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书香》 作者:阿琐   内容简介:   两情若是久长时,在出将入相,在庙宇高堂。 第1章 国公府的新先生   嘉盛十年的春天,格外寒冷,忠国公府门前,看门的小厮冻掉了脚趾,也不敢哆嗦一下。   终于轮上换岗,四五个人从角门进来,刚好遇见采买归来的东苑周妈妈。   几人上前问候:“这样冷的天,您去置办什么要紧东西,还亲自跑一趟,打发我们去便是了。”   周妈妈挎着篮子说:“二小姐书房里用的炭,要无烟无尘、不呛人,你们几个小崽子能认得什么上等玩意,我少不得亲自跑一趟。”   众人打量那篮子,寻常大小,装不了几斤炭,说她辛苦一趟,何不多买些。   周妈妈嗔道:“便是你们不懂了,这样的东西何其金贵,就这些也是好容易才找来,白花花二十多两银子使出去呢。”   说罢,丢下吃惊不已的几个小子们,一路往清秋阁行来,这会儿书房里上午的课该结束了,趁着二小姐休息,好把屋子里的炭都换了。   过了大院中门,便是小厮外男不得轻易进入的地方,门下守着的也都换了婆子丫鬟,一个个见了周妈妈都十分客气,年纪小的丫鬟翠珠主动上前帮她挎篮子,领着往清秋阁走。   “我们二姑娘,可歇下了?”周妈妈问。   “老太太传了午饭,二小姐过去有一会儿了。”翠珠应道,“您若是要见,怕是要等一等,又或是去老太太那边。”   “夫人命我来瞧瞧罢了,不敢惊动小姐。”周妈妈笑道,“难得如今……”   她话未说完,已经跟着翠珠进了书房,迎面便是怡人馨香,只见桌案上,笔墨书卷摆放整齐,南窗下一盘棋,西窗下两把筝,满屋子风清秀雅,和原先光景大不相同。   周妈妈不禁笑道:“这才是高门贵府小姐书房里,该有的模样。”   且说大齐立国三百年,忠国公府是仅存的几家旧贵族之一,祖上随太祖纪州起兵,功勋卓著,蒙圣恩封了公爵,世袭罔替至今代,依然家族鼎盛、名声显赫。   然而,今年宫中元宵宴上,皇后带着女眷们游园猜灯谜,宰相府几位小姐聪明伶俐,好不风光,偏祝家的女孩子呆呆笨笨,二小姐祝韵之更当众出丑,连婵娟是明月都不知。   国宴归来,二老爷盛怒,未出正月就为女儿请先生,可娇滴滴的姑娘害怕那些刻板固执的老学究,前前后后换了两三位先生,闹得不可开交。   二老爷虽非老太太亲生子,但女儿自幼养在祖母跟前,受尽宠爱。   如今孙女去宫里丢了人,老太太自问有责,便出面命长子祝公爷下帖,千里迢迢从纪州请来了新先生。   这位新先生到府已三日,府里上上下下都新鲜好奇,堪堪十七岁的小姑娘,和自家二小姐一边大,怎么就当起了先生教人学问。   此刻,周妈妈命翠珠将屋子里的炭都换上了精细的,摸了摸二小姐的书桌,看着一页未写完的字,眉开眼笑:“听说这三天,我们小姐收心改性,瞧瞧这几个字写得多好,看来那位言姑娘果然有法子,到底是老太太家里的人。”   “周妈妈,我们都不懂,族里有头脸的姑舅亲戚们,没有一家是姓言的。”翠珠给她递了一杯热茶,问道,“咱们老太太也不姓言呐。”   周妈妈吃了茶,抹净嘴道:“言姑娘是老太太娘家嫂子的侄孙女,书香门第,家里在纪州开书院,细的我也不大清楚,虽和我们祝家隔着好几道门,到底也是亲戚,老夫人这样喜欢,咱们自然要高看一眼。”   话音落,门帘掀起,只见十六七岁的丫头走进来,穿着青绿冬袄,领口蓄着雪白的风毛,衬托一张清秀脸蛋,她见到屋子里的人,也是怔了怔,显然不认得。   “香橼姐姐,这是东苑二老爷屋里的掌事周妈妈。”翠珠忙介绍两边,“周妈妈,这是言姑娘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叫做香橼。”   “周妈妈有礼。”香橼福了福,大方笑道,“二小姐和我家姑娘正与老太太用饭,我来拿二小姐上午写的字,老太太要看一眼。”   周妈妈心里暗暗想,这言家姑娘身边的下人都是这般品格,难怪府里人都说,清秋阁来了天仙。   她忙殷勤地说:“你只管拿了去,不敢叫老太太等着。”   那之后,她一路跟随取了习字的香橼到门外,彼此客气一番,看着那孩子走远,再与门前几人说笑两句,也就该走了。   祝家偌大的宅院,从这里回东苑且有些路要走,先老公爷虽作古已久,但老夫人健在,这一代人尚未分家,只在正院之外,再分东西两苑。   老太太跟着大儿子祝公爷在正院住,东苑住着先老公爷的庶出次子,西苑三房那头,则是老太太的小儿子。   而清秋阁本是正院的地界,周妈妈这个东苑掌事原不该随意过来走动,一路往回走,心里正庆幸没遇见大房的正经主子,老远就望见一位年轻公子朝这边走来。   周妈妈眯着眼睛细细看,像是三公子,见边上无人,赶紧从身后小路绕开了。   ------------ 第2章 初见   内院膳厅里,侍膳的婆子丫鬟里里外外站了十几人,膳桌旁,祝老夫人捧着两张习字,笑呵呵对一旁正吃饭的孙女道:“是有长进了,你爹爹见了必定也喜欢。”   芮嬷嬷从边上端来汤盅,放到另一位年轻姑娘的面前,揭开盖子温和地说:“姑娘,这是枸杞雪梨汤,您每日讲学辛苦,且要润一润才好。”   老太太摘下西洋眼镜,慈爱道:“意儿,你若有不爱吃的,或是忌口的,只管同你芮嬷嬷讲。”   到这家里三天了,每日陪伴姑祖母用饭,扶意已经摸清楚老人家的脾气,便拿起汤匙,笑道:“姑祖母,我吃的很好。”   坐在对面的二小姐祝韵之,将汤匙在碗里搅了搅,眼底飘过淡淡愁绪,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没了胃口,便丢开手问婢女要帕子,却见门口的婆子进来,像是要传话。   芮嬷嬷问:“什么事?”   那婆子应道:“前门说,三公子回家了。”   除了扶意,众人的目光都聚向那婆子,扶意看了,便也跟着放下了汤匙。   老太太问:“他人在哪里,怎么不过来,他父亲这会儿也不在家。”   不等下人回话,祝韵之蹭地一下站起来,眼底愁绪尽消,一脸明朗笑容:“奶奶,我去找三哥哥,把他给您带过来。”   她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不等祖母应答,大冷的天也不披个斗篷就向门外冲,吓得一群婆子丫鬟捧起斗篷、拿了手炉赶紧跟出去。   老太太摇头:“这小毛丫头,几时才能定性。”   再看一旁娴静乖巧的扶意,很是喜欢,说道:“意儿,你慢慢吃,不必理会他们。你那三表哥和韵之一样,从小在我屋里养,自然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亲近些,镕儿出门办差十几天,把他妹妹想念坏了。”   扶意继续拿起汤匙,应道:“昨日就听韵之妹妹念叨过三表哥,这样巧,今日就回来了。”   老太太便吩咐芮嬷嬷:“传话出去,叫镕儿来见见他的表妹,管他什么要紧事,别失了礼数。”   扶意默默喝汤,不多言语,不久,侍膳的下人将碗碟都撤了,漱口喝茶,又陪着姑祖母说了会儿话,也不见祝家兄妹归来。   老夫人上了年纪,午后且要歇一歇,扶意行礼退出了姑祖母的屋子,门外春寒凌冽,香橼为她拢上风毛大斗篷,芮嬷嬷跟出来,将手炉塞进她怀里。   一路出了内院,扶意听见香橼舒了口气,不免笑道:“还是拘谨得很?”   香橼将四周看了眼,轻声说:“每天光吃饭就十几个人伺候着,还不算厨房和外头传菜的,小姐,真亏您吃得下去。”   扶意出身书院,虽非豪门富贵,自小也衣食无忧、仆婢随身。   直到来了国公府,才知什么是钟鸣鼎食之家,才明白何为富贵荣华,第一次与老夫人同席,桌上好些菜肴她连见都没见过,更莫说那满屋子的古董摆设、金银玉器。   “慢慢就习惯了,总不能饿着自己。”扶意摸到香橼手指冰凉,将手炉塞进她怀里:“别冻着,我们赶紧回去,你也饿了吧。”   然而这祝宅之大,长廊之深,一路看不尽的山石草木、亭台楼阁,主仆二人谨慎记着来时的路,过了重重院落,才回到清秋阁。   甫进门,便见一袭天青色冬袍,长身玉立的男子负手在当院,他闻声回眸,与扶意目光交汇。   这一眼,彼此都是怔然,但男子立时收敛了眼底的惊讶,扶意亦如是。   翠珠迎出来,笑道:“言姑娘,这是我们家三公子,才刚回府,您还没见过吧。”   扶意定下心,上前两步,福了福道:“三表哥有礼,扶意见过兄长。”   祝镕欠身,和气地说:“表妹有礼,我是来替韵之告假,望你通融。”   扶意道:“这是自然,还劳烦表兄亲自跑一趟。”   虽是亲戚,但离得那么远,不论宾主还是男女,彼此都该端着礼节,而这清秋阁里外,都是正院大房的下人,多少双眼睛盯着,祝镕便将一些话咽下,只道:“初次相见,本不该如此仓促,奈何时辰紧,你既通融,我立时要走了,失礼之处,还请表妹包涵。”   眼前的人匆匆而去,扬起一阵清风,翠珠几人跟着送公子出去,香橼来搀扶小姐,轻声道:“这三公子,果然和传说的一样。”   扶意往书房走,没有回应香橼的话,她记得很清楚,也绝不会认错,想来祝镕同样有所察觉,方才那句“初次相见”太刻意,而他们说的,本也不是初见该有的话。   这一边,祝镕大步流星走出正院,韵之早早等在门下,不安地来回走动,终于见着兄长身影,立刻飞奔而来,满脸期待地问:“言扶意说什么了吗?”   祝镕道:“就是答应了,没说什么。”   韵之撇撇嘴:“她那个人话是不多,但一开口又总说好听的,反正奶奶很喜欢她。”   祝镕只嗯了一声,眉宇间似有所思。   韵之又道:“大伯说她念过很多书,是纪州有名的才女,可我怎么没听大姐姐提起过,不过这几日大姐姐……”   堂妹叽叽喳喳,祝镕半句都没听进去,直到韵之上了马车,他才回过神,一并跟着上车,带着她离家而去。   ------------ 第3章 养子   兄妹俩出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东苑就接到了消息,二夫人姜氏带着下人赶来清秋阁,见了扶意很没好气。   这几日,姑祖母身边的芮嬷嬷,有意无意地对她提起一些家里的事,扶意便知道,二夫人为了女儿在宫里闹笑话,急得病了一场,如今更是憋着口气,满心盼着韵之能有出息。   女儿这才刚好了三天,转身就跟着兄长出门去逛,而扶意既是西席,本该约束自己的学生,不论是不是她把韵之放出去,二夫人都是要找她说话的。   “伯母,方才姑祖母夸赞韵之妹妹的字写得好,您要不要看一眼?”   扶意主动开口,一面命香橼去取习字来,一面细细地说了韵之这几日念什么书、背什么诗。   姜氏来时满肚子火气,这会儿听说老夫人夸奖,又亲眼见了女儿写的字,再听这几日的表现,心里反渐渐踏实。   扶意见书房里气氛有所缓和,便道:“二伯母,韵之妹妹虽活泼,可十分聪慧,诗词文墨皆是一点即通,斗胆说句怕您不高兴的话,还望伯母见谅。我想着,那日宫里猜灯谜,妹妹是御前慎重,却叫有心人在旁起哄,妹妹便是想起来什么,也无从说了。”   姜氏一听这话,心怀舒畅,本要来兴师问罪的人,竟是拉了扶意的手,说了一番肺腑,盼着扶意能助她家闺女早日长进起来。   扶意心下松了口气,依然言辞谨慎,小心应对。   吃了两盏茶,二夫人终于要走,她恭敬地送到门外,姜氏满面笑容:“姑娘回去吧,过几日到东苑来,眼瞅着就要开春了,伯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扶意忙欠身:“多谢二伯母慈爱。”   二夫人心情大好,便带着自己一行人,赫赫扬扬地离去。   目送她们走远后,扶意才回书房,兀自将桌上的书册都收了,香橼撤下茶盏,再回来时,轻声道:“奴婢瞧见廊下两个婆子,悄摸摸地出去,真不大气。”   扶意笑了:“不大气?”   香橼忍不住嘀咕:“小姐,您没看出来,这清秋阁里的人都是……”   扶意伸手示意她噤声,郑重地说:“大家族里,难免是非,你我不过是客。”   香橼是聪明丫头,点头道:“我听小姐的,不过呀,老夫人说把府里其他几位小姐一并送来念书的事儿,您再考虑考虑?”   扶意笑道:“知道,我不会逞能。”   说起祝家的女孩子们,不得不提这一代的子嗣香火。   正院大房公爵夫人膝下,多年只得一个女儿,亏得两位妾室生了二女一子,才叫祝公爷的香火旺盛起来。   相比之下,没有袭爵的东苑二老爷,不仅两个儿子成年,长子更是已经有了孙子孙女,此外还有嫡出的女儿,便是二小姐韵之。西苑三房那头,虽要年轻几岁,也早早有了儿女,十分兴旺。   独独大房这边,唯一的亲儿子还是小妾所生。   不过,祝镕并不是这唯一的儿子,忠国公府里有件事,世人皆知,便是他们家的三公子,非嫡非庶,是二十一年前,祝老夫人从庙里捡回来的孤儿。   高门贵府收养没有血缘的孩子行善积德,原不稀奇,可当年的公爵夫人尚年轻,同样年轻的祝公爷就急着收养儿子,风言风语传了好一阵,连纪州都有所耳闻。   之所以到如今还有人念叨这件事,一则祝镕文武双全,颇有先祖风骨,二十岁就已两榜出身,是祝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再则,但凡见过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一众儿孙里,祝镕的样貌最像老夫人。   所以这三公子的来历……   扶意记起江上初见,此刻想来,她见到姑祖母时,莫名的亲切和熟悉,原来就是因为祝镕。   “小姐,我去外头瞧瞧。”香橼还惦记那两个鬼鬼祟祟出去的婆子。   扶意收回神思,应道:“谨慎些,咱们凡事装傻敷衍,这大家族里的是非,原和我们不相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待香橼出去,扶意也走到窗下,看了眼清秋阁里的光景。   方才二夫人来,她满口奉承的好话,字字拣人家爱听的说。   事实上,与韵之相处这三天,扶意能感受到,屋子里每张桌椅上都仿佛有千万个钉子在扎着她,韵之熬得很辛苦。   扶意倒也没有撒谎,只是……若叫二夫人责怪,若不能把韵之教好,她兴许很快就会被送回纪州。   坐回书桌前,静下心,想挑一些能让韵之喜欢的诗词书籍。   她好不容易才离开家,好不容易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多一天也好。   不过……扶意合上书册,不禁又想起与那人的江上偶遇,心里也打定主意,绝不轻易提起。   半日时光悠悠而过,太阳落山,香橼来屋子里点灯,见翠珠从门外进来,笑道:“姑娘,老太太传晚饭了。”   香橼问:“二小姐回来了吗?”   翠珠应道:“回来了,这会儿咱们正院和西苑的几位小姐也都过去了。”   ------------ 第4章 韵之的敌意   这家里四个女孩子,东苑的二小姐,正院大房两位姨娘生的三小姐、四小姐,还有西苑的五姑娘,都比扶意小,韵之小她两个月,余下的妹妹们,只在十二三岁。   今日午饭时,姑祖母就与她说,若有余力,能不能把底下几个妹妹一并教导了,不求她们个个儿成了大诗人、大才女,但求写一手干净漂亮的字,再者旁人吟诗作赋时,能哼上两句。   此刻,香橼为小姐披风衣,又轻声提醒:“老夫人会不会为了中午提的事儿?”   扶意正想回答,院子里亮了,几位妇人提着灯笼在门下等她,扶意也不是什么正经小姐,连姑表亲戚都排千里远,不愿叫这些人背地里说她摆主子的款儿,便赶紧领着香橼出来。   一行人到了内院,进门时,正听老太太吩咐:“叫他们各自歇着,到家不必过来请安,夫人少夫人们自然是和自家老爷少爷一道用饭,也不必过来。”   屋里人见到扶意,除了韵之,年幼的三个妹妹都礼貌地站了起来,韵之见了,很不耐烦地也跟着起身。   老太太热情招呼:“我正和你妹妹们说,明日一并到清秋阁念书,意儿,你考虑得怎么样,愿不愿收这些笨丫头?”   扶意上前请安,笑盈盈道:“妹妹们都很聪明,姑祖母不嫌我,我自然愿意。”   话音才落,外头利落的脚步声进门来,这一屋子女眷个头都不大,挺拔高挑的男子蓦地闯进来,自然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但见祝镕几步就到了祖母跟前,行礼道:“给奶奶请安。”   老夫人满目爱怜,欢喜极了:“十几天不见,你还学会请安了,别是见家里有表妹在,端的吧。回家一整天了,才过来,快见过你表妹。”   她笑着向扶意介绍:“这就是韵之日日念叨的三哥哥,你的三表哥。”   祝镕却笑道:“我和表妹见过了,韵之那小丫头,撺掇我去替她告假。”   韵之朝堂兄瞪了一眼,又看向扶意,没好气地问:“言姐姐,下午我娘是不是来过清秋阁,你说什么了?”   扶意从容道:“伯母问了几句诗词功课,看了你写的字,别的也没说什么。”   韵之将信将疑,打量她几眼,就拉着祝镕到一边说悄悄话。   老太太对扶意说:“原不该叫你们同席,但我眼里都是孩子,镕儿一贯和他姐妹们一道用饭的,你若不在意,我就不撵他走了。”   扶意忙道:“是。”   如此,一家子人坐下吃饭,几个姑娘原本规规矩矩,祝镕来了之后,屋子里立时就热闹了。   但他们兄妹说笑,扶意也插不上,偶尔与姑祖母说几句,心里默默地察言观色,一顿饭下来,吃了什么反而都不记得了。   回清秋阁的路上,主仆俩都禁不住舒了口气,互相听见笑起来,扶意朝掌灯的几位妇人看了眼,香橼立刻便收敛了。   可她们没走出多远,就听得有人喊:“言扶意,你等等。”   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人,莫说在公侯世家,就是市井街巷也很不礼貌,扶意回眸,正色看着走向她的祝韵之。   然而灯火一晃,从韵之身后出现祝镕的身影,他缓步而来,一脸清冷神情,目光与扶意相交,扶意不以为然地避开了。   ------------ 第5章 一点不见外   “有件事,我要关照你。”韵之绕着扶意转了半圈,抬手把一旁的下人们先打发了。   她乖顺数日,仿佛一下有了靠山,眼眉间分明稚气未消,故意装作凌厉的模样,对扶意道:“从今往后,我爹娘来找你,不论他们问什么,你只管拣好听的说,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   扶意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韵之显然浮躁些,见扶意不理会自己,一时就急了,指着问:“你不说话做什么?”   “韵儿。”祝镕出声制止。   “哥……”韵之转身抓着祝镕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我就说不行吧。”   祝镕按下她的手,上前两步,对扶意欠身:“韵之年幼,若有失礼,还请表妹多担待。”   只听得韵之在身后嘀咕:“哪门子的表妹表姐,不就是个陪读……”   祝镕依然端着礼貌,对扶意说:“韵之只是想少些是非,不给你添麻烦,很简单的一句话,她一急就说不利索。”   不用兄妹俩解释,扶意也知道祝韵之图什么,可不论是陪读还是先生,她不将自己的位置摆正,必定难长久。   祝公爷的帖子上写明了,聘她为内院西席,聘期一年,不论旁人怎么看待,扶意只想清清静静的离家一段日子。   “韵之方才连名带姓地喊我,周遭的婆子丫环都听见了,这不是大家千金该有的礼数。”扶意道,“伯父伯母们来问话,我自有我的分寸,但这些小事,就防不住传过去,若想少些是非,不如先约束好她的言行。”   “你什么意思?”韵之气急了,冲到面前,“我、我怎么就……”   扶意向二人微微欠身:“我要回去了,明日一早三妹妹她们也要来清秋阁,我要早早回去打点。”   撂下话,扶意转身便走,跟她的香橼和几位妇人提着灯笼迎上来,一行人缓缓往清秋阁去。   祝韵之气得问哥哥:“她怎么那么没礼貌,你们也算初见吧,她说话太不客气了,还跟我讲究什么礼数言行?”   祝镕眸光轻闪,避开这个话题,揽过妹妹一笑:“你大老远连名带姓喊人家,把我也吓了一跳,你急什么。”   韵之哼哼着:“我想先在气势上压过她。”   兄妹俩说着话,依旧回内院祖母跟前去,他们从小养在祖母身边,至今屋子还没挪出去,仍在内院住着。   这一边,扶意回到清秋阁,翠珠几人来侍奉洗漱,等她们退下,香橼从门外进来,轻声告诉小姐:“那两个婆子又偷偷出去了,必定是去大夫人跟前告状。”   扶意轻轻抹着手背的香膏:“随她们去吧。”   香橼心疼地问:“小姐,你生气了吗,二小姐那样无礼,亏她还是公爷府的千金,这样嚷嚷着喊人家的名讳。”   扶意却笑了:“傻丫头,她这么做,只会自己吃亏,叫东苑的二老爷和二夫人知道,少不得责备她,韵之显然是个没心机的姑娘,你又何必在意。”   香橼也知小姐心胸宽阔,便放下了,爬上床为她铺被子,随口说:“不过那位三公子有些奇怪,传说得那么了不得,可也不是个有礼数的人,奴婢瞧着他和您说话,怎么一点不见外,不像是初次相见。”   扶意起身走到一旁,淡淡地应道:“许就是京城公子的做派,扭扭捏捏也没意思不是?”   背过香橼,扶意才想,他们当然不是初次相见,可是看得出来,祝镕不想提。   ------------ 第6章 晨曦下的女子   “小姐,您几时歇下?”香橼拾掇好了床铺,来摆弄桌上的香膏脂粉盒子。   “才吃的饭,这会儿躺不住,打算准备明日的书本字帖。”扶意应道,“也不知三个小妹妹是什么性情的,慎重些才好。”   香橼笑问:“一下多了三个学生,老太太给不给您加束脩呀?”   扶意轻点她的脑袋,嗔道:“叫我爹爹听去,该说你丢读书人的脸。”   香橼最爱哄得小姐高兴,挽着她一并往书房走,说笑道:“那读书人也是要吃饭的不是?小姐,过几天你歇着的日子,带我去京城街上逛逛呗……”   清秋阁廊下两个看门的婆子回来时,刚好见书房的灯火亮起,一人到窗下张望了几眼,便又悄悄地出去了。   这个时辰,正院兴华堂的小厨房里,刚熬好了大夫人的药,众人一路送进卧房,公爵夫人杨氏,正坐在炕上写信。   “夫人,该吃药了。”陪嫁的王妈妈亲自将药滤好送到她手边。   杨氏放下笔,皱眉将汤药饮尽,只听得王妈妈说:“明日几位小姐,都要去清秋阁念书,老太太派人来说,不必您操心,书房里的一应花销,连带我们两位姑娘,都从她老人家屋里算。”   杨氏从精巧的小碟子里取了一枚果脯含在口中,驱散方才汤药的苦涩,歪着身子靠在金线绣吉祥云纹的大引枕上,闲闲地说:“你时常派人去看一眼,只送些茶果点心,别的一概不用管。”   王妈妈笑道:“晌午那会儿,东苑送了精炭去清秋阁,听说一篮子就花了二三十两银子,也不知明日还送不送了。”   杨氏冷笑:“她也就这点本事,随她去吧,无非是咽不下这口气,老太太把她的女儿放在我这里念书,真是,还当我乐意替她操心不成?”   王妈妈则道:“您交代的事,奴婢都好生派人盯着,那言姑娘是个话不多的人,在清秋阁只和自己带来的小丫头说话,到了老太太跟前,也不过是说些纪州的风土人情。”   杨氏却眉头紧蹙,不耐烦地看着王妈妈:“别大意,要选嘴严心细的盯着清秋阁,我瞧见纪州来的人,心里就烦。”   王妈妈连声称是,此时下人来禀告,说三小姐、四小姐来向夫人请晚安,她知道夫人一贯是不见的,正要去打发,杨氏却道:“叫她们进来,我有话嘱咐。”   这边厢,祝镕走到兴华堂外,刚好见两位妹妹进去,而王妈妈见了他,迎上来说:“夫人身上还不大好,今日就不见公子了,要奴婢转达,说您办差辛苦,且在家里歇几日再忙不迟。”   “平珒呢?”祝镕问,“怎么不来向母亲请安?”   “小公子也染了风寒。”王妈妈说,“今年春天,可真冷呐,三公子,您也要保重身体。”   祝镕便道:“王妈妈,替我向母亲请安,我去看看平珒。”   王妈妈称是,目送祝镕离去后,暗暗叹了口气,才转身回屋里。   祝镕离了兴华堂,径直往弟弟的屋子来,途中经过清秋阁,见里头灯火通明,不禁停下脚步。   虽隔着院门,但明亮的窗上,隐约能见言扶意的身影。   就在数日前,祝镕从船舱走上甲板,看见晨曦下盈盈而立的女子,彼时两岸新绿,大好春色,都在她的脸上化作明亮笑容。   没想到……   ------------ 第7章 自在天地   且说纪州远在京畿之北,是边境关要之地,亦是太祖皇帝祖籍所在,大齐开国三百年来,纪州一直固守着国土的北门。   扶意千里迢迢来京城,先走旱路再换水路,最后还要两天的马车才能到达,便是水路那三日里,与祝镕在江上偶遇。   此刻,她准备好了明日要教授的功课,带着香橼退出书房,站在屋檐下等她吹灭里头的蜡烛油灯,身边的光线越来越暗,院门外灯笼下就渐渐明亮,她看见了祝镕的身影。   来京的路,忠国公府派人在岸边接她,先头随行的皆是自家家仆,他们这些旱地生长的人不堪江河颠簸,当日上了船,就剩扶意一人不晕。   为了替香橼要一碗热汤,扶意在清晨独自走上甲板找船娘,落在身上的晨曦与江上波光同辉,还有看不尽的自在天地,她欢喜极了。   谁知一回眸,有个人在身后看着她。   扶意从小跟随父亲念书,虽是独生女无兄弟姐妹,可家中学生往来无数,她不会见了男子就露怯,彼时便大大方方地问了声:“这样好风光,公子可也看迷了?”   没想到……那人便是祝镕,更没想到,他们还会再相见。   香橼关了书房的门,搀扶小姐往卧房去,笑着说:“多几位学生也好,万一韵之小姐又不来,咱们也不尴尬,其他几位总会来吧……”   扶意再看向院门外,祝镕已经不在了,她把心思收回来,轻声应着:“我也想,总不见得四个姑娘都不来,不过是带她们认字写字、念几句诗,也不算我逞才,往后就不会白白闲着了。”   主仆二人说话的功夫,祝镕已经到了弟弟的屋子,平珒(音同津)是父亲妾室所生,也是唯一的亲儿子,在家中一众兄弟里排行最小,今年才十一岁,自幼体弱多病,惹人怜爱。   祝镕来时,弟弟已经睡熟,他摸了摸平珒的额头,问乳母:“已经不烧了?”   乳母应道:“日落前才退烧,就前几日被西苑四公子领着一道去骑马,吹了风回来就病了,四公子倒没什么事。”   祝镕为弟弟掖好被子,吩咐道:“好生照顾着,若还是不妥当,待我告知祖母请太医来瞧瞧。”   这般嘱咐后,他才离去,再经过清秋阁,这里的灯火已经灭了。   祝镕没有驻足,大步返回祖母内院,他今晚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至于和言扶意的初见,似乎不必刻意去告诫什么,那是个通透聪明,极具涵养的姑娘,换做别家女孩子,就拿韵之来说,怕是早嚷嚷出来“我们已经见过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祝镕满面清冷地回到卧房,利落地换了衣裳,趁人不注意,迅速离开了大宅,跳上早就在后门备好的骏马,奔驰而去。   那一夜相安,隔天清早就有明媚阳光,将清秋阁照得亮堂堂。   扶意站在院子里,看婆子们将书桌搬进书房,片刻功夫就收拾妥当,再等她用过早饭,除了韵之,三位小妹妹就齐齐地来了。   “去老夫人院里问一声,二小姐几时过来。”扶意打发翠珠去,这一边,笑悠悠问几个小姑娘,“妹妹们都念过什么书,会背什么诗,写字几年了?”   这会子,祝韵之还赖在哥哥屋里没走,兄妹俩隔着屏风说话,祝镕一面换官服,笑道:“你们上课还挺早,比我们衙门还早。”   韵之很不高兴,幽怨地说:“就是那个言扶意呀,说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上午的课业时辰比下午还多呢,你说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祝镕束好腰带出来,宠爱地轻拍妹妹脑袋:“赶紧去吧,别等婶婶派人来捉你。”   韵之恨恨:“听说昨天言扶意把我娘哄得可开心,真怕我娘往后只听姓言的,她若敢去乱告状坑我,我跟她没完。”   “二小姐,书房来人催了……”外头传来乳母的声音。   韵之刚要发作,被祝镕按下,好生道:“有她在,你本是多一重庇护,为何不能好好与她相处?你别忘了,婶婶要你搬回东苑住,已经提了好几回,你若往后日日迟到,奶奶就真护不得你了。”   ------------ 第8章 二小姐的婚事   听说可能要搬回父母身边住,不用催不用劝,韵之立时就跑了。   祝镕哭笑不得,要妹妹仔细脚下别绊着,韵之又跑回来,一本正经说:“你答应我的,她要不是个好人,就替我撵她走。”   “记得,赶紧去。”祝镕催促,看着韵之走远后,到祖母的卧房来,请了安便往禁军衙门去了。   老太太上了年纪,起得比年轻人早,这会儿功夫已经用过早膳,站在窗下抄经。   见孙子出门去,她放下了笔,对芮嬷嬷说:“晚些时候,去清秋阁看一眼,四个小丫头,别吵得扶意招架不住。”   芮嬷嬷笑道:“只要二小姐不闹,妹妹们都是很乖巧的。”   老太太白她一眼:“敢情是我把两个孩子教坏了?”   “话说回来。”芮嬷嬷搀扶老夫人坐下,递过茶水,“东苑要接二小姐过去,提了好几回,说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三公子是收养来的,总要有个避讳,说了那么多次,您不能总敷衍了事吧。”   老太太笃然喝茶,问今日用的什么水,命下人往清秋阁送些尝尝,这才回答芮嬷嬷:“把孩子接过去,无非是拿规矩礼数约束她,那些个道理,韵之真的不懂吗?十七岁的姑娘,怕不是今年明年就要嫁了,到了婆家少不得被做规矩,我不过是想留孩子在身边,叫她多逍遥两年。”   “二小姐的婚事……”芮嬷嬷满目担心。   “她父亲毕竟不是我生的,我不好干预什么。”老太太轻叹,“横竖他们也不能坑了自家女儿,总是盼韵儿好的。”   芮嬷嬷问:“大老爷下午回京,要不要奴婢张罗,一家人吃顿晚饭?”   老太太摆手道:“马上清明了,一家子去祭祖,两三日在一处呆着,也不差一顿晚饭。”   芮嬷嬷说:“今年祭祖,三公子也不去?”   老太太颔首,放下茶杯:“过了清明,让镕儿先搬出去,我看园子西头的小院就很清静,你记得派人收拾,这样一来,韵之她娘也不能闹了,叫她在我身边自在些吧。”   此刻,内院的下人,已将山泉水送来清秋阁。   扶意正在给女孩子们讲解《诗经》,香橼代替小姐谢过,再往茶水房煮茶,瞧见门外一树梨花冒了芽,欣喜不已:“这么早就要开花了?”   翠珠笑道:“今年春天冷,已经迟了些呢。”   香橼却说:“我们纪州这会儿还下着雪,更别说开花了。”   翠珠面上一紧,忙岔开话题道:“姐姐,言姑娘平日里爱喝什么茶,你教教我,我也好伺候姑娘妥帖些。”   书房里,诗声朗朗,三个小妹妹十分乖巧听话,只有她们的二姐心不在焉,妹妹们背诗,她一个人托着脑袋,歪头看窗外枝丫上停的鸟雀。   扶意已经提醒过一回,遭了韵之的白眼,她和前三天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自然前三天扶意也能感受她心猿意马,只有一副身体在书房,心思魂魄不知飞哪儿去了。   但真要说韵之不通文墨,那可不见得,芮嬷嬷说过,当年老太太亲自给孙女启蒙,二小姐幼时可机灵聪明,十三四岁那会儿起,才忽然变得呆笨。   “韵之。”扶意再次出声。   被点了名的二小姐,没好气地看向她:“做什么?”   ------------ 第9章 书房里的笑声   扶意本想提醒她专心一些,却见韵之脸上沾了墨,像一瞥胡子似的横在鼻子下,一时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的唇上提醒她。   祝韵之一脸莫名其妙,没懂扶意的意思,边上的三姑娘探头过来,立时哈哈大笑,对妹妹们说:“二姐姐长胡子啦。”   “胡说什么呢?”韵之恼了,将手在嘴巴上一抹,果然沾了满指的乌黑,见妹妹们咯咯直笑,抓起边上的笔捉了妹妹摁着就要画她,“小丫头,你再笑。”   “姐姐……”三小姐撒娇求饶,四妹妹和五妹妹上来帮忙,结果没劝住韵之,四人反而闹成一团,都画花了脸,弄脏了衣裳。   扶意本要阻止,还以为二小姐真按着三姑娘欺负,可很快就发现,四姐妹关系极好,玩闹起来,一个个笑得很开心。   倒是外头跟着的婆子丫鬟们听见动静,张望间发现小姐们打闹起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纷纷跑进来劝开,一个个“哎呀呀”急得不行。   五姑娘的乳母更是当面埋怨扶意:“若是叫小姐们来嬉闹玩笑的,何处耍不得,也不必送来清秋阁了,您这是上课呢,还是闹着玩呢。”   扶意也无从辩驳,本不予理会,不想翠珠是个牙尖嘴利的,抢白她们:“言姑娘是老太太和公爷请来的先生,更是老太太娘家的亲戚,几时轮到你们来当面说不是?昨夜老太太亲口吩咐将小姐们送来一处念书一处玩耍,你们怎么不去老太太跟前说?欺负我们言姑娘年纪小不成?”   翠珠是正院的丫头,那乳母是西苑的下人,在别人的地界到底不敢挑事,白了翠珠一眼,没好气地说:“赶紧打热水去吧,总该叫我们小姐洗干净脸。”   扶意在边上没出声,再看姐妹几个,互相玩笑着,任凭下人伺候洗脸,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拌嘴。   三姑娘最先洗好了,跑来扶意身边亲昵地问:“言姐姐,我们只念书写字吗,你会画画吗,我想学画画。”   “若是画画,我不敢胡乱教。”扶意笑道,“可妹妹喜欢,我们画一画也无妨。”   她抬头看向捧着茶盏大口喝茶的韵之,说:“但不能再把墨画在脸上。”   韵之瞪着扶意,放下茶杯刚想说什么,脑筋一转悠,便道:“我不闹你们,画吧,我家三妹妹最喜欢画画。”   国公府里,自然要什么有什么,丫鬟们很快就送来纸墨水彩。   扶意虽自谦,可一笔一画,便把窗外冒了花芽的枝丫,画得惟妙惟肖,将一张白纸染出春意盎然。   除了韵之,三个小妹妹都对扶意佩服不已,一上午安安静静学画画,也是有模有样,只有韵之面前净是乱涂鸦,她做什么都意兴阑珊很不耐烦。   如今扶意教四个姑娘,也就不必盯着韵之不放,想来姑祖母特意把小孙女们也送来,就是知道她单独对着韵之,早晚会难做,自己带大的孩子,姑祖母必然十分了解韵之的性情。   转眼,一上午的辰光便过去,日头到了正中,禁军衙门外,祝镕大步走出来,遇见宰相府的车马从门前过。   车上的人也见了他,马车缓缓停下,闵家那与他同龄的长孙下车来,抱拳道:“好些日子不见。”   祝镕道:“我出了趟远门,昨日才回来,你呢,前日我家大嫂生辰,可请你去吃酒了?”   闵延仕笑道:“那日我正忙,去不得,只差人送了贺礼,过几日再去道贺。”   祝镕便说:“马上过清明,一家大小要去祭祖,你过了清明再来。”   ------------ 第10章 你算什么东西   宰相家里自然也要清明祭祖,闵延仕笑道:“劳烦替我转告长姐,我迟些日子去看她,并问候老太太与伯父伯母。”   他说着,不自禁地看了眼禁军府的大门,再看祝镕的眼神里有了些许变化,似欲言又止,然迟疑半晌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抱拳作揖道:“镕兄,我今日还有要务在身,先告辞,改日再叙。”   祝镕大方笑道:“忙去吧,我会向大嫂转达。”   宰相府的马车扬尘而去,衙门里走出与祝镕同服色官袍的年轻人,一拍他肩膀,问:“怎么还不走?”   “遇见闵延仕。”祝镕说,“说了几句我家大嫂的事。”   慕开疆比祝镕虚长一岁,是兵部尚书之子,大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武状元,与祝镕的拳脚功夫师出同门,两人三四岁就在一起玩耍,一同念书一同当差,比各自家里的兄弟还亲密些。   “看见他穿官袍了吗?”开疆朝远处望了眼,问道,“他说没说?”   “穿着便服,怎么了?”祝镕反问。   “你不在京城这十几天,他调任户部,升了郎中,才二十岁就当上郎中,还是在户部。”慕开疆道,“到底是宰相府的长房长孙,前途无量。”   祝镕不语,见手下的人送来了马匹,他问开疆:“要不要跟我回去吃午饭?”   慕开疆眉开眼笑:“你怎么知道我无处可去。”   祝镕说:“早晨来衙门的路上,就见着媒婆往你家走了。”   慕开疆叹气:“我怕是扛不住几日,我娘就差上吊威胁我。”   他招呼手下牵马来,再问祝镕:“你家呢,老太太不急,你爹呢?”   祝镕却答非所问,说道:“听说我家新来的先生了吗,和韵之同龄的姑娘,你一会儿若在府里见了,规矩些,别跟韵之说话似的大大咧咧。”   二人骑马往家里来,慕开疆好奇什么姑娘,能被请来当先生,听说是博闻书院的女儿,便知道是在纪州有名的才女。   他们到家中,径直往老太太内院来,刚好见西苑的三夫人金氏带人走在前头,本想若是遇上了,便去问候一声,却见那群人气势汹汹地直奔清秋阁。   这边厢,小姐们都各自离去用午饭,老太太今日没传扶意过去,厨房送了精致的饭菜到清秋阁来,摆在书房东边的抱厦里。   翠珠和香橼坐在小杌子上捧着各自的饭碗,陪扶意一道吃饭,说说笑笑很是自在。   忽然间,外头有人闯进来,就听见尖锐的声音骂着:“小蹄子在哪里?”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香橼和翠珠刚站起来,就有衣衫华丽的妇人从门前闯进来,只见三夫人金氏凤眼怒睁、长眉挑起,发簪上的金丝流苏晃得厉害,她扫了眼三人,怒斥:“哪个是翠珠?”   便见五小姐的乳母指着说:“夫人,就是这小蹄子。”   扶意走上前:“三夫人您……”   可金氏完全无视她,排开扶意,冲到翠珠面前,扬手便是两记响亮的耳光,登时就把翠珠打蒙了。   “小贱人,你是仗着谁,对我房里的妈妈大呼小叫?我家姑娘见了乳娘还要叫声妈妈,你算什么东西?”   扶意猛地想起上午嬉闹时,翠珠与这乳娘的口角,不等她开口为翠珠辩护,三夫人金氏已高声呵斥:“来人,把这贱蹄子给我拖下去打烂了。”   ------------ 第11章 三夫人的挑衅   到忠国公府这几日,扶意只在第一天见过三夫人金氏,那日初来乍到,谨慎小心,并没有仔细打量过这家里的人,再后来因各房起居不在一处,老太太那儿若不召唤,莫说三夫人,连正院大夫人也没再见过。   没想到第二回 见,就出了这样的事,比起昨夜祝韵之连名带姓地喊她还叫扶意震惊。   西苑的人有备而来,两个身材结实的婆子便冲上前,抓小鸡似的按住了翠珠,翠珠吓得不轻,也不知该向谁呼救,慌乱的眼睛看见扶意,才哭:“言姑娘,救救我……”   扶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上前阻拦道:“三夫人,有什么误会,您坐下来,慢慢听我解释可好?”   金氏瞥了眼扶意:“翠珠是家里的奴才,姑娘是亲戚是远客,多的话还要我说吗?”   “夫人……”   “你们还愣着?把这小贱人拖去当院,给我照死里打,我要看看这家里的奴才,还有谁敢仗势欺人。”   金氏根本不理会扶意,喝令婆子们拖走翠珠,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香橼吓坏了,跑到扶意身边问:“她们会不会真的打死翠珠,她就是说了几句话……”   而那几句话,不论有没有仗着大房欺压三房,翠珠到底也是护着自己,这会儿她要被打死了,扶意不能不管,可若跑去老太太那儿求助,来回一趟就够翠珠搭上半条命,若搬来大夫人,又怕把事情闹得更大。   “小姐?”   “香橼,你立刻去老夫人那儿,别惊动姑祖母,先求芮嬷嬷来一趟。”   “那您呢?”   扶意没有回答,径直跟出来,翠珠已经被按在地上,还有人从院门外拖来五指宽的刑杖,她赶到三夫人跟前,直挺挺地跪下了。   “哟……”三夫人冷笑,“言姑娘,真犯不着,这和你不相干。”   “夫人要管教翠珠,我本不敢插嘴。”扶意神情恳切,“只是我才来几天,小姐们的功课还没教好,就先闹出治下不严,让身边丫鬟以下犯上的罪过,不知外人要怎么看待我。求夫人能给扶意几分颜面,把翠珠交给我,是打是骂,我一定给您个交代。”   金氏抬起下巴,高傲地说:“我说了,这事和你不相干,姑娘非要揽在身上,回头老太太问起来……”   “不过是处置一个奴才,老太太怎会过问,夫人自有管教下人的道理。”扶意道,“可我实在脸皮薄,想求婶婶心疼我,好叫我别丢了老太太的颜面,别丢了纪州家里的脸。”   清秋阁里管事的婆子来张望,听见扶意这番话,便附和着说:“三夫人您别动气,这小贱人冒犯了您,活该被打死,可怜言姑娘初来乍到,别吓着她才好。您只管歇着去,奴婢一定把这小丫头结实打一顿,好好给您出气。”   金氏打量那婆子,知道她在大房有几分体面,便呵呵一笑:“我还以为,你们正院大房的奴才,都是牙尖嘴利目中无人,你这话倒像是个人说的了。”   那婆子一脸赔笑:“夫人您消消气,这翠珠是家生的丫鬟,等奴婢把她爹娘找来,照死里收拾。”   金氏不屑,但低头见扶意卑怯恭敬,心里算计若真吓坏了,老太太那边也不好交代,她只是见不得这家里的人压着他们西苑,还没必要把事情闹得沸反盈天。   “好吧,我也是慈悲心肠,看在姑娘的面上,今日饶过这小贱人。”金氏从丫鬟手里拿过暖炉捧着,趾高气昂地走到扶意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正院里的下人,一个个比主子还厉害,姑娘也真真不容易。将来若有难处,只管到西苑来找我,我们姑娘的功课,也拜托你了。”   扶意俯身谢过,再一路将三夫人送出院门,恭恭敬敬站在门前,直等他们走远才抬起头。   冷不丁的,见到不远处站在树后的祝镕,他身边还有陌生的年轻男子,祝镕淡漠清冷,倒是身边的公子大方有礼,朝扶意抱拳作揖。   扶意欠身致礼后,就赶回到院里,来看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翠珠。   院门外,慕开疆笑道:“你家也挺热闹。”   祝镕睨他一眼:“不饿了?赶紧吃饭去。”   两人一路走去内院,只听开疆念叨:“这姑娘还真会说话,我还以为她要拿老太太来压人,心想你家三婶该气炸了。”   祝镕道:“人家小小年纪就念了那么多书,脑筋自然比你好使。”   ------------ 第12章 先做人再做事   开疆的确念书少,旁人不敢这么说他,祝镕说来他则嘻嘻哈哈当玩笑,这会儿提起那纪州来的姑娘,便道:“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独自上京,这是要在你们家住多久,难道不想她爹娘?”   听见这话,祝镕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开疆没刹住,冲到前头才回身,笑道:“我也是多虑,女子出嫁,都要离开爹娘,没什么稀奇,她不过早些体会罢了。”   想起江上那一幕,甲板上盈盈而立的女子,满身自由气息,仿佛山河天地才能包容得下。   “走吧,吃饭去。”祝镕应道。   他心里想,清秋阁里那位,自然有她自己的主意,那是个能为自己做主的姑娘。   他们回内院吃饭的功夫,香橼也把芮嬷嬷请到了清秋阁,翠珠已经不哭了,只是给吓唬蔫儿,平日里机灵活泼的小丫头,这会儿直哆嗦。   管事的婆子找来了翠珠的娘,她是家生的丫鬟,爹娘都在后院当差,老实巴交的人,赶来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得大惊小怪,三夫人的脾气你们不知道?”芮嬷嬷说,“芝麻小事闹大了,反成了你们的不是,都退下吧。”   扶意默默立在一旁,她心里已经想到,今天这事儿西苑那边并不是冲翠珠来,听听三夫人话里话外,她该是不服正院大房。毕竟,祝公爷和西苑三老爷,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姑娘,没吓着吧?”芮嬷嬷慈眉善目,拉着扶意进门坐下,命翠珠给她磕了头,要她仍旧在这里当差,一面又对扶意说,“我家三夫人性子急,将门出身,就算在老太太跟前偶尔也冲得很,老太太从不和小儿子媳妇计较,说是有闲工夫置气,还不如寻些别的乐子来开心。”   “是。”扶意道,“嬷嬷您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这就对了。”芮嬷嬷喜爱扶意的通透,转身见桌上饭菜没怎么动,小半碗米饭都凉透了,心疼地说,“姑娘想吃什么,我现给你做去,热腾腾的才好吃。”   扶意忙摇头:“嬷嬷回内院陪伴姑祖母要紧,再过会儿,妹妹们就要来上课,我也该准备准备。”   芮嬷嬷见这孩子心里稳得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命下人们好生伺候言姑娘,这才走了。   翠珠今天是干不了活了,其他两个丫鬟来帮着收拾抱厦里的碗筷,扶意早已倒了胃口,独自回到书房,坐在窗下吹风透气。   昨日二夫人来兴师问罪,今天又换西苑来闹一场,接下来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离家前,爹娘就再三叮嘱,公侯世家的大宅门里,要先学会做人再做事,不论她将来是什么前程,这一年在祝家,必定能学不少人情世故。   “这样的人情世故……”扶意苦笑着摇头,“学来做什么。”   此刻,香橼送了芮嬷嬷回来,跑到小姐身边,担心地问:“吓着没有,奴婢走后,三夫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下回可别支开我了,万一他们打你呢。”   “没有的事儿,这可是国公府,哪有打客人的道理?”扶意笑道,“傻丫头,去哄哄翠珠吧,我没事,一会儿韵之她们该来了。”   ------------ 第13章 清秋阁来了天仙   内院膳厅里,得知开疆来家吃饭,老夫人叮嘱多加几个菜,怕年轻人不自在,见了面就分开了。   俩人吃到一半,芮嬷嬷回来,笑着向慕家公子问好。   她走开时,开疆听见嬷嬷对手下的人说:“准备茶点,比平日早半个时辰送去清秋阁,言姑娘午饭都没吃好。”   就连他这个外人也明白,悄声问祝镕:“你三婶怎么又和你娘闹起来?”   祝镕扒拉了几口米饭,没来得及应,开疆还在耳边嘀咕:“她这不是冲那个姑娘去吧,是在挑衅你娘吧。”   “你一个大男人,打听这些事做什么?”祝镕往开疆碗里塞了一大块东坡肉,“赶紧吃,吃完了回衙门,下午我还要出城去接我爹。”   开疆口齿不清地说:“替我向伯父问候。”   他们吃过饭,要去向祖母辞行,走到门外,正听芮嬷嬷说:“不如把书房搬到内院来……”   祝镕示意开疆别跟过来,交代了廊下的婆子几句,带着兄弟就走了。   屋子里,主仆俩还在说中午的事,小儿子媳妇这么闹腾,也不是一两回,只管撂着她臊着她,过几日就能老实。   “可怜意儿那孩子,简直莫名其妙。”老太太怨道,“你说怪翠珠吧,难道又由着西苑的下人欺负意儿?”   嬷嬷很担心:“不知大夫人会怎么发落翠珠,奴婢方才息事宁人,就怕大夫人……”   老太太倒是笃然:“她不会小题大做,不然这家早就不太平。”   芮嬷嬷向门外看了眼,轻声问:“您接言姑娘来时,可知道孩子是这样的品格样貌?底下的人都说,清秋阁来了天仙,您把姑娘接来,是为我们二公子、三公子相看的。”   “起先只知这孩子念书好,在纪州很有名气。”老太太说,“我那老嫂子没了十几年,我想替娘家联络联络亲戚,到了眼门前才发现,纪州真真人杰地灵。”   嬷嬷问:“那……”   老夫人一脸正色:“你先别瞎猜,到了底下不知该说成什么样,别害了扶意的名声。”   “是。”   “除了镕儿,这家里孩子的婚事我都不管,除非逼得孩子们不得活,不然我绝不插手。言家信任我,才把孩子送来一年,扶意是独生女,在家必是心肝宝贝,你便看哪一家能把女孩子教出这般状元郎的资质来?”   然而芮嬷嬷是知道的,东苑那边,二老爷和夫人挑了无数人家,也选不中满意的二儿媳妇,耽误了二公子的婚事,碍着兄长未婚,三公子这边也不好张罗。   至于大夫人,根本不在乎养子的婚事,很自然地推在老太太身上,她乐得作壁上观。   这一耽误,家里两个大小子都过了弱冠之年,连门亲事都没订下。   “难得姑娘她念书好,更没念出死脑筋,昨儿对二夫人,今日对三夫人,说话行事那分寸拿捏的,不知道的人,还当是自小养在我们这种大家族里的。”芮嬷嬷赞不绝口,“明年姑娘回纪州,十八岁年纪,上门提亲的人该抢破头了吧。”   老太太若有所思,口中悠悠道:“念书念死了的,都不过是混个认字罢了,真正念好书的,人情世故都在那学问里,又怎么能不会做人?你看镕儿,小时候我担心他无法在这个家立足,结果呢,人家自在着呢,和他爹爹,与兄弟姐妹关系都好,那就是把书读通了的人。”   芮嬷嬷却惋惜:“我们三公子这样的文采学识,为何要去禁军衙门当差,人家只当他是个武夫……”   ------------ 第14章 你讨厌我什么?   “武夫怎么了,那也是将来能保家卫国的。”老太太却道,“由他去吧,他爹都不拦着,你何必操心。”   芮嬷嬷笑说:“奴婢不操心公子的仕途经济,可奴婢担心好姑娘都叫别人娶走了。”   老夫人道:“这事急不来,他如今只是祝家的养子,连名字都不和兄弟们排辈入宗谱,外人不拿他当正经祝家子弟看,因此高门贵府的千金们,也多是看不上的。既然他想立一番事业,就叫他无牵无挂地去闯荡吧,姻缘这事,该有的总会来。”   说着话,外头丫鬟进门来,说翠珠被革了半个月的银米,是大夫人的命令,其他便没有什么了,也没叫她爹娘打她。   这会儿功夫,清秋阁里已经开始上课,怕姑娘们看书写字弄坏眼睛,下午的课时短,原本只有韵之时,是听扶意讲解古籍,如今多了三个年小的妹妹,扶意便选了些神话戏说的典故,好让她们听着喜欢。   五姑娘才十二岁,眼眉虽像她的母亲金氏,可性情并不像,柔软乖巧,下午一来就悄悄对扶意说别生气,等她回过祖母,明日不叫多事的奶娘跟着。   小妹妹这样可爱,扶意心里的郁闷顿时就散了,即便此刻韵之依然歪着脑袋,不听讲不理睬,她也没觉得不高兴。   故事讲完,妹妹们意犹未尽,扶意也高兴,正想再讲一个故事,祝韵之恼道:“什么时辰了,该散了吧,你真当我们要考状元?”   扶意看了窗外天色,便道:“是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三姑娘小声念:“回去也没意思,还是在清秋阁好玩,二姐姐真是……我们又不像你,能跟着三哥出门玩儿。”   “我……”韵之好不耐烦,可又心软,摆手道,“听吧听吧,再半个时辰,你们不走,我可真走了。”   她看向扶意,很不客气地说:“你赶紧说。”   扶意不知道韵之为什么“性情大变”,也许前三天是给老太太面子,是试探自己,又或许是因为,她现在有了靠山。   可是……   扶意一面翻书,一面想,祝镕不过是个养子,就这几天香橼听下人们的闲话也知道,大夫人很不待见养子,他在家,真的能护着韵之?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扶意逗得妹妹们咯咯直笑,高高兴兴地散了今日的课程,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小姐们被各自的奶娘丫鬟接走。   妹妹们都走了,韵之反而最后才出来,经过扶意面前,冷声道:“你真会讨人喜欢,奶奶喜欢你,哄得我娘也喜欢你,连三婶都被你劝走了,不都说读书人淡泊寡欲,你怎么这么精明,真糟践读书人。”   莫名其妙的敌意,让扶意觉得很可笑,而祝韵之更恨恨道:“我不喜欢你,你若识相,最好早早离开我们家,不然惹了麻烦别怪我。”   见韵之含怒走开,扶意终于开口:“你讨厌我什么?”   “我就……”韵之却一时语塞,看似霸气的脸上,分明带着委屈,她没再说话,咬了唇拂袖而去。   “小姐?”香橼走上来。   “没事,你带人把书房收拾了。”扶意吩咐下,转身往卧房走,同时也看着韵之一路出门,那柔弱无奈的背影里,仿佛有诉不尽的委屈,叫她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怜惜。   这时,有婆子从门外进来,站在院子里对扶意说:“言姑娘,我家公爷回府了,请您到兴华堂一见。”   ------------ 第15章 兴华堂   扶意应下,唤来香橼稍作收拾,选了件形容庄重的衣裳穿戴齐整,便带着她一并前往。   兴华堂是祝公爷与夫人杨氏的起居之处,也是历代袭爵的族长行使家族大权的所在,平日里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而土地房舍几经扩建修缮,正院的地界早已足够自成一宅。   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终于来到兴华堂正厅,门里的丫鬟却引她往东间内室走,和气地说:“姑娘,这里是族里议事的地方,怪严肃的,大老爷请您去里头喝杯茶,夫人和小姐们都在呢。”   果然,一进门便见三姑娘和四姑娘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上首临窗的大炕上,茶几两侧分坐了大老爷祝承乾与夫人杨氏,扶意初到祝家那天都见过,只是祝公爷当天就出城办差,今日才归来。   扶意行礼问安,才方站定,便见祝镕拿着一卷画轴从门外进来,比不得两个妹妹那样拘谨小心,一路走进来问着:“爹,是这幅画吗?”   祝承乾埋怨的口吻里分明是宠爱:“叫你找几件东西,总是稀里糊涂,你在禁军府也这样当差?将来怎么当家作主?”   杨氏嘴角抽过一缕冷笑,端起茶杯遮掩了,便见祝承乾展开画卷看了两眼后,温和地对扶意说:“这幅《鹊华秋色图》是我一个门生的临摹,虽不值什么,但画功精湛,颇有松雪道人的风骨,你就收在屋子里赏玩,教教我这淘气的三丫头。”   祝镕捧着画,直接递过来,这是在国公爷和夫人跟前,扶意也不好打发香橼收,便也大大方方从祝镕手上接过了。   “映之、敏之。”做父亲的神情严肃地看向两个小女儿,“听说今天头一日去清秋阁,就闹得出了事,怪我没能事先叮嘱你们,今日便罢了,往后若再嬉戏胡闹,给言姑娘添麻烦,自有家法等着你们。”   姐妹二人低着脑袋,全然没有在清秋阁时的活泼可爱,显然十分惧怕她们的父亲。   祝承乾又道:“你们言姐姐在这么大时,已经熟读四书五经,文章诗词都传到京城来了,我不求你们有什么造诣长进,姑且学学读书人的气质涵养。”   只见杨氏笑道:“老爷这样说,岂不成了我的不是,我把两个女儿都给你教得极好,只是十二三岁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您也不说多疼疼。”   她看向扶意:“姑娘,你说呢?”   扶意欠身:“三妹妹、四妹妹聪明乖巧,我却有许多不足,还望大伯母多多教导,”   杨氏打量了扶意一眼,收回目光,对身旁的丈夫说:“老爷路上辛苦,教训孩子们不急在今日,该好好休息,再者母亲虽说不见,我们也该换身衣裳去请安才是。”   便见二位小姐识趣地上前行礼告退,扶意也跟着告辞,但听祝公爷说:“在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缺什么少什么,差人与你伯母说,千万不要拘谨客气。”   扶意一一应下,见再无他事,就跟着三姑娘和四姑娘一道出来了。   姐妹俩出了门,俱是浑身一松,冲着扶意直眨眼睛笑,扶意刚要说话,见一旁回廊下站着两位娇艳美丽的妇人朝这边张望,看着年纪比大夫人杨氏小上好些,想必该是正院里的两位姨娘。   可三姑娘、四姑娘全然无视她们,拉着扶意说:“言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平珒吧,他今天好多了。”   四姑娘见祝镕也跟出来,招呼道:“哥,我们去看平珒,你去不去。”   扶意与他目光交汇,两日来彼此没正经说过几句,可每一次眼神相接,都像是往来几百个回合,说了无数的话。   ------------ 第16章 甲板上的那个人   祝镕应道:“平珒才好些,你们不要去闹他,过几日就要出门祭祖,别叫他又病了。”   两个妹妹听说要出门祭祖,互相使眼色,别过了兄长和扶意,依然无视边上两位姨娘,步子紧紧地走出去,像是要去合计什么。   扶意不见得在这里与祝镕大眼瞪小眼,刚转身要走,廊下两位姨娘迎上来,这一回倒是祝镕主动给她做了介绍,问候过二位姨娘,这才散了。   离了兴华堂,扶意不禁松了口气,香橼捧着祝公爷赠的画轴,小心翼翼地跟着回来,直到进了小姐的卧房,才撑着腰大喘气。   扶意笑了:“比在纪州我家老太太跟前还紧张吧。”   香橼看起来很累,连连点头:“屋里屋外那么多侍女婆子站着,连喘气声都听不见,那规矩,别说我们家的老太太,就这府里的老夫人跟前,也没这样的。”   “大夫人治家严谨是出了名的,今天出了这些事,我怪丢脸的。”扶意说,“往后我们再多谨慎些。”   香橼心疼地说:“小姐你问过芮嬷嬷了吗,咱们在这家能自行出入吗,不然千里迢迢跑来,不过是换个地方被关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扶意笑道:“那我也觉得比在家好,我只是放心不下我娘。”   香橼这才宽慰小姐:“老爷那样疼爱夫人,您放心,不会叫老太太欺负她的,还有我娘在边上陪着呢。”   扶意颔首:“出也出来了,就不想了,而这家里的事和咱们不相干,你刚才听祝镕说了吗,一家子人要去祭祖了,我们该是不跟着的,到时候我领你街上逛去。”   香橼欢喜不已,要将祝公爷赠的画挂起来,一面玩笑似的说:“小姐也是,怎么好连名带姓地喊人家三公子呢,叫人听去,还当咱们不礼貌呢。”   扶意竟是脸上一红,忙掩饰道:“我随口就说的,我渴了,你倒茶来。”   香橼放下东西,要去取茶水,却见翠珠端着茶盘进门来,放到了扶意手边后,就在她面前跪下了。   “翠珠,你起来。”   “言姑娘,今日多亏了您。”翠珠颤颤道,十分委屈,“若不是您……奴婢就要被打死了。”   香橼搀扶翠珠起身,扶意温和地说:“别多想,三夫人必然转身就忘了,老太太也说不许再提这件事,我们都忘了才好。”   “帮我一道把画挂上,是公爷送给我家姑娘的。”香橼拉着翠珠说,“来,你说挂哪一边好。”   她们忙去了,扶意这才端起茶盏缓缓饮下,茶香沁入心脾,她静下神思,回想起兴华堂里见到的光景,眼前立时又浮现出了祝镕的面容。   那个站在甲板上,告诉她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河,山后有多少城镇,河流又通往何处,脚下的江水要在哪里汇入大海,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无所不通的人……   扶意垂下眼帘,抚摸着茶盏上的花纹,能再相遇,她怎么好像不高兴?   “小姐,挂这儿成吗?”香橼在那头喊她。   扶意把心思藏好,放下茶杯起身走来,指挥两个丫头好生将那副画挂起。   这日入夜后,祝镕带着家仆四处查看烛火,一行人到了清秋阁外,见院子里灯火未熄,便要进去叮嘱。   祝镕拦下道:“里头有管事的婆子看着,你们不要进去,言姑娘带着婢女就住在这里,往后我不在家,你们巡查烛火时,也不要随随便便闯入。”   ------------ 第17章 他高兴什么,又笑什么   自小跟着祝镕的小厮,名唤争鸣,一行人走远后,他笑着问公子:“小的还没见过言姑娘,听说样貌极好,我们家的小姐们都被比下去了,真想见识见识。”   “混账东西。”祝镕踹了他一脚,“人家姑娘家家,容你在背后议论。”   争鸣揉着屁股嘿嘿笑道:“公子,我可听人说了,老太太把言家姑娘接来,是相孙媳妇的,要许配给二公子呢。”   祝镕闻言,心头莫名一紧,不自觉地瞪着争鸣。   争鸣见公子生气,怕又挨踹,忙道:“不是我胡说,都是他们都在讲,您、您别生气……”   祝镕回过神:“我生哪门子的气,但不许你再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言姑娘是来给小姐们做先生教学问,不是叫你们说闲话。”   争鸣连连称是,不敢再多嘴,跟着一路往别处去巡查。   待转回内院,祖母已经歇下,韵之也睡了,他一人清清静静在屋子里,整理一些文书信函,丫鬟送来茶水,笑道:“二小姐等了您半天呢。”   “知道了。”祝镕说,“明日一早我去找她。”   丫鬟又道:“今天下午,少夫人带着孩子过来请安,奴婢听见几句话,原是被二夫人差遣,来游说老太太,要接二小姐回东苑去住。”   祝镕听见这话,想的却不是韵儿可怜,而是二哥的婚事。想来二叔和婶婶看不上纪州的书院,他们的大儿媳妇是宰相府的孙女、贵妃的侄女,小儿媳妇少不得也要从世家贵族里选。   没来由的,心里一松快,他打发婢女道:“明日我会问祖母,你们歇着去吧。”   等丫鬟们关门退下,祝镕才觉得自己奇怪,他高兴什么,他又笑什么。   可心里,偏就想起扶意站在船头的身影,记起那嫣然一笑,明眸善睐,记起她问:“这样好风光,公子可也看迷了?”   祝镕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可不是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在那条船上,过几日找到机会,还是要叮嘱言扶意一番,可这话从何说起,又该怎么说?   这一夜过去,隔天清早出门前,祝镕和韵之在祖母屋里用的早饭,谁也没提昨日大嫂替她婆婆来说接韵之回去的事。   直到韵之被送去清秋阁,祝镕换了官袍要出门,芮嬷嬷到房里来说:“过了清明节,公子就搬去园子西头的小院,老夫人的意思,您能明白吧。”   祝镕颔首:“嬷嬷替我张罗便是,韵之若回西苑,就不得自在,二婶是碍着我们并非亲兄妹,这么大了还在一处住着,怕外人说闲话,也不是没道理。”   芮嬷嬷知道祝镕的心胸,不再提这件事,却笑悠悠问:“公子和言姑娘,熟络起来了吗?”   祝镕愣一愣:“嬷嬷什么意思?”   芮嬷嬷笑得眼眉弯弯:“就想着二小姐还不定要怎么欺负人家,少不得你去周全。我们二小姐本没有坏心,之后若有什么事,千万别叫言姑娘误会了才好。”   祝镕说了声知道,背过身去在屏风里头束腰带,再出来,见嬷嬷还笑得那么欢喜,他不禁也笑了:“您有高兴的事?”   芮嬷嬷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就是看着我们三公子长大成人,这官袍穿在身上好气派,奴婢心里欢喜。”   ------------ 第18章 你还记得我吗   祝镕被芮嬷嬷笑得莫名其妙,一路从内院出来,必定要经过清秋阁,见东苑西苑的奶娘婆子们都在门外候着,据说是祖母的命令,不许她们再跟进去搅乱姑娘们念书。   原想去看一眼妹妹们上学的光景,此刻不愿招惹多余的话语,便是匆匆而过。   西苑的奶娘丫鬟瞧见了三公子,互相说几句闲话,提起如今兄妹俩还在一处院子里住着,不成个体统,东苑的婢女听见,直朝她们瞪眼珠子。   两边险些要呛起来,被清秋阁管事的婆子出面阻拦,警告她们再有什么事,可不是革半个月银米那么简单。   门外多事的下人们不消停,书房里却是一派祥和,妹妹们都爱听故事,而三妹妹喜欢画画,四姑娘和五姑娘想要学棋,一上午的时辰只怕还安排不过来。   自然,总有一个人孤僻地坐在一旁,不理睬扶意,也不搭讪妹妹,浑身上下的不情愿。   好在韵之也不是那作天胡闹的人,一晃三四天过去,倒也太平。   这几日,扶意偶尔被姑祖母叫去用饭,都能在路上瞧见忙碌的家仆,为了清明举家赴祖坟宗庙祭祀,早早已开始准备车轿马匹、香烛纸钱,这家里还单有一处厨房,专擅制作祭祀供果糕点,那头的炊烟日夜不歇,听香橼打听说,要做能供上千人食用的供品,祭过祖宗后,便会赠给穷苦之人。   转眼到了出发的那天,扶意在宅门前恭送,老太太留了两个可靠的嬷嬷照顾她,虽然其他要紧的下人都跟着出门,家里还是剩下不少人,就怕扶意叫人欺负似的。   难得各院老爷夫人齐聚,还有旁系宗亲也一并出发,那么多人乌泱泱的,扶意不敢多张望,只看着一辆辆华盖香车从门前过,一家子人光是登车出门就费上好半天。   香橼晨起多喝了一碗粥,这会子憋得着急,好容易等最后一辆马车走过,转身就往清秋阁跑。   “这小丫头。”扶意嗔笑,心里头也因为一家子主人都离了,悄悄地放松了好些。   忽听得身后有人说:“传话下去,不要仗着老爷夫人不在家,一个个都撒野,我每日早晚都要巡查,叫我捉到了,可不看任何人的脸面。”   扶意转身,便见是祝镕,这几日听香橼提过,下人们说,三公子没有入祝家宗祠家谱,连名字都不和其他兄弟排平字辈,二十年来从未参加过祭祖,原来是真的。   “言姑娘。”祝镕见到扶意,大方走来,叮嘱道,“老爷夫人们都不在家,下人难免懒怠些,若有不便之处,只管派人到内院找我。”   “多谢表哥。”扶意欠身,“清秋阁里的下人都是最体贴的。”   因见祝镕也没什么话再要说,扶意便打算走了,可是才侧过身,他就轻声问:“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扶意看向他,英俊贵气的公子,不轻挑也不无赖,真真公侯世家的气派。   然这么一句话,或许早该出现在他们的话语里,这会儿真听见了,扶意却没来由的不高兴,满肚子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脾气,竟是微微一笑后,转身就走了。   ------------ 第19章 我们不曾遇见过   一路疾走回到清秋阁,遇见香橼,被笑道:“小姐你也着急吗?”   扶意心里跳得厉害,敷衍说:“我怕你有什么事,回来看看。”   香橼一脸轻松:“不知道出个门竟要送这么久,早晨不该多喝那碗粥,实在是因为好喝。”她低头摸了摸腰腹,笑眯眯问,“到底是国公府,天天吃得那么好,小姐,我是不是都胖了一圈。”   纪州家里的伙食虽也丰足,比不得这里每日山珍海味,不仅富贵奢华,还换着样就怕主子们吃絮了。   扶意和香橼都在胃口好的年纪,扶意尚且克制,香橼就总把她吃剩的都包圆。   “言姑娘,三公子来了。”门外忽然传来翠珠的声音,她跑进来问,“姑娘,三公子能进来吗?”   扶意呆呆地看着她,香橼轻声提醒:“小姐,你怎么了?”   她这才醒过神,应道:“请公子书房里见吧,我这屋子里乱。”   翠珠离去,扶意缓缓呼吸,定下心神,到镜前整理衣容,再吩咐香橼:“你不用跟过去,外人见你守在门口,不定怎么猜想。”   香橼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可想的,若说男女授受不亲,都是亲戚,且在老太太跟前同席吃过饭,这家里的人,也不见得那么嘴碎多事。   可她是还没开窍的小丫头,自然不懂扶意顾忌的事,扶意也不愿明说细讲,留下香橼独自往书房走来。   祝镕已经到了,坐在韵之的席位上,翻看她那些皱巴巴被画得乱七八糟的书本,脸上是无奈又心疼的笑,听见脚步声,抬眸便见到了扶意。   扶意走进来,看见韵之的书被摊开,便道:“你回来之前,她每天听讲写字,十分安宁,自从你回来后,她就天天看着窗外发呆,倒是三个小妹妹,勤奋好学,可韵之却又常常嘲笑她们傻。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傻。”   “我来有两件事。”祝镕起身,没有因为扶意方才的离去而生恼,和气地说,“一件事便是韵之的课业,姑娘若是没有不方便的,还请由着她。自然,婶母必定会寻你的麻烦,我想我们可以找一个折中的法子,待韵之祭祖归来,坐下来好好商量。”   春风入室,将桌上的书翻得刷刷响,扶意走到桌边,收起韵之的书,应道:“这件事,就等韵之回来再商议,但我不能轻易答应你们,至少在姑祖母跟前要有个交代。”   “这是自然。”祝镕道,“其二便是,我们在江上……”   扶意抬头看向他,祝镕面上一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抱拳作揖道:“让姑娘为难了。”   “我们早就见过面的事,不能对外人说是吗?”   “是,实在……”   “你且放心,连我的丫鬟香橼也不知道,她在船上晕得天旋地转,每日只昏睡。至于其他的家仆,他们都回纪州去了,当时也一样晕船,但就算是见过,也不会知道你是谁。”扶意语气清冷,“我这里,往后更不会再提起。”   祝镕欲言又止,目光却定在扶意的面上挪不开,细细地看,更觉眼前的姑娘姿容瑰丽,气质不凡。   争鸣说府里下人都在传,清秋阁来了天仙,而这位天仙,是老太太给她自己相看的孙媳妇。   他慌忙把目光收回,再抱拳道:“韵之的事,自然等她和祖母回来,但江上的事,请表妹多多包涵,只当我们不曾遇见过。”   “请放心。”扶意淡淡地回了这三个字,从自己的书桌上抱起两册诗集,转身就走了。   ------------ 第20章 扶意的心事   书房一时只剩下祝镕,清风吹拂纱帘,室内一派幽静清雅,方才他看着扶意离去,竟是怔了。   此刻想起她说,连婢女也不知他们曾经相遇,心里不禁懊恼多此一举,她若是要宣之于口的人,还等到今日吗?自己特地跑来嘱咐,岂不是看轻了人家。   可是话都说出口了,懊恼也来不及,祝镕只能安慰自己,原是桩正经严肃的事,说明白心里也落得踏实。   他走出书房,扶意已经不见踪影,翠珠和几个下人笑盈盈站在院子里,他便道:“这几日书房不上课,言姑娘若是要出门,你们仔细打点车马,一应用具人手,从老太太那里拨便是。”   卧房里,扶意听得祝镕的声音,听得翠珠送他出去,心里一片失落。   但她明白,这份失落来得不应该,是她僭越了,是她先失了分寸。   回想起来,那日在清秋阁重逢的一瞬,心里是极欢喜的,可仅仅就奢侈的一瞬间。   算上舟车辗转的日子,算上到这家里的日子,扶意已经离家快一月,再过十一个月,她又要回去了。   忘不了家中收到忠国公府的帖子时,奶奶对爹娘说的话,口口声声盼着这一年里,扶意能为自己挣下姻缘,借着祝家结识公侯世家的子弟,嫁入大宅门,在京中站稳脚跟。   如此,等她的大孙子将来科举得了功名,扶意就好在京中多多襄助。   从记事起,就总听见祖母对爹娘念叨:“你们是没有儿子的”。   小时候也罢,再大一些就变成了:“把女儿当儿子教也没用,将来养老送终还不是要指望你侄儿。”   父亲虽是至孝之人,但与母亲伉俪情深,他什么事都能依着祖母,唯独纳妾娶小一事,仗着自己是次子,无须继承香火,硬是对抗了一辈子。   可也因此,祖母憎恶扶意的母亲,分明有长子继承家业,非要赖在书院,折腾小儿媳妇,处处为难她。   “什么书香门第……”想起家中种种,扶意眼中露出厌恶之色,纤细的手指捏成了拳头,“那老妖怪死绝了才好。”   香橼忽然从门外探出脑袋,笑道:“小姐,我跟翠珠去园子里逛,你去吗?”   扶意忙地收敛戾气,平静下来,摇头道:“我不去,明天正清明,我们也别出门的好,等后日,后日我带你上街走走。”   香橼高兴地说:“这家里园子那么大,我还没逛够呢,京城大街也跑不了,不急不急。”   活泼的丫头,跟着翠珠和其他人就走了,清秋阁里愈发清净,来了七八日,扶意倒也是头一回能毫无顾忌地清闲下来。   重新回到方才的思绪里,又想起江上的相遇,她三四岁就已启蒙念书,十几年来,正经学问手不释卷,可私底下,看得更多的是爹爹眼中的荒唐书。   那些个离经叛道的故事看得多,这天底下的人情世故,也就知道得八九不离了。   见到祝镕的第一眼,她就……   扶意双颊滚烫,不得不用力揉搓几下,定定神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这边厢,祝镕离开清秋阁后,带着家丁把各房各院都转了一遍,多年来,每逢举家出行祭祖,他都是留下看家的那一个,自然也是每一次都告诉所有人,他祝镕不是这家的儿孙。   “公子,您想什么呢?”争鸣见主子呆呆出神,自以为是地心疼他,“您别不高兴,这家里谁不把您当正经公子看待呢,祭祖那么琐碎辛苦的事,不去也罢,二小姐还不乐意去呢。”   ------------ 第21章 去年的笑话   祝镕不愿被看出真正的心思,便没有理会争鸣,之后将府中上下皆巡查一遍,吩咐他:“明日我要入夜才出宫,家里若有什么事,你到皇城西门派人传话。”   争鸣笑道:“一家人都出去了,能有什么事,您只管安心当差。”   祝镕本想多嘱咐两句,毕竟清秋阁里还有客人在,可到底没说出口,他这会儿自己的心思还没定下来,可不能再叫争鸣或旁的人胡说八道。   一路转回内院,预备换衣裳出门,见厨房往清秋阁送午饭,里头传来管事婆子的笑声:“我还寻思你们俩逛着不回来,不惦记伺候姑娘用午饭了。姑娘却说不用担心,到饭点香橼必定回来,可不是嘛,你们是闻着香气回来的吗。”   便听见小姑娘的笑声,嗔怪着:“小姐,我怎么就成了吃货。”   祝镕跟着露出笑容,意识到时心头猛地一紧,立刻走开了。   隔天清晨,祝镕进宫当差,远在京外祝家宗祠所在的庄园里,祝承乾也带领全家,开始了繁冗肃穆的祭祖仪式。   老夫人有年纪了,祭过祖宗与亡夫后,便退回园子里歇息,只有大病初愈的平珒和小重孙子孙女跟着她,其他的子弟儿孙们还要在宗祠行礼。   两个小重孙今年不过三四岁,正是虎头虎脑爱玩儿的年纪,少不得奶娘丫鬟七八个人围着转,院子里热热闹闹,老太太在廊下晒太阳,身旁的平珒则十分安静。   “不去和侄儿们玩耍?”老太太问道,“你三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每日不是爬树就是上房,成日里屁股不沾凳子,叫你爹戒尺也打断几根,才练得那样结实挺拔的体魄,你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难免身子羸弱。”   平珒乖巧地应道:“母亲说,世家贵族的公子,要文质彬彬优雅得体,不能上蹿下跳,要我收敛性情,听话懂事,不可疯玩疯闹,奶奶,三哥哥难道不是世家贵族的公子?”   这话听得人心底一片寒凉,大夫人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将府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她却不是一个慈善的嫡母,对待庶出的子女……   也罢,老夫人暗暗叹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儿媳妇大度。   可怜杨氏生了个女儿后再不能生育,到意难平,而她不打不骂,不虐待庶子庶女们,对待两位姨娘也宽容有加,如何又能说她对不起什么人。   “奶奶,三哥哥为什么从来不参加祭祖?”平珒问道。   “总要留人看家,你三哥哥能干又稳重,如今他还在宫里当差,皇上娘娘们也要过清明啊。”老夫人慈爱地说,“珒儿,和你的小侄儿们玩耍去,在奶奶跟前不必立规矩,去吧。”   孱弱的孩子,眼底露出明亮的光芒,再三看着祖母寻求示下,老太太便吆喝身边能干的小丫鬟,领着小公子去玩耍。   芮嬷嬷从小厨房过来,为老夫人熬了日常饮用的汤药,小心翼翼喂下后,说道:“去年的笑话还在眼前,今年不知能不能太平了。”   老太太苦笑:“闹吧,我如今总想着,有的闹腾也不见得是坏事,把日子过成了一潭死水,才叫人心慌可怕呢。”   便是一年前,也在清明节,祝家上下举家来这里祭祖,三夫人金氏和正院大房的两位姨娘大打出手。那两位姨娘都是生了儿女的,并非一般下人奴才,不愿轻易被金氏糟践,因为几句话扭打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 第22章 就想要这么一个人   最终大夫人杨氏做主,命两位姨娘给金氏赔不是,又罚她们跪祠堂,只说两位妾室的不是,没有寻弟妹的过错。   可梁子是结下了,这一年来小打小闹,背后使绊子作弄人,大房和三房不曾和睦过,这不前几日金氏又冲到清秋阁去,扬言要打死翠珠。   自然不会允许她弄出人命,但大多时候,老夫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家里人口多,难免起矛盾争执,她若太较真,只会适得其反。   这会子,平珒已经和两个小侄儿小侄女玩得高兴,可怜他十一岁年纪了,还长得那么瘦小,虽说先天多病,但杨氏用什么心思养这个庶子,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   “这家里的事,也该有人来破除些旧规矩,把那陈年迂腐的做派都打烂了,重新立规矩。”老夫人正色道,“照我的心思,索性把家分了。”   芮嬷嬷说:“这不就是看着小公子的身子骨不大好,这才……”   她不忍往下说,却招来老夫人面对现实的话,问她:“珒儿若不成,还有镕儿,这三百年的家业原也不是一脉嫡系单传下来的,血缘要紧,还是能撑起家业要紧?何况!”   老太太见芮嬷嬷冲她摇头,深知有些话要藏在心里,轻轻一叹:“不指望他们,我活着还有一口气,只盼给镕儿找个好人家。”   嬷嬷问:“您这话说的,要把三公子嫁出去不成?”   老夫人笑道:“我这气喘的,是说要给镕儿找个好人家的姑娘。”   芮嬷嬷心里就是惦记着清秋阁,轻声道:“您看言姑娘如何?”   “你这老东西。”老太太恼道,“怎么就盯着意儿不放?”   可是话锋一转,却又问:“那日老三家的去清秋阁闹,扶意怎么应对来着?”   于是芮嬷嬷又给主子学了一遍,赞叹道:“换做旁人,一定搬出您或是大夫人来压人,就我们三夫人的脾气,那清秋阁还不得炸了窝。姑娘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样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们家的小姐们可都不能够。”   老夫人一个激灵道:“我啊,就想要这么一个人,来把家里的事儿都翻一翻,不然照这么下去,早晚先从里头烂出去。”   偏偏家里找不出这么一个人物,不论身份地位,还是能力才干,都不合适。   东苑两个大小子,还有一个没娶,老大娶的闵氏是极孝顺的孩子,自然也就光听她婆婆的话,虽是这家里的长媳,却指望不上。   老夫人静下心来,对嬷嬷道:“意儿那样好的姑娘,原该去个清白人家。但他们如今在一起处着,若真有缘分,也是他们自己造化的,我一定不会阻拦。可你我都要公允旁观才好,别多嘴多舌,勾引得孩子们胡思乱想。”   嬷嬷连连称是,也不敢说她心里欢喜,那日冲着三公子使劲的笑,可跟着老太太在祝家活了一辈子,真真没见过这样合眼缘合心意的孩子。   很快,一整天的祭祀结束了,所有人都累得够呛,为求祖宗保佑,也没人敢露在脸上,一拨拨来给老夫人请安后,各自散去歇着,园子里早早就静了。   京城里,祝镕直到天黑才从皇城门下出来,正与开疆说话,抬头见争鸣带着马车站在街角。   他心里一紧,丢下开疆,几步就跑过来问:“家里出事了?”   争鸣一脸莫名,反问公子:“出什么事?”他笑着说,“小的就是来接您回家啊,公子,您怎么老盼着家里出事,谁都不在,能出什么事?”   开疆跟过来,听见争鸣的话,笑道:“你今天就总心不在焉,老问有没有人传话进去,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不是都离京祭祖去了?”   ------------ 第23章 娘,我要回家   祝镕见慕家的马车也在不远处,便催促:“赶紧回去吧,你以为我跟你似的自在,家里大小事一概不管?”   慕开疆毫不客气地说:“你又何必管,费力不讨好,他们也不会把家业传给你。”   祝镕瞪他一眼,开疆自知失言,冲兄弟嘿嘿一笑,赶紧跑开了。   他这边上了家里的马车,由争鸣驾车往家里走,路上争鸣问他:“听说这月下旬皇上要离京行围,公子您可随驾?”   “看上头的分派。”祝镕淡淡的,看着路边光景,石板路上湿哒哒的,傍晚时分一场小雨,也算应了清明之景。   “公子,若是这回您随驾,带我也去吧。”争鸣说,“他们都笑话我,说我自小跟着公子,却从没跟出过远门。”   “当差岂是闹着玩的?”祝镕严肃道,“有什么可跟去,你能带兵打仗,还是镇乱平寇?”   争鸣扬鞭催马,哈哈笑道:“小的能给您端茶送水,知冷知热啊。”   祝镕懒得理他,不多久马车便到了家,门前小厮来牵马搬凳子,将三公子迎进门里。   这个时辰夜巡应该已经结束,他询问了几句得知家中一切安好,便径直往内院走。   经过清秋阁,此处还亮着灯火,有心看一眼,却见门前闪进瘦弱的身影,祝镕眉头一紧,立刻跟过来。   刚好扶意和香橼从书房出来,正要熄灯回卧房,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游荡在院子里,把她们吓了一跳。   管事的婆子更是猛地从边廊里冲出来,就听见那女子在问:“我娘呢,我娘在哪里,家里怎么黑洞洞的,人都去哪儿了。”   底下的人二话不说,簇拥着她就要把人送走,扶意和香橼看得呆呆的,而那女子开始挣扎,哭喊着:“我要回家,娘,我要回家……”   几个女人都抓不住,吓得不知怎么好,祝镕从门外闯进来,不由分说将那女子抱起,转身就往门外走。   远远还能听见她在喊:“我要回家,娘……”   扶意和香橼都是呆的,只见管事婆子上前来,分明她自己还惊魂未定,却来劝扶意:“姑娘,您早些睡吧,很晚了。”   “方才那是?”扶意总不见得当没看见。   “什么事都没发生。”然而管事婆子却偏偏这样告诫她,“姑娘,您睡去吧,没事儿的。”   香橼拉了拉扶意的袖子,扶意醒过神:“是,您也早些睡吧。”   她带着香橼回到卧房,翠珠来送热水,也是淡淡的不言语,等香橼把门关了,就主仆俩在时,小丫头才后怕地说:“那人好像疯疯癫癫的,她是谁呀,这大宅门里,怎么还藏个疯子。”   扶意提醒香橼小点声,朝窗外看了眼,轻声道:“你听见了,她们说什么都没发生,明天一早你也不许问,连对翠珠都不要打听。正是大宅门里,才会有些外人不知道的事,不稀奇。”   “小姐放心,我绝不多嘴。”香橼乖巧听话,服侍扶意洗漱,可她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这一吓还真吓得不轻,于是今夜不睡小床,和小姐钻一个被窝互相依靠。   香橼好眠,很快就轻轻打呼,可扶意的心还跳得厉害,祝镕突然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显然这里头的缘故是非,他很明白。   扶意翻过身,默默咬了唇,天知道,比起被那年轻女子吓着,让她心跳得厉害,却是祝镕。   “傻子……”扶意用棉被捂着脸,告诫自己,再不要胡思乱想。   ------------ 第24章 大夫人之威   女儿家心事固然如此,但扶意不是那轻浮轻挑之人,既然告诫自己要收敛心思,就绝不会在人前表露。   隔天一早,再见翠珠几人,大家都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与玩笑,昨夜管事婆子说什么事都没发生,似有魔力一般,清秋阁上下竟全都忘了。   平日里香橼总能打听到什么回来,便是她不问也有人上赶着告诉她,可关于昨晚的事,连半个字都没听说。   今天扶意要出门,跟她的是内院里姑祖母留下的两位嬷嬷,翠珠等人一概不去,分明前几日说好由她们带着逛逛的,突然这个不舒服,那个也肚子疼。   主仆俩心里明白,她们必定有要紧事要交代,而两位嬷嬷是内院的,本与这些是非不相干,扶意也没轻易发问。   一上午在市井街巷里转悠,京城里瞧着人口是比纪州热闹,但纪州毕竟是天家发源之地,即便固守边陲,地貌气候有限,三百多年在数代帝王的恩泽下,早已是丰饶富庶之地。   扶意这个纪州土生土长的孩子来了京城,对眼中繁华并无甚新鲜感,就连香橼都嚼着糖葫芦皱眉说:“小姐,这糖怎么不甜?”   两位嬷嬷很是慈善,领着扶意去绸缎庄挑布料,去城隍庙拜神仙,又到京城最有名的馆子里吃了顿与府里不一样的饭菜,说是老太太出门前就许了银两的,连钱袋都没叫扶意摸一下。   街上的糖葫芦虽不甜,可酒楼里的饭菜叫她们食指大动,香橼吃得肚皮圆滚滚,爬上马车时对车夫说:“大爷您可慢些,不然我该吐了。”   一行人玩笑着,午后便归来,清秋阁还是原先的模样,关于昨晚的事,所有人缄口不言。   扶意不敢打听,也不愿打听,传承几百年的大家族,总有些外人见不得的事,偏偏她这个外人还要住上一年,往后的日子不惹是生非、不得罪人,才是最要紧的。   这个时辰,京外祝家的庄园里,戏台上搭了戏,祭祀之事皆已妥当,一家子人且要乐呵两天才回城,祝承乾自然也少不得散些好处,给那平日里不怎么往来的族亲们。   杨氏作为当家主母,这些事大部分从她手上过,族亲里的女人们无不巴结奉承她,庄园里所到之处,都能看见大夫人被一群妯娌媳妇簇拥着。   此刻众人看戏,老太太看了两出就乏了,众人起身恭送,老夫人叫她们都别动,自己带着大孙媳妇和小重孙们就走了。   杨氏方落座,王妈妈就给她端茶,趁机在耳边说:“三公子快马派人传来的消息,那几个混账东西,又没看好……”   大夫人接过茶盏,面上波澜不惊,杯中茶水滚烫,她口中的话语却冷如寒冰:“哪个失职,打死哪个,不中用的奴才家里留不得。”   王妈妈没敢多问,应了声就退下了。   台上锣鼓声声,台下笑声不绝,一片热闹中,只有祝韵之神情黯然,满眼的热闹都与她不相干。   三姑娘手里拿着纸鸢来找她:“二姐姐,我们放风筝去吧,这戏不好听,不如言姐姐讲故事有趣,坐着怪闷的。”   族亲里的堂姐妹们也围过来,纷纷问:“哪个言姐姐?”   ------------ 第25章 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韵之不擅应酬,也不稀罕理睬她们,更懒得和妹妹们去放风筝,三姑娘见请不动二姐,就和其他姐妹一道走了。   平日里祝家规矩大,和长辈们同席时,三姑娘她们断然不会如此活泼。但今日有族亲在,要招待族里的堂姊妹,正院里二位姑娘落落大方,自然就是给嫡母体面。   果然,她们没走多远,族里的妯娌媳妇们,就纷纷对杨氏夸赞,说三姑娘四姑娘出落得好,都是大夫人抚养教导的功劳。   只见一旁三夫人金氏,用手支着脸颊,慵懒地哼笑着:“教得好,老太太才大老远请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来当先生。”   杨氏置若罔闻,依然与族亲女眷们说笑,可这话戳中了二夫人姜氏的痛处。   正院和西苑都是后来把孩子送去,言扶意来京城,原是特地要教韵之。虽说韵之从小养在祖母跟前,好不好和她这个母亲说不上,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只怕说着说着,又要提起元宵节闹的笑话。   然而姜氏忍耐下了,她若先挑起话来,金氏原本冲着老大家的火气,她没意思去惹上身。   三夫人见两位嫂嫂都不搭理她,族亲女眷们也不待见她,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窜。要说去年和大房两位姨娘打起来,如今一年过去了,她心里的火还是一样的。   在她看来,自家男人和老大祝承乾一个娘胎里爬出来,大房对这个弟弟却从不厚待。   不论是外头做官,还是府里分东西,但凡有好事,不是分给东苑一些,或是散给那些家道中落的旁系宗亲,就是他们自己独吞了,轮也轮不到西苑。   金氏身边也有相好往来的族里亲戚,或别府女眷,言语里提到这些事,都说因为大房夫妻子嗣稀薄,一个不入宗祠的养子,一个病怏怏庶子,都不是足以袭爵的男丁。   将来若从侄儿里挑选继承人,自然是西苑这边嫡出的侄子占先,纵然东苑人丁兴旺,可二老爷原是庶出,就站不住脚。   为此,金氏才忍气吞声,不然早就闹得分了家,不愿在国公府里受气看脸色。   这会子没人搭理她,连大房两位姨娘都只管看台上的戏,她一个人没意思,这架也吵不起来。   但她这一闹腾,还是害了韵之。   下午散了戏,韵之被周妈妈叫去爹娘住的小院,母亲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说她不体面不大方,没有公侯世家小姐的气度涵养,平日里不许她嬉戏玩耍,她上赶着跟了祝镕往外跑,今日要她大大方方带着族里姊妹去招待,倒像蔫了的瘟鸡缩在角落里。   妻子用如此难听的字眼责骂女儿,坐在一旁的二老爷祝承业也不以为然,反而冷冷地说:“元宵节在宫里闹一场,回家又接连闹走几位先生,如今你可出名了,京城里谁不知道祝家二小姐骄纵跋扈、不学无术?我和你哥哥们在朝廷里、衙门里,都抬不起头来。”   韵之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死缠在一起,指甲都要在皮肉上抠出血来。   姜氏告诫女儿:“你再敢跟着祝镕疯玩,叫外人指指点点,我就打断你的腿,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被爹娘撵出屋子,韵之反而松了口气,但还能听见母亲的抱怨:“当初就不该把她送到老太太跟前养,如今好了,教不能好好教,连要都要不回来,你倒是亲自去说说啊……”   韵之捂着耳朵跑了,一口气跑进园子里,远处是女孩子们在放风筝,嘻嘻哈哈好不快活,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韵儿。”只听身后有人喊她,韵之回眸,是大嫂嫂闵氏带着下人过来。   闵氏命下人站住,独自走过来,温柔地说,“奶奶要我来接你,我们都听说了,今日三婶又不痛快,还拿你开刀。”   ------------ 第26章 为何会记着这种事?   韵之跟着嫂嫂走,面上不言语,心里却想,金氏再如何颠三倒四,也知道心疼自家闺女,把五妹妹当宝贝捧在手心里,可是她的爹娘呢?   少夫人挽着她的手,温柔地说:“韵儿,你不要怨恨母亲,她就是盼着你有好名声,将来许好人家,只因你在老太太身边,好些事婆婆她关心不上,只能干着急。”   韵之冷笑:“嫂嫂是替娘来游说,叫我搬出内院,回东苑去住?”   少夫人忙解释:“哪里的话,我知道家里人都以为我最听婆婆的话,却不知婆媳之间我也有我的难处。而我也是在家做过姑娘,更何况我还是庶出的女儿,我在宰相府受过的委屈,可比你多多了。韵儿,嫂嫂心里是盼着你高兴自在的。”   韵之一时心疼,缓和脸色道:“嫂嫂别想那些过去的事了,我大哥疼你,你们夫妻和睦恩爱,孩子们那样乖,你的好日子全在我们家呢。”   少夫人红了脸,拍拍韵之的手说:“你大哥心里也疼你,可是他太忙了,你们多年也不在一块儿相处,见三弟和你要好,他也就安心了。”   韵之撇撇嘴说:“大哥这么想才好,可我娘总不待见三哥,她哪里知道,三哥是最稳重的。他并没有带着我去外头疯玩,不过是让我长长见识开开眼界,该有的规矩从不僭越,反正我娘就是看不起他是个养子,也见不得他好。”   姑嫂二人说心里话,韵之心情好多了,一路往祖母这边来,遇上管事带着人进来,见了少夫人和二小姐,都停在路边,说道:“刚好遇见少夫人,宰相府知道我们家在园子里祭祖,派人来问候送礼,我正要去回大夫人。”   少夫人应道:“替我传句话,命他们代我向祖父祖母问安,向爹娘问好。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事。”   “是。”管事与众人行礼后,便匆匆往大夫人那头去。   日头渐渐西沉,京城忠国公府里,厨房已经在预备晚饭,翠珠过来说,言姑娘那儿只要一碗白粥几样清淡小菜。   她看见一旁灶台上,四五盘精致菜肴正准备装进食盒里,知道是要送去那个地方的,翠珠心里一哆嗦,转身就走了。   回到清秋阁,见扶意和香橼在院子里转悠,她笑问:“香橼姐姐,你还撑着呢?我去给你讨两颗山楂内消丸来可好。”   香橼却说:“是我家小姐的耳坠掉了,想在园子里找找。”   翠珠道:“别是在街上掉了,那可无处去找,是什么样子的?”   扶意倒不在意,笑道:“她非拉着我出来找找,不值什么钱的,你们都别忙。”   可这一下,清秋阁里的人都出来帮忙找,里里外外,通往宅门外的路都找了也不见踪影,扶意心里过意不去,便将今日在街上买的糕点果脯都分给众人。   入夜,祝镕当差归来,时辰尚早,便带着下人在家中各处巡视烛火,走出兴华堂,往清秋阁的路上,无意中看见路边草丛里有东西一闪一闪。   争鸣机灵,循着主子的目光就找见了,捡来捧在手心说:“公子,是个女人家的耳坠。”   祝镕一眼就记起,这是言扶意平日里戴的首饰,他更惊讶的是,自己为何会记着这种事?   ------------ 第27章 您也不小了   “是韵之的。”心里一面想这事,一面就脱口而出,祝镕朝争鸣伸出手,“给我收着。”   争鸣自然是把耳坠交给了公子,可边上跟着巡防的小厮却说:“今天清秋阁里像是言姑娘丢了什么东西,一下午净找呢。”   争鸣立刻看向公子,祝镕却不以为然地说着:“明日你们问清楚丢了什么,也帮忙找找。”   似乎毫不动摇这是韵之的东西,握着耳坠就往前走了。   实则他心里跳得飞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只有一件事是明白的,便是不能轻易叫下人们知道,他竟然记得言姑娘戴的首饰。   莫说言扶意戴的什么花什么簪,他就从没记得过祖母和韵之身上有什么要紧物件,这女人家的东西,不都一样吗?   可是……   “公子。”争鸣忽然喊他,把祝镕着实吓了一跳,只见那小子跑来说,“二小姐还不知道您要搬到园子里去住吧,知道一定该哭了。”   祝镕暗暗松了口气,说道:“不过走几步路的事,我又不是搬到天边去。”   争鸣自言自语似的念:“也对,二小姐早晚是要出嫁的,总不见得您跟着一道嫁出去。”   祝镕的心重重一钝,他当然知道,韵之长大了,今年或明年,嫁人就在眼前。   可是二叔和婶婶,却不见得能将女儿嫁个好去处。   他们想要的,无非是用韵之的姻缘来换取利益,不论是为了他们父兄三人的前程,还是为了尽可能在将来袭爵继承家业。   大哥和二哥倒不这么惦记用妹妹谋利,他们为人磊落潇洒,非那些高门贵府里常有的纨绔子弟,也没有受双亲的影响,与兄弟姊妹十分友爱。   他们这一代,各有各的父母,却是兄友弟恭感情融洽,反倒是父亲那一辈,明面上看着至今未分家,一家子和睦相亲,实则暗地下,三房之间恨不能争得你死我活。   之所以一直没分家,全因大房子嗣稀薄且平珒体弱,全家上下最盼着平珒不好的,大概就是几位叔叔婶婶了。   “公子,老爷夫人们几时回来?”   “后日早晨。”   “您去不去接?”   “要看我有没有差事。”   争鸣笑着说:“等您搬去园子里,小的就能日夜伺候您了,公子,让我跟您一道搬过去住吧。”   祝镕答应了,原本他在祖母跟前住着,又有韵之同在一处,小厮男仆不得轻易进入,一直以来伺候他的都是丫鬟婆子们,他如今也成年,总有许多不便,有些事还是争鸣好使些。   祝镕说:“你收拾细软,回头跟我过去。”   争鸣高兴不已,又嘿嘿笑着:“但就怕小的去了,耽误公子好事。”   祝镕不解:“什么好事?”   争鸣说:“公子,您也不小了,该有两个通房丫头,您搬走时,请老太太挑两个漂亮的姐姐一并赏了您吧。”但他知道说这话少不得要挨踹,鬼精鬼精的,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祝镕怒道:“有本事别回来,回来我不扒了你的皮。”   可心里却也明白,他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在眼前了。   ------------ 第28章 女子在世   清秋阁中,扶意正准备入寝,坐在妆台前,将丢了一只的耳坠收在匣子里。   香橼从外头捧着茶水进来,预备小姐夜里口渴,一面告诉她道:“刚三公子巡夜经过,我听见几个婆子与他说话呢,这三公子真是谨慎极了,白日里当差那么辛苦,回家来还不得受用,一遍一遍的巡夜。”   扶意没应话,她如今要教得自己把那些心思都忘了,要听见“祝镕”二字,心不动神不移,通通都忘了。   香橼自顾自地絮叨着:“过了明日,小姐们都要回来了,书房里又要热闹了。可说来也真奇怪,二小姐那样金贵的出身,在家被众星捧月般宠爱,为何成日里歪声歪气的,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好似的,哪有这样的呢,难道不该做出好名声,将来好许配人家?”   “女子在世,只为了许配人家,生儿育女?”扶意问。   “哎呀……”香橼却是知道自家小姐脾气,劝道,“可别说这些话了,家里老太太都为这话打你几回了?也不能在这里说,叫人家听见,以为您离经叛道的,如何了得。”   扶意明白香橼是懂她的,可不论走到哪里,这样的话都招人嫌,她也是心疼自己。   “小姐,话说回来,我想问问你。”香橼正经道,“女子好好嫁人,生儿育女,与夫君恩爱白头,一生平淡欢喜,这样的人生,就毫无意义吗?”   香橼从小跟着扶意,虽没正经念书做大学问,也识字认字能读读写写,虽然好些事还没开窍,那也不是普通小丫鬟能比的,至少这么多年,都是懂小姐心思的那个人。   扶意自然也好好说:“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各有各的活法。但你说的这些,不仅容易得,更是所有人都期盼的事。反过来,我想的那些事就难了。可在我们大齐,两百年多前,各省各州都有女学,朝廷选拔女官,也不是为了伺候皇后妃子,是正经当差有功名利禄,可惜太短暂了,他们甚至不愿写在史书里叫后人知道。”   “您不会是听了什么说书的,信以为真吧。”香橼道,“您就相信,那是真的?”   扶意深信不疑:“他们虽不愿写进书里传世,可老祖宗的功德不敢销毁,太祖皇后与太宗皇后,都是女中豪杰。”   香橼想了想,好生道:“奴婢也信,小姐说什么我都信,可是您心里一定要明白,这话轻易说不得。家里老太太不容,打一顿也罢了,在这里被人家嗤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扶意很是欣慰,揉揉香橼的脸颊:“我们香儿真是越来越能干懂事,将来也不知道哪家公子哥儿能有福气娶了你,真是他一家子的造化了。”   香橼笑道:“您看,玩笑起来,也说嫁人娶妻的事儿,小姐本也不是古怪的人。男女结成夫妻,本是天经地义嘛。”   扶意道:“那我也要和两心相悦的人结合,绝不轻易被‘嫁’出去。”   “咦……小姐不害羞。”香橼冲她使劲儿刮脸。   “坏东西。”扶意真羞了,来挠她痒痒。   主仆俩笑成一团,扶意忽然一个激灵,止住了说:“好了,我们可别太放肆。”   然而夜色安宁,丁点儿动静都能叫人察觉,祝镕巡夜罢了,独自经过清秋阁往内院走时,就听见里头的笑声,他不自觉驻足观望,可那笑声又戛然而止。   ------------ 第29章 祭祖归来   一片宁静里,祝镕回过神,继续往内院走,可半路又停下来,摊开掌心,扶意的耳坠已经被他焐热了。   这几日,总有什么在他心头绕,他总会想起船头上那盈盈而立的女子,还有清秋阁书房里“请放心”三个字。   他懊恼极了,却又无从去解释,更不明白,自己要站在什么立场解释。   定下心,继续往前走,将耳坠紧紧攥在手心,他祝镕从不做不明白的事,可一旦想明白了,但凡他要做,就没人能拦得住。   转眼,祝家老小祭祖归来,这日祝镕公务在身,不得前去迎接,扶意和香橼跟着几位管事妈妈在门下站着。   最先到的是祝公爷与大夫人,他们下了车,便等着迎老太太的车马,之后亲自将母亲送回内院,东苑西苑的自然也一路相随。   “都散了吧,这几日好生歇着,不必过来请安。”老太太吩咐儿子们,待他们离去,目光缓缓巡睃至二夫人姜氏面上,便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明日起,镕儿就搬到园子里住,不往里头来了。”   姜氏一怔,虽也算好事一件,可并不是她所想的。   老太太继续道:“也是我糊涂,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哪怕亲兄妹也不该一处住着,如今把镕儿迁出去,你该放心了吧。”   三夫人金氏上赶着笑道:“母亲终究是最疼韵之的,别有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慧儿想跟着奶奶住,还不能呢。”   姜氏暗暗恼火,又不敢露在脸上,婆婆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这件事,也就是告诉她,别再想开口要韵之回去。   大夫人坐在一旁笑道:“刚好镕儿的屋子空出来,不如把慧之接过来,这样韵之有妹妹陪着,也不会闷。”   老太太说:“过几日再说不迟,如今她们姐妹在一块儿念书,也不怕闷着。好了,都歇着去吧,坐车久了腰疼,我要躺一躺才安生。”   众人行礼告退,依序走出来,扶意和其他人还在廊下等着,金氏故意越过两位嫂嫂,带着自己一双儿女先走了。   二夫人看见韵之,气不打一处来,可这里是老太太的地界,轮不到她来教训女儿。   认定了是韵之哀求祖母不让她搬回去,恨得什么似的,一时冲儿媳妇也没好气,闵氏不敢多说话,恭顺地跟着婆婆走了。   杨氏立在廊下,等他们都散了,淡漠地收回目光,瞥见扶意站在一旁,娴静优雅,体态纤柔,不论气质容貌,都强过这家里的女孩子。   可谁又知道,她不过是从边境纪州来的,小小书院家的女儿。   “天气渐暖,我见姑娘气色也好了。”杨氏走上前,“春暖花开,原该多去园子里走走,但园子里的草木且要人收拾,花匠家丁时不时在里头,姑娘还请多谨慎些。”   扶意心里揣摩大夫人的意思,嘴上只恭敬地应了。   杨氏又道:“那一晚,吓着你了吧?”   扶意不禁紧张,她该怎么回答?她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根源在谁的身上。   “言姑娘,二小姐。”扶意心里正乱,芮嬷嬷从屋里出来,笑道,“老太太请你们进来。”   扶意如遇大赦,索性不回应了,向大夫人福了福,道了声路途辛苦,便跟着芮嬷嬷走了。   杨氏眼角掠过凌厉的目光,带着王妈妈回兴华堂,不等她进门,最里头已经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等候大夫人发落。   王妈妈搀扶杨氏跨过门槛,轻声道:“奴婢一进家就去问了,清秋阁里的人说,那俩丫头一句话不问,权当没发生过,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孩子,知分寸明轻重。”   杨氏进门见跪了一地的人,她视若无睹般走过,将进内室时,才冷冷道:“别再有下次,都滚吧。”   ------------ 第30章 祖孙的无奈   王妈妈打发了那些人后,再进门,见小丫鬟们正为大夫人拆发髻换衣裳,便一并将人屏退,亲手来侍奉。   杨氏到底也不年轻了,一路马车颠簸得辛苦,吃力地靠在美人榻上,眯着眼说:“我歇一歇,还有什么事?”   王妈妈道:“您不去看一眼吗?”   大夫人睁开眼,冷漠地说:“没必要,你嘱咐他们谨慎些便是。”   王妈妈也不敢多说什么,唯有道:“要紧的人都嘱咐明白了,就清秋阁那位,奴婢一时不知如何去交代。”   大夫人心中几分后悔:“我方才竟是没沉住气,原不该问她,这下此地无银三百两,别让她好奇怀疑才是。”   王妈妈说:“且不说言姑娘稳重懂事,就算知道了那也不怕,顶多一年就离家去了,老太太还能把她留一辈子?那二姑娘也是要嫁人的。”   大夫人冷冷道:“这不还有小的几个,她怪会讨人喜欢,老太太喜欢得紧,我看住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王妈妈笑问:“难道她自己不嫁人?”   大夫人这才想起来,她竟是把这一茬忘了,想来,那言扶意自己也是要嫁人的。   “都在说,言姑娘模样好才情高,老太太找来,不是给二公子就是给三公子相看。但估摸着东苑不能答应,大儿媳妇是宰相府的千金,小儿媳妇还能从平民里来?”王妈妈说的起劲,“奴婢瞧着,多半是要给三公子。”   “他祝镕就是娶条母狗回来,也和我不相干。”大夫人满目厌恶,闭上了眼睛,“下去吧,我乏了。”   王妈妈立时闭了嘴,取来绒毯给夫人盖上,悄声出去了。   此刻内院里,老夫人带着韵之和扶意吃点心,倒没有上床去躺着,说京外庄园里春景更美,可惜没能带上扶意。   “族里亲戚多,有出息的没出息的,带着老小妻女都来了,人多口杂,平日里这些族亲我们尚顾不过来,若是见我把你这个外姓的孩子带在身边,他们该恼你恨你,好没意思的。”老太太慈爱地对扶意说,“过些日子花儿都开满了,我单独带你们姐妹几个逛逛去。”   扶意笑着答应:“那我可要一直惦记这件事,您不能忘了。”   老太太很是欢喜:“这才好,就是你这孩子爽快。”   韵之在边上打量扶意,很不屑地拿眼角睨她,就不喜欢这人的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假清高真虚伪,哪门子的读书人。   她打断二人的话,问祖母:“二哥哥真的要搬去园子里了?”   老太太说:“不过两三步路的事,你哥哥如今当差,早出晚归的,在我这里他也施展不开手脚,搬到园子里,大家都便宜。”   韵之很不高兴,嘴巴撅的老高。   老太太对扶意说:“找芮嬷嬷去,说我要两颗清心丹。”   扶意明白祖孙俩有体己话要说,知趣地退下了。   她一走,不等老太太开口,韵之就先撒娇:“奶奶,你现在疼言扶意,不疼我了?”   老太太搂着孙女怜爱不已,又叹:“奶奶也对你把话说明白,你的婚事,我不能插手干预。”   韵之立刻红了眼圈儿:“为什么……”   老太太摇头:“等你懂的那天,你也就长大了。如今奶奶护着你,由着你折腾,且不说你能折腾出什么门道,但求你在家的日子能快活些自在些。又或是,你现下就说出一户人家来,奶奶替你去提亲也不难。”   韵之朱唇微启,双颊泛红,可终究是欲言又止,她摇头:“您这就为难我了。”   老太太叹息:“可不是嘛。”   韵之满目的凄风苦雨:“若是能够,我宁愿一辈子侍奉奶奶,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叫爹娘拿我去换他们的功名前程。”   老太太心疼地说:“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多盼着我的韵儿,能一辈子过得好有人疼。”   ------------ 第31章 二小姐品行卑劣,不能求娶   扶意再见韵之,发现她两眼通红,低着头匆匆从廊下走过,门外接她的,是东苑的人。   捧着两颗清心丸进来,侍奉老太太吃下,老太太问扶意:“这几日在家可好?”   扶意道:“懒懒的度过几日,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你们年轻人坐不住。”她又问:“我听人说,你前日丢了件东西?在哪里丢的?”   扶意说:“就是一只耳坠,不值什么钱,那么小的东西不知道哪里丢,自然是找不见了,只怕是在街上丢的,管事妈妈们都是好心替我忙活。”   老太太便道:“你芮嬷嬷收着好些我年轻时戴的花儿啊簪的,你只管去挑,只要不嫌过了时,戴着玩儿吧。”   扶意谢道:“下回妹妹们都在,姑祖母一并赏我们吧。”   这话里的意思,扶意是求姑祖母别偏疼她,别宠她比过了家里的孙女,老太太都明白。   摸了摸扶意的手背,心疼地说:“你和韵之一边大,我那孙女虽也聪明伶俐,可人情世故到底还不通,你这孩子,为什么这样谨慎,这样会做人说话?你们书院里除了教书,还教做人?”   扶意心想,韵之是被祖母宠爱着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她和娘亲可不这么如意。   在家里,为了不让母亲被婆婆欺负,为了不让祖母找自己的不痛快,比起念书做学问,她可不是被逼得先学会做人?   “姑祖母,在您跟前,我和韵之是一眼的。”扶意乖巧地笑着,她长到十七岁,才在这个没有血缘的远亲老太太跟前,知道什么是来自祖辈的宠爱和底气。   “可怜我那嫂子走得早,没能看见你长大。”老太太道,“好孩子,替我陪着韵之,这一年必然辛苦你,就看在我的份上,体恤我心疼孙女的将来……”   老夫人没把话说完,只留下满眼的惆怅,很多事连她也无法阻拦和改变,这便是支撑大家族兴旺传承的代价。   家里的每一个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这责任也就扛在了肩上。   “我很喜欢韵之。”扶意说,“很喜欢妹妹们,我从小一个人,如今终于能做姐姐了。”   老夫人很欣慰:“好好好,这就好……”   这边是暖人心府的话语,韵之到了东苑可不能了,少夫人闵氏站在婆婆的房门外,手里的茶盘端着,跟着里头婆婆的骂声一颤一颤,怎么也不敢迈步子。   只听婆婆骂道:“你瞧瞧你,站没个站相,一天到晚耷拉着脑袋,是吃不饱还是穿不暖?就不说我们家的姑娘,不说那些侯门相府里的小姐,你只看看乡下来的言家女儿,那气质涵养,你连人家一分都不及。你爹爹和我,还有你哥哥们,满京城挣下的脸面,都叫你丢光了。”   韵之耳朵里嗡嗡响,早已无所谓母亲说什么,反正这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挨骂也是早就预想到的,可她就乐意丢脸,顶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祝家二小姐品行卑劣,不能求娶。   姜氏骂得累了,一手撑在茶几上,喘着气说:“你听着,现下祝镕搬到园子里住了,独门独院的,更比从前忌讳。你若敢三天两头往那里跑,我不管老太太怎么说,一定把你接回来,从今以后,你连东苑的中门也别想出去了。”   ------------ 第32章 大狗伤人   闵氏鼓起勇气进来,放下茶盘打圆场:“母亲,韵儿都知道了,您别生气,往后她会好好在清秋阁念书写字,不再淘气。”   三夫人吃了茶,也不能抒怀,沉甸甸地叹:“你好好念书,我不来找你的不是,你就学学言家女儿的好。祝韵之,你是转眼就要嫁人的年纪了,还不能收心吗?就不怕将来到了婆家,天天被你的婆婆罚跪祠堂?”   这些话,韵之听了无数遍,早就在心里都起了茧子,偏偏这会儿多出一个言家女儿。   也不知言扶意给她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提起她就是千万般的好,如今更是动不动就拿来和自己比,韵之听见这几个字,就满肚子的火往脑门冲。   “回去吧,仔细在老太太跟前回话,不该说的给我放在肚子里。”姜氏挥手撵女儿,少夫人赶紧上前拉着韵之退下。   到了门外,她才轻声说:“等你大哥回来,我让他劝劝母亲,娘气过了就好。”   韵之心里正恼,也不接嫂嫂的话,自言自语一句:“她那么喜欢言扶意,把人家收养了当女儿吧,这祝家二小姐谁爱当谁当,好像我多情愿生在她肚子里。”   少夫人一听了不得,赶紧把小姑子往外推,这要是叫婆婆听见,还不得传家法,她一路送到院门外,叮嘱奶妈丫鬟好生跟着,看着韵之走远,捂着心口只叹气。   这边众人拥簇着二小姐往老太太院里去,老远就听见狗叫声。   再往前走,便见管事的牵着一黑一白两条大狗,平日里跟着护院们巡夜看家,白天不到前头来,不知怎么这会儿在这里,又那么巧,遇上了从老太太那里归来的言家主仆。   只见两条大狗欺生,冲着她们一顿狂吠,言姑娘尚好,但吓得小丫鬟香橼,躲在人后直哭。   “黑妞儿、白哥儿。”韵之上前唤它们的名字,两条狗一见她就直摇尾巴,围着韵之转。   她接过狗绳,问道:“怎么带到前头来了?”   管事的忙解释:“有几只野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带它们来撵呢。”   韵之说:“你们抓了别打死,怪可怜的,放出去就是了。”   管事的应下,又道:“二小姐,让小的把狗牵走吧,吓着人家姑娘了。”   韵之抬眸,见香橼躲在言扶意身后,抓着她家小姐的胳膊,头也不敢抬起来,瞧着该是天生就怕狗。   而她手里这两条大犬,是从奶狗起她和三哥哥亲手养的,养到那么大,最听她和祝镕的话。   然而,扶意见两条狗巨大,哪怕它们听主人的话,韵之的力气应该也拉不动,便只想带着香橼先走。   “韵之,我们先回去了。”扶意告辞后,便侧身护着香橼走。   偏偏香橼小时候被狗咬过,见了狗就腿软拔不动,没两步就脚下一软跌在草地上,扶意伸手要搀扶,惊见两条大犬被松了狗绳,猛地冲向她们。   香橼吓得一声尖叫,扶意抱住了她,将她护在怀里。   可自己感觉到后背被重重踢了一脚,疼得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下人们乱作一团,撵的撵,拽的拽,终于把两条大狗控制住了。   香橼吓惨了,放声大哭,惊动了附近的人。   ------------ 第33章 小事化了   扶意护着香橼,回眸看向祝韵之,这一眼怒意,震得韵之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但她又满脸的不屑,说风凉话:“这么大的人,还怕狗?”   香橼是吓着了,平日里乖巧的丫头,一时半刻无法控制情绪,扶意带着她往清秋阁去,这边厢管事赶紧把狗往后院拖走,东苑跟着的人,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言姑娘主仆,都是一脸无语。   “又没出什么事。”韵之朝身边的下人看了一圈,“少多嘴多舌的,老太太最烦搬弄是非的人。”   她说罢,气哼哼地往祖母院里去,分明是她故意要吓唬言扶意的,怎么这会儿好像并不那么高兴。   香橼抽抽搭搭良久,翠珠给她洗了脸,喂了水,才稍稍镇定些。   她小腿上如今还留着被狗咬的伤痕,七八岁那会儿,也是遇见这么大的狗,吓得她从此见了狗就害怕。   扶意原是爱猫儿狗儿的,可因为香橼害怕,小时候养了三年的小黄犬,她主动让母亲送去了外祖家,如今那只狗也不在了,她也再没养过。   “好啦,还哭呢?你要什么,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扶意温柔地哄着香橼,“要零花钱不,给你二两银子好吗?”   香橼抽噎着说:“小姐自己才带了那么点钱出门。”   扶意笑道:“那老太太不是给我束脩,就头一天来,给了我一大包铜钱,能有二十两银子呢。”   香橼可怜巴巴地还挂着眼泪,竟真朝小姐伸手,把扶意和翠珠都逗笑了。   翠珠说:“姐姐别怕,那两只狗是见你们生才提防来着,是我们三公子从小养大,看家护院,平日里不到前头来,今天实在是碰巧了,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它们了。”   扶意搂着香橼,对翠珠道:“没事了,给她煮一碗酒酿鸡蛋可好,把她喂饱了就能好。”   翠珠连忙答应:“这就去,给放多多的桂花糖。”   看着小丫头离去,扶意再哄香橼,镇定下来的人,则反过来担心小姐:“它们扑着您了吗,伤哪儿了吗?”   扶意背上隐隐作痛,但不愿香橼担心,隐瞒过去:“没事,他们也不是来攻击我们,就是闹着玩。”   香橼想争辩什么,见扶意眼底的目光,知道她希望小事化了,便撅着嘴点点头,窝在扶意怀里说:“我听小姐的。”   二人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她们从吃奶起就在一处躺着了。   香橼的娘便是扶意的乳母,那时候扶意的母亲可怜香橼在家无人照顾,见乳母奶水丰沛,就让她把两个孩子一起养,一晃十七年,扶意虽无兄弟姐妹,但身边有香橼,也不怕寂寞。   “好香儿,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可我不想把事闹大。”扶意说,“倘若祝韵之真不是好人,那我们也没必要再呆下去,早早回纪州。”   香橼摇头:“可是小姐……”   扶意笑:“真正住上一年,又能怎么样,我终究还是言家的女儿,我若能为自己做主,在哪儿都行。”   然而,主仆二人想着小事化了,哪怕要追究祝韵之的过失,也会私下里解决,可这家里就有唯恐天下不乱的。   因彼时香橼哭声大,招来不少人围观,这会儿功夫,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西苑那头听说了,三夫人金氏更是捉着把柄添油加醋,连传到了老太太跟前的说法,都成了韵之纵犬伤人,欺凌远客。   ------------ 第34章 祖母训话   老太太将韵之叫到跟前来问,韵之也不敢说自己故意让黑妞儿和白哥儿去扑扶意主仆,只怯怯地说:“我没拉住绳子,它们就跑了……”   亲手养大的孩子,从小善良可爱,在家里疼爱妹妹,从不对奴仆打骂呵斥,在外头见了穷人乞丐也会心生怜悯。   这两年,韵之作天作地,不过是为了和她爹娘对抗,老太太也想不到,她会因为在母亲跟前受了气,转回身就纵容家犬伤人。   祖孙俩正说这件事,兴华堂的王妈妈来请安,告诉老太太,大夫人已经吩咐下去,不许家里再传这件事,若是叫外人也知道,必定严惩不贷。   王妈妈恭敬地说:“清秋阁的管事回话,说香橼姑娘已经好了,言姑娘也没伤着,请您放心。”   当着大儿媳妇手下的人,老太太没问话,待王妈妈走后,芮嬷嬷才回来禀告,说清秋阁里没事了,言姑娘说她不害怕。   韵之还记得方才言扶意瞪着她的怒意,谁想到一转身就息事宁人说没事,不禁脱口而出:“她可真会做好人。”   “韵儿!”老太太当真生气了,“你跪下。”   韵之浑身一紧,深知老祖母不轻易动怒,一时不敢再放肆,老老实实跪下了。   老太太说:“你好好想想,你做了些什么。”   韵之也是委屈,哭道:“可她就是个好人了吗,把我娘哄得团团转,又唬得住三婶,您也当她亲孙女似的疼,连府里的下人都说她好,她凭什么?还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读书人、大才女,我就没见过哪个读书人像她这样八面玲珑、心机深重。”   芮嬷嬷悄悄退了下去,守在门外不叫丫鬟婆子乱闯。   屋子里,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问你,你所见种种,就一定是真的?你所听的种种,就能保不假?你真正去了解过扶意吗,你问过她为什么吗,你有没有关心过她,是否被你娘吓着,是否被你三婶吓着?又或是,她做过什么妨碍了你吗?”   韵之怔然,泪眼中满是迷茫。   老太太叹:“我原以为,来了个与你年纪相仿又念过书的姑娘,不比底下小妹妹你嫌她们傻,从此你能有个说心里话,遇事能商量的姐妹,哪怕一年的相处,也足够你们互相长进。结果呢,是我白费心思了,难道你真以为,我是让扶意来教你念书写字?这么多年,镕儿带你念的书少吗?”   韵之抽噎道:“可她也没……”   原本想说,反过来言扶意也没主动接近和了解过自己,猛地又想起,那日扶意分明问过自己讨厌她什么,可韵之不愿搭理。   见孙女低下了头,老太太道:“去吧,给人家陪个不是,论理她还是你的先生,小女儿家吵吵闹闹没人计较,但若不尊师重道,可就坏了家教。”   韵之不敢拂逆祖母,擦了眼泪,很不情愿地往清秋阁走。   进了院子,下人们说,言姑娘在书房预备明日小姐们的课业。   韵之不耐烦地走到门前,就见扶意独自坐在书桌旁,正眉头紧蹙、神情痛苦,一只手吃力地撑着后背。   她想起刚才,白哥儿整个扑在了扶意的背上,那大家伙,得有五十多斤重。   ------------ 第35章 韵之的苦衷   “你受伤了?”韵之走进门,“伤哪里了,刚不是还回话说,没事吗?”   扶意见是韵之,冷冷地别过了目光,兀自整理桌上的笔墨书册。   “问你话呢,你怎么总这样子?”韵之坐到书桌对面,一巴掌拍在桌上,“在长辈们面前,处处做好人,你不是很能说会道?”   扶意眼中毫无情绪,只道:“香橼小时候被狗咬过,莫说贵府这么大体格的看家犬冲她叫,就是老远见着不相干的小狗,她也会吓得要往后退。烦请二小姐,往后千万叮嘱下人,把贵府的狗栓好了。”   韵之怒道:“我是在问你,你伤了吗?”   扶意不理她,继续低头理东西,之后铺开纸张,要蘸墨写字,被韵之挥手打开,气急了大声问:“你没听见,我问你话?你别装,先说没事,回头又在我奶奶我娘跟前喊疼装柔弱,你怎么心机那么重,你到底图什么?”   扶意起身,从边上捡起被打掉的笔,可这一动弹,背疼得厉害,虽不至于伤筋断骨,那一下也够她疼上几天。   背对着韵之,扶意轻轻叹气,怕牵扯背上的伤,说道:“我给你抄的《劝学》,没有‘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这句,但是你抄来的纸上,偏有这一句,可见你是默写,并非抄的。”   扶意回过身,见韵之露出尴尬的神情,她再道:“姑祖母屋里好些藏书,芮嬷嬷说,都是三表哥和你从小看过的,祖母亲自给你启蒙,长大后是表哥带着你念了好几年书,你怎么会不知道‘千里共婵娟’这一句典,出自南朝谢庄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   韵之咬着唇,避开了扶意的目光。   扶意吃力地缓缓坐下,喘了口气说:“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我猜想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因此三姑娘她们来了后,我也就不再盯着你,这更是老太太的用心。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四处迎合,哄得二夫人高兴,还有本事劝走三夫人。可我想问你,是因为谁,才让我被你的母亲责难,而我那日若不做小伏低劝说三夫人,难道眼睁睁看着翠珠被打得皮开肉绽吗?”   韵之捏着拳头,倔强地别过脸:“就是看不惯你。”   “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就算你看不惯我,你可以让姑祖母撵我走,你也不该放狗咬我们。”扶意是真生气,“看着我们那么狼狈惊恐,你很开心吗?如果我和香橼被……”   “那是我和三哥养的狗,我不下令,它们绝不会咬人的。”韵之抢着辩解,“我就是想吓唬吓唬……”   她顿住了,自己先红了眼睛,委屈不已:“你以为我想和你过不去,自从你来了,我娘开口闭口拿我和你比,往日就算我千般不好,我也不觉得什么,可她那样说,我是真寒心呀,我还是不是她的女儿……”   扶意心头松了口气,她早就在心里猜过,此刻便问:“你是不愿自己有好名声,往世家贵族里嫁?”   韵之难过地点头,哽咽道:“我嫂嫂是宰相府的小姐,她的姑姑是贵妃,这你都知道吗?”   扶意颔首:“略知一些。”   韵之含泪说:“我爹娘一心要把我嫁给贵妃的儿子做侧妃,我不愿意。”   扶意不自觉地坐直了身板,怜悯地看着韵之。   美丽的姑娘脸上带着泪,满目凄楚:“四皇子妃正怀着,头胎是个小郡主,这一胎若还是郡主,我娘已经和贵妃说好了,把我送去。”   ------------ 第36章 冰释前嫌   扶意本就不讨厌韵之,只是彼此一直以来无法好好相处,此刻已是满心怜惜,原来生在公侯世家,也不过如此,女孩子的命运,依然由不得己。   韵之说到这里,已是寒透了心,被祖母千恩万宠养大的姑娘,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原不过是爹娘手里的筹码,不过是用来生孩子的,在皇宫里叫侧妃,出了皇宫,不就是个小妾姨娘?   “不过……”扶意定下心,既然韵之说了这番话,她当然愿意亲近,带着几分自嘲说,“我要是能有这安排,我奶奶该高兴坏了,嘴巴能咧到耳朵根,怕是也不敢再欺负我娘。”   韵之呆了一呆,问:“你说什么你?”   扶意说:“咱们俩拼一拼,可不就完美了?”   韵之有慈祥的祖母,亲昵的兄弟姊妹,偏偏没有一心为她的好爹娘。而扶意刚好相反,她有疼爱自己的爹娘,但没有手足,遇上的嫡亲祖母,则是个老妖怪,一心盼着她这一年里,能攀上高枝儿,将来再扶持她的大孙子。   “老妖怪?”韵之很惊讶,竟然从扶意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堪比大家小姐的气度涵养,通通没有了,是那样坦荡荡地憎恶着。”   韵之更没想到,扶意能毫不顾忌地说她的家里,根本配不上“书香门第”几个字,书院是爹爹从他的老师手里接过来,前后不到五十年,言家祖上也没几个读书人。   韵之说:“我奶奶可是将门出身,因娘家功高,奶奶出嫁前,都是被破格封了县主的。怎么……会有你们家这么平凡的亲戚?”   扶意笑道:“我爹爹和姑祖母那位早逝的嫂嫂还隔了几道门呢,莫说你,连我也数不清,就像贵府里那些旁系宗亲一样,上几代分出去的,子生孙,孙生子,到如今你还分得清吗?”   韵之猛点头:“我懂。”   扶意说:“不论如何,接到国公府的帖子,我心里可欢喜,哪怕只是出来看看,只是离开我的祖母一段时间,我也高兴。虽然担心我娘,但我娘也为我高兴,想我离开纪州,见见世面。”   “那个老……”韵之干咳了几声,“就是你奶奶,每天欺负你娘?”   扶意点头:“家丑不可外扬,我并不愿见人就说,可你看不惯我圆滑乃至世故,实在对不住,我若从小跟你似的,腿早被打折了。”   韵之本是心善的孩子,想到母亲对待大嫂嫂尚且宽厚,嫂嫂依然谨小慎微,再有老祖母慈善和蔼,从不苛待儿媳妇,可高傲的大伯母和颠三倒四的三婶婶,还有她娘,在婆婆跟前也是毕恭毕敬。   言扶意有那么恶毒的祖母,她和她母亲的日子,该多难熬。   “对不起……”韵之真心诚意地说,“是我不好,怪不得奶奶骂我,说我没道理。”   扶意连带韵之放狗的事儿一并释怀了,笑道:“所以这一年,我们好好相处行吗,我不会碍着你和二伯父二伯母抗争,还能悄悄忙点儿忙,但也想求你替我维护清秋阁的太平,也许这一年,会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一年。”   韵之却苦笑:“抗争什么呀,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   俩姑娘冰释前嫌,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辛苦和不易,心里暗暗盼着往后好生相处的日子,正有说不完的话时,韵之的贴身丫鬟绯彤飞奔着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不好了,后头要打死白哥儿黑妞儿呢。”   ------------ 第37章 我再也不欺负你   韵之闻言,心急如焚,一阵风似的冲出,扶意背上有伤,动作缓慢,走到门前喊来翠珠,让她给自己带路。   后院里,二夫人姜氏带人来,命家丁打死黑妞儿和白哥儿,那碗口粗的棍子已经往狗身上抡,惨叫声催心刺耳。   韵之冲来,呵斥他们住手,把两条狗护在身后。   二夫人怒极:“韵之,你想干什么?”   韵之毫不惧怕,反问母亲:“您想干什么,这家里就没人追究这件事,奶奶和大伯母都不说什么,您来做哪门子的主?这狗也不是养在东苑的,您管得着吗?”   周妈妈听得简直要吓出肝胆,赶紧搀扶着二夫人,果然姜氏已经气得发抖。   她十月怀胎生的女儿,管不着摸不着的,从小也不和她亲,长大了更是目中无人,说出这样忤逆的话来,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   “你是替老太太来教训我,还是替大夫人来教训我,祝韵之,你好啊。”姜氏气得脸色苍白,挣脱开周妈妈的手,指着抡棍子的下人怒道,“今日你们不打死这两条畜生,就别在祝家待着了。”   “二夫人,这……”他们看看韵之,再看看夫人,“小姐她……”   “把她给我架开,把她拖走。”姜氏厉声呵斥周妈妈,“你们都是死人吗?”   韵之今日也是豁出去了,自从知道爹娘暗地里算计,要把她送进宫里去做小,这几年她都过得不好,心里积攒了多少怨恨委屈,有朝一日都爆发出来,怒骂走向自己的婆子女人:“你们是什么东西,敢碰我,都给我退下,再往前一步,我叫你们活不到明天。”   扶意赶来时,只见韵之一人对抗所有人,拦在两条大狗身前,他们挨了几棍子,受了伤,白哥儿那雪一般的皮毛上,已经鲜红一片。   “二伯母……”扶意走上前。   姜氏瞪着扶意,恼怒此事因她而起,口中也没好话:“姑娘还是走吧,仔细我家的畜生又伤了你。”   扶意竟是跪下了,姜氏怔然,往后退了半步:“这是做什么?”   “请伯母息怒,伯母,您还记得那日在清秋阁,我对您说的话吗?”扶意道,“今日,恐怕又是一样的。”   二夫人眉头紧蹙:“你什么意思?”   扶意道:“我和韵之虽非嫡亲的姊妹,可情同手足、亲密无间,虽有师生之别,也是教学相长。韵之早就说,要给我瞧瞧她和表哥养的狗,所以祭祖归来就着急带我去看,是我那丫头不争气,吓得什么似的乱嚷嚷。伯母,我已经责罚过香橼了。”   姜氏满脸疑惑地看向周妈妈,再问扶意:“你是说……”   扶意眸中意味深深,起身走近二夫人,轻声道:“我虽才来府里,可也看明白,总有人企图败坏韵之的名声,挑唆您和韵之的关系。二伯母,您是这样公正威严的人,那些人,可不就是故意凭此来激怒您吗?”   姜氏捂着心口,身上的气息一时软下来。   扶意搀扶她,关切地说:“我之愚见,这一闹,不是损了两条畜生的性命,而是损了您和韵之的母女情。”   二夫人眼眶微红,转身看向韵之,她正跪在地上哭自己的狗,拿帕子给它们擦血,伤心得什么似的,十分可怜。   到底是亲闺女,姜氏一时也心软了,但还是恨道:“可你听听她刚才说的话?我这个女儿,也是白养了。”   对自己这个外人说这番话,扶意能猜到,二夫人心里也憋得慌,无处诉无处解,便顺水推舟:“教不严,师之惰。伯母,您把韵之教给我,我一定让她给您赔不是,往后乖乖听您的话。”   周妈妈听得心里舒坦,忙道:“言姑娘,可就拜托你了。”   她搀扶了自家主子说:“夫人,回吧,您别伤了身体,咱们也犯不着叫人看笑话。再有,别伤了孩子的心啊,这两条狗吃奶起,就跟着二小姐了,她能不心疼吗?”   姜氏有了台阶,便也顺着下,撂下这里不管了。   一行人从后院归来,刚好遇见回府不久的祝镕,祝镕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向婶母行礼。   姜氏便也不客气地说:“镕儿,你早已成年,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你自幼和韵儿一处长大,原该比旁人多疼她些,望你如今能明白,怎么做才对她有好处,可别害了她。”   祝镕躬身道:“婶婶教诲,镕儿记下了,绝不敢害了二妹妹的名声。”   周妈妈给主子使眼色,二夫人也不愿久留,带着自己的人拂袖而去。   祝镕再赶来,见两条狗都受了伤,扶意和韵之在一起,底下的小厮来解绳子,要抬两条狗去疗伤。   可它们挨了打,正是惊恐,一旦得了自由立时狂躁起来,猛地扑向一旁的扶意,祝镕眼疾手快冲上前,一把拉过扶意护在怀里,大声呵斥白哥儿和黑妞儿,两个大家伙见正主回来,顿时安静下来,委屈可怜地伏在祝镕脚下。   韵之哭道:“哥,它们一直在流血,你快看看呀……”   扶意方才还没反应过来,直觉得天旋地转,此刻被人护在怀里,镇定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祝镕已缓缓松开了怀抱,彼此目光交汇,他担心地问:“伤着没有?”   “没、没有……”扶意努力镇定下来,“表哥,快给白哥儿找兽医来瞧。”   祝镕颔首,松开扶意,蹲下来检查两条狗的伤势,两个大家伙在主子身边,乖巧又可怜。   它们一直呜呜地发出痛苦的声音,韵之就跟着哭,一抽一抽地哭着:“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你们别死……”   看得扶意好生心疼,来搀扶着韵之劝她别哭,韵之还不忘哭着给她赔礼道歉:“对不起,我、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 第38章 兄长的宠爱   祝镕派人去请了兽医,还托慕开疆请来专擅治疗战马军犬的大夫,两个大家伙捡回一条命,但伤愈后能否像从前那般活泼,眼下尚不可知。   他亲自送军医离去,再转回来,已经听争鸣把家里的事都说了,一进门便是问:“祝韵之,你放狗咬人?”   韵之浑身一哆嗦,立马躲在扶意身后。   祝镕走近,神情肃穆,颇有兄长威严:“你出来说话。”   韵之呜咽:“奶奶骂过了,我娘也骂过了,你就行了吧。”   扶意也被祝镕满眼的怒意唬得不敢直视,护着身后的韵之说:“表哥,已经没事了,我和香橼都没事,先头韵之就在给我赔不是,我们和好了。”   祝镕知道扶意所言不假,方才回来就见她们在一起,互相搀扶,扶意还给韵之擦眼泪,这会儿韵之更是躲在她身后逃避责骂,这要不是冰释前嫌从此和睦,断不能够。   他便不再理会,向扶意颔首致意后,转身往外走。   “哥……”韵之软软地喊了一声。   “做什么?”祝镕依然生气。   她怯怯地问:“白哥儿没事了是吗?”   祝镕凶道:“嗯,你再多闹两回,它们还能活得更久。”   韵之抿着嘴装可怜要哭,却还是被兄长责备:“越大越不懂事,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什么?给人家香橼赔不是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韵之拽着扶意的胳膊,也不说话,祝镕气恼极了,走上来戳了戳她的脑袋,叹了一声,再次向扶意道歉,请她多包涵这个不懂事的妹妹。   扶意还记得,那晚韵之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出言威胁时,祝镕来致歉,说的是“韵之年幼”,那时候她觉得这人偏心太厉害,分明她们是一样大,到了他妹妹身上怎么就成了“年幼”。   如今才明白,来自兄长的疼爱宠溺,又岂是她这个没有兄弟姐妹的人能明白和体会的。   “擦了眼泪,去给奶奶交代一声,上了年纪的人,成天就跟着你提心吊胆。”祝镕还是很凶,“你再闹,看我饶不饶你。”   韵之不服气地冲哥哥“哼”了一声还做鬼脸,祝镕扬手要打,她嬉笑着拽了扶意说:“快跑!”   可扶意背上有伤,方才忙乱顾不得,这会儿又阵阵作痛,被韵之一用力拉扯,疼得失声喊出来,满脸痛苦藏不住。   “你怎么了?”韵之停下来,猛地想起方才在书房门外,看见扶意撑着背一脸辛苦,“你的背又疼了?”   祝镕眉头紧蹙,问道:“怎么回事,伤在哪里?”   为了不闹出太大的动静,请了芮嬷嬷来查看扶意的伤,敷了药膏,配了活血化瘀的汤药,就在内院小厨房里熬,让扶意每日去喝,连清秋阁的人都不惊动。   老太太跟前,祝镕将事情都交代清楚,说韵之和扶意冰释前嫌,如今成了好姐妹,也算因祸得福,劝祖母不要再动气,也不必再追究,韵之绝不是恶毒的孩子。   “这家里最宠她的,是你吧。”老太太嗔道,“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往后她去了夫家,若受委屈,你也去替她出头?”   祝镕只笑,不顶嘴,但老祖母问他:“听说,前几日出事了?扶意那孩子,怎么说?”   他这才严肃起来:“言姑娘没问也没打听,您放心。”   老太太很悲伤:“造的什么孽……”   祝镕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胸口更是憋着一股气。   这边厢,韵之出去转了一圈,捧着一大食盒的糕饼果子回来,因为翠珠告诉她,香橼最爱好吃的,她笑眯眯地递给香橼:“拿着吃吧,我给你赔不是,你别怕了,它们一定不再吓唬你。”   香橼正端着茶碗侍奉扶意喝水,被二小姐唬得一愣一愣的,小姑娘哭肿的眼睛还没消下去,核桃似的呆呆看着韵之。   扶意笑道:“愣着做什么,二小姐给你送好吃的呢。”   ------------ 第39章 母子密语   香橼见二小姐揭开盖子,里头有她来京后最爱吃的枣花糕和茉莉饼,再往里码了一碟杏仁琥珀酥糖。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看了眼小姐寻求示下,见扶意含笑点头,便恭敬地双手接过:“谢谢二小姐。”   韵之说:“你看连白哥儿和黑妞儿都挨过打,打得可惨了,你别怕了啊,也别因为你家姑娘受伤了恨我,以后我再也不欺负她,好不好。”   香橼忙点头:“二小姐放心,您和我家姑娘好好的,奴婢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和翠珠分去吧,你别吃独食,一会儿又撑着了。”扶意嗔道,自然也是示意香橼退下,机灵的小丫头顺着话语,又谢过二小姐,抱着一大盒吃食出去了。   韵之伏在床边问:“还疼得厉害吗?”   扶意摇头:“养两天就好,明日的课也照旧能上,不会让你偷懒的。”   韵之摸了摸扶意的胳膊,依然满心愧疚:“你为了我,都给我娘跪下了……我却总是……”   扶意道:“过去的事,不说了,往后我们好好的,姑祖母最高兴不是?”   韵之笑着蹭在扶意身边,两人并肩坐着,她说三哥去给求情了,奶奶知道扶意受了伤,那是真生气,一定要捉她回去罚跪,哥哥都替她挡下了。   “他嘴巴上凶我,心里疼我。”韵之说,“这家里唯一和我没血脉关系的哥哥,却是最疼我的,可也因此,往后我们不能亲近,我娘嫌外人话多,说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家不成体统。”   一朝成了姐妹,两人说不完的话。   扶意坦率地说:“方才为了哄住二伯母,我张口就来的谎话,你也听见了吧。当时的情形,话赶话转到那里,真不是我随随便便就爱撒谎,你不要误会。”   韵之摇头:“可你说的也没错,这家里当真就有人爱挑拨离间,爱激怒我娘,西苑三婶婶那边,还有别的人,我娘虽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可她不如她们精明。咱们说推心置腹的话,我也不瞒你,你说你的家里败絮其中,你以为这家里就……”   她朝门外看了眼,轻声道:“我大伯膝下,三哥哥是捡来的,注定不能继承家业,小平珒身子弱,不知哪天就……所以我爹我娘,还有三叔那儿,都盯着袭爵的机会呢,明着一家和睦,其实人人心里都清楚。”   扶意听得心口紧,提醒韵之;“不说了,你知道,这清秋阁里都是大夫人的手下。”   韵之捂着嘴,朝窗外再张望几眼,更轻声地贴着扶意的耳朵说:“你千万小心,我大伯母是很厉害的人物,我小时候听奶奶和芮嬷嬷说话就知道,总之你千万别惹她。”   扶意谨慎地点头:“我都记下了。”   此刻,兴华堂里,大夫人听王妈妈将事情原委都说了,提到言扶意和祝韵之不打不相识,如今一下子从死对头成了好姐妹,还把暴怒的二夫人劝退了。   杨氏冷笑:“那小丫头,是真有本事,再住上一阵子,能把这大宅里的人,一个个都降伏了。”   王妈妈说道:“您看,是不是想法儿把她请走算了,只怕留在家里横生枝节。”   杨氏说:“清明前也罢了,这会儿再想撵……”   她话未说完,底下人通报,说三公子来了。   杨氏蹙眉,命王妈妈带进来,只见祝镕进门,躬身道:“给母亲请安。”   “何事?”大夫人即便一向不待见养子,也不会做得太刻意。   祝镕却请王妈妈屏退下人,而后才道:“回母亲,皇后娘娘病了,皇上秘而不宣,不知有何用意,孩儿以为,该知会母亲。”   杨氏果然脸色大变,上前几步问:“娘娘得了什么病,病得很重吗?”   祝镕沉着地应道:“具体的孩儿不知,只知道涵元殿突然大门紧闭,昨夜起,就有太医日夜出入。”   杨氏缓缓冷静下来,吩咐道:“你再查探查探,若有变故,一定尽快告诉我。”   祝镕领命,杨氏又吩咐:“既是大内秘闻,你也要谨慎,别叫天家以为消息自你走漏。”   当今皇后,乃大夫人杨氏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是支撑她即便没有子嗣,也毫不动摇忠国公府当家主母地位的靠山,只是姐妹俩都不容易,自从贵妃闵氏得宠,多年来,皇后与太子的地位深受威胁。   ------------ 第40章 暗潮汹涌   这日夜里,韵之回东苑向母亲认错,说的都是扶意教她的话,倒是真没将二夫人的火气勾起来,再之后一家子来老太太跟前,爹娘和祖母有话要说,她就先退下了。   回到清秋阁,扶意正吃晚饭,姐妹俩一桌吃着,没多久绯彤来传话,说二老爷和二夫人已经回东苑。   “他们脸上好吗?”韵之问。   “看不出来,但也没多大不高兴。”绯彤说,“周妈妈刚找我们,要我们好好伺候您,说三公子搬到园子里住,叫我们别领着您往那儿去,再没别的话了。”   韵之好不耐烦:“那是我三哥,又不是外人,防狼似的,我偏去。”   她想起什么来,问道:“我哥呢?已经搬过去了?”   此刻,园子西头的小院里,下人们正忙着收拾祝镕的屋子,卧房那儿争鸣打点着,祝镕亲手整理他的书房。   一摞摞书从箱子里搬出来码上书架,蓦地想起清秋阁,他转了一圈,从一方匣子里,找出了扶意丢失的耳坠。   韵之能和扶意成为好友,祝镕很是欣慰,妹妹也总算有同龄人能说说心里话,自己的差事越来越忙,也快像大哥二哥那样顾不得家里,朝廷的事瞬息万变,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眼下皇后病重,尚不知详情,一旦皇后仙逝,太子就会孤立无援,贵妃与四皇子一党必定伺机而动。   偏他们祝家,大房是皇后一党,二房是贵妃一党,风风雨雨过了三百年,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步错,而毁在了这一代手里。   “大老爷。”   “大老爷。”   门外传来下人们请安的动静,祝镕知道父亲来了,赶忙收好了扶意的耳坠,迎到门外。   祝承乾和儿子在小院四处转了转,查看门窗梁栋、摆设家具,乃至祝镕床上的铺盖。   他摸了摸说:“是新褥子吗,这里冷,别大意了。”   祝镕应道:“芮嬷嬷置办的,都是新的。”   做爹的很满意,笑道:“你也该搬出来,虽说在老太太那儿,知冷知热的,我更放心,可你大了,叫人知道还和祖母一处住着,还当你是戒不掉奶的娃娃。”   祝镕搀扶父亲坐下,斟了茶说:“这倒无所谓,就是如今当差,出入不定时,总怕惊扰了奶奶休息,又叫她跟着担心我。再有二婶婶面前,总算有个交代,她在乎韵之的名声,总不是错事。”   家里的是非,祝承乾不愿多过问,喝了茶说:“你和开疆在一处,我很放心,但你切记,伴君如伴虎,出入宫廷最要紧的,是嘴巴紧。”   祝镕垂眸道:“父亲是说皇后的事?您认为,我不该告诉母亲?”   公爷轻叹:“兹事体大,并不只是你母亲一人的事,也关乎着祝家的兴衰,说了也是应该的。”   祝镕朝门外看了眼,郑重地问:“将来若有一争,父亲打算如何应对,母亲必然竭力与杨氏一族力保太子,可二叔那里,得了贵妃不少好处。”   祝承乾对儿子说:“皇上康健,眼下才过天命之年,至少还能有二十载春秋。贵妃纵然得宠,皇上也不会叫她轻易染指朝政,更何况太子乃先帝钦封。加上闵老相爷今年不是明年就要退了,闵氏一族的力量会大大削弱,真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且放心。”   ------------ 第41章 会那么巧吗?   祝镕问道:“眼下母亲有什么打算?”   “皇上越是严防死守,这消息越是传得快。”祝承乾说道,“出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开,宫里一旦公布,她便要请旨入宫侍疾。你母亲进宫后,你要避嫌,别往涵元殿附近去。”   “是。”祝镕应下,又说,“如此看来,皇上行猎一事,要暂且搁置了。”   祝承乾颔首:“这不急,总有日子去。”他顿了顿,又问,“这些日子,你见过闵延仕了吗?”   “回京后在禁军府外见过一次。”祝镕道,“后来彼此都忙,也没什么机会再见。”   做父亲的满目慈爱,温和地说:“你与他一榜出身,他尚在你之后,如今他已位及侍郎,皇上分明爱重,你却屡屡推辞,宁愿做个御前侍卫,儿啊……”   “父亲,您不要担心。”祝镕却含笑道,“长幼有序,大哥二哥如此辛勤,若仅仅因为未及三甲而叫我比下去,我心里不好受。闵延仕再好,那也是闵家的事,我们家里,我只看着大哥二哥。”   祝承乾感叹:“难得你们兄弟几个好,不像我和你二叔三叔。”   话音才落,外头脆生生喊着:“三哥哥……”   不等父亲发问,祝镕便无奈地笑:“是韵儿。”   祝承乾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要准备折子,还有几封书信要回。”   门外头,韵之拉着扶意往里闯,猛地见大伯父与哥哥一道出来,她立刻站住了。   祝承乾走下台阶,嗔道:“大黑天的,你又跑出来?”   “给大伯请安,大伯您今日可安康?”韵之甜甜一笑,拉了身后的扶意说,“我和扶意来恭贺三哥哥乔迁。”   “这会子嘴甜,白日里把我那弟妹气得够呛。”   祝承乾摇头,目光看向扶意,说道,“我听说你们成了好姐妹,从此一团和气了?”   扶意行礼请安,应了声“是”。   祝承乾道:“这自然是好事,但不要为了哄她高兴,一味地顺着她纵容她,这么晚了,你们原不该走出闺门,不成体统。”   他叮嘱儿子:“说几句话,就送妹妹们回去,不然你搬出来做什么?”   祝镕应诺,便送父亲出门,立在门下,直到小厮们拥簇大老爷走远,他才松了口气。   再回身,便是瞪着韵之,本有一肚子话要训她,但见扶意在一旁,便收敛了几分,只道:“来过就行了,赶紧回去,白天闹成那样,你就不能消停几日?”   韵之撅着嘴:“那你带我转一圈,我就走。”   说话功夫,争鸣抱着东西往抱厦去,见二小姐和言姑娘在这里,笑嘻嘻过来请安,说道:“公子,二小姐的耳坠,您还给她了吗?”   扶意心头一颤,边上祝镕也变了脸色,只有韵之大大咧咧地问:“什么耳坠,我的?”   祝镕呵斥争鸣:“姑娘们在这里,你凑过来做什么,没规矩,还不走。”   争鸣不敢忤逆,一溜烟跑了。   祝镕便道:“我这里都是小厮家丁,你们回去吧,有什么事派人来传话,不要自己往这边来。”   他将几个跟着的婆子丫鬟叫到跟前,叮嘱她们再不许领着小姐们过来,速速把人轰走了。   韵之一步三回头,恨恨道:“祝镕你等着,改天你不在家,我把你的书房拆了。”   扶意被她拉着手,一晃一晃也顾不得背上的疼,会那么巧吗,祝镕捡到的耳坠……不不,她按下这心思,大宅里主子奴仆女人无数,首饰帕子还不是随处可见,既然说是韵之的,那就必定是韵之的。   ------------ 第42章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夜色渐深,清秋阁各屋都熄了灯,香橼吹蜡烛前,想再问问小姐疼不疼,见扶意趴在被窝里安安静静,以为小姐已经睡了,就把蜡烛吹灭,径自去躺下。   耳听得屋里再无动静,扶意缓缓睁开眼,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仿佛过了一个春秋,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将心定下。   不论那耳坠是谁的,不论他今天是怎么从天而降救了自己,更不论江上船头海阔天空的一场相遇,扶意再次告诫自己,不能失了分寸。   她知道自己的脾气,最看不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最厌恶别人来掌控她的人生,可现实容不得她的离经叛道,纵然她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也不能不顾忌身边的人。   扶意闭上眼,在心里默默说:“好了,都忘了吧。”   屋外夜风徐徐,不知谁在窗下挂了风铃,清铃铃的声响,伴着女孩儿心思,入梦而去。   祝家上下祭祖归来的第二天,大宅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息。   清秋阁刚开门,韵之就早早的来了,绯彤打着哈欠对扶意说:“小姐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天没亮就把我拽起来,可是今天太阳没打西边儿出呀。”   韵之瞪了小丫头一眼,转身关心扶意:“背还疼吗,你别忍着啊。”   扶意心里一片暖融融,不多久,三姑娘她们也到了,听说昨天白哥儿黑妞儿挨打的事,和姐姐约好了午前去后院看一眼。   祝镕穿戴官袍从园子过来,途径清秋阁,听见里头朗朗书声,各房的下人已经在门外站一排,他道:“那小丫头,到底被降伏了。”   回头见争鸣捧着东西在边上偷笑,不禁蹙眉问:“笑什么?”   争鸣立马摇头,表示他什么都没笑。   祝镕瞪了眼,拿过自己的东西说:“回去守着,别叫韵之随便进去玩,别弄乱我的公文。”   他离了家,径直往禁军府去,交班换岗,与开疆进宫守卫,发现今日涵元殿依旧大门紧闭。   晌午时,祝镕巡防到北门下,见两个宫女在此徘徊,他命侍卫上前询问,说是昨日从这里出宫又回来,丢了首饰,想找一找。   祝镕心里一咯噔,想起昨夜,实在尴尬,都是争鸣那小子……   但这一想,又不禁想起昨日种种,想起他飞身而出,将柔弱的扶意揽在怀里。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触碰亲人之外女子的身体。   记起扶意身上的香气,心里猛地一阵乱跳,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他下意识反手攻击,只听开疆嚷嚷:“你干什么?”   定睛见是开疆,祝镕才作罢。   慕开疆命令其他侍卫继续巡防,他轻声与祝镕道:“发什么呆,在想涵元殿的事?我打听到了,皇后娘娘像是中了毒,眼下还有口气。”   “中……”祝镕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眼。   “不然皇上为何秘而不宣?”慕开疆道,“反过来,该广纳名医为娘娘治病才是,这不家丑不可外扬嘛。”   慕开疆说:“你娘和杨家的人,可别乱了阵脚,你和你爹要盯着些。”他又拍了拍祝镕的肩膀,“放轻松,别站着发呆,人家会看出来的。”   祝镕这才回过神,否认道:“我刚才在想别的事?”   “别的事,什么事?”   “和你不相干。”   “哟呵……告诉我吧,什么事,你爹给你说亲了?”   “你别擅离职守,快回去。”   ------------ 第43章 你从纪州来?   玩笑归玩笑,宫里紧张肃穆的气氛,容不得祝镕与开疆太放肆,涵元殿的大门足足关了三日后,关于皇后的病,京城里传得风风雨雨。   为了遏制流言蜚语动摇皇室体统,在皇后病重的第五天,皇帝终于下旨广纳名医,便是在同一日,忠国公爵夫人杨氏,请旨入宫,愿为皇后侍疾。   转眼,杨氏已入宫三日,这天春雨绵绵,各房都备了软轿来接小姐回去用午膳,香橼感慨来了那么久,府里依然有好些事能叫她大开眼界。   这祝宅虽大,也不至于在家里要用轿子代步,祝家的女孩儿们,真正是金枝玉叶。   可偏就有个不一样的,只见韵之自己撑着伞从雨里走回来,笑着说:“奶奶屋里有客人,我不回去了,在你这儿吃。”   扶意说:“有客你才该去作陪。”   韵之很不屑:“奶奶知道我的斤两,最不擅应酬,她可没我娘那么虚。”   两人坐下不久,韵之的饭菜就送来了,但本该是扶意的那些,迟迟不来。   虽说扶意不介意和韵之一起用饭,可翠珠忍不住嘀咕了句:“大夫人和王妈妈不在家,那些个人就散漫起来,这几天言姑娘的饭菜,就没一顿是按时送来的。”   韵之怒道:“他们是故意欺负你吗,有没有给你冷菜馊饭吃?”   扶意忙息事宁人:“也就迟了片刻,饭菜一样不少,都是热的。”   韵之知道扶意不爱惹事,可她们如今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欺负扶意就是欺负她。   一刻钟后,厨房才把扶意那份送来,韵之站在屋檐下,把那几个人狠狠骂了一顿。   扶意在屋里含笑叹气,韵之护着她,她心里虽暖,可就二小姐这脾气做派,如何能真正降伏得了一大家子的奴才下人。   韵之大摇大摆地回来:“他们不敢了,你放心。”   绯彤却在边上说:“小姐,不是奴婢不帮着言姑娘,可您也不该管,夫人回头又该说您了。”   韵之懒得和绯彤解释,坐下继续用饭,之后姐妹二人站在窗下看雨消食,她才对扶意说:“平日里,我娘和三婶婶,巴不得大伯母将当家大权让出来,但一碰上大伯母有事儿离家几天,她们就死活都不管,由着下头乱,甚至怂恿下头生事,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扶意暗暗叹服,口中说:“我方才还想,你这样的脾气,将来如何当家作主,此刻才知是我浅薄,你本是身在这家里的,还有什么事不懂呢。”   韵之嗔道:“我不算聪明,可我也不是真傻呀,我们家的姑娘都不傻,不知你是否察觉,三妹妹四妹妹从不搭理她们的亲娘。旁人都以为,她们是攀大伯母的高枝儿,不愿承认自己是姨娘养的,可她们心里其实是怕和生母亲近了,叫两位姨娘被大伯母责难排挤。那么小的孩子,就懂那么多,我这两个妹妹夹在大人之间很是可怜。”   扶意笑道:“但是她们有姐姐疼啊。”   韵之说:“疼一日是一日,过几年都要散了,就是不散,奶奶如今有了年纪,若有一日……”   见韵之眼圈儿红了,扶意好生心疼,安抚她:“别去想那些远的。”又见窗外雨停了,扶意笑道,“下午三妹妹要画花儿,我们去采些来?”   韵之打起精神,灿烂一笑:“就是,我伤心什么呢,这样好的春色。”   雨后的园子里,草木芬芳。只见梨花纷落,海棠吐芽,还有山茶、迎春、樱桃竞相开放,花径小路一步一阶,不沾泥不积水,姑娘们轻提裙摆,便能畅游其中。   一时走散了,隔着几丛花草,韵之喊着问扶意:“你们家有园子吗?”   扶意应道:“家里也有,只是我爹说,花草移性,读书人要修身养性,所以院子里只栽些松柏兰叶,不过添几分绿意。”   说着话,轻嗅花香,身心舒畅,扶意不禁道:“京城的春天,才是诗书里的模样,纪州这会儿还下雪呢,哪有什么花儿呀。”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的肩膀,幽幽一把声音传入耳中:“你从纪州来?”   扶意回眸,着实被吓了一跳,身后的女子浑身都湿透了,发髻凌乱衣衫贴身,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黑眼珠子空洞吓人,她又痴痴地问:“你是从纪州来的?”   扶意手里的花儿落了一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进花丛里,却听远处跑来的韵之喊着:“大姐姐,大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可那女子却猛地抓住扶意的手,哭着哀求:“带我回家,带我回纪州……”   ------------ 第44章 大小姐   “大姐姐?”跑到跟前的韵之同样吓坏了,哭着问,“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此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在这里!”   只见四五个婆子冲过来,不由分说将那浑身湿透的女子架开,她挣扎,她们就用力抓着,她喊叫,她们不惜堵上她的嘴。   “住手!你们要对我大姐做什么,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韵之急得要冲上去动手。   “二小姐……”翠珠突然抱住了她的腿,不顾一地的泥水,跪在地上拖住了韵之的步伐。   “你干什么,放开我,翠珠,你松手。”韵之怒极。   翠珠苦苦哀求:“二小姐,求求您了,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给我们奴才一条活路。”   韵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抬眸看向扶意,却见扶意摇了摇头。   待她们归来清秋阁,几人的裙衫都被带水的花枝草丛沾湿了,扶意和韵之在一处换衣裳,三妹妹她们已经在书房等,扶意便打发香橼去照应。   坐在床上的韵之,左思右想不对,冲到门前要去找人,扶意喊住了她:“你要去找谁?”   “去找我三哥哥找我大伯,他们一定能救大姐。”韵之红着眼睛说,“那是我大姐姐,我大伯的女儿。”   扶意不认得这位祝家大小姐,可她知道大小姐祝涵之是何许人,是她们纪州胜亲王府的世子妃,七年前风风光光嫁到纪州,在全纪州人的瞩目和祝福下嫁入王府。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落得这般田地?   扶意的好奇和震惊,绝不亚于韵之。   全纪州人都爱戴的胜亲王,亦是全纪州人的悲伤,那年带兵出征的王爷和世子,因遭敌军埋伏,坠入深渊生死不明,到如今已整整五年。   五年来,胜王妃婆媳、母女深居简出,扶意竟全然不知,世子妃早已不在纪州。   只见房门开了,是清秋阁的管事和翠珠,两人关上门,嗵的一声跪在扶意和韵之跟前。   “我知道了。”扶意走在韵之身前,“你们去吧,我会向二小姐交代,之后有什么事,我们也会有分寸。”   管事与翠珠互相看了眼,竟是磕头道:“多谢言姑娘,多谢二小姐。”   等她们都走了,韵之才瞪着扶意:“你知道什么,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你为什么会知道?”   扶意无奈地说:“只怕你去找三表哥也无济于事,你随姑祖母祭祖那几天,有一晚大小姐也寻着光找到这里,被三表哥赶来抱走了。”   “我哥他?”韵之呆了。   “这里头,一定有你不能知,我更不能知的事。”扶意说,“对于你,她是姐姐,对于我,她是我们纪州王府的世子妃。我虽完完全全是个外人,但全纪州没有不爱戴王府,不敬重王爷一家的。”   韵之猛点头:“是,我姐姐是你们的世子妃。”   扶意问:“但这些日子,你也没问过我她在纪州怎么样,所以,你知道世子妃在京城。”   韵之应道:“你们王爷和世子生死无踪后,我姐姐就病了,我只知道大伯母接她回京疗养,大姐因悲伤不愿见任何人,不在这家里住,在京城北边的庄子上独居,我只在前几年见过一次。”   ------------ 第45章 那个混账东西   扶意说:“许是我不知窗外事,但的确不曾听人提起世子妃已经回京,不然第一日见了姑祖母,我必然就要替纪州百姓们问候一声。”   韵之问道:“你从没见过我姐姐吗,既是我家的亲戚,姐姐嫁到纪州,你没去见一见?”   扶意苦笑:“哪门子的亲戚,不过是姑祖母抬爱我,也是想尽办法,从所谓的亲戚里,给你找个陪读来。”   韵之凑上来,软软地说:“我之前发脾气说你是陪读,你还记下了,你是我的先生啊。”   扶意道:“这都不要紧了,眼下该解决的,是如何面对大夫人。祭祖归来那天,她就曾试探过我,当时我没答上来,就和你一起被姑祖母叫走了。后来大夫人没再见我,想必她是知道,我不会多嘴多舌,才不予追究。”   “所以这事儿,我哥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连一句交代都没给你?要不是今天再遇上,你还不知道那人就是我姐姐吧。”韵之好生气地问,“这么多年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可是翠珠她们怎么明白?”   这便是大夫人厉害之处,倘若底下奴才都不知情,大小姐跑出来,事情就没得收拾,而大夫人偏就有本事,让知道的人知道,让不该知道的人连一星半点都看不着听不见。   “那年你见到大姐姐时,她精神可好?”扶意一颗心悬着,不得已地说,“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觉得大姐姐她的神志不太正常。”   韵之红着眼睛说:“是呀,我也看出来了,她都不认得我。”   扶意说:“那天夜里她闯来清秋阁,是喊着要找娘,说她要回家,今天她该是躲在花丛里,听见我提起纪州才跑出来的吧,她说她要回纪州。”   韵之难过极了:“难道我大伯母,把亲女儿逼疯了?”   扶意道:“这不好说,也许是大姐姐原就相思成疾,大夫人不能让她见外人,不得不将她看管起来。”   韵之哽咽道:“那也不能这样,丫鬟婆子能体贴什么,该让我们这些亲人来照顾她呀。”   扶意尚冷静,对韵之说:“待大夫人离宫归来,必定要追究这件事,我们若正面去交代,难免扯上二伯母,到时候就成了长辈之间的矛盾。倘若告诉姑祖母,由姑祖母出面,又成了让老太太压着大夫人,我想着,不如和表哥商量,他毕竟是知情的,请他向大伯母转告,我们不会声张不会多事……”   韵之浮躁不已:“不行,你看那些婆子,像抓犯人似的抓我姐姐,我恨不得剁了她们的手,难道让她们继续关着我姐姐折磨她?”   扶意忙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暂且息事宁人,过一阵子,我们再想办法弄明白,大姐姐为什么被软禁起来。莫说你,便是我,即便人微言轻,可也是纪州人,我家书院和我爹,一直受王府的恩惠,怎能容我们的世子妃受这样的委屈。”   韵之紧紧抓着扶意的手:“我听你的。”   扶意才松了口气,韵之立时又发作起来,大骂:“祝镕那个混账东西,敢情大姐姐不是他的亲姐姐,他就一点都不心疼吗?那我也不是亲妹妹,这么多年对我好,只是为了哄奶奶高兴吧!”   “韵之啊……”扶意无话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可她觉得,至少祝镕疼爱韵之,那是打心底里的。   ------------ 第46章 兄妹反目   那之后大半天,韵之都不高兴,妹妹们见姐姐脸上不好,也不敢轻易招惹,扶意则定下心来,继续讲解上午未教完的文章,一句一句教她们背诵。   日落前,送姑娘们离开清秋阁,三妹妹轻声问她:“姐姐她怎么了,难道你们又吵架了,不是都和好了吗?”   扶意笑道:“她闹脾气呢,不碍事,明天就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作画,你想画什么都行,我会请芮嬷嬷拿最好的水彩备着。”   三姑娘笑道:“还请言姐姐多担待,我家姐姐脾气虽不好,可心眼儿好。”   扶意颔首道:“放心,有我在。”   乳母们迎了小姐,各自散去,扶意对绯彤几人说:“去禀告老太太一声,二小姐晚饭也在这里用,我会早些送她回去。”   所幸今日跟去园子的,只有绯彤,不然叫那些婆子们看见,指定不能消停。   扶意心里猜测,知道这件事的家人只怕不少,老太太那儿一定也知道,想来大夫人不至于折磨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大小姐被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神志不清?   但她与韵之猜想再多也无用,只有听知情的人亲口说,又或是再见大小姐一面,可眼下,她们只能等。   直等到夜幕降临,祝镕当差归来,先至兴华堂见了父亲,出门没走几步路,争鸣就凑上来说:“二小姐传话,要您去清秋阁。”   祝镕问:“什么事,这个时辰,她还在清秋阁不走?”   争鸣不知道里头的事,摇头说:“绯彤来说了两回,叫小的一定把话传到。”   祝镕举目看向清秋阁所在,果然灯火通明,一面寻思会有什么事,一面已经走过来,但见香橼翠珠她们都在门前,韵之身边的绯彤也在。   “三公子。”丫鬟们纷纷行礼,绯彤上前说,“公子,二小姐和言姑娘在里头等着见您,有要紧的事商量。”   祝镕只当妹妹玩闹,嗔道:“她又折腾什么。”   书房里,扶意正在桌前看书,韵之则双手叉腰站在窗下,看那黑洞洞的夜色。   扶意先抬起头见到了他,祝镕欠身示意,便听得韵之大喊:“你回来了,祝镕,你可真是好样的。”   祝镕不免责备:“你在同我说话,这样没大没小?”   韵之那暴躁脾气,冲着哥哥就说:“什么没大没小,你也不是我亲哥哥,装什么呢。”   祝镕怒道:“祝韵之!”   韵之冷笑:“你叫谁呢,你是我什么人……”   扶意起身来,把韵之那些伤人的话死活给拦下了,将她挡在身后,解释道:“三表哥,今天我们在园子里,遇见了偷跑出来的大小姐,韵之吓坏了。”   祝镕眸光一震,不自觉地握了拳头,问道:“怎么回事?还有多少人见到?”   韵之气急了:“你怎么不问问大姐姐好不好,她浑身湿透了,瘦得不成人形,你却只关心还有没有别人看见?你是不是帮着大伯母在隐瞒什么,大伯母为什么要把大姐姐关起来?不是说在西边的庄子养病吗,怎么会在家里?”   祝镕没有受妹妹的威胁,但他和这毛躁丫头说不上话,朗声将香橼绯彤叫来,命她们带二小姐到隔壁去歇着。   “祝镕!”韵之不服。   “立刻出去!”祝镕怒视着她。   做哥哥的,威严十足,震得韵之一哆嗦,委屈得几乎要哭了,指着扶意说:“你会说话,你替我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大姐姐如何疼我们。”   香橼和绯彤一左一右,搀着韵之离开了,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扶意的心还乱得很,但她努力冷静地说:“我一个外人,不该多事,但表哥是知道的,大小姐是我们纪州王府的世子妃,是全纪州百姓要保护的人。”   祝镕冷漠地说:“胜亲王父子牺牲已有五年,纪州王府,也没道理困着我祝家的女儿,要她年纪轻轻守寡。”   扶意本想好好商量的,一听这话,亦是被激怒了:“难道大小姐在这里,过得很好?更何况,王爷父子的尸首一日不见,纪州百姓就相信他们还活着。”   ------------ 第47章 他们父子像亲生的   又是一场注定不愉快的对话,难得的几回,他们都不能好好说上两句,大事小事总有矛盾,仿佛最初的相遇,都成了错。   扶意欠身道:“方才言语激动,请恕失礼。”   祝镕微微一叹,朝门后看了眼,像是在对扶意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偏叫她撞见,这个家里最敢说实话的人。”   扶意转身回到书桌前,不再看他,说道:“韵之气的,是你不顾手足之情,帮着大夫人软禁被折磨成这样的大小姐,至于家里要做的决定,她心里有轻重。我和她商议下来,不愿直面大夫人,也不愿搬出老太太,所以只能请你这个知情人,向大夫人转达,我们会忘了今日的一切,决不再对任何人提起。香橼和绯彤,我们也会好好看着,至于翠珠,本也是知情的。”   祝镕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扶意的眉目上,她是看着面前的书本说的,像是厌恶极了自己,不愿再多看一眼。   又见隐在青丝之下,扶意漂亮的耳朵上不饰珠翠,许是偶然,可祝镕不由得心下一颤。   扶意再道:“还请照顾好我们的世子妃,如今在这家里,我会守祝家的规矩,但一年后离了此处,我就只是纪州人,那时候就不好说了。”   祝镕却严肃而冷漠地说:“你们愿意相信胜亲王父子尚在人间,一片赤诚,令人感动,但现实不容存侥幸,接回自家女儿是我祝家的权力,我们必然会照顾好她,不愿有外人横加插手。”   扶意不至于为了句“外人”寒心,她本就是个外人,可她为祝镕这样的态度和坚持而难过,原来那一场海阔天空的相遇,遇见的并非她心中所以为的人,原来一切的美好,早已随滔滔江水而去。   扶意心里是有主意的,可她不似韵之的个性,也没有韵之不管不顾的底气,只欠身道:“今日之事,还请表哥向大夫人转达,从此我和韵之,就都忘了。”   “多谢。”祝镕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满腹不安,不是为了大姐,也不是为了养母,不知从哪里生出这份浮躁,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扶意却从容相问:“还要见韵之吗,若是不见,我送她回姑祖母处,若还要见,就拜托了。”   祝镕心下一叹,摇头:“夜深了,明日再见不迟。”   他言罢,转身离去,在清秋阁门外,遇见芮嬷嬷的手下,像是来催二小姐回内院,见了三公子,平日里温和礼貌的哥儿,今日满身冰冷气息,眼里也没有人,径直就走远了。   再往屋里看,言姑娘进了书房边上的屋子,而翠珠来迎她说:“您且等等,姑娘和二小姐就出来,姐妹俩说不完的话呢。”   这一边,韵之的火气消了,不等扶意解释什么,就难过地说:“三哥哥不容易,我大伯母不待见他,他想要在这家活下去,就要有他的活法。谁叫大伯那么喜欢他,他们父子像亲生的,我大伯在三哥哥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其实家里早就传闲话,三哥哥恐怕就是大伯在外面养的。”   扶意松了口气,她就知道,韵之知轻重,对兄长爱之深,方恨之切。   韵之又道:“所以大伯母更不能容他,我哥要活下去,活得体面,他就不能和大伯母对着来。”   扶意说:“这件事,一定不会就这样过去,你心疼你的长姐,我担心我们的世子妃。韵之,我们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   韵之很悲伤:“你放心,我不会再冲他大呼小叫,他是最疼我的。至于大伯母,亲生女儿尚且如此下场,我这个侄女算什么呢,我不会傻乎乎地和她正面冲突。”   ------------ 第48章 纪州往事   她看着扶意,更加难过:“好好的,把你卷进我家的是非来,大伯母若是为难你,你一定告诉我,大不了就闹个翻天覆地。我还能有什么前程,不过是进宫去做小,什么名声家世,我都能舍弃。”   扶意抓着韵之的手,坚定地说:“别着急,我们不是要闹得天翻地覆,是想弄清楚大小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被软禁起来。此外,你不愿嫁入宫里,我但凡能为你做的,我必当竭力。”   韵之本就勇敢,如今有了扶意助她,心里更不害怕,见时辰不早,唯恐祖母担心,约好了明日再说,便匆匆走了。   清秋阁恢复宁静,扶意疲倦地回到卧房,一阵风过,将满树梨花送来,花瓣如雪,翩翩飞舞,香橼本要上前关窗,见小姐静静凝望,便陪在一旁站了半晌,才道:“小姐,吹风仔细着凉,我要关窗了。”   “香橼,往后要谨言慎行,不要离开我身边,万不得已落单叫大夫人盘问。”扶意看向香橼,“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香橼关了窗,叠着手僵硬地点头:“我知道,横竖我不乱跑,到哪儿都跟着小姐。”   扶意好生道:“话虽如此,但你别怕,大不了我们回纪州去。可现在,大夫人反而不会撵我们走,把我们放出去了,她想要隐瞒的事就天下皆知。父亲和书院,深受胜亲王府恩惠,世子妃今日抓着我,口口声声要回纪州,可见她心里惦记着王府,既是如此,我们就要为世子守护世子妃。”   当年先帝将小儿子送到纪州为王,因他战功赫赫、常胜不败,封号为“胜”。   二十年来,胜亲王善待纪州百姓,对外固守疆土,对内安抚民生,重农耕兴商贸,鼓励百姓送孩子念书上学,多番扶持书院,嘉赏考取功名的寒门学子。   扶意两岁那年,北方闹蝗灾,纪州全境颗粒无收,王爷倾其所有,与百姓将士们共渡难关。   至今还有人传说,隔年先帝北巡至纪州,见到百姓安居乐业,王府内却是萧条艰苦,泪洒当场。   扶意坐下梳头,看着镜中站在她身后的香橼说:“我娘曾提起,那年若不是王爷用私产救济百姓,不是她和奶娘饿死了,就是你我都不在了。奶奶把家里能吃的粮食,都占为己有,去喂养她的大孙子,根本不顾我们家人的死活。”   香橼知道小姐心思,说道:“原本我们不知道也罢了,现下知道世子妃在这家里,还过得那么惨,我们不能当没看见。但您也要明白,我们是外人,人微言轻,不论什么事,您千万要小心。”   扶意颔首,眸光轻颤:“我会小心,我,还有些伤心。”   “什么?”   “替我梳头吧,我累了。”   窗外风声不歇,西边的小院里,祝镕站在窗前,看落花如雪,影影绰绰中,见到的却是言扶意满眼的失望。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怪韵之恨他,更不怪扶意失望。   背在身后的手心里,握着那枚耳坠,耳针扎进掌心,刺痛得很。   他走到书桌前,将耳坠收好,大步走向门外,侍立在屋檐下的争鸣跟上来问:“公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 第49章 你们很熟了吗?   祝镕没有带任何人,独自走入园中深处,又过半个时辰,辗转回到内院,老祖母房里灯火将熄,听说三公子来了,下人又多点了两盏蜡烛。   老太太已经躺下,被搀扶着坐起来,拥着棉被靠在床头,看着孙儿进门,便示意旁人都退下。   “坐吧,我还以为,你明日才来和我商量。”老太太道,“这么急着来,是要去给你母亲一个交代吗?”   祝镕应道:“内宫森严,父亲要我避嫌,任何事不得向母亲传递,今日之事,自然等母亲回来再做处置。眼下,一切以皇后娘娘凤体为重。”   老太太叹息:“你从小喊她娘,可她并不把你当儿子,镕儿,奶奶并非要挑唆你们母子关系,我只是替你不值,何苦受制于她。”   祝镕说:“我的存在,对于母亲而言,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自然我亦无辜。而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父亲和您,其次才是与她和睦相处。”   老太太深知孙儿的心思,便道:“也罢,你长大了,该自己做主。”   祝镕眸光一沉,说道:“方才我去探望,大姐姐的痴病越来越严重,奶奶,您怎么看?”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睛:“可是送她回纪州,你忍心吗,让她在那里,陪着英年丧夫的婆婆守寡,真就比在京城强吗?”   祝镕道:“听言表妹的意思,纪州人至今不信王爷父子命丧深渊,还在等他回来。”   老太太叹:“等到何时?”   祝镕说:“这是他们的信念。”   老太太看着孙儿,问道:“是意儿对你说的话?我听说纪州人爱戴胜亲王,五年前甚至自发前去寻找,多年来求神拜佛为他们父子祈福,真有此事?”   祝镕颔首:“她说……在府里必然守规矩,但离了祝家,就由不得我们了。”   老太太却笑:“这是扶意说的话?不像啊,那孩子最懂得婉转迎合,我不是说她精明世故,是她聪明,初来乍到就懂这大宅门里的活法。她怎么会对你这样说,你们……很熟了吗?”   祝镕好生尴尬,敷衍道:“这就不知道了,许是被韵之激的,那丫头今晚冲我大喊大叫,反了她。”   老太太说:“你们都是涵之带大的,涵之嫁去纪州时,她哭得什么似的,这几年只当她姐姐不愿见人,不忍涵之伤心,才不闹着去庄子陪伴,突然之间让她看见痴痴呆呆的人,叫她如何受得了。”   祝镕浓眉紧蹙,问道:“奶奶,大姐姐何至于痴呆成这样?”   老太太摇头:“我也不知,你爹找可靠的大夫瞧过,只说忧思成疾,但她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也见过。”   屋子里静了须臾,老太太肃然问:“难道,你怀疑你母亲对亲生女儿下手,她何苦来的?”   “方才我去见大姐……”   “怎么?”   祝镕眼眸冰冷,满目怀疑:“她抱着个枕头,在哄孩子睡。”   老太太脸色大变,惊愕地问:“当真?”   祝镕握紧拳头:“母亲她,一定有什么事,连您也一并瞒下了。”   ------------ 第50章 您猜是谁?   老太太陷入沉思,回想五年前孙女被接回来后可能发生的事,因不曾亲眼所见,一时不敢想大儿媳妇会那般狠毒,这件事且要调查清楚再着急不迟。   “明日见了扶意,我会晓以利害。”老太太叹道,“果然纸包不住火,你母亲现在一定恨我把扶意接来,她原就厌烦纪州,偏偏涵之一而再地出现在扶意的面前。正如那孩子说的,在府里她必定要守规矩,可离了这个家,就由不得我们了。哪怕胜亲王父子生死无踪,王妃若要发难,我祝家也惹不起。”   祝镕道:“您对言表妹,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不必吓着她。”   老太太苦笑:“我自有分寸。”   侍奉祖母歇下,祝镕离开内院,途径清秋阁,已是灯火全熄,隔日当差的时辰比清秋阁开门还早,天蒙蒙亮,他便匆匆而过,不曾停留。   然而今天一进衙门,不该当班的开疆就来找他,祝镕闻言神情严肃,立时领了腰牌进宫去。   这日午饭时,老太太单独见了扶意,解释家里的难处和对涵之的照顾,希望她能相信自己,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他们的世子妃,只是涵之的痴病,他们也无能为力。   扶意自是认为,既然大小姐想回纪州,那就送她回去,可这些话,到底没对老夫人说。   昨晚想了一夜,就算是对祝镕失望,也不信他会为了讨好养母而做出狠毒的事。可是她不信,又有什么用,现实是,大小姐已经疯了。   老太太又好生安抚了韵之,要她明白个中轻重,要她相信自己会替她保护长姐,韵之不敢冲着祖母大呼小叫,结果这事儿说了等于没说。   午后姐妹俩回到清秋阁,彼此都没什么精神,直到日落散了学,看着可爱的妹妹们嬉笑着散去,韵之才对扶意说:“不论如何,我想亲眼去见见大姐,除非他们把人又藏去别的地方,不然如今知道在这家里,我还找不见,我也白活了。”   扶意问:“这家里,也有你没去过的地方吗?”   韵之颔首:“除了正院大房,东西两苑,你若想正经逛园子,一天也逛不完,再往深处去,还要坐小船呢。这里一片儿,不过是我家的一个角落罢了,我爹和叔伯哥哥们每日要上朝,自然不能住得那么散。”   扶意不自觉向四周看了眼,暗暗吃惊,又笑自己见识浅薄。   祝家可是太祖开国以来,传承了三百多年的世家贵族,断不是那富贵不过三代的门户,家之大、业之兴,岂是她一个小小书院的女儿能想象的,难怪大夫人敢把女儿藏在家里,更瞒了家人那么多年。   只听韵之吩咐绯彤:“去传话,等祝镕回来,立刻告诉我,我要见他。”   绯彤无奈地说:“二小姐,您可别这样没大没小的,叫夫人老爷听去,又该责备您了。”   韵之不屑:“他们才听不见,他们没事会来关心我?”   扶意劝了她几句,留她在清秋阁用饭,彼此说了很久的话,但直到天黑,也没把祝镕等回来。   夜深了,韵之被内院的下人接回去,扶意这边洗漱更衣,听得外头巡夜的下人和管事婆子说话,但不是祝镕的动静。   扶意莫名有几分担心,后来才从韵之口中知道,她哥一夜未归。   又过了一日,天气骤暖,韵之抵不过春困,上午就开始打瞌睡,扶意正把着五姑娘的手,纠正她写字的姿势,翠珠跑来说:“周妈妈来了。”   韵之一个激灵,猛地清醒,随手翻开书,装得一本正经。   周妈妈进门,送来上好的水彩,说是二夫人早早和人家铺子订了,她今天大清早去取回来的。   “您辛苦了。”扶意和气地说,“三姑娘该高兴坏了,一会儿我和三小姐去谢过二夫人。”   周妈妈笑道:“都是自家孩子,客气什么。”   她捧着茶碗,看了看自家二小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笑道:“姑娘们可听说了,今日城里一件大事?”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知道外头的事。   周妈妈啧啧道:“我一早出门,就被衙差拦在路边,心想是什么大人物要从街上过,老远就看见那么壮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那威风凛凛,另有好几十个穿戴铠甲的士兵护着几驾马车,打头那辆车,那么宽那么高,足足四匹马拉着。”   韵之自小在京城长大,皇宫也去过几回,什么世面没见过,满不在乎地问:“什么人,这样的排场?”   周妈妈喝了口茶说:“您猜是谁?是纪州胜亲王府上京了,言姑娘,你们的王妃带着郡主上京来了。”   扶意怔然,韵之也呆了,但彼此对视,眼中同时有了光芒,她们知道,大姐姐有救了。   ------------ 第51章 我答应她了   周妈妈滔滔不绝,她见惯了世家富贵,从不知兵家威严,今日着实开了眼界。   众人皆听得满心好奇,只盼能亲眼一见,唯有扶意和韵之,两颗心早已飞到大宅外。   午饭时,姐妹俩凑在一块儿,扶意劝韵之不要急,先想法子打听到王妃娘娘是否愿意接回儿媳,倘若胜亲王府不愿束缚祝家女儿守寡,无意接她回去,她们就要另作打算。   “姐姐出嫁后,时常给我写信,说王妃娘娘待她如亲女儿,小郡主和我一样大,就跟亲妹妹似的。”韵之说道,“更不要提世子如何疼爱我姐姐,他们夫妻恩爱,你若不信,我拿书信给你看。你念书多,你能看得出来,姐姐是编谎话哄我,还是满纸幸福甜蜜。”   扶意道:“我自然信你,纪州人都知道,王爷一生无妾,与娘娘恩爱和睦,世子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待大姐姐好。”   韵之脑筋一转:“这件事,我嫂嫂兴许能想法子,只不过她性子弱,又惧怕我娘,而且在闵家,他们这些继室膝下的儿孙,和王妃娘娘也不大熟络吧。”   听这话,扶意也想起来,世家贵族之间结盟联姻是常有的事,闵老相爷膝下两个女儿,就由先帝指婚,原配所生长女成了如今的胜亲王妃,而继室所生次女,就是当今贵妃。   扶意道:“我正要去向二伯母道谢,就不等三妹妹了,我们先去。之后你见了少夫人,告诉她王妃娘娘回京,做侄女的,是不是该去请安,别的先不说。”   二人商议好了,放下碗筷就往东苑来,没说几句,二夫人就觉得和扶意投缘,家长里短关于韵之的事,说了好几车子的话,而韵之早就悄悄溜走,去找她嫂子。   为了避嫌,扶意谢过二夫人后,先独自返回清秋阁,带着香橼和翠珠一路走,满心想着如何能联络上王妃,忽听得翠珠说:“三公子,您可回来了,两天没见着您了。”   扶意心里一颤,抬头便见祝镕,他风尘仆仆,满面倦容,像是这两天没怎么睡过。   “我有些话要和你们姑娘说。”祝镕很干脆,一上来就吩咐翠珠和香橼退下。   扶意看着丫头们走开,不解地望向祝镕,言语也不大客气,问道:“有何吩咐?”   祝镕猜到扶意还在生气,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只说要叮嘱的话:“我想你应该很快会得到消息,纪州王府上京了,王妃娘娘带着郡主来京中,目的是听说皇后病重,日夜兼程赶来侍奉。眼下尚不知她们要逗留多久,我只希望你和韵之不要擅自行动,不要私下与王府联络,她们若要接回世子妃,也不必你们提醒,但若无此愿望,你们就更没资格插手。”   扶意越听越难过,理智告诉她,祝镕说的是很严肃的话,这里头可不单单是侍疾又或接儿媳妇这样简单。   可她心里不好受,仿佛不愿承认在江上遇见的,竟是如此自私冷漠之人。   “我说过,在这府里,我会守规矩。但那日世子妃抓着我的手,要我带她回纪州。”扶意毫不退让,坚定地说,“我在心里答应她了。”   ------------ 第52章 将来娶个厉害媳妇   祝镕担心又无奈,他不愿扶意卷入家中是非,更怕她一腔好心反惹祸上身,此刻说不出狠话,也没得婉转,便只道:“但愿你能守好规矩。”   “请放心。”又是这三个字,扶意撂下话,就寻香橼和翠珠而去。   祝镕抬手想再说什么,猛地眼前一黑,疲倦至极的人,竟一头栽倒下去。   “三公子……”不远处,翠珠和香橼见了,都惊呼起来,扶意也听得动静,转身就见高大的人倒在地上。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下人们从四处赶来,七手八脚将三公子送回小院,消息一路传到老太太跟前,得知孙儿病倒,急急忙忙赶来,找大夫请太医,忙了半天。   扶意哪儿也插不上手,早已回到清秋阁,韵之和三妹妹她们都在小院陪着老太太,这边只剩下五姑娘和她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久,翠珠才打听到消息,说是三公子两天一夜都在马上没合眼,又有些风寒之症,那一通倒下,是累出来的。   扶意看似心无旁骛,纠正五妹妹写字的姿势,耳朵里却将翠珠和香橼的话,都听下了。   日落时,五妹妹已经回西苑,扶意在桌前收拾书册,香橼从门外来,告诉她:“芮嬷嬷派人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扶意应道:“这就去,你拿我的风衣来。”   香橼说:“小姐,是去三公子的小院,老太太还在那儿。”   扶意略有些不安,而她到时,韵之姐妹都不在,只有姑祖母一人。   隔着一道门,就在祝镕的卧房外,老太太屏退了下人,对扶意道:“我十七岁嫁入国公府,前后经历了六代人,你眼中见到的涵之,并不是这家里唯一的秘密,可就是这么多的秘密,才维持了大家族百年兴旺。”   老太太说:“意儿,你虽念书多,是个通透明事理的孩子,可你到底年轻,我十七岁到这家来时,也满腔热血要为许多事鸣不平。可后来就明白,这家,不是我一人的,如今不客气地说,你还是个外人。涵之是我嫡亲的孙女,我不会容许她受苦受难,因此,望你不要帮着韵之想法儿去救她的姐姐,没有你帮她,韵之翻不出天来。”   老太太话至此,扶意没得反驳,而她非要在这里说,像是故意要隔着一道门叫里头的人听见,多半是祝镕已经把自己的话都转述给了祖母。   “姑祖母,我听您的。”扶意道,“我也会劝说韵之。”   老太太看着她,眼底并没有十分的信任,她也曾十七岁,也曾古道热肠满腔正义,她知道扶意绝不会就此罢手。   最初只想从知根底的远亲里,挑一个合适的姑娘来给韵之作伴,没想到,很可能是招来了,她心心念念盼着,能把这家里那陈年迂腐的做派和旧规矩打烂的人。   “姑祖母,表哥没事了吧?下午我眼看着他晕倒。”扶意本是想随口道一句问候,结束那些严肃的话语。   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太太眯眼笑道:“睡一觉就好,不知又领了什么差事,仗着年轻瞎折腾,我是管不动这小子了,盼着将来娶个厉害媳妇,好好治他。”   扶意心里一颤,可她不敢在脸上露出半分心思,索性再继续方才的话,主动说:“王妃娘娘既是大姐姐的婆母,又是大嫂嫂的姑姑,只怕少不得要来家里一趟。到时候我会避嫌,不做出叫大伯母担心的事,姑祖母,我会守好自己的分寸。”   ------------ 第53章 等您成了少夫人   房里传来几声咳嗽,祝镕果然是醒着,老太太挑在这个地方说话,原是想说给她孙儿听吧。   “孩子,我不愿你卷入是非。”老太太再道,“并不是把你当外人,又或嫌你多管闲事,你能明白吗?”   这是老太太要说的话,还是祝镕的话?但想来,都一样。   扶意心里很平静,她的确是个外人,本该有自己的分寸。   此时,外头有熟悉的脚步声,韵之不知从哪儿回来,进门举着手里的小瓶子问:“奶奶,是这丸吗。”   见了扶意,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查看丸药,一面说着:“我叫意儿过来说几句话,韵之你也站下。”   她命芮嬷嬷将药丸送去给孙儿,对韵之道:“胜亲王府进京了,王妃带着郡主,孤儿寡母诸多不易,你不要为了涵之,去给人家添麻烦。”   韵之看了眼扶意,见她眉目恭顺,神情安宁,便知已经被祖母降伏,心中愤愤不已,但怎么也不敢冲老太太发作。   老祖母语重心长:“你们都是小孩子,满腔热血亲情还有正义,不懂大人之间的道理,我都不怪你们,真出了什么事,自然也有我们来收拾。韵儿啊,你闯了祸,最坏也就一顿板子,可是扶意跟你闯了祸,她就会被送回纪州,若再坏了名声,你要她将来如何嫁人,如何在纪州抬得起头?”   姐妹二人自从无话不说,彼此便通了心思,韵之脱口而出:“女子在世,非要嫁人生子才算圆满?与心意相合之人有好姻缘也罢,糊里糊涂嫁一个,不知相的什么夫教的什么子,我们到世上来一遭,究竟图什么?”   老太太很惊讶,她深知韵之的脾气秉性,这孩子虽有些淘气,断说不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来,她猛地看向扶意,很显然,这些话是扶意教给她的。   芮嬷嬷从门里出来,苦口婆心道:“不论在哪里学来这些话,小姐也该千万藏在心里,出了这道门,可再不能说了。”   韵之也局促不安起来,她怎么就把扶意的心里话说出来,万一祖母迁怒,她好不容易有个伴,有个能说上话的好姐妹,恐怕就要分开了。   “叫你爹娘听见,还不打折你的腿。”老太太愠怒,“再叫我听见,先打你一顿。”   韵之在祖母跟前总是乖巧,嘴巴甜一些,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扶意是女眷又是外人,直到离了小院也没见到祝镕,这会子她也顾不得那些,心里只担忧叫老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往后姑祖母会不会在心里嫌她,兴许不出两个月,她就要回纪州。   这事儿叫香橼知道,夜里为小姐铺床时,叠声埋怨:“您和二姑娘好,那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呀,二姑娘没坏心,可她也没把门儿的,您瞧瞧。”   扶意坐在镜台前,捧着乌黑的长发,无奈地说:“我倒不怪韵之,若是能够,巴不得说给天下人听。”   “小姐……”   “好啦,我知道。”   香橼走来,蹲在扶意膝前,劝道:“世子妃的事儿,奴婢虽站在您这一边,可您当真要千万小心和谨慎,咱们连正经亲戚都算不上,真有什么事儿,谁来护着我们呢?小姐,不是说好,这一年好好的过,咱们上京来,原是图什么?”   扶意颔首:“我知道,你就是不忍说我多管闲事。”   香橼摇头,道:“那也不至于,可我想着,您怎么也得站稳脚跟了,才施展拳脚吧。”   扶意不解:“这话怎么说?”   香橼一脸坏笑,躲开远些说:“今儿二夫人这样喜欢您,就差把腕上的金镯子褪给您,这是要认儿媳妇呀。这家里人都说,老太太要把您许配给东苑二公子呢,等您成了少夫人,不就能管这家里的事了?”   扶意急了,恼道:“哪里听来的胡话,也敢说出口?”   ------------ 第54章 那日初遇   香橼怯怯地说:“小姐……我想逗您开心。”   扶意道:“明知我最不爱听这些话,你还说。”   香橼委身来哄,扶意也不会真恼,戳戳小丫头的脑袋道:“我心里正乱,你还给我添堵,如今我怕是得罪了姑祖母,咱们等着回家去吧。”   香橼说:“老太太那样慈祥温和,不至于。”   扶意轻叹:“老太太可是要支撑这大家族的人,她纵然有心疼我,也不会容许有人来破坏家里的规矩,若由着我把韵之教‘坏’了,如何是好。”   香橼问:“那您还帮二小姐吗?”   扶意神情低落,不甘心道:“原也不只是我帮她,难道我不想世子妃平安吗。可眼下,老太太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若再做出非分之事,为了这家里的安泰,她怕是不会护着我了。”   正如她担心的,隔天一早,韵之没吃早饭就来,着急告诉扶意,昨晚被祖母“审问”,她不敢欺瞒,把平日里姐妹俩的心里话都说了。   韵之很愧疚:“你别怪我背叛了你,我不敢忤逆奶奶。”   “不碍事。”扶意好脾气地安抚她,“姑祖母一辈子什么人没见过,我们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可不算什么。”   韵之说:“我就怕你被奶奶送回去。”   扶意笑道:“不会,我们不闯祸不就行了?”   韵之难过地问:“你不再帮我救大姐姐了是吗,你说实话,我不会怪你,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且不说我舍不得你被送走,如今三妹妹她们也那样喜欢你,你一走,这清秋阁散了,她们又回到过去的日子,终日里和奶妈婆子在一起。”   扶意道:“大小姐的事,总有个说法,姑祖母既然说绝不叫孙女受苦,咱们先信一回。”   韵之点头,又道:“昨儿被我哥一搅和,我忘了告诉你,我嫂嫂说了,她必定是要去请安的,但不能越过娘家的人,先等宰相府那边的动静。”   扶意颔首,夹了一枚鹌鹑蛋入口。   韵之又念叨:“你猜我哥怎么病的?他骑马狂奔了两天一夜,也不知道干什么去的,活生生累的,他还以为他是铁打的……”   说着一面吩咐绯彤:“去看看,三哥哥好些了吗?”   然而不等绯彤回话,院门外有人来叮嘱什么,不多时翠珠便来说:“大夫人从宫里传来消息,娘娘康复了,夫人过了晌午就回家,管事的来叮嘱我们别偷懒。”   扶意心知,皇后康复与否不好说,但大夫人赶回家,必定是要防备胜亲王妃登门来探望儿媳。   原本婆婆来了,该做儿媳妇的去问候才是道理,但如今世子妃变成那样,如何能见人。   又见绯彤回来,说:“小姐,三公子正要出门。”   韵之担心不已,撂下碗筷就跑出去,在门外将祝镕拦住。   扶意跟出来,站在屋檐下隔着院子看门外的光景,韵之不知说了什么,被他哥哥拍了脑门,一时嬉闹,兄妹俩是那样亲昵。   而祝镕似不经意抬头,看见了屋檐下盈盈而立的扶意。   来了这家里那么久,今早这还是头一回,彼此的目光都那样温和安宁,像是一个在说他没事了,像是另一个请他多保重,更像是,回到了那日江上船头的初遇。   扶意的心骤然猛跳,避开目光,转身匆匆回房。   ------------ 第55章 京城第一公子   一次次的自我告诫,却在心里留下更深的念想,扶意知道自己的心思乱了。   昨夜请她去说话的,并非姑祖母,而是他,老太太说的每一句都是祝镕想要传递的话。他必定不是自私冷漠之人,不会不顾长姐死活,只是身在这大家族里,太多的身不由己。   什么话也没说上的两个人,扶意却已经在心里为人家准备了说辞,不等他来解释,她就先释怀了,这如何使得?   待韵之回来,见扶意呆呆出神,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扶意忙道:“没事,快吃吧,都凉了。”   韵之大口喝粥,一面说:“我哥答应我,一定给大姐找大夫,她不会让大姐受委屈,更不能叫那些下人虐待她。”   扶意道:“姑祖母和表哥再三许诺,我们或许也该听一听。”   “那咱们等等?”韵之问,“还有王妃呢,先看看那边的动静。”   扶意颔首:“眼下我们什么都没做,姑祖母和表哥就已经察觉,他们尚且能好好叮嘱规劝,若是再闹到大夫人跟前,或是二夫人、三夫人那里,必定不好收场。”   韵之撅着嘴:“我知道,我也不想为难你。”   “不。”扶意却是神情坚定,轻声道,“不是就此放弃了,我想说的是,若最后我们不得不出手,就要万无一失。等到长辈们回过头来找我们的不是,只要大小姐已经安然到她想去的地方,我们挨罚挨骂也不在乎了。”   韵之的热血被勾起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不能像现在似的,我们还没怎么样,就被一顿说教。”   扶意的心也明朗起来,低头继续喝粥,忽听韵之说:“我哥要我传话,他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担心,还叫我问候你,说你每天带着我们姐妹念书,辛苦了。”   “是吗……那就好。”扶意尴尬极了,就怕被韵之撞破心思,唯有低头吃东西。   这一边,祝镕出了家门,就直奔禁军府,与同僚交接后,带着手下进宫巡防。   一个时辰后,大殿散了朝,祝镕巡视至此,看着远处散去的文武大臣,人群里,见到了闵延仕。   闵家长孙风度翩翩,那身量气质、英俊容貌,举手投足间谦恭与自信并存,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   “大人。”忽有侍卫上前禀告,“胜亲王妃与郡主在北门外候旨,等待皇后娘娘接见。”   祝镕收回神思,转身就带人往北门而去。   同样的消息,传到中宫涵元殿,杨皇后半靠在美人榻上喝药,大夫人递上帕子和蜜饯,轻声道:“姐姐,我该走了,我暂时不想和纪州的人碰面,我要先回去看看涵之的状况。”   “去吧,我来应付。”皇后看起来气色不坏,叮嘱妹妹,“你不必太担心,她不会上门来为难你,虽说宰相府是娘家,可她向来与娘家不和睦,如今失了丈夫儿子,等同无依无靠。她是体面尊贵的人,只要你别乱了阵脚,你照旧能留着涵之在身边。”   “是。”大夫人躬身道,“也请姐姐保重,再不要着了奸妃的道,这次幸而只是少量中毒,下一回那奸妃必定变本加厉来害您。”   皇后冷冷一笑:“让她得意两天吧,我会慢慢收拾她。”   如此,大夫人向宫女们交代一些事后,赶在王妃母女进宫前,绕路从别处离去。   行至宫门下,恰好见王妃母女远去,她暗暗松了口气,抬眸却见养子带着侍卫站在眼前,祝镕走上来道:“有件事,要交代母亲。”   这几日杨氏在宫里潜心照顾皇后,无暇顾及家中,见祝镕这般,便知没好事,得知女儿再次逃跑,且被二丫头和言扶意撞上,心里一顿乱。   祝镕却镇定地说:“她们绝不会多事多嘴,以我之见,母亲回府后,最好不要追究,眼下家里没半点动静。”   大夫人狠狠瞪向身边的王妈妈:“那些个不中用的东西,统统给我乱棍打死。”   ------------ 第56章 妯娌心计   王妈妈大惊,忙提醒主子要谨慎,大夫人这才意识到她还在宫里,所幸没有大声嚷嚷,其他侍卫宫人也离得远。   祝镕恭送养母离去,再直起身,便见开疆带着侍卫从别处过来,两人离得近了,开疆低声道:“你家大夫人,又沉不住气了?”   “休得胡说。”祝镕言语果断,可气势却淡淡的。   开疆笑道:“你们家的事,我还有不知道的?在旁人眼里,是你对养母服服帖帖百依百顺,能有几个人知道,反是你将她掌控在手中。”   祝镕低头拍去身上沾的柳絮和花叶,不以为意地说:“一家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开疆呵呵一声:“她没想到,王妃能带着女儿上京吧?可话说回来,人家娘家在京城,又或是将来皇上对王爷父子的身后事另有安排,她们都是要进京打点的,你家大夫人,就有信心能把大小姐藏……”   祝镕示意他噤声,淡淡道:“当差去吧,皇上不是另派了你差事。”   开疆闻言,脑袋一紧,哎了声说:“早知我今天该比你晚进宫,恐怕皇上是逮着哪个交代哪个,你说说,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祝镕笑道:“正是不会做的人,才不易露出马脚,人家看你也不像。”   开疆很不服气:“怎么就你能,我也能信不信?”   他们玩笑起来,不再那么严肃,正要各自往别处巡防,只见皇帝身边的内侍官匆匆赶来:“慕大人、祝大人,皇上宣召二位入殿。”   两人互相看了眼,立时整冠肃容,跟随内侍官往大殿而去。   且说忠国公府里,杨氏到家,不及先去向老太太请安,回兴华堂换了衣裳,就往女儿的住处去。   而她方才进门的路上,遇见了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三夫人金氏,只是隔得远些,彼此都没问候。   金氏朝着兴华堂大门外张望了几眼,眼珠子一转,便带着下人往东苑来。   此刻少夫人正带着下人,在院中为丈夫晒书,见了金氏,忙上前行礼:“婶婶来了,您里面坐,有山泉水煮的大红袍,您喝一碗吗。”   金氏笑道:“我找你婆婆说几句话,我二嫂在哪里。”   里头二夫人已经听得动静,吩咐周妈妈来迎,金氏一路进门,嘻嘻哈哈不知笑什么,二夫人最烦这个女人聒噪,皱眉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金氏毫不客气地在矮几对面坐下,捧起篮子里的肚兜儿:“这是给小孙子做的?”   二夫人道:“闲来无事,打发时辰罢了。”   金氏故作羡慕:“嫂嫂有福气,年纪轻轻,孙子孙女都有了,哪里像我,还不知要熬上多久。”   二夫人不屑:“你早早给四哥儿把媳妇娶了,又熬得什么等得什么?”   金氏叹气:“我家平理也十七了,放在别人家是该娶媳妇了,可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没着落呢,我敢让他越在前头?我说好嫂嫂,你们别再挑了,上哪儿再找大儿媳妇这样出身好又人品好的,别挑花了眼,耽误小儿子的姻缘。”   二夫人头也不抬,捧起茶盏,缓缓饮下。   却见金氏凑过来说:“嫂嫂听说了吗,纪州进京了,你说大夫人那儿把大小姐藏了那么多年,到底为什么不让人见,我听说前几日园子里都有怪事发生,说咱们家养了个疯子。”   二夫人眉头紧蹙,瞪着金氏:“你想说什么?”   金氏眼眉飞起:“嫂嫂,大房的破事儿,我可不想管,我想着,您不如请贵妃娘娘保媒,把郡主接进门,亲上加亲。”   ------------ 第57章 花园深处   二夫人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地问:“弟妹是自己相中了郡主,来试探我?”   金氏讪讪:“我是诚心替您谋算,您不领情就罢了。”   二夫人冷笑:“见你来替我谋算,我还当今日太阳打西边儿起的,你不是总瞧不上我们这头是姨娘养的?你愿意来坐坐,我这儿都蓬荜生辉了。”   金氏又啧啧又摆手:“何必揶揄,算了吧,这家里除了老大家的,谁在老太太心头上,这外头捡的都比亲生的稀罕。”   见二夫人不语,金氏哼笑:“也是,捡来的孩子能长得跟她那么像?我最最痛快的,就是这件事,眼瞅着祝镕越来越像这家里的孩子,怄不死她。”   这个“她”是谁,二夫人心知肚明,可她并不高兴,倘若有一日证明了祝镕是亲生的,只要老太太抬举,不论生母出身,袭爵这事儿旁的儿孙可就没指望了。   “嫂嫂,平日里咱们拌拌嘴,都怪我年轻不懂事,您处处让着我。”金氏眼珠子转得利索,满肚子鬼主意,“其实那郡主,我横竖看不上,可我想着,咱们若想法撮合她与祝镕,这下好了,老大家的和纪州亲上加上,天天膈应死她,多好啊。”   对于大房的怨,二夫人不至于如金氏这般嚣张,人家好歹是老太太亲生儿子的媳妇,捅了天大的篓子老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这儿,丈夫可是姨娘养的,随时可能被抛弃。   “我劝你少掺和。”二夫人道,“你想气她,我不拦着,可你不能当她是傻子。祝镕就是娶个要饭的回来,她也不会管,可祝镕若是要娶纪州的人,她一定会反对,岂能由着你想的来?”   金氏撇撇嘴:“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不过啊……这几日我张罗了好茶好点心,嫂嫂得空来西苑坐坐,我们看好戏。”   二夫人明知故问:“什么好戏,新来的戏班子?”   金氏呵呵一笑:“不出两日,纪州王府一定上门来要人,信不信?”   二夫人给她让茶,金氏轻声说:“嫂嫂,我估摸着,大小姐是真疯了。”   妯娌俩背后议论的时候,大夫人已经带着王妈妈来到园子深处,平日里此处没有她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任何人有靠近的意图,都会被迅速禀告至兴华堂。   走过一重重门,每一道门都上了沉重的铜锁,杨氏满腹怒意,如此防备,女儿是如何一而再地跑出来,唯一能解释的,便是这些看守的女人们嫌麻烦,平日里把锁都撤了。   最深处的院子里,两个中年妇人引着大夫人进门,明媚春日下,孱弱纤瘦的女子抱着枕头靠在美人榻上,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哄着怀里的“孩子”。   “大小姐,夫人来了。”下人过去道,“您起来瞧瞧。”   美人榻上的人,痴痴地看了眼母亲,像是不大认得,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丢下手里的枕头,便起身扑向母亲。   “涵儿……”   “娘,纪州来人接我了,娘,纪州来人了。”祝涵之抓着母亲的手,激动地说,“我要回家了,娘,我要回纪州了。”   ------------ 第58章 王妃驾到   听得纪州二字,杨氏已是怒火中烧,面对女儿的痴痴颠颠又向来束手无措,唯有呵斥妇人们上前将女儿拉开:“送她回屋子,你们看好了。”   大小姐瘦弱不堪,无力挣扎开手脚,被架着往屋子里送,她凄惨地喊着母亲:“娘……纪州来人了……”   “是谁告诉她的?”院子里清静下,杨氏质问众人,“我怎么交代你们的?”   众人纷纷跪下,为首的婆子道:“大夫人,奴婢们冤枉,平日里我们连纪州二字都不敢提起,又怎么会告诉小姐什么话,便是纪州王府进京的事,奴婢们也是今日才刚知道些许,便是知道了,也不敢对大小姐提起。是园子里那姑娘,那个从纪州来的姑娘,勾起大小姐的念想,大小姐说的纪州来人,就是她。”   “言扶意?”杨氏反感至极,行至窗下,见屋里女儿抱着枕头又安静下来,心内翻江倒海,转身径直往门外走,直到门前才顿下脚步,吩咐王妈妈:“今日起,这里几道门的钥匙你拿着,每日定时来开锁送饭,决不许再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能让涵儿跑出去。”   话音方落,有下人从远处飞奔而来,谁能想到,杨氏回到家中连茶也不及喝一口,与她擦肩而过进宫去的胜亲王妃就要登门了。   “上锁!”杨氏厉声吩咐,一面往回走,一面又猛地想起一件事,“去,把言扶意主仆两个给我关起来。”   “夫人,这……”   “别叫她跟在老太太身边见到纪州的。”杨氏满腔怒火,“先关起来,我自有道理。”   这一边,家中得到消息,纪州王妃即将登门,上至老夫人,下至姑娘们,都盛装打扮,开了大宅正门侍立迎接。   扶意方才在清秋阁看着韵之她们被奶娘婆子慌慌张张地接走,一回身,连话都没和香橼说上,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架起,捂了她的嘴,径直拖进了园中。   “你们做什么……”扶意被扔进一间屋子,站定后,就往门前闯,却撞上了一样被捉来的香橼,香橼已是吓得花容失色。   几个婆子满脸横肉,凶巴巴地说:“姑娘在这里歇一歇,夫人回头有话交代。”   扶意护着香橼,眼睁睁看着房门被关上,外头噼噼啪啪传来上锁的动静,香橼扑到门前用力推,完全打不开。   “小姐,出、出什么事了?”   “王妃驾到,大夫人不愿我们露面,怕我们多嘴。”扶意猜到了,找了椅子坐下,拍在桌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可见她心里必然有鬼。”   香橼害怕地问:“那我们怎么办,会不会也被大夫人永远关起来?”   扶意拉着香橼坐下,安抚她:“别怕,我不见了韵之一定会找,老太太不会不管我们。”   此刻,忠国公府外,祝镕与开疆护驾,送王府车马一路到了家门前,从马车上下来雍容华贵的妇人,那广袖鸾袍在阳光下璀璨耀眼。   门前女眷纷纷跪拜,闵王妃上前将老夫人搀扶起,温和含笑:“老太太多年不见,越发健朗。”   祝镕的目光从家人面上巡睃而过,未见扶意在其中,虽知她一个外人不该跟在这里,可没来由的心中不安。   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说着:“不知娘娘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闵王妃笑说不妨,回身召唤随行而来的女儿:“尧年,来见过老夫人。”   只见王妃身后走来容貌清丽、气质高贵的年轻女子,正是胜亲王的独女安国郡主项尧年,她端庄优雅地欠身道:“老太太,晚辈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忙又跪下道:“不敢当,老身叩见郡主。”   这一跪,女眷们又跟着跪了一地,郡主搀扶老太太起身,但见闵王妃款款走到杨氏面前,伸手虚扶一把,眸中却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夫人别来无恙。”   杨氏垂首应道:“托娘娘洪福。”   闵王妃向众人看了眼,问道:“为何不见涵之?”   ------------ 第59章 言姑娘不见了   大夫人早有应对,从容回话:“涵之体弱,多年在京外庄头静养,此刻不得来向您请安行礼,还请王妃娘娘体谅。”   老太太亦是大方相请:“娘娘,请入府上坐。”   闵王妃气质高贵,含笑道:“您也请。”   两亲家再聚,足足隔了七年之多,倒是老太太还年轻时,两府时常往来。   那时候老相爷还在六部供职,位居三品,待一双女儿分别嫁入皇室,自此飞黄腾达、一路高升,先帝在位时已位极宰辅。   闵家入仕虽已过三代,也算得世家官宦,但前几代不过是五六品小小京官,算不得高门贵府。   如今,老相爷主持朝政十数载,膝下更出了贵妃、王妃,更有长孙闵延仕堪堪双十年华官拜侍郎,闵氏一族,早已成为京城第一门户,非常人高攀得起。   祝家大小姐涵之,与纪州王府世子,虽是当今皇帝赐婚,但天家亦是看在祝闵两家世代交好的情分上,才促成这桩婚事。   七年前,大小姐风光出嫁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一转眼,谁能想到纪州王府“落魄”已五年之久。   但落魄二字,委实不该用在闵王妃与郡主之身,母女二人贵气天成,行走在祝家偌大的宅院里,将一众家眷都压在光芒之下,丝毫看不出五年来她们承受着丧夫丧子、父兄离散的痛苦。   诚然,随行在后的祝镕记得扶意说过的话,全纪州人不见王爷父子的尸首,仍相信他们尚在人间。   女眷们在大堂正厅说话,祝镕与开疆等人不得入内,王妃更是传话出来,不愿惊动几位老爷,他便派人去父亲叔伯与兄长们跟前禀告,要他们不必赶回来接驾。   然而没多久,少夫人为首,带着韵之几个妹妹,簇拥着郡主款款而来,祝镕几人皆躬身相待,只听大嫂嫂说:“我们请郡主到园子里逛逛。”   她身后跟来王妈妈,显然是得了大夫人之令,与祝镕道:“园中草木丛生,又有池塘水井,老太太命公子远远跟着,护着郡主,莫叫郡主磕了绊了。”   养母用意,祝镕自然明白,不能叫郡主靠近长姐幽闭之处,自然若只是随意逛逛,赏花赏景,断然走不到那么深远之处,但大夫人心内紧张,少不得防范为先。   一行人往园中去,走着走着,越来越靠近清秋阁,祝镕在不远处相随,能看见韵之眉飞色舞地不知说些什么,大嫂嫂性情柔弱做不得主,自然由着韵之瞎带路。   显然韵之是想向郡主引荐扶意,可惜到了清秋阁门外,管事婆子和翠珠却跪在阶下说:“言姑娘带着香橼出门去了。”   韵之心里着急,不管不顾地闯进去,转了一圈果然不见那俩人,再跑出来,老远瞧见祝镕,三哥哥正冲她摇头示意。   这边厢,郡主不以为意,笑道:“我想去见见表姐的孩子们,我这儿还备着见面礼呢。”   少夫人道:“都是几岁的小娃娃,粗鄙顽劣得很,正是爱闹腾的时候,怕吵着您。”   郡主亲昵地说:“自家孩子,疼还疼不过来。”   少夫人便与韵之道:“言姑娘既然不在,下回再见不迟,我们走吧。”   此刻,大堂正厅里,杨氏正满腹不安,方才郡主要去园子里逛,请姑娘们相陪时,她才猛地想起,关了言扶意,还有祝韵之这个祸头子。   只怕一出门,那野丫头就把什么都往外说,就连少夫人也不是她膝下的儿媳,她在这家里,终究是吃了子嗣单薄的大亏。   闵王妃时不时问起涵之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说已经有三四年收不到她的亲笔回信,代笔的书信都说安好,想来孩子连笔也不能提,必定不好。   杨氏虽有应对,难免心虚,所幸老太太尚耳聪目明,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见惯大世面,三言两语,便能撑住这尴尬的场面。   二夫人与三夫人陪在一旁,纵然满心要看老大家的笑话,可王妃何等尊贵,她们也不敢轻易造次,一旦失了体面分寸,也怕会害了自家丈夫和儿子们。   短短一个时辰,宛若千年万年,杨氏恨不得将丈夫书房里的西洋钟转上七八圈,终于等到少夫人带着郡主归来,闵王妃才道:“今日叨扰了,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杨氏躬身说道:“不敢劳烦娘娘,本该是我们到王府拜见,方是礼数。”   闵王妃笑道:“也好,只是京中王府多年不住人,且要打理一番,过些日子我派人来请。”   