐宫,巧嬷嬷直接将她带至偏殿,里头设了个小佛堂,太皇太后正跪在佛像前。 见她进来,太皇太后也不避讳,扶着宫人的手起身,“姝儿来得正好,我年纪大了,跪不动了,你来帮我把这卷佛经念完吧。” “是。”薛静姝见了礼,让宫女引着跪在蒲团上。 她在庵堂住了十年,虽不曾受戒,平日里也随着师傅念经礼佛,算得上半个俗家弟子,对佛经自然是熟悉的。 太皇太后见她心意虔诚,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心地让宫人扶着去了正殿。 “阿巧,你让人去崇德殿看看,陛下今日政务多不多,说我这里炖了鱼翅蟹羹,请他过来一同用午膳。” “是。”巧嬷嬷退出殿外,点了个机灵的内侍跑腿。 约摸半个时辰后,薛静姝念完佛经,跟着宫女进入正殿。 太皇太后靠在软榻上,宫人正给她捶腿,见她进来,关切道:“累不累?也让她们给你按一按。” 薛静姝轻轻摇头,“不累,多谢太皇太后关心。” 太皇太后吁了口气,笑道:“年轻人身体就是好,我年轻那会儿,能一口气从山脚爬到山顶,再拜上一天的佛,也不觉得辛苦,现在不行咯,老啦。” 薛静姝道:“太皇太后身体好着呢,必定能长命百岁。” “我可不敢指望,”太皇太后笑着摆摆手,“多活几年都是赚来的,我呀,现在就指望皇上赶紧生个重孙子,趁我还抱得动,能再逗他玩两年呢。” 这话薛静姝不好回,只微微低了头。 太皇太后含笑注视着她,见到她头上的红宝石梅花钗,眯眼仔细看了看,赞道:“我就知道,这钗子只有你衬得上。好孩子,虽说咱们素净有素净的看头,可你年纪轻轻的,还是要多打扮打扮,不然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再花红柳绿地装扮起来,就要让人笑话咯。” “太皇太后教导的是,静姝谨记在心。”薛静姝轻轻点头。 方才去崇德殿传话的小内侍躬身进来,“回太皇太后,陛下正与大臣们议事,德公公让奴才回话,陛下中午便不来用膳了。” “哦?”太皇太后看了薛静姝一眼。 薛静姝只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毯。 太皇太后便道:“罢了,他不来也好,咱们自己吃,还自在些。” 吃过午膳,太皇太后兴致起来,又让薛静姝陪着去御花园走走。 入冬后连下几场大雪,直到这两日才开始放晴,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久违的暖意。 太皇太后到底体虚,走了一段精力就有些跟不上,宫人们赶紧将园中暖阁布置好,让她进去歇脚。 暖阁外邻着一小片梅园,清风一吹,阵阵幽香飘来。 巧嬷嬷从小窗处探头看了看,感叹道:“今年虽冷,可这梅花开得比往年还好呢。” 太皇太后道:“要不文人们怎么会说梅花傲骨?这花儿啊,偏就是天越冷它越开,哪一年不下雪,指不定它还不乐意开了。” “呦,”巧嬷嬷乐道:“它还挺有气性。” 太皇太后笑着看向薛静姝,道:“这几年宫里人少,没人走动,御花园的花草也许久没增添了,一到冬天就只剩几株梅花能看,显得冷冷清清的。你往年在山上,可知冬天还要什么花儿开得好的?” 薛静姝想了想,道:“山上没有什么珍贵花草,冬日里,唯有几株山坳里寻来的墨兰和庭前一株山茶花开得不错。” 太皇太后点点头,对身后内侍道:“都记下了?去和内管领处知会一声,让他们从别处移些兰花山茶花过来。” 那内侍得了懿旨,即刻便退下。 又说了一会儿话,巧嬷嬷忽然悄悄对太皇太后做了个手势。 太皇太后心领神悟,掩口打了个哈欠,道:“老啦,吃了就犯困,阿巧,扶我回去休息。” 薛静姝也要起身,太皇太后压着她的肩膀不让起来,道:“难得今日天好,不冻手,姝儿,你在这里帮我抄一卷佛经吧。” 让她在花园里抄佛经,这要求着实奇怪,薛静姝晓得太皇太后必定有别的打算,且十有八、九与皇帝有关,她心里觉得无奈,却也不得不应下。 恭送她老人家离开,宫人将桌上的茶点撤下,摆上笔墨纸砚。 薛静姝净了手,又将随身携带的小香包解下,让宫人用里头的香料焚香。 等香味散开,她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摈除杂念,一心一意抄写经卷。 熟悉的香味漫在鼻间,熟悉的经文在笔下一个个写出来,她仿佛回到在山上的日子,心中的烦恼慢慢消散,这几日的稍显浮躁的心绪也逐渐平复,下笔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投入。 等将这卷经书全部抄完,她才发觉手腕酸疼得紧,搁下笔揉了揉,一面仔细端详成果,一面顺口道:“柳儿,你来看——” 说到一半,她便回过神来,摇头轻轻笑了笑,转头欲唤宫人将经卷收起来,却见身旁空无一人,伺候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而皇帝竟坐在桌子对面,以手撑额,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薛静姝立刻禁了声,屏息将经卷放下,轻手轻脚往外走,准备退出去。 不想刚经过皇帝身边,就见他徐徐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薛静姝脚下一顿,只得又收回来,规规矩矩见礼。 皇帝摆摆手,让她起来,伸手拿过她刚刚抄好的经文,看了两眼,问:“你信佛?” 薛静姝垂眸道:“是,臣女曾在庵堂度过十年。” “坐,”皇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为何去庵堂?” 薛静姝轻声道:“臣女幼时身子较常人孱弱,有位方士来到府上,与祖父说需将臣女送去佛堂静养,方能顺利长成。” 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又问:“焚的是什么香?” 薛静姝愣了一下,才知他问的是什么,“不是正经的香料,只是我照着古书上的方子,自己又改了几样,配着玩儿的。” “不错。”皇帝道。 薛静姝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斟酌着说:“之前配的快用完了,只剩香包里这一点,臣女打算这几日得空再配一剂。” 皇帝将香包拿过去,从里头取出一颗香粒,放在鼻下嗅了嗅,与一般香料浓郁厚重的味道不同,这小小一颗香粒,其貌不扬,其味却清新如草木,闻久了能使人心绪平和,安神凝气。 皇帝道:“用什么做的?” “有柏树叶、小香叶、牡荆子………” 薛静姝报了十几种草木名称,都是寻常山野里常见的,原本古书上的配方,有两样名贵的药材,她和柳儿翻遍了整座山也找不到,又没有足够的银子去买,只好想法设法用别的材料代替,却不想做出来的熏香别有一番特色。 这种香料如今成了她和柳儿的最爱,时常装在香包里随身带着,也幸好有了这个习惯,不然两人这次匆忙下山,可能连这点香料都没得用。 皇帝将香包塞进怀里,道:“多配些。” 薛静姝看着他一脸坦然地昧了自己的东西,张张嘴,“……是。” 不久后薛静姝出宫,皇帝招来德禄,“你去查查,十年前薛家为何将她送去城外。” “奴婢遵旨。” 第七章 凤命 薛静姝仍坐着轿子出宫,她记得对柳儿的承诺,半路上让轿子停下,去百味居里买了一包焦糖白玉酥,想想几个小姑娘常来她院里,就又挑了金桔糖、玫瑰露等几样小巧精致的糖果备着。 回到府里,她先去见过周老太君,将今日宫内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反正她不说,到时候慧香必定也会一清二楚地回秉。 周老太君听后,心中越发肯定,太皇太后对她这孙女十分满意,想来立后的圣旨,不必多久就会颁下。 老太君心内颇为复杂,大衍朝上下,暗里将薛家称作皇后娘家,皆因薛家连着几代都有女子入宫为后,到了薛老太爷这辈,进宫的更是他的嫡亲姐姐,薛家因着这裙带关系,得以延续近百年繁盛不衰。 十三年前,有个游方术士来到府上,批定她的孙女中,有两人皆具凤命,但只有一人将来能母仪天下,当时见过那术士的,一个是大房长女,一个是二房长女。 这件事只有当初在场的几人知晓,薛老太爷更是下了命令,所有人不许外传。 两年后,当朝太子上门求娶大姑娘,于是大房长女便成了太子妃。若不出意外,太子登基后,太子妃便是后宫之主了。 所有事情仿佛都合乎当初那术士所言,只是那句只有一人能母仪天下的话,到底在大姑娘心里留下芥蒂。 她很快给娘家施压,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不想节外生枝。 薛老太爷权衡之后,以体弱需要静养为由,将二房长女送至城外庵堂。 原以为此事就此尘埃路定,哪里料到太子竟会倒台,坐了皇位的,是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六皇子。 当时薛老太爷不是没有动过心思,想将三孙女接回来送进宫去,只是见陛下对立后之事十分排斥,所有提及的大臣都遭了秧,他才将心里的打算放下。 却不知太皇太后从何处得知那方士的批命,又说服皇帝,指名道姓要让二房长女入宫。 周老太君心里感叹,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如今这一切,竟与当初方士所言分毫不差。 她看着面前淡然沉静的孙女,心里又是一叹,当初薛府放弃了她,以后想要靠她维系富贵荣华,恐怕要有一番代价了。 周老太君心中转过许多念头,面上笑得越发和蔼,“三娘,依祖母看,太皇太后确实喜欢你,或许之后要经常招你入宫陪侍,我打算请个宫里出来的姑姑,教你宫中的规矩,省得到时候出了差错,你看如何?” 到了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薛家三姑娘,日后就是要做皇后的,只是圣旨还没下,于是大家也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薛静姝点点头,道:“静姝谢过祖母,让祖母费心了。” “哎,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回去好好歇着吧,一会儿我让人跟你母亲说一声,明早你就别来请安了。” “多谢祖母爱惜,孙女告退。”薛静姝并不推辞,福了一礼,转身退下。 回到迎春院,她发现五六七三个小姑娘都在这儿。 她拿出自己带回来的糕点糖果,笑道:“你们几个莫不是嗅到了香味,特地来我这儿等吃的?” 六姑娘小声道:“五姐姐说要来听好戏。” 六姑娘的娘亲琴姨娘只生了一个女儿,娘家又没有助力,因此在薛府便没什么地位,连带着六姑娘也不被看重。 小姑娘敏感得很,平日安安分分不敢惹事,害羞又胆小,一开始根本不敢和薛静姝讲话,这几日熟悉了,才稍微放开了些。 薛静婉听她一句话就把自己买了,顿时瞪着眼道:“好呀,你这么不讲义气,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六姑娘立刻就急了,小脸涨得通红,泪眼汪汪看着薛静婉,既怕她生气,又不敢解释,看着可怜极了。 薛静姝轻轻怕怕她,又弹了薛静婉一下,道:“什么义气不义气,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话?” 薛静婉立时禁声,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知在想什么借口。 薛静姝又弹了她一下,“乱说话也就罢了,还敢吓唬妹妹,真是本事了。” 薛静婉赶紧捂着脑门讨扰道:“三姐我错了,别再弹了,再弹就傻啦。” 七姑娘道:“五姐姐,没事的,不会更傻的。” 薛静婉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场目瞪口呆,直嚷道:“七妹妹你怎么这会坏!你的嘴巴比四姐还坏!” 薛静姝失笑摇头,这傻姑娘,还说别人嘴巴坏,自己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却不自知。 “好了,再说下去天就黑了。”她让芸香拿了个食盒,将糕点装进去,又把柳儿拉过来一起坐下,“马上就用晚膳了,每个人只能吃一点。” 几个小姑娘连连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薛静姝见几人神情,竟是如出一辙的馋,令人哭笑不得。 有了吃的,还是堵不住薛静婉的嘴,她用舌头把嘴里小小的金桔糖拨来拨去,满脸好奇道:“三姐,皇上宣你入宫做什么呢?” 薛静姝看她一眼,道:“是太皇太后宣我。” “对呀对呀,”薛静婉点点头,“可那不是一样的嘛,你进了宫,就能见到皇上了呀。三姐,皇上长什么样子呢?” 薛静姝道:“当然是跟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 “可是眼睛跟嘴每个人也有不同啊,就像三姐你长得这么漂亮,我们就普普通通的,皇上的长相,肯定也跟普通人不一样,三姐,你就说说嘛。” 桌上另外几个小姑娘也撑着下巴,一副等她说故事的模样。 薛静姝无法,只得道:“谁敢盯着皇上看?我只略略瞧了两眼,陛下确实比常人威严些。” “哇……”薛静婉夸张地感叹一声,一脸向往,“那他是不是比大哥哥还俊?” 她口中的大哥哥,是薛府大少爷,大老爷的姨娘所出,因长相肖其貌美的娘,又在军中效力,被锤炼得越发丰神俊朗,是府中小丫头们谈论最多的对象。 “你呀,”薛静姝道,“我这么久没见大哥,不知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如何比较?倒是你,整日里不关心正事,反倒好奇男子俊不俊,你说,我若告诉母亲,她会不会由着你胡来?” “别别别,三姐姐,好姐姐,我不问了,你别和娘说,她会唠叨死我的。”薛静婉忙求饶。 薛静姝摇摇头,“知道怕就收敛些。好啦,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些东西若想吃,自己带走。” 几个小姑娘见她下了逐客令,乖乖站起来。 临走前,薛静婉笑嘻嘻地用帕子包了一小包糖。另外两个姑娘见了,也大着胆子来装,只是脸皮没薛静婉厚,不好意思多拿。 送走她们,薛静姝轻轻叹了口气。 柳儿一面收拾桌上的东西,一面看她神色,道:“小姐,晚膳还有一小会儿,您要不要睡一下?” 薛静姝摇摇头,“现在睡了,晚上睡不好。” 柳儿看看她,突然咦了一声,“小姐,你的香包呢?” 薛静姝下意识往腰上摸,却摸了空。 柳儿碎碎念叨,“是不是丢了?咱们带来的香料只剩那一点了,就算现在配,也得好几天之后才能用……不行,我马上列个条子,请芸香姐姐帮忙买。” “是让皇上拿去了。”薛静姝没瞒她。 “咦?皇上也喜欢咱们的香?” 薛静姝道:“看起来是这样,陛下让我多配些。” “那咱们就多做点,”柳儿拍着掌道:“皇上那么大方,咱们也不能小气,他赐的东西,一颗珠子就够买多少香了!” 薛静姝微微颔首,“你就让芸香多买些吧。” 柳儿收拾好东西,见她坐在窗边看着外头出神,便靠过来倚着她,两人都没做声,许久后她才轻声问道:“小姐,皇上他好吗?” 薛静姝神色微动,缓缓道:“陛下和太皇太后都是胸襟博大之人,也极好相处。” 柳儿没说话,轻轻抚了抚她的肩。 薛静姝握住她的手,道:“柳儿,你别担心,宫中比府里清净,若真入了宫,日子跟咱们在山上也没什么差别。” 柳儿点点头,“我不怕,反正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薛静姝笑了笑。 周老太君动作极快,第二日便有一个姑姑来教导薛静姝规矩。 李姑姑看着极为严厉,大约是周老太君对她说过什么,她对薛静姝还算客气,可跟着一起学的柳儿便没那么好运了,被她折腾得苦兮兮的。 薛静姝有些心疼,夜里给她膝上擦药时便道:“柳儿,明日你别跟我一起学了,等我学会再来教你。” 柳儿疼得泪花直冒,却不同意,“不行,我如果半途退缩,就给她看扁了。”她鼓了鼓脸颊,接着道:“我不能让她看笑话!”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和小姐日后身份不同,学的规矩自然也不同,那个老姑姑折腾得她都受不了,小姐孱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住下人的规矩? 薛静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不到咱们柳儿还挺有骨气。” “那当然。”柳儿仰着脖子得意道,只不过下一刻,就因身上的酸疼皱巴巴了一张小脸,她吸吸鼻子,握拳愤愤道:“小姐,你以后封我做宫里最大的女官,我要让那个老姑姑天天给我行礼!” 薛静姝失笑,“好好好,都依你。” 这日下午,因李姑姑告假,让两人能够偷得半日悠闲。 柳儿翻看着让芸香买回来的熏香材料,摇头道:“小姐,芸香姐托的那人,大约不太懂药材,有几样东西买错了,我想自己去街上买。” 薛静姝看了看,有几种药材确实出入较大,“不如让那人再跑一趟?” 柳儿道:“他既然不认识,再跑一趟也没有,我们手上又没有样本给他比对,还是我自己去吧。” 薛静姝微微皱眉,“我让芸香和你一起去。” “好,”柳儿知道她不放心,又道:“以前在山上,我还跟静慈师姐进过城呢,眼下我们就在城里,比那时还方便,小姐你就别担心了。” 薛静姝点了点头,“那你们速去速回,别在外面耽搁。” 说完她又把芸香喊来嘱咐一番,让她照看着柳儿些,这才放两人离去。 午后,薛静姝独自坐在院内,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院子外传来一点动静,她偏头一看,就见薛静婉从门外探进一颗头来,做贼一样左右张望,小声道:“三姐姐,李姑姑在吗?” 薛静姝道:“快进来,扒在那里像什么,姑姑不在。” 薛静婉拍拍胸口,踮着脚尖走进来,身后跟着两条小尾巴,两个小姑娘也满脸余悸,不住往屋内张望,生怕李姑姑突然冒出来。 薛静姝看得好笑,这几个小姑娘前两日来寻她,却正好撞在李姑姑手上,被压着学了一个时辰规矩,自那后好几天不敢上门,今天恐怕是听说李姑姑不在,才敢过来。 几人见李姑姑果真不在院里,才真正松了口气,薛静婉大摇大摆坐下,一点没有方才的矜持。 薛静姝道:“你这样子,娘早晚也要请人教你规矩。” 这话吓得薛静婉立时规规矩矩坐好,连连道:“三姐姐,我以后都乖乖的,娘要是叫人训我,你可得帮帮我呀。” 薛静姝道:“这话得你自己记住才行。”照她的本性,只怕规矩不了三天。 薛静婉赶紧点头,“记得住记得住!”她实在是给李姑姑吓怕了,要是以后娘真的也让人那样教她,那她宁愿从现在开始就老实点。 七姑娘道:“五姐姐,你这话我们可都听见了,都是证人,六姐姐,你说是不是?” 六姑娘怯怯看了薛静婉一眼,坚定地点点头,“我也听见了。” “知道啦,”薛静婉皱皱鼻子,在院里左右看看,道:“三姐,柳儿姐姐怎么不在?” “我让她上街买东西去了。” “是吃的吗?”薛静婉忙问,六姑娘七姑娘也期待地看着薛静姝。 薛静姝动作一顿,她倒没叫柳儿买吃的,不过……以柳儿的性子,去了街上不可能不去光顾零嘴铺子,想到此,她点点头,“是吃的。” “太好啦!”三个小姑娘顿时开怀,薛静婉更是直接道:“我要在这里等柳姐姐回来!” 薛静姝无奈。 六姑娘突然小声道:“三姐姐,我们老来你这里吃东西,你的银子够不够?我这里还有呢。” 薛静婉一听,赶紧道:“三姐,我也有,都给你吧!” 七姑娘则解下自己的小荷包,倒出几颗金裸子,“还有我。” 薛静姝笑道:“快收起来 ,就你们几张小嘴,吃不穷我。” 七姑娘点点头,似有感触,道:“三姐姐,你那天送我的珍珠,娘说一颗至少要一百两呢。” 七姑娘是三老爷所出,三老爷乃庶出,外祖家是寻常百姓,他自己既不能袭爵,也没有功名,娶的是皇商之女。 有意思的事,这府里几位老爷,三老爷地位最低,几位夫人,也是三夫人出身最差,偏偏他们夫妻两个感情最好,成亲十几年,别说姨娘通房了,连个给人说嘴谈资的苗头都没有。而府里总共四位少爷,更是有两位都是三夫人所出,着实令人感慨。 薛静婉瞪大了眼,“值那么多银子?” 七姑娘道:“五姐姐,你不会弄丢了吧?” 薛静婉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回去就把它们锁起来。” 六姑娘也被这价钱吓到,呆呆说不出话。 薛静姝道:“所以你们只管放开了吃,别吃成小猪就好。” 几人说笑一会儿,薛静婉突然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递给薛静姝,“三姐,这是永宁郡主府上诗会的请帖,她特地托人送来的。” 薛静姝接过看了一眼,疑惑道:“永宁郡主?我与她没有交情,怎么会……” 薛静婉道:“三姐你从前不在家,不知道郡主这个诗会可有名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收到请帖,以往只有四姐能去呢。” 她说得一脸向往,两个小姑娘也跟着点头。 永宁郡主诗会邀请的对象,不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就是本身极有才气的女子。 承恩公府门第虽高,可因是借着裙带关系,才有今日的地位,薛府的男儿中,倒没有特别出息的,因此不免让那些真正的世家看低一眼。 况且近年来太皇太后越发年迈体弱,不知还能庇护娘家几年,而薛府大姑娘嫁了先太子,又被今上厌弃,所有人都觉得,承恩公府怕是再难有从前的辉煌了,谁也没料到,半途还会杀出一个从未听闻的薛家三姑娘。 薛静姝将请帖放到一旁,道:“我既不会吟诗,也不会作画,去了也是贻笑大方,恐怕要辜负郡主的心意了。” 几个小姑娘满脸惋惜地看着请帖,薛静婉道:“三姐不去也好,那些人成天只会酸溜溜的诗啊画啊,三姐姐要是变得和四姐一样,那就没意思了。” 薛静姝点点她的额头,“你自己不用功,反倒还嫌弃起别人来。” 薛静婉吐着舌头做鬼脸。 几个小姑娘虽说要等柳儿带吃的回来,却到底不能在这耗上一个下午,没多久就回去了。 她们走后,柳儿才带着大包小包进门,里头果真有一大半都是吃的。 薛静姝道:“你可回来晚了,有人等了你小半天哩。” “是谁?” “是五妹妹她们。” 柳儿便笑道:“五姑娘只怕不是等我,是等我手上的吃食呢。” 薛静姝调笑道:“你跟她想来是能心意想通的。” 柳儿稍微一想,就知道小姐这是在笑她和五姑娘一样爱吃,她也不否认,反而自得道:“这叫有福气。” “是是是,”薛静姝笑着摇头,“咱们柳儿最有服气。” 柳儿将手上的东西放好,凑过来兴致勃勃道:“小姐,你肯定想不到我在街上看见了谁。” “是谁?我们认识?” “嗯嗯嗯,”柳儿用力点头,“是神武大将军呀!我去了外面才知道,今天是大将军凯旋的日子,街上到处都是人,两边楼里全是姑娘小姐,大家都等着看大将军呢!” 薛静姝奇道:“你也去看了?可我怎么记不得咱们认识他?” 柳儿道:“我也是看了才知道,就是那个奇怪的人,当初睡在咱们庵堂外的那个!” 她这么一说,薛静姝立刻回想起来,“是那个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吃了面就走了的?”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当时还在山上,柳儿早上起来见到有个人昏迷在山门外。 薛静姝略懂一点医理,来来回回给他看了几遍,发现那个人似乎就只是睡着了。 因庵堂内都是女子,她跟柳儿两人只能把他安置在外头一座亭子里,铺了床铺让他睡。 那人睡了整整一日才醒来,初醒时似乎行动不便,柳儿给他喂了一碗面,结果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就是他!”柳儿拍着掌激动道:“没想到他就是大将军,小姐,我还喂大将军吃过面哩,哎呀我这双手至少值一百两银子!” 薛静姝笑道:“你和我做的香还被皇上拿去用了呢,你的手是不是更值钱了?” 柳儿乐得举着手转了个圈,“那至少还得再加一百两!哇……我太有钱啦!” 薛静姝看她乐不可支的模样,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第八章 关心 手头有了原料,两日后熏香就做成了。 因心里记着或许要送一份给皇帝,薛静姝便在香粒的形状上费了一点功夫。 她和柳儿两人找来各种各样的模子,将香块做成梅花状、元宝状、福饼状,放在阴处风干后,找了两个红木盒子装起来。 自腊月初八传她进宫,之后几天宫里就没了动静,薛静姝只管如往常一般,跟着李姑姑学规矩,闲暇时就抄几卷经书,为太皇太后祈福。 她还能够心平气和,府里其他人却有点坐不住了。 薛老太爷悄悄往宫内传了几次消息,才隐约知道,太皇太后这几日身体又不大好了。 他听后松了口气,不是陛下变卦就好,只是很快又忧心起来,让他三孙女入宫之事,是太皇太后一手促成的,如今封后的圣旨还没下,若太皇太后就此倒下,陛下会不会反悔? 这个猜测让他坐立不安,想了半日,让周老太君以侍疾为由,递了牌子进宫。 等周老太君带来太皇太后的准信,他才真正安心,也有了心思过问这位嫡亲姐姐的病情。 太皇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年纪到了,难免年老体衰,受不了冷受不了热,若是在普通人家,这样的情况连大夫都无需请,最多煎几服药吃吃罢了。 今上以孝治天下,自入冬太皇太后缠绵病榻以来,各种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入长乐宫,她老人家的身体却仍是时好时坏。 谁都知道,这病无药可医,只是无人敢说。 年前,各地庄子送田租入京,给府里姑娘少爷们每人献了一对白兔把玩。 这两日五姑娘几个来薛静姝这里玩,各个手中抱着一只兔子,谈话的内容,也从各类吃食、小道消息变成了如何养兔子。 薛静姝得到的两只,都交由柳儿养着,她自己没什么兴致。 这日休沐,李姑姑给两人放了假。 薛静姝伏在案前抄佛经,偶尔起来到廊下走动,看柳儿逗两只兔子玩。 前院的夏嬷嬷忽然进来,薛静姝把人请到屋里。 夏嬷嬷神神秘秘道:“三姑娘,府上来了位姓陆的公子,老太爷让您去前院呢。” 她嘴里说陆公子,一只手却曲起中间三个指头,比了个六的手势。 薛静姝正疑惑陆公子是谁,看见她的动作,顿时恍然,她轻轻皱眉,问:“让我去前院,是陆公子的意思,还是祖父的意思?” “这……”夏嬷嬷迟疑。 薛静姝便明白了,眉头皱得更紧。 她心里清楚,祖父祖母都想将她送进宫去,维持薛家的体面富贵。可是向眼下这样,陛下来到府中,显然是有正事要与祖父商议,这种时候要她去做什么? 就算再想让她在圣驾面前露脸,也不该这样迫不及待啊。 她微微摇头,面上露出几分疲色,“嬷嬷,劳烦您回禀祖父,静姝今日身体不适,无法见客。” “哎这、这怎么行……”夏嬷嬷急了。 柳儿上来搀过薛静姝,道:“小姐,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薛静姝点点头,挽着她的手进了里屋。 夏嬷嬷跺跺脚,见她两人走得干脆,无可奈何,只得急急回去复命。 待她走了,薛静姝轻轻叹气,“柳儿,我没事。” 柳儿道:“我知道,不过小姐,咱们既然说了不舒服,那就做个全套,您好歹去床上躺躺,这几日辛苦学规矩,咱也休息休息。” “也好。”薛静姝依了她的话,乖乖躺到床上。 柳儿给她拉好被子,顺手在她额上探了一把,立刻低呼道:“小姐,您真的在发热!” “是么?”薛静姝歪歪头,“今日起来,确实有些懒懒的,我以为是天冷了,不想动。想来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不必惊动他人。” 柳儿用手心摸了一次,又用手背去摸,最后又把额头探过去碰了碰,才略略安心,“只是有点烫,我去打盆冷水给您擦擦,若一会儿更加严重,那就一定要请大夫了。” “好,听你的。” 柳儿出去端来冷水,绞了条巾帕敷在她额头上。 薛静姝舒适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柳儿,你听见刚才夏嬷嬷的话了吗?” “听到了,小姐,陆公子是……” “是皇上,他还是皇子时,排行第六。” 柳儿惊道:“皇上来了?他来做什么?” 薛静姝摇摇头,“大概有事与祖父相商,祖父让我去见客,我没去,柳儿,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柳儿想了想,道:“小姐,皇家的规矩我还没学全,不知这种事该怎么办,不过我知道寻常百姓家,男女之间亲事还未定下时,若频繁见面,是要给人说闲话的。况且皇上来府上,又没让人知会你,显然不是来找你的,既然如此,就更不该去了,不然他心里会怎么看你?虽然皇上地位尊贵,可也没道理让咱们上赶着呀。” 薛静姝感叹道:“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祖父却不懂。” 或许他不是不懂,只是为了达到目的,把一些东西抛下了而已。 柳儿见她情绪不高,便道:“不说这个了,小姐,等我把兔子养肥一些,再生几窝小的,咱们让厨房烤兔子吃吧!” 薛静姝原本满腔惆怅,一听她这话,顿时就噗嗤笑了,“我看你养得那么尽心,以为你是真心喜爱,哪想只是惦记它们的肉。若让婉婉她们知道,该哭鼻子给你看啦。” 柳儿嘻嘻笑道:“以前在山上我就想养了,可是师父不让,小姐你不知道我馋鸡腿馋了多久呢。” “你呀,”薛静姝失笑,“净想着吃,也不知东西吃哪里去了,既没见你长肉,也不见你长高。” 柳儿指了指脑袋,“都补在这里了呀。” “厚脸皮。”薛静姝笑她。 柳儿摇头晃脑,“脸大吃四方呢。小姐,你睡会儿吧,我在这守着。” “嗯,好。”薛静姝闭上眼,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柳儿见她入睡,轻手轻脚走到外间,守在门外。 夏嬷嬷走后没多久,又返了回来,这次身后还跟着个人。 柳儿看那人,面白无须,瞧其样貌看着有几分别扭,稍一疑惑后很快想清,这怕是宫里的公公。 她起身,在两人开口前对夏嬷嬷道:“嬷嬷,小姐发热了,眼下正睡着。” 夏嬷嬷半信半疑,方才看还好好的,这会儿就发热了?别是装的。 可就算三姑娘真是装的,也没她一个下人质疑的份。现下整个府里,甚至整座京都,谁不知道三姑娘以后要做皇后,是薛府的依靠?连老太爷老太君都得捧着她,谁敢和她说个不字? 她只得担心道:“三姑娘病得重不重,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陆公子听说姑娘身子不适,特地让人来过问呢。” 柳儿看向那位公公,微微福了一礼,“陆公子有心了,小姐没有大碍,或许睡一觉就好了。” 那公公点点头,嗓音略显尖细,“既如此,就不打扰薛姑娘休息了。” 他们两人正准备离去,屋内传来薛静姝带着困倦的声音,“柳儿,将柜子里的香交给这位大人,请他转交陆公子。” “是。”柳儿忙去把之前做好的香饼盒子拿出来。 她见夏嬷嬷眼睛一个劲往盒子里瞟,为了堵她的嘴,免得她私下说闲话,索性把盒子打开,让她看个清楚,大大方方道:“这香是陆公子邀小姐做的,请大人帮忙转交。” 那位公公双手接过,恭敬道了是。 等两人离开,柳儿进屋给薛静姝喂了杯茶,摸摸她的额头,还是微微发热,“小姐,要不要请大夫?” 薛静姝皱着眉头,几分苦恼,“再等等,大夫开的药太难喝了。” 柳儿乐道:“你还说我像小孩呢,自己也没好多少,这么大还怕喝药。” “说得好像你不怕似的,几个月前是谁拿一整碟糖渍蔷薇配一口药的?”许是在病中,薛静姝难得带了点孩子气,不服道。 柳儿强自辩解:“是碟子太小了,只够两口的。” “是是是,都怪碟子太小,下次应该拿个脚盆给你满满装上一盆才够呢。” 柳儿吐吐舌头,无话可说。 午饭柳儿请芸香端到屋里来,让薛静姝在床上吃过,之后又小睡一会儿,她觉得不怎么难受了。 柳儿给她探探额头,烧确实退了。 薛静姝带着点小庆幸道:“幸好没让大夫上门,你看我这不是自己好了?” 柳儿毫不客气道:“你不是庆幸大夫没来,是庆幸不用喝药了。” 薛静姝点点她的脑袋,嗔道:“坏丫头。” 两人说着笑,柳儿那热水给她擦过身子,正准备扶她下床,芸香小跑进来,“三姑娘,宫里的太医给您看病来了。” 第九章 殊荣 两人一愣,柳儿忙扶着薛静姝重新躺下,拉好被子。 薛静姝问芸香:“太医大人现在何处?” 芸香道:“二老爷带着正往这边院子来呢,前边院子有人来传话,让姑娘先收拾收拾。” 柳儿道:“烦请芸香姐姐去泡两杯好茶,小姐这里我来服侍。” 芸香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柳儿回头看着薛静姝,忧心道:“怎么办小姐,太医来了,可是你的烧已经退了,他会不会和皇上说咱们装病?” “不会的,我的烧虽退了,可脉相还是弱的,太医医术高明,岂会看不出来?” 柳儿松了口气,“那就好,小姐你躺着,我去外头等候。” 她将床帐放下,又在房内看了看,确定没什么私密之物摆在明面上,才放心退了出去。 很快,薛二老爷带着太医跨进院子。 柳儿给他们行了一礼,将人迎进屋内。 太医隔着床帐诊过,皱眉思索片刻,又让薛静姝换了只手。 柳儿原本并不担心,可看太医诊了半天,不由心急起来。 薛二老爷道:“张大人,小女这病……” 太医收回手,缓缓摇头,“令爱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从娘胎带来些许弱症,早年又没有好生调养,如今身子比寻常人孱弱几分,待我开几服补血温养的方子,日后好好调理,便可如常人无异。” 柳儿忙道:“谢谢大人!” 薛静姝也道:“让大人费心了。” 薛二老爷送太医出去,临出门脚下一顿,带着几分复杂道:“你好好休息,别的事不必费心。” 薛静姝平静点头:“是,父亲请慢走。” 太医走后,府里别的人陆陆续续上门来探望,薛静姝原本已经好了,看这架势,只得又躺回床上。 周老太君让身边的丫鬟来传话,让薛静姝好好调养身子,年前就不必去请安了,学规矩的事也暂且缓缓。 薛静姝乐得轻松,并不推辞。 太医回宫后不知是如何向皇帝回禀的,这日晚饭前,宫里的太监来宣旨,足足赐下几大盒子各类滋补药材,只单单百年份的人参,就赏了两支。 这下薛静姝不想喝药也不行了,她看着柳儿端上来的参汤,苦笑道:“柳儿,你不妨算算,我这一口下去,喝了多少银子?” 柳儿却道:“若能让小姐身子健康起来,再多的银子也是值得的。” “唉。”薛静姝无奈摇摇头,端过温热的参汤一饮而尽。 柳儿手快,一见她放下药碗,就塞了颗糖佛手进她嘴里。 佛手浓郁的芳香,蜜饯甜美的滋味在嘴里散开,薛静姝眉头方才微微舒展开。 她在这里苦中作乐,却不知外头因皇帝这一举动,早已掀起大波。 早前宫里两次来薛府宣旨,众人看出皇帝立后的意图,却也都在猜测,是不是太皇太后在其中使了力,陛下未必满意薛家三姑娘,因此对于薛家,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三姑娘,众人都保持着观望态度。 而今天皇帝赐药,却将这种形势打破了。 先是让太医院名望极高的李张太医出宫为其诊断,之后又如流水般赏下大量名贵药材,这样的殊荣,此前只有太皇太后享有! 若到此时还说,陛下对薛家三姑娘,只是看在太皇太后的情面上,怕谁也不信了。 一时间,各府请帖拜帖如雪花般飞往薛府,谁都想在这位未来的皇后入宫前与其打下交情。 薛静姝以仍在病中为由,一一回绝了。 众人见不到她,又将目光转向府中其余各房各院。 薛府内一下子热闹起来,只有处于事件中心的迎春院,仍是安宁清净。 这日午后,天空灰蒙蒙又飘起了雪。 薛静姝喝过汤药,靠在软榻上,拿了本书琢磨新的熏香配方。 屋内烧了两个炭盆,暖融融得让人只想伸着懒腰睡去。 柳儿俯在案前,提笔回绝那些帖子,她和薛静姝的字,都是跟庵堂里的师父学的 。 因来来回回写的都是同一句话,她很快有点不耐烦了,“小姐,这两天怎么了,之前一个人都没有,怎么现在一下子涌出这么多人邀你见面?” 薛静姝问:“是不是累了?放那一会儿我来写。” 柳儿摇摇头,“不累,就是有点不明白,咱们又不认识那些人,她们请你过府做什么?” 薛静姝放下书本,转头看着架子上御赐的几盒药材,叹道:“她们呀,不是冲我,都是冲这些东西来的。” 冲的是名,冲的是利,冲的是皇帝的恩宠。 柳儿想想,也明白了,撅噘嘴,道:“我原本以为咱们用一盒香,换回好几盒药,是咱们赚了,原来后面还跟着这么多麻烦呢。” 薛静姝失笑,“先放着,不回了,反正不急。你来看看这个方子,我觉得这味药味道太冲,想改一改,你帮我参考一下,改成什么好。” 柳儿便丢下笔靠过去,两个人头碰头讨论起来。 院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未见人,就听薛静婉的声音传来,“三姐姐,我来找你了,柳儿姐姐快开门!” 柳儿下榻将她迎进来。 薛静婉进门便道:“还是三姐姐这里安静。” 薛静姝问她:“你今日没跟着师傅学习针线?” 薛静婉皱皱鼻头,“姐姐你不知道,今天府里来了一拨又一拨客人,娘让我别学了,跟她一起待客。我待了一个上午,那些小姐太太一个个笑不露齿行不摆裙,可把我憋坏了,还不如去做女红呢!” 薛静婉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薛静姝思索秦氏的用意,许是要带她见见人,在一众夫人太太心里留个好印象。可偏偏她这妹妹,最是拘不住。 薛静婉又道:“三姐姐你知道吗,那些夫人们都在打听你哩,连咱们舅母都带着表姐来了,蓁表姐以前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今天却老找我,哼,假兮兮的,我才不理她。还是三姐这里好,没人打扰。” 薛静姝道:“你若图我这里清净,就安安静静待一会儿,自己找本书看,不然我也要嫌你太吵了。” 薛静婉吐吐舌头,坐到一旁,乖乖拿了本图志打发时间。 薛府热闹了几天,眼看众人的热情冷却些许,长乐宫的福公公又来传旨,宣薛静姝进宫。 柳儿替她装扮完毕,后退一步上下看看,直点头道:“小姐,这些日子的补药喝着很有效呢,你看你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身上也终于长了些肉。” 薛静姝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见原本消尖的下巴圆润了些,面上也的确增了几分血色。 “小姐,你这次进宫若见了皇上,可得好好谢谢他,我之前说错了,那几盒药还是咱们赚了哩!” 薛静姝笑着点点头,“好。” 轿子抬进宫内,停在一座宫殿前,薛静姝下轿看了一眼,见此地眼生,疑惑道:“公公,这里是?” 原本跟在轿边的是福公公,不知何时换成了德公公,德公公上前躬身道:“请薛姑娘在殿中稍候,陛下得知姑娘进宫看望太皇太后,要与姑娘同行。” 薛静姝只得点头,跟着德公公进了偏殿,自有宫人送上茶点。 等了约有一刻钟,皇帝从外头进来,他穿一身明黄色团龙常服,脚踏同色朝靴,要束碧玉带,身形修长,气宇轩昂。 第十章 恩宠 薛静姝忙起身见礼。 皇帝摆摆手,让她起来。 薛静姝却又多行一礼,“臣女叩谢陛下赐药。” 皇帝微微颔首,“不必多礼,走吧,皇祖母该等急了。” 薛静姝垂首跟在他身后,伺候的宫人离得更远些。 虽连日大雪,宫内道上却仍是干干净净,不见一点积雪。行走间鼻尖弥漫着一股幽香,是园内愈冷愈怒放的寒梅。 皇帝忽然问她:“身体何如了?” “太医大人医术精湛,臣女服了大人开的方子,又有陛下赐的良药,如今日渐好了。”薛静姝轻声道。 皇帝点点头,“一会儿李太医来为太皇太后请脉,让他再给你诊诊。” 薛静姝道:“谢皇上恩典。” 皇帝见她手上始终捧着个盒子,便问:“手里是什么?又做了香?” 薛静姝轻轻摇头,将盒子呈出来,“这是臣女为太皇太后抄的佛经。” “你有心了,”皇帝道,“德禄。” “是。”德公公立刻趋行上前,恭敬道:“薛姑娘,请让奴婢为您效劳。” 薛静姝把盒子递给他,“多谢公公。” 之后一路无话,到了长乐宫中。 太皇太后比数日前又消瘦几分,好在精神看着尚好,她见皇帝与薛静姝相携而来,乐得合不拢嘴。 薛静姝见状,方才知道皇帝与她同行的缘由。不过,若能让这位慈祥的长辈开怀些,她并不介意皇帝的做法。 两人给太皇太后行礼,她老人家笑呵呵道:“快坐下。” 薛静姝奉上经书,“这是臣女在家中抄录的经书,愿太皇太后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巧嬷嬷忙上前接过,太皇太后仔细翻开,连连道:“好好好……好孩子,你有心了。我听皇帝说,你这几日身子也不大好?自个儿的身体,要好好保养,可不能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不然到了我这把年纪,就有苦头吃喽。” 薛静姝轻轻点点头,“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太皇太后对巧嬷嬷道:“我记得咱们宫里是不是有几盒阿胶鹿茸?你去找来,送到姝儿府上去。” 薛静姝起身谢恩。 太皇太后让她坐下,又看向皇帝,“皇上和太医院交代一声,让他们指派个人,专门负责姝儿的身体,隔几日就上府请脉,务必将静姝这弱症治好。” “皇祖母放心,孙儿已让张太医负责此事。”皇帝道。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我听德禄回话,皇上这几日不寐之症有所缓解,不知是哪位太医的功劳?” 薛静姝闻言,惊讶地悄悄看了皇帝一眼,几次见面,都见他精神饱满,气度轩昂,竟不知他饱受夜不能寐的磋磨。 恰在此时皇帝也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对上,薛静姝心头一跳,忙低了头。 皇帝道:“与太医无关,是薛姑娘所赠之香,孙儿闻之心神舒缓,夜里也得以安寝。” 太皇太后喜出望外,“姝儿还有这样的本事?” 薛静姝忙道:“陛下洪福,臣女不敢居功。” 她那香虽自己用着也觉得不错,可说到底只是一些不值钱的药材胡乱配起来的,宫中什么样的香料没有,哪一样不比她的珍贵?那些香料于陛下无用,熏了她的香就有效了?她就是再自大,也不敢将这功劳包揽下来。 只怕是皇上为了安太皇太后的心,有意这样说。 “诶,”太皇太后摆摆手,道:“皇上这毛病也有五六年了,期间传了多少太医,用了多少药都没用,现如今一点你的香,他就能睡个安稳觉了,这不是你的功劳是谁的?我看呐,就是你们两个有缘!” 薛静姝不好回话,只得低头不语。 太皇太后却问皇帝,“皇上,你说呢?” 皇帝喝了口茶,道:“皇祖母说的是。” 太皇太后便更加高兴。 不多时李太医来请平安脉,太皇太后让他也给薛静姝瞧瞧。 等见李太医切过脉,开出的方子与张太医大同小异,她才安了心,让薛静姝照着那方子继续进补。 中午,皇帝与薛静姝两人陪着太皇太后用过午膳,饭后她老人家犯了困,便让皇帝陪薛静姝到御花园散散步。 上次太皇太后命人在园内移植一些应季的花草,此时园中多了一丛丛碧油油的山茶花,大朵大朵正红色的花如茶碗般盛放,给这冷冷清清的御花园增色不少。 行至暖阁,皇帝看了看薛静姝脸色,道:“在此处歇脚吧。” 德公公忙无声比着手势,让人进去布置。 跟在身后随侍的宫人手上炭盆、锦垫、香炉、糕点等一应俱全,不过片刻便已收拾好。 皇帝和薛静姝落座,宫人随后奉上热茶。 薛静姝正觉得两人无言尴尬,见茶来了,端起来小饮,不想这茶水入口,一股沁人的清香从鼻尖漫至咽喉,初时微苦,回味后甘,清新怡人,齿颊留香。 她看着碧绿清透的茶汤,忍不住又呷了一小口。 皇帝见了,便问:“德禄,这茶还有多少?” 德禄回道:“回皇上的话,此茶乃是今春江浙行省进贡的明前龙井,统共只得二斤二两,太皇太后宫中分了一斤二两,陛下这儿余下一斤,如今又过了大半年,眼下还剩不到六两。” 皇帝听得微微皱眉,转头对薛静姝道:“宫里还有别的贡茶,不知你喜不喜欢。” 薛静姝听到这里,才知他是准备将茶赐给自己,忙道:“谢陛下隆恩,只是臣女于茶道一窍不通,亦不懂品茶,贡茶赏了我便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皇帝问她:“你不喜欢?” 薛静姝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是。” 皇帝便不再提起这事。 薛静姝暗暗松了口气,茶杯就在手边,她却不敢再喝了。 不久,皇帝命人送她出宫。 她走后,皇帝皱眉在暖阁里坐了一阵,忽然道:“德禄,你去找巧嬷嬷,看长乐宫内的龙井还余下多少,能否匀出二三两,若有,加上之前五六两,凑足八两送去薛府。待明年春茶上来,再补上去。” “奴婢遵旨。”德禄忙恭敬应下,心中却早惊得合不拢嘴。 他之前见陛下未把龙进赐给薛姑娘,以为他是舍不得,毕竟统共也只剩下不足六两了,哪里想到,原来皇上是觉得太少了,拿不出手,才会问薛姑娘是否喜欢别的贡茶。 须知先帝在时,每年明年龙井也就那二斤多茶,后宫娘娘们,若哪一个能分得二两,便是天大的恩宠了,多的是那连茶味都不曾闻见的。 谁知在陛下这里,六两的明前龙井却成了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德公公心里感叹,躬身正要退下,皇帝又把他喊住。 “钦天监的人还没把日子呈上来?” “这……”德公公心思转了转,道:“近日阴雨连绵,夜里乌云遮月,奴婢猜想钦天监的大人们许是无法观天象,测凶吉,这才耽误了。” 皇帝面上不见喜怒,只道:“你去传话,朕再给他们两日时间,若还定不下,那就各自回家去吧。” “是。” 德公公应下,又等了会儿,见皇帝再没别的吩咐,才退了下去。 他边走边摇头,也是钦天监那帮大人们倒霉,从前陛下不想成亲,他们一个个闲得长毛,如今陛下准备封后,便时时刻刻就要他们定出一个吉时来,却不管近日雨雪不断,钦天监一帮人早因观不了天象揪断了多少头发。 唉,这可真是皇帝娶亲,累死太监呐。 第十一章 圣旨 薛静姝刚回到府里,太皇太后与皇帝的赏赐陆续就到了。 太皇太后赏的补品倒还好说,虽是珍品,常人也不是寻不得,只皇帝赐下的八两明前龙井,不知惊了多少人的心。 谁都知道这贡茶的珍贵,先帝在时,众人更是将这茶视作皇帝恩宠的圭臬,谁得得多,谁便更得圣宠。 记得当初最得宠的楚贵妃在时,便从先帝那儿得了五两茶,甚至越过了中宫的份例,据说这事让王皇后耿耿于怀了一辈子。 眼下皇上竟赐了足足八两给薛家三姑娘,须知如今已是年末,这些茶,怕是陛下宫内的全部余存。 这份恩宠,谁能与之比肩? 这位三姑娘进宫后,恐怕要独占圣宠一段时日了。 一些家中有适龄女子人家,原打算趁皇帝松口,将女儿一并送入宫内的,此时不得不重新考量原本的计划是否合适。 或许他们应该缓一缓,不该在薛家姑娘圣宠当头的时候,让自家女儿进去分宠,只怕也分不到什么。 薛府内,最清楚皇帝这份赏赐分量的,就是薛老太爷和周老太君了。 周老太君更是私下里,把薛静姝院内的用度调到与各夫人一致。 至于薛静姝自己,就如她之前在皇帝面前所说,对茶道并不熟悉。 她这些年在山上,喝的都是山上的野山茶,她跟柳儿两个采来,自己揉制好,晒干了放在盒子里,一喝喝一年。 对于茶中的珍品,倒是从书上听过其名,却不知其味,今天在宫中喝过,她还不知自己喝的就是明前龙井,等皇帝赏赐到了才清楚。 因此,她自然也不知外人从这些茶里,联想出多少东西。 宫里来的赏赐都直接抬到迎春院,柳儿看着几个盒子,感叹道:“小姐,太皇太后和皇上怎么这么热情?这才几天,都赏了三次了。” 薛静姝轻笑,将茶叶找出来,嗅了嗅,道:“柳儿,你快把茶壶摆出来,咱们来试试这个茶,可好喝了。” 柳儿凑过去瞧了一眼,奇道:“这茶叶怎么是这个形状?跟小鸡舌头一样。” 薛静姝乐道:“什么小鸡舌头,书上说这叫雀舌。” “那不还是鸡舌头。”柳儿念叨着,将茶具摆好。 茶叶一经热水泡开,整个屋内都漫着一股清新的茶香,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直道:“好香!不愧是皇上喝的茶。” 薛静姝递给她一杯,她喝过一口,呷呷嘴,“好喝!” 话虽直白,却是真心实意。 薛静姝含了一小口,等清香在口鼻间晕开,才缓缓咽下,“明日我让人给师父带些,让她们也尝一尝。” 柳儿连连点头,想起什么,迟疑道:“小姐,那老太太夫人那里?” 薛静姝垂下眼睫,吹了吹茶汤,道:“祖母和母亲见惯了好东西,这点茶叶,想必她们不会与我们计较。” 柳儿便不说话,安安静静喝完茶,将余下的茶叶小心收起来。 她看着柜子里这几日皇帝与太皇太后赏下的东西,忽然就有些忧虑,“小姐,宫里的赏赐越来越多,我心里有点不踏实,好像欠了谁什么似的,你说咱们要怎么才能还完呢?” 薛静姝望着窗外树梢上摇摇欲落的积雪,轻声道:“太皇太后和皇上既然赐下了,就必定知道咱们还得起,你不必担心。” 柳儿听后,心里却更加忧愁,她知道小姐说的还得起是什么意思,便是让小姐如他们所愿,安安分分进宫。 她们没有犹豫考虑的余地,这些东西,既是交换,也是恩赐。 皇家的隆恩,向来是不许人拒绝的。 薛静姝又道:“柳儿,或许再过几日,圣旨就要颁下了。” 今日进宫,她便察觉宫内的气氛与前两次不太一样,长乐宫内伺候的人,似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再看太皇太后的面相,她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恐怕她老人家时日不多了。 皇上今日对她,也显示出几分先前没有的亲近,这些大约都是为了安太皇太后的心,而最能够让她安心的,便是尽早下旨,立薛家女子为后,生出一个具有薛家血脉的皇子,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柳儿听了,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小姐,你是不是不想入宫?” 薛静姝握了握她的手,缓缓摇头,“其实入宫也挺好的。就算不去宫里,我的年纪也很不小了,婉婉马上要说人家,我做姐姐的,总不能挡在她面前碍事,肯定是要找个人嫁了的。既然要嫁,嫁谁不一样?宫里人少,或许还比外头还清净些。” 柳儿心里担忧,面上却故作轻松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等小姐你做了皇后,我也就能跟着威风啦。” 薛静姝点点她的额头,“你就这点出息。” 第二日,两人收拾了一些东西,又写了两封信,让府里下人送去城外。 信才送走,薛静婉几人便来了。 自从薛静姝回到府里,她们三个姑娘越发亲近起来,每每做什么都是成堆成堆一起,从不丢下哪一个。 外头下着雪,薛静姝让她们进到屋内。 屋里暖融融的燃着炭盆,几人脱下斗篷,手中无一例外,都抱着只兔子。 薛静婉迫不及待炫耀道:“三姐姐你看我的兔子,养得比六妹和七妹的都好!三姐姐你的兔子呢?拿出来咱们比一比,肯定没有我的大。” 薛静姝看向柳儿,笑道:“柳儿,还不抱出来给五姑娘开开眼?” 柳儿面上带着笑意,略显吃力地将屋角一只箱子抬出来,重重放在地上,含蓄道:“几位姑娘随意看看,小柳我不会养,两只兔子养到现在,才长了三四斤肉吧。” “哇……”几个小姑娘往箱子里看了一眼,顿时惊呼出声。 七姑娘到:“柳儿姐姐,你的兔子比五姐姐的大多了,一只能做我们两只!” 六姑娘连连点头。 薛静婉看一眼箱子,再看看自己怀里,又看一眼箱子,再看自己怀里,如此反复几次,皱着鼻子不服气道:“我怀里这只是小的,院子里还有更大的!肯定比你的大!” 六姑娘小声道:“五姐姐,你的另一只兔子不是养死了么?怎么还有一只?” “你——”薛静婉气结,“你别说话!” 六姑娘立刻怯怯地低下头,小手揪着兔子身上的毛。 薛静姝微微皱眉,道:“好好说话,你的威风都使在自己姐妹身上了?一只兔子也值得这样?” 薛静婉撅着嘴不说话。 七姑娘看看左右,拉着柳儿的手道:“柳儿姐姐,你把你的秘诀教给我吧,怎么才能把兔子养得这么大?” 柳儿笑道:“这有什么秘诀?你多喂它吃不就好了?也不用给它吃什么好东西,厨房里剩下的菜叶子、红薯藤、老南瓜,有什么喂什么,记得洗干净,把水擦干,不然它会拉肚子哩。” 七姑娘听了,恍然道:“原来吃这些就可以了,我怕小兔子吃不饱,给它喂了米饭,结果它一整天都不吃东西了。” 柳儿忙道:“煮过的东西可不能给它吃,小兔子虽然好养,可肠胃娇弱着呢,就按我方才说的喂就好。” 七姑娘点点头,佩服道:“柳儿姐姐,你好厉害。” 柳儿笑笑没说话。 薛静姝也笑了笑,她晓得柳儿是等着吃兔子肉的,所以怎么能不用心喂养?将兔子养瘦了,她吃什么? 她看着仍旧低头不高兴的薛静婉,没去哄她。 这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或许是被秦氏护得太好,总觉得长不大,说话也没轻没重。在自家姐妹面前还好,若到了外头,或日后出嫁了,还有谁会让着她? 现在让她吃吃瘪,看能不能自己反省反省,不然日后吃亏的是她自己。 因薛静婉始终闷闷不乐,六姑娘又觉得自己犯了错,不敢再开口,虽有七姑娘和柳儿特意活跃气氛,场面也不如往常热闹,没多久几个小姑娘就告辞了。 薛静姝见她们几人远去,回头问柳儿:“我方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柳儿摇摇头,道:“小姐是为了五姑娘好,五姑娘会想清的。” 薛静姝轻轻叹了口气,道:“她的性子其实很好,又讨喜又惹人疼,只是一张嘴有时候得罪了人却不知道,我怕她以后因此吃亏。唉,罢了,说到底,我跟她虽有姐妹血缘,却没多少姐妹情分,跟她说这些,她未必愿意听。” 柳儿安慰道:“不会的,小姐你看刚才,你说了之后,五姑娘就不敢再说了,她还是很敬重你的。” 薛静姝抿嘴笑了笑,不再说这个,转而问道:“这两日怎么没见你买吃的了?” 柳儿眼前一亮,“小姐你要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薛静姝道:“想吃城门口的炸芋艿丸子了,你别出去,叫个人跑腿。” 从前她们在城外,薛静姝几乎不曾下山,只有柳儿一两个月跟着师父或师姐进一次城,买点米面布匹等物。 柳儿到了城里,先把两人晒的草药卖掉,得了铜钱还没捂热,马上便拿到小摊上换了吃的。 焦焦脆脆甜甜的芋艿丸子是她们二人心爱之物,只因吃多对身体不好,才克制着许久吃一次。 叫了个人出去买吃的,之后柳儿就不做别的事了,坐在门前,一心一意等吃的。 不过,吃的还没等来,反倒等到了宫里来的圣旨。 与从前几次口谕不同,这次前来传旨的阵仗格外隆重,离得老远就能听见锣鼓开道的声音。 薛静姝听得心头一跳,与柳儿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猜测。 第十二章 封后 “大衍皇帝诏曰: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承恩公嫡次孙女薛氏,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应行典礼,尔部即议以闻。钦此。 ” 封后圣旨颁下,整个薛府沉浸在一片欢喜之中。 就连向来喜愠不行于色的薛老太爷,也连说数个好字,亲自答赏了前来宣旨的太监与一众内监,又带着家中男丁进宫谢恩。 因太皇太后身体不适,便免了女眷们的谢礼。 周老太君让大夫人王氏赏了府中众人一个月月钱,又要把迎春院的用度提到和她院里一致。只是薛静姝没应下。 先前她刚回府,照的是府里姑娘们的份例,一个月三两银子,身边不算柳儿,还跟了个大丫鬟芸香,并几个扫洒的小丫鬟。 数日前周老太君将她的份例提到与几位夫人一样,月钱涨到十两,身边又多了两个大丫鬟,小丫鬟也多了四个,她的院子虽比别的姐妹处宽敞些,可要容下这么多人,就有些局促了。 况且她素来不爱热闹,寻常都不让丫鬟们在跟前伺候,只和柳儿两个清清静静的,实在用不上那么多人。 周老太君见状,也就依了她,不过又让人开库房,搬了许多古董摆件锦缎书画等装饰迎春院。 这座略显偏僻的清幽小院,一下子变得富丽堂皇,来往之人莫不喜见于面。 薛静姝遣退伺候的人,关了房门,坐在椅子上看着贡桌上的圣旨出神。 让人去买的芋艿丸子端放在桌上,焦黄的丸子上撒着一层糖粉,香甜的味道在屋里散开,但她跟柳儿两个已没了胃口。 来年二月十八,便是她入宫的日子,距现在不足两个月。 便是寻常人家,这日子定得也太仓促了些,何况还是皇家。 府里的人只顾欢喜,却忘了想一想,皇上为何这样急? 只怕是太皇太后撑不了多久了。 太皇太后一去,薛府最大的靠山便倒了,但他们现在似乎认为,只要她进了宫,就能代替太皇太后,成为薛家新的依靠,却把大衍真正的主人忘了。 太皇太后能撑起娘家,是因为皇帝尊敬她,愿意看在她的面上,给薛家一份体面。 而她呢?皇上凭什么因为她,继续纵容薛家? 须知就连她封后入宫这件事,都是太皇太后利用了皇上一片孝心才促成的,等她老人家去了,皇上还会有所顾忌吗? 薛静姝拧眉缓缓叹了口气。 柳儿走到她身后,伸手在她肩上轻柔按捏。 薛静姝拍拍她的手,道:“柳儿,之后一段时间,咱们怕是清净不了了。” 之前她以身在病中为由,推了许多请帖,现在封后圣旨下来,外人的邀请仍可以推拒,家中亲戚往来却免不了。 柳儿道:“不怕,闹过这一阵就好了,况且小姐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不用再看她们的脸色,她们还得小心翼翼对你察言观色呢,想想就觉得开心。” 柳儿虽嘴上从未提过,可心里对薛家人是有些怨愤不满的。 怨他们将薛静姝丢弃在外十来年不闻不问,直到如今需要仰仗人势的时候,才一个个上赶着来讨好。 说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比陌路人还让人心寒。 薛静姝晓得她为自己不平,轻声笑着附和道:“到时候你就在我身边站着,也让你看看她们的模样。” “好呀!”柳儿击掌乐道,“就着她们的脸色,我能多吃两碗饭!” 薛静姝道:“平日不用她们,你不也能吃两碗?你呀,可别放开了使劲吃,到头来却把我吃穷了。” 柳儿推揉着她,不依道:“小姐,那么大的皇宫呢,再来十个我都吃不穷,皇上总不会那么小气吧?” 薛静姝还要再逗她,门外传来云香的声音。 原来是薛老太爷他们回府了,正在商议家宴的事,老太爷让夏嬷嬷来请示她的意见。 待夏嬷嬷说完,薛静姝道:“自家人摆几桌可以,戏班子就不必请了吧,宫里太皇太后还病着,咱们府上敲锣打鼓地庆贺,若被有心人传起来,恐怕不大好听。” “姑娘说的是,老奴这就去给老太爷回话。”夏嬷嬷应下,恭恭敬敬退出去。 柳儿看着她走远,她记得清楚,回府那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夏嬷嬷,那时她请薛静姝下轿进府,话虽说得客气漂亮,可眼中分明没有多少敬意,与眼下的恭敬规矩,判若两人。 还有府里设宴的事,从前小姐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论有人来问她的意见。更不用说,还是老太爷亲自派人来请示。 如今这些人这般,不过是因了权势二字。 这样东西,竟比血脉亲情还好使。 按理说现在她该觉得扬眉吐气才对,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堵得慌。 她在身后看着薛静姝的背影,不知小姐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柳儿皱皱眉头,将那些令人心烦的思绪甩出去,绕道薛静姝身前,雀跃道:“小姐,芋艿丸子都冷了,咱们出府去吃新鲜热乎的吧!” 薛静姝方才似乎在发怔,听了她的话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好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见过京都如今的模样,正想找个机会出去瞧瞧呢。你去跟芸香说一声,让她去和老太爷老太君请示。” 柳儿连连点头,忙往外跑。 若薛静姝是府里别的姑娘,想要出府一趟,只需问过自己母亲的意思便可,可如今她身份不同,情况自然又不一样。 薛府里准备了好一会儿,抬出一顶软呢小轿,轿旁跟着柳儿与芸香,轿前两个家人开道,后头又缀着四个家人。 这样的架势,想去城门口小摊上吃芋艿丸子怕是不能够了。 薛静姝让人寻了间离城门近些的酒楼,要了一个雅间,点上几样小菜,又打发一个家人去买吃的。 这件雅间临窗,透过木纹雕刻的缝隙往外看,城门口来来往往芸芸众生尽在眼下。 芸香将一碟蜜汁火方挪到薛静姝面前,“姑娘试试这个,是楼里招牌菜,京都内出了名的。” 只见那火腿色泽火红,汤汁清亮如琥珀,瞧着就让人觉得馋。 薛静姝夹了一小块尝过,确实不错,便又给柳儿夹了一块。 柳儿一双眼早就亮晶晶地等着了,眼下忙不迭接过来送进嘴里,登时一双眼满足地迷成两道弯月亮,“好吃!” 薛静姝摇头轻笑,让她们两个都坐下,吃什么只管自己夹。 芸香原本拘束着不敢动筷,见柳儿吃得高兴,也被她感染,稍微放开了些。 没一会儿刚才打发出去的家人回来,战战兢兢回报,没找到她们要吃的东西。 柳儿站起来就要跟他一起去,芸香忙道:“城里我熟悉些,我和他一起去吧。”说着便站起来退下。 柳儿有些不好意思,对薛静姝道:“小姐,早知道我说咱们不吃了,还得麻烦芸香姐姐跑一趟。” 薛静姝道:“她在这里不自在,出去走走也好。” 两人便在雅间内等着,没多久楼梯上传来一些脚步声响,柳儿奇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却只见一名家人上前,隔着木屏风回道:“三姑娘,有位陆公子想邀您一见,不知……” 薛静姝与柳儿对视一眼,她们并不认得什么陆公子,除非是……皇上? 第十三章 偶遇 想到这个可能,薛静姝忙起身,行至雅间门口,透过木纹雕花往外看,只见外头立了个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身后躬身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是德禄公公。 她忙道:“快请陆公子进来。” 雅间外的家人放行,柳儿则起身站到薛静姝身后。 薛静姝正要见礼,德公公出言拦下:“薛姑娘不必多礼,公子说了,随性即可。” 他这样说,薛静姝便明白了意图,未再行大礼,只微微福身。 皇帝颔首,“坐吧。” 柳儿低头上前,快手快脚将桌上的碗筷收了,送到外头。 薛静姝让出主位,坐在下手,德禄与柳儿分别立在两人身后。 德禄恭敬道:“公子要用些什么?” 皇帝转头看墙上的菜谱,点了两道招牌菜,又问薛静姝,“你想吃什么?” 薛静姝轻轻摇头,“臣——小女方才已经用过,多谢……公子。” 皇帝又看菜谱,点了个果脯千层糕,一壶清茶。 德禄一一应下,快步退出去点菜。 薛静姝轻声问:“不知姑祖母今日是否安好?” 皇帝道:“祖母昨夜昏厥,清晨方醒来,大夫说她若能熬过今冬,便还能撑一段时日,否则凶多吉少。” 薛静姝急道:“那太——大夫可有法子确保姑祖母无恙?” “他们已经尽力。” 这话的意思,便是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了。 “这、这该怎么办……”薛静姝失神。 皇帝看她一眼,道:“我今日出来,正是为了此事。听闻神武大将军师门能人异士众多,或有长于医术之人。” 听闻神武大将军几字,柳儿惊得咦了一声,薛静姝也有些惊讶。 皇帝问:“怎么,你认得他?” “不算认得。”薛静姝想了想,把当初神武大将军昏睡在庵堂外的事简略说了。 皇帝略略思索一番,道:“那应该是他出行南疆,中了蛊毒所致。” 薛静姝更加惊讶,她和柳儿还一直奇怪,那个人明明只是睡了过去,为何一直叫不醒,没想到他是真的中了毒。 她愧疚道:“我们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并未妥善照顾,好在后来他自己醒了。” “他们师门之人,自小奇药炼体,并不俱毒。” 薛静姝忙又问:“您方才说他们师门能人众多,可有人能医治姑祖母的病?” 皇帝点点头,“数日前我和他提过此事,今日他师门来信,有位先生已经动身来京。” 薛静姝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点的几样菜上桌,德公公在皇帝的示意下,将那碟绵软的千层糕放在薛静姝面前。 薛静姝轻声道谢。 在饭桌上,气氛总是放松一些,况且皇帝似乎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时不时也说两句话,薛静姝便放开了些,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公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皇帝道:“是德禄认出了你的侍女。” 薛静姝这才明白,之前几次德公公来府中传旨,芸香便跟在她身边,许是给他留了印象,刚才芸香下楼买东西,就被他认出来了。 “原来如此。”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哭骂求饶声,有一个嚣张的声音分外刺耳,“老子的姐姐可是安王府的王妃!安亲王见了老子,都得喊一声舅爷,你一个臭卖鱼的,还敢瞧不起老子?!你们几个,送那老不死的去见阎王爷!把你们新夫人抬进府去!” 那哭声越发凄厉,间或夹杂几声惨叫。 薛静姝听得皱了眉,柳儿已经忍不住到窗口望了一眼,急道:“小姐,有几个坏蛋欺负老人和一个小姑娘!” 薛静姝看了看皇帝,正准备让跟随的家人下去救人,便听皇帝道:“德禄,你去。” “是。”德公公行礼退下。 柳儿迟疑地看他下楼,偷偷问薛静姝:“小姐,德公公一个人能打得过那些坏蛋吗?咱们要不要让人去帮忙?” 薛静姝见皇帝成竹在胸的模样,便轻轻拍拍柳儿,低声道:“公子既然让德公公去,必然有他的道理,你要是不放心,去窗口看着,若德公公当真不敌,咱们还能帮一把。” 柳儿忙点头,又跑去窗口盯着看。 不多时,窗外的异响就听不到了,只剩来往行人车辆熙熙攘攘。 柳儿转身回来,满脸惊叹。 薛静姝见皇帝仍径自品茶,便小声问她:“外头怎么样了?” 柳儿又敬又畏:“小姐你不知道,德公公只是挥了一下手,四面八方凭空冒出几个黑衣人,一人捂着一个坏蛋的口鼻,眨眼就给拖走了!” 正说着,德公公回到楼上,皇帝问他:“安王府何时有了王妃?” 德公公忙道:“是王爷新纳的姨娘。” 皇帝饮了口茶,只道:“回去后让八弟来见我。” 德公公应下,心里暗叹,也是那王八犊子倒霉玩意儿眼皮子浅,这京城里多少王公贵族,凤子龙孙,就是眼下他从这里丢快砖头下去,砸了三个人,指不定还有一个是朝廷大臣呢,哪里轮得到他一个瘪三来装大爷? 在这卧虎藏龙的地界,真正的大家反而越发低调,叫嚣得越响的,往往就是这种一朝得势的小人。 不过是有个姐姐进了安王府,得了安亲王几日宠幸,竟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一个不记名的姨娘,也敢妄称安王妃?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若今日他不是撞在陛下手上也就罢了,眼下这样,指不定连安亲王都要受牵连。 薛静姝关切道:“公公,那位老人家和小姑娘怎么样?受伤了吗?” 德公公恭敬道:“薛姑娘不必忧心,老奴已让人将祖孙二人送去医馆。” 薛静姝放下心来,“劳公公费心了。” 德公公忙称不敢。 薛静姝看向皇帝,迟疑着道:“陆公子,方才那些歹人不知会受什么惩罚?我担心若过些时日将他们放出来,会不会又去寻苦主的麻烦?” 皇帝面上无波,道:“此事不会再发生,那几个人会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薛静姝跟柳儿都松了口气,德公公却将头垂得更低。 第十四章 将军 出了这一场闹剧,没多久皇帝就让人送薛静姝回府。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另一个大丫鬟迎香迎上来,说五姑娘已经在院里等了她半下午了。 薛静姝进了院子,就见薛静婉垂头坐在椅子上,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拿个暖炉暖手,挺翘的鼻尖冻得发红。 她皱了皱眉,道:“怎么不把炉子烧暖一些?快去让厨房煮一碗姜茶来。” 迎香赶紧去了。 薛静婉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她,既想跑上来又不太敢的模样,“三姐姐……你还生气吗?” 薛静姝无奈道:“气什么?我就没生过你的气,反倒不知是谁,气鼓鼓跟把小茶壶一样。” 薛静婉听了,喜笑颜开跑过来,缠着她的手,“太好了!我好怕你生气,以后都不理我了。” 她一双手也是冰凉凉的,薛静姝将她拉进屋里,“你啊,这么冷的天,就这么敞开屋门坐着,既不知道添件衣服,也不知道让人把炭盆烧暖些,若着了凉,你看娘亲还让不让你出门。” 薛静婉撒娇道:“我心里想着事,不觉得冷,就给忘了。” 柳儿将门窗关好,点上两个炭盆,屋里很快暖和起来。 等迎香将姜茶端来,薛静姝又盯着薛静婉让她喝下。 薛静婉苦着脸小口小口喝完,伸出舌头直扇风,“好辣好辣。” “就是要辣些才能暖胃驱寒,你这么不知爱惜自己,下次再吹风,我就让人煮辣椒水给你灌下去。” 薛静婉忙摇头,“不敢了不敢了,这次是太担心了,怕你还生我的气。三姐姐你下午出去了那么久,也不带上我,你们是不是去吃好吃的了?我也好想出门啊,娘都不让我出去,只有去外祖母家才带上我,可我又不想去,蓁表姐好讨厌,表哥也讨厌。” 她碎碎叨叨念了一堆,薛静姝没理她,拆开带回来的纸包,拿了块松子糖塞进她嘴里。 薛静婉满足地闭了嘴。 看她面上恢复了血色,双手也回暖,薛静姝才跟她算起上午的账,“我没生气,因为你早上的话不是对我说的,你有没有问问六妹妹,她生不生气?” “啊……”薛静婉目光游移,“六妹妹她……她在午睡呢!” 薛静姝道:“谁会睡到这个点还不起来?你啊,还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不是?” 薛静婉嘟嘟嘴,“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薛静姝摇摇头,“我问你,早上六妹妹说你的另一只兔子已经死了,她说错了吗?” 薛静婉垂着头,半晌才晃晃脑袋。 “那就是了,既然她没说错,你为什么那样凶她?难道要她说谎夸你,说你两只兔子活得好好的,长得比柳儿养得还好,你就高兴了吗?你就信了吗?” 薛静婉没说话,薛静姝又道:“都是自家姐妹,就算六妹妹与我们不是一母同胞,可她身上有一半的血和我们是一样的,我从前不在家,就不说了,你比她年长五岁,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么多年姐妹情谊,不说要你处处让着她,可总不能学别人一样欺负她是不是?” 薛静婉小小声道:“我没想欺负她……” “我知道你心里没想,你是个好姑娘,肯定也能做一个好姐姐,不要让别人的闲言碎语伤了姐妹间的感情。” 薛静姝回府没多久,就发现了,琴姨娘和六姑娘在府中处境不太好,她娘亲秦氏虽不会为难她们母女,可下人看人下碟的时候她也不会管,至于她爹,更不理会后院的事。 长辈们的事她不好评价,也不想多管,但是这段时间相处,她对于六姑娘这个妹妹却有几分好感,不忍心她总受人欺负。 薛静婉眼神闪烁,“三姐姐,你怎么知道有人说了什么?” 她长到这么大,身边的奶娘丫鬟确实经常说琴姨娘是狐狸精,勾引她爹,害她娘伤心,又说六妹妹是狐狸精的孩子,也不是好东西。因此她先前对于这个妹妹虽然说不上厌恶,却也不怎么喜欢。直到最近三姐姐回来,姐妹几个时常玩在一处,她才觉得奶娘她们的话不一定对。 薛静姝暗叹一口气,她这妹妹在娘亲的宠爱下,身边又有那样一群人,如今还能只娇不纵,实在是因了本性善良,不然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她摸摸薛静婉的头发,道:“婉碗,你今年十四岁,明年就要说人家,马上就是大人了,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要学会自己去判断,才知道谁是谁非,有时候亲近的人说的话,未必就是真的。还有今日的事,好在是自家姐妹,六妹妹性子又软,肯定不会记你的仇,等你出嫁,到了别人家,那些人和你非亲非故,谁会让着你?要是你把人都得罪了,她们或许还会抱团排挤你,到时候你怎么办?” 薛静婉本来就有些内疚,被她说得泪眼汪汪,“三姐姐,我不想嫁人,你明年二月就要进宫了,我也不想你去。” 薛静姝笑道:“傻姑娘,才说你是大人,又孩子气了。” 薛静婉抿着嘴,“我偷偷听娘说,当年祖父把你送走,根本不是为了让你养身子,而是大姐姐容不下你。三姐姐,他们怎么能这样?你也是爹娘亲生的呀,爹娘怎么都不护着你?” 薛静姝面上笑容渐渐淡去,但很快,她又拍了拍薛静婉的手,道:“都过去了,何必还想那么多。” 薛静婉拉着她的手,道:“三姐姐,我其实不想你进宫,因为一进去,想见你就不容易了,可是我又想你进宫,你当了皇后,别人才不敢再欺负你。你知道吗?我记得从前大姐姐回府,祖父祖母对她可好了,也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后来怀文太子去世,大姐姐再回府,祖母有时候都不愿意见她。而且刚才我听人说明日家宴的事,祖父让人去二姐夫府上送信,却没让人去通知大姐姐。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势利?” “嘘……”薛静姝轻轻摇头,“婉碗,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后不要再提起了。” 薛静婉低着头没说话,许久才嗯了一声, 薛静姝看她闷闷不乐,又道:“别想这个了,你还没去看六妹妹呢,我这里吃的送一包给你做人情,你去和她道个歉,明早再一起来我这里玩,去吧。” 她走后,薛静姝看着炭盆里发红的银霜炭出神,忽然道:“她为我不平,其实她不知道,这府里的人怎么看我,怎么对我,我都不在乎。” 柳儿走到她身边,薛静姝握住她的手,“说我无情也罢,无义也好,爹娘生了我,薛府养了我,这份生恩与养恩,我日后定会归还,可祖父祖母若抱了别的心思,指望靠我谋划薛府的大好前程,怕是不能够了。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做不了他们攀高的梯子。” 柳儿轻声道:“小姐,你别多想,外人怎么说,与我们何干?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薛静姝点点头,吁了口气,道:“你让芸香和厨房说一声,晚膳给我一碗粥就好,下午吃多了东西,还不饿。” “好。” 柳儿去找芸香说了,回屋里时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见到院里一棵落满积雪的树上,垂下来一块银白色的衣角,她以为自己眼花,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衣角还在。她顺着衣角往上看,树上竟半蹲着一名冷峻的男子,而且那人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惊得退了一步,一时不及多想,噔噔噔跑回屋里去,啪地关了门,拍着胸口紧张道:“小姐小姐!有个人蹲在咱们院里的树上,还瞪着我看,好凶啊!” 第十五章 家宴 薛静姝一听,忙站起来推开窗往外看,却见树上空无一人,只有树枝微微摇晃,落下几块积雪。 “咦?他走了?”柳儿探出头去左看右看,又不死心地跑到门外树下去瞧,才确定那人真的走了。 她拧眉疑惑地往回走,突然灵光一闪,击掌道:“小姐,我想起来了,他就是神武大将军,倒在咱们庵堂外的人!” “先进来说话,外头冷。”薛静姝道。 柳儿几步跑进来,又道:“刚才我被吓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就是他没错。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下午才听皇上提过此人,眼下就见他出现在府里……薛静姝脑中转过许多念头,最后却道:“或许他只是经过这里。” 柳儿皱皱鼻头,“真是怪人,好好的路不走,爬树干什么?” 只是她虽疑惑,却到底没深究。虽说没发生什么,可一个男子骤然出现在她小姐的院子里,被有心人知道了,难免要说点风言风语。她将这事压在心底,不再提起。 次日,薛家外嫁的姑娘,和几个在外的孙辈都回来了。 薛府共有七位姑娘四位少爷,大姑娘二姑娘已经出嫁,此时除了孀居的大姑娘,薛府内其余六位姑娘都聚齐了。 至于几位少爷,大少爷乃大老爷庶出,今日向兵部告假回府。二少爷三少都是三老爷所出,此前一直在城外书院求学,也被薛老太爷提前招了回来。 下人们将府中最宽敞的花厅打扫出来,足足摆了四五张大圆桌,男丁女眷用屏风隔开。 小辈女眷们这张,坐了府里六位姑娘以及三位少奶奶。二奶奶和三奶奶进门晚,眼下都未生养,大奶奶身边坐着个三四岁的男孩,是大少爷长子,也是薛府内如今唯一一位小少爷。 几位姑娘依着次序坐,薛静姝左右两边分别是二姑娘和四姑娘。 二姑娘是三老爷长女,与她同岁,只早了几个月,二夫人和三夫人关系又不错,两人小时候可以说是在一个屋里长大的,十分亲近,而且因为年龄相近,两人都不愿以姐妹相称,只叫对方小名。 十年后再见,昔日的亲密无间的姐妹已为人妇,薛静姝听她笑盈盈地喊自己三妹妹,也笑着道了声二姐姐。 薛静婉隔了几个人问二姑娘,“二姐姐,小囡囡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二姑娘笑道:“让她祖母带去上香了。” 薛静婉又好奇地看她的肚子,“这个小宝宝什么时候能出来呢?” 二姑娘抚着鼓起的小腹,面上一片柔和,“来年四月份吧,要是他性急,或许还要早一些。” 薛静婉满脸好奇,还要再问,四姑娘忽然往前靠在桌子上,将她给隔开了。 “诶?”薛静婉皱眉看她,不满道:“你挡到我了。” 四姑娘哼了一声,“食不言寝不语,你的规矩都学哪里去了?” 薛静婉不甘示弱,“你的规矩再好,有三姐姐的好?她学的可是宫里的规矩,三姐姐都没说什么,要你多管闲事。” 自从薛静姝回府,四姑娘最讨厌就是别人将她们二人拿来对比,而且还说她比不过她,偏偏薛静婉次次戳她痛脚。 她冷冷下脸正要反驳,薛静姝却道:“婉碗,不要多言,你想找二姐姐叙旧,一会儿散了席有的事时间。” 薛静婉皱皱鼻子,乖乖应了一声,对四姑娘做了个鬼脸,转头找六姑娘说话,“六妹妹,你吃这个梅花金沙糕,味道可好了。” “谢谢五姐姐。” 没了给她嘲讽的对象,四姑娘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出不来,气得小脸发红。 薛静姝并不看她,偏过头与二姑娘聊几句家常。 女眷长辈那桌,人数少一些,只坐了周老太君、大夫人王氏、二夫人秦氏和三夫人林氏,另外下手还坐了个眼生的中年妇人,是薛老太爷姨娘所出。 这薛氏娘亲早逝,自小是在嫡母身边长大的,因此周老太君对这庶出的女儿也有几分情谊,可怜她青年守寡,时不时也让她回娘家小住。 薛静姝出生时,薛氏已经出嫁,两人并未见过几次面,眼下薛氏便不住往小辈那桌张望,边望边赞叹道:“不得了不得了,难怪太皇太后一见三姑娘就喜欢,我见了也爱得不行呢!这样的容貌,这通身的气派,世人只道永宁郡主府上的二姑娘貌美无双,我看呐,那是他们没见过咱们三姑娘!果然只有老太太身边,才能养出这么有灵气的姑娘!” 周老太君乐道:“你呀,一张嘴还是能说会道。” 薛氏得了她一句夸,笑得满头珠翠乱颤。 二夫人和三夫人含笑看着,大夫人抿着嘴,只盯着自己眼前的桌布。 眼下的场景何其熟悉,十年前她女儿被赐给太子为正妃,薛家的宴席比现在还隆重,流水席摆了三天,光戏班子就请了三四个。而小姑子说的话,也几乎与当时一模一样。 这才几年时间,时过境迁,她可怜的女儿守了寡,如今连出席家宴的资格都没有。 她自己在这府中的日子也一日难过一日,若不是还有娘家撑着,只怕管家的权利都要被收走。 她恨,恨丈夫寡情,恨庶子碍眼,恨公婆势利,恨上天不公…… 好在,她还有一个女儿。 宴席开始没多久,二姑娘打头,带着一众姐妹给周老太君敬茶,几个年纪小的轮番说着吉祥话,把老人家逗得合不拢嘴。 场面正热闹,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家人传话,“老太爷、老太君,怀文太子妃驾到!” 怀文太子即先太子,这太子妃,便是薛府十年前嫁出去的大姑娘。 听说她来了,场面一时凝滞,众人面上神色各异。 就连几个小孩子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乖乖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薛静姝悄悄做了手势,让几个姐妹随她坐回去。 刚落定,门外走进两个开道的侍女,很快,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踏入门内,看她年纪约在二十后半,一张艳丽的脸庞与府上四姑娘有几分相像,只是那一双凤眼,让她的美貌看着更加逼人几分。 她一双眼在厅内众人身上扫过,嘴里笑盈盈道:“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能少了我?” 第十六章 皇后 周老太君率先反应过来,道:“原来是婵儿回来了,菱香,还不快给大姑娘看座?” 她话里意思,是仍把薛静婵当作薛府大姑娘,并不准备当成太子妃之尊给她行礼。 若在从前,这些人哪敢这样怠慢她。薛静婵心中冷笑,视线转到小辈那桌,凝住不动,“这便是三妹妹吧?” 见她点到自己,薛静姝微微点头,“大姐姐安好。” 薛静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跟在她身后的一名侍女却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胆!见了太子妃竟不行礼!” 薛静姝略一皱眉,还未说话,薛静婉已经挑起眉头娇斥:“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乱叫乱吠的?我们姐妹之间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薛静婵敛了笑,拧眉看她,不赞同道:“五妹妹,你身为女孩子,怎么出口就是这些粗俗的话?一点规矩都没有。” “你——”薛静婉气咻咻地瞪着她。 薛静姝拦下她,淡笑道:“今天怎么了,先是四妹妹要教五妹妹规矩,现在大姐姐来了,又说我们姐妹两个不懂规矩。那好,既然大姐姐说了,妹妹也有几句话要说。没错,妹妹自小在庵堂长大,确实不如大姐姐和四妹妹的规矩好,可我再不懂,也知道大姐姐是先太子正妃,太子早逝,先皇赐谥号怀文,大姐姐自然也要改称怀文太子妃才是,只是我方才听得明白,大姐姐身边这位威武的女大人,可是单单称您为太子妃的。敢问今上如今无所出,更无太子,哪来的太子妃?我劝大姐姐别急着教别人规矩,管好自己身边人才是,否则被有心人听见了,以为咱们薛家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那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薛静婉忙道:“就是,我也听见了!” 六姑娘在一旁跟着点头应和,薛静婉见了,欣慰地摸摸她的头。现在她才发觉,平日里姐妹虽多,关键时刻还得是亲姐妹才能一条心。 那侍女面上惊慌,无措地看着薛静婵。 薛静婉脑中灵光一闪,忙又道:“再说三姐姐已经是皇上亲封的皇后了,圣旨早已颁下,要说行礼,谁给谁磕头还说不准呢!” 薛静婵脸上彻底没了笑容,面沉似水。 屏风另一头,薛老太爷不满地咳了一声。 周老太君看了大夫人王氏一眼,王氏忙站起来,笑容满面地打着圆场,“都是自家姐妹,要什么虚礼,都是这小丫头自作主张,还不快下去领罚?!” 那侍女惨白着一张脸,垂头匆匆退下。 王氏又道:“今日是家宴,婵儿回来,自然是以薛家大姑娘的身份回来,你们姐妹只管叫她大姐就好,婵儿,你说是不是?” 薛静婵扯出一抹笑,“娘说的是。” 王氏又去问薛静姝,“三姑娘觉得呢?” 薛静姝轻笑道:“大娘是长辈,自然要听您的。” 王氏松了口气,忙让人给薛静婵看座,就安排在薛府姑娘这张桌首位上,其余几人依次往后挪。 薛静婵看着薛静姝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越发不甘,“想不到,三妹妹小时候那么寡言的一个人,如今竟也这样伶牙俐齿了。” “大姐姐过奖了。”薛静姝淡淡道。 坐在她身边的四姑娘撇撇嘴,看到桌上一道八珍烩,眼珠子转了转,伸出筷子去夹其中的蟹肉丸子,那丸子滑溜溜的,在她筷子上摇摇欲坠,要看就要落进碗里,却冷不丁往旁边一滚,正落在薛静姝翠绿色的罗裙上。 “呀,”四姑娘忙道,“三姐姐对不起,是我手滑了。” 薛静婉大声道:“什么手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薛静姝摆摆手,“婉婉,不要这样大喊大叫,四妹妹不像我们,是最懂规矩、最伶俐的人,怎么会故意做出这种蠢笨的事。” 薛静婉眨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捂着嘴笑道:“是啊,四姐姐怎么可能会这么笨呢?” 四姑娘气得直咬牙,却无可反驳。 薛静姝起身,到长辈桌前福了一礼,“孙女不慎沾污了衣物,需退下更衣,请祖母及诸位长辈见谅。” 周老太君不满地看了王氏一眼,转头来关切道:“快去快回,天黑路滑,伺候的人都小心些。” 回到迎春院,柳儿找出干净的衣裳给薛静姝换上,“小姐,咱们还回去吗?” 薛静姝摇摇头,舒舒适适地躺在软榻上,“你让芸香去传话,说我身上不适,就不去了。” 柳儿去和芸香交代过,进来道:“不去也好,吃一顿饭而已,还要费那么多口舌,吃进来的都不够说出去的。” 薛静姝笑了笑。 柳儿又道:“小姐,你说大姑娘她想什么呢?老太爷都没让人通知她,要是我就不来了,多丢人啊。” 薛静姝轻轻摇头,“人心那样复杂,咱们怎么猜得到。不过我倒觉得,以她的性子,心里虽有不甘,却不至于这样鲁莽,今天的事,或许是她有意这样做。” 柳儿奇道:“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了。” “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坏事,我们可得小心些。” 薛静姝点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我晓得。” 柳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摇了摇,轻声道:“小姐,你恨她吗?” 薛静姝轻笑,“何必费那份心?” 当初薛家将她送走,对她而言,未必是件坏事。若她是在薛府长大,对他们感情太深,那以后免不了为他们谋利,做出一些有违本心的事。 现在,这些都不必担忧了,她对薛府的人,并没有多少情意,没有爱的,也没有恨的,因此也就没了太多挂念。 柳儿庆幸道:“那就好,我记得静慈师姐说过,红尘里的爱和恨,其实都是折磨人的钝刀,小姐你千万别用钝刀折磨自己,听着都疼死了。” 薛静姝笑着看她,“还爱和恨,你听得懂?” 柳儿撅撅嘴,“我是不懂,可是说不定以后就懂了嘛。” 薛静姝只是笑。 柳儿摸着肚子,煞有其事道:“小姐,我现在就觉得有把钝刀在折磨我的肚子。” “你呀,”薛静姝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肚子饿了就饿了,还说什么钝刀,真入了魔了?” 柳儿嘿嘿笑道:“今天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我要去厨房找吃的,小姐你也再吃一点吧。” “好,你提着灯笼去,路上小心些。” 今天花厅摆宴,伺候的人都聚在那边,别处的人反而少了些。 柳儿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等经过一棵树下,听见树上似有什么扑簌簌窜过,登时觉得后脊发凉,也不敢抬头看,更不敢往黑溜溜的四下张望,只埋着头缩着肩一路小跑。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树上的动静似乎跟了一路。 她被这个猜测吓得泪眼汪汪,等终于看到厨房的灯光,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厨房里没什么吃的,柳儿四处翻了翻,终于死心,挽起袖子来准备下面条。 她因有一个贪吃的肚子,打小就爱在厨房转悠,等大了些,更是无师自通鼓捣出许多吃的来,不但喂饱了庵堂内那么多张嘴,也把自己喂得圆润润的。 从前在山上,能吃的东西不多,又要跟着师傅吃素,因此做的面都是素面,虽说现在薛府厨房里最不缺的就是山珍海味,可她吃惯了素的,仍只拿了些山菌青菜,煮了一锅香喷喷的时鲜面。 她一边吸着口水,一边将面捞进两个碗里,等装好了,锅里还剩一些,她将锅盖盖上,想着若是一会儿还有和她一样饿肚子的人来找吃的,这些正好给人留着。 提着饭盒站在厨房外,外头仍是黑黢黢一片,她咽咽口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埋头冲进夜色里。 她走后,厨房横梁上轻飘飘落下来一个人,那人掀开锅盖瞧了瞧,毫不客气地捞起来大快朵颐。 花厅内,听闻薛静姝身体不适,不再参加宴席,薛老太爷冷冷看了薛大老爷一眼,甩甩袖子起身离去。 很快周老太君也说乏了,让人扶她去休息,之后在座的人找了各种借口纷纷离去,只剩大房几人。 薛大老爷绕过屏风,看着妻女,最终也叹了口气,摇摇头找他新纳的小妾去了。 席上冷冷清清,大夫人王氏擦了擦眼角,强自笑道:“走吧婵儿,娘送送你。” 外头自然也是冷清的,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晃荡,下人们匆匆忙忙善后。 王氏牵着大女儿的手,轻声道:“你不该来。” 薛静婵凉凉地笑,“我若不来,怕是没人记得我了。” “何必争这口气,”王氏苦心劝她,“现在这通府上下,所有人的心都是偏的,你来了也是和自己过不去。” 薛静婵摇头冷笑,“娘,你以为我不来,她就会放过我么?当年那么对她,我不后悔,只恨上天不公,老天站在了她那边。她现在得了势,怎么可能不与我清算?这道理我们心知肚明。而我若什么都不做,反而让她警惕,指不定立刻就要对付我。不如随性鲁莽,我越傻,她反而越安心。” 王氏听得心酸,哽咽道:“我苦命的儿……咱们母女都是苦命人啊。” 薛静婵抿唇不甘道:“娘,你别哭,女儿不会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总有一天,那些轻辱我的人,我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王氏不安道:“你……你要做什么?可别做傻事!” 薛静婵轻描淡写地略过,只道:“您放心就好,您只记得,妹妹的亲事别着急,咱们媛媛不比别人差,要嫁,自然要嫁最尊贵的人。” 王氏仍是不安,只是想想如今自己在府中的境地,想想小女儿的美貌,以后的好日子,终是点了点头,“婵儿,娘可都靠你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薛静婉带着六姑娘来找薛静姝,令府里下人惊奇的是,这两位姑娘竟是手挽着手一起走的。 薛静姝也略好奇的看了薛静婉几眼,不知这妹妹今日又抽了什么风。 薛静婉给她看得羞恼,嚷道:“六妹妹那么笨,我要是不牵着她,她就摔倒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好似人家从前八-九年时间,没她牵着的时候,都不曾下地走路一般。 薛静姝心里好笑,只是顾及她的脸皮,到底没笑出来。 薛静婉赶紧转移话题,“三姐姐,我们今天来有正经事跟你商量呢。” 薛静姝抿了口茶,“你说。” 薛静婉道:“我决定以后要好好学规矩了,可是娘之前请的嬷嬷都好凶,你能不能跟娘说说,让她请个和蔼一点的嬷嬷,我和六妹妹一起学?” 听她忽然提这个,薛静姝略一想,就晓得她是昨天被大房的人刺激到了,心里憋着气呢。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两个妹妹主动好学,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点头道:“这事我去和娘说。” “太好了!”薛静婉欢呼起来。 六姑娘高兴道:“谢谢三姐姐。” 薛静姝笑道:“现在这么高兴,可别到时候学了两天,就找我哭鼻子说不想学了。” 薛静婉握拳道:“不会,这次一定要坚持到底!六妹妹,你要跟我一起坚持!” 六姑娘也坚定点头,“嗯!” 因答应了这桩事,早膳过后,薛静姝便去了秦氏院里,将薛静婉的心愿说了。 秦氏思索一番,点头同意。 之后母女两个便没了话说。 薛静姝坐在下手喝茶。 秦氏几番想问她在府内住得习不习惯,可又觉得她已经回来这么久,之前没问,现在才问似乎晚了些,便只得把话咽下。她又想问她这些年在山上过得怎么样,但最终种种顾虑,也没问出口。 薛静姝一盏茶喝完,起身告辞。 秦氏欲言又止,却也只能看着她离去。 今日雪已经停了,但走在外头似乎比平常更冷些。 柳儿鼻头冻得微红,跟在薛静姝身边,想着方才秦氏的样子,道:“小姐,我觉得二夫人是有话想对你说呢。” 薛静姝看着池塘里光洁的冰面,微微点头。 她晓得她娘大概有话要说,但那些话,她既然始终说不出口,就不必说了。 皇宫内,太皇太后刚喝完药,靠在床头,让宫人将窗户打开。 巧嬷嬷劝道:“外头风大着呢。” 太皇太后摇摇头,“不碍事。” 巧嬷嬷无法,只得让人将地龙烧得更旺些,之后才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 太皇太后望着窗外出了神,许久才叹道:“离开春还远着呐。” 巧嬷嬷忙道:“马上就要过年,过了年就是春天了,早上皇上还让人把迎春用的扬州绒花送来呢。” “哦?”太皇太后有了点兴致,“拿来给我瞧瞧,今年又出了什么新花样。” 巧嬷嬷赶紧命宫人捧上来,“您看,今年那些人可费了老功夫了,样样都跟去年的不一样。” 特制的漆盒内整整齐齐摆了十对绒花,每一朵都做得跟真花儿一样,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里,越发显得娇俏喜人。 太皇太后怔怔看着这些花,语气复杂道:“阿巧,你记不记得,咱们刚进宫时,每年大年初一,都在宫里翘首盼着,等皇上跟前的太监来送绒花,整个后宫只有二十朵,一人只得一朵,还有许多得不到的。” 巧嬷嬷道:“老奴当然记得,当年您进宫,第一年就有了,此后年年都少不了您的,这份恩宠,哪位娘娘都比不过。” 太皇太后却笑着摇了摇头,幽幽叹了口气。 巧嬷嬷等了许久不见下文,试探道:“今年这些花,您看要怎么办?” 今上后宫空虚,往年这些赐给嫔妃迎春的花,都在太皇太后这里压了箱底,今年虽封了皇后,可人还未进宫,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太皇太后道:“你让人送回皇帝那里,就说这花,以后都不该放在我这里了。” “是。” 太皇太后闭着眼养神,一会儿后又问:“昨晚婵儿也去了?” 巧嬷嬷点点头,斟酌着道:“听说承恩公府上下人疏忽,漏了怀文太子妃的请帖。” 太皇太后摇头苦笑,“糊涂,老的老的糊涂,小的小的也糊涂。糊涂啊……” 她早知道娘家一代比一代不顶事,却没料到他们能糊涂到这地步,心里只得庆幸,好在当初选择的是在薛府之外长大的薛静姝。 自今年入冬后,她的身子就眼见着差下去,她自己倒是活够了,没什么可惜的,心里只有两件事放不下,一是担心娘家彻底落败,二则心疼皇帝孤家寡人,连个知冷知热的屋里人都没有,因此有了让薛家姑娘进宫的想法。 她利用自己的病逼皇帝让步,可在进宫的人选上却犯了难。 若要入宫为后,庶出的姑娘自然不行,年纪太小也不行,因此就只剩四姑娘和五姑娘可以选择,但这两个,在她看来又各有各的不合适。 四姑娘貌美,在京都内也有些美名,坏就坏在她有个嫡亲姐姐是先太子正妃,若选了她,皇帝心里肯定有芥蒂。 五姑娘没这个顾忌,可太皇太后听闻她的性子,给她娘娇宠得十分孩子气,虽十四岁了,玩性却大,这样与皇帝也是合不来的。 正当她苦恼的时候,巧嬷嬷无意间说起薛家还有个三姑娘在城外休养的事。 太皇太后对那小姑娘也有几分印象,当时正值多事之秋,突然就听闻她得病需要静养,也没细想,现在想来,却觉得疑点重重,于是命了人暗里探查,这才查出当年凤命之说。 是不是凤命,太皇太后并不在意,她只看那姑娘年纪相当,性子温良纯善,心里就十分满意了。 至于这姑娘自小在城外长大,会不会与薛家人不亲近这点,她也不担心。 她活了这么多岁月,早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不管是怎么样的豪门世家,总有落败的一天,薛家的落败是从内里往外蔓延,是薛家男儿一代不如一代争气造成的,并非一名当了皇后的女子就能挽救。 她不需要日后的皇后与薛家多亲近,不指望薛家还能飞黄腾达,只希望有了皇后这道护身符,他们能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便可。 那盒绒花又被送回崇德殿,德公公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将长乐宫传来的话重复一遍。 皇帝低头批着奏折,似乎没有听见回话。 德公公高举绒花,一动不动。 许久才听得皇帝的声音从上头传来,“那便送去皇后手中。” “是。”德公公忙退下,到了殿外才直起身来,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回想方才陛下的话,觉出几分味道来了——送去皇后手中。从前只说薛府哩。 第十七章 进宫 那盒绒花未经他人之手,由德公公亲自交到薛静姝手中,他还特地提了一句,这是每年正月初一,宫中嫔妃迎春所用。 薛静姝便明白了,这些花,除了她自己用,不能送给别的姐妹。 这些扬州绒花,是进贡内廷御用的,样式与材质与常见的十分不同。 薛静婉对它们很好奇,围着看了半天,眼中颇有些期待之色。不过等薛静姝说了其中的禁忌,她就乖乖没再追问了。 薛静姝让柳儿把花收好,又拿出一盒新得的枣泥梅花烙,成功把小姑娘的心思引到吃的上来。 看几个妹妹吃的开心,薛静姝在一旁含笑看着,心里却有些忧虑。 方才她向德公公打听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才得知她老人家已有两日不曾下榻。 她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入宫探望。 以往进宫,都是太皇太后召见,而自从封后圣旨颁下,宫里已有数日不曾召她,她不清楚这是否是宫内的惯例,想要自己递牌子,又怕不合规矩。 她想了一日,到底还是挡不住忧心,第二日上午让人递了牌子。 午膳刚用过,宫里便来了轿子接她。 入宫后,有个小内监战战兢兢来传话,皇上仍在与臣工议事,请她先行一步。 薛静姝原也没打算与皇帝同行,谢过小内监,坐着轿子直接去了长乐宫。 太皇太后见了她,显得十分高兴。 薛静姝看着她削瘦的脸颊,有些心酸,只是收敛着情绪,与往常一般行礼。 “天这么冷,难为你想着来看我。” 薛静姝道:“臣女只怕惊扰了太皇太后清静。” 太皇太后摆摆手,“我这一日一日地躺着,百无聊赖,正巴不得有人来陪我。只是眼看年关了,我想你府里大约有事要忙,这才不曾招你来说话。” “臣女愚笨,府上宗祠祭祀之事一概不通,若您不嫌弃,只盼能时常入宫陪伴。” 太皇太后高兴道:“那我就当真了,到时候三天两头喊你进来,可别嫌烦。” 薛静姝抿嘴轻笑,“臣女求之不得。” 见两人一来一往聊得开心,巧嬷嬷在一旁也跟着笑。 这宫里到底还是太冷清了,皇子公主们早已出宫开府,陛下虽孝顺,日日请安不断,却也不能时刻陪在长乐宫,太皇太后跟前,着实没有几个能说说话、逗她开心的人。 如今马上就要有皇后,希望可以给宫里带来些不一样的改变。 皇帝来时,薛静姝正喂太皇太后喝药。 她要起身见礼,太皇太后按着她的手不让动,“圣旨都下了,不过差个典礼,说起来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何必刻板拘泥那些虚礼,皇帝你说是不是?” 皇帝请了安,上前道:“皇祖母所言甚是。” 巧嬷嬷给他搬了绣墩,放在床边,然而位置却十分巧妙,皇帝坐下来后,与坐在床沿的薛静姝几乎是促膝而坐。 薛静姝立时不自在起来,但在长辈面前又不好做得太明显,只得轻微地挪开膝盖,同时微微将身子往后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往一侧躲时,皇帝似乎也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移开。 这个发现让她松了口气。 太皇太后没发现其中的暗潮,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越看越满意。 皇帝道:“皇祖母今日气色不错。” 太皇太后道:“那么多滋补的药喝下去,脸色怎么能不好?再说今日静姝来看我,我心里高兴!” 皇帝便道:“皇后有心了。” 在场其余几人都愣住。 薛静姝更是惊得忍不住转头看他。 皇帝一脸坦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多么惊人惊讶。 “对对对!”太皇太后高兴道:“这么称呼没错!” 她转头看向薛静姝:“姝儿的称呼也该改一改,总是臣女臣女的,听着生分,既然已是一家人,称一声‘我’又何妨?” 薛静姝转过头来,轻轻低下,“是。” 太皇太后笑容满面,又佯装虎着脸道:“皇帝啊,你都这么喊人了,那老太婆我先把话放在这里,姝儿这个孙媳妇,我是一万个满意,等开春她正式入了宫,你可不许欺负她,听到没有?” 皇帝乖乖应下,“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又道:“姝儿你别担心,若日后皇帝欺负你,只管来找我,皇祖母给你做主。” 薛静姝低着头,轻声道:“是……皇祖母。”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得眼中泛起水光,她抹了把眼角,长叹一声,“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安心啦……” 巧嬷嬷上前接过薛静姝手中的药碗,道:“我看您安心得太早,还得再督促陛下娘娘生几个小皇子小公主陪您玩呢。” “这倒是真的,”太皇太后又有了精神,坐起来拉着薛静姝的手,对着她的脸左瞧又瞧,“咱们姝儿有这样一副好容貌,至少得生一对长得像你的小公主,才不算浪费。” 她又转头看向皇帝,带着几分嫌弃道:“皇上这样的,就随便给他生个像他的小皇子吧。” 皇帝并不介意被这亲近的长辈调侃,嘴角勾着极浅的弧度。 第十八章 示好 太皇太后到底体虚,没一会儿就乏了,皇帝与薛静姝二人退至外殿。 外头寒风夹杂着雪粒,迎面吹来刮在脸上,几乎要将人脸割出一道道口子来。 薛静姝将披风拉得更紧一些,披风上毛茸茸的滚边轻轻柔柔围在她颈边,带来些许柔软的暖意。 德公公就候在殿外,见两人出来,忙上前将一个暖炉呈到皇帝手边。 皇帝伸手接过,却又转头递给薛静姝,“拿着暖手。” 那暖炉与寻常可见的不同,小小一个,尚不及皇帝巴掌大小,整个由黄金铸成镂空的模样,上头嵌了许多各色宝石,猛一看就像个精致的五彩金蛋。 薛静姝略一迟疑,双手接下,“多谢皇上。” 小巧的金蛋入了手,立时就有一股暖融融的热意传出,却一点也不烫手。 她心里好奇,悄悄低了头观察,不知它是怎么发热的。 皇帝似乎知道她的疑惑,解释道:“上面最大的红宝石珠是机关,按下去能够打开,里头还有一个略小些的内壳,内里中空,炭火装在里头。” 薛静姝恍然,暗叹匠人心思灵巧,手艺精湛。 德公公方才看见皇帝动作,就在心里唾弃自己老糊涂了,竟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如今有了皇后,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应该先送到皇后手中才是。 眼下见薛静姝对暖炉兴致浓厚,他忙找机会弥补方才的疏忽,殷勤道:“这八宝暖炉乃是前朝大匠师之作,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对,都在宫里。另一只略大些,在太皇太后宫内,这只更小巧,可以拿在手中随身携带,用时只需打开里头的小金蛋,放入一块银霜炭,便能源源不绝发热两个时辰。” 薛静姝若有所感,忙问:“可是黄岐术大师?” 德公公道:“正是他。” 薛静姝面上有了些激动之色,见皇帝正看她,忙收敛了,赫然道:“臣女从前在山中,闲来无事时看了些杂书,其中就有大匠师所著《机关杂谈》,臣女愚笨,许多地方看得一知半解,却也惊叹于大师心智之巧妙。现下亲眼得见大师作品,一时忘形,请陛下恕罪。” 皇帝略略点头,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一会,道:“你随我来。” 薛静姝不明所以,跟在他后头出了长乐宫,外头停着皇帝仪仗和她乘坐的软轿。 皇帝让她上轿,自己也上了御撵,德公公跟在仪仗边上,指挥内监们往崇德殿抬。 薛静姝心中奇怪,崇德殿是外殿,是皇帝起居、召见臣工的殿所,后宫女眷没有传召,不得随意前往,现在皇帝让她跟着去做什么? 崇德殿不是单单一间,而是一整片殿堂,其中主殿名为崇德,还有许多偏殿。 薛静姝在殿外下轿,跟着皇帝走进其中一间偏殿,殿门打开,里头陈列着几大排多宝架,架子上琳琅满目的藏品,几乎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那些物品无一例外,都金光闪闪嵌满宝石,黄澄澄的金光照映在脸上,整间屋子充斥着一种难言的品味。 薛静姝站在这满是土财主气息的屋里,惊诧过后心中一动,抬眼看向皇帝,不敢置信道:“这些……莫非都是黄岐术大师所作?” 皇帝点点头,在架上拿了一匹小马驹,马身仍由黄金雕铸,眼睛却是黄蓝两色宝石镶嵌,就见皇帝不知在哪里拨了一下,马儿在他手中凌空踏起步子来。 薛静姝立刻就完全信了。这等巧妙的工艺,除了大匠师本人,还有谁做得出来?况且这等华丽富贵的风格,也确确实实是他的喜好。 令她不敢确信的是,黄岐术的作品千金难求,自他离世之后,更是有一件少一件,皇帝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才收集到这满满一屋子的珍品? 皇帝又向她展示了几个新奇的小玩意儿,如装了扇子就会转动扇风的扇座,能自行前进的小马车,可以拆解重拼的千重锁,无一不精湛,无一不绝妙。 薛静姝正好奇地要把那千重锁接过来解一解,殿外传来德公公低声传报,安亲王求见。 见他有正事,薛静姝忙道:“臣女先行告退。” 皇帝道:“让他去议政厅等候。”又把手上的千重锁递给薛静姝:“你带回去把玩。” “这……臣女笨拙,怕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无事。”皇帝道。 薛静姝只得接过。 皇帝点点头,“让德禄送你出宫。”说完大步离去。 眼看他就要踏出殿外,薛静姝想起一事,忙问:“皇上,不知神武大将军师门的神医何时能到?”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上午收到回信,他距京城已不足千里,若一路无阻,除夕前后便可抵京。” 薛静姝心下微安。 皇帝前脚离开,薛静姝紧随着也出了偏殿,远处议政厅外,立了个年轻男子,远远地看不清相貌,看他衣着品阶,大约就是德公公方才所说的安亲王。 见他似乎正望向这边,薛静姝不敢多看,转回头,道:“又要劳烦公公。” 德公公忙道不敢,手上恭恭敬敬呈上一个托盘,托盘内放着一块令牌,“方才陛下吩咐将这块腰牌交给娘娘,往后娘娘出入宫廷,无需传召。” 薛静姝听他称呼,有些别扭,不过她也知道迟早得习惯,并未多言,令她惊讶的是,皇帝竟会将自由出入宫廷的腰牌给她,这意味着,之后她再想进宫探望太皇太后,无需再递牌子等候传唤,直接入宫便可了。 回到薛府,柳儿见了那八宝暖炉,也是惊叹不已,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观察了许久,撑着下巴感叹道:“小姐,宫里的东西都好奇妙。” 薛静姝见她一双眼滴溜溜盯着暖炉上的宝石看,好笑道:“是宫里的东西都好值钱才对吧?” 柳儿咧着嘴笑,“都有都有。” 薛静姝轻轻一笑,又专注地盯着手上的千重锁,她之前对皇帝说解不开,倒不是自谦,当初庵堂内的杂书,她最看不懂的就是那本《机关杂谈》,只是山上可看的书太少,才不得不拿着翻了又翻,多多少少看懂一些。 柳儿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会儿,见是个四四方方令人毫无头绪的盒子,大觉无趣,道:“小姐,这人也太浪费了些,这么大一块金子,怎么就做成这个灰不溜湫样子?” 薛静姝没抬头,“咱们说他浪费,可人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黄白之物,多少人奉上千金只求他一件作品哩。” 柳儿咋舌,又是艳慕又是向往,“什么时候我也能富有到视金钱如粪土就好了。” 薛静姝只笑不语。 柳儿又道:“还有一事,下午芸香姐姐和我说,按照以往的惯例,府里各房各院,每到过年,要给院里下人打赏,按理说咱们是和二夫人院里算在一块的,可现在又单独住了个院子,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讨赏,芸香姐姐让我问你拿个主意。” 薛静姝偏头想了想,道:“那就先备着吧,就算别人不来讨,咱们自己几人也要发几个压岁裸子应应景。” “好。” 柳儿起身去柜子里把碎银拿出来,倒在桌上数了数,“我之前问过芸香姐姐,她说那些裸子若没有提前订制,只能去铺子里买,咱们这些银子,不知道够买多少。” 薛静姝看了眼寥寥数块碎银,道:“柜子里不是还有几个金元宝?你拿一两个出来换裸子,总够了。” 柳儿瞪着眼道:“那金元宝一个十两,足足值一百两银子呢,哪里需要整个换了?” 薛静姝知道她心疼了,心里暗笑,道:“那就不必整个了,你拿来剪一剪,或者去银庄兑一兑。” 柳儿闷闷地应了一声,虽肉疼得紧,可总不能让小姐失了面子,只得从箱子底拿了个元宝出来,放在手中摸了又摸,依依不舍道:“小姐,那我就和芸香姐姐去了。” 薛静姝点点头,“让两个家丁陪同,路上小心一些。” “我晓得。” 待到晚膳前,柳儿才回来,情绪已经看不出低落了,兴致匆匆地把一包裸子掏出来,倒在托盘上,端到薛静姝面前,“小姐你看,这些裸子都好精致。” 她虽嘴上说舍不得,换的裸子成色却十分不错,显然是下了本钱的。 薛静姝看了一眼,盘上散落数十个裸子,大半是银的,小半是金的,有做成应景的梅花样式,也有刻了福字的小元宝,还有做成小南瓜,小葵花籽的,一个个小巧玲珑,惹人喜爱。 柳儿道:“这些银的给院子里伺候的人,金的给几位年幼的姑娘和小少爷们,小姐你看行吗?” 薛静姝点点头,“你考虑得比我周到。” 柳儿高兴一笑,不过很快又蔫了,“那个金元宝整个换了还不够,我又把身上剩的银子全花光了。” 薛静姝安慰她:“这些裸子未必派得完,若有多,都给你收着,况且咱们这里送出去,肯定还要从长辈那里收一些回来,你看着吧,到时候比现在的只多不少。” 柳儿便又高兴起来。 第二日,薛府内开了宗祠,打扫祠堂,清洗祭器,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唯一闲着的,大约就是几位姑娘了。 