只听郡主在一旁说:“夫人,到时候也请带上我嫂嫂一并前来。”   大夫人强装镇定:“这是自然。”   厅内气氛尴尬,唯有王妃母女从容优雅,一众人簇拥相随,将她们送到门外,祝镕与开疆一前一后开道护驾,赫赫扬扬地送王府车驾离去。   直到车马不见踪影,众人才搀扶老太太往回走,只听三夫人跟在后头哎哟了一声:“王妃娘娘怎么还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算算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瞧着比我还年轻呢。”   二夫人亦道:“真真不易,看起来完全不像经历了变故的人。”   老夫人默默不语,杨氏跟随在一旁,心内正乱,却听这家里最聒噪的人,又咋呼起来:“二姑娘,你们方才带着郡主往哪里逛去了?”   韵之突然被叫到,先是一愣,随后应道:“就到处走走,挑花儿开得好的去处。”   金氏眼眉飞转,神叨叨拿腔捏调地说:“前几日你们不是在园子里撞见鬼了吗,我刚才可紧张了,就怕你们领着郡主又撞见什么不干净的。”   老夫人忽然停下,转身威严地看着小儿媳妇:“园子里只住花神,何来鬼怪,你总也不当心口舌,仔细被风吹歪了。”   金氏自知一向不受婆婆疼爱待见,这会儿当众被责备,更是不服,歪声歪气地哼笑:“您老眼里干净,自然是神佛相伴,就怕有的人,烂心烂肺的配不上。”   还是五姑娘懂事些,上前拉着母亲,劝她少说两句。   金氏挽着自己的女儿,冲众人一笑:“我可不敢叫慧儿往园子深处去,我就这一个闺女,爱也爱不过来,不像有的人。”   老夫人恼道:“难道,你是在说我?”   金氏冷笑:“怎么会呢,您的女儿在南边做王妃呢,幸好一早嫁去就是王妃,要先做上世子妃可就没……”   五姑娘死活拦下了母亲,向祖母和伯母们福身告辞,拽着她聒噪的娘亲匆匆走开了。   二夫人朝韵之使眼色,韵之不得不道:“娘、嫂嫂,我们也回去吧,两个小东西不见了你们,又该哭了。”   如此,西苑东苑皆散了,杨氏跟随老太太回到内院,屏退下人,她才重重地坐在梨花木椅上,胸前一下一下重重地喘息着。   老太太喝了茶,却是气定神闲:“你慌什么,便是叫闵王妃知道涵儿的痴病,也是那孩子相思成疾,怪不得你。从来只有娘家寻婆家的不是,没有婆家来娘家兴师问罪的道理。”   杨氏回过神来,冰冷的目光看向婆婆:“娘,能不能打发了言家女儿,自从她来了家里,涵之的事就不得消停。”   老太太瞧着仿佛什么也不知道,故意问:“那孩子做什么了吗?”   杨氏摇头,但又厌恶地说:“偏偏她来了,一而再地撞见涵儿,更不知她对涵儿说了什么,叫得涵儿又想起纪州,天天闹着要回纪州。”   老太太道:“那你就送涵儿回……”   “不行!”不等婆婆把话说完,大夫人就站起来,严词厉色地面对婆婆,“老太太,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了涵儿好,难道我亲生的骨肉,我不疼惜?”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我当初既然应允了你,如今也不该怪你不是,我自然会帮着你为了这个家周全。但我也提醒你,闵王妃既然来了京城,你若不能有个完全的交代,她也不会轻易叫儿媳妇行踪不明。”   婆媳俩说着话,芮嬷嬷从外头来,在大夫人跟前也不遮遮掩掩,说道:“老太太,三姑娘在外头等,想告诉您,言姑娘不见了,她不知该去哪里找。”   杨氏神情尴尬,捏了拳头说:“母亲,言家女儿……叫我关起来了。”   老太太大怒:“你、你做什么?”   大夫人满眼猩红:“难道由着她,在那母女俩跟前胡说八道?”   老太太将茶碗撂在桌上:“你索性把一家子人都关起来,你这是公爵夫人该有的做派?”   杨氏悲愤交加:“您若不从纪州找来这多事的姑娘,我也不至于,您选谁家的孩子不成,非要从纪州找来?难道存心要膈应我?难道我是私心,不是为了这家着想?”   老太太冷笑:“敢情纪州是从大齐国土消失了,不然你岂不是一辈子不得安生。”   杨氏道:“您说这话,儿媳妇担待不起。”   老太太别过脸:“那就赶紧把人放了,送到我跟前来,我自有话嘱咐她。你也该知道,这孩子的品行能耐,比你家姑娘们强百倍千倍。”   ------------ 第60章 甩不开这个孽障   芮嬷嬷亲自来接两个孩子,百般安抚,扶意本就不怕,命香橼先回清秋阁,独自跟着嬷嬷来到内院。   韵之一见她,飞奔而来,刚要开口,就见扶意使眼色,听得身后动静,知是大夫人出来了。   “大伯母。”二人规规矩矩行礼,扶意面上毫无异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夫人素日知道韵之的脾性,此刻也顾不得打量她,只是盯着扶意看了又看,才侧过身对她们道:“涵之的病,因相思而起,我不是关着她,而是保护她。镕儿向我转达了你们的心思,我姑且信一回,千万记着你们自己的许诺,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也闭上嘴。倘若敢胡乱说出去,坏了我涵儿的名声,我决不轻饶。”   “是。”二人好好地答应下。   但大夫人仍旧不放心,问道:“韵之,方才对郡主,可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韵之满心不服气,可她忍住了,一是对祖母和哥哥有许诺,再则与扶意有商量,她绝不会贸然说出口,此刻耐着性子道,“大伯母放心,奶奶教训过,不许我多事多嘴。”   大夫人不屑地看了眼,带着王妈妈扬长而去。   芮嬷嬷温和地说:“进屋吧,老太太等着呢。”   姐妹俩进门来,只见老太太一脸慈爱,问扶意伤着没有吓着没有,听说香橼害怕,又吩咐芮嬷嬷好生去安慰。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坐着,老人家将她们柔嫩白皙的手捧在掌心,轻叹道:“你们都是好孩子,答应我的话,都做到了,就别嫌我再多嘴一句,千万别插手涵之的事,一切有我在,好不好?”   韵之委屈地说:“没想到大伯母竟然把扶意关起来,下一回是不是连我也要关起来。”   老太太劝道:“好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你大伯母也有她的苦衷。”   扶意则说:“姑祖母放心,我绝不生事,想来大伯母只是要下人看好各处,莫惊了王妃娘娘的驾,是她们糊涂,误会了。”   老太太叹:“好孩子,你是为了哄我宽心,但我更希望你心里真正放下这件事。意儿,我接你来,是教姐妹们念书,除此之外,不愿你卷入是非,受不明不白的委屈。”   扶意起身,周周正正行一礼:“姑祖母,我记下了。”   这一边,纪州王府的车马回到他们在京中的宅邸,祝镕与开疆的职责便尽到了,待王妃与郡主进门,祝镕立刻命侍卫牵来马匹,匆匆对开疆道:“家中有些事,我要回去看一眼,你先回宫,我稍后就来。”   “去吧。”开疆应道,但抬手朝王府大门指了指,无奈地说,“我这儿还没完呢。”   祝镕明白他的意思,提醒道:“谨慎些。”言罢便扬鞭而去。   少时,快马奔回家中,祝镕跳下马鞍将手里的鞭子丢给门前小厮,径直往府里走。   过了中门,便见长廊那一头,扶意和韵之并肩走,不知说什么,韵之气恼地将伸入廊下的柳枝打了又打。   扶意先看见了祝镕,彼此目光才对上,他就快步朝这里走来。   待韵之见到哥哥,立刻跑上去告状,气得脸都红了。   三人相见,韵之嫌弃地说:“哥,你就不怕下回,大伯母把我和扶意都关起来。”   祝镕很是严肃:“你听话一些,就不会惹祸上身。”   韵之不服气:“难道扶意不听话?”   祝镕不理会妹妹,看向扶意,愧疚而诚恳地说:“方才不见你在祖母身边,我便担心,没想到……言表妹,我母亲向来威严持重,唯独这一件事,关于她亲骨肉的名声,她偶有急躁,加之雷厉风行惯了,下人又多愚昧,对你有失礼之处,我代母亲向你致歉。”   扶意温和应道:“表哥言重了。”   她在祝镕眼中,看见松了口气似的安心,他更毫不顾忌地说出担心自己的话,原以为见面总是不欢而散,经过昨夜,从姑祖母话语中体会到他的用心,仿佛彼此都敞开了心扉。   韵之浑然不觉两人在眉目之间传递的心思,依然气哼哼地说:“人家郡主走之前可说了,下回邀请我们去王府做客,必须带上涵之姐姐,你们就敷衍吧,我看能瞒到什么时候。”   祝镕收回目光,责备妹妹:“你不要生事端,一切都不会发生。”   韵之反问:“我就想知道,万一人家王爷父子没死,突然回来了,你们也继续困着大姐姐?”   祝镕眼中掠过寒光,没有作答,再次对扶意道:“你受委屈了,我会好好向母亲传达,不再让她误会你们。”   扶意福身道:“有劳。”   韵之冲哥哥做了鬼脸,拉着扶意就走,一路上还唠叨着:“真是莫名其妙,我搬到清秋阁来住吧,天天守着你,我不信大伯母还能把我怎么样……”   转过拐角,扶意禁不住再次看向这里,蓦然发现祝镕也正望着她。   他神情温和,优雅欠身,像是致歉,又像是安抚,但扶意被韵之拉着走,没来得及回应他的好意。   可如此一来,原本在心里乱糟糟的事,不再那么难受,香橼得了芮嬷嬷送的好大一盒点心,也高兴起来。   傍晚,韵之被二夫人叫去,翠珠和管事的婆子便来向扶意道苦衷,希望扶意能原谅她们“见死不救”。   反是扶意笑道:“没那么严重,虽说事不在我,也不是我主动遇见大小姐,可我到底还是碰上了,加之我从纪州来,大夫人难免在意。不过这都不要紧,往后我只在清秋阁里给姑娘们教书,我不去惹事,自然也不会牵连你们。”   翠珠感激不已:“姑娘放心,您在这儿,我一定把您伺候好,当您和小姐主子们一样。”   香橼把多的糕点分给她们,等她们走了,才笑眯眯地问扶意:“我怎么觉得,小姐今天挺高兴的,出了这样的怪事,都没生气。”   扶意哪里敢说自己的心思,只道:“王妃娘娘亲自来接儿媳妇,那就不会由着大夫人继续软禁世子妃,这事儿不用我和韵之再费苦心,不是很好?我原本最担心的是,连王妃娘娘都顾不得儿媳妇,那我们救出了大小姐,又该送她去何处安身呢?”   香橼说:“可是皇后娘娘的病都好了,王妃她们总要回纪州,大夫人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扶意却道:“我听韵之说,王妃要待京中王府打点整齐后,再邀请祝家前去做客,这么说来,娘娘是要长住一阵子。”   香橼叹道:“世子妃真可怜,没了丈夫,又被亲娘逼成这样,大夫人到底想什么呢,她可只有这一个亲骨肉。”   祝家子嗣兴旺,但不在兴华堂,大夫人几十年来只有一个女儿,换做别人家,必定如珠如宝,扶意也想不通,她为何要如此对待女儿。   但这件事,老太太必定知道原委,祝镕兴许也明白,大家族行事,总有他们的道理。   扶意轻声道:“老太太今日说,大夫人也有苦衷,我们姑且也听一听吧。”   不多时,厨房送来晚饭,比前几日大夫人不在家中按时多了,但不像是韵之骂了他们一顿的功劳,毕竟王妈妈亲自跟过来,想必是大夫人的意思。   王妈妈满脸堆笑:“姑娘来了这么久,家里饭菜可吃得惯?姑娘若是想念家乡的吃食,奴婢立刻派人去为您打点,但求姑娘不要客气。”   扶意谢过,她也拿不出手什么好东西打赏王妈妈,唯有亲自送她到门前,王妈妈请她再三留步,这才散了。   香橼小声嘀咕:“看见那边的人,心里怪害怕的,还是东苑的周妈妈就好,乐呵呵的看着慈善。”   扶意劝她少说几句,见远处下人们掌着灯笼往门外去,翠珠告诉她,必定是大老爷回来了。   果然不多久,祝承乾回到兴华堂,大夫人正在西边内室与两位姨娘说话,二人退出来行礼后,不敢多嘴,匆匆就下去了。   “镕儿回府了吗?唤他来。”祝承乾一面更衣,一面吩咐下人。   大夫人挥手示意婢女们退下,亲手来伺候丈夫,可口中却嘲笑:“一回家就找儿子,怕人吃了他不成?”   祝承乾深知妻子的性情,不愿为了这件事起争执,玩笑一句:“有些公务,要交代他知道。”   大夫人却说:“你怎么不问问涵儿?不问问我有没有叫纪州来的欺负?”   祝承乾平静地说:“涵儿的事,你一向不叫我插手,我从前过问只会招惹你厌烦,如今怎么又要我关心?”   大夫人气极,又无立场发作,唯有道:“只求你一件事,去和老太太说,把言扶意赶走,好好的弄个纪州人摆在家里,存心戳我的心肝吗?”   门外赶来的祝镕,刚好听见这句话,不自觉握了拳头,朗声道:“父亲、母亲,孩儿来了。”   大夫人听的刺耳,她最烦祝镕唤她母亲,可是这小子,从会说话起,就一口一声娘地喊她,不论她怎么明着暗着的嫌弃疏远,甩也甩不开这个孽障。   ------------ 第61章 在人不在天   祝镕进门,察觉到气氛异常,做父亲的不愿儿子夹在夫妻之间,便道:“去书房吧,有几件事要交代你。”   大夫人背对着他们,不多言语,实则二十多年来,她每见到祝镕就打心眼里厌恶,情非得已才维持和睦的母子关系。   父子俩离去,王妈妈刚好从清秋阁回来,进门就见夫人气得拍桌子,她好生道:“您别动气,您一向是最稳重的,怎么这些日子,总也沉不住气。”   杨氏恨道:“怨我自己不争气,唯一的女儿落得这样下场,倘若能有个儿子,也不至于如此。你看老二家的媳妇今日陪伴郡主,别见她平日里怯懦柔弱,要紧时候颇有少夫人的气度,姜氏必定没少调教,可我呢,连儿子都没有。”   “三公子和小公子……”   “别提他们,都是孽障!”杨氏怒斥王妈妈,“都是贱种,也配叫我母亲。”   王妈妈劝道:“您非要拧着这口气,到头来还不是让二房三房夺了爵位,难道公爷百年后,您要和大小姐流落成旁系宗亲,过年过节指望大宅里赏口饭吃?”   “呸。”杨氏怒道,“我杨家人还没死绝呢,指望这家里赏饭吃?”   王妈妈道:“那您也不能舍了祝家,将来扶持太子,总是多一份力才好,公爷的爵位,您非得攥在自己手里才行。”   说到这话,大夫人冷静了几分,想到长姐在深宫不易,想到以贵妃为首的闵氏一族虎视眈眈,满腹的怨气,顿时消了一大半,她如今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书房里,祝承乾向儿子交代了几件公务,便提起家里的事,不愿儿子总被妻子支使摆布,劝儿子:“从前年幼也罢,如今你成年立事业,有了自己的天地,又何必处处看她脸色,何必为她周全那些琐碎之事。你用尽心血,她也不会诚心听你喊一声娘。”   祝镕却笑道:“儿子也要好名声,不过是一些小事,若涉及大是大非家国天下,我自有考量。如今与母亲在家和睦,在外人人都道我是孝子贤孙,两全其美的好事,不过是费点心思罢了,您不要心疼。”   当爹的又是心疼又是安慰,满目慈爱地看着儿子:“多亏了老太太尽心引导,换在别人家里,指不定闹得天翻地覆,又或是养出乖张抱怨的脾性,就是我的罪孽了,要我百年后,如何向你娘交代。”   祝镕对于生母的感情很是平淡,他感恩亲娘赋予了自己生命,可惜母亲红颜薄命,二十一年来,是祖母含辛茹苦教养他长大成人,是父亲一字一句教他念书知天下,纵然他不得已用养子的身份存在于这家,祖母也诚心告诉他,至少在这件事上,大夫人最是无辜。   如此随了祖母的心胸,祝镕对于自己的出身,对于在这个家的地位,都十分看淡,所想所愿,不过是凭自己的本事立一番事业,将来孝顺长辈,为国为民有所作为。   但祝承乾并不这么想,他轻声道:“你的两个叔叔婶婶,一心希望他们自己或是儿子们继承家业,这么多年,兄弟情分淡了,不过是表面上的和睦,总有一日是要爆发崩裂,我也早料到了。”   “平珒身体虽弱,但念书极通。”祝镕道,“父亲放心,我会好好扶持平珒,眼下先养好他的身体,将来若有纷争烦扰,祖母和您若都不在了,我会为平珒遮风挡雨。”   祝承乾摇头:“平珒撑不起这个家,而你也不可能日日夜夜守着他,镕儿,过几年我和你奶奶商量,总会有法子,将你列入家谱,让你认祖归宗,这份家业,我必定要传给你。我也相信,你会善待你的养母和两位姨娘,兄弟姐妹们更是不必说了。这是我的心愿,不论你是否愿意,做儿子就必须听爹的话。”   祝镕无奈地笑道:“万贯家财我为何不要,将来爹爹硬要给,我也只能收下了。”   “臭小子,还跟你老子假惺惺的客气。”祝承乾笑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忙去吧,还没吃晚饭吧,别饿着。昨天你晕过去,把我的心都要吓出来,再不许折腾自己的身体。”   “是。”祝镕应道,“儿子没事,不过是缺觉。”   “对了,皇上交给你什么差事,急得你来回奔波?”祝承乾问。   祝镕应道:“事关紧要,父亲就不要多问,比起儿子,您更懂朝堂规矩。”   “罢罢罢,赶紧吃饭去。”祝承乾道,“凡事小心,莫忘了伴君如伴虎。”   祝镕离了兴华堂,遇上内院的下人找来,祖母要他去用晚饭,遂回小院换了件衣裳,之后带着争鸣一路过来。   途径清秋阁,他有心看了一眼,那么巧,香橼和翠珠提着灯笼,引着扶意出门来。   “你退下。”他吩咐争鸣,“言姑娘要过去,你就别跟着了。”   争鸣将灯笼交付给公子,向扶意施一礼后,立时便走开。   翠珠上前道:“三公子,奴婢为您掌灯笼,您也要去老太太屋里?”   祝镕颔首:“过去用饭,你们呢……”他看向扶意,“表妹可用过晚饭了?”   表妹表哥这样的称呼,扶意到现在还不适应,她更喜欢听小妹妹们亲热地喊她言姐姐,祝镕每次唤她表妹,她都觉得生分。   香橼和翠珠走在前头,他们二人离着半人的距离走在路上,扶意说她不是去用晚饭,只是去请个安。   自然,她是有话想对姑祖母说,白日里韵之在一旁不方便。   “韵之不在内院?”祝镕问。   “被二夫人叫去用晚饭,在东苑。”扶意道。   祝镕笑道:“别又和婶婶吵起来,就她天不怕地不怕,总不将长辈放在眼里。”   扶意不自禁地说:“韵之是最聪明的,她不过努力地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不被这深宅大……”   言至此,她自觉失言,默默地住了口。   但祝镕听见了,反而大方地说:“昨夜她对奶奶说的那番话,她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听,这小丫头心里虽有些反骨,可不善表达,也不敢说。和你在一起后,她的眼界果然更宽了,说话也比从前机灵,遇事能冷静能忍,真是长进了不少。”   扶意道:“可说破天,也只是一说罢了,我也好,韵之也好,终究争不过命运。”   祝镕停下脚步,负手而立,问道:“在你看来,何为命运?”   扶意走了两步方停下,背对着祝镕说:“那日你我相遇,也许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几天,剩下的所有身不由己,就都是命运。”   “那韵之的命运呢?”祝镕问。   扶意回身一叹:“何必明知故问,她必定早就告诉你,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打算。”   祝镕摇头道:“我不会让她进宫做小,我只想让我的妹妹,嫁她心上之人,自然那心上之人,也要将她捧若星辰明月。”   扶意的心砰砰直跳:“可是……”   祝镕微微一笑:“别告诉韵之,她会有恃无恐,我不曾许诺过她,只想真正为她做到。倘若她一辈子也遇不上良人,在我身边,我也会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做任何想做的事。”   扶意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两人漂亮的眼睛里,俱是彼此的面容,这番话人家分明说的是他的妹妹,她为何要跟着心动。   祝镕道:“你想过有一日,会只身在京城吗?可见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千万不要放弃你的念想,也请带着我家韵儿,让她成为有心胸见识的姑娘。命运二字,在人不在天。”   扶意笑了,祝镕一见笑颜,竟是心头一颤,慌张地收回目光,抬手示意:“走吧,老太太还等着。”   扶意却是敞开心扉:“我就知道,如今的你,依然还是在江上遇见的你。”   祝镕听得手心冒汗,笑道:“是……吗?看来,我让你误会了不少事。”   扶意一面走,一面说道:“但大小姐的事,我并不赞同你,如今王妃娘娘亲自来要人,还望你和大夫人多小心,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能敷衍过去。”   祝镕一时沉下脸色,严肃地说:“家姐一事,还望你不要插手,说难听些,别多管闲事。”   扶意心里大起大落,怔怔地看着祝镕:“为什么?”   祝镕道:“反过来说,你不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你不是这家里的人。”   扶意恼了,她分明解释过,身为纪州人的责任与情怀,愤而白了祝镕一眼,大步往前追到香橼和翠珠的身边。   祝镕无奈地一叹,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内院膳厅里,老夫人一见两个孩子,就觉得气场不对,扶意独自进里屋去了,孙子在边上坐下大口吃饭,也不说什么。   老太太满腹好奇:“你们一路来的?”   芮嬷嬷在一旁笑道:“这还用说,咱们家能有多大?”   祝镕喝着汤,只简单的应了一声。   老太太朝芮嬷嬷使眼色,让她去陪扶意,这边轻声问孙子:“你们吵架了?为了什么,意儿那样好的脾气,怎么吵起来的?”   “您说什么呢?”祝镕一脸尴尬。   “我这不是不知道,正问你呢。”老夫人笑眯眯地说,“我就老觉得,你们俩说话不一般。”   ------------ 第62章 世家贵族   芮嬷嬷尚未离去,转回身嗔道:“老太太,您怎么嘱咐奴婢来着?这会子,您就问得?”   老太太心虚,只管装听不明白,打发她:“赶紧去瞧瞧意儿,别叫她干等着。”   最高兴莫过于芮嬷嬷,心里便知道老太太也看中人家孩子,而她早前就曾冲祝镕一顿笑,合着这会儿的情形,祝镕也终于明白那日嬷嬷冲她笑是何意。   他扒拉几口饭,故意塞得满嘴不好张口,可祖母并未罢休,眼眉弯弯地望着他,一脸的期待。   祝镕不得不咽下口中的食物,嗔怪原是祖母把韵之教得这般,祖孙俩淘气起来,笑容都是一样的。   “小东西,你才多大,来说你老祖母淘气?”老太太嗔道,“没个正行。”   祝镕却说:“您逗我也罢了,千万别去吓唬人家姑娘,再者说,家里人多口杂,传出去一两句,就够她喝一壶的,好好的名声叫我们糟践了。”   老太太见孙子明白自己的意思,故意道:“都在说,我是给你二哥哥相看媳妇呢,我瞧你婶婶也喜欢得紧,不似你们大夫人,横竖容不下。”   再次听说给二哥相看媳妇,祝镕心里莫名不自在,但想起方才到兴华堂,听见养母对父亲说的话,一时正经起来,道:“母亲有心结,并不是针对扶意,您另从纪州寻别人来,她一样坐立不安。”   话回到这事儿上,老太太轻叹:“纪州王府的态度你也看见了,王妃娘娘没有明说要接涵儿回去,可字字句句不离儿媳妇。家里家外都知道,多年来她书信不断,每逢佳节必定送来礼物,今日更是每句话都在提醒我们,人家可从来没丢下过儿媳妇,只是怜惜孩子,才允许她回娘家亲人身边。”   祝镕道:“在您看来,王妃是否已经知道大姐痴病得厉害。”   老太太说:“早晚要知道,瞒不住。可送回来的时候,是好好的人儿,如今变成这样,王妃但凡御前告一状,她是忠烈遗孀,是亲弟妹,还是老相爷的长女,皇帝不会不管。涵儿虽说是我祝家的女儿,可嫁出去了,那也是皇家的儿媳妇,是王府的人。”   祝镕放下碗筷,问祖母:“上回我说的事,您想过了吗?”   老太太眉头紧蹙:“涵儿的痴病,可以说相思成疾,难不成家里人害她不成?可你姐姐若当真曾怀有王府子嗣,那你母亲的罪过就大了,也不怪她如此慌张。”   祝镕沉思片刻,道:“真有此事,也能说是大姐不小心,王妃也不能强行说是我们家的责任,如此母亲的罪过能减轻一些。“   老太太苦笑:“不论是谁的罪过,都是我们家没保护好王府的子嗣,那不仅仅是一个孩子,那可是王府唯一的香火。这件事闹大了,皇帝不追究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一旦追究,那也是皇帝厌烦了祝家,三百年的家业,算是到头了。”   祝镕神情凝重,双手在桌下默默握了拳头。   老夫人一改方才眉开眼笑的欢喜,无奈地说:“你母亲前瞻后顾的,五年前一步错,要得之后步步错,她就这一个亲身骨肉,如今落得这下场,不等天家王府来追究责罚,她已经一辈子都不得安生了。但我不愿这家里,因她一人而罹罪遭难,镕儿,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周全。”   祝镕颔首:“父亲常常将伴君如伴虎挂在嘴边,皇上若有一日看不惯祝家,任何事都能摧毁一切,您上了年纪,未必见得到那一天,可我怕,我们家当真衰败崩裂后,大姐即便被王府接回去,她痴痴颠颠还能被善待吗?事已至此,且不论当初谁的罪过,就看往后将来,纵然王妃和郡主怜惜,只怕下人也不怜惜,可那时候,大姐已经连娘家都没了。”   老太太说:“我看闵王妃的气度涵养,是能商量的人,她也未必想要害了我们家,今日第一次见,说什么都太急,过些日子再想法子,还是主动相告的好。”   说着话,低头见饭菜的热气渐渐散了,忙道:“赶紧吃吧,都凉了,你吃着,我和扶意说几句话,不然韵之就该回来了。”   祝镕问:“有什么话要避开韵儿?”   老太太道:“不过是几句解释和安抚,希望她能看在我的份上,凡事有所顾忌,你妹妹在,毛毛躁躁,总说不到点上。”   祝镕拿起碗筷,想了想又道:“方才那些话,您也对言表妹说吧,她是通透明事理的人,分得清轻重。”   老太太终于有了几分笑容,故意道:“我若懒得说,你替我说去?”   祝镕不自禁念:“算了,又要不欢而散。”   一语出,他心头一紧,猛地看向祖母,老人家笑得意味深深,留下孙儿独自用饭,转身往里屋去了。   扶意今晚来,就是要和姑祖母好好谈谈,来明白自己之后在这家里的分寸,而老太太将与孙子的一番话,除了涵之可能有过身孕之外,同样告诉给了她,她才深深明白,大家族生存的不易。   这些高门贵府,生存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与手掌之中,风光荣耀的背后,是每一日如履薄冰的彷徨不安。   新贵尚且不知山高海深,只顾意气风发张扬豪迈,反是这与国土同岁的世家贵族,才最明白生存的不易,他们每一代人,都不愿家业毁在自己的手里。   老太太开诚布公地对扶意说:“我总想着这家里一些旧做派能被打破,可我也常常问自己,我能面对儿孙们将来流离失所,我能安心看着一家子散了,上百口下人被拉去买卖,旁系子弟从此无了仰仗,我的小孙女们去了婆家被欺负,甚至遭凌辱吗?”   扶意听得浑身紧绷,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家。   老太太说:“我不能,孩子,你一个外人,我原不该对你说这些话,可真真就是外人才说得。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自然我眼里一直将你当孙女般看待,从没把你当外人。”   扶意道:“偶尔与二夫人喝茶闲话,二伯母也仿佛满肚子的话无处可诉,总拉着我说上好半天,想来二夫人为了家为了她的儿女,也是诸多无奈和忍让。”   老太太颔首:“这家里都不容易。”   扶意欠身道:“如此,是我僭越了,自以为是的是非正义,还影响了韵之。姑祖母,我错了。”   老太太挽过扶意的手,笑道:“若能影响韵之,才是我请你来的真正目的,我们涵儿如此,我心已碎,可底下几个小丫头还小,我希望韵之能给妹妹们做个榜样,而你就是我给韵之的希望。”   “姑祖母太抬举我。”扶意道,“我不过是多念了几本书。”   老夫人满眼爱意:“我原也以为你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如今可不这么想了。”   话音落,外头响起韵之的动静,在和她的三哥哥嘻嘻哈哈,老太太欢喜地说:“自从你教她如何与她母亲相处,如今母女俩不吵了,每次从东苑回来也不哭丧着脸,你瞧瞧多好。”   说着话,韵之已经跑进来,老大不满地说:“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偏排开我。”   老太太嗔道:“没规矩,我在听扶意告状,说你的不是,在书房里走神不听讲,还闹得妹妹不得安生。你可仔细了,再不好好念书,我先打你一顿,再把你丢回东苑去。”   韵之才不怕,往祖母身边一坐,黏在奶奶的身上撒娇,眯眼打量扶意,伸出手指头问:“你敢说我坏话?”   被老太太打开了手,对扶意笑道:“回去吧孩子,让芮嬷嬷给你拿盏八宝琉璃灯点着,路上小心。”   扶意躬身谢过,退出内室,经过膳厅,刚好祝镕吃罢了饭也要离去。   韵之跟到门前,见哥哥要去请安告退,就说:“扶意你慢些走,跟我哥一道走吧。”   扶意一愣,担心韵之说出什么“荒唐”话来,但人家只是笑道:“下人多几个,好把路照得亮些,今晚没月亮,外头黑压压的。”   果然大姑娘心思简单,原是扶意自己先乱了心神,因此不得坦然。   她道:“我先走了,别叫清秋阁的人等我,耽误她们睡觉。”   韵之没拦着,扶意接过芮嬷嬷送来的琉璃灯,带着香橼翠珠就离去。   可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翠珠说道:“姑娘,我们三公子也出来了,身边怎么没个人伺候照着路。”她请扶意等一等,便提了灯笼迎过去,将人一路带来。   扶意手里提着琉璃灯,周身五光十色、华彩斑斓,只听祝镕笑道:“这原也不是照路用的,怪沉的,我替你提着?”   “不……”扶意不及推辞,祝镕已亲手接过,两人的指尖有轻轻触碰,那一刹那,彼此都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祝镕温和地说:“走吧,我送你回清秋阁,这灯挂在屋子里好看。”   扶意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走在香橼身边。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清秋阁,祝镕将琉璃灯交给了翠珠,见翠珠进门去,只有香橼在扶意身边,便道:“过几日,我派人送件东西来,原本早该给你了。”   扶意抬起眼眸,她猜想是那枚丢失的耳坠。   祝镕说:“但若……你不急着要,我暂且……”   扶意不等他说完,便应:“请留着吧。”说罢便欠身告辞,带着香橼匆匆走了。   ------------ 第63章 我能给她什么?   香橼一脸茫然地跟着小姐回到房中,扶意亲手关的门,在镜台前缓缓坐下,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她在镜中的模样。   好奇的小丫头凑到边上问:“三公子说要给您送什么?”   扶意随口道:“我渴了,给我倒茶来。”   香橼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思忖着方才的事,打量着小姐此刻的神情,忽地一个激灵,热血沸腾,跑回来压着声儿问:“三公子要给您送定情信物吗?”   扶意的眼珠子几乎要惊得掉出来,起身按住香橼让她坐下,捂着她的嘴,急道:“看了几出戏,就满口胡言,你再敢说!”   香橼比小姐还紧张,伸头向窗外门外看,待扶意放下了手,她怯怯地担心着:“小姐,您的脸比胭脂还要红,您要发烧了吗?”   扶意捧着双颊,背对过去,她的脸比冬日的手炉还滚烫,反衬的一双手冷如寒冰,这样激烈的情绪下,真怕要病一场,努力缓缓呼吸,想要平静下来。   “小姐……”   “香儿。”扶意放下手,转回身道,“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有的只是我非分之念,看多了书听多了戏文,见到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就胡思乱想,枉费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书。”   香橼看见小姐眼角的泪光,一时心疼:“到底怎么了?”   扶意拉着香橼的手说:“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人说,但从今往后我们都不再提,过完这一年,我们原样回家去。”   这满腹患得患失的情绪,显然也影响了香橼,但之后翠珠来敲门送热水伺候姑娘洗漱,她便也收敛了面上的神情。   一顿忙碌后,清秋阁熄灯入寝,当屋子里的蜡烛一盏一盏被吹灭,那挂在窗下的琉璃灯就越发明亮。   风一吹,灯轻摇,斑斓五彩的光芒满屋子闪烁,迷离绚烂如梦境般。   扶意怔怔地看着,吩咐香橼:“吹灭了明早收起来,这灯太刺眼。”   香橼站在灯前,在华彩缤纷里,想起到这家里后,小姐和三公子的每一回相遇,他们总是不欢而散,小姐总会不高兴生气,而后独自呆上半天。   如此不怪她看不出来情意绵绵,也看不出小姐动了芳心,可一旦知了原委,又觉得那寸寸都是暧昧。   小丫头笑起来,匆忙吹灭了蜡烛,回身跪在床边脚踏上。   “做什么,要跟我睡?”扶意问。   “小姐,我想明白了。”香橼却贼兮兮地说,“那日我说老太太要把您相给二公子,您气成那样,错不在我说这些闲话,错在我说的是二公子,不是三公子呀。”   扶意一颗心乱跳,气急了扬手要打,香橼已经跑去她的小床上,钻进被子里,笑得花枝乱颤。   “香儿!”扶意又羞又恼,唤了一声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姐……”香橼才伸出脑袋,轻声问,“您真生气了,我再也不说了好不好。”   夜色里,一把失落的声音道:“再别说了……”   这晚,扶意辗转难眠,祝镕亦是无法入睡,半夜起来将那收在匣子里的耳坠看了又看,反复念着扶意那句“请留着吧。”   一夜匆匆而过,后来迷迷瞪瞪几个时辰,也够正值青壮的人养足精神,早早更衣要出门当差,临出门,祝镕又转回来,将那小匣子收在怀里。   进宫交班,这个时辰大殿上朝,他带着侍卫巡视每一位文武官员,但见闵延仕随他的祖父和父亲而来,朱衣官袍之下,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闵延仕刚好也见到祝镕,待祖父与父亲入殿后,立在阶下向祝镕作揖,祝镕一手持剑,大大方方回礼,彼此便别过,待大臣们都入殿后,祝镕也带着侍卫离开了。   他巡防至西门下,见慕开疆坐在背阴的角落里,算了算他的当班,走上前道:“大清早就没精神,昨夜喝得烂醉不成?”   “呵……我倒是想喝酒。”开疆眼神如死鱼般,行动僵硬缓慢,扶着墙从阴地里缓缓走出来,明媚阳光之下,露出一双乌青的双眼,凄惨地说,“那小丫头,昨晚逛了一夜的京城,她简直疯了。我要上奏皇上,恢复宵禁,我看她再出门……”   祝镕失笑,立时明白怎么回事,左右看了眼,方道:“别挂在嘴边,这话你当真敢对皇上说。”   开疆抓着祝镕的胳膊,几乎要哭出来:“我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她才作弄我?”   祝镕道:“才两天,你好歹撑上十天再向皇上请辞。”   开疆就差抱着祝镕的腿,苦苦哀求:“我跟你换,你手头所有的事,都我来做,我一定给你干得漂漂亮亮,就这事儿我跟你换。”   祝镕道:“人家郡主美若天仙,我们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这般品格的,你没听宫里有人说,安国郡主像极了画像上太祖秋皇后的容貌,你这可是美差。”   “鬼才知道秋皇后长什么样,不过是恭维的话,再说她就是天仙下凡,也不和我相干。”开疆道,“皇上为什么要我去监视她,他觉得我看起来很有能耐吗?”   “莫要言语放肆,老实当差。”祝镕道,“仔细慕大人又打你。”   “你不说我忘了,我回去讨一顿打,让老爷子打断我的腿。”开疆昨夜仿佛被折磨疯了,胡话连篇,带着侍卫朝反方向走,被手下急急忙忙捉回去,一路带着铠甲刀剑磬磬锵锵,还发出一声低吼,真真被逼急了。   祝镕又好气又好笑,然而笑过之后,不禁沉下了脸色。   那日,他连夜奔波出城,查探纪州王府来京的行踪,却也查不出来,是谁将京城里的消息送到纪州。   王妃母女能那么快就赶来,只怕皇后病倒没多久,千里之外的纪州就已出发动身,母女二人此番上京绝不是为了皇后侍疾,必然另有目的。   祝镕眼中一片冰寒,他当差不过两年,但为皇帝办事,已有四年光景。   扶意说五年来纪州人不曾放弃寻找王爷父子,相信他们尚在人间。事实上,过去的四年里,祝镕也无时无刻不在为皇帝寻找那对父子的下落,只不过他要找的,是尸首。   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向王妃交代长姐一事,养母已经自乱阵脚,这件事迟早要闹得满城皆知。   祝镕心疼大姐要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世上又能有几个人来真正可怜心疼她,他们巴不得看世家贵族的笑话,巴不得高门大宅落魄潦倒。   整理心绪,带着侍卫往别处去巡防,心中坚定,他在一日,便要为祖母和父亲守护这家宅门庭。   这日午后,祝镕换岗,卸甲时问起开疆何在,同僚说他身体支撑不住,已是早退回府。   祝镕策马往尚书府来,进了宅门,跟开疆的小厮却说公子不曾回来,他便知开疆又去跟踪安国郡主,径自转到他书房里,喝茶静静等。   一个时辰后,疲倦至极的人,扶着门进来,见到他弱弱一声:“来了。”   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四仰八叉躺在窗下暖炕上,虚弱地哼了一声:“我的骨头,要散了……”   祝镕深知,开疆虽满腹牢骚,但尽忠职守,他借口早退,必然是因得到动静,又亲自上阵去跟踪郡主。   “有事吗?”开疆侧过脑袋,“我困死了。”   “原本有件事,要和你商量。”祝镕道,“你这样子,罢了,往后再说。”   “说吧,我还死不了,就是不服气,我不信我能被那小丫头弄死。”开疆愤愤不已,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自行倒茶猛灌一碗,抹了嘴说:“什么事?”   祝镕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匣子,开疆信手打开,见是一枚耳坠,不解地问:“谁的东西?”   “我家那位女先生,言姑娘的耳坠。”祝镕道。   “嗯……”开疆不以为然,但心下一转,猛地瞪大眼睛,一脸笑意,“小子,你怎么了?”   祝镕恼道:“和你正经商量事。”   开疆却立刻有了精神:“老实交代,你拿人姑娘的耳坠做什么?”   祝镕便缓缓说了与扶意的一番经历,说到家中事,说到他们屡屡发生争执,又说起昨夜,他有意归还此物,可人家却叫他留下。   “傻子傻子!”开疆上蹿下跳,急得什么似的,“你非要人家姑娘亲口对你表白什么,你这个蠢东西,剃头当和尚去吧。”   祝镕恼道:“跟你商量,好好说话。”   开疆一屁股坐下来,满脸喜色:“傻子,你拿着人家东西,就总要有归还之日,那一日不来,你和人姑娘都断不了关系,你以为人家为什么叫你留下,留下的可不是一枚不值钱的耳坠,是个念想。你若懂便懂,若不能懂,也不过如此,言姑娘也不会上赶着来纠缠你。”   祝镕谨慎收起匣子,默声不语。   开疆问道:“你到底怎么想?”   祝镕手心有汗,少见的仓促:“回想起来,我这辈子第一次和陌生女子搭讪,本以为萍水相逢,自此相忘江湖,谁知一回家,她就在眼前,可我……能给她什么?”   ------------ 第64章 宅门家事   开疆啧啧:“你们祝家三百年家业,你还来问我能给人家姑娘什么?”   祝镕眸光暗了几分:“那也不是我的。”   “祝公爷若不能把家业传给你,他必然死不瞑目。”开疆说话毫无顾忌,“怎么让你认祖归宗,那是公爷和老太太的事,你家大夫人心里也是有本账的,她不喜欢你,可她没儿子,难道将来叫二房三房夺了爵,她落得被送回娘家的下场?而那时候杨家什么光景,谁当太子谁做皇帝都……”   “越说越放肆。”祝镕喝止了开疆,“还不住嘴。”   开疆却道:“我说真的,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你也别谦虚非要把一切让给平珒,就那孩子的身子骨,你让给他只会拖垮他,不如你来撑着大天,叫他好乘凉。”   这几句话,倒是中肯,弟弟身体孱弱,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难说,祝镕有心为他遮风挡雨,只是家业爵位,要让他这个“养子”来继承,可没那么容易。   “我就问你。”开疆问道,“你想不想继承爵位?”   祝镕苦笑:“实话说,我并没有认真想过,平日也不过是敷衍父亲和老太太。”   开疆道:“那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地想,别忘了再仔细想想,你能给人家姑娘什么。我的三公子,你两榜出身,状元及第,校场里一人单挑群雄,你还不能许人家一个将来?”   他又四仰八叉地躺下,长叹一声:“像我就好,轮不到我烦恼,我们家没什么爵位要继承,也没有三百年的家产,等我爹娘两脚一蹬,这家也就该散了。”   话音落,外头婢女传话,道是夫人听说祝家三公子来了,要留晚饭。   开疆闻言冲他苦笑:“我娘一定游说你,叫你劝我赶紧娶亲成家。”他冲外头嚷嚷一声,“就来,我们商量要紧事。”   转身戳了戳祝镕的心口:“早早给人姑娘一个答复,人家可把念想留你这儿了。”   此刻祝宅里,扶意给妹妹们默了书,做了联句,老太太那儿送来点心瓜果,见屋外还有几分春日,便围在太阳底下。   姑娘们说起昨日王妃母女登门的事,三妹妹赞叹:“纪州水土真真养人,昨日来的郡主,可真好看,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若说言姐姐是芙蓉,那郡主就是牡丹。”   韵之笑着问妹妹:“我是什么?”   三姑娘满脸坏笑,指了墙头说:“那藤上爬的喇叭花儿啊。”   “臭丫头!”韵之跳起来捉了妹妹要打,三姑娘娇声求饶,闹作一团。   扶意嗔道:“静静坐会儿吧,就五妹妹最乖。”   只见慧之依偎在扶意身边,软软地说:“二姐姐爱欺负人,三姐姐嘴上也不饶人,就我和四姐姐好。”   四小姐道:“可不是五妹妹好吗,年纪最小最懂事,就昨日那情形,吓得我不敢说话,还是慧儿能劝住三婶婶。”   底下三个妹妹,不过十二三岁,差不了多少,可当姐姐的知道疼人,做妹妹的眼里有敬重,这一家子的姑娘,才真正是莲花托生,凭大人们明着暗着阋墙争斗,也与她们不相干。   大一些的韵之,自从大姐姐嫁人后,便当起了家中长女,处处爱护妹妹,此刻亦不忘叮嘱三姑娘、四姑娘:“慧儿能劝婶婶,她是亲闺女什么做不得,不是姐姐要挑唆你们和大伯母,但你们心里要明白轻重,往后不相干的事不必费心,你们是金娇玉贵的小姐,只管在家享福玩乐,这天便是塌了,也轮不到你们来撑。”   扶意递茶给她:“别吓着她们。”   三姑娘却道:“言姐姐,我们不怕,这些话从小就懂了。”   扶意很是怜惜,想自家虽是小门户,倒也清净简单,除了一个老祖母作耗,再无旁的烦恼,可怜这些深宅大院里花儿似的姑娘,也有常人无法想象的难处。   说着话,只见院门前站了瘦弱的男孩,跟着他的乳母丫鬟们,小心搀扶主子跨过门槛,三姑娘先过去了,牵了弟弟的手来:“中午奶奶发话,要他歇了午觉出来逛逛,言姐姐,能不能带上平珒一道玩耍。”   小公子十分孱弱,白面白唇,瘦如枯槁,似风一吹要倒,扶意起身道:“不如进屋去坐,这里风大。”   平珒弱声道:“言姐姐坐,我看看就回去。”   韵之叹气,问几位奶娘婆子:“大夫怎么说?”   奶娘应道:“这几日大安了,只是根基弱,这乍暖还寒的,不敢叫公子出门,怕吹了风。”   且说为了四公子私下带弟弟出门骑马,要得平珒高烧一场,他的生母柳姨娘闹到西苑,结果反被三夫人嘲风平珒羸弱,不像祝家的子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但那都是扶意来之前的事儿,据说后来三夫人领着儿子到兴华堂请大夫人发落,结果四公子没事儿,闹事的柳姨娘被罚跪祠堂。   扶意听韵之提起过,大房两位姨娘,平日里也不怎么来事儿,偏偏时常和三夫人过不去,有几回还顶撞过她母亲。   不过她们东苑也有一位姨娘,韵之的母亲不便拉下脸和妾室争辩,出了事,常常把姨娘推出来。   这会儿平珒就要回去了,不过是进门看了眼的光景,跟他的下人都十分胆小谨慎,扶意不便多嘴,可怎么就觉得,这孩子是被捂坏了。   三姑娘和平珒是一母所生,她健康活泼、明丽开朗,同胞的弟弟,却自小病魔缠身。   眼看弟弟被簇拥着离去,她小小年纪也学会了叹息:“若是把平珒放在姨娘身边养,兴许能好些,这些个婆子,只管捂着,不好好喂饭光喂他吃药。”   扶意和韵之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不久后姑娘们散了,姐妹俩一路往内院走,韵之随手折了柳条在手里把玩,说起家里的事,气愤时将柳条抽得呼呼作响:“倘若我三哥是大夫人亲生的,这家里的事儿可就简单多了,大伯母也不会那么坏。”   扶意要她小点声,韵之冷冷道:“大家都不说破罢了,大伯就平珒这一个亲儿子,养成这模样,是谁的责任?这么一想,我三哥哥当真不容易,他要帮着大伯母做那些事,也是身不由己。”   提起祝镕,扶意的心就乱了几分,可她不能总这样子,连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巧的是,刚到内院门外,就遇见前门传话来的,说是尚书夫人留饭,三公子要晚些归来。   韵之玩笑道:“慕夫人有日子没来家里了,下回她登门时,你可千万别露面啊。”   扶意不解:“为什么?”   韵之上下打量扶意,羡慕地说:“你这模样品格,慕夫人一见那还了得,你想不想做尚书府的少夫人呀?”   扶意呆了一瞬,才明白韵之在打趣她,瞪了眼转身进门,由着韵之追在后头赔不是也不理她。   之后和老太太一道用晚饭,提起兵部尚书府,老祖母笑道:“慕夫人为人和善,虽烦恼儿女婚事,可也不是那不正经的人,见了姑娘就往家里拉?”   韵之苦笑:“我二哥就好了,没人催没人急的,我爹娘那儿,挑不着好的就是不松口。”   老太太却道:“你小孩子能懂什么,只当你娘看着高门贵女挑花眼?你娘也是顾忌你大嫂嫂,她虽是相府千金,到底是庶出的女儿,你娘总要找个合适的人品好的,盼着将来妯娌和睦不是?”   韵之还头一回听说这话:“当真?”   老太太道:“所以说你们小,哪里懂大人的苦心。”   韵之放下筷子,说道:“那也是因为,我总见大嫂嫂叫母亲责罚,天天罚站罚跪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怪可怜的。”   老太太对两个孩子说:“将来你们去了婆家,少不得也有这些烦恼,你们大嫂嫂瞧着柔弱,心里也是有主意的孩子,你们该多学学才是。”   韵之摇头:“学什么,学她对我娘惟命是从,我娘大点声儿,我嫂嫂就哆嗦了。”   老太太笑孙女看不透:“你又不是你嫂嫂,你真知道她怎么想的?”   ------------ 第65章 不唱牡丹亭   听老祖母这般说,俩姑娘彼此看一眼,韵之重新拿起筷子道:“将来我的婆婆若敢这样欺负我,我是要跟她闹得天翻地覆的,我就从没见奶奶您刁难过谁,我娘怎么不跟您学好呢。”   老太太悠悠笑道:“你啊,还不如你的妹妹们明白。”   韵之不屑,吃着饭菜含糊地说:“我怎么不如,她们才是傻。”   但扶意懂老太太的意思,韵之这样帮着嫂嫂说话,只会挑得她母亲厌恶儿媳妇,反过来三姑娘四姑娘对各自的生母不理不睬,才叫得两位姨娘不在大夫人跟前受数落。   如此虽有悖人伦情理,只顾眼前安生,可韵之有韵之的好,妹妹也有她们的长处,扶意越来越喜欢这家的姑娘们,在女孩子里做姐姐,满足了她从小没有兄弟姊妹孤零零的遗憾。   而入府以来,更是跟着老太太学了不少大家族为人处世的道理,老人家言传身教,对她这个外人也毫不吝啬。   起初接到国公府的帖子,扶意满心只想着离家一年图个清静,转眼过去一个月,她经历了许多事,一面享受着荣华富贵,一面看遍了公侯世家的冷暖与不易。   不知自己将来,是怎样的前程,但有个人告诉她山有多高、海有多深,还告诉她,不要轻易放弃。   扶意缓缓喝下鲜美的鱼汤,暖意沁入周身,她的心不由得安宁下来,再没有因为想到祝镕而意乱纷纷,那样美好的念想与心思,何必让它变得纠结痛苦,原是她太傻了。   待老少三人吃得七八分饱,门外传话,二夫人和少夫人,带着小孙儿来请安。   两个粉团儿似的娃娃飞奔进来,缠着太祖母要抱抱。   韵之抱着她的大侄儿,老太太怀里是小重孙女,命丫鬟切了甜糯的香瓜,慢慢喂孩子吃。   姜氏笑道:“您今日用饭早,还想带着您孙媳妇来伺候呢,不想来晚了,您都吃罢了。”   少夫人上前抱过女儿,不敢叫老太太受累,温柔娴静地坐在一旁,扶意则为二夫人端茶,姜氏笑道:“姑娘越发像老太太的孙女,像这家的孩子了。”   老太太道:“原就是我娘家的孩子,难得你们也喜欢她。”   姜氏不吝言辞地将扶意狠狠夸了一番,说着说着,便道:“月底是您儿子的生辰,前两年他都在外当差,没顾得上贺一贺,去年二爷升了官,同僚之间催他摆酒好几回,他也忙不过来,何况还有几位恩师要酬谢。媳妇想着,今年在东苑给他张罗几桌酒席,请各府老爷女眷们来热闹一回,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老太太笑道:“有热闹的事,我自然高兴,只是要你辛苦张罗。”   姜氏忙道:“如今您孙媳妇也长进了,帮着我分担好些事,这些日子韵儿跟着扶意学了些待人接物的规矩道理,也有模有样了。”   老太太说:“你好福气,儿孙满堂,是该拿些体己来,请众人都乐呵乐呵。”   “不敢当。”姜氏谦恭地说,“都是母亲慈爱,这家里有您在,孩子们心里都有依靠。摆宴请客的事儿,自然是二爷和媳妇拿体己的银子,不使公中的,不敢给大嫂嫂添麻烦。”   老太太笑道:“你家二老爷在外当差两年,我也不曾好好照顾,我拿银子来,给你们搭台唱戏,热闹两天,其余酒水车马,你们自己打点吧。”   姜氏起身福了福:“母亲这番心意,二爷和孙子们知道了一定高兴,今日回来且晚,不敢叨扰您休息,明儿一早就来给您磕头。”   老太太说:“不忙,父子几个当差辛苦,我这里只盼他们好,他们倒不必惦记我,我还乐得自在清净。”   之后絮絮几句家常话,少夫人借口孩子们困了,便与婆婆一道辞别了老太太,扶意和韵之一起送到门前,姜氏邀请扶意同行,说是好为她照着路。   扶意不便推辞,别过韵之,跟着婆媳俩离了内院。   路上不过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很快就到清秋阁门外,扶意目送一行人继续往东苑去,直到走远了,才带了香橼进门。   她们进屋子没多久,廊下两个婆子就悄悄出去了,香橼厌恶地啐了口:“难不成小姐您吃喝拉撒她们都要去给大夫人禀告?大夫人什么意思嘛,当咱们是犯人不成?”   “你又来了,平日里好好的,脾气一急就乱说话。”扶意不以为然,“她们也没法子,不照着主子吩咐的,去哪里吃这口饭呢,你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反正大夫人往后再如何,我也不待见她。”香橼恨恨道,“还是公爵夫人呢,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关起来。”   “行了,少说两句。”扶意嗔道,“快替我想想,二老爷生辰,我该准备什么贺礼。”   香橼说:“咱们又没钱,何况这家里最不缺金银玉器,不如您写几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大字,还讨个吉利。”   扶意摇头,说:“那也太没诚意,好歹是韵之的父亲,我不能太敷衍。”   香橼笑道:“不如求老太太示下,咱们街上逛逛,去买几件玩意回来?”   “你啊。”扶意道,“是惦记街上好吃的吧。”   香橼说:“那也不如我们纪州的吃食……”   提起这话,扶意也思念家里,要紧是放心不下母亲,不知这一个多月,她有没有被祖母欺负。   今晚老太太说了几句婆媳之道,扶意心想,那是老太太眼里干净,自小出身世家贵族,长大嫁入国公府,一辈子只见过尊贵体面的人,哪里知道小门户里的嘴脸与歹毒。   她默默收拾自己的书本,香橼跪在床上铺被子,如往日一般,翠珠送来热水供姑娘洗漱,之后几人坐在一起说说笑话,待夜深了便要散了各自睡去。   今日亦如是,提起东苑要摆宴,翠珠几个很高兴,清明祭祖没跟着去庄子里热闹一番,都说好久没看过戏了。   “东苑张罗这些事,咱们就能看现成的戏。”翠珠欢喜地说,“姑娘您一定带我过去呀。”   扶意自然答应,正准备散了,门下的婆子送来纪州的信函,随口说:“三公子回府,刚好在门前接的信,顺路递进来了。”   香橼一下站起来,说道:“小姐已经换了衣裳,奴婢去跑一趟吧,总要谢谢三公子才好。”   这点小事,还真不至于,扶意当然知道香橼打的什么主意,可这小丫头胆子大了,不等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旁人一贯知道扶意礼仪周到,也没多想,为她吹了蜡烛熄灭灯火,这一天又结束了。   这边祝镕带着争鸣往西边小院走,听得身后脚步声,争鸣张望了几眼,禀告主子:“是言姑娘身边的香橼。”   祝镕立时停下脚步,待香橼走近,温和地问:“有事吗?”   香橼大大方方地说:“劳烦三公子为我家小姐递信,小姐特命奴婢来谢过公子。”   祝镕道:“不过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可香橼却问他:“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奴婢转达?”   祝镕眼里,机灵活泼的小丫头,满眼睛都是话语,仿佛她知道些事,可明明又不曾发生过什么。   这么跑来,是扶意的意思,还是香橼自己?   只怕自己言多必失,反伤了扶意的心,又或传出闲话,害了她的名声,祝镕便道:“没什么事,举手之劳,请你家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倒是争鸣客气地对香橼说:“姑娘仔细路上石头,早些回吧。”   香橼愣了愣,也不敢追着人家再问,白跑一趟,心里好生失落,撅着嘴回到清秋阁。   扶意见了也不理她,自顾躺在床头就着两盏烛火看书,香橼跑来说:“这么暗,可要看坏眼睛。”   扶意便放下书,翻身背对着,香橼收起书本,伏在床边轻声道:“您生气了?”   “没有的事,你大了,自然不用听我的。”   “小姐……”   “我当你知心的人,才说那些话,如今也没得后悔。”扶意冷冷地说,“你大了,我管不住你。”   香橼怕了,求饶道:“小姐,我再也不敢,我……”   扶意转过身,坐起来,低头含怒看着她。   香橼不敢抬头,放下书抓着扶意的手:“小姐,我再也不敢了。”   扶意轻叹:“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可我不是崔莺莺,你也不是小红娘,咱们更不唱《牡丹亭》,戏文里的这些女子,哪一个落得好下场?”   “是……”   “我的心事,我自有主张。”扶意道,“好香儿,你信我可好,自然我有心事,也不瞒着你。”   香橼猛点头:“小姐,我听话。”   扶意说:“送来是母亲的信,字字句句道平安,我反而很不安,方才心情原就不好,若是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夫人怎么会说不好的事。”香橼心疼地说,“白白叫您在这里担心。”   扶意拉着香橼起来,互相依偎着,她道:“真盼着自己能有一番作为,能叫我娘摆脱那老妖怪。”   ------------ 第66章 幼年回忆   香橼收起床上的书本,说道:“老爷和夫人的心思,是想您将来继承书院,奴婢说了您别不高兴,老爷也盼着或是将来能由姑爷来继承。”   扶意笑道:“哪有这样美的事,能叫我爹爹看上足以继承书院的人,那样的诗书才能,又岂是甘心在纪州当个教书先生的?”   香橼说:“是啊,所以咱们家老太太的算盘才精呢。”   扶意面色一沉,她和香橼都知道,祖母算计着,她那大孙子若无缘官场,守着几亩家产也不能有大出息,所以早早就提过,若是扶意的堂兄做不了官,就让他来继承书院,说什么将来也能有个人为扶意的爹娘捧灵服孝。   香橼出主意道:“既然这里老太太说您是娘家的孩子,既是亲戚,您说将来能不能请老太太出面,主持咱们书院的事。”   扶意颔首:“若将来真是走投无路,这一年在此攒下的人情,我必然要用一用,不能由着那老妖怪和大伯一家来糟践我爹娘的心血。”   香橼离了床榻,伺候扶意躺下,放下纱帘,最后吹灭蜡烛时,怯怯地说:“小姐,方才三公子,什么都没对我讲。”   扶意隔着纱帘,淡定地笑道:“对你说什么,才古怪,睡去吧。”   转天一早,春雨霏霏,姑娘们坐着软轿来上书房,就韵之自己打伞在雨里趟,满身湿漉漉的来,不由得叫扶意想起那日园中浑身湿透的大小姐,这就过去好几天了,府里竟不再有半句闲话。   大夫人沉不住气的时候有,可更多的时候,治家有方、手腕凌厉,扶意深知绝不能轻易得罪了她。   今日念《兰亭集序》,姑娘们听扶意讲那贤才名士在兰亭赋诗饮酒,好不快活,纷纷憧憬不已。   三姑娘说:“偏男儿要志在四方,哪里都能去得,我们连家门都不能出。言姐姐,你还千里迢迢从纪州来一趟,见过山山水水,我和妹妹们,最远只去过京郊的庄头。”   一旁的韵之,公然在课堂上吃槐花枣泥饼,懒懒地说:“你们胆子小,跟我一样,缠上三哥哥,哪里去不得?”   三妹妹说:“姐姐皮实,打也打不疼,我们可不要挨板子、跪祠堂。”   韵之白了她们一眼,转身见扶意瞪着她,于是收起点心匣子,拍了拍手说:“我给你们临一副王羲之的帖。”   说罢便命绯彤上前铺纸磨墨,韵之挽起袖子,湖笔在手中盈盈一握,纤细的手腕又稳又扎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扶意上前来看,很是惊讶,这一帖临得有四五分像,更贵在不是那呆板的模仿,融入了韵之自身的淘气潇洒。   韵之把笔递给扶意:“你写一个我看看。”   扶意摇头:“你就极好了。”   可是拗不过妹妹们起哄,她才缓缓坐下,待浓墨落纸,便是笔下生风,不及写完半篇,韵之已是大呼小叫:“打住打住,你真是的,一点不给我面子……”   三妹妹她们围着桌子,啧啧不已:“言姐姐,你平日里写字不是这样的,怎么临摹起来,难辨真假?”   扶意收了笔,笑道;“我爹爹教我写字,只求工整,不拘我随哪一位大家之风,但临帖是自小的功课,我也就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五妹妹嘴甜,捧着韵之的字说:“二姐姐这张赏我吧,我几时能写得像姐姐这样好,我娘做梦都要笑了。”   韵之这下高兴了,用手肘顶了顶扶意:“怎样,我也不赖吧。”   扶意诚心赞道:“岂是不赖,叫我爹爹看见,一定惊为天人。”   见她们都这样厉害,一时勾得小妹妹们也愿意静下心来习字,书房里终于静了下来。   韵之告诉扶意,外人都以为她被老太太宠坏了,其实祖母从小教她念书写字十分严厉,是后来跟着三哥哥念书,才有的偷懒。还小那会儿,被祖母手心板子打得厉害时,连筷子都拿不住。   “小时候奶奶那样严厉,我总想着回爹娘身边去。”韵之说,“现在全反了,爹娘不在乎我,拿我当筹码礼物去送人,只有奶奶,宁愿被人诟病宠坏孩子,也愿意由着我去拼一拼。”   扶意想起祝镕的话,他说绝不会让妹妹进宫做小,原本扶意有这个心愿,却无处能使力气,现在知道韵之的背后是最疼爱她的哥哥,她安心了。   但她也算答应了祝镕,不轻易对韵之提起,便只安抚了韵之几句,要她想开些。   此时东苑周妈妈来,她总是慈善亲和,哄得女孩子们高兴,捧着戏本子说:“月底二老爷生辰,老太太赏戏看,夫人说了,叫小姐们挑一挑,她好着人安排。”   扶意命香橼给周妈妈看茶,几个小姑娘围着她,问曲目里都是什么戏,韵之拉着扶意到一边,轻声道:“那天东苑热闹,别处就冷清,咱们趁机去找一找大姐姐在哪里,怎么样?”   “一会儿再说。”扶意生怕叫人听去,也不敢牵连三姑娘她们,于是先和大家一起挑了戏码,客气地送走周妈妈。   用午饭时,韵之命人在窗下摆了小桌,和扶意一道赏雨用膳,各色精致菜肴都用白玉小碟攒着,十七八碟铺满了一桌,绯彤再端上滚烫的翡翠鲍参粥,就和香橼她们都退下了。   扶意说:“二老爷生辰,你是亲闺女,怎好不在人前待客,和我跑去找大小姐呢?”   韵之将粥搅了又搅,嫌烫得很,满不在乎地说:“那天必定有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小姐少夫人们一并来,园子里花开正好,少不得去逛一逛。这逛起来,就没影了,她们是客不敢乱闯,把她们带到一处,我们偷偷溜走,谁又知道呢。”   扶意但觉不妥,可心里又十分想亲眼见见大小姐,至今她还会闭上眼睛就想起大小姐浑身湿透、瘦如枯槁的惨状。   “啊呀!”韵之忽然将银汤匙拍在桌上。   “烫着了?”扶意担心地问。   “闵家一定会来吧。”韵之满心的厌恶从眼眸里溢出来,恨恨道,“我嫂嫂那几个妹妹,都不是好东西。”   扶意还记得,彼时宫中元宵宴上,最风光得脸的正是宰相府几位千金。   她问道:“可你是故意装傻,让给她们,又何必在乎。”   扶意很不服气:“换做别人也罢了,就她们几个,不,就那个闵初霖,最不是好东西。”   “我不认得她,但你说她不好,我自然信你。”扶意唯有哄着韵之道,“但不论如何,到那天她们是客,太张扬跋扈,也很失礼不是?”   韵之厌恶地说:“我嫂嫂在家时,常常被她欺负,仗着自己是大夫人生的,乖张歹毒得很。在外面呢,就是大家闺秀、温文尔雅,谁见了都说好。和我们家往来的这些个门户里,就数她最讨人嫌,反正我是看不惯,她顶好别招惹我。”   扶意说的都是哄韵之的话,对于那位不相识的相府千金并不在意,她更担心去探望大小姐的计划是否周全,若是大小姐不小心在二老爷生辰宴上跑出来,那就如老太太说的,韵之最坏是挨顿打,而她就该被送走了。   “我们再商量商量?”扶意谨慎地说,“的确是个好机会,试试也好。”   “那是,我也不能胡来。”韵之终于喝上了粥,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你小时候去过王府,那见过娘娘和郡主喽?”   扶意说:“很小那会儿的事,我自己记忆模糊,娘娘和郡主必然也不认得我,只记得王妃娘娘雍容高贵、言语亲和,小郡主那会儿正淘气。”   韵之说:“七年前郡主没来我家迎亲,她从前虽来过京城,我也没什么机会见,这回是头一次碰面。”   扶意笑道:“三妹妹说是牡丹花?”   韵之也笑了,但摇头道:“怎么说呢……就好像她站在云端上和我说话,不见得孤傲清高,但我看着她,平日里世家贵女的骄傲都没了,她太耀眼。”   扶意回忆幼年光景,那时正值夏日,五六岁的小郡主拉着她去王府的池塘里抓鲤鱼,艳阳下水花飞溅,锦鲤斑斓,如今想来,只记得琅琅笑声了。   且说京城这春雨,难得丰沛,百姓们在屋檐下躲雨,少有出门,又逢晌午吃饭的时辰,大街上几乎不见人影。   但见一辆八宝云顶香车踏雨而过,巷子拐角,慕开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缓缓走入雨中。   身后跟了两个手下,上前道:“大人,我们跟不跟?”   开疆剑眉飞起,神情肃穆:“去吧,别惊动了她。”   他的手下怨道:“郡主怎么回事,成天在外面跑,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都跑遍了,她难道是在找什么人?”   开疆不语,命他们速速跟上,独自往回走时,心里却想,那小丫头该不是在丈量京城有多大吧,简直疯了似的,没日没夜地四处乱窜。   他回到禁军府,脱去雨具,遇上祝镕从宫里出来,两人今日轮上交班换岗,祝镕见他满脸疲惫,终究是心软:“我帮你盯两天,你歇一歇。”   开疆气得直跺脚:“那小丫头片子,她不累吗?”   ------------ 第67章 从此成了兄妹?   就在胜亲王府的车马浩浩荡荡入京那天,开疆一大早被皇帝叫去跟前,命他即日起暗中监视安国郡主的行踪,不论她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俱要详情上告。   开疆原以为,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件差事,谁知这小郡主见天往外跑,东看西逛并无要紧之事,可白日里也罢了,大晚上的她还出门。   “皇上若要叫你去办,也不会一开始就找上我。”开疆疲倦地说,“我会向皇上据实禀告,之后如何行事,再做定夺。她现下可是把京城逛遍了,我不信她今晚还出门。”   祝镕无奈:“需要我,随时来找,别累坏了身体。”   慕开疆展臂松松筋骨,大摇大摆往宫门走:“我还能叫个小姑娘降伏不成?”   兄弟二人别过,祝镕另有公务在身,便匆匆离去。   忙碌半天,辗转回家中,春雨已停,夜幕降临,石阶上倒影烛火,争鸣掌灯在一旁,时不时提醒公子:“您小心路滑。”   祝镕问道:“今日家中可有什么事?”   争鸣说:“张罗着二老爷的生辰,老太太拿体己赏戏看,东苑那边过几日要搭戏台子了。”   祝镕应了一声,对此毫无兴致,待行至清秋阁门外,才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抬眸凝望。   他连日里早出晚归,偶尔不当班,也必定有别的事要办。   可即便在家,扶意深居清秋阁,除了去内院陪伴祖母,几乎不出门,起先还听说逛逛园子,如今有了大姐的事,她必定连园子也不去了。   他们便是难得才有机会能说上话,而眼下,祝镕再不能像在家初见时那样,毫无顾忌地闯入清秋阁。   “公子。”争鸣轻声提醒。   “去看看老太太。”祝镕言罢,便转道往祖母内院去。   争鸣跟上来劝:“这个时辰,老太太都歇下了吧。”   祝镕没理他,径直往前走,眼瞧着远处一团火光缓缓靠近,便拿过争鸣的灯笼说,“你先回去。”   他大步走来,满心以为是扶意从祖母屋里归来,谁知走近了些,竟是众人簇拥着父亲,那头也有人来张望,禀告着:“老爷,是三公子。”   祝承乾见是儿子,脸上立时有了笑容,两处遇上了,他道:“老太太已经歇下,你别去了,回吧。”   祝镕下意识地问:“都歇下了?”   “歇了,韵儿也歇了。”祝承乾带着儿子缓缓前行,说道,“你那城东的堂兄要娶亲,我和你奶奶商量,赏多少银子,这两年粮米价钱飞涨,按照过去的规矩赏也太寒酸,可若不照旧规矩,前两年有喜丧的人家,又该说宗家不公允。”   祝镕不敢在父亲跟前露出心思,仔细听了这些话,问道:“这些事,一贯是母亲打点,怎么父亲操心起来?”   祝承乾左右看了眼,轻声道:“这不为了你大姐的事,她心力交瘁,专心准备应付王府的发难,不敢掉以轻心。家里琐事,我能管的就帮一帮。”   祝镕说:“不如交给两位婶婶来打理。”   祝承乾嗔笑:“你是跟我装傻呢,还是真傻。”   祝镕无奈地一笑:“儿子糊涂了。”   但又听父亲长长一叹:“实则你所言不错,这样下去终究不是法子,她难道一辈子拽在手里,到闭眼的那一刻?你和你娘的事,我的确对不起她,可老太太也给足了她体面,柳氏和楚氏也是她张罗纳进门的,到头来又不待见她们的孩子。她年岁也渐渐大了,精力还能和年轻时比?”   父亲和养母之间的事,祝镕从不插嘴,养母行事虽私心深重,可她几十年料理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阖府上下,大小事务无一不妥帖,三婶婶那样难缠,也只能喊几句不公平,再挑不出不是来。   祝承乾又叹:“你那大嫂嫂是个可靠孩子,细致谨慎,照我说,不如分她一些事来打理,毕竟是长孙媳妇,就算不是自己膝下,好歹也体面。”   祝镕道:“这些话,您该对母亲说。”   祝承乾却是苦笑:“我和她说不上,她眼下魔怔了,就怕涵之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父亲……”   “什么?”   祝镕眉头紧蹙,他认为父亲应该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的事,譬如大姐是否曾经有过身孕。   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以他对父亲的了解,不能告诉他的事,问了也毫无意义,只会在父子之间徒增烦恼,便是改了口:“二叔生辰那日,我有公务,只怕失礼。”   祝承乾道:“不碍事,你叔叔要紧是招待他的同僚和恩师。”   提起恩师,他们刚好走到清秋阁门外,祝承乾说:“扶意这孩子,真是了不起,如今几个姑娘都老老实实跟她念书写字,我方才在你奶奶那儿见了映之和敏之的习字,长进不少。”   祝镕只附和着,不敢多说什么,怕叫父亲看出他的心思。   可祝承乾饶有兴致地提起:“老太太很喜欢这孩子,我估摸着,若能把扶意长久留在家里,她会更高兴。可留作媳妇,你二叔和婶婶看不上小门户的女儿,你三婶也一样,如此行不通,我想不如将她认作干女儿,往后就养在家里,将来婚配在京城,也能时常回来探望你奶奶。”   “认作……干女儿?”祝镕的笑容好生僵硬,他们这就要成了兄妹吗?   “说的玩笑话。”祝承乾却又笑起来,“你娘恨不得生吞了纪州,扶意千万般好,偏偏是纪州来的孩子,罢了罢了。”   他一面说着,负手向前走去,祝镕舒了口气,赶紧跟上。   待回到自己的住处,祝镕又找出那枚耳坠看了半日,方才父亲说起扶意的婚嫁,二哥不行四弟也不行,却偏偏直接将他绕开,还说要收做义女。   显然,父亲期待他继承爵位和家业,将来就需要一位能够胜任当家主母的妻子,在父亲看来,不仅仅是才干品行,出身也极为重要。   祖母曾对他说过,父亲和养母之间有多少情意,她无法探究,可她一直都很明白,他们的结合,是两大家族势力的结合,为了祝家的世代繁荣,为了皇后和太子,兴华堂里,处处充斥着利益。   眼下,祝镕还无法预见自己的将来,才会对开疆说那番话,可方才父亲的一句义女,就让他的心猛地震荡。   那些不明白的事,他算是都想明白了。   此刻清秋阁里,尚未熄灯,扶意正在书房,准备给二老爷的寿礼。   她无心巴结东苑,但二老爷是韵之的父亲,总要看在韵之的份上,多尽些心意。   翠珠送茶来,帮着多点几盏蜡烛,听香橼念叨:“到底是国公府,用不尽的蜡烛灯油,我们书院里可没有这样宽裕,那些念书的公子们,冬日映雪、夏夜囊萤,就差凿壁借光了,很不容易。”   翠珠听不懂这些话,很羡慕香橼念过书,扶意笑问:“你要不要学认字?”   “不敢学,我爹娘说,识字念书容易刁钻,不好养活,往后也没人家要我。”翠珠说着,又觉失言,慌忙道,“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扶意自然不会误会,只觉惋惜无奈,低头继续准备献寿图。   翠珠又说:“听说方才大老爷和三公子从门前过,站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不知父子俩念叨什么呢。”   香橼张嘴想问,记起小姐的告诫,赶紧收住了不言语。   翠珠说:“姑娘,我再多嘴一句,您别动气。”   扶意放下笔:“说吧,不碍事。”   翠珠轻声道:“这几日家里好些事,大夫人都不闻不问,竟是大老爷出面打理,知道的都明白,大夫人是为了大小姐的事烦心。姑娘,您千万别再和大小姐有什么牵扯,大夫人发起威来,这家里没人拦得住。”   扶意从容含笑:“多谢你,我不出清秋阁便是。”   ------------ 第68章 大姐的住处   翠珠这番话,一是为扶意着想,二则她自己也不愿惹祸上身。   扶意体谅她们的难处,只是心下以为,大夫人手腕再如何了得,总有兜不住的那天,又何必如此固执。   夜色渐深,清秋阁熄了灯,大宅各处俱已歇下,家门外大街上,难觅人影。   一片宁静中,胜亲王府门前停下一驾马车,从车上跳下矫健纤瘦的身影,马车被小厮缓缓拉走,站在门前的姑娘转身将四周望了一眼。   只是,她在明处,开疆在暗处,夜幕掩护,郡主看不见他。   府里走出来几个婆子丫环,簇拥着她们的郡主进门去,王府大门轰隆隆合上,能听见里头落锁的动静。   开疆长舒一口气,往回家的路走,这小郡主今日终于不再半夜跑出去疯玩,他能回去睡个踏实觉。   但是,从刚开始,开疆就意识到,王妃和郡主似乎已经察觉她们被跟踪,兴许是与生俱来的警惕,又或许是对皇帝的不信任,同样的,皇帝对她们也十分不信任,母女二人突然上京,必定有所图。   他疲倦至极地回到家中,一时懒得洗漱,就要往床上倒,扬手拉开床帏,猛地见一个女子端坐其中,吓得他往后退开几步。   再定睛细看,就是平日里在他跟前端茶递水的丫头,此刻只穿着一抹肚兜,身下一袭不蔽体的纱裙,几乎和赤身luo体没有区别。   “你、你……”开疆气恼极了,正要喊叫出去找人来带她走,心下一想,嚷嚷得天下皆知,他岂不是要为了这丫鬟的清白,将她收入房中?   “公子,您回来了。”床上的姑娘含羞带娇,想来就算是母亲授意,她也是心甘情愿。   “这屋子让给你,爱睡多久睡多久。”开疆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隔天清早,祝镕到衙门不久,就听说慕开疆昨天半夜回来这里,在里头用凳子搭了床,此刻还呼呼大睡。   进门看了眼,脱下自己的风衣给这小子盖上,又出来叫下正要回府的争鸣,吩咐他去准备些东西送来,打点好一切,才进宫去当差。   开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醒来,见身上盖着祝镕的风衣,一边桌上摆着两提食盒,起身打开看,抓了只鸡腿就大嚼起来,吃得噎着了,底下还有捂在暖炉里的汤,他甩开膀子大吃一顿,才去洗漱刮面,精神抖擞地往宫里去。   待与祝镕在宫中相遇,开疆连声道谢,说昨晚本想去祝家找他,可他们府里那么多人,大半夜闹出动静,怕惊吓了老太太。   “我早就想另立门户。”慕开疆说,“可我娘不放我走,说非要等我有了家室妻儿,她真真是疯了,难道以为我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才不愿意成亲吗?”   祝镕明知故问:“那你为了什么?”   开疆一副竟然不被好兄弟理解的不甘,恼道:“当然是没遇上喜欢的,要个女人还不容易,可我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   祝镕笑而不语,开疆插着腰,憧憬他的将来:“我就想娶个心上人,就我们俩人,清清静静过一辈子。”   他转身就问:“你呢,和言姑娘说清楚了吗?你自己可清楚了?”   春日明朗,将他们身上的护甲照得锃亮,祝镕满身光芒遮掩不住,更藏不住从心里透出的欢喜。   他道:“昨晚我爹说要收养她做义女,我心里那阵慌张,一下都明白了。”   听说祝公爷要让他们做兄妹,开疆哈哈大笑,又好生羡慕:“不论之后如何,你心里总有个盼头,眼里总有个人,我娘满心以为我要当和尚去,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祝镕故意玩笑:“昨晚的丫头不漂亮?”   开疆不屑,继续带人去巡防,只撂下一句:“我看她们都长差不多。”   此刻忠国公府里,清秋阁门外,争鸣等候许久,才见二小姐身边的绯彤出来,笑着问他:“东西带来了吗?”   争鸣递上一叠折好的纸,说道:“东西易得,可总要禀告公子一声才好,姐姐替我向二小姐说,有了事儿,可得兜着我。”   绯彤嗔道:“三公子能把你怎么着,吓得你这样,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又见香橼出来,将一把铜板塞给争鸣,笑道:“二小姐赏你买果子吃。”   书房里,韵之早已等不及,见俩丫头回来,急急忙忙接过东西,让她们在门前把风,推走矮几展开铺在地上,是一整幅忠国公府的地图。   “我们在这里。”韵之指着清秋阁所在,对扶意说,“你看这图,就知道我们家有多大了。”   清秋阁的规格,在扶意家里已经占了一半,可是融入整座祝宅,竟毫不起眼。   “真要找,可没那么容易的。”韵之盘腿坐在地上,有几分气馁,“我们若不能一下就找到大姐姐,就会被大伯母察觉,立时给她换个地方。而我寻思着,指不定大姐现在已经不在家里了。”   扶意看着地图,心中感慨,她和香橼初来京城时,只觉得此地与纪州街上一样的繁华,京畿帝都仿佛没什么了不起,这会儿看到祝家京中宅邸的地界规模,才知自己是井中蛙。   “这家里已是如此,皇宫是不是更大?”扶意大开眼界。   “那是,我们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大过天家。”韵之说道,“但除了天家宫苑,京城里就数我家最富贵,好歹是传承了三百年的家业,与大齐同岁。”   扶意颔首:“这我知道,连我们纪州百姓都会传说,京中祝家何等显贵荣耀。”   韵之问:“你们纪州的人,爱戴王爷王妃也罢了,真的也敬重我姐姐吗?”   扶意应道:“大小姐嫁来那天,轰动了全纪州,那日我没能出门看热闹,我家的下人去见了,回来念叨好几天依然兴奋不已,说世子妃的嫁妆,走了整整两条街。”   韵之叹气:“可那也是过去的风光,我如今只盼着姐姐平安,盼着她的病能好。”   扶意看着地图上偌大的家宅,轻声念:“这么大的园子……”   她心中一个激灵闪过,想起那日在园子里遇见大小姐,大小姐被人带走时离去的方向,起身比划了一番,比对着地图上清秋阁的位置,对韵之说:“若猜得不错,大小姐可能在这一片。”   韵之爬过来看,问她怎么知道,听扶意解释后,连连点头:“可不是吗,她们还能带着大姐在家里绕不成,必定径直往回走,这样一来,地界就缩小了。只要不换地方,大姐姐一定在这里。”   扶意问:“我们真的要在二老爷生辰那日去找?”   韵之反问:“扶意,你怕了?”   “我怕弄巧成拙。”扶意很谨慎,“咱们要有个万全的计划,绝不能出差错,今日你拿来地图这件事,必然就先惊动了表哥。”   韵之满不在乎:“我三哥哥好对付,包在我身上。”   果然,如扶意所料,傍晚祝镕回家,就听争鸣禀告,韵之从他房里要走了家里的地图,平日也罢,眼下这丫头心心念念要找大姐,只怕是要闯祸。   他径直来到内院,今夜妹妹们都在祖母跟前等着用晚饭,老太太见了孙儿,笑道:“难得你回来早,去洗洗换了衣裳,过来一道吃吧。”   祝镕则把韵之带出去,问道:“拿地图做什么?”   韵之说:“给扶意看看我家地界有多大,不成吗?“   祝镕也不再绕弯子:“你想找大姐的住处?”   韵之摇头:“没有啊,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要仔细找找。”   “不许胡闹。”祝镕很是严肃,“你和谁商量,言表妹?”   “我只是给她看看咱们家什么样,现在闹得人家大白天也要困在清秋阁里,说好听的,来这府里当先生,何等尊贵。”韵之伶牙俐齿的,“结果呢,简直跟坐牢似的,人家做错什么了?就你们家那点破事儿……”   “韵儿!”祝镕的声音,已是含了怒气。   “你吼、吼我做什么……”哥哥当真动怒,韵之还有几分怕,气势这才弱了几分,不情愿地说,“我知道,我自己闯祸就算了,我怎么能带上扶意呢,你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看看地图。”   ------------ 第69章 兄友弟恭   祝镕伸手在妹妹脑袋上一点,肃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且问你,大姐的事一旦闹出去,往后她便是好了,也会被人笑话一辈子,你要她怎么活?你看不惯的事,未必就是错的,而你所想的事,也不见得是对。给我好好想一想,你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别人是否有你这样的底气?”   韵之不服气地低着头,没敢顶嘴,直到哥哥说完了,她才小声嘀咕:“我有分寸。”   芮嬷嬷从屋里出来,笑着问:“说什么要紧话,快开饭了。”   祝镕道:“我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走之前,又看了韵之一眼,告诫她:“你别胡闹。”   芮嬷嬷见公子走了,扶着韵之往门里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韵之冲她哥的背影做个了鬼脸,不以为然地对嬷嬷说:“给我做规矩呢,谁理他。”   嬷嬷笑道:“三公子越发有哥哥的模样。”一面看向门外,吩咐小丫鬟,“去瞧瞧,言姑娘怎么还不过来。”   便是此刻,扶意因准备二老爷的献寿图,来得迟些,带着丫鬟们正往内院走,迎面遇上了训完妹妹出来的祝镕。   本想互相见礼后,就此别过,老太太那儿等着用饭,这会儿天还没黑,身边跟的人也多,扶意不敢有别的念想。   不料祝镕却是大大方方站下,吩咐众人:“我有话对姑娘说,你们往前去。”   众人见三公子眼含怒意,不敢多嘴,纷纷走到听不见声儿的地方,别人尚好,只有香橼心里紧张,这是怎么了?   扶意已经感受到祝镕话语中的怒气,猜想地图一事被他发现了,韵之做的也实在光明正大,在他哥哥面前有恃无恐。   “不要跟着她胡闹,她大不了被打一顿,还是这家里的小姐。”祝镕开门见山地说,“你若出了事,就会被送回纪州,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是这家里的人。”   劈头盖脸这番话,扶意却没有像前几回那么矫情地生气,此刻在她听来,祝镕每个字都是在担心她会离开这个家。   “我也在查大姐痴病的原因。”祝镕道,“若是大夫人之过,我会和奶奶做出正确的决定,不是非要把人圈在家里,你不要误会。”   “我……”扶意决定坦然相告,“我们只是想去看一眼大小姐,不是要带她逃跑,不想闹出任何事。我这么说,已经是背叛了韵之,请相信我们,我们只是想看一眼。”   见扶意坦诚,祝镕总算消了几分气:“那丫头还嘴硬,是她太傻,还是在她眼里我傻?你们找争鸣要园里的地图,还能为了什么?”   扶意道:“是,让你担心了。”   祝镕再问:“园子这么大,你们怎么找,打算找多久?”   扶意不大有底气地说:“那日我们眼睁睁看着大小姐被带走,顺着当时的方向,在地图上确定了三个地方,西南角的华安堂、永兴阁,还有春明斋。”   祝镕惊讶于扶意的聪明,竟然从那么大的园子里准确定下了大姐的所在,不禁失笑:“是你猜出来的?那小丫头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扶意不敢得意,垂眸道:“我们只想看一眼大小姐,没别的打算,更不敢惊动任何人。”   祝镕道:“她在春明斋。”   扶意怔然,抬起头呆呆看着祝镕,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在那里?”   祝镕说:“你告诉韵儿,等我消息,我安排好了,让你们见大姐一面,不要胡乱去闯,出了事,她能保得住你吗?”   扶意的心一颤,从方才见面到此刻,他一直都在担心自己会离开这个家。   祝镕面上软下几分,好生道:“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在那之前,千万不要把自己从这家里撵走。出了事,莫说韵儿保不住你,我也无法强留。”   扶意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要祝镕留下的那枚耳坠,他真的懂了吗?还是那日在江上一遇,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并非她自作多情?   “去吧,老太太还等着。”祝镕道,他朗声唤来翠珠,“前头路上湿滑,你们仔细扶着姑娘。”   众人应诺,簇拥着扶意离开,香橼在一旁,眼看着小姐脸上的红晕慢慢消下去,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扶意看过来,主仆俩对视一笑,又立时都收敛住了。   祝镕看着她们远去,才松了口气,赶紧回住处换了家里的袍子,再返回祖母跟前用饭。   路上遇见从西苑过来的四弟平理,他们进门后一桌坐着,平理问他小平珒身体怎么样,很不服气地说:“那天平珒玩得很开心,这孩子聪明,教他什么都一学就会,可熬不过身子弱,回去就病了。好了,我娘现在不让我靠近兴华堂,更不许我再多事带平珒出门。”   祝镕默默吃着饭,平理喋喋不休:“三哥,平珒就是给捂坏的,我们家五个兄弟,只他是养在屋子里的,咱们哪个不是从小树上爬泥里滚,这是我们家的祖训啊。”   “你们哥儿俩说什么呢?”老太太在那头问道,“坐那么远,过来这边。”   见他们不乐意和女孩子一堆坐,老太太让五姑娘端来一盘花菇鸭掌,小慧之却趁机告状:“三哥哥,今天国子监又来人告状了,把我娘气坏了。”   祝镕看向弟弟,平理立刻瞪了亲妹子一眼,再冲三哥嘿嘿笑,不自觉地往边上坐了点:“这次真不怪我,哥,我现在老实了。”   “你再不老实念书,就回家来跟着我,我来教你。”祝镕道,“听见了没有?”   平理很不服气:“我没有念书的资质,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天资高?何苦逼我。”   祝镕说:“就算将来从武,念过书总比旁人强,你长大了自然就能明白。”   平理咕哝着:“你也没大我多少……”说完见兄长要动怒,起身就往老祖母身边跑。   老太太知道小四儿又挨训了,责怪祝镕:“你就不能安生吃顿饭,最没意思的家伙。”   韵之在边上咋呼:“他今天吃枪药了,一回来就先骂我,现在还骂平理。”   扶意在老太太另一手边坐着,见祝镕孤零零地坐在那桌,正生出几分心疼,就见四姑娘和五姑娘端着碗筷过去,温柔乖巧地陪哥哥,一时就只剩下羡慕。   “意儿,你尝尝这牛肉,嫩得很。”老太太亲自给扶意夹菜,说道,“你瘦啊,总叫我看着心疼。”   祝镕闻声看过来,他很赞同祖母的话,扶意太瘦了,那日在船头上相遇,他都怕江风再大一些,就把人吹跑了。   如此这般,彼此心里惦记,热热闹闹吃了一餐饭,饭后说起二老爷生辰上,孩子们都点了什么戏,老太太活了一辈子,没有不知道的戏,给孩子们讲了几个故事,消了食,才让她们散了。   自然祝镕和四弟早早就已离开,因平理再三向他提起,不能把平珒关在屋子里,于是和四弟分开后,祝镕便来兴华堂看望小平珒。   这里也正用晚饭,却只有一碗清粥,几样小菜,平珒坐在桌边,十一岁的孩子了,还要人喂着吃,祝镕进门后,便命乳母丫鬟们都退下,要弟弟自己拿勺子吃饭。   她们一走,小小的孩子松了口气似的,自己拿起勺子,闻见哥哥身上的油荤气息,满目憧憬,问道:“三哥吃过饭了?”   “在奶奶屋里吃的,今晚姐姐们和你四哥都在。”祝镕说,“商量给二叔的寿辰送什么礼。”   平珒说:“我听奶娘说,家里搭了戏台,要唱两天戏。”   祝镕问道:“想不想去看?”   平珒点头,放下勺子:“我还从没看过戏。”   祝镕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说道:“到时候哥哥给你安排,让你看一眼。”   平珒则指着碗里的食物说:“三哥,我不想吃这些,我饿……”   祝镕一阵心疼:“哥知道了。”   ------------ 第70章 海棠树下   离了弟弟的屋子,祝镕在廊下遇见柳姨娘,她带领丫鬟捧着食盒,要送去膳厅侍奉大夫人用饭。   柳氏见他从平珒屋里出来,忍不住问:“珒儿他可好?”   祝镕应道:“今日气色不错,姨娘放心。”   柳氏不敢将对儿子的担忧露在脸上,只点了点头,带人继续往膳厅去。   那之后几天,东苑忙着张罗摆宴,寿宴的帖子都已派出去,这日祝镕在宫门外遇见闵延仕,他便道:“亲家公生辰,阖家都来,到时候,要和你多喝几杯才好。”   祝镕却说:“我不巧有公务在身,那日不得在家,家里兄弟们自然会好好招待你。”   闵延仕可惜道:“难得机会,我们总也没日子能坐下来聊聊,我倒是有好些话要对你说。”   他们从小一处念书,在国子监亦是同席,和开疆一样,本是十几年的交情。   但不知从何时起,彼此的关系渐渐淡了,想来是各有出路志向不同,两府成了亲家后,反而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这会儿说了话,也是匆匆别过,闵延仕坐马车离去,帘子放下后,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从小功课学业上,他与祝镕难分伯仲,然而他们一同参加科考,祝镕殿试头名,他却在三甲之外,到如今,祝镕只在宫内领个巡防守卫的差事,他已官拜郎中,前途无量。   闵延仕心里总堵着一口气,每每遇见祝镕,那口气就胀得他胸口发紧,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马车缓缓而行,他一拳头砸在窗框上,引得车下小厮问:“大公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闵延仕静下心来,又何必总和自己过不去,他是相府长孙,注定前程似锦,难道非要逼着自己如寒门学子似的艰难。   这日晌午,韵之被母亲叫去东苑,本想要她帮忙打点一些事,可韵之故意捣乱,越帮越忙,很快就被二夫人撵走了。   扶意正吃饭,韵之跑进来,得意洋洋地坐下,拣了片雨后春笋,一面吃一面说:“虽然对不起我嫂嫂,可我真不想去帮忙,有这功夫,我不如和你商量,怎么偷偷去见大姐姐。”   翠珠来问,要不要传二小姐的午饭,韵之让免了,她在扶意这里凑几口,之后屏退了所有人,悄悄地说:“我昨晚把地图粗粗临了一些,西南角我还真没怎么去过,今天一早已经把地图还回去,省得他念叨我。”   扶意放下筷子,面上带着愧疚的笑,她真不是故意背叛韵之,实在是认为,那几件事要做,就必须万无一失,不然救不了大小姐,指不定还让大小姐往后更难堪。   她承认,她受到了祝镕的影响,但绝没有动摇对这件事的态度。   “对不住……”扶意小心地说了祝镕的决定,诚恳地道歉,“我不是故意出卖你。”   韵之听罢,虎着脸没好气地瞪她:“你真是的,你怕我哥干什么,这要是我,怕他几分也罢了,他是我哥,能打能骂的,你不一样啊,他能把你怎么样?他管不着你,你怕他做什么?”   扶意解释:“我不是怕表哥,我是想,我们两个胡乱去闯,惊动了大夫人,可就没下回了。现在表哥愿意安排我们去见大小姐一面,不是更好吗?”   “那倒是……”韵之心里也没觉得不妥,就是不服气罢了。   “你意下如何?”扶意好生问,“我听表哥这么说,就觉得行,才把我们的想法都说了。其实也不是我先背叛你,他一知道咱们拿地图,就什么都明白了。”   韵之说:“哎呀,我也知道瞒不住他,不过……”她气哼哼地说,“你看吧,他对你这么温和好说话,昨天骂我可凶了,气死人了,我才是他妹妹。”   扶意心头一热,不敢露在脸上,松了口气笑道:“那我们就等表哥安排,顺顺当当地去看望一回大小姐。”   韵之答应了:“他说话向来算数,我倒不怕他诓我。”   说着话,周妈妈又找来,带着几个针线上的妇人,说是二夫人要给言姑娘做新衣裳,她带人来量尺头,刚好韵之也在,把二小姐的也一并量了。   周妈妈笑眯眯地说:“我们姑娘比去年又长个儿了,我瞧着言姑娘来了一个多月,也像长高了些?想来,您也还是个孩子,这样一个人千里迢迢来京城,我们夫人常说,要当您女儿一样疼才好。”   扶意言谢,不多说别的话,由着妇人们量了尺头,挑选了料子和颜色,等她们散去,已是下午,姑娘们该来上课了。   这时候,二夫人带着儿媳妇来老太太跟前请安,拿了菜单请婆婆定夺,提起大夫人,姜氏说道:“嫂嫂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怕是在宫里伺候皇后娘娘累着了,我也不敢拿琐事去烦她,本该请嫂嫂做主,一切就都妥当了,我这糊里糊涂的不顶事。”   老太太说:“这些菜色极好,既不奢靡铺张,也不失了体面,你放心大胆去张罗吧。”   见婆婆避而不谈大夫人,姜氏也不敢太刻意,之后略坐一坐,便告退了。   芮嬷嬷送客到门外,回来见丫鬟熬好了汤药,接过手后屏退了她们,送到老太太身边,说道:“二夫人也太沉不住气,她又何必来您面前挑唆。”   老太太则说:“沉不住气的是你家大夫人,她也真是,何苦来的。”   芮嬷嬷叹:“叫奴婢说,不如把大小姐的事解决了,长痛不如短痛。”   老太太摇头:“听镕儿那般描述,我想她应该是造了孽,断了王府的香火,现在怕了。闵王妃那儿,丧夫丧子,本就憋着一肚子的委屈痛苦,真到御前闹一闹,我们担待不起。”   芮嬷嬷说:“大小姐到底还是我们家的女儿,王妃娘娘也不能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老太太苦笑:“便是如此又怎么样,你家大夫人从此没了颜面,往日的威严尊贵,都完了,她这样的气性,能活得下去?更何况,还要顾着皇后与太子,顾着杨府,她如今里外不是人,一步错步步错。”   说着,想起一事来,吩咐嬷嬷:“等镕儿回来,叫他来见我,放韵儿和扶意去见涵之的事,要再商议商议。”   这一天日落前,东苑的戏台搭好了,工匠男仆们退出去后,韵之就带着妹妹们去看热闹。   扶意身上不自在,懒得出门,便专心准备给二老爷的献寿图。   夕阳绚烂时,翠珠和香橼来点灯,翠珠说:“姑娘总坐着也不好,门前海棠开了,您去看看吗?”   扶意在门前望一眼,只见院墙上探出一片绯红,仿佛夕阳染的。   她信步走出院门外,这里沿着墙根栽的树,花开时探出墙头,别人家是满园春色关不住,这府里却恰恰相反,倒是院里的人,盼着门外春色。   香橼和翠珠跑来,踮起脚要折花枝,想拣开得最好的一朵,给扶意簪花。   奈何她们个头太小,跳着也够不着,不甘心地跑回去要搬凳子,扶意也拦不住。   恰好,祝镕回府,正往内院去,途径清秋阁,见扶意在门外,立时停下了脚步。   海棠树下,倩影悠悠,微风拂过,只见纱裙轻扬,扶意屈膝捡起乘风而落的花朵,举在夕阳下赏玩。   她面上安宁淡雅的笑容,叫人挪不开眼睛,祝镕直看得痴了。   但他猛地回过神,四下看了眼,生怕自己的瞩目会给扶意招来闲话,不等扶意发现他,就匆忙走开。   那一晚,祝镕和祖母商量安排韵之和扶意去探望大姐的事,终于有了决定,次日她们得到消息,最后还是选了二老爷寿辰那天。   比起亲爹的生辰,韵之更期盼能见到大姐,数着日子等待那日的到来,将母亲叮嘱她招待宾客的事,都抛在脑后了。   ------------ 第71章 国公府寿宴   转眼,二老爷寿辰就在眼前,前一夜,祝镕来兴华堂向爹娘请安,当着父亲的面求养母的示下,希望明日能安排平珒到东苑玩上半天。   “映之和敏之答应我,会照顾好弟弟。”祝镕说,“不敢叫母亲费心。”   杨氏幽幽道:“我身上不好,明日不去扫你二叔的兴,你和你父亲说吧。”   祝承乾在桌前写信,头也不抬地应着:“我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不知他身子如何,夫人拿主意才是。”   大夫人却睨了眼丈夫,很不耐烦地说:“那就坐一个时辰,别太久了,他那么孱弱,叫你二叔和婶婶也跟着提心吊胆,告诉映之,仔细不要叫他胡乱吃桌上的东西,他克化不动。”   “是。”祝镕道,“我这就去嘱咐妹妹们。”   大夫人又问:“你准备了什么礼物贺寿?”   祝镕应道:“照老太太的吩咐,兄弟姐妹们凑了份子钱,寻来一方古砚,二叔向来喜欢文墨。”   祝承乾放下笔说:“这几日太忙,顾不得准备贺礼,镕儿你去我书房里翻一翻,找一幅字画出来。”   “是。”祝镕领命,这便退下了。   房门关上,祝承乾也写罢了信,慢条斯理地将信函装入信封,大夫人上前帮忙,说道:“明日不要喝太多酒,你醉了爱说胡话。”   “那样多宾客在,不至于喝醉。”祝承乾道,“你放心,我不喝酒便是。”   “我要看着涵之那头,就不过来了,你也别叫那些女人们来看我。”大夫人说,“就说我身上不好。”   祝承乾道:“不要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着就易胡思乱想,你以为天大的事,兴许人家根本不在乎。”   大夫人摇头叹息:“你的心思这样简单,也难怪祖祖辈辈到你这儿没什么建树,不是我嫌你官做得不大,可你不想想,涵之的事,是小事吗?我都跟你说了八百回,你怎么就不往心里去。”   祝承乾不愿与妻子争辩吵架,可凡事也有自己的看法,说道:“我知道你的用心和苦心,但如今人都不在了,你担心什么?这都五年了。”   大夫人端了茶给丈夫,语气却冷冷道:“你那宝贝儿子,翻了四年,可翻出一块骨头来?”   “小点声。”祝承乾皱眉,“一宗归一宗,你总闭门谢客,就不怕别人反过来好奇你怎么了?”   大夫人说:“我有什么法子,底下趁手的人越来越少,我稍不留神,她们就闯祸,我可不得自己盯着?”   祝承乾喝了茶,温和地对妻子说:“随我一道去赴宴吧,你不想想老三家的那张嘴,明日不定在人前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来,她会像你似的顾忌这个家?她只在乎,能不能挤兑你,看你的笑话。”   大夫人厌恶至极:“你们祝家何等门楣,天家公主也娶得,当初怎么就蒙了心娶一个武夫家的女儿回来,老二家虽也不与我和睦,到底是侯门千金,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就老三家那乡下女人,你娘也不嫌委屈了小儿子。”   祝承乾笑道:“我一人去,怪没意思,随我去,老三家的终究怕你几分,你真在眼前,她也就闭嘴了。”   大夫人没好气:“我不去,你嫌没意思,带上两个小的去,又体面又好看。”   祝承乾却耐心地说:“哪一家老爷赴宴带上姨娘的,你这就不怕丢脸?随我去,我替你选一件衣裳,那天见针线上送来春日新衫,也不见你穿。”   大夫人懒懒地倚在靠枕上:“就要奔五十的人,还打扮什么。”   祝承乾却饶有兴致地打开衣柜,口中道:“在我眼里,你还是咱们成亲时的模样。”   他捧出两件新袍,一左一右比划着:“墨绿黛蓝虽庄重,总嫌太严肃,我爱看你穿红衣。”   大夫人笑了:“一把年纪,还那样会哄人,我这辈子就是输在你这张嘴上。”   祝承乾笑道:“你我夫妻,我不哄你哄哪个?”   大夫人却警惕地看着丈夫:“你今晚可不大对劲,做什么亏心事了?”   祝承乾又翻出一袭降红织金大云纹如意衫,送到妻子面前:“这一身好,穿这一身?”   “你到底怎么了?”大夫人拨开衣裳,满目狐疑地看着丈夫。   “罢,那我走了,免得你胡思乱想。”祝承乾放下东西,竟然真转身要走。   大夫人这才急了:“给我站下。”   夜色渐深,最忙碌的东苑也静了下来,阖府上下养精蓄锐,预备明日的宴席。   祝镕的小院里,灯火才熄,争鸣就悄悄进门,轻声道:“公子,大老爷传话来,要您放心。”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养母该是改主意,愿意去东苑赴宴了。   明日就要带扶意和韵之去春明斋探望大姐,思来想去,最好还是让养母周旋在宾客之间无暇分身,他只是偶尔提了一句,父亲不仅答应,还替他做到了。   祝镕深知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所以他从不追究生母与父亲到底有怎样的纠葛,至少他的存在,足以证明母亲昔日在父亲心中的分量。   如此一夜相安,隔天清早,国公府便正门大开,喜迎宾客。   午前最是忙碌的时候,男宾在东苑正堂说家国天下,女宾在西厅闲话看戏,客人们陆续登门,二夫人姜氏带着儿媳妇,一拨一拨地把人送进来。   宰相府来得迟些,自然也是他们的尊贵,老太太带着儿子媳妇们亲自迎到门下,祝承乾兄弟俩簇拥着老相爷,她与儿媳妇们搀扶宰相夫人,一行人到了东苑,众宾客无不侍立恭迎。   西厅里,宰相夫人挽着自家大孙女的手,左看右看,对祝老太太和二夫人道:“这孩子,比小时候更俊俏了,瞧着倒不像是两个孩子的娘,都是老太太和亲家母疼惜。”   老太太说:“托您的福,给我们家养了这样好的大孙媳妇。”   说着话,乳母将两个小娃娃抱来,宰相夫人一左一右搂在怀里,眉开眼笑地说:“我们家如今就缺这样大的娃娃,还是您有福气。”   老太太笑道:“大公子也该娶亲了,您只管等着抱重孙。”   宰相夫人却说:“延仕那孩子,庙里的老和尚说他要二十岁后成家,方能长久,这不拖到现在。老姐姐,您若有看着合适的孩子,可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孙儿,也想想我家延仕。”   她说着,问随行的下人:“延仕呢,命他来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说:“别叫孩子们来做规矩了,难得自在一天,只管听戏喝酒,今日的戏极好,是您大孙女亲自选的。”   少夫人对亲祖母道:“奶奶,您和我家老太太坐坐,外头还要人支应,我先去了。”   于是留下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女眷们,少夫人带着丫鬟出来,迎面就遇见自家弟弟和妹妹。   闵延仕上前作揖道:“大姐姐可安好,好些日子没见您了,之前您生辰时,我也不得来请安,还请姐姐包涵。”   少夫人笑道:“你如今仕途亨达,最是忙碌的时候,知道你好我便安心了。”   说着话,见弟弟身旁的妹妹,亦是道:“初霖,你也来了,瞧着,是不是长高了些?”   闵家嫡女与兄长闵延仕一母同胞,其余兄弟姊妹皆是庶出,今日还有没能来的,而他们兄妹自然是宰相府的尊贵和体面,少不得随祖父祖母来赴宴。   闵初霖并不如哥哥那样尊敬庶姐,明艳的眉宇间透出几分不屑,淡淡道:“大姐安好,瞧今日这架势,如今您在公爷府当家了?”   少夫人温和地说:“我只是儿媳妇,凡事搭把手罢了。”她让开路道,“你们进去吧,我到外头去张罗。”   闵延仕欠身后,便往西厅里走,却听妹妹在身后问:“你们家的姑娘们呢,来了半天,也不见人影。”   少夫人道:“带着早些来的几位小姐们,往园子里逛去了。”   这一边,世家千金们散在园中赏花扑蝶,韵之悄悄离了她们,带上扶意往西南角来,本该有差事不在家的祝镕,神奇地出现在二人面前,领着她们到了春明斋门下。   韵之很紧张,哆嗦了一下:“哥,这里好阴冷。”   ------------ 第72章 都是姨娘养的   祝镕神情严肃,告诫妹妹:“只能给你们一刻钟,进了门不许乱说话,不要刺激大姐,她已经不认得你了。”   扶意被韵之抓着,感觉到她手指冰冷,探望自己的亲姐姐,竟是怕成这样,这家里的姑娘实在可怜。   祝镕安排她们藏在隐蔽处,从怀里不知掏出什么来,身子轻轻一跃,就飞过了墙头。   “韵之,别怕。”这一边,扶意轻声对韵之说,“大小姐将来病好了,一定会再记起你。”   韵之已经红了眼圈儿:“大姐姐是我们五个姐妹里,出身最好的,真真正正的公爵千金,映之她们虽也是大伯的女儿,可嫡庶之间终究有所区别。更何况大伯母不上心,你看亲生女儿尚且如此,映之和敏之又能有什么好前程,她们是那样好的孩子。”   扶意抓着韵之的手,苦笑道:“妹妹们必然也会为自己挣一番前程,祝家的女孩儿可不娇不弱。   韵之用力点头:“所以我要给她们做个好榜样,不能随随便便叫爹娘送出去。”   小声说着话,有脚步声传来,韵之不自觉地紧张,扶意却听出来,那是祝镕的动静。   果然,他到了面前,依然眉目凝重,再三告诫:“记住了,见了大姐不许乱说话。还有,进门后别大惊小怪,不论见到什么都别害怕,有我在。”   听这话,俩姑娘还想着,里头是怎样的龙潭虎穴,为何要这般说,亲眼见了,这才傻了,每道门下两个婆子,都歪在地上不省人事,祝镕刚才独自进来,难道……   “钥匙是从王妈妈身上偷的,这里每道门都有锁,这些婆子手里没钥匙。”祝镕道,“所以我们要尽快出去,等王妈妈发现她丢了钥匙,就迟了。”   扶意担心地问:“那么多人晕过去,她们彼此之前不会觉得奇怪吗?”   祝镕颔首道:“每道门里外都看不见,这药效不烈,撑不了多久,她们醒来只当瞌睡一场,也不敢声张,要大夫人知道她们白日里打瞌睡,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话,已经到卧房外,门前一样歪着两个婆子,祝镕掀起门帘,便里头枯坐着瘦弱的大小姐。   纵然她满身绫罗绸缎,纵然所住之处不减富贵,可满屋子阴冷可怕的气息迎面而来,韵之哆嗦得厉害,连扶意也跟着紧张。   瘦弱的大小姐举目望着窗外,没有将枕头抱在怀里,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前一方湛蓝的天,即便扶意和韵之走到她身边,也没有察觉。   “大姐姐……”韵之哭了,“你怎么成这样,大伯母她……”   祝镕阻拦,示意妹妹不要多话。   扶意伸手在大小姐面前晃了晃,分明睁着眼睛的人,却毫无反应。   韵之冷静了几分后,又问:“大姐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韵儿啊。”   她触摸到姐姐的手,方才被扶意觉着冰冷的手指,此刻竟然还嫌姐姐手凉,在韵之掌中,像是握着一块寒冰。   “姐姐,你冷吗?”韵之抚摸姐姐的胳膊,却摸到一把没有肉的骨头,吓得她跌坐在地上。   扶意从边上取来风衣,想要给大小姐披上,祝镕阻拦她说:“外头的人醒来见她披着风衣,该怀疑了,这屋子并不冷,是大姐身上没有生气。”   扶意只能将风衣放回原处,不经意抬头看向床榻,蚕丝被下,如她幼时与香橼玩耍,学着母亲哄自己的娃娃睡,像模像样地将布娃娃捂在被子里,而这床上,是摆了一只枕头代替娃娃。   “大姐姐,我是韵儿,你忘了吗,还有三妹妹、四妹妹……”韵之哭得可怜,“她们都很想你,奶奶也想你,大姐姐,你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   扶意回到她们身边,搀扶着韵之,再看大小姐,她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了韵之后,伸手轻轻抚摸她,无血色的双唇微微蠕动,并没发出声音,但像是在说:“不要哭。”   “我们该走了。”祝镕无情地说,“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们来,但若被发现,可就没下次了,今日是二叔的生辰,别闹出什么不愉快。”   “大姐姐,我一定救你出去。”韵之一时无法冷静,“送你回纪州,王妃娘娘她们来了,她们要接你……”   “韵儿!”祝镕厉声喝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纪州?”进门以来,唯一让涵之有反应的话语,她空洞的眼睛里也有了些许光芒,“纪州,回纪州?我要回纪州,娘,送我回纪州,送我回纪州,娘,我要回家……”   祝镕上前抱过长姐,将她送上床榻,从怀里掏出迷香在她鼻下轻轻一晃,涵之虽未昏厥,但立刻绵软下来,不再激动。   “你干什么?”韵之见状冲过来,却被扶意拉住了。   祝镕安置好大姐,拽起韵之就往门外走,扶意跟出来,一路追到大门外,祝镕把韵之推给她,转身就上了锁。   “我还要去锁里面的门,你们原路回去,不要对任何人声张。”祝镕严肃地说,更是瞪着妹妹,“你这么不听话,没有下回了。”   韵之气性大,狠狠地瞪着哥哥:“你不必忙,将来就是我被关在里面,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拂袖而去,横冲直撞地往前走,扶意对祝镕说:“我会劝劝她。”就匆匆跟着离去。   面对妹妹的伤心难过,祝镕很是无奈,但眼下不容他叹气,再次越过墙头,将里面的门都上了锁,四下检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赶着将钥匙送回王妈妈身边。   从西南角回东苑,几乎横穿半个家,二人脚程慢,回来时,绯彤和香橼急得团团转。   这边午宴已经开席,她们悄悄从边门进去,原想径直去祖母身边,可今日老太太身边都是客,于是再转到姑娘们席上。   三妹妹她们见了韵之,担心地问:“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虫子撞进去,折腾半天才弄出来。”扶意解释道,“她流了好些眼泪,已经不碍事了。”   韵之也不说话,姑娘们席上只有茶水没有酒,她胡乱抓了不管是什么,就一通猛灌。   只见周妈妈兜兜转转找来这里,哎哟了一声:“二小姐您上哪儿去了,夫人要带您见客呢,怎么……怎么眼睛又红又肿?哭过了?”   扶意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周妈妈心疼地说:“要不要找大夫瞧瞧,眼珠子可娇嫩,千万别大意。”   她便叫韵之坐着,自己去回夫人,之后再传来的话说,不必韵之去见客了。   扶意松了口气,此刻才有心思想方才所见的情形,大小姐床榻上那代替娃娃躺在被子底下的枕头,让她背后一阵阵发寒,也许是她多想了,但愿是她多想了。   若不然……扶意能想到的是,难道刺激大小姐罹患痴病的,是因为曾失去孩子?   却是这时候,少夫人领着年轻小姐进门来,容貌明艳、满身傲气的姑娘,眉宇间与少夫人有几分相像,只听少夫人说:“初霖,这里坐吧,实在对不住,晚宴时我一定安排好席次。”   闵初霖原在正厅,随贵夫人们同席,忽然又有客人到,她便主动让出坐席,在长辈们的夸赞中,跟着长姐来到这里祝家女孩子们坐的小厅。   她看也不看席上的人,只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勉勉强强坐下道:“姐姐到底不经事,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姨娘从前也不好好教你,这样的场合,连席次都弄不清,岂不是丢相府的脸面。”   “你在和谁说话呢?”一片安静里,只见韵之怒火冲天,“你是什么东西,来教训我们家的长媳?”   闵初霖幽幽看了眼韵之,眼角飞起更深的不屑:“是二姑娘,我说今天没见你,你这脸是怎么了?别是发了春癣,你们家里……”   韵之满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怒道:“把你刚才的话咽下去,过去在家欺负我嫂嫂我没资格计较你,可如今你想来我家再欺负她,你试试。”   少夫人急坏了,上前劝说:“韵儿,没事的,你别……”   却听闵初霖在一旁冷幽幽道:“可不是吗,都是姨娘养的,自然彼此心疼,姐姐真真是嫁了好人家。”   这话一说,不仅轻贱自家姐姐是庶出,还连带讽刺韵之他爹是先公爷妾室所生,而这屋子里,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也是姨娘养的。   她们年纪小,也不敢争辩什么,可偏偏有个姐姐,不许任何人欺负自家妹妹。   韵之几步上前,将闵初霖猛地一推:“什么东西,滚出去!”   娇弱的小姐冷不防被推搡,往后摔下去,阔袖拂过桌面,带着杯盏碗碟都落在地上,碎裂声响,少不得惊动外面的人。   扶意起身,拉着韵之不再叫她冲动,少夫人伸手去搀扶妹妹,被闵初霖推开,她恶狠狠地瞪着韵之,这架势是要赖在地上,等长辈们来看。   韵之这会儿怒火攻心,原和这闵家千金没什么深仇大恨,但头脑发热,控制不住自己,若非扶意和妹妹们拉着,恨不得再上前踹她几下。   但这时候,二夫人带着周妈妈来了,一见满地狼藉,还有跌倒在地上的闵初霖,赶紧命周妈妈搀扶,客气地问:“姑娘,好好的怎么摔了?”转身又责问儿媳妇,“你是怎么照顾的?”   ------------ 第73章 寿宴风波   闵初霖这会儿倒是爬得利索,起身便道:“夫人,请不要怪姐姐,是我不小心……”   但见扶意走来,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闵初霖一愣,进门到这会儿,仿佛才看见扶意这号人。   “多亏了闵姑娘,方才香橼帮着传菜,小丫头细皮嫩肉怕烫,险些失了手往妹妹们脸上泼,亏得闵姑娘一把推开,她自己也摔倒了。”扶意转身对二夫人解释,又唤香橼,“看你毛躁的,还不快给小姐磕头赔不是。”   香橼机灵,上来就给闵初霖跪下。   满屋子姑娘都呆呆的,谁也没想到,刚才的事儿还能这样说。   二夫人则信以为真,挽着闵家女儿在边上坐下,心疼地说:“好孩子,没烫着你吧,真正是老相爷的孙女,这样心善好品格。”   周妈妈上前道:“奴婢领着姑娘去换衣裳,夫人,您和少夫人回席上去吧,奴婢一定把姑娘照顾好。”   外头还有好些客人等着招待,二夫人不便多留,叮嘱孩子们要小心,带着儿媳妇便离去了。   周妈妈搀扶闵家姑娘往外走,闵初霖回眸看了眼扶意,在家就听说祝家请了个女孩子给祝韵之教书,她一直没当回事,此刻看来,应该就是这个人。   扶意没在意自己被人打量,搀扶韵之坐下,淡定从容地等着丫鬟们收拾干净。   很快,小厅里恢复安宁,只有外头的热闹一阵阵传来,下人们重新送来饭菜,一并传话说,闵家小姐去老太太那边了,不再过来。   姑娘们这才松了口气,慧之坐到二姐姐身边来,温柔乖巧地说:“姐姐别理她,我们一年也不见她几回,何必存在心里受气。”   韵之搂过妹妹,好生怜爱,可想到大姐姐的惨状,她就担心姐妹们将来都不能有好下场。   三姑娘给扶意夹菜说:“还是言姐姐机敏,以后我也要学您的本事,不能总遇事儿就当傻子。”   扶意苦笑:“别当我是随口就能扯谎的才好,我猜想闵家女儿是很在乎名声的,自然让她做好人,捧着她便是了。”   她看向韵之,韵之却还赌气不理她,她们方才从西南角一路过来时,韵之就对她把话撂下了,说她是三哥的帮凶,她们从此一刀两断。   午宴勉强对付过去,下午还要看戏,夜里还摆晚宴,但老相爷等几位上了年纪的,中午热闹一回,便都要回府。   老太太和儿子媳妇们亲自送到门前,东苑的宾客一时少了好些,余下的皆是同僚或年轻的,少不得自在起来。   男宾们在正堂看戏,女眷这边西厅下也搭了戏台,十来岁的小优伶们唱念做打练的都是童子功,很是新鲜。   扶意随韵之姐妹们在一起,都安安静静坐着,周妈妈忽然来,说是夫人们请言姑娘过去一见。   “周妈妈,见我做什么?”扶意问。   “不知怎么提起了您,都说想见见,您受委屈挪几步。”周妈妈笑着说,“世家夫人们都这样,您不必说话,老太太也在呢,没人敢放肆。”   扶意便大方地随周妈妈来,见过老太太、大夫人等,姜氏为她一一引见,宰相府、尚书府、将军府、什么伯爵、侯爵府,十多位贵夫人,她也记不住。   “到底是老太太家里的孩子,这品格样貌。”女眷中有人夸赞,“不说纪州来的,还当是京城贵府的小姐。”   也有人直接问扶意:“姑娘多大了,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扶意听了周妈妈的话,只垂手侍立,不言语。   老太太则道:“我家孩子胆小,你们别吓着她,她能见过什么世面。”说着便吩咐扶意退下。   离去时,见大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摸了摸她自己的腰,像是确认什么东西,之后满脸安心,扶意便知道,祝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钥匙送回来了。   她不禁向四周看了眼,心里又笑自己傻,人家必定早走了。   之后半天,顺顺当当,老太太今日很给二老爷面子,在东苑玩了一整日,直到夜里宾客散去,才被三夫人送回来。   三夫人眼红东苑的风光,酸溜溜地说:“母亲,您儿子四十整寿时,您也给办个像样的寿宴可好?”   老太太道:“今日你二哥寿宴,是东苑拿体己置办的,你若有闲钱,只管张罗,我还拦着你。”   “哎哟……”金氏怨道,“我们能有什么钱,三爷他的官职不高,每年那么点儿俸禄,还不够养两个孩子的。”   老太太说:“平理和慧之的花销,一贯从公中支取,你花的什么钱?”   金氏很不服气:“您大儿媳妇那样扣扣索索,我若不自己花钱养着孩子,您能有这么体面的孙子孙女吗?您就看看老五都养成什么样子了,再看我们平理,仪表堂堂,兄弟里就数他最像老公爷,您就不能多疼一疼?”   老太太无奈,叹道:“便是为了平理和慧儿着想,你别总咋咋呼呼,要有大家夫人的端庄。你看看今日到府上的女眷,哪一个像你似的,穿得这样娇艳?美则美矣,正经场合下,你就没几套庄重些的衣裳?”   金氏低头搓着手说:“您儿子喜欢,我又不讨别人欢心……”   老太太命芮嬷嬷去拿银票,这边交代小儿子媳妇:“自家好好营生,别去钻那些不该你们的,更别到处挑拨是非招人嫌。你总说我不疼你,我不疼你你都这样了,若是疼你,你是不是要飞到天上去。”   金氏本没打算向婆婆讨零花钱,谁知老太太一出手就给了二百两银子,她都不敢拿:“母亲,您不是故意恶心我吧?别回头叫三爷骂我。”   芮嬷嬷笑出声:“我的三夫人,您要气死老太太呀,这是老太太拿体己给您送回娘家的贴补,您娘家的侄儿是不是定亲了?”   金氏又高兴又不好意思,难得在婆婆跟前得了好处,一整天对老二家的嫉妒羡慕都散了,高高兴兴拿了银票就退下。   老太太直觉得耳根清净,叹了一声:“冤孽,我这样的性情,怎么会讨这个孩子进门。”   芮嬷嬷说:“看在孙子孙女的份儿上,三夫人可是给祝家生了好儿孙的。”   老太太笑道:“我前世修来的福,孙子孙女个个儿都好,原想着各自爹娘教的,必然不能和睦,是祝家祖宗开眼啦。”   可话音才落,外头传来啪塔啪塔的脚步声,不用问就知是韵儿回来了。   老太太怕孩子别是在东苑挨了骂,要芮嬷嬷去看看,可芮嬷嬷却带着扶意进来。   “姑祖母。”扶意立在跟前,也是满心无奈,说道,“韵之为了大小姐的事难受,闵家小姐的事儿您知道吗,我在二伯母跟前撒了谎,也不知有没有下人搬弄是非……”   她缓缓解释了一整天的事,更提到了春明斋里韵之哭得伤心欲绝,要和她断绝往来。   扶意心里也委屈,更心疼韵之和大小姐,不禁红着眼睛说:“韵之今天委屈坏了,还要提心吊胆的。”   老太太让扶意坐到身边,怜爱地说:“辛苦了,陪着她一整天,没叫她再发脾气闯祸。”   扶意摇了摇头,回到姑祖母身边,安心了不少。   一老一少说了好些话,彼此心里都有了主意,扶意这才带着香橼退出来,想起白天还让香橼给闵初霖跪下,心疼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香橼才不在意,还笑话扶意:“小姐,您能有什么钱呀,我这儿还有老太太赏的没用呢。”   而她眼睛亮,老远就见清秋阁外站着人,看模样像是三公子,又怕自己多事惹扶意生气,便借口说:“小姐我要如厕,咱们赶紧走。”   扶意嗔笑着:“又吃多了吧?”   她们急急忙忙回来,恰好见祝镕和争鸣正要离开,祝镕听得动静,回身见到扶意,便是有了笑容:“辛苦了,摆宴请客,原是很累人的事,我才躲开了。”   方才叫老太太安慰许久,此刻又见到心上的人,扶意更安心了,郎朗月色下,眸若星辰,满目笑意。   ------------ 第74章 花前月下   夜风徐徐,入了仲春,已添几分暖意。   见二人要正经说话,争鸣和香橼皆往后退开几步,扶意察觉到,未及阻拦,抬头已见祝镕向自己走近,她实在舍不得挪开步子,索性站定了。   “后来的事,我都听说了,闵家那女儿向来人前人后两副嘴脸,欺负大嫂也不是一两回。”祝镕不像是在为妹妹开脱,但果然这家子和睦友爱的兄弟姐妹,容不得外人来欺负,他说道,“你不必担心与谁结下梁子,早八百年就已经彼此不融洽,而她闵千金看不惯的,何止我们祝家。”   扶意说:“我虽是小门户的女儿,也从没见过哪家客人在主家面前如此无礼,我不怪韵之出手护着少夫人,我只是后悔自己冲动了。”   “你会冲动?”祝镕不大信。   “平日里帮着韵之,偶尔在二夫人二老爷跟前说说假话,那也不是真假话,不过是一件事换个说法,好让父女母女之间心平气和,少些误会矛盾。”扶意眼中亦有几分怒气和厌恶,“可今天我急着为韵之开脱,不想叫闵初霖挑唆二夫人寻她的不是,急着就说了打圆场的话。那人虽没有当面争辩,只怕背过身去,要搬弄是非,我是无所谓名声,我怕害了韵之,说我教坏她。”   祝镕却笑:“若是如此,韵儿那丫头,可就求之不得,最好闵初霖去贵妃跟前搬弄是非,你说呢?”   扶意竟是忘了,还有这件事,倘若真叫贵妃不喜韵之,不要她去做四皇子侧妃,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祝镕欠身抱拳道:“多谢你,护着我家妹妹。”   扶意心里高兴,口中却玩笑:“你总话里话外,提醒我不是这家里的人。”   祝镕失笑,故意问:“你听出来了?”   彼此都有了笑容,暖风里更多出一丝甜意,祝镕道:“春明斋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哪怕大夫人知道了,也会选择大事化小,不会大动干戈,一切有我在。”   “是,我记下了。”扶意道。   “那丫头要和你一刀两断的事,让她想一晚上就能明白了,何况还有老太太开导她。”祝镕说着,问,“明天我在东苑看戏,你们来不来?”   “还不知道,我不太想去,又怕二夫人不高兴。”扶意说着,不自觉双手握了拳头,心中砰砰直跳,她鼓起勇气说,“香橼和翠珠都爱看戏,我多半还是要带她们去。”   她终究没胆量直言:既然你去了,那我也来。   可祝镕仿佛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说道:“明日只有宗亲和几位与二叔亲近的同僚世交,闵家不来。”   扶意却不在乎:“谁来都一样,和我都……不相干。”   那几个字,她说得越发轻了,生怕自己叫人看来言行轻浮,实则她心里想说的是:只要你去就足够了。   扶意感觉到脸颊越来越滚烫,偏偏这夜风是暖的,唯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她好奇的一件事,问道:“你是怎么把钥匙送回王妈妈身边,你来过东苑?”   祝镕笑道:“自然另有人送,难道我会什么法术把自己藏起来?”   扶意坦率地说:“你总是很神秘,我们在江上……”   祝镕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但不似之前那般严肃冰冷的敬告,此刻星眸含笑,周身气息那样温和,手指抵在唇上,轻轻摇头提醒扶意不要说下去。   放下手,他道:“你我都藏在心里吧。”   “可上回你说,只当不曾发生过,我该听哪一句?”扶意把之前的难过问出来,顿时心情舒畅。   祝镕稍稍欠身,凑得离扶意又近些,越发神秘地说:“那日你见到的,并不是江上的我。”   扶意一怔:“什么……”   祝镕说;“但从今往后,你见到的,都是江上的那个我。”   扶意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脸颊轰然烧起的声音,她今天不曾喝酒,哪里来的醉意,可这是要醉了,真真要醉了。   忽听得清秋阁里有动静,不愿叫别人再撞见此情此景,便匆匆一福,什么话也没说,带着香橼就走了。   祝镕亦不停留,转身往自己的小院去,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才记起争鸣跟在一旁。   可这小子机灵得很,连连摆手:“公子,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知道他向来懂事听话,更忠于自己,祝镕也就不再费心嘱咐什么,可转身刚要走,就听争鸣小声嘀咕:“我就说,那耳坠一时半刻是送不回去的。”   “你说什么?”   “没、没……”争鸣一脸坏笑,拔腿就跑。   祝镕懒得追他,继续缓步前行,暖暖夜风里,想起方才扶意的一颦一笑,心里就仿佛被什么充盈着,细想来,只有“心满意足”四个字。   夜深人静,清秋阁里伺候扶意洗漱的丫鬟都退下,香橼素日是跟着小姐睡的,但今晚却抱着枕头被子要走,借口说:“我和翠珠讲故事去呢,今天看了戏,她兴奋得怕睡不着。”   扶意伸手:“别走,陪陪我。”   香橼嘿嘿笑:“小姐,今晚你肯定睡不着,可我困了呀。”   “谁说我睡不着。”扶意上前来,放下她的枕头被子,拉着香橼往自己床上坐。   香橼说:“可我都和翠珠讲好了,要是不去,她该问为什么了。”   扶意不答应:“那你守着我,等我睡着了再走。”   “哎呀,那不是要等到天亮?”香橼笑眯眯的,又怕逗急了小姐,忙道,“你躺下,我陪着不走。”   “香儿……”扶意软软靠在她肩头。   “小姐,你高兴了,我就高兴。“香橼说,“我虽然还不懂,可我知道你心里快活,那就足够了。”   扶意摇头:“只怕我白白念了那么多的书,到头来移了性情,顾不得父母之言,也顾不得家世门庭,甚至在他眼里,成了轻浮自贱之人。”   香橼道:“这话就没道理了,千里姻缘一线牵,都是神佛安排好的,该是咱们的跑不了,小姐若是离经叛道的姑娘,那三公子也不在世俗之中,不是刚好……”   扶意本是静静地听着,见香橼突然停下,她不禁一哆嗦。   香橼笑着,很轻很轻在小姐耳边咬着:“不是刚好登对?”   扶意抓着她的手,又羞又急,可心里是快活的,从江上初遇,到之后种种,还有方才的话语,不是她自作多情,不是她想入非非,真真从初见第一眼,彼此眼睛里就有了光芒。   “不许胡说。”再念这一句,字字都是绵软的。   “那小姐好好睡,我和翠珠讲故事去了。”香橼说,“今天的戏唱了一半,她急着知道后面的事呢。”   扶意也不愿翠珠惦记这里,到底松口了:“去吧,可别闹得太晚,早些睡。”   看着香橼怀抱枕头跑出去,扶意自行来吹灭蜡烛,猛地想起春明斋里的情形,想起了大小姐床上捂在被子里的枕头。   春心萌动、浑身燥热的人,顿时冷静下来,一盏一盏吹灭蜡烛,再回到床边,满脑子再挥不去大小姐痴痴呆呆的模样。   只顾着花前月下,竟将此事抛在脑后,扶意很是懊恼,但她记得祝镕说过,他也在查大小姐得痴病的原因,可见他同样发现了蹊跷奇怪的事,而他见到的必然比自己更多。   于是定下心来,再三告诫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和韵之,儿女情长且要放一放,不能让大小姐继续受折磨。   那一夜,各人皆有心思,难以安眠,转天又不得不来东苑应付。   韵之本不想再来凑热闹,奈何祖母要带着她,她也不敢违逆。   老太太接连两天都赏光,二老爷不胜欣喜,在跟前伺候了好一阵,才被嫡母劝走了。   不久后,宗亲里几家媳妇到了,来老太太跟前请安,又向大夫人请安。   杨氏客客气气,彼此寒暄几句,问候家里可好,少不得又听了几句哭穷的话。   三夫人在旁听见,冷冷一笑,转身见扶意和自家女儿坐在一处,她便问:“姑娘家里,是谁当家作主?”   扶意一愣,但见几位陌生的宗亲女眷在大夫人身边,她心下轻转,应道:“书院里,要紧是打理学子门生的事,都是爹爹和管事张罗。至于家宅里,统共没几口人,不过每日餐饭一些柴米油盐的琐事,算不得打理。”   ------------ 第75章 儿孙的婚事   老太太听见这动静,冲芮嬷嬷苦笑,深知小儿子媳妇就是颠三倒四,没得改。   昨夜那二百两银子,还是芮嬷嬷劝主子拿出来,为了哄三夫人高兴,可都不够她安生一晚的,这又挤兑上了。   刚好见二夫人从外头进来,满面春色,向众人道:“午饭不如就摆在西厅,今日都是自家人,自在些才好。”   众人都说二夫人辛苦,要她坐下也歇歇,闲话开来,提起二公子尚未婚配,宗亲里有媳妇笑道:“我在外听说,老太太从娘家接来的姑娘,就是预备给二公子的?”   姜氏一愣,自然要看向坐在一旁的扶意。   论人品样貌、气质才干,二夫人满心喜欢扶意这样机敏的孩子,可到底出身贫寒些,家里那小小的书院,能有什么营生。   这些闲话在家里传了好一阵子,她只当下人们嘴碎,没想到连亲戚里也传开了。   “数你们多事,一个个还没喝酒就说胡话,我娘家好容易来个孩子,就非得许了你们祝家不成?”老太太召唤扶意到身边,索性把话撂开说,“谁也别打这孩子的主意,可不许吓着她。”   也有老太太那一辈上了年纪的嫂嫂说:“您是瞧着子孙满堂,都抱上重孙子孙女,自然不着急,只想着把孩子留在身边多疼两年,可孩子们也不小了,您也该给张罗张罗,我没记错,四哥儿都十七了吧。”   老太太嫌弃不已:“又不是你的孙子孙女,你着急什么?”   三夫人凑过来,本想趁机提一提儿子的婚事,但听婆婆这样说,只能讪讪地闭了嘴。   那老嫂嫂则笑道:“这不趁着我牙还咬得动,想多吃几顿喜酒。”   众人皆笑,几个媳妇围上来,夸赞扶意容颜姣好气质端丽,只盼能哄得老太太高兴,讨些赏赐回去。   扶意被众人簇拥着,动手动脚的,饶是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再抬眼往边上看,只见韵之孤零零独自坐在角落,眼睛看着戏台,却半点没把戏看进去,必定是想着春明斋里的大小姐。   这样热闹地熬过午饭,老太太说日头暖,照得她困倦了,要回去歇着。   儿孙一并宗亲男眷和媳妇们俱来相送,她让所有人留步,叮嘱二老爷少喝几杯酒,只带走了扶意和韵之。   祝镕跟在父亲身边,送别祖母归坐后,但听父亲问他:“要办的事,都办完了?”   “是,昨日就办完了,您放心,没人知道。”祝镕应道,“她们只是想看一眼,绝不会多事。”   祝承乾轻叹:“且不说王府何时下帖子,昨日寿酒时已经提到,相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在即,闵家已经在张罗,到时候王妃母女必然列席,这要见面的人,总是躲也躲不开。”   祝镕问:“父亲的意思,想在那之前与王府把大姐的事讲定了?”   祝承乾颔首:“我是这个意思,和王妃挑明了说,免得互相猜忌生疑,涵之病了就是病了,王爷和世子没了也是没了。”   祝镕欲言又止,对于大姐是否曾经有身孕,他认为父亲该是知道的,可父亲必然也站在家族的利益上,对此冷漠,而他敬重父亲,并不意味着他赞同父亲所有的做法。   这一边,扶意和韵之送老太太回到内院,春阳晒得人脑袋发烫,进了清凉的屋子,人人都精神一爽,老太太笑道:“今年夏天厉害了,去年这时候,可没这么暖和。”   芮嬷嬷问扶意:“姑娘,纪州的夏天热不热?”   扶意应道:“就十来天能穿单衣,偶尔十分炎热,也在少数。”   老太太说道:“可惜我经不起车马颠簸了,不然夏天往北走,冬天往南走,多惬意。”   扶意笑道:“您若是来纪州,还得给您找地儿住,我们家倒是有屋子伺候您歇着,可下头的丫鬟婆子们,就装不下了。”   一老一少说说笑笑的,韵之在边上很不耐烦,她一发脾气就不喜欢扶意这样会讨人高兴的本事,忍不住说:“你怎么那么会说呢。”   芮嬷嬷听见这话,便带着丫鬟们都退下,老祖母把孙女叫到身边,嗔道:“你又欺负扶意,她嘴上是聪明,可心里干净,难道人人像你似的嘴笨才好?”   “我哪里嘴笨,我是……”韵之刚要发作,可想到昨天扶意帮她对付闵初霖,要不是她那番话,闵初霖不定编出什么难听的话语,挑唆母亲来责骂她。   她指了扶意问:“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我三哥的帮凶,是不是大伯母的帮凶?”   老太太打开韵之的手,责怪她:“扶意见天和你在一起,清秋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哥哥早出晚归,你大伯母闭门谢客,她与这两人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及此刻我们这几句,你叫她去做谁的帮凶?你倒不如说,我是你大伯母的帮凶,我知道有这事儿,还放纵不管,让你的大姐姐被人欺负。”   韵之不敢顶撞祖母,眼圈一红,难过地说:“奶奶,您多久没见过大姐姐了,好几年了吧,您知道她有多惨吗?”   老太太叹息:“见了徒增烦恼,我能疼她,可我能把世子爷找回来吗?”   扶意将自己的帕子递给韵之:“你别哭,别招惹姑祖母伤心。”   韵之拿过帕子,弱气地说:“我是拿你代替我哥出气了,扶意,你别生气。”   扶意笑道:“我可不生气,就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要说昨天那闵家女儿是不好,跑别人家出言放肆,但你也不该动手。”   老太太搂着孙女说:“是不该,你哪里学的毛病,说不过人家就动手。”   没想到扶意竟接着说:“下回再要动手,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别叫人看见,狠狠教训她。”   老太太惊了一跳,责备扶意:“你这孩子胡闹,不教她学着收敛脾气,还怂恿她打人。”   可韵之高兴了,跑来扶意身边:“你也觉得她该打是不是?”   扶意点头:“一看就知道,平日里骄纵惯了,到哪儿别人都让着她哄着她,闵家往上数几代,都不配给祝家提鞋的,可她昨天那打量人的架势,还当自己是多了不起,实在没有教养。”   “都给我住嘴。”老太太板起脸,“意儿,你教她这些话,她越发有恃无恐。”   韵之反问祖母:“奶奶,我就想问问,闵初霖的品行,长辈们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那么坏,可人人见了都夸她好。她到处欺负人,那些小京官家里的姑娘们,都被她当奴才使唤,每回进宫赴宴,她人前人后的嘴脸,我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那些夸她好的人,是真觉得她好吗?这些话,都是说给老相爷听,说给宫里的贵妃娘娘听,谁还能把她放在眼里?你非要因此着急上火,才是傻孩子。”   扶意便顺势对韵之道:“长辈们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能真叫个小丫头骗了,不过是官场上的事,朝廷上的事,我们跟着置气吵架,甚至拌嘴动手,难做的还是伯父伯母,你说呢?”   韵之见扶意原来是帮着祖母教她道理,不禁白了一眼:“我就不喜欢你这样,聪明成了精。”   老太太说:“自己笨,还不许人家聪明?往后扶意在这家里,你们去那儿都别分开,我就放心了。”   韵之当然高兴:“奶奶,有什么法子,把扶意永远留在我们家里?”   听这话,扶意自己先动了心思,倏地脸红,不敢搭茬。   老太太心里有念想,可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只笑道:“你早晚也要嫁,就算我留下扶意,也不与你相干。”   韵之赖着祖母撒娇道:“我不嫁,一辈子陪着奶奶。”   见她心情好了,扶意也松了口气,再见老太太没拿自己的事开玩笑,心里更踏实。   待伺候姑祖母歇下,姐妹俩去韵之屋里坐,说起昨日春明斋的光景,韵之坚信自己的判断:“如果大姐姐见到王妃娘娘和郡主,一定会想起来什么,扶意,我们私下去找娘娘和郡主说这件事好不好?”   扶意冷静地说:“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和表哥商量,你别误会我帮着他什么,我也是为了大小姐好。”   ------------ 第76章 公子可是看迷了?   听这话,韵之一手托着脑袋,另一手在桌上轻轻敲。   忽地计上心头,起身往门外走,喊来廊下当值的丫鬟说:“老太太方才说,醒了要见三公子,你们去叫我哥哥来。去了也不必回来,就在东苑看戏吧,你们都去,这里有我和言姑娘伺候老太太。”   女孩子们巴不得去凑热闹,谢过二小姐纷纷往东苑去,扶意在里头听见动静,出来问:“怎么了?”   韵之说:“我嘴笨脑袋也不好使,就爱冲动发脾气,那我就让你们有主意的人商量,横竖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可就豁出去了。”   扶意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不久后,祝镕就到了。   那边听说老太太要见孙子,没有不放行的,祝镕也以为有要紧事,紧赶慢赶地来,谁知是扶意和韵之在屋檐下等他。   “你们商量好了,叫我。”韵之把三哥往自己屋里一推,“别敷衍我啊,我去找嬷嬷下盘棋,等你们的消息。”   祝镕和扶意面面相觑,韵之不仅走了,还把门带上,而此刻莫说廊下没有下人在,便是有人,这内院老太太手下的,嘴巴都紧得很,他们终于有机会,能单独说说话。   “你……喝茶吗?”扶意心里又高兴又紧张,她猜想韵之没那些心思,可偏偏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转身去侍弄茶水,说道,“大小姐的事,韵之认为,只要能让姐姐的病好起来,王妃娘娘也就不会寻祝家的不是。既然如此,不如让她们一家团聚,两全其美。”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以为祝镕要走,但见他开了门后就回来,大大方方地站在窗前,能让外面看见的地方,说道:“不能由着她胡闹,人言可畏,你一个姑娘家经不起闲话,我们开着门说话。”   扶意很感激,将茶水递给他:“多谢。”   彼此指尖轻轻触碰,扶意忙收回了手,祝镕幸好没松开,不然好好的杯子就该碎了,他握着茶杯说:“我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那日在清秋阁见到你,我又紧张又高兴。”   “紧张?”扶意问,“因为不能让人知道,你当日的行踪是吗?”   祝镕坦率地点头:“不能,所以担心你会说出去,可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又觉得对不住你。“   扶意已经不在乎那些,笑道:“我也没想到,还能再相遇,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这天地有多大的人,我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   祝镕放下茶杯,心里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我想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一语出,彼此都怔了,祝镕结实的脖子上,能清晰地看见喉结滚动,扶意侧过脸,颈上雪白的肌肤,亦泛出阵阵红晕。   “我失言了。”祝镕忙道,“若有冒犯……”   扶意摇头:“你不曾冒犯,却是我僭越。姑祖母接我来,是教韵之和妹妹们念书学道理,可我的心思全不在书上,一直一直,都还在江上飘着。”   她定了定心,继续道:“如今我把心收回来了,往后也会好好放在自己身边。你我身份悬殊,前途难料,还望各自珍重。你不愿害我的名声,我也不能毁你的前程,我不能为自己做主,你亦是身不由己,因此,我们不能做别人的笑话。”   祝镕明白这番心意,他也盼着往后的日子,与扶意更多相知,眼下急着表白许诺什么,都是空话,不该先乱了心神。   可是……不知从几时,在他心里生出这样的念头,此刻不吐不快,总要说出来才能舒坦。   他去斟了一杯茶,递给扶意,指尖再次轻轻触碰,已是他们最亲密的距离。   祝镕道:“待来日,我慢慢告诉你天地之大,再不要问第二个人‘公子可看迷了’,我那日看迷的不是两岸春景,是你。”   每一个字都撞进心里,扶意要双手紧紧捧着茶杯,才不怕它落下,但笑容已在脸上如花绽开,她赧然点头,答应了。   这一边,老太太走后,大夫人也道乏离了东苑,先于祝镕离开就回到了兴华堂,此刻听王妈妈说婆婆又把孙子叫过去,杨氏冷笑道:“她就怕人不知道,那孩子不是捡的。”   王妈妈劝道:“二十年了,老太太从没改过口,必定是要带进棺材里的,您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更何况,万一真是捡来的呢,您不是白白生气?”   杨氏看着她,王妈妈眼里的目光也弱了,这哄人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罢了,我如今只盼着太子顺利继位,除掉贵妃母子,别的事都不指望。”杨氏冷冷道,“你歇会儿,去春明斋看看涵之,这天就要暖了,该添减的张罗着,别叫她们捂坏了。”   王妈妈一面应下,一面又说:“您这儿防着贵妃母子,可二房上赶着巴结,再两个月四皇子妃就要生了,若还是个郡主,贵妃必定坐不住。”   杨氏问:“你说……祝韵之?”   王妈妈点头:“二房还当外人不知道他们那点心思,不就盼着二小姐进宫,给贵妃娘娘生个孙子吗。这一家子同在屋檐下,还分两派,他们也真做得出来。”   杨氏闭目养神,很是不屑:“也好,明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才好动手,不然出了事不就都找上皇后娘娘?由着她们去吧,将来有什么事,看在祝韵之叫我一声伯母的份上,我也不会让她下场太惨。”   “自然是您慈善。”王妈妈道,“夫人您歇着,我去看看大小姐。”   杨氏颔首:“谨慎些,别叫人跟着。”   这边王妈妈一路往春明斋去,内院韵之的房里,祝镕和扶意也谈到了大小姐的事。   扶意提起昨天看见大小姐用枕头当娃娃捂在被子下,她直言相问:“大小姐曾经有过孩子吗?”   祝镕说:“那日我说要查大姐痴病的原因,便是担心这件事。五年前我还在国子监求学,顾不得家里事,大姐当时的确在京外的庄子里,三年前我才奉祖母之命,把她接回来。但那时,她已经痴痴呆呆,什么也记不得。而我并非时常去探望,直到最近才突然发现,大姐会抱着枕头哄孩子。”   扶意听得心里发紧:“那就只有大夫人和大小姐自己知道了。”   她又一想,严肃地看着祝镕:“王爷和世子若当真不在了,大小姐腹中就是世子唯一的骨肉,所以大夫人不敢让王妃见儿媳,这要追究起来,罪过可就……”   祝镕问:“你对韵之提起过吗?”   扶意摇头:“我怕她太激动,没敢说,何况我也只是猜的。”   祝镕神情凝重:“记着我的话,你不是这家里的人,大夫人要对付你,易如反掌。她在这件事上沉不住气,因为那是她的软肋,也正因此一旦受到威胁,她绝不会心慈手软,千万不要得罪她。”   “是……”扶意答应,“我会小心。”   “现在唯一指望,还是与王妃一家和解。”祝镕道,“你等我的消息,先替我安抚好韵之。”   扶意道:“可她现在,在等我们的交代。”   祝镕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我来说,你随机附和便是。”   他们一同往芮嬷嬷屋里来,谁知韵之已经熬不住春困,靠在嬷嬷膝上睡着了。   祝镕道:“她这么大了,您不怕累着?”   嬷嬷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能累到哪里去,二小姐有日子没撒娇了,这样瞧着,还和小时候一样。”   韵之昨夜辗转难眠,自然累极了,此刻睡得香甜又踏实,双颊绯红,叫人不忍将她催醒。   “我来说。”扶意道,“表哥先回去吧。”   在芮嬷嬷面前,扶意还是规规矩矩做兄妹,待祝镕离去,便和嬷嬷继续下韵之没下完的棋。   嬷嬷试探了几句,见扶意内敛谨慎,不是那轻浮毛躁的孩子,也不忍叫她尴尬,再不提祝镕的事,不过聊几句纪州风情。   韵之后来被抱到榻上,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呆呆傻傻的,只见扶意独自坐在窗下,不知拿笔写什么,更一时欢喜,笑得那样甜美,单手托腮,看窗外夕阳。   “你高兴什么?”韵之慵懒地问,“我渴了……”   扶意匆忙收敛心思,起身过来,嗔道:“真真是千金小姐,二小姐您稍等,我给您沏茶去。”   ------------ 第77章 纪州水土真真养人   韵之还迷迷瞪瞪,喝了茶水缓过几分精神,一面问什么时辰了,一面又好奇扶意:“你刚才在笑什么,有高兴的事?”   扶意敷衍说:“就是看看夕阳,怎么笑了?你睡迷糊了吧。”   韵之揉着脑袋,黏黏糊糊说:“你们也不叫我。”   只见芮嬷嬷来,道是东苑摆晚饭了,老太太要去,就等二小姐醒来。   韵之不爱在她爹娘跟前做规矩,可也不好推辞祖母,勉勉强强换了衣裳出门来。   好在晚饭只有姑娘们跟着老祖母,其余夫人女眷都在别处,二夫人和少夫人过来伺候了一回,就被劝走了,孩子们在祖母跟前自在又欢喜,叽叽喳喳说着下午的戏,一餐饭吃得还算惬意。   席至中旬,少夫人又来了,进门说:“奶奶,我家延仕来了,来向您请安。”   她看了眼在座的姑娘们,老太太会意,笑道:“不妨事,都是世家亲眷,从小也认得,叫延仕进来吧。”   不久,便见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跟随少夫人而来,他样貌英俊气质温润,径直到老太太跟前行礼:“给您请安,晚辈来迟,实在失礼。”   老太太笑道:“你公务繁忙,昨日来过,今日本不必过来,难得你这孩子礼数周全,要叫你姐姐拿好酒招待你。”   她问大孙媳妇外头都有谁在,便说:“叫平珞、平瑞好生招待他们的小舅爷。”   边上女孩子们,早已起身待客,见闵延仕向祖母行礼后,纷纷福了福,闵延仕亦作揖回礼,再与老太太问候几句,很快就被少夫人带了出去。   一路往正厅走,闵延仕道:“好些日子不见,府里的姑娘们都长大了。”   少夫人笑道:“是啊,韵之都十七了,我婆婆已经在为女儿准备嫁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姑娘就该出阁了。”   闵延仕道:“初霖也快了,爹娘在为她张罗婚事,只不过一时半刻还没有中意的人家。”   少夫人在娘家时,没少被这个嫡出的妹妹欺负,自然不在乎闵初霖的事,但弟弟闵延仕向来温和懂礼,在兄弟姐妹中十分和睦友善,她少不得关心:“昨日奶奶来,提到你的婚事,要为你相看好姑娘。”   闵延仕道:“户部事务繁忙,我哪有闲心想那些,姐姐快别提了。”   少夫人有些话不便也不忍心对弟弟说,想来延仕心里明白,作为长房长孙,他身上肩负的责任。   刚好见扶意和五妹妹迎面走来,二人见少夫人身边有客,礼貌地停下脚步,少夫人便介绍:“这是我娘家的弟弟,慧儿总是认得的。”   慧之已是大方行礼:“闵家哥哥好。”   少夫人又对弟弟说:“延仕,这位是韵之的先生,从纪州来的言姑娘,想来你们读书人应该听过她的名头,纪州博闻书院的大才女。”   闵延仕的确听说过博闻书院,也知言夫子有个女儿才学颇高,待抬眸细看一眼,目光一时定住了。   扶意欠身行礼,没有抬头看,也不接少夫人的夸赞,之后随慧之别过,便一起进门去。   少夫人继续带着弟弟出来,一面笑道:“老太太说,难得有个人能降服我家的混世魔王,韵之如今跟着扶意念书学道理,长进了不少,扶意有涵养有学识,家中无人不喜欢她。”   闵延仕跟在姐姐身后,不禁回眸看了眼,但二位姑娘已经进了小厅,再看不见了。   姐弟俩来到正厅,少夫人将弟弟交给自己的丈夫,而闵延仕已经看见祝镕,祝镕也朝他招了招手,要他去那边坐。   少夫人叮嘱道:“也好,你们是同窗同席的兄弟,但别贪杯,明日都还要当差。”   开疆今晚也来了,嚷嚷着吆喝:“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赶紧罚酒三杯。”   闵延仕先斟酒去敬各位长辈和官场前辈,一圈转下来,才方坐定。   开疆便说:“怪拘束的吧,不如我们辞了,去祝镕的小院里喝,他如今不跟着老太太住,终于断奶了。”   祝镕瞪着开疆,那小子哈哈大笑,给闵延仕斟酒:“闵郎中,你请啊。”   闵延仕本想和祝镕说说朝廷的事,谈一谈各自的公务,被慕开疆在边上嘻嘻哈哈给搅得说不上正经事,想着也好些日子没轻松自在了,便三杯酒下肚,一齐谈笑风生开。   不多久,老太太那边先散了,众人起身相送,闵延仕再次看见了那书院的女儿。   祝镕前去送他的祖母,只有开疆在一旁,他喝得半醉,玩笑着说:“我原以为,韵之妹妹是京城女眷里的佼佼者,如今才知山外有山,纪州水土真真养人,不愧是我大齐发迹之地。”   闵延仕以为他说的是言姑娘,但见开疆醉醺醺的,也没敢搭话。   此时祝镕已经回来,说道:“宾客们陆续散了,要不要去我院里看看。”   他们几个年轻人便辞过长辈,结伴往西边小院去,祝承乾看着儿子走在几个孩子之间,气质出挑、大方潇洒,面上不禁浮起满足的笑意。   二老爷祝承业不经意看见,却是心里一阵发紧。   祝镕到底是捡来的,还是大老爷和外室养的,家中人人心里有本账,只怕再过几年,老太太和他儿子就要动心思,让祝镕认祖归宗。   如此一来,祝家的爵位断然到不了他东苑的手上,祝承业虽已儿孙绕膝,但不得不承认,长子次子的天资天分都不及祝镕高,将来在官场仕途也早晚被祝镕比下去。   两天的寿宴,本是顺顺当当,祝承业满心欢喜,到这一刻,突然又危机上了心头。   扶意随老太太回内院后,和韵之窝在屋子里说了半天大小姐的事。   她和祝镕约定暂不提大小姐是否曾经怀孕,于是只告诉韵之,先尝试与王府和平地商量,想办法送大小姐回婆家,尽量不叫外人传风言风语,也不闹的祝家和王府决裂。   韵之只关心姐姐还要被关多久,扶意反问她那屋里缺什么少什么没有,大小姐的确是被软禁,但想来不敢有人折磨伤害她。   “表哥说,往后他隔三差五就去探望,好让你放心。”扶意道,“咱们除了哭闹一场,再做不了别的,连门都打不开,韵之,我们等一等可好?”   “我听你们的,但总要有个期限,这几年我傻乎乎地以为,姐姐在庄子里静养不想见人,我想着连奶奶都不见,我就不敢多事,毕竟她是大伯的女儿,没想到……”韵之很懊恼,“我若早些闹一闹,就好了。”   扶意说:“怎么能怪你呢?”   韵之又说:“怪你,不早些来我家,我一个人也做不成什么。”   扶意哭笑不得:“好好,怪我怪我。”   韵之在扶意身上蹭一蹭,娇然道:“你大我两个月,两个月也是姐姐,你就要让着我。”   之后她们又去老太太跟前,一道喝了消食醒酒的汤,祖孙几人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就命廊下的婆子送扶意回去。   说家里宾客怕是还未散尽,别撞上了外客,要婆子们护着点扶意。   便是那么巧,一行人在清秋阁外与祝镕相遇,而祝镕身边还有慕开疆和闵延仕。   两处见礼,内院的妈妈们挡着扶意道:“公子们都喝了酒,路上且小心,府里备了马车,可别骑马了。三公子,您送了客回来,也早些休息才好,老太太惦记着呢。”   扶意被挡在后头,规规矩矩没有抬眼张望,之后被簇拥着进了清秋阁,就不知外头的事了。   夜里洗漱时,香橼笑着说:“咱们书院里,虽也是少年郎无数,可大多家境清贫,气质孱弱,这两天在东苑见了好些贵公子们,真真大开眼界,就方才跟着三公子的两位,也是气宇非凡。如此想来,我们书院的寒门学子们,便是科考来了京城当官,也差着人家一大截,可见仕途艰难。”   扶意道:“腹有诗书气自华,金银堆砌的虚有其表,撑不住什么场面,高门贵府的公子里,也多得是纨绔子弟扶不上墙。但寒门苦读的学生有他可贵之处,世族公子们投胎好,难道就有错?有出息的人,终究有出息,自先帝起,我朝以科举取士,多少寒门跃升贵族士大夫,又有多少官家贵族没落,祝家这般传承三百年的世家大族,已是鲜少可见。”   ------------ 第78章 二房心计   这是自然,大齐能出几个祝家,您看二夫人挑儿媳妇,简直跟皇帝选娘娘似的。”   香橼说着,抱起扶意替换下的衣裳,要去交给外头负责浣洗的下人,一并连她自己的衣衫,都不必亲自动手。   翠珠说她在这府里,算得是一等的下人,只不过因是跟着言姑娘从外头来的,不能照着算,不然和绯彤她们一样,除了伺候好小姐之外,其余的活儿都不用干。   香橼回来后便说:“奴婢跟您来了这家里,不用干活,没人打骂,每天山珍海味换着吃,出门前我还害怕来着,现在来了都不想走了。”   扶意笑道:“你呀,吃得脸蛋子都圆了。”   香橼嘿嘿笑着,提起家里老太太的话,摇头说:“那时候议论大户人家,老太太说什么山珍海味天天吃,早晚也是要腻的,我看就是她老人家没过过好日子,这大户人家的山珍海味那也是换着吃,一样东西还能做出百种味道,怎么能腻呢,反正我是不腻。”   “把你轻狂的,你也就记得吃了。”扶意说,“玩了两天,该收收心,明日要早起,预备姑娘们来念书。”   香橼又夸赞:“您那堂姐每次见了面,横竖不对付,只会哄着老太太欺负您,再看看这家的女孩子们,到底是出身高贵有教养,我一见姑娘们就喜欢。”   扶意嫌她聒噪,那小丫头自己躺下了,还叨叨半天,而扶意的心思早已飞到清秋阁外去。   想起午后在内院与祝镕说的那些话,不禁面上作烧,裹着被子滚进床榻里。   她心里明白,即便自己有反骨的心,有离经叛道的勇气,终究还是做了一桩不会有结果的事。   来这家时日不长,可冷眼看着一大家子人的言行与性情,心里已是算得八八九九,祝镕将来必定是要继承爵位的人,如此,祝家未来的公爵夫人,又岂能是她这样小门户……   扶意翻了个身,却想,小门户怎么了?   寒门学子能凭学识才干入仕为官、光耀门楣,乃至功勋卓著载入青史,她小门户出身的女子,哪里不如人?   那日祝镕亲口对她说,不要放弃心中的念想,可见他在江上就已经看透,他是知道自己的。   想到这里,扶意反而脸不红心不跳,她与祝镕的情意,与做不做公爵夫人不相干,就算这辈子孤身一人,她所盼所想,依然是凭自己的本事,能有一番作为。   心里踏实下来,扶意安逸地闭上双眼,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可她绝不轻言放弃。   夜深人静,热闹了两天的祝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东苑内室卧房里,二夫人洗漱更衣,疲倦地正要歇下,丫鬟们却引着丈夫进门来。   姜氏不禁问:“怎么过来了,梅氏身上不自在?”   祝承业说:“有些话要与你说,心里不踏实。”   姜氏道:“这两日一切顺意,你怎么反而不高兴?有人说闲话不成?”   祝承业在榻上坐下,姜氏不得不起身来,披了件衣裳陪在一旁。   “夜里我见大哥冲着祝镕笑,满眼的欢喜。”祝承业说,“我想着,他早晚要让祝镕认祖归宗,心里就不痛快。”   “孩子是老太太当初抱回来,当着全族的人说,从庙里捡的。”姜氏道,“我心里虽也猜忌,可想想当时的情景,先帝和当今皇上都知道的事,他们要想改口,难道不怕欺君之罪?”   祝承业道:“平珞和平瑞的资质,我心里明白,几个兄弟比一比,祝镕样样都出挑。那小子是有野心的,看着为了不越过两个哥哥,宁愿到宫里去当侍卫,可他求学那些年,拼了命的念书图什么?如今别看是侍卫,那也是离皇帝最近的人,这小子不仅有野心,还精明得很。”   姜氏无奈:“我们平珞和平瑞,也是京城世家公子里数一数二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更何况,只要老太太和她儿子不改口,族人还能让个捡来的孩子继承家业?祝家三百年的血脉,就断在这里?”   祝承业道:“他们自然能有法子,你说血脉香火,往上数三百年,中间就没点外人不知道的事?非要争起来,血脉算什么?”   姜氏道:“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只要不能证明祝镕是这家里的孙子,有的是人不让他们如意,老三家就先不答应。”   “不提他们。”祝承业越发严肃起来:“过些日子,我打算亲自向老太太开口,把韵之接过来,你我亲自教养管束。再两个月,四皇子妃就生了,我们要早做打算,不论她生男生女,都要把韵之送进宫去。”   “这是自然。”但姜氏另有主意,说道,“你不觉得韵儿这些日子会说话了,同样的事,搁在从前,只会惹得我们生气,如今聪明多了,都是言姑娘的功劳。”   “你的意思……”祝承业道,“让她继续留在老太太身边?”   “外人都知道,她是老太太养大的,说出去多体面,我们也不必到如今再纠缠着要接她回来。”姜氏劝丈夫道,“她跟着言姑娘,学了点聪明圆滑的世故,往后进宫到了贵妃身边,日子也好过些。你想想你那女儿的毛躁脾气,去了贵妃娘娘身边,就宫里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她活得下去吗?”   祝承业连连点头:“我只想着要她端庄贤淑,却忘了深宫不易。”   姜氏道:“韵儿的事,我会盯着,你不要费心。如今升了官,皇上正器重你,带着平珞好好办差才是。”   祝承业心口松快了些,对妻子有了笑容:“这么多年,多亏你了,家里家外的料理。”   姜氏笑道:“夫妻同心,你还客气这些。”   祝承业又道:“昨日见到平珒来看戏,那孩子瘦弱苍白,也是可怜。”   姜氏拉着丈夫到床上坐,为他脱了鞋子,自己解下衣裳,两人靠在一起,她轻声道:“兴华堂里,事事不顺,也就一个捡来的小子体面些。王妃那日来家,你是没见到你那嫂嫂的脸色,我估摸着涵之那孩子不能好了,闵王妃等着见儿媳妇呢,我看她怎么给王府交代。”   祝承业一时心中舒坦,搂过妻子的腰肢,两人缓缓滑入锦被里,自是长夜漫漫,春色无边。   然而那之后几日,京中春雨绵绵,才暖和两天,又冷得人直哆嗦,祝家老太太怕是在东苑热闹两天累着了,禁不住阴雨,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但她不要儿媳妇在跟前伺候,也不许韵之和扶意放下清秋阁里的课业,清清静静躺了几天,自己就大安了。   这日午后,孙女们来陪她说说话,香橼在门外廊下和芮嬷嬷做针线,说起自家小姐的老祖母,她们主仆俩上京前,还跟着自家夫人端茶递水地伺候了一个月,但也就是个风寒而已。   香橼恨恨地说:“就爱折腾我家夫人和小姐,有好东西只想着大儿子那边,病了要人伺候,心里不耐烦了,又或是别的什么累的苦的,全缠着我家夫人和小姐。”   芮嬷嬷听着说:“这样不公允,实在不应该。”   香橼愤愤:“哪里是不公允,就是恶毒,我们夫人也四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要她在院子里罚跪。”   芮嬷嬷听了直摇头,但也提醒香橼:“再别与旁人说,言家也是书香门第,不该有这样的事。”   香橼捂着嘴,四下看了看后,央求道:“小姐知道了,一定骂我。嬷嬷,我是见老太太那样好,心里感慨我家小姐和夫人的辛苦,才忍不住说了的。”   “我不说出去,也不告诉言姑娘。”芮嬷嬷慈祥地安抚她,“但你也不许再提了,坏了你家小姐的名声。”   但嬷嬷听了这话,心里到底在意,待姑娘们都散了,她悄悄对主子提起。   不想老太太却是知道的,说:“不稀奇,那老货年轻时就不是好人,但扶意她爹有出息,更是情深意重的男子,一辈子只娶了扶意的娘。我是想着,这样两口子教出来的女儿必然不差,才接来的。”   芮嬷嬷道:“这将来做了亲家,也不消停。”   老太太睨她一眼:“和谁做亲家,和你的孙子做亲家?”   芮嬷嬷笑道:“我还想呢,可我家那几个小子不配,您自己藏着吧。”   ------------ 第79章 兴华堂家法   玩笑归玩笑,说起正经事,下个月宰相府老夫人六十大寿,要准备贺礼,芮嬷嬷问老太太是自己张罗呢,还是交给大夫人一并打点。   “交给韵之吧,有扶意帮着她,我很放心。”老太太说,“孩子大了,该学些人情往来,往后也是要当家作主的。”   这话才传到清秋阁,韵之正抱怨她不想去宰相府,就又有消息传进来,端午节上,皇后在内宫摆宴,请世家贵族的女眷进宫过节。   消息传开,姑娘们都被接走,二夫人也派人把韵之叫去,必然是有话要叮嘱。   清秋阁里一时静了,扶意如往常一样收拾东西,见香橼在她身边转了又转,问道:“怎么了?”   香橼很不安,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她对嬷嬷念叨的那些事,乖乖认错道:“小姐,我下回再管不好这张嘴,您就拿戒尺打我吧。”   扶意说:“我才不打你,我把你送回纪州,我自己一人在这里天天吃山珍海味。”   香橼知道她没生气,不免又得意起来,就被扶意用书册敲了脑袋,严肃地告诫:“这话对嬷嬷自然说得,老太太和嬷嬷比亲祖母还疼爱我们,没什么说不得的话。但你总管不好自己的嘴,早晚要闯祸,到时候吃苦头,多少山珍海味也补不回来。”   但扶意也明白,香橼是看着芮嬷嬷亲切,才说出口,来这家有些日子了,她在翠珠几人跟前从不多嘴,比起旁人向香橼打听纪州的事,这丫头更机灵地打听来好些祝家的事。   此刻见翠珠进来,向扶意问道:“言姑娘,您进宫赴宴吗,您要是不去宫里,端午节上,咱们清秋阁里做几个小菜,热闹半天可好?”   扶意笑道:“我当然不进宫,正好和你们过节。”她命香橼拿钱袋来,给了翠珠五两银子说,“拿去置办酒菜,这些可够了?”   翠珠不敢要:“这样一来,岂不是成了我们讨姑娘的酒菜吃,我们只是想和姑娘一起热闹热闹。”   扶意道:“你们伺候我那么辛苦,不过一顿酒菜,五两银子够不够,若是不够……”   “够了够了。”翠珠也不再推辞,接过银子说,“五两可花不完,奴婢就替您打赏采买和厨房可好。”   扶意一一都应了,待翠珠退下,香橼说:“才吃了二老爷的寿酒,立马要进宫赴宴,下个月还有宰相府的寿宴,转天又不知哪家办喜事,这京城里老爷夫人们的日子也太逍遥了。”   “天子脚下,富贵繁华是必然的。”扶意将书册码起,说道,“可伴君如伴虎,都是……”   但是不吉利的话,她不忍说出口,抱着书便走开了。   而这天夜里,大夫人几位一并都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皇后娘娘下的旨意,忠国公府老太太,三位夫人并小姐们都要进宫。   平日里映之她们不大随行,这一回既是皇后的旨意,大夫人也只能顺从,此刻说道:“皇后娘娘说,只是女眷家宴,不必按品大妆,我与老太太不着诰命服,你们也各自选妥帖的衣衫便好。”   更是毫不客气地对金氏说:“弟妹年轻,平日里穿红戴绿,在家里看着喜庆,但宫里比不得谁家的宅邸园子,还望你选几件庄重的衣裳。”   一屋子孩子在,三夫人很是下不来脸,索性道:“那就请嫂嫂赏些银子,给我做一身体面衣裳,也就不怕给您和皇后娘娘丢脸了。”   大夫人冷冷道:“五月的月例银子就该下了,你拿自己的银子去置办便是,向来脂粉锦缎的花销,都是算给你们的,又何必伸手问我要?何况三爷另有俸禄,足够养活妻儿。”   “你!”金氏起身来要发作,被一旁的慧之拽下,芮嬷嬷也走过来,悄声劝了几句。   大夫人视而不见,将自己屋里的映之和敏之看了看,说道:“你们不怎么进宫,明日我会请宫里的嬷嬷来教你们规矩。”   说着便对角落里的扶意道:“清秋阁停两日课,你也歇一歇吧。”   金氏突然插话:“不必停课,我家慧儿不用劳烦大夫人费心,她照旧去清秋阁。二嫂嫂,韵之时常进宫,也不必学了吧。”   姜氏还没开口,大夫人就冷漠地说:“韵之才是最该学的,元宵宴上闹的笑话,还不够吗?”   “嫂嫂这话说的。”姜氏本没打算帮腔三夫人,这下气得不行,板起脸道,“韵儿自有老太太教,用不着宫里的奴才来糟践。”   屋里气氛尴尬紧张,大夫人威严不容侵犯,扶意察觉到她几乎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的,更想起了那晚祝镕对她的告诫,绝不要得罪大夫人。   不久后,众人散去,韵之也被二夫人叫走了,说要去为她量尺头做新衣,只有扶意在老太太身边,她为老人家戴上抹额,芮嬷嬷则去茶水房煮宁神的汤药。   “您头疼吗?”扶意关心道,“姑祖母,我给您揉揉可好?”   老太太点头,待扶意上手轻轻几下,她便松快了好些,赞道:“你从哪儿学的本事?”   扶意说:“在家常给母亲揉揉,胡乱摸索的,也没什么章法。”   老太太问:“方才吓着你了吧,别往心里去,人口多,难免心不齐,我早就见怪不怪。”   倘若真是如此,老太太也不会头疼,必然是为这个家操心,为儿孙操心,到了这个年纪,依旧不得安生。   但扶意也不点穿,只说:“往后我每天来给您揉一揉,舒筋活络了,冬天吹风也不怕。”   只听得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扶意先抬头看了眼,但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立刻就收敛了,但见祝镕大步进门来,身上还穿着禁军府的官袍。   老太太见了孙儿便喜欢,嗔道:“意儿在这里呢,你不经通报就闯进来,很没规矩。”   祝镕便向扶意作揖:“表妹勿怪,我惦记祖母的身子,急着来看一眼。”   门外丫鬟进来,给三公子搬了凳子,扶意也停下了手,坐在老太太身边。   提起进宫赴宴,祝镕担心:“您才好些,不如告假休养,何必去受那份辛苦。”   “我有日子没进宫了。”老太太说,“总也告假,人家真当我不好,横竖还有几天,不着急。今次你的妹妹们都要去,我这个老祖母,总该为她们撑撑腰。”   祖孙俩闲话半日,祝镕先走了,扶意之后被内院的妈妈们送走,也没再遇上他。   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深居清秋阁,下一次能好好说上话,也不知是几时。   但刚才在老太太屋里,即便没有眉来眼去的暧昧,连目光都没对上几回,可就这么一处坐着,扶意已是心满意足。   她面上有了笑容,回到房里,却听翠珠和别的丫鬟念叨:“宫里的嬷嬷可严厉了……”   彼时扶意没多想什么,直到第二天,大夫人真把宫里的嬷嬷请来教规矩,她才明白翠珠说的话。   这日午后,五姑娘吃过饭,刚到清秋阁,扶意来门前接她,见廊下两个小丫鬟跑回来,她们原是去厨房送食盒碗碟的,竟撞见兴华堂传家法。   “宫里来的嬷嬷,打三姑娘手心板子,把柳姨娘惹急了,和人家吵起来。”她们说,“大夫人就传家法,把柳姨娘打了十板子,罚跪在正院墙根底下,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呢。”   慧之听得吓着了,往扶意怀里躲,扶意赶紧带着小妹妹进门。   刚坐下不久,就见韵之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大声说着:“那几个老货,敢动我试试,我不撅折了她们的爪子。”   可她们都没法子,兴华堂里做规矩,连老太太都不过问,直到日落黄昏,韵之死缠烂打,磨着祖母把两个妹妹接到内院。   扶意见映之和敏之的手掌被打肿了,平日里清丽活泼的女孩子此刻吓得哭也不敢哭,心疼得不行。   芮嬷嬷给三小姐擦了膏药,便见映之走到老太太跟前,含泪说:“奶奶……姨娘她还跪着呢,能不能,能不能让姨娘起来?”   老太太将孙女搂在怀里:“你别担心,我已经传话去了,好孩子,不哭了。”   ------------ 第80章 母子对抗   晚些时候,扶意跟着三姑娘、四姑娘一道离开内院,但一群奶娘丫鬟跟着,她也说不上话,只方才在老太太跟前听说,宫里来的人,教的不过是些举止仪态和请安行礼的规矩。   为了这点事,她们敢责打孩子,自然是大夫人的授意,而柳姨娘平日里对大夫人言听计从低眉顺眼,今日却敢为了孩子,不惜得罪她。   记得三妹妹曾自言自语,若是将弟弟交给姨娘养,或许能好些。   扶意来家这些日子,每每听说柳姨娘的事,都是为了孩子们,至于与西苑三夫人的矛盾,恐怕也不过是被大夫人当枪使。   行至清秋阁前,和姑娘们分开了,连香橼都知道,在她们走后说:“倘若这家里没有老太太在,三姑娘和四姑娘还不知是什么光景。二小姐虽与父母不大和睦,二夫人也不至于这样作践女儿,三夫人看着咋咋呼呼的,可看得出来,是把五姑娘捧在手心里的。”   扶意心里难过,说不出话来,大夫人没有子女之缘,必然是老天爷都知道,她没有做母亲的宽容慈爱。   自然,扶意也不愿将来自己的丈夫有小妾或外室,更不能心甘情愿做那些孩子的母亲。   可兴华堂里两位姨娘,本是大夫人为丈夫张罗来开枝散叶,只怕头两个生的都是女儿,让她心内嫌弃,从一开始就讨厌这姐妹俩。   至于亲身骨肉,看看大小姐的惨状,什么都不必说了。   扶意不禁想起自己的爹娘,父亲一辈子心血都在书院上,不问家中琐事,对祖母也算是百依百顺,在她看来几乎与愚孝无二。   但父亲唯独坚持了一件事,便是只娶娘亲一人,哪怕没有儿子将来继承书院,他也从没动摇过。   因祖母霸道恶毒,和父亲一味容忍,扶意对爹爹原也有诸多不满,但一想到他对母亲的情意,就什么都释怀了。   “不过二姑娘也不容易。”香橼那小丫头,还在喋喋不休,“这府里命最好的,就数五姑娘了。”   扶意听得,心中却可怜慧之小小年纪,不得不为了颠三倒四的母亲,处处操心,在长辈面前看眼色行事。   一团和气的大家族底下,果然问题重重、恩怨纠缠,难怪韵之说,妹妹们在清秋阁里最开心,哪怕背书练字是极闷的事,她们也觉得自在快活。   一年后,扶意离开这家,姑娘们又要回到从前的生活,而她自己,那时候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隔天清晨,扶意早早起来,挎着竹篮拿了剪子,在清秋阁门外折花,忽听的身后有人说:“枝叶上有露水,仔细沾湿你的衣裳。”   扶意闻声回眸,便见心中想念之人,但祝镕一脸疲倦,该是昨晚在宫里当差,彻夜不眠,必然累坏了。   “你起得这么早?”祝镕见到扶意,本是倦意全消,欣喜地说,“我一路走来,还想着能不能遇见你。”   扶意道:“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老太太该心疼了。”   她也心疼,只是不敢说。   祝镕则道:“家里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赶早去和父亲商量。”   扶意问:“为了映之和敏之?”   祝镕颔首:“大夫人最近心浮气躁,做什么都不顺心,可怜她们被拿来撒气。”   这话说中了扶意的心思,在她看来,那几个嬷嬷动手,和大夫人本人动手没什么区别,把柳姨娘折磨成那样,大夫人究竟从中图什么愉悦?   “记着我的话,不要多管闲事,别得罪她。”祝镕严肃起来,再次告诫扶意,“这家里大事小事,风风雨雨过了三百多年,已经没什么事值得着急,凡事先想一想如何周全自己。”   扶意轻轻一叹:“你总是对我说教,仿佛我三天两头闯祸。”   祝镕摇头:“家里的姐妹,自小就知道长辈们的脾性,但你不了解,我怕你心太善太软,没有别的意思。”   扶意欠身,笑如晨曦明媚:“多谢表哥,我知道,请表哥早些休息去。”   祝镕也笑了:“我们又不是兄妹,往后不必……”   说着话,清秋阁里有人要出来,二人彼此一个眼神,便各自转身,待翠珠和小丫鬟出来帮扶意拿东西,她身后已是人去无影。   可惜摘了花,画花的人却不来,映之和敏之还在兴华堂跟着宫里来的人学规矩,不知又要挨多少手心板子。   不过,今日祝镕白天在家,午饭时,韵之和慧之都留在清秋阁,西苑的人送来五姑娘的饭菜,一面摆碗碟一面念叨着:“听说三公子今天就在边上看着,看那几个嬷嬷教三姑娘四姑娘规矩,一上午了,她们都没敢动手。”   等她们都下去,慧之便安抚姐姐:“三哥哥在呢,姐姐别担心了。”   韵之搂着妹妹说:“过了这件事,让奶奶带我们去庄子里住,你去不去。”   慧之果然是想了想,坦率地说:“我放心不下我娘,不知哪天,她又和大伯母二伯母吵起来。我爹爹不爱听我娘唠叨这些事,她没有人能说话,心里憋得慌,就只有对我说了。”   扶意越听越心疼,又感慨老天爷的公允,给这家送来这么多好孩子,便是公子们不如姑娘们亲热,也是和睦友爱。   那日在老太太跟前见四公子跟祝镕玩笑,平日里兄弟几个并不常见面,可那份亲厚,不知道的人,还当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想来,这家族能传承三百年,自有沁入血脉里的品格代代传承,既是注定的,也是后人争取的。   然而,她们饭还没吃完,老太太屋里来人,要扶意去说话,韵之姐妹俩都没提起,也不让她们跟着。   扶意不知老太太要做什么,不免紧张,韵之非要跟着,也被内院的妈妈劝下了。   这一边也摆了午饭,但桌上菜肴几乎没动,扶意进门道:“您胃口不好?头疼又犯了吗?”   老太太要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事想问问你,端午宴上,你是否愿意随韵之一道进宫,我们多带一个孩子无妨,你是我娘家的孩子,只要报上去的时候写上名字,就可以了。要紧的是,那地方,你乐意去吗?”   天家宫苑,成了老太太口中的“那地方”,可见知道其中不易的人,根本不愿靠近。   也就是从没见过的普通百姓,才会将那里想象成人间天堂、极乐富贵,扶意静下心来想,她却也不知道,自己愿意不愿意。   老太太说:“你在韵之身边,帮着提点她一些,哪怕是她要装傻充愣,你也能兜着些。那孩子要装傻讨贵妃嫌,那是她乐意,可我见不得其他的孩子欺负她。”   “姑祖母,我愿意去。”扶意道,“见识一下天家气派,我也不算白来一趟京城。”   老太太满心欢喜,但又再三道:“好孩子,你若是不愿意,我绝不勉强,所以不叫韵之跟来,就怕她在一旁影响你,你只问问你自己的心思。”   扶意肯定地说:“您不要担心,就当我也是个有野心的孩子,想见见何为天下至尊至贵。”   这件事,自然要经由大夫人去打点上报,传话到兴华堂,杨氏一脸愕然地瞪着王妈妈。   王妈妈尴尬地说:“我派人再三去问,没错,老太太是传话,要您把言家女儿也报上去。”   大夫人怒道:“她带这乡下丫头去做什么,故意恶心我?”   王妈妈垂首不敢说话。   大夫人气道:“是见我打了几下她的孙女,她就恼了?难道我不是为了她们好,没规没矩的东西,进了宫惹人笑话,将来怎么婚配嫁人,姨娘养的孩子,若不是我周全,谁能看得上?”   王妈妈劝道:“您别动气,不如想法子,如何回了老太太的话。”   “真去回了,她反笑我没本事,堂堂皇后的亲妹妹,多带个亲戚女眷进宫都不成。”大夫咬牙切齿地恨着,“这话不是已经传出去了,她就是故意让我下不来台,她这个婆婆,哪件事上对得起我?”   这边正气得不行,宫里两位嬷嬷来了,今日早早的,就说该教的都教好了,这便要回宫。   跟随她们进来的,是一脸严肃的祝镕,他不冷不热地对养母说:“母亲,孩儿送嬷嬷们回宫。”   那二人却似忌惮祝镕,忙道:“不必了,坐马车转眼就到,不敢劳驾公子。”   大夫人怒视着养子,祝镕却一脸淡漠承接她的目光,母子俩无声的对抗了须臾,大夫人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松口道:“回去吧,替我向皇后娘娘请安。”   ------------ 第81章 知己   这日下午,清秋阁的课尚未散,三姑娘和四姑娘就回来了,一改昨日被吓破胆的可怜,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可爱。   映之绘声绘色地给大家学,三哥哥是怎么瞪着那两个宫里的老嬷嬷,吓得她们话也说不利索,实在受不了,就灰溜溜地回宫去了。   韵之捧着四妹妹的手,给她吹吹揉揉昨日打疼的红肿,可小姑娘已经欢喜起来,说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怕。   扶意又心疼,又羡慕,她长到这么大,到了祝家,才懂什么是手足之情。   “言姐姐,听说你要随我们一道进宫赴宴?”三姑娘抱着扶意给她插的花瓶,高兴地问,“是真的吗?”   “姑祖母才告知我,叫我陪你们一道去。”扶意说,“我很紧张,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走进皇宫。“   韵之说:“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一群女人在大房子里规规矩矩坐着看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不就闭嘴,这事儿你不是最擅长?”   扶意生气了:“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韵之坐过来,嬉皮笑脸地说:“逗你玩呢,我想奶奶要你陪我,是怕我闯祸,其实我不闯祸,就算元宵节上闹笑话,那也是我故意装傻的。”   扶意摇头:“姑祖母不是怕你闯祸,是怕有人欺负你。”   韵之心口一热:“奶奶她?”   扶意道:“前几日你和闵家的女儿结下梁子,她若要作弄你怎么办,她是贵妃的亲侄女,去了宫里更加横行霸道,多我一双眼睛总好些。”   她看向妹妹们说:“我们都要谨慎些,并不是怕了谁,旁人一时得意又如何,也注定不能笑一辈子。”   这日黄昏,针线上的下人来给扶意量体裁衣,因是老太太亲自吩咐,她们比那日跟着周妈妈来还殷勤。   翠珠她们可惜了不能和扶意一起过节,要把银子退还给她。   扶意却又另塞了两吊钱说,留下香橼在家里,她不在这丫头一定敞开肚子吃,那五两银子都不够她吃的。   扶意舍得花钱,在丫鬟婆子们眼里就是会做人,虽然其中少不得大夫人的眼线,可扶意既不得罪谁,也不过分亲近,日子久了,她们已经没什么话能去大夫人跟前说,不过是说说每日所有人眼里都能看见的事。   但也因此,大夫人更加忌惮扶意,她不愿这家里,有聪明人在。   那之后几天,府中女眷预备着进宫过节,新做的衣裳改了又改,大夫人几次把众人找去,三令五申宫里的规矩,清秋阁里还要念书,忙忙碌碌日子一晃而过,扶意却没再遇见祝镕。   事实上,家宅大,老爷公子们各有公务,这一家人彼此都不太常相见,几天碰不上一回也是常有的事。   过去总在书房里坐着的人,如今时不时就在清秋阁门外赏花,但旁人赏的是花,她等的是人。   端午节前一晚,扶意到内院,又听老太太交代一些事,离开时,她头一回主动谢绝了姑祖母安排人送她,说早已经熟门熟路,带着香橼便走了。   一路走,一路想着是否能遇上祝镕,这一回轮到她心想事成,隔着很远,就看见高大熟悉的身影。   扶意满心欢喜地迎上来,可见到的人却带着几分严肃,祝镕开口便是问:“为什么要进宫,那里最是是非之地,你不怕又卷入什么麻烦里?”   扶意满腔热情,冷了几分,应道:“姑祖母希望我陪伴韵之,并不是我自己要去,自然是我答应下的,我是不愿老人家担心。”   祝镕说:“奶奶绝不做强人所难的事,你大可以拒绝。”   扶意反问:“你的心意我明白,可你总怕我卷入是非,难道为了避开是非,我从此再也不出门,再也不见人?”   祝镕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扶意难过地说:“我们好几日没见面,为什么你总要对我说教?”   一语出,两人都静了下来。   扶意心里不好受,又觉得她自作多情了,他们这算什么呢,也许从头到尾,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她侧过身要走开,祝镕伸手拦下,抓住了她的胳膊。   扶意有一瞬的紧张,祝镕也没立刻就松开,轻轻把她拽到面前,才缓缓放手,道:“你别生气。”   扶意摇头,也不看他:“我犯不着生气,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我也的确是个麻烦人,好好的教书便是,偏偏什么事都插一脚,这会儿都要跟着进皇宫了。这府里不少人传言,说我心机深重,一门心思拣高枝攀,我想你也听说过。”   “我从不在意那些话。”祝镕说,“那是他们嫉妒狭隘,就算不是你,换一个人来,他们也能编出一样的话,只是见不得你受老太太疼爱,受姐妹们喜欢。”   扶意抬起头:“每次听说,我都会想,你是不是也这样看待。”   祝镕连连摇头:“怎么会,我从没这么想过。”   “可你总叫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我……”   “我是为你担忧,更怕有什么事,不能保护你。”祝镕眸光深深,眼中只有扶意的面容,“什么攀高枝,你又岂是愿意被困在这家宅里的,那日在江上,真真切切看见你心中所渴望的自由潇洒,这宅门里的枝叶再高,也高不过你的心。”   “可我不是心比天高……”   “你只希望能像男儿一样,有一番作为。”祝镕说,“但太宗年间的女官女学制度,早已被废除,想要再次推行,凭你一人之力,或是我都很难。”   扶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知道,我、我……”   祝镕说:“听几个妹妹近日来的谈吐,难道不都是你的心思?”   扶意后怕不已:“那夫人们也知道了?”   祝镕忙安抚:“她们不会在长辈面前说那些话,你放心。”   扶意松了口气:“对不住,我也并非故意要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妹妹们,但总是不经意提起来,自己也不曾察觉。”   “你不要太多顾忌,祝家的女儿,原就不该只是嫁人生子的命。”祝镕说罢,语气温和地问:“你还生气吗,我刚才那样质问你。”   扶意听这话,得遇知己,心中好生安慰,原是她太敏感小心,又怎会怪祝镕不是,不免愧疚,垂下眼帘道:“能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   祝镕含笑:“我以后一定好好说话。”   扶意笑了,周身气息明朗起来:“你说的,我们不是兄妹,不要像看待韵之那样看待我,但你说的话,我也会好好听。”   祝镕心里踏实了:“早些回去歇着,进宫赴宴很辛苦,诸事小心。”   扶意问:“明日你在哪里当差?”   祝镕笑道:“自然是在宫里,我们虽然碰不上面,但若有事,我会出现护驾,所以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害怕,有我在。”   扶意笑着点头,故意道:“那表哥也请早些歇着。”   祝镕冲她皱眉,扶意知道,他不爱自己喊他表哥,可就是故意又道:“表哥,我先走了。”   说罢小碎步一路跑开,追着香橼去了,风里留下淡淡清香,是那日江上留在祝镕记忆里的气息,他四下看了眼,转身往祖母屋子里去,心里也定了主意,忙过手头几件事,他要好好考虑和扶意的将来。   那一晚,因遇见祝镕,满心欢喜,扶意睡得极好。   隔天清早,全家女眷便盛装打扮,齐齐聚在前厅,一屋子人鸦雀无声,安静地等待内宫宣旨。   宫里任何事都讲究秩序规矩,进宫赴宴,哪一家什么时辰去,走哪条路,过哪道门,一举一动皆要听凭旨意。   这几日,芮嬷嬷教了扶意好些宫里的事,她都谨慎记在心里,但此刻,少不得还是紧张。   终于,晌午前,宫里的太监宣旨,宣忠国公府女眷入宫。   祝家宅门外车马齐备,不似平日里祖孙母女能亲昵挤一车,连一家子人的车马轿子如何排序,谁在哪一乘轿子哪一辆马车里,都已事先禀告上去。   门帘放下,扶意的车架动起来,她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帕子,纪州的家人若是听说,必然要吓得不轻,她这个乡下丫头,竟有一日要进皇宫了。   ------------ 第82章 还是幼时的模样   祝家车马逶迤而去,皇城里自有一番富贵繁华,但留在家中的人,也不会辜负了大好佳节。   主子们俱不在府里,如翠珠她们要在清秋阁摆酒菜热闹一番,各处的下人们,都纷纷自行张罗着过节。   这一边,柳姨娘和楚氏送行归来,沿着花间小径往回走,小声商量着要不要去看一眼平珒,忽听得身后有人喊:“柳姐姐,您可大安了?”   二人回眸看,见是东苑梅姨娘,穿着玫红如意裙从草木间走来,娇俏美艳,窈窕多姿,如这满园春花儿一般。   论身份地位,她们本该是妯娌,但彼此都明白,小妾姨娘的,谁也不比谁强些,连声嫂嫂都叫不上。   柳姨娘前几日叫大夫人动了家法,又是打板子又是跪墙根,倒是仗着年轻,没几日就好了,今日还能恭恭敬敬到门前送行。   “姐姐气色不大好,可是身上还有伤?”梅姨娘说,“别怪我戳您的痛处,我们本是一样的,换做别人,谁又能真心疼呢?”   楚姨娘轻轻拉了柳氏一下,柳姨娘便也客气道:“我们怎么能一样,梅姐姐是贵妾,如今二老爷五日里总有三日在你的屋子,二夫人将二老爷的起居餐饭都交付你打理,阖家都是知道的。”   梅姨娘上前挽着她说:“可别说什么贵妾,这小老婆还分什么贵贱?何况你们都是有儿女的,将来总有傍身,我就不一样了,二老爷如今越疼我,将来夫人就越不待见我,我若有福走在二老爷前头倒也罢了,不然这苦还在后头呢。”   柳氏与楚氏揣摩着她话里的意思,这梅姨娘像是有备而来,娇艳艳的人往她们跟前一站,扬眉道:“我今日豁出去,说这些话,只为我们做妾的打抱不平。难道我们天生贱骨头,要给人当妾做小,当初领我们进门时,什么不是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可好了,两位姐姐为大老爷开枝散叶,生下那样好的儿女,却反过来遭大夫人作践,今日打板子明天跪砖头,是要活活作践死人吗?”   柳氏紧张地朝四下看,这话若是叫大夫人听去,她可就活不过明日了。   梅姨娘却越说越起劲:“作践我们也罢了,何苦作践孩子,好好的姑娘公子,又是打又是骂,哪里有公侯世家的派头。别人家府里庶出的小姐公子,可都是一样的金娇玉贵,不说别人,你们就看大儿媳妇,难道在宰相府里,也动不动叫嫡母朝打夕骂?偏就我们家,好好的五哥儿,养成那样……”   楚氏道:“你可别说了,这不该我们说的话。”   梅姨娘却抓着柳氏的手说:“好姐姐,你就甘愿眼睁睁看着小公子,叫大夫人生生作践?”   柳姨娘推开她,满心怨恨交缠,又苦于胆怯懦弱,侧过身道:“你别说了。”   “别说什么,我偏要说?”梅姨娘道,“我若是姐姐,闹破天去,我要把一双儿女养在自己膝下,哪怕给他们当奴才呢,好歹知冷知热能养活大,那日二老爷寿辰,我瞧见小公子那身子骨……”   “别说了!”柳氏喝止她,“你在东苑风光得宠,又何必来可怜我们,请回吧。”   说罢拉着楚姨娘,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见她们走远,梅氏卸下了一脸刁钻,无奈地叹了口气,二夫人交代她的事,她也算做到了。   且说柳姨娘和楚姨娘一口气回到兴华堂,刚进院门,就听见孩子的咳嗽声。   柳氏着急忙慌赶来,见药碗摔得稀碎,汤药洒了满地,平珒身上也一片狼藉,他咳得小脸通红,一双没有光芒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恨和惊恐。   “这是怎么了?”柳氏心都碎了。   “小公子不肯吃药,闹脾气呢。”负责伺候平珒的婆子,没好气地说,“您不必大惊小怪,我们这就收拾了。”   她一面吆喝小丫鬟:“再去拿药来。”   柳姨娘急道:“他不想喝药,就别给他喝   ,你们总喂他吃药做什么,该给他吃饭给他喝汤,哪有吃药能养大的孩子?”   那婆子瞥了眼柳氏,根本不把姨娘放在眼里,哼笑一声:“您这儿和我们说不上,小哥儿身子弱,打从吃奶起,就一碗一碗的药给奶娘灌下去,怪只怪您这肚子里没养好,如今倒派上我们的不是?您有话,只管和大夫人说去,大夫人若觉得我们伺候的不好,该打该罚该撵走的,也不用您跟着动气。”   “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我……”柳氏气得眼中含泪,一时结巴了。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好好照顾孩子。”楚姨娘赶来,将她拉走了,出了门一直隔开两条回廊,才说,“你何苦开罪她们,叫她们去大夫人耳边编排几句,又拿家法治你,你就真不怕被打死了?”   柳氏跌坐在廊椅上,揪着自己的领口,泣不成声:“她到底、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好可怜……”   这会儿功夫,忠国公府的车马,已经在宫门前停下。   祝家地位显赫,家宅所在之处,自然不会远离皇城,三百年家业,与大齐同岁的豪门显贵,自不是一般门庭能相比。   扶意跟随众人,规规矩矩不敢僭越半步,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过了多少重宫门,终于来到了御花园。   她不经意抬头,但见太液池上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边际,从岸上蜿蜒至湖心的长桥,仿佛要通向仙境,而湖心的花园,正是皇后摆宴所在。   韵之走到扶意身边,轻声道:“那岛上,三百年前原有一座宫殿,叫上阳殿,后来被一把火烧了,太祖就把中宫建在紧挨着大殿的地方,便是现在的涵元殿。”   三百年前太祖的故事,扶意听过不少,秋皇后是个传奇人物,不仅匡扶太祖赢得天下,更有魄力遣散六宫,从此与太祖一夫一妻直至终老。   后来太宗卫皇后,也受婆母秋皇后影响,在位期间,推行女官女学,那时候的女子,能像男儿一样念书,乃至出将入相,享受官位俸禄,只可惜……扶意没赶上那个年代,而后来的皇帝们,渐渐连这些事也要从史书里抹去。   有内侍迎来,恭请老太太和大夫人一行,扶意收敛心思,随众踏上长桥。   一路走来,但见脚下锦鲤翻腾,五彩斑斓,仿佛追随她的脚步,直到上了岛。   岛上偌大的花园,搭了戏台,摆了席面,已有散开的年轻女孩子们凭栏观海,扶意听见有人说:“这湖水像烧滚了似的,鱼儿们都疯了吗?”   她不敢张望,跟随众人来到御前,跪拜叩首,被宫女们引着,和韵之她们坐在了一旁。   后面陆续有人来,扶意才敢悄悄看了眼,上首雍容华贵的杨皇后,果然与大夫人容貌相似,再往下看,却仿佛见到眼熟的人。   但这位身穿织金祥云大袍,云鬓高髻,头戴金凤,托腮的手上染着血一般鲜红指甲的贵妇人,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位。   只是乍一眼看,才有几分相识之感,扶意心中一个激灵,难道是贵妃闵氏?之所以有相识之感,也许是因为少夫人和闵家女儿,又或是……   “胜亲王府到。”只听得内侍唱报,一众宫女引来闵王妃母女,在座的纷纷起身相迎,扶意也跟着低头躬身站起来。   但听皇后慈爱地说:“尧年快来我身边坐,你爱的戏就要开场了,怎么来的这样晚?”   闵王妃的声音响起,扶意幼年的回忆顿时变得清晰,只是没有了当年的温柔可亲,不过是气息端庄地说着:“她在家给您挑端午节贺礼,挑花了眼,就怕娘娘不喜欢。”   “这孩子,最孝顺我。”又听皇后道:“都坐吧,郡主到了,开戏。”   扶意再次落座,回忆着幼年时光,夏日艳阳下,小郡主抓着鲤鱼开怀大笑,她忍不住抬眼看,见皇后身边坐了和自己一般大的姑娘,那明亮的双眼,还是幼年时的模样。   ------------ 第83章 舜日尧年   大戏开场,锣鼓声声中,扶意渐渐放松下来,小心谨慎地打量这岛上的一切。   这园中园,湖中岛,亭台如画,枝叶繁茂,仿佛高墙深宫中一片世外桃源,三百年前太祖皇帝独具匠心,扶意心中暗暗可惜,也想亲眼一睹昔日上阳殿的雄威。   但想到这里,不禁又笑话自己,她一个乡下丫头,即便满心期盼朝廷能恢复女官女学,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走入内宫,来到这皇后妃子所在之处。   而事实上,若非祝家接她来京城,她甚至走不出纪州,什么满腔抱负、雄心壮志,都是空话。   细想来,哪怕朝廷恢复了女官女学,她真的能像先代前辈们那样,治国平天下吗?   思量着这些事,一时美景也顾不得看,台上的戏更不知唱的什么,待扶意回过神,一曲终了,内侍官呈上曲目,请娘娘们点戏。   皇后道:“请贵妃点吧。”   扶意闻声抬起头,此刻在座众人都看向上首,她也不必太紧张。   但见贵妃满身珠光宝气,织金大袍在阳光下炫目耀眼,反观皇后,一袭绀青鸾袍,袍上神鸟如意皆不过是银线所绣,虽不及织金富贵,然气度雍容、仪态庄重,真乃国母风范。   先帝长寿,因而当今虽近天命之年,继位才堪堪十年,皇后与贵妃在此之前,早已跟随昔日太子。   储君虽是未来之君,但历朝历代的太子在顺利登基之前,日子都不好过,或被兄弟灭杀,或遭父君废弃者大有人在。   皇后与贵妃,可谓是陪伴丈夫共同度过了那不安彷徨的岁月,皆是拥立当今的功臣。   到如今,皇后要再次为自己的儿子守护东宫,贵妃却要为皇四子争夺大权,曾经的盟友,一夕之间成了完全对立的敌人。   扶意在纪州时,就听爹爹门下学生议论过此事,说朝廷上已分出几派势力,他们若有一日入朝为官,却不知该立于何处。   “这些都听腻了,也没什么新鲜的。”贵妃丢开曲目,满不在乎地将众人扫了眼,目光落回皇后身上,又落在安国郡主面上,笑道,“尧年,坐着怪闷的吧?”   安国郡主起身回话:“娘娘不喜欢刚才那出戏?”   贵妃说:“倒也不是,见你们年轻孩子干坐着,怪心疼。你也去吧,公主和几家小姐们都散去玩儿了,这岛上园子不小,逛逛也能走上半天。”   皇后满目慈爱:“贵妃说的是,太液池里有鱼,后边还养着孔雀仙鹤,和姐姐妹妹们玩儿去吧。”   她一面看向闵王妃:“可是你不点头,这孩子不敢动。”   闵王妃含笑道:“这孩子最会在您跟前学乖巧,平日里哪天不是脱缰的野马。”   皇后看向在座的人,说道:“孩子们都玩儿去吧,我们这里隐隐听着笑声也热闹,就仔细别掉进水里去,太液池可深了。”   扶意随众人起身领命,内侍官和宫女前来带路,女孩子们一离了御前,便三三两两地散开,岛上顿时热闹起来。   宫里的人,对待韵之姐妹,皆是恭敬有加,主动送来鱼食,问小姐们要不要喂锦鲤玩耍。   慧之在扶意身边,轻声说:“言姐姐,这太液池是活水,可湖里的锦鲤,一代一代,已经养了三百多年,你信吗?它们怎么不游走呢?”   扶意摇头不知,她这会儿看什么都新鲜,又哪里知道什么宫里的神奇。   慧之拉着她到岸边看,宛若方才一路从长桥过来,锦鲤翻腾相随,此刻扶意一近水面,原散在各处吃食的鱼儿们,纷纷聚拢而来。   韵之她们跟来看,欢喜不已,立时将手中的鱼食洒入水中。   别处喂鱼玩耍的小姐们,见鱼儿不吃食,都纷纷往这边游,她们面前冷冷清清,只有祝家女儿们脚下的湖水沸反盈天。   韵之也高兴,和妹妹们将鱼食悉数撒入湖中,回身想再问宫女要一些,便见闵初霖带着她的一群“跟班”,赫赫扬扬从远处走来。   扶意看在眼里,走到韵之身边,轻声道:“她若来挑衅,我们不必逞口舌之快,她说什么你都不要动气,不然不知情的人,只当你没有教养脾气暴躁,她惯会装腔作势不是?韵之,我知道你宁愿被人看不起,好让贵妃厌弃,但今日老太太也在,好歹给姑祖母几分颜面。”   韵之握着拳头答应:“我知道,我忍她就是了。”   两处相遇,互相见礼,闵初霖高傲地站在人群中,见附近湖面上水波翻腾,五彩斑斓的锦鲤时不时跃出水面,她进宫无数次,从没见过这般景象。   “今天这些鱼都是疯了吗?”闵初霖往水边一站,可她站立之处,那些锦鲤纷纷散开,周遭的小姐们都“哇”了一声,但见鱼儿往祝家姑娘那头挤,热闹极了。   闵初霖好没面子,斜眼瞪着韵之,忽地看见韵之身边的扶意,她早就派人打听过,祝家这女先生的来历,一时嗤笑起来:“到底是公爵府的门面,能把乡下丫头也往宫里带。”   众人不懂她的意思,闵初霖指着扶意道:“呶,这位是你们祝姐姐的私塾先生,公爵夫人千里迢迢从纪州请来教她的侄女念书。”   女孩子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扶意,好些人方才就已经看到她,但见容貌端丽气质优雅,只当是哪家贵小姐,不敢冒然失礼,没想到,竟然是祝家的私塾先生。   有人道:“今日皇后娘娘摆宴,请的是世家小姐,怎么……家里的陪读也跟来了?”   也有人说:“听讲是祝家老太太娘家的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闵初霖从宫女手里接过鱼食,洒入水中,可她面前冷冷清清,任凭那些鱼食漂浮在水面,鱼儿们却依然聚拢在祝韵之那头。   “今天是怎么了?”女孩子们纷纷稀奇不已,连宫女都经不住奇怪。   闵初霖好生没面子,又记恨祝韵之那日在寿宴上推搡她,满心想着要她出丑,一想到祝韵之的脾气,便故意道:“乡下人比不得我们深宅大院里,不沾人间烟火,可不就是跟畜生亲近吗?这养在深宫里的锦鲤,几时见过粗鄙之人,好容易盼来个乡下丫头,自然都竞相凑上来看热闹。”   她的话好没教养,可等下祝韵之发脾气,会更难看。   身后的女孩子各自家里都仰仗宰相府在官场混口饭吃,不敢挑闵初霖的不是,更有甚者,刻薄地说:“闵姐姐不说,我还不觉得,一说,我才明白,怎么有股怪味道,想必就是乡下人的气味。”   扶意轻轻拉了韵之的衣袖,要她千万别发作。   可闵初霖却变本加厉,冷笑道:“公爵夫人也是用心良苦,祝家姐姐不通文墨,生怕她又闹出笑话,才让陪读也跟来吧。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祝姐姐说说笑话,大家乐一乐不是挺好的?”   身后的小姐们,纷纷附和,闵初霖挑衅地走到韵之和扶意跟前:“听说姑娘从纪州来,那么遥远的地方,我真是十分神往,想来纪州乡下,多的是奇闻异事,姑娘不如给我们说说,大家都开开眼界?”   “不如我来告诉你?”只听得身后传来话语,众人循声回眸,见是安国郡主,纷纷让开行礼。   项尧年悠然走来,一面看太液池风光,一面将目光扫在闵初霖的脸上:“纪州的故事,你想听,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就从太祖皇帝纪州起兵说起,如何?”   闵初霖福身行礼,她再如何骄傲,不过是官宦家的儿女,安国郡主可是先帝最宠爱的孙女。   在她出生时,就册封安国郡主,赐名尧年,取舜日尧年之意,几乎是将大齐国运放在这小孙女身上,一众皇子皇孙里,先帝对她的宠爱,无人能及。   在郡主面前,闵初霖怎敢轻易放肆。   “想要和锦鲤亲近,这有什么难?”尧年不屑地瞥了闵家女儿一眼,径直走到湖边,竟是伸手探入水中,那些拥挤在此处的锦鲤,不仅不散,更争先恐后往她手里钻,郡主五指一拽,进徒手抓起一条鱼儿,在一片惊呼声中,猛地扔向闵初霖。   一条活生生的大鱼落在身上,闵初霖本能地双手来接,碰到了湿滑鱼鳞,脸上被鱼尾甩了一脸腥水,才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丢开,脚下又踩着长裙,绊了自己仰面摔下去。   那鱼儿落在地上,痛苦的扑腾着,便见尧年走上来,随手一捡重新放回水里,见它在水中转了两圈,又跑回祝韵之那边,十分神奇。   项尧年不禁抬眼看向祝家女儿,正要说话,又听得身后的动静,宫女们七手八脚去搀扶闵初霖,那毕竟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   “郡主、郡主您欺人太甚……”闵初霖狼狈极了,急红了眼。   “娘娘们都在那儿坐着,去告状呀。”项尧年眼中的傲气,可不是闵初霖身上那不可一世的虚荣,贵气天生的皇孙,只站在这儿,就逼人不敢抬头。她道,“我才知道,纪州原是乡下地方,咱们万岁爷,是乡下人的子孙。”   闵初霖顿时紧张起来,推开了搀扶她的宫女,别过脸不敢再说话。   尧年走上前,威严的目光逼得她抬不起头:“没有那遥远边境的军民固守疆土,何来你身处京中的逍遥自在,信不信哪天没了那些乡下地方,有一天你就会被剁碎了喂鱼?”   ------------ 第84章 旧友相认   这句话,旁人听得不清,但见闵初霖吓得脸色苍白节节后退,便知道她开罪了安国郡主,平日里忌惮宰相府而捧着闵家女儿的小姐们,此刻都不敢上前来搀扶一把。   尧年转身来,看向祝家女儿们,笑道:“那里有孔雀,要不要去看一眼?”   韵之心里正痛快,朗声答应:“愿随郡主前往。”   一行人跟随尧年而去,这边该散的也散开了,几位小姐这才来搀扶闵初霖,被她怒而推开,已是气得七窍生烟,撂下众人拂袖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郡主好歹是闵家的外孙女,怎么帮起外人来?”   “那公爵府和王府也是亲家,不算外人。”   “王妃娘娘是老相爷原配夫人唯一的孩子,和继室所出的向来不和……”   女眷中议论纷纷,闹不明白亲疏远近,但厌恶闵初霖的大有人在,好些姑娘平日里被她吆三喝四,这会儿心里都暗暗痛快。   韵之就大方多了,直接摆在脸上痛快,一路跟随尧年走来,说道:“多谢郡主,您那表妹实在可恶,前日我爹寿宴上欺负我嫂嫂,也就是您的表姐,我和她吵了起来,结下了梁子,没先到她跑宫里来和我过不去。”   尧年知道一些外祖家的事,对那闵初霖的骄纵跋扈有所耳闻,但也不见得与祝家女儿们多亲近,若非方才她出言不逊,蔑视嘲讽纪州在先,尧年也不会轻易出手。   想到这里,她站定下来,看向扶意:“你是从纪州来的,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扶意方才见郡主徒手捉锦鲤,简直一瞬间回到了幼年,郡主还是当年的郡主,昔日活泼可爱,如今英姿飒爽,不愧是征战四方百战不败的胜亲王之女。   “郡主,您还记得小时候,带我抓鲤鱼吗?”扶意笑意盈盈,满心欢喜,“我是博闻书院夫子,言景山的女儿言扶意。”   尧年很是惊喜:“我说眼熟呢,真是好些年不见,我们都长大了,后来不见你再来王府玩耍,我还向母亲念叨过。”   韵之笑道:“郡主果然认得她,我还以为她跟我吹呢。”   她亲昵地挽着扶意,向郡主说,“扶意是我家老太太娘家的亲戚,特地接来教我们姐妹念书,今日皇后娘娘恩典,允许她也来看看天家气派,没想到闵初霖一见面就挑衅找茬,也真是服了她。”   尧年却问扶意:“你几时来的,那日我随母妃到公爵府,怎么不见你在?”   牵扯上大姐姐的事,韵之不知如何应答,扶意则从容地应道:“我是外客,未经传召怎敢到娘娘与郡主跟前。”   尧年拉起扶意的手:“什么外客,我们都是纪州生纪州养的,本是一家人。”另一手挽了韵之道,“别在意刚才的事了,我们看孔雀去。”   远处的人都看见,郡主与祝家女儿们很亲昵,对旁人来说,纪州王府一来高攀不上,二来也有所避忌,王爷和世子失踪五年生死不明,早就有人传言,王府女眷命太硬。   而提起王府女眷,不免叫人想起另一个人来,有人好奇地问着:“世子妃呢,祝家大小姐呢,这么多年了,还在养病?”   这边厢,被鲤鱼弄得一身狼狈的闵初霖,换了衣裳后就回到席上。   在长辈们面前,她自然是乖巧恭顺,端庄大方,但心里是想着要找机会,向姑母狠狠告一状。   台上一出戏唱罢,皇后问内侍:“孩子们都去哪儿了?仔细别叫她们掉进水里。”   下面的人立时上来禀告,提起安国郡主,道:“郡主和祝家小姐们,在后面逗孔雀。”   杨氏坐在席中,刚好手里捧着茶杯,禁不住指间一滑,茶碗盖落在茶杯上。   动静不大,不至于惊动旁人,但身边的二夫人看在眼里,眼角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但冷静下来,也担心韵之乱说话,虽说涵之是大房的女儿,王妃若因此和老大家过不去,不与他们相干,但毕竟没分家,一旦闹出什么事,少不得受牵连。   二夫人便主动道:“嫂嫂,不如请皇后娘娘派人,把孩子们找回来,在身边看着才安心些。”   杨氏瞪了眼弟妹,揣摩她的用意,回眸见坐在对面的闵王妃冲她微微一笑,便是心头大乱,颤颤巍巍放下茶杯,低声道:“不碍事,随她们去吧,皇后宠爱郡主,郡主高兴了,一切都好。”   二夫人听这话,也不再多说什么,但提起皇后宠爱郡主,方才她也看在眼里,谁人不知道,这不过是大人之间拿孩子来做人情。   她的目光,落在贵妃身上,便立刻换了张脸满面堆笑,向贵妃欠身致意。   可刚抬起头,就听得边上一声惊呼,二夫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大腹便便的四皇子妃捂着肚子一脸痛苦,裙下赫然淌出鲜血,她渐渐坐不住,身子无力地往下滑。   “来人,快来人……”   “宣太医!”   “皇子妃娘娘,娘娘……”   戏台这边,乱成一团,惊动了散在别处游玩的女孩子们。韵之姐妹听见动静,不由得担心祖母和母亲,纷纷往回赶。   扶意一并跟上前,却被一把拽住了胳膊,她回过头来,竟是郡主。   “扶意,我求你一件事。”尧年干脆利落地说,“我们就说两句话。”   “是,您说……”   “你在祝家见过我嫂嫂吗?”尧年问。   “见过。”扶意的心跳得很快。   尧年眼中一热:“她好吗?在哪里养病?”   扶意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把心一横道:“她不好,世子妃很不好。”   郡主的眸中浮起泪花,深深呼吸后,松开了手:“我知道了,多谢你。”   尧年说罢,径直就往戏台走去,可这一回,却是扶意抓住了她的胳膊:“郡主,您愿意信我吗?”   好好的端午宴,因四皇子妃突然早产而匆匆收场,女眷们被依序送出宫,祝老太太走出宫门,就回头清点自己的孩子们,见韵之和扶意她们都好好的在,才安下心来。   二夫人脸色苍白,紧张得满头是汗,心里求神拜佛地希望四皇子妃能生下个女儿,她不至于恶毒地诅咒那孩子,毕竟孩子真有什么事,贵妃心情不好,也不能给她好脸色。   一家人将要离开时,祝镕穿着侍卫首领的铠甲从宫门里走来,询问祖母是否受到惊吓。   大夫人向他递过眼色,祝镕微微颔首,他知道,养母是要他有了消息,立刻送回家中。   待祖母与养母都上了车,祝镕才看见远处的扶意,彼此匆匆一眼,扶意很快就被送上了车,只能挑起帘子,从缝隙里偷偷看。   但见祝镕一身铠甲,在宫门下挎刀而立,是那样威武庄严,器宇不凡。   不知者,只以为是武功了得的军爷,却不知祝镕年纪轻轻已是两榜出身殿试头名。然而这般本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人才,为何甘愿困在深宫里做个小小的侍卫。   马车缓缓前行,扶意放下帘子端坐车中,眼前祝镕的模样渐渐淡去,她想起了太液池上的情景,想起了方才郡主抓着她说,求她一件事。   郡主行事,颇有王爷行军打仗的风范,果断干脆,为何能单刀直入地问起世子妃,就确信扶意她见过大小姐?   又或是,王府早就派人打探公爵府,大夫人自以为瞒天过海的秘密,兴许已在他人掌控之中。   扶意和郡主约好,改日相见,再细说此事,她请求郡主相信她,郡主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不论如何,扶意是高兴的,纪州王府依然惦记着世子妃,她们盼着一家团圆,必然到此刻,娘娘和郡主都坚信,王爷和世子尚在人间。   很快,车马返回家中,扶意没跟着送老太太回内院,径自回到清秋阁,翠珠香橼她们才吃了酒菜,正晕晕乎乎偷懒睡中觉,惊闻主子们都回来了,吓得手忙脚乱。   扶意回到房中,香橼好半天才送来茶水,奇怪地问:“这么早就回了,不是说还要用晚宴的?”   “四皇子妃突然要生了,且形势凶险。”扶意喝了茶,担心地说,“我没亲眼看见,但听三夫人说,淌了一地的血。”   “哎呀……真可怜。”香橼很是同情,“但愿皇子妃能母子平安。”   扶意心里也默默祝祷,盼着皇子妃能平安生下小皇孙,断了二老爷和二夫人的念想。   ------------ 第85章 永远留在这家里   内院里,老太太回房后,便打发儿媳妇们都退下,二夫人要带女儿走,老太太知道韵之不愿去她母亲跟前听关于四皇子的话,便道:“一清早起来,都累了,叫她跟我歇会儿,你们也歇着去,好在今日于我们也算一切顺利,就不要做规矩了。”   二夫人不敢反驳,无奈地看了眼女儿,出来时,却见三夫人在门下等她,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恭喜嫂嫂了。”   二夫人深知弟妹为人颠倒,不愿与她多说什么,可她却缠着不放,说道:“离开时,我听见几句闲话,今日闵家的女儿似乎又和我们韵之不痛快。二嫂嫂,我是好心才说这些话,韵之若总和人家过不去,不怕闵初霖去贵妃跟前挑唆?”   “有这事?”二夫人全然不知。   “听说是吵了几句,后来安国郡主出现,帮着韵之把人赶走了。”三夫人本是道听途说,却学得仿佛她就在边上,啧啧道,“嫂嫂,闵王妃和娘家一向不对付,你就看今天,分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本该亲厚些,王妃娘娘可是连看都不看贵妃一眼,我看见贵妃娘娘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二夫人听得很是糟心,奈何老太太把女儿留下,她不能细问,又不愿再被金氏念叨,匆匆谢过,赶回东苑去,要派人给丈夫送消息。   而她进门不久,梅姨娘就来了,关了门悄声说:“夫人,我照您吩咐的都说了,巧的是,今天五哥儿不肯吃药,在房里闹得翻天覆地,那几个婆子还对柳氏冷嘲热讽,这不是拿刀往她心肝上扎,我看她早些晚些要忍不住。”   二夫人总算听见一桩好事,冷声道:“我也不盼平珒短命,让他跟着亲娘就好,安安分分做他的小公子,将来平珞也不会亏待了弟弟。”   梅姨娘给她倒茶,问道:“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宫里出事了?”   二夫人眼冒精光,激动极了:“你猜怎么着,四皇子妃突然要生了,这还差两个月呢,也不知怎么回事,那血哗哗地淌下来,吓死人了。”   梅姨娘道:“我们二小姐的婚事是不是近了……”   二夫人示意她小点声:“别声张,万一不成,我和二爷都没面子。”   说着她又一叹:“偏偏韵儿那丫头,总和闵初霖过不去,听老三家的说,今天又吵起来,我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叫老太太留住,我问也不能问,你说,那孩子别是故意的吧?”   梅姨娘了解二夫人脾性,不敢拿真话说,只道:“故意什么,难道不愿做皇子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四皇子妃瞧着是个福薄的,可四皇子福泽深厚,咱们二小姐将来,兴许就是皇后娘娘。”   二夫人很是无奈:“我和他爹给她谋天下至尊至贵的出路,她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这一边,避开了母亲的韵之,很快就得到祖母允许,跑来清秋阁找扶意。   提起今天郡主主动来交好,为人爽快,亲切好相与,她差点就把大姐姐的事告诉郡主。   扶意心里过意不去,好些话在心里不能对韵之说,待她和郡主商量妥当,一定带上韵之,绝不瞒着她。   此刻不得不提起四皇子妃,心疼地问:“我还以为你来,找我说四皇子妃的事。”   韵之却道:“我不怕,但愿她母子平安,可她生男生女都不与我相干。反正我是铁了心,就算出嫁那天一头碰死,我也不会进宫去做小。”   “韵之啊……”   “你别怕,我做什么要去死,就是这么一说。”   扶意道:“千万不要做傻事,这家里多的是人疼惜你,我们都会保护你,你可不能犯傻。”   韵之揉搓着扶意的脸:“看把你吓的,我再也不说这话了可好?”   扶意这才笑了:“一定好好的。”   韵之却故意挑起扶意的下巴,说:“今天你和郡主一块儿站着,可一点没被人家比下去,郡主龙子皇孙的贵气你自然不能有,可举手投足眉宇之间的气质,真真也不差,更别说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儿。”   