因秦氏要给王氏帮忙,没空看着薛静婉,她无人拘束,一有空便带着六姑娘七姑娘窝在薛静姝院里。 这次几人来,还带了几样糕点,是七姑娘亲舅舅让人给她捎来的,小姑娘迫不及待拿出来给姐妹几个尝尝。 三夫人林氏娘家是皇商,林家舅老爷走南闯北,眼界比寻常人开阔,送给外甥女的吃食也与京内常见的不太一样,其中有一道牛乳椰丝糕,据说是南边的风味,最令几人赞叹。 薛静婉吃得一本满足,连连道:“七妹妹,下次你回舅舅家做客,可得带上我呀。” 七姑娘还未说话,薛静姝先道:“你还是做姐姐的,和妹妹讨吃食,脸红不脸红?” 薛静婉笑嘻嘻的,娇声道:“真的很好吃嘛,六妹妹你说是不是?” 六姑娘跟着点头。 七姑娘眨眨眼,道:“五姐姐,你若以后还想吃,我倒有一个法子。舅舅家里有位表哥,今年十一岁,五姐姐你把六妹妹给他做童养媳,那以后不就想吃多少有多少了?” 薛静姝闻言,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七姑娘一眼。 虽六七两位姑娘今年都是九岁,可六姑娘从前不受重视,被养得胆小怯弱,如今放开了些,看着才有小女孩的样子。 而七姑娘大概自小受她娘影响,平时说话做事,带着同龄人没有的干练利落,小姑娘对许多事,心里都门清。 但薛静姝觉得她再晓事,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有大人说了什么被她听见? 她又转头看着一脸懵懂的六姑娘,小姑娘脸上胎毛还未褪去,双颊带着小孩儿特有的肉呼呼的娇嫩。 就算长辈们真的有什么打算,眼下是不是太早了些? 六姑娘没有反应过来,薛静婉却叫起来,道:“不行不行!我宁愿不吃了,也不能把六妹妹拿去换!” 六姑娘不明所以,听见这话,却也满脸感动地看着她,“五姐姐……” 薛静婉俏脸一红,很快又挺起胸膛,“你是我妹妹,我肯定会护着你,不让别人把你抢走。” 七姑娘皱皱鼻头,不满道:“五姐姐,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把我说成坏人一样?” 六姑娘看看左右两人,夹在中间,只得小心说和。 待她们散去,柳儿收拾桌面,小声问:“小姐,二夫人真的有意与林家结亲?” “你也看出来了?”薛静姝反问。 柳儿道:“我只是觉得,若没别的人说起,七姑娘总不会无故说那样的话。” 薛静姝轻轻点头。 她这几日细想,因大房无嫡子,三房又是庶出,四位少爷中竟只有四弟是嫡出的。若她没入宫,府里的爵位,以后落到谁头上还不一定,可等她做了皇后,大房便是要争,也有心无力,最终极有可能是由他们二房袭爵。 而等祖父过世,几位叔伯必定要分家。 此前大房掌家,或多或少从公中得了些私银,三房又有一门皇商亲戚,更不缺钱,算起来家底最薄的竟是他们二房,娘若要为四弟打算,想撑起日后承恩公府的门面,筹划着将六妹嫁入林家,如此一来,薛府生计无忧,林家又有承恩公府做靠山,外人看来,确实两全其美。 想得越是透彻,薛静姝心内越是复杂。 她本知道,大户人家的庶女不受重视,就连亲事都是家族的筹码。 可她忍不住想,若她没做这个皇后,四弟袭爵的可能性就会小一些,那秦氏是不是不会这么早定下六妹妹的将来? 但是很快,她又摇头苦笑,她连自己的将来都不能把握,哪里还有资格担心别人的?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府里彻底清扫干净,各处贴了春联倒福,挂了大红灯笼,连门外两座石狮子都给人擦得焕然一新。 一大早,府里男丁由薛老太爷带领进宫朝贺。 太皇太后身体不适,免了女眷们今日及明日的朝贺行礼。 待薛老太爷归来,众人依次进祠堂拜祭先祖。 礼毕,一群人簇拥着薛老太爷周老太君回了正厅,两位老人家在上头坐定,薛大老爷带着男丁,大夫人带着女眷,一一上前行礼。 归坐后,府中家人丫鬟又上前拜过,大夫人命人散发压岁裸子,一时间屋内又响起许多吉祥话。 不多时厨房来回话,团圆宴已经摆上了,众人又移至花厅赴宴,及至薛老太爷疲乏回房歇下,各人才陆续散去。 各房回了自己院里,自然又要一块守岁,薛静姝也去西院坐了一阵,分别给了三位弟妹一对如意金裸子应景,而后便回了迎春院。 柳儿芸香把院内伺候的人聚起来,每人派了一对银裸子。 众人不想还有意外之喜,又是感恩道谢。 外头灯笼高挂,炮竹声响,薛静姝让他们也出去热闹热闹,只留了两个人看守香烛。 柳儿趴在窗台上,撑着下巴往外看,廊下整整齐齐挂着两排红灯笼,把人脸上映得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她忍不住叹道:“山下的年原来这么热闹。” 原来在山上,年不年的无人在意,只有静慈师姐怜她二人年幼,给她们每人一个红封。 她正叹着,院里树梢上微微一荡,轻悠悠飘来一个红色物件,柳儿下意识伸手去接,入了手才发觉格外沉重,差点没接住。 那是一个刺绣荷包,只是块头有些大,足有她两个手掌大小,看着跟个布袋子一样,里头鼓囊囊沉甸甸,不知装着什么。 她没打开,探头看向院子那棵黑溜溜的大树,小声试探道:“你是谁?还在吗?” 寒风吹过枝头,咽呜作响,却无人应她。 柳儿又等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跑到树下张望,借着灯笼的红光,只见树上枝桠纠结,不见人影。 她这才跑回内室,兴冲冲道:“小姐,刚才有人在树上给我丢了这个。” 薛静姝正琢磨千重锁,见她进来抬头看过去,“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但爱躲树上的,你说会不会又是神武大将军?” 薛静姝摇头,又问:“他给了你什么?” 柳儿把荷包放在桌上,里头的东西沉沉磕在木头上,发出两声闷响,她奇道:“这个荷包冲我飞来的时候,轻飘飘的跟雪花一样,看着一点不费劲,没想到实际上这么重,差点把我的手压折了,小姐你说这是怎么办到的?” 薛静姝原本不确定,听了她的话,倒有八、九分把握了,“那应该就是他了,不然谁还有那么好的功夫?” “他怎么总爱爬树呢?天那么冷,树上都是雪和冰,滑不溜湫的,要是不小心踩空了掉下来,不得摔个四脚朝天了?” 薛静姝笑道:“人家一身好功夫,怎么可能失手?” 柳儿撅撅嘴表示仍是不解,不过她也没再追问,看着桌上的荷包,跃跃欲试:“小姐,我能打开看看吗?” 薛静姝道:“他给了你,就是你的,不必问我。” 柳儿却道:“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给我?肯定是给小姐的。” 一面说,一面将荷包解开,里头滚出两个黄灿灿的金裸子,样式与她们今天发给别人的一样,一个是海棠的,一个是梅花的,个头却大了百十倍不止,一个足有柳儿拳头那么大。 柳儿惊得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好、好大!” 薛静姝也惊了一下。 柳儿道:“小姐,我今天去换压岁裸子,在店里也看见这两个了,是店里最大的一对,就在正上头摆着,又显眼又威风,我还问过店家,他说一个得二百两银子,两个就四百两了呢!” 薛静姝道:“若说拜年,这礼也太重了些,柳儿,你说要怎么办?” 柳儿恋恋不舍,不过想着那个将军奇奇怪怪爬树的样子,怕收了要给小姐惹麻烦,况且这么重的礼,确实让人心里难安,她瞄瞄薛静姝,商量道:“小姐,等下次见面,咱们就还给他,今天先让我抱着睡吧?” 薛静姝笑道:“你若实在舍不得,咱们明天也去换两个大的陪你睡。” 柳儿摆摆手,“不必啦不必啦,睡自己的有什么意思,银子当然是从别人那里掏来的才值钱啊!” 第十九章 亲近 次日大年初一,众人又一大早起来给祖宗及各路神佛上香。 祭拜完回到院里,丫鬟端上红豆汤圆,薛静姝吃了几颗,柳儿把自己那份吃了,又把她剩下的大半碗也吃掉,过后抱着肚子直说撑。 薛静姝只得帮她揉肚子,又让芸香去找干橘皮。 “汤圆是糯米做的,最不易克化,红豆又容易胀气,让你少吃一些,偏还躲着我吃了两碗,你不撑谁撑?” 柳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看那么多吃不完要倒掉,多可惜啊。” 薛静姝又是心疼又是可气,“就是浪费,也好过让你受罪。” 迎香正进来,听见这话笑道:“柳儿姐姐放心,今日咱们府里施粥呢,有多的汤圆丸子,也分给穷人家,不会浪费。” 柳儿一听,顿时苦了脸,“早知道我就不硬撑了。” 芸香找来干橘皮,薛静姝让柳儿吃了两片,却没那么快见效,她想了想,道:“走,随我去花园里走走。” 迎香忙取出薛静姝的披风给她系上,又将八宝暖炉准备好,柳儿也爬起来,穿上一件厚外套。 两人慢慢出了院子,行至花园,正见四姑娘在园子里水榭中赏雪。 见了她们两个,她将头偏向一边,并未出声招呼。 薛静姝也没主动搭理她。 柳儿皱皱鼻头,小声道:“小姐,我们又没得罪过四姑娘,她怎么总是谁欠了她八百两的模样?” 薛静姝道:“或许她就是觉得咱们欠了她八百两呢?” 柳儿立刻瞪了眼,“她胡说,谁欠她银子,八个铜钱都没有!” 看她这护食的劲头,薛静姝笑道:“不过是句玩笑话,瞧你都急红了眼了。” 柳儿掰着指头一本正经道:“八百两啊,我当初卖进府里来,也才卖了八两银子,这得卖我一百次才还得上呢。” 薛静姝听见这话,敛了笑,认真地看着她,道:“柳儿,你想你的家人吗?” 柳儿微微摇头,“我不知道,都快忘记他们的模样了,不过我想,如果以后遇上了,肯定还认得出来。” 她本是南方人士,五六岁时家里闹了灾害,一家人跟着别人北上,半途上却走散了,她被人牙子带到京城,卖进了薛府,从此就一直陪小姐身边,说起来,她和小姐的感情,倒比家人还深厚些。 薛静姝正色道:“等我有了能力,一定帮你找到他们。” “嗯!”柳儿点点头,又道:“这么多年了,若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可以一直和小姐作伴。” 两人走了大半个花园,柳儿终于没那么撑了,便又慢慢往回走。 午后,皇帝指了个小内监给薛静姝带话,上清宗的神医已经抵京,并且在宫里了。 薛静姝忙收拾一番随他进宫。 有了皇帝给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长乐宫,宫人将她引入内殿,皇帝已经在那儿了,太皇太后靠在床头,一个陌生男子正给她看诊。 她要行礼,被皇帝拦下,太皇太后看过来,费劲笑了笑,“姝儿也来了。” “是,皇祖母今日觉得如何?”薛静姝缓步靠近,怕惊扰了神医,在两步外停下。 太皇太后一听她的称呼,眼睛就亮了几分,笑道:“好得很,你和皇帝这样孝顺,我哪里还有不好的。” 薛静姝与她说了几句,一面分神看了眼那神医,令她惊奇的是,这神医竟十分年轻,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只是有些不修边幅,面上胡子拉碴,满头黑发桀骜不驯地支楞着,还沾了几根草屑。 这幅模样,实在与她心目中白胡子的老人家有些出入,她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似有所觉,回望她一眼,顿了一顿,道:“德禄,给皇后看座。” 德公公忙亲自去了,一面小跑一面又再次唾弃自己没眼色。 但他又忍不住替自己辩驳,这次实在怪不得他,连陛下都站着,他怎么能想到要给娘娘看座呢? 只是不管怎么样,等到陛下亲自开口,就说明是他的失职了,德公公为了弥补,不但亲自搬了椅子来,还让人泡了茶,端来茶点。 薛静姝道了谢,不过眼下没心思喝茶,只忧心等着神医的结果。 好一会儿,那神医才站起来,回身要找皇帝说话,却先看到了薛静姝,就见他眼睛一亮,整个人顿时容光四射,几步靠过来,厚着脸皮笑嘻嘻道:“美人美人你叫什么?” 薛静姝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皇帝。 皇帝在神医靠过来时已经起身,未等他发话,房梁上如迅雷般飞下一颗花生仁,不歪不斜正中神医门面,把他砸得鬼哭狼嚎。 一名男子从房梁上飘下来,用眼角撇了那神医一眼,嗤道:“丢人现眼。” 薛静姝认得后来的这名男子,正是神武大将军,厉东君。 “师兄!你怎么这么狠心?!鼻子打歪了就娶不到媳妇儿了!”神医捂着鼻子哀嚎。 只见厉东君一根指头揪着神医的衣领,跟破布条一样拖去了殿外。 薛静姝忍不住想,那神医衣衫褴缕,莫非就是这样被拖出来的? 皇帝低头问她:“如何?” “无事。”薛静姝轻轻摇头。 皇帝便道:“你陪着皇祖母,我去去就回。” 薛静姝目送几人出去,又转过头来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含笑看她,“可是被吓到了?” 薛静姝摇头道:“只是一时不曾防备。” “小潘没有恶意,就是孩子气了些,方才也吓了我一跳。” 薛静姝奇道:“您之前认得他?” 太皇太后摇头笑道:“不认得,不过这孩子心眼实,方才许是怕我紧张,一边与我说话,一边把自己底细都掏给我听了,连他出生时没哭,被稳婆拍了几下屁、股都说得一清二楚。” 薛静姝听得也有些好笑,此时神医高人形象已然崩塌。 正说着,巧嬷嬷端了碗粥过来,薛静姝接过看了一眼,问:“嬷嬷,这是什么粥?” 巧嬷嬷道:“是方才照着潘神医给的方子熬的,山药芡实薏仁粥,太皇至今不愿用午膳,只推说吃不下,请您劝一劝吧。” 太皇太后面上有些挂不住,无奈道:“阿巧,在小辈面前,好歹给我留几分面子。” 薛静姝笑了笑,舀起一勺粥吹得温热,递到她嘴边,“您把粥喝了,这样我和嬷嬷安了心,您的面子也保住了,岂不两全其美?” 大抵人到了年纪,都反而会有些孩子气,太皇太后也不例外,嘟嘟囔囔又说了几句,才将粥喝下。 一碗粥喝完,皇帝从外头进来,面色如常。 谁也没问他结果如何,他也不曾提起。 太皇太后望望殿外,道:“小潘呢?” 皇帝道:“正在外面写方子。” “可别让他就这么走了,这孩子讨喜,我还想让他陪我说会儿话哩。” 皇帝点点头,让德禄去传话。 太皇太后又拉了薛静姝的手,问:“昨日除夕,府里热不热闹?” 薛静姝笑道:“很热闹,到处贴了红对联,挂着红灯笼,还有人放烟火炮竹,一整夜都听得到声响。” 太皇太后神色里带了些怀念,“我做姑娘的时候,还自己放过炮竹哩,有一次一枚炮飞到你祖父脚边炸开,把他吓得哇哇大哭,为此还受了一顿教训。” 薛静姝敬佩道:“您的胆子可真大。” “那可不,”太皇太后得意道:“父亲那时虽训我,过后却又把我好一阵夸,说我不比男儿弱。哎呀,转眼五六十年就过去了,都老咯……” 薛静姝没说话,只轻轻握着她的手,皇帝更是沉默。 太皇太后缓过神来,又问:“昨晚可曾得了压岁裸子?” 薛静姝道:“得了,每位长辈给了一对,倒比我散出去的还多些。” “那也不能少了我的。”太皇太后对巧嬷嬷道:“阿巧,把我那个檀香木的盒子拿来。” 巧嬷嬷打开柜子,珍重地抱出一个盒子。 那盒子有些年头了,边角上的漆已经剥落,周边却十分光滑,显然是有人时常触摸所致。 太皇太后道:“这盒子是父亲亲手给我做的,当年我进宫,只带了它。” 薛静姝在家也曾听闻,太皇太后当年是选入宫内的,初入宫时只是寻常妃嫔,一路荣升至贵妃,等先帝登基,直接成了皇太后 。 太皇太后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对十分精巧的金裸子,比薛静姝昨日所见的,都要精致得多。 “这是我入宫前最后一年除夕,家里特地找人定制的样式,因为工艺太难,总共只做成这一对,来,你拿着。” 薛静姝郑重接过,轻声道:“谢谢皇祖母。” “诶,”太皇太后笑着应了一声,又看向皇帝,调侃道:“皇帝这么大了,就不必压岁了吧?” 皇帝道:“孙儿在皇祖母面前,永远都是小孩。” “哎呦呦,”太皇太后乐得前俯后仰,“瞧瞧你们瞧瞧,这小子为了从我这里讨东西,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罢了罢了,谁让老人家心软,家底都掏给你们咯。” 她又从檀香盒子里拿出一个玉佩,道:“这是当年我父亲、你们曾祖的心爱之物,眼下给了你吧。” 给两人派完,太皇太后忙让巧嬷嬷把盒子收起来,笑道:“再不拿起来,恐怕连盒子底都没了,我还打算留点东西,等到你们两人大婚时再派哩。” 刚收好,神医潘济跟着德禄进来,厉东君慢悠悠缀在后头。 太皇太后招招手,“小潘快来。” 薛静姝起身站到皇帝身边。 潘济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美人你别怕,你都是别人的媳妇了,我不会纠缠你的。”说着更加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为所动。 厉东君啧了一声。 这潘济方才不知是不是被他教训了,一听他的声音,立刻缩起脖子,不敢说话。 太皇太后乐了,“瞧这可怜的小模样,跟婆婆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给你做媒。” 潘济一听,双眼放光,满脸期待道:“我喜欢像美人这么漂亮的!” “呦,这可不太容易,咱们姝儿这样的,婆婆我都还没见过第二个哩。”太皇太后为难道。 潘济立刻蔫了。 见他实在可怜,太皇太后又道:“不如你把要求降低一些?天底下姑娘那么多,没有第一漂亮的,还有第二第三漂亮的。” 潘济蔫蔫道:“谢谢婆婆,不过算了,我得找个最漂亮道的媳妇儿,不然会被师兄们笑话的。” 厉东君又嗤笑一声,当初不知是谁夸下海口,这辈子要么娶第一美人,要么打一辈子光棍。 太皇太后只得安慰他,“年轻人有点目标,挺好的。” 几人又陪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见她乏了,潘济与厉东君告退,皇帝也步出殿外。 薛静姝和巧嬷嬷两人扶太皇太后躺下,待她睡着,才退下。 外头已经没了厉东君和潘济的踪影,只有皇帝负手立在殿前。 这场景似曾相识。 薛静姝停下脚步,她记得年前初次入宫,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后,也这样从身后看过皇帝的背影,但眼下他看起来,似乎比那时更多了几分寥落。 她想起至今未知的诊断结果,心里猛地一沉,难道太皇太后的病…… 皇帝听到动静,回过身,“皇祖母睡下了?” “是。”薛静姝顿了顿,忍不住问道:“皇上,潘神医如何说?太皇太后的身体要紧吗?” 皇帝望了眼内殿,没有回答,只道:“你陪我走一走吧。” 皇帝没有让人跟着,只和薛静姝两人,一前一后步入雪地里。 年初一,宫外正是热闹的时候,宫里却比往常还要冷清。 周围一片宁静,只有鞋履踏在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 皇帝忽然道:“皇祖母老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只是在讲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薛静姝却听出几分压抑与沉重,心也跟着沉到谷底,她张了张嘴,嗓音微哑,“还有多久?” “小心看护,也只在这一年半载。” 薛静姝低下头,匆匆轻拭眼角。 她感觉皇帝朝她走来,在她身前站定,许久后有只手落在她肩头,带着些许安抚。 她抬头来看他,皇帝却看着远处,面上仍是平静,“不必过于伤心,人总要老去。” 不知为何,尽管他没有泄露半分情绪,薛静姝却觉得,这幅平静的外壳下,包裹着漫天的哀伤与落寞。 第二十章 宫宴 之后七八日,亲戚往来不绝, 薛静姝只安静待在迎春院中, 为太皇太后抄经祈福, 并不出去会客,别人也不敢来勉强她。 每过两三日,她进宫探望一次,许是潘神医开的方子确实有效,又或是太皇太后心里舒畅了, 身体眼看着一日日好起来, 几天之后,已经能让人扶着去御花园里走一走了。 这日薛静姝进宫, 太皇太后便拉了她的手, 道:“趁我最近精神头好, 宫里又冷清了这么久, 正月十五的元宵宴, 咱们大办一场吧。” 薛静姝自然点头称好。 太皇太后笑道:“别应得太早, 我现在精力不如从前了,想办一场宫宴, 你可得来帮我的忙才行。” 薛静姝便道:“能为皇祖母所用,静姝求之不得。” 太皇太后听了,更是高兴不已。 陪她聊了一上午,商量宫宴的琐事, 等用过午膳, 太皇太后睡下, 薛静姝才准备出宫。 轿子刚抬出内宫,便被人拦下。 薛静姝撩起帘子,见是德公公,便问:“公公有事?” 德公公笑眯眯道:“陛下刚与臣工们议完政事,现下正在用午膳,特让奴婢来请娘娘移驾。” 薛静姝点点头,“劳烦公公带路。” 抬轿的内监们便又转了方向,往崇德殿抬去。 薛静姝到时,皇帝已经用完午膳,正府在案前,不知在看什么。 见她进来,皇帝直起身体,问:“在皇祖母处用过膳了?” 薛静姝道:“是,她老人家今日喝了一整碗粥,气色看着比前几日又好了些,潘神医的方子果然有效。” 皇帝点点头,“我听说皇祖母让你协助她办元宵宴?” “是。”其实她知道,太皇太后说是让她帮忙,实则是在教她。 皇帝道:“若需要什么,皇祖母那儿寻不到的,只管让德禄去准备。” 薛静姝一一应下。 “你来看看这个。”皇帝道。 薛静姝迟疑一下,慢慢走到御案前。 皇帝又道:“到这边来。” 薛静姝只得走过去,停在他一步外。 皇帝指了指案上的几张卷轴,道:“这是礼部呈上来的图样,准备来日绣在喜被上,本该由皇祖母拿主意,只是怕她精神不济,便送到我这里来,你看喜欢哪一个?” 薛静姝怔怔盯着那几副图样,见都是极喜庆的龙凤呈祥,又思及皇帝的话,才知是什么意思——这些图样,竟是大婚当日喜被喜帕上的样式,而皇帝现在让她来选。 她忽然觉得有些脸热,扭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显然是正经在等她拿主意的,她只得轻轻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来,仔细看了一遍,指了一张样式简洁的,道:“我觉得……这张不错。” 皇帝点点头,冲殿外道:“德禄。” 德公公忙小跑进来,见陛下和娘娘并肩站在御案后头,他只垂着头,装作不知。 皇帝将卷轴卷起来递给他,“去礼部传话,所有的喜被喜服都绣上这个图样。” 见德公公退下,薛静姝踌躇着道:“皇上,若无别的事,臣女也先告退。” 皇帝问:“上一次你送我的香,还有没有?” “还剩了一盒。”薛静姝道。 “也一并送我吧,我这里有别的香,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只管拿去。” 薛静姝忍不住问:“您原先那盒呢?” 皇帝道:“已经快用完了。” 薛静姝心里一惊,她送给皇帝的熏香,若按正常用量,足能熏上两三个月,而眼下不过才二十来天,那一整盒就用完了? 她有些担忧,想了想,轻声道:“皇上,那香虽无毒性,可用得太多,只怕与身体也是无益的。” 皇帝却坦言道:“无事,不燃它,夜里睡不安稳。” 薛静姝眉心微微蹙起,“臣女斗胆,却想劝陛下一句,您的不寐之症,若不能从根源上拔除,只靠这些外力,怕是治标不治本。先前太皇太后说宫里的太医没有法子,眼瞎潘神医正在京内,不如请他为您瞧一瞧?” 皇帝没说话。 薛静姝心里迟疑,不知自己的话是不是越矩,惹了他不高兴。 好在皇帝很快又道:“我知道,皇祖母前两日也让潘神医给我看过,但他说药石只能治标,若想根治,还得看我自己。” 听他这么说,薛静姝便清楚了,想来皇帝难眠之症,并不是身体上的原因,而是因为别的事,只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她并没有发问,只道:“既如此,那臣女回去后便让人将香送来。” 皇帝点点头,“让你辛苦。” 他让一个小内监把他从前熏的香端来,足有十来样,让薛静姝挑选。 薛静姝本没打算要他的,不过等那些香端上来,奇异的味道漫在鼻尖,却有些心动了,于是一一挑起一点嗅过,倒真选了一样心仪的。 回去后她将香熏起来,一股清幽的芬芳弥漫开来,初时浓郁,而后逐渐清淡,但却一直幽香不散。 柳儿深嗅了几口,直叹道:“好香!好像春天来了,百花绽放。” 薛静姝笑道:“你的鼻子倒是灵,这香就叫百花宴。” 柳儿眼珠子一转,喜滋滋道:“许多花做的叫百花宴,那小姐,咱们做的香就叫百草香吧!” 薛静姝想了想,赞同道:“也算贴切,柳儿,那香给了皇上,咱们自己又没了,还得再做一些。” 柳儿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香盒,“皇上用得那么快,咱们得多做一点才行,我这就去买那些用料。” 她走后没多久,薛静婉鼓着脸噔噔噔跑进来,气咻咻地一言不发。 薛静姝看她一眼,和声道:“这是怎么了?又跟小茶壶一样气鼓鼓的,是谁惹了我们五姑娘?” 薛静婉转头看着她,撇了撇嘴,眼眶微红,“三姐姐,娘想把我嫁给表哥,可是我不喜欢他。” 薛静姝坐直了身子,“你听谁说的?” “娘亲口说的,她和奶娘说话,我听见了。我不喜欢表哥,也不喜欢蓁表姐,他们只会偷偷嘲笑我没规矩,外祖家的人都好讨厌!” 秦氏娘家乃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状元,后来陆续也出了几名进士,是文官氏族,家风严谨。 只是近几年来,似乎没什么出挑的子弟,倒有秦氏亲兄长所出的女儿秦蓁蓁,年方十五,传闻相貌出众,才情高雅,与她们薛府的四小姐、永宁郡主府上的二姑娘,及另一位沈家小姐齐名,外人赞为雍京四姝。 薛静姝对秦蓁蓁没什么的印象,这几日家里客人来,她也随舅母来了,听说还到迎春院来寻她,只是不巧她去了宫里,没遇上。 见薛静婉一脸委屈,她安慰道:“娘只是私下说说,并未提到台面上来,说明此事仍未定下,你先别着急。” 薛静婉眼巴巴地看着她,“真的吗?可是娘和奶娘说的时候很正经,说担心把我嫁给别人会受欺负,想撮合我跟表哥,可是她不知道,从小到大,就表哥最会欺负我了,还叫我丑姑娘,说我是没规矩的野丫头。” 薛静姝听得皱眉,暗里有些恼,枉舅舅家自诩家风清正,却教出这么一个不懂尊重人的儿子来。 她知道大约是这表弟乃舅舅独生嫡子,自小被娇纵的,但她妹妹也是被娇宠长大,怎就不像他那样没教养? 她道:“从前他嘲笑你的话,你和娘说了吗?” “没有,”薛静婉摇摇头,“蓁表姐说不过是小孩子开玩笑,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学给长辈听,反而要惹大人不高兴。” 薛静姝简直要给那对自说自话的姐弟气笑了,她戳戳薛静婉的脑袋,恨她不争,“你呀,平时在家里也跟个小霸王一样,在外头被别人欺负,怎么就忍下了?你只管去和娘哭诉,把舅舅家那两个是怎么欺负你的一五一十哭给她听,看娘是心疼你,还是信他们两个的胡话。” 薛静婉委委屈屈地摸摸脑门,“三姐姐,真的有用么?” “有没有用,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薛静婉想了想,闷闷道:“那我一会儿去和娘说。” 她安静了一会儿,又道:“三姐姐,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小时候多好,什么事都不用想,现在大了,就得嫁人、生小孩、伺候公婆,累死累活的,那些男人还要一个个往家里纳妾。” 薛静姝抿了口茶,道:“所以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何必想太多无用的?嫁人这事无可避免,你今年十五了,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做了娘。” “我知道,”薛静婉点点头,又撅着嘴道:“我知道得嫁人,可我就是不想嫁给表哥。” 薛静姝心里一动,道:“太皇太后近来身体好转,打算在宫内办一场元宵灯宴,不如你到时候随我一起去?” 这宫宴原本是皇家招待臣子及其家眷,后来有不少年轻男女在宴上看对了眼,促成许多姻缘,因此慢慢地就成了青年才俊、大家闺秀相互试探观望的场合,而皇家也乐于促成,每年都要大办一场。 本来今年太皇太后身体不适,皇帝又未大婚,众人都以为元宵宴办不成了,不少人暗里失望,没想到过了年,太皇太后的身体看着好起来,这宫宴又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 薛静婉听了,先是一喜,很快又迟疑道:“我能去吗?往年咱们府里,只有四姐去的。” “怎么去不得?你又不比她差,以往是你年纪没到,今年宫里来的帖子肯定会提到你,就安心等着吧。” 薛静婉便又欢喜起来,“太好了!三姐姐,谢谢你。” 薛静姝嗔道:“不必谢我,只要你别在我面前抽抽搭搭哭鼻子就好了。” 薛静婉红了脸,端起茶杯掩饰尴尬,她忽然吸吸鼻子,奇道:“三姐姐,你这里熏了什么香?味道真好。” “这叫百花宴,今天从宫里拿来的。” 薛静婉追问:“是皇上给你的,还是太皇太后给你的?” 薛静姝看了看她,道:“是皇上给的,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薛静婉道:“皇上以后和你是夫妻,太皇太后是长辈,怎么能一样?” 薛静姝失笑,“尽说些歪理。” 薛静婉摆摆手,一本正经道:“人家和你说真的呢。三姐姐,我看皇上经常送你东西,他对你这么好,以后肯定不会欺负你。” 薛静姝摇摇头,“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薛静婉正要说什么,突然又想起来,其实若要论男人纳妾多少,皇帝才是最多的那个,满宫的妃嫔,都是他的小妾,等以后他有了别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好好对三姐姐吗? 她不敢确定,也不敢多想,想想三姐姐的以后,想想自己不定的将来,不由又红了眼眶。 薛静姝又是不解又是无奈:“你今日难不成是冰雪做的,怎么一到我这里就化了?” 薛静婉眨眨眼,泪珠子往下滚,“三姐姐,要是以后皇上有了很多妃子,你怎么办呀?” 薛静姝一愣,轻轻揽过她,道:“傻丫头,这不是注定的事么?还能怎么办,无非自己看开一些,别太执着了,以前的日子怎么过,以后的日子当然还怎么过。” 薛静婉抽抽搭搭道:“说看开就能看开了吗?要是看不开怎么办?” 薛静姝静了一会儿,轻声道:“再看不开,也要管住自己,别做傻事。” 薛静婉似懂非懂,抽泣着点点头。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一大早薛静姝就进了宫,和太皇太后及巧嬷嬷一起指挥宫人布置宴客的宫殿,中午皇帝忙完政事,来与她们一同用膳。 太皇太后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地拉着薛静姝,如数家珍地与她讲往年宴上促成的一桩桩好姻缘。 薛静姝没想到她的父母,也是在元宵宴上看中彼此,薛家才让人去提的亲。 说起来,他们二人的感情确实不错,听闻刚成亲时,两人一个弹琴一个作画,一个论诗一个添香,眼里根本容不下别的人,一时成为美谈。 不过再浓烈的感情,慢慢也有转淡的时候,秦氏进门三年才生了她,又三年生下薛婉,再过三四年,薛家就张罗着给她爹纳妾了。才子佳人的故事,自此终结。 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又看看薛静姝,摇头道:“不行不行,姝儿你这打扮太素净,今天那么多花儿一般年纪的姑娘,你可不能给人比了下去,阿巧,一会儿你替姝儿装扮装扮。” 巧嬷嬷笑着应下。 薛静姝无奈道:“皇祖母,我就算了吧,今天正经角儿是那些年轻的公子姑娘们呢。” “诶,”太皇太后不赞同道:“这是什么话,他们年轻,你就不年轻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该打扮的时候,你可别比我这老太婆还老气,皇帝你说是不是?” 皇帝正色道:“皇祖母所言极是。”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更加不满了,嘟嘟囔囔道:“就会说所言极是所言极是,你这木头嘴巴,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你看那些公子哥儿们,哪一个不是巧言能说,哄得姑娘开开心心的,你怎么学不会?” 皇帝与薛静姝无端遭殃,二人对视一眼,不免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戚然。 太皇太后仍在数落:“你们两个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瞧你们的样子,哪有点年轻人的朝气?一会儿阿巧给姝儿装扮,德禄,你好好给皇帝打扮打扮,也别让他落下别人太多,给我丢脸。” 德公公生怕殃及池鱼,忙不迭应下。 皇帝和薛静姝二人只如鹌鹑一般乖乖听训,不敢有异议。 用过午膳,皇帝还得回去处理政务,太皇太后便把德禄留下,好好地交代了一番,好不容易将人放走,接下来就轮到薛静姝了。 她被太皇太后勒令安分坐在椅子上,任由巧嬷嬷及两位宫人在她头上脸上摆布,满心无奈。 好不容易装扮完,她只觉得脑袋上似乎顶了千斤重,差点连路都走不稳,需得两位宫人扶着,才顺顺当当到了太皇太后跟前。 巧嬷嬷给她梳的是高耸的飞天髻,因到底还未大婚,在脑后留了些发丝未挽起,发髻上簪了支硕大的珍珠嵌红宝石的凤钗,凤口衔了一颗水滴状的剔透红宝石,垂坠下来正悬在她眉间,宝石盈光闪动间,越发衬得冰肌玉骨,雪肤红唇,动人心魄。 太皇太后看得直点头,连连道:“就该这样、就该这样!” 巧嬷嬷也一个劲地咋舌赞叹,“老奴从前只觉得娘娘清雅些有清雅的美,却不想如今装扮起来,更让人挪不开眼。我看比起那些素色,还是这鲜艳喜庆的红色更适合您。” “可不是,”太皇太后道:“等你入了宫,这宫里除了你还要谁用得了正红色?你再不用,就把那大好的颜色荒废了。” “正是如此,那些宫妃们还用却还还用上呢。” 薛静姝被她二人连番规劝,几乎也快觉得自己不用这些艳丽的颜色就是罪过了,她拗不过太皇太后,只得点头应下,“便如皇祖母所言。” “哎,这就对了,”太皇太后心满意足,“你可得说到做到,我在这儿看着呢。” 薛静姝无奈苦笑。 这里她是打扮完了,另一头德公公正苦着脸直揪眉毛。 有道是‘上头一句话,底下跑短腿。‘他如今倒不用跑腿,却愁得要断肠。 太皇太后只一再交代他要好好给陛下装扮,可她老人家似乎忘了,陛下的常服朝服来来去去就只那两三样,连颜色都跳不出明黄、正红、黑白几色,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这要他如何扮出花儿来?况且那正主儿还十分不上心不配合呢。 他看了眼仍老神在在批着折子的皇帝,愁眉苦脸道:“皇上,时辰快到了。” 皇帝撇了眼天色,稳坐不动,“尚早。” 德公公忙去漏钟前细看,道:“不早了,申时就要过了,您还未更衣呢。” 皇帝理也不理他。 德公公挠挠脑门,急得直冒汗,“长乐宫已经差人来问了。” 皇帝终于放下折子看他一眼,带着几分不满。 德公公心里苦,却也只得顶着压力道:“太皇太后一早交代好,您若不照办,一会儿她老人家又该不高兴了。” 搬出这座令牌,才真正起了作用,皇帝皱眉站起来往内殿走去,德公公赶紧让几个机灵的宫人进去更衣。 大概是记着太皇太后的话,怕当真惹她不快,皇帝最终穿了一身平常不大爱穿的皂色镶红边常服,头上戴个繁复的九龙戏珠墨玉冠,一言不发站在那儿,当真丰神俊朗,威严不凡。 德公公擦擦额头,老泪盈眶,总算不负太皇太后所托,没让她老人家丢脸。 皇帝又去长乐宫请太皇太后同行,见了同样盛装打扮的薛静姝,两人都有几分不自在。 太皇太后只掩着嘴笑。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太皇太后一行人到达宴上,众人都已经聚齐了。 薛静姝扶着太皇太后步入殿内,皇帝走在另一边,两旁齐刷刷跪满了人,乌压压全是黑沉沉的发顶。 第一次领受众人跪拜,虽他们跪的不是她,薛静姝仍察觉几分异样。 她忍不住微微扭头去看太皇太后与皇帝,却只见两人神色如常,行动自若。 她又去看太皇太后身旁随侍的宫人,她们只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左右,她想了想,便也垂下眼睑,收敛了神情。 上手摆了两张案桌,太皇太后的位置在正中,她让薛静姝陪在她身边,皇帝则坐在左手边。 几人坐定,司礼的太监方才喊起。 众人齐声道谢,起身归座。 下方的席位整整齐齐排成两排,男的居左,女的在右。 眼下左边这排,不外乎皂紫青白几色,而右边一排,却花红柳绿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原本席间还算热闹,皇帝与太皇太后一来,立刻就安静得落针可闻了。 太皇太后眯眼望了一圈,点了几位长公主与亲王的名头,问过几句家常,又与几位眼熟的诰命夫人说了几句话,气氛才慢慢活络起来。 年轻男女们有的大着胆子偷偷抬头望向上手,薛静姝坐在一旁,就察觉好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只当不知。 薛静婉的位置还算靠前,她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飞快地抬头来瞥了一眼,看清上手的人,她微微瞪大眼,轻呼一声。 四姑娘薛静媛皱眉看她,不满道:“你以为这是在家里,由得你大呼小叫?” 薛静婉并不理她,只愣愣道:“三姐姐这样打扮太美了,皇上也很年轻,比大哥哥还俊哩,他们两人可真般配。” 薛静媛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也就你们眼皮子浅,天天把一个姨娘生的挂在嘴边,奉为圭臬,说出来也不怕让人笑话。” 薛静婉这才转头来看她,拧着细眉道:“你说话可真难听,整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也没见你比别人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坐在底下,乌泱泱一片过来,一晃神就找不到了。” “你——”薛静媛气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薛静婉不过随意说了一句话堵她,却不想正堵在薛静媛的痛处上。 想当年她姐姐是太子妃时,她的位置就在主位之下两三桌远,当时多少大家闺秀羡慕她,明里暗里奉承她? 自从大姐失势,她的地位跟着一落千丈,曾经体会过那种风光,如今却泯然于众,她如何甘心? 也有别的人看清薛静姝的容貌,惊艳过后便是了然,此前还有人疑惑,为何这突然出现的薛家三姑娘能得帝宠,眼下都明白了。 他们只是不曾想到,薛家既然有这样一位容貌出众的姑娘,怎么此前一直不让她出现在人前?说是身子不好需静养,可眼下看来,只是比常人柔弱几分,何须要到离家休养的地步? 只怕其中又有不少曲曲折折吧。 年轻男子们壮着胆子去看薛静姝,姑娘们则含羞带臊给皇帝送秋波。 自然,也有年龄到了,并不想攀高枝的,则借着帕子衣袖掩饰,暗暗打量对座的人。 正当各人心思各异,右手边靠前的位子上,一名娇俏少女起身离席,正当堂上行了一礼,俏生生道:“茗儿有一曲想献给太皇太后与陛下,愿太皇太后安康长寿,福运无疆。” 太皇太后仔细看了看她,笑道:“原来是茗儿,好好,你有心了。” 皇帝微微点头。 巧嬷嬷见薛静姝似乎不识得她,便小声解释道:“这是永宁郡主府上的二姑娘,闺名安茗。” 薛静姝点了点头,轻声谢过。 肖安茗却没立刻开唱,而是看向左边,冲首座那名男子娇声道:“表哥,你给我伴萧。” 薛静姝又跟着看向左侧,为首的是一名俊美男子,眉眼间与皇帝有几分相似。 巧嬷嬷又道:“这是安亲王。” 安庆王是先帝第八子,皇帝胞弟,而永宁郡主乃是先帝堂妹,那肖安茗叫安亲王一声表哥并未有错,且听说郡主有意与安亲王结亲,若此事成了,此两家便亲上加亲,难怪肖安茗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表现亲昵。 安亲王似习惯了对表妹的纵容,只是无奈一笑,让随从拿来玉萧,起身步到堂上,“孙儿献丑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快开始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一曲过后,自然是满堂赞誉。 有了肖安茗开的头,之后陆陆续续有别的世家公子大家小姐上前献才,薛静媛也弹了一曲古琴。 堂上气氛正好,外头廊下宫灯一盏盏亮起,既是元宵灯会,自然要猜灯谜,太皇太后正准备命人将第一副灯谜送进来,肖安茗又站起身,歪头睁着一双大眼睛道:“早就听闻薛家三姑娘的美名,不知道可否也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呢?” 宴上顿时寂静,无数眼睛遮遮掩掩地在薛静姝与肖安茗之间来回,另有些敏锐的人,则去偷看看皇帝神色。 薛静姝望了她一眼,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转头看向太皇太后,正准备开口,太皇太后却笑道:“姝儿近日照料我本就辛苦,我可舍不得再让她又唱又跳的,你的要求,我得狠心驳回了。” 肖安茗眨眨眼,撅了撅嘴道:“好吧,我就知道老祖宗偏心,人都未进宫呢,已经当成心头宝了,只怕再过些日子,我们这些没人疼的小草小苗更要被您忘啦。” 一句俏皮话让气氛又活络起来,众人都跟着大流掩嘴一笑。 太皇太后让人把第一个灯谜送到皇帝跟前,笑盈盈道:“皇上,你给大家做个模范吧。” 德公公忙上前朗声将灯谜念出,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太皇太后一听就乐了,“这个简单!姝儿,咱们前几日还说起了是不是?” 薛静姝含笑点头。 皇帝提笔写下两字,德公公看一眼,又大声念出:“陛下的谜底是,炮竹!” 太皇太后道:“快去看看是不是,若猜错了,皇帝这脸可就丢大咯。” 有个小内监匆匆往外跑,很快又提了盏八角琉璃宫灯小跑进来,“回太皇太后、皇上,谜底正是炮竹。” 于是殿内又响起许多赞美之声。 德公公上前接过小内监手中的宫灯,回身请皇帝示下。 皇帝道:“送与皇后。” 这话众人听得清楚明白,一时间忘了规矩,纷纷抬头看来。 薛静姝起身谢了恩。 太皇太后满意点点头,又对殿下一众道:“外头宫灯既然已经挂上,大家不必拘束,随性随心即可。我乏了,不跟你们年轻人一起掺和了。” 薛静姝与皇帝也和她一起离去。 殿内众人看着仪仗远去,多少人恨不能起身同行。 出殿行了不远,太皇太后便道:“他们送我回去就行,今晚月色正好,皇上也陪姝儿走走。” 皇帝与薛静姝应下,待太皇太后离开,皇帝问道:“德禄,摘星楼可曾打扫干净?” 德公公忙道:“扫了,早上方让人扫过。” 皇帝颔首,低头问薛静姝:“摘星楼最适合观月,你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静姝轻轻点头。 两个宫人在前头掌灯,又有几人在身后小心跟随,一路上未遇见旁人,不多时到了一座高耸的小楼面前。 薛静姝仰头看去,靛青色的天幕下,小楼似一杆□□,刺入天宇。 楼门打开,里头并没有什么摆设,屋子正中间就是楼梯,木质阶梯旋转着上升,一直转入高处。 德公公提着宫灯,照在脚下小心引路。 踏入二楼,薛静姝才发现原来四周的凌空的,只有栏杆遮挡。 从此处往外看,尚不能看清宫内殿堂全貌,只有远处欢声笑语不时传入耳中。 再上一层,已经能感觉到些许高处的清寒,视野比方才又广阔了些。 薛静姝微微有些喘息。 皇帝问她:“走得动吗?” 薛静姝点点头,“还能再爬一层。” 越往上楼梯越窄,已经容不下两人并行,皇帝拿过德公公手上宫灯,亲自在前头引路。 爬上第四层,薛静姝觉得双腿有些发酸了。 不过身体上的不适,与高处的风景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她站在栏杆前往外看,整座都城都在她的脚下。 元宵佳节,宫内宫外灯火辉煌、火树银花。 深色如洗的夜空中,一轮白玉盘似的明月当空高挂。 天上与人间,此时竟是一样的团圆,一样的美满。 薛静姝几乎看得入了迷,不自觉呢喃:“真美……” 夜色渐深,夜风也更加清冽,薛静姝被吹得打了个喷嚏。 此时两人身上都未着披风,皇帝便道:“上头凉,下去吧。” 薛静姝依依不舍,不过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得慢慢往回走。 下楼比上楼还艰难些,此处楼梯又窄,光线不明,薛静姝虽竭力小心脚下,却仍不甚一脚踏空,身子便往下落。 第二十一章 牵手 薛静姝惊呼一声,下意识去攀身旁的扶手, 却没有攀住, 她只得闭上眼, 等待身体坠地,疼痛来袭。 但预想的一切并未出现,她直直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那双臂膀还有些过于僵硬,她的鼻子撞在上头, 疼得直冒泪花。 留在三楼的德公公听到动静, 忙提着灯笼上来,却在拐角处看见抱成一团的两人, 他愣了一下, 低了头不敢再看, 悄无声息地又退到最底下去。 楼梯上, 皇帝也有些怔愣, 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退后一步,低头看她, “如何?可曾伤到了?” 薛静姝惊魂甫定,回转过神来,轻轻摇头,“臣女失仪, 多谢陛下相助。” “不是你的错, 是这楼梯太窄。”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皇帝低头去寻方才的灯笼,但刚才情况紧急,灯笼被他摔在地上,里头的蜡烛已经熄了。 他只得喊德禄,可奇的是,平日随叫随到的德总管,这会儿竟没出现。 薛静姝等了会儿,也觉得奇怪,越过楼梯扶手往下看,整栋摘星楼竟都是黑漆漆的,显然伺候的人不在楼内。 她记得方才明明听到了德公公的声音,他似乎还走上来了……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电光石火间被她抓住,她的脸色突然有些不自在。 难道德公公他们……误会了什么? 皇帝不知是否也想到这点,叫了两声德禄未得到回应,他就不再开口了。 微妙的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黑暗里分明看不清什么,可薛静姝还是尴尬地低了头。 她不知外人脑中此时已经联想成什么样子,但实际却与之南辕北辙。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皇帝对她并没有什么旖想。 方才两人肢体接触,她能感觉到,皇帝的身体僵硬得似一块石头,他似乎极不喜欢与人碰触,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不耐烦和她接触。 这样的沉默实在是一种折磨,薛静姝又抬起头来观察周围,虽然没有灯笼,可今晚月色明亮,月光撒进屋子里来,眼睛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可以通过这些光线看清脚下的台阶,她轻声道:“皇上,有月光照明,咱们小心一些,还是看得见的。” 皇帝点点头,却没有转身下楼,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什么。 薛静姝有些疑惑,“皇上?” 皇帝终于有了动静,缓缓伸出一只手,“握着我的手。” 薛静姝又是一愣,下意识道:“不必了,可以扶着扶手。” 皇帝却道:“摘星楼年久失修,并不稳固。” 薛静姝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只得试探着将手放上去。 皇帝慢慢握紧。 他的手掌十分宽厚,掌心有些茧子,并不柔软,却干燥温暖。 薛静姝的手被他握在其中,恰恰好整个被包裹住,不留一丝缝隙,暖洋洋的感觉,似乎比那只八宝暖炉还有用些。 皇帝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十分沉稳,被他牵着的人,丝毫不用担心会摔倒。 到了最底层才发现,原来伺候的人都站到楼外去了,难怪方才一个人也没听见。 皇帝回头看着薛静姝,等她踏到地上,才放开手。 德公公在殿外垫着脚尖看了看,心里权衡一番,觉得此时进去不会惊扰到陛下与娘娘,这才趋行上前,低头等着示下。 皇帝懒得与他解释方才的事,只吩咐道:“备轿送皇后出宫。” 德禄忙领命而去。 皇帝又对薛静姝道:“时候不早,你回去后早些休息。” “是,也请陛下注意身体。” 回到府里,夜已经深了,薛静姝问过芸香,得知薛静婉已经回府,才安了心,让人给她准备热水洗浴。 柳儿一面拆下她头上的首饰,一面叹道:“小姐,你以后还是多打扮打扮比较好,今天的样子,美得我眼睛都转不动了。” 薛静姝笑道:“你可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你不知巧嬷嬷今天给我梳的这个头,让我大半天都头重脚轻的,现在脖子还僵着。若天天这样盛装打扮,只怕我早晚有一天要给累倒下。” 柳儿闻言捏了捏她的后颈,确实有些硬,“一会儿洗完了,我给你按按。这发髻虽然好看,不过以后还是别梳了,再来几次小姐你的肩膀都要被压塌了。” 薛静姝失笑点头,“好。” 一夜无话,第二日,六姑娘七姑娘簇拥着薛静婉来到迎春院,两个小姑娘缠着两位姐姐,让她们说说昨晚宫宴的盛况。 薛静婉是第一次参加宫宴,本就有意炫耀一下,此时也不扭捏,张口就噼里啪啦说了起来。 从宫里摆设说到廊下的宫灯,从桌案上的糕点说到对面坐着的人,等讲到太皇太后与皇帝驾到时,她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你们不知道,所有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地,头都不敢抬,等公公喊起,才起身坐回自己位子上。我低头憋得受不了,实在忍不住就瞥了一眼,你们猜我在上面看到谁了?” 两个小姑娘忙追问:“谁是?不就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吗?” 薛静姝含笑看着她显摆。 薛静婉道:“皇上和太皇太后肯定在的啊,我是看到咱们三姐姐了,她和太皇太后坐在一块哩!” 小姑娘转头惊奇地看着薛静姝,迫不及待求证:“真的嘛三姐姐?” 薛静姝嗔了薛静婉一眼,微微点头,解释道:“我只坐在太皇太后手边,并未单独列桌。” 然而对于两个小姑娘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她们一个是嫡出的庶出,一个是庶出的嫡出,恐怕这辈子都无缘踏入皇宫一步,也见不得天颜,此时知道有个姐姐竟能坐在太皇太后身边,这对她们而言,是想也不敢想的殊荣。 薛静婉抽空啃了口莲花绿豆糕,喝了一大口茶,又道:“这还不是对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三姐姐昨晚实在太美啦!好多人跟我一样,偷偷看了一眼又一眼!而且陛下也长得好好看,比咱们最俊的大哥哥还俊!他和三姐姐真是天生一对!” “哇……”两个小姑娘惊叹不已,皇帝多俊她们想象不到,但大哥哥多俊她们是知道的,比他还俊,那得多好看呀?而且三姐姐平时就这么漂亮了,盛装打扮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们平生第一次恨自己见识太少,竟如何也想不出那副场景。 六姑娘可怜兮兮地看着薛静姝,“三姐姐,你下次再打扮,可得让人喊我一声,好歹让我看一眼。” “还有我!”七姑娘忙道。 薛静婉得意地摇头晃脑,“我都看过啦,不过六妹妹七妹妹别着急,等三姐姐出嫁那天,咱们不就可以好好看看了嘛。” “对呀,”七姑娘掰着指头快速地数了数,“三姐姐二月十八出嫁,今天正月十六,很快了!” 薛静姝无奈地看着薛静婉,道:“昨晚让你进宫是为了什么?我看你早就忘光了吧。” 前几天还抽抽搭搭地来找她,说不想嫁去秦家。她给她想了法子,让她去找秦氏哭诉,似乎有了作用,她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恢复咋咋呼呼的本性了。 薛静婉眼珠子转了转,连连点头,“记得记得,我都留意着呢。” “哦,那说来听听,你留意出什么来了。”薛静姝道。 薛静婉嘿嘿笑道:“我发现昨天那些个男子里,除了皇上,就安亲王长得最俊了。三姐姐你那会儿先走了不知道,后来猜灯谜,那些小姐们为了得到安庆王的那盏宫灯,差点打起来了!” 薛静姝皱皱眉头,“你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没有没有,”薛静婉把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一样,“那么多人,我挤不进去呢。” 听她话里意思,似乎挤得进去的话也要去凑热闹。 薛静姝正色道:“婉婉,听我一句劝,你若想找一个真心实意对你的,安亲王不是良配。” 薛静婉奇道:“为什么?他那么年轻,长得又好,还是个亲王哩。” 另两个小姑娘也好奇地看着薛静姝。 薛静姝转头看向柳儿,道:“柳儿,你记不记得年前咱们出府,遇上的那桩闹剧?” 柳儿歪头一想,立刻就想起来了。 就是安亲王一个姨娘的兄弟,仗势欺人,意图强抢民女,谋害人命一事。 她至今想起这事,仍觉得气愤,眼下就一五一十说给几位姑娘听。 薛静婉听得直捏粉拳,“太可恶了,三姐姐你们应该让人狠狠打他一顿!还有那个安亲王,看着人模人样的,结果王妃都没娶,姨娘先纳上了,还纵容身边人行恶,我看他就是个糊涂鬼!好色鬼!呸!” 六姑娘和七姑娘一面听她说,一面也直点头应和。 薛静姝原本担心薛静婉也被皮相迷惑,如今看她如此义愤填膺,欣慰之余又有些好笑,只得道:“斯文一些。” 薛静婉摆摆手,“等我骂完他就斯文!” 薛静姝失笑,只好由她去。 柳儿给八宝暖炉换上新炭,递到她身边。 薛静姝将其捧在手里,温温的热意从里头传出,这让她又想起昨夜那双暖和的手掌。 她有些想不明白,不知皇帝心中到底是何想法,明明不愿与人接触,为什么又来牵她的手? 第二十二章 较劲 又过几日,恰逢二夫人秦氏生辰, 虽不是整寿, 周老太君也命府里办一场小宴, 请了两拨戏班子助兴。 临水的小花厅里摆了几桌席面,对面水榭中正唱着《拜月记》。 那戏子唱得凄婉,几位年轻姑娘看得红了眼眶,薛静婉受不住,索性闭上眼捂住耳朵, 嘴里碎碎念叨:“不听不听, 不看不看……” 六姑娘年纪小,戏文里的离别哀愁看得一知半解, 见她这样, 疑惑道:“五姐姐, 你做什么呢?” 薛静姝原本有些伤感, 闻声回头一看, 又乐了, 对六、七两位姑娘道:“你们看,这便是现成的掩耳盗铃。” 六姑娘更加疑惑, 七姑娘却笑了,“五姐姐胆子真小,这都不敢看。” 薛静婉道:“那是因为你们都看不懂。” 七姑娘不服,“怎么看不懂了, 不就是王尚书嫌弃女婿是个穷酸秀才, 要拆散女儿女婿嘛。我觉得他做得没错, 要是我有个女儿,才舍不得把她嫁给秀才受苦。” 薛静婉皱眉认真道:“可是瑞兰和秀才已经结为夫妻了,他们感情那么好,她爹怎么可以把她许给别人?” 七姑娘吐吐舌头,“感情好又不能当饭吃。” 薛静婉自觉与她话不投机,只得道:“所以我说你都不懂,哼。” 七姑娘转转眼珠子,忽然笑道:“我知道了,五姐姐是想嫁人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感同身受呢?” “你这坏丫头,敢嘲笑我!”薛静婉涨红脸,作势要打她。 七姑娘站起来就往大人那桌跑,“二娘救命呀,五姐姐恼羞成怒要打人啦!” 主座那边几位夫人也正抹眼角,被她两人一闹,什么气氛都没了,秦氏忙把七姑娘护到身后,拦下薛静婉,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成天嬉嬉闹闹的,今天过后,好好回房学规矩去。没我的许可,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后一句话,是对薛静婉身旁的奶娘丫鬟们说的。 伺候的人忙垂首应下。 薛静婉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三夫人林氏把七姑娘拉到自己身边,轻生责怪道:“安分些,别老惹事。”又对秦氏道:“小孩子家家活泼些也是好的,你何必吓她。” 秦氏给薛静婉整理了衣裳,让她重新坐回去,这才转头来叹道:“我心里愁啊,你说她也十五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行笄礼,怎么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这可怎么说人家啊。” 林氏往小辈那桌瞧了一眼,意有所指,“你这是杞人忧天,等三姑娘进宫,还怕她的亲妹妹找不到好人家?” 秦氏只笑着摇头,也往那桌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那边薛静婉坐回去,却不愿再看了,磨着薛静姝道:“三姐姐,咱们出去走走吧。” 恰薛静姝也不喜欢此地闹腾,便去长辈那桌告了罪,带着芸香和她一起离去。 这两日雪不再下,地上结的冰也慢慢开始融化,花园小径雪水和着泥巴,被来往行人踩得泥泞不堪。 怕弄脏衣服,几人只找了处亭子落脚。 薛静婉趴在亭边扶手上,耳边听着不远处的热闹,感叹道:“三姐姐,你回来后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薛静姝看着檐角滴落的雪水,问她:“哪里不一样?” 薛静婉便掰着指头数给她看,“以前娘过生辰,都只在自己院子里摆一桌席面,三娘和七妹妹她们会上门庆贺,祖母最多让人送份礼过来,从不会这么热闹地大办。还有以前,府里就大娘管家,从过完年之后,祖母也让娘去帮忙了,她身现在每天都要看账本,听那些管事媳妇回话。而且我好几次听三娘说,我有你这个姐姐,以后肯定能找个好婆家。” 薛静姝点点头,又问:“你觉得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坏?” “我不知道。”薛静婉皱起眉头,“但我知道这些变化都是因为三姐姐你来的,她们这么对我们,是因为你以后要做皇后,她们想巴结你。三姐姐,我觉得有点别扭,以前你在山上的时候,我和娘从来没去看过你,现在却要靠你,占你的便宜,我不喜欢这样。” 薛静姝微微笑了笑,“那都是别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她们觉得对你好,让娘管家,以后我会看在你们的面子上给他们一些好处,行一点方便,你觉得我会吗?” 薛静婉有些迟疑,却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就是觉得,虽然三姐姐不管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可实际上,这府里的人,都不在她的心里,而她也不会是那种徇私的人。 薛静婉轻笑:“婉婉,其实你什么都懂,只是有时候不愿多说不愿多想罢了。不多说是件好事,不多想却未必。你已经大了,有些事情,要自己想清楚,自己判断是非。” 薛静婉闷闷地应了是。 薛静姝回了迎春院,柳儿今日没跟着伺候,见她这么早回来,好奇道:“戏唱完了?” “没呢,我觉得有些闹,先回来了。”薛静姝坐到榻上,摸出千重锁,又费心琢磨起来。 柳儿见她一门心思都在那锁上,也不打扰,转头去问芸香外头的热闹场景。 薛静姝拧着细眉,好几次都觉得差一点就找到突破了,却总差了那么一些,不由气馁。 她看向柜子上的一个小盒子,到底还是没伸手去拿。 元宵灯会那晚,皇帝偶然问她千重锁解了没,她说还没有,过了两日再进宫,皇帝就给了她这个盒子,说那锁不算难,里头是他绘制的解锁方法,看几眼就会了。 薛静姝原本已经打算放弃,可看他说了什么简单不难之类的话,心里却又有了几分不甘,好像和谁较劲似的,至今也没打开盒子看,就想自己给它解出来。 次日她又进宫看望太皇太后,在轿子上觉得无聊,把千重锁也带上了,反正它块头不大,下轿时藏在暖手筒中便可。 神医潘济一直在京中未离开,后来又给太皇太后看了两次,如今她老人家身体越发好了,寻常走路已不需要宫人搀扶,面上也多了些血色。 外人不知道的,都以为太皇太后撑过这一次,以后还有不少年岁。但薛静姝与皇帝却清楚,这个慈祥的老人,是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照例在太皇太后处用过午膳,过后她老人家午睡,皇帝和薛静姝一同离开。 行至长乐宫宫门外,薛静姝准备告退,皇帝却道:“随我去崇德殿,有事与你商量。” 于是内监又抬着两人去了崇德殿。 到了外殿,内监上前回话,有位大人求见。 薛静姝看了眼皇帝,道:“臣女先去偏殿候着。” 皇帝点点头,吩咐了德禄几句,才抬步离去。 德禄恭请薛静姝入了偏殿,命人上茶及茶点,还指着其中一道龙井莲子糕道:“这是御膳房新出的口味,娘娘尝尝合不合胃口。” 那糕点绿绿的一块,不过一两口大小,看着精致可爱。 薛静姝拈了一块,放入口中很快就化了,唇齿间满是清淡茶香,不由赞叹:“御厨们心思的确灵巧,将茶与糕点结合在一块,此前闻所未闻。” 德禄忙给皇帝邀功,“是陛下晓得娘娘爱茶,特地让御膳房的人研制的。” 薛静姝笑了笑。 德公公不好多说,退到殿外去了。 等了许久不见皇帝出现,薛静姝索性又把千重锁拿出来琢磨。 她低着头摆弄得入神,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别动那根。” 原来是皇帝来了。 薛静姝正要起身,皇帝道:“怎么还未解开?是不是看不明白那张图?” 她起身的动作一顿,站起来利落地行了大礼,“臣女拜见皇上。” 皇帝让她起来,不解道:“此前已经说了,往后不必行礼,你忘了?” 薛静姝道:“礼不可废。不知皇上让臣女来此所为何事?” 皇帝坐下来,拿过小几上的千重锁,几下就找到关键的那一根,之后手法娴熟将整个盒子一根一根拆卸下来,边拆边道:“这千重锁一套三个,这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细心一些就能发现诀窍,我给你的图许是绘得不够详细,所以你才看不明白。” 薛静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困扰她许久的千重锁,被他轻而易举完全拆掉,拆出的小金棍由短至长在她面前排成一排。 皇帝将最后一根放下,看着她道:“这个没什么意思,我还有另外两个,一会儿给你带回去。” 薛静姝也看了他一眼,终于确定他是真心这样认为,而不是话里藏话。 她心里较着的一股劲,就跟击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既无声响,也无回应,对方甚至压根不知道。 她只得无奈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十三章 聘礼 皇帝又把千重锁重新拼起来,他的手法十分迅速, 几乎让人看不清楚。 薛静姝忍不住问他:“陛下平日时常把玩?” 皇帝摇摇头, 将拼好的千重锁放在小几上, “解过一次就没什么趣味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只玩过数次,就达到了现在这般熟练程度。 薛静姝听后,又不说话了。 皇帝毫无所觉,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折子递给她, “这是礼部呈上来的礼单, 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再斟酌一二。” “什么礼单?”薛静姝疑惑。 “纳徴之礼。” 纳徴,即是结亲时男方往女方家送聘礼。 若是在民间, 这礼单该由媒妁送去女方家里, 再与女方父母商议是否需要添减。 若是皇家, 则直接上门下聘, 从未有商量一说, 更不要说还是男女双方本人坐在一处商讨, 这种时候,女方是该要他多给些, 还是让他少给些?左右都不是。 薛静姝去接折子的手又收了回来,微微拧着眉,道:“此事该由陛下做主。” 皇帝见她不接,便道:“原本该送去皇祖母处让她拿主意, 只是她老人家精力不足, 只大略看过, 让我按照从前惯例来,我不知你喜欢什么,让你再看看。” 见他好言解释,薛静姝晓得他是好意,可实在没有这样的事,哪有要成亲的两人面对面坐着商量聘礼多少的? 她只得道:“既然有有前例,按例来就是了。陛下不知……这不合民间习俗。” 其实之前皇帝要她选喜服喜帕上的图样,就已经不大合规矩了,只是当时她来不及细想。 皇帝似有所悟,点点头将折子收回去,“原来如此。” 他又道:“礼部已定好日子,正月二十五日去薛府下聘。” 今日二十三,那就是后天了。 薛静姝心中复杂,按旧俗,下了聘后,她就不能再出门,宫里会派女官入府,教她大婚的事宜以及宫内的规矩,等到二月十八,大婚之日,直接从薛府抬进宫内,从此以后她就要守在这四面高墙之中,不得随意离开。 皇帝见她不说话,问道:“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薛静姝摇摇头。若是寻常,肯定是仓促的,可现在情况特殊,自然又另当别论。 “往后二十余日,臣女无法入宫,若太皇太后身体微恙,请陛下务必派位公公知会一声。” 皇帝疑惑道:“为何不进宫?” 他倒是当真什么也不知。 薛静姝只得把那些习俗与他说了一遍,末了道:“男女双方成亲之前一段日子,也是不能见面的。” 皇帝这才皱着眉微微点头。 薛静姝说完心里就无端端有些别扭,下次与他再见面,就是洞房花烛之夜了,可、可…… 她蹙眉低了头,心中复杂思绪难以名状。 皇帝不知在思考什么,也没有说话,两人无言对坐。 天色不早,薛静姝打算告退。 皇帝忽然道:“这些不过是民间风俗,不是祖宗定下的死规矩,不必非得一一遵循不可。” 薛静姝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微微点头。 皇帝这才喊来德公公,让他备轿送薛静姝出宫。 过了一日,宫里果然派出隆重的仪仗来薛府下聘。 送聘的队伍从宫门口一路排到东大街,街道两旁用帷幕遮挡,隔一步便有手持□□的士兵把守,两边店铺早已关闭,街上不见一个行人摊贩,只有两旁房屋楼阁上,不时有人悄悄掀开窗子一条缝隙,偷偷来看这难得一见的盛况。 薛府更是早已里外清扫干净,焚香设了供桌,府里众人按照品阶盛装,一大早就候在大门外。 一直等到正午,下聘的队伍一对对抬近府里,领头的太监高声念着礼单:“……黄金两千两、白银两万两、缎千匹、宝马十二匹……” 礼单上的聘礼,足足多达四五百项。 薛府特地辟了个院子放置聘礼,院子的钥匙与礼单都在周老太君手上,皇家的东西虽惹人垂涎,却无人敢动,这些聘礼中大部分,是要作为嫁妆重新抬进宫里的,剩下小部分,则要换成别的物件添进其中。 当日与行聘队伍一起来的,还有宫里一位女官苏姑姑。 苏姑姑比之前那个李嬷嬷年轻些,品阶却比她高,而且她虽是教导人规矩的,却不一味严厉,平日说话和风细雨,让人一见便有好感。 这日学完规矩,苏姑姑回了自己院里休息,芸香让小丫鬟打来热水,给薛静姝洗漱。 柳儿在一旁捏着胳膊,薛静姝见了,便问:“是不是累了?” 柳儿摇摇头,“不累,苏姑姑比李嬷嬷好多了,人长得又漂亮,说话又温和,跟她学规矩一点都不累。” 薛静姝闻言笑道:“从前不知你还是这么喜好颜色的人,若苏姑姑长得不好,你是不是就觉得累了?” 柳儿掰着指头嘻嘻笑道:“世上有三好,好食美人和财宝,小姐你都不知道么?” 薛静姝嗔道:“什么世上三好,分明是你心头三好才对。” “都一样都一样啦。” 薛静姝洗了脸,又想起一事,“除夕当夜收到那两个金裸子,你还回去了吗?” “还了,”柳儿想起那两个经了自己手又溜走的大金裸子,心下有些肉疼,不过想想不是自己的东西,拿在手中也觉得不踏实,“正好那天小姐你入宫,他又来了,我就还给他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柳儿歪头想了想。 那天薛静姝进宫,院里伺候的人都回屋偷闲,她在院子里磨香粉,忽然听到树上有人打了个喷嚏,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原来是那个大将军又来了,他是似乎对香粉的味道十分敏感,喷嚏一个接一个地打。 柳儿忙把那些粉收起来,又对他说了句稍等,回屋把那两个金裸子拿出来。 那人打喷嚏打得满脸通红,一张冷脸看着也不怎么冷了,也没空拿凶眼瞪她,柳儿就把金裸子往树上一挂,对他道:“你今天来得不巧,我家小姐进宫去了,这两个裸子她让我转交给你,你收回去吧。” 然后那人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一直就打喷嚏,没空说话。 柳儿挠挠脑袋,对薛静姝道:“他没说什么,我看他是被香粉熏怕了,这段时间都没出现。” 薛静姝点点头。 柳儿还是有些疑惑,道:“小姐,你说他来做什么呢?每次就躲树上,一句话也不说。” 薛静姝正要说话,恰芸香端着晚饭进来,两人便止了话头。 芸香特地把一碗水晶燕窝粥端到薛静姝面前,“这是苏姑姑交代的,按照宫里御膳房的方子熬煮了两个时辰,以后每天一早一晚给姑娘吃两碗燕窝,这样等到大婚那日,姑娘的肌肤就会顺滑细嫩得跟绸缎一样了。” 薛静姝笑道:“若真有那样神奇,天底下的燕窝早被人吃绝了。” 芸香不赞同,“姑娘不知,燕窝这样的好东西,又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早年府里有两位姨娘,为了一碗燕窝还在厨房门口就打了起来哩。” 柳儿道:“不管有用没用,小姐你就试一试嘛,要是真的有效,那咱就赚大啦。” 芸香捂着嘴笑,“跟你有什么关系,是陛下有福了。” “咦?”柳儿奇道:“小姐是我的小姐,怎么会跟我无关,倒是你说陛下,为什么跟陛下有关?” 她六七岁就去了庵堂,如今虽然十六七岁了,可男女之事一点都不懂,自然听不出芸香话中的暗示。 薛静姝这些日子经过苏姑姑教导,虽还未全懂,却也隐约知道了一些,她看了芸香一眼。 芸香话一出口,就知越矩了,眼前这是三小姐,将来是尊贵的皇后,不是她素日里可以随意取笑玩闹的姐妹。 她慌得低了头,见柳儿追问,薛静姝又意味不明地看她,更是不知所措地揪着帕子。 好在薛静姝并未追究,只道:“你先下去用膳吧。” 芸香如蒙大赦,连礼数也顾不全,匆匆退下了。 柳儿看她慌慌地跑出去,又回头看看低头喝粥的薛静姝,困惑地皱了皱鼻头。不过她本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见她们不说,也就不打算再问,只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 薛静姝见她管自己干了别的事,心里暗暗松口气,说实话,若柳儿追问,她也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次日苏姑姑又来,只是这次,她却把柳儿遣去屋外,只单独教导薛静姝。 薛静姝见这架势,心头微微一跳,已经有所预料。 果然,就听苏姑姑仍是轻声慢语道:“昨日讲了合卺礼,今日再来说一说床笫之私。” 第二十四章 春画 薛静姝虽不晓得其中到底该如何,可听得这几个字, 已先红了脸。 苏姑姑好似未看见, 嘴角噙着温和淡笑, 从容不迫娓娓道来。 薛静姝见状,也只得按捺下羞耻之心,硬着头皮听教。 好不容易苏姑姑讲完,一口气还未松下,却又见她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取出一个明黄色绸缎包裹, 锦缎摊开来, 里头是几本巴掌大的画册。 苏姑姑将画册放到她眼前,道:“这是**宫帏图, 请姑娘细看。” 宫里别的人, 都已经随着皇帝改口, 称薛静姝为娘娘, 只有苏姑姑仍守着祖宗规矩, 叫她薛姑娘。 以往她这么叫, 薛静姝只觉得比别人的称呼亲切,这次却听得心头一颤, 抬头去看她。 苏姑姑垂首敛眉,自律又恭敬,可浑身透露出的,却是不容拒绝的气息。 薛静姝收回视线, 深深吸了口气, 竭力镇定下来, 缓缓伸出手去拿那几本画册,又在她面前一页页翻开来看。 屋外,柳儿靠在回廊下,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墩。 往日苏姑姑教小姐规矩,都让她在一边旁听,等小姐独自练习的时候,姑姑再来叫她女官的规矩,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竟把她支开来了,难道今天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她看着身边的芸香,好奇道:“芸香姐姐,你们昨天打哑谜一样,是在说什么呢?” 芸香垂着眼,支吾道:“没说什么,是我说错话了。” 她昨晚回房便反省了一番,今日过来伺候,又恢复了刚来时的拘谨。她晓得柳儿跟她们不同,以后是要随三姑娘进宫的,因此对柳儿说话,也不如从前随性了。 柳儿见她不愿意说,也不为难人,只自己皱着眉苦思冥想。 半上午过去,才见房门打开,柳儿忙端了热热的茶水进去,给薛静姝倒了一杯,又殷勤地给苏姑姑也倒了一杯,“姑姑喝茶,累了一上午,您休息一下。” 苏姑姑笑笑,对于柳儿活泼的性子,她也挺喜欢,道:“你是想让我放你家姑娘歇歇才对吧?也罢,今日已经教完了,你们都好好歇歇,我明日再来。” 她喝过茶就走了。 柳儿奇道:“今天怎么这么快?” 她回头一看薛静姝,吓了一跳,忙去摸她额头,“小姐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薛静姝将她的手拉下,轻轻摇头,“无事,在房里闷的,一会儿就好了。” 柳儿便去开门开窗,又拿了扇子在屋里四处扇,想把浊气扇出去。 薛静姝见她忙得团团转,心中熨贴,一早上的心悸难安也慢慢沉淀下来。 柳儿扇完了风,回转到桌边,将一道茶点送至她手边,“小姐,这是我方才请厨房大娘做的咸味酥饼,和咱们在山上吃的味道差不多,你尝尝看。” 薛静姝虽没什么胃口,却不忍心辜负她的好意,伸手拈了一块。 那酥饼的皮脆酥酥的,拿在手里就碎了一手的渣,放入口中,咸香酥软,口感微有些粗糙,不如府里及宫中的糕点精致,可确确实实是记忆中的味道。 这让她心里又安定了些。 柳儿一直留心观察她,见她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才暗自安下心来。 薛静姝吃了一块就停下了,脑中满是男女赤-裸-交-缠的影像,她一时间还缓不过来,只觉得反胃难堪。 柳儿往她杯中续了些茶水,“小姐,你要是吃不下就算了,喝点茶暖暖胃。” 薛静姝点了点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嗯,我知道,下午苏姑姑不来了,小姐你就好好休息,不许看书也别抄佛经了。” 薛静姝都依她。 到了下午,柳儿就在院子里坐着,上门来找薛静姝的人,都被她婉言回拒了。 但不多久,芸香却带了个人进来。 柳儿瞧他有几分眼熟,再仔细一看,就是有一次来府上传话的小内监。 她忙站起来福了一礼。 小内监也回礼,“娘娘可在屋里?皇上命奴婢传话。” 柳儿不想外人打扰薛静姝休息,可宫里来的人,她是不敢拦的,若有什么要紧事耽误不起,她忙领着内监入内。 薛静姝听到声响迎出来,问道:“公公,可是太皇太后传我?” 小内监摇摇头,躬身道:“是皇上请娘娘入宫,有事相商。” 薛静姝眉头微微皱起,又问:“太皇太后近日身体可好?” 小内监老老实实道:“太皇太后身体安康,今日福公公来崇德殿回话,她老人家午膳进了一整碗米粥。” 薛静姝点点头,道:“请公公回陛下,成亲之前,我不方便再与他见面。” 那小内监愣了一下,呆呆抬头看她,“这、这……” 他显然不如他师父德公公机灵圆滑,眼下这情况,足以让他不知如何应付。 薛静姝见他圆头圆脑,面相还有几分稚嫩,语气又缓和了些,“劳烦公公了,你只需与陛下如实说便可。” 小内监只得点点头。 柳儿过来送他出门,到了院外轻声道:“公公,我家小姐这几日学规矩累着了,今日休息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请公公在皇上面前呈清情况。” 小内监这才恍然,被芸香送出去了。 柳儿回到院里,见薛静姝还站在门边,便把她扶进屋去。 薛静姝坐在窗前,院子里的泥地上,零星一点绿意冒了头。 漫长严寒的冬天终于要过去,春天快来了。 柳儿又摸摸她的额头。 薛静姝轻笑道:“放心吧,真的没有发热,吃了那么多温补的药,我的身体还不至于那样孱弱。” 柳儿担忧道:“小姐,你这样回绝了皇上,他会不会生气?” 薛静姝面上笑容转淡,她不进宫,一来确实是与风俗有关,不好与皇帝见面;二来,则是今日看到那些春画的缘故,她再冷静,也无法在今天就自若地与他见面,甚至因了那些画,她心里开始害怕与他见面。 但她只道:“没事,之前我就与皇上解释过了,他知道的。” 两人正说着,就见院门口一抹鹅黄一闪,偷偷摸摸闪进院子里来,又迅速把院门关上,那一副小心做贼的模样,不是薛静婉是谁? 她最近被秦氏关在屋内学规矩,已经数日不曾来串门了。 薛静姝好笑道:“婉婉,你做什么?” “嘘——”薛静婉忙大大嘘了一声,又从门缝里往外瞧,见无人跟来,才拍拍胸口蹑手蹑脚往院里走,“三姐姐,你这里给我躲一躲,舅母来家里了,娘让我去见她,我才不去。” 薛静姝问她:“舅母来做什么?” 薛静婉皱皱鼻子,一脸厌烦,“娘亲已经没打算让我和表哥结亲了,可是舅母不死心。哼,从前怎么不见她这样巴上来,还不是见三姐姐要做皇后了,想攀点好处?总之我绝不会嫁给表哥,娘要是敢逼我,我就、我就学人私奔!” 薛静姝原本含笑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笑容却收了起来,“又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也不想想就说出口了?” 薛静婉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看她,讨饶道:“我、我就随口说说,没真的想,三姐姐你别生气,我不会再乱说了。” 薛静姝看她一眼,摇摇头,道:“若真被逼到急处,就是你要跟人走,我也是支持你的,只是你不该什么事都没做,就瞎喊起来。俗话说‘没做贼事却说贼话‘,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说话不经思考,传出去给人听见,无端端做了别人的谈资笑柄,到头来名声不好听,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薛静婉虚心受教,老老实实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丫鬟寻来,说舅太太已经走了,她才回去。 柳儿正准备关院门,却见外头又来了人。 这次竟是德公公来了,还带了位太医来。 德公公道:“陛下听闻娘娘身体不适,特让奴婢带张太医前来为娘娘看诊。” 他一面说,一面偷着观察薛静姝面色,见确实不太好,心内点点头,回去可以跟陛下回话了。 太医给薛静姝诊过,说了几句忧思过重,损伤心脾之类的话,又留下一个方子。 德公公恭恭敬敬道:“请娘娘安心静养,陛下盼着娘娘早日康复。” 薛静姝客气道谢。 德公公退到院外,又请芸香带他去苏姑姑住所,在苏姑姑处好生交代了几句,方才离去。 苏姑姑目送他走远,神色有些微妙。 当日来薛府之前,太皇太后就把她叫去叮嘱过了,未来皇后身体孱弱,让她一定担待些,千万不可过于严苛。 今日陛下又派了德公公来,说那些繁杂规矩,娘娘要是学不下就不必学了,反正陛下会了就行。 ——既如此,还要她这引教姑姑做什么?让陛下自己来教呀。 第二十五章 大婚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十七,明日就是皇帝大婚的日子。 这些日子规矩已经全部学完, 苏姑姑暂未回宫, 她等着明日和迎亲仪仗一起入宫。 这一日薛府内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为次日的大喜事做准备,整座府邸比过年祭祖还忙些,而薛静姝这个当事的人,却反倒闲了下来。 今日是她在薛府的最后一日,若无意外, 往后她也不会回来。 嫁入宫中的女子, 没有回娘家一说,若是极得圣宠, 将来有可能得到省亲的机会, 那对于宫妃而言, 是莫大的恩宠, 对于她的娘家, 也是极大的隆恩。 但薛静姝心里清楚, 不论日后如何,她都不准备再回来了。 她进宫后, 薛府会因她延续承恩公府的荣耀,这也是她对薛府多年养育之恩的回报,再多的,她不准备给, 也给不起。 因她马上要走, 几个姐妹一起相伴来看她。 几个小丫头眼眶红红的, 让薛静姝没想到的是,哭得最伤心的,竟是六姑娘。 她自问对着个异母妹妹虽有几分关照,却也不曾多做了什么,难得这小姑娘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 她看着几人一字排开对她垂泪,哭笑不得道:“你们今日来,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哭给我看的?” 六姑娘抹着泪,抽抽噎噎道:“三姐姐,我舍不得你。” 七姑娘道:“二姐姐虽也出嫁了,可她想回来,随时就能回来,我们也可以去看她,可是三姐姐你嫁去宫里,以后想见你都见不到了。” 六姑娘一听,竟放声大哭起来。 薛静姝只好把她揽过来,替她擦眼泪,“又不是生离死别,都在都城内,统共离了几十里,来日方长,怎知以后会如何?别哭了。” 其实若要她现在许个诺,说来日会召她们入宫相见,不是不行,但她却没说出口,因为她没打算这么做。 和薛静婉不同,这个六妹妹是庶出,外祖加不过是平民,她娘又不得宠,这样的出生,若频繁出入宫廷,反而要给她招来麻烦,也会给府里其他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不如就这样淡淡的,别的人看在她是皇后庶妹的身份上,轻易不敢来招惹,就算日后出嫁,夫家也不敢轻视她。 六姑娘年纪小,听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只以为以后还能再见面,好歹哄住了。 薛静姝又看向薛静婉,道:“婉婉,以后我不在,除了四妹,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要爱护弟弟妹妹们,不但自己不能欺负他们,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他们,知道没有?” 薛静婉红着眼眶点头,“三姐姐你放心,我会护好他们的。” 薛静姝又道:“也要护好你自己,别吃了亏。” 一句话说得薛静婉泪珠子往下落,免不了又是一阵哄。 好不容易将她们哄走,秦氏竟然来了。 薛静姝回府两个多月,这是秦氏第一次踏足这间小院。 按理来说,女儿出嫁前一夜,当娘的该有说不完的话,担不完的心才是,可这母女二人对坐,除了一开始几句问安,之后竟无话可说。 薛静姝早已习惯,安安静静喝着桂花佛手饮。 她这几日胃口不佳,这是柳儿特地给她准备的。 秦氏手指缠着手帕,几次要开口,都又吞了回去,最后只道:“入了宫,好好孝敬太皇太后,尽心侍奉皇上。今上后宫空虚,你是第一人,又是皇后,要把握时机,早日生下皇子,不然再等两年,别的人进宫,皇上的宠爱就让人分走了。你记住,千靠万靠,别的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生下儿子,才算真正有了立身之本。” 薛静姝听得心里微微皱眉,面上却淡淡道:“是,谨记母亲教诲。” 秦氏张张嘴,又轻轻叹了口气,再无别的话可说,没多久就起身走了。 柳儿上前收拾茶盏,看了看她的脸色,道:“小姐,今晚早点休息吧?” 薛静姝点点头,今日应该没人再来了。 周老太君和薛老太爷早已命人来看过她,她父亲也隔着院门交代过几句,之后就没别的人了。 早早关门上锁,薛静姝躺在被中,望着头顶的锦帐,一丝睡意也无。 明日她就要离开薛府,虽对这里没有太多留恋,可到底是一群血脉相连的亲人,感情再淡,这时候也会有一些惆怅。 况且……入宫后到底会如何,她也是一片迷茫。 眼下太皇太后还在,自然不必担心,皇帝就算对她没感情,也会客气尊重,甚至会刻意表现出宠爱。 可连潘神医都说了,太皇太后撑不过今年,待她老人家去后,皇帝对她这个太皇太后强塞的人、对无功无劳却居高位的薛家,又会是什么态度? 之前她安慰柳儿,说进宫后起码比在府里清净,日子跟山上差不多,那种话,也只有柳儿不经事才会信了她。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届时她失了依倚靠,偏偏又占着皇后的位置,恐怕要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 若有朝一日,她保不住自己,柳儿作为她身边亲近的人,恐怕也要受牵连。 她突然有些迟疑,到底该不该带柳儿入宫? 她只想着身边能有一个相互依靠的人,可是若因此害了柳儿该怎么办? 她忽然坐起来,轻声道:“柳儿,你睡了吗?” “没有,”柳儿回道,听声音还很清醒,“小姐你也睡不着吗?” 薛静姝没回答,却道:“柳儿,明日进宫,不如……你别跟我去了。” “为什么?!”柳儿哧溜爬起来,也不顾早春夜里寒冷,穿着一身秋衣跳下小榻,奔到床边来,“为什么要丢下我?是不是我规矩学得不好,小姐你嫌弃我了?我最近已经很认真在学了,苏姑姑都夸我了,小姐你别丢下我……” 话到后来,已经开始哽咽。 薛静姝忙把她拉上来,察觉她双手冰凉,赶紧扯了被子将她盖住,“我没嫌弃你,我只怕进了宫后护不住你。” 柳儿头摇得更波浪鼓一样,“不用不用,小姐你放心,我会规规矩矩的,不会给你惹事,我、我连话也不多说!” 薛静姝见她怕成这样,有些后悔刚才冲动说了那样的话,其实冷静想想,若把柳儿留下,她在府里无依无靠,对她恐怕更加不利。 “是我说想岔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留下。” 柳儿吸吸鼻子,可怜巴巴道:“小姐,我想起来了,当年我不是跟爹娘走散了,而是他们不要我了,你可别又把我丢下。” 当时哥哥生病,爹娘跟她说,让她在庙里等着,他们带哥哥去治病,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她则在孤身坐了一夜之后,落入人贩子手里。 后来发了一场烧,把这段事给忘了,只以为自己是和亲人走散,才会被拐卖。 刚才被小姐一吓,当年的记忆突然就涌现上来,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浑身冰冷。 薛静姝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轻声道:“你放心,这种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柳儿点点头,时不时仍抽泣两下,她沉默许久,道:“小姐,你之前说帮我找家人,其实我……没有很想他们,这么多年已经快忘了他们的样子了,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了,五姑娘她们喊你姐姐的时候,我也在心里偷偷喊你姐姐,我总是想,我要是有姐姐,肯定也会想小姐这样疼我。” 薛静姝轻笑道:“我也巴不得你是我的亲妹妹,在我心里,你比亲妹妹还亲。” 柳儿赶紧道:“那你以后不能再赶我了!” 薛静姝点点头,“不会了。” 柳儿这才擦擦鼻子,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小姐你快睡吧,明天要当新嫁娘哩,可不能顶着两个大黑眼。” 她说着溜下床,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在山上的时候,因为炭火不足,两人经常挤在一个被窝里睡,可自从回了府,柳儿一直谨遵自己下人的身份,从不放肆,让别人有话可说。 薛静姝也重新躺下去,闹了这一出,倒让她没精力想些有的没的,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凌晨,皇帝派遣礼部官员告祭天地、太庙、奉先殿,他自己则前往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行礼,告知即将迎娶皇后。 太皇太后满脸欣慰地拉着他的手,叹了又叹,最终只道:“去吧。” 皇帝拜别太皇太后,到崇德殿阅视金册金宝,命使节持金节、携凤撵奉迎皇后。 此时薛府内早已灯火通明,宫里派来梳妆的嬷嬷已经到了,十几个人不言不语,就在一片肃静中给薛静姝上了大妆。 而后苏姑姑引导薛静姝到了正厅,薛府所有主子都已候在此处,司礼官正向薛老太爷及薛二老爷宣读制文。 待他读完,便将皇后的金册金宝安放在宝案上。 薛静姝被女官引到拜位前,听侍仪女官宣读宝文,她双手接过金册金宝,行了三跪三拜之礼,册立大礼才算完成。 之后不待薛家人再同她说话,钦天监报吉时已到,苏姑姑给她搭上红盖头,由一众女官簇拥出正厅,坐上凤撵离去。 薛家众人跪送在大门之外。 天色未亮,宫人内侍手持宫灯,把黑夜照成了白昼。 浩浩荡荡的奉迎队伍穿过皇城,皇宫所有正门一路大开,凤撵到了崇德殿前停下,薛静姝被请下轿,换乘一顶孔雀顶轿,一路抬进栖凤宫东暖阁之内。 第二十六章 洞房 栖凤宫是大衍朝皇后的寝宫,东暖阁并非正殿, 是洞房所在。 此时这所偏殿内布置得十分喜庆, 满目的大红色, 床前挂着百子帐,床上摆着龙凤双喜被,喜床四周悬挂龙凤帷幔,将里头的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女官接过薛静姝手中的苹果与双喜如意,又递给她一个宝瓶。 薛静姝怀抱宝瓶, 跨过一只火盆与马鞍, 这才在女官的搀扶下进入洞房。 与此同时,崇德殿内, 皇叔恭亲王刚为皇帝束完发, 皇帝身着龙袍, 由数位亲王伴送至栖凤宫。 洞房内分明站着十余个人, 可一点声响也无, 只有两支龙凤烛燃烧时, 灯芯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薛静姝坐在喜床上,头上盖着红盖头, 入眼所见俱是喜庆的红色。 头上繁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发酸,但皇帝还未来,所有人只能等待。 外头走廊上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身旁一位女官轻声提醒, “娘娘, 陛下来了。” 盖头下微微一动, 薛静姝捏紧双手。 众亲王在栖凤宫外止步,只皇帝带着内监入内。 “参见皇上。”屋内宫人跪了一地。 皇帝摆摆手命她们起身。 宫人们起身退到一旁,此时地上火盆马鞍早已收起,皇帝顺顺当当到了喜床前。 薛静姝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双纹龙皂靴,心头又是一颤。 司礼女官上前,朗声道:“请娘娘行坐帐礼。” 这些礼仪,早前在薛府苏姑姑都已经教过,所谓坐帐礼,既全福人将床铺好后,新娘面南盘膝坐在帐中,为求多子多福。 这本没什么难的,可她现在身着厚重喜袍,头顶凤冠,还盖着盖头,行起事来就不大方便了。 虽有宫人上前搀扶,可她们力气弱,并不能让薛静姝借到多少力,她只得自己竭力控制平衡,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之后该掀盖头,宫人们又扶要她下床坐至床边。 可左手边那名宫女不知是不是心里紧张,失了手,竟没扶住她。 薛静姝此时正抬了一只脚要下来,猛地失去扶手,身体眼看着就往下栽去。 宫人连连惊呼,柳儿正准备扑上去接住她家小姐,站在床边的皇帝却快了一步,一手揽过薛静姝腰肢,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薛静姝头上的盖头因此滑下,慢悠悠落至地上。 但屋内伺候的人都已经跪下谢罪,那个失了手的宫女更是害怕得昏了过去,无人敢抬头看一眼。 薛静姝已被这突来的意外惊住,瞪大了眼呆呆看着皇帝。 皇帝放开手,亲自扶她到床边坐下,“可曾伤到哪里?” 薛静姝回过神来,摇摇头。 皇帝俯身将盖头捡起来,攥在手里,道:“便当我已经掀了吧。” 薛静姝垂下眼,看到跪了一地的宫人,又抬头来轻声道:“皇上先让她们起来吧。” 皇帝点点头,说了声起。 宫女们起身,战战兢兢退至一旁。 德公公则挥了挥手,让身边两个小内监将那名昏倒的宫女拖下去。 又有两名女官捧着铜盆上前,盆内是半生不熟的饺子。 皇帝与薛静姝两人一起吃了。 吃过饺子,拜祭完各方神灵,便有宫女上来伺候薛静姝褪去龙凤同合袍,重新梳妆。 妆后,司礼女官引着皇帝与薛静姝至喜床前的合巹桌,两人面对面坐着,女官奉上合巹酒。 薛静姝此前从未饮过酒,半杯下肚,脸上已经烧起两片红云,又于皇帝交换喝了半杯,连眼睛都湿润了。 待合巹宴撤下,宫人将薛静姝搀入帐内,脱下厚重礼服。 而皇帝则到偏间换了便衣,又由宫人引着,也入了帐内。 所有伺候的人悄无声息退下,整间屋内只剩皇帝与薛静姝二人。 薛静姝垂首坐在床沿,屋内地龙烧得暖和,她衣着轻薄倒也不觉得冷,脸上因方才饮酒,还带着红晕,涂着胭脂的双唇紧紧抿着。 皇帝只在床帐前站着,不知因何并未靠近。 薛静姝抿唇等着当头一刀落下,可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心中不免更加煎熬,实在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 皇帝正看着这边出神,眼睛虽看在她身上,可视线却未落下来。 薛静姝心中天人交战,想了又想,还是出声道:“皇上?” 皇帝似这才回神,缓缓抬步走近,在她身旁落座。 薛静姝察觉他身上散出的热气,身子不由绷紧。 皇帝转头看着她,道:“前一阵听说你病了,眼下身体如何?” 薛静姝未料他会在此时问这个,愣了一下,道:“多谢陛下关心,已经痊愈了。陛下当时欲宣我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皇帝道:“没什么,那几日皇祖母心绪不佳,她虽不曾开口,我看多半因宫内无人,她觉得冷清了。” 薛静姝低了头没说话,她当时推脱开没进宫,不知皇帝心里是否责怪她。 说实话,皇帝的孝心令她惊讶,也有些感慨,看来他的确十分尊敬太皇太后,但愿有了这一分敬意,哪怕日后太皇太后不在,皇帝也能念着旧情,别让她与薛家真的被碾进尘土之中。 皇帝又道:“不早了,安置吧。” 薛静姝眼睫轻轻颤了颤,并未抬头看他,只掀开被子躺进去。 不久皇帝也躺了近来,两人间隔了约一个手掌的距离,薛静姝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但他始终没有靠近。 床帐内光线昏暗暧昧,薛静姝睁着眼看向床顶,高高悬着的一颗心本应慢慢落下,此时却仍旧挂在半空中。 皇帝没有碰她。 她不知此刻是要庆幸还是哀伤。 她确实不期待与皇帝做那些事,可当皇帝真的不曾动她,她又不得不开始思考将来该怎么办了。 一个不得宠的皇后,一个无子的皇后,一个娘家无可依靠的皇后,会是什么结局? 她轻轻闭上眼,竭力将许多纷杂的念头抛出脑外。 罢了罢了,当初下山之时就已经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再不济,以皇帝的孝顺,他日后可能会废了她,但也会给她一座偏僻的宫殿孤独终老。 这么看来,也不算太差。 她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悠悠荡在半空的心缓缓回落,鼻尖嗅着的是她送给皇帝的熏香,熟悉的香味让她更加放松了些。 正准备就此睡去,身边她以为早已睡着的人却又有了动静。 皇帝从被子下伸过来一只手,碰到她的身体后明显顿了一下,却仍坚定的绕过她的后颈,握住她另一侧肩膀,再微微用力,就将薛静姝整个搂在怀中。 薛静姝身体微僵,但她很快察觉到,皇帝的身体比她更加僵硬,她仿佛被人从柔软的被褥中挖出来,又被禁锢在一块坚硬的大石头上。 她因这个发现愣了一下,待猜测到皇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由苦中作乐觉得有了几分好笑。 皇帝大约比她还为难吧。 至少她入宫,在外人看来,是得了无上的恩宠,有数之不尽的富贵等着她,而皇帝因为孝顺太皇太后,不得不娶了她,他得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 不仅如此,为了让太皇太后开心,他还需刻意表现对她的喜爱,甚至在这种时候,还强迫自己来碰触她。 薛静姝只得苦笑。 只是不知是要为自己苦笑,还是为皇帝苦笑。 大约有了几分同病相怜,又或者是认了命,她努力放松自己,使微僵的身子软化下来。 皇帝抱住她后又没了动作,薛静姝不想今晚一个晚上都睡不成,只好又主动开口,“皇上?” 皇帝应了一声,薛静姝就靠在他胸口上,声音从胸腔内传出,比平日更加低沉几分。 皇帝问她:“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小时候身体不好,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冰凉的,今年吃了陛下赐给的药,已经好多了。”薛静姝如实回答。 皇帝点点头,“既然有效,就继续吃,改日让太医院的人再给你诊一诊,看看药方是否需要改进。” 薛静姝心下有些感叹,自小到大,最关心她身体的人,除了柳儿,竟要数皇帝了。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关心她,这份心意她都心领了。 眼看皇帝又不说话,也无动作,薛静姝干脆问:“皇上,该安寝了吗?” 话一出口,马上察觉皇帝的身体比刚才更加僵硬。 薛静姝心里都要为他觉得可怜了,身为一个皇帝,何必强迫自己到这个地步? 她心中叹着,想着该如何帮他找个台阶下,也当是帮了自己。 好在她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这现成的借口信手拈来,就听她踌躇道:“我今日……身体不适,请皇上怜惜。” 她不知皇帝是否因这话松了口气,但圈着她的手臂确实松开了些。 皇帝道:“既如此,就早些睡下吧。” 第二十七章 温存 皇帝嘴上说早点睡吧,圈着人的手却没放开。 薛静姝等了等, 又耐着性子等了等, 仍不见他有动作, 她只好自己去抬皇帝的手,打算挪到一旁去。 可床帐里看不清楚,她伸手一抓,竟将皇帝的手掌握住了,两人都是一愣, 她正要放开, 皇帝却反手握紧。 “皇上?”薛静姝有些弄不清他的意图,既然不愿意亲近, 她找好了台阶给他, 下来就是了, 怎么下到一半又走上去了? “你……” 暗里看不清皇帝的表情, 可他呼出的热气扑在薛静姝颈边, 仍让人觉得不自在。 皇帝似乎在做什么十分艰难的决定, 一个字出口,都过了一会儿, 才道:“你身上不适,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薛静姝瞪大了眼,皇帝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她身上不适,难道不是两人默认的一个借口而已吗?真让太医来了, 好端端的让人家给她想什么病好? 她只得摇摇头, “不必劳烦太医, 只是一点老毛病,不碍事。” 皇帝又沉默下来,在薛静姝以为他终于打算睡了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却慢慢上移,落在她衣领上。 薛静姝吓了一跳,忙止住他的动作,惊疑不定,“皇上?” 皇帝道:“今晚洞房花烛夜,请皇后担待一些。”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准备睡了吗? 薛静姝难得慌了,虽早就做好今日的准备,可之前以为皇帝不准备碰她,她已经松懈下来,这会儿皇帝突然杀个回马枪,实在令她措手不及。 她按住皇帝的手,带着些许颤音道:“可是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已经习惯了些,方才皇帝明明僵硬得似块石头,这会儿似乎好了许多。 皇帝轻轻挣开,转而握住她的手,“方才是我怠慢了,皇后莫怪。” 薛静姝忙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还在纠结之中,皇帝却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已经册封她为皇后,那从今日起,善待皇后便也成了他的责任。 鱼水之欢本是他极厌恶的,但方才将她抱在怀中,却不觉得排斥,那今晚这场洞房花烛,无可避免,也无需避免了。 他见薛静姝仍紧张,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也是冰凉凉的,便安慰道:“别怕,我轻一些。” 薛静姝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替皇上更衣。” 床上的规矩,苏姑姑自然也是教了的,本应该她先把自己脱干净,再服侍皇帝脱衣。 皇帝轻轻按住她,“我来。” 身旁窸窸窣窣,薛静姝知道,是皇帝起身脱衣服了。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微颤的手,慢慢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扣。 皇帝又躺回来,伸手重新抱过她。 裸-露的肌肤第一次与人接触,薛静姝整个人微微颤了一颤。 “冷么?”皇帝问她,他的一只手已经伸到她背上,轻轻抚摸着。 薛静姝摇摇头。 皇帝又道:“别怕。” 他极有耐心,一双手掌几乎抚遍薛静姝全身,似乎想要将她微凉的身体捂热一些。 这方法确实有效,薛静姝满面通红地躺在他怀里,整个身体都漫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皇帝这才撑起身体,虚虚覆在她上方。 薛静姝紧张地咬住嘴唇,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皇帝碰了碰她的腰侧,“别怕。” 那一下疼痛来临,薛静姝面上血色全部褪去,疼得眼泪直往下落。 皇帝手上青筋突突跳起,但他强自停下,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替她擦了擦眼泪,“是不是很疼?” 薛静姝吸了口气,竭力用正常的语气道:“不疼。” 皇帝府下来,轻声道:“请皇后担待。” 薛静姝眨了眨眼,大串的泪珠子往下落。 栖凤宫外,数十个宫人安安静静等着,连一声咳嗽也听不见。 德公公举着耳朵听暖阁内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见,心中不由有些嘀咕。 柳儿也在等待的人群之中,她心里担心她家小姐,但眼下所有人都在等,她也只能等。 终于,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 德公公忙指挥内监抬热水进去,又点了几个机灵的宫女进去伺候。 床帐还未掀起,宫人只垂首守在帐外,无人敢上前一步。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帝后的对话。 “还疼不疼?” “……不会。” “让太医来瞧瞧吧。” “别、我没事……” “热水抬进来了,你想擦身还是要泡澡?” “皇上让她们退下吧,我……我自己来。” “德禄,你们退下。” 德公公听得起劲,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站直了,“是。” 他赶紧挥挥手,让宫人随他退下。 听到脚步声走远,薛静姝才松了口气,身体酸痛难耐,特别是那处难以启齿的地方,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杵在里头,又胀又痛。 她仍躺在皇帝怀中,两人身上的衣服也未穿上。 皇帝抱着她坐起来,半靠在床头。 方才宫人又在外头点了许多蜡烛,烛光透过床帐,让里头也明亮了许多。 之前看不见对方,心里又只顾着紧张,倒不觉得尴尬,现在这样,却让她觉得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她轻轻推开皇帝,想要起身,可手脚却是酸软的,使不上多少力。 本来今日她就没怎么吃饭,方才又被折腾一番,况且又是初次,她自己身体又不算健壮,几下叠加起来,她此刻就好像大病初愈,身上软绵绵,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皇帝见她实在艰难,也顾不得照顾她的脸面,伸手取来中衣披上,又拿了薛静姝的衣服给她包好,然后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薛静姝轻呼一声,“……放我自己走吧。” 皇帝没说话,抱着她跨出帐外,好在屋内地龙烧得暖和,两个人这么穿也不怕着凉。 他把薛静姝放在浴桶边的椅子上,低头问她:“要不要进去?” 薛静姝烧红着脸,点点头。 皇帝便动手将她身上的衣服剥掉,抱起来小心放进浴桶里。 一入水,薛静姝立刻矮身坐下,只留了一颗脑袋露在水面上。 她想了想,现在这情况,她自己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了,与其是皇帝在这里,两厢尴尬,不如让柳儿进来帮她。 她道:“皇上,您让我的侍女柳儿进来吧。” 皇帝点点头,披上外衣,“我去别处沐浴,晚些再过来。” 他踏出房外,德公公立刻上前,“皇上,热水已经备好了。” 皇帝抬脚往另一处偏殿走,“让皇后的侍女进去伺候,另外……给太医院传话,让张之穹入内候命。” 德公公忙应下,一面安排柳儿入内,一面让小内监去太医院。 柳儿几步踏入暖阁,见薛静姝靠在浴桶边上,面上带着疲惫,心疼道:“娘娘,您累不累?” 薛静姝听见她的称呼先是一愣,慢慢苦笑道:“柳儿,别人也就罢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吧,不然我听着别扭。” 柳儿挠挠脸颊,道:“我也觉得别扭,可苏姑姑说要改。” 薛静姝道:“听我的就是,私下咱们和从前一样,若陛下在,你再改口。” “哎,好。” 薛静姝又道:“你在外头站了大半夜,记得喝点姜汤,别着凉了。” 柳儿撩着水替她清洗身子,道:“外边一点也不冷,虽然没有地龙,可是烧着好几个炭盆呢。” 其实她心里有些好奇,不知道方才皇上和小姐关在屋子里干什么,不过她也晓得这里是皇宫,不是薛府,更不是城外的庵堂,苏姑姑教过她了,要多听多看少说少问,不然会给自己和小姐惹麻烦,所以就算现在再好奇,她也只憋在心里,没有问出口。 薛静姝洗完,让柳儿扶着艰难地跨出浴盆。 幸好皇帝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不然就算是被柳儿看见,也让她觉得羞臊难安。 柳儿拿了宽大的布巾替她将身体擦干,又拿了干净的里衣让她穿上。 “小姐,你早点休息吧,我看你眼下青黑色都出来了。” 薛静姝躺进床内,吁了口气,身体还是酸软,可刚被热水暖暖地泡过,现在再躺在柔软的被子里,确实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她掩口打了个哈欠,“你也去睡吧,记得跟着苏姑姑走。” “好,我知道。”柳儿看着她合上眼,又拢好床帐,才退了出去。 薛静姝半醒半睡间,觉得有人拉着她的手不知做什么,她勉强睁开眼,见皇帝坐在床头,便要起身。 皇帝止住她,“你睡吧,我让张太医给你看看。” 薛静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罩了一方丝帕,伸出帐子外头。 她实在困顿得厉害,几次欲睁开眼,却强撑不住,终于睡了过去。 太医把完脉,皇帝将她的手收回被子里,步出帐外,对张太医做了个手势。 张太医意会,躬身跟在他后头出去。 “如何?” 张太医道:“娘娘脉象沉稳,并无大碍,只是今日劳累过度,往后数日需好好休养。” 皇帝看他一眼,道:“回去召集太医院的人,好好商讨一番,开一张最温补无害的方子,以后就照方子给皇后进补。” 张太医被皇帝那一眼看得后背微凉,忙躬身应下。 第二十八章 体贴 一觉睡得香甜,薛静姝醒来时, 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但很快, 身上的酸痛提醒了她昨日之事, 而且身边也有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不断传来。 她僵着身子,不知是否该起来。 皇帝却醒得比她早,见她有了动静,道:“醒了?身上还难受么?” 薛静姝扭头看他,见皇帝半倚在床头, 发冠未束, 头发披散开来,往日里冷峻的脸, 在红色床帐的映衬下, 显得有几分柔和。 她摇摇头, “已经没事了, 现在什么时候, 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洞房礼第二日, 她该与皇帝一起祭神,而且之后还得去宗庙祭祀, 求得先祖的接纳。 皇帝道:“还没到时辰,现在能起来吗?” “可以的。”薛静姝道。 皇帝这才让帐外的宫人进来伺候。 早就候在外头的宫女鱼贯而入,有的捧着托盘,有的奉着金盆, 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十来个人入内, 却一点声响都未发出。 有宫女上前掀开床帐,晨光照进帐子里来。 一下子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薛静姝不免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很快发现,宫女们一个个低头垂首,连上前回话也没人抬起头来,更无人敢偷偷看她,这让她既觉得怪异,又松了口气。 几位宫女分别簇拥着她与皇帝,两个各居一边更衣收拾。 女官给薛静姝上了妆,换上祭祀用的吉服,头上不例外又戴了顶凤冠,不过比昨日小些。 她这边装扮完,皇帝那里也收拾好了,两人来到栖凤宫正殿。 殿里已经摆好祭桌,两人先是三跪九拜祭过天地,又行大礼拜过各路神佛。 之后又回到偏殿,宫人正在摆膳,两人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叫团圆膳,需摆在龙凤喜床上。 因早膳未好,宫人奉了茶上来,二人坐在一旁。 薛静姝忽然问:“皇上,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太皇太后?” 皇帝道:“钦天监定下朝见礼的吉日是二月二十。” 那就是明天了。 皇家的礼仪,与民间到底有些不同,若是平民百姓家,新妇进门第二日就需要拜见公婆,而她现在,却得等吉日才行。 从之前下聘开始,她就没见过太皇太后,算起来已经有二十来日了。 “潘神医近日进宫了吗?” “二月十五那日来请过平安脉,皇祖母如今状况已经稳定,无需担心。” 薛静姝只微微点了点头。她知道这稳定是什么意思,自此后,太皇太后或许会无病无痛,可再怎么样,也不过是这一年半载的事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她与这位老人见面的次数,还不如和周老太君见得多,可对她却就是有一分特别的亲近,这样的亲近,是她在别的长辈身上体会不到的。 