扶意打开她的手:“好好的,又不正经起来。”   韵之煞有其事地说:“你愿不愿意永远留在我们家,你看我家除了平珒还小,平理和你我同年,再往上就有我三哥哥二哥哥,兄弟三人样貌人品都不差,你随便挑,挑中了我去和老太太说。”   扶意恼道:“怎么招来你这些荒唐话?二小姐请回吧,咱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韵之缠上来,嘴里还叫“嫂嫂”,气得扶意打她,她也不撒手,嬉闹作一团,心里的紧张烦闷倒也跟着散了。   然而,眼瞧着半天过去,宫里迟迟没有动静传来,几位老爷公子都已归来,韵之怕爹娘找,拉着扶意躲去了祖母身边。   直到晚饭时,芮嬷嬷才得到消息,进门告诉老太太:“四皇子妃生了个小皇子,虽不足月但还有口气,皇子妃鬼门关走一遭,眼下整个太医院守着,若熬不过今晚,只怕……”   扶意和韵之听了,都放下了筷子,老太太叹道:“可怜的孩子,我与她故去的祖母自小玩在一起,皇子妃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她的祖母在天上如何放得下心。”   老太太要去礼佛念经,为老姐妹的孙女祈福,韵之向来在佛前坐不住,便只有扶意陪在一旁。   佛堂清幽庄重,仿佛另一个世界,扶意打坐静下来,但觉得心神安宁。   “意儿……”老太太忽然唤她。   “是,姑祖母?”扶意睁开眼。   老太太问:“这些日子,韵之常说,要长久留你在这家里,我想问问你,你是否愿意?”   扶意不由得紧张起来:“姑祖母为何这样问?”   老太太说:“你家里的事,我多少知道些,你祖母不慈,大伯为人贪婪,你爹爹勤学苦读,从他的先生手里接过书院,将一间破旧书屋打理到如今学子门生遍布天下,可你大伯却虎视眈眈,你祖母更扬言要让她的长孙来继承书院,可有这些事?”   扶意听得字字寒心:“是,如您所说,一句不差。”   老太太转身来:“那么,我若想你永远留在京城,你必然放不下你爹娘吧。”   扶意颔首:“现在也每日惦记,担心母亲被祖母欺负,只是想着,我不在身边,太多忧虑除了自添烦恼,什么也做不了。不过是强迫自己放下,不要多想。”   老太太说道:“可你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么?”   这话也说进扶意心里,她虔诚地问:“姑祖母,你突然提起这些,总有缘故吧?”   老太太笑道:“方才在宫门外,我见镕儿看着你,他是我养大的,眼睛里有什么,我一看就知道。再有我风寒痊愈那日,他回来,你在我身边,虽是一句话都不说,可却不如平日里那般气息安宁,我就总觉得,你在高兴呀,但不知你高兴什么?”   话到这里,扶意已是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见她自以为聪明,却忘了长辈们也曾年少。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轻声问:“孩子,给我做孙媳妇可好?”   “姑祖母……”扶意的心,已经堵在嗓子眼,饶是她平日里能说会道,脑筋转得比谁都快,可这会儿,真真是哑巴了。   老太太问:“我吓着你了?”   扶意拼命摇头,又点头,一团乱,她打出生起,还从没这样慌乱过了。   “你们两个,都是有分寸有主意的孩子。”老太太说,“我也怕自己乱点鸳鸯谱,镕儿也罢,就怕坏了你的名声。”   扶意努力定下心,不愿再隐瞒:“姑祖母,我和表哥……的确……”   老太太欢喜不已:“当真,不是我老婆子瞎猜?”   扶意颔首,收回手,正经跪在老太太跟前说:“但我和表哥,时常连面都见不上,更不提好好说话,请您多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多了解彼此,也让我们都想清楚。”   老太太答应了:“所以我思来想去,与其和镕儿说,不如问问你,可见我是对的。扶意啊,不必考虑你的家世门庭,也不必担心大老爷大夫人是否会阻拦。我老了,这家里很多事不再管,但镕儿的婚事,只有我能说了算。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只问问你自己,愿不愿意给我当孙媳妇,是否看得上我那孙儿。”   ------------ 第86章 平珒的反抗   昨夜才刚说服自己不要为了家世门第自卑,今日老太太就来问,是否看得上她那孙儿。   老人家的诚意,扶意每个字都收在心里,更因此不敢辜负。   周周正正地施一礼,感恩姑祖母厚爱,但她与祝镕海阔天空的一场相逢,连老太太跟前也不能提起,于是他们的情意,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即便说得,彼此之间了解太少、相处太少,难得一回相遇,说上几句话,足够扶意心中暖上好几天。   然而看似不容易的聚少离多,叫人更珍惜,也能更冷静地看待一切,她还没到了要与祝镕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地步,此刻谈轮婚嫁,说一辈子的事,太早太早。   扶意坦率地对老太太说:“表哥志在四方,且要立事业有一番作为,而我心中彷徨,无一刻不想,我想要怎样的将来。老太太,我心里虽有表哥,但眼下他并非就是我的将来,这样说似乎词不达意,可是……”   “我明白。”老人家却是通透开明得很,笑道,“你的志向不在嫁人生子,不在柴米油盐,你想要和自己的丈夫,和天下的男儿一样,同阶而立,笑看风云。”   扶意不敢想象,这家里到底还有多少人看透她的心思,慌张地俯身叩拜在地上:“姑祖母,我……”   “傻孩子,快起来。”老太太却道,“年轻孩子,若都是浑浑噩噩、甘于现状,那大齐怕是迟早要乱了天下。现如今已是不比三百年前,便是先帝在时,也比眼下强。当今继位十年来,边境动乱不断,那一道道和谈文书,真是丢尽了太祖太宗的脸。大国如此,小家亦如是,这祝宅三百年家业,也是到了风雨飘零的时候。”   “姑祖母。”扶意内心震动。   “镕儿也好,你也罢,我眼里年轻的孩子们,都是国与家的希望。”老太太慈祥的眼中,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庄重,“你们只管去闯荡,去争取,大好的年华,便是瞎折腾上十几年又如何,古人说三十而立,你们才多大,可见是有道理的。老祖宗们这样开明通达,偏是如今,孩子堪堪长成,就急着婚配嫁娶,催着生儿育女,仿佛人来一遭世间,只为了这桩事,太可惜了。”   扶意听这番话,但觉心胸开朗,虽身在佛堂,却仿佛眼前有江海奔腾、地阔天远,一时心中的包袱、自卑和胆怯,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迷茫混沌的前路,一片清明。   “姑祖母,谢谢您接我来京,我不曾在您膝下侍奉一日,甚至不知道家族世亲里还有您这位长辈。”扶意红着眼睛说,“可您却这样厚爱我,更谆谆教导,为我指点迷途。”   老太太满眼慈爱,笑眯眯地说:“我若早知道,是这样好的孙媳妇在等我,我还等到今日?”   扶意脸上一红,见姑祖母张开怀抱,便学着韵之撒娇那般,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她长这么大,从没敢在祖母跟前撒娇,祖母眼里也没有她这个孙女,便是香橼还有她自己的祖母外祖母时不时塞些吃食给她,怕孩子饿着……   扶意不由得想起留在家中的母亲,不知是否又被祖母责骂罚跪,不知爹爹有没有护一护他的妻子,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我原也就想着,能有本事,为母亲摆脱婆婆的虐待折磨,自以为是什么志在天下,实在不配叫您这样高看我。”   老太太笑道:“慢慢来,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若没有韵之爹娘的野心,若没有韵之的反抗,若没有我满心偏疼她,何来把你接到京中的说法。一桩一桩的事连起来,由小见大,你看太祖皇帝能从纪州一步步走来,建立盛世伟业,你如今走的,正是当年太祖爷走过的路。”   扶意在温暖的怀抱里,满心踏实,直觉得未来可期。   想来,便是老太太这样的心胸慈爱,才养育出那么多可爱善良的儿孙,是祝家的福报。   “奶奶……”佛堂门外,韵之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把饭菜热一热,或是叫厨房另做新的来?”   “这丫头,真是半点不知敬畏神佛。”老人家嗔笑着,但也记起,扶意是吃了几口就陪她来祈福,她缓缓起身,扶意小心搀扶,站定了后说:“吃饭去吧,皇子妃自有她在天上的祖母庇佑,不会有事的。”   “姑祖母,韵之她。”扶意一面说,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怕叫韵之看出来。   “我不说,那丫头若知道将来有这样的好事,还不可劲欺负你。”老太太欢喜不已,带着扶意离了佛堂。   仿佛老太太吉言,又仿佛是四皇子妃在天的祖母保护她,那一晚,鬼门关走一遭的人,翌日清晨奇迹般地苏醒,两天后,祝镕传到养母跟前的话,已是说四皇子妃母子平安。   “小皇孙虽弱,但气息平稳,已经能吃奶。”祝镕道,“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说是奇迹,皇上今日亲自去探望孙儿,说皇孙必定有些来历,将来要亲自教养。”   大夫人听着只冷笑,待养子退下,她才对王妈妈说:“这是要学先帝吗。当年安国郡主出生,先帝不顾年迈,亲自奔赴纪州探望,奇奇怪怪地将个孙女视若珍宝,又是赐名又是册封,搅得朝堂好一阵动荡,亏我杨家上下苦苦经营,才稳住局面。如今这不足月的孩子,能有什么前程,皇上这样说,就不怕折煞了孩子的福气。”   王妈妈道:“这话是不是皇上说的,还不一定,贵妃好不容易盼来个孙子增几分底气,怎么能不宣扬宣扬。”   大夫人很是不屑:“就让她轻狂几日吧,我看那孩子如何养得活。不过这一下,二房的心愿要落空了,四皇子妃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贵妃没道理在人家女儿豁出性命生下皇孙后,就立刻给纳妾娶小。”   “二夫人这两天,连门都不出了。”王妈妈说,“不知要气成什么样,那也是活该,心比天高,明知您这边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还去巴结贵妃。讨了一个庶女做儿媳妇不算,还想把女儿送去做小,他们怎么这么没出息,一辈子不求个正道体面。”   大夫人嗤笑:“到底是姨娘养的,也就这样了。”   提起姨娘来,王妈妈说端午节那天,柳姨娘和小公子身边的几个婆子有了争执:“小公子最近脾气大得很,不知摔了多少药碗,闹腾着不肯吃药,要吃饭。”   “孩子长大了,更没良心了,敢情是我虐待他?”大夫人看着王妈妈,满眼的冷漠,“外头的大夫,宫里的太医,哪一个不说他弱,多吃两口米饭都克化不动,难道我故意饿着他?”   大夫人的确从没说过要虐待庶子的话语,可她的态度语气,她对下人的放纵默许,都促成了今日的一切,王妈妈心里什么都明白。   但此刻她想说:“两位姨娘,比不得十七八岁刚来的时候,如今小姐们都十二三岁了,她们怕是难再像从前那样,对您惟命是从,心里必然有了主意有了打算。夫人,您且要防着些。”   大夫人看了看自己光泽莹润、饱满整齐的指甲,眼皮子都不抬地说:“若敢造反,就卖给人牙子送走,到那暗门子里好好回忆在公爵府,我是如何善待她们的。”   王妈妈说:“您放心,奴婢会派人看着。”   话音才落,外头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王妈妈到门前问了一声,转回来皱眉道:“小公子又发脾气,把药碗摔了。”   大夫人幽幽闭上双眼,冷声道:“再熬了灌下去,不吃药,他等死吗?柳氏若敢闹,传家法照死里打。”   却见平珒身边的婆子急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被小公子泼洒的汤药,跪在地上说:“夫人,三公子把小公子抱走了。夫人,求您给奴婢做主,你看看奴婢这手上一道道血口子,都是这些日子小公子摔碗摔杯子给伤的。”   大夫人一听祝镕,便心头起火,怒视着地上的婆子:“没用的废物!”   ------------ 第87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等王妈妈带着人出来找,三公子已不知去向,经路边的下人提示,才追到西边的小院。   但见平珒独自坐在廊下向阳处,苍白的小脸因日头而多了几分气色,可一见她们便满目惊恐。   王妈妈进门就命奶娘抱走小公子,祝镕从屋檐下走出来,淡淡地问:“做什么?”   “小公子该吃药了,奴婢抱他回去吃药。”王妈妈如今也是忌惮祝镕的,成年的公子,个头儿高,学得一身功夫了得,她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怎会被放在眼里,避开祝镕的目光说道,“天气一热,飞蚊爬虫都出来,小公子禁不住若被咬一口,整夜疼痒难受,又该睡不好了。”   “争鸣,点上艾草,拿拂尘来,在珒儿身边仔细伺候着。”祝镕回身吩咐争鸣,说罢后,走到弟弟身边,他只淡淡看一眼,几个乳娘就不敢动手了,怯怯低头退到一旁,又或偷眼看王妈妈。   “三公子,您这……”王妈妈只能搬出大夫人,“您公务繁忙,难得在家一日,大夫人可不愿您累着,还是让奴婢把小公子抱回去吧。”   祝镕道:“自然要回去,夜里就回去,在我这里玩一天,不行吗?”   王妈妈赔笑:“您这话说的,怎么不行呢,只是大夫人那儿担心,奴婢也不好交代……”   祝镕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漫不经心地说:“去回吧,照实说就是,母亲若是怕我累着,你告诉母亲,我不累。”   这边的人还没退下,小厮们已经从厨房回来,捧着两大食盒的吃食,祝镕示意弟弟跟他走,平珒弱弱地站起来牵着兄长。   “我们要用午饭了。”祝镕道,“王妈妈也回去用饭吧,别饿着了。”   “三……”不等王妈妈再开口,一大一小哥儿俩就已进门去。   争鸣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拂尘,另一手举着燃起的艾草,满世界乱挥,口中念念有词,“叫你们咬小公子,叫你们敢咬,快滚,快滚……”   王妈妈被扬起的烟尘迷了眼睛,骂了声:“小畜生……”带上人狼狈地走了。   争鸣叉腰站在门前看,啐了一口:“老毒妇。”   屋子里,平珒随哥哥在膳桌前坐下,自己拿了筷子,捧着碗。   但他长到十一岁,就没拿过几次筷子,两根棍子在手指间不听使唤,夹不起菜来。   祝镕自顾自吃着,任凭弟弟的筷子到处戳,平珒急了,放下筷子用手抓,但忽地心头一慌,收回手,怯怯地看着哥哥。   “拿吧。”祝镕说,“刚不是洗过手了?”   苍白的小脸上,立时有了笑容,抓起一只裹着汤汁儿的大虾仁,嘬了又嘬,放下又要拿第二只。   祝镕问:“不吃虾肉?”   平珒弱弱地说:“奶娘说我克化不动,不能吃虾肉。”   祝镕道:“你在嘴里多嚼嚼,嚼烂了再往下咽,长一口牙做什么用的?”他指着满桌的菜说,“没有你不能吃的东西,慢慢吃,嚼烂了咽下去,还等肠胃去替你克化?够不着就站起来,男孩子吃饭,不要扭扭捏捏。”   “可是……这样没规矩……”弟弟早已被嫡母驯养得服服帖帖。   “你糟蹋食物才没规矩,等你长高个子,长结实了,再学规矩。”祝镕毫不客气地问,“再说了,你能不能活到学规矩的那天?”   平珒可怜巴巴地望着兄长,他当然惧怕生死,眼睛里泪水打转。   “不许哭。”祝镕冷着脸道,“吃饭你哭什么,想活下去吗,那就好好吃饭,将来比三哥还结实。”   “唔。”男孩儿抹了眼泪,径直爬到椅子上,去抓他够不着的菜肴,祝镕别的什么都不管,只要他仔细把食物嚼烂了才吞咽,一顿饭吃了平日里三四倍的时间,几样菜冷了又做新的来,到最后其实平珒也并没能吃多少,可是他吃高兴了,两边脸蛋子都见了血色。   韵之闻风而来,闯进门就见弟弟站在屋檐下,傻乎乎地望着树梢上打架的鸟儿,祝镕兀自在书房整理公文信函,她扒在门前说:“哥,我带平珒去清秋阁行吗?”   祝镕抬起头:“别带他疯跑,别一下过猛了,慢慢来。”   清秋阁里,三姑娘她们默书不好,被扶意罚抄,这会儿抄好了来给先生看,扶意严肃地说:“下回交代的功课再做不好,就要打手心了,老太太可是把戒尺都给我备下的,你们不是来闹着玩,不服我的,也就不必来了。”   慧之蹭到身边,软软地撒娇,扶意道:“你们三个说好的,一起不做功课,和我作对吗?”   念书终究是一件枯燥的事,扶意虽疼爱小姑娘们,可做起先生便要求严格,她们难免日久就倦了,本以为偷个懒不打紧,谁知先生说一不二。   映之咕哝:“二姐姐怎么什么都会。”   扶意好生道:“你们二姐姐这么大时,跟着老太太念书,见天挨手心板子,只是在内院里,你们都看不见,外人也不知道。等外人看见她的时候,她就爬到树上去了,就以为老太太只会宠着二小姐。”   说曹操曹操到,韵之站在门前,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看,谁来了?”   姑娘们好奇地看着门前,她闪过身子,平珒傻傻地立在后头,但比不得平日里苍白虚弱,一顿像样的饭菜吃下去,仿佛枯草逢甘霖般,茁壮明亮起来。   姐姐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把他带来了,韵之说是三哥哥领出来,带去小院里吃了午饭,但哥哥有公务要忙,他一个人傻傻在院子里看鸟儿打架,还不如过来坐会儿。   映之心疼弟弟,带他坐在自己的席上,摸了摸手问:“冷不冷?”   韵之在一旁懒懒地说:“都五月天了,还捂着?”   平珒好奇地打量书房里的陈设,他长这么大,因身体孱弱,不得念书,除了会背三字经和几首唐诗,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正经写过。   从三哥哥教他摔药碗反抗,到今日跟出来饱饱吃一顿,小家伙越发明朗勇敢,对扶意说:“言姐姐,我想写自己的名字,写哥哥姐姐们的名字。”   韵之在边上嘲笑:“真是个傻家伙,这么大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儿。”   被扶意和妹妹们一顿埋怨,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平珒,三姑娘把着弟弟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他们各自的大名。   慧之在一边说:“还有大嫂嫂和小侄儿们。”   三姑娘便又带着弟弟,写下:闵初雪、祝怀枫,祝嫣然。   韵之嚷嚷着叫来绯彤:“去请少夫人来,带上怀枫和嫣然。”   绯彤进门道:“二小姐,您可消停吧,这几日二夫人脸上不好,少夫人没少挨训,还敢带着孩子出门?”   韵之知道,无非是为了四皇子妃母子平安,母亲心里不知在。   她反而很平静,没有因此格外高兴,像是真正长大了,明白躲过这一遭,还有下一劫,爹娘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她要做好长远的打算。   “就说老太太要见小重孙子。”韵之道,“你怎么那么笨,赶紧去。”   巧的是,二夫人因两天不出门,担心在婆婆跟前失礼,吃了午饭就打发儿媳妇带孩子去请安,半道上就被绯彤遇上,一并带来清秋阁。   两个小娃娃一进门就撒丫子到处跑,被姑姑们一人拎一个捉回来。   清秋阁里,从没这么热闹过,少夫人稳重温柔,难得遇见平珒,怕他身子弱,一直守在边上,一面和扶意说说话。   提起前日端午在宫里,又和闵初霖不对付,但是安国郡主出面赶走了她,少夫人叹道:“郡主帮谁也不会帮她,更何况她原就可恶。”   韵之问道:“王妃娘娘当真与宰相府不和,我也只当是传闻。”   少夫人说:“我从小没在家里见过她,倒是祖父祖母和我父亲,逢年过节往纪州送礼,但纪州王府从没有回礼,偶尔姑母和王爷上京来,也是我们去王府拜访,不过冷冷地坐一回,就散了。”   韵之问:“难道您家老太太,曾经虐待过继女?”   少夫人说:“从前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家里有年纪的嬷嬷们,也从来不提当年事。”   她说着,起身道:“不能光顾着玩耍,我要去内院请了安,母亲还等着我呢。韵儿,你们好好的,别玩闹,别给扶意添麻烦。”   扶意亲自送少夫人到门前,两个小娃娃抓着她的手舍不得走,少夫人说:“要是将来,也能请你给我家嫣然教书就好了,可是等嫣然长大,扶意你也早就做母亲了吧。”   扶意嗔道:“原来大嫂嫂也爱不正经,不怪有韵之这个小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第88章 西苑有喜   目送少夫人离去,扶意转身的当口,便见右廊下一个女人在柱子后头躲躲闪闪。   猜想这里的光景,很快就会传到大夫人跟前,可是孩子们一团和气欢欢喜喜,到底有什么不好,扶意懒得再多想,大夫人若是乐意生气动怒,那就请便吧。   而这之后,不仅是玩乐,她耐心地询问了平珒一些话,判断他能念什么书,现在启蒙的确晚了些,但若肯下功夫,将来养好了身体,想要入国子监或是参加科考也不是不能够。   扶意道:“迟一些不怕,就怕不用心,不然那些早早启蒙开智的,到头来也就不落个睁眼瞎罢了,只要有心求学,多晚也不晚。”   平珒看向姐姐们,笑起来说:“我想念书,还想跟四哥哥去骑马。”   这日夜里,五姑娘回到西苑,晚饭时哥哥从国子监归来,父亲另有应酬今日不到家用饭,就母子三人坐着,慧之便把这话对哥哥说了。   平理说:“他可聪明,第一次骑马就不怕,先是我带着,后来他就自己跑,高兴得都不肯下来,真不明白大伯母,老关着他做什么。”   金氏给儿子夹菜,给女儿盛汤,埋怨道:“你们两个,我千叮万嘱,别和大房的孩子亲近,怎么就当耳边风,你们到底是不是我生的?”   放下汤,不忘给女儿吹一吹,生怕烫了她,又喋喋不休说儿子:“你看看你的吃相,慢些,谁和你抢来着?”   等慧之喝上汤,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一双儿女,想到慧之将来长大要嫁出去,再不能看着她好好吃饭,不禁眼角湿润,摸着女儿的脑袋说:“娘要是能想法子,讨个上门女婿就好了,就能把你一直留在身边。”   平理说道:“我若是慧之,趁早嫁得远远的,在家还不被您烦死。”   “臭小子,吃你的饭。”金氏知道儿子是淘气,也不会真动气,念叨着,“你将来讨儿媳妇,我自有本事好好调教,在跟前的孩子没什么好担心,可怜慧儿将来去婆家,我见不着摸不着的,怕是吃饭还要在一旁先伺候婆婆。”   祝平理一脸无语,母亲总是这个样子,一样的话说了十几年,他只盼着赶紧吃完走人,但听妹妹说:“将来我不在家,哥哥可要多心疼娘,家里有什么事,哥哥要给娘撑腰才好。”   三夫人听得心怀大动,搂过女儿说:“真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平理却道:“母亲少搀和家里的事,谁又能欺负您,您就老爱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   金氏直摇头,怪儿子年少不懂事:“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以为我有多乐意叫人嫌,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你们只管好好吃饭,长得壮壮实实,各自有好的前程,也不白费娘辛苦一场。”   平理给母亲夹菜:“您也吃,这几日瞧着,像是瘦了?”   金氏皱眉道:“许是我怕热,端午节以来,身上总不耐烦,心里有团火似的,吃不下睡不好,家里的事又不能称心如……”   话没说完,三夫人直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嘴起身就跑出膳厅。   平理还记得自己五岁时,母亲怀着妹妹的光景,对慧之说:“娘怀你时,就这样。”   兄妹俩对视一眼,放下碗筷就跟出来,之后便请了大夫来家里瞧,又派人把父亲也找了回来。   这边厢,老太太正和扶意、韵之用晚饭,听她们说今日平珒如何高兴,祖孙三人乐呵着,就见芮嬷嬷笑着进门说:“给老太太道喜了。”   韵之忙问:“什么喜事?”   芮嬷嬷笑道:“方才大夫去西苑瞧过,咱们三夫人又有喜了,三夫人真真有福气。”   老太太自然是高兴的,笑道:“难为她年纪也不小了,大夫怎么说,她身体可好?千万要保重才是。”想了想,还是说,“我过去看一眼,她娘家也不在京城,原该多疼她才是。”   韵之是自家女儿,陪着去也无妨,扶意总跟着到处走,未免招人闲话,于是和老太太走了半程,目送她们往西苑去,带着香橼就回清秋阁了。   刚进门,翠珠就说:“三公子送来东西,我搁在屋子里了,说是备着回头给五公子念书用。”   扶意便往房里走,翠珠跟着说:“三公子出门去了,要奴婢传话说,您看着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派人去说。”   “我知道了,回头再吩咐你。”扶意一心想把人打发走,便对香橼道,“和翠珠吃饭去吧,我一个人歇会儿。”   待她们散去,扶意忙回到桌前,桌上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和几本启蒙书本,她仔仔细细,一件一件翻过,果然在书里找到一封信。   心里既高兴,又觉得祝镕太冒险,他怎么就认定自己会翻阅,这要是叫别人翻去……   顾不得想这么多,匆匆展开信。   果然,祝公子不会做没准的事,信里只说拜托她教导平珒,再无半字暧昧,就是叫旁人看去也无妨。   可扶意还是很高兴,祝镕的字迹,原是如此,与他为人一样,刚劲潇洒,正气凌然。   见字如晤,她小心翼翼捧着信纸,想起那日佛堂里老太太的话,定下心来,她要好好珍惜这份情谊,不辜负姑祖母的厚爱,更不辜负了祝镕与她自己。   而此刻,三夫人有喜的消息,迅速传开,东苑这头,二老爷也不在家,只二夫人和梅姨娘在一处。   为了四皇子妃母子平安,二夫人气得胸口疼了两天,此刻听儿媳妇禀告这话,更是憋闷得喘不过气。   少夫人怕惹怒婆婆,传了话就借口孩子找她,匆匆退下了。   梅姨娘去拿来装了薄荷冰片的香囊,递给二夫人,劝道:“您别难过,横竖福祸都是他们自己的,和我们不相干。”   二夫人闻了香囊,缓过一口气,冷笑道:“如此说来,就是老大家的没福气,合着兄弟俩一样好生养,就她杨氏生不出来,她还不消停,只管造孽,真真活该。”   梅姨娘说:“今天三公子出面,带着五哥儿又是吃喝又是送去清秋阁玩耍,倒没有柳姨娘什么事,过几天柳姨娘这口气咽下去,咱们怕是白忙活一场。”   二夫人眉头紧蹙,摇头道:“不能让她把这口气咽下去,你等我再想想,正好老三家怀上了,之后的日子,不定怎么作威作福,少不得有好戏看。”   此刻又有人来传话,说老太太去西苑了,二夫人嫌弃不已:“像是谁没生过孩子,有什么可看的……”   话虽如此,婆婆都动身,她怎么好在屋子里偷懒尊大,少不得换了衣裳,带上儿媳妇,紧赶慢赶地跟来。   西苑卧房里,三夫人满面春色,真真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好事,在婆婆跟前说:“三爷心里有儿媳妇,您是知道的……”   这家里,就三房没有姨娘,金氏仗着自己与丈夫恩爱,可外人都说,是她太霸道专横。   老太太对此并不过问,她从没给任何一个儿子张罗妾室,小儿子和儿媳妇愿意守着过一辈子,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一时二夫人到了,王妈妈也来了,恭恭敬敬地说:“大夫人身上不自在,不合适过来,叫奴婢给您道喜,您这儿要什么,只管派人去说,一定为您置办妥当。”   金氏哼笑:“我也不敢劳驾大夫人,家里事多,大夫人成日里忙,再要她分心照顾我,反是我的不是。您回去告诉大夫人,我这儿一切好好的,她不必惦记。”   王妈妈虽然尴尬,可她一个下人,又是在老太太和众人面前,唯有满脸堆笑,点头迎合,说了些吉祥话,放下东西,就退下了。   金氏一脸无辜地对婆婆说:“儿媳妇心里,倒是对不住嫂嫂的,可怜她子嗣单薄。”   老太太看了眼二夫人,又看了眼小儿子媳妇,说道:“兴华堂里儿女五个,这还是单薄?”   金氏忙闭了嘴,低下头去,二夫人附和道:“可不是吗,您的儿子都有福,咱们祝家香火鼎盛着呢。”   老太太肃然道:“你只管好好养胎,凡事不要逞强,想想自己的年纪,想想你一双还没成家的儿女。女人家怀胎生子,那是一只脚放在鬼门关里的,你可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媳妇了。往后一年里,不许再上蹿下跳,再见你招惹是非,我就把西苑的门封了。”   ------------ 第89章 双刃剑   二夫人陪同婆婆从西苑出来,刚好遇上祝承业和儿子祝平珞回府,老太太看着父子俩走来,再看看身边的韵之,对二夫人笑道:“你们这一家子,都生的好看。”   “那还不是您……”二夫人本想说,那还不是您生养的,心下一转,他们与老太太可没有半点血缘,话锋一转说,“都亏了您细心调教。”   老太太知道她说错话,又不会圆回去,便只当没听见,待父子俩走近了,便要他们早些回去歇着,自己只带了韵之走。   二老爷叮嘱女儿:“好生伺候老太太,不要只顾着玩。”   韵之应了声,没多话,赶紧走开了。   目送老少一行离去,姜氏对丈夫说:“你白嘱咐,说了反招惹老太太不高兴,她把韵儿捧在手心里养的,还要我们多嘴?”   祝承业道:“我是她父亲,什么话说不得,你也不要总看老太太的脸色,养不教父之过,我岂能推卸责任。”   姜氏听着话不对,问儿子:“今日朝廷上,可有不顺心的事,你爹爹这火气大。”   只听儿子应道:“一切太平,母亲为何这么问?”   二老爷说:“好了,都歇着去吧,不必在跟前了。”   姜氏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一家人各自散了后,少夫人跟随丈夫回到他们的小院里,儿子和女儿找不见母亲不肯睡,又见爹爹回来,这下可缠着放不下了。   少夫人打点着丈夫换下的官袍,吩咐婢女传饭菜,忙活完了,笑着说:“赶紧吃饭吧,别和他们闹了。”   平珞抱着小闺女走来,问妻子:“今日母亲可有为难你,她消气了吗?”   少夫人嗔道:“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   便命乳母带走两个娃娃,推着丈夫来用晚饭,在一旁为他布菜,一面说:“家里总有新鲜事,母亲气也气不过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何必为难我。”   说到这里,她但问:“不过我瞧着,父亲是不是心里有气?”   平珞点头:“吏部出了点事,有人把罪责往父亲身上推,虽然解决了,可影响总不好。其实父亲若请大伯父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不肯向大伯低头。一家兄弟何必如此,大伯也不会要我爹低头,他就是死要面子。”   “小点声。”少夫人提醒丈夫,之后轻声道,“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但细想想,家里的确还有好多事没解决。”   平珞温和一笑:“和我们不相干,你我光明磊落行事做人,不要为了他人的麻烦烦恼。你真以为祝家就比宰相府强?高门大宅里,哪家还没些鸡零狗碎的事,又怎么会少了明争暗斗,为了一个利字罢了。”   话音落,听得小娃娃哭声传来,乳母抱着孙小姐在门前说:“姑娘一定要和爹爹在一起,哄也哄不住,大公子,您哄哄吧。”   平珞起身到门前,抱过啼哭的小闺女,哄得她破涕而笑,少夫人上前拍了拍女儿的屁股:“淘气。”   夫妻俩坐下继续吃饭,平珞笑道:“三婶的孩子生出来,我们嫣然该怎么称呼?”   “自然是叔叔或是姑姑,哪怕她大几岁呢。”少夫人抱过女儿,好让丈夫吃饭,一并提起清秋阁,说今日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很热闹,她盼着将来嫣然也能有个好先生为她开智启蒙。   平珞说:“清秋阁开始也有些日子了,我不曾去问候过,改日你替我送些东西去,向言姑娘道声辛苦。”   少夫人温柔地应道:“这些事我会打理,你不必挂在心上。”   平珞吃着饭,抬眼看妻子的目光渐渐变得暧昧:“你别说,三叔可真有本事。”   少夫人看出丈夫的坏心思,捂着女儿的耳朵,一脸娇羞可爱:“可不许你放肆,越来越不正经。”   这一边小两口恩爱甜蜜,可那边二夫人,却不得不小心翼翼陪在丈夫身边。   祝承业吃了半碗饭,便是胃口全无,打发梅姨娘下去,要和妻子商议,请她娘家出面办几件事。   二夫人的娘家,也是侯门贵族,但比不得祝家显贵,不然也不会将她这个嫡出的女儿,嫁给庶出的子弟。   但年轻时,夫妻俩也曾甜蜜恩爱,只是那些情意,早已被岁月蹉跎了。   门外,梅姨娘带着自己的婢女退出来,离得远些了,她的丫鬟轻声说:“三夫人可比您还大几岁,如今还能怀上,您就不想要个一男半女傍身?”   梅姨娘摇头:“你瞧见没有,二老爷有事从来只跟夫人商量,我在他身边,不过是解闷逗趣的。这房里两位公子,都是心善的好孩子,我不怕老了落魄潦倒,我对二夫人没有任何威胁,她也就不会亏待我。不然生个孩子出来,是好是歹不知道,我自己尚不周全,还要让他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吗,我又何苦来的。”   丫鬟听得有道理,连连点头:“您说的是,看看大房两位姨娘,咱们这里二夫人尚且把您当姐妹,凡事有商有量,从不打骂。可柳姨娘她们,日子就难过了,偏偏还都是有了子女的,本该更金贵些才是。”   梅姨娘叮嘱道:“少说几句,仔细祸从口出。”   而此刻,柳氏和楚氏,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大夫人跟前,不知过去多久,杨氏也不说话,稍稍有些动静,都能吓得她们俩一哆嗦。   终于等到下人传话,大老爷回来了,不久后祝承乾进门,见这光景,心里冷了一半,唯有佯装无事地问:“怎么这么热闹,都在?”   “有件事要请老爷做主,就把她们叫来了。”杨氏坐着根本没动,等婢女们来伺候丈夫脱了外衣坐下,她才抬手送了一碗茶,说道,“孩子们的事,如今孩子们大了,柳氏和楚氏年纪也不小了,有些话该说明白才好。”   祝承乾只顾喝茶,心里却只想离开这里。   大夫人道:“平珒这些日子脾气大得很,不知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撺掇他跟我闹,你们说呢?”   柳氏和楚氏吓得不轻,纷纷跪下:“大夫人,我们没有,真的没有。”   杨氏问:“是嫌我没把你们的孩子养好,打算把孩子……”   “退下吧。”祝承乾忽然开口,打断了这些话,放下的茶碗是被重重一摔,震得杨氏眉心一颤,他继续道,“退下,我有要紧事和夫人商量,你们退下。”   一叠声的“退下”,柳氏和楚氏再傻也不会愣着,互相搀扶爬起来,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你什么意思?”杨氏怒视着丈夫,“当着她们的面,打我的脸?”   祝承乾压着脾气,平静地说:“我想跟你商量涵之的事。”   杨氏长眉吊起:“涵之怎么了?”   祝承乾说:“我想去拜访闵王妃,将涵之的事对她说清楚,孩子思虑成疾,也不是人为所致,她若能理解,两家人也就和和气气,我们也不必提心吊胆。”   “不行,你疯了吗?”杨氏怒道,“就该让她们死了这条心,这辈子都别再见涵之。祝承乾你想一想,我们当初为什么这么做,为的是不让这个家受牵连,但那是一把双刃剑,反过来变成你我伤害皇嗣,照样可以割破我们的咽喉。我是一心一意为了你们祝家,你若不在乎,好啊,大不了一起死。”   “你不要这么激动。”祝承乾道,“我并没有说你做错什么,只想更好地解决,难道一直提心吊胆,纸是包不住火的。”   “包不住也要包。”大夫人道,“涵之是我生的,她的事自然我来做主,你有的是儿子女儿,只怕也分不出几分真情,何必假惺惺。”   祝承乾道:“你不要激动,说些没意思的话。”   杨氏冷声道:“再者,寡妇门前是非多,王爷还是不要单独去见她们母女的好,你最好离那个女人远一些,离王府大门远一些。你就算不顾别的,你总该顾忌皇帝的心思,你家天子对旧爱念念不忘,谁靠近半步,都是扎他的眼珠子。”   祝承乾一时也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来,苦笑道:“二十多年了,至于吗?”   杨氏冷笑:“怎么不至于,皇后娘娘还能看错?我劝老爷听我一句,离纪州王府远一些,别惹怒了皇帝。”   祝承乾皱起眉头,问妻子:“皇后娘娘打算怎么做?”   ------------ 第90章 祝镕的行踪   见丈夫的气势被自己压下去,大夫人终于松了口气,说道:“这世上,求而不得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你们男人眼里的女人,更是如此。”   祝承乾见妻子一脸得意,就明白皇后和杨家已有谋算,严肃地提醒:“你们不要聪明过了头,只当别人都是傻子。”   “聪明过了头的,大有人在,可也轮不到我们。”杨氏冷冷道,“这件事上,皇帝怎么喜欢,娘娘她就怎么做,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又或是什么都不管。总之会有人着急跳脚,不怕没热闹看,你说贵妃难道会心甘情愿,让正主踩在自己的脑袋上?”   祝承乾皱眉:“什么正主?闵王妃?”   杨氏道:“贵妃这么多年在皇帝眼里,不过是当年闵家大小姐的替代,她心里会不明白?如今正主来了,可就没她什么事,她若再把自己的姐姐得罪了,闵王妃动动手指头,贵妃立马灰飞烟灭。自然,贵妃怎么能甘心呢,必然也要有所行动,回头这姐俩斗法,够看一场大戏,皇后娘娘又何须做什么?”   这些话不是没道理,二十几年前的事,就算不是天下皆知,祝承乾这些与当年太子、皇子们亲近的,都是知道的。   但天子能成为天子,又岂是投胎命好,他告诫妻子:“你们不要太小看皇上。”   杨氏道:“老爷说笑话呢,谁敢小看了皇上,在你眼里,是不是我们杨家做什么都是错的?”   祝承乾深知妻子的脾气,不愿把事情变得复杂,冷静地说:“你近来气不顺,好好说话,总是东拉西扯,又有什么意思?”   大夫人别过脸去说:“我这辈子,几时气顺过,是我没个儿子,活该老无所依。”   祝承乾说:“镕儿和珒儿,都是你的儿子。”   大夫人猛地转过身,不及开口,被丈夫拦下了。   祝承乾道:“对不起你的话,我也说了一辈子,但柳氏和楚氏,是你非要接来,为我生儿育女。如今儿女有了,你却越来越刻薄她们,你当这家里的人都是瞎的?我不是为了她们说话,我是为了你好,你真要等有一天传出去,说你这个公爵夫人善妒刻薄,你才高兴?”   杨氏冷冷道:“祝公爷,是早就看不惯我了?”   祝承乾说:“每次争吵,说出这句话,你就是心里没道理了,是不是?”   大夫人眼神一晃,避开了丈夫的目光。   “我们二十多年,就快三十年的夫妻情分,难道我心里没有你,你心里也没有我吗?”祝承乾说,“为何日渐老了,非要互相折磨?朝廷的事归一码,家里的事另归一宗,你心里有气,和我争吵打架,那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折磨柳氏和楚氏,又或是苛待孩子们,就变成一家子的事,甚至外人的事。”   杨氏双手捏紧了拳头,这辈子吵架,她就没吵赢过。   明面上看,丈夫什么都让着她,迁就她,家里大事小事,她一人做主。   但其实,这辈子,这家里,一切都在丈夫手里攥着,他从没松开过。   “你不过是仗着,我心里有你。”大夫人很痛苦,一样的话,说了无数遍,“可我甚至连你心里那个女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们祝家欠我的,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   祝承乾反而松了口气,上前安抚她:“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夜色渐深,城中各处的灯火渐渐熄灭,唯有纪州王府门前的灯笼,不论在纪州,还是如今到了京城,都要为离家的王爷和世子,照亮回家的路。   王府里,跟随王妃母女从纪州来的下人,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和水土,家中上下,早已井然有序。   此刻,闵王妃带着婢女,来到女儿的小院,别处的屋子都熄了灯,只有尧年的闺房还亮着。   她命人留下,独自进门来,女儿背对着门外正抚摸着什么东西,忽然听见脚步声,慌忙藏起来,转过身笑道:“娘真是的,大半夜来了,也不出声。”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闵王妃笑着在一旁坐下,“我不悄悄的来,怎么知道你在捣鼓什么?”   “没什么东西……”   “拿出来,我就看一眼。”   尧年挡在桌子前,不肯轻易拿出来,但也不敢违逆母亲,说着:“只看一眼,是看,不能拿。”   闵王妃嗔道:“好了,拿出来,谁稀罕你的东西?”   便见女儿拿出一方盒子,盒子里用绸布盖着的,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王妃拿起匕首,拔出刀鞘,但见寒光凛冽,杀气蒸腾。   她看了眼女儿,再看边上有一只精致的小瓷瓶,伸手要拿,被尧年慌忙拦下:“碰不得,这东西碰不得。”   “是什么?”   “砒霜。”   王妃的手悬在半空,轻轻一颤后,收了回来。   “年儿……”她满目心疼,“答应娘,不要轻易用这东西,匕首也好,砒霜也好,不要轻易用上他们。娘不愿你手染鲜血,就算爹爹和哥哥再也无法保护你,娘也会护你周全。”   项尧年却并不悲戚,笑着答应母亲:“我不会轻易用上,皇帝有千军万马,我们就母女俩,我们的力气拼不过,可我们能用脑子啊。这东西,不过是有备无患,您别担心,我可不会傻乎乎地去刺杀皇帝。”   闵王妃搂过女儿,轻抚她的背脊:“爹爹和哥哥不会丢下我们,他们一定会回来,年儿,千万不要做傻事。”   尧年靠在母亲的肩头,目光冰冷而坚定。   五年了,父亲和兄长生死不明,她知道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此番来京,母女彼此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来,誓要查明五年前的真相。   项尧年不怕死,可她不甘心死得不明不白,哪怕到最后一刻,她也要为爹爹和哥哥报仇。   “娘,我们把嫂嫂接回来可好?”尧年道,“总不能让嫂嫂,一直被祝家人关着。”   闵王妃冷静下来,说道:“我原打算,你嫂嫂回娘家,比跟着我们强些,我没想到,祝家会把女儿变成这样。”   “扶意说,嫂嫂已经什么人都不认得,但还记得要回纪州。”尧年身上的气势软和下来,难过地说,“嫂嫂一定还记得哥哥,记得我们。”   闵王妃说:“没想到,言夫子的女儿竟然在祝家,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我们不能连累言姑娘。”   “可扶意并不这么想。”尧年说,“她一直以为,嫂嫂还在纪州,来了祝家后,发现嫂嫂被他们关起来,就一心想把嫂嫂送回纪州。正苦恼怎么办才好,没想到我们来,您说这事儿都赶在一起,仿佛注定似的,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闵王妃说道,“年儿,祝家叶大根深,我们和他们闹翻了并没有好处。此行目的,并不是要和天下人作对,我们只想查明五年前的事,又或许能找到你爹爹和哥哥的线索。你想要照顾你嫂嫂,且要等我们先站稳脚跟,到那时候,娘一定去把你嫂嫂接回来,好不好?”   “我听娘的话。”尧年说,“但我和扶意约好了,要再见一次面,好好商量这件事,可惜没什么机会,我也不能贸然跑去祝家。”   闵王妃道:“会有机会,别着急,一切慢慢来,不要让人家一下就看穿我们的心思,哪怕是对言姑娘。”   翌日清晨,清秋阁的门早早开了,扶意穿戴整齐,要去内院陪老太太用早饭。昨晚的事情说了一半,被三夫人有喜打断了,分开前祖孙几人说好,今早再去商量。   那样巧,遇见祝镕从外面回来,他又仿佛一夜未眠,可扶意知道,昨天他并不当班。   身边有翠珠她们跟着,彼此只是点头问候,就擦肩而过。   香橼搀扶着小姐,和她对上目光,就听翠珠在一旁说:“我们三公子真是大忙人,可一个禁宫侍卫,有什么可忙的,不就是在宫里巡逻?偏偏三公子他,动不动还出外差,言姑娘您来家时,三公子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一走就是十几天。”   扶意道:“宫里的事,我也不懂,想必是皇上器重他。”   可她心里明白,祝镕的行踪,不能轻易被人知道,他们在江上相遇,并再次重逢,已经在他的计算之外,自己险些成为坏了他事的那个人。倘若被人知道,祝镕曾经在那条船上,会怎么样?   对心上的人,有太多太多的不了解,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空荡荡的。   便是因此,姑祖母虽许诺了她与祝镕的将来,可扶意还没有十足的信心去面对。   ------------ 第91章 你是莲藕做的吗?   今日早饭时,祖孙三人谈的是关于平珒如何开始念书,三姑娘她们虽然也小,但念书早,而平珒几乎要从认字开始,和姐姐们差得太远。   “若是在一处,虽热闹些,可映之她们就没意思了,反过来也一样,平珒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姐姐们,只怕要没了信心。”扶意说道,“再者平珒体弱,如今妹妹们上课的时辰,于他必然撑不住,我认为,不能不顾身体急于求成。”   老太太颔首:“是这个道理,也不指望平珒将来学成什么大出息来,只想他至少能有个世家公子的气质涵养,有读书人的心胸眼界。”   韵之道:“这都是将来的话,眼下,让平珒高兴又不浪费了课堂里坐的时辰,才是好的。他最要紧的,还是把身体养好,保住小命。”   饭桌上一时没有定论,因要顾虑底下三个妹妹的想法,老太太让她们姐儿俩回去问。   回清秋阁的路上,扶意说姑祖母太公允,这事儿在他们家,必然就是长辈们说了算,孩子们只要听凭安排就好。   韵之笑道:“家中大事自然如此,但就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奶奶向来公允。在我们兄弟姐妹里,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想法,至少在奶奶跟前是这样。不能仗着是哥哥姐姐,就不顾弟弟妹妹们,小的也不能撒娇耍赖要挟大的,凡事只要讲道理,谁也不用忍耐谦让,大大方方说出来就好。”   扶意暗暗钦佩,难怪这家里众多的兄弟姐妹,彼此之间和睦友爱,没有得失计较,没有互相挤兑,只因在老祖母跟前,他们得到了一视同仁的爱护和待遇,人人内心平和而满足。   那之后,待得妹妹们来清秋阁,果然三五句话就商量妥当如何安排平珒念书,倒是另一件事有些棘手,这些话该如何传到大夫人跟前,平珒的事,毕竟还是要大夫人点头。   “不如和大伯说,映之,你们去和大伯说。”韵之道。   “若是这样,母亲必定更不开心。”映之和敏之互相看了眼,姐妹俩很肯定地说,“还不如直接去她跟前问,少些麻烦。”   “但是……我不敢。”敏之先道,弱弱地看着众人,“姐姐,我一见母亲,话也不会说了。”   映之点头:“我也差不多,二姐姐、言姐姐,别怪我们,就算不是对母亲说,对爹爹,我们、我们也不敢开口。”   扶意心疼不已:“怎么会怪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韵之道:“找祝镕吧,也只有找他了,反正昨儿也是他把平珒抱来的,让他去和大伯母说。”一面说着,她好奇地问丫鬟们,“他在哪里,昨晚出去后,回来了吗?”   映之嗔道:“二姐姐太没规矩,连名带姓地喊人,叫三哥哥听见可要打你了。”   韵之很是自信:“他才舍不得,何况在三哥哥跟前,有什么是不能答应我们的?”   扶意也不知怎么的,到最后这事儿,成了她和韵之大晌午的带着食盒来到祝镕的小院,争鸣见了,立刻吆喝不相干的小厮都退下,担心冲撞了姑娘们。   韵之不在乎,扶意更不在乎,但闯进卧房这种事,她可不能随随便便做,也只有韵之毫无顾忌,大大咧咧进去,嚷嚷着:“大正午还睡呢?”   扶意默默站在外头,计算着早晨到此刻的时辰,只怕他还睡得不够,心疼祝镕当差辛苦,又好奇和担心,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更多地了解彼此,扶意这里也有很多很多的心里话,想要告诉他。   里头传来骂声和笑声,不知韵之对哥哥做了什么恶作剧,扶意听着心里欢喜又羡慕,天知道猴年马月,他们才能这样亲近……   但念头至此,扶意也不禁吓了一跳,她真真是没羞没臊,竟然开始想这样的事,可脸红归脸红,心里依然是高兴的。   忽地传来韵之的求饶声,不知被怎么了,她仓皇跑出来,隔着门冲里头喊:“祝镕你等着,我告诉奶奶你打我。”   祝镕穿着寝衣就追出来,要捉韵之,猛地见扶意站在院子里,而他衣衫散漫,实在太失礼,责备韵之胡闹,转身就进门去了。   韵之甩着臂膀喊疼,回到扶意身边,看样子是被撅了胳膊,扶意嗔道:“别闹了,你真是见人就欺负,连表哥也敢欺负。”   “可我没欺负过你啊。”韵之嬉皮笑脸地说,“我对你多好。”   “是呀,对我好,才放狗咬我。”扶意说。   “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还翻旧账,讨厌!”韵之哼了声,手里却拉着扶意不放,一同来到这里的膳厅,摆下食盒饭菜,催着一遍又一遍,要哥哥来吃饭。   祝镕再来时,已穿戴整齐梳头刮面,一如平日里英俊潇洒,韵之招呼哥哥:“我们吃好了来的,你吃吧,这些菜是芮嬷嬷特地为你准备的,要你都吃完才行。”   “那也得吃得下。”祝镕说着,先喝了几口汤。   “装什么斯文,你的饭量嬷嬷还能不知道。”韵之毫不在乎哥哥的“体面”,“赶紧吃吧,都要凉了。”   祝镕在扶意跟前,本想端着几分,可又一想,将来他们会是最亲近的人,如今也算是,那就不该遮遮掩掩,于是爽快地吃起饭来,而他吃得香,扶意脸上也不自觉地有了笑容。   “吃过饭,我去说。”祝镕道,“你们回清秋阁去,告诉映之她们,就说这件事,是老太太的安排,是我和老太太商议,和你们都不相干。”   韵之笑着,可劲儿地夸赞哥哥讲义气,扶意却只剩下满腹担心。   在她看来,祝镕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七尺男儿,正面对抗大夫人无所畏惧,事实上结下梁子,大夫人若要暗地里算计他伤害他,也不是不可能。   并非扶意要把大夫人想得那么阴暗,可有大小姐那样的惨状摆在眼前,她还能把大夫人想成菩萨心肠不成?   “表哥。”扶意忍不住开口道,“原是一件好事,还望您好好对大夫人说,没必要闹得不愉快,平珒心里也会有负担,再若把柳姨娘牵扯进来,一桩小事越滚越大,岂不是没意思?”   祝镕看着她,眼底掠过温暖的笑意,但不敢让韵之察觉,匆匆收回目光道:“我自有分寸。”   韵之说:“你怎么对扶意,就温温和和,对我撵也撵不过来,刚才还打我。”   祝镕瞪着妹妹:“你再胡闹,就真要挨打了,是大姑娘了,还成天疯疯癫癫。”   “你是在扶意面前训我呢,算你是哥哥了?”韵之老大不服气,“好好的又吃枪药了,你现在就是看不惯我吧,那我趁早离了你。”   她说着,大摇大摆地闯出去,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扶意,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说道:“我、我去找韵之……”   “不碍事。”祝镕深知妹妹的脾气,反而温和了目光看着扶意,“那混世魔王,和她在一起,怪辛苦的吧?”   扶意笑道:“她每天精神十足,我跟着也精神,倒是挺好。”   祝镕也笑了:“是啊,从小精力旺盛,能吃能睡的。”   扶意眼角弯弯,不知是欢喜高兴,还是觉得好笑有趣,但机会难得,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要仗着年轻,损耗了根本,越是年轻时打好了底子,才能长久,请千万保重身体。”   祝镕点头答应:“怕你惦记着,我往后一定保重身体。”   简单的几句话,却是心意相通,情意绵绵,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跑出去的韵之哼哼着回来,生气地问:“你们两个,怎么都不来找我,没良心……”   扶意便上来劝:“表哥当差辛苦,让他安生吃顿饭,平珒的事,我们回清秋阁等消息。”   韵之冲哥哥比划着拳头:“看在扶意的份上,先吃饭吧,但今天的账,等我去找平理学一套擒拿手来对付你。”   扶意只是好奇,随口问:“擒拿手是什么?”   谁知韵之立马比划上,从小跟着哥哥学了几下花拳绣腿,正经对付谁不管用,可扶意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身板,胳膊被韵之猛地拧到背后,疼得她失声喊了出来。   祝镕大骇,待要呵斥妹妹,韵之也吓得松开了,担心地问:“我就想比划一下……”   扶意眼角噙着泪花,她是真疼,那胳膊好像不听使唤,僵硬地站在原地,一脸彷徨害怕。   祝镕立时上前,嘴上说着“失礼了”,便将扶意的肩骨摸了一遍,恼怒地瞪着韵之:“没轻没重的东西,脱臼了。”   韵之傻了:“扶意,你是莲藕做的吗?”   一声惨叫从小院里传出,唬得争鸣从廊下长椅上跳起来,但见祝镕出门吩咐:“去取跌打酒送去清秋阁。”   便见二小姐搀扶着花容失色的言姑娘出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韵之一路赔不是,扶意心里实则已经不害怕,又疼又觉得好笑,只怪自己太柔弱,但如今柔弱也不怕,有心上的人在,自有人会护着她……   “你脸好红啊?”韵之愧疚极了,“要是疼就说出来,我去找大夫再给你看看,别又给我哥撅折了。”   “已经不疼了,就是胆子小不敢动。”扶意道,“真没事,我不怪你,我自己弱不禁风的,白吃了那么多好饭好菜。”   “你也真是。”韵之说,“你的胳膊是莲藕做的吗,让我咬一口。”   扶意哭笑不得,哀求着:“韵大王,饶了我。”   祝镕在小院门前,看着她们说说笑笑离去,心里松了口气,一面心疼扶意,一面又想,韵之这傻丫头,将来要遇见什么样的男子,才能给她一世安稳。   ------------ 第92章 扶意,你要想明白   关于平珒念书,祝镕昨晚出门前,就已经派人知会父亲,才有了祝承乾夜里归来和妻子的一番争论。   因此,今日他到养母跟前提起这件事,杨氏虽毫无热情和关心,总算也是应允了。   但祝镕退下后,大夫人就把王妈妈叫到跟前,吩咐她:“派人去查博闻书院的家底,言家都有些什么人。”   王妈妈应下,但问:“您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小门小户。”   大夫人冷声道:“我早说过,她是要把这家里的人一个一个降伏,如今连平珒也算计去了,这言扶意若没几分心机城府,谁能信,我要看看他们言家,到底有什么图谋。”   话音才落,门外下人通报,说是杨府来人了。   大夫人命传进来,到了跟前一听,得知家中老母亲病倒,便命丫鬟来换了衣裳,要王妈妈带上人参、灵芝等,匆匆回了娘家去。   到夜里,大夫人从娘家送回消息,禀告婆婆,她要过几日再回来。   老太太便命芮嬷嬷明日带上礼物去探望亲家母,转身见韵之和扶意窃窃私语,板下脸道:“又打什么鬼主意?”   韵之自然是想趁大伯母不在家,找机会去探望长姐,但她和扶意还没商量好,就被老祖母看穿了。   老太太道:“比不得在宫里,进出有定数,你大伯母随时可能回家来,横竖你是这家里的女儿,她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扶意可就难了,她能容许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小孩子家家不懂,大夫人也有她的难处,你们以为这么大的家业撑起来,只是坐在兴华堂里发号施令?”   “我们不去了,您放心。”韵之虽不甘心,也不敢忤逆祖母,“奶奶,我听话。”   老太太对扶意说:“你也是,且老实呆上几天,明早就够你疼的,伤筋动骨你以为是闹着玩的?”   这事果然被老太太说中,隔天一早,扶意醒来,右边肩膀疼得厉害,穿衣费劲,拿不起筷子握不住笔,很是辛苦。   但平珒早早就来了,往后他每日上午要跟着扶意念一个时辰的书,等他走后姐姐们才来,互不耽误。   小少年今日穿戴了新衣裳,气色胜过往日,还带了谢师礼,恭恭敬敬向扶意行礼。   扶意心里高兴,一时忘了疼痛,与平珒在书房坐下,从一笔一划开始教起,鼓励平珒不要急于求成,难得这孩子静得下心,一个时辰转瞬即逝,他放下笔时,还依依不舍。   扶意收起了平珒人生里,第一张他自己写的字,笑道:“两个月后再拿出来看,你就知道自己有多了不起。回去休息便好好休息,不要太逞强,把身体养好,就什么都有了。”   平珒很是乖巧,对扶意充满了信任,离开时姐姐们陆续也到了,见弟弟书生模样,玩笑说他要去考状元,兄弟姐妹在太阳底下说说笑笑,这是他从小就向往的事。   韵之更是借祖母的口,吩咐跟他的人说:“天气暖和,且不是毒日头晒,老太太说了,多叫平珒到园子里走走,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白面似的脸,等他把脸晒黑,身体自然就好了。”   那些婆子们,也不敢反驳二小姐的话,更何况背后是老太太,一一应诺,拥簇着平珒离去。   韵之无奈一叹,转身换了笑容,要搀扶扶意,扶意吓得什么似的:“你可别碰我,我浑身都疼。”   慧之上前来搀扶,韵之便吓唬她:“你小心啊,你们言姐姐,是莲藕做的。”   妹妹们嫌二姐姐欺负人,都谨慎温柔地来呵护扶意,正要一道进门去上课,看见有人匆匆忙忙往内院跑。   韵之朝绯彤使眼色,绯彤立刻去打探消息,不多时回到书房,说:“是安国郡主到了,就一人来的,说是咱们三夫人有喜,替王妃娘娘来送贺礼。这会子已经在西苑了,老太太刚过去。”   韵之问:“要我们作陪吗?”   绯彤道:“没听说,但您别去凑热闹,老太太自有吩咐。”   扶意笑道:“难得绯彤这样稳重,也辛苦你跟着你们家小姐。”   韵之白她一眼:“这么说,可见香橼是傻的,那我们换吧,你将来带着绯彤回纪州去,把香橼给我留下。”   玩笑归玩笑,书房里还是要正经做学问,扶意静下心来授课,但没过多久,门外有动静传来,翠珠进门说:“言姑娘,老太太带着安国郡主来了。”   众人忙迎出来,恭恭敬敬站在院中。   老太太带着尧年进门,她一见扶意和韵之,就热情地走到身边,虚扶一把要她们免礼,转身对老太太说:“您老不必陪着我,晚辈想和姐妹们说说话,母亲就是怕上门来,惊动得全家不得安生,才只打发我来。出门前也千叮万嘱,一切礼节都免,两亲家串门罢了。”   “是,那就请郡主小坐,不必拘束。”老太太依然礼貌恭敬,“只是我这些孙女太粗鄙顽劣,还请郡主多多包涵。”   尧年礼貌地送走老夫人,回眸冲韵之和扶意笑:“我们家和京城的皇亲贵族,少有往来,我和那些堂表兄弟们,也没有合得来的,但我喜欢你们,往后我常常来,你们也常常去王府可好?”   众人引着尧年进书房,刚坐下没多久,二夫人就带着少夫人来了,少不得又出去应付一回。   尧年本就想找机会和扶意单独说话,便对韵之道:“请韵姐姐替我送夫人和表姐回去,我就不去了。”   虽然没这个必要,但韵之也懂礼数,郡主毕竟是郡主,不能真当玩伴对待,应下后,先送母亲和嫂嫂回东苑去。   尧年立时向扶意递了眼色,再回书房,扶意便安排三妹妹们练字,她和尧年单独在窗下喝茶。   “听说大夫人不在家,这家的三夫人又有喜,我就借口来了。”尧年在扶意面前,毫无郡主的架子,“我娘知道你在这里,也是很高兴,但说不能给你添麻烦,她更说,嫂嫂如今在祝家,其实比跟着我们强些。”   扶意见郡主如此诚意,便也毫无保留,将自己所知道的事,以及她的处境和为难都告诉了尧年。   尧年道:“我今日来送礼,这家里必定要回礼,到时候你就跟着来。去了王府我们说话更容易,关于我嫂嫂,关于我和母亲上京来,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扶意坦率地问:“民女虽和您幼年一起玩耍,但也不曾深交,郡主为何这样信任我?不是我怕被卷入什么麻烦,只怕自己不能帮到您和娘娘。”   尧年笑道:“先把这个您啊民女啊去了吧,你还长我几个月,本该是我叫你姐姐。至于为何信任你,我们后来虽不曾深交,可王府和书院一直有往来,我爹爹把人送去书院念书,令尊又给我爹爹送来人才。便是这几年,几乎每个月都会收到言夫子的问候,说他任凭差遣,只要能为王府做些什么,在所不辞。”   扶意完全不知这些事,在她眼里,只看见王府每逢佳节和往年一样,给书院送来贴补。   想来父亲悄悄做这些事,连家人都瞒过,是担心王妃和郡主孤儿寡母,他一个男人太多的不便,爹爹也是用心良苦。   不,扶意立刻改了心中的想法,王妃和郡主不是孤儿寡母,王爷父子一定还在人间。   “不仅是言夫子,这些年,纪州百姓对王府的关心和拥戴,让我和母亲更加坚定……”尧年忽然住口,向别处看了眼,道,“待你来王府,我们细说,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不要为了我嫂嫂的事着急,眼下嫂嫂留在祝家,对她来说更好些。”   扶意听得出来,这话里有话,显然大小姐的遭遇,背后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一时想起祝镕的告诫,扶意终于能体会到几分他的不易。   “郡主。”扶意问道,“我们的谈话,可以让韵之参与进来吗,她也是最关心世子妃的。”   尧年颔首:“自然可以,但考虑到立场身份,往后有些话不能对她说。我相信你会判断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信任她,我自然也信任你。”   扶意应道:“那我就放心了。”   尧年细细地看着扶意,英气的眼眉间,凝起严肃的神情:“扶意,你要想明白,接下来的事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你若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扶意的心不由得发紧,能感受到,郡主每一个字里的重量,自己很可能,要一脚踏进朝政风云里。   ------------ 第93章 大夫人的威胁   郡主母女未入京前,扶意就已选择站在了纪州那一边,但那时候,不过是满腔正义,见不得世子妃被软禁折磨,到这一刻,面对郡主的“相邀”,事情可就完全不同了。   从王妃和郡主的话里,不难分析出,忠国公府是在五年前就“舍弃”了王府,不论王爷和世子遭遇了什么,祝家几乎在第一时刻与亲家划清界限。   朝堂上立场不和,祝家选择自保无可厚非,可在扶意看来,即便大小姐和兄弟姐妹们一样肩负着家族责任,也不该活活牺牲她的一辈子,甚至是孩子。   “你可以想一想,不用急着答复我。”尧年说道,“你孤身一人在京城,我却仗着几分昔日王府的薄面来强人所难,母亲并不赞同我来打扰你,不是不信任,是即便到了京城,你依然是纪州的子民,本该是我们来保护的人。”   扶意颔首:“是,我都明白。”   尧年忙又说:“我这话听来,像是在哄骗你,可不论你怎么想,我真心期待你帮我,而我娘也是真诚的,她不愿你卷入麻烦里。”   但扶意毫不怀疑:“就算郡主不提这些话,在得知您与娘娘上京后,我也盼着能想法子见一面,将世子妃的事告知于你们。眼下,我没有半分疑心您的用意,家父和我,深受王府眷顾,原是无以为报,如今能相助一二,反是成全了我们的心愿。”   尧年眼中有了光芒:“扶意,你愿意?”   扶意郑重地点头:“只是,我不知道能为您和娘娘做什么。”   尧年向边上看了眼,轻声道:“不急,等你来王府,我们再细说。”   刚好说罢这些,韵之带着食盒折回来,盒子里攒着二夫人准备的精致点心,尧年便邀请姑娘们一起,围坐着喝茶吃点心,说京城的趣事,说纪州的风光。   比不得韵之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也不似扶意那般因家中条件所限而无法走出纪州,尧年从小就跟着父王走南闯北、游历山水,还曾去过邻国友邦,甚至坐船出海。   从郡主话语里想象外面的世界,连扶意也听迷了,但她们都知道,那全是五年前的事,这五年来,郡主一定和王妃承受了很多痛苦和辛酸。   韵之心内激动,这样开明而自由的家里,可以想象姐姐嫁入王府后,曾经是何等的幸福,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母亲原是不叫我打扰你们。”尧年看了眼扶意,意味深深地说,“过些日子,还请你们到府上来。”   众人谢过,恭送郡主离去,扶意和韵之一路送到宅门外。   望着王府华丽的马车,韵之说:“我在东苑听过几句,说是王府从进京那天起,便极尽奢华气派,你看郡主的马车,实在太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出门了似的。可我又觉得,郡主的谈吐气质,并不是这般虚荣的人。”   巧的是,韵之在对扶意念叨这番话时,禁军府里,开疆几乎对祝镕说了一样的话。   他们互相帮着穿戴铠甲,开疆已是抱怨半天:“那小丫头,真是故意的,故意把她的行迹暴露给我,就怕我们跟不上似的,你说她这样子,难道不是在挑衅皇上?她不害怕吗?”   祝镕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为开疆系紧了铠甲,二人正要进宫去,开疆的手下来禀告,安国郡主去了一趟忠国公府,此刻已经返回家中。   开疆蹙眉,心中已是想到了什么,提醒祝镕:“别怪我不客气,你要小心言姑娘,且不说她要害你们,你也该护着她别卷入麻烦里。她一个微不足道的书院女儿,便是哪天不见了,也没人在乎。”   祝镕神情凝重,深知开疆不是吓唬威胁,不论是胜亲王府进京的目的,还是扶意原就一心向着纪州,都不容许他掉以轻心。   “你可要管好自己的女人。”开疆说,“这京城里朝堂上,帝王家的纠葛,岂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染指的,不仅是言姑娘,还有你家韵之。”   “什么叫我的女人?”祝镕说,“纵有一天我与她结为夫妻,也不容你这样说。”   “是是是,我说错话,你不要生气。”开疆忙道,“我一时着急,也是为了你和言姑娘好。”   祝镕颔首:“我自有分寸。”   他大步往宫里走,开疆追上来问:“倘若她真的背叛了祝家?”   “何来背叛一说?”祝镕淡然应道,“她原就不是这个家的人。”   “那你们……”开疆有些听不懂了。   “那都是将来的事。”祝镕道,“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担心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   开疆一怔,停了几步后,追上来道:“你还是找机会,把话说清楚,言姑娘怎能知道这京城的山高水深,你得告诉她,一腔热血和正义,可不能当饭吃。”   祝镕猛地想起一件事,对开疆道:“我今日要早些离宫,你替我周全。”   开疆爽快地答应:“包在我身上。”   正如祝镕所料,这日傍晚,大夫人便从娘家赶了回来,原说要住上几天,这才过了一晚上,便等不及回来,也只有王妈妈知道,这会儿都不算急的,要不是她拦着,白天得知安国郡主到祝家后,夫人立刻就要赶回来。   此刻,扶意独自一人,被内院的婆子领到兴华堂。   走过幽禁的正厅,穿过一道道门,来到西间内室,再不似刚来时,丫鬟婆子们那样客气,她们似乎受大夫人影响,扶意已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大伯母,给您请安。”扶意上前行礼,礼毕后,便听得脚步声关门声,这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大夫人了。   大夫人正襟危坐,室内烛火昏暗,看不太清她身上的服饰钗环,只有那双阴冷的眼睛里,寒光阵阵。   “你与纪州王府,很是相熟?”大夫人开口便问,“听说今日郡主,在清秋阁坐了很久。”   “幼年曾和郡主一起玩耍。”扶意来的路上,就猜到了大夫人的用意,此刻冷静回答,“但已多年不曾见面,端午在宫中,是多年后的重逢。”   “你们在纪州,也见不上面?”大夫人似乎不信,对扶意充满了怀疑。   “是,纪州百姓无数,而王府恩泽四方。”扶意正视着面前的人,“不知大伯母,想问我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本不用我多说,可就怕你的聪明,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大夫人气势威严,冷声道,“言扶意,你听好了,你在这府里一天,就要遵守这家中的规矩,我决不允许祝家养吃里扒外的叛徒。涵之的事,我们不曾好好谈论过,那今日,就把话说清楚。”   “是。”扶意毫不畏惧,但也绝不挑衅,依然恭敬地说,“请大伯母吩咐。”   杨氏沉了沉心,起身走到扶意的身边:“记住,不论纪州王府怎么问你,都闭紧你的嘴巴,把你在这家里看见的知道的,都藏好了憋住了,若不然!”   扶意看向她:“您想说什么?”   杨氏道:“大齐幅员辽阔,各地书院如银河繁星,少了一两间,你猜会不会有人在乎?”   扶意心口发紧,不自觉地牙关紧咬。   杨氏冷冷一笑,轻拍她的肩膀:“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话我已经都说明白,你但凡愿意安分守己、老老实实,这府里上下都疼你,不会有人为难你。反之,还望姑娘好好掂量,仔细记着我说的话。”   扶意纵然愤怒,也不会当面发作,她记着祝镕说过的话,不要得罪大夫人。   “一定记着您的话。”扶意以退为进,谦恭地说,“之前也委托三表哥和姑祖母向您许诺,我绝不会将大小姐的事告知他人,也绝不好奇追问。”   “那就指天发誓。”杨氏坐回上首,“用你爹娘的性命,用书院的兴亡。”   扶意毫不犹豫地跪下,抬手起誓:“若有违背伯母之意,博闻书院……”   忽然,王妈妈从门外进来,吓得脸色惨白,竟顾不得扶意在这里,急声道:“夫人,春明斋走水了!”   “涵儿?”大夫人担心不已,撂下扶意,跟着王妈妈就往门外走。   “若有违背伯母之意,博闻书院上下,和睦团结永世兴旺。”   扶意淡淡地把“誓言”说完,起身出门来,看着大夫人远去的背影,这一刻也分不清,她是担心女儿的安危,还是怕被外人发现她造的孽。   ------------ 第94章 神秘的女子   偌大的家宅,一处角落走水,甚至惊动不了全家,扶意回到清秋阁,这儿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香橼跟着进门,说:“小姐被兴华堂的人带走后,我担心您,就在门口张望,遇见三公子回来,我没忍住,就说了。”   “不碍事。”扶意道,“我就是被大夫人叫去了,没什么可瞒……”   她心头一颤,偏偏这时候春明斋走水,不应该是巧合,难道是祝镕?   “大夫人没为难您吧?”香橼很担心,“是不是因为今天郡主来了?”   “这些话别在翠珠她们面前说。”扶意叮嘱。   “我知道,我跟她们从不说您的事儿。”香橼应着,“可大夫人总这样怎么成,她既然担心害怕,又何必把我们世子妃……”   扶意比了个嘘声,要香橼别再说,到窗前看了几眼后,才带着香橼到卧房深处,道:“大夫人一贯以权势压人,凌驾于他人之上,便以为人人都会臣服于她。她的确手腕狠厉,但做事易冲动,喜怒形于色,这样的人,反而好对付。”   香橼听不太明白:“小姐……您想干什么?”   扶意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揣摩大夫人的脾气性情,想明白了就没那么可怕。”   她说着要换衣裳,香橼便去打热水来,才拾掇整齐,外头有动静说,大公子和三公子带人来巡查火烛,像是园子里有人失手走水,老太太下令,这会子全家都在严查。   几位积年的老嬷嬷客客气气,只站在扶意卧房门外看了眼烛台油灯的摆放,叮嘱言姑娘千万小心。   她跟随嬷嬷们出来,便见大公子和祝镕在院门前,大公子彬彬有礼:“姑娘可是已经歇下了?家中严防火烛,不得不打扰你,还望日常小心。”   “多谢大表哥,我会多加谨慎。”扶意福身谢过,再与祝镕对上目光,彼此眼里都有千言万语。   她知道,必定是祝镕在春明斋动手脚,引走了大夫人。他不能与养母正面冲突,可也不能让扶意在那外人看不见的地方被欺负。   祝镕见扶意好好的,面上没有惊恐害怕,气息安宁,猜想养母没能镇住她,而扶意那么聪明,必定能揣摩出大夫人的脾气,不会像韵之那样没头没脑只会冲动。   兄弟二人还要去下一处,彼此匆匆别过,扶意目送他们走远,才往回走。   院子里,管事也在叮嘱丫鬟婆子们小心火烛,翠珠跟进来,安抚扶意说:“姑娘别介怀,提防火烛是这家里的大事,唯有这件事,不论主子奴才一视同仁,您看今晚也是老太太下令。”   扶意当然不会计较,但这大宅门里对于火事的谨慎,也着实让她和香橼大开眼界。   隔天一早,赶在老爷公子们上朝之前,老太太就把家人都叫去内院,亲自训导儿孙们要提防火烛。   男眷们离家后,女眷们再接着警示各处管事,一层层下去,韵之对扶意说:“连白哥儿和黑妞儿的狗窝都不放过呢。”   扶意心里暗暗想,祝镕就为了不让她被大夫人欺负,竟不惜把全家都折腾了一遍。   而在老太太跟前时,三夫人金氏说,收了王府的礼,不敢不回礼,可她要在家安胎不能出门,想打发平理和慧之去。   但两个孩子都还小,她很不放心,说扶意是纪州来的,要她陪着一道去。   韵之当时就自告奋勇,也要跟着去,虽然被二夫人白了一眼,可眼见老太太应允了,二夫人只能让儿媳妇也跟着。   这会儿功夫,平理已经从国子监归来,压着车马在门外等候,见姐妹们出来,向大嫂嫂问好后,就到前头骑马去了。   韵之兴冲冲地要跟平理去骑马,被少夫人拽回来:“跟我出门,可不许你胡闹,我若是为了你被娘责罚,你大哥能饶你?”   韵之却笑眯眯,拉着扶意说:“你看我家嫂嫂,平日里正经人,端庄贤惠,其实骨子里,恨不得到处表白宣扬,她和我哥哥多恩爱。”   少夫人又气又好笑,可难得离家出门,她心里也高兴,只叮嘱:“扶意啊,替我看好她。”   慧之和大嫂嫂坐一辆马车,扶意和韵之的车驾跟在后面,可惜三姑娘、四姑娘不能来,当时大夫人的脸有多严肃可怕,她们根本不敢开口。   韵之说:“大伯母心里肯定气疯了,她越是不想和王府往来,我们偏上赶着来。话说回来,仿佛是我们在做多不好的事,仿佛是我们要搅得家宅不宁,她若大大方方把大姐姐养在家里,何至于如此?如今却成了我们的不是。”   扶意静静地听着,韵之心里是有主意的,她说不是要救大姐姐,是要救自己,还有妹妹们。   “听说四皇子的小皇孙日渐长大,能养活。”韵之说,“可我知道,我爹娘还在算计,我不会有好出路。”   扶意挽过她的手:“你又焦虑起来,就算我们要为了将来谋算,也不要把眼前的日子过苦了,至少眼下,你还是自由的,何必唉声叹气?”   韵之扬起眼眉:“我听你的,扶意你真好,你怎么不早些来我家,自从你来了,我心里就痛快了,什么话都能有人听我说。”   扶意笑道:“你以为我不嫌你聒噪吗?我是没办法,拿了你们家的银子来的,只能忍着。”   韵之霸道地威胁:“你信不信我把你另一边肩膀也撅脱臼了?”   扶意知道她不会,不过是玩笑话,何况她三哥哥也不会饶她……想到这里,她不禁脸红,多羡慕少夫人能大大方方说那些话,而她和祝镕,连在人前交换眼神,也要小心翼翼。   “我那天去东苑,听我娘和梅姨娘念叨,说安国郡主已在适婚年纪,这次上京恐怕要张罗婚事。”韵之说道,“我瞧着郡主不像是有那些心思的,但掌不住皇上皇后操心,她们算计眼下京城里哪家的公子合适,我娘很担心我二哥被选上,着急忙慌地要给我哥相亲去了。”   扶意只随口附和:“大嫂嫂说,王妃与她们这些继室夫人所出的儿女儿孙们不对付,二伯母少不得有顾虑。”   韵之哈哈笑道:“你不觉得我娘很有意思,在她眼里我二哥是多了不起,能让人家郡主看上。”   扶意嗔道:“这话,你敢不敢去二表哥面前说?”   韵之随手掀起帘子往窗外看,不以为然地说:“我二哥为人随……”   她忽然住口,猛地放下帘子,像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扶意觉得奇怪,也掀起帘子看,路上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一定是我看错了……”韵之再次掀起帘子,伸出脑袋,就差把半截身子探出去,吓得扶意赶紧把她拽回来。   “扶意,我看见我二哥和一个女的在一起。”韵之说,“他们进了后面那家酒楼。”   “是不是看错了?”扶意也不大相信,“这个时辰,二公子应该在光禄寺当差。”   “那也保不齐他今天不当班。”韵之说,“我亲哥哥,我怎么会看错呢?”   “你方才不是说看错……”扶意也没底气否定。   韵之很是紧张:“我们这样的小姐,绝不可能单独出门,我看那女子的裙衫,也不像大富大贵人家,若真要跟我哥有点什么,我娘不得气疯了。”   扶意问:“你是担心伯母,而是担心二公子?”   韵之怔了怔,纠结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不论如何,马车已经到了王府门外,她们要先去做客。   站在路上看,王府门庭不逊色忠国公府,但往里走,差别就大了。   想来这宅子不过是王爷与家人偶尔上京小住之处,临时落脚之地,他们一定也不曾用心打理。   一众年轻人,在前厅拜见了王妃,闵王妃温和地说:“尧年在后院射箭,你们过去看看吧,只是小心,别伤了。”   平理一个男眷,不便在这没有男主人的家里随意走动,便说他还要赶回国子监,王妃也不久留,问候他母亲,命管事送出去,便领着扶意和韵之姐妹来后院找女儿。   她们沿着长廊走,已经能看见园中的靶场,空中传来长箭划过的嗖嗖声,更有小丫头拍手欢呼:“中了,郡主又中了红心。”   ------------ 第95章 最糟糕的下场   在京城豪门中,家宅不算宽敞的胜亲王府里,却有这么大一片靶场,可见过去王爷和世子上京述职时,也从不懈怠练功。   尧年见扶意来,很是欢喜,对韵之和慧之也十分热情,问她们:“要不要试试看?”   祝家三百年家史曾出过武将,宅中也有这样的地方,平日里公子们在那里练功射箭,常有别府的子弟与家中男仆在,因此姑娘们被严禁去那里。   扶意才伤了肩膀,如何拉得动弓弦,慧之上手试了试就摇头,韵之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可费好大劲涨红了脸,也拉不开弓弦。   但这张弓,在郡主手中十分轻松,她更有百步穿杨的准头,之后连发十箭,箭箭正中靶心,把扶意都看呆了。   闵王妃温和地说:“孩子们,花厅摆下了茶点,去坐着说说话,尧年你自己疯也罢了,不要怠慢了客人。”   扶意三人跟随王妃到花厅,在点心匣子里见到了纪州的吃食,韵之和慧之都是头一回见,笑着问扶意:“想家了吧?”   “你们尝尝。”扶意没有回应,因为她并不想家,只是担心母亲而已。   自然,纪州是生养她的故土,她割舍不下,但在纪州,她的命运只能是嫁人生子,再没有别的指望。   但见郡主归来,换回了端庄明丽的衣衫,一袭散花云烟裙轻盈秀雅,还记得方才在张弓搭箭的英姿飒爽,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   王妃见三个姑娘对尧年起身相迎,笑道:“不必惦记这些虚文礼节,你们愿意常来陪伴尧年,我才高兴。”   尧年落座,底下的丫鬟来上茶,不知怎么,走过韵之姐妹跟前,脚下一绊,一碗茶都泼在韵之和慧之的裙上。   王妃担心不已:“烫着没有,伤了没有?”   韵之和慧之都只是湿了裙摆,并没有烫伤,王妃依然十分担心,要亲自送她们去换衣裳,被韵之再三拒绝,对扶意说:“你陪着娘娘和郡主吧,我们去去就来。”   众人拥簇着二位小姐离去,尧年立刻向丫鬟使眼色,果然是她安排了这一出,只见花厅的门关了,她拉着扶意的手到了母亲跟前说:“娘,您想对扶意说什么,就说吧。”   闵王妃满目温柔,将扶意看了又看,笑道:“言夫子生得好女儿,我记得你小时候来家里,王爷就曾说,和尧年像亲姐妹似的,一样的玲珑可爱。”   时间有限,扶意无心忆往昔,说道:“娘娘,我从第一眼见到世子妃起,就决定了要送世子妃回纪州,虽然现在事情可能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我不害怕,也没有动摇。昨夜大夫人将我叫去,威胁我闭紧嘴巴,我有过一瞬的慌张,但很快就想明白,大夫人已经没有别的法子,才会用威胁来达到目的。”   闵王妃看了眼女儿,见尧年点头,满眼对扶意的信任,她便也放下心中顾虑,对扶意道:“我们上京,必然不是为了皇后侍疾,不过是个借口。来了,也不打算住几天就走,一时不知要住多久,也许要直到查明真相的那一天。”   “您是说,王爷和世子失踪的真相?”扶意问得干脆。   见这孩子神情坚定,闵王妃相信女儿没有看错人,眸中也透出坚毅的神情:“他们若还活着,我们就要去找,若真不在了,而背后另有阴谋,不论是谁,都要血债血偿。”   这一刻,扶意想到的,却是祝镕。   她飞快地计算着祝镕的年纪和阅历,他说过,大小姐被接回家的时候,他还在国子监求学,五年前祝镕不过十六七岁,哪怕已经暗中为天家办差,也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大事。   更何况,胜亲王父子战功赫赫,是足以载入大齐史册的功臣,祝镕绝不会因为皇命,而杀害一生为国为民的猛将忠臣。   “当年祝家接走涵之,必然是怕将来因为王府被牵连,我理解他们,也认为涵之在祝家,比跟着我们强些。”闵王妃说道,“但涵之离开纪州时,除了悲伤,一切都很正常,显然是回到祝家后才得了痴病。这五年发生过什么,我无从得知,而眼下,我也不能强行将她接回来。”   “是。”扶意应道,“世子妃并没有受虐待,只是被软禁,撇开痴病不说,大夫人还是用心照顾的,更何况还有祝家老太太在。”   王妃道:“这样便好,你放心,待将来我足以照顾她,我必定会接她回来。”   扶意再问:“娘娘,我能为您和郡主做些什么?要从祝家打探消息吗?”   王妃示意扶意坐下:“杨氏是皇后亲妹,二夫人姜氏与贵妃关系密切,几位老爷在各部当差,祝家人脉深广,消息灵通,几乎无所不能,可以从他们身上知道许多朝廷秘闻。”   扶意双拳紧握,郑重地看着王妃。   闵王妃道:“但要你这个小姑娘,去接近去打听些什么,并不容易,也太危险。眼下,你替我留心好涵之的状况,再把你偶尔看到的听到的,关于朝廷和内宫的事,告诉尧年便好。其他的,我们自然有人打点,你便想想,我是如何一早得知消息,在不可能的时间里赶到京城为皇后侍疾,就明白了。”   扶意坦率地说:“端午节那天,郡主突然问我世子妃的事,当时我以为,王府已经洞悉祝家的一切。”   尧年在边上笑道:“我只是赌一把,赌错了,大不了杀了你灭口。”   扶意怔怔地看着郡主,闵王妃赶紧拉了她的手说:“这是个混账孩子,你别理她,扶意,往后你在京城,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会代替王爷,保护每一个纪州子民。”   尧年却没有玩笑,严肃地问:“你吓着了吗?可是扶意,你要想清楚,从此以后,你就是王府的人,最糟糕的下场,是和皇帝作对,也许哪一天,你就人头落地。”   “年儿!”闵王妃呵斥女儿。   “母亲,我不想害她。”尧年不肯退让,残酷地对扶意说,“我是真心的,即便没有要你去做危险的事,可从此你站定了立场,就和我和我娘一起,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我爹和哥哥到底遭遇了什么,且要去查,最糟糕的结果,就是皇帝要杀他们。若是如此,我和娘必然要为爹爹和哥哥报仇,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你能想象吗?最好的结果,恐怕也是要玉石俱焚的,你若怕死,我绝不强求。”   扶意的心,一下一下震荡得厉害,她就知道,从大小姐半夜闯入清秋阁那天起,所有的事都变得越来越复杂。   闵王妃温和地说:“年儿说得不错,扶意,你想好了再……”   “我愿意。”扶意打断了王妃的话,勇敢而坚定,“娘娘,就当我不知天高地厚,我总想着,这辈子不甘心嫁人生子,想要有一番作为,想要和男人们站在一样的高处。可我来了京城才发现,一切只是我的异想天开,若非祝家接我来,可能一辈子连纪州都走不出去。即便到这一刻,我依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我想要报答王爷和您,代替我的爹娘,还有我自己,尽我所能地报答您。生死不可怕,一辈子活得浑浑噩噩才可怕,娘娘,我不害怕。”   此时门前有敲门声,婢女在外说:“郡主,二位小姐快过来了。”   尧年朗声道:“把门打开。”   她捏了扶意的手说:“我和娘,把嫂嫂托付给你,其他的事慢慢来,我们熬了五年,不差再等一等。”   不多久,韵之和慧之来了,方才的话暂且不提,扶意也慢慢冷静下来。   之后坐了一个多时辰,她们也该走了,闵王妃派府中下人一路相送,尧年在门前与她们道别,对扶意说:“往后见面机会多,下回再好好玩一玩。”   就此别过,回家的路上,扶意原本担心韵之会好奇,她单独和娘娘郡主在一起时,有没有提起大小姐。   可韵之的心思,全在她二哥身上,一路念叨着:“你说那个女人会是谁呢,若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即便贫寒低微,奶奶也会帮着二哥,万一是暗门子里的……”   ------------ 第96章 尽己所能   二人心思不在一处,便难说得上话,回府后在老太太跟前复命,扶意还能和平日一样谈吐,韵之就闷闷的像是有心事。   她们都退下后,老太太问长孙媳妇:“在王府不愉快?”   少夫人道:“那也不至于,就那府里的丫头毛躁,洒了韵之和慧之一裙子茶水,您瞧回来都穿着郡主的裙衫,不过换衣裳时我跟在身边呢,没出什么事。”   “扶意呢?”老太太一面问,故意道,“她烫着没有。”   只听孙媳妇说:“扶意坐另一边,后来留她陪着王妃和郡主,这孩子不会失礼,您就放心吧。”   老太太方才便猜想,扶意会不会被单独留下,还真是如此。   看来王妃母女一定对她说了些什么,可她半点看不出扶意有心事,韵之那孩子,脸上果然藏不住事,沉不住气。   清秋阁里,扶意归来后,只留香橼在身边伺候更衣,她好奇地问着王府里什么光景,小姐却心不在焉。   “出什么事了吗?”香橼谨慎起来,“您和王妃娘娘闹得不愉快,还是……”   “香儿,你去门外,就说我累了要歇一歇。”扶意道,“别叫她们打扰我,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香橼立时应下,给扶意摆好茶水,就抱着小杌子去外头找翠珠她们说闲话。   房门被关上,扶意独自坐在卧房深处的窗下。   这窗推出去,临着一片小园子,草木葱绿、精巧别致,依然是正院大房的地界,但平日里没有人来,偶有花匠来侍弄花草,也会有婆子先来清秋阁,叮嘱这边关紧门窗。   扶意也从没进去逛过,祝家家宅太大,一步一景,自然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出了门谁还乐意特地绕过来。   而恰恰,人们最容易忽略的,就是眼前的人和事。   扶意问自己,她眼前的事是什么,眼前的人又是谁?   是祝家吗?可现在,她已经背叛了祝家。   在王府满腔热血,生怕王妃和郡主不要她帮忙似的,急着将心里的话都表白出来。   此刻再想起,扶意心中一片茫然。   事实上,她一面背叛了祝家,也背叛了祝镕,另一方面,也并没有对王妃母女全盘托出,大小姐是否曾经有过身孕。   回想王妃和郡主的话语,她们甚至说出了要和皇帝作对,为王爷和世子报仇,不惜玉石俱焚的残酷话语,对自己毫无保留。   而这一边,姑祖母和祝镕,也大方地让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事,祝镕还特意解释,他同样要去查才能知道,大小姐曾经是否有孕。   到最后,所有的事情里最不真诚人,却是她。   想到这里,扶意反而冷静下来,事情走到这一步,朝廷阴谋也好,世家恩怨也罢,都不是她造成的,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该被“背叛”二字束缚。   她必然无力与天家为敌,至少希望能尽己所能,让世子妃重获自由。   此刻,提前离开王府的平理,和其他世家子弟一起到京郊马场练习骑术,刚好遇上祝镕来替皇帝查验新到京城的马匹。   平理找来说:“怎么什么事三哥都管,宫里难道找你做管家去的?”   祝镕道:“难道禁军府不用马吗,年纪不小了,不要张口就胡说。”   平理翻身下马:“我和韵之一样大,在你眼里她就是小孩子,到我这儿,倒是大人了,你也太偏心。”   祝镕瞪着他:“你乐意做孩子,我让三婶给你安排奶妈跟着可好?”   一面打量弟弟,问道:“你来骑马,穿得这样华丽庄重做什么,施展不开仔细受伤。”   平理道:“懒得去换,先头送大嫂嫂她们一道去王府回礼,我娘真是,非要打发我也去,她又不知道在谋算什么。”   祝镕问:“还有谁去?”   平理应道:“韵之和言姑娘,言姑娘还是我娘指名要她跟着的,说她是纪州人,和王妃说得上话。”   祝镕心头一紧,没再多问什么,叮嘱弟弟不要受伤,就先离开了。   他明白,很多事自己已无法阻拦,扶意完全可以有她的抉择,去坚持她心中所期待的一切。   眼下唯一担心,养母得知扶意去过王府后,又会为难她,大夫人发起狠来,做事不计后果,很可能对扶意……   越想越担心,匆匆回宫交了差,便尽早赶回家中。   他每日回家,进门后都会有下人迅速传话进去,好告知各位主子知道,往往等过了中门,就会有祖母或父亲那边的传话,或是要他过去,又或是免了请安行礼,让他早些歇着。   但今天,迎出来的不是传话的下人,而是韵之,她一路猛跑,冲到了哥哥的面前。   “你急什么,这里铺着石子路,摔了可是闹着玩的?”祝镕嘴上责备,心里则担心,怕扶意又被养母带走了。   韵之却神秘兮兮地说:“哥,我今天看到不得了的事情,我去你院子里说可好?”   看这情形,祝镕猜想扶意应该没事,稍稍安了心,被妹妹拽着一路往小院去,他不得不提醒:“别忘了二婶的话,你松开手。”   “让她去,反正你是我哥,我怎么都行。”韵之是顾不上的,心里头好奇得她快疯了,并非唯恐天下不乱地瞎起劲,真真担心二哥哥的事,会不会捅出大篓子。   待祝镕听她说完,同样十分意外,再三确认:“你没看错?”   韵之说:“我肯定没看错,但万一呢,我又出不去家里,所以才找你。你本事大,你去打探打探,二哥他到底和谁家的女子在一起。”   这件事说大不大,这个世道对男子极其宽容,在外有女人不值得稀奇,他自己就是外室生的。   自然这是荒唐不公平的事,对女子就要以三贞九烈束缚,稍有不慎便败坏名声,可惜他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世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自己的妹妹,还有心上的人。   话说回来,只要二哥不打算娶那位女子为正室,这事情就简单容易多了,但显然他们兄妹,就是为此担心。   “二哥那样的人,不像拈花惹草的。”韵之说,“我娘给他相亲,他从不给对家或是媒人留下念想,不要就是不要,平日里闷声不响,可自己的事儿一贯有主意,为了他非要去光禄寺,爹爹都差点打他,可他就是不妥协,你还记得吗?”   “你想说什么?”祝镕绕到屏风后去换衣裳,毕竟妹妹也是大姑娘了,他不能不顾忌。   “我就想你去打听清楚,派个人跟踪一下。”韵之好奇极了,“我倒是想亲口去问二哥,就怕他恼了,他瞒着家里人,总有他的道理,若是能说的,不早就说了?”   “我们偷偷跟踪调查,才是不尊重。”祝镕换了家中常衣出来,说道,“我来问,就说是同僚看见的,不提你。”   “那不行,他当真了怎么办,担心自己在官场名誉受损怎么办。”韵之说,“可别吓着他。”   祝镕笑了:“没想到我们二小姐,也有心思缜密的时候。”   韵之也不居功:“是扶意提醒我,叫我别太冲动,要考虑二哥哥的感受。”   祝镕听得扶意,眼中有了些许光芒,问道:“她也知道了?”   韵之不经意地回答:“不过她可能累着了,回来的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看她在出神,我也就不问了。”   祝镕心下一转,婉转地问:“王府怎么样?”   韵之果然没有心机,顺着哥哥的话就说:“比我们家小多了,但胜在清静自在,哥,你知不知道,安国郡主会射箭,百发百中,厉害极了。王妃也好温柔,我和慧之的裙子被弄脏了……”   她絮絮叨叨讲述在王府的经历,祝镕便从中得知,今日扶意曾与王妃母女单独相处,看来有些事,扶意已经有了决定。   韵之还在喋喋不休:“可惜扶意没瞧见,不过她跟二哥不熟悉,见了也不管用。”   祝镕道:“我去查,但在此之前,不要再提起来,对奶奶也别多嘴,这些日子家里大事小事,她不得一日清净。”   ------------ 第97章 醋意   韵之性子急,催促兄长:“你别光敷衍我,要去查,明天就给我个准信吧。”   祝镕嗔道:“怎么突然对二哥的事,这么在意?”   韵之很坦率:“我怕他把娘气疯了,轮到我就不好办,那我多冤枉,我还指望争一争呢。不论二哥哥要娶什么样的女子,我都站在他那边,但千万别坑了我。”   祝镕笑道:“知道了,最快后天,我这就想法子去查。”   还记得妹妹第一次无意中听见二叔二婶说,要把她送进宫里给四皇子做侧妃,跑回来伏在自己身边哭得喘不过气,那时候韵儿还是只会哭的小丫头,如今真真是长大更长进了,变得勇敢而有主见。   韵之忽然问:“哥,你有喜欢的姑娘吗,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祝镕愣了愣,一时答不上来,他总不能说,喜欢扶意。   韵之凑上来,霸道地说:“总之我讨厌的人,你都不许喜欢,不然你娶进门,我就天天撺掇大伯母给她做规矩跪祠堂,天天折磨她。”   “胡闹。”祝镕背过身去。   “要不,你看扶意怎么样?”韵之一本正经地说,“原先我让她随便挑我家的公子们,现在二哥不行了,平理虽同龄,到底像个毛躁小子不成样,就剩下你了。”   “祝韵之?”祝镕回眸,冷着脸说,“你拿扶意的终身大事开玩笑,考虑过她的名声吗?”   韵之摇摇手指:“她才不是在乎名声的人呢,何况人家言夫子比你们开明多了,扶意从小和书院里的学生一起念书长大,大方体面,不像我们似的,连兄妹多说几句话,我娘都要跳起来。”   祝镕道:“那因为我们不是兄妹,婶婶才在乎你的名声。”   韵之很小声地嘀咕:“我又不傻……”   祝镕猜得到,妹妹大了,很多事不用人说,她也能看明白,更何况在他身上,有个最让人不得不怀疑的事,他长得太像祖母。   但这都是小事,能否认祖归宗,能否被承认是外室生养的,又或别的怎么样,对祝镕来说都无所谓,他在这个家,有长辈疼爱教导,有兄弟姐妹和睦互助,那一点名分,不要也罢。   “扶意长得漂亮,精通文墨,性情好脾气好,更重要的是聪明。”韵之眼中有光芒,“哥,我没开玩笑,她这样能里里外外周全的,才能做我们祝家的女主人,虽然大伯母和她不对付,可大伯母也没能怎么着不是?更别说我娘和三婶婶,被她哄得服服帖帖,说实话,我一开始不喜欢她这样的人……”   妹妹像老和尚念经似的没完没了,吵得祝镕耳朵轰鸣,可他不需要别人来夸赞扶意,这一切的好或是不好,对他而言都一样。   那日江上初见,彼此什么都不了解,姓甚名谁也不曾互相告知,他就把一个姑娘放在心里。   再次重逢,已足够他用一生来惊喜,扶意的种种好,又或是不好,在他眼里都弥足珍贵。   这样的情绪,来得并不汹涌急促,这一个多月来,每一次摩擦,每一桩意外,他的焦虑、担忧和心疼,让他一次次意识到,心中那个人的分量。   那日担心养母责难扶意,担心她受伤害,不惜跑去春明斋放火引开养母,他从没想过,要把为皇帝对付一些官员的那一套,用在家里。   不过,他眼下很是羡慕那些曾和扶意一起念书的年轻公子们,心里莫名地泛起些从未有过的酸意。   但见争鸣凑在门前,笑着说:“公子、二小姐,言姑娘来了。”   “她怎么跑来了,真稀奇。”韵之欢喜起来,“来得刚好,我正在给她说好事呢……”   见妹妹蹦跳着要跑出去,祝镕一把拽住:“不要欺负扶意,你胡乱去说,我往后还见不见她了?这不是能胡乱玩笑的事,听见了没有?”   韵之有些不高兴,但从小最服的还是三哥哥,撅着嘴哦了一声,挣扎开跑出来拉了扶意的手说:“我们走,他又凶我。”   祝镕跟出来,见扶意一袭浅杏烟纱裙,气息安宁、言笑如常,便想着不论王府里发生过什么,至少没吓着她,不禁就放心了。   扶意是听翠珠说,见二小姐往三公子小院去,她才借口来找韵之去西苑向三夫人请安,要告知三夫人已经替她尽到礼数,实则仅仅是想见祝镕,也好让他看见自己一切安好。   此刻目光交汇,心意传递,即便不能完整传达,也彼此都有了七八分,扶意心满意足。   韵之倒是半点没察觉二人眉目传情,拉着扶意往西苑方向走,絮叨着:“我刚说我二哥的事呢,哎呀,祝平瑞他千万别坑了我……”   “韵之!”祝镕喊了她一声,似在提醒什么。   韵之回眸嚷嚷:“知道,烦人。”   扶意小声问:“怎么了?”   韵之既然答应了哥哥,就不会轻易说出口,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越看这小丫头越漂亮,眼眉弯弯地笑:“你别问,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哥脸皮薄,惹急他,我也舍不得。”   她们一路往西苑走,刚好叫从库房归来的王妈妈看见,她驻足张望几眼,便继续赶路,待回到大夫人身边,将几味珍贵的药材打开给主子看,说道:“您说的都在这里了。”   杨氏翻了翻,见东西妥当,便道:“赶紧送回家里去,命他们给母亲用上。”   王妈妈一面麻利地包起来,一面说刚才见二姑娘和言家女儿往西苑走,啧啧不已:“这言姑娘真是了不起,三夫人在这家里,谁见了都躲开,嫌还嫌不够,她却有本事和人家这样亲近。头几天刚来的时候,三夫人还带人去清秋阁闹了一场,弄成那样尴尬,若是我,断不能再往来的,这言家女儿的脸皮真够厚的。”   杨氏头疼的厉害,用力揉搓着额头:“她不是脸皮厚,她就是精明,一早就看穿老三家是什么货色,你说的那件事,我看老三家的自己早忘得干干净净。”   王妈妈苦笑:“按说三夫人也不是什么心肠歹毒的恶人,怎么老和咱们过不去呢,她还是惦记着要当家作主,封公爵夫人。”   杨氏缓缓躺下,近来越发觉得精神不济,一面催促王妈妈赶紧把药材送回娘家,一面念叨:“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一家子乡下人。”   王妈妈问道:“今天言家女儿去王府的事,您怎么看,难道由着她,日渐和王府亲近起来?”   杨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冰冷说道:“等你派出去的人回来,我听过后,就给她一个了断。”   西苑里,金氏靠在美人榻上,搂着女儿,对扶意和韵之笑道:“往后你们出门,就带上慧之,今天把她高兴极了,我想着,也该叫这孩子出门开开眼界。”   婢女们搬来凳子,请二小姐和言姑娘坐,金氏说:“吩咐厨房,多准备几个菜,姑娘们今晚在这里用饭。再派人去问问老爷和平理,几时能回家来。”   扶意道:“婶母安胎要紧,我们不敢叨扰。”   金氏笑道:“我一切都好,有人来说说话才热闹,可怜我这女儿,每天听我唠叨,还怕我闷了。”   三夫人疼爱自己的孩子,家里都知道,几个姐妹里,只有慧之是真正被母亲捧在手心。   扶意也曾心疼五妹妹,小小年纪要处处为母亲周全,可现在想来,慧之就是疼爱自己的娘亲,和她在家时帮着母亲对付祖母,是一样的道理,又有什么可心疼的。   来这家里以后,扶意看待世事的态度和想法每天都在发生改变,每每都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太想当然。   “姑娘,你家里怎么放心你出远门,孤身在别人家待上一年半载的。”三夫人果然还是原来的模样,更好奇地问,“家里给你说亲事了吗,姑娘也十七了吧?”   “姑祖母是长辈,接来亲戚家里,爹娘没什么不放心。”扶意说。   “那你的亲事呢?与人家提了吗?”金氏笑道,“不是常有,做学生娶了先生家的女儿,你这样好容颜,令尊的那些学生们,就没有来提亲的?”   韵之已是觉得凳子扎屁股,只想赶紧走,扶意不尴尬,她都替扶意尴尬。   可偏偏这个人,还好脾气地应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我该过问的,从来也不敢问,还请婶婶原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   三夫人听这话,也不好再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事儿总算过去了,韵之干咳了一声,对扶意满脸钦佩。   ------------ 第98章 兴华堂的药   这日夜里,扶意还是头一回在西苑用饭,三老爷有应酬没回来,便是她和韵之,还有平理兄妹,陪着三夫人。   这些日子多有接触,扶意和平理也算相熟,加上四公子本就性情洒脱开朗,韵之虽在三房这儿有所收敛,可到底自家人,同年的姐弟俩说着说着就放开了,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辞过三夫人,离开西苑,夜风徐徐,有了初夏的暖意,美丽的姑娘裙袂飘飘,行走在夜色间,宛若月宫下凡的仙子。   韵之命跟着的下人离得远些,只让绯彤和香橼在前头掌灯领路,挽了扶意说:“你看方才的热闹,仿佛我们每天都这样亲近的,三婶婶都忘了当初带人来清秋阁闹的事,虽说她就是这样的人,好像没多大恶意,可我就是不喜欢。”   扶意道;“我也不大喜欢,合着人家就得迁就她,她高兴了陪着笑,她不高兴了陪着闹,凭什么。但那是她的性情,我们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彼此尊重就好。”   “你啊,明明满心厌恶,却还客客气气,她该以为你喜欢她呢,这样有什么意思?”韵之说道,“扶意,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若不是你,换做别人像你这样圆滑世故,我真喜欢不起来,甚至还讨厌。你说你总强迫自己说违心的话,累不累,又何必在人人面前都是周全的,这不就和闵家那个小丫头一样了?”   扶意垂眸道:“十几年来,我在家时时刻刻要提防对付祖母,小时候不懂,见不得母亲受委屈,只会和祖母顶撞,结果我们母女俩一起受罚,罚得更狠。我和我娘都不皮实,可禁不住长年累月的折腾,我就想法子开始哄祖母高兴,哪怕在她眼里像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只要我娘不遭罪,我就满足了。”   “对不起……”   “你说的没错,不仅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自己这样。”扶意道,“可仿佛习惯了似的,我不愿去和人家争一时短长,总认为是非对错有那么重要吗?但这样看起来潇洒不在乎,其实骨子里还是懦弱怕事罢了。”   “原来你自己是知道的?”韵之说,“我就觉着,你特憋屈,像我虽然找骂讨打,可我好歹说出来了呀,别人为难我,至少我没为难自己。”   扶意问:“那这些日子,哄着二伯母高兴,少了些争吵矛盾,你觉得怎么样?”   韵之忙道:“毕竟是我娘,不一样,更何况在他们跟前,我也没有比进宫做小更憋屈的事了,我也不在乎。”   扶意说:“你是老太太养大的心肝宝贝,就算有委屈,老祖母是你的底气,兄弟姐妹们更是护着你,我远远不如你。但有一天,等我也有了底气,变得勇敢无畏,我大概能改了这习惯,不要总张口就打圆场,不要总想着息事宁人。”   韵之笑问:“那你的底气,要从哪里来?”   扶意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看,我又说空话了。”   韵之善良地说:“那就让奶奶也做你的底气,还有我,还有……还有我哥,我三哥哥可好,他那个人心善讲义气。”   扶意仗着夜色昏暗,仗着引路的灯笼一片橘红,不怕叫韵之看出她脸上泛红,又借着这句话中的姑祖母、韵之还有妹妹们,大大方方地把祝镕也算进来,爽快地应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韵之很高兴,又重复她总念叨的话:“扶意,你要能永远留在我家里该多好……”   二人在清秋阁前分开,扶意目送韵之走远后,才折回去。   翠珠是那次被三夫人吓得半死,和西苑再不对付,今夜并没有跟着。   此刻准备好了热水,伺候扶意洗漱,一面说:“大夫人派人说,正好为娘家老太太抓药,也给您抓了一副补药,之后兴华堂每日熬好了药,会送来给您服用。”   “我年纪轻轻的,吃补药做什么?”扶意道,“等我明日去谢过大夫人,辞了才好。”   待翠珠退下,香橼担心地问小姐:“大夫人不会是要下毒毒死我们吧。”   扶意笑道:“那不如放在饭菜里,神不知鬼不觉,兴师动众地弄什么补药来,生怕人不知道她要下毒吗?再说,我做什么了,要她非杀我不可,杀人哪有那么容易。”   香橼胆小,不安地说:“可我听翠珠她们背地里都说,五公子就是被喂药喂出病,将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哪天就走了,说起来就是天生病弱。”   扶意叹道:“且不说药不药的,大夫人若没点本事,怎么降伏这一家子的下人,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记得那日姑祖母说,人口多,难免心不齐,你看他们都是大夫人的人,却不向着大夫人,还挑唆生事。”   香橼却说:“小姐虽不是大户人家,可也是小姐,我和我娘打小伺候您,您是不懂我们的心的。”   扶意笑问:“什么心?”   香橼道:“虽不甘于奴才命,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不愿跟个好主子呢。可大夫人,她是真把奴才当奴才的,二夫人那边就不一样了,就连三夫人,都知道要对身边的人好,为她们出头争口气。哪有像大夫人似的,永远高高在上,动辄打骂责罚,谁愿意真心待她?怨不得翠珠她们不忠心。”   扶意听着,的确有几分道理,大夫人御下一贯以狠厉震慑这家里的人,用严格的规矩制度约束每一个人,她收得越紧,被束缚的人就越疼,每一天都是痛苦的。   可姑祖母也常挂在嘴边,说大夫人有她的难处,想来支撑偌大的家宅,打理无数琐事,还要管好每一个下人,大夫人付出的心血难以计算,而她得到的,也永远是人人对她的不满。   “我们不要议论了,难道皇帝封我们做公爵夫人不成?”扶意笑道,“快去洗漱,别明早又起不来,平珒可是一早就要来的。”   香橼笑道:“小公子太好学,这家里的孩子,都是神仙托生的吧。”   然而第二天,平珒的课结束后,扶意和往日一样送他出门,刚好遇上兴华堂送来补药。   王妈妈亲自来,说是大夫人吩咐,要看着扶意喝下去才安心。不然每天教那么多孩子念书,如今又多了平珒,实在太辛苦,怕扶意身体撑不住。   看着那一碗乌黑的汤药,扶意深信大夫人不可能下毒,但这一刻满心的厌恶和抵触,让她意识到,大夫人不是把毒下在汤药里,而是下在心里。   往后日复一日,每天被逼着喝下去,就算汤药大补,也抵不过扶意内心的崩溃。   眼看着小丫鬟,将药碗送到她面前,扶意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绝,就见平珒猛地冲过来,夺过药碗往地上奋力一摔,瓷碗稀碎,汤药四溅,吓得一众人惊叫出声。   王妈妈厉声呵斥:“小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平珒怒道:“你在同谁说话,这么大声地喊,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王妈妈脸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公子在与她说话。   平珒当着众人的面,对扶意道:“言姐姐不要喝药,吃了药就会像我一样,每天病魔缠身,不能生不能死。”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小公子,只是吃了几天正常的饭菜,只是出来念了几句书,只是在太阳底下把白面似的脸晒出几分血色,孩子就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样。   但这模样气质,众人也并不陌生,这家里的公子们,不都是这样长大的吗?除了五公子,上面四位,哪怕仅是养子的三公子,哪一个下人敢大声对他们说话。   王妈妈几十年的老脸,在这一刻和药碗一并被打碎,竟然被家里最弱小的孩子责骂,气得她要呕血。   亏她能忍,硬撑着命令跟小公子的婆子们赶紧送主子回去,一面对扶意说:“姑娘稍等,待我再去熬新的来。”   扶意什么话都没说,见平珒被簇拥着走,担心之后的事会变得更糟糕,大夫人会不会因此迁怒柳姨娘,又把她打个半死?   扶意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大夫人,难道大夫人真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一天这家里所有人都弃她而去,她打算怎么办?   ------------ 第99章 未来的公爵夫人   但这一次,大夫人没有允许旁人看她的笑话,清秋阁里的人都被要求闭紧嘴巴,跟了王妈妈来的,或是平珒身边的,也不敢多嘴。   是以姑娘们来后,皆不知平珒又摔了药碗的事,扶意揣摩着,这要是传出去,仿佛就成了她和香橼的罪过。   今日课上讲《衡论》,扶意静得下心,妹妹们也听得专注,可王妈妈突然闯进来,将重新熬好的补药,送到扶意的面前。   说的还是先前那番话,道是大夫人心疼她。   韵之问:“好好的吃什么药,为何不先请个大夫来把脉,就算是补药,也要因人而异,这里头都放了些什么东西,王妈妈,您说来听听?”   韵之不是大房的孩子,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下人们都是高看一眼二小姐的,王妈妈自然也不敢放肆。   但她心里有火气,被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当面呵斥,这会儿二小姐又要仗着老太太来压她,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索性不理会韵之,催促扶意把汤药喝下去。   “还请姑娘赶紧把药喝了,不打扰您给小姐们上课,也不耽误我去忙别的活儿。”王妈妈这一次端起药碗,直接要往扶意嘴边送。   扶意已经说了放着一会儿再喝,但王妈妈非要亲眼看她喝下去,就差把扶意摁着掰开嘴往下灌。   天知道这么多年,兴华堂的下人是怎么喂平珒的,难道大夫人也是这样,日日夜夜从心灵上折磨那个孩子?   “王家的。”门前忽有人来,众人闻声,齐刷刷看去,竟是芮嬷嬷。   芮嬷嬷既是老太太的陪嫁,也是大老爷的奶娘,虽是下人身份,但阖家都敬她为长辈,在府中颇有地位。   原本家里积年的老仆人,都是伺候过先辈的,不得轻易怠慢,韵之这些年轻女孩子见了,从来是客客气气,恭敬有加。   此刻见嬷嬷来了,都离座起身,芮嬷嬷请姑娘们坐,一面对王妈妈说:“前日太医来给老太太请安时,顺带就给言姑娘把脉抓了一副补药,这两日正吃着。可姑娘身子虽弱,也不能补过了头,就不劳烦大夫人费心了。你去禀告大夫人,夫人终日繁忙辛苦,老太太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点小事就交给她吧。“   王妈妈皮笑肉不笑地问:“您老这是,特地来叮嘱这件事?”   芮嬷嬷还是很和气:“刚好进门听见罢了,天气瞧着越发热起来,但老太太怕孩子们贪凉,坐着看书不动最易受凉,才叫我来叮嘱一声。”   “是啊……”王妈妈笑得尴尬,手里的药碗给了边上的丫鬟,说道,“既然言姑娘已经在吃补药,是不敢再多吃了,我这就去回了大夫人。”   她向芮嬷嬷欠身后,带着人便要走,可是从嬷嬷身边经过,只听嬷嬷轻声而威严地:“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透,劝着主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没准数吗?“   王妈妈心头一紧,低着头没敢应答,带着人匆匆离去。   扶意这儿松了口气,上前向嬷嬷行礼:“辛苦您跑一趟。”   芮嬷嬷笑道:“老太太说了,千万不要贪凉,都是金娇玉贵的身子。”   说着又道:“另有一件事,三公子传来消息说,皇上要出宫打猎,原是前阵子就该去的,因皇后娘娘病了,趁着太阳还没毒辣起来,还是要去跑一跑才痛快。”   女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嬷嬷,猜想着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见慈祥的老人笑道:“三公子说,皇上下恩旨可以带家眷同往,要我们尽快拟定名单。老太太自己想去逛逛,就怕姑娘们不愿意去,叫我来问一问,若实在不乐意,她也不勉强。”   这可把韵之她们急坏了,虽是每年春秋皇帝都行猎,但随行大臣并非每回都能带家眷,就算带上也轮不到韵之她们这些女孩子。这么多年,还是先帝在位时,韵之跟着大姐姐去过一回,三姑娘她们便是连围场什么样都没见过。   扶意见嬷嬷被姐妹们围住,吵着要跟去围场见识见识,她虽高兴,但方才被大夫人压迫的恐惧还在心里缠绕,计算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大夫人既然要从心里折磨她,这一次不行,必定还有下一次。   芮嬷嬷要走了,过来握了扶意的手,眼中意味深深,像是在安抚她,但口中只道:“姑娘安心教书,别的都不必放在心上。”   嬷嬷请大家继续上课,她安静地退了出去,扶意回到书桌前,抬眼见姑娘们满脸喜色,她也扬起笑容:“我们继续吧。”   但姐妹们高兴一阵,又想起方才的情形,少不得心疼扶意。   三姑娘问道:“言姐姐,母亲为何要为难你?”   大小姐的事,小妹妹们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明白,扶意和大夫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她淡淡一笑:“怎么是为难?大夫人关心我,担心我辛苦罢了。”   慧之弱弱地说:“可是王妈妈刚才看起来好吓人,我以为她要按着言姐姐的脑袋,把药给你灌下去。”   气氛变得紧张压抑,韵之拍拍桌子,朗声道:“这不没事了吗,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瞎想什么呢?还是惦记今天的书能不能背出来吧,背不出来,一人打十下手心板子。”   “你别吓唬她们,念书又不靠死记硬背。”扶意笑道,“既然马上要去行围,我们来说说古时候猎场上的一些故事可好?”   姑娘们纷纷围过来,听故事可比讲文章有意思,扶意领着她们在窗下坐了,慧之依偎在怀里,不讲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说起故事来,扶意也是神采飞扬。   韵之是曾见识过围场壮景,听扶意说得头头是道,笑话她:“你又没亲眼见过,说得跟真的似的。”   慧之说:“那不如,我们带言姐姐一道去,奶奶一定答应,反正总要有个人,看着二姐姐才行。”   韵之来挠妹妹的痒痒,慧之往扶意怀里钻,姑娘们闹成一团,方才被王妈妈威吓的恐惧,也跟着散了。   但是王妈妈咽不下这口气,纵然回到大夫人身边,杨氏并没有责备她,可芮嬷嬷那句话,让她浑身不自在。   此刻她说:“老太太对言家女儿这个疼法,可真不像是什么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奴婢瞧着,怕是要收了做孙媳妇。既然东苑两位公子的婚事,她不过问,那就剩下三公子和四公子,四公子毛还没长齐,三夫人也瞧不上纪州来的,那必然是要留给三公子了。”   杨氏冷冷道:“我一早知道,她是算计着要让祝镕继承爵位,如此一来,谁家的孩子成为将来的公爵夫人,也极为重要。我杨家与祝家的结合,是当初顺应时势,本是家族与家族的联合,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断然不会选个乡下丫头给她的宝贝孙子。”   王妈妈说:“兴许老了,没了当年魄力,只想选个合眼缘的孩子呢?”   大夫人摇头:“就算老太太答应,你家老爷也不会同意,他心里可是巴不得,给宝贝儿子娶个公主娘娘回来,还能看上个穷教书家的?”   说着话,祝承乾也派人传回消息,皇帝要出宫行猎,命家臣带上家眷,大夫人立时命人往宫里送信,询问皇后娘娘的示下,再派人到娘家去探望母亲。   通家算下来,除了三夫人要安胎不去,大部分都去,老太太自然也把扶意的名字报上去,要她一道去开开眼界。   夜里香橼跪在床上铺被褥,又喋喋不休地念叨:“这京城里的老爷夫人们,日子真是太逍遥了,见天的吃喝玩乐。”   她捧着换下的厚棉被,一脸心系天下的忧愁:“小姐,就这样子,皇帝和官老爷们,真能治理好国家?我们纪州可没这样的,王爷和王妃娘娘不是在军营练兵,就是在地里刨土,又或是亲自给商户押队运送货物,敢情我们王爷和军爷们守着边境,就供这京城里的人吃喝玩乐。”   扶意笑道:“我家香儿这心胸,真舍不得你只做个小丫鬟。”   香橼道:“我们纪州的儿女,那都是有骨气的。”   扶意说:“这里头的道理很深,有他们的不是,也有他们必须维持的体面,我们才来多久,自然不能懂。”   香橼去放了被子,跑回来笑道:“今天大夫人和王妈妈,可吃瘪了,活该!大夫人那人,瞧着面相挺正经,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 第100章 往后对我许愿   扶意毫不惧怕,反觉得大夫人可怜,她的心里该是忌惮成什么样子,才出此下策。   便对香橼说:“大不了被撵出去送回纪州,难道还杀了我们?”   香橼好生委屈:“她们似乎看出来,大夫人和咱们不对付了,今天对待奴婢也不像平日里那样,我虽不在乎的,还是有些难过。”   扶意问:“翠珠也不理你了?”   香橼摇头:“翠珠还是和平日一样,但是有人对翠珠说,离我们远些。”   忽地传来敲门声,主仆俩不免紧张,担心被人贴着门偷听,却是翠珠在门口说:“姑娘,老太太派人传话,要您过去呢。”   扶意奇怪:“这个时辰了?”   香橼很害怕:“会不会是大夫人骗我们出去?”   扶意要她别胡思乱想,开了门问翠珠:“这样晚了,是谁传的话?”   “是内院的李嫂子,常送您回来的那位。”翠珠道,“您自己去瞧瞧?”   扶意松了口气,李嫂子是老太太和芮嬷嬷信任的人,扶意也担心会是香橼说的,大夫人骗她们去。   到了门前,便见李嫂子说:“我领着去,再送回来,香橼姑娘不必跟着,老太太有些话要关照姑娘,且要说上一阵子。”   扶意向香橼使眼色,她也不敢坚持,待小姐和李嫂子走了,翠珠对她说:“我陪你等姑娘回来了。”   香橼问道:“她们不是不叫你理我和小姐?”   翠珠说:“跟着姑娘,我能活得明白些,我是知道大小姐事的人,在大夫人和王妈妈那儿,保不齐哪天就……”   大黑天的说这些话,两个姑娘都把自己吓着了,结伴回到屋子里,坐等扶意归来。   这一边,李嫂子与扶意说说笑笑,一路夸赞扶意好,说自从她来了,老太太饭比往日多吃几口,二小姐不再天天惹二老爷二夫人生气,内院里总是热热闹闹,老太太更爱笑了。   扶意刚开始还觉得李嫂子只是客气,渐渐的就听着怪别扭,果然还没到老太太院门外,李嫂忽然停下脚步,将灯笼递给扶意,说:“姑娘,一会儿我还来这里接您啊。”   “可是,您去哪儿?”扶意心里一紧,李嫂子却很快就隐入黑夜里。   她站在明处,很难看得清远处一片漆黑里的动静,却忽然从身后传来脚步声。   扶意警惕地回过身,但见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身后,烛火辉映他的笑容,更带着几分愧疚。   祝镕说:“吓着你了吗?”   扶意的紧张和担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世上竟有一个人,能让她如此欢喜愉悦。   她摇头:“没有,可是……这么晚了。”   “我想带你出门一趟,托了李嫂子来接你。你放心,她是我奶娘的儿媳妇,最可靠的人。”祝镕道,“自然,也少不得叫她知道我的心思,如此说来,还真是对不住祖母,我还没向祖母禀告。”   扶意心里偷偷笑:老太太什么都知道。   祝镕上前来,接过扶意的灯笼吹灭,夜色里,毫不犹豫地抓了扶意的手:“跟着我走就好,不必害怕,点着灯笼引人注目,月色就够了。”   扶意还没回过神,脚下已跟着祝镕走去。   他的大手掌上有硬硬的茧子,想必是从小练武留下的印记,五指扎实地抓着自己的手,不会太过用力,也绝不会轻易松开。   “我们要去哪里?”   “城西。”   “这么晚了?”   “就要晚上去才好看。”   扶意的眼里只有祝镕,几乎不用去看脚下的路,但他带着自己,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更不会飞快得让她跟不上。   祝家那么大,扶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祝镕带着从哪里出来,被抱着上马时,他们已经在大街上。   祝镕十分小心,不忘问:“肩膀还疼吗?”   那一日,他亲手为自己把脱臼的肩膀推回去,肢体的触碰,显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再不是要刻意倒一杯茶,指尖轻轻相抵那样含蓄,祝镕今天牵她的手,抱她上马,一切都很自然也不失礼貌。   扶意是这么想的,天知道人家祝三公子,心里还酸着她从小和年轻学子们同席念书的羡慕。   只见身影闪过,祝镕轻盈地落在了身后,他要握着缰绳,来引导马儿前行,那就必须把扶意抱在怀里。   祝镕能感受到,扶意很放松,对自己没有半分抵触。   “坐稳了。”   “嗯。”   她应了一声,马儿便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比扶意想象得要快,吓得她不敢喘气,但很快就发现,自己被祝镕周全地保护着,根本不用害怕。   他们一路到了城西,这里有一条河流穿过街巷,祝镕下马,抱着扶意一并下来,二人牵着马,沿着河岸缓缓前行。   渐渐的,扶意看见荷花灯顺水而来,走得越近,前面荷花灯越多,几乎将整条河流都照亮。   夜风拂过,灯盏轻摇,祝镕对扶意说:“你往后看。”   扶意应声看向来时的路,但见荷花灯悠悠而去,仿佛要往天边。   “今天是什么日子?”扶意心中默算,既不是节日,也不是节气,难道是京城特有的日子?但周围也并不热闹,不远处只有几个人影在桥下放灯。   “大夫人今天又为难你。”祝镕说,“我想你开心些,原本就要找你说说话,又想,那不如出门来散散心,你若喜欢,我也高兴了。”   扶意含笑:“很喜欢,这么多的灯,仿佛梦境。”   祝镕见她笑,心里便踏实,但觉风过,他问:“冷吗?”   扶意摇头:“入夏了,风也是暖的。可是诗里说,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怎么这里没什么人来?难道是你特地准备,一日之间,去哪里找来这么多的荷花灯?”   祝镕指向桥下说:“不是我准备的,你看那边,是开疆外祖家的表哥。他的妻子去年故世,到今日刚好一年,嫂夫人在世时最爱荷花灯,所以今晚他来这里祭奠亡妻。外人不知道,所以没人来看,何况这个时辰,普通人家都该睡了,开疆的表兄也不愿张扬,怕叫人白糟蹋了心意。”   “祭奠……亡妻?”扶意并不介意红白之事,可眼前这位公子,心也太大了。   祝镕这会儿才意识到了什么,很是尴尬地看着扶意,解释道:“我就想,应该会很美,所以……带你来看看。”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显然是没底气了。   扶意还是头一次,见到祝镕这样窘迫,若非克制着,若非尊重故去的人,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对不起……”祝镕此刻,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对故去的人不尊重,对心上的人也太失礼。   “可是很美,我很喜欢。”扶意收敛笑容,站直了身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悠悠而去的荷花灯默默祝祷。   祝镕把缰绳拴在围栏上,跟着扶意一起,合十祝祷。   扶意念完心中的哀悼,和对生者的祝福,睁开眼,见祝镕在一旁,也合十祝祷。   河上灯影烁烁,晃过他英俊的脸庞,扶意明知道他们平日里连见面说话都不容易,从没敢幻想再有什么花前月下的相处。   没想到,只因为自己被他的养母逼迫,他当天就带着自己出门,只为她能开心。   “如果我们不再相遇,你会带别的姑娘来这里吗?”扶意开口问。   祝镕睁开眼,深深望着扶意,说道:“会,但要等有一天,彻底把你忘了。可我想,那一天,兴许要到下辈子。”   扶意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笑容,轻声道:“我上岸后,就被府里的车马接走,又走了三天的路,每天都在想,能不能再遇见你。我也没敢向老天许愿,因为从小的愿望,都没实现过,没想到,我们真的又见面了。”   祝镕挽过她的手:“往后对我许愿,我会尽力为你实现。”   扶意笑问:“可以吗?任何愿望都行?”   祝镕点头:“什么都行。”   扶意说:“那就请祝公子,保重身体,国事家事,你太辛苦了。”   荷花灯从他们身边缓缓流过,每一盏灯里,都是开疆表兄对妻子的追思悼念,纵然情深一片,奈何阴阳两隔。   他明白,至少活着,才得两情久长时。   “我答应你。”祝镕说,“往后除了夜里当值,我一定好好睡觉。”   扶意心满意足,更知分寸:“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也不要打扰了慕公子的表兄。”   祝镕便去牵马,扶意最后望一眼密如繁星的荷花灯,忽见对岸有人影,祝镕走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脱口而出:“二哥?”   扶意很惊讶,看了眼祝镕,再看向对岸。   若那男子是二公子,那二公子身边的女子是谁?   而这一刻,对岸的人也看见了这一边,祝平瑞同样认出了自家弟弟。   ------------ 第101章 二嫂   亲眼证实了韵之的猜测,扶意很是惊讶,祝镕也不淡定,可河对岸的人,已经朝这里招了招手,他们想假装没看见也不成了。   二公子指了指下游处的石桥,显然不忍去打扰开疆的表兄,于是祝镕带着扶意往这边走来,河对岸的两个人,显然比他们轻松,一面不知说笑什么,一面打量祝镕和扶意。   “别担心,二哥是很和善的人。”见扶意紧张,祝镕说,“二哥在家里话不多,也不显眼,加上二叔和婶婶从小更用心培养大哥,家里人也往往会忽略他。但他自己并不在乎,乐得自在,对我们兄弟姐妹也宽容友爱,大哥或还严厉些,二哥就好说话多了。”   扶意感慨不已:“我来府里后,才知道什么是手足之情,老天爷仿佛把最好的儿女都送来这家里了。”   祝镕说道:“七八岁时候,家里摆宴,比那日二叔生辰时候还要热闹上数倍,人多难免杂乱,更有小孩子们嬉闹玩耍。我是养子的事,满京城都知道,就会有人嘲笑欺负我,你一定想不到,十来岁的小孩子嘴里能说出多么恶毒的话来。”   扶意很是心疼:“那你和他们打架了吗?”   祝镕笑:“我还没打,大哥和二哥先和人动起手来,我们三个打一个,把那家孩子打掉两颗牙。”   扶意担心地问:“长辈们没阻拦?”   祝镕道:“他们赶来已经晚了,那孩子满嘴血,人都傻了。”   扶意很是揪心:“那大公子和二公子?”   祝镕点头:“事后被二叔打得半死,是婶婶来求奶奶才去救下来,可他们被抬来的时候,还跟我挥手说不疼。那一天起,我再也不把自己当捡来的孩子,学着哥哥们去疼爱平理和韵之,再后来映之她们陆续出生,还有平珒,我也学着大哥和二哥,保护他们疼爱他们。”   扶意满心安慰,仿佛自己也是其中一人,感受着手足天伦,更因为听祝镕亲口说过去的事,他们终于开始互相了解,扶意也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   此刻,已经到了下游处的石桥,二公子带着年轻女子下桥来,看了看扶意,又看了眼弟弟,笑道:“要不去家里坐坐,就在附近。”   扶意和祝镕不禁对视一眼,心里都好奇:家?   就在河流不远处,静谧的小巷子里,有一户人家门前还亮着灯笼。   到了门前,祝平瑞说:“里头宽敞,你把马带进去拴在树上,这巷子那么窄,留在外头,吓着夜里出来的人。”   夜色昏暗,看不清周遭的环境,但祝镕熟悉京城各处,知道这里是普通老百姓聚居的地方,他们一面进门,二公子已经大方地说:“这是我拿从小攒的钱,买的私宅,小是小了些,两三口人住着,也足够了。”   “请兄弟屋里坐吧,我去煮茶。”那女子落落大方,没有因为被发现而紧张胆怯,仿佛名正言顺在祝平瑞的身边,对祝镕和扶意稍稍欠身,“请里面坐,我这就去煮茶来。”   “不忙,我们不能久留。”祝镕道,“您、您……”   “叫二嫂就好。”祝平瑞见弟弟不知如何称呼,走来拉过那女子的手,笑道,“柔音,这是我跟你提过的三弟,这是我家表妹,是个大才女,我家老太太从纪州接来教韵之念书的。”   名唤柔音的娘子,周正地福了福:“三公子有礼,表姑娘有礼。”   可祝镕和扶意,都被那句“二嫂”怔住,难不成二哥这算是已经明媒正娶了?   祝平瑞笑悠悠看着他们,说道:“你们的事,家里都有谁知道?我打赌韵儿肯定不知,不然满京城都能传遍。”   扶意赧然垂下眼帘,可祝镕却握住了她的手,同样大大方方地对兄长说:“现在算来,李嫂和您知道了,还有……二嫂。”   一声二嫂,缓和了尴尬的气氛,他们跟着进门坐下,这家里一间正屋两间厢房,不知边上的屋子如何布置,大屋里没有床只有炕,吃喝起居都在一处,虽说简单,但并不简陋,一切井然有序,干净整洁,看着就是过日子的地方。   柔音从外面送来茶水,扶意起身要帮忙,她笑道;“姑娘不忙,坐吧,你是客人,哪有叫客人动手的道理。”   但听祝镕问二哥:“这件事,您不打算和家里交代?可总是躲躲藏藏过日子,如何使得,好歹到老太太跟前说一声。”   祝平瑞说:“我并没有躲躲藏藏,只不过是家里没问,我也就懒得提起,要说的话,现在去说也成。“   “可是……”祝镕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扶意跟着柔音,坐到了另一处,她打开匣子,让扶意挑选糖果点心,扶意都谢绝了。   “姑娘好模样,我算是见惯了绝色美人,也少见你这样上乘的。”柔音毫不吝啬地夸赞,笑道,“三公子仪表堂堂气质非凡,你们很是登对。”   扶意心里自然高兴,但这会儿可得意不起来,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二表哥和这柔音姑娘有婚书吗,有媒约吗?他们这到底……   “你在猜,我是什么人?”柔音笑道,“是不是猜想,我是暗门子里出来的?”   扶意连连摇头:“不不,实在是太惊讶,不知说什么才好,二表哥平日里在家,谁也没察觉。”   柔音笑道:“我不是暗门子里的粉头,但也常在那地方出入,其实我还去过祝家,但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您是……”扶意越来越猜不透。   “我是唱戏的,纵然不出卖皮相,也是为你们世家贵族所嫌。”柔音道,“不过,我和二公子没有名分,也没有夫妻之实,他要你们叫二嫂,不过是逗我玩儿的,也逗你们一乐。”   扶意看向兄弟俩那边,不知祝镕会如何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必江上初遇,是不能提的。   见祝镕起身,扶意也跟着站起来,兄弟俩到了面前,祝平瑞笑道:“扶意,我这弟弟千万般的好,可难免犯浑的时候,将来他若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不论什么事,二哥给你做主。”   扶意的脸红透了,饶是平日里在长辈们前面舌灿莲花,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柔音便嗔道:“还说做主,你就先欺负起妹妹来,很晚了,赶紧送他们回去,你也是,早些回家去才好。”   “我再坐坐,家里知道我有应酬。”祝平瑞说着,出门送弟弟和扶意,叮嘱祝镕慢一些,保护好扶意。   辞过二公子和柔音姑娘,他们匆匆往回赶,但离家越近,彼此心里越舍不得,毕竟在那大宅子里,他们连好好说句话都不能。   “柔音姑娘说,他们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名分。”扶意见马蹄渐缓,便轻声道,“她是戏班出身,过去还到祝家唱过堂会。”   “二哥对我说了。”祝镕道,“他出外差的时候,遇上柔音姑娘,她因倒了嗓子,要被戏班班主卖到暗门子里去,她逃到荒郊野外,奄奄一息时,被路过的二哥救回去。”   扶意唏嘘不已:“柔音姑娘实在不容易。”   祝镕道:“也是缘分吧。”   扶意问道:“你打算怎么对韵之说?”   “就说查不到。”祝镕道,“二哥说,他要先说服柔音姑娘嫁给他,待柔音姑娘点头,他立马就回家里交代。”   扶意道:“可不论怎么说,二老爷和二夫人都不会答应,他们会气疯了。”   祝镕自然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二哥的婚事若不顺利,韵之的事就更没有希望。   扶意心里,还有几分对大夫人的恐惧,双手紧紧抓着马鞍,轻声道:“大夫人若知道,你认为,她是会煽风点火,毁了东苑的名声,还是担心二表哥的事让祝家蒙羞,帮着二夫人一起对付柔音姑娘?”   ------------ 第102章 无家可归   渐渐靠近忠国公府的地界,祝镕将马儿控制得越发慢,可这路,总是要走完的。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扶意的话,但家里就没有一件好事让她惦记在心上,起初还总是告诫扶意,不要多管闲事,告诫她不是这个家的人,现在才发现,这些话好没道理。   且不说都是这些麻烦缠上扶意,他难道不愿和心上的人一生相守?那扶意将来是不是祝家的人,既然是,现在又该如何撇清关系?   停稳了马,祝镕翻身跃下,向扶意伸出双手。   不用担心马背有多高,不用害怕地面有多硬,扶意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给了祝镕,在他的臂弯里稳稳落到地上。   “我送你进去,太晚了,再不回去清秋阁的人该起疑。”祝镕说,“有什么话……”   “今晚很开心,是我来京城后最开心的一晚。”扶意眼中含笑,眸光比月色还温柔,“如果大夫人欺负我,能换来和你短暂的相处,互相说说话,那我宁愿她多欺负我一些。”   祝镕心头一暖,口中嗔道:“不要说傻话。”   扶意摇头:“不是傻话,自然,这麻烦归我一人就好,只盼着兄弟姐妹们,事事顺心。”   “明日我就去回老太太,往后我们大大方方的。”祝镕说,“反正这家里猜你要留下做孙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   扶意黠然一笑:“二表哥有了柔音姑娘,你猜三夫人,能看得上我吗?”   祝镕皱起眉头,满身霸气溢出来,抓着扶意的手,便往家里走,一面问:“你看得上我家平理吗?”   扶意笑着,和出门时一样,不用看路,只管跟着祝镕走,轻声地回答他:“可惜我在江上,没遇见平理。”   祝镕嗔道:“往后,可不能再放你一人去坐船。”   到了与李嫂约定的地方,等她来的功夫,祝镕便道:“二哥说他没有躲躲藏藏,只是二叔二婶关心大哥多过他,光禄寺的差事又繁忙琐碎,他每每早出晚归,谁也没察觉什么异样。那日韵之在马车上看见他们,二哥就是青天白日地带着柔音姑娘去酒楼,他根本没打算躲着谁。所以往后,会有更多的人撞见他和柔音姑娘,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住的。明日白天我和二哥见了面,会再好好商量,你等我的消息。”   扶意答应下,不及多说什么,李嫂嫂就来了。   祝镕再三谢过,李嫂嫂不忘叮嘱:“往后还是白天出门的好,半夜且不说鬼鬼祟祟不体面,你们在外头我也担心呐。这是好事,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谁敢说你们不是?”   祝镕到底熟络些,推着李嫂说:“您赶紧把人送回去。”   一路回清秋阁,李嫂嫂把自家三公子夸上了天,满心欢喜地说,机缘巧合接来扶意,也不知是老太太的福气,还是三公子自己的福气,如此算来,二小姐也该记一大功。   在清秋阁外辞过李嫂嫂,翠珠和香橼奔出来,久久不见扶意回来,她们真以为是被大夫人骗走了,不知关在什么地方。   翠珠安心地下去了,香橼伺候着小姐洗漱,问道:“老太太找您说什么话呢,这样晚,不如留您在屋子里睡啊。”   扶意满面春风,背过香橼说:“我困了,明儿再说。”   香橼继续念叨:“真是吓死我了,我和翠珠都快哭了。小姐,翠珠说,她不会不理我们,她说跟着大夫人没指望,保不齐哪天就被卖出去。”   听这话,扶意冷静了几分,问香橼:“翠珠是家生的丫鬟,也会卖出去?”   香橼点头:“她从小在这家里,渐渐长大,一些人就都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因犯错因得罪大夫人,都被卖走了。”   “卖到哪里去?祝家出去的丫鬟,别府也敢要?而大夫人就放心,让昔日的下人,带着自家外人不知道的事,满世界去说?”扶意不信,“这绝不是大夫人的做派。”   “那还能卖去哪里?”香橼嘀咕,“翠珠也说,忠国公府的丫鬟小厮,在外头也是很体面的,这倒是不假。”   扶意心里没有好的想法,可她没资格管这些,只能等将来有机会再问祝镕,好在经过今夜,她再也不担心祝镕会责怪她“多管闲事”。   “小姐,老太太到底找你做什么?”香橼不问清楚,今晚怕是睡不着。   “你是小孩子,不能听。”扶意说,“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   “我们明明一样大!”   “小点声。”扶意哄着香橼,笑道,“总之是好事,你让我自己先捂热了,再告诉你可好?”   香橼一脸狐疑地打量小姐:“不过呢……看得出来,好事是好事。”   熄灯躺下,带着今晚的“好事”,扶意踏实入梦,隔天一早醒来,却又呆呆地觉得不真实,美好的仿佛一场梦。   亏得香橼惦记着,一醒来就追问,扶意才相信,她昨晚的确是和祝镕出去看了荷花灯。   香橼听完缘故,小丫头眼里开了花儿似的,痴痴地看着扶意。   扶意拧她的脸颊:“你怎么了?”   香橼傻笑着:“我高兴呀,哎呀……我又想跟着去,又不能跟着去,小姐小姐,下次您就让我远远地看一眼可好?”   “胡闹。”扶意转身看镜子,今日气色这样好,都不必扫胭脂,她催促道,“赶紧收拾,平珒就快来了。”   她很惦记平珒,昨天的事后来还不知怎么样,但见瘦弱的孩子好好地来,面上虽有几分不安,但没消减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气色,她才安心了。   清秋阁里安安静静讲课,韵之一大早从内院跑出来,绯彤几个都跟不上,她一路冲到了祝镕的院子。   祝镕穿戴整齐官袍,正要出门,迎面见妹妹来,无奈地一笑,到了面前径直就说:“还没查到,你急什么?”   韵之好生失望,埋怨道:“你就没去查吧,你现在总敷衍我,你再不查,我就告诉奶奶了。”   “别耍性子。”祝镕说,“我一定查,答应你的事,几时失言?”   韵之说:“不仅关乎着二哥,还关乎着我的事,我知道我自私了些,可爹娘若是对二哥哥失望,他们就会紧逼着我的,哥……你一定要帮我。”   祝镕缠不过,连哄带骗地,总算把韵之劝走了。   出门时遇上东苑二叔,大哥和二哥都跟在身后,祝平瑞见了弟弟,微微一笑,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祝镕心里是真佩服,这么大的事,二哥竟然能云淡风轻地瞒了两年多,不叫家里任何人察觉。   二老爷见了祝镕,客气地说:“过几日行猎,可是你负责圣驾守卫?”   祝镕应道:“昨日已经领了差事,但愿侄儿能办好。”   二老爷打量了他一眼,又回眸看看自己的儿子们,笑道:“也好,祝家子弟能文能武,你哥哥们在朝堂为皇上辅佐朝政,你为皇上守着皇城江山,将来都是朝廷栋梁。”   说这些话时,下人们也拥簇着大老爷从兴华堂来,二老爷见了兄长,看似毕恭毕敬,实则根本不愿意给个笑容。   闲话几句,众人便散了,祝承乾上轿前,叮嘱儿子:“行猎守卫一事,多找几位前辈讨教,千万别大意。”   祝镕却道:“爹爹,今日有件事,我要向您和奶奶禀告,您若能早些回府,请到祖母房里一见。”   祝承乾皱起眉头,不解其意,但还是答应了:“我会早些回来,你忙去吧。”   待祝镕赶回禁军府与同僚交班,人家指了指里面的屋子说:“昨晚又睡在这里了,听说是被慕夫人赶出来的。”   祝镕推门进来,见开疆睡在长凳上,上前催醒他:“该进宫了,醒醒。”   梦里的人,迷迷糊糊醒来,见到祝镕,还笑问:“你怎么来我家了?”   感觉到身下长凳僵硬狭窄,翻个身险些摔在地上,才彻底清醒,明白是昨夜被亲娘赶出家门。   祝镕道:“难怪昨晚只有表兄一人在放荷花灯,没见你去。”   “那会儿正吵架呢,我走不开,现在我也无家可归了。”开疆道,“但总住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我能去你家吗?”   祝镕道:“你就没攒些钱,给自己置办私宅?”   开疆摇头,啧啧不已:“世家贵公子,怎知柴米贵,你当我们家也有三百年家业?”   正说着话,内宫来了人,皇帝急招二位进宫,开疆一跃而起,更衣刮面,与祝镕迅速进宫去。   ------------ 第103章 两情相悦,愿结连理   这日夜里,祝承乾回府后,因和儿子相约,便径直去了母亲跟前,下人传话回兴华堂,大夫人孤坐在膳厅里,看着满桌菜肴,凄冷一笑:“他忘了,说好今晚要回来用饭。”   王妈妈说:“不如奴婢去请。”   杨氏起身,漠然离去:“罢了,我等了他一辈子,也不多今晚这一顿。”   王妈妈跟进门来,说道:“老太太能有什么要紧事说呢,平日里坐坐便散了的。”   杨氏在镜台前坐下,看着容颜不复当年的自己,内心纠缠多年的恨意,再次被勾起。   她很想知道,生下祝镕的女人,是什么来历什么模样,从祝镕脸上虽然能看出几分她的姿色,可她到底不甘心。   “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杨氏咬牙切齿,“我要把那个野种和他的贱人娘,都挫骨扬灰……”   大夫人的拳头砸在妆台上,震得妆奁珠钗俱震,王妈妈上前劝道:“二十年多了,您放下吧,这二十年多年来,除了柳氏和楚氏,老爷再没有伤过您的心不是吗?”   杨氏抓起香粉盒,奋力摔在镜面上,珍贵的玻璃镜碎出狰狞的裂痕,她满目怨恨:“碎了就是碎了,哪怕粘起来,还是碎的。”   巧的是,老太太这边,芮嬷嬷从箱子里拣出几面菱花镜,也不知哪一年收着的,做工精致,该是上造御用之物。   “放着也白白锈了,怪可惜的,你送给姑娘们去。”老太太说,“她们如今都用玻璃镜,这拿来当摆设也好。”   祝承乾道:“孩子们毛躁,您这些好东西给了她们,才白糟蹋了。”   老太太摇头:“何必说这些话,我的东西不给孩子们,给哪个?”   但见韵之来谢过祖母,又说要去送给扶意,老太太叮嘱她早些回来,但孙女走了很久,也不见孙子归来。   “他有什么要紧事,对你说了吗?”老太太问儿子,“宫里的事,朝堂的事,还是你屋里……平珒怎么了吗?”   祝承乾也是一头雾水:“若是家里的事,您和儿子都该知道,怕是朝堂的事。”   他们终究没能等来祝镕,最后只等到他派人传话,说今晚不能回来。   老太太很是心疼孙子,对长子道:“你自己的骨肉,你要知道怜惜,他做个侍卫罢了,怎么总忙得好像军机大臣。我早就说,你不该送他去皇帝身边,如今好了,想脱身也难。”   祝承乾道:“当时皇上开口选中了镕儿,儿子也不好推辞,说实话,儿子宁愿他外放出去,到远离京畿的地方做个父母官。但又想,他自小就在皇帝身边历练,将来再没有什么是经不起的,也是件好事。”   老太太叹息:“也罢,如今那孩子自己有主意,比你年轻时强些。”   祝承乾很是骄傲,笑着说:“可不是比儿子强吗,所以有件事……”   老太太端起茶碗,看了眼儿子,已猜出八九分。   祝承乾道:“是时候让镕儿认祖归宗,母亲,这份家业,终究是要传给镕儿才好。”   老太太悠悠喝茶,放下茶碗才道:“我早说过,这事你不该和我说,该与你夫人商量。”   祝承乾一脸为难:“她是必然不答应的,满心想着拥护太子顺利登基,将来即便我们膝下无人继承家业,她也不怕任何人动摇她公爵夫人的地位。二弟也好三弟也好,或是把爵位让给他们,或是从宗亲里抱养一个孩子,横竖,她是不肯给镕儿的。”   “那平珒呢?”老太太问。   “平珒险些就被她养死了。”祝承乾苦笑,“您说她还能图什么?也不必指望。”   老太太一脸失望地看着儿子:“既然你心里都明白,你由着她作践孩子们,柳氏和楚氏侍奉你一场,生儿育女,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   祝承乾冷静地回答:“自然以家族利益为先,祝家若与杨氏一族翻脸,就是和太子一脉为敌,对我们家没有好处。当年儿子年轻气盛,才会有了镕儿,但如今……”   老太太叹气,摇头道:“你是我生的,你心里想什么,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对镕儿的娘,你是真心喜欢,便是她故去二十年,音容笑貌依然在你心里。除了她,大夫人也好,柳氏和楚氏也好,根本进不到你心里去,你就是太自私太无情。”   祝承乾起身,面色冷峻:“母亲这样说,儿子无地自容。”   老太太道:“你根本不在乎那几个孩子,哪怕是涵之,你都不在乎,你眼里只有镕儿,因为你心里只有他的娘这一个女人。你听我一句话,你是命好,有好女人为你生了个好儿子,但你若不善待涵之,不善待映之姐妹,不好好养活平珒,最看不起你的人,就是镕儿。”   祝承乾抬眼望着母亲:“镕儿他……”   老太太说:“难道你心里没数?”   祝承乾无奈垂首:“是,儿子心里明白。”   老太太眼中寒光闪烁,更带着悲愤:“我要听一句实话,儿啊,你们是不是把涵之的孩子弄没了?”   祝承乾浑身一震,双手握了拳头:“是……”他猛地又抬起头,解释道,“但是母亲,那个孩子生下来,只会给涵之和祝家带来灾祸,那是胜亲王府的血脉,怎能留存于世?已经过去五年了,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还请母亲听过就忘了。”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睛,抬手示意儿子退下:“我老了,不知还有几年能活,你若不想落得晚景凄凉,叫儿女们弃之不顾,就做好你当爹的本分。你不在乎他们也罢了,但求别再糟践我的孩子们。”   “母亲……”   “退下吧,我们母子不要起争执。”老太太说,“我满心疼你,只是如今疼不起了。”   “涵之的事,我已经答应镕儿,会尽快让王府接回去。”祝承乾道,“我也不希望,心里总悬着一桩事。”   老太太别过脸去,不言语。   祝承乾又道:“镕儿的婚事,儿子心里有几家姑娘看着合适,改天命人合了生辰八字,再送来您挑一挑,终究是要家世门第好,将来能辅佐镕儿继承家业,配得上公爵夫人的诰命。”   老太太无奈地答应:“知道了,过些日子你拿来吧。”   芮嬷嬷一直带着丫鬟在外头收拾东西,见大老爷走了,便来问主子夜里还用不用饭,却见老太太擦拭眼角,像是落了泪,急忙上前问:“您怎么了?”   老太太不愿多说,只道:“备着宵夜,告诉前面的人,我这儿等三公子,叫他们见了就送过来,多晚都要来。”   祝镕忙到将近子时,才回到家中,听说老祖母一定要见他,赶紧回到内院。   老太太屋子里还亮着灯,他悄声进门,问道:“奶奶,您睡了吗?”   “醒着呢,我的孙儿没回来,我如何睡得着。”老太太说着,唤小丫头来多点几盏灯,叫孙子在床边坐了,打量着他说,“把你累的,饿了吧。”   祝镕道:“您该早些歇着,等我做什么。”   老太太笑:“你说有要紧的事,你不说,我如何睡得着?你爹也眼巴巴地等了一晚上,被我打发走了。”   祝镕从丫鬟手里接过参汤一饮而尽,待她们下去,便道:“原想图方便,省得在您和爹跟前说两回,谁知突然忙起来,是我该死。”   “不许说这些话。”老太太爱怜不已,问道,“告诉我,什么事,好叫我踏实睡下。”   祝镕起身来,周正挺拔地立在祖母跟前,道:“孙儿想求奶奶,替我派人到纪州言府提亲,孙儿与扶意,两情相悦,愿结连理。”   老太太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夜里被儿子伤的心,都一并散了去,拉着孙儿的手问:“你们说好了,彼此心里都坚定了?”   祝镕愣一愣:“您……一早就知道?”   他这才知晓,原来扶意和祖母早有话语在先,亏她还瞒得滴水不漏,嘴上嗔怪着,脸上却满是笑容,还问祖母:“您喜欢扶意吗?”   老太太连连点头:“我原不知道意儿,是这样的品格性情,模样又生得那样好,来家第一眼,我就想给我镕儿留着,可又怕你嫌人家出身微寒。”   祝镕笑道:“扶意谨慎,有件事没对您坦白,其实对您说并无妨,我和扶意在她上京前,就相遇了。当时萍水相逢,互不知名姓,更不谈家世门第,但那一刻,孙儿就……”   老太太听得新奇不已:“你们,早就认识了?”   她回忆起那阵子,总觉得孙子和扶意说话与旁人不大一样,就曾玩笑过,问他们是不是十分相熟,果然她还没老糊涂。   此刻笑得合不拢嘴:“那就更好了,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但话说出口,老人家立时冷下脸,想起夜里儿子的话,便严肃地说:“这件事,你在你爹跟前,还需谨慎。你爹已经为你选了人家,要合生辰八字,他看重家世门第,你要和扶意结亲,他怕是不能答应。”   祝镕道:“但孙儿的婚事,该是您来做主。”   老太太说:“我做主不假,娶扶意也不难,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爹若不喜欢,旁人更有恃无恐,扶意进门后,日子怎么过?她现在是客,都已经有下人看大夫人的脸色,对她们不善了。”   ------------ 第104章 下人的非议   祖母的话,令祝镕从儿女情长中猛然清醒。   扶意的笑容和话语,让他忘记了对开疆说过的那些彷徨,他依旧不知自己能许诺扶意什么样的将来。   而老太太终究不愿挑唆父子情意,答应了儿子不会在孙子面前提起涵之的事,说完这些,便催促孙儿早些回去休息。   祝镕一路行来,经过清秋阁外,见灯火俱灭,忽然间仿佛与扶意隔开的不是院门高墙,而是千山万水。   那日立于江上船头的女子,是多么渴望自由天地,而这偌大的家宅,却将每一个人的心都锁在方寸牢笼里。   祝镕沉下醒来,挺起胸膛,的确不该急于向父亲表白心事,该说的时候,也必然要是他得娶扶意的那一天,谁也不能阻拦。   卧房深处,扶意并没有入睡,一来惦记祝镕今日又忙什么事,那样的辛苦;再则,便想着二公子的事、世子妃的事,还有平珒。连带昨夜香橼提过,这府里的丫鬟常有被卖的,也梗在她心里。   在纪州时,曾听大伯母来家中与祖母说闲话,她们邻里有人家从京城买了姑娘来做媳妇,像是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她也想买两个,给儿子做通房。   这事儿后来没成,祖母嫌费钱,那一阵刚好娘家有喜事,她挪不出银子,就打发了大伯母。   扶意越想,越觉得自己又多管闲事,但她所向往的太宗年间,即便是家生仆人,随意买卖女子幼儿,重则处死,轻则流放,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罚,都是一辈子不得翻身的大罪。   而那条律法,至今还在大齐法典中,但三百年过去,早就沉睡在深潭,抵不住利益驱逐、权欲横行,罪恶又充斥在人间。   哪有千年的江山,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朝八百年江山,也终究有尽头。   扶意轻轻叹,项氏王朝的龙子皇孙们,想必是早就忘了太祖从何处发家起兵,忘了当初旧赵因何灭亡。   许是想得太多,扶意那一夜多梦,梦见金戈铁马,梦见屠戮杀伐,早晨醒来,恍惚难安,直到香橼催促她该准备给小公子上课。   这日阴雨天,平珒出门迟了些,可这孩子实在礼貌规矩,到了课堂,为了迟来而向扶意行礼认错。   扶意道:“你的姐姐们,早不把我当先生,还是平珒最好。”   平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那是言姐姐疼爱姐姐们,她们都喜欢您。”   扶意听平珒背了书,为他讲解其中典故,平珒学得快善变通,很有念书做学问的天赋,假以时日,必然能赶上同龄的少年,将来入学国子监,也非难事。   “言姐姐,后日皇帝行猎,您去吗?”平珒问。   “我随老太太同往。”扶意道,“你也想去?”   平珒点头,满目骄傲:“我骑马很厉害,四哥夸我比他小时候强。”   话音才落,门外传话,三公子到了。   扶意心中一喜,但面上收敛情绪,平静地迎到门前来。   祝镕身着官袍,英姿飒爽,今日他当差晚些,刚好见伺候平珒的妇人们在清秋阁门外,便索性大方地进来看一眼。   问了几句弟弟的功课,平珒对答如流,又摸了摸弟弟的筋骨,不再干瘦如柴,祝镕放心了。   “这几日我都吃饭,能吃大半碗。”平珒欢喜地对哥哥说,“她们不再给我吃药了,怕我摔碗,她们强行灌我,我就大喊大叫,谁也别消停。”   祝镕很欣慰,但见弟弟面前还有没写完的字,便命他继续,提点他不要急于求成,之后便与扶意出门来,廊上廊下的丫鬟婆子们都看着,二人礼貌又客气。   “表妹辛苦,行猎那日,且自在玩一天,我会和开疆负责关防守卫。”祝镕道,“在祖母身边,大可放心。”   扶意欠身谢过,目送祝镕离去,她转回身时,见柱子后几个婆子窃窃私语,偷偷地看她。   “几位妈妈,请过来一下。”扶意大方地召唤她们。   妇人们上前来,扶意便道:“今日小公子下学要晚些,请到各处告知小姐们迟一些再来,雨天路滑,且小心。”   她们也不敢推辞,分派了各人的去处,三三两两分头行动。   有半路上遇见东苑的周妈妈,客气几句分开后,周妈妈却听见她们互相抱怨:“还真把自己当小姐当先生,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竟敢挑唆小公子与大夫人不合,得罪了大夫人,我看她还怎么在这家待下去。”   另一个则说:“每日在清秋阁外守着,哪儿也去不得,懒也偷不成,我都好些日子没打牌了。”   她们渐渐走远,周妈妈也赶紧离开,去了趟库房领了些金箔红纸回来,二夫人和少夫人正在准备礼物,姜氏扫了一眼说:“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非要你去了才拿出来,若是连你的面子也不给,看我不把他们打烂了。”   周妈妈这会儿回来,都是第二拨了,前一拨人去领二夫人要的东西,库房的人压着不给,一会儿说没了,一会儿说备着上头用,就是不给。   少夫人劝道:“领来了就好,咱们也没领东西的对牌,难免有人冒充主子去讨东西,多了少了,大伯母问责库房的人要照数赔,他们也不乐意吃官司。”   二夫人叹气,看着儿媳妇叹道:“你这孩子,但凡厉害些,能替我去争口气,我也不至于如此。偏我自己弱,娶的儿媳妇也弱,将来这一家一当到了你手里,你管得住吗?能帮平珞撑起这份家业吗?”   少夫人应道:“媳妇有很多不足,还望母亲多多教我。但相公将来若当家,为了不叫他丢脸,我怎么也会好好去做,到那时候,心里自然有底气了。”   姜氏打量儿媳妇,笑道:“你这孩子,这几日瞧着气色越发好,叫人喜欢。难为你们小两口恩爱,又给我生一双孙儿,你是有福气的孩子,我没挑错人。”   少夫人赧然低下头,小心翼翼剪裁红纸,只见梅姨娘进来,向二夫人行礼后递过眼色,她们就到里屋去说话了。   周妈妈来帮少夫人搭把手,轻声道:“梅姨娘为人虽不坏,可总帮着二夫人做些不可靠的事,不如您偶尔提醒大公子几句,别人说的话不顶用,大儿子说的话,二夫人还听些。”   少夫人朝里屋看了眼,谨慎地说:“母亲和梅姨娘和睦,也是难得,大伯父房里,两位姨娘就十分可怜,相公他也不好多嘴。”   周妈妈道:“我方才回来路上,听几个女人在埋怨言姑娘的不是,说她得罪了大夫人。这事儿还要绕到小公子身上,只怕和两位姨娘又脱不了干系,大房真是不消停。”   少夫人听得忧心忡忡:“扶意哪有那样的胆子,她们也太刻薄。”   此刻里屋窗下,梅姨娘正在告诉二夫人这些话,说平珒把兴华堂闹得天翻地覆,大夫人却不闻不问,这些日子也不喂药不关着了,好些人都说,小公子的筋骨长起来,有了祝家儿孙的模样。   “小公子好了,柳氏必然不会再纠缠。”梅姨娘说,“我看这步棋,夫人您还是放下吧。”   二夫人愤愤道:“我要几张红纸金箔,都看人脸色,她们咽的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大房向来滴水不漏,这阵子却连连不太平,我不趁机踩一脚,岂不是白委屈我这么多年。”   梅姨娘说:“三夫人那边,这两个月安胎要紧,倒是少了几分热闹。”   二夫人冷笑:“她还是惜命要紧,这个年纪要生,可没那么容易。”   梅姨娘又道:“另有一件事,端午节上,人人最惦记的是四皇子妃和孩子,这一阵风过去了,另有一件事,正在京城里传说。”   二夫人蹙眉问:“什么事?”   梅姨娘说:“人人都在问,胜亲王府的世子妃,我们家的大小姐哪儿去了?”   ------------ 第105章 行踪暴露   二夫人试图从梅姨娘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说道:“不是在庄头养病?难道真如老三家说的,韵儿她们在园子里撞见过鬼?”   梅姨娘点头:“大小姐应是早就在这家里,我打听到清明节时,曾有女人大半夜闯入清秋阁,疯疯癫癫嘴里喊着娘,说她要回家。”   二夫人满脸惊愕:“涵之疯了?”   梅姨娘应道:“其实大家早就怀疑了不是,这么多年不见人不露脸,如今纪州王府上门要人来了,他们也交不出来,大小姐要不是死了,那就是再也见不得人。”   二夫人着急地说:“快把韵之找来,我要问问这孩子,她怎么瞒着我呢。”   梅姨娘说:“我们姑娘怎么会听大夫人的话,必定是老太太那边授意,她才给瞒住了,您问了也没用,还招老太太嫌。”   二夫人恨恨道:“这孩子就是不向着我,她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什么都听老太太的,眼里没有我这个娘。”   梅姨娘可不愿挑唆人家母女,劝道:“韵之也有她的难处,难道她愿意撞见大小姐不成,您别怪孩子。”   二夫人冷静了几分,粘了零星金箔的指尖,在桌上轻叩,忽然一记重响,她对梅姨娘说:“行猎那日,等我们都出门去,你把你娘家嫂子接来,带上孩子,你们往园子里逛去,四处瞧瞧有没有可疑的地方,但仔细别打草惊蛇。”   “是。”梅姨娘应道,“不过妾身以为,不必等亲眼找到大小姐的下落,就能先把话传出去,如此一来,大夫人保不齐要将大小姐搬走,有了动静就更惹眼更好找。”   二夫人这会儿倒是不急了,说道:“这件事,等我问过贵妃娘娘,请娘娘示下。”   且说这一日傍晚,祝镕换岗后,便直奔光禄寺衙门来,为了筹备皇帝行猎时的宴席,这里少不得忙碌几天。   光禄寺掌天家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一年四季不得停歇。   虽琐碎平凡些,平日里好处不少,还不涉及军国大事,但终究没有大前程,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已是顶天了。   祝家二公子,从六品的光禄寺丞,还是二老爷祝承业费了好些力气给他提拔上来,之前只领了个主簿之职,每日清心寡欲,看着很没出息。   但祝平瑞正是当主簿那会儿,有机会离开京城去谋采买一事,才遇上了柔音。   祝镕来找兄长,是商量要紧事,二公子便也不绕弯子,笑问:“你告诉祖母了?”   “还是想二哥亲口去说。”祝镕道,“来龙去脉,一次都对老太太说清楚,我这儿总有交代不详的。”   平瑞笑道:“也不是我不想去说,就觉得说了又如何,柔音她并不愿意嫁给我,怕耽误我的前程事业。我不过是给她置了一处落脚的地方,时常去看看她,给她些补养。”   祝镕问:“可一旦被人发现,外人不会相信你们没有夫妻之实,柔音姑娘分明什么都没得到,什么也没做错,却要背负骂名,往后和二婶婶也难以相处。”   平瑞睁大眼睛说:“你想什么呢,我能把柔音往这家里带,就不怕哪天我回家,她连骨头都不剩下?”   “二哥……”祝镕也是无奈。   “你也是。”平瑞严肃地说,“言姑娘的出身,配不上大伯对你的期许,就算勉强成全你,大伯从心里不喜欢,往后言姑娘夹在你们父子之间也难做人。”   祝镕笑道:“二哥和老太太说了一样的话。”   平瑞问:“你告诉祖母了?”   祝镕颔首:“奶奶很高兴,我就没敢再说你的事,可拖下去不是法子,韵之还上蹿下跳的,等我告诉她调查结果。”   “这小丫头。”平瑞说,“我还怕她将来欺负柔音。”   祝镕笑道:“她虽淘气,可不是别人家千金小姐那样鼻眼朝天的人,没有嫌贫爱富的毛病,在她眼里天底下人都是一样的,只要二哥喜欢,她就喜欢。”   “都是你宠坏的。”平瑞说,“大哥跟我念叨过,我们倒是有心疼一疼那小丫头,可是见你那么宠,我们只能唱黑脸,不然她要去捅破天了。”   祝镕笑道:“既然二哥心里疼她,我也实话实说,韵之是怕你的事儿牵连了她,她知道自己不好,可她没法子。”   平瑞并不怪妹妹自私,原本就是必须要解决的事,只苦笑道:“可不是吗,等爹娘气疯了,韵之就更没希望,只能老实等着被送去宫里做四皇子的侧妃。”   祝镕道:“为了柔音姑娘,也为了韵之,请二哥费心处理好这件事。”   平瑞无奈地一叹:“我不是你,也不是大哥和平理,从不被爹娘寄予厚望,我自然不怨不恨也无心去争,可即便如此,也不得自由,真真没意思。”   祝镕道:“长辈们寄予希望,那也是他们的事,我们的前程将来,还是在自己手里,又何必在乎他们如何期待。”   祝平瑞笑道:“你且坐坐,等我散了手头的事,和你回家见祖母。”   见二哥去忙,祝镕便安心等待,可不等兄长忙完出来,却见家里一贯跟着二公子的小厮从门外进来。   乍见三公子在此,那小子好生紧张尴尬,点头哈腰之后,就径直去找自家公子。   不多时,祝平瑞匆匆跑出来,对弟弟道:“柔音走了。”   兄弟二人策马奔出城外,刚好被祝承业的下属经过看见,回到吏部向祝承业禀告,他不明白小儿子怎么和老三混在一起,便立刻命人去查探。   一时也查不出什么来,夜里回到家中,果然不见次子,问起二夫人:“瑞儿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二夫人同样没在意,反问道:“他不是好好的,怎么了?”   祝承业恼道:“今日有人见他和祝镕在街上策马狂奔,一路往城外去,他们几时走得这么近了?”   二夫人不以为然:“这家里孩子彼此亲厚,也不是一天两天,你怎么现在才觉得奇怪?”   祝承业将茶碗拍在桌上:“我这里正担心,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儿子成日里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地在想什么?”   二夫人心里有气,可比不得大夫人那般能在丈夫面前强势霸道,她不敢顶嘴争吵,只背过身去,挤出几滴眼泪:“你在外面受了气,别总回来寻我的不是,难道我还有对不住你的吗?”   祝承业觉得自己简直对牛弹琴,再不管妻子,朗声将平日里跟着次子的婆子丫环和小厮们通通叫来,可他们都不知道二公子在外置办家宅的事,只说二公子每日早出晚归,在家的时辰越来越短,几乎就是睡个觉。   但也有人察觉到细枝末节的异样,回禀老爷说:“公子书房里的书,少了好些,起初一两本,还当是放在了别处,后来以为是借出去,但近来少得越来越多,也不知道都去哪儿了。”   祝承业闻言起身,径直闯入次子的院落,在他的书房里翻了一遍,果然已经不像读书人的屋子,笔墨是干涸的,堆放的书整整齐齐,更是空了一大半的书架,这屋子里再没有半点书卷气。   “他把东西搬去了哪里?”祝承业浸淫官场多年,心里还能没点算计,一眼就看出小儿子必定另有了住处。   可这一家子仆人,却是无一人知道,又怕二老爷发威动怒,都纷纷推诿扯皮。   最后落到了每天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那个小厮身上,巧的是他这会儿也不在家,必定是和二公子在一起。   祝承业心里很不安,冷冰冰地吩咐:“去大门外守着,平瑞一到家,哪儿也不许去,立刻带来见我。”   这个时辰,赶在城门收起吊桥前,祝镕兄弟终于带着要远走他乡的柔音回来了,一路送到城西的私宅里,祝平瑞命弟弟先回家,他今天哪儿也不去,要守着柔音。   祝镕劝不得,便先返回家中,但一进门就察觉到异样,争鸣在中门里等他,见了公子就说:“东苑不知怎么了,二老爷要拿二公子问话,您进来时瞧见没,好几个人守着呢。”   祝镕眉心大蹙,丢下争鸣,辗转从别处,又离家而去,直奔城西。   ------------ 第106章 父子对峙   清秋阁里,扶意独自在书房,静心准备明日平珒的功课。年幼的弟弟学得格外认真,哪怕眼下仅仅只是启蒙开智,念一些极其简单的诗书,她也不能随便糊弄。   屋里屋外静谧无声,于是院门前的动静很容易就传进来,但听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扶意放下笔,知道是韵之来了。   “你这个书呆子。”韵之进门就没好气,“我都要急死了,你还那么淡定。”   扶意笑问:“出什么事了。”   韵之坐到她对面,又急又无奈:“还不是我二哥的事,我刚听说三哥哥回来,我就跑出来找他啊,可是他一转身就不见了,不知跑去哪里了。”   扶意提笔继续写字:“家里那么大,许是在哪里,你一时找不到,还能去哪里?”   韵之恼道:“他躲我做什么呢。”   扶意说:“三表哥总有他要忙的事,朝廷的,家里的,也不能事事都告诉你。”   韵之性子急:“我来找你散散心,你却帮着他说话。”   扶意好脾气地说:“我谁也不帮,你问我,我才说的。”   两人一时无话,韵之不安地摆弄着汉白玉镇纸,只见绯彤进门来,一脸紧张地说:“周妈妈派人叮嘱我,要我带小姐回老太太屋里去,别在外面乱逛。”   “知道了。”韵之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叮嘱。   “不知出了什么事,二老爷突然大发雷霆。”绯彤却说,“这会子东苑的人在门口守着,要等二公子回来立刻带他过去,您千万别再惹二老爷生气,赶紧回老太太屋里才好。”   韵之几乎跳起来:“暴露了吗,二哥他暴露了?”   绯彤一脸迷茫:“小姐您说什么呢?”   扶意赶紧制止了韵之,主动要求送她回内院,她相信祝镕和二公子能处理好,她和韵之这边不能先乱了,再打发绯彤在外面看着,有任何消息通报进去。   而此刻,祝镕已奔赴城西,祝平瑞见弟弟又归来,心里已经猜测了几分,果然,父亲发现了他的异常。   “怪我不好,偶尔带几本书过来看,就懒得拿回去,一天两天的,快把书房搬空了。”平瑞很不在乎,“他们也是厉害,都这么久了,才发现。”   听得出来,兄长对于自己被双亲忽视,多少有些幽怨,祝镕不便多说什么,只问道;“二哥今日不回家,明日也要回衙门,二叔实在要找你,也不是难事。”   “他是要体面的人,不会在衙门里为难我。”平瑞道,“但这事儿,我原就不打算逃避,只是没人问我,我也懒得说。”   柔音从门里出来,向祝镕福了福:“三公子,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平瑞不以为然地说:“我爹大惊小怪,不碍事,我回去糊弄两句就好,他们并不在乎我。”   柔音显然不大相信,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低垂螓首,蛾眉间是满满的愧疚和担忧,只道:“我哪里也不去,你放心,我就在这里。”   祝镕听这话,便退了出去。   平瑞挽着柔音到屋子里坐下:“我去去就回来,你早些休息。”   柔音摇头:“今晚再出门,岂不是惹你家老爷生气,我一个人不会有事,别担心我。”   房里的窗开着,祝镕在院中,能看见兄长和柔音姑娘的身影,烛火之下,二哥满目情深,割舍不下心上的人。   他不禁一叹,二哥这条路不好走,甚至根本走不通,而他与扶意之间,不论如何有祖母撑腰,唯一的麻烦,兴许只是将来扶意如何在家中立足。   “镕儿,走吧。”二公子出门来,“我回家去。”   祝镕道:“方才门前的人,都见我回家了,我不好再从前门走,我们半路分开,我先去内院向祖母禀告。”   平瑞一脸淡漠:“不必,祖母跟前,我亲自去说。”   他们一路回家,在祝宅附近才分开,果然一进门,平瑞就被下人围住,生怕他跑了似的,请他赶紧去见二老爷。   似乎爹娘还顾着面子,并不愿闹得家里人尽皆知,他回到东苑时,没有见灯火通明严阵以待的架势,一路被送进爹娘的卧房,只有双亲二人,满脸怒气地坐在那儿。   但听说弟弟回来,祝平珞立刻赶来,问道:“父亲等了你半夜,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对家里说一声?”   二夫人急道:“你爹听人说,白天见你和祝镕在街上跑马,火急火燎地往城外去,你们做什么去?你和老三走那么近,平日在家也不见你和他往来。”   “镕儿负责行猎关防,光禄寺预备猎前祭祀和宴席,我们不过是去了趟围场。”平瑞应道,“父亲认为不妥吗?”   祝承业看着儿子,掂量他话中真假,又道:“你书房里是怎么回事,东西都去哪儿了?”   平瑞道:“随手送了些同僚和同窗,还有些带去衙门里,父亲若觉得不妥,我搬回来便是。”   二夫人忙对丈夫道:“我说没什么事吧,那些下人胡说八道,老爷你不喜欢瑞儿和老三走得近,我再说说他,今天很晚了……”   祝承业推手示意妻子闭嘴,双目紧紧盯着儿子:“跟你的人呢?”   平瑞眉心一颤:“在外面。”   祝承业冷声将管事找来:“把跟他的人,拖到院中打,打到他肯说实话。”   平瑞拦住道:“父亲这是做什么,我做了什么事,要您这样逼问一个下人?”   祝承业冷冷道:“我白天已经派人到光禄寺去问过,你三天里总有两日晚归,这家里总也不见你人影,但光禄寺的差事却没这么忙,你的同僚和下属,每日都按时回家,独独你,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这话二夫人还是头一回听说,她可想不到什么好去处,捧着心口问:“儿子,难道、难道你流连花街柳巷,厮混在暗门子里?”   祝承业猛拍茶几,怒斥管事:“愣着做什么,把跟他的人拖出去打。”   “我不喜欢在家里住。”平瑞冷冷道,“置办了一处宅子,想图清静时,就会去那里。”   夫妻俩面面相觑,二夫人问:“你这是什么话,你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   祝承业猛地想起什么来,质问儿子:“畜生,难道你在外面养女人?”   平瑞冷笑:“父亲怎么见风就是雨,我不过是在外面图个清静,您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   二夫人也道:“我给他预备的通房,哪一个不是水灵灵的姑娘,他都不要,儿子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老爷别乱猜。”   祝承业起身道:“好,你带路,我去你的宅子里看看。”   话音才落,只见周妈妈进门道:“老爷夫人,老太太要二公子过去说话。”   祝承业满脸不情愿,二夫人更是说出口:“老太太这会儿添什么乱。”   “去吧,等你回来,带我去你的私宅看看。”祝承业道,“你的小厮,先扣在院子里,你但凡有半句谎话,我先打死他。”   见儿子转身走了,二夫人很不放心,命大儿子跟着一道去,祝承业却将长子叫下:“你这做大哥的,从没关心过他?”   平珞道:“瑞儿说他买宅子的事,想必是真的,两年前您还在京外任职时,他问我要过一笔银子,当时说是同窗家里有了变故,他想接济人家,我也没多问,就把银子给了他。现在看来,他是拿银子去置办房产了。”   二夫人哭笑不得:“这孩子,成天想什么呢,祝家的房宅土地,要多少有多少,他怎么还去买呢。”   平珞问父亲:“您为何如此动怒,难道瑞儿做错了什么事?”   祝承业长长一叹:“我怕他不学好,想起来才发现,我对你弟弟的事,一无所知。”   老太太这边,一脸奇怪地等来孙子,见面就问:“镕儿说你有要紧事,我怎么听芮嬷嬷说,你爹要打你,出什么事了?”   祝平瑞跪下磕头:“有件事,孙儿未及时向祖母禀告,如今父亲有所察觉,我仍旧撒了谎,但实在不敢欺瞒祖母。”   老太太道:“孩子,你起来,好好说。”   平瑞直起腰来,神情坚定地说:“祖母,我想娶一个戏班出身的女子为妻。”   老太太惊愕不已:“瑞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 第107章 这家里的真面目   门外站着祝镕,他的手边是韵之,隔着韵之是扶意,三人都听见了这些话。   韵之不像平日那般,遇事儿就上蹿下跳地着急,此刻低了头,默默地走开,回她自己的屋子去了。   扶意担心地要跟上前,祝镕却拉住了她的手:“让她静一静。”   “为何会被二老爷发现?”扶意很愧疚,“是我们暴露了行踪吗?”   祝镕摇头:“方才二哥过来,告诉我,是有人在白天看见我们去找柔音姑娘,二叔最不喜欢他们和我往来。对了,你还不知道,今天柔音姑娘留下书信离开了京城,她不愿拖累二哥,我们追出去直到天黑才回来。而家里,二叔也发现了书房里的异样,二哥几乎要把东西都搬过去。”   “那么久了,他们才发现?”扶意觉得不可思议,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儿子,做爹娘的竟然都“看不见”他。   祝镕道:“二叔前两年不在京城当差,自然,回来也有大半年了。但一则公务繁忙,也因为当初二哥坚持要进光禄寺,让他很失望,这些年二哥不惹事,安分当差,他们就都顾不上了。”   扶意说:“平日里家人总惦记二公子的婚事,说二夫人挑花眼,选不到称心如意的儿媳,我一直以为,表哥在他的父母跟前,和你是一样的。”   祝镕摇头:“住得越久,你就越能看得清这家里的真面目,任何在你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这家里都很寻常,但将来不论发现什么,都不要害怕,有我在。”   扶意虽然安慰,但此刻可没心情为了几句话高兴,她和祝镕和韵之一样,担心着二公子的事。   “我去看看韵之。”扶意道,“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二人分开,见扶意去了妹妹的屋子,祝镕便让李嫂守在门前,他也一并跟了进来。   平瑞还跪在老太太跟前,将他与柔音相遇的经过都告诉了祖母,虽然他们一起两年了,但从没有过僭越之事,柔音也一直不肯答应嫁给他,到今天,更是想要离开京城,好不拖累他。   “你这些故事,还是不要对你爹娘说的好,若知她还被卖去过暗门子,就算逃出来没失身,也是戳他们的心肝。”老太太连声叹气,“瑞儿,奶奶若是答应你,乃至替你周全,你要娶那姑娘兴许不难,可你的将来就都毁了。仕途没了指望,家族容不下你,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去养活自己,养活你的女人?”   “可是……”平瑞说,“难道让她孤苦伶仃,流落四方?”   “镕儿,搀扶你哥哥起来。”老太太严肃地说,“你若将她一辈子养在那宅子里,不谈论婚嫁,不往这家门里带,她至少不会落的颠沛流离。”   平瑞道:“我原就没打算带她来家里,放在这家里,哪天我回来,她连骨头都不剩下了。”   老太太怒道:“放肆,你已经不当自己是这家的儿子了吗?”   平瑞又跪下:“孙儿不敢,但孙儿割舍不下她,这些年孙儿心中烦闷委屈,都是她从旁宽慰,孙儿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人,此生非她不娶。”   老太太问:“照你的意思,是要搬出去单过,从此不往家里来?“   平瑞道:“是,就算将来过清贫日子,我也绝不丢下她。”   老太太无奈地叹息,摆手道:“退下吧,现在你满脑子热血昏头,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非要弄死那个女人不成?”   只听得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李嫂闯进来,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禀告道:“周妈妈派人送消息,二老爷往死里打跟着二公子的小厮,那小厮把什么都招了,现在已经派人往城西去。”   平瑞从地上跃起,立刻要冲出去,被老太太呵斥:“站住!”   “奶奶!”平瑞双眼猩红,急道:“我爹会杀了柔音。”   老太太看向祝镕,祖孙俩一个眼神,就能传达心意,他转身对兄长说:“我去接柔音姑娘走,不论如何,不能让她先落在二叔手里。”   眼看着弟弟奔出去,平瑞稍稍松了口气,可祖母却问他:“跟你的人,就活该被打死?”   平瑞回过神,提起精神来,朗声道:“奶奶,我先回去一趟。”   家里有人进进出出,大黑天的丫鬟婆子还到处跑,更有喊打喊杀不太平,难免弄出动静,平瑞赶回东苑救他的小厮时,消息也一并传到了兴华堂。   祝承乾今夜在柳氏的屋子里,听说这些,便问:“大夫人知道了吗?”   下人回道:“该是知道了,东苑那里动静不小。”   祝承乾又问:“镕儿呢,三公子在哪里?”   下人一时没在意,只能说:“三公子早些时候就已经回来,后来没见过,也没出门。”   “下去吧,不必找他,他必然已经睡觉了。”祝承乾这般吩咐,不自觉地揉一揉发胀的额头。   “老爷,我替您揉一揉。”柳氏上了榻,跪坐在一旁,抬手为老爷舒缓头疼,一面道,“三公子懂事谨慎,不会瞎搀和,您不要担心。”   祝承乾苦笑:“你倒是会安慰人,其实你心里明白,那小子早就搀和进去了吧。”   柳氏笑道:“这家里兄弟姐妹,和睦友爱,一人有事,就是所有人的事,从小打架在一块儿,挨罚在一块儿,老太太屋子里有块糖,都要掰匀了才分给孩子们。他们感情那么得好,京城里都找不出第二家来,我愚昧不懂大道理,却也觉得,这是祝宅之幸。”   祝承乾颔首:“是啊,都是母亲的功劳。”   柳氏抿了抿唇,怯声道:“老爷,小公子最近长个儿了,脸上有肉了,我每日早晨远远地看一眼,走路都带风了。”   祝承乾转身看向她,柳氏立刻就紧张地低下了头。   “我知你爱子心切,也怨我多年不曾照顾好平珒。“祝承乾道。   “不,妾身不敢。”柳氏微微颤抖着伏下身子,“老爷,您千万别这么想,不然,我就无地自容了。”   祝承乾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温和地说:“平珒是庶出,哪怕跟了大夫人,在外人眼里还是庶出,但不论如何,是大夫人养大的,总比跟着你体面些。我知道你心里委屈,难道你甘愿下贱,就想想,是为了儿子,为了他的前程。”   柳氏含泪,凄婉动人,弱声道:“是,我都听老爷的。”   祝承乾说:“一样的道理,对映之亦如是,他们是我的骨肉,难道我不心疼。”   柳氏轻轻啜泣:“我都明白。”   祝承乾道:“大夫人脾气不好,你们难免受些委屈,但你们也是祝家的一份子,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家族兴旺,才能有你们的锦衣玉食,才能有孩子们的前程。”   柳氏怯怯答应:“是,我都记下了。”   说着这话,下人又来敲门,这一回是打听清楚了,那小厮挨打时杀猪似的喊叫,嚷嚷得不少人听见。   原来二公子私下在外置了房屋,养了一个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竟有两年之久。   这一边,祝镕飞奔到城西,他熟门熟路、扬鞭飞驰,自然快过二老爷派的人。   好在柔音姑娘还没睡,加之她今天本要离京,平日用的东西都收在了包袱里,拿了东西立时就能离开。   祝镕命他的马儿自行回去,带着柔音从另一处徒步离开,但是走出去两条街,才忽然发现,他竟不知该把柔音带去何处。   平日里所能去的地方,无不男人扎堆,如何容得下一个弱女子。   “三公子。”柔音停下脚步,从祝镕手里拿过自己的包袱,“三公子,能带我去城门附近找一家客栈吗?我明日一早就出城。”   “姑娘,我二哥他……”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柔音低着头说,“可我不能害了他,被人知晓祝家二公子和一个戏子相好,他什么前程都完了。这两年,他给我的银子,我都攒了下来,也都带上了,去别处一定能落脚。我本是走江湖的人,比不得你们深闺大院的小姐,就算把我丢在死人堆里,我都能爬出来,何况如今手脚齐全,还有银子傍身。”   祝镕道:“请再等一等,二哥他还在争取。”   柔音摇头:“没用的,说句无情的话,请三公子勿怪。”   坚毅的女子,严肃地看着祝镕,说道:“他是公爵府的公子,一生不为钱财犯愁,虽然小院里日子简单,让他十分喜欢,可也不过是大鱼大肉之后图几口清淡。你们世家子弟,一辈子没吃过苦,真真过上苦日子,才会知道这世间,多的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到那时候,二公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逍遥快活,如今的简单安逸,都成了将来的辛苦艰难,那样的日子,他过得下去吗?我从小在台上唱戏,看下去一张张面孔,嬉笑怒骂,早就把这人世,都看透了。”   远处有马蹄声,祝镕拉着柔音闪入边上的巷子,镇定地说:“为何非要过清贫困苦的日子,为何姑娘不能相信,二哥能许你一生安逸?你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是不想害了他,也许我不了解姑娘,可我了解我的兄长,请相信他。”   ------------ 第108章 鸡飞狗跳的一夜   忠国公府里,平瑞救下了自己的小厮,但被父亲罚跪在书房。   一个多时辰后,派去城西的人才赶回来,摆下两枚簪花一对手镯,说二公子私宅里的确有女人的东西,但人已经不知去向。   听下人描述,不过是一间破漏小院,隐在市井深巷之中,祝承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退了他们后,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平瑞身上扔。   茶杯没扔着,碎了一地,二夫人在门前听见动静,冲进来护着儿子道:“老爷,您有话好好教他,若伤了孩子,岂不是也伤了你?”   平瑞却自行站了起来,看得夫妻俩目瞪口呆,他反问父亲:“我置私宅有何错?是犯了大齐律法吗?”   祝承业气得长须飞起,怒斥:“你还嘴硬,你当真一个人清清静静,你住到天上去,我也不来管你。你在外面养女人,你才多大,毛还没长齐,你就养女人?传出去,我的脸面,你哥哥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是啊,您的脸面,哥哥的脸面,横竖没我什么事。”平瑞淡淡一笑,“不如爹爹,就当从没生养过我这个孽子,再不必管我的事。一个在家里,都不被惦记的人,外人怕是根本不知道祝家还有个二公子,您又何必多虑。”   祝承业热血冲头,胡乱找东西,抓起桌上的镇纸就要朝儿子脑袋上砸过来,被二夫人死死拦下,他又推开妻子骂道:“偏是你,慈母多败儿,你成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他往外头搬东西,你也是瞎了吗?”   平瑞上前将母亲挡在身后,硬气地面对父亲:“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子不教父之过,您赖上娘做什么?父亲从来是这样,但凡有了麻烦,都是娘的错,都是她没做好,无事时成日在姨娘屋子里逍遥,出了事就要母亲去多方周全。那请问您都在做什么?是忙成了当朝宰相,还是统领三军的大将?”   啪的一声重响,祝承业一巴掌扇在儿子面上,屋子里煞静,二夫人已经被父子俩吓蒙了。   祝平珞进门,一把拽过弟弟的衣领,对父亲道:“我来教训他,爹爹,您消消气,和母亲早些休息才是。”   平瑞挣扎了几下,被大哥踢了一脚,拖着他就往外走,二夫人还不忘追着说:“别伤了他,珞儿,别伤你弟弟。”   少夫人带着梅姨娘来,梅姨娘劝走老爷,少夫人搀扶婆婆回房,二夫人哭得伤心欲绝,简直不敢相信,一直最乖的小儿子,竟成了最反骨的那一个。   她哭着哭着,停下来问儿媳妇:“方才你们听见什么没有,瑞儿说你爹在梅氏屋子里的事,她可听见了?”   少夫人摇头:“我和姨娘在左廊上等,见相公带了二弟出来,我们才过来的。”   “还好、还好……”二夫人抽噎道,“儿子心里疼我,我是高兴的,可他年纪小,哪里懂大人的事,还只当我委屈。这两天,父子俩都不能好,说什么都不管用,先让他们冷静冷静。”   “相公会好好和二弟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夫人劝慰婆婆,“父亲他在官场,一向刚正清廉,自然是忌惮这类沉湎女色之事。可话说回来,这京城里的官老爷们公子哥儿们,又有几个人不在外置私宅金屋藏娇的,他们可说不上我们家,非要比一比,祝家才是最清清白白。”   二夫人收敛泪容,嗔道:“你平日里闷声不响,今天怎么这么会说?”   少夫人忙道:“都是相公教我的,就怕您气坏了。”   见周妈妈来了,少夫人便将婆婆交付给她,自己先退下。   二夫人问:“这家里老小,都惊动了?”   周妈妈无奈地说:“闹成这样,可是瞒不住了,但奴婢说句不合适的话,二老爷是不是小题大做,这么一件事,值得吗?”   二夫人叹:“你有所不知,他近日在朝廷上很不如意,吏部人事动荡,他才回京坐稳没多久,怕是又要调去别处。是升迁还是降职,都不好说,每日心悬着,看什么都不顺眼。偏这个节骨眼儿上,亲儿子戳他的肺,你刚才没听见,瑞儿那小子真是反了,竟然当面讽刺他爹。”   周妈妈给夫人绞了一把热帕子,劝道:“老爷也是倔强,这事请大老爷周全一番,只怕就齐全了。”   “别提了。”二夫人说,“我还总算计着大房那头,却不知自家后院早就烧起来。”   此时梅姨娘的婢女来传话,说二老爷已经歇下,请夫人也早些休息。   二夫人长长一叹,对周妈妈说:“明日老太太那里,你去应付,我是谁也不想见了。”   折腾大半夜,已经过了子时,扶意留在了内院韵之的屋子里,和她盖一条被子。   俩姑娘都睡不着,韵之回房后,一直没说话,此刻才道:“扶意你听见吗,是个戏班出身的女子,我自然对人家没有恶意,可是她这样的,在我爹娘眼里,就是娼妇粉头之流,莫说娶妻,做小通房都是不成的。”   扶意心中很难过,倘若这家里人知道,柔音姑娘还曾被卖去花街柳巷……   韵之翻过身,说:“我二哥太勇敢了,明明从踏上第一步,就知道这是条死路,他还是要走。果然,当初他坚持要去光禄寺,我爹打他也不管用,最后不得不妥协,那时候全家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一贯听话乖顺的二哥哥这样反骨。以为往后就好了,谁知时隔几年,他又要吓掉所有人的下巴。”   扶意见韵之缓过来,不禁松了口气,笑道:“你方才闷声不响,吓坏我了。”   韵之说:“我想通了,没我二哥的事,我爹娘也不会放过我,我何必挤兑我亲哥哥呢,难道是他要送我去做小老婆?”   扶意摸摸她的胳膊:“不会有那一天。”   韵之苦笑:“我爹娘也是命苦,有个闷声不响却反骨逆天的儿子,还有我这个咋咋呼呼从不消停的女儿,东苑是注定不太平了,我哥这事儿过去了,再等我也给他们闹个天翻地覆吧。”   扶意不知该说什么好,能说的早就说尽了,谁又能体会韵之心中的彷徨不安,找人倾诉,怕是人家还嫌韵之啰嗦。   她道:“早些睡吧……”   韵之却十分好奇:“我那天只匆匆瞥了一眼,没能看真切人家的模样,真想能好好看看,我二哥难道真是被美色迷住了?”   扶意哄她:“很晚了,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总要有精神去应付吧。”   韵之往她怀里拱,撒娇着:“你身上软绵绵香喷喷的,真好闻。”   好姐妹互相依偎,鸡飞狗跳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隔日一早,兴华堂里,祝承乾在柳氏屋子里穿戴官袍,大夫人不期而至,柳姨娘立刻侍立一旁,不敢抬起头。   大夫人亲手为丈夫拾掇,戴冠束带,抿齐每一处衣角,退后几步看了眼,笑道:“成了,老爷上朝去吧,早些回来才好。”   祝承乾说:“瞧你气色不佳,昨夜没睡好?”   大夫人幽幽一笑:“看戏看得过瘾,舍不得睡了,咱们家好久没出这么热闹的事。”   祝承乾道:“明日行猎去围场,干坐一天,舟车劳顿会很辛苦,今日好好歇一歇,不相干的事,不必理会。”   大夫人却像是故意来挑衅丈夫,长眉轻挑,唇角含笑:“只是叫我想起二十几年前的事,当年没见到的人,如今倒是很想看一眼,看看平瑞那孩子的眼光,可有他大伯来得好。”   祝承乾一脸淡漠,说道:“我出门去了,你好生休息。”   这夫妻俩一前一后离了屋子,似乎都没在乎边上站着的柳氏,柳姨娘松了口气,瘫坐在榻上。   刚才那些话,大夫人就是在讽刺大老爷二十年前金屋藏娇,这家里谁不知道,三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捡来的。   自然这些是非,与她都不相干,可是大夫人不高兴了,她的日子就不能好过,宁愿像此刻不被注意到,哪怕一辈子躲在角落里,也好过挨打挨骂被折磨。   然而昨夜的不太平,不仅没有妥善解决,今日更闹出了新的麻烦,祝镕赶回禁军府当差,就发现好几个同僚冲着他笑,又或拍拍肩膀说:“你行啊。”   他一头雾水,直到等来了开疆,他好奇地问:“你昨晚大半夜,带着言姑娘逛街?”   祝镕皱眉:“没有,为何这么说?”   开疆说:“有人看见你,大半夜带个女人在街上晃悠,我还以为是言姑娘呢,难道连你也不是?”   “是我,但那人……”祝镕左右看了眼,说道,“我正想找你想办法,要寻一处妥善的地方安置那姑娘,他是我家二哥要娶的人。”   开疆来了兴致:“二公子的心上人?可是……为何大半夜跟你在外头晃?”   祝镕捂着他的嘴:“你小点声。”   开疆却说:“外头都在传你,说你在流连花街,携妓出游,夜不归宿。”   ------------ 第109章 二十年前的悲剧   一样的话,很快就传入忠国公府,大夫人听来新奇不已:“祝镕?你确定这说的是他,流连花街,携妓出游?”   王妈妈也一脸莫名:“是啊,我再三问了,当真是有人看见三公子昨晚在外头,带个女人闲逛。”   大夫人说:“这家里真是一日都不缺新鲜事,明天到了围场,可有的热闹,我看你们家老爷的脸,往哪儿搁。”   王妈妈劝道:“老爷的脸面,自然也是您的脸面,只怕那些个府里的夫人们,少不得在您面前嘲笑挖苦。”   大夫人毫不在乎:“我在皇后娘娘身边坐着,谁敢来找我的不痛快?至于她们爱嘲笑挖苦,只管乐呵去,又不是我生的。”   说着,她又冷下脸:“明日你不必随行,在家留神看着,别叫人往涵之那里乱闯,再过些日子,我要把她迁出去才好。”   王妈妈领命,依然满心好奇:“三公子的事儿要是真的,老太太可别气出好歹来。”   大夫人将账本合起来,取了茶,轻蔑地看了眼王妈妈:“那也是老太婆的报应,我若是她,当初就是把孩子掐死,也不能抱回来膈应自己的儿媳妇。她自己造的孽,她自己受着吧。”   然而这事到了老太太跟前,她是知道镕儿昨夜去做什么,也知道那女子是谁,只能说孙子运气不好,叫人撞见了又谣传开。   她不仅不担心,反而喜滋滋地问芮嬷嬷:“镕儿如今是多了得,勾得外人都来嫉妒排挤他?逮着点事儿,就到处宣扬?”   芮嬷嬷嗔道:“您的心也太大了,这家里很不太平呢。”   老太太气定神闲地说:“种瓜得瓜,你们家的老爷夫人们,赖不上别人的不是。而我这些孙儿,个个都是好的,祝家是要终结了三百年家业,还是继往开来、更胜从前,就看这些孩子们了。”   芮嬷嬷道:“明日在围场,少不得闲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看您不如别去了,何苦听那些嘴碎。”   老太太却说:“我如今还走得动,只想到处逛逛,我还看她们脸色?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没经历过。”   说着话,周妈妈从东苑来,简单地解释了昨晚的事,说惊动了老太太,二老爷和夫人心里都过意不去。   “二老爷上朝去了,夫人身上不好。”周妈妈道,“只能打发奴婢来向您请安。”   老太太问:“夫人身上不好,那明日行猎,她还去不去?”   周妈妈愣了愣,很是尴尬:“今日若能养好,自然是……去的。”   老太太笑道:“你们家这小姐,心思也太好猜,亏得有你这个妥帖的人,几十年在身边,若是个爱煽风点火惹是生非的,真真难太平。”   周妈妈一听这话,满心安慰:“多谢老太太体恤奴婢的心,转眼我也是要五十的人了,跟了小姐一辈子,只盼着她晚年也能安乐,何必……哎。”   芮嬷嬷在一旁道:“这家里谁好谁不好,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你也不必犯愁,老太太健朗着,她在一日,自然有一日为二夫人做主。只盼你心里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家业之下,富贵无忧,还缺什么少什么,又何必钻那牛角尖呢。”   “正是这个道理。”周妈妈道,“二公子的事,也求老太太能做主。”   待她离去,芮嬷嬷便说,二公子出生时,周妈妈也才刚生了孩子没多久,就回府里来伺候小公子,二公子还曾吃过她几口奶,周妈妈少不得疼惜些。   老太太起身走到窗前,但见阳光明艳、草木葱绿,丫鬟婆子们都换了轻纱薄裙,已是满园夏意。   “要瑞儿娶个戏子,除非杀了他老爹的头。”老太太说,“我又能做什么主?最折中的法子,便是养在外头,没名没分,给那姑娘一口饭吃一张床睡。”   芮嬷嬷少不得想起当年来,如今大夫人一心怨怼婆婆对不起她,从外面抱了野种回来膈应她,却不知当年,便是老太太下狠心,逼着大老爷和外室断了往来,逼得那女子怀着身孕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最终酿成了悲剧。   老太太愧疚了一辈子,唯有将满心愧疚化作慈爱,尽心抚养孩子长大。   可三公子若有一日,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被亲祖母间接逼死的,祖孙之间的情意,是不是就到头了。   只见绯彤从清秋阁回来,说二小姐和言姑娘一道用饭,午间不过来了。   老太太叮嘱:“明日要去围场,仔细些姑娘们的饮食,别吃多撑坏肚子。”   绯彤出门后,对芮嬷嬷说:“莫说吃多了,姑娘们怕是根本没胃口呢。今早二小姐想去看看她哥哥,不仅被拦下了,还被二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不过这会儿,韵之并没有因为挨骂而垂头丧气,反而体贴母亲的为难,对扶意说她娘亲也很可怜。   午时,姑娘们都散去,韵之独自留下,懒懒地趴在窗前,扶意忙完手头的事,拉着她到卧房,要韵之帮着选一套明日出行的衣衫。   “你不骑马?”韵之问,“这些裙子,可不能骑马穿,我屋子里有骑马装,你不嫌旧的,就拿去穿呗。”   扶意说:“我不会骑马,说好了,我只在姑祖母身边,还有映之她们也是,我们都不骑马。”   韵之很是扫兴:“那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扶意为难道:“可我真不会骑马。”   韵之叹气:“好不容易能出去玩一天,结果满脑子糟心事不说,你们还扫我的兴,我可不要和别人家的姑娘一起玩的,我嫌她们矫揉造作,看着肠子痒痒。”   扶意想起一人来:“你可以和郡主一起啊。”   韵之立时有了兴致:“是啊,我可以和郡主一起,郡主能百步穿杨,必然也骑术了得。”   见她高兴了,扶意才安心,径自将床上的裙衫收起来,正要唤香橼,却见韵之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又怎么了?”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   扶意低头看看自己,不解其意。   韵之绕着她转了半圈:“言姑娘满面春色、眼角带笑,分明这会子家里鸡飞狗跳,你却这么沉着冷静,还有心思张罗明日出门的行头。”   扶意嗔道:“二小姐,您到底要问什么?”   韵之说:“是不是见我二哥有了心上人,你不用再愁我非要你做我嫂子,你心里高兴了?”   扶意不理她,抱着衣裳去柜子前,忍着心里的笑,这二小姐哪天正经了,太阳一定要从西边出来。   可她多希望,韵之永远这样,傻乎乎乐呵呵的,胡闹撒娇,什么烦恼都没有。想来,这也一定是祝镕的希望,盼着妹妹一辈子无忧无虑。   她转身要说什么,却见香橼来了,悄声说:“周妈妈传消息来,二夫人吃了药睡下了,厨房刚给二公子送饭。”   韵之拉着扶意的手,立时往门外跑,不定要去亲眼看过二哥才放心。   这个时辰,吏部衙门也传了午饭,祝平珞特地来探望父亲,祝承业摇头叹气地说:“还吃什么饭,气也气饱了。”   好在眼下,并没有外人提到他和次子的是非,今天一大早,满京城传说的,是祝家三公子夜不归宿、流连花街。   但二老爷想到了其中的蹊跷,昨夜家仆赶去儿子的私宅,只找到女人的物件,不见人影,指不定就是祝镕提前赶去把人接走了。   此刻他拍着桌子对长子怒道:“我就说,不要和老三往来,你们两个都当耳旁风。你是成了家的人,有了定性,那祝镕也不敢轻易带歪了你,可平瑞不一样,你看!八成那女子,原就是祝镕养的,带着你弟弟一道厮混,还撺掇他出钱置房舍,荒唐!荒唐!”   平珞心中也有算计,但两个弟弟的为人,断不是那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但这件事,镕儿一定和平瑞有谋算,脱不了干系。   于是辞了父亲,便径直往禁军府来,到门前,只遇见开疆迎出来,笑着说:“刚你家大老爷,把祝镕叫走了,我看他今天可惨了。”   ------------ 第110章 围场行猎   明日便要随驾行猎,今日该是你们最忙的时候。”平珞不解,“大伯何至于这么急找他?”   “都忙完了,就等皇上起驾。”开疆笑道,“大哥先回吧,等我传话给他,让他来找您。”   “多谢。”平珞无奈,只能先行离去。   半路上,遇见了闵延仕的马车,闵延仕特意停下,上前向姐夫问安。   祝平珞没有下车,隔着窗户道:“明日圣上行猎,你去不去?”   闵延仕颔首道是:“刚好户部清闲,贵妃娘娘要我同往。”   平珞道:“进了围场小心骑马,你姐姐会惦记着,她和我家老太太在一起,你若得空,去看看她。”   “是。”闵延仕很是恭敬,让开道说,“请姐夫先行,明日到围场,我再来问候。”   祝平珞的马车缓缓而去,闵府的小厮来请自家公子上车,说笑道:“您听说了吗,祝家三公子的事,昨晚有人见他带着妓子满大街逛。”   “道听途说的话,不要挂在嘴边。”闵延仕道,“世家公子,岂是你们议论的?”   可跟着的人,都是自小一起长大,并不惧怕主子,不仅没有住口,反而好奇地问:“您说这祝家三公子,到底是不是捡来的?”   偏偏,这正是让闵延仕最不服气的事。   他是宰相府长房长孙、正室嫡出,无比尊贵,而祝镕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养子,哪怕是祝公爷的骨肉,那也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可不论才干学识、气质风度,乃至于祝家兄弟姊妹的和睦,没有因他的出身而受任何影响。   反之,他这个嫡子在族中承受的压力,来自叔伯兄弟和庶出弟弟们的敌意,让他从未有一刻轻松。   从小做得好都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如科考落在三甲之外,来自四面八方无数的嘲讽和责备,那一段日子的煎熬,如今想来,依旧能令他浑身寒颤。   坐在马车上,闵延仕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明日围场行猎,且要痛痛快快跑一场,把心里的憋闷无奈,都洒在猎场上,踩在马蹄下。   这会儿功夫,被困在家中的平瑞,正大口吃着饭菜,祝承业给儿子告了病假,这几日都不允许他出门,自然明日行猎,他也去不得。   “我还是要去,猎前祭祀我怎么能不在,我还指望朝廷的俸禄,让我养活柔音。”平瑞吃罢了,喝着茶漱口,说道,“不用担心,爹拧不过朝廷的。”   “哥,我要怎么才能见到那个姑娘呢,那天只看了个侧脸。”韵之趴在桌上,一脸好奇,“她是不是很漂亮?多大了,是哪里的人?”   平瑞的眼神温和起来,感激妹妹没有在当时就嚷嚷出去,但他再三强调,没打算瞒着任何人,只是无人关心,他也懒得提起。   扶意在门外等着,预备着应付可能随时起床的二夫人,不知兄妹俩说什么,忽然听见了二公子的笑声。   但见平瑞送妹妹出来,看着扶意说:“韵儿要给你和镕儿保媒,扶意,你愿意吗?”   韵之猜想扶意要生气,嬉皮笑脸道:“二哥说,下回带我们去见见那个柔音姑娘。”   但扶意明白,二公子没有告诉妹妹她和祝镕的事,此刻也不必生气,只道:“她就爱欺负人,二表哥可不要再纵容她。”   平瑞说:“你们走吧,等下叫母亲看见,又该挨骂,我这儿没事,我心里早有准备。”   她们离了东苑,要赶回去准备下午的课,一路上遇见了三姑娘她们,映之和敏之在兴华堂听下人们说了三哥哥的事,此刻又在韵之和扶意面前提起来,韵之撵着妹妹们说:“小孩子家家,不许乱打听,赶紧念书去了。”   扶意缓缓走在后面,不自觉地向四处看了眼,自然是不可能寻见祝镕的身影,也不知他此刻在哪里。心疼心上的人,平白无故地被卷入是非,甚至坏了名声,还不知二老爷,会怎么想这两件事的关联。   但那一天,扶意再没见过祝镕,甚至没听说他回家来,直到第二天,与祝家老少,随圣驾来到京郊围场,才听身边的慧之指着远处说:“言姐姐,你看,是三哥哥。”   扶意终于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祝镕,一身银光锃亮的铠甲,气宇非凡,威风凛凛,指挥着各处岗哨,引导着大臣贵族的车驾,再后来,他便直奔前方銮驾而去,再看不见了。   祝家女眷都下车后,在属于她们的帷帐内休憩,没多久,皇后就召见自家妹妹前去,另说老太太年迈,不必见礼,送来了瓜果茶点,请她好好玩上一天。   这一切,自然有大夫人去谢恩,她带上下人,辞过婆婆,便赫赫扬扬地去了。   今天随行的,还有族中几位妯娌,有人轻声对姜氏道:“大夫人去哪里,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没个儿媳妇跟着,连女儿也不成。哪里像您,一双儿子都是朝廷栋梁,大媳妇温柔漂亮,进门不到三年就给您生了孙子孙女,还是您有福气。”   若是平日,二夫人必然飘飘然得意起来,可眼下她心里一团乱,担心丈夫的仕途,担心小儿子的名声前程,大房如何,她实在顾不得了。   又见韵之换了骑马装出来,英姿飒爽如男儿般帅气,众人都赞叹不已。   二夫人开口要命女儿站住,不许去外头疯玩,帷帐外忽然有人涌来,安国郡主被皇后派的宫女嬷嬷们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到了门前,尧年笑着说:“韵之,我们骑马去。”   这事儿,扶意昨日下午,写信派人送去王府,约了郡主与韵之今日作伴,郡主当时就回函,让韵之在帐篷下等她。   见郡主来相邀,二夫人也无话可说,还要起身来向郡主行礼,尧年很是和气,请少夫人好好照顾长辈们,带着韵之就走了。   “扶意,你不去吗?你若跟着,我还踏实些。”二夫人忧心忡忡,“这孩子,别跟着郡主闯祸,若是叫郡主磕着绊着,也不是闹着玩的。”   扶意欠身道:“二伯母,实在对不住,我不会骑马,没办法跟在一边。”   老太太发话道:“韵之从小跟着她哥哥们骑马,不会有事,你别总操心,孩子们都大了。”   婆婆跟前,二夫人不敢多言,讪讪地闭了嘴。   这一边,尧年带着韵之骑马出来,远处也有几位世家千金正在上马,她们俩都不乐意和那些姑娘为伍,自然走得远远的。   渐渐离皇帝和男眷们近了,只见金灿灿的大帐底下,嘉盛帝立于高处,尧年脸上掠过寒光,敛下心思问韵之:“你们京城里,经常行猎吗?”   韵之颔首道:“我很小的时候,也跟过一回,还是先帝爷那会儿,但我记得,那次王爷和您都不在。”   尧年扬鞭前行,说道:“我父王忙着保家卫国,哪有心思玩乐,这围场里的畜生,也没有兽性,都是圈养了放进来的。”   韵之也有所耳闻,但她比不得郡主,能跟随王爷走南闯北,养在深闺里的姑娘,见到这阵仗,已是满心欢喜。   然而她们在这儿说话,竟是叫远处的皇帝看见,有内侍官骑马一路跑来,殷勤地说:“郡主,皇上召您到御前说话。”   尧年恭敬地说:“我母妃在那里,待我接了母妃一并前去,这是祝家二小姐,她可以随行吗?”   如此,过不多久,祝家女眷的帷帐里,就有内侍官前来,邀请老太太和夫人小姐们,到前头去看热闹。   道是皇上刚赐下彩头,各府的小姐们赛马得了头名将有重赏,祝家二小姐也在其列。   二夫人又惊又喜,更满腹担心,急着就要去看,却被老太太拦下,只吩咐孙女们:“你们去看看,别乱嚷嚷,要有规矩。”   再看向扶意,道:“你也去,看着妹妹们。”   ------------ 第111章 御前失仪   去往御前的路上,有内侍官引导,扶意带着妹妹们,不慌不忙相随,眼见别府的小姐夫人们也陆续走来,更是安心不少。   待至御前,众人依序而列,听皇帝宣布赛马规则,扶意稍稍抬起头,在一众立于马下的姑娘中,看见了韵之和郡主。   皇帝声如洪钟,许是对着一群姑娘说话,威严中还不乏几分温和。   嘉盛帝做太子时,便平易近人,常与太子妃在田头河边走,重视农耕心系天下,是天下皆知的未来贤君。   但在扶意和书院一些门生看来,太子当了皇帝后,昔日的行事风格,却成了他朝政上的软肋。   十年来,大齐与邻邦签订的和谈文书,一年比一年多,三百年前太祖太宗打下的巍巍江山,到了当今手里,怕是要一寸寸再“还”给人家,就连祝家老太太,也曾如此对扶意感叹。   可这并不是因为皇帝仁慈,而是他不会打仗。   五年前胜亲王父子失踪后,朝中再无人可以取代他们,胜亲王余军全部撤回纪州,誓死保护王妃母女,固守纪州。   朝中虽仍有武将,但比不得昔日纪州军令敌闻风丧胆,眼下大齐不过是靠着老祖宗留下的根基,勉强维持四方平安。   一声号响,打破了扶意的思绪,但听马蹄轰隆,她抬起头看,各府千金策马而去,扬起阵阵尘土。   她听见边上,有别家的夫人说:“姑娘家骑在马上,终究不成体统,这怎么还比上了。”   另有人却道:“各家嘴上说着不成体统,背地里还是教姑娘们什么都学一些,不就是怕有这样的日子,好歹拿得出手,体统不体统的,皇帝高兴就是体统。”   