庵堂里的师父也算是她的长辈,可碍于身份,平日只拿她当半个小姐半个徒弟,虽也有关心,到底不够慈爱。 而她当初第一次进宫,见了太皇太后,便在心里想,别人家的祖母,大约就是这样慈祥和蔼的吧。 可偏偏这位慈祥的老人,却无多少时日了。 心头正乱糟糟地想着,团圆膳已经摆完了,宫人请帝后移驾,薛静姝忙收敛了心绪。 宫女正准备扶薛静姝上喜床,皇帝已经先一步伸了手,几位伺候的宫女忙退到一旁。 皇帝虽是扶着薛静姝,可他力气大,几乎将她整个人半扶半抱上去。 薛静姝坐下后便不再动弹,实际上她的身体还是有些异样,特别是每次迈腿,都觉得钝钝地磨过,原本宫女来扶她,她还觉得有些苦恼,因为床那么高,就算有脚踏子,她现在也迈不太开。 皇帝直接将她半抱上来,虽让她觉得窘迫,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不大的桌几上,摆了约有一二十个小碟子小碗,每个还不到她巴掌大小,里头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明显是要让她与皇帝分食,可是足足一二十道,就算每样只吃一个,她也吃不下呀。 侍膳女官站在床边,见皇帝看了眼双喜圆子,忙伸出银筷夹了一颗放到皇帝身前的碟子里,另一颗夹给薛静姝。 那圆子长得有些似汤圆,只是比汤圆大些,约有婴儿拳头大小,上面印了个红双喜,又点缀着红绿丝,看着倒挺喜庆。 薛静姝夹起来,小心咬了一口,圆子皮软软弹弹,应该加了糯米粉,里头的陷料甜而不腻,又粉糯可口,既不像山药,也不是莲子,不知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吃一口便在心里品一品,好容易吃完一半,抬头一看,皇帝那颗圆子早就给他一口吃了,此时正看着她等她吃完呢。 她有些脸热,也不好意思慢慢品了,忙匆匆吞下。 皇帝递了碗热汤到她手边,“慢点。” 薛静姝轻声道谢。 汤刚咽下,侍膳女官又夹了个饺子给她。 那饺子也比寻常见的大些,几乎有她半个手掌心大,皮薄薄的,隐约能看见里头的陷料。 那陷入口极鲜,薛静姝大约尝出蟹肉、鸽子汤、瑶柱的味道。 皇帝这次吃得比方才慢许多,等薛静姝吞下最后一口,他才放下筷子。 女官又给她碟子里放了个珍珠包,看着小巧玲珑,极诱人的样子。 薛静姝却暗暗皱眉,有些为难,因为她快吃不下了。 这只珍珠包吃得极慢。 不等女官再布菜,皇帝道:“你下去吧。” 女官微微一愣,立刻低头行了,躬身退下。 皇帝又摆摆手,其他伺候的人也都退下。 人走光了,皇帝看向薛静姝,“是不是吃不下了?” 薛静姝有些赫颜,小声道:“还能再吃一点点。” 皇帝似乎笑了一下。 薛静姝听见声音,惊讶地抬头看他,却只见他表情如常,并没什么异样,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皇帝道:“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一整桌都需要吃完,一会儿还有侍礼女官来查验。” 薛静姝这下真的皱了眉,一桌都得吃完,每人吃一半,男子食量大还好些,从前那些皇后们是怎么熬过去的?莫非只有她的食量特别小? 皇帝又慢吞吞道:“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眼下无人看见,自然可以变通。” 薛静姝微微扬眉,“您是说倒掉吗?” “你看看这屋里,哪里是可以倒的,八宝瓶么?” 薛静姝看了看皇帝,又转头看了眼八宝瓶,说实话,看皇帝的表情,她搞不清到底是说笑还是当真。 皇帝道:“别看了。” 他夹了个蟹黄卷给薛静姝。 薛静姝瞪着碟子,所以他说的变通,就是让她继续吃? “你咬一口。”皇帝见她不动,催促道。 薛静姝只好夹起来咬了一口,虽还是极好的滋味,可她现在没什么心情慢慢品尝了。 见她咬过了,皇帝将筷子伸过来,神色自然地夹起缺了一口的蟹黄卷,整个塞进嘴里。 绕是薛静姝再沉稳,此刻也顾不得礼仪,瞪大了眼看他。 皇帝吃完她那份,把自己的也吃了。 然后又重复刚才的做法,夹起一个让薛静姝咬一口,剩下的都进了他自己肚子。 两人进食速度明显加快,不过一会儿,桌上二十来个碟子被消灭的干干净净。 薛静姝忍不住去看皇帝的肚子,玉腰带之下,仍是平摊结实,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奇异的敬佩之情,自小到大,她身边能吃的人很多,柳儿就是其中一个,可与皇帝相北,柳儿的食量几乎不值一提。 皇帝放下筷子,问她:“饱了?” 薛静姝点点头。 皇帝便道:“你的食量比常人小,既然少食,就该多餐。栖凤宫内有小厨房,我让御膳房定时送新鲜食材来。” 薛静姝心想,我的食量是比常人小了一点点,可是您的食量比寻常人大了不少呢。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皇帝吃这么多,还不是替她吃的? 她道:“皇上吃饱了吗?” 皇帝略微点头,“七八分足矣。” 薛静姝不说话了。 皇帝让人进来收拾。 侍礼女官果然来查看两人是否将团圆膳吃完,见皇帝碟子里干干净净,她不奇怪,可是见皇后娘娘碟中也没有一点剩余,她就有些狐疑了。 但无论如何,是轮不到她来质疑的,她只得行礼退下。 实际上她来查看的时候,薛静姝很有几分心虚,这还是她第一次撒谎。 她暗中偷瞄了皇帝一眼,见他一脸正经沉稳,心中只余佩服。 不过说起来,她也并未见过皇帝有别的表情。 就连……就连昨晚也是这样的。 她忽然有些脸热,转开头看着宫人们来回忙碌。 皇帝转头看见她的表情,问道:“热么?” 薛静姝总不能照实说,只得点头,“有些闷。” 皇帝便命人开窗。 二月中,正是早春,窗外绿意渐浓,一棵紫玉兰树上孕出几朵花苞,连吹进屋内的微风,都带了些许绿草新生的芬芳。 第二十九章 安寝 下午该去宫外的寿皇殿拜祭先祖。 帝后出行的仪仗早就整整齐齐列在崇德殿前,足有上百人抬着御撵和凤撵, 又有数百人在前后护行随侍, 自皇宫到宗庙, 一路上更是清避行人,围上帷幕,隔几步就有禁卫军手持□□护道。 在宗庙给列祖上过香,回到宫里,又去供奉先皇的永寿殿行过大礼, 如此庙见才算完成, 之后便是明日的朝见礼了。 皇帝大婚,按例罢朝三日, 不过国事却不能耽搁, 下午行完庙见礼, 皇帝换了常服就去崇德殿处理政务。 栖凤宫内, 薛静姝也从偏殿移至正殿, 此时栖凤宫的掌宫女官正带着宫人给她行礼。 中宫的规制, 皇后贴身伺候的女官四人,宫女八人, 另外粗使的不记名宫人更是多达十余人,眼下能到薛静姝面前行礼的,正是贴身伺候的那几个。 她今日精力不足,只一一见过, 问了名字, 又各自赏了礼, 便让她们暂且退下。 柳儿留下帮她捏肩膀。 薛静姝问她:“昨晚睡得惯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大家人都很好,我跟苏姑姑住一个屋子,她很照顾我。小姐你呢,昨晚睡得好不好?” 薛静姝道:“我也挺好的。苏姑姑是宫里老人,你要听她的话,多和她学习,平日没事,轻易不要跑出栖凤宫去。” 柳儿点点头,“我知道,小姐你放心吧。” 她如今已经长进不少了,知道宫里不比外头,平日说话做事都更加谨慎起来,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改了不少。 薛静姝让她按得舒坦,困意上涌,就用手撑着额头眯了一会儿,不曾想真的睡了过去。 柳儿怕她落枕,轻轻扶着她躺在贵妃榻上,又盖了件毛茸茸的白狐毯子,这才退到殿外。 待薛静姝醒来,殿里已经掌灯,她往身旁一瞧,皇帝拿了本书坐在烛光下,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薛静姝忙做正了,准备起身。 皇帝道:“坐卧行走,动作都应轻缓些,你血气不足,猛然站起来,最容易犯上昏厥之症。” 薛静姝虚心应是,又问:“皇上来了多久了?” 皇帝道:“掌灯时分才来。” 外头伺候的人听见里面有了动静,小声询问是否要传膳。 皇帝让他们端进来。 宫人在布置晚膳,皇帝又对薛静姝道:“下次若要小憩,让宫人提醒你,不可睡过头,不然既错过了晚膳,夜里又不好入眠。” 薛静姝只得又应了是。 两人坐在饭桌前,侍膳女官先给帝后盛了一碗汤。 这是宫内默认的规矩,饭前喝汤,有利于开胃养生。 今晚是淮山鸽子汤,薛静姝见皇帝一碗汤喝了干净,自己也舀着一勺勺喝下。 她食量小,吃了半碗珍珠米,各样菜品吃了几口,就饱了。 皇帝见了没说什么,他倒是吃得又多又快,几乎与薛静姝同时放下碗筷。 膳桌撤下,又上了茶点。 薛静姝只吃了一口,皇帝那份他通通吃光了。 之后两人各居一头,各自看书。 待更漏响了几声,便有女官上前小声提醒,该安置了。 皇帝放下书卷,道:“皇后的夜宵端来。” 薛静姝一听,惊异地看他,“什么夜宵?” 皇帝道:“你晚膳吃得太少,夜里该多吃一顿。” 薛静姝忙道:“我还不饿。” 皇帝便对候命的宫人道:“再搬个炉子来,先在炉子上热着。” 宫人忙去准备。 薛静姝没了法子,实在不想半夜起来吃一顿,只小声嘀咕道:“从前都没吃过,也没见饿。” 皇帝耳尖,一下就听到了,“就是因为从前一直吃得少,所以才这么瘦弱,又缺少血气。” 薛静姝不敢再说。 她没料到,皇上看着挺严肃寡言,实际上管起人来,竟比柳儿还能说。 不过被这事打了岔,方才薛静姝一听安寝二字心里就紧张起来,现在反而好多了。 宫女伺候两人更衣,之后全都退出内殿,只在外殿候命。 薛静姝躺在床上,心里有点打鼓,今晚应该不会有什么吧? 今日一整天,她的身体才缓过来一些,若再来一次,明天说不准就起不来了。 皇帝也躺下,仍是和她离了约有一个巴掌的距离。 薛静姝松了口气,看来确实是她多虑,从皇上昨晚的表现来看,他大概和自己一样乐得什么都不必做。 刚才睡得香甜,现在反倒没了睡意,薛静姝只得顶着床帐出神。 今日皇帝的表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比他看起来、或者比她想象中的,其实容易相处得多。 若宫内的日子一直是这个样子,那她就十分满足了。 皇帝忽然问她:“是不是睡不着?” 薛静姝怕他又要训话,含糊道:“再过一会儿就睡了。” 皇帝没说话,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动作比昨晚熟练多了,身体也没有那么僵硬。 薛静姝有点惊吓,轻轻推着他的胸膛,“皇上?” 皇帝道:“你身上凉,不容易入睡,暖起来就好了。” 他说得笃定,似乎很有经验的模样,薛静姝正想找点话说,免得尴尬,便问:“您怎么知道?太医说的吗?” 皇帝沉默了一小会儿,道:“我小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 六皇子从前,因为母妃失宠,又不得先帝喜爱,几乎是在冷宫里长大的。 这些事,薛静姝略有耳闻,也一下子知道了,他说有这样的经历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宫人们捧高踩低,见他是个不得宠皇子,就克扣了他的分例。 她自己在庵堂里的时候,不也遇见过这样的事?好在她至少还有柳儿能够相互依偎取暖,皇帝有谁呢? 是不是一个都没有? 她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在寒冬腊月里,裹着薄薄的被子,因身上太冷,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样子。 她心里有些酸软,却不知该说什么,恐怕皇帝此时,也不需要别人无用的安慰与同情。 她轻轻撇开这些情绪,问道:“您之前在看什么书?” “《大衍图至》,里头讲了许多地方的风土人情、山川河流。这些书平日都放在外廷,你若想看,写下书名让人去找来。” 薛静姝点点头,山上的书早被她翻旧了,皇宫里那么多书,正好让她打发时间。 皇帝伸手在她身上轻抚。 薛静姝又是一惊,忙按住他的手,“您是不是……” 皇帝微微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别怕,你身上太凉了,搓一搓比较好。” 薛静姝赶紧摇头,“不用了,很快自己就热起来了。” 皇帝便停了手。 薛静姝担心他又有什么动作,试探道:“皇上,让我躺到边上去吧,这样压着,您也睡不好。” “不会,”皇帝道,他低头在薛静姝身上嗅了一口,“你身上带着香味,闻着挺舒服,也容易入睡。” 薛静姝有些不自在,她身上的味道,应该是平日熏香制香沾上的。 她忙转移话题,“陛下的不寐之症近日怎么样了?” 皇帝回想一下,道:“昨日只熏了一点你的香,睡得挺好,今晚没熏,不过有你身上的香味,大约也是不错的。” 说来说去又说回自己身上,薛静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身上的香,与之前送您的恐怕不大一样。” “都挺好闻。”皇帝道。 薛静姝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帝静了一会儿,又问:“现在有没有睡意?” 薛静姝睁着眼,其实还是挺清醒的,不过为了停止话题,她点点头,“有点了。” 皇帝却抱着她坐起来,“先别睡。” 薛静姝疑惑,“为什么?” “宵夜还未吃。” 皇帝说完,不等薛静姝说话,就让宫人把外头热着的燕窝粥端进来。 薛静姝实在不饿,看着那碗粥,有点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皇帝没让她下床,就让宫女在床上摆了个小几,让薛静姝裹着被子吃。 薛静姝还想再挣扎一下,“我还是不饿。” 皇帝道:“不饿也该吃了,晚膳吃的那一点东西,到现在早就没了。” 薛静姝只得拿着调羹慢慢舀着。 皇帝见她吃得艰难,便道:“能吃多少吃多少。” 薛静姝眼前一亮,正要放下调羹,皇帝又道:“至少吃一半。” 她立刻泄气。 然而这还不够,皇帝仍在她耳旁唠叨:“我已经交代小厨房,以后三顿正餐之后,每隔一个时辰,再给你上一顿点心,每次至少吃完一半。” 薛静姝受不了了,忍不住说道:“皇上,就算我血气不足,这么吃也太多了些,需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皇帝却道:“这是太医交代的,与你身体无害。况且就算这么吃,照你的食量来算,一日吃的还是及不上常人。” 更何况,吃这么少,都不长肉,抱着实在硌手。 第三十章 真心 薛静姝最后还是吃了半碗燕窝粥,躺下后她就装睡了, 也不知皇帝是什么时候入睡的。 次日要去拜见太皇太后, 在民间这叫拜舅姑, 皇家称朝见。 本应是皇后领着后宫妃嫔给太皇太后行礼,但此时后宫没有旁人,只有薛静姝一个。 她刚跪下行完礼,太皇太后就亲自起身扶她起来,满心的喜爱溢于言表。 薛静姝道:“数日不见, 皇祖母气色又好了许多。” 巧嬷嬷道:“自娘娘进宫, 这几日太皇的身体越发好了,今日知道娘娘要来行礼, 一大早就起来等着, 之前还在花园里走了两圈呢。” 薛静姝笑道:“若皇祖母不嫌我碍了您的清净, 以后我天天上门叨扰。” 太皇太后拉着她坐下, 笑眯眯道:“叨扰得好!” 她对着薛静姝左看右看, 越看越爱, 转头故意虎着脸问皇帝:“皇上,我把姝儿给了你, 你没欺负她吧?” 皇帝道:“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笑着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姝儿你记着,若哪日皇帝欺负了你,就来皇祖母这里, 祖母帮你打他。” 皇帝一副老老实实任她敲打的模样。 薛静姝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皇帝还是那副表情, 可她却从这毫无变化的表情中,看出几分无奈。 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还记着他早上盯着要她多喝一碗羊骨粥的事,现在她腹里还饱着呢。 皇帝若有所觉,瞧了她一眼。 薛静姝立刻转过头,乖乖巧巧地坐在太皇太后身边。 将两人的动作瞧在眼里,太皇太后面上喜色更浓。 不久德公公进来小声提醒皇帝,时辰快到了,王公大臣都已候在外廷,等着向皇帝进表庆贺。 太皇太后听见,道:“你去吧,姝儿在这里陪我。” 皇帝点点头,起身去了外廷。 太皇太后转头对薛静姝道:“若是在民间,新媳妇过来行礼,我应该给你备一份礼物,皇家虽没有这个规矩,但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阿巧,把我那个盒子拿来。” 这个檀香木的盒子,薛静姝是第二次见到,上一次是在大年初一,太皇太后给了她一对金锞子。 这一次,老人家从里头取出一只白玉凤凰簪,极珍惜地放在手中轻抚,“我这辈子,从普通妃嫔做到贵妃,后来直接是皇太后,现在是太皇太后,就是没做过皇后。这只玉簪,是当年永昭帝承诺封我为后时赐下的,不过封后诏书还没来得及下,他就……现在我把它给你,姝儿,你要切记,惜取眼前人,莫要等老了才后悔。” 这确实是极其珍贵的礼物,薛静姝郑重收下,“祖母放心,我记下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又幽幽叹道:“你是个好孩子,皇上也是个好孩子,你别看他平日不言不语,实际上只要被他看在眼中的人,他都放在了心上。那孩子就像冬日里的一捧雪,看着又冷又冰,不近人情,可是只要有人肯花点心思,小心地捂一捂,他也就像那雪一样,很快就化了,剩下的是清粼粼一眼看得到底的真心。 姝儿啊,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们都说我好了好了,可实际上我心里清楚,没多少日子了。皇祖母活够了,不怕死,却只怕剩下皇帝形单影只孤苦伶仃。所以皇祖母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你能去看一看,看一看那孩子的心,别把他一个人,留在寒冬腊月里。” 薛静姝听得红了眼,哽咽道:“皇祖母,您可要长命百岁才行。” 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你看别人一开口,就是吾皇万岁,可是你瞧,自古以来,哪个皇帝是长寿的?又有谁真的活到一百岁?” 薛静姝擦了擦眼角,见太皇太后看着她,知道是在等她的答复,轻声道:“我与陛下做了夫妻,此后就是一家人,您放心,我……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太皇太后这才欣慰笑了,“姝儿,我知道你心里还有诸多顾虑,皇祖母无法预知将来的事,但有一点可以给你打包票,陛下与别人不同,若你真心对他,他也绝不负你。” 薛静姝静静点头。 太皇太后又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乏了,才让她回去。 刚回到栖凤宫,侍膳女官便奉了托盘上来,“娘娘,到时辰进些点心了。” 薛静姝本满心惆怅,见了那吃的,立刻就成满腹惆怅了。 好在今日端上来的不多,她勉强吃了一半,之后又在殿内走了好几圈,才觉得舒服了些。 侍仪女官捧了两套朝服入内,向她请示今晚筵宴要穿哪一套。 今晚将是薛静姝作为皇后第一次出现在百官面前,自然不能轻忽。 她认真看了一遍,选了套看着不那么重的。 之后女官又让她选各类头饰挂件,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全部选完。 等她们都退下,薛静姝看着妆台上的太皇太后赐的玉簪,忍不住又拿起来握在手中。 今日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她知道。 老人家希望她能与皇帝好好相处,甚至是要他们在以后的岁月里,长久地相互扶持。 在今日之前,薛静姝并未想过这些。 她所设想的以后,要么是因占了皇后的位置,碍了别人而被除去;要么皇帝念着一点旧情,留她一条命,她与柳儿两人在冷宫里终老;甚至她还幻想过,是否有可能出宫,仍然回到山上,清清静静过完一生。 在她的诸多设想中,没有一种是有皇帝参与其中的。 但是方才,她却在太皇太后面前许下承诺,不会抛下皇帝。 所以有些事情,是否该重新想一想? 她盯着玉簪子怔怔出神,想起太皇太后叹着说自己没多少时日了,又有些心酸。 这位慈祥的老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平日听他们说她气色又好了,不知她心里是什么感想? 她说自己活够了,但其实心中还是有许多牵挂,不然怎么会像托孤一般,对她说了那么多? 她放心不下皇帝,却又无可奈何了,所以才会要她一个承诺,一个不知将来是否能够兑现,但至少眼下让她安心的承诺。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薛静姝并未体会过,但现在,她感受到了一位长辈对晚辈真切的爱意与疼惜。 “这簪子……是皇祖母送给你的?” 身后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 薛静姝忙起身,转头来便要行礼。 皇帝拦住她,“此处无人,不必多礼。” 薛静姝也没坚持,“皇上忙完了?” “好了,诏书也已经送至礼部,今日过后就刊印颁行天下。” 等到明日,诏书发布,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都会知道皇帝大婚,册立了皇后。 薛静姝轻轻点头,见皇帝还穿着朝服,便道:“让她们进来给皇上更衣吧?” “不必。”皇帝自己动手。 薛静姝想了想,不好只在一旁站着看,又没好意思上前替他脱,就去外头让人把皇帝的常服拿来。 因这两日皇帝都歇在栖凤宫,他的衣服鞋履这边也备下了,很快就有小内监呈上来。 他正要往里送,德公公暗里扯住他,接过托盘送到薛静姝手中。 待她转回屋内,小内监小声疑惑道:“师父,你怎么不进去伺候,也不让我进去?” 德公公瞪他一眼,“狗崽子,眼睛呢?陛下与娘娘单独在里头,有你什么事?!” 小内监摸摸头,有点委屈。从前他手脚不够勤快,师父教训他没眼力劲,现在他勤快了,又要被训。 师父的心,海底的针。 薛静姝将衣服展开,帮皇帝穿上。 因皇帝比她高许多,她不得不踮起脚抬起头。 因这个姿势,皇帝瞧见她的眼睛,微怔了下,道:“怎么哭了?” 薛静姝惊讶地摸了摸眼角,并没有觉得湿润。 皇帝道:“眼眶有点红,方才哭了?” 薛静姝摇摇头,刚才她也没哭,不过大约是想起太皇太后的话,有点伤感,眼角才红了一些。 但总不能对皇帝说起今日她与太皇太后的谈话内容,因此她只是沉默摇头。 皇帝眉头微微隆起,忽然迟疑道:“是不是……不想吃东西?” 薛静姝愣了一下,差点失笑出声,皇帝难道把她当成小孩子了?因为不想吃东西,委屈地直哭? 她怕皇帝又想出什么更加奇怪的理由,只得道:“没什么,就是方才揉了下眼睛。” 皇帝明显是不信的,但也没再追问,只道:“若实在不想吃,我让他们把点心的分量再减一减,次数也减掉一次,以后就每日傍晚与夜宵多加一顿。” ……看来他是认定她是因吃不下东西才会哭了。 薛静姝满心无奈。 第三十一章 纵容 皇帝在栖凤宫内与薛静姝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一同吃过午膳, 他又去了崇德殿批折子。 薛静姝独自坐在内殿, 继续思考之前所想的事。 太皇太后让她别丢下皇帝一个, 让她去看看皇帝的真心。 她虽同意了,可这种事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要怎么做? 况且……皇帝真如太皇太后所说,愿意用一颗真心去换真心么? 若是……她做到了, 但皇帝却没有, 她又该怎么办? 她被许多问题折腾得脑中混沌,索性起身步出内殿, 让柳儿陪她出去走走。 春寒料峭, 柳儿见她要外出, 忙找来斗篷给她披上。 宫人们也备了毯子、暖炉等物跟在后头。 薛静姝虽不习惯让这么多人跟着, 但晓得是她们职责所在, 也未说什么。 御花园内比她之前来要热闹许多, 枝头的白玉兰、抽芽的绿柳、叽叽喳喳的鸟雀,到处都是春日的踪影, 虽人还是不多,可总算有了些生气。 几人攀上一座假山,薛静姝微微喘息,柳儿扶着她进入亭内, 宫人们则迅速地铺好毯子, 生起暖炉, 奉上茶点。 这间亭子地势稍高,站在此处可以看见半个皇宫的景象。 薛静姝望向外廷,此时皇帝正在那里。 她又想起太皇太后的话,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柳儿担忧道:“小姐,你怎么了?” 薛静姝对她,倒没什么隐瞒的,见她问起,便禀退其余宫人,让她们到假山下候着。 等人都退下,她把自己的烦恼与柳儿说了。 柳儿听得直挠头,什么真心假意的,她是搞不太明白,不过太皇太后的意思,应该是要她家小姐好好对皇上吧? 照这几天来看,皇上对小姐也挺好的,她觉得,别人对你好,你自然得还回去。 她道:“小姐,你就看看皇上是怎么做的,你也怎么做嘛,皇上关心你吃饭穿衣,那你也关心关心他吃饭什么的。像你对我,有好吃的会留给我,冬天帮我买棉衣,教我很多东西,担心我会不会被人欺负,这些都是对我好啊。” 薛静姝若有所思,其实皇上的饮食起居,是不需要她来插手的,但柳儿的话也提醒了他,若要对一个人好,不必特意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反而只需从身边的琐碎小事入手,时时刻刻方方面面,对方总能感受到。 至于真心能不能换来真心的问题,她此刻也想通了。 现在皇帝对她好,她自然也要以好回报,若以后皇帝不愿对她好,那她……把那些心意收回来就是。 想明白这些,心头的烦恼一下子消散,她正准备起身再去看看别处的风景,就有女官在外小声提醒她,又该吃点心了。 好心情因这话飞走了一半。 她只得重新坐好,让女官把吃的端进来。 是一碗细腻香浓的玫瑰牛乳羹。 看着这碗点心,薛静姝忽然心头一动,眼下不就是关心皇帝的时候? 她问那女官:“陛下那里可送过去了?” “这……奴婢不知。” 薛静姝知道她只负责栖凤宫内的膳食,不知道皇帝那里的情况也正常,便叫了个小内监来,让他把面前这个食盒送去崇德殿。 女官忙道:“可是娘娘还未进食。” 薛静姝拈起桌上的茶点,咬了一口,道:“你看,我吃了。” “这、这……” 薛静姝道:“你去吧,皇上若问起,如实说就是了。” 女官无法,只得退下。 她一走,薛静姝就把茶点搁下了。 柳儿眨眨眼,道:“小姐,你好狡猾。” 薛静姝嗔道:“再说话,我让你一天也吃六顿。” 柳儿吐吐舌头,赶紧住嘴。 她虽然爱吃,可是显然是吃不了六顿的,陛下简直把她家小姐当做小猪来喂了嘛。 另一头,小内监提着食盒,一路小跑到了外廷。 还未踏上台阶,德公公便把他拦住,“你不在娘娘面前伺候,跑这里来干什?” 小内监赶紧道:“师父,娘娘让我给陛下送吃的,您看?” 德公公微微迟疑,其实按默认的规矩,后宫没有宣召,是不得轻易来外廷的,这些吃食也不能随便送。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变通的时候,先帝在时,那些受宠的嫔妃们可没少亲自下厨,又亲自送来嫌殷勤,他们这些掌事太监,哪个敢拦?还不都是看人下碟。 不过陛下登基至今,这种事情倒是头一次发生。 德公公心中权衡一番,对小内监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传个话。” 皇帝正凝神看一本折子,德公公站在一旁不敢打扰,等皇帝放下,才瞅准时机赶紧上前道:“皇上,娘娘让人给您送吃的来了。” 皇帝愣了一下,才道:“拿进来。” 德公公得了命出去,很快带着那小内监进来,他打开食盒一看,有些意外,但不敢多说什么,只将那不大的碗端出来,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见了那碗又是一怔,这么小的碗,明显不是他平日所用的。 他转头看向小内监,道:“皇后用过点心了么?” 小内监不敢隐瞒,恭恭敬敬道:“这就是娘娘的点心。” 德公公低着头,觉得这位娘娘胆子似乎太大了些,陛下命人给她做的点心,她不吃也就罢了,竟还让人给陛下送来? 皇帝盯着那小碗看了一会儿,端起来几口吃了。 罢了罢了,不吃就不吃吧,若强逼着她吃,恐怕又要哭。 待小内监提着食盒退下,德公公也跟着退出去,在殿外把那小子逮住。 小内监老实道:“师父,您有什么吩咐?” 德公公道:“狗崽子,好好伺候娘娘。” 小内监疑惑:“师父您之前不是交待过了么?” 德公公瞪他一眼,“要更加用心,把娘娘当成你祖宗来伺候!” 照眼下来看,陛下对娘娘似乎格外宽容,以后不管宫内会不会有别的主子,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待遇,所以他才会要小徒弟好好巴紧栖凤宫。 小内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德公公踹他一脚,让他滚了。 等到傍晚,德公公进内殿提醒皇帝,筵宴时辰将到,应该更衣了。 皇帝搁下毛笔,道:“皇后准备好了么?” 德公公心里庆幸方才提前让人去打探过,“娘娘已经打理好了。” 皇帝点点头,“你让人请皇后来崇德殿。” 德公公忙去了。 另一头,薛静姝盛装打扮,一身的头面首饰重得几乎让她走不动道,好在她也无需太过走动,自有凤撵可乘。 到了崇德殿前下撵,一左一右两名女官搀着她入内。 皇帝刚刚换好朝服,见薛静姝走得艰难,道:“要不换一身常服?” 薛静姝轻轻摇头:“今晚王公大臣们都在,又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怎好因我擅自改了?” 皇帝上前扶住她,他力气大,单手就承担了薛静姝半个身子的重量,比两名女官都管用。 薛静姝暗暗舒了口气,她身上实在太重了些。 皇帝道:“祖宗又看不见,哪知道谁守规矩谁没守?” 薛静姝还未说话,殿外突然传来一到戏谑的声音,“皇兄,这话我可听到了!” 薛静姝转头一看,外头走进一名年轻男子,容貌俊美,着亲王品阶服,正是元宵宫宴上见过的安亲王。 安亲王入内,先是给皇帝行礼,起身后又对薛静姝行了一礼。 薛静姝也回他一礼。 皇帝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安亲王乐呵呵道:“臣弟在外久候皇兄不得,实在按捺不住,入内看看究竟,却教我听见那样的话,皇兄,今年祭祖,我若在先祖面前告你一状,你说祖宗们会不会生气?” “你只管去。”皇帝只落下寥寥数字,扶着薛静姝在一旁坐下。 安亲王在一旁看着两人动作,视线飞快地在薛静姝身上扫了几眼,又转开来,啪地一声展开扇子,笑嘻嘻道:“我说皇兄历来最是守规矩,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是怜惜皇嫂体弱。难得难得,皇兄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不过,皇嫂这样的倾城之貌,恐怕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心软。” 这话说得微妙,若说他轻浮,可他似乎只是与皇帝感情好,才敢开玩笑。若说他只是单纯的玩笑,又让人听着不大舒坦。 薛静姝因之前安亲王小妾的兄弟强抢民女一事,对这位闲散王爷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听他这么说,便把手从皇帝手中抽回,道:“皇上,我先退下。” 皇帝拦住她,转头看着安亲王,“出口轻浮,目无兄嫂,朕看你的规矩,才该重新学一学,明日起去恭王叔那里报道,学不好不用回府了。” 安亲王面色一僵,赶紧求饶,但皇帝已经扶着薛静姝入了内殿,他僵立一会儿,只得退下。 第三十二章 醉酒 内殿里头,薛静姝仍在回想安亲王方才话中意思, 他说皇帝从前最是守规矩, 如今为了她, 才会说出无视祖宗规矩的话。 她越想越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自古以来,但凡哪个皇帝做了昏庸之事,就一定有人往女子身上推,什么祸国殃民, 妲己再世, 似乎没有了女人,所有的皇帝都能做明君一样。 她忍不住想, 那安亲王到底是口出无意, 还是有心针对? “怎么不说话?”皇帝问她。 薛静姝看他一眼, 道:“皇上以后不必为了我破例, 省得让人知道了, 说些捕风捉影的话。” 皇帝将这话过了一遍, 问她:“还在意方才八弟所说?何必理他。你若介意,以后我再不让他进宫。” 薛静姝忙道:“这怎么行?陛下千万别这么做。” 今日不过才打算为她破例, 都还没做呢,就让人放在嘴里调侃了,若真把安亲王拒在宫门外,那得让人传成什么样子?她可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妖妃妖后。 皇帝又问:“那就将他禁足一个月?” 薛静姝无奈道:“皇上方才不是已经让他去恭亲王那里学规矩了么?这就够了。” 皇帝眉心微皱, “那你怎么还是不开心?” 薛静姝愣了下, 忍不住在心中反省, 难道她的情绪这样外露?还是皇帝比之前敏锐了? 明明上一次千重锁的事,自己冲他较劲,他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微微摇头,道:“没有不开心,我……在想一会儿筵宴的事。” 皇帝不知信了没有,没再追问,只道:“宴席的事不必担心,你我同席,跟着我就是。” 薛静姝点了点头,暂时将那些有的没的压在心底。 不多时德公公在外头提醒,时辰到了。 两人方才乘了撵车,一前一后往外廷永和殿驶去。 此次出席宫宴的人,与之前元宵宴又有所不同,皇族宗亲,皇后娘家,以及文武百官都在席中。 皇帝下了御撵,却未立刻进去,而是等宫人扶着薛静姝上前,才与她携手一同入内。 还未踏入永和殿,殿里就乌压压跪了一片,众人口称万岁,之后又呼皇后千岁。 薛静姝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朝拜,听着那震耳的声响,一时间身上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但她记得苏姑姑教的规矩,只强撑着笔挺的身姿,目不斜视。 两人一同踏上御座,皇帝扶着她坐下,自己方才落座,之后道一声平身。 朝臣们谢了恩,缓缓起身,皇帝又道赐座,他们才归坐到各自席上。 御座下一阶,东西两侧分列的是诸位王公,以及薛家老太爷和二老爷。 其余百官,则按品阶落座,还有些甚至坐到了殿外。 薛静姝往右手边看了一眼,她祖父和父亲微垂着头,两人红光满面,喜气洋洋,虽竭力收敛,到底露了些形色。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 殿外钟鼓齐鸣,大宴开始。 众人又跪下,向帝后叩头,口中说些喜庆话,恭喜皇帝大婚。 皇帝请起赐座,令人赐酒。 众大臣便一同举杯为帝后敬酒。 薛静姝端起面前的酒杯,蹙眉喝了一口,却不是预想中的苦辣,而是酸甜酸甜的滋味,她偷眼看了皇帝的酒杯,分明有醇厚的酒香飘来,与她喝的明显不是同样的东西。 敬过酒后,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传上来,皇帝命众人随意。 大臣们也稍微放开了些,与同席之人碰杯闲话。 皇帝转头看薛静姝,道:“想吃哪一个?” 他们二人面前的案几比底下朝臣们的宽大许多,有些菜品摆在皇帝那边,薛静姝根本夹不到。 不过本来也不需要她夹,自有侍膳女官伺候得妥妥贴贴的,皇帝这话,实在多此一问。 薛静姝却没辜负皇帝好意,说了个他面前的菜名,皇帝便夹来给她。 趁皇帝靠过来,她小声问他:“我喝的是什么?怎么没有酒味?” 皇帝道:“也是酒,叫百果酿,酒味淡些。” 他还记得大婚当晚,她喝了两口合卺酒,脸也红了,眼眶也湿了,今日可不能再让她喝。 薛静姝想,哪里是酒味淡些,分明一点酒味都没有。 皇帝又说:“这百果酿里头足有四十余种果子,是太医院呈上来的方子,对女子有些好处,皇祖母平日也爱喝几口。” 薛静姝听了,让女官又给她倒了一杯,是否真有功效不说,这百果酿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底下众人听不见他们两人在说什么,只知道方才帝后二人携手而来,方才陛下亲自给皇后夹菜,眼下又不住凑在一块说话,显然对皇后极尽宠爱。 薛家人乐见其成,面上越发喜悦。 而别的人,却不一定了。 这些人有些与薛家有利益冲突,还有些则是家里有适龄的女儿,想送入宫里来,而皇后越得宠,对他们便越不利。 酒过三巡,几位亲王一一起身给帝后敬酒。 薛静姝趁此机会在心里记下宗亲们。 除开诸位皇叔不提,现在皇帝的兄弟里头,在京中的不多,只有排行第八的安亲王,和排行第十的敏亲王。 其中安亲王此前已见过几次,敏亲王这是头一次见到,他看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言寡语,有些害羞的模样,过来敬酒,酒还未下肚,脸已经红了。 薛静姝心中好笑,还是头一次见比她还能上脸的。 因亲王们来敬酒,她自己喝的又是果酒,没什么酒味,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见她还要让人再倒,皇帝挥手让女官退下,道:“果子酿虽淡,到底是酒,你不胜酒力,该小酌即止。” 薛静姝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不服,又没有酒味,怎么能叫酒?她刚喝了点滋味出来,就不让喝了。 她却不知,此时自己已经面颊微红,双眼朦胧,一张脸灿若春晓之花,通身气派却又清如白玉光华,一颦一动令人挪不开眼。 但现下殿内,却无人敢多看,就是不小心抬头看见了,也匆匆忙忙垂下,再也不敢抬眼。 酒足饭饱,又有舞乐献上。 薛静姝本端正坐着,慢慢地眼皮却越来越沉,她努力瞪着眼,可往往撑不过几息,又渐渐往下垂。 皇帝在一旁看得清楚,知道她这模样,分明就酒劲上来了,她自己还一点都不知道。 他抬手招来宫人,让她们扶着皇后回栖凤宫,现在他还不能离开。 朝臣们见皇后半途离开,也无人敢说什么。 待到舞乐结束,薛老太爷带着薛家众人叩首谢恩,礼部上奏皇帝筵宴礼成,这场大婚终于落下帷幕。 皇帝上了御撵,命人往内廷去。 到了栖凤宫,毫不意外看见伺候的人都在殿外。 宫人见了他,正要跪下行礼,德公公忙道:“禁声。” 方才还在栖凤宫外不远,皇上就下了御撵步行过来,显然不想吵了皇后安歇,眼下哪能让她们吵闹? 皇帝道问:“皇后睡了么?” 打头一名女官轻声道:“娘娘不让奴婢入内伺候,方才还听见声响,眼下已经没动静了。” 皇帝便站在原地没动。 德公公揣摩着他的意思,试探道:“陛下今晚是歇在栖凤宫,还是回崇德殿?” “朕入内看看,你们在外等候。”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内殿燃着蜡烛,床帐垂落在地,安安静静。 皇帝缓步上前,徐徐撩开床帐,里头薛静姝正睁着眼看他。 他略有些意外:“还未睡下?” 薛静姝点点头,她方才沐浴过,额前的头发仍有点湿,脸上的绯红却比方才还浓些。 皇帝走近一些,道:“你这是酒劲上来了,难不难受?” 薛静姝摇摇头。 皇帝又道:“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点解酒汤。” 薛静姝又摇头,这次摇得比方才急了些,还道:“吃不下吃不下。” 皇帝察觉出点什么,垂头看了她一会儿,薛静姝也静静回视他,若是平时,她绝不会这么做。 皇帝便笃定了心中的猜测,皇后她——喝醉了,因为几杯孩子都能喝的百果酿。 他倒是有些意外,第一次见人喝醉,是这样不哭不闹安静乖巧的模样。 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在薛静姝粉嫩的脸颊上戳了一下,软软热热的触感,又弹又嫩,她脸上的肉,比身上倒是多些。 薛静姝皱眉看他。 皇帝又伸手在另一边戳了一下。 薛静姝细眉皱得更紧,很是苦恼的模样,但并未躲开。 皇帝定定看了一会儿,又起身出去,知会德禄今夜歇在此处。 宫人进来替他更衣,他洗漱过,又让她们都下去。 等他再掀开床帐,他的皇后果然还睁着眼睛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第三十三章 诱哄 皇帝掀开被子躺进去,往常薛静姝先入内, 都特意往内侧躺, 等皇帝躺下, 中间便有不小的距离。 今天她喝醉了,大概忘了那些拘束,就躺在大床正中间,等皇帝躺下来,两个人就紧紧挨在一块了。 薛静姝转头过, 盯着皇帝。 外头烛光大亮, 床帐里头也是亮的,皇帝略一偏头, 就对上了她的眼。 这感觉有些新奇, 之前皇后莫说盯着他, 就是与他对视也是极少的, 每每视线一对上, 她便规规矩矩地垂了头。 皇帝仔细看她。 皇后的脸虽然小, 还不及他一个巴掌大,眼睛倒出奇的明亮有神, 眼仁漆黑,眼角略微向上勾起,这一双眼若直直盯着人,其实有些凌厉, 但皇后平日却从未这样看人, 她的眉眼总是略略低垂, 看起来清冷又端庄。 然而眼下,这双眼中盛了水雾,这副清冷的容貌染上红霞,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色。 薛静姝盯累了,眨眨眼,转开来又盯着床帐。 皇帝对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又把她的头转回来。 薛静姝便拧起眉看他,似乎怪他扰了她的清净。 皇帝心里有些异样的鼓动,他知道此刻该做的,是让皇后安安静静睡个好觉,但他也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说了不。 他又伸手戳了戳皇后的脸颊。 薛静姝似乎被他扰得忍无可忍,出声质问:“为什么一直戳我?” 皇帝诚实道:“就是想戳你。” 薛静姝抿着唇,“我要睡觉了,你别打扰我。” 皇帝却说:“我睡不着。” 薛静姝的眉头便很苦恼地拧起,“那……你起来读书?” “不想读书。” “嗯……出去看月亮吧。” “今晚没月亮。” “起来走一会儿也可以。” “不想起床。” 薛静姝便没办法了,她偷偷看着皇帝,身体悄悄往床内挪,等挪到一个自认安全的地方,她就背过身去,“我要睡觉了……” 那意思似乎是,她要睡觉了,皇帝睡不着她也没办法,别再来戳她了。 她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儿,那个人没再来打扰她,于是安了心,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然而一下刻,就有一双臂膀伸过来,将她搂近怀里。 薛静姝立刻睁开眼,转过身看着皇帝,眼里满是控诉。 皇帝毫无愧疚之心,“陪我说话。” 薛静姝用手推他,“可是你身上好硬。” 皇帝捏了捏她腰间的肉,道:“是你太瘦。” 薛静姝捏捏自己的手臂,又捏捏皇帝的,固执道:“我是软的,是你太硬了。” 她仍在继续推皇帝,一心想回到柔软的被窝里。 皇帝倒不知,原来她对他的怀抱这么嫌弃,可他却觉得,将她抱在怀中,虽瘦了些,但是柔软微凉,十分契合。 他试图说服她,“我比较暖和。” 薛静姝停下来感受了一下,确实,这个怀抱暖暖的,被他抱着,连冰凉凉的脚都在慢慢回暖,但是……还是很硬啊。 她直言道:“但是你硌到我了。” 皇帝想,醉酒的皇后胆子大了,而且更加不好糊弄,因为她根本没想着给人留面子,如果是平时,她怎么会这样嫌弃? 他只得抱着皇后翻身躺平,让她趴在他身上,“这样呢?” 薛静姝在皇帝胸口按了两下,又将头枕上去试了试,勉强满意,“还可以。” 人肉毯子皇帝道:“现在可以和我说话了吧。” 薛静姝打了个哈欠,双眼朦胧,含糊问他:“你要说什么?” 皇帝沉默了一下,他承认他就是起了点坏心,就是不想让她睡觉,但是要说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薛静姝又打了个哈欠,“我好困。” 皇帝忽然想起,今晚夜宵还没吃,他戳戳薛静姝的脸颊,“如果要睡觉,得先吃夜宵。” 这话让薛静姝立刻睁大眼睛,急急摇头,“不要不要……” 皇帝问她:“为什么不想吃?” 她露出委屈的神色,“真的吃不下了。” 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以前只吃这么些的,现在要吃这么多,还要吃好几顿。” 皇帝看着她的表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问道:“皇上逼你吃东西,是不是很讨厌?” 薛静姝摇摇头,“皇上是个好人。” 皇帝惊讶地微微挑眉,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从未有人说过,褚曜是个好人。更不要说,皇帝是个好人。 “他总是逼你,也叫好人?” 薛静姝却道:“皇上让我吃东西,是为了我好,他关心我的身体,是个好人。” ……这理由,竟不知从哪里反驳。 关心她的身体就一定是为了她好么?若是另有别的原因呢? 为了让太皇太后放心,为了身为皇帝的责任,甚至毫无目的,仅是一些表面功夫。 这些,都有可能。 皇帝知道,她未必不清楚,许多时候,有些事情两人心知肚明。 但……就算是这样,在她心里,他也算好人么? 皇帝又问她:“东西吃不下,你是不是哭了?” 薛静姝立刻道:“没有!” 这声反驳倒是响亮,一点也不像困神上身的模样。 “那你吃不下的时候怎么办?” 薛静姝从他胸口撑起来,抬着头看他。 皇帝正疑惑,忽然就见她露了个狡黠的笑,这笑在她脸上丝毫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有些俏皮,令她整张面容霎时间灵动起来。 她带着点小小的自得道:“我让人送给皇上吃了。他关心我,我也关心他呢!” 皇帝看着她不说话,心里忽然有些好奇,明日醒来,她还记不记得今晚的事? 若她知道自己将底翻给他看了,脸色会不会很奇妙? 薛静姝见他不说话,问道:“你是不是终于想睡觉了?” 皇帝摇头,“还不想睡。” 薛静姝顿时泄气,“你怎么这样,都不困吗?” 皇帝明知她只是随口说说,未必真的想知道答案,却还是说:“我习惯了。” 薛静姝蹙着眉,想不明白这种事怎么还会习惯。 皇帝想,如果此时她是清醒的,会不会问他为什么? 以她谨慎的性子,恐怕不会吧。 他抱着她沉默片刻,掀开床帐,对外头吩咐:“德禄,把醒酒汤端来。” 外头立刻有了回应,德公公亲自端了酸枣葛花汤进来。 皇帝抱着薛静姝坐起来。 德公公低着头将汤奉上,不敢多看,但耳旁的声音却无法杜绝。 “我、我还不想睡,不要吃夜宵。” “这不是夜宵,是醒酒汤。” “也不想喝……可不可以不喝?” “你喝了酒,不喝醒酒汤明天起来会头痛。” “那……可不可以少喝一点?” “至少喝一半。” 德公公心中万分惊讶,没想到娘娘醉了酒后是这般憨娇模样,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陛下竟然有这样柔情耐心的时候。 皇帝将碗放回托盘。 德公公退下时,大着胆子瞅了一眼,就见娘娘双颊绯红,满头青丝披散,正趴在陛下身上。 而皇上则一手搂着她,另一手放下床帐。 这一次薛静姝要睡,皇帝没拦着,不过几息之后,她的气息就变得均匀。 皇帝也闭上眼。 半夜,薛静姝忽然醒来,觉得嘴里有些干,想喝水。 但在动作之前,她首先发现,自己竟然是趴在皇帝身上睡着的。 这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小心翼翼抬头,见皇帝在熟睡,松了一口气,而后屏住呼吸,一点一点从他身上移开,慢腾腾踏到床外,等整个人站到地下,她已经憋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都几乎冒出汗来。 她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皇帝没醒,才披了外衣步出床帐。 外头静悄悄的,恐怕就连守夜的宫人此时都在打盹。 薛静姝没有叫醒别人,轻手轻脚来到桌边,倒了杯茶喝下,又返回去。 然而等她掀开床帐的时候,却见皇帝睁开了眼看她,他眼中一片清明,一点也不似刚睡醒的样子。 薛静姝微微一惊,垂了眼道:“是不是我将皇上吵醒了?” 皇帝没说话,仅是看着她,似乎是在打量什么。 薛静姝有些不自在,低头并不与他对视。 皇帝转开眼,道:“不是你吵的我,上来吧,地下凉。” 薛静姝从床尾上榻,绕过皇帝的位置,到了内侧躺下,这里没有她的体温,刚躺下来时被冻得轻轻一颤。 皇帝伸出手,又将她抱过来。 这一次薛静姝没有推拒,她想了想,轻声问道:“是不是我睡相不好,压得皇上睡不着觉?” 皇帝看她一眼,说了句跟之前一样的话,“我睡不着,习惯了。” 薛静姝沉默下来。 这与皇帝预想的一样。 他不再多说,闭上眼养神。 但很快,他听到皇后迟疑的声音,“陛下的不寐之症,不知从何时开始,因何事而起?太医既然说药石无用,或许这病本不需要吃药,皇上有没有想过从别的方面入手?” 皇帝一愣,又睁开眼看她。 他的皇后,今夜让他惊讶了许多次。 第三十四章 亲昵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他的毛病, 就连皇祖母也以为是从六年前, 他登基后才开始犯的, 实际上要比这早得多,早到……他母妃落井身亡那晚。 只是那时候他不过是个默默无名的皇子,无人注意到,也无人关心罢了。 做了皇帝后,倒是有很多人希望为他分忧, 但他清楚, 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他这个人, 而是他身后的权势与富贵。 薛静姝见他不说话, 心中有些不安, 不知她是不是越矩了。 皇帝低头看她, 见她眼睫微垂, 嘴角轻抿, 不言不语的模样,他想, 他的皇后与别人,大概是不一样的。 但就算如此,有些事情,也未到开口剖心的时候。 薛静姝抿着嘴, 轻声道:“是我越矩了——” 皇帝抬手抵住她的嘴唇, “你是我的皇后, 在我面前,皇后没有越矩的时候。” 薛静姝抬眼看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谁都有秘密,皇帝更不例外,他可以选择不说,但不会怪她多嘴。 这也就够了,薛静姝想。 她又问:“昨晚没有燃香,陛下是否也整夜未睡?” 皇帝摇摇头,“你身上有香味,闻着挺舒服的,今夜是我自己的问题,饮了酒,那香的功效就弱了。” 薛静姝有些担忧,“那该怎么办?陛下明日还要上朝。” “无事,一两夜不睡,没什么大碍,你睡吧。” 薛静姝微微拧着眉,心里做了决定,等明日开始,试着将熏香的方子改进一下,看能否削弱外在的影响。 静下心来准备入睡,才发现方才皇帝抵在她唇上的手指一直没放开,那指头温热,略有些粗糙,实在让人难以忽略,她只得提醒道:“皇上,你的手?” 皇帝盯着她的唇瞧了一眼,那是浅红粉嫩的颜色,因之前喝过水,所以有些湿润,又如她的身体一般,微凉柔软。 他忽然用手戳了一下,果然,比脸上的肉又软嫩一些。 薛静姝瞪大了眼看他,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干这种事。 皇帝承认,他的那点恶趣味又来了。 果然不该喝酒,都是酒的错。 他面无表情道:“你之前说你的软的,我是硬的,果然挺软。” 薛静姝张了张嘴,“我……没说……” 皇帝道:“你还说我硌得你疼,原来皇后心里这样嫌弃我,若不是你醉酒说了真心话,我恐怕还蒙在鼓里。” 薛静姝慌得转开眼,眼睫不住颤动,耳廓却慢慢开始发热。 她确实有点嫌弃皇帝太硬了,还总要抱着她睡,却从未料到会被皇帝听见那些话。 她醉酒的时候……到底还说了什么? 皇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你还说你把吃不完的点心送给我,是关心我。” 薛静姝闭上眼,只想把头埋进被子里。 若是在平时,皇帝说这些话,她肯定心中惶恐,以为他要怪罪。 然而眼下,虽皇帝还是如常的语气,她却就是知道,他不是追究,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正是如此,更让她觉得无颜见人。 皇帝仍在接着说:“你吃不下东西的时候,果然哭了。” “没有!”这个薛静姝不承认,立刻抬头反驳。 却见皇帝正看着她,嘴角似乎带了些笑意,但又好似只是她的错觉。 皇帝一本正经道:“被你识破了。” 薛静姝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他真的只是在逗她么? 皇上什么时候这么有闲心?还是因为睡不着,拿她取乐? 她只好问:“陛下现在有睡意了么?” 皇帝仍是摇头,“还差一点,请皇后继续替我分忧。” “……我该做什么?” 皇帝忽然伸手将她躺平放在一边。 薛静姝还未觉得冷,皇帝已经翻身覆了上来。 她瞬时绷紧了身体,双手轻轻抵住他的胸口,“皇上……” 皇帝道:“皇后躺着就好。” 薛静姝僵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双手垂在身侧,下意识揪着床单。 皇帝安抚道:“别怕,我问过女官,只第一次疼,以后就不会疼了。” 薛静姝原本只是紧张僵硬,听了这话,顿时满脸通红,这种事,她当初光听苏姑姑说,光看了那些画,就已经受不住了,他怎么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去问人? 皇帝低下头,盯着她的双唇看了一会儿,缓缓覆唇上去。 原先只是一动不动,而后伸出舌头来轻轻舔舐。 薛静姝有些不自在,正准备开口让他别舔了,却被皇帝抓住这个机会,将舌头伸进来。 皇帝动作缓慢,舌头伸进去后,先是碰了碰薛静姝的,见她躲开,也不去纠缠,似乎只是打个招呼,转而在她嘴中慢慢探索,一颗颗牙齿巡视过去,又扫过上颚、脸颊内的软肉,然后又碰了碰那条小舌头,好像在道别,方才退出来。 薛静姝立刻捂着嘴看她,双眼睁得大大的,眼中盛满水雾。 皇帝道:“上一次匆匆忙忙,漏了这一步,今日给皇后补上。” 薛静姝忙摇头,“不用补了……” 然而皇帝又低下头,“这是今天的。” 他又舔了一遍。 等他再抬起头来,薛静姝脸上已经憋得绯红。 皇帝便问:“皇后是不忘了调息?下次可要记得,你血气不足,长时间憋气,容易昏厥。” 薛静姝深深吸着气,听见这话,实在忍不住,道:“皇上别总是舔我,就不会昏厥了。” “该有的仪式,怎么能忽略?”皇帝正直道,说着又去解皇后的衣结。 “我自己来……” 皇帝制住她,“皇后躺着就好。” 原本就只穿了里衣与一件小衣,衣结一解开,衣服便往边上散去。 薛静姝极为窘迫,双手挡在胸前。 皇帝脱了衣服,又靠过来,两个人赤-裸相对。 皇帝伸手在她身上轻轻抚摸,“皇后虽然没什么肉,可身上确实是软的,若多些肉,肯定更软些。” “陛下身上肉多,也不见得软。”薛静姝瞄他。 皇帝点头,“这是实话,不过我是男子,与你自然又不同。” 他越摸越担心自己会不会把皇后压坏了,索性翻身躺下,把皇后抱来趴在自己身上。 之前薛静姝刚醒过来,两人还穿着衣服,这动作就让她不自在,更不要说现在两人不着寸缕,她觉得自己就如一块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这案板底下似乎又燃着火,不断烤炙着她。 她推拒着皇帝,可触手都是温热的皮肤,吓得她又把手缩回来,整个人几乎要在皇帝身上蜷成一团。 皇帝却不如她的意,慢慢将她展开来,两人紧紧贴合在一块。 “皇上……”薛静姝无意识叫着他,话里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助。 “别怕。”皇帝道。 他的手掌在她身上轻缓游走,慢慢将她整个身体抚热,一只手不易察觉地向下移去。 薛静姝微微瑟缩了一下。 “可以了么?”皇帝问她。 薛静姝埋头在他颈边没说话,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皇帝缓缓地将自己挺进去。 薛静姝僵着身子,这一次确实不觉得疼,可是酸胀的感觉还是无法习惯,况且皇帝似乎没有止境,一直往里头深入,她忍耐了一会儿,快被刺穿的错觉越发明显,忙抬起头看他,慌乱道:“别、别进来了……” 皇帝便停下来,他的额角已有青筋凸起,但语气仍是如常,伸手抚开她额前的碎发,“是不是很难受?” 薛静姝静静趴在他身上,竭力放松自己,轻轻摇头,“还好。” 皇帝没有继续,直到察觉她的身体真正放松下来,才搂住她的腰,缓慢地动作。 深夜,德公公在外殿小榻上熟睡,今夜本不需他来守夜,可陛下与娘娘喝了酒,他怕有什么意外,实在不放心放那狗崽子一个人守着,虽说栖凤宫有女官,可陛下往往习惯内监伺候,那狗崽子笨手笨脚,还不到挑大梁的时候。 他睡得香甜,忽然耳旁似乎听到皇上的声音,马上一个激零就醒了,眼睛都未睁开,下意识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帝听见是他回应,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问,只道:“让人抬热水进来。” 德公公彻底醒了,忙应了是,转头一看,那狗崽子睡得安稳,还打起呼噜了,他上去就是一脚,把小徒弟踢得一头雾水,拎起来就走。 幸好今天有他在,不然这小子就等着吃刀子吧。 不过……德公公出了大殿,被夜风冻得一抖,下意识抬头看看天色,这都后半夜了,陛下还让人抬热水进去,这真是…… 况且之前娘娘分明是醉了的,虽喝了醒酒汤,还不知有没有起作用,陛下是什么时候下手的?娘娘醒着么? 若没醒,那样憨娇的模样,还跟个孩子一下,陛下他……也下手了? 这真是…… 第三十五章 调戏 次日薛静姝醒来,身边已经没有皇帝的身影, 他躺过的地方, 余温也早就散了。 外头等候的女官听到动静, 小声请示:“娘娘要起身了么?” 薛静姝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陛下上朝时吩咐奴婢,不可吵醒娘娘。” 这时辰其实已经挺晚了,大衍历朝皇帝,俱是寅时起身, 卯时上朝。 而皇帝前一夜若歇在后宫, 嫔妃就需起得比皇帝还早,伺候他更衣上朝, 之后抓紧时间再眯一会儿, 等到辰时, 又要去皇后处请安。 现在后宫就薛静姝一人, 她又是皇后, 自然不用等别人来请安, 不过需得去长乐宫问候。 想到此,她撑着身子准备起来, 只是才刚抬腰,一股酸软忽然袭来,她一下失了力,轻呼一声, 又倒进厚厚的被褥里。 女官忙道:“娘娘?可要奴婢进去伺候?” 薛静姝又试了一次, 可是身上实在酸软无力, 只得道:“进来吧。” 宫女打起床帐,外头晨光照进来,薛静姝下意识低头看身上的衣服,见衣结好好地系着,方才暗自松了口气。 昨晚到后来,她已经有些迷糊了,被皇帝抱进浴盆,强打着精神自己洗了澡,又被他抱出来,身上的水都未擦干,就昏沉沉睡了过去,连衣服怎么穿上的都不知道。 不过那会儿皇帝没让人进来伺候,她的衣服,难道是他穿的? 薛静姝有些窘迫。 女官们扶着她站起来,几人前后忙碌,有的撑着她的身子,有的替她更衣,又有端来热水的,拧布巾的,蘸青盐的。 薛静姝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靠在女官身上就行,这让她又是别扭又是无奈。 本来她晨起血气不足,便容易头晕乏力,昨晚一通折腾,现在更是站都站不稳。 好在这些女官只低着头,不言不语服侍她,让她少了些不自在,不然她可真没脸见人了。 因今日没什么大事,又不是正日子,她只让女官给她梳了个日常妆容,又换了一套常服,只有头上一套红珊瑚的首饰,稍显隆重喜庆,看得出她新嫁娘的身份。 梳妆打扮完,柳儿走进内殿,身后跟了两个提着食盒的宫女。 她将食盒里的碗筷一一摆出来,道:“小姐,这人参乌鸡汤,是陛下昨晚半夜吩咐御膳房炖下的,文火熬了小半夜,最是滋补,你可得多喝些。” 说者无心,薛静姝听着却不免多想,昨晚半夜,不正是那……之后? 这乌鸡汤,又是补肾滋养的,不知皇帝到底知不知道这些? 柳儿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想喝,便道:“我已经请御厨把汤里的油都撇清了,小姐你看,这汤清淡得很,一点都不油腻。” 薛静姝只好接过来,喝了两口,问她:“陛下吃过了吗?” 柳儿道:“我问过德公公,陛下晨起喝了一碗汤,之后要等巳时下朝才用早膳。” 薛静姝轻轻点头,吃过早膳,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让人扶着上了凤撵,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帝后行房是要记录在案的,因此昨夜之事,太皇太后都清楚,她见了薛静姝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就把人笑得头都不敢抬起来。 太皇太后见状,才乐呵呵道:“往后不必日日来我这里,不然辛苦了你,皇上可要心疼咯。” 薛静姝面上微热,道:“给皇祖母请安,是我的本分,怎么能说辛苦。” 太皇太后笑道:“就算要来,也不必这么早,你们小年轻,多睡会儿总是好的。” 薛静姝总觉得她话里又在调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多谢皇祖母疼爱。”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宫女进来传话,潘神医给太皇太后请脉来了。 太皇太后让人请进来,薛静姝则起身避让到一旁。 这潘神医今日的形象,比当初第一次见好了许多,衣服干净整齐地穿在身上,头发也好好束着,面上胡子刮尽后,露出原本的面貌。 原来他竟长着一张娃娃脸,之前胡子拉碴的时候,就看得出他很年轻,现在没了胡子,看着更是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长得比许多小姑娘还秀气。 他也不像别的太医,上来就跪拜行礼,而是亲亲呢呢地叫太皇太后婆婆。 太皇太后也十分喜欢他,小潘小潘地叫着。 今日是例行请脉,诊过后潘济照例交代一番饮食禁忌,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期间眼神一下一下往薛静姝哪儿瞥,哀怨的小模样,配上他那张娃娃脸,丝毫没让人觉得动容,反而只想捧腹。 薛静姝虽有些不自在,却没觉得反感,因为他眼神清澈,并无冒犯之意。 连太皇太后也是看笑话一般看着他。 待他退下,太皇太后笑道:“小潘这孩子不错,性子虽孩子气了些,却是一片赤子之心。姝儿,你替我留意留意哪家有好女孩儿,我答应他了的,好歹要替他相看一个,你瞧他那可怜的样儿。” 薛静姝含笑点头。 在长乐宫坐了半上午,薛静姝回了自己宫里,没多久栖凤宫掌宫女官进来传话,后宫各宫各殿的掌事来给她请安回话。 大衍后宫东西十二宫,三十六殿,嫔妃人数最多时,每间殿内都住了人,而现在,大部分宫殿都空着,但还是需要人打理维护。 此时这些人一个个上来请安,汇报自己打理哪处殿宇,殿内有房屋多少间,宫人多少名,古董字画多少件等等。 薛静姝一一见过,赏了东西,便让他们退下。 等人都离开,她才问身后一名女官,道:“都对上了么?” 那女官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小声道:“甘泉殿内的字画少了两件,永乐宫的琉璃八宝瓶少了一只,昌庆宫………” 薛静姝听完,冷静地点点头,道:“不必声张,私底下去探探,若属实,就按规矩来。” 那女官应了是,躬身退下。 薛静姝又道:“柳儿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 柳儿见她们都退下,才问:“小姐,有人偷东西么?” 薛静姝点点头,“这宫里太久无人管事,太皇太后又没有精力过问,难保有些人不会监守自盗,除了直接偷出去卖的,还有些高明点,用赝品代替真迹,那些宫内又无主人入住,谁会注意到?瞒个十年八年,甚至瞒一辈子也是有的。不过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或许只是他们自己记漏了,等查清了再说。” 她又道:“不提这个,柳儿,我想这几日把咱们那张熏香的方子改一改。” 柳儿好奇道:“为什么要改?” “昨夜皇上喝了酒,那香对他就没用了,我想能不能将这个弊端处理掉。” 柳儿听了,嘻笑道:“小姐,你对皇上可真好。” 薛静姝点点她的额头,“不是你跟我说的,皇上对我好,我也要对他好,怎么,现在要来取笑我了?” 柳儿忙摇头,笑道:“不敢不敢,娘娘恕罪。” 两人正说笑,有个崇德殿的小内监来传话,皇上政务繁忙,不能与皇后同进午膳了。 薛静姝听了却松口气,不跟皇帝一起用,她自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皇帝来了,反而要管着她,这个得吃,那个得吃,不来还好些。 一个下午她就与柳儿两个查医书,分析草药,仿佛还是从前在山上的日子。 她拿着本书看得正入迷,直到听到柳儿行礼的声音,才发觉皇帝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皇帝摆手让人退下,坐在薛静姝对面,看着桌子上一叠医书,拿起来翻了翻,道:“皇后难道要去太医院就职?” 薛静姝原准备起身行礼,可见皇帝已经坐下了,又想起他之前说过两人独处时不必多礼的话,索性没起身,仍坐在原地,“皇上昨晚不是说喝了酒,那熏香就没用了么?我在想能不能把那方子改进一些。” 皇帝点点头,道:“其实昨晚前半夜虽未睡着,到后半夜皇后睡着后,我也很快入睡了。” 薛静姝一愣,面上很快发起热来,若是之前,她只会觉得皇帝提起昨晚并非有心,但现在,经历过昨夜的事,她晓得皇帝有时也会有些小小的恶趣味,这话中的意思,就无法再纯粹地去想了。 她只盯着手中的书,想要当做没听见他的话。 但是皇帝却又道:“皇后今日身体如何?不知是否还酸软?昨晚我给皇后穿衣,倒费了一番功夫。” 薛静姝躲避不得,只得放下书,强撑着不让脸红起来,“我身体如何,陛下不清楚么?” 皇帝点点头,煞有其事道:“是我的不是,让皇后受了累,下次一定再轻些。” 薛静姝终于听不下去,打着叫人传膳的借口跑去了外殿。 第三十六章 正经 薛静姝为了能在外殿多待一会儿,特地把传膳的小内监叫来, 把今日晚膳有哪些菜品、分别是什么做的、有什么功效一一问过, 直把那小内监问得两股战战, 汗流浃背。 她很快也发现自己无意间为难了人,虽说这些东西传膳内监都必须记在心中,可她之前从未问过,猛地一下突然来问,难免让人措手不及。 她让内监退下, 心中冷静下来, 又觉得自己这样躲避的作法,反而是如了皇帝的意, 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内殿偷笑她呢。 想到此, 她很快整理好神情, 命人摆膳。 有皇帝在, 一顿饭吃得肯定不如她自己一人时自在, 她偏好素食, 喜爱菌类,皇帝则每每让侍膳女官往她碟子里夹各式各样的肉, 吃了禽肉吃鱼肉,吃了鱼肉又要吃兽肉,而且饭前还必定得搭配一碗骨汤。 她往往每样吃一口,腹中就饱了。 皇帝一如既往的好胃口, 桌上饭菜大部分进了他的肚子。 这也是因皇帝登基后, 提倡节俭, 把每餐六十四道菜一再砍半,减成十六道,不然恐怕他再能吃,也是吃不完的。 饭后又上了一碗甜汤,今天是山药马蹄汤。 薛静姝在皇帝的注视下,不得已吃了小半碗。 皇帝看她不情不愿的模样,道:“用了膳不要一直坐着,否则肚里积食难消,皇后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 薛静姝自然同意。 两人轻车简行,也不备仪仗,穿着一身常服,身后跟着几名宫人就出了栖凤宫。 御花园距栖凤宫不远,帝后二人并肩走在前头,宫人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 此时已经将近三月,正是树木吐芽,百花含苞的时候,御花园内的草木,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此时都已经蓄势待发,准备争一争春色。 两人步入一片杏林,白色的杏花缀满枝头,微风吹过,就如雪花一般漫天洒落。 皇帝忽然指着一株老树,道:“你看这个印记。” 薛静姝上前仔细看了看,年岁久远,看不清上面到底是什么字。 “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皇帝道:“这是我八岁那年刻下的,当时的身高。” 薛静姝沉默了一下,这个高度,与她现在的身高差不多。 皇帝看她一眼,道:“我八岁时的饭量,就是皇后现在两三倍之多,所以才能长到这个高度。”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她的食量上来了,下一步肯定又要给她加餐。 薛静姝不服,道:“十数年过去,这树肯定也长了不少,连带陛下当年刻下的印记也一同升高,实际上您当年的身高,肯定比这个矮些。” 皇帝点头认可,但又道:“我如今比皇后高了一个头不止,皇后再过两年就不长了,该趁现在多进些膳食,争取再窜一窜。” 薛静姝蹙眉,“陛下身为男子,身量比我高些也是常理,陛下不知,我这身量,在女子中处于中游,不高不矮正合适。” 皇帝道:“我的身量在男子中居于上游,皇后却只在中游,难怪你我二人不易卯合。” “什么卯合……”薛静姝正疑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消了音,她难以置信地去看皇帝,却只见他表情如常,似乎他的话没有什么深意,但实际上这话又实在容易令她想歪。 她尽力镇定,却抑制不住面上烧红,扭头就往外走,可惜她自己没发现,那方向是往杏林深处去的。 皇帝不紧不慢跟上去。 后头伺候的人迟疑,不知是否应该紧随而上。 德公公心中权衡一番,挥手让人与他守在林外。 薛静姝没走多久就发现走错了,可身后有皇帝的脚步声,若她就这么调转回头,岂不是让他看笑话?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 太阳渐渐西沉,火红的晚霞烧了半边天。 薛静姝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望着西边天空微微出神。 皇帝走到她身后,与她一同看像西边。 在这样的美景下,她也忘了方才的别扭,叹道:“真美。” 皇帝偏头看她,她白皙的脸庞在晚霞下,映满了绯红的光。 他忽然伸出手,薛静姝下意识躲开,疑惑地看着他。 皇帝道:“头发上沾了花瓣,我给你拈掉。” 薛静姝便略略低头,乖乖站着不动。 皇帝将花瓣拿下时,手指头似乎轻轻刮过她的脸颊,但又好像只是无意。 薛静姝还来不及理清,皇帝的手已经继续往下,极自然地握住她的,牵着往外走,“天快黑了,出去吧。” 她试图把手缩回来,“皇上,让我自己走吧,这样拉着您也不好走。” 皇帝道:“天黑路滑,园内小道泥泞坎坷,皇后当心摔了,还是让我牵着安心些。” 薛静姝无言地看了看天色,虽太阳已经下山,可离皇帝说的天黑路滑还有一段时间吧? 杏园外,德公公看着帝后一前一后入内,出来时却手拉着手,心中庆幸方才没有不长眼跟进去。 回到栖凤宫,女官来请示,浴汤已经备好,皇后是否此时入浴。 薛静姝下意识看了眼皇帝,见他已经拿着书看上了,似乎没注意这边的样子,才轻轻点头。 前两次她与皇帝行房后,只在浴桶内净身,实际上在栖凤宫偏殿,有一座丈余见方的浴池。 此时池内已经蓄满热水,因这季节没有鲜花,浴池里撒着宫内特制的干花,那干花泡了水之后慢慢舒展开,仍如鲜花一般鲜艳。 薛静姝步入池中,舒适地叹了口气。 之前沐浴,身上都酸软难耐,昨晚甚至还有些神志不清,她都许久没有好好享受过这份惬意了。 只是她一想到皇帝还在殿中,就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他会突然进来一样。 虽说皇帝在她面前,说话行事还与从前差不多,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总觉得皇帝的话别有深意,他正经的表情有时候未必正经。 但她又没有任何证据,每次怀疑完皇帝后,就要再怀疑一次自己,会不会是她想多了? 就如刚才杏林内的榫卯之说,她觉得皇帝是在暗指两人行房时,因体型差异,不太契合。 可理智上又觉得,皇帝不可能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肯定是她多想了。 她沐浴完,让宫人扶着出去,见皇帝仍在看书,心道果然是她胡思乱想。 皇帝忽然念道:“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 薛静姝:“……” 她实在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皇帝手中确实是一本诗集,于是心中又开始纠结难解。 为了避免烦心,她索性拿了本医书远远躲开。 但是夜晚安寝,又难免要睡在一块。 帝后大婚头三晚,需要同床共枕,但是三天之后,便不作要求了,皇帝爱歇在哪里歇哪里。 有些时候皇后不受宠的,甚至从此以后,只有初一十五才能盼来皇帝。 眼下倒没这个问题,因皇帝处理完政务直接来了栖凤宫,又一直陪着皇后到现在,自然没有不长眼的人上来请示今晚下榻何处。 皇帝躺下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抱过皇后。 薛静姝都快熟悉这个硬邦邦的怀抱了,从一开始僵硬推拒,到现在皇帝来抱,她就顺势靠过来,也不过才几个晚上而已。 她鼻尖嗅了嗅,道:“陛下今晚未让人燃香?” 皇帝道:“香已经熏完了。” 薛静姝再次惊异于他的速度,无奈道:“我的箱子中还有一些,陛下松开些,我命人取出来。” 皇帝并不松手,“不用香,有皇后也是一样。” “我今日沐浴时用了干花,恐怕身上熏香的味道早就被冲淡了。” “无事,”皇帝道:“我嗅得用力些,还是能嗅出来。” 薛静姝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陛下是说正经的,还是在说笑?” 皇帝看着她,十分正经道:“我从不说笑。” 薛静姝用更加怀疑地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背对他,“既然陛下不焚香,那就不焚吧,只希望等我今夜醒来,陛下是在睡梦中,而不是如昨晚一般干瞪着眼。” 皇帝手动把她拨过来,“皇后为什么要背对我?就算今晚如昨夜一般难眠,也不必担心,毕竟昨晚后来,我还是睡着了的,只是辛苦了皇后。” 薛静姝没听完这话,又背过去了,这次还用手抓着床单,任皇帝怎么拨也不再转过去。 她下定决心,今晚不和皇帝说一个字了。 他不是最正经,从不说笑么? 那就正经到底,别再开口了。 皇帝盯着她的发顶看了许久,久到薛静姝以为他消停了,准备睡了,结果皇帝忽然双手在她身体两侧一撑,整个人借力翻进内侧,又与她面对面,眼对眼。 薛静姝:“……” 第三十七章 憋着 最终两个人还是抱着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皇帝先醒来, 见怀中薛静姝还睡着, 就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一边, 小心下了床。 女官正要进来服侍,他出手制止,无声地让她们把衣服放下,自己一件件拿起来穿。 不过薛静姝还是醒了,她看看外头, 天空暗沉沉的, 一丝光线也没有。 皇帝听到动静,回头道:“把你吵醒了?接着睡会儿, 还早。” 薛静姝摇摇头, 慢慢坐起来, 披着外衣走到皇帝面前, 拿过托盘里的玉腰带, 替他扣上。 皇帝低头看她, 她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面上不施粉黛,白皙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微微的红晕。 他道:“皇后睡了这一夜,气色比昨天好了许多,果然之前是我的不是, 让皇后太过受累。” 薛静姝掀起扇子一样的睫毛, 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 又垂下去。 她想了一夜,总算是想明白了,不管这人到底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对于他说的话,不论自己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不能露了怯意,否则要给他看笑话了。 皇帝又道:“我昨夜也睡得极香,多亏了皇后。” 薛静姝仍然不说话。 皇帝见她不理,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恰好德公公提着食盒进来,薛静姝借势走到一边,他只得停住。 皇帝每日卯时起床,辰时上朝,若上朝前吃得太饱,难免有五谷轮回的困恼,若什么也不吃,腹中饥饿,届时在朝堂上叽里咕噜地响起来,又实在有失体面。 因此上早朝之前,他便先进一点羹汤,等到下了朝,才开始正经用早膳。 今日的汤是银耳莲子羹,银耳炖得烂烂的,汤熬得稠稠的,里头又加了些红枣、枸杞等,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皇帝拉着薛静姝坐到桌边,给她也盛了一碗:“先吃一点垫垫底,一会儿回去再睡一觉,时辰还早。” 薛静姝轻轻点头,“陛下忙完政务,记得及时用膳,可别耽误了。” 皇帝道:“这话正是我想对皇后说的。”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皇帝喝完汤,又看着薛静姝躺下,才带着德公公和几名小内监去了崇德殿。 薛静姝躺在床上,并没有多少睡意。昨晚睡得早,又一夜无梦,今天虽起得也早,却并不觉得困倦。 皇帝刚才说他睡得香,其实她自己在皇帝怀中,又何尝不是这样。 以往一个人睡,她身上发凉,总是睡不安稳,有时候半夜醒来,被窝里还是冷的。 而现在不论夜里什么时候醒来,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自然睡得更好。 既然睡不着,她也不强迫自己入睡,脑子里又想起了别的事。 昨天去见太皇太后,除了陪她说了些闲话以外,太皇太后也跟她提了一件事。 这算起来也是惯例,皇帝大婚之后,皇后一般会设宴招待朝中诰命夫人,明面上是皇恩浩荡,实际上也是告知她们,从此中宫有主了。 有些时候,这场宫宴,甚至是皇后与后妃们笼络帮手的地方。 毕竟花无百日红,就算此时再得宠,总有色衰爱弛的时候,有些后妃就会在此时物色大臣之女,等她们将来入了宫,就网罗到自己帐下,为其固宠,而新入宫的女子,则能由此得到一些庇护。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因此,这场宴会上除了各位诰命夫人,还有许多美貌少女。 太皇太后昨日说过,眼下正是开春踏青的好时节,不如就在御花园里办一场迎春宴。 薛静姝此前只协助太皇太后办过一场元宵宴,而且多数时候是太皇太后在说,巧嬷嬷吩咐宫人去布置,她只是在一旁旁观,因此没有多少经验,心中也就没底。 她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起身。 宫人们听到动静,进来服侍她更衣。 她把宫中负责设宴的几位女官叫来,询问她们以往宫宴的流程、规格等等。 与女官们讨论了将近一个时辰,她心中才有了一个大概的设想,匆匆用过早膳,就去了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征求她的意见。 太皇太后听得直点头,说:“你做事我是放心的,虽说没有经验,可这宫里有经验的人多了,你多问问她们,多让底下人去做事,自己把控住大局就好,若什么事都躬身去做,那可就要把自己累坏了。你若实在不放心,我让阿巧去帮你几天。” 薛静姝忙道:“这怎么行?皇祖母是一刻也离不开巧嬷嬷的,不必让嬷嬷随我去,我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来皇祖母宫中跑一跑,您别嫌我烦就好了。” 太皇太后假意不高兴道:“整天说这种话,你看我什么时候烦过你?” 薛静姝轻笑道:“我知道,皇祖母心里疼我呢。” 太皇太后也笑了,又说:“我疼你,还不是因为你招人疼,你这孩子,心里总是想着别人,却没为自己想一下。有句话皇祖母昨天就想问你了,眼下皇帝不在,咱们不必顾忌什么。姝儿,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几日在宫中,可曾受了委屈?” 薛静姝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皇祖母对我很好,陛下对我也很好,宫里的人都恭恭敬敬的,侍候得很周到,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太皇太后道:“我就知道你尽拣好话说。别人不提,皇帝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他虽本性是好的,但自小性格摆在那里,不是个小意贴心的人,你心里若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闷气,一定要跟他说出来,否则指望他自己知道,那得等猴年马月。夫妻间,若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那这对夫妻就能长长久久,若你有话憋着不说,他有话也藏在心里,将原本一点点小小的误会,滚雪球一般滚成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伤感情了。须知感情这东西最是脆弱,经不起伤。伤多了,就淡了,人心也就冷了。” 薛静姝点点头,“皇祖母放心,这话我记下了。” 太皇太后又道:“还有这宫中伺候的人,这些年宫里没人主事,我年纪大了,精力也不足,管不了那么多。我知道有些偷鸡摸狗的,背着主子做下见不得人的事,这些你都抓出来,不必看在谁的颜面上。你年轻脸嫩,不好处置他们,都放着让我来,趁皇祖母还活着,还能为你们做一点事情。” 薛静姝眼眶微红,轻声道:“皇祖母可不要这么说,我还想让您多陪陪我呢。”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从长乐宫出来,薛静姝心中的设想越发完善,回到栖凤宫中,她摆出笔纸,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写下来,又交给几位女官传阅,听取她们的意见,再进行修改。 等到了午膳时间,这场迎春宴的格局已经初步定了下来。 之后需要确定的,就是将要邀请的人选了。 这个不需薛静姝去做,自有侍礼女官将名单呈现上来,她只需看过,确定无所遗漏就行。 皇帝还在忙政事,不能过来与她共进午膳。 薛静姝一个人吃着十六道菜,有些只吃了一口,有些连筷子也未动过,但她却已经饱了,看着满满一桌几乎未动过的菜肴,她忽然有些怀念皇帝的胃口。 另一头,崇德殿内,皇帝的午膳也刚摆上来。 没了薛静姝在旁边,他进食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一双筷子使的出神入化,几乎让人看不清踪迹。 他正吃着,忽然想起什么,对德公公道:“你派个人去栖凤宫问问,皇后午膳用了什么,用了多少,餐前的汤喝了没有。” 德公公领命退下,到殿外招来一个机灵的小内监,对着他交代了好一番,让他一定要找女官问得清清楚楚,除此以外,若能见皇后一面更好。 那小内心中不太清楚为什么,但还是牢牢记下他的吩咐,小跑着往栖凤宫而去,等他再回来,皇帝已经用完午膳了。 德公公将他带进内殿,小内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将之前皇帝提的问题一一回答。 等他说完,皇帝却没立刻让他起身。 小内监跪了一会儿,冷汗直流,两腿也开始打颤。他面色苍白地往德公公那儿看,眼中俱是求助。 德公公冲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又拿起另一本,这才慢声问道:“皇后脸色如何?” 小内监忙道:“娘娘气色红润,看着精神好得很。” 皇帝略一点头,接着批折子。 小内监心中又开始惴惴不安。 德公公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嘴里做着口型。 小内监看得辛苦,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忙道:“陛下,娘娘还问了陛下。” “哦?”皇帝抬头看他一眼,“皇后说了什么?” 那小内监道:“娘娘问陛下是否用过午膳了,还让奴婢提醒陛下多多休息。” 皇帝不置可否,这才道:“退下吧。” 小内监如蒙大赦,忙躬身退下。 第三十八章 按摩 等夜里皇帝来了栖凤宫,薛静姝就把关于迎春宴的章程说给他听。 皇帝听后略一点头, 道:“辛苦皇后了, 这些事交给下头的人即可, 皇后莫要过于操劳。” 薛静姝道:“我只在纸上涂涂写写,真正要忙活的,还是那些宫人们。 皇帝点点头,又问:“今日晚膳皇后用了什么?” 因今天政务繁忙,两人除了早上那一碗银耳莲子羹, 还没有坐下来一起吃过饭。 皇帝晚上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晚膳早就撤下。 薛静姝道:“仍是那些东西, 吃了半碗米饭, 一块紫米松糕, 一些时鲜小菜, 还有些肉食。” 皇帝说:“饭还可以再进一些。” 薛静姝看他一眼, 说:“陛下须知, 长城并非一天建成的。我刚进宫时,食量比现在小的多, 眼下已经进步不少,总要慢慢来,不可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她又问:“陛下今晚用了什么?” 皇帝道:“那十六道菜,我全吃光了。” 听他那语气, 似乎还挺自得。 薛静姝只得道:“陛下好胃口。” 她一面说, 一面从头上拆下繁重的首饰。 原本这些都是要宫人伺候着来的, 但她和皇帝两人正好有一点相同之处,不喜有人在跟前伺候。若只有他们二人在内殿,伺候的人一般都是在外殿等候的。 有一支玉簪子构造十分新奇,今日宫女给她戴上时还费了一番功夫,眼下她要取下来,自己却又看不见,很有些费劲。 皇帝见了,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俯下身帮她将缠着的发丝一根根抽出,而后将整支玉簪取下来。 薛静姝转头接过他手中的玉簪,轻声道:“多谢陛下。” 皇帝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没动,撩起她一缕发丝在鼻下轻轻嗅了嗅,道:“皇后人虽瘦,这一头青丝却保养得极好。” 他这番动作分明是那些轻佻公子哥的做派,但出口的话却又十分认真,似乎自己眼下并没有在调戏人一样。 薛静姝微微仰着脸看他,直直望进他的眼中。 皇帝面色无波的回看她。 薛静姝便败下阵来,心想,他若不是极正经的人,就是极能装的人,不管是哪一种,自己都是比不过的。 她欲转过头去,皇帝却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动。 薛静姝一双眼睛便疑惑地看着他。 皇帝慢慢低下头来,“皇后的唇似乎比昨日红些,是不是吃了什么?让我来瞧瞧。” 他说着,尾音消失在两人唇间。 薛静姝双眼微微瞪大。 皇帝亲了一番,略略退开一些,低声哄道:“把嘴张开。” 薛静姝怔怔启开红唇。 皇帝又俯下头,将唇舌伸进她的嘴中,一颗一颗牙齿巡视过去,似乎真的是在品味她嘴中的滋味,探寻她今日到底吃了什么。 过来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这个姿势费劲了些,索性伸出手,将人整个抱来自己身上。 薛静姝轻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推拒着他。 皇帝一只手抱她,空出一只手来,将她两个手臂抓住,放在自己后颈上,“抱着我。” 薛静姝心中有些别扭羞涩,却还是依言环住他的脖子。 皇帝又低头舔舐她的嘴唇,时而用牙齿咬住微微拉扯,时而又将舌头伸进去,追逐另一条小舌头。 薛静姝给他亲得面色发红,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只得用手拍打他的肩背,希望他能放开自己。 皇帝退开一些,注视着她略微肿胀的双唇,“皇后还没学会调息么?是我的不是,应该多教皇后几回,让你多练练。” 薛静姝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唇上既麻又热,眼里更是蕴满了水汽,盈盈欲滴。 皇帝仍然抱着她,她两只脚够不到地上,心中有些不□□稳,轻声道:“陛下,放我下来吧。” 皇帝说:“别怕,我抱着你,不会摔倒。” 薛静姝却想,她哪里是怕摔倒,她分明是怕皇帝兴致来了,又要抱着她啃一顿,若是等一下被进来伺候的人看见她一双嘴唇又红又肿,发髻混乱不堪,那还怎么见人? 正想着,外头便有宫人请示:“陛下、娘娘,是否要入浴了?” 薛静姝下意识看向皇帝,皇帝也看着她:“皇后意下如何?” 薛静姝道:“陛下快放我下去,让人见了成何体统?” 皇帝问:“我若不放呢?” 薛静姝抿着唇看他。 两人对视一会儿,皇帝将她放下,“是不是生气了?” 薛静姝摇摇头,“我只担心给人看见,若传出去,对陛下名声不好。” 皇帝将她头上剩余的发饰摘下,说:“没人传得出去。”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似乎比平时更冷了一些,薛静姝忍不住从镜中看他,但他的神情脸色又与平日无异,好似方才的冷意,只是她的错觉。 她将满头黑发理顺,去偏殿沐浴。 待她回来,皇帝也从另一处沐浴完,带着一身水汽进了内殿。 薛静姝见了,便忍不住蹙起眉头,“陛下怎么也不将头发擦干?就这样入睡,明早起来准要头疼。” 皇帝道:“费时费劲得很。”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外衫,似乎就准备这么安寝了。 薛静姝只得又去外头,让宫女给她拿几条干净的布巾。 她让皇帝起来坐在旁的椅子上,自己站在他身后,用布巾细细的给他擦头发。 皇帝脖颈肩背僵硬得很。 实际上,他不爱将头发擦干,并不是嫌费时,而是单纯不喜欢有人在他背后头上有什么动作,这让他觉得不安全。 薛静姝也发现了他的僵硬,却不知皇帝真正的想法,只以为他是劳累了一天,身上疲惫,便说:“我在山上时看了些杂书,对穴位经脉之说略有所了解,若陛下不嫌弃,一会儿我替陛下按跷一番,如何?” 皇帝略微惊讶,“皇后还有这番手艺?我拭目以待。” 等将头发擦干,薛静姝让人进来拿布巾,就这点功夫,转头一看,皇帝已经褪下里衣,光着上身趴在床榻上了。 她窘迫道:“陛下,不必脱得这么干净,穿着衣服即可。” 皇帝十分坦荡地说:”穿着衣服怎么看得清?来吧。” 薛静姝只得依了他,撩起衣袖走过去,在他光裸的脊背上顺着穴位经脉缓缓揉按。 皇帝的肩背极宽阔,从上方俯视来看,更加显得威武健壮。 以往两人行房,帐中的光线都朦胧暧昧不清,而且还盖着被子,薛静姝从未见过皇帝的身体。眼下这强壮结实的身体就这样直白的暴露在她眼前,她一双眼睛几乎不知该放在哪里。 皇帝却十分坦然的模样,就那么趴着,手中还拿了一本书在看,惬意得很。 薛静姝暗暗吸了几口气,将那些杂乱的思绪抛出脑中,专心替他按压。 她力道不够,怕按下去效果不好,因此每一下都尽量使劲,几乎整个人微微悬空起来压在上面。 才按了一会儿,皇帝还没有太大感觉,她的额头上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子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感觉手腕发红发烫,双手抬起来时微微颤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停下来问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察觉出什么,将书放下,翻过身来看她,见她面色通红,发丝汗湿粘在额头上,一双手垂在身侧,便伸手将她的手牵来细看。 薛静姝身上虽没什么肉,一双手却骨肉匀停白皙修长,如一根根葱管。眼下这双手的十指却红彤彤的,手腕也有些不自然的颤抖。 皇帝立刻冲外头道:“德禄,去请太医。” 薛静姝忙说:“不必了,一会儿就好了,不必劳烦太医。” 皇帝双手微微使力,将她整个人扯来自己怀中,把她两个手腕举起来细看,“又是我的不是,让皇后受累了。” 薛静姝道:“是我希望能为陛下分忧,与陛下无关。” 皇帝没再说话,只静静抱着她。 很快,太医跟在德公公身后赶过来。 见帝后抱在一块,他虽心中惊骇,却不敢细看,只低着头行礼。 薛静姝的手自然是没有大碍的,太医看过也只说让她适当休息便可。 皇帝却不放心,又反复问了两遍,才让他退下。 薛静姝有些不好意思,本是她自己主动要为皇帝按跷,结果事情没做好,却把太医招来。 皇帝看她低头不说话,便道:“按为手,跷为足。皇后的手虽不能用了,却还有一双脚可以用,我还等着皇后继续替我分忧,不知你愿不愿意?” 他一边说,一双眼睛落在薛静姝的双足上。 刚才为了方便替他按压,薛静姝也脱下鞋履上榻,眼下脚上只着了一双白袜。 那一双脚,看着还不如皇帝一只巴掌长,就这么暴露在两人眼下。 第三十九章 玉足 薛静姝听了他的话,也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脚, 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忙把自己一双腿缩到身后, 脸颊发热,双脸绯红,说:“陛下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皇帝道:“我不说笑。” 薛静姝抬眼看他,皇帝倚靠在床头,身上披着一件里衣, 衣带没有系紧, 松垮垮地敞着,露出健壮的胸膛。 这副模样, 与他平日衣冠整齐的样子实在有些差距。更何况眼下这地方, 两人同在卧床上, 又有些暧昧不明。 她不由心中发慌, 难道皇帝说的是真的? 她立刻摇摇头, 小声道:“陛下恕罪, 我、我不想……” 女子的双足历来似乎比别的地方更隐秘一些,不要说眼下让她替皇帝踩背, 就算是让皇帝看一眼,她都觉得羞涩难安。 皇帝点点头,说:“那也就罢了,不过皇后总要补偿补偿我。” 薛静姝谨慎地问:“什么补偿?” 皇帝道:“皇后将双足给我看看如何?” 薛静姝忙摇头, “这怎么行?” “你我二人既已成为夫妻, 夫妻本是一体, 如今我想看看皇后的双足,有何不可?” 薛静姝仍是摇头 皇帝便道:“不如先让皇后看看我的,再让我看皇后的,这就公平了。” 薛静姝瞪了瞪眼,这种事还有公平可言?更何况她根本不想看皇帝的脚。 皇帝自说自话,说完就把自己脚上的白袜褪去,露出他那一双大脚丫子来。 他身量较常人高一些,一双脚自然也比一般人长。 薛静姝往常看他的鞋子,就觉得像是一艘小船,眼下看他的大脚掌,更觉得宽厚粗大。 皇帝道:“这下皇后可以给我看看了吧?” 薛静姝仍想摇头拒绝,但皇帝却不给她机会,自己伸手把她抱过来,一只手压住她轻微的推拒,另一只手把她的袜子褪下,露出白嫩嫩的一双脚丫来。 这双脚常年不见天日,裹在厚厚的鞋袜之下,被裹得白皙剔透,上头细细的青筋都清晰可见,整只脚掌目测也就皇帝手掌那么大,小巧可爱,脚趾甲盖还带着些粉红色,此时不安的蜷缩着。 皇帝定定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薛静姝忍着羞涩道:“陛下看完了么?” 皇帝忽然道:“一样米养百样人,这句话,我今日算是体会到了。同样吃五谷杂粮,皇后的脚就这样精致可爱。我的脚却粗砺得很,木头板子一样。” 薛静姝轻声道:“陛下心系天下,政务繁忙,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而我却无所事事,养尊处优,自然不太一样。” 皇帝摆摆手,“皇后莫要妄自菲薄。” 他一只手摆完却没有收回去,而是顺势往下一伸,就将薛静姝的脚掌握在手掌中。 “呀!”薛静姝猝不及防,轻呼出声。 那双脚入手微凉,触之细腻,一手握住正好不盈不缺。 皇帝又轻轻捏了捏,掌心粗糙的厚茧擦过薛静姝脚底细嫩的软肉,她禁不住全身都瑟缩了一下。 “怕痒?”皇帝问她。 薛静姝微低着头,没说话。 皇帝坏心思起来,又捏了两下,小指头在她脚掌心轻挠。 薛静姝几乎在他怀中跳起来,忙求饶:“别……” 皇帝又问:“是不是怕痒?” 薛静姝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皇帝这才放过他,不过握住她脚掌的手却没有松开。 薛静姝忍不住提醒:”陛下,放开吧。” “再等等,”皇帝道:“等我把它捂热。” 他说的一脸认真坦然,但这姿势实在让薛静姝别扭。只是她推又推不开,说了,皇帝也未必依她,只得埋了头,不言不语,装作不知道。 皇帝的手捂着捂着,渐渐就不□□分起来,慢慢顺着她的脚背脚踝往上走。 薛静姝忙制止他:“陛下要做什么?” 皇帝说道:“该安置了。” 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微微变得有些低哑。 薛静姝不敢看他的眼,心里却明白他说的安置是什么意思。 皇帝问她:“皇后今日身体恢复了么?” 薛静姝微不可闻道:“没有大碍了。” 皇帝点点头,那一双手便更加放肆起来。 薛静姝将脸埋在他脖子上。 皇帝道:“别怕,这次我一定轻一些。” 薛静姝没应声。 事实证明,男人在床上的话是当不得真的,就算这个人是皇帝老子也一样。 之前两次,皇帝都特别谨慎克制,就算是这样,也给薛静姝的身子造成不小的负担。 今晚不知为何,他似乎格外兴奋一些,好几次都将人逼得落泪。 薛静姝趴在他身上,一头黑发早已散落,披散在背上。 她双眼发红,轻声哽咽道:“陛下好了没有?” 皇帝听了亲她的额头,道:“请皇后再担待一会儿。” 他嘴上说的轻柔,下面却缓慢又不容拒绝地继续深入。 薛静姝轻声抽泣。 之前两次,她就已经承受得够辛苦了,今晚才知道,原来皇帝之前还是照顾了她的身子,并未全部进入。 而现在他似乎不再忍耐,她快要受不住了。 殿外伺候的宫人们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内殿里传来若有似无的声响,他们仿佛没有听见。 德公公听着那细微的哽咽声,心里不住想,陛下明知娘娘身子不好,也不体贴一些,这可真是…… 还未感叹完,见皇帝披着外衣走出来,他忙迎上去,“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抬上来?” 皇帝点点头,又说:“把皇后的夜宵提来。” 德公公得了命,忙带着两个内监退下。 皇帝又返回去,内殿里,床帐并未掩上,薛静姝盖着被子,满头黑发胡乱地披散在被上。 皇帝走上前,将她从被子中抱出来,把她额头上的发丝别到脑后,轻声问道:“皇后觉得如何?是我孟浪了。” 薛静姝轻微地摇了摇头,双眼紧闭,睁都没好意思睁开。 德公公带着人将热水抬进来,食盒也提进来,放在桌上。 皇帝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等人走后,他亲自抱着薛静姝,将她身上裹着的里衣褪去,把人放进浴桶中。 薛静姝迅速躲到水下,但因为身体实在酸软无力,她一时不防备,差点整个人滑入水中。 皇帝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拦腰捞起。 薛静姝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但很快发现自己全身□□,又惊呼一声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开,只得捂住自己的脸。 皇帝轻轻把她放入水下,而后又一只手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跨了进去。 这浴桶虽大,却不是用来双人共浴的,皇帝一定来,桶中的水就哗啦啦往外溢出,薛静姝几乎被他挤到桶壁上去。 皇帝伸手揽过她,让她坐在自己双腿之间。 薛静姝不防备碰到他那一处,惊了一下,赶紧退开了些。 皇帝仿佛没有察觉,慢慢撩起水,帮她清理身子。 薛静姝道:“我自己来。” 皇帝说:“是我害得皇后身上不适,自然该让我替皇后效力。” 薛静姝想推开他的手,当皇帝的力气又岂是她能够撼动的。 她只得随他,反正到了今日,她身上是确确实实没有一处不被皇帝见过,没有一处不被他碰过,这时候再觉得羞涩,似乎也晚了些。 不过,当皇帝的手慢慢往下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道:“别。” 皇帝便停下来,没有继续,暗里却使了力气,撑住她的身体。 薛静姝就借着他的支撑,快速地将自己身体清理干净。 皇帝又将她抱出浴桶,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过挂在一旁的布巾,将她整个身子包起来,放到一旁软榻上,自己也裹上干净的里衣。 之后,他将夜宵端来递到薛静姝眼前:“吃点东西,补充一□□力。” 薛静姝今晚破天荒觉得饿了,没有拒绝。 等她吃完,皇帝又将她抱起来,一起躺到床上。 薛静姝躺在他怀中没有说话,皇帝揽着她,一手在背上轻轻抚摸着。 他忽然说道:“明日就不必去给皇祖母请安了,我让德禄去长乐宫请示一声。” 薛静姝忙说:“这怎么行?” 皇帝道:“皇祖母若知道,也必定是不让你去的。” 薛静姝有些羞涩,因为这种原因不能去给长辈请安,她实在觉得窘迫,但她也知道,若明日真的去了长乐宫,太皇太后必定要拿这件事取笑她,那就更让人觉得无地自容了,不如就让她逃避这一次。 皇帝又说:“不过我明日去给皇祖母请安,她必定要教训我了,一定要说我不够体贴,让皇后受累。” 薛静姝没好意思说话。 皇帝心里想着,比话本上的那些人,他已经够体贴了,只是皇后身体实在有些弱,当务之急,还得再好好养养。 第四十章 捧场 迎春宴定在上巳节三月初三,时间有些仓促, 之后几日, 薛静姝专心忙着这件事。 那日, 女官把赴宴名单交给她过目,她在上头看见了她母亲秦氏,以及薛府中四姑娘和五姑娘的名字,不过并未多说什么,只让女官按照各位夫人的诰命品级去安排, 至于那些小姐们, 自然是与她们的母亲坐在一块儿的。 转眼到了正日子,这一日如往常一般, 薛静姝和皇帝一同起身, 伺候他更衣。 皇帝道:“今日若政务不忙, 我去给皇后捧场。” 薛静姝正低头扣着腰带, 闻言掀起眼睫看了他一眼, 说:“陛下当以正事为重, 莫因后宫之事,怠慢了朝政。” 皇帝点点头, “有皇后这样的贤内助,我岂敢荒废政务。” 薛静姝这些日子听他这种仿佛调戏人的话听得多了,已经颇有些波澜不惊的淡然,仍不紧不慢的替他扣好腰带, 又理了下衣襟。 皇帝握住她的手, 一同走到桌边坐下, 两人共用了羹汤。 之后,薛静姝便送皇帝出了栖凤宫。 现在天还是暗的,时辰尚早,不过她没有再躺下去,而是在心里将迎春宴的流程又过了一遍,将自己要说的话默默在心中念了几次,这才让女官们进来服侍她更衣梳妆。 今日的妆容自然与平时不一样,更加庄重华丽,连一身的衣服也更隆重喜庆。 薛静姝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数个女官前前后后围着她忙活,直忙了有半个多时辰,才将她打扮好。 柳儿上前,扶着她起身。 若是刚进宫那会儿,这一身的打扮,得有两个人扶着她才能走得安稳,眼下已经长进了不少。 在外人看来,她如今的仪态已经算得上端庄稳重,游刃有余。 却只有她和扶着她的柳儿知道,两人交握的那只手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到时辰坐上凤辇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听了她老人家许多教导,之后又回栖凤宫小憩。 不多久就有女官来回报,宫外已经有一些夫人和小姐们等候给皇后请安了。 薛静姝让人宣她们进来,自己则移到栖凤宫正殿,准备召见来人。 最先来的是她娘秦氏和大夫人王氏,以及四姑娘和五姑娘。 几人跟随在女官之后进来,还未开口,已经先跪下,行了大礼,口中称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薛静姝微微欠身起来,顿了一下,又缓缓坐回去,说:“扶两位夫人起来,赐坐。” 几人又谢了恩,方才拘谨地在绣墩上坐下。 薛静姝视线慢慢转过她们,四人都低头垂首,连向来最是活泼,又乐意与她亲近的五姑娘,今日也规规矩矩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她当日入宫之前,就知道日后亲人再见会是怎样一幅场景,况且她对于薛府,本就没有太深厚的感情,此时倒不觉得有多伤感,只是免不了,心情仍有些复杂。 她问道:“祖父与祖母近来身体是否安好?” 秦氏与王氏对视一眼,秦氏开口道:“老太爷和老太君身体都还十分稳健,只是时常记挂着娘娘,府上一切都好,请娘娘不必忧心。” 薛静姝便点了点头。 秦氏想了又想,迟疑道:“娘娘在宫中可好?” 薛静姝道:“我在宫中诸事安稳,太皇太后与陛下待我极好,夫人请安心。” 几人便又没了话说。 薛静姝见四姑娘暗中打量着这宫中的布置,而五姑娘则偷偷地看着自己,不由冲她轻轻笑了笑,问道:“五妹妹的亲事可定下来了?” 薛静婉被她逮个正着,朝她露了个大大的笑,在秦氏看过来之前,赶紧又低了头。 她最近在家中,被秦氏压着很是学了些规矩,今日出门前,秦氏又一再交代,若她在宫里惹了麻烦,以后就要将她一直禁足。所以她才这样规规矩矩的。 见薛静姝发问,秦氏忙说:“还在相看之中,人选并未定下,到时呈来让娘娘过目。” 薛静姝只点了点头,并未说可还是不可。 对于她亲妹妹的亲事,她自然暗里会关注,但是面上对于薛家人却不会说太多,免得他们有了什么别的想法,诸如想要让她给薛静婉找个王公大臣之类的。 正说着,又有女官进来禀报,永宁郡主带着府上的二姑娘来给皇后请安了。 永宁郡主青年丧偶,她的丈夫也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辈,家族并不显赫,因此,别人提起他们二人的子女,并不会说是肖府的小姐,而是说永宁郡主府上的小姐。 薛静姝对于这位永宁郡主的大名早有耳闻,那日在元宵宴上,更是对她的二女儿肖安茗印象深刻。因为正是这位姑娘当时指名道姓,要见识见识她的本事。 虽不知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薛静姝还是记下了她的名字。 永宁郡主是个中年美妇人,看着性子倒是十分的爽朗,进来后利爽地行礼。 薛静姝也忙让人扶起来,赐了坐。 肖安茗就坐在她娘下手,她大约自小时常入宫,面对宫中的规矩也不觉得拘谨,此时大大咧咧的抬头看着薛静姝。 薛静姝仿若未察觉,大大方方地与永宁郡主问候寒暄。 见没人搭理他,肖安茗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又转头去看对面的薛府四姑娘薛静媛和五姑娘薛静婉。 她看着看着,忽然拍着掌乐道:“娘你看,薛府的五姑娘跟皇后娘娘虽是亲姐妹,可看着不怎么像哩。” 这话薛府几个人不好回。 永宁郡主拍拍她的手,宠溺道:“安分一些,你看薛府两位姑娘多端庄,再看看你,跟只狐猴一样。” 肖安茗撅撅嘴,道:“有什么关系?皇后娘娘又不介意,是不是娘娘?” 薛静姝只淡淡笑了笑。 肖安茗又奇道:“咦,静媛妹妹,你今天的装扮可真特别。” 这话说得几人下意识都看向薛静媛。 薛静姝也不由得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些许不同。 之前薛静媛进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她并未在意,眼下才发现,今日薛静媛梳了个极清雅淡然的妆容,她又穿着一身柳绿的长裙,整个人看起来就如三月里新抽芽的一株嫩柳,淡雅出尘。 今日迎春宴,又是皇后入主中宫之后第一次宴召各位夫人,所有人都打扮得隆重喜庆,她这一清雅起来,反而更加出众不凡,倒把别人衬得俗气了几分。 在场众人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动。 秦氏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谁都知道这场宴会背后的意义是什么。 今日来的这些年轻姑娘们,或许有些确实是不想入宫的,但大部分都抱着飞上枝头的念想。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人总是想着要攀着高枝去。 但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去攀,这个人,却不能是皇后的妹妹,就算是堂妹也不行,这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吗? 别人会怎样想他们薛府? 而皇后娘娘,又会不会因此怀疑娘家人对她的忠诚? 秦氏想到此,暗中瞪了王氏和薛静媛一眼。 她比别人更讨厌这两人,因为如今的皇后是她的亲生女儿,就算与她不亲近,她也不能容许别人来夺去她女儿的富贵荣华。 薛静媛有些慌乱,毕竟是个少女,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但是还没有那么大的底气去支撑。 王氏强自镇定,看了看薛静姝的脸色,见她没说什么,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勉强笑道:“不过与平日一样,没什么特殊的,肖姑娘说笑了。” 肖安茗似笑非笑道:“是呀,我就随口说说,大家别当真。” 薛静姝面上倒没什么异样,她知道若皇帝要看上什么人,那是谁也拦不住的,以后宫里总会有更加年轻的女子出现,不是这一个就是那一个,她早有心理准备。 此时人来得更齐了些,薛静姝便起身准备移去御花园。 她乘着凤辇,那些夫人小姐们自然没有这个殊荣,只能跟在她身后步行。 另一头,崇德殿内,德公公刚喊了退朝。 皇帝回到内殿,命人赶紧把今日的奏折搬来,一面又让人去御花园打探消息。 德公公近来回报,说:“陛下,刘大人在外求见。” “刘崇志?”皇帝问道。 “是。” 皇帝挥挥手,“让他回去,今日不见。” 德公公便去外头给那刘大人传话。 他心里一点也不意外。 今日在栖凤宫,就听陛下说要去给皇后娘娘捧场,今日陛下在朝堂上的表现,别人看不出来,他却看得出,比往日更加迅捷了几分。而这刘大人又最是啰嗦,往往一求见就要拉着陛下进言个半日。 若是平时陛下也就随他去,今天日子特殊,要去给皇后娘娘撑场面,怎么能够让他耽误了。 第四十一章 春宴 御花园内临水设宴,薛静姝入座后, 诸位夫人带着各自女儿给她行礼, 她赐了座, 众人才坐下。 在座许多都是生面孔,此前并未见过,不过薛静姝之前早已将各个位子的顺序背下来。因此此时对着一个个席位,就能知道坐着的是哪位夫人。 她依次点了几位亲王郡王夫人,以及朝中重臣的夫人, 与她们寒暄问候。 薛府众人虽是皇后娘家, 但如今承恩公还是薛老太爷,超品的诰命夫人是周老太君, 王氏与秦氏身上的品级并不高, 因而薛府的桌案位置不前不后, 属于一个虽能看见上首的人, 可若要与之讲话却又有些距离的位置。 薛静婉幸灾乐祸地看了薛静媛一眼。 入宫前, 她没想到这位四姐竟抱着那样龌龊的心思。 幸好此时她们坐在这个位子上, 就算一会儿皇上来了,想要注意到她们也不容易, 她的目的是达不成了。 薛静媛面色有些青白,她没想到薛静姝竟会将她们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 她心里恨恨地想,这位三姐准是怕她得了陛下的关注。 她以为这样子,就能保住她的恩宠吗? 她薛静媛的美貌与才情, 都城里哪个人不夸?凭什么就要低她薛静姝一头? 明明他们大房才是居嫡居长, 二房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扬地踩在他们头上? 她不甘心。 薛静婉瞪了她一眼, 虽不屑与她讲话,可是看她不说话,又总觉得她在想别的什么坏心思,便压低了嗓音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你还要不要脸!皇上是咱们姐夫,你竟然想三姐抢丈夫,我们薛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薛静媛不屑地瞥了瞥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薛静婉虽不爱读书,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是知道的,立刻就道:“你才是鸟!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你——”薛静媛气结:“粗俗。” 薛静婉道:“粗俗也比你不要脸好,不要脸!” 薛静媛俏脸涨得通红,却又怕被别人听见,坏了她的形象,不好大声反驳,只憋了一肚子的气。 正说着,靠前的位置上,肖安茗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将诸位夫人都逗笑了。 秦氏暗里扯了扯薛静婉的衣摆,让她安分一些。 薛静婉吐吐舌头,这才规规矩矩坐好。 今日来了不姑娘小姐,不过眼下皇帝未到,这些少女们自然不会在皇后面前出风头,只除了肖安茗。 她在诸位夫人中人缘极好,一时间几乎要反客为主,仿佛这场宴会她才是那个主人一样。 薛静姝只是嘴角含着淡笑,看着底下众人和肖安茗。 有几位夫人暗里观察她,心想着皇后若不是极沉得住气的,就是极软弱无力的。 不过,她们看着皇后通身的气派、过人的美貌,心想,娘娘必定是第一种人物。 这么想着,一直与肖安茗说笑的几位夫人也开始收敛起来,不再与她搭话。 没人跟她应和,肖安茗一个人终于闹腾不起来,只得坐了回去。 薛静姝这才说了几句场面话,让人赐宴,又有一群宫装女子进来,跳了一曲《踏歌舞》。 自此,这场宴会的气氛才慢慢活络起来。 歌舞方歇,内监忽然高喊:“皇上驾到!” 宴上众人俱是一惊,纷纷起身跪在案边。 有几人面上的欣喜期盼之色藏不住,怕被人察觉,只得将头垂得更低。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处都是女子,一句万岁也喊得袅娜婉转。 薛静姝也起身行礼。 皇帝带着几位太监踏进来,快步上前将她扶住,“皇后不必多礼。”又扶着她一同坐下,才对底下道:“都起身入席吧。” 上首本是薛静姝一人的桌案,原来算得上宽敞,可皇帝一坐下来,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偏偏皇帝还要挨着她一起坐,底下这么多人看着,她有些不自在。 皇帝仿若未觉,也不去看下面的人,只偏头看她,问道:“皇后早膳用的什么?” 薛静姝有些无奈,每日里两人见面,必定要问她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问完之后还要再加一句,让她多吃些。 这流程她已经熟悉了,现下就熟稔地把自己早上的食谱背出来。 皇帝果然又让她下次多吃点。 皇帝说话并未刻意压下声量,此时在座的人大多数都能听得见帝后的对话,不少人心中惊骇,陛下对皇后的宠爱竟到达了这样的地步,连一日三餐都要亲自过问。 她们不得不在心中重新估量许多事情。 薛静婉斜了薛静媛一眼,低声道:“看见没有?皇帝姐夫对三姐好得很,你就省省吧!三姐那样的容貌,整个都城没有人比得上,皇上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反而去喜欢别人?” 薛静媛将双唇抿得发白,没有说话。她才不会就这样认了,陛下还没有见过她,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皇帝来后,在座的各位小姐们明显活跃起来,一个个巧笑盼兮,美目倩兮,整座御花园都因她们而更多了几分□□。 当下便有一位貌美女子出列,倒了正中盈盈下拜,“户部尚书之女武秋兰拜见陛下与娘娘,臣女有一曲要献给陛下和娘娘。” 薛静姝转头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回视她,说:“今日皇后做主,不必看我,我只来给皇后捧场。” 薛静姝只得说道:“武姑娘请。” 一曲终罢,当真语音绕梁不绝。 按理此时当赏,薛静姝便问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仍是那句话,“皇后做主便可。” 薛静姝便让人赏了一对玉如意。 武秋兰眼中分明有些失落,却也只能退下。 之后又有数人上前献艺,薛静姝都赏了玉如意。 原本她以为肖安茗要来出风头,哪想她却只安静坐着,比方才规矩多了。 薛静姝想起她在元宵宴上的表现,心道她大约是真的心系安亲王,无意入宫。 眼看宴席过半,薛静媛咬咬牙也站了起来,说有一曲古琴要献上。 薛静姝并未多说,只让她开始。 一曲奏完,她依然转头先问过皇帝的意思。 皇帝多看了薛静媛两眼,问:“这是皇后的妹妹?” 这一句例外的问话,让宴上之人生出各种心思。 薛静媛更是心头怦怦直跳,面上升起两团红晕,恨不得直接抬头让皇帝看清她。她几乎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强自按捺下来。 薛静姝道:“是,这是承恩公府的四姑娘。” 皇帝点点头,众人以为他是对薛静媛起了兴趣,却又听他说:“皇后的妹妹与皇后倒不怎么像。” 之后便没说其他。 这意味不明的话,众人不由揣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所谓不怎么像,到底是觉得这薛静媛比皇后强,还是不如皇后? 众人抬头去看,只见皇帝又低着头,不知与皇后在说什么,心中不由想着,恐怕是后一种意思吧。 薛静媛面上红晕刷的褪去,变得惨白,她站在殿中,跪下谢恩也不是,直接退下也不是。 薛静姝照例赐了玉如意,又让她坐下。 她匆匆坐回自己位上,低了头,之后再没有把头抬起来。 薛静婉畅快地看着她,哼了一声,道:“这就是自不量力的下场,凭你也敢和三姐姐比?” 薛静媛咬着牙,紧捏着拳头,这一次却没有再跟她呛声。 之后直到宴席散去,皇帝都没再对众人说什么,只时不时与皇后低声耳语,让人不禁怀疑,到底是有什么话,能说这么长时间?还是说,陛下与娘娘的感情已经好到了无话不可说的地步? 薛静姝其实也有些无奈,若是让她对众人说,皇帝不过是在问她晚膳要用什么,恐怕没人会信吧? 可实际上就是这样,皇帝就是用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语气,问着毫无意义的话。 宴席散去之后,各位夫人纷纷谢恩出宫,此时她们的心情与早上入宫时大有不同。 她们不得不重新开始思量,是否要在现在皇后恩宠正盛的时候,让自己的女儿入宫? 不过她们又想,皇后再得宠,也有怀上身孕的时候,等她有了身孕,就不能再伺候陛下,那时候,她们的女儿,就不必担心分不到雨露了。 薛静姝回到栖凤宫,心里才真正松懈下来,今日总算没出什么差错。 她迫不及待让宫女伺候更衣,想将繁重的首饰解下。 皇帝却摆摆手,自告奋勇:“我来。” 女官们低头对视一眼,纷纷退下。 薛静姝看着皇帝,有些怀疑。 皇帝先将她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下。 薛静姝顿时轻松许多,小心接过那只凤冠,放在梳妆台上。 她坐着一动不动,等皇帝继续,皇帝却再动手,她不由疑惑的转过头看他。 皇帝轻轻用手摸着她头上一支红宝石步摇,说:“皇后还记不记得当日在皇祖母宫中,我第一次见你穿红色,戴正红的首饰。” 他一说,薛静姝立刻就想起,那是元宵宫宴的时候,她点点头。 皇帝道:“我当时见了你,心里就在想,朕的皇后果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薛静姝心头微微一颤,面上有些发热。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皇帝一眼,心里却想,皇上的话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好在她已经慢慢习惯。 皇帝见了她的反应,心中却暗暗皱眉。 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话本上的男子说了这句话之后,那女子不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是他没有看完整? 第四十二章 脾气 皇帝不死心,又拨了拨薛静姝头上的红宝石, 追问道:“皇后怎么不说话?“ 薛静姝以为他是要让自己也夸夸他, 于是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 硬着头皮说:“陛下也是位气宇轩昂的伟男子。“ 这反应与皇帝想要的都不一样,他却镇定自若地点点头,“皇后好眼光。“ 薛静姝轻声失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帝将红宝石步摇摘下来递到她手中,“这颜色极衬皇后, 皇后应该多戴几回。“ 薛静姝道:“这样喜庆的颜色, 又是这么繁复的样式,日常戴着太隆重了些。“ 皇帝便说:“确实太重了, 我让尚衣局的人做几副小巧些的首饰呈上来。“ 薛静姝忙道:“我这里还有不少首饰都没戴过呢。“ 皇帝说:“这是后宫的份例, 每一个季度本就要添置些新衣服新首饰, 皇后不必推辞。“ 薛静姝这才没说什么, 又问:“那陛下的份例呢?“ 皇帝将她头上凤穿牡丹金簪取下来, 说:“我的份例算在外廷, 不入后宫。“ 薛静姝点点头,又迟疑着道:“我记得陛下有一只白玉发冠, 戴着显得十分精神。“ “我让人多做几个样式,换着戴给皇后看“。皇帝说道。 头上的首饰全部取下,薛静姝一头浓密的黑发立刻滑落下来,披散在肩后。 她揉了揉被扯得发疼的头皮, 自己拿起梳子将头发理顺, 挽了个极简单的发髻, 只带了一支玉簪子。 之后她又起身,将身上的朝服脱下,换上简洁的便服。 皇帝就在一旁看着,也不回避。 若是从前,薛静姝必定觉得窘迫,如今慢慢也习惯了。 更衣完毕,皇帝拉着她一同坐下。 薛静姝想起今日的宴会,试探道:“方才的迎春宴,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说:“不错,皇后虽是第一次摆宴待客,可处理起来有条不紊,游刃有余。一点看不出是新手。“ 薛静姝微微含笑,“多谢陛下夸奖。“ 其实她之前想问的不是这个,她是想探探皇帝的口风,看他对今日那些小姐姑娘们是什么想法。 不过现在想来,还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就是要问,也该是由太皇太后或者别的长辈来问。 皇帝也问道:“皇后今日可召见了薛家人?若是日后想家了,可以将薛夫人请进宫来,与皇后说说话。“ 薛静姝点了点头,又说:“如今春天已至,御花园内百花绽放,陛下处理完政务之后,可去园中走一走,也算强身健体。“ 皇帝说:“上一次那棵李子树,现在应该结果了吧?等过一阵果子熟了,我与皇后一同去摘果子,也算体验一下民间农家的乐趣。“ 他说着又似乎有些深意的看了薛静姝一眼,“顺便让皇后再去量一量,看看这些日子是否长高了。“ 薛静姝见他又提起这事,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她是女子,不必那么在意身高,若她是个男人,而皇帝这样三翻两次的说她长得矮,必定要生气了。 她道:“我从去年起就不见长了,恐怕要让陛下失望。“ 皇帝说:“我不失望,只是皇后恐怕还得继续辛苦。“ 薛静姝一窒,面上飞起两片红霞。这些日子来,她充分体会到皇帝说的辛苦是什么意思。虽然说皇帝体谅她身子不好,一次行房后都会休息一日或两日,可就算是这样子,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吃不消。 她见皇帝频频提起这事,忍不住说:“陛下若担心我辛苦,大可让我不必辛苦。“ 皇帝却道:“皇后若不辛苦,那辛苦的就是我了。“ 薛静姝又是无言。明明大婚当晚,他还僵硬得跟一块石头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滑溜起来。 皇帝却不放过她,伸手过来拉人,还问道:“皇后怎么又不说话了?“ 薛静姝倒没有抗拒,顺着他的手劲坐进他怀里,不过还是小心的往殿外看了看,生怕有宫人进来回话。 皇帝道:“不必担心,没人进来,皇后方才沉默不语,是在想什么?“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轻声说道,“我在想,陛下从前与如今可大不一样。“ 皇帝反问她:“那皇后觉得,我是从前那样好,还是现在这样好。“ 薛静姝轻抿双唇,耳廓微微发红。在她看来,从前的皇帝不易接近,也不太好相处,现在的皇帝,虽然与她亲近许多,可有时又总让她觉得招架不住。 她觉得,若两者能结合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当着皇帝的面自然不能这么说,她只道:“陛下,不管怎样都好。“ 皇帝点头,“这话我喜欢听。“ 薛静姝问他:“陛下知不知谦虚二字怎么写?“ “这不就是朕如今的写照?“皇帝认真反问。 薛静姝哑口无言,好半天才说:“陛下从前可不会说这种话。“ 皇帝道:“我从前也没发现皇后这般可爱。“ 薛静姝实在忍不住,问他:“陛下近日是不是学了什么不该学的,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皇帝也不否认,“我在藏书阁里发现了几本话本,随手翻了翻,说的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还挺有趣味,我看里头那书生说这些话逗那些小姐们的时候,那些姑娘小姐们都高兴得很,怎么皇后不喜欢听?“ 薛静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陛下您……您怎么能看那种书?“ 皇帝道:“我不过随手,扫了两眼,不会耽误政,皇后且放心。我看书上那些女子的表现与皇后不同,大约她们不如皇后是个正经人。“ 薛静姝暗想,谁有你正经呢。 皇帝又道:“方才说皇后可爱,那些话虽是学书里人说的,却也是我的心里话,皇后可别误会了。“ 薛静姝轻声反问:“我……我哪里可爱了?陛下不要乱说。“ “眼下不就可爱得紧?与皇后说句真心话,我从前不喜欢女子近身,可对于皇后却一点也不排斥,相反,将皇后抱在怀中,又软又凉,倒还觉得其惬意顺心。“ 他说着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环着薛静姝的双臂微微收紧,将她整个人箍着捏了捏。 薛静姝觉得自己仿佛被他当成了一颗糯米团子,随他搓圆捏扁。 她心下羞涩,不过想了想,她除了初时不适应,后来被皇帝搂在怀中,感觉两人也挺契合,便忍着羞意道:“其实我躺在陛下怀中,也觉得睡得更安稳些。“ “哦?那我与皇后,倒是天生的一对。皇后说是不是?“他低下头,盯着薛静姝的双眼问道。 薛静姝只得顺着他的意,轻轻点头。 皇帝偏还不满意,又问:“是怎么样的般配,皇后也说说。“ 青天白日的说这样的话题,实在让人有些为难,薛静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便问:“陛下今日怎么这样早就下朝了?“ 皇帝说:“今日没什么奏折,那些大臣们也无话可说。“ 他俨然已经把那位刘大人丢到角落旮旯里了。 “皇后还没有回答我的话。“皇帝继续追问。 薛静姝被他逼得无法,只得说:“陛下不是说了是天生的一对么?“ 皇帝点点头:“看来皇后也是这么认为,只是还有一点,体型实在有些不配。“ 说来说去,又说到这里。 薛静姝不知皇帝对于这件事到底有多大的执念。长得矮又不是她想的,皇帝总说她长得矮,怎么不怪自己长得太高了些? 皇帝又说:“不过世上的事,总有不完美的,我也就不强求了。“ 薛静姝低着头,撇撇嘴,他倒还委屈上了。 之后传膳,薛静姝有意不太搭理他。 皇帝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皇后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说起来他还算有长进,之前因千重锁的事让薛静姝暗里憋气较劲,他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 归根到底,其实不过是从前不够上心,如今上心了罢了。 薛静姝放下碗筷,道:“陛下只说我长得矮,怎么不说是陛下长得太高了?“ 皇帝没料到她还记得这事,愣了一下,说:“可我的身量已经定型,皇后却还有改变的机会。“ 薛静姝直言道:“我不想改变。“ 她第一次在皇帝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皇帝又是一愣,自从他登基之后,还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讲话,可奇怪的是他心里却一点也不生气,也不觉得冒犯,反而还觉得有点新奇,原以为皇后总是软软的,没想到,其中竟也是有刺的。 皇帝摆摆手,说:“那就算了,皇后不想改变就不必改变,谁也不能勉强皇后。“ 薛静姝面色这才软了下来,之后两人有说有答,皇帝便觉得这次的事算是过了。 饭后薛静姝觉得小腹有些酸胀,她在心里算算日子,猜到是怎么回事,回避到一旁去瞧了瞧,果真是月事来了。 司礼女官得知,别说:“娘娘月事来了,按理该与陛下分房安置。“ 薛静姝道:“你去和陛下说吧。“ 她随女官一起进了内殿,见皇帝已经脱下外衣,俨然一副准备安寝的模样。 女官上前进言:“娘娘近日身体不便,请陛下移居别处。“ 皇帝立刻看向薛静姝,见她脸色如常,气色也不错,不像是不舒服的模样,正要再追问,德公公想起什么,忙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皇帝这才恍然。 他还打算留下来,女官却将祖宗规矩搬了出来,牢牢压在他头上。 皇帝又看看薛静姝,薛静姝却并不看他。 他没了法子,只得收拾一番出了栖凤宫。他站在宫外,回头看看,问德公公说:“你说,把朕赶出来,到底是皇后的意思,还是那个女官的意思?“ 德公公埋着头,战战兢兢道:“皇上,这是祖宗规矩。“ 皇帝却觉得,必定是皇后不愿意让他歇在这里。他若要无视那个女官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看皇后似乎还没有消气的模样,也就不再僵持了。 他倒没想到,皇后看着温温软软的,脾气却还有点硬。 德公公只站在皇帝身后,看他不知想什么,想了一会儿,说:“你去太医院问问,女子月事一般要几天才能干净。“ 德公公嘴角抽了抽,无奈去了。 第四十三章 宠爱 这一夜,两个人各自独眠。 薛静姝躺在宽大的龙凤床中, 往两边望望, 第一次没看到皇帝的身影, 觉得有些不习惯,明明两人成亲至今还不到一个月。 现在已经开春,天气比冬日暖和不少,但夜里春寒仍依旧深重,她躺在厚实绵软的被褥中, 双足却还是有些凉, 身旁没了一个火炉让她捂着,显得有几分冷清。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爬起来掀开床帐, 喊来一个女官交待了一番, 这才又躺回去。 另一头, 崇德殿内皇帝寝宫。 德公公正在回话。 “陛下, 太医说了, 女子月事一般少则三日,多则七日方才能干净。” 皇帝听得皱眉, “你说皇后是三日的还是七日?” 德公公低下头颅,“奴婢不知。” 皇帝思付一番,说:“你明早去找皇后那位贴身宫女问一问。” 德公公心里为难,却也只得应下, 谁让陛下是陛下呢?陛下让他去干活, 他就算有再多的话要说, 也只能憋下。 皇帝又说:“这月事一来这么多天,皇后身体柔弱,不知受不受得住,你让太医院开个膳食方子交到御膳房,让他们给皇后好好补补。” 德公公自然又应下来。 皇帝这才挥手让他退下。 夜里,皇帝独自躺在龙床上,手边空荡荡的,没什么能让他捞进怀里,不由又怀念起皇后软和的身体。 他在心里反思,看来皇后极不喜欢别人说她矮,下次可得记住,不能再在皇后面前提起她矮的事,心里想想也就罢了。 他睁着眼,心想着今晚没有皇后在怀中,不知能不能入睡。 正在此时,德公公又捧了个小盒子进来,喜道:“陛下,娘娘怕您夜里睡得不安稳,特地让人送了安神香过来,听说这香是娘娘花了数日改良过的,比之前的效果还好些。” 皇帝翻身坐起来,招招手,让他把香拿过去。 德公公忙小心奉上。 皇帝打开盒子,捻起一小撮香闻了闻,问:“你说皇后是不是不生气了?” “这……”德公公迟疑道,“奴婢不知。” 皇帝自顾点点头,“肯定是不生气了。德禄,你去督促御膳房,今晚皇后的夜宵不要忘了。还有太医院,让他们连夜把膳食方子交出来。” 于是德公公只得披着夜色跑去传话。 皇帝让人把安神香点起来,他在这熟悉的香味中,回想着皇后绵软的身体,终于也睡了过去。 次日凌晨,薛静姝醒过来,发现寝宫内外安安静静的,才想起来,皇帝昨晚没歇在栖凤宫,宫女们不需要伺候他早朝,她也不需要起得这么早。 只是要让她再睡却又睡不着,于是便躺在床内,直到时辰到了才起来。 宫女听到动静,依次入内,伺候她更衣洗漱。 柳儿带着两个宫女去御膳房端早膳,半路上被德公公拦下。 她朝德公公行了一礼,道:“公公有事?“ 德公公看了看她身后两名宫女,说:“请柳姑娘借一步说话。“ 柳儿疑惑,却还是让宫女在原地等她。 德公公这才神神秘秘问道:“柳姑娘知不知,皇后娘娘的月事,一般几日才能走?“ 这种女儿家的私密,就算柳儿再不懂男女之事,也知道是不能随便告诉人的,立刻就警惕道:“公公问这个做什么?“ 德公公老脸有些挂不住,硬着头皮说:“是陛下让老奴来问一问。“ 柳儿这才松懈下来,皇上与她家小姐如今是夫妻,既然是夫妻,那陛下来问,就没什么了,她便说:“娘娘的月事一般要四五日才能干净。“ 德公公道 “多谢柳姑娘。“ 柳儿忙说:“公公客气了。“ 她提着早上回到栖凤宫,一入内殿便道:“娘娘,你知不知我在路上遇见了谁?“ 薛静姝含笑看她,“不是和你说了,私底下不必这样喊我。“ 柳儿挠挠脸,“刚才在路上遇见德公公,在他面前自然要喊小姐娘娘,所以一时顺口了。“ 薛静姝心头一动,“你说遇见的人就是德公公?“ 柳儿忙点头,“对,小姐,你知不知道德公公找我做什么?“ 薛静姝掩饰般低头喝了杯茶,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柳儿面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抖了一抖,“我肚子里才没有虫子!“ 薛静姝失笑道:“这又扯到哪里去了?你还说不说了。“ 柳儿忙点头:“对对,差点又忘了。“她看看左右,见没有人,才小声说:“德公公得了陛下的吩咐,来问我小姐的月事什么时候才能走呢。“ 薛静姝一顿,面上有些烧,“你跟他说了?“ “说了。“柳儿道,她看看薛静姝的脸色,又有些迟疑,“小姐,我是不是不该说?“ 薛静姝又喝了杯茶,含糊道:“没事。” 柳儿放下心来,又把食盒里的早膳一份份端出来,“小姐,你看今日的早膳,据御膳房的人说,这是陛下昨夜让太医院的人连夜想出来的温补方子,专门为了小姐月事期间进补用的。小姐,陛下对你可真好。小姐对陛下也很好,之前为了改进那个安神香的方子,小姐都看了多少本医书,翻了多少草药了。原来夫妻之间,要这样子为对方着想,真好。“ 薛静姝被她说得不自在,故意打趣道:“你是不是羡慕了?若你也想嫁人,我就好好给你找个夫家。“ 柳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我要陪着小姐。“ 薛静姝心中一暖,又笑道:“傻丫头,你总不能陪我一辈子。“ 这话说到柳儿心坎里去,陪薛静姝进宫之后,她心里其实有些落差。以前在宫外,小姐只和她相依为命,两人几乎时时都陪伴在一块,现在进了宫,陪伴小姐的人变成了陛下。 她如今能做的事,与寻常的宫女没什么区别,就是想和小姐说两句心里话,都要顾及是不是有别的人在场。她想,若以后小姐生了孩子,那她们两个人,就更没有机会多说话了吧。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只要陪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开心幸福,自己心里就比什么都高兴了。 将那些有的没的抛出脑外,柳儿伺候薛静姝用膳,又特地把一碟红枣桂圆糕单独端出来,说:“太医们说小姐体寒,该用些热性的食物,这红枣桂圆糕,小姐时不时吃一块,就当做零嘴一般。“ 薛静姝点点头,心里仍在想着,是不是该给柳儿留意一下,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人,能照顾这傻丫头一辈子。 她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抬头看向柳儿,问道:“那位神武大将军,你最近还见过他么?“ 柳儿歪头想了想,说:“我去御膳房提食盒的时候,偶尔在路上见过一两次。“ 薛静姝追问:“他和你说话了么?“ 柳儿摇头,“他有时蹲在树上,有时坐在屋顶,都没说话,就是他跟我说话了,我也不敢跟他说呀,他看着好凶。小姐,你说他怎么不上朝,也不坐在衙门里办事呢 “ 薛静姝道:“这位大将军,与朝中其他武官不一样,其实说起来,神武大将军并不是指某一个人,而是那个特定的位置,每位将军只在位五年,五年过后就会回师门,换下一个人继任 。他们不上朝,不听召,只负责守卫大衍皇朝的安危,若有外敌来犯,第一个上战场的就是他们,但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们又从不受封 。“ 柳儿一脸新奇,敬佩道:“看来他还真是个大英雄,难怪老冷着一张脸,英雄总是有脾气的嘛 。“ 薛静姝失笑,看她一脸懵懂,轻轻摇摇头,暂时把心中念头放下。 早膳过后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又陪她老人家去御花园走了小半圈,薛静姝才回到自己殿内 。 不多时就有崇德殿的消息传来,陛下今日要过来用午膳 。 皇帝最近政务繁忙,已有许久没来栖凤宫用午膳,连晚膳也不是时时赶得上 。 而现在,昨晚才被请出去,今天就眼巴巴的要过来,栖凤宫内伺候的宫人都在心中暗想,陛下真是一日也离不得娘娘 。 她们中有些人在宫内待了一辈子,经历过先帝时期,也曾见识过宠冠后宫的楚贵妃盛宠时的场景,先帝对之的宠爱,比如今陛下对皇后还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们也记得,楚贵妃失宠,大皇子失势之后,那对母子的下场 。 帝王的宠爱,岂有长久之时? 只是不知现在陛下对娘娘能热乎多久,宫外那些虎视眈眈的娇嫩少女,何日会接二连三地抬进宫来? 薛静姝自然不知别人在想什么,听说皇帝要来,她吩咐人去御膳房,让他们加一道皇帝爱吃的鱼翅蟹黄羹。 第四十四章 月事 皇帝来时, 午膳还没有摆上来。 薛静姝正在摆弄一株兰花。 宫女们见了皇帝就要行礼, 被他挥手制止。 他轻手轻脚走到薛静姝身后,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皇后在做什么?” 薛静姝本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盆花, 并未注意周边的声响, 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整个人都微微缩了一下。 她转过头, 轻轻拍着胸口,看着皇帝道:“我倒不知,陛下原来是属猫的。” 皇帝牵过她的手,安抚地握紧, 笑道:“皇后说对了, 我正是属猫,是一只大猫。不知皇后属什么?” 薛静姝道:“自然不如陛下威猛,我是属羊的。” 皇帝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薛静姝都不必看他,就知道他现在心里肯定又想着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果然, 皇帝认真道:“怪不得我每次见了皇后,都觉得格外美味, 原来是虎吃羊的本性。” 若是平时, 这时候薛静姝就该羞涩地躲开了, 可是今日,她却反问道:“在陛下眼里, 哪样东西不美味?” 这是在暗讽皇帝胃口大, 什么都吃。 皇帝看着她, 点点头,“这话不错,不过美味中还有更美味,皇后自然是最美味的,让人垂涎欲滴,流连忘返。” 薛静姝自知嘴上功夫不如他,只得败下阵来。 皇帝又道:“皇后昨晚睡得如何?” “不错,陛下呢?”薛静姝道。 “不好。”皇帝说。 薛静姝眉头微微拧起,忙问他:“是不是那新配的香不管用?” 皇帝道:“香是好香,只是没有皇后在怀中,实在睡不安稳。” 薛静姝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大约又是在逗自己,于是说:“从前我未入宫时,也不见陛下因此睡不惯。” 皇帝拉着她坐在桌边,一本正经道:“皇后可曾听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既然习惯了皇后的身子,再让我去睡那孤枕寒床,自然觉得不够舒适了。” 这话薛静姝倒也是有几分体会的,昨晚没有皇帝在身边,被窝比平时凉了许多,她也是过了许久才睡着。 不过她不像皇帝脸皮厚,哪好意思就这么大咧咧的说出来,便没说话。 但她的沉默,就已经给了皇帝他想要的信息。 皇帝道:“今夜皇后便收留我吧。” 薛静姝轻轻摇头,“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陛下若要留下来,恐怕不吉利。” 皇帝并不认可,“祖宗规矩,有可从者也,有不可从者,忌讳之说,本来就荒诞不可信。皇后以为如何?” 薛静姝心中也是不信的,不过这宫里,皇帝可以带头不守规矩,皇后却不能,因此这话皇帝可以说,她却不能说。 否则就算太皇太后疼她,心里也会有想法。她只轻轻点头,“陛下若能说服司礼女官,我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皇帝自信道:“那就请皇后今晚在寝宫里等着我吧。” 等内监进来摆膳,皇帝一眼看到那道鱼翅蟹黄羹,奇道:“我记得今日午膳本没有这道。” 薛静姝接过宫女手中的银筷递给他,说:“当日在长乐宫内,我曾听皇祖母提过,陛下爱吃这个。” 皇帝点点头,话中有些怀念,“我记得从前第一次吃着鱼翅蟹黄羹,就是在皇祖母宫中。我与几位皇兄陪着皇祖母一起用膳,侍膳内监给我舀了一勺羹,那是我从未尝过的滋味。只可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吃到。” 薛静姝留意过皇帝的饮食习惯,发现他喜爱肉食,而且爱重油重味的食物。这些大概都是因他从小吃得不好,现在才如此执着于吃。 但是味重的东西吃多了,恐怕对身体不好,不知从前有没有人劝过皇帝? 她拿了碗,亲自给皇帝打了一碗羹,说:“陛下如今是皇上,爱吃多少吃多少,再也没有人能多说一句。不过不论是什么,都有过犹不及的道理,陛下也该吃些时蔬菌菇才是。” 皇帝避重就轻,“我既然属虎,自然要吃肉,那些山菌小菜,都该留给皇后享用。” 薛静姝便不再劝,她已经认识到,论一张嘴她是无论如何说不过皇帝的,要让他改,还是直接去御膳房给他订食谱来得快些。 皇帝以为躲过危机,也拿了碗,给薛静姝盛了鱼翅蟹黄羹,“皇后也尝一尝。” 德公公忙小声提醒:“陛下,太医说了,娘娘此时要少吃寒性食物,这蟹黄最好不吃。” 皇帝一顿,道:“是我疏忽了。” 他看了看桌上其他菜,确实有几道是药膳,便问薛静姝:“皇后身体可还有不适?” 薛静姝轻轻摇头,“没有大碍。” 皇帝似乎有话要说,但又迟疑着。 他极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向来是有话直说的。 薛静姝不免好奇,“陛下想说什么?” 皇帝道:“原来女子月事,是要一直不断的出血,皇后身体又这样弱,不如让太医想个法子,把那血止了吧。” 薛静姝没料到他说的是这样的私密事,脸上立刻就烧红起来。忍着羞涩说:“这种事怎么能止住?况且天下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陛下不必担心。” 她虽这么说,但皇帝始终放不下心来。在他眼中,皇后一直是又娇又弱的,这样娇弱的皇后,怎么能受得住连续四五日出血不断?就是一个健壮的男子也受不住。 薛静姝看他似乎还没打消主意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又说:“我的月事已经来了三四年了,月月如此,也不见有什么。世间其他女子,都是如此。” 皇帝没再说什么,不过他心里已经把这事记下,打算过后亲自去问问 太医。 他把刚才盛给薛静姝的鱼翅蟹黄羹自己喝掉,又拿了一个干净的碗,给她盛了一碗当归羊肉汤,“这是太医院交上来的食谱,适合皇后现在进食。” “多谢陛下。”见他不再执着这个问题,薛静姝松了口气。 两人吃过午膳,皇帝看到窗边薛静姝风才摆弄的兰花,便问:“这花是 御花园里挖来的?” “是,我早上陪皇祖母在园中散步,看见这花长得不好,就让人挖来,看看能不能将它养好。” 皇帝仔细看了看那花,只是普通的品种,没什么特殊的。他说:“避暑山庄中有不少兰花品种,等过两月,我们去夏宫,皇后肯定喜欢那里。” 薛静姝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事,好奇问道:“夏天要离宫吗?” 皇帝点点头,“夏日京内酷热,皇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往年都陪她去夏宫住两个月。今年有皇后同行,皇祖母肯定更加高兴。” 薛静姝又问:“不知是几月出宫?” “等到了六月就动身。” 现在是三月初,算起来还有两个多月。 皇帝见她似乎对出宫有些兴趣,又说,“等到秋狩,皇后还可以与我一同去打猎。” 薛静姝笑道:“只怕我连弓箭都挽不起,到时候丢了陛下的脸面,让大臣们好笑。” 皇帝道:“哪个敢笑,就让他笑个够,以后就不用笑了。” 薛静姝不知他这话是当真,还是玩笑。 但她心里也清楚,皇帝能够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变成如今的九五至尊,不可能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手段。 如今皇帝愿意展现在她面前的,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外廷还有政务,皇帝不多久就走了,只让薛静姝今晚等他。 皇帝出了栖凤宫,吩咐德公公:“你去太医院,让张之穹来见我。” 德公公跟了皇帝这么久,对他的心思多少猜到一两分,眼下试探道:“陛下可是为了娘娘月事之事?” 皇帝点点头,也不隐瞒,“不错,皇后身子娇弱,怎么受得住月事摧残?得让张之穹想个解决的法子。” 德公公实在惊叹于皇帝的想法。 就算他是个太监,也知道女子月事乃是天生有之,全天下的女子,从年轻到年老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未听说过有哪一名女子承受不住月事,不知陛下到底操的是哪一门子的心?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只恭恭敬敬退下,跑去太医院传话。 太医院的人见德公公三天两头的来,已经有些习惯,三三两两地冲他打招呼,还有些沉迷于手上的药方子,根本不知有人来了。 德公公走到张太医身边,小声道:“张大人,陛下有请。” 张太医忙起身收拾了医药箱,就要跟他走。 德公公道:“张大人不必忙活,陛下只是向张大人请教一两个问题,不是让张大人看诊。” 两人出了太医院,张太医向德公公打探道:“公公,陛下传我,可是为了皇后娘娘之事?” 德公公点点头,“正是为了娘娘。” 这张太医从薛静姝未入宫时,就负责给她看诊,等薛静姝入了宫,更是要时常去栖凤宫请平安脉。 因此,他晓得皇帝召他。除了是因皇后娘娘,不会有别的事。 不过他记得上一次给娘娘请脉时,娘娘身体一切安好,并没有什么不妥,而昨晚又才刚给娘娘想了几个热性克寒的药膳方子,难道是那几个方子出了问题? 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又小声道:“公公可知,陛下是为了娘娘的什么事?” 德公公有些头疼的看了看他。 这张太医为人不错,况且又是专门为皇后娘娘看诊的,可以说是娘娘跟前的红人,与他打好关系,准没有错,若此时他问的是别的事,他也就说了,偏偏今日这事,陛下身为当事人说得坦然,他一个旁观的,却觉得不好出口。 张太医看他吞吞吐吐的,立刻就紧张了,从衣袖里抽出一张银票就往德公公手中塞,恳切道:“请公公明示。” 德公公忙推脱不收,见他还要硬塞,只得豁了出去,直言说道:“陛下是想问问大人,是否有方子能让皇后娘娘免受月事之苦,大人好好想想吧。” 他说着,心里止不住感叹。陛下整日让他为了这种事奔波,实在是要把他一张老脸给臊秃了呀。 第四十五章 投喂 崇德殿内, 张太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皇帝让他起身, 也不多说,直接问道:“张卿可有法子能停了女子月事?” 张太医在心里擦了把汗,好在这问题方才德公公已经向他透露过, 不然他此刻猛一听闻, 肯定会惊愕得不知如何回答。 他道:“回陛下, 《内经》有云:‘女子二七而天癸至, 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女子若有了身孕, 则月事自然就止。” 皇帝微微拧眉, “你是说,让皇后怀孕?” 张太医低下头,道:“是。” 皇帝没说话。 张太医心中又开始紧张起来,暗暗想着, 是不是皇帝不满意这个答复。 毕竟,薛家作为外戚, 已经风光了许多年, 等太皇太后去后, 皇帝是否会继续纵容薛家还未可知。 若皇帝看不惯薛家,那必定不会让出身薛家的皇后怀上龙子。 他方才说要让皇后怀孕, 不知是否违背了陛下的意愿? 皇帝确实在想是否要让皇后怀孕的事。 十月怀胎这种事皇帝还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 所以他心里又在担忧, 皇后那样瘦弱,让她顶着一个肚子十个月,她受得住吗? 况且那孩子在皇后腹中长大,自然要由皇后供他养份,看皇后那样,尚不能把自身养得珠圆玉润,哪有余力再去供一个孩子? 他又将这几个问题抛出来。 张太医忙将那些有的没的想法收敛起来,恭敬道:“女子有了身孕之后,可以通过进补供养孩子,而且孩子不是养得越大越好,若太大了,生产时恐怕会有些困难。” 于是皇帝暂时放了心,但他还有个疑问,“朕与皇后行房多次,从未让皇后服用避子汤,怎么皇后至今还未怀上?” “这……”张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或许与夫妻双方体质有关,又或许是行房时机不对。有些夫妻身体健康,但成亲数年后才有身孕,也属正常。陛下和娘娘洪福齐天,自不必担心后嗣之事。” 皇帝缓缓点头,拧着眉,不知想什么,好半天才挥手让他退下。 张之穹从崇德殿出来时,面色微妙神情复杂。 德公公一脸感同身受的看着他,说:“张大人慢走,小心脚下。” 张太医回过神,看了看脚下的台阶,对德公公拱拱手,“多谢公公提醒。” 回了太医院,有交好的太医见他神色不对,担忧道:“可是皇后娘娘那儿出了什么问题?” 张太医摆了摆手,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帝后之事不是他能够随意谈论的,这些事埋在他一个人心底就好,不过他有预感,这绝不会是陛下最后一次找他。 另一头,皇帝照常批着奏折。 不过德公公伺候了他十几年,一眼就看出,皇帝此时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又批了几本折子,下笔越发缓慢,终于停下手,出了神。 笔尖一点朱砂缓缓下落,滴在奏折上,晕开成一个红色的圆点。 德公公轻手轻脚地上前,想要将那本折子移开。 皇帝立刻警醒,看了眼手下的奏折,合起来放到一旁,又将朱砂笔也搁下,看着德公公,郑重道:“德禄,你说宫里是不是太冷清了?若添几个小皇子,小公主怎么样?” 德公公忙说:“那可是陛下之幸,大衍之幸,举国之幸。” 皇帝听后,自言自语道:“还得和皇后商量,不知她是否乐意。” 德公公心中想着,自古后宫女子,只有恨自己肚子不争气,怀不上龙种的,哪有不乐意生的? 不过,陛下想问,就让他问去吧。 皇帝又道:“你去让栖凤宫司礼女官来见我。” 德公公忙去了。 傍晚皇帝忙完政事,又摆驾栖凤宫。 薛静姝仍在摆弄那株兰花,见皇帝来了,才起身净手,命人摆膳。 两人并肩坐在膳桌旁,宫人们将一道道佳肴摆上来。 帝后跟前的菜式泾渭分明,皇帝那头大荤大油,皇后这边,则又清又淡。 皇帝虽时常要薛静姝多用些肉食,但薛静姝的荤菜与他的荤菜又不太一样,口味清淡得多,多以鸡鸭鱼鲜为主,不像他面前,不是羊肉就是牛肉鹿肉之类。 薛静姝亲手给皇帝夹了个红烧狮子头。 那狮子头实则就是一颗拳头大小的肉丸子,皇帝最喜爱的吃法就是一颗丸子,两口下肚。 眼下他夹起丸子咬了一口,立刻就发现不对,不由转头看一下薛静姝,见她嘴角含笑,哪里不知是皇后做了手脚。 “这是什么?”皇帝问。 薛静姝道:“不正是红烧狮子头吗?” 皇帝嚼了嚼,勉强咽下去,说:“满嘴草腥味,没有肉的狮子头,也叫狮子头?” 薛静姝心里暗笑,难得见皇帝吃一次瘪,不过面上还是认真道:“我是特地问了太医的,陛下膳食不均衡,恐怕对身体不好,太医说陛下应该多用些素食,中午我劝陛下,陛下却不听。那我只好让御膳房做了这素味的红烧狮子头。” 皇帝道:“皇后是不是还叫人做了别的?也一同说出来,让我好有个准备。” 薛静姝轻笑:“陛下放心,今日只有这一道,别的明日再呈上来。” 皇帝无奈道:“多谢皇后体贴。” 薛静姝微微一笑,心里却实在有些高兴,难得她能在皇帝面前占一次上风。 皇帝虽然嘴上嫌弃,那一碟四个拳头大小的狮子头,他却都吃干净了。 作为回报,他盯着薛静姝,吃了大半碗的羊腿肉。 薛静姝那一点胜利的喜悦很快就没了。 晚膳后,薛静姝沐浴完,裹了一件软袍进入内殿。 皇帝也已经沐浴过,正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那株兰花。 皇帝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她身上带着水汽,皱眉道:“皇后仍在出血,怎么能够入水沐浴?伤口沾了水,恐怕会发脓,那些伺候的人都不曾提醒皇后么?” 见他又提着这个,薛静姝窘迫道:“那不是伤口,况且我也未曾入水,只是只是用湿巾擦了身子。” 皇帝面色缓下来,上前牵过她的手,两人一起坐在软榻上,“我今日召太医问过,他说若皇后怀上身孕,便可止住月事,不知皇后是否愿意?” 薛静姝心头一跳,垂下眼,轻声说道:“这种事,俱是顺其自然,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说法?” 皇帝便道:“那我就当皇后是同意了,看来日后我还得更加勤快些。” 薛静姝面上发红,自然知道他说的勤快是什么意思。 皇帝又问:“不知皇后是喜欢小公主还是小皇子?” 薛静姝声如蚊呐,“都挺好的。” 皇帝便说:“那就至少生一位公主,一位皇子吧。若皇后愿意,多生几个也无妨。” 羞于继续谈论下去,薛静姝转移话题:“陛下征得那位女官的同意了?” 皇帝点点头,“她如今已不是司礼女官,自然再管不得这些。” 薛静姝看他一眼,无奈道:“陛下罢了她的职,再来一个女官不也还是一样?” 皇帝道:“皇后可知杀鸡儆猴的道理,撤了那个出头的,别的人若不想步她后尘,多少要学乖些。” 薛静姝担忧道:“这事若传到前朝,恐怕那些御史要进言了。” 皇帝摆摆手,“这些是皇后莫要担心,我既然做了,自然知道如何收尾。” 薛静姝便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一同看了会儿书,起身安置下。 床帐内,皇帝如往常那般揽着薛静姝,又顺手捏了捏,用鼻子深吸几口气。 他嗅出一点异常,反复嗅了几下,说:“皇后今日身上的味道,与平常不同。” 薛静姝下意识抬起手来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她这几日熏的香,还是那种没有改变。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有些变扭,轻声问:“是不是有一些腥气?” 皇帝又闻了几下,点点头,“确实有一些腥甜之气。” 薛静姝不自在道:“不然陛下还是回崇德殿安置吧。 “皇后忍心又将我请出去?” 薛静姝小声道:“我身上气味不好闻,怕陛下睡不安稳。” 皇帝摆摆手,“崇德殿内气味倒是好,可没有皇后,我还是睡不安稳。况且皇后身上的气味又不难闻,我闻着觉得好得很。” 薛静姝便没说话,只默默依在他怀中,过了一会儿,又道:“若到了夏日,天气炎热,陛下抱着我就该睡不着了。” 皇帝道:“这个我早就想过了,夏天最热的时候,皇后随我与皇祖母去夏宫。夏宫比宫中清凉许多,夜里有时候还需要盖着被褥。若还是觉得热,便在床榻边,摆上一排冰块,或者直接凿一张冰床,总够凉快了。” 薛静姝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皇帝竟真的已经想到了那么远,而且还看似十分认真地想出了解决之道。 她又沉默下来,对于皇帝的想法,她总是无话可说。 第四十六章 沐浴 次日, 薛静姝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如往常一般, 留下她说话。 两人说了一会儿佛经,太皇太后突然话题一转,问道:“昨晚, 皇上留在栖凤宫了?” 薛静姝心头一紧, 点点头, 起身行了一礼, 说:“是陛□□谅我体寒,担心我夜里睡不安稳,这才坏了规矩,请皇祖母不要责怪陛下, 是我的不是。”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会儿, 笑着说道:“傻孩子,你以为我要怪你?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言官们要说,就给他们说去吧。皇帝整日日理万机, 为了大衍,为了江山, 一刻不得放松, 在后宫里就让他随性一些, 又能如何?若要时时刻刻让他绷着,早晚有一天要把人崩坏了。 况且我知道, 你素来最是守礼, 若不是皇帝执意坚持, 你又怎么会依了他?坐下吧,不必这么紧张。” 薛静姝微微送了口气,缓缓坐回去。 太皇太后又道:“看你这样维护皇帝,我很高兴,夫妻两人就得这样,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心里眼里都是对方,这样子日子才能过下去。 不过,你也不能事事都随着皇帝。有时候,他若提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要规劝他。皇后的职责,不比一般的妃子。那些妃子们,一心只想着向皇帝邀宠,再生个皇子,一生就无忧了。你是皇后,母仪天下,是天下之母,要给天下人做好榜样。” 薛静姝郑重点头,“是,谨遵皇祖母教导。”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拿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那日迎春宴上的事,我都知道了。咱们薛家,是真的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男娃儿了。 就连那些女娃里,除了你,其他的我也都看不上眼。 大房那个四姑娘,我看着太轻佻了些,过些日子,我给他指个婚,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省得家宅不安宁。 还有你亲妹妹,我以往素来听说她脾气骄纵不堪,可这次宫宴上,看她不言不语的,似乎也是安静乖巧的女孩,只是不知从前的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 薛静姝轻笑道:“皇祖母不知,我那妹妹,乖巧算得上乖巧,安静却不怎么安静,不过是装来骗骗人的罢了。” 太皇太后似有几丝兴趣,“哦?看起来这姑娘还挺讨你喜欢的,我看她年纪也差不多了,你若想替她指个婚也可以。” 薛静姝摇摇头,说:“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爹娘做主,没有我这个做姐姐的说话的份。” 太皇太后哪里不知,她这是怕自己插了手,让薛家人生出什么妄想来。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若薛家那些男儿们,有皇后这样的气度,她也就不需要担心日后娘家的前程了。 她叹道:“你做得很好,以后都这样吧。虽然说坐到了咱们这样的位置上,若是想要给娘家某些利益,皇上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薛家实在没有扶得起来的男儿,若把他们捧得太高,只怕会摔得更重,不如就让他们像如今这样,在地底下站着,虽说不能够再像从前那样风光无限,□□华富贵总是少不了他们的。 他们若自此安分,那也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若他们不安分,你看着在皇帝面前劝一劝,是贬为庶民也好,而是赶出京去也好,好歹留他们一条命。” 薛静姝又点点头,“我都记下了,皇祖母放心。” 太皇太后看着她,怜惜道:“好孩子,到时候要让你难做了。咱们女人难呐,若稍微偏帮着娘家一点,无数眼睛盯着,就要说我们假公济私。若一点人情也不讲,又有人要说我们忘恩负义。” 薛静姝道:“别人的话,我都不在意,皇祖母,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太皇太后欣慰笑道:“好,好一个问心无愧。” 过了几日,薛静姝月事终于干净。 这是早上,皇帝上朝之前,两人一起坐在桌边用汤。 皇帝忽然问道:“皇后今日身体是不是痊愈了?” 他一直执着的认定,女子来月事,就是身上有了伤口,因此此时才会用痊愈两字。 薛静姝没料到自己才的月事才走,他就问起。也不知他是不是掰着指头在那数着呢? 她点了点头,说:“是已经干净了。” 皇帝便没再说什么,直到他准备去上朝,出门前转头看着薛静姝道:“皇后今夜可要记得等我。” 说罢,也不等薛静姝回复,带着内监大步走了。 薛静姝红着耳廓,总觉得他这句话带着深意。 这日午膳、晚膳皇帝都未过来。 薛静姝独自用完晚膳,在宫内走了几圈消消食,便入了偏殿沐浴。 这几日因为身上不方便,她都只用湿的布巾擦擦身子就罢,虽说天气还不热,可数日不曾沾水,总让人觉得不够清爽。 浴池里早就放满了热水,这几御花园里的花陆续开了,宫女们采了那开得最好的撒在浴池中。 这一池子的热水,蒸腾着热气与芬芳。 薛静姝脱下衣裳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踏入浴池,之后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休息,不必在跟前伺候。 暖洋洋的热水,包裹着全身,让人又舒适又惬意,她就靠在池边,慢慢地撩着水,甚至有了几分睡意。 半醒半睡间,忽然听到外殿传来皇帝的声音。 她微微睁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向浴池走来。 薛静姝立刻清醒,正要起身去拿擦身子的布巾,却见帷幔微微一晃。来人已经进来了,她只得又躲进水里,拿一双眼瞪着皇帝。 皇帝坦然道:“我也不曾沐浴,与皇后一起吧。” 薛静姝顺着池边慢慢移到另一侧远离皇帝的地方,整个身子都藏在水下。 皇帝大大方方地宽衣解带。 她原本也强撑着看着皇帝,但见他身上衣服一件件减少,终于撑不住,面上飞起两片绯红,传了过去。 因背对着皇帝,她只能听见,入水声,以及皇帝涉水过来的声音。 薛静姝微微绷着身子,没有试图再躲开,皇帝便顺势把她揽进怀里。 两个人坦诚相对已经有许多回,但那都是在床榻之上。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哪里像此时,烛光亮如白昼,流水在两人之中缓缓流动,更增添一丝旖旎。 皇帝低头在薛静姝话间嗅了嗅,说:“皇后身上好香。” 薛静姝不自在道:“陛下在这池子里泡一会儿,也能香的熏包似的。” 皇帝道:“熏包哪有皇后的滋味好?” 薛静姝见他只顾说话,连身子都没有完全打湿,便拿了玉瓢泼往他身上撩水。 她好心替人沐浴,那人去不领情,一只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这里摸一把,那里掐一下。 薛静姝忽然被他掐到腰上的软肉,整个人登时一抖,忙从他怀里挣出来,微微瞪着眼问道:“陛下做什么?” 皇帝摸着下巴,说:“是我的错,倒忘了皇后最怕痒。皇后放心,下次不会了。” 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撩她。 薛静姝哪里还肯信他?见他要过来,忙划着水又跑到另一头去。 皇帝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 薛静姝被他逼到角落里,实在无处可逃,只得睁着一双被水汽晕湿的眼睛求饶。 皇帝道:“莫怕,又不会吃了你。” 薛静姝无处可逃,只得又被他拉进怀里,紧张的防备着,生怕皇帝,又挠她痒痒。 皇帝见她如兔子一样,竖着两只耳朵,就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一下,说:“皇后可真可爱。” 薛静姝缩了缩脖子,又慢慢放松,轻轻推拒着他,“陛下先沐浴吧。” “先?”皇帝扣着她的字眼,“那是不是说,别的事一会儿也可以有?”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轻嗔道:“陛下何必说这样的话,我何曾真正拒绝过您?” 皇帝缓缓点头,“皇后一向贴心。深得我意。” 薛静姝没理他,把那只玉瓢捞回来,又向他身上撩水。心里却想,既然念着她的贴心,又说深得他意,可怎么折腾她的时候,越来越不手下留情了呢? 这一次沐浴花了许多时间,等皇帝洗完,薛静姝一双手都被泡皱了。 她放下玉瓢准备上去。 皇帝忽然从身后拥住她,说:“我抱皇后上去。” 他不知是不是在热水中泡久了,身上似乎比平日还要暖和些。 薛静姝往他身上轻轻一靠,却立刻又僵住。因为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滚烫滚烫的正杵着她。 而根本不用去想,也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皇帝仿佛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的变化,抱着她踏上浴池的台阶,慢慢往上走。 因为踏步的动作,他身上那根在薛静姝后臀上一下一下的戳着。 薛静姝被他戳得脸上快要滴出血来,只咬着唇不出声。 皇帝将她放到池边的软榻上,自己也附了上去,撑在她上方,似乎有些苦恼道:“得请皇后再帮帮我,突然这副样子给人看见,该遭人笑话了。” 哪一个敢笑话你?况且,你还怕别人笑话么? 还不是又一个哄她的手段。 但即使明知这是皇帝的手段,薛静姝仍闭上眼,颤颤地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第四十七章 旖旎 皇帝低下头, 轻轻吻着她如蝶翅般颤动的眼睫, 问道:“皇后在想什么?” 薛静姝睁开一只眼睛,飞快地瞥了瞥他,又垂下来, 没说话。 皇帝伸出舌头, 在她眼皮上来回□□。 薛静姝的眼睫抖得更加剧烈, 搂着皇帝脖子的双手也抱得更紧了些, 忍不住轻声唤他,“皇上……” 她分明是下意识叫着皇帝,然而皇帝却故意曲解她,“哦?皇后在想我?真是我的荣幸。” 薛静姝紧紧抿着双唇, 不再出声了, 免得又被他抓住什么话柄,胡乱说一通。 皇帝的大掌在她身上缓缓游走,两人此时都未穿上衣裳,连身上的水珠也没有擦干净, 就这么紧紧贴在一块。 皇帝又说:“养了这么些天,皇后终于长了些肉, 总算不必担心将皇后压坏了。” 他说这话时, 一双手正落在薛静姝的胸脯上, 意有所指地捏了捏。 薛静姝只得又睁了眼睛看他,“原来陛下费心督促我进食, 却是为了这种事。” 皇帝道:“让皇后多多进食, 自然是为了皇后身体考虑, 不过,若有这额外的好处,享用一下又何妨呢?” 薛静姝小声嘟囔:“陛下是不是又把那话本翻来看了?怎么嘴巴越来越坏……” 皇帝低下头去吻她,“哪里坏了?皇后替我看看。” 尾音消失在两人唇间。 伺候的宫人远远在外面候着。 小内监上前请示德公公,是否要再烧几炉热水。 德公公瞪他一眼,“这还用问?小兔崽子赶紧去,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小内监赶紧撒腿跑去御膳房传话。 德公公举着耳朵听殿内的动静,却怎么都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水声,不由心中狐疑:陛下独自入内,可不正是为了跟娘娘亲近吗?怎么一点声响都听不见?总不能是两人只是单纯的洗了一澡,又睡了一觉吧。 这话说出来,就算陛下信,德公公也是不信的。 又过了许久,才听到皇帝在里头吩咐让人抬热水进去。 德公公忙带着几个结实的内监抬着热水入了浴池偏殿。 他只低着头指挥内监换水,眼角看见水旁的软榻那儿,娘娘似乎躺在软被中,而陛下则坐在榻边,随手披了件外袍,胸膛露了大片。 德公公心中疑惑就此解开,怪不得没有听到动静,原来陛下并没有与娘娘一同戏水。 他心中不由有些欣慰,看来陛下还是体贴娘娘的,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孟浪。 内监们换完热水,皇帝就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将薛静姝从软被中挖出来,抱入水中,亲自替她清洗。 薛静姝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皇帝不知是这一次憋了四五日,一下放开了,有些收不住还是如何,此时下面竟又有了反应。 薛静姝无力地推拒着他,想要躲开。 皇帝将她拦腰抱住,轻声安慰:“莫怕,不会在水里对你怎么样,若水进去了,于皇后的伤口不利。” 薛静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难道是要谢谢他没打算在水中就办了自己吗?可听他的语气,分明一会儿到床上还要再折腾。 这一夜,栖凤宫内的烛火到了后半夜才熄灭。 次日卯时,皇帝精神奕奕地醒来。 薛静姝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仍昏沉沉地睡着,她昨夜实在是被搓揉得狠了。 皇帝让宫人到外殿去伺候他,临走前又吩咐内监,等时辰到了去长乐宫请示一声,今日皇后身体不便,就不去请安了,等他下朝再去长乐宫请罪。 薛静姝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睁开眼,恍惚了一瞬,等看清外头的天色,立刻就完全清醒了,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 可是这一动,才发觉自己整个身体仿佛不是她的一样,四肢酸软无力,根本不听她指挥,又跌回枕被上。 宫女听到动静,在床帐外请示。 薛静姝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有些干哑,她轻轻咳了一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是不是已经过了请安的时候?” 宫女小声道:“娘娘不必担心,陛下已经让人去长乐宫请示了。” 薛静姝脸上便有些热。 之前月事来时,她日日准时准点去请安,昨日月事才走,今天就起不得床了,太皇太后知道心里不知要怎么想她。 于是又暗暗怪起皇帝,都是他没有节制,让她耽误请安的正经事。 可转念一想,皇帝固然没有节制,但她自己,似乎也没怎么狠下心来拒绝他。 因此如今这局面,不过是一个放纵,一个纵容造成的,她自己也有缘由,并不能全部推到皇帝身上。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实在无力起身,只得软软地让宫女进来伺候。 宫女们掀开床帐,捧着脸盆布巾等鱼贯而入。 有几位年长些的女官倒还好,可那些不过十几岁的小宫女,看着皇后娘娘不同往常的慵懒神态,无端端心头一跳,觉得有几分异样地旖旎,只一眼便不敢再看,脸已经烧得通红了。 好在薛静姝此时精力不足,并没有注意到几位小宫女的情况,不然只怕她比他们还要不自在,要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了。 因她起得晚,早膳自然也吃得晚。 用完之时,已经快到巳时,她坐在贵妃榻上,用手撑着额头,又有了些困意。 正在此时,一名女官上前道:“娘娘,娘娘的母亲秦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想见娘娘一面。” 薛静姝睁开眼,坐正了身子,心中思忖秦氏找她的因由,一面安排让人准备召见。 她又让宫女给她梳了个郑重些的妆容,换了一身衣服,到前殿候着。 秦氏跟在女官身后进来,一入内,先行了大礼,“拜见娘娘。” “母亲不必多礼。”薛静姝起身将她扶到位子上坐下,自己也由宫女扶着坐在主位上。 秦氏暗里打量自己的大女儿,见她面色红润,看着比在家中之时丰腴了些,心中止不住暗喜——看来今上确实满意她的女儿。 有一个受宠的女儿在宫中,她在薛家的地位便更加稳固,另外一双儿女也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今日五妹妹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 秦氏说道:“她那样闹,来了也不安分,我让她在家里学规矩。” 薛静姝道:“五妹妹天性活泼,开朗纯善,这是好事,母亲不必事事拘着她,反倒磨了她的本性。” 秦氏轻轻叹了口气:“我原先也是这么认为,可等她到了说亲的年纪,才发现许多人家都喜欢文静温雅的女孩,不喜欢你妹妹这样的。若还不压着她,让她规矩些,只怕嫁不出去了。” 她说着,又看了看薛静姝,试探着道:“娘娘在宫中,可知朝上有哪些青年才俊未曾婚配的?若婉婉的亲事能得到娘娘点头,就是她莫大的荣幸了。” 实则都城内哪些年轻公子还未婚配,秦氏比薛静姝清楚得多,她要这么问,不过是想看看薛静姝是否有意替薛静婉指婚罢了。 薛静姝只道:“母亲也说了,我人在深宫之中,哪知道外朝的事。” 秦氏不死心,又说:“那安亲王府上还不曾有王妃吧,敏亲王也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薛静姝问:“是么?我也不曾留意,这事自有太皇太后操心。” 秦氏见她不接自己的话,只得按捺下来。 其实若是几个月之前,她给自己的小女儿说亲,是绝对不敢奢望能够攀上安亲王或者是敏亲王。 因为那时薛静婉虽顶着个承恩公孙女的名头,可是一旦分家,她爹薛二老爷不过是个正五品的京官。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谁会放在眼中? 可如今薛家二房嫡出的女儿做了皇后,那薛静婉作为皇后的嫡亲妹妹,地位自然不一样。 秦氏忍不住在心里想。她大女儿能够做皇后,那二女儿配给亲王做王妃,也不算过吧? 可是薛静姝既然不接她的话头,那她也只得暂时把这个心思放下。 薛静姝哪里不知她心中的念想,不过并未放在心上,因为秦氏念着的那两位亲王的亲事,太皇太后心里早就有底了,哪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 她对于薛静婉这个妹妹到底有几分情宜,不忍她在说亲这样的人生大事上被人耽误,于是对秦氏道:“前日太皇太后与我说,她从前听闻五妹妹,以为是个骄纵不堪的女子,见了面才知道不一样。母亲与其如今约束妹妹,压着她学这学那,不如好好查一查,是谁在外这样抹黑五妹妹的名声,再想法子好好澄清才是。否则就算她的规矩学得再好,别人不知道,也没有用。” 秦氏脸色一变,忙追问道:“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薛静姝道:“连皇祖母身在宫中都听闻了,可见外头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母亲说是真是假?” 秦氏听得这个消息,再也坐不住,不多久就匆匆起身告辞了。 她走后,薛静姝又处理了些后宫杂务。 上一次后宫几座宫殿内古董字画丢失的事,那几个管事已经被处理了,新提拔了几个年轻的上来。 薛静姝让他们将各自负责的宫殿内的物品重新清点记账,这两日陆续有人来回报。 她见了两名管事太监,之后见没人再来,就又进了内殿,打算小憩一会儿。 皇帝来时,薛静姝仍未醒来。 皇帝独自步入内殿,坐在榻边看了看皇后的睡颜,而后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玉佩,用底下的流苏轻轻在皇后脸上挠搔着。 薛静姝虽在睡梦中,却也不堪其扰,皱起细眉,用手拨了两下。 皇帝便把流苏移开,等过了一会儿,见薛静姝似乎又睡得安稳了,又拿起流苏扰人清梦。 如此反复几次,薛静姝终于蹙眉醒来,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看他。 皇帝不紧不慢地将玉佩挂好,说:“皇后该起来用午膳了。” 薛静姝看了他一会儿,卷着绒毯翻过身,背对着皇帝,又闭上眼睛。 这午膳谁爱吃谁吃去吧,昨晚不让她睡也就罢了,今天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儿,又来捉弄她,真当人没脾气呢? 皇帝坐在原地等了等,没见皇后起身,探头看看,却见皇后又睡了。 他便把玉佩解下,故技重施。 他骚扰得起劲,薛静姝眼也没睁,只道:“我身体不适,无法服侍皇上,请皇上今日单独享用午膳晚膳,今夜也回崇德殿安寝吧。” 皇帝动作僵住。 第四十八章 喂食 薛静姝说了这些话, 半天不见回应, 也不曾听见皇帝起身的动静,不由觉得奇怪,正打算偷偷睁开眼看一看, 额头上却落下一只大掌。 皇帝用手掌摸了摸薛静姝的额头, 又拿回来摸了摸自己的, 觉得摸不出什么差别来, 便打算俯身过去,要直接用额头碰碰薛静姝的额头。 薛静姝只得完全睁开眼,用手推着他的胸膛,问道:“陛下在做什么?” 皇帝道:“皇后方才不是说身体不适?我看看是不是发了热, 让人叫太医来吧。” 薛静姝一愣, 有些哭笑不得。她分明是跟皇帝说着气话,哪曾想他只听了一半,没去追究她为什么生气,反而担心起她的身体来。 她有些无奈, 然而心里,却仿佛又有涓涓暖流淌过。 反正已经没了睡意, 她掀开毯子, 准备起身, “没有哪里不适,我不过随口说说, 陛下不用当真, 叫人传膳吧。” 皇帝压着她, 不让起身,郑重道:“还是得让太医来瞧瞧,昨夜是我孟浪了,让皇后受了罪,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皇后赔礼。” 薛静姝有些不自在,撇开眼,说:“陛下提这个做什么?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昨晚我若不愿……” 她有些说不下去,面上发热,又改口道:“不必劳烦太医了,我歇了这一日,已经觉得好多了。” 皇帝看着她脸上的红晕,伸出指头轻轻摩挲着,“皇后这张脸,比如今御花园中的花娇艳些。” 薛静姝被他摸得痒痒,伸手将他那只作怪的手指抓住,握在掌中,看着皇帝道:“陛下是不是又看了那些话本?” 皇帝破天荒的,眼神竟有些游移,他带了点不确定,问道:“真有这样明显?怎么皇后一眼就识破了。” 薛静姝心想,怎么不明显?这样正正经经夸人的话,一看就不是你的本性。 就如此前,说她是个美人,说她可爱,又如今日,说她面色娇嫩。凡是寻常人会夸人的话,若从皇帝嘴里说出来,那必定就是他从别处学来的,不是他自己会说的。 不过,薛静姝到没有照实说,总要给皇帝留些面子,只道:“我也是随意猜的。” 皇帝的话中便有些赞叹,“皇后猜得极准,我这两日又不小心看了另一个话本。里头那位书生,极力赞誉那名女子,我看书头空话大话一堆,只有这一句,说女子色如春花,到与皇后相符合。” 薛静姝被他夸得窘迫,也硬着头皮说道:“我若如春花,陛下就是那威严的青松苍柏。” 皇帝点点头,毫不客气的收下赞美。 薛静姝怕他又要说什么,忙说:“陛下快让人传膳吧。” 她说着就要下榻。 皇帝拦下:“皇后就坐在榻上,我让人将午膳摆进来。” 薛静姝被他用手压制着,不能动弹,也就只能随了他。 她自己撑着坐起来,顺手拿了个枕头垫在腰下。 皇帝眼尖看见了,问道:“皇后的腰怎么了?” 薛静姝支支吾吾:“没什么。” 皇帝想了想,又问:“是不是昨夜那个姿势——” 薛静姝忙道:“陛下别说了。” 皇帝便住了嘴。 过了一会儿,内监陆陆续续将午膳端进来,皇帝坐在薛静姝身边,突然又冒了一句:“皇后的腰可真软。” 薛静姝面上涨得通红,她以为刚才让他别说,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哪想到看现在这样,这人方才分明一直在回味着呢! 皇帝不等她出声,伸出手在她后腰上时轻时重地揉捏着。 薛静姝便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赶紧制止道:“陛下,使不得。” 皇帝道:“当日我身体疲惫,皇后曾为我按跷。今日,换我服侍皇后。” “这么多人看着呢。”薛静姝小声道。 自古以来,皇后伺候皇帝是天经地义,但让皇帝伺候皇后,这种事,就算是说出去也没有人敢听,更不要说确有其事了。 皇帝安慰她:“没事,你看谁敢看你?” 薛静姝抬头瞄了一眼,确实,那些内监宫女们的头,垂得比她还低些,一个个专心做着自己手头的事,仿佛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皇帝捏着捏着,觉得这个姿势不顺手,索性把薛静姝整个抱来自己怀中,两手在她腰后交替按着。 整个内殿虽站满了人,却寂静无声,那些宫女内监们,就连将碗盘放下时,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更不要说抬头来看一眼。 薛静姝虽进宫将近一个月,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却还是不习惯这种氛围。 好似站着的这些都不是活人一样,可他们分明又是活生生的。 皇帝似乎看出她的不自在,摆摆手让人退下,连侍膳女官也一起退下。 薛静姝轻声问他:“陛下,宫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这么多人,却又好像一个也没有。” 皇帝反问道:“怎么会没有?不是还有你和我?” 薛静姝便没再说话,只轻轻靠在他胸口上。 然而她难得一次主动接近,却让皇帝有了误会。 他又摸了摸薛静姝额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难受?” 薛静姝好笑的摇摇头,方才那一点暧昧情愫早溜走了。 她说:“我的腰已经不疼了,陛下先用膳吧。” “我继续替皇后揉腰,皇后喂我用膳,如何?”皇帝问她。 薛静姝心想,这还不如让皇帝自个儿吃,她坐在一旁给自己揉腰呢。 她轻轻推了推皇帝,“陛下莫要玩笑了,下午还有政务要办,不能在我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皇帝见她不答应,又捏了一会儿,这才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薛静姝替皇帝布置好碗筷,指着其中一道菜道:“这是今日御膳房新呈上来的菜式,叫爆炒素牛肉,里头的牛肉是由黄豆做的,陛下要吃完才行。” 皇帝点点头,夹起一块,嚼了两下就囫囵吞下。 薛静姝看得直摇头,不过皇帝愿意吃就行了,她没有别的要求。 皇帝吃完素牛肉,又加了一块真的牛腿肉,道:“皇后张嘴。” 薛静姝下意识张开嘴,皇帝便把那一块蜜汁腿肉送入她口中。 薛静姝不曾防备,蜜汁顺着嘴角流下,忙用帕子擦了,又费劲地嚼了许久才吞下去。 见皇帝又要给她夹,她忙摆摆手道:“我自己来,陛下不必管我。” 皇帝夹着肉的筷子方向一转,将肉放在薛静姝面前的碟子里,说:“请皇后夹起来喂我。” 薛静姝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问:“陛下说什么?” 皇帝又道:“这块肉,要么是我喂给皇后,要么是皇后喂给我。皇后选哪一种?” 薛静姝试探问他:“可不可以都不选?” 皇帝道:“都不选,那就意味着两种都选。” 薛静姝不甘心道:“哪有这样霸道的事?” 皇帝看着她,又问:“皇后要选哪一种?” 薛静姝没说话。 皇帝道:“皇后若不选,就该交给我来选了。” 薛静姝知道,若真交给皇帝来选,指不定他就两个都选了。 她没了法子,自己又实在不想再吃硬邦邦的牛肉,只得道:“请陛下张嘴。” 皇帝依言张开嘴。 薛静姝夹起那块肉,也不看皇帝的眼睛,只盯着他的嘴巴,将肉一塞,就打算抽出筷子。 然而皇帝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下就咬住了她的筷子。 薛静姝抽了一下没抽开,只得抬眼看向皇帝。 皇帝这才缓缓松开,又舔了舔筷尖,说:“果然好滋味。” 薛静姝耳廓发热,看着自己的筷子,好像能看到皇帝沾在上面的口水。 这双筷子,她继续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皇帝毫无烦恼,愉快地大快朵颐。 薛静姝僵持了一会儿,打算骗过自己,当做没看见皇帝方才的动作。反正、反正……就算真有皇帝的口水,她又不是没有吃过…… 她原本是想用这话来宽慰自己,然而想着想着,脸上却更红了起来,只得垂了头,匆匆进食来掩饰。 吃过午膳,碗筷撤下,皇帝与薛静姝在栖凤宫小花园内散步。 皇帝道:“我听说早上秦夫人入宫了。 ” 薛静姝点点头,也不瞒着皇帝,照实说道:“母亲是为了五妹的亲事而来。” “哦?”皇帝问:“是不是有意与哪家结亲,需不需要赐婚?” 薛静姝摇摇头,“此事陛下莫要插手,薛家当不起这样的殊荣。” 本来秦氏就想要让她给薛静婉赐婚,甚至还想着要和某一位亲王结亲,如若让他们得了皇帝钦赐,只怕薛家人想要的就更多了。 皇帝又说:“我听说秦夫人似乎对老八和老十有意向?” 这事不过上午秦氏才在栖凤宫说过,现在皇帝就知道了,显然栖凤宫中有皇帝的耳目。 但他却毫无避讳的在薛静姝面前说了出来。 薛静姝只是意外皇帝的坦诚,却不觉得生气。 因为她知道,她宫里不但有皇帝的耳目,还有太皇太后的耳目,更有可能,还有宫中其他几位太妃的人。 她摇摇头,说:“不过是母亲随口说说,陛下不必在意。” 皇帝道:“若是老十,我看不是不行,他与你妹妹年纪相仿。只是老八却不合适,这其中因由,现在不方便说,日后皇后便会知道。” 薛静姝点点头,“陛下说的,我都记下了。” 皇帝说道:“皇后说的,我也都记下了。” 薛静姝好笑的看着他,“我倒不曾记得说了些什么,不如陛下替我回想一番?” 皇帝道:“皇后方才要我独自用午膳晚膳,又要我今夜回崇德殿安置。不知眼下是否已经收回成命,饶我一次?” 薛静姝没料到原来之前,皇帝是将这话听进去的,看他之前避之不答,还以为他没放在心上,眼下看来,却是他的计谋了。 刚才他看她似乎有些生气,故意不提这事,反而关心她身体是否哪里不适。 等眼下,看她不生气了,再把这件事提出来,试图争取到最大利益。 她心想,皇帝莫不是把治国的智谋都用在她这里了? 看他这样迂回婉转,她哪还好意思将他拒之门外? 皇帝得了她的准信,这才步履轻快地去外朝理政去了。 第四十九章 亲亲 这一日风和日丽, 御花园内的桃花都开了, 薛静姝陪着太皇太后在园中散步赏花。 两人漫步走过桃花树下,太皇太后道:“上一次和你说的,要给你四妹说一门亲事, 我看定远侯家的二公子不错, 你觉得呢?” 定远侯林家是武将世家, 以军功封侯。 其中, 老定远侯、现任定远侯以及他家的大公子,都是能统帅十万大军的铮铮铁汉。 唯有定远侯家的二公子,不似父兄喜欢驰骋沙场,反而是个才学出众的斯文书生, 今年方才二十, 已有举人功名在身,等来年春闱,怕是榜首三甲也有望,当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林家与薛家门当户对, 而这位林家二公子和薛家四姑娘,又是一个郎才, 一个女貌, 可谓是极般配的一对。 太皇太后虽然之前说过, 薛家的女孩中,除了薛静姝, 没有让她看得上眼的, 但到底是她的娘家, 她在为别的女孩选夫家时,也是用了心的。 薛静姝道:“我记得元宵宴时,林二公子曾作了一首诗,确实是个才貌双全之人。若四妹妹配了他,两人应该合得来。” 太皇太后点点头。 这次赐婚,即是皇恩,也算得她给薛家的一次警告。 若薛静媛就此收敛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那这桩亲事便是佳偶天成,日后,她即使不能富贵至极,至少也能得个诰命夫人的封号。 若她不知满足,那太皇太后就不打算再插手这事,以后是好是坏,全是各人造化。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之后,薛静姝看着满园的桃花,突然兴起,让人去摘些花苞来,准备做桃花酿。 夜里皇帝来时,栖凤宫内浓郁的桃花香还未散去。 皇帝奇道:“皇后莫不是把御花园内的桃花树搬来了” 薛静姝笑道:“陛下找找,可看得见桃树的影子” 皇帝自然是找不着的。 薛静姝指着殿外廊下的一排土地,“我在这里埋了十坛桃花酿,等来年桃花开时,邀陛下共饮此酿。” 皇帝道:“我先谢过皇后美意。今日皇后去御花园中,可知那一片李子成熟了否” 薛静姝摇摇头,:“看着还是青,应该酸涩得很。” 皇帝道:“青涩也有青涩的滋味。德禄,你叫两个人去摘一盘李子来。再送去御膳房让人处理。” 德公公领命退下。 皇帝坐在薛静姝身边,拿起她手头的一本书翻了翻。 薛静姝解释道:“当初在山上,我就看见了这桃花酿的方子,只是庵堂内师傅不许我们饮酒。今日看了满园子的桃花,才又想起来,让御膳房给我送了十坛酒。” 皇帝听她说起酒就忆起她那晚醉酒后的神态,道:“皇后可还记得百果酿”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将手头上的书收起来:“陛下想说什么?” 皇帝道:“来年喝着桃花酿时,可不能让外人在场,不然,只怕皇后凤威荡然无存。” 薛静姝知道他又要取笑自己,便不给他这个机会,起身将书拿去内殿。 皇帝也跟了进去。 薛静姝放好书,到窗前看了一眼。 今日已是十五,记得一个月前的此时,她在家中待嫁,心里满是对未来的迷茫。 如今还不到一个月,她人在宫中,心态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皇帝站在她身后,也望向天空那一轮圆月。 薛静姝转头,见皇帝一动不动地立着,双眼虽看着那月亮,可眼神似乎已经落在了别处。 她轻声询问:“陛下想到了什么?” 皇帝不知是不是想得出了神,并未回答她。 薛静姝便不再打扰,静静站在他身边。 许久后,她感觉皇帝似乎极慢地出了一口气,而后说道:“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圆月之夜,我母妃落井身亡。” 薛静姝微微瞪大了眼,没料到是这样的事,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皇帝,只得沉默不言的靠近他。 皇帝伸手揽过她,轻轻拍了拍,说:“皇后不必多想,死亡有时候也是解脱。” 薛静姝靠在他胸口上,没有说话。 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是解脱,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许多时候,这句话,不过是一种慰藉的托词罢了。 对于皇帝的母亲丽妃,因她死得早,活着的时候又不受宠,薛静姝在宫内并未听过她的多少传言。 只隐约知道,她刚入宫时,也是极 鼎盛得意,一度越过了楚贵妃的风头。不过在她生下六皇子之后,很快就失了宠。 她的寝宫甘露殿,后来甚至被人传为冷宫。而她,也是在那座冷宫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皇帝拥着薛静姝离开窗边,一起坐在软榻上。 周围还有宫人在候命,若是平时,人前两人这样亲昵,薛静姝肯定要觉得不自在,今天却都依了皇帝。 皇帝低头看着她,用手指头拨了拨薛静姝挺翘的睫毛,“若夏天到了,皇后自己带着两把小扇子,大可不用担心天气炎热。” 薛静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皇帝又说:“皇后到时候可要多眨几下眼,也替我扇扇风。” 薛静姝这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自己还在担忧他的情绪,他却已经有心思讲这些有的没的了,到底谁才是那当事之人 不过,看皇帝放得开,她心里也放心许多。 皇帝拨弄得她眼皮痒痒,她以牙还牙,轻轻揪了揪皇帝的睫毛。 指下的睫毛与她不同,又黑又粗,短短直直,极为刚硬的样子。 她说:“我带了两把小扇子,陛下却带着两排利剑。” 皇帝一本正经道:“等到秋狩,就用这两排利剑,猎一头鹿给皇后解馋。” 薛静姝失笑出声,没料到皇帝也会说这样的童言童语。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打趣,德公公端着一盘处理好的李子进来了。 那李子被盐渍过,表皮更青更绿,只一眼就让人直流口水。 皇帝拈起一个递给薛静姝。 薛静姝忙摆手:“陛下自己享用吧,我可受不住这味道。” 皇帝也不勉强,丢进自己嘴里,咔嚓咔嚓咬了几下,吐出核来。 薛静姝看得口水泛滥,感觉牙都要被他酸倒了,忍不住奇怪道:“陛下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皇帝却问她:“皇后可还记得园中那棵被我做了标记的李子树” 薛静姝点点头。 皇帝继续说道:“以前御花园内没有李子林,只有一两株李子树,这一片林子,是数年前我下旨让人植下的。小时候每到春夏结果之季,我就守在树下,上头的李子都进了我腹中。这东西味道一般,吃多了还胀气,但是却十分饱腹。” 薛静姝只稍微想想,便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去吃这种东西。 她一想到皇帝小时候被人苛刻得连饭也吃不饱,便觉得十分气愤,忍不住问他:“那时候皇祖母不知道陛下的遭遇吗?” 皇帝又丢了一只李子进嘴里:“皇祖母不止父皇一个儿子,也不止我一个孙子。她即便要为我出头,又能护我多久欺我辱我的人,我都记在心里,后来,让他们付出了十倍百倍的代价。” 薛静姝没有说话。 皇帝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轻声问道:“皇后可是觉得我做得不妥” 薛静姝摇了摇头,说:“我只敬佩陛下小小年纪就知道忍辱负重,陛下比我强得多。” 皇帝丢下李子,走过来又抱住她,说:“我知道薛家有些人欺负过你,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薛静姝轻笑道:“当初怠慢我的人,不过是府里的下人,陛下封我为后之后,老太君就将那些人处理了,不值得陛下为他们出手。” 皇帝说:“除了那些下人,还有别的人。” 薛静姝仍然摇了摇头,“他们不算欺负我,最多只是无视了我。正因为他们当初的无视,如今,我才可以理所当然的无视他们。若陛下替我出手,反倒让人以为我看得起他们一样。不过,若日后薛家人做了什么违法乱纪之事,陛下不必手软,更不要顾忌我的面子,否则只会助长他们的不正之气。” 皇帝点点头,“就因皇后所说。” 他长臂一伸,从桌上拈来一颗李子,用两只指头夹着,在薛静姝面前晃了晃,“皇后真的不尝一尝” 薛静姝蹙眉嫌弃道:“这样青涩,怎么入得了口。” 皇帝便丢进自己嘴里。 薛静姝还未松气,就见皇帝低头向她凑过来。两个人唇齿相接,她不曾防备,一个酸涩的东西就被推入她口中。 薛静姝立刻皱紧柳眉。 皇帝还不曾离开,在她唇上碾了几下,低声耳语:“皇后当初那样青涩,我也下了口。皇后不知,有时候,青涩也有青涩的滋味。” 第五十章 心动 德公公自看见帝后两人抱在一块, 就忙挥挥手, 让伺候的人跟他一起退下。 他心中止不住感叹,陛下到底年轻气盛,虽平日处事老练, 可每每见了皇后, 总说不过三句话, 就抱在一处了。 照眼下这情景, 只怕用不了两个月,宫里就要传出喜讯。 薛静姝猝不及防,被皇帝亲得满脸通红,赶紧挣扎开, 见殿内没有外人, 才松了口气。 皇帝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说:“怕什么,德禄这点机灵劲还是有的。”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止不住轻声抱怨, “陛下下次要做什么,也要让人先退下再说, 被他们看见了, 成什么体统?” 皇帝顺口应下, “我记下了。” 薛静姝觉得口中仍然酸涩,回想起皇帝方才什么青涩不青涩的话, 又说道:“陛下说话越来越没有依据了, 怎么拿我跟李子一道比较?” 皇帝嘴角略略勾起。 他脸上极少有别的表情, 因此薛静姝立刻就注意到了,追问道:“陛下笑什么?是我说错了?” 皇帝反问她:“皇后以为,我方才说的青涩,指的是李子的青涩?” “难道不是吗?” 皇帝嘴角的弧度便越发明显,“不,是我说错了,皇后不是从前青涩,是从前到现在,一直都青涩。” 薛静姝有点不高兴,“陛下在打什么哑谜?” 皇帝附在她耳边,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上,“这就告诉皇后谜底。我说的青涩,是说皇后的身子,就如这三月的青李,虽然青涩,却别有一番滋味。” 薛静姝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脑袋里转了个弯,才明白皇帝的意思,立刻就推开他,面红耳赤道:“陛下你、你怎么开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庄重。” 皇帝虽被她推开,却丝毫没有不高兴,又凑过来,“皇后所言差矣,此地是你我寝宫,难道我在自己寝宫里,在皇后面前说一句玩笑话,也要顾及庄重不庄重么?” 这、这话倒说的是。 薛静姝也是刚才被他羞极了,才拿了一句话搪塞他,眼下被他反驳,便无话可说。 她一理亏,皇帝就更加理直气壮起来,一把将人抱住,手指又夹了颗李子,在薛静姝面前晃了晃,“方才我喂了皇后一颗李子,眼下该礼尚往来,由皇后喂我了。” 薛静姝在他怀里轻轻挣了挣,自然是挣不开的,她只得道:“陛下自己吃不行么?” 皇帝说:“一个人吃怎么有两个人的滋味好?” 薛静姝轻声嘀咕,“我又不想吃。” 皇帝便说:“看来皇后还没有认识到青涩的好滋味,我还得再喂一颗才行。” 薛静姝忙制止道:“别……我知道了。” 皇帝停下动作看她,“所以皇后的意思,是喂我,还是我喂?” 薛静姝十分苦恼。皇帝近来不知怎么回事,就爱跟她玩一些你喂我,我喂你的小把戏。 若她不同意,皇帝总有别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她吃了几次亏,慢慢也就学了点乖,不如一开始在皇帝提出的时候就答应了他,省得后来既要被他占便宜,又要照着他的说法做。 她盯着皇帝手指头上的李子,伸手拿过,慢慢送进嘴里。 皇帝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皇后记得把果核剔掉。” 薛静姝微恼地瞪了他一眼,鼓起嘴,用舌头跟牙齿拨弄着那颗李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果核给他剔出来。 而后坐正了身子,双手攀住皇帝的肩膀,红着脸将双唇往他那里送。 皇帝一手搂着她的腰,上身却坏心眼的往后仰。 薛静姝不曾注意到,只一直往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已经趴在皇帝身上了。 她晓得又中了皇帝的计,抬起身子就要起来。 皇帝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护住她的后脑,腰部使力,整个人一翻,就将她按倒在软榻上,自己压在她身上。 薛静姝毫无防备,被他一压,嘴里咕噜一声,那只李子就被她吞下去了。 她和皇帝大眼瞪着小眼。 皇帝嘴角的弧度慢慢勾起,越来越弯,慢慢的,竟成了一个明显的微笑。 薛静姝从未见他笑过,一时间看得呆了。 皇帝缓缓低下头,在她鼻尖轻轻咬了一下,“皇后这样子真可爱。” 他不是第一次说薛静姝可爱,但还是头一次,薛静姝听得胸口砰砰直跳。 她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不由伸手在胸口轻轻压了压,想要把它压下去。 这样的感觉十分奇怪。她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疾。 皇帝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说道:“皇后把我的李子吞了,要怎么补偿我?” 薛静姝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转头看着桌上剩余的李子,呆呆道:“我再喂陛下一颗。” 皇帝说:“既然是补偿,一颗自然不够,起码得三颗。” 薛静姝点了点头,“好。” 这下轮到皇帝奇怪了,“皇后今日怎么那么好说话。” 薛静姝反问他:“这样不好吗?” 皇帝道:“好是好,只是我怕三颗李子要把皇后的牙酸倒,还是一颗就好。” 薛静姝点头,“陛下说了算。” 皇帝便又拿了一颗李子,薛静姝张嘴含住,照旧用牙齿跟舌头剔掉果核,之后环住皇帝的脖子,仰头将唇送上。 皇帝低下头,两人唇齿交缠,那一颗李子,也不知最终入了谁的腹中。 次日薛静姝醒来,皇帝已经去上早朝。 她起床梳妆打扮过后,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回程时路过那一片李子林,脚下便不由自主地走进去,找到当初皇帝做了标记的那一棵李子树。 她盯着皇帝做下的标记看了许久,禀退左右,上前用自己的身高比了比。 她的身量还是比皇帝要求的差了许多。 皇帝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过,两人之间身高不匹配。 她此前并未在意,然而眼下却忍不住想,皇帝是不是真的不满意她的身量? 她又看着树上青灵灵的果子。 皇帝拿她与这李子作比较,说她如李子一般青涩,是不是也是在说她木讷无趣? 她转回身,慢慢步出这片李子林。 刚入栖凤宫,就有崇德殿的小内监来传话,陛下中午不来用午膳。 薛静姝点点头,命他退下。 皇帝政务繁忙,已有许久不来崇德殿用午膳,有时候连晚膳也赶不及。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对着十六道菜肴。 宫内的日子,其实十分无趣。 每日晨起,恭送皇帝上朝,又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之后回到栖凤宫处理后宫杂物。 午膳过后,她有时小憩一阵,醒来后就看一些杂书打发时间。 她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只有夜里皇帝来后,这座偌大的宫殿才有一些生气。 她忍不住想,皇帝此时在做什么?是还在上朝,还是下了朝正在接见朝臣,或者处理政务? 午膳呈上来时,她又在想,皇帝是不是也在用膳?今日特地让御膳房备下的什锦素丸子,他都吃完了吗? 等下午她午睡醒来,想着皇帝是否有时间休息的时候,薛静姝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反常。 她在窗前坐了许久。 正午的太阳一点点西斜,一点点下落,终于消失在西边宫殿的琉璃瓦尖上。 她仰头望着天空,四四方方的天幕,犹如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偶尔有一两只飞鸟飞快地掠过,消失在天际, 她不由自主伸长脖子,望着飞鸟消失的方向。 远方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曾经以为,入了宫,就是把身体禁锢在这里,但是现在她发现,她的心似乎也被禁锢在这里。 她爱上了一位帝王。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久前她曾经说过,她用真心去对待皇帝,若将来某一日,皇帝把真意给了别人,那她也将自己的心收回来就是。 但是现在她却在怀疑,若皇帝真的有了别的宠爱,已经给出去的心,真的能够轻易收回来么? 宫门口又进来一位小内监,他的软靴踏过栖凤宫内长长的汉白玉地板,分明应该是悄无声息的,但是在这寂静的宫中,一点点的动静,似乎也放大成了十倍百倍。 薛静姝认得他,中午,就是他来传话,说皇帝不能过来用膳。 她让人把小内监带到跟前。 小内监战战兢兢道:“娘娘,陛下政务繁忙,恐怕不能与娘娘共进晚膳。” 薛静姝轻轻点头,让人送他出去。 这名小内监就如一滴水,落入栖凤宫这片毫无波澜的水潭中,在溅起一片小小的涟漪之后,这汪水面,似乎比刚才更加寂静无声。 第五十一章 君心 这一夜, 皇帝来得格外晚些。 薛静姝用过晚膳, 沐浴过,又看了会儿书,仍不见皇帝过来。 女官上前小声请示她是否要安置。 她转头看着外面一排排昏黄的宫灯, 轻声问道:“崇德殿有没有传来消息?” 女官小心地摇了摇头。 薛静姝道:“再等一等吧。” 女官迟疑一下, 轻声问她:“娘娘, 要不要奴婢去外廷探探消息?” 薛静姝想了想, 说:“不必了,不要打扰陛下。” “是。”女官小心退下。 薛静姝又将她叫住,“你让小厨房准备参汤。” “是。” 等女官又进来剪了一次烛花,皇帝终于来了。 薛静姝放下书迎上去。 皇帝眉心有些折痕, 似乎他方才一直是紧紧皱着眉头的。 他握住薛静姝的手, 道:“让皇后久等了。” 薛静姝轻轻摇头,试探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皇帝道:“已经处理了,皇后不必担心。” 他没细说,薛静姝也不便深问, 毕竟,后宫不得轻易过问前朝之事。 她解下皇帝的冕冠, 放到旁边女官手上的玉椟中, 又吩咐人把厨房的参汤端来。 皇帝换了一身常服, 走过来拉着她坐下,“今日是我疏忽了, 忘了让人来传话, 以后我若来晚了, 皇后不必等我,自己歇下吧。” “不碍事,”薛静姝道:“反正我也睡不着。” “哦,”皇帝问她:“皇后这话是说,没有我在身边,所以睡不着么?” 薛静姝看了看他,笑道:“陛下若觉得高兴,就这么认为吧。” 皇帝道:“怎么皇后这语气,似乎是在哄我?” “我哪里敢?”薛静姝笑着说。 “一日不见,皇后竟不像昨日的皇后了。”皇帝似有所感,若是往常,皇后这会儿该害羞了,哪里还会这样反将他一军。 薛静姝微微一愣,仍是笑,恰好女官将参汤端来,她起身亲手接过,放在皇帝身前。 “陛下连日劳累,伤身又伤神,该用些参汤补一补。” 皇帝看了看女官的托盘,“皇后的夜宵呢?” 薛静姝道:“我的已经吃了。” 皇帝说:“皇后若说不饿,不愿意吃,我大概还信,说你已经吃过了,我是不信的。正好这参汤分量足够,皇后便坐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薛静姝只得吩咐女官再给她拿一副碗筷。 皇帝出言制止:“不必了,皇后与我共用一匙一箸。” 薛静姝哪里肯。 皇帝就挥了挥手,对伺候的人说:“都下去吧。” 殿内的人便依次退下。 薛静姝无法,只得转头看着皇帝。 皇帝舀起一匙参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薛静姝面前。 薛静姝与他僵持一会儿,到底还是张了嘴,乖乖接下。 皇帝道:“我还打算皇后若不肯接,便换一种方法喂,哪想皇后这样爽快,倒出了我的意料。” 薛静姝立刻明白他所说的换一种喂是什么个喂法,红着脸看他,说:“夜已经这样深了,陛下打算喂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皇后什么时候喝完,就到什么时候为止。” 薛静姝无奈得很,只得配合他,希望赶紧喝完。 她和皇帝一人一口,那一大碗参汤下去一半的时候,她就喝不下了:“陛下,我真的喝饱了。” 皇帝狐疑道:“当真?可别又在骗我。我得检验一下。” 他说着,伸出手就往薛静姝小腹摸去。 薛静姝给他摸个正着,觉得痒痒,忙用手按住,“陛下确信了没有?” 皇帝点点头,“皇后个子小,肠胃也小,难怪容不下多少吃食。” 薛静姝便道:“陛下长得高大,这些参汤,可要都拜托陛下了。” 皇帝撇下汤勺,端起参汤,就见他喉咙上下鼓动几下,再将碗放下时,一碗汤已经被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薛静姝心里说道,若皇帝早这样做,两人此刻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她喊人进来将碗筷撤下,又让人端热水来,伺候皇帝洗漱。 等两人安置下,夜已经很深了。 皇帝不知是否累极,躺下不多久就睡了过去。 薛静姝躺在皇帝怀中,听到他气息均匀之后,抬起头来,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他。 皇帝有一副英武的眉眼,但此刻,眉心的位置却微微皱起。 她伸出手在那一处轻轻抚摸着。 皇帝在睡梦中不知是不是有所感觉,眉眼间缓缓的松开来。 薛静姝这才收回手,静静的趴在他胸口上。 她想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总算想明白了,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知,也无法左右,与其忧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珍惜眼下这些时光,珍惜现在两人还能独处的日子。 至少在将来某一日回想起来时,能留下一些回忆念想,就不算辜负这一份少年情谊了。 次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问她:“昨日皇帝在朝堂上发作了顾廷玉,你听说了么?” 这个名字薛静姝连听着都觉得陌生,她轻轻摇头,道:“不曾听说。皇祖母可知是为了何事?” 太皇太后说:“前一阵子,顾廷玉上书请皇帝广纳后宫,延绵子嗣。昨日,有人参了顾廷玉一本,说他纵容家人强占土地,横行霸道,人证物证俱在。皇帝当场便夺了顾廷玉的官职,押入大理寺候审,他门下许多门生也因此受了牵连。” 薛静姝听得眉心一跳。 太皇太后又说:“皇帝从前便不愿纳妃,也因此借故发作了不少人。那些大臣们,许是见你入了宫,以为皇帝松口了,自己家里有女儿的,便迫不及待的也想送进宫来邀宠媚上。却不知,皇帝还是皇帝,本性未改。不过……” 太皇太后语气一转:“这也是迟早的事,姝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好在新人入宫前诞下龙子,这样,你的位置才算稳固。” 薛静姝缓缓点头,早在入宫之前,她就知道以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而昨日,她又对自己强调了一遍。 太皇太后又说:“你四妹妹和林家二公子的亲事,我已经拟好懿旨了,明日便让人去颁旨。薛家人到时候要入宫来谢恩,也可能去你宫里给你请安,你留意一下。” 薛静姝道:“是,我知道了。” 回到栖凤宫,薛静姝心中一直想着方才太皇太后说的,大臣上书请皇帝广纳后宫的话。 她知道,这一日早晚会到来。 但是在听到皇帝不同意纳妃,并且发作了那位大臣时,她心中还是不由有些窃喜。尽管她清楚,皇帝这么做,未必是为了她。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了,皇帝似乎对女性有些排斥,虽不知是因什么导致了这个结果,不过,这大概就是皇帝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纳妃的原因。 她想,若不是当初太皇太后极力要求皇帝娶她,皇帝的后宫或许至今仍是空置着的。 她不知道自己入宫到底是不是一件幸事,但至今为止,她并不后悔。 今日朝堂上似乎没什么大事,皇帝下午早早就来了栖凤宫,陪薛静姝一同用晚膳。 晚膳后沐浴,今日宫女们在浴池里撒满了桃花的花瓣,整座浴池似乎成了一汪小小的粉色的池塘。 薛静姝一入水,那些粉红色的花瓣就粘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肩膀上、手臂上。 她一开始还一片片摘下来,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只要稍微一动,身上就又沾满了花瓣,索性不管了,只舒适地靠在池边,缓缓撩水。 “皇后这副模样,就如话本中的花仙子一般。”皇帝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薛静姝转头看他,无奈道:“陛下又看了什么话本?” “无意间随手翻了一下,不记得名称了。” 皇帝随口说着,便要去解腰带,一副准备入水的样子。 薛静姝站在池中看他,咬着下唇犹豫许久,才终于鼓足勇气,伸手拿过池边的一条轻纱裙披在肩上,踏着白玉阶慢慢走出浴池。 “我来替陛下更衣。” 皇帝停下动作,直直地看着她缓步走近。 薛静姝面上红得似这一池的桃花,白皙如玉的身子上,星星点点沾了些粉红色的花瓣,轻纱裙沾了水,紧紧裹在她日益曼妙的身躯上,欲遮还羞,越发夺人注目。 她走到皇帝跟前,双手落在皇帝的玉腰带上。 皇帝却按住她的手,用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粉嫩的脸颊,语气似乎有些恍惚:“我之前又说错了,皇后虽一开始如青李青涩,如今却已如桃花般艳丽了。” 薛静姝仰着头看他,一张脸经过热水蒸氲,比春花还要娇艳三分。 她微微启唇准备说话,皇帝却不给她机会,低下头堵上她的红唇。 第五十二章 邀宠 一吻结束, 两人都有些喘息。 皇帝拥着薛静姝, 因二人身高差距,不得不一个极力仰着头,一个弯腰低首。 这动作实在有些艰难, 皇帝索性将薛静姝拦腰抱起, 一手托在她臀下, 一手扶住她的背, 又把她两腿分开,夹在自己腰上。 薛静姝双手下意识攀上皇帝的脖颈,感觉自己此时就像一只邀宠的猫儿,双手双脚攀在皇帝身上, 娇媚讨好。 她身上除了一件轻纱, 不着寸缕,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呈现在皇帝眼前,而皇帝身上的衣服却仍是完好的,这让她觉得更加羞耻。 她浑身都臊红了, 不安地动了动,想要下来。 皇帝似乎觉得她不够安分, 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一下, “莫要乱动。” 他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些哑了。 薛静姝被他拍得浑身一麻, 连脚趾头都羞红了,却不敢再动, 只好委委屈屈地攀在他身上。 皇帝在原地定定站了一会儿, 等气息平稳了些, 才抱着她缓缓踏入浴池。 薛静姝小声提醒:“皇上的衣服还未褪下呢。” “无妨。“皇帝说。 浴池里有台阶,可供人坐着沐浴,皇帝此时便慢慢坐下来。 薛静姝坐在他身上,感觉有个硬硬的东西直直地杵着自己,不必说也知道那是什么。 她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羞涩,不过是亲了一口而已,陛下怎么就……就这样了? 皇帝靠在浴池边上,声音虽微哑,语气却仍然从容不迫,“皇后不是说要替我更衣?现在就开始吧。” 他的衣服已经打湿,层层叠叠粘在身上,勾勒出健壮的体魄,就这样随意的靠在池边,却似乎比平日里更加让人难以直视。 薛静姝抿着唇,慢慢伸出手去解他的腰带,玉腰带还好说,那些丝棉绸缎做的衣服沾了水,紧紧粘在一起,却十分难以解下。 她的力气又小,在皇帝身上拉扯了半天,也才解下一件外衣。 那件外套本就十分繁重,这会儿浸满水,重量更是翻倍。 她将衣服摆上浴池边的地板,已经累得喘息了,又坐回皇帝身上,打算去解他的里衣。 皇帝早在她在自己身上摸摸索索时,就觉得有几分耐不住,此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说:“皇后这样磨人,把我的耐性都给磨光了。” 薛静姝看着他,有些不满道:“原本在岸上,我就要替陛下更衣,陛下却非要到水里来,如今衣服沾了水不好脱,陛下却又怪我磨蹭。不如我给您叫个利索的人来,让她替您更衣。” 这原本其实是个小事,可她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委屈起来,推开皇帝,自己划着水,游到一边去。 皇帝愣了一下,也跟过去,低头看了看薛静姝的表情,“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与你玩笑的。” 薛静姝撇开头不看他,“陛下总是这副表情,也是这副语气,我又愚笨不堪,不是那些机灵能够揣摩圣心的人,怎么知道陛下到底是当真,还是跟我开玩笑?” 皇帝便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皇后之前不是没生过气,不过,她要么是闷在心里,要么是拐弯抹角的说一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直白的表现她内心的不愉和不满。 皇帝又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哄人这种事,他从未做过。 若是有别的人敢对皇帝使脸色,他若不当场发作,已经算是对那人的恩宠,更不要说放下身段去哄,但眼下这个是他枕边人,那情况自然又不一样。 薛静姝也知道自己现在胆子太大了些,但那又如何呢? 她想,她若与别的女人一样,一辈子谨小慎微,在皇帝的众多后宫面前表现得宽宏大量,端庄文雅,与别的任何女人没有不同之处,恐怕到最后,皇帝除了记住她的贤惠宽和以外,再不会有别的。 但她想要的不止这些,她要他记住她的笑,记住她的泪,记住她的怒,记住她的喜,就算终有一天,两人要成为陌路,她也要霸占他记忆的一部分。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一个情义淡薄的人,对于薛家没有多少亲情,对于师门的人,也没有太多的同门之情,唯有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柳儿,才能在她心神里占据一部分空间。 但是现在她发现,原来她最浓烈的情意,都藏在心里最深处,只是从前一直没有遇见那个人而已。 人生苦短,她被薛家放弃了那么多年,后来又身不由己地入了宫,现在,为什么不能肆意的为自己活一回呢? 何况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长久。 明年,甚至这个秋天,就可能会有新人入宫。 到那时,若要她去和别人争宠,她恐怕是做不到的。 她甚至有些绝望地想着,趁现在还能独占皇帝,就让再她放肆一些吧。 皇帝又走近了一些,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块,皇帝伸手揽过她,“确实是我的不是,本想与皇后开个玩笑,不想弄巧成拙,惹皇后生气了,不知皇后要怎样才可以原谅我?” 薛静姝说:“我哪敢生陛下的气,我只是我自己的气,怪我这样笨拙,不能伺候好皇上。” 皇帝心里道,你确实没生气,只是给我脸色看而已。 他觉得万分棘手,不知该怎么把皇后哄得回心转意。前两次皇后有点不高兴,他只稍微说句软话就行了,怎么今天却不管用。 他在心里把薛静初的话过了两遍,试探道:“不如我服侍皇后更衣,给皇后请罪?” 薛静姝身上还穿着刚才那件轻纱裙,此时纱裙已经完全湿透了,紧紧裹在她身上,丝毫遮掩不住白皙剔透的肌肤。 “不敢劳烦陛下。我已经沐浴完毕,这就上去了。” 皇帝看她要走,忙一把抱住:“皇后今日这是怎么了?你方才说我总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让你琢磨不透我心里在想什么。皇后如今这样,也让我弄不明白皇后在想什么了。” 薛静姝被他搂在怀中动弹不得,她也没有挣扎的打算。 方才她虽在使小性子,可未尝不是在试探皇帝对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她心中有些悲哀,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要用这样的手段,确定自己在另一个人心中的地位,这都已经不像她了。 