扶意看了眼映之几人,她们心系着远去的姐姐,没在意边上的人说什么,而那几位夫人也不敢太多嘴,几句话后就收敛了。   策马而去的小姐们,是否不成体统,扶意不知道,但站在这里的女眷们,每一个都规规矩矩,原该是来为自家姑娘喝彩助威的,却插蜡烛似的站一排,又别扭又尴尬,实在没意思。   “年儿……”忽听得朗朗女声,自上首传来,众人闻声抬起头,只见闵王妃立在观赛台边上,轻扬手中的帕子,呼唤着她的女儿。   闵王妃年过四十,然天生眉眼柔和、容颜瑰丽,到如今,举手投足间依旧风姿绰约、体态窈窕如二八少女,可想年轻时,是何等绝色。   忽然一阵强风过,沙尘扬起,扶意一手护着慧之,一手遮挡双眼,但听台上传来惊呼声。   她眯眼看,只见王妃不知为何被绊倒,纤弱的身子眼看着一头栽倒下台,千钧一发之际,身着黄袍的皇帝冲上来,将弟妹拦腰抱住,带回安全的地方。   台上,闵王妃惊魂未定,抬眸见是皇帝,惶恐地后退几步:“皇上,多谢皇上相救。”   嘉盛帝龙颜含笑,温和地问:“有没有伤了?”   闵王妃摇头:“妾身一切安好,实在是惦记年儿,方才风沙眯眼,才惹得御前失态,还望皇上恕罪。”   有宫女内侍迎上来,簇拥闵王妃到一旁坐下,皇帝也径自回宝座,扶意耳听得身边窃窃私语,慧之轻声问她:“她们都在说什么?”   扶意示意妹妹不要问,又看看映之和敏之一切安好,但前后左右的女眷们,三三两两说个不停,什么“勾引”、“狐媚”、“寡妇风流”这些字眼,都飘进扶意的耳朵,她真想赶紧离开,别叫小妹妹们听了不好的话存在心里。   但方才一幕,王妃娘娘显然故意为之,扶意早就听郡主说过,她们母女会不择手段,用尽一切办法来调查五年前的真相,离开纪州的那一刻起,她们就豁出了性命。   想到这些,扶意不禁心中悲凉,郡主说她们最好的结果,也是玉石俱焚,既是如此惨烈的前景,娘娘又怎么会在乎几句流言蜚语,又怎会看重她自己的名声。   很快,各府千金策马归来,毕竟是女孩子之间,比不得男眷们早就散去了围场各个角落,她们不过是去三里地外抢旗,老远就见彩旗飘扬,众人都伸长脖子,看是谁家的女儿拔得头筹。   队伍渐渐近了,扶意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了韵之,她落在人后,不疾不徐地跟随,前面三个夺了彩旗的,分别是安国郡主、闵初霖,还有一个扶意不认得的小姐。   慧之也看清了,急道:“二姐姐怎么会输呢,二姐姐骑马可好了。”   扶意提醒她小声点,不久众人便回到御前,安国郡主毫无悬念地夺得第一,扶意看得出来,一旁的闵初霖横眉瞪眼很不服气。   倒是她们家的韵之,安安静静跟在人后,妹妹们都以为姐姐会争口气,非抢个前三回来,没想到她竟甘心泯然于众,不受瞩目。   也许此刻,只有扶意明白韵之的心意,她是铁了心不要嫁入皇室,恨不得皇家的人永远想不起她这号人,既是如此,又怎么会为了一时意气,去抢什么彩头。   家人总说二小姐被宠坏了,骄纵霸道又淘气贪玩,又有几个人,真正了解过她内心在想什么。   扶意不经意又想起二公子和柔音姑娘,那么个大活人在家进进出出,足足两年,阖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不怪祝镕对她说,住得越久,越能看清这家里的真面目,富贵荣华之下,人情冷暖、欲望纠葛,还有利益和贪婪……   “怎么不见祝家的女孩子,夫人,今日孩子们没有来?”忽听得贵妃的声音,扶意抽回了思绪,忙看了一眼左右的妹妹们,到底是公爵府的姑娘,都不慌不忙,已经随时准备应付上面的人。   观赛台上,大夫人坐在皇后下手,起身回话道:“妾身的侄女韵之在这里,其余的孩子还小,不会骑马,家里老太太不放心孙女们。”   贵妃往底下瞧,冷冷一笑:“想起来了,方才跟着尧年的,不就是你家二姑娘。”   杨氏应道:“正是,郡主常往来家中,姑娘们有幸能给郡主作伴。”   贵妃扬眉看向闵王妃,目光再转回大夫人身上,问道:“你们两亲家都在,为何不见世子妃,那孩子的病,还没好吗?”   杨氏心中恼火,努力压着怒气,恭恭敬敬地回禀:“多谢娘娘关心,世子妃的病虽不见好,但也稳。太医大夫看了无数,都说清心静养最宜康复,因此不敢带世子妃到人多之处,更不敢御前失仪。”   贵妃笑道:“这话就见外了,你家大小姐,也是皇上的侄媳妇,自家的孩子说什么御前失仪。”   她笑盈盈看向皇帝问:“皇上,您说呢?”   嘉盛帝淡淡一笑:“既是身体孱弱,再拨几位太医好生照料才是。”   贵妃道:“这是自然,想必皇后娘娘,早就费心了。”   皇后温和大气:“还是你有心。”   贵妃却道:“臣妾心里有一件事,藏了好些日子,难得今日君臣齐聚,娘娘,臣妾想保个媒,您看成吗?”   皇后问:“妹妹看上了谁家的孩子?“   贵妃笑道:“尧年那孩子,既是皇上的侄女,也是臣妾的外甥女,皇上日理万机,顾不得孩子们的事,本该臣妾这个姨母多操心才对。如今尧年十七岁了,正是婚嫁的年纪,王府与祝家原就是姻亲,而祝家子弟又个个儿文武双全,在朝中为皇上效力,不如亲上加亲,选一位公子尚郡主,您看如何?”   皇后端得稳重,问皇帝:“皇上意下如何?”   却见嘉盛帝淡淡地说:“尧年还小,几位太妃都舍不得,想多留孩子几年,婚嫁一事,再议不迟。”   大夫人眼中霍然亮起,谢过皇帝,又谢过贵妃,施施然归坐。   扶意站在台下,都能看见贵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煞是窘迫。   只听身边有人说:“真有意思,满京城就剩下祝家有儿子女儿不成?什么好事,都轮到他们。”   忙有人提醒:“小点声,他家的女孩子们在你身后。”   那妇人回眸来看,见了扶意,着实惊讶,回过去轻声念:“你看看,我身后那个,脸蛋子可不赖,是祝家的女儿吗?”   如此,好几个人都回过头来看扶意,她温婉大方地应对,此时有内侍官走来,往人群里找人,说道:“祝家小姐们在何处?皇后娘娘宣各位觐见。”   ------------ 第112章 猎场惊魂   扶意在众人瞩目下,将映之她们送到台下,她并非祝家女儿,不敢贸然同往。   一些曾在端午宴上见过她的,都知是祝家老太太娘家的孩子,还有好些没见过的,不免好奇祝家从哪里多出来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   映之她们去觐见皇后,并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后客气,慈爱妹妹家里的孩子们,虽然大夫人从不愿把庶出的儿女放在眼里,可皇后不能这么做。   没多久,韵之就带着妹妹们退下,和扶意对上目光,笑道:“皇后娘娘让我们到后面逛去,别家女孩子也都去,不会坏了规矩。难得出来一趟,你别跟着奶奶傻坐着,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扶意看向映之、敏之,她们也欢喜地笑着:“言姐姐,我们一起去,皇后娘娘为了今日,特地请皇上在后面圈了一块地方,放了好些兔子在里头,让我们喂兔子去玩。”   韵之却是说:“你们去吧,我要陪郡主再去跑两圈,扶意你看好她们,不要和人搭讪,那些女孩子都不好。”   扶意嗔笑:“人家不和你一样,就是不好,你也太霸道。”   说笑着,尧年从边上过来,手里挥着马鞭,和扶意客气了几句,就把韵之带走了。   扶意这边,则与妹妹们一起跟随内侍,来到大帐后方,这里有宫女内侍们守着,圈了一处场地,里面用木桩围成几个圈,放养着雪白的兔子。   过来的,都是各家年幼的姑娘,祝家的小姐们算得尊贵,但也有几家王府公主府的孩子,最小的才刚会走路,奶妈领着摸兔子玩耍,欢喜得哇哇叫。   扶意暗暗佩服,来这里玩耍的女孩子,都是将来高门贵府里的女主人,看似不过一件小事,给孩子们凑个热闹而已,但皇后娘娘却是从细微处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与人脉。   到底是陪同皇帝风雨同舟、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顺利登上皇位的女子,一切的谋算,都是为了长远的,有助于太子将来的利益。   大夫人比起她的亲姐姐,不论气度还是心胸,可不止落了一个马身。   扶意不经意回眸,见远处有宫女领着二夫人过来,她心里一紧,怕是二夫人又要去见贵妃谋算什么。   而这一边,韵之跟随尧年骑马出来,遇上了打猎的男人们,那些世家公子,认得韵之的人多些,反而很少有人见过安国郡主。   得知韵之身边的姑娘便是安国郡主,纷纷下马行礼,韵之潇洒地说:“猎场上可不分尊卑,不敢耽误你们捕猎,我们不过是在这里转转。”   又有人朝这里聚拢,韵之看见人群里的慕开疆,挥手喊了声:“开疆哥哥。”   慕开疆本不想打招呼,如此少不得引马到前面来,与尧年迎面相遇,那小姑娘眼底挑衅的笑意,看得他立刻收回了目光。   “我哥呢?他在哪里巡防?”韵之问道,“怎么开疆哥哥你不去巡防,跑来打猎了?”   开疆苦笑:“巡防不仅仅是围着边巡逻,要紧是人堆里不能出乱子,你看我像是来打猎的吗?”   韵之笑道:“我和郡主还想找人借一张弓,你看你什么都没有。”   话音落,边上就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弓献上,韵之看了眼尧年,见她点头,便伸手接过来,再递给郡主。   恰好树林里有鸟群受惊纷纷飞出,尧年双腿夹紧马肚子,行至那人身边,从他的箭篓里抽出利箭,向天拉满弓。   但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冲天而去,疾飞的鸟儿中箭毙命,坠落到树丛间。   前前后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大部分人还没回过神,郡主已经把弓放回了马鞍上。   “韵之,我们走吧。”她扬起马鞭,飞驰而去,韵之向开疆道别后,就匆匆跟上前。   一群年轻的公子惊叹不已,也被激得不愿输给女子,纷纷散开去追捕猎物,那借弓的人,跑去树丛里捡回被击中的鸟,箭上是他家的名号,这猎物自然就算他的了。   “各位且谨慎小心,虽是围场,难免有野兽闯来。”慕开疆例行公事,告诫了几句后,便也离开了。   韵之跟着尧年猛跑一气,几乎到了围场的尽头,她勒马停下,仰面看着远方。   “郡主,您在看什么?”韵之跟来,喘息着问道,“我们跑得很远了,回去吧。”   “那里是我父王和哥哥失踪的方向。”尧年说,“我一直在想,他们是不是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是往京城走呢,还是往纪州走,也许我和母亲不该离开纪州,怕他们回家找不见我们。”   韵之听了很是难过,不知该说什么好,更愧疚,她们祝家甚至没能为人家照顾好儿媳妇。   “刚才那个慕开疆,你们很熟吗?”尧年问道,“看起来很亲切。”   韵之说:“与我家三哥哥是同窗,他和他的母亲常来我家做客,从小就认识了,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尧年苦笑,“不过是皇帝的爪……”   “什么?”韵之没听清。   “没什么。”尧年笑道,“在京城真好,不是过节享宴,就是行猎出游,日子太逍遥。”   韵之问:“郡主在纪州,平日里做些什么?”   尧年引马往回走,说道:“看我父王和哥哥练兵,和我娘养蚕,天灾时跟着队伍去附近的州县赈灾,又或是随我父王出访邻邦友国,甚至上前线。”   “上前线?”韵之很惊讶。   “当然不打仗,给前线供给。”尧年笑道,“我没去过,但我娘去过,她和京城里的贵妇人们可不一样,下回你仔细看,我娘手上都是茧子。”   她们一路往回走,遇上了闵初霖带着一众人骑马从别处归来,方才赛马祝韵之不知落在何处,闵初霖本有心讥讽一番,奈何郡主在一旁,她不得不收敛。   韵之和尧年都不愿搭理她们,招呼也不打,引马便从面前走过。   忽然间,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前方尘土飞扬,待看得清,便见几十个人追着一头野猪,年轻的男子们,策马放箭,箭矢如雨,却怎么也扎不中它。   尧年眼中闪过精光,杀气腾腾扬鞭就迎上去,韵之吓得不轻,高声喊:“郡主,您别过去。”   女孩子们,俱是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扬鞭逃离此处,闵初霖也要走,一眼见韵之落单,且注视着远去的郡主,一时起了歹念。   她引马上来,拔下发间的簪子,照着马屁股奋力扎下去。   韵之座下的马儿受惊,前蹄扬起,将毫无防备的她整个儿摔下来,随即撂下韵之狂奔而去,却是此刻,那头野猪朝着这里来,闵初霖立刻策马逃离。   韵之被摔懵了,睁开眼,就见那头野猪横冲直撞朝着这边狂奔,她慌忙爬起来,奋力往远处跑,可发狂的野猪像是也看见了猎物,紧追着她不放。   受伤的韵之,没跑多远就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一回头,那头野猪已近在咫尺,她抱着头失声尖叫,忽然一道身影闪过,扑在她身上,抱着她滚到一旁。   一旁,中箭的野猪嚎叫着,剧烈的挣扎企图反扑,尧年策马赶来,握着不知从哪个侍卫腰中抽出的佩刀,将那畜生一刀毙命,周遭瞬间静下来。   “没事了,二姑娘。”这一边,闵延仕抱着韵之坐起来,温和地说,“放心,没事了。”   韵之睁开眼,那头野猪已倒在血泊里,尧年郡主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一步步走向这里,反而把她吓着了,慌张地看着怀抱自己的人,才发现是闵家的长孙。   “伤了筋骨没有?哪里疼的厉害?”闵延仕道,“我现在轻轻放开你,你慢慢活动手脚。”   尧年把刀扔在地上,问韵之:“你怎么会从马上掉下来,你的马呢?”   韵之摇头,不知如何回答,试着活动手脚,并没有感觉到让她无法忍受的剧痛。   “坐我的马,别害怕,我送你回去。”闵延仕起身,向韵之伸出手,“拉着我,慢慢站起来。”   ------------ 第113章 担心你多一些   这场意外,未在猎场上掀起轩然大波,韵之被安然送回老太太身边,前头热闹的是,安国郡主刀劈野猪,英勇无比。   那头野猪,被尧年进献给了皇帝,不久后,散去的世家子弟们归来,今日谁也风光不过郡主,自然闵延仕飞身扑救韵之的事,也被按下不提。   闵延仕并不在意这点虚荣,反而在大部队要回去时,特地来到忠国公府的车驾下,通过长姐询问二姑娘是否安好,老太太亲自下车来谢他,更说过几日,要送谢礼到宰相府。   日落黄昏,祝家老小回到家中,老太太虽然只是干坐了一天,也十分疲倦,把家人都打发了,不要他们在跟前,内院里只留下扶意在房里照顾韵之。   韵之虽没有重伤,但浑身擦伤无数,脚踝也崴了,看着怪叫人心疼。   回忆起来,从马上摔落时,仿佛看见闵初霖在边上,但韵之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她动了手脚。   “要是让我知道,是她干的。”韵之挥舞着拳头,“我下次一定要把她摁在地上,用脚踩她的脸。”   “你别动气,脸都涨红了。”扶意着急地说,“还不知道有没有摔着脑袋,大夫都说且要观察两天,你静静地躺上几日可好?”   韵之倒也听话,但挡不住想要告诉扶意的热情,她对郡主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比划着尧年是如何弯弓射鸟、刀劈野猪。   “郡主手里握着刀,刀刃上滴着血,一步步向我走来,把我吓得……”韵之说到这里,心中一个激灵,猛地想起,怀抱着她躲过一劫的闵延仕。   “怎么了?”扶意正听得紧张,却见韵之停下了,“后来怎么了?”   韵之抿了抿唇,不自觉地将拉过闵延仕的手握成了拳头。   此刻,眼前尽是当时的情形,在极其惊恐和天旋地转后,明媚安宁的阳光下,俊朗而温和的人,伸出手,安慰她不要害怕。   他的手,厚实而温暖,不像三哥哥那样虎口指尖布满茧子,韵之记得,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那么好的人,为何会有那样的妹妹,还是一母同胞。”韵之苦笑,“一个娘胎里,怎么能生出天差地别的儿女?”   “你在说谁?”扶意细细看着韵之,女孩儿两腮飘起了红晕,不是方才激怒时的红,红得那样娇羞柔软,惹人怜爱。   “我没说谁……”韵之看着扶意,有些话她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总觉得心里像是忽然打开了什么,可她从没见过、从没碰过,新鲜而又胆怯。   “早些休息吧,我哄着你睡。”扶意温柔地拍拍她,“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姑祖母说了,要你在房里躺两天,你老实点,不要让姑祖母再担心。”   “扶意。”韵之躺下,扯过纱被半遮着脸,“这世上,你见过最英俊的男子,是谁?”   扶意眼中含笑,猜想着韵之心里的念头,不忍说破。   她笑道:“都不曾仔细看过,非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   韵之吃力地翻了个身,找到舒适的姿势,安心闭上眼说:“是我三哥哥吧,我家的男孩子里,他最好看了。”   汤药的作用下,以及满身的疲倦酸痛,让韵之很快就进入梦乡,扶意为她掖好被子,轻轻放下纱帘,门外一阵风进来,她回过神,祝镕已经到了跟前。   “韵儿怎么样?”祝镕很紧张,“伤了哪里?”   扶意要他小点声:“睡着了,大夫让看两天,怕摔着脑袋,其他都没事。”   祝镕松了口气,走到桌边像是找水喝,扶意跟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圣驾已经顺利回宫了吗?”扶意问道,“那么多的人,比端午宴还多出好几倍,车驾绵长如龙,我大开眼界,也实在辛苦了你。”   祝镕笑道:“我第一次主管此事,确实有些紧张,好在一切顺利,皇帝回宫后,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们走吧。”扶意看了眼床边,“别吵醒了韵之。”   屋外已是夜幕降临,祝镕叮嘱绯彤和婆子们一些话,要她们时刻看着小姐,任何不适都要及时禀告,随时找大夫来。   说了半天,才被李嫂嫂催着离去,他们也怕再惊动了祖母,便双双退出了内院。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的路,是扶意和祝镕说话最多的地方,这里不经传召闲人不得进入,此刻只有香橼在前头提着灯笼,他们循着光走,就算有人来,也不能看清夜色里的身影。   提起韵之的意外,祝镕后怕不已,野猪凶猛,不亚于虎豹豺狼,韵之若被撞一下,只怕小命难保。   “过几日,我要亲自登门去谢过闵延仕。”祝镕道,“多亏了他。”   扶意想起方才韵之的笑容,并不打算在她哥哥面前提,只静静地在一旁跟着。   祝镕停下脚步,说道:“我暂时将柔音姑娘安置在开疆奶娘的家里,一家子都是善心人,会照顾好她。”   扶意问:“二公子回来了吗,方才老爷夫人们从内院退出去,我听见二老爷一出门就问儿子的去向,气冲冲地回东苑去了。我知道我多事,可作为爹娘,都不惦记看一眼韵之是否安好,反而责怪韵之又生事。亏得韵之不在乎,心也大,不然该多寒心。”   祝镕倒是看得开:“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哪怕骨肉亲情亦如是,有时候有些事不必强求。”   听这话,扶意心中顿时开朗:“的确如此,正是有你这个哥哥,韵之才有这样好的性情。”   就着月色,祝镕无法看清扶意的面容,一时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额头:“你没受伤就好,我当时以为,你会和韵之在一起,吓得我魂飞魄散。”   扶意心里一暖,笑问:“是担心韵之,还是我,又或是谁多一些?”   祝镕也笑了:“韵之皮实,从小树上爬草堆里滚,所以担心你多一些。”   扶意笑道:“可不是吗,我是莲藕做的。”   一阵暖风吹过,颇有夏日的浮躁,想起方才祝镕在灯下的模样,扶意不免心疼:“快回去洗漱更衣,满身尘土汗水,一定难受极了。”   祝镕不自禁往后退开几步,怕自己身上有气味。   扶意却拉过他的手,十指交缠在一起,轻轻一晃说:“我们再一起走几步,就快出去了。”   短短的一段相处,他们很快就在岔路分开。   扶意和香橼径直回清秋阁,祝镕回小院洗漱后,还要去兴华堂见父亲,毕竟二哥的事还没解决。   东苑里,二夫人此刻已换了寝衣,坐在镜子前怔怔地发呆。   周妈妈进门喊她,也听不见,不得不推了推,二夫人才醒过神。   “夫人,二哥儿回来了。”周妈妈说,“刚被老爷叫过去,梅姨娘劝着,倒也没吵起来,又打发走了。”   二夫人松了口气,拉过周妈妈说:“你不知道,今天围场里出了大事。”   周妈妈坐下道:“我们姑娘差点被野猪撞了?”   二夫人连连摇头:“那件事都没外人知道,压根儿就没提起来,所以老爷也没动气责怪女儿。我说的大事是……”   她起身朝门口张望,拉着周妈妈坐到卧房深处,才说:“了不得了,闵王妃竟然当众勾引皇帝,皇帝今天都搂着她的腰了。”   周妈妈惊讶不已:“还有这事儿?”   二夫人说:“我没亲眼见着,可是看见的人都说,闵王妃像是故意在那儿矫情,勾得皇帝去救她。”   周妈妈紧张地问道:“那、那贵妃娘娘岂不是……”   二夫人重重地哎了一声:“贵妃都气疯了,你猜她对我说什么?我都没敢对老爷说。”   周妈妈就怕小姐走错路,忙问:“您告诉奴婢,奴婢绝不多嘴。”   二夫人道:“她说,只要我帮她对付闵王妃,她就娶韵儿做皇子妃,不是侧妃,是皇子妃,还说一定会让珞儿继承爵位。”   与此同时,兴华堂的卧房里,大夫人正对祝承乾嗤笑:“皇后娘娘还算计着,如何出手挑唆她们姐妹,她们虽不对付,但也不往来,还真生不出什么事来。没想到,今天闵姮当众勾引皇帝,你没看见皇上那被勾了魂似的眼神,贵妃说要给郡主指婚,他立马就否决,都不顾贵妃的脸面。”   祝承乾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只惦记着儿子有没有回来,儿子头一次主管这样规模的关防,做爹的心里一直捏着把汗。   大夫人冷冷道:“老爷,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 第114章 他是铁了心的   祝承乾回过神来,笑道:“是你们大惊小怪,就算闵王妃有心勾引皇上,皇上会轻易动摇吗?这都二十多年前的事,她如今半老徐娘,哪怕风韵犹存,终不及年轻貌美的宫妃,贵妃轻易拨动手指,就能把皇上的心拉回去。”   杨氏白了丈夫一眼:“你就是不想听我说话,我看你一直望着门外,是盼着谁来?”   话音刚落,便有门外婢女禀告,三公子回来了,来向老爷夫人道晚安。   杨氏眼见得丈夫脸上明亮起来,果然一心盼着要见他的宝贝儿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别人家的夫人,防着妾室争宠,一屋子姨娘闹得头疼,还要留心丈夫是否有外室,又或是索性不管不顾,放纵了去寻花问柳。   可她呢,一辈子竟和一个死了的女人争宠,和一个野种争宠。   哪怕祝承乾心里惦记着另一个还活着的女人,她也认了,偏偏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连亲妈都排不上,只有他的儿子,那个活在他心里的女人生的野种。   “我已经换了衣裳,不便相见,老爷去别处见儿子吧。”杨氏冷冷道,“再仔细问问你的儿子,为何大半夜带着女人满世界逛,今日在围场,没少听闲言风语吧,我们祝家,可够真体面的。”   “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祝承乾起身道,“这件事,还有二房那些麻烦,我会想法子解决,你就不必操心了。”   杨氏冷笑:“我也操不上心,但我也劝老爷一句,趁早把家分了,不然有人来争夺你宝贝儿子的前程,可就晚了。”   祝承乾淡淡一笑:“我还能活些年头,不至于。”   杨氏别过脸,可丈夫没往外走,反而更靠近她,竟是好脾气地哄着:“谁又惹你生气,是我说错话了?”   “可别,老爷去见儿子要紧。”杨氏嘲讽道,“您怎么会说错话呢,不过是我小气罢了。”   祝承乾转身,朗声吩咐:“我和夫人都睡下了,命镕儿明早再来。”   杨氏不甘心道:“何必委屈自己,你留在我这里,心里却恨我恼我,我何苦来的?”   祝承乾含笑走回来,满眼的温和包容:“又发脾气,你发一回脾气,眼角多一道纹,吃多少燕窝都补不回来。”   他伸手抚过妻子的脸颊:“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我们好好的。”   杨氏轻轻打开丈夫的手,气势已弱了七八分,打开了又抓在手里没放开,委屈地问:“我真的老了吗?我不比闵姮大几岁,可我今日看着她,简直差了有十年。我是为你和这个家,操碎了心,你却这样无情……”   卧房外,祝镕悄然离去,途径弟弟的屋子,见灯还亮着,便信步走来看一眼。   屋内灯火下,平珒捧着书默默记诵,全神贯注,十分认真。   祝镕悄声走来,抽走他手里的书,平珒呆了呆,见是哥哥,才笑了。   没多少日子,弟弟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且不说身上见了肉,他眼睛里更是有了光芒,书本给了他更广阔的天地,从此不再是四面墙和吃不完的药。   “夜里看书坏眼睛,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眼睛坏了再难好的。”祝镕好生道,“就算是哥哥们,小时候也很少秉灯夜烛,白日里多用功便好了。”   平珒一脸骄傲:“哥,我已经背下来了,我背给你听可好。”   祝镕摇头道:“今晚不听了,哥哥累得慌,明日去清秋阁背给你的先生听。”   平珒被哥哥领着往床上去,一面说:“在言姐姐跟前背书,我可紧张呢,言姐姐那样温柔亲切,在书房里却严厉极了。她是那么疼爱三姐姐四姐姐她们,可若姐姐们背不出书来,照样罚站到屋檐底下。我一直以为,姐姐们不过是去书房玩儿的,是解闷的,是我想错了。”   祝镕还没见过扶意严厉的模样,但几个小丫头偷懒挨罚,还被老祖母训过,他是知道的,扶意正经教书,从不为了做给谁看,只一心为了妹妹们好。但教书之余,她疼爱每一个弟弟妹妹,亦是最好的姐姐。   平珒利索地爬进被窝里,再不像从前似的,一脸呆滞,什么都等人来动手,躺下后说:“哥,我喜欢言姐姐,哪天我要像言姐姐那样,博览群书,无所不知。”   “睡吧,别耽误明日的课。”祝镕道,“过些日子你身体更好些,我和四哥哥带你去骑马,爹爹说了,给你选一匹小马驹,你自己养大它。”   平珒一下坐起来,激动地问:“真的?哥,真的吗?”   祝镕却严肃地指了指:“赶紧躺下谁,再不听话,可就没小马驹了。”   平珒却还惦记着一件事,问道:“奶娘告诉我,言姐姐只在我家待一年,明年开春就要走的。哥,言姐姐走了,谁来教我念书?”   祝镕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要他闭上眼睛,应道:“哥哥也不知道,下回见了奶奶,你问奶奶去。”   待他离开兴华堂,整座公爵府都静了,走到哪里都静谧无声。   祝镕满身疲倦,想起自己答应过扶意会好好保重身体,便放下还未解决的事,回到小院,早早睡下。   然而隔天一早,晨曦微露,他还在梦中,就被人推醒,睁眼见是大哥立在床边,赶紧坐了起来。   祝平珞负手而立,瞪着弟弟:“我在这里站着,你在床上坐着?是不是还要伺候三公子洗漱用早饭。”   祝镕赶紧起身,可哥哥又担心他,随手抓了两件衣服扔过来:“穿上,这天早晚还凉得很。”   平珞在弟弟的屋子里转了转,见祝镕穿戴好了,才问:“老实给我交代,你二哥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他养的那个女人呢,你藏哪里去了?”   祝镕笑道:“您去问二哥就是了,问我还要绕几道弯,我能知道什么?”   因忙碌皇帝行猎,这件事已经拖了两天,平珞哪里还有耐心和弟弟开玩笑,不怒自威地瞪着他,什么都不必说,气势就在了。   祝镕昨夜在平珒跟前的威严荡然无存,毕恭毕敬地请哥哥坐下,站在一旁道:“二哥不说,我若说了,就是背叛他。大哥,不如我们三个人一起当面说清楚?”   平珞呵呵一笑:“三个人当面一起,你们两个使眼色窜词,把我哄得团团转?”   祝镕忙道:“哪里敢,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你们何止吃了熊心豹子胆,已经是比天还大。”平珞生气地说,“明知你二叔最在乎名声体面,还往他肺上戳,你知不知道平瑞对父亲说了什么,反了他。”   祝镕坐下来,径自倒茶喝,不以为然地说:“难道那些话,哥哥心里不想?”   “混账!”平珞夺下茶杯,拍在桌上,“你不说是吧?”   祝镕虽不至于惧怕大哥,但从小对兄长也是服服帖帖,不敢轻易忤逆,心里更明白,大哥是不会转身就背叛他和二哥去向二叔告状的。   他清了清嗓子说:“是个戏班出身的姑娘,二哥还是主簿那年,离京采买,在路边捡回了奄奄一息的人……”   平珞听得脑袋发胀:“现在你二叔认定,是你撺掇平瑞一起在外头置宅子养女人,他向来不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祝镕正经地点头:“是,但这件事,即便惹怒二叔,我还是会站在二哥这边。要知道,整个家族都会反对他,连奶奶都不肯帮他,我不能让二哥一个人面对。“   平珞无奈地笑,直摇头:“那你能做什么,把那个女人藏起来,藏一辈子?”   祝镕道:“奶奶的意思是,从此养在外面,对家人谁也不说,就和过去两年一样。但这不能长久,更对不起将来要嫁给二哥的姑娘,二哥是不肯的,所以连老太太跟前都僵着了,更何况二叔呢。”   平珞眉头紧蹙:“他铁了心要娶那个女子,哪怕放弃前程事业?”   祝镕点头:“至少,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 第115章 满身少年气息   平珞摇头又叹气,他了解弟弟的个性,这件事已经没得转圜,就算平瑞答应一时不娶那女子,他也不会再听从爹娘的安排另娶他人。   于是父子之间的矛盾会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家中将不得安宁。   “去叫人把你二哥找来。”平珞说,“在东苑说话不方便,让他过来。”   祝镕说:“我去叫,我走得快些。”   但是被大哥瞪一眼,就老实了,他想去和二哥串供的心思,被平珞一眼看穿。   “如今在弟弟妹妹面前,倒是有个做哥哥样子的。”平珞道,“在我跟前就可劲的贫,你都二十一了,还当自己小呢?早些收心成个家,别学你二哥胡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祝镕轻声道:“这件事真和我没关系,还是韵儿最先看见,我又无意中撞见,我不比您早知道几天。”   平珞皱眉:“韵儿也知道?对了,她伤得怎么样了,一清早我也不好过去,怕惊动了祖母。”   祝镕说妹妹没事,二哥的事她也只知道的大概:“那丫头长大了,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瞎嚷嚷。”   平珞却轻轻一叹:“昨日你巡查关防,不大在跟前,我母亲被贵妃娘娘叫去,一直说话到离开围场。估摸着不能有好事,必定是许诺了母亲什么话,还是要送韵之进宫。”   这件事上,兄弟几个早有商议,大哥和二哥都舍不得妹妹去给四皇子做小,莫说做小,做正头皇子妃也不成。韵之的个性,进了皇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怕小命都保不住。   平珞说:“想要不让韵之进宫,唯一的法子是让她先嫁人,可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好人家。”   祝镕很是无奈,贵妃一旦对外宣布要纳韵之,他们就再也无法正面抵抗,到时候落得欺君之罪,全家受牵连,韵之承受不住这样的罪过。   争鸣进来送新鲜煮好的茶水,本是好心巴结大公子,却因为二公子的事,莫名其妙被一顿训斥和警告,命他决不能纵容公子在外面厮混胡闹。   见争鸣一脸害怕和茫然,祝镕心里好笑,赶紧把他撵走,要他去兴华堂看看大老爷起了没。   平珞心里烦得很,见他还有心思偷笑,气道:“谁让你坐下的,一边站着去!”   祝镕无奈,老老实实在边上站着,不多久二哥终于来了,人家睡得好香一觉,硬是被叫醒,稀里糊涂地跟过来,脸上还压着两道印子。   “你们两个差不多年纪,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接下来一两年,家里必定围着你们这件事忙碌。”平珞说,“现在倒好,开了这么一个头,把往后的路都堵死了,你们还偷着乐呢,想着能和长辈们斗一斗是不是?”   祝镕满心坚定,绝不出卖二哥,谁知平瑞开口就说:“他的事您别担心,老太太跟前都说准了,就等着下聘礼提亲。”   “二哥!”祝镕急了。   “当真?哪家的姑娘?”平珞来了精神,“奶奶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能这样?”祝镕气坏了,“刚才大哥怎么问我,我都没出卖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柔音在哪里告诉他。”   兄弟三个大清早在屋里吵吵闹闹,争鸣这边麻利地去兴华堂看看大老爷起了没。   经过清秋阁,见言姑娘带着香橼在剪花枝,他上前打了个千,说道:“姑娘起的好早。”   扶意和气地说:“你也好早,这是要去兴华堂?”   争鸣笑道:“正是,去看看大老爷起了没,我们公子被困在屋子里了。”   扶意不禁担心,但又不好多问什么,还是香橼机灵,问道:“三公子怎么了,谁困着他?”   争鸣委屈巴巴地说:“天才亮,大公子就来了,把三公子一顿骂,连小的都挨了呲儿,吓得我直哆嗦。这会儿二公子也去了,哥儿俩正挨大公子骂呢。”   扶意不禁笑了,赶紧侧过身去。   在韵之和小妹妹跟前,颇有威严的三哥哥,老太太屋里吃饭时,都不忘训斥四公子不安分念书,没想到转身去了兄长跟前,也有挨骂的时候。   扶意一想到那个人,平日里威风惯了,要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就觉得有意思。   争鸣不敢久留,向扶意问好后,便往兴华堂去。   扶意想着一会儿祝镕或是大公子、二公子也要从这边过,她赶紧带着香橼退回去。   回到房里,香橼也笑着说:“原来三公子在大公子跟前,还是小弟弟呀。”   扶意笑道:“是啊,要是叫韵之知道,一定把她乐坏了,成天就是她挨骂的份儿。”   香橼羡慕地说:“这一家兄弟姐妹真是好,连我都觉得,不论发生什么,心里有依靠,有底气,就什么也不怕。”   扶意道:“你不是有我吗。”   香橼欢喜起来:“那是,小姐既是主子也是姐姐,我是有依靠有底气的。”   扶意道:“收拾一下,我们去看韵之,要她躺上两天,该闷坏了。说会儿话,我还要回来给平珒上课。”   原以为这样,能避开遇见兄弟三人,可到了内院没多久,正哄着韵之喝药,门前的婆子说,三位公子来给老太太请安,顺道看望妹妹。   韵之一脸嫌弃:“怎么三个人一道来,他们要是敢骂我,我就装晕过去,吓死他们。”   好在来时,老太太一并跟着,昨天的事横竖怨不得韵之不好,祖母也不许几个做哥哥的责备妹妹。   但见一个屋孩子都长大成人,比起映之平珒她们的光景不同,昔日围着身边转的小娃娃们,转眼都这样大了,老太太满心安慰地说:“奶奶不盼你们出人头地,有什么大作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我就能瞑目了。”   韵之撒娇道:“您一大早的说这话,一会儿他们三个又说我不好。”   平珞果然一本正经:“你好好的,谁来说你不是?且老实静养几日,待好了,让你嫂子领着去一趟宰相府,不论闵延仕在不在家,也要谢过人家救命之恩。”   韵之暗暗腹诽,她还没追究闵初霖险些害死她,但原本满肚子愤怒,一想到昨日护她周全的那个人,火气顿时也消了。   原以为昨夜那奇怪的心思,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可是一早睁开眼,眼前依然是围场上的惊心动魄和那个人的温和亲切。   她伏在祖母怀里,不说话也不吭声,瞧着像是被哥哥们欺负了,实则心里乱哄哄,未开窍的小姑娘,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看望过妹妹,兄弟三人也要赶回去洗漱更衣,预备上朝的、预备当差的,各有各的忙碌。   扶意替老太太和韵之,将三位公子送出来,平珞对扶意就客气多了,说道:“姑娘在清秋阁教弟妹功课,已是十分辛苦,不必来理会韵之,让她静养便是了。”   扶意欠身称是,没多说什么,更不敢多看一眼祝镕。   目送三兄弟出院门后,才转身,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她没来由的脸红了。   心里总觉得,似乎连大公子也知道了他们的事,难道是祝镕说的?   但祝镕就怕扶意误会,竟独自一人又跑回来,扶意忙停下脚步,等他到了面前,问道:“怎么不走了?”   祝镕匆匆道:“我就说一句,是二哥出卖我,没有你答应,我绝不会到处显摆。”   大清早的,扶意羞得满脸通红,生怕叫这屋子里的旁人看见,侧过身道:“知道了,赶紧走吧,一清早的说什么胡话……”   祝镕一步一回眸,终于在出门前见到扶意抬起头的笑容,这才安心地离去。   扶意缓缓呼吸,不得不拿手当扇子,驱散面上的燥热,她向来是不怕热的,难道是京城的夏天比纪州威猛?   自然,心里很明白是怎么了,可不敢对任何人说。   而刚才,她也终于见到在哥哥们面前的祝镕,果然平日里的大哥哥模样不见了,满身的少年气息,新鲜极了。   “意儿。”一进门,就见老太太喊她,扶意赶紧走上前。   老太太让她坐下,也松开了搂着的孙女,正色道:“昨天韵之的娘,去贵妃跟前呆了半天,我猜想不能有好话,但你们不要先乱了阵脚。我与四皇子妃的祖母是几十年的好姐妹,纵然我那老姐姐不在了,我在他们家里还有几分体面。我会想法子,暗中煽动他们给贵妃施压,不叫贵妃敢轻易给四皇子纳妾。”   韵之弱弱地向祖母磕头:“多谢奶奶……”   “傻孩子。”老太太心疼地说,“可你们要答应我,不能像平瑞那样,做事先斩后奏。这原就是大人的事,先让大人们来解决,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 第116章 被监视的郡主   扶意不得久留,还要回清秋阁给平珒和妹妹们教书,如此直到晌午前,绯彤来了,请她去和二小姐一道用午饭。   今日韵之的饭桌上,比往日更丰盛些,有大夫人送来的八宝鹌鹑、清炸刺龙牙,也有西苑的竹荪煨鸡、蒸鳜鱼等等,小桌上摆不下,在床边另支了一张桌子。   “家里这些事,都是有下人打点的,哪儿也不能失了礼数,大伯母和三婶婶才不会惦记我呢。”韵之靠在床头,盘着腿坐,对那些大鱼大肉兴趣寥寥,手里端着一小碗山药薏仁芡实粥,慢悠悠吃着,“我爹娘都没来问过我好不好,别人怎么会惦记。”   扶意唯有说:“许是知道你没事,就不过来了,怕打扰了老太太不是?”   韵之摇头:“一定是昨天在围场,又听说了好些事情,来不及谋划呢。等他们想起我,我也好了,指不定还挨几句骂。”   扶意不愿挑唆父女母女的关系,便自顾低头吃东西,韵之摆下碗筷,凑过来说:“奶奶特地嘱咐这一通,是不是已经嗅到气息,事情就在眼前了?”   “不好说……”扶意道,“也可能因为二表哥的事,姑祖母怕我们也闯祸。”   韵之道:“要把柔音姑娘娶进门,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分了家,我哥哥自己单过,谁都管不着他。”   扶意劝:“你不要胡思乱想,老太太不才说,叫我们别操心大人的事。”   韵之摇头:“要分小家,就要先分大家,分了家,我就不能住在这宅子里了。自然族里会给我们置办田地房舍,但从此没有节庆,连串门都要掂量掂量。等这大家分了,我们家再把小家分了,而我不知会被嫁去何处,不出两三年,一家子人都要散了。”   这话说得凄凉,也是现实,就连扶意都知道,大老爷二老爷他们,早晚是要分家的。   据说祝家三百年来,每一代老公爷故世后,新公爷主持家业,头一件事就是把家分了,祖上自然也不少亲兄热弟感情好的,可该分还得分,唯独这代人是特例。   韵之一时没了胃口,见扶意也吃好了,就命婆子把饭桌都撤下。   扶意起身找香橼,那小丫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等她出现,不及扶意埋怨,香橼就笑着说:“郡主到了,奴婢是去迎郡主了。”   果然见尧年应声进门,满身朝气,一袭鲜红石榴裙,衬得她肤白唇红,笑盈盈说着:“我闻见饭菜香味,你们已经吃完了?就怕你们出来迎我,我先派人问候了老太太,悄悄就来了。”   扶意上前行礼,尧年拦下,到床边看了看韵之:“没事了吧?”   韵之欠身道:“您费心惦记了,都是我不小心。”   尧年问:“我想不明白,你怎么掉下来的,你骑术也算中上,至少不会掉下马背。”   韵之看了眼扶意,心中忍了忍:“现在也不记得了,好在没什么事,不然还怕给您添麻烦。”   这些礼貌客气之下,说不出什么要紧的话,而韵之还需静养观察,刚好给了尧年和扶意机会。   尧年明着来探望韵之,实则要找扶意说话,不久后,她便和扶意往清秋阁去,说是看看下午姑娘们如何上课。   等姑娘们来上学的时辰,书房里没有闲杂之人,尧年轻声对扶意说:“昨天我娘在围场被皇帝救了的事,你是不是亲眼看见的?”   扶意颔首:“是,我刚好在……”   尧年道:“希望你别误会,我娘的确是故意勾起皇帝的心思,但不要听外人胡说,她绝不是那种人,这样做,不过是希望皇帝能对我们母女放松警惕。”   扶意神情严肃:“我绝不会误会王妃娘娘,您别担心。”   尧年又问:“那么,你认识慕开疆吗?”   扶意点头道:“是这家里的常客,我也见过几次。”   尧年说:“从我到京城第一天起,他就在监视我,他似乎也知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件事,但不论我怎么耍他,明着暗着威胁他,他依然阴魂不散。”   扶意很惊讶,她更担心的是,慕公子和祝镕那么好,他的事等同祝镕的事,会不会连祝镕也帮着慕公子一道监视郡主?   可是,话说回来,祝镕一直都在为皇帝当差,他也好,这家里的老爷们公子们也好,原就是皇帝的人,他们有他们的立场。   君臣之间,于国于天下,本没有对错一说。相反,扶意自己才是这家里的异类,享受着祝家的荣华富贵,一颗心却只向着纪州。   “当然了,就算不是这个人,也会换别的人来。”尧年说,“皇帝要监视我们总是不假。”   扶意脑中飞转,猜想着皇帝监视王妃母女的目的,不由得心口发紧,看了眼窗外后,声音越发得轻了:“皇上监视您和王妃娘娘,是怕王爷和世子与你们联络吗?”   尧年悲愤地点头:“我和母亲,还想查证据,但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处处提防我们,必定是心里有鬼,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有什么可防备的?”   扶意心里突突直跳:“假设,郡主,我只是假设……”她几乎结巴起来,努力镇定后,才继续道,“当年若是皇上出手诛杀王爷和世子,但结果父子二人坠崖,因此,其实连皇上也不知道,王爷和世子是否还活着,所以这么多年了,一直害怕王爷和世子重现人间。”   尧年紧紧抓着扶意的胳膊:“我和母亲都这么想,心中又有了希望,如果连皇帝都不知道我爹和哥哥的下落,他们很可能还活着。但到底是被迫害成了什么样,五年都不能出现,又或是……”   扶意目光深深地看着尧年:“郡主,我能做什么吗?”   尧年点头:“我来,就是求你……能不能从这家里打听些什么,大夫人当年那么急着接走我嫂嫂,一定是知道些背后的事。”   扶意坦率地说:“我一时半刻想不到,该从哪里打听,至少大夫人她们对五年前的事,连同老太太,都是不愿轻易提起的,且大夫人厌恶忌惮我,我们几乎不见面。”   尧年道:“不急,你先保重自己周全,再想法子打听。但若是有消息,不要送信函来,任何事,我们当面亲口说。平日里的书信往来,就说些不相干的事,让他们只管拆去。”   扶意问:“有人拦截我们的书信?”   尧年笑道:“拦截书信是最起码的手段,等我慢慢教你兵家之道,你就明白了。”   与此同时,祝镕和慕开疆刚刚退出皇帝的大殿,迎面遇见进宫的闵延仕,祝镕上前作揖:“多谢救了韵之,改日我再登门致谢。”   闵延仕笑道:“一件小事,你们不要大动干戈,反叫外人以为我邀功呢,自家兄弟姐妹,还谢什么?”   祝镕再作揖,因知闵延仕要见皇帝,不敢耽误他的时辰。   他们匆匆别过,祝镕和开疆方才在御前各领了差事,此刻都要出宫,一路走着,开疆忽然道:“有件事,想先给你提个醒。”   祝镕看他:“什么?”   开疆严肃地说:“言姑娘和郡主往来密切,信函我都看了好几封,虽然不过是些针黹女红的琐事,但他们如此亲密,皇上必然也留心,你若能劝,还是劝言姑娘远离是非。”   祝镕的目光暗沉下来,这些事,他是一早就明白的。王妃母女未入京前,扶意就心系纪州王府,更何况如今她们到了眼前,又岂是他能劝说的。   开疆再道:“王妃母女若愿意离开京城,回纪州并交出兵权,她们能一世无忧。反之……”   祝镕握紧了拳头,他当然知道皇帝的最终目的,倘若王妃母女不能安分守己,她们很快就能和亲人“见面”了。   开疆亦是沉重:“你说,王爷和世子,会不会还活着?那会是什么结果?朝廷,还有你我?”   ------------ 第117章 扶意挨打   祝镕没有回答开疆,但他们彼此心里都有答案。   食君之禄,必要忠君之事,纵然正义在他们的心里有了倾斜,也要坚持王道。   他们所经历的,是先帝留下的悲剧,他将皇位传给了一个儿子,又将万民敬仰和无上荣耀赋予了另一个儿子。   任何一位捍卫皇权的君王,皆没有对错一说,有的只是成败。   兄弟俩分别时,开疆说:“但愿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好让母女二人归于平静,去过安宁的日子。”   祝镕策马离开,一路上想着开疆的话,只怕不能如他所愿。   即便王爷父子永归西天,王妃和郡主也绝不会贪图安逸,她们上京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五年前逝去的人,报仇雪恨。   祝镕倏然勒马,停在了大街上,路边少不得有人打量他,不知这样貌英俊的年轻公子,为何坐在马上,立在路当中发呆。   他想的是,真到了那一天,他和扶意怎么办,而扶意会不会有一天知道,他身负皇命:得遇胜亲王父子,必就地正法,杀无赦。   “这位小爷,请让一让……”身后有人催促。   “请吧。”祝镕翻身下马,让出道路,随后牵了缰绳,沿着街面缓缓前行。   一直以来,不愿扶意牵扯到大姐的事,源头还是在纪州、在胜亲王父子,即便那时候,还没能互通心意,他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刻。   可他没有错,扶意更没有错,他们只是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不能互融的立场。   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繁荣兴旺,祝镕将心沉下来。   百姓们不会期待动乱和战争,他们无所谓谁做君王,只要天下天平,能安居乐业,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区别。   但又恰恰是坐龙椅的人有了差别,百姓们的日子才会不一样,眼下的一切,就是真正的安逸繁华吗?   安于现状的百姓们,是否想过,他们可以过得更好?   祝镕晃了晃脑袋,他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一旦越来越多的百姓意识到,原来日子怎么过是可以选择的,这天下就乱了。   他再次上马,直奔目的地而去。   这日入夜,绯彤又来清秋阁,请言姑娘去陪伴二小姐用晚饭。   可扶意推辞了,绯彤连人都没见着,只有香橼出来说:“小姐身上不大自在,已经歇下了。”   姑娘家每月总有那么几天,韵之得知后也没多想,横竖再过一天,她就能自由,昨天被野猪威胁生命的那一瞬,她真不想死。   而想到这一切,自然又记起闵延仕,韵之觉得自己一定是摔了脑袋痴傻了,一天一夜过去,她竟然满脑子还是那个人。   两亲家虽不常往来,可一年里也总有几次见面,回想起来,她竟然从没好好对闵延仕说过话,也从没留心过,在自己认识的男子中,有一人的优秀样貌,能和她三哥哥媲美。   韵之抱着枕头,傻傻地笑了。   绯彤送药来,问道:“小姐笑什么,有高兴的事?”   韵之不理她,翻过身去背对着。   绯彤笑道:“该喝药了,怎么又转过去了?”   “我没病,你倒了去。”韵之懒懒地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退下吧。”   绯彤端来的汤药,只是凝神补气之用,老太太说过不喝也不妨事,她便不勉强,端着又走了。   “等等……”韵之忽然又喊她。   “还要喝吗?”绯彤问。   “明天一早,你去找扶意来,一定要早些,不然平珒要去上课。”韵之说,“我有很要紧的话对她说,要她一定来见我。”   绯彤早就习惯了二小姐想一出是一出,就算她现在要爬到屋顶上去摘星星,也不会大惊小怪。答应之后,把药碗递给门前的丫鬟,进来为小姐吹灭蜡烛,放下纱帘,才关门退出去。   芮嬷嬷站在回廊这头,见二小姐屋里熄了灯,便回到老太太跟前说:“真难得,还以为要用绑着的,才能叫二小姐静养两天,竟然乖乖地在屋子里呆了一整天不挪地儿。”   “必定是经历了生死,知道惜命了。”老太太说,“小孩子,总会慢慢长大。”   芮嬷嬷见老太太写完了信,便帮着收入信封里,这是要往四皇子妃娘家送去的话,她格外慎重。   “我心意如此,人家未必能懂我的意思。”老太太说,“就算这一步奏效,只怕也就拖个一两年,到头来贵妃还是会以长远的利益来说服他们。”   “利益?”嬷嬷问。   “贵妃要扶持四皇子为储君,四皇子背后就需要强大的朝廷力量来支撑。”老太太说,“与祝家联姻,无疑又多一臂膀,皇子妃的家人也会考量,是不是该先稳住四皇子的前程。横竖将来为后为妃,再斗不迟,最好的例子,就是闵家和杨家,总要先得了天下,再各凭本事。”   芮嬷嬷说:“可我们不是已经有少夫人,公爵府和宰相府早就是亲家了,贵妃娘娘不见得这么想,不过是二夫人利欲熏心。”   老太太苦笑:“你别忘了涵之。”   芮嬷嬷不禁一叹:“是啊,奴婢怎么把大小姐忘了。对了,听大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大小姐迁出去?”   老太太很是忧愁:“越往无人处藏,涵之的痴病越不能好,如今还只是精神不好,很快她就会身体不好,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芮嬷嬷轻声道:“郡主和言姑娘往来密切,今天又在清秋阁呆了一下午,您说言姑娘她,能不能告诉郡主这些事?”   老太太也不愿生事,可一想起孙女,竟然被她的爹娘狠心打下腹中的孩子,就恨得握紧了拳头:“五年前我若知道涵儿有了身孕,绝不会让他们造孽。”   “您别动气……”   “你听我说。”老太太含怒看向芮嬷嬷,“明日派人到京城里去散布消息,就说祝家大小姐疯了。”   芮嬷嬷吓得不轻:“您这是要做什么,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您没听说吗,闵王妃在围场勾引皇上,二十多年前的情分,皇上至今还在心里。闵王妃若是在御前哭闹几句,我们家可就要吃官司了。”   老太太笑嬷嬷太单纯:“闵王妃若是要靠勾引皇帝来站稳脚跟,她头一件事,就是要把纪州王府的一切都忘了,她会那么傻,去皇上跟前哭胜亲王父子的血脉?”   芮嬷嬷问:“可是……您图什么呢?”   老太太冷静地说:“乱起来了,事情才会有进展,你照我说的去办。”   夜色渐深,扶意独自在卧房,就着烛火研读棋谱,香橼坐在门边的小凳上,托着腮帮子看她。   翠珠忽然从门外进来,险些踢到她,弄出了动静,扶意抬起头问:“何事?”   “李嫂嫂来接您去内院说话,是老太太要您陪陪二小姐。”翠珠说,“李嫂嫂在门外等着呢,但也真奇怪,先头都说了您身上不自在,难道绯彤没报上去?”   扶意明白,李嫂嫂来,那就不是老太太和韵之的意思,更何况这个时辰了,必定是祝镕在等她。   她并不认为一直以来他们是偷偷摸摸,这样能省去口舌是非,扶意心甘情愿。   可是今晚,她不想见祝镕。   “还是说我不自在,睡了。”扶意道,“香橼,你也去送送。”   门外头,李嫂嫂信以为真,叮嘱香橼和翠珠,别叫姑娘受凉,便匆匆走了。   自然,等回来了李嫂的祝镕,没能等到扶意。   李嫂说什么姑娘家都这样,他信了一半,毕竟今天郡主又上门的事,他也知道。   开疆说过,郡主早就发现她被人跟踪监视,若再聪明一些,猜到是谁所为,她一旦对扶意提起来,扶意必定会想到自己。   祝镕失落地往回走,途径清秋阁,墙里只有微弱的光芒,扶意像是真的睡了。   他心里好生矛盾,既不愿扶意是有心事才避开他,又舍不得她真的被腹痛折磨。   隔着院墙,隔着窗户,隔着重重纱帘,扶意仿佛能感受到祝镕就在门外,她心里堵得慌,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在江上遇见他?   难以安眠的一夜过去,隔天还是打起精神为平珒和妹妹们授课,午前女孩子们的课上,是扶意为她们指点棋艺,沉浸在棋局里,一时也忘了满腹烦恼。   却在这安逸的时刻,忽然有人闯入清秋阁,姑娘们应声看来,只见大夫人出现在书房,纷纷上前行礼。   杨氏冷冷吩咐下人:“把她们都送回去。”   映之、敏之惧怕嫡母,不敢发问,慧之被自家奶娘进来接走,可她惦记着言姐姐,走到一半又跑回来看,刚好撞见大伯母扬手一巴掌,扇在扶意的脸上,吓得她目瞪口呆。   ------------ 第118章 疯魔的大夫人   这一巴掌来的莫名其妙,扶意一上午都在书房,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可眼下整个京城都已传遍,祝家大小姐疯了。   就在昨日,安国郡主上门来,在清秋阁一坐便是半天,而家里知道那些事,且敢对郡主说的,显然只有扶意。   大夫人因此怒火冲天,不管不顾地闯来兴师问罪。   扶意脸上一阵刺痛,上回挨巴掌,该是一年多前,祖母不见了二十两银子,逼问母亲是不是偷了,扶意忍无可忍和祖母顶嘴,被扇了两巴掌。   虽然最后,银子找出来,祖母也没有向母女二人赔不是,扶意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家里那老妖怪向母亲低头。   松开捂着脸的手,向大夫人施一礼,扶意道:“给您请安,大伯母来清秋阁,可有要事吩咐?”   越是见这小丫头淡定从容,杨氏越恼火,恨不得冲上来再赏她一巴掌,好歹是被王妈妈劝住了。   但王妈妈心里也恼恨扶意,满心记着那日小公子当众令她难堪的仇,此刻冷冷地说:“有两句话要问姑娘,还请姑娘说实话。”   扶意看了眼王妈妈,眼底的气势,竟逼得这个在公爵府里颇有威望体面的管事婆子不得不避开,勉强镇定地说:“姑娘可是答应过夫人,绝不将大小姐的事外传,为何今天一早,满京城传遍了?”   “传遍了什么?”扶意反问。   她虽然猜到了几分,可总要确认发生了什么,才能为自己辩解。   但她这一问,在杨氏眼里就是挑衅,再不愿听扶意说任何话,厉声吩咐王妈妈:“把她给我关起来。”   外头跟来的婆子,应声进门,像是大夫人养着专做这类事,一个个腰粗膀圆,扶意被她们夹在中间,宛如四月杨柳般纤瘦孱弱。   她没有挣扎,只冷冷地说:“大伯母,您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杨氏怒视着这小丫头:“你还想说什么?”   扶意满目鄙夷:“我向来敬仰您,几十年苦心打理这么大的家业,满京城难再找出一位能和您比肩的贵妇人。可不知为何,现在每次看见您,总会让我想起家里的祖母,那个没学识没涵养,霸道恶毒的乡下老太太。大夫人,您说这是为什么?”   “王妈。”大夫人幽声唤过身边的人。   “是……”王妈妈愣了愣。   “给我撕她的嘴。”大夫人咬牙切齿。   “夫人,这?”王妈妈显然还不敢动手,更何况,真要打也不该打在脸上。   见她愣着,杨氏几乎疯了般呵斥:“给我撕碎她的嘴。”   可王妈妈还有几分冷静,真把脸撕坏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看见,老太太那儿更是不好开交。   于是走上前,不打扶意的脸,见她的胳膊被两个婆子架着,便往手臂里的嫩肉上掐。   纵然扶意纤瘦,那地方也有几两肉,嫩如花骨朵般的肌骨,禁不住老婆子的死手,疼得她满头冷汗,禁不住挣扎起来。   只见香橼冲进来,一把推开了王妈妈,可架着扶意的婆子,岂容一个小丫头放肆,松开一个人也足够束缚扶意,另一个提起香橼的后领,将她往边上一摔。   又抬眼见书桌上摆着戒尺,拿起就往香橼身上抽,天知道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戒尺抽得在空中呼呼作响,她劈头盖脸地往香橼身上打,急得扶意失了方寸。   杨氏走上来,本想看一眼扶意示弱求饶的卑微和惊恐,没想到竟被狠狠瞪了一眼,恨得大夫人双眸猩红,抬手又一巴掌抽下来,扶意的嘴角立刻见了血。   “锁上门,把她们关在这里,对外说言姑娘病了,不能给姑娘们上课。”大夫人走到门前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她们出来,就算是老太太派人来,让她们来见我。”   一众人扬长而去,抽打香橼的婆子也住了手,地上的人生生挨了几十鞭,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   扶意被松开束缚后,就扑来香橼身边,拨开她抱着头的双手,惊魂未定的小丫头直哆嗦着,看了眼是小姐,才放声大哭。   清秋阁里一道道门上了锁,慧之赶去内院搬救兵,没能来得及赶上,芮嬷嬷紧赶慢赶地来,只看见大门紧闭。   “言姐姐?言姐姐?”慧之跑去拍门,里头没有回应。   芮嬷嬷忙把五小姐拉下来,又带回了老太太跟前。   “韵之那儿先别去说,她一着急惹出病来。”老太太很镇定,她料到会有这样的事,纵然心疼扶意,可为了长远打算,唯有咬牙让扶意受些皮肉之苦。   慧之小声啜泣,被奶奶搂进怀里,老太太叮嘱她:“你娘怀着身孕,不能太折腾,可她的性子若知道这样的事,必然要插一脚。慧儿,你回去只管敷衍她,哄着你娘安心养身体,别的不要操心。”   一面说着,又把跟着五姑娘的奶妈婆子们都叫来,告诫她们三夫人安胎为重,不要去撺掇主子瞎搀和事,不然严惩不贷。   众人再三保证绝不多嘴,芮嬷嬷又把她们带出去教训了几句话。   这一边,老太太对慧儿说:“你还小,便是你言姐姐,也不乐意你们搀和进来。但是奶奶答应你,过不了几天,清秋阁就能重开,再不济,我们换个地方,咱们家那么大的宅院,还怕没地方念书吗?”   慧之脸上还挂着泪珠:“我听奶奶的,我回去伺候母亲,等事情过去了,我再回来念书。”   老太太轻轻拍哄着孙女:“好孩子别怕,将来你就知道,这算不了什么事。”   慧之弱弱地说:“奶奶,我喜欢言姐姐,自从去清秋阁上学,我每天都好快活。如果言姐姐能永远在我们家该多好,可我又怕大伯母欺负她……”   此刻,禁军府门外,争鸣匆匆赶来,但门前的侍卫告诉他,祝大人今日还没到衙门,像是另有差事,不知去了何处。   争鸣也不敢乱找,只能在衙门外苦等,直到日落前,才见自家公子骑着马缓缓归来,他立刻跑上前,拉着缰绳说:“公子,家里出事了?”   祝镕眉头紧蹙:“谁出事了?”   “言姑娘。”争鸣利索地说着,“不知怎么的,大夫人带人去清秋阁,小的没看见里头的光景,可听见有人连声惨叫,像是挨了打。不知是哪个丫鬟,还是言姑娘,这会儿清秋阁关了门,谁也不能随便进入。大夫人说言姑娘病了,把小姐们的课也停了。”   祝镕已是满脸铁青,可他身上还有公务,还有要紧的事要向皇帝禀告,下马问争鸣:“老太太不管?”   争鸣说:“五姑娘去搬救兵,没来得及。小的在这里等您半天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光景。”   祝镕叮嘱:“我很快就回来,你先回去守着,若再有什么事,立刻去请老太太,哪怕把其他几位夫人找来都成。”   可说罢没走几步,又回头喊住争鸣:“不行,你只能求老太太,别处不要惊动。”   争鸣立刻赶回家,好在府中一切太平,问了几个相熟的下人,都说大夫人没再去过清秋阁。   祝镕匆匆入宫交代差事,终于能脱身,天已经黑了。   策马奔回家中,清秋阁里只有微弱的光芒,隔着门听不见任何动静,他没有强行进入,先去内院见了祖母。   老太太坦言,是她散布消息,说涵之疯了的事,为的就是逼大夫人乱了方寸,更是等王妃母女来发难要人,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   “她要把涵之往别处送。”老太太痛心地说,“等心病化作身体上的病,你姐姐就活不成了,你爹和她都不在乎这个女儿,我已经辜负了涵之,再不能任凭她被作践。”   祝镕深深看着祖母,问道:“奶奶,您是知道了什么事?”他握紧了拳头,问道,“是不是,大姐姐曾经有过身孕?”   老太太颔首:“镕儿,我们想法子,把你姐姐送回王妃身边吧。”   ------------ 第119章 互诉衷肠   夜深人静,扶意哄着满身疼痛的香橼睡去,来了祝家后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小丫头,突然遭这罪,那婆子恶毒得很,逮着哪里打哪里,好几处都破了皮。   翠珠偷偷给送来一些膏药,也不敢叫外头的人知道,这会儿守在门外的,专是爱去向大夫人传话的两个女人。   香橼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地睡去,忽听得门外咚的一声,扶意一颤,也把怀里的香橼惊醒。   “小姐?”被吓坏的丫头半梦半醒,以为王妈妈又要来打人。   “不怕,没事。”扶意哄着她,“睡吧,睡醒了就不疼了。”   可是房门被轻轻推开,显然是有人要进来,大半夜的她们少不得紧张,香橼蹭地坐起来,顾不得浑身是伤,张开臂膀挡在了扶意身后。   “是我。”祝镕轻声道,“你们怎么样?别害怕,门外的人暂时不会醒来。”   “三公子?”香橼听出声音,又见月色下挺拔的体态,一时呜咽起来,“三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情绪不安的小丫头,被三公子送来的一大盒热气腾腾流着汤汁的肉包子哄住了,独自坐在一边小凳上慢慢吃,扶意被祝镕拉到北窗下,就着月色要好好看她一眼。   扶意原不肯过去,只想在夜色里说几句,果然被祝镕带到窗下,她脸上的巴掌印就显出来,嘴角因破裂流血,也肿得不轻,还没来得及消退。   祝镕手握拳头咯咯作响,却被扶意捧在掌心里,慢慢掰开他的手指。   “我没什么事,香儿才惨,挨了好几十戒尺,那婆子疯了似的打她。”扶意叹道,“想来,是要替大夫人出口气,再怎么样,大夫人也不能这样打我,心里早就恨毒了。”   “奶奶没出面救你,是因为散播消息的人,正是她。”祝镕对扶意说,“她没和我商量,突然做出决定,是想逼一逼所有人,连同我和你。”   “为什么?”扶意不明白。   “奶奶决定把大姐姐送回去,五年前她不知道姐姐曾有身孕,如今后悔莫及。”祝镕道,“是我爹亲口承认,为了和胜亲王府撇清关系,不惜打掉了大姐的孩子。”   扶意眼中满是憎恶:“那也是他们的外孙……”   祝镕道:“我答应了奶奶,会想办法送大姐见一见王妃,但这件事先不能明着来……”   扶意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愧疚和无奈,她问:“你想说什么?”   祝镕继续道:“我想,你会恨我自私,恼我不分是非黑白,一心只听我爹和养母的话。可整个家族,不是我一人的,也不是大姐的。天子脚下,伴君如伴虎,我入朝才两年,就已经和开疆去抄过朝廷官员的家。纵然富贵荣华至极,可稍有不慎,便是全族获罪,且不说别的,我们家那么多女孩子,她们会被买卖,会遭凌辱。扶意,不要怪我对他们惟命是从,虽然我也有我的考量。”   扶意说:“这些道理,在我心中过了无数遍,我自作多情地为你们家每一个人都考虑了。可是从大夫人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并不是那么高瞻远瞩又谨慎细致的人,她甚至连心机城府都不够深。听她的话,照她的吩咐来做事,恕我直言,只怕你们往死胡同里走,把这个家走绝了。”   “扶意……”   “从第一天相见,你就该明白,我不是你见过的那些深闺大院里不问世事的千金小姐,我心里对这个世道,有太多的不公平,乃至于愤世嫉俗。”扶意深深地看着祝镕,“我没有怪你不分是非黑白,也不会怨你对大夫人言听计从,你才是最想守护这个家,守护弟弟妹妹的人,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   祝镕摇头:“我的意思是……”   扶意伸出手指,抵在了祝镕的唇上,如此亲密的接触,让彼此的气息都柔和下来。   “你愿意向我坦诚,能坦坦荡荡地去做一些事,才是最了不起的。”扶意说,“我们不用彼此迁就,不必互相妥协,只要你我的信念一样,我深信,将来终能殊途同归。”   祝镕听这话里,已经和大姐,和这家似乎离得远了。   扶意每个字都从她的心里来,祝镕意识到,此刻在说的,已是家国天下的大事。   那年,祝镕被父亲第一次带到御前,便身负皇命,从此暗中寻找胜亲王父子的遗骸,若是遇着活的,便杀无赦。   可扶意却和郡主成了闺中密友,不仅受王府恩惠,更有纪州人的骨气和胆魄,她必然从此一心襄助王妃母女,或寻找王爷和世子的下落,又或是……向皇帝报仇雪恨。   而他们,恰恰是在祝镕得到线报,前去搜寻胜亲王父子下落的归途中相遇,竟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两个注定殊途的人,一见钟情。   扶意眼中浮现泪光,可依然努力扬起红肿的嘴角,笑着说:“不管前路走向哪里,就算不在一条道上,我们也不要分开好吗?”   祝镕满心动容,双手不自觉地抬起,却又在半空僵持犹豫。   清朗月色下,带着伤痕的笑容,让人怜爱、心疼,又无比的温暖安心。   扶意主动伏在了祝镕的胸前,感受到他的双臂在背上轻轻拢起,再渐渐的,怀抱有了力量,她可以安安心心把自己交付在他的怀里。   “我一点也害怕,在江上见到你之后,纵然从此分别、相忘江湖,我依然有了底气。”扶意说,“我想着,不论如何,我这一生曾经有过一瞬的美好,但如今,这一瞬绵长成了一生,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一次将心爱的人,完完整整拥抱在怀里,祝镕仿佛能感觉到,他人生里空缺的那一块,被温柔地填满了。   昨晚隔着墙,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彷徨,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他该比扶意更勇敢,更冷静,更无所畏惧。   “我不会做辜负天下、背弃百姓,违背仁孝忠义之事。”祝镕说,“你放心。”   扶意却笑了,双臂紧紧箍住了祝镕的腰。   “笑我说大话?”祝镕问。   “前几次,我对你说这三个字时,你心里怎么想的?”扶意抬起头,眼中没了憎恨愤怒,只有被呵护宠爱的娇态,“我生气了,你知道吗?”   祝镕点头:“知道,三个字千斤重,你一叫我放心,我就觉得仿佛被你丢弃,从此再不往来。”   扶意说:“那你要我放心呢?”   祝镕还不会应付女孩子的撒娇,这与妹妹们相处截然不同,可即便嘴上是笨的,心里还是欢喜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好?”   “咳咳咳……”屋子那一头,香橼被噎着了,不知是被肉包子腻的,还是被眼前看见的听见的齁着了。   她在暗处,更能看清月色下的小姐和三公子,见他们双双看向自己,忙含着一口包子说:“我没事、没事,小姐,我还想再吃一只。”   扶意温柔地说:“别噎着,慢慢吃。”   祝镕到底不敢太放肆,松开了怀抱。   扶意也好好站着,笑问:“你怎么知道,拿吃的就能哄住她,要你费心了。”   祝镕说:“开疆教我,要哄你高兴,就要先讨香橼的喜欢。因此我留心了香橼的喜好,知道她爱吃东西,想着今天又挨了打,十分可怜。”   扶意问:“慕公子……也知道我们的事?”   祝镕颔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生死之交,他很敬佩你,你不要介怀。”   扶意想到郡主的话,也感受到祝镕话语里的不自信,但刚才她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哪怕道不同,她也不愿和心上人分开。   “那从此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扶意笑道,“可惜我没什么朋友,韵之不算,你们原就是兄妹,那郡主的话……只怕人家看不上你吧。”   祝镕笑道:“你看得上我就好。”   他轻轻捧起扶意的下巴,心疼不已:“我去给你拿药来,你仔细抹上,能好得快些,你伤了牙齿没有?”   清秋阁重重铁锁下,有情人敞开心扉、互诉衷肠,然而兴华堂里,大夫人正冲着丈夫大发雷霆。   杨氏要求送走言扶意,可祝承乾却说先问过母亲再做决定,不能立时答应妻子。   大夫人大怒,威胁丈夫:“我在这个家里,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们非要留下她,留下人留不住命,可别怪我。”   ------------ 第120章 当家做主   祝承乾最知妻子的脾气,当年老太太把镕儿抱回来,她也曾以死相逼,只不过那时候,她还没有魄力拿孩子的性命威胁,是拿她自己的命。   二十年过去,她的亲姐姐成为了皇后,杨氏一族是拥立新君的功臣,妻子从此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家里但凡敢忤逆她的,都没有好下场。   五年前纪州出事后,她的性情变得更加古怪易怒,变本加厉地想要控制这个家和身边所有的人。   虽然祝承乾能哄得住妻子,是知道她心里有自己,可长年累月,也有懒得理会的时候。   更何况,对待每件事,他有自己的看法,并不能回回都与妻子不谋而合。   此刻见妻子又狂躁起来,祝承乾冷静地说:“要杀个乡下姑娘容易,可你最好想明白,她如今是郡主密友,是王府常客,言扶意但凡有什么事,你就又多了一个把柄在闵王妃手里。”   大夫人怒道:“害死闵姮的孙子,你也有份,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   祝承乾淡漠地看着妻子:“至少,我不像你,把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你最好明白一件事,皇后是你的姐姐,不是你。”   大夫人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祝承乾说:“皇后行事,向来稳妥,与贵妃缠斗十年,从没落过下风。这一次中毒,她是真的中毒了吗,我想连你这个妹妹都不清楚。皇后所求,是太子顺利继位,无人动摇她中宫地位。至于你这个妹妹过得怎么样,她真的在乎吗?你不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得罪全天下来拖累皇后,不然有一天,她大可以自断手足。”   “你……”大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祝承乾道:“这两年,我知道的事,比你知道的多,皇后娘娘已经在大事小事上对你有所隐瞒,你不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   “怎么?到头来都是我的错?”大夫人跌坐在一旁,“你们一个个……我、我到底图什么?”   祝承乾继续道:“当年与纪州王府撇清关系,是我支持你,也完全赞同的事,你没有做错什么,至今我依然站在你这边。可你眼下要想明白,闵王妃母女上京,真的是要回涵之,故意来为难我们吗?”   大夫人抬起头,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   祝承乾叹道:“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她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我们家。而你上蹿下跳,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到底能成什么大事?你真心想助皇后,就该去铲除威胁太子和皇后的人,你和个不相干的孩子,较什么劲?”   大夫人愣了愣:“可是闵姮容不下的,不该是贵妃和四皇子吗?”   祝承乾摇头:“她对皇后和太子,固然没有敌意,可皇帝若不在了,你以为太子能周全?”   “什么意思?”大夫人   “是谁杀了胜亲王父子?”   “皇……”   祝承乾走来,堵住了她的嘴,低声道:“现在你明白了吗,她们母女上京,到底图什么?”   “可她们凭什么,她们哪里来的本事?”   “怎么也比你强些,你先冷静下来。”   大夫人很是不安:“你这些话,皇上难道不知道,他又何必留那母女俩的性命,暗杀了岂不干净?”   祝承乾说:“万一父子俩还活着呢?五年来,从没人见过他们的尸骨,那深渊底下,皇帝派了无数人下去,没有一具尸骨,足以证明是父子二人。而纪州的将士,忠心耿耿,誓死守护孤儿寡母,随行而来的只区区十几个人,可他们的气势排场,足以令人生畏,纪州军队的雄威可见一斑。”   大夫人怔怔地念:“五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祝承乾叹:“皇帝行事,可不像你这么莽撞。听好了,只要胜亲王父子不再出现,那母女俩就翻不了天,皇帝还要用我们来制衡纪州,纪州的兵权还在王妃手里,皇帝不会为了一个没出生的孩子来为难你我。眼下,我们全力以赴要做的事,是确保那父子俩已经不在人世,你就不要再横生枝节,闹得天下不宁。”   大夫人很不服气:“皇帝不是已经被她迷上了?”   祝承乾苦笑:“天下美色何其多,皇帝会迷恋一个半老徐娘?你以为皇帝真是靠你们杨家,才坐上龙椅的吗?眼下人人都在谋算,谁都把心思藏在心里,只有你,恨不能得罪所有人。”   大夫人背过身去:“真有一日发现那父子俩的尸骨,又或是再次刺杀成功,皇帝从此除了隐患,他还会需要你吗?你但凡有些错,都会成为滔天罪过,难道我不是为了这个家?”   祝承乾冷冷道:“我忠君之事,行得正坐得端,倒是想问问夫人,这么多年,手里过了多少人命?”   大夫人转身,瞪着丈夫:“你什么意思?”   祝承乾指了指门外:“这院里的下人,一年里总要少上两三个,她们去哪里了?单这院子里就两三个,全家各个角落加起来,一年至少能有二三十个人?”   大夫人怒道:“不中用的奴才,要来做什么?”   “夫人,莫怪为夫不提醒你。”祝承乾说,“大齐律法里写了,不得随意买卖女子,即便是婢女奴仆转卖,也要经公堂审查。虽然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没人再追究这一切,可毕竟是违背律法的事,还望夫人就此收手。我知道,你不缺那几两银子,不过是杀鸡儆猴的治家手腕,可这不长久,还望你掂量轻重。”   大夫人气得瑟瑟发抖:“这不过是家务事。”   祝承乾道:“涵之的事才是家务事,你买卖人口违背律法,才是天大的事。我劝你,趁早向皇后坦白,让娘娘心里有个底。”   说罢,祝承乾走到门前,朗声叫人来,命令道:“传话到清秋阁,请言姑娘休息几日,便可照常为姑娘们上课,其他的话不必说,她自然会懂。”   清秋阁里,祝镕已经离开,吃饱了的香橼也很快就睡着,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还不忘对扶意说,三公子送来的包子,鲜美可口,好吃极了。   至于扶意,终于把堵在心口的话说了,从此再无顾虑,虽然彼此都没挑明,可他们必定是互相明白的。   一个在纪州出生,一个在京城长大,从小眼里的世界便全然不同,祝家深受皇恩,才得以繁荣兴旺,而扶意从小和家人一起,生活在胜亲王府的庇护下。   扶意不愿强求祝镕,祝镕也没逼着她放手,从今往后,彼此尊重,各谋其事,一辈子还那么长,何必急着在眼下就做个定论。   正要做定论的,是她心中的爱慕,纵然殊途,她也不愿和祝镕分开。   此时,又有人敲门,但香橼已经睡熟,扶意只身到门前,谨慎地问:“是谁?”   “姑娘,兴华堂刚传话来,已经命我们把锁都撤了。”是院里管事的婆子,平日里她们也算和气,只听她说道,“没事了姑娘,您安心睡吧,老爷和夫人说,您休息几日,哪天养好了身子,就继续给小姐们上课。”   扶意内心平静,淡淡地说:“多谢,您也早些歇着。”   又听管事在推搡门外的两个女人,骂道:“你们睡得死沉,叫夫人看见,还有命吗?”   那二人迷迷糊糊醒来,互相埋怨不警醒些,哪里知道是被祝镕用了迷香,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耳根终于清净下来,且重获自由,扶意松了口气。   想起方才祝镕问她,以她的性情,不至于激怒大夫人出手,听说了那些挑衅的话,好一顿责备,怪她不冷静。   扶意不禁笑了,自言自语着:“下次再凶,就不理你了,当我是韵之吗?“   自然,她也知道不能得罪大夫人,可实在是觉得,大夫人连她家的老妖怪都不如,无非是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御下毫无权谋,不过是霸道狠毒,如何能长久?   而方才祝镕更是道:“她也有许多难处,我虽不赞同,但将来你当家作主,也能明白。”   当家……做主?扶意回到床上,用被子半捂着脸,轻声念着:“谁要给你当家作主。”   ------------ 第121章 情窦初开   家里发生的事,韵之直到两天后来清秋阁,看见扶意嘴角隐隐有伤痕,追问之下才得知她竟然挨了大伯母的掌掴,可怜的香橼更是满身淤青。   那日一早,她本是命绯彤传话,要扶意早早地去,有要紧的话要说。谁知母亲终于惦记起她,大清早到内院去探望,待母亲离去,扶意这儿已经在为平珒上课,再后来的事,韵之就都不知道了。   这会儿,香橼提起来还是会哭,可怜巴巴地说:“二小姐,我可害怕了。”   扶意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这小丫头鬼精鬼精,谁来她都装可怜,短短两天,攒下好些零花钱和吃食,人人都心疼她。   果然,韵之打发绯彤,要她回去把那些家人探望她送的各样玩物点心送来和香橼分,香橼高兴起来,一时忘了身上还疼,跟绯彤一道走了。   “那天半夜,管事妈妈突然来说,兴华堂下了赦令。”扶意嘴角的伤正在愈合,她说话慢悠悠的,“不然你今天来了,也不能见到我。”   韵之很生气:“她这个人,怎么总爱把人关起来,她就差不能杀人了吧。可我告诉你,大伯母这个人也没多了不起,一到皇后跟前,就低眉顺眼的,我没见她和皇后娘娘有多亲昵,总觉得皇后也嫌她。”   扶意道:“不在人后说短长,我不想议论她,也不想再提她。”   有暖风穿堂而过,将纱帘吹得漫天飞舞,扶意起身去关北窗,走到窗下,就想起那晚和祝镕在此互诉衷肠,不禁心中一暖,面上有了笑意。   眼下,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就会心中欢喜,哪怕他总是紧张地对自己说这个不能够,那个不允许。   韵之唤她:“扶意,你来,我有要紧的事要对你说。”   “是啊。”扶意回身道,“我一直惦记着呢,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等她坐回来,韵之已是双颊泛起红晕,如那天从围场归来时,红得那样可爱。   扶意心里便猜了七八分,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如何回答韵之,才能呵护她柔软的心思。   “我这几天,满脑子想着一个人……”韵之说了半句,又犹豫好一会儿,举起手伸出纤纤玉指,“你要同我拉钩,绝不能告诉别人,香橼不行我奶奶不行,郡主也不行,总之谁都……”   不等韵之说完,扶意就勾上手指,温柔地答应:“我保证,绝不对任何人说。”   一语罢,二小姐的脸颊更红,眸光渐渐朦胧,勾手指的手转为抓着扶意,声如蚊蝇地说:“我是不是,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扶意静静地听着,等了好半天,韵之才挤出一句:“我每天都在想闵延仕,怎么会这样呢,扶意,我是不是把脑袋摔傻了?”   祝闵两府算得世交,如今又结了姻亲,闵老相爷为人和善,那日二老爷生辰,他竟然拨冗前来。   自然,就算和东苑是两亲家,老相爷给的也不是祝承业面子,是看在祝家三百年家业,世代贵族,是祝家列祖列宗的体面。   换句话说,在宰相府眼中,祝家是值得往来,愿意高看一眼的门庭,虽然只是嫁了个庶女来,但公爹祝承业本也是庶子,两边算得公允。   可如今,韵之对闵延仕念念不忘,她心里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不如人之处,此刻难过地说:“我明知道是配不上的,为什么还要胡思乱想。”   扶意从小什么书都看,爹爹眼中的荒唐书看得更多,对于儿女情长,心里很有主意,也早就说服自己,抛开世家门第的偏见,不要因为小门户出身而自卑懦弱。   韵之就不同,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越是扶意这般出身平凡,无可挑可取之处,反而越能豁出去,可韵之自小在皇亲贵族的世界里耳濡目染,门第之见早已深种在她心里。   韵之苦笑着:“你说我傻不傻,兴许我爹娘走不通四皇子的路,是会盼着我能去闵家做长房长媳,可闵家的人若得知此事,必定眼珠子翻到天上去了,真真可笑。还有那个闵初霖,最最可恶的人,我竟然一时连她也能忽略不算,我是真傻了。”   “韵儿……”扶意反过来,握着韵之的手,“不要妄自菲薄。”   韵之软绵绵地伏在桌上,轻声道:“不是我看轻自己,你不在京城长大,不知这里头的道理。我只跟你说,你权当听我说故事吧,横竖一年也见不上几次的,过阵子我就能忘了。必然是那天生死一刻,他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内心感激,就以为生了情愫,过些日子,就好了。”   扶意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心,却不懂怎样安慰韵之,想安慰她的话,想来只会为她徒增烦恼。   韵之又反复地念叨:“我只是感激他救了我,一定是这样。”   她忽地坐直了身子,着急地说:“还有件事你要帮我,相爷夫人的生辰就快到了,奶奶一早就命我准备贺礼,这一天天乱七八糟的事,我都给耽误了。你说送什么好,我怕置办不好,丢了奶奶的体面。”   扶意笑道:“不如去问问大嫂嫂,她知道老夫人的喜好,我们投其所好,心意足了就好,想来宰相府也不缺金银。”   二人便等绯彤和香橼回来后,要绯彤跑一趟东苑,等少夫人有了闲暇,请来清秋阁坐坐。   绯彤屈膝在一旁说:“我劝小姐这几日,别叨扰少夫人,为了二公子的事,少夫人也跟着吃官司。夫人说什么长嫂如母,怪少夫人不帮着大公子管教弟弟,昨天奴婢替您去请安时,还见少夫人挨骂呢。”   韵之叹道:“这样好的儿媳妇,见天只知道欺负,我娘也不比大伯母强多少。更何况,什么长嫂如母,人家死了娘的,才托付长子长媳,她是咒自己吗?”   扶意忙拦下韵之:“你看看又发脾气,说不该说的话。”   绯彤求扶意好好安抚小姐,别让她再惹怒老爷夫人,主仆几人说着话时,周妈妈却来了。   她一说看望自家姑娘,一说看望扶意,比不得大夫人身边的王氏专会撺掇主子煽风点火,周妈妈一贯亲切和蔼,坐下好生道:“是少夫人要我跑一趟,给姑娘们说,别惦记二公子的事,他已经当着大公子的面,向老爷夫人保证,再不去私宅。”   “那柔……”韵之险些说出柔音的名讳,忙改口道,“那我爹不是说他在外面和女人厮混?”   “二公子不承认呀,老爷也抓不到更多的证据,总不能冤枉自己的儿子。”周妈妈说,“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二公子和老爷各退一步,我们二公子也绝不是那在女人堆里混的人。”   扶意和韵之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这根本就没解决。   周妈妈走之前还说:“二夫人怕夜长梦多,今日一大早出门会客去了,要去见几位世家夫人,讨年轻小姐们的生辰八字,为二公子说亲。”   这会儿,韵之对扶意念叨:“我听说大伯也在给我三哥哥合生辰八字,你到底想好了没,看得上我三哥哥吗?再迟些日子,大伯选好了人,可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扶意嘴上嗔怪敷衍,心里也隐隐担心,不是她自以为是,但老太太显然第一眼就看上了自己,从没有门第之见。   但大老爷就不同了,他根本没考虑过,想来一个书院出身的乡下丫头,绝不是祝公爷眼中未来的公爵夫人。   该传午饭的时候,门外人多了,姐妹俩在屋里静静地等,少时翠珠来请,一面回头往门外张望,拉着扶意轻声说:“胜亲王府送来帖子,请大夫人过府一叙,大夫人半天没挪动呢。”   扶意怕翠珠被其他人盯上,什么也没问,径直带着韵之去用饭,待屋子里没人了,才对她提起,这几天满京城的风言风语,说大小姐疯了。   扶意自然不会说,是老太太散播的消息,但韵之已足以兴奋,摩拳擦掌地说:“让王妃娘娘收拾大伯母吧,赶紧把大姐姐接回去。”   此刻兴华堂里,杨氏将闵王妃送来的帖子放在香炉里燃成灰烬,王妈妈在边上不敢吭声。   许久,气味都散尽了,杨氏才吩咐:“备车马,替我换衣裳梳头,我去会会闵姮。”   ------------ 第122章 闵王妃的心思   从兴华堂出门,必定要经过清秋阁,香橼在门后看见大夫人赫赫扬扬带着人往外走,跑回来告诉扶意和韵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喝喜酒去,穿得那样华丽隆重。”   扶意叮嘱她言语谨慎,打发了和绯彤翠珠去玩耍,只和韵之在屋子里,听她回忆起过去与闵府往来的事,却只记得和闵初霖过不去,记忆里却找不出闵延仕的影子。   这边厢,王妈妈为夫人套了家中最华丽的马车,忠国公府女眷出行,前前后后有人开道压路,走到哪里都惹人瞩目。   如此,不等大夫人在王府坐稳,消息便不胫而走。   闵王妃听下人说起时,只淡淡一笑,她端坐前厅上首,等待杨氏的拜见,毫无半分亲家的客气。   大夫人进门来,见这架势,很不服气,可不得不屈膝行礼。   “夫人坐吧。”闵王妃待杨氏行罢了礼,这才客气几分,笑道,“是不是我帖子下得太急,耽误了你的事?”   大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哪里的话,娘娘相邀,是妾身的荣幸。”   闵王妃问:“原是命纪州来的厨子,做了一桌当地佳肴,要请夫人品尝。等着等着,都这个时辰,饭菜都凉透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杨氏心内冷笑,不得不起身道:“请娘娘恕罪,家中小儿向来体弱,今晨起来又诸多不适,妾身忙于照顾,一时耽误了时辰。”   闵王妃道:“可不是,做娘的才知辛苦,难为大夫人,将祝公爷的孩子们养的那么好。”   大夫人笑容僵硬,这话里的意思她听得出来,闵姮在讽刺她,养了一屋子姨娘生的孩子。   闵王妃本不在乎嫡庶,也没有看不起别家小老婆的意思,只是眼前这个妇人太可恶,她忍不住才暗讽了两句。   言归正传,向杨氏让了一回茶后,闵王妃说道:“这几日城里传得风风雨雨,连宰相府都派人来问候我,昨日进宫陪几位老太妃下棋,她们也很担心涵儿。但见贵府一直没有动静,不得不请你来一趟,好好说道这件事。”   大夫人欠身道:“妾身向您禀告过,世子妃身体孱弱,多年在郊外庄头静养,她不愿见人,不愿应付人情往来,更厌恶他人的安慰叮咛,一心只等世子爷归来。世子妃是妾身唯一的女儿,妾身不能代替女儿痛苦,只能成全她这点心意。娘娘与郡主上京来,原该立时就接世子妃前来叩拜,但她前阵子身体才好些,若见了您和郡主,难免悲伤,唯恐伤身,因此妾身不忍,也求娘娘多多包涵。”   闵王妃轻轻一叹:“五年不见那孩子,我也不忍再见,见了不过是哭一场,又惹出悲伤。当年答应将涵儿送回来,便是盼她能在娘家被妥善照顾,渐渐忘了纪州的一切。那时候我想,早晚会找到父子俩的尸骨,届时我奏明圣上,与贵府解除婚约,好让涵儿重新开始,谁知一等是五年。”   大夫人掂量着王妃话语,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闵王妃正色道:“皇上的意思,再等一年,若还没有父子俩的消息,便要为他们建墓,将灵位请入宗庙,总不能让他们的魂魄无处安身。”   杨氏低垂眼眉,心里转了又转,话里话外的,她怎么听出几分暧昧,难道这闵姮是要长久在京城住下,从此依附皇帝,并暗中相好?   闵王妃道:“外头传说涵儿疯了,我是不信的,贵府树大招风,三百年家业,谁人不嫉妒呢。今日请你来,是想商量,过了明年,皇上为他的弟弟和侄儿建墓入宗庙后,我想还涵儿自由身,将来若能为她谋得好夫婿终身有了托付,王爷和我儿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大夫人惊讶地抬起头,见王妃眼角含泪,可哭得又是那么勉强,看着根本不像伤心的模样。   闵王妃含泪相问:“夫人意下如何?”   杨氏虽霸道嚣张,绝非蠢笨之人,纵然满心期待这样的结果,也不敢表露出欢喜,只恭恭敬敬地说:“这件事,妾身不好擅自做主,更何况世子妃依然盼着世子能平安归来。不如过了明年,待皇上为王爷和世子建墓入宗庙后,妾身再向世子妃询问,这件事终究还是要您和世子妃来商定。”   闵王妃道:“也罢,等了五年,不急这一年。”   大夫人禁不住再次抬眼打量闵姮,这绝不是那天突然闯来家中的闵王妃,满身气势截然不同,仿佛在京城小住一阵子后,将过去的棱角光芒迅速磨光,像是终于认命了。   不不……   大夫人立刻否定自己的念头,闵姮一定是在试探她,丈夫那晚说得很明白,这母女俩上京,就没安好心。   “夫人?”闵王妃笑容优雅,“你怎么了?”   大夫人忙敷衍:“妾身想起世子妃出嫁时的热闹风光,满腹心酸,这么多年,娘娘您受苦了。”   闵王妃道:“难为你惦记,不过往后就好了,我又回来京城,离了纪州那苦寒之地,到底我是京城生养的人,回来就好。”   大夫人忍不住问:“娘娘是不打算再回纪州?”   闵王妃道:“家父年迈,纪州遥远,有什么事赶也赶不及。我早年出嫁,不曾一日在膝下侍奉,心中一直愧疚着,如今在纪州再无牵挂,回到京城来侍奉老父亲,也算了却心愿。”   大夫人越听越觉得奇怪,但那之后大半个时辰,闵姮都不疾不徐地说这些家常话,每一声叹息里,都透着她的妥协和认命,像是厌倦透了这五年守寡的光景,从此要在京城落脚,重新开始。   离开王府,坐着马车回家,大夫人脑中一团乱,几乎记不起来在王府里都说了些什么。   她做好了准备,会遭闵姮兴师问罪,才穿戴得如此隆重,想要在气势上压一筹。   结果见到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人,说的所有话,都不在她的算计里,叫大夫人心里莫名空落落,很不踏实。   下马车进家门,门里备了软轿等候,大夫人却径直往里走,步履匆匆,一面吩咐王妈妈:“去宫里送消息,我要见皇后。”   清明阁里的人,眼见得大夫人一阵风似的回来,又一阵风似的离去,扶意和韵之站在屋檐下,韵之说:“一准是进宫去见皇后,你别看大伯母在家威严霸道,其实很没主意,大事小事都等皇后娘娘点头,顺着娘家的心意。”   说着话,不知从哪儿回来的二夫人,满面喜色地进门来。   扶意上前行礼,姜氏细细打量后,心疼地说:“嘴角还有伤呢,哎……可怜的孩子。”   “是我不小心摔的。”扶意笑道,“伯母别听小丫头们胡乱传说。”   “我懂,我都明白。”二夫人拍拍扶意的手,见韵之乖顺在一旁站着,便道,“既然闲着,随我去见老太太吧。”   韵之的心猛地提起来,彷徨地看着母亲。   二夫人自顾自地说着:“我选了几家姑娘,为你二哥哥相看,先请老太太过目,再去合生辰八字。”   韵之听这话,既为自己松了口气,也为二哥揪心,才太平几日,家里又要不得安宁,二哥怎么可能顺从母亲。   “韵儿,走啊。”二夫人在门前唤女儿,一面对扶意笑道,“好好歇着,往后有什么事,到东苑来找我,可不能再被欺负了。”   扶意欠身谢过,和韵之目光交汇,门前二夫人又催了一回,她才匆匆跟上去。   送走母女二人,扶意便唤香橼,让她去内院给李嫂嫂送个消息,李嫂自然有法子派人知会祝镕。   香橼去了一趟,回来说隔着门都听见二夫人的笑声,想是今日出门收获颇丰,她问扶意:“这家里要办喜事了吗?”   扶意摇头:“怕是难,这家里,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大富大贵之家,怎么就把日子过程了这样。”   香橼问:“小姐,我不是逗你玩儿的,是真心话,将来你若真和三公子结了亲,那就要和大夫人成了婆媳,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 第123章 愿前路顺畅   倘若大夫人是祝镕的生母,扶意兴许会为此担忧,而她绝不会嫁给父亲那样的男子,也就意味着将来,丈夫不会让她受婆婆欺负。   “我的日子你不必担心,还是担心我娘吧。”扶意说,“在信里问她,愿不愿到京城来看看,只这么一问,她就说放心不下爹爹,更别提将来离开纪州。”   香橼说:“老爷也可以把书院开到京城来呀,和夫人一起来。”   扶意摇头:“父亲在纪州,能做学问教书,来了京城,就要疲于做人,还教什么书呢?”   香橼听懂了,点头道:“不论如何,夫人和老爷是恩爱的,夫人也从没怨过老爷不帮她,您非要心疼夫人,只会给自己添烦恼。”   扶意举目环顾四周,初来时,祝宅之大,清秋阁之宽敞,让她惊叹不已。   但时日一长,越来越觉得这亭台楼阁的逼仄,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将来,她也需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逼仄的是人心和欲望,不是这些屋子院子。”扶意自言自语道。   “小姐最近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香橼一脸坏笑,“不过只要三公子听得懂就成。”   扶意嗔道:“你身上不疼了?又油嘴滑舌起来。”   香橼却心疼地说:“我伤也伤在身上,穿着衣裳就看不见,大夫人真够行的,把小姐的脸都打破了。”   扶意摸了摸嘴角,已经没什么感觉:“不碍事,好在娘看不见,不然该叫她心疼。”   香橼说:“在小姐看来,是我家老太太厉害,还是大夫人厉害,哪个更难对付些?”   扶意笑道:“原本你家老太太可连给大夫人提鞋都不配的,结果如今看来,大夫人反不如她。”   就在主仆俩议论大夫人时,杨氏匆匆进了宫,不巧被巡防的祝镕看见,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若非急事,养母不该在宫里出现。   然而不久后,他便接到了李嫂嫂派人送来的口信,二夫人要给儿子张罗婚事。   祝镕一时不确定两件事之间是否有联系,到了换岗的时辰,便离了宫径直来尚书府。   可开疆不在家,慕夫人见了他,抱怨说:“最近皇上给他安排了什么差事,日日夜夜不着家,我抓也抓不上他,别是为了躲我给他说亲事,故意不回来?”   祝镕笑道:“若是如此,我也不会来家里寻他,伯母多虑了,皇上器重开疆,才委以重任。”   不愿和慕夫人多纠缠耽误事,祝镕随便找了个借口脱身,再往光禄寺衙门来找二哥,平瑞却也不在任上,他心下一转,弃了马,隐入街上人群里,辗转几处来了开疆奶娘的家里。   果然,二哥在这里。   “我原是去找你的,遇见了开疆,带我来之后,他就忙去了。”平瑞问,“你怎么来了?”   只见柔音姑娘送来茶水,温和地说:“天气渐渐炎热,但尚未大暑天,三公子不要站在风口,到屋子里擦把汗吧。”   她穿着和这家里人一样服色的衣裳,不着痕迹地融入其中,引兄弟二人进门,放下茶水后,就去和奶娘干活。   祝镕在窗前看了片刻,才转身来,提起二夫人今天去为二哥张罗婚事。   平瑞一点也不惊讶,已经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喝了茶说:“我打算辞官,带着柔音离开京城。”   祝镕神情凝重,一时说不出话来。   平瑞却淡定地说:“这些日子,我爹看我还看得紧些,我会老实点,让他放松警惕。这不闵家要摆寿宴了,我打算就那天走,光禄寺里我会打点好,这么多年,官场里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谁也不会大惊小怪。”   祝镕想了想,唯有道:“我有几百两现银,和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二哥带着上路吧。”   平瑞啧啧道:“你小子手头果然阔绰,到底是老太太养大的,我这儿从爹娘手里攒不下银子,过去藏的那些都买宅子花了。这样,你把银子给我,宅子你处置了,收了钱归你。”   祝镕摇头:“还是留着吧,二哥总要回来。”   平瑞放下茶碗:“说起来,你为什么不拦我,不留我?”   祝镕道:“我没有二哥的魄力,不然也想出去闯闯,可放不下奶奶。自然,我不是说二哥不孝,你毕竟不是奶奶养大,我们不一样。”   “不仅如此,你还是大伯最宝贝的儿子,认祖归宗是早晚的事。”平瑞说,“将来的事我怕是看不见,我并不打算再回京城,但求你袭爵后,我爹娘若还活着,能善待他们些,他们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就看在韵之的面上吧。”   他想了想,又道:“大哥那儿我是不担心,他是个有出息有前程的人,可我对不起他,把爹娘把什么都推在他身上,等我走之后,记得替我向大哥赔不是。”   祝镕摇头:“我不说,我不会背叛你,可我还是背叛了大哥,你走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平瑞笑着说:“有道理,你说了就变成同谋,就算大哥不怪你,心里还是会难过。”   祝镕看向窗外:“柔音姑娘呢,她能愿意你为她放弃一切?”   平瑞笑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操心,记着了,我在闵家摆寿宴那天走。”   祝镕心中不舍:“我回去准备银子,多带一些上路。”   平瑞眼中,亦有几分不舍,轻叹一声:“其实我并不怨爹娘在乎大哥而忽视我,衣食无忧、养尊处优活了二十多年,爹娘无愧于我。但在京城,在那个家里,总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不甘心。不仅仅是为了和柔音在一起,我才选择离开,镕儿,等二哥落脚生根,安定下来,我会给你写信,将来带着弟妹来看我。”   祝镕坐下道:“二哥的事一出,还不知家里什么变故,在家中太平之前,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事,连韵之眼下都是瞒着的。”   平瑞笑道:“叫那丫头知道了,满京城都知道了。”说着,他愧疚地向弟弟抱拳道,“韵之的事,也托付给你了,她是个傻丫头,将来千万别让她被人欺负。”   这日夜里,扶意和韵之在老太太身边用晚饭,回清秋阁的路上,迎面遇见了晚归的祝镕。   跟着的刚好是李嫂,便和香橼一前一后看着路,好让三公子和扶意说说话,但扶意手里的灯笼照亮他的面容,只看见满脸的忧愁。   “有不顺心的事?”扶意问道,“李嫂嫂派人传的消息,你收到了吗?”   祝镕颔首:“我和二哥都知道了,他已经回东苑,去见二叔和婶婶。”   扶意问:“二表哥愿意娶妻?”   祝镕摇头:“先应付着,娶不娶这不连新娘还没定下?”   听这语气,扶意猜想祝镕还有不能说的话,他甚至连看见自己都不如往日那么高兴。   烛火下,能见他额头有汗水,扶意递过自己的帕子说:“擦擦汗,去了老太太跟前,高兴些才好。姑祖母跟着这家里,操不完的心,今天晚饭吃的也不好。”   祝镕终于露出几分笑容:“奶奶有你在,我很安心。”   扶意嗔笑:“那也不能把什么都推在我身上,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能够,老太太最喜欢看见的,还是你这个大孙子。”   祝镕想到了二哥,他为了能不“就这样”地活着,抛弃一切带着心爱的女人远走他乡,即便他内心愧疚,将一切都推给了大哥甚至是韵之,可愧疚并不能弥补什么,带给大哥和韵之的伤害,要怎么算?   可祝镕不愿背叛二哥,甚至满心支持他,免不了内心矛盾纠葛,见了扶意也难以展颜。   “去吧,老太太还没歇下。”扶意将灯笼递给祝镕,“照着些路,你心不在焉的,别绊着了。”   祝镕终于忍不住说:“过几天宰相府摆寿宴。”   扶意道:“我知道,今天就和韵之张罗寿礼来着。”   祝镕沉沉一叹:“二哥会在那天,带着柔音姑娘离开京城。”   扶意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笑着说:“愿他们前路顺畅,那是我曾经想走,但始终不敢走的路。”   ------------ 第124章 你我膝下无子   灯笼提竿上,还带着扶意指间的余温,因远处有火光靠近,他们不得不分开。看着离去的身影,回想方才那句:想走而始终不敢走的路……   祝镕心中,曾经对开疆说过的那些话,变得越来越清晰。   转身继续往内院走,刚好遇见祖母派人找他,老太太见了孙儿说:“你母亲今日去了王府,据说回来后颇有些魂不守舍,紧赶着又进了一趟宫,不知闵王妃对她说了什么,你仔细留心着。还有你二婶,要给平瑞相看世家贵女,合生辰八字,你与平瑞好好商量,就算反抗,也要聪明一些,不要闹得家里天翻地覆。”   祝镕领命,不自觉地深深作揖,他心里难过的,是不能告诉祖母二哥就快要离家出走。   想来就算是没有血缘的孙子,从小看着长大,百般疼爱,从此却不知何年才能再见,老太太心里一定不能好受。   “你这孩子怎么了?”祖母果然察觉出异样,“今日礼数这样周到?”   “这不是应该的吗?”祝镕笑着,“平日里偶尔忘了一两次,还被您责怪。”   老太太笑道:“那是我怕你们到了御前,在官场同僚面前也轻易就忘了,自然在我跟前不必端着,你们自在了,奶奶才自在。”   “是。”祝镕爽快地答应,一面问道,“怎么不见韵儿,她身子还不好?”   “原就是些擦伤,早好了。”老太太道,“但不知怎么,像是摔那一下摔的,这丫头突然转了性。前几日不要人叮嘱就安分躺着,这两天不上蹿下跳的,去清秋阁见了扶意脸上有伤,都没火气冲天要如何如何。”   提起扶意被养母打伤,不免又心疼,但见祖母态度淡然,祝镕也不愿过分纠结,只笑道:“到底是长大了,是大姑娘,总不能一天天的犯浑。”   老太太说:“比起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学究们,跟着扶意,韵儿更能长进,学一些女儿家的智慧和精致。”   祝镕不自禁地说:“在她看来,不分什么男人或女儿家的智慧,人情世故都是一样的,偏世人总觉得,女儿家的智慧是关在门里,不过是些柴米油盐的家务琐事。”   老太太静静听着,听得出孙儿话语里的骄傲,看得见他眼底的光芒,故意笑着问:“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祝镕自觉失态,忙笑道:“孙儿没说什么。”   老太太是过来人,能懂孩子的心情,说道:“待你二哥的事过去后,奶奶便派人往纪州去提亲,你爹那儿,你自己去交代清楚,他对你寄予厚望,即便不满意扶意的出身,总也盼着你能美满。好好的说,对你爹讲明白你想要什么,别像你二哥似的。”   再次提起二哥,祝镕心里又一紧。   但老太太却叹:“可你二哥也没法子,你爹好歹能静下来听你说说话,你那二叔和婶婶,是从来不听孩子们讲话的。”   抬眼见孙子心事重重,老太太便不多留:“去吧,去给你爹请了安,就早些歇着,保重身体要紧。”   祝镕躬身行礼,静静地退出了祖母的卧房,抬眸见韵之屋里亮着灯,平日里这丫头若没睡,知道自己回来,必定早早迎在门前,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知不觉,妹妹渐渐长大,当兄妹之间不再如小时候那么亲热,姑娘也就到了该出嫁的时候,只可惜,二哥不能送妹妹出嫁。   祝镕握紧了拳头,大步离去。   在兴华堂见了父亲和养母,看得出来大夫人满面春风,不知有什么高兴的事,和祖母描述的并不一致,父亲倒是与平日无异,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散了。   见祝承乾站在门前目送儿子离去,大夫人白了一眼道:“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老子,你是儿子,至于吗?是不是最好还带在身边搂在怀里,父子俩同起同卧?”   祝承乾笃悠悠走回来,随手拿起宰相府贺寿的礼单,扫了几眼说:“只管隆重些,老人家的寿宴,送礼不必讲究风雅,热闹华丽的才是好的。”   见丈夫不接自己的话,大夫人知道这一拳头又打在棉花上,但转念一想,好歹他们夫妻能平起平坐地说话。   不像老二家的,见了丈夫谨小慎微,且不说这家里的媳妇,就是自己娘家,别的府里,当家主母再如何威严,到了丈夫跟前一样要低头。   大夫人消了几分气,她今天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些,得意地说:“没想到吧,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家的女儿,明年这个时候,涵儿就得了自由身,我们好好为她治病,再为她找个好人家。”   祝承乾看了眼妻子,随口敷衍:“到时候,你做主。”   大夫人气道:“你又来了,难道就见不得我高兴?”   祝承乾叹:“那晚我已经说明纪州母女上京的目的,你还会信她一心想要勾引皇帝,从此在京城落脚?”   大夫人不服气:“皇后娘娘也是这样分析,她是最了解皇帝的人,皇上心里想什么,她能猜不到?”   祝承乾苦笑:“我给你讲道理,你说我见不得你高兴,可我若附和你,你又说我敷衍。这样吧,夫人想听什么,你告诉我,我念给你听。”   大夫人作势要将礼单扔向丈夫,但是被祝承乾一瞪,到底也不敢。   可就因为她心里有这个男人,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好,祝承乾似怒非怒地嗔道:“年纪大了,越发没规矩,如今都敢跟我动手?”   大夫人禁不住噗嗤一笑,起身来拉着丈夫一同坐下,依偎在他身边说:“不论如何,明年这个时候,那父子俩的牌位入了宗庙,我们涵儿就自由了,从此你我不必再提心吊胆,不是好事?”   祝承乾语气温和,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大夫人眼眸轻转,算计着丈夫的心思,谨慎地问:“什么?”   祝承乾搂过妻子的腰肢,好生道:“你我膝下无子,镕儿和平珒日渐长大,总要立一个继承人。”   大夫人想要离开,却被丈夫紧紧箍住,她恨道:“你想做什么?”   祝承乾好生道:“我想让镕儿……”   “不可以,我决不答应!”大夫人奋力推开丈夫,方才的欢喜娇媚荡然无存,“我宁愿你从宗室里抱养一个孩子,也绝不会让祝镕认祖归宗。祝承乾你听好了,你们母子俩,带着那个野种,恶心了我一辈子,除非我死,不然你休想让他认祖归宗。”   此刻祝镕已走远,听不见兴华堂里的动静,他站在离着清秋阁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院墙里灯火渐灭,又想起了扶意方才说的话。   她心里有一条路想走,却始终也不敢走,可不论那条路通往何处,绝不会是为了走进这深宅大院。   祝镕定下心,匆匆赶回住处,翻出自己积攒的金银,宰相府寿宴就在眼前,和二哥相聚的日子,越来越短。   而那之后短短几天,不知情的二夫人,高高兴兴给儿子相看了七八家姑娘的生辰八字,还约好了在宰相府寿宴时,亲眼见一见其中几位的品貌。   为了赴宴,家里人又做了新衣裳,扶意这边,清秋阁的柜子放不下了,这日老太太做主,命开了库房,挑了紫檀木的大衣柜搬来。   香橼拿着一兜子铜板,打赏搬大衣柜的小厮们,扶意自然在别处屋子规避,只等小厮们都散了才出来。   进门听香橼对翠珠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衣柜,那几个小厮搬得可辛苦,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衣裳全湿透了。”   说着,香橼试着推了一推,那大衣柜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扶意走来细细看,衣柜雕刻精致栩栩如生,必然出自名匠之手,紫檀木色泽高雅冷静,不似酸枝花梨那般红得张扬,这大衣柜足够普通人家十几年的营生,在祝家,却只是锁在柜子里,被人遗忘的东西。   ------------ 第125章 将来的主母   翠珠退下后,香橼贼兮兮地说:“送来这样贵重的东西,老太太真是把您当自家孩子看呢。”   扶意知她动的什么脑筋,还没顾得上责备,外头就有韵之的笑声传来。   进了门,是和少夫人在一起,姑嫂俩在一起也最会欺负人,大嫂嫂拉着扶意说:“连紫檀木的大衣柜都用上了,什么时候给我们家做媳妇?”   “等我去向婶婶告状,再告诉你们。”扶意恨恨道,指着韵之,“你自己胡闹,还撺掇大嫂嫂来欺负人。”   韵之对少夫人说:“她是脸皮薄,还是眼界高,只有天知道了。我们家的兄弟她都看不上呢,嫂嫂您别套近乎,回头人家嫌我们。”   少夫人玩笑道:“我娘家有几个兄弟,还想着能不能叫扶意看上,若是连着家里的都看不上,他们就更不配了。”   这话却戳中韵之的心思,如今在她眼里,闵延仕还有什么人是配不上的,她也不愿扶意去配啊,而明天,他们终于又能见面了。   扶意见韵之脸上浮现心思,不忍心拿她取笑,缠着少夫人撒娇几句后,姑嫂几个正经起来,少夫人是来叮嘱明日去宰相府赴宴的事。   “家里亲戚多,你们都跟着我,我带你们去见人。”少夫人道,“什么伯父叔父舅妈婶婶的,跟着我喊就是了。”   交代了事情,扶意和韵之送嫂嫂出去,刚好遇上大夫人坐着竹轿从门前过,三人上前行礼,少夫人道:“侄媳来向妹妹们交代明日的事,也想请大伯母示下。”   比不得进宫赴宴前,大夫人兴师动众地寻人来教授规矩,再三叮嘱等等,明日宰相府的家宴,她根本没放在眼里。   此刻自然懒得多说什么,敷衍了几句,带着王妈妈和一众仆婢就走了。   待少夫人稍后离去,扶意便回来收拾自己的衣衫,韵之在边上打下手,可她千金小姐哪里会干活,把裙衫胡乱团一团就塞给扶意,扶意看不下去,只能撵她去边上坐着。   翠珠进来替她,一面说道:“刚听管事妈妈说,大夫人进宫去了,太子妃身上不大好。”   韵之问:“什么病,听说了吗?”   翠珠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妈妈们猜,会不会是太子妃有喜了。”   韵之托着脸蛋子说:“若是有喜,大伯母就该高兴了,我记得太子的长子出生时,大伯母高兴得给你们每人赏了二两银子吧。”   翠珠说:“夫人倒是阔绰,可从上头下来一层层扒了皮,到我们手上,奴婢才拿了十个铜板。”   扶意听着,暗暗记在心里。   这家中人口众多,主子之外,婢女仆人中也是一级压一级。   祝镕和姑祖母常说大夫人也有难处,扶意倒是能体会一二,但大夫人不论什么事,对谁都用强权,还记得翠珠曾经说漏嘴,这家里每年都有人被卖出去。   “要整理到几时?让她们做吧。”韵之好不耐烦,拉了扶意要去书房,“我有话说。”   还没听,扶意就知韵之要说什么,无非是明日见了闵延仕,要如何交谈如何相处。她若表露出心思,是不是太轻挑,可不传递自己的心意,对方又如何能明白。   韵之有争取的心,缺的是胆量和魄力,还有心底深处,对于她不是祝家嫡系子孙的自卑。   她絮絮叨叨念了小半个时辰,扶意见她也累了,便说:“陪我走一趟吧。”   韵之问:“要去哪里?”   扶意说道:“去兴华堂给平珒送些功课,好不容易我嘴角的伤退了,又要忙着去宰相府赴宴,平珒好几天没上课了。”   “走吧,我也去看看他。”韵之大大咧咧往门前走,忽地又想起什么,挺起腰背,一步步走得端庄优雅。   扶意看在眼里,怜爱又心疼,可她更盼着,韵之能大大方方地面对闵延仕,不然永远端着,强迫自己变成另一个祝韵之,她该多辛苦。   但这都是将来的话,就连韵之自己都说,他们没指望,宰相府不会答应,爹娘这儿,也使不上劲。   一路往兴华堂来,扶意见到了平珒,小小少年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练字,一笔一划已十分有架势。   韵之翻了翻边上的习字,厚厚一摞,每日至少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实在不容易。   不禁夸赞道:“等明日吃了酒回来,姐姐给你去三哥哥屋里翻,他那里有好些好东西,什么笔啊砚台啊。小的时候奶奶给他买,一个大家公子,扣扣索索的,这也舍不得用,那也舍不得用,都攒着呢。”   扶意见姐弟俩说话,她有心朝门外看,果然见柳姨娘和楚姨娘在对面廊下张望。   翠珠说过,两位姨娘没有大老爷和夫人的命令,不能轻易接近公子小姐们,怪不得扶意头一回来时,就总见她们躲在远处。   扶意径自出门来,朝着二人走去,柳姨娘和楚姨娘正想躲开,许是觉着已避无可避,手忙脚乱一阵后,才站定了等扶意走到面前。   “给姨娘请安。”扶意福了福,恭恭敬敬地说,“好些日子不见姨娘们,我也不常来兴华堂,没能多多问候姨娘,实在失礼。”   二人难得被如此尊重,面上少不得欢喜,柳姨娘更关心儿子,笑问:“姑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扶意道:“我前几日摔伤静养在屋子里,不能给平珒授课,这几日虽好了,又张罗着明日去宰相府赴宴,生生耽误了平珒的功课,心里很过意不去。因此来给平珒送些书本,让他先温习起来。”   柳姨娘满心欢喜:“姑娘实在有心,五公子将来若学有所成,都是姑娘的功劳。”   扶意笑道:“实在不敢当,不过是教些启蒙的道理,更深的学问,待平珒将来入了学堂升了国子监,就能有大作为了。”   她并不打算多说什么,问候过了借口要给平珒讲书,施一礼后便辞过了二人。   两位姨娘也怕在这里,叫大夫人的眼线看见,说些无中生有的话惹出事端,亦是匆匆离去,一口气回了她们的住处。   进门打发丫头出去,就二人在房里,柳姨娘倒了茶猛灌一杯:“这天是真热起来了,动一动就满身汗。”   楚氏却气息冰冷地道:“我们也是可怜,和人家姑娘多说几句话,都要担心被责备。”   柳姨娘无奈地望着她,就前几天,楚氏和老爷在廊下说话,把老爷逗乐了,笑得开怀又大声,结果却成了惹怒大夫人的罪过,被大夫人用刚煮开的茶水烫了手。   柳姨娘是生了儿子的,比起楚氏来,她更为大夫人所厌恶,挨打挨骂也常常冲着她来,过去有什么事,楚氏还总能冷静地劝她几句。   可近来,因她讨了老爷的喜欢,被大夫人明着暗着地折磨,已经不知抱着柳姨娘哭过几回。   “刚才还想问问言姑娘,映之和敏之怎么样……”柳姨娘轻声道,“你也惦记敏之吧。”   楚氏含泪说:“她们渐渐大了,这两年就快初潮了吧,也不知跟着的婆子们,能不能好好教孩子,反正她是不在乎的。”   柳姨娘道:“这些事,横竖有老太太在,你不要太担心。”   楚氏满眼恨意,吸了吸鼻子道:“方才言姑娘说她是摔伤,可你知道吗,我听人讲,不是摔的,是叫夫人打的,她亲手抽的耳刮子,把言姑娘嘴角都打出血了。”   柳姨娘惊恐地点头:“我也听说了,她真是疯了,那可是老太太家的孩子。”   楚氏道:“以她的个性,必是有缘故,言姑娘一定有什么事,戳到她软肋上。”   柳姨娘轻声道:“言姑娘,是纪州来的人呢。”   楚氏朝门外看了眼,压低声音道:“老太太给清秋阁送了紫檀木的柜子,这家里用得上紫檀木的,也就老太太自己和大夫人了,我看老太太,是一心要把言姑娘留下做孙媳妇,必定是要配给三公子。”   柳姨娘问:“你想说什么?”   楚氏道:“那天夜里,夫人又和老爷大吵一架,我隐约听见什么,认祖归宗。看来是提三公子的事,我说了你别不高兴,想要平珒袭爵,那是不可能的。”   柳姨娘忙点头:“我哪里还指望他袭爵,能活命长寿就心满意足了。”   楚氏道:“言姑娘保不齐就是将来的主母,她那样和气,我们何不好好与她相处?老爷百年后,难道指望杨氏善待我们,只能指望下一位公爵夫人赏我们一口饭吃。”   ------------ 第126章 赴宴宰相府   然而大夫人的眼线无处不在,更何况是在兴华堂,她当天从宫里归来,就知道了扶意趁她不在跑来和两位姨娘套近乎。   但今日进宫得知太子妃又有了身孕,杨氏心情极好,把两位姨娘叫来,只是告诫她们不要多嘴多舌,不要和言扶意往来密切,倒也没折腾人。   王妈妈伺候夫人洗漱时,提起这件事,疑惑道:“那言姑娘是不是聪明过了头,她怎么有胆子,到兴华堂来耍心眼?”   大夫人浸泡在温暖的浴水中,闭着双眼幽幽道:“你再留心看看,倘若有下次,我自有办法收拾她们。但若只是碰巧,也不必大惊小怪,那两个贱人你是知道的,有点动静就出来张望,总怕人家吃了她们的儿女似的,言扶意看见了,兴许只是客气两句。”   王妈妈说:“但愿她识相些,别以为仗着老太太喜欢,就能目中无人。”   大夫人睁开眼,蹙眉问道:“老太太把紫檀木的柜子送去清秋阁了?”   王妈妈道:“那些原就是老太太的东西,咱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这家里虽富贵至极,用东西也有讲究,从老太太往下,各屋里的家具摆设都有规格制度,东苑西苑里用的多是酸枝花梨,只有老太太和兴华堂里,能用最上乘的紫檀木。   大夫人冷冷道:“她是真打算,把言扶意留下做孙媳妇?”   王妈妈说:“奴婢留心过,明着能看见的地方,言姑娘对家里的公子们都是规规矩矩,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话的,自然私底下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不知道了。”   大夫人很是鄙夷:“我看她是一心想攀高枝。”   王妈妈说:“东苑那头是不会要的,多半是配了三公子,往后叫您一声婆婆,还不是由着您搓扁揉圆。”   大夫人冷笑:“我要搓扁揉圆她做什么,我就不想她在这家里。你派去的人不是说,言家有个唯利是图的老婆子吗,等我写两封信,打赏些银子,让他们家把人领回去。”   王妈妈忙道:“正是,奴婢怎么没想到,咱们送不走,可若人家来要,老太太还能霸着不放不成。”   大夫人惬意地再次闭上眼:“等言扶意滚回纪州,等明年涵儿恢复自由身,我们和纪州再无瓜葛,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更愿太子妃,再生个小皇孙。”她睁开眼吩咐王妈妈:“后日一早,陪我去庙里烧香,我要为太子妃祈福。”   转天,便是宰相府老太太的寿宴,连皇帝都赏下寿礼,闵氏一族风光无限。   祝家老小,簇拥着老太太早早就来赴宴,宰相夫人亲自到门前来迎接,祝家晚辈向老人家贺寿后,散去别处应酬,只留几个姑娘在身边。   祝平珞带着弟弟们,跟随老爷们拜见各位世伯世叔,祝镕和平瑞也都好好地跟在人后。   几个年青子弟礼貌大方、气度不凡,自然叫祝承乾兄弟几个面上光彩,几圈转下来,祝承乾便道:“你们年轻人去吧,仔细是在别人家做客,不要往姑娘小姐们屋里乱闯。”   辞过长辈叔伯,兄弟们出来皆是松了口气,但平珞是这家里的女婿,少不得还要忙碌,叮嘱三个弟弟规矩些,就带着下人去找妻子。   平瑞和祝镕对视一眼,祝镕转身对平理说:“玩儿去吧,别疯,别闯祸。”   “那我可走了,等下开席,我一定回来,我们几个同窗约了在后院打马球。”平理高兴不已,在哥哥们的叮嘱下,健步如飞地跑远了。   祝镕再看向兄长,心里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   平瑞说:“我去去就回,打点好一切后,等这里散席,我半道上就走。”   “二哥……”祝镕万般不舍。   “傻小子,你别是要哭。”平瑞笑,“你该为我高兴,从此我就自由了,去过我想过的日子。或是你就恨我,恨我丢下一家老小,自私自利,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祝镕冷静下来,道:“二哥落脚后,一定要给我写信,家里必定一场风波,指不定还会派人去抓你,不论如何,千万保重。”   与此同时,花厅里,闵延仕带着几个弟弟来向祝家老太太请安,姑娘们纷纷起立,宰相夫人笑道:“不必拘束,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孩子们坐吧。”   韵之就在祖母身边,离闵延仕最近,他看见了自己,也是温和含笑,问候道:“二妹妹的伤,可都好了?”   扶意见韵之呆呆的,轻轻拽了她的衣袖,韵之这才回过神,欠身道:“多谢闵家哥哥,我都好了。”   闵延仕没在意韵之脸上微妙的神情,只定睛看了两眼扶意,又不敢太过表露出来,转身就去和老太太们说话。   扶意跟着韵之坐下,摸到她手心里都是汗水。   只听闵老夫人对孙子说:“妹妹们在这里坐着,好没意思,延仕,你带姑娘们去前面看戏,那里热闹,叫你娘把不相干的男宾小厮都撵到东头去,别吓着孩子们。”   这屋里还有别家小姐在,一行人走出来,十几个花儿似的姑娘,走在葱绿草木间,如天女下凡一般,而在闵延仕眼中,扶意便是其中最美的仙子。   闵家自然早就安排下,姑娘女眷们玩乐之处,这里男宾不得擅入,闵延仕不便久留。   离开时,不经意和扶意对上目光,虽然匆匆就别开,闵延仕还是彬彬有礼地作揖道别。   可站在这里的,还有韵之,满心以为,他是特地向自己道别,害羞得满脸通红,被扶意拉到一边去,怕叫人看见。   不多久,闵初霖带着几位堂姐表妹,和这家庶出的女儿们来了,各府的姑娘少不得围上前巴结。   扶意和韵之纵然不喜,也不能对主家无礼,只有带着三妹妹她们前来问候。   闵初霖今日娇艳无比,一袭红衣明媚耀眼,打量祝家的女儿们后,拿腔捏调地讽刺扶意:“早知道言姑娘要来,我们家该另下一封帖子,特特地请你来才是。如此倒是我们失礼了,叫你不得不依附着老太太,跟着姑娘们,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婢女呢。”   若是从前,韵之听这话,必然要和闵初霖争执,可如今跟着扶意学会了忍耐,又因眼前的人是闵延仕的亲妹妹,她心里没了过去的火气,就想着放她一马,不必为了小事争个长短。   闵初霖见韵之不理不睬,反而新奇,挑衅地问:“祝姐姐今日身子不好,我瞧你很没精神。”   扶意淡淡地说:“她有些中暑了,姑娘若不怪,我们到一边歇着去了。”   闵初霖轻摇手中团扇,对身边的人说:“可不是吗,闲杂人一多,怎么能不热呢。”   巧的是,闵延仕有东西落在这里,转回来寻找,刚好听见妹妹冷嘲热讽,虽也不知说的是哪一个,但素知妹妹在家里家外跋扈霸道,一时冷下脸说:“今日奶奶做寿,你若不会待客,就回房里待着,别丢了宰相府的体面。”   被亲哥哥当众教训,闵初霖气得瞪大眼睛,但也不敢忤逆兄长,兄妹俩若是吵起来,岂不是更丢脸。   但这样一来,她更恨韵之和扶意,待哥哥拿了东西离开,她回眸就瞪着祝家姐妹们,恨恨道:“真是扫把星,走到哪儿都惹人嫌。”   映之她们心里气愤,又害怕二姐姐去和闵初霖动手,可今日二姐姐像是真的中了署,对什么都淡淡的懒懒的,完全无视闵初霖的挑衅,静静地看着荷塘对岸的戏台上,但恐怕根本没把戏文听进去。   “言姐姐,二姐姐她怎么了?”映之担心不已,“若是病了,早早回家去吧。”   扶意摇头道:“没事,她就不屑搭理那个人,你们二姐姐如今有涵养气度了。放心看戏,玩半天,我们也就走了,还能总在这家里待着?”   ------------ 第127章 被忽略的小儿子   映之连连点头,轻声道:“还好大嫂嫂离了这个家,来我们家多好。”   扶意看向韵之,她依然目不斜视,隔着荷塘看对岸的戏台,完全融入了她自己的世界。   再看一旁闵初霖,一脸没好气地坐在那边,纵然边上的姑娘们奉承讨好她,也不能叫她高兴起来。   必是因闵延仕方才责备她,这若是发生在祝家,祝镕当众责备韵之,不论什么缘故,扶意都会帮着韵之,何必急着在人前不给妹妹脸面。   但在宰相府,被责备的是闵初霖,扶意看来,闵家嫡女就是在过去少了一个会告诉她什么是对错的人,才会变成这样刁钻恶毒的个性,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人,一切只凭她心情好不好。   闵延仕必然是知道亲妹妹的品行,今日乃老夫人大寿,他容不得妹妹仗势欺人、作威作福。   扶意对这位大公子并不了解,就连韵之过去的记忆里,也几乎没什么深刻印象。   有的只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如才学高样貌好,如性情温润气质儒雅,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头,京城第一贵公子。   扶意还知道的是,这位京城第一贵公子曾与祝镕同场科考,最负盛名的他,却落在三甲之外。   记得那年发榜后,书院里议论纷纷,说老相爷已在暮年,就快退下,似乎皇帝意识到这一点,故意把他家的长孙踢出三甲之列。   父亲曾说,宰相府若继续如日中天,贵妃一派的气焰会越来越嚣张,皇帝既然立嫡皇子为太子,就不会轻易动摇。   但一方面,也需要贵妃一派来压制皇后母族的势力,以免太子狂妄自大,将来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回忆起过去,父亲每每与学子们议论天下之事,扶意总凑巧在一旁,耳濡目染,早早就明白官场朝廷的不易。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她区区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能有一日得见天颜,在这些豪门贵族间出入。   正想着,有仆人通报,安国郡主驾临。   众人纷纷起身,除了荷塘对岸戏码照旧,所有人都迎了出来。   一袭盛装的尧年款款而来,目光扫过众人,便挽了祝家小女儿,对慧之说:“我家那只大黄狗就要生了,过几日给你送小奶狗来。”   这事儿扶意和韵之都知道,还是那回替三夫人登门道谢时,王府看家的狗有了小崽子,慧之很羡慕,当时王妃娘娘和郡主都答应,产下小奶狗后给她送一只。   慧之软软地说:“家母安胎中,院子里不让养猫狗,连屋檐下的鹦哥儿都挪走了,您给我抱来,我也不能养在身边。”   尧年笑道:“那就先养在王府,等明年再给你送来,平日里你们姐妹得空就来,我们还能一起热闹热闹。”   她这里,和祝家的女孩子们十分亲昵,却将本该更亲些的闵家表姐妹们都撂在一旁,别府的女孩子,更是入不得她的眼,看戏的地方,不自觉地分坐两派。   闵初霖对这个表姐,是敢怒不敢言,人家再怎么落魄,也是堂堂郡主,且安国郡主一切册封,皆是自先帝而来。   先帝更另下严旨,不论将来发生什么变故,任何人包括未来新君,皆不得动摇安国郡主的尊贵荣耀。   简单来说,哪怕胜亲王成了叛国逆贼,郡主还是郡主,和他爹不相干。   这是闵初霖惹不起的人,就连宫里几位当今皇帝的亲女儿,也不如她这个郡主来得尊贵。   现如今,扶意更能体会到,极有可能是先帝当年的偏心,造就了今时的悲剧。   皇帝曾被胞弟威胁东宫地位几十年,一朝登基后,岂能不除去心头大患。   倘若王爷父子,当真死在皇帝手里,于皇权于朝廷,这兄弟二人,都不必承担对错,他们只分了输赢而已。   “扶意。”尧年忽然唤她。   “是。”扶意醒过神,应道,“郡主请吩咐。”   尧年细细地打量她,确定眼前的人面上不见伤痕,才安心几分。   王府早就在公爵府安插眼线,她知道,因嫂嫂疯了的事,在她去过祝家后传遍京城,扶意遭了大夫人掌掴。   “要小心些。”尧年开门见山地说,“保护好自己,才能帮我。”   扶意欠身,此处人多,不便回应什么。但她已经开始行动,头一件事,是取得兴华堂两位姨娘的信任,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急了就该被大夫人把路堵死了。   那之后,扶意随尧年和姐妹们,与各家女眷在一处享宴。   席中,世家子弟们来向老夫人敬酒贺寿,女孩子们离得远,只隐约能看个身影,扶意见到了祝镕,还有和他在一起的二公子。   祝镕提过,今日是二公子和柔音姑娘离开京城的日子,但此刻还在宴席上,扶意一时猜不到,他们打算几时走,又或是改期不走了?   自那之后,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可直到宰相府寿宴散去,老夫人亲自送祝家老太太出门,扶意还在祝家的人群里,看见二表哥,便满心以为他们改主意了。   闵延仕随祖母一并来送贵客,向老爷夫人们行礼告辞,又与祝家几个兄弟说笑几句,再后来,走向扶意和韵之道别。   韵之一见闵延仕就拘谨,扶意怕气氛尴尬,惹人瞩目,少不得帮着接话,倒是和闵延仕言语了几句。   宾主再三礼让之后,祝家一行终于离开宰相府,扶意与韵之同车,二小姐一路没说话,快到家门口时,才轻声对扶意说:“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扶意太能体会这样的感受,那一阵子,她觉得祝镕比日月星辰还耀眼。   回府后,一家人各自散去,算得平稳度过一日。   扶意以为二公子和祝镕改主意暂时不走了,洗漱后便早早歇下,听啰嗦的香橼念叨宰相府的派头排场,说她将来回纪州,一定要给家里人说道说道,这辈子,竟然能走近宰相府的大门。   扶意手里摇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接近二位姨娘,不知过了多久,香橼忽然爬起来,说她忘了湃在井水里的瓜果,趿了软鞋就出去捣鼓。   扶意心里笑她馋嘴猫,成日里不忘一口吃的,却见香橼立刻又跑回来,嚷嚷着:“姑娘,外头可热闹了,东边那里亮得跟白天似的。”   “出什么事了?”扶意一面问着,立刻就想到了二公子要离开京城。   香橼果然说:“二公子不见了,听说屋里的细软金银都带走了,二老爷二夫人急着找儿子呢。”   扶意心里一咯噔,他们回府快两个时辰,躺下都好半天了,二老爷和二夫人,才刚刚发现,小儿子没跟回来。   一样的心思,也是祝镕正感慨的。   他立在屋檐下,遥望东头亮如白昼的灯火,争鸣来回跑了两趟,告诉他东苑那里翻了天,二老爷已经派人出去找。   祝镕很为二哥难过,他果然是对的,一家人回来那么久,二叔他们才刚发现小儿子不见了,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忽视,在二哥身上都成了习惯。   这会儿再去找,京城大门已锁,吊桥已收,除非打通关节,破例开城门,不然谁也出不去。   但二哥和柔音姑娘,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他转身要回房,兴华堂来了人,父亲要见他,猜到是为了二哥的事,横竖他今天一直在父亲身边,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   但等在兴华堂的,除了父亲和养母,还有二叔和婶婶。   二夫人一见他,就冲上来抓着胳膊恳求:“镕儿,你哥哥呢,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们不是天天都在一起,镕儿你告诉婶婶,你哥哥去了哪里?”   祝镕故作茫然地问:“我不知道,婶婶,二哥不见了?”   ------------ 第128章 冷漠无情   二老爷见不得妻子如此失态,将她叫了回来,转身对祝承乾道:“还请大哥做主。”   大夫人冷眼看戏,直觉得可笑,但丈夫已经递过眼色,提醒她不要轻易插嘴,她也乐得作壁上观。   祝承乾一脸严肃,沉声问儿子:“你一向与你二哥走得近,若是知道什么,只管告诉二叔。”   “回父亲的话,前些日子为了皇上行猎,我与二哥公务上有往来,平日里并不常在一起,二哥做些什么,我实在不清楚。”祝镕向二老爷躬身道,“二叔或许去光禄寺衙门询问,他的同僚知道得更多些。”   二老爷一脸阴沉,冷冷道:“他置私宅养女人的事,难道不是你从旁相助,那女子忽然下落不明,总是被人接走了吧。”   祝镕淡定地反问叔父:“是吗?”   但听父亲干咳了一声,祝镕会意,收敛了情绪垂手而立。   祝承乾对弟弟道:“这孩子从小老实,断不会撒谎,但若是他想起什么来,我立刻派人告诉你。我也会派人去寻找,我们还要去光禄寺打点,瑞儿若再不去当差,总不能叫上头怪罪下来,要仔细周全。”   二老爷心中对兄长千万个不服,但从不会当面撕破脸皮,起身作揖道:“还请大哥相助兄弟将那孽障找回来,镕儿若是想起什么,还请费心派人来告知。”   祝承乾颔首,劝道:“不要太心焦,保重身体,弟妹也是,保重身体。”   二夫人已是欲哭无泪,又惧怕丈夫,临走时满目哀求地看了眼祝镕,到底是被丈夫带走了。   “大半夜的,不消停。”他们离去,大夫人慵懒地起身,看了眼父子二人,哼笑道,“都吃了酒的,早些歇着吧,白日里看了那么多戏,夜里还唱?”   祝承乾起身道:“我交代儿子几句话,你先回房。”   大夫人幽幽提醒:“人家逼走了一个儿子,大老爷可别一着急,把自己的儿子也逼走了。”   祝承乾不予理会,冷冷吩咐祝镕:“随我来。”   大夫人看着父子俩,一前一后离去,心知这事儿祝镕脱不了干系。   可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东苑就算都死绝了,她也不会抬一下眼皮子。   原本对丈夫而言,也该如此,可祝承乾心头必然另有事放不下,精心呵护教养长大的儿子,终于开始学着忤逆他,他能不慌么。   王妈妈从门外进来,悄声问:“怎么样了?”   大夫人扶着她往内室去,幸灾乐祸地说:“闹去吧,这家里几时太平过。”   这一边,祝镕跟着父亲来到书房,一进门就被喝令跪下,他从小到大,虽然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宠爱,但也没少挨罚挨揍,不至于伤了自尊。   祝承乾负手而立,瞪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看样子,不仅在你二叔跟前装傻,现在你也不打算对我说实话?”   祝镕一脸无辜:“儿子当真不知道。”   祝承乾怒道:“你是我养大的,我会看不透你的心思,还敢撒谎?”   “父亲非要这么说,儿子百口莫辩。”   “你前几日去钱庄,把几百两银子换了银票,可有此事?”   祝镕一愣,这下没得抵赖:“是……”   祝承乾问:“银票呢,拿来我看。”   祝镕随口说:“借给同僚,一时救急用……”眼见父亲扬手要打,到底是低下了头。   祝承乾哪里舍得下手,二房丢个儿子,只要朝廷上没麻烦,他丝毫不在乎。   可他见不得儿子对自己不老实,祝平瑞能反骨地抛弃一切离家出走,保不齐镕儿那天也走了,父子一旦离心,要在补回来就难了。   “该结结实实打一顿,你就老实了。”祝承乾道,“怪我太宠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胆敢帮着你二哥离家出走。”   祝镕垂首不语。   祝承乾道:“起来,站着说话。”   祝镕反而向父亲磕了个头,说:“父亲放心,儿子不会离家出走,我不会丢下您和祖母,还有弟弟妹妹们。”   祝承乾心中一喜,又不敢表露,怒道:“少给我卖乖,你老实说,平瑞去了哪里?”   祝镕摇头:“儿子当真不知,二哥既然有心要离开这个家,他就不会告诉任何人。父亲,您别再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混账东西!”祝承乾骂归骂,又轻轻踢了一脚让儿子起来,恼道,“既然你真的不知道,那就不要再有别的话对旁人说,一则对不起你二叔,损了我的颜面,再则,你也是背叛了你的兄长。”   祝镕松了口气,笑道:“终是父亲最开明。”   祝承乾恨道:“我再如何开明,也不能容你无法无天,你记着,我们父子之间,什么话都能说,纵然有一时无法磨合的事,总有法子解决。你若敢离家出走,我翻遍四海也会把你找回来,亲手打断你的腿。”   祝镕毫不惧怕,上前来搀扶父亲:“今日吃了酒,不要动心火,父亲早些去睡才好。”   祝承乾对儿子是又爱又恨:“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讨人嫌的很,你是世家公子,不要学得地痞流氓似的。”   祝镕老老实实送父亲回去,关上门退下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这一关是过了,其实父子俩心照不宣,父亲知道这件事他有份参与,但父亲总能理解他,比起二哥从不被双亲关心,从不了解他在想什么,自己要幸运得多。   但从父亲身上,也能感受到冷漠和无情,他完全不在乎侄儿的失踪,他与二叔三叔并没有分家,但他们的事,已经是别人家的事。   清秋阁里,扶意独坐窗下,方才香橼告诉她,和别人在门前张望时,看见三公子被叫去兴华堂,要得他满腹担心,怕大老爷动怒。   但她多虑了,人家大老爷根本不在乎侄子的死活,不过是应付了兄弟一场,教训了儿子几句。   此刻香橼和其他人在门下,又见祝镕往回走,赶紧跑来告诉小姐:“三公子已经回去了,瞧着挺好的。”   扶意叹:“更多的麻烦还在后头,你们赶紧熄灯,别看热闹了,明日还要安抚韵之。”   且说,东苑上一回找不到小儿子,不过是书房里少了些书本纸笔,二老爷还顾着体面,没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这一回,卧房里要紧的东西都没了,东苑里里外外那么多下人,竟没有一人知道二公子几时搬出去。   祝承业心里明白,这下儿子是真丢了。   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连夜派人四处去找,打通关节开了西边的城门,直到第二天晌午,依然杳无音讯。   光禄寺衙门里,平瑞曾好好请辞,走得堂堂正正,朝廷上的麻烦虽是解除了,但祝承业夫妻俩因此更绝望。   二夫人一病不起,终日以泪洗面,昨天还在宰相府寿宴上,相看了几家女孩子,满心盼着过了夏天就给儿子操办婚事,让他成家收心,没想到一转身,儿子都不见了。   平珞忙着寻找弟弟,顾不得家里,少夫人难免受婆婆的气,后来二夫人病得厉害,也无心再折腾她,一转眼,两天过去了。   清秋阁里,书房的课一切照旧,但韵之没再来过,这一日平珒离去,妹妹们来后,见二姐的书桌依旧空荡荡,都高兴不起来。   “二夫人病了,身边离不开人。”扶意安抚妹妹们,“过些日子,二姐姐就回来了。”   慧之弱弱地问:“那二哥哥还回来吗,我娘说,他是跟个女人跑了。”   扶意感慨三夫人毫无禁忌,也不念女儿还那么小,她温和地说:“二哥哥一定会回来,他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张,等你们长大了,自然就能明白。”   映之问她:“那言姐姐明白吗?”   扶意不敢说,她曾一心想离家出走,想带着母亲远离祖母的折磨虐待,但十几年连纪州城都没走出去。   如今自己出来了,依然前途渺茫,而母亲仍旧在祖母的淫威之下。   扶意道:“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是多念了几本书,人情世故,不比你们强多少。好了,收收心,我们该上课了。”   慧之小小的人儿,哀愁地说:“我娘幸灾乐祸的,我更难过,为什么看到二叔家出事,她要那么高兴,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慧儿,来。”祝镕忽然出现在门前,招手要妹妹过去。   姑娘们见到三哥哥,脸上都有了光芒,纷纷围上前,着急担心地问:“二哥哥还回来吗?“   祝镕一面安抚着妹妹,一面看向扶意,彼此给了安慰的眼神,心里都踏实了。   他拉着妹妹们坐下说:“二哥的事,你们不要再放在心上,就这么想,男儿志在四方……”   映之打断他说:“言姐姐说,女孩子也能志在四方。”   ------------ 第129章 这样的家,你还愿嫁来吗   祝镕在妹妹脑袋上轻轻一敲,顺势看了眼扶意,像是嗔怪她,把姑娘们教得将来都要入朝为官,去和男儿比肩。   自然,他原就默许扶意传达她的信念,但不得不告诫妹妹:“想要出门,就对三哥说,不论什么地方哥哥都带你们去,不能偷偷跑出去,哥哥会担心牵挂。”   慧之依偎着兄长说:“我才不走,昨晚用饭时,哥说他佩服二哥哥的胆魄,也想出门闯荡,差点被爹爹揍一顿,娘把我哥的零花钱都扣下了。”   映之也道:“四哥哥才像是要往外跑的,真没想到,二哥哥先走了。”   祝镕叮嘱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自有长辈们来周全。你们专心跟着言姐姐念书,有了底蕴涵养,将来什么事都难为不到你们,都坐回去吧。”   姑娘们归坐,扶意送祝镕出来,在清秋阁无数双眼睛下,自然是规矩又客气。   祝镕不经意地轻声说:“不必担心我,没人会为难我。”   扶意颔首,彼此保持着距离,目送他离去。   此刻东苑二夫人的卧房里,少夫人侍奉婆婆吃了药,免不了又听几句抱怨和责备,不敢顶嘴。   但二夫人精神有限,很快就蔫下来,在一旁的梅姨娘,就给少夫人使眼色,让她赶紧退下。   少夫人心里感激梅姨娘,好容易脱身出来,将茶盘药碗递给丫鬟,顺口问:“二小姐呢?”   婢女应道:“方才瞧见,往二公子屋里去了。”   少夫人打发了下人后,便往二弟屋里找来,这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婆子守在门下,还是不知从哪儿调来的,原先那些都因看管不利,暂时被关了起来等候发落。   “韵儿?”少夫人进门找人,却不见妹妹的踪影,走近了些,隐约听见啜泣声,才发现韵之蜷缩在角落里。   她想安抚些什么,却怕自己嘴笨适得其反,左思右想后悄悄退出来,命自己贴身的婢女,去清秋阁请人。   扶意接到少夫人的消息,命香橼守着小姐们写字,独自跟着东苑的下人过来,少夫人早早等在门下,见了她便说:“韵之躲在二弟的屋子里哭,我不知该怎么劝解她,扶意,你去看看吧。”   扶意已有两天没见韵之,二夫人病倒后,她就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夜里也不回老太太那里,听翠珠说,二小姐恐怕要正式搬回东苑去了。   屋子里依然还有啜泣声,扶意在角落里找到了韵之,蹲下来拿出自己帕子递给她:“你想念兄长了?”   韵之泪光楚楚地看着扶意,她该怎么说,昨晚听见爹娘的对话,爹爹对兴华堂恨之入骨,誓要夺取爵位,从此将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的。   “扶意,这个家要散了。”韵之哭道,“我爹不愿再派人去找二哥,他不要这个儿子了。”扶意伸手搀扶她:“你出来说,我们回姑祖母身边说。”   韵之彷徨无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被扶意擦了眼泪,带着出门,那样巧,闵延仕竟然登门来问候。   祝家二公子失踪的事,眼下满京城都知道,老相爷派来长孙,也是给足了体面。   但二老爷不在家,夫人缠绵病榻,唯有少夫人能接待弟弟,便刚好遇上了带着扶意和韵之。   韵之才哭过,双眼通红,惹人怜惜,闵延仕温和地说:“二妹妹不要担心,我也会想法子去找,二公子必定不会有事。”   韵之这会儿,顾不得儿女情长,但也感谢闵延仕的好意,欠身致谢后,对嫂嫂说她要回祖母身边一趟,少夫人少不得叮嘱:“你去去就来,一会儿娘不见你,又该生气了。”   看着俩姑娘离去,少夫人转身要对弟弟说话,却见他目光怔怔地出神,担心地问:“延仕,你怎么了?”   闵延仕忙回过神,应道:“我在想,二公子会去何处,想略尽绵力。”   少夫人摇头:“多谢你,但我想还是不要惊动家里的好,公公婆婆都是极讲究体面的,家里出手相助,他们不会感激,只会觉得丢脸。”   闵延仕道:“是,我听姐姐的吩咐。”   少夫人叹息:“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和你姐夫什么都不知道,他自责愧疚,我看得心疼,也无从劝解宽慰。这家里能知道些什么的,大概只有三弟,但他坚持什么都不知道,你姐夫软硬皆施都不管用,再下去,又要再多伤一份兄弟情分,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闵延仕道:“姐姐侍奉公婆,已是对姐夫最大的助益,您不要责怪自己。”   少夫人对弟弟说:“你姐夫待我极好,但也有诸多无可奈何,他毕竟是长子。而你将来娶妻成家,弟妹也是家中长媳,肩上的担子比我还重,母亲和父亲对她的期望必然也更大。延仕,你性情好,我是不担心的,但还是想多嘱咐一句,将来要对弟妹好。”   闵延仕不经意将目光投向扶意离去的方向,但立刻就收回,应道:“将来您的弟妹若知道,还没进门就被姐姐疼惜着,该多高兴。”   少夫人笑问:“听你这话语,可是心里已经有了人?”   闵延仕忙道:“哪里的话,见姐姐还有心思玩笑,我也放心了。”   少夫人自嘲道:“是见了你才笑得起来,若是叫婆婆听见,可了不得。延仕,回去吧,对家里不必细说什么,就看在我的面上可好?”   闵延仕应道:“我自有分寸,请姐姐保重身体,我这就走了,你留步。”   看着弟弟离去,少夫人舒了口气,要继续去伺候婆婆,但见周妈妈从边上过来,笑道:“夫人睡着了,您也歇会儿,屋里有梅姨娘在,您都伺候两天两夜了。”   少夫人说:“我年轻,不碍事,周妈妈也要保重身体。”   周妈妈叹道:“这会儿可顾不上身体了,二公子一天不回来,我这心就一天悬着,当年还是我奶过的孩子,多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这么想不开呢。”   一面说着,隐约还能见到闵家长孙的背影,她问道:“大公子来了,难为大公子总是惦记着您这个姐姐。”   少夫人说:“是啊,我生母是不得宠的小妾,我在家里不招人待见,只有这个弟弟,从小待我亲厚,也是我的造化了。”   周妈妈问道:“大公子为何迟迟不娶妻,真是算命的说,要晚些成家?又或是像咱们家二哥儿?”   少夫人摇头道:“哪有这么邪乎,不过是我爷爷这两年就要从朝堂退下,家族前程未卜,延仕的婚事便关乎着家族命运,岂能儿戏。横竖他是男子,不像姑娘家,年纪等不起。”   周妈妈念着:“如此看来,必是要尚公主,才配的上宰相府的门第。”   少夫人则惦记着:“您一会儿记得把韵之接来,她若不在,母亲又要发脾气。”   周妈妈忙道:“我记着呢,您放心,估摸着这一回,二小姐该搬回来住了。”   一老一少念叨着韵之时,扶意和她已经回到祖母身边,老太太身上同样不大好,竟是连她也撬不开祝镕的嘴,一是气的,再是急得,也躺到了。   韵之不敢在祖母跟前哭,更不敢对任何人说她昨晚听见的话,依偎在老太太怀里说:“奶奶,我要搬回东苑去住,不然大嫂嫂太可怜,总被我娘欺负。二哥不回来,她就咽不下这口气,白天爹爹和哥哥不在家,就只能拿嫂嫂撒气。”   老太太叹道:“你爹娘逼走了一个儿子,若还不醒悟,再把你大哥夫妻俩也逼走了,他们就真是了不起了。”   她看向扶意,让孩子坐下,说道:“你在这家有些日子了,尽让你看笑话。”   扶意欠身应道:“姑祖母,我不敢当笑话看,至少和姐妹们,能感同身受。”   老太太苦笑:“是啊   ,这都还不算大事,可你非要我说什么是大事,生死是大事?兴亡是大事?只怕到那一刻,什么都顾不得了。”   扶意看见老太太提到“生死”时,韵之哆嗦了一下,满眼惊恐,猜想韵之心里一定藏了什么事,才会让她躲在角落里哭,才会让她说出“这个家要散了”。   这两日,韵之都在东苑住着,只怕是听见二老爷和夫人私下说的话,把她吓着了。   芮嬷嬷领着二小姐去洗脸,老太太把扶意留下了,真诚地问:“这样的家,你还愿嫁来吗?”   ------------ 第130章 镕哥哥   扶意相信,老太太绝不会纡尊降贵再问别人这些话,堂堂诰命夫人,京城女眷之首,连皇帝都敬重有加,却一而再如此诚恳地问她,能否看上她的孙儿,愿不愿留在这个家。   “姑祖母。”扶意来到老太太膝下,“这不是您的错,也不是镕哥哥的错,我为何不能站在你们一边呢。我的确感到厌恶和不适,但人无完人,这世上真有太平美满一生顺遂的家吗,只怕很难。别人家又怎会轻易向外人展露艰难困苦的一面,能看到这个家本来的模样,是我的福气。”   老太太抚摸着扶意的手背,心满意足地说:“这就改口,喊起镕哥哥了?”   扶意怔了怔,面上一片娇羞:“您老也爱欺负人,韵之全随了您,我说这样一番肺腑,您只听见三个字。”   老太太眉开眼笑:“可不就这三个字要紧?”   扶意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但她心里明白,哪怕只是当着老太太,她再也不想唤祝镕为表哥。   方才不经意脱口而出,此刻想来,回答老太太的话,可不就是这三个字最珍贵。   “我那孙儿,也绝非完人,他虽在同龄中出挑些,可终究还年轻不经事。将来会遇到很多挫折和辛苦,能不能一次次跨过坎坷,谁也不知道。”老太太说,“扶意,若有一日,他叫你失望伤心,你不必顾忌我的颜面和心情,我不愿为了自己的孙儿,把你困在不幸里。”   “姑祖母……”   原以为,老太太会盼着自己对祝镕多些包容和体贴,没想到,说的却是这番话。   可恰恰是这番话,说中了扶意的心思。   她从小就看不惯母亲对父亲无底线的包容,诚然,夫妻之间,原该同甘共苦,事事总要有人让步妥协,这日子才能过下来。   可这世道,却总是一开始就要求女子具备这些品德涵养,为何不要求男子更优秀更了不起,总先想着,该是女子豁达体贴。   老太太一番话,叫扶意很是动容,许是老人家原就有如此心胸,又或是自己的性情被看穿,不论如何,她心怀舒畅。   不多久,芮嬷嬷带着韵之回来,洗了脸重新上妆,看着精神了好些。   老太太劝了她一些话,也不多留孙女,让扶意陪着回东苑。   但额外嘱咐,不叫人把二小姐的东西搬过去,更没松口让孙女正式住回去,不过是去照顾二夫人几天。   回东苑的路上,扶意见韵之依旧提不起精神,连今日见到闵延仕都不能让她欢喜,便很干脆地问:“是不是在伯父伯母身边,听说了什么话?”   韵之原就藏不住心事,一时又红了眼圈,拉着扶意的手说:“我爹他,要夺了大伯的爵位,说什么不择手段,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扶意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反问韵之:“难道你从前不知道?”   韵之不解:“不知道什么?”   扶意说:“二伯父要夺爵位,这事儿你不知道?”   “我……”   “我这个外人,来家没多久,也都知道了。”扶意说,“这是长久以来都有的事,也许你是头一回听二伯父亲口说出来,才感到震惊难过。”   韵之想一想,可不是如此吗,这家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爹娘觊觎大伯父的爵位,哪怕父亲这辈子无缘,也要为大哥和怀枫争一争,不过是没人挑明了说,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这么说来,好像是……”   “你是被吓着了。”扶意捧起韵之的脸颊,轻轻一揉,“别害怕,伯父为了二表哥的事,焦心上火、脾气急躁,难免说些狠话气话,他也不是故意说给你听,你不要存在心里。”   韵之舒坦了好些,顺势伏在韵之肩头:“有你在真好,我好歹还能和你说说话,扶意,我心里堵得慌,一面为二哥的勇敢和魄力骄傲,为他可以自由而高兴;一面又恨他不顾这个家,他这一走,爹娘会变本加厉地看着我,绝不会容许我再忤逆反抗他们。我盼着二哥能顾及家人顾及我,可谁又来在乎二哥的心思呢?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   扶意安抚着怀里的人,感受到韵之的成长,她能甘心委屈自己,去分担大嫂嫂的辛苦和责任,可这样心善温柔的好姑娘,却要终日为她的人生大事担忧。   “韵儿。”扶意打起精神来,想说些能让韵之高兴的事,“过阵子,我们把大姐姐送回去吧。”   韵之呆了一瞬,眼里渐渐有了光芒:“当真?”   “不只是说说而已。”扶意道,“我们要付诸行动,真正去做这件事。”   “可是春明斋里好几道锁,我们又不会翻墙。”韵之忧心忡忡,“还要带着大姐姐,怕是没走出园子,就被捉回去了。”   扶意说:“王府里多的是高手,我们和郡主里应外合,一定能成功。”   韵之想了想,摇头道:“把外人往家里引?扶意,我知道你无心对这家不好,但也正因为你不是这家里的人,你无法明白我的感受。只要能送大姐姐出去,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把王府那些高手侍卫引进来,我还是诸多顾忌,毕竟这是我的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   扶意自觉失言,她原是想让韵之打起精神来,说些听起来侠义肝胆的豪迈话,不知不觉,竟是把这家放在了一边不做考量。   韵之说:“我当然知道你的心,不过我们再商量商量可好,哪怕去和三哥哥说。”   扶意很惭愧,只是几句话,便足以证明她对这个家的背叛,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韵之没多在意,自顾软绵绵地说道:“我现在最遗憾的是,没能见见柔音姑娘,哪怕见了面告诉她,我不会看不起她。等一等吧,十几二十年后,我们兄妹总要团聚,我不信二哥哥,真把我和大哥都丢开了。”   然而扶意内心不安,还想不到将来的事,只静静地听她说。之后送走韵之,回到清秋阁,为姑娘们讲完今日的课,就独自在屋里反思。   老太太说祝镕不经事,还有许多不足,她又何尝完美,又怎么会无所不能。   扶意不愿背叛这个家,襄助王府成就王妃娘娘和郡主的心愿,原不与祝家相矛盾。   但随口说出,请王府的人潜入祝家这样的话,她的确高看了自己。真要走这条路,她还需好好历练自己的修为,她要把王府放在心上,更要把祝家放在心尖。   傍晚,厨房送来饭菜,原是没什么胃口,却在桌上看见了纪州特有的酱菜。   “这是谁做的?”扶意问香橼,“你做的?”   香橼摇头:“我怎么能去厨房?”   翠珠见扶意好奇,便去追厨房的人,那边的人回话说,天气渐渐炎热,主子们胃口消减,今日兴华堂的柳姨娘送了一坛子酱菜来,说是各房分一分,并不单单是清秋阁才有。   翠珠回来告诉扶意,也说道:“说来每年夏天,姨娘们都会亲手做些咸菜酱菜,到处送送人情。这东西原是上不得台面,但夏日里各房主子又都好这一口,还要偷偷地吃。”   扶意心想,大户人家过日子,体面也有体面的累,但因这一碟子酱菜,她的确也开了胃口。   一面吃,一面问翠珠:“柳姨娘是哪里人。”   翠珠应道:“是南方人,家里做小买卖的,听我娘说,姨娘刚来京城的时候,说话软软糯糯,家里人都听不懂,后来才慢慢改的。”   扶意默默听着,如此一南一北,柳姨娘怎么会做纪州的酱菜,她特地做了这些,明面上看着讨好全家人,难道实则是为了向她示好?   扶意吃罢后,翠珠和香橼也尝了一口,翠珠说:“这味儿,还是头一回吃。”   香橼兴奋地要说什么,忽见小姐冲她摇头,她便住了口。   扶意想到的是,这家里的人,可分不清酱菜的南北,不过是吃个新鲜口味,柳姨娘纵然有心向自己示好,旁人也察觉不出来。   眼下还不能大意,不能轻举妄动,可显然这条路算是走得通。两位姨娘是大老爷身边伺候的人,五年前的事,或多或少能听一耳朵,若实在打听不到什么,也算交情一场,日后总还要往来。   ------------ 第131章 两个小冤家   那之后两日里,送来的饭菜又一次多了小碟子酱菜,翠珠从厨房的人口中问到,是柳姨娘上回问了厨房各院主子是否爱吃,特地又做的。   翠珠说:“听说三夫人害喜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很是爱这口,西苑的人还特地去厨房要,您说有趣不有趣,平日里就数三夫人和两位姨娘过不去。”   她们吵吵闹闹的事,扶意不在乎,只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几时能与两位姨娘再说上话。   但这一天,东苑二老爷宣布了一件大事,将次子祝平瑞赶出家门,此生再不往来。   说是撵出去,实则是祝承业自己先被儿子抛弃,又因光禄寺的人能证实祝平瑞辞官在先,是有预谋和准备的离开,不可判为失踪诱拐,祝承业即便想最后挽回颜面,报儿子失踪也不成。   各路人马找了三四天,祝平瑞可能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仿佛从所有人眼里消失了般,毫无音讯线索。   祝承业忍无可忍,已经丢了一个儿子,不愿再遭人嗤笑,未经问过老太太和大老爷的意思,便擅自做主,对外宣布从此与次子断绝往来,永世不许他再踏入家门。   因此事将涉及祝承业百年后的家财继承,需报官上公堂,他请来了几位同僚作见证,签下了文书后,父子之间再无转圜之地。   二夫人听说,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吓得少夫人和梅姨娘手足无措。   彼时韵之已经跑回内院,恳求老太太劝说父亲收回成命,老太太正要打发人去找庶子回来,东苑传来消息说,二夫人不好了。   请太医找大夫,东苑里闹得不可开交,总算姜氏捡回一条命,而祝承业到家后,直奔祠堂祭告列祖列宗,跪在老太太跟前说,这个儿子他不要了。   “你既不事先与我商量,此刻我也不必多说什么。”老太太对跪在脚下的二老爷说,“但你我终究母子一场,愿你能听我一句话,逼走了一个儿子,别再折腾平珞和韵之。瑞儿那样好的孩子,教成了这样,究竟是谁之过。”   祝承业也是百般委屈,哽咽道:“从小到大,我尽心尽力教养两个儿子,自问无愧于任何一个,只在那孽障要进光禄寺当差时动了大火,可最终还是妥协让步,由着他去了。母亲,您告诉儿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他忤逆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儿子亏待了他,不配当个父亲,您这老祖母呢,他的娘还有兄弟姐妹呢,都对不起他,要遭他遗弃不顾吗?”   芮嬷嬷在旁劝道:“二老爷,您冷静些,别伤了身体,这一头的汗。”   祝承业踉踉跄跄站起来:“儿子一生要强,只为光宗耀祖,过去怎么做,将来依旧怎么做,我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列祖列宗。还望母亲万安,能让儿子在膝下侍奉孝敬您一辈子。”   他向老太太深深作揖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太太扶着芮嬷嬷的手,回眸看向列祖列宗和丈夫的牌位:“这个家,到底是裂出一道缝了,快了,就快了……”   清秋阁里,气氛沉甸甸,平日里韵之在,嫌她聒噪,自从她不来书房后,每天都静得叫人提不起精神。   扶意放下书本,见妹妹们俱是无精打采,说道:“我想向老夫人说,暂时停了书房的课,一则你们无法专心,再则我也想去东苑陪着你们二姐姐,你们可愿意?先以五日为限,早晨平珒的课照旧,你们五日后,再和二姐姐一道来。”   慧之说:“我不愿每天听母亲幸灾乐祸地看东苑笑话,又或是说大伯母的不是,言姐姐只管去陪伴二姐姐,我自己来清秋阁温书。”   映之和敏之赞同妹妹的话,映之说:“如今书房虽闷了些,但也强过在闺房里待着,言姐姐,我带着敏儿和慧儿写字念书,您去陪二姐姐,我们等你们回来。”   扶意答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向老太太禀告。”   只见翠珠从门外进来,向扶意道:“二夫人救回来了,但二小姐离不开,奴婢都没能说上话,现在东苑乱的很,奴婢也不敢再过去。”   扶意说道:“不妨事,明日一早,我自己过去,你和香橼在这里伺候小姐们温书写字。”   是日夜里,扶意来内院向老太太禀告这件事,却见芮嬷嬷和丫鬟们都在屋檐下站着,嬷嬷更是一脸焦虑地望着门里。   “嬷嬷?”扶意上前来搀扶她。   “姑娘有要紧事吗,这会儿我也不知该不该叫你进去。”芮嬷嬷说,“老太太问三公子话,三公子跪了有半个时辰了,祖孙俩僵持着。”   扶意问:“表哥今日回来这么早?”   嬷嬷摇头道:“是老太太派人去叫回来的,要问二公子的下落。”   但扶意明白,祝镕是真不知道二公子的下落,是老太太不信,还是他故意表现得自己仿佛知道,好让老太太多少安心一些?   “姑娘稍等,我去传话。”芮嬷嬷道,“兴许你来了,说说话,祖孙俩都能下得来台。”   扶意便静静等在门外,不多时,嬷嬷果然来带她进门去。   亲眼看见祝镕直挺挺地跪在那儿,扶意自然是心疼的,但不敢多看一眼,径直来向姑祖母请安。   老太太听完她的话,便是应允了:“韵儿和初雪都累坏了,你去搭把手也好,哪怕陪着说说话。但记着,你只和韵之在一起,不要和东苑的人搭讪,那位梅姨娘人虽不坏,可也爱来事,你客客气气便好。”   “是。”扶意一一都记下,但说完这件事,她再无话可说,也不敢多问一句祖孙俩怎么了,心想不要再给他们添乱,就告辞要走。   转身的功夫,才算看了眼祝镕,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老太太突然问:“意儿,平瑞要离家出走的事,你知道吗?”   扶意一紧张,没能收住脸上的神情,和老太太对上目光,便紧张得说不出话。   “她怎么会知道。”祝镕很不耐烦地说,“您把她牵扯进来做什么?”   “给我闭嘴!”老太太怒斥,“我问你话了吗?”   祝镕说:“我都跪半天了,奶奶,你就把我跪死了我也不知道二哥的下落。”   老太太指着他说:“你脸上都写着呢,还想瞒着我,我难道是要抓你二哥回来吗,你就不能让我定下心,好歹不惦记他的安危?”   祝镕却问扶意:“我脸上写着吗?”   扶意呆呆的,平日里的机灵都不见了,竟傻乎乎地回答:“没有写啊。”   祝镕笑起来,连老太太也忍俊不禁,可又气恼孙子不听话,骂道:“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气死我吗?”   扶意跟着跪下:“姑祖母,我真的不知道。”   祝镕见她跪下,心疼地问祖母:“何苦又折腾她?”   两个小冤家跪在跟前,气质容貌是那样登对,仿佛能看见将来他们成亲拜堂的光景,老太太心里又高兴,又难过不能为平瑞好好操办婚事,长长一叹:“都退下吧,让我静一静。”   祝镕起身,当着祖母地面就搀扶扶意,扶意还有些拘谨,可到底是从了。   “我们先走了。”祝镕对祖母道,“您真不必惦记二哥,他去哪儿都能活得好,怎么都比在家里强。”   “滚出去,这几日别来我跟前,看着你就烦。”老太太嫌弃不已,“我是管不住你了,盼着将来,能有人管得住你。”   这话自然是冲扶意说的,她赧然低下了头。   之后跟随祝镕出来,一路说了些互相体贴的话,祝镕要她去东苑别累着,更别卷入二叔一家的是非。   扶意则问:“大老爷会生你的气吗?”   祝镕摇头道:“他并不在乎二哥,但我想,我爹该意识到,我也开始忤逆反抗他。好在比起二叔,我爹更开明更愿意听我说话,什么事都还能商量,你不必担心我。”   扶意说:“下回可别气老太太了,上了年纪的人,不能急。”   祝镕却道:“我故意做出一副知道的模样,奶奶多少能安心些,若真得知眼下无人知晓二哥的下落,才要寝食难安。我也就挨几句骂,不妨事。”   见自己猜到他的用意,也算得心有灵犀,扶意不自觉地笑了。   祝镕不禁问:“笑什么,笑我傻?”   “不告诉你。”扶意很是得意,但又温柔体贴,“你好好的,我会照顾好韵之,过些日子,家人多少能冷静一些。”   如此,隔天一早,扶意为平珒授课后,就来东苑帮着大嫂嫂和韵之一道侍奉二夫人,二夫人病得沉重,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旁人也不好阻拦。   二夫人睡着时,众人才能偷闲休息片刻,韵之总爱去二哥的屋子待着,扶意便问绯彤要了一碗粥和几样小菜,端来劝她多吃一口。   在扶意的劝说下,韵之好歹动了筷子,但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哥哥,忍不住还是会落泪。   “你这样,好像二公子不在了?”扶意冷下脸说,“一样的结果,不如为他高兴些,二表哥终于能过他想过的日子。”   韵之怔怔地看着扶意,眼中含泪道:“那我……怎么办?”   话音才落,只见绯彤带着香橼闯进门来,香橼本该在书房伺候姑娘们写字的,扶意心头一紧,以为妹妹们出了事。   万万没想到,香橼喘着粗气,带着哭腔说:“三公子、三公子被抬回来,满身的血……”   ------------ 第132章 什么都及不上他平安   一语激得扶意五脏六腑俱碎,此生从未有过的惶恐害怕,可她不能像韵之那样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只能在东苑婢女们,七嘴八舌地追问二小姐去哪儿时,才反应过来,“追”着韵之而去。   消息早已传开,老太太颤巍巍地赶来,大夫人刚好不在家,二夫人病倒在床上管不了事,西苑那头则要静心安胎,看着冷清了些,可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老太太根本不在乎她们来不来。   好在,祝镕被抬回来时,已经接受过疗伤,是情况稳定后才被送回来,只因身上的衣衫没来得及替换,一路进府下人们血淋淋地看在眼里,都吓坏了。   随行回来的,还有祝镕的手下,和宫里的太监,他们也一个个脸色苍白,刚从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中脱身,虽然奉命护送祝镕归来,但一眼看得出,谁也没回魂。   他们向老太太禀告,祝镕是因护驾挡箭,被一箭射中在左肩上,身上还有一些与刺客缠斗留下的刀伤,在送回来之前,太医院已全力救治,是祝大人短暂苏醒时,主动要求将他送回家。   “大人因失血过多,才会昏睡不醒。”祝镕的手下向老太太禀告,“太医叮嘱,这几日务必静养,身边照顾的人不宜过多过杂,太医们稍后也会来府中静候大人平稳苏醒。”   老太太还稳得住,吩咐芮嬷嬷:“请小爷们去休息用饭,拿银子来,为小爷们压惊。”   芮嬷嬷上前,将几人带下,他们走开后,韵之和扶意才从门外进来。   韵之一下跪在哥哥的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祝镕,眼泪扑簌簌落下,被老太太搭了肩头说:“不许哭,你哥又没死。”   “奶奶……”韵之这几日,简直天要塌了,现在连最疼她的人,都落得这样下场,她哭着问祖母,“是我不好吗,奶奶,为什么会这样?”   “不要哭哭啼啼,你哥哥见不得你这样。”老太太纵然严肃,也不舍伤了孙女的心,见扶意在一旁,便道,“劝劝她,叫她冷静些。”   可扶意自己就不冷静,紧抿着双唇,怕一松开眼泪就不争气地跑出来,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感受到,剜心剔骨的恐惧和痛苦。   得到消息的祝承乾,几乎跑着赶回来,一进门就要往儿子屋里闯,却被母亲拦下。   “你这扬尘带风的,去换了干净衣裳再见儿子。”老太太说,“太医吩咐了,要屋内整洁,要人手精简。”   “是……”祝承乾声音颤抖着,“镕、镕儿他,母亲,镕儿他?”   “暂无生命威胁,但不能大意。”老太太说,“你不要慌了阵脚,你可是一家之长。”   祝承乾跌坐在一旁,满头虚汗如雨,领襟也湿了一片,双手紧紧抓着花梨木椅的扶手,粗重地喘息着。   “韵儿和扶意在屋里守着。”老太太说,“是我带过来的,你就不必顾忌。”   “是……”   “当初既然亲手把他送到皇帝跟前,就该想好了,早晚有这一天。”老太太严肃地看着儿子,“或许你该高兴,儿子用他的血,再祝家换百年荣耀。”   祝承乾摇头,已渐渐苍老的双眼含着泪:“是我错了,我不该送他去那地方,这家再有百年千年也和我不想干,我看不见摸不着,我只想镕儿平安,母亲,没有了镕儿,我也没有活着……”   “行了,你儿子还没死。”老太太说,“我不过是提醒你,他眼下正弱,你要留心了。”   祝承乾心头一紧,脑中过过好几张脸,眸中露出杀气:“谁敢伤他分毫,我必要那人偿命。”   他声音不小,里屋都听得见,韵之捂着心口蜷缩在脚踏上,扶意为祝镕额头上换了新帕子后,便对她说:“起来吧,一会儿大老爷来了。”   韵之方才听见大伯怒骂一声“偿命”,吓得魂飞魄散,刚才在东苑听到香橼的传话,她满心以为是爹爹对三哥哥动手,他说过,要为了夺爵而不择手段。   得知哥哥是因护驾而负伤,韵之竟有些高兴,至少和爹爹不相干,可她这样的高兴,是不是太奇怪了?   扶意的心虽然还悬着,好歹镇定下来,搀扶韵之起来,好生道:“等老太太的吩咐,若是留你在这里照顾表哥,我也留下陪你,我们一定能把表哥照顾好。”   韵之含泪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委屈:“扶意,我们家这是怎么了?”   朝廷恩怨也好,家族纷争也罢,扶意眼下什么都不想,只盼着祝镕早些康复,她的魂魄和心才能归位,至于前因后果,总会有人来解决,什么都及不上他的平安。   不久后,换了衣裳的祝承乾进门来,一步一颤地走到儿子的卧榻边,伸手想要抚摸,却又怕弄疼了他,唤了几声“儿子”后,已是哽咽了。   扶意搬来凳子,韵之搀扶大伯坐下,祝承乾将两个孩子看了眼,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禁忌,说道:“你们留下照顾镕儿,太医要求人手精简,那些丫鬟婆子都粗鄙得很。”   但说罢,才又想起什么来,道:“罢了,韵儿要回去照顾你娘,扶意一个女孩子家,不宜在男眷卧房久留……”   但见老太太从门外来,扶着芮嬷嬷走得很稳,说道:“不妨事,让韵之回去照顾她娘,我带着扶意在这里,横竖有我在,别人也说不得闲话,我照顾镕儿,扶意照顾我罢了。你还有公务在身,还要为皇帝去查刺客,不要里里外外都乱了,叫歹人在暗中得意,又或再横生枝节。”   祝承乾并没有爽快的答应,但不是冲着扶意,而是他自己不得不在之后离开儿子,去忙朝廷和皇帝的事。   眼下没有比儿子更重要的,他却身不由己,无奈之下,只能听从母亲的安排。   待大夫人从家外归来,假模假样来探望养子,但没见着人,就被老太太打发了。   横竖杨氏不在乎祝镕的死活,无所谓见不见,可她留心到,老太太在边上的屋子住下了,随她留在这里的,是言扶意那小丫头。   一路回兴华堂,王妈妈已经猜到主子的心思,说道:“老太太这算不算,明着把三公子的婚事定下了?”   大夫人冷笑:“也要那小子有命才行,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总想着怎么除了这眼中钉,没想到,自有老天爷收拾他。”   王妈妈忙劝道:“夫人,哪怕这几日,您千万别再说这些话,叫大老爷听去,是要翻了天的。”   大夫人心中虽不服,可到底还在乎丈夫,忌惮他发怒,恨恨道:“是他们的报应,怨不得别人。”   是日入夜后,祝承乾再次归来,但探望儿子,只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被母亲催促着离去。   祝承乾到底有了年纪,为了抓刺客审犯人,累得精疲力竭,不愿自己倒下,无人给儿子做主,便顺从了母亲的意思。   好在祝镕气息渐渐平稳,太医们都说公子脉象有力,不日便能脱离危险。   但他回到兴华堂,根本不愿去见妻子,随便打发了几句,就往柳姨娘的屋里来,在这里他只会得到妥善照顾,不会听见刺耳的话语,不用问,他们家大夫人,正幸灾乐祸呢吧。   说起幸灾乐祸,平日里大房二房有些风吹草动,三夫人都是最乐呵看戏的那一个,可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甚至影响到大房的爵位继承,她却不见得高兴,更是陷入了忧愁。   生死面前,荣华富贵都不算什么,她半夜来到儿子的房中,见平理合着衣裳就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书,必定是背着书迷糊过去。   “这么大的人了……”三夫人嗔怪着,扯来被子给儿子盖,却把他惊醒了。   平理翻身起来,挠头揉眼睛,问:“天亮了?”   三夫人一脸慈爱地望着儿子:“功课很辛苦吗?念书累了吧。”   平理苦笑:“是我天分太低,坐在课堂里,浑身痒痒,若是叫我去校场跑马射箭,三天三夜,我也不累。”   三夫人揪心不已,逼着儿子从文,只怕要把他闷死憋屈死,可若是行伍,虽叫儿子满心欢喜,可她往后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今日老三被抬回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这还只是在皇帝跟前做个侍卫,倘若平理将来去征战沙场……   “母亲?您怎么了?”平理问,“难道是担心三哥哥?”   “也是从小叫我婶婶的孩子,你娘我虽不是厚道人,也不能盼人家孩子不好。”三夫人叹道,“可是娘更担心你,儿子,你想从武是不是,不爱读书是不是?”   平理连连点头,但说:“不过就算从武,我也答应了三哥,先念好书,他说行军打仗是要用脑子的,有勇无谋的人,打不了胜仗。”   他说着说着,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何忧愁,笑道:“儿子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您放心,别没事儿吓唬自己,我这不还在国子监上学呢。当今皇帝对外,又是向来温和不战的,只怕我这辈子也捞不着仗来打。”   “我的儿子哟……”三夫人抱过儿子的脑袋,“你和慧儿千万都要好好的,不然娘可活不下去。”   而此刻,老太太和扶意一同用宵夜,她正感伤孙儿是没娘的孩子。   因她当初的狠心,逼得镕儿的生母东躲西藏,最终难产而亡,不然也许这孩子如今跟着母亲,哪怕没有荣华富贵,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姑祖母,您再吃两口吧。”扶意劝道,她们可不是闲来才用宵夜,而是一整天忙得米水不进,这会儿才吃上饭。   老太太点头,却见李家的进门来,说道:“老太太,姑娘,三哥儿醒了,要水喝呢。”   扶意立时站起来,急道:“不能多给水,太医说了,今晚只能润一润。”   老太太便道:“意儿,你去吧。”   ------------ 第133章 你好了,我就都好了   扶意心里乱,听老太太这话,以为是自己失了态,不敢辩驳,道了声是后,便退下了。   李嫂嫂跟着出来,却见扶意往门外走,心里一紧,转身来问老太太怎么回事,老人家也是一脸茫然,赶紧让李家的把人拦下。   扶意在门前被李嫂嫂拉回去,姑祖母已经在屋檐下等她,嗔道:“你这傻丫头,我几时叫你回去?”   扶意呆呆的,看看李嫂嫂,再看看老太太,一时心头的担心害怕都涌出来,含着泪又不敢哭。   老太太知道,是这世上又有个人,和她一样担心惦记着镕儿,甚至已经远远超越了她,将来百年后,不怕孙儿孤独无依,他必然能与扶意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和和美美地度过度过一辈子。   “去吧,傻丫头。”老太太说,“我有年纪了,伺候不动那小子,替我好好照顾他。”   扶意怕被这院里的下人瞧见,赶紧擦了眼泪,匆匆往祝镕的房里去。   进门就见床上的人挣扎着要起来,他左臂被棉布吊在脖子上动弹不得,右臂吃力地支撑自己的身体。   “你别动!”扶意急了,“你要做什么?”   “喝水……”祝镕说,“人怎么都退下了。”   扶意小心搀扶他靠在床头,去倒了一小碗水,堪堪两三口,祝镕拿起一仰头就没了,伸手还要。   扶意摇头说:“你一个习武的人,怎么不动这些创伤失血的道理,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不能一下喝太多的水,你再忍一忍,过半个时辰,我再给你喝两口。”   然而祝镕在乎的,却是过半个时辰,眼见窗外一片漆黑,他问:“你为什么能留在这里?奶奶派你来的?”   “老太太就在边上住着呢,我可不是来伺候你的,我是来伺候姑祖母的。”扶意去放下茶碗,故意道,“你何德何能,能让我伺候你?”   祝镕却笑道:“这一箭挨得值了,护了皇上,又等来了……”   后半句没说完,就被扶意瞪着不敢再说,眼前的人显然是哭过的,眼圈儿那样的红,就算是生气了,眼底依然是心疼和悲伤。   “再没有下回,下回我一定先护着自己。”祝镕说,“不要生气。”   扶意伸手抚摸他的额头,因失血过多还烫手得很,便又去绞了一把凉水帕子替他敷在额头,细细地问哪儿不舒服,哪儿疼得厉害,劝着祝镕躺下好好睡。   “躺下肩膀疼得厉害,还是坐着舒坦些。”祝镕说,“总要熬上一两天,过两天必定就好了。”   扶意问:“大伯父来看过你之后,一整日都在忙调查刺客的事,听说慕公子也受了伤。”   祝镕一脸轻松:“他尚好些,怪我没出息,好在皇上安然无事。”   原来今日皇帝一行至京郊视察河堤防汛,旧年夏日京城曾遭百年不遇的大雨,险些酿成重灾,大雨之后皇帝即派人修建河堤、开渠引水,要赶在今年初夏前竣工。   祝镕与开疆随行护驾,在返程途中,突遇刺客,对方十几人,原不构成威胁,谁知缠斗中,祝镕惊觉树上另有刺客,张弓搭箭对准了皇帝,他飞身扑救,不慎中了一箭。   “皇帝嫌热,归途中不愿坐辇,不然不会那么凶险。”祝镕说,“但终究天命之子,化险为夷。”   扶意听得心惊肉跳,问道:“过去也有这样的事吗?”   祝镕笑道:“总这样,那还不天下大乱,我当职至今,才头一回遇上。”   扶意垂下了目光,忽然被轻抚额头,她再抬眼,祝镕说:“我不能做一辈子的侍卫,下次再有人刺杀皇帝,我就躲得远远的了。”   扶意嗔道:“你也不会哄人,只会说傻话,又是慕公子教你的?”   祝镕很不屑:“那小子自己还没着落呢,他能懂什么。”   扶意见话题越发不正经,但想能让他轻松些也好,但祝镕又把话转到了刺客的身上,说:“南边有一个明莲教十分猖狂,吸引教众施财献贡,更出卖性命,如今大有威胁皇权之意。奈何他们受地方乡绅保护,御史钦差三下江南,都无功而返,年初就听传言,他们私造兵器,意图谋.反,不知这一次刺杀,是否与他们相干。”   扶意神情严肃:“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们王爷还没失踪时,就有人来纪州传教,被王爷撵出纪州城,永世不许他们再踏足。”   祝镕说:“正是他们,立教六年之久,刚开始不过是些神神鬼鬼骗人的把戏,谁知一晃六年,教众已数万人。”   扶意垂眸轻声说:“皇上他也太……”   “扶意。”祝镕提醒她,“这是在京城,有些话千万只能放在肚子里。”   “是,我一定谨慎。”扶意说着,给祝镕盖了纱被,笑道,“我们怎么就聊上了,三公子,请您先歇着,早日把伤养好,别叫老太太担心。”   祝镕一脸笑意,顾不得满身疼痛,只因能和扶意独处而欢喜:“你也担心我是吗?”   “我担心你,担心得心都要碎了,谁想活这么大了,竟也有这样一天,吓得腿肚子直哆嗦。”扶意说,“你说你这样高高大大一个人,上一回彻夜不眠在我眼前倒下去,这一回被血淋淋的抬回来,三公子,难道从今往后……”   “我听说,你在奶奶跟前,叫我镕哥哥?”祝镕冷不丁打断,生死在他这儿仿佛不值什么,心里的期待从眼中溢出来,“三公子、三公子的喊着责备我,好像拿箭往我伤口上戳,可我也想听一听,难道只有奶奶可以听?”   扶意问:“三公子是在调戏我吗?”   祝镕一下慌了:“怎么敢?扶意,你不要误会。”   扶意说:“你不老实养伤,我就真拿箭来戳你的伤口。”   祝镕笑道:“你能舍得?”   扶意无心玩笑,看着还有血从层层包裹的纱布里透出来,如同自己的心在滴血,好生道:“你别叫我将来,再无处去喊这一声,你但凡好好的,想听一辈子又有什么难。”   祝镕抓了她的手,往心口上贴:“是我不好。”   扶意哪里狠得下心生气,泪中带笑,温柔又委屈:“好好养伤,你好了,我就都好了。”   祝镕不愿扶意再为自己担心,便老老实实躺下,才闭上眼,忽然听见一声温柔如春风的“镕哥哥”。   他倏地睁开眼,面前的笑容,消除了他满身的疼痛。   “我就在这儿,你安心睡。”扶意道,“一会儿再叫你吃药。”   “别太辛苦……”祝镕说着,再次闭上眼睛,但右手心里多了一抹温柔,是扶意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夜色渐深,胜亲王府中,闵王妃卧房昏暗的烛光里,有三人的身影,待一人离去,便只剩下母女俩。   尧年侍奉母亲睡下,闵王妃说道:“这几日慕开疆要养伤,盯着你的人难免松懈,但越是这样的时候,我们越要谨慎,暂时不要与任何人联络。”   “孩儿记下了。”尧年神情凝重,“可是,皇帝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在我们的身上。”   “眼下还不好说,我们就更不能自乱阵脚,皇帝要杀我们,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不至于兴师动众,往我们身上按罪名,除非……”   “除非爹爹还活着。”尧年激动起来,“娘,皇帝他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闵王妃握紧了女儿的手:“尧年,他们一定还活着,我们也要好好活着,等他们回来。”   且说皇帝遇刺,并没有在京中造成恐慌,发生在郊外的事,当时进城就被压了下去。   皇帝不愿百姓惶惶不安,只派人秘密调查,于是隔天一清早,大夫人便在兴华堂做规矩,勒令下人们一层层约束下去,不许将昨日三公子负伤的事散播出去。   又因老太太在小院住着,大夫人做儿媳妇的,不能不去露脸,纵然满心不情愿,还是带着早饭来伺候婆婆,一面禀告,已经照着朝廷和老爷的吩咐打点下去。   老太太说了几句客气的话,要儿媳妇一道用早饭,大夫人推辞了。   离开时,是扶意送她出门,虽然两人早就注定不对付,总要有些面上的和气,大夫人不冷不热地说:“姑娘辛苦,镕儿的伤可好些了?昨夜睡得踏实吗?”   扶意恭恭敬敬地说:“李嫂说好多了,脸上有了血色,昨夜是李嫂在里头伺候,我只侍奉在老太太身边。”   大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转身离去。   ------------ 第134章 反噬   一行人走远后,王妈妈回身又看了一眼,见扶意的身影的确往老太太的屋子走。   她跟上大夫人,道:“您说,言姑娘真是只跟着老太太,没去照顾三公子?家里那么多下人,难道还伺候不过来老太太,非要言姑娘不可。外头若是知道,该怎么议论我们的家风,一个姑娘家,夜宿在公子哥儿的院子里,成何体统。”   大夫人哼笑:“她能把孽种抱回来养那么大,那几年满京城风言风语,我羞得不敢见人,她倒好,像模像样为个孽种将周岁宴都办起来。到如今,你还跟她说体统?”   这一边,扶意将清淡的吃食攒了一盒,辞过姑祖母,见院里没有闲杂人,便大大方方往祝镕屋子里来。   早晨大夫才来瞧过,说三公子底子强,恢复得比他们预想得要好,但还要静养几日,千万养足了气血再下地活动。   这对祝镕来说,简直如坐牢受刑一般,扶意进门时,就见他很不耐烦,把吊着左臂的棉布扯了又扯,忙上前拦住说:“一会子伤口又裂开,你不怕血流干了?”   祝镕却心疼地问:“怎么不去睡,又过来做什么?”   扶意温柔地笑:“我也没整夜守着你,不过是按时来叫你吃药喝水,我睡足了的。”   昨晚后半夜睡得迷糊,祝镕又发着烧,记忆也不大清晰,只记得每每睁开眼,都是扶意在面前,梦里梦外分不清,以为她一直在身边。   扶意抚摸他的额头:“还有几分烫,你千万别乱动,扎扎实实养好了,什么做不得?大伯父上朝前来看过你,也给院里的人下了死命,可别再连累旁人。”   祝镕饿得厉害,扶意端着粥,原是要他自己拿汤匙慢慢吃,他等不及,接过碗就往嘴里灌。   扶意劝着:“慢些吃,呛着了咳嗽起来,伤口该多疼。”   只见此时李嫂进门来,说大公子和少夫人正要过来,四公子带着五姑娘也要来,扶意不便单独留在这里,换了李嫂嫂后,退去了老太太身边。   那之后,大公子夫妻二人,映之敏之带着平珒,还有四公子带着慧儿,一家子兄弟姐妹都到了,唯独不见韵之前来。   老太太惦记着孙女,便打发人去东苑看了眼,回话的说,韵之伺候着二夫人离不开。   扶意见老太太兀自叹气,心知她惦记着韵之,镕哥哥这边伤情已稳定,她便主动要求去东苑。   老太太应允了:“韵儿这几日接连受打击,又被辛苦地困在她母亲身边,二夫人若是个和善的也罢,指不定没完没了地念叨她。你去了身边,她好歹顾及些面子,能少念叨几句。”   不久后,扶意来东苑见到韵之,她看起来虽十分疲倦,但精神尚可,也不是闹情绪,才不去探望三哥哥,实在是亲娘缠得紧,一步不让她离开。   “我娘原就不爱我和三哥哥往来的,现在她病得不轻,我不忍心气她。”韵之说,“你和奶奶在那里,不怕没人照顾。”   她们退到二公子的卧房,眼下整个东苑,只有这里最清静。   韵之喝水的豪气,像极了祝镕,兄妹俩自小在一处长大,做妹妹的少不得有样学样。   她放下茶盏,把一些大家千金的优雅端庄都丢开,舒坦地喘了口气说:“我唉声叹气的,哭哭啼啼的,能顶什么事,昨天你说我的话,我都想明白了。”   扶意欣慰道:“难为你还想那些话,我们没说完,就被香橼叫走了。”   韵之问:“查到什么了吗,奶奶跟前可有说法?是什么来路的刺客,如此胆大包天?”   扶意摇头:“还不好说,外头都压下了,说是不能引起百姓的恐慌。”   韵之托着腮帮子,皱起眉头思索:“皇上向来温和亲厚,谁能和他有仇呢。”   扶意端着茶碗,听这句话,不免心中一紧。   她相信王妃和郡主,不会贸然对皇帝出手,可保不齐皇帝要把这宗罪算在王府的头上。   “扶意?”   “嗯?”   “奶奶昨夜为什么留你在我哥的院子里,你能明白吗?”韵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没想到,竟是韵之反过来提醒自己。   扶意心里又暖又愧疚,这要是哪天叫韵之发现,自己和祝镕的关系,要一直追溯到来这家之前,她该气成什么样。   韵之很严肃地说:“你可想明白了,倘若看不上我三哥哥,就趁早挑明,别叫老太太心存喜欢,到头来一场空。”   扶意总算坦率地应一句:“你说的,我心里都明白。”   韵之像是没听懂,再要问,但周妈妈已经找来,才喝口水的功夫,母亲又急着要见她。   “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怕我也跑了,恨不得日夜拴在身边。”韵之起身松松筋骨,叹道,“先过去吧,等她睡踏实了,我们再好好说。”   而就在这家里不太平,人人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大夫人悄无声息地往春明斋来,开了一道又一道锁,进门见到了女儿。   涵之近来渐渐痴得更厉害,连先前惦记着要回家回纪州也不提了,终日里抱着枕头当孩子哄,一见有人来,就缩在床角里瑟瑟发抖。   大夫人有日子没见过女儿,那晚这里闹走水,她匆匆赶来,只顾着命人扑火控制火情,得知女儿没事,当时没看一眼就走了。   “怎么瘦成这样?”大夫人抱怨着,连心疼都不那么纯粹,甚至带着几分嫌弃厌烦的情绪,责问在这里伺候的人,“她不好好用饭,怎么不报上来。”   几个婆子跪在地上说:“大小姐饿了还是知道吃的,平时奴婢们也一点点喂着,可大小姐的身体总不见好,一日消瘦过一日。”   “没用的东西。”大夫人好不耐烦,转身试着呼唤女儿的名字,“涵儿?”   缩在墙角的人,稍稍有了反应,抬起头看向母亲。   “涵儿,我是娘。”大夫人说,“你身子那儿不舒服,告诉娘。”   “娘……”涵之轻声地念。   “是啊,我是娘,涵儿你过来。”大夫人向女儿伸出手。   “娘?”可是涵之的目光突然变得凶戾,丢开手里的枕头,猛地扑上来抓住了母亲的手腕,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狠命一口咬下去。   大夫人吃痛,又被惊吓,失声尖叫着奋力要甩开女儿,边上的人赶忙上前来拉扯,终于把母女俩分开后,就见大夫人手腕上一圈牙印,血珠子突突冒出来。   “疯了!疯了!”大夫人惊慌失措,夺门而出,一路呵斥着,“看好她,你们都给我看好她。”   恰好扶意从东苑返回,要去向姑祖母禀告韵之这里的情形,半道上就遇见大夫人坐着竹轿往兴华堂走,她一手用帕子捂着另一边手腕,长眉拧起,满面的怨恨和痛苦。   一行人走得匆忙,没能察觉扶意在这里,待他们走远后,扶意才回到了祝镕的院子。   刚好老太太在和孙子说话,扶意进门禀告韵之的状况,说韵之已经缓过精神,请姑祖母放心,一面也将方才见到的事说了。   “瞧着来路的方向,像是从春明斋来。”扶意道。   “难道她受伤了?”老太太忧心忡忡,“这家里谁敢伤她,只怕是涵之无意识伤了亲娘,可见那孩子的病,不能再拖了。偏是家里总也不太平,连我放出消息去,纪州王府都无动于衷,闵王妃难道不想要接回涵儿,是我们自作多情?”   扶意知道,王妃娘娘有她们的顾虑和打算,但不能在姑祖母和祝镕的面前提起。   再有她和韵之,商量着把大小姐送去见王妃一面,这事本要与祝镕商量,可他现在伤成这样。   不曾想,老太太说着说着,竟是道:“把涵儿送去王妃面前,让婆媳俩见一面,我也不求闵王妃收留涵儿,但若能让涵儿想起什么,能渐渐好起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祝镕道:“您这样做,母亲必然要怨恨,父亲面前恐怕也不好交代。”   老太太摇头:“我当年大意,默许了他们的做法,竟是把涵之害到这个地步,总要在闭眼之前,让她往后能有尊严地活下去。至于你爹他们能不能守住这份家业,那是凭他们自己的本事,没资格算在我和涵儿,又或是你们的头上。”   能送大小姐去王府,扶意心里是千万个愿意,老太太这儿松了口,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却见祝镕看向自己,说道:“过些日子见了郡主,先告知一声,倘若王妃实在不愿相见,心生嫌恶,就不必让姐姐去受辱。”   他们目光交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在其中,仿佛互相了解彼此的心思,但永远都不能说破,不能提起。   扶意收回目光,郑重地应道:“郡主明日就要来探望二夫人,我会向郡主传达。”   ------------ 第135章 言姑娘就极好   祝镕提醒道:“留神与郡主说话时身边的人,别叫有心人听去,想必大夫人这几日又焦躁不安,她脾气不好时,千万别招惹她。”   扶意仔细听着,认真地应下,彼此眼中皆清澈而真诚,他们各自有前行的道路,这本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也不是眉来眼去,也没有暧昧不清,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在乎,直叫她看得心怀舒畅。   她搂过扶意对孙子说:“千万把伤养好,回头缺胳膊断腿的,你可就配不起了。”   祝镕笑起来,满目欢喜地看着一老一少,扶意赧然背过身去,但也藏不住心里的高兴。   三公子伤得虽重,但小院里有老太太主持一切,不慌不忙,还能说说笑笑。   相比之下,近日东苑和兴华堂里,或是鸡飞狗跳,或是沉闷压抑,连下人们都忍不住抱怨,这些日子当差实在累得慌。   这一边,楚氏来大夫人跟前侍奉茶水,不经意看见了杨氏手腕上的咬痕,但很快就被撵出去,显然是不愿叫外人知道。   她回到房里,找来柳姨娘说这件事,姐妹俩有商有量,这日傍晚,楚姨娘去大夫人房里守着,柳姨娘在廊下等着映之和敏之归来,一见面就上前问候。   俩姑娘难得见她来搭讪,也新鲜得很,映之深知嫡母的脾气,并不愿亲生母女往来,妹妹原是楚姨娘的女儿,不想为她招惹麻烦,便先将敏之打发了。   “三姑娘,在书房里可还好?”柳姨娘对自己的女儿说话,也不得不客气乃至规矩,上手摸了摸映之的胳膊,“姑娘可是清瘦了些?”   映之正满心奇怪,母亲突然塞了一封被卷起来的信到她手里,虽没说什么,但满目恳求,映之下意识地将手攥紧藏入袖子里。   简单几句话后,别过生母回到闺房,避开丫鬟婆子,才拿出那封信,信封是封了口的,上面收信人,竟然是言姐姐。   映之没敢拆信,也不敢立时就去交给言姐姐,心里矛盾到天黑。   想到这么拖下去,下人们万一察觉出异样或是搜出什么来,一状告到嫡母跟前,她好歹是小姐,还有祖母撑腰,就算皮肉之苦也有限,但母亲可就没活路了,便暗暗下了决心。   这一晚,因祝镕伤情稳定,老太太已返回内院,扶意便也回了清秋阁,夜里就打发人来知会平珒,明日清晨照常上课。   于是隔天一早,映之带着弟弟来,顺便将手里的信交给了扶意。   扶意接到信函时,那信封湿漉漉的,再一摸三妹妹的手,掌心里满是汗水,做这样的事,必然是为难了堪堪十三岁的姑娘。   她温柔地用帕子擦拭妹妹的手,好生道:“不要怪姨娘为难你,在这家里,你和平珒是她最亲的人。”   映之点头,可一时说不出话,只抱着扶意的腰肢,靠在言姐姐的怀里寻求安慰。   安抚了小妹妹后,扶意静下心来为平珒上课,待慧之和敏之也到了,她便要去东苑陪伴韵之。   临出门时,才在卧房里看了信。   姨娘信中所述,是感谢扶意为平珒开智启蒙,为映之教学授课,感恩一双儿女的前程多了几分盼头。   全篇并无谄媚讨好的话语,但最后提到了,大夫人手腕上有被咬破的伤痕是昨日新添,这家里敢对大夫人动手的,只有疯了的大小姐。   柳姨娘说,她早就知道大小姐疯了,被关在这家中的角落里,十分可怜。   扶意看完信,随手将信封信纸都焚在香炉里,换了衣裳径直往东苑来。   一路上,心中默默想,柳姨娘之前送酱菜,如今又通报消息,是真心诚意要向她靠拢,也是明白了那日在兴华堂,她主动去问候的用意。   但扶意不能因此自满,万一是大夫人的计谋,万一柳姨娘要拿她来讨好夫人,凡事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   自然,她不会告诉韵之,柳姨娘来讨好她的事,毕竟接近柳姨娘想要打听的,在韵之眼里,就是对这个家的背叛。   扶意也常常迷茫,自己算不算得吃里扒外,可本质上,王妃娘娘和郡主也没想害这个家,不过是想通过祝家,来获取一些消息和线索。   想着想着,已是到了东苑二夫人的卧房外,才靠近门前,就听见沙哑的声音,吃力的训斥着:“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活着呢,眼里就没有人了……”   门外站着少夫人的随身侍女,她悄悄告诉扶意,姑嫂俩累得互相说了几句埋怨的玩笑话,叫二夫人听见,气得不行,这会儿少夫人和二小姐,都在里头跪着。   扶意很是心疼,二夫人病着虽可怜,可害她病的又不是女儿和儿媳妇,她们没日没夜地伺候数日,还要落得罚跪挨骂。   正想着该不该进去打个圆场,盘算说什么话才合适,忽然听见韵之的怒声。   “您到底想怎么样,好好的儿媳妇,是要逼死她吗?嫂嫂哪里对不起您,哪里对不起这个家,她又要伺候公婆,又要照顾一双孩子和大哥,您自己看不住儿子丢了儿子,怨她做什么?可别把长嫂如母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您是死了吗,要嫂嫂来取代您给我和二哥当娘?”   外头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扶意只能硬着头皮进门。   原是二夫人心疼女儿,不让她跪着要她起来,韵之非要带着嫂子一道起,反被二夫人数落一顿,说儿媳妇不中用,韵之一时气急,出头替嫂子打抱不平。   扶意拉着韵之往外走,她憋了数日,无数委屈惊吓聚在心头,这会儿豁出个口子再也收不住,一面走一面冲着母亲喊道:“您也别操心了,这家迟早散,散了就干净了。”   二夫人气得直拍床,扶意隔着门都能听见她哭着问:“我造的什么孽,我生的儿女,一个个来戳我的心肝肺。”   韵之则因此彻底撂手不干,再不管母亲的死活,横冲直撞地离开东苑,谁知竟迎面撞上了来府中探望祝镕的闵延仕。   宰相府长孙这几日可往公爵府跑得勤快,自然也意味着祝家很不太平,他见韵之脸色通红,满面怒气,温和地问:“二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有身体不适?”   韵之望着他,心里喜一阵忧一阵,但想宰相府里就他对庶姐最好,更感慨闵延仕的人品,感激地说:“多谢你照顾我家嫂嫂。”   闵延仕听得莫名其妙,但见韵之头也不回地走开,他也不好追上前。   但一回身,就见到跟出来的扶意和几个婢女,脸上立时有了笑容,礼貌地作揖道:“言姑娘好。”   扶意急着追韵之,无心与闵延仕多寒暄,欠身回礼后,便借口有事要忙,也匆匆地走了。   边上的下人,再来为闵延仕领路,请他往三公子的小院。   行走在偌大的公爵府里,闵延仕能感受到,这家里异常不安定的气氛。但进了祝镕的住处,气氛就有了变化,里头传来哈哈笑声,一听便知是开疆。   三人见了面,开疆说:“昨日你不在,那可真惊险,我从小学武就想,那么苦做什么,到头来连个毛贼都碰不上,有劲儿无处使,那天可叫我杀得痛快。”   闵延仕正色道:“你们都负了伤,还值得乐吗?你怎么出门了,我还想见过镕兄后,到府上来探望你。”   “我不过擦破点皮,没得大惊小怪。”开疆说着,走到镜子前,看脸上两道长长的血口子,啧啧几声,“我这脸长得本就不如你们,这下好了,再留个疤,哪家姑娘能看上我。你们两个,也不帮我张罗张罗。”   祝镕道:“我和延仕那么多的妹妹,你也看不上,自家的都张罗不上,还指望外头?何况伯母为你张罗了多少好姑娘,你死活不要,现在来催我们?”   开疆毫不顾忌地说:“延仕那几个妹妹,我可不敢要,这家里的妹妹们都太小,我和韵之从小跟兄弟似的,成不了夫妻,你们就不能往外给我张罗?”   闵延仕正尴尬自家妹妹口碑极差,忽听开疆玩笑:“我看……言姑娘就极好!”   他心头一紧,不自觉地瞪着开疆,没注意到祝镕同是一脸嗔怪,更未察觉到,祝镕看见了他眼中异样的神情。   开疆没心没肺地笑着,是为逗祝镕开心的,尚不知他一句话,把人家心底的念想,生生挖了出来。   祝镕主动开口问:“刺客的来路,可有眉目了?”   闵延仕回过神,严肃道:“似与明莲教相关,有从南边传来的消息,怕是要反。”   ------------ 第136章 高升   开疆顿时收敛笑容,神情凝重地问:“明莲教若反,朝廷会派谁去镇压?”   闵延仕道:“你们知道,皇上不愿动干戈,一向主张招安归顺,但经此一事,若再不强硬一些,只怕朝廷失了民心,因此皇上不得不打。但这些年,边境动荡不安,几位悍将都压在国境之上。与明莲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听祖父的意思,眼下派谁去,皇上还难以定夺。”   这番话,听得人内心沉重。   胜亲王父子失踪后,对朝廷最大的损失,并非从此朝中无大将,而是整整五年,再没有新鲜的血液送入大齐三军。   胜亲王除百战不殆,令敌人闻风丧胆,更有二十多年来,源源不断地为朝廷军队培养无数人才。   但是过去的五年里,军队再无出众的年轻人出现,昔日胜亲王培养的将领,也被分散到东南西北。   开疆和祝镕互看一眼,闵延仕察言观色,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太年轻,毫无征战经验,如何担当大任。”   开疆不服气:“大将军们,难道生下来就会打仗?”   祝镕亦道:“我们自然做不得将军,但若有机会随军出征,怎能不去冲锋陷阵?”   闵延仕看着祝镕的伤,很是担心:“你先养好伤,更何况为天下,并不见得非要征战沙场,你们留在朝廷,一样能大有作为,为何……”   开疆在边上笑着打断闵延仕的话,对祝镕道:“他一直耿耿于怀,你为什么和我一起去做侍卫。”   祝镕亦是玩笑:“闵大人官阶比你高,你少放肆。”   开疆故意上前来作揖:“闵大人,请恕小的无礼。”   一起长大的同窗好友,闵延仕不至于为了玩笑生气,但他认真且严肃,告诫二人:“你们一腔热血,我自然敬佩,可事有轻重,征战沙场固然是为国为天下,若没了性命,还谈什么将来和抱负,还望珍重。”   话音方落,但见院中家仆从门外赶来,急急禀告:“公子,朝廷来人宣旨,这就往屋里来,说是您伤着不必出门跪接。”   开疆和闵延仕便代替祝镕迎出去,来者见慕开疆也在,很是高兴,说是不必再跑一趟兵部尚书府。   消息传入内院,老太太命芮嬷嬷带着赏金前来,不久后芮嬷嬷就派小丫头先跑回来说,皇上晋封了三公子为禁军统领,慕家公子为副统领。   老太太不知是喜是忧,显然原先的禁军统领,因皇帝遇刺未能提前防备而遭贬谪,孙儿因护驾有功平步青云,可他肩上的责任也更重。   那之后,祝家启正门设香案,供奉圣旨,祭告先祖,忙活了好一阵,胜亲王府的车马到来时,家里正热闹。   扶意和韵之迎出来,先请郡主到内院一坐。   靠近内院,见老太太亲自迎到门下,尧年赶紧上前请老人家不必多礼,可一抬头,却见慕开疆和闵延仕站在一旁向她行礼。   尧年已有两日不见慕开疆的踪迹,知道他在皇帝遇刺中负伤,此刻亲眼见他好好地站在人前,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又见脸上两道血口子才结痂,又无端端地担心。   这样古怪的心思,缠了她两日,可她没道理在乎那个成日里跟踪监视自己的人,尧年按下心思,对老太太笑道:“我来的正是时候,老太太,家里可有喜酒吃。”   老太太笑道:“郡主年纪还小,可不敢多喝酒,待老身命下人摆席面来招待您。”   口中与老人家说着恭喜,尧年和开疆对上好几回目光,见他下意识地别过脸遮挡伤痕,尧年便再也不看他。   大夫人亲自过来,说今日家中有喜,郡主驾临,自然要设宴款待,外人面前,大夫人依旧还是那高贵端庄的公爵府主母。   尧年可不想吃祝家的饭菜,说今日是来探望二夫人,改天再备下厚礼,恭喜三公子高升。   大夫人也懒得伺候这小丫头,乐得她不愿留下。   待扶意和韵之拥簇着郡主往东苑去,这一边,闵延仕便向老太太和大夫人告辞,慕开疆则是被老太太催着送回去,说尚书府里还等着他去给祖宗磕头。   年轻人散去,内院一时静了,大夫人不愿久留,可临走时婆婆却吩咐她:“家里近来不太平,叫外人看不少笑话,原本该借此机会,好生热闹一番,一则感沐皇恩,再则让多事的闭上嘴。可我想着,平瑞离家才没些日子,你弟妹身上不好,你二弟心里也不舒服,再有镕儿不是那爱虚荣张扬的孩子,酒宴就免了吧。若有亲戚世交送贺礼来,你打发回礼便是,一切低调才好。”   大夫人欠身道:“媳妇正有此意,不然我们热闹着,弟妹他们瞧着,心里该多难受。”   老太太笑意深深,对儿媳道:“镕儿有出息,是你的荣耀,如今平珒还小,将来长大了,必然也不会给你丢脸。映之和敏之虽是庶出,但自小养在你身边,如今念书写字又长进了不少,将来送她们出嫁,必定是风风光光,这都是你们两口子的福气。”   大夫人笑得僵硬,敷衍地道了声谢,一转身就目露凶光。   她心里明白,老太太并非要恶心她,就想她将几个孩子视如己出,好生抚养罢了。   在任何人看来,走这一步,不仅立下慈母美名,将来老了更能有所依靠。   可人各有志,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夫人走出卧房,芮嬷嬷侍立在门前,见大夫人袖子底下露出半截包扎伤口的纱布,言姑娘看的不错,果然是受了伤。   之后描述给老太太听,担心地说:“莫非大小姐心里记得,是大夫人害了她的骨肉?”   老太太心痛不已:“是她造的孽,也是我造的孽,我的涵儿……”   芮嬷嬷劝道:“您别急,今日言姑娘一定会和郡主商量好。”   老太太实则也有顾虑:“我本不愿与王府走得太近,王爷生死不明,皇帝态度暧昧,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可涵儿成了这样,实在顾不得将来的事,我总该让孩子活命吧。”   这一边,尧年来探望二夫人,可姜氏形容憔悴,又心情不好,根本不愿见人,再者她一贯在贵妃手底下,对贵妃惟命是从,又怎好与贵妃娘娘死对头的女儿亲近。   便只有少夫人在门外迎候,她与尧年也算是表姐妹,说得上话,代替婆婆收了礼物,就请扶意领郡主到清秋阁招待。   尧年见表姐的双眼红肿如核桃,问道:“姐姐怎么哭了?”   少夫人怎敢在外人面前说婆婆的不是,她嘴又笨,支支吾吾根本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好在扶意体贴,上前为她解围,到底是将郡主请走了。   少夫人松了口气,再回卧房向婆婆复命,二夫人恹恹地问:“方才隐约听得外头很热闹,什么事?”   “家里,有喜事。”少夫人心里很害怕,知道婆婆一定会生气,根本不愿她问自己,就连下人们也有眼色,本是不打算提起。   二夫人恼道:“说话支支吾吾,你能利索些吗?”   少夫人哆嗦着说:“三弟他、他高升禁军统领。”   “他才多大?就当上统领?”二夫人睁大眼睛,“他何德何能?”   少夫人说:“可那是为皇上挡箭的功劳……”   “你闭嘴!”二夫人怒道,“那小子就是运气好,打出生起就运气好,有他在,我珞儿还有什么前程。都怨你,我当初就不该松口,娶你这个庶女进门,宰相府真是一点不把我珞儿当女婿看待。老相爷但凡提拔一些,珞儿早就平步青云,还有我瑞儿……”   少夫人满心绝望,双耳轰鸣,头晕眼花,盼着有个人能来带她走,她在婆婆跟前,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而此刻,清秋阁里,小妹妹们被香橼带出去踢毽子玩儿,扶意和韵之陪着尧年说话,避开闲杂之人后,扶意便说了老太太的吩咐,要想请王妃娘娘示下,能否见一面儿媳妇。   尧年自然急着想见嫂嫂,奈何母亲也诸多顾虑,此刻便是道:“等我今晚就回母亲,明天一早,我再来送礼恭贺三公子高升,再告诉你们消息和安排。”   扶意了解韵之护家的心思,便主动说:“我想着,若是娘娘愿意一见,还是我们把世子妃送出来好,万一在这府里相见,叫人瞧见不好开脱。送出去了,即便被发现,也说不清是去了哪里,便与王府不相干。”   尧年道:“我会一并转达母亲,到时候……”   “小姐!”可尧年的话还没说完,只见绯彤急急忙忙跑来:“小姐,您快回去吧,少夫人、少夫人她……”   ------------ 第137章 少夫人的反抗   家丑不可外扬,一听绯彤这话,韵之就知是母亲又作践嫂嫂,她什么也没问便匆匆离去,只留下扶意招待郡主。   尧年方才见表姐是哭过的模样,但她支支吾吾不愿明说,想来姐妹之间本不亲厚,再加上这是祝家的家事,韵之走后,她就没再多问。   至于扶意,也避而不提东苑的是非,只慢慢与尧年商议如何送世子妃去王府一见,说到这家里有三公子可相助,但要等他伤势痊愈方可。   然而提起祝镕的重伤,尧年却想到了那个人,说道:“这两天慕开疆不再来盯我的行踪,我还以为他伤势严重,没想会到在这里遇见。”   扶意道:“慕公子与三公子是挚友,惦记他的安危才带伤登门,但听三公子说,慕公子伤得不轻。”   “是吗?”尧年心头一紧,忽地不敢直视扶意,似自言自语般念着,“我见他脸上伤痕,怪吓人的。”   扶意尚未察觉异样,心里只惦记着刺客的来路,提醒郡主千万小心:“不知皇上,会不会把这些罪过强加给王府。”   尧年很是不屑,反而笑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若有意,也不是我和母亲小心就能避免的。但扶意你想,皇帝真有一天要那样赶尽杀绝,那就意味着我父王和哥哥还活着,岂不是好事?我还真盼着,他早些来寻我们的不是。”   扶意却紧张地看着郡主,担心将来可能发生的变故会给祝家带来的影响。   尧年见她如此,便说道:“不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把你抖出来或是交给谁,将来皇帝得逞,我们一家自是灰飞烟灭,不会对公爵府有任何影响。反之,我就不说什么大话,但有那一天,我向你保证,父王绝不会为难祝家的无辜老弱。”   “无辜,老弱?”扶意的心,依然高高悬起。   “除了父王和哥哥,当年还有无数将士的性命断送在悬崖之下。”尧年沉重地说,“这家里的老爷和公子们,倘若与当年的事有所关联,莫怪我父王无情,他必须给他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扶意想为祝镕辩解,五年前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还在国子监念书,绝做不了那样翻天的事,可她又怕“不打自招”,反而害了祝镕,终是沉默了。   尧年能想到,扶意在祝家待久了,难免对这家里的人有了感情,难为她还愿意忠于王府,难为她始终记着自己是纪州人。   “我先走吧,看得出来这家里不甚太平,韵之那儿不定有什么麻烦,你去帮帮她。”尧年说,“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必对我客气,我有心帮你们,可一个外人不该指手画脚,我也不好自作多情。”   扶意苦笑:“多谢郡主成全,只不过,我也一样是个外人。”   可她这个外人,实在卷入了太多祝家的家事,就连府里的下人,都不会再为她的存在而感到奇怪。   更何况老太太送了紫檀木的大衣柜,又留她在三公子的小院过夜,聪明人已经察觉到扶意未来在这家可能拥有的地位,如柳姨娘、楚姨娘,已经算计着把心靠过来。   送走郡主后,扶意立刻赶回东苑,在婢女们的指引下,来到了二公子的卧房。   韵之带着她嫂嫂在屋子里,顶住了门窗不让任何人进,周妈妈苦苦相劝,韵之却要她去把大哥找回来。   周妈妈急坏了,语无伦次地向扶意解释着方才的事,就在她们带着郡主去清秋阁不久,少夫人因难以忍受婆婆的责怪和羞辱,突然对二夫人吼了一声“您别再说了”。   这下可了不得,二夫人拖着病体从床上爬起来,扇了儿媳妇一巴掌后,就要周妈妈传家法。   绯彤搬来韵之相救时,家法刚传到,韵之不由分说带着嫂嫂就出去,可院门前被堵着无路可走,这才退去了二哥的屋子,和外头对峙着,要她大哥回家来。   “这么闹……等二老爷回来还了得?”周妈妈欲哭无泪,“言姑娘,您劝劝吧,老太太那儿怕是还有客人在,我们实在不敢惊动。”   扶意见一院子下人,都垂头丧气,她们仿佛厌倦透了这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日子。   再想到等二老爷回来,见这光景,必然大动肝火,韵之又要遭殃,扶意便把心一横,对周妈妈道:“您在这儿守着,我去见伯母。”   周妈妈欲言又止,二夫人的脾气,好一阵歹一阵,眼下正是糟透了的时候,只怕谁劝都不管用。   但扶意已独自进了二夫人的卧房,见地上有摔了的茶盘,还有横着的家法,那三指宽的木杖,不知打过多少人,每一寸都透着令人绝望的寒气。   二夫人靠在床头,形如枯槁,短短几日,折磨得她老了十来岁,再不是那闯到清秋阁兴师问罪,却被扶意一句话就哄高兴,神采飞扬的贵妇人。   扶意退回门前,向婢女要来热水,亲手绞了一把帕子来到二夫人跟前:“伯母,我为您擦把脸可好,能舒服一些。”   二夫人疲倦地抬起眼皮,凄凉一笑:“到头来,是你这个别家的女儿,来问候我一声死活。”   扶意道:“伯母,我搀扶您坐起来些。”   二夫人却推开了扶意的手:“我也没几天活头,不必了。儿子没了,女儿不孝,如今连儿媳妇也会忤逆我,我这辈子……咳咳咳……”   见二夫人咳嗽,扶意顺势来搀扶她为她顺气,轻柔地为她擦拭泪痕,反复两回后,在镜台前找到面脂,挑了一些在手中,经二夫人允许,才为她抹在脸上。   擦了脸,抹上润肤的面脂,没了泪痕紧绷的不适和干枯,二夫人松快下来,缓过几分脸色,但依然忧愁地看着扶意。   “来这家没多久,可不是把笑话都看尽了,难为你这孩子了。”二夫人叹气道,“你还好心给我抹上面脂,可再多的面脂都不管用,我已经没脸去见外人,满京城人都知道,我丢了儿子。”   一语出,二夫人热泪上涌,伤心地捂着心口:“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说走就走了。”   “伯母,我来不是想说二表哥的事,我们说说韵之和大嫂嫂可好?”扶意低头看手里精致的掐丝珐琅面脂盒,说道,“我若没记错,这如意轩的面脂,是老太太房里送来的。”   大夫人瞥了一眼,早就记不清,这会子哪有心思惦记一盒面脂。   扶意的指尖留有余香,她闻了闻说:“那日如意轩送来今春的新货,姐妹们在老太太屋里挑,韵之头一个拿了这盒接骨木香的,说这香气最是恬静,是您喜欢的,还能镇静祛风,缓解您爱头疼的毛病。”   二夫人抬起双眸,苦笑:“姑娘现编来哄我的?”   扶意摇头:“我如何能知道,伯母您爱什么香气,您的喜好,可都是韵之告诉我的。”   二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那又如何呢?这孩子从小只跟老太太亲,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娘,别人家只有帮着母亲管教媳妇的,哪有小姑子帮着媳妇对付亲娘的。韵儿她是个好孩子,她孝敬老太太,友爱兄弟姐妹,敬重她嫂子,可我呢,我这个亲娘在哪里?”   扶意见二夫人嗓音干哑,去端来茶水请她润一润,收了茶碗后,又细心地递上帕子,而后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说:“伯母将我当自家人,说这些知心话,能否恕晚辈冒犯,也说几句心里话。”   “说吧,这家里,也就你能听我说话了。”二夫人眼角含泪,“上上下下,能有几个在乎我,我……”   “伯母,您不如放下这些执念,重新看看您的孩子们。”扶意屈膝在脚踏上,挨着床沿道,“晚辈不敢说什么教您怎么做的话,只是站在和韵之一样年纪,看待长辈的心情上,说些我们的肺腑。”   ------------ 第138章 二夫人心里苦   二夫人满目孤寂凄凉,外人眼里,她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娘家虽不如昔年鼎盛,那也是侯门贵府。   即便是嫁了公爵府的庶子,但富贵荣华分毫不差,走到哪里皆是显赫风光。   可谁又能知,几十年来,偌大家宅中,除了周妈妈,再无人知她心内的苦,而周妈妈即便知晓,也不能为她排解。   扶意言语恳切:“伯母,韵之和大嫂嫂,都很孝敬您,可她们也很害怕您,她们害怕您,却又不明白为何总惹您生气……”   二夫人目光颤颤地盯着扶意,像是惶恐她心里的苦被扶意说出口,可又渴望着,有一个人能懂她的心。   扶意横下心,说道:“因为您害怕伯父,您每天惶惶不安地过着日子,总怕稍有差错,就遭伯父的责备。于是您不自觉的,就将心内恐慌,全发泄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姑娘!”二夫人仓惶打断了扶意的话,原本苍白的脸,因激愤而涨得通红。   “伯母,是我冒犯了您。”扶意愧疚而真诚地说,“我与韵之情同姐妹,总也盼着她能和您亲昵起来,从此母女同心。说这些话,深知自己太轻狂,不敢请求您的原谅,可这是我肺腑之言,盼着您和韵之都好。”   二夫人却是泪如雨下,沙哑地说:“你都说中了……”   扶意双手递上帕子:“伯母,一切还可以改变,您愿意试一试吗?让孩子们的心,回到您身边,从此和和美美,母慈子孝。”   二夫人掩面而泣:“来不及了,瑞儿已经不要我这个娘……”   扶意说:“可大表哥还在,大嫂嫂和韵之还在,您还有怀枫和嫣然。”   二夫人眼神一亮,她好些日子没见过孙儿,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也不知他们好不好。   可一想到孙儿都已会说话,会围着她撒娇,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活得这样憋屈,更是悲从中来。   扶意揣摩过二夫人的心思,她的一切,都依附在二老爷的欲望里,所做的,无非是想讨丈夫的欢心。   可二老爷却毫不在乎她的用心,稍有不顺意,便都是妻子的过错,满嘴的抱怨责怪。   妻子病了这么久,二老爷连看都没看一眼,比起担心妻子的身体,他更怨恨二夫人没有看好小儿子,让他再外丢了脸面。   二老爷从不反思自己的过错,二夫人不愿承担这份罪过,于是丈夫如何责备她,她便原原本本全发泄在儿媳妇甚至女儿的身上,将自己从一个可怜人,变成另一个压迫可怜人的人。   “伯母,仔细想想,您和大嫂嫂之间,和韵之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呢?”扶意道,“是二表哥不辞而别,他不仅丢下了您,他也丢下了兄弟姐妹,这不是您的错,也不是韵之和大嫂嫂的错,为何到头来,伤心难过的你们,还要互相伤害?”   二夫人缓缓停止了哭泣,一脸苦涩地看着扶意,她从没想过,要和一个外人说这些话,可说出来,倒是心里痛快多了。   这一辈子,做什么都是为了丈夫高兴,可他总也不高兴。二十几年,每天看他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情,生怕自己又有哪里不足。   梅姨娘来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以时不时踏实地睡上一晚,怕是这家里,乃至全京城,少有的盼着丈夫有妾室的夫人。   可她又不能放纵梅姨娘夺走丈夫之外,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和地位,很快又多了一件事来纠缠,不能让梅氏生下儿子,不能让丈夫对她百依百顺。   日夜提防,好不容易熬过了梅氏青春美貌,夫妻之间、妻妾之间的麻烦渐渐不再那么辛苦,长大了的孩子们,却开始不叫她安生。   为了长子娶亲,费尽心血,为了让韵之嫁入皇室,对贵妃低眉顺眼地奉承,到头来小儿子离家出走,亲生的女儿竟然问她难道是死了吗?   越想越痛苦,二夫人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她这辈子,到底几时才能安逸。   扶意温和地说:“伯母,您消消气,我去劝大嫂嫂和韵之来给您赔不是,母女婆媳之间,还有什么隔夜仇呢,本是最心疼彼此的人。自然,今日对您说的话,我绝不会对韵之和大嫂嫂说,不论如何,您是母亲是婆婆,威严不容动摇。”   此刻,二公子的卧房里,蜷缩成一团的少夫人,隐约听见孩子的哭声,怕是儿子和女儿要找她,不自觉地起身走到了门前。   坐在床边脚踏上的韵之,抬起头冷冷地问:“嫂嫂,怀枫和嫣然会有人照顾,你不要担心,现在该想想你自己。”   少夫人含着泪,气息孱弱地说:“是我向母亲顶嘴,我冲她大喊了一声,我忤逆在先,韵之,都是我的错,不该把你再卷进来。”   韵之愤然起身,拉着嫂嫂到镜子前,镜中年轻的妇人瘦弱憔悴,这些日子少夫人累得连饭都吃不下,每天一睁眼,不是婆婆找她,就是孩子们要她。   “我哥哥看不见吗?他看不见你变成这样吗?”韵之说,“还是他借口公务忙,故意躲得远远的?我还以为我哥有多疼爱你,原来他就是这样疼爱你?”   “你哥哥他……”   “嫂嫂,你做错了什么?”韵之说,“你在家做姑娘被闵初霖欺负,你说是自己出身卑微,是活该。那来了我家,堂堂正正的长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和兄弟姐妹相处和睦,身上占着全天下女子所有的好,可一旦被我娘欺负,你就怪自己不好,什么都是你的错。”   “韵儿……”   “是,也许你想以此息事宁人,可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这就是你委曲求全的结果吗?”   少夫人不愿再照着镜子,躲到一旁惶恐地摇头,眼泪横飞:“可是在这家里,除了母亲的刁难,人人都待我好,已经是我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天堂。韵儿,你没有受过苦,你没有过过每天被欺凌折磨的日子,你没有晚上钻进过湿透的被窝,没有好好走着路被推进池塘里,没有被在栽赃嫁祸受罚挨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珍惜这家里的一切。”   韵之呆呆地看着嫂子,她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可不忍心再多说一个字。   少夫人努力镇定:“怀枫和嫣然会害怕,这几天家里不太平,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还那么小。“   只听门前被轻轻叩响,是扶意的声音:“韵之,是我。”   “是扶意……”少夫人恳求着,“韵之,让扶意进来好不好?”   韵之坚持着:“叫他们把大哥找回来,不然我不开门。”   少夫人走上前,抓着她的手:“韵之,求求你,别叫我在你大哥面前难堪,若是再把父亲惊动了,往后我该怎么面对他们。”   门外又响起扶意的声音:“韵之,别人都退下了,就我一人,你信我。”   少夫人见韵之面上软下几分,她再次恳求后,妹妹终于点头。   房门打开,外头果然不见人影,扶意手里端着热水,进门放下后,主动又关上了门,柔声道:“我想你们一定哭花了脸,先洗把脸吧。“   少夫人挽起袖子,将拧干的热帕子先递给韵之:“快,擦擦脸。”   韵之接过帕子,怔怔地捧在手里,一时悲伤难耐,哭着说:“嫂嫂好可怜……”   少夫人哽咽道:“可别人上哪儿,找你这样好的小姑子,别人家最难缠的就是小姑子,就连我家嫡母,这么大年纪了,还会被贵妃娘娘在老太太跟前挑唆欺负。韵之,嫂嫂有你,已经心满意足了。”   姑嫂俩抱着哭成一团,扶意劝了半天才让她们冷静,说道:“伯母已经想明白了,愿意不再提方才的事,伯母说了,她心里太多的委屈,只因你们是最亲近的人,她才会放心地说出来。可她……”   “你不用来做和事佬,我并不奢望我娘会反省,这事儿不在她身上。”韵之强硬地说,“我要见我大哥,我要和祝平珞说话,我要他回来看看这个家。”   ------------ 第139章 人心都是冰冷的   扶意明白韵之的用意,她不愿哥哥和嫂嫂,将来也变成爹爹母亲那样,将这家里的悲剧,一代代地传下去。   但意气用事不得长久,她拉着韵之到一旁,好脾气地说:“和大哥的话,几时都能说,我一定站在你这边。但你要考虑大嫂嫂将来的立场,她还要在这家里一辈子,现在伯母给了台阶下,我们先下来再说。我答应你,事情过去后,我们一起好好和大嫂嫂说,不叫她总是逆来顺受被欺负。”   韵之动摇了,难过地念着:“可她要打我嫂嫂。”   扶意道:“相信我,不会了,家法都收起来了。”   韵之抿着唇,不说话,也不愿立时就松口。   扶意劝她:“你心疼大嫂嫂,可其实你心里,也心疼伯母是不是?”   一语触动韵之的心,她何尝不心疼母亲,为了二哥的任性,几次三番被爹爹责骂,那日她去请父亲探望母亲,换回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在扶意的劝说下,姑嫂俩终于回到了二夫人跟前,到后来娘儿仨抱着哭成一团,周妈妈在边上,也是跟着掉眼泪。   扶意默默叹气,好好的大富大贵之家,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   不论如何,东苑终于消停下来,老太太这儿得到消息,也是松了口气。   芮嬷嬷却笑着说:“言姑娘怎么就那么机灵呢,一院子的人鸡飞狗跳,都叫她摆平了。”   老太太却担心:“可这孩子,也有倔强的时候,那一巴掌挨得冤不冤,她自己心里就最明白。她在东苑吃得开不顶事,她又不去做老二家的媳妇。。”   芮嬷嬷笑道:“那谁还没点脾气呢,叫奴婢说,挨巴掌的是言姑娘,可大夫人就因为这一巴掌,往后在她心里就矮了一大截。将来真做了婆媳,大夫人再想给儿媳妇做规矩,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老太太说:“夜长梦多,过几日就拿扶意和镕儿的生辰八字去合一合,我这儿也挑一挑黄道吉日。”   嬷嬷奇怪道:“您还信什么生辰八字?难道生辰八字不合,就不要这个孙媳妇了?”   老太太说:“我还能嫌扶意不好?是要堵别人的嘴,万一有人拿这说事儿,合则合,不合我也好心里有个预备。”   芮嬷嬷问:“您是担心大老爷不答应?”   老太太轻叹:“他年轻时,人人道他是温润儒雅的公子,实则心里事事有算计,将利益得失计较得很清楚。他深爱镕儿的亲娘,可也始终没想过,要为了那个女人放弃权力和地位。他在乎镕儿,把儿子捧在手心里养,可这并不意味着,镕儿就能取代他心里的一切。”   芮嬷嬷严肃起来,劝道:“您别多想,仔细伤神,万一大老爷也喜欢言姑娘呢,您不是白白操心一场。”   “但愿如此。”老太太叹道,“但愿他能明白,比起家世门第,未来儿媳妇能不能协助镕儿撑起这个家,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李嫂来回话,韵之已经跟着扶意回清秋阁,二夫人和孩子们讲和了,这会儿小孙子小孙女正在房里和祖母玩耍。   芮嬷嬷念了声阿弥陀佛:“二夫人脾气来的急去的也快,亏得言姑娘机敏。”   清秋阁里,香橼捧来热水伺候二小姐洗脸,扶意拿着胭脂蜜粉,重新为她上妆。   “你来我家,是教书的,还是救火的?”韵之自己还是不是抽噎两下,可已经惦记起和扶意开玩笑。   扶意说:“我是专来给你欺负,哄二小姐高兴的。”   韵之软绵绵地依偎在她肩头:“我几时欺负你了?”   扶意抬起她的脸,在双颊轻盈扫上胭脂,让疲惫苍白的面上有了几分气色。   “你今日是劝下了我娘,可事情没完呢。”韵之很是冷静,“下回不知为了什么,她又该抱怨上了,终究是可怜我嫂嫂,所以我才要见祝平珞把话说清楚。”   扶意收拾着脂粉盒子,说道:“正是我想对你说的,伯母她今日的确是发自肺腑地反省了自己的过失,她心里有你也有大嫂嫂,但保不齐下一回又转不过弯来,你们又闹起来。再有你的婚事,在她眼里依然是嫁入皇室最好,更满心以为是为你好,因此你也不要太多奢望,到时候再失落极了。”   韵之苦笑:“我早就不指望了,你不必担心。”   扶意道:“母女一场,又何必成了深仇大恨的人,你心疼大嫂嫂,就是因为从小心疼伯母,心疼她始终也得不到伯父的尊重。”   韵之重重一叹:“我爹这个人,不提也罢,我就不想大哥将来,也变成他那样。”   扶意问:“你打算怎么对大表哥说?”   “照实说,我想什么就说什么。”韵之道,“我们是亲兄妹,我是为他好,又不是要害他。”   扶意放好东西回来,舒了口气道:“这几日发生太多的事,莫说你们当事的,我这旁观的也晕头转向,仿佛过了十年那么累。”   “十年后,我们也都是母亲了吧。”韵之软绵绵地憧憬着将来,“我将来,一定会好好疼爱我的孩子。”   “不害臊。”扶意嗔道,“但是见你好了,我也就安心了。”   韵之说:“你说这个家有意思吧,若把大伯母和我娘,还有三婶婶的优点合为一体,那就十全十美了。”想了想,又犯嘀咕,“你说我娘能有什么优点呢?难道是能生养?”   她自己被逗乐了,扶意也忍不住笑,拧了韵之的脸颊,但欢喜地说:“一见你笑,我心里就踏实了。”   韵之说:“原本,你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人,我必定也不被你欣赏,可我们就是这样要好这样投缘,这世上太多的事,不能用道理来解释。”   扶意笑问:“那二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嗯……宰相府长孙那样的?”   韵之猛地脸红起来,想到今天在闵延仕面前横冲直撞的,懊恼地捂着脸。   扶意不忍心笑话她,只能安慰:“闵公子不会在意的。”   韵之缓缓松开手,认清现实般说:“是我胡思乱想,根本没可能的事,扶意,我只与你说说,再不能对任何人说,过一阵我自然就好了。”   不久后,李嫂来了,说老太太屋里传晚饭,要孩子们都过去,连大公子都派人去知会,让回府后直接去祖母那儿,虽然三公子还不能下地,家里兄弟姐妹先好好庆贺他高升。   自然,祝镕与慕开疆年纪轻轻就成为禁军府最高官的事,早就在京城传播开,各府皆收到了消息。   夕阳西下,闵延仕独自回到宰相府,沿着长廊往祖父书房去时,遇见了母亲和妹妹请安归来。   夫人将随行的婢女都打发走后,冷声对儿子道:“祝镕升禁军府统领的事,你可知道。”   闵延仕躬身道:“去府上探望时,刚好遇见宣旨。”   夫人道:“他是个人精,你要谨慎,别和他称兄道弟的。区区一个来路不明的养子,不仅在公爵府站稳脚跟,还在皇上跟前混成了红人,你就该知道他心机有多深。”   闵延仕不言语,垂首立在母亲面前。   夫人打量儿子,很是不满:“自从科考落出三甲,你就一直打不起精神,老太爷和你爹嘴上不说,心里不满已久,老夫人寿宴时,就说你待客心不在焉,这一件件事都攒着呢,可别哪一日招惹他们发了怒,拿家法治你。”   “儿子不敢。”闵延仕道,“儿子每日矜矜业业当差,在无心想别的事。”   闵初霖在一旁道:“母亲,我看哥哥是到了年纪,该娶妻成家了,指不定是看上哪家小姐,惹了相思。”   闵延仕瞪向妹妹,知她是记恨自己寿宴那日出言责备,才在母亲面前挑唆。   “娘……”闵初霖往母亲身后一躲,“我也是为了哥哥好。”   “去见老太爷吧,惦记你呢。”夫人冷冷地说,“记着我的话,别和祝镕多往来,你是堂堂宰相府嫡长孙,他一个野种,也配得上和你称兄道弟?”   母亲和妹妹从身边走过时,闵初霖得意洋洋地冲他白了一眼,闵延仕并没有动气,横竖从小不喜欢这个刁蛮跋扈的妹妹。   但一想到这些,就会羡慕祝镕,祝家的兄弟姐妹是那样和睦,而这家里,每个人的心都是冰冷。   ------------ 第140章 兄妹齐心   夕阳一寸寸黯淡,闵延仕还没走过长廊,天就黑了。   他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挺起背脊,大步向着祖父的书房而去。   这个时辰的公爵府,厨房已经在张罗内院今晚的席面,大夫人过来露了个脸,被婆婆打发她回去,说是不愿孩子们拘谨。   大夫人本就不喜欢这家里的孩子,丝毫不在意,返回兴华堂的路上,遇见扶意和韵之结伴而来,二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大夫人虽厌恶扶意,总不能对韵之也如此,简单两句话应付过去,便带着下人逶迤而去。   韵之为了给扶意出口气,冲她大伯母的背影吐了吐伸头,扶意赶紧拦下拉着她就走。   心里又安慰又担心,离得远了才说:“万一她们刚好回头看见,可怎么办?你和她好歹无冤无仇,若为了我得罪她,要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那不是正好气到她,她不痛快了,我就替你痛快。”韵之霸道地说,“反正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这里还记着大姐姐的仇,你就别全揽在身上。”   提起大姐姐,扶意便说:“郡主明日再来送贺喜三表哥高升的礼物,我们就能知道王妃娘娘愿不愿见大姐姐了,一道耐心等一等。”   韵之挽起袖子说:“一码归一码,我今晚要先和祝平珞讲讲道理,大姐姐的事,明日再议。”   扶意笑道:“一会儿见了大表哥,我看你还厉害的起来吗?平日里,一见大表哥就老实。”   韵之好不服气,比划着拳头:“在奶奶跟前,他还敢打我怎么?他不好好护着自己的媳妇,让她被欺负,他还有道理了?”   进了内院,妹妹们早就到了,平珒如今也能常常出来,何况今日是老太太传的晚饭。   平理正带着他在屋檐下逗鹦鹉,拿小树枝鼓捣,吓得那鸟儿直扑棱翅膀,羽毛满天飞。   慧之从屋里出来,责备她哥哥:“就不干点好事,净带着平珒淘气,可别把平珒教坏了。”   平理不耐烦,埋怨妹妹:“你说你小小年纪,总像个管家婆似的,亏得我是你哥,我这要是弟弟,还不被你烦死?”   慧之跑来扶意身边告状:“言姐姐,你看我哥。”   韵之和平理从不分大小,但平理见了扶意还客气几分,礼貌地一笑,带着平珒进屋去了。   慧之说:“还是言姐姐厉害,连我哥也服气,我哥自己念书不好,但最敬重念书好的。”   韵之笑道:“可拉倒吧,就数他在学堂里最爱欺负先生,成日里捣蛋捉弄人,竹板子都被三叔打断几根了。”   她们结伴进门,少夫人带着孩子已经到了,这会儿瞧着,和白天已变了个人,脸上有了气色和笑容,神采奕奕。   少夫人悄声对扶意和韵之说:“母亲没再为难我,你们走后,还和我说了好一会儿的心里话,说她是被二弟气得迷了心,并不是真冲着我,也是知道我贴心,才会毫无顾忌,要我多担待些。我自然也是心疼母亲的,她何尝不是日日被父亲数落。”   韵之没好气:“她今日哄你,明日又打你,嫂嫂就是心太软心太好,可别再叫她欺负,大不了和我哥哥搬出去住,清清静静。”   少夫人急了,忙说:“可别提这些话了,一家人和和美美才好,韵儿你若真心疼我,一会儿你哥哥回来,别说这些话气他,我们夫妻好着呢。”   类似的话,扶意也劝过,夫妻之间的事儿,旁人最好不要轻易插手,自然韵之是好心,偏是好心办坏事,才最叫人无奈。   而祝平珞今日的确忙碌,公务之外,还继续派人寻找弟弟,归来后虽被下人传话,要径直去祖母屋里,他还是先去探望了母亲,又来祝镕的小院恭喜弟弟。   见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不禁笑道:“一进门,还以为你被绑在了床上,真难得,几时这么老实了?”   祝镕说:“自然有人绑着我,大哥看不见。”   平珞好生嫌弃,嗔道:“你说言姑娘?我看言姑娘可不会绑着你,等你缺胳膊断腿了,人家就不稀罕了。”   “哥,有些话想对你说。”祝镕却无心玩笑,一脸的严肃,还吃力地要坐起来。   平珞上前搀扶了一把,问道:“什么事?赶紧说了,奶奶等我用晚饭。”   “今天东苑出事,你知道吗?”祝镕问,“婶婶要打大嫂,被韵之冲过去拦下,母女俩大吵一架,把东苑闹得天翻地覆。”   平珞眼眸暗沉下来:“我知道一些,但也就是为了二弟的事,母亲心里不痛快,见谁都不顺眼,这几天都这样。”   祝镕问:“明着这几天都这样,大哥却不护着些嫂嫂?”   平珞被问住了,尴尬地起身,眉头紧蹙道:“小孩子家,不要管……”   可这一句敷衍打发人的话,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弟弟早就成人了。   而此刻的逃避敷衍,对于母亲和妻子之间的事,他在认为自己尽力了之后,也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实则,我每日回家都会问你嫂子,是不是被母亲为难。”平珞道,“她从不抱怨,总是反过来安抚我不要在意,难道我辜负她的心意,和母亲去闹?”   祝镕问:“可是这么多年,大嫂嫂一直被婶婶欺负,大哥明明知道,为何要自欺欺人?”   平珞恼道:“你一个大男人,管女人家的事做什么?”   祝镕毫不退让:“大哥分明有心保护嫂嫂,却什么也不去做,明知嫂嫂被婆婆为难,因为她几句安抚的话,就欺骗自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天若不是韵之拦下,大嫂嫂必然挨打,等大哥回来,她已经遍体鳞伤。”   平珞道:“我不在家中,你要我怎么管家里的事,镕儿,你没成家,你甚至没有亲娘,你根本无法体会我的无奈。难道,你要我也一走了之,带着你嫂子离开这个家?”   祝镕并不急躁,很冷静地说:“至少,大哥该让嫂嫂有胆量告诉你,她受了欺负。”   平珞一怔重重地坐了下来,双手握成了拳头:“是,是我没护好她,镕儿……成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祝镕道:“我不该插手大哥和嫂嫂的事,可今天韵之把她自己和嫂嫂反锁在屋子里,非要下人去把你找回来,我就明白韵之在想什么。”   平珞看着他,似乎不相信,毛毛躁躁的小妹还能思考什么道理:“韵之?”   祝镕说:“大哥,恕我冒犯,我猜想,韵之她是不愿看着大哥,将来也成为二叔那样的丈夫。”   平珞的心,猛地一震,看似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可他却能听懂。   内院膳厅里,平理向祖母和弟弟妹妹们讲述他在国子监遇到的趣事,把一屋子人逗得哈哈大笑,平珞一进院门就听妹妹的笑声。   “大公子,您可算来了。”屋檐下的丫鬟们迎上来说,“您快进去吧,老太太惦记着呢。”   “把二小姐叫出来,不必惊动老太太。”平珞吩咐道,“我就在院门外等她。”   下人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多问,便请大公子稍等,她们好去传话。   韵之这儿正笑得肚子疼,忽然有人凑在她耳边低语,听说是大哥回来要单独见她,先头还豪气冲天的人,不免有些怂了。   她悄声对扶意说:“我哥在外头等我,我去见他,你仔细听着,要是我喊人了,你可得马上来救我,我怕他打我。”   扶意笑道:“去吧,大表哥怎么会打你。”   韵之见奶奶正搂着平珒说话,便悄悄退席,到门前定了定心,满脸霸道地走出来,一头冲到了院门外。   “你往哪儿去?”平珞在门边喊住她,韵之倏地收住脚步,僵硬地转身,“不是你叫我出来。”   平珞一脸严肃:“什么你啊我的,你在祖母跟前也这样说话,没大没小。”   “那你也没和奶奶一个年纪……”韵之要顶嘴,却见哥哥抬起手,吓得她退开几步捂着脸说,“你敢打我,我就叫了。”   可是哥哥的手,只是扶了扶她发鬓上的簪花,责备道:“是大姑娘了,还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在这里都听见你的笑声,你看笑得簪子都歪了,就那么高兴?”   韵之松了口气,乖巧地说:“是平理逗我们。”   平珞道:“那也是个淘气的小东西,等我过几天再收拾他。”   韵之规规矩矩地站着,心里转了又转,想着如何婉转地提醒哥哥要保护嫂嫂,但又好奇哥哥单独叫自己出来做什么。   平珞则怜爱地看着妹妹,诚心诚意地说:“哥要给你赔个不是,我做大哥的,没看好你二哥,让他离家出走,也没护着你,总叫你被爹娘训斥。更有你嫂嫂,我实在委屈她,多谢你平日里护着她,还有今天也护着她,我家韵儿真是长大了。”   韵之眼圈儿一红,其实刚才满屋子笑声,兄弟姐妹都在,大哥是当差才没回来,可是二哥哥就不知在什么地方,不知是否吃得饱,暑热天里,可有庇荫挡雨的地方。   “不哭,我可是骂你了?”平珞又心疼,又认真地说,“到了奶奶跟前,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你嫂嫂脸上会挂不住,她好歹是大嫂,你要顾及她的体面。但哥向你保证,我不会变成爹那样的人,不会让你嫂嫂再受委屈,以后娘欺负她,我一定会站出来和娘理论,原谅大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 第141章 贵妾   韵之满心委屈,娇滴滴伏在大哥怀里,哽咽着:“哥……我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好想二哥。”   平珞嗔道:“他在家时也不见你惦记他,这会儿知道想他了?别担心,平瑞不会饿着自己,他做事那么稳,是铁了心要走,连镕儿都不告诉。但哥会继续派人找他,一定要把他揪回来,哪怕给家里一个交代再走,这样不明不白,我不能答应。你把眼泪擦了不许哭,到了奶奶跟前要高兴些。”   他们说着话,见院里有倩影缓缓而来,来的正是少夫人。   少夫人见兄妹俩这光景,笑道:“奶奶怕你们打起来,还叫我来瞧瞧,可怜我没有哥哥,从来不知怎么撒娇。”   平珞松开韵之,伸手来搀扶妻子,一手又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这小丫头,几时能长大。”   少夫人却挽过韵之,对丈夫说:“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才有这样好的小姑子,可不许你欺负妹妹。”   韵之让出了自己的位置,把哥哥和嫂嫂推在一起,催促着往膳厅去:“就为了等祝平珞,我快饿死了,赶紧吃饭去。”   “祝韵之?”平珞才虎起脸,就见个小丫头一溜烟地跑了。   少夫人拉了丈夫的手站下,替他捋平衣襟,待一切周正妥帖了,才要往祖母跟前去。   平珞捧着妻子的手说:“往后不论大事小事,娘若是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一直认为,你不说是你体谅我,现在才明白,体谅之外,你不敢说,你怕我厌烦你,又或是帮着娘再伤害你,我没能做好,没能让你信任我。”   少夫人很心疼丈夫:“我听你的,可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天的事都过去了,娘也好可怜。我是天生懦弱,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自己,可今天有你这句话,往后我一定也向你撒娇,向你道委屈,不在一个人憋着。”   “说好了,可不许反悔。”平珞愧疚地说,“初雪,我让你受委屈了,我娘不好,我更不好。”   少夫人却脸红道:“这是在老太太院里,你怎么就叫我的闺名……”   平珞笑了,越是在祖母跟前,越没有顾忌,大大方方拉了妻子的手,一同进门去。   平理见了哥哥嫂嫂,直抱怨:“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奶奶非要等你回来开席,我快饿死了……”   韵之嚷嚷着:“平理你别嘚瑟,大哥才刚说要收拾你。”   平理几乎跳起来:“我做错什么了?”   老太太笑着说:“你们两只猴子,给我坐下……”   内院膳厅里,老少同席,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但笑声虽能传出院门外,可偌大的祝宅,也并非每个角落都听得见。   同在正院地界的兴华堂,就冷清得可怜,一桌子山珍海味的面前,大夫人显得更外纤瘦。   边上柳氏楚氏站着,大气不敢出,手里捧着筷子和小碟,本要伺候大夫人用饭的,可是她坐着怔怔地发呆好半天。   被派去内院问候的下人回来,说老太太跟前一切安好,公子姑娘们围着,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儿孙满堂啊……”大夫人叹,抬眼见两位姨娘,也懒得作践她们,“去吧,不必伺候了。”   二人放下碗筷,向大夫人行礼告辞,趁着她还没改主意,赶紧走了。   王妈妈将其他下人也一并屏退,单独伺候在夫人身边,说道:“东苑今天闹成这样,竟是叫言姑娘单枪匹马地摆平了,她真是读书人?奴婢瞧着,怎么像三姑六婆似的,专管家务事。”   大夫人没兴致听言扶意的事,横竖那丫头她是厌恶的,她就满心觉得凄凉寂寞,每日三餐孤零零坐在桌边时,这份孤独就格外磨人。   她抬起手,解开手腕上的纱布,牙齿印赫然入目,一个个窟窿上开始结痂,狰狞刺目。   “涵之若是个小子,我这会儿也有孙子围着我喊奶奶了吧,可她偏是个姑娘……”空荡荡的膳厅里,再大点声几乎能有回音,坐拥金银富贵的人,一大半的人生都一个人吃饭。   “老爷忙,不然一定会来陪您用饭。”王妈妈说,“您心里不痛快,可别和自己过不去。”   大夫人冷笑:“昨晚他见我的伤痕,只说了句,往后别去见女儿了,再没别的话。我想了大半夜,我这辈子究竟图什么,你看东苑那头,就算是吵架闹翻天,那也要有人才能吵架,可我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女儿,如今成了累赘,从我身上掉下的肉,竟然反过来咬我的肉。”   “夫人……”   “还是太子和我这个姨母亲近些。”大夫人说,“太子妃一见我,就亲亲热热地喊姨母,小皇孙见了我就要抱抱,你看这家里,谁对我亲热过?不过也是,他们都不配和我亲热。”   “夫人,用饭吧。”   “不吃了。”大夫人起身往里屋走,恹恹地说,“就是龙肉我也吃不下……”   但她还没离去,门下的婆子送了信进来,是城南太师府的陈夫人请她明日过府一聚。   见主子看了信,王妈妈轻声问:“陈夫人又要找您商量那些事?”   大夫人冷笑:“原是我先找她的,我那几天气大的时候,就想着把言扶意卖了。”   “夫人,使不得。”王妈妈惊呼,“这可使不得,老太太可不会善罢甘休。”   大夫人道:“你别急,就是这么一说,卖些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也罢了,我招惹老太太做什么。”说着吩咐王妈妈,“明日吃了饭就去,你吩咐人备车马吧。”   王妈妈提醒夫人:“听说安国郡主,明日还要来贺喜三公子高升,您出门合适吗?”   大夫人蹙眉:“她总来这家做什么,她娘都松口明年和我们家就没关系,这小丫头,也烦人。”   但抱怨归抱怨,大夫人心里也有忌惮,要防着闵姮母女向皇帝报仇,必须和她们撇清关系。   不然将来她们犯下杀头的罪,把公爵府卷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还指望着祝家的金银和权势,来共同支持太子,岂能叫两个孤儿寡母坏了事。   这日夜里,祝承乾很晚才到家,分明儿子高升的好日子,他却因公务而不得脱身,但顶着夜色,还是要来看一眼才安心。   可惜儿子睡着了,祝承乾在床边站了片刻,见他脸上有气血,睡梦中呼吸平缓,不禁自言自语:“赶紧好起来,再不要有任何闪失,爹爹若没了你,还有什么活头。如今爹爹争取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更好的将来,镕儿啊,这家,爹爹必定要亲手交在你手里。”   祝镕并没有睡着,只是夜深了,想让父亲早些回去歇着,却听了这番话。   他深知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可也明白,弱冠之后,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对待世事的看法和观念,已经和父亲离得越来越远。   祝承乾不知儿子装睡,心满意足地吹灭蜡烛,便离开了。   下人们簇拥着老爷回兴华堂,说到今日家中的事,还有夜里老太太屋子里摆宴庆贺三公子高升,他都听得心不在焉,不知不觉,脚下已经到了清秋阁外。   下人见老爷停下脚步,他们也不敢再挪动,直到祝承乾继续前行,才又说:“言姑娘实在厉害,眼下东苑里没人不服她的。”   说起言家女儿,对于母亲带着那孩子在镕儿院里过了一夜的事,祝承乾一直不问也不提,就是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论样貌品格、气质涵养,扶意在京城都算得是上上乘,可她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的女儿,那博闻书院还没这宅子里某处院落大,一家子虽不贫穷,也绝不与富贵沾边。   这样的人家与公爵府做亲家,对镕儿的前程,对整个家族都毫无益处。   祝承乾也想过,倘若老太太当真喜欢,倘若儿子也中意,那就留言家女儿做个贵妾,正经给个名分,不似柳姨娘楚姨娘那般活成半个奴才的,如此也算两全。   但读书人该有骨气,该清高自傲,倘若言扶意当真顺从这样的安排,愿意给镕儿做小,祝承乾反而更看不起那孩子,也就证明了,这姑娘配不上儿子。   一面想着,到了兴华堂外,下人便询问他:“老爷,今晚……”   祝承乾毫不犹豫地说:“去楚姨娘屋里,大夫人该是睡下了,别惊扰她。”   可大夫人并没有入睡,眼巴巴地等着丈夫归来,好不容易听见些动静,下床扑到窗边来看,只见一丛灯火围着人影,往两个小妾那边去了。   “祝承乾!”大夫人一巴掌拍在窗台上,而这一下,又牵扯了被女儿咬伤的伤口,更是满肚子的怒火冲上天灵盖,咬牙切齿地恨道,“等着,等我把这两个小贱人卖了。”   第二天,大夫人顾不得安国郡主再要登门,还是带着王妈妈去太师府赴约,她走了没多久,尧年就坐了马车来,送了一大份厚礼,贺喜祝镕高升。   而这一日,亲戚世交们也纷纷送来贺礼,但祝承乾入朝,大夫人又出门,一时无人应对,最后帮着张罗的,竟是扶意和韵之。   一个外来的姑娘,帮着送往迎来,这架势瞧着,早就听过闲话的亲戚们,越发相信,老太太要把从纪州接来的孩子,留作孙媳妇。   于是这大半天,人人都对扶意客气有加,女眷们一声声姑娘喊着,热络得叫她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脱身回到清秋阁,见郡主和妹妹们说说笑笑,一屋子温馨,这才舒坦些。   ------------ 第142章 你以为,想脱身就能脱身?   实在怠慢郡主,今日访客甚多,最缠人便是那些伯母婶婶。”韵之向尧年赔礼,“家长里短说个不停,好容易才脱身。”   扶意跟着也施了一礼,笑道:“言郡主久等,好在总算忙完了,要紧的贵客都已回府,我和韵之能好好陪伴您。”   尧年嗔道:“你们两个再客气,我可就不来了,说了多少回还是这样,可见你们不把我当朋友,真真没意思。”   她搂过身边的慧之说:“还是小妹妹讨人喜爱,我就缺这样的妹妹,如今也满足了。”   慧之对姐姐们软软地说:“我已经改口喊年姐姐,不过只在私下,要是叫长辈们听见,可了不得。”   映之在一旁说:“可别成了习惯,下回不记得改。”   慧之说:“那我一定小心,可是我喜欢郡主姐姐,喜欢年姐姐。”   扶意则道:“映之,带妹妹们去院子里透透气,坐了一上午了。”   映之是聪明姑娘,猜到姐姐们有事与郡主商量,什么也没问,领着两个妹妹就出去了。   透过窗户,看姑娘们在门外嬉闹,尧年闹心羡慕,不自觉地说:“五年多来,我已经习惯了家里的冷清,就快记不起从前……”   “郡主。”扶意打断了她的话,生怕郡主感慨起王府里的事,毕竟眼下有些话,还不能对韵之说,便挑了能说的话,问道,“世子妃的事,王妃娘娘愿意见一面吗?”   尧年明白扶意的用心,立时收敛情绪,颔首应道:“母亲说,你们安排好了,就送消息去王府,但不能直接说这事儿,我今日来,就要和你们商量个暗号。哪天我们接到信儿,就知道隔天在家等你们把嫂嫂送来,王府里里外外,我都会打点好。”   韵之和扶意同时欠身:“多谢郡主。”   两人一样的动作神情,虽短短几个字,但也是异口同声,惹得尧年不禁笑:“你们真的不是姐妹吗,模样再像一些,就如双生的一样。”   姐妹俩互相看一眼,韵之说:“那可不行,郡主,我还指望她给我家做媳妇呢,成了姐妹,岂不是乱了套。”   扶意瞪了她一眼,对尧年道:“郡主莫怪,她就是这样,一旦熟络了,不是欺负人,就是瞎胡闹。”   尧年笑道:“真熟络了,我才高兴,其实我对韵之的大名,如雷贯耳,嫂嫂在纪州时,说起家里的小妹妹们,总是眼眉弯弯,满脸的喜欢。”   韵之说:“七年前姐姐出嫁,我才十岁,慧之她们更小,姐姐疼爱我们每一个,那时候的时光,真是无忧无虑……”   说着说着,三人的笑容却渐渐黯淡,韵之的话还没说完,彼此都静了。   她们各有心思,尧年渴望一家团圆,父兄平安;韵之盼着大姐姐好,盼着二哥哥好,还盼着自己,能有一段好姻缘。   门外有妹妹们的笑声传来,扶意回过神,见二人眼中的情绪,知道郡主和韵之都在怀念七年前的岁月。   唯有她,过去的十七年过得平平无奇,来到京城后,人生才出现了转折。   对于过往,扶意无可留恋,亦无可怀念,便是此刻,也不愿再过七年来追忆今天。   她满心期待,七年后的自己,还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比现在更好。   “不如,就说是王妃娘娘命我抄经,待我将抄好的经文送来王府,转天就是送世子妃归来相聚的日子。”扶意计上心头,问道,“郡主,您看如何?”   尧年很是满意:“这个好,就这么订了,等你送来抄好的经文,我和母亲就等着见嫂嫂。”   韵之问:“用抄经来撒谎,不怕欺了佛祖吗?不如再换一个法子,这事儿开头就冒犯神佛,还能成吗。”   扶意笑道:“你这个佛前坐不住的人,倒是突然敬畏起佛祖来?”   韵之说:“我自己怎么都成,可到了你们身上,我就有顾虑了,你们是好心,可万一老天爷不高兴呢?”   尧年感慨:“韵之的心也太好,事事为她人着想,你这样的好姑娘,一定会有福报。我和扶意,就不劳驾佛祖费心眷顾,我们的将来,就靠自己去争取呗。”   韵之曾说过,郡主在她眼里很耀眼,仿佛会将她自己变得黯淡渺小,可是她看扶意就不会,扶意和郡主在一起,只会变得更明亮耀眼。   她软绵绵伏在桌上,说:“可我永远成不了您和扶意这样了不起的人,郡主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扶意饱读诗书,小小年纪才名远播。而我一无是处,还为了逃避婚配,把自己的名声也毁了,如今想再要好名声,可就难了。”   尧年听不太明白,正要问扶意,敏之和慧之笑着进门来,不顾三姐姐阻拦,一定要拉姐姐们和郡主一道玩耍。   扶意趁屋里热闹,悄悄对韵之说:“精神起来才好,难道回回要让闵公子见你苦着脸横冲直撞?不如咱们先把日子过高兴了,你笑起来那样好看,总有一天,他会看见的。”   “扶意?”韵之的心倏地热起来。   “走吧。”扶意拉起她,“活络活络筋骨,这一阵子二伯母病着,三表哥重伤,我瞧着,真真若没有好身体没有命,一切都白瞎。”   姑娘们涌到院子里,尧年教她们玩军营里的游戏,把香橼翠珠几个丫环都带上,虽有几个婆子和各房的奶娘们觉得不成体统,可郡主起的头,谁敢说不是。   满院子的笑声传出来,勾得附近的下人都来看热闹,再后来人越来越多,管事的不得不把清秋阁院门关了,可散去的人早就看清楚了,尧年郡主和自家姑娘们打成一片,亲昵极了。   消息传到东苑,二夫人不禁担忧:“韵之那丫头,实在缺心眼,贵妃若怪我们和王府太亲近,如何了得。”   周妈妈劝道:“您身体才好些,可别操心这些事了,奴婢说句冒犯的话,那贵妃娘娘要找茬,什么事都能拿来和您过不去,真不多这一件。”   二夫人叹道:“她可是许诺了我,要给韵之皇子妃位,我多希望韵儿将来能成为皇后。眼下委屈些,低眉顺眼些,我都不在乎,横竖是贵妃利用我,我也利用她。”   周妈妈想了又想,狠下心说道:“小姐,您从做姑娘起,就不是有心机算计的人,奴婢劝您,可别再蹚贵妃那潭浑水,趁早收手脱身才是。”   二夫人却心虚地说:“你以为,想脱身就能脱身?”   这一边,祝镕依然在自己的小院静躺养气血,虽然浑身关节都因此痒痒,可为了长远计,他必须老实。   争鸣在外头一趟趟来回,将宾客的礼物搬去书房,累得汗流浃背,坐在门槛上拿衣袖扇风。   祝镕召唤他去书房取东西,争鸣苦着脸说:“书房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公子,这理一理且要两三天。”   祝镕蹙眉:“你们乱堆着,回头我和老爷如何回礼?我才躺了几天,你办事就越来越不可靠。”   争鸣笑着说:“您不用担心,是言姑娘和二小姐招待的客人,东西搬来时,言姑娘已经把所有东西的来路都记清楚,您要不要看?”   祝镕很想看看,又不愿在争鸣面前表露,寻思着怎么说才好。   但见争鸣嘚瑟不已,一脸坏笑:“您稍等,小的这就去拿来。”   “不必了。”祝镕冷声道,“你退下吧,我这里不用你。”   “公子……”争鸣这才老实了一些,“您动气了?”   祝镕说:“跟了我十几年,忠心耿耿,我对你一向放心,可不知不觉也放纵了你,让你养出了口无遮拦的毛病。又自以为聪明,一点小事,就挂在嘴上和脸上,逢人就嘚瑟。”   争鸣慌地跪下:“公子,小的不敢。”   祝镕说:“趁还没闯祸害了你自己,就听我一句,从今以后,不要耍滑头耍小聪明,更不能在别人面前瞎嘚瑟。不然哪天不知开罪了谁,又或是说错话害了谁,我撵你走是小事,你丢了性命,就什么都完了。”   争鸣怯怯地问:“公子,是不是,是不是小的看出您对言姑娘的心思,您不高兴了?”   祝镕道:“这事再大,也是家务事,可出了这个家,你就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要谨言慎行。”   争鸣并不蠢,只因公子好事连连,他才有些得意忘形,此刻醒悟过来,公子年轻有为,自然是树大招风,外面的人忌惮他防着他,甚至要害他的,那可多了去。   “公子,小的一定记着,您别生气。”争鸣一本正经地说,“小的不去拿礼单了,您别生气。”   祝镕真真哭笑不得:“你故意气我是吧。还不快去拿!”   争鸣这才笑了,利索地爬起来,赶紧去拿。   是日,太阳落山前,大夫人才回到家中。   兴华堂门前,柳姨娘和楚姨娘侍立等候,见了夫人便来请安。   “我这儿到夜里,都不用你们伺候。”大夫人的笑容里,藏了恶毒的心思,“都歇着去吧。”   二人不敢多嘴,自然是听夫人的安排,但是等她进门后,姐妹俩就匆匆躲到一旁,柳姨娘说:“她冲我们笑,我怎么瘆得慌?”   楚姨娘连连点头:“我也是,背上一阵恶寒,她去太师府,可没好事。”   ------------ 第143章 难道要卖了我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位姨娘进门十几年,一直都在兴华堂伺候,大夫人做些什么,她们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心里攒了无数。   太师府的陈夫人,是大夫人做姑娘时的闺中密友,京城贵妇人中,最是手腕毒辣的那一个。   太师府里的小妾丫鬟,常有病死的,可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打死,又或卖去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这些,柳姨娘的声音都颤了:“她不会打我们的主意吧,难道要卖了我们?”   楚氏心里也慌:“这几天,老爷不是在你房里,就是在我房里,她心里一定怨恨。可老爷为了三公子受伤而焦心,不想听她的冷嘲热讽,才留在我们身边,到头来,却成了我们的过错。”   柳姨娘道:“她又不能把老爷怎么样,这么多年,哪一回不是作践我们,如今指不定,真是要把我们卖了……”   楚氏绝望地说:“若是对老爷说,虽能让我们免于被卖,可接下来的日子,她有的是法子折腾,很快我们也会像太师府的那些姨娘们一样,莫名其妙病死了。”   柳姨娘听得直哆嗦,含泪道:“我们还有活路吗?去求老太太?”   楚氏摇头:“这家里的人,到算能出手相助,到最后大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因此一个都不能指望。”   “那……”柳姨娘想到一个人,心里有了念头。   “我们出不去这家,也找不到别人。”楚姨娘看着她,彼此眼睛里都有话说,看得出来,已是不谋而合。   一转眼,祝镕受伤已有七八天,虽然左臂还吊在脖子上不能乱动,气色已恢复如常。   但他还不能出门,更不能当差,每日不过是在家中园子里转转。   韵之和老太太都说,从读书起,就没见他这样闲,但若闲的代价如此沉重,宁愿他终日里忙得不着家才好。   但这些难得的日子里,彼此惦记着的人,却没再见过面。   只因扶意陪老太太在祝镕院里住了一夜,家中关于扶意的闲话满天飞,那些个宗亲更是闻风而来,都点名要见扶意,又是讨好又是巴结,叫她不胜烦扰。   他们不约而同托李嫂在中间传话,于是决定暂时不再见面,好让家里的躁动冷静下来。   可祝镕想要扶意知道,他已经一日好过一日,便没事就在园里转悠,旁人以为三公子是闲不住,只有扶意才知道他的心意。   韵之倒是单纯,见两人没事连面都见不上,更从不互相挂在嘴边惦记,误以为他们是对不上眼的,再不敢胡乱和扶意玩笑,怕叫她害羞,反而伤害了她。   这一日,扶意给妹妹们散了课,在清秋阁门前目送她们离去,见李嫂从西边小院的方向来,老远就冲扶意招手。   扶意便驻足等李嫂嫂到跟前,但因翠珠几人都在身边,她没有主动开口。   李嫂喘了口气说:“老太太发脾气呢,三公子的书房,被那些贺礼堆得像库房,三公子不要那几个小厮收拾,嫌他们笨手笨脚,贺礼就那么堆着。今天他忍不住了,自己收拾,刚好被老太太进门撞个正着。”   扶意心里发笑,但又心疼祝镕的伤,而不论哪种情绪,都不能露在脸上。   李嫂道:“老太太要我请姑娘去帮忙主持,说礼单是您记的,您最熟悉不过。”   韵之在里头等半天不见扶意回来,出门来找,刚好听见李嫂嫂的话,怕扶意尴尬,便主动说:“我陪着一起去。”   李嫂嫂笑道:“老太太特地嘱咐,不要您过去,说您去了只会捣蛋。”   这话分明就是要她去的,韵之才不信祖母会真嫌弃她,乐呵呵地拉着韵之就走。   到了祝镕的院子,扶意并没有见到他,想来是被老太太按回卧房歇着,也只有韵之找去了。   扶意则径直来书房,在李嫂的协助下,将贺礼分门别类后,吩咐丫鬟们搬出去或收起来。   她条理清晰,说话简单易懂,底下的人没有听了糊涂的。如此事半功倍,大家也乐得手脚勤快,没等天黑,拖了好几天的活儿就干完了。   扶意来向老太太复命,时隔多日,再次见到了心上人,祝镕气色已恢复了从前,双眼明亮有神,看见自己,几乎要忍不住心里的欢喜从眼眸里溢出来。   “我们走了,你可别再乱动,不然我命人捆你起来。”老太太责备孙儿,“太医几时放下你的胳膊,我就几时不再啰嗦你,在那之前,你且悠着点,我可憋着一肚子的火。管你是救皇上,还是救天王老子,把自己弄成这样回来,在我面前说什么都没用。”   祝镕也是被祖母宠惯的,平日里必然哄几句玩笑过去,但今天扶意在,他怕被扶意笑话,索性不开口了。   扶意在一旁静静的,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心里早就欢喜极了,自然不是笑话祝镕被老太太训话,是高兴他很快就能康复。   老太太又再三叮嘱了几句后,扶意才和韵之送姑祖母出门,但她故意留在最后走,悄悄回眸看了眼祝镕,给了他最温柔的笑。   这一抹笑容,足够祝镕今晚多吃一碗饭,多喝一碗药也不在话下。   一行人离了这里,老太太要带扶意去内院用晚饭,扶意说今天清秋阁里管事妈妈下厨,专为她做几样清淡小菜,不想辜负了人家的好意,要回去用饭。   老太太自然是答应的,又问孙女要不要也跟着去,韵之却担心祖母一个人太寂寞,摇着头说:“我又不要做尼姑,我才不要吃什么清淡小菜。”   祖孙俩便在半道上与扶意分开,韵之搀扶着祖母一路走,离得远了,她一本正经地说:“奶奶,往后三哥哥屋里有什么事,就别差遣扶意了。”   老太太问起缘故,韵之便说了,她是如何想要撮合三哥哥和扶意,结果他们根本没对上眼,叫她瞎忙活一阵。   老太太心里暗暗地笑,是该夸赞镕儿和扶意内敛有修为,还是担心自家孙女太天真单纯,俩人都常在她面前,这小丫头当真没看出来吗?   扶意这里,目送姑祖母离去后,便带着香橼回清秋阁,刚坐定不久,却见映之来了。   她来还书,将书本一直送到扶意手里,很刻意地说:“姐姐可要仔细查一查,有没有缺页损坏,不然下次借给三姐姐,再把书弄坏了,一定赖在我身上。”   这话没头没脑的,扶意听来就觉得奇怪,毕竟韵之屋里老太太给她的书比扶意还多,清秋阁这儿好些还是韵之给拿来的。   待映之离开后,扶意命香橼看着门,翻开书本,果然里面夹了一封信,信封上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字迹,是柳姨娘托女儿送来的。   扶意在灯下看信,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大夫人明日进宫,柳姨娘和楚姨娘,想约她在园子里“偶遇”。   偶遇……扶意思量许久,决定赴约。   自然,是看在映之敏之和平珒的面上,她不信两位姨娘宁愿坑了她,也不叫孩子念书。   即便公爵府想请先生,要多少有多少,可能让这些孩子心服口服,能正经坐在书房里的,恐怕只有扶意。   再者,扶意终究是老太太接来的,倘若两位姨娘敢帮着大夫人算计她,老太太可就不会再留她们在家里享受荣华富贵。   她顺手便将信函在香炉里燃成灰烬,唤来香橼道:“去告诉管事妈妈,明日我要带姑娘们逛园子做联句,请园里的小厮家仆都退下。”   正如柳姨娘在信中所说,隔天是大夫人每月都要进宫的日子,一清早她就出门了。   扶意便在午饭前带妹妹们进园子赏景作诗,到了用饭的时辰,姑娘们直接在园子里散了。   而她们逛的,不仅仅是正院地界的花园,而是整座公爵府的大园子,人进来后,想要偶遇不太容易,真遇上了,也不易被人发现,好比涵之在春明斋那么久,这家里也无人知道。   来到信中说定的地方,两位姨娘等候许久,一见言姑娘来赴约,都高兴坏了。   “姨娘安好。”扶意欠身道。“我们慢慢走回去,一路赏赏花草树木如何?”   从那一碟纪州风味酱菜起,扶意就知道两位姨娘有心向她靠拢,但她的本意是利用她们,来打听五年前的事,没想到,她们更急切地有求于自己。   走着走着,香橼和翠珠都离远了,柳姨娘慌张地说:“姑娘,求你想法子救救我们,长话短说,我和楚姐姐,可能就快被大夫人卖了。”   扶意的心一紧,继续听着。   楚姨娘口齿利索,解释了大夫人最近又和太师府陈夫人往来频繁,而过去,就是这陈氏撺掇得大夫人开始买卖家里的丫环。   扶意不自觉地握了拳头,两位姨娘已是带了哭腔:“我们不论是求老太太,还是老爷,哪怕这家里其他什么人,最后终究逃不过被大夫人报复,没有活路。就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只怕也会选择保护公爵府的名声。”   扶意问道:“姨娘们来找我,是想好要我怎么做了吗?”   ------------ 第144章 先切断源头   柳氏和楚氏互看一眼,一个低下了头,一个满脸无助,楚姨娘说:“我们就是来求姑娘替我们想法子,我们若能想到好的,也不能求到姑娘身上了。”   扶意很是冷静:“姨娘信任我,本是我的福气,可我能有什么本事,实在是爱莫能助。但今日的话,我就此忘了,绝不会再对旁人提起。”   柳姨娘急道:“言姑娘,你是最心善的,为何……”   扶意含笑:“柳姨娘,我一个小姑娘家,能做什么呢?二位姨娘太高看我了。”   姐妹俩互相看一眼,楚姨娘恳求道:“哪怕……在老太太跟前提两句。”   扶意说:“您也说了,老太太固然德高望重,可她还是会站在家族的立场,我提那么几句,又有何用?”   柳姨娘苦苦哀求:“姑娘……”   楚氏还算冷静,已是先放弃了:“我们也知姑娘的立场,本不该来牵扯你,也请姑娘忘了今日的话,若要大夫人知道,我们姐妹俩就都没有活路了。”   她拉着柳姨娘的手说:“我们走吧,本是我们的命,何苦来将旁人卷进去。”   柳姨娘眼泪还没擦去,就被楚姨娘拽着要走,扶意却轻声道:“陈夫人并不是这家里的人,太师府若有作奸犯科之事,那便是律法难容。”   二人闻声,立时顿住脚步,僵硬地回过身。   扶意从容道:“大夫人既是被陈夫人勾引,行买卖女婢之事,若能切了那源头,不论如何,大夫人必然有所收敛,也就不会再算计姨娘们。”   两个憔悴凄惨的人,眼中霍然有了光芒,上前就要谢扶意。   扶意却退开两步,淡淡道:“既然是律法之事,是陈夫人与太师府之事,与二位姨娘无关,与我更不相干。”她欠身道,“妹妹们必然要找我,请姨娘们慢慢赏花,我先告辞。”   姐妹俩目送扶意走远后,柳姨娘不禁喃喃自语:“言姑娘一会儿说爱莫能助,一会儿又说什么切了源头,她是临时改主意吗?”   楚姨娘低声道:“正是人家的聪明话,难道要她忘恩负义,和这家里作对?大夫人再如何为难她,那也是公爵府主母,真有个好歹,我们也会跟着遭殃。”   柳姨娘颤颤地说:“可不是,我们又不是要把她怎么样,难道夺了她大夫人的位?只求她别打我们的主意,不要卖了我们。”   这一边,扶意沿路去找妹妹们,心里将方才的事想了又想,论本意,她一开始的拒绝是严肃的,实在是见二位可怜,才又迂回说了后面的话。   她也要担心,自己是不是下了大夫人的套,可柳姨娘不惜将三姑娘也卷进来,自己若有什么事,三姑娘一定不会原谅她。   说到底,还是心软。   但话又说回来,若这件事真成了,从此二位姨娘必定对她感恩戴德,扶意想要从她们口中打听什么,就容易多了。   定下心来,扶意脑中已经有了算计,这件事能帮她的,只有尧年。   天气渐渐炎热,京城暑热的威力,让最爱吃东西的香橼都倒了胃口,扶意也是受不住,那日从园子里回去,就有些中了暑气。   老太太给请了太医来瞧,扶意没想到自己这身体,还能有一日劳驾宫里的太医照看,翠珠告诉她,那到底是宫里的太医,没些地位和私交,这京城的官宦之家里,也非人人都请得动。   喝了两天败火清毒的汤药,扶意精神渐爽,而她病了的消息自然也传到胜亲王府。   隔三差五,尧年总能找出各式各样的借口来登门,大夫人每每听说这小郡主来了,都烦得脑壳疼,也因此更厌烦扶意,一心要早早送走这小丫头。   这会儿,尧年在扶意的房里,听完了太师府买卖女婢的事,提到纪州也有人家从京城买来年轻女子当儿媳妇,尧年竟是愧疚地说:“父王失踪这几年,纪州无可避免地渐渐变了样,母亲已是竭尽所能撑起所有的事,还是抵不过人心的贪婪。纪州城里有人家买儿媳妇,我们也是知道的,可惜……”   扶意很是不解:“我们纪州人杰地灵,虽非京城这般富庶,可作为边境之城,也是能在大齐各州县里排在前列,他们为何还要从京城买卖女孩子,连我家大伯母都曾有这个念头,要给我的兄长买个通房。”   尧年苦笑道:“像是一些人之间的攀比,纪州再好,在很多人眼里,京城终究是京城。说到底,也是我和母妃力有不逮。”   扶意忙摇头:“是他们有错,为何要归结在您和娘娘的身上,但现在既然有所发现,还求郡主能为那些可怜的女婢小妾们,做些什么。”   尧年爽快地答应:“这不难,你等我消息。”   扶意则道:“我这里也有个主意,我求郡主是想借人力,并不想把王府推出去,您听我说说……”   且说这日尧年离开忠国公府后不久,天上便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少时暴雨如注,冲散了几分暑热。   园西小院里,今日有太医来查看祝镕的伤口,折腾半天,还是告诫他,要继续固定左臂,以防止牵扯伤口,至少还要七八天功夫。   祝镕很是不耐烦,太医走后,对李嫂抱怨道:“天气热得很,这劳什子挂在脖子上,捂得都是痱子。”   李嫂嫂笑道:“老太太已经命人去开地窖取冰了,马上给您送来。”   祝镕忙道:“不必如此,每年用冰都用定日,岂能为了我提前。”   李嫂嫂说:“日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三公子一向洒脱,怎么突然拘谨起这些来。”她想了想,笑道,“更何况,给您取冰是其一,言姑娘不是才中暑了,老太太早就想往清秋阁放些,正好借着您的名头。”   祝镕在李嫂面前,不必遮遮掩掩,大方地问:“她可好些了,日头越来越毒,她们从纪州来,不知暑热的威力,这个时节出门就该打伞才是,要叮嘱香橼姑娘,要……”   李嫂捂着嘴直笑,见三公子忽然停下了,她轻咳了一声:“都吩咐好了,听说姑娘中暑,老太太急得什么似的,把清秋阁里的人都叮嘱了一遍。”   “那、那就好……”祝镕也有些不好意思,稍稍动了下肩膀,已疼得不那么厉害,便岔开话题,“过几日,我就该回禁军府去,总不能新上任的统领,迟也不见人,还要去叩谢皇恩。”   李嫂却说:“那日在老太太屋里,提起这事儿,您猜言姑娘怎么说?”   祝镕不禁嗔道:“何必逗我,我怎么猜得到?”   李嫂笑道:“姑娘说,与其为了早些走马上任,吊着胳膊去见手下,不如养好了伤,抖擞精神地去。也免得人家总提起,您是为了什么才升职,想必在您心里,因为挡箭护驾而晋职,并非您所愿。”   见自己的心思,被扶意猜得通透,祝镕不自禁地笑了。   李嫂见状,故意问:“您还去吗?”   窗外雨声嘈杂,祝镕故意扯开话题:“您去看看,这院子里会不会倒灌雨水,好些年也没人住了。”   然而天气一路往夏天去,暴雨带来短暂清爽后,太阳一露脸,便愈发闷热难耐。   今年忠国公府,早早就开地窖取冰,一大缸一大缸地往各处院子里搬,有二夫人病着,有三夫人安胎,还有祝镕养伤,说不上究竟是沾谁的光,清秋阁里也终于清爽起来。   屋里屋外天差地别,扶意少不得每每叮嘱一头汗跑回来的香橼别贪凉,香橼因怕热吃饭少,脸蛋子也消减不少,苦哈哈地问扶意:“小姐若真和三公子结为夫妻,难道永远要在京城过夏天?”   扶意哭笑不得,前路有太多足以影响她往后人生的事,可气候冷暖绝不是其中之一。   就在这越来越炎热的天气里,距离京城三十里地的小镇上,有强盗拦路打劫,可是劫下的几口大箱子里,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个个年轻女子。   她们无不被绑手绑脚、蒙眼蒙口,彼时箱子倾倒在地,女孩子们摔出来,早已闷得个个气息奄奄,所幸经镇上衙门及时救助,无人丧命。   这件事被一路传到京城,矛头直指太师府。   ------------ 第145章 东窗事发   与扶意、香橼一样,难以适应京城夏天的,还有尧年。比不得母亲闵王妃出嫁前在京城近二十年,生在纪州长在纪州的她,险些也被京城的酷热撂倒。   因闵王妃请太医为女儿诊脉,少不得惊动宫里,皇后派人再三来探望,眼下尧年精神好了,便要进宫谢恩。   刚好是太师府出事的第二天,王府的马车出门没多久,就被堵在半道上,前头有衙差封路,官兵正押解太师府的下人从路边走过。   很快,前面的人发现纪州王府车驾在此,立时有人前来开道引路,尧年不经意挑起帘子,却见到了慕开疆的脸在眼前。   开疆知是纪州王府的马车,自然不会对坐在车里的人惊讶,可尧年并不知前头办差的人是慕开疆,很是意外。   但见他脸上的伤痕淡了好些,虽不知是否留疤,好歹之前的青紫红肿都已消退。   “郡主!”开疆下马立定,躬身道,“惊扰了郡主,下官这就为您引路。”   尧年看了眼那些被堵在一旁的太师府下人,一个个瑟瑟发抖惊恐万状,她问道:“太师府倒卖人口的事,我听说了,为何要把下人都抓起来,难道是他们的罪过?”   开疆只是奉命当差,并不参与官司,但里头的道理总是懂的,应道:“一则为了调查取证,再则其中必定也有帮凶,都要一一查明。”   “慕大人负责禁宫关防,是护驾守宫之人,怎么管起刑部吏部的事来?”尧年问道,“没听说你调职了。”   开疆应道:“回郡主的话,此案惊动圣上,龙颜大怒,皇上要亲自彻查。”   尧年颔首,意味深深道:“没想到,真闹出了大动静。”   开疆浓眉轻颤,抬起头,看向容颜瑰丽的小郡主,他的唇微微张开,可有些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尧年看得出来,慕开疆是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不妥当,可这些不妥当,恰恰是尧年故意想要传达他。   “不耽误慕大人办差。”尧年放下帘子,朗声吩咐外头,“走吧。”   开疆目送王府马车离去,心里越发沉重。   就在今晨,皇帝命他去调查牵扯此案的那群土匪的来历,可彼时当地衙差赶到事发之地,土匪已经四散逃窜,连人影都不见了。   开疆分析得出来,皇帝似乎是意识到,可能有人暗中出手,故意将这件事挑明,逼迫他出手干预。   虽然严正律法,保护百姓是皇帝的天职,可他并不需要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教他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听郡主那句像是说漏嘴的感慨,开疆几乎能认定,那群来得突然,又散得毫无踪迹的“土匪”,很可能出自安国郡主之手。   但他不会去禀告皇帝,更不会向皇帝提供任何线索,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不知不觉,他们从春天“相处”到了夏天,这几日突然不见小郡主出门,得知她因中暑病倒,莫名其妙地跟着担心了好几天。   总想着,郡主若能康复,哪怕又被她“领”着满京城转悠,他也心甘情愿。   此刻察觉到尧年很可能参与了太师府一案,内心虽然震撼,可他坚信郡主是做了一件好事。   王府的马车渐行渐远,开疆继续带兵押解太师府的下人前行,有意再回眸看了眼,仿佛心里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   的确,马车走后不久,尧年就掀起帘子往回看,但视野所限,只能看到一抹侧影,等再远一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放下帘子,尧年的目光又变得沉重。   她不该信任那个人,明明最初在她眼里,不过是皇帝的走狗。   可是“相处”那么长的时间,她在慕开疆的眼里,慕开疆也在她的眼里,等她有所意识时,有个人已经跑进她心里。   得知皇帝遇刺时,尧年担心开疆的安危之余,还想到了将来,若有一日她要向皇帝挥剑报仇,那时候慕开疆会站在哪里?   想着想着,车马已至皇城门下。   皇后怜惜尧年,特地命人备下轿子等在宫门里,在宫中相见后,更是拉着手细细地看,心疼地说:“瞧着可不是瘦了些,自小生长在寒地,京中暑热如何禁得起。”   宫里的嬷嬷去取来冰凉的瓜果,要给郡主消暑解渴,又被皇后责备:“她小小年纪,花骨朵似的娇嫩,这样凉的东西吃下去,可不伤了身体?亏你们还是积年的老嬷嬷,越发不会疼孩子。”   尧年不在乎这些,只是乖顺地听从皇后安排,给她东西她就吃,说玩笑话她就笑,问家里好不好她也一一回答。   后来大殿太监送来皇帝的赏赐,尧年跟着去谢恩磕头,在皇帝跟前依然这般应对,但皇帝国事繁忙,简单的几句话后,就又派人将她送回皇后身边。   但这会子再来,尧年看见忠国公府的大夫人立在门下,不知平日里她进宫是什么光景,但今日看起来,显然很不顺。   尧年这儿可无须通报,里头的嬷嬷出来恭迎她一路往皇后内殿去,进门时尧年又看了一眼门外,故作好奇地问:“为何不请大夫人一道进门?”   几个嬷嬷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很不在乎地说:“宫里行止坐卧皆有规矩,大夫人不过是等人通报呢。”   尧年一笑,当做不放在心上,和先前一样,进门陪皇后说笑闲聊,手里的茶吃了半盏后,才主动提起大夫人,问皇后是否因为她在这里,按着规矩耽误了大夫人与皇后姐妹相聚。   皇后笑道:“不妨事,她不过是来请个安,你见她的时候,她正要退下。”   边上的嬷嬷忙使眼色,提醒皇后主仆俩的话对不上了,皇后又怎么知道嬷嬷方才讲了什么,但转身见尧年不以为然,虽知这小丫头精明,也只能先按下心里对妹妹的恼怒。   尧年又坐了片刻,担心母亲惦记,要先回王府,改日再与母亲一道来谢恩。   皇后说了些体面的关怀,亲自送她出门来,好在大夫人已经被带去别处,没再撞见尧年。   那之后,直到宫人复命,道是项尧年已经出宫,皇后才命人将妹妹带到跟前,冷声道:“我传话给你,命你不得入宫,你是没听明白吗?”   大夫人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腿一软跪在姐姐跟前道:“娘娘,陈氏若将我也供出来,可怎么办,您可听说什么消息,难道皇上真心要彻查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皇后冷声道:“早就提醒过你,做事要干净,你当初怎么答应我,原来背过身去,还是和太师府的女人勾结在一起。忠国公府三百年家业,金银堆成山,几辈子也花不完,你难道缺几个买婢女的钱?”   “我、我就是……”大夫人说不出话来,她这几日还惦记着把柳氏和楚氏打发了,谁知人还没送走,陈夫人那儿就先出了事。   即便那一车年轻女子里,没有忠国公府的丫头,怕只怕陈氏到了公堂挨不住审问,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皇后问:“你手里卖过多少人?”   大夫人哪儿记得清那么细致的,说实话,她连账都没怎么和陈氏细算过,那些零头小钱根本不入她的眼睛,她就是但凡看不顺眼的,都要她们消失。   皇后叹气,摇头道:“你先回去。”   大夫人急道:“娘娘,您真的不救我?”   皇后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少有地动了怒:“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能不救你?你是我的亲妹妹,你出了事,我能撇干净?你也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吧,你是忘了我在这宫里有多艰难多辛苦?你可是快五十的人了,怎么越活越糊涂,堂堂侯门千金、公爵夫人,到如今气度涵养通通都没了,你到底从几时开始,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长姐,再缓缓低头看自己的衣衫,还有双手,满目茫然地念着:“几时?变成这个样子?”   皇后耐心全无,命嬷嬷们将妹妹带走,更无情地下令:“这几日老实在家里待着,那些有牵连的,都夹紧尾巴在家躲着,偏你跑出来。倘若你有能压得住人的气度,旁人也不敢说你闲话,可你看看你的脸色,巴不得告诉全天下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 第146章 你到底帮不帮?   大夫人几乎被皇后轰出宫,回府的路上,又亲眼看见官差押走太师府的人,吓得她一身冷汗。   到家下马车,见东苑姜氏穿戴整齐,病得瘦了一大圈的人,气色倒是格外的好,像是心里有高兴的事,全写在了脸上。   “嫂嫂回来了。”姜氏欠身道,“还想着若在宫里遇见您,能和您一道回家,是您今日回来早了,还是我出门晚了?”   “去见贵妃?”大夫人死撑着她的体面,“你这病才好,该多养几天才是,形容憔悴地去,也不怕御前失仪?”   姜氏笑道:“是清减了几分,倒也不是病,不过是心里那口气不顺,难得今天贵妃娘娘有高兴的事,召唤我去同乐,倒是觉得心口顺多了。”   大夫人衣袖下的手,紧紧攒成了拳头,冷笑道:“是该顺顺气,真气死了划不来。”   彼此的眼神里,像是有刀光剑影。   在大夫人看来,幸灾乐祸的弟妹和贵妃不能长久,一个落魄的娘家,一个庶出的丈夫,贵妃一旦无利可图,早早将她踢得远远的。   可在姜氏看来,大夫人这次把篓子捅到皇帝跟前,可没那么容易能脱身。在皇帝眼里若是大事,那芝麻粒儿也能比天大,若是小事,就算误国又如何?   不过是买卖几个丫头,皇帝竟然亲自过问,更大张旗鼓地抓人。一夕之间,繁华富贵的太师府落得如此下场,谁知道那陈夫人,会不会挨不住板子,张口就把眼前这个人供出来。   “嫂嫂,我先走了,不敢叫贵妃娘娘久等。”姜氏再欠身,可是从大夫人跟前走过时,那一股子得意洋洋,收也收不住。   大夫人气得几乎要呕血,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倒,得亏王妈妈在一旁搀扶住了。   她抓着王妈妈的手,和她的声音一样颤抖:“祝承乾在哪里,去找他回来……他难道想置身事外?”   王妈妈心里也慌张,但她知道大夫人害怕的不是把祝家卷进去,而是怕损了太子的名声,如此一来,就算事情过去了,祝家、杨家都难再容她,连皇后都嫌弃她,往后这日子,可就艰难了。   “您别慌,老爷必定是去筹谋了。更何况,不止您牵连在其中,这京城里哪个贵妇人敢说自己手里是干净的,陈夫人她若敢张口胡说,只怕死得更惨。”王妈妈硬着头皮说道,“夫人,我们先回房去。”   里头听说大夫人回来了,不该在外头露脸的人,纷纷都躲了起来,柳姨娘和楚姨娘心里更是有数,哪怕之后再被大夫人提溜到跟前,这会儿也先回避不见,不似平日那般,早早恭迎在兴华堂门外。   清秋阁里,扶意的暑热早已痊愈,如往常般安静地给小妹妹们上课,倒是外头的婆子丫环,七嘴八舌,声音忽高忽低,还有人跑来跑去没个消停。   韵之忍无可忍,走出去一顿训斥,这才鸦雀无声。   她拍着巴掌回来说:“她们今天早起吃错东西了,平日里也不见这么没规矩。”   慧之说道:“怕是在议论大伯母。”   韵之不喜欢大伯母,但也好奇缘故:“大伯母出什么事了?”   想来韵之在内院住着,老太太身边的人嘴巴紧,不该说的事都不敢提,她还没能听说,但五妹妹就不同,哪有三夫人藏得住的事。   见慧之说道:“听我娘说,太师府的陈夫人擅自买卖婢女,险些弄出人命,一家子都被皇上扣下了。”   后面的话,不必慧之继续,韵之也能想明白。   家里人都知道,太师府陈夫人是大伯母出嫁前的闺中密友,更重要的是,这家里不少丫鬟也丢的丢、死的死,不知所踪。   “话说回来……”韵之可不会像二夫人那样幸灾乐祸,反而冷静地分析,“各家各府,哪有人回回都跑公堂,一些婢女小厮的买卖,都是私底下就解决,那么多年朝廷从没人计较,怎么突然想起来查,可这真要查,京城的官宦人家,还有清白的吗?”   扶意道:“不能因为犯错的人多了,就把错误当成是对的,即便得到一时的太平安宁,早晚还是要付出代价,陈夫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韵之说:“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好奇,难道有人故意和太师府过不去?”   扶意当然不能说,这是她求郡主帮忙做的事,先派人打探太师府的动静,在陈夫人下一次出手时,假装打劫,将要被卖走的女子救出来,最后四处散播消息,说得越惨越可怜才好。   虽然事后的每一步扶意都算到了,可实在没料到,皇帝会亲自过问,这就意味着大夫人眼下想周全自己也无处使劲。   扶意为她误会韵之的意思而致歉,提到太师府是否被针对,只淡淡地敷衍了。   有些话一开始不说,到后来越来越难开口,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许对韵之而言,知道的少一些,也能少一些难过。   而扶意向郡主提出自己的法子时,也担心王府的人会不会被发现,尧年自信满满地告诉她,皇帝若能发现,她们根本走不出纪州城。   母女俩若真与皇帝有生死大仇,彼此本就敌对,横竖到最后总要拼个你死我活,她们无所畏惧。   “言姐姐。”映之忽然喊她。   “什么?”扶意回过神来,见是映之,猜想她担心柳姨娘。   果然映之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胡乱往书本上一指:“言姐姐,这句话我不懂。”   扶意让她上前来,那边敏之在听慧之说三夫人念叨的话,连韵之都听得起劲,扶意便趁机对映之道:“没事的,你放心。”   映之脸上有了几分笑容,但什么也没说,捧着书本又回去了。   午前,清秋阁的课还没散,老太太就派人来传午饭,姑娘们一起出门来,竟然大白天遇见祝承乾回府,一声声“父亲”和“大伯父”叫着,女孩子们齐齐让在路边。   听说是老母亲传孩子们一道用饭,祝承乾温和地对扶意、韵之,还有慧之说:“老太太夏日里胃口不好,你们哄着祖母多吃两口,之后你们想要什么好东西,只管与大伯父说。”   但是一转身,对自己的两个女儿,立时就严肃起来,叮嘱着:“不要淘气,不要只顾着自己吃喝,不顾长辈和姐妹们。”   扶意见三姑娘、四姑娘毕恭毕敬,见了父亲没有半分娇滴滴,想到就算自家爹爹是个刻板的读书人,对她也多几分宠爱,幼年时私下里不教书,也能容她撒撒娇。   祝承乾说罢这些话,便大步往兴华堂而去,这家里,越往深处越是静谧,最后连门前看守的,也只剩下王妈妈。   祝承乾冷笑:“怎么,皇帝还没追究的事,你们自己先把牢坐上了?”   王妈妈尴尬不已,低着头说:“老爷,夫人、夫人吓坏了……”   “知道怕才好。”祝承乾怒道,“你是夫人的陪嫁,杨府和皇后都指望你多多扶持夫人,结果呢,大事小事你哪一件从旁周全了?若非见夫人舍不得你,不用等我出面,皇后和杨家人,先不容你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大夫人气急败坏地说:“你少在这里指桑骂槐,她一个奴才她知道什么,你冲我来。”   祝承乾摇头:“但愿你到了御前,也能这么横。”   大夫人眼中含泪:“你是不是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就盼着我落了难,好一脚把我踢开,另娶好的来?”   祝承乾眼中含怒,背着手往门里走,王妈妈很有眼色地关了门,只隐约听得大老爷像是说:“眼下你心里想什么,是怕连累太子或是我,还是仗着有我们在,你根本什么都不怕?”   屋子里静了,王妈妈贴着耳朵使劲听,忽然一声不知什么动静,吓得以为在撵她,再不敢听壁脚,赶紧躲到一旁回廊下。   屋子里,祝承乾自己斟茶喝,口中慢条斯理地说:“就怕你这次逃过去,从此更肆无忌惮,下一回从箱子里滚出来的,就是我们家的丫鬟,你说是不是?”   大夫人委屈极了,哽咽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帮不帮?”   ------------ 第147章 不怕死不要命的丫头   祝承乾有一肚子的抱怨和责备,要冲着妻子来,但越是如此,他越要冷静克制,才因此几十年来都看似性情温和,却能把脾气暴躁的妻子牢牢攥手心里。   “便知你心里害怕,我才回来,你说我帮不帮你?”祝承乾道,“话还没说开,就发脾气,发脾气能解决什么。”   大夫人果然心中一软,像是有了依靠,细想起来,他们夫妻吵吵闹闹,祝承乾对她诸多的亏待,可每有大事,他的确都在自己的身边。   祝承乾走来,给妻子递过一杯茶,坐下道:“你听我慢慢说。”   大夫人哪有心思喝茶,一脸彷徨地望着丈夫:“陈氏会不会将我供出来?”   “就算她会,也不能给她机会。”祝承乾道,“牵扯其中的,何止你一人。但你是公爵夫人,是杨府的女儿,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旁人可就没这么多的仰仗,等不及你先着急,他们就要动手了。”   “动手?”大夫人满面惊恐,“难道要杀了她?”   祝承乾对他人的生命毫不在意,反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你们亲如姐妹,舍不得她死?”   大夫人语塞,避开丈夫的目光:“我……”   祝承乾道:“这几日,你只管在家,外头的事一概不要过问,这阵风很快就会过去。”   “可她毕竟和我从小是……”大夫人心里到底不忍。   “没说她非得死。”祝承乾道,“会有人教她该怎么说话,难道只她一人的性命,她还有儿孙家人,陈氏在大牢里要考虑的事,可比你多多了。”   大夫人几乎要将手里的丝帕撕碎了,又恨又怨,竟是道:“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为什么不早阻止我?”   祝承乾早就猜到妻子最后有这一句等着她,多少年了都这样,已经不会再为此动气,反而笑着问:“这话,敢不敢去皇后娘娘面前说?”   大夫人伤心地说:“她恨不得从没有过我这个妹妹,我去说,我不要命了吗?”   祝承乾拉过妻子的手,纵然心里并不情愿,可他还是要好好经营夫妻之间的关系和感情,说道:“娘娘是一时生气,等这件事过去了,再进宫好好赔不是。娘娘也好,我也好,是你最亲的人,不论如何也不会不管你。”   “老爷……”   “但你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再不要去做这些傻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难道到老了,要落得潦倒凄凉?”祝承乾说,“这件事,交给我去办,你在家等消息。”   大夫人哽咽着说:“我原以为……你会对我落井下石。”   “胡说八道。”祝承乾摇头,“那是不是意味着,将来我有什么事,你会对我落井下石?”   大夫人睁大眼睛,泪珠子滚落:“你才是胡说,为了你我什么不能做,是你一次次负我在先。”   这个时辰,二夫人姜氏已经到了贵妃殿内,刚好遇见四皇子妃抱着小皇孙在屋檐下逗鸟。   才出月子不久的人,还带着孕中的丰腴,瞧着富态雍容,比她原本的年纪要大上几岁,绝不是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好摆布的人。   姜氏上前行礼,皇子妃只是稍稍点头,话也没搭上一句,抱着襁褓,转身就走开了。   倒是边上的宫女和气些,打圆场说小皇孙该饿了,请姜氏到里面说话。   自然这一幕,被坐在里头的闵贵妃看在眼里,见了姜氏后,说道:“比起我们骄傲的四皇子妃,我家初雪是个能凭你揉圆搓扁的儿媳妇吧?”   姜氏忙道:“您那侄女,是最贤惠不过的,妾身何苦为难孩子,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说她好。”   闵贵妃命宫女赐座,闲闲地把玩着手里的珠串,一面打量姜氏,说道:“短短的日子里,出了那么多事,眼下你家二公子,可有消息了?”   姜氏摇头,难过地说:“让您担心,妾身有愧,眼下犬子尚无消息,可即便有消息,怕是也……”   闵贵妃道:“听说你家老爷请来同僚作见证,从此与小儿子断了父子亲缘,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姜氏欲哭无泪,摇头道:“妾身实在糊涂,好好的儿子养大,却成了这样……”   闵贵妃不过是几句客气,无心听姜氏絮叨,满不在乎地听罢后,便问:“你家的姑娘可还好?”   姜氏忙提起精神,道:“回娘娘的话,那孩子如今念了些书,比先前更懂事了,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闵贵妃放下珠串,问:“上次提起的事,可想好了?”   姜氏起身,坚定地回答:“但凭娘娘吩咐,妾身必当尽力。”   闵贵妃眼中溢出几缕恨意:“事成之后,就预备着给你家女儿张罗婚事吧,我并不喜欢太有能耐的孩子,还是你家姑娘这样傻傻的好,能听话懂事,不会气我。”   姜氏另有欲望,心中转了几转,怯怯地问道:“娘娘,那我家老爷……”   闵贵妃冷笑:“你说爵位?”   姜氏不敢抬头看贵妃,紧张地应了声。   闵贵妃道:“初雪好歹是我的侄女,难道我不盼着她成为将来的公爵夫人?但祝镕这小子,近来越发得皇帝器重,飞身挡箭护驾这样的功劳,够他吃几辈子了,保不齐皇帝连爵位也一并交给他。”   “娘娘?”姜氏急了。   “这是你们的家事,该你自己去解决。”闵贵妃说,“我可是把路为你们铺好了,能不能走过来,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这一日傍晚,总算抓完了人的慕开疆,来公爵府探望祝镕。   天气炎热,精疲力竭的人,进门就捧着一牙冰凉的西瓜在桌边吃。   李嫂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将瓜果切成小块,插上竹签子,一面笑道:“公子这吃相,可不是世家子弟该有的,您慢慢的,这儿都切好了。”   开疆是立志上战场的人,礼仪规矩在他眼里都是狗屁,自然不能对李嫂说这么粗俗的话,只一笑说:“渴坏了,一趟趟在日头底下跑,那府里的姨娘们哭天喊地的,还挠人,你看我这胳膊被她们抓的,我又不好动手打她们。”   李嫂叹了声:“造孽,陈夫人歹毒,牵连一家的人。”   祝镕道:“把切好的瓜果送去清秋阁,给姑娘们吃。”   李嫂知道哥儿俩有话要说,识趣地端着瓜果便走了,开疆闷头猛吃几牙西瓜,燥热的身体终于清凉下来,在祝镕面前不管不顾,把外套中衣都脱了。   祝镕喊来争鸣,送热水伺候慕公子洗漱,等忙停顿了,方才进门时的狼狈模样不见了,又变回潇洒俊朗的公子哥。   开疆随手拿了一把扇子,呼呼扇着,对祝镕道:“有事和你说,就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祝镕问:“家里的事?朝廷的事?“   开疆叹气:“太师府的事。”   祝镕问:“太师府与你什么相干?”   开疆说道:“那群土匪到底什么来路,还没查清楚,可我猜想,那一定不是一群真土匪,他们的目的不是打劫钱财,就是想救那群女子。自然,凭他们的本事,要救人不难,可他们还指望惊动朝廷,逼着皇帝办这件事。”   “逼着皇帝?”祝镕细思量,蹙眉道,“你有了线索?”   “纪州王府。”开疆说得很轻,满目是平日难得一见的严肃,凝重地说,“多半是那小郡主,王妃还未必知道,想来为了长远计算,王妃不会轻易多管闲事。”   “郡主初来乍到,怎么能知道太师府的勾当?”祝镕说,“你还怀疑什么?”   开疆摇头:“这我就不明白了,我猜测是小郡主,本也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还能先到她背后有什么人?”   “若真是郡主,你怎么想?”祝镕问。   “想劝她别再多管闲事,想告诉她,只要她安分守己,皇帝绝不会为难她。”开疆的语气越来越温和,担心地说,“可那小郡主,天天在刀刃上走,不怕死不要命的丫头。”   祝镕如今也算是过来人,一听这话,嘴角不禁有了笑容,干咳一声道:“说谁呢,嘴里也没个尊重,什么丫头,她是你妹妹吗?”   ------------ 第148章 开疆的心思   开疆一下又激动起来,满腹牢骚:“若是我妹妹,我早把她的腿打断了,那小丫头片子,她最可恶的是,现在明着挑衅我,就怕我不去向皇帝告密似的。她哪里来的胆子,哪里来的自信,认定我不会告发她?”   祝镕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仅开疆言语神情渐渐奇怪,连郡主的态度也奇怪,只听得扇子呼呼生风,开疆恼火地念着:“那小丫头,真是不怕死,换个人告到皇帝那里去,够她死八百回了。”   “开疆?”祝镕严肃起来。   “做什么?”开疆没好气地反问。   “你就不怕,皇帝另安排了人监视郡主或是你,你瞒着一些事不报,岂不是惹祸上身?”祝镕自然更在乎开疆的死活,“不要大意了。”   开疆却道:“这些话,我只对你说罢了,在外头我可从没露在脸上,告到皇帝那里,了不起我能力有限,别人能监视跟踪到的事,我这儿不能够,不行吗?”   “你……”   “怎么?”   “你喜欢上郡主了?”祝镕开门见山地问。   呼呼作响的扇子猛地停下,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愣了那么好半天,才又缓缓摇了两下,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禁军府,伤口还没好?”   祝镕见他这样,就不再多问,应道:“五天后。”   开疆起身抱拳:“那我要先叫一声,祝大人。”   说起兄弟俩晋升受赏,慕尚书很为儿子高兴,难得赞赏了他一番,开疆的大哥还送了他一把寒铁匕首恭喜弟弟。   家里唯一不高兴的只有母亲,说儿子不成家,做再大的官也没意思。   这话又转回到终身大事上,开疆生怕祝镕又提起小郡主,赶紧打住了,到门前召唤争鸣,叫他去问老太太,能不能留晚饭。   他转身对祝镕说:“皇上的赏银,我没给我娘收着,她问我要了两回,我死活不拿出来,我想着攒下来,在外头置个宅子,你看这城里,什么地方风水好?”   祝镕随口说:“我二哥的宅子空着,你要不要去住?”   开疆却是当真了:“成么,那宅子你二叔没收回去?”   “房契地契都在我手里。”祝镕道,“和二叔不相干。”   开疆高兴起来:“等我去收拾收拾,将来再被我娘烦得不行,我就去那里住,不过你别告诉任何人。”   说着话,李嫂回来了,因她送了瓜果去清秋阁,言姑娘也有回礼,是两只塞了艾草薄荷的香囊,请二位公子若不嫌弃,挂着防蚊驱虫。   开疆故意将香囊翻来翻去地看:“这言姑娘亲手缝的东西,我怎么好拿呢,李嫂你没闻见这屋里怪酸的?”   李嫂心里明白,面上装糊涂,只笑道:“言姑娘缝的香囊送老太太那儿去了,这是三姑娘她们缝的,言姑娘只是配了药草在里头。”   开疆冲着祝镕哈哈大笑,像是笑他白高兴一场,又好奇:“原来你们书房里,还学女红?”   李嫂说:“这是闲时做着玩儿的,书房里自然正经念书了。”   又见争鸣从内院回来,说老太太那儿半个时辰后传晚饭,特地为慕公子多加了几个菜,已经打发小厮去尚书府禀告了。   一时他与李嫂都退下,开疆便再次严肃起来,说道:“你们家大夫人,与太师府的陈夫人往来密切,这次的事,能不能到她头上,我看悬得很。”   “那也是她自己造的孽,这些事我爹会处置,我并不担心。”祝镕道,“但以她的个性,此番若全身而退,毫不牵扯其中,事过之后,只会更变本加厉,自以为谁也不能将她如何。但愿我爹能有所斟酌,做出足以震慑她的决定。”   “听手下说,大夫人今日出宫时,一脸苍白惊恐。”开疆道,“看来皇后该是给了她教训。”   祝镕无奈地摇头:“没用的,不出一个月,她必定故态复萌。”   提起养母,少不得惦记长姐,祝镕便说:“有件事,要烦你再装一次傻,到那天你就给自己找些事来做,别去纪州王府附近监视。”   “要做什么?”开疆有些紧张,“你要进入王府调查?”   祝镕道:“只是送大姐去和王妃母女团聚,设法让她清醒一些,或许见了婆母和小姑子,能想起一些什么来。届时韵之和扶意会陪同随行,我只在府外接应。”   提起祝家大姐,开疆小时候也没少受照顾,不禁叹息:“比起你家大夫人,我娘也就是啰嗦了些,我该满足的。”   祝镕故意又问:“你若尚郡主,伯母做梦也会笑醒了。”   开疆立马瞪他,气呼呼地红着脸,却不知如何反驳。   他很害怕,怕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了那小丫头。可那样漂亮的姑娘,每日每日看在眼里,回过神来,他也不知几时,已经放在心里了。   因老太太招待开疆去内院用晚饭,姑娘们今晚自然就不过去了,但一样的菜色被送到了清秋阁。   扶意和韵之对坐,捧着小瓷碗慢慢吃,见韵之胃口不坏,默默地放了心。   家里人都知道,二夫人春风得意地从宫里回来,招摇地走过各处,不知贵妃娘娘今日又许诺了她什么,因为小儿子出走而憋闷许久的人,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可不论什么事,和贵妃娘娘牵扯上,韵之必然脱不了干系。   若换做从前,韵之一定不得安生,但扶意亲眼看着韵之越来越稳重内敛,她终于明白,早过了发脾气哭闹就能得到满足的年纪。   “你怎么不吃,没胃口吗?”韵之说,“更热的日子还没来呢,你若实在受不了,我们去同奶奶说,到北边的庄子去避暑如何?”   “没有那么热。”扶意说,“我想心事呢。”   “什么心事?”韵之随口问,更是好心地想起扶意和三哥哥的事儿来,劝道,“你别往心里去,这家里人多,难免有嘴碎的,你和我哥既然对不上眼,那就坦坦荡荡地做兄妹呗,管他们说什么呢。”   扶意满心愧疚,给韵之夹了菜说:“多吃点,这个好吃。”   此时香橼将放凉的汤送来,扶意自行端起碗,一匙汤水刚送入口中,对面的韵之忽然说:“我家三哥哥不行,要不,你看平理怎么样?”   “咳咳咳……”扶意被自己呛着了,拿帕子捂着嘴猛地一阵咳嗽。   韵之愧疚地说:“好了好了,我不提了,你别急,我算是知道,我们家的兄弟都没福气。”   那之后两天,太师府里不相干的主子下人被放了好些,但又另抓了不少官员和女眷。   只因有些买卖虽然走了公堂,却并非三方情愿的事,那些婢女乃至幼童依然是被强行买卖,里头牵扯不少贪赃枉法的勾当。   大夫人日日在兴华堂里不见人,外头也不知她什么情形,只有厨房里能知道大夫人不好,每日送去的饭菜,都是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是日小暑,女眷们拥簇老太太到祠堂敬香,三夫人渐渐显怀,有了富态,老太太为她腹中胎儿祈福,拈香行礼,一家人刚站定,有下人匆匆从前院跑来。   大夫人脸色极差,担心是皇帝要派人抓她,可来的人却是报喜,说皇帝下旨,派三夫人娘家的兄长金将军,去南方镇压明莲教。   好事虽是好事,三夫人还是要担心兄长的安危,转身跪在祝家列祖列宗牌位前,念念有词地为娘家哥哥祝祷。   当一家人散去,二夫人带着下人往东苑走,一路对周妈妈说:“你说金氏可笑不可笑,让祝家的祖宗保佑他们金家的子孙?笑死人了。”   周妈妈见夫人这几日又得意忘形起来,很是不安,劝道:“那也是四公子和五姑娘的亲舅舅,祝家的先祖大度宽容,自然是愿意保佑保佑的。”   二夫人没好气道:“算了吧,那明莲教前前后后皇帝派了多少人去,她哥哥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   ------------ 第149章 大打出手   周妈妈提醒道:“正因如此,金将军若一举剿灭明莲教,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二夫人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家韵儿可是将来要当皇后的人。”   周妈妈听这话,心里就发毛,仔细问道:“夫人,贵妃娘娘要您做什么?”   二夫人说:“也没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让她出出丑罢了,反正贵妃要我做什么,到时候自然会对我说。”   周妈妈满腹狐疑:“若是这些小事,贵妃何必绕一大圈找到您身上来?更何况,这点小事,值得贵妃用四皇子妃的位置来换?”   二夫人说:“这你就不懂,在你眼里的小事,可是在贵妃心里梗了一辈子的大事,横竖我也尽力了,只要韵儿能有好前程,如今为难些都值得。”   西苑里,平理听说舅舅要去打明莲教,从国子监赶回来,收拾行李就要去南方找舅舅,吓得三夫人险些动了胎气,最后搬来老太太帮她拦着儿子。   祝镕奉老太太的命令赶来,平理一见三哥,方才在祖母跟前都不服软的气焰顿时消减了不少,歪着脑袋也不敢正眼看兄长。   三夫人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对祝镕说:“他最听你的话,镕儿,你替我好好劝他,若能留住这小东西,要婶婶怎么谢你都成。”   祝镕很干脆地问:“要不要去打一架?”   平理不自觉地退了半步:“你别吓唬人。”   祝镕说:“我现在挂着一条胳膊,你若能打赢我,只管去找舅老爷,我绝不拦着你,可你若打不过,就老老实实回去把书念完。”   平理瞥了眼兄长受伤的胳膊,不服气地说:“你受着伤,我胜之不武。”   祝镕冷笑:“你是不敢打,知道哪怕我单手你也打不过!”   平理果然少年气盛,被哥哥激怒,撸起袖管道:“打就打,我要是赢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见兄弟两个剑拔弩张地往外走,三夫人吓得大呼小叫:“使不得使不得,你们要做什么?”   芮嬷嬷搀扶她道:“夫人您可别激动,仔细动了胎气,三公子还能真伤了弟弟吗?可若四公子能打赢了哥哥,一身好本事,不如就送孩子出去闯荡闯荡,有亲舅舅护着,您怕什么?”   此刻清秋阁里,姑娘们正念书,翠珠跑来着急地说:“二小姐,不得了,三公子和四公子打起来了。”   她这话说的不明不白,韵之一听就急了,撂下书本往外闯,翠珠跟在后头喊:“在老太太院里呢。”   慧之也急,扶意便领着她一起来,才靠近内院,就听见里头摔摔打打,还有韵之嚷嚷:“你们干什么呢?别打了!”   她们进了院门,只见四公子追着祝镕打,可是绑了一条胳膊的人,左闪右躲的,平理连碰都没碰上一下,急得他脚下没了章法,手里抓了什么就扔,摔得院子里满地狼藉。   此刻祝镕刚好挪到扶意和慧之的跟前背对着她们,平理抡起脚边的花盆就往这里摔,祝镕是敏捷地闪开了,可那花盆直冲着扶意和慧之而来。   扶意抱起慧之护着她,但听身后碎裂声响,她们安然无恙,韵之在一旁看见,是三哥转身一脚把花盆踢开了。   但这一下,激怒了祝镕,一直躲闪的他,终于主动去攻击弟弟,平理拆了两招就再也跟不上,几乎是在挨打,韵之急得大喊:“三哥哥,你别伤了他。”   祝镕本无心打伤弟弟,把平理摔在地上后,便收了手,可他一转身,平理就来偷袭,可惜技不如人,被兄长反手拧住了胳膊,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三哥哥,你饶了他吧。”慧之跑来求情,“我哥的胳膊要断了。”   祝镕见不得妹妹难过,便松开了手。   慧之心疼地来搀扶哥哥,反被平理怒斥滚开,更猛地推开了她,把慧之仰天摔在地上。   “祝平理!”三夫人刚好看见这一幕,顾不得有了身孕,冲上来扇了儿子一巴掌,“畜生,她是你妹妹!”   夏日衣衫单薄,慧之的手掌和胳膊都擦伤了,所幸没摔着脑袋。   三夫人将孩子带回去,含泪给女儿擦药,反被女儿教导:“娘,二伯母丢了二哥哥的时候,您还幸灾乐祸的,这下轮到自己了吧,我哥要是也跑了,您不得急死了?”   三夫人骂道:“他敢,我把他的腿打断。”   慧之说:“我哥打不过三哥哥,可对付您绰绰有余,加上爹也不在话下。”   三夫人破涕而笑:“小丫头,你哥哥气我还不够,你也要来气我?”   慧之伏在母亲怀里说:“那娘要答应我,以后别再对大伯母、二伯母幸灾乐祸的,都是一家人。”   三夫人摸摸女儿的脑袋,叹道:“我真是越活越回去,竟要女儿来教我做人。好,娘听你的,往后我就算心里乐呵,也不在嘴上说,好不好。你真叫我别乐呵,那我也憋不住,她们欺负娘的时候,你不过是没看见罢了。”   说着话,下人来禀告,说四公子被老太太罚跪在祠堂里,还说一会儿三老爷回来了,不叫他再提这件事,让三老爷去内院说话。   三夫人哎了一声:“也好,不然他爹不得把他打个半死,我说我今早起来眼皮子跳,准没好事。”   慧之问母亲:“外祖父和舅舅都是大将军,您本是将门出身的,母亲为何不让哥哥从军呢?”   三夫人说:“娘和你外祖母,还有姨母们,从小为了家里的男人们提心吊胆,先帝那会儿还总打仗,一年到头见不上几回。倒是这十年,总算太平了些,娘不愿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你看他连你三哥一条胳膊都打不过,上战场不等于是送命,不成不成。”   慧之心里愿意支持哥哥的志向,但也心疼母亲,更明白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老太太也狠心,怎么就叫他去跪祠堂了。”三夫人果然又抱怨起来,“你哥还在长身体呢,把膝盖跪坏了如何了得。”   “娘,我去看看。”慧之说。   “不成,他才打了你。”三夫人心疼地摸摸女儿的胳膊,“把亲妹妹摔成这样,那小畜生,我跟他没完。”   “我和言姐姐一道去,二姐姐脾气急,一定吵起来,三姐姐和四姐姐都小,我哥不能听她们的。”慧之说,“可是哥哥敬佩读书人,他见了言姐姐总是礼貌又客气。”   三夫人皱眉头:“成吗?”   慧之起身道:“当然成,我就去告诉他我没事,哥哥也不是存心推我。”   扶意还是头一回来祝家祠堂,森严庄重的三进院落,慧之却告诉她,这只是大宅里的小祠堂。   在京郊庄子的风水宝地上,还有一座更大的祠堂,也是每年清明冬至或先祖忌日时,举家去祭扫的地方。   她们往里走,隐隐听见哭声,慧之一着急,就要去找哥哥,被扶意拦下了。   果然听见祝镕的声音:“你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只听平理抽噎着:“我不是故意摔慧儿,我就没看清是她,我就是……”   慧之忍不住了,跑进去说:“哥,我没事。”   平理一见妹妹,忙抹了眼泪问:“摔哪了,过来让哥看看。”   门外头,扶意手里还提着食盒,是慧之给哥哥准备的点心,虽没亲眼看见里头的光景,但听这话,心里就暖了。   又听得脚步声,抬头便见是祝镕,他们好些日子,没有这样近的注视彼此。   扶意温柔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祝镕摇头:“他哪里伤得了我。”   扶意看向他的左肩膀:“怕你牵扯了旧伤。”   祝镕摘下棉布,稍稍活动给扶意看:“早就好了,不过是多忍耐几天,叫祖母和父亲安心些。”   扶意便将食盒递给他:“会儿说,闹腾的午饭也没用上,怕平理饿着。”   祝镕接过食盒,二人指尖互相轻轻触碰,扶意脸上不自觉地有了笑容,说道:“刚才我真担心,你们伤了兄弟情分,你那样打,让平理好没面子。”   祝镕笑道:“你从小一个人长大,想来无法理解我们兄弟姐妹之间的吵吵闹闹,你放心,我们没事。其实我心里,也愿意平理出去闯,可他还太小,没学出本事来,不像二哥,花了几年的心思才走出这一步。”   扶意垂眸道:“二公子的事之后,家里接连出了那么多的事,听说大夫人最近也不好。”   祝镕眉心微颤,似有思量,但说:“太师府陈夫人的事,我爹还能掌控,不会把火引到公爵府来。”   扶意暗暗松了口气,扬起笑容道:“你把吃的送进去吧,让慧之出来,该回清秋阁了。”   ------------ 第150章 不能言说的事   祝镕颔首答应,转身的那一瞬,他能感受到,扶意的气息放松了下来,可他的心却揪紧了。   他明白,扶意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紧张,但他们之间,总有些不能言说的事。   不多久,慧之出来了,欢喜地告诉扶意,哥哥答应她,绝不会向二哥哥那样不告而别。   哪怕他一心想要去从军打仗,也一定和家里说好了,让爹娘还有兄弟姐妹们,高高兴兴送他上战场。   “我娘说,她从小为了外祖父和舅舅提心吊胆。”慧之道,“真有一天哥哥去打仗了,我就天天陪在娘身边,和她一起等哥哥回来。”   扶意打着伞,为慧之遮挡毒日头,言语温柔:“三婶婶有慧儿在身边,什么烦恼都没了。”   西苑那边与扶意初次打交道时,彼此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扶意甚至在三夫人面前屈膝跪下,但也因为那件事,她得到了翠珠对自己的忠诚,心里早就不计较了。   今日三夫人见儿子推搡妹妹,不惜当众扇了平理一巴掌,扶意刚来时,原以为三夫人那样,最是重男轻女,是要把平理捧上天供着养的,没想到人家心里,儿女之间一碗水端得不偏不倚。   家里一场小小的风波,被顺利化解,平理反省半天后,三老爷回到家中,在祖母的庇护下,他没遭父亲的责备打骂,父子之间好好说了话,被三老爷亲自送回了国子监。   夜里,家人纷纷归来,祝镕和妹妹们到兴华堂向父亲请安。   祝承乾一见儿子,就问是否受伤,将女儿和平珒屏退后,更是直言:“你们本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就算再亲厚,你上头还有平珞是这家里的老大,做规矩教训弟弟,轮不到你来,何况你身上有伤。再者你三叔好好的,他自然能教儿子,从今往后,再不许你插手东苑西苑的事。”   祝镕有想要反驳父亲的话,但知说出来也毫无意义,不过是造成父子之间的矛盾,只要他自己心里明白并看重兄弟情谊便足够了。   他有心扯开话题,便问道:“开疆来见过我,这些日子抓人放人,他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太师府的事,会不会牵扯到母亲。”   祝承乾背过身去:“和你母亲不相干,她没做过什么,为何要牵扯她。”   “是。”祝镕没有追问。   “后日上任?”祝承乾道。   “后日一早,孩儿要随父亲一同上朝。”祝镕说,“往后朝堂上的事,禁军府的事,还望父亲多多提点。”   祝承乾这才有了笑容:“我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能领着你风风光光上朝去。镕儿,你的前程可不止于此,要多用心,待你羽翼丰满,爹爹就能将这份家业传到你手里。”   祝镕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别处,兴许养母正在哪个角落里盯着这里的一切,他知道大夫人的心思,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来继承爵位。   “不必看。”祝承乾说,“为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心安理得地拿下。”   祝镕没有应话,只抱拳作揖,再听了几句叮嘱后,就退下了。   走出兴华堂,一阵暖风卷着沙尘,祝镕背过风去,便见清秋阁还亮着灯。   想起今日祠堂外,扶意那奇怪的松了口气,再想起开疆对小郡主的怀疑,初来乍到的小郡主,如何能得知太师府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能促使郡主出手的人,放眼全京城,能有几个?   ------------ 第151章 在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远   开疆对小郡主的猜测若是成立,祝镕心里的怀疑也八九不离十,而她们选择了对太师府下手,可见初衷并非要将大夫人逼入绝境,一定是都没想到,皇帝会亲自过问这件事,才担心会不会牵连到这家里。   祝镕边想边走,慢慢到了清秋阁外。   但他实在想不通,即便是郡主,也不会正义凛然到了做出会影响她与王妃长远大计的事,扶意也绝不会贸然向郡主求助,去做一件和她们共同期待的结果毫不相干的事。   到底为了什么,要对太师府下手,难道只因为可怜那些被买卖的女子?   祝镕甚至想,开诚布公地去问扶意为什么。   毫无疑问,他们正在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远,将来能否有交叉,将来能否到达同一个地方,谁也不知道。   “三公子?”清秋阁门里,传来翠珠的声音,她在门下摆了几盘蚊香,一面道,“蚊虫可多了,公子站在这里做什么?”   祝镕道:“正要走的,你回吧。”   但他停了停,又问道:“书房里可有蚊虫,姑娘们上课能不能安生?”   翠珠应道:“屋里自然干干净净,只是这外头草木丛生的,难免招惹蚊虫。”   祝镕安心了些,看了眼门边的蚊香说:“过几日我叫争鸣送几盒上用的蚊香来,你在书房里点了,给姑娘们还有平珒用。”   翠珠应诺,恭送三公子离去,回到扶意房中,提起祝镕方才经过:“奴婢出门时,公子就定定地站在那儿,像是有心事。”   扶意没搭理,自然有香橼替她接话,两个小丫头说不到点子上,她不必担心,可扶意对着镜子梳头,心中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不论如何,她内心坚定,不会再轻易动摇,而不论祝镕如何抉择,她都会坦然接受。   至少眼下这件事,救下了那么多可怜的女子,也让柳姨娘和楚姨娘免于被买卖的命运,她不后悔,郡主更没有后悔。   下一步,扶意就该让柳姨娘和楚姨娘来“报答”自己,向她们打听一些五年前的事。   就在祝镕伤愈回朝,禁军府统领头天上任的日子,皇帝对太师府一案,迅速有了判决。   在太师府中搜出的名录账本,记载多年来陈夫人涉嫌私下买卖女婢幼童多达数百人,半途闷死饿死者亦不在少数。   皇帝一则勒令钦差奔赴各地,尽可能解救这些女子,再则,将太师府男眷罢官充军,女眷贬为奴籍,陈夫人为首犯,发配边疆。   这是要震慑所有人的事,不等众人自行打听,皇帝就命人将判决张榜公布,传阅天下,以儆效尤。   老太太收到消息后,将家中女眷悉数叫到内院,命芮嬷嬷一字一句念给她们听,告诫自己的家人不要以身试法,说了好些严肃沉重的话语,才命孩子们散了。   姜氏走时,拉了拉三夫人的手,妯娌俩在大夫人身后打量她。   只见她扶着王妈妈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像是努力不让人察觉她的疲软和哆嗦,再没有了平日里赫赫扬扬的威风。   “做贼心虚吧。”二夫人说,“也是她命好,上有皇后兜着,身边有大老爷兜着。”   三夫人却撇撇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陈夫人就是报应,二嫂嫂也不必幸灾乐祸,下一回不定轮到谁呢。”   姜氏气得说不出话,看着老三家的挺着肚皮被下人们拥簇而去,她气得对周妈妈说:“到底是谁幸灾乐祸,我丢了瑞儿那些日子,她不定怎么在背后偷着乐呢。”   周妈妈好生劝道:“就算过去有不是,三夫人方才那句话也没错,奴婢听着就觉得好使。更何况咱们谁不好惹,何必看大夫人的笑话,她好歹是这家里的主母,真要动了怒,指不定明日就把家分了。”   这话本是要劝主子消停些,谁知反而刺激了二夫人,她折腾着要把韵之配给四皇子,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让平珞继承爵位。   一时上了心,丢下周妈妈匆匆往东苑去,要换了衣裳,即刻进宫去拜见贵妃。   清秋阁里,女孩子们刚回到书房,才坐定散了身上的暑气,就听说二夫人出门进宫去了。   妹妹们猜想二姐姐心里不痛快,都不敢看她,韵之本没什么,可想到她在这里让大家都不自在了,便起身道:“我热得不行,一定要出去透口气,你们先学着吧。”   她大大咧咧地往门外去,扶意没有跟上,翻开书本对姑娘们说:“把心都静一静,过几日可要考学了,老太太说了,考得不好是要罚的。”   待扶意再见到韵之,已是大正午,内院来人接二小姐用午饭,却不见踪影,扶意带着绯彤和香橼往园子里来找,见她独自一人好好地在湖边凉亭里坐着,也没到处乱跑。   “告诉妈妈们,将午饭送来这里吃。”扶意对绯彤说,“你们去张罗吧,我陪着二小姐。”   韵之早就看见她们了,主动起身走出来问:“是不是该用饭了?”   扶意却拉着她坐下:“我们在这里吃,这里凉快。”   偌大的园子,不闻人声,只有风过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沿着岸边的一片荷塘已冒了花尖,日头再毒上几天,荷花就该开了。   韵之托腮望着远处,像是对扶意讲,可又好像在对她自己说:“你最初认识我们这家里的人,一定觉得我是最反骨的那一个吧,结果我却是最不敢反叛的那一个。二哥哥多潇洒,闷声不响把自己的人生都计划好了,带着心上人远走高飞,对这家对我们毫不留恋。就连平理,都敢往外闯,哪怕没成功,他好歹也试过了。”   “韵之,恕我直言,贵妃可不见得愿意要你这个儿媳妇。”扶意道,“总觉得她是在利用二伯母,等二伯母身上无利可图时,就要一脚踢开的。”   韵之苦笑:“若真是如此,我又要可怜我娘,我就是不能像二哥那样,把爹娘丢开。之前还说什么,就是一头碰死也绝不嫁,你觉得我像是敢寻死的人吗?不说敢不敢,我可舍不得死。”   关于这件事,该说的该商量的,姐妹俩都说尽了。   到如今,扶意心里甚至盼着,朝廷真有什么变故,也许有一天,四皇子不再是四皇子,好让二夫人彻底断了念头。   但话说回来,扶意问道:“如今就算伯母不再把你送进宫,你心里存了人的,哪怕嫁给别的男子做正房夫人,你也不会高兴。”   韵之无奈地问:“扶意,为什么人的一辈子,不能自己来做主呢,就算是我二哥,那也是抛弃了一切,才为他自己做了一回主。”   扶意抿了抿唇,道:“你想过吗,把心里的事告诉老太太,倘若老太太愿意为你去提……”   韵之戳了戳她的脸颊:“傻子,那也要人家闵延仕中意我呀,更何况,宰相府你以为是什么好地方呢,他们家的大夫人可厉害了,我若摊上那样的婆婆,才倒霉呢。”   “那闵公子那儿?”扶意问。   “都过去了。”韵之笑道,“少些杂念,专心对付我娘吧,但愿如你所说,贵妃压根儿看不上我。”   眼前的祝家二小姐,再不是扶意刚进门时遇见的那个姑娘,韵之的性情的确越来越好,学会了控制情绪和脾气,可属于她的棱角也渐渐被磨平。   这不是扶意带来的影响,是家里一场场风波让她学会了改变,她心太善,心太软,纵然不是爹娘亲手抚养大的,纵然爹娘负她太多甚至仅仅将她当做筹码,她还是将亲人将父母兄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下人们送饭菜来,韵之忽然想起今天是三哥哥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吩咐下人说:“告诉厨房今晚要加菜,给三哥哥好生庆贺庆贺。”   可是到了夜里,一屋子人眼巴巴等着,只等来跑了趟禁军府回来的争鸣,大汗淋漓地站在屋檐下向芮嬷嬷禀告:“公子今晚忙公务,只怕要子夜才能回来。”   老太太隔着门已经听见了,念叨着:“头一天,有什么可忙的?”   但此刻,祝镕早已不在京城,策马三十里地,去那天遭劫的小镇上,调查土匪来历。   ------------ 第152章 你会站在哪一边?   盛夏来临,毒日当空,平珒不堪暑热,已有三日不来清秋阁。   这日清早,趁着几分凉爽,大夫人便盛装出门,带着厚礼,像是要进宫向长姐赔不是。   扶意原就和韵之约了今日一早去探望平珒,没想到这么巧,遇上大夫人不在家,她们如此虽能自在些,难免又落人口舌。   韵之提议不如再等一天,可扶意另有算计,笑道:“反正大伯母,怎么都不喜欢我,还不如今日去少些约束。”   姐妹俩到了兴华堂,见中了暑气的孩子脸色极差,这会儿平珒倒也不发脾气不肯吃药,是知道自己身上不好,只盼着能药到病除。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平珒问起他的功课,扶意自责没惦记带来,要亲自回去拿。   而她离开兴华堂不久,就见柳姨娘打着伞跟出来,说道:“便是早晨,日头也毒,姑娘雪一样的肌肤,可别晒坏了。”   柳氏将自己的伞递给扶意,扶意谢过,邀她同行遮阳。   两人在一把伞下,柳姨娘四下张望后,说道:“姑娘,太师府的事,我和楚姐姐都感激你,那陈夫人伏了法,皇上又亲自过问这件事,大夫人往后再也不敢随便把人卖了。”   扶意自谦:“我怎么也算不到,能有土匪劫错了道,姨娘不必谢我,是您和楚姨娘受神佛庇佑,我什么都没做。”   柳姨娘也不傻,知道有些事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便识相地住了口,但还是满怀感激地说:“往后姑娘若有什么事,我们能做的,必当为你尽力。”   扶意笑道:“事倒是没有,只是来这家好些日子了,我从来也没见过大小姐。姨娘知道,纪州王府的郡主,时常登门来找我和二姑娘闲话,她那里惦记着自家嫂子,可我总也答不上来。”   柳姨娘一脸凝重:“大小姐的事,姑娘别再问的好,还请姑娘听我一句劝,倘若能少和纪州王府往来,就与那小郡主离得远远的才好。”   扶意笑道:“可我是纪州人,我……”   柳姨娘连连摆手,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扶意在套她的话,反而好心地提醒扶意不要卷入麻烦里,说道:“皇上和纪州王府不对付,姑娘是纪州人本不妨事,但若与王府亲密,只怕要惹祸。当年老爷接大小姐回来,就是要和王府撇清关系,生怕受到牵连。”   扶意故作惊讶:“还有这样的事?”   柳姨娘说:“我曾听见大夫人说‘皇帝不杀闵姮,是念着旧情吧?’这话里的意思,姑娘能明白吗,连我都能想到不是吗?”   扶意内心愤怒,柳姨娘若没有撒谎,五年前的意外,果然是皇帝对亲弟弟父子俩的杀意?   柳姨娘好心解释:“闵姮就是你们纪州王妃,我也是来这家后听人说过闲话,皇帝当年对老相爷的长女求而不得,被弟弟抢了先。”   可这些话,扶意已经听不进去了,郡主和王妃对皇帝的敌意,凭的是直觉,尧年也说,没有证据,她们不会轻举妄动。   当有一天,直觉变成了现实,她们就该为王爷和世子报仇雪恨。   “姑娘?”   “姨娘,我要去给平珒取功课。”扶意道,“您的话,我都记下了,都是些背过人的是非,今日就当我们什么都没说过。往后大夫人若再有为难,姨娘无人诉说,也可找我来,我不过是个闲人,听一听无妨。”   柳姨娘忙道:“姑娘怎么会是闲人,五公子念书的事,有劳姑娘。”   回到清秋阁,扶意的心依然很乱,这些话她会传达给郡主和王妃,但她们都必须提防,会不会是中了皇帝的圈套。   即便大夫人没有那么深的算计,可大老爷有,大老爷忠于皇帝,皇帝要他设法勾起纪州王府的恨意,逼得王府主动出手复仇,再以谋反来镇压,这不是没有可能。   柳姨娘到底是真心实意地告诫自己,远离纪州王府,以免被牵连,还是受了大老爷或是大夫人的支使故意来透露这些事,扶意要再三考量,郡主和王妃更要冷静判断。   但不论是何种情形下,都足以证明,五年前的意外,是皇帝的杀意,他害怕亲弟弟功高震主,要扫除一切对皇权的威胁。   “这天下……终有一乱。”扶意坐在书桌前,想着心里的人,“到时候你会站在哪一边?”   此刻,大殿散了朝,祝镕被内侍带来书房等候圣驾,殿外酷日当头,殿内一片清凉、墨香阵阵,本该是让人凝神静气的地方。   然而祝镕有心事,他奔波了几日,终于查到些许土匪的来路,可是到这一刻,他还没做下决定,要不要向皇帝禀告。   正如他告诫开疆,难道不怕皇帝另派人手监视跟踪他或是郡主,同样的道理,皇帝交给他的差事,也大可以另找其他人来做。   听着皇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祝镕终于有了决定。   嘉盛帝进门来,见了年轻人笑道:“新的轮岗制度,朕看过了,极好。你再妥善几处细节,过几日就颁布,旧制上侍卫当班时辰太久,疲倦困顿,真有什么事,朕能指望谁去。”   “是。”祝镕躬身道,“皇上召见微臣,可有要事吩咐?”   嘉盛帝屏退宫人,悠闲地摇着折扇,说:“没什么别的事,想听你讲讲,那群土匪查得怎么样。”   祝镕直起身道:“回皇上,那一群土匪,常年游荡在江北一带,极少靠近京畿。”   皇帝挑眉:“是真土匪?”   祝镕道:“回皇上,他们虽占山为王,但自从十一年前后,江北一带官衙,再无他们打家劫舍的记载,从那以后再不扰民,过着春耕秋收,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皇帝眼神阴鸷:“十一年前,先帝还在位?”   祝镕躬身道:“臣彼时年幼,所查之事,皆是朝廷旧档记载,十一年前,胜亲王曾攻上山头,最终以招安为主,没有扫平贼寇。”   皇帝冰冷地问:“这次,也是纪州王府出的手?”   祝镕道:“臣尚未查到他们和王府有什么联络,而究其原因,实在不懂,王府为何要对太师府动手。”   皇帝道:“母女两个妇道人家,得知太师府买卖人口,心有不忍,也是人之常情。但愿与她们不相干,孤儿寡母能翻出这样的天,还了得?”   此刻,东宫寝殿内,太医正为太子妃把脉,再向杨皇后细细讲述了太子妃眼下的状况,得知孕妇与胎儿皆安稳,皇后脸上有了笑容。   “好生养着身体,别的事不要操心。”皇后温柔地叮嘱儿媳妇,“天气炎热,没事别出门。”   太子妃一一记下,对一旁的大夫人也恭敬有加:“酷暑天里,姨母还来探望我,实在辛苦了。”   杨皇后瞥了眼妹妹,对儿媳妇道:“我们回涵元殿去了,你歇着吧。”   大夫人与太子妃寒暄了几句,便紧跟着皇后出来,一行人从东宫回中宫,途径大殿,虽离得远些,也能看见前头器宇轩昂走出来的年轻人,那龙行虎步的姿态,满身蓬勃朝气,真真是朝廷的希望。   皇后道:“该让你家祝镕多与太子往来,他冷静沉着、心思缜密,这样的人,就该留在太子身边,成为他的臂膀。”   “娘娘!”大夫人激动不已,“他只是个野种,不配追随太子。”   皇后看向妹妹:“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开?你有本事生出这样好的儿子也罢了,既然没本事,老天爷赐给你了,你还拧什么?”   大夫人咬着唇,皇后冷声道:“注意你的言行,这里是皇宫。”   如此,一路忍耐到了中宫寝殿,大夫人才跪在姐姐跟前说:“天下有才学的少年郎何其多,娘娘何必要那个野种来辅助太子,为了这个野种,祝家人人都戳我的心肝,只求姐姐能心疼我几分。”   皇后蹙眉,冷漠地说:“也好,你只管拧着,贵妃那儿卯足了劲要为二房争爵位,你就等着晚景凄凉,被庶出子一家扫地出门吧。”   “娘娘,我是您的亲妹妹啊……”   “怪只怪你自己,生不出儿子。”   ------------ 第153章 愿意娶我吗?   皇后强硬的态度,令大夫人一蹶不振,那日夜里,扶意就在老太太屋里听说,大夫人中了暑气,不能来请安。   “请她好生休养,不要太逞强。”老太太对前来禀告的王妈妈说,“你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自己要保重,大夫人离了你,诸事不趁手。”   待王家的退下,看着眼前几个孩子,入夏后脸蛋子都尖了,一桌子菜也没几人动筷子,都是苦夏闹得倒了胃口。   老太太便道:“清秋阁这几日停了吧,都在屋里懒懒的歇一歇,你们来来回回上学,还招惹那些婆子们埋怨,一年到头的,也叫她们歇一歇。”   姑娘们在祖母跟前,没有不敢说的话,直言在屋里闷着,远不如清秋阁里有意思,不愿停了课,不愿终日和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   老太太问:“要不去北边的庄子里避暑,到了秋天再回来?”   扶意和韵之匆匆看一眼,她们还算计着把大姐姐送去王府,这一走到了秋天,姐姐不定病成什么样了。   韵之忙说:“奶奶,这会儿再张罗,才招人恨呢,要走早在端午节那会儿,就该过去了。哪有最热的几天上路,难道不怕路上把您闷着,就算是我们也受不了啊。还是在家里自在,清秋阁的课不用停,但您和言先生说说,别把妹妹们逼得太紧,有的人真是越来越严厉了,真把自己当先生了。”   扶意在一旁瞪着韵之,韵之一把搂过她腻歪:“大热天的,言先生不要火气太大,昨天把慧儿都骂哭了,平日里明明最疼她的。”   可是慧之这小叛徒,跑到扶意身边说:“那是我不好,言姐姐才训我,二姐姐不要瞎编排人。”   韵之拍她脑门:“没良心的坏丫头,我在帮谁呢?下回她要打你手心,我可再也不帮你了。”   老太太把小孙女叫过去,问她为什么最近不专心,慧之坦言母亲不耐热,孕中十分辛苦,她每日回西苑后陪在一边照顾母亲,困了累了就不想背书。   老太太搂着孙女对扶意说:“言先生,看在我的面上,大暑天的就通融些吧。”   扶意拧了韵之一把:“都怪你,让我成了恶人,连姑祖母都来笑话我。”   韵之吃痛,哎哟着跳开,掀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一片红给祖母看:“她就是这样虐待我们的,奶奶,你管不管啊?”   扶意真是急了:“你别张口就瞎说。”   老太太笑得心怀舒畅,拉过扶意哄了又哄,嗔怪孙女们:“你们别合伙欺负她,真把意儿气走了,你们哭都来不及。”   扶意难得露出娇态,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气哼哼地瞪着韵之,不自觉地撅了嘴。   刚好祝镕下朝归来,未经通报就闯进门,一眼就看见祖母身边的扶意,正是撒娇的模样,在他眼里新鲜极了。   扶意乍见祝镕,登时脸红起来,坐直了身体后,又跟着其他妹妹们都站起来。   老太太正色道:“夏日里姑娘们衣衫单薄,妹妹们都大了,往后不许你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在哪儿都要人通报一声才是。”   祝镕笑道:“渴得厉害等不及,奶奶勿怪,我下回一定改。”   但不等他四下找水喝,妹妹们捧着各自的茶碗就送过来了,韵之嫌弃地摇头:“都巴结他做什么,他如今这么忙,四五天也难见一回。”   祝镕轻轻看她一眼,韵之就怂了,往扶意身边蹭。   老太太道:“喝了茶,去换身衣裳,你母亲身上不好,该早早去请安。顺便告诉她,映之和敏之这几日在我这里住,不必她操心了,早些养好身体才是。”   祝镕躬身称是,抬起头时,与扶意目光交汇。   这几天,他们各自心里都有事存着,可存得越沉重,反而越想见到彼此,只是总也没机会能好好说话,连互通书信都不得自由。   “奶奶,我也该回去了。”只听慧之道,“我回去陪着,娘还能多吃几口饭。”   “好孩子,去吧,刚好你哥哥领着,我放心些。”老太太心下一转,又对扶意说:“意儿也去吧,一会儿落了单,回去我也不放心。”   扶意起身称是,牵过慧之的手,与众姐妹告别后,就跟随祝镕一道出来。   三人走出内院没多久,慧之又拉了哥哥的手,她在中间,扶意和祝镕在两边,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欢喜。   她忽然松开兄长的手,指着他的腰间说:“三哥哥戴着香囊呢。”   祝镕低头看,应道:“驱蚊的,上次李嫂拿来,说是你们做的。”   慧之说:“这是言姐姐做的,我们做的七扭八歪,拿不出手呢。”   祝镕心头一热,借着灯笼的火光看向扶意,他道:“李嫂嫂说,你言姐姐做的送去老太太屋里了。”   慧之说:“可我认得,这就是言姐姐做的。”她转身问扶意,“是不是?”   扶意敷衍道:“这会子太暗,我看不清,反正都一样,是大家一起做的。”   慧之滔滔不绝地夸赞扶意无所不能,通诗书礼乐之外,还会配药材做女红,古往今来无所不知。   扶意嗔道:“怎么学得韵之那样啰嗦了,还浮夸。”   慧之却问哥哥:“是不是,言姐姐就是很厉害。”   但这会儿,三夫人派人来催女儿回去,刚好半道上遇见了。   婆子们可顾不得什么三公子和言姑娘单独剩下,家里还有个难伺候的孕妇,等着五姑娘回去安抚,不由分说地,领着自家姑娘火急火燎地走了。   那些人,一阵风来,一阵风去,把祝镕和扶意都看呆了,可是久违的就剩下他们俩,香橼早就识趣地提着灯笼走远了。   扶意说:“香囊里的药草,要勤些换,久了就不起作用,我会叫香橼拿给争鸣,你记得换。”   祝镕静静地看着她,很想开口就问,太师府一案与扶意和郡主是否有关,可他到底还是把话咽下了。   “我的伤好了,禁军府的事渐渐上手,并没有人为难我排挤我。”祝镕说,“你和韵之商量,什么时候合适,我来安排,送大姐回一趟王府。”   扶意很感激:“只要大小姐身子尚可,这些日子是不错的机会,家里人人都懒懒的,热得不行。”   她说着话,便见祝镕脖子上的汗水淌下来,从袖口里拿出帕子带给他:“你的衣领都湿透了,快擦擦。”   祝镕说:“一会儿就换衣裳,别脏了你的帕子。”   扶意却硬要塞给他,有些生气地说:“这不是一块帕子,是我的心意。”   祝镕捧在手心里说:“你别生气,我怎会不知你……”   扶意抢白道:“难道我们见面,就不能说说彼此的事,除了朝廷王府和大小姐,就没别的话可说了?”   祝镕满目炽热:“太多的话,只是我都攒在心里,想留着将来,大大方方地对你说。”   扶意笑道:“不如珍惜眼下,谁知将来什么光景?今天你最想对我说什么,就挑那一句,我想听。”   祝镕毫不犹豫地应道:“我很想你。”   “那就来见我,难道我在天边?”扶意心里是热的,口中则道,“我们在江上相遇时,想过将来吗,那现在又何必总念着将来,只要是你能说的话,想说的话,我都愿意听。”   祝镕问:“那你呢,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扶意颔首,眸光比月色还美:“镕哥哥,你愿意娶我吗?”   祝镕的心砰砰直跳,又惊又喜地看着扶意,在他二十一年的认知里,这绝不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可是听扶意说来,却将他的心霍然点亮,眼前一片光明。   “扶意,你等我!”祝镕神情坚定,   “我若现去和我爹说,只会换来劝服和阻挠,甚至怕会有人因此伤害你。我当然要娶你,更要在我向所有人开口的那天,谁也无法阻拦地娶到你。”   忽见香橼急匆匆跑来,她已经把手里的灯笼都吹灭了,到了他们跟前说:“公子、小姐,大老爷过来了。”   ------------ 第154章 必须是我生的   祝镕不愿扶意被父亲盯上,要她与香橼继续前行,他则从别处绕开了。   待扶意遇上大老爷,彼此不过是客客气气,寒暄几句后便分开。   香橼见大老爷走远了,悄声问小姐:“您和公子的事儿,大老爷是不答应的?为何要这样躲开?”   扶意淡然道:“你看大老爷和大夫人之间,便能明白了。”   香橼听不太懂,可她不懂不要紧,只要扶意心里明白,祝镕心里明白,比什么都强。   内院里,祝承乾来见了母亲,老太太不愿孩子们在他跟前拘束,命韵之将映之和敏之都带走。   祝承乾才道:“她今日进宫,不知被皇后说了什么,回来后以泪洗面,连我也不理睬,眼下哭得累了,独自一人缩在床角里,不知是睡了还是怎么。”   “你猜能是什么事?”老太太问。   “买卖婢女的事已经过去,皇帝都判下来了。”祝承乾道,“皇后应当不会盯着这件事不放,剩下的这世上还能戳她心肝的,只有镕儿的事了。”   老太太看着儿子,笃然道:“皇后自然是盼着祝家稳固繁荣,能出一个年轻人来扶持太子,可平珞已经是站在四皇子那一边,如今镕儿被皇帝器重,他自身又有能耐和本事,那么在皇后眼里就是极好的年轻人。”   祝承乾道:“儿子也认为,皇后该是对她提了镕儿的事。”   老太太苦笑:“连亲姐姐都不帮着自己,不怪你家大夫人伤心,换做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件事上,你我都对不起她,可也尽可能地保全了她的体面。我不怪她非要拧着这口气,身为女子,我更佩服她,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光凭一口气,可不能够。”   “是。”祝承乾道,“儿子会好好劝她。”   “说的婉转些吧。”老太太道,“你看平珒,身子骨终究不顶事,好好养着,将来成家立业不愁,但要他撑起这个家,难上加难。平珞平理都是好孩子,但你能答应吗,你家大夫人能答应?既然如此,她何不咽下这口气,镕儿叫了她二十年的母亲,她怎么就听不到心里去呢。”   祝承乾道:“看样子为镕儿认祖归宗,就在眼下,儿子想这件事圆满之后,就为镕儿张罗婚事。到时候,还请母亲出面做主,给孙子的喜事起个头。”   老太太说:“这是自然,不过你看中了哪家姑娘,要先叫我过目,镕儿的婚事要我来做主。”   祝承乾浓眉微微一颤,躬身道:“是,自然是母亲做主。”   这边厢,姐妹几个躲在韵之的房里,张望着大老爷离去后,映之和敏之才松了口气。   四姑娘怯怯地说:“我还以为,爹爹要来领我们回去,吓死我了。”   韵之不以为然:“大伯父才没那么闲,你们今晚安心住这里,我们睡一张床。”   待姑娘们洗漱更衣后,清清爽爽躺下,韵之给妹妹们摇扇子,哄她们入睡。   四姑娘问:“姐姐向二叔撒过娇吗?”   韵之摇头道:“我从小在奶奶身边,自然和爹娘不大亲的,何况我爹比大伯父还可怕,我根本不敢正眼看他。”   映之羡慕地说:“那天见嫣然向大哥撒娇,把我们都羡慕坏了,不论她怎么闹腾,大哥都只管哄着,嫣然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大哥也会给她摘去吧。”   敏之说:“别说嫣然了,五妹妹和三婶婶,也是一向亲亲热热的,可姨娘们连抱都没抱过我们,母亲那儿,她见了我们就很不耐烦。”   韵之很心疼,挤到中间,将两个妹妹一左一右搂着说:“上一代的事,我们强求不来,可我们兄弟姐妹好啊。不然你们去试试,向大哥三哥撒撒娇,他们也一定给你们摘月亮星星,这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敏之笑道:“可要是二姐姐去找大哥三哥要天上的星星,一定被狠狠骂一顿。”   “是啊,这家里最不招人疼的,就是我。”韵之睨了眼妹妹们,伸手便来挠她们痒痒,“连你们也来欺负我。”   老太太这儿,正预备睡下,隐约听见女孩子的笑声,知道她们姐妹几个好好的,很是安心。   芮嬷嬷说:“这几年,是该让姑娘们更亲热些,横竖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兴华堂不被待见,不如您接来,在二姑娘出嫁前,让她们姐妹在一处。”   老太太叹道:“这都是小事,眼下最要紧的,是镕儿和韵之的婚事还没着落,我并不急着他们婚嫁,怕就怕他们的爹娘,一个个利欲熏心,把孩子们往火坑里推。”   芮嬷嬷也是后怕:“四公子那天要去打仗,可把奴婢吓了一跳,要像二哥儿似的再跑一个孩子,全天下人都要看我们的笑话了。三公子和二姑娘气性也大,可别有一天,也被逼急了。”   老太太揉着眉心说:“你说说这京城世家里,可有好人家,配得上韵儿,我真是两眼一黑,什么好的都想不起来了。”   夜深人静,兴华堂里值夜的丫鬟都不敢扇风驱热,怕一丁点动静都会惹怒大夫人,好在今晚大老爷没去别处,但屋子里什么光景,外头的人都不知道。   王妈妈到底也扛不住炎热,今天跟着跑了一趟宫里,回来折腾半天,方才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就不大好,如此旁的人,越发要小心谨慎,生怕伺候不好主子。   此刻卧房里,心如死灰的大夫人,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刚要张嘴叫人,猛地见凉榻上躺着男人。   她满心以为祝承乾不耐烦,已经去了柳氏或楚氏的屋子,又或是宿在书房里,没想到,他竟然整夜都在这里。   “你醒了?要叫人吗?”祝承乾听见动静,跟着坐了起来。   大夫人往后退了几步,问:“你没睡着?”   祝承乾笑道:“这地方怎么睡人,何况我还担心你。”   “少来这些哄人的话。”大夫人满身的汗,满面的泪,自知狼狈至极,不愿点灯叫丈夫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便道:“你去外间坐坐,我洗漱好了你再来说话。”   祝承乾说:“有什么妨碍的,我前年病得厉害,你日夜服侍我,可曾嫌弃过?”   大夫人冷笑:“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好。”   祝承乾道:“不论如何,我今天可没招惹你,自然你有脾气冲我来,也是我该承受的,可好歹要让我知道是为什么吧?”   一提起白天的事,大夫人悲从中来,身子一软跌坐在边上:“我姐姐她,逼我……”   如祝承乾与老太太所料,皇后要求妹妹放下自尊心和骄傲,使得祝镕顺利认祖归宗,并在将来继承爵位,成为太子有力的臂膀。   显然,除大夫人咽不下心中那口气,这样的安排,是所有人期待的结果。   “到头来,这家里也好,娘家也好,连我最亲的姐姐,都一样的待我。”大夫人凄凉地说,“没有人在乎我,我的难过,我的不甘心,都成了你们眼中的矫情。”   “我们都老了。”祝承乾温和地说,“我若走在你之前,不论镕儿是否认祖归宗,不论他能否继承家业,我都会将你托付给他。他叫了你二十年的娘,你还看不透这个孩子的心吗。”   “他不过是图这家里的荣华富贵,难道会真心把我当母亲?”大夫人怒道,“你不必花言巧语来哄骗我,二十年了,祝承乾,你以为我为什么咽不下这口气?”   祝承乾却是好脾气地说:“你再嚷嚷,外头的人都听见了。”   大夫人看向窗外,有人影微微晃动,必是那些值夜的小丫鬟,量她们也不敢出去胡说。   “难道你要和皇后娘娘翻脸?”祝承乾劝道,“这么多年,为了太子为了皇后费尽心血,如今反而要抛弃他们?”   大夫人回过身来,夜色里,夫妻俩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与神情,她忽然说:“除非,祝镕是我生的。”   “什么意思?”祝承乾不解,“你生的?”   大夫人重复道:“让他认祖归宗可以,但必须是我生的。”   ------------ 第155章 那我的亲娘呢   谁也不知那晚大老爷与大夫人在兴华堂商量了什么,但隔天清早,不等男人们上朝去,大夫人就张罗了车马离家,直奔京郊护国寺。   传回老太太跟前的话说,大夫人要茹素礼佛数日,不能在婆婆身边伺候,还请老太太包涵。   王妈妈因身上不好,在家歇了两日才跟去的,如此看来,大夫人一时半刻并不打算回来,正院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大暑天的终于能偷懒乘会儿凉。   扶意分例里的瓜果,每日多得吃不完,她便让香橼和翠珠分给众人,这日夜里更在清秋阁小院里与大家一起纳凉,说几个让人背上寒丝丝的奇志怪谈。   把韵之吸引来后,连平珒、平理兄妹几个都来了,东苑那头听说清秋阁里纳凉,二夫人也松口让儿媳妇来凑热闹,少夫人便带着一双孩子过来听故事。   小孩子听不懂鬼怪神话,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扶意正讲到惊悚之处,嫣然突然爬上姑姑的后背,冰凉的小手往她脖子里探,吓得韵之哇哇大叫。   清秋阁外,随父亲归来的祝镕听见妹妹的尖叫,立时跑到门前,却见一院子人笑得东倒西歪,韵之抓了嫣然要打屁股,小娃娃挣脱开,瞧见三叔,跑来撒娇要抱抱。   祝镕抱起小侄女,转身对父亲说:“是家人在这里纳凉。”   众人见大老爷来,纷纷起身,连笑声都收敛了。   但祝承乾心情好,见这和睦温馨的光景,更是喜欢,说道:“继续玩吧,仔细叫蚊虫咬了,点蚊香没有?”   众人称是,少夫人上前抱回了女儿,祝镕见平珒和平理在这里,本也想借口留下,但见父亲并不松口,似有事商量,还是作罢了。   他们走远后,清秋阁里又传来笑声,跟着还有嫣然娇滴滴的哭声。   祝镕笑道:“韵儿一定又在欺负嫣然,哪里像做姑姑的。”   祝承乾却说:“等她嫁人有了孩子、做了母亲,自然就会疼孩子了。你也是,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像个叔叔?”   祝镕听这话里,另有含义,果然父亲停下了脚步,问他:“你看言姑娘怎么样?”   “父亲这话,是何意?”祝镕谨慎地应对。   “家里传闲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必跟我装傻。”大老爷说道,“老太太对扶意格外厚待,就是想留下做孙媳妇的,但扶意出身太平凡,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实在不配做未来的公爵夫人。我想着,你若觉得这孩子不错,到时候既不忤逆老太太,也不委屈你,把扶意留下做个侧室,便是两全其美了。”   祝镕一脸淡漠,掩饰了心中的千万个不情愿,他了解父亲的性情和脾气,知道这样的情形下该如何应对,便躬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的婚事,但凭父亲做主。”   祝承乾满心欢喜,他对儿子倾注了一生的心血,镕儿几乎就是他的性命,眼下认祖归宗一事,终于有了眉目,他心情好,见什么都顺眼。   那晚大夫人提出,要祝镕认祖归宗,除非是她生的,天知道她怎么想出来那样的法子,可既然她松口了、点头了,一定要趁热打铁,尽早将这件事圆满。   “你母亲茹素七日后,你随我到护国寺接她归来。”回到兴华堂后,祝承乾吃了茶,悠悠道,“你提早安排一下那日的公务,把日子空出来。”   “是。”祝镕应下。   “届时还要一起进宫,向皇上和皇后禀明你的身世。”祝承乾满眼笑容,“儿子,七日后,爹爹就要把你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写进祝家宗谱里,让列祖列宗都知道,他们有多好的儿孙。”   祝镕很是意外:“母亲她?”   大老爷点头:“她同意了。”   祝镕不敢相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问道:“您和母亲打算如何解释孩儿的身世?”   “从今往后,你就是你母亲生养的孩子。”祝承乾道,“是她想出来的法子,就说当年怀你时,菩萨托梦,说这个孩子不好养活,若要你平安成人,就必须隐瞒身世,熬过二十一年,才可以认祖归宗。”   “父亲……儿子听不懂……”   “这不是很简单?你母亲为了养活你,才不得不隐瞒她十月怀胎的经历,隐瞒你的身世,将你当捡来的孩子养在身边。”祝承乾说,“如今功德圆满了,该是你认祖归宗的时候。”   “那我的亲娘呢?”祝镕看着父亲,“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存在了?”   祝承乾说:“这都是后话,将来你要为她立碑立墓,没人会阻拦你,眼下要紧的是,正经将你的名字写入宗谱,告知天下你是祝家的血脉,是公爵府未来的继承人。”   祝镕握紧双拳,满目冰冷地看着父亲:“您忘了我娘怎么死的,她是为生我而死,如今您连这一段过往,都要抹去吗?”   “儿子,你怎么转不过弯来,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祝承乾有几分生气,“难得她松口了,你若非要拧着,非要用你亲娘来戳她的心肝,这件事又不能成。”   祝镕道:“父亲要孩儿认祖归宗,孩儿感激不尽,但您非要抹去我的亲娘,恕孩儿不能接受。”   “傻儿子,谁要抹去……”   “原来我娘在您的心里,不过如此。”   “镕儿!”   “儿子告退。”   祝镕躬身作揖,气势腾腾地离去,留给父亲愤怒而悲伤的背影,直把祝承乾看蒙了,“这孩子,怎么了……”   清秋阁里,纳凉会散去,嫣然缠着言姑姑不要回去,被韵之一凶,又瘪嘴要哭,老远见三叔走来,娇滴滴地喊着:“三叔,抱抱。”   可祝镕谁也没理会,径直从众人面前走过,看得出来满身的火气,不知发生了什么。   韵之嘀咕着:“他吃枪药了?”   扶意看在眼里,很是担心,但不敢流露在脸上,好好将家人们都送走,才回到房里。   可是连香橼都来问她:“三公子刚才怎么了,奴婢从没见他这样生气过。”   扶意哪里能猜到是为什么,方才她多想拦下他问个究竟,若能安抚则安抚,若不能,也愿意分担些什么。   香橼冷不丁地说:“难道,是大老爷不答应您和三公子的事?”   扶意摇头:“我和他的事,他不会贸然提出来,必定另有缘故。”她想到这几日大夫人不在家中,那日从宫里回来后,就神神秘秘再不见人,兴许是与大夫人有关。   她心头一个激灵闪过,难不成……   那一晚,全家人都知道,三公子怒气冲冲从大老爷屋里出来,隔天就有传说,说父子俩发生了争执。   祝承乾亲自来向母亲解释缘故,老太太听得也是目瞪口呆,反问儿子:“你家大夫人拧巴了二十年,就拧出这么个结果?”   “母亲何必挖苦她,难得她终于想通了。”祝承乾说,“只要镕儿能认祖归宗,什么法子都是好法子,更何况她现在愿意做镕儿的亲娘,镕儿就是堂堂正正的公爵府嫡子。到时候只要皇上和皇后承认,对宗亲族人,也就有个交代了。”   老太太苦笑:“是啊,既然我帮不了你,也不该说风凉话,可现在你儿子不乐意啊,你们父子二十年来,可曾红过脸?小时候他淘气不肯念书,还学着撒谎,你动气打断了戒尺,他都不和你生分,更从此学乖,发愤图强。难道如今要为了这件事,从此父子生了嫌隙,值得吗?”   祝承乾道:“儿子是为了他的前程,他平日里从不提他的亲娘,怎么这会儿拧巴起来。”   老太太叹息:“你家大夫人从不把他当儿子,一个从小没有娘亲关爱的孩子,怎么会不在乎自己的亲娘?他不提,你就当他不在乎吗,他还不是念着你这个当爹的,怕你伤心?”   祝承乾作揖:“还求母亲去劝劝那傻孩子。”   老太太说:“我最是没脸见镕儿的,是我逼得她娘东躲西藏,你都忘了?”   提起往事,祝承乾的心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眼中浮起悲伤:“正因为忘不了,才要把一切好的都给镕儿,这孩子怎么就不懂。”   芮嬷嬷在一旁温和地说:“大老爷夹在中间够为难的了,老太太可不能再逗着儿子,大老爷您别着急,老太太一定帮着劝说,三公子最听祖母的话。”   祝承乾再作揖:“求母亲成全。”   ------------ 第156章 嫡子   窗外暴雨如注,噼噼啪啪搅乱人心,老太太叮嘱儿子:“上朝去吧,别耽误了正经事,家里的事怎么都好说,雷雨天路上小心。”   祝承乾不敢耽误上朝的时辰,辞别母亲,便匆匆出门。   刚好在宅门外遇见儿子,祝镕见父亲要上轿,便冒雨来为父亲压轿,可祝承乾才坐定喊了声儿子,他扭头就走了。   边上的家人和下人们都看得出来,父子俩正闹别扭,可三公子与大老爷向来最亲厚,一时也揣摩不出,这是出了什么事。   家里最先知道其中缘故的,却是扶意。   这日午饭时老太太把她叫去,刚好韵之去了东苑,一老一少单独说说话,老太太把早晨听说的事,都告诉了她。   “虽是天大的笑话,可到时候,外面那些人会一面笑,一面上赶着来巴结。”老太太说,“镕儿一旦认祖归宗,更成了嫡子,我们祝家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踏破了。他父亲盼了二十年的事,如今好不容易大夫人松口了,他却不肯答应。”   扶意静静地听着,手中熟稔地为老太太沏茶,忽听姑祖母问她:“孩子,能不能替我去劝劝他?哪怕听他说说,心里是怎么想的。”   家里人多眼杂,自然放不开手脚,在老太太的安排下,扶意被李嫂嫂送出了公爵府,来到城西二公子的私宅。   “这宅子,三公子日常派人打理,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李嫂嫂说,“反倒是二老爷那头,不管不顾了,那也是真狠心呐,好好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   扶意进门来,屋里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还能听见柔音姑娘的声音,可她眼下不知与二公子在何处,但祝镕也说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三公子一会儿就来。”李嫂嫂说,“姑娘歇会儿吧,我瞧墙根底下长了野草,我去翻翻土。”   “您别累着,这天怪闷热的。”扶意劝了,可李嫂闲不住,她也不好阻拦。   想着一会儿李嫂该渴了,便挽起袖子去烧水,又找了一把扇子,在屋檐下将开水扇凉,召唤李嫂来喝。   待祝镕接到祖母的消息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见两人在收拾院子锄草,他担心不已:“自然有人来打理,你们别忙,这么热的天。”   李嫂笑道:“收拾干净了才好,公子和姑娘坐着说话,不怕蚊虫来咬。”   她一面说着,呀了一声,拉起扶意的手腕,雪白的肌肤上,不知几时被叮的,红肿了好大一块毒包。   祝镕上前看,心疼坏了,让李嫂照顾扶意,转身就出门去,不多久再跑回来,焦急地递过一盒药膏。   “我难得出门,想去逛逛。”李嫂笑道,“姑娘和公子,赶紧把话说完,我来接姑娘回去。”   祝镕也不客气,拉着扶意就进门,两人在炕上坐下,他亲手挑了膏药,为扶意抹在手腕上,又仔细地端详她,问道:“还有哪儿咬了没有?好好的,你们去弄那些做什么?”   扶意说:“来了这院子里,就像是要过日子的,忍不住就动手,又安静又惬意。”   她起身端来凉白开,笑道:“找不到茶叶,你将就喝一口,是煮开的很干净。”   祝镕很是愧疚:“那么大的宅子,竟无一处我们能说话的地方,还要委屈你躲到这里来,奶奶也是太谨慎,这样折腾你。”   扶意劝他喝口水,满不在乎地说:“出门我才高兴,在这里不用顾忌任何人,关起门来,就像自己的家。”   听这话,祝镕不禁含笑看着她,扶意脸红嗔道:“不许捉我的话柄,我又不是那不害臊的人。”   “能见你,在哪里都成。”祝镕握了她的手道,“昨晚我还想留下听你讲故事,可惜我爹……后来的事,你也看见了,别往心里去,我怎么会看不见你。”   扶意坦率地说:“老太太送我来,就因为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决定,我都知道了,老太太盼着我能劝劝你。”   祝镕大口喝了水,放下瓷碗说:“让他们再担心几天,我自然会松口。”   扶意愣了,细细看祝镕的眼眸,果然没有太多的愤怒和悲伤在里头。   祝镕道:“别怪我心眼多,实在是在这个家里,不多几个心眼不好活。我爹一生念着我娘,但一生太长,早晚是要淡忘的,我才故意发的脾气,只盼着他别忘了我娘,自然他就会更在乎我。至于他们要用什么法子,让我认祖归宗,我并不在乎,只盼着自己有所成,将来能孝敬祖母,让她老来无忧。”   “你对这家里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扶意应道,“但这次的事,难道我也这样去回姑祖母?”   祝镕则问:“是不是听了后,觉得我这个人,也不过如此。”   扶意摇头,用自己的丝帕为他擦拭汗水,温柔体贴地说:“就像韵之起初不喜欢我,说我太世故太圆滑,到处哄人高兴。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来京城,不好好与人相处,难道四处树敌不成?人嘛,一样活百年,我宁愿活得聪明些,所以我们俩是一路的。”   “一路的?”祝镕满心安慰。   “旁人若不理解你,至少我理解你。”扶意的眼眸明亮清澈,纠结了一上午的担心都消散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大老爷,你能想到的对付他的法子,必定就是最好的,我又何须怀疑和担心呢。”   祝镕笑问:“那你打算怎么去回老太太?”   扶意赧然道:“就说我让你开心了,别的一概不提,老太太不就盼着我哄你高兴?”   祝镕抓过扶意为他擦汗的手,又吹了吹手腕上的肿包,凑得很近很近,再多一寸几乎要亲上去。   扶意软软地说:“不疼也不痒,你别担心。”   祝镕却低着头,气息沉重:“其实有更值得生气的事,但昨天我忍下了,也许后来,不过是借我娘发了脾气。”   “怎么了?”   “我爹和我明说了,不赞同我们的婚事,哪怕老太太诸多暗示以及对你的厚待,他也不答应。”祝镕道,“我说了一句,但凭他做主,先敷衍了过去,免得他疑心。”   “在我看来,大伯父的想法才是合情合理的,姑祖母当年,不也为大伯父安排了大夫人这门婚事吗?”扶意善解人意,更看得开,“这些阻碍,你我早就预见,但也许……”   扶意没有继续说下去,祝镕则用手指,轻轻点开扶意手腕上的药膏,当膏药都融入肌肤里,才抬起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那些不得言说的事,才会是这一辈子互相之间,最大的阻碍。   可就连那样的阻碍,也没能让他们分开,父亲的几句话,更不算什么。   祝镕再不顾忌,捧起扶意的手腕亲了一口,暖暖痒痒的感觉,直往扶意心里钻,她不自觉地一哆嗦,害羞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祝镕紧紧抓着,不让她挣脱开,说道:“过些日子,必然会有很多人上门提亲,你别生气,我不会理会他们。”   扶意笑道:“天下好姑娘何其多,但愿祝公子不要挑花了眼。”   此刻,京郊护国寺的禅房里,大夫人收到了皇后的信函,告知她关于祝镕的身世已经知晓,届时会为她在皇帝面前解释,并证明当年的无奈。   大夫人看完信,心如死灰,她坚持了二十年,到头来,竟走了最不堪的一步。   只见王妈妈推门进来,说舅老爷求见,大夫人擦去眼泪,收敛了心思,命她将兄长带来。   之后将长姐的信缓缓合起,不论如何,日子还要过下去,就算到死的那一刻,她也必须是京城最显赫的贵妇人。   如此,当大夫人在护国寺茹素礼佛七日后,祝公爷亲自去接妻子回府,之后带上老太太和养子祝镕,一家四口请旨入宫,是日下午,京城贵府之间,便传出了惊人的消息。   在忠国公府当了二十年养子的祝镕,一夜之间,竟成了祝公爷与大夫人的嫡子。   消息传回公爵府,东苑里正吃茶的二夫人,险些被自己呛死,喘过气后嚷嚷着吩咐梅姨娘:“快,快找老爷回来!这开什么玩笑,怎么就成嫡子了?”   ------------ 第157章 他是皇帝的人   祝镕今岁二十有一,算上怀胎十月,不论二十二年前,公爵夫人经历了怎样的无可奈何,才不得不隐瞒亲生子的身世,在所有人眼里,这都不过是如今为了能让祝镕认祖归宗而贴的金。   那日二老爷赶回家后,迅速联络了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要对此事问个究竟。   可祝承乾和大夫人拿回了皇帝的圣旨,老太太也当着全族长辈的面致歉,说当年是万不得已,一切只为了能让孩子平安长大。   镕儿一表人才,深受皇帝器重,是大齐未来的栋梁,如今他终于能认祖归宗,也不辜负列祖列宗的庇护与保佑。   祝承业当时脸色铁青,可他一个庶出的子弟,根本轮不上说话,万一老太太再当众宣布从此分家,他就更得不到好处。   至于三房,一直以来都是三夫人为丈夫较着劲,三老爷祝承哲本身对此是淡淡的,横竖他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将来分家后,老太太自有体己留给他,这辈子不愁荣华富贵,又何必去抢破头。   三夫人固然不服气,奈何她肚子里的叫她不得不服气,上了年纪孕中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眼下比起为丈夫儿子争爵位,惜命才更重要。   上无皇帝皇后撑腰,下无兄弟姐妹扶持,二老爷几乎孤立无援,不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   可是这一忍气吞声,将他的病憋出来,数日后,祝镕的名字被写入宗谱,认祖归宗,成为公爵府嫡子,二老爷未能亲眼见证,只能在病床上长吁短叹。   扶意并非祝家人,自然不便前往观礼,映之和敏之高高兴兴地回来,带了一大盒点心给香橼。   韵之晚些才来,姑娘们今日都盛装打扮,她一进门就脱了织锦如意祥云罩衣,热得脸颊通红,发脾气说:“这衣服是给人穿的吗?”   绯彤跟着一路收拾,说道:“这料子寻常人家可没有,别人想穿还穿不了。”   韵之没好气:“你喜欢你拿去,给你当擦脚布好了。”   扶意见映之和敏之都吓得不敢出声,命香橼把妹妹们带出去,好生道:“你来,我给你扇扇,天热罢了,别发脾气。”   韵之坐下来,扯开中衣的衣襟,露出捂得通红的肌肤,果然是热坏了她,扶意命翠珠打水来,轻手轻脚,温柔耐心地伺候二小姐。   “你不委屈吗?你还是我的先生呢,怎么伺候起我来了,叫绯彤来吧。”韵之总算消气了,软乎乎地说,“回头她们又说我欺负你。”   扶意笑道:“正因为是先生,才要疼自己的学生,我不是伺候你,是疼你。”   她拿起团扇,为韵之扇风驱热,问道:“好些了吗?我让香橼拿痱子粉去了,这衣裳是热,把你捂坏了。”   “衣裳还好,实在是人多,烟熏火燎,大伯父把京城的高僧道长都请来了,还有皇亲贵族好些体面的人。”韵之说,“三哥哥的弱冠礼也隆重,比全京城的公子哥儿都隆重,没想到还能有今天。”   扶意问:“三表哥认祖归宗,你一直都不高兴,是为了二老爷和夫人吗?”   “是为了我大哥。”韵之说,“谁没点私心呢,虽然我也不知该在大哥和三哥哥之间选哪一个来继承家业,可我也不甘心,我大哥就输在出身上。”   扶意问:“大表哥很失落?”   韵之摇头:“那倒没有,我哥心胸可宽阔了,但正因为他不失落,被我爹数落,我爹病得快死了,还不忘数落他。昨天夜里,把个拐杖敲得地砖都要碎了,咚咚咚的,我的耳朵到现在还疼。”   扶意凑上来说:“我给你吹吹?”   暖暖的风钻进耳朵里,韵之就痒痒了,窝在扶意怀里懒懒地说:“这家里,我一发脾气,人人都躲我远远的,只有你好。”   扶意轻摇团扇,韵之惬意地闭上眼睛,她昨夜没睡好,又一清早被折腾出门,这会儿舒坦了难免困倦,迷迷糊糊地念着:“扶意,你真看不上我三哥哥吗,再晚些可就来不及了,今天在家祠里,就有人上赶着给提亲了。”   “睡吧,一会儿叫你吃饭。”扶意没应那些话,哄着韵之说,“我守着你。”   且说公爵府有了嫡子,虽是祝家家事,但也是京城一桩大事。   原先那些高门贵府,看不中祝镕养子的身份,也听说大夫人一向不待见养子,若是将自家女儿嫁来,没有荣华富贵不说,指不定还要遭婆母虐待,谁乐意结这明摆着无利可图的亲。   但现在,祝镕的身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来历不明的“野种”,到公爵府嫡子,那日开疆见了他,还哈腰作揖,道一声:“小公爷。”   兄弟之间的玩笑话,祝镕自然不在乎,但他能感受到,官场朝廷上,同僚前辈之间对待他态度的转变。   开疆就曾提醒他:“如今你成了大夫人的儿子,那将来就是太子的人,往后你在皇上跟前,要更谨慎。”   一直以来,祝镕与开疆同为皇帝效力,之前在禁军府虽只是个小小的侍卫首领,但大事小事无需向统领大人汇报,一切皆直接上禀皇帝。   祝家能经历三百年长盛不衰,最重要的便是在每一次皇权斗争中,站在了对的那一边。   祝承乾从小便对儿子晓以利害,更在他长大后,亲自将儿子送到了皇帝跟前。   多年来,祝镕秘密为皇帝追查胜亲王父子的下落,洞悉朝廷最机密之事,他很明白,自己早已是皇帝的人,他并不打算成为太子的臂膀。   就在祝家老小祭祖归来后,公爵府外便门庭若市,上门提亲的队伍排出几条街,谁家不盼着自己的女儿成为下一代公爵夫人。   宰相府中,闵延仕因公务离京,今日刚回到家中。   回京路上已经听说了祝镕身份的变化,但在他看来,这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祝公爷原本就要把家业传给祝镕,只不过现在,更名正言顺一些。   可是家里人的态度,和先前完全不同,他来祖母跟前请安,母亲和几位婶婶也在,正商议,要为妹妹闵初霖去公爵府提亲。   闵延仕分明记得,母亲那日在走廊上教训他,命他不要和祝镕往来,这会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们竟然算计着,要让祝镕做这家里的女婿。   闵延仕冷漠地说:“初霖娇纵跋扈,在祝家名声极差,祝镕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母亲又何必去碰一鼻子灰。”   闵夫人怒道:“初霖可是你亲妹妹,她若成为忠国公府的主母,将来还不是对你有所助益?你却在这里数落妹妹的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闵延仕平日里很少反驳母亲,也懒得争辩,但这件事实在太可笑,他忍不住说:“母亲何不睁眼看看自己的女儿什么品行,她也配当公爵府主母?”   “延仕,你今天怎么了?”老夫人看着孙儿道,“你心里有不自在的事吗?”   不知闵初霖从哪里冒出来,恶狠狠瞪着兄长,冷言讥讽:“原本不论如何,还有宰相府长房长孙这金贵的出身压着人家,现如今人家坐拥三百年家业,成了名正言顺的小公爷,有的人连最后一份骄傲都没了,心里当然不自在。”   闵延仕看着妹妹,根本懒得生气,淡淡地说:“盼着闵小姐,早日成为公爵夫人,光宗耀祖。”   他说罢,转身就走,闵初霖又羞又臊,急得找母亲评理:“娘,您看看,有这样当哥哥的吗?”   然而闵延仕一路走出来,满心畅快,这家里的人都不正常,他也算有一天,能说几句真话。   但话说回来,母亲态度反复的背后,她的顾虑闵延仕并非不能体会。   明年,祖父就要退下,从此闵府再不是宰相府,而父亲和几位叔叔的官职,在朝堂里不上不下,从祖父退下的那一天起,闵府门庭上的光辉,就将日渐暗淡。   眼下盼着贵妃扳倒皇后,只怕遥遥无期,皇帝对贵妃的恩宠,也日渐寡淡,用女儿的婚事来稳固家族根基,母亲的考虑不无道理。   “不可能……”闵延仕苦笑,“祝镕瞎了也不会娶闵初霖。”   ------------ 第158章 趁早打发她   祭祖、摆宴,为了庆贺嫡子认祖归宗,忠国公府上下足足热闹了四五日。   扶意只在一日家宴时与妹妹们同席,其他日子里,都在清秋阁,静心为之前病了几日的平珒讲课。   因三哥哥忽然变成嫡子,扶意和平珒恳切深谈过一回,这家里受大夫人最多委屈的便是这孩子,老太太一直很担心,会扭曲了小孙子的心。   但平珒却说,不论三哥哥是嫡子还是养子,都无法改变他自己是姨娘生的事实,但他并不因此自卑委屈,反而很感激生母将自己带到人世。   “言姐姐,我身体不好,我自己知道。”平珒说,“三哥哥将来若能继承家业,他必然会善待姨娘,就算我不幸早逝,也没什么可牵挂可放不下的。”   扶意温柔地说:“叫三哥哥听见这话,可要挨骂了,前几日你只是不小心中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病症。我也中暑了不是吗,在屋里躺了好几天,难道我也要担心自己将来早逝?”   平珒弱弱地笑了:“那您不要把这些话告诉哥哥,他会生气。”   扶意轻摇手中的扇子,为弟弟散热,一面说道:“平珒若自己有什么话,只要你想的,都能对哥哥说。不论想要什么东西,想做什么事,想去什么地方,不要独自闷在心里。”   “嗯。”平珒认真思索了半晌,扬起精神道,“夜里客人们散了,我就去告诉三哥哥。”   扶意笑问:“你要说什么?”   平珒摇头,一脸神秘:“是不能对言姐姐说的话。”   扶意嗔道:“不说就不说,先把这篇字写好,姐姐继续给你讲。”   今日是家中最后一天摆宴,二老爷也拄着拐杖由儿子搀扶来坐一坐,虽然这样虚弱狼狈很丢脸,可祝承业更不愿叫人以为自己怕了老大,毕竟日子还长着,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祝承乾对弟弟自然客气有加,坐到身边嘘寒问暖,担心他的身体,还将祝镕叫来,命成了嫡子认祖归宗的他,向叔父行大礼。   祝承业拦下说:“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真正团圆了才好,何必闹这些虚礼,只是委屈大嫂嫂二十多年不得与亲生子相认,可怜天下父母心。”   祝镕毕恭毕敬地站在长辈跟前,二老爷忽然道:“听说这几日门外人来人往热闹极了,都是来给镕儿提亲的?”   祝承乾苦笑:“可不是,天知道京城里怎么一下多出那么多适龄的姑娘,那些日子我想给镕儿谋亲,都无处寻去。”   二老爷道:“听您的侄媳妇说,宰相府也派人送来帖子,提到了她妹妹的生辰八字,盼着能与我祝家亲上加亲。”   祝承乾说:“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只怕是怠慢了他们,我竟不记得还有闵府的帖子。”他随口吩咐儿子,“去问问你母亲,可有这回事。”   祝镕得令退下,二老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对兄长道:“大哥莫怪我多嘴,别看您侄媳妇贤惠好性情,就误以为闵家女儿都是上上品,他们家的嫡女……”   难得兄弟俩心照不宣,祝承乾轻声道:“我自然懂,眼下也是挑花了眼,但孩子的婚事不能再耽误,到时候你要帮我一道参谋参谋。”   几位老爷之间,兄友弟恭一团和气,才能有祝家的好名声,不论如何,祝承乾从未和兄弟撕破脸皮,二老爷自然也不能明着翻脸。   最后一日的宴席终于散去,一家子人都疲惫至极,又兼酷暑炎热,老太太身上便不大自在,当天夜里就请了大夫。   老人家向来不愿孩子们围在身边侍疾,见了他们反而心烦,这次经不住长子的担忧,最后挑了扶意留下。   一家子人各自散去,祝承乾和杨氏回到兴华堂,堆成山的帖子等着夫妻俩翻阅,大夫人随手翻了几本,问道:“你心里早已经选定了人吧。”   祝承乾颔首:“有五六个备选,身世门第、样貌品格,都是上乘。”   “白天你儿子来问我是否有宰相府的帖子。”大夫人冷冷地说,“我早就回绝了,闵初霖那小丫头什么品性我还不知道?这要是娶进门来,从此家无宁日。”   祝承乾说:“儿媳妇的品格能力,至少要有你一半好,不然这么大的家,将来岂不是乱了套。”   大夫人睨了丈夫一眼,冷笑:“如今我没什么利用价值,儿子已经给你写进宗谱,大老爷何必再对我如此恭维,往后真不必再费心哄着我。”   祝承乾一事顺百事顺,根本不在乎妻子的冷言冷语,反而温和地笑着:“别人我顾不得,但夫人在我心里,是必然一辈子都要哄着的。”   大夫人嫌弃地用团扇打开他的手:“大暑天,你少腻歪我,你家老太太身上不好呢,你倒有心思来哄我?”   提起这件事,少不得想到被老太太留下伺候的言家女儿,大夫人看丈夫的脸色,便道:“我若猜得不错,你不喜欢言扶意?”   祝承乾道:“出身太平凡,将来与世家夫人们往来,终究矮人一截,哪里及得上你半分。”   总算有一件事,夫妻俩能想到一块儿,大夫人道:“那就趁早把人打发了,你瞧老太太的架势,怕是要和我们争一争的呢。”   “你有什么法子打发她走?”祝承乾问。   “早准备好了,还等你来说?”大夫人道,“等我们去寺里还了愿,再去宫里谢恩后,我就把她送走,这几日就让她多照顾照顾老太太,你我也省心些。”   然而这一边,扶意趁着单独留下照顾老太太,且知后日大老爷和大夫人要去寺里还原,要两天方回,便与姑祖母商量,要送大小姐去一趟王府。   得到了老太太的默许,扶意便请李嫂给祝镕送消息,她这边再和韵之商量,将抄好的经文装点整齐,明日就送去王府作为讯号。   祝镕这里,正忙着指挥争鸣收拾各府送来的贺礼,一想到之后要还礼,就头疼得厉害,前些日子升职时收到的礼还没还完,这就又来一大波人情。   见了李嫂,得知扶意的安排,心中默默计算了几遍,便请李嫂回话,他这里将全力配合。   但李嫂才出院门,就听见她的笑声:“小公子怎么来了,夜里点灯引蚊虫,小心被咬了。”   祝镕迎到门前,果然见是平珒,更见他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弟弟越发活泼开朗,他自然高兴。   “这么晚来做什么?”祝镕带了弟弟进门,将一盘蚊香踢到他脚下,才在对面坐下,问道,“有事要与我说?”   “言姐姐说,我有什么话,都能对哥哥讲,我就来了。”平珒道,“哥哥白日里忙应酬,只有这会儿有空。”   “爹爹和母亲知道你出门吗?”祝镕问。   “他们关着门商量事呢,我与王妈说了。”平珒道,“王妈她们现在都不敢约束我了,我想去那儿都成,只是我怕自己身体不好,还不敢乱跑。”   祝镕颔首:“说的是,什么也及不上身体要紧。”他又问,“找我什么事?”   平珒却站到地下,一本正经地说:“今日和言姐姐说起将来,若是哥哥继承家业,您必定会善待我的姨娘,可我也想到,万一哥哥娶了不贤的嫂嫂,将来我姨娘还是要受欺负。”   祝镕哭笑不得:“你小小年纪,脑袋里想些什么?”   平珒却道:“言姐姐说的,我想说什么,都能和您说。”   祝镕无奈:“好,你说,哥听着。”   平珒走近几步,认真地问:“哥,言姐姐那么好,她能当我嫂嫂吗?”   祝镕憋着笑,在弟弟脑门上拍了一下:“这话你也对言姐姐说了?”   平珒忙摇头:“她是姑娘家,我怎么好对她说呢,所以我才来问哥哥,而且家里人都在说,奶奶早就看中了言姐姐。”   祝镕摸了摸弟弟的身子,这孩子终于长肉了,见他懂得尊重女孩子,更是欣慰。   “这些话,出了这道门,再不要提起。”他叮嘱道,“哥哥会娶自己心仪的女子,将来必然也会善待家人的女子,但那个女子是不是你言姐姐,这不能凭你的意志来决定。”   平珒有些失落:“那我还是觉得,言姐姐最好。”   祝镕很想告诉弟弟,他心仪的女子就是扶意,但在事情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必须谨慎,绝不能让扶意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 第159章 你好大的胆子   平珒说:“言姐姐只在我们家住一年,明年此刻她可能已经回纪州。”   祝镕点头:“这是原先约定好的。“   平珒很难过:“哥,那以后谁来给我讲课教我写字,二姐姐不喜欢那些老先生,我也不喜欢。”   祝镕起身,预备亲自送弟弟回去,应道:“明年此刻,哥哥必定已成亲,到时候,让新嫂嫂教你可好?”   平珒有些犹豫,但他也没法子,被哥哥牵着手往外走,争鸣给小公子递过轻巧的香炉提在手里,他和其他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兄弟俩如此走了半程,平珒才说:“若是哥哥心仪的女子,不论将来谁做了嫂嫂,我也喜欢她,若是能教我念书写字,就更好了。”   祝镕笑道:“好了,还记得刚才说的吗,出了门,再不提这件事。”   平珒忙答应:“是,我不提了。”   祝镕则说:“这两年将身体养好,等你学得差不多,爹爹和我该送你去学堂,不能总一个人闷在家里,在女孩子堆里。”   平珒不服气地说:“女孩子堆里怎么就不好,哥哥看不起女孩子?”   祝镕忙道:“哥哥只是愿你和兄弟们一样,和别家的公子哥儿一样去学堂。”   平珒还自顾自地说着:“言姐姐念过那么多书,不论问她什么,她都知道,奶奶也说,我和女孩子在一起,能学得细致谨慎,不像四哥毛毛躁躁……”   祝镕哭笑不得,嗔怪着:“如今身体好了,人也变得啰嗦,一晚上说个没完,不要学你二姐姐。”   平珒却忽然问:“哥,二姐姐是不是也要出嫁了。”   祝镕不免心头一紧,为了自己认祖归宗,甚至成为了嫡子,将来会顺理成章继承父亲的一切,东苑那头,二叔可谓是气急败坏。接下来一定会做些什么,来为他争取更多的利益,指不定立时就要将韵之献出去。   送弟弟回到兴华堂,祝镕再向父亲和大夫人请安,虽然名分有了变化,但他和大夫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   只有祝承乾心情愉悦,拉着儿子到书房,又说了半天的话,才放他回去。   隔天,家中男人们当差的当差,女眷们或在家休息,或出门回访答谢,没有了前几日的热闹,耳根清净了不少。   大早上,扶意和韵之就派人将抄写好的经文送到了胜亲王府,尧年接到讯息后,立刻送来母亲的“赏赐”,意味着她们明日会在家接应,等待与涵之团聚。   自从二老爷寿宴上一见,姐妹俩再没见过大姐姐,只在上回听说她咬伤了大夫人,变得越来越痴。   韵之担心长姐,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扶意虽安心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汤药,也默默为明日的事紧张。   熬过漫长的一整天,终于等到了大老爷和大夫人去寺里还愿,自然许愿还愿,都是他们编纂的故事中的一环,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们做戏要做足。   前头消息一传来,说大老爷车驾走远了,李嫂嫂便安排扶意和韵之从内院后门出去。   这里已经备下马车等待她们,她们先上车,不知过了多久,大小姐就被裹在披风里送进来,但人没有意识,是昏睡过去的。   李嫂嫂跟上马车说:“三公子说了,不碍事,到了王府用凉水一激,就能醒来。”   事不宜迟,外头赶车的人扬鞭策马,马车走得急,扶意和韵之小心护着怀里的大小姐,摸到涵之的身体骨瘦嶙峋,韵之默默地掉眼泪,也不敢哭出声。   马车没有径直去向王府,而是在城里转了几圈,半路换了一副车顶帐子后,才停在了纪州王府的后门,早有人来接应,将昏睡的世子妃抱进去。   韵之和扶意一进门,就看见了尧年,她拉着二人飞奔回母亲的卧房,嫂嫂已经被安置在母亲的卧榻上。   李嫂嫂向闵王妃道了声失礼,便用凉水扑在大小姐面上,涵之缓缓醒转,痴痴地看着眼前人。   当意识越来越清醒,她感受到了来自生人的恐惧,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裹着被子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大小姐,是我,老太太屋里李家的女人。”李嫂嫂手里端着盛放凉水的碗,却是这光景,更刺激到了涵之,她猛地推开李嫂的手,惊恐地喊着,“我不吃药,娘,我不吃药……”   尧年爬上床,扶着瘦弱得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嫂嫂,含泪道:“嫂嫂,还记得我吗,我是年儿,嫂嫂,我是年儿。”   涵之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瘦弱的身体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但她的气息渐渐平缓柔和,迷蒙的目光,也透出了几分明亮的清澈。   “年儿?”涵之落泪,不自觉地伸手抚摸小姑子的脸颊,“是年儿?年儿,你哥哥呢,你哥哥去哪儿了?”   李嫂嫂激动不已:“大小姐分得清人了。”   韵之忙凑上来,哭着问:“姐姐,是我,是韵儿,姐姐……”   可是涵之很害怕,韵之一碰她,她就惊恐万状地往角落里缩,但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尧年不放开。   扶意将韵之搀扶开,闵王妃坐下来,看着昔日美丽大方,让她满心欢喜的儿媳妇变成现在这样,后悔当初让她被家人接回去,后悔她自以为将涵之送回娘家是最好的安排。   “母亲……”然而不等闵王妃开口,涵之竟先认出了婆婆,喊了声“母亲”后,便是泪如雨下,仿佛将五年来的委屈一并宣泄出来,慌慌张张地爬到闵王妃的面前,寻求来自婆婆的庇护。   “涵儿……”王妃亦是哽咽,“我的孩子,你怎么成这样了,都是我不好,涵儿,都是娘不好。”   扶意拉了拉韵之,她们退了出去,坐在屋外回廊的栏杆上,韵之哭着问:“大姐姐为什么不认得我,因为我是祝家的人吗?”   “一定会慢慢好起来,我们该为大姐姐高兴,她还能认得人。”扶意替韵之擦去眼泪,好生劝道,“下回大姐姐一定能认出你,到时候,你记得把我介绍给大姐姐呀。”   韵之抽噎着:“大伯母还有脸说三哥哥是她生的,她这个人根本就不配做母亲。”   卧房里,涵之在婆婆的怀里渐渐安静,一手抓着尧年始终也不放开,她恢复了好些精神和认知,知道丈夫和公公失踪了,也明白现在是在京城,她们分开已整整五年。   其实这五年来,涵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清醒时说的话,也会被丫鬟婆子们当做是胡话疯话,清醒时要找娘亲,也只会被人关进屋子里。   反反复复,被强行喂饭,被强行喂药,被圈禁在小小的屋子里,她渐渐分不清自己是痴是醒。   但是那一天,母亲去看她,她有一瞬是清醒的,于是狠狠地咬了母亲一口,恨她杀了自己的孩子。   “涵儿,娘不能留你在身边,必须再把你送回去。”闵王妃心疼地说,“眼下我和你妹妹,有大事要谋划,我们要找回他们父子,盼着一家团聚。但最坏的打算,是为他们报仇,和皇帝同归于尽,我们不能带着你一起去死,哪怕留下你,将我们一家人葬在一起,也有个料理后事的人。”   涵之哭得泣不成声,摇头表示她不愿回祝家,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绝望地说:“我娘她……杀了我的孩子,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我没保住相公的孩子。”   闵王妃震惊不已,气得浑身颤抖,简直不敢相信,会有做母亲的女人,亲手打掉自己女儿的骨肉,那很可能是儿子唯一的骨血。   尧年呆立一旁,若非嫂嫂亲口说,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如此恶毒的母亲,恨不得立刻提刀去结果了那个杀了她侄儿的毒妇。   闵王妃努力冷静下来,失去丈夫和儿子的痛苦,早已磨砺出她坚强的心,将儿媳妇交给女儿,擦去泪水后,便出门来找韵之和扶意。   “一会儿还是劳烦你们,原样将涵之送回家去,她现在认得出我和尧年,并不意味着她的病好了。”闵王妃说,“可她心中有了希望,不会再放任自己痴呆,接下来的日子,她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等有一天,我去接她回来。”   韵之还抽噎着,应道:“娘娘,我姐姐就留在这里不成吗,就当是把大姐姐丢了,让我大伯母着急去,有本事她就上这儿来找。”   闵王妃道:“我眼下还不能照顾你姐姐,二姑娘,拜托你了,再替我照顾她一阵子可好?”   韵之看了眼扶意,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扶意知道王妃和郡主的计划,欠身道:“今天的结果,已经比我们所预想的都好,世子妃的身体和精神有望康复,是再好不过的事,我们会送世子妃回去,静候娘娘佳音。”   闵王妃将扶意叫到一旁,轻声道:“涵之曾有身孕的事,你可知道?”   扶意面不改色,摇头道:“没听说过,娘娘,世子妃她……”   闵王妃示意扶意小声:“看来二姑娘也不知道这件事,祝家的人都不知道,就不要吓着她了。我和杨氏的账,日后自然要清算,涵之是她的女儿不错,可七年前就已经是我王府的孩子。”   扶意始终没向王妃母女禀告这件事,原也是想给大夫人留一条后路,但现在,这条路也被大夫人自己堵死了。   大小姐清醒到了,能亲口告诉婆婆这件事,上一回下死劲咬伤大夫人,也必定是恨她入骨髓了吧。   她们没有在王府逗留太久的时间,按照原计划,因涵之对婆婆和小姑子之外的人依旧十分抵触和害怕,李嫂带了三公子给她的迷香,再次让大小姐陷入昏睡,抱上了马车。   一行人回到家中,李嫂先送大小姐进门,不久后韵之和扶意才下车,要急着赶回老太太院里。   这一边,祝镕接到了长姐,抱着她赶回春明斋,虽然那些看守的婆子们还东倒西歪,可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的异常。   果然没走几步,房门忽然被推开,他站在院子里,便能看清父亲和嫡母高坐上首。   祝承乾满身的怒气,几乎要冲破窗门,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径直冲到门外。   “父亲!”   “孽障!”祝承乾扬手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脸上,“你好大的胆子!”   ------------ 第160章 杖责   脸上刺痛的一巴掌,反叫祝镕清醒,面对急躁的父亲,他冷静地说:“爹,先让我把大姐放下。”   便不等父亲让开道,抱着大姐径直往卧房里走。   大夫人见女儿昏睡不醒,追上来问:“你把涵之送去哪里了,难道是胜亲王府?祝镕,这不是头一回了是不是,你就这样对待我和你父亲的信任?你到底把涵之送去了哪里?”   祝承乾虽盛怒,也不舍得儿子遭妻子责骂,进门拦着妻子道:“你先出去,我来问他。”   大夫人不依不饶:“你又想包庇他,他做什么你都有道理,等有一天他弑君杀父,我看你还怎么包庇。凭什么叫我出去,好歹该让我知道他送涵之去哪里,这是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所以就糟践成这样?”祝镕突然开口,几乎是二十年来头一回顶撞杨氏,他满目的嫌恶,高高大大的体格,气势上就压制了这个女人,“大姐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你要把她关起来,我看这家里最见不得人的,该是你这个不配做娘的。”   “畜生……养不熟的野种,你就是个养不熟的野种!”大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栗,指着祝镕对丈夫叫嚣,“祝承乾,你今天不处置他,我跟你没完。你看见了吧,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他现在目的达到了,成了祝家的子孙,别说我,他早晚连你也不放在眼里!”   祝承乾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第一次又仿佛曾经无数次,这样陌生地看着儿子。   他不信儿子会忤逆自己,他不信儿子会对自己也说出同样的话,二十年来他倾注所有的心血来培养他,从他会走路起,从他会说话去,从他拿着筷子自己吃下第一口食物起……   “祝承乾!”大夫人尖叫着,“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   “跪下。”祝承乾痛心疾首,“跪下,向你母亲赔罪。”   祝镕根本不看这夫妻二人,从桌边取了一碗茶,指尖沾水轻轻泼在涵之的脸上,昏睡的人缓缓醒转,但尚未清醒。   他冷漠地对父亲和杨氏道:“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大姐就快醒了,别吓着她。”   这一边,扶意和韵之顺利回到内院,李嫂也好好的在,她将大小姐交给三公子时,还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但老太太却说,儿子和媳妇半途折回来,不知要做什么,但回了兴华堂后就没动静了,扶意和韵之不免替祝镕提心吊胆,害怕叫大老爷和大夫人逮个正着。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俩姑娘才洗漱换了衣裳,正要来伺候祖母用药,迎面见争鸣满头大汗地跑来,在院门前团团转,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见老太太。   “争鸣!”韵之上前问,“我哥怎么了?”   争鸣哭着说:“二小姐……公子正挨打,大老爷要打死他了……”   韵之急得往门外冲,被扶意拽着:“你去管什么用?”   “可是、可是……”韵之脑袋里一片乱,见芮嬷嬷出来问什么事,便一头闯进去,向祖母搬救兵。   兴华堂里,平珒和映之、敏之,被嫡母叫到屋檐下跪成一排,活生生听里头呼呼作响的鞭声。   姑娘们受不住惊吓,哆嗦着掉眼泪,王妈妈却在一旁冷冷地说:“姑娘们跪好了,更竖起耳朵听好了,这就是不敬嫡母的下场。三公子就算是大夫人亲生的,该打还是要打,姑娘们和小公子将来,可别学了不好的去。”   屋子里,祝镕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祝承乾衣袖挽起,手上握着三指宽的木杖,一下下抽打在儿子的身上,逼他说实话。   祝镕宣称是带长姐去看病,今日只头一遭,可大夫人如何能信,一口咬定他是送涵之回王府,要他把其他人一并供出来。   她一遍遍刺激着丈夫,说这是个养不熟的野种,说祝承乾二十多年的心血白费了,早晚栽在儿子的手里。   如今他认祖归宗,成了名正言顺的祝家子孙,往后再也利用不上他这个父亲,祝承乾就等着被自己养的儿子,欺压到头上来。   平日里,祝承乾不至于被妻子如此激怒,可今天他亲眼撞见所有的事,被儿子当面顶撞忤逆,更不论怎么问都撬不开他的嘴,仿佛二十年的心血被践踏在脚下,一时怒火攻心,手里的板子也发了狠劲。   纵然祝镕一身筋骨,体魄强健,也挨不住毫无抵抗的鞭打,直挺挺的身子渐渐摇晃起来,背上如火烧刀割般痛苦。   但祝承乾到底有了年纪,这般发狠劲抽打极耗体力,他很快就累得举不起胳膊,将木杖丢在地上,坐在一旁大口喘气。   大夫人冷笑:“我就说,老爷养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您还总不信,这小子若能和您一条心,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们当马球踢。”   祝承乾瞪向她,可今日大夫人占理,毫不惧怕,讽刺道:“这就完了?打几下不痛不痒的,做戏给谁看?这是没骂到你头上,没说你见不得人,好啊,我是无所谓,也不知明着暗着背地里被这畜生骂了多少回,可怜老爷,二十年心血换来这么个忤逆的孽障,更可怜老爷,如今连句真话都听不得。”   “你闭嘴!”祝承乾呵斥妻子,“你别忘了,镕儿也是你的儿子。”   大夫人嗤笑:“得了吧,我可生不出这样忤逆的畜生。”   祝镕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瞪着她:“可不是,您生下来的,还没能忤逆得上,就先被逼疯了。”   大夫人惊得目瞪口呆,恼羞成怒冲上来扇了祝镕一巴掌,震得她手掌生疼,便去捡起被丈夫扔在地上的木杖,劈头盖脸地往祝镕身上抽。   忽然大门被推开,仆人们拥簇着老太太出现在眼前,祝承乾立时起身:“母亲,您怎么来了?”   大夫人还握着手里的木杖,气喘吁吁地看着门前的人。   屋子里瞬间寂静得吓人,只有大夫人急促的喘息声,然不等她松手将木杖丢在地上,祝镕竟重重一声倒下去。   “镕儿,镕儿……”老太太急得扑上来,掰扯着孙儿的身子,“镕儿你怎么了,孩子……”   祝承乾也吓得不轻,赶来查看儿子,却被母亲推开:“你就纵容这个恶毒的女人,下死手打你的骨肉,这板子今日打在镕儿的身上,明日就该冲我来了。”   “母亲……”   “来人,把镕儿送去我屋里。”老太太扶着丫鬟颤巍巍地站稳,瞥了眼日,又怒视着儿媳,“从今往后,我可就没什么亏欠你了,你再敢动我的孩子,我就祭告祖宗休了你,滚回你杨家去。”   大夫人手里的木杖应声落地,这屋子里少说七八个丫鬟婆子跟进来,老太婆竟然当着奴才的面,这样斥责她。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搀扶祝镕,可他却挣扎着来到大夫人跟前,跪下道:“孩儿不孝,惹母亲生气,暑天炎热,还望母亲保重身体。”   说罢,更是深深伏地磕头,又因虚弱而爬不起来,不得不被下人们架着搀扶起来。   大夫人惊恐地节节后退,眼中含着泪:“你们、你们一家子……欺人太甚。”   东苑二夫人的卧房里,她正逗着一双孙儿玩耍,梅姨娘急急忙忙进来,命乳母将孩子们带出去,拉着二夫人到窗下说:“了不得,兴华堂里闹翻了天。”   二夫人奇道:“他们不是出门去寺里还愿了?”   梅姨娘附耳低语,二夫人听得一惊一乍:“当真?涵之那丫头,真的关在家里?”   “老太太亲自去把祝镕带走的,打得鼻青眼肿。”梅姨娘说,“两口子亲手打的,那是气成什么样了,必定就是被戳破了见不得人的事。大夫人也实在恶毒,听说一面在屋子里打,一面叫几个小的跪在门外听,这个女人,真是活该生不出儿子。”   二夫人呵呵道:“我就说,她那个性子,要她认祝镕做儿子,还不如杀了她。这才风光了几天,家里收的礼还没还完呢,立马就闹翻了。快……”她急着对梅姨娘说,“快派人给老爷送信,兴华堂里可难太平,这将来祝镕能不能继承爵位,还另说呢。”   等梅姨娘再出门打点,祝镕已经被送回祖母屋里,他虽然挨了好几板子,浑身疼得厉害,但不至于昏厥又或爬不起来,不过是故意做出那么惨,就连这顿打,也是他故意讨的。   “把他们的注意力分散开,好别盯着大姐的事。”祝镕对祖母解释道,“至少大夫人眼下根本不在乎大姐到底去了哪里,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把你爹气得够呛,我看他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上回下这样的狠手揍你,都多少年前了?”老太太又心疼又生气,终究不愿父子俩反目生嫌隙,好生劝道,“我一会儿把你爹叫来,你该说什么是什么,镕儿,你爹纵然有万般不是,他不曾对不起你,你不能忤逆他,不该伤他的心。”   祝镕点头:“孙儿听您的话。”   老太太叹气,吩咐芮嬷嬷去请大老爷过来,拿了药亲自给孙儿抹上。   扶意此刻在韵之的房里,她们被老太太关照不许出门,姐妹俩躲在窗前看着婢女们进进出出,再后来,大老爷就来了。   两人赶紧缩回脑袋,坐在窗下,韵之说:“说实话,大伯父疼儿子,那是恨不得放在眼睛里的掏心掏肺地疼爱,实在不至于闹到这份上,我怎么觉得,是我哥故意讨打呢。”   扶意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三表哥故意激怒大老爷和大夫人,好让他们气得都顾不上追问大小姐的事?”   ------------ 第161章 能屈能伸   韵之一哆嗦,仿佛那板子打在她的身上:“那我也不选这法子,多疼啊。”   听得屋外有动静,两人再趴在床上看,隐约瞧着,像是老太太退到了外间,把里头屋子让给了父子俩。   韵之轻声说:“大伯和我哥多半没什么事,但和大伯母这梁子是结下了,明明二十年来,他对养母是恭敬有加、唯命是从。如今养母成了生母,却突然转变态度,估摸着大伯母也得懵。”   扶意想起祝镕之前提到过,为了让大老爷记住他的生母而故意闹别扭,他深知自己受宠爱是因为生母,因此哪怕委屈自己从此做大夫人的儿子,也一定要再次让父亲记住已故之人。   这次的事,看来他在紧急时刻,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大老爷,想必从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做戏,不论是挨打还是顶撞忤逆,都为了最后能将戏圆满。   想到这些,扶意不禁放心了。   “听说平珒和映之她们就跪在门外听我哥挨打。”韵之的指甲,在窗台上抓的吱吱响,恨道,“大伯母真是太恶毒了,会吓坏他们三个的。”   扶意说:“她是我见过,最爱给自己断后路的,就总觉得这些孩子们离了她不好活,而不想想二十年后她老了,连走路都要人搀扶时,孩子们正当盛年,只要轻轻踢一脚,就能把她的拐杖踢飞。可她就觉得那时候,依然是人人都害怕她,要仰仗着她来活着。”   韵之很赞同:“平珒若能孝顺她,我跟他们杨家姓,我要是平珒,二十年后好好奉养姨娘,让她喝西北风去吧。”   只见李嫂嫂到窗下来,见她们在这儿伸着脑袋,就不绕进门了,说道:“老太太把小公子和两位姑娘接到清秋阁去了,让言姑娘和二姑娘过去帮着照看,别吓坏了她们。”   “李嫂嫂,你看着我哥这里,别叫大伯再打他。”韵之叮嘱后,带上扶意便找弟弟妹妹去。   屋子里,祝承乾看着下人给儿子上药,全部伤痕都没落下后,自己又再查了一遍。   他手上没轻重,不慎触碰到疼得厉害的地方,祝镕禁不住身体一哆嗦,祝承乾立刻紧张地问:“伤着筋骨了?哪里疼的厉害,你不要死撑着。”   祝镕却披了衣裳,站到地下说:“没有伤着筋骨,爹没舍得打,母亲她又能有多大力气。”   祝承乾说:“我哪里是舍不得打你,我是老了,打不动你了。”   祝镕跪下道:“父亲息怒。”   “你到底带你姐姐去了哪里,这样子出门几回了?”祝承乾痛心疾首地问,“我那样信任你,把这家里大事小事都交代给你,你就这样背叛我?”   祝镕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带大姐去看病,带她出去走走,父亲多久没见过您的女儿了,大姐疯成了什么样,您知道吗?”   做父亲的,一时语塞,避开儿子的目光:“你事先对我说,向我有个交代,也不至于今天被她撞个正着,你若是我,你不生气?”   祝镕听得出来,父亲根本不在乎女儿到底怎么样了,哪怕是去了胜亲王府恐怕也无所谓,但是他害怕被自己背叛,害怕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从此不和他一条心。   “您和母亲……怎么回来了?”祝镕道,“不是要明天才回来?”   “王妈发现钥匙不见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没带出门,还是遗失了,便向你母亲禀告,你母亲生性多疑,自然要返回家里来找。”祝承乾恼道,“你有本事偷王妈的钥匙,为何不再配一把,岂不是更便宜?”   祝镕故意道:“孩儿……第一次,就被您逮着了,哪有时间去配钥匙。”   “还撒谎,你是第一次?”祝承乾不信,那院子里每道门上看守的婆子都倒下了,儿子里里外外全打点仔细,若非被王妈发现钥匙不见了,明天他们夫妻俩回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祝镕镇定地说:“在外类似的事不是头一回,这些年为皇上明察暗访,高门贵府进出无数,这点伎俩,儿子还是有的。但在家里,当真头一回,儿子就不配做对不起您的事,还以为今天万无一失,没想到被逮个正着。”   “你还委屈?”祝承乾又爱又恨,舍不得他跪在地上,怒道,“站起来说话,你少装可怜,合着在老太太这里,我不敢动你?”   祝镕起身道:“我是祖母带大的,也是大姐带大的,眼看着她要枯萎了,我实在不忍心,爹,把大姐放出来,让她在祖母身边可好?”   祝承乾干咳一声:“这件事再议,我不会不管涵儿,先说今天的事,你想想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话,你对她一向恭敬,今天为什么字字句句都戳她的心肝?”   祝镕再次跪下:“儿子心里一直憋屈这件事,这些日子那么多的贺喜恭维,每一张笑脸背后都是在讽刺嘲笑我可悲的身世。原本我是谁生养的,儿子当真不在乎,可现在人人都认定,我是为了前程而拼命往脸上贴金。父亲的用心自不必说,您事事处处都是为了儿子,但母亲她……”   他顿了顿,当着父亲的面握紧拳头道:“儿子是看在您的面上,看在祖母的面上,二十年来尊敬她顺从他,可她是怎么对待儿子,难道儿子感受不到吗?如今,我却为了自己的前程和体面,抛弃了亲娘,将一个二十年来不曾善待过我的女人当做生母,我……”   “不要说了。”祝承乾的心软下来,“说到底,是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   “父亲。”祝镕膝行到父亲脚下,满目虔诚地说,“母亲的死,错不在您,能做您的儿子,侍奉在您身边,不论是嫡子还是养子,不论大夫人她如何对待我,都是我的福气。今天的事,没能事先向您交代,让您在大夫人面前措手不及,是儿子的错,求父亲狠狠责罚我。”   祝承乾用手掌擦去儿子额头的脑袋,目光越发温和:“到底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服软,知道顺我的脾气说话。小的时候挨打,但凡你不服气,哭得嗓子哑了都不肯认错,气得我啊……”   “是孩儿的错,求父亲息怒。”祝镕道。   “你大姐的事,我和她会处置,你不要再插手,那是她的软肋,会激得她发疯。”祝承乾道,“也不许再对她大呼小叫的不尊敬,过几日跟我去磕个头赔不是。”   “是……”   “镕儿。”祝承乾目光深深地看着儿子,像是要能看透他的心思,“你是爹爹的全部,这天下人人都能负我,唯独你不能,爹爹失去你娘后,靠你才活下来。爹爹要看着你,成为大齐的栋梁,成为大齐最荣耀的贵族,爹爹只想把世上一切的好都归你。”   “是。”祝镕承接着父亲的目光,“孩儿都知道。”   祝承乾搀扶儿子起来,让他坐下,劝慰道:“不要去揣测别人的恭维和笑容背后,是嘲讽还是挖苦,你只要睁大眼睛看好,他们在巴结你奉承你,甚至跪在你的膝下,这才是你要追求的一切。将来的路,爹爹都为你铺设好了,你只管大大方方地往前走。”   隔着一道门而已,老太太尚耳聪目明,这些动静她还能听得见,向芮嬷嬷使了眼色,嬷嬷便进门去,请大老爷出来。   祝承乾出门来,向母亲请罪,说是他管教无方,在家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老太太让儿子坐下,说道:“谁家里不管教孩子,你就是打断他的腿,我也怪不到你。”   祝承乾站着不敢坐:“母亲息怒。”   老太太说:“我方才在气头上,也把话说重了,你家大夫人心里该咽不下,回去多哄着点吧。”   “她不敢对您不敬,母亲教训的是。”祝承乾应道。   “你不必在我跟前装样子,不如学你儿子,说说心里话,有委屈有怒气一股脑地倒出来。”老太太明知方才屋里那场戏,孙子是铆足了劲哄他爹的,不得不再给镕儿加些码,故意道,“你生的好儿子,我不如你,母子之间从没一句体己的话。”   “老太太,您何必挖苦儿子。”祝承乾好生无奈。   “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服气,我辛苦养大的孩子,转身就说是她生的,天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老太太愤愤然,“你回去告诉她,既然是她生的,就拿出点做娘的样子来,这二十年她怎么对我孙子,我是瞎了吗?”   “是……”事实面前,祝承乾唯有低头。   屋子里,祝镕仔细听着祖母和父亲的对话,暗暗松了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就不知祖母听出自己在做戏,父亲那里到底能不能蒙混过关。挨打不辛苦,做一场戏,累得他够呛,可父亲就吃他这一套,他表现得越“真诚”,越能哄父亲高兴。   祝镕并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满口哄人的谎言,可那天扶意说,他们是一路的,他心里忽然不再感到孤独,不论如何,这世上除了祖母,又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他的用心。   “镕儿……”听见祖母召唤,祝镕立时收敛神情,恭恭敬敬地出门来。   ------------ 第162章 延仕的忠告   原打算将大姐送回家中后,祝镕还要赶回禁军府,不料横生枝节,待他完全脱身离家,已迟了大半天。   公务之上,有开疆为他张罗,并不耽误什么事,不巧闵延仕刚好找他,一等就是半天。   “开疆说你很快就来。”闵延仕道,“我才坐一坐等你,结果越等越久,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对不住,家里有些事耽误。”祝镕说着脱下外袍,牵扯了身上的伤,口中不禁嘶了一声。   闵延仕忙问:“受伤了?”   祝镕毫不掩饰地说:“叫我家老爷打了几下。”   闵延仕不禁皱眉,祝公爷眼下还能有不顺心的事?最喜爱的儿子不仅仕途顺畅,连认祖归宗的大事都圆满解决,怎么反而打起儿子来。   祝镕见他一脸关心,笑道:“不碍事,他早就打不动我了。”   闵延仕摇头:“何苦来的,伯父为了你的事,操了不少心,你何苦气他。”   祝镕摇摇手指头:“打住,你再来教训我,我才不值当。”   闵延仕说:“同窗里,从小就你最会闯祸,偏偏又最被父亲疼爱,我们这些老老实实的,一年到头还听不见几句夸赞。”   祝镕玩笑似的说:“要不,你替我去挨打。”他看着闵延仕说,“最近你我像是又热络起来,有一阵子,你见了我分外客气,说话都憋着一股劲似的,我也不敢招惹大公子。”   闵延仕道:“从小我就不服气你,你还不知道?最近越发想明白了,憋着也是一个人憋着,往后我就坦荡荡的嫉妒你、羡慕你、不服你。”   祝镕大笑又牵扯背上的伤,一脸痛苦,不免念老父亲:“真是下了狠手。”   “怎么样?”延仕关心道,“别硬撑着,仔细伤了筋骨。”   祝镕摇头:“不碍事,你呢,找我有什么事。”   几句话一打岔,闵延仕都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便正色道:“两件事,一是你的婚事,我娘递了帖子,有心撮合你和初霖,被你家大夫人婉言谢绝。”   “这我知道。”祝镕说,“令妹出身高贵,我配不上她。”   闵延仕恼道:“何必讽刺我,我妹妹什么人品,我还不清楚?”   祝镕忙作揖道:“多谢大公子。”   延仕再道:“就是来告诫你,虽然你家大夫人是婉言谢绝,也没张扬出去,可在我娘和妹妹眼中,就是奇耻大辱,她们已经闹到贵妃跟前,这件事还没完。”   祝镕再作揖:“兄弟心领了。”   “你自己留心着。”闵延仕说罢,从怀中抽出一张像是账目的单子,轻声道:“另一件事,你且看看。”   祝镕接过纸张,匆匆一眼后,不禁蹙眉仔细再看一遍,同样低声问道:“行军粮草?”   闵延仕颔首:“金将军此去攻打明莲教的军需耗费。”   祝镕问:“什么意思?”   闵延仕指着两笔账目说:“这是金将军上报朝廷的,这是朝廷实际下发的,少了足足一半。”   祝镕神情严肃:“皇上不想让金将军打胜仗?”   闵延仕道:“我反而觉得,也许皇上胜券在握,知道此战必胜,无需那么多粮草。”   祝镕向窗外看了眼,随手就把单子烧了,低声道:“你上任才几天,何苦卷入这些事,老相爷和伯父可知道?”   闵延仕严肃地说:“必须从我手里经过的事,我能不知道?自然对上对下,我不过是看了眼就交差,是私底下记在了心里。”   祝镕神情凝重:“你不要胡来,查皇帝的不是,你不要命了?”   闵延仕道:“你护驾受伤一事,望你心中有个掂量,到底是哪里来的刺客,眼下还不好说。”   “延仕!”祝镕正色道,“你我一起长大,有些话还要我明说吗?”   闵延仕看着他:“可你我从小的志向,仅仅是高官厚禄,虚有其表的荣华富贵吗?”   祝镕冷静下来,劝道:“我没有忘,但眼下我们资质尚浅、羽翼未丰,你该明白,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闵延仕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会和我想的一样。”   祝镕道:“我自然和你想的一样,但这是将来的事,延仕,没有命可什么都做不成,你还要顾及你的家人。”   延仕淡淡一笑:“这正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我几乎没有可顾及的人。”   “胡说,从小你就这样,如何讨长辈们喜欢,反又怪他们不善待你。”   “我学不来你哄长辈的本事,也没有开疆的命。”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最清楚各自家中的境况,宰相府这位名满京城的第一贵公子,在家中不受长辈宠爱这件事,怕是外人不敢轻易相信。   可是宰相府里,除了老夫人之外,祖父和父亲对他严厉苛刻,母亲总是诸多不满,旁系和庶出的兄弟们处处排挤他,甚至还有亲妹妹在其中挑唆生事。   闵延仕的风光,都是别人眼里的风光,二十年来过得多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自然,还有祝镕和开疆知道。   “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多谢你提醒我。”祝镕道,“箭是扎在我身上,我必定要查清楚是谁伤我,但你我终究是臣子,你该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   延仕起身道:“言重了,到不了那一步,这也不是你我期待的天下。”   他们在少年时,能意气相投,并非因各自乃家世门第之交,而是对天下对国家和朝廷,有着共同的志向和抱负。   当儿时的少年意气,成了眼前一桩桩残酷的现实,祝镕曾一度以为,他会和闵延仕越走越远。   但现在看来,真正还在原先的道路上前行的,反而是闵家大公子,正因为家族和亲人都不足以牵绊,他无所顾忌。   而祝镕和开疆,对于家族和亲人,背负的责任与无可奈何,也随着年龄渐长,与日俱增。   “祖父就要退下了,父亲和叔父们一直也不得皇上重用。”闵延仕道,“家里气氛异常压抑,每一个人都神神叨叨,怪祖父退得太早,怪我还不够有出息。你和伯父可千万要稳住,别迫于贵妃的压力,和我家结亲。家姐的性情固然好,但闵初霖若嫁来贵府,往后家无宁日。”   祝镕问:“这话你该不会在家里也说了?”   闵延仕点头:“说得我心怀舒畅。”   祝镕连连摇头,苦笑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讨长辈喜欢。”   他拿了东西,再次穿上外袍:“走吧,我还有几件事要办,边走边说。”   延仕忽然问:“开疆呢,他方才还对我说,升职后不如之前充实,每日无所事事,但一转眼就不见了。”   祝镕猜想是小郡主那儿有了动静,他们说好的,大姐去的时候不让开疆盯着,但之后的事,他就管不着了。   是日,祝镕深夜才回到家中,祝承乾已派人传话,不用他去请安。   争鸣侍奉公子洗漱,一面喋喋不休地说家里的事,小公子受惊吓发烧,被老太太接过去,往后就住在他以前的屋子里,不再回兴华堂了。   祝镕默默地听着,换下衣裳便径直往祖母屋里来,途径清秋阁时,见灯火俱灭,还以为扶意已经睡了,没想到一进祖母的院子,就见扶意端着药碗从平珒的屋子出来。   他几步走上来:“怎么是你在照顾?”   扶意说:“姑祖母留我下来,我就留下了。”   祝镕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别把你累着,前阵子才中暑。”   扶意笑道:“可我们见上面了,这才是老太太的用意吧。”   祝镕心头一热,四下看了眼后,拉着扶意进了祖母的卧房,老太太早就睡下,他们便在外间说话。   “你身上还疼吗?”扶意道,“不要忍着,天气热,要憋出病来的。”   祝镕摇头:“不疼,都好了。”   扶意从怀里摸出小葫芦状的药瓶,放在他手心里:“不自在的时候吞一丸,能败火解毒、消暑清心。”   祝镕却道:“我在我爹跟前撒谎敷衍,做足了戏,扶意,不要嫌我太狡猾。”   扶意心疼不已:“难道把我和韵之供出来,难道让大姐姐再也无法回王府,若是可以,难道你愿意欺骗大伯父吗?我们是一路的人,别人眼里的圆滑世故,在你我,都是无可奈何罢了,你怎么反而胡思乱想起来。我嫌弃?明明是心疼……还来不及。”   ------------ 第163章 三公子,你可别大意了   祝镕笑道:“有你惦记着,我好得更快,不能叫你担心。”   扶意说:“家里家外,忙坏了你,千万保重身体。”   “不论如何,大姐能认出王妃和郡主,能分得清自己身在何处,至少她不会再病下去。”祝镕说,“这乱糟糟的一天,好歹也出了些结果。”   “辛苦你夹在所有人中间。”扶意道,“我知道,要你违背大伯父,实在为难你。”   祝镕轻叹:“我爹疼我,甚至把我看得和他的命一样重,但同时,他对大姐的冷漠,对映之敏之和平珒无视,也叫人心寒。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早就有了变化,并非你来之后才改变,也并非最近的事让我起了叛逆之心,与其说我被他爱护着,不如说我知道怎么才能满足他。”   扶意太懂这其中的无奈,她同样明白如何讨好家中祖母,如何才能换取自己和母亲平安度日,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可她是被祖母嫌弃,做戏也好哄人也好,尚且坦荡荡问心无愧,祝镕却是被大老爷深深爱护着,难道他会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今日闵延仕来找我,说了好些话,他像是又变回了从前,和我亲厚起来。”