她想起入宫前,柳儿对她说起静慈师姐的话,红尘里的爱与恨,都是磨人的钝刀,虽不致命,却时时刻刻要你疼,要你泪。 从前她不爱不恨,自认活得自在自得,如今她落入红尘里,就不得不受这把钝刀的磋磨了。 她靠在皇帝怀里没说话。 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问道:“皇后今日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说来与我听听。” 薛静姝摇了摇头,语气软下来,低声道:“刚才是我小性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道:“皇后何罪之有?” 薛静姝抬起头来看他,“我继续替陛下更衣吧,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说到更衣,皇帝就想起方才让皇后生气的罪魁祸首。他低头你薛静姝对视,问她:“皇后可知磨人是什么意思?” 薛静姝道:“陛下是不是又要说我磨蹭了?” 皇帝心里感叹,问题果然出现在这里,他说磨人,皇后却以为他嫌她磨蹭,难怪要生气。 他低头在薛静姝耳边说了一句。 薛静姝神色一僵,随即又羞又愧。羞的是皇帝话中的意思,愧的却是自己误解了他,还因此发了一通脾气。 她咬着唇,小声问道:“我方才是不是无理取闹了?” 皇帝说:“不是皇后的错,该怪我不听皇后劝告,从话本上学了几句话,就胡乱用起来,害得皇后误解。” 薛静姝此前就觉得他看的话本不正经,经过今日磨人一事,更觉得不正经了。 不过,她心里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话本里都写了什么,怎么皇帝这么爱看? 不如她也找几本来看一看,省得日后皇帝再说这种话,她又不解风情地误解了。 想到这里,她便说:“陛下平日里看的是什么话本?也让人送两本给我看看吧。” “唔……”皇帝一时语塞,眼神游移,“这……我也只是无意间看看,并不记得看过什么,皇后若想看,我让德禄好好找找。” 他看的那几本,可不能给皇后看,不然,皇后就不是要怪他不正经那样简单了。 薛静姝不疑有他,点头道:“那就劳烦德公公了。” 自此,两人之间一场小别扭算是完全化解了。 皇帝见危机过去,心中又开始蠢蠢欲动,一双手在薛静姝身上来回抚弄,“皇后方才说要替我更衣,不知还算不算数?” 薛静姝斜眼看他,嘴角含笑道:“我何曾哄过陛下?” 她也不扭捏,伸手解开皇帝的衣带,一点点替他褪下里衣。 皇帝的手也没有停下,将她身上紧紧裹着的轻纱裙剥去,两个人赤-裸相见。 栖凤宫外殿,德公公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高高挂在空中了,陛下方才尾随着娘娘进了浴池。至今两人都未出来。 他心里感叹,陛下真是越来越不体贴了。 次日,太皇太后懿旨颁下,薛府王大夫人,带着薛静媛进宫向太皇太后谢恩。 秦氏也入了宫,不过,她不是去长乐宫谢恩,而是来栖凤宫给薛静姝请安。 薛静姝料到王大夫人和薛静媛不会来她宫里,毕竟,若两人还有此前的心思,那这门亲事是不能让她们满意的,去向太皇太后谢恩是没有办法,她们又怎么会再来她这里给她请安谢恩? 她却不曾想秦氏会又来找她。 秦氏入座后,薛静姝照旧问了府中的情况。 秦氏一一答来,两人你来我往寒暄几句。 秦氏便试探问道:“娘娘可知前日顾廷玉大人下狱之事?” 薛静姝道:“略有耳闻,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秦氏看她还如此淡然,心中着急道:“娘娘既然知道,怎么一点都不急?那顾大人是为了劝陛下广纳后宫才入的狱,如今,京里的人看娘娘入了宫,都眼红着呢,恨不得也把自家的女儿一鼓脑都塞进来,分了娘娘的宠爱。这顾大人是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陛下能拒绝了这一个,却能够拒绝往后那许许多多个吗?娘娘要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呀。 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府里。那对母女她们的心就大着呢,今日太皇太后懿旨颁下,满府的人都感恩戴德,唯有她们两个,脸色当时就青了,我听说那四姑娘回房之后还摔了不少的花瓶瓷盆,她心里不甘着呢,认定了是娘娘从中作梗,太皇太后才会突然下旨赐婚,她不知道怎么咒骂娘娘呢! 我看如今陛下对娘娘恩宠有加,娘娘不如去探探陛下心底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也好有个底。” 薛静姝看她一眼,端起茶喝了一口,说:“母亲的意思我知道,只是陛下的圣意,却不是旁人可以揣测的,陛下的决定,也不能为旁人所左右。若陛下真要做什么,谁能劝得动他,谁又能阻止他?我能做的,也不过是管好自己分内之事罢了。倒是母亲,上一次我与你说过五妹的事,母亲可打探清楚了?” 说到这个,秦氏便气得咬牙,恨声道:“我花了大把力气,才从下人口中撬出来,你五妹妹的名声,竟是让大房那一对不要脸的母女给破坏了的!她们以为自己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么?还不就是那薛静媛想进宫,却怕你五妹跟她争,所以先把静婉的名声给坏了,以为这样就能十拿九稳。可她们没想到,就算静婉进不了宫,太皇太后也看不上她,还有你在前面排着呢。我如今与她们算是撕破脸皮了,就等着日后分家,便与她们再无来往!” 对于这个结果,薛静姝倒不算太意外,她只略略点头,又说:“既然四妹妹不满这桩婚事,我看她们未必会罢休,母亲这些日子和静婉都小心一些,别着了她们的道。” 秦氏不想能从她口中听出这样关心的话,一时受宠若惊,忙道:“是, 我会小心的,倒是娘娘独自身在宫中,也要事事小心,多孝敬孝敬太皇太后,好好服侍陛下,若能早日诞下龙子,那就算再有别的人进宫,咱们也就不怕了。” 薛静姝不置可否,只略略点了点头。 秦氏又坐了一会儿,方才出宫。 她这次没再提薛静婉的亲事,只想着先使法子将小女儿的名声挽救回来,再来考虑这些,到时候只凭她是皇后的嫡亲妹妹这一条,就算配不上亲王们,难道还比不过薛静媛么? 王夫人和薛静媛两人从太皇太后宫里告辞之后,也就直接出宫了,果真未来栖凤宫请安。 另一头崇德殿内,德公公暗中瞥着发呆的皇帝,在心里又加了个一。 这已经是陛下今天第五次无故出神了。 皇帝的眼睛虽落在面前的奏折上,但思绪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脑子里满是昨晚皇后的模样。 昨日的皇后,是真真切切的与平日不一样。 皇帝从未想过,皇后主动起来,竟是那样的摄人心魄。 他今早在栖凤宫的龙凤床上醒来,心中第一次有了不愿早朝的念头。 不过,他又想起昨日在浴池中,皇后耍的小性子。 他有些想不明白,昨夜刚开始,皇后分明还温婉贤惠地要替他更衣,结果后来因他一句话,立刻就生气冷淡,然而没过多久,又热情似火起来。 他觉得自己昨天一个晚上,就在皇后那儿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心情也一度跟着起起落落,漂泊不定。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绪会这样轻易地被另一个人所牵动。 反正无心理政,皇帝索性搁下笔,往后靠在龙椅上,扭头看着德公公,问道:“德禄,你说女人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德公公嘴角抽了抽,很想反问他一句,问一个没了根的人女人在想什么,真的好吗? 但他没这个胆量,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陛下,奴婢不知。” 皇帝无趣的摆摆手,“谅你也是不知道。对了,皇后昨日说要看话本,你现在去藏书阁好好找一找,记住,要找那皇后可以看的送去,不要把皇后不能看的送过去。” 德公公心中撇嘴,那些不能看的,早就全部在陛下您的书架上搁着了,藏书阁里哪里还找得着? 他实在没想到,不久前陛下不过无意间在藏书阁中翻到一个话本,后来竟会看得上心,每日忙完政事就拿出来翻翻,把里头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当做消遣来看。这事若传出去,哪个朝臣敢相信,那样铁腕的陛下,竟爱看话本。 尽管心中再多腹诽,他也只恭恭敬敬地退下。 皇帝一手撑着下巴,摸了摸刚冒出来的胡茬。 没多久又专心埋入众多奏折中。他得赶紧把政事理完,才能再去看几页话本,看看书上的人知不知道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第五十三章 醋意 晚间, 皇帝来到栖凤宫, 却不见皇后迎上来,便问女官:“皇后在皇祖母宫里?” 女官轻轻摇头,“娘娘一整个下午都在内殿。” 这就奇怪了, 若是平常, 皇后听见内监禀报他来了, 立刻就迎出来。怎么今日却不见踪影?难道身体不适? 皇帝心中疑惑, 挥退了众人,独自进入内殿。 薛静姝俯在案前,头也不抬地不知在做什么。 皇帝走近一些,发现她面前放着一本书, 皇后看得专心入神, 还未发现他已经来了。 皇帝心里莫名有些不愉,皇后从前可从未这样忽视过他。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提醒皇后他来了。 但薛静姝仍低着头,一动不动。 皇帝只得又咳了一声。 薛静姝还是没有反应。 皇帝神情微妙, 好在刚才他让人都退下,不然此时让人见到皇帝受了冷落, 那他就不止觉得微妙这样简单了。 他走到薛静姝身后, 直接伸手把那一本书抽出来, “皇后在看什么?” 薛静姝这才发现他来了,忙说:“陛下快把书还给我, 还有几页就看完这一回来。” 皇帝真的不高兴了。他人都已站在面前, 皇后却只顾着看书不理他,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书这样诱人。 他翻过书的封面看了一眼,上面几个草字——《侠义英雄列传》。 一看就不是皇后平日会看的书。 他拿着书并不还给薛静姝,问道:“皇后怎么在看这个?” 薛静姝道:“这不就是陛下让德公公给我送的话本吗?我今日看了一些,才发觉从前错怪了陛下,这些话本故事新颖,言语风趣,写得确实吸引人,难怪陛下爱看。” 皇帝听说是话本,便拿在手里翻了翻,不着痕迹地找着是否有不正经的描述。 好在这话本里写的似乎是一些江湖侠客的故事,并不是他所看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艳本。 他稍稍安心了一点,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皇后看得这样入神,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薛静姝讨好笑道:“是我疏忽了,一会儿给陛下赔礼,陛下先把书给我吧,让我看完这几页。” 皇帝心中更加郁闷,皇后没发现他来也就罢了,现在他人站在眼前,皇后却还要继续去看话本? 皇帝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不能和自己的皇后计较。 于是,他翻开书页,把话本的作者记下来,才又把书还给皇后。 等薛静姝看完那几页,就该传膳了。 她心里记挂着话本的后续发展。吃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皇帝给她夹了两次菜,却不见她夹回来,便又在心里给那话本的作者记了一笔。 晚膳后本该是两人在园里散步的时间,但薛静姝放下碗筷又跑进内殿捧起了话本。 皇帝一个人坐在饭桌前,把十六道菜吃了个干净。 伺候的宫人们都垂着头,不敢上前。 陛下此时的脸色虽如往常,却让她们觉得一阵阵阴寒袭来,仿佛他吃的不是饭菜,而是什么仇人似的,着实吓人。 终于,在皇帝把餐盘都吃下去之前,薛静姝又出来了。 但她却不是来找皇帝,而是找德公公的,“公公,这本《侠义英雄列传》只是上册,是不是还有中册和下册?” “这……”德公公小心的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谨慎道:“应该是有的,只是藏书阁内书籍众多,一时间找不到,请娘娘担待两日。” 薛静姝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道:“那就劳烦公公替我找一找了。藏书阁内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本?若有,也请公公帮我捎两本来。” 德公公还未回话,就听得啪哒一声,皇帝撂下碗筷。 这动静与他平日相比,着实有些大了。 薛静姝疑惑地看过去。 皇帝面色如常,漱了口,擦干净嘴巴,站起来,说:“皇后与我一起去园中走走吧。” 薛静姝此时已经将话本看完,反正也无事可做,便点点头。 德公公看着帝后远去,松了口气,可回想方才陛下和娘娘离开时回头那个警告的眼神,心里又暗暗叫苦。 明明之前是陛下让他给娘娘送话本,现在娘娘看得上心了,陛下又来怪他。 这可真是……难做哟。 皇帝和薛静姝两人漫步在御花园中。 昨夜下了一场雨,桃花落了不少,愈发显得绿肥红瘦。 薛静姝走着走着,突然扑哧笑了起来。 皇帝看了她一眼,薛静姝捂着嘴摆摆手,说:“陛下不必理我,我就是想到了话本上一句话,一时没忍住。” 皇帝抿直了嘴角,没说话。 薛静姝叹道:“那些文人的脑袋,怎么就这样好使呢?写得出如此令人捧腹,又引人深思的故事来。” 皇帝心说,都是瞎编乱造,骗骗你这样涉世未深的懵懂女子的,哪有什么引人心深思的道理? 那个文人叫什么来着? 付文轩是吧?他记住了。 薛静姝又说:“书中的主人公侠肝义胆,又情深意重,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令人敬佩。” 皇帝嗤之以鼻,不过是个捏造出来的人物,有什么好敬佩的。 侠肝义胆情深意重,现在哪个话本里的主人公不是照着这个摹本来写的? 薛静姝感叹完了,脑中兴奋的劲头渐渐退却,这才发现皇帝今晚的话似乎格外少些。 她扭头看着皇帝,问道:“陛下怎么都不说话?” 皇帝说:“我看皇后说的起劲,不忍心打断。” 这平平常常一句话,用的他还是往常的语气,薛静姝却敏锐地听出一点不同来。 她仔细看了看皇帝的表情,试探道:“陛下是不是不高兴?” 这场景有些熟悉,就在昨日,还是她使小性,皇帝来哄她呢,今日两个人就倒了个。 但皇帝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小心眼。 他说:“那些话本里写得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皇后莫要过于沉迷才好。” 薛静姝心里撇嘴,明明之前皇帝还整日在她面前话本长话本短的。她不过今日才念了几句,就被皇帝说了,五十步笑百步,也不是这样子笑的。 不过,看样子皇帝确实有点不高兴了。她也没有直言,只是笑着说:“是,陛下说的是。” 皇帝紧绷的嘴角这才松开了些,周身情绪也显见缓和。 等两人一同回到栖凤宫内,皇帝看起来已经和平常没有两样。 宫人看在眼里,暗暗把提着的心放下。 帝后两人洗漱完毕,正准备安置,皇帝突然招手,让人把皇后的夜宵端来。 薛静姝有点不乐意:“不是才用过晚膳没多久么?” 皇帝道:“刚才皇后一心只念着话本,没用多少,半夜里该饿了。” 薛静姝自知理亏,不好再多说,只得皱着眉头,把宫女端来的一碗味道古怪的鸡汤喝下。 她只嘟囔了一句,“好难喝的鸡汤。”脸上已经飞起两片红霞,整个人晕乎乎地往后倒。 皇帝伸手揽过她,挥手让人都退下。 宫人们寂静无声的退出殿外。 有个小内监好奇地问德公公:“师傅,那是什么汤?怎么娘娘一喝就好像醉了一样?” 德公公瞪他一眼,“要你多嘴。” 那可是陛下吩咐特地给娘娘做的黄酒醉鸡。 这道菜的特色,便是一半鸡汤,一半黄酒。 就算是一般人喝了,也容易上头,更何况是娘娘这样不胜酒力的。 陛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薛静姝确实已经醉了,双颊酡红,睁着一双亮晶晶水润润的眼睛,憨娇的看着皇帝。 皇帝动手替她更衣。 今日早晨薛静姝更衣时,是避开宫女自己来的,只因昨日她与皇帝太过火,在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她实在羞于让人看见。 皇帝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肩膀上一朵桃花状的吻痕。 薛静姝缩了缩肩膀,咯咯笑道:“好痒。” 皇帝问她:“皇后可知这是什么?” 薛静姝撅了撅嘴,说:“是陛下的牙印,陛下咬我的时候留下的。” 皇帝纠正她:“不是咬你,是亲你。在你身上亲出印子,是因为疼你。” 薛静姝眨了眨眼睛:“确实有点疼。” 皇帝又问:“哪里疼?” 薛静姝便抿着嘴不说话,她虽然醉了,言语间像个稚儿,但还是知道羞耻。 皇帝便说:“以后习惯了,就不疼了。” 薛静姝小声道:“还很胀。” 皇帝刮了刮她的脸颊,“谁让皇后生得这样娇小,让我为难?” 薛静姝不服道:“都是陛下太高大了,若陛下矮些不就好了?” 皇帝点点她的鼻头,“说的轻巧。你实话与我说,今日的话本真有那么好看?那付文轩,真的那么厉害?” 薛静姝显然还记得这个名字,双眼亮晶晶的,用力点头,“厉害,真的很厉害!” 皇帝微微眯了眯,“和我比,谁更厉害?” 第五十四章 褚曜 “唔……”薛静姝没说话, 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皇帝慢慢逼近, 语气低缓,带着几分诱哄,“皇后怎么不说话?把你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就算说得不好, 我也不会怪你。” 两人此时坐在床上, 薛静姝只穿着单薄的里衣, 觉得有点凉,就把薄被扯来裹在身上,只把自己一颗头颅和一双脚丫子露出来。 她歪头看着皇帝,试图确定真假, “你没有骗我?” 皇帝说:“君无戏言。” 薛静姝动了动脚丫子, 十颗小巧玲珑的脚趾头无辜地蜷缩着。 皇帝的视线顺着看过去。 薛静姝又了动脚丫子。 皇帝便伸出手,把那双在他看来十分不安分的白玉般的脚掌握住。 薛静姝身上比常人凉一些,一双脚又凉了几分,握在手中, 就如握着一块玉做的把件。 皇帝握在手心里,还觉得不够, 又捏了捏。 薛静姝想要把脚缩回来, 但她全身都裹在被子里, 没有使劲的地方,动了一下, 整个人就滚落在床铺上了, 只有一双脚还翘着, 被皇帝握在掌中。 她像一条白胖的蚕一样,在床上拱了两下,起不来,索性就躺在那里不起来了。 皇帝用粗粝的指头刮了刮她的掌心。 薛静姝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急切求饶道:“不要不要!好痒好痒……” 皇帝说:“皇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若还不说,我就再挠一下,一直挠到皇后说了为止。” 薛静姝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样?你太坏了!” 皇帝看着她,伸手把她整个人连被子捞起来,“我记得皇后上一次还说我是个好人,这么快就忘了么?” 薛静姝理所当然道:“上一次你没有挠我痒痒,是个好人,这次你挠我了,就是坏蛋。” 皇帝扯起嘴角,“不管好人坏人,我只想知道皇后的回答是什么。若再不说,我就不留情了。”说着威胁般冲薛静姝弯了弯自己的指头。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有多久没有说过这样幼稚的话,做出这样无趣的动作了? 然而,他刚才在做的时候,心中竟一点也不觉得幼稚无趣,只是期待着皇后的反应。 薛静姝没有注意到他的怔愣,只嘟了嘟嘴,说:“都厉害多厉害,你和付文轩都厉害,行了吧?” 皇帝回过神来,摇头说:“不行,必须得有一个最厉害的。” 薛静姝蜷了蜷脚趾头,看了皇帝一眼,犹犹豫豫道:“你又没有写话本给我看,我怎么知道你厉不厉害?” 皇帝低下头凑近她,“难道皇后以为,只有写话本的人才厉害么?” 薛静姝疑惑:“那还有什么人呢?” 皇帝说:“我可以让十个、百个,甚至上千个人写出像付文轩那样的话本来,你说,是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薛静姝瞪大了眼,惊奇的看着他,:“真的吗?” 皇帝点点头,“你想要看什么,我就可以让人写出什么来。” 薛静姝便一脸的敬佩,“你好厉害,你最厉害了!” 皇帝听得心中十分受用,但又有个问题,“我是谁?” “你是皇上呀。”薛静姝说。 皇帝又问:“皇上是谁?” “皇上不就是陛下吗?” “那陛下又是谁?”皇帝继续追问。 薛静姝简直给他问迷糊了,拧着细眉苦恼道:“皇上就是陛下,陛下就是你,你就是皇上呀。” 然而这些都不能让皇帝满意,他又换了个方式问她:“皇上是你什么人?” 薛静姝从被子里挣脱出双手来,挠了挠脸颊,将碎发拨到一边。 “皇上……是我什么人?”她迟疑着重复了一遍。 皇帝点点头,说:“对,我是你什么人?” 薛静姝皱眉想了许久,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皇帝将她从被子里剥出来,两人紧贴着抱在一块,他沉声说道:“我们两人睡在一块,是枕边人。我是你的丈夫,你记住,皇帝是你的丈夫。” 薛静姝愣愣地重复:“皇上是我的丈夫。” 皇帝点点头,“对。” 但薛静姝却突然又摇了摇头,“我不想……我不想皇上做我的丈夫。” 皇帝脸上神情忽然凝滞,周身骤然冷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却意外地见到一张泪眼汪汪的脸。 他沉默着和薛静姝对视。 薛静姝眨眨眼,泪珠子巴拉巴拉往下掉。 最终,还是皇帝先伸出手,擦去她鬓角的泪珠,轻声问道:“我还没生气,你怎么反倒先哭了?” 薛静姝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说:“我不想陛下做我的丈夫,因为陛下以后还要做别的很多很多人的丈夫,可是我只有他一个人。” 皇帝又愣了一下,用衣袖轻轻拭去她睫毛上的眼泪,“是谁跟你说我以后要娶别的人?” 薛静姝抽噎一声,“大家都这么说。而且,皇上本来就是要娶很多很多女子的。” 皇帝说:“他们骗你的,没有很多很多别的人,只有你一个,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薛静姝止住泪,一双眼经过眼泪的冲刷,比刚才更加明亮了几分。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皇帝,委屈道:“你没有骗我?” 皇帝说:“我何曾骗过皇后。” 薛静姝却嘟嘴,“昨晚你就骗我了。你说一会儿就好,可是等我睡着了,你都还没好。” 皇帝哑口无言,“……那件事不算。除了在床上之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薛静姝费力地想了想,好像真的没有,她诚实地摇摇头。 皇帝说:“这就对了,以后也一样,皇后不要听别人的,只听我的就好。他们会骗你,我不会骗你,你也……不要骗我。” 薛静姝立刻说:“我没骗过你。” 皇帝轻轻点头,“我相信皇后。” 薛静姝安下心来,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 皇帝说:“还不能睡,先喝点解酒汤,不然等明日醒来,皇后该头疼了。” 薛静姝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可是我一点都不饿。” 皇帝道:“那就陪我再说一会话。” 薛静姝只得答应,“你要说什么?” 皇帝说:“我从未唤过皇后的闺名。你在闺中时,家里人如何称呼你?” 薛静姝想了想,说:“长辈有时候喊我姝儿,有的时候叫静姝,丫鬟们叫我三姑娘,柳儿叫我小姐。宫里的人叫我娘娘,只有陛下叫我皇后。” 皇帝不愿泯然众人,于是道:“那往后我还是继续称皇后为皇后吧。” 薛静姝问他:“你呢?别人怎么称呼你?” 皇帝说:“小时候有人叫我六皇子,有人叫我老六。后来,他们都如皇后一样,叫我皇上、陛下。” 薛静姝皱眉道:“我跟他们是一样的。 ” “是,”皇帝说:“若皇后觉得不满意,私底下也可直呼我名。” 若薛静姝此刻是清醒的,必然要说不敢,然而现在,她却好奇问道:“陛下的名讳是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皇帝说:“大衍国姓为褚,我单名一个曜,日星隐曜之曜。” 薛静姝试探道:“褚曜。” 皇帝点点头。 薛静姝欣喜地拍着掌,又喊了一遍,“褚曜!” 皇帝又点点头。 薛静姝却不满道:“你怎么不应我?” 皇帝只得说:“请皇后再喊一遍。” 薛静姝又道:“褚曜。” 皇帝出言应了一声。 薛静姝鼓着手掌,两只脚丫高兴地晃来晃去,“真好,真好!” 皇帝低头问她:“什么真好?” 薛静姝捂着脸,神神秘秘的,“不告诉你。” 皇帝捏了捏她的鼻头。 他忽然心中一动,信口胡诌道:“皇后可知,寻常人家的妻子,从不直呼丈夫之名,而是称其为兄长,皇后也该这般称呼我。” 薛静姝好奇道:“要叫哥哥?” 皇帝肯定的点点头,“是。” 薛静姝不疑有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家里也有几位哥哥,虽不常见他们,可是要把陛下当成哥哥,这可真别扭。” 皇帝便说:“不是单单叫哥哥,而是称呼单名再加哥哥。” 薛静姝想了想,犹豫的叫了一声:“曜哥哥?” 她声音娇脆,面容冶艳,一双眼却极为纯真。 这样矛盾的组合出现在她身上,再加一句曜哥哥,听得皇帝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他忽然转开眼,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又慢慢转回来,对上薛静姝疑惑的眼神,轻声道:“再叫一遍。” 薛静姝歪歪头:“曜哥哥。” 皇帝喉间动了动,方才清过的嗓子又有些微哑,“再叫一遍。” 薛静姝皱了皱鼻头,虽然不解,还是叫了一声。 皇帝却再次道:“再叫一遍。” 薛静姝终于不耐烦了,卷过被子,翻身背对他:“不叫了,我困了,要睡觉。” 皇帝又把她转过来,说:“先把解酒汤喝了。” 薛静姝苦着脸,“喝不下。” 皇帝说:“那再叫一遍。” 薛静姝立刻瞪着眼看他,控诉道:“你好坏!一直要我叫要我叫,可是我叫了你又不应我!” 皇帝道:“这一次应你。” 薛静姝狐疑地看着他,勉为其难道:“曜哥哥。” “我在。”皇帝说。 第五十五章 美味 皇帝看着薛静姝的眼睛, 又说了一遍:“我在这里。” 薛静姝疑惑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呀, 不然我刚才和谁说话?” 她又掩着口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困了,这下可以睡了吗?” 皇帝说:“可以, 不过要先吃解酒丸。” 薛静姝瞪他, “你骗我!你刚才说陪你说话就不用喝汤了, 你说话不算数。” 皇帝勾起嘴角, “我可没有答应皇后。况且,方才那是解酒汤,我已经体谅皇后喝不下,叫人换成解酒丸, 难道皇后不想吃药丸, 而是想喝汤?” 薛静姝委委屈屈地撅起嘴:“不要喝汤。” “那就吃丸子。”皇帝说道,掀起帷幔,对于外面吩咐了一声。 薛静姝趴在他怀中小声嘀咕:“坏蛋。” 皇帝听见了,回过头来捏了捏她的脸颊, 说:“叫好人。” 薛静姝哼了一声,更加大声道:“大坏蛋!” 德公公正从外面进来, 听见这句话, 脚下一顿, 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进来,小声提醒:“陛下、娘娘, 解酒丸取来了。” 皇帝无奈地看了薛静姝一眼, 皇后醉酒后, 虽然比平时更加娇俏,但脾气也更娇纵了几分。好在还是可爱的紧。 他亲自取来药丸,对薛静姝道:“张嘴。” 薛静姝看了眼那丸子,黑溜溜的一颗,大概有她的指甲盖那么大, 看着就觉得苦,磨磨蹭蹭地不愿吃。 皇帝威胁道:“若不吃解酒丸,就喝解酒汤,皇后选一个吧。” 薛静姝皱着鼻头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道:“吃就吃。” 她张口含进皇帝手中的解酒丸。舌头不小心在皇帝的手指上舔了一下。 皇帝指尖一动,盯着她看。 薛静姝却专心地品着口中那颗解酒丸,令她惊奇的是,那药丸不是苦的,而是酸酸的,像山楂一样。 她用舌头舔着那颗丸子在嘴里滚来滚去,嘻嘻笑道:“好玩好玩!” 皇帝盯着她红嘟嘟的嘴看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堵上去,将舌头探入她的嘴中,追逐着那一条小舌。 薛静姝以为他要来跟她抢吃的,舌头动得更加起劲,却恰恰如了皇帝的意。 两个人唇齿交缠间,那颗解酒丸最终全部化在二人口中。 皇帝退开一些,薛静姝面颊酡红,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指责道:“你怎么抢我的东西吃?” 皇帝低头在她水润微肿的双唇上又啄了一下,哑声道:“我还想吃了你。” 薛静姝吓得忙从他怀里滚出来,裹着被子躲进去,“不要吃我,我一点都不好吃!” 满室的旖旎,被她一句话破坏得干干净净。 皇帝突然有些后悔,不该把皇后灌得这样醉。 他看着被子那个鼓包,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两下,“快出来,别闷坏了。” 被子里一动不动,皇帝又等了等,怕她真的闷住,便动手将被子掀开,却见皇后躺在被子中,已经睡的熟了。 看来她方才是真的困了。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血液中似有骏马在奔腾,浑身燥热鼓动。然而看着皇后这样一张睡颜,却又下不了手。 他只得矫正了皇后的睡姿,而后躺在她身边,将人抱进怀里,闭着眼,静心养神。 第二日快到卯时的时候,薛静姝醒了。 往常这会儿她醒来,是因为皇帝要上朝,今天则口渴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皇帝怀里动了动,皱眉想着昨夜的事,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记得那碗鸡汤味道怪,酒味浓。 她不由怀疑是皇帝有意要把她灌醉,想起上一次醉酒后的情况,忍不住在心里打鼓,不知道昨夜醉了之后,又被皇帝哄着说了什么话? 她正想着,皇帝也醒过来。 薛静姝忙道:“陛下再睡一会儿吧,还有一刻钟才到卯时呢。” “皇后口渴了?”皇帝问她。 薛静姝点点头。 皇帝便喊守夜的小内监进来倒水。 薛静姝喝过,又说:“时辰还没到,陛下再睡会儿吧。” 皇帝说道:“昨夜皇后可不是这样唤我的。” 薛静姝刚才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哄着干了什么事,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想起皇帝明知她不胜酒力,还偏让人做了酒味那样浓的鸡汤,便先发制人道:“陛下昨夜给我喝那样的汤,不知居心何在?” 皇帝反问她:“皇后以为呢?” 薛静姝道:“我又不会掐算,怎么知道陛下心中所想?” 皇帝伸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故作感叹:“皇后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皇上,昨晚喝醉了,却抱着我曜哥哥曜哥哥喊个不停,磨人得紧。” 薛静姝脸上一红,迟疑着道:“什么……要哥哥?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必定是陛下又在哄我。” 皇帝问她:“皇后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薛静姝皱眉想了想,摇摇头。 皇帝说道:“大衍国姓为褚,我单名一个曜。昨夜我告诉了皇后之后,皇后便缠着我,非要叫我曜哥哥,令人好生为难。” 薛静姝脸上红遍,眼神游移着不敢看他。她心里觉得自己不会说这样的话,可是又偏偏想不起醉酒之后的情况,心中就没底。 况且,皇帝总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哄她吧,必定是有因才有果,想到此,她不自在问道:“真、真的么?” 皇帝点点头,“千真万确,恐怕昨夜在外殿伺候的人也听见了,皇后若不信,可喊人进来对质。” 薛静姝羞得说不出话来,“我、我 ……” 皇帝又道:“不过,我觉得这称呼倒也不错,往后私底下没人,皇后便这样唤我吧。” 薛静姝觉得这个称呼实在让人臊得慌,有心要说于理不合,可是想想自己昨夜都叫过那么多次了,根本没有立场说这句话,只得沉默下来。 皇帝却不如她的愿,催促道:“皇后怎么不说话?叫一声听听。” 薛静姝抿着嘴,几次欲要张口,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皇帝翻身压住她,双手撑在她上方,低头俯在她耳边道:“快叫曜哥哥。” 薛静姝揪着他的衣襟,闭上眼睛,似乎豁出去了一般。如同耳语的叫了一声:“……曜哥哥。” 她醉酒时声音娇脆,眼神纯真。如今清醒了,嗓音温温柔柔,如一缕春风抚过人的心房,又如一支洁白的羽毛,轻轻挠挠的搔动着谁的心;双颊由于羞涩,染上了红晕,比之平日的清冷,又更多几分妩媚。 皇帝缓缓低下头,盯着她的双唇,“再叫一次。” “曜哥哥——唔……” 皇帝忽然堵上她的唇,经过一夜的冷静终于平息了的血液,此刻再次沸腾起来。 昨夜需要忍耐,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忍。 薛静姝被他几下就剥了干净,她忙挣扎着道;“别……皇上一会还要上朝呢。” 皇帝喘息沉重,从她白皙的细颈往下,烙上一串串红痕。 “来得及。”他哑声说道。 薛静姝继续劝道;“会迟了的。” “那就让他们等。”皇帝一向平稳的语调,此时带着几分不耐与焦躁。 他突然又亲上薛静姝的红唇,声音暗哑,“还是要把皇后的嘴堵住,省得总是说些煞风景的话。” 薛静姝唔了两声,用手拍他的背。 皇帝退开一些,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皇后要说什么?若还是劝我去上朝,那我又要堵上了,若是要叫我曜哥哥,我倒是乐意听的。” 薛静姝眼角嫣红,带着平时没有的媚意,轻轻地瞪了他一眼:“到时候朝臣问起,陛下别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才好。” 皇帝的手顺着她身上玲珑的曲线往下移,嘴里说道:“怎么会是皇后的错?分明是我在皇后的龙凤床前摔了一跤,倒在床上起不来了,这才导致延误了朝政。” 薛静姝听了,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下,正要说话,突然间酸酸胀胀的感觉袭来,她咬着下唇,小声道:“陛下轻一点。” 皇帝进去后便停住不动,等着她适应,听见这话,又低头来哄她:“说,曜哥哥轻一点。” 薛静姝羞红着脸不说话。 皇帝道:“说了我就轻一些。” 薛静姝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面上飞满红霞,犹犹豫豫道:“曜哥哥……你轻一点。” 事实证明,皇帝在床上他就是会骗人。 德公公挥退了伺候的人,独自守在殿外。 听着耳边皇后娘娘哽咽的一声声“你又骗我”,他摇头叹了口气,出去吩咐宫人,叫他们多烧几锅热水,那一点洗脸用的水,怕是不够陛下挥霍。 第五十六章 赐婚 这一日早朝, 皇帝迟了。 薛静姝虽心里气他早上又说话不算话, 把自己搓揉了好一通,可心里到底担忧他在朝臣面前不好交代。 于是,临近中午的时候, 她就派了个小内监去外廷打探消息。 不久, 那小内监来回话:“娘娘, 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说, 顾廷玉顾大人的所作所为令他伤心,他自觉愧对先帝,昨夜在先皇灵位前枯坐一夜,耽误了今日的朝政。各位大臣都请陛下宽心, 说是顾廷玉有负圣望, 不值得陛下如此伤神。” 薛静姝听后,久久没有说话。 她心里再一次认识到了皇帝一本正经胡言乱语的本事,也为自己先前的担忧感到好笑,以皇帝那样的脸皮, 哪需要自己替他担心? 她如今算是越来越明白了,皇帝所谓的正经, 都是他那张透露不出情绪的厚脸皮装出来的, 实际上这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是正经的。 枉自己先前还因为他一句话而想东想西, 生怕想岔误会了他,实际上误会了谁, 都不会误会了他。 她摇摇头, 将皇帝先放到一边去, 招来女官,询问下一季度各宫里的份例准备的如何了。 因后宫人少,既没有人来陪她说话,也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每日就那些杂事,她花上一个半个时辰也就做好了。 之后无事,她想起昨日才看了上册的那本话本。德公公说去帮她找找,可是今日一直不曾送过来,不知是不是找不到。 她第一次看这类书,感觉十分新奇,不由得有些心心念念,便遣了个人去外朝问问,那藏书阁她能否自己入内找几本书看。 崇德殿内,皇帝用过午膳,正在批阅奏折,德公公入内请示。 皇帝停下笔来,“皇后想去藏书阁?” “是,娘娘想去找几本书看看。”德公公道。 皇帝便问他:“藏书阁内皇后不能看的那些书,都收起来了么?” 德公公听他又提这个,眼角抽了抽,道:“都已经在陛下的书架上放着了。” 皇帝便放了心,“你带皇后去藏书阁走走吧,等皇后选完书,请她来崇德殿。” 德公公领命退下。 藏书阁位于外廷,是一座三层楼高的高大宫殿,不属于后宫,因此薛静姝想要出入其中,才需要请示皇帝。 里头除了各类书籍,还有历代皇帝珍藏的许多名家字画,古玩奇珍等等。 薛静姝选了几本游记、杂说,又在话本的那一排书架前找了找,并没有找到《侠义英雄列传》的中册以及下册。 德公公说道:“奴婢问了侍书太监,据说这《侠义英雄列传》,市面上就只有上册,中册和下册还未写出来。” 薛静姝觉得失望,不过,她又找到了付文轩写的其他几本话本,也算聊以慰藉。 从藏书阁出来,往崇德殿走去,半途上远远看见一人,瞧那打扮,似乎是安亲王。 德公公也出言提醒:“娘娘,前头是安亲王。” 薛静姝有意回避,但那安亲王却早早就道:“皇嫂请留步!” 薛静姝只得停下。 安亲王快步到了跟前,朝她行了一礼,“见过皇嫂。” “安亲王安好。”薛静姝回礼。 自上一次安亲王被皇帝罚去学规矩,已有月余不曾入宫。 安亲王道:“上一次小王无意出言冒犯,唐突了皇嫂,请皇嫂恕罪。” 薛静姝道:“安亲王言重。” “皇嫂可是原谅我了?”安亲王问她。 薛静姝仍是淡淡的,“此事已经过去,安亲王不必放在心上。陛下还在殿内等我,不便久留,就此与亲王别过。” 安亲王见状,只得道:“恭送皇嫂。” 薛静姝微微点头,经过他快步离去。 安亲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薛静姝到崇德殿时,皇帝正俯在案前研究夏宫的结构图。 薛静姝款款走近,“陛下在看什么?” 皇帝招手,让她来自己身边,点着图上一个地方说:“我打算在这处宫院内挖一个水池,引入活水,到了夏日,可与皇后在此戏水。” 薛静姝以为他是在做正事,哪想到却想着这个,立刻就把那一张图收起来,指着桌上的奏折道:“陛下还是先把这些折子批了,再想别的吧。” 皇帝觉得皇后有些大胆,要是从前,他御案上的东西,皇后哪里敢动? 他心里感叹,转头看到宫女手上端着几本书,问道:“皇后从藏书阁里拿了什么书?” 薛静姝说:“几本游记和话本,本想找那《侠义英雄列传》的中册和下册,哪想到根本还未面世。” 皇帝一听是话本,立刻问道:“是谁写的?难道又是那付文轩?” 薛静姝点头承认,“他的文采不错,文风又自成一派,虽说是话本,却也值得一看。” 皇帝听她又在夸别人,心头不太愉快,就不接这话题。 薛静姝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沉迷于话本,因此也不多说,又道:“刚才在路上遇见了安亲王。” 皇帝说:“他在恭王叔那里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刚放出来,今日入宫给皇祖母和端太妃请安。” 端太妃即是安亲王的母亲,出身清贵,初入宫就封了嫔位,生下安亲王之后,又册封为端妃,等皇帝登基,尊其为端太妃。 在先帝朝时斗争得最厉害的王皇后跟楚贵妃都已经薨逝,而今留下位分最高的,就是这位端太妃。 至于敏亲王的母妃,原本只是一介宫女,一朝承受雨露怀上龙胎,生下敏亲王之后被封为幸嫔,等皇帝登基,也尊他为幸太妃。 诸位太妃似乎都十分低调,平日里轻易不出来走动。 薛静姝进宫这么久,宫里的几位太妃娘娘,也只在太皇太后哪见过一两次。 她一见安亲王,就想起他府上那位得宠的姨娘,便问皇帝道:“我看安亲王也已经到了论亲的年纪,怎么陛下还不曾给他赐婚?” 皇帝道:“老八自小就立誓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妃,端太妃却希望他能娶永宁郡主家的二姑娘。这些年两个人一直僵持拉扯,谁也不能说服谁,这事就给耽搁了下来。” 薛静姝问道:“太妃娘娘就不曾来叫您赐婚?” 皇帝说:“端太妃一来找我,老八就去找皇祖母哭诉。最终,还是都得听皇祖母的。” 薛静姝轻轻点头,其实在她看来,那肖安茗已经够美貌了,但看如今的情况,安亲王似乎还看不上她。可是他既然看不上,却怎么不与人家姑娘明说?还在宫宴上跟人一个吹曲一个唱歌,这不是让人误会吗? 不过,这是别人的事,人家愿打愿挨,跟她也没有关系。 她把那张夏宫的地图仔细折好,放到身后宫女的托盘上,对皇帝说道:“这图先放在我这里,陛下若想研究水池的事,等夜里来我宫中,我再陪陛下细看,现在请陛下以政事为重。” 皇帝见她说得认真,不容商量,也只得点头应下。 明明不久之前,还是他说什么,皇后就听什么,怎么如今两个人不知不觉就换了角色了? 天气一日日转暖,身上的衣衫一天天变薄。 御花园里的桃花早就落尽了,树上结出了小小的桃子。水塘里的荷叶抽了新芽,不过几天就铺满了整片水面。 这日午后,薛静姝正坐在水榭中观赏满目的接天莲叶,秦氏匆匆入宫来求见她。 秦氏一脸的着急,行过礼后都还未起身,就急道:“娘娘,这次您可要帮帮你五妹啊!” 薛静姝道:“母亲起来说话。”又让宫女去扶她。 “哎,是。”秦氏被人搀着入座。 “家里生了什么事?”薛静姝问。 秦氏红着眼眶,恨声道:“还不是大房那一对不要脸的母女!当日娘娘告诫我,那对母女未必甘心,要我与静婉都小心些,我日防夜防,却不想没有防住自己身边的人,春香那死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被大房收买了!昨日天气闷热,我见静婉学了这么多日规距,也不曾出过房门,就让她带着丫鬟去园中饭散步。不想,她喝了春香那丫鬟端来的一杯茶之后,就出事了!” 秦氏情绪激动,说起话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薛静姝将她的话梳理一遍,得出来大概的前因后果。 原来,薛静媛自从被赐婚之后,就一直在府中,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前日,她忽然跟他们大哥薛战说,想要见一见那林家二公子,可是身为女子不好主动相约,请薛战以个人名义,邀林家二公子林琼过府,她在暗里看看他。 薛战不疑有他,将林琼邀到园中水榭。两人还未入内,就有下人来传话,说薛家大少奶奶动了胎气,请薛战去看看。 薛战与妻子成亲多年,感情深厚,听了这话什么也顾不得,立刻匆匆去了。 可等他回到自己院内,才发现妻子什么事也没有,他一联想前因后果,晓得自己怕是被薛静媛给骗了,立即往水榭赶去,但已经晚了。 原来,薛静婉不知什么时候,竟昏睡在水榭内。林琼被人引入其中,他见了昏睡的薛静婉,立刻要退出去,水榭大门却被人紧锁了。 之后,薛家一众人匆匆赶来,将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抓了个正着。 薛静姝听得直皱眉,“这消息可封住了?” 秦氏咬牙道:“封住了,可恨那薛静媛还在那装模作样的哭,说若你五妹喜欢林二公子,她愿意让步。我呸!明明你五妹跟林家二公子没有什么,被她一说,似乎两人已经私定终身了一般!再说,谁不知道是她瞧不上林家,才设下的计谋,将脏水泼到你五妹妹身上!” 薛静姝又问:“那林家二公子是怎么个说法?” 秦氏擦了擦眼角,说道:“我听他话里意思,是愿意为你五妹的名声负责,可是他和薛静媛有婚约在身,又是太皇太后赐的婚,他就算愿意负责又能怎么办?娘娘,您可得帮帮静婉,这事若传出去,她的名声就全完了呀!” 薛静姝缓缓点头,说:“母亲先回去,记住要看好底下的人,这件事在没有结果之前,谁也不能把消息透露出去。还有,母亲去跟祖母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把大房的人都禁足了,别再让她们有机会给外头递消息。” 秦氏喜道:“好、好!有娘娘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 薛静姝派人送她出宫,自己则去找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了她的话,问道:“这件事,皇后可有什么想法?” 薛静姝直言道:“四妹妹怕是不太满意这门亲事,若强压着她与林家二公子成亲,恐怕还要出什么波折。我看,她和林家大概是没有什么缘分。” 太皇太后笑了笑,“所谓缘分,还不是人说了算?罢了,她既然耍了这么多手段,就是不愿意跟人结亲,我也不必做这个坏人,就如了她的意。可之前赐婚的懿旨已经下了,不能出尔反尔,那只能再下一道旨。传我的话:自今日起,薛家二房抬成大房,大房降为二房,如此一来,跟林家结亲的,还是大房的二姑娘。” 薛静姝没料到太皇太后会这样干脆的剥夺了大房袭爵的权利,想必薛静媛此前设下这个局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吧。 自此以后,承恩公府这个爵位,就彻彻底底与他们大房一脉无缘了。 不知道这是否也如了薛静媛的意? 第五十七章 播种 太皇太后旨意一出, 朝堂上立刻有了波动。 不过, 太皇太后是经历三朝皇帝,仍然屹立不倒的人物,那些朝臣们, 连和皇帝对峙的胆量都没有, 更不要说去指责太皇太后了。 因此这道旨意就如一块石头入了水, 溅起小小的水花之后, 水面仍是一片平静。 唯有薛府内掀起轩然大波,但如今也无人在意那原本的大房要怎样闹腾了。 在外人看来,薛大老爷这一脉,已是完完全全失势, 众人看着他们, 也不过像是看着玩笑一般,只是茶余饭后添些谈资罢了。 过了两日,薛静婉入宫来求见薛静姝。 自上一次三月初三迎春宴之后,这是姐妹两个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见她时, 她虽也已经开始学规矩,不过本性的活泼还在, 这一次再见, 薛静姝只觉得她似乎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一次事件的打击, 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如从前红润, 带着些苍白之气。 薛静姝看得忍不住皱眉, 她虽然对薛府没有太多感情, 可是这个妹妹小时候也是处过几年的,况且,她回府之后,也只与这几个妹妹最好,眼下见她成了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心疼。 她招招手,让薛静婉来自己跟前,拉着她细看,问道:“这是怎么了?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薛静婉被她轻声细语地一问,就红了眼眶:“三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 薛静姝道:“你这样机灵,谁敢说你笨?” 薛静婉哽咽道:“我要是不笨,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人骗了呢?” 薛静姝拍拍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这不是你的错,谁会想到春香那丫头跟了你十几年,却还会背叛你呢?” “我也想不明白,我跟春香两个就像姐妹一样要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静姝道:“你觉得像姐妹那样好,人家却未必觉得,她除了你,必定还有更亲近的人,不然是不会舍得背叛你的。你不必为此难过,只当是长了一次教训,那这次的亏就不算白吃,若还不长教训,以后遇见了这样的事还是中计,那你就是真的笨了。” 她说着点了点薛静婉的额头。 薛静婉撅撅嘴,“我知道了。” 薛静姝看她撅嘴的模样,倒还有几分从前的样子,心里稍稍安心,笑道:“我从前总说你活泼闹腾,可是你今天不闹腾,我还不习惯了,你呀,还是闹一些比较好。” 薛静婉又读嘟嘟嘴,但是很快也扯起嘴角笑起来,“三姐姐,我好久没有这样跟你说过话了,上一次和娘一起来,我都不敢跟你说话,就怕娘回去说我。” 薛静姝道:“等你出嫁后,可以常常来找我,不用跟娘一起来。” 说到出嫁,薛静婉展开的眉眼又皱起来。她迟疑着吞吞吐吐道:“三姐姐,我真的要嫁给那个林家二公子吗?” “怎么,你不愿意?”薛静姝问她。 薛静婉揪着衣角,“我都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突然就要我嫁,我有点怕……” 前两天事情闹出来的时候,她因为喝了迷药,一直昏昏沉沉的,后来被秦氏带回院里去,并没有正式的跟林家二公子见过面。 “难得你也有怕的时候,”薛静姝笑道,“不过你应该是见过他的,只是不记得了。过年时候的元宵宴上,有位年轻的公子作了一首咏梅的诗,那就是林家二公子。” 薛静婉皱着眉头想得辛苦,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嘿嘿笑道:“我那时候光顾着和薛静媛斗嘴了,没听他们唱歌吟诗。” 薛静姝无奈地摇摇头,又说:“没见过也没关系,我替你打听过了,定远侯家风清正,流传数代下来,从未有哪一个男丁纳姨娘生庶子。 如今的定远侯膝下只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常年镇守边疆,府中只有定远侯夫人以及大奶奶、还有林二公子常住。我听闻侯夫人和大奶奶都是将门之女,行事干脆利落,是极其爽快之人,府中并没有一般富贵人家的龌龊之事,你嫁到他们家,我是放心的。 况且林家二公子虽然年轻,却是京城内出了名的青年才俊,来年春闱必定榜上有名。 那日听母亲说,事情闹出来之后,他有意为你的名声负责,看来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否则,他若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就算太皇太后要把你许配给他,我也是要劝她老人家收回成命。” 薛静婉原本因这事受了打击,又突然被赐了一门亲事,心中无底惶惶不安,心情低迷沉闷,这几日才迅速消瘦下来,如今被薛静姝这么一宽慰,她自己又本来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立刻就想开了,高兴笑道:“三姐姐,幸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好几次都想入宫来找你,可又怕耽误了你的正经事,总不敢来。” 薛静姝笑道:“恐怕之后一段日子,你要在家里待嫁,更没时间来找我了。等成了亲,我这儿倒是时刻欢迎你的。” 薛静婉忙说道:“那咱们就说定了。” 薛静姝又问了她家里六姑娘七姑娘 以及她们弟弟的情况。 正说着,就听外头小内监高喊皇上驾到。 薛静婉立刻跪到一边。 皇帝一入内,便道:“皇后快来看看这副图纸。” 薛静姝起身迎上去:“陛下拿了什么?这样高兴。” “我把夏宫中水池的机关图画出来了。” 薛静姝接过图纸,还未去看,先对薛静婉道:“静婉起来吧。” 薛静婉听是她三姐姐让她起来,皇帝还没出声,迟疑了一下,才谢恩起身。 皇帝这才发现还有外人,他以为只是个普通宫女,“皇后这里有客人?” 薛静姝道:“是我的妹妹,陛下应当见过。” 皇帝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薛静婉看她三姐姐与陛下的相处,跟之前相比随意了许多,但正是这份随意,却让人看得出,他们二人间更加亲近了。 自皇帝一定来,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多余了一般,站在那儿,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自己都感觉自己特别碍事。想到此,她上前低头行礼道:“陛下、三……娘娘,臣女先行告退。” 薛静姝知道皇帝在这里,她恐怕不自在,便没多留,让人送她出宫。 等她走后,薛静姝才把皇帝拿来的图纸细看。 “图上这一处是什么?”她问皇帝。 皇帝道:“你看这处机关,实则类似一具水车,能够自主地把外边的活水引入宫殿内的水池。水池尾部这一处机关,则能够把这些水排出去。” 薛静姝盯着那两处机关认真地看了看,点头赞道:“陛下好手笔。” 皇帝有心想问她,他是不是比那写话本的付文轩厉害些,又觉得皇后如今清醒着,他这样问出口,恐怕有损他在皇后心中的形象,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仅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薛静姝又问:“这水池若要着手去建,需要多长时间?” 皇帝道:“明天我就把图纸交给工部,让他们赶一赶,十天半个月的总够了。建好之后,还需用活水泡个半个月,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眼下是四月底,将近五月,距离六月去夏宫避暑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建这个池子,够了。 皇帝心里打算得十分完美,等去了夏宫第一日,他就要和皇后两人在池中戏水。 薛静姝道:“我这些日子看话本看得都荒废了,想来还是得看些正经的书才是,不求像陛下这般自己就能够画出机关图来,至少也要做到看得懂。” 皇帝一听,不动声色打压异己道:“我之前便与皇后说了,那些话本内容都是千篇一律,写话本的人自身就没什么真材实料,不值得推崇。” 薛静姝含笑看他,说:“这话陛下也得记得才是,我怎么觉得,陛下看的话本,似乎比我还多些?” 皇帝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他看话本,可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是奔着学本事去的,就跟他看那些机关杂图的目的一样。 只不过,一个是能正大光明的拿出来给皇后看的,另一个则是要暗暗地用在皇后身上。 说到这个,他又有些嘀咕。 那些话本上说的,他没少搬用在皇后身上,怎么还不见皇后的肚里有动静? 他掐着日子数着呢,就这几天,皇后又该来月事,又该流血了。 难道是他与皇后行房的姿势不对?或者是他不够深入? 每次皇后都跟他说胀,要他轻一些,他也就不敢没根而入。 现在想想看,难道是种子撒得不够深? 这个问题,看来还是得请教太医才是。 皇帝将这事记在心里,打算明日叫来太医院的张之穹问问。 第五十八章 爱称 端午佳节将至, 宫里各处宫殿都挂上艾草和五彩的蛋袋。 五月初五当天, 宫里将要办一场宫宴。这几日薛静姝都在忙着这件事,白日劳累,夜里沾了床就睡了。 皇帝连着两日夜里过来, 都被宫人告知皇后已经入睡, 他的心情就不太痛快。 虽然从面上看不太出来, 但宫里伺候的人都是成了精的, 怎么会察觉不出皇帝心情不佳?一个个更加小心谨慎。 到了五月初四这天,筹备工作终于做完,薛静姝得以喘口气。 皇帝在外廷得知皇后空下来了,立刻将剩余的奏折撇下, 往栖凤宫赶来。 薛静姝刚用完晚膳, 正准备品尝御膳房呈上来的粽子,见皇帝来了,稀奇道:“陛下今日怎么这样早?” 皇帝说:“没什么要紧事。” “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皇帝点点头,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薛静姝给他剥了个粽子。 宫里的粽子做得精致, 一只不过两个指头大小,给皇帝正好就一口。 他吃了薛静姝喂来的, 也给她剥了一个, “宫宴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薛静姝点点头, 这一次宫宴不比之前的迎春宴,来的都是皇城内的皇族宗亲, 以及后宫的太妃们。虽说算是皇家的家宴, 可却比之前更加马虎不得。 皇帝说:“皇后今晚总算可以陪我。” 薛静姝含笑道:“难道陛下是小娃娃?还需要人陪。” 皇帝说:“我不是小娃娃, 不过,只要皇后多陪陪我,很快就能有小娃娃了。” 薛静姝听出他话里意思,立刻闭口不言,脸上微烫。 皇帝拿来手帕给她擦剥粽子的手,“皇后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 薛静姝斜眼看他,“陛下是皇上,皇上怎么会有说错的时候?”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但又想起另一个问题:“皇后怎么又不唤我名字了?如那天在床榻上那样喊我不好么?” 薛静姝晓得他是要自己喊他曜哥哥,可是这种亲昵的称呼,怎么能够随意拿出来叫? 她不愿在皇帝面前承认自己是不好意思叫,于是反问他:“陛下不也成日唤我皇后,不曾唤我名字?” 皇帝说道:“皇后醉酒那日曾说你家中长辈唤你名字,我不愿意同他们一样,便只好称皇后了。若皇后不高兴,我这边想一个爱称,皇后觉得圆圆如何?” 薛静姝险些失笑出声,“什么圆圆扁扁,哪有这样的小名?” “那么……”皇帝皱眉想了想,“宝宝?” 薛静姝无奈道:“陛下真当我是小娃娃吗?” 皇帝说:“我比你年长五岁,你今年十八,我二十三,十五年前你三岁,我八岁,不就可以喊皇后宝宝了?” 薛静姝嗤笑道:“难道陛下今年还是八岁,我还是只有三岁?等往后,我长到三十八岁、四十八岁,陛下还喊我宝宝,只怕到时候,咱们的小娃娃都要笑话陛下了。” 皇帝想了想那番景象,几年后,他和皇后儿女成群,他喊了皇后一声宝宝,结果,几个孩子齐声应他,就皇后不应。 他摇摇头,这个也不行。 他皱眉想得辛苦,又想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皇后以为娇娇如何?” 这个虽比前面两个听起来靠谱一些,可是也实在有些腻人。皇帝若真喊,薛静姝觉得自己都没脸应他。 她问皇帝:“陛下怎么会想到娇娇?” 皇帝含糊道:“只是觉得顺口。” 实际上,他是受了话本里那些什么小娇娇小宝贝小心肝的影响。 薛静姝摇摇头,说:“陛下若非要喊,就喊我曼曼吧。” “曼曼……”皇帝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念了一遍,“所谓曼者,柔美之女子也,这与皇后倒极为匹配,不知这名字从何而来?” 薛静姝道:“是我父亲给我取的小名,小时候他常这样唤我,不过如今,这个名字已无人再叫。” 皇帝说:“以后便由我来用。” 薛静姝轻轻笑了笑。 今日忽然想起这个名字,她心头有些感慨,在七岁之前,她与她父亲其实也是十分亲近的,她至今仍记得,父亲将自己抱起,曼曼曼曼喊着的情景。 不过现在恐怕除了她,无人再记得这个小名了。 “曼曼。”皇帝突然道。 薛静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便说:“我的曼曼怎么不理我?” 薛静姝好笑的看着他,“陛下突然这么叫一句。叫人怎么回应?” 皇帝说:“我喊了皇后的小名,皇后自然也要回敬我才是。” 说来说去,就是要叫人喊他哥哥,薛静姝心想,反正此时殿内没人,伺候的人方才见帝后两个亲亲热热的在一块说话,就已经自觉退下了。 她按捺着不自在,轻声道:“曜哥哥。” 皇帝站起来,绕过桌子到她这边,一把将她抱起。 薛静姝惊呼,忙环住他的脖子:“陛下做什么?吓我一跳。” 皇帝说:“不是皇后要哥哥?既然要,自然要给皇后才对。” 薛静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羞恼地拍了他一下,“陛下又在骗我。” 皇帝将她放在床上,动手放下床帐。又去解她的衣带,“我可是照着皇后说的来做,怎么敢欺骗皇后?” 薛静姝轻轻哼了一声,“陛下总是有理。” 皇帝俯身撑在她上方,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若没理,怎么能亲到我的曼曼。” 薛静姝被他喊得心头一跳,别别扭扭的环上他的肩膀,咬着下唇道:“陛下这一次可真得轻一点儿,不然、不然我以后再也不喊陛下的名字了。” 皇帝问她:“曼曼与我说句实话,做这种事,真的觉得难受么?” 薛静姝红了脸,其实不是难受,甚至还有些异样的愉悦,但是每一次皇帝进来,她都有一种自己快要被他刺穿的恐惧,皇帝力气又大,到了第二日,总让她腰间酸软难受。 皇帝见她不说话,又亲了她一口,“那我这次一定轻些,务必让我的曼曼满意。” 薛静姝红着脸回吻他,心想,就算他又骗她一次,其实……也不是很要紧…… 令薛静姝惊奇的是,皇帝这一次果真从头到尾轻缓温和,只是时间似乎比之前更长了些,做完之后,她昏昏沉沉的躺在被褥之中,身上有些黏腻,等着皇帝抱她去清洗。 可是皇帝这一次却没动静,在一旁不知鼓捣着什么,她费力地睁开眼:“陛下在做什么?” 皇帝将一个枕头拿来捏了捏,捏出一个适合的形状,捞起薛静姝的腰,将枕头垫在她腰下。 “我问过张太医,他说行房之后垫上一刻钟,可增加怀孕的机会。” 薛静姝立刻清醒,“陛下是怎么问张太医的?” 皇帝照实说道:“我问他,我与皇后行房这么久,皇后腹中还不曾有动静,是不是我进入得太浅,还需要再深入一些。张太医回去思索了一日,告诉我这个方法。” 薛静姝臊得浑身通红,她没料到皇帝竟然会将这种私密的事拿去问人,而且问的还是张太医。每隔几日,张太医都要来她这里请平安脉,这让她以后还如何面对他? 她气得拿起枕头丢向皇帝。 皇帝伸手接过,捏了捏,又垫到她腰下。 第五十九章 盛宠 第二日的端午宴, 设在御花园中临湖的秋水阁中。 众人端坐在阁内, 便可以观赏未央湖湖面上的景色。 既然是皇家的家宴,席面的布置也就与普通宫宴不同,秋水阁中摆了一张张圆桌子, 男女分坐。 居中的大圆桌, 一张以皇帝为首, 各位亲王皇叔们作陪, 另一张以太皇太后为首,作陪的有薛静姝、后宫诸位太妃,以及诸位王妃长公主等。 这两张圆桌各向两边,另还有数张桌子, 是其余皇族宗亲。 众人先拜过太皇太后以及诸位太妃, 又给皇帝和薛静姝行过礼,才各自落座。 皇室中人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聚得这么齐,太皇太后眯着眼睛,一个个辨认自己的子孙后代, 乐得合不拢嘴。 不过,她看来看去, 竟不见几个小孩子的身影, 不由对几个老王妃叹道:“你们看看这些年轻的孩子们, 一个个也老大不小了,竟还都不想着生儿育女, 可把我们这些老人家的脖子都盼长喽。” 座上上了年纪的妇人纷纷附和, 年轻些的, 则不好意思地垂着头。 安阳长公主笑着说道:“皇祖母若想,抱曾孙,可得让陛下加把劲才行。” 太皇太后拉过薛静姝的手拍了拍,笑道:“还需要你提醒?我日日催着呢。” 安阳公主又说:“我年长陛下十岁,今年都抱上孙儿了。陛下膝下却还空着,怎么不让人担心?我看皇后也该劝陛下广纳后宫,为我褚家多多延绵子嗣才是。” 薛静姝听了,脸上还是淡笑:“皇姐说的是,只是,陛下不愿意做的事,谁敢逼他?” 安阳长公主道:“话不能这么说,皇上要不要做是一回事,皇后有没有劝,有没有尽到职责,又是另一回事了。” 薛静姝便说:“是我无力,我见皇姐这样忧心,心里也十分着急,只是陛下未必听我的,不如皇姐替我去劝劝如何?说不准陛下看在皇姐的面子上同意了,那不就全了皇姐为皇家的一片赤诚之心?” 安阳长公主听了这话,面上便有几分不自然。谁不知道之前那些劝皇帝广纳后宫的人,一个个都被皇帝发作了,她又怎么会自己去皇帝面前讨这份不自在? 太皇太后说道:“皇嗣的事,皇帝自己心中有数,我们就不必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了。” 薛静姝恭敬道:“皇祖母说的是。” 安阳长公主也只得闭了嘴。 薛静姝知道安阳长公主为什么催着她劝皇帝纳后宫。她听说长公主夫家,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小姐,今年已经十五六岁,还不曾婚配,恐怕她们抱的心思,与京中许多有女儿的人家是一样的。 在座的不少人,也有和安阳长公主同样的想法,不过,看她出了头,却又被太皇太后压下,其他人也只得暂时把自己的心思收回肚里去。 未央湖上有九曲回廊,回廊通向湖心的一座水榭。此时,水榭上戏班子正演着《闹端阳》。 这戏目是薛静姝特意为太皇太后准备的,虽说没什么内涵,可场面热闹又喜庆,恰为老人家们所喜爱。 她亲手给太皇太后剥了个粽子。 太皇太后爱吃白粽,并且要蘸糖。 薛静姝平日虽喜爱甜食,但是甜粽子她是不吃的。 她昨晚吃了一个瑶柱鸡汁的粽子,一下就喜爱上了,此时心里有些惦记,可桌上的粽子都混在一起,她不知其中分别是什么馅料,怕拆了自己不爱吃的,因此便没去动。 水榭里正唱得热闹,忽然有个小内监端着一个小碟子,从皇帝那桌往这一桌走来。 他低头靠近薛静姝,小声道:“娘娘,这是陛下为您剥的粽子。” 薛静姝惊讶地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正偏头与安亲王说话,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她。 两人对视了一眼,薛静姝先转开,心头有些甜意,因安阳长公主的话而烦闷的心情,也顿时豁然开朗不少。 太皇太后恰好低头喝茶,见小内监端了粽子过来,便问:“这是做什么?” 桌上众人听见她的声音,都一齐转过来。 小内监声音发着抖,恭恭敬敬道:“陛下知道娘娘喜欢吃瑶柱鸡汁粽,方才剥了一个,让奴婢给娘娘送来。” 太皇太后立刻笑道:“皇帝难道怕我把他的皇后饿坏了不成,连粽子都要亲自送过来,我这里没有吗?” 她只是随口调侃,其他人心中就要感慨得多。 皇后入宫两个多月,皇帝便在栖凤宫内安置了两个多月,连皇后月事期间也不曾例外,这件事在皇族内不算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如今盛宠,但到底宠到怎样的地步,众人并未亲眼所见,今日算是从这个小小细节中窥得一斑了。 如果说她们只是感慨,那么曾经也是先帝妃子的诸位太妃,心里就更加复杂。 几位不得宠的太妃还好些,曾独宠过一段时间的端太妃,看着薛静姝那张年轻美貌的脸,不由出了神。 当初她入宫时,时机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说不好,是因为先帝当时已经步入中年,排在前头的几位皇子也都已经长成了,她就算生下了皇子,也必定与那个位置无缘。 说不算太差,则是因那会儿楚贵妃鼎盛的时期刚刚过去,其余的人总算有了出头的机会。 她入宫后,也独宠了一段日子。那时候后宫里,哪个女人对她不是又羡慕又嫉妒?若不是她娘家够强硬,恐怕当时就被记恨的楚贵妃除去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所谓的独宠,也不过是先帝在一个月中,有五六日是歇在她宫里。 仅是这样而已呀,就已经令那些女人眼红地失了神志昏了头。 若让她们在如今这位陛下的后宫里,见皇后这样足足霸占了皇帝两个多月,恐怕早就要疯了吧。 就是她自己,也未尝没有一些微妙的想法。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那样幸运,而有的人,则注定要在那没有硝烟的战场中厮杀求生呢? 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如今皇帝对皇后的宠爱,却又止不住想,这份宠爱能维持多久?帝王的爱,如何可靠? 若有朝一日皇帝有了新宠,那皇后,还能笑得这样甜蜜吗? 出于女人的私心,她有几分希望皇后能够继续这样单纯甜美的笑下去,但心中阴暗的地方,却也在期盼着有谁能来打破她的美梦。 薛静姝顶着太皇太后的调侃,在其他人或感慨或复杂的注视下,慢慢吃完了那一只粽子。 待到傍晚,宫宴结束,众人依次行礼退下。 薛静姝与皇帝将太皇太后送回长乐宫,又一道回了栖凤宫。 薛静姝这半下午一直觉得小腹酸胀,等入了内殿没有旁人,不由用手轻轻摸了摸。 皇帝见了,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 薛静姝说:“有些酸胀。” 皇帝思索了一下,皱着眉头道:“难道是我昨晚——” 薛静姝忙打断他未竟的话,“陛下不要想岔了,是我月事快来了。” 虽然没听到皇帝之后的话,但以这些日子她的经验来看,那后面的话必定是不能入耳的。 皇帝听她说月事要来了,拧眉道:“张之穹说的法子不管用。” 薛静姝无奈:“哪有那么快?陛下只试了一次,若立刻见效,那天下人哪还需要担心生不出孩子来?” “也是,”皇帝点点头,“等皇后月事走了,我们再试试。” 薛静姝看他如此执着于后嗣的问题,想到方才宫宴上安阳长公主的话,心里微微一沉,试探道:“若我生不出孩子来,陛下要怎么办?” 皇帝说:“张之穹说女子来了月事便能生育,皇后怎么会担心生不出孩子来?” 薛静姝抿着唇,迟疑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将藏在心头许久的话问出口,“凡事总有例外。今日宫宴上,便有人让我劝皇上广纳后宫,延绵子嗣。” 皇帝语气低沉:“是谁和皇后说这个?” 薛静姝摇头道:“是谁说的不重要,我只想斗胆问一句,陛下怎么想?” 皇帝反问她:“皇后又是怎么想的?” 薛静姝不敢与他对视,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有些飘忽:“恐怕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想要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可我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处在怎样的位置上。陛下的身份,岂是寻常男子比得的。” 皇帝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比薛静姝大得多,能够将她的手完全包在掌中。 他说:“曼曼且放宽心,我和曼曼之间,不会再有别的人。” 薛静姝鼻头发酸,她忙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 有皇帝今日这句话就够了。 不管他是对自己有情,或者因他只是单纯的排斥女子。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就算许多年以后,他忘了如今的承诺,这句话,也足够陪伴自己度过剩余的孤独的日子。 她强忍着眼泪,又听皇帝说道:“我总觉得张之穹这个法子,还是不够稳妥。不行,明天还得让他再想别的法子。” 薛静姝抬起头,拿通红的眼眶瞪他,“陛下就不能别说话吗?” 就不能让她好好的感动一次么?! 皇帝疑惑地看着她,老老实实闭了嘴。 第六十章 美人 果然, 第二天清晨, 薛静姝的月事来了。 她从前月事来的当天,腹中都酸胀难耐,坐立不安。这两个月经皇帝叫人调养, 已经舒缓了许多。 不过, 皇帝对她还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哪里把她磕到碰到了, 这几日里,连午膳时间都要推了政事,来栖凤宫盯着薛静姝好好用膳。 薛静姝又是无奈,又事甜蜜, 怕他耽误了正事, 总是催他赶紧回崇德殿。 天气越发炎热,宫里各处住人的宫殿都摆了冰。 御膳房也做了适合夏日的点心饮品,诸如冰镇酸梅汤,冰屑奶酪等等。 皇帝不知从哪里听说女子饮食不宜贪凉, 因此,就算薛静姝月事已尽, 也不让她吃这些。 薛静姝只有每日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时, 才能顺带蹭上一两口。 这一日, 薛静姝照例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 刚入进入长乐宫,就有个小宫女上前提醒她:“娘娘, 安阳长公主带着一位姓苏的姑娘, 在陪太皇太后说话。” 薛静姝微微一愣, 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她一面带人往里走,一面心里想着这位姓苏的姑娘。 长公主夫家姓苏,她嫁去苏家之后生了一儿一女。若是她的女儿入宫,宫女绝对不会只说是一位姓苏的姑娘,想来这位苏姑娘,是苏家别的女孩儿了。 苏家别的女孩,能够让长公主特地带进宫来的,恐怕就只有那位一直留在闺中,打算送入宫内的苏汀兰姑娘。 薛静姝心里想着事,缓缓步入内殿,给太皇太后请过安,直起身来,对着安阳长公主微微点头:“皇姐也来了。” 安阳长公主屈身行礼,而她身边的那位姑娘则跪下来,口中称道:“小女苏汀兰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果然是她,薛静姝暗想,“苏姑娘免礼。” 她转头对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宫中今日这样热闹,我来得可正是时候。” 太皇太后自然也知道安阳长公主将苏汀兰带进宫内的用意,她还怕薛静姝见了她不痛快,此时看她落落大方,眼中含笑,不由暗暗赞许的点了点头。 不愧是她看中的皇后,这一份气度,就是多少人没有的。 太皇太后面上笑呵呵道:“你来得可不正是时候?我才刚叫人备下冰镇酥酪,你就来了,我看你是算准了时机的吧!” 薛静姝笑吟吟道:“还是皇祖母懂我,也就皇祖母最疼我。” 太皇太后说:“皇帝不让你吃,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若让他知道我偷偷给你吃了,说不定还要怪我哩。” 薛静姝说:“我又不曾贪嘴。一次只吃一两口。皇祖母不说,我不说,陛下怎么会知道?” 太皇太后摇头笑道:“你呀……”语气中满是宠溺纵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里是别人插不进的亲昵,安阳长公主和苏汀兰垂头站在一边,不由让人觉得尴尬。 薛静姝转头看着二人,道:“皇姐和苏姑娘怎么不坐?” 太皇太后也说:“都坐下吧,不必拘泥。” 两人才谢过,坐在绣墩上。 而薛静姝则陪着太皇太后,坐在上首软榻上。 太皇太后与薛静姝和安阳长公主说话,偶尔也问苏汀兰几句。 薛静姝借机打量了那苏丁兰几眼。 她原先以为这位苏姑娘是个清丽佳人,如今见了面才发现,她的面相竟是说不出的妩媚,身段处处透着风流婉约,仿佛媚骨天成,加上温柔顺从的性格,竟是无一不诱人,无一不惹人怜爱。 她一个女子见了她,都觉得我见犹怜,若有男子见了,恐怕立刻就心心念念,难以忘怀了吧。 薛静姝不由看了安阳长公主一眼,心道,这样的姑娘,难怪长公主胸有成竹带进宫来。 她怕是有十成的把握,只要让皇帝见了这姑娘一眼,立即就会将她收入后宫。 安阳长公主心中确实是这个想法,她早已和人打听清楚皇帝每日什么时辰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今日特地带了她夫家这位侄女过来,就是要给皇帝看一看。 她不住地暗中把皇后跟苏汀兰拿来比较,虽然苏汀兰的美貌不及皇后,可那一身媚骨,她坚信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 不多久,果然内监传话,皇帝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安阳长公主忙起身,苏汀兰则跪在一边。 皇帝大步入内,目不斜视到了跟前,给太皇太后行了一礼,又看向薛静姝,“皇后也在这里。” 薛静姝站起来笑道:“今日皇姐也入宫,我便陪着多坐了一会儿。” 安阳长公主见提到自己,忙和苏汀兰两人行礼。 “皇姐不必多礼。”皇帝说道。 安阳长公主二人这才起身,不过皇帝还未入座,她们也不敢坐下。 皇帝照例问了太皇太后身体情况。 太皇太后一一回答,笑着说道:“皇帝有心了,坐下说话,正好我这儿酥酪刚端上来的,也让人给皇帝端一碗。” 皇帝正牵着薛静姝走到两人平常坐的位置上坐下,听了太皇太后这话,看了眼薛静姝,问她:“皇后方才也用了酥酪?” 薛静姝眨了眨眼,“那是皇祖母用的。” 皇帝忽然伸出手在她唇上摸了一下,下了定论:“冰的。” 薛静姝未料到他突然在人前做这样亲昵的动作,脸上微微一红,忙捂住了嘴。 皇帝又问:“皇后用了多少?” 薛静姝被他抓了正着,只得无奈承认道:“只吃了两口,陛下不信问皇祖母,皇祖母可以为我作证。” 太皇太后笑道:“皇后确实只吃了两口,我是亲眼看见的。这么热的天,吃一点冰也没什么,皇帝关心皇后,本意是好的,只是也不必太过苛刻。” 皇帝说:“这一次就算了,以后皇后可得谨记太医的话。” 薛静姝心中嘟囔不已,皇帝自己整日偏食,天天大荤大肉,不吃素菜。却总是对她的饮食看得这样紧,五十步的人天天要管百步的,怎么能让人信服? 她们几人说话,安阳长公主和苏汀兰插不上嘴,安阳长公主心中不由着急。见小内监端了皇帝的酥酪上来,忙说:“汀兰,快去端给陛下。” “是。”苏汀兰满脸羞红地看了皇帝一眼,又飞快地垂下,袅袅娜娜地走到小内监面前,端起那一碗酥酪。 方才皇帝进来,她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只觉得一颗心就全挂在这个英武不凡的男人身上了。 她自幼丧父,一直寄居在二叔府上,她二叔即是长公主的驸马。 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学会了看人脸色过日子,也学会了如何去讨好别人,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等到了年纪,二叔二婶向她说了要将她送入宫内的打算,她心里没有抗拒,只有欣喜。 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本钱,也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男人最爱的。 她有信心,若能让她入宫,一定能够让陛下独宠于她。 到那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都要对她俯首,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她本十分自信,只要陛下看她一眼,就能让陛下记住她。 可事实让她有些着急,陛下进来这么久,竟只顾与太皇太后和皇后说话,不曾多留意她一眼。 这与她预想的不同。入宫的机会不多,若错过了今日,下一次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而她也实在受够了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不愿意再忍耐。 她端着酥烙慢慢走进皇帝,心中想过无数念头。 想着如何留给陛下一个难忘的初见,让他再也忘不了自己。 她摆出最优美的姿态,扬起最妩媚的表情,而后脚下轻轻一崴,缓缓地向前倒去。 有什么比一个柔弱无骨的美人投怀送抱,更让人难以忘怀的呢? 只要皇帝接住了她,那后宫必定就会多一位娘娘,皇后独宠的日子,也终将被打断。 想到此,她不由有些好奇,想要去看看皇后此时是什么表情。 方才皇后进来,就一直那样雍容端庄,高高在上,仿佛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不被她看在眼中,放在心上。 苏汀兰想,若自己夺了皇帝的宠爱,皇后还能那样淡然大方吗? 她简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皇后失去血色,苍白凄楚的脸。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皇后。 然而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皇后脸上并没有一丝丝惊容,只是含笑看着她。 事情似乎与她预想的又不同,苏汀兰皱起眉头,但来不及给她多想的时间,她就连人带碗摔到了地上。 原来,刚才在她崴了脚楚楚倒下的时候,皇帝并没有上前接住她,而是起身退开了一步,任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六十一章 脸疼 青花细瓷碗从苏汀兰手中飞出, 在半空转了两个圈, 一头磕在桌子腿上,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几瓣, 冒着凉气的冰镇酥酪也洒了一地。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板, 苏汀兰伴着娇呼倒下时, 只发出一声闷响, 而后,整座内殿都沉默下来。 苏汀兰似乎摔懵了,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 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皇帝, 喃喃道:“陛下,您……” 安阳长公主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男人会把投怀送抱的美人拒之门外。 在前一刻,苏汀兰于她是荣华富贵的保障, 而现在却成了一把催命剑。 她本意是要把苏汀兰送进后宫,借着她在皇帝身边吹的耳旁风, 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谋一份更好的差事, 也让自己在京中能够活得更加自在逍遥, 但如今这些美梦全部被打破了。 太皇太后也同样没料到皇帝会有这样明显的反应,她微微拧起眉头, 若有所思地看着皇帝。 皇帝负手站在一旁, 虽没什么表情, 可谁也看得出他心中的不悦。 薛静姝见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而那娇滴滴的美人还狼狈的在地上躺着,只好开口对宫女道:“快把苏姑娘扶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摔到了。” 宫女上前,将失魂落魄的苏汀兰扶到绣墩上坐下。 又有人将地上的碎瓷片和酥酪收拾了。 薛静姝看着沾了尘土的酥酪,心中不由惋惜。她之前才吃了两口,就被皇帝抓了个正着,不让她吃。 皇帝自己却一点都不珍惜,任其丢在地上糟蹋。 想到此,她幽怨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原本面沉似水,不言不语,此时见皇后哀怨地看着他,心头一紧,皱眉思索片刻,说道:“苏家女御前失仪,逐出宫去,永不得入宫。” 他又看向安阳长公主,说:“皇姐也该回去了,以后没什么事,不必再来。” 苏汀兰尖叫一声,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冲上来就要跪在皇帝脚边求饶,被几个力壮的内监眼疾手快的捂住嘴,拖了下去。 安阳长公主面色苍白,不敢再多说,也告罪退下。 原本好好的场面,被弄成这副模样,太皇太后也觉得有些疲惫了,皇帝与薛静姝便道:“扰了皇祖母的清净,请皇祖母降罪。” 太皇太后摆摆手,“罢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皇帝和薛静姝便一同告退。 待他们走后,太皇太后撑着额头,皱眉思索,“阿巧,你说方才皇帝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从前皇帝不成亲,我们只知道他不想成亲,却没有想一想,他到底为什么不想。京城里的传闻我都知道,不过既然皇后已经入宫,就说明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那么,皇帝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纳后宫?” 巧嬷嬷摇摇头,惭愧道:“奴婢也想不出为什么。” 太皇太后本就没打算从她口中得出什么有用的答案,只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罢了,听到她的回答,也没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皇帝与薛静姝两人一同回到栖凤宫。 薛静姝坐在妆台前卸下沉重的头饰,一面问他:“陛下不需要再去崇德殿吗?” 皇帝摇摇头,看了看薛静姝,上前帮她取下一根玉簪,眼里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忐忑。 他道:“皇后不生气了?” 薛静姝从镜子里看他一眼,疑惑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皇帝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将心提得更高,试探道:“方才在皇祖母宫内,我已经发落了那个女子,若皇后觉得不解气,我再追加一道旨意,将她赶出京城。” 薛静姝手里动作一顿,终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以为她在吃那个女子的醋,在生气。 她缓缓放下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还年轻,十□□岁,女子最好的年纪,既不会显得太青涩,朱颜也还未曾老去。 但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女色,后宫里更是如此。 若每一个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女子,她都要计较追究,以确定自己在皇宫中的地位、在皇帝那里分得的宠爱,那这份恩宠,又怎么会长久呢? 况且,她是相信皇帝的,至少现在是相信的,在他才和她承诺过,两人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插足的此刻,她是相信皇帝的。 不管皇帝刚才的那一下闪躲,是为了她,还是因为不喜欢女子接近,他的表现,都让她满意。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生气计较的? 她摇摇头,笑着说道:“我没有生气,陛下不必再去追究苏姑娘的错处了。” 皇帝听她这么说,眉头却没有展开,又问道:“皇后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薛静姝无奈说道:“真的不生气,没什么可气的。” 皇帝便没有再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薛静姝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将头上的发饰拆开,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皇帝一直站在她身后,不曾离开。 薛静姝又起身换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一件轻便的常服。 皇帝沉默不语的看着她。 薛静姝装扮完毕,洗了手,准备拿本书来看,见皇帝杵在书柜前不动,这才发现他的异样。 她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皇帝跟前,歪头看着他,轻声道:“陛下怎么了?” 皇帝盯着她的双眼,意味不明道:“有个女子要倒进我怀里来,皇后见了,却一点都不生气。” 这是事实不错,可是薛静姝听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察觉出几分不同的意思。 她将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两遍,才试探着问道:“难道陛下期望我生气?” 皇帝反问:“难道皇后不该生气?” “为什么?”薛静,疑惑地问他。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后说:“崇德殿内还有些政务,中午不能留下来与皇后一同用午膳了。” 皇帝说完,转身便走。 薛静姝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她无法知晓皇帝的想法,明明一开始,皇帝以为她在生气的时候,语气还有些小心谨慎,似乎不想让她生气。 可等后来,确定她没有生气,皇帝自己却反而生气了。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午膳的时候,皇帝果真未来。 薛静姝一个人对着丰盛的菜肴,勉强吃下一碗饭。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回想早上那事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但还是想不明白皇帝到底为何生气。 她自己不生气,对皇帝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一个善妒易怒的皇后,绝不会是受皇帝喜爱的皇后。 况且她思来想去,觉得今日发生的事,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她生气的呀。 纵然一开始安阳长公主和苏汀兰的出现,让她有几分在意。但她目前对皇帝还是有几分信心的,确信皇帝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人。 而皇帝后来的做法,也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心里清楚,愤怒的情绪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所以多数时候,她都不愿意生气。 但她现在想得再多,再透彻,也还是无法解释皇帝到底为什么生气这个问题。 一个下午就在这件事情中纠结过去。 晚上的时候,皇帝还是没来。 薛静姝觉得自己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米饭,就让人撤下。 此时崇德殿内,德公公战战兢兢道:“皇上,该传膳了。” 皇帝没理会,只将手中的话本一页页撕下来,丢进面前的火盆里。 跳跃的火苗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映出明暗诡谲的光影。 德公公看着他的脸,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陛下方才还问他,若女子见了自己丈夫跟别的女子亲近,会是什么表现,是不是会如话本上说的那样,吃醋使小性子生气闹脾气。 他说了一句应该是的,陛下的情绪就眼见着阴沉起来,而后就不言不语地把话本烧了。 德公公想起皇帝午膳也没用多少,只得硬着头皮又说:“陛下,时辰不早,该用晚膳了。” 皇帝这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栖凤宫传膳了么?” 德公公小心道:“已经传过了。” 皇帝沉默不言,忽然把手里的话本整个丢进火盆里,拍拍手站起来,“今晚不饿,不用膳了。” 德公公忙跟上去,还要再劝,皇帝又说:“今夜在崇德殿安置,不去后宫。” 德公公便晓得了,这事除了皇后娘娘来,谁也劝不动皇帝。 他退出外殿,喊了别的内监来守着,自己匆匆去栖凤宫搬援兵。 薛静姝刚刚洗漱完,披着一身软袍,蹙眉坐在灯下。 听闻德公公求见,她眉头一动,说:“请公公进来。” 德公公一入内,赶紧诉苦求援道:“娘娘,您快去劝劝陛下吧。陛下午膳便没用多少,晚上又说不吃了。这样下去,龙体怎么受得住?” 薛静姝站起来,问他:“陛下安置了吗?” “这……”德公公迟疑地看她一眼。 薛静姝说:“公公照实说就是了。” 德公公只得道:“陛下说今夜在崇德殿安置,不来娘娘宫中了。” 薛静姝缓缓点头,她心里已经有所预料,虽不知皇帝为何气性这样大,可他既然连午膳晚膳都不愿过来用,那夜里不来安置也是正常的。 只是,皇帝可以任性随意,她身为皇后,却不能由着他拿自己的身体作贱,少不得要去劝一劝。 她坐在窗台前,一面让宫女给自己梳妆,一面吩咐道:“去叫御膳房准备一锅蟹黄粥和别的吃食,我要给陛下送去。” 德公公请动了她,心头立即就是一喜,忙去了御膳房催膳。 等她退下,薛静姝想了想,又对宫女说道:“给我梳个桃花妆,再把那件桃红色的软袍找出来。” “是。” 薛静姝精细地给自己涂着胭脂,今夜若德公公不来请她,她本也要去找皇帝。 有些矛盾不能过夜,过了夜,就变成隔阂。 她不能允许在没有外人插足的情况下,还让皇帝与她渐行渐远。 就算是用哄用诱的手段,也要将皇帝心里的话诱哄出来。 第六十二章 哄诱 五月的天, 白日的时候固然气闷燥热, 到了晚上却还有几分凉意。 薛静姝裹着一件薄披风,带着几名宫女,也不坐凤撵, 打着灯笼往崇德殿而去。 德公公在崇德殿外翘首盼着, 眼看那灯笼明明灭灭地由远及近, 立刻就跑进殿内传话。 皇帝正俯身在御案之前, 左盘右旋,笔走龙蛇,地下丢了一堆的废纸。 德公公小心道:“陛下,娘娘来了。” 皇帝面上神情毫无波动, 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一滴墨珠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氲开成一个黑点。 他说:“请皇后回去,说我已经歇下了。” 德公公立刻苦了眉眼,忽然心中一动, 忙说:“娘娘是一路从栖凤宫步行过来的,恐怕已经走累了, 又走回去, 不知还有没有那么多精神气?” 皇帝这才搁下笔, 拧起眉头看他,“是谁让皇后步行而来?凤辇呢?” 德公公忙解释道:“是娘娘说夜里凉爽, 想要走一走。” 皇帝沉默一会儿, 又问:“皇后已经在殿外了?” 德公公道:“是, 娘娘还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蟹黄粥,亲自给陛下送来了。” 皇帝没说话,又等了一等,才道:“请皇后进来。” 德公公喜道:“是。”他忙匆匆往外走。 “等等,”皇帝又把他喊住,“叫个人把地上的纸团收掉。” “是。” 薛静姝入内时,皇帝正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似乎看得入神,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她一丝。 她叫人把食盒放在一旁,又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宫人退出时带上了殿门,大殿内此刻仅剩下他们两个人。 薛静姝没有立刻去找皇帝,而是而是把食盒内的碗筷一份份摆出来。 皇帝装模作样的看着书,用眼角瞥她,等发觉皇后要转过来,又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手上的书册。 薛静姝摆好饭桌,看了皇帝一眼,缓缓靠近他,到了御苑前才停下,轻声说道:“我听说陛下今夜还未用晚膳,特地让御膳房熬了蟹黄粥。陛下多少用一些吧。” 皇帝眼也不转,不咸不淡道:“是哪个这么多舌,我不饿,皇后让人端回去吧。” 薛静姝又靠近一些,说:“我也没用多少晚膳,现下饿了,不如陛下就当陪我吃一顿夜宵,如何?” 皇帝拧眉,“皇后晚膳用得少,难道女官门都不曾劝一劝么?” 薛静姝轻声笑道:“我自己吃不下,与她们何干?” 皇帝脑袋微微一动,似乎要转过来,但是半途又止住,“皇后既然饿了,就在这里用吧,我不饿,不陪皇后了。” 薛静姝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她倒没想到,皇帝生起气来,竟跟小孩子也没多大区别。 不过,从皇帝的语气她也听得出,他其实并不像表现的那般生气,否则此刻早就勒令她回后宫了,哪还会让自己在他的宫殿内用夜宵? 摸清楚了这些,薛静姝心里边更有了几分底,她又走近几步,绕过御案,到了皇帝跟前,轻轻抽出他手中的书。 皇帝这才抬眼,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向皇后。 薛静姝今夜化的是一个桃花妆,眼角敷了桃红的妆粉,额上贴着一个桃花中的花钿,云鬓低低的堆在耳边。在昏暗的烛光下,她清冷的面容多了丝往日没有的妩媚与妖娆。 皇帝看了她一眼便转开,然而没多久又忍不住转过来看她,嘴里却还是淡淡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薛静姝问他:“陛下就不问问,我今夜为何用不下晚膳么?” 不等皇帝回答,她又说:“今日栖凤宫内,陛下忽然离开,我左思右想,不知是哪里惹了陛下生气。想要晚膳时与陛下解释清楚,可谁知陛下竟连见也不愿意见我。如今让我独自去用夜宵,陛下觉得我吃得下么?” 她说这话时,皇帝总止不住要去看她的眼角。他总觉得皇后似乎在哭,想要去摸一摸,确认一下皇后是否真的哭了。 这个猜测让他难以再冷漠下去。 薛静姝看他神情缓和了一些,便又走近一步,坐在皇帝身旁,柔声问道:“陛下现在还不愿告诉我为什么么?” 皇帝止住去摸她脸颊的冲动,说道:“我也有一句话想要问问皇后,不知在皇后心中,将我放在哪个位置?”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想起了那一夜皇后醉酒时,哭着说不愿意让自己做她丈夫的话,因为皇后觉得,皇帝会是很多人的丈夫,而不是她一个人的。是不是在皇后心中,他依旧是那个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人? 薛静姝愣了一下,而后才轻声说:“陛下在我心中,自然是第一位。” “那为何有女子对我投怀送抱,皇后却无动于衷?皇后是否觉得就算我将那女子收入后宫,也无可无不可?” 薛静姝拧眉不解:“陛下为何会这样认为?” 皇帝说:“不然怎么解释皇后一点都不生气不在意之事?” “陛下以为生气就是在意么?”薛静姝反问。 皇帝默了一下,说:“如果有个男子对皇后动手动脚,我绝不会轻饶那人。” 薛静姝又是一愣,而后轻轻失笑:“陛下的心意,我知道了。可我的心意,陛下还不知。 陛下只见我不生气,便以为我不在意,可陛下却不知道,我仅仅只是记住了陛下对我的承诺。陛下说过,您与曼曼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我这辈子都会记住这句话。 既然已经有了陛下给我的承诺,那我便一心一意的相信陛下绝不会负我。 那名女子再美丽再妖娆再如何投怀送抱,我心里知道陛下不会心动,就不会再有一点点怀疑,一点点的不信任。” 她看着皇帝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相信陛下不会负我,不会辜负曼曼。陛下愿不愿意信我?愿不愿意信我的曜哥哥?” 皇帝与她对视一眼,转开来:“皇后难道以为我是出尔反尔之人?说出口的话,我自然都记在心中。” 薛静姝看出他的不自在与别扭,晓得矛盾已经解开,不由笑起来:“这便是了,我相信陛下,陛下也相信我,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怀疑对方,既然如此,何必无谓的气恼伤神呢?” 皇帝沉默不语,已是默认她的话。 他想,他的皇后与话本上那些小肚鸡肠的女子果然不同,那些话本误人子弟,烧得好。 改日……再下令买新的吧。 他看着薛静姝,忍不住问道:“皇后的眼角怎么红了?” 薛静姝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说:“这叫桃花妆,陛下看我额头上这一朵桃花,正好与眼角的桃红相称。” 皇帝听那不是泪痕,暗暗松了口气。 薛静姝又道:“现在陛下该和我一起用夜宵了吧?” 皇帝点点头,说:“既然皇后如此请求,我怎么能辜负皇后的殷切期盼?” 薛静姝看他这么快就恢复了往日装模作样的正经,暗里摇摇头。 两人便坐下来一起用夜宵。 那一大锅的蟹黄粥和四五碟糕点面食,薛静姝只喝了一小碗粥,其余的都进了皇帝的肚子。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又想,皇帝这么能吃,真的经得住饿吗?若今晚她没有来送吃的,皇帝会不会半夜跑去御膳房找吃食? 夜宵用完,薛静姝叫人进来收拾。 德公公看着桌上的空盘子空盆,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还是娘娘的话管用,以后若陛下又不愿用膳,看来还得去请娘娘来才是。 宫人收拾完,薛静姝转头看向皇帝,“那我就不打扰陛下安歇了。” 皇帝立刻看她,“皇后不留下来?” 薛静姝说:“后宫历来没有留宿崇德殿的规矩,陛下忘了吗?” 皇帝道:“规矩都是人说了算。” 薛静姝便问他:“那陛下是希望我留下来,还是不留下来?” 皇帝盯着她,话里满是关切宽容:“我担心皇后今夜独自一人孤枕难眠,愿意将龙床分一半给皇后。” 薛静姝心里发笑,也不拆穿他,道:“那我便谢陛下隆恩。” 皇帝便来牵她的手,两人入了后殿。 薛静姝给皇帝更衣,皇帝看着她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披风,问道:“皇后怎么还不将这披风取下?” 薛静姝笑而不语。 皇帝挑起眉头,伸手捏住她颈下的一根缎带轻轻一抽,薛静姝身上绸缎缝制的披风就顺着她的肩膀下滑,露出里头那件桃红色的软袍。 那件软袍,是皇帝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颜色是最妩媚的桃红,布料柔软,剪裁贴身,穿在身上,紧紧裹着曲线,却什么都遮不住,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比不穿还撩人几分。 之前皇帝要她穿,她执意不肯,皇帝只得随她,这衣裳也压了箱底,今夜是第一次穿上。 第六十三章 诱惑 薛静姝就穿着那一件似乎裹得严严实实, 又似乎什么都遮不住的桃红色软袍, 亭亭立在烛光之下。 皇帝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眼神幽深难测。 薛静姝打定了主意,今晚要占据主动地位, 因此忍着羞涩, 上前一步, 手指搭上皇帝的前襟。 “陛下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身上这件衣服, 是陛下送我的,陛下说,我这样穿,好不好看?” 皇帝捏住她的手, 声音已经哑了, “皇后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就算不穿,也好看。” 薛静姝被他这话说的浑身都热起来,她自问就算自己再放开大胆, 也做不到像皇帝这样,旁若无人地说着各种臊人的话。 她挣开皇帝的手, 慢慢退到床边, 坐在床沿上, 歪头看他,“夜深了, 陛下还不安置么?” 皇帝缓缓靠近, 边走边解开身上的衣服, 随手就丢在地上,双眼如狩猎者一般,牢牢钉在他的皇后身上。 薛静姝看着地上混乱的衣服,再看着他黝黑不见底的双眼,心中嘣嘣直跳,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方才大胆的举动。 皇帝慢慢逼近,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笼罩着她。 她突然掀开被子,一下子溜进被窝内,只把一颗头露在外边,试图掩饰太平,“时候不早,陛下快睡吧,我也要睡了。” 皇帝单膝跪在床上,伸手将她从被窝里拉出来,按在自己双手之间,俯身上去,“皇后现在才说这话,是不是晚了些,嗯?”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解开薛静姝腰间的衣带。 这一件软袍,浑身上下只有腰间一条细带固定,眼下他伸手轻轻一抽,丝滑柔软的绸缎就向两边散开。 就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忽然绽放,露出里头含羞带怯的花蕊。 薛静姝倒吸一口气,按着他的手,求饶般喊道:“陛下……” “皇后要说什么?”皇帝语气平静,只是声音哑到了极点,双眼幽深不见底,嘴里应着她,双手在她如雪一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慢慢游走。 薛静姝现在是真有些后悔方才撩拨他了,她咬着下唇,轻声道:“曜哥哥,我错了……” 皇帝曼声道:“皇后何错之有?有错的是我,让皇后穿着这样的衣服,从栖凤宫走到崇德殿。我应该把皇后关起来,再也不让外人看见。” 薛静姝忙说:“我裹着披风呢,没有人看见。曜哥哥……” 她叫皇帝曜哥哥,只是想着向皇帝讨饶,却不知,她每叫一次,皇帝的眼睛就更深了几分。 他说:“过来亲我。” 薛静姝咬着红唇看他,若是平时,皇帝提这样的要求,她必定是不予理会的。但是今晚,是她主动撩拨了皇帝,如今皇帝被她撩聊起来,她自己却怕了。 她总觉得今日皇帝的模样,与平常任何时候都不同,令人心惊胆战。 她不敢拒绝皇帝,只得犹犹豫豫的伸出双手,揽住皇帝的脖颈,微微嘟起唇,在他的薄唇上印了一下。 她退开一些,看着皇帝的眉眼,两个人气息交错。 “可以了么?”薛静姝问他。 皇帝反问:“皇后觉得呢?” 这就是不行了。 薛静姝咬咬嘴唇,又慢慢凑上前,伸出软软的小舌,如一头胆怯的小鹿一般,在皇帝唇上轻轻舔了一下,一触即分。 她抬起眼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就如喝水的小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查探四周的动静,唯恐有凶猛的捕食者隐蔽在暗处。 她看不出什么来,皇帝既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她只得又靠上去,用红红的舌头临摹着皇帝的嘴唇。 这一次,在她将要推开的时候,皇帝突然伸手搂住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自己身上,他张开嘴,将薛静姝的惊呼凶狠地吞入腹中。 薛静姝从前总觉得皇帝夜里精力太过充足,总要来来回回磋磨她好几次,但经历过这一夜,她才知道原来皇帝从前还是隐忍克制了的。 到了后半夜含泪哽咽着睡去的时候,她在心里无数次后悔原先对皇帝的撩拨,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如此,帝后之间第一次矛盾就此和美化解。 几日之后,安阳长公主的驸马因一件小事被皇帝训斥,勒令禁足三个月。 京城内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忍不住感叹。薛家这位皇后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将皇帝这样牢牢地笼住?竟能让皇帝连送上门的美人都不收。 要知道,苏家那位姑娘,京城里也是有不少世家子弟追着捧着的,可是到了皇帝跟前,似乎让她连给皇后提鞋都不配了,怎么不令人感慨? 转眼到了五月底,再过几日,皇帝就要移驾夏宫。 避暑山庄位于京城之外,那儿除了属于皇家的夏宫,附近还有不少王公大臣的避暑别庄,此次皇帝移驾,他们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这几日,薛静姝都忙着处理移宫事宜。 这一日下午,她妹妹薛静婉进宫求见。 薛静姝看她已没有上一次的憔悴,面色恢复了红润。 薛静婉和定远侯家二公子的亲事定在八月份。此次出宫避暑,六月出发,八月回来,等薛静姝回来时,薛静婉的亲事就近在眼前了。 她说:“这几日在家中都做什么?” 薛静婉诉苦道:“最近娘除了让我学规矩,还要我自己绣喜帕。” 薛静姝笑着说:“这都是寻常百家的女子需要做的,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苦差事一般?你只绣一两副出来,做做表面功夫也就成了。娘肯定另外请绣娘帮你做了好的,若只让你自己做,恐怕到时见不了人哩。” 薛静婉嘟着嘴,“娘也这么说。” 薛静姝又问:“那位定远侯家的二公子,你见过了吗?” 薛静婉脸上笑容敛去,低头揪着手指头道:“没见过,我也不想见他。” “这又是怎么了?难道林二公子惹了你不高兴?” 薛静婉皱着鼻头:“他没惹我,只是我觉得,他原本是想要娶薛静媛的,现在不得已娶了我,我既没有薛静媛漂亮,也没有薛静媛聪明,算来算去,他似乎亏了。我不敢见他,要是他让我赔他怎么办?” 薛静姝放下茶盏,“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薛静婉小声说道:“没有谁跟我说,我自己听到的,现在京城里就有这样的流言,说如果不是三姐姐你做了皇后,林家的二公子才不会娶我。