祝镕道,“你别看宰相府大公子风光无限,处处被人捧着,他肚子里的辛酸,只有我和开疆知道了。”   扶意是替韵之问:“闵府大公子过得不好?”   祝镕颔首:“他没有我这么狡猾世故,在家中总是吃亏,连他自己的妹妹都斗不过。”   扶意道:“一家人,何苦斗来斗去?”   祝镕说:“我二哥那小院才是家,这么大的宅子里,就是生存。”   说着话,便将扶意的手捧在掌心:“那日你问我愿不愿娶你,可知我多快活,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担忧的是,你愿不愿留在这家里。”   扶意略委屈,大大方方地说:“这样的心意,还要问多少遍?三公子,你可别大意了,大老爷替你合了几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哪天下聘礼订了婚约,我是信你有魄力胆量抗婚,可人家姑娘清清白白,何苦被折腾一场,往后如何许人家?”   祝镕忙道:“要祖母点头方可,我才有底气一直拖着,可我绝不是故意拖延来敷衍你,实在是我爹那里,还不能周全。”   扶意说:“我只是一提,为别人家的姑娘担心,并非真要催你。我不愿我们像二公子和柔音姑娘那样壮烈,更不愿你为了我舍弃一切,你想好了,慢慢来才是。”   “意儿……”忽然,里屋传来老太太的召唤。   扶意忙应了一声,推了祝镕道:“早些歇着,不必担心我,就算你舍得,姑祖母也舍不得累着我,去吧。”   她匆匆进门,侍奉老太太起来喝水,告诉她平珒已经退烧,吃了药刚睡下。   老太太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远去,知是孙儿来过,自然这也是她留下扶意的用意,拍了拍孩子的手说:“去韵之屋里睡吧,别累着。”   此时此刻,兴华堂里,丫鬟们送来刚熬好的汤药,祝承乾吹凉了送到妻子床边:“你喝几口药,睡得踏实些。”   大夫人背对着丈夫,一脸冰冷:“不必了,老爷今夜去别处睡吧。”   祝承乾道:“你还在生气?”   大夫人冷笑:“不敢,怕落得不贤,叫人赶回娘家去。”   祝承乾放下药碗,叹道:“老太太糊涂了,你何必与她计较。”   大夫人翻身坐起来:“我不和她计较,我只是忘了自己是诰命夫人,是祝家的主母,我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祝承乾蹙眉问:“你要做什么?”   大夫人向屋子里看了眼:“这家里的规矩,是该整顿整顿了。”   ------------ 第164章 克扣粮米   祝承乾冷声道:“家里的事,向来你做主,别的我不多说什么,但眼下平珒被老太太接过去照顾,你就不要再插手。”   “我知道……我也懒得管。”大夫人推开被子,随手取了团扇呼呼地摇着,“从前我在这家里做什么,往后还做什么,请大老爷放心。”   祝承乾叹气,自行更衣道:“你不是新过门的媳妇,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不要总把家里的日子过的鸡飞狗跳。”   “你们家新过门的媳妇才招人疼呢,为了你那侄媳妇被婆婆欺负,二姑娘把东苑闹得天翻地覆。”大夫人说,“笑话归笑话,我真羡慕那孩子,我从嫁到这家里,大事小事,从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   “怎么又扯上这些?”祝承乾也会不耐烦。   “罢了,你不爱听,我不说。”大夫人翻身躺下,手里依然摇着扇子,“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大老爷,我劝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那宝贝儿子,你真信他的话,信他只是带涵之去看病?这家里谁与他里应外合,谁为他开门备车,你都不查了?”   祝承乾脱了一半的衣服,挂在臂弯上,他顿了顿之后,继续缓缓脱下。   大夫人说:“话不好听,就成了我挑唆你们父子关系,可我难道一味哄着你,等你将来被儿子卖了都不知道?”   园西小院里,折腾一整天,祝镕终于躺下,但背上的伤还疼得厉害,他便翻身起来点了蜡烛,褪下中衣对着镜子看。   争鸣听见动静来张望,替公子托着烛台,看见公子背上的伤痕,心疼地说:“大老爷今天真是下了狠手。”   “不要多嘴,下去吧。”祝镕吩咐道,“恐怕这些日子,我爹还会想起来问你们话,好在平日里都不跟我出去办事,家里都有眼睛看着,你们见了大老爷不要慌,什么都照实说。说实话心里有底气,也理得清自己说过什么,千万别撒谎,到最后圆不回来,就等着挨打吧。”   争鸣为公子翻出来一件真丝睡袍,冰凉爽滑,盼他穿着睡能舒坦一些,吹灭蜡烛前还说:“皇上才升了您的官,在外正风光呢,要是叫人知道您在家还挨老子管教,该笑话您了,连皇上都会笑吧。”   提起皇帝,祝镕目光变得凝重,打发了争鸣退下,躺下后,耳边反复着白日里闵延仕的话。   金将军去打明莲教,皇帝只拨了一半粮草,如延仕所分析,像是算准了要打多少天,早早预知了胜败。   然而关于明莲教,到此刻祝镕依旧还不清楚,那日刺杀皇帝的人,到底什么来路。   皇帝说他们是明莲教,他们就一定是吗?   躺下没多久,他又翻身坐起来,意识到这些事若另有阴谋,皇帝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人发现,难道又是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是闵延仕故意来算计他,还是上面有人,将闵延仕也一并算计进去?   当他用性命保护皇帝,换来了仕途顺畅后,祝镕却真正地感受到了威胁,他对皇帝多不信任,同样的皇帝必然也对他疑心重重。   看似坦荡宽阔的官途,实则越走越窄了。   夜深人静,兴华堂里,大夫人精疲力竭地睡去,可祝承乾辗转难眠,妻子喋喋不休的话语如魔咒般缠绕在耳边,吵得他头疼发胀。   今天的事,他要查,也不是查不出来,可……   “大老爷,您还醒着吗?”门外忽然响起下人的声音。   祝承乾想了想,问:“何事?”   “爹,是我。”是祝镕的声音传来。   祝承乾立时坐起来:“镕儿?”   祝镕道:“爹,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见自己被儿子需要,祝承乾顿时满心安慰,急急忙忙起身,趿了鞋亲自来开门,见了儿子,他心里就踏实了:“什么事,跟爹说说,来,我们去书房。”   大夫人没有被惊醒,第二天早晨才知道,父子俩在书房谈到过了子时才散。   王妈妈说:“大老爷今日心情极好,昨晚该是没睡好才对,可早晨出门时,那股子精气神,像是有天大的好事。”   大夫人冷笑:“他若喜欢女人,我也认命了,偏不是,等着瞧吧,他总有一天栽在那野种的手里。”   说着话,映之和敏之来请安,她们就要去清秋阁上课。   大夫人从不把两个庶女放在眼里,随便打发了后,便对王妈妈说:“拿二百两银子送去纪州,告诉言家老太太,事成之后,另有三百两银子送去。”   王妈妈不解:“您打发一个乡下老太婆,用得着五百两银子?”   大夫人道:“五百两银子是公爵府的体面,你只管去办,只要我心里痛快了,莫说五百两银子,五千两我也舍得。”   可是她这边花大钱办事,转身却对家中大小事收紧,当天中午,从厨房送到各院各房的菜色,就给了所有人颜色看。   三夫人挺着肚皮径直来到老太太屋里,把厨房的人叫到跟前,随手拿了一盘菜就往他头上扣,骂道:“你们敷衍我也罢了,连老太太屋子里都敷衍起来,老太太当家养活你们老子娘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坟堆里等着投胎呢。”   芮嬷嬷知道三夫人脾气直,也没这样直法儿的,这家里人人都明白,得罪谁也别得罪厨房,回头他们给你吃口水,都不知道。   厨房的人也是委屈,今早大夫人突然派人来查账,说他们中饱私囊,贪污中公的钱财,把这个月剩下的粮米银子全扣下,要他们自己填补亏空。   “我们不敢饿着主子们,也实在没钱填补。”厨房的管事急得满头是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已经是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了。”   老太太悠悠道:“吃的清淡些,大暑天的,挺好。”   “母亲,我肚子里您的孙子,可不要吃糠咽菜。”三夫人怒道,“大嫂嫂就是故意的,天知道昨天她那亲生儿子戳了她什么心肺,她碍着大老爷打不得骂不得,就来作践我们?越发连您都不放在眼里,您这儿的花销可向来都是另支的,都不算在中公里。”   “吵得我头疼。”老太太摆手道,“下去吧,你怀着孩子,不要横冲直撞,你嚷嚷这些话,仔细孩子都听去了。”   三夫人说:“不把这些道理掰扯清楚,生了孩子跟我受冻挨饿吗?母亲您别头疼,我去找大嫂评理,为了庆贺她把儿子要回来,五六天的酒席花钱跟流水似的,她这会子哭穷给谁看?”   她火气冲天地跑出去,扶意刚好从平珒的屋子出来,慧之也在一旁,喊了声:“娘?”   三夫人停下脚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在清秋阁用午饭?”   “我和言姐姐来看平珒。”慧之道,“您来向奶奶请安吗?”   三夫人想了想,问道:“清秋阁的饭菜,和昨日比怎么样?”   扶意道:“今日菜色精简了好些,天气炎热,倒也吃得清爽。”   三夫人直摇头:“傻丫头,你还当是好饭,人家就差喂你们泔水。”   只见芮嬷嬷跟出来,劝三夫人不要去兴华堂闹,大夫人给厨房做规矩罢了,她这一闹,岂不是驳了大夫人的面子。   三夫人怒道:“您没听见,把这个月的粮米银子全革了,她这是做规矩,她做规矩也不该让我们饿肚子。”   慧之着急不已,搀扶着母亲问:“您又要和大伯母吵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扶意已经听明白了缘故,果然今天午饭的菜色精简清淡,不是厨房有心为大家解腻刮油水,而是大夫人克扣了粮米银子,他们施展不开了。   “婶婶,我送您去吧。”扶意道,“刚好我也要回清秋阁,陪您走一段。”   “姑娘?”芮嬷嬷急道,“姑娘不帮着劝,怎么还?”   扶意看了眼嬷嬷,盼着她能明白自己的用意,便从婢女手里拿过伞,一手搀扶了三夫人道:“婶婶,您慢些走,我给您打伞。”   ------------ 第165章 非常手段   兴华堂里,大夫人正在用午饭,桌上菜色与别处不同,依然是往日的规格。   王妈妈从门外进来,屏退了伺候的小丫鬟们,坐在一旁说:“三夫人到老太太屋里大闹一场,把饭菜都泼在厨房的头上,原本气冲冲地要来和您理论,但走到一半就回去了。”   “她是怕了?这不像她,是肚子里不自在了吧。”大夫人不屑,“我倒想有个人来和我掰扯掰扯,让我出一出心头的火。”   “和她一起走出来的,是言家女儿。”王妈妈十分厌恶扶意,阴恻恻地说,“不知对三夫人念叨了什么,看样子是她把人劝走的。”   “又是她。”大夫人蹙眉,“我真真烦死这丫头,你别的事都不必管,赶紧给我把纪州的信要来。也是她言扶意没造化,你家老爷都看不上她,她就死了这条心吧。”   西苑里,三夫人怒气冲冲地出门,回来却心情好多了,靠在凉榻上,打发了银子命丫鬟去置办她自己想吃的东西。   回想方才路上,扶意劝她的那些话,她就一点没能想到,反而傻乎乎地成了出头鸟,险些得罪光这家里的下人。   慧之不放心,还是跟了回来,见母亲一人坐着发呆,担心地问:“您哪儿不舒服,让他们传大夫。”   三夫人却搂过女儿说:“没有不舒服,娘在想你言姐姐说的话,你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心思这样细腻,娘就没想到这几碗菜里的蹊跷。”   原来扶意告诉三夫人,显然是大夫人和下面过不去的事,她何必冲上去与大夫人理论,恐怕大夫人就缺一个与她吵架的。   厨房是真被克扣了粮米难做饭,还是大夫人让他们把粮米收进口袋里,故意为难家人不给好饭吃,这只有大夫人和他们自己知道。   想来前者,大夫人势必要把下人得罪光,她主持家里二三十年,断不会轻易这么做,那必定就是后者了。   既然大夫人只是想让家人不好过,厨房下人便都是她的帮手,三夫人这个节骨眼上冲出去,里外都不是人,没人会感激她,只会更厌恶她。   三夫人对女儿说:“就是娘这样傻乎乎的,嫁了大家族吃尽了亏,你跟着言姑娘不仅要学诗书,更要学她的精明,往后不论哪里,娘才能放心你。”   慧之问道:“那这事儿一直拖下去,由着厨房的人不给好饭好菜吃,由着大伯母作威作福?”   三夫人这会儿学精了:“拖下去,就是大夫人和下人之间的冲突,我闲着没事,一天三遍地往外说,我看你大伯母的脸皮,能撑多久。”   这件事,只要三夫人不闹,别的人也闹不起来。   东苑这头二夫人虽然气愤,可梅姨娘劝着,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至于老爷们夜里归家,厨房连像样的酒菜也送不来,祝承业听说缘故后,命妻子拿体己去置办,说这事儿不会无休无止地拖下去,时间久了,大夫人那儿自然不好开交。   祝承业更是道:“你这个时候和她去闹,她索性撺掇着老太太和祝承乾把家分了,我不是老太太生养的,分了家能得到的比老三还少,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连老三家的都能忍下来,你们都忍一忍。”   二夫人问丈夫:“她是图什么呢,年纪越发大了,做事越发小性,家里主子奴才都看不上她,何苦来的。”   祝承业苦笑:“正是身在其位,才能有的性子耍,你敢不敢闹?你连做主都轮不上。”   二夫人愤愤道:“她这样折腾,再大的家业也迟早完了,年初到这会儿,半年光景,家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外头的人都在笑话我们。”   祝承业喝着酒,眯眼睛道:“到非常时候,就用非常手段吧。”   二夫人心一哆嗦:“老爷,您说什么?”   祝承业反问:“贵妃娘娘交代你的事呢?”   二夫人叹气道:“闵王妃那儿不难办,就这两天又多出来一件事,她要我帮着撮合老三和闵家嫡女,就是初雪的妹妹闵初霖。”   祝承业冷笑:“我可是才叮嘱过老大,这个儿媳妇讨不得。”   二夫人很着急:“谁说不是呢,把她娶进来欺负初雪,还有韵儿和她不对付,往后这家里还能太平?”   祝承业瞥了眼妻子:“你只管应付贵妃便是了,哪有侄儿的婚事小婶子来做主的,我看她们闹得要贵妃来出面,必定是已遭祝承乾夫妻俩回绝。”   二夫人碎碎念着:“傻子才要娶他们家女儿,谁不知道那丫头两面三刀,最歹毒霸道。”   祝承业问:“韵儿进宫的事,怎么样?”   二夫人为难不已:“这不就卡在这儿了,贵妃说什么亲上加亲,就是在为难我。老爷,周妈妈劝我好几回,贵妃根本没心思要我们韵儿,她就是利用我们呢。”   “那也得利用到底。”祝承业狠心道,“你这女儿一嫁人,就再无价值,眼下贵妃那儿还有路走,你别先自己堵死了。”   可二夫人实在没法子,央求道:“老爷,您看我该怎么做?”   祝承业饮尽杯中酒,眯着眼睛道:“韵儿在同龄姑娘里,也算得上乘姿色,贵妃拦在中间,四皇子一直也没正眼看我们女儿。”   “是……”   “这几日,四皇子每日傍晚都在马场挑选坐骑,有几位世家子弟跟着。”祝承业道,“明日下午,你把韵之骗去,安排人让她见到四皇子。”   二夫人一下站起来:“老爷,这要是闹出笑话,我们女儿一辈子可就毁了,谁家还会要她?”   祝承业瞥了眼妻子:“那你有更好的法子?这事从去年说到今年,你只会被贵妃牵着鼻子走。”   如此,在父亲的“安排”下,韵之隔日从母亲这儿领了件差事,说是怀枫的生辰快到了,双亲有意为孙子挑一匹小马驹,让韵之帮忙去选一选。   她兴冲冲地跑来清秋阁,说太阳打西边出来,要和扶意一道去。   扶意自然也没多想,回禀过老太太后,换了衣裳,各自带了绯彤和香橼便出门去了。   她们到了马场,有二老爷安排的人来接应,见到二姑娘之外的女子,不免有些惊讶,最终还是想法子,将扶意和韵之分开了。   马场之大,马房之多,无人指引,扶意带着香橼和绯彤转了几个圈,就迷路了。如此找人没人应,一间一间马棚喊韵之,也没有回答。   扶意冷静下来,对二人说:“你们就在这里原地等,等下我们三个再散了可不好,我去找,实在找不着,我再原路回来找你们。”   绯彤还埋怨:“二小姐真是的,出了门还爱乱跑。”   扶意命香橼陪着她,顺着有印象的路往回走,终于走出马棚来到跑马场上,惊见一群年轻男子策马而来,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扶意略略有印象,仿佛是贵妃的皇子。   她不敢轻易露面,小心躲在角落里,却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害怕自己要被发现时,有人说:“殿下不如先去换了衣裳,我们将马匹牵来,您选了好几天,今日留下的可都是良驹中的上上品。”   有人附和了几声,便听得脚步声转向别处,扶意稍稍伸出脑袋,猛地和眼前人对上眼,惊慌之中,认出是闵家长孙。   闵延仕看见她时,着实吃了一惊,回头见其他人走远,才走近几步:“言姑娘?”   “是……大公子。”扶意道。   “你为何在这里?”闵延仕问,“你一个人?”   扶意忙道:“大公子,我是跟随二姑娘来的,但不知这里的人为何将我们分开,韵之一个人不知去了何处,我出来找她,没想到遇见了您,还有……”   她看向四皇子远去的方向,闵延仕也不自觉地看了眼,但镇定地说:“你放心,我现在去跟着四殿下,倘若遇见二姑娘,我会有法子为她开脱,不叫她太尴尬。但若你先遇见了二姑娘,请立刻带着她离开,不然有什么事传出去,会坏了你们的名声。”   扶意感激不尽,见闵延仕跟着四皇子而去后,她便原路返回香橼身边。   可一路走,一路想着方才这里的人看见自己在韵之身边时,脸上的意外和不耐烦,心里越想越毛躁,难道二老爷和夫人知道四皇子要来,故意把女儿送来这里?   此刻,四皇子休憩的屋子里,韵之正昏迷不醒,她被丢在了四殿下的卧榻上,殿下进门后,一眼就能看见她。   ------------ 第166章 虎毒不食子   这一边,闵延仕紧紧跟随在四皇子身旁,方才听扶意说,不知为何被这里的人分开,他就预感到了什么。   类似的伎俩早已见怪不怪,大家族里的一些男女之事,不过如此。此刻先于四皇子进了他这几日在马场休息的屋子,果然一眼就看见祝家二姑娘倒在卧榻上。   “殿下,有些事要向您解释。”闵延仕向四皇子递过眼色,他们是一同长大的表兄弟,四皇子会意,转身吩咐众人,“你们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他跟随闵延仕进门,见到了卧榻上的女子,蹙眉问:“怎么回事?这是谁?”   闵延仕拦在他身前:“殿下若认不得,不如不必再细看,交给我来处置。”   “是谁干的?”四皇子很是厌恶,“难道是母妃?你事先就知道?”   “殿下,详细的事,待我查明后向您禀告,为了这女子的名声清白,为了不给您添麻烦,还是先不要声张的好。”闵延仕躬身道,“待我查明,必定给殿下一个交代。”   四皇子冷色道:“若是母妃所为,你不要瞒着我,皇子妃为我九死一生,母妃如今却想将将她取而代之,我不能答应。”   闵延仕劝道:“殿下勿激动,我必定查明原因,向您禀告。贵妃娘娘向来事事为您谋划,您也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和误会,与娘娘生了嫌隙。”   四皇子转到屏风后,自行换了骑马装,说道:“延仕,我们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明白,可母妃却要将我往刀尖上推。”   他闪出身子道:“太子一党,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若想自保,唯有以攻为守,不得不对太子出手,可长此下去……”   延仕提醒:“殿下,提防隔墙有耳,有什么话,明日待我进宫再说。”   四皇子又瞅了一眼床上的人,看得不真切:“这是谁?像是眼熟。”   延仕道:“不如不知的好,殿下,请相信我。”   四皇子叹了声:“交给你处置,真是防不胜防,扫兴极了。”   待扶意三人再见韵之,闵延仕已套了马车来接她们,说是二姑娘中暑倒在草料堆里,要尽快送回府请大夫照料。   他与扶意目光相接,眼中传递的意思,扶意能领会,既然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没有惊动旁人,中暑必然是最好的说法。   “过几日,我再到府上拜会。”闵延仕这话,自然是对扶意说,但扶意一心担忧韵之,匆匆应了声,就请车夫前行。   目送马车远去,闵延仕松了口气,回想方才在马棚外见到扶意,那惊恐无助的目光,触动他心中的柔软,一心一意,就想要保护她。   他这辈子,对身边的人几乎没有牵挂,乃至生死之间也没什么可留恋,但言姑娘却闯进他心里,在他暗沉沉乌云密布的人生里,洒下一缕光芒,让他对这人世间,有所惦念和期待。   但眼底的欢喜,很快便散尽了,他是宰相府的长孙,闵氏未来的族长,可这辈子没几件事,他能为自己做主。   且说马车奔回祝家,韵之在车上就醒了,被告知是中暑倒在草堆里,险些和扶意她们走散。   对于自己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情的姑娘,还抱怨着:“怀枫的小马驹呢,我还没挑,回去吧,不然我娘该怨我了,好不容易交代我一件事。”   扶意劝道:“马场里像是有外客到了,还有闵公子在呢,我们就俩姑娘带着丫头实在不方便,怪你出门太匆忙,听老太太的话,多带些人才好。”   韵之无奈地说:“扶意你不懂,我们这些千金小姐,轻易不得出门,可一旦正经带人出去,上门访客也罢了,若是去庙里烧香,又或是去哪里逛逛,附近的一些官员家眷,听说公爵府的小姐出门了,那些女眷立马就会带人找来,问候寒暄再送些什么东西,这还逛什么呢,就剩下应付人了。除非,偷偷摸摸出门,谁也不知道,可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几乎不可能,被长辈们知道,那还了得,绯彤的肋骨也要被打断了。”   绯彤双臂抱起她自己,紧张地问:“小姐,今天真是二夫人让您出门的吗?”   扶意忙说:“是是,老太太跟前我也回话了,你放心。”   韵之懒洋洋地靠在一旁说:“真没意思,白白出来一趟。”   可扶意的心,才落回肚子里,显然闵延仕只是借口中暑,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必定发生了惊险的事,韵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熏味,恐怕是她中了迷香。   倘若扶意猜得不错,二老爷和夫人安排了今日,是要把他们的女儿送上四皇子的……   “扶意?”韵之忽地喊她。   “什么?”扶意忙回过神,“怎么了?”   “真是闵延仕送我回来的?”韵之脸颊微红,“他怎么去马场了,去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扶意摇头:“我不知道,我和绯彤香橼在一起,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打算原地等你,没想到把大公子等来了。”   韵之不自觉地将衣领拢了拢,护着胸前说:“真是的,还好是遇上他,不然多尴尬,传出去,我爹娘非得气死。”   扶意说:“回去就别提闵公子了,就说你中暑,我们把你带回来。”   韵之却神叨叨地说:“不如传出去才好,我也不在乎自己什么名声的,招惹贵妃嫌弃我才好呢。”   扶意提醒道:“你不在乎名声,那闵公子也不在乎。”   “是是,我怎么能害了他。”韵之赶紧叮嘱绯彤和香橼,“别提起闵延仕,总之扶意怎么说,你们就怎么说。”   她们回到忠国公府,老太太听说孙女中暑,立刻要派人往宫里请太医。   扶意怕太医察觉出韵之身上残留的迷香,拦下说,若大惊小怪,怕二夫人往后不再让女儿出门了,老太太这才作罢,命孙女好生休养,不得出门。   二夫人闻讯赶来探视女儿,得到这样的结果,脸上交杂着失望与担心,说话心不在焉,仿佛满腹心事,坐不多久后,留下周妈妈帮忙,她就先走了。   但走出内院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唤“二伯母”,转身见是扶意跟来,她不禁有些慌张。   “你们前面走吧,我和二伯母有话说。”扶意俨然这家里的主人般,吩咐那些丫鬟前行的气势,叫她们想也没敢想,转身就离开了。   “姑娘?你有什么话?”   “伯母,倘若韵之不是中暑,今天会发生什么您知道吗?”扶意一脸正色,满身的怒意压制着二夫人的愧疚和心虚,“这是您的主意,还是二老爷的主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姑娘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在教训我吗?”二夫人硬着头皮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扶意站在她背后说:“韵之什么都不知道,马场里同样无事发生,想必您和二老爷该大失所望。但恕我多嘴,所幸今日韵之是中了署,若不然,此刻您怕是要为她收尸。”   “姑娘!”二夫人怒道,“你胡说什么?”   “您真以为韵之不在乎名声名节?”扶意怒道,“虎毒不食子,夫人这样坑害自己的女儿,您还不如吃了她。”   “言姑娘,不要以为我对你客气,你就能乱说话……”二夫人越急嘴皮子越不利索。   “要不要和我一起到老太太跟前说明白?”扶意抢白道,“可我敬重您,今日之事,不会对韵之提起,更不会告诉老太太,但往后的事,还请您三思。”   二夫人又气又伤心,昨夜她是抗争过的,可是丈夫不答应,他等不及了,他嫌自己没本事。   内心翻江倒海,眼看着扶意离去,忍不住喊下她。   “伯母还有什么吩咐?”   “请照顾好韵之……”二夫人含泪捂着心口道,“怪只怪我这个做娘的,没本事。”   扶意却问:“您往后的人生,是要依附着二老爷,乞讨他的施舍来过,还是守护您的孩子,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夫人,求您,多疼一疼您的女儿。”   二夫人捂着嘴怕哭出声,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转身就跑了。   待扶意再回内院,却见老太太站在屋檐下等她,将她叫到跟前问:“孩子,马场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也没有。”扶意道,“姑祖母,有我在呢,韵之没事。”   ------------ 第167章 嫂嫂   老太太眼中掠过心疼和无奈,像是猜到了什么,但扶意不说,她也不愿再追问:“去吧,陪在她身边。”   目送姑祖母回房,扶意才松了口气,回到房里,韵之已经在找她,拉着她躲在帐子里悄声问:“你向闵延仕解释了吗,我们去做什么?”   扶意颔首:“大公子知道我们是去挑小马驹,他是无意中遇见你的,幸好没叫其他人发现,方才老太太问我,我也没说,我们就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吧。”   “绯彤和香橼呢?”韵之问。   “她们只看见你被大公子送来。”扶意道,“最是忠心的两个丫头,你放心。”   韵之缠着纱被滚到床里头去:“我真是没用,好不容易又见他,我竟然中暑了,怪我一个夏天躲在屋子里偷懒。”   扶意说:“下回见了好好道谢就是。”   韵之露出半张脸:“他会不会在心里嫌弃我?我就没什么好事儿给他留下印象,自然……”   扶意温柔地问:“什么?”   韵之苦笑:“一切只是我痴心妄想,这样的心思该早早放下才好,不然将来带去夫家,便是不忠不贞,若再叫人发现,我……”   扶意用手指堵住了韵之的话语:“不要说这样的话,眼下你可不是谁的妻子,任何情意都是最珍贵的,哪怕一辈子没有机会说出口,还有我陪着你啊。”   韵之爬回来,窝在扶意的怀里:“你一定是老天爷派给我的,一定是。”   扶意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歇会儿吧,我守着你,等过几天精神好些了,再去给怀枫挑小马驹。”   韵之闭上眼睛:“要是不嫁人,我就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但又自言自语地念着,“可你总要嫁吧,扶意,我家三哥哥和平理,你当真都看不中吗……”   扶意轻摇团扇,守着身上还残留迷香药效的韵之缓缓睡去,转眼窗外暮色降临,绯彤带着小丫鬟来驱蚊点香,将小姐挪到枕头上,搀扶腿脚麻了的言姑娘坐到一旁。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扶意一听就知是谁,她起身迎到门外,便见祝镕从祖母房里退出后,径直往这边来。   “怎么样?你可有中暑?”祝镕问,“你们没遇上什么人吗?没遇见四皇子?这些日子他都在马场,每日太阳落山前就去,还要其他世家子弟相随。”   扶意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裙摆,那是关乎韵之清白的事,她总觉得一旦说出口,哪怕是最亲密信任的人,也很快就会闹得天下皆知。   “可不可以,之后再告诉你。”扶意犹豫不决,垂眸道,“我、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回事……”   “明知四皇子在马场,你们为何还要去?”祝镕满脸怒色,这家里的人,不知外头每天在发生什么,可他知道皇帝和皇子们所有人的动向,本该对四皇子避之不及的妹妹,为何会主动找去,其中必定有缘故。   “我们怎么会知道四皇子在那里,是二夫人……”扶意倏然住口,可她知道,在祝镕面前终究是瞒不住的。   “二夫人?”祝镕问。   “镕哥哥。”扶意拉着他到一旁,很小声地说,“你答应我,千万冷静,我才告诉你。”   祝镕心里已经猜了八九分,满目关切:“那你有没有事?”   扶意摇头:“我没事,但韵儿好可怜。”   得知二叔为达目的,竟然不惜将女儿送上四皇子的床,祝镕一拳头砸在了回廊的梁柱上。   扶意心疼地掰过他的手:“别,别伤了自己。”   祝镕再三问:“你没事?”   扶意点头:“我没事,韵之也没事,多亏遇见了闵公子。”   “闵延仕那里,我会去打点。”祝镕道,“二叔疯魔了,一次不成,想必还会有后招。往后的日子,你们尽量不要离开祖母身边,至少你不要离开她,不要叫她落单。”   扶意答应:“我会的。”   祝镕问:“奶奶不知道,是不是?”   扶意摇头:“我实在不忍心说,也不敢说,知道的人多了,就算今天什么都没发生,韵之也足够叫旁人的唾沫淹死了。”   祝镕气得不知如何发泄才好,怕是有一天连大哥也带着妻儿离家,韵之从此与他们断绝亲缘,那夫妻二人也不会醒悟,在他们眼里,儿女不过是用来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   “镕哥哥,早些回去吧。”扶意劝道,“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祝镕颔首,可侧身要走时,又猛地转回身,一把将扶意抱在怀里。   “镕哥哥?”   “有我在,不要怕。”祝镕道,“总是将你卷入这些麻烦里,扶意,对不起。”   “我知道……”扶意终于露出几分笑容,踏实地靠在祝镕的怀里,“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对不起。”   门这边,绯彤端着水盆出门,惊见墙角边三公子抱着一个女子,她刚要收回脚,就见三公子松开怀抱,她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竟是言姑娘。   她端着水盆转回屋里,真真又惊又喜,想叫醒小姐告诉她,又怕惊动了屋外的人。   绯彤忍了一整夜,隔天一早扶意回清秋阁洗漱换衣裳,她这儿伺候小姐梳妆,借口将其他人都打发下去,便贴着韵之的耳朵咕哝半天。   韵之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绯彤:“当真?”   绯彤用力点头:“奴婢绝不会看错,再说了,能进内院的男子,这家里能有几个?”   “这两个家伙!”韵之一巴掌拍在梳妆台上,嘴里骂着人,脸上却笑成了花,一面挽起袖子说,“言扶意,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骗我骗得好苦。”   扶意洗漱更衣后,便等来了平珒,他进门的时候说:“二姐姐不知怎么了,在屋里上蹿下跳的,还不叫我来上学,被奶奶骂了才消停。”   “她不高兴了?”扶意担心她自己回忆起了马场的遭遇。   “她很高兴,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平珒说着比划,“还抱了抱我,这样。”   扶意也捉摸不透韵之的心思,便静下心来为平珒授课。   抛开书房外的繁杂,先生治学严谨,学生虚心好学,清秋阁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启蒙的诗书早已无法满足平珒,扶意虽有信心能教好弟弟,还是盼着平珒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盼着他能和同龄的子弟一起上学堂。   今日最后谈起这件事,到底是被关在家里十年的孩子,对家以外的地方,憧憬向往的同时,平珒心里更多的是胆怯和彷徨。   他怯怯地问:“言姐姐,学堂里的人,会不会欺负我,倘若我身体不好,三天两头旷学,先生会不会恼我?”   没等扶意回答,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祝家二小姐,她掐着弟弟上课的时辰,已经在清秋阁外徘徊了小半天,进门就嚷嚷:“你们还闲聊呢,我可等不及了。”   站定后,一挥手:“绯彤。”   便见绯彤笑着进门来,搀扶五公子:“这几日饭菜可委屈了您,老太太今日命人去外面酒楼置办的南方点心,小巧玲珑,水灵灵鲜亮得很,等着您去吃呢。”   平珒还没弄清状况,就被架出去了,看着书房的门合上,他担心地问:“二姐姐要欺负人吗?”   绯彤笑着一路护送他出去:“没有的事,再没有比她们姐妹更要好的了。”   书房里,扶意见韵之风风火火地关了门窗,像是要说天大的秘密,可她脸上没有悲伤难过,也不见半点愤怒,正如平珒说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你……怎么了?韵之?”扶意一脸茫然。   “嫂嫂。”韵之伏在桌上,一脸坏笑,“嫂嫂,过去小妹多有得罪,还望嫂嫂包涵。”   扶意的心砰砰直跳,感到脸上一阵火烧,勉强维持镇定:“胡闹什么呢?”   韵之撅了嘴,好生委屈:“我都叫你嫂嫂了,你还要瞒我吗,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韵之……”   “绯彤都看见了。”韵之说,“昨晚你和我哥抱在一起。”   扶意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手忙脚乱地绕过桌子,不知如何是好,被韵之一把抱住。   她像是哽咽了:“扶意,往后我要可劲地欺负你,祝镕敢欺负我,我就欺负你,打你掐你,我要做最恶毒的小姑子。”   扶意没来由地心疼:“韵之,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瞒你。”   “这就‘我们’起来了,不害臊。”韵之松开怀抱,掐了把扶意的脸颊,眼角带了泪花说,“可我真高兴,活了十七年,头一回这么高兴。”   ------------ 第168章 最好的小姑子   姐妹俩依偎在窗下,说了好些悄悄话,韵之没有追问他们何时情起何时情定,像扶意守护她心底的念想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和哥哥的情意。   提起大伯父看不上扶意的出身,韵之叹息说:“世家贵族之间的婚配,哪有传说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那样好,一切以两家利益为重。我大哥和嫂嫂虽之前见过几回,可新婚之夜才正经说上头一句话,几乎是陌生人,但他们有福气,遇见了彼此都合心意的人。此外大部分人就像大伯和大伯母,像我爹和我娘,也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做夫妻。”   扶意道:“镕哥哥要我等一等,他说一定会有法子。”   “咦……镕哥哥。”韵之拖长音,怪声怪气地学着,抱起双臂直哆嗦,“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可睁眼见扶意一脸无辜,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心软了,哄着她说:“我不逗你,你别委屈,回头我哥真以为我欺负你,他会收拾我。”   扶意靠在韵之身上说:“眼下不敢奢望什么,但内心是坚定的,和你们在一起一日,我就要高高兴兴地过一日,咱们别去想不高兴的事。”   韵之感慨:“难怪我告诉你闵延仕的事,你能恰到好处地安抚我鼓励我,但你和哥哥是两情相悦,我这儿就是自己一个人傻了。”   扶意不敢说大话哄韵之,她根本不知道闵延仕怎么想,但经过昨天的事,还有之前种种,闵家大公子上上乘的人品,扶意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至少韵之没看错。   这个时辰,大殿散了朝,闵延仕目送祖父、父亲等离开后,另有公务要办,但一转身,就见祝镕在等他,更大步走到面前,深深作揖。   闵延仕笑道:“旁人看见,还当我们之间怎么了,你也太见外。”   祝镕道:“几次救舍妹于危难,实在无以为报,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   闵延仕道:“昨日之事想来原非危难,我还担心,坏了你祝家的好事。”   “什么好事,尽是荒唐。”祝镕道,“若非你出手,此刻京城里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韵之性情刚烈,受此大辱,怕是要以死明志。”   “言重了……”话虽如此,闵延仕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话来安抚祝镕。   “你要如何向四殿下交代?”祝镕问。   闵延仕四下看了眼,与祝镕边走边说,提起四皇子并无动摇东宫的野心,一切都是贵妃幕后操纵,四皇子以为昨天也是贵妃的安排,甚至没看清韵之的模样,就满心嫌恶。   “殿下与皇子妃情深意重。”闵延仕道,“但疲于应付贵妃,迫于压力也是百般无奈,太子外戚又将他视作敌手,处处排挤打压。”   祝镕说:“恕我直言,这两年,贵妃娘娘似有恩驰之相。”   闵延仕叹气:“正是如此,姑母在皇上跟前不如往昔,祖父即将告老还乡,明年今日,我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祝镕道:“我们十几年兄弟同窗,更难得志向相投,前两年你疏远我,我也憋着一股气,如今想来,实在太傻太意气用事。旁人不知也罢,难道我还不知你在家中的辛苦,本该多关心你。”   闵延仕笑道:“好好的,说这些话来打动我做什么?但愿十年二十年后,你我皆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不为家族不为荣华富贵,只为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   话音才落,见有急报送入大殿,二人互相递过眼色,匆匆分开了。   后经多番探查,祝镕得知今早送入大殿的急报,原是金将军在南方与明莲教交手,初战告捷的好消息。   但皇帝不仅没有龙心大悦,更未将捷报告知群臣颁布天下,不知是想要稳定军心,唯恐金将军得意忘形,要敦促他继续沉心作战,还是另有目的。   傍晚,祝镕离开禁军衙门后,主动去接父亲回府,父子俩在路上商讨此事,祝承乾命儿子不得再对旁人提起。   “明莲教的出现壮大,眼下看来似乎另有蹊跷。”祝承乾道,“镕儿,你切记,不可随意触碰皇帝的逆鳞。有些话,爹爹就不对你明说了,只怕说出口,就成了祸。”   车马渐渐靠近公爵府,祝承乾又道:“这几日你母亲对下收紧,闹得厨房揭不开锅,家中怨声载道,你可知道?”   祝镕颔首:“听说内院里,祖母拿体己命芮嬷嬷去外面置办吃食。”   祝承乾叹气:“你娘她真是……”   祝镕看了眼父亲的神情,垂首道:“都怪儿子那日顶撞母亲,引得祖母与母亲发生冲突,儿子本该负荆请罪,但这几日实在太忙。”   祝承乾摆手道:“你不必去请罪,让她继续折腾下去吧,等下人们都反了,外头闹笑话了,她自然会收手。我已想好,赶紧给你把婚事办了,娶一个能干的儿媳妇回来,我会出面做主,叫她将当家大权交出来,以后家里的事,就让儿媳妇做主。”   祝镕心里一咯噔,没有应父亲的话。   但祝承乾饶有兴致地说着:“秦太尉的小孙女,你可记得?她的生辰八字与你最合,旺夫兴宅,更难得品貌端正。这些年求取之人无数,秦太尉都看不上眼,前几日与我叙旧时,我们彼此都有好意。”   祝镕想起扶意的话,纵然他有心抗婚,也不该害了无辜的姑娘,脑筋一转,说道:“秦太尉与祖母同辈,父亲若当真有意,这件事该请祖母出面,方和情理。”   祝承乾见儿子主动答话,满心欢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样才好,你一个大男人害臊什么,每每和你提起这些事,你都闷声不响。你放心,爹爹一定为你谋取好姑娘,给你美满的姻缘。”   说着话,马车已在家门前停下,祝镕跟随父亲到兴华堂,向嫡母请安并赔礼认错,但大夫人拒不相见,更让王妈妈传她的原话:有多远滚多远。   这让祝承乾大为恼火,反是祝镕劝他冷静,之后送父亲去了柳姨娘的屋子,他才退出来。   但今日还早,清秋阁已不见点灯,想来扶意又在内院陪着韵之,而时辰太早,他不便去探望,打发下人先去向祖母请安后,便径直回自己的小院。   争鸣引着公子进门,说道:“今日是老太太院里送来的饭菜,小的这就吩咐人去打点。”   祝镕并不在乎:“随便吃几口就好,不要太折腾。”   争鸣得令退下,走时还冲他嘿嘿笑,让祝镕好生奇怪,走到里头脱下袍子,忽然从屏风后伸出韵之的脑袋。   祝镕本能御敌,手中已握了拳头,看清是妹妹后,才渐渐松开,嗔道:“躲在这里做什么?又胡闹。”   韵之不服:“我给你送饭菜来的,你凶什么?”   祝镕想起昨天的事,也舍不得责备妹妹,但说:“下次不许躲着吓唬人,哪回我收不住拳头,伤了你怎么办?”   韵之大大咧咧:“这是在家里,哪里来的坏人,你一惊一乍的。”   祝镕避开妹妹,绕过屏风换衣裳,说道:“没事先回去,我一会儿来看祖母,再和你说话。”   可韵之自顾自地继续念叨:“你一惊一乍,伤了我没事,伤了我未来的嫂嫂,可怎么好?”   祝镕的手顿了顿,之后迅速系上衣带,出来严肃地看着妹妹:“说什么?”   韵之啧啧:“一本正经假模假样,昨天半夜跑我房门外和人家搂搂抱抱的时候,难道也这么凶巴巴的?”   祝镕大窘,向窗外看了眼,回眸呵斥妹妹:“不许胡说。”   韵之说:“今天严刑拷打之下,言扶意都招了。”   祝镕急道:“什么严刑拷打?”   韵之却忽然扑上来,娇滴滴地看着哥哥:“哥……有了嫂嫂,你还会像从前那样疼我吗?”   “傻丫头,你怎么了?”   “我喜欢扶意,一心盼着扶意做我的三嫂,可她总看不上你,把我急得呀。”韵之说,“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扶意,就算大伯不答应,也不能辜负她。”   “韵儿……”祝镕终于明白怎么回事,眼神也变得温和,搂过妹妹说,“你不要欺负她,就谢天谢地了。”   韵之张牙舞爪地说:“往后你不在家,我天天欺负她。”   “韵儿。”祝镕松开怀抱,正经看着妹妹说,“就算将来你成了老婆婆,也永远是哥的妹妹,不论什么事不论什么时候,哥都会护着你为你撑腰。”   韵之不禁含泪:“那你能不让我爹娘,把我嫁给四皇子做小吗?我为什么要给人做小老婆呢,他们非要逼我,我只能一死了。”   祝镕道:“四皇子与皇子妃情深意重,他也根本不想纳你为妾,这件事二叔说了不算,贵妃也说了不算。”   “当真?”   “哥几时骗过你?”祝镕笑道,“别吓唬自己,绝不会有那一天。”   韵之心花怒放,丢开哥哥转身就奔出去,一口气奔回内院,撑着门框直喘气,吓得扶意赶上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   ------------ 第169章 纪州来信   早在之前,祝镕就曾对扶意说,绝不会让妹妹进宫做小,彼时怕叫韵之知道,她太得意轻狂而在二老爷和二夫人跟前流露,没让扶意告诉她。   如今扶意见镕哥哥自己说了,她虽没提那些话,但心里明白,他必定有了十成把握。   韵之高兴了一阵后,忽地念叨起:“我哥怎么知道四皇子的心思,他也不和四皇子往来呀。”   扶意怕提起昨天的事,忙道:“三表哥在朝堂里衙门里,每天见无数的人,哪怕不与四皇子往来,也必定知道他的事,也不能事事都回来告诉我们,想来不稀奇。”   韵之道:“如此看来,四皇子也算是个情深意重的好丈夫,不枉费皇子妃拼了性命为他生下小皇孙。”   扶意对韵之说:“皇子妃的祖母与老太太是故交,且情谊深厚,将来有机会,你大可以与四皇子妃多多往来,哪怕不做朋友,也不要成为敌人。”   韵之颔首,思忖着说:“眼下能相见的机会,就是七夕了,每年七夕皇后都会邀请世家小姐们进宫一同乞巧,我以前最不愿应付这些事,但如今我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谋划,今年再进宫,我就找机会和皇子妃说说话。”   扶意很是欣慰:“再请三表哥打听打听,皇子妃的喜好,你们更好交谈。”   韵之却斜斜看她,道:“在我面前何必一本正经的,你只管唤你的镕哥哥,难道还怕我笑话你吗?”   扶意垂眸道:“真成了习惯可不好,并不是我装腔作势,韵之,你是懂的。”   韵之不免心疼:“懂是懂,可你们这样偷偷摸摸多委屈,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哥到底在等什么机会呢,横竖大伯父不答应,早些晚些不都一样?”   扶意道:“他正是要大老爷答应,我信他。”她诚心恳求韵之,“不要急着替我们筹谋什么,也不要去催姑祖母,韵儿,我……”   “我懂我都懂,我会安心等你们的好消息。”韵之道,“再抓紧好好欺负你,等你真成了嫂嫂,我就不好下手了。”   说着便上来挠扶意的痒痒,可她自己也怕痒,扶意还击她就招架不住,俩姑娘闹成一团,笑声阵阵,直到韵之的乳母在窗下说:“天色不早了,姑娘们早些睡吧。”   老太太屋里,原本听着孩子们的笑声正高兴,忽然听见奶娘的动静,很是厌恶,对芮嬷嬷念叨:“这些女人都忘了自己做姑娘时的光景,一味不愿揽事,只想把孩子们教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留她们做什么,都打发了才是。”   嬷嬷劝道:“您少操些心,她们虽有不是,到底奶大了公子小姐们,平日里知冷知热的,比亲生的还好些。”   提起亲生母亲们,老太太不免叹息:“这家里,只有老三家的才像样,她那样咋咋呼呼颠三倒四的人,谁能想到做起母亲来这样的好。可见这人品性情,一时一刻看不透,老二家的从前那样乖顺温柔,到头来呢?被她男人呼来喝去,连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   芮嬷嬷也好奇:“昨天二夫人来探望姑娘时,脸上很不好,言姑娘又到底为了什么追出去,想必事和二姑娘有关。”   “你别打听了。”老太太已经决定相信扶意,不再追究此事,说道,“绝不是什么好事,但看样子韵儿还什么都不知道,扶意必定是在乎她的心情,既是如此,你我心里有数就好,别委屈了韵儿。”   芮嬷嬷道:“家里的事,一件跟着一件,今年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奴婢去请风水先生来瞧瞧?大夫人那样折腾,何时是个头,当家做主的,最不该得罪下人,一家子主子加起来,还不足下人的零头,大夫人能不懂这里头的道理?”   老太太不以为然,笑道:“你别急,这两天不是都传出去了,等着杨家来人和她说话吧,杨家和皇后那儿,可不会让她瞎闹。说来你家大夫人也委屈,外人瞧着她风光无限,在公爵府里一言九鼎,哪里知道她事事受娘家掣肘、看皇后脸色,却怎么做也不讨他们喜欢。”   此刻东苑里,二夫人在卧房中坐立不安,许久才见梅姨娘来,一脸无奈地向她禀告:“老爷说,今晚也不想见您,夫人,实在对不住,我已经劝了好些话。”   二夫人背过身去:“我知道了,退下吧。”   梅姨娘欠身,想了想又道:“是为了姑娘和四皇子的事?”   二夫人说:“你去吧,我这会儿什么话都不想说。”   梅姨娘劝道:“您不如先替贵妃娘娘完成心愿,坏了闵王妃的名声,让贵妃高兴高兴。”   二夫人转身说:“王府和老大家才是亲家,可两亲家都不往来,我这个二婶怎么去接近她?我进不了王府的门,也难在别处见她,我倒是想做些什么,可使不上劲,我能有什么法子?”   梅姨娘道:“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也无需您亲自出面,夫人,只要您舍得银子,我去替您去办。”   二夫人不放心:“这事可大可小,你成吗?”   梅姨娘说:“几句闲话上的事罢了,不难,但您拉不下脸,还是我便宜些。总不能叫家里这样子,让老爷和您事事不顺心,只要贵妃娘娘高兴,等二姑娘进宫成了娘娘,一切就好了。”   二夫人上前拉了梅姨娘的手说:“眼下,也只有你靠得住。”   梅姨娘说:“还有件事,老爷他像是私底下还在找二公子,终究是放不下亲生儿子的,夫人您别着急,二公子一定会回到您身边。”   这话却勾起二夫人的悲伤,又想到昨日扶意对她说的这些话,她泪水涟涟:“我真是,造的什么孽……”   周妈妈从门外进来,见夫人拉着梅姨娘哭,客客气气地说:“夫人,老爷跟前还要姨娘伺候,您这儿缠着姨娘怎么好。”   二夫人忙收了泪水:“去吧,照顾好老爷,天气虽热,别贪凉。”   梅姨娘福了福,与周妈妈含笑示意后,便匆匆离去。   周妈妈一路送到门前,回来时顺手带上门,取了帕子送到夫人跟前,一面说:“梅姨娘人虽不坏,可您也该多留个心眼。”   二夫人满脸失意:“我如今里外不是人,能有个人还愿意帮我,已是谢天谢地。一定是元旦的香烧得不好,才会诸事不顺,反正这几日家里的饭菜和庙里没什么两样,明日你收拾收拾,我去佛前烧几日香。”   但正如老太太所料,隔天上午,大夫人的嫂嫂,杨府主母登门拜访,带了礼物先来向老太太请安,之后去了兴华堂,姑嫂二人足足坐了两个时辰。   不知娘家嫂嫂来说了什么,这日夜里,各房的饭菜恢复了往日的规格,三夫人特地跑来婆婆跟前看一眼,见大家都一样,又生怕老太太忘了这件事,故意再提起。   扶意奉命送她出来,三夫人挽着她的手说:“好姑娘,多亏了你,这几日外头风言风语,都冲着她去,和我不相干。”   “您多保重身体。”扶意没说别的话,不过是客客气气,深知眼前这位终究也不是可靠的。   三夫人得意洋洋地笑道:“听你三叔说,前线像是有消息传来,我哥哥打了胜仗,真是天大的好事。到时候他论功行赏,家里人都要上京谢恩,我娘家有一双侄儿侄女,姑娘与你年纪相仿,侄儿则大上几岁,到时候接他们来家里,还望能和你好好相处。我那侄女没见过世面,也不认的几个字,到时候能不能和慧儿一道来清秋阁念书?”   扶意和气地敷衍:“老太太必然喜欢。”   “姑娘留步,明日来西苑坐坐,我和你细细说。”三夫人心情极好,不叫扶意再送,带着下人便走了。   扶意松了口气,与香橼返回内院,却见有人急匆匆往兴华堂的方向跑,香橼轻声道:“这家里人没规矩起来,也忒没规矩,便是我们家里,也不许下人这样奔跑的。”   “必然有急事。”扶意道,“你我也不必如此苛刻,走吧。”   然而扶意心善,不愿刻薄待人,可急匆匆跑向兴华堂的人,却是帮着大夫人,势必要将她赶回纪州。   大夫人今日被嫂嫂代替兄长和皇后传话,要她别在公爵府瞎折腾,虽然嫂嫂说话客气婉转,还是将她气得够呛。   本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今晚又不得好过,王妈妈赶上时候,终于为她送来值得高兴的事,纪州博闻书院回函,言家老太太满口答应,必定将孙女接回去。   如是,隔天一清早,老太太屋里就收到了言家来信,道是扶意的母亲病重,要她即刻返回纪州。   ------------ 第170章 返回纪州   扶意被老太太传来时,遇见韵之,姐妹俩还有说有笑地进门,猛然得知母亲病重,宛若晴天霹雳,她险些没能站稳。   芮嬷嬷将书信递给她,说道:“姑娘您自己看看,我和老太太也是先唬了一跳,可转念又想,兴许另有文章呢。”   扶意冷静下来,接过书信,见笔迹不是来自父亲,更不是母亲本人,而是家中祖母一贯请来写信的文书相公,字里行间的语气,仿佛那老妖怪的念叨就在耳边。   “这事若是真,你我犹豫不信,耽误你回去探望母亲。”老太太说,“若是假,这又是图什么呢,你好好的在京城,每月寄银两回去,难道他们没收到?”   “母亲十日前还给我写信,说是收到我送回去的银子。”扶意说,“若不是她病了,那不是银子的事,兴许就是见不得我在这里好。”   韵之怒道:“你别信,等奶奶派人去纪州看一眼,快马加鞭十天也够了,不能耽误伯母的病。可我觉着就是假的,要写信,也该是你父亲来写信,必定是你家那老妖怪编谎话骗你回去。”   老太太见韵之这样称呼言家祖母,便知扶意对她无话不说,若是平日必定要提醒韵之,可今日也恼恨得紧,只这三个字听来才痛快。   扶意不自觉将祖母的信揉成一团,垂眸道:“姑祖母,事情可能不是你们想的这样简单,说来话长,我也实在无颜细说。”   “孩子,你回去想好了,告诉我怎么办。”老太太说,“你来了以后,几次提过放心不下母亲,我知道你心里为难,你真要回去,我绝不拦着。但若你不信,愿意赌一赌,我立刻派人去纪州为你查探。”   扶意躬身谢过,一时拿不定主意,先带着香橼回了清秋阁。   香橼关上房门后,来到小姐的身边,她深知扶意在为难什么,主动说:“不如先让我回去,我去替小姐看一眼?”   扶意摇头:“你一个人回去,我更不放心,这事我连一分都不信,可我知道,老妖怪能做到这一步,必定已经开始折腾我娘,我娘纵然没病,也经不起她折腾。”   香橼恨恨道:“夫人明明说,老夫人得了您送回去的银两,欢喜得什么似的,她怎么舍得把您叫回去,还剩下八九个月的银子,好几百两呢,她不要了?”   扶意将信纸撕得粉碎,痛苦地说:“这都不重要,就怕她折磨我娘……”   香橼便坚定地说:“那我们回吧,和这里老太太说好来接我们的日子,不怕家里不放我们。”   扶意眼下满心担忧母亲,怕她是病了,更怕她是被祖母折磨,祖母有胆量写这封信来,必定已经控制了母亲,天知道她正在遭受什么样的辛苦。   扶意不再动摇,回清秋阁没多久,就再次来到老太太跟前,禀明要先回纪州,但若家中无事,恳求姑祖母半个月后再派人去接她。   韵之不放心,要跟她一起回去,自然是被祖母拦下了。   因时辰尚早,不等再耽误一天,老太太便命芮嬷嬷即刻派人去打点,今日就送扶意上路。   兴华堂里,王妈妈打听到内院的动静,得知已经在套马车预备送人走,便立刻赶回来告诉大夫人。   杨氏闲闲地用着早饭,听说这话,冷笑道:“到底是一家人,她家老太太真有法子能唬得她慌神,走吧走吧,走了可别再来。”   王妈妈说:“怕是老太太还会派人去接。”   杨氏睨她一眼:“也要那边放人才行,你再给纪州送消息,告诉那老婆子,我要她把自己的孙女看好了,纪州城里随便找人家嫁了完事。若在今年之前,把言扶意嫁了永远留在纪州,我再许她五百两银子。”   王妈妈说:“一个乡下人,真不至于花那么多钱。”   杨氏恨恨道:“祝家金山银山,几辈子也花不完,犯不着你来心疼,现如今花钱能让我图个乐,也比终日里憋屈来得强。”   说话的功夫,门前丫鬟禀告,说是言姑娘来行礼道别。   大夫人压根儿就不乐意见那张聪明脸,每次被言扶意一双眼睛看着,就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她看透。   王妈妈这回当然不能原话说什么“有多远滚多远”,客客气气迎出来,请姑娘路上小心,代为问候家中夫人。   扶意辞过兴华堂,再往东苑、西苑转了一圈,就算走得匆忙,也要礼数周到。   二夫人很惊讶扶意突然要回去,不知说什么才好,三夫人也十分舍不得,匆忙间塞了包碎银子给她。   扶意最后回到清秋阁,因是笃定还要回来的,告知翠珠她们不必担心自己,之后整理了一些书册送到平珒屋里,告诉他这些书韵之都懂,若看不明白了,就问二姐姐。   平珒很失落,没想到别离来得那样快,但祖母说一定会再派人去接来,他心里还能有个指望,便将自己几个安神静气的香囊交给扶意,让她防着车马晕眩。   老爷公子们上朝的上学的,扶意不能一一道别,自然也见不得祝镕。   心中虽是怅然,但相信姑祖母一定会再去接她,便不再迟疑耽误,带着香橼和老太太派的两位身强体健的妈妈,匆匆就上路了。   就在她上马车的功夫,争鸣已经赶到禁军府衙门,可如今公子当了统领,一到皇帝和其他大臣跟前商议事情,就比不得从前巡逻时自在,不是他急着要见,就能把话送进去的。   左等右等,急得不行时,慕开疆不知为何,今日到这个时辰才迟迟来禁军府,见了争鸣还笑话:“怎么,你们家又出事了?”   争鸣忙道:“慕公子,劳您赶紧给我家公子传个话,言姑娘要回纪州了,小的出门时,马车都备好了。”   “这么突然?”开疆提起精神,立刻往宫里来,得知祝镕在大殿与皇帝议事,他也是等得着急,忽然手下来找他,说是闵王妃母女进宫了。   “进宫见谁?”开疆问。   “报的是皇后娘娘。”手下应道。   开疆计上心头,一面走一面问:“她们从哪个门进来。”   他离开后不久,只一盏茶的功夫,大殿内侍们竟见闵王妃独身前来。   她手里挎着食盒,也不知准备的什么,冲他们温婉一笑:“听说皇上苦夏,我特地预备了膳食,想为皇上开胃。”   大殿的总管太监,深知皇帝旧情,赶紧进门禀告,眨眼功夫,祝镕和其他几位大臣就被“赶”了出来。   自然,闵王妃已在别处殿阁规避,祝镕还不知出了什么事,走出大殿拐了两道弯,突然被开疆拦下:“赶紧的,宫里的事交给我,言姑娘要回纪州了,这会儿恐怕已经上路了。”   祝镕吃惊不已,蹙眉问:“为何这么突然?”   开疆催促道:“你赶紧去追,好好道个别,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赶紧走吧。”   祝镕不再耽误,简单扼要地交代了几件事后,立刻出宫,一时官袍也顾不得脱下,飞马奔向京城北门。   扶意带着香橼在马车上,后面还另跟了两驾马车,一车上是随行照顾她的妈妈,还一车是轮换的车夫并兼任护卫,老太太短短时间内,为她将一切都打点细致了。   “两位妈妈也跟我们回纪州吗?住家里吗?”香橼问,“她们若去,兴许好些。”   扶意摇头:“爹爹也是很在乎颜面的,家里若有不好的事,怎能叫外人看在眼里,到时候她们或是原路返回,或是找个客栈住下,我不能招待她们进家门,眼下家里什么情形,我还不知道。”   香橼很心疼小姐,弱弱地说:“您都没来得及和三公子道别。”   扶意心里一阵酸涩,但坚强地说:“我总要回来的,快些十天半个月,迟些也一定能回来。”   忽听得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香橼一个激灵,趴到窗上看,扶意吓得抓紧她的胳膊:“你别掉下去了。”   可香橼高兴地说:“小姐,是三公子。”她大声嚷嚷:“三公子,我们在这里,三公子……”   扶意便见一匹快马追上来,在车边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祝镕却不慌不忙稳稳地控制坐骑,宛如天神般出现在眼前。   “停车!”祝镕下令,“老太太命我传句话给姑娘。”   ------------ 第171章 镕哥哥,我等你   能有一别,扶意已是心满意足,下车见祝镕跑得满头是汗,不禁担心:“千万别中了暑气,你也不戴些什么遮阳。”   “急着来追你,顾不得了。”祝镕说,“争鸣说你母亲病了,是谁来的信?”   “是祖母来信。”扶意道,“信中说母亲病重,要我即刻回纪州。”   祝镕满腹怀疑:“你家祖母的话可信?我立时派人去为你查探,若飞鸽传书,最快四五天也够了。”   扶意道:“镕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姑祖母也同我分析了,这事来得古怪。可你不知我家中的事,即便母亲没有病,此刻必定也被祖母控制了,不能和我通书信,也不能与外人见面,我迟一天回去,我娘就会多吃一天苦头。我从上京第一日起,就惦记娘亲,只是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每日都忍耐,可眼下这情形,我实在不能再安心。”   祝镕握紧拳头:“好……我明白了。”   扶意道:“祖母突然变卦,许是见不得我在京城过得好,也可能是受人唆使,你留在京城且查一查,兴许是大老爷或大夫人要撵我走。如此一来,你我之后的事,便是更艰难。”   祝镕摇头:“不怕,扶意,我一定会来接你……”   扶意含笑望着他:“所以我不怕,不论家中发生什么事,谁也不能胁迫我,我一定等你来接我。”   祝镕抬起手,但知下人们都在附近看着,怕扶意之后路上尴尬,他一时不敢亲近,可想到此一别,少则十天半个月不能再见,多则没有定数,便是把心一横,将扶意拥在怀里。   后车两位妈妈看着,纷纷捂了嘴,但她们都是老太太身边可靠的人,自然是为一对年轻人高兴。   但这道上,人来人往不少,祝镕不能太放肆,片刻温存后,再三叮嘱扶意路上小心,说他会飞鸽传书,知会前路沿途的朋友,他们会暗中周全,要她放心大胆地上路。   再次坐回马车里,扶意临窗与祝镕道别,他交代了车夫几句后走回来,再次握了扶意的手:“别怕,回去好好照顾伯母,我很快就来接你。”   扶意忍着心中不舍,含笑道:“镕哥哥,要保重身体,别太辛苦,不许熬夜。”   “三公子,我们走了。”他们堵在道上不是事儿,车夫向祝镕道别后,便扬鞭吆喝,马车猛地一晃动。   可祝镕还抓着扶意的手没松开,他小跑跟了两步,最终不得不撒开手,朗声道:“扶意,等我来!”   这一下扶意再没绷住,落下热泪,大声应着:“镕哥哥,我等你……”   香橼在一旁,一手拽着小姐怕她掉下去,一手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待扶意坐稳了,反被她逗乐了,问道:“你哭什么呀?”   香橼抽噎着说:“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小姐怎么就那么难呢。”   扶意擦去眼泪,搂过她好生哄道:“好香儿,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到了家还要和老妖怪斗法,我们省点力气。不论如何,我现在也是有底气的人了,那么大的公爵府给我撑腰。”   此刻忠国公府里,只是少了扶意主仆,不知为何整个家变得冷清下来,韵之在门前送走她后,就独自在清秋阁里坐着,一直坐到大正午。   下人们寻来,问二姑娘在何处用午饭,她懒懒地说:“没有胃口,你们下去吧。”   不久后,翠珠送来了清粥小菜,哄她吃几口:“这小菜是姑娘教奴婢腌的,您尝尝?”   韵之很难过:“翠珠,我早就以为扶意是我们家的人,忘了她在纪州还有一个家。”   翠珠低下头说:“奴婢原也以为,往后能一直跟着姑娘,方才……”   韵之听出她话中的迟疑,皱眉问:“什么?”   翠珠好生委屈:“方才兴华堂来人传话,要我们收拾收拾,之后等待上头另作安排,这就要散了去别处当差。”   韵之怒道:“谁的意思,扶意只是暂时回家,她还要回来的,你们留在清秋阁,哪儿也不许去。”   翠珠示意她小声些:“二小姐,这自然是大夫人的意思,我们敢说什么呢。”   韵之忽然就觉得,指不定是大伯母从中作梗,窜通了纪州那个老妖怪来撵走扶意,她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气冲冲赶回祖母跟前,求祖母做主。   老太太岂能想不到这一茬,但她明白扶意的为难,知道她在这家里虽然过得好,但日日夜夜都惦念着纪州的母亲。她母亲必然没有病,可那封信字里行间都带着威胁,纪州那老妇是吃定了孙女舍不下亲娘。   “难道这家里,就剩下清秋阁一处能住人?”老太太带着几分怒气道,“是我请来的人,谁敢撵走?”   韵之道:“我可数着日子,奶奶,到时候了,您一定派人去接她回来。”   老太太安抚孙女:“你不要急躁,更不要露出寂寞难过,反叫有的人暗中偷笑,自以为把我们怎么了呢。”   韵之打起精神道:“扶意不在家的日子,我要替她给平珒上课呢,奶奶,我温书去了。”   是日下午,京城乌云密布、暴雨倾盆,开疆带兵巡视皇宫内关防,查看各处排水,行至西北门,见中宫的轿子缓缓行来。   他退到一旁,透过雨幕眯眼看,原是到涵元殿探望皇后,此刻退宫的闵王妃母女。   轿子忽然停下,有内侍匆匆而来,递给慕开疆一把伞,说道:“王妃娘娘请大人避雨用。”   开疆躬身接过,抬起头,见轿子的窗帘掀起一条缝,虽只是匆匆一眼,他也看清了是郡主尧年的面容。   今日多亏郡主和王妃相助,他才让祝镕顺利脱身,得以去追言姑娘。   虽然这人情亏欠得莫名其妙,可开疆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能大大方方地向尧年求助,这若是让皇帝知道……   轿子继续前行,他与侍卫躬身相送,有手下上前提醒:“大人,这件事,您要记得向皇上禀告。”   慕开疆冷静下来,颔首应道:“我自有分寸。”   皇后宫里的轿子,在城门下换成了王府马车,尧年跟随母亲返回王府,在马车上便向母亲道:“母亲,今日的事……”   闵王妃摇头:“倒是给了娘一个借口,能鼓起勇气去引诱他,平日里我终究心有芥蒂,狠不下心。你不要放在心上,娘不怪你,也不后悔。”   尧年说:“慕开疆难得开口求我。”   闵王妃可是过来人,但不忍点穿女儿的心事,只淡淡道:“不碍事,倒是扶意突然离京,我怪惦记她,他们家老太太不是善类,你我都知道。”   “想必祝老夫人不会放任不管,过些日子必定会接她回来。”尧年说,“纪州虽好,可扶意该在更广阔的天底下。”   闵王妃挑开窗帘,看着暴雨冲刷街巷房屋,说道:“那就该为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立下更广阔的天地才是。”   “母亲……”   “年儿,明年今日,倘若你爹爹和哥哥再无消息。”她转身看向女儿,“娘会安排人带你走,到时候你要听话。”   尧年连连摇头,握紧拳头:“我要和娘,生死在一起。”   闵王妃坚定地说:“年儿,不要意气用事,要为爹娘留下血脉,将来带着你的孩子们,替爹娘好好看一眼盛世江山。”   雨声不歇,噼噼啪啪扰人心神,夜里忠国公府的男眷们,也带着满身潮湿回到家中。   为了顺利赶走言家女儿,大夫人兴冲冲来丈夫跟前邀功,可祝承乾却板着脸,一脸的不痛快。   “公务不顺利,遭皇上斥责了?”大夫人问。   “不是。”祝承乾展臂,由着婢女们为他更衣,换上干爽衣裳后,便懒懒地靠在凉榻上。   大夫人屏退下人,亲自端来茶水:“怎么了,非要回来给我脸色看?”   祝承乾一脸阴沉道:“今日镕儿飞马奔出京城,去追言家的女儿,叫我的人撞见了。”   大夫人长眉一挑,冷笑道:“他们原来早就好上了?”   祝承乾怒道:“什么话,不堪入耳!”   大夫人呵呵嗤笑:“我这话不堪入耳?但愿你的宝贝儿子,没做不堪入目的事。”   ------------ 第172章 总不能一辈子做戏   祝承乾心里不好受,怒视着妻子道:“别忘了镕儿如今是你的儿子,不要以为关起门来,就没人知道你怎么对待他。这是你向佛祖求来的儿子,你敢欺天,是仗着天不罚你,可你敢欺君吗?别忘了祠堂里还供着皇帝的圣旨,但凡让皇帝知道你撒谎,你我就只能去阴司间里做鬼夫妻。”   大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当真闹出欺君之罪,她担待不起,还会连累了皇后,连累了太子。这家里的事,但凡有个嘴碎的下人往外说,一时成了风,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没话说了?”祝承乾道,“撵走言扶意,我心里感激你,可好好的话,非要说到这份上。”   “我倒是想将他当亲骨肉看待,可你儿子怎么对我来着?”大夫人好生委屈,“那天在这屋子里,他说的每个字,还扎在我心上呢。”   祝承乾叹气:“我让他来给你赔不是,你让王妈说什么?真母子可没有隔夜仇,夫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别有一天叫人看穿,告你我欺君罔上。”   “你……就不能好好说。”大夫人没了底气,别过脸道,“总是把我当孙子似的训,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错?”   祝承乾长长叹息,疲倦地闭上双眼。   大夫人想起来方才最初的话,生气地说:“说你儿子和言家女儿的事呢,怎么又赖在我身上,难道是我让他们好的?”   祝承乾说:“撵走她的事,多亏你,我心里很是谢你。”   大夫人这才舒坦几分,坐下商议道:“还有件事呢,我已经吩咐人给纪州那老婆子送信,要她一年内把言扶意嫁出去,我看她为了钱财,用不上一年,一个月也就够了。等言扶意成了别家的媳妇,你儿子还去抢不成,你就放心吧。”   祝承乾睁开眼:“当真?”   大夫人说:“你不信我?为了让你心里舒坦,我可是费尽了心血,你在乎吗?”   祝承乾露出几分笑容,拉过妻子的手:“我们吵吵闹闹三十年,还不了解彼此吗?”   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我还不知道你?罢了,都是我的命。”   见丈夫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背,她问道:“话说回来,你只是看不上言扶意的家世?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她这样念过书,脑瓜子好使的。”   祝承乾一脸阴沉:“原打算家世配不上主母之位,做个妾也好,可因为她,镕儿敢对我撒谎,敢将我瞒得滴水不漏,这样的儿媳妇进门后,你我如何掌控。”   大夫人长眉挑起,笑道:“你我到底是夫妻,想一块儿去了,娶一个精明能干的儿媳妇,把儿子的魂魄都勾走,于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祝承乾道:“敦促纪州老太太嫁孙女的事,你要盯着些,多少银子都成,尽快把言扶意嫁了,不要再来祸害镕儿。”   话音才落,听得下人在门外禀告,三公子已经回府,但因淋了雨,老太太命他回房休息不得再出来,不能来兴华堂请安。   “叫他好好歇着,送姜汤去。”祝承乾吩咐道,“别再叫二姑娘她们去打扰,拨个人过去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门。”   大夫人拉着丈夫起身:“吃饭去,有新鲜的螃蟹,此外还有一件新鲜事,今天宫里传话给我,你猜怎么着,闵王妃堂而皇之孤身进了大殿,不知道和皇帝在里头做什么。”   祝承乾不敢相信:“真有此事?”   大夫人说:“你必定为了儿子,一整日心不在焉,不如明日去打听打听,我看贵妃今晚要睡不着,恨不得杀人。”   祝承乾道:“皇上既然立了太子,就不会轻易让人动摇国本,他不过是利用贵妃和四皇子来制衡太子与你们杨家,你们但凡心里有分寸,不要触碰皇帝的逆鳞,不要过分打压贵妃一族,那么太子最大的靠山便是皇帝,你们何愁将来。”   “这话对我说过好几回了。”大夫人笑道,“我可是一字一句传回家里去的,我们杨家谁不说姑爷好?”   祝承乾心中不屑,面上则哄她:“我们好好地说话多好,夫妻就该老来伴,怎么我们反而越来越毛躁,像年轻人似的。”   大夫人今日高兴,被丈夫几句话就勾得春心荡漾,风韵犹存的容颜带了几分暧昧:“老爷年不年轻,我还不知道?”   祝承乾大笑,夫妻俩往膳厅去,长廊的那一头,只见柳姨娘悄悄隐入拐角里。   夜色渐深,肆虐半日的暴雨终于停歇,静谧的小院里,只有雨水从屋檐滴落地面的声响。   争鸣从边上小屋里探出脑袋,见公子房里依然一片漆黑,他老实地缩了回去。   今天院门外多了人值守,像是老爷派来的探子,争鸣也不敢太去亲近公子,生怕转天就被老爷盯上。   卧房里,祝镕坐在黑暗中,隐隐听见前院有更鼓声传来,这样晚了,不知扶意可找到落脚之处休息。   暴雨后的月色明亮清澈,夜风抚过,水塘里衍射的光芒忽闪忽闪,祝镕缓缓抬起头,透过窗棂,看见了院门外的人影。   争鸣说,老爷怕小院里倒灌水,派人来守着,可祝镕心里明白,父亲派人守的不是雨,而是他。   今天他不顾一切冲出城外去追扶意,势必惊动了什么人,势必传入了父亲的耳朵。   回想之前,父亲提起扶意的事,说要给他留作妾室,彼时他淡漠的回应,如今便成了父亲心头的刺。   终于,坐实了一回他的忤逆和欺瞒,父子之间,终究是有了嫌隙。   “也好……总不能一辈子做戏,总算都能活得通透真实些。”夜色里,祝镕露出平静的笑容,“扶意,等我来。”   雨停了,轰隆噪杂了半天的耳根子终于清静,胜亲王府里,尧年推门而出,惊动了值守的婢女,纷纷围上来问:“郡主,您有何吩咐?”   “你们歇着吧,我出去逛逛。”尧年说,“不必惊动母亲,我去去就回来。”   “可是郡主……”   “都不许跟来!”   尧年径直走出院门,在夜色里也熟悉家中每一条路,很快就从王府后门出来。   街上坑洼处积着水塘,折射月光将街面照亮,只是深夜至此,半个鬼影也见不着,尧年在门前来回晃悠半天,终于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再后来,便是熟悉的脚步声向她靠拢。   “你出来!”尧年说,“慕开疆,你来了?”   “别再嚷嚷,你以为是大白天?”开疆突然窜到尧年身边,着急地压着声说,“我的祖宗,你这声能传出五里地。”   尧年瞪着他:“你去五里地外听听,还能不能听见?”   开疆道:“祖宗,你又怎么了,大半夜地不睡觉?”   尧年怒道:“你白天求我办了事,现在就这样不耐烦?”   开疆没得反驳,躬身作揖:“多谢郡主。”   尧年道:“你该谢我的母妃,今日若非暴雨,必定早就传得满城皆知,说我娘单独会见皇帝。”   慕开疆四下看了眼,拉着尧年就闪进了王府后门,他们俩的事,说来话长,要从很久之前,尧年夜遇恶霸说起。   那是开疆头一次正式在她面前现身,由跟踪监视,成了保护守卫她的人,但那明明是头一次露脸,可彼此仿佛已经近距离地相处了很久很久。   开疆在人后,都称呼尧年为祖宗,已经到了当面求她不要半夜出门的地步,尧年也知道,开疆为她隐瞒皇帝的事,足够慕家全族死上好几回。   “王妃娘娘,清者自清。”开疆垂首道,“郡主并非在乎那些闲话的人。”   尧年说:“你说的轻巧,罢了……”   开疆见她转身要走,深知半夜召唤,绝不单单说这几句话。   “郡主?”开疆道,“我能做什么吗?”   尧年不能对他说母亲的计划,不能说明年此刻母女可能已是阴阳两隔,连扶意都突然离开了京城,她满腹的悲伤难过,该对谁说。   “你走吧……我们不该成为朋友的。”尧年说,“今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往后不必再为我隐瞒皇帝,保住你的性命要紧。”   ------------ 第173章 还有谁敢动手?   她转身离去,却被人从背后拽住了臂膀,尧年想要抽身,开疆却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   “我若是这样想、这样怕,那天就不会现身来救你。”开疆情不自禁地唤她,“尧年……”   “你叫我什么?”尧年倏然转身。   开疆这才松开了手,抓了抓脑袋说:“我一叫你祖宗,你就生气。”   “我叫你祖宗,你能乐意?”尧年恼道。   “大半夜不睡觉,满京城的逛,白天也不睡,还到处去。总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这个官员那个皇亲会面,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开疆更委屈,“把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耍得团团转,我不叫你祖宗,难道叫你孙子。”   尧年狠狠踹了开疆一脚:“你有完没完,你试试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我在房里更衣沐浴都充满了警惕和恐慌,总觉得有人在哪里看着我。”   开疆一脸正气:“谁敢,我劈了他!”   但心里一个激灵,忙问道:“那你这会儿把我叫出来,和我说话,反倒不害怕?”   尧年别过脸道:“不是和你一样,豁出去了?”她叹了一声,才说,“是日子久了,就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同样,皇帝盯我和我娘,也盯烦了吧。”   开疆严肃地说:“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请郡主和王妃娘娘,诸事谨慎,小心为上。”   夜色里,目光交汇,彼此眼中那一缕淡淡的光芒,足够照亮各自的心。   尧年郑重地说:“我不是叫你来玩笑的,谢谢你保护我救我,往后还是回到最初,你我再不要私下见面、私下交谈,你当你的差,我做我的郡主,明年今日,是缘是孽,就都明白了。”   开疆摇头:“不,尧年,我不怕……”   尧年道:“可是我怕,难道连一年,你也等不及?”   开疆握紧拳头:“这一年,你们要做什么?”   尧年举目看向明月,愿能与父兄共此时,说道:“什么也不做,等我爹和哥哥回来。”   开疆的拳头越握越紧,这一夜与尧年分别后,隔天天未亮,他就来了忠国公府。   祝镕因扶意突然离去心情本就不好,原是感激开疆让他能有机会追去道别,可这个家伙一大早就找来,缠着再三问:“你查了这些年,胜亲王父子,到底有没有下落?”   祝镕没好气道:“你是真不要命了?“   开疆一愣,但身上的浮躁散了一大半,眼神里有几分可怜:“我尽力为你和言姑娘周全,你就这样待我?”   祝镕道:“我可是正经问过你,你怎么回答?”   开疆着急地说:“谁还没几分害臊的心,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祝镕自行更衣,不理他,开疆在屏风外转了半天,突然从上面伸出脑袋说:“是,我喜欢上了她,许是从盯上她第一天起,就动了心的。”   祝镕严肃地说:“我和扶意,要过我爹这一关不容易,可好歹无性命之忧,你这是要豁出性命,豁出全族的生死?”   开疆抿着唇,看着他不说话。   祝镕恼道:“你不说话,是承认了,还是抵死不认?”   开疆说:“难道你以为,言姑娘与郡主频繁往来,只是一时的玩伴?”   祝镕的心一紧,随手拿了腰带束在身上,扶意的心思他是知道的,扶意在这家里做了些什么,他也略有所知。   开疆道:“我们半斤对八两,皇帝哪天要置母女于死地,言姑娘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你只是要过伯父那一关?”   祝镕匆忙穿戴整齐,到镜前整理衣冠,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好兄弟,想起了闵延仕的话,想起了他们年少时的志向与抱负。   “难道,你要为了郡主,背叛皇上?”祝镕转身问。   “这从何说起?”开疆的眼神并不坚定,但努力扬起精神说,“你真以为我要豁出全家的性命,我又不是闵延仕在家被孤立,与亲人毫无感情,我爹娘兄长待我都好,我只是平日里嫌他们啰嗦罢了。”   实则他才是啰嗦了这么一堆话,始终没有正面回答祝镕。   祝镕道:“什么是天下正义,你我是当今的臣,忠君便是正义,一朝天子一朝臣,胜亲王和世子有他们的宿命,我们,也有我们的使命。”   开疆苦笑:“你说的我都懂,为了尧年高兴,我满心期盼王爷父子能有归来之日,可你知道的,他们归来之日,这天下……”   祝镕忽然示意他不要继续说,走到门前问:“谁在外面?”   传来争鸣的声音道:“大老爷听说慕公子来了,派人来传话,要公子一道去兴华堂用早饭。”   祝镕道:“不必了,我与慕公子有要务,这就要出门,你去厨房拿两块干粮来。”   争鸣叠声应下,似乎又在门外与兴华堂来的人蘑菇了半天,祝镕则对开疆道:“我爹知道我昨天去追扶意的事,一整晚派人盯着我,我们不曾争吵也没有撕破脸皮,但彼此都明白,这就算是闹翻了。”   “你们爷儿俩可真有意思……”   “走吧,换个地方说话。”祝镕还能笑得起来,“纪州到底是太祖发迹之地,人杰地灵。”   开疆一时也乐了,凑到他身边轻声说:“就是,怎么能把姑娘,一个生得比一个水灵?”   祝镕睨他一眼,知道这小子没动好脑筋,可忽然想到扶意的家人和祖母,那位老太太也是土生土长的纪州人,可是不杰也不灵了。   开疆问:“言姑娘要走几天?”   祝镕摇头道:“若遇上雨天,必有影响,之后还要换水路,坐船更要看风向……”   想到扶意要孤零零在江上,想到自己不能陪她看两岸青山绿水,祝镕道:“昨天我真想,一路跟她而去,可身负皇命,还要顾及家人,只能让她独自上路。”   开疆劝慰:“你真豁出一切,必定不是言姑娘所愿,她只是回娘家,不是去刀山火海,你别太担心。”   他们兄弟俩一路往外走,半途遇见柳姨娘提着食盒来。   巧也是巧,她昨夜正担心找什么机会和祝镕说话,又不敢牵扯女儿卷入是非,没想到这会子一大早,她和楚姨娘去老爷夫人跟前伺候,就被老爷打发来给二人送早膳。   “我们这就要走了。”祝镕道,“姨娘照实回话就好,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吧。”   柳姨娘打开食盒,远远看着,像是在对祝镕比划盒子里都有些什么吃的,可只有开疆和祝镕听见她说:“老爷和夫人,要言家老太太一个月内就把言姑娘嫁出去,为了三哥儿你昨天去追言姑娘的事,老爷大动肝火,最后夫人许诺尽快将言姑娘嫁出去,他才高兴了些。”   祝镕紧握拳头,可他不能坑害了柳姨娘,接过食盒道了声谢,就带着开疆离去。   一路出了家门,开疆追上他说:“没想到伯父这么狠,你不如当面去争一争,像从前那样,说些好话,哄他高兴。”   祝镕摇头:“那才要撕破脸皮,我知道怎么才能让我爹心满意足,我不会乱来,你放心。”   开疆想了想,又道:“你家这位姨娘的话,可信吗?”   祝镕蹙眉道:“我一时也分不清,不论如何,别坑害了她,就算要和我爹谈,也要迟几天,扶意还在半路上,急也急不来。”   然而他的善心,并没有被珍惜,当这天毒日高照,家中男人们都出门后,家里忽然传出消息说,兴华堂的柳姨娘,不知又怎么得罪了大夫人,被罚跪在日头底下。   眼下正值酷暑,昨日一场暴雨后,今日的太阳来势更猛宛若火烤,白天大街上都几乎难觅人影,一个弱女子活生生暴晒在太阳底下,是要闹出人命的。   这话传到老太太跟前时,柳姨娘已足足跪了两个多时辰,眼瞧着大正午,几乎能把人晒干,老太太不得不吩咐芮嬷嬷来劝一句。   可嬷嬷一进院门,惊见院当中,三姑娘护着亲娘倒在地上,王妈妈带人正一盆盆水往她们母女身上浇。   芮嬷嬷冲来怒道:“贱婢,你敢对姑娘动手?”   王妈妈有恃无恐道:“是大夫人吩……”   啪的一巴掌,芮嬷嬷扇得王氏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更从边上丫鬟手里拎过水桶,兜头把王氏浇成了落汤鸡。   “还有谁敢动手?”芮嬷嬷将木桶摔在地上,怒视一群丫鬟婆子,“主子发脾气,你们不说劝着些,还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且等着,我一个个来收拾你们。”   只见大夫人从门里幽幽走出来,冷笑道:“这些都是我从杨家带来的人,嬷嬷您也要管教吗?”   芮嬷嬷毫不畏惧:“夫人还是从杨家来的媳妇,不一样要婆婆来管教?三姑娘是这家里的小姐,金贵无比,哪怕您是她的母亲,想动她也要看一看祝家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跟着嬷嬷来的人,已将母女俩搀扶起来,柳姨娘早已不省人事,浑身湿透的映之哭着喊:“娘,你醒醒,娘……”   眼看着芮嬷嬷把人带走,大夫人竟不似平日那般生气,对狼狈不堪的王妈妈说:“等大老爷回来给你做主吧,今儿这事,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你家大老爷命我为他收拾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 第174章 婆媳翻脸   王妈妈恨得咬牙切齿,若没有老太太那一屋子人,她便是这公爵府下人中的头一份。   可即便如此,原本这家里主子们都对她客气三分,姑娘公子更是要将她如长辈般尊敬,但今日这一巴掌一盆水,将她三十年的体面都打散冲完了。   她煽风点火道:“且不说大老爷如何做主,原本是夫人屋里的事,老太太非要插一手,往后这家里,您何来威信可言?夫人,您今日不处置了柳姨娘,下一回楚姨娘,再下一回哪个不要脸的丫鬟,可都要爬到您头上来了。”   但大夫人今日本是看丈夫笑话的心情,没有被王妈妈勾起冲天怒气,祝承乾今早阴沉的脸色,让她想起来就觉得有意思。   谁能想到,一辈子吵吵闹闹的自己,是最捧着他供着他的那一个,反是他付出二十年心血放在眼珠子里疼的儿子,将他的体面和威严狠狠踩在地下。   “去换衣裳吧,我一会儿还得去老太太屋里。”大夫人说,“规矩还是规矩,我可从不是坏了规矩的那一个。”   这边厢,柳姨娘缓过一口气,所幸不损性命,但孱弱惊恐,大暑天的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为她擦身更衣,扯开衣裳才发现,纤瘦的身上处处都有伤痕,膝盖上是早已跪得血肉模糊,但胳膊上腿上那一块块乌青旧伤是从何而来?   这话传到老太太和芮嬷嬷跟前,她们见多了恶,不必问柳氏也明白,她平日里没少被大夫人掐。   打骂见动静又见伤痕,便是大夫人也并不愿传出善妒恶毒的名声,可这么往细皮嫩肉上掐,只要逼着柳氏不得喊叫,就能不着痕迹地满足她的暴虐。   “连扶意都叫她们掐过。”老太太说,“两个姨娘还逃得过?”   芮嬷嬷直摇头:“那会子您不过训斥几句,妯娌们就在婆婆跟前编排您恶毒,您这要是也对二老爷的亲娘打骂掐弄,家里还不翻了天。”   老太太说:“说到底,是你家老爷默许了的,在他眼里,柳氏楚氏不过是个奴才,纵然生儿育女,也仅仅是为了证明他能生育,驳了大夫人这儿再无所出的怀疑,他对孩子都无情,你还指望他把柳氏和楚氏当人?”   “老太太……”   “我自己生的无情无义的儿子,我心里明白。”   说着话,三姑娘已换了干净衣裳,也擦干了头发抿整齐,可白净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恐,被领到祖母跟前时,还在打寒战。   老太太将孙女搂在怀里,眼中含了泪:“都是奶奶不好,把你们丢在那狼窟里。”她一面吩咐芮嬷嬷,“去把敏儿也接来,往后这三个孩子跟我过。”   反是芮嬷嬷劝道:“这就不像样了,外人该怎么说呢,何况柳姨娘和楚姨娘终究还要在兴华堂过活,您还让不让她们活了?”   提起生母,映之便哭了:“奶奶,姨娘好可怜,求您救救她。”   可不等祖母答应许诺什么,门前传话说大夫人来了,吓得映之把脸埋在老太太胸前哭着哀求:“奶奶我怕,我怕……”   韵之从门外进来,满身杀人的怒气,可她一个二房的孩子,真管不着大房的事,只能先把妹妹领去自己的屋子,关门时见大夫人还有脸赫赫扬扬地走进来,恨不得冲上去踹她一脚。   而杨氏到了婆婆跟前,行礼后便道:“屋子里一些家务事,惊扰了母亲,实在是媳妇不贤,媳妇来把人领回去,往后必定好好教导,再不给您添堵。”   老太太问:“王家的呢?”   大夫人笑道:“在兴华堂,方才受了些惊吓。”   老太太面无表情,根本不看一眼儿媳妇:“将王家的,还有其他几个帮着动手的丫鬟婆子,各打二十板子,你从杨家带来的撵回杨家去,这家里的则全撵出去,再不留用。”   “母亲!”大夫人提高了嗓音,“为了一个贱妾,您也太兴师动众。”   老太太冷笑:“我在这家里活了一辈子,上伺候过公婆祖母,下有怀枫嫣然,我从没见过哪个奴才敢对姑娘小姐动手,大夫人是想开了这家里的先河,从此主子奴才再不分尊卑?”   大夫人满心不服,指向一旁芮嬷嬷:“方才在兴华堂,芮嬷嬷可也没把媳妇放在眼里,这规矩,不就是从您身边的人开始乱的?”   芮嬷嬷冷冷道:“不知夫人眼里,奴婢说了哪一句冒犯您的话?”   大夫人刚要发作,可想那句她这个儿媳妇要被婆婆管教,论理是真没错,此刻说出来,只会自取其辱。   老太太懒得等她想借口,威严无比地说:“王家的你可以留下,但她是兴华堂奴才里的头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别人打二十,她打三十。”   “三十板子能要了她的命。”大夫人慌了,“母亲……”   “那就分两天打,给她喘口气的时间。”老太太冷声道,“拖到前院大厅前,把下面的人都叫来看着打,我要所有人都记着,这家里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大夫人道:“您要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如从媳妇身上算起,她们都是媳妇的奴才。”   老太太幽幽一笑:“果然是要把主子奴才混为一谈不成,奴才犯错,和你这个主子什么相干。”   “母亲……”   “退下吧,你屋里的事,我不插手。”老太太说,“但管教这家里的奴才,还是我分内之事,柳氏已经苏醒,你带回去便是,映之受了惊吓,我留两天也给你送回去。”   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可婆婆走到门前,忽然又说:“底下的人一时慌乱,从外面给柳氏请的大夫,想必身边几个药童嘴上没把门,要是外头传说起你做规矩的事,你也别在意,这哪家的夫人不给小妾做规矩呢。但还是要悠着点,别今天才说做规矩,明天人就没命了,岂不成了你的罪过?”   大夫人一言不发,她原本想来婆婆跟前掰扯几句,不论如何婆婆插手儿子媳妇房里的事,没道理也不体面,难不成她年轻时没教训过几个姨娘。   可没想到,每一句话都被婆婆压制着,她什么也没得反驳。   到这一刻,她也顾不得许多,冲口直言:“母亲是非要抹杀了媳妇在这家里的威严,难道我教训不得几个小妾,教训不得自己的女儿?”   老太太回眸看她,眼中却是充满了怜悯:“这天底下最惨不过涵之,真真从你肚子里爬出来,恨不能剔骨还父、削肉还母,那几个姨娘生的孩子,十年二十年后,谁还把你放在眼里?”   大夫人往后跌了几步,浑身颤抖起来,可婆婆再也不看她,带着芮嬷嬷拂袖而去。   她知道,从祝镕那事儿起,她们婆媳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可怜她快五十的人,还在婆婆跟前受气。   她这儿还没缓过神,芮嬷嬷又进来,板着脸道:“夫人,奴婢要去传老太太的话动家法,是奴婢跟着您去呢,还是奴婢先走一步。”   大夫人瞪着她,胸前起起伏伏,憋了半天才说:“嬷嬷不是说,主子发脾气,做奴才的该劝着些,这话到了您身上就不管用了?”   芮嬷嬷欠身道:“回夫人的话,这发脾气与做规矩,终究是两回事。”   大夫人气得一口气没赶上来,指着芮嬷嬷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到最后只吼了声:“滚……”   因扶意离开而变得冷清的家里,忽然又热闹起来,但说热闹,不如说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老太太几十年没动怒发威,这一下把兴华堂里几个体面的下人打得人仰马翻,各房各院大大小小的下人,奉命在前厅围了上百个,一声声鞭打声惨叫声,把一些本是幸灾乐祸的也吓得变了脸色。   周妈妈是东苑下人里做主的,头一个就要去观刑,回来后坐在门槛上愣了半天,问小丫头要了碗冰镇的凉茶才缓过神。   二夫人站在屋檐下喊她:“你怎么了,快回来说话。”   周妈妈缓缓站起来,看了眼夫人,心想着,她该怎么做,才能把小姐拉回正道上。   ------------ 第175章 柳姨娘的抵抗   二夫人冲她招手,期待着听前院发生的故事,但梅姨娘先一步回来,急匆匆到了她身边,低声说关于闵王妃的事。   周妈妈心里着急,跟上来要听一听,二夫人和梅姨娘倒也不避开她,周妈妈也只听得一句:“都安排好了,过几天就有话传出来,您放心。”   她看着二人,想问不知从何问起,而梅姨娘反过来问她:“我从前头过来,怎么打打杀杀的,这是哪屋子的人犯了大错?”   二夫人说:“你错过了好戏,今日柳氏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夫人,被罚跪在太阳底下,后来三姑娘护母心切,恐怕是起了争执。那王家的就领着丫鬟,往母女俩身上一盆盆凉水泼下来,刚好被芮嬷嬷逮个正着,老太太这下可不答应了,还能容杨家的奴才来祝家对姑娘动手?”   梅姨娘听得心惊肉跳:“这下子老太太和大夫人,是彻底翻脸了?”   二夫人说:“她们就没和睦过,不过是老太太谦让她,就这样的儿媳妇,换别家,早收拾得服服帖帖。”   周妈妈插了一句说:“奴婢您也收敛些,别撞上老太太心情不好,连您一块儿收拾了。”   二夫人嗔道:“你怎么不盼我好呢?”   梅姨娘则好奇:“柳氏那样孱弱,对大夫人逆来顺受,也没听说大老爷这几日冷落大夫人,她怎么就得罪上了?”   二夫人不屑:“她性情暴虐,折磨人还需要理由?就柳氏生了个儿子这事儿,足够她……”   这话她没说完,姨娘为何一辈子没生养,彼此心知肚明,当着矮人就不该再说短话。   梅姨娘倒是大度,笑笑道:“您看咱们老爷急什么呢,真以为他们把三公子写入宗谱,从此万事大吉?不能够,三公子的品格,和他们就不是一路的,心里必定也为了生母委屈,往后且有不和睦的时候。”   二夫人想起一件事,催着周妈妈说:“你歇会儿就去趟内院,告诉韵之,别插手兴华堂的事,言姑娘不在家,我怕那丫头又回到从前那样。”   梅姨娘也叹道:“夫人,您猜言姑娘,还回得来吗?”   对于扶意离家这事儿,二夫人心里十分矛盾,她有些舍不得,丈夫却很高兴,只因他恼怒扶意在马场坏了韵之的好事,不然眼下,该给韵之张罗婚事了。   但此刻最思念扶意的人,莫过于祝镕,而他没有因此神情恍惚,依然和往日一样打起精神当值办差,成为了禁军统领后,还要应付许多与公务不相干又推不开的事,终日不得闲暇。   他在宫里宫外转了一大圈回来,开疆还呆呆地坐在屋子里,正经事不做,下面送来的午饭,他也一口没动,从大清早跑家里找他到这会儿,一直就只惦记着安国郡主。   “你是要做神仙了?”祝镕叹气,“你真不怕皇上找你麻烦?”   “有你在呢,皇上哪儿想得到我。”开疆说,“大事小事,你带着手下就能周全,从来副统领副将军之流,不过是名头好听些。”   祝镕懒得理他,换衣裳要去一趟兵部,想起开疆的父兄都在兵部,便问:“一会儿我去见伯父和你大哥,你不去?”   开疆摇摇头,又长长叹了一声。   祝镕见不得他这模样,换了一半衣裳走来,冷声道:“还记得我之前的话吗?”   开疆抬起眼皮:“什么话?”   “我不知道将来能给扶意什么,所以不敢表白情意。”祝镕一脸怒色,“那请问慕公子,将来,你能给郡主什么?”   开疆一怔,眼神里有了反应。   祝镕道:“难道你是坐等着郡主来给你将来,这算什么出息?又或是坐等皇上来问罪,将你们满门抄斩,如此,你对得起谁?郡主,还是你爹娘兄弟?”   开疆蹭地一下站起来,心里纠缠一团的心思,立时就被理顺了,他挽起袖子,大步往外走。   祝镕急道:“你去哪里?”   开疆已然醒悟,头也不回地说:“该干什么干什么,难道我就不如你!”   祝镕嘴角有了淡淡笑容,深知开疆绝不会自甘堕落,他无须多操心,但提起扶意,心口便隐隐作痛。   随着她离开的时间久了,他们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远,明日这时候,扶意就该上船换水路,一样的山一样的江河,可自己不能在她身边。   他尚不知家里闹得人仰马翻,就因为早上和柳姨娘的几句话,险些闹出人命。   此刻,柳氏被搀扶着要送回兴华堂,她不敢哀求老太太留下自己,可跪久了脚下无力,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还没走出回廊就跌倒了。   韵之从屋里赶来,命众人拿竹轿抬回去,可姨娘是没资格在家里坐轿子出入的,韵之恼道:“那就搬条长凳来,再不济找人来背,姨娘这模样,怎么走?”   她一面说着,来搀扶柳氏,柳姨娘却抓着她的胳膊轻声道:“二姑娘,您告诉三公子,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韵之没听明白,但其他人已经来帮忙搀扶,柳姨娘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敢开口。   看着她被抬出去,韵之心内唏嘘,一回身,猛地见平珒站在原先三哥哥如今是他的屋子的门前,纤瘦的少年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双手握拳一动不动,苍白的面容上,一阵阵恨意透出来。   “平珒。”韵之上前来。   但弟弟看了她一眼后,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房去了。   韵之好生无奈,再到自己房里,映之正蜷缩在窗下哭,必定是看见了方才母亲的惨状。   “映儿,不哭。”韵之心疼不已,“姨娘不会再有事。”   映之却伏在姐姐怀里伤心欲绝:“我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映儿不哭,听话。”韵之抱着妹妹,对于自己和姐妹们的前路一片迷茫,多希望扶意能在身边,可她都不知扶意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是日夜里,祝承乾回到家中,听闻白天的事,便来到柳姨娘的屋子。   底下的丫鬟叫醒昏睡的人便退下了,柳氏睁眼见大老爷出现,吓得蜷缩起了身子,好半天才哆嗦着伏在床上行礼。   祝承乾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冷声道:“夫人说,你什么都不肯招?”   柳氏哭道:“老爷,我什么都不知道,早上我只是奉你的命令,去给三哥儿送点心,老爷……”   祝承乾冷笑:“那昨晚在走廊的尽头,我见到的是鬼?”   柳姨娘吓得面无血色,但摇头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要伺候您和夫人,看着您和夫人出门,我就退下了……”   祝承乾道:“你不说实话,我可救不了你。”   柳姨娘面上泪如雨下,心里却是咬紧牙关:“妾身说的是实话,老爷,我什么都没做啊。”   祝承乾松开手,把柳氏摔在了床上,他蹙眉瞪着这个柔弱的女人,盘算着她到底敢不敢背叛自己,敢不敢挑唆父子的关系。   “这笔账先记着,我会叫夫人饶过你。”祝承乾道,“可你往后要更仔细,若敢多嘴多舌,做出对不起我和夫人的事,就别怪我不顾十几年的情分。”   说罢这些,祝承乾怒气冲冲地出门,他还要去母亲跟前有个交代。   大夫人站在回廊那头等他,没好气地问:“她招了吗?”   祝承乾摇头:“许是我多疑了。”   大夫人气得不行:“合着今天闹一场,到最后就我没脸,你娘把我的人都撵走了,王妈妈半死不活,明天还要再挨顿打,不知几时才能好了伺候我,指不定连命都保不住。就为了你一句话,我这算什么,我图什么?”   祝承乾很不耐烦:“你年纪越大,越沉不住气,你不如去大街上嚷嚷,到宫里向皇后嚷嚷。”   大夫人怒道:“你早晨离家时,可不是这样的语气态度,祝承乾,你可别翻脸不认人,少拿皇后来压我。”   祝承乾无奈地叹气:“你默许王妈对映之动手,还被老太太逮个正着,她没对你动家法,已经是给足了你颜面。今天你就算把柳氏弄死,她也不能说你什么,可你对映之动手,你还要我怎么帮你?”   正说着话,下人匆匆进门,被他一声呵斥,吓得腿都软了,怯怯地禀告:“三公子派人传话告诉老爷一声,今日兵部尚书府留饭,要晚些回家。”   “知道了,派人去尚书府门外候着,公子若是吃了酒,不许他再骑马。”祝承乾冷冷道,“带上谢礼,别空手去。”   大夫人凄凉地一笑,转身往回走,撂下一句:“我怎么这么傻呢,你心里头只有那野种,我竟然还盼着你们翻脸。”   ------------ 第176章 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祝承乾的脚步已经转向门外,听这话,猛地收住,转身跟着妻子回房,关起门来,他们夫妻自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祝镕在尚书府开疆的书房里,独自一人临窗看着园子里的池塘。   夏日临水之处,最多蚊虫,但富贵之家,自有下人来打点,绝不叫主子们赏景时被蚊虫叮咬。   他和开疆,皆是养尊处优的子弟,但撑起这份家业的是父辈们,却不知他们将来能否青出于蓝。   开疆从门外进来,跟着的丫鬟们摆下饭菜,传夫人的话,请祝公子不要客气,便都退下了。   祝镕坐到桌边,但无甚胃口,一则担心远方的扶意,再则家中出了那样的事,早晨他和开疆还对柳姨娘有所质疑,谁想就为了那一句话,柳姨娘险些被折磨死。   “你今晚不回去了?”开疆故意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想逗祝镕开心,“难得你也有这样的日子,跟我凑合过吧,我们家虽比不得你们富贵显耀,大屋子还有两间。”   祝镕说:“就算为了祖母安心,我也要回去,我和他没有争吵没有赌气,我为何不回?”   开疆叹道:“你爹在你嘴里,都成‘他’了,你从前想过有一天,会和你爹这样生分吗?”   祝镕拿起筷子说:“不必担心,我能哄得我爹高兴。”   开疆摇头,道:“我和我爹虽不如你们父子亲昵,我爹也不见得多疼我,从来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可我们爷儿俩没这份顾虑,什么谁哄谁高兴,压根儿不会。小时候我羡慕你被宠爱,如今我才觉着,我活得比你自在,我和我爹才更像父子,我从不担心他不要我,他也不会觉得我会记恨他。”   祝镕淡淡地说:“你才发现?”   开疆一脸悲悯地看着他:“难道,你早就发现了?”   祝镕颔首:“我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就连扶意来家没多久就看出来了,你现在才明白?”   开疆不服气地嗔道:“我怎么能有人家言姑娘那么聪明。”   祝镕却是很心疼:“只因她和我一样,在纪州过得不易,来了这家里也不自觉地讨好所有人,一开始韵之很烦她,还放狗咬她。”   开疆啧啧:“你家这妹妹,是真厉害,将来不知哪位姑爷能降服她,倘若婆婆想做点规矩,她还不把人房顶拆了?对了,听说她要给四皇子做小?”   “没有的事。”祝镕道,“贵妃一向以色侍人,如今年老色衰,留不住皇帝的心,就病急乱投医,什么人都算计。而我二叔和婶婶高攀不上皇后一族,抓着什么就是什么,满心以为闵氏一族有能力和皇后太子抗衡。”   他们说着话,祝承乾派的人也到了,向慕尚书和夫人送了礼物,再托人传了老爷的话,就等在门外。   开疆笑道:“是怕你不回去,直接上门来接了,你赶紧吃吧,我娘特地为你加的菜。”   祝镕道:“所以不能辜负伯母的心意,这么多菜,你我慢慢品,我若为了柳姨娘火急火燎赶回去,只怕我爹更起疑心,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开疆叹道:“好好的父子俩,成天算计来算计去,你们累不累。”   祝镕倒是淡然:“我对他心怀感激,并不憎恨,与其说辛苦疲惫,不如说是为了活得更自在些,这事儿你不能明白,但扶意懂我。”   开疆愤愤道:“白天那样训我,你自己就很好,你知道就这一天,你提了多少回扶意?”   而此刻,走了两天,早已远离京城的扶意,和随行的祝家下人在客栈落了脚,香橼伺候她简单洗漱一番,随行的妈妈们就来敲门了。   香橼开门问道:“您二位还没歇着。”   她们进门放下一包药丸,说道:“明日换水路,怕姑娘们晕船,我们去街上药材铺子买的,明早起来吃上两丸,上船前再吃上两丸,坐船能舒坦些。”   扶意谢过,香橼和她们也已经熟络,笑着说:“妈妈们也太费心,叫我们小姐过意不去。”   其中一人笑道:“我们这是照顾未来的少夫人,还怕不够尽心,姑娘可千万别和我们客气,我们欢喜还来不及。”   扶意知道,那日她与祝镕亲昵都被看见了,妈妈虽心善人好,可她也害羞,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还是香橼机灵,说笑着与她们出门去了。   扶意这才松了口气,将那药丸收好,不由得想起来京路上,若不是香橼和跟她来的家中仆人都晕得起不来,她也不会轻易走出船舱,不会遇见祝镕。   此刻想来,若没有那一场海阔天空的相逢,之后与祝镕再相遇,还能有这段情吗?   她轻轻一叹,因见香橼出去不回来,便到门前来看,刚好见店小二领着客人上楼,与陌生男子迎面遇上。   四目相交,那男子匆匆避开了目光,可扶意却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分明是从没遇见过的人,为何她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香橼从妈妈们的房里回来,一路笑着说:“小姐,原来明天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们上船,老张爷他们一车人先回京城,祝家会另派人在那边接应我们。”   扶意的目光从香橼肩头越过,显然看见在听得“祝家”二字时,那男子回眸看了眼这一边,可她不敢乱猜,也不敢招惹麻烦,拉着香橼便进门。   香橼不禁问:“小姐,怎么了?”   扶意道:“我也说不上来,等我想起来什么,再告诉你。”   夜色渐深,祝镕回到家中,因是父亲派人来接他,必然多晚都要到兴华堂请安。   祝承乾此刻还在书房忙公务,见儿子好好地回来,心中先是一喜,但想到他为了言扶意欺瞒自己,又很不甘心。   祝镕行礼后,站着没说话,父子俩僵持了片刻,祝承乾撂下笔怒道:“跟我装木头人,你站着不说话,什么意思?”   “儿子做错了事,心里知道您气不顺,不敢多嘴。”祝镕垂首道,“请父亲息怒。”   祝承乾冷笑:“你还知道错?我几次对你提起言家女儿,你都装傻,这就是我教的好儿子?”   平日里,祝镕必然早早就跪下,可这件事关乎扶意,他不愿屈膝。   祝承乾见儿子这般气势,心里也明白,儿子的心是彻底被那言扶意勾走了。   “欺瞒您,是儿子的错,但儿子生来头一遭,自己尚不知如何面对,并非有意欺瞒。”祝镕道,“爹爹要留扶意给我做小,此刻您该明白,儿子心里必然不情愿。可当时当刻,难道与您争得脸红脖子粗,难道在您满心为儿子筹谋将来时,出言悖逆您的心意?”   祝承乾冷声道:“你忘了我的话,我们父子之间,无不可言说之事,你若早早与我商量,又何须等他人来告诉我?”   祝镕不慌不忙地应道:“正因父亲二十年教导,儿子才学着如何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幼年不会念书,你生气罚我,如今大了,自然有书本之外不会面对的事。这件事,儿子不该欺瞒于您,但之所以瞒着您,全因儿子无知,不知如何是好。可若爹爹听信他人谗言,认定儿子心存异心,我不服!”   祝承乾见儿子眼中带着彷徨不安和委屈,一时心软,听见他说不服,忙道:“混账东西,我去听谁的谗言,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还要旁人来多嘴?”   祝镕低头不说话,祝承乾绕过书桌道:“少年人血气方刚,言家女儿貌美如花,你动了心思也是有的。但如今她也去了,你不要再费心想念,早早忘了才好。她一个书院女儿,如何配得上你,祝家历代公爵夫人,从无平民出身,不是爹爹狠心棒打鸳鸯,当年我和你娘吃过的苦,我不愿你再经历一回。”   祝镕道:“孩儿会冷静考虑,但您要儿子此刻就立誓答复,儿子做不到。”   祝承乾拍拍他的肩膀:“过些日子看不见,你自然就不想了,好在没什么荒唐事,也让那孩子清清白白嫁人去吧。”   ------------ 第177章 王府丑闻   祝镕猜到父亲话中的用意,自己或怒或冷静,都不是他平日里的性情,便只抱拳躬身:“爹爹容我好好想一想。”   祝承乾之前再怎么生气,见了儿子,就什么都能过去,生怕自己逼得太紧,让儿子学了平瑞一样,抛弃一切离家出走。   眼下镕儿一声“我不服”,算是叫他吃了定心丸,不愿为了言扶意的事,闹得父子生分,既然儿子如此诚恳,是该让一步,给他些时间来冷静。   “回去吧,这个时辰,老太太该歇下了,你不必过去请安。”祝承乾道,“但今日家中不太平,你的小厮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明日一早,去看看你祖母,说几句宽心的话。”   “是。”   “我这儿还没过去,因此老太太若问你什么,你只管说不知道。”   祝镕一一应诺,请父亲早些休息后,便离了书房。   能感受到父亲正望着他的背影,便没敢往大夫人屋子那边张望,径直离开了兴华堂。   然而今夜再次走过清秋阁,直到过了头他才猛地停下脚步回望。   没有了扶意在的屋子,竟在他心中也失去了意义,他的心已经跟着扶意飞去了纪州。   争鸣从前方提着灯笼找来,为公子领路回小院,到门前,他突然吹灭蜡烛,主仆俩的身影顿时消失在黑夜里。   他轻声对公子说:“绯彤替二姑娘传话,要您不论多晚,去见一面。”   祝镕轻声应了:“先回房。”   如此夜半三更,已经“睡下”的祝镕,悄声来到内院,刚好遇上映之做恶梦,在梦里哭得可怜,被韵之搂在怀里耐心安抚,直到妹妹睡踏实后,他才现身。   “映之怎么样?”   “被泼了凉水,有些发热,已经请太医瞧过,也吃过药了。”韵之安顿了妹妹,拉着哥哥离得远些,才轻声道,“就有一句话,是柳姨娘离开时,托我传给你,她说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   “嗯。”   “哥,你能明白?”   祝镕颔首:“我明白,眼下不便对你解释,事情过去后,哥哥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韵之很听话,分得清轻重,她把话传到了,便催着哥哥早些回去,只是忍不住问:“扶意到哪儿了,哥哥有法子打听吗?”   祝镕道:“明日扶意就要换水路,三日后上岸,再走两天旱路就能到纪州,我会和前方的好友飞鸽传信,他们会沿途护送,有任何消息,一定告诉你。”   韵之反过来安抚哥哥:“我会催着奶奶派人接她,你别担心。”   祝镕很是欣慰:“你也好好的,别招惹二叔和婶婶,家里总也不太平,一旦被外人捉了把柄,到御前告我们的不是,他们怕是才能清醒些。”   韵之猛地想起平珒,将今日看见的事告诉了兄长,祝镕也不免担忧,弟弟受了太多的折磨与压迫,今日亲眼见生母如此凄惨,他便是从此扭曲了心灵,有了杀念也不奇怪。   “我会放在心上。”祝镕道,“把平珒交给我。”   “不要打我娘,娘……”   此时,床榻上可怜的三妹妹又哭起来,韵之赶紧回来照顾她,再回身,哥哥已经不见踪影了。   怀里的妹妹渐渐踏实,可韵之的心越来越空,哥哥说得对,这家里总也不太平,真有一天惹祸上身,必定也是四分五裂,不可能团结一心。   “映之乖……”她哄着妹妹,心里则念着扶意,盼她能回来,盼她成为新的公爵夫人,盼这家不要江河日下,被活活折腾尽了福气。   不甚平静的一夜,总算过去,但翌日天未亮,祝镕就接到皇帝的消息,命他迅速进宫。   他命争鸣给父亲留了话,得知儿子被皇帝叫去,祝承乾不免担心,但事关朝廷,便是在妻子跟前也不得多说什么。   此刻,大夫人坐在镜前梳头,新派来的丫鬟怎么使都不顺手,一清早就发脾气,随手拿起金钗就扎丫鬟的手臂。   祝承乾看见,便将吓得直哭的丫鬟打发走,亲自拿了梳子来。   “等你出门后,王妈妈还要被拖到前厅打板子。”大夫人瞪着镜子里的丈夫,“你还不去见老太太,别叫她以为我挑唆你们母子,不让你去见她。”   “镕儿会替我解释,不过是做规矩打了几个奴才,犯得着我跟着团团转?”祝承乾不以为然地说,“你也别放在心上,叫老二老三家的笑话你。”   “你和儿子和好了?”大夫人冷笑,“他真是会哄你高兴,我实在想跟他学学。”   祝承乾却说:“言家女儿的事,少年人血气方刚,见了漂亮姑娘动心不稀奇。他们相识能有多久,在家白日里话也说不上几句,我猜想过些日子见不着,他也就忘了。至于柳氏,以他的个性,倘若柳氏当真对他说过什么,镕儿心里必定过意不去,会想尽办法为柳氏开脱。眼下他只字不提,可见柳氏没撒谎,她不敢背叛你我。”   大夫人白了一眼:“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吧,从来都是你唱白脸我唱黑脸,明明是你要清理门户,却叫我白白遭婆婆训斥。”   祝承乾温和地说:“委屈夫人,为夫都记在心里。”   大夫人推开他的手:“有句话我说在前头,老太太越发嫌我了,可我也不是任凭她搓圆揉扁的。这家里只能有一个做主,你在我和你娘之间想好了该选谁,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把你该说的话早早说明白,别和稀泥。”   祝承乾心里已经算计好,娶了儿媳妇后,将这家交给未来的儿媳打理,此刻便是哄着妻子说:“自然是你,等我今日忙完,夜里就去见老太太,告诉她别再和你过不去。”   大夫人总算舒坦了些,在首饰盒里挑了两对耳坠,要丈夫选一选,一面抱怨道:“昨天她还咒我,说涵之托生我肚子里,倒了八辈子血霉。”   “老太太不能说这样的话。”祝承乾道,“你添油加醋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大夫人又气又恼,恨恨道,“等明年闵姮拿来休书,我要立马给涵之说亲,让她下半辈子风风光光地过,叫你家老太太好好睁眼看看。”   可这一大早的,老太太像是故意和儿媳妇过不去,竟是不等老爷们离家,就命来人拖王妈妈再去前厅受罚。   昨天一顿打,虽不伤王氏性命,也叫她疼得一夜不得安眠,这会儿被拖出去,哭喊了一路,最后被结实地堵上嘴。   男人们都不愿见这烦心事,绕过前厅离家,可怜周妈妈又被叫去观刑,亲眼看着王氏被最后几下打晕过去,她吓得当场腿软,被小丫头们抬回去的。   二夫人笑话她没用:“这板子不是打在你身上,你和王家的也不亲密,你别跟我说,是唇亡齿寒?”   周妈妈喝了凉茶,定了定神才道:“奴婢不知您和梅姨娘算计什么,只劝您一句,闹得在家里挨板子,那还是小事,可若是闹出家门,上了公堂,又或是到了御前,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了。”   “胡说什么呢?”二夫人心虚,转过身去。   “夫人,您和梅姨娘,是不是算计闵王妃来着?”周妈妈急得不行,“那母女俩,是您惹得起的吗?”   二夫人烦躁不已:“不会有事的,梅氏办事我放心,再说了,不过是几句风言风语,我还能把她们母女怎么样?这京城里说她闲话的人多了去,偏我要倒霉被抓出来?只要你别瞎嚷嚷,就不会有人知道。”   就在扶意上船飘了两日后,京城里传出胜亲王府的丑闻,说闵王妃近日身体不适,不知是从哪儿惹的野种,秘密请大夫开了堕胎药。   刚好这一日,闵王妃带着尧年进宫,尧年被迫与几位年纪相仿的堂姐妹在一起,有几人原就嫉妒她受先帝宠爱,虽是郡主却享公主尊荣,凌驾于同辈之上。便是当面问起这件事,讽刺闵王妃水性杨花不检点,珠胎暗结,惹出风流债。   尧年自然不是好欺负的,把几个嘴碎的堂姐妹都摔进太液池,吓得太监宫女魂飞魄散,这事儿一直闹到了皇帝跟前。   ------------ 第178章 怎么选都是死   皇后带着闵王妃赶来,尧年正独自一人站在大殿外,皇帝跟前还有大臣商议国事,几位太监宫女围着她,劝也劝不走。   闵王妃见了女儿,扬手就要打,被皇后拦下,也不管她们母女是不是做戏,温柔和蔼地问着:“年儿,你做什么跑皇伯伯这儿来,到涵元殿去,皇伯母一样给你做主。”   尧年傲气地说:“在皇伯伯跟前一次把事儿说完了,免得他们一时不服,再生事端。”   说着话,里头大臣就要出来,皇后带着母女俩匆匆到偏殿回避,直等外头人走干净了,她才命宫人向皇帝通传。   待三人到了御前,闵王妃带着女儿跪在殿中请罪,皇后径自来到皇帝身边,轻声道:“年儿虽莽撞,那些孩子也太口无遮拦,弟妹好好的人儿,又说她门前客似云来,又说她与人珠胎暗结,孩子们能知道什么,还不是家里的长辈满口胡吣?”   嘉盛帝怒视皇后:“他们好大的胆子,诟病功臣遗孀!”   皇后轻声道:“您小声些才是,叫弟妹听见,心里该多难过。”   嘉盛帝还真是头一回听这些谣言,京城里关于他与闵姮的闲话,他本不在乎,谁想到竟然传得那么难听。   “将传闲话的人给朕找出来,朕要拔了他们的舌头。”嘉盛帝怒斥,“把那几个孩子扣下,让他们的爹娘来领,朕的这些叔侄堂兄弟们,一个个尸位素餐,坐享老祖宗的福荫,实在是日子太好过,越发不将朕放在眼里,不将大齐的功臣放在眼里。”   皇后走下来,搀扶闵王妃起身,又拉着尧年说:“好孩子,下回要打架也不能把人往太液池里扔,闹出人命可就事大了,要学得聪明些,厉害要藏在心里厉害,你明着打打闹闹,全天下人都只看你的不是。”   闵王妃在一旁道:“娘娘可别说这些了,叫她将来更有恃无恐。”   皇后笑道:“不能够,这孩子最讲道理,旁人不来招惹她,她还能欺负人不成?”   嘉盛帝怜爱地问:“年儿,你伤了没有?”   尧年看向皇帝,倔强又委屈地说:“皇伯伯,孩儿没事,可她们说母亲的不是,还说我没有爹管教,是个不成体统的野孩子,求您为母亲和我做主。”   “年儿!”闵王妃呵斥女儿,“你还不闭嘴?”   尧年往皇后身后一躲,满脸的不服气。   皇后揣摩着众人的心思,余光看了眼皇帝面上的表情,便笑道:“皇上,臣妾想把年儿留在涵元殿住几日,您看成吗?”   嘉盛帝说:“这点小事,皇后自己做主便是,正好趁此机会,教一教尧年京城皇亲的做派,别叫她总吃亏让人欺负。”   皇后带着尧年谢恩领命,深知皇帝还有体己话要对心中旧爱说,便借口尧年的衣裳脏了,要领她去替换,毫不介意地留下闵姮,带着孩子离去。   尧年一步三回头,问皇后母亲为何不跟来,这倒是叫皇后很意外,心里又觉得这母女俩不像是在做戏,恐怕是真的走投无路,来京城寻求庇护。   但朝廷上的阴谋阳谋,与皇后不相干,她只要拿捏分寸,哄得皇帝高兴,其他的恩怨生死,皇帝自有主意。   “母妃她很快就来,有几件纪州的事,要向你皇伯伯禀告。”皇后带着尧年前行,温柔地说,“年儿不要听信流言蜚语,那些人便是见你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说着话,但见前方有人拥簇一乘肩舆而来,因皇后带着尧年步行,那一边不得不早早停下落轿。   尧年看得清楚,对皇后道:“是姨母。”   便见贵妃款款而来,满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气势之上,仿佛要更胜皇后一筹,可到了跟前也不得不躬身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尧年亦向贵妃行礼:“给姨母请安。”   贵妃长眉轻挑:“你这是做了坏事学乖,来和我套近乎亲热,听你叫一声姨母可真稀奇。可你叫错了,我是你皇伯父的贵妃,你该喊我一声伯母。”   尧年轻笑,仿佛故意不将贵妃放在眼里:“若是如此,难道见了那些才人贵人也要喊伯母,岂不是乱了尊卑。可是姨母在我心里,也无比尊贵,孩儿思来想去,还是称您姨母更尊重些。”   贵妃虽然听得出来,这小毛丫头在讥讽她就算贵为贵妃,也终究是妾的命,可她犯不着和个孩子计较,更何况是在皇后跟前。   “你们带年儿先去,我与贵妃说几句话。”皇后忽然开口,命宫女带走尧年。   尧年也不纠缠,向二人行礼告辞后,大大方方地跟着宫女们走了。   但她这一走,后妃之间便是剑拔弩张,贵妃毫不避讳地问:“闵姮在大殿里?皇后娘娘,大殿是何等庄重严肃,您竟然把女人送……”   “贵妃。”皇后含笑看她,“方才皇上命我查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要拔了他们的舌头,没了舌头,可再也不能说话了。”   贵妃冷笑:“娘娘什么意思?”   皇后缓缓走到她身边,声不传六耳,道:“其实你并不反感我做什么,同样的事,你巴不得也能讨他欢心,你只是忌惮自己的姐姐。”   贵妃怒视着她:“娘娘可知您在说什么?”   皇后道:“我说的什么,只要你明白,我就安心了。”   她说罢,留给贵妃凌厉的目光,便带着宫女扬长而去。   闵氏僵在原地,绝望地抓紧衣领,二十多年前的屈辱重现在眼前,要她痛苦得锥心刺骨。   当年嫁到太子府,第一夜裸裎相对,她新婚的丈夫,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闵姮……闵姮……   且说宫里几个孩子的闹剧,不至于在京城传得风风雨雨,但帝后将侄女留在宫里的事,开疆和祝镕很快便知晓。   尧年这一住下,不知几时才离宫,仿佛算计好了,故意留在这里。   禁军府中,祝镕见开疆忧心忡忡,说道:“在宫里也好,时不时也能见上一面,说话反而更大方些。”   开疆摇头:“这会儿可顾不得我能不能再见她,我怕她在宫里也半夜跑出去乱逛,她们母女上京什么目的,你还不清楚吗?”   祝镕神情凝重,轻声道:“今日天未亮,我就见了皇上。”   开疆看向他:“什么事?”   祝镕道:“有动静,他们……可能还活着。”   开疆激动起来,脸都涨红了,但他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喜必然为了尧年而喜,可悲……他和祝镕的使命,是对那父子二人,杀无赦。   “皇上没派你去?你怎么还在京城?”开疆猛地醒过神来,便问,“皇上什么意思?”   祝镕道:“皇上留我在京中保护他,另有人去打探,但相关之事,我多半能知道。”   开疆满腹怀疑:“是要你保护他,还是不信任你。”   祝镕道:“可能都有吧,但不论皇上有多少计划,王爷父子都必须死,这是唯一的结果,也是你我的使命。”   开疆重重地坐下:“我知道。”   祝镕同样无奈,但朝政与皇权之下,就是这般残酷而血淋淋的现实,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你我,不过是臣子。”祝镕狠心道,“当以天下安泰为重。”   “言姑娘,可是很信奉他们的王爷。”开疆苦笑,“我必然对不起尧年,可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你要怎么说服言姑娘,接受这个现实?”   祝镕握紧拳头:“为何要让她们知道真相?”   开疆摇头:“不是她们知不知道,是你我。”他起身看着好兄弟,拍着自己的胸膛,“是你我的良心过不过得去,为什么会这样,她们出现之前,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祝镕冷静地看着他:“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不仅是你我,便是王爷父子,都可以对命运做出选择。”   开疆捂着脑袋:“怎么选?怎么选都是死,你祝家上百口人,你忍心让他们陪葬吗?”   ------------ 第179章 神通   祝镕说:“这话,你是问你自己?”   开疆松开手,无力地看着他:“她们像是知道了什么,必定是五年前的真相,王爷父子能否平安归来,是她们最后的忍耐。”   祝镕眼中掠过寒光:“而你我的使命,是不能让他们回来。”   开疆无法接受:“为什么事情没得转圜,皇上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只要他不动杀念,他们绝不会谋逆弑君。”   祝镕说:“你信,我也信,可是皇上不能信。先帝对胜亲王的偏爱,使得皇上压抑了几十年,登基后等了五年才动手,也是实在压不住心魔,无法与弟弟同在日月之下。”   开疆苦笑:“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下母女二人,一并……”   那些话,他终究是说不出口。   对于兄弟的痛苦,祝镕感同身受,明白此刻多说无益,该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便转身整理文书,屋子里顿时静下来,连隔着院墙,外廊下走过的脚步声都能听见。   再后来,一批侍卫首领来换岗,开疆不得不去看一眼,叮嘱一些话,等他再回来,只见祝镕心无旁骛在桌前写信。   开疆叹了声:“你能沉得住气,是因为言姑娘并非王府之人,你有信心保她全身而退?”   祝镕摇头:“出了事,我没有这通天的本事。”   “那……”开疆不明白,“你不急吗,我们很可能已经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所以要把信任再找回来。”祝镕说,“你想想,你能为郡主做什么?”   开疆愣了,一时答不上来。   祝镕道:“王妃和郡主尚有底线,可皇上的杀意你我都捉摸不透,再有他对闵王妃的旧情,是真是假,你看得透吗?”他摇头道,“至少,我什么也猜不到。”   “是,你说的不错。”开疆渐渐冷静。   “皇上疑心重,这世上几乎没有他完全信任的人,我们不过是其中之一。”祝镕说,“但我们必须极力争取他的信任,只有知道皇上想做什么,才能保护我们要保护的人。”   “那父子俩呢?”开疆问。   “至少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守护圣上安危。”祝镕道,“这是先帝留下的隐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不该由你我来背负。”   开疆的气息渐渐平和,他走到窗前,看着其他人在院中出入。   一阵风过,胳膊上忽然感受到那日遭遇恶霸时,尧年紧张地抓着他的力道,那个被他称作祖宗的小丫头,终于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知道了。”开疆转身对祝镕说,“我会一直守护在皇上身边,这是我眼下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我不能为了她,放弃我爹娘大哥,但到最后一刻,我可以为她放弃我自己。”   祝镕眉心一紧,摇头道:“不会如此悲壮,王爷父子未必还活着,这么多年捕风捉影的线索,还少吗?”   深宫里,尧年带着宫女太监,再次来到太液池边,而她一走上长桥,锦鲤便从四面八方游来,今日之所以会和那几个堂姐妹发生冲突,也是因为她们嫉妒这太液池里的鱼儿只认得尧年。   边上有宫女笑道:“郡主,这可是吉兆,传说太祖秋皇后和她的两位公主,都能吸引太液池里的锦鲤,但一直以来只是传说,您真是让奴婢们大开眼界。”   尧年淡淡一笑:“兴许不是我,是你们呢。”   宫女们怔然,不解郡主话中的意思。   尧年说:“就是你们这样话多,我才到处招人嫉妒,我若有神通,能将爹爹和哥哥召唤回来,也不必受人欺负了。”   有人打圆场道:“是啊,记得端午节时,忠国公府家的小姐们,也有这个本事,可见并不稀奇。”   尧年不禁想起了扶意,想到她已经返回纪州,可自己和母亲,此生不知还有没有命,重归故土。   “传我的话,请祝家二小姐明日进宫来陪我。”尧年说,“皇伯母跟前,我自己去禀告。”   ------------ 第180章 祝镕的婚事   祝家接到消息,安国郡主邀韵之明日进宫游园,二夫人便着急忙慌地赶到内院,诸多叮嘱的话说了一大车子,生怕女儿进宫出差错。   韵之越听越觉得奇怪,反问母亲:“不是国宴也不是家宴,我只是陪郡主逛逛园子,能遇见的人也有限,您这样紧张做什么?”   二夫人是心虚那些让梅姨娘传出去的闲话,虽然败坏闵王妃名声的目的达到了,可她也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倘若皇帝不仅不在乎更为旧爱抱不平,查下来落到她头上,那就全完了,因此任何与宫里有关的事,都让她提心吊胆。   “就是担心你,没什么……”二夫人敷衍道,“明日早去早回,别叫家里惦记。”   韵之盯着母亲看:“您是怕我在贵妃跟前失态,让她讨厌我?”   二夫人忙道:“这是什么话,我可半个字也没提起什么贵妃。”   韵之道:“娘,您就想想,贵妃和闵王妃是不对付的,贵妃怎么会和郡主在一起呢,您放心,我不会遇上她。”   二夫人急道:“这孩子说什么呢?”   韵之说:“爹和娘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吗?”   二夫人没底气,一时恼了:“做娘的来提醒你几句,怎么就成了坏心,我是你娘,难道我要算计你什么?你这孩子,心里眼里就没有我这个母亲。”   韵之淡淡一笑,换来绯彤:“送夫人回去吧。”   二夫人再要发作,老太太过来了,一样是叮嘱韵之明日进宫要小心谨慎的话,韵之听得很受用,更与祖母亲亲热热,她这个做母亲的在边上,反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唯有悻悻然离了去。   夜里祝承业归来,听说女儿明日要进宫,问起二夫人一些事,言语间颇有些不耐烦,二夫人一时气不过,豁出去和丈夫吵了几句,心里又是恐慌害怕又是伤心难过,当日夜里就气得病了。   转天,得知母亲病了,韵之出门前想来探望一眼,但只见了嫂嫂。   少夫人拉着她在门下说:“娘就是气的,昨晚不知怎么,和父亲争辩起来。我和你哥哥劝了几句,她这会儿好些了,就惦记着你进宫的事,要我告诉你,去了宫里少说话,别留太久。”   韵之不愿对嫂嫂埋怨,怕她心里添堵,直到进宫见了尧年才一口气“倒”进太液池。   她们在岛上凭栏观鱼,宫女太监皆离得远远的,除了太液池里的鱼儿,谁也听不见她们说什么。见韵之倾诉完,爽快地松了口气,尧年才说道:“我找你来,原是有正经事托付。”   韵之忙正经了神情:“郡主请吩咐。”   尧年说:“我不便与扶意往来书信,但有些事想要交代她,你若与扶意通书信,能否替我传达?”   韵之道:“这样的小事,郡主只管交给我。”   尧年笑道:“不急这两天,她还没到纪州呢,何况你才来见过我,怕是你的一举一动,也会遭人监视?”   虽然扶意有很多事不曾告诉韵之,可她到底是公爵府的千金,深谙皇权之下的世界,皇帝与纪州王府之间不可言说的恩怨,心中也略知一二。   因此听说这话,并没有太多惊讶,只好好地答应:“请郡主放心,我自有分寸。”   尧年道:“过些日子,扶意到纪州后,必定会送消息来报平安,回函时就对她说,郡主惦记王府池塘里的鲤鱼。”   韵之知晓她们幼年趣事,但想不明白为何要刻意说这句,但已经答应了郡主,她必定会好好传达,欠身道:“请您放心,我记下了。”   再抬起头,刚好见远处岸上有人,隐约像是四皇子妃领着两个女儿,韵之想起扶意说过的话,便鼓起勇气,对尧年说:“郡主能否为我引荐,我想向四皇子妃请安,好与她熟络一些。”   尧年回身见到岸上的人,反问道:“你不是该离他们远一些,我知道你父亲母亲,想你给四皇子做小,现在你主动去示好,可别叫人误会了你的用心。”   韵之勇敢地说:“正因如此,扶意曾说,我该与皇子妃亲近些,让皇子妃知道我的心意,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这像是扶意的性情。”尧年笑道,“虽然我和皇子妃并不相熟,与她的婆婆更是水火不容,但说几句话并不难,你随我来。”   她们下岛上岸,并肩走过长桥,太液池中的锦鲤随着二人的步伐翻腾,引得岸上两个小娃娃十分好奇,大声嚷嚷起来,有了动静,四皇子妃也不好眼看着二人向她走来而故意避开。   这一边,韵之好奇地问尧年:“是不是王妃娘娘在家做姑娘时,曾被贵妃欺负过?就像如今的闵初霖,仗着自己是嫡出的女儿,随意欺负庶出的姐妹。”   尧年说:“母亲不曾提过从前的恩怨,但她不把家人放在眼里我从小就知道,我不需要弄明白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娘厌恶的人,自然就是我厌恶的人。不过你这么一说,闵初霖的气质还真像极了她的姑母,贵妃也是一样的阴阳怪气。”   说着话,她们已经来到四皇子妃面前,彼此见过礼,皇子妃也是落落大方,便一同带着孩子,到岸边看鱼。   这日傍晚,韵之才从宫里回来,原以为她午后就能出宫,如此莫说二夫人着急,连老太太也惦记孙女。   好在一切平安,韵之只是被皇后留下用膳,同席除了尧年,还有太子妃与其他几位皇子妃并公主们。   见过祖母后,韵之便来东苑探望母亲,亲口告诉她:“我和四皇子妃一道用了饭,说起祖母们是故交,遗憾从前不曾多多往来,相见恨晚。”   “相见恨晚?”二夫人呆呆地看着女儿,“你们怎么……”   韵之说:“今日碰巧遇上,之前虽也曾一同参加宫中宴席,但还是头一回正经说话,皇子妃为人和善可亲,我们很谈得来。”   “韵儿?”   “娘不要为我担心。”韵之道,“如此,也不必担心将来我不能与她好好相处。”   女儿正儿八经说这些话,真真假假分不清,反把二夫人吓着了,但她原样转达给丈夫,却换来祝承业的夸赞,并敦促她早些进宫再与贵妃商议。   自然,韵之到了祖母跟前,说的是完全相反的话。   四皇子妃的娘家早就收到老太太的信函,深知老太太和二小姐的态度,今日韵之又亲口对皇子妃说她的心意,皇子妃表示,她也会尽力周全。   “是扶意教我,与其被皇子妃敌视,不如说开了做个朋友。”韵之欢喜异常,“奶奶,我今天可快活了,好像终于能为自己这一辈子做回主。”   老太太欣慰不已,说道:“老张他们已经回来,说是顺利送扶意上了船,算算日子,再过几天她就能到纪州,等她办完了家里的事,我就派人接她回来。”   韵之反而谨慎起来,悄声提醒祖母:“大伯不答应三哥哥和扶意的事,奶奶,您要想想法子才行。”   然而正是叫孙女说中了,这日夜里,母子俩终于在柳姨娘一事后相见,但不提家中琐事,祝承乾拿来了秦太尉家小孙女的生辰八字和画像,请母亲过目。   秦家孙女的样貌出身自然没得挑,若不曾有扶意出现,老太太也是能看得上这孩子。   可如今满心盼着扶意做孙媳妇,更有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便是九天仙女也入不了她的眼。   “镕儿和扶意的事,儿子已经和他说清楚。”祝承乾并不是商量的口吻,态度坚决地对母亲道,“他和扶意不过短暂相处,久了见不着,自然就忘了,我已经吩咐夫人约束下人的口舌,再不许传那些话。”   “哪些话?”老太太反问。   “说您看中了言家女儿,要留在家里做孙媳妇。”祝承乾说,“下人们向来见风就是雨,最爱嘴碎这些事,不正是他们说的多了,镕儿才会多看几眼言家女儿,自以为动了心。”   老太太淡定地问:“这么说来,镕儿已经答应你,从此放下扶意?”   祝承乾尴尬地一笑:“早晚的事,他冷静下来,自然就想明白了。”   老太太将生辰八字递还给儿子:“那就等镕儿亲口答应你,我们再商议不迟。”   ------------ 第181章 怕他无命归来   祝承乾按捺下心中的不满,索性与母亲说开了:“在您心里,是认定了扶意,要将她许配给镕儿?”   老太太问:“说来,除了出身,你对这孩子还有什么不满?我也想听一听。”   祝承乾对妻子说的那番话,可不能在母亲面前说,便道:“只这一件,已是不足,祝家历代主母,哪一位不是高门贵府的千金?莫说言家这样的出身做不得主母,当年镕儿的亲娘,我只想要她进门做妾,您也坚决不答应。”   老太太淡淡一笑:“镕儿的亲娘,压根儿就不愿意进这家门做妾,难道你不知道?”   祝承乾避开母亲的目光:“可您不同意,难道是儿子编的?为何到了镕儿这里,您不再在乎家世门第?”   老太太说:“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拿来说服我?”   祝承乾强硬地说:“儿子不是来和您商量言家女儿的事,是来请您过目秦太尉的孙女,从头到尾就和言扶意不相干,她既然已经离开京城,往后也不会再相见,请母亲也一并将她忘了。”   老太太道:“看来你是要违背诺言,当年我答应你将镕儿抱回来时,便已说定,将来他的婚事要由我来做主。”   祝承乾再次递上秦家孙女的生辰八字:“那就请母亲过目,若无不是,择吉日早早与秦太尉定下婚约,一切自然由您来做主。”   “放下吧,我慢慢看。”老太太说,“你不要急着宣扬出去,若有万一,秦家姑娘因此名声受损,两家结怨,何苦来的?也不要投机取巧,想着先张扬出去,再逼镕儿为了你和这个家就范。儿子是你养大的,他的脾气你该明白,他不愿意做的事,这世上从没有人能逼迫他。”   祝承乾忍着满腔怒意回到兴华堂,一进门就将茶几上的茶盏摔得稀碎,大夫人在里屋听得动静,皱着眉头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你若要酸言冷语,就闭上嘴。”祝承乾没好气道,“又或是我离了这里,大家清净。”   大夫人直摇头:“我只是问候一声,祝公爷,您可不能把别处受的气,往我身上撒。”   祝承乾却问:“纪州回函了吗,让言家把女儿嫁出去的事,他们可有回音?”   “哪有这么快,这会子言扶意还在江上漂,我送信再快,等回函至少也要几天。”大夫人道,“你急什么,实在急,不如雇几个杀手……”   “你疯了!”祝承乾立时打断她的话,“说什么胡话?太师府的下场,你忘了?”   大夫人眼神一晃,不免有些心虚,坐下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你还当真了?”   “仔细祸从口出。”祝承乾道,“过阵子,恐怕朝堂要有大震荡,可别为了说错一句话,就送了性命。”   大夫人要发作,也不在此刻,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祝承乾道:“虽然这些年真真假假,消息无数,可每一次皇帝都严阵以待,从不掉以轻心,我们也不得不跟着紧张。”   大夫人明白了,问道:“胜亲王府父子俩有消息了?”   祝承乾面色阴沉:“若活着,蛰伏五年绝不寻常,以胜亲王过去百战百胜的能耐,对抗当今,后果谁也不敢想。”   大夫人也知其中利害:“我们皇上,可从来没打过仗。”   祝承乾点头:“他根本不会打仗。”   大夫人说:“他们若要招兵买马,那、那也不能整整五年,皇帝这儿一点动静没有,连你儿子都被他派出去了。”   祝承乾眉头紧锁,他担心的正是镕儿,怕他因办事不利而遭皇帝怀疑打压,又怕他与那父子二人正面交手,无命归来……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慌意乱,他起身喊人:“把镕儿找回来,他在哪里?”   ------------ 第182章 绝不妥协   祝镕被父亲派人找回,就皇帝与胜亲王府之事,相谈至半夜。   不提及婚嫁,父子俩的确是无话不说,祝镕对父亲更是满心崇敬。   入仕以来,得父亲诸多指点相助,才能一路顺畅、不走弯路,他对开疆说仍然感激父亲的话,亦是发自肺腑。   散去时,祝承乾还不忘叮嘱,反是被儿子劝道:“很晚了,爹爹早些休息,您累了。”   祝承乾一愣,深深望着儿子,此刻很想问问他,言扶意的事想清楚了没有,担心可能带来的不欢而散,他到底是没问出口。   祝镕送父亲至卧房外,才退出兴华堂,脑中默默整理父亲叮嘱教导的话,浸淫朝堂几十年的父亲,往往比他看得更远、想得更深,让他受益匪浅。   但也不难想到,父亲和祖母如今的客气与疏远,很可能也是将来他和父亲的关系。   若是坚持娶扶意,必定惹怒父亲,扶意进门后的日子也将不容易,他们父子的亲情更是要走到尽头。   这一切究竟是卡在父亲的执念里,还是自己的取舍出了差错。诚然,父亲让一步,皆大欢喜,同样的,他若让一步,答应娶秦太尉的孙女……   不。   祝镕猛地停下脚步,他绝不妥协。   若娶秦府孙女,一时间的太平安逸,带来的会是一辈子的不甘和痛苦,纵然父子不因此事翻脸,也会被将来漫长而无奈的岁月磨光了一切亲情。   剩下的人生里,每一天都将活在后悔和怨恨,对无辜的秦姑娘,也是一辈子的辜负。   再次前行,途径清秋阁,难得见院子里有了灯火,他走到门前一看,是几个小丫鬟在打扫。   “这么晚了,还不歇着?”祝镕问。   众人看清是三公子,纷纷上前行礼,有人应道:“回三公子的话,管事说今日一定要收拾好,明日清秋阁就落锁了。”   祝镕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扫了一眼众人:“翠珠呢?”   几个小丫鬟互相看看,一人说:“翠珠姐姐像是被她爹娘领回去,要预备配人家了。”   祝镕担心嫡母故技重施,又肆意买卖丫鬟,派争鸣去打探,隔日得知翠珠的确被领回去等着嫁人,并非买卖。   如此别人的家事,他便不好插手,辗转托付韵之,给翠珠送了些银两添嫁妆。   转眼,数日过去,扶意弃船上岸,又坐马车奔波两日,终于回到了纪州城。   马车停在城门下,香橼搀扶小姐下车,举目望一眼胜亲王修建的巍峨城墙,和军纪严明的守城将士,纵然王爷不在,纵然王妃和郡主上京,纪州依然还是过去的纪州。   后车两位妈妈跟上来赞叹:“纪州城这气势可不差京城,没想到边境之地,如此富庶繁华。”   扶意道:“纪州是太祖发迹之地,是要比别处强些。”   妈妈们说:“我们懂,人说潜龙之城,就是纪州了。”   扶意心里一咯噔,她们有几十年的阅历,经历两代帝王,所知所见必然多过扶意,便听一人念叨:“当年先帝将最疼爱的儿子送到这里来,京城里风传了好一阵,那时候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比起如今的太子,可辛苦得多了。”   扶意越发听出话中的避讳,忙道:“虽是边境,依然王土所在,妈妈们还请谨慎。”   二人连连称是,不敢再说下去,但问扶意:“姑娘府上在何处,我们虽不在贵府住下,老太太吩咐的礼物,总要送去的。”   扶意却道:“老太太厚爱,我不敢辜负,但我家中有诸多麻烦,我想在这里就和二位分开,姑祖母的礼物也请暂且替我保管。你们照着我给的住址去寻那家客栈,说是博闻书院介绍来的,店家必定尽心招待。那里的屋子干净敞亮,卧房窗外风景秀丽,妈妈们住上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妈妈们很是通情达理,说道:“自然是客随主便,我们出门时老太太就交代,不许我们随意插手贵府家事,我们就去客栈等着。请姑娘放心,我们跟来没别的目的,就是要原样把您再带回去。”   扶意感激不已,带着她们一道进城后,目送车马离去,才请车夫将她送回书院。   随行的车夫亦是祝家人,见惯了公爵府宛若一座小城的宅邸,乍见博闻书院的门庭,愣了好一会儿,还以为是哪家买卖文房四宝的书斋。   自然这些话,是不能对扶意说的,辞过扶意后,也往她指定的客栈去了。   香橼上前敲门,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守门的魏爷爷今年八十多,依然耳聪目明,开门见是小姐,惊喜不已:“您怎么回来了?”   扶意笑道:“魏爷爷可安好?”   老人家虽是欢喜,可闹不明白,一直念叨着:“没听说啊,没听说小姐要回来。”   扶意则问:“我娘可好?”   他摇头说:“后院的事儿,我就不大清楚,夫人平日里也不往前头来。”   香橼问:“老爷呢?”   魏爷爷指向书房:“在那儿呢,小姐过去就能见到。”   扶意猜想,父亲恐怕也不知道她要回来,不然照他的规矩礼数,必定要亲笔书信向老太太请辞才是。   “是扶意……”   “师姐回来了。”   行至窗下,书房里的师兄弟们看见了她,一时热闹起来,言景山亦起身来看,果然见女儿带着婢女立在阶下。   他干咳一声,屋里顿时静下来,便吩咐:“你们自己念书。”   说罢,他走出书房,蹙眉问:“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你……”   扶意行礼,干脆地回答:“爹爹,是奶奶写信命我回家来。”   言景山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几时的事?”   扶意道:“就前几日,女儿收到信函,立刻动身,一日不曾耽搁,奶奶在信中说,母亲病危。”   言景山怕叫学生们听见,走下来带着扶意到一旁:“你娘无病无灾,一切安好,何来病危一说?”   扶意松了口气,但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韵之曾为了大公子对妻子被婆婆欺负视若无睹而大闹东苑,可是类似的甚至更严重的事,在这个家里,已经快二十年。   “那就好。”扶意道,“爹爹,我先回后院去了,您下了学,我再来请安。”   言景山显然意识到,自己被女儿捉了短处,他又一次忽视了妻子被母亲欺负的事实,此刻无话可说,只能先命扶意回家。   博闻书院前院是学堂,后院便是言府家宅,平日里家人不得到前院来打扰,自然学子们未经允许,也不得惊扰女眷。   走过角门,扶意深深吸了口气,定下心,带着香橼一路往母亲的屋子来。   同在这一日,京中有热闹喜庆的事,金将军前线大捷,剿灭明莲教,不仅活捉教首,连他们的老巢都一并端了。   皇帝将喜讯告知四海,君民同乐,另加封金将军为二等平南侯,在京中赐下宅邸。   公爵府中,三夫人因是将军亲妹,皇帝得知她正怀有身孕,请皇后代为照拂,当日就送来了各色补品、绸缎金银,摆了满满一屋子。   三夫人欢喜极了,带着下人将帝后的赏赐全部搬来老太太院里,明着孝敬,实则满心嘚瑟,请婆婆挑一挑可有喜欢的东西。   老太太见儿媳妇这样高兴,自然不忍心扫她的兴,挑了两匹绸缎后,才好生道:“你嫂嫂们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你就不要过去显摆了,我知道你高兴,但好生回家安胎更要紧。”   三夫人虽没少被婆婆做规矩,但也深知婆婆爱屋及乌,待她还算厚道,何况这家里也就她,到这个年纪了,还从婆婆这儿悄悄拿零花钱。   此刻听老太太这么说,不免将过去的委屈倾吐出来:“娘是知道的,她们人前人后地嫌弃我,说我是乡下来的,什么虽是将门出身,可家里没什么大功劳,不过是个守城的。若不是娘这么多年给我撑腰,这家里连下人都看不起我,我心里的委屈,谁知道呢。”   芮嬷嬷在一旁笑道:“三老爷知道,三老爷疼媳妇,不然这小娃娃从何来?”   三夫人脸红起来:“嬷嬷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 第183章 令人绝望的家   老太太说:“不要逗她了,赶紧收拾东西送回去。”   芮嬷嬷应了,唤来婢女,将堆了满桌的东西搬回西苑。   三夫人也向婆婆告辞,老太太说:“你哥哥回京还有些日子,既然皇上赐下了宅邸,早些接你嫂嫂侄儿们上京,将家里拾掇起来。”   “原不知有这么大的天恩,我也写信想接嫂嫂侄儿们上京逛逛。”三夫人说,“他们原还诸多顾忌不大敢来,怕到了京城遭人笑话,这下不来也要来了,这会子怕是已经动身。”   老太太见下人都退了出去,便语重心长地说:“有几句话,我这会儿交代你,必然招你不高兴,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是不是为了你好。”   三夫人收敛了笑容,不安地看着婆婆:“您要说什么?媳妇……做错事了?”   老太太说:“娘家人上京定居,是体面的好事,但以后亲戚往来,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凡事要多为你自己,为理儿和慧儿,还有腹中这孩子考虑。不是我看不上他们,又或嫌他们是外来的,就怕一家子仗着你哥哥立了功,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就以为这京城,是他们的天下。”   三夫人听着当然不好受,但道理她也懂,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向婆婆解释。   “你别不高兴。”老太太说,“我就知道,要招惹你不开心。”   三夫人连连摇头,想了想问道:“那……我能请他们到家里来坐坐,用您的面子请他们吃顿饭吗?”   老太太笑道:“这是自然的,你不开口我也要请,不必问中公拿银子,我替你花销了。”   三夫人脸上的笑便藏不住了,连声谢过婆婆,待丫鬟们送了东西再回来,被拥簇着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芮嬷嬷替主子收起两匹绸缎,笑道:“您说了什么话,叫三夫人高兴成那样。”   老太太说:“不过是摆宴请金家人吃顿饭,不花她的银子罢了。”   芮嬷嬷道:“这么多年,三夫人在您跟前没少挨骂挨罚,但您也疼她太多,三个儿媳妇里,最偏疼小的了吧?”   老太太说:“也是她会撒娇,你让老大老二家的来问我讨零花钱,还不如割了她们的脑袋。何况她娘家不在京城,我不疼她些,多可怜。”   芮嬷嬷走来,故意道:“将来我们三少夫人,娘家也不在京城,可她聪明能干、品行端正,比婶婶强百倍,到时候,您怕是要把她宠上天了。”   老太太却无心玩笑,叹道:“你家大老爷死活不松口的话,这事儿也难成,且看镕儿怎么与他爹周旋。算算日子,意儿到纪州了吧?”   芮嬷嬷应道:“今日该到了,过几天就能有信送回来。”   老太太说:“还不知她家里什么光景,别委屈了孩子。”   且说这个时节,纪州已然过了酷暑,京城的单衣回到这里顶不住凉风,老太太便知这些,临出门时命嬷嬷给扶意包袱里塞了两件织锦罩衫。   扶意为了御寒穿在身上,忘了衣衫的华丽,到了祖母跟前可了不得,立刻就被脱下了。   方才她回家后找母亲,娘不在房里,再往祖母这边来,就见母亲和丫鬟们,在廊下擦拭窗棂。   言夫人见女儿归来,又喜又愧疚,迎上来,手里的抹布不知该往哪儿放,唤了声:“意儿……”   可没等母女久别重逢亲昵几句,里头就有人听见动静出来,不知几时来家做客的堂姐言蓁蓁,惊讶地嚷嚷着:“扶意,你这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京城的?”   此刻,祖母和堂姐正翻看她的衣裳,翻看她带回家包袱里的东西。   三夫人塞给她的一包碎银子,路上使了一些给随行的妈妈们买吃的喝的,还有一大半,全被祖母收去了。   “就这点东西?”言蓁蓁在一些脂粉盒子里翻了翻,“你这哪里像是去了一趟京城,我还以为,你至少带上两车的东西回来。”   扶意没应话,她这个堂姐是闵初霖那一流,闵初霖好歹还是宰相府千金,作弄人之外,不至于贪婪成性,可她家这位堂姐,但凡见了好东西,伸手就是她的了,从小什么都要抢。   “你挑几件喜欢的留下吧。”老夫人对大孙女说,“想必是她回来着急,没顾得上带行李,过些日子祝家人会给送回来,到时候把你娘也叫来。”   言蓁蓁谢过祖母,瞥了眼扶意,对祖母道:“妹妹去了趟京城,是有些不一样,脸上的妆容这么妖艳。”   老夫人皱起眉头打量孙女,冷冷道:“既然回来了,就还是从前的样子,不要把你在京城学的坏毛病也一并带回来,下去吧。”   扶意欠身:“是。”   抬起头时,她看了眼随身带回来的那些东西,虽然料到了一进门就会被搜走,把一些要紧的舍不得的都让两位妈妈收了带去客栈,而老太太给她的零花钱,大笔的银子也让韵之收着没带回来,可她多少还是想给母亲留一些头油脂粉。   “你看什么?”言蓁蓁用袖子遮挡,“你舍不得了?我又没问你要,是奶奶给我的。”   老太太恼道:“还是这小家子气,你在京城也这样不体面?你在那里日日山珍海味,连上好的绸缎就这么在路上穿,享尽了荣华富贵,分你姐姐一些怎么了?”   “孙儿不敢,姐姐若喜欢,都拿去才好。”扶意道,“奶奶若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   从进门到这一刻,没有一个人来向她解释,信中所说母亲重病是怎么回事,显然在祖母眼里,只要她回来了就好。   老夫人果然道:“我会给纪州写信交代你到家的事,不要私下与他们书信往来,你屋里的笔墨纸张我都收走了,若敢偷偷地往外送信,仔细你的皮。”   扶意欠身称是,一步步退了出去,言夫人跟着女儿出来,可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婆婆叫进去了。   只见扶意的乳母,香橼的亲娘,从后面端着水盆来,一见两个孩子,欢喜不已,放下水盆就迎上来。   她捏着女儿的脸蛋子说:“这小丫头,都胖成什么样了,你去了京城就见天的吃呀?”   见香橼和娘亲撒娇起腻,扶意好生羡慕,但奶娘轻声对她说:“姑娘先回去,有什么话,我们夜里再说,先把老夫人屋里打扫好,不然她又要发脾气。”   香橼知道小姐心里不好受,便拉着她先走,奶娘端起水盆进门来,正听老夫人对儿媳妇说:“后日说亲的上门来,收起你这张哭丧的脸,别给我丢人。赶紧把家里家外打扫干净,这家里虽穷,可也要干净整洁才是。”   言夫人垂首而立,什么话也没说,见祖孙俩要走,她便让在一旁,言蓁蓁忽然停下,说道:“二婶,我夜里想吃一口新鲜舂好的年糕。”   “好……”言夫人应道。   “家里人都忙着收拾,你去弄吧。”老夫人吩咐,“侄女难得上门来,总该好好招待。”   言夫人点头:“我知道的,一定给蓁蓁做好。”   如此,扶意回房许久,也不见母亲归来,眼看着天黑了,以为她还在厅堂打扫,便按耐不住,往这里找来。   可门里的丫鬟却说,屋子早就收拾好了,夫人在厨房忙活晚饭。   她辗转来厨房,见母亲和奶娘将才蒸好的滚烫糯米取出来,两人蹲在捣臼边上嘀咕:“这米没泡过,能蒸熟了吗?”   奶娘一抬头,见是小姐和香橼,起身道:“是不是饿了?锅里有……”   扶意已是怒不可遏:“娘,您身体好好的是不是?不然哪有力气干活?”   言夫人起身,不知如何面对女儿,直往奶娘身后躲,轻声道:“意儿,她非要你回来,娘实在是……”   扶意问:“我送回家的银子,都被她拿走了?”   奶娘恨道:“还能有剩的吗,连信纸都恨不得剖开查一查。”   扶意问:“那么多银子,还不够使丫鬟用吗,非要作践你们?我爹呢,他还是什么都不管?”   言夫人慌忙上前道:“意儿,你爹最近忙得很,明年又要开科考,他每日只睡几个时辰,还带着学生们去各处拜访,他……”   “娘!”扶意忍无可忍,“你们愿意这辈子就这样,那我呢?您想过我吗?若不是担心您,我明知道她撒谎骗人,我还是回来了。”   “不要对你母亲大呼小叫,你上京城,就学了这些回来?”言景山突然出现在厨房,责备扶意,“你想做什么?”   ------------ 第184章 她没能忍下   言夫人见丈夫出现,生怕父女二人吵起来,忙拦在中间说:“没什么事,晚饭马上就好了,意儿好久不在家,今晚一家团聚,我们好好吃顿饭。”   “家里的下人呢?”扶意却看着父亲问,“父亲娶我娘回来,原是为了给家里添个下人?”   言景山冷声道:“你母亲不过是帮着做点家事,何来你说的这样不堪,不要以为去京城见了世面,就能回来在这家里指指点点。”   扶意说:“父亲的语气,真是越来越像祖母。”   “意儿。”言夫人示意女儿不要再说,转身问丈夫,“是不是饿了,晚饭这就好,你先过去吧。”   言景山也不愿与女儿争执,对妻子道:“是今晚有诗会,来告诉你一声,不在家用饭,你不要太辛苦。”   “我不忙,蓁蓁难得来家,总要招待好侄女。”言夫人温柔地说,“你少吃酒,早些回来。”   言景山看了眼女儿,本想再说些什么,被妻子拦下了。   见夫妻二人出门去,奶娘便对扶意说:“今日的确忙了些,但平日里还好,真的……老爷也不是一味不管,你别生气了。”   扶意问:“这么晚,谁要吃年糕,何不去街上买?你们要舂到几时才能好,别人吃晚饭了,你们呢?”   言夫人回来,不敢直视女儿,挽起袖子说:“就这么一口米,很快就好了,意儿你回去换衣裳,马上就用饭了。”   香橼拉了拉小姐的手,扶意实在又气又心疼,可也无法改变什么。   回纪州的路上,对自己说了无数遍家里就是这样,可她十七年都无法忍受的家,隔了几个月再见,只会变得更厌烦憎恶。   她们回到房里,香橼为小姐找出家里的衣裳换下,还没说上话,老夫人那里就来人,让过去用晚饭。   说是用晚饭,其实是让扶意去端茶递水,过去的十七年里,她从没和祖母同席吃过饭,每一顿饭都是等祖母用完了,才轮到她和母亲。   一年里,祖母难得有几天会去长子家中小住,那几天对于母女俩,便是天堂般的日子。   扶意心里很明白,母亲怎么会不盼着过上好日子,而心甘情愿受恶婆婆的折磨,可她连争一争的勇气胆魄也没有。   这会儿到了祖母跟前,堂姐毫不客气地坐在桌边,但桌上没有扶意的碗筷,更没有娘亲的。   一道道菜送上来,不知是自己寄回的银子让家里日子宽裕了些,还是今日特地招待做客的堂姐,桌上的饭菜比扶意从前在家见的,要丰盛许多。   可她的堂姐很不满意,歪声歪气地说:“奶奶,您在家每天就吃这些?”   老夫人干咳一声:“赶紧吃吧,你以为你二叔家多富贵?”   言蓁蓁看向妹妹,问道:“扶意,你在京城,都吃了些什么好东西?”   “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一样菜动上几筷子,便另有新鲜出锅的换上,一盘鸡丝用几十只鸡来做,只取鸡身上最鲜嫩的肉。”扶意缓缓说道,“每日三顿饭两顿茶,我去了这些日子,没见过重样的饭菜和糕点。煮茶的水,亦是各地送来的上等山泉,什么井水河水,在公爵府连洗脚都不配。”   言蓁蓁听得,已是张大了嘴巴,就是老夫人也闻所未闻。   扶意道:“公爵府一日的花销,我们家怕是一年也花不完。”   言蓁蓁扭头问祖母:“奶奶,扶意是不是骗人,他们家哪里来那么多的钱呢,有金山银山吗?”   老夫人见扶意一副仿佛看不起她们祖孙是乡下人的高傲,很是生气,回过神来说:“你是什么东西,喝了几天京城的水,就忘了根本?还不快去催你娘传菜来,她就这么招待侄女?”   扶意却继续道:“我曾进宫参加皇后的端午宴,出城随皇帝狩猎行围,在宰相府吃过寿酒,在王府用过茶点。”   言蓁蓁惊讶不已:“扶意,你见过皇帝了,皇宫是什么样的,他们说的皇宫里那个大池塘,究竟有多大?”   “池塘?”扶意轻笑,“姐姐说是池塘,那就是池塘了。”   老夫人看出扶意在嗤笑她堂姐,拍了桌子说:“去传你娘来,还站着?”   扶意也不辩驳,转身离去,还能听见堂姐大惊小怪地问祖母:“她在公爵府,真这样吃得开吗?奶奶,扶意她见过皇帝,奶奶您听见了吗,她竟然见过皇帝了。”   待扶意和母亲再回到这里,桌上已摆满了饭菜,实则言夫人是为自家女儿准备的,可她和女儿都没资格与婆婆同席。   满桌佳肴,言蓁蓁分明吃得两眼放光,嘴上却还挑三拣四。   着急舂出来的年糕,虽不如平日里做的细腻香甜,也不至于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她却像挑脏东西似的,夹出米粒来,对祖母道:“奶奶您看,婶婶不乐意做我也不勉强,这叫什么东西。”   老夫人瞪了眼儿媳妇:“还不来挑一些好的给孩子吃?”   “是。”言夫人应着,拿了筷子上前来挑选,夹了一块软糯光滑的给侄女,“蓁蓁,你尝尝这块。”   言蓁蓁却扬手推开:“不想吃了,怪腻歪的。”   她这一推,言夫人没防备,筷子一松,年糕落在汤里,滚烫的汤汁溅开,零星几滴落在了老夫人的手背上,她顿时火冒三丈,反手抓起筷子就抽在儿媳妇的脸上,大声骂道:“你想烫死我?”   言夫人跌倒在地上,扶意赶来搀扶母亲,眼看着娘的脸颊上肿起被筷子抽打的痕迹,一抬头,却见堂姐悠闲自得地吃着年糕,还有一脸恶毒的幸灾乐祸。   “姐姐,年糕好吃吗?”扶意问。   “嗯?”言蓁蓁愣了愣,忙道,“难吃极了,我不过是给婶婶面……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扶意就猛地扑向她,一手将她摁在桌上,一手抓起年糕就往她嘴里塞。   桌上的饭菜都是刚出锅的,那一大盆鸡汤更是烫得吓人,可言蓁蓁的半个脑袋被按在汤盆里,烫得她杀猪似的鬼叫,可嘴里被塞进黏糊的年糕,差点堵住了气管。   扶意抓完了年糕,抓起各种菜接着往她脸上糊,一屋子人吓得目瞪口呆,眼看着扶意抡起盘子要往大小姐脑袋上砸,总算冲上来,把二小姐拽开了。   言蓁蓁瘫倒在地上,被噎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等被下人掰开嘴掏出嘴里的东西,才总算缓过一口气。   一桌饭菜,摔得满地狼藉,扶意身上也狼狈不堪,她奋力挣脱开了拉扯她的下人,大口喘息着,瞪着祖母和堂姐:“你们吃饱了吗?还要吃吗?”   老夫人又气又恐惧,这会儿总算回过神,见大孙女哭着爬到她膝下,脑袋上还滴落着鸡汤,哭得撕心裂肺:“奶奶,扶意要杀我,奶奶救我……”   “反了!反了!”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把这畜生给我关起来,给我关起来!”   长这么大,扶意已不是第一次被关进柴房,小时候她见不得娘亲受折磨,但每一次反抗,都只会换来皮肉之苦,才渐渐“学乖”,学着顺祖母的脾气,学成了韵之极为厌恶的圆滑世故。   可今天她没能忍下,也许连祖母都忘了她曾经是那样叛逆,可扶意不后悔,再来一次,她要把老妖怪的脑袋按进鸡汤里,要把堂姐的脑袋砸开花……   “韵之,我好想你。”愤怒过后,满心委屈无处被安抚,扶意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压抑着眼泪,念她心里思念的人,“镕哥哥……”   千里之外,祝镕走出禁军府,见今夜月朗星稀,想到扶意此刻在家中,也能见这一轮明月,可胸口没来由的猛然揪紧,疼得他忍不住捂着心门,仿佛得了急病般。   “怎么了?”开疆从门里赶出来,问道,“身子不适?我送你回家。”   祝镕觉得舒缓好些,应道:“心里难受,想起扶意就……”   开疆没好气地说:“你气谁呢,就你有心上人?”   ------------ 第185章 扶意的倔强   祝镕嗔道:“我只是担心扶意,你别没事找茬。”   开疆说的自然是玩笑话,反过来安抚他:“今日就到纪州了,你别担心,言姑娘是回自己的家,又不是去奔赴险境。”   祝镕叹:“正是她的家,才叫我难以安心,他们家老夫人很难缠。”   开疆从没见识过恶毒的老太太,轻描淡写地说:“比起言姑娘回自己的家,我更担心在宫里那一个,但愿她别胆大包天地偷摸去大殿,别把命丢了。”   彼此各有心事,祝镕不见得要和好兄弟争一争谁更放心不下心爱的人,两人骑马同行一段路,说起金将军马上要班师回朝,明莲教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开疆直摇头:“早知是这样,过去那些年,为了让他们招安归顺花费的金银人力,真真是白费了。”   闵延仕曾告诉祝镕,关于粮草减半的那些事,他还没细致地向开疆交代。   而父亲提到过,明莲教的存在,很可能与当今皇帝本身有瓜葛,这更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贸然调查。   二人在路上分开,各自回府,祝镕策马从街巷过,街边背对他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   余光瞥过那背影,蓦然在心头一震,祝镕下意识地收紧缰绳,等他调转马身再看回来,方才站着人的地方,已空无人影。   祝镕翻身下马,四下转了一圈,心里的跳动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他不会看错,绝不会认错,那一定是姐夫的身影!   夜色渐深,纪州晚风清冷,已有秋意,扶意在柴房里蜷缩起身体,还是冷的手脚冰凉。   忽然,房门开了,烛火猛地照亮这里,眯眼见是母亲,没等扶意看清,娘那柔弱但温暖的怀抱就紧紧抱住了自己。   渐渐适应光亮,看清了点着灯笼在一旁的是父亲,扶意心里有气,避开了目光。   言景山含怒看着女儿,但是对妻子很有耐心,好生道:“带她去洗一洗,脏成这样。”   言夫人冲丈夫摇了摇头,请求他不要再责备女儿,便搀扶女儿起身,母女俩走出了柴房。   屋里已备下了热水,家中的浴桶虽不如公爵府宽敞舒适,可奶娘把水烧得热热的,加了姜汁为小姐驱寒解乏,还稀罕地拿出一块香夷,说是春上茉莉开得好,她做了藏着就等小姐回来用。   扶意见母亲脸上那一筷子抽出的痕迹已经消退些,没再添其他新的伤痕,才略安心些,轻声问:“老妖怪没有为难您?”   言夫人道:“她气得头疼病犯了,躺着起不来,没力气折腾我。但是蓁蓁的头皮烫伤了,嘴角也被撕破,请大夫时,我才派人把你爹找回来。你这孩子,把人打成这样,你大伯和大伯母能善罢甘休?”   奶娘在一旁添热水,对扶意说道:“小姐今晚可叫我解气,那丫头来家三天,成天作耗,撺掇老太婆和夫人过不去。”   言夫人嗔道:“你啊,什么老太婆老妖怪,扶意就是学你。”   奶娘不屑:“我还没骂她老畜生呢。”   言夫人急了:“你赶紧出去,别在这里招惹意儿了。”   却见香橼从门外进来说:“夫人,老爷请您过去。”   言夫人应了,叮嘱扶意要听话,洗好了在屋子里等不要出门,再三交代后才去见丈夫。   香橼送夫人出去,关上门,立刻跑来扶意身边,笑着说:“小姐一定是和二姑娘待久了,把二姑娘的暴脾气都学来了。”   奶娘问自家闺女:“谁是二姑娘?”   香橼比划着拳头道:“就是公爵府的二小姐,从小跟着她们家老太太长大,是顶顶好的姑娘,谁欺负她的嫂嫂,她就和谁干仗,连亲娘都不客气。”   奶娘摇头:“胡说,这公爵府的千金,还能跟人干仗?”   香橼急道:“娘怎么不信呢,她刚开始不喜欢我和小姐,还放狗咬我们呢。”   奶娘惊得不行:“咬伤没有,叫我看看。”   她掰扯扶意的身体,扶意怕痒,软绵绵地撒娇不要奶娘碰她,奶娘却笑眯眯地说:“我们姑娘的身子,可长开了,到底公爵府里油水足,瞧瞧才几个月不见……”   扶意护着胸口,把自己藏进水里:“您说什么呢。”   香橼在一旁大大咧咧挺起柔软的胸脯说:“娘,我也长大了。”   奶娘噗嗤笑出声,拍了闺女一脑门:“没羞没臊的东西。”   屋里有笑声传来,没走远的言夫人回眸看,知道女儿心情好了,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   听得脚步声,知是丈夫来了,她转身迎上来:“我们去屋里说话。”   言景山冷声道:“她还笑得出来,去了京城几个月,变得这样无法无天,当初不该答应才是。”   夫人挽着丈夫的胳膊说:“你别骂她了,明天母亲还不知要怎么惩罚她,她也是护着我啊。”   “我自然知道……”言景山叹气,“母亲那里,我会周全,她要责罚扶意,你我也拦不住,她把蓁蓁打成那样,总要有个交代,但和你不相干,我不会要母亲为难你。”   “我才是无所谓的,就舍不得意儿受苦。”言夫人自责道,“怪我……”   言景山说:“你这样想,那丫头更恨我,在她看来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没顾着你。”   言夫人温柔地说:“你我心里明白就好,和自己的孩子置什么气,叫人笑话。”又问丈夫,“你找我做什么?”   言景山问道:“女儿说,是母亲说你得了重病,将她骗回来,可有此事?”   言夫人低头道:“一开始只说要接扶意回来,不放心她在外面,不许我给扶意写信解释,说我病了……可今天不知怎么,突然提起要给扶意说亲,家里忙着打扫,明日还是后日,就要有人来相看了。”   言景山叹气:“也罢,早早将她嫁了,留在家里不得太平。”   夫人弱声问丈夫:“相公,你真舍得,意儿才十七。”   言景山道:“你十七岁已经嫁给我,她也该嫁人了。”   言夫人欲言又止,最后问道:“明天能不能为女儿求求情,别叫母亲打她,她舟车劳顿,又被扔进柴房,哪里再经得起。”   言景山颔首:“我会出面,打几下手板子罢了,若真不罚她,你看蓁蓁那模样,等大哥找来,你我如何交代?”   言夫人小心翼翼地恳求:“相公,就打几下,别打重了。”   言景山安抚妻子:“我会有分寸,难道不怕你心疼。但你要好好告诉她,再不能动手撒野,母亲若有个好歹,传出去成了你我不重孝道,我这个夫子,还怎么教导学生?”   当扶意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些话,她真想问一声:难道他这辈子只当夫子和儿子,那丈夫呢,父亲呢?   可是见母亲一心维护丈夫,希望女儿能体谅父亲的难处,能在乎父亲的名声,她到底是放弃了。   娘但凡是个能清醒的人,早八百年就清醒了,还能在这家受苦二十多年?   小时候因为父亲能顶住压力,不娶小不纳妾,妻子不能生,就绝不再生第二个孩子,而将他和母亲的情意,看得比山高比海深。   如今才明白,这看似感天动地的情意背后,一切都是扭曲而可悲的,他不过是用自己虚伪的深情,束缚了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   那一晚,扶意顺从了母亲,没有与她争辩反抗,第二天一早,不得不跪在祖母床前,被父亲用三指宽的戒尺抽打手心。   可是即便疼得浑身颤抖,头上冒出冷汗,她死活没吭一声,更没有亲口向祖母致歉,也不愿向堂姐赔罪。   原本言景山只想打几下就完事,结果在母亲的愤怒之下,在他对女儿倔强的无奈下,扶意的手被打得如在炭火里烧红的烙铁。   而这一早起来,祝镕就心口憋闷,说不出来的不自在,恨不得能大吼几声。   争鸣怯怯地递来小葫芦似的药瓶:“公子,您吃两丸吧,今日闷热得很。”   祝镕低头看,正是扶意给他清心败火的药丸。   想到扶意此刻在纪州不知是什么光景,不知有没有被她恶毒的祖母欺负,便焦虑难安,就算把一整瓶药灌下去也不顶事。   争鸣又小声说:“老太太要您出门前,去内院说句话。”   ------------ 第186章 祝镕的守护   老太太见了孙子,看他大清早就面红耳赤,很是担心,便命芮嬷嬷喂了两颗人丹,又吩咐下人备轿,不许他骑马出门。   祝镕坦言:“算着日子,扶意该是已到纪州,孙儿因此不安,要您担心了。”   老太太慈祥地说:“过几日我就派人去接,你不要焦心。”   祝镕不愿让柳姨娘为难,没有对祖母提起父亲和大夫人要言家尽快将扶意嫁出去的事。   但类似的话,老太太早在儿子口中听说过,一直没敢对孙子说,也是怕他难过。   祝镕定下心来,问祖母:“您要我来说什么话?”   老太太道:“你过几日得闲,带平珒出去散散心,这孩子好几天不说话了,也不念书,终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祝镕走到窗前,看向弟弟的屋子,祖母在身后说:“不定是柳姨娘的事,叫他心里过不去了,如何是好。”   祝镕很是愧疚:“实在这几日太忙,疏忽了珒儿。”   老太太叹道:“我劝过也哄过,实在没法子才找你来,我怎会不知你忙呢。”   祝镕问:“韵儿呢?怎么不见她。”   老太太说:“你二婶昨晚身子不好,她过去照顾,扶意把平珒的功课托付给她,可她也是分身无暇。”   祝镕想了想,与祖母做了商议后,便径直来到弟弟的屋子。   平珒已经起来了,他安安静静地由着下人伺候洗漱,并没有乱发脾气,只是不愿多说话,也不乐意出门。   “跟哥去禁军府玩一天。”祝镕含笑道,“午后哥再带你去一趟国子监,看看你四哥是怎么念书的。”   平珒呆呆地望着兄长,祝镕则命丫鬟去拿小公子的鞋靴来,一面要他自己将腰带束好,说道:“还没吃早饭吧,跟我去禁军府吃,你也看看什么是粗茶淡饭。”   丫鬟们取来小公子出门的鞋,祝镕要弟弟自己穿,平珒笨手笨脚,穿双鞋热得满头是汗,但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也明亮起来,穿好后,主动跑来哥哥身边。   祝镕带着弟弟出门,来向祖母辞别,老太太笑着说:“若去国子监找平理,不许责备他,别叫他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你带回家来怎么教训都成。”   如此说好了,她站在门前目送两个孙儿出门,转身对芮嬷嬷说:“派人送信吧,路上且要走几天,这就把扶意接回来。”   芮嬷嬷说:“这也太急了不是?咱们还没收到信儿呢。”   老太太忧心忡忡:“不急不行,等他们签下一纸婚书,可就误了扶意的终身。”   芮嬷嬷应下,去准备纸张笔墨,匆匆写成了书信后,待要送出去,宫里却传来消息。   五日后平南大军凯旋,皇帝将摆宴犒赏三军,忠国公府老少也将列席,皇后会在后宫另摆宴席招待女眷。   “大热天的,谁吃得下酒菜。”老太太叹气,对芮嬷嬷说,“到时候就告假,说我身子不适不去了。”   芮嬷嬷说:“刚好,明日金府家眷到了,您陪着坐一天,到宫里摆宴时,就说是累着了。”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老太太也不惦记,催促芮嬷嬷赶紧送信,她要尽快把扶意接回来才好。   然而扶意今日才挨了打,一双手红肿不堪,要泡在凉水里才能阵痛,言夫人又怕女儿着了寒气,不敢叫她浸泡太久,可一旦将手离开凉水,就疼得她唇齿颤抖。   香橼一直掉眼泪,可扶意始终不吭声,见了母亲也不说话,言夫人又哄又劝,女儿怎么也不搭理她。   奶娘劝夫人先离开一会儿,让小姐静一静,言夫人一步三回头,走出房门后,忍不住对奶娘哭道:“他明明答应我,就打几下的,这都快把意儿的手打烂了。”   “老太太在那儿号丧似的,老爷能不上火吗?”奶娘说,“小姐也是倔强,死活不认错,老爷下不来台。”   “她去京城前,可不这样,怎么……”言夫人擦了眼泪说,“有了脾气性子,并非坏事,可这傻孩子难道不知道,在她奶奶跟前倔强只会讨打,我心都要碎了。”   奶娘则奇怪道:“说是祝家派人一路护送到纪州的,大户人家最讲究礼数,怎么跟来的人不到家里露个面,小姐自己一人和香橼回来的?我回头要问问香橼才行,那丫头也没说什么。”   言夫人亦是奇怪:“是啊,难道半路雇的车,跟她来的人呢。”   奶娘想了想,拉了夫人到角落里说:“小姐长大了,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您听我一句话,您阻拦不了的事,也别跟着瞎搀和,老夫人若是逼您什么,您就装死得了,老爷一定会护着您。咱们到这家二十年了,您事事护着老爷,到如今,也该为闺女想一想。”   言夫人一脸茫然:“可我、我该怎么做?”   奶娘说:“凡事就让小姐自己拿主意,您别帮着老爷劝,昨晚您没看见小姐眼珠子里都没光了,您在那儿喋喋不休说要在乎老爷的名声,真是把孩子的心都听凉了。”   “真的?”言夫人又愧疚又为难,“可他爹的名声好了,才能有她的好名声,将来许配人家才有底气不是?”   奶娘说:“咱们小姐就不是那一路人,您听我说啊……”   这边卧房里,关了门,香橼含泪捧着扶意的手轻轻吹,想要小姐缓解疼痛,扶意却笑着说:“你别吹了,怪累的,口渴了吧。”   香橼抽噎着:“老爷也太狠了,手指头都要打断了,您可是他亲闺女。”   扶意说:“还好打的不是你,香儿你听我的话,家里任何事都别搀和,不要出手救我,不要护着我和老妖怪顶嘴,总之你就在角落里待着,别叫人惦记你。”   “小姐……”   “听话,我自己好歹能顾得过来,若牵扯你,我可就被点了死穴。”扶意说,“他们打死我我也不怕,可打你一下,我就要疯了,你忍心我为了你去磕头求饶吗?”   香橼哭得更伤心,抱着扶意说:“我们回京城去,老太太才是亲的,老太太要是见了,一定把那老妖怪的脑袋拧下来,小姐好可怜……”   “别哭了,哭得我头疼。”扶意说,“我一会儿写信,你找魏爷爷替我送出去。”   香橼抽抽搭搭说:“奴婢找过了,屋里一支笔都没有。”   扶意疼得直吸冷气,但还笑得出来说:“只要会写字,还叫没有纸笔困住不成,我自有法子。”   香橼到底在这家十几年,熟门熟路,而家里统共没几个下人,哪里会像忠国公府里处处都有眼睛盯着。   她很容易就混到前院来,将小姐蘸着胭脂,用发簪写在布上的信从裙子底下解出来,托魏爷爷送到客栈去。   魏爷爷最是疼爱扶意,早晨也听说动静小姐挨了打,可惜他不能到后院去,区区一个看门的老头子,去了也没立场说话。   此刻听了香橼的交代,一口答应下,到这日晌午前,就把信送到了客栈两位妈妈的手里。   回纪州的路上,扶意便知其中一人是认字的,信也写的浅简易懂,请她们给京城送消息,告诉老太太,家里要为她张罗婚事。   但这消息一来一回,至少七八天,可签下婚书,只要一瞬间。   祝镕便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在柳姨娘告诉他这件事那天,就飞鸽传书到了纪州。   今天在禁军府,平珒看见天上飞来的鸽子停在窗前,哥哥走去捉,那鸽子也不怕不躲,哥哥更是从它的脚踝上取下信纸。   祝镕见平珒一脸好奇,笑道:“等忙过这一阵,哥教你怎么养鸽子,往后你与远方通信能用得上,但光在京城不行,要带它一起走出去。”   平珒连连点头,更好奇地问:“哥哥和谁通信?”   祝镕说:“纪州,我安排了几个人,保护你言姐姐。”   就连扶意也想不到,她还没到家,祝镕就已经安排下人,绝不会让媒婆和相亲的,踏进博闻书院半步。   因此,她到家的第三天,是言老夫人约好了媒婆上门的日子,可大清早开着门等候,好半天连个人影也看不着。   ------------ 第187章 亲家登门   直到正午,奶娘才从厨房的人口中听说,老夫人请的媒婆托人把银子送回来,不给保媒了。   把那老太婆气得够呛,嚷嚷着要另外找人,可打发人问了几家都不做,那些婆子们也不说个缘故,像是串通好了,就是不接言家的生意。   奶娘来给扶意喂饭吃,心疼地说:“那坏心眼的小丫头送消息回去了,估摸着他爹娘过两天就要来。可不能再叫他们撺掇老爷动手,小姐啊,你听奶娘的话,到时候服软认个错,何苦受罪?”   扶意没应话,心里是有主意的。   过去隐忍求全,是心疼母亲,舍不得母亲受罪,也看不见自己的将来,身后没有依靠,不得不低头。   但如今不同,哪怕此生无缘嫁给镕哥哥,姑祖母也会护他周全,大不了离家出走,从此与这家里彻底断了,就算不依靠祝家,她也能活下去。   回家那晚母亲传达父亲的话,挨打时母亲只会在边上掉眼泪,还有她默许了让老妖怪来安排自己的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扶意彻底寒了心。   越长大才越明白,母亲并非为了守护自己而委曲求全,她是溺死在了父亲深情的谎言里,被父亲利用她不能生养儿子的愧疚,为这个家献出她的一辈子。   这一次回来,扶意后悔也不后悔,悔的是自己心太软,还傻乎乎地对爹娘有所期待,但不后悔的是,也算彻彻底底看清了一切,下一次别离,她不会留恋不舍,从此再无牵挂。   “小姐,京城好吗?”奶娘问道,“我问香橼,那丫头说京城什么都好,就是糖葫芦没咱们纪州的好吃,您说这丫头,除了吃还能记得什么?”   扶意却明白,香儿一定是怕她自己说多了,把祝家的事,把镕哥哥的事不小心说漏嘴,才和她母亲说这些话来敷衍。   奶娘又问:“送您回来的人,怎么不上门坐坐就走了,香橼说他们都回去了。”   扶意道:“都是在府里有差事的,送我出趟远门,耽误好些事,他们要走,我也不好强留。”   奶娘信了,自然原也不是大事,只因她和夫人预备了招待人家的,白忙活一场。此外心里想着,公爵府老太太似乎对小姐也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好,还盼着小姐将来多个依靠,眼下看来,也不过如此,那样高贵的人家,终究是高攀不上的。   说着话,手里一碗粥喂完了,奶娘见小姐有胃口吃东西,心里就踏实,要再去厨房给弄些吃的来。   香橼在门前送走娘亲,跑回来向扶意邀功:“我娘问我好些话,我都没正经回答她,我怕我嘴笨,说漏嘴了什么。”   扶意笑道:“怪不得芮嬷嬷总说,香儿最聪明。”   香橼轻轻捧起她的手,小心吹了口气,心疼地说:“小姐,老太太会来接咱们吧。”   扶意正色道:“若是姑祖母不来接我,若是镕哥哥从此忘了我,我也想好了,不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   香橼忙道:“小姐带我一起走。”   扶意说:“跟我会吃苦,但在这家里,你也不见得多好过,既然你愿意,我一定带上你走。”   香橼轻声说:“在公爵府住惯了,谨慎过了头,其实咱们家能有几个下人呀,昨儿我去找魏爷爷,可容易了,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小姐,不如咱们现在就走,过两天大老爷夫妻俩来了,一定还要撺掇老妖怪打你一顿。”   扶意摇头:“我要嫁给镕哥哥,我就要有个来处,就算家境平凡,好歹也是书院夫子的女儿,也是我对这家里最后的指望了。”   香橼说:“我以为小姐和二姑娘一样,是不在乎名声的。”   扶意摇头:“我是不在乎,可我要嫁给镕哥哥,总不能是外头的野孩子,姑祖母必定拼尽全力想要成全我们,我一定要忍一忍。若实在没有指望也没有缘分,那我也不必再忍,趁早离这家远一些,再也不回来。”   香橼自然是放不下亲娘的,弱弱地问:“您真的再不管夫人了?我娘说,夫人求过情,老爷答应只打几下,谁知老太太那么恶毒,逼着老爷往死里打。娘说,夫人若是求情,只会害您被打得更惨,她才不敢出声的。”   扶意硬气地说:“事后怎么说都好,可挨打的是我,心寒的也是我。”   香橼劝道:“小姐若要离家,去哪儿我也跟着您,可您只是恨那老妖怪,何苦牵扯上老爷夫人。老爷从小手把着手教您写字,外人都说教女儿没用,老爷还是允许您和书院学子们一道念书。小姐,咱们一码归一码,您别和老爷夫人赌气呀。”   扶意听着,也不免眼圈泛红,但忍着不哭,说道:“难道要为了这份恩情,放弃我的一辈子?就眼下,老妖怪要把我嫁出去,他们也不说句话。你看平理发脾气推搡慧儿,三夫人上手就是一巴掌,三夫人她没念过书,除了给孩子们一口饭吃,别的什么也教不来,可她至少知道护着孩子。我爹却是本末倒置,他只是做了个光鲜体面,别人嘴里的好爹、好丈夫。”   香橼的脑筋跟不上小姐,但这番道理很有说服力,连她都知道,老爷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就算管了,也是老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我要是进了祝家的门,哪天被大夫人用筷子抽脸,镕哥哥一定会把他养母的胳膊拧下来。”扶意说,“哪怕我还没嫁给他,我也一点儿不怀疑,可我爹呢,他像是瞎了,我娘脸上的伤痕,他看不见吗?因为我娘不喊疼,他就认定那是不疼的。”   香橼在祝家见识了那么多事,深知二姑娘也是恼恨她大哥,像自家老爷这般装睁眼瞎,才会大闹一场。可大公子尚且听劝,有错能改,疼爱妻儿,这家里就……   “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娘,我也舍不得奶娘。”扶意说,“香儿,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下先过了这一关,不论如何,我不会要你丢下爹娘不管,至于我的爹娘,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香橼答应:“不论如何,小姐是有指望的,就算祝家靠不住了,咱们就去投奔郡主。”   “郡主?”扶意想起尧年来,心口猛地一紧,脸色都变了。   吓得香橼忙问:“小姐,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扶意一颗心要跳出胸膛,直觉得浑身热血奔腾,她想起来了,那个在客栈遇见的,似曾相识的陌生人,他眼眉之间,和郡主像极了,难道就是世子?   这一日,金府家眷到了京城,祝镕领着平珒去拜访了国子监后,就顺道带着平理回府,招待他的舅母。   平理不大乐意应酬这些,只盼着跟舅舅去打仗,对三哥说:“我那表哥,竟然不从军,我爹要是个将军,我早跟着上战场了。”   他问平珒:“将来跟不跟四哥打仗去?”   平珒这会儿心情好多了,用力点头,大声应道:“四哥,我去!”   说着话,兄弟三人到了家门外,刚好遇上金府的车马到了,三夫人挺着肚子早早迎在门前,见了车上下来的妇人,便热情地喊:“嫂嫂,好些年没见了。”   一面召唤平理:“快来,见过你舅妈。”   跟随金夫人下车的,还有她的一双儿女。   金家公子和祝镕一般年纪,个头不高身材却粗壮肥胖,瞧着不文不武,没半点将门子弟的气质。   倒是金家女儿,样貌娇媚、窈窕多姿,有几分三夫人的影子,此刻盈盈拜倒,喊了声:“给姑姑请安。”   “嫂嫂,这是你的亲外甥,我儿平理。”三夫人向家人介绍,“这是我大伯房里的两位公子,家里的老三和幺儿。”   祝镕带着平珒向金夫人行礼,更让出道路说:“祖母已备下接风宴,为舅夫人接风洗尘。”   ------------ 第188章 母子重逢   金夫人打量这几位祝家儿孙,小的虽弱些,大的两个却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一时笑得也尴尬:“多谢多谢,早该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只是离得远,总也走不开。”   平理与舅父一家并不亲近,多年不曾相见,他本不挑剔旁人的高矮胖瘦,也从不以貌取人,可是表兄作为将门子弟,不见半点干练精神,生得脑满肥肠行动笨拙,叫他好生嫌弃,不愿亲近。   祝镕倒是想着,这金公子恐怕有先天不足,不该随意取笑轻视,弟弟虽在边上别扭,他不能学着平理,唯有和和气气来招待客人,将金家母子三人请进门。   金夫人往年来过公爵府,多年不登门,见府中愈发富贵繁华,直看花了眼睛。   兄妹二人更是不住地互相使眼色,简直是入了仙境宝殿。   三夫人拉着侄女的手,爱怜地说:“蔷儿难得来,在姑姑这儿住几日,姑姑带你逛逛公爵府的园子,往里头去,还有好大的湖,沿岸栽了一片荷花,开得正好呢。”   金蔷儿欢喜不已,忙对母亲说:“既是姑姑相邀,母亲,那我就住下了。”   祝镕和平珒跟在一行人身后,忽然见金蔷儿回身来,他以礼相待,可那姑娘却笑得暧昧,留下毫不掩饰的倾慕之意,才羞羞怯怯地转回去。   平珒拉了拉哥哥的衣袖,连他都看明白了,祝镕却淡然一笑,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小孩子家家。”   将客人送到祖母院里,留下平珒后,祝镕便往兴华堂来,一则向大夫人请安,再则传祖母的话,请她去见见亲家。   王妈妈身上的棒伤还没好,兴华堂里新换的一拨下人,使得大夫人事事不顺手,每日里浮躁上火,哪里有心思去见几个乡下人。   她当面嗤笑:“这家里多少人口,若个个儿都来亲家,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你去回老太太,我身上烦躁,不宜见客,已经吩咐厨房好酒好菜地招待,请他们不要客气。”   祝镕躬身道:“孩儿记下。”   大夫人瞥他一眼,想起前些日子的事,冷声道:“难为你跑一趟,我知你眼里没有我,你爹不在,也不必假惺惺做出孝子贤孙的模样,赶紧走吧。”   “母亲息怒。”祝镕却是跪下了,这一下的身姿神情,像极了当日跪求三夫人不要生气的扶意,他们两个最是能屈能伸。   大夫人冷笑:“你做什么?赶紧起来,把你的膝盖跪坏了,我可担当不起。”   祝镕却恭恭敬敬地说:“那日痰迷心窍,说了混账的话顶撞母亲,这些日子来,孩儿日夜难安,满心只求母亲消气,能原谅孩儿。只要您能消气,不论怎么惩罚,儿子都甘愿承受。”   大夫人说:“难道老爷此刻在家,我看不见他?祝镕啊,你做戏给谁看呢,何苦来的?你愿意受罚,我还不乐意打你呢,你是有恃无恐,家里老的做主的都是你的靠山,我动你一下,他们能拆了我的骨头。”   祝镕伏地道:“孩儿不敢。”   大夫人别过脸道:“滚吧,往后没事,少往我跟前来,我可没福气有你这样的儿子。”   祝镕却道:“门外的丫鬟婆子,都是新过来的,不知根底,倘若见母亲与我不和睦,传出闲话去,只怕惹出欺君之罪,孩儿万死也难以赎罪。”   大夫人眼眉一抽,想起了丈夫的话,她这儿的确是背负着欺君之罪,才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   如此一来,不得不活生生咽下这口气,起身搀扶祝镕,拉着他到门外,吩咐下人:“一个个眼里没主子的,这样毒辣的太阳,也不知道给公子打把伞。镕儿要去老太太屋里了,你们赶紧打伞伺候着,晒坏了我儿,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转身对着祝镕,笑得更是勉强:“镕儿,好好替为娘招待客人,我今日就不过去了。”   祝镕领命,再行辞过,就被一众下人拥簇着离去。   争鸣在外头不知缘故,就听见了大夫人最后那几句,跟着公子一路来,等兴华堂的人离去,他才问:“公子,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祝镕则嗔道:“你别得意,凡事谨慎。对了,一会儿我进去作陪,你过一刻钟传话,就说禁军府有事要我回去。”   争鸣说:“您就歇半天吧,这几日才睡几个时辰。”   祝镕却道:“这家人不面善,我不愿打交道。”   于是祝镕进门后,坐不过一刻钟,就离了众人。   虽是找争鸣说的借口,可他的确还有要紧的事,昨晚连夜知会开疆,可是开疆和手下在胜亲王府严密防守,没发现任何踪迹。   祝镕心里很矛盾,要不要向皇帝禀告这件事,他不能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不然一步错,全家都会跟着陪葬。   他回到禁军府,刚好遇上从纪州王府归来的开疆,开疆疲倦不堪,大口喝着茶水,两碗下肚后才喘口气说:“我可是把王府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真没见什么可疑的身影,要说世子爷我也是见过的,不能认不得。”   祝镕道:“也许是我看错了。”   开疆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说着:“能胆大到了,只身闯入京城?”   祝镕却道:“皇帝有说过,要追杀他们父子吗?”   开疆一愣,可不是吗?全天下人都以为皇帝悲痛不已,要举国之力寻找弟弟和侄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百姓心中,胜亲王父子功在千秋,受万民爱戴,知道皇帝动杀念的,可只有他们几个。   父子俩若还活着,他们能堂堂正正地去大齐任何一个地方,当然包括京城。   开疆说:“你我,可是奉命死盯着,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祝镕道:“你再守两天,若实在没有踪迹,我再向皇帝禀告自己的怀疑,迟几天,他们恐怕也离京了。”   “你……”开疆眉头紧蹙,四下看了眼后,问,“你打算放过他们?我、我自然也这么想,为了郡主我怎么好杀他们父子,可是……”   祝镕道:“是死是活,尚无定论,但事情可以变通。我们保护皇上安危,只要无人挥剑弑君,一切都有转圜,我们大可以,永远看不见他们。”   就在兄弟二人商议生死大事时,胜亲王府中,下人来询问王妃晚上要用什么膳食。   闵王妃随口吩咐了几句,婢女们退下后,独自在房中写书信。   日光渐暗,笔下模糊,她便自行起身来点蜡烛,一时找不到火折子,便召唤下人。   可外头静悄悄的,像是人都走光了,闵王妃走过屏风,瞥见门外值守的丫鬟倒在地上,顿时浑身紧绷,但没有贸然冲出去,退回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了护身的短刀。   果然,听见房门被关上,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她拔出短刀呵斥:“什么人?”   屏风后,露出年轻男子的面容,他高高瘦瘦的身形,他清俊温和的面容……   一声清脆,闵王妃手中的短刀落地,坚强了五年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脆弱,在任何人面前都挺直的腰背,亦是瞬间柔弱无骨,她扶着桌子也站不稳,膝下一软便跌倒下去。   “母妃!”项圻冲上来搀扶母亲,将她稳稳地托在臂弯里,“娘,是孩儿。”   闵王妃泪如雨下,双手颤抖着捧起儿子的面容,抚摸过每一寸肌肤。   眼前的人,真真切切是她的儿子,是活着的儿子。   可她不敢哭出声,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这里的动静,紧紧抱住儿子的脑袋,过度压抑要得呼吸急促,仿佛满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项圻(音同其)感受到母亲过于激动,起身将她抱上床榻,闵王妃虚弱无比,但手里抓着儿子的胳膊,不愿松开。   “娘,父王担心您,要我回来看一眼。”项圻道,“我立时要走,这五年太多的话,来日向您解释,求母亲一定保重身体。”   “你爹还活着?”闵王妃声音嘶哑,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看见儿子,大喜之余心中料想丈夫已不在人世,不然父子俩该一同现身才是,没想到……   “父亲一切安好,娘,年儿呢?”项圻道,“我没在家中看见她。”   “她进宫去了。”闵王妃应道,此刻已渐渐冷静,不由得想起儿媳,愧疚地说,“圻儿,涵之她……”   “涵之的事,我都知道。”项圻道,“这些年京中所有的事,我和爹爹都知道。”   闵王妃问:“那涵之的孩子没了……你可知道?”   项圻眼中露出冰冷的寒光,无法想象妻子所承受的磨难和痛苦,他以为她在祝家,会被妥善照顾……一时心中剧痛,乱了方寸。   ------------ 第189章 夜行衣   且说这日老太太摆宴招待亲家,大夫人推脱身体不适未列席,映之姐妹俩自然也不得来。   二夫人身上本就不好,还要韵之在一旁照顾,大老爷和二老爷因有应酬,入夜方能归,最后只西苑母子四人,和老太太带着平珒作陪。   虽不冷清,可确实也不体面,好在金将军不在,主家有老太太坐镇,也算过得去。   夜里,金夫人带着儿子告辞,三夫人亲自送出来,做嫂嫂的也不知体贴小姑子怀着身孕,竟是拉着她说了一路的话。   “你侄儿没福气,头一个妻子就那么病死了,后来一直没谋上好人家。”金夫人说道,“如今你哥哥飞黄腾达了,加上你这位公爵府三夫人的姑姑保媒,金家要开枝散叶,总算有了希望。”   三夫人听这话不对劲,试探着问:“嫂嫂可是看上哪家姑娘?”   金夫人笑道:“你侄儿那模样,我也不能强摘鲜花往他身上插,我是个实在人。”   三夫人松了口气,恭维着:“您说的什么话,浩天多好啊。”   可嫂嫂话锋一转,抓着小姑子的手说:“她姑姑,蔷儿模样可不赖,她和你长得最像,是个小美人儿。我想着,你们府里好几位公子哥儿,只有老大成了亲不是,不如我们两家,亲上加亲?”   三夫人干笑一声:“二房的老二跑了,您还不知道吧,至于平理,他和蔷儿是嫡亲的表兄妹,这家里是不兴嫡亲表亲结亲的,我也不好违了祖训。小的才十一岁,如此一来,可就剩下大房的老三了。”   金夫人连连点头:“我可瞧见了,一表人才,人前一站那气派。”   三夫人后悔邀请侄女在家住下,这下要撵也难,哪里想得到,娘家人这样不自量力,打起公爵府的算盘。   当年她能嫁入祝家,是仗着祖辈积下的名望,可自从她来了祝家,娘家门庭便是一落千丈,朝廷上不受重用,私家产业败的败、卖的卖,才招惹得这府里两位嫂嫂横竖看不起她。   因此到了下一代,三夫人再怎么颠三倒四,也不敢拿娘家的人来撮合这府里的孩子。   “人家可是长房嫡子,您是不知道吧?”三夫人道,“前阵子皇上给做主的,说是当年佛祖托梦,大夫人命中只这一个儿子,要保全他平安长大,就不能告诉世人他的来历,这才当捡来的养在家中。哎,说来话长,总之,这家的老三,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   金夫人听得惊讶不已:“当真?那岂不是金山银山都……”   三夫人嗔道:“您说什么呢?”   可嫂嫂却来了劲儿:“你的亲侄女当了将来的主母,对你对外甥可都有好处啊,她姑姑,这你去试试看,不成就不成,成了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三夫人心想,什么叫不成就不成,她去碰一鼻子灰,往后可别想在这家里抬头做人了。   金夫人见小姑子很不情愿,冷笑一声:“你哥哥如今可是封了二等候,那可是一等一的富贵,侯府千金嫁公府公子,天造地设的般配。”   三夫人说:“这些日子说亲的,把家里门槛都踏破了,上至公侯王爵,下至富贾名流,您以为就咱们家蔷儿金贵?”   金夫人哼笑:“不必拿话搪塞我,我们在京城住的是皇上赐的宅子,往后长久了,更不靠你什么,我这儿是为你和外甥着想,你不乐意就不乐意,说那一车子话做什么。”   三夫人可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就因为娘家家道中落,害她在这里受了多少闲气,见嫂嫂言语不善,她也没了好脸色:“既是如此,哥哥嫂嫂就自己想法子,祝家可真是金山银山的堆着,十辈子都花不完,你们可要赶趟,别叫人争了先。”   她说罢,撂下“送客”二字,扶着婢女转身就走。   待回到西苑,见女儿和她表姐坐着说话,立刻将慧之拉到身边,没好气地对侄女说:“姑姑不留你了,这家里男儿多,你一个姑娘家留下不成体统,你娘在门外等你呢,走吧。”   金蔷儿还想恳求几句,西苑的下人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不由分说就把她送出去。   慧之不明白缘故,问母亲:“表姐做错什么了?”   三夫人拉着女儿坐下,把心肝宝贝搂在怀里好一会儿,才踏实了些,气呼呼地说:“慧儿啊,你嫌不嫌娘不是京城人?”   慧之嗔笑:“这话,您都问八百遍,我和爹爹还有哥都说好了,你再问,我们就嫌。”   三夫人笑了,揉着闺女的脸颊,亲了一口,说:“早些睡,娘先回去了,和你爹爹有事儿商量。”   但她还没出门,祝承哲就找来了,说她挺着肚子出去这么久,他还担心妻子出了什么事。   慧之站在门前目送爹娘回房,看着母亲被父亲疼爱,夫妻俩有说有笑,她的脸上也不禁喜滋滋的。   待回到房里,见桌上放着哥哥的折扇,便要去还给他,出门穿过长廊,绕到哥哥的屋子,可是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推门进来,屋子没有反锁,但不见人影,慧之唤来下人问:“我哥呢?”   婢女们在屋里转了一圈,互相说着:“公子吃了酒,回来喊头晕,早早就睡了,您看,这……衣裳靴子都在呢。”   慧之想了想,说:“许是逛园子消食去了,你们别惊动老爷夫人,我娘今天累了,让她好好歇着才是。”   下人们没看好小主子,也不敢惹怒夫人,既然小姐把事儿揽下了,自然都答应了。   慧之放下扇子,心里很是不踏实,那之后又来了两回,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仍旧不见兄长的身影。   怕哥哥别是醉倒在园子里,她避过母亲,带着婢女们出来找,刚好遇上归来的三哥哥。   慧之忙上前道:“三哥哥,我哥不见了,他衣裳靴子都在,可是人不见了。”   祝镕不禁蹙眉,从下人手中接过灯笼,命婢女们先送小姐回去,他带着人往园子深处去找。   公爵府偌大的宅院,黑灯瞎火要找个人实在不容易,又怕惊动长辈,不敢随意喊叫,弟弟若倒在园子里祝镕不担心,就怕他失足跌落水里。   于是命家丁着重到各处池塘水井去查看,所幸各处都不见踪迹,但园子深处还有宽阔的湖水,那水就更深了。   祝镕正打算往湖边去,西苑的下人急匆匆跑来说:“三公子,四公子回来了。”   “他上哪儿去了?”祝镕问。   “说是在园子里乘凉,睡了一觉。”下人道,“我们发现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祝镕心里是不信的,但这么晚了,人找到了就好,再吵下去,该闹得长辈们不得太平。   “告诉四公子,明早等我接他去国子监。”祝镕吩咐道,“一定告诉他。”   西苑里,慧之站在哥哥床边,这里酒气熏天,可她真不记得哥哥喝了那么多酒,他懒懒的不愿打理自己,背对着说:“大惊小怪,回头又害我挨骂。”   “我担心你啊,突然就不见了。”   “我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   慧之委屈道:“爹爹和娘要是怪你,我替哥哥说话。”   平理翻身起来,不耐烦地说:“知道啦,我又没怪你,你可别委屈,娘又该骂我了。”   慧之给哥哥端来茶水,劝道:“往后可少喝酒,才两杯就这样,不如不喝的好。”   平理哀求着:“我的好妹妹,让我睡吧,我吃了茶,你就回去好不好。”   慧之无奈,待哥哥喝完茶,她接过茶杯,却忽然看见哥哥的中衣袖口下,露出一截黑色的袖子。   这大暑天,谁还在中衣下穿衣裳,就算她们女孩子,也只一抹肚兜而已。   “哥……”慧之心里很害怕。   “嗯?”平理看着妹妹,余光瞥见衣袖露出一截,不慌不忙地收起了手,翻身躺下,“我困了,赶紧走吧。”   慧之挪动了几步,她已是想到,那黑衣裳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夜行衣,哥哥他不是醉倒在园子里睡觉,他是出过门了。   就连这屋里的酒气,也不是他喝的,像是故意弄出来的气味。   “你要好好的呀。”慧之说,“我、我走了。”   ------------ 第190章 也好,也好……   那一夜,慧之辗转难眠,闭上眼睛就是哥哥衣袖底下露出的那一截黑衣,许是她看错了,又或许真是夜行衣。   而她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心里唯一明白的,就是不能乱嚷嚷。   二哥哥为何离家出走,还不是因为和二伯他们拧巴着,他想做的事,爹娘总不让做,非逼着儿子按照他们的心愿来活。   慧之不忍心亲哥重蹈覆辙,不忍心他被逼得觉得这家待不下去,她知道哥哥想从军,想立一番事业,他不愿做个吃喝靠祖宗的纨绔子弟。   而平理也是惨,就为了昨晚失踪那么一会儿,一清早被爹娘训斥,训完了又被祖母叫去。   老太太自责昨夜没看好孙子,叫他偷偷灌下两杯酒,下令再不许平理沾酒,家里有谁胆敢给四公子喝酒,就打断哪个的腿。   祝镕一直到他该出门上学才露面,没训斥弟弟什么,只说接他去国子监。   但出门时,兄弟二人好好走着路,平理忽然感觉脚下被绊,本能一下鹞子翻身,轻盈利落地就给躲过了。   等站稳抬起头,也没见是什么绊了他,跟着的下人拍巴掌说四公子好身手,他并不得意,反而有些紧张,但再看三哥,和方才一样大步走着,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稍稍安心了些。   祝镕一路将弟弟送入国子监,站在门前看他朝气蓬勃的背影,在一众文质彬彬的书生之间格外惹眼,自然他挺拔轻盈的体态,也胜过他们百倍。   他深信,这小子昨夜绝不是醉倒在园子里,就方才出门那一下躲开自己的攻击,恐怕那回单臂与他切磋交手,他还是故意输给自己。   “哥知道你长大了。”祝镕沉下心来,决心不点穿平理,但他不得不查清楚缘故,要保障弟弟的性命,更要暗中守护他。   这会子,家里男人都出门了,三夫人一大早来谢过婆婆昨日款待她的娘家人。   韵之则好不容易从东苑脱身,见了婶婶主动致歉,说她和母亲昨晚都不能过来。   “你才是辛苦了,你娘一到夏天就肯病,平日里还总逞强。”三夫人说,“赶紧歇着去吧,我这儿和老太太说说话。”   老太太也舍不得孙女累得眼下发青,命芮嬷嬷领回去歇着,哄她睡了再回来。   三夫人叹道:“二嫂就是生韵之那会儿落下的病,如今女儿伺候在身边,也不辜负她们母女一场了。”   老太太便是叮嘱:“有嘴说人家,你自己且要保重,这个年纪再产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夫人小声咕哝着:“从前总觉得,您和家里人都看不起我嫌我,盼着能有娘家人在身边,如今娘家人真来了,想想您一天三遍地提点媳妇保重身体,可我那嫂嫂,恨不能把我肚子里的娃娃气出来。”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老太太道,又问,“你嫂子怎么了?对了,不是说留侄女住几日,我怎么听说,你半夜把人送走了?”   三夫人恨道:“母亲那日提醒我,仔细与家人往来,我心里还怨您小气呢,可昨晚被气得够呛,才知娘处处都为我着想。”   如此,老太太从儿媳妇口中听说了那些事,知道金家是想送女儿嫁到府里来。   那闺女像她的姑母,模样真真不赖,撂在京城里也算得上乘姿色,可气质谈吐就不成了,一张口那股子的矫揉造作,叫人很是厌烦。   老太太问:“你嫂子说要自己想法子,是怎么个想法子,找媒人来提亲?”   三夫人一脸茫然:“谁知道他们呢,在京城倒是有几家世交,可人家会像他们似的没个深浅轻重,求上门去必定叫人笑话?”   老太太心里掐算几分,悠悠笑道:“也好,也好……”   儿媳妇好奇:“您说什么好?”   老太太笑道:“我心里想着一件事,这事儿若是成了,你是头功。”   三夫人惊讶不已,又闹不明白:“您说的哪件事?”   老太太说:“等你平安出月子,我就把银票给你送来,平珒、慧之连同你腹中这一个,三个小家伙将来嫁娶的开销,我都替你出了。”   “娘……当真?您、您没寻我开心吧?”三夫人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   虽说她早有体己节省下,专备着儿女婚事,可终究盼着越体面越隆重的好。   但这么多年,省来省去,精打细算,单是慧儿的嫁妆,还不及大小姐当年一半来得多,如今婆婆给厚厚的添一份,可算叫她心满意足了。   芮嬷嬷这边,哄了二小姐睡下后,出门遇上三夫人离去,那兴高采烈满身灿烂的,像是遇上天大的喜事。   到了主子跟前听说几句后,芮嬷嬷也是不明白。   老太太却一脸正经:“我怕她没轻重,不爱惜身体,哄她老实安胎罢了。至于镕儿和扶意,我心里也没有底,且看那俩孩子的造化吧。”   芮嬷嬷劝道:“您别急,咱们先把姑娘接回来,这一次回去,家里是是非非她也该理清楚了,该死心的,该撂下的,都能想明白了吧。”   “亲生骨肉,岂能容易断了的。”老太太叹道,“可扶意若是当断则断,她这辈子才能走得更洒脱自在,不然除非熬到她祖母死了,可便是老的没了,不还是有难缠的大伯与伯母?”   隔着千里,也叫老太太说中了,这会儿博闻书院的后院里,一家子人关了门说话,生怕争吵声传到前院书房,影响学子们上课。   言景山不得不过来应对兄长和嫂子,只因侄女蓁蓁,脑袋上和脸上的伤,经过几日休养后,反而青青紫紫看起来更可怕,那晚扶意下狠劲往她嘴里塞年糕,是真把这丫头的嘴角撕开了。   扶意的大伯母,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说女儿毁了容颜,往后嫁不出去,都是扶意造的孽,要这家里给个交代。   大哥则质问兄弟:“你好歹还是个夫子,什么桃李满天下,就生出这样狂躁的女儿来?你、你看她还敢瞪着我,去了趟京城,可了不得她了!”   言景山呵斥女儿:“还不跪下?”   扶意冷幽幽看了眼父亲,她的手掌依然刺痛伴随着麻痹,左手小指的骨头被打伤,不得自如弯曲,掌心雪花状的淤青已经发紫发黑十分可怕,但她把手藏在了袖子里,不愿给人看。   言景山见女儿无动于衷,更大声地呵斥:“跪下给你大伯赔不是,说你错了!”   一家子人恶毒地瞪着扶意,咬牙切齿地等着看她再挨打,这一下闹起来,怕不是打手板那么便宜,扶意非掉一层皮不可。   言景山见女儿倔强地站立着,更一副鄙夷所有人的傲气,气得转身要找趁手的东西来责打女儿,言夫人冲上来拦着丈夫,满目哀求他不要动手。   大伯母见状便嚷嚷:“慈母多败儿,就一个女儿还败成这样,弟妹你可真够可以的。敢情不是你们的女儿破了相,你把那死丫头拉过来,让我挠破她的脸,我就不和你们计较。”   言景山从边上找了一把掸子,不管不顾地要往女儿身上抽打,忽然下人闯进来说:“老爷夫人……那什么,门口的人说,她们是替京城公爵府送礼的。”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扶意的祖母一听说有好处,立刻呵斥儿媳妇们把女儿都拖走,自己理了理衣襟发髻,吩咐丫鬟:“快请进来。”   自然,京城要派人来,可没这么快,来的是随同扶意回纪州的两位妈妈,今早得知大伯大伯母要到了,扶意便让香橼找魏爷爷,去请她们来。   二位妈妈满身绫罗、珠环翠绕,又兼公爵府里养出的体面气质,乍一眼看,不知是公爵府下人的,还当是哪家的当家夫人来了。   