是我抢了薛静媛的姻缘。” 薛静姝沉声问她:“这话你也信了?” 薛静婉忙道:“我没信。” 薛静姝眉头这才解开,说:“你别总是管别人说什么。一个人两张嘴皮子,上下一开合,就要说人的是是非非。他们不会管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不管是谁做错了,谁是占了理的,一贯只用自己的恶意去揣摩别人,见谁的日子过得好了,嘴里就要酸一把,见谁落魄了,就去踩一踩。似乎这样子才能够让他们体会到生活的乐趣。 实际上,只有最不得志的人才会这样做,他们是最可悲的一群人。 你如果将他们的话当了真,并且放在心上,那你就中了他们的计,如了他们的意了。 婉婉,你不是小孩子了,再过两个多月就要成亲,自己要学会去面对。不管是别人的赞誉还是诋毁,不能总是一昧的想要逃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更加软弱,让你的敌人更加猖狂。” 薛静婉被他说得羞愧,小声道:“我知道了三姐姐。” 薛静姝点点头,脑中则想着是谁散布了这样的谣言。 恐怕,还和薛静媛那一群人脱不了关系。 虽然太皇太后剥夺了大房袭爵的权利,可是只要大房的人还在,那他们的小心思和小动作就不会停止。 除非,想个法子一劳永逸。 傍晚,皇帝驾临栖凤宫。 薛静姝正指挥人将书架上的书本装箱,到时候要运到夏宫去。 皇帝也叫人抬了个箱子进来。 薛静姝问道:“那箱子里是什么?” “一点小玩意儿。” 薛静姝便没太在意,仍专注自己手头的事。 等她去偏殿沐浴完,从浴池里出来时,却发现自己放在池边的衣服不知何时不见了。 能干这种事的,除了皇帝还有谁? 她心中正腹诽,就这样皇帝捧着方才那个箱子进来,薛静姝裹着擦身的布巾,无奈道:“陛下将我的衣服放在哪里了?快还给我。” 皇帝将那个箱子打开,说:“不都在这里?” 薛静姝探头一看,里头五颜六色,跟彩虹一样整整齐齐码了七八件衣服,她随意抽出来一件抖开,竟跟那日晚上被皇帝扯坏的软袍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皇帝还在说:“我一共让人定了九件,每一件颜色都不同,等去了夏宫,皇后一日换一件,最后一日可以休息。” 薛静姝羞恼地将手上的衣服丢到他脸上。 第六十四章 夏宫 六月份的第一天, 皇家仪仗队从皇城出发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 足足延伸了有六七里之长,仅仅是护卫的士兵,就多达上万人, 站在队伍前头, 看不到末端的人影。 诸多仪仗之中, 皇帝的御驾行在最前头, 他之后是太皇太后的鸾驾,皇后的凤撵紧随在太皇太后之后,再后头才是后宫诸位太妃。 尾随着皇家仪仗队的是京城中王公大臣们的车驾。 凤撵内,柳儿规规矩矩跪坐在薛静姝身边, 透过帷幔朦朦胧胧地往外看, 既见不到队首,也见不到队尾,不由感叹:“娘娘,好多人啊。” 另一位女官张姑姑跪坐在薛静姝另一手边, 听见她的感叹,笑着说道:“这还是如今陛下后宫仅有娘娘一位主子, 先帝在时, 每逢出京避暑, 仅仅是诸位娘娘们的凤驾,就多达数十驾之多, 那队伍比这更加壮观哩。” 柳儿咋舌不已, 心道幸好陛下只有他们小姐一位娘娘, 不然人那么多,抢陛下都要抢得打起来了。 殊不知,张姑姑此时心中也在感慨这件事。 先帝风流多情,虽然有发妻王皇后,又有最宠爱的楚贵妃,可后宫女子来来回回,从未停歇过。 人数最多时,仅仅是有封号的妃位嫔妃,就多达七八人之数,远远超过了祖宗规定四人的定数。 貌美如花的宫妃一多,是非也就多了,仅仅只拿着每年的避暑一事来说,后宫的女子们,为了随行的名单上能有她们的名字,哪一次不是撕破了脸,抢破了头? 如何比得上如今皇后娘娘的待遇,只需风轻云淡的在那儿坐着,不论是什么好东西,陛下都迫不及待的让人送上来。 张姑姑在宫中呆了数十年,也未曾见过如今帝后这样的情况,只得在心中感慨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外头整齐的步伐里,忽然混进一两驾马蹄声。 马蹄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薛静姝凤辇外。 几人屏息去听,却原来是安亲王前去求见皇帝,途经皇后凤辇,过来请安。 薛静姝坐正了身体,淡淡道:“亲王不必多礼,既然要去面见陛下,我这里便不留亲王了。” “是,小王拜别皇嫂。” 透过帷幔往外看,隐约可见安亲王又拱手行了一礼,才带着侍卫离开。 薛静姝靠回软枕上,这安亲王除了初次见面言语略显轻佻,之后数次遇见,都有礼有仪,进退有度。 可就算是如此,她还是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为什么。 就连那仅有两三面之缘的敏亲王,在她看来,都比安亲王更让人愿意亲近。 到了正午,仪仗队停下来用午膳。柳儿带着两名小宫女去膳车取食盒。 因皇帝与皇后两座仪驾相距甚远,皇帝没法过来跟皇后共同用膳,只得各个人单独进膳。 午膳后休息了一阵,又开始行进。 下午时,薛静姝便察觉柳儿时不时走神。 她屏退张姑姑,轻声问道:“怎么了柳儿?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柳儿皱着细眉,“娘娘,我方才去提食盒,回来时正好遇见安亲王从陛下那儿离开,我觉得亲王身后的那名侍卫看着好眼熟。” 薛静姝正色道:“怎么个眼熟法?和谁眼熟?” 柳儿抿着唇,迟疑着说:“原本我低头等在路边,打算让安亲王先离开。可是我发觉似乎有人盯着我看,便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盯着我的那人正是安亲王的侍卫。我因为奇怪,就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越看越觉得熟悉,他的眉眼似乎……像我的哥哥。” 薛静姝一听,面上有了几分喜色,说道:“既然你觉得眼熟,或许他真的是你失散的哥哥,否则他怎么会盯着你看呢?我想,应该是他也觉得你眼熟。你有没有和他说上话?” 柳儿摇摇头,说:“我手里还提着娘娘的食盒呢,等安亲王从我身边过去,我就赶紧跑回来了。” 薛静姝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你遇上了自己的哥哥,这样的大事,怎么就跑开了?也不多问一问。” 柳儿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我和他走散已经有十多年了,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只是觉得眼熟。况且又有安亲王在那里,我也不能冒冒然就上去跟他相认呀。再说,娘娘还等着我用午膳呢,怎么能耽误了?” 薛静姝见她这样关心自己,既觉得暖心,又觉得无奈,只得摇头说道:“等到了夏宫,我派人替你查一查。安亲王毕竟是外男,我们不好直接与他接触。” “我知道,”柳儿点点头,又嘟着嘴小声说:“按照五小姐的说法,安亲王是大坏蛋,大色胚,我才不想娘娘和他说话。如果那个侍卫真的是我哥哥,他可别跟着学坏了呀。” 薛静姝笑道:“有你这样的好妹妹,你的哥哥又怎么会轻易学坏?” 柳儿听了她的夸奖,高兴得直乐。 一行人从清晨出发,到了傍晚终于抵达夏宫。 避暑山庄建于山水之间,风景宜人,气候清凉。虽与京城不过隔了数十里,却仿佛是两个季节,一个已是盛夏,一个却仍是暮春。 早有行在前头的宫人收拾打理好了宫殿,皇帝御驾抵达时,直接入主便可。 夏宫的规格,与皇宫大不一样,不再遵循东西南北的建制,各处宫殿依山傍水而建,随性肆意。 薛静姝的寝宫与皇帝离得最近,紧邻一片小湖,名为烟波送爽殿。 众人到达夏宫时,天色已经不早,又经过一日奔波劳累,早已都疲惫了。因此休息过后,都早早睡下。 第二日,天色未亮,薛静姝便醒来。 她见皇帝还在熟睡,忙轻轻推了推,说:“陛下,该起来上朝了。” 皇帝眼睛都没睁开,只伸手一揽,囫囵把她整个揽进怀中,一顿搓揉。 薛静姝被他搓揉得面红耳赤,忙用力挣开,又推了皇帝一把,嗔道:“都什么时辰了,陛下还不正经些。” 皇帝这才张开眼,惬意地打了个哈欠,说:“昨夜忘了告知皇后,今日不必上朝,等众卿家休整过后,明日再议政事。” 薛静姝听了,便推开他,用薄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躺到一边去,“那我再睡一会儿,陛下别闹。” 皇帝哪能如她的愿,他方才没清醒就要把人拿来搓揉,眼下清醒了,还能够安分? 他用手扯了扯薛静姝的薄被子,没有扯动,索性揪住了她被子一角,用力一抖,将他的皇后整个抖落出来。 薛静姝气恼不已,翻身看他,“陛下若不困,就先起来吧。” 皇帝说道:“当日建的水池就在这座宫殿之中,皇后与我一同去看看。” 薛静姝只想继续睡个回笼觉,不愿意去看什么水池,又把自己的被子抢回来,重新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茧,并且警惕的盯着皇帝,道:“陛下若再抢我的被子,我就要生气了。” 皇帝见她果真准备再睡,不愿搭理自己,便幽幽地叹起来,“皇后变了,从前皇后可不会这样同我说话。难道皇后已经厌了我?真是薄情啊。” 薛静姝被他那声不伦不类的幽叹叹得眉头直跳,觉得自己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陛下这两日又看了什么话本?可别学别人说话了,怪模怪样,渗人得很。” 皇帝认真问她:“我学得不像么?难道不够幽怨?” 薛静姝无奈道:“这话倒是幽怨得很,只是陛下的表情跟语气,衬不起这一份幽怨,听得人只想笑。 况且陛下堂堂九五至尊,怎么要学那深闺怨妇的话来说?” 皇帝说:“皇后从前对我可是百依百顺,如今当着面也要反驳我,还不许我哀叹一二么?” 薛静姝被他搅和的困意也没了,听他说自己总反驳他,干脆撑起身子坐起来,认认真真地反驳给他听:“陛下说我从前百依百顺,如今却不够柔顺,陛下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呢? 我记得初见时,陛下待人虽然冷淡疏远,可是再循规蹈矩不过,别说是由越矩的举动,就连一句不正经的话都不曾说过。 可陛下再看看您如今,您除了这张脸还是当初的脸,还有什么跟当初是一样的? 陛下都已经不是当初的陛下了,怎么能要求我还是当初的我呢?” 皇帝摇摇头,一副不听不听的模样,固执地说:“皇后就是变了,红颜未老恩先断,不许人间见白头啊。” 这到底什么跟什么?! 薛静姝拿了被子把皇帝卷起来,冷酷无情道:“陛下说我变了,那就变了,您还是安分些吧。” 第六十五章 表妹 两人在床上胡闹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都起来了, 今日虽然没有朝政,可是太皇太后那儿还需要去请安,昨晚安置得匆忙, 还不知她老人家睡得如何, 是否舒适舒心。 薛静姝和皇帝一同用过早膳, 带着几名宫女内监慢慢地往太皇太后的寝宫走去。 夏宫中的风景, 与皇宫内多有不同。 两人一面走,一面观赏各处景色。 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并不得宠,每年来夏宫的随行名单中, 自然也不会有他。 他登基的那一年, 陪着太皇太后避暑,是第一次来夏宫。 之后每年,他都对夏宫内的格局布置做出一些改造,就如今年, 在烟波送爽殿中挖了一个水池,去年在花园的湖上建了一座九曲回廊。 眼下帝后就走在这座回廊上, 廊下是成片成片碧绿的荷叶, 洁白的荷花亭亭玉立于水中。 正如古人所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然而, 比这满池的白莲更加清丽宜人的, 是立于水边的那个那个窈窕的身影。 薛静姝未料到在这里会看见一名宫外的女子。 她和皇帝还未发话, 德公公忙说道:“陛下、娘娘,前面那位姑娘,看着像是永平郡主的千金。” 皇帝费神想了想,才想起永平郡主和永宁郡主一样,都是先皇的堂姐妹,只是永平郡主早些年不如永宁郡主得宠,她的丈夫也不是有大才能之辈,因此,这位郡主一直都安安分分,十分低调。 只是不知,今日她的女儿为何在这。 遥见帝后一行人过来,那位姑娘似乎慌了一下,而后盈盈拜下,“臣女沈安茜,见过陛下、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仿佛没有听见,连脚步都不曾停顿,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薛静姝刚落下一句沈姑娘免礼,碍于来往礼节,还准备再问两句话,就见皇帝停下来,回头看她,“皇后怎么还不来?” 她也只得撇下这位沈安茜姑娘,跟着皇帝一同离开。 沈安茜抬头看着那两个被众人簇拥着毫不留恋离去的身影,咬住了下唇。 今日太皇太后那儿出乎意料的热闹。 原来,诸位王妃夫人们昨晚安置好后,今天一大早都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里头原本正聊着,薛静姝与皇帝一来,又呼呼啦啦跪了一片。 皇帝挥挥手,让她们起来,上前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同薛静姝行了一礼,又问道:“皇祖母昨夜睡得可好?” 太皇太后让大家都坐下,笑呵呵道:“好,这么多人伺候我一个老婆子,还有什么不好的?” “那孙儿就放心了。”皇帝说。 太皇太后招手,让薛静姝过去,“你是第一次来夏宫,睡得惯么?” 薛静姝道:“还是皇祖母关心我,那殿里的布置与栖凤宫内差不多,我没觉出什么不同来,昨晚躺下就睡熟了。” 太皇太后笑道:“那就好,能吃能睡就是福。” 几位夫人听了这话,也都纷纷附和。 那些夫人里,有几个薛静姝眼生的,太皇太后便拉着她的手,一个一个给她介绍。 正说着,外头内监又传话,永平郡主带着府上的小姐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薛静姝抬眼看去,就见方才在莲花湖边遇见的那位姑娘,低头垂首跟在一位盛装打扮的中年美妇身后进来。 两人规规矩矩行了礼,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让她们起来,叫人赐座。 她眯眼打量着永平郡主身后的沈安茜,问道:“这是小四儿?” 永平郡主忙笑着说:“正是,安茜,还不快去给太皇太后磕个头。” 太皇太后笑着说道:“磕头就不必了,到前头来,让我瞧瞧。” 沈安茜似乎有些羞涩,永平郡主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走上前。 太皇太后仔细地看了看她,叹道:“一晃眼都这么大了,是个好姑娘,出了成如此俊俏的模样,怕是你家的门槛都让人踏破了吧?” 永平郡主笑得头上一朵金步摇直颤,“太皇太后说笑了,我这姑娘话少,木讷,不讨喜。” “诶,怎么会?”太皇太后说,“我就喜欢话少的姑娘,那些咋咋呼呼的,看了就头疼。我记得小四儿从前也时常进宫的,是不是?” “是,”永平郡主点点头,不知有意无意,往皇帝那儿看了一眼,才说:“她小时候进了宫,就爱跟在陛下身后表哥表哥的叫,如今见了她表哥,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您说,她还不够木讷么?” 沈安茜被她娘说得红透了脸,只无措地揪着手帕。 太皇太后笑了笑,“姑娘家,总是矜持一些。” 薛静姝与皇帝坐在太皇太后下手,她听见永平郡主的话,又抬头看了看羞涩的沈安茜,再看看无甚表情的皇帝。 皇帝察觉到她的视线,偏过头来,轻声道:“皇后有事?” 薛静姝抿着唇轻笑,突然又启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皇帝皱眉想了想,不知她说的是什么,问道:“皇后在打什么哑谜?” 薛静姝只是笑,又说了四个字,还是不出声。 皇帝便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眉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想什么严肃的国之大事,实则只是在回忆皇后的唇形,绞尽脑汁想着皇后到底在说什么。 太皇太后与永平郡主不知说了什么,满堂都笑起来。 永平郡主大着胆子问皇帝:“陛下可还记得这事?”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过去,“什么事?” 永平郡主被他吓了一跳,立时禁声,不敢再说。 沈安茜惴惴不安的坐在她娘身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皇帝,又飞快的垂下。 场面一时僵住。 太皇太后看了皇帝一眼,笑着嗔道:“永平在问陛下,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将一颗没熟的李子分给安茜吃,反而把人家酸哭了的事。” 皇帝想也没想,说:“不记得了。” 场面又因他一句话变得尴尬,沈安茜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煞白。 这下连太皇太后都不知该说什么,所有人都低头沉默不语。 薛静姝只好出声打圆场,“郡主说的,可是御花园中的那一片李子林?今年的李子我也吃了,果真是又酸又涩,怪不得沈姑娘小时候都被酸得哭了。” 永平郡主忙说:“是是,正是那李子树。” 太皇太后道:“那李子酸得很,也就皇帝喜欢。我看,还不如那片桃林的桃子长得好。” 众人又纷纷附和,就此将这个话题揭过。 没多久,皇帝和薛静姝俩人从太皇太后处告辞。 刚踏出太皇太后寝宫,皇帝便问道:“皇后方才在说什么?” 薛静姝含笑看他,“陛下真的猜不出来?” 皇帝摇摇头,“猜不出。” 薛静姝笑而不语。 皇帝又追问:“皇后怎么不告诉我谜底?” 薛静姝说:“陛下去问问那位沈姑娘,她一准知道。” 皇帝皱了眉,“与她何关?” 薛静姝笑道:“倒真看不出来,陛下还是个香饽饽。前一阵才刚走了个风流妩媚的苏姑娘,今日又来一个清丽出尘的沈表妹,陛下艳福不浅,着实令人羡慕。” 皇帝听出她话外的意思,正色道:“皇后该知我的心意。” 薛静姝点点头,“陛下的心意我自然知道,我的心意陛下应当也知道。只是我想着,上一次那位苏姑娘之事,我不曾生气,反而把陛下惹气了,如今又有了这位沈姑娘,不如我就按照流程,生气一次给陛下看看,也省得陛下一会儿又要闹脾气,您看如何?” 皇帝难得愣了一下,看着她问道:“皇后说的是真的?” 薛静姝点点头:“岂敢和陛下开玩笑?我怕一会儿陛下又要生气,若伤了龙体如何是好?不如这一次就让我来气吧,请陛下今日别来烟波送爽殿,明日再来。” 她说完,带着自己的女官先走了,把怔愣的皇帝丢在原地。 皇帝是实实在在的愣住了,等到皇后带着人走远,他才转头看向德公公,还有些不敢相信,道:“皇后生气了,为什么?” “奴婢不知。” 德公公低头,心中却在腹诽。 上一次来了个苏姑娘,皇后不生气,您却非胡搅说皇后不够在意您。 这一次来了个沈姑娘,皇后生气了,这不正如了陛下的意吗? 您看皇后多在意您呀,都在意得要您独守空房了。 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不过啊,德公公心里又在感叹。 看来,这表妹的威力确实大,跟那些寻常路边的野花不一样。 只是不知,娘娘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陛下现在如愿了,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第六十六章 孕事 薛静姝回到寝宫, 招来夏宫各处管事问过话, 确定各处宫殿都已经安排妥当之后,才让众人退下。 柳儿看着她,小声问道:“娘娘, 你真的生气了吗?” 薛静姝轻轻一笑, 没有说话。 说生气, 倒不至于。毕竟论起来, 那沈姑娘又不是皇帝招惹来的。 可若说完全不介意,却也没有。在她看来,这位沈姑娘与之前那位苏姑娘不同,她小时候跟皇帝是有过一段交往的, 两人也曾表哥表妹的喊过, 到底跟旁人是不太一样的吧? 况且,之前的苏汀兰,她看着皇帝的时候,眼中不仅是有皇帝, 还有她的野心。 然而,这位沈姑娘, 她看着皇帝的时候, 却满心满眼只有倾慕之情。 这又是让薛静姝介怀的一点了。 一个全心全意喜爱着自己, 又清纯可人的表妹,两人小时候还有些情谊, 与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比? 薛静姝心中有些矛盾, 理智告诉她没有什么好介怀的, 她完全可以像上一次苏汀兰那样,淡然处之。然而情感上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由有几分自嘲,枉她之前去哄劝皇帝的时候,还还一副大方明理的模样,而实际上,不过是真正让她介意的事情没到眼前罢了。 她摇摇头,忽然觉得有些困顿,掩嘴打了一个哈欠,对柳儿说道:“我去眯一会儿,若有什么事情,你喊我起来。” 柳儿忙问她:“若是陛下来了呢?” 小姐之前说让陛下今日别来烟波送爽殿,可是陛下如果来了,她们是该将陛下引进来还是拒之门外呢? 薛静姝笑道:“若陛下来了,就将他请进来吧。” 她也没指望皇帝能被几名女官拦住,更何况,皇帝还不一定来。 薛静姝原准备眯一会儿就好,可不曾想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更是满足的伸了一个懒腰,心中暗想,准是这些日子被皇帝闹腾的厉害了,难得清静一回,便睡得这样熟。 “皇后醒了。”一旁突然传来皇帝的声音。 薛静姝转头一看,皇帝正坐在床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她心中一动,问道:“陛下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皇帝说:“皇后刚睡着,我就来了。” 薛静姝看了眼更漏,她睡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说,皇帝在这里枯坐了一个多时辰。 她有些无奈道:“陛下怎能在这里荒废时日?这一个时辰,能够批阅多少奏折,看多少书了。” 皇帝道:“皇后生气了,我怎么还有心情去做别的事。眼下皇后愿意同我说话,是不是已经气消了?” 薛静姝裹在薄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头看他,“陛下觉得,我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皇帝摇摇头,“我估不准。” 薛静姝轻笑,“陛下不知就对了,因为我也不知。” 皇帝一听,便拧起了眉头,皇后说不知道,这说明她就算没有真的生气,却也不是假生气这样简单。 他想了想,道:“旁的人,皇后都不必在意,只需知道我的心意便可。” 薛静姝轻轻点头,“我知道陛下的心意,也愿意相信陛下,可有一句话,还是要问一问,陛下到底有几个表妹?” 皇帝愣了一下,看向薛静姝,却见皇后正笑吟吟的回视他。 他摸不准皇后到底是当真还是玩笑,只得在心里认真地数起来。 先帝的亲姐妹不多,如今长公主只有三位,各自都生了女儿,可先帝的堂姐妹却有一堆,再加上各自的儿女,呼呼啦啦的,怕有几十个表妹。 薛静姝看他拧眉数了半天,却还没有数清楚,摇头失笑,“罢了,这问题对陛下来说难了些,那我便问问陛下,小时候,有哪些表妹是追在陛下身后,表哥表哥喊着的?在些表妹里,又有几个还未成亲?陛下都说来,好让我做个准备,省得下一次再来个亲亲热热的表妹,将我杀个措手不及。” 皇帝听她这么问,才隐约知道了皇后在意的事情。他正色说道:“从前我与他们都不亲近,今日永平郡主说的事情,我当时确实不记得,后来想了许久,才隐约记起来,是有过这么一件事情。那时候,永平郡主的女儿不知为何,在李子树下哭哭啼啼,我被她哭得不耐烦,才给了她一颗里李子,之后再没有跟她说过话。” 薛静姝点点头,“我相信陛下。” 她确信皇帝对那位沈姑娘没什么情意,否则现在恐怕没她这位皇后的事情了。 她问皇帝当初的事,也不过是想知道一些皇帝小时候的事情罢了。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对于皇帝的从前,她是十分在意的,在那一段她不曾参与过的岁月里,皇帝到底遇见了哪些人,发生了哪些事,她都想知道。 但这些事,恰恰又是皇帝从未对她开口提及的。 她知道皇帝如今对她有几分情意,但这份情意,还不到皇帝向她敞开心扉的时候。 她愿意等,也等得起。 皇帝看了看她的表情,问道:“皇后还生气么?” 薛静姝瑶摇头。 皇帝见了,立刻又问:“那皇后是不是允许我今夜在皇后宫中安置了?” 薛静姝含笑看了他一眼,“陛下关心的只有这个么?” 皇帝诚实道:“不止这个,我还在想,方才皇祖母宫中,皇后到底与我打了什么哑谜?” 薛静姝笑道:“也不算哑谜,我只是听永平郡主说沈姑娘从前称陛下为表哥,心里突然有些联想,论起来,陛下也是我的表哥呢。” 这话说的不错,太皇太后和薛家老太爷是亲姐弟,那先帝和薛家二老爷就是姑舅表兄弟。 皇帝和薛静姝两人是表兄弟的儿女,便也称得上一句表兄妹。 皇帝眉头一动,看着薛静姝说道:“所以皇后方才是唤我表哥。” “不错。”薛静姝点点头。 皇帝又问:“后来皇后说了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薛静姝嗔道:“陛下怎么也不想一想,两个字是表哥,四个字自然是皇帝表哥了。” 皇帝默然无语。 薛静姝裹在被子里轻轻动了动,又打了个哈欠,不知是不是夏宫气候太过宜人,她今日净犯困了,懒懒散散,都不愿意起床。 皇帝忽然说道:“我还是喜欢曼曼叫我曜哥哥。” 薛静姝刚打完哈欠,拿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陛下有很多表妹,可我的曜哥哥只有一个,若有一日,陛下让别人喊了曜哥哥,那我连曜哥哥也不要了。” 皇帝伸出手,把皇后软绵绵的身子连同薄被一起抱来,皇后方才的话,分明是有几分骄纵,可他听在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冒犯,反而更加不能释手。 他看着薛静姝道:“不会再有别人敢这么喊。” 薛静姝应了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又准备睡去。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颊,“皇后今日怎么了?这样嗜睡。” 薛静姝看他,“陛下问我么,我还想问问陛下呢。不知是谁,夜里不让人睡,白天又早早将人闹醒。” 皇帝又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说:“马上就用午膳了,皇后先起来,下午再睡吧。” 薛静姝眯上眼,在他怀中懒洋洋的蠕动了一下,“我不睡,就躺一会儿。对了,皇祖母宫中那些夫人们都出宫了吗?” “还不曾,皇祖母赐了她们午膳。” 薛静姝睁开眼,“永平郡主和沈姑娘也留下了?” 皇帝点点头。 薛静姝心里想着太皇太后此举的意图。 太皇太后疼她,这是肯定的。 但太皇太后更疼的是皇帝,更希望看见的是有人能早日替皇帝诞下龙子。 她入宫已经三个多月,说长不算长,说短却也不短了,足够让那些盯着她腹中的人着急,并且让某些人蠢蠢欲动。 她不知道太皇太后是否也开始着急了? 薛静姝转头看向皇帝,“陛下想要一个小皇子吗?” 皇帝与她对视,想了一下,说道:“若是小公主也不错。” 只要能让皇后怀孕,停了月事就行。 薛静姝又问:“我入宫这么久,腹中却还未有动静,陛下是不是着急了?外人会不会揣测我不能生育?” 皇帝眉心皱起,“皇后怎么会这么想?之前张之穹已经说过,皇后既然能来月事,那必定就能怀孕,只是眼下时机还未到罢了。”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突然一动。 他记得张之穹曾经说过,能否怀孕,跟夫妻双方体质有关。 皇后有月事,说明她的体质是正常的,但却至今没有身孕,难道是他的身体出了毛病? 看来,还得把张之穹喊来问一问,男子若不能生育该怎么办。 第六十七章 有孕 薛静姝又赖了一会儿, 才起来和皇帝一起用午膳。 今日虽然不用早朝, 但都城里陆续送来的折子还需要皇帝批奏折。 他让人将奏折送来烟波送爽殿,下午的时候,他坐在那里批阅奏折, 薛静姝则在一旁看书。 殿前的小湖里, 接天莲叶随风摇荡, 亭亭荷花送来阵阵清香。 手边放着膳房送来的莲子糕, 薛静姝拈起一块,感觉着那带着莲香的糕点在嘴里慢慢化开,不由满足地眯起眼,古人常言, 偷得浮生半日闲, 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见皇帝专注的盯着奏折,又拿了一块莲子糕,趁他不备塞入他的嘴里。 皇帝头也不曾抬,空出左手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薛静初顺势依偎着他。 “曜哥哥。”她轻声喊道。 皇帝低头看她:“曼曼可是觉得无趣?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薛静姝摇摇头,“不会, 正事要紧, 陛下先把折子批完。” 皇帝又建议:“当初挖的那个水池已经可以使用了, 我叫人准备一番,皇后进去玩一会儿水, 如何?” 薛静姝笑道:“陛下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我可不爱玩水, 陛下安心批折子吧。这段时间, 京城里闷热。都不能够好好静下心来看看书,难得现在凉爽,我堆了好几本书,准备看呢。” 皇帝这才没说话,薛静姝就着靠在他怀中的姿势看起来书。 等到傍晚,皇帝处理好政务,跟薛静姝两人在夏宫里四处走走,散步赏玩。 夜里两个人沐浴,皇帝又翻出来他那一箱子五颜六色的软袍,要薛静姝选一件穿上。 薛静姝理也不理他,裹着一条擦身子的布巾就出了浴池。等皇帝出来,她已经换好睡觉的里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 皇帝翻身上床,将薛静姝从被子里翻出来,慢慢的摩挲着她的身体。 他的目的是什么已经不必再说,要是平常,薛静姝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他。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的,实在觉得疲乏的很,懒洋洋地推开他的手,说:“我累了,陛下快些睡吧。” 皇帝有点蔫,不死心又问她:“现在时候还早,皇后睡得着?” 薛静姝打了个哈欠,“陛下信不信,您若不吵我,再过一盏茶,我就睡熟了。” 皇帝见她实在困倦,只好自己忍下,将薛静姝抱来怀里,“皇后今日一整日都这样困,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昨天赶路受了累?明天叫张之穹来看看吧。” 薛静轻轻摇头,“怕是前几日没睡好,都堆积在今日了,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大概就好了,陛下不必担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陛下也早点歇息吧。” 皇帝点点头,搂着她闭上眼,一夜无话。 第二天皇帝醒来时,薛静姝还在熟睡,他没将她吵醒,自己轻手轻脚的起来。 等薛静姝醒来,已将近辰时,天色早已大亮。 她足足睡了一整夜,中间都不曾醒过,此时醒来,才觉得餍足了些,起身梳洗过,又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已经起来了,正由巧嬷嬷扶着,在寝宫的花园里散步。 薛静姝喜道:“皇祖母今日精神可真好。” 太皇太后笑着回答,“养了这么多日,总要养出点成效来。” 薛静姝上前扶着她的另一只手,“我看昨日那些夫人们来请安,皇祖母高兴的很,不如今日再把她们请来,宫里也热闹一下。” 太皇太后摆摆手,“人太多也闹,一两个就够了。” “那皇祖母的意思是?”薛静姝请教她。 太皇太后说:“就把永平郡主府上的小四儿宣进宫来吧。” 薛静姝眉头微微一动,恭敬道:“好。”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你不要多想。我叫小四儿来,可不是为了撮合她与皇帝。实话与你说一句,那一日安阳府上的那位苏姑娘来了,我看皇帝的反应,心中其实有几分疑问,皇帝似乎对女子排斥得很。昨天小四儿进宫,我暗里观察了一会儿,皇帝果真不喜女子亲近,你可知他为何如此?” 薛静姝没料到太皇太后会直接跟她说明,愣了一下,也坦诚道:“之前我也发现陛下不喜外人亲近,只是,一直以来,陛下从未说过因由,我也不曾问过他。” 太皇太后问道:“那皇帝可曾排斥过你?你实话与我说,你们二人夜里,当真是行过房了的吗?” 薛静姝脸上微微一红,忍着羞涩说道:“陛下一开始也不太喜欢与我亲近,后来慢慢就好了。每次行房……都是真的。” 太皇太后松了一口气,“这就好,他就算排斥外人也无关紧要,只要不排斥你就好。这反而对你还有利,至少短期内,不必担心有新人进宫。 我让小四儿进宫,跟皇帝没什么关系。其实昨日你应该也看出来,她对皇帝有些小女儿心思,永平怕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将女儿带进来。 不过,我们都知道皇帝不会接纳她,甚至会因此发落她。小四儿毕竟跟那位苏姑娘不一样,她若被皇帝训斥了,皇家的脸面也不好看。所以我想着,让她进来陪我说说话,估摸着她的性子,给她物色一个好人家,替她把亲事定了,省得被她娘拿去作为谋利的筹码。” 薛静姝点点头,说:“皇祖母的苦心,沈姑娘会知道的。” 太皇太后摇头笑了笑,“我不必要他们知道我的苦心,只要他们一个个安分些,别给我惹事,别给皇家脸上抹黑就好了,可惜呀,这一个个公主郡主亲王郡王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之后,沈安茜进宫,薛静姝也与她接触了几回,发现确实是个单纯文静的姑娘,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包括她对皇帝的心意。 但她对薛静姝,又是恭恭敬敬的,不曾有半点怠慢。 薛静姝虽说不上跟她多投缘,可来往了几回,倒也不讨厌她。 她心里想,这样的一个女儿,永平郡主竟然也要她入宫,难道不怕她在宫里生存不了吗? 还是说,丈夫与儿子的前途,早已远远的胜过了女儿的幸福? 太皇太后暗里也对薛静姝说过,这姑娘太过单纯,心思一眼就让人看到底,别说是在宫里了,就是嫁去一般的官宦人家,恐怕日子都不太好过,她这几日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将她配给谁好。 这一日傍晚,太皇太后忽然性起,要去湖上水榭里赏荷。 薛静姝和沈安茜陪同她一起去。 如今正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满池的莲叶,托起一朵朵粉红的娇客。轻风吹过,圆圆的荷叶边缘微微荡漾,似乎是姑娘的裙摆被风扬起。 皇帝处理完政事,也来园中陪太皇太后。 他一来,沈安茜立刻就变得缩手缩脚,坐在一旁,一句话不敢多说,一个动作不敢多做。 皇帝问过太皇太后的安,便坐到薛静姝的旁边,轻声问她:“皇后今日感觉如何?” 薛静姝这几日一直有些疲乏,白日里还看不出什么,每到夜晚一入睡,就睡得香甜,这几日早上皇帝什么时候起来上朝的,她都不知道。 皇帝要请张之穹来看看,可薛静姝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略有些疲惫,她之前月事来的时候,也会这样,算算日子,这几天就该是来月事的时间了,便没同意。 之前皇帝拿那种女子私密的事去问张太医,已经让她觉得没有脸面面对太医了,若此时再叫他来诊脉,结果只整出皇后月事要来这么一个结果,她怕是真的没脸了。 见皇帝问起,薛静姝摇摇头,说:“没什么事,陛下不必担心。” 湖里荷花开得好,太皇太后看得心头喜爱,就命人划了小船下去摘几朵过来。 宫人送上来时,因沈安茜坐在最外头,就起身接过,送到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看了几眼,满意的点点头,又挑出其中两朵,“这两朵给皇后。” 薛静姝笑着谢恩。 沈安茜拿着开得好的两朵,要献给薛静姝。 薛静姝正要伸手接过,可不知怎么的,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恶心,忍了一下,用手帕捂住口鼻干呕。 皇帝立刻站起来,一把推开沈安茜,“你做了什么?!” “啊!”沈安茜不曾防备,整个人摔在地上,手掌手肘擦破了一大片,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薛静姝伸手要去阻止皇帝,可腹中的翻滚终于忍不住,哇的一下吐出来。 皇帝立刻抱起她往外跑,“快传太医!” 宫女太监们闻风而动。 太皇太后也忙叫人扶着自己跟上去。 一时间,水榭里的人走得精光,只剩下沈安茜一个孤零零跌坐在地上,身上火辣辣的疼,她委委屈屈地擦掉眼泪。 第六十八章 喜事 薛静姝一吐完, 就觉得舒服了些, 仿佛堵在胸口的东西都被她吐了出去。 她见皇帝眼中罕见的有些惊慌,不由动容,忙说道:“我没事, 陛下不必担心。” 皇帝紧抿薄唇, 不曾说话, 脸上一片肃容。 薛静姝又说:“许是中午吃坏了东西, 现在吐完,已经舒服多了。” 皇帝还是不说话,脚下动作不停。 薛静姝只好靠近他怀里,小声说道:“我下次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曜哥哥, 你别生气。” 皇帝看了她一眼,说:“与皇后无关,是我疏忽了,这几日皇后精神怠倦, 就该引起重视,让太医来看看。” 薛静姝点点头, 说:“以后都听陛下的, 陛下说请太医, 就请太医。不过,我现在确实觉得好多了, 陛下莫要担忧, 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一路抱过去,会将陛下累坏的。” “不必,”皇帝说,“皇后的重量,我还能够应付。” 薛静姝只得由他。 皇帝将她抱回烟波送爽殿,薛静姝刚躺下,张太医就匆匆赶来了。 他正要跪下行礼,皇帝摆摆手,“先给皇后看看。” 张太医跪了一半,又起身。 薛静姝躺在床内,床帐放下,只露出一双手在外头。 张太医在薛静姝手上诊了许久,沉吟不语,好一会儿说道:“请娘娘换一只手。” 薛静姝便又把另一只手伸出来。 这一次又是许久。 皇帝背着手,眉心紧皱,在殿里来回踱步。 所有的宫人都战战兢兢的侍立在一旁,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内殿里寂静无声,时间突然变得难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太医终于起身,对于皇帝行了一礼:“恭喜陛下、娘娘,娘娘有喜了。” 皇帝迈出去的步子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僵在那里。 薛静姝也怔了一下,低头呆呆的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德公公先反应过来,带头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所有的宫人这才忙跟着一同跪下,齐声贺喜。 皇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张太医心中一个咯噔,陡然打起了鼓。 陛下这个反应,莫不是不希望皇后娘娘怀上身孕? 可是前几次陛下招他问话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薛静姝忽然捂着嘴巴又干呕了一声。 皇帝立刻回神,几个大步窜到床边,掀开床帐,“曼曼觉得如何?” 薛静姝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摇头说道:“没什么事,让陛下担心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又转头问张太医:“皇后怀孕了,可是怎么会恶心呕吐?这几日又一直昏昏欲睡,精神疲惫,是不是身体上还有别的隐情?” 张太医忙说:“按脉象来看,娘娘的身孕方才一个月,因此不易察觉,唯有平常一些症状,可以加以判断。每人体质不同,有些妇人怀了孕,就如常人一般,没有任何症状。有些妇人怀孕之后,便会食欲不振,精神困乏,恶心呕吐,情绪多变,不过,等到孕期三个月之后,这些症状都会自动消失。娘娘如今的情况,是正常反应,陛下不必担心。” 皇帝皱着眉头,“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延缓一二?皇后体弱,怎么禁得住如此磋磨。” 张太医恭敬道:“陛下不知,妇人怀孕之后,因腹中胎儿娇弱,除了安胎药以外,其余药物最好少沾,所谓是药三分毒,便是这个道理。”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薛静姝见张太医为难,忙说:“陛下,天底下那么多妇人怀孕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的身体经陛下调理,早已和常人差不多,别人能受的,我自然也能受的。陛下莫要为难太医大人了。” 张太医对皇后娘娘的善解人意感激不已,再想想陛下平日问的那些刁钻问题,心中几乎要老泪纵横。 他又道:“臣回去之后,与太医院诸位同僚商讨一番。以期望能得出几个性和温补的药膳方子,为陛下与娘娘分忧。”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说:“你回去之后,将皇后孕期禁忌列出来,明日呈给朕。” “是。”张太医又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退下。 太皇太后脚程慢,此时才赶过来,急急问道:“姝儿怎么了?” 皇帝说:“皇祖母不必着急,皇后有孕了。” 太皇太后先是一愣,又是一喜,嘴里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擦了擦眼角,走过来握着薛静姝的手,叹道:“方才可把我吓到了,幸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好孩子,你现在难不难受?” 薛静姝摇摇头,说:“让皇祖母担心了,我方才吐过一回,如今已经好多了。” 太皇太后说道,“怀孕之人就是这样,这些日子,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不要忍着,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不是用膳的时间,尽管吩咐膳房的人去做就是了,怀孕的人最经不住饿。不过,有些东西是不能吃的,一会儿我让人吩咐膳房,那些东西可不能端到皇后面前来。” 薛静姝一一点头。 太皇太后交代过她,又对殿里伺候的人好好的敲打了一番,让她们都上点心,最后道:“我去给你们皇祖父和父皇上炷香,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说完。满脸含笑的走了。 皇帝送过她,回头问薛静姝:“皇后可是饿了?” 薛静姝摇摇头:“现在吃不下。” 皇帝便摆摆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 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二人对视许久,都不曾说话。 皇帝伸出手,将薛静姝抱来自己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薛静姝眨了眨眼睛,现在才有些惊奇和不敢置信,“陛下,我怀孕了。” 皇帝轻轻点头,“是,我和曼曼有孩子了。” 薛静姝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他现在在我肚子里,小小的一团,看不见摸不着。陛下你说,我这几天犯困恶心,是不是因为他在提醒我们?” 皇帝裹住她的手掌,跟她一起抚摸着小腹,“若是如此,是我不够细心,没有察觉到他的提示。” 薛静姝弯起嘴角轻笑,“他就在我肚子里,我都不知道,陛下又怎么能知道呢?”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没说话。 薛静姝此时兴奋得很,对于腹中的小生命,有着满心的好奇,她又问:“陛下,你说这是个小皇子,还是个小公主呢?” 皇帝说:“都好,若是为公主,最好长得与皇后一样。” “那如果是位皇子呢?” “也长得跟皇后一样。” 薛静姝笑道:“若是皇子,就该如陛下这般英武,才不算辜负他身为陛下的孩子。” 皇帝点点头,“皇后说了算。” 薛静姝却斜了他一眼,“都是我说了算,难道陛下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吗?” 皇帝默了一下,不知道方才还笑吟吟的皇后,怎么立刻就变脸了。 他想起张之穹之前说过情绪易变焦躁几个字,心里不知该说他是料事如神,还是乌鸦嘴。 他想了想,又说:“皇后想的,便是我想的。” 薛静姝这才满意,又低头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因皇后有孕,整个夏宫上下俱是一片喜气洋洋。不管这些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至少面上,每一个人都是笑呵呵的。 薛静姝与皇帝用过晚膳,一同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她就犯困了,便又返回烟波送爽殿,洗漱之后准备安置。 这几日薛静姝疲乏,皇帝已有数日不曾与她亲近,今日得知皇后有孕了,心中一块石头已经放下,便又来了兴致。 他入了内殿,见皇后已经裹在被子里,便将她拉出来,困在自己怀中,双手四处游走。 薛静姝却一把推开他。 以往她推皇帝,都是半推半就欲,未必是真心要推开的,今天却毫不迟疑,推开之后,又将自己裹起来。 皇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愣了一下,“皇后怎么了?” 薛静姝说道:“这话该由我问陛下才是,我如今有了身孕,腹中的娃娃又小,哪经得起陛下折腾?” 皇帝从未想过有了身孕跟不能行房会牵连在一块,他试图说服薛静姝:“张之穹不曾说过这个禁忌,说明应当无碍。” 薛静姝摇摇头,说:“张太医还未将各类禁忌呈上来,请陛下先忍一忍吧。” 皇帝自觉已经忍了好几天了,今天又高兴,有点不能忍。 他翻身起来,披上外套步出内殿,让德禄立刻去太医院把张之穹叫来,他要当着皇后的面问一问他,好将皇后的歪理反驳回去,否则以后十个月不能碰皇后,他得忍成什么样子? 第六十九章 憋憋 张太医今夜值班, 就在宫内, 半夜里被人请来,又叫皇帝的问题问得冷汗直冒,好不容易得以退下, 腿已经软了。 他走后, 皇帝独自坐在外殿, 许久没说话。 德公公轻手轻脚地上前, 小声请示道:“陛下,是否该安置了?” 皇帝缓缓的转过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 德公公被他看得脊背发凉,低头反省自己是否哪里说错了。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 竟十分的惆怅迷茫。 德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十余年, 见过他内敛克制的隐忍,也见过他杀伐果断的冷酷,何时曾见过他如深宫怨妇般的幽怨? 他虽然站在那儿不曾动,可是小腿肚已经惊悚地在打抖了。 皇帝自言自语:“妇人之事, 怎么似乎比安邦治国还难些?” 德公公听出他并非在问自己,因此只低低垂着头。 皇帝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德公公心中暗暗叫苦, 难道今夜, 就要这样心惊胆战的陪陛下站一宿吗?不知他这条老命, 能否见到明日的晨光。 他正想着,就听内殿里传来娘娘轻柔的嗓音, “陛下怎么还不来安置?” 皇帝立刻不叹气了, 站起来进了内殿。 德公公松了好大一口气, 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多亏了有娘娘呀。他再一次认识到,这世上除了娘娘,恐怕再没有能克陛下之人。 薛静姝倚靠在床头,掀开床帐往外看,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身上,晕出一个朦胧柔和的光影。 皇帝见了她,心头那些惆怅烦恼立时都不见了,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反正,只是不能与皇后行房事,又不是不能抱着她。 他上前问道:“皇后怎么还没入睡?” 薛静姝道:“已经醒了一次了。陛下方才出去做什么?” 皇帝含糊道:“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一点正事没处理,现在已经解决了。时辰不早,皇后快睡吧。” 他解下外套上了床榻,小心地将薛静姝搂过来靠在自己怀中。 薛静姝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很快又睡过去。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盯着床顶,三个月啊…… 皇后有孕的事不曾隐瞒,第二日。该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不少夫人递了牌子进宫,要与皇后道喜。 太皇太后以皇后如今胎位尚浅,需要静养为由,全都反驳了。 薛静姝得以继续清静。 不过,当沈安茜来求见的时候,她还是见了。 仅仅才隔了一日,沈安茜看着似乎就憔悴了许多,面色发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 她一进来,就跪倒薛静姝面前,着急地解释道:“娘娘,我昨天真的没有做什么,请您相信我。” 薛静姝连忙让人扶起来。她对于这位沈姑娘,虽说不上十分的投缘喜欢,可也不曾厌恶。 她虽然心仪皇帝,但从未做什么出格的,让人不讨喜的事,薛静姝自问无法刻意去刁难她。况且,昨天的事确实不是她的过错。 沈安茜坐在绣墩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眼眶微肿,眼角通红,“昨夜我回到府中,我娘狠狠训斥了我一顿,让我今日跪在烟波送爽殿之前给娘娘赔罪。可是我不知娘娘是否要出门,怕挡了您的道,请娘娘给我指个没人的角落,我在那儿跪着。” 薛静姝听了她的话,却想得比她多。 永平郡主要沈安茜跪在烟波送爽殿前面,恐怕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给她赔礼这样简单。 她这殿前人来人往,若让人瞧见她罚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那跪着,还不知心头要怎么想她。不外乎是,皇后仗着怀了身孕,就蛮横狠毒,肆意刁难。 再者,她怀了身孕,在别人眼中就不能再让皇帝留宿,此时让皇帝看见一个泪眼涟涟的柔弱美人儿,还能不上心? 她想,若永平郡主真的是抱着这些心思,那这一招,可谓是一石二鸟。 不过,永平大约没想到女儿心思这样单纯善良,还怕跪在殿前挡了她出行的道,要她给她指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受罚。 薛静姝心中不由感叹,永平郡主那样的母亲,竟然生得出这样剔透干净的女儿来。 她见沈安茜还在抹眼泪珠子,便安慰道:“昨日的事,确实与你无关,是我孕期正常的反应,不是你的过错,更不必让你受罚。而且说起来,昨日还是陛下太过冲动,让你受了伤,我替陛下给你赔个不是。” 沈安茜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娘娘,安茜不敢。” 薛静姝笑了笑,说:“有什么不敢, 若一会儿陛下来了,我还得跟他澄清你的清白。” 哪知沈安茜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更加苍白,惊恐问道:“陛下要来?” 薛静姝察觉出一点不对,赶紧说道:“陛下现在正在早朝,不会过来,你放心吧。” 沈安茜这才稍稍安了心,但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薛静姝看在眼里,心中暗想,莫不是昨日皇帝的举动将这位沈姑娘吓坏了,怎么她如今一听说皇帝,就如遇见了洪水猛兽一般的恐慌? 她又问道:“伤口请大夫看过了吗?” 沈安茜轻轻点头,小声道:“只是一点小伤,多谢娘娘关心。” 薛静姝让人将太医院献上的药拿来,递给她,“这药膏是太医院配的,能够生肌止血,去疤除痕。你拿去每日早晚涂一次,一个月后,应当就没有痕迹了。” 沈安茜连忙双手接过,又谢了恩。 薛静姝想了想,也再无别的话可说,本打算就要她退下,但又忽然想起那一日永平郡主说的,沈安茜小时候与皇帝的一段交情,心中有几分好奇,便又问道:“那日听你母亲说,小时候你常跟在陛下身后表哥表哥的叫,怎么如今这样怕他?” 沈安茜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其实,也没有母亲说的那么熟悉,因为六表哥都不怎么理我。我自小就笨,跟着娘进宫的时候,别的表哥表姐都欺负我,嘲笑我。有一次,我偷偷躲在李子树下哭,六表哥突然从树上跳下来,给了我一颗李子。 六表哥虽然都不理人,但是从来不会欺负我,可是现在……” 她说着说着,又害怕地抖了一下。 薛静姝听后不免无言,看来这姑娘确实是胆小,小时候被人欺负怕了,难得见到一个不欺负她的表哥,就心心念念跟前跟后。结果没想到,表哥长大了,竟这样凶神恶煞。 她心里想,陛下这一次,看来是将人家小姑娘的胆子都给吓破了,难怪她一听到皇帝二字,就怕得脸都白了。 薛静姝从她嘴里听说了当年的事,心中对这表哥表妹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 她看沈安茜在这里战战兢兢,如坐针毡,眼睛时不时就往门口瞧,似乎生怕皇帝突然就进来,心里又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怜惜,不想她再在这里受煎熬,就让两名女官陪着她一起去太皇太后宫里。 中午皇帝过来陪薛静姝用午膳。 因她有孕,膳桌上的食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一些寒性热性的食物都被撤下了,全换成了性温的,口味也较之前清淡许多。 薛静姝吃了小半碗饭,胸口又有些不舒服,便放下碗筷,等着这一阵难受劲过去。 皇帝见了,也放下筷子,叫宫人奉上清茶,递给薛静姝。 薛静姝漱了口,对皇帝道:“我没事,陛下用膳吧,不必管我。” 皇帝拧着眉头,说:“从前不知妇人怀孕竟这样辛苦,早知道……” 他话未说完,薛静姝好笑问道:“早知道如何?早知道陛下就不让我怀孕了吗?” 不让皇后怀孕,似乎不可能。对于一名女子而言,若无法生育,恐怕世人的眼光就要让她受不了,而若这名女子还身居皇后之位,那就不仅仅只是别人的眼光这样简单了。 皇帝想了想,只好说:“早知道晚一些让皇后受孕,若等到冬日,天气凉快了,皇后应当能够舒适一些。” “这种事还能等?”薛静姝反问他,“陛下难道是要我喝避子汤?” 皇帝说:“我听闻那汤对女子伤害极大,皇后又体弱,怎么受的住?改日让太医院的人将方子改改,看对男子是否适用,以后我来喝。” 薛静姝不过随口一问,见他说得这样认真,又处处为自己考虑,心中不由感动。 不过,她想起一事,又说:“现在用不上了,我已经有了身孕,不必再叫人研究那避子汤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如今皇后有孕,自然用不上。等皇后出了月子,恐怕不够用。” 薛静姝哭笑不得,她现在腹中胎儿才刚一个月,皇帝就想着她出了月子之后的事情了。 而且还说什么不够用,他难道是准备到时候,一次将这一年中的份全部补回来吗? 第七十章 灭火 过了几日, 薛静姝的孕吐不但没有得到缓解, 反而更加严重起来,几乎已经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 她入宫这段日子养起来的肉,看着往下掉, 脸蛋一日比一日清瘦。 太医院对此束手无策, 只能尽量研究一些滋补的汤汤水水, 好歹让皇后娘娘补充些体力。 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 连着两三日狠狠的发落了犯了错的大臣。 一时间,朝堂上与夏宫里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唯恐出一点纰漏。 薛静姝身边的宫人也着急得很, 柳儿在御膳房泡了好几日, 就想做出点什么让她家小姐能够吃下去。 这一日,她又做了一道乌梅陈皮粥献上来。 那粥尝起来酸酸的,微有些甜,倒是意外的爽口开胃, 薛静姝吃了有小半碗,而且过了半刻钟都不曾吐出来。 柳儿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实在是怕了, 看着小姐一日日瘦下去, 看起来比当初在山上还孱弱些, 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令人心疼不已。 薛静姝漱过口, 指着面前的绣墩让她坐下, 安慰她道:“陛下和你们都太着急了, 我虽瘦了些,可自己觉得精神还不错,太医也没说哪里不妥的,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柳儿说:“娘娘这些日子都没吃下多少东西,怎么会大好?我看着都替娘娘觉得饿。” 薛静姝只好笑道:“可我真的没什么大碍,不必这样草木皆兵。” 柳儿点点头,心里却在思量着,还能给她们小姐做什么好吃的。 薛静姝又说:“上一次遇见的安亲王那个侍卫,你后来还见过他么?” 柳儿摇摇头:“没见过,我也不曾留意。” 这段日子,她全部的心力都在小姐身上了,哪还有余力管别的事情? 薛静姝说:“我之前请陛下探查过。那名侍卫是十来年前,安亲王的外祖收留的孤儿,教会了他武艺之后,就让他到安亲王身边当差。 那侍卫不是本地人,是别处来的流民,父母在路上都病亡,听说原本有个妹妹,后来也走散了,只剩他一个。柳儿,我看他的身世与你哥哥倒有多处重合,时间也对得上,你要不要与他当面问问?” 柳儿沉默许久,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就算他是我哥哥,可父母已经去世,我又知道他还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她没说的事,如今她皇后娘娘身边作为贴身女官,而那名侍卫若真的是她哥哥,却在安庆王身边当差,若让有心人知道了,不知会有什么举动。 况且,她对那安亲王没有什么好感,本就觉得他是个好色之徒,这两次在夏宫里偶尔遇见,又总觉得他似乎特意凑到小姐面前来,对他就更加不喜。 她怕若认了这个哥哥,要给小姐惹来麻烦,索性就不认。 反正,她当年被父母遗弃,和亲人间的亲缘早就断了,如今得知唯一的亲人活得好好的,那就行了,没必要特意去认。 薛静姝见状,又说道:“那你好好想想,若什么时候想要见见他,就来与我说,我替你安排。” 柳儿点头应下。 这两日,因薛静姝吐得厉害,太皇太后便免了她的请安,还每日打发宫女过问她的情况。 今日薛静姝舒服了些,又有好几日不曾出门,就让人抬着软轿,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 太皇太后见了她,拉着她的手问了好一阵,又止不住心疼道:“瘦了瘦了,脸上的肉都快没了。” 薛静姝轻笑:“我听太医说,过了这头几个月,之后食量就会大增,肉也长得快,到时候我成了个胖子,皇祖母可别嫌我。” 太皇太后嗔道:“我只怕你不够胖,胖些才好,看着有福气。现在这些年轻姑娘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整日里把自己瘦的跟细竹竿一样,你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薛静姝笑了笑,“小姑娘都爱俏呢。” “依我看,一点都不俏,还是圆圆润润的,看着又福气又好看。 对了,这几天小四儿可曾进宫求见你?” 薛静姝摇摇头,说:“已有一阵子不见沈姑娘了,怎么,她也没来皇祖母宫里?” 太皇太后摇头叹了口气,说:“这姑娘家呀,太天真太死心眼也不好。 想必你也知道,小四儿从前对皇帝有几分情意,源头只是因皇帝给了她一颗酸李子,就让她心心念念的记了这么久。那天皇帝不是把她摔开了么,她现在怕了皇帝,倒不念他了。 可你不知,她那天摔在水榭里,也是赶了巧了,正好小潘进宫来给我请平安脉,遇见她,就替她把伤口包扎了。 隔了几日,小潘再来我宫里,恰好小四儿也在,两人遇上了,我看小四儿那表现,该是又对小潘上了心。 她那性格,在一般的官宦人家里日子也不好过,我就想着把她配给小潘也不错。他们江湖之人,无拘无束,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可谁知,妾有情郎无意。我那天让小四儿躲在屏风后,问了小潘的意向,那傻小子却一心一意只要找第一美人。 小四儿那天哭着出了宫。之后就再没来了。我怕召她进宫也是惹她伤心,就一直没宣她,也不知这几日缓过来了没有。” 薛静姝听得也有些感慨,挺好的一位小姑娘,境遇却这样坎坷。原本心仪皇帝,皇帝连她是谁都不记得,后来心仪神医潘济,结果潘济只要第一美人。 她问太皇太后:“皇祖母准备怎么办?” 太皇太后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再相看相看,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总不能真让她磋磨在她娘手里。姝儿,你也替我留意留意。” “是。”薛静姝应下。 晚上的时候,薛静姝又没有胃口,只喝了些汤就饱了。 不知是不是受她影响,皇帝这些日子的胃口也大减,还不及之前的一半。 他皱眉盯着皇后的肚子,薛静姝却担忧的看着他说:“陛下这些日子是不是太过劳累了?怎么食量一下减了这么多?” 皇帝摇摇头,“我无事,皇后莫要忧心。” 他起身扶着薛静姝往内殿走,亲自给她沐浴,又替她梳头洗漱,仿佛是对待一件瓷娃娃一般小心翼翼,不愿借外人之手。 薛静姝投桃报李,也替他搓背。 搓着搓着,皇帝突然回身,一把抱住她。 薛静姝虽然有些意外,却丝毫没有抗拒,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陛下不要担心,我好着呢,今日还去皇祖母宫中坐了坐。张太医每日来请脉,都说我身体无碍,我自己也觉得不错。” 皇帝将头搁在她肩上,小声说:“真想不生了。” 薛静姝轻轻笑了笑:“陛下莫要孩子气,天底下妇女生育,哪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我比她们幸运了何止千万倍,有陛下心疼我,又有皇祖母怜惜,太医院的太医任我差遣,御膳房源源不断的奉上新奇吃食,就为了让我多吃一口。 我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况且,我真心的期待着我和陛下的孩子,希望他能早日来到这世上。” 皇帝的大掌覆上她的小腹,缓缓摩挲着,“他这样顽皮,折腾皇后,等他出来,必定要收拾他。” 薛静姝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陛下整日收拾那个,收拾这个,如今连自己的孩子也要收拾了吗?他不过豆丁那样大,知道什么?我看,最该收拾的是陛下自己。” 皇帝便有些郁闷,说:“他还没出来,皇后就已经这样替他说话了,等他来了,皇后心中可还会有我的地位?” 薛静姝点点他挂着水珠的胸膛,含笑看他,“陛下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比一比争一争了么?嗯?曜哥哥?” 她的尾音轻轻上挑,似一把小钩子,在皇帝心里痒痒的勾了一下。 皇帝立刻握住她的手指,放到嘴边亲了一口,说:“曼曼可别点火。” 薛静姝并不怕他,她已经知道怀孕头三个月,皇帝不能碰她之事,因此,指着这满池子的水笑道:“火不火的,我可不怕。这么多水,难道还灭不了陛下的火?” 皇帝勾住她的细腰,将她的身体贴在自己胸口上,让她感受自己的变化,“曼曼看看,这火灭了么?” 薛静姝到底不如他皮厚,察觉到下面抵着自己的东西,脸就有些红了,推开他准备上岸,“陛下自己灭吧。” 哪知皇帝却不让她走,将她牢牢禁锢,低头在她耳旁说道:“曼曼可知,灭火,不止那一种法子。” 灼热的气息喷在薛静姝颈边,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妙,难道陛下又有了什么新的手段? 第七十一章 不妙 薛静姝察觉到不妙, 强制镇定道:“陛下说什么呢?水快凉了, 该上去了。” 皇帝点点头,同意道:“确实该上去了,在水中行事多有不便。” 他说完, 不给薛静姝再说话的机会, 扶着她踏出浴池。 一上岸, 薛静姝就拿了软布巾将自己裹起来, 警惕的盯着皇帝。 皇帝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身体,又缓缓裹上外袍,仿佛不准备做坏事的模样。 薛静姝见他这样,心中疑惑, 难道皇帝方才的话, 只是吓唬吓唬她? 皇帝打理好自己,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轻轻勾了勾,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步出浴室。 薛静姝一被放到床上,立刻就滚进被褥中去。 皇帝也不去拉她, 坐在床头问道:“皇后可知灭火的其他法子是什么?” 薛静姝谨慎道:“我不如陛下博学, 自然不知。” 皇帝说:“皇后谬赞, 我也不过是这两日才知晓。” 他脱下外袍上了床榻,拉过薛静姝的手在自己掌中捏了捏。 薛静姝不明所以, 疑惑的看着他。 皇帝点点她的手心, 说:“皇后这双手, 除了写字取物,应当还有别的妙用。” 薛静姝拒绝去思考到底还有什么用途,一个劲地想将手缩回来。 皇帝并不拦,看她将手收回去,也跟着躺下来,掀开薛静姝的被子,钻进她的被窝中。 两人身上衣衫单薄,在同一个被窝里紧紧靠在一块,几乎可以说是肌肤相贴。 皇帝摸索一番,找到薛静姝的手,拉着往下伸去。 薛静姝面红耳赤地抵抗着他的力道,她现在已经有些猜到皇帝打算用她的手做什么。 皇帝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曼曼方才点火时,胆子可大,怎么如今这般怯懦?” 薛静姝后悔不已,她方才点火的时候,可没打算自己灭火的呀。况且,她怎么知道皇帝这样不经点,一撩就着了。 她的力道不及皇帝三分,被他拉扯着碰上一个炽热的物体,立即臊得闭上了眼,不敢去看皇帝,自欺欺人的把自己那只手当作别人的,任它被皇帝牵着动作。 皇帝又亲了亲她,呼吸略有些粗重,“曼曼身上的妙处,可不止一双手。” 他俯身在薛静姝耳旁说了几个字。 薛静姝睁开一双蕴含着水汽的眼睛瞪着他,“陛下从哪里学来这些、这些——” 斯文如她,简直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皇帝所说的事。 皇帝嘴角微微勾着,含笑不语。 第二日清晨,宫人们惊奇地发现,陛下的脸色竟比前几日好了些,而娘娘则一脸的憔悴。 宫里的人都是成了精的,见了这场景,脑中不由浮想联翩。 薛静姝一整日都没给皇帝一个好脸色,皇帝丝毫不介意,午膳晚膳都准时来报到,给手酸的皇后伺候羹汤,殷勤不已。 又过了几日,薛静姝终于吐得不那么剧烈,每日里多少能吃下些东西了,而且食欲看着见长。 皇帝的心情跟着好起来,朝堂上的大臣们心惊胆战了这些日子,如今方敢喘上一口大气。 柳儿见她家小姐终于吃得下东西,更是一天三趟的往御膳房跑,正餐点心汤汤水水,有什么好吃的,都堆到薛静姝面前。 这一日,她如往常一般,匆匆提着食盒往烟波送爽殿走。 却没看见远处的一棵树上,有个人影一直盯着后宫的方向,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借着树荫的掩饰悄悄离开。 在那人走后,更远的另一棵树上,也有个人影如鬼魅一般随之离去,缀在那人身后。 厉东君如鹰眼般盯着前头那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等到两个人都出了夏宫,他才一个纵身,从天而降落在那人身前,嘴里叼了根野草,漫不经心道:“你是哪路的?” 柳毅心中一凛,谨慎道:“阁下是?” 厉东君用舌头撩拨着野草,将之从左边拨到右边,“你别管我是谁,我问你,刚才盯着谁看呢?” 他的语气神态似乎是对面前的人不屑一顾,柳毅被他激起了性子,说道:“我盯着自家妹子,难道还要跟阁下汇报?” 厉东君眯起眼睛看他,一口吐掉嘴里的野草,“你家妹子?你是哪根草,在这里胡乱认妹子,经过我的同意了么?知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顺序?” 柳毅看出他来者不善,也不多说,摆开架势冲了上去。 厉东君哼了一声,慢吞吞撩起衣袖,“自不量力,老子今天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别人家的花,你也敢惦记。” 宫外的这场混战,宫里的人自然是不知的。 薛静姝这两日感觉好了些,也终于有了精神,来追究一些事情。 她把皇帝跟前的一个小内监喊来,得知皇帝在与大臣商议朝政,便让人扶着她往皇帝的寝宫走去。 她回想着皇帝那天说的,他也是最近才得出那些手段恼人的手段,心中分析了一番,觉得皇帝不外乎是从什么人或者是从什么书上学来的。 什么人应该不至于,在她印象里,皇帝从不曾与谁亲近些。什么书的可能性更大。 因皇帝时常在她耳旁提起话本,她准备去皇帝寝宫突击一番,看看皇帝整日里看的到底是哪些话本。 外廷的人没料到皇后娘娘突然驾临,薛静姝又命他们不许去给皇帝传话,他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娘娘入了陛下的寝殿。 皇帝的寝殿,比薛静姝的烟波送爽殿更加大气简洁,那里布置也十分简单利落。 薛静姝直奔那一排书架,上头的书猛得一眼看过去,都是治国之道,山川图志之类,瞧着很正经。 不过,她仔细地一本本看过去,果真发现这些正经的书里,参杂着那么一两本不太合群的书目。 她抽出一本名为闺房记事的书,刚翻开第一页,就被火烫了一般立刻将它合上。 原来这书的头一页,竟然画了一副男女合欢之图。 薛静姝一见那图,就想起大婚之前苏姑姑要她看的那些春画。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把那书拿起来,一下子翻过两三页,见后面都是文字,没有图画,才松了口气,又凝神去看那些字,越看越有些疑惑,因为这话本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不过是一个闺阁中的小姐去寺庙里上香,祈求姻缘而已。 她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可是第一页上的那一副图总不会骗人,她便又按捺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前头皇帝刚和大臣商议完正事,德公公忙上前说道:“陛下,娘娘如今正在您的寝殿里呢。” 皇帝听了,问他:“怎么不把皇后请来?” 德公公见皇帝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急得干脆直说道:“娘娘在看陛下那些话本呢!” 皇帝立刻站起来,脸色有些微妙,匆匆往后殿走去。 入了寝殿,伺候的人都在外头候着,唯有皇后独自在里头,低着头不知看什么。 皇帝清了清嗓子。 薛静姝立刻受惊一般,转过头看着他,脸上还有几丝绯红。 皇帝眼尖,一眼看见她手上的那本话本,神情有些尴尬。 薛静姝将那话本拍在桌上,面红耳赤,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陛下整日里,就是看这些东西吗?” 这话本前头内容还是正常的,可是等后来,寺庙里的和尚请那位小姐去禅房之后,就陡然下流起来了。 里头不但手段百出,竟还有、竟还有……三四个人一起的…… 薛静姝从来不知道,原来文字也可以组成那样一副污秽不堪的画面。 皇帝看她神色,有些心虚,试图解释道:“其实我……没怎么看。” 薛静姝立刻反问他,“没怎么看的意思,还是看了的,是不是?陛下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皇帝慢慢走上前,看她没什么反应,又靠近了一些,试探着去牵她的手,见没被甩开,松了口气,正色道:“曼曼信不信我?我每日里,不过抽空看了两三页,从不因这事耽误朝政,况且我的本意是想学学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并不是为了那些事。若曼曼不信,可叫德禄来问话。” 薛静姝盯着他的眼睛看。 皇帝也回视她,不闪不躲。 许久后,薛静姝轻轻点头,说:“我信陛下,不过这些书,陛下也不能再看了,我要将之销毁,不知陛下肯不肯?” 皇帝点头,“自然都依曼曼的。” 他即刻就叫人端了火盆来,将书架上所有的话本取下,丢进火盆里。 薛静姝这才点了点头,又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已经做下的事却无法消弭,陛下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段日子,请陛下独自在寝宫反省吧。” 第七十二章 惩罚 夏宫中的人不明所以, 就见皇后娘娘匆匆而来, 又急急而去,之后,原本脸色已经云开月明的陛下, 又变得阴云密布。 伺候的人莫不暗暗叫苦, 有几个机灵的, 偷偷跑去烟波送爽殿打听消息, 却也打听不出原委,只得了一句话:娘娘不许陛下近日内再踏入烟波送爽殿一步。 听闻的人莫不咋舌,这娘娘的胆子也太大了些,从来只听闻后宫的主子们翘首企盼陛下临幸的, 却没有听说有人将陛下拒之门外。 还是说, 实际上是娘娘犯下什么错误,惹了陛下生气,陛下不愿再去娘娘宫中,娘娘却不想让人知道她触怒圣颜, 恐怕失宠,才放出这样的消息来混乱视听? 一些人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更有可能, 因此, 某些原本就因皇后怀孕而抱有别样想法的人, 心思更加活络起来,蠢蠢欲动。 宫外一处别院, 厉东君刚打完一场架, 神清气爽回府。 他师弟潘济正捧着个药罐子, 坐在台阶中央,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杵药,双眼盯着天空发呆。 厉东君大步走进来,一脚把他拨到旁边去,“别挡道。” 潘济差点摔了一跤,手中的药罐子溜出去,手忙脚乱才接住,他不由叫嚷道:“师兄,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厉东君拿起桌上的茶壶大口大口灌水,听闻这话,眼角都不施舍给他。 潘济慢吞吞站起来,走进屋子,等他看清厉东君的脸,立刻瞪大双眼,稀奇道:“谁把师兄你的嘴角打肿了,他还活着吗?” 厉东君哼了一声,“留他一条小命。” 潘济幽幽叹了口气,“粗鲁,粗鲁,整天打打杀杀,莽夫所为。” 厉东君斜了他一眼,“娘们叽叽,呱噪。” 潘济跳脚,“我可是真大老爷们儿!还有姑娘喜欢我呢!” 厉东君不咸不淡道:“那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太好?可怜。” 潘济一张白脸急得通红,“师兄,你别乱说!” “呵。”厉东君落下这一句,推开他往后院走,边走边脱身上的衣服,丢了一地都是。 潘济跟在他身后,认命地一件一件捡起来,又碎碎叨叨道:“师兄你说怎么办,我竟然把一个姑娘惹哭了,这么不够怜香惜玉的事,竟是我做的,我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 后院回廊下放着一个硕大的水缸子,厉东君抄起水缸边的木桶,打了一桶冷水就往自己头上浇。 潘济看得直摇头,“粗鲁,太粗鲁。” 他又说:“师兄,你快给我想个主意呀!” 厉东君抹了把脸,不耐烦道:“那你就做点让她不哭的事。” 潘济皱着眉头,苦恼地说:“太皇太后想把她许给我,要是想让她不哭,我就得娶了她,可是,我从三岁的时候就立志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如果娶了她,我的美人怎么办?” “那就别娶,让她哭。” “可是我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哭呢?那可是女孩子啊!唉,太英俊潇洒,太让人喜欢,也是个苦恼,这种烦恼,师兄你是不会懂的。” 厉东君回身看他,冷冷道:“这个烦恼我是不懂,不过,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永远没有这种烦恼,你要不要试试,包你一劳永逸。” 潘济看着他刀子一样的眼神,打了个寒颤,忙赔笑道:“不麻烦师兄了,您继续、继续……” 他一溜烟,又跑到前头台阶上坐着,望着天空出神,时不时自言自语,一会儿说:“我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哭?”一会儿又说:“可是我要的是天下第一美人呀。” 十分烦恼的样子。 帝后分开安置的消息,第二天,大多数人就都知道了。 从前,就连皇后月事在身时,皇帝都还固执的歇在栖凤宫。如今却分开了,而且又是在皇后怀了身孕,无法服侍皇帝的敏感时期,便由不得一些人不多想。 就是太皇太后,也在薛静姝去请安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和皇帝,是不是闹了别扭?” 薛静姝摇摇头,含笑说道:“皇祖母放心,我与陛下并未出什么问题。” 但她的笑,看在太皇太后眼中,却有一些别的意味。 她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帝王无情,她原本看皇帝和薛静姝两人感情好,根本容不下外人,还在心中稀奇感叹。 哪想现在皇后才有了身孕不久,两人就分房了,恐怕是皇帝心里有了别的苗头吧。 男人啊,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那些能够一心一意善待自己妻子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一个半个。 但她又不能在薛静姝面前说皇帝什么,况且说了也没有用,只得安慰她道:“别多想,你贵为皇后,本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贵不可及,不管是谁来,都越不过你去。” 薛静姝听了这话便是一怔,待看清太皇太后眼中的安抚与怜惜,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好笑,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况且,恐怕她说得再多,只要皇帝一日没歇在她那里,太皇太后也是不信的,不如不说,以后他们就都知道了。 太皇太后看她不说话,便认为是默认,怜惜之意更甚,似乎是为了弥补,也是为了安抚,下旨赏赐下了薛静姝许多东西。 她又特意交代薛静姝身边的人,要更加用心伺候,绝不能出一点差错、有一丝怠慢,否则她绝不轻饶。 从太皇太后宫中出来,薛静姝顺着花园小道慢慢散步,途经一座凉亭,却见有个明黄的身影坐在里头。 她脚下一顿,正想着是要进去,还是要离开,就见德公公急匆匆的跑出来,到了她面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娘娘,陛下请您去亭子里坐一坐。” 薛静姝思索的没说话。 德公公默默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说:“娘娘,陛下一下朝,就在这里等着呢。” 薛静姝想了想,这才缓缓地抬步走过去。 德公公又擦了擦汗,松了一口气,命人都在凉亭外候着,不许进去打扰帝后。 薛静姝步入凉亭,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上坐下,看着皇帝,“陛下怎么会在此处?” 皇帝说:“皇后昨日要我独自在寝宫反省,不许踏入烟波送爽殿,我今日在这里等候,不算违背了皇后的意愿,是不是?” “陛下说得不错,”薛静姝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陛下已经处理完朝政了?” 皇帝说:“皇后莫要担心,不会耽误正事。皇后今日觉得如何?早膳用了多少?昨夜睡得可安稳?” 薛静姝点点头,“一切都好,多谢陛下惦记。” 皇帝看着她,薛静姝也静静的回视他,两人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皇帝先开口,“曼曼就算要罚我,也该给我个期限,不知什么时候才肯宽恕我?” 薛静姝想了想,问皇帝:“那些话本,陛下看了多久?” 皇帝谨慎问道:“皇后指的是昨日书架上那些?” 薛静姝并未多想,“不错。” 皇帝暗暗吁了口气,之前那些话本已经被他烧掉了,书架上那些,是来了夏宫之后才置办的,而真正到他手上,不过四五日,他照实说道:“五日。” 薛静姝说:“那便请陛下反省五日,五日之后,一切照常。” 皇帝试图让她通融一些,“平日里,可否允我去皇后宫中陪皇后用膳?” 薛静姝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若让皇帝入了她宫里,被他软磨硬泡一番,自己说不定就坚守不住了。 这一次,得让皇帝留个深刻的印象。不然每次与他置气,最后都不了了之,恐怕皇帝会越发不在意。 皇帝无奈,只得又问:“那若在花园中与皇后偶遇,应当不算犯规?”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只要陛下别因此耽误了朝政,否则,罪加一等。” 皇帝配合地拱了拱手,“是,谨遵娘娘懿旨。” 此后四五日,薛静姝在花园中任意一个位置,都有可能与皇帝偶遇。 不过,皇帝好歹还有些分寸,每日里只遇那么一次,不然,皇后又该说他荒废朝政了。 这几日里,皇帝都不曾踏入烟波送爽殿一步。 这个消息在夏宫内外,乃至整个京城,都掀起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在心里想,皇后这一回,怕是失宠了。皇帝如今还愿意见她,多半是因她肚子里还怀了龙种,否则怎么解释这几日,皇帝一步都不愿踏及皇后寝殿? 有人在着急,在担忧,但更多的人是在欣喜雀跃。 自二月份入宫,足足霸占了皇帝六个月之久的皇后,终于失宠了。 那些等待的人,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第七十三章 流言 这一日上午, 薛静姝如往常一般, 处理完宫中一些琐事之后,准备小睡一会儿,却有宫人来传话, 承恩公府上的五姑娘求见, 薛静姝让人传她进来。 薛静婉似乎是一路赶来的, 脸上热得通红, 额头挂着汗珠,头发也有几丝毛躁。 薛静姝叫人端水来给她净面,又重新梳了发髻,一切收拾妥当之后, 在外殿坐定。 薛静婉一口气喝完一杯酸梅汤, 抬头见她三姐姐看着她,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抹了抹嘴角,小声说道:“早上带的水很快就喝完了, 一路又没有遇上店家,所以……” 薛静姝笑了笑, 叫宫人又给她端了一杯, 说:“慢慢喝, 别呛到了。这样热的天,你怎么跑这么远?” 薛静婉原本端着第二杯酸梅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听见这话, 动作停了一下, 抬头看了看她,小心翼翼道:“三姐姐,最近你和皇上是不是……” 薛静姝微微挑了挑眉头,“怎么?你在京中听说了什么?” 她知道宫里有人在传她与皇帝不和睦的消息,却不知外头到底传成了什么样子,能让薛静婉在这种天气里,匆匆赶了几十里路来见她。 薛静婉咬着唇,似乎是顾虑她的心情,迟疑着不愿意说。 薛静姝道:“我人在宫中,外头的消息一点都听不见,你若再不和我说,我都不知还能够从哪里得知了。” 薛静婉这才咬了咬牙,道:“京城里都传,陛下不喜欢三姐姐了,所以这些日子才一直不曾留宿姐姐宫里。 还说、还说陛下马上就要选新人进宫了,等有了新人,三姐姐更会受冷落。” 薛静姝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因为她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别人凭空臆想,与事实没有任何相符之处。 薛静婉看她毫无反应,以为被自己说中了伤心的心事,眼眶也跟着红起来,哽咽道:“三姐姐,你别难过。娘要我来劝劝你,让你想想法子挽回陛下的心。可是我觉得,陛下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咱们也不喜欢他了,好不好?才不要去求他,三姐姐才不要去求别人的喜欢。” 薛静姝略微惊讶的看着她,既感动于她为自己的不平,可看她通红的眼眶,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薛静婉面前,用帕子给她擦了眼泪,笑着说道:“傻姑娘,你哭什么?” “呜呜呜呜……”薛静婉干脆哭出了声,“三姐姐,你别难过……” 薛静姝哭笑不得,哄了半天才把她哄好,“外面那些都是别人瞎传的,我和陛下好着呢,这些日子,是我不让他来我宫里,要他独自反省,不是外人说的那样。” 薛静婉抽泣着打了个嗝,泪眼汪汪道:“真的吗?” 薛静姝反问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倒是你,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的人了,还说哭鼻子就哭鼻子,比六妹妹还孩子气一些,担心六妹妹七妹妹知道了笑话你。” 薛静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擦干净泪珠子,又抬起来确认道:“三姐姐,你真的没骗我,陛下真的没有不喜欢你吗?” 薛静姝又缓缓坐回自己位子上,道:“没骗你,你要是不信,一会儿午膳,我去把陛下请来,你当面问问他。” 薛静婉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信了。” 薛静姝好笑道:“瞧把你吓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陛下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薛静婉小声嘀咕,“陛下不是洪水猛兽,可是看着比洪水猛兽还怕人。 那么冷冷的一张脸,也就三姐姐,你不怕。” 薛静姝听了微微一愣。不久之前,她也是与薛静婉一样的想法,觉得皇帝那张脸,看着又冷又威严,又不近人情。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能够肆意的和皇帝说笑,甚至还敢烧他的话本,将他阻拦在宫殿之外。这些事,若是初入宫的时候,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薛静婉又说:“娘听了这个消息,着急得很。本来她是要比我一起来的,可是昨日,大娘和薛静媛说了些风凉话,说三姐姐失宠了,以后爹做不做得成承恩公还是个问题。娘气不过,正好天气又热,她就中暑了,今日只能在家里休息,这才让我一个人来。” 薛静姝微微皱眉,问道:“母亲的身体怎么样?” “大夫说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两日就好了。” 薛静姝点了点头。 她记得小时候,大房二房之间的摩擦就不断,可秦氏从来都是淡然处之,怎么如今年纪大了,气性反倒也跟着涨起来? 那些跳梁小丑,左右也闹腾不出什么,更何况大房如今是完完全全失势了,也就只能嘴上说一两句酸话而已,随他们去就是,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别因此有任何不愉快的举动,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何必为了他们把自己气倒了。 还是说,因为如今与从前的地位变化,让秦氏的心境也发生了改变,听不得一句不好的话? 薛静姝暗暗摇了摇头,将这些事抛到一旁。 时间临近中午,薛静姝留薛静婉下来用膳。 薛静婉连连推脱,怕一会儿跟皇帝撞上,怎么也不肯,这就起身准备回京。 薛静姝只好下命,让人给她备一架更大的马车,马车上放了块冰,还有两个食盒,两个水囊,让她不至于在路上热了或是饿了。 送走薛静婉,便有宫人上前请示是否要传膳。 薛静姝派了个小内监去外廷,请皇帝过来共进午膳。 这些日子,虽说两人每日都在花园见面,可说到底还是她冷落了皇帝,即便这一切可以说是皇帝咎由自取,但是,该软和热络的时候,她不介意主动软和一些。 皇帝很快就来了。薛静姝迎上前,皇帝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小腹上抚了抚。 薛静姝按住他的手,问道:“陛下做什么?” 皇帝说:“我与皇儿打个招呼。” 薛静姝失笑,她的肚子都还不曾鼓起来,里头的小娃娃自然更小,皇帝与他打招呼,他能知道? 不过,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含笑让皇帝抚摸。 皇帝摸了够本,才扶着薛静姝坐到桌边。 他们二人用膳时,大多数时候都没让人在跟前伺候,今天也不例外。 皇帝夹了一个醋溜藕片给薛静姝。 她最近不怎么孕吐了,只是吃食上却开始有所偏向,喜欢吃酸的辣的,口味重的。要知道她从前最喜欢清淡,如今想来,不得不感叹肚子里小娃娃的奇妙,只是多了一个小豆丁,就让她有了这么多的变化。 薛静姝细嚼慢咽的吃着饭,想起今日薛静婉来说的事,笑着问皇帝道:“陛下可知,这两日京城里有什么流言?” 皇帝在京城留有人手,若是什么大事,自有人汇报给他。不过京城中一两句事关风月的流言,其当事之人又是皇帝,这种话,那些人可没胆量传给皇帝。 因此,皇帝问道:“什么流言?”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说:“这几日,我要陛下独自反省。却不想被人传出去,说陛下已经厌了我,所以这些日子不曾踏足烟波送爽殿一步。又说陛下马上就要有新人了,到时候,只怕我这旧人,更要被陛下忘在脑后。或许在她们的设想中,如今我正整日以泪洗面呢。” 皇帝微微皱眉,说:“不过是些长舌之人,无稽之谈,皇后不必放在心上。” 薛静姝点点头,她确实没有放在心上,这世间,最堵不住的就是人的嘴,最防不住的就是流言。有些事,堵不如疏。 不过,她觉得这宫里的消息,传出去也传得太快了些。 虽说宫中这么多人,免不了有人往外投递消息,这是隔绝不了的,但是,如果不将这些人整治一番,以儆效尤,恐怕以后他们会越发放肆起来。 她对皇帝说道:“我准备将宫里的人梳一梳,理一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眼下皇后有孕在身,不可过于操劳,这事就交给德禄去办,每日我让他来皇后跟前汇报进度。” “也好。”薛静姝说道,她又看了看皇帝,戏谑道:“只怕不需要两日,又有人带了美人进宫,请陛下垂怜,陛下艳福,实在令我羡慕。” 皇帝看着皇后笑吟吟的脸,心中忽然警惕,前两次苏汀兰跟沈安茜的事,他还记在心中,这一次若再有人进宫,皇后会不会又要他一个人孤枕入眠? 这可不行,他好不容易能够亲近皇后,怎么能被那些不长眼的人坏了好事?这一次若再有人不知好歹,不能轻饶。 第七十四章 严惩 夏宫里的清洗很快就悄无声息的开始, 每日都有人无声无息的消失, 又立刻有新的面孔补上。 整座宫廷,面上还是如无风的湖水一般平静无波,然而底下的暗流, 却比往日更加剧烈。 那些怀有二意的人, 无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唯恐下一个失踪的就是自己。而问心无愧的, 自然无需担忧。 薛静姝知道,异己是无法清洗干净的,补进来的新面孔中,也未必就没有别人安插的眼线。但她并不在乎。 她没有想过, 目前也没有能力将夏宫布置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她只要让那些人,下一次继续向外传递消息时,能够想一想今日的前车之鉴,能再谨慎地掂量掂量。 后宫有动静, 前朝也不平静。 终于有人受不了利益诱惑,又或者是认定皇后已经失宠, 自己的提议能够投皇帝所好, 因此有大臣上奏, 请皇帝广纳后宫。 这一次,皇帝连等都不愿意的, 当堂就摘了他的官帽, 呵斥他离间帝后感情, 意图动摇国之基本,其心险恶,其意可恨,将之官职一削到底,逐出京去,永不复用。又下了旨,日后若有人再提此事,便与此人同罪。 这道旨意一出,流言不攻而破。 原本蠢蠢欲动的人,这时候也全部都缩回了壳里去,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原本留着女儿准备送入宫里去,眼下听了这道圣旨,知道打算无望了,或者说,至少在这二三年中,帝后感情正浓的时候,是没有希望了。 他们不得不打起了别的算盘,将目光转向京中其他年轻的王侯公子哥。 其中,最奇货可居之人,当属安亲王。 虽然安亲王如今只是一个闲散富贵王爷,但他年纪轻,长得又俊,更重要的是,他外祖家乃是清贵,在朝中有不低的声望。亲王若要入朝,并非不可能。 如今京城里这些青年才俊们,没有一个能越过安亲王去。 但这位亲王,却也有一句人人皆知的名言,他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 为了这个宏愿,他甚至连永宁郡主二姑娘、肖安茗那样的美人都瞧不上,和他娘端太妃拉扯了多少年,至今都还谁也不能够说服谁。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人家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安亲王,最多也只能得一个侧妃,甚至是姨娘当当。 许多人便不太乐意了,毕竟,给皇帝做妃和给亲王做妃,这可是有天壤之别。 大部分人还有几分自觉,晓得自己女儿与天下第一美人搭不上边,因此,又将目标转向其他年轻人。 但偏偏有那么一两个,对自身魅力极其自信,认为能够一举夺得安王妃宝座的人,不撞南墙不愿回头。 这是后话了。 皇帝被皇后拦在宫殿外五日,如今解了禁,似乎有几分小别胜新婚之意,不但夜夜栖在烟波送爽殿,每日里午膳和晚膳,更是不曾落下,次次来陪皇后共进。 这一日用过晚膳,帝后二人在莲花池边漫步。 皇帝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薛静姝小腹。 这是他最近做得最多的一个动作,薛静姝也已经习惯了。 皇帝摸了一会儿,似乎自觉摸到了什么,点点头,说:“皇儿这两日长大了。” 薛静姝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刚用完晚膳,小腹肯定比平时鼓一些。陛下明早再来摸,便会发现皇儿又长回去了。” “是么?”皇帝道,“那我再摸摸。” 这一摸,又是许久。 薛静姝多少也猜到他的几分心思,或许摸她肚子里的小娃娃只是幌子,皇帝这是在找借口对她挨挨蹭蹭,占小便宜呢。 不过,她也不点破,只说道:“张太医曾说,一般妇人的肚子,三个月开始显怀,五个月之后,就跟鼓了气一般,大得快极了。” 皇帝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转头问她道:“曼曼你说,这肚子里,会不会有两个皇儿?” 薛静姝笑道:“这我如何知道?不过,天底下一百个孕妇肚里,未必有一个是双生儿,这样小的机会,陛下还是莫要抱希望的好。” 皇帝道:“不知双生儿能否诊得出来,改日张之穹来给皇后请脉,我问问他。” 薛静姝无奈看他一眼,“陛下可别再给张太医出什么难题,或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了,不然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去面对他。” 皇帝道:“这有何不好意思?皇后的脸皮未免太薄了一些。” 薛静姝暗暗无语,心里想,哪里是我的脸皮薄,分明是陛下你的脸皮无人能及。 夜里梳洗完,二人安置。 皇帝抱着薛静姝,摸摸蹭蹭。 薛静姝哪里不知他的意图? 但这些日子,两人确实许久不曾亲近,没日看皇帝憋着,她心里也不忍心。 想起上一次,皇帝握着她的双手做过的事情,她红着脸,咬着唇,主动将手往下探去。 皇帝却半途将她截住,略惊讶的看着她。 薛静姝撇开眼,不敢与他对视。做到这一步,于她来说,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但是皇帝岂会是那种适可而止的人? 之前皇后半推半就,他都要硬拉着人的手干坏事。眼下皇后难得一回主动了,他自然更要把握机会,得寸进尺。 他握住薛静姝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哑声说道:“上一次害得曼曼手酸了两日,今天我们不用手,换一种方法。” 别的方法是什么,之前皇帝也跟她说过,除了双手以外,还可以是双-腿,甚至是……双-乳。 对于薛静姝来说,这些做法,比用双手更加难以坦然接受。 她立刻就后悔方才的主动了,试图将自己的手缩回来 皇帝哪能让她如意,把到嘴的鸭子飞走? 他熟练地堵上皇后的嘴,又将她的双手制住,将毫无反抗之力的皇后吃了个干净。 第二日,皇帝更加殷勤地伺候皇后用膳。 侍立在旁的宫人,心中都惊讶疑惑不已。为何娘娘对陛下的脸色越冷,陛下却越是殷勤周到?这到底是什么路数?怎么让人看不懂? 她们只敢在心中困惑,谁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 今日朝臣们也发现,陛下的心情显而易见比前两日更好了些。 他们如今隐约摸到了一些规律,陛下心情的转换,大概都与皇后娘娘有关。 现在,可没有还愚蠢的认为娘娘短期内会失宠,再将自己往枪口上撞了。 皇帝走后,薛静姝带了宫人去太皇太后宫里。 太皇太后前几日还以为皇帝对皇后的感情淡了。后来才知,原来竟是皇后不许皇帝踏入她的寝宫。 她心里不由感慨,自己老了,跟不上如今年轻人的想法,不能再把她从前的那一套经验,照搬照用在皇帝皇后身上。 反正皇帝与皇后关系和睦,正是她乐于见到的。 大约过了十几日,京中陆续有消息传来,某某大臣的女儿与哪一位青年才俊结了婚约。 想是那些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耗不起了,纷纷为她们说亲相看。 一时间,媒人竟成了京城里生意最好的行当。 但还有一些人,仍在观望之中。 这一日,京城薛府忽然给薛静姝送来一封书信。 薛静姝看完之后,皱眉不语。 原来,安分了几日的大房,又有了新的动作。 薛静媛不知心中怎么想,在永宁郡主府的赏花宴上,使了手段,与安庆王扯上瓜葛,又被数人捉在当场。 安亲王倒是爽快的同意纳薛静媛为姨娘,或者抬进府做侧妃也行。 然而大房的人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一直闹着想要来夏宫请太皇太后做主,现在被周老太君禁了足。 而永宁郡主府上,也不愿善罢甘休。 谁都知道郡主的女儿肖安茗有意于安亲王,但薛静媛却在她的府上勾上了安亲王,这不是狠狠的将她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吗? 这两日,京城里传得十分难听,甚至连薛静媛从前就借着谈诗论画的由头,与别的青年才俊勾勾搭搭的话,都有人说出。 照这形势发展下去,她别说是肖想做安亲王妃了,甚至连侧妃或姨娘,都有可能捞不到。 因此,周老太君写了信,情薛静姝拿个主意。 薛静姝心里也想不太明白,为何薛静媛会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她难道还看不明白,以如今大房的地位和名声,根本当不起安亲王正妃的位置? 况且,她又是用了那样绝非正途的手段,难道还指望端太妃会同意这么一个不知洁身自好的儿媳妇么? 更不要说,还有安亲王那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第一美人的话放在前头。 第七十五章 懿旨 薛静媛与安亲王之事牵连甚多, 其中不但有薛府, 还有端太妃以及永宁郡主,薛静姝不好擅自做决定,于是又带着人去了太皇太后宫中。 太皇太后刚刚午睡醒来, 正端着一碗莲子羹慢慢品尝, 见薛静姝来了, 笑着招呼她, “来得正好,这是今年收上来的第一拨莲子熬成的莲子羹,我正要让人给你送一份。” 薛静姝笑道:“谢谢皇祖母惦记着我。” 她将薛静媛之事暂时放在一边,陪着太皇太后高高兴兴地用完莲子羹, 又说了会儿话。 太皇太后问她:“你来找我, 可是有别的事?” 薛静姝轻轻点头,这才将京城之中的一场闹剧缓缓道来。 太皇太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到最后已经是面沉似水。 她问薛静姝:“依皇后看, 此事该怎么办?” 薛静姝道:“若如了四妹妹的意,让她做安王妃, 那端太妃娘娘和永宁郡主那儿, 必定不会同意。若如安亲王所说, 纳四妹妹为侧妃,我看她又不甘心。” 太皇太后淡淡道:“事到如今, 难道还由得她甘心不甘心?女人这辈子, 最犯不得的就是傻, 最不能做的是主动将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中。 “她有意勾引安王在先,又有那么多流言跟着传出去,现在名声已经是坏了,除了安王府,还有哪一家敢娶她? “既然她已经别无选择,那主动权就不在她手上,而是在安王和端妃手上。安王若要她做个姨娘或者是侧妃,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得进府去。不然若闹起来,或者要死要活,最终也不过是让别人看了一场笑话。” “依皇祖母的意思?” 太皇太后道:“你方才说让安王将她迎进府为侧妃,我看。这还是最乐观的情况。端妃那人的性子,你大约不清楚,最是目下无尘,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说,她会同意让安王纳这么一个名声不佳的女子为侧妃么?” “那是要四妹妹做姨娘?可是……” 太皇太后脸色也跟着沉了沉,说:“可是我们薛家的女儿,断断没有给人做姨娘的道理。就算她们那一房如今没有了袭爵的权利,却也还是嫡子嫡女,让堂堂嫡女,做别人的姨娘,就算是王爷的姨娘,也是打了你我二人的脸。 “这件事,少不得我和端妃要各退一步。这些年,端妃要安王取永宁郡主家的二姑娘,安王却闹着不愿大婚。每次他一闹,都是我替他说话。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我也替他说不了话了。 “一会儿,我派人将端妃请来,先探探她的口风,若她果真不愿意。那我退一步,同意下旨让安王娶肖家姑娘为正妃,端妃也退一步,把老四以侧妃之礼迎进府里去。 “你先回去吧,你有了身孕,这些事不必再管,交给我就好。” 薛静姝起身谢礼,缓缓退下。 不过两日,太皇太后接连下了两道懿旨。 一道聘娶永宁郡主府上的二姑娘肖安茗,为安王府正妃。另一道则是纳承恩公府上的四姑娘为安王侧妃,同日完婚。 懿旨一传到京城,顿时就热闹了。 永宁郡主府上喜气洋洋,自是不必说。 薛家大房,则是一片寂静。 薛静媛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喃喃自语:“竟然是她,竟然是她做了正妃……不行,不行,她不会放过我的。不行!我要去找太皇太后,我要去请求太皇太后收回懿旨!”她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她娘王氏忙将她拦住,语气凄苦,“我的媛儿,你可别做傻事。太皇太后懿旨已经下了,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不可能再有改变。” 薛静媛握着她娘的手,状若癫狂,“娘,那是肖安茗啊!她做了正妃娘娘,怎么可能会饶得过我?你听这些日子,京城里的人是怎么编排我的?那都是她的手段!以后她是正妃,我是侧妃,她要是想要折磨我,不是轻而易举吗?娘,你得救救女儿呀!” 王氏无助的看向一旁。 床榻边,立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冷艳女子,仔细一看,她竟是薛府的大姑娘,怀文太子妃,薛静婵。 薛静婵看着自己乱了手脚的母亲和妹妹,拧起柳眉,“如今懿旨下了,妹妹是安王侧妃一事已经不可改,但这还远不是最终结果。 “你们不要忘了,安王娶肖安茗不是出自他的自愿,但是娶妹妹,却是他亲自说出口的。往后,妹妹和肖安茗进了府,谁更得宠,谁在府中更有话语权,还说不准。 “媛儿,你如今该想的,不是肖安茗来找你麻烦要怎么办,而该是怎么笼络住安王的心,只要把他的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还怕安王府上下,不以你唯命是从?到时候,哪里还需要怕区区安王妃的手段?” 她这一番话,让薛静媛找到了主心骨,忙拉着薛静婵的手,追问道:“大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薛静婵拍拍她的手,“我还能骗你?傻妹妹,快起来将自己好好梳洗一番,这样披头散发的,怎么夺得安王的喜爱?” “好好,”薛静媛连连点头,“都听大姐的。” 她擦了擦眼角,掀开被子下床,又对她娘说:“娘,快叫人把饭提来,我饿了。” “哎哎,娘这就去。” 除了肖家和薛府的动静,安亲王府上也并不太平。 安亲王得了旨意,立刻就让人备马,一刻不停地赶往夏宫。 他风尘仆仆的赶到太皇太后面前,苦苦哀求道:“皇祖母,孙儿不愿意娶肖表妹,请皇祖母收回成命。” 以往他求一求,太皇太后也就应下了,然而这一次,她却不为所动,只说道:“你自己干下的好事,要我和你娘替你收尾,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儿,结果府里的姨娘一个接一个,若有人投怀送抱,你也从来都是坦然接受,从不拒绝。如今终于惹出事端来,还不知长进吗?” “请皇祖母再孙儿一次机会,从今日开始,孙儿一定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只求皇祖母收回成命。这一次——” 太皇太后打断他,“没有这一次下一次了,此次的事,我都听你娘的,你若要我改变主意,除非先说服你娘。” 安亲王就蔫了,垂头丧气地从太皇太后宫中出去,因为他知道,他是不可能说服端太妃的。 薛静姝得知了安亲王进宫之事,和皇帝一起散步时,便随口说道:“安亲王这般风流性子,与陛下和敏亲王可都不同。” 皇帝就不必说了,那敏亲王,今年已经十六岁,听说前一阵,幸太妃赐给他两名引教宫女,结果第二日,又被敏亲王红着脸退回来了。 薛静姝不曾见过皇帝其他兄弟,不过只从目前来看,这安亲王确实是个异类。 皇帝道:“皇后可知,父皇在世之时,老八曾一度是最得父王夸奖的皇子。 “后来,大皇兄与太子夺位之争,老八忽然消沉下去,整日只沉迷于游乐,不务正业。 “不久,太子薨逝,大皇兄流放。 那段日子,诸位皇子皆受了牵连,唯有老八置身其外,而且又突然上进起来,大放异彩。 “当时已有不少大臣有意上奏,请父皇立老八为太子。不过,他们还来不及有所动作,父皇便驾崩了。我登基之后,老八又成了如今这德性。” 薛静姝皱眉思索着皇帝话中的意思,忽然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是说,安亲王他……” 皇帝淡淡道:“有大才能,却要藏拙,要么,是怕我猜忌,要么,是另有所谋。” 皇帝风轻云淡的说出这些话,薛静姝却听得心惊不已。 他说的这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安亲王不敬帝王,甚至有不臣之心。 薛静姝捏紧了手帕,“陛下既然知道,怎么?” 怎么却放任自流? 皇帝转头看她,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皇后可知欲擒故纵的道理?如今老八安安分分,我也抓不住他的辫子,就算抓住了,也不过是一些风流债,不足以让他伤筋动骨。既然要出手,那不妨等一等。等他按捺不住之时,将他以及他身后那一串人一同揪出来,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薛静姝心口怦怦直跳,抿着唇轻声道:“陛下智谋,令我佩服。” 皇帝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这算什么?皇后若也在我这个位置坐一坐,自然无师自通,我的本事不足为奇。”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不足皇后之万一。” 第七十六章 情趣 不论安王如何不甘, 太皇太后懿旨已下, 不可能再有更改,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 都得娶肖安茗为正妃。 众人见将女儿送入后宫已经无望, 安亲王又有了正妃, 剩余那些还在观望的人, 也都死了心,另觅良婿。 京城中因此热闹非凡,夏宫里倒得了一些清静。 时间转入七月,白天依然酷热, 但夜里却逐渐的已经有了几丝凉意。 乞巧节这天, 夏宫中也应了习俗祭祀月神。许多小宫女偷偷躲在回廊下、假山边,对着月神娘娘诉说心事。 太皇太后宫中摆了一场小宴,来的是几位王妃、公主、郡主,以及她们的女儿们。 永平郡主也带着她的女儿沈安茜来了。 如今, 京城里适龄的女孩子都已经开始说亲,唯有永平郡主还按兵不动。 倒也不是她还期望女儿能够入宫, 只是京城中那些青年公子, 没一个能入她的眼, 把女儿嫁了,也不能成为她丈夫和儿子的助力。她这次把沈安茜带来, 是想让太皇太后给她赐一门好亲事。 沈安茜已有十来日不曾入宫, 薛静姝看她, 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更加清瘦了些,那小脸蛋不过巴掌大小,眼尾有些发红,不知是不是又刚哭过,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太皇太后也注意到她,招招手让她来自己跟前,“你这孩子,这些日子我不曾召你,你就不能自己入宫来看我吗?” 沈安茜小心地看了她娘一眼,不敢说话。 永平郡主忙说:“再过一阵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这孩子说要亲手给您备一份礼物,这段日子一直在房中准备呢。” “哦?”太皇太后看了永平一眼,不知信了没有,又对沈安茜道:“即是如此,你有心了。我许久不曾见你,有些想念,今夜你就留宿在宫中陪我说话吧。” 沈安茜还不曾说话,永平郡主上前一步,似乎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就借给我一晚,总不至于这样小气?” 话说到这份上,永平也只好笑着应下。 不久,太皇太后乏了,众人都识趣的退下。 因今日宴上都是女性,皇帝不曾出现,一直在烟波送爽殿等着薛静姝。 看到薛静姝被宫女扶进来,他起身接手,又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 薛静姝,轻声道:“让陛下久候了。” 皇帝道:“也算体验了一把皇后平日在宫内等我时的心境,孤灯难熬,往后,必定不让皇后久等。” 薛静姝听得心里暖融融软绵绵,不由放软了身子,靠近他怀里:“我等陛下的时候,并不会觉得难熬,因为我知道,陛下总是会来的。” 她仰起头,水盈盈的目光望向皇帝,“也请陛下记得,不论陛下在哪里,我总在这里等着,陛下回头就能看见我。”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好,我记下了,断不会辜负皇后的期盼。”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薛静姝牵着皇帝的手来到窗前,指着天上那一轮弯月,对皇帝说道:“陛下可知,民间有一种说法,乞巧节这一日,对着月神娘娘说下自己的心愿,娘娘就会帮你实现。” 这种说法,其实大部分人是不信的,不过是为了习俗而这般作罢了。但皇帝还是问道:“曼曼的心愿是什么?说来听听。” 薛静姝抿唇一笑,“说出来就不灵了,要在心里默念。” 皇帝上前拥住她,“不会的,你说出来,如果月神娘娘没有听见,我来替你实现。” 薛静姝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有陛下这句话就够了,心愿是否实现已经不重要。” 皇帝便也不再追问,双手下移,摸了摸她的小腹,“皇儿今日可曾闹皇后?” 薛静姝道:“没有,他乖着呢。” 她想起什么,又笑着说道:“陛下你说,他会不会是听到了上一次,陛下说要收拾他的话,所以不敢放肆了?” 皇帝也勾了勾嘴角,“若果真有用,我再说两次,好歹让他安分一些。” 薛静姝嗔道:“陛下可饶了他吧,那么小小一个豆丁儿,怎么经得住您的吓?” 皇帝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第二日,薛静姝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 沈安茜也在,见了薛静姝,跪下行了大礼。薛静姝忙让人扶她起来。 太皇太后对沈安茜道:“你母亲既然不放心,你就先回去吧。记住,我与你说的话,不必告知她,只说我留你下来说了些闲话而已。” 沈安茜恭敬应下,又行了一礼,才规规矩矩地退下去。 等她离开,薛静姝问道:“皇祖母,沈姑娘怎么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这永平,年轻的时候还好些,怎么如今年纪越长,反倒越发糊涂,心肠越狠了。许是看永宁得了安王这个女婿,她心里眼红,也要让自己的女儿嫁个有权有势的人家。上一次我不是和你说,小四儿这丫头看上了小潘么?永平不知怎么的,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心要权势,怎么会满意小潘?因此这些日子一直将小四儿禁足在府中,唯恐她入宫来求我赐婚。所以昨日,我将她留下过夜,永平才会那般不安。” 薛静姝微微皱眉,问道:“那沈姑娘心里又是什么想法?” “唉……”太皇太后叹道,“这丫头软了十几年,被她娘搓揉了十几年,这一次大概也是被逼急了,昨夜一直在求我,让我给她指个人远远的嫁掉,只要不留在京中,不在她娘眼皮子底下,哪里都行。” 薛静姝忍不住道:“她一个小姑娘,若远嫁了,身边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怎么能让人放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看她如今这模样,怎么还经得起她娘搓磨?我现在这身子,又不能一直将她留在宫中,而且,在宫里呆久了,恐怕外面又要传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我管不了她多久了,如果不找个机会将她送走,早晚她还是落在她娘手中,成为父兄的垫脚石。” 薛静姝不由沉默下来,她记得今年过年之时,潘神医曾说过,太皇太后也就只有这一年半载的事情了。 如今一年已经过去一半,这位慈祥的老人,可以说,已经是在数着指头过日子。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得不为小辈之事操心,就算沈安茜与她算不得多亲近,她的慈悲之心,还是看不得一个小姑娘落入磨难之中。 薛静姝的眼眶有些湿润,这样一个老人家,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呢? 她定了定心神,问道:“皇祖母可有什么想法?不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太皇太后笑道:“正巧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过段日子,守卫边疆的武将该回京述职了,到时候会有众将士演武比赛,我现在精神不足,就不去了,你帮我看看西北的秦将军品貌如何。我想了想,小四儿这样的情况,最好得给她找个家中人少,而且本人品性良好的,至于家世外貌,这些都要先放一放。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位秦将军符合一些。” 薛静姝郑重点头:“好,我一定帮皇祖母打探清楚。” 从太皇太后宫中出来,薛静姝心内还是有些惆怅,便叫了个小内监去外廷问问,皇帝是否下朝了。 那小内监很快匆匆回来,“娘娘,陛下已经下朝,眼下正在批阅奏折。” 薛静姝点点头,让人将她抬去外廷。 她制止了德公公通报的举动,轻手轻脚入了大殿,见皇帝没有察觉,难得童心上来,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后。 皇帝忽然伸出一只手,薛静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然而皇帝连头都不曾转动,只是把手伸出,摊在那里。 薛静姝想了想,把桌边一盏茶端到皇帝手边。 皇帝端着喝了一口,眼睛还是盯着奏折。 薛静姝晓得皇帝是把她当成伺候的内监了,不由忍笑憋着,等着看一会儿皇帝发现是她时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伸出一只手。 薛静姝忙在桌案上四处查找,又看了看皇帝面前的奏折,灵机一动,取了一支毛笔,蘸上朱砂递过去。 皇帝接过,果然用笔在奏折上落下几个字。 薛静姝松了口气,心里暗想,每次看德公公伺候得游刃有余,不曾想,他的活儿一点都不好应付。 她提着的心还没放下,却见皇帝又伸出一只手来。 薛静姝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实在不知皇帝要的是什么,只得试试探探的拿了一个镇纸递过去。 皇帝摆手撇开。 她苦恼了一下,又拿了一个印章递过去。 皇帝又随手撇开。 薛静姝便不知该怎么办了,正准备把她这边的一本书册递给皇帝。却见皇帝的手忽然伸长,握着她的手腕用巧劲一拽,就把她拽进自己怀里。 薛静姝低呼一声,忙捂住自己嘴,抬眼一看,正对上皇帝难得含笑的眼睛,她哪里还不明白?皇帝分明早就知道是她,故意使唤为难她呢! 皇帝却摇头道:“曼曼还是不够懂我,不知我要的是什么。” 薛静姝无言,谁知道陛下您要的是个大活人呀! 第七十七章 喂我 薛静姝在皇帝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 想要起来。但皇帝却禁锢着她的腰, 不让她起身。她只好说道:“陛下放开我吧,让人看见不成体统。” 皇帝说:“谁敢进来乱看?曼曼不必担忧。今日怎么有空来见我?” 薛静姝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哪一日你我不曾见面?” 皇帝道:“这是曼曼第一次主动来见我, 自然意义非凡。” 薛静姝想了想, 除了上次去皇帝寝宫烧话本, 她确实不曾主动来找皇帝, 她道:“我只怕耽误了陛下政事。” “曼曼对我未免太不自信了些,这些折子每天都是批惯了的,不过是一样的路数,怎么会轻易就被耽误?” 薛静姝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话虽然如此, 她来了未必会耽误皇帝处理朝政,若不出差错,朝臣们也不会说什么,一旦有哪里出了纰漏, 那在大臣们心中,她就是那罪魁祸首了。 她不愿冒这个险, 也万万不愿皇帝落了个贪恋美色, 荒废朝政的骂名。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 又问道:“怎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静姝闷声说道:“陛下,皇祖母是不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话音刚落, 她就感觉皇帝揽着她的手臂缩紧了些。 记得当初, 皇帝曾经安慰她, 人总要老去,固有一死,不必过于伤心。 但这些日子,看着皇帝对太皇太后的孝顺与亲近,她知道他心里,对于这位老人即将逝去的事,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 薛静姝想着,也伸出手抱紧了他,轻声说道:“曜哥哥,曼曼会一直陪着你。” 皇帝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将下巴抵在薛静姝发顶。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薛静姝到底怕耽误他,起身去坐到一旁,拿了本书册在手上翻看。皇帝则又专注地批着手上的奏折。 只不过,时不时两人会默契的抬头,与对方对视一眼。但谁也不曾说话,一眼过后,又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时间缓缓流逝,不多久,德公公在殿外请示是否要传膳。 皇帝允了,放下折子,牵着薛静姝的手去了偏殿。 这些日子,皇帝的口味跟着薛静姝转变。 记得两人刚大婚时,各自的膳食一个清淡,一个大荤大肉。 后来薛静姝有孕,吃不得寒性热性的,都是些性温滋补的食物,皇帝也跟着她一起吃。 现在,薛静姝因为腹中孩子,口味变了,爱酸爱辣,皇帝这里的膳食端上来,也是偏酸偏辣的。 两人用膳,照旧不让人在跟前伺候。皇帝亲自为薛静姝夹菜打汤,殷勤周到。 薛静姝原本不习惯,觉得他九五至尊,却来伺候自己用膳,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不过如今,已能够泰然处之了。皇帝给她夹菜,她照样子回敬给皇帝。 两人一边用膳,一边时不时说几句话。 薛静想起今日太皇太后的嘱托,便问皇帝:“陛下,镇守西北边疆的,可有一位姓秦的将军?” 皇帝眉头一动,“你说的是秦瞎子?” 薛静姝微惊:“那位将军竟是……” 皇帝摆摆手,嘴角微微勾了勾,“他身体没残疾,眼睛也没瞎,秦瞎子是诸位将士给他取的诨号。曼曼不知,此人身高八尺,宽肩厚背,远远看去就如熊瞎子一般。原先有人给他取诨号叫秦熊,后来不知怎么的,叫着叫着就成秦瞎子了。” 薛静姝在才恍然的点点头。 皇帝问她:“曼曼怎么突然提起此人? ” 薛静姝道:“昨夜小宴,皇祖母留下了永平郡主府上的沈姑娘,沈姑娘不堪她母亲磋磨,祈求皇祖母给她指个人远远的嫁了。皇祖母思来想去,只有秦将军合适些。 “今日我去请安,她便托付我,在众将士演武时,看看那秦将军品性如何,我想着,这种事,来问陛下,比我自己看来的更准确些。” 皇帝点点头,又多说了几句:“此人心胸宽广,有大将之风,且世代镇守边关,是一名猛将,也是一位忠臣。” 薛静姝缓缓点头,能得皇帝这样的赞赏,说明这位秦将军品性确实不错。 只是,想起皇帝对他外表的描述,她又有几分迟疑。沈安茜她是知道的,那样弱不禁风,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与如此虎背熊腰的一员猛将,能相处的好吗? 薛静姝心里想着,难怪之前太皇太后提起时,只说如今要先看品性,外貌家世暂且放在一旁,想来,她也是知道这位秦将军的长相的。 不过,既然太皇太后都不曾说什么,那她,也就只做好老人家托付给她的事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自从那日皇帝与她说了安亲王恐怕有不臣之心后,薛静姝想起来,安亲王身边的那个侍卫,若果真是柳儿的亲哥哥,等他日,皇帝将安亲王拿下,那侍卫是不是也逃脱不了干系? 安亲王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帝信任她,才会对她说,薛静姝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就算她与柳儿再亲近,也不会对她透露半分。 只是,想着柳儿以后恐怕要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到底有些愧疚。 皇帝见她没说话,问道:“皇后在想什么?” 薛静姝心中权衡一番,还是将安亲王身边那个侍卫的事说了,又道:“那名侍卫恐怕也知道了自己与柳儿的关系,我担心,若安亲王知道了这事,不知是否会利用那个侍卫做些什么,请陛下做好防备。” 皇帝点点头,又问:“皇后是否还有所担忧?” 薛静姝并不想对他隐瞒,又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对柳儿的几分愧疚与他说来,“陛下不知,我与柳儿面上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我从七岁到十七岁,一直住在城外庵堂,这十年里,别的人渐渐走了,只有柳儿与我相依为命,我身体不好,一直受到她诸多照顾。我知道,安亲王犯下的事无法饶恕,只是想到柳儿好不容易得知世上还有一位亲人活着,却不久之后又要失去他,心中有些不忍。” 皇帝拍拍她的手,说:“皇后多虑了。就算老八真的有谋反之心,祖宗也早就立下了规矩,褚家弟子,永远不能将刀剑对着自己的血脉之亲。 “就如当初大皇兄身边的人擅自给先太子下药,乃至太子薨逝,且不说这事是真是假,父皇也无法要大皇兄给太子偿命,只能将他流放。 “日后,我若要处置老八,也得照此旧例。既然主谋都能留得一命,那些从犯,最多也就如他们的主子一般,一起流放罢了。” 薛静姝松了口气,虽说对有些人来讲,流放未必比死刑好多少,但对于他们的亲人而言,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若幸运,遇上了大赦,那有生之年,也还能够再见上面,总比从此天人永隔的好。 皇帝看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松开,便说道:“今日皇后总是提起别人,可知我心里不痛快?” 薛静姝愣了一下,转头回视他。如今她已经能从皇帝无甚表情的脸上,发现他细微的心情变化。 就如眼下,她知道皇帝不过是在与她开玩笑,因此也笑道:“陛下连两个小姑娘的醋也要吃吗?” 皇帝说:“皇后方才提到之人,不止两个小姑娘。” 薛静姝摇摇头轻笑,“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九五至尊,怎可如此无理取闹?若让臣民们看见,不知要笑成什么样子。” 皇帝说:“一国之君也是人,九五之尊也不过**凡胎,曼曼难道不许我闹脾气?” 薛静姝配合着笑道:“许,怎么不许? ”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说:“眼下皇后知道我生气了,该怎么办?” 薛静姝歪头眨了眨眼睛,道:“我给陛下陪个不是。” “这就完了么?” “陛下还要如何?” 皇帝道:“自然是要曼曼自己想,才够诚意。” 薛静姝转头看着桌子上的菜,其中有一道皇帝爱吃的蟹黄豆腐,她便用汤勺舀了一勺,放到皇帝面前的小碟子里,“陛下看,这样够不够?” 皇帝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薛静姝瞪大了眼睛问他:“陛下要我喂?” 皇帝神色坦然的点点头,“不错。” 薛静姝抿着唇,想着是否要配合皇帝,不过,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就再如他的意怎么样呢? 想到此,她又拿起那一勺蟹黄豆腐,递到皇帝嘴边。 皇帝却往后仰了仰,说:“曼曼该说什么?” 这简直是要得寸进尺呢。 薛静姝耐着性子想了想,捏着嗓子娇声道:“曜哥哥,请张嘴。” 皇帝这才准备接下,可正要张嘴,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再次退开一些,说:“曼曼用嘴喂我。” 薛静姝终于忍不住,轻轻瞪了他一眼,“陛下再不吃,我就走了。” 皇帝看无法更近一步,只得妥协,张口要吃。 这一次薛静姝却不干了,将勺子放下,“耀哥哥可知一句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举得手酸,眼下举不住,请陛下自便。” 皇帝瞪着面前碟子上的汤勺没说话。 第七十八章 微醉 七月过半, 天气逐渐转凉。 回京述职的武将们, 陆续抵达避暑山庄,军中将士的演武大赛,就在夏宫附近的军营中举行。 皇帝和皇后娘娘亲临军营观赛, 诸将士自然更加气势高昂, 雄姿英发。 演武大赛分为骑术、射箭、比武三个部分。 薛静姝虽然是个外行, 只看个热闹, 但也看得出,大衍朝这些将军们,都是有真本事的。 前两回过后,诸位将军难分输赢, 如今, 只剩下真身肉搏的比武了。 因为太皇太后的托付,她特地多分了几分关注给那位秦将军。 她原本看秦将军身材魁梧,以为他在骑术等环节会吃些亏,不想人不可貌相, 秦将军的动作与技巧都十分娴熟灵敏,令人刮目相看。 在场的除了帝后与众将士, 还有朝廷文武百官, 以及皇族宗亲。 眼下, 安亲王就坐在皇帝下手不远处。薛静姝看到他身后那个侍卫,正是疑为柳儿哥哥的那位。 此刻, 柳儿也站在薛静姝身后, 不过, 她并不多看,只微微垂着双眼。 擂台上打得精彩,贴身肉搏最能看出每个人的斤两,原本不分输赢的众位将军,眼下已经有几人被打落擂台。 台上站着的那位将军武艺不凡,连挑几人仍还游刃有余,终于轮到秦将军与他对擂。 薛静姝睁着眼睛看得仔细,两位将军路数不同,秦将军稳扎稳打,另一位将军则机敏灵巧,靠的是巧劲。 最终还是秦将军略胜一筹,不过他守了一阵擂台,还是被别的将军击败了。 十几位将军轮番上台,最后台上剩下一人,是最终的胜者。薛静姝之前听人传报,这位将军姓雷。 雷将军长相颇有几分不羁,他朝帝后行了个礼,道:“陛下、娘娘,卑职在边关之时,曾听闻神武大将军威名,不知今日可否让卑职开开眼界?” 薛静姝有些意外,不过想来也是,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武将们,恐怕每一个都乐于与人切磋出高低。 皇帝缓声说道:“厉将军可在?” 这话过后,场上静了一瞬。很快,众人看见有个身影如鸟儿一般,从远处一棵大树上飞速靠近,稳稳落在擂台之上。 厉东君到后,冲着皇帝与薛静姝的方向拱了拱手,当是行礼。 他这般行状,也无人多说什么。在场众人都知神武大将军这个头衔意味着什么,与他们这些靠军功攒起来的是不一样的。 皇帝说:“厉将军,雷将军想与你切磋切磋,不知你意下如何?” 厉东君上下看了看雷将军,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雷将军面色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但他也咬牙承认了,方才厉东君落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两人武艺无法相提并论,“不错,在下并非将军对手,但还是想与将军比试一二,请将军成全。” 厉东君看他说得认真,也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站直了身体,说:“那就来吧。” 两人都可称得上高手,他二人之间的较量,与方才众多将军们的比试又有所不同,看得人眼花缭乱,瞠目感叹。 不过,就如厉东君所说,雷将军并非他的对手,数十个回合之后,两人已分出胜负。 雷将军后退一步,眼中已没有之前的不服,心甘情愿的拱手行了一礼:“在下输了。” 厉东君略略点头,他的视线在场中扫过一遍,在皇后身后顿了一下,又在安亲王身后顿了一下,啧了一声,原来那小子是安亲王的人,下次遇见了,还得揍。 皇帝说了几句场面话,逐一行赏。 之后的论功宴,薛静姝不曾参加,提前回了夏宫。 寝殿内,她禀退伺候的人,单独留下柳儿,牵了她的手,问道:“今日你也看见他了,若什么时候想要与他见见面,随时来跟我说。” 柳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诚实道:“娘娘,方才有个人递了这个给我。” 薛静姝接过展开来,纸条上仅写了几个小字:宝儿,是你吗?我是哥哥。 她抬头看着柳儿。 柳儿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用衣袖胡乱擦着眼泪,哽咽道:“就是他,只有哥哥会这么叫我。” 薛静姝轻轻叹了口气,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傻柳儿,你哭什么呢?见到了哥哥,应该高兴才是。” 柳儿咽呜说道:“我原本以为自己不想他们,现在才发现,并不是那样的,就算他们当初抛弃了我,我也不恨,我还是会想。” 薛静姝轻声道:“既然想,就去见一见。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只剩这一位哥哥,若不见他,以后还要后悔。” “可是、可是他是安亲王身边的人,安亲王又是大坏蛋,娘娘你说,哥哥他会不会也成了坏蛋?他要是变坏了,我就不要他了。” 薛静姝轻轻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安亲王或许比柳儿想的还要坏,但是,为了安慰这个傻姑娘,她不介意说两句好话。反正现在她和皇帝都已经有了防备,不怕安亲王或他身边的人有什么举动。 她道:“其实仔细想来,这安亲王也就好色了些,并未做别的坏事,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柳儿吸吸鼻子,说:“好色就已经很坏了,哥哥他要是有样学样怎么办?他会不会现在已经给我娶了十个八个嫂子?” 薛静姝扑哧一声笑起来,“安亲王府里的姨娘侍妾,总共加起来都还没有十个八个,你哥哥身为侍卫,怎么可能越过主人家去?况且,就算他真娶了十个八个,只要是两厢情愿,没有强迫别人,那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是不是?” 柳儿皱皱鼻子,说:“不行,他要是真的娶了十个八个嫂子,我也不理他。天底下这么多坏男人,要是陛下也像他们一样,娘娘可怎么办?” 薛静姝替她擦了擦哭花的妆容,笑着叹道:“放心吧,陛下不会那样做的,你也要对你哥哥有些信心。” 柳儿慢慢止住眼泪,想了想,又问:“我跟他见面,要是被人看见了,会不会传出什么对娘娘不好的话来?” 薛静姝道:“不会的,等你什么时候确定要与他见面,我替你安排好,不会让外人看见。况且,就算别人传了什么话又怎么样?我相信你不会做不利于我的事,陛下也相信我,这就够了。” 柳儿这才点点头,认真说道:“那先等等,等我写封信问他,到底有没有十个八个嫂子,再决定要不要见他。” 薛静姝失笑道:“好好,都依你。” 皇帝夜里才回来,薛静姝已经先安置了,但还不曾睡着。 皇帝来时,身上还带了些酒气。薛静姝披了件外袍起身,让人去将准备好的解酒汤端来,又走上前,亲自替皇帝更衣。 “陛下喝了多少?” 皇帝的双眼难得有些迷离,他揉了揉额角,说:“这群人个个都是酒坛子,又全是真性子,他们来敬酒,不得不喝。” 薛静姝了解的点点头,接过宫女递来的醒酒汤,轻轻吹凉了,送到皇帝手边,“陛下快将这汤喝了,不然明日起来准要头疼。” 皇帝一手揽着她,一手端着汤,往后退到床边坐下,“曼曼今日还不肯喂我么?” 他喝了酒,气息比平日还要灼热几分,薛静姝靠在他身上,就如躺在一块铁板上一样。 而且……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了反应,下头硬硬的抵着她。 她红着脸,嗔道:“陛下难道就是这样一路回宫来的?” 皇帝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低沉地笑了笑,“不小心喝了一碗鹿酒,曼曼见谅。” 薛静姝见他这样,便知他真的有些醉了,只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解酒汤,轻轻吹了吹,递到皇帝嘴边,“陛下快喝吧。” 皇帝却磨人的腻着她,摇头道:“曼曼用嘴喂我。” 若是平日,薛静姝也就撂下碗不管他了,可今晚皇帝醉了酒,更加磨人几分,也更让人心生不舍。 她往外看了看,见宫人们早已退下,便红着脸,含了一口解酒汤进嘴里,双手搭在皇帝肩上,将自己通红的嘴唇送上去。 皇帝一口含住,大掌伸进她松垮的外袍里,四处点火。 薛静姝忙说:“陛下等等、等等……先把汤喝了。” 皇帝充耳不闻,企图蒙混过关。 薛静姝用力挣开他,说:“陛下若不喝汤,今夜就别在我这里安置了,省得明日起来向我抱怨,说头疼。” 这招果然有用,皇帝顿了一下,勉强抬起头,接过那碗汤一口灌下,然后将碗撇在一旁,抱起薛静姝放在床上。 薛静姝面红耳赤,小声说道:“陛下可得轻一些。” 皇帝点点头,摸着她的小腹道:“皇后腹中有皇儿,为了他,曼曼已经受了这么多的罪,我自然要留心,不能让曼曼白受罪。” 薛静姝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埋在他颈边,“可不单单是为了我,也为了陛下,为了我们的孩子。” 皇帝偏头含住她的红唇,含糊道:“是,为了我的曼曼,为了你给我的一切。” 第七十九章 难耐 两日后, 太皇太后突然降下懿旨, 将永平郡主的四女儿,许给西北镇关秦将军为妻,特许秦将军完婚后带着家眷去边关。 旨意一出, 不少人都在猜测太皇太后的用意。 有人想着, 是否这位永平郡主家的姑娘惹恼了太皇太后, 被厌弃了, 所以要将她远远的打发。 也有人想,莫非这位有熊瞎子之称的秦将军,就此要飞黄腾达了?否则,怎么配得上宗亲之女? 反应最为剧烈的, 莫过于永平郡主本人。 薛静姝听宫女来报, 太皇太后懿旨刚下,永平郡主就入宫来求见,却被太皇太后挡在宫门之外。 郡主转头又要来见她,薛静姝依着太皇太后的意思, 也以自己身体不便为由,拒绝了。 还有一人反应也不小, 那就是秦将军本人。听说, 他来向皇帝谢恩的时候, 还愣愣的问皇帝,怎么忽然要给他一个媳妇儿? 薛静姝好笑的看着小内监手舞足蹈的学着当时的场景。 那永平郡主见求见无门, 不知是否死心, 第二天, 让她女儿沈安茜入宫。 沈安茜来时,薛静姝正好在太皇太后宫内。 若是一般的女子,得知自己被许了这么一门亲事,肯定心中郁结,茶饭不思。可是沈安茜,却似乎是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脸色比上一次见时好了些,眼神也多了几分灵动。 她到了二人面前,郑重跪下,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安茜谢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隆恩。” 太后让人扶她起来,赐了座,又仔细看了看她,叹道:“你母亲是不是为难你了?” 沈安茜轻轻摇头,说:“娘要我进宫求太皇太后收回懿旨。再过一月,我就要离家了,娘心里生气,就让她出出气,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 “傻孩子,”太皇太后道:“不如我再下一道旨意,让你在宫中待嫁吧。” 沈安茜连忙摇头:“多谢太皇太后,可是安茜当不起这样的厚爱。况且,陪在家人身边的时日也不多了,我想多看看他们。” 太皇太后摇摇头,“你娘不知惜福,有你这样的好女儿,却不知道珍惜,往后她会后悔的。” 沈安茜低着头没说话。 太皇太后又与二人说了会儿话,才道:“我乏了,你陪皇后去园里走走吧。” “是。”薛静姝和沈安茜一同退下。 薛静姝心里知道,太皇太后要沈安茜陪她一起走走,实际上是要自己跟她说说那位秦将军的情况,也好让她心中有底。 两人沿着水边慢慢散步,沈安茜轻声问道:“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薛静姝点点头:“多谢你的关心,我好着呢。说起来,那位秦将军,我也见过一次。” 她转头看着沈安茜,沈安茜则低头揪着手帕。 薛静姝又说:“不知你是否听说了这位秦将军的一些传言?” 沈安茜不知想到什么,面色苍白的点了点头。 薛静姝轻轻笑了笑,“太皇太后怕你误解,才要要我给你说一说,外面那些人的传闻。难免有些不准确之处,也有些是别人捕风捉影,瞎说的。 “秦将军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张脸虽说不上英俊,但却极富正气。他的性格也很好,听陛下说,他待人仁和心胸宽广,虽然是将军,可是被人用诨号称呼,也一点不介意。 “而且那日演武,我仔细看了看,将军武艺不凡,在众多将士中,也是极其出挑的。他家里没有别的家人长辈,你嫁了他,就和他一同随军。西北的条件是艰苦一些,但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啃草根吃树皮,该有的吃穿还是不愁的。” 她边说,沈安茜边点头,听她说完,感激道:“多谢娘娘,我、我不怕苦。” 薛静姝拍拍她的手,笑道:“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谁舍得让你吃苦?” 沈安茜红了一张小脸。 她入宫时,脚步很有些沉重,出宫的时候,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对将来的期待。 眼看八月将至,夏季已经过了,到了该回京的时候。 这几日,夏宫里又四处忙活起来。 薛静姝有孕在身,太皇太后和皇帝都不让她多管。她便只坐在椅子上,指挥着下头各宫各院的总管收拾整理,再听听他们的回报。 皇帝对着烟波送爽殿里特意挖出来的池子,有几分遗憾。他当时准备与皇后共同戏水的,结果刚来夏宫,皇后就有孕了,这池子一直派不上用场,看来只能等着来年了。 薛静姝猜到他心里的想法,挽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出去,笑道:“陛下对着池子兴叹也没用,不如来替我看看,给皇儿的小衣要做什么图样的。” 她这几日闲来无事,招来宫中尚衣局的绣娘,和人学着做衣服。 也许是她本就有几分天赋,做坏了两匹绸缎之后,终于似模似样的做出几件婴儿的小衣来。 她又想更进一步,学着民间那样,在婴儿的衣服上绣些福禄寿喜、五毒等图样,好起到祈福辟邪的作用。 皇帝把那几件小衣裳拿起来看了看,每一件不过比他巴掌略大些。 他脑子里想象着日后皇儿穿着这小衣服,圆圆滚滚的模样,心里对皇后腹中的小家伙也多了几分期待。 不过,他又想起一事,道:“皇后还不曾替我做过衣服,这第一次却叫他占去了。” 薛静姝正拿着几个绣样比划着,听见这话,笑道:“就我这三两下子,怎么能做给陛下穿?况且,陛下这样高大的身躯,我若做一件衣服,十天半个月都未必做得出来。” 皇帝上前一步靠近她,跟她一起看那几幅绣样,说道:“我不介意,曼曼也给我做一件。” 薛静姝心里想,你自然不介意,做的人又不是你。 皇帝看她不答应,一手揽过她的腰,大掌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对着她的肚子说:“皇儿,快求求你母后,让她给父皇也做一件衣服,不然,父皇就把你的衣服拿来了。” 薛静姝哭笑不得,“这样的话,陛下好意思对小娃娃说,也不怕他笑话你,做爹的人,竟抢孩子的东西。” 皇帝理直气壮道:“皇后这话说反了。原本,皇后是我一人的,如今有了腹中的娃娃,皇后关心他却更甚于我,是他抢走了我的曼曼。” 薛静姝笑着摇摇头,“陛下莫忘了,这娃娃也有你的一半。所以这一切,可都是陛下自己造成的。” 这话堵得皇帝无言,可事实不正是如此?若不是当初他一个劲的要停了皇后的月事,皇后也不会这么快就怀上身孕,他也不必跟一个娃娃分享皇后。 但说来说去,又都是张之穹的错。他之前竟没跟他说过,皇后怀孕之后,有这么多不便。 薛静姝见他无话可说的模样,心里又有点软,靠在他怀里轻轻蹭了一下,说道:“陛下若真的想要,我便给陛下做一件里衣吧,左右贴身穿着,做工不好别人也看不出来。” 皇帝眉眼便又微不可查地舒展开来,低头亲了亲薛静姝发顶,道:“若曼曼觉得辛苦,便不必做了。” 薛静姝心里暗笑他,嘴上说得大方,若真不给他做,不定要怎么闹小别扭呢。 她道:“不辛苦,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做,只等着回京了。回京之前,应该能够给陛下做出一件来。对了,陛下先让我量一量身量尺寸,才知道该做多大的。” 她从面前的一堆绣品中找出量尺,让皇帝在那儿站定,双手张开,自己给他测量。 因皇帝身材高大,薛静姝的臂围又有限,测量的时候,难免挨挨蹭蹭,近来逐渐丰腴的身子就挨着皇帝,时不时这儿子擦一下,那儿碰一下。 皇帝喉头上下动了几次,薛静姝却还未察觉。 到了要量皇帝胸口尺寸的时候,她不得不张开手,去够在皇帝身后的量尺。 这个动作,相当于她整个人紧紧的贴在皇帝身上,胸前的两团软肉,也随着动作间上下蹭着。 皇帝终于忍不住,一把搂住她,声音微哑:“曼曼把我蹭起了火,这该怎么办?” 薛静姝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话,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陛下自己定力不足,却问我怎么办么?里头那池子里的水正凉着呢,刚好给陛下灭灭火。” 皇帝亲了亲她的脸蛋,“曼曼好狠的心。” 薛静姝嗔他一眼,说道:“方才要我给陛下做衣服的是陛下,忍不住起来火了也是陛下,我只不过是给陛下提议一个灭火的法子罢了,算什么狠心?” 皇帝忽然说道:“还有三天。” 薛静姝没跟上他的步调,困惑道:“什么三天?” 皇帝说:“还有三天,曼曼腹中的皇儿就三个月了。张之穹说过,三个月后——” 薛静姝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面上泛起一丝绯红,“陛下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天天数着这个过日子么?” 皇帝亲了亲她的手心,认真道:“不止这个,我还想着三个月之后的时光,如此,日子才过得快一些。” 薛静姝一把推开他,道:“陛下还是赶紧去池子里灭火吧,省得把我这烟波送爽殿都给点着了。” 皇帝勾着嘴角,心想着,一会儿再把张之穹叫来,给皇后把把脉,确认是不是三天之后真的可以,若还不行,这老太医也该告老还乡了。 第八十章 双胎 皇帝果然招了太医来给皇后诊脉, 过后, 趁着薛静姝休息,他单独把太医叫到外殿,询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张太医额头上冒着汗, 迟疑道:“这……陛下若为求稳妥, 不若再等几天。” 皇帝皱了皱眉, “再过三天便是三个月了, 还不行么?” 张太医谨慎道:“女子三个月身孕,只是估摸三个月,或许有余,或许不足。为保万无一失, 请陛下再等些时日。” 皇帝面无表情的坐着, 不说话。 张太医觉得有些腿软,大殿内分明十分凉快,但他背后,却不断有冷汗冒出。 终于, 皇帝说道:“你说个最妥当的日子。” “这……”张太医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斟酌着道:“若再有个十日, 应当就稳妥了。” 皇帝又沉默了一阵, 才说:“张卿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可别十日后又十日。” 张太医忙说:“老臣不敢。” 皇帝摆摆手,让他起来, “只要保得皇后这一胎顺利安产, 那这太医院院使的位置, 非张卿莫属。” 张太医心绪激动,又跪下来磕了个头,“老臣必不负陛下与娘娘期盼。 ” 皇帝点点头,让他退下。 夏宫里都已经收拾妥当,再过一日就要回京。 薛静姝特地又问过柳儿,是否决定与她哥哥见面。 柳儿之前写好给她哥哥的信,呈上来给薛静姝看过,又由她安排人送出去。 她哥哥昨日来了回信,薛静姝并未拆开来看,直接让人交给柳儿。 柳儿说道:“哥哥说他至今仍是独身一人,并未受那安亲王的影响。” 薛静姝笑问:“那你决定跟他见面了吗?” 柳儿点点头,“正准备跟娘娘提这事,我想等回京之后再见,这几天宫里都在收拾,不大方便。” 薛静姝点头说道:“也好,这几日杂务繁多,为防有些人浑水摸鱼,确实不好安排你们见面。等回宫后,我便着手此事。” 柳儿感激道:“谢谢娘娘。” 薛静姝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需要跟我也要说这个?” 柳儿捂着额头笑。 薛静姝心下有些感叹,境遇最能磨练人。从前,她和柳儿两人是如何的随性,不拘泥于主仆关系。如今进宫才不过数月,两人已经这样客气了。柳儿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孩子气的模样,成了一名合格严谨的女官。 回京时,走的是和来时一样的路。皇家的仪仗队伍仍然浩浩荡荡,唯一不同的是,因皇后有孕,抬凤辇的人数翻了倍,升格成与皇帝和太皇太后一样的规格。 到达宫中,先是休整了一日。第二天,又有许多留在京城内的诰命夫人,来进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后请安。 薛静姝上午召见了半日,连她母亲也见过了,下午又单独招了薛静婉入宫。 薛静婉来后,斯斯文文的给她行了礼。 薛静姝看她这样,赐了座,稀奇道:“最近又在家里学规矩了?” 薛静婉就如同所有的大家闺秀那样端坐着,听她发问,脸上露出一个苦哈哈的表情,“娘说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最近,她请了当初教三姐姐规距的那个李姑姑来教我,我都挨了她好多戒尺了。” 薛静姝回想起李姑姑那张严厉的脸,也有几分余悸,说道:“要不要我跟母亲说一说,让她给你换一个教导姑姑?” 薛静婉无奈的摇摇头,“还是别了,我已经习惯李姑姑,要是再来一位别的姑姑,又得去适应她。” 薛静姝道:“也是,总共也没多少日子了,我家的妹妹,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家的新娘子哩。” 薛静婉低了头没说话。 薛静姝又问:“你和林二公子见过面了吗?” 薛静婉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竟有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意。她揪着手帕,扭捏道:“见了,他送了我一只小猫,毛茸茸的,很可爱,我叫它毛毛。” 薛静姝看她神情,就知道妹妹的心已经动了。她笑道:“见了就好,也省得某个人再哭哭啼啼的来找我,说未婚夫喜欢别人,不喜欢她。” 薛静婉忙撒娇道:“三姐姐,你饶了我吧。” 薛静姝只是笑,心里却也有几分感慨。半年前,这个妹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如今也要嫁人了。 她想起一事,又问:“早上人多,我不好单独问母亲,最近府上有没有什么事?” 自从上一次,太皇太后降下懿旨,把薛静媛赐给安亲王为侧妃之后,大房就一直没有动静,不知是真的死心了,还是另有所谋。 薛静婉道:“最近大娘跟薛静媛都很老实。我看薛静媛那样子,好像真的安心准备待嫁了,可奇怪的是,原本她不是一心想要做安亲王正妃吗,现在怎么认命了?” 薛静姝却想到了安亲王的图谋,不知道大房是否清楚安亲王的野心?不过,不论她们清不清楚,只要薛静媛嫁给了安亲王,那日后发落安亲王的时候,薛家必定也会受牵连。 她虽然对薛家人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却也绝不愿意看着自己的骨肉亲人,扯上与谋反有关的罪名。 况且,若他们受了牵连,她自己也必定不能够独善其身。为今之计,只能把大房与二房彻底分开了。 她对薛静媛说道:“你回去跟母亲说,让她在父亲耳边提一提,就说是我的意思,咱们薛家也该分家了。” 薛静媛惊了一下,按理来说,她们祖父祖母还在世,断没有此时分家的道理,但她也没有多问,乖乖点头,“好,我记住了。” 等宫里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薛静姝便安排柳儿与她哥哥见面。 柳儿去时很有几分忐忑,回来的时候眼眶通红,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她兴高采烈的给薛静姝展示她哥哥带给她的一包小食,里头糖葫芦、小糖人、炒栗子、松子酥,各种各样的小零嘴足有十来样。 柳儿高兴道:“哥哥还记得小时候我爱吃的东西。” 薛静姝看她有了几分之前的活泼,心中也替她高兴。 柳儿又说:“哥哥说他要攒钱在京城里买房子,等到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把我接出去一起住。不过,我跟他说,我要一直陪着娘娘。” 薛静姝道:“若有合适的人,不必等到二十五,我就希望你嫁了,就算嫁了人,还可以陪着我,又多了个人照顾你,岂不两全其美?” 柳儿只顾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嫁。那些大男人,没有一个比得过娘娘的,我要陪着娘娘。” 薛静姝失笑,心里想,她的心性到底还小,自己可以慢慢帮她留意。 过了几日就是八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宫里不曾摆宴,让诸位百官回去与家人团聚,一同赏月。 薛静姝、皇帝和几位太妃,陪着太皇太后拜祭过月神,又吃过月饼,等太皇太后乏了,才各自回宫。 秋日的夜里有些凉,皇帝与薛静姝二人同行,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到了栖凤宫,洗漱之后,两人歇下。 薛静珠腹中的孩子已经三月有余,小腹微微鼓起。 皇帝将自己的大掌贴在她小腹上,鼓起的那一处,正好贴合的落在他的掌心。 薛静姝心中其实有些疑惑,之前皇帝数着日子等三个月满,看他那份难耐的模样,她还以为一等到三个月,他就要与自己亲近。却不想,如今早已过了十来日,皇帝却一直没有动静。 不过,她疑惑归疑惑,要她主动提出,却又绝对不肯的。 皇帝今日身上穿的里衣,就是薛静姝给他做的那一件,针脚不算细密,做工也不够精湛,但皇帝极为喜爱,换洗之后,只要干了就会拿来穿。 薛静姝见他如此喜欢,心里计划着,等将给皇儿的小衣绣好,再给他缝一件。 皇帝摸够了皇后的肚子,跟皇儿交流完了,大掌便开始,四处游走。 薛静姝轻轻颤了一下,搂上他的脖颈,小声问道:“陛下今日是不是要……” 皇帝将她的耳垂含进口中,含糊道:“张之穹之前说过,若为稳妥,最好再等等十余日。如今,终于到了。” 薛静姝怕痒,侧过头将自己的耳垂从他口中解救出来,又主动亲了亲他的嘴唇,小声说道:“既如此,还请陛下怜惜。” 皇帝低沉的应了一声,反客为主,将她的红唇吞入口中。 转眼就是薛静婉和林家二公子成亲的日子。 因他们两人是太皇太后赐婚,迎亲当日,两个人各自进宫,分别向太皇太后和皇帝谢恩。 薛静姝就在太皇太后宫内等着薛静婉,看着她一身大红喜服步入宫内,磕过头之后,都来不及再说几句话,就又被喜娘搀扶着离去。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叹道:“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啊。” 薛静姝心中也有几分惆怅。 她心里想,若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千娇百宠的养大了,肯定是交给谁都不放心的吧。 过了几日,她又将薛静婉招进宫。 上一次来时,薛静婉还是少女打扮,如今已宛然是一位妇人。 薛静姝仔细看她脸色,又问了些话,确定林家人待她不错,才放了心。 当第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沈安茜也出嫁了。 她照例也进宫给太皇太后和薛静姝磕头。 从太皇太后赐婚到她出嫁,其间不过一个来月。之所以如此仓促,都因西北边疆离不得秦将军,他们二人成亲之后,等沈安茜回过门,马上就要离京了。 薛静姝在宫内听闻,沈安茜回门当日,永平郡主拒不见她。沈安茜流着泪在府门外磕了头,当日下午,就和秦将军赶赴西北。 此一别,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进入秋季之后,日子忽然悠闲起来。 薛静姝多了一个习惯,清晨和傍晚爱躺在软榻上晒太阳。 皇帝来时,就看见她慵懒的模样。 皇帝上前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大掌十分自然的落在她小腹上。 薛静姝眼睛都未睁开,懒洋洋道:“陛下整日这样来回抚摸,可摸出什么来了?” 皇帝说:“每次都能察觉皇儿比前一日又长大了一些。” 薛静姝笑道:“哪有陛下说的那样明显。太医说了,前三个月,小腹与常人无异,三个月后开始慢慢长大,等到五个月才涨得飞快。” 皇帝说:“曼曼不信,自己来摸一摸,确实每日都看得出变化。” 他说着,忽然眉头微微一挑,道:“太医说的是一胎的情况,莫非曼曼腹中真有两个皇儿?” 薛静姝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被皇帝放了一说,她觉得似乎果真大的有些快。 她迟疑道:“是不是我这些日子胃口大开,肚子上长肉了?” 皇帝说:“将太医招来问问便可知。” 为保稳妥,除了张太医以外,皇帝又召了另外几位老太医一同前来。 等几名太医分别上前诊过,皇帝让他们暂时别把结果说出来,等每个人都把完脉,才问道:“众位太医可诊得出,皇后腹中到底有几个胎儿? ”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 张太医皱眉回想方才的脉相,脸上忽然一喜,说道:“陛下,依老臣看,娘娘腹中该是双生儿,只是如今胎儿尚小,脉动较弱,不易察觉。” 他说完后,有两名太医与他的结果一样,另有两名太医仍认为只有一名胎儿。 皇帝便让他们又诊了一遍,这一次,连张太医在内,四名太医都断定皇后怀的是双胎,只有另一位太医还不能确定。 皇帝心中便有数,让太医院的人回去重新商讨皇后安胎方案,方才让他们退下。 栖凤宫伺候的人都跪下道喜,皇帝让赏,又叫德禄去太皇太后宫中报喜。 众人走后,薛静姝仍不能回神,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皇帝眉眼之间有几丝飞扬,难得带了几分得意道:“曼曼可听清了,咱们有两个皇儿,叫我说中了。” 他回想着历代皇帝后嗣,似乎没有哪位皇帝的后宫妃子曾生下双生儿。不由有些自得,诸位先祖们的后宫再繁盛又怎么样?那么多人加起来,还比不过他一个曼曼。 他搂着薛静姝,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的曼曼可真厉害。” 薛静姝终于有了些反应,愣愣的转头看着皇帝,“陛下,我们真的要有两个孩子了?” 皇帝点头,“千真万确,四名太医都已经确诊,曼曼若不信,我叫潘神医进宫来再诊一次。” 薛静姝道:“不是不信,只是……” “只是什么?” 薛静姝忽然掀开薄毯下榻,径直往殿内走。 皇帝立刻跟上,就听皇后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又多了一个皇儿,之前做的小衣不够用了,还得再做一些,原本打算再给陛下做一件里衣,现在恐怕没有时间做了,放在一边吧,左右也不要紧……” 皇帝:“……” 第八十一章 胀痛 皇后腹中怀有双胎, 这是足以令朝堂上下欢欣鼓舞的喜讯。 历来皇家都以子嗣昌盛为祥瑞之兆, 原本皇帝登基五六年,后宫空无一人,膝下更无子嗣, 已经令许多老臣担忧。 这时候, 别说是皇后有孕, 就是一名出身低贱的宫女怀了龙种, 他们恐怕也不会介意,更不要说,皇后还怀的是双胎。 许多夫人进宫贺喜。 薛静姝刚怀孕时,人在夏宫, 那时候就有人要来道喜, 被太皇太后以她身体不便为由推拒了,如今不好再推,况且她胎位已稳,索性在御花园中赐了一场赏花宴。 众位夫人看着上首端坐的皇后娘娘, 心中无不感叹。 记得娘娘刚入宫时,办了一场迎春宴, 那会儿娘娘看着虽有几分青涩, 但身上那份清冷端庄的气质, 已令人折服惊艳,如今久居上位, 更添了几分雍容, 虽怀有孕, 气色却极好,面色红润,皮肤光泽,美貌比从前似乎更胜一筹。 这等的容貌与气度,难怪能够独宠不衰。等皇后生下腹中双胎,恐怕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她的地位了。 众人想到此,面上越发恭敬。 宫宴散场之后,薛静姝单独将秦氏留下,禀退伺候的人,问她道:“之前我与婉婉说过,要母亲跟父亲提分家之事,不知母亲提了没有?” 秦氏红光满面,女儿贵为皇后,得宠至极,又有双胎,如今京城内,没人比她这位皇后的娘亲更有面子了。 她道:“我跟你父亲提过一回,不过现在你祖父祖母都还健在,恐怕暂时不易办成。” 薛静姝没说什么,却问了她一个无关此事的问题:“母亲觉得,等薛静媛嫁入安亲王府,她会安安分分做她的侧妃么?” 秦氏立刻摇头,“恐怕难。” 薛静姝点点头,又说:“那肖家二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怕到时候,安亲王府后院,会被她二人争斗得乌烟瘴气。但是肖安茗毕竟是安亲王正妃,入了皇家玉牒的,若薛静媛做了什么被人逮到,永宁郡主跟端太妃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咱们薛府,甚至是我,都得受牵连。请母亲好好思量思量其中的利害关系。薛家大房跟二房,是非得分开不可了。” 秦氏听了她的话,面上神情严肃起来,认真想了想,缓缓点头,正色道:“娘娘说的有理,等我回去好好规划一番,必定要说服你父亲,在薛静媛出嫁之前,就把这家给分了。” 薛静姝轻轻颔首,又与她说了几句,便让她出宫。 她的肚子已将近五个月,比寻常孕妇五个月时大了不少,如今挺着大肚很有些辛苦,加上孕期懒散,越发不愿意动弹。 但太医又进言,若她平日走动过少,恐怕十月后不好生产。 皇帝听了这话,比她还要上心,每日除了晚饭后照例跟她散步,现在上午下了朝,也要特地来栖凤宫,拉着她在花园里走几圈。 除此外,她每天还要去太皇太后宫中两趟。 入秋之后,太皇太后的身体看着又有些虚了。薛静姝知道时候将到,每日都尽量去陪着她,还将给皇儿做的小衣带去,缠着太皇太后要她给些意见。 这一日傍晚,皇帝来到栖凤宫,却不见皇后,得知皇后在太皇太后宫中,他又转向长乐宫。 他到时,薛静姝正跟太皇太后讨论,娃娃肚兜上的蟾蜍该绣什么样子。 皇帝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靠在卧榻上,笑呵呵的让他起来,又假意不耐烦道:“皇帝来得正好,快把皇后叫回去,闹了我一下午,不让人安宁。” 薛静姝委屈道:“我就知道皇祖母偏心,陛下一来就要赶我走。”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小没良心的,就算是偏心,我也是偏你。好啦,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陪我这老太婆坐了半下午,够了,快回去休息吧。” 薛静姝这才笑着站起来,“那我明日再来陪皇祖母。” 太皇太后点点头,又叫她身边伺候的人都小心着些。 皇帝与皇后慢慢走过御花园,经过那一片李子林,李子树的树叶已经渐渐快要落光了。 薛静姝走到那一颗做了标记的李子树下,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转头笑着对皇帝说道:“我听皇祖母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还能再长一长。等明年这会儿,我肯定就能超过陛下这个高度了。” 皇帝扶着她的肚子,点点头道:“我拭目以待。” 薛静姝有点犯懒,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让他扶着自己走,“我最近是不是重了许多?早上起来的时候,都快看不见自己的脚尖了。” 皇帝说:“曼曼一点也不重,是不是走累了?我抱你回去。” 薛静姝笑道:“太医让我多走走,可不是让陛下抱着我多走走呢。再说,我现在这身子,还担心把陛下压趴了呢。” 皇帝低下头,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能不能压趴,夜里曼曼试一试就知道了。” 薛静姝推开他的嘴,轻声嗔道:“没个正经。” 她说完,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 皇帝察觉到,问道:“怎么了?” 薛静姝摇摇头,“没事。” 其实是她的胸口有些胀,又有点痒,但这种事总不好说出来。 夜里,二人靠在一块看书。 薛静姝想起上午时,她母亲让人递进宫里来的消息,关于分家之事,薛老太爷跟周老太君已经有几分动摇,恐怕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成功分家。 她不由又想到安亲王的不臣之心,小声问皇帝道:“陛下可知安亲王近日,是否有所动作?” 皇帝吻了吻她的发髻,说:“此事曼曼不必担忧,老八的动向,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不过,我看他确实忍不了多久。 前几年他能忍,皆因我膝下无子嗣,若我出了事,皇位顺承者便是他,所以他并不着急。 “如今慢慢有了身孕,等皇儿生下来,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位置。我若是他,最晚在这个冬季就发动,最好的时机,是在皇祖母去世之时,那时候宫里最无防备,我若有意外,他也可说是为了皇祖母,哀恸过甚。” 薛静姝虽然知道皇帝已经有所防范,但是想着这么一个如毒蛇一般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与皇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皇帝将她身上的薄毯裹紧了些,安慰道:“曼曼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薛静姝点点头,往皇帝怀里钻了钻。 又过一会儿,她有些乏了,掩着口鼻打了个哈欠。 皇帝便把手中的书合上,抱着她安置在龙凤床上。 薛静姝睡眼朦胧,一粘到床就要睡去。 皇帝跟着她上榻,手臂习惯的伸过来,一只手让她垫在枕头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腹上。 但这一次下手的地方不太准确,不小心碰到薛静姝胸口。她立刻疼得嘶了一声,捂住胸口,微微蜷起身体。 皇帝一愣,马上紧张道:“怎么?是不是碰到了皇后的肚子?” 薛静姝咬着唇,忍耐着那种难言的酸胀的痛意,等这一阵疼痛过去,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皇帝哪里会信,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身体展开,回想了一下自己帮才碰到的位置,问她:“是不是这里不舒服?” 薛静姝见被他猜中,虽然觉得有些羞涩,但也不好再隐瞒,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日有些肿胀,轻轻一碰就疼得很。” 皇帝盯着那鼓胀的位置看了半晌,慢慢靠近一些,伸手要去解她的里衣腰带,“我看看。” 薛静姝立刻按住他的手,咬着唇说道:“陛下又不是太医,看了有什么用?” 皇帝说:“我先看看,明日再去问张之穹这是什么症状。” “可别。”薛静姝窘迫道:“我、我还是去问问皇祖母吧,或许她老人家知道。” 皇帝挣开她的手,说:“那也先给我看看。” 薛静姝拗不过他,况且她这两日独自忍着疼痛,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正想要皇帝安慰两句,拒绝的心不够坚定,到底让皇帝脱了里衣。 自怀孕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胸口慢慢开始胀大,到了近日胀得有些疼痛了,顶上的红晕也扩大了一些,此时在烛光下,反射着一些润泽的光。 皇帝就这么凑近了,眼也不眨的盯着看。 薛静姝忍着羞意问他:“陛下看出什么来了?” 皇帝煞有其事道:“我听闻,女子有了身孕之后,双-乳便会开始分泌乳-汁。此时皇后胸口胀大,里头必定已经充满了汁水。皇儿如今还未出世,少不得要我来为皇后分忧。”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慢慢靠近,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第八十一章 主动 陛下又将娘娘惹恼了。 看着陛下对皇后娘娘百般殷勤, 娘娘却冷着一张俏脸, 栖凤宫伺候的人如是想着。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看得多了, 她们也就习惯了。 从一开始惊骇到不能自己, 战战兢兢心惊胆颤, 到现在, 她们已经能够眼观鼻鼻观心,不闻不看。只是忍不了一颗想要八卦的心,纷纷暗里猜测,陛下到底又做了什么? 薛静姝虽然冷着一张脸, 但耳廓一直是烧红的, 双眼也不敢与皇帝对视。她还摆脱不了昨晚异常羞耻的情绪。 皇帝人前人后两个样,她是知道的,也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正经,但他却一次次跌破她的底线, 现在竟然连、竟然连那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心里想着,止不住浑身燥热起来, 红晕蔓延到脸上, 一把推开皇帝递来的茶点, 含着水光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起身回到内殿。 胸口还残留着肿胀酥麻的感觉, 特别是那娇弱的两点, 昨夜几乎被皇帝吮吸得破了皮, 明明已经那样子求他,却还被变本加厉地欺负。 皇帝打着替两个皇儿探路的借口,对她做出这种事,以后皇儿出生,还让她怎么正视哺育他们这件事? 皇帝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出殿外,不紧不慢的跟着她进来。 薛静姝当作没看见他,手上翻捡着给肚里的娃娃做的小衣。 皇帝靠过来坐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拥住,低头亲了亲她白皙地耳垂。 薛静姝微微一颤。自从怀了身孕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比从前敏感了许多,皇帝随意的碰触抚摸,就能让她产生一阵颤栗。 皇帝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侧脸蹭了蹭她粉嫩的侧脸,声音低沉道:“曼曼还不肯原谅我?” 薛静姝轻轻哼了一声,“陛下说这话时,怎么不想想昨晚对我的所作所为?” 皇帝爽快道:“昨夜是我的错,不过,若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把持不住。” “你——”薛静姝气结,放下小衣,回身瞪着他。 皇帝亲了亲她微肿的红唇,说道:“曼曼这样诱人,又毫无防备地躺在我身下,叫我如何忍耐。” 薛静姝气道:“我对陛下没有防备,都是因为相信陛下,哪知道陛下会做出这种、这种事来?!” 皇帝说:“曼曼是该生气,不过如今错也错了,总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薛静姝扇动眼睫上下看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凑上前在皇帝的嘴角咬了一口。 皇帝轻嘶一声,但没有推开她。 薛静姝退开一步,看着他嘴角被自己咬出的一个小口子,既有几分得意,又觉得有点太过孩子气了。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自从怀孕以来,脾性变了很多,特别是在面对皇帝的时候,没有了从前诸多的谨慎与考量,越发的随性起来。 皇帝摸了摸嘴角,问道:“曼曼这下不气了吧?” 薛静姝又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皇帝让她痛,她也让皇帝感同身受一回。 于是,皇帝就顶着嘴角的小口子,招摇过市好多天,看得满朝文武以及宫里伺候的宫人们,一个个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但这是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小情调,哪里有外人多嘴的地步呢? 过了几日,安亲王大婚。 正妃和侧妃同一日进门,这在从前不算少见,但如今十几年来,也就只有这么一回而已。 不少人都等着看热闹,毕竟,安亲王正妃和侧妃不和睦的事,城内的人都有所耳闻。而且听说,这位王爷似乎喜欢侧妃多过正妃,只是碍于长辈的压力,才不得不娶了表妹为正妃。 他们还听说,这两位娘娘都不是省油的灯,恐怕日后,安亲王府有得热闹了。 果然,大婚过后第二日,就有消息传来宫里。 大婚当晚,按理说安亲王应该要在正妃院里安寝,可半夜的时候,侧妃身边的小丫鬟忽然来求见,说娘娘腹痛难忍,请亲王过去看一看。 安亲王这一去就没回来,竟是直接歇在了那儿。据说安王妃脾气暴躁,当下就把房里的摆设摔了干净,又拿了皮鞭要冲去侧妃院里算账,被身边伺候的人好说歹说才拦下来。 眼下,薛静姝和端太妃都在太皇太后宫中,等着新人进宫来敬茶。 听说了这个消息,太皇太后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知道指给安王的两个丫头都不是乖巧安分的,却没想第一天晚上就闹成这样子。 端太妃的脸色也不好看,本来她就不喜欢薛静媛,听说她使了这样的手段,半夜将儿子哄过去,心里对其更加不屑,若不是碍于同是薛家出身的皇后在场,恐怕立刻就要交自己的不满诉诸于口了。 不过,在她看来,安王妃的表现也不够大气。成亲当晚就又砸又闹的,哪有一个王妃该有的端庄气度?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只有薛静姝低着头喝茶,嘴角含笑,没有别的表情。 不多时,安亲王带着安王妃进宫。至于安王侧妃,算不得皇家正经儿媳妇,没资格入宫来敬茶。 安亲王昨晚洞房花烛小登科,本该是人生一大喜事,他又娶了两位美娇娘,更应是双喜临门,可看他脸色,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进了大殿,给太皇太后皇后端太妃请过安,从始至终,跟他身边的安王妃肖安茗没有半句交流。 肖安茗心里也是又委屈又气愤,她记得从前八表哥对她很好,怎么现在却这样对她? 她却不知,让一个男人迫于压力,娶他本不愿意娶的女人,对那个男人来说是一种耻辱。 在成亲之前,肖安茗于安亲王而言,是个长得还算漂亮,性格也算可爱,虽然有几分骄纵,但还能忍耐的表妹,但成了亲之后,她对于安亲王,就只是一个不合他心意的王妃罢了。 两人行过礼,又敬过茶,太皇太后给他们赐座。 端太妃做了婆婆,今天,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会抢她的风头,因此她先开口训话道:“你们二人既已做了夫妻,以后就该相互扶持,相互敬爱才是,那些荒唐的事,不该再有第二回。” 安亲王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嘴里应了声是。 肖安茗也点点头,但却带了几分委屈喊道:“母妃,昨晚——” 端太妃打断她:“昨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时儿做的不对,可你身为王妃,也不该那样摔摔打打,成何体统?” 肖安茗噎了一下,十分不甘心地低下头。她觉得自从成了亲,不止八表哥变了,连一向对她和蔼可亲的太妃娘娘,也不如从前慈祥了。 太皇太后打着圆场道:“端妃不必过于严肃,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就跟那小孩过家家一样,在所难免的,等他们三人磨合一阵就好了。” 端太妃叹了口气,说:“我倒羡慕太皇太后,有皇后这样的好孙媳妇儿。” 薛静姝轻轻一笑,说道:“端母妃这话叫我伤心,我是皇祖母的孙媳妇儿,难道就不是母妃的儿媳妇吗?” 太皇太后闻言笑起来,拉过薛静姝的手亲昵地拍了拍。 端太妃也笑了,但薛静姝的话,她却是不敢应的。皇帝和皇后虽然尊称她一声母妃,她却没有不自量力到真的把自己当成皇帝的母亲,皇后的婆婆。 本是主角的两个人就这样被遗忘在一边,上手三个人有说有笑。 安亲王倒无所谓,一边喝着茶,一边眼神不易察觉的往上面一个方向看去。 肖安茗则暗恨得直咬牙。 等安亲王和安王妃告退,不多久,薛静姝也回了栖凤宫。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宫女上前请示是否要传膳。 薛静姝问道:“陛下用膳了吗?” 宫女为防着她有这一问,早就打探清楚了,眼下忙道:“还不曾,方才崇德殿的公公来传话,说陛下今日政务较忙,请娘娘不必等他。” 薛静姝便说:“摆驾外廷,在崇德殿摆膳,我要与陛下共用午膳。” 若是先帝时期,后宫女子要去外廷,必定要先请示皇帝。但是到了薛静姝这儿,显然是不必遵守这个规矩的。 伺候的人也早已习惯,不敢多问一句,忙吩咐下去准备。 皇帝刚把一份奏折放下,按着眉心轻轻揉了揉,就听到皇后的声音:“陛下政务再忙,也不该耽误了用膳,否则身体该受不住了。” 皇帝立刻睁开眼,起身迎上去,薛静姝其自然地伸出手,放在他掌中。 皇帝扶着她往一旁坐榻走,“曼曼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薛静姝靠在他怀里,侧过头含笑看他一眼,“陛下不在,我独自一人怎么用得下午膳。” 皇帝一怔,皇后来找他不是没有过,但是言语上这样主动亲昵却不多见。 他亲了亲薛静姝发顶,忍不住问道:“曼曼这是怎么了?” 薛静姝仰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我心里高兴,想要来看看陛下,想要跟陛下一起用膳,想要亲亲陛下,这样不行吗?” 皇帝立刻回吻住她,两人缠绵亲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来,都有几分喘息。 “行,曼曼想怎么样都行。” 第八十三章 胎动 安亲王府两位娘娘果然不负众望, 接二连三出了不少闹剧, 着实让京中的人多了好一番消遣。 前两日闹得狠了,安王正妃亲手打了侧妃一个巴掌。 却不巧,侧妃那时恰好立在台阶边, 被她一个巴掌打下台阶, 立刻就给打晕了。 等她醒来, 自然又对着安亲王寻死觅活好一番哭闹。 安亲王对着美人总是心软, 看娇滴滴的美人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心头怒气涌上来,觉得那正妃确实不像样子,立刻就要去找她算账。 肖安茗却先得了消息, 哭哭啼啼的回娘家找她娘去了。永宁郡主自然不能让自己女儿受委屈, 又带着她进宫来请太皇太后跟端太妃做主。 太皇太后这几日听安亲王府传来的闹剧听得有些烦了,索性下了懿旨,让安亲王、安王妃还有侧妃三人分别禁足,这才安分了一阵子。 宫人们怕皇后娘娘闲极无聊, 都将这些事情当做消遣闲话说给她听。 薛静姝想,肖安茗之前的状况, 跟她当初倒有几分相似。 安亲王娶肖安茗是迫于端太妃的压力, 皇帝娶她是迫于太皇太后的旨意。 两桩婚姻, 都不是出自当事人自己的意愿,然而如今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她这几日听着安亲王府上的闹剧, 便忍不住想, 如果当初她嫁的是安亲王, 现在大概也会落得跟肖安茗一样的境地。 唯一不同的是,肖安茗心系安王,而且不甘心被别的女子争抢了风头,而若是她自己,或许就会如当初设想的那样,不争不抢,一人一院,冷冷清清的过完此生。 但谁能想得到,皇帝看着冷,心却是热的。而那安亲王,表面看着和和气气,内心却如毒蛇一般冷酷。 每每将安亲王与皇帝对比,越发显出皇帝的好,也越让她心底流露出不一样的甜蜜。 皇帝得了几次甜头,摸索出一点规律,在安亲王解除禁足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给人送了两个美人作为祝贺。 这下可好了,刚禁足完的肖安茗跟薛静媛正卯足了劲,准备继续战斗,却发现安亲王的注意已经全被新来的美人夺去。 于是,安亲王府越发热闹起来。 薛静姝知道皇帝所为,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哭笑不得道:“陛下这样唯恐天下不乱,担心皇祖母训话。” 皇帝却说:“我不过是看老八娶了两个新妇,却没一个可心的,担心他无人伺候,给他送两个人罢了。这是我对于手足的一片关爱之心,皇祖母又怎么会苛责于我?” 薛静姝忍不住戳戳他的脸皮,说道:“这世上最尖利之物,必定是陛下的胡子,唯有它能够顽强的钻破陛下的脸皮。” 皇帝抓住她的手,啃了指尖一口,慢慢靠近,语气有几分危险,“我的胡须尖利不尖利,曼曼试一试便知。” 说完,他就用下巴上的胡茬,在薛静姝脖子上胸口上一阵乱钻乱戳。 薛静姝最怕痒,被他一闹,立时就投降了,气喘吁吁地抱着他的头,笑得眼角泛泪,求饶不已。 不过,她又想起一个问题:“陛下知道安亲王府的情况,却又送了两个姑娘去,她们日后该怎么办呢?”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曼曼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善。这世间有的是为了荣华富贵甘愿一搏的人,能去伺候安王,在不少宫人看来,可比留在宫中,等到二十五岁时放出去好得多了。 他只说道:“曼曼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看来是我的胡子不够厉害。”说着抱住他的皇后又是一通搓揉。 殿外伺候的人听着殿内的欢笑声,再想想同样是奉旨取亲的安亲王,莫不在心里摇头,这就是不同人不同命啊。 薛静姝自从上一次安排柳儿与她哥哥见面之后,就没听柳儿请她再安排,忍不住问她原因。 柳儿说道:“我毕竟入了宫,就该遵守宫内的规矩,上一次和哥哥见面已是娘娘格外开恩,日后若要再见,就该跟宫中其他人一样了。” 宫里有恩典,入了宫的宫人,一年中可以与亲人见一次面,一次不过一个时辰。 薛静姝便道:“你既然是我身边的人,自然不必与他们一般。” 柳儿狡黠地笑了笑,“其实哥哥偷偷来看过我几回,不过他都躲在屋顶上没有露面,我也不曾与他说话,这样就够了。” 薛静姝一听,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也是这般行径的人,心中不住感叹,她家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的,好好的大道不走,天天攀缘走壁躲躲藏藏。 这次谈话之后不过两天,一日里,柳儿气咻咻从外头回来,一时间连称呼都忘了改,恼道:“小姐,你说那个神武大将军是怎么回事,他竟然无缘无故把我哥哥给打了,还打了不止一次!若不是看见哥哥脸上的淤青,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好气呀!” 薛静姝一愣,心里转过几个念头,问他道:“将军知不知道你哥哥跟你的关系?” 柳儿皱着鼻头,说:“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跟他都没说过话,我问了哥哥,哥哥也说不认识他,他怎么能够乱打人呢?” 薛静姝只得说道:“他或许是看你哥哥藏在房顶树枝上,以为他不怀好意,才会出手。” 柳儿也知道她哥哥这么做不合规矩,头两次她发现的时候,还避开了人跟他说过,以后不要再来。 但哥哥不听,每次躲躲藏藏的,以为她没发现,她也没有办法,只得不和他说话,省得被人看见。 可是、可是那个大将军分明自己也是躲在屋顶上的人,凭什么就认为哥哥是坏人呢? 她嘟嘟喃喃说道:“他自己也爬树,却不让别人爬,这也太霸道了一些。” 薛静姝心中也是无言,又安慰了她两句,好在柳儿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被她安抚下来。 夜里,薛静姝跟皇帝提起这事,“陛下,我可以保证,柳儿哥哥之所以躲躲藏藏,只是为了能看看柳儿一眼,没有别的用意。” 皇帝点点头,屋顶上有人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毕竟那么多暗卫蹲着。安王那个侍卫还是他叫人放进来的,不然不可能来了这么多次仍无人察觉。 薛静姝心里想,看那神武大将军的表现,显然是对柳儿有意。不过,她试探了柳儿许多回,知道柳儿眼下并没有想着男女之情,恐怕也明白不了那大将军的意思,更不要说接受他。 如今大将军又把她哥哥给打了,以后的路恐怕更加艰难。 她习惯性地摸着肚皮,忽然浑身一僵。 皇帝就搂着她,立刻察觉到她的变化,问道:“怎么?” 薛静姝呆呆地转头看他,“陛下,刚才皇儿踢我……” 皇帝也愣了一下,随即翻身起来掀开床帐,外头的烛光透进来,他眼也不眨的盯着薛静姝的肚皮。 薛静姝又嘶了一声。 皇帝看见她肚皮上有一处方才鼓了一下,忙问道:“疼不疼?” 薛静姝慢慢缓过神来,摇摇头,说道:“不疼,只是方才没防备吓到了。” 她说着,也坐起来盯着自己的肚子,又是欣喜又是好奇道:“陛下看见了么?我们的皇儿会动了呢。” 皇帝点点头,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什么。许久后,才见他迟疑地伸出一只手,覆盖在薛静姝肚皮上。 自从皇后有孕,肚子早已被他摸过不知多少回,然而这样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却是头一次。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察觉掌心震动了一下,似乎被火烧了一般,立刻将手缩回去。 他看着薛静姝的双眼里,很有些惊奇,“曼曼好厉害。” 薛静姝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新奇的皇帝?心里又酥又软,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道:“若没有陛下,我一个人可生不出皇儿来。” 皇帝被她拉着用手覆盖在她肚皮上,恰巧这时,腹中的娃娃用力踢了一脚,薛静姝哎呀了一声。 皇帝忙抱起她,“是不是踢疼你了?他们怎么这样踢个不停,我叫张之穹来。” 薛静姝拦住他,说:“之前我已经请教过皇祖母,四五个月之后,胎儿在腹中有些动静是很正常的,陛下不必紧张。” 皇帝方才新奇的劲头过去,眼下忍不住皱起眉头,说:“可他们这样踢个不停,曼曼如何休息?” 薛静姝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我们大人要睡觉,皇儿们也是要睡觉的,眼下他们大约睡醒了,才活泼一些,等一会儿再睡着就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腹中两个胎儿不知是否感觉到父母都在身边,居然一同动了起来。 薛静姝轻轻咬住唇忍耐,虽然不怎么疼,可有人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的感觉,总是不舒服的。 皇帝见状,眉头皱得更紧,忽然对着她的肚子说道:“再折腾你们母后,担心出来父皇揍你们。”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说完之后,薛静姝腹中安静了一瞬,而后更加剧烈的拳打脚踢起来。 她实在忍不得,轻轻拍了皇帝一下,“陛下别说话,我就没事了。” 皇帝住了嘴,在皇后没注意到的地方,略有几分不自在地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还打人?一点不像我。” 第八十四章 顽皮 大约是看薛静媛的这一阵子, 闹得确实不像话, 在她被太皇太后禁足之后,薛老太爷终于同意分家了。 历来兄弟分家,若父母还在, 都是跟着大房长子过日子。而如今, 原本的大房被太皇太后训斥, 没有了袭爵的权利, 被分出去的自然就是他们。 至于三房,本就是庶出,不管前面两房如何,他们总归是要分出去的。 等大房跟三房迁出之后, 薛府内一下子就清静下来。 这个家具体怎么分, 薛静姝并不关心,她只需要确定,大房已经分出去就行了。 以后薛静媛再闹,或者安亲王真的谋反, 会受牵连的也只有大房,跟他们二房并无多大关系, 皇帝也不必为了她为难。 她执意要大房跟二房分开,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也就是如此, 为了不让言官有借口,用皇后的娘家去为难皇帝。 分家之后, 薛静婉进宫见了薛静姝一次。 她嫁去林家已经将近两个月, 整个人被养得圆润了一圈, 更显得憨娇可人。 薛静姝将她细细打量过,才让她坐下,问道:“你在林家如何?没有人为难你吧?” 薛静婉摇摇头,“没有,娘和大嫂对我都很好。” 薛静姝笑着问:“那妹夫呢?他对你好不好?” 薛静婉微微红了脸,“也很好。” 薛静姝点点头,说:“当初太后要你跟薛静媛换过来,我其实心头还松了一口气,林家的门第,在京城内虽然算不上顶好,可家风却是难得的,家里人口又简单,素来听闻林老夫人跟林大奶奶性情又直爽,家中没有别的女眷,正适合你这样的性子。 “你平日里要勤快些,多去老夫人面前请安,多陪陪她。妹夫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你也要关心他的起居饮食,有什么事多跟他说说,别为了一点小问题闹别扭,知道么?” 薛静婉都乖乖点头,“三姐姐,我记住了。” 薛静姝笑了笑,又说:“不过,若有人胆敢给你气受,你也别忍着,再怎么样,你是我亲妹妹,陛下是你的亲姐夫,谁不长眼要欺负你,得先问问我的意见。” 薛静媛眨了眨眼睛,一脸崇拜的看着她:“三姐姐,你刚才这句话说起来,好威风,好霸气呀!” 薛静姝嗔道:“我的话你记住了么?你是皇后的妹妹,可别让人欺负得哭哭啼啼的来找我,有什么恩怨,当场就给他解决了,等你真的惹了什么祸,再来跟我说。” 薛静婉连连点头,“记住了,三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让人欺负,丢了你的脸面。” 薛静姝这才轻轻颔首,一只手不自觉的就抚上自己的肚子。 她如今怀孕五个多月,肚子却抵得上寻常妇人六七个月大了,坐上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 薛静婉好奇的看着她的肚子,跃跃欲试道:“三姐姐,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你放心,我一定轻轻的。” 薛静姝笑着冲她招招手,“过来,跟你的小外甥打个招呼。” 薛静婉走上前,小心翼翼的看了又看,才谨慎地伸出一只手,在她圆滚的肚皮上轻轻摸了一下,马上缩回来。 薛静姝好笑道:“他还能咬你不成?” 薛静婉嘿嘿笑了一声,又伸出手去,想要再摸一次。这次,她的手刚碰上薛静姝的肚皮,就觉得手心被人踢了一下,吓得她忙往后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一下子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 薛静姝愣了一下,忙叫人扶她起来。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她倒不担心薛静婉哪里摔到了,只是却憋不住,笑得肚子都疼了。 薛静婉羞窘得脸红耳赤,但是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十分惊奇道:“三姐姐,他怎么还会动?” 薛静姝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含笑说道:“皇儿们在长身体,伸懒腰呢。” 薛静婉不敢再摸,只是一双眼却离不开她的肚子,眼中满是惊叹。 薛静姝道:“不用好奇了,过一阵子等你怀孕,自己就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听她提这事,薛静婉红了脸,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三姐姐,只要做那种事情,就能够怀孕吗?” 薛静姝点点头,调侃道:“只要你跟妹夫天天睡在一块,保管你不出两个月就怀上了。” 薛静婉羞涩的低着头,揪着手帕没说话。 那种事,她跟他其实做得不多,因为她自己觉得很奇怪,有时候他靠过来,她就会躲开,躲不开了,才有那么一两回。 本来她还苦恼,不知道要跟谁去说这个烦恼。如今听三姐姐这样说,好像得多做几回才容易有宝宝,那下次……下次等他再来,自己不躲开就是了。 树叶逐渐落尽,第一场雪飘下来那天,太皇太后病倒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大限将至,她自己也知道,但大家都默契地从不提起。 薛静姝如同往常一样,早上去给她请安,陪她坐一上午,给她喂药说话,下午再跟着皇帝一起去一次。她如今白天在长乐宫的时间,倒比在栖凤宫中还长一些。 好几次,太皇太后都看着她的肚子怔怔发呆。 等她没注意,薛静姝便悄悄转过头去抹泪。她知道太皇太后一直等着她腹中的孩儿出来,但是,她或许已经等不到了。 这日上午,外廷有个小内监忽然送了一封信入后宫,原来是沈安茜从西北寄回来的。 她九月份成了亲,就跟秦将军一起赶赴西北,安定下来后,马上给太皇太后写了一封信,这一去一回,如今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 太皇太后接过仔细看了两遍,才笑着递给薛静姝,说道:“小四儿是个好孩子,出去了也没忘了咱们。” 薛静姝看了看,沈安茜来信,大意是说她自己已经安定好了。西北比她想象中好得多,秦将军的将军府虽不如京城精致,但很宽敞,将军对她很好。 她信里还说,等明年将军回京述职,她会跟他一起回来,看望太皇太后和皇后。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西北的一箱特产。 薛静姝笑道:“太皇太后心慈疼她,沈姑娘心中都知道呢。”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你们都要好好的,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薛静姝眼眶一红,忙低下头掩饰。 太皇太后身体不好,她也连带的心情低落,这几日一直没什么食欲,却硬逼着自己吃下去。 她还怀着身孕,不能病倒,又让老人家担心。 皇帝见她吃得辛苦,揽过她轻声道:“曼曼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御膳房去做。若实在不想吃,就罢了,别勉强自己。” 薛静姝摇了摇头,强自笑道:“没有的事,陛下多虑了。” 皇帝说:“皇祖母年纪已经很大了,她陪了我们这么久,是时候让她好好歇歇,去陪陪皇祖父。曼曼还有我,不要伤心。” 薛静姝低声哽咽道:“皇祖母今天盯着我的肚子看了很久,她肯定想看看皇儿长什么样子,我要是能早些怀孕就好。”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曼曼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家里的长辈去世之后,如果家中恰好有孩子出生,那这个孩子,就是那位长辈的转世。上天给了我和曼曼两个孩子,或许就是皇祖母舍不得我们,以后还要留在我们身边。” 这种说法没有根据,但薛静姝眼下却愿意去相信,她擦了擦眼角,说:“陛下说的是,我应该开心一些,皇祖母看了也高兴。” 皇帝见她缓过来,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问道:“皇儿今天乖不乖?” 薛静姝道:“乖着呢。陛下,我总觉得孩子们虽然还没出生,但却感觉得出来,似乎有一个特别顽皮些,另一个却很安静。那个顽皮的,必定比较像陛下。” 皇帝立刻说道:“我从不曾顽皮。” 薛静姝反问他:“都说孩子像父母,顽皮的那个若不像陛下,难道是像我么?陛下觉得我很顽皮?” 皇帝看了看她的脸色,识相地默默摇头。 “这就是了,既然我不顽皮。那个孩子不像我,只能是像陛下。明日我得去问问皇祖母,陛下小时候都有哪些闪亮功绩。”薛静姝斜眼看他。 皇帝在心里使劲回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他是真心觉得自己不顽皮的。 什么上树掏鸟蛋,下水摘荷花,躲在假山里吓唬过往的宫女内监,把他母妃最喜爱的一件衣服剪了给小狗做披风,将盐撒在糕点上,命小内监吃光等等等等…… 这不都是寻常男孩子会做的事情吗?这怎么能叫顽皮?他可是好孩子。 第八十五章 冬至 过了几天就是冬至, 这两天太皇太后的精神忽然又好了一些, 脸上比之前多了些血色。 薛静姝不愿意多想,只当她是真的有所好转。 太皇太后说宫里许久没有热闹过,趁着冬至, 把在京中的几位王爷公主都招进宫来, 办了一场小家宴。 外头飞雪连天, 殿内倒是暖融融的。 薛静姝跟皇帝一左一右, 陪坐在太皇太后两旁,底下坐着的是安亲王、敏亲王、安阳长公主等,以及他们的家眷。 肖安茗跟薛静媛也来了,至于安亲王别的姬妾, 则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太皇太后之前让他们三人禁足, 本是打算让他们安分一些,可是皇帝又赐了两个美人,安王府闹得比从前还厉害。 如今,肖安茗跟薛静媛在这大殿上, 还能勉强维持平和,只是两人的眼神官司却一直不曾停歇。 安亲王坐在她们二人之间, 仿佛没有发现自己身边两个女人的暗涌, 只管自己端着酒杯小酌, 或者说些话逗太皇太后与端太妃开心。 薛静媛见他这样冷淡,心中不由更加怨恨。 之前刚成亲的时候, 安亲王对她还是宠爱的, 至少比对肖安茗好多了, 可是等府里来了那两个小妖精,安亲王完全被她们勾走了,对着她就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从前一个月能在她房里歇十来天,如今有个四五天,已经算是稀罕了。 她倒不是怨恨安亲王,而是怨恨薛静姝。因为那两个美人是皇帝赏赐的,可皇帝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想到赏赐美人?必定是她那位好姐姐从中作梗,见不得她得宠,见不得她好。 她几乎要把手中的帕子绞烂,借着掩饰往上手看去,看着薛静姝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心内更是咬牙切齿。 就等着吧,等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目光下移,看见薛静姝凸起的小腹,她不由也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忽然捂住口鼻,做干呕状。 太皇太后正与薛静姝说着笑,忽然听到那违和的声音,不由皱了眉看过去,“安王侧妃这是怎么了?” 薛静媛又呕了一声,才慌忙起身,到大殿中间跪下,惊慌道:“回太皇太后,妾也不知是怎么了,方才忽然就觉得胸闷得很,一时失了仪态,请太皇太后恕罪。” 端太妃眉头一动,忙问:“你是今日才觉得胸闷,还是此前就已经有了?” 薛静媛道:“这几日一直不不太舒服,只是以为是小事,不曾上心,未料到如今在殿上失仪。” 端太妃看向太皇太后,眉眼中已经有了几分喜色,“老祖宗,您说侧妃她是不是……” 太皇太后缓缓点头,说:“先叫太医来看看吧。” 小内监忙跑去太医院传人。殿内的人见这样,心里都已预料到几分,看向薛静媛的眼色也不太一样了。 没想到,安王这位侧妃似乎比正妃更早怀上了孩子,只是不知她腹中怀的,到底是男儿还是女儿,若是男儿,以后安王府就更加有好戏看咯。 安亲王则起身,亲自把薛静媛扶到自己身旁坐下。这还是今晚他第一次正视薛静媛,她不由羞怯的红了脸,垂着眼睑。 肖安茗见状,狠狠地咬住了牙。她母亲永宁郡主给她做了好几个眼色,才将她按捺下来。 太医很快就来了,大殿里所有的人都密切地关注着他的诊断结果。 唯有薛静媛心中有数。她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在月事没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借着回娘家,偷偷请大夫看过,否则,若没有把握,她怎么会在今天显露出来?她可是忍耐了许久,打定主意要在今天好好出出风头的。 果然,太医诊出她已经有了身孕。 殿里想起许多贺喜之声,最高兴的,莫过安亲王跟端太妃。特别是端太妃,之前她一直不喜欢安王这个侧妃,但今天,得知她腹中有了自己的孙儿,再看她就觉得比之前顺眼了许多。 太皇太后也挺高兴,当堂就赏了薛静媛不少东西。 肖安茗更是气愤不已,然而她还是得强装着笑意,甚至要去恭喜薛静媛。 薛静媛享受着众人的瞩目和安王的亲切关心,心中不住想着,才是她想要的,也是她该得的。 不久,众人散去,薛静姝和皇帝将太皇太后送回长乐宫。太皇太后睡下后,他们两人才离开。 踏出宫门之前,薛静姝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不安。 皇帝也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薛静姝缓缓摇了摇头。 皇帝握住她的手,扶着她一同坐上御辇。 外头寒风肆虐,好在皇帝的怀抱依然如从前那般暖和。 薛静姝偎依在他怀里,轻声说道:“陛下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皇祖母要陛下送我出宫,陛下送了我一支红梅。” 皇帝微微点头,“记得。” 那一副画面似乎还在眼前,薛静姝浅浅的弯起嘴角,“陛下那时候为什么忽然要送我梅花呢?我回去想了许久,那会儿,陛下大概是为了安皇祖母的心,是不是?” 皇帝老实承认,“一半。” 薛静姝追问:“那另一半原因呢?” 皇帝将她颈边雪白的狐狸毛围紧了些,说:“红梅与你相衬。” 他至今记得第一次与他的曼曼相见的场景,曼曼披了一身纯白如雪的白狐披风,那会儿他就觉得,若曼曼手中再握一支红梅,便是冬日里极美的一幅景色了。 薛静姝轻轻地抚着肚子笑。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她匆匆从城外庵堂回来,入了皇宫,见到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那时候,她怎么能想到,那个看着面冷的人,将会在她的生命中扮演这样重要的角色。 御撵到了栖凤宫,皇帝将她扶下来。 她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体态越发的沉重,有时候她自己洗浴,看着这么一个硕大的肚子,都觉得有几分怪异。 但皇帝却每日里只要有空,就要抱着她,另一只手熟练地抚摸肚子,一点都不曾介意。 方才在家宴上,两人都没吃多少,眼下又叫小厨房端了几样吃食上来。 薛静姝如今的食量比当初刚进宫已经大了不少,不过,跟皇帝自然还是没得比的。 皇帝先让她吃完,自己才把剩余的一同席卷干净。 夜宵用完,两人洗漱睡下。 薛静姝靠在皇帝怀中,脑子里不断想着从前的事,忽然发现,皇帝的不寐之症,似乎许久没犯过了。那些熏香,自她怀孕之后已经不再用,而皇帝却没有一点不适。 “在想什么?”皇帝问她。 薛静姝便把自己的发现与他说了。 皇帝轻轻勾起嘴角,说:“曼曼到如今才发现么?” 薛静姝道:“陛下从前睡不着是闭着眼,眼如今睡着了,也是闭着眼,我发现不了不是很正常吗?” 皇帝点点头:“曼曼说的都对。”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陛下这话说的,好似我本来不对,您只是让着我,才觉得我对而已。” 皇帝又点点头,说:“曼曼说的也对。 ” 薛静姝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道:“陛下就逗我玩吧。” 皇帝抓住她的手亲了一口,“曼曼已经许久不喊我曜哥哥了,喊一声给我听听,嗯?” 薛静姝的手被他抓住,也不缩回来,顺势摸了摸皇帝下巴上的胡茬,“陛下马上就要做父皇的人了,怎么还好意思让我喊哥哥?要是被孩子听见,不得让他们笑话。” 皇帝说:“若敢笑,就打他们屁股。” 薛静姝听他又说要打孩子,扬起头就在他下巴上咬了一下,“陛下敢打他们,我就打陛下。” 她的力道很轻,不痛不痒的,皇帝却摸了摸下巴,幽幽叹了一口气,“曼曼心里,越来越没有我的位置了。” 薛静姝笑道:“陛下也越来越没有陛下的样子了。如今竟还要跟孩子们争,等他们大了,我必定将这些话学给他们听,好让他们知道,他们面上正经的父皇,底下到底是怎样不正经。” “哦?既然曼曼认定了我不正经,那我若不做给曼曼看看,倒辜负了你一片期望。” 说着,他就伸出手掌,在薛静姝身上四处挠痒痒。 薛静姝到处躲,却躲不出他的怀抱,只得服软求饶。 两人正闹着,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皇帝刚掀起床帐,就见德公公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泪涕泗流,颤抖着跪下,泣不成声,“陛下、娘娘,太皇太后……归天了……” 第八十六章 寒冬 雪下了整整一夜, 整座皇城被掩盖成一个惨白的世界。满天飞舞的雪花, 和在寒风中飘起的白练,似乎都在述说这一场冬日的悲事。 灵堂里跪满了王子皇孙,殿外趴伏着文武百官, 啼哭声与哀嚎声如浪潮一般, 此起彼伏。 帝后二人一身粗麻孝衣跪在最前头。 薛静姝眼眶红肿, 面色苍白, 垂着泪,将冥币一张张放进火盆里。 皇帝神色麻木,跪在那儿一动不动。 太皇太后薨逝,按照祖制, 罢朝五日, 百官哭灵,停灵四十九日。 今天已经是第二日。 薛静姝神色恍惚,跪立不稳,忽然往一旁倒去。 柳儿垂首跪在侧旁, 发觉她的异动,低呼一声, 膝行上前将她扶住, “娘娘, 您怎么样?” 薛静姝撑着她的手跪稳,轻轻摇头, 声音嘶哑:“无事。” 皇帝听到动静, 醒过神来, 转头看她,说了两日里第一句话,“扶皇后回宫休息。” 薛静姝仍然摇头,哑声说道:“我与陛下一起陪着皇祖母。” 柳儿担忧的看着她的肚子,“可是娘娘,您的身体……” 薛静姝低头,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皇祖母肯定也想多看看我腹中的孩儿,就让皇儿跟我一起守着他们曾祖母吧。” 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突然站起身。他跪了两天,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德禄忙上前将他扶住。 皇帝定了一会儿,将他推开,又走到薛静姝面前,弯腰将她抱起。缓缓步出灵堂。 薛静姝搂着皇帝的脖颈没说话。 并非是她不够自爱,拿自己的身子冒险,实在是皇帝这两次的表现让她心惊。 她本就知道皇帝看重太皇太后,虽然此前,他总在安慰自己,说人固有一死,让她不必为太皇太后的离去过于伤心。然而,等这位老人家真的离开他们之后,皇帝所展露的哀伤,却比所有人都要深重。 他跪在那儿两天两夜,不言不语,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不论是谁来相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薛静姝没了法子,只能赌一赌。赌她和孩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赌皇帝舍不得让自己跟他一起长跪,以此来逼皇帝起身去休息一会儿。 外头寒风肆虐,孝衣单薄,不堪风雪侵袭,德公公连忙捧上一件狐狸毛披风。 皇帝将薛静姝裹紧,自己却没有接受任何保暖的衣物。 薛静姝见状,张开手臂,展开披风,尽力抱住皇帝。 风雪覆盖的皇城,越发的冷清萧条。 御撵载着帝后二人回到栖凤宫,留守的宫人奉上姜茶。 薛静姝接过来,递到皇帝面前,忧心忡忡道:“陛下用点东西吧。” 皇帝看着她,许久后出了口气,“我无事,曼曼不必担心。” 薛静姝不语,只是固执地把姜茶捧在他面前。 皇帝只得接过。 薛静姝看他喝下,又叫人把午膳端来。她让伺候的宫人都退下,自己亲自给皇帝布膳。 皇帝两日不曾进食,眼下准备的,都是容易克化绵软的食物。 皇帝拉着她坐下,让她与自己共用。 薛静姝也不推辞,她其实没什么食欲,只是顾及腹中的孩子,不敢任性,勉强咽下一些。 用完午膳,皇帝又把她抱进内殿。 薛静姝道:“陛下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 “别动,曼曼膝盖上有伤,让我看看。”皇帝将她放在软榻上,除去鞋袜,卷起裤腿。 果然,薛静姝雪白的膝盖上,赫然印着两个青紫发黑的於痕,那是这两日跪出来的。 皇帝细细看了看,起身从柜子里找出化瘀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抹上一层。 薛静姝咬着下唇忍耐。 皇帝道:“是我不对,不该让曼曼陪着我受这个罪。” 薛静姝摇摇头,“与陛下无关,是我这身子太娇弱。陛下膝盖上是不是也有淤青?我来给陛下擦药。” 皇帝将药膏放在一旁,上榻搂住她,“不必了,我皮糙肉厚,并无大碍。” 薛静姝抚摸着他健壮的手臂,静静靠在他怀中,两人都不曾说话。 屋外寒风呼啸而过,间或夹杂着远处隐约飘来的哭嚎。 大爱无声,大悲无泪。 自太皇太后去世,薛静姝便不见皇帝掉过一滴眼泪。但她知道,他内心的哀痛,不比外面那些扯着嗓子嚎哭的人少一分一毫。 她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涌到眼眶里的泪逼回去。 “陛下、陛下……”她在皇帝怀里轻声呢喃。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 薛静姝用头顶蹭着皇帝的下巴,小声说道:“陛下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暂时将皇帝从哀伤的深渊里拉回来,说什么都可以。 皇帝拥着薛静姝,白茫茫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许多从前的事,快乐的,爱伤的,愤怒的,绝望的。 他缓缓开始述说,从他记事的时候说起,三岁,五岁,八岁,十岁…… 大衍朝皇子皇女都由其生母抚养,随着皇帝的母亲丽妃从盛宠,到失宠,再到冷宫潦倒,皇帝身为六皇子的待遇,也一降再降。从被众人追捧,到漠视,再到受人欺凌,直至后来,太皇太后怜惜这个不起眼的皇孙,他的境遇才又开始好转。 他说起自己从前的这些经历,语气平淡而冷漠,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唯一的波动,是在他说到自己发现,丽妃与人通-奸之时。 薛静姝惊得瞪大了眼。她无法想象,幼年时的皇帝躲在假山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跟陌生男人厮混的场景。 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皇帝变得不喜人亲近,无论是男是女。 但他母亲丽妃之事,还不止如此。 皇帝沉沉说道:“后来,她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我曾看见她温柔的对着肚子说话。 “但那个男人是个孬种,他害怕了,敢做不敢当,再一次抛弃了她。就如同当初没有按照约定带她远走高飞,让她不得不入宫一样。 “他哄骗她吃下堕胎药。那之后,她就变得神志不清,一直在宫殿里找那个的孩子。那天圆月,我看见她找到井边,她对我笑了笑,然后一跃而下。” 说到这里,他顿了许久,才缓缓接下去,“……我看见了,但我没有拉住她。” 薛静姝震惊的无法言语,只能反手紧紧的抱住皇帝。 “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那副场景。她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笑着纵身跃下,但我一次也没有拉住她。曼曼你说,我是不是坏透了?”皇帝轻声问她。 薛静姝用力的摇着头,哽咽道:“不、不……”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轻柔的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泪珠,“别哭,曼曼别哭。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自从有了曼曼,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 他低头亲了亲薛静姝颤抖的嘴唇,低声道:“不要离开我。” 薛静姝抽噎出声,“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离开陛下,不会离开我的曜哥哥。” 皇帝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静静相拥。 急风刮落了一张瓦片,琉璃瓦落在汉白玉石阶上,清脆的碎成了无数片。 外头很快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许是有宫人在打扫。 皇帝又亲了亲薛静姝的发髻,忽然说道:“老八出手了。” 薛静姝立刻抬头看他。 “方才那碗汤,被动了手脚。”皇帝平淡无波的说来,却听得薛静姝心惊肉跳。 刚才桌上那碗汤,是皇帝唯一没让她吃的,她慌得要喊太医。 皇帝制止了她,摇头说道:“曼曼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已经从潘神医处取来解药提前服下。只是为了揪出老八的全部势力,我们需要将计就计。” 薛静姝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我能为陛下做什么?”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颊,说:“之后十余日,我会昏睡不醒。戏台子已经搭好,要唱戏的人,自然会一个个跳上去。曼曼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皇儿,等我醒来。” 薛静姝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好,我等着曜哥哥。” 灵堂里,帝后相伴离去,但是之后回来的,却只有皇后一人。 此时众人并未起疑,皇帝在太皇太后灵前跪了两天两夜,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眼下皇帝跪不住前去休息,实属正常。 唯有安亲王抬起头,盯着最前头那个身影和她身边的蒲团,目光未明,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第二日,还是不见皇帝出现。 百官中,已有一些窃窃私语之声。 安亲王上前一步,问道:“皇嫂,怎么不见皇兄?” 薛静姝语气平静:“陛下连日哀伤过度,此时正在我宫内休养。亲王可有异议?” “小王不敢。”安亲王低头退下,但他心里在想什么,别人无从得知。 薛静姝并不多看他一眼,径自跪在自己的蒲团上。 好在太皇太后的后事,自有宗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主持,皇帝不在也不耽误什么。 第三日,皇帝还不曾出现。 众人已经看出,皇后沉稳的表现之下,似乎有几分焦虑。于是暗里的议论之声更加嘈杂,似乎有抬到明面上的趋势。 这些都在薛静姝的预料之中。 当日皇帝说他将会昏睡之时,她就在心内思索,自己将要以何种态度出现在百官之前。 一开始,她准备让自己惊慌失措。这也是人之常情,皇帝无故昏睡,不知内情的皇后,自然只能惊慌。但她后来想了想,皇帝曾说过,安亲王多疑,且善于伪装。若她表现得过于惊慌,或许还要引起他的怀疑,疑心她的反应是真还是假。 因此,她要做一个故作镇定,试图掩盖真相的皇后。她越是镇定,以安亲王多疑的性子,越是会认为皇帝已经出事,他的毒计已经有所成效,只有这样,他才会迫不及待地展开下一步动作。 果然,在皇帝连续两日不曾出现之后,以安亲王的外祖父礼部尚书为首的一群文官,开始质疑皇帝的安危。 薛静姝节节败退,别无他法,只得说出皇帝已经昏睡不醒,并且太医束手无策的真相。 百官们混乱了一两日,逐渐分成几个团体,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各自有各自的利益,有的关心如何寻医,让皇帝早日醒来。有的则盘算着,皇帝昏睡不醒,朝政该如何处理之事? 薛静姝把神医潘济招进宫内。 神医表明,皇帝与太皇太后祖孙情深,受不得太皇太后离去的打击,恐怕要就此长睡不醒。 百官得知后,关心后一个问题的官员又比之前多了些,并且,逐渐有了一个声音,有一小拨人,欲推安亲王暂理朝政。 薛静姝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在不需为太皇太后守灵的时候,她只呆在自己的栖凤宫中,守在皇帝身边,安静的扮演一个迷茫无助的皇后。 百官哭灵五日,各自散去,灵堂里的人越来越少,不断有人告病,到第十日,竟只剩薛静姝和敏亲王两人。 薛静姝看着那位少年苍白的脸色,轻声劝他回去休息。 劝了数次,敏亲王才终于告退,离开之前,他欲言又止,最终下了决心,小声说道:“皇嫂要保重身体,小心八哥。”说完这句,他匆匆退下。 薛静姝让柳儿扶着自己到偏殿休息。 这几日,安亲王越发的意气风发,已经到了掩盖不住野心的时候。 他虽然还没有同意朝臣们提议的代理朝政,但有心人已经看得出,他明显是在欲迎还拒,维持着一个贤名表相罢了,只怕朝臣再请两次,他便要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柳儿不明真相,这些日子已经暗地里不知道为她家小姐哭了几次,但是当着薛静姝的面,她不敢表露丝毫,怕她担心。 她扶着薛静姝坐下,又端来安神暖胃的汤水给她。 薛静姝喝了两口便放下。 柳儿红着眼眶哽咽道:“娘娘,就算为了腹中的小皇子们,您也要多用一些呀。” 薛静姝摇摇头,“我不饿。” 柳儿还要再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偏殿的暖帘被人掀起,安亲王和他的侍卫走进来。 那侍卫在安王身后抬着头,直直的看向柳儿。 柳儿撇开眼,不理他。 安亲王走到薛静姝跟前,拱手行了一礼,“小王见过皇嫂。” 薛静姝不曾理会。 安亲王也不介意,一双眼睛肆意地盯着她的脸看。 直到薛静姝皱起眉头,他才说道:“皇嫂近日瘦了不少,实在让人心疼。” 薛静姝不悦道:“此事与安王无关,安王越矩了。” 安亲王笑了笑,“眼下皇兄长睡不起,替他打理朝政,照顾皇嫂,都是我的责任,怎么会与我无关呢?如皇嫂这般美人,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舍不得看你憔悴至此。” “安王自重。”薛静姝冷冷道。 安亲王听后,不但不曾收敛,反而更加放肆地伸出手来,似乎打算触碰她。 柳儿猛地冲上前,一下子将他撞开,恶狠狠地盯着他。 安亲王不曾防备,退了两三步才站稳,抬头来正要发火,见是个杏眼圆睁的俏丽小美人,火气又散了几分,挑眉笑道:“不愧是皇嫂身边的人。随便一个小丫鬟,都这样**娇俏,有意思。” 他点着头,又准备去抓柳儿。 他身后的侍卫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沉声道:“王爷。” 安亲王停了手,似乎想起什么,略有几分惋惜道:“我记起来了,这丫头就是你看上的那个,罢了,我不跟你争。” 他又转向薛静姝。 薛静姝忽然站起来,道:“安王可还记得,此处是皇祖母灵堂,皇祖母正盯着安王的一举一动,若不想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得安宁,王爷尽管放肆。” 她不说还好,一说,安王看着这四周飘忽阴冷的白练,背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气。 都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是安亲王显然不是这一类人,心中有鬼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有鬼。 恰好一阵冷风吹来,耳旁似乎有什么在低声咽呜,恍惚是太皇太后在喃喃自语,更加让他脊背发凉。 他不自觉退了一步,又看了薛静姝一眼,不甘心的出去了。 见他离开,薛静姝皱起眉,抚摸着肚子。许是这几日一直给太皇太后守灵,过于劳累,今天腹中不太舒服。 柳儿忙上前扶住她,擦了擦眼角,带着鼻音道:“娘娘,我扶您回宫去休息吧。” 薛静姝拍了拍她的手,“方才委屈你了。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今天最后再陪陪皇祖母,明天就呆在宫里不出来了。” 安亲王胆子再大,也要顾及御史言官,目前还没有胆量擅闯后宫,在她的栖凤宫里,还是安全的。 柳儿点点头,看她手中的八宝暖炉没炭了,便拿起来,准备到耳房去换一个。 她刚踏出殿外,就听到有人唤她,转头一看,却是她哥哥柳毅。 想到这几日安亲王的举动,还有方才殿内的事,她瞪了柳毅一眼,扭头就走。 柳毅几个大步追上她,小声说道:“宝儿,你别哭。” 柳儿一把抹掉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用力推开他,哽咽道:“我讨厌哥哥!” 柳毅怔怔站在原地,看她跑远。 栖凤宫内果真清静许多,皇帝在龙凤床上昏睡,双眼紧闭,不吃不喝,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说明他的生机。 薛静姝每日给他擦脸洁身,又让小厨房做了流食,一点一点喂给皇帝。 虽然之前皇帝曾交代过她,他昏睡之后不必禁食。但这十几日,她都固执地亲自给他喂食,每日里只有这个时候,她心中才能安定一些,才能不断的对自己说,皇帝还好好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喂皇帝吃完早膳,宫女回禀,安亲王侧妃求见。 薛静姝收拾妥当,在外殿接见了她。 一看见薛静媛的装扮,她就皱了眉,“此时尚在国丧之中,侧妃这一身打扮,未免不合时宜。” 薛静媛扶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肚子,站在殿中,也不行礼,蹙着眉头,似乎十分苦恼的样子,“娘娘不知,我这一身肌肤也不知是怎么养的,一碰上那麻做的孝衣,身上就起疹子,王爷怜惜我,特许我破例,还请娘娘见谅才是。” 薛静姝冷然道:“侧妃的身子果然娇贵,只是这样娇贵的身子,不知有没有娇贵的命来匹配。” 薛静媛勾着嘴角笑起来,“娘娘信命吗?我从不信。十几年前,那个游方术士说大姐姐和娘娘都有凤命,可如今看来,怕是一个也没有。” “你这话何意?” 薛静媛笑着摇头,让伺候的人扶着她坐下,才说道:“娘娘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满朝上下,谁不知皇帝陛下长睡不醒,就要追随太皇太后而去,只怕再过几日,那宝座上坐的,就是我的夫君了。” 她说着,又转头打量着这座宫殿,“这栖凤宫,栖的是凤凰。等王爷登上大宝,娘娘觉得,你还有资格住在这座宫殿里吗?” 薛静姝不咸不淡道:“我是否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但你有没有资格,却可以肯定,就算我住不得这里,区区一个侧妃,难道还奢望能够入主栖凤宫不成?” “你——”薛静媛咬着牙,自从嫁入安王府,她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她不是安王正妃这件事。一个侧字,就让她不得不屈居于人下,不得不每次看着肖安茗在她面前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趾高气昂的德性。 她费力将这口气忍下,又缓缓地笑开。 肖安茗是正妃又怎么样?此时她先怀上了身孕,她的孩子以后是长子,是王爷第一个孩子,那是别的孩子无法相比的。 而她薛静姝现在是皇后又怎么样?马上就不是了。等王爷登基,自己至少也能够被封为贵妃,再等她的孩子出生,肖安茗皇后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稳,还未可知。 这一座宫殿,这一张皇后宝座,都将是她的囊中之物。 薛静姝抬眼看着她的笑脸,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天还未黑,侧妃已经开始做白日梦了么?” 薛静媛设想的美好未来被她打断,又气得咬牙,也不装了,直接说道:“三姐姐现在对我最好客气一些,不然,日后咱们两人风水轮流转,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薛静姝的回应是挥了挥手,招来两个健壮的宫人,吩咐道:“安王侧妃被外头的风吹糊涂了,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把她扶下去,叫太医来好好给她诊诊。” “是。”宫人一左一右携持着薛静媛,半扶半拖的把她往外请。 薛静媛气得跳脚,却拧不过她们的力气,只得叫喊道:“薛静姝!你今日这么对我,日后我必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声音逐渐远去,薛静姝揉了揉额头。 虽然压过了薛静媛,但她心中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她站起来,慢慢往内殿走,准备再和皇帝说说话。 皇帝的神色与睡着无异,实际上,他也可以说确实是睡着了,但又有哪一个人会这样长久地睡着呢? 薛静姝摸了摸皇帝下巴上的胡茬,轻轻伏上去,靠在他的胸口上,低声说道:“曜哥哥,我想你了……” 前朝暗流涌动,后宫暂时还算得上风平浪静,但只怕这一份宁静,很快就要被人打破。 柳儿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从御膳房走回栖凤宫,半道上,远远的看见几个人影,她立刻低头垂首,避让在一旁。 但她要躲开,却偏偏有人不如他的意。 薛静媛刚从端太妃处离开,看路边的宫女有几分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不就是皇后身边那个宫女? 她眼下拿薛静姝没办法,但是,对付一个小小的女官难道还不行么? 她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刻上前一步,趾高气扬道:“你是谁?见了我们王妃,竟然敢不行礼?!” 在宫里见了贵人,若不是迎面遇上,一般只需避让在一旁便可。但眼下这宫女非要挑她的错处,柳儿也无可奈何。 如今多事之秋,她家小姐几乎自身难保,她不想多惹是非,只得跪下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侧妃娘娘。” 她话刚一出口,就被人打了一个巴掌。 “侧妃也是你叫的?这般没规矩的宫女,我替皇后娘娘教训了,想必娘娘也不会说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叫错,我们娘娘就要生气了。”那宫女晃着打疼了的手,神色得意 薛静媛站在一旁,含笑看着。 柳儿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双腿跪在雪地里,雪水化开,浸湿了她的衣裳,寒气几乎要钻入她的骨头里。 她抿唇忍下,又恭敬道:“奴婢见过娘娘。” “啪!”另一边脸颊又被打了一巴掌。 “叫的不够响亮,难道你心中不高兴,才这般不甘不愿的?” 柳儿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奴婢见过娘娘!” “这么大声做什么?娘娘腹中怀着小皇孙,若被你吓到了,你担当不起!” 那宫女说着,又要来打她,半道上却被人截住。她转头就要骂,等看清来人,立刻羞涩的笑了,“原来是柳侍卫,这个宫女不知好歹,冒犯了娘娘,我正替娘娘教导她呢。” 薛静媛见是安亲王身边最得力的侍卫来了,也开口客气道:“柳侍卫可有事?” 柳毅低着头,说道:“娘娘,王爷有请。” 薛静媛面上一喜,看了柳儿一眼。那宫女马上道:“我们娘娘大人大量,这次就饶你一回,下一次再犯到娘娘手上,就没这么简单了。” 说完,她又含羞带臊的看了柳毅一眼,才跟着薛静媛离开。 不等人走远,柳毅蹲下-身,小心地将柳儿扶起来,看到她双脸红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 柳儿嘶了一声,抬眼含泪盯着他。 柳毅低声问道:“宝儿,疼不疼?” 柳儿不答,却问他:“哥哥为什么要帮安亲王那种人做事?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柳毅沉默不言。 柳儿缓缓推开他,抹了把眼泪,提着食盒慢慢走了。 柳毅站在原地,看着她踽踽独行的身影,不自觉追了两步,停下来自言自语:“宝宝别哭,哥哥给你报仇。” 当天下午,宫外忽然传来消息,安亲王侧妃不慎落水,腹中胎儿不保。 太医断言,侧妃娘娘寒气入体,恐怕日后难再有孕。 第八十七章 苏醒 安亲王府很是乱了一阵, 毕竟薛静媛肚子里怀的是安亲王第一个孩子, 不论是他还是端太妃,都是一直期待着的,眼下好端端的孩子突然没了, 这事自然要彻查。 查来查去, 却把安王正妃肖安茗揪了出来。 原来, 薛静媛之所以会失足落水, 都因她身边的侍女扶着她走路时,不知怎么崴了脚,顺手往旁边一推,就把她推到了湖里去。 而那个侍女, 一开始只喊自己是无辜的, 后来受不住逼供,竟被问出她是王妃的人。 薛静媛自然哭闹不休,然而这件事之后却不了了之,只把那个侍女乱棍打死了事, 肖安茗并没有受到牵连。 毕竟如今,这两个一个是之后再也不能生育的侧妃, 娘家又已分家, 没有权势;一个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妃, 永宁郡主在京城里又有些影响力,该偏向哪一方, 怕是闭着眼睛都能选择。 薛静姝在宫中听得这个消息, 什么也没说, 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前,薛静媛身边的侍女把柳儿打了,她也是气愤不已,只把这笔账记下,日后再跟她慢慢细算。如今听得她落得这样的后果,又觉得着实可怜可悲可恨。 宫女端来安胎药,柳儿接过之后放在一旁,命人退下。 薛静姝身后走出两名陌生的宫女,对着那药细细探查了一番,摇摇头,说道:“娘娘,这药不能喝。” 在出事之前,皇帝就将自己的暗卫拨了一半给薛静姝。也就是那会儿,薛静姝才知道,原来平日除了在她的寝殿之内,其余地方,只要皇帝出现,暗卫必定如影随形。 这两名宫女,就是暗部的成员之一,对于她们的判断,薛静姝是相信的。 “里头加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会让我失去皇儿的药?” 其中一名宫女摇头,低声说道:“并不是堕胎的药,而是会让孩子慢慢的变成痴儿。” 薛静姝倒吸了一口气。 看来那安亲王,倒还想做表面功夫,不想落人口舌,被说迫害兄长遗孤,但这般做法,心肠也着实歹毒。 她皱着眉,用手示意柳儿将那安胎药倒掉。好在她腹中的孩儿一向健康,少喝几服药也没什么。 方才那名宫女又进来,见皇后娘娘正擦着嘴角,跟身边的贴身女官抱怨药太苦,才敛下双眼,拿了药碗恭敬退下。 她走后没多久,又有太医院的太医来求见,要给皇帝诊脉。 薛静姝叫人带他进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位太医是端太妃的人,恐怕是要来看一看皇帝是否还安安分分地睡着,而不是真正关心皇帝的安危。 自这一次皇帝倒下,薛静姝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端太妃借着太皇太后年迈,无力管事,已经悄无声息渗透了后宫不少地方,如今一下子暴露出来,实在令人心惊。 那太医自然诊断不出什么,从栖凤宫离开之后,匆匆去向端太妃复命去了。 薛静姝揉了揉额角,叫人端来给皇帝做的肉粥,挥退了伺候的人,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喂进皇帝嘴里。 如今她的处境还不算太差,皇帝虽然睡着,却给她留了不少人手。朝堂上虽然有一小拨人在造势,要拥护安亲王代理朝政,但绝大部分朝臣都还忠于皇帝,甚至有几个冒险从宫外递消息给她,言辞肯切,直言誓死拥戴皇帝和她腹中皇子。正是有这些人的存在,才让安亲王有更多顾忌,不敢乱来。 但就算如此,薛静说还是感觉到一种四面楚歌的孤寂之感。 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一两分,皇帝面对着那么多暗中不怀好意的势力之时,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给皇帝喂完食,她用手帕一点一点的擦着他的嘴角。 一直昏睡中的人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薛静姝吓了一跳,还未及出声,就见皇帝砸砸嘴,说道:“有点淡。” 薛静姝怔怔的看着他。 皇帝睁开眼,幽深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薛静姝,缓缓的冲她张开自己的手臂。 薛静姝觉得眼眶发热,咬着下唇忍住,一动不动坐着。 皇帝叹了口气,坐起来将他的皇后抱进怀里,亲吻着薛静姝的发髻,低声不住说道:“是我不好,让曼曼受委屈了。” 薛静姝用力揪着他的衣襟,许久后才闭上眼,泪珠滚落而下。 这一刻,所有的迷茫与无助都找到了依靠,紧绷了这些日子的情绪,也终于得以缓和,她好像一个迷失的孩子,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任外头凄风苦雨,零落萧条,也都与她无关。 然而皇帝却在这时候,感到了后怕。 自皇帝懂事开始,他母亲丽妃就已经失宠,外祖家又早已零落,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依靠,他学会了示弱,隐忍,审时度势。 正是一个忍字,让他能在诸位皇子夺嫡之时保全自己,也让他在面对那么多生母得宠、外家得势的对手之时,在毫无胜算,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情况下,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皇帝从来不敢认为自己的实力有多么强大,他登基不过五六年,前面数位皇子,以及他们的外家,十几年二十几年打下的根基,埋伏下的势力,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清理干净的。 他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打算好,要给安亲王一个看到希望,暴露野心的机会,然后趁着这个时机,将所有其余人隐藏下来的势力一网打尽。 为此他不惜以身犯险。 唯一的变数,比起多年前独自谋夺得江山之时,如今的他,身边多了一个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他将自己的计划推倒重来,又反反复复谋划了不知多少遍,直到确保皇后能够安然无恙,他才敢闭上眼。 然而这一刻,在重新抱住皇后的时候,他却害怕了。 眼下如果让他重来,就算明知道这个方法是如今最快最有效的途径,他也绝对不会再用。 因为现在他才发现,比起任何他所拥有的,他唯一不能忍受失去的,是皇后。 薛静姝感觉到皇帝紧紧拥着她,那力道似乎快要将她嵌进骨子里,她也用力的回抱着皇帝,两个人都不曾说话。 房梁上忽然跃下一道人影。 皇帝下意识把皇后护在身后,并且用被子给她裹好,这才看向来人。 厉东君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枝,道:“时候差不多了。” 皇帝却问他:“厉将军是何时来的?” 厉东君道:“你们俩抱起来的时候。” 皇帝挑了挑眉:“将军来的真是凑巧。” 厉东君不知是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还是听出了也不在乎,只道:“师弟说你今天差不多该醒了。” 皇帝点点头,“潘神医料事如神。” 他又回头看着薛静姝,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说:“曼曼好好睡一觉,我出去一趟,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薛静姝紧握着他的手不松开。 皇帝便道:“请厉将军去殿外稍候片刻。” 厉东君耸了耸肩,咬着枯枝出去了。 皇帝看着薛静姝的双眼,轻声道:“曼曼别怕,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一个都不放过。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很快回来,好不好?”他说着,低头亲了亲薛静姝的额头。 薛静姝又看了他许久,慢慢闭上眼。 皇帝的嘴唇跟着下移,落在她的眼皮上,鼻尖上,嘴唇上,缠绵不去。 这些日子,薛静姝并没有够好好休息,就算是睡觉,眉头也是紧皱着的,眼下心里的大石落下来,又被皇帝抱在怀中安抚,困意慢慢上涌,终于睡了过去。 皇帝小心将她放下,盖好被子,又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换上朝服,大步离去。 朝堂上,龙椅空置。 安亲王立于殿下,他身后是文武百官。 又有人出列,恳请安亲王未了江山社稷着想,代理朝政。 此话一出,他身后不少人应和,但更多的大臣都还在沉默。 安亲王看着上手那张龙椅,他已经忍耐了许久,今天是他的极限。 那些沉默的大臣,他并不在乎。只要皇兄一日不醒,这偌大的国家就需要有人打理,如今父皇还剩下的这些皇子里面,也就只有他还当得起这个位置,这些人不同意他,难道还要去拥戴宫女所生的老十不成? 就算他们再不甘心,早晚也得心甘情愿的对他跪下,山呼万岁。 他身后之人又再一次跪请。 安亲王神色沉痛却又无可奈何,向前走了一步,转过身来,正要无奈的受下,却猛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殿外那个一身明黄色龙袍大步走来的人。 “皇上驾到——” 第八十八章 处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的朝臣愣了一瞬, 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听得那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看见那个明黄色威武的身影,不少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热泪盈眶, 自动自发跪下, 齐呼万岁。 与之相对的, 安王身后那些朝臣, 则一个个脸色苍白,神色惊慌,甚至有几个承受不住的,当堂就瘫倒在地。 “众卿平身。”皇帝缓步靠近, 以手示意各位大臣起身。他就如从前任何一次早朝那般, 带着身后的内监,穿过巍峨的殿堂,一步步踏上金銮宝座。 大殿上静得可怕。 皇帝坐定后,巡视一圈, 才漫不经心地看向安亲王,“老八怎么在这里?” 在此之前, 安亲王一直是个闲散王爷, 不必上朝, 也不掌有任何实权。 安亲王脸色难看至极,但他竟有本事, 在一瞬间就把脸上的情绪全部抹去, 换上了一张关切有欣喜的面容, “皇兄醒了?这真是太好了!之前皇兄突然昏迷不醒,臣弟忧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如今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想必皇祖母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安慰。” 皇帝点点头,神色淡淡道:“不错,你们都是朕的好兄弟,除了你,大皇兄对朕的安危也关心得很。这不,还辛苦老八给他递消息。” 皇帝说着,丢出两颗蜜蜡封闭的丸子,正砸在安亲王身上。 安亲王下意识接住,看清那两颗丸子后,脸色陡然成了白惨惨的一张纸,他强自镇定下来,艰难道:“皇兄,这是什么?” 皇帝挑挑眉头,“怎么,八弟连自己的字迹都不认识了?若两封信不够,皇兄这里还有,德禄。” “是。”德公公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有蜜蜡的丸子,装在信封里的信纸,还有从飞鸽腿上摘下来的小纸条。 他端到安庆王面前,恭敬道:“请亲王过目。” 安亲王后退一步,跌靠在身后的朝臣身上。这些信,有些是他发出去的,里头给人许诺了他坐上皇位之后的种种好处,也有些是从别处送来的,是那几个皇兄用自己残存的势力跟他交换。 他分明记得,这些信到他手上之后都被销毁了,怎么眼下还在这里?!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皇帝,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失声大喊:“内奸!有内奸!是谁?是谁出卖了我?!” 他转身看向自己身后一群人,状若癫狂。 搜寻无果后,他又转头死死盯着皇帝,猛地冲过来。 “护驾!”德公公高喊。 话音刚落,横梁上就飞下一个人影,一脚将安亲王踢飞出去。 安亲王跌倒在地,捂着胸口狼狈的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躺在地上,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座椅,不住喃喃:“那是我、都是我的、本该是我的……” 皇帝挥挥手,“来人,送安亲王回府,没朕的允许,安王府任何人不许出入。” 殿外进来两名侍卫,行了礼,一左一右携持着安亲王退下。 安亲王不住挣扎,嘴里大喊:“老六!你敢这么对我,父皇不会原谅你的!老六!那本该是我的位置!是我的!” 声音逐渐远去。 大殿上,原本拥护安亲王的那一部分朝臣,无不两股战战面如金纸。 一辈子的钻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落得家破人亡,都因一时的贪念,如今后悔也莫及。 薛静姝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双手往旁边摸了摸,却碰了个空,她立刻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 柳儿听到动静,在床帐外问道:“娘娘是不是要起了?” 薛静姝掀开床帐,紧张道:“陛下呢? ” 柳儿拿了外套给她披上,道:“陛下在外廷,他离去之前,还让娘娘好好歇歇,娘娘忘了吗?” 薛静姝握住她的手,追问道:“陛下已经醒了,对不对?” “是,陛下已经醒了,那些坏人马上就要受到教训,娘娘放心吧。” 薛静姝这才慢慢往后靠在床头上,轻抚着肚子缓缓的出了舒了口气。 柳儿在一旁忙上忙下的给她收拾。 薛静姝目光转到她脸上,却愣了一下,问道:“柳儿,你怎么了?” 柳儿忙摇头,强笑道:“没什么呀。” 她脸上还有那天被打出的痕迹,一笑起来就牵扯到红肿之处,但她还是用力的将嘴角往两边勾起,露出一个笑容。 “你来。”薛静姝冲她招招手。 柳儿慢慢靠近,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仰头看她。 薛静姝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拍了拍,“事到如今,你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有没有藏的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还有人欺负你?” 柳儿忙摇头,眼眶慢慢红起来,她竭力想要忍下,却怎么也忍不住,哽咽道:“娘娘,我哥哥是不是要被砍头了?” 她虽然不懂大衍律法,但从前听书也曾听到,意图谋反的人,莫不是要被砍头的,哥哥肯定逃脱不了。 她知道哥哥助纣为虐,为安亲王做事确实有错,但是世间上,她也只剩这一个亲人,如今才相认没多久,就要失去他,怎么不令她伤心? 薛静姝揽过她,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道:“别担心,之前我问过陛下了,安亲王所作所为,陛下最多也只能判他个流放。你哥哥身为从犯,自也能性命无忧。” 柳儿又惊又喜,忙抓着她的手确认:“您说的是真的吗?” 薛静姝点点头,“我又怎么会骗你?况且,就算你哥哥被判了死刑,以你我两人的交情,我就算为你徇私求情又算得了什么?你放心吧。” 柳儿胡乱抹着眼泪,吸了吸鼻子,道:“谢谢,谢谢娘娘。” 薛静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傻柳儿,别哭了。” “嗯,娘娘,我扶你起来穿衣。” 薛静姝刚收拾完,皇帝就回来了。伺候的人都无声退下,殿内只剩帝后两人。 皇帝走上前,从身后拥过薛静姝,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脖颈上。 薛静姝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陛下,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皇帝道:“不急,慢慢来。” 安亲王和端太妃,以及他们手中的势力,都已经被他控制住,至于别的同谋,还来不及赶到京城,若他们不来倒好,来了,正好送去跟老八作伴。 他想到一事,又抬起头来,看着薛静姝,道:“此次……恐怕还要牵扯到薛家。” 薛静姝对此已经有所预料,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皇帝楼着她慢慢退到软榻旁坐下,说:“薛家除了有一个女儿是安王侧妃,前太子妃跟老八也有牵扯,恐怕他们那一房,都不干净。” 薛静姝缓缓点头,看了看皇帝,忽然又问:“听陛下的语气,是不是连我祖父都牵扯在其中?” 皇帝见她猜出来,也不隐瞒,说道:“不错,承恩公与安亲王私交过密。” 薛静姝许久没说话。 她这位祖父,实在把权势看得太重。从前听信那游方术士的批语,她跟前太子妃薛静婵都有凤命,在薛静婵进了太子府之后,为了讨好她,将自己送到城外庵堂。 后来,她入宫做了皇后,薛家对薛静婵的冷淡她是看在眼里的。没想到如今,薛老太爷又跟安亲王暗里有来往。 从前太子到皇帝,再到安亲王,她都不知道该说薛老太爷的嗅觉是太过敏锐,还是该说他实在太过糊涂。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哪一处都想讨好,哪一个当权者都想要奉承,到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她摇了摇头,道:“陛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顾及我。” 皇帝说:“承恩公做得还算隐秘,若想瞒下来也不是不可。” “不必”,薛静姝道,“陛下不知,当初皇祖母也与我说过,对于薛家,只要保得他们衣食无忧,性命无碍便可。若太过于纵容,反倒把他们的胆子给养大了,让他们的欲-望膨胀了,这是害了他们。”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说:“就依曼曼所说。” 薛静姝勾起嘴角,拉过他圈着自己的大掌,在肚子上轻轻抚摸着,说道:“陛下自从醒来,就不曾过问皇儿的情况,如今还不赶紧与他们打个招呼,只怕过几个月皇儿出生,不认陛下这个父皇。” “曼曼说的是,是我的疏忽。”皇帝爽快认错,又站起身,到薛静姝面前蹲下,将自己的耳朵附上去,“我来听听皇儿都在做什么。” 他的脸颊刚要附上薛静姝的肚皮,恰巧肚子里的胎儿一脚踢过来,隔着肚皮正踢在他的鼻子上。 皇帝似乎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轻轻跳了一下。 薛静姝难得见他这副反应,笑得倒在软榻上。 皇帝摸了摸鼻子,心里暗想,皇儿脾气这样大,像他们母后,不像自己。 第八十九章 腹痛 皇帝醒来之后, 很是忙碌了一阵, 因太皇太后七期未过,不好处置安亲王,暂时只把他软禁在府中。 但对于安亲王的同谋, 皇帝便没有任何顾忌, 快刀斩乱麻, 该摘乌纱帽的摘乌纱帽, 该抄家的抄家,该下狱的下狱。 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皇后的娘家竟也受了牵连。不仅已经分家出去的原薛家长房被贬为庶民,全家逐出京去, 就连承恩公府, 老公承恩公薛老太爷都受了皇帝训斥,罚了一年俸禄,又勒令其在家闭门思过。却不曾说思过时限,恐怕要等到皇帝再想起他, 才能开恩了。 不少人由此倒也看明白一点,从前薛家对皇后娘娘无情, 将其弃在城外, 十余年不闻不问。如今, 娘娘对薛家似乎也没有多深厚的情谊,要不然, 陛下责罚她的娘家, 怎么不见娘娘出面求情呢? 不过, 说到底,因有娘娘在后宫坐镇,薛家得到的惩罚,在众多罪臣中,还算是轻的。 圣旨颁下之后,薛静姝母亲秦氏曾想要求见她,被薛静姝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那之后,薛家一时间倒真正安分起来。 转眼就是过年,这一个年,整个京城都是冷冷清清的,皇宫里自然也不例外。 皇帝与薛静姝二人对坐,吃了一顿团圆饭,又相拥在一块守岁。 两人摸着薛静姝的肚子,里头的小娃娃前段时间闹腾得厉害,拳打脚踢的,一点都不客气,如今倒似乎斯文了一些,只偶尔似乎在他们娘肚子里翻一个身,伸两个懒腰,让外头的爹娘知道他们的动静。 薛静姝靠在皇帝怀中,说道:“去年我与陛下各自守岁,今年我和陛下一起守岁,等明年,便是我们一家四个人在一块了。” 皇帝点点头,亲了亲薛静姝的耳垂,说:“这都是曼曼的功劳。” 薛静姝笑了笑,仰头来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等看见外头屋檐下挂着的白灯笼,笑意又渐渐隐去,略有些惆怅道:“陛下,皇祖母现在该去哪儿了呢?” 皇帝蹭了蹭她的额头,说:“肯定也跟父皇、皇祖父在一块守岁,说不定,她老人家也在念着我和曼曼。” 薛静姝轻轻叹道:“但愿如此。” 年后,太皇太后便被抬去了皇陵。 薛静姝知道皇帝空出手来,准备处置安亲王了。她想起柳儿这几日的心不在焉,便找了个时机问道:“陛下要如何处置安王,以及他身边的人?” 皇帝道:“老八之事,自有先例。况且,他不是暗地里偷偷跟老大书信往来?既然如此,我就送他一程,让他去跟老大团聚。” “他身旁那个侍卫,是不是也要同去?” 听薛静姝问起这个,皇帝倒没有马上回答。 薛静姝忙道:“怎么了?” 皇帝揽过她,说:“你应该也猜到,我在安王身边安插了内线。” 薛静姝点点头,忽然眉头一挑,问道:“难道那人,就是柳儿的哥哥?” 皇帝摇摇头,“不是他。” “那……” “不过,我听那个眼线回报。曾有一次,他被那个侍卫抓住马脚,以为事情败露,却没料到那侍卫放了他一马。我想,这足以令他将功折罪。” 薛静姝心头一喜,“那便再好不过了。” 皇帝点点头。 等薛静姝将这个消息告诉柳儿,她自然又高兴得直抹泪。 安亲王很快被流放。 端太妃也被送到皇家寺庙,带发修行,为先帝跟太皇太后祈福。 后宫中越发冷清起来,有时候,薛静姝清晨起来,送走了皇帝,仍还习惯性的要摆驾长乐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话到了嘴边,才记起来老人家已经不在了。她只得又叹了口气,让宫人扶着她越发沉重的身体,缓缓的坐在软榻上,怔怔出神。 她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了,听太医说,双胎出生时间会比单胎要早一些。因此,这段日子,整个栖凤宫的人都绷紧了心神,战战兢兢地围在她身边,唯恐出一点差错。 薛静姝也不想冒险,最近,她身旁总是围了许多人伺候。然而,人这么多,她却越发觉得寥落冷清了。 皇帝这几日下了场,也总是尽量来陪她。 这日,皇帝带来一个消息,安亲王在流放途中,被人劫走了。 薛静姝心头一紧,忙问道:“是谁?莫非那些人还不死心?” 皇帝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将事情源委一一到来。 原来,劫走安亲王的,竟是柳儿的哥哥柳毅。 当初安亲王之所以会这样信任柳毅,都因其外祖父在培养侍卫时,给他们下了药,借此来控制他人卖命。 在将柳毅送到安亲王身边后,他外祖父将解药也一起给了安亲王。 安王流放途中才知道柳毅那相当于背叛的举动,在柳毅一路跟群流放队伍寻找到他,索要解药的时候,竟将解药吞了。 柳毅二话不说将把他绑走,放血作药,又把安亲王藏在城外,打算做长久的人血解药,才入宫来向皇帝请罪。 薛静姝听得皱起了眉头,“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皇帝摸着她的肚子,面无表情道:“他说,只要不阻止他跟他妹妹见面,随我处置。但是,我为何要如他的意?老八再怎么样,也是皇子龙孙,怎么容得他抓过去当活药罐子用?他既然敢如此胆大妄为,那日后,就不用跟他妹妹相见了。” “那安亲王呢?陛下不准备将他解救出来么?” “什么安亲王?”皇帝一脸无辜,“老八不是在流放的路上吗?何需要我来解救。” 薛静姝不由语塞,听皇帝方才那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还以为他心中当真有几分看重安亲王这个兄弟,才要那样惩罚柳毅。如今看来,他哪里是为了安亲王,不过是自己的恶趣味,知道柳毅看中柳儿,就偏偏不让人家兄妹见面罢了。 她轻轻摇头,无奈道:“陛下这般性子,可不能让皇儿学了去。” 皇帝低头看着她的肚子,在自认为是皇儿屁-股的地方,伸出指头轻轻弹了弹,说道:“我这般优良品性,皇儿若没学去,岂不暴殄天物?” 薛静姝正要戳破他的厚脸皮,却觉得腹中突然猛的一阵抽痛,不由低呼出声。 皇帝还以为自己将她弹疼了,就听薛静姝道:“陛下快去请太医来,皇儿好像快、快出来了……” 第九十章 出生 冷清了许久的皇宫, 忽然又如煮开了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栖凤宫内外人来人往,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紧张而又安静。 栖凤宫正殿里,更是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异响, 唯有内殿不时传出皇后娘娘的低呼之声。 皇帝坐在大殿之上, 面沉似水。他周身方圆几步, 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所有人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凉意逼远了。而且, 皇后娘娘每每轻呼一声,皇帝的脸色就要冷上几分。 德公公熟悉皇帝的脾性,知道眼下他已经是在竭力忍耐,只怕再过不久, 就忍不下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 又打发小徒弟去御膳房催一催,让他们赶紧把给皇后娘娘补充体力的参汤端来,不然一会儿陛下没了耐性,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边里突然传出薛静姝的一声痛呼, 但那声音只叫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什么堵住了。 皇帝猛地站起来, 抬脚就往里头走去。 德公公忙拦在他面前, “陛下去不得呀!” “让开。”皇帝不耐烦道。 “陛下, 里头血腥之气过于浓重,您去了不吉利。” 皇帝伸手将他拨到一旁, 置之不理。 德公公只得跪到他身前, 苦苦劝道:“陛下, 娘娘在里头受苦,更需要您在外边坐镇,那些邪祟才不敢入侵。就算是为了娘娘和她腹中的小皇子,也请陛下再忍一忍啊。” 皇帝这才顿住脚步,问他道:“此事可有根据?” 德公公忙说:“自古以来,老人都有这个说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几位太医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他们必能保得皇后娘娘母子平安。陛下去了,反倒会分了娘娘的心,不如在外头镇守,那些邪祟小鬼们才不敢作怪。” 皇帝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才又坐回去,道:“叫张之穹出来见我。” “是。”德公公松了一口气,忙去传人。 内殿由屏风隔成里外两间,几个有经验的产婆在里头帮助皇后娘娘生产,诸位太医则在外间随时候命。 张之穹匆匆出来,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摆摆手让他起身,问道:“皇后为何叫得这样厉害?可是……可是有什么不好?” 张太医低头回道:“回陛下的话,自古女子生产,都要遭受这样一回。娘娘如今一切都好,并未有何不妥之处。” 皇帝眉头紧紧皱起,“就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皇后少受点苦?” “这……老臣无能,请陛下降罪。”张太医又跪下。 “罢了罢了,”皇帝挥挥手,“这也不是你的错。朕从前跟你提过避子汤的事,待皇后平安生产,你们太医院,就将此事提上日程吧。” 就算是第二次听皇帝提起这事,张太医心中仍然惊骇不已。 由男子饮用的避子汤,这在此前可谓闻所未闻,更何况,要求服用此汤的人,竟还是皇帝。 纵观大衍朝上下,恐怕再找不出哪位先帝,对待皇后有今上这份深情了。纵然许多人都说,帝王的情宜不能长久,但陛下既然能破例一次,未必不能破例第二次。 张太医敛下心神,恭恭敬敬地应下。 皇帝道:“你进去吧,记得朕之前说过的,若皇后这一回安稳无恙,那太医院院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是,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皇后下午发动,但一直到了半夜,皇子都不曾下来。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连参汤都端了两三回。皇帝就如一座雕塑,坐在殿上一动不动,只偶尔听见皇后的痛呼之时,眼中才极快的闪过什么,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掌紧紧捏成拳头。 外头飞雪飘零,德公公却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苦口劝道:“陛下用些晚膳吧。这都大半日了,您还滴水未进。龙体怎么受得了?” 皇帝没说话,只缓缓摇了摇头。 唉……德公公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太皇太后在天有灵,能保佑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地生下龙子,不然,若出了什么差错,只怕陛下他…… 内殿里突然传出声嘶力竭的一声痛呼,德公公吓得差点跌倒在地。皇帝则早已如一阵风般冲了进去。 守在内殿外间的太医们忙把皇帝拦住,“陛下、陛下请安心,娘娘这是生了!” 皇帝闻言一愣,果然下一刻,里头就传出一声有力的啼哭。 栖凤宫里伺候的人听到这哭声,都擦了擦眼泪。 皇帝似乎有些恍惚,看了看左右,忽然回过神来,提声问道:“曼曼、曼曼,你觉得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薛静姝虚弱的声音:“我没事,陛下别担心。” 皇帝听到她的回话,不自觉地就要推开身边的人走进去。 太医们只好又说道:“陛下,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龙子,请陛下再稍等片刻。” 薛静姝也费劲的说:“曜哥哥别进来。” 皇帝这才停下脚步,却无论如何也不出去了,只跟太医一起等在外间。 第一个生下之后,第二个就快得多了,大约过了半刻钟,内殿里又传出另一道孱弱些的哭声。 自此,所有人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产婆在里头收拾好,才将屏风撤下。 皇帝第一个冲进去。 带头的产婆忙跪下贺喜道:“恭喜陛下和娘娘喜得龙凤双胎,小皇子重六斤八两,小公主四斤二两,两位小贵人都健康得很!” 皇帝的心思全在薛静姝身上,也不知听清楚了没有,直直就走到床边。 薛静姝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好在精神还不错,看皇帝进来,虚弱地笑了笑,朝他伸出一只手。 皇帝忙握紧了,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将她汗湿的头发拨到一旁,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无不疼惜道:“辛苦曼曼了,是我不好,让曼曼受这样的罪。” 薛静姝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这个罪,我受得甘之如饴。陛下见过皇儿了么?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 听皇后娘娘提起,两位龙子的奶娘忙把怀中的襁褓抱上来,战战兢兢地放在龙凤床上。 薛静姝跟皇帝低头看去。 两个小娃娃皮肤红彤彤的,脸上有些褶皱,如老人家一般。虽是如此,却也看得出两人的五官并不相像,至于到底各自像了谁,只能等他们再大一些,才看得明白。 两个娃娃的身形差得也远,方才听产婆说一个六斤多,一个只有四斤多一点,差了一半。而正好,长得健壮的那个是哥哥,瘦弱的那个是妹妹。 眼下哥哥似乎醒着,虽然眼睛不曾张开,但小拳头紧紧的握着,拳打脚踢的,一点都不安分。 妹妹则安安静静的躺在襁褓里,小胸脯一起一伏。她的个头看着只有成年男子两个拳头大小,一张小脸更是只有掌心那么大,看着怪惹人怜爱的。 皇帝专注地看了一眼又一眼,嘴里却嫌弃道:“这么丑。” 薛静姝看着这两个小娃娃,心里正软成了一滩水,见皇帝这么嫌弃,立刻就不乐意了,“陛下说什么?说我的皇儿丑么?都说孩子的长相随了父母,陛下说他们丑,却不知到底丑的是谁?” 皇帝无意中惹了祸,看见皇后嗔怪的眼神,只好赶紧说道:“是我说错了话,曼曼别生气。” 薛静姝轻轻哼了一声。 德公公在一旁大着胆子说道:“陛下不知,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等过两天长开了,长白了,两位龙子继承了陛下跟娘娘的好相貌,自然也是金雕玉琢的人中龙凤。” 薛静姝听了,便笑道:“还是德公公会说话,陛下也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皇帝都默默认下。 德公公又说:“陛下,太医们还要给娘娘把脉呢。” 皇帝只好站起来,奶娘们也忙把两位龙子抱开,给太医腾出空位。 薛静姝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产后体虚,多多休息进补也就好了。 皇后娘娘诞下龙凤胎,是举国欢庆的大事。诸位老臣见皇帝终于有了皇子,大衍朝江山后继有人,也各自将心安下。 皇帝为了让薛静姝安心休养,将所有如果入宫探望的请求全部驳回,包括皇后娘娘家递来的牌子。 刚出生的小娃娃果真如德禄所说,一天一个样。头一天见他们,还跟小猴子一样,过了两三天,就是再刻薄的人,也无法说一个丑字了。 皇帝跟薛静姝本就是长相极为出众的人,两位龙子更是挑了父母的优点来长,特别是小公主,一眉一眼,精致到极点。 她又秀气,每天除了肚子饿,或者尿布脏了,才会细细的哭上两声,平日都安安静静的,就算醒了,也只会用一双湿漉漉黑漆漆的眼睛去看人。 虽然太医说公主和皇子此时都看不清楚人脸,但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就算是百炼钢,也要化成绕指柔。 哥哥就活泼多了,他的食量大,精力也足,小公主只需一个奶娘喂养就已足够,他身边围了两个奶娘,还时常手忙脚乱。 奶娘们给皇子公主喂完奶,换了尿布,又放回皇后娘娘身边。 薛静姝撑起身子,侧躺在床上,怜爱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脸蛋,又点点哥哥的鼻头,说:“之前在母后肚子里拳打脚踢的,原来就是你这个不安分的小猴儿,看看妹妹多乖巧呀,你这做哥哥的,也不知道做好榜样,当心以后妹妹笑话你。” 皇帝下了朝就往栖凤宫赶来,在外边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散去,才走进内殿,正好听到薛静姝这句话,便说:“我看他这哥哥做得确实不称职,自己在娘胎里养得圆圆滚滚,却不知道让一让他妹妹。” 薛静姝笑了笑,与皇帝身来的手交握,才说道:“陛下这话,等皇儿长大了可别再说,否则这小豆丁心里要愧疚哩。他这样小,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怎么知道要让妹妹呢,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就已经不错了。” 皇帝点点头,“曼曼说的是。” 他看了看两个孩子,又说:“皇儿们是不是长大了些?” 薛静姝掩唇轻笑,“陛下去上朝之前才见过他们,如今下朝回来,中间不过两个时辰,皇儿们就是长得再快,也不能这样明显呀,陛下太心急了。” “是么?”皇帝想想,或许真是这样。他见那些大臣们家的儿子孙子,似乎一个个都是见风就长的,几天不见就窜了个头,几年不见,就长成了个大人。如今自己养孩子,才觉得时间难熬。 他又看向薛静姝,仔细的端详了她的脸色,问道:“曼曼今日觉得如何?” “陛下放心,那么多太医替我调养身体,又有潘神医送来的药,我现在好着呢。就是每日里喝那么多补汤,感觉脸圆了一圈。” 皇帝听她这么说,便伸手摸了摸,认真摇头道:“哪里胖了一圈?曼曼一点都不胖。” 薛静姝侧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笑道:“陛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不过,这话我爱听。”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皇帝道。 正说着,一旁的妹妹像小猫一般细细地哭起来。 皇帝准备伸手去抱,碰到她软绵绵的手脚,一时竟不敢下手。 奶娘忙从外头进来,告了罪,接过皇帝的手,上下查探一番,说道:“公主应该是尿了。” 薛静姝说:“就在这里整理吧,不必抱来抱去。” “是。” 奶娘着手给小公主换尿布,薛静姝跟皇帝两人眼也不眨的盯着看。好在这位奶娘是熟手,被帝后这样紧迫盯,还能不出差错。 这头刚把妹妹收拾干净,那边哥哥也哭起来了。他哭的时候动静极大,简直可以说是惊天动地,连屋顶都要被他掀起来。 皇帝忙摆摆手,让奶娘把妹妹抱走,省得被她哥哥的小炮仗一样的声音吵哭。 小皇子的奶娘忙进来检查一番,原来他也尿了。 皇帝方才看奶娘给公主换尿布,心里正跃跃欲试,眼下看小皇子的襁褓解开了,忽然说道:“我来吧。” “这……”奶娘迟疑。 薛静姝怀疑道:“陛下能行吗?” 皇帝说:“不过是给小娃娃换个尿布,难道会比治国还难?曼曼不要小瞧了我。” 薛静姝看他一副差点要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只得随他去。 奶娘起身站到一旁。 皇帝伸出手,微不可察的迟疑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婴儿那稚嫩的皮肤,在碰到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有些后悔了,这样软绵绵的,能经得起他的碰触吗? 不过,海口既然已经夸下,曼曼又在一旁看着,自然不能反悔,打了自己的脸面。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学着方才奶娘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将儿子的脚握住抬起来,把脏的尿布取下,换上干净的尿布,花了许多时间才铺平。 这期间,小皇子已经不耐烦地踢了好几次腿。皇帝差点被他踢开,只得握紧了他的小脚腕。 不知是不是被他父皇握得不舒服,就见小皇子嘴角撇了撇,下一瞬,一股温热的细泉从他的小雀儿里头喷出来,正喷到皇帝低下的脸上。 第九十一章 使坏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皇帝都愣在那里。只有小皇子又蹬了蹬腿, 哇哇大哭起来。 薛静姝捂着嘴扑哧一声,忙叫奶娘把干了坏事的小豆丁抱走,又叫人拿来干净的布巾, 亲自给皇帝擦脸。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 仍然不敢置信, “曼曼, 他、他竟然……” 薛静姝忍着笑意道:“必定是陛下弄疼了他,皇儿不耐烦了。以后这种事交给奶娘去做就好。” 她又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轻声哄道:“曜哥哥是不是生气了?我替小豆丁给曜哥哥赔礼,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皇帝拿过她手上沾湿了的布巾, 交给一旁伺候的人,说道:“曼曼不必这样小心,他是你我二人的孩子,我又怎么会怪他?” 薛静姝轻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 ”皇帝话头一转,说:“他干了坏事, 总要为此负责, 等他大一些, 少不了要给他的屁-股一顿板子。” 薛静姝只是笑,“若到时候陛下舍得, 我也不拦着。” 皇帝觉得自己没什么舍不得的, 小女儿娇滴滴的, 当然是一根指头也碰不得。但是儿子如果跟混世魔王一样,不打还等什么? 薛静姝撑着身体坐起来,又说:“过了这几日,我已经觉得大好了,之前陛下替我拦了不少人,如今总要让她们见一见的,我今日想把妹妹招进宫来,陛下看行吗?” 皇帝道:“只准见她一个,别的人等满月了再见。” “好,都听陛下的。” 这天下午,薛静婉便进宫来。 这几日薛静姝谁也没见,包括薛家的人,薛府里不少人已经很着急了,薛静婉今天来,除了探望她三姐姐,也是起一个给两头传话的作用。 她来时,薛静姝小睡方醒,脸色还不错,靠在床头召见了她。 外头大雪纷飞,薛静婉裹着一身严严实实的灰鼠披风,到了内殿,解下披风,她的小腹竟是微微凸起的。 薛静姝惊道:“婉婉,你这是?” 薛静婉羞涩地点了点头,“已经三个月了。” 薛静姝嗔道:“月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告知我一声?” “一直没碰上时候。”薛静婉歉意道。 她检出有孕时,正好遇上太皇太后薨逝,那时皇帝又出了事,正是多事之秋,她这一点小事情,就没有拿来打扰三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太皇太后七期,过了年,小皇子小公主又出生了,这才耽搁到现在。 薛静姝道:“早知道你有孕,我就不叫你进宫了,外头天寒地冻的,把你冻坏,妹夫该不依了。” 薛静婉含羞笑了笑。 林家这一辈,总共两位公子。林大公子早年在边塞耽搁了,前年才成的亲,婚后第三天,又去了边关。一年到头,在家中的日子一只手掌数的过来,因此,林家大少奶奶到现在也没有怀上身孕。 反倒是薛静婉后来者居上,她腹中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林家第一个孙辈,注定会受到诸多宠爱。 薛静姝拍着她的手轻叹:“到底是有身孕的人,看着沉稳许多,像是个大人了。”她又交代了许多怀孕时该注意的事项。 薛静婉一一点头,摸了摸肚子,问道:“三姐姐,小皇子和小公主呢?” “在边上暖阁里睡着呢,一会儿他们醒了,我让奶娘抱过来给你看看。” 薛静婉期待道:“两个小宝宝肯定长得很漂亮。” 说起两个孩子,薛静姝不自觉嘴角也带了笑意,“我看着也就那样,特别是那个大的,才不过几天,就已经看得出调皮的劲头了。” “我听娘说,男孩子就得调皮一些才好呢。” 薛静姝笑了笑,问道:“你这次进宫来,薛家是不是让你带话了?” 薛静婉看看她的脸色,轻声道:“娘挺担心你,让我多问两句你的情况。还有,祖母跟我说,若有机会,请三姐姐在陛下面前说两句好话,祖父他知道错了。” 薛静姝轻笑:“祖父有没有错,是陛下说了算,什么时候说他知道错了,也是陛下说了算。不过,你可以回去跟祖母说,只要之后薛家人不再犯糊涂,我自然能保得那一大家子平安富贵,否则,就别再来求我了。” 薛静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略一迟疑,又问道:“三姐姐知不知道大伯大娘那一房的人如今怎么样?” 薛静姝道:“他们虽然被逐出京去,不过家产还在,若老实安分地买个田庄,收点田租过日子,应该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怎么,你听说了什么?” “是薛静媛跟薛静婵。三姐姐应该知道,安亲王被流放,他府里的女眷发卖的发卖,送入庵堂的送庵堂,不只是薛静媛跟肖安茗,连前太子妃薛静婵,和永宁郡主也都被送去了。 “她们本就不和,如今被拘束在一个小小的庵堂里面,每日念经诵佛,吃糠咽菜,连取暖的炭火都不够,却还整天争吵的不可开交。薛静婵跟薛静媛受不得苦,偷偷让人给大娘传话。 “大娘背地理把家里刚买来的田庄卖了,打算用那银子给她们两人上下打点。这事被大伯知道,大房如今全看大哥哥一个人有一点军功在身,他又是庶出,大娘早就看他不痛快了,闹来闹去,如今他们大房又闹着要分家。大伯说自己要跟大哥哥母子二人过,让大娘自己一个人找她两个女儿去。大娘自然不依,闹到现在,让人看尽了笑话,也没有掰扯明白。” 薛静姝皱了皱眉头,说:“咱们薛家大房跟二房已经分家,如今各自过各自的。况且,你我二人又已经出嫁,这事就更加管不得,由得他们闹去就好。你现在有了身孕,千万要记得,别记挂这些烦心的事,否则对你自己和腹中的孩子都不好。” 薛静婉忙说:“这个我知道,三姐姐放心。” 薛静姝点点头,又问道:“今年春闱,妹夫可有把握?” 一说到他,薛静婉面上表情就丰富许多,小声道:“我不知道他,整天拿着一本书,谁晓得到底有没有看进去?” 薛静姝笑道:“难道是妹夫整日看书冷落了你,害得我妹妹不高兴了?” “哪有?”薛静婉皱着鼻子撒娇,“三姐姐不要笑话我,我巴不得他离我远一点。” 总好过现在,有事没事就泡在她身边,说什么要给她腹中的孩子启蒙,读书给她听,真是烦死她了。 “好好好。”薛静姝笑着应下。 冬日天色暗得早,等薛静婉看过小皇子和小公主之后,薛静姝怕天暗地滑,出行不便,让她赶紧出宫回去。 夜幕刚刚降临,皇帝就来了。 薛静姝坐月子,按照祖制,皇帝是不能在栖凤宫安寝的。但如今太皇太后不在,越发没有人能够约束他,这种规矩在他那里,也就形同虚设。 不过,在薛静姝的一再要求下,两人好歹各自盖了一床被子,不必挤在一个被窝中。 至于两个小宝宝,则由奶娘带着,歇在栖凤宫偏殿。 见皇帝来了,奶娘们把小皇子跟小公主抱到皇后身边,各自退下。 薛静姝侧身看着两个孩子,随口问皇帝道:“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因她要做月子,饮食上有很多忌讳,许多食物不能吃,皇帝没法再跟她一同用膳,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崇德殿里吃完了才来。 皇帝点点头,一坐下,就用指头戳了戳儿子的小脸。 薛静姝无奈道:“一会儿把他吵醒,陛下可得自己哄他。” 想起儿子惊天动地的哭声,皇帝默默的缩回手,转而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女儿的脸蛋,不无遗憾道:“怎么都睡了?” “小孩子觉多,好吃好睡才能长得快。” 两个漂亮的小娃娃包裹在襁褓里,并排躺在龙凤床上。皇帝看了看儿子女儿,再看看皇后,只觉得此生足矣。 薛静姝也正看着两个孩子,看着看着,就止不住满心的喜爱,低下头,在两个人的额头上各亲了一口。 栖凤宫里烧着地龙,被窝内更是暖和,她衣衫单薄,俯下身时,胸口玲珑突起的曲线越发明显。 皇帝看着看着,眼神就有些偏移了。 薛静姝抬起头来正要跟他说话,却见皇帝眼神直愣愣的。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立时羞恼道:“陛下在看什么呢?!” 皇帝被人抓了个正着,却一点不觉得羞愧,反而一脸正直问她:“曼曼胸口还胀不胀?我给你揉揉。” 皇家的孩子,自来都是由奶娘喂养的。薛静姝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可是一来,奶娘的身体比她健壮,奶水比她充足,喝她们的奶,对孩子也好些。二来,她生了两个孩子,奶水必然不够,与其到时候两个孩子喝不饱,不如索性都让他们喝奶娘的去。 不过这样一来,她自己的奶就没人喝了。按照太医所说,若不喂养母乳,过一段时间奶水自然会停掉。可是,停掉之前的这段日子却不太好熬。她每天都觉得胸口鼓鼓胀胀的,胀得难受了,还会发痒,得要有经验的嬷嬷每日揉出来才行。 头几次都还挺顺利,后来某一次,却被皇帝撞了个正着。自那之后,他每天见了薛静姝,都要问这一句,满心满眼的跃跃欲试,藏都藏不住。 薛静姝瞪了他一眼,说:“不敢劳烦陛下,您把心装回肚子里去就好。” 但是皇帝已经起了心思,不如愿以偿一次,又怎么会轻易打消念头? 眼下他没说话,薛静姝以为他消停了,哪知半夜的时候,自己被窝里却钻进来一颗大脑袋,胸口的衣服被他扒了一半。 薛静姝又羞又恼,推他又推不开,只得道:“陛下,这成何体统?!快起来。” 皇帝振振有词:“曼曼的奶水孩子们不喝,我若再不喝,不就浪费了?此举既能物尽其用,又能让曼曼免受胀痛之苦,岂不两全其美?” “都是谬论,呀!你轻点儿——” 皇帝终于得了手,砸砸嘴,说道:“有点淡,不过,是曼曼的味道。” 薛静姝臊得用枕巾遮住了脸,只当自己听不见,看不见,感受不到,全部随他而去。 第二日,那嬷嬷来给皇后按揉胸口时,却被告知,今日不必按了,娘娘不觉得胀。 嬷嬷心中奇怪不已,难道娘娘的奶水这么早就停了?不合常理呀。 两个宝宝一天天长大,再过几日,就是两人满月的日子。 这天,皇帝下朝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神武大将军厉东君师门出了些事,他需要立刻返回师门,由他的师弟潘济暂时接替他的位置。 薛静姝疑惑道:“潘神医是厉将军的师弟,将军返回师门,神医不必回去么?” 皇帝道:“他们都是上清宗的弟子,所以以师兄弟相称,却不是师从同一人。此次是厉将军的师娘过世。” 薛静姝掩唇低呼,“……将军已经启程了吗?” 皇帝点点头,“昨晚连夜离京。” 薛静姝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自从怀孕,生下孩子,似乎就越发的多愁善感起来,听不得这种生死离别之事。 她伸手握住皇帝的手,轻轻晃了晃,“陛下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才行。” 皇帝看着她,道:“曼曼要跟我一起长命百岁。” 薛静姝郑重点头,“好,我答应陛下。” “我也答应曼曼。” 下午,薛静姝午睡醒来。柳儿正坐在床脚守着她,手中摆弄着一个小香囊。 “娘娘醒了?”见她醒来,柳儿忙起身扶她坐起,又倒了杯温热的水给她润口。 薛静姝将茶杯递还给她,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柳儿把香囊拿出来,邀功道:“我记得小时候,家乡的老人家都说,刚出生的小孩子佩戴香囊,可以驱邪避祟,我打算给小皇子跟小公主各做一个,娘娘你看我的绣功如何?” 薛静姝接来仔细看了看,赞道:“不错。” 柳儿喜滋滋道:“很快就能做完了。方才小皇子醒了一次,又睡着了,小公主一直没醒,要不要抱来给娘娘看看?” 薛静姝摇摇头,“不用,让他们睡吧。柳儿你坐下,我们两人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柳儿便又坐在床下的脚踏上,靠着床沿,一边跟薛静姝讲话,一边继续手上的活。 薛静姝问她:“你这段时间,跟你哥哥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柳儿说道。安亲王之事,她哥哥虽然侥幸没有受到牵连,但她身为皇后的侍女,无论如何也该避讳一些。因此,在知道哥哥安然无恙之后,她就没有再跟他联络。 薛静姝轻轻拍拍她的肩,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谨慎。如今,怀有异心的人都被铲除了。就算被人知道你哥哥曾经是安王的侍卫,只要我不在意,陛下不在意,就不用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 柳儿笑着摇头,“没事的娘娘,我知道哥哥好好的,而且还离我不远,这就够了。” “也罢,我准许你随时可以出宫,你若什么时候想去见他,和我说一声,直接出去就是了。” “好,谢谢娘娘!” 薛静姝又问:“对了,你知不知道厉将军离京之事?” 柳儿奇道:“他走了吗?为什么?” “我听陛下说,将军师娘过世,他应该是回师门奔丧去了。” “啊……那他应该、应该很伤心吧?” 薛静姝点点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问她:“柳儿,你知不知道将军每次在屋顶上、在树上,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镇守皇宫,防止坏人进来么?我之前气他打了我哥哥,后来想想,哥哥做的确实不对,将军阻止他,也是职责所在。” 薛静姝却道:“有没有可能,他是为了守着某一个人?” 柳儿不知想到什么,悄悄的看了看她,又悄悄的看了看她,点点头,小声说道:“有可能。” 薛静姝哭笑不得,“他看的可不是我。” 柳儿立刻点头,“对对对,不是娘娘。” 薛静姝岂会看不出她的敷衍,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柳儿压根没有开窍。 她索性问道:“如今你哥哥就在京城里,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出宫嫁人,和家里人在一块?” 柳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我要守着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不要嫁人!” 薛静姝见她反应这般大,只得将心里的想法放下。 小皇子小公主满月这天,京城内所有有品级的夫人,都进宫来贺喜。 两个小娃娃已经展开了,一个个粉雕玉琢,穿着崭新的衣服,被奶娘抱在怀中,就如个粉团一般可人。 小皇子在这一个月里,从六斤八两长到了十斤。小公主也长大了些,如今终于有六斤半的重量了。不过,在她哥哥身边一比,小小巧巧的模样,还是让人又怜又爱。 因为薛静姝还没出月子,两个龙子也年幼,宫中不曾设宴,只将皇子公主们抱出来给诸位夫人看过,又抱了回去。 虽然是匆匆一瞥,却也给众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个啧啧赞叹,普天之下,怕再找不到如小皇子与小公主这般精致的眉眼了。 薛静说含笑听着,若旁人夸她,她只觉得一般,但这些夫人夸她的孩子,她却真心实意的高兴。 夫人们不敢久扰,不多久就退下了。薛静姝的母亲秦氏似乎想多留一会儿,薛静姝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单独接见她,秦氏有些失落,依依不舍的离去。 薛静姝听了宫女的回报,没说什么。 她现在虽然还没出月子,但也不必整日躺在床上,只要不去外面吹风就行,早在十多天前,她就已经经常下床走动了。 两个孩子睡在偏殿,她自己闲来无事,就过去看看他们。有一次皇帝进来,见她不在,还吓了一跳。 这些日子,皇帝越发不安分。 自从薛静姝怀孕,他确实已经忍得够久了。不过,那天太医却说,女子出了月子,不宜马上有房事,最好能等到,生产三个月之后,那会儿,身体方才算完全休养恢复好。 薛静姝都不忍心回忆皇帝那时候的表情,想一次笑一次。 时间虽已经是二月中旬,寒气却一直不曾消散。皇帝每次来,都带来些微的寒意。 这天他来时,栖凤宫内殿里安安静静的,既不见两个皇儿的哭闹声,也不见众人在旁伺候。只有薛静姝坐在烛光之下,含笑看着他。 皇帝脚下一顿,慢慢踱过来,问道:“怎么不见其他人?” “皇儿睡了,我让奶娘将他们抱下去。” 皇帝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摸了抹,见是温热的,才安了心,“地下凉,曼曼该去床上等我。” “还烧着地龙呢,哪里就会把我冷着。陛下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帝挑眉想了想,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又不是春祭,也不是休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既然曼曼特地问了,那必定不是普通的日子。 他微微皱起眉头,绞尽脑汁的想着。 薛静姝看他想的辛苦,正要告诉他算了,却见皇帝猛地抬起头来,说:“今日是二月十八。” 薛静姝笑道:“陛下终于想起来了,一年前的今日,正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不错。”皇帝牵过她的手,愧疚道:“是我疏忽了。” “这有什么?”薛静姝道,“我记得就够了,陛下忘了也不要紧,我自然会提醒你。” 皇帝揽着她的腰,轻声说道:“不会忘。那一天,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薛静姝也以为自己会记不清那天的事,毕竟当时一心只顾着紧张,却没料到事情过了这么久,大婚当日的每一个片段,她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她跟皇帝行坐帐里,礼毕下床榻之时,她因为借不着力,差点摔下来,被皇帝抱了个正着,还把盖头丢了的事。此时想来,都还觉得窘迫尴尬。 她不由戳了戳皇帝的胸口,小声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丑事。 皇帝点头道:“记得。” “陛下那会儿心里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 “不会,”皇帝说,“我只觉得曼曼漂亮,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他一连用了三个漂亮,似乎是为了特地强调。 薛静姝心里一甜,又控诉道:“可是陛下那会儿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却把我吓坏了,以为自己让你不满意。哪知道陛下从来心里想的,跟面上表露的是两回事。” 皇帝嘴角勾了勾,把她戳自己胸口的手指抓住,放到嘴边轻轻啃了一口,“那时候若不将脸绷住,不就让曼曼看出我的紧张了么?” “原来陛下也会紧张?”薛静姝问他。 “怎么不会,我看曼曼这样美丽,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肯定又是在骗我,”薛静姝笑吟吟道,“不过这话我却爱听。” 她用手在皇帝胸口画了几个圈,“今天正好是我们大婚整一年的日子,曜哥哥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皇帝按住她的手,声音微哑,“曼曼不要作怪。” “怎么是我作怪?”薛静姝将手挣开,推开他,作势要走,“陛下不想就算了。” 皇帝从身后捞住她的腰,搂来自己怀中,解释道:“太医不是说了,曼曼的身体……” 薛静姝挑起眼角看他,“可是曜哥哥不还有很多别的手段吗?怎么?那些话本被我烧了,曜哥哥就将上面的内容都忘了不成?” 皇帝一下将她搂紧,“没忘,怎么会忘。曼曼,你今晚可别后悔才好。” 薛静姝反手勾上他的脖颈,不服输道:“后悔的未必是我。”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仿佛有春暖花开之势。 第九十二章 养儿 薛静姝出月子的时候, 已经是初春了, 御花园中那一片杏林又开得热闹。 若她还是自己一个人,看着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免不了又要悲春伤秋一番。但如今, 两个孩子占据了她大部分精力, 皇帝又要来凑凑热闹, 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想其他的。 之前还没满月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两个小的是在睡觉的, 现在渐渐大了, 又开了春,天气回暖,小娃娃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也意味着,折腾他们父皇母后的时候越来越多。 妹妹倒还好些, 她就算醒了也不哭不闹,圆溜溜乌漆漆的眼睛跟着身边的人影晃动, 转来转去。 哥哥却像个小霸王一般, 醒了就要喝奶, 喝完了就要人抱,抱起来还得走来走去晃着他才行, 若不依他, 他就要哭得把房顶都掀掉。 薛静姝为了这个儿子简直操碎了心, 不止一次在心中怀疑,是不是皇帝小时候就是这个德性,否则她怎么会生出这么霸道的儿子? 偏偏他还只有两个月大,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更不能置之不理,只得随着他的性子去哄他,依着他。 皇帝还不知自己为儿子背了黑锅。 这段时间来,他每一次到栖凤宫,就见皇后不是抱着小女儿,就是哄着儿子,基本上没有搭理他的时间,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儿。 从前他来的时候,哪一次曼曼不是笑着迎上来的?如今他的地位,都快被两个小不点给比下去了。 今天他来时,情况倒还好些,两个小的已经睡了。薛静姝坐在床边看他们,听见皇帝进来的声音,转头笑着对他说道:“陛下来了。” 皇帝走到她身边,薛静姝挪开一些位置,让他与自己并排坐着。 皇帝看了看两个孩子,刚出生时一个四斤多,一个六斤多,本就差了一半,养了两个月,小的长了五六斤,大的那个却是翻倍的在长,如今两个娃娃看着块头差了将近一倍。 皇帝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些老父亲的忧心。小女儿长得这么慢,别是有哪里不好吧?儿子又长得这么快,到时候会不会长成一只小胖墩? 他忧心忡忡道:“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看什么?”薛静姝疑惑。 “给皇儿们看看,怎么个头差这么大?” 薛静姝无奈,这个话题皇帝都说过好几次了,她不放心,也确实叫太医看过,两个孩子都很健康,“太医和奶娘不都说了么?本来男孩就长得比女孩快些,哥哥又能吃好动,这个体重很正常,妹妹也不算太小,比她小的还有呢。” 话虽如此,皇帝还是觉得担忧啊。女儿这么小,手跟脚细细小小的,他到现在都还不敢去抱,就怕控制不好手劲,把小女儿弄疼了。如果她再长点肉,不就没这个顾忌了? 想到此,他又去看儿子圆嘟嘟的脸,伸手戳了一下,说道:“别光顾着自己长肉,要带上你妹妹。” 薛静姝一阵无语。皇帝虽然嘴上总是嫌弃儿子太闹,嫌女儿太瘦,但实际上,他心里对两个孩子的关心和担忧一点也不比她少,就是嘴里偏要别扭。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因为不能自己喂养孩子,她对于两个小豆丁有些歉疚,平时除了喂奶,都让奶娘把他们抱到自己面前亲自照顾,不知不觉也就染上他们的习性,孩子睡的时候她也跟着困了。 皇帝眼巴巴的看着她。 薛静姝笑了笑,索性上前解下他的外袍玉冠,道:“反正陛下来此就是为了陪我跟孩子,不如跟我们一起小睡一觉。” 也省得在心中别扭,到时候又要说自己冷落了他,这么大的人了,好意思。 第九十三章 熊爹 一家四口在龙凤床上排成一排, 两个孩子睡里面, 薛静姝在中间,皇帝在最外。 薛静姝又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 皇帝却不困, 只把她搂在自己怀中, 一双手这里捏捏那里摸摸。 薛静姝一把拍掉他, “陛下若不想睡就起来, 别扰人清梦。” 皇帝不敢再乱动,搂着她的时候却没有放开,将头埋在薛静姝颈边,小声说道:“曼曼对我越发冷淡了。” 薛静姝哭笑不得, 就这样还要说她冷淡, 方才要是没让他跟着一起睡,他是不是就要指控自己无情了? 反正皇帝不让她好好休息,她索性翻过身来,跟皇帝面对面, 说道:“陛下说我冷淡,那照陛下的意思, 我应该如何?” 皇帝道:“从前曼曼的心思只在我身上, 如今, 一大半却都给孩子们了。” 薛静姝心思转了转,忽然笑道:“陛下要我多花些心思在你身上, 也不是不行, 只是一个人的精力总共就那么多, 我若偏向陛下,那分给皇儿的必定就少了,眼下我倒有个法子,能让我省出许多精力来,只看陛下愿不愿意配合。” “曼曼只管说。”皇帝道。 薛静姝指了指儿子,“便是这个小家伙最磨人,陛下要是把他带走,只将妹妹留给我,那我便能轻松许多,等夜里陛下回来,我才有足够的精神,跟陛下好好磨磨。” 皇帝闻言看了在睡梦中也不安分的儿子一眼,不由无言。 薛静姝挑着眼角看他,“不知陛下愿不愿意?” 皇帝咬咬牙,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夜里来栖凤宫,曼曼总是一身疲惫,他就算想做些什么也做不成,如今只要把儿子带走,等今晚回来,曼曼总没有理由再拒绝他。 虽知这件事难度大,过程必定艰苦,但是诱惑更大,皇帝同意了。 于是这日下午,皇帝便亲自抱着层层包裹的皇子去了崇德殿。 薛静姝抱着小公主,目送那父子二人离开。 柳儿站在她身边,略有些忧心道:“娘娘,陛下能把小皇子照顾好吗?” 薛静姝拍了拍手中的襁褓,道:“不碍事,奶娘们都跟过去了,又不是真的让陛下去照顾。” 不过,就算没有让皇帝亲手照顾,等他受了这一下午儿子的魔音摧残,看他晚上回来,还有没有精力说自己冷落了他。 迎面微风吹来,带着花木的清香。 薛静姝看看天色,道:“难得今日天好,更难得那小磨人精不在身边,我们去花园中走走吧。” “好。”柳儿忙叫人安排准备。 已是开春,园内草木吐芽,花朵芬芳,连消失许久的鸟雀儿都回来了。 前头宫人开道,薛静姝亲自抱着小公主走在中间,后边又有伺候的人小心跟随。 小公主这还是第一次被抱到外头来,终于一改之前安安静静的模样,裹在襁褓中,一颗小脑袋左转右转,黑溜溜的眼睛似乎看什么都觉得惊奇。 薛静姝怜爱的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瞧把你忙的,要不要你母后再给你生一双眼睛?” 眼看已经走出挺远,柳儿见到前头有一座亭子,便上前请示:“娘娘,要不要去亭子里歇歇脚?” 薛静姝抬头看了看,点点头,“也好,正好让这小豆丁好好看看,省得她把一颗小脑袋转晕呼了。” 跟着伺候的人忙上前将亭子打理干净,铺上锦垫,熏香,摆上茶果点心。等皇后娘娘走进亭子,他们正好收拾完毕。 薛静姝坐在石墩上,把小女儿竖着抱起来,好让她能看清四周的景色。 小公主似乎真的看得懂一般,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这一头母女两人安静祥和,另一边的父子俩,则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小皇子也是第一次被抱出门,与他妹妹不同的是。他虽然也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这里看那里看,双手跟双脚却仍停歇,拳打脚踢的,似乎是想从他父皇怀里跳出去。 皇帝被他踢了好几脚,暗暗吸气。忍下来。谁让这是自己的儿子?他要是把他揍了,曼曼肯定不理他。 奶娘上前小声提议道:“皇上,让奴婢来抱吧。” “不必。”皇帝还就不信这个邪,儿子才两个月大,难道他就奈何不得他了?若真这样,以后还怎么管教? 于是,他抱着小皇子,被他一路从栖凤宫踢到崇德殿。 刚踏入正殿,皇帝才松了口气,要把皇子见给奶娘,就见小皇子嘴巴一瘪,眼睛一眯,大嗓门一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皇帝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连人带襁褓丢出去,忙跟个烫手山芋一样丢给奶娘,“怎么回事?是不是饿了?” 奶娘抱到一旁轻声哄着,又仔细查探,既不是饿,也不是尿了,可是不管怎么哄,小皇子就是哭个不停,她紧张得脑门上直冒冷汗,心里越发慌张。 皇帝看儿子哭得小脸通红,到底心疼,又给他抱过来,动作别扭地摇了两下,小声说道:“别哭了,一会儿把你母后哭过来。” 小皇子一点也不领情,照样子哭得惊天动地。 皇帝哄了几句不管用,咬咬牙,威胁道:“再哭父皇就打你屁股了。” 这话若在过两年说还管用,但如今对着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儿,自然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小皇子自顾自地哭着,皇帝给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 德公公忽然灵光一闪,忙道:“陛下,奴婢看方才小皇子似乎是自打进了崇德殿后才哭的,莫不是他还想在外面走一走?” 皇帝皱着眉头,“是么?” 虽不知道有没有根据,但他现在左右已经束手无策,便抱着儿子走了几步,踏出殿外。 一看见外头的天空,小皇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含着泪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里看看这里转转。 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皇帝也松了口气,现在才发觉里衣都汗湿了。 他实在忍不住,大掌隔着襁褓,在儿子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真是磨人精。” 德公公又说道:“陛下政务繁忙,就让奴婢抱着小皇子在外头转悠转悠吧。” 皇帝看看他,又看看儿子,摇摇头:“不必,朕自己来。” 说实在的,儿子虽然闹腾,可软软绵绵的抱在手里,手感觉十分不错。 他又空出一只手来,照着儿子肉嘟嘟的脸蛋掐了一下。暗自点头,果然,这里的手感更不错。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曼曼一直盯着,不好下手。 德公公低下头,权当没看见皇帝的举动。 小孩子到底觉多,皇帝抱着儿子转了两圈,他就睡了。 他又掐了把儿子的脸蛋,才将他交给奶娘。 下午,皇帝在批折子。小皇子就躺在一旁,临时从偏殿搬出来的软榻上睡着。 皇帝批完一个折子,抬头看一眼,再批完一个折子,又抬头看一眼。越看越觉得,这儿子果真像他,瞧这眉毛,这鼻子,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他亲儿子。 他还没想完,突然,一声似乎要掀开屋顶的哭声响起,小皇子睡醒了。 皇帝默默低下头,把方才的话吞回肚子里。 奶娘们忙进来,哄的哄,喂的喂,喂完了又要抱着他晃一晃,把他晃高兴了,才心甘情愿躺着不闹腾。 皇帝等他安静下来,才道:“都下去吧。” “是。”奶娘们小心退下。 皇帝起身,走到软榻旁,微微低头看着儿子。 小皇子也瞪着眼睛看他。 皇帝忽然伸出手,在他脸蛋上戳了一把,“看什么,臭小子。” 小皇子踢了踢小短腿,举起小手伸进嘴里。 他的小手臂从衣袖里露出来,一段小臂肥嘟嘟的三个藕节,一只小手掌肉乎乎的五个小窝,他又贪心,一只手塞进嘴里还不够,另一只手也要来凑热闹,将两只白胖胖的小肉爪子啃的湿漉漉的。 皇帝看着看着,有点饿了。 他蹲下来,盯着儿子的肉掌,问道:“好吃么?” 小皇子自然不会理他,自己啃得不亦乐乎。 皇帝觉得手有点痒,牙也痒,想把那小爪子抓来捏一捏,啃一口,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肉。 他跟儿子打着商量,“让父皇咬一口吧。” “……” “你不说话,父皇当你同意了。” “……” “事先说好,这是男人间的约定,不许跟你母后告状。” “……” 皇帝自认为已经商量好了,便强硬地把儿子的手从他嘴里拉出来,在龙袍上擦去口水,仔细端详一道,又试了试手感,然后,照着肉最多的一处,一口咬下。 “哇——!!!” 第九十四章 情调 崇德殿里一阵兵荒马乱, 小皇子实在哭得太惨烈,奶娘婆子内监全部涌进来, 见皇帝蹲在软榻边,又不敢过去。 皇帝咳了咳, 起身弹弹衣袖, 道:“朕看皇儿许是觉得无趣,德禄,你抱他去外头走走。” “是。”德公公上前, 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皇子, 见他觉得小脸通红, 鼻涕冒泡,不由心疼,低声轻哄道:“小祖宗别哭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别哭了啊……” 皇帝若无其事地到御案后头, 继续批折子, 耳朵却不自觉地举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 大殿外, 德公公哄了许久, 小祖宗终于不哭了。 奶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奇道:“公公您看, 小皇子手上怎么红了一小块?” 皇帝听到这声音, 手中的笔一顿, 抬眼往外看去。 德公公忙捧着小皇帝的手细细端详, 将那个红印子来回观察几遍,拧眉道:“依我看,怎么像——” 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冷,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皇帝遥坐在大殿之上,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德公公默默将到嘴边的话吞回去,想想方才皇帝的姿势,再看看小皇子手上浅浅的印记,他脑门上一下冒出许多冷汗。 “公公,您说像什么?”奶娘见他不说话,轻声问道。 德公公僵硬地摇摇头,“我看,像是小皇子不小心磕到哪里,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背上那道仿若实物的视线移开了,不由松了一大口气。心里却又暗暗叫苦,陛下的作为日后若被娘娘知道了,又有一番闹腾的。 一个下午过去,皇帝感觉还不错,不时有肉乎乎的儿子可以捏,若手下没控制好,捏哭了,就交给德禄去哄。 小皇子在外头看风景也挺高兴,虽然父皇总捏他,但他皮厚,嚎两声就完了。 唯有德公公憔悴不已。 夜里回到栖凤宫,小皇子已经在皇帝怀中睡着。 薛静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下去休息,又来替皇帝更衣。 “下午皇儿可闹陛下了?” 皇帝仰头解开系扣,“不曾,我看他与德禄挺投缘,哭了被他抱着哄两圈就回转,明日再让他跟我去吧。” 守在殿外的德公公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跳了一下。 “噗——”低头跟在他身边的小徒弟没忍住,赶紧用手捂住嘴,憋笑憋得浑身乱颤。 “小狗崽子!”德公公回身就是一腿,将小徒弟踢得滚了一圈。 薛静姝听了皇帝的话,有些惊讶,“德公公竟还有哄孩子的本事?不过,这事还是算了,陛下毕竟有正事要做,一次两次倒还好,若皇儿整日跟随陛下,免不了要耽误大事。” 皇帝握住她给自己解衣带的手,“那曼曼下午答应我的……” 薛静姝含笑看他,“还能赖了陛下的不成?” 皇帝解下外袍,搭在屏风上,回头猛的一把抱起薛静姝。 “呀——”薛静姝赶紧搂住他的脖颈,嗔道:“陛下悠着点,我如今可不是从前小姑娘那样的身形,担心闪了您的腰。” 她从前体型偏瘦,怀孕时终于长了些肉,如今生产完两个多月,身形还未完全恢复,看着有些丰腴,她又白,一身肌肤越发如凝脂般细嫩。 皇帝低头亲她一口,“我的腰有没有闪到,曼曼一试便知。” 他把薛静姝放在床上,忍不住揉了揉她身上的软肉,道:“曼曼的手感,比皇儿还好些。” 薛静姝正抬着手要解下他的里衣,听了这话,眉头挑起,“皇儿的手感陛下如何知道?莫不是今天捏过了?” 皇帝一滞,企图掩盖事实,“我不过随口说说,曼曼不必当真。” 薛静姝哼笑,若她不了解皇帝,还真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可如今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皇帝是什么性子。 她慢慢推开皇帝,翻身起来。 皇帝被她推到一旁,心头有些不妙。 薛静姝看他一眼,起身披上外衣,去偏殿将儿子好好查看一遍,又问过奶娘,得知儿子无事,才不紧不慢地回来。 皇帝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看她。 薛静姝道:“陛下不如坦诚说来,到底对皇儿做了什么,如此,还能宽大处理。” 皇帝含糊道:“就捏了几下。” “还有呢?” “……咬了一口。” 薛静姝缓缓笑起来,原本清冷的眉眼竟含了几分媚意。 皇帝看着她,不自觉伸出手。 薛静姝也不阻止,被皇帝拉着跌进他怀里,等皇帝低头亲她,她才用一根指头两人挡开。 “陛下别心急,咱们还有一笔账没算。” 皇帝又是一顿,头脑清醒几分,“……曼曼说。” 薛静姝幽幽道:“可怜皇儿不会说话,被他父皇欺负了,都不知道找我告状,只是我身为人母,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少不得要给皇儿讨回公道。” “曼曼要如何,我都没有异议。”皇帝知道躲不过,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也不如何,不过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陛下说咬了捏了皇儿哪里,我替皇儿咬回来,怎么样?”她挑着眼角看皇帝。 皇帝喉头动了动,“应当如此。” “那就请陛下躺下吧。” 皇帝听话躺下,眼睛紧紧盯着薛静姝。 薛静姝跨上-床,坐在他身边,上下将皇帝打量一遍。 皇帝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薛静姝轻笑,“陛下说说,咬了皇儿哪里?” 皇帝将手伸出来,声音微哑,“手。” 薛静姝便拿过他的大掌,皇帝的手宽大厚实,足足比她的大了一大圈,她需要用两只手捧着。 她将皇帝的手摊开,伸出青葱似的指头,照着掌心的纹路细细描绘。 皇帝动了动,薛静姝斜眼看他。 “痒。”皇帝道。 薛静姝勾起嘴角,“陛下犯规了哦,您现在是皇儿,皇儿怎么会说话?就是要张嘴,也只能哭。所以,若陛下不想哭,那便再痒,也请您忍着。” 皇帝当然不会哭,他只会让别人哭。 听了,他果然闭口不言,然而一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往薛静姝胸口略去,既然现在他是皇儿,那皇儿所享有的,他是不是也能有? 眼下,先将曼曼哄高兴,一会儿才好谋划。 皇帝无声无息地把算盘打得霹雳哗啦响。 第九十五章 滋味 薛静姝将皇帝手掌上所有的纹路都画了一遍, 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点过去,挑着眉头看向皇帝, 缓缓地将他的大拇指含入口中。 皇帝紧紧盯着她的红唇贝齿,眼神幽深。 指尖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薛静姝勾着嘴角, 含笑看他,用自己两颗略尖的虎牙在皇帝拇指上磨了磨,才问:“陛下可是如我这般, 咬了皇儿?” “是。”皇帝点点头, 看着自己沾了一层剔透津液的手指, 声音微哑。 薛静姝将那根湿漉漉的拇指吐出来,又一口含进食指,也较之前一般,用虎牙去啃咬。 皇帝暗沉沉的看着她,以为她会将自己的五根指头一根根啃过去。然而薛静姝才啃完第二根手指, 就皱皱鼻头, 略嫌弃道:“陛下皮糙肉厚,咬得我牙酸。” 皇帝看看自己长着薄茧的大掌, 再看看皇后一身细嫩的皮肉, 赞同的点点头。 薛静姝丢下手掌, 又戳戳他的胸口, “陛下除了咬皇儿的手, 还捏了他哪里?” 皇帝坦诚道:“肉多的部位。” 薛静姝想了想, 小孩子肉多的地方就那几处。 她又看了看皇帝, 忽然就有些兴趣缺缺。瞧皇帝这一身的硬肉,根本没有哪里是肉多的,她若要如捏皇儿一般去捏他,到头来手酸背痛的还是自己,这买卖不划算。 她撇下皇帝,翻身到一旁躺下。 皇帝微微一愣,坐起来看她,“曼曼怎么不继续?” 薛静姝道:“陛下一身硬肉,我又捏不动。还是算了。不过,若日后陛下又把皇儿欺负哭,可不能这样简单放过,到时陛下不必来找我们母子三人,直接在崇德殿安置下就是。” 皇帝点点头,又抓住她白皙的手指,意有所指,“曼曼捏不动,不如换我来。” 薛静姝警惕,“陛下想做什么?” 皇帝缓缓俯下身体,“并未想做什么。不过,曼曼既然让我做了一回皇儿,自然要做到底。” 薛静姝脑中灵光一闪,忙要翻身爬起来。 皇帝不紧不慢地搂住她的腰,往下轻轻一按,就把人按倒在床榻上,“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习惯,曼曼说是不是?” 薛静姝一时大意,着了他的道,不由气恼,“陛下说是就是。” 皇帝点点她挺翘的鼻头,低下去亲了一口,“生气了?” 薛静姝回视他半晌,仰头也亲他一口,“没有。” 皇帝这才慢慢抽下她的衣带,嘴唇在她脸颊耳垂细颈上落下一枚枚吻。 薛静姝忽然想起一事,问皇帝道:“再过十余日,就是皇儿们的百日宴,钦天监可将皇儿名字呈上来了?” 皇子公主们的姓名,自然不能草率,特别如今这两位又是嫡出,更是慎之又慎。需钦天监排布演卦,又根据皇子生辰,五行盈缺,一点一点推算,取出几个最吉利的字,交由陛下娘娘选择,等皇子们的百日宴,先赐名,再记入宗谱。 皇帝道:“明日再叫人催一催。” 钦天监的人,历来需要一边甩鞭一边干活,之前帝后大婚的吉日,就是皇帝这般甩出来的。 薛静姝叹道:“这么快两个小家伙就要百日了,等今年去夏宫,可以让他们一起在烟波送爽殿的池子中戏水。” 提到这个,皇帝仍是觉得不圆满,“我与曼曼还不曾享用。” 薛静姝失笑,“届时让陛下先下水玩一通吧,省得日后心心念念。” 皇帝应了一声,埋头往下。 薛静姝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察觉胸口那一处忽然被皇帝用力吸了一口,不由轻嘶,羞恼道:“早就没有了,陛下还吸什么?” 因为不用喂奶,她的奶水刚出月子的时候就没了。那时候太医还奇怪,因为一般妇人若无需喂奶,月子中就不会再产奶,没想到娘娘看着身子骨不甚强壮,奶水却算得上充足。 薛静姝当时听闻,又是羞臊又是心虚,为什么她会拖那么久,其中原因,皇帝最清楚不过。 见他不死心,又换了一个吸,薛静姝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开,拉来毯子盖好。 皇帝这才抬起头来,咂咂嘴,不无遗憾。 薛静姝瞪他一眼。 皇帝又来搂她,曼曼自从生完孩子,这一身又软又细腻的皮肤,让他爱不释手。 只是如今还不能尽兴,三月之期未到,不过,偶尔用用其他手段,也别有一番滋味。 第九十六章 宝宝 皇帝派人去钦天监敲打了两次, 底下的人紧赶慢赶, 终于在数日后,将小皇子与小公主的名字呈上来。 薛静姝跟皇帝两人仔细琢磨考量,最终,小皇子取单名恒, 小公主名清辉。 等到百日宴,小皇子跟小公主便要正式露面于百官面前, 记入皇族宗谱。 这日天气不错,薛静姝让人把小皇子跟小公主安置在靠窗的软榻上。 小公主抱着一只布老虎,安安静静的转着脑袋, 眨着眼睛。 小皇子手中也有一只布老虎,却被他摔打啃咬,身上沾满了口水, 情状凄凉。 薛静姝倚在靠枕上, 含笑看着两个孩子, 越看越觉得奇妙。同一胎生出来的两个娃娃,外表、性格、脾气都完全不一样, 可他们却又是双生子, 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人。 她想起什么,转头对皇帝道:“陛下,我们给皇儿们取个小名吧。” 虽说小皇子跟小公主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可总觉得念起来不够亲昵, 而且到底不是自己给他们取的,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今日不必上朝, 皇帝未出栖凤宫,眼下正批着让人送来的折子,听薛静姝这么说,放下朱笔,起身走到窗边,也坐在软榻上,一手揽过皇后,一面看向两个孩子,问道:“曼曼想要给他们取什么名?” 薛静姝笑道:“不只是我,陛下也要想一想。这样吧,妹妹的小名由我来取,哥哥的就要交付给陛下了。” 皇帝点点头,“皇后先来。” 薛静姝拧眉想许久,忽的眉头一松,笑道:“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我想给妹妹取名叫暖暖,陛下觉得如何?” “暖暖……”皇帝念了一遍,点头赞同,“不错,听着就是个乖巧的女孩儿。” “陛下要给哥哥取什么?” 皇帝看了看儿子,伸出两个指头,将他手上的布老虎抢来,嫌弃的抖了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皇子立马四肢并用,手舞足蹈,跟只小乌龟一样,试图将布老虎抢回来。 薛静姝看他吃力得小脸都红了,忙又重新拿了一个给他,转头嗔道:“陛下就不能别逗他么?看把他急的。” 皇帝说:“他既然是个急性子,就叫他急急。” 薛静姝无言,“急性子就要叫急急?急性子不是应该让他慢一点,叫稳稳吗?” “稳稳也不错。”皇帝道。 薛静姝止不住瞪了他一眼,“虽是小名,也不能这样随意,请陛下再好好想想。” “那……大大、胖胖、圆圆?” “……陛下!” 皇帝听说皇后话中的警告之意,终于不敢再乱来,正经的想了想,道:“叫闹闹吧,小娃娃能动能闹,挺好。” 薛静姝细细想来,闹闹这名字猛一听,似乎是说小皇子太能闹腾了,但实际上,小孩越折腾,往往说明身体越好,越健壮,是好事。 她赞成道:“不错,就叫闹闹,恰好也符合这小豆丁的性格。” 她俯身点了点小皇子的鼻头,又摸摸小公主的脸蛋,喜道:“听到了吗?从今天开始,我的宝贝们又多了个名字,哥哥叫闹闹,妹妹叫暖暖。” 皇帝补充道:“你们的母后叫曼曼。” 薛静姝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含笑对两个孩子道:“你们父皇最爱听别人叫他曜哥哥,小宝贝们记住了,以后喊他曜哥哥就行,不用叫父皇。” “差辈分了。”皇帝提醒。 “怎么叫差辈分?这可是爱称。不然陛下将我的小名告诉皇儿们做什么?礼尚往来呀。” 皇帝无话可说,谁让他刚才想要戏弄皇后,现在就被皇后反将一军了。 百日宴设在外廷,薛静姝和皇帝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携手走来,接受百官朝拜。 先是朝臣们贺喜皇帝皇后喜得皇子公主,接着皇帝下旨赐名,再由恭亲王将皇子与公主记入宗谱,最后便是喜宴。 午后,薛静姝又在御花园中摆了一场宴,现代诸位进宫贺喜的夫人。 天气逐渐炎热,等皇家的仪仗即将启程去夏宫的时候,小皇子和小公主已经有五个多月了。 薛静姝忙着移宫的事,这一次没有太皇太后从旁协助,她越发忙得不可开交,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两个孩子。 一次,她正在外殿听各宫的管事回报,忽然听到偏殿传来小皇子的哭声。 这本是常事,闹闹若饿了、尿了,就爱嚎上一嗓子,然而此次哭声里,还伴着小宫女的惊呼。 薛静姝立刻起身走入内殿。 奶娘正惊慌地抱着小皇子来回哄着,两名小宫女跪在一旁,六神无主,见皇后进来,殿内的人跪了一地。 薛静姝接过闹闹轻轻晃着,低声哄他。 闹闹的哭声逐渐停歇,只是时不时还委屈地抽泣一声,看着好不可怜。 薛静姝亲了他一口,这才看向地下跪着的众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两个小宫女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薛静姝便问奶娘,“苏姑姑你说,怎么了?” 苏姑姑磕了个头,把事情始末说来。 原来中午小皇子午睡,照例两个宫女在内殿守着他。没想到这两个小宫女自顾自说话,小皇子醒来,她们却不曾发现。直到小皇子连翻两个身,从睡榻上滚到了地下,哭声才把她们惊着。 薛静姝听了这话,皱眉给闹闹检查了一番,好在地上都铺了厚厚的毯子,他从榻上摔下来,并没有哪里磕到,之所以哭得那么委屈,大概是这次真的将他吓着了。 两个宫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求饶。 薛静姝道:“将她们带下去,按宫规处置,其余的人罚三个月月钱,若再有下次,与她二人同罪。” 奶娘松了口气,连连谢恩。那两个宫女则瘫在地上,劫后余生。 薛静姝让人退下,又叫外殿侯着的管事明日再来回报。 她怜爱的擦去小皇子眼角的泪珠,“你这小皮猴子,吓坏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顽皮。” 小皇子四个多月的时候已经会翻身,但是像今天这样翻滚还是头一次。夜里皇帝过来,薛静姝跟他提了这事。 皇帝便一遍遍的将儿子俯放在床上,看着他面红耳赤地翻身,等他翻过来,他却又伸手,轻飘飘地将人推回去,让他再翻一次。 薛静姝看的无奈,不过,小皇子似乎也挺乐意,便由着那两个父子去了。 小公主原本躺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受了哥哥的激励,忽然将两条小短腿举起来,试图往一旁倒去,而后费劲地抬起头,想要将小身子侧过去,但是到底力气不够,被底下的那只手阻碍了,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成功。 薛静姝连忙拍拍皇帝,让他别逗儿子了,一起来看女儿翻身。 失败了三四次之后,小公主瘪了瘪嘴,似乎想哭。 皇帝赶紧轻轻推一把,助她翻过去,趴在床上。 小公主就跟一只乌龟一样,在床榻上划拉着四肢,而后用藕节般的小手撑起上身,将头抬得高高的,大声喊了一声,咯咯笑起来。 皇帝一脸惊奇的看着薛静姝,“曼曼听见了吗?暖暖在跟我道谢,她还对我笑。” 薛静姝无奈,谁都知道暖暖方才那一声,不过是没有意义的发声罢了,也就皇帝会认为是女儿在跟他道谢。 皇帝又把小皇子抱来,让他趴在小公主对面,哥哥妹妹两个人面对面看着。 皇帝戳戳儿子的脸蛋,说道:“看见没有,你妹妹会笑了,就你天天哭鼻子,丢不丢人?” 暖暖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一号的宝宝,又叫了一声。 这下,换成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不吵不闹的看她了。 他好像对自己面前这个小宝宝很好奇,两只粗粗的小手撑着上身看了一会儿,又伸出一只手去试图摸妹妹,但是还没有摸到,另一只手巍颤颤地撑不住他胖胖的小身体,一下子摔倒在卧榻上。他似乎懵了,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皇帝只好把他抱起来哄,却怎么都不能让他停下。 薛静姝想起闹闹方才的举动,试探着将小公主抱起来,送到他面前。 小皇子立刻不哭了,含着泪泡,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自己妹妹脸上摸了一下,满意的大笑,又伸出两个手臂,看来想去抱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嗤笑,“就你这胳膊腿,还没一支筷子长,就想要抱小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皇子不能如愿,又在皇帝手中挥舞着手爪,跟只小螃蟹一样。 小公主则含着白嫩嫩的手指头,大眼睛盯着哥哥瞧。 薛静姝见儿子不罢休,只好将两个孩子抱近一些,按着暖暖的小脑袋,让她在哥哥脸蛋上亲一口。 小皇子心满意足,又咯咯的笑。 薛静姝不由看了皇帝一眼,心想,这不讨一点好处誓不罢休的劲头,果真和陛下是一脉相承的。 作者有话要说:唉,预想中的粗长,结果并没有憋出来orz 第九十七章 是爱 第二次去夏宫, 还是那样的山, 那样的水,那样的宫殿,只是里头的面孔,却几乎换了一批。 皇帝早早就说了, 要跟薛静姝在烟波送爽殿的池子里戏水,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 让他念了一年,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如愿。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怕是再没有比薛静姝了解他的人, 如何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她原本打算让两个孩子也一起玩水。后来想想,自从有了孩子,两人多数时候都是围着小豆丁们转, 已经许久没有独处了, 如今晚, 就让皇帝高兴一次。 因心里有这个打算,晚膳之后, 她就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下去休息。 皇帝来时, 没听到孩童的嬉闹声,心里正觉得奇怪。 一名宫女上前低声道:“陛下,娘娘独自在里头等着您。” 皇帝心头一动,品味着独自二字, 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留在殿外。 内殿燃着蜡烛, 轻纱帷幔随着微风飘动,殿里浮着一股皇帝从未闻过的香味,有些甜,却不腻,缠绕在鼻尖,流淌着几分暧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让皇帝想到皇后温暖柔软的身子。他定定站了一会儿,才顺着水声往深处走去。 掀开一串由水晶串成的珠帘,赫然可见在这烟波送爽殿最里处,藏了一个白玉雕砌的水池。 然而此刻,比那波光粼粼的水池更引人注目的,是坐在池边撩水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静姝一身雪衣,满头乌发,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细白的脚掌,如和田玉雕琢的脚趾头白中透粉,一下一下点着水面。 听到珠帘晃动,她转头含笑看向皇帝。 此刻她算得上穿戴整齐,并无袒露之处,但不知是这暖香的作用,还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在皇帝眼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细颈,甚至她的脚掌,无一不恰到好处,无一不诱他心动。 薛静姝眉眼弯弯,冲他招了招手,“陛下不是说要玩水,怎么愣在那里?快来呀。” 皇帝走上前,在她身旁蹲下,把那双一直晃着他的眼睛的脚掌捞起来,握在手中时轻时重的揉捏着,话里却又是另一种意思,“夜深了,皇后不该贪凉。” 薛静姝脚腕一转,从皇帝手中溜开,脚尖却有意无意的,在他腹下轻轻掠过。 皇帝立刻绷紧了身体。 薛静姝轻笑一声,“陛下说的是,是我任性了。” 她站起身作势要走,“不知皇儿睡了没有,我去看看。” 然而才走了两步,就被人拦腰抱住,往后跌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薛静姝挑起眼角看他,“陛下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呀。” 皇帝郁闷道:“曼曼这就走了,把我一人丢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陛下说了不应该贪凉吗?怎么又怪起我来?这也不是,那也不行,陛下的心思这样难猜,可真叫人为难。” 皇帝在她说话的时候,已经忍不住低头轻吻她的耳垂,“不用猜我的心思,曼曼永远不必猜我,只需随心所欲便可。” 薛静姝在他怀中转过身,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将唇送上,唇齿交缠间,就听得她含笑的声音,“陛下真别扭,是不是?只怕您心里此刻早已将我翻来覆去了不知多少遍,嘴里头却还要一本正经。” 皇帝听了她的话,喉头上下滑动,声音越发沙哑,“我这样别扭,曼曼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陛下觉得呢?” “我猜不出。”皇帝老实说道。 薛静姝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眼对眼看着,而后又凑上前,点起脚尖在皇帝嘴唇上亲了一口,轻声说道:“喜欢,怎么不喜欢?陛下是别扭还是不别扭?正经还是不正经?我都喜欢,喜欢得胸口都快胀满了。我的曜哥哥,到底知不知道呢?” 皇帝心头一片火热,眼神却越发幽暗,猛地将她拦腰抱起。压倒在一旁的软榻上。 他做动作迅猛,嘴唇却缓慢而又温柔,从薛静姝的额头到眼睛,到鼻尖,到嘴唇,一点一点,无一处遗漏亲吻过去。 “他知道,他就算是个傻瓜,也该知道了。” “那曜哥哥……喜不喜欢曼曼?” 皇帝与她十指交扣,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是喜欢,是爱。” 皇帝从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说出这个字,而薛静姝也不曾奢望自己能够听到这个字。 但眼下,当它从皇帝口中说出,两个人却仿佛有一种感觉,似乎本来就是如此,好像他们生生世世就是要相爱的,就是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们,完结嘛,好不好好不好啦【扭来扭去ing】 番外可以点单哦~【写不写再说: ) 本书由 猫猫猫猫薄荷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