一进门,她们就和气地夸赞老夫人年轻健朗,一并将原本就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把并不宽敞的厅堂摆了满地。   其中一人问道:“言姑娘呢,我家老太太吩咐,要我们仔细看看姑娘,回去告诉她好不好。”   言老夫人很是尴尬,又生怕得罪了公爵府的人,只能命人将扶意找来,见了面就给扶意使眼色,要她识相别多嘴。   ------------ 第191章 憋了十七年的话   两位妈妈见了扶意,便是嘘寒问暖,十分怜爱,言老夫人也不傻,故意问道:“本以为是与我家姑娘一道归来,那日备下好酒好菜,等着招待几位,可这孩子自己一人就回来了,还以为是她不懂礼数,怠慢了各位。”   “不瞒您说,带了这么些东西,怕道上叫贼盯了,失了东西事小,伤了姑娘可不好,于是我们就错开了走,图个平安。”她们二人道,“如今都顺利到达,我家老太太也能安心了。”   说着话,言夫人带人送茶来,扶意心里一咯噔,没主动向客人介绍母亲。   言老夫人更是急得干瞪眼,儿媳妇却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因心里慌张,才匆匆退下了。   扶意给妈妈们递茶,示意她们别问,二人会意。   那日接了姑娘的信,就知道言老婆子编瞎话说儿媳妇病危,方才瞧着那妇人,必定是这家的夫人,虽没有当家做主的气质,可与老太太和姑娘说话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   这病危了的人,还能出来奉茶待客,那必定是遇上华佗在世,扁鹊再生了。   如此,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后,言老夫人要留饭,更违心地请她们在家中小住几日再回京城。   二位妈妈说,祝家在纪州城里还有些祖上的亲戚,这次她们一并代替老夫人来问候探望,且有各自的事要忙去,更不敢打扰书院清静之地,是连饭也不吃,就要走的。   言老夫人刚松了口气,却听一人对扶意说:“过几日老夫人的信该到了,姑娘一定亲自看了,亲自回信,我到时候来取。”   “我知道了,一有信儿立马给你们捎来。”扶意应道,“妈妈们在纪州城若有不便,随时来找我,又或是我领着你们转转。”   她们故意看向言老夫人,笑道:“那可不成,您家夫人病着,怎么离得开女儿呢。姑娘安心在家照顾夫人,我们得闲了就来坐坐,还要托你给老太太写信,说说这里老亲戚们的事儿,我们大字不识几个,交代不清楚。”   言老夫人笑得好尴尬,吩咐扶意:“好生送客,别怠慢了。”   扶意辞过祖母,带着二位妈妈出来,她们一避开里头的人,就拉着扶意的手翻开,原是魏爷爷找她们时,就说了姑娘挨打的事。   此刻见扶意手掌上一片骇人的青紫,有破了皮结痂的,还有左手小指,更是粗得快赶上大拇指,都是气得浑身发抖。   “杀千刀的老毒妇!”她们咒骂几句后,便哄着扶意说,“叫老太太瞧见,心都该碎了,姑娘且忍一忍,等老太太接您走,再不回来受那老东西的气。”   有靠山、有底气,背后有人撑腰,竟是这样让人踏实安心,而扶意也庆幸自己一开始不让妈妈们露面,叫老妖怪无所顾忌,把恶毒贪婪的嘴脸都露出来,这会儿杀个回马枪,让她再不敢动手虐打自己。   “姑娘好好的,实在是两地离得太远,书信来回且要时日。”妈妈们温柔地说道,“不然这要在眼皮子底下,老太太一定亲自把您领回去了,姑娘不怕,有咱们在,有老太太在。”   回家这几日,扶意一直也不肯哭,这会儿却是满腹委屈,露出了柔弱的一面。   送走妈妈们,再回到祖母跟前,见娘亲正被祖母劈头盖脸地责骂,说她没眼力价,跟个傻子似的闯出来,所幸父亲在一旁,祖母言语上恶毒几句,没敢动手。   但大伯和大伯母,还是不依不饶,撺掇着要老娘和弟弟动手给他们女儿一个公道,非要扒了扶意的皮才解气。   这时候,反倒是祖母说:“公爵府的人还要在纪州留几天,她们随时会上门来,什么事过了这一茬再说,你们急什么?”   言蓁蓁上前拉了拉她娘的胳膊,朝着那些堆起来的礼物使眼色,她娘会意,立时顺着婆婆的话来说,毕竟要哄得婆婆高兴,才能分东西不是。   扶意和爹娘很快就被祖母打发出来,边廊上,言景山叫住了女儿:“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会再打你,分明认个错就没事了的,你非要闹得家无宁日。”   扶意冷漠地看着父亲:“那爹爹就将我打死好了,怕只怕坏了您的名声,反是女儿的罪过了。”   “你!”言景山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们不要吵,父女两个,什么话不好说。”言夫人夹在中间,劝丈夫又劝女儿,“意儿,你别总和你爹顶嘴气他,有话好好说。”   言景山怒道:“她眼里,哪有我这个父亲。”   扶意眸光冰冷地看着父亲:“大伯还知道替女儿出气讨个公道呢,我从小被言蓁蓁抢走的东西,被她挑唆祖母挨的打,您可从没说过一句话。我小时候被她从台阶上推下去摔破手肘,您和祖母亲眼看见的,可您是怎么办来着?您怪我,怪我自己不小心。”   言景山可不记得这些事,听得莫名其妙:“几时有这样的事。”   又见女儿要走,一时气不过,呵斥她:“你站下把话说清楚。”   扶意深吸一口气,回身道:“过去的事翻出来没意思,我也不敢追究爹爹的不是,但求爹爹往后,能多心疼我娘,别再叫她让奶奶拿筷子抽脸。您满天下去问问,哪家书香门第的夫人,遭这样的罪?我去了京城,人人都说,我是来自书香门第,一言一行都是家里的风范,把您夸赞得简直如同孔夫子在世,我可是连笑都笑不出来,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你,你!”言景山被女儿说的哑口无言。   “爹爹还是别办学堂了,我真怕将来您那些学生们回到家,也是一个个睁眼瞎。误了家事也罢,万一出仕入朝误了天下,您可就是千古罪人。”扶意一口气说完,满心畅快,撂下爹娘转身就走。   言景山被气得急火攻心,几乎要呕出血来,晃晃悠悠站不稳,被妻子搀扶着回房去,不敢惊动其他人。   这一边,大儿媳妇出门张望几眼,便关上门,跑回来哄着婆婆说:“这公爵府可真气派,两个下人,打扮得跟主子似的,媳妇方才在门缝里偷看了两眼,她们身上那些绸缎首饰,比我的还好呢。”   老夫人随手打开一方盒子,一对和田玉镯赫然映入眼帘,润如羊脂,醇厚贵重,可是价值不菲的上上品。   “娘啊……这镯子。”大儿媳妇开口就说,“您给蓁蓁留着成吗?”   老夫人睨她一眼:“留给她做什么,让她将来带去夫家?蠢货,自然是留给效廷,往后娶了媳妇,还在这家里。”   “是是是。”   “你别嚷嚷,祝家的人还在纪州呢,别叫人笑话。”老夫人说,“我统共效廷一个孙子,好东西不给他给谁。”   那边父女俩正看字画,老夫人问:“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白丁也不懂,摇头说:“还是送些金银实在。”   老夫人把儿子媳妇叫到跟前,吩咐道:“这几日,你们别在这家里住了,等祝家的人走了你们再来。回家后,往远处去给我找媒婆,这里的婆子们不知哪儿抽了风,死活不接我的生意,可我要尽快把那小丫头嫁出去,嫁出去了自然还有你们的好处。”   这一边,香橼从老爷夫人房里回来,怯怯地告诉扶意,她爹气得够呛。   扶意不以为然:“我可是憋了十七年的话。”   香橼说:“您一回来,就变成二姑娘了呢,一点儿不像您在公爵府时候的模样。”   扶意苦笑:“该是心里明白,如今再不说,好些话将来也没机会说了,从前有出走的心,没出走的胆,如今见过了外面的光景,可是谁都拦不住我了。”   香橼愤愤道:“那头关着门分好东西呢,虽说如今我也见过世面了,什么金啊玉的不会大惊小怪了,那也不甘心给他们得了好处。”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意儿,娘想跟你说几句话。”   香橼劝扶意别拧巴,主动去开了门,扶意也起身,将母亲引进屋子里。   言夫人道:“香橼,你去门前守着,我和意儿单独说几句。”   ------------ 第192章 三公子那样神通广大   房门关上,屋里只留母女二人,但家中地方小,即便关上门也要谨慎说话,还能听见不远处老妖怪的屋子里,忽然传来的笑声。   言夫人终于开口:“你奶奶和大伯他们,必定是在拆分公爵府送来的礼物,他们得了好处,不会再为难你。”   扶意说:“所以才在今日送来,来得刚刚好。”   言夫人道:“果然,我和奶娘都觉得奇怪,怎么送你回来的人会不露个面就走,意儿,这是你安排的吧,我听奶娘说,这几日香橼总去找前院的魏老爷子。”   扶意起身给母亲斟茶,言夫人赶紧拦下说:“仔细手疼,娘不喝茶。”   一面说着,将女儿伤痕累累的手捧在怀里,眼中便是泪水打转,心疼地说:“你爹也太狠了,小时候都舍不得打你的手,怕你不能写字,怎么……”   “我已经不疼过了。”扶意抽回了手,说,“但今天若不是祝家妈妈们来了,又或是她们迟了一步,我又要挨打了。”   “不会不会,娘一定会拦着你爹。”言夫人着急地说,更是满心愧疚,“你怪娘没有护着你,让爹把你当成这样,是不是?”   扶意背过身去,怕自己忍不住就掉眼泪,可她不想在母亲面前哭,彼此感动伤心,抱着哭成一团,能解决什么事,该受苦该被欺负,还不是一切照旧?   “娘找我,还有别的话说吗?”扶意问。   “有,你爹他……”言夫人绕到女儿面前,“意儿,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最喜欢爹爹。”   扶意冷漠地反问:“多小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呢?那我方才问他的那些事,您还记得吗?”   言夫人无奈地点头:“我也记得一些,蓁蓁那丫头,小时候就爱欺负你。”   多余的话,重复的话,说了那么多年的话,扶意不想再费唇舌,她开门见山地问母亲:“娘,若是我带您走,您走吗?”   言夫人愣了愣:“走?去、去哪儿?”   扶意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离开这个家,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言夫人问:“那……你爹呢?”   扶意苦笑:“是啊,我爹呢。”   她坐到另一边,背对着母亲,顾不得手掌心的刺痛,紧紧握成了拳头。   屋子里静了好一阵,远处又传来那几个贪婪鬼的笑声,嘴还肿得厉害的言蓁蓁,也笑得那么猖狂。   言夫人靠近扶意,轻声道:“娘来找你,原是想和你商量,既然我没事,祝家的人还没走,能不能叫她们原路把你带回去?”   扶意的拳头,松开了一些。   言夫人道:“也不知怎么的,这纪州城里,再往外十里八村的媒婆,都不接你奶奶的生意,给多银子也不干。”   扶意终于转身来,看着母亲。   言夫人说:“正好,你跟着祝家的人回京城去吧,不论如何,当初是说好了一年的,如今是你因私归来,总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信任,你说呢?”   扶意问:“一年后,我终究还是要回来,那时候,娘打算怎么安排我?”   言夫人显然没想好,迟疑半天才说了句:“你爹爹会有安排的,你别担心。”   扶意摇头:“言景山会把我丢给他的老娘,他哪里会在乎我嫁什么人,我过怎么样的一辈子?”   言夫人急于为丈夫辩解,可进门到这会儿,也看得出来,她为丈夫说话,只会招惹女儿厌恶,可她并非要一心维护丈夫,是不愿父女俩成了仇人。   “扶意,娘知道你心里委屈,怨我也恨我。”言夫人说,“可不论你想做什么,就算永远离开这个家,娘也不会阻拦你。我知道,你又该说,原来丈夫是不能丢开的,女儿可以放手,不是这样的,意儿,真的不是……”   见母亲急得脸颊通红,扶意终究不忍,拉着她坐下:“娘不要紧,慢慢说。”   言夫人泪如雨下:“那天没拦着他,是娘不好,可那天的情形,我若开口求情,你奶奶会更疯魔。她要死要活的,就算你爹舍不得打,也……”   扶意叹了口气,就算才几天前,也是过去的事了,她不愿再纠缠不放,递过帕子请母亲擦泪,说道:“我倔强不认错,也怪不得爹爹。”   言夫人抽噎着:“可今天,就算祝家的人不来,娘也不会再让他打你,扶意你相信娘,真的,娘不会。”   扶意无奈,将母亲拥在怀里,反过来哄她:“我知道,我都看见了,您死活拦着爹爹呢。”   言夫人柔弱地说:“是娘没用,不能护着你。”   扶意轻轻抚摸母亲的背脊,还是和过去一样,即便她再弱小,也永远是她来安抚和保护母亲,她并不怨母亲的柔弱,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可她不甘心。   “意儿……这话,娘只对你说。”言夫人道,“你若能有去处,能离了这家,就不要回头地走,在你奶奶给你张罗婚事前就走,我不会告诉你爹爹。”   “娘?”   “但你不要以为,是因为娘可以放开你而舍不得你爹。”言夫人急切地解释,“真不是这样,真不是。”   扶意总算有了几分安慰,即便是那么勉强和无奈,可至少,母亲的心还向着她。   此时香橼在门外敲门:“夫人,他们要走了。”   言夫人赶紧擦干眼泪,在镜前稍稍拾掇几下,让扶意留着别动,她去送客。   香橼跑回来告诉小姐:“大的小的都走了,拿了好些东西,他们这么贪,仔细半道上被手里的东西压死。”   扶意劝道:“为了这些不值得的小人积累业障不值当,不要再念他们。”   香橼不在乎,又问:“夫人与您说什么?”   扶意轻叹:“无非是那些话,但我也想明白了,好比我爹学堂里一样教书,可学生的资质天生有差别,聪明人一点即通,笨的孩子怎么也教不会,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该释怀,该看开些的是我。”   香橼道:“还是小姐心胸宽阔。”   扶意笑叹:“说到底就是妥协了,不过该说的话我还是会说,把我爹气死也好过我被打死,反正他都不在乎我,我在乎他做什么?”   说着,想起了母亲的话,不免奇怪:“你说为什么,城里城外的媒婆都不来我家保媒,出了什么事?”   香橼眼珠子悠悠转,一个激灵闪过,笑道:“会不会,是三公子?三公子那样神通广大。”   “什么神通广大。”扶意终于笑了,“你当他是孙猴子呀。”   香橼越想越高兴:“一定是,一定是三公子摆平了那些媒婆。”   扶意心里是高兴的,笑道:“不论如何,是好事,等姑祖母和韵之的信到了,咱们就走。”   此刻,老夫人和韵之的信函,正在奔往纪州的路上,而京城里,新贵平南侯的宅邸开始张罗,每日送礼问候的人络绎不绝,金将军本人尚未到京城,金家上下已是风光无限。   金夫人跟着丈夫过了二十年紧巴巴的日子,一夜之间富贵荣华,送往迎来间,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而她不谙京城贵府之间的做派规矩,两三天的功夫,各家女眷之间,便开始传闲话,嗤笑嘲讽的言语,都传到了祝家老太太的跟前。   这日中午,韵之带着弟弟妹妹们陪祖母用饭,下人们提起这些话,老太太板着脸说:“你们越发没规矩,姑娘们在这里吃饭,就拿这些污糟的话来说?”   芮嬷嬷呵斥几个人下去,劝主子别动气,扭头见五姑娘静静呆呆的,心疼地问:“小姐听了不好受?”   慧之回过神来:“什么?嬷嬷?”   韵之便嗔道:“她这两天都是呆呆的,说什么她也听不见,像呆头鹅一样,魔怔了吧你?”   说着用丝帕在妹妹眼前一挥,险些碰到慧之的眼睛,柔弱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起身来跑到老太太身边,软绵绵地依偎着奶奶。   “尽欺负人。”老太太搂着小孙女,责备韵之,“弄疼了眼睛怎么办?”   韵之才不怕,冲妹妹笑:“我们慧之是有心事吗?你才不在乎舅舅家呢,是吧?”   慧之娇滴滴地窝在祖母怀里:“奶奶,我不理二姐姐。”   ------------ 第193章 格杀勿论   韵之哼了声:“我知道,你就和你言姐姐好,自从她来了,眼里再没有我了。”   慧儿听得出来姐姐是玩笑话,故意说:“谁叫二姐姐不如言姐姐好呢。”   韵之伸手要挠她痒痒,被老太太轻轻打开,含笑嗔道:“见天的招猫逗狗,欺负妹妹,讨人嫌。”   三姑娘在一旁,见弟弟脸上有了笑容,她也高兴,问道:“今天不去三哥哥的衙门了?”   平珒说:“明日还去,今天三哥哥忙,不能带上我。”   韵之笑道:“你若喜欢,改天叫大哥也带你去逛逛,多见见世面,想好了将来出仕是从文还是从武。”   三姑娘说:“姐姐瞧他这体格,像是从武的吗?”   韵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那可说不定,你说诸葛亮是文是武?他一人能敌千军万马,可真单打独斗,恐怕过不了几招。”   她们说着话,慧之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敏之小声问她话,姐妹俩低声交谈着。   韵之问:“说什么悄悄话?”   四姑娘应道:“慧儿是担心三婶婶与娘家嫂子翻了脸,等金将军回来,怕他责怪三婶婶。”   韵之啧啧摇头:“你家那个舅妈也是厉害,我听周妈妈说,这几日各府下人送贺礼去,她竟是见人下菜碟,明着得罪不少人了。”   慧之心里另有烦恼的事,但这会儿能敷衍过去,也就跟着说两句:“昨晚我不小心听爹爹对娘说,有人瞧见……”   小小姑娘家羞于启齿,一家人都看着她,老太太好生问:“什么事?不急,慢慢说。”   慧之为难地说着:“有人瞧见表哥宿在花街柳巷,大把的金银使出去,这几日那一片谁人不知,平南侯府大公子。”   老太太叹气:“他们也太轻狂,这侯爵并非世袭罔替的,是打算过了你舅舅这一辈,一家子人就不过了?”   韵之在东苑听母亲和周妈妈念叨,母亲说难怪三夫人那样颠倒,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她觉得三婶婶比娘家人强多了。   自然这话,她不能在慧儿跟前说,况且三婶婶对他们兄妹几个,一贯是慈善疼爱的。   慧之见众人都念叨舅父一家,暗暗松了口气,她是决心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在哥哥身上看见的异常,可她能多大,还不到扛大事的年纪。   待午饭散了,孩子们随韵之去园子里逛,芮嬷嬷送来老太太日常服用的汤药,提起金家:“您还是该请谁去敲打敲打才好,他们不体面,别牵连我们四哥儿。”   老太太颔首:“我正算计着呢,但他哥哥如今是新贵当宠,皇帝手里总有些伎俩,我们这儿再如何敲打,也挡不住皇帝纵容,且等他回来后,看圣上的态度。”   说着话,兴华堂来人,替大夫人最后来向老太太确认,去不去宫里的庆功宴。   老太太说:“我这几日觉得自在些了,想出去凑凑热闹,告诉大夫人,我这儿自行打点,她不必过来。”   芮嬷嬷很是惊讶:“您是给三夫人面子吗,横竖三夫人自己不去,您何苦受这份累?”   老太太却眯眼笑着:“指不定,能有好事呢?”   嬷嬷不明白,但老太太吩咐她,今天多晚都把镕儿找来,她有话交代。   但今晚,祝镕接了皇帝的密令,与他们所不知的其他人一起,彻底搜查整座京城。   原是不等祝镕禀告皇帝,他在街上遇见项圻的背影,早有其他人在京城里发现了胜亲王世子的踪迹。   皇帝下令全程搜查,格杀勿论。   开疆则被皇帝留在身边,保护他的安危,今日要彻夜留在宫里。   虽说是密令,且暗中搜查,敏锐之人还是能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皇后迅速送了消息给娘家人,大夫人吃着晚饭,被家人请回了娘家去。   连带着祝承乾也径直去了岳母家,兴华堂里今晚冷冷清清。   映之和敏之在内院用了晚饭,被人送回来,这边厨房刚撤下了两位姨娘的饭菜碗筷,映之叫他们停下,问道:“今晚姨娘们,吃的什么饭菜?”   厨房的人一一报了,不算丰盛但也不坏,映之又走到两位姨娘的门外,站在屋檐下问丫鬟:“柳姨娘身体可好些了,这几日吃饭好吗?”   下人们都愣了,但见三姑娘一脸严肃,也不敢糊弄,她们一面回答,柳姨娘径自走了出来。   “姑娘回来了。”柳姨娘道,“老太太可安好?”   映之看着母亲,不答反问:“老太太要我问候姨娘,身体可好些了?”   柳姨娘欠身道:“多谢老太太惦记,我都好了。”   映之说:“姨娘既是好了,请明早到内院去,老太太预备着七月中元节,要请人抄经文。”   柳姨娘看了眼女儿,碍着边上的丫鬟婆子们,毕恭毕敬地说:“我那几个字太拙劣,实在不敢耽误了老太太的功德。”   映之说:“是请姨娘去帮着裁剪纸张,您给楚姨娘带句话,明日吃过早饭就去吧。”   敏之跟在姐姐一边,什么话也没说,离了她们母亲的住处,才轻声道:“奶奶没请姨娘们,姐姐怎么擅自传话。”   映之说:“奶奶不会怪我,但我想和我娘说说话,你别怪我多事,既然明日楚姨娘也来,姨娘一定也很惦记你,你们母女也说说话。”   敏之垂眸,难过地说:“前些日子在大夫人屋外遇见,母亲规规矩矩给我让开路,看也不敢看一眼。”   映之拉了妹妹的手说:“言姐姐说过,我们要争气,把以后的日子活成自己做主的,到时候就能照顾母亲,不再叫她们受委屈。何况如今三哥哥认祖归宗了,将来继承家业,他一定会善待我们的娘。”   敏之四下看了眼,今晚家里黑洞洞的,什么人也不在,她担心地说:“也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毛躁得很。”   映之带着妹妹回去,说道:“是家里大事小事总不太平,我们做不了什么,别给家里添麻烦就好。”   她们回房后,惦记着等父亲和嫡母归来后去请安,可一直等到大半夜,下人来说,老爷夫人在杨府住下了,今晚不回来。   一样的消息,自然也传到内院,老太太靠在床头说:“看样子镕儿今晚也不会回来,明日到家,叫他在屋里歇着,我去找他。”   芮嬷嬷则奇道:“大老爷可不是愿意在岳母家住的人,这又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忽然和岳母家亲近起来,还住下了。”   老太太说:“今晚怕有什么事,听李家的说,前门人告诉她,今夜街上格外冷清,如同宵禁了般,他们怕不是不想回来,是出不了门了。”   芮嬷嬷心里惶恐:“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呢?难道明莲教又有人窜到京城来了?”   老太太叹息:“谁来都不要紧,但愿镕儿平安归来。”   夜深人静,祝镕独自行走在街上,警觉着周围一切动静,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且是两个人,他迅速藏匿到角落中。   很快,一抹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紧跟着从后面追来的人,身上带着祝镕也拥有的标记。   今晚多人行动,为分清敌我,皇帝给了每个人统一的标记,好在夜色中不互相误伤,方才过去两个人,显然前者是被追捕的可疑之人。   祝镕的心,沉若铅石,他若包抄过去,必定能助“同伴”围捕叛党,但若抓到的人就是姐夫项圻……   他猛地定下心,那也要落在他手里才好,不论如何,要留姐夫一条性命。   他跃上房顶,迅速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而来,追逐着逃匿的人,绕到前面一条街,从房顶从天而降,堵住了那人的去路。   后面的追兵赶到,隔着中间那人,也看见了祝镕身上的标记,他们不必互相表露身份,但目的是一致的。   对面的人,向祝镕做出了杀的手势,不论被围困的这人是谁,格杀勿论。   ------------ 第194章 我替扶意看着你呢   就在祝镕犹豫的瞬间,对面的人率先发动攻势,月色下刀光剑影、招招夺命,他渐渐看清那蒙面人的身形,与当日在街上遇见的背影不同,此人比起姐夫个头略矮一些,体格更瘦一些,显然还是个少年。   而又是为什么,一招一式下,都让他那么熟悉。   眼前的打斗愈发激烈,当带着标记的“同伴”被击退到祝镕这边,他恼怒地质问:“发什么呆?”   他们同样蒙着面,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夜色下单看一双眼睛难以辨认清楚,虽不至于被他一状告到皇帝跟前,但若是此人多嘴,皇帝就会对所有人生疑,连同祝镕自己。   “同伴”再次迎击上前,利剑挥舞,却是虚张声势要夺命,转攻下盘为主,眼看着那人要被绊倒,一个轻盈的鹞子翻身躲开,单手顺势扣住了敌人的手腕,祝镕的“同伴”吃痛发出一声闷响,长剑落地,他被卷着翻转一圈,顿时有腥热的东西喷溅在祝镕的脸上。   那人全身而退,被留在原地的“同伴”轰然倒地,鲜血不住地从他的脖子上流淌出来,祝镕赶上前查看,已经没救了。   他抬起头,那人尚未离去,目光相交,能感受到彼此都没有杀意,只是天色太晚,实在看不清模样。   祝镕不确定自己是否被对方认出来,但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少年是谁,他不敢想,甚至不愿去确认。   “走吧!”他故意发出声音。   蒙面的少年听见声音,浑身一震,隐约能看见他眼神里的震惊,但再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就消失了。   祝镕四下观察后,再次确认地上的“同伴”已经咽气,便迅速离开了这里。   他不能做第一个发现的人,不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引。   翌日天明,公爵府里张罗早饭时,祝承乾和大夫人才刚从杨府回到家中。   大夫人尚可,祝承乾双眼发黑、神情倦怠,显然一夜未眠,一进家门就直奔儿子的小院,果然,镕儿还没归来。   “去宫门外等,公子一出门,立刻接回来。”祝承乾神情凝重,紧张地说,“再派人到禁军府外等,不论哪里,见了镕儿,就带他回来。”   等他再回兴华堂,便要更衣预备上朝,大夫人带着婢女在一旁伺候。   她知道昨晚这人惦记儿子睡不着,早上又有消息说街上死了人,这要是祝镕没了小命,怕是要一口气过不来,跟着儿子去了。   虽然心中有无数挖苦讽刺的话,乃至是恶毒的诅咒,可想到事情关乎着整个朝廷的安稳,也关乎皇后、太子和娘家,她还是忍耐住了。   终于在祝承乾出门时,又有消息传来,万幸,被杀的那人,不是自家儿子。   祝承乾长长地松了口气,匆匆奔向朝堂。   皇宫里,嘉盛帝亲眼见过尸体后,勃然大怒,因密探之间并不得相见,祝镕只在皇帝跟前见到了开疆。   “他们果然还活着!”嘉盛帝背对着二人道,“既然有本事躲了五年,当然也能躲得过这一劫,可他们此番进京,既不为杀朕,又不带走母女二人,他们图什么?”   开疆垂首不语,祝镕知道他为郡主难过,便主动道:“回皇上,恐怕是时隔五年,来摸一摸京城的底细。”   嘉盛帝回身来,看着两个年轻人:“他们真的反了?”   祝镕想着昨夜那少年,满腹不安,努力镇定住自己的神情,应道:“皇上圣明,他们既然杀了人,动了杀戒,就再无可辩驳抵赖。”   嘉盛帝说:“他们真的离京了?”   祝镕不知其他人怎么回答皇帝,但他昨晚除了遇见那一场厮杀,就什么人都没看见。   想必姐夫一行人早就退出了京城,昨晚的动静是虚晃一招,好让皇帝误以为还有人在京城里。   祝镕道:“他们既不进宫刺杀皇上,也不带走王妃母女,此行必不会久留,至少眼下,臣等能确保皇上安危。”   嘉盛帝道:“这一次猝不及防,朕也没有万全准备,但是下一次,绝不会再让他们有机会活着。”   “是!”祝镕和开疆一同抱拳。   “你们先退下歇着吧。”嘉盛帝道,“明日一早,金将军班师回朝,夜里大殿摆庆功宴,你们且要加强防备。但你们二人不必去巡防,着礼服列席,往后宫中大小宴会、出巡狩猎,你们都列席暗中保护朕。”   二人领命,待皇帝再吩咐了几件事后,方退出大殿。   此刻大臣们就要上朝,他们从边门避开人群,因此祝承乾派来的家丁没能接到公子,祝镕自己就先回去了。   老太太在佛堂诵经,一听说孙子平安回来,深深向佛祖磕了头,而后坐着竹轿紧赶慢赶地来,在卧房里等到了沐浴归来的孙子。   祝镕满身湿漉漉,被祖母拉着左看右看,听了无数声阿弥陀佛,他笑道:“奶奶,我没事。”   可这几个字,却又将他的心狠狠抓了一把,他很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事,他那鹞子翻身的轻盈利落,已经把一切都暴露了。   祝镕内心复杂,因为他甚至为此感到高兴,没来由的生出一股骄傲自豪。   可皇帝已被激怒,这件事发展下去,所有相关之人只有两个结果,生和死。   而他,必须守护这家里的每一个人。   “镕儿,明日庆功宴,你要去巡防吗?”老太太问道。   “会有人负责关防,孙儿随父亲列席。”祝镕道,“您不要担心我,让叫贼匪轻易入宫,这天下可就要乱了。”   老太太却眼含深意,招手让孙儿坐近些,轻声道:“我心里有个主意,你列席,就更好了。”   是日,扶意终于收到了京城的来信,祝家两位妈妈也被魏爷爷接来,和言老夫人一同听扶意念信。   老太太在信中明说,言夫人一旦康复,就要接扶意回京。   “请了好几位大夫问诊,都说完全康复,至少一两个月。”言老夫人毫不顾忌地说瞎话,“二位久留纪州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先回京城去,待我那儿媳妇身体好了,我必定派人送扶意上京。”   两位妈妈好脾气地说:“不瞒您讲,我们也不年轻了,这一趟路走得,晕车晕船吃尽苦头。您立时叫我们走,我们可吃不住,且要休养一阵子,出门时主家给了银子的,不耽误开销,您就不必担心了。”   言老夫人笑得很尴尬,可不是吗,人家既不在家里住,也不吃喝她的,纪州城更不是她家的地盘,她有什么资格撵人走。   扶意没在意她们的对话,捧着信纸,心里反复念着韵之那句:郡主很惦记池塘里的锦鲤。   似乎是韵之要向她传达什么,但不能明说,又或者,本就是郡主托韵之来传达。   难道要去当年与郡主嬉戏的池塘看一眼?   可她凭什么进入王府呢,说是郡主的好友,也要守门的人信才行。除非偷偷翻墙进去,没有任何正当途径可以走进去,那样还怕引人耳目,可扶意没有翻墙的本事,她掰手腕都赢不过慧之。   “我可真没用。”回到房里,扶意自言自语,“我能做什么呢?”   香橼却很高兴,满心盼着再随小姐回京城,盼着小姐和三公子结成夫妻。   又因方才老妖怪被两位妈妈噎得说不出话,她乐呵呵地说:“怕是妈妈们多来几回家里,老太婆就要被气死了。”   “别笑得那么大声。”扶意轻轻拍香橼的头,“她正不耐烦,不要招惹她。”   香橼摸摸脑袋,反问扶意:“小姐为何说自己没用?”   扶意叹:“没什么,你去磨墨,我要给姑祖母和韵之回信。”   迫于公爵府的压力,言老夫人允许孙女房里有笔墨,可今天这事儿,把她吓坏了。   公爵府大夫人的信里,可早交代清楚了的,若是再放扶意上京,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不客气是个怎么说法呢,让她老来落魄,还是孙子效廷前途尽毁?但要说这事儿也不难,把扶意嫁了,就万事大吉,她还能有大笔的金银。   于是再不拖延,立刻派人去找大儿子和媳妇,要他们不论什么出身家世,不管高矮胖瘦是否缺胳膊少腿,是个男人就拉来配。   转眼又过了一日,京城里,金将军率领大军凯旋归来,夜里摆庆功宴,祝承乾携家眷前往。   到出门进宫的时辰,韵之送祖母上车后,不经意回头看了眼,冷不丁见到三哥哥,她哎呀了一声,兴冲冲跑来:“这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是我们家的三公子?”   祝镕嫌弃地嗔怪:“胡闹。”   韵之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停下来仰着脑袋说:“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样隆重,金线绣的祥云,闪得呀,怕别人看不见你似的。我劝你可低调些,现如今那些府里的女孩子们,都挖空心思要嫁给你,可别叫闵初霖讹上你,还有三婶家的侄女。”   祝镕不以为然:“没有的事,赶紧上车去。”   韵之是好心提醒:“哥,你千万别和她们对上眼啊,虽然夜里不在一处享宴,上大殿行礼时,总要遇上吧,你躲远一些,听到了吗?”   祝镕哭笑不得,妹妹更凑近了轻声说:“我替扶意看着你呢。”   ------------ 第195章 锦上添花   祝镕今晚一袭月牙白金线绣祥云圆领袍衫,配五指宽浅金色嵌玉腰带,外罩对襟直领纱袍,行走如风,贵气逼人。   莫说韵之看着新鲜,连祝承乾也从没见过儿子精心打扮的模样,到了皇城门下,还将他看了又看。   大夫人满心不屑,在一旁轻声讽刺:“老爷,那么多人看着呢,您在傻笑什么?”   如此一表人才、样貌堂堂的儿子,祝承乾怎能不高兴,反而对妻子说:“今晚必定不少人恭维你,不如高高兴兴一些,面上有光多好?”   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恰逢内侍来请,便上前搀扶了婆婆,一家子人往大殿来行礼觐见皇帝。   且说金将军早晨到达京城,皇帝派太子及诸位皇子在皇城门下相迎,在朝的都明白,当今登基以来,事事求和,说好听是不愿起干戈,可在受了罪的百姓眼里,就是皇帝窝囊没用。   此番金将军扫平明莲教,是皇帝头一次主动宣战并获得胜利,自然是要大肆庆功,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   祝承乾这般浸淫官场几十年,继承三百年家业的世家贵族,根本不会在乎金氏一族的骤然得宠,深知帝王恩宠不在贵贱,而在长久。   这新封的平南侯,连世袭罔替都没挨上,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免了祝家家眷的觐见,只有祝承乾兄弟三人带着各自的儿子进入大殿,新贵平南侯金东生,与其他几位皇亲贵族,已经在大殿里坐着。   父亲与二位叔父在前头,祝镕与大哥和平理跟在身后,跨过大殿门槛的那一瞬,祝镕抬头看了眼平理,弟弟冲他一笑,依然是平日里的模样,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爽朗潇洒。   祝镕定下心,收回目光,兄弟三人来到御前行礼。   嘉盛帝见了他们,说道:“你们不一起来,朕还不觉着什么,这会子齐齐整整的,才发现是少了一个人,你们家的老二,还没找着?”   祝承业与平珞忙跪下向皇帝请罪,说了一些无奈又愤怒的话,祝承业是横了心,不要那个儿子。   皇帝叹息:“父子一场,何必如此决绝,天下只有不要父母的儿女,没有舍弃孩儿的爹娘,二公子若当真再寻不见,便也罢了。若有一日能父子团聚一家和睦,朕愿你摈弃前嫌,好好接纳自己的儿子,家和方能万事兴。”   祝承业不敢反驳皇帝,叩首领旨谢恩,起身刚站定,便见金东生走上前,对皇帝道:“妹夫家的事,自然也是臣的事,臣愿派手下前去寻找二公子,只因有私用军力之嫌,还请皇上示下。”   嘉盛帝应允了:“不妨事,派上五六个人,找人足以,于军队无甚影响。”   祝承业忙道:“实在不敢烦扰将军,这些家务事,岂敢惊动护国的将士,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请金将军不必为犬子费心。”   金东生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公子是我妹妹妹夫的亲侄儿,那也就是我的亲侄儿,您放心,不出半个月,一定为您把儿子找回来。”   祝承业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好再争辩什么,只能默默忍下了。   “多谢将军!”   可是很突然的,并不相关的祝镕,上前半步抱拳谢礼,反是一旁的亲外甥平理,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祝承乾回眸看了眼儿子,虽说礼多人不怪,但在御前要事事谨慎,与己不相干的事,不要插嘴不要搀和,是最起码的规矩,这是在镕儿幼年第一次随家人进宫时,就被他再三叮嘱告诫的事。   若平日里儿子是话多热情的人,倒也罢了,可他并不是,就算此刻在旁人眼里并没什么稀奇的举动,在祝承乾看来,也十分反常。   更何况,他今日一袭隆重华贵的打扮,几乎要将太子皇子们都比下去,仿佛要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这般招摇,绝不是儿子一贯的做派。   那之后,陆续有大臣及皇亲国戚来行礼,宰相府紧跟在祝家之后,比起开疆,闵延仕更早地看见了今天的祝镕。   他的笑意里带着满满的好奇,祝镕今天这一身华彩夺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扫平明莲教的大功臣。   待开疆随父兄来行礼,一抬头看见祝镕,猛地唬了一跳,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袭天青色长袍。   皇帝让他们穿礼服随行列席,暗中护驾,这“礼服”二字,究竟是祝镕理解错了,还是他们慕家比起公爵府,穷了十万八千里?   至吉时,庆功宴开席,皇帝赐席面到后宫,免众人谢恩,但妃嫔女眷们,还是跟着皇后一起,向大殿所在的方向拜了拜。   落座后,韵之侧身低头说:“扶意你看见了吗,四皇子妃方才冲我笑呢。”   “二姐姐?”映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言姐姐在纪州呢。”   韵之心里一沉,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失落地转过身去,她早就习惯了扶意在身边,这一别,究竟几时才能再见面。   她抬起头,见宫女给母亲席上送了一杯酒,离开时低语了几句,娘的脸色忽红忽白,好半天才镇定下来。   韵之心里觉得奇怪,之后又看了母亲几回,那杯酒始终没被动过,直到皇后请大家不必约束,自在轻松些,女眷们纷纷去敬酒,母亲才拿起了那酒杯。   可二夫人不是走向皇后,而是趁热闹人多时,来到了闵王妃席前,等韵之看见时,王妃娘娘已将母亲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还亲昵地说笑,转身又喝了别人的敬酒。   “二姐姐,你在看什么?”韵之这边,妹妹忽然问道,“你脸色很不好。”   “我一向不喜欢进宫赴宴,你知道的,我正发呆呢。”韵之随口说道,“再熬一熬,回家了就好。”   映之笑道:“言姐姐不在,您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连郡主也是,今日闷闷的,也不过来和我们玩笑。”   韵之看向尧年,她没在王妃身边,纤瘦的身体撑起锦衣华服,安安静静地跟着皇后坐,不知在想什么,对于席上的任何事都不在乎,连同王妃娘娘那边的动静。   “不知扶意看懂了没有。”韵之嘀咕着,“她倒是赶紧回信啊。”   然而千里之外,扶意早就明白了韵之信中的暗示,猜想到郡主是要告诉她什么,可苦于没办法去一趟王府,事实上她若不偷偷地跑,连这家门都出不去。   入夜了,扶意带着香橼来向爹娘请晚安,自从那日对父亲出言不逊,言景山已经很久不见女儿,总是在门外就把她们打发了。   今晚亦如是,言夫人尴尬地出来,对女儿说:“爹爹累了,明儿早上再见你。”   扶意不强求,辞过母亲便要走,言夫人却忽然道:“听你爹爹说,下午王府来人,说今夏几场大雨,他们一时疏忽,叫书房漏水,好些书都泡烂了。他们特地来请你爹去帮着打理一番,将些还能辨别出来的书记下,他们好去置办新的。”   “爹爹应了吗?”扶意忙问,简直不敢相信,竟能有这样的机会。   “自然应了的,你爹要我一起去帮忙晒书,说带着女眷方便些。”言夫人笑道,“你回来好几天了,门也没出过,等娘和他说说,我们一道去。”   扶意不敢表现得太激动,又怕父亲不答应,便故意说:“就怕爹爹不肯,娘还是不要为难自己的好。”   言夫人果然说:“这有什么为难,只要你乐意,娘就带你去。”   扶意规规矩矩地谢过母亲,一转身脸上便有了笑容,简直天助她,不,是天助郡主,可是……扶意冷静下来,她实在想不明白,池塘里的锦鲤,到底什么意思?   只见香橼指着天上说:“小姐你看,今晚的月亮好亮。”   “是啊……”扶意举目赏月,“纪州已是秋高气爽,月色愈发清亮。”   同一片月色下,不知镕哥哥是否有闲暇抬头一望,小时候念诗,不明白天涯共此时的情怀,如今都懂了。   此时此刻,皇宫大殿上,酒过三巡,金东生已是微醺,向皇帝和在座的讲述了如何大战明莲教,一番慷慨激昂后,得了皇帝赐酒,豪爽地一饮而尽。   嘉盛帝道:“爱卿立下大功,朕赐你侯爵宅邸仍觉不够,不知还有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席中诸人心里都有分寸,皇帝这么问,绝不是真叫你开口要什么,而是告诉所有人他隆恩浩荡,不过是客套话。   “皇上!”金东生站定御前,身子微微一晃,“臣还有一请。”   席中,祝承乾举杯饮酒,眼角一抹轻蔑的冷笑,草包果然是草包。   可耳听得金东生说:“臣膝下一女,尚未婚配,与忠国公府本是姻亲,经舍妹牵线搭桥,有意与亲家再结良缘。皇上,臣愿将小女许配与祝家三公子,求皇上赐婚,为两家亲事,锦上添花。”   ------------ 第196章 赐婚   祝承乾猛地看向金东生,这草包实在鲁莽,不知天高地厚,三弟妹分明因他女人要说亲事而与娘家翻了脸,怎么到他嘴里,成了牵线搭桥的那一个。   “承乾?”皇帝笑道,“你们家要有喜事了?”   皇帝与祝承乾年纪相仿,年轻时由他扶持助益,几十年的君臣情分,还是连襟,在人前直呼其名是常事,更是一份荣宠。   祝承乾不好让皇帝不来台,压抑怒气,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皇上说笑了,臣近来忙于朝务,不知家中之事,实在愧疚得很。犬子的婚事,向来由家母与内子做主,臣不曾听他们提过,想来还在商议之中。”   金东生笑道:“女人家做事扭扭捏捏,不如公爷与我爽快,今日我们就在圣上面前,为孩子们订下这桩婚事。”   祝承乾余光瞥见对坐的老太尉,他摸了把白胡子,眼里的冰冷嫌恶,不知是冲着金草包还是冲他。想来他们家若对金家联姻是真,那巴巴儿去拿了秦家的生辰八字,又是什么意思,也不怪秦太尉动气。   “镕儿?”皇帝目光落在本人身上,对祝镕笑道,“朕这里要给你说亲事,你怎么躲着不吭声?”   祝镕起身走到殿中央,躬身道:“臣在。”   算起来,不论亲生的,还是庶出抱养,既然是大夫人杨氏的孩子,皇帝就是祝镕的姨丈,这会子一声亲昵的“镕儿”,就是摆出姨丈的身份,一起说说家务事。   众人看着殿中央的年轻人,俊朗面容、挺拔身姿,端的是气质高雅又不失威武阳刚,再有锦绣华服添光彩,若膝下有适龄女儿,谁家不想要一个这样体面的半子。   皇帝问道:“金将军家的千金,你看如何?”   祝镕躬身道:“碍于礼数,臣不曾细细打量,但听家中祖母说,金姑娘貌美如花,宛若天仙下凡。”   金东生哈哈大笑:“过奖过奖,小女不过蒲柳之姿,贤侄才是一表人才,贤……”   祝镕没理会他,继续对皇帝说:“臣实在般配不上。”   皇帝道:“你小小年纪,能懂什么,朕说你配得,你便配得。”   祝镕不疾不徐地说:“皇上圣恩浩荡,但臣已有婚配,不得再与金府结亲。”   一语惊四座,皇帝也是惊讶,祝家的事他自然是清楚的,祝镕一直没有婚配,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祝镕道:“祖母在臣三岁时,曾与其娘家嫂夫人的侄儿媳妇指腹为婚,誓言若是生女,十八年后便将两个孩子结为夫妻。”   皇帝饶有兴趣:“还有这件事?”   祝镕道:“回皇上,臣也是近日才得知,只因祖母的嫂嫂作古已久,当年一句玩笑话,不知还能否当真。祖母近日将孙女接来京城,满心欢喜,但此事是当年祖母一人做主,不曾与父亲母亲商议,因此一直犹豫为难不忍开口。臣近日才知祖母心中顾虑,为表孝道,不愿祖母此生留憾,已向祖母表白决心,愿成就那桩婚事,以圆祖母昔日誓言。”   皇帝问道:“是不是你们家,从纪州博闻书院接来的那个姑娘?”   祝镕躬身应道:“回皇上,正是言家女儿,眼下因其母患病回纪州侍疾,自然是将婚事,也一并耽搁下了。”   皇帝看向祝承乾:“可有此事?”   祝承乾已是被儿子震惊得无话可说,但他不能御前失态,更不能叫同朝看笑话,躬身道:“臣亦是近日才从犬子口中得知母亲曾与已故的舅母有誓言,母亲顾念臣与内子二十年养育的辛苦,不忍说出这件事,险些叫臣担上了不孝之名。方才金将军提起说亲,臣只想着犬子般配不上,且此事尚无定数,不忍提起言家女儿的名讳,恐婚事不成,反耽误她的名声。不想犬子如此莽撞,在御前坦白一切,困扰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谈不上困扰,你们的家务事,自然要诸多顾及与周全,朕不该过问太细。想来金将军也无强求之心,你们更不必愧疚,金爱卿,你说呢?”   金将军心中恼恨,但再怎么不甘,也不能在御前发作,唯有抱拳道:“小女与祝府无缘,臣怎敢耽误老夫人履行誓言。”   慕尚书冷不丁从边上站起来,笑道:“不如臣来保媒,求皇上降恩赐婚,圣恩之下,老夫人必定满心欢喜。臣年轻时常在祝家往来,犬子开疆如今亦是公爵府常客,皆得老夫人细心照顾,无以为报,如今为老夫人成全儿孙婚事,也算是臣报恩了。”   皇帝笑道:“你们两家向来亲厚,你来保媒很合适,你做媒人,朕来主婚,别叫老人家心里惦记,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众人纷纷起身,称颂隆恩浩荡,三呼万岁。   这桩婚事,便是定下了。   祝承乾无奈,金东生恼怒,祝镕面上宠辱不惊,从容应对,但心中已是百花齐放,恨不能插翅飞去纪州,将扶意带回身边。   席中不相干的人,不过是看了场笑话,甚至没人在乎言家女儿是什么来历什么品貌,唯有一个人,默默饮下杯中酒,连带着心里的倾慕和不甘,都艰难地咽下。   不知当年,周公瑾是在何种心境下,念出那句旷世的不甘。   闵延仕如今就觉得,祝镕来到这世上,就是处处事事都在证明着,他这个宰相府大公子的不如人。   亲情手足、学识才干……到如今,连他默默倾慕的女子,都成了祝镕的未婚妻。   自然,这怨不得祝镕,这世上无人知道他的心情,而他纵然倾慕言姑娘,可除了默默惦记,什么都没做过,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宰相府不可能让他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   座上,皇帝笑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朕果然也是老了,你们都赶紧把儿孙的婚事张罗起来,朕多吃几杯喜酒,看着大齐未来可期,心里也欢喜。”   话音才落,内侍总管匆匆来到他身边,附耳低语,皇帝闻言脸色大变,竟是丢下一群大臣,起身就离席。   众人虽然惊讶又好奇,但不敢擅自行动,都继续留在席中,几个人脉广的,则偷偷给相熟的内侍递眼色,好让他们去打探。   中宫涵元殿的宴席上,发狂的闵王妃,将一众女眷吓得花容失色,她失心疯了般见人就打,拿东西就摔,众人抓不住拦不下,胆小的人更是吓得大呼小叫、抱头逃窜。   嘉盛帝赶来时,正见尧年上前阻止母亲,却被闵王妃猛地一推,幸好嘉盛帝上前接住,才没叫侄女摔在一堆碎瓷片里。   “皇伯伯,我娘疯了。”尧年哭道,“皇伯伯,救救我娘,救救她……”   嘉盛帝将尧年交给一旁的内侍,几步上前捉住了冥王妃,疯狂的女子看起来并不可怕,她双颊绯红,眼神迷离,浑身滚烫得吓人。   “姮儿。”皇帝直呼闺名,“你怎么了,姮儿?”   闵王妃痴痴地看着他,身子忽然一软,本要瘫倒在地的她跌在了皇帝的怀里,痛苦地念着:“皇上,我好难受……皇上……我难受……”   嘉盛帝抱着旧爱的身体,仿佛捧着一团火球,立时明白她是被人下药了,行为已不受意识所控制,转身呵斥:“宣太医!”   皇帝毫不顾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闵王妃打横抱起,匆匆赶往皇后内殿,皇后赶来搀扶尧年,带着她一起跟了去。   这里一片狼藉,女眷们还躲在角角落落,祝家老太太被儿媳妇和孙女们包围着,大夫人松弛下来,冲婆婆冷笑:“娘,您见识多,闵姮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怀里搂着小孙女,皱眉道:“恐怕王妃,是被人下药了。”   二夫人在一旁脸色苍白,横竖这会儿人人都吓得不轻,也没人怀疑她什么,但韵之的眼睛,狠狠盯着亲娘,她相信那杯酒里,一定有蹊跷。   只见有宫女前来引导,和和气气地说:“夫人们请随奴婢来,到别殿去休息。”她顺带说了句,“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方才在大殿上,皇上为贵府三公子赐婚了。”   大夫人吃惊不已:“赐婚?赐了谁的婚?”   那宫女笑道:“奴婢听说是,纪州书院的女儿,还是老夫人娘家亲戚的孩子,恭喜老夫人了。”   大夫人傻了眼:“你说……谁?”   ------------ 第197章 不能苦了我的孩子   祝家女眷,被带到清静的别殿稍事休息,宴席再开还是中途散了,且等帝后旨意。   宫女们道了恭喜,放下茶点便纷纷退下,二夫人一副事不关己,闷声坐在边上,只见大夫人在殿门前来来回回地走,已是乱了分寸。   她尚不知,大殿里究竟是怎么提起了这件事,更不知他们夫妻,是遭了老太太的算计。   实则,事成之前,老太太心里并没有十分打算,只有三分把握,是对金家的嚣张狂妄。   自然她也花费了些力气,求了几位交情深厚的世交女眷去金夫人跟前敲边鼓,怂恿她撺掇了丈夫,有胆量去御前讨喜。   她则交代了镕儿,秦太尉那边,她会先拧着不松口,之后不论是今日庆功宴上,还是将来任何时候,只要金家人提亲,他就顺水推舟告诉皇帝,自己已经有了婚约。   皇帝御下向来温和宽厚,从不搀和朝臣家事,更不会因为博闻书院贫寒而有所顾虑。   虽然世家门第联姻,将金银、地位和权力看得最重,但表面上,皆是要以书香门第为上上品。如此一来,言府的门第不低反高,配与公爵府的公子,是天造地设的姻缘。   事情比老太太估算得来的顺利,自然也深信孙儿稳重冷静,不会在御前慌张。再则老嫂子作古已久,死无对证,不论对皇帝,还是对儿子,她是豁出去倚老卖老。   那日小儿媳妇抱怨娘家人不知天高地厚,觍着脸敢求公爵府的姻缘,老太太便是心生这一计,没想到她还低估了金家的脸皮。   如今这事儿,既不是镕儿擅自做主,也不违背他父亲,一切是为了成全她这个老太婆的私心,她早已交代孙儿,在他父亲跟前,就装得无辜无奈,让他老子来同她掰扯便是。   大殿中,台上歌舞升平,然帝王不在席中,朝臣们难免心不在焉,各怀心事。   祝承乾最先得到消息,知是闵王妃突然发狂,这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算略松了口气。   但儿子就在身边坐着,还有世交不断地来道贺恭喜,他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不知是老母亲和孙子串通,还是儿子也无奈,他多希望能是后者。   他不敢想象,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这样无情地算计他。   “父亲,祖母和母亲她们已经在别殿休息,女眷的宴席,怕是要先散了。”祝镕一副没事人似的,对父亲道,“闵王妃像是被人下药。”   祝承乾努力压着火气,冷冷道:“这会儿,你我该说的,是这件事?”   祝镕从容应道:“儿子不敢瞒着父亲,您若说婚事,昨日一早,我彻夜调查胜亲王府踪迹回到家中,祖母特地赶到我房里来,交代了这些。说她连夜里梦见了舅老太太,不得安眠,思来想去,必定是因当年的誓言不能实现。”   祝承乾愠怒:“为何不早说,要今日在殿上将我一军,你好大的胆子。”   祝镕忙道:“事出突然,若非金将军相逼,孩儿怎敢在御前提起家中私事,更遑论是儿女婚事?”   的确如此,祝承乾心想,是那金草包太狂妄,若不是他提起婚事,事情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更是怪自己,方才犹豫秦太尉的态度,竟没想到,大可以提起与秦太尉孙女的婚事,就差了一步,让儿子说了先。   不然此刻皇帝赐婚的,就是祝秦两家,轮得到纪州书院什么事,不……   他冷声问儿子:“倘若为父方才提起秦太尉的孙女,你如何应答?”   祝镕应道:“自然还是这番话,儿子答应了祖母,实在不忍心她夜夜遭梦靥折磨。”   祝承乾眼中有怒意,可他实在捉摸不透这件事里的真真假假,他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和儿子已经离了心。   “儿子绝不敢背叛您。”祝镕一脸无辜而虔诚地望着父亲,“可……儿子是祖母养大的,实在不忍心。”   祝承乾仍心有不甘,压着怒声道:“回去再问你,眼下着人去打听,后宫怎么回事。”   祝镕不慌不忙地应下:“儿子知道。”   且说皇帝将旧爱送入中宫寝殿,毫不顾忌地让她躺在了皇后的凤榻上,皇后自然也不顾忌这些,一切以稳住皇帝的心为重。   太医们赶来,断定王妃是被人下了春.药,因不得缓解才发狂发癫。   解救的法子,一是与男子交.欢泻火,再则是不断用冷水泼,直至清醒,不然王妃娘娘很可能会筋脉贲张、危及生命。   皇帝当然不能说,让他来和旧爱行云雨,只能取第二个法子,用冷水泼醒。   皇后请皇帝把人交给她,请皇帝先回大殿,大臣们还在等候,说她一定照顾妥善。   嘉盛帝道:“这件事对外如何提起,等朕的传话。”   “臣妾领旨。”皇后应下,便带着尧年恭送皇帝。   嘉盛帝见尧年哭得可怜,心情十分复杂,他对闵姮是真情,可对弟弟一家也是真忌惮。   如今项圻敢只身闯入京城,公然挑衅甚至杀害他的密探,皇帝很是后怕,像方才那样将姮儿抱在怀里,会不会被她突然拿出匕首捅一刀。   好在一切都没发生,至少这母女俩入京以来,一直受诟病遭欺侮,十分可怜。   守着王府的人报上来的话,不论是慕开疆还是别的人,都没见项圻进入王府与家人团聚。因此这母女俩,可能还不知道他们还活着。   “今日之事,连同那些毁你母妃名誉的风言风语,皇伯伯会一并去查。”嘉盛帝道,“不论是谁,朕绝不姑息。”   尧年哭得很真,但也假得心里发虚,低头抽噎着:“多谢皇伯父,求皇伯父做主。”   猛地听床榻上的人,又疯狂起来,皇后催促皇帝赶紧离开,命宫女们准备凉水和浴桶,要为弟妹降火救命。   嘉盛帝离开寝殿,便听得心上人痛苦地呼救,像是吃不住冰凉的冷水,她痛苦地喊着:“皇上……救我……”   “姮儿!”皇帝动了真情,但又努力克制这份冲动。   他不能陷下去,这母女俩是人质,是他用来威胁弟弟和侄儿的筹码。   待皇帝回到大殿,始终未提及后宫发生的事,自然女眷们的宴席早已散去,大殿庆功宴结束,大臣们出宫时,他们的妻女已在家中等候。   兴华堂里,大夫人坐立不安,听说丈夫终于归来,急急迎到院门外,开口就问:“怎么回事,怎么能和言家那小贱人结亲?”   祝承乾没好气地说:“圣上赐婚,你敢悖逆吗,我不敢。”   大夫人急道:“谁和你争辩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后来听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她几时和什么娘家嫂子指腹为婚了?”   祝承乾叹气:“我那舅母早不在人世,你问我,我问哪个去?”   大夫人怒道:“她是故意的,她就铁了心,不惜欺君也要那小贱人做孙媳妇?她不是一心一意为了祝镕好吗,怎么甘心给她讨个平民做妻子,她也不为孙子的将来考虑考虑?”   祝承乾说:“你别聒噪了,我心里烦得很。”   大夫人则道:“可我已经让言家老婆子把言扶意嫁出去,只怕不等皇帝圣旨到了,他们已经下了婚书,这事该怎么算?”   祝承乾计上心头:“是啊,老太太是瞒了二十年才提这件事,想必言家人也是不知道的,更何况她是编瞎话呢。那只要言扶意嫁了人,我们就有不娶的道理,哪有一家女儿配两家人的道理?”   大夫人问:“成吗,这不是欺君?”   祝承乾说道:“事情总有先来后到,总有不知者不罪,言家正经婚嫁女儿,他们没错,我们更没错。”   想到这一茬,他便立刻催促妻子:“宫里的圣旨不知几时能到,闵姮这一闹,皇帝且烦心,你赶紧再写书信,加急送去纪州,让他们不管是鳏夫还是瘸子要饭的,立刻给我把言扶意嫁出去。”   这夫妻俩情绪激动,根本没意识到他们说话嗓门大了,柳姨娘和楚姨娘,本是来向老爷请安的,不必到窗下听壁脚,隔着走廊就听见了那句“立刻给我把言扶意嫁出去”。   二人匆匆退下,楚姨娘劝柳氏:“姐姐可别再冒险,上回差点送了性命。”   柳氏却是越挫越勇,握紧拳头说:“一定要赶紧告诉三哥儿,只要她娶了言姑娘进门,我们的下半辈子还有孩子们就有指望。我宁愿眼下被他们打死了,也不要活着受一辈子的罪,我苦也罢了,不能苦了我的孩子。”   ------------ 第198章 姑娘们的心事   家里有喜事,本该人人来老太太跟前道贺,可大儿子和媳妇关起门来不知鼓捣什么,东苑二夫人一回来就说身子不好,二老爷更因今日在御前被问到了平瑞而心中怨怼,仅打发了周妈妈来道一声喜。   只有三房两口子,乐呵呵地来恭喜母亲,三夫人故意拈酸吃醋:“我就说,娘什么好的都留给大哥和镕儿,我要说我早就看上扶意,等着给平理说亲,您信不信?”   老太太这几日见了小儿子媳妇就高兴,见她嬉皮笑脸的,更知是说的玩笑话,哪里会在意动气,反哄着说:“娘答应你的事,一定给你兑现,但你也要保重身体,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一切以身体为重,咱们婆媳长长久久的才好。”   三夫人扶着自己的肚皮说:“娘是不是见我家里来人了,怕我以后生了外心,才对我越发好了,又或是冲着我的肚子来?”   祝承哲责备道:“你就不会说话,也就是娘,才事事让着你哄着你,换个婆婆,该天天叫你跪祠堂。”   三夫人挨着老太太说:“娘才舍不得。”   一面说着,她又满心好奇地问:“今儿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母亲和嫂嫂们那样早就回来了,我问慧之,那孩子不肯说。”   “必定是吓着她了。”老太太道,“但宫里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还不好说,皇上那里还没有定论,你我乱嚼舌头,仔细风大噎着了。”   “是。”三夫人应道,又问,“和我娘家哥哥,不相干吧?”   祝承哲说:“与舅兄不相干,如今他是御前红人,春风得意,你不必担心。”   他起身对母亲道:“儿子吃了酒,身上黏腻得很,要回去沐浴更衣,母亲也早些休息。”   三夫人却道:“相公先回,我还有几句话,要和母亲说。”   祝承哲不以为然,叮嘱她路上小心,便留下婆媳自己先走了。   儿子离去,老太太便主动问:“什么事,娘家的事,还是你身子的事?”   三夫人摇头,脸上不似方才那般欢喜得意,满目忧愁地说:“是慧儿,母亲近日可有留意那孩子,她总闷闷不乐,一个人坐着发呆。问她什么,就笑着说没事,还和平日里一样娇滴滴的,但一转身吧,又呆住了。”   老夫人的确有所察觉,姐妹们一起说笑时,慧之总心不在焉,一两回尚好,可这几日,她天天都这样。   “您说我们姑娘到底怎么了?”三夫人担心极了,“娘,我该问的都问了,再问她该烦我,我嘴笨脑瓜子也不好使,真怕惹急了她,可又怕她被人欺负。”   “孩子天天在家里,你我眼皮子底下,谁敢欺负她。”老太太说,“你别胡思乱想,安心养着肚子里的,把慧之交给我,过些日子,我一定给你个交代如何?”   “我听娘的话。”三夫人起身说,“我就这一个姑娘,肚子里这个吧,跟怀理儿那会子一样光景,怕还是个男娃。”   老夫人笑道:“怎么,人家都盼着生儿子,你想要女娃娃?”   三夫人说:“反正生了儿子,也没得继承家产,不如生个姑娘来招人疼。”   老太太嗔道:“你这张嘴啊。”   三夫人咕哝道:“那我说的也是实话,我替儿子不甘心,难道娘爱听假话。”   老太太笑叹:“也罢,真话虽不好听,总也是真话,娘不该责怪你。不过啊,肚子里这个若是男娃,你将来做两个儿媳妇的婆婆时,就知道我的难处,也会明白什么是能说的,什么不能说。”   三夫人低头看了看肚皮说:“还是生女娃好,我们理儿得的本就少,再来个兄弟和他争,也太可怜了。”   老太太不屑:“平理那孩子有出息,自有一番天地,还稀罕你们那点金银?”   说着话,芮嬷嬷过来了,手里拿了一包大元宝,沉甸甸的足有几斤重。   “拿去吧,这些日子你娘家人来,你少不得要打点,总不能真闹翻了,别扣扣索索不体面。”老太太说,“悄悄拿回去,不要张扬。”   三夫人伸手那叫一个利索,嘴上假模假样地谦虚着:“刚才您儿子在,您拿来多好,回去我又该被他骂了,说我总来骗您的银子。”   “去吧,去吧。”老太太笑道,吩咐芮嬷嬷,“多派几个人跟着,夜路小心些。”   下人们拥簇着三夫人离去,老太太问门下的:“韵之还没过来?你们去东苑瞧瞧,他们闺女又不是大夫,有个头疼脑热总缠她做什么。”   李嫂嫂领了话,一路往东苑找来,巧的是韵之已经离开了,可却带着绯彤站在路边,不知这孩子想什么出神,呆呆的一动不动。   “又和二老爷夫人吵架了?”李嫂问绯彤。   “没有,但回来就不高兴。”绯彤反问,“难道又在宫里闯祸了吗?”   韵之听见她们说话了,淡淡地看了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前走。   李嫂跟上来笑道:“二姑娘知道了吗,三哥儿被皇上赐婚,要娶言姑娘做少夫人啦。”   韵之这才高兴了几分,笑道:“是啊,我还没恭喜三哥哥,走吧,去他的小院。”   李嫂说:“三哥儿还没回来,没和老爷们一道走。”   韵之停下脚步想了想:“不妨,我等他。”   这个时辰,祝镕和开疆带人在宫中调查闵王妃致疯一事,将可疑之人一并关押审问,但太监宫女胆小怯弱,吓傻了就语无伦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经祝镕细心排查,最后将疑点锁定在闵王妃喝下的来自各处的敬酒,并将相关之人一一记录,其中不乏自家二婶婶,也有开疆的母亲和亲戚们。   彼时他没有多想什么,照实禀告给皇帝,嘉盛帝略略看过名单,冷声道:“那父子俩是一码事,闵王妃与郡主则是另一回事,不论如何,每一个人你们都想法子去查,但不要弄得城里风声鹤唳,更不能惊动百姓。”   “臣领旨。”祝镕和开疆抱拳道。   皇帝叹了一声,心上人已经脱离危险,但无数冷水浇下来,那样孱弱的身子,忽然如烈火焚烧,忽然又若跌入深冬寒潭,此刻已昏迷发烧,太医们寸步不离地守候着。   “退下吧……”皇帝摆了摆手,再看了眼两个年轻人,忽然说,“开疆可有心上人?朕在你们这个年纪,早就当上父亲了。”   开疆慌忙道:“爹娘不急,臣自然不能擅自做主,更不敢耽误好人家的姑娘。”   皇帝说:“瞎话,你娘满京城的给你张罗,朕还不知道?”   开疆忙跪下说:“臣该死,臣不该欺瞒皇上,实在是……想先立一番事业,不叫儿女情长和家务事拖累。”   皇帝摇头:“现在的孩子,可不比我们那会儿了,也罢,你既然有心报国,朕难道还阻拦你不成。”   开疆吓得一头冷汗,满心怀疑皇帝知道他和郡主之前往来暧昧,郡主仿佛就是为了躲避自己,才搬进深宫来住,自然,他知道尧年对皇帝对朝廷,都有更深的用意。   “镕儿的事,朕明日就下旨送去纪州。”皇帝说,“良辰吉日,你们家里定了便是,到时候你亲自去纪州把新娘迎来。”   祝镕心花怒放,但稳重地谢恩:“臣领旨。”   皇帝又道:“自然,去了纪州可不光为了迎亲,朕另有事交代你。”   祝镕心头一紧,但不得不领命,之后再听皇帝吩咐了几句关于闵王妃的事,兄弟俩深夜才退出皇宫。   开疆很是为兄弟高兴:“你成亲那日,我要喝得不醉不归,你小子,哪里修来的福气,总这么事事顺心?”   祝镕却道:“还要多谢伯父相助打了圆场,我爹当时必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谢绝皇帝,没想到伯父突然站出来,他就无话可说了。”   开疆笑:“我事后问我爹了,怎么突然多管闲事,他说是我娘交代的,说什么要是碰上这事儿,要帮你说话。估摸着,还是你家老太太的嘱咐,我娘多听老太太的话。”   祝镕深深作揖:“替我谢过伯父伯母,我改日带厚礼登门拜谢。”   开疆不在乎:“这就见外了,走吧,你家里人,都等着贺喜你呢。”   祝镕并不乐观:“我爹那一关,不好过。”   开疆给他打气,说道:“不好过也要过,横竖你爹还敢抗旨不遵?皇上可好些年没赐婚了,还是你们家有面子。”   ------------ 第199章 父亲的歉意   兄弟俩在道上分开,祝镕策马回到家中,一路受下人们夹道恭喜,他心里欢喜,把随身的值钱东西都赏了他们。   争鸣等在中门里,那小子几乎是要哭了,满心为公子高兴,但说着:“二小姐在小院里,等您回来呢。”   祝镕道:“我先去向老太太和老爷请安,你回去告诉韵之,我立时就过去。”   争鸣摆手说:“老太太发话,您今晚在宫里吃多了酒,要您一回家就歇着,哪儿也别去。”   “我爹那里总要去一趟。”祝镕道。   “大老爷和夫人关上门,早早歇了。”争鸣说,“虽有些古怪,可真歇了,兴华堂里里外外灯都灭了。”   祝镕想了想,还是径直往父亲院里来,争鸣也一路跟着。   到门外,下人去通禀,不多时迎出来说:“老爷已经歇下,说有话明早再见您,请公子也早些回去。”   祝镕向着门里欠身,一面吩咐下人:“老爷今晚没少喝酒,恐怕夜里胃疼,你们警醒些。”   等他往回走,争鸣跟着小声说:“老爷回府后,就说醉了没去老太太屋里,您说这事儿,老爷究竟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照老爷的脾气,若是不高兴,该立马去和老太太掰扯才是。”   祝镕不语,揣摩着父亲的心思,他关起门来,必定是和嫡母谋算着如何阻拦这桩婚事。   然圣旨不可违背,这一边几乎没指望了,那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纪州下手,对扶意不利。   他冷静下来,不能被欢喜冲昏了头脑,不到将扶意顺利接来身边的那天,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想着这些,走进院门,本以为韵儿会欢天喜地地跑出来恭喜他,出门时她还嫌弃自己穿得太华丽,像是故意惹人瞩目,若是知道他和祖母的算计,必定要大呼小叫怪他们不带着她。   可院子里安安静静,直到走进门里,才见妹妹呆呆地坐在桌边,满腹心事,神情凝重。   “退下。”祝镕吩咐争鸣,而后顺手关门,韵之听见动静,总算转过来看见他。   “哥,恭喜你呀。”韵之说,“这下你和扶意,有情人终成眷属,称心如意了吧。”   祝镕却正经道:“告诉哥,你怎么不高兴了,有心事。”   韵之慌忙摇头否认:“没有的事,我好好的。”   祝镕温和地说:“不怕,告诉哥哥,出了什么事?二叔和婶婶,逼你嫁人吗?”   “我不能说,哥,我不能……”韵之很慌张,害怕看见哥哥锐利的双眼,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之后索性趴在了桌上。   祝镕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妹妹冷静下来,过了好久,韵之才抬起头,无助地说:”哥,我告诉你,可你一定要帮我。”   隔日,纪州是个大晴天,胜亲王府留守的管家,亲自驾马车登门,邀请言夫子去相助收拾书房。   因王府如今只剩下女眷,即便女眷不在家中,言景山一个男子单独前往,也是诸多避忌,于是带着妻女同行,自然带上扶意是听了妻子的劝说。   一家三口坐上马车,香橼和奶娘坐在外头和王府管家说话,车厢里却是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   扶意一早见了父亲,就曾请安问候,但言景山没理会女儿,这会儿也是一脸严肃,跟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言夫人叹了一声,言景山才动了动眼珠子,看向妻子:“怎么了?”   “我造的什么孽。”言夫人说,“哪有一家人坐着,不说话的?你们都是这辈子,来找我还债的不成?”   言景山干咳一声:“说什么话,难道在路上嘻嘻哈哈,成何体统?”   言夫人推了推女儿,想扶意使眼色,扶意就是不肯低头,依偎着母亲,也不看一眼父亲。   “你呀。”言夫人又爱又恨,轻声低语,“他可是你亲爹。”   扶意一时忍不住,大声说:“我可是一清早就给他请安了,他眼皮子都没抬起一下,就那么从我眼门前走过去。”   言夫人瞪着丈夫:“是不是?”   虽说那日被女儿气得几乎吐血,可几天过去,其实早就没那么怄,毕竟这丫头从小到大,没少顶嘴气她,女儿的脾气性情,他都是知道的。   言景山避开妻子的目光,冷冷道:“你听听她的语气,眼睛里哪里有人?我早晨赶着去学堂,哪有闲工夫停下说话?”   “好好好,你们都有道理,都是我不是。去了王府,可别再吵起来。”言夫人无奈极了,“我是前世造孽,这辈子碰上你们两个冤家。”   一家人很快到了王府,来到书房,果然是一片狼藉,一大半的书泡了水,更是大部分已经连书页都烂了。   管家道:“劳烦您帮着理一理,把这些残破不堪的书分辨出来,我们好去置办新的。”   这书房是王爷在时所用,言景山曾来过几次,想来不仅仅是今夏几场大雨,恐怕前两年就漏雨了,但无人发现。   他自然不便说什么照管不利的话,只本本分分带着妻女一起帮忙便是了。   扶意从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过的书念过的诗,都能记在她脑子里,即便是那些烂了一大半的书,只看只字片语,她也能迅速说出书名和出处,连古往今来各朝各代不同刊印也分辨的清。   父女俩虽然还互相赌气,干起活儿来利索又默契,有了疑惑分歧也不会吵架,各自拿出辩证来,总能好好有个结果。   言夫人看在眼里,心里高兴,盼着父女俩能和好,便借故跟着王府下人,去别处阳光浓烈、通风开阔的地方晒书,让他们父女俩单独待会儿。   扶意行走在书架之间,从架子上小心翼翼取下残破的书,忽然有只硕大的虫子从书页里爬出来,吓得她失声惊叫,丢在了地上。   言景山立时绕过来:“怎么了?”   扶意下意识地躲到父亲身后:“虫子,爹,好大的虫子。”   言景山踢开书本,一脚踩下去,再用脚拨了拨,确认没了虫子,才捡起来。   但放下书,他就抓了扶意的手问:“咬了没有,伤着了吗?”   可翻开手心,不见虫咬的伤口,只有那日被他抽打的淤血还没散干净,女儿那么漂亮的手,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扶意没料到爹爹会抓她的手,见父亲看着自己的伤痕发愣,她赶紧抽回来背在身后。   言景山语气沉重地问:“还疼不疼?”   扶意点头,又摇头,转过身去,继续取书架上的书。   “是爹爹错,爹爹不该打你。”言景山道,“你奶奶欺负你娘,还欺负你,可是爹爹却打你。”   虽说这会儿道歉,扶意已经不在乎了,可到底满腹委屈,一时没忍住心酸,咽喉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她想掉眼泪。   可倔强的姑娘,是想好了绝不原谅父亲的,抱着书转身就走了。   言景山却是跟了出来,好脾气地说:“你打算这辈子,都不理爹?。”   扶意垂眸道:“我早晨给您请安来着,您看也不看我,是爹先不要我的。”   言景山道:“胡说。”   扶意眼圈泛红,想到方才爹爹听到她喊叫立刻就冲过来,也想到爹爹从小耐心教导她念书写字,从不嫌她不是儿子,她曾经的的确确被宠爱过疼过。   如果家里没有老妖怪,一家三口该多快活,她必定是被爹爹捧在掌心,而不是拿板子抽打手心,可问题真全在老妖怪身上吗,爹爹和母亲本身就没错?   “你娘夜夜睡不好,为了我们操心。”言景山道,“别再叫她担心了可好?”   扶意恼怒地看着父亲,言景山自己先说:“我知道,你又在想,我要敷衍了事,我只顾着你娘怎么样,根本不考虑你。”   被说中心事,扶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别过脸道:“自然是爹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言景山叹气,问道:“那你要不要讲和了,我们就这么一直赌气下去。”   扶意心里一软,点了点头,向父亲欠身道:“爹爹,下回可别打我了。”   一面说,眼泪涌出眼眶,言景山心疼地嗔怪:“在王府呢,不许哭,那天挨打,倒是一声不哭,我还以为你不疼。”   “您以为我不疼,就往死里打我?”扶意怨道,“所以爹爹认为,娘被奶奶抽那一筷子,也不疼的?”   ------------ 第200章 纪州王府的锦鲤   言景山说:“我疼你娘时,你看不见罢了,难道为了她冲到你奶奶面前大呼小叫,才是疼?意儿,你心疼自己的母亲,那些出言不逊的顶撞,爹并不怪你。可你年纪小,世道上太多的人情世故你还不懂。你娘生了你之后,再不能生养,爹爹不在乎,可那些外人,不管是相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会对她指指点点。至于你奶奶,爹爹有没有儿子其实她并不在乎,她想作践你母亲,不需要理由。”   扶意愣愣地看着父亲:“所以,您明明什么都懂,还要让娘受委屈?”   言景山说:“纪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娘被婆婆欺负,都同情可怜她,再没有人拿不能生孩子念她,提起我们家的家务事,都是数落你奶奶不好。可若没有这一桩,你娘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说,说她不能生,说她善妒强悍不让爹爹娶小。不错,我和你娘选择了最窝囊的方式活下来,可这样的日子,本就是我们自己选的,我们也并不后悔。”   扶意摇头:“这样有什么意思,一辈子活在别人的言论里?”   言景山耐心地说:“人和人不一样,你并不能强行要求旁人按照你的想法来活着,爹娘便是如此。我知道,这些话在你眼里必定成了歪理,因此我也不强求你理解,可爹爹希望你能明白,爹没有骗你娘的感情,更没有把她约束在这个家里。”   扶意苦笑:“娘是不愿清醒的人,我又怎么唤得醒她。”   言景山没有动气,说道:“你奶奶最近有些古怪,要急着把你嫁出去,那日我虽对你娘说了气话,说趁早嫁了你才好,可气消了冷静下来,哪里舍得叫她糟践了你。城里城外的媒婆,不知为何都不接我们家的亲事,她已经找你大伯去他们镇上张罗了。”   扶意紧张地看着父亲,但父亲总算说了句能让她感到安心的话。   言景山道:“不要与她大吵大闹,爹爹绝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嫁出去,不要为了反抗她,弄坏了自己的名声,让人说你不敬长辈不重孝道。”   扶意问:“爹爹真的会护着我吗?”   言景山颔首:“一定,这可不是打你几下的小事,是你的终身大事,爹爹说的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爹爹怎么舍得你的一辈子被人糟践。”   扶意的气息终于柔和几分,上前来接过父亲手里的书,再次恳求道:“爹爹也不要再让娘亲挨打挨罚,她年纪可不小了,也有一天要老的,实在经不起折腾。”   言景山郑重地点头:“爹爹不敢保证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娘,可只要爹爹在跟前,绝不会叫她伤害你娘。”   这一点扶意也看得出来,这几日但凡父亲在一旁,老妖怪还是有所顾忌,顶多是言语刻薄,那晚若是爹爹也在桌上坐着,她必定不敢拿筷子抽打母亲。   至于父亲不敢保证的事,里头也有一半是母亲的逆来顺受乃至心甘情愿,就算扶意不论如何都无法认同爹娘的生存之道,可她实在无力改变他们,兴许真的没资格要求他们改变。   “手还疼吧?”言景山心疼地问,“能写字吗,我看你小指还肿着。”   扶意到底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弱弱地说:“还疼呢,像针扎又麻又疼,不过已经灵活很多,写字也不妨碍。”   言景山又抓起女儿的手,温和地抚摸了几下,总算放下一桩心事,说道:“去找你娘,告诉她我们好了,别叫她惦记着。”   扶意忙答应,终于有机会能“脱身”,她还想假装迷路,去找一找昔日和郡主玩耍捉鱼的池塘。   “别乱跑,出了门左拐,仔细脚下……”言景山叮嘱着女儿,便看她蝴蝶似的飞出去。   方才他仔细地看了眼闺女的容颜,昔日的小丫头,真真是成了大姑娘,比她母亲年轻时更美更迷人。   这样好的闺女,如何舍得叫老母亲作践了,别的事也罢,什么随随便便把女儿嫁出去,他不能答应。   而扶意心里,就算和爹爹彼此无法认同对方的观点,但能心平气和地说说,她也是快活的。   心情好了,脚步也轻盈,更能一心一意地来办韵之和尧年交代的事。   小时候来王府,觉得这里是人间仙境,怎么世上能有这样大的宅子,这样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可如今见识过京城祝家,再回到纪州王府,才发现,这里不过是比京城的胜亲王府大了那么几个园子而已。   想来王府人口简单,王爷和世子俱无小妾通房,除了够人手的下人,家中不需要养那么多人,不需要那么多房舍,而王爷和王妃娘娘,也从不追求奢靡繁华的日子。   扶意七转八转,就顺着幼年的记忆,找到了昔日池塘所在。   一池塘的残荷正慢慢枯萎,她扔了石子下去,可整个池塘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能动的东西在里头。   池塘不大,扶意绕着转了一圈,扔了好些石子下去,也没激起任何动静。   但不等她再探究什么秘密,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扶意没来得及躲闪,母亲就和管事的找到了这里。   管事的一脸紧张,跑来道:“姑娘为何来这里?”   扶意忙道:“实在失礼,是我迷路了。”   言夫人连声赔不是,说她会看管好女儿,管事的倒也没大惊小怪,只是请她们回到原处去。   扶意故意道:“我记得小时候随爹娘来拜访王爷,郡主带着我在这里嬉戏,那时候满池塘的锦鲤,如今怎么不见了?”   管事的打量了扶意一眼,说道:“是过去夏日时,特地放进去逗郡主抓来玩的,这是死水,养不活鱼。”   扶意更加奇怪,既然这池塘里本没有锦鲤,郡主惦记的是什么?   但她不能多问,不是郡主或王妃本人,就算是这王府里的人,也不能随意相信或打听什么。   跟着母亲回去后,少不得被爹爹训斥了几句说她乱跑,之后一起帮着整理书房,太阳快落山时,才被王府用马车送回来。   可就在他们出门这一天,扶意的大伯言景岳在他家镇子里找到了个鳏夫,是个秀才出身,家里还有几亩薄地。   那秀才的娘一听说是要娶言夫子的女儿,欢喜得合不拢嘴,立刻就答应下,说明日就托人来提亲,言景岳便赶来弟弟家中告诉母亲。   言景山今日才答应女儿,会保护她,自然是一口回绝。   老夫人恼道:“人家是秀才,家里还有祖上传下来的田地,婆母贤惠能干,将家里打理得丰足体面,你女儿嫁过去,就是做少夫人过好日子的,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言景山道:“那是个鳏夫,让意儿去做续弦,断不可。”   老夫人冷声道:“是续弦,又不是做小,将来牌位也是要进家祠的,哪里委屈她了?”   言景山说:“没见过人,不知家底人品,我要亲自看过,再回应母亲。”   “不成,这事儿我说了算,我找了算命的说了,必须尽快把你女儿嫁出去,不然家宅不宁。”老夫人强硬地说,“明儿人家来提亲,我就把婚书签了。”   言景山说:“儿子和您媳妇都好好活着,女儿的婚事,不用您来费心,您签了婚书也不能作数,还请母亲不要闹得有一日,我们母子对簿公堂。”   老夫人气得不行,指着儿子骂道:“你这个孽障,一辈子和我作对,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这一切的话,扶意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爹爹是切切实实地护着她了,可她也知道,这件事过去后,老妖怪会赖在这家里,变本加厉地折磨爹娘,直到她死的那天。   要是能买包耗子药毒死她……扶意深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该有这样恶毒的念头。   就算对老太婆不算恶毒,她也不能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去对付一个恶人,努力冷静下来,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想法子让爹娘过上自在的日子。   而这一日,京城中,祝承乾本以为皇帝在殿上随口一说,加之闵王妃大闹后宫,至少过几天才会颁布赐婚的旨意,没料到一清早,宣旨的礼官和太监,就登门了。   并在同一天,给言家的赐婚旨意,也经八百里加急,直奔纪州博闻书院。   ------------ 第201章 自作孽   公爵府中,道贺的宾客人来人往,平日里老太太都懒于应对,今日因是孙子的喜事,但凡能见的都见了一面,自然大夫人也不得不在一旁作陪,不然怕有人多事去皇帝跟前告状。   一整日下来,人人疲惫不堪,大夫人回到房里,连声喊王妈妈,却只来了怯怯的小婢女说:“王妈妈还在她私家养伤呢。”   大夫人恼道:“一个个都是不中用的,滚远些。”说着又命站住,“把柳氏、楚氏找来。”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说:“夫人您在老太太身边没见着吗,柳姨娘和楚姨娘都去抄经了,这两天都这样。”   大夫人冷笑:“她们大字不识一箩筐,老太太是真没人用了,这样的经书抄着,也不嫌寒碜。”   但两位姨娘内心虔诚,安安分分抄了一整天的经,裁了一整日的纸,老太太想起来的时候,直呼累着她们了,一并将晚饭也留了。   几个孩子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和生母同席用过饭,一桌子人都谨慎小心,饭都不能好好吃。就连平日里惯会张罗气氛的韵之,今天一样的安安静静不说话,不动筷子。   老太太问她怎么了,韵之直言是陪着祖母应付客人,累得头疼。   祖母便命她去歇着,让柳姨娘和映之、平珒陪自己去散散消食,说敏之还没吃好,要楚姨娘再陪着。   两处分开,柳姨娘搀扶着老太太,提醒她小心门槛台阶,俩孩子在前头,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老太太道:“去吧,和孩子们说说话。”   柳姨娘坦率地说:“前日来抄经,妾身已经和三姑娘说过话了,今日白天,您和夫人小姐们在前头忙碌,小公子曾给妾身和楚姐姐送过茶点。”   老太太颔首:“这才好,你们是亲生骨肉,本不该太生分,但总有些无奈没法子的事,心里要看开些。”   “老太太,妾身其实有要紧的事,想对三哥儿说,实在等不着他,能不能请您代为转达,自然对您说也是一样的。”柳姨娘很着急,不等老太太应允,就径自道,“昨儿一回来,老爷和夫人就在房里争吵,我和楚姐姐并非去听壁脚,他们好大声的嚷嚷,说要把言姑娘赶紧嫁出去,后来才关了门的,不知商量什么。”   老太太心里冷笑,面上淡淡地说:“你在这里说过,就忘了吧,叫旁人听见随便说一嘴,怕是我也救不下你。”   柳姨娘说:“妾身的本分,原是不该这样做的,可我心里明白,将来祝家有一位心地善良的主母,才能有我和孩子们的好日子过,可大夫人她,实在是……”   老太太依然淡淡地说:“你若送了性命,孩子们就更可怜,与她相处那么多年,早就该摸透她的脾气,别再招惹板子往身上打。孩子们见了害怕,见一次所受的惊吓,你们花十年未必能哄回来。你和楚氏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才能有将来保护孩子们。”   柳姨娘哽咽道:“多谢老太太提点,我们一定记下。”   待两位姨娘和孩子们都散了,芮嬷嬷好心提醒主子:“您不该对姨娘这样亲厚,大夫人心里必然委屈,回头传出去,说您要宠妾灭妻,如何使得。”   老太太说:“我也是和小妾共处过的人,能不明白这心情?当年若是我的婆婆厚待姨娘而冷遇我,我的心都要死了,可你家大夫人,能和我相提并论吗,她都要把人作践死了。至于外头的人,他们乐意说你,你做得再好他们也说,可我是休了杨氏还是虐待了她?灭的哪门子妻?”   芮嬷嬷笑道:“您可不能说赌气的话。”   老太太想到那两口子,果然是在算计要赶紧把扶意嫁出去,方才在柳氏面前不好表露的怒气,都浮在脸上,恼道:“他们眼里,也从没我这个老娘,我才不屑和他们赌气。”   芮嬷嬷听罢那些事,啧啧摇头:“老爷怎么成了这样的人?”   老太太说:“他原就是这样的人,你才知道?怪我没用,生养出这么个东西。”   芮嬷嬷担心不已:“那言姑娘怎么办?”   老太太说道:“她往后进门要接受的磨难,可是如今的千倍百倍,就让她先历练起来,我相信扶意能保护好自己。”   芮嬷嬷欢喜地说:“那奴婢可就开始张罗婚事了,聘礼彩礼您打算怎么着,库房里那十几口箱子,够不够您放的。”   老太太摆手道:“别太铺张,不能越过珞儿成亲的规格,扶意也不过是个书院女儿,你这样重的彩礼压下去,往后亲家都不敢张口说话了。照着珞儿娶初雪的规格,减三分去预备,好东西将来都是给孩子们的,不急着这一刻招摇。”   芮嬷嬷问:“照您这么说,二姑娘成亲时,也要减,再往下到五姑娘越减越少,三夫人还不跟您闹?”   老太太道:“涵之当年也太铺张,而如今命运更坎坷,到时候韵之不能跟她比肩,我更盼着韵之将来能过得好,如此底下妹妹们……”   说到孙女的事,涵之的痴病不见好转,老三媳妇说慧之心事重重,今日韵之在身边,也是眉头紧蹙,半点不为扶意和她哥高兴,一个个都不让人放心。   “明日还有客人到,我就不见了,今日要紧的几家都来过,其他就免了。”老太太说,“我且有要紧事和孩子们说,姑娘们长大,都有心事了。”   夜色渐深,皇宫里,开疆今日当值夜巡,带着侍卫们将皇城的角角落落都查了一遍。   冷不丁在中宫与大殿之间,见到了尧年,心里正着急她怎么大晚上跑出来,但见身后跟了七八个宫女,心里才踏实。   他与众人侍立路旁,尧年亦是目不斜视,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彼此的气息有一瞬交汇,各自心里都酸楚难当,但就这么走过了,众目睽睽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得。   待郡主一行离去,有侍卫上前询问开疆:“闵王妃致疯的缘故,可查出来了?”   开疆不便多言,敷衍道:“祝统领全权负责此事,我这儿还问不着。”   侍卫说道:“宫里有人传说,是贵妃和闵王妃不对付。”   开疆故意说:“人家可是亲姐妹。”   此刻,祝镕卸下公务回到家中,最先来内院,下人只当公子是向老太太请安,却不知他直奔妹妹的屋子。   韵之忐忑不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来三哥哥,一见面就问:“查出来了吗,皇上会不会抓我娘?”   祝镕道:“太医确认闵王妃误服药酒,昨夜我归来前,就已经确认了所有敬酒的名单,虽然难免疏漏,可二婶就在其中。虽然这并不能说明,药酒就是二婶递给王妃的,今日排查了一整天,再没有其他的人证物证,因此这件事到最后……”   韵之惶恐不安地问:“到最后怎么样?”   祝镕说:“除非王妃娘娘自己指认凶手,又或是查到了源头后,被送去填刀。”   韵之是聪明姑娘,不用哥哥分析,她自己就猜到了这个下场,紧张地说:“贵妃娘娘……会不会过河拆桥?”   祝镕叹息:“哥哥也怕二婶真做了什么,会牵扯祖母或是你们,就算假公济私,我也不能往二婶身上查,可皇帝这一次是动了真格,非要查出幕后之人,哥哥不能不往真相靠拢。”   韵之含泪道:“我知道,我娘是自作孽。”   祝镕温和地说:“哥哥会尽力周全,二婶真出了事,家里人也不能不管,你不要太担心。”   韵之问:“如果让我娘坦白,让她反过来指证贵妃,皇上会不会网开一面?”   祝镕摇头:“不会,皇上只会弃车保帅,怎好让自己的后院起火?”   韵之吓得直哆嗦,终是哭了:“哥,怎么办,我娘会不会死……”   祝镕抱过妹妹,轻轻拍哄:“韵儿不怕,把这件事交给哥哥来办,你不要着急。”   “我好害怕。”韵之痛苦不已,“她就为了把我嫁给四皇子,她怎么这么傻,如果没有我,她就不会做错事了。”   祝镕道:“你先别急,未必是二婶做的,贵妃手里多的是人为她办事,二婶兴许只是充数的,更不要怨自己,你什么都没做错。”   ------------ 第202章 城门暴尸   安抚了妹妹之后,祝镕才去见祖母,讲述这些原委。   听说二夫人可能受贵妃唆使对闵王妃下手,老太太连连摇头:“我就知道,她是个蠢货。”   祝镕道:“要查出真凭实据指证二婶并不容易,除非她是被人咬出来,贵妃若是过河拆桥,随便找一个人来挡刀,二婶就百口莫辩了。”   老太太道:“所以贵妃才处心积虑找这些贵夫人们来替她办事,一旦东窗事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们扳不动贵妃,只能抱着贵妃一同求自保,总有人来替她周全。她对你二婶说要娶韵之,不知对其他多少人家,提过一样的话。”   祝镕说:“皇上今日依旧震怒,见我们查不出个结果,大发雷霆。”   老太太问:“王妃娘娘身体如何了?”   祝镕道:“高烧已退,据说像是受了惊吓,不言不语,如今是安国郡主侍奉在一旁。”   老太太叹息:“她们母女进京后风言风语不少,受尽了委屈。”   祝镕道:“若查风言风语的来历,比查是谁在酒中下了药要容易得多,我们商量着,先查了这件事给皇帝一个交代。”   老太太苦笑:“怕就怕,又查到你二婶头上,她神神叨叨可有一阵子了,那么多的风言风语,能没她的事儿?”   “这……”   “你只管去查,查到了证据,我先问她的话。”老太太神情凝重,“这份家业可不能败在她的手里,要紧时刻,捆了往宫里送,她自作孽,我不能叫一家子给她陪葬。”   “韵之可怜。”祝镕道。   “我会教导她。”老太太冷色道,“她舍不得亲娘,那她可舍得你我,舍得无辜的兄弟姐妹?”   祝镕定下心来,既然祖母这个态度,他也不必动摇,但也必定会尽力周全,好让这件事能够平稳度过。   老太太生完了气,便不愿被那蠢货影响了心中的欢喜,对孙儿说:“明日我带你的妹妹们去庙里烧香还愿,并请大师挑选黄道吉日,早早上报皇上,把你们成亲的日子定下。”   祝镕道:“奶奶,日子我已经选好了。”   老太太惊讶:“选好了?”   祝镕压低了些声音:“时间虽仓促,只因孙儿另有皇命,接扶意回京之外,还要完成皇上托付的使命。”   老太太不免紧张,叮嘱孙儿:“凡事小心。”她又道,“柳氏告诉我,你爹昨夜和大夫人商量,要再送消息去,让言家赶在圣旨到临之前,把扶意嫁出去。她不说,我想你也猜到了,你可有应对的法子?又或是咱们相信扶意能撑得住?”   祝镕不以为然,笑容是那样轻松:“奶奶放心,我一定给您把孙子媳妇接回来。”   于是,隔天一清早,纪州博闻书院的大门就敞开了,言老夫人眼巴巴等着大儿子领他们镇里的秀才娘儿俩来提亲,可一直到大正午,连个人影也不来。   扶意随母亲给老妖怪送午饭,她没好气地骂道:“吃什么吃,噎死你们。”   转身吩咐下人去找,要他们去大儿子府里找,两家来回坐驴车也要两个时辰光景,而下人跑出去没半天,就跟着大老爷一道回来。   言景岳跑来找老母亲,气喘吁吁地说:“那家儿子不见了,已经报了官,可衙门要等明天才能立案帮着找,哎……”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不见?”老夫人越想越奇怪,就这城里城外的媒婆都不搭理他们家,已经很古怪,这下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竟然能把儿子丢了。   “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她命人把儿媳妇和扶意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质问,“可是你们作怪,让人不敢来我们家提亲?”   扶意没出声,母亲颤颤地说:“娘……我们见天在家里待着,何况您是知道媳妇的,我哪有这通天的本事?”   老夫人愣了愣,想想也是,儿媳妇若有这本事,早和她作对了,还会凭自己搓圆揉扁二十年。   恶毒的目光落在扶意身上,想这丫头虽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那几个留在纪州的女人本就很古怪,她最早定的媒婆说得好好的,这丫头一回来,她们就都不干了。   老夫人怒道:“给我传家法来,我倒要看看,是藤条硬,还是你们母女俩嘴硬。”   言夫人惊慌失措,跪下哀求:“娘,您不能屈打成招,没有的事儿,您叫我们怎么说?”   却见扶意缓缓走上前,小小的姑娘气势逼人,冷声道:“想来奶奶是受人唆使,才急着把我嫁出去,更是得了什么好处,能大过我往后一年从公爵府寄回来的银子,我猜的不错吧?”   “小贱人!”老夫人恼羞成怒,大声嚷嚷,“给我拿藤条来,我要打死这孽种。”   扶意道:“媒婆不上门,要来提亲的,好好个大活人没了踪影,能在纪州城里翻云覆雨,这样大的权势,您就不怕下一步,在您身上发生什么古怪?”   老夫人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   扶意道:“我劝奶奶识时务,既然有人在和您对抗,那就已经盯上您了,您信不信,今日您用藤条打我,明日会被吊在城门上暴尸?”   老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指着扶意的手,抖个不停。   正经想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一定有什么人在暗处护着这小贱人,京城那大夫人必定也是有了死对头,才会往这家里来使劲。她是被那位大夫人当枪使的,回头事儿没办好,自己的老命先丢了。   扶意搀扶母亲起来,转身对祖母说:“您终究是我亲奶奶,人家看在我的面上,才没直接对您下手,不然我方才说的可不是玩笑话,您没胆子真打死我,可有人真敢要您的命。”   媒婆不接生意,香橼就说是三公子在保护小姐,扶意彼时还是将信将疑,不敢肯定的。到今日,人家都要上门直接提亲了,结果儿子还都丢了。   世上哪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她终于敢肯定,镕哥哥一定想法子派人在暗中保护她,有了十足的底气,来震慑老妖怪。   言夫人跟着女儿出门来,还是惊魂未定,一是婆婆要将她们屈打成招,再是女儿的那番话,竟是要把她祖母吊在城门下暴尸。   她不敢相信,这样狠毒霸道的话,会从自家闺女口中说出来。   回到房里,和奶娘说起这些,奶娘连声道:“小姐一回来吧,我就觉得奇怪呢,如此看来,小姐在公爵府是混出个人样来了。有人爱她不够,也有人嫌她不够,眼下看来,还是爱我们小姐的势力更大。您看那几个留在纪州不走的妇人,都说是公爵府老太太的人,我们小姐,一定是讨得那家老太太喜欢了。”   言夫人问:“那是喜欢成什么样了,能护到这地步?”   奶娘皱起眉头想,嘴里念叨着,说怪不得香橼总和她打哈哈,问什么都跟个傻子似的,她都以为真生了个傻闺女,如今看来,这俩孩子在京城里,一定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莫不是当亲孙女养了,就是当孙媳妇了。”奶娘说,“夫人您别担心,我们小姐的好日子,才要开始呢。”   言老夫人虽然忌惮暗中保护扶意的人,可也不愿善罢甘休,把小儿子叫去,要死要活地威胁他,必须收拾了扶意。   言景山回到前院学堂后,才把女儿叫过去,书桌上摆着戒尺,原是用来震慑学生的,见女儿进来,他还刻意把戒尺藏在了桌下。   扶意很久没来学堂,进门就见地上的席革是新换的,她春日里离家时,每张桌子前的席革都有磨损,远看像一个个坑似的,如今焕然一新,学堂里瞧着也气派起来。   扶意在爹爹桌前盘腿坐下,低头就看见了书桌下的戒尺,心里一抽,问道:“爹爹又要打我?”   言景山愣了愣,嗔道:“我都藏到桌底下了,打你做什么?”   扶意说:“可我好像把娘也吓着了。”她说着,想到母亲的满脸惊恐,又忍不住笑出来。   言景山生气地说:“女孩子家家,喊打喊杀,什么吊在城门下暴尸,叫人传出去,你将来怎么嫁人。”   扶意低下头:“那也比被她打死强。”   言景山正经问道:“你可知,是什么人在暗中保护你?”   扶意摇头,她当然不能说,也不能轻易表露和镕哥哥的两情相悦以及老太太默许的婚事,只道:“兴许是祝家老太太,不瞒爹爹,老太太爱重我,恨不得将我当亲孙女。这次回纪州,她是看在母亲病重的份上,不然也不肯放我走的。”   言景山心里是高兴的,嘴上说:“就你这臭脾气,还能叫人喜欢你?”   但又说:“你看,这地上的席革,还有新书桌,是用你寄回来的银子换的,爹爹真没出息,还使上女儿挣的钱了。”   扶意却笑道:“爹爹乐意用那些银子,我才高兴,还怕您死要面子,不肯使女儿的钱。”说完就捂了嘴,她竟然当着面说老爹死要面子。   但言景山没生气,指了指学生的坐席道:“去那里坐,爹爹好久没见你上学的样子。”   扶意说:“不如爹爹去那里坐,您看看我在公爵府,给姑娘公子们上课的模样。”   言景山好奇:“你还给他们家公子上课?”   扶意颔首:“公爵府人口众多,说来话长。”她起身绕过来,轻轻推父亲,“爹爹你去那儿坐。”   学堂外,言夫人带着奶娘偷偷来看,生怕扶意又挨打,却是听见父女俩说说笑笑,她不禁含泪捧着心口说:“老天保佑,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 第203章 向列祖列宗起誓   这一边是父女天伦之乐,后院老夫人那儿,却气得头疼欲裂,紧紧地绑了抹额也不管用,捂着脑袋歪在了床上。   言景岳端着汤药,手脚笨拙地守在一旁,说:“不如接儿媳妇和孙女来伺候您,这家里是谁也指望不上。”   老妇人闭着眼睛说:“放下药你先回吧,路上小心别遇见什么人。那小蹄子不知有了什么通天的本事,我这儿还没弄清楚,等我想明白了再找你们来。”   言景岳担心地问:“公爵夫人交代的事儿,您还办不办了?”   老妇人说:“山高皇帝远,她鞭长莫及,我不办她也不能把我怎么着,可这小蹄子的人就在眼门前,我们惹不起。她敢说出城门暴尸这样的狠话,她就真做得出来,你信不信?”   “那公爵夫人许了您的银子怎么办?”大儿子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目光,母亲在他眼里,就像是一锭大元宝,故作幽怨地说,“蓁蓁嘴角那伤,怕是好了也留疤,往后嫁人可难,不搭上丰厚的嫁妆,孩子的终身可就被耽误了。”   老夫人气得直拍床:“我都要死了,你还跟我嘀咕女儿的嫁妆,滚、都滚……”   言景岳出门时,刚好遇上一家三口和奶娘从前院归来,已经没了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一家子和和美美,看得出来,弟弟根本就没教训女儿。   “大哥怎么要走,留下用过晚饭才是,我这就去张罗。”言夫人客气地说,“怎好叫您饿着肚子上路。”   “你们家的饭,我嫌吃着硌牙。”言景岳冷笑,“教出这么大逆不道的孽障,把亲祖母气得卧病在床,你们一家三口还有说有笑。景山,亏你还是满嘴仁义道德的夫子呢,我看宣扬出去,哪个还把学子往你门下送。”   扶意幽幽出声:“大伯路上好走,可别也走半道上丢了。”   “你、你……”言景岳惊恐不已,“明日我就去报官,到了公堂,我看你还敢嘴硬。”   言景山道:“扶意莽撞无礼,都是我教导无方,大哥不要动气,我送您出门。”   言夫人命奶娘赶紧取两盒点心给送出去,她带着扶意回房,好生劝道:“往后再不要说这些话,传出去成了你狠毒刻薄,爹和娘再给你说亲,人家就该挑挑拣拣了,姑娘家出阁前名声最重要,你别不当一回事。”   扶意问:“娘也要急着把我嫁出去?”   言夫人笑道:“那不能,但若有好人家,娘也盼着你一辈子有个依靠。”   扶意摇头:“爹爹也没让您依靠什么,娘的眼光我可不信。”   话音才落,言景山从门前进来,必然是把这句话听见了,扶意吓得赶紧躲在母亲身后。   言景山一脸严肃,冷声道:“站出来说话。”   扶意没法子,老老实实到了父亲跟前说:“爹爹,我回房去门口罚站,总不能您真不管我,那老太婆还不得拿刀抹脖子来逼您。”   言景山扬手要打,见女儿一哆嗦,哪里舍得再下手,只轻轻拍了下脑袋,训斥道:“你心里惦记着公爵府老太太早晚接你回去,有恃无恐,可你仔细了,这几日在家若再出言不逊、随意插嘴,我可再不饶你。你这丫头不管别的,也要考虑自己的名声,十几年的书,就没念出半点聪明劲?”   这话扶意倒也真受用,她若有缘嫁给镕哥哥,回头自己的名声不好,对祝家便是负担,终究是人言可畏,更何况是在京城。   言夫人劝丈夫:“好了好了,意儿记下了。”   扶意转身说:“我去罚站。”   可言景山却道:“天冷了,站什么,和你娘去厨房张罗些饭菜,我们一家三口很久没好好坐下吃口饭,爹想听你接着说京城里的事。”   言夫人欢喜不已,满口答应下,搂着女儿便往厨房走。   第二天一早,扶意就跟着父亲去给祖母磕头赔罪,态度恳切卑微,一改昨日的嚣张霸道。   但不论老夫人怎么刻薄挑唆,非要逼着儿子动手,言景山也没再动女儿一下。   扶意跪在地上,看着爹爹和祖母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地讲道理,讲得祖母头更疼了,她使劲忍着才没笑出来。   细想想,自己比韵之幸运多了,爹爹终究是疼爱她的,可韵之从小就没被疼爱过,她长这么大,连父爱是什么都不懂。   而就在这天下午,失踪了一天的秀才鳏夫被找到,人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更没有被任何人吓着。   可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隔着驴车要走一个时辰那么远,竟然也让言景山知道,那秀才是去相会得了病的心上人,那女子守寡多年,他们早就对上了眼。   这样一来,虽然婚事是不用再张罗,但扶意反而奇怪,难道真是巧合,不是镕哥哥派人暗中相助?   于是愈发谨慎小心,担心老太婆以为她虚张声势,到时候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不论如何,她也不能被随便嫁出去。   此时此刻,京城里,祝镕在几天的调查之后,果然发现梅姨娘在外找人散播消息,之前传说闵王妃珠胎暗结的事,竟然就是从二夫人口中来。   祝镕失望又无奈,悉数禀告给了祖母,老太太命人将二夫人叫到祠堂,开门见山地就和她把事儿挑明了。   二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她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跪着爬到婆婆膝下哀求:“您千万不能叫镕儿把我交出去,母亲,看在韵儿的份上,母亲救救我……”   老太太懒得责备,只问:“闵王妃那杯掺了春.药的酒,是不是你送进她嘴里的?”   二夫人的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哭着说:“贵妃的人给我送来那杯酒,也不说是什么,就让我去敬酒,我不敢不从……母亲,若知是不好的东西,我怎么敢,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照她吩咐的去做。”   老太太叹息:“我能信你,皇帝能信吗?”   二夫人哭得涕泪滂沱:“娘,救救我,我真的不知道……”   婆媳俩说话的功夫,祝承业被找了回来,见是来祠堂说话,心知有不好的事,听完一切,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传言闵王妃珠胎暗结,还有那杯酒,祝承业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扬手就给了妻子一巴掌,怒斥:“蠢妇,一家子人都要被你害死了,你自己去御前领罪,你死了别连累家人。”   这一巴掌,刚好被找来的韵之看见,她冲进来挡在母亲跟前,怒斥父亲:“你凭什么打人,你身上就干净吗,是谁口口声声要夺大伯父的爵位,说什么不择手段也要抢过来,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娘?”   祝承业恼羞成怒,扬手还要打女儿,老太太怒声呵斥:“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撒野?”   “母亲……”祝承业被震慑了,跪下道,“韵之满口胡说,母亲不要信她的话。”   老太太叹气:“早早把这家分了吧,也省得你怨我恨我,作为嫡母,我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但你从不把我当母亲看。你的女儿和我毫无血缘,可她从小当我是亲祖母,可见血缘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人心。”   祝承业悲戚地说:“老太太说着话,儿子承受不住。”   老太太道:“如今你承受不住,也要受着。你们夫妻俩出了事,跟着连累平珞和韵之,还有没长大的怀枫、嫣然,还是平瑞看得明白,早早离了这个家。别拖了,我这就祭告祖宗,赶紧把家分了,别再连累大房三房的孩子。”   二夫人爬过来,抱着婆婆的腿哀求:“娘,您不能不管,媳妇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您的孙子们。”   祝承业磕头道:“求母亲周全,求母亲……”   老太太见这情形,便冷声道:“要我帮你们可以,在这里向列祖列宗起誓,这件事之后,再不许算计把韵之嫁入皇宫,韵之的婚事,由我来做主。”   ------------ 第204章 言扶意何在?   夫妻俩为保性命,不得不应承老太太的条件,硬着头皮在祖宗牌位前发誓,决不再插手韵之的婚事。   韵之跪在一旁,眼神如死,她没想到,最终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来摆脱进宫的命运。   她亲眼看见父亲动手打母亲,她亲眼看见母亲把掺了春.药的酒送进闵王妃嘴里,不仅如此,还有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父亲母亲为了能让她进宫做皇子妃,几乎疯魔了。   “承业照旧上朝当差,不要慌张。”见夫妻二人发誓后,老太太发话道,“也不要再责怪你媳妇,闹得家宅不宁。”   二夫人捂着脸嘤嘤哭泣,十分可怜。   老太太说:“瑞儿的事出了后,我心想难道是你今年犯了太岁,才诸事不顺。如今看来,是你的心歪了,你们夫妻俩心术不正,如何求祖宗保佑,求神佛庇护?都回去吧,好好想想你们做了些什么,至于闵王妃的事,我过些日子给你们一个答复。”   韵之上前搀扶母亲,二夫人想到方才女儿拦着她爹不让他动手,满心感慨,深知这个女儿没白养,挽着女儿的手喊了声:“韵儿……”   可韵之却在搀扶母亲站稳后,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回到祖母身边。   二夫人满目凄凉,眼睁睁看着老太太带着韵之离去,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最终被祝承业恼怒地带走了。   祝韵之从没想过,真有一天能放心,再也不怕被嫁进皇宫做小,她竟然一点也不快活。   跟随祖母回到内院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既不想对祖母说什么,这家里也没有她能说话的人,就连清秋阁都被大夫人锁起来,没了能假装扶意还在的地方。   老太太叹道:“镕儿已经把良辰吉日报上去,等皇上点头,我们就开始准备婚事。最迟七月下旬扶意也该回来了,倘若她这会子在,韵儿至少还能有个说知心话的人,这家里上上下下早就离不开她。”   芮嬷嬷则担心:“闵王妃的事,您预备怎么办?”   老太太说:“还能怎么办,下跪低头去求,还能怎么办?若不是看在珞儿和韵之的份上,我才不管他们的死活,可怜怀枫和嫣然,摊上这样的祖父祖母。”   芮嬷嬷劝道:“您别动气,好歹孩子是大公子和少夫人自己养着的,错不了。”   老太太过去很少插手东苑的事,并非看不起庶子,而是知道他对自己忌惮且多疑,可如今想孩子们无辜,她活着就不能由着他们带坏了好苗子,便吩咐芮嬷嬷:“过几日把初雪找来,我有话叮嘱她。”   主仆俩正说着话,南边靖王府来了家信问候母亲安好,靖王妃是老太太的独生女,二十五年前嫁去南边,虽说是王妃,但靖王府沈氏是异姓王,三百年前权倾朝野的外戚一族,如今早已南迁远离京城,驻守一方。   “小姐可好?”芮嬷嬷关心道,“是不是听说了三哥儿的事,要回来喝喜酒。”   “消息没这么快吧。”老夫人说,“她只是问安罢了,告诉我她一切安好。”   芮嬷嬷念叨:“小姐总也不回来,怪想她的。”   老太太想了想,合起信来命嬷嬷将韵之接来,见小孙女气色消沉十分可怜,她搂在身边说:“奶奶交代你一件事去办,可好?”   韵之点头:“您只管吩咐。”   老太太笑道:“你姑姑来信了,她还不知道你三哥哥要成亲了呢,你替奶奶去一趟南边,去你姑姑家住几日散散心,回头再接她一起回来,喝你三哥哥的喜酒。”   韵之呆呆地看着祖母:“家里这样子,我怎么好走……”   老太太摇头:“大人的事,不与你相干,去姑姑家住几日,到时候一起回来。”   韵之眼下,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兴许离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也好。   “奶奶,扶意要是回来了,您一定写信告诉我。”但她红着眼睛说,“我好想她。”   千里之外,一家人吃过晚饭,扶意在学堂里为父亲磨墨,言夫子写信,要为学子们明年的科考,向一些相识的官员和书院送拜帖。   扶意慢慢说着她在京城的见闻,想到自己将来若真成了祝家的媳妇,他们书院的学子去了京城必定会被高看一眼,但爹爹这高风亮节的脾气,未必乐意他的学生依靠关系获得前程,就算这会儿写的拜帖,也不过是寻常的礼仪往来。   “明年春天回来,我和你娘要好好为你张罗婚事。”言景山放下笔,对着信纸吹了几口气,“姑娘大了不嫁人,是要被人笑话的,爹爹会好好给你把关,你不要急躁,总不能不嫁人。”   扶意耷拉着脑袋,没应话。   言景山说:“不乐意吗?”   扶意点头,又摇头:“说不上来,反正是明年的事,爹爹,我们别在这会儿吵架可好?”   言景山嗔道:“满天下去问问,哪家孩子敢对爹娘提吵架二字,你还挂在嘴边了,我这十七年到底养了个什么女儿?”   扶意眼眉弯弯地一笑,满面娇态,惹人怜爱,言景山总能见到几分妻子年轻时的影子,自然闺女又是和妻子截然不同的姑娘,他心里爱女儿还爱不够,天知道那一日怎么失心疯了,被母亲一撺掇,往死里打这孩子。   “爹娘就你一个姑娘,还是嫁在纪州城的好。”言景山说,“嫁的远了,彼此惦记着,你娘心里不好受。”   扶意继续磨墨,只咕哝了一句:“不说讲好了,明年再说。”   她心里是愧疚的,且不说能不能嫁给镕哥哥,她可是信誓旦旦对香橼说,要离家出走,远远地离开这里。   想来那几天,满心火气,委屈又彷徨,不能冷静看待一切,而如今她仿佛是把这口气咽下了。   不行,扶意立刻灭了内心的动摇。   她并非赌气才要离开这个家,她是不甘心这辈子就做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女人。   “小姐……”忽见香橼在窗下朝她招手,脸上眉头拧在一起,扶意就知道没好事,借口离开父亲后,就被香橼一路带到了老妖怪的房门外。   屋里传来老太婆的咒骂:“你就是存心想烫死我,烫不死我,明日也要在药里下毒毒死我!”   扶意闯进门来,刚好见老妖怪将一碗药泼在母亲脸上,若是能烫伤人的,娘的脸早就完了,可母亲连吃痛都没有,只是吓着了。   扶意随手抄起一旁花架上的花瓶,冲着祖母就砸过去,自然她是认准了往地上砸,只为了震慑老太婆,并不打算砸伤了她。   老夫人吓得呆住,瞬间清醒后,叫嚣着:“把她给我捆起来,捆起来……我今天不打死我,我……”   “老夫人,夫人!”忽然,奶娘从门外跑来,慌慌张张地说,“赶紧到前门去,门外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官差!”   言夫人记得言景岳说过要报官,虽然那秀才是去会相好,可保不齐他们胡编乱造诬陷扶意。   生怕女儿吃官司上公堂,她吓得抓着扶意的手连声说:“一会儿你不要说话,意儿,答应娘,千万别说话。”   扶意不认为大伯有胆量诬告她,但既然奶娘跑来这么紧张,一定是很要紧的事,匆匆用帕子给母亲擦去汤药,先赶到门前看光景。   来的人风尘仆仆,六个侍卫护着一位礼官,见女眷们出来了,那礼官朗声问:“言扶意何在?”   扶意躬身道:“民女言扶意见过官爷。”   那礼官立时客气起来:“言姑娘,准备接旨吧。”   “接……旨?”扶意愣住,直到被父亲拽了拽,才跟着一同跪下。   在礼官一长串夸奖她温婉贤淑、品行端正、才貌出众之后,话锋一转,一个个字撞进扶意的心里:今,朕赐婚汝于祝家三子,不负祝言两府十八年之约,结成良缘……   礼官念完了冗长的圣旨,一家子人鸦雀无声,礼官不得不干咳一声:“言姑娘,接旨。”   扶意愣了愣,见礼官示意她行礼,忙磕头口呼万岁,再抬起头,人家已经把黄绸卷轴送到眼门前,和气地说:“姑娘,请接旨。”   言景山见扶意行动僵硬,便上前来,代替女儿接下旨意,大方从容地说:“官爷里面请,纪州天寒,请喝几杯热茶暖暖身子。”   扶意则被香橼搀扶起来,香橼压着声音压着满腔兴奋:“小姐小姐,我们不是在做梦吧,小姐?”   “是啊……”扶意呆呆的,“我、我是不是在做梦?赐婚?”   ------------ 第205章 你闺女能看上歪瓜裂枣?   且说香橼回纪州后,一直听扶意的话,凡事不出头,躲在角落里,免得她挨打反让老妖怪抓了小姐的软肋,因此每每见小姐和夫人受罪,都气得抓心挠肺。   今晚天降喜事,皇帝竟然为三公子和小姐赐婚,这下可把她嘚瑟坏了,扬眉吐气的姑娘,见她娘去照顾夫人,小姐跟着老爷去了,竟然自己跑来老妖怪的房里,端茶递水的伺候。   老夫人屋里几个下人,掌不住好奇心,便问她:“那位祝家三公子,就是那个养子吗?”   香橼瞥了眼老夫人,心里好生得意,大声说:“什么养子啊,只是为了好养活才编的话,皇上都为人家正名,早就认祖归宗,如今是公爵府嫡子呢。那可是被祝家老太太捧在掌心养大的孙子,更是祝公爷和夫人最骄傲的儿子。二十岁就两榜出身,文才武略,前阵子因救驾有功,升了禁军府统领,哪怕官职还不高,那也是上面无人,事事直接向皇上禀告的。皇城门里,随意出入,天家的事,就是祝三公子的事。他见了皇上,还要叫一声姨丈,往后我们姑娘,也是皇上的外甥媳妇了。”   言老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眼中带着几分恐慌和依然强硬的怒气。   香橼故意道:“对了,三公子是要继承爵位的,我们姑娘将来就是公爵夫人,正一品的诰命。”   老夫人连声咳嗽起来,香橼赶紧给端水:“您千万保重身体,老夫人,您就等着享福吧。”   “滚出去……”老夫人没好气地低吼,“滚!”   前院这边,言景山亲自招待几位官爷,言夫人则迅速带着奶娘张罗了饭菜。   扶意的母亲向来贤惠能干,家中虽不富足,但能将钱财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这会子突然有贵客到,她也能拿得出像样的酒菜来招待贵宾,还另外包了些银子,赠送几位买酒喝。   礼官与随行侍卫们酒足饭饱,自有官衙安排的住处去,不用言家人操心,言景山便带着妻女一路送到门外,直至不见人影才关了书院的大门。   魏爷爷欢喜地说:“恭喜姑娘,我明儿一早就去客栈告诉……”   扶意赶紧让魏爷爷别说,她可不打算让爹娘知道自己“心机深重”。   而言景山这会儿绷着脸,说不出喜怒哀乐,走了几步后,转身对女儿道:“跟我来。”   言夫人也要跟随,被丈夫拦下:“我单独和女儿说几句,你累了,先歇着去。”   “那你们好好的。”言夫人担心不已,“天大的喜事,可别又吵起来。”   言景山没有理会,径直带着女儿来到书房,香案上供奉着赐婚圣旨,他上香叩拜后,转身问女儿:“你早就知道了?”   扶意连连摇头:“爹爹……我刚才都吓傻了。”   言景山也是紧张过了头,问错话,忙道:“不,我是想问你,与那祝家公子的事。”   扶意顿时红了脸,双手紧扣,回来这么多天,还是头一回在父亲跟前这样怯弱。   但说是怯弱,不如说她就是害羞,难道一五一十向爹爹说明,自己是如何与镕哥哥情投意合、两心相悦吗?   言景山也意识到了,再改了口问:“爹爹就想问你,这件事,你乐意吗?你能接受皇上的赐婚吗?”   扶意心口一阵热乎,抿着唇也没能遏制眼泪冒出来,她是多不孝,才能对爹爹大呼小叫,可在这样的时候,爹爹最关心的,却是她愿不愿意。   言景山紧张地看着女儿:“不愿意?”   扶意忙说:“我愿意,爹爹,是我不好,瞒着您和娘,其实祝家老太太早就默许了我和镕哥哥的婚事,但阻碍重重,我又突然被奶奶骗回来,心里没有底,就不敢张扬。本以为是先回京城,之后祝家有了安排,老太太会再派人来提亲,没想到,我真没想到,会直接等来皇帝的赐婚。”   言景山松了口气,疲倦地坐下:“你若不愿意,爹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   他抬起头看着女儿,眼中带了几分笑意:“镕哥哥?”   扶意脸红得宛如高烧一般,跪坐在父亲跟前,弱弱地说:“爹爹,我真不是故意瞒着您。”   言景山却道:“你不张扬,才是正经人家女孩子该有的模样,若是那轻狂之人,恐怕祝家也看不上你。”   扶意不忍心对父亲说祝公爷看不上书院,只挑了大夫人来说:“女儿将来的婆婆,是难缠的。”   言景山说:“你也要收敛自己的脾气,在别人家,不……如今已经是你的夫家,在夫家也这样子,谁能喜欢你?”   扶意笑道:“府里除了大夫人,人人都喜欢我,爹爹信吗?”   言景山也笑了:“信,我的女儿谁会不喜欢?去吧,找你娘来,她一定忐忑极了。”   母亲压根儿没走远,扶意出门就找见了她,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依偎着娘亲,她才简单地说了些自己和祝镕的过往。   但说得最多的,还是姑祖母如何厚爱她,将家里最贵重的衣柜也往她屋子里搬,又说起祝家兄弟姐妹和睦友爱,将她当做亲姐妹一般,就连二房三房两位夫人,也与她相处融洽。   “可你偏偏和大夫人处不好,怪不得你奶奶最近那么古怪,想必就是那位大夫人撺掇她赶紧嫁了你。”言夫人并不蠢笨,何况婆媳交道了一辈子,几件事理一理,就能想明白了,“这下那位大夫人没能如愿,你嫁过去,她这个做婆婆,还不得……”   “娘,没事的。”扶意劝慰母亲。   “都怪我和你奶奶关系恶劣,让你也不顺。”言夫人自责道,“意儿,你往后千万别跟在家里似的,那是要吃亏的。”   言景山在边上说:“可别说这些话,怎么成了你的错?你一自责她又怨到我头上来,我如今可惹不起将来的公爵夫人,你别坑了我。”   言夫人被逗笑了,不再说那丧气话,搂过女儿说:“姑爷要是知道,岳丈将他的心上人打得那么狠,这翁婿可就难处了,你这个岳丈大人,还抬得起头吗?”   扶意故意把手伸向爹爹,显摆还没散去的青紫威胁他,被言景山轻轻打了一巴掌,颇有丈人的气势:“他敢,哪有女婿敢不敬岳父?”   扶意躲在母亲怀里,心里又欢喜又害羞,想起镕哥哥说过,有一天当他告诉所有人,那就是谁也不能阻拦他娶自己的时候,他果真没有食言。   “可是意儿的嫁妆。”言夫人为难起来,“我们要怎么准备,才能配得上公爵府的门庭,光是看那两位妈妈登门拜访的礼物,就能想象一下了,到时候聘礼彩礼送来,我们可别连个零头都及不上。”   扶意说:“金银财宝祝家不稀罕,人家原就知道,我们是间小小书院,难道还指望我们书院地底下埋了宝藏?”   言景山对妻子亦是道:“你原先怎么预备的,如今就怎么置办,不必打肿脸充胖子,穷并不丢人,我们把女儿养得这样好,嫁给他们家,他们已是得了世间珍宝,还计较什么嫁妆。”   夫人答应下,又问女儿:“那祝三公子,样貌如何?个头高不高,有你爹高吗?”   言景山插嘴:“你闺女能看上歪瓜裂枣?”   “你真烦人!还让不让我说话了?”言夫人恼了,对扶意说,“我们回房去说,不理他。”   扶意乖乖跟着母亲走了,但走出书房,想再看一眼父亲,却蓦然见他收了笑容,露出一脸落寞,想起就在礼官到家宣旨前,爹爹还与她说,不要嫁得太远,留在纪州好照应。   可现在,她要去那么远的京城……扶意心疼起爹娘,前些日子要离家出走的怨气早都散了。   言夫人似乎还没想到这一茬,正满心好奇她未来的女婿,母女俩进了后院,见香橼正挨奶娘的骂,奶娘气急了拧她屁股,香橼哭着躲到扶意身后。   奶娘告状说:“这小丫头,跑去老夫人跟前,说了一车子的话,她嘚瑟什么?”   扶意回眸瞪香橼:“你呀,活该。”   香橼委屈巴巴地说:“我可憋死了,天天看着夫人和小姐受欺负,这下我看她还敢不敢欺负你们。”   言夫人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招呼奶娘进门,欢喜地问香橼:“香儿啊,给夫人说说,祝三公子样貌俊不俊?”   香橼脸上还挂着眼泪,又嘚瑟起来:“那可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扶意刚拿起茶杯,被香橼逗得一口水呛着了,猛地咳嗽起来。   ------------ 第206章 不同的道上   且说韵之在姑姑家信到京后第二天,就启程前往靖王府,周妈妈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送小姐,红着眼睛问:“姑娘,您几时再回来?”   “我只是去接姑姑来喝三哥哥的喜酒。”韵之说,“周妈妈,请替我照顾好我娘,别叫她再做傻事。”   周妈妈答应下,连声叮嘱姑娘路上小心。   韵之又问:“梅姨娘怎么样?”   周妈妈摇头,勉强笑着说:“您就别操心了,有老太太在呢,出不了什么事,您千万路上保重。”   待送走了韵之,周妈妈同内院的下人往回走,才看见五姑娘急急忙忙赶来,她们道:“二小姐已经出发了,您去看不着。”   慧之很是失落,周妈妈好生道:“姑娘别急,二姐姐她接了姑母就回来的,家里要办喜事了呢。”   “是呀。”慧之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连周妈妈都看出来孩子不大好,自言自语着:“姑娘们都是怎么了?”   内院里平日服侍韵之的妇人说:“自从言姑娘走了,这姐姐妹妹都不高兴,事儿也不顺,气儿也不顺,盼着言姑娘早日回来,一切都能好了。”   周妈妈笑道:“可要改口了,往后就是少夫人。”   此刻纪州城里,纵然言景山低调不张扬,也不知怎么走漏的消息,大清早家里的喜事就传遍了全城。   上至纪州王府留守的管事,下至书院买菜常光顾的摊主,都纷纷有贺礼往书院里送。   香橼兴冲冲地跑回来,对扶意比划着:“西街的周老板,送了这么大一条鱼,这么大一条,可别成精了。”   扶意正在写寄往京城的书信,几位宣旨的官差稍事休息后,明日一早就启程返回京中。   他们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还要再同样返回京城,下午爹爹会带着谢礼再去拜访,她便想托他们一并带书信回京。   “两位妈妈来帮着我们一道打点,我听见夫人问她们嫁妆的事。”香橼说,“妈妈们很是实在,告诉夫人说,心意大过天,只要是老爷夫人对您的心意,那金山银山也不换。”   扶意继续写着信,姑祖母的、韵之的,还有镕哥哥。   香橼瞥了一眼,嘿嘿笑着:“小姐要和三公子说什么情话,不不,我要改口喊姑爷了。”   扶意却无心玩笑,只因提笔写信,便是诸多心事涌上心头。   她与祝家来日方长,与镕哥哥更是要共度一生,不急于此刻只言片语的表白,她眼下最在乎的,还是那个面容酷似郡主的年轻男子。   可这样要紧的话,不能在信里提及,怕被人半途拦截,甚至拦截的那个人,是祝镕。   对于赐婚的欣喜过后,扶意不得不冷静地思考,她已经是和郡主王妃同行的人,已经与镕哥哥在不同的道上。   倘若那人,真真是世子爷,她几乎可以预见不久之后,朝廷天下将经历的变故与硝烟。   扶意收起了信纸,吩咐香橼:“去前头问一声,我爹几时出门,我先换了衣裳,随时预备跟他走。”   香橼答应下,刚出门,外头噼噼啪啪传来脚步声,便见一家三口走得急,扶意的大伯闯进院子就高喊:“恭喜恭喜,恭喜我大侄女。”   ------------ 第207章 过两年再说   扶意在房里就听得动静,好在那一家人没敢径直往闺房闯,必定是去找老妖怪合计,往后如何从自己身上捞着好处。   香橼去前头问了老爷出门的时辰,再回来时,就见老妖怪房里大门紧闭,不知鬼鬼祟祟地商量什么。   扶意见她气哼哼地回来,笑道:“能有他们贪的,也就是有我们好的,不要生气了。”   香橼说:“不成,小姐一个铜板都不能给他们。”   “我知道。”扶意命她关门,要换衣裳。   她从京城带回来的锦衣绸衫虽然都叫老妖怪抢去了,分给言蓁蓁,或是拿去卖了,但自己家里这些,也是干净整洁,母亲都为她熨烫平整收在柜子里的。   香橼伺候小姐更衣,再三叮嘱:“您可千万别心软,他们不配。”   扶意道:“我犯不着心软,言蓁蓁再使坏,我还撕她的嘴。”   香橼说道:“大公子也是苦,好好的读书人,摊上这么个爹娘。”   扶意的堂兄言效廷,双十年华,尚未婚配,只因大伯父一心为他的科考张罗,盼着家里能出个当官的。   但他资质有限,祝镕殿试头名时,扶意的堂兄才刚考上秀才。   大伯父便认定扶意的爹教得不好,把儿子换去了别的夫子门下,可回过头来又撺掇着老母亲,将来要让他的儿子继承博闻书院。   说来,扶意的堂兄是个好子弟,还在这家里念书时,对扶意的母亲恭敬有加,偶尔见婶母手提重物会主动上前帮忙。可却因一回被老妖怪误会,以为小儿媳妇差遣她的独苗大孙子,当着孙子的面就辱骂儿媳妇,吓得堂兄再也不敢和婶母亲近。   言景山常说,侄儿十分用功刻苦,但资质平平,并非读书的料。   这些话在老妖怪和她大儿子眼里,可是了不得,家中因此发生过好几回矛盾,最后言景岳就把他儿子带走了。   而堂兄原先在博闻书院念书,不花一个铜板,如今去了别处,一年四季花销不少,他们又闹到家里来,非要扶意家出一半,说是因为做叔叔的耽误了侄子的前程。   扶意总想着,她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比祖母和大伯一家,更贪婪无耻的人了。   “姑祖母的,韵之的,还有镕哥哥。”扶意将几封信收起来,念及祝镕,面上不禁就有笑容。   香橼问道:“三姑娘、四姑娘,还有五姑娘的信呢,您好歹也是先生呀,不管自己的学生了?还有小公子呢。”   扶意说:“我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话对他们说,难道说,我要做你们的嫂嫂了。”   香橼咯咯直笑,上手羞扶意的面颊:“小姐不害臊。”   “就不刻意憋什么话了,老太太的信里,我都问候到了。”扶意收好了信封,再到镜子前照了照,香橼又给她添了一抹胭脂,气色瞧着更好。   而老夫人那头,像是猫着等扶意出门,一见主仆俩,言蓁蓁就开门跳出来,亲热地喊了声:“扶意,你去哪儿呀,我和你一道去可好?”   扶意淡淡扫了眼,没应一声,带着香橼径直往外走。   言蓁蓁果然急了,大声说:“我可是你的堂姐,你眼里还有没有点书香门第的礼仪规矩,亏你还是要嫁去京城呢,你配不配?”   扶意看了眼香橼,香橼见小姐同意她开口,立刻张牙舞爪地冲着言蓁蓁道:“大小姐可要小心说话,仔细嘴巴又裂开,一路咧到耳朵根,大白天的要见鬼了。”   “你、你这小贱婢!看我不打死你!”言蓁蓁要冲上来,被她娘跟出来拦住,前几日还恶毒地扬言要打死扶意的人,这会儿低眉顺眼地陪笑着,“你姐姐失心疯了,别理她,扶意这是要出门呐。”   “我们走吧。”扶意却看也不看一眼,带着香橼就走。   只见言景岳从里头出来,扬手给了女儿一巴掌,大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惹公爵府的少夫人,蠢货,也不为你哥哥的前程想想。”   这一幕叫香橼看见,赶紧学给小姐听,可扶意并不会因此幸灾乐祸,这家子人滚得远远的,与爹娘再无瓜葛,她才能真正高兴。   扶意叹了一声:“不解决了他们和老妖怪,我不能离开纪州。”   此时言景山也出门来,穿得青山绿水好生气派,扶意这才高兴起来,欢欢喜喜跑来爹爹身边,被言景山嗔怪:“没规矩,好好走路,别叫人笑话你。”   扶意娇然道:“爹爹,我想要一副您的字画做陪嫁,您记得给我准备好。”   言景山带着女儿出门,搀扶她上了驴车,说道:“爹爹的字值什么钱,藏的那几幅,你挑了喜欢的带走便是。”   扶意不答应:“可我就要爹爹的。”   言景山见女儿噘嘴,便是心软,实在拗不过她,应道:“知道了,别扭扭捏捏的,一会儿见了官爷们,要大方些。”   言家的驴车缓缓上路,此刻公爵府的马车队伍,也已经离开了京城。   韵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单独出远门,祖母自然是不放心,随身的丫鬟婆子并家丁护院,前呼后拥二三十号人,她的大马车之外,后面跟了一溜小车,十分气派。   但不巧,这日午后稍事休息再启程,就逢天降大雨,下人们护送小姐到一家客栈,拿银子把楼上楼下都包圆了。   普通人要进店躲雨,自然是进不来,可没多久遇上另一拨人,也是有来头的,在门前把店家骂得狗血淋头:“也不睁眼看看,我们是谁家的车马?”   祝家的人往门前一张望,刚好遇见相识的护院,便知对方是宰相府的车马,赶紧道:“一家人,一家人,老哥赶紧将你家主子迎进来。”   韵之本在客房休息,听说宰相府来人,立时迎出来,没想到在楼上看见闵延仕走进门,而他一抬头,也看见了韵之。   “二姑娘。”闵延仕抱拳,“你怎么在这里,你一个人?”   韵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心中惦念的人,但这些日子家里太多的事,她更惦记母亲的性命。   扶意不在,连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好些日子没想起闵延仕,韵之以为自己已将那些儿女心思放下了。   “大公子有礼。”韵之下楼后,福了福道,“我往靖州去,接我家姑母回京喝喜酒。”   闵延仕彬彬有礼:“请二姑娘替我向王妃问安,我这里是办了公务正往京城赶,遇上大雨,来躲一躲,惊扰你了。”   “哪里的话。”韵之说,“本是一家人,怀枫昨儿还问我,舅舅怎么不来。”   闵延仕笑道:“我也怪想念他们,过几日就到府上拜会,顺便看看小外甥们。”   韵之想家中正乱,母亲萎靡不振,爹爹郁闷烦躁,哪里还能待客,忙道:“家里正忙,恐招待不周,大公子过些日子再去吧。”   此时客栈外炸响惊雷,韵之猛地一哆嗦,吓得变了脸色,又察觉自己是在闵延仕面前,难免觉得尴尬,便起身道:“我先回客房,大公子请便。”   闵延仕欠身相送,韵之带着绯彤回楼上,可她忍不住又往底下看了眼,心中悲凉的是,爹娘这一折腾,她固然不用再嫁给四皇子,但离着宰相府的门庭,也越来越远。   她的那点心思,还是深藏起来的好,不要让自己被人笑话,更不能给好好的人带去麻烦。   因韵之不赶路,出门前祖母就叮嘱,风雨不可行,她要在客栈过夜,等天晴再出发。   但闵延仕公务在身,不得耽误,后来见雨势有所收敛,就托人向韵之道别,匆匆离开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京城,下了整整一夜,隔天清早,老太太盛装打扮,预备出门进宫时,才淅淅沥沥地停下。   祝镕在门前等候祖母,祖孙见了面,他便道:“奶奶,今早收到飞鸽传书,纪州已是全城皆知我和扶意的婚事。圣旨顺利送达,想来他们四五天后才能到皇上面前复命,我们暂时不要张扬。”   老太太眉开眼笑,望着清透的晴空说::“酷暑天终于要过去,今年秋天,家里可要兴旺了。”   祝镕心中虽欢喜,未轻易露在脸上,小心翼翼搀扶祖母上车,祖母却突然轻声对他说:“扶意年纪还小,你要悠着点,生儿育女的事,等过两年再说。”   祝镕大窘,甚少将喜怒形于色的人,耳朵根都红了:“奶奶,大清早的,您说什么呢?”   ------------ 第208章 那就赌一把   得了心满意足的孙媳妇,老太太一路欢喜往宫里来,到了皇城门下才收敛笑容,庄重严肃地跟随内侍往里走。   闵王妃如今已退烧大安,但仍住在太妃宫中,不知是她不想走,还是帝后有意挽留。   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本该闲言四起要闵姮抬不起头的事,大臣们揣摩皇帝的心思,早已告诫家眷不可胡言乱语,以免惹祸上身。   祝镕送了祖母入内宫,便转来大殿前,祝承乾正要上朝,远远就见了儿子。   父子俩匆匆说了几句话,大殿太监便宣召大臣上朝,他们好好地走在道上,金东生忽然从后面赶上来,将二人挤在了身后。   “公爷,您没事吧?”边上的同僚上前来搀扶,看着金东生大摇大摆往前走,摇头道,“太不自量力,下官听说前日他的儿子,策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伤了行人百姓,纠缠到公堂,他家那公子,竟然指着府尹破口大骂,实在没有教养。”   祝承乾好涵养:“不妨事,他们初来乍到,不知京城规矩,你我且多些宽容,日后就好了。”   说罢看了眼儿子,父子俩便一同入朝觐见皇帝。   内宫里,老太太拜见了太妃与闵王妃,太妃因昨日就收了祝家的礼,略坐片刻,便说要出去散步,好留下她们单独说话。   闵姮自从得知丈夫与儿子还在人世,一改五年来死死撑着的坚强,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   如此这般,唯恐暴露在人前,那日饮酒后感到身体异常,本该早早退席,回家寻求解救的法子,但她把心一横,决定闹一场,好让皇帝看见自己的无助和可怜。   只是没想到,皇帝旧情不减,不仅心疼可怜,更是动了大怒,非要抓人法办。   “娘娘……”老太太离座起身,向着闵姮跪下。   闵王妃忙道:“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老太太道:“娘娘容禀。”   老太太深知宰相府长女的为人,与其欺骗扯谎,不如据实相告,可怜上了年纪的人,跪了半天讲述儿媳妇的丑事,提及皆是受贵妃指使,老太太道:“妾身并非推卸责任,只想让娘娘知道事情原委,更求娘娘对我家那蠢妇网开一面。”   闵王妃起身来搀扶:“您坐下说话。”她道,“贵妃与我素来不和,她会做这些事,我也猜到了。那日京中传言,我与人珠胎暗结,影射我与皇上行不伦之事,当时就有人查到,与贵府有关联。我碍着两府是亲家,并不想计较,哪想到贵府二夫人,变本加厉地对我下手。”   老太太再要跪下,闵王妃阻拦道:“该给我磕头赔罪的人,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中,将您这位白发老人推出来受罪,老太太,莫怪我多嘴你们的家务事,家眷如此,府里可不得长久。”   “是……”   “我本也不愿皇上为我大动干戈,正想求皇上罢手,息事宁人。”闵王妃道,“但既然老太太求到我跟前,不妨,我也求您一件事?”   老太太忙起身:“娘娘吩咐,怎敢提请求二字,请娘娘吩咐。”   闵王妃道:“我眼下即便已康复,因一些缘故,没有合适的借口离宫,我更想把尧年也接出去,但难以开口。每每提及此事,皇后便诸多敷衍,更不提皇上了。”   老太太心中暗暗思量,问道:“娘娘的意思事?”   闵王妃笑道:“你们家有喜事,我在宫里也听说了,刚好扶意那孩子,她的父亲与王爷是故交。我想着,他们言家在京中没有亲戚,总不能来了就住进贵府,又或是在外找客栈,既是纪州儿女,便都是我和王爷的孩子,我想让扶意从王府出嫁,您看合适吗?”   老太太道:“这是天大的恩德,怎么不合适,多谢娘娘厚爱。”   闵王妃笑道:“那就有劳您转告大夫人,这件事由她向皇后开口,好放我和年儿出去打点家事,预备两府结亲。”   事情是小事,但其中的恩怨是非,可大可小,祝家能屹立三百年不倒,便是在每一次动荡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接下来,就该是她带着儿孙们,再一次做出选择。   老太太将门出身,自幼看着父兄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然而当今皇帝事事求和,惹的番邦小国都敢来犯。   京中虽歌舞升平一派繁华,但这些年边境战火频发,很不消停,她心中不满已久,奈何除了不满,什么也改变不了,连她娘家的子弟也早已赋闲家中。   马车缓缓驶向家中,老太太闭目思量,闵王妃那句家眷如此,府中不得长久,于家如是,于国更如是。   当年太祖一路踏血,从纪州打入京城,斩昏君灭佞臣,解救百姓于前赵的水深火热中,若知三百年后,子孙如此,真真要从阴司间里再杀回来。   老太太睁开眼,缓缓道:“那就赌一把,若无太平盛世,又何来我儿孙的安泰。”   四五日后,奔赴纪州宣旨的礼官回到京城向皇帝复命,而祝承乾和妻子交代言家老夫人的事,却石沉大海。   既然两个年轻人于这桩婚事均无纠纷,清清白白,皇帝便肯定了祝镕拟选的吉日,祝言两家,将于七月十七完婚。   祝承乾心愿落空,原幻想过无数次,要为儿子操办盛大隆重的婚礼,此刻意兴阑珊,丝毫提不起兴致。   兴华堂里,王妈妈棒伤康复,又回到了大夫人身边,劝说主子道:“进了门,就是儿媳妇,婆婆做规矩,她敢怎么样?”   大夫人实在是恨透了:“她若敢对我不敬,豁出一切,我也不能让她好活,我在这家里一辈子,到底挣了什么。”   话音才落,内院来人传话,说老太太要见儿子和媳妇,祝承乾已经从书房出来,在门口等着妻子,大夫人也不好说不见,一脸不情愿地跟着来了。   没想到老太太是让儿媳妇进宫去对皇后说,她盼着扶意能从胜亲王府嫁过来,和闵王妃已是说好了,就差告知皇后一声。   这事儿在御前原没有答应不答应一说,皇帝和皇后也不能强留人,但总要有个人去开口,以祝家的立场,显然更合情合理些。   但大夫人深知皇帝对纪州的忌惮,言扶意一个平民百姓也罢了,老太太这非要和胜亲王府牵扯上,不是找死吗?   “这件事媳妇不能答应您。”大夫人坚决反对,“母亲是糊涂了吗,那父子俩是为了什么丧命,要我给您挑明了说吗?就这样了,人家绕着胜亲王府走还来不及,您怎么还能让孙媳妇从他们家的门里嫁过来。”   老太太不以为然:“你的亲闺女,还是人家的媳妇呢,真有一天论生死,你以为少这一件事,你就能脱得了干系。”   大夫人冷声道:“涵儿是寡妇,和王府早就不相干,闵姮也答应我,会还涵儿自由。总之我们家,离王府越远越好,这件事,我绝不能答应。”   老太太道:“王妃若收扶意为义女,她的身份就高贵了,我也是为了你们的儿子好。”   大夫人不等丈夫开口,就道:“您根本不在乎那孩子什么出身,您是在哄您儿子说这些话吧,可您大概不知道,这桩婚事,老爷他千万个不情愿,就算言扶意这会儿做了皇帝的义女,他也不情愿。”   “你闭嘴。”祝承乾终于开口,向妻子递了眼色,“你先回去,我来向母亲解释。”   大夫人怒不可遏:“别怪我不敬母亲,你们就是说破天,我也不答应。”   她拂袖而去,出门时还念了句:“真是老糊涂……”那动静压根儿不怕老太太听见,就是故意说给婆婆听的。   祝承乾好生尴尬,躬身道:“母亲不要和她计较,她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老太太才懒得理会,笑悠悠看着儿子:“我想你现在,心里挺烦恼吧,看不起扶意的出身,可偏偏人家拿到了皇帝的赐婚,让你无限风光。说扶意不好,那孩子品行端正、才貌双全,更要紧是脑瓜子好使,聪明得很,京城里也难挑与她比肩的孩子,对这个家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可你又担心,从此儿子有了媳妇忘了爹,你费心养大的孩子,让人拐跑了。”   祝承乾抿着唇,握着拳,一声不吭。   老太太说:“你还怨我,满心认定了,我编谎话骗了你和镕儿。”   祝承乾压着怒气说:“母亲是真是假,儿子不在乎,儿子只想知道,镕儿是为了成全您,还是与您一道商量好了,来欺骗我。”   老太太淡定地说:“这事儿,全在你自己心里,儿子是你的,他再没第二个爹。若有一日,你不要他了,他还能有什么法子?”   ------------ 第209章 娶个心上人   祝承乾在一旁坐下,母子俩静了半晌,他才问了句:“娘就从没想过,有一天儿子会背叛您、忤逆您,会和您离了心?”   老太太笑道:“我反而很想问你,为何总还害怕镕儿与你分心,你是哪里对不起他,还是在你心里,真把他当捡来的,怕养不熟?”   “这是什么话?”   “那不就结了,当爹的,总怕儿子不要自己,却还一味地逼着他强迫他,做叫他不高兴的事。”老太太笑道,“你这样自相矛盾,也难怪终日惶惶不安。”   祝承乾反驳道:“难道母亲当初,没有逼我强迫我?”   老太太一笑:“当年事,要我们细细地来说吗?是谁先放弃了?”   祝承乾眸光一黯,闭上了嘴。   老太太道:“你这辈子做了多少不合我心意的事,在你看来理所当然,怎么换到你儿子身上,就不能容忍?若真是事事处处都顺着你来,那你养的不是儿子,是个傻子。”   祝承乾无话可说,干坐了片刻后,才起身道:“容儿子回去想想。”   老太太笑叹:“你想也好,不想也好,难道抗旨不遵,又或是找个杀手,把扶意杀死在半道上?”   “您说的什么话,儿子岂能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祝承乾急道,“您、您可千万不能在镕儿面前挑唆。”   老太太说:“那你愁什么呢,等儿媳妇进门,小两口恩爱,往后开枝散叶,家业兴旺,大好的日子等着你,就看你要不要。”   祝承乾无话可说,事已至此,难道他真找个杀手,把言扶意……   他慌忙按下这样的心思,言家女儿若真有什么事,且不说被告发到皇帝跟前,就算皇帝不知道,他们父子也到头了。   行至门前,母亲又在身后说:“儿子,当年与杨府结亲,是我逼你,还是你心甘情愿,你心里最明白。镕儿像你,也长成了有主张有主意的人。”   祝承乾握紧拳头,没有转身,径直离开了。   同是这日,闵延仕忙完公务,特地来禁军府找祝镕,送上了自己的贺礼。   祝镕这些天收礼收到好不厌烦,又不忍待扶意过门后让她操持,每晚回去都要核对礼单,好在将来回礼时,不叫扶意再麻烦操心。   见了旁人也罢,见了闵延仕的礼,就毫不客气地恼道:“你家不是已经送过了,你又送,我实在是转不过来,要记在哪一笔,将来要怎么还礼才好。”   闵延仕嗔道:“哪个惦记你还礼,收下吧,我们兄弟几个,你是最早成亲的,我的一片心意。”   祝镕笑着拿下,细细看了眼闵延仕,过去几人之间谈起扶意时,他曾在闵延仕眼中看见异样的光芒,可扶意深居家中,他们几乎没机会见面,那些不自然的情绪,也渐渐从他脸上消失了,祝镕没那么小气。   不论如何,兄弟的诚心祝福,他满心感激地收下,也盼着闵延仕早日结成良缘。   “祝公子,您见着我家公子了吗?”二人正说话,慕府的小厮上前来询问,“我家公子,今晚不当值,怎么还不见出来。”   祝镕朝闵延仕使了个眼色,他随口说:“没能遇上,你们再等等吧。”   二人说罢就一道离开,走得远了,祝镕才说:“我的婚事有了着落,慕夫人更急了,闹得开疆如今有家不愿意回。”   闵延仕问:“他为什么不肯结亲?”   祝镕道:“他没别的要求,只想娶个心上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戳中闵延仕的无奈,开疆尚且有的选择,能逃避能反抗,而他就……   不久后,二人半路分开,各自回府,闵延仕到家后,在宅门外看见了陌生的车马,祖父与父亲常有门客来拜访,他没放在心上,径直便往里走。   原是要去向祖父请安,半道上遇见了妹妹,闵初霖向他跑着来,凶巴巴地说:“哥哥快去回绝了才是,那个乡巴佬与祝家结亲不成,跑来高攀我们家了,爷爷和父亲看起来还挺高兴,他们图什么呢。”   闵延仕猜到了什么事,却是道:“真难得,你能为我考虑?”   做妹妹的毫不客气地说:“哪个是为你考虑,我若有个土里土气的嫂子,和那样的乡巴佬做了亲家,将来轮到我说亲时,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你赶紧去把这事儿回绝了,可不能坑了我。”   不知为何,听了这样的话,闵延仕反而心里踏实了,真有一天兄妹和睦,得到妹妹的关心,他才要浑身不安起来。   他一脸淡漠地来到祖父书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金将军的大嗓门:“多谢老相爷成全,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 第210章 大夫人的条件   闵延仕脑袋一轰,难道他的终身大事,这就定下了?   “公子,您进去吧。”门前的管事恭恭敬敬地说,“是平南侯金将军在里头。”   闵延仕缓过神,点了点头,举步进门来。   金东生一见他,便大声恭维:“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我来了京城这些日子,见了无数王子公孙,无人能与贵府长孙相比,老相爷好福气,闵大人好福气。”   老相爷对孙儿道:“我与你父亲,将你的堂妹初霞许配给了金将军的独子,不日完婚,往后一家人,见了面不要这样拘束。“   闵延仕的心,重重地落回肚子里,但下一刻,又为无辜的堂妹不值,可怜那孩子无父无母,寄居在家中,就被祖父这样轻易地打发了婚事。   那之后说的话,闵延仕都没往耳朵里听,最后金东生走了,他被祖父和父亲叫到跟前,说他待客不大气。   这样的责备,闵延仕已经听得厌倦,连情绪也不会波动半分,直到祖父提起他的婚事。   “金东生原是要把他的女儿嫁给你,我和你爹爹再三推辞才没让他得逞,但这位御前新宠,我们也得罪不起,家里几个女孩子待字闺中,便挑了一人给他的儿子续弦。”老相爷道,“来年我退下后,你也要多多与金家联络,多一分势力,总好过多一个对手。”   “是。”闵延仕面无表情地应下。   此时便听父亲说:“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不少,我和你爷爷都相不中,思来想去,你还是娶帝女为宜。”   老相爷道:“但是宫中适龄公主,皆是低品位的妃嫔所出,尚不如公侯世家的嫡女来得尊贵,不如不娶。”   闵延仕毕恭毕敬地站着,一声不吭,他无权选择自己的将来,一切听从安排即可。   老相爷继续道:“胜亲王父子若当真死了,从此朝廷再无隐患,以皇帝对你姑姑的深情,你娶了尧年,更能讨皇帝的欢心。”   闵延仕猛地抬起头:“这件事,您与姑母商议过吗?”   老相爷干咳一声,他自然是遭长女所嫌,这么多年说的话不出十句,但这件事可用不着她点头,要紧的是皇帝欢喜。   他道:“我和你爹自然会安排好,外人若是问起你的婚事,你也不要一问三不知,就说家中已经在张罗。”   可闵延仕又问:“倘若……姑父父子还活着呢?”   老相爷巴不得大女婿和外孙化成灰飞,恨恨道:“他们死了,你要认清这个事实。”   与此同时,祝家兴华堂内,夫妻二人商议老太太要扶意从胜亲王府门里嫁过来一事,祝承乾妥协了,并劝说妻子进宫向皇后提出请求。   大夫人被逼急了,流着眼泪说:“你是嫌我被皇后骂得还不够狠,嫌我还不招惹她讨厌,这一年来,我在她跟前,哪一次是高高兴兴,哪一回进宫不受责备?连我哥我嫂子都能来指摘我的不是,我在你们祝家白忙一场,如今连娘家都要回不去,你还来坑我?”   祝承乾好生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就这么对皇后讲。”   他教妻子对皇后说,希望将来的公爵夫人能有好出身之外,也为了能缓和近来关于皇帝不重视纪州,有意裁撤兵权的谣言。   大夫人将信将疑:“这管用吗?皇帝要裁撤兵权,与言扶意从哪里嫁过来,有什么相干?”   祝承乾道:“自然是肯定闵姮她纪州王妃的地位不会被动摇,你可别忘了,兵权在她手里。”   大夫人不屑地说:“我也是真奇怪,皇帝为什么不在五年前就把兵权收回来,甘心交给一个女人?”   祝承乾叹道:“那可是胜亲王一手打下的天下,每一个手下都愿意为他付出性命,皇帝若当时就收回一切,闵姮母女下半辈子没了仰仗,他们必定造反。总之说来话长,你照我说的去劝皇后,皇后比你聪明,她会婉转地告诉皇帝。”   大夫人的眼珠子幽幽一转,清了清嗓子说:“那我也有个条件。”   祝承乾道:“你说便是。”   大夫人眼中透出满满的嫌恶:“言扶意进门后,不论我这个婆婆如何做规矩,你当公爹的不要帮着说话。别叫你老娘儿子一怂恿,就来寻我的不是,你现在就发誓答应我,你若插手,就让祝镕不得好死。”   祝承乾恼道:“我答应你便是,什么发誓赌咒,何苦来的。你做婆婆教训儿媳妇,天经地义,可你也别无理取闹,别忘了你上头还有婆婆。”   大夫人瞥了眼丈夫,心中暗暗道:那也要她有命长寿。   他们才说完这件事,门前便通报三公子到家来请安,祝承乾立时整顿心情,迎出来将儿子带去书房,关于他的婚事,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祝镕对父亲始终是敬重并感恩他的养育之恩,既然父亲愿意接受扶意,并要为他张罗盛大的婚礼,自然是感激不尽。   至于祖母非要扶意从王府嫁过来,他不在乎,扶意必定也不在乎。   但是离开兴华堂,独自往回走,想到再过几天,就要动身离京,一路办差一路去接扶意。   虽然他的心早已飞去了纪州,可是见了面,却不能告诉扶意她期待已久的事,不能亲口告诉她,胜亲王世子还活着,很可能连王爷也还在人间。   走过清秋阁,祝镕停下脚步,父亲说这里风水好,明日就要动工修缮,将清秋阁作为他们的新房,扶意也一定会高兴。   但此时此刻,家中实在冷清,好些日子听不见弟弟妹妹们的笑声,分明自己喜事在即,可他所在乎的人,都过得不开心。   韵之为了她母亲的事,祝镕心里尚有底,可祖母念叨了几回的,慧之的闷闷不乐,祝镕猜想她该是发现了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在做些什么。   在他眼里,值得骄傲自豪的事,成了小妹妹心里沉重的负担。   再往前走,刚好遇上平理下学,来向祖母请安,兄弟俩老远就看见对方,可平理却装作没瞧见,转身绕开了。   祝镕便也绕到那条路上,平理一面走一面回头查看什么,再一转身,见兄长直挺挺站在眼前,他尴尬地一笑:“哥……”   祝镕问:“躲我做什么?”   平理忙道:“没有啊,这条道不是近吗,家里太大了,每天走来走去累死个人。”   “要去向祖母请安?”   “嗯。”   祝镕让开道:“那去吧。”   平理小心翼翼从他眼前走过,正要撒腿跑开,背后传来严肃的话语:“慧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三婶大着肚子,你且仔细,别又露出马脚,不要吓坏了三婶。”   平理站定了没说话,待冷静下来,再想要反驳兄长,可是一转身,哥哥已经不见了。   他松了口气,又满心不服气,嘀咕一句:“那晚可是我救了你,那家伙不死,你被告到皇帝跟前,有心放走世子,全家都跟着你完了。”   这日夜里,祝镕接到宫内密信,皇帝不再追查闵王妃一事,他不必再忙,而隔天王妃就离宫,老太太便亲自登门,去商议孙儿的婚事。   祝镕则收拾行李预备离京,走的这天,家里已经开始动工,清秋阁将被里里外外修缮一新,父亲请来了上百个工匠同时开工,务必要赶在七月十七之前竣工。   离家时,来向祖母道别,老太太眉开眼笑:“这一去再回来,可就成双成对,路上千万小心,不要急,回来的路上,好好照顾扶意。”   祝镕道:“我想算好了日子,归途中与姑母一行相遇,给韵儿一个惊喜。”   老太太说:“好是好,但别太赶路,别累着我孙媳妇。”   祝镕笑道:“往后在您跟前,只有扶意,再没有我了。”   老太太嗔道:“你有媳妇疼了,还要我这个老祖母做什么?不要贫嘴,赶紧上路,往北走天气越发得凉,一定添衣裳,别喝不干净的水。”   且说祝镕此行,不单单是接扶意回京,还有皇帝交代的重要任务,因此离家后,很快就在城门外与其他几人汇合。   他们将分别去打探胜亲王父子的下落,只因世子项圻离开京城后,宛若从人间消失了一般,竟再无踪迹。   就在祝镕出发的这天,纪州言家又接到一道圣旨,这一次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了,但圣旨中并没有提及祝镕将会亲自来迎接新娘。   七月十七成亲,算着路上的日子,扶意还有十来天就要离开纪州,言夫人这一刻,才突然感受到了离别的悲伤,女儿这一去,就要在京城住一辈子了。   这日傍晚,扶意从爹爹的书房出来,要找母亲给父亲拿件罩衫,推门进卧房,却见娘亲正慌忙地擦眼泪。   ------------ 第211章 娘养着你   扶意关上门,拧了帕子递给母亲:“娘若是想我了,就到京城来看我,我若得闲,也能回家来住,又不是从此分离再不相见,您不要哭。”   言夫人擦了泪水,正经道:“哪有做媳妇的,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何况你还离得那么远,也没有岳母成日里住在女婿家的道理,你不要任性,还是仔细那位大夫人,别叫她欺负你。”   扶意劝慰道:“镕哥哥不是她亲生的,她心里有分寸,镕哥哥也不会像有些男人那样,偏袒母亲不疼媳妇。”   言夫人嗔道:“什么有些男人,说你爹爹呢?”   扶意嬉皮笑脸地摇头:“我可没说,是娘说的。”   言夫人嗔道:“再不许和爹爹闹了,你还想出嫁前再挨顿打?”   扶意窝在娘亲怀里说:“爹爹才舍不得,他自己都说,那天是失心疯了,到现在还后悔。”   “可不是吗,打你那晚,他枯坐了半宿,一直叹气。”言夫人说,“还有你气他那回,叫他把学堂关了,他也是一整晚睡不着。你说他这辈子,除了你,谁还能把他气成这样?”   扶意娇滴滴地咕哝:“谁叫他打我呢。”   言夫人抚摸着女儿,爱怜地说:“这些日子多陪陪他,娘舍不得你,还能掉眼泪,我们还能挤在一起撒撒娇,可爹爹他一个大男人,什么都要忍着。”   扶意乖巧地答应:“我听娘的话。”   言夫人让女儿坐起来,翻箱倒柜地从箱子深处找出一方匣子,里头收着一些珠宝首饰,还有两张银票。   “这张二百两,这张是三百五十两。”言夫人数给女儿听,“从娘怀上你起,就开始攒了,原本也没有这么多,有几年市价高,我拿去放了利钱,翻了两番,我见好就收。”   扶意坏笑:“娘背着爹爹放利钱,爹爹最恨这些事了。”   言夫人忙央求:“千万别告诉你爹,他对家里的钱没数的,你要告诉他,娘可就要挨骂了。”   扶意像是捉了母亲的把柄:“那您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告诉爹爹。”   言夫人轻轻拍了女儿的脑袋:“你也就欺负娘,坏丫头。”   扶意劝道:“往后我每个月给您寄零花钱,当然,我不是白拿祝家的钱,我给他们家教姑娘,操持家事,连二房三房各种琐事都要管,算工钱都不止那些呢。您心安理得地拿着花,漂亮的料子,胭脂水粉,爱什么就买什么,别省着。您就算省一辈子,也省不出祝家一根毫毛呀。”   言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姑爷愿意孝敬我,又或心疼你,那是一回事,可祝家的家产你一个铜板也没挣,就算将来时日长了,那家业里有你一份,也要有自己的体面和骨气,知道吗?”   扶意点头:“娘的话,我记下了。”   母亲将东西收好,摸了摸匣子说:“到时候,里头的东西你拿走,匣子娘要继续留下,将来给我的外孙子外孙女攒聘礼攒嫁妆。”   扶意脸红了:“您说什么呢……”   言夫人却严肃起来,搂过女儿轻声道:“说起这事儿来,娘还没正经教过你,意儿啊,这男女之事、夫妻之道……”   扶意干咳一声:“我都懂,您就别惦记了。”   言夫人愣了,紧张地问:“你怎么能懂?难道、难道见过不该见的事了,难道……不能够啊,我和你爹爹可小心了。”   扶意笑得花枝乱颤,往母亲怀里钻,涨红的小脸满面春色,轻声道:“我在书里看来的。”   她指向屋里一角,怯怯地说:“爹爹藏的那些,还有我自己街上买的,香橼给我买的……”   言夫人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淘气的丫头,胆子也忒大,你多大时候看的?那会儿若叫你爹爹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   扶意软绵绵地说:“这样我们扯平了,我不告诉爹爹您偷偷放利钱,娘也不能告诉爹爹,我看他藏的书。”   言夫人又气又好笑,轻轻拧了女儿的脸蛋子:“是,咱们扯平了。”   扶意凑到母亲耳边问:“爹爹藏那些书,娘看过吗,是和爹爹一起看的吗?”   言夫人羞得脖子根也红了,扬手要打女儿,被扶意躲开,气得她要去找丈夫告状,扶意还使坏,一个劲地说:“娘去啊,去呀……”   直到见母亲又羞又急,几乎要哭了,才撒娇哄她高兴。   母女俩嬉闹一场,言夫人心里的悲伤淡去好些,此刻抚摸着怀里的女儿,正经道:“娘不懂大户人家的道理,可做人总是谨慎小心些不会错,何况你未来的婆婆还不稀罕你,一定要聪明些,别跟在家里顶撞你爹爹似的,吃了亏不值当。”   “嗯。”扶意答应。   言扶意又道:“记着要对姑爷好,夫妻之间要互敬互爱,小事上互相谦让,大是大非你有你的道理,娘也支持你。再好的夫妻,也会吵架拌嘴,别以为吵几句天就要塌了,更不要随随便便离家出走。但若不幸,你们夫妻有一日到了头,也别委屈自己,念着老太太疼你一场,彼此都体面些,你大大方方地回家来,娘养着你。”   扶意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眼泪从眼角滑落,这回轮到母亲来哄她,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其实娘早就想过,我闺女怕是要远嫁的,只是我没算到,能有这样贵重的命格,要去做公爵夫人。不论你嫁去哪里,只要将来过得好,娘什么都值了。”   扶意一时绷不住,伏在母亲怀里哭泣起来,之前离开纪州时,满心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和期待,丝毫没有分别的伤感,这一回,她是真真舍不得了。   言景山因见女儿取一件罩衫半日不回,他身上寒冷,便径自来找,站在房门外,听见女儿的哭声,虽不知母女俩说的什么,也明白是孩子舍不得他们。   心里又是感慨,又是难过,敲了敲门说:“我的衣裳呢?”   扶意来开门,脸上还挂着泪珠,言景山嗔笑:“都要嫁人了,还哭。”   言夫人取来衣衫,亲手给丈夫穿上,笑着说:“一回来就横冲直撞,闹的家里沸反盈天,我还以为闺女去了趟京城,换了个人呢,这下好了,又变回我们的小意儿。”   言景山道:“过几日随我去拜访几位世伯,谢过他们的贺礼。”   扶意应诺,说道:“之后的日子更忙,爹爹和娘,也早些收拾行李才是。”   夫妻俩对视一眼,言夫人拉着女儿坐下:“我和你爹爹商量好了,我们不去京城,在纪州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就好。”   扶意很难过:“为什么不去,是怕公爵府的人看不起我们家吗?”   言景山道:“科考在即,爹爹一来一回至少一两个月,学生们可耽误不起。明年春闱,爹爹送学子上京赴考,带上你娘来,我们再一家团聚。”   言夫人说:“你要好好向亲家老爷和老太太解释,明年春天,娘就来京城看你。”   扶意明白爹娘心意已决,且父亲对待学子们,向来如同骨肉一般,她也不愿师兄弟们耽误了前程,答应道:“那你们明年春天,一定要来。”   一晃,数日过去,博闻书院已是张灯结彩预备着喜事,扶意跟随爹爹亲自登门,去邀请城中德高望重的学者长辈们来喝喜酒。   这日,父女俩一早就出门,言夫人带着奶娘等来酒庄的掌柜和伙计,拉了两车的酒水从后门送进来,她一一清点核对,当面就把账给结了。   但送走客人,一转身,就见婆婆满脸阴沉地站在屋檐下,而后一步步走来,扫了眼满地的酒坛子,冷声问:“这么多?花不少钱吧,你哪里来的银子?”   “是相公给的,他预备着扶意出嫁用,我也不知道。”言夫人低着头,轻声说,“这些酒,也是相公要的。”   “少蒙我,我儿子对金银向来无数,口袋里半个铜子儿都没有。”老夫人说,“是你背着我,藏的私房钱?”   言夫人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娘,这都是相公给我的……”   “还撒谎!”老夫人怒不可遏,但又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这股火,冷声道,“我听说你们两口子不上京?让扶意单独出嫁?”   “是。”   “那怎么成?远嫁的女儿,家里没个人送,叫亲家怎么看待我们?”   言夫人忙解释,说是书院里耽误不起,丈夫要以学子们的前程为重。   老夫人似乎料到儿媳妇这番话,便说:“你们忙,走不开,可家里又不是没人了,我想好了,让你大哥嫂子,带着效廷和蓁蓁送扶意上京。”   言夫人一愣,想也没想,冲口而出:“这不成,要他们去做什么,他们那么粗鄙,公爵府的人会看不起扶意的。”   “你说什么?”老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总之不行,相公也不会答应,这件事不行。”言夫人鼓起勇气,“母亲若是和我商量,我决不答应。”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皮痒了。”老夫人满脸横肉颤抖起来,随手拿起一旁称银子的秤杆,劈头盖脸就往儿媳妇身上抽。   言夫人吃痛往后退,和奶娘撞了满怀,两人一切跌倒在地,老夫人趁势要下死手,突然胳膊被人擒住。   那手掌上的力气,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惊恐地看过来,好大个的年轻人站在身边,居高临下的目光冷幽幽地逼向她,说着让人背后发凉的“客气话”:“您消消气。”   ------------ 第212章 可是有女婿的人了   言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姑爷,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虽然护着她免去了婆婆的虐待,可满心对不住女儿,懊恼让姑爷看见家里这样不堪的光景。   且说祝镕到了纪州,本该大大方方带着聘礼从前门进来,天知道向来无所畏惧的人,竟然紧张得不成,等随行之人打点礼物的光景,就独自先找到书院来。   前院大门紧闭,他绕着并不大的宅子转了一圈,到后门刚好见人拉着板车走,再走近一些,就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等他靠近门前,一眼看见个老婆子拿着秤杆子打人,深知扶意家里有个恶毒的老祖母,听方才的话,便知挨打的是岳母,箭步冲进来,抓住了老婆子的胳膊。   此刻他被带到正厅,言老夫人被那一抓,疼得厉害,要死要活地躲了起来,祝镕也懒得理会。   言夫人好茶好点心地招待女婿,厅门外,家里为数不多的下人都扒着门贴着窗,好奇地打量京城来的姑爷。   “要你看见方才的事,实在是……”言夫人忍不住说,“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和扶意都不相干的。”   祝镕却道:“母亲可伤了哪里,不要大意,您坐下歇一歇。”   这一声母亲,直唤得言夫人心花怒放。   虽说她从不抱怨老天爷只给她一个女儿,将扶意视若珍宝般爱护着养大,可一下子多了个高大英俊,能护着自己的儿子,这心里头没来由的觉得踏实可靠。   细想想,必定是为了女儿高兴,能安心将来会有人护着他们的骨肉。   “姑、姑爷……”言夫人小心翼翼地说,“扶意随她父亲去拜访几位世交,很快就回来,你稍坐片刻,我去给你准备午饭。”   祝镕起身道:“家中长辈都唤小婿镕儿,母亲也这样唤我便是,只是我空手而来,实在不合礼数,唯恐在岳父跟前失礼,不如母亲先让我回去,我带着聘礼和下人,再正式登门。”   言夫人连连点头:“也好也好,来,这边走,我送你出去,正门在前头。”   祝镕心里很是尴尬,哪有女婿第一次登门从后门进来的,但想着好歹岳丈不在,岳母如此温柔,他赶紧回去带上东西正式再走一趟便是。   巧的是,言景山带着女儿归来,扶意在路上给香橼买糖葫芦,自己也买了一串,下车还追着爹爹,一定要给他吃一口。   言景山嘴上嗔怪:“这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但拗不过扶意纠缠,站定了咬下一口来。   这边言夫人带着女婿走出来,就看见丈夫在那儿吃闺女手里的糖葫芦,她慌地看向一旁的祝镕,又好笑又为难,赶紧出声:“相公,你们回来了。”   言景山嘴里含着一颗裹了糖的红果,愣愣地看着妻子和陌生的年轻人,下意识地一咬,红果酸得他直皱眉头,而身旁的闺女,已经蝴蝶似的飞向那年轻人,喊着:“镕哥哥!”   扶意手里举着半串糖葫芦,跑到了祝镕的跟前,父母身边这样娇俏可爱的小女儿模样,与她在京城时完全不同,祝镕真真又新鲜又欢喜,阔别多日,终于又见到心上人。   但他还是端着分寸,不敢在岳父跟前造次,朝着扶意使了眼色。   扶意回头看爹爹,才意识到,竟然让堂堂岳父大人当着女婿的面吃糖葫芦。   只见香橼欢欢喜喜地跑来,手舞足蹈地问:“三公子您怎么来了,哎呀……老太太来了吗,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吗?”   奶娘把她的傻闺女捉到一边去,从扶意手里拿下糖葫芦,扶意清了清嗓子,将镕哥哥带到父亲跟前,正儿八经地说:“这是我父亲。”   “小婿拜见岳父!”祝镕抱拳,深深作揖,没听见动静,都不敢直起腰来。   言景山没好气地瞪了眼女儿,嘴里还有没化开的冰糖和没嚼烂的红果,扶意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趁着祝镕没起身,让父亲给吐了。   “你一个人来的?”言景山端着架子道,“怎么亲自来了?”   “小婿奉皇命前来迎娶扶意。”祝镕道,“原来……岳父不知道?”   扶意插嘴:“后来的旨意,只说了成亲的日子,没说你来。”   言景山咳嗽了一声,冲妻子使眼色,言夫人赶紧上前来,拉着扶意说:“让爹爹和姑爷说说话,你跟娘去张罗午饭。”   扶意却见母亲手掌有擦伤,立时虎了脸。   言夫人赶紧把手藏进袖子里,这是她方才跌倒时撑在地上弄伤的,可不愿再在姑爷跟前提起那件事,拉着扶意就走了。   言景山见祝镕毕恭毕敬地站着,甚至没再偷偷看一眼他家女儿,心知是个正派有教养的孩子,更难得浓眉星眸、气质非凡。   “去书房说话。”言景山道,“既然来了,用了午饭再走。”   祝镕本想回住处拿了聘礼、婚书带着下人再次正式登门,可一想,既然岳父不计较,他就不该太死板固执,驳了岳父的好意,便毫不犹豫地跟来了书房。   进门待岳父上座,祝镕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言景山也没有回绝,即便俩孩子还没拜堂,皇帝的圣旨已经胜过一切,他又不是迂腐的老匹夫。   “今年多大了?”言景山问。虽然女儿早就告知祝家的事,但这个情形下,实在没有别的话来开场,这一问也合乎情理。   祝镕应道:“小婿今年二十有一。”   言景山严肃地说:“我家与贵府老太太的兄嫂,实则是远亲,多年不曾往来,指腹为婚的事,叫我看来十分荒谬,扶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祝镕赶紧道:“小婿出门时,祖母再三叮嘱,见了岳父大人,头一件事,就要解释指腹为婚的来历。”   这一边,祝镕不慌不忙地向岳父解释请求赐婚的原委,后院卧房里,扶意则小心翼翼地为母亲处理伤口。   祝镕出手时,母亲已经挨了一秤杆,遮挡的手臂上,红红一条印子十分吓人。   见闺女满身蒸腾杀气,且似乎因为姑爷的到来,变得更厉害,言夫人再三央求:“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能叫姑爷看我们家里打打杀杀的。意儿,你不看别的,就看娘的面子,别叫我在姑爷跟前抬不起头。”   “镕哥哥才不会看不起娘,他只会和我一样,心疼您。”说这话,想到祝镕,扶意身上的戾气就散了一大半,面上有了笑容,轻声喃喃:“他怎么来了呢,竟然自己跑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   言夫人看见女儿眼中的幸福和甜蜜,心里就踏实了,悄声说:“真是英俊极了,娘从没见过这样英俊的男子。”   扶意害羞了,捧着药箱转去一边。   言夫人跟来说:“你爹爹前几日还对我说,明年去了京城,他要做足岳父的架势,好给闺女撑腰。这下可好了,还撑什么腰呀,哪有岳父当着女婿的面吃糖葫芦的。”   母女俩笑作一团,眼看日上正午,扶意便跟着娘来厨房张罗午饭。   从米缸里盛了米,抬头就见言蓁蓁阴魂不散地站在门前,她嫉妒得眼睛要滴出血来,问道:“那个人,就是公爵府的嫡子?你的未婚夫?”   言景岳和妻子先回去了,毕竟家里还有个待考的儿子要照顾,但言蓁蓁死活不肯走,不知她还想算计什么。   方才听母亲说,祖母要让伯父一家送她出嫁,简直是上赶着要去祝家给她丢脸。   爹娘就算穿着破布烂衫上京城,扶意都不嫌半分,可这一家子人,除了堂兄之外,他们就算浑身贴满金子,都恶心人。   “蓁蓁,你去告诉奶奶,午饭就好了。”言夫人还是好性情,对侄女道,“今日我家姑爷到了,来得很突然,我要多准备几个菜,你问问奶奶,要不要一道用饭,还是先给她送去。”   可言蓁蓁根本没听婶母说话,一张嘴突然哭起来:“你怎么命那么好呢?凭什么,凭什么呀?”   她哭着跑了,留下众人莫名其妙,香橼哼了声:“她也不照照镜子,脸刻薄,心更刻薄,老天爷长眼睛呢,她还想有好命。”   奶娘难得不骂闺女,也跟着说:“可怜了我们公子,摊上这么一家人,公子若是老爷夫人的儿子,该多好。”   言夫人却笑道:“别人的儿子,我才不稀罕,我如今可是有女婿的人了。”(明天18:00更新)   ------------ 第213章 她有的,我都要有   新郎带着家仆独自跑来新娘家下聘礼、送婚书,还要将新娘子也接走,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扶意与祝镕的婚事,相隔千里,又蒙皇帝赐婚,加之言景山也因放不下书院而不能为女儿送嫁,不到京城露面,自己在亲家面前已是十分失礼,他也就没资格计较这些事。   交谈之中,虽然看得出女婿很紧张,可祝镕谈吐不凡,进退得宜,是个有才学涵养的年轻人,言景山心中甚是喜欢。   不多久,言夫人备下了饭菜,来邀请女婿用饭,笑着说:“虽不及府中富贵,也是纪州地方风味,是我和奶娘拿手的,更是扶意吃着长大的饭菜,姑爷且尝尝。”   祝镕不见扶意跟来,便知这家中规矩,实则换做谁家,也不能让即将成亲的新人自己来张罗招待。   他自然不敢造次,大方地跟着岳丈入席,在礼仪分寸之下,吃得很香。   言夫人陪席在一旁,眉开眼笑,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直到丈夫在桌下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才收敛几分笑容。   言景山说:“明日一早,我请几位世交挚友来做个见证,你再带着聘礼婚书上门吧,今日之事不必提起。”   祝镕赶紧放下筷子:“小婿记下了。”   “姑爷,你住哪儿。”言夫人问道,“府上护送意儿回纪州的两位妈妈,你可见着了?”   “孩儿来书院时,还没和她们遇上,想必此刻已和其他家仆汇合。”祝镕道,“母亲可有吩咐?”   言夫人说:“没什么吩咐的,我就想着,你在纪州人生地不熟的,年轻孩子一个人住在外头我也不放心,倘若你不嫌家中简陋,我们还有两间空屋子,不如住到家里来。”   言景山干咳一声,看了眼妻子,直言不讳道:“他们尚未婚配,接来家中不合礼数、不成体统。”   夫人说:“小小的孩子,什么礼数体统,皇上都说他们是夫妻了,圣旨大如天,不过差拜堂走个……”   言景山冷声回绝:“公爵府有家仆相随,姑爷必然会得到妥善照顾,你就不要操心了。”   夫人见丈夫神情严肃,这事儿是没得商量,可她就想多和女婿处一处,笑道:“那就来家里吃饭,你爱吃什么,娘天天给你做。”   言夫人已是满心将祝镕当做自家孩子,何况他们不日就要返回京城,再相见且要等明年开春,她心里如何舍得。此刻自称为“娘”,已是无比亲昵,就差喊一声“镕儿”更亲昵了。   “母亲的饭菜极好,可实在不敢要您太辛苦。”祝镕道,“孩儿吃什么都成。”   言夫人忙说:“不辛苦,意儿就要上京城了,我想她多吃几顿我做的饭呢,你一道来才好,外头的东西不干净,我不放心。”   岳母方才说他和扶意是小小的孩子,祝镕心中又温暖又好笑。   扶意的确年小些,可他这个年纪,若非成亲晚,该是连孩子都有了的。家中连祖母都不再将他当小孩子,来了纪州,竟被岳母如珠似宝的……   想着想着,祝镕的心滚热起来,祖母的爱意,终究无法取代母亲,他二十一年来,从不知有母亲是怎样的感受,此时此刻,他仿佛明白了。   “多吃些,拿筷子。”言夫人慈爱温柔地笑着,“别饿着,一路风尘仆仆,没吃好也没歇好吧,一会儿吃了饭,到厢房去睡一觉,我让奶娘给你铺新做的被褥。”   祝镕既知岳父不乐意他在家中留宿,怎么好意思再歇中觉,吃过饭后,便行礼告辞,明日他还要正正式式地来拜访下聘礼。   夫妻二人送到门前,祝镕是独自走着来的,他们便目送着孩子一直走得没了影,才转身返回书院。   言景山进门站定了,吩咐家仆:“去各家知会,明日照常上课,让他们见识见识殿试头名的气度风采。”   夫人轻声问:“你是真心要给学生们讲课长见识,还是显摆你的女婿。”   言景山板着脸嗔道:“你以为我跟你似的,这欢喜得,就差满大街嚷嚷去了。”他又问,“意儿呢?”   “在她自己屋子里。”言夫人说,“我还不知道你的规矩,怎么好叫女儿来抛头露面。”   言景山要回书房,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捧起妻子的手臂问:“她又打你了,为了什么事?”   言夫人才想起这一茬,忙道:“这事儿必须和你说说,母亲非要让大哥一家送扶意上京,不管你怎么想,我千万个不同意,死也不答应。他们那家子,进了公爵府,看见满山满谷的金银玉器,哈喇子还不得淌成河,叫扶意往后怎么在婆家抬头做人?”   “我明白了。”言景山一脸严肃,“你放心,我也不答应。”   见丈夫是一样的坚决,言夫人便安心了,回到后院,婆婆房里大门紧闭,她也懒得去理会,径直来到闺女房中,而扶意一见母亲,就害羞得脸红了。   “我没想到他自己来了,这会儿还跟做梦似的,从接圣旨开始,到这会儿。”扶意娇滴滴地问母亲,“娘,是真的吗?我没做梦?”   言夫人这会儿只顾着高兴,才不去想什么分离的伤感,满心欢喜地说:“明日镕儿正式来送聘礼和婚书,你爹爹似乎要留姑爷几日,请他给学生们讲讲京城的事。你爹教了那么多学生,也算桃李满天下,但这辈子不见得能教出个殿试头名,他一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婿竟是这般人上之人。”   听母亲像祝家长辈一般唤镕儿那么亲昵,扶意丝毫不惊讶,但她还是担心父亲会挑理,小声问:“他和爹爹相处得好吗?”   言夫人说:“你爹爹现在,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娘也不好说,但这个女婿他必然满意,这不能假。”   扶意红着脸,垂下眼帘说:“那我就放心了。”   言夫人又道:“娘多嘱咐一句,之后必然有你们都在的场合,不论在哪里,不论在谁的跟前,都不许眉来眼去的,姑娘家要矜持自重,不能叫人瞧着轻浮不成体统,爹爹他也会生气。”   “是。”扶意正经答应,“女儿不敢。”   此刻,言老夫人的房里,一老一少坐在桌边,看着饭菜渐渐没了热气,愣是谁也没动筷子。   言蓁蓁抽泣了几声,哭诉:“奶奶,我不甘心,扶意她真的要嫁去公爵府了?都说长幼有序,我哥还没娶,我还没出嫁,怎么叫她抢先了。”   老夫人冷笑:“这不是废话,你敢违抗圣旨吗?怪只怪你不学无术,小时候你二叔一样教你和那小蹄子念书写字,你就成日里哭,死活不肯学,不然这次祝家兴许就把你接去,兴许你就成了公爵府少夫人,自己没出息。”   “您现在说这些,还管用吗?”言蓁蓁哭着说,“奶奶,您就想想,扶意得势了,婶婶往后还能把您放在眼里吗?如今就大鱼大肉地往前送给她的女婿吃,才给您吃这些东西,您说一句话,她都敢顶十句了,将来还了得?”   老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刚才那一下,所幸没旁人在场,竟然险些被孙女婿撅折了胳膊,若传出去,她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   “奶奶……我也不敢奢求扶意这么好的命,就求您一定让我跟着她上京去。”言蓁蓁哀求着,“我在京城挣下了体面,自然第一个孝敬您,难道您还指望扶意帮衬我哥吗,还是指望我来的可靠些。”   老夫人想了想,打量大孙女的面容,要说这孩子丑,那实在不至于,比起扶意那小蹄子是差了些,但正经打扮起来,也是个鲜亮的姑娘。   “公爵府那嫡子,你看得上吗?”老夫人问道,“若是要你和扶意,共侍一夫,你可愿意?自然,人家有圣旨在先,往后过了门,自然她做大你做小,少不得处处矮一截。”   “您这话,怎么说?”言蓁蓁紧张地看着祖母,礼义廉耻全然不顾,一心一意要争“上流”,“您是说,让我给祝三公子做妾?”   老夫人在孙女耳边低语了几声,说的姑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扭扭捏捏地说:“这……奶奶,我不敢。”   老夫人哼了声:“我就知道,你没出息。”   言蓁蓁急道:“我怎么没出息,我还满心想着孝敬您呢,可这事儿成吗,那祝三公子能答应?奶奶,这算不算违抗圣旨?”   老夫人心里已是有了盘算,眼中冒着精光:“就是要他违抗圣旨,你先把身子给了他,让他叫我们捉了把柄,进不进门不急于一时,你先跟着去京城。古来姐妹陪嫁成媵妾多得是,也不是你这儿开先河,媵妾可不比小妾通房,在宫里那就是侧妃,有名分入家祠,将来熬死了扶意,你就是正妻。”   言蓁蓁激动不已:“当真?”   老夫人瞥了眼孙女:“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不能让那祝三公子上钩,只要走了这一步,这辈子就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   言蓁蓁把心一横:“奶奶,我要试一试,我不能眼看着扶意过好日子,她有的,我都要有。”   ------------ 第214章 不得不防   祖孙二人满心算计着如何勾引新姑爷中圈套时,祝镕已回到了住处。   随行家人准备好了礼物,左等右等不见公子归来,焦心不已,见了面就说:“公子您去哪儿了,可是耽误了吉时,头一回就这样子,叫亲家以为咱们不懂礼数。”   跟着扶意来纪州的两位妈妈也到了,许久不见三公子,很是热络,但听祝镕已经去过书院,还和岳丈岳母吃了饭,众人才松了口气,祝镕也让大家都歇着去。   但两位妈妈却围着公子问:“见着姑娘了吗,不,您见着少夫人了吗?”   祝镕道:“匆匆一面,后来没再见,我们虽有赐婚,到底还没行礼,想必是书院里的规矩,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抛头露面。”   一人道:“我们有几日没见了,不知姑娘还挨不挨打,这书院里的规矩,怎么比咱们家还狠呢。”   祝镕蹙眉:“挨打?谁挨打?您说……扶意?”   之前虽与纪州多番联络,但不曾提起这件事,他这才知道,扶意回到纪州,就被岳父狠狠打了一顿,两只手都要打烂了。   方才相见,他也没留心看,可是一面听着妈妈们说言夫子如何严肃刻板,把亲闺女的手打得发黑发紫,一面回忆在书院与岳丈初见,父女俩和睦亲昵,扶意还高兴地喂她爹吃糖葫芦。   祝镕冷静下来,小时候顽劣,亲爹揍他,也是活生生打断戒尺,但事过之后,父子间照样亲昵。   只不过,扶意都十七岁了,再听妈妈们讲述的缘故,岳丈的确是过分了。   “他们已经和好,你们不要担心,想来在言夫子眼中,扶意还只是个孩子。”祝镕要维护扶意的体面,说道,“父女之间,没什么隔夜仇,但将来,我不会让你家少夫人再挨打,谁也不能碰她一下。”   二位妈妈笑眯眯地看着公子,此行得以圆满,真正把新娘子接回去,她们都能好好给老太太一个交代,但一想到京城的家里,一位妈妈道:“您将来,可要仔细大夫人,少夫人那会儿还是客,就被抓了关黑屋,王家的还把姑娘掐得可怜,那毒妇最是挨千刀的。”   另一人道:“大夫人做的好些事,都是那王家的撺掇,上回一顿板子就该叫她归西,怎么还让养好了回去呢。”   祝镕出门时,王妈妈已经回到嫡母身边,他也曾询问祖母,既然兴华堂里杨家带过来的下人都撵走了,何不将王家的也撵走。   祖母却说,多一个王氏在大儿媳妇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那儿都能盯着,不论如何对王氏知根知底,若都换成新的,反而不好掌控。   祖母自有她的治家之道,祝镕不必多插手,但将来可以预见扶意当家作主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一定会好好陪在妻子身边,与扶意一同摸索前行,继续将这三百年家业传承下去。   “家里的事,回去再说。”祝镕道,“都早些歇着,明日一早,不可再耽误吉时。”   但众人散去后,祝镕回房换了身衣裳,趁着无人留意,又迅速消失了。   他还有皇命在身,难保胜亲王父子,不会归来纪州,他要查出他们的下落,又或是纪州之中,是否有人与他们暗中联络。   此刻,扶意在欣喜兴奋之后,一样的冷静下来,她能猜想到,祝镕来纪州,绝不是单单为了迎亲,而她也不能告诉心上人,世子爷可能还活着。   她和镕哥哥的立场,终究是对立的。   言夫人端着甜汤进门,刚好见女儿叹气,她忙道:“小孩子家家叹什么气,叫你爹爹看见,又该挨骂了。”   扶意收敛心情,笑道:“爹爹是妖魔鬼怪吗,娘从小就拿爹爹唬我。”   言夫人笑说:“招不在多,管用就成,能镇住你这淘气丫头,我就省心了。”   见母亲满身灿烂气息,扶意心里很是安慰,想来比起荣华富贵,爹娘更看重姑爷的人品。如今在她出嫁前,亲眼见到了镕哥哥,他们再没有可担心忧愁的事了。   “红豆都煮烂了,又绵又沙,娘还打了一只鸡蛋。”言夫人说,“你瞧你瘦得,就怕这会儿养出的几两肉,还不够你路上瘦的,做新娘子,可要白白胖胖才好看。”   扶意说:“京城那儿,以瘦为美,您没见着女孩子,都是杨柳腰瓜子脸。”   言夫人啧啧:“可你还在长身体,你听娘的话,别跟着她们学,该吃的该喝的,一定把身体底子打好了再……”   “嗯?”扶意没多想,吃着红豆汤问母亲,“再什么。”   言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实在担心,到底还是说了:“打好了底子,有了康健的身体再生小娃娃,哎……我的姑娘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扶意撅着嘴:“娘就不说些别的,怎么尽想着那些事呢。”   言夫人爱怜地看着女儿:“自然是,心疼你。”   扶意把碗递给母亲,张了嘴乖乖等着吃:“娘喂我。”   言夫人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长不大的小东西。”   扶意问:“爹爹在干什么呢?”   言夫人摇头:“没留神,在前头书房里,大概在准备明日的课。你说他假正经不,分明是想显摆自己的女婿,还美其名曰,不能旷了学生的课。”   扶意吃完了红豆汤,又问母亲要了一碗,亲自端来书房。   还没进门,就在窗前看见,书桌已经摆不下爹爹的纸张,大纸铺满地,父亲手里提着笔,绕着纸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挥毫泼墨,但和其他被废弃的一样,总是写了一半就不满意停下,又给弃了。   父亲在准备她的嫁妆,那日她缠着要一幅爹爹的字,再没多少日子,她就要走了,这几日爹爹该废多少张纸。   扶意端着红豆汤又回来,抓了香橼,让她给老爷送去。   再等香橼回来,果然大惊小怪地说:“老爷在写字呢,都不让我进去,站在门口三两下把汤灌下,就打发我走了。”   扶意说:“这几日,见爹爹写字,就别打扰他。”   香橼答应了,可一转身,就见老夫人带着她的大孙女出来,一老一小是要出门。   扶意心里憎恶老妖怪又对娘亲动手,莫说行礼问候,权当没看见,转身走了。   言蓁蓁见状,立时挽着祖母轻声说:“您看,她眼里可还有人?”   老夫人道:“这几日,不要与他们发生争执,一切听我安排。”   她们匆匆出门,不知要去做什么,香橼回房来关了门,没好气地说:“她们嘀嘀咕咕的,准没好事。”   扶意说:“我会处置好了她们再离开纪州,娘答应我,明日会安排我时间和镕哥哥独处,我会要他帮我做几件事。”   香橼问:“您有什么法子?”   扶意淡定地说:“不着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香橼很是担心,提醒小姐:“那一家子人多不要脸,小姐是知道的,可别让她们做出什么下作的事。”   扶意心里一咯噔,想到了马场里韵之的遭遇,那下三滥的勾当,连正经公爵府的老爷夫人们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大伯一家做不出的?   “我知道了。”扶意说,“明日我会好好告诫他小心。”   香橼却笑了,故意说:“小姐,您还没嫁呢,就管起自家男人来了?”   若是平日,扶意一定摁着她揍一顿,可如今舍不得,好生道:“不要和我贫嘴了,多去陪陪奶娘,我不忍心要你和奶娘分开,可我也实在舍不得和你分开。”   香橼却说:“又不是生离死别,再说我从小和小姐在一起,和我娘不是分不开的。咱们这样最好,我娘和夫人作伴,我和小姐作伴,两边都放心。”   扶意招手,把香橼搂进怀里,疼爱地说:“再去祝家,往后咱们就不是客了,你要谨慎小心,别招惹大夫人折腾你。记着,出了任何事,你急着护我并不管用,不如想法儿去搬救兵,要机灵些知道吗?”   香橼连连点头,很是骄傲:“我可是小姐调教的,公爵府里的大丫鬟也不如我。”   扶意笑得温柔:“还有呢,将来若遇见心上人,要早早告诉我,一定风风光光把我的香儿嫁出去。”   香橼还没开窍,哪里懂什么情啊爱的,眼下就满心防狼似的防着那一老一少,皱着眉头说:“小姐,你说老妖怪,会不会送亲不成,就撺掇小妖怪去向我们姑爷投怀送抱吧?”   扶意心里一阵恶心,可这她们的确做得出来,她不得不防。   ------------ 第215章 让孩子们说说话   夜深人静,言夫人和奶娘打点好了明日的一切,又看着那一老一小鬼鬼祟祟地归来,她才回到房中,对丈夫说:“母亲和蓁蓁回家了,你放心。”   言景山应了声,从书桌前起身,准备更衣洗漱,但见妻子翻箱倒柜的,他问:“找什么呢?”   “明日穿的衣裳。”言夫人说,“我要打扮打扮,你呢,换不换?”   言景山低头看了眼,今天也是带女儿去各府拜访的日子,他穿得十分体面,但这些料子贵,平日里他也舍不得,统共没两身。   言夫人说:“我听香橼说,公爵府里的衣裳,穿两三次就算旧的,每个月都给做新的,遇上别府的宴请相邀,必定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你说明日姑爷正经上门来,你还穿着今天的衣裳,也忒寒酸了不是?”   言景山板着脸坐下,气哼哼地说:“这家里原就不富贵,可也不是揭不开锅的落魄,谁敢嫌寒酸?我女儿都不嫌我,姑爷若嫌,那就别娶我家姑娘。”   言夫人抱着衣裳走来劝:“这是怎么了,怪我说错话不是,白天还好好的,明儿还请这个请那个的来观礼,上赶着显摆你的女婿。”   言景山果然是憋了大半天,此刻生气地说:“不成体统。”   “好好的,怎么你了,真是怪脾气。”言夫人将衣裳铺在榻上,查看有没有要熨烫的,忽然一个激灵,转身问丈夫,“是因为叫姑爷看见你吃糖葫芦,你生气了?”   言景山却是恼道:“什么糖葫芦,你闺女,见了人就跑过去,娘也不要了,爹也不管了,眼里只有她的镕哥哥。我们好歹书香门第,半分读书人家姑娘的气质也没有,就,就这么跑过去了。”   言夫人含笑瞅着丈夫问:“相公,你是吃醋了?”   言景山睁大眼睛:“胡说什么呢?你这个做娘的不正经,女儿才没教养,你好好管管她。”他起身瞥了眼床上的衣裳,不耐烦地说,“穿什么都行,不光着就好,你看着办,我回书房看会儿书。”   言夫人笑道:“别太晚,明儿没有精神气色差,就是穿上金子做的衣裳也体面不起来。”   言景山自顾自地走了,谁知一开门,女儿就在眼前,她正抬手准备敲门。   扶意是才来的,没听见爹娘的对话,见了父亲便说:“这是我在京城给爹爹买的笔,回来那天我怕叫奶奶搜了去,给藏起来的,结果一藏就忘了,这会儿收拾东西才翻出来。”   她把长长的盒子递给父亲:“爹爹快试试,若使着顺手,我往后还给你买。”   言景山打开盒子看了眼,便带着闺女往书房去,扶意高高兴兴地说着:“虽是老太太给我的零花钱,可我不白拿,我教四个姑娘一个小公子,偶尔还去伺候一下姑祖母,算是我挣的钱。”   言夫人从门里出来瞧,父女俩说说笑笑已经走远了,跨过门槛时,丈夫还细心地搀扶女儿,一言一行都透着疼爱。   奶娘从边上屋子过来,问道:“方才听见老爷发脾气呢,出什么事了?”   言夫人笑道:“吃醋呢,别理他。”   奶娘指了指老夫人的屋子:“不知鼓捣什么,夫人别怪我说话难听,她非要老大一家送亲,必定是想把大孙女也往祝家塞,可别叫她撺掇那小丫头做出不要脸的事,坑了我们姑娘和姑爷。”   言夫人冷下脸:“可不能再叫扶意对我失望,谁也别想坏了我闺女的好事!”   隔天一早,博闻书院宾客盈门,除了言景山请来的几位世交和前辈,他的学生们,竟是带着各自家人也一起来看热闹。   祝镕的车马到门前,一下车就被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看着素昧平生的人,笑容里满满的祝福和喜庆,叫他紧张不安的心,顿时放松下来。   且说昨天祝镕险些撅折了老夫人的胳膊,本以为她今天会推病不见,但进门后就见人家高坐上首,等着自己给行礼。   岳父叮嘱过,今天要装得头一回见面似的,他便不敢多亲昵,规规矩矩一切按照礼节来。   在众宾客的见证下,送上聘礼和婚书,言景山的好友念的礼单,没完没了,一箱箱的礼物送上来,虽然已是按照祝家老太太的要求在大孙子的规格上减了三分,可依然是公爵府的气派,叫众人大开眼界。   言老夫人直看得,偷偷咽着唾沫,今日大儿子一家也来了,她悄悄给儿子使眼色,言景岳已是双眼猩红,巴不得把贪婪二字写在脸上。   一切礼仪之后,言景山就把女婿带去学堂,与众位世交前辈一起,听祝镕给这里的学子们讲讲京城,说一说国子监的学风。   其余宾客,在言夫人的招待下,在后院喝茶吃点心,之后正午张罗了一餐饭,就先散了。   但学堂里迟迟不散,言夫人少不得埋怨丈夫饿着姑爷,徘徊了数次后,终于闯进来,温柔和气地说:“孩子们都饿了,各位先生世伯更是客,相公可别亏了礼数。”   言景山这才发现,已是日过正午,一屋子人都意犹未尽,说赶紧吃了饭,下午要接着讲。   今日人多,家里实在铺张不开,言夫人带着奶娘和其他下人,将分好的饭菜送来,她亲手把食盒递给女婿,另捧了一碗冰糖雪梨茶:“喝了润润嗓子,镕儿啊,要是累了就和娘说,别叫你岳父缠着你。”   这声镕儿,言夫人昨天就想当面喊一声,但初次相见终究不好意思,这会儿满心欢喜,才见两天的孩子,仿佛自己养大的一般,怎么看怎么喜欢。   祝镕大口饮尽雪梨茶,茶汤清甜润滑,令他说了一上午话的嗓子十分舒坦,便大大方方地递过来:“娘,我还要一杯。”   言夫人眉开眼笑:“还有,还有,你先吃着饭。”   祝镕叫了大夫人二十年的母亲,可这几个字眼在他口中,仅仅是称呼,毫无感情。   幼年时,他也曾想过,要好好表现,讨得养母的欢心和喜爱,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养母从骨子里血液里厌恶嫌弃。   那之后他就放下了,放下了反而也轻松自在,也没再想过,这辈子能有一天,喊出娘的时候,自己真正有了母亲,成了儿子。   言夫人再来给女婿送雪梨茶时,轻声说:“今日行过礼,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你们好些日子不见了,散了后你留在这里,娘把扶意送来。”   祝镕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见岳母冲着自己笑,才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这时候岳父叫他过去,才冷静了下来。   如此热热闹闹一整天,所有人都累坏了,宾客散尽后,他单独和岳父在书房,言景山向他解释,夫妻俩不送女儿上京城的缘故,写了厚厚一摞信,皆是向亲家老太太和老爷致歉的诚意。   此时,言夫人来找丈夫,昨夜他答应了,给孩子们半个时辰说说话,让孩子们大大方方在书房里,透过窗户人人都能看见里头的光景,不至于坏了体统。   答应妻子的事不好反悔,言景山将书信命女婿仔细收着后,不情不愿地走了。   不多时,便见扶意端着茶水和切好的梨出现在门前,祝镕赶紧起身来,扶意笑道:“坐着,我给你倒茶喝。”   两人隔着矮几对坐,扶意先把梨推过来,说是娘切的,一定要他吃,自己斟了茶,再递过来时,祝镕抬手接。   仿佛最初的时候,指尖轻轻的触碰,那时候,不经意地情意流露,而如今,他们已是要做夫妻了。   扶意进门时,仿佛在京城的光景,一夜过去她已经没那么兴奋激动,但此刻指尖相触,一颗心扑通扑通猛地跳起来。   眼前的一切,这学堂书房,这茶水果子,这日落余晖,还有祝镕……   “我真的,不是做梦吗?”扶意说,“爹爹说什么金将军逼婚,我也听不明白,镕哥哥,我们真要成亲了?”   祝镕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要成亲,我说过,要你等我,我来了。”   他放下茶杯,终究忍不住握了扶意的手,心疼地问:“还疼吗?”   扶意又委屈又害羞,抽回手背在身后:“是妈妈们告诉你的?我怎么觉着,怪丢脸的,好像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才挨打。”   祝镕笑道:“你和在京城不一样。”   扶意问:“什么不一样?”   ------------ 第216章 为你,只为了你   祝镕笨拙地比划了一下,学着扶意昨天举着糖葫芦朝自己跑来,满眼的爱好:“在京城,从没见过你这样,一切都是规行矩步的。”   扶意赧然垂下眼帘,粉饰着害羞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轻声道:“以后,你给我买糖葫芦,不就又能看见了。”   祝镕再次伸手,这一回彼此十指脚缠,扶意也舍不得放开,便禁不住朝窗外看。   但想家里人口简略,外头有奶娘和香橼守着,不相干的人到不了这里,也就不畏惧了。   “还疼吗?”祝镕又问。   “早就不疼了。”扶意说着,还是露出委屈的神情,“疼得厉害那几天,心里很委屈,恨我爹,怨我娘,恨透了这个家。但后来气消了,与爹爹讲和,又听了娘的委屈,我舍不得走的时候,竟然接到诏书,一家人都傻了。”   “昨天见你和岳父,那样亲昵。”祝镕道,“我们家里,也就慧儿能这样向三叔撒娇,从大姐到敏之,都没这个福气。”   扶意笑道:“还有嫣然呢,大哥那样宠爱闺女。”   祝镕点头说:“嫣然问了好几次,言姑姑哪儿往了。”   扶意很是思念:“真想妹妹们啊,家里人都好吗,大姐姐身材怎么样了,韵之呢,有没有再和伯父伯母吵架?”   祝镕轻叹:“你走了之后,她们诸事不顺,家里产生了好些事。不过大姐姐身材越来越好,她应当是日渐苏醒了,但装着糊涂,我也不敢点穿。韵之一个人出远门往了,奶奶让她往靖州接姑母回京喝喜酒,说来话长,回京的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   扶意应道:“你别急,回京后,我会帮着照顾妹妹们。”   祝镕说:“再有关于赐婚一事,我对岳父隐瞒了一些话,但还是要告诉你本相。”   他细细道来,从金夫人不自量力惹怒了三婶婶说起,一直到皇宫大殿上,他向天子讲述祖母的无奈,而他对岳父隐往的最重要的,便是来自父亲的嫌弃和反对。   “我总不能告诉岳父,我爹看不上书院。”祝镕道,“我对岳父说,原是家里就订好的,算了日子要来提亲,那日被金将军一逼,不得不在御前阐明此事,才得了天子的赐婚。”   扶意欠身道:“多谢镕哥哥,多谢你顾念我爹的感受。”   祝镕忙道:“你谢我什么,我愧疚还来不及,我爹那样霸道蛮横,连我都不顾念,竟然恶毒地要你家老太太把你嫁出往。”   扶意不仅不怕,笑着问:“这城里城外的牙婆都不搭理我家,还有那个秀才鳏夫的事儿,都是你安排的吗?”   祝镕道:“秀才的事我到了纪州才听说,虽不是我安排的,也是我的朋友暗中相助,牙婆是我一早请他们打点了的,你还在路上时,他们就接到我的飞鸽传信。这些事,还要感谢柳姨娘冒逝世提示,路上我再细细地说。”   扶意佩服极了:“香橼说是你,我还不敢信,那我是不是也该谢谢几位大哥?”   祝镕道:“来日方长,自然也有些不便,你明确的。”   扶意知道,兴许就是和朝廷的事有瓜葛,不论是朝廷上的同寅还是私下的朋友,祝镕有他自己的世界,和他的生存之道。   “我听你的,将来若有机会,再谢不迟。”扶意笑起来,用竹签子取了梨,大慷慨方送到祝镕嘴边,“可甜了,我娘都舍不得给我吃,就心疼她姑爷本日辛苦了,刚还吩咐我,不能分着吃。”   祝镕也不让扶意,吃了梨说:“母亲是怕我们分别吧?”   扶意才明确这里头的意思,笑道:“我竟是没想到,不过哪有这么多忌讳,娘今天煮梨汤,我也喝了一碗,这就不算了?”   祝镕笑道:“是娘的心意,我们听话就是。”   扶意昨天听母亲喊镕儿,今天听镕哥哥喊娘,还没拜堂成亲,这就改口了,也不知是爹娘太爱好,还是他会哄长辈兴奋,一家人竟仿佛前世就已相熟。   “回京城后,你先往王府住下,为了二婶的事,奶奶答应了王妃的请求,让你从王府嫁过来。”祝镕说道,“如此也好,父亲和母亲不能送你上京成亲,有王妃主持,对我爹来说,也算是体面了的。”   这里头的缘故,扶意不急着追问,回京路上好几天,他们有的是时间说,但扶意看得出来,她离开这些日子,真是出了不少的事。   而她心里也躲了一个惊天大机密,不由得心砰砰直跳,但她不敢也不能告诉祝镕,毕竟她是王府的人,而镕哥哥是天子的人。   “离开纪州前,有没有什么事要做?”祝镕却主动问,“别怪我多嘴,才来就插手家里的事,但昨天亲眼看见母亲挨打,我实在……”   祝镕满眼怒意,顿了顿说:“若不愿生事端,我当场就折断你家老太太的胳膊了。”   “就和我一样,喊她老妖怪好了,搁奶娘嘴里,喊老牲口都不解气。”扶意尽不避讳,霸气地说,“不要嫌我粗俗,我现在是家里的女儿,不是清秋阁的先生,我家的事一样说来话长,不是我不孝,实在是她太恶毒。譬如大夫人苛刻你我,她好歹有个道理,你是外头养的,我是纪州来的,都戳着她的脊梁骨,可我们家这个,我都猜忌我爹才是捡来的,她的血分明就是黑的。”   祝镕好生道:“别赌气,所以咱们商量,怎么才干在你离开后,护着母亲不被她欺负,我什么都能为你和娘做。”   扶意故意问:“镕哥哥是为我,还是为我娘?”   祝镕应道:“都是。”他愣了愣,忙改口:“为你,只为了你。”   他们甜甜蜜蜜地说着话,不知不觉一阵冷风从窗外扑来,祝镕怕扶意冷,起身来关窗,意见上有雨点子,再抬头看,刹那间就成了瓢泼大雨。   扶意跟来,二人并肩赏雨,她说:“我们纪州,已算是深秋,这一场雨后,就该穿上薄棉衣。”   祝镕感受到了大齐疆域的广阔,但恐怕他们的皇上,从没吹过北国的冷风。   只见奶娘打着伞送夫人过来,母亲一进门就说:“好大的雨,你一个南方孩子,出往一回可别着凉了,本日就在家里住下,明日天晴再走。”   本来在纪州人眼里,京城都成了南方,祝镕笑道:“我听娘的安排,您不必忙,我睡哪儿都成。”   奶娘笑道:“新棉花缝的褥子被子,都给姑爷备好了,您安心和姑娘聊着,做好了晚饭,香橼就来请。”   但扶意有分寸,他们毕竟还没拜堂,不宜单独相处太久,便请镕哥哥往和父亲说说话,自己追随母亲往了厨房。   也是想着,回到京城,做了少夫人,自然十指不沾阳春水,将来想给祝镕做顿吃的也难,在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就该有烟火气才好。   后院里,言蓁蓁跑回祖母房里,老夫人正和大儿子夫妻俩商量对策,她急着说:“奶奶,住下了,二婶把祝镕留下了。”   老夫人看着窗外大雨,再看向大儿子和媳妇,说道:“怎么,搏一搏?你们若满心算计,要让蓁蓁上京往找人家做正妻,我看是难了,不如走这条路,先让祝镕把蓁蓁收了,将来熬逝世了扶意,一切就是你闺女的。”   言景岳忧心忡忡:“没有妻逝世了,将小妾扶正的道理,恐怕不成啊,何况效廷怎么办,有个做妾的妹妹,他脸上不光荣。”   老夫人摇头:“那他还有个做公爵府少夫人的妹妹呢,不够光荣?蓁蓁是扶意的亲堂姐,媵妾有正经名分,怎么不能扶正,你们怕什么?”   本日见祝镕正式登门访问,更比昨日帅气威武,言蓁蓁挠心挠肺地不甘心,昨天还有些顾虑的她,这会儿什么都不怕,横竖豁出往了。   “我不管,就今晚!”言蓁蓁说,“他们没几天就要走了,我可不能等,奶奶,我这就往筹备。”   老夫人很满足:“瞧瞧,你们还不如自己的闺女,也难怪一辈子没出息。”她冲着孙女笑,“把昨日买的衣裳香粉都用上,是个男人,就没有坐怀不乱的道理。”(还有一更)   ------------ 第217章 她往后还怎么嫁人?   且说这日晚饭,一家子人坐着,姑娘们虽没有列席,但言老夫人还是叮嘱大儿子夫妻俩,不要对着祝镕露出巴结讨好的模样,免得叫人起疑心。   但有了这母子婆媳三人在,连言夫人脸上都少了几分笑容,除了言景山偶尔和女婿说几句话,所有人安安静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散了后,言夫人特地另煮了两只鸡蛋送来客房,热乎乎地塞给祝镕说:“晚饭没吃好吧,半夜若是饿了,先吃着,明儿一早,娘给你包包子。”   来之前,祝镕担心扶意的家人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小心翼翼,但迎接他的是威严也好相处的岳父,是慈爱又温柔的岳母。   他们只把自己当女婿当孩子,只担心他饿不饿、冷不冷,虽然嘴上说几句客气话自谦,夫妻二人没有半分因为身份悬殊而卑微。   扶意的自信大方,在京城权贵面前也毫不露怯的从容气质,必定是来自爹娘的言传身教。   至于这家里的是是非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将他们祝家扒开了看,只会让他惭愧不已。   祝镕送到门前,请岳母早些休息,奶娘又赶着送来一壶热茶,还用冬日才使的暖笼暖着,就怕姑爷夜里渴了喝不着热的。   “好了好了,咱们没完了,孩子该厌烦。”言夫人笑着,要女婿早些睡,带着奶娘就走了。   祝镕目送母亲离去,转身见小小的一间屋子,北地寒冷,冬日要烧火炕,但这个时节怎么也早了些,不知是岳母怕他冷,还是这家里已经烧火,他觉得身上热,不禁脱了外衣。   夜深人静,热闹了一天的书院,人人都睡下了。   祝镕的客房在前院,平日里学生留宿时住的屋子,虽和后院隔着一道门,家里就这么大,没有落锁的习惯,此刻不过虚掩着。   言蓁蓁裹着披风,里头是昨日新置办的纱衣,言老夫人砸重金给孙女买的,那纱衣薄如蝉翼,穿在身上灯火一照,便如无物,通体皮肉都透出来,最是那暗门子里叫男人销.魂的东西。   她一路走,一路带着香,那一指甲盖的麝香就要好几钱银子,贵得老夫人牙齿打颤,可这东西最是催情迷人,能叫男人迷了本性,她全给孙女使上了。   言蓁蓁在母亲的掩护下,顺利从后院过来,一阵寒风过,冻得她直哆嗦。   好容易来到祝镕的房门外,吓得她心里乱跳,可闭上眼睛,想想白天那堆成山的聘礼,想想言扶意日后的风光,便是挠心挠肺的痛苦,这才把心一横,推门进来,不由分说往炕上扑。   炕上的人被惊醒,直感觉冰凉的身体往怀里钻,一面钻一面扯他的衣裳,就要行苟且之事。   “什么东西?”只听苍老的声音响起,奋力将身上的人推开,而言蓁蓁心慌意乱,满手乱抓,跌到下去时,竟抓着了一把胡子。   炕上的人爬起来,点亮了油灯,往地上一照,不等他先吃惊,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简直要穿破屋顶。   就等着女儿喊叫的言景岳,一听动静,带上老母亲,拿了棍子就冲来。   这个时辰还没睡着,商量着女儿婚事的言景山夫妻俩,也听得真真的,立时翻身起来。   他们赶到前院,被灯火照得通亮的客房里,言蓁蓁蜷缩在角落里哭得凄惨,失魂落魄地喊着:“我不活了、不活了……”   边上魏爷爷坐在炕头,衣衫被扯破,胡子掉了一撮,见了言景山,慌忙说:“老、老爷……我好好睡着,大小姐她闯进来就摸我,我、我……”   老夫人恼羞成怒,双眼猩红,抓了言夫人的衣襟问:“你女婿呢,他不是住这屋子。”   言景山转身拉开母亲的手,将妻子护在身后:“镕儿是住这屋子,母亲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您放蓁蓁过来,你们想做什么?”   他看向兄长,冷声道:“大哥手里的棍子,从哪儿来的?我们听见动静,还不知是什么事,只人先来了,你们难道是能预知将来,早早把棍子也准备好了。”   言景岳丢开棍子,指着地上的女儿,又指着魏爷爷:“你、你这个老畜生,败坏我女儿的名节,你你,我和你拼了。”   “请问,出什么事了?”门外忽然传来祝镕的声音,一屋子人都愣住。   “镕儿别进来!”言夫人冲出去,把女婿推在门外,心里一面是慌乱,一面是庆幸没出事,着急问女婿,“你怎么不在这屋里睡,你去哪儿了?”   祝镕应道:“您把屋子烧得太热,孩儿实在睡不着,我在院子里转了转,见魏老爷子屋里亮着灯,他说身上冷正要翻被褥,我就强行和他换了屋子。”   “你这孩子……”言夫人念着阿弥陀佛,松了口气,“回去接着睡吧,没你的事儿,回去吧。”   里头又传来一声惨叫,言蓁蓁喊着她不活了要寻死,祝镕眼中掠过凌厉之色,但对着岳母十分温和,轻声道:“您别怕,真要寻死的人,都闷声不响就死了,叫着喊着的,都死不了。”   言夫人又好笑又无奈,说道:“听娘的话,回去吧,没你的事儿了。”   “是。”祝镕没再管闲事,转身就走了。   言夫人再回来,只见丈夫挡在了魏爷爷身前,冷声说着:“不如明日报官,公堂上自有说法。”   言景岳怒声道:“你疯了,你想害死你侄女,报了官,她往后还怎么嫁人?”   “奶奶……”言蓁蓁哭着爬到祖母脚下,“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老夫人气得直翻白眼,恶狠狠地看着地上的孙女,嫌弃地将她踢开:“扶不上墙的烂泥,滚开,滚开!”   此时大儿媳妇也赶来,听说女儿勾引祝镕不成,竟然爬上魏老头的床,吓得魂飞魄散,坐在地上抱着女儿哭:“我可怜的女儿,你可怎么活啊!”   老夫人大怒道:“你还鬼哭狼嚎的,生怕外人听不见吗,给我闭嘴!”   言景山淡淡地说:“不如息事宁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魏爷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他明早就忘了。”   老夫人怒道:“你宁愿袒护一个糟老头子,也不在乎你侄女的名声?”   言景山冷漠地看着母亲:“新姑爷头一回住岳父家,就出这样的事,既然母亲和大哥不给我脸面,我也没什么情面可说了。至于你们图谋什么,想做什么,都放在肚子里吧,蓁蓁还要嫁人的。”   言蓁蓁她娘哭着说:“我们图什么,我们能图什么?横竖话都被你说去了,我女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言景山转身对妻子道:“取我的衣裳靴子来。”   “相公要出门?”   “我去报官,给侄女一个公道。”   “我这就去。”   夫妻俩一搭一唱,几乎要把大哥一家逼疯了,他们吵吵嚷嚷着,带着女儿回后院。   言老夫人走时,最后看了小儿子和媳妇一眼,冷声道:“你们有能耐,我养的好儿子。”   后院里,见几个不安好心的一脸丧气哭哭啼啼回来,香橼赶紧跑回扶意房里,关上门从细缝里看,嘴里念着:“我还替魏爷爷恶心呢。”   扶意淡定地问:“怎么样了?”   香橼怒气冲冲一通说,叉着腰道:“把魏爷爷吓着了,他们赔得起吗,下贱东西。”   扶意召唤她躺下:“睡吧,明日我们只当不知道,我也不愿在镕哥哥面前提起这些。”   香橼后怕不已:“万一真让他们得逞了,难道姑爷要把言蓁蓁收了当妾,和咱们一道上京?”   “没有万一,他们也不会得逞。”扶意翻过身,拍哄香橼,“赶紧闭眼睛睡,你家姑爷是谁,还能叫他们几个蠢货算计了?”   香橼想了想问:“难道姑爷已经知道了,他是和魏爷爷说好的吗,不然吓着魏爷爷,姑爷该愧疚了。”   扶意笑道:“不能够,你几时见他做没把握的事。”   香橼说:“小姐,我们走了,老妖怪一定往死里折磨夫人,她一定会的。”   扶意闭上眼睛,笃然道:“我会让她离这家远远的,往后半步也别再靠近我娘。”   ------------ 第218章 舅兄前程堪忧   这夜的闹剧,虽是虚惊一场,可也把扶意的娘吓得够呛,再不敢将姑爷留宿在家中,原打算隔天就请他回去。   反是言景山说:“就留下吧,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事还好对付,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我看不见反而悬心。”   扶意听着的时候,心里默默地想,爹娘没见过镕哥哥带兵护驾的威风凛凛,也没见过他穿戴官袍的模样,就算知道女婿能干,是皇帝身边的重臣,也想象不出那样的光景,才会觉得这千里之外的北地,是他人生地不熟的所在。   扶意相信,为了找寻胜亲王父子的下落,她即将成亲的丈夫,早就把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摸遍了,怕是连王府都已经走了一遭。   祝镕听从岳父岳母的安排,二老留他他就住下,不留他也绝不赖着。   吃早饭时,言景山数了数今日要登门的客人,询问女婿是否愿意相陪一见,祝镕在纪州逗留的日子,统共不剩下几天,只盼着事事满足岳父,自然是一口答应。   饭桌上只有夫妻二人和姑爷,比昨夜吃饭自在多了,言夫人一早起来忙活半天,蒸了两大笼屉的包子,用了够平日里吃好几顿的肉做馅儿,就怕家里油水不足,饿着了女婿。   此时有丫鬟来说,老夫人和大老爷那边起了,言夫人暂时离了去厨房,言景山便问:“昨夜之事,你和魏爷爷商量好的?若真真事发突然,只怕要吓着老爷子,他今早又生龙活虎的,全然不当一回事,可见心里有底。”   祝镕放下碗筷,毕恭毕敬地说:“换屋子,的确是因为孩儿热得睡不下,而魏老爷子刚好觉着冷,但换的时候,我把话说清楚了,夜里兴许有奇奇怪怪的东西爬进来,请他小心。”   言景山道:“他是我恩师家的老管事,和这间书院一道留给了我,好大年纪,看着扶意出生长大,家里人都喊一声魏爷爷,你也跟着喊吧。”   “是。”祝镕应道,“魏爷爷说他看守书院一辈子,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惧,让孩儿安心睡去,于是就……”   “你怎么知道,夜里要有奇奇怪怪的东西爬进来?”言景山还是板着脸,家里出了这么丢人的事,他实在没脸见女婿,也只能故作镇定,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祝镕坦率地说:“不瞒父亲,是扶意提醒我,仔细那几位,他们一心想跟着扶意上京,没安好心。”   言景山叹气:“实在是家门之辱,本是愧对于你,但我与长兄早已分家,也算不得一家人。望你回到京城不要提起,哪怕是在亲家老太太面前,能免则免,莫让扶意难堪。”   祝镕欠身道:“孩儿记下了,必定事事以扶意为重。”   那之后一上午,祝镕没和扶意见着面,一直跟随岳父会见访客,给学生们讲述京城之事。   他言行谈吐大方得体,虽见多识广,但不张扬买弄,在前辈长辈面前,更是谦虚谨慎,言景山的几位挚友背过年轻人,纷纷夸赞:“公侯世家虽难得,更难得非那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意儿实在好福气,你们夫妻俩有福气。”   言景山少不得心情愉悦,将女婿越看越喜欢,心里也更坚定了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了女儿的好姻缘。   午后,祝镕接到飞鸽传书,借故离开了书院,扶意到前头来,见爹爹给学生们上课,一时也说不上话,便去找魏爷爷,给他赔不是,宽慰他别往心里去。   待祝镕归来,已是天黑,家里等着他用晚饭,言景山夫妻虽不情愿,也不得不与厚脸皮的母亲和大哥两口子同席。   饭桌上气氛本是沉重,言蓁蓁她娘还红着眼睛,显然是哭了一天一夜,但见祝镕归来,满手提着礼物,恭恭敬敬送到言景岳夫妻跟前:“昨日仓促,不知大伯与大伯母来家,将二位的礼物落在下人那边没带来,今日特地去取来,还望伯父伯母多包涵。”   两口子面面相觑,但沁入骨髓的贪婪,让他们本能地伸手拿过东西,一时都有了好脸色,说着:“姑爷坐啊,就等你开饭了。”   祝镕另又呈上一份礼物:“这是给堂兄的,我虽虚长他一岁,但舅爷跟前不敢称大,本该上门拜访,但行程匆匆,实在赶不及。”   夫妻俩收礼收得两眼放光,简直枯木逢春般又活跃起来,言蓁蓁她娘完全不顾弟妹才是这家的女主人,不顾她才是正经岳母,自说自话忙着给孩子布菜送汤,热络地说着:“你舅兄功课繁忙,才没能来,可我们想着,难得你来了,怎么能不见呢,明儿一早就打发人,接他过来,你们兄弟见个面,熟络熟络才是。”   祝镕吃着饭菜,不经意似的问起言效廷的功课学业,主动说将来到京城,必定多多襄助,简直把夫妻俩乐开了花,恨不得将祝镕供起来。   “不过……”祝镕看了席上的长辈们,似有为难地说,“祖母一直在书院住着,为何不是大伯大伯母奉养?”   言景岳咽了咽唾沫,虽说都是儿子,可他继承了全部家业,弟弟一个铜板都没捞着,于情于理都该他来奉养母亲,便尴尬地说:“我们……忙不过来,扶意她哥哥学业繁忙,你岳丈才帮忙照顾。”   祝镕一脸凝重地说:“既是一家人,满心盼着舅兄前程似锦,我才说这些话,还望大伯大伯母别见怪,您二老是不知道,京城里的一些规矩。”   言老夫人眼皮子抽搐了两下,心里觉得不好,恰好和祝镕对上眼,彼此目光交汇,那年轻人眸中的凌厉,唬得她心里一哆嗦。   可再定睛仔细看,又仿佛是自己看错了,人家正好好地解释着京城里的做派和规矩。   “那日殿试之上,皇上突然问起各人家中祖父祖母的生辰年岁和祖籍,我自幼侍奉祖母左右,这些都记在心里,自然如实向皇上禀告。可有的人,企图蒙混过关,随口胡说,哪里晓得皇上早有准备,当场戳穿谎言,将他们叉了出去,永不录用。”   祝镕说得有板有眼:“皇上以仁孝治天下,百善孝为先,京中官员,若有不奉养老人,不行孝道者,轻则罚俸降职,重则罢官流放,半点马虎不得。”   言景岳夫妻听得双双张大嘴巴,妻子慌慌张张地解释:“我们、我们家里太小,实在是没地方……”   祝镕淡淡一笑:“伯父听我一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我是担心将来舅兄到了京城,遭同场考生排挤,告发他家中不赡养祖母,万一被削了功名发回纪州来,二十载春秋可就白白浪费了。”   言景岳紧张地问:“有这么严重吗?”他看向弟弟,“景山,你听说过吗,京城里还有这样的规矩?”   言景山已猜出七八分,女婿这是在替他们送瘟神,便淡淡地说:“虽不成文,但也成了考生之间互相排挤的说辞,我每逢春闱送考,都再三叮嘱各家,家务事千万打理好,别叫人捉了把柄。说白了,名声二字,若身上有不孝不义的传言,到了京城,无人愿意收为门生,没有恩师领路,在京城寸步难行。”   祝镕应道:“家父收门生,先问家世人口,更派人到当地查问,若有欺瞒谎报,或风评极差者,绝不收入门下。自然,家父不肯收的学生,再无人敢要了。”   言景岳抱着侥幸问:“那可否劳烦爵爷,将来收了我家效廷?”   祝镕笑道:“亲戚避嫌,这就是朝廷的规矩了。”   始终没开口的言夫人,此刻给女婿夹菜,故作轻松地说:“不碍事,全纪州都知道,你奶奶一直养在我们家,你大伯他们忙不过来,实在没法子。这亲兄热弟、一母同胞,还分什么彼此,你父亲养着,就是你大伯养着了。”   祝镕很是为难:“母亲太小看人心,科场赴考,难如登天,不仅凭自身努力,也盼着对手落难。在您这儿是兄友弟恭的好事,可将来有人排挤舅兄,这全纪州人都知道的事,一抓一个准,舅兄前程堪忧。”   言景岳立刻嚷嚷起来:“娘啊,您、您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去吧,这不成,不能害了效廷。”   ------------ 第219章 侄女一旦发了狠   言老夫人压着怒火:“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好不容易挨过一顿饭,众人散了后,她便将大儿子和媳妇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那小子信口雌黄吓唬你们,他是想把我从这里赶走,你们两个蠢货听不出来?”   儿媳妇怯怯地说:“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言景岳这会儿冷静了几分,对母亲说:“您等儿子去打听打听,若是真的,可不能耽误,等效廷到了京城,再被人告状,就什么都完了。”   老夫人倒也没有十足底气证明祝镕就是胡说,可她能想到,大儿子不论去问哪一个,谁敢张口就说不要紧。   不孝就是不孝,他继承了家业却不赡养亲娘,丢给什么都没得到靠自己打拼的弟弟,这是满纪州城都知道的事。   只因言景山不计较也不诉苦,才太平相处了二十年,于是人人都说言夫子是大孝子,这反过来不就是长子一家不孝?   夫妻二人从母亲房里退出来,言景岳叹气:“原本收了那么厚重的礼,咱们该高兴来着,没想到还有这件事,真真假假一时分不清楚,心里很不踏实。”   只听妻子道:“说句实话,娘那么难伺候,我可不想把她接过去,接过去了,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我的苦日子就开始了。”   言景岳眼珠子一转:“不如,我们一家搬过来?”   她妻子连连点头:“我们搬来这里住,日日在母亲跟前,外人也不能说什么,继续让效廷在二弟门下念书,不仅省了钱,再和祝家沾亲带故的,儿子的前程就……”   他们说着话,不远处传来捣衣声,二人谨慎,怕叫谁听去,走过来打了一眼,是奶娘带着香橼,在后门台阶下洗衣裳。   奶娘正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别看夫人小姐总被欺负,那都是小事,你以为我们一家子为什么忍受老太太的折磨?这一天天一年年的熬下来,谁人不知老爷是大孝子,那些人家都是冲着咱们老爷人品端正,才把学生送来。如今的好处,更是落在小姐身上,她去了京城,提起家里的事,赡养祖母侍奉左右,人家一听就是顶顶贤惠的孩子。我看若不是公爵府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姑娘在京城再多待上几个月,就要被高门贵府抢破头了。”   香橼连连点头:“是呢,祝家老太太逢人就夸,说我们姑娘在家孝敬长辈,母亲虽是小儿媳妇,但不计较得失,心甘情愿侍奉老婆婆二十年,姑娘受母亲言传身教,也是一等一的好性情。在京城里,最讲究人品性情,比家世门第还重要。”   奶娘说:“所以你别急,日子虽然琐碎,可大把大把的好处,你再看老大一家,啧啧……好好一双儿女,全叫两口子拖累了。”   言景岳正要发作,又听香橼说:“娘,您是真不知道,公爵府有多了不起,我都没法儿给您打比方。就说如今我们姑娘成了少夫人,老夫人和大老爷他们要是再敢欺负你们,姑娘手指头一捏,他们就化成灰,还谈什么前程。”   奶娘笑道:“你唬我呢?”   香橼一本正经道:“小姐说了,亲戚一场,只要他们老实,看在大公子的份上,不会为难了谁,有荣华富贵自然也想着分一分,家和万事兴。可若还是和从前一样欺负我们,她就不客气了,大不了将大公子过继到咱们家里,做老爷夫人的儿子,让他们一家子灰飞烟灭去吧。”   夫妻俩心慌意乱,急急忙忙地跑开,香橼听见动静,趴在门上张望许久,再跑回母亲身边问:“他们能听见吗,我说好大声了呢。”   奶娘说:“不论听不听得见,咱们照着小姐吩咐的做,一步步来。”   香橼恨恨道:“叫我说,就该让姑爷动用他的权势,把他们……”   奶娘示意女儿别再说下去,谨慎地说:“听小姐的安排。”   此刻书房里,一壶清酒,两碟小菜,翁婿对酌,说古论今议天下事,相谈甚欢。   言景山指了指女婿身边说:“等你们正式拜堂成亲,下回带上扶意,你别看她是个弱女子,心胸见识不比男儿差,甚至比很多人强,家国天下事,也与她说得。”   岳父已然微醺,说话七分醒三分醉,但祝镕知道这句必定不假。   “镕儿,你是不是故意在饭桌上说那些话,算计着让我大哥将母亲接走?”言景山道,“见不得你岳母受罪,是不是?你是不是心里也觉得,我这个岳父很没用?”   祝镕紧张地说:“孩儿不敢,您千万别那么想,孩儿才来几天,怎知家中事,虽心疼母亲,原是不敢贸然出手的。今日饭桌上说的所有话,都是扶意教给我,我不过是复述了一遍。”   言景山很惊讶:“这是……她的主意?”   祝镕道:“正是。”   言景山苦笑:“我还以为那丫头,会以牙还牙,这不像她的性情。”   祝镕说:“扶意也想以牙还牙,可她说要为父亲母亲考虑,要为我们的婚事考虑,她要维护您的名声,也要在乎她自己的名声。不然,若有的选,她想把他们全吊在城门下。”   言景山起先还不信,听到这句,真真是信了,着急那傻丫头怎么能对祝镕说这样狠毒的话,可转念一想,他们马上就要成为夫妻,夫妻之间,就该坦诚相待,什么话说不得?   “她是积怨已久,从小被欺负。”但父亲还是要袒护女儿,不惜自责,“不要误会意儿心思歹毒,她实在是恨透了,都怪我无法保护她们母女。”   祝镕却道:“父亲的为难,孩儿如今也能体会一二,想必您已经知道,家中嫡母不慈,扶意将来进门后,我能否护她周全,心里也没底,自然能明白父亲夹在中间的无奈。”   言景山很是安慰,但又担心女儿将来婆媳处不好,但见女婿离开矮几,正经跪着叩首,郑重地说:“不论如何,孩儿绝不会让扶意受委屈,请父亲放心将扶意交给我。”   刚好言夫人送来醒酒汤,见女婿跪着给丈夫磕头,心疼地问:“这是怎么了,你训孩子了?”   言景山说:“赶紧起来坐好,你岳母这辈子,从没和我急过眼,恐怕往后为了你,她要和我过不去,我的好女婿好姑爷,你可千万别受委屈。”   言夫人嗔怒:“不怪人家说读书人酸,就你最酸,连自己女婿都酸,再不许这样吓唬孩子,这样好的孩子,爱也爱不过来。”   对着祝镕便是柔声细语:“镕儿别跪着了,膝盖疼,坐着把醒酒汤喝了。”   言景山早有察觉,女婿像是上辈子就已经在这家里,连他都能和祝镕自在说话,毫无顾忌。   “你一来,连你岳母都机灵了。”言景山说着,问妻子,“你刚才,怎么那么会接话,还提醒一下他们,是全纪州城都知道的事。”   言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但说:“孩子们就要走了,家里若能太平,他们才能安心在京城不是?扶意总怪我没出息,我不能再让女儿失望。”   祝镕在一旁喝醒酒汤,岳父岳母说这些话,也不避开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家人。   虽然在京城,有祖母细心呵护,有兄弟姐妹和睦友爱,他自认这辈子并没什么缺失,如今才明白,他以为的没有缺失,只是因为从不曾拥有过。   言景山掰着手指算了算,女儿在家只剩下三个整日,很是不舍,对妻子道:“孩子难得来纪州,明日你带着镕儿出去逛逛。”   夫人笑道:“不如把闺女也带上,越是人多的地方,他们只要规规矩矩的,都是皇上赐婚的人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如此,隔天清早,言夫人便欢欢喜喜带着女儿女婿出门逛去,连早饭也没吃上,要让祝镕尝尝纪州城的早点。   同是这一天,言景岳悄悄离开书院,去找他的几个朋友商量相谈。   到这地步了,人家都实言相劝,眼下不论真假,等同是给了他们夫妻母子台阶下,赶紧把老娘接走,从此别再欺负弟弟弟妹一家人,下半辈子还能得太平日子过。   若不然,侄女一旦发了狠,怕是他们一家子,将来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言景岳深知扶意那孩子是下得了狠心的,吓得不轻,着急忙慌地跑回来,一定要接老娘回家里去。   ------------ 第220章 恰恰是你先赋予了我   繁华热闹的纪州,如香橼所说,并不比京城差,也许少了那么一些天家贵气,毕竟是边境之城。   也正因身处边塞,邻国友邦的风土人情,在这里融合交汇,比起一板一眼的京城人士,纪州人更热情好客,大方开朗。   逛了一上午,言夫人又给女儿添了好些东西,趁着母亲给他女婿选料子,扶意悄悄问奶娘:“我娘的银子,从哪儿来的?她到底在外头,放了多少利钱?我这几个月寄回来的银子,也不够她这些天花销的。”   奶娘笑着说:“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夫人早就收手不干,说是提心吊胆,怕被老爷发现,怕挨骂。其实老爷开书院,每年流水并不少,只是家里那个太霸道,总拿去贴补大儿子,夫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藏了些钱,备着给您张罗婚事用。自然,到底二十年了,她有她的活法,看着受欺负,自己也是有主意的。”   “往后不必这么辛苦。”扶意对奶娘说,“她要是再扣扣索索省吃俭用,您就找人给我写信告状,您跟着我娘苦了一辈子,也该让我孝敬孝敬您。”   奶娘眉开眼笑:“有我在呢,小姐放心。”   此刻听见布庄掌柜的笑声:“您这是要把姑爷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备齐全了?”   言夫人说:“别打岔,给我算算,我买这么多料子,给便宜一些。”   祝镕在一旁,帮着岳母提东西,像亲儿子似的,丝毫不见外。   奶娘对扶意道:“夫人是要备下姑爷的衣裳留在家里,随时预备你们回来小住。小姐啊,我知道离得那么远,回来一趟不容易,可您若能够,还请常常回来看看老爷夫人。”   扶意说:“这是自然,即便我一时想不到,镕哥哥也会催着我回来。”   一行人在布庄忙完,便来酒楼用午饭,言夫人怕店家用料不新鲜,非要亲自去后厨看一眼,奶娘和香橼很有眼色地跟着走,扶意翻看着母亲买的东西,回过神,才发现就自己和镕哥哥在雅间里。   “看着我做什么?”扶意嗔道,“这可是在外头。”   “同一屋檐下住着,也不能好好看你。”祝镕道,“反比在京城时,更想念了。”   扶意说:“这些话,是开疆教你的?”   祝镕摇头:“他现在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来做我的军师。”   本是甜甜蜜蜜的玩笑,但扶意想到前天夜里的事,便郑重地道歉:“镕哥哥,让你见到我家那些丑陋的嘴脸,实在对不住。”   祝镕却说:“父亲并不把他们当做家人,他说早就分家了。”   扶意愣了愣:“我爹说的?”   祝镕点头:“父亲要我别放在心上,我本就不在乎,倒是心疼魏爷爷。”   扶意叹:“难怪我爹最近很不一样,为了我也好,为了我娘或是他自己也罢,果然想明白了,难道一辈子,窝囊地活着么。”   祝镕好生道:“公爵府里的麻烦,只多不少,你若要对我道歉,我可就没立足之地了。扶意,我不放在心上,你更不要放在心上。”   扶意温柔含笑:“见了你,我心里就踏实了,但话说回来,还是很不甘心。结果我自己并没能做什么,若非你来了,我没有底气也没有手腕,除了一走了之,根本没法子对付他们。就连你我的事,我也只是一味地等你,等你披荆斩棘、排除万难,千里迢迢来娶我。镕哥哥,我心里越踏实,却越感到自己无能,我甚至连自己的事,也做不了主,以为明朗的将来,忽然又什么都看不清了。”   隔着桌子,祝镕捧过扶意的手,暖暖地捂在掌心里:“家里的事,主意都是你想的,没有你的计划,我一时半刻也帮不了你。至于你我,若没有你在等着我,纵然排除万难,我又该去哪里找你?所有的一切,在你眼中我赋予你的,恰恰是你先赋予了我。”   扶意赧然笑道:“一阵子不见,三公子越发会哄人。”   祝镕却说:“日日夜夜的思念,都在这些话里。”   扶意心内动容,眸光盈盈道:“我也想你,每天都想,镕哥哥,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是不是?”   ------------ 第221章 送瘟神   往后不论回纪州的路,还是去京城,我一定陪在你身边。”祝镕道,“我去哪儿,未必能带上你,但你去哪儿,我一定相随。”   扶意笑道:“倘若我也要跟随你呢。”   祝镕说:“哪里都成,但出征上战场,我不能带着你,不能让你身犯险境。”   扶意深知心上人的志向,还有他为国为民的心,禁军府只是一时之地。   “我时时刻刻都愿意等你,但不要总让我等待,你在的地方,就没有险境,我什么都不怕。”扶意说,“我放不下爹娘,不敢说生死与共的话,但愿长长久久,与子同老。”   祝镕捧起扶意的手,轻轻在指尖一吻,扶意害羞得红了脸,那痒痒的甜蜜,顺着指尖直往心里钻。   “但求长长久久。”祝镕道,“富贵荣华、功名利禄,皆是身外之物。”   忽听得门外重重脚步声传来,还有香橼的嚷嚷,像是故意给屋里的人信号,祝镕又赶紧亲了一口,才放开了扶意的手。   言夫人进门,见俩孩子规规矩矩坐着,但女儿双颊嫣红,便知他们不是看起来这样老实。   她干咳一声,和奶娘对视一笑,坐下对女婿道:“立时就上菜,饿坏了吧。”   扶意依偎着母亲,没再抬头看镕哥哥,光听香橼叽叽喳喳说京城酒楼的事,说她们去了那么久,只在清明节出门逛过一回。   饭后,言夫人又去见了随行的祝家下人和两位妈妈,送来瓜果糕点,与他们客客气气地闲话家常。   虽然女婿正式登门那日家里有红包打赏,但比不得京城那些主子们出手阔绰,言夫人想着礼多人不怪,大宅门里如何与下人相处,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她多些客气,对女儿有好处。   自然能跟着来的,都是祝家老太太精心挑选,忠厚本分之人,如今见亲家夫人如此客气,都明白了少夫人的好人缘,是受了谁的影响。   香橼惦记着清秋阁里的人,问起她们怎么样,才知道翠珠被她爹娘带走嫁了人,因此回家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   扶意便哄她说:“等我们到了京城,就让她爹娘把人找回来,只要翠珠还愿意留在我们身边,我就留下她。自然若是她有了夫家照顾,不必再端茶递水伺候人,我们也不能强求。”   香橼这才好些,说她知道翠珠,一定不愿随随便便嫁人,但愿她爹娘,能给谋个好人家。   翠珠的遭遇,也不禁让扶意想到自己,固然她与镕哥哥两情相悦,得到心上人不惜千辛万苦也要周全他们的情意,可自己终究是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这世道的女子,想要真正左右自己的命运,想要真正为自己做主,还是差得太远太远。   就婚姻而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然是铁律,倘若不是爹爹坚决反对老妖怪将她嫁给那秀才鳏夫,她自己连对簿公堂的资格都没有。就算她逃跑反抗,一旦老祖母签下婚书,且爹娘不反对,她就算是嫁了人的。   “意儿,想什么,是不是累了?”言夫人见女儿出神,问道,“还是着凉了?”   家里的驴车小小的,扶意和娘挤在一会儿转不过身,倒也亲昵。   她摇了摇头,把脑袋靠在母亲肩膀上,撒娇似的说:“一天又过去了,我是舍不得和娘分开。”   言夫人说:“你上回刚走那几天,我和你爹爹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两个人都魂不守舍的,但后来也就习惯了,日子照旧过。彼此便是明白,闺女早晚要出嫁,将来就是我们两口子作伴。说心里话,娘舍不得你,但知道姑爷好,知道亲家好,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比起你出嫁的不舍,娘心里高兴,高兴得做梦都在笑。”   扶意软绵绵说:“娘已经偏心镕哥哥,如今连夹菜也挑好的都给他。”   言夫人笑道:“你去了亲家老太太跟前,不也一样,往后老太太眼里只有孙媳妇。”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很快就回到家中,祝镕来搀扶岳母和扶意下车,见门里忙忙碌碌,下人赶来要拉走驴车去装东西。   “出什么事了?”言夫人问。   “大老爷要接老夫人过去。”魏爷爷笑着说,“正搬东西,今天就走。”   言夫人匆匆回到后院,见好几口箱子在屋檐下,婆婆屋子里几乎已经搬空了。   “弟妹啊,辛苦你照顾母亲二十年,往后就交给我们吧。”扶意的伯母假惺惺地说着,“大后天侄女就出门了,我们不能耽误正经事,因此今天就把东西都搬走,你不用忙,都搬得差不多了。”   但见婆婆从门里走出来,毫不客气地对儿媳妇说:“你心里偷笑呢吧?称心如意,你得逞了,有了个女婿,真是了不得。”   祝镕在前院没进来,扶意跟在母亲身后,听得清清楚楚。   偏偏言夫人善良又心软,虽不至于挽留婆婆,但也回房包了一条新棉花褥子和厚棉衣送来,说是给婆婆过冬御寒用。   哪里知道女儿借口给她父亲送茶,来到书房,一杯茶端给爹爹,一杯茶端给镕哥哥,趁着父亲不留神,塞了纸条在祝镕手里。   祝镕避开岳父后,看了那纸条,明白了扶意心中的隐忧。   日落黄昏时,言景岳带着老娘妻子和女儿,灰溜溜地就要走,祝镕赶来拦下说:“大伯这会儿走,天黑路上遇不见什么人,不如待明天,穿过闹市街巷,大大方方地走。”   众人面面相觑,祝镕一脸真诚地说:“为了舅兄的前程考虑,该让纪州人知道,往后老太太不住在书院,从此由伯父和舅兄奉养,他日舅兄赶考,也不怕遭同场考生排挤。”   言景岳觉得有道理,他这摸黑回去,没人见着,他还怎么给自己和儿子立好名声,外人只当老娘还在书院,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老夫人眉头紧蹙,满腹怀疑地瞪着祝镕,可眼下已经由不得她做主,只能留下再多住一晚。   言夫人很用心地张罗了晚饭,对于婆婆即将离开这个家,却没有太多欢喜兴奋。   深知婆婆的恶毒难缠,认为他们只是暂时做做样子给祝镕看,待女婿一走,必定故态复萌,又回到这里来作威作福。   她不愿高兴得太早,不愿之后遭婆婆变本加厉的打击报复。   可这一切,女儿女婿都替她想到了,祝镕借口为了言效廷的前程,实则是要让全纪州人知道,言家老夫人从此回大儿子家。但显然,舆论无法真正约束这母子几人,不然老妖怪也不能欺负儿媳妇二十年。   因此夜半三更,祝镕亲自来,言老夫人睁开眼,赫然见高高大大的人站在面前时,吓得呆若木鸡。待她醒过神要喊叫,祝镕便道:“祖母不必惊慌,是您孙女婿。”   “你想干什么?”老夫人不自觉地往角落里躲,“你怎么跑进来的,亏你还是公侯世家的子弟,有没有点规矩?”   祝镕淡淡地说:“有些话,不得不亲口叮嘱您,为了让您印象深刻,只有这个时辰说最合适。”   老夫人紧紧抓着被子:“你这小畜生,你……”   祝镕冷声道:“明日走出书院的门,就再也不要回来,没有什么事,是您大儿子和媳妇不能解决的,因此也不能用任何理由召唤我娘去你那边。自然了,她主动来孝敬探望,我不怪你,你死了她守灵送终,也是道理。”   老夫人咽了咽唾沫,强硬地说:“你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不成,你算什么东西,有本事你别走,守着你那短命的岳母。”   祝镕道:“自然有人替我守着,且个个本事通天,往后博闻书院一举一动,都会时时刻刻传递到京城,您顶好不要心存侥幸,别折了老天爷给您的阳寿。”   “你!”老夫人扬手要扇祝镕的耳光,却被抓住了胳膊,不得动弹。   “只要两处相安,自然有你们的好日子,也有言效廷的前程。”祝镕道,“但若你们贪得无厌,继续作恶,就别怪我无情。”   老夫人恶毒地叫嚣着:“你不要得意,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也不会让你们安逸。”   祝镕幽幽一笑:“您猜,比起我手下的人,谁更乐意看管您束缚您?”   老夫人愣了愣,待想到些什么,心里一阵恐慌,浑身哆嗦起来。   祝镕淡淡道:“但愿您往后的日子,安逸太平。”   到这一刻,老婆子才真正清醒过来,她跟着大儿子走,好日子就到头了。   往后长子家中的好处,直接从书院来,从侄女手中来,她再无利用价值。   大儿子和媳妇,绝不可能像小儿子夫妻那样侍奉她孝敬她,去了大儿子家里,将来能不能吃饱饭都……   就在第二天早晨,祝镕的话应验了,老夫人意识到跟了大儿子,从此就要吃苦受罪,死活不肯走时,长子凶相毕露,责怪她不顾孙子的前程,不由分说将老娘拖上驴车,扬鞭就走。   祝镕见岳母忧心忡忡,搀扶母亲跨过门槛时,轻声道:“娘放心,他们永远不会再回来,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您,往后和父亲要保重身体,自在安逸地过日子。”   ------------ 第222章 扶意的“嫁妆”   言夫人怔怔地看着女婿:“镕儿,你、你和扶意做了什么吗?”   祝镕摇头:“我们没做什么,只是人心太贪,而我并不了解他们,都是扶意的安排。她教我怎么说怎么做,若不撵走他们,不处置了这些事,扶意不能安心跟我回京城,孩儿也不能丢下母亲受欺负。”   言夫人回身找寻女儿,见闺女在那头拉着她爹爹,不知急着要去做什么,像是发脾气又像是撒娇,缠得言景山没法子,只能依着女儿往前走。   “好、好……”言夫人眼含热泪,“我不会再叫扶意失望的,也不能叫我姑爷失望,就算将来他们再来捣乱欺负,我也会好好守住家门。镕儿,娘把扶意交给你了,到了京城,千万护着她,这孩子急了会不顾一切,我怕她得罪人闯祸,到头来吃亏。”   祝镕郑重地回答:“孩儿绝不辜负母亲的托付。”   言夫人哽咽着:“好孩子,娘放心,娘很放心。”   这边厢,原是言景山答应给女儿添嫁妆的字画迟迟没准备好,扶意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纪州了,这会儿就等着爹爹的字画好封箱子。   父女俩在书房对坐,扶意磨墨,盯着爹爹给她写,毕竟写完了还要裱,很费功夫,拖延不得。   言景山提笔犹豫半天,不知写什么好,不知怎么写好,最终还是撂下笔说:“你先回房去,盯着我做什么,一会儿还要给学生上课,你先回去。”   扶意低头不说话,使劲磨墨,见女儿委屈巴巴,言景山只能软下脸哄道:“爹爹一定给你写,绝不耽误你出门,你在这儿盯着,爹爹紧张,落笔打哆嗦。”   扶意说:“爹爹若觉得不好,下回再写新的给我寄来,或是您送来,又或是我回家来取,常写常新,我又不指望捂着等它值钱,就是想挂在屋子里,时不时能看见。”   那之后父女俩又纠缠半天,言景山不胜其烦,到底把女儿撵走了,再回身看书桌上的纸和笔,不由得一叹。   他舍不得写,是怕写完了,姑娘就该走了。   扶意回到后院,见母亲带着下人打扫老妖怪的屋子,这是家里朝向最好最宽敞的一间房,她以为爹娘要搬进去住,谁知奶娘说,夫人打扫好了,还给老夫人留着。   言夫人见女儿要生气,赶紧说:“做个样子罢了,我和你爹爹的屋子挺好,不用换到这里来,何况我过去在这屋子没少挨打挨骂,我也不乐意待着。我们给老人家留间房,外头说起来,便不是我们不孝,好歹体面些。但是你放心,娘向你保证,绝不会再让她住回来,哪怕你大伯大伯母死在我们前头,横竖还有你堂哥在。”   这话听得扶意舒坦,母亲终于开窍,听说那天饭桌上,还刻意提醒大伯一家,全纪州人都知道他们的嘴脸,娘为了不让自己失望,已是拼尽全力。   扶意挽起袖子,要和娘一道干活:“您别一惊一乍的,镕哥哥昨儿还对我说,不许我欺负你,有了女婿,真是了不起啊。”   言夫人眉开眼笑,舍不得叫女儿动手,可扶意更舍不得娘累着,帮着一起把屋子收拾好,关上门窗,虽不上锁,但往后也不会再轻易打开。   之后,扶意站在屋檐下,将家里的下人都叫来,说清楚家里新的规矩,愿意留下的留,不愿意好好伺候爹娘的,这会儿领了赏钱就走。   如此,将原有的人安顿好,另外要再雇几个厨房和浣洗的,从今往后任何事,再不让母亲亲自动手。   扶意当着众人的面,对奶娘说:“我娘自己要做的事,不必拦着她,可若有下人懒怠欺主,像过去那样,看着老太婆欺负我娘,她们乐得甩手不干的,就一个不留全撵走。这家里的规矩,要好好做起来,主仆该有主仆的样子,他们尽心了,我爹娘也不会亏待任何人。”   即将出嫁的小姐,在家里做规矩,原就忠心于夫人小姐的,心里高兴,而那几个被老夫人留下的,不免战战兢兢,且要看之后的日子再拿主意。   可书院将来只会越来越富贵,她们留在这里,日子会比从前强百倍,一时没有人愿意离去,都毕恭毕敬地听小姐安排。   家里上上下下打点一番,忙停顿后,一天又过去了。   天黑时,祝镕外出办事归来,岳母有热饭热菜等着他,言夫人问他在京城是不是也这么忙,叮嘱孩子一定要保重身体。   前院里,言景山的书房还亮着灯,祝镕吃了饭送岳母出来,两人都看见了。   但言夫人没去打扰丈夫,将碗筷交给丫鬟,就返回后院,祝镕在门前张望了几眼,隐约见岳父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魏爷爷巡视至此,和姑爷问好,见他张望老爷的书房,便说道:“刚才去提醒火烛,老爷说要写字,不必担心。”   祝镕记起来,是扶意要一幅父亲的字画,往后挂在卧房里。   他回自己的屋子,整理一些东西,全安顿好了,对面岳父的书房灯火还亮着。   祝镕便穿戴整齐,缓步走来,立在门下道:“父亲,您还没歇着?”   “是镕儿?”言景山应道,“进来吧,我刚好要见你。”   祝镕脱了鞋子进门来,坐下后,便听岳父询问后日赴京的路程,坐几天马车坐几天船,到了京城是怎样的仪式安排,事无巨细都打听了一遍。   后院里,扶意带着香橼,伺候母亲舒舒坦坦地泡了个澡,出浴后香喷喷的人坐在镜子前,仿佛一下年轻了十来岁,俩姑娘互相使眼色,不知算计什么,扶意先跑开了。   “她去哪儿?”   “夫人别动,我给您擦头发。”   扶意离了娘,就往前院来找爹爹,今晚可是他们“解脱”后的第一个晚上,爹爹怎么好叫娘亲独守空房。   一路跑来,却见书房里两个人影对坐,不用细看都认得出来,高大挺拔坐姿板正的是镕哥哥。   扶意绕到门边,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再决定是否要打扰父亲,但听爹爹说:“她才十七岁,念再多的书,经历再多的人情冷暖,终究还是个孩子。我和你岳母过去的日子,没能给她做个好榜样,她未必懂得夫妻之间,到底该如何相处,她有许许多多的不足,还望你多多包容。”   镕哥哥毫不犹豫地应了声:“是。”   父亲又道:“听说她在贵府人缘好,人人都喜欢她,那是她的本事,但未必是真心。将来你们夫妻一起,还望你多多开导她,让她解开心结、敞开心怀,真情实意地去对待身边的人。而不要为了一时太平安逸,太过圆滑太过世故,说话做事步步算计,这样的日子,迟早是会累的。”   扶意心口闷闷的,原来爹爹将她看得这样透彻,原来她的心思,她的想法,爹爹都懂。   言景山又道:“骨子里是个脾气极坏的丫头,长大念书懂道理,才学会了克制,可一旦克制不了,千军万马都压不住。她发脾气的时候,多忍让些,等她冷静下来,有什么事再好好说。”   扶意不禁撅了嘴,默默腹诽:我的脾气可没那么坏。   然而爹爹没完没了,怕是要说上一整晚,絮絮叨叨一堆话之后,又殷切地叮嘱:“我们家不富贵,扶意见过的好东西极少,金银玉器、古玩珠宝她几乎都不懂,怕是要在京城闹笑话。烦请亲家老太太,好生调教她,教她认些东西,这些事我们实在无能为力,惭愧极了。”   扶意转身要闯进来,打断父亲的话,却听见爹爹说:“不必惦记家里,不要时常让她回娘家,路上太远太辛苦,只要她在京城一切安好,我们就放心了。”   这句话,猛地戳在了扶意心中最柔弱的地方,眼泪一时忍不住落下。   祝镕听见动静,起身出来看,将扶意带进了门,带着她到了父亲跟前,齐齐叩首行礼。   言景山眼中含泪,看着一双孩子,怕一开口忍不住,便不等他们起身,就先站起来:“我回房了,你们把这里收拾好,也早些歇着。”   ------------ 第223章 给你了,挂在书房里   祝镕起身相送,岳父头也不回地离开,再看扶意,她伏在地上轻轻颤抖着,已是哭得直不起身来。   “扶意。”祝镕赶回来,抱起她,见扶意满面泪水,心疼不已,好生哄道,“你一哭,父亲更心疼。”   扶意泣不成声,愧疚地说:“我、我前些日子,还和他吵架,娘说、娘说他整晚睡不着……”   祝镕拿过扶意的帕子,小心擦拭她的泪水:“父亲不会放在心上,在他眼里,你是世上最好的。”   扶意抽噎着,在心上人的安抚下渐渐平静,委屈地说:“他方才明明说了我好些不是。”   祝镕笑道:“你都听见了,你一早就在?我竟然没有察觉,可见是听得太专心,不如往日警惕。”   扶意不服气地说:“我哪有脾气那么坏。”   祝镕笑道:“可脾气也不小,来家这几天,我都看在眼里。”   扶意眸光楚楚,惹人怜爱:“后悔了吗,我不是你在京城里见到的模样。”   祝镕含笑,轻柔擦拭她的眼泪,扶意的肌肤太娇嫩,生怕重了会弄疼她,而凑得这样近,又见她柔软的红唇微微崛起,问着:“怎么不搭理我?”   祝镕咽喉翻滚,心头一热,低头就吻了下来。   这辈子,头一回与人唇瓣相抵,才知道不光能吃饭说话,那竟是人身上如此敏感细腻的所在,只是轻轻触碰,就激得她浑身发烫,更仿佛与心上人在瞬间融为一体。   祝镕没敢太放肆,迅速离开后,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人,但又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仿佛要记住那直达心底的柔软。   “欺负人……”扶意咕哝了一声,娇弱地说,“要是我爹折回来看见,你就惨了。”   祝镕反而被激着了,趁机又亲了一口,凑得很近地说:“你要的回答,可还满意?你说,我后悔了吗?”   扶意心里一片甜腻,轻轻推开祝镕:“再放肆,我要叫爹爹了。”   祝镕努了努嘴,让她只管叫去,扶意那脾气,真往门外走,被祝镕赶紧拽回去,软软跌入他怀里。   “我不敢了,不要告状。”祝镕还真紧张起来,但眼前的人,忽然踮起脚,主动在他唇上轻轻一啄,虽然小脸儿顷刻通红,害羞极了,可满眼的甜蜜,再不见悲伤。   “我们好好的。”祝镕说,“让爹娘安安心心送我们回京城。”   扶意静下来,到底难舍双亲,点头道:“我听你的,我不哭。”   那一晚过后,便是小两口在娘家的最后一天,却从早到晚都忙着收拾东西。   扶意实在不明白,娘亲从哪里又找出那么多来,简直要把整个家给她带上。   明天他们出门后,家里还要摆宴宴请亲朋好友,今天就开始准备酒菜器皿,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   原以为能和爹娘说说贴心话,结果连面都没见上,最后的时光,一家人全在手忙脚乱中度过。   这日夜里,言景山喝得酩酊大醉,被女婿和魏爷爷搀扶着送回去,扶意幻想的和父亲母亲含泪惜别的场面都没出现,醉醺醺的爹爹拉着娘亲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这位娘子,你知道我女婿是谁吗?我家姑爷可了不得,我家姑娘,那是天仙一般的模样……”   扶意还是头一回见到爹爹喝醉的模样,和香橼笑得肚子疼,最后只和娘亲说了些悄悄话,出嫁前在娘家的最后一夜,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离家这天,纪州晴空万里,扶意身上虽非嫁衣,也穿戴得鲜红喜庆,图个吉利。   在父亲的世交前辈们见证下,两个孩子周周正正地拜别双亲,更因祖母“身体不适”不得前来,伯父要照顾在侧也不得前来,他们还朝着言家祖宅的方向,叩拜告别。   言夫人最后送女儿上马车时,泪如雨下,但丈夫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着急让奶娘去找,言景山才紧赶慢赶地跑来,递给女儿一幅卷轴。   “你要的字。”言景山说,“仔细收着,别没头没脑地丢了。”   扶意脸上还挂着泪水,一把抱在怀里说:“我天天搂着睡,一定不丢了。”   言景山嫌弃地说:“又小孩子气,你是嫁人去,给我上点心。”   言夫人说:“都什么时候,还要训闺女。”   吉时已到,不得耽误,言夫人很是看重这些,为了女儿一辈子的安泰,纵然难分难舍,还是催着新人上路。   与丈夫一起,另拿着碎银子,沿着车马队伍一路打点随行之人,直到长长的队伍装着嫁妆远远离去。   同是这一天,京城公爵府早已得到消息,知道孩子们今日启程返京,老太太清早就在佛堂诵经祷告,之后儿子来了,便与他到祠堂,祭告列祖列宗,请求祖宗庇佑。   “清秋阁修缮完工,今日打扫后,明日就安置摆设器皿,铺被褥贴喜字。”祝承乾跪坐在母亲身后,一一讲述后,问道,“您几时去看一眼?”   老太太说:“不急,都打点好了我再去,我跑得太殷勤,不合适,珞儿成亲时,我也就去看了一回。”   祝承乾很不甘心:“珞儿虽是长孙,可镕儿是嫡孙,您处处要他矮一截,实在是委屈了孩子。”   老太太回头瞥了眼儿子:“你也俗了,年纪大了,开始在乎这些金啊银的,你儿是这样的人吗,他是在乎排场讲究穿戴的孩子吗?不如多疼些儿媳妇,大事小情多向着他们,比这些虚的都强。”   祝承乾心情好,不会为了这几句话和母亲不愉快。   他搀扶老太太起身,母子俩走出祠堂,还玩笑了几句,但刚搀扶母亲坐上竹轿,家丁就急急忙忙跑来,说是宫里来人,急招老爷进宫。   “去吧,诸事小心。”老太太对儿子说,“家里的事,有我在。”   看着儿子背影匆匆,老太太心里一沉,不知又是哪里起了战火,不知又是何处闹了天灾,比起先帝,当今做了十年皇帝,却是连他的父亲一脚指头都不如。   不是老太太严苛,更不是她对当今有偏见,日久天长,皇帝治国的弊端,早晚会暴露,而为之付出代价的,却永远都是百姓。   待回到内院,二夫人等候已久,搀扶婆婆下竹轿,说道:“媳妇去西苑看了弟妹,她肚子越来越大,我们玩笑说,别在新娘子进门那天生了。”   老太太说:“那不能够,你别吓唬她。”   二夫人笑道:“是弟妹自己说的。”她顿了顿,便问,“韵儿可有信来家里,娘,韵儿几时回家?”   “她姑姑来信,说一切安好。”老太太说,“就快回来了,总不能赶不上她三哥哥的好日子。”   “那就好……她一个人出远门,我实在不放心。”二夫人弱声道,“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媳妇再三反省,我实在对不起孩子。”   老太太坐下,淡淡地问:“屋子里可还好,梅姨娘怎么样?”   二夫人垂首,难为情地说:“您儿子已经消气,梅姨娘招人疼又会说话,二爷连我也原谅了。”   “家和万事兴,你们都是做祖父祖母的人了,也不嫌丢人。”老太太叹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往后再不提,你们好自为之。”   二夫人怯怯地说:“二爷没脸来见您,但求儿媳妇带句话。”   她说着,跪在了婆婆跟前道:“那日您说分家的事,还请您收回成命,我们夫妻没出息,珞儿仗着他大伯才算仕途亨通,若是分了家,从此再不往来,珞儿就……”   “知道了,我不过是一时气话。”老太太道,“告诉承业,在我心里,一直将他视若己出,他不要胡思乱想。”   二夫人松了口气,忙道:“多谢母亲,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之后过了三天,老太太才在祝承乾和大夫人的簇拥下,来查看清秋阁的修缮布置。   大夫人自然是满身的不情愿,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张罗起来,倒也置办得像模像样,老太太一圈转下来,对她连声夸赞,并无指摘。   这一天,小两口换了水路,登船入江,但这一趟包了两艘船,随行下人在后面的小船,大船上装着扶意的嫁妆,只有香橼和两位妈妈陪着。   此刻,祝镕从甲板回来船舱,摇头道:“风大得很,你要被吹下去了,不能去。”见扶意不高兴,又道:“明日天晴,我一早就来叫你。”   扶意随手拿过爹爹送的卷轴,说:“那我们打开看看好吗?你总得满足我一件事吧。”   祝镕为难地说:“父亲叮嘱,到京城才能打开。”   扶意好奇急了,实在等不及,其实祝镕也觉得没必要多等那几天,为了哄扶意高兴,到底是答应了。   两人小心翼翼展开,当字幅映入眼帘,祝姑爷不自禁地挺直了背脊,扶意则捂着嘴,笑得浑身颤抖。   清正廉洁。   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气势逼人。   祝镕谨慎地卷起卷轴,让扶意收起来,扶意连连摆手,推给他:“给你了,挂在书房里。”   祝姑爷吓得脸色都变了,央求着:“你要来的,不是我要的。”   ------------ 第224章 姑嫂重逢   父亲的四个大字,成了扶意和祝镕一路的笑话,两人时不时想起来,便相视一笑,香橼和妈妈们不知他们笑什么,满心以为公子和少夫人感情好。   江上走了三日,离开北地,两岸枫叶未红,堪堪初秋,风平浪静时,气候宜人,最是惬意舒爽。   妈妈们常常能见两个年轻孩子并肩在甲板上坐着,害怕他们掉下江里去,总要悄悄看上几回才安心。   但不论何时探出脑袋张望,俩孩子都规规矩矩,再没有比肩并肩更亲昵的举动。   最后一天早晨,预备着午后登岸,众人都忙着清点东西,来来回回第三次坐船,香橼比头一回强,今日已经能给扶意送早饭来。   她手里另有一提食盒,是要去送给姑爷的,扶意说:“你放下,我送去就好,去帮着妈妈们清点东西,别落下了。”   不久后,扶意梳妆整齐,便捧着食盒来祝镕的舱房,但是敲门半天也没有人应,她道了声:“镕哥哥,我进来了。”   舱房没有反锁,但屋子里空荡荡不见人影。   “镕哥哥?”扶意又唤了一声,但见床铺整整齐齐,没有睡过的痕迹,昨日傍晚一别后,难道……她脑中一个激灵,捧着食盒,迅速退出去,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香橼转了一圈回来,见小姐还没给姑爷送早饭去,拿起就要给送去。   扶意拦下说:“我去过了,他睡得正香,别吵着他。”   香橼信了:“也是,姑爷怪辛苦的,总惦记着照顾您,奴婢半夜醒来时,还见他在船上走,就怕夜里有什么事。”   扶意心里一颤,打岔道:“你去问问,我们还有多久靠岸。还有,要改口了,到了京城,不能再喊姑爷。”   香橼机灵地答应:“是,少夫人。”   扶意打开食盒看了眼,又轻轻合上,不知一会儿见了祝镕,香橼会不会问起这事,但愿那丫头转身就忘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自然,未婚夫去了哪儿,又为何半夜在船上走动,扶意能猜出一二,但真正去了何处去做什么,她就不知道了。曾试图从祝镕的神情言行里,揣摩出一些,可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藏得太深。   但扶意没有因此失落,毕竟从一开始互相就明白彼此的立场,与其抱怨祝镕的滴水不漏,不如想想,自己如何也修炼出这样的本事。   更何况,在京城大宅门里过活,若不是戴上厚厚的面具,那就要把一切都深藏心里,她早些晚些,是要学这些本事的。   不久后,果然是祝镕来敲扶意的门,扶意迎出来说:“刚好要找你一道吃早饭。”   祝镕笑道:“外头太阳极好,我们去甲板上吃。”   扶意说:“阳光再好,也有风,在风口里吃了东西,要闹肚子。而且……”   她捧着自己的脸颊,不安地问:“镕哥哥,我是不是晒黑了些?”   祝镕摇头:“又白又嫩,好看极了。”   但扶意却在他的脸上,看见了疲倦的痕迹,不知是不是又一夜没睡,十分的心疼。   两人一道用了早饭,之后分开各自收拾东西,祝镕回房后小睡了一个时辰,再醒来时,船只已经入港,预备靠岸。   岸边早有祝家车马来迎接,比之前多五六倍的家仆在等候,接新娘的马车宽阔华丽,扶意没记错的话,那是姑祖母入宫时才坐的车驾。   她不敢坐这辆车,反是祝镕来劝她说:“大嫂娘家在京城,出嫁时用的轿子不是马车,但三日回门时,和大哥就是坐这辆车,这是新人的尊贵,也是我们家的规矩了。”   扶意这才信了,又见李嫂嫂也被派来迎接她,心里更踏实,李家的搀扶她上车后,温柔又恭敬地说:“您放心,您和三公子的婚事,比着大公子当年,处处都减三分,老太太有分寸呢。”   扶意这下彻底安心,之后的事,只要照着祝家的安排一步步去做,过了七月十七,日子就能安定下来。   他们之后还要走两三天旱路才能到京城,若遇上天气不好,且要耽误。   扶意不着急别的,就盼着祝镕能好好睡上一觉,如此,当隔天早晨,见他容光焕发时,才默默松了口气。   而这天午后,出发没多久,一行人又沿途落脚,休憩在一家客栈里。   算准了队伍今日到,早早有人来打点,上上下下都清扫干净,挑了最舒适的屋子,好让少夫人歇个午觉。   扶意心里暗暗想,这个走法,几时才能到京城,但既然祝家的人都不着急,她也不好让人以为自己急不可耐。   香橼昨夜太兴奋,据说拉着李嫂说了半夜的话,这会儿蜷缩在一旁打瞌睡,被扶意劝着上床歇会儿,果然倒头就睡着了。   “傻丫头。”扶意为她盖被子,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李嫂来送东西,开门却是见镕哥哥来。   祝镕道:“姑母和韵儿的车马近了,累不累,要不要去。”   扶意连连点头,心中惦记韵之许久,抓着祝镕的手说:“这就走!”   祝镕却趁机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急得扶意红着脸说:“那么多人跟着呢,再不许了。”   且说靖王府的车马离京城越来越近,韵之脸上的笑容,反而越来越少。   姑母靖王妃看在眼里,耐心地开解安抚她,这会儿姑侄俩坐一辆车,靖王妃便说:“大不了,喝过了镕儿的喜酒,姑姑接着带你回靖州,往后跟着姑姑过。”   韵之摇头:“姑姑家中虽好,可我惦记奶奶,还有姐妹们,嫂嫂,还有我娘。”   “这样好的孩子,我那二嫂怎么就不开窍呢。”靖王妃叹道,“等姑姑回去,好好和你娘念叨念叨。”   韵之苦笑:“姑姑还是不要说的好,我娘听不进去,只会觉得没面子。”   此刻日上正午,王府一行人也要歇脚,但比不得祝家那样夸张,走几步就要投宿客栈,一家子上下都曾是行军打仗的,此刻不过是靠在路边,靖王妃带着两个儿媳妇和韵之,下车松松筋骨。   因公务在身,家中男眷未能同行,靖王妃只带了两个儿媳妇,比韵之大不了几岁,规规矩矩的孩子,和韵之的本性不在一个调上,虽然相处融洽,但到底亲昵不起来。   走着走着,韵之就一人落单,两位嫂嫂倒是有心来陪伴她,但被靖王妃拦下说:“由着她一个人静静吧,你们不必过去。”   如此,韵之独自坐在树荫下,透过密密匝匝的杂草,看路边缓缓流淌的小河,脑袋里空荡荡的,发呆不知该想些什么。   忽见有野鸭子缓缓游过,她才有了几分精神,站起来张望,捡了石头扔去吓唬它们。   受惊的野鸭呱呱叫,展翅高飞,吓得她往后退了几步,踩着自己的裙摆,一下没站稳,仰面倒下去。   可是被人稳稳地托住,更责备道:“还是这么淘气,你不知道野鸭子会飞吧?”   韵之站稳了,转身见是三哥哥,惊喜异常,又见从哥哥身后闪出扶意的身影,她歪着脑袋说:“二姑娘,见了你家先生,还不来行礼?”   “扶意!”韵之不自觉地揉了揉脸,还以为自己做梦,撒开哥哥的臂膀,猛地扑向她。   被一下撞过来,扶意险些没站稳,但也紧紧拥抱着韵之,温柔地说:“我回来,韵之,我好想你。”   韵之哭着说:“你总算回来了,扶意,再也别走了好不好。”   扶意哭笑不得:“我怎么觉着,是你要娶我呀,你家哥哥都没说这话呢。”   祝镕见到姑母一行听见动静过来了,忙道:“扶意,先见过姑姑。”   韵之却抱着扶意不肯撒手:“我不要,一放开她又走了。”   扶意笑道:“我都要嫁到你家来了,我能去哪儿呀。”   说着话,靖王妃已经到了,见了侄子十分高兴:“镕儿,你怎么过来了,来接我们?”   祝镕行礼:“说来话长,姑姑,这是您即将过门的侄媳妇,纪州博闻书院的女儿,言扶意。”   扶意好容易挣脱开韵之的怀抱,恭恭敬敬向靖王妃行礼,她原本担心,这样没头没脑地找来,且是初次相见会十分失礼,但祝镕说沈家最是潇洒不羁的,就是不愿受京城规矩做派的束缚,一家人搬得越来越远。   “我瞧瞧,哎呀……”靖王妃眉开眼笑的模样,像极了老太太,她拉着扶意的手,细细打量说,“祝家这是几辈子的福气,得了这样俊俏的媳妇?镕儿,姑姑可是服气你了。”   ------------ 第225章 来找我,我去对付她   两路人马会合,直奔京城,祝家原本那走走停停的瞎讲究,在靖王妃跟前一个字也不敢提,在扶意看来,原本剩下恐怕还要走上三天的路,跟着靖王府的车马,不到两天就到了京城门下。   因有人打前站传话,祝家与胜亲王府的车马已候在城门外,闵王妃竟是亲自来接扶意回去,让扶意受宠若惊。   靖王妃下车与她打了照面,年幼时两府往来,她们亦是儿时的玩伴,如今各嫁南北多年不见,本是有无数的话要讲,便约好了婚礼之后,过府一聚。   扶意向众人辞别,见韵之依依不舍,便道:“回去替我向老太太行礼,你再来王府找我和郡主,我眼下不能来家中,但是你能来王府呀。”   韵之竟忘了她是自由的,立时高兴起来,催着姑母赶紧上车进城。   如此,胜亲王府的车马先行,闵王妃接走了扶意和她的嫁妆,剩下祝家人,换马换车,重新打点后,浩浩荡荡地回家来。   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和孙女们,早早迎在门前,恭迎王妃驾临。   虽说靖王府是异姓王,那也是太祖钦封世袭罔替,与皇族血脉沾亲带故的贵族。   莫说三百多年来代代出忠臣,无不保家卫国、功勋卓著,便是若万一有子弟行大逆不道之事,也有太祖恩旨在,不得连坐牵累家人。   沈家子弟,可谓是辈辈含着免死金牌出生,相比之下,祝家则要战战兢兢、辛苦经营,方能保住家业长久。   靖王府之显贵,非京城侯门世家能比,只因一家子人无心眷恋京城繁华富贵,也想远离纷争,上几代就已迁居外省,之后又随兵权转移,如今到了靖州。   车马停顿,众人拥簇王妃下舆,老太太与众夫人、小姐纷纷行礼叩拜,靖王妃上前拦住道:“就是母亲这样,我才不乐意回家来,您女婿外孙都不乐意来,闹得哪门子虚礼。”   老太太深知女婿和外孙们,有军务在身,不得擅离,哪里会被女儿的玩笑话吓着,眼下也不是寒暄的时候,要先侍奉女儿更衣洗漱后,让她先入宫面圣。   祝镕和韵之上前行礼,听孙儿说,扶意已经顺利被闵王妃接走,老太太欢喜不已,女儿则挽着她说:“那姑娘俊俏极了,您几时有这门亲戚,怎么不早早给外孙子们想着,合着外孙子不如孙子亲?”   老太太无奈嗔道:“你的儿媳妇都在呢,她们哪样不好,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还疯疯癫癫。”   一家子人,热热闹闹进门,门外再换马车,预备送王妃婆媳进宫,门里众人拥簇着母女二人往内院去,不消半个时辰,又浩浩荡荡地出来,直奔皇城。   看着车马远去,老太太笑着对众人说:“好了,一家人到齐,就等着七月十七,咱们迎新人。”   韵之和映之说说笑笑着搀扶祖母回家中去,大夫人跟了半路被打发了,她也乐得自在,并不愿在婆婆跟前伺候,将要走时,却见二夫人在一旁郁郁寡欢。   大夫人一辈子只生了个女儿,其实心里一直很羡慕老二家的儿女双全能生养,可如今瞧着,还不如不生,生的儿子抛父弃母,跟外头的女人跑了,生的闺女,眼里更是没爹娘。   眼下家中处处张灯结彩,只要她走出东苑,就躲不开,可原本长幼有序,此刻成亲的,该是她的小儿子祝平瑞才对。   大夫人故意道:“平瑞还是没消息吗,老爷他也一直在派人找侄儿,你心里想开些,早晚能找到的。”   见嫂嫂故意戳自己的痛处,二夫人冷声道:“恭喜嫂嫂,得了个能干的儿媳妇。”   这话大夫人听得出来,老二家的是在挖苦她。   言扶意精明能干,更要紧的是,讨老太太喜欢。保不齐将来家里的事,渐渐都会交在她手上,将来祝镕袭爵,早晚要培养下一代主母,就算是大夫人心里千万个不情愿,她也站不住不让权的理。   二夫人欠身,冷冷一笑后,带着下人走开了,大夫人本想嘲讽她,谁知反惹一身骚,心里越发记恨言扶意,深知自己和她八字不合,注定是死对头。   她气哼哼地回兴华堂,途径修缮一新的清秋阁,停下脚步问王妈妈:“都安排好了吗?”   王妈妈应道:“安排好了,往后小两口一举一动,都在您眼皮子底下。”   大夫人冷笑,继续前行,口中念念有词:“她有本事,就别落在我手里,不然祝家的规矩,够她受的。”   这一边,祝镕护送姑母进宫面圣后,便径直回到禁军府,交代了几件重要的事,待靖王妃转入内宫,他再折回宫中见皇帝。   面圣后从大殿出来,刚好遇上领旨进宫的父亲,祝承乾见儿子出了一趟门,回来愈发神采飞扬,猜想他在纪州过得不赖。   “没有在你岳父岳母跟前失礼?。”祝承乾道。   “孩儿不敢。”祝镕说,“一切照着父亲教导行事,不敢有差错。”   “你自然不叫人操心,其他的事,夜里到家再说。”祝承乾神情凝重,“你不在京城几日,边境又有麻烦,先去打听打听,晚上到书房,我听听你的主意。”   祝镕领命,目送父亲去见皇帝,最后回到禁军府,终于和开疆碰上了面。   开疆还有玩笑的心情,作揖道:“恭喜新郎官,过了言夫子那一关,更讨得岳父岳母欢心,红光满面地归来。”   祝镕哪有心情和他逗,严肃地却问:“我爹说,边境有了麻烦。”   开疆这才叹气:“赞西人不太平,也不是一两天,这次抢掠不成,他们放火烧了我们的一个村庄。”   祝镕眼中有杀气:“皇上怎么说?”   开疆道:“先安置了当地村民,拨下银款抚恤,另派使臣去赞西国交涉。”   祝镕冷冷一笑,转身翻阅这些日子没能及时处理的信函文书,开疆在一旁说:“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都这样了,还不打。”   “皇上有他的考量。”祝镕口是心非道,“你我不要挂在嘴边。”   开疆知道他的谨慎,仅仅是不愿连累自己,但这次的事,不满的何止他们这些年轻人,他轻声道:“我爹气得要辞官了,说他这个兵部尚书,要被后人戳脊梁骨,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子孙后代。”   祝镕道:“你好好劝慰伯父。”   开疆叹气:“真窝囊,真窝囊!”   此刻,扶意到了胜亲王府,洗漱更衣后,再来拜谢娘娘。   闵王妃要她不必拘谨,说能为言夫子和夫人送他们的女儿出嫁,本是她的荣幸。   “娘娘,郡主还在宫里吗?”扶意归来后,一直不见尧年,担心地问,“我听祝镕说,郡主进宫去住,难道是做人质?”   “祝镕告诉你的?”闵王妃问。   “人质一说,是我自己想的。”扶意道,“他只是告诉我京城的情形,其余的话,我们各自有分寸。”   闵王妃道:“她已经搬出来了,这次只是陪老太妃闭关礼佛,明日刚好出关,你们就能见上。”   “那先对您说,明日待郡主回来,再告诉郡主。”扶意憋了那么久,实在忍不住,立时将自己离京途中,遇见面容酷似郡主的男子一事,详细地告诉了王妃,心里颤颤地问,“娘娘,您说会不会是世子爷?”   闵王妃竟是冷静地说:“是我圻儿,在你离京后不久,我们母子就团聚了。”   扶意喜出望外,满身热血沸腾:“当真,娘娘?世子爷……”   闵王妃示意她小声些:“但这件事,你要和我一起瞒着尧年,暂不要让她知道。年儿一旦得知她父兄还在人世,她就坐不住了,我怕她露在脸上,怕她说错话。”   “是……”扶意嘴上答应了,但心里还没能认同。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闵王妃问。   “没有人,对您是第一次提起。”扶意道,“天大的事,实在不敢轻易提起。”   闵王妃很满意,笑问:“对你的未婚夫,也不说?”   扶意正色道:“娘娘,那日我答应了郡主和您,从此是王府的人,便一心效忠纪州,即便日后我嫁入祝府,还是站在您和王爷这一边。也但愿祝家,不要助纣为虐,做出对不起王爷和您的事。”   王妃温柔含笑,让扶意坐下,说道:“若不信任你,又怎么会告诉你方才的话,傻孩子,难道你以为将来,要为了王府和我们而牺牲你吗?真到了那一步,那我们所追求的一切,都成了笑话,王爷不允许,我也不答应。”   扶意郑重地点头:“娘娘,我明白。”   王妃挽过扶意的手说:“过门后,替我照顾好涵之,你家大夫人不好对付,她若实在太过分地欺负你,来找我,我去对付她。”   ------------ 第226章 精忠报国   扶意感激王妃的厚爱,但心中早有决定,与大夫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可以忍让,大是大非上绝不妥协。   虽然忠于王府,但她毕竟是嫁到祝家的媳妇,自然盼着夫家兴旺和睦,盼着老太太和姐妹们能过上太平安逸的日子,盼着镕哥哥能安心志在四方。   将来若不是情非得已,扶意会勇敢地面对一切艰难辛苦,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解决,绝不轻易向外人求助。   闵王妃道:“因是皇帝赐婚,皇后赐下凤冠霞帔,刚好昨日送来了。”   她命下人取来扶意的嫁衣,笑道:“这么多年,我和年儿虽不服丧,但家中也毫无光彩,好久没见这样喜庆,瞧着心里也高兴,是托了你的福。”   扶意不敢当,之后在王府婢女的帮助下,换上了嫁衣。   据说皇后是问祝家要了她的身量尺寸,命宫中绣娘缝制,她们果真功夫了得,这凤冠霞帔穿戴在身,不多一分不少一寸,俨然量体裁衣,不需要再做任何改动。   “真真美若仙子,我纪州水土实在养人,可惜言夫子和夫人不能亲眼看见。”王妃笑道,“他们也太固执了,难道学生比女儿还重要?”   扶意身披嫁衣,越发端庄稳重,笑道:“父亲向来如此,母亲则事事追随父亲,他们既然没有遗憾,我也能放得下。”   她知道,比起让爹娘看一眼自己凤冠霞帔下的华丽高贵,不如将来把日子过得好,与镕哥哥恩爱和睦,与祝家人相处融洽,那才是能让爹娘长长久久安心欢喜的事。   此时,侍女们送来首饰盒,王妃取出一对金镯:“这是我给你添的嫁妆,金银虽不稀罕,就王府而言一对镯子实在寒酸,但我不能越过你的爹娘,只是一点心意,你戴着玩儿吧。”   扶意行大礼谢过,才敢收下金镯,待要回房换下嫁衣,有下人来禀告,说宰相府送来喜饼喜糖和席面。   闵王妃很是不屑:“你们分了吧。”   之后听府中下人解释,扶意才知明日是宰相府与平南侯联姻的日子,老相爷将孙女嫁给了金将军的独子,不知是否故意赶在忠国公府办喜事前,匆匆忙忙就操办起来。   扶意起初还以为是闵初霖出嫁,下人们笑道:“那可配不上,不过是旁系一个孤儿,父母双亡寄居在宰相府,虽也是老相爷的孙女,但身份地位差远了。”   如此扶意更是唏嘘,这世上的女子,即便是高门贵府的小姐们,也不过是一个个比普通人略光鲜亮丽一些的筹码。   可悲的是,二十年后,当她们有了儿女,极少会有人反思人生,来为子女争取什么,相反是重复曾经的悲剧,让自己从筹码,变成手握筹码的人。   扶意小心翼翼折叠起她的嫁衣,轻轻抚过精致细腻的牡丹刺绣,待正式穿戴的那一天,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再无旁人可左右之事,所有的一切,她都要为自己做主。   这日傍晚,祝镕再次被宣召进宫,嘉盛帝说他婚期在即,当以家人为重,命他放下一切公务,待七月十七成亲后,再回朝中。   祝镕不敢推辞,叩首谢恩,本以为就此可以退下,可皇帝忽然问他:“镕儿,赞西人又犯我边境,你可知道?”   “臣已知晓。”祝镕应道,“三百年前,太祖开疆扩土时网开一面,未灭赞西,与之结为友邦,如今他们背弃盟约,实在可恶。”   皇帝长长一叹:“朝中战和两立,每一方都向朕施压,叫朕举棋不定。”   祝镕道:“大齐有精兵悍将百万雄师,何惧赞西小国。”   皇帝摇头道:“我朝国境绵长,沿境番邦小国无数,虽是帝国伟业,但也隐患重重。倘若赞西来犯只是一个圈套,引我朝将大批军力抽往一处,他们再伺机而动,从兵力薄弱之境攻入,届时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祝镕眉头紧蹙,能感受到皇帝是真诚与他相谈,便也直言:“我朝兵力,足以周全大齐全境,皇上是不是太谨慎了?”   皇帝却神情怔怔地看着他,问:“把兵力都抽去边境,谁在京畿保护朕?”   祝镕心里一咯噔,竟无话可说。   先帝一生英武,颇有太祖风骨,幼子胜亲王亦是骁勇善战,继承了太祖遗志。   为何同是儿子,与胜亲王一母同胞的当朝皇帝,如此本末倒置,难道不该是他如何保卫国家,难道不该是他如何守护百姓,怎么变成了……   “镕儿。”皇帝目光直直地说,“你跟了朕这么些年,比太子皇子还要亲近,家国大事,乃至后宫琐事,你都知道,在你心里,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祝镕道:“皇上仁慈爱民,事事以百姓天下为重。”   皇帝幽幽道:“朕想听真话。”   “是真话。”祝镕毫不犹豫地说,“百姓安居乐业,无不称颂皇上仁德,自然,人无完人,皇上亦如是。皇上要听真话,臣亦冒死谏言,对外,您的确太过仁慈。皇上盼着各国以和为贵,不愿动干戈起战火,可他们却因此认定,您软弱好欺。”   皇帝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祝镕跪下道:“臣死罪!”   嘉盛帝道:“朕若杀你,真真成了昏君,起来说话。”   祝镕深深叩首,起身垂手而立。   嘉盛帝声音低沉,神情凝重:“婚后,你的首要任务,是找出他们父子二人,格杀勿论。”   “是。”祝镕应诺。   “必要时刻,可将王妃母女挟作人质,江山和美人之间,孰轻孰重,朕还分得清。”嘉盛帝道,“去吧,婚后再来见朕。”   祝镕行礼告退,但心中满腔怒火翻腾,到头来皇帝还是没对边境纷乱做出决定,满心想着的,依然是要杀他的胞弟。   走出没多远,内侍官追出来,奉上一方锦盒,盒内装着金麒麟一对,是皇帝下赐,贺祝镕新婚。   祝镕朝着大殿三拜,带上金麒麟离宫回府。   此刻忠国公府里正热闹,老太太摆宴为女儿接风,祝承乾三兄弟也早早归来列席,毕竟妹妹是王妃,他们在靖王跟前,只能自称下臣。   且说靖王妃虽远嫁,但常与母亲通书信,加上这次韵之去接,姑侄俩说了好些体己话,对于家中的纷纷扰扰,她心中早有掂量。   大夫人本担心会遭小姑子刁难,更何况她身份高贵,若以权势压人,她这个做嫂嫂的,只能低下头。   没想到多年不见,小姑子和气又热情,不过是说些家常与靖州风情,对于家里的事,只字不提,让大夫人十分自在。   经皇后允许,靖王妃将留宿于娘家,一双儿媳由大侄媳妇照顾,另安排了住处,她则如未出嫁的女儿似的,赖在母亲房里。   夜色渐深,老太太由着女儿给自己梳头,门外通报三公子回来了,老太太让孙儿歇着去,对女儿则叹:“这孩子成日里忙,这才刚回来,你瞧瞧,饭也吃不上一口。”   女儿笑道:“成了家就好,家里有了惦记的人,就知道回家了。”   老太太问闺女:“那孩子你瞧着怎么样。”   女儿道:“能叫您偏爱的,还能不好,我就看长相吧,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老夫人心满意足,拉着女儿的手在榻上坐下,问道:“家里可好,小孙儿可好?”   “一切都好,不过……”靖王妃欲言又止。   “怎么,王爷待你不好?”老太太担心不已。   “没有的事,再没有比他更疼我的。”王妃应道,“是大事,是国事,娘……”   老太太神情越发凝重,但听女儿道:“您是将门出身,我也不怕吓着您,将来万一您女婿有对不住家里的,请您千万别怪他。我们夫妻不图一家安乐,沈家世世代代为大齐尽忠,若国将不国,您的女婿和外孙子们,必将誓死捍卫,就顾不得许多了。”   “我知道……”老太太揪心不已,“这世道,迟早要乱,我绝不怪你们。”   与此同时,祝镕来到兴华堂向父亲问安,摆下那对金麒麟,讲述了大殿上的君臣对话。   祝承乾听得心惊肉跳:“你疯了,傻儿子,我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你今晚若是死在大殿上,你要爹爹怎么活,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太太怎么活?难道你不要扶意了,她还在等你娶她过门。”   ------------ 第227章 侍君之道   提起扶意,祝镕想着,若有那一天,扶意才是真正能理解她的人,而言扶意的人生,绝不是等着哪个男人去娶她,父亲还是小看了她未来的儿媳妇。   “这金麒麟既是御赐之物,你们婚后入宫谢恩时,一人佩戴一枚。”祝承乾将盒子又推给儿子,“往后你就是有家室的人,在御前说话,只能更谨慎。”   “今日他一心想听真话,若再拿假话敷衍,又或是应答得不痛不痒,只怕会惹恼了他。”祝镕道,“皇帝生性多疑,儿子便是再三谨慎,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您不在当时,若是在,您一定会和儿子一样。”   祝承乾叹气:“亲兄弟在他手中,尚且是如此下场,你我不过是外臣。爹爹并不是要责怪你,我将一生的经验本领都教给你,但我深知你志不在此,可若想走得远,你必须先站稳脚跟,你才二十岁,想要对皇帝说实话,至少再等二十年。”   此时有敲门声响起,他好不耐烦:“什么事?”   门外是大夫人不情不愿的声音说:“新郎的礼服再不试一试,可来不及改的,不要光顾着和儿子说话,婚礼前好些事要办,掐着时辰呢。”   祝承乾知道妻子根本不愿操持这场婚礼,既然能做到这份上,自己也不好驳她的颜面,不该说些酸言冷语。   便是朝儿子使了眼色,祝镕会意,走出门来躬身道:“辛苦母亲为儿子上下打点,我这就来试礼服。”   大夫人见丈夫跟出来,淡淡一笑,说:“跟我来吧。”   然而一背过身,眼底笑容尽失,王妈妈和娘家嫂嫂都劝她,她不先尽到婆婆的责任,将来就没资格教训儿媳妇,不然人家一句话就堵回来,她站不住脚。   言扶意进门后,大夫人头一桩事,就是要保住自己的权力。她几乎能预见老太婆因为对孙媳妇的宠爱,会以各种借口逼她交出家中大权,这件事她绝不妥协。   为了将来种种,如今才忍气吞声,硬着头皮为父子俩操办这一切。   但她心中怨恨,前些日子带人在清秋阁铺设被褥时,恨不得在被褥里扎上银针,让他们小两口新婚之夜不得好过。   此刻,祝镕换上了礼服,龙行虎步地走出来。   原就俊朗挺拔的年轻人,在礼服的衬托下,更见神采奕奕满身朝气,祝承乾看得眉开眼笑,几位针线上的妇人暗暗松了口气,领了赏后都退下了。   待回到屏风后换下礼服,听得父亲在那头对嫡母说:“清秋阁的下人,还是原先那些吗?”   大夫人淡淡地说:“差不多,跟镕儿的几个也都拨过去了,老爷还有安排吗?”   祝承乾道:“最要紧是能照顾好他们,日后更要能照顾好孩子。”   大夫人笑道:“不如现在就把稳婆奶娘都备齐?您也太着急了,儿媳妇还没进门,都想那么远去了。”   祝承乾说:“那不是迟早的事?你先物色起来,总不会错。”   祝镕在屏风后默默地换了衣裳,他只记得祖母说,扶意年纪太小,不能急着生儿育女,要先保重她的身体。在纪州时,岳父岳母也是一样的心思,更是托了奶娘婉转相告。   可在父亲眼中,儿媳妇并非子女,不需要疼爱和怜惜,他更在乎能从儿媳身上,为这家里谋求什么。   祝镕冷静下来,父亲和嫡母的内心他无力改变,但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来左右扶意的人生。   ------------ 第228章 淡淡的哀愁   转天,是宰相府与平南侯联姻的日子,二夫人带着儿媳去赴宴,派周妈妈来接韵之,周妈妈无功而返,说姑娘身上不自在不乐意去。   但婆媳二人出门没多久,韵之就带着两位表嫂来胜亲王府做客,二位表嫂是替姑母来向闵王妃行礼问候,韵之自然是来找扶意。   恰好今日尧年陪老太妃礼佛出关,三姐妹久别重逢,又聚在了一起。   韵之说道:“大姐姐的身体越来越好,饮食起卧与常人无异,但精神依然不正常,我哥说可能是装的,但愿如此。”   这些话祝镕也对扶意提过,她昨日已告知王妃,如今她还与王妃娘娘共同守着天大的秘密,连作为亲生女儿的尧年也不知晓。   可是尧年避开韵之,却又对扶意说,她在宫里时,有一夜阖宫戒严,她随皇后而居,中宫殿的宫人说,从没见过宫里那样的阵势。   “我想着,兴许是皇帝发现了父王和哥哥的踪迹,他害怕了。”尧年说,“但我不敢告诉母亲,怕让她有了盼头再失望,心里受不住,不如不知道的好。”   扶意被夹在两个秘密之间,虽不为难但很心疼这母女俩,而她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说到了纪州王府的锦鲤池。   “方才韵之问我,我说我没看出信里的蹊跷,她很惋惜,但就这样吧,别把她卷进来。”扶意对郡主道,“实则我去看过,一切安好,管事的说,只是过去夏日里为了逗您高兴,才放养几尾鲤鱼,平日里只是小小的荷塘。不知郡主想让我去看什么,只能把所见所闻都告诉您,再没有别的了,实在帮不上忙。”   尧年道:“不妨事,一切安好就好,若有那一天,你自然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不然,知道了也是祸端。”   说着话,韵之解手归来,跟随她一起进门的下人说,宰相府又送来席面和喜饼喜糖,姑娘们在此相会,要不要送来供她们享用。   三人都不是馋嘴的,自然不稀罕宰相府送来东西,但韵之还要照顾两位表嫂,今日不得不早些离去。   扶意和尧年送韵之来向王妃告辞,不想今日来送席面和喜糖的,竟是宰相府长孙闵延仕。   三人避之不及,唯有大大方方相见,闵延仕更是彬彬有礼,扶意悄悄看向韵之,她神情安宁,似乎已经将那些情愫放下了。   然而,王妃即便是对着无辜的侄儿,依旧冷冰冰,毫不客气地说:“不必再送什么来了,我心领了。”   两府关系本就恶劣,姑母如此态度,闵延仕并不见怪,行礼告退后,先于韵之离开了王府。   待韵之与两位表嫂再出来,宰相府的车马已去无踪影,扶意搀扶她上马车,姐妹俩目光交汇,韵之淡淡一笑:“没事了,原本就是闹着玩的。”   扶意没说什么,目送她们远去,一转身,见郡主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一切,像是在找寻什么人,而后失落转身,一时把扶意也忘了。   “郡主?”扶意跟上来,“您怎么了?”   尧年才回过神,淡淡一笑:“皇帝好像另派了人来监视我们,慕开疆被换下了。”   “开疆?”   “祝镕没告诉你吗?”尧年洒脱地说,“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对你说。”   就在尧年向扶意讲述她和开疆之间的事时,公爵府的车马渐渐追上了闵府一行,原来闵延仕的车拔了缝,停在半道上,下人正赶紧回府再拉马车来。   祝家一行停下,下人之间礼貌地问候怎么回事,韵之挑起帘子看了眼,就听表嫂在边上说:“早就听说京城第一公子,果然样貌出众,气质形容与三表弟不一样,可都是极好的,难分伯仲。”   韵之静静地听着,表嫂忽然问她:“这位闵公子,可曾婚配了?”   韵之摇头:“宰相府说他的生辰八字,不宜早婚。”   说话的功夫,马车重新前行,韵之不经意地和站在街上的闵延仕对上眼,他礼貌地抱拳作揖,韵之也不好仓促躲开,文雅地颔首致意,才匆匆放下了帘子。   开朗活泼的表嫂笑道:“我看姑娘脸都红了,这是怎么了?”   韵之慌忙摇头:“是热的吧,我没事。”   可两位嫂嫂性情像极了她们的婆婆,大大咧咧地笑起来:“韵儿和那位闵公子,论样貌家世,再般配不过了。”   若是自家亲嫂嫂,韵之一定张牙舞爪地闹起来,与两位表嫂终究不太相熟,且说的是她心中最柔软无奈的事,便低头嘀咕了句:“嫂嫂不要欺负人。”   待闵延仕回到家中,府中午宴已开席,父亲问他为何归来得这么晚,听说缘故后,恼道:“你就不能骑马回来,非要傻等着马车来接你,这一来一回,岂不耽误时辰?”   闵夫人在一旁道:“这孩子越大越不聪明,做事刻板不懂得变通,待人接物也少了几分圆滑,入朝做官这些年,老爷你可见儿子与什么人有往来?”   爹娘训完这些话,还要去招待宾客,虽说今日只是嫁一个无依无靠的宗亲侄女,但名义上是宰相府与将军府的联姻,祝家是因忙着自家婚事,才只有二房一家子到了,但其他各府,该来的贵客都在席中,他们不好怠慢。   闵延仕松了口气,要回房换衣裳,迎面见妹妹带着一群女孩子,莺莺燕燕而来。   两处见过礼,闵初霖让姐妹们先散了,她独自留下对哥哥说:“爷爷方才与人说,要为你张罗婚事了,估摸着明日提亲的人,就要踏破门槛了吧,先恭喜哥哥。”   闵延仕淡淡地说:“自然有祖父和爹娘安排。”   闵初霖说:“我早晨陪初霞出嫁,她一直哭,哭个不停,烦死人了。这样子嫁去将军府,实在是丢脸,金家那母女俩,可不是善茬,我看初霞将来的日子不好过,真是活该。”   “既是知道,为何不同情一些,不劝她一些?”闵延仕厌恶地看着妹妹,“你只会幸灾乐祸,一个女孩子家,心肠如此歹毒,不过是仗着家族门庭,有一日这家没有了,你的下场会比初霞更惨。”   “闵延仕,你诅咒自己的亲妹妹?”闵初霖怒道,“我怎么你了,不过是说几句实话罢了,你别是又挨了爹娘的骂,来寻我的不是。”   闵延仕懒得理会,转身就离去,却听妹妹在背后叫嚣:“有本事你先离了这家,有本事你别家世门庭,你连三甲都没混上呢,你以为你靠谁才有今天?”   这话,刚好叫帮着家里招待宾客的初雪听见,和妹妹对上眼,她躲不过,被闵初霖恶狠狠地说:“不管你听见什么,闭紧嘴巴,家里的事容不得你嚼舌头,别以为嫁去公爵府就了不起,你这长孙少夫人管什么用,将来也轮不到你男人袭爵。”   初雪不会与人吵架,且早就习惯了妹妹的刁蛮霸道,由着她说了一通酸言冷语后,照旧去做自己的事。   直到下午回公爵府,代替婆婆来向老太太请安时,才提起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又在家里欺负人,她心疼延仕,说道:“一样的兄弟姐妹,咱们家多好,我嫁来之后,虽是嫂嫂,却处处叫妹妹们宠着。再看宰相府里,一个个恨不得吃了另一个,初霖和延仕,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呢。”   韵之在一旁听着,她总觉得闵延仕身上,带着淡淡的哀愁,少了几分三哥哥和开疆哥哥身上的朝气,如此想来,必定是因为,他没有一个能安心容身的家。   少夫人叹气道:“今日祖父宣布,要为延仕张罗婚事,不知哪家可怜的姑娘要嫁过去,婆婆和小姑子都难缠,往后的日子……”   老太太说:“横竖咱们家的姑娘不嫁,别人家的事,我们也管不着。你心疼延仕,将来待她媳妇好些便是,偶尔接她来家里做客,你婆婆若是嘀咕,就说是我的意思。”   少夫人福身道:“孙媳妇先替弟妹谢谢您了。”   老太太则对韵之说:“你母亲吃了酒,身上不自在,你去看一眼。”   韵之不大情愿,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可从没教你不孝敬母亲的道理,跟你嫂嫂去。”   少夫人上前来搀扶妹妹:“我们走吧,母亲很想你,她都改了,真的。”   ------------ 第229章 慧之受辱   韵之不愿嫂嫂为难,跟着回东苑去了,她们走后不久,慧之就来告辞,她要代替母亲去金府喝喜酒。   “父亲和哥哥直接去,夜里孙儿会随他们回来。”慧之说道,“不知几时到家,若是晚了,孙儿就不过来请安,请奶奶早些歇着。”   老太太说:“别叫你爹多喝酒,告诉平理,不要忘了我叮嘱过,再不许他吃酒的。”   慧之应下,这就要走,祖母不放心,又派了两个可靠的妇人跟着一起去。   芮嬷嬷送到门外,回来对主子说:“姑娘这几日,像是好些了,但总觉得,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明明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老太太道:“她心里有事,不愿对任何人说,可她既然一日好过一日,我们就默默守着便是,也不要逼问她。”   芮嬷嬷道:“少夫人进门后,兴许姑嫂俩说得上话,五姑娘一向很黏着少夫人。”   老太太苦笑:“咱们是有多少事指望着扶意啊,还是先叫俩孩子甜甜蜜蜜过几天小日子,别去烦她们。”   且说慧之离家后,在半路就遇上了哥哥,兄妹俩再到金府门外,又遇见了从衙门径直赶来的父亲。三夫人因身子笨重不得出门,谁也挑不出理来,如此一家子也算整整齐齐,给足了金府体面。   自然在金东生眼里,倘若老太太和大房能到,那才是真正的体面,少不得在妹夫跟前嘀咕几句,祝承哲性情温和,不爱计较这些事,笑着应付几句,就坐下吃酒。   金蔷儿带着慧之来到后院,因姑姑与父亲翻脸,自己想要嫁入祝家的心愿也破灭,她对待表妹淡淡的,远不如刚来京城时那样亲热。   反是别府的几位姑娘,对慧之很是客气,又见她年纪小,有心多照顾些。   而金家落魄多年,一朝发达,匆忙迁入京城,家中虽有金银富贵,可礼节规矩全然跟不上京城的做派,家中下人也疏于管理,一场婚宴,哪儿哪儿都是乱哄哄的,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乡下人”三个字,时不时飘入慧之耳朵里,不论如何,这家里是亲舅舅,是母亲的亲哥哥,她脸上也过不去。   眼看时辰不早,慧之满心想要回去,便离了众人,往嫂嫂房中来,待与新娘辞别后,就打算催父亲和哥哥离去。   不巧的是,似乎有人去金夫人跟前告状,说新娘子一直哭个不停,金氏母子正往新房来。   金夫人进门去教训儿媳妇,金浩天见了小妹妹,半醉的人伸手就勾着她:“慧儿,你多大了,几时嫁人?你们祝家什么破规矩,嫡亲表兄妹不得婚配,不然你将来嫁到表哥这里来,舅妈疼着你,表哥疼着你……”   慧之在他伸手那一瞬,就满心恶心,慌慌张张推开,身边跟着的两位妈妈也上前拦着,严肃地请表公子注意言行,别失了分寸。   金夫人从门里出来,刚好听见这句话,冷声道:“可真有意思,祝家的奴才,跑到我金家来逞威风。”   慧之不愿闹事,拉着两位妈妈就走,到前院见了父亲和兄长,一位妈妈忍不住说:“了不得,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做表哥的,竟然调戏自家妹子,还动手动脚。”   平理见妹妹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着,挽起袖子就要去教训金东生,被祝承哲拦下:“今日是他们的好日子,你一闹,就全是你的不是。”   慧之拉了哥哥的衣袖,弱弱地说:“哥,难道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被人调戏了吗?我们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呆这儿了。”   平理怒气冲冲,对妹妹说:“你别怕,哥一定给你出这口气!”   慧之连连摇头:“娘常说,那是他们金家唯一的独苗,你把他打出个好歹,娘也该伤心的。以后不往来就是了,我再也不想和这家人有什么瓜葛,哥哥别替我出气,脏了你的手。”   平理心疼妹妹,不愿她再难过,便是听了父亲和妹妹的话,忍下这口气,刚好有其他府里的客人要告辞,他们就跟着一道走了。   这件事,瞒不住三夫人,听说闺女被侄儿调戏,气得她险些动了胎气。   老太太带着女儿亲自赶来西苑,一面安抚孙女,一面镇住了儿媳妇。   靖王妃来到侄女房里,看她屋里的摆设,见床上还有娃娃,小侄女害羞地藏了起来。   靖王妃道:“你娘生了后,无暇照顾你,等三哥哥婚后,要不跟姑姑去靖州住一阵子,你还没出过远门吧?”   慧之摇头说:“将来一定去姑姑家玩上一阵子,但母亲临盆后,身边更要人照顾,我不能离开她。”   靖王妃怜爱不已:“我这弟弟没什么长处,就是生了一对好儿女。”   慧之见姑母这话里,把哥哥也算了进去,虽然没什么不对,可她在这个情形下听来,总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此时房门被敲响,是哥哥换了衣裳跑来,对慧之说:“娘叫你过去。”   慧之没多想,满心担忧母亲的身体,立时就走。   但半路上不自觉地回身看了眼,隐约见哥哥像是交给了姑母什么东西,但她看得不真切,又怕自己张望的模样引起旁人的注意,赶紧离开了。   不久后,姑姑来了母亲房里,但不见哥哥相随,慧之也不敢问。   只见靖王妃对弟妹说:“谁家还没个不可靠的亲戚,以后不往来就是,这家里有婆婆疼你,丈夫孩子都体贴,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金夫人叹道:“之前的媳妇,到底怎么死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如今这孩子,虽说是宰相府的孙女,可没爹没娘的,我看也悬,真是造孽,我怎么有这样的哥哥嫂嫂。”   老太太母女俩,又劝了她许多话,好在慧之没什么事,三夫人总算冷静下来。   待靖王妃搀扶母亲散步返回内院,遇见从外面回来的祝镕,祖母不禁问道:“皇上都不让你忙公务了,这一整天你又跑哪儿去,这会儿才见人?”   祝镕笑道:“自然有不得不去忙的事,您放心,成亲那天,我一定在家。”   老太太嗔道:“你那天敢不在家,你看扶意还嫁不嫁你。”   靖王妃也笑道:“镕儿你可仔细了,扶意若不嫁你,姑姑可就带她去靖州,你姑父还有几个侄儿,也是一表人才。”   祝镕求饶道:“姑姑不帮着我说话,还这样玩笑。”他反问二人,“这么晚了,怎么从西苑过来,三婶婶身体不好吗?”   老太太一时不愿再提起,只说:“早些歇着去,明天给我留家里,好些事要交代你,你是马上要成亲的人了,别在外头乱跑。”   如此,祝镕送祖母与姑母回到内院,待祖母歇息后,便要退下。   可是走到门前,却被姑母叫住,靖王妃问他:“你是两榜出身、殿试头名的才学,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禁军府?是你爹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祝镕道:“都有,自然也有侄儿自己的想法在里头。”   靖王妃问道:“你眼下做的事,是忠于皇帝,还是顺从你父亲?”   祝镕不解:“姑姑这么问,是何意?为臣者,必当忠于君主。”   靖王妃神情严肃:“古来奉君之道,欺君当斩,但若君欺臣、欺国、欺民,臣就不该再奉君。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该你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更不该皇帝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姑姑……”   “镕儿,你是将相之才,是该忠君还是忠国,姑姑望你能想明白。”   靖王妃说完,便转身离去,祝镕一时没缓过来,不明白姑姑为何突然说这些。   但离开内院后,冷静地想一想,姑母乃是靖王之妻,沈氏一族辈辈忠良,是三百年前追随太祖斩杀昏君佞臣,开疆扩土、征战四方的英雄豪杰。   反观当今皇帝,就在昨晚,他还问自己,若是抽调全部兵力对抗外敌,谁在京中保护他。   祝镕不禁握紧拳头,难道连靖王府也……   ------------ 第230章 哪有不欺负嫂子的小姑   那一晚,祝镕彻夜难眠,姑母的话一直在耳边,他是该忠君,还是忠国,而他肩负的,何止是自己的生死,是这家族上百口人的性命。   如此,第二天再到祖母跟前,老太太见他精神不好,少不得一顿责备,又将平理叫到跟前,命他看在哥哥就要成亲的份上,别急着去找金家儿子算账,不要在这几天里惹出是非。   祝镕这才知道,慧之昨夜在金府遭表兄调戏,虽然只是伸手勾搭和几句言语不堪,可妹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是连一指头都不许人碰的。   兄弟俩退出内院,见平理横冲直撞地向前走,祝镕搭住了他的肩膀:“等等。”   平理没好气地说:“我可不会耽误你的婚事,你放心。”   祝镕却道:“昨晚才起冲突,若金浩天今天就被人打了,他们一定找上我们家。纵然不怕他们找麻烦,要紧的是,还要顾及慧儿。”   平理冷静了,点头道:“我也知道,他们狗急了一定乱嚷嚷,一家子不要脸的东西。我呸,当初竟然还想跟金东生去打仗,瞎了我的眼睛。”   祝镕道:“先忍一忍,过些日子,我们一起收拾他。”   平理不信:“你会吗?奶奶可说了,不许我们去寻仇,你不是最听奶奶的话?”   祝镕道:“可见你平日里上课,也根本不听夫子说什么。”   平理不服气:“那……什么意思?”   祝镕拍了弟弟的脑袋:“奶奶话里的意思,是允许我们去找金浩天算账,给慧儿出口气,只要不是在这几天就成。”   平理这才舒坦了:“我就说,奶奶绝不是怕惹事的人。”   祝镕道:“揍他一顿容易,但我们别把事端惹上身,反正那家伙到处得罪人,过些日子再教训他。”   平理答应:“放心,我不会冲动,不论如何,不能耽误哥和扶意的婚事,这点道理我还懂。”   祝镕干咳一声:“要叫嫂子,往后不许直呼名讳。”   平理故意道:“可我和扶意同龄。”   祝镕反问:“是吗?”   平理怂了几分:“你别凶,将来可有人管着你了。”   他说完,一溜烟地跑了,祝镕刚要走,韵之从门里出来,喊住他:“我一会儿去王府,有没有什么话,要我捎带给扶意?”   祝镕摇头:“让她好生休息就是。”   韵之走上前,绕着哥哥转了一圈,煞有其事地说:“你们上京路上,那么些天日日夜夜都在一起,的确是没什么话可再说的了。”   祝镕皱眉:“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日日夜夜在一起?”   韵之一脸坏笑:“你害臊了吗?”   祝镕道:“扶意进门后,不许欺负她。”   韵之扬起长眉:“那要看我心情,看某些人的诚意,哪有不欺负嫂子的小姑呢。”   祝镕顺手从边上掐了树枝,韵之一哆嗦,但硬气地说:“怎么,你还要打我不成?”   可哥哥却是从树枝上摘下花朵,轻轻簪在她的发鬓上,说道:“还有一朵花,带给扶意戴。”   韵之接过花枝,撅着嘴说:“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往后你家娘子有的,我也有吗?”   祝镕摇头:“那不成,妻子是妻子,妹子是妹子,但哥哥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会护着你,你永远是我妹妹,往后还多了一个人来护着你,就是你嫂子。”   韵之心里暖融融的,又嫌弃地说:“这要成亲的人,真是不一样,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哄我。”   她晃了晃花枝,笑道:“我这就去了,我会亲手给她戴上。”   ------------ 第231章 韵之的将来   胜亲王府中,扶意见韵之从家里摘了花给她戴,对着镜子说好看后,人家才告诉她,这是哥哥摘的。   “我故意逗他,还以为他折了花枝要打我呢。”韵之气呼呼地说,“我猜他就是故意吓我,再给朵花儿戴,顺便讨你喜欢。”   扶意含笑看着即将从姐妹变姑嫂的大姑娘,温柔地说:“以后不许他欺负你,有我在。”   韵之却挑起她的下巴说:“你行吗,将来是你降服了我哥哥,还是被我哥哥降服呢?”   扶意打开她的手,红着脸说:“夫妻之间,为何非要谁降服了谁?”   韵之点头:“是这个道理。”   扶意摸了摸鬓边的花,过了明日,就是七月十七,她便要成为祝家的媳妇,成为镕哥哥的妻。   其实连离家的时候,这样的感受也没多大强烈,更多的是对爹娘的不舍,此时此刻,才真正紧张起来,昨晚甚至不得安眠。   “早晨睡得迷迷糊糊时,梦见拜堂时没站稳摔倒了,周围的宾客哄堂大笑,吓得我一身冷汗惊醒过来。”扶意紧张地说,“现在心还扑通扑通得跳。”   韵之哄道:“慌什么,就算真的闹笑话,家里也不会有人笑你。嫁来我祝家的人,最大的福气不只是觅得好郎君,而是遇上了最好的家人。自然大伯母就不提了,除了大伯母,你说还有谁会作弄你欺负你?”   扶意连连点头:“这是最大的福气。”   韵之蹭了蹭扶意:“你放心,你进门我绝不欺负你,绝不怂恿长辈罚你跪祠堂。”   扶意嗔道:“那你也不敢,我有你哥哥呢。”   韵之挑起眉毛:“你是不是没见识过小姑子的厉害,你且等着,等我好好给你做规矩。”   扶意摇头道:“你哥哥折花枝就吓得你哆嗦了,你还有什么能耐?”   韵之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往扶意腰上挠,怕痒的人连声求饶,两人闹成一团,直到香橼在门外问:“小姐,没事儿吧?”   扶意弱弱地央求:“我错了,小姑饶我。”   “这才听话,我被祝镕欺负了那么多年,还不兴我欺负他媳妇。”韵之揉搓了几下扶意的脸,才霸道地放过她,“进门后,每日要来给我端茶送水,听见了吗?”   扶意见发鬓的花儿险些被揉碎,很是心疼,对着镜子摆弄半天,问道:“真有这样的规矩,新媳妇要伺候小姑子?我家没有姑姑,我没见识过。”   “那当然不是了。”韵之说,“谁家能有这样的规矩,只不过是那些做姑娘的,帮着亲娘给儿媳妇做规矩罢了,我觉得很可恶。好像这些姑娘将来都不做媳妇,又或是先把以后要吃的苦,先强加给别人,实在太恶毒。大嫂嫂嫁来时,对我毕恭毕敬,我还奇怪呢,后来说开了才知道,她怕我欺负她给她下马威。”   扶意道:“往后去了婆家,若有人敢欺负你,有哥哥嫂嫂给你撑腰。”   韵之却笑不出来,叹气道:“说了你别笑话我,如今我终于不用再担心嫁给四皇子,可突然之间,也看不到自己的将来,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成为我的夫婿。我倒想一辈子不成亲,清清静静的,可这事儿就算是奶奶,也不能成全我,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扶意却说:“原本嫁人并不是坏事,但不嫁人更不是坏事,既然你说,我嫁来祝家,得到的是最好的家人,那不论你将来什么样,也同样有这样的家人,全心全意地支持你不是吗。”   韵之眯眼笑道:“我若不嫁人,你和哥哥养我吗?”   扶意却满心怜爱,真诚地说:“不论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有哥哥在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我家韵儿。”   韵之深知,就算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也不会被家人抛弃,甚至用不着三哥哥和扶意出面,家里那凶巴巴的大哥就会先护着她。   而这日返回家中,恰好在门前遇见下朝归来的父亲,祝承业见她单独出门,少不得问缘故,之后便道:“你三哥后日就要成亲,你还三天两头跑去,没一点规矩。不要以为老太太不再让我插手你的婚事,我就连管也管不得,子不教父之过,我可不想因为你,在外头丢人现眼。”   韵之低头不语,父亲怨恨她,父女之间已没得转圜,她心里都明白,早已不再奢望什么父母之爱,在心里就当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父亲,我们先进去吧,您的几位门生快到了。”祝平珞上来打圆场,将父亲送进了大门,转身见妹妹一动不动地站着,问道,“扶意可还好?一路奔波,有没有累着。”   韵之抬起头,冰冷的心缓和了几分,点头道:“她一切都好。”   平珞说:“往后你大嫂嫂不会再心里没底,有什么事,妯娌之间能打个商量,她日日夜夜盼着扶意进门呢。”   韵之这才露出几分笑容,但也惋惜地说:“二哥哥不在,不然……”   祝平珞却是看开了,说道:“他活得自由自在,我们该为他高兴。”   韵之眼圈儿一红,被哥哥嗔道:“可别哭,下人还以为你是被爹骂哭了,去老太太跟前告状,又是是非。照规矩,明日是不该再去王府见扶意了,就当是为了你三哥哥和新嫂子图个吉利。”   韵之听话地点头,跟着哥哥进门来,说了些她在靖州的见闻,直到兄妹俩半路分开。   婚前最后一天,扶意的嫁妆从胜亲王府抬入忠国公府,言景山夫妇尽其所能为女儿置办的嫁妆,在高门贵府眼中,依旧显得寒酸。   但祝镕不在乎,老太太更不计较,请了慕家的大儿媳妇来给铺床,开疆自然也跟着来凑热闹,就在祝镕的书房,看到了“清正廉洁”四个大字。   “你还真挂在书房里?”开疆笑得放肆,震得祝镕耳朵疼,见他伸手乱摸,赶紧拦下,“扶意很在乎的,你不要弄脏了。”   开疆笑完了,便说道:“言夫子也是高瞻远瞩,我们这样的人家,看着位高权重富贵荣华,却不知世上还有登高跌重的道理,一旦出了事,牢狱之灾、杀身之祸,就都等着我们了。言夫子盼你清正廉洁,也是想你官途顺畅长长久久,他一个读书人,怎知朝廷险恶,清正廉洁也不能是保命符。”   祝镕干咳一声:“我大喜在即,能说些吉祥的话吗?”   开疆笑道:“这才是真朋友说的话,你以为那些来恭喜你的人,都是真心的?”   只见李嫂找来,请公子们去内院用饭,二人结伴出来,开疆扫视了一眼清秋阁上下的丫鬟婆子,问道:“这些人,是老太太安排的?”   祝镕摇头:“大夫人所安排。”   开疆啧啧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老太太何不一并做主,由她给你安排人选?免得叫扶意被下人们欺负。”   祝镕道:“将来逐一撤换便是,眼下不过是先满足了她,奶奶但求一切顺利,先为我们把婚事办了。”   此刻兴华堂里,在接嫁妆之后,王妈妈又给大夫人念了一遍亲家的礼单,不屑地嗤笑:“这鸡零狗碎什么东西都有,知道的是嫁女儿,不知道的,还当是搬家呢,他们怎么不把腌咸菜的缸也送来。”   大夫人冷笑:“长孙大媳妇是个庶出,如今这个要培养为下一代主母的,更是平民出身,你还指望他们什么?三百年的家业,是该到头了。”   王妈妈忙说道:“您别这么想,太子和皇后娘娘,还指望咱们呢。”   大夫人满心幽怨:“我倒是尽心尽力,可是姐姐她越来越嫌弃我,好些事好些话,都不再对我说,却又一门心思,等着我给她供金奉银。”   王妈妈劝道:“兴许娘娘是怕将您卷入麻烦里。”   大夫人摇头,苦笑道:“我心里都明白。”   说着话,婢女们送来了大夫人明日的礼服,看着王妈妈将衣袍抖落开,金线红绸华彩夺目,大夫人恍然想起七年前嫁女儿,那时候她是多么得风光,纵然没有儿子,好歹为家里又培养出一位未来的亲王妃,谁知短短两年,女儿就跌下云端坠入尘埃。   “涵之好吗?”大夫人问。   “小姐气色极好。”王妈妈奇怪地说,“您说是什么缘故呢,她依然痴痴呆呆地不认识人,可如今知道吃饭知道休息,连补身体的药也不用吃了。兴许哪一天,就把一切都记起来,就能认得人了。”   大夫人一阵心悸:“她会不会记得,我给她灌药打胎的事?”   ------------ 第232章 不再是客人   王妈妈亦是一脸紧张:“这不好说,小姐的身体越来越好,保不齐她心里是明白的。”   大夫人满脸阴沉:“她身体好,我自然高兴,难道我盼着她死吗?我还想着和胜亲王府脱离关系后,再给她谋亲事,我却忘了,她若记着那件事……不行,绝不能让她想起来。”   王妈妈问:“您打算怎么做?”   大夫人狠心道:“过些日子,你悄悄去找大夫问,有没有什么药。”   虽然主子只说了“药”,可王妈妈已经明白,是派什么用处的药,大小姐这辈子,是走不出祝家了,这母女俩,实在是冤孽。   转天,嘉盛十年七月十七,忠国公府长房嫡子娶亲,这意味着祝家三百年家业又要再传一代人,加之当今赐婚,是轰动京城的大事,从上门喝喜酒的宾客到看热闹的百姓,将祝家通往纪州王府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祝镕还在祠堂随父亲祭拜先祖,下人就来催,要请公子赶紧上路,不然怕一会儿出不去。   祝承乾十分得意,告诫下人不要去推搡围观百姓,另疏通道路请贵客登门,不能怠慢任何人,父子二人最后叩拜祖先,再来辞别祖母。   老太太热泪盈眶,但笑着说:“去吧,别耽误吉时,早早把扶意接回来,不要在王府失礼。”   祝镕拜别祖母,再拜父亲与嫡母,大夫人也不得不说了些体面的吉祥话,待祝镕出门,见弟弟妹妹早早等在屋檐下,个个儿满心欢喜地送他去迎亲。   出了门,骑上高头大马,宛如当年殿试头名游街游宫时的万丈光芒,因路上围观百姓太多,开疆亲自带人来为兄弟领路,两人隔着队伍,虽只远远地看了眼,祝镕已是感激不尽。   胜亲王府中,新娘早已梳妆整齐,尧年手里捧着胭脂盒,将扶意左看右看:“再补些胭脂吧?”   扶意连连摆手,平日里从不做浓艳妆容,今日为了撑起凤冠霞帔的华丽,脸上妆容在她看来已是浓艳到了极致,若再扑一层胭脂,真真要成猴子屁股了。   尧年笑道:“那年我嫂嫂嫁来纪州,我想啊,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美貌的女子,没想到七年后,我见到了比我家嫂嫂更美的新娘。”   扶意赧然低下头,可凤冠沉重,生怕掉落了,不敢乱动,她说道:“郡主才是举世无双的容颜,更有皇族天家的贵气,岂是我能比的。”   尧年苦笑:“什么皇族天家,那都是皇爷爷在世时的话了,如今……”她摇了摇头,“不行,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们只管高高兴兴的。”   婢女们送来容易入口的食物,请新娘垫垫肚子,扶意也怕一会儿礼节繁冗她饿得没力气应付,慢慢地一口口吃起来。   闵王妃不知从哪里来,心情格外好,让扶意觉得似乎是有和她并没什么关系的好事,而王妃见扶意在吃东西,惊讶地说:“你这孩子可真稳当,我出嫁时,什么都吃不下。”   扶意担心地问:“娘娘,新娘不能吃东西吗?”   王妃忙道:“当然可以吃东西,只是别家新娘都紧张极了,大多吃不下。”   扶意默默地想,世间女子好些出嫁时,才知道夫婿是什么模样,有些即便知道,也从没正经说过话,对于婚后的一切,未知而恐慌,自然是无心吃东西的。   而她知道自己要嫁给什么人,知道镕哥哥会给自己怎样的未来,虽然也会紧张和不安,可一早起来梳头上妆,她实在是饿了。   只见香橼从外面跑进来,手舞足蹈地嚷嚷着:“前门的人说,新郎就要到了。”   众人赶紧收走扶意的食物,伺候她漱口,又补了妆容,小心翼翼将凤冠上的珠帘放下,一屋子人把扶意上上下下又看了好几遍,才算是稳妥了。   相比家中的热闹,王府里因无亲朋好友相聚,显得冷清许多,可祝镕一路进门,王府下人们的声声恭喜,显然比家里的宾客们更热情真挚。   正厅内,闵王妃代替言家双亲,接受了祝镕的叩拜,温和地说道:“你回家去,必然还有好些规矩礼节,就不在这里为难你。我虽不是扶意的爹娘,但今日她既然从我身边嫁出去,就容我说几句嘱咐的话。”   祝镕深深作揖,但听王妃言道,盼他能爱护扶意,不要因公务繁忙而忽略妻儿,不要将家中一切都交付妻子独自承担……   这些话,是闵姮在当年涵之嫁进门时,一样交代给儿子的,可惜儿子没能做到,纵然错不在他们,涵之也受尽了苦难。   “请新娘出来吧。”说完这些,便见一众穿红戴绿的喜娘丫鬟们,簇拥着凤冠霞帔之下的扶意缓缓而来。   祝镕怔怔地看着走向自己的新娘,纵然珠帘遮掩了几分容颜,也挡不住扶意周身的气质光芒,她是美得如此耀眼。   那一场海阔天空的相遇,甲板上一见钟情的相视而笑,心上人终于成为了自己的新娘,祝镕心花怒放。   在礼官的指引下,二人拜别王妃,门外祝家准备的八抬大轿早已等候,祝镕亲自为妻子压轿,扶意由喜娘搀扶着,稳稳坐进了轿中。   “起轿,新娘子出门……”   随着礼官一声高喊,爆竹锣鼓沸反盈天,迎亲队伍一路赫赫扬扬往忠国公府而去。   尧年在门前目送新人,但其实她的眼里,只有慕开疆。   “郡主。”身旁的婢女说,“迎亲队伍走远了,您也回房换衣裳吧,还要和娘娘一道去祝家吃喜酒。”   尧年毫无喜色,淡淡地应:“我知道了。”   这一边,开疆策马前行,估算着就快看不见王府大门时,他才回眸看了眼,刚好见尧年转身进门,他的心一紧,立时收回了目光。   但这一幕,被祝镕看在眼里,他策马赶上来,到了开疆身边,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我和扶意都会帮着你们,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至少不该在一开始就放弃。”   开疆却笑着:“你别操心我了,赶紧把新娘接回去,你小子今晚,可是要做人了。”   祝镕恼道:“往后在扶意跟前,不能开这些玩笑。”   开疆不服气:“我是那轻浮的人吗?”   忠国公府内,宰相家的车马刚到不久,新人就到了。   再次回到祝家,扶意真正成为了这家里的人,内心比她想象得要平静。   也许是不在爹娘身边,少了几分柔弱与不舍,又或许是她很明白,盛大隆重的婚礼之后,等待她的日子并不只有甜蜜和幸福。   然而,当透过珠帘再见姑祖母,再见姑娘们,扶意到底是动了心怀,扶着喜娘的手,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少夫人不要怕,一切跟着我做就成。”喜娘温柔地安抚她,“入了洞房,就好了。”   新娘不能说话,扶意点头谢过,之后便在喜娘的引领下,与祝镕一同拜祖母、拜双亲,拜祝家列祖列宗,答谢宾客……   在扶意就快转迷糊时,终于被送入清秋阁,远离了宾客所在,一时耳根清净,新娘不禁松了口气。   屋子里清凉舒爽,香气宜人,她坐下不久,姑娘们就跟随而来,一声声“言姐姐”好不亲切。   韵之却拍了妹妹们的脑袋,嗔道:“还叫言姐姐,赶紧改口。”   慧之说:“二姐姐先改口啊,你刚才进门,还叫言姐姐的闺名呢。”   扶意抬头看向韵之,只见二小姐扭扭捏捏,满脸的不情愿,果然最别扭的是她自己。   “嫂……嫂嫂!”韵之好容易叫出来。   扶意本想逗她,可一听嫂嫂,自己先脸红了,可妹妹们立时围着,亲热地喊了无数声嫂嫂,她应也应不过来。   只见大少夫人进门来,笑着说:“往后你们要分清了,是大嫂嫂,还是三嫂嫂,不然叫一声,我们都应了。”   扶意起身,要向嫂嫂行礼,被少夫人按下说:“新婚三日无大小,你怪累的,坐着别动,一会儿还有亲戚女眷来,你还要应付呢。”   韵之说:“她们就爱凑热闹,假惺惺的,我一早还听见有人在嘀咕,说扶意出身低微。”   大嫂嫂忙道:“你也不该这会儿说,叫扶意听了心里多难受。”   扶意不在乎:“我本就出身低微,她们也没说错。”   韵之骄傲地说:“我们祝家未来的主母,心胸可宽广呢。”   “韵儿你来。”少夫人带着小姑子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往后什么未来主母的话,不要挂在嘴边,对大伯母不敬。大伯母本就是爱计较的人,你可不能一时嘴快,挑唆了她们婆媳和睦。扶意往后不是客人了,是家里人,你是姑娘自然无所忌惮,可我们做儿媳妇的,且要处处谨慎。”   ------------ 第233章 天还没亮   韵之只顾着高兴,没能考虑细致,想着嫂嫂平日里看似柔弱,果然心里事事都是明白的。   既然说到这份上,她也开诚布公地问:“三哥哥如今认祖归宗是嫡子,将来家业必定也是他来继承,扶意虽比嫂嫂晚进门,但往后您这位长媳的地位远不如她,嫂嫂心里会难受吗?”   少夫人笑道:“我的好妹妹,你是觉着我哪里来的本事,去承担扶意要肩负的责任?我可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当家主母,至于你哥哥,他虽是长孙,可他从出生起就不是大房的孩子,他心里明白得很。”   姑嫂二人说着话,便有亲戚女眷来看望新娘,她们背过身嫌弃扶意出身低微,可当着面,满嘴恭维巴结,就怕不能讨新娘子喜欢。   祝家三百年家业,子子孙孙无数,姑嫂妯娌、伯母婶婶一波接一波,饶是扶意记性好,一时半刻也记不住那么多的人。   直到老太太发话,不叫女眷们再来清秋阁打扰新娘子,扶意才得了半刻清净,只有妹妹们轮流来陪她。   慧之陪在身边时,说起她在舅舅家被表兄调戏的事,叫扶意好生心疼,而今天金府也会来吃酒席,慧之说她担心哥哥要找金浩天算账。   果然没等三姑娘来换妹妹出去,西苑的下人先找来了,说是不见四公子,问姑娘见没见过。   慧之问她们:“我舅舅一家呢?”   下人应道:“好好在看戏呢,怎么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慧之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嘱咐下人道:“见了我哥,立时来告诉我。”   但之后等来了映之,也说没见过四哥,慧之自己出来找,不论是祖母跟前,还是兄弟姐妹之间,都没见到祝平理的身影。   比起担心亲哥去找金家算账,慧之更担心哥哥的“失踪”,自从上回他不见了,自从她在哥哥袖口下看见黑衣裳后,哥哥就经常“失踪”,可爹娘竟然毫无察觉,只有慧之自己知道。   扶意看出慧之有心事,回京路上听祝镕提过,前几日在王府,韵之来探望她时,同样提到了祖母和三婶婶的担心。   但此刻,陪在扶意身边的,是三妹妹映之,她细心地命婢女将红枣糕切成小块,好让扶意一口一个,一面说宾客那里的事,提道:“方才我看见大嫂嫂带着一位娘子在回廊下,那位娘子哭得很伤心,后来奶娘告诉我,她就是嫂嫂娘家的堂妹,前日刚嫁去四哥舅舅家的那位。”   扶意问道:“宰相府与家里时常往来,他们家的姑娘,你没见过吗?”   映之说:“他们家女孩子,比我们家多多了,嫡出的庶出的,还有宗亲叔伯家的,就算打过照面也不记得了。”   扶意点头:“方才家里的姑嫂婶婶们来,我这会儿已经一个都不记得了。”   映之笑着说:“嫂嫂不用记着,平日里也不往来,清明祭祀时,有管事的张罗,您将来记得给银子就是了。”   扶意笑道:“那也不能都记不住,我慢慢记着。”   映之却又一叹,回到方才的话说:“那位嫂嫂好可怜,新婚才几天,怎么哭得那样伤心。”   想到金浩天新婚之日,还能对表妹猥琐调戏,不难想象新娘婚后的日子。   慧之提到,当时她去道别,但因新娘啼哭,竟然被金夫人冲进新房一顿训斥,哪家新娘子能在成亲那天受这样的委屈,实在可怜了大嫂嫂的堂妹。   映之叹息了几声后,想起了平珒,笑着说:“可惜他不能进新房,不然巴不得来叫嫂嫂看看,他现在字写得多好。嫂嫂离家后,家里虽然出了很多事,平珒一度消沉低落,但后来三哥哥带着他出门散心,他好了之后,就拼命念书写字,乖极了。”   扶意笑问:“你们几个呢,功课有没有落下?”   映之软绵绵地撒娇:“刚开始想嫂嫂,后来就觉得,每天不用背书写字轻松极了,怕嫂嫂回来又要做规矩。”   扶意嗔道:“可仔细了,过几天我就问你们的功课,不想挨手心板子,赶紧把书捡回来。”   见妹妹当真紧张起来,把扶意逗乐了,搂过妹妹笑道:“嫂嫂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你们,家里好些规矩我要学。”   映之再三犹豫后,还是说了:“母亲她一直很生气,她不喜欢您,也不看好这门婚事。嫂嫂别难过,我总觉得告诉你,你心里有个底,强过什么也不知道而被母亲刁难。”   扶意反过来安抚妹妹:“有你哥哥在呢,嫂嫂不怕。”   映之用力点头:“哥哥一定不会叫您受委屈。”   扶意担心祝镕被灌酒,怕他身体受不住,便对妹妹说:“一会儿你出去,告诉哥哥,叫他少喝酒。”   映之笑道:“嫂嫂放心,奶奶派人看着呢,怎么也不能耽误了今晚,春宵一刻值千金。”   扶意心想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可姑嫂俩目光交汇,看得出来映之就是懂的。   “小姑娘家家。”扶意轻轻揉了映之的脸颊,好生道,“答应嫂嫂,再不能对旁人说这样的话,会被人笑话,以为你轻浮。”   映之乖巧地答应,保证往后不再说出口,刚好慧之找回来,说还是不见她哥哥,映之便领着妹妹一起去找,后来直到晚宴开席,祝平理才出现在家里。   眼看着窗外天色渐暗,隐约从前厅传来丝竹管乐,下人来给新娘送点心,说喜宴已是酒过三巡,再过一会儿到了吉时,新郎就要回来了。   扶意在喜床上干坐了大半天,已是腰酸背痛,就盼着祝镕赶紧回来,饮过合卺酒,吃过子孙饺,好让她把凤冠卸下,舒展腿脚。   可就在吉时将至,众人拥簇着新郎归来时,宫里来人,竟是皇帝急召祝镕进宫。   祝承乾命下人不得声张,前厅照旧摆宴,清秋阁里,则以老太太的名义,拦下了闹新房的亲朋好友,只放了儿子单独进去。   但事实上,新郎连新娘的面都没见上,就匆匆进宫去了。   自然这件事,不能瞒着老太太,祖母便派芮嬷嬷来安抚扶意。   因不知公子几时才能回来,不能让新娘通宵坐等,最后是嬷嬷为扶意卸下凤冠、解去嫁衣,当所有下人都退下,新房里静谧无声,只有龙凤烛火下,扶意的身影微微晃动。   她浑身酸痛,禁不住倒在了卧榻上,刚开始还因担心镕哥哥,脑筋清醒着,再后来夜越深,疲惫的人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今晚紧急进宫的,还有开疆和其他人,祝镕第一次见到了那些素未谋面的皇帝密使。   只因宫中出现了可疑行迹,嘉盛帝惶惶不安,才急召所有人回宫,将大殿守得密不透风。   祝镕和开疆熟悉宫中地形,被命令带着侍卫将整座皇城一寸寸搜索了遍,就差潜入太液池里,但一直闹到子夜,什么都没发现。   后来,贵妃闵娴来到大殿,不知对皇帝说了什么,嘉盛帝终于命所有人解散,他也跟着贵妃离开了。   开疆唏嘘不已,心疼祝镕和扶意,新婚之夜竟然不得消停,催着祝镕说:“赶紧走吧,别真等天亮了,实在委屈了扶意,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祝镕抱拳,转身便离开,策马奔驰在已经没有了人影的大街上,一路到了公爵府后门,他还要偷偷摸摸,瞒过不相干的下人才行。   “告诉老爷我回来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祝镕在清秋阁外见到了父亲的手下,便如是吩咐,虽然父亲一定很着急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可今晚是他和扶意的新婚之夜,新娘还在等他。   然而这个时辰,清秋阁里所有人都歇下了,祝镕悄然回到新房,巨大的龙凤烛烧了一大半,待全部烧完,天就该亮了。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新婚的妻子已经脱下嫁衣,合着被角倒在床头睡的正香。   祝镕单膝跪在脚踏上,凑近了看扶意,忽然一只软绵绵的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没睡着?”   “睡了一觉,醒来还不见你,就睡不着了。”   “我回来了。”   “嗯。”   祝镕低下头,在扶意唇上亲了一口:“对不起。”   扶意柔声道:“桌上有合卺酒,天还没亮,春宵未过,镕哥哥,你回来就好。”   祝镕起身又点燃几盏蜡烛,屋内亮堂起来,他取来合卺酒,与扶意交杯。   可惜子孙饺已经凉透,原就是生的,这下更难入口,祝镕捧着盘子说:“不妨事,不过是做个样子。”   他放下就去洗漱换衣裳,但是再回来,却见盘中的饺子被咬过几口,忙回到床边问扶意:“怎么吃了?”   扶意道:“只是咬了,没吃,新婚之夜,一辈子就一次,就算做样子,也要像个样子。”   她一面说着,往里面挪了挪,腾出一大半地方,眼波婉转地望着心爱的人:“镕哥哥,很晚了……”   祝镕咽喉滚动,僵硬地躺下来,两人便这样笔直地仰面而卧,不说话也不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扶意那边有了动静,祝镕稍稍侧脸看,便见扶意翻身过去,背对着自己。   “扶意……”祝镕紧张地侧过身问,“睡着了吗?”   “没有。”扶意应道,“干坐了一天,浑身酸痛,要动一动才好。”   话音才落,温暖而强壮的身体,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甚至能感觉到薄薄衣衫下,丈夫那尚未苏醒的雄.风贴在了她的臀上。   扶意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可是镕哥哥一手把她搂在了怀里贴得更紧,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胳膊揉捏:“这样,会不会舒服些?”   扶意的心砰砰直跳,她还在映之那么大时,就见到《玉簪记》里小尼姑说:“花荫深处,仔细行走。”   再后来的《长生殿》里杨妃出浴,再后来《牡丹亭》里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镕哥哥。”   “嗯?”   “你今晚累了……”扶意一面说着,不禁失声低呼,丈夫的手猛地钻进了她的肚兜里。   “可是新婚之夜,一辈子就一次。”祝镕的气息越来越暖,轻轻吻过扶意的肩膀,“娘子,天还没亮,春宵未过。”   ------------ 第234章 你可比我想的,胆大多了   身上不见天日的丰盈柔软被厚实的手掌包容,扶意没有想象得来得放松,越来越紧张的身体,猛地感受到来自身后从未有过的魄力,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喊了声:“镕哥哥……”   祝镕立刻停下了一切,轻声问:“害怕?”   “唔。”扶意弱弱地应着,身体被轻柔地放平,松开的衣襟也被轻轻合上,她怯怯地睁开眼,便见镕哥哥正目光温柔地守着她。   “我……”这反而叫扶意更愧疚,赧然低下头,但是很快就被丈夫抱起,裹入能让她踏实安心的怀抱,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我吓着你了。”祝镕温和地说,“奶奶分明叮嘱过,你还小。”   扶意连连摇头,仰面望着她心爱的人:“我不小,女孩子该有的,我都长大了。”   祝镕笑了,低下头,在有限的烛光里看他美丽的新娘。   扶意卸下了浓艳的妆容,正是肌肤赛雪如脂如玉的年纪,天然的香气、柔嫩,烛火下诱人的光泽,还有那秋波盈盈,交织着期待与羞怯的目光,都叫祝镕难以自制。   她爱不释手地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都落在了扶意微微鼓起的脸颊边。   却是如此,勾得新娘很不满足,忽然腾起身子,双手勾在了相公的脖子上,绵软甜腻的香唇吻上他,便是缠缠绵绵、蚀骨销魂。   比起来自身后被动地亲吻和安抚,扶意的主动,消减了她内心的恐惧。   柔弱无骨的手,笨拙地解开了相公的衣衫,顺着紧实的腰腹滑向强壮的后脊,扶意第一次感受到男子体魄的强大雄伟,当她意乱情迷浑身滚烫时,不知不觉,早已毫无保留地被相公捧在手心里。   仿佛就要融化的那一刻,轻微的疼痛和不适应,让新娘再一次紧绷了身体,但她没有再害怕,疼痛与不适很快就消散,余下的,是自江上一遇,相视而笑那一刻起至今,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期待,乃至难过、忐忑和彷徨,全都融成了欲望。   清秋阁再遇时,镕哥哥的冷漠,在扶意心底勾起一抹委屈的伤感,但很快就被他冲得一干二净,一步步攀向云端的路上,扶意很清楚很自信,她将被这个男人,宠爱一生。   “镕哥哥,不行……”扶意又一次失声低呼,屋子里倏然宁静,只有喘息声伴随着龙凤红烛的火光,在旖旎烂漫的夜色里轻轻摇曳。   万籁俱寂,彼此的喘息渐渐平稳,小心翼翼地善后过,祝镕怜爱地为妻子盖上锦被,但扶意一下钻进他怀里,双手捂着脸,柔弱可怜地撒娇里,都是她的难为情和羞涩。   祝镕在扶意耳边轻声说:“你可比我想的,胆大多了,反而叫我紧张极了。”   扶意更急了,连连摇头,窝在祝镕胸前说:“没有,就是没有……”   祝镕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绵软香甜的人儿,声息暧昧地说:“娘子,新婚之夜,你我不负春光。”   扶意赧然一笑,同样安心地闭上眼,细语喃喃:“和镕哥哥在一起,怎么都好。”   翌日天明,龙凤红烛燃尽最后一滴蜡,祝镕醒来时,看着怀里酣睡的娇人儿,恍然如梦。   他完全忘却了如何努力才挣到这一天,忘记了之前所有的辛苦,此刻心爱的人在怀里,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他轻柔地放下扶意,可抵不住门外叫起的下人,他们一声呼唤,到底把扶意惊醒了。   然而醒来的人,怔怔呆呆的神情,可爱得叫人挪不开眼睛,祝镕笑着问:“怎么了?”   扶意伸手就掐他的脸颊,祝镕吃痛捉开她的手:“做什么?”   “我怕是在梦里,镕哥哥,你疼吗?”扶意问。   “你怎么不掐自己?”祝镕说着,往扶意腰上挠,手指才碰到,她就红着脸求饶,“相公,外面、外面都听着呢……”   祝镕便是亲了一口,问:“能叫他们进来了吗?”   扶意弱弱地点头,可闭上眼睛撅起了嘴唇,仗着被宠爱,又索要到一枚甜腻的吻。   待门外的妇人们蜂拥而入,小两口被分到两处洗漱更衣,扶意如今是少夫人了,往后真正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连早起衣衫都不用自己穿戴。   香橼插不上手,只能捧着首饰盒,请小姐挑选,待穿戴齐整,就要去向老太太和大老爷大夫人敬茶。   负责迎喜的婆子,心满意足地从婚床上取走了她们要的东西,即刻就送到内院老太太屋里,并另外派人到兴华堂禀告。   老太太将信将疑,但又听她们描绘昨夜三公子归来后房里的动静,便知眼前所见是真真的,反而严肃地叮嘱女人们:“他们年轻脸皮薄,你们不要吓着他们,昨夜是规矩,辛苦你们留心了。往后公子和少夫人房里的事,再不许任何人打听或过问,若是叫我听见一句两句你们多嘴的话语,一个不饶。”   几人战战兢兢地应下,但都得了丰厚的赏赐,她们虽是大夫人安排的,可是在这家里当差多年,人情好歹都分得清,老太太话到这份上,便容不得她们心存侥幸。   不多久,两个孩子到了,阔别多日,再见扶意,她已将长发盘起,规规矩矩磕头行礼,敬了茶,将姑祖母改口奶奶,真真正正成了这个家里的人。   “快过来,过来。”老太太伸手,昨日扶意身披华服,娇容被珠帘遮盖,看不清孩子的模样,此刻拉到身边,仔仔细细地瞧,却是感慨,“我不是做梦吧,这孙媳妇,是真的娶来了?”   芮嬷嬷笑道:“不是做梦,少夫人喊您奶奶呢。”   扶意原是欢欢喜喜的,可想到这位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从未得到自己半分孝敬的长辈,彻彻底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心里一阵感慨,不自觉地红了眼圈儿,抿着唇才忍住了不哭。   “受委屈了,我的孩子。”老太太心满意足,抚摸着扶意的手,舍不得放开,“往后就好了,到了奶奶身边,一切都好了。镕儿是个糊涂孩子,倘若他敢欺负你,只管告诉奶奶,我来教训他。”   祝镕故意道:“还是纪州好,一回来,我就成了糊涂孩子招人嫌。”   老太太问孙媳妇:“听他这话,可是没招亲家老爷夫人嫌弃?”   扶意撅着嘴,点头说:“有的人,一进门就喊娘叫爹,把人家的爹娘哄得团团转。”   老太太哈哈大笑:“是他了,是我的孙儿。”   但说笑间,见扶意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解释了爹娘不上京的缘故,恳求祖母的原谅,自然同样的话,她还要去兴华堂再说一遍。   芮嬷嬷也提醒道:“老太太,别耽误了吉时,公子和少夫人,还要去给大老爷和夫人敬茶。”   老太太颔首,拍了拍扶意的手道:“别怕,去吧,你们只管大大方方的,没人敢挑理。”   祝镕当着祖母的面,毫无顾忌地牵了扶意的手,小两口并肩离去。   到了门外,就听见悉悉索索的笑声,夫妻俩回眸看,是韵之领着平珒躲在柱子后头。   平珒被三姐姐猛地推出来,慌张无措,最后深深作揖:“恭喜三哥哥,恭喜嫂嫂。”   扶意迎上来,见平珒又长个头,肤色也晒黑了些,欣慰地说:“身体越发好了,精神极了。”   平珒则着急问道:“嫂嫂,我们几时再上学?”   被韵之走上来,拍了弟弟的脑袋嗔道:“你急什么,你嫂嫂才进门第一天。”   扶意说:“别欺负弟弟,平珒好学呢。”   韵之忙福了又福:“嫂嫂教训的是,小妹再也不敢了,求嫂嫂原谅。”   转身见哥哥瞪着自己,她又怂又故作霸道地说:“往后你欺负我,我就欺负她,你看着办呗。”   祝镕缓步走过来,韵之立刻往扶意身后躲,但哥哥只是牵了新娘的手,说他们不能耽误敬茶请安的吉时,带着扶意就要走。   “哥……”韵之喊了声。   扶意和祝镕同时转身,但见韵之周正恭敬地行礼,满目真诚地说:“恭喜哥哥,恭喜嫂嫂。”   祝镕见扶意眼角泛红,轻声道:“一会儿还要见父亲母亲,你忍一忍才是,别叫那丫头招惹了。”   如此,别过韵之,扶意跟着一路往外走,说道:“你只管疼妹妹,我不会吃醋的。”   祝镕嗔笑:“那是两码事,妹妹不缺人疼,她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可是你家相公只我一人,我也只有娘子一人。”   扶意笑了,小心擦拭眼角,所幸没掉眼泪,但还是谨慎地问道:“镕哥哥,我看着还好吗?”   祝镕满眼宠溺:“好看极了。”   他们来到兴华堂,最先见到了在门前侍立的柳姨娘和楚姨娘,二位姨娘见了新娘,藏不住的笑容里满满都是欣喜和满足。   而扶意也知道,柳姨娘为了成全他们的婚事,险些被大夫人折磨死,这份恩情,她必然记在心里。   王妈妈今日也是一身喜庆衣裳,不论真情假意,吉祥话没少说,体体面面地将新人迎至老爷夫人跟前。   “父亲,母亲。”扶意跟着祝镕下跪行礼,磕了头,便垂首听训。   祝承乾朗声道:“愿你们白首偕老,恩爱和睦,夫妻之间,要互敬互爱。你们肩负传承祝家三百年家业的重担,从此以后……”   “咳咳……”忽然,大夫人一阵咳嗽,打断了丈夫的话。(请看下面留言)   ------------ 第235章 祝镕啊,你也有今天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大夫人笑道:“连日辛苦也不觉忙,如今一件大事尘埃落定、周全圆满,身上这样那样的不自在就都跑出来,老爷别介怀,您接着说。”   祝镕主动道:“母亲身体不适,该立时请大夫,儿子进宫为您请太医。”   大夫人连连摆手,催着丈夫:“可别耽误了吉时,老爷快说吧。”   但那之后,祝承乾三句里要被打断两次,原本预备了一肚子的话,最后简单扼要地只说了个笼统,便放小两口去东苑和西苑见过叔叔婶婶。   再后来夫妻俩进宫谢恩,但只见到了皇后,皇帝今日龙体抱恙没有升朝,是太子代为见了一些大臣,处理了机要国事,听宫人的话音,皇后昨夜宿在贵妃宫里,再没出来过。   回家的路上,祝镕告诉扶意:“昨夜是贵妃来带走皇帝,不知对他说了什么,终于让他定心把我们都放了。”   扶意很自然地问:“皇上为了何事惊恐?”   但问完了才觉有僭越之嫌,忙解释:“我只是随口就问出来,往后我会谨慎,不多嘴问朝中之事。”   祝镕爱怜不已,大方地解释了缘故后,更是道:“不论什么事,往后你想问的便问,但我不能答的,你也不要恼,咱们都自在些好不好?”   扶意安下心来:“我会谨慎些,不叫你为难,身为朝廷重臣的妻子,该有这些自觉才是。”   祝镕深知妻子懂事,根本不用他为此操心,越想越喜欢,忍不住在扶意额头上亲了口。   扶意嘴上嗔着:“在外面,不许放肆。”却老老实实贴在丈夫怀里,过了半晌傻傻地笑着,“回家还有好些事要做,还有宾客要应付,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我就想什么也不做,见天黏在你身边。”   祝镕应道:“你若想过这样的生活,我也可以为你做到。”   扶意摇头说:“这样的念头存在心里,就总有个盼头和幻想,若真真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我怕是两三天就厌倦了。反倒是眼下的一切,今日不知明日事,每天都不一样才有意思。”   祝镕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人,到这一刻仍然有几分不真实,当日甲板上盈盈而立的女子,回眸一笑就勾走了他的心,一转眼,她已是怀里的妻。   祝镕道:“我从不信鬼神轮回之说。”   扶意不明白:“怎么了?”   祝镕这一下放肆地直接吻了香唇,心满意足地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得到了多么厚重的眷顾,我相信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好人。”   扶意笑得眼眉弯弯,又赧然问:“我是你的福报?”   祝镕稍稍用力,将她抱满怀:“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没想过要为了谁如何如何,即便是祖母又或是兄弟姐妹,可为什么会因为你,我什么都能做,甚至什么都能放弃。”   扶意柔声道:“不论你做什么,又或是放弃什么,我只愿将来的你比现在更好,那我才能相信自己是你的福报。”   祝镕郑重地答应:“我一定记在心里。”   新婚的小两口腻歪着,马车很快就回到家中。   昨日忠国公府正门大开,扶意坐着大花轿从正门抬进去,今日两口子再回来,是从边门走,祝镕特地解释:“正门若非喜丧或接旨受封等,平日里并不轻易开启。”   扶意虽然知道这规矩,但见丈夫事事处处就怕自己受委屈,她也坦然接受这份呵护,只管点头应着。   但进门没走几步,便见下人领着两位大夫和药童出来,是日常照顾家里的几位,祝镕也相熟,他们恭喜三公子,见过少夫人,祝镕少不得询问,是来为谁看病。   果然是大夫人病倒了,可祝镕却察觉到大夫们目光闪烁,心里有几分猜想,待走远后,对扶意说:“恐怕大夫人不是病,是装的。”   扶意自然猜得出大夫人的心思,不过是想折腾刚进门的儿媳妇去端茶送水,他们若装傻不予理会,很快就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说新媳妇不孝顺,不伺候婆婆。   各家婆婆都是要给儿媳妇做规矩的,听说这些话,必然要拿来警示自家儿媳妇,类似的事不论放在谁家,都是扶意的不是,都是儿媳妇的不是,容不得半句辩解。   祝镕皱着眉头:“你不必理会,今次理会了,下次不知还变什么法子。”   扶意在这一刻,才明白了母亲的心思,明白了大嫂嫂对大哥无条件的体贴。   原来身在其位,才能理解妻子为丈夫的心,男人们管不管家务是其次,但身为妻子,但凡夫妻相爱,最初的念头,就是想自己好好解决,不要给心爱的人添麻烦。   如此想来,扶意愧疚对母亲太苛刻,哪怕爹爹的确算不得是个好丈夫,可她一次次地将母亲逼得太紧,口口声声地认定她没出息。   “婚姻之事,夫妻之道,果然身在其中才能体会明白。”扶意说,“镕哥哥,下次回娘家,你一定记得提醒我,要好好给娘陪个不是。”   祝镕问:“怎么了?”   扶意愧疚地说:“我总嫌我娘在我爹跟前卑躬屈膝,事事以丈夫为先,可我现在,不自觉地也想事事以你为先,难道我也没出息吗?”   祝镕温和地说:“不敢说岳父的不是,但我昔日劝大哥的话,都还在心里记着,你要做什么我必然支持,可我不能让你像大嫂嫂那样受委屈。你也要听话,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他捧起扶意的手,岳父责打女儿的伤痕已经散尽了,可他还是忧心忡忡:“她若敢打你……”   扶意忙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傻,我也不会为了你无条件地委屈自己,只是这么一说,如今才明白了母亲和大嫂嫂的心思,可我并不是愿意委曲求全的人,你知道的。”   祝镕坚持说下去:“我不在家时,她若敢打你,你就反抗,哪怕失手杀了人,也有我给你兜着,什么都不要怕。你若不反抗,只管低头挨打,那也别怪我回家来做出过分的事,她敢碰你一下,我就卸她一条胳膊,她敢打伤你,我就拧下她的脑袋。”   见丈夫满身戾气蒸腾、杀气冲天,扶意忙柔声哄着:“别这样,还什么事儿都没有呢,你就先烦恼起来,往后我们还过安生日子吗?你不信她也罢了,难道不信我,我那么狡猾世故,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   祝镕这才笑了,深知扶意聪明,情非得已不会把她自己逼入绝境,但再三叮嘱:“不许为了我受委屈,决不允许。”   扶意乖巧地应着:“是,我听话,相公说什么,我都听。”   “你们两个,没完没了了,我躲在树丛后头,都要被扎死了。”忽然,韵之从前方树丛里跳出来,一面抱怨,一面烦躁地抖落衣衫拍着脑袋。   扶意赶紧上前来,给她摘下粘在身上的枝叶,责备道:“你好端端地躲在这里做什么,秋虫最毒,咬一口还了得?”   韵之的下巴,已经被叮了一口大包,红肿得吓人,又疼又痒,她烦躁得直跳脚。   祝镕走来道:“活该,你想躲在这里,吓唬我们?”   韵之嘴巴觉得老高,委屈巴巴地看着扶意,扶意便拉着她要回去抹药膏,但没走几步又停下:“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去兴华堂,大夫人病了。”   韵之挠着下巴,叹了声:“做了儿媳妇,果然身不由己,那往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扶意笑道:“怎么不能,我安顿好了就来看你,你先回去,给平珒讲讲功课,当年大姐姐如何带你的,你也该一样带着弟弟才是。”   “是,嫂嫂吩咐,我不敢不从。”韵之没好气地答应着,转身瞪了眼祝镕,“你凶我欺负我也罢了,你若敢欺负扶意,奶奶一定打断你的腿,记着了吗?”   祝镕威严地看着妹妹,韵之就往扶意身后躲,故作委屈:“嫂嫂,你看他。”   扶意嗔笑着:“妹妹多乖,镕哥哥,你就笑一笑多好。”   祝镕忍俊不禁,催促道:“赶紧回去上膏药,看看别处咬了没,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疯疯癫癫。”   “啧啧……”韵之嫌弃不已,“你家娘子叫你笑,你就笑,祝镕啊,你也有今天。”   见哥哥伸手要来捉她,韵之转身就跑,祝镕皱眉喊道:“仔细脚下,别疯跑摔了。”   看着韵之远去,夫妻二人才调整心情,并肩往兴华堂来,进门前,扶意深呼吸,定了定心,她作为儿媳妇的人生,终于要开始了。   ------------ 第236章 婆媳过招   兴华堂里,祝承乾等候已久,一见儿子就带他去书房说话,祝镕故意吩咐妻子:“宾客就要到了,见过母亲后,就去应付客人,不要让母亲再辛劳。”   扶意欠身应过,看着父子俩转去书房,再抬头,见柳姨娘从大夫人屋里出来。   她神情紧张,眼睛里像是要对自己传递什么,扶意颔首致意,却又见柳姨娘退到一旁侍立等候。   这才记起来,如今成了少夫人,即便姨娘是长辈,可自己却是主子。   扶意便大大方方往门里走,将要跨过门槛时,柳姨娘说着:“少夫人仔细门槛。”一面上手来搀扶,而后极小声地迅速说:“夫人没病。”   果然,大夫人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扶意暗暗叹息。   但眼下,不论如何应对,都不会改变将来的麻烦,大夫人是要和她纠缠到底的。因此,若是一上来就太聪明,岂不是白白叫人看穿摸透自己的本事,不如示弱乖顺一些,咬牙忍一忍,让自己在暗处,哪怕受委屈被欺负,传出恶婆婆,总比传出去狠毒儿媳妇来得强。   自然,扶意也有底线,绝不是逆来顺受那么卑微。   卧房里,大夫人靠在床头,脑袋上绑着抹额,两个丫环一里一外跪在床尾给夫人捶腿,扶意到跟前行礼,问道:“母亲哪里不舒服,大夫怎么说?”   大夫人打量眼前的新人,扶意身上的衣衫比做她姑娘时华丽,可依然压不住她自身的贵气,一个破书院家的女儿,到底从哪儿学来这股子高贵,叫大夫人看着就生气。   哪怕心里觉得这是个乡下丫头,上不得台面,眼睛里看见的也骗不了自己,谁家有了这样的儿媳妇,真是体面得做梦都要笑出来,非得烧高香还愿才好。   也正因如此,她见不得祝镕事事顺畅,连娶个媳妇,都这样称心如意。   王妈妈见夫人不说话,忙在一旁道:“就是累着了,夫人浑身酸痛,这不叫小丫头捶腿呢。”   扶意心想,接着王妈妈的话,她该上前去替下小丫鬟为婆婆捶腿,跪在那脚踏上,也不知几时才能起来,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便只弱弱地说了声:“媳妇和相公的婚事一切顺利,皆仗着母亲操劳,母亲还请好生休息,今日明日的宾客,媳妇会和大嫂嫂一起用心招待。”   大夫人冷冷地瞥了眼,故意踢开了那跪在脚踏上的婢女,指桑骂槐地说着:“该死的东西,你弄疼我了。”   丫鬟们都退下了,换做胆小怯弱、惧怕婆婆的儿媳妇,一定上前来自己跪在那儿伺候婆婆,可扶意知道她这一跪,就没起来的时候了,便对王妈妈说:“外头推拿的婆子手里不干净,不能碰母亲的身体,但可以把她们请来,教几个下人专门伺候母亲捶腿。”   王妈妈一愣,问道:“少夫人是说……”   扶意道:“王妈妈您伺候母亲十分辛苦,这些小事交给我去办。”   她走上前,向婆婆欠身道:“请母亲安心休养,媳妇先去招待客人,一会儿再来探望您。”   大夫人白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眼看着扶意退下了。   王妈妈假模假样送到门外,看着扶意离去,忍不住啐了一口,赶回夫人身边,不禁抱怨:“您怎么不发话呢,就该让她跪在这里给您捶腿才是。”   大夫人恼道:“难道要我像那些市井泼妇似的,怨天怨地,装死装活?”   王妈妈说不出话,半晌才嘀咕一声:“那丫头,脑筋转得可真快,可也是打心眼儿里不愿孝敬伺候您,换做大儿媳妇,早就跪在二夫人跟前捶腿了。”   大夫人又气又恨:“你是说我不如老二家的会调教媳妇?”   王妈妈忙解释:“奴婢怎么是这个意思呢?您比二夫人可强千百倍,奴婢是说,少夫人太狡猾。”   大夫人没病也气得头疼,吃力地闭上眼:“让我一个人静静,眼下还不知宫里什么情形,贵妃那狐狸精,竟然哄得皇帝不上朝,不知是不是在屋里藏了小狐狸精勾引皇帝。”   王妈妈道:“老爷和三公子在书房说话呢。”   大夫人吩咐:“去候着,散了请老爷立时就来。”   扶意这边一路离开兴华堂,满心懊恼自己进门前还想好要乖顺示弱,结果愣是不肯屈服,不肯白白跪在那儿受罪。   清秋阁门外,香橼张望许久,终于把小姐盼回来,卧房里备好了衣衫首饰,等着她换了衣裳好去招待客人。   丫鬟们一顿忙活,为少夫人打扮妥帖后,扶意就命她们歇着,只带了香橼往老太太院里去。   走得远了,香橼才松口气,小声说:“她们远不如翠珠几个好相处,也不是为人刻薄什么的额,就是不搭理我,瞧着是惧怕大夫人。小姐,往后我可怎么办才好?”   扶意道:“还有绯彤,还有老太太屋里的人,横竖清秋阁里的事如今你也插不上手,我不在家不带你出门时,你就去内院待着,说起来,是替我伺候老太太。”   香橼答应了,又问:“您怎么一个人从兴华堂出来?”   扶意小声说了方才的事,听得香橼后怕不已,连她都猜得出来,说道:“您这要是上了手,不得捶到天黑才行?”   扶意苦笑:“兴许也是我太小心眼呢,说白了,我心里不愿孝敬她,反倒成了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想好了,镕哥哥既不是她生的,也不是她抚养长大的,母子之间没有恩只有怨,我也不必强迫自己,为了丈夫待她好。往后有什么事,见招拆招,没什么事各自相安,将来养老送终、哭灵守孝,我自然会为她周全。”   香橼吓得四处看,就怕被人听见,虎着脸责备小姐:“这后面的话,可再不许说了,被人听见还了得,奴婢可不要陪着您去跪祠堂。”   扶意笑道:“我家香儿,越来越可靠,芮嬷嬷又该给你零花钱了。”   香橼说:“您还笑呢,这几日可不能松懈,时刻提防着大夫人给您下马威。”   扶意心想,正是她被那么多人宠爱着呵护着,才更不能轻易被婆婆折腾欺负,方才的事虽然一不小心又选择了聪明的应对,只怕被她们摸清自己的路数,既然如此,她要变得更聪明,大夫人用一百种法子折腾她,她就要有一百零一种应对的办法。   “扶意……”   忽听身后传来祝镕的声音,扶意转身看见了,欢喜地跑上前。   可才几步,猛地意识到周遭的亭台楼阁、山石草木,她是在祝家,再不是书院里,拿着糖葫芦的小闺女,而是堂堂公爵府少夫人,便立时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等着祝镕走过来。   自然这一切,都被祝镕看在眼里,眼看着灿然明媚的笑容,渐渐淡成了温婉端庄,想到扶意再也不会像那天似的跑向自己,心里难免失落。   但他深信,这只是一时一刻的身不由己,假以时日,待他们羽翼丰满,他要给妻子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受任何约束,不受任何委屈。   “你怎么不换衣裳就过来了?”扶意道,“先回去换衣裳。”   祝镕说:“我还要出门,去向奶奶请个安就走,男宾有大哥替我照应,你不必担心,女眷这边,辛苦了。”   夫妻俩并肩往内院走,祝镕不自觉地牵了妻子的手,扶意曾想躲开,可又想他们新婚燕尔,正是亲昵的时候,想挑理的人也不在这两天,便大大方方地享受丈夫的宠爱。   祝镕说道:“宫里再搜索一遍后,就要查京城,最坏的结果,是挨家挨户地搜查,最后可能连我们家也不放过。”   扶意轻声道:“可若真有什么人,难道傻等着皇上来抓?”   祝镕叹气:“眼下除了搜查,没有别的法子。”   其实昨晚到底怀疑什么人,祝镕没有明说,并非他故意瞒着扶意,而是皇帝那边,也只说是可疑之人,没指名来历。   但扶意猜的,和祝镕想的一样,皇帝最惧怕的,还是胜亲王父子的“冤魂”来复仇。   扶意直言:“世上没有妖魔鬼怪,心魔是在皇上的心里吧。”   祝镕轻声道:“过些日子,我给你讲讲皇上幼年少年时的经历。”   说着话,他们已经到了老太太院门外,里头笑声一阵阵传来,夫妻二人进门,少不得被女眷围着,扶意身上都被婶婶伯母们摸了无数下。   有人问:“侄媳妇娘家不在京城,三朝回门,如何办?”   老太太笑道:“不妨事,这孩子既然从王府嫁过来,三朝回门就去给王妃娘娘磕个头吧。你们不必管这些事,明日照旧来喝酒看戏,点的戏码我都叫人去备着了,谁也不落下。”   众人都说老太太不知是疼她们,还是疼孙媳妇,她们说笑着,扶意已经送祝镕到门前,嘱咐道:“骑马慢些,若是晚了,别饿着,记得吃饭。”   回廊那边,只见韵之对着绯彤,把扶意的话学了一遍,眼神语气惟妙惟肖,祝镕恼了要来收拾妹妹,被扶意拦下了。   直到送走丈夫后,扶意才站定了,对小姑子嗔道:“你再欺负我,我可真不和你好了。”   ------------ 第237章 别怪我清君侧   韵之却跑来,仰着下巴委屈地撒娇:“你看你看,好大一个包,又疼又痒。”   柔嫩白皙的肌肤上,赫然肿着发红发烫的包,扶意看着也心疼,不禁责备:“你说你,躲在草丛里做什么,可不许再犯傻,上过药了吗?”   此时有宗亲里的伯母走出来,瞧见俩孩子亲昵和睦,笑道:“听说侄媳妇和二姑娘一样年纪,接下来是不是该喝姑娘的喜酒了。”   韵之从来就不爱搭理这些伯母婶婶,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好在扶意有耐心,笑道:“姑娘家脸皮薄,伯母不要逗她了,您这是要去哪儿,也不叫个丫头跟着。”   扶意一面搀扶那位伯母离开,给韵之使眼色,让她不愿应酬,就先回房去。   韵之回到屋子里,气得拍桌子:“她们昨天没吃饱吗,今天又来,几时才消停,我还能不能和扶意说上话了,还不如不嫁来呢。”   绯彤劝小姐:“您别着急,少夫人最是这几天要做出贤惠好客的模样来,不然那些张嘴,不知背过去说得多难听。”   韵之没好气地躺在榻上,一脚把枕头踹在地下,绯彤过来捡起了说道:“姑娘这样浮躁,将来去了婆家如何了得,少夫人眼下做的事,将来您也是要做的。”   韵之瞪着她:“你知道我最不爱听什么,还故意气我。”   绯彤委屈地说:“奴婢怎么舍得气您,早晚是有那天的。”   韵之冷静了几分,坐起来好生道:“我不是冲你发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绯彤笑:“奴婢自然明白的,非要说,更心疼您才是,不论如何,三公子和少夫人是两情相悦,谁知道您将来,会嫁什么人呢。”   韵之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怦然心动,但深知不可能,她也不喜欢闵府那家人,面对现实后心里坦然了,但不论如何,她这辈子也算是心动了一回,明白了什么是儿女情长。   她大大咧咧一笑:“管她呢,既然我还没嫁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奶奶疼我,哥哥嫂嫂疼我,谁敢说我的不是。”   一上午匆匆而过,日过正中,祝镕彻查皇宫后,来到贵妃宫外,等候皇帝召见。   但足足站了一刻钟,才见贵妃的内侍出门来,说道:“皇上昨晚一夜没睡,方才批阅奏折时瞌睡过去,贵妃娘娘实在不忍心吵醒皇上,请祝大人先退下。”   祝镕道:“请转告皇上和娘娘,微臣在禁军府候旨,随时等待皇上召见。”   内侍得令,目送祝镕离去,见他走远了,才转回宫内。   贵妃寝殿中,皇帝歪在榻上,并没有睡着,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青天,不知在想什么。   贵妃进门来,欠身道:“皇上,祝镕退下了。”   皇帝点了点头,没出声。   贵妃心里迫切期盼祝镕失宠,忍不住问:“您是不是,不再信任他?”   嘉盛帝幽幽转过目光,那虚弱迷茫的眼眸子里,赫然掠过凌厉的狠毒,让贵妃心头一颤,跪下道:“臣妾多嘴了。”   嘉盛帝这才收回目光,继续仰望青天,冷冷地说:“你想要的,朕都知道,但朕给你,你才能要。”   贵妃惶恐不安地答应:“是。”   嘉盛帝道:“起来出去,朕想一个人呆着。”   贵妃起身,走了几步停下来,还是壮着胆子说道:“皇上,您真不打算,把母女俩抓起来,用她们做人质,那父子俩绝不敢轻举妄动。”   她说着话,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生怕皇帝动怒,但皇帝却很冷静:“朕若如你一样蠢,还做什么皇帝。”   贵妃问:“所以说当年,若非臣妾谏言,您也会动手是吗?”   皇帝继续望着天,冷静而狠毒地说:“你再说话,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贵妃吓得脸色煞白,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几乎是爬着退了出去。   令人难堪的是,她“爬”出寝殿,刚好遇见皇后到来,皇后贵为中宫,进入妃嫔的寝宫无人敢阻拦,贵妃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见皇后冲着自己笑。   “妹妹身子不适?”皇后道,“该宣太医才是,来人……”   “不必了,不必娘娘费心。”贵妃挺起背脊,做出平日里的骄傲,拦在寝殿门前道,“皇上静养,不容许任何人打扰,还请娘娘先回去。”   皇后笑道:“我不是来打扰皇上,我来看望你,怕你累着了。”   有宫女走上前,端着熬好的汤药,皇后说:“这是清火润肺的,入秋燥得很,你我年纪都不小了,一夜不眠,果然妹妹脸上的干纹都冒出来了。”   贵妃摸了摸脸颊,深知自己满面倦容,可毕竟皇帝现在在她的屋子里,轮不到皇后来耀武扬威。   她定下神,走上前几步:“娘娘,若有事,我们到偏殿说话,若没别的事,臣妾送您出去。”   可话音才落,嘉盛帝从寝殿走出来,脸上没有凶相,只是疲倦而黯淡,贵妃迎上来问:“您要去哪里?”   皇帝道:“回大殿。”   皇后让路在一侧,什么话都没说,而皇帝一走,大殿内侍宫女们也跟着走,贵妃的宫苑内,顿时宽敞了不少。   “还记不记得当年?”皇后道,“你我联手连心,扶持皇上一路登上皇位。”   贵妃没好气:“是啊,最后好处都归了您,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皇后淡淡地说:“妻妾之谈,于国于朝廷实在不值一提,眼下你我该和当年一样,与皇上共同度过这一关。”   贵妃蹙眉道:“他们当真还活着?”   皇后颔首:“过不了这一关,就算我把涵元殿让给你,你也做不成皇后,五年前是你撺掇皇上对父子二人下手,过不了这一关,你恐怕连全尸都保不住。别再计较什么后什么妃,别再计较你的儿子能不能做太子,保住皇位保住江山,日后你我再斗不迟。”   贵妃冷笑一声:“娘娘这话说得漂亮,我撺掇皇上,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皇后淡淡道:“就看闵姮信不信了。”   贵妃大怒:“您可不能胡说八道。”   皇后威严无比,贵妃偌大的宫苑也盛不下她的气势:“你还是不懂,难道拿你献祭就能保皇上平安?你我与皇上同在一条船,只能共进退。好好掂量我的话,想好了来见我,若你还是不顾大局,就别怪我要清君侧,凭谁,也不能动摇皇上的江山。”   贵妃落了下风,实在憋屈,忽然眼珠子一转,冷笑道:“皇后的大外甥,是忠是奸,您看得清吗?臣妾可看不清,但想必皇上已经看清了。”   皇后不以为意,扶着宫女转身要走,一面不经意似的说:“妹妹家里的大侄儿,也是一表人才。”   贵妃还以为皇后要说什么,可只这一句,说完她就走了。   “娘娘?皇后娘娘是暗示您什么吗?”贵妃的宫人紧张地问,“大公子他,难道做了什么事?”   “延仕那孩子,一贯老实,哪里像祝镕那么狡猾。”贵妃不以为然,“更何况延仕是我家亲生的孩子,祝镕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野种,我就等着看那小子,怎么坑了她们杨家。”   宫人说道:“相爷为大公子张罗婚事,可有眉目了?”   贵妃叹了一声:“眼下这局势,谁家敢随便嫁女儿?”   果然如贵妃所说,由于京城最近发生的事,虽未挑明公布到底怎么回事,可但凡有些人脉势力的大家族,都能打听到一些。   因此在闵金两家联姻时,老相爷说要给孙儿张罗婚事,竟没有迎来踏破门槛的提亲之人,稀稀落落来了几家,宰相府都不满意,一家人尴尬难堪,反倒是闵延仕松了口气。   昨日祝镕成亲,闵延仕随家眷前来,但宾客众多,他只匆匆和新郎说了一句话,但听说半夜皇帝急招密使进宫,他知道祝镕必在其列,想到新婚之夜,扶意可能是独守空房度过,不禁为她心疼。   此刻路过禁军府,听说祝镕在里头,这新婚第二天就当差,把一家子宾客和琐事丢给新娘,闵延仕莫名地感到生气。   进门来见了祝镕,不好当面发作,只怨道:“听姐姐说,初霞在金家被婆婆虐待,昨日见她胳膊上还有淤青。”   祝镕皱眉:“你家不派人过问?”   闵延仕叹道:“她没爹没娘,谁为她做主?”   祝镕道:“我这里,还有一笔账没跟他算,要不要一起算?”   闵延仕说:“打他一顿容易,可初霞的日子还得过。”(21:00还有一更)   ------------ 第238章 罚站   祝镕颔首:“不错,金浩天不是挨一顿打就能改好的,你家妹妹的日子却还要一直过下去。”   闵延仕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合离,我听姐姐说,若能合离,初霞宁愿去做姑子。”   祝镕道:“朝廷律法允许夫妻合离,难的是金家不肯松口,贵府怕也不能答应。除非金家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因嫁前不知,也不曾参与,妻子可以免罪并自行合离。”   闵延仕说:“这我也知道,可金东生正得宠,灭了明莲教居功至伟,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祝镕想了想:“昨夜宫里有动静,你可知道?”   闵延仕向门外看了眼,谨慎地说:“方便说吗?”   祝镕压低了声音:“皇上狂躁不安,我甚至怀疑什么事都没发生,而是他的心魔。贵妃后来劝走了皇上,看来贵妃是知道皇帝的心思,如此老相爷和令尊也会有消息,若有消息,可否告知一二?”   闵延仕摇头:“偏是这其中的事,我爹和祖父极少让我参与。”   祝镕忙道:“不能为难你,你小心行事。”   闵延仕则问:“这与金家什么相干?”   祝镕说:“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但皇上想要做什么,你我心里都明白,成了便成了,万一不成,到时候要拉人顶罪,毫无根基的金东生首当其冲。你以为皇上到底为什么,放纵一个并没什么真本事的人?明莲教如何被灭,你我心里最清楚,那是一场谁去打都能赢的仗。”   闵延仕顿时领悟过来,但问:“若败了,会是什么结果,易君易朝?”   祝镕示意延仕噤声,他神情凝重地说:“胜亲王从无谋反之心,在我看来,一切都在皇上自己手中,看他要做到哪一步。”   “可你们……”闵延仕顿了顿,说,“我想你也不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们的任务,是格杀勿论。”   祝镕不奇怪,但他不能说实话,他必须忠于皇帝,可对于肩负的任务有了自己的决定,便只道:“也要我能遇上才行。”   话音落,开疆从门外进来,对祝镕说:“宫里传话,皇上回大殿了,但等着见皇上的人不少,你去不知等到几时。”   祝镕起身披了罩衣,说道:“我还是要去等,你们说话,我先走了。”   看着才新婚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开疆玩笑着:“难得他今天还有精神。”   闵延仕以为开疆说昨夜宫中的动荡,应道:“皇上若时不时发作一次,谁能经得起折腾。”   开疆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拍着闵延仕的肩膀说:“赶紧娶媳妇吧。”   闵延仕这才明白开疆话中的意思,心中顿时翻江倒海,不能再多想,任何念头,都让他万分痛苦。   此刻忠国公府里,午宴结束,一部分宾客散去,另有些亲近的宗亲还在家中,下午在园子里搭了戏台,男宾和女眷各分两处。   扶意陪坐片刻后,便往兴华堂来探望婆婆,听说大夫人没有用午饭,特地命厨房准备了清粥小菜。   但是兴华堂的下人,让她在门前等一等,她们好去禀告大夫人,可是这一去,就不见回来,偌大的兴华堂里,再找不到半个下人。   香橼捧着食盒,明显地感受到食盒越来越冷,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食盒已经变得冷冰冰了。   “小姐……我们站了有半个时辰了吧。”香橼说,“大夫人是故意的吧?”   扶意道:“除非老太太那儿来人找我,不然我现在离开,她们就能做文章有话说了,再等一等。”   香橼委屈地说:“捧着食盒,手好酸。”   扶意道:“你先去,我就说饭菜凉了,叫你换热的,也没人敢说你的不是。”   “可是小……”   “听话,你忘了我说的?”扶意冷静地说,“你不要跑去内院搬救兵,一定有人盯着你,你就去厨房换热的饭菜,去吧。”   香橼不敢违背小姐的话,也知道自己走了才有法子向老太太传递消息,便抱着食盒,匆匆离去。   穿堂风一阵阵吹过,扶意背上微微发寒,京城的秋天,终于也来了。   内室里,大夫人正在窗下写信,王妈妈悄摸摸进来,轻声道:“那小丫头走了,不过是往厨房去,可我看多半是去找老太太搬救兵。”   大夫人头也不抬地问:“站了多久了?”   王妈妈道:“大半个时辰。”   大夫人冷笑:“我嫂嫂给儿媳妇做规矩,伺候婆婆洗脸,端着水盆站半天,都不敢吭一声,这才多久,她就挨不住了?”   王妈妈问:“老太太若当真过问……”   大夫人将笔拍在桌上,怒道:“过问什么,下人不通报,我怎么知道她来了?等一等就委屈了?老太太要过问,你随便拉个不顺眼的丫头打一顿就是,还想怎么过问?”   王妈妈连声应下,但还是劝道:“奴婢想着,咱们有什么法子,能不着痕迹地做规矩,今天还有客人在,传出去……”   大夫人冷笑:“规矩就是做给人看的,我又不是要虐待她,我只是让她学规矩。至于那些女人,她们也都有儿媳妇,她们敢念叨我,就等着被儿媳妇爬上头的那天。”   “是是是……”   “让她继续站着,老太太院里来人,你再来告诉我。”   这些话,传不到门外,兴华堂里静悄悄的,里里外外不见半个人影。   扶意依然在风口站着,又因她是进了二道门,院外经过的,若不进门张望,也看不到少夫人在罚站。   可是即便香橼搬不到救兵,这家里找她的人不少,大半个时辰不回席上,就有人往内院传话。   虽然不巧,老太太正歇午觉,但刚好被韵之听见,她本不愿应酬女眷连戏也不看,听说扶意去了兴华堂不回来,立刻冲到园子里,果然不见她的身影。   韵之怒气冲冲地往兴华堂走,绯彤拦着劝着也不管用,刚好遇上去胜亲王府做客归来的姑姑,靖王妃听说扶意被大夫人留在兴华堂不见出来,便道:“你是侄女,没有和大伯母翻脸的道理,也别叫你爹娘难做,不许过去。”   韵之急道:“那么久了,不知跪着还是怎么了,姑姑,您帮帮扶意吧。”   靖王妃随手召唤一个下人过来:“去兴华堂传我的话,明日少夫人回门,我才从胜亲王府归来,有几句话要交代她。”   韵之这才高兴了,扶着姑母说:“还是姑姑好,可就那小丫头传话,管用吗?”   靖王妃嗔道:“正经起来,连你奶奶见了我都要行礼呢,我传话还不管用?”   因得靖王妃相助,扶意暂时得以解脱,但她没跑去祖母跟前诉苦,也没对靖王妃和韵之解释什么,家里还有好些客人在,她不能不顾。   待宾客散尽,公爵府重新恢复安宁,扶意又该去向婆婆道晚安了。   去之前,特意回清秋阁多加了一件衣裳,再出门时,却遇上了赶回家的祝镕。   他步履急促,就怕赶不上似的,见扶意在门前,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这样着急?”扶意担心地问,“找我,还是找父亲?”   祝镕道:“该请晚安了,我回来陪你一道去。”   “公子……”香橼在一旁正要告状,被扶意拦下:“你不必随我去了,预备好热水,公子一会儿回来要沐浴。”   说罢,夫妻二人往兴华堂走,祝镕摸到扶意的手冰凉,这才堪堪初秋。   “香橼要说什么?”祝镕问道,“她为难你了?”   扶意说:“像是故意躲着我,让我在门外站了半个多时辰,我吹了些风,有些嗓子疼。”   祝镕停下脚步,紧张地伸手抚摸扶意的额头:“着凉了?早些回去歇着。”   “我喝了姜茶,也加了衣裳。”扶意说,“你别一惊一乍,我说你听着就是,我能好好告诉你,也就意味着没事,哪天若是我哭着说……”   “不能有那一天!”祝镕怒道,“她想对你做什么,你和她前世无怨今生无仇……”   “镕哥哥,别生气。”扶意柔声道,“家家都这样,我虽不愿屈服,可也没法子改变。”   “就不该有这样的事,最可笑的是,一代代人传下来,分明自己年轻受委屈时,恨不得如何如何,结果二三十年后,如法炮制继续折磨下一代。”祝镕说,“今日延仕才来对我说她妹妹受苦,别人家我不管,但从我们家开始,从你开始。”   丈夫的每句话,都说到扶意心坎上,她就曾一样感叹过世俗伦理的可悲,深知自己托付了良人,但也不敢在此刻火上浇油,便道:“那我不去了,可好。”   祝镕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转向清秋阁去。   ------------ 第239章 男人的体面   扶意看得出来,镕哥哥是真生气了,气他的嫡母恶毒无理,可能还气自己在兴华堂外吹凉风站了大半个时辰,却不知要走开。   下人们见主子怒气冲冲地回来,少不得好奇张望,但就连香橼都被拦在门外,不知出了什么事。   有人仔细看了几眼后,就悄悄往外走,可刚到院门前,忽然被公子叫住了。   众人但见三公子负手立在屋檐下,怒视着门前的人,冷声问:“去哪里?”   那丫鬟僵硬得不敢动弹,在祝镕问第二声去哪里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撵出去。”祝镕毫不留情地说,“清秋阁里,不要吃里扒外,挑拨是非的人。”   “公子,奴婢、奴婢只是……”   “你们都听好了。”祝镕不容她分辨,朗声道,“在我这里当差,手脚笨的,脑筋不好使的,都不妨碍。可若心眼不好,爱搬弄是非,嚼舌根子,在清秋阁里见了什么,就上赶着往外说的,但凡叫我察觉,绝不留到第二天。”   一向温和,待下宽容的三公子,破天荒头一回发怒,偌大的庭院,廊上屋檐下站了二十来号人,无一人敢出声。   他们里头不乏大夫人的眼睛和耳朵,若非夜色看不清,不然都是一张张吓得煞白的脸孔。   “叉出去,告诉前院管事立刻撵走。”祝镕说,“多给她一个月月钱,不要饿死了,但府中永不再用。”   “公子,奴婢冤枉,少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冤……”   那丫鬟被远远拖走,当清秋阁里再听不见喊叫声,祝镕才道:“都记着我的话,若有没来的,不在跟前的,你们要互相传达。我并不想管家务事,但你们若欺少夫人心软耳根子软,就别怪我无情。少夫人今日着凉嗓子疼,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为她添衣裳的都没有,还当什么差?”   众人低垂着脑袋,胆小的已瑟瑟发抖。   “香橼。”祝镕唤道。   “是。”香橼怯怯地走上来。   祝镕冷眼相待:“你是少夫人的陪嫁近侍,最该知冷暖的人,为何不能照顾好夫人?可是园子里戏文太热闹,只顾着逛去了?”   香橼忙跪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别撵我走……”   祝镕说:“罚别人,必定有人不服,你是最亲近的,就从你开始立个规矩。”   扶意在房中,将门外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可怜她的小香儿,被打了十下手板,一下下都抽在她的心上,疼得五脏六腑被揉碎了一般。   在香橼的哭声里,祝镕面无表情地进来,扶意一时也懵了,避开了目光,不敢看他。   祝镕走来,一改方才的威严霸气,温和地说:“我去兴华堂,很快就回来,你先歇着或是等我也行。”   扶意低下脑袋,紧紧抿着唇。   祝镕说:“我唱白脸,你唱红脸,我规矩多大,你待他们就多温和,原也不指望什么真情真意的主仆情,慢慢地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要把这清秋阁完全变成自己的地盘,没个三年五载不成。”   扶意点头,稍稍平静后说:“我能见香橼吗?”   祝镕颔首:“我走了,你就叫她进来,好好安抚她,替我陪个不是。”   扶意答应,起身送他出门,将要分开时,拉着祝镕的衣袖说:“镕哥哥,别生我的气,等你回来,我慢慢告诉你。”   祝镕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目送丈夫离去,不多久香橼就进门来,扶意捧着她的手赶紧到灯下看,十板子是照实打的,一下没留情,手掌又红又肿。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疼得厉害吧,伤了手指没有?”   可香橼却不像方才在门外杀猪似的哭喊,挂着泪珠的脸上扬起笑容,竟是说:“小姐,若是问姑爷要一个金元宝,姑爷能给我吗?”   扶意哭笑不得,心疼地把香橼的手抱在怀里:“你家姑爷要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等过些日子,我让他亲口对你说。”   香橼抽回手,坚强地忍耐着疼痛,不以为然地说:“那可使不得,姑爷不拿我开刀,人家才不服气呢。这样一来,我总算能插手您的日常起居,今早起来,我什么也做不了,站在一边看她们做什么都不顺眼,梳头的瞧着笨手笨脚,真怕她扯坏了您的头发。”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扶意眼中却含着泪,这是她的软肋,她见不得有亲近的人为了自己受苦。   小时候香橼为了她,挨过老妖怪的毒打,至今回想起来,都能让她恨得杀气蒸腾。   “等姑爷拿金元宝来哄你,让他给你买一街好吃的补偿。”扶意说,“但往后,大夫人那儿若是该对你动手,我是要豁出一切反抗的,你若不愿我陷入那样的境地,就要学聪明些,记着我的话,不许出头不许护着我,出了事就往角落里躲,别叫人记起你。”   香橼忙应道:“是,有替您挨打的,还不如跑去搬救兵,奴婢记着呢。”   扶意便起身,翻箱倒柜地找膏药,可他们新婚才两天,屋子里尽是些金银玉器,一时找不出能用来缓解疼痛的膏药。   与此同时,祝镕已经来到兴华堂,向父亲和嫡母告假,说扶意身体不适,夜里不能来请安。   大夫人当面就冷笑:“她可真娇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深宫里的金枝玉叶,纪州苦寒之地来的,我还以为人人都体魄强健。”   祝镕道:“恐怕是舟车劳顿后,接连准备婚事,累着了。”   祝承乾淡淡地说:“要不要请大夫,你仔细问过了吗?”   祝镕应道:“多谢父亲,明日一早若不见好,必然请大夫瞧。”   祝承乾再问了几句朝廷如何,见无大事,就命儿子早些歇着去。   因大夫人今日“抱病”,祝承乾不能留宿在妻子房中,大夫人见他要走,冷冷地说:“老爷可要留个心眼,又或是先给儿子物色起来,我看新媳妇那么瘦不是好生养的模样,祝家的香火可别断在您儿子手里。”   祝承乾回眸看她,却是笑得让大夫人心寒,她怎会不知道,当年丈夫接受自己的安排,要了柳氏和楚氏,仅仅是为了证明,他们夫妻再无儿女是谁之过。   这一刻他的眼神,显然是在嗤笑自己,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大夫人气得胸口发窒,在祝承乾走后,冲着王妈妈怒道:“涵之不是我生的吗,难道我不是为了给他们家生孩子,才伤了身体吗?没良心的东西,祝家的人,狼心狗肺,没一个人是好东西。”   王妈妈火上浇油,冷声说:“少夫人也太能撒娇,往后您若再严厉一些,三公子怕不只是撵走自己屋里的奴才,是要撵到您头上来了。人和人就是不能比,大少夫人那边,受了教训从不敢多嘴,您几时见大公子冲着二夫人剑拔弩张,人家也不管家务事。”   事实上,王妈妈说的,的确是高门贵府之间,家家户户都有的事儿,各府男眷几乎没有人会插手干预家务事,对外说起有贤内助,家事安宁,什么都不必操心,那才体面。   王妈妈说:“老爷不能让儿子丢脸,您放心,老爷只是当着您的面抹不开脸,转过身一定训斥三公子,难道让外人笑话自己的儿子成了管家婆?”   大夫人冷笑:“那言扶意实在厉害,他们从相识到成亲,这才多久,她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哄得祝镕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清秋阁里,三公子动怒发威后,上上下下的人都老实起来,不相干的人不敢往主子屋里张望,祝镕回来时,除了当值的,再没见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进了卧房,屋子里烛火昏暗,扶意已经躺在床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   “不舒服?”祝镕伸手摸额头,担心地问,“头疼了是不是,发烧了吗?”   扶意摇头,一脸老实地说:“我怕你回来见我还到处晃悠,又生气,我老实躺下了,不生气了可好?”   祝镕笑了,搀扶着妻子坐起来,埋怨道:“我生气,但我也愿意听你解释。”   扶意说:“我现在越来越明白,大嫂嫂当初为什么把韵之气成那样了,还不肯对大哥诉苦道委屈,也明白了我娘为什么宁愿默默忍受,也不对我爹喊一声疼。”   祝镕摇头:“我不愿你成为她们哪样,我不会领情也不可能感动。”   扶意忙说道:“你别急,听我说。”一面拉着祝镕坐下,往他怀里靠着,“镕哥哥,我不会变成那样,我只是终于理解她们,看到你这样着急这样生气,才明白她们在乎的事,恰恰是除了她们之外,谁也不在乎的事。为人处世,果然不能仗着多念几本书就想当然,镕哥哥,嫁给你两天,我眼里的人世间,一下比原本大了两倍之多。”   祝镕嗔笑:“就多了这一件事,足够大两倍之多?”   扶意撅着嘴,不大服气,祝镕没法子,只能哄道:“是是,你接着说。”   扶意道:“论心机城府,母亲怕是还不及我一个手指头,我要应付她不难,什么罚站罚跪,总要过过招才行的,不要大惊小怪。”   祝镕勉强点头:“但不许……”   扶意忙说:“我知道,我绝不受伤,绝不傻乎乎挨打。但是,请你放开手,让我自己去应付,过去我不敢有非分之想,但眼下,我一定要成为足以支撑起祝家三百年家业的女主人。如此,才能让奶奶安度晚年,才能让妹妹们出嫁后有娘家撑腰不被人欺负。”   祝镕很心疼:“扶意,我娶你,并不是为了……”   扶意嫣然:“镕哥哥,我嫁给你,只因为从此世间再不会对第二人让我心动,仅此而已。”   祝镕不自觉吻上来,满目深情:“我亦如是。”   ------------ 第240章 手牵着手   新婚不足两日,初涉人事的新娘,只轻轻一吻,就能勾走她的心魂,方才还是志气高昂要撑起三百年家业的少夫人,这一刻只怕是要融化在丈夫的怀里。   可她一笑,牵扯了嗓子干哑,忍不住侧过脸咳嗽两声,再回眸,便见祝镕摇了摇头,顺手将她塞回被窝里。   “既然要我放手让你自己去应对,那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今晚只能乖乖躺着。”祝镕说,“你下午站着发冷的时候,就该想到了。”   扶意用被子半遮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一面装着无辜,一面勾着她的相公。   亏得祝镕还能把持住,坚决地说:“不要装可怜,给我好好休息。”   扶意见这招不管用,不敢再耍赖纠缠,问道:“还会被皇帝连夜叫走吗?比起我来,我更担心你的身体,再如何年轻强壮,也经不起他那样折腾。”   祝镕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为扶意掖了掖被子说:“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不论什么结果,怕是就在眼前了,我心里有准备。”   扶意点头,没有细问,他们彼此各有立场,一些话点到为止。   虽然皇帝诛杀功在千秋的亲弟十分可恶,虽然皇帝一味求和不战十分窝囊,但她并不认为镕哥哥忠于皇帝就是错,江山天下只有输赢,没有对错。   祝镕道:“我去处理几件文书,洗漱后回来,你先睡下。”   扶意从被子底下伸出手,软绵绵拽着他:“就在这里处理行吗,不要去书房。”   祝镕从没想过,此生会被谁牵绊,会禁不起一道眼神,一声娇语,可面对扶意的撒娇,不仅没有半分厌烦,只怕自己让她失望,让她孤单。   “我去拿来,明日再把书桌也搬过来。”祝镕笑道,“这屋子里的陈设重新布置时,我也不曾过问,过几天全换一换,照着我们的习惯来。”   扶意这才松开手,虽然她只是有些嗓子疼,睡一觉应该就能好,但还是老实躺着没动,裹着被子看心爱的人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处理公务,夜深人静时,便搂着她一同躺下。   然被窝底下,新娘子不太老实,被新郎三两下就摁住动弹不得,她脸上还装着镇定自若,叫祝镕又气又好笑,拿她没法子。   扶意自然也有分寸,嬉闹过了,心满意足地依偎着丈夫。   祝镕正经道:“奶奶叮嘱过几回,说你年轻,要我一定谨慎,不能让你过早怀上孩子。”   扶意说:“离开纪州前,娘也这样叮嘱我。”   祝镕道:“只有母亲和奶奶才会真正心疼你,所以为了你的身体好,我们要悠着点才是。”   扶意是答应的,但心里贪恋着昨夜的旖旎。   她的身体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变化,从小在书中领悟到的男女之事,原来比她想象得还要曼妙神奇。   与相爱的人结合,那一瞬,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此刻想来,依然心神荡漾欲罢不能。   “可是我们才新婚第二个晚上。”扶意窝在祝镕的臂弯里,可怜地说,“镕哥哥,才两天……”   祝镕哭笑不得,拍哄着怀里的娇人儿:“满京城的人都说,我家少夫人高贵优雅、秀外慧中,更是满腹诗书,博古通今。你说他们若知道……”   扶意忽然用手指抵住了丈夫的嘴,眼中是独占的霸道,严肃地说:“谁能知道,谁又敢知道,天上地下,这世上只你一个人知道。”   祝镕心里一震,深感自己说了轻浮的话,虽只是句玩笑,可也太欺负了扶意,难道妻子会去向别人展露这一面不成。   “不要生气,我再不说这样的话。”祝镕道,“是我得意忘形。”   扶意当然没怪相公,知道他是无心之说,然而对于内心欲望的释放即便不会感到自卑羞愧,但终究还是女孩子家,语气弱了几分:“我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那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成了亲,有了心爱的人之后,会是这样的。”   祝镕笑了,将怀里的人亲了又亲:“我也没想到,有了妻子后的自己,会是这样。”   扶意说:“我倒觉得,镕哥哥没什么变化,但我自己被自己吓着了。”   祝镕摇头:“怕什么,有我在。”   那一晚,新郎没再被半夜叫走,虽然没有云雨旖旎,但小两口互相依偎,踏实安稳地睡了一觉。   被丈夫那火热的身体捂着,扶意半夜就发了汗,早晨起来顿觉神清气爽,昨日风吹的寒气都散尽了。   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二人洗漱打扮后,便要辞过祖母与双亲,回王府行礼。   祝承乾上朝去了,留了话让儿子和儿媳妇早去早回。   大夫人懒得见面,派王妈妈打发了他们,王妈妈回来告诉她:“小两口手牵着手往外走,真是没规矩极了,老大两口子孩子都生俩了,可从不敢这样。昨晚不是说病了吗,奴婢瞧着,少夫人气色极好,哪里就病了?”   “手牵着手……”大夫人痴痴一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几乎不记得年轻时的事了,那时候只有怨恨,听见祝镕的啼哭怨恨,看见他蹒跚学步怨恨,只要丈夫对这孩子一笑,只要言语里提起他的儿子,她就痛苦得发狂,她最美好的岁月,全在怨恨痛苦中度过。   “这么快。”大夫人自言自语,“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当忠国公府的车马停在胜亲王府门外,祝镕下车就强烈地感觉到,这整座宅子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一切动静,也难怪开疆说他第一天就被郡主发现了。   比起祝镕来,郡主才更熟悉如何行军打仗,自小跟随王爷在军营中长大,她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这一切,果然皇帝想要困住这对母女,可没那么容易。   就是在这样严密的监视下,世子项圻依然能自由出入京城,甚至很可能已经与母亲妹妹团聚,那时候还是开疆带人盯梢,祝镕不怪开疆无能,实在是这一家子儿女太强大。   至今还有一件事他没想明白,他家那傻弟弟,是怎么和王爷世子联络上,平日里装得那么淘气不可靠,实则已经能挑起大梁,甚至毫不犹豫地杀人。   “镕哥哥?”扶意见祝镕出神,轻声提醒,“我们该进去了。”   祝镕冷静下来,搀扶妻子跨过门槛,收敛一切心思,进门行礼去。   正厅内,王妃见新人归来,更见扶意春风满面,便知他们恩爱安好。   她不是正经的长辈,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搬出皇宫,又利用婚礼当天的热闹做了一些事,除此之外,对这两个孩子,是满心祝福,不愿说长篇大论的规矩道理。   自然,母女俩都知道祝镕为皇帝当差,甚至很可能也是皇帝派出去的杀手之一,可在事情没有挑明之前,没必要划清界限,更不用翻脸,所有的账,将来一并清算不迟。   王府摆了丰盛的午宴,但只有母女二人和小两口,算起来,扶意和祝镕都是到了今天才安心吃顿饭,知道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   席间尧年退下,扶意便随同而来,尧年拉着她笑道:“一切可好?”   扶意连连点头,红着脸说:“托娘娘和郡主的福,一切顺利,能从王府出嫁,实在感激不尽。”   尧年摇头:“你非要这样客套,从不把我当姐妹。”   可扶意无心玩笑,回眸看了眼后,轻声道:“新婚那晚,宫里出了事,镕哥哥他被紧急召回皇宫。”   尧年严肃起来:“是我们的人,你听我说。”   姐妹俩这一去,半晌才回到席上,王妃嗔怪:“什么事去了这么久,实在太失礼。”   尧年笑道:“女孩子之间的话,母亲不要问。”她看向祝镕说,直言道,“请好好爱护扶意,你们家的人太厉害,不要让她受我家大嫂嫂那样的罪过。”   祝镕郑重地答应,又道:“长姐近来身体越发得好,仿佛连意识也清醒了,恐怕上次与娘娘和郡主团聚后,痴病就有好转。”   王妃给扶意夹菜,淡淡地说:“既然大夫人要与我家断绝姻缘,我也不能强求,还望你们照顾好她。”   ------------ 第241章 国子监结怨   祝镕明白,王妃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应下后便不再提起长姐,扶意见这气氛,遂与尧年说起些回京途中的见闻,四人再次说笑起来,回门宴总算圆满。   因王府里人口简单,且并非正经娘家,夫妻二人用过午饭就要离开。   宅门外,扶意与尧年话别,请郡主时常来公爵府坐坐,说道:“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学,还有应酬不完的宗室亲戚,请郡主时常来看我,而我若得闲,也一定来看望您和王妃娘娘。”   尧年善解人意:“在大家族里做儿媳妇可不容易,你保重自己,我们长久着呢,不急这一两天,你要尽快站稳脚跟,别叫人欺负。”   祝镕静静地等在车下,没有半分催促之意,尧年看了一眼说:“他是慕开疆的好友,且不说那几件事,但我相信人品必然不会错,愿你们夫妻和睦恩爱。”   扶意深深谢过,回家的马车上,也对镕哥哥说了这句话,惹来丈夫的笑声说:“我还是第一次,被拿来这样比,从来都是旁人说,开疆与我交好,他的人品性情必然不差。”   扶意嗔道:“轻狂,我看慕公子就很好。”   祝镕道:“提起开疆,过些日子我们正经见一面,你们还不相熟,多熟络一些才好。”   扶意应道:“还有慕尚书的谢媒礼不能忘了,婚后要答谢张罗的事,我都一一列好了,你不忙的时候,就随我一同去,忙的时候,我就自己来安排。”   祝镕道:“不必家家户户都上门道谢,派下人去就是了,祝家的门楣在京城,只有他人来拜访的道理。并非我轻狂自大,而是乱了尊卑,只会让人家惶惶不安,适得其反。”   扶意记下:“我会多请教奶奶,你放心。”   她一面说着,挑开帘子张望街上的光景,说道:“镕哥哥,今天过去,我们就难有白日里也能黏在一起的时候了是不是?”   祝镕问:“还不想回家?”   扶意点头,但说:“那也不能不回去,要不,让车夫多绕几圈?”   祝镕笑道:“你嫁给我,又不是来祝家坐牢,你依然是自由的。”   扶意正经道:“话是这么说,但你明白的,我总要有些顾虑,过日子哪能真正随性洒脱,不顾他人呢。”   祝镕挽了妻子的手:“那就只今天,我还没好好带你逛过京城。”   扶意笑道:“京城这么大,我们去哪儿?”   祝镕想了想:“想不想去国子监,看看那里的光景。”   扶意连连点头:“我一直都想看看朝廷的学堂是什么样的。”   祝镕便朗声吩咐:“转道国子监。”   这个时辰,韵之在家里晃来晃去,催了绯彤三四遍,让她去门前看扶意和哥哥回来没。   芮嬷嬷好几次见小姐在院门前站着,这次便来劝道:“过了今日,三公子就要正经当差上朝,哪还有日子陪着少夫人,您就别着急他们回来了,让小两口逛逛去呗。”   “那倒也是。”韵之说,“扶意很快就会像大嫂嫂似的,成日里不是婆婆就是孩子。”   芮嬷嬷说:“二夫人身上不大好,姑娘怎么不去瞧瞧。”   韵之苦笑道:“她见了我更不好,她就是心病,见着三哥哥风风光光成亲,又思念起二哥来,过一阵自然就好了。”   芮嬷嬷道:“是啊,二公子这一去,竟是毫无音讯,老太太问过三公子几回,他都说不知道,真真假假我们也无从分辨,只能想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们说着话,只见平珒从房里出来,向二人欠身后,就转去祖母的屋子。   韵之跟过来,进门便听见弟弟说:“若是能重开书房,孙儿再学半年,跟上了功课,就能去外头的学堂念书了,奶奶,我想念书。”   老太太笑道:“这不难,原就是要安排的,但婚事繁忙,前前后后少说十来天,你哥哥嫂嫂不得清闲,你不要着急。”   平珒应道:“孙儿不着急,只是怕大家忙得忘了。”   韵之则对祖母说:“我不想再念书,扶意也说,奶奶教我的早已足够,就让平珒和映之她们念书吧,我不去了可好。”   老太太打量她,嗔道:“不约束你在书房待着,你就给我上房揭瓦,没一刻消停。”   只听平珒说道:“三姐姐说,二姐在书房也不念书,天天就盯着窗外发呆,要不就欺负她们。”   韵之瞪向弟弟,扬起拳头威胁他,平珒竟然学会了撒娇,躲到了祖母身边。   眼看着昔日病怏怏的弟弟,变得活泼开朗,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朝气,韵之心里是高兴的,招招手说:“我们去找慧之,告诉她要办书房,顺便看看三婶婶。”   老太太说:“去吧,告诉你婶婶,别总在屋里待着不动,院子里散散步,多走动走动,想吃什么,派人来告诉我。”   姐弟俩应下,说说笑笑便出门,看着小孙子俨然变了一个人,老太太对芮嬷嬷说:“早知如此,就该抱过来养,是我太多顾虑,到头来苦了孩子。”   芮嬷嬷叹道:“大夫人若能明白,您是愿意疼她,也为了三公子的事心里对不起她,这二十年,她该过得多好,何苦来的……”   老太太叹息:“她的苦,错在承乾,我们不该怨她,只是可怜她不肯放过自己。”   且说祝镕命马车转道国子监,一行人渐渐远离热闹的街巷,来到了一片肃静的皇家之地。   国子监乃朝廷最高学府,世家子弟之外,平民百姓家的学子,亦可经恩师举荐,进入国子监。   如祝家嫡系的儿孙,只要不痴不傻,就能来这里念书,但最终的造诣,还是要靠天赋和自律。   祝镕算得上是祝家近百年来的佼佼者,也因此让祝承乾骄傲得无与伦比。   祝家上一位殿试头名,要追溯到一百二十多年前,还是宗亲旁系的子弟,如今嫡系终于又出了一位状元郎,祝镕告诉扶意,当时家里摆了三天宴席,每一天都比他们如今成亲更热闹。   到了国子监外,扶意还不能径直入内,祝镕不忍说因为她是女眷,直说碍于礼数,此地严谨庄重,容他先去打点疏通。   “我就在这里等你。”扶意心里明白,也不愿说破,“镕哥哥,别告诉平理,我们吓唬吓唬他。”   祝镕笑着进门去了,扶意带着香橼和其他下人等在门外。   香橼小声问:“老爷那么高的才学,为什么不能来这里念书,是当时没有高官愿意举荐老爷吗?”   扶意颔首:“说来话长,爹爹当年的求学之路困难重重,入京赶考更是不顺利,可是爹爹没有心灰意冷,也没有怨天尤人,如今博闻书院也算小有名气,都是爹爹的心血。”   主仆俩说着话,远处有三四个人骑马而来,门前的侍卫上前阻拦,他们在不远处就下了马。   香橼的眼睛好使,立时说:“小姐,是三夫人家的侄子。”   扶意侧过身背对着那里,并不愿搭讪。   可那几个人,却径直奔着扶意走来,肥头大耳的金浩天嚷嚷道:“这不是我姑母的侄媳妇,新娘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边上几个不知什么来历,但也是锦衣玉带,必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可气质品行实在配不上衣饰的华贵,粗鲁猥琐地说着:“这就是祝镕的新娘子?听说样貌极美,金大哥,让我们瞧瞧吧。”   “弟妹,这几个是我的朋友,久仰大名,你赏脸见一见?”金浩天哈哈笑着,竟朝着扶意伸过手来。   香橼挡在前头,大声呵斥:“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家夫人动手动脚,还不退下。”   边上随行的下人,也纷纷涌过来,将少夫人挡在身后,可金浩天却不为所惧,呵呵一笑:“小丫头片子烈得很,爷喜欢,不如跟了爷去,爷封你做姨娘。”   眼见祝家的下人,将自己团团包围,金浩天挽起袖子推开一个小厮,骂道:“什么东西,我爹可是你们祝家的舅老爷,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揪起了后领,因个头不高,稍稍一提,竟是双脚离地,衣领掐着脖子,脸上顿时憋得青紫,两脚乱蹬。   只见祝镕单手一挥,就把他摔出老远,金浩天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祝镕走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将他半张脸贴着底面,吓得金浩天两手胡乱挥打,可祝镕纹丝不动。   ------------ 第242章 世道   祝镕,你想干什么?”金浩天的几个同伴上前来,可他们也不敢出手,只隔着两三步,虚张声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动手打人?”   祝镕年纪比他们都小,可威严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气势就压过所有人。   地上的金浩天嗷嗷叫着,他越挣扎,祝镕脚下就越用力。   在这里大打出手,自然要惊动了里面,许是有话传进去,说自家哥哥嫂嫂在门外,平理第一个冲出来,扶意一眼看见,不等他冲过去,就拽住了弟弟的胳膊。   “扶意你放开我。”平理气得不行,“那个畜生,我的账还没跟他算。”   扶意劝道:“你可是学生,打架斗殴是要被逐出国子监的,不要冲动。平理你回去,你哥哥收拾这一群人都绰绰有余。”   有其他学生跟出来,见这光景,和平理要好的都挽起袖子要上,被扶意张开手臂拦在跟前:“都回去,你们想做什么?”   好在几位主簿和博士们赶来,将学生都领回去,这边则来劝说祝镕收手,盼息事宁人。   跟随金浩天的人中,有一人也是学生,正是被这群狐朋狗友送回来上学的,这下闯了祸,自然是难逃惩罚,很可能会被撵出国子监。   祝镕松开脚,金浩天吃力的爬起来,脸上蹭破一大片皮,血流满面,疼得他话也说不出来,眼看着祝镕头也不回地走开,才发狠大声嚷嚷:“姓祝的,我跟你没完,你他娘的有种!”   扶意担心丈夫被激怒,但祝镕一脸冷漠,根本不理会那草包。   今天既然来了,不能白白跑一趟,仿若无事地带着扶意大大方方进了国子监的门,要带妻子参观昔日他勤学苦读的地方。   而国子监终究是朝廷严肃庄重的所在,容不得金浩天在这儿骂山门,他也不像祝镕这样人脉广人缘好,不得不灰溜溜地带着几个狐朋狗友离去,但这梁子必定是结下了。   扶意跟随丈夫进门后,见过祝镕的恩师,见过祭酒大人,还远远看了眼学子们在学堂听课的光景。   祭酒大人早就耳闻扶意的才情,邀请她进门为学生讲几句,被扶意再三拒绝,祝镕也谦虚地推辞,就要带着妻子离去。   上了马车后,才听扶意问:“太宗年间的女学,如今已经换作他用了吧。”   祝镕颔首:“这里往东走,便是昔日女学旧址。”   夫妻俩对视一眼,祝镕就明白妻子的心思,命马车绕到那里去,再返回家中。   扶意内心激动,第一次亲眼看见了昔日女学的旧址,学府规模不比国子监小,但如今已变成朝廷外事处,有些样貌异于中原人的官员在门前出入。   “也许将来还能再办女学。”祝镕对扶意说,“世道总会变的,越变越好,朝廷才能兴旺长久,反之,再强大的军队,再忠心的大臣,再坚强的百姓,也守不住江山。”   扶意问:“镕哥哥为何不说,英明的皇帝?”   祝镕淡然道:“因为眼下没有。”   扶意心里一紧,不敢再多问。。   将近家门时,扶意主动提出一件事,祝镕原不肯答应,可一想到扶意说,化被动为主动,她和大夫人结怨也罢了,不该让父亲一样嫌恶她,纵然不舍得,还是应了扶意的请求。   他们回到家中,刚好祝承乾下朝归来,难得今日回来得早,且儿子新婚第三日,他正打算宴请几位至交好友。   可儿媳妇却来到书房,跪在门前,为她没能拦住丈夫,让祝镕大打出手而恳求父亲的惩罚。   祝承乾听得眉头紧蹙:“金浩天如何了?”   扶意一一解释后,道:“都是媳妇不好,没能拦住相公,倘若不去那里,也不会遇上那群人,父亲,媳妇知道错了。”   祝承乾还没老糊涂,见扶意态度如此谦卑,加之他向来袒护自己的儿子,冷冷地说:“起来吧,往后不要到处乱跑,你是金贵的公爵府少夫人,不该在外面抛头露面。”   话音才落,前头下人就传话来,说是金夫人带人吵上门,在前厅拉着客人又哭又笑,十分难堪。   扶意忙道:“父亲,您就责罚媳妇,给她们一个交代。”   祝承乾恼道:“我的话你没听见,他们什么东西,有资格来问我要交代?你是镕儿的妻子,除了天家面前,从今往后在哪里都高人一等,那等蠢妇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扶意战战兢兢地应道:“媳妇记下了,父亲息怒。”   此时祝镕才不紧不慢地赶来,一脸的无所谓,也没开口袒护妻子,只是道:“人是我打的,现下他们闹上门来,儿子都听您的,求父亲做主。”   祝承乾最爱听的话,就是儿子依赖他,此刻嘴上虽然责备他成亲了还如此毛躁莽撞,但眼里没有半分怒气和反感,转身命人把大夫人叫出来,说道:“她一个女人家,我去做什么,让你母亲去应付吧。”   但不出小两口所料,大夫人压根儿不会管他们的事,王妈妈都没敢将夫人的原话传出来,只低着头怯怯地说夫人身上不好。   祝承乾没法子,只能领着小两口往前院来,谁知半道上下人又来说,刚好王妃娘娘昔日的闺中密友登门做客,王妃亲自去迎接,见这金家女人哭闹,二话不说就把人拖出去了。   祝镕忍不住笑出声,被父亲骂道:“你还有脸笑,那种胡搅蛮缠的人家,就该离得远远的,你哪怕要打他出气,也该想个聪明的法子。”   扶意蹭的跪下了,忙道:“都是媳妇没拦住,也是媳妇惹的祸,求父亲息怒,您不要责怪相公。”   祝承乾扫了眼儿子,见他满眼心疼,但不敢在自己面前袒护女人,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安慰,考虑到之后的事态发展,便道:“扶意去祠堂跪着,你别委屈,总要做出样子来,传出去让外人知道,事后就算闹到御前,我们也有个态度。”   扶意红着眼睛,怯怯地答应下,便跟着下人往祠堂去。   祝承乾见儿子满脸不舍得,冷声道:“怎么,想求情?”   祝镕握紧拳头,这可不是装的,怒道:“没道理,受欺负的是她,却还要她罚跪,若是母亲在外被人轻薄调戏,难道父亲袖手旁观?”   祝承乾说:“这些道理,要你来教我?你还没有你的媳妇冷静理智,和那种胡搅蛮缠的草包,你说得上什么道理,不想惹麻烦,就只能约束自己。”   祝镕摇头:“圣贤道理说,小人长戚戚,可如今这世道,不是为非作歹的人恐慌后悔这辈子完了,而是受欺负的人反过来害怕被寻仇、报复和诬告。朝廷衙门在做什么,律法在做什么,父亲……”   祝承乾道:“那你就尽力去改变这世道,而不要在我跟前抱怨,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辈子想要有什么作为,全在你自己。至少我相信,和一个草包动手打架,还闹得人尽皆知,绝不是聪明人做的事。再有,你要记着,世道之大,绝非你一人能改变,走不通的路可以不走,不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祝镕握着拳头不说话,祝承乾叹了一声:“接下来可有公务?”   他摇头,说:“我和爹爹一起招待宾客,其他的事,等客人走了再说,毕竟成亲的人是我。”   不远处,靖王妃带着好友去园子里逛,祝承乾带着儿子前去打招呼,客人面前自然不会提家务事,但靖王妃也发现,扶意没在边上。   自然很快,少夫人被罚跪祠堂的消息,就在家里散开,韵之在老太太跟前上蹿下跳,求祖母去救救扶意,但老太太觉得这事儿并不简单,拒绝了孙女的请求。   兴华堂里,托病躲着客人的大夫人听说后,一脸稀奇地看着王妈妈:“祝承乾的命令?他这是打算和儿子翻脸吗,竟然敢动他儿子的心肝宝贝?”   王妈妈却说:“没有呢,少夫人罚跪,三公子跟着老爷在招待客人,父子俩好着呢。恐怕这事儿另有说法,罚跪也不是真罚跪,不过是为了金家那事儿,有个态度罢了。听说是少夫人自己先来找老爷的,您看那小丫头,多会算计,把老爷都算进去了。”   ------------ 第243章 祠堂罚跪   “她最精明的不是能屈能伸,是知道得罪我不妨事,但不能开罪了祝承乾。”大夫人冷笑道,“你看,她哪里来的底气呢,不正是因为知道,祝镕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王妈妈道:“您别着急,三公子时不时就要领外差,不知哪天又离京出远门,靖王妃迟早要回去的,往后这家里,还不是您说了算,到时候,咱们再慢慢教儿媳妇。”   大夫人深知言扶意精明,不是一两天就能对付的,眼下她心头有更大的麻烦。   皇后和娘家已再三叮嘱,要她谨慎,近来的一些动静表明,胜亲王父子可能尚在人间。   他们一旦回到京城,势必挥剑逼宫,当今皇帝没了,皇后和太子即便留下性命,这辈子也完了,杨家祝家作为皇帝的重臣,更是难逃一劫。   “家里的事,暂且放一放。”大夫人仿佛是想起了当年扼杀没见天日的外孙一事,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说道,“眼下正是要紧时候,过了这一阵再说。”   此刻,因请不动祖母救扶意,韵之又不敢去打扰正在会客的姑母,只能自己跑来祠堂看一眼。   实则她很怵这个地方,至今想起来亲眼看见父亲扇了母亲一巴掌,都会恨得咬牙切齿,背上发寒。   祠堂里,幽静森严,她看见扶意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背影,无奈地一叹,进门说:“就算要给金家一个交代,那也该是罚打人的祝镕,你可是被调戏的那一个,凭什么罚你?”   扶意转身见韵之,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韵之委屈地说:“奶奶不肯出面,以为她多疼你呢,结果还不是碍着这样那样。”   扶意嗔道:“说奶奶的不是,你可就该打了,奶奶为了我们的事,操劳费心还少吗?”   韵之扯了蒲团,坐着说:“大伯可真行,你才新婚第三天,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扶意说:“父亲若是罚镕哥哥,等同承认了他打人不对,眼下父亲罚我,是怪我跑去国子监抛头露面,往后要约束言行。不然人家说起来,谁允许我一个女子,跑去那地方了。”   韵之很不服气:“你可比那些小子有学问多了,别人家的我也就不说了,就我们家平理那猴儿,他能念什么书,那里头比他还不如的,多得是,就仗着投胎好些。天下多少寒门学子,天赋高志气高,却一辈子也爬不上来。”   扶意欣慰地笑着:“我们姑娘的眼界胸怀,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韵之没好气:“罚跪还这么高兴,你真是……”她不忍心拿难听的字眼骂扶意,只发脾气说,“我算服气你了。”   扶意道:“真没事,回家路上就和你哥哥商量好这一出,我不能既得罪了婆婆,转身再得罪公爹,你大伯最在乎儿子了,我不过是投其所好,顺他的心怀。”   韵之心疼地说:“祝镕也舍得?”   扶意摇头:“不舍得,我再三求他才答应的,只怕还要生我气呢。”   “凭什么呀,自己没本事,还有脸生气。”韵之挥舞着拳头,“他若敢像大哥过去待我大嫂嫂那样,我就揍他。”   扶意笑道:“可不是,我有我家姑娘疼呢。”   韵之霸气地说:“将来我的公爹婆婆若敢这样待我,看我不砸了他们家的祠堂。”   说着话,又有人从门外进来,是五妹妹慧之,见二姐姐也在这里,她顿时没那么紧张,跑进来难过地说:“嫂嫂,你还要跪多久呀,我娘气坏了,要我一定把你带过去,她要给你陪个不是。”   扶意担心不已:“婶婶怎么样了,可别动了胎气,慧儿,你回去照顾婶婶要紧。”   ------------ 第244章 为了哄媳妇高兴   为了安抚婶母,扶意最终离开了祠堂,赶到西苑来,家里早早为三夫人安排下的稳婆,刚好从房里退出来。   “夫人胎儿没事,但实在不宜动怒,夫人不年轻了,早产十分危险,盼着稳稳当当足月才好。”稳婆说道,“请少夫人和姑娘们谨慎说话,不要再刺激了三夫人。”   扶意谢过,带着慧之和韵之进门来,三夫人一见她,就愧疚地说:“要你受委屈了,我家那杀千刀的畜生,等我生了孩子,一定找他们算账。”   “婶婶别动气,您和孩子若有什么闪失,那我和相公真要愧疚死了。”扶意道,“事情过去了,我不放在心上,也求婶婶放下。”   三夫人含泪道:“我真是造孽,投生在那样的人家,好容易在京城挣下几分体面,他们却来了。可怜我的孩子们,走到哪里也甩不掉这样的舅家,孩子的名声都毁了。”   扶意劝了好些话,才安抚三夫人平静下来,离了西苑后,她要继续回祠堂跪着去,韵之很不高兴,可也拦不住。   二人分开后,半道上遇见了出来办事的周妈妈,周妈妈劝小姐去看一眼夫人,韵之不愿意。   周妈妈叹道:“夫人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的,一想到二哥儿就抹眼泪,少夫人虽然时常陪在身边,也带着孩子们给祖母解闷,但背过人去,夫人还是哭。”   “她想不开,我去了也没法子。”韵之狠心道,“她为什么就不想想,我哥逍遥自在去了呢。”   周妈妈说:“姑娘没当母亲,怎么能懂母亲的心呢。”   韵之苦笑:“我是不懂,可我将来就算做了母亲,也不能把自己孩子往火坑里推。”   周妈妈劝道:“姑娘,夫人她都改了。”   韵之摇头:“我去了,她高兴几天,又故态复萌,为了哄我爹高兴,她什么事做不出来。您别劝我了,该去的时候,我会去,但今天我没心情去哄她。”   周妈妈劝说不得,眼看着姑娘负气离去,长长叹了一声。   举目见家中无处不张灯结彩,喜庆非凡,心想过了这一阵,待这些大红灯笼都撤下了,兴许就能好些。   再要往前走,大老远见祝承乾父子二人与几位客人正过来,周妈妈四下看了眼,赶紧从别处绕道离去。   日落前,扶意才从祠堂出来,回清秋阁换了衣裳,一刻不停就来照应女眷们的晚宴。   席间少不得被人打量议论,但她不在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大嫂嫂从容妥帖地照应客人,直到夜色深浓时,送走最后一辆马车。   “我们先走了。”进了门,平珞带着妻子,对祝镕和扶意道,“弟妹这几日辛苦,该好好休息才是,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找你嫂嫂商量。”   扶意欠身谢过,请他们代为问候二婶婶,便见大哥和嫂嫂并肩离去,夫妻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看起来恩爱又亲昵。   扶意不自觉地笑了,转身要找相公说话,忽然被祝镕抱起来,打横捧在臂弯里。   她下意识地勾住了丈夫的脖子,回过神来,祝镕已经抱着她往清秋阁走,扶意着急地说:“镕哥哥,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你今天跪了那么久,腿疼怎么走路。”祝镕说。   “我只是跪坐着,就跟在书房里一样……”扶意央求,“叫下人看去,真是要笑话死了,放我下来。”   祝镕却板着脸,根本不理会,扶意若是挣扎才更难堪,不得不把脸埋在他胸前,用衣袖半遮着,就这么被丈夫捧在怀里,一路回到清秋阁。   将妻子小心翼翼放在榻上,祝镕不由分说掀起她的裙摆,卷起裤腿,好在膝盖上没有伤,果然如扶意说,只是跪坐而已,倘若直挺挺地跪着,这么久必然伤得严重。   扶意是被宠爱,虽然这么做不合适,可她没道理冲丈夫发脾气,唯有好好商量说:“下回可不能了,若是不懂我的处境,那就想想你在我爹娘面前那么毕恭毕敬的谨慎,不就能明白了?”   祝镕心疼地揉捏着妻子的膝盖和小腿,一面答应了,一面说:“但也不能总牺牲自己,白天见你突然在我爹跟前跪下,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疼?那路上铺着鹅卵石,你竟然就跪下了?”   扶意伸手捧过丈夫的脸颊,在他唇上轻柔一吻:“下不为例,我下次一定挑有地毯的地方才跪。”   祝镕嗔道:“地毯不成,棉花垫子也不行,我膝盖下有没有黄金我不知道,可你膝盖下是我的心,你要跪碎了,你不稀罕,那我也没法子。”   “什么你的心呀,这些话是从哪儿学来的?”扶意简直要被这情话溺死,至少那日在江上初遇时,她一定想不到眼里见到的人,将来能说出这样甜蜜的话来哄人。   祝镕自己也笑了,摇头道:“这人啊……为了哄媳妇高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彼此互相看着,深情款款,禁不住又亲了一口。   刚好香橼端着热水进来,见状猛地转出去,和身后跟进来的丫鬟撞个满怀,热水洒了,茶盏碎了,闹出好大的动静。   祝镕放下帘子,独自走出来,见香橼脸都红了,他也难免尴尬,本就无责备的心,只吩咐:“明日去库房取屏风来,要那架四折的梅兰竹菊,送到夫人房里来。”   那之后,夫妻二人分开洗漱,香橼和其他丫鬟来伺候小姐,趁旁人不在时,扶意愧疚地说:“对不起,往后我会小心。”   香橼赶紧道:“您和公子新婚燕尔的,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是我习惯了过去问也不问就进门,该改的人是我,小姐别放在心上,往后我一定谨慎。”   扶意小声问:“你都看见了?”   香橼大大咧咧说:“不就是亲个嘴儿,有什么了不……”   扶意赶紧捂着她的嘴,委屈又害羞地说:“不行说出来,记着,你什么都没看见。”   香橼笑得花枝乱颤,拿了梳子,小心翼翼为小姐打理青丝,看着镜子里的小姐越来越美,她笑道:“姑爷可真疼您,一路从门外抱进来,我见路边的人,嘴巴都长这么大,全傻眼了。”   扶意轻轻叹:“这可不值得高兴,我眼下最不愿意的,就是得罪了老爷,我不能让他觉着,我把他儿子抢走了。”   香橼不懂:“这怎么话说的?”   扶意苦笑道:“将来你就明白了。”   “对了,小姐。”香橼想起一件事说,“我今天才打听到,翠珠嫁人后,已经有身孕了。”   “都有身孕了?”扶意却不乐观,“她年纪还那么小。”   香橼说:“好像一嫁过去,就怀上了。”   扶意问道:“不是家里的?”   香橼点头:“配到外头去了,听说卖身契也勾了,如今倒是自由身。”   扶意轻轻叹:“你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法子,送几两银子给她,别给她爹娘,我瞧着他们不是可靠的人。”   这一晚过后,家中大小事情都要恢复原来的规矩,隔天一清早,扶意就和丈夫一道来送大老爷上朝去,送到中门留步,之后又遇见了二叔一家和三叔父子。   男人们离去,女眷留守家中,大嫂嫂着急回去伺候婆婆照顾孩子,没和扶意说上几句话就走了。   扶意来问候了祖母和姑姑后,还要到兴华堂向婆婆请安。   香橼小声嘀咕:“就不能干点别的正经事,每天请安问候,真是累得慌。”   扶意也觉得琐碎极了,虽然不知未来如何,可若有一日她做了婆婆,一定不为难儿媳妇天天来点卯,她要和丈夫过自在的日子,成天把孩子拴在身边做什么。   难得的是,今天大夫人竟然没有为难她们,由王妈妈交代几句,她们就能走了。   主仆俩出来后,面面相觑,香橼谨慎地说:“不会另外又折腾什么吧,小姐,我心里慌得很。”   扶意也想不透,唯有提防着:“我们仔细些就是了。”   回到清秋阁后,整理这三天收到的贺礼,罗列日后要谢礼的人家名单,足足忙了一上午。   府里相关各处的管事和清秋阁的下人,任凭扶意调遣,起初几个有年纪的婆子,还想着能刁难一下少夫人,以为她也就是念书好,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女儿,哪里能料理得起这么复杂的人情往来。   可她们忘了,扶意早就和韵之一起,在之前祝镕负伤升职时,就接触过这些事,当初那礼单还是扶意一笔一笔记下来的。   到如今,虽不算游刃有余,也是心里有账一件件做得像模像样,她没感受到自己被刁难,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先降服了这些刁钻的下人。   ------------ 第245章 少夫人的账   用午膳前,库房送来了祝镕要的屏风,扶意在门前看他们小心翼翼搬进去,经下人提醒,隔着很远就见一行人从兴华堂出来。   她站立等候,果然是大夫人出门,看衣衫打扮,不是进宫就是回娘家。   扶意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问候:“母亲要出门?”   大夫人却是一听“母亲”就满腹恶心,立时无视扶意的存在,径直离去。   纵然婆婆无礼,扶意也只能侍立路边躬身相送,再抬起头,能感受到来自各处的异样目光,她知道方才那一幕,被不少下人看在眼里。   但扶意面不改色,从容走过,回到房中,香橼已经带着下人将屏风架开。   往后一进门,先见四扇梅兰竹菊的清雅刺绣,隔着屏风,里头的人影隐约难辨,再也不会出现昨晚的尴尬。   扶意不愿放弃与丈夫的亲昵甜蜜,但这是她和镕哥哥之间的事,哪怕是最亲近的香橼,也不愿叫她看去。   扶意赏看着屏风上的刺绣,不自觉地笑道:“镕哥哥有心了。”   香橼说:“那是自然,只有您想不到的,哪有公子想不到的。”   扶意含笑:“传午饭吧,大夫人出门去了,我不必过去请安。”见香橼要出门,又道,“派人去内院,告诉二姑娘,我忙停顿了,请她来坐坐。”   不多时,韵之便如一阵风似的跑来,但上上下下打量清秋阁,撇撇嘴说:“不是原先的模样了,我看也不必把书房做在这里,家里另找一处清净院子,我带人去打扫布置。”   扶意笑道:“那么这件事就托付给你,妹妹们和平珒的功课不能耽误。”   厨房送来丰盛的饭菜,时隔多日,两姐妹再次对坐用饭,身份已有了变化,韵之不禁感慨:“活了十七个年头,今年是发生最多事的一年,这才七个月,仿佛过了七年那么久。”   扶意说:“我还记得去年乞巧,母亲为我祈祷姻缘时说的话,一转眼,今年乞巧我在路上,也没顾得上。”   韵之说:“那不灵,这么多年许的愿,没有一次实现过,想来神仙菩萨也忙得很,我这样出身富贵的,也不该再麻烦神仙菩萨来保佑我了。”   扶意笑道:“这样说,才该是招人疼的呢。”   说着话,扶意拿起筷子预备吃饭,可右手手指酸疼僵硬,很不灵活。   韵之关心:“这是怎么了,磕在哪儿了?”   扶意自行揉了揉,说道:“一上午记礼单,写了无数的字,心里又紧张,难免握笔太过用力。”   韵之摇头道:“家里有负责做这些事的下人,你何必亲力亲为,你抢着做好了,他们底下可就没好处捞了。你以为是麻烦劳累了他们,好心自己办了,他们背过去却要说你的不是,以为你故意断他们的财路。”   扶意一脸严肃,心中虽有这样的意识,但不自觉地就把事情办利索,没往深处再想一想,她道:“我给了赏赐的。”   韵之问:“给多少?”   扶意应道:“每人一吊钱。”   韵之摇头:“一吊钱够他们干什么的。”   扶意觉得不可思议:“够普通百姓家半个月的米粮,这家里普通的丫鬟,月钱还不足一两银子。”   韵之笑着说:“我的少夫人,这里是京城啊,你嫁的可是公爵府。”   ------------ 第246章 金银珠宝   还记得离开纪州前,爹爹与镕哥哥在书房长谈,她在门外听,听见父亲说:“我们家不富贵,扶意见过的好东西极少,金银玉器、古玩珠宝她几乎都不懂,怕是要在京城闹笑话……”   那时认为爹爹多虑,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此刻想来,才知爹爹说的是对的。   也许她身上没有寒酸贫穷的气息,是满腹诗书给了她自信和大方,但她的确不识古董珍玩,不知京城市价。   她眼里有比金银更具价值的东西,可是在利益至上的京城,她必须认得金银才是。   “你不高兴了吗?”韵之放下筷子,真诚地说,“不要误会,我不是嘲笑你的出身,我真不是。”   扶意忙道:“怎么会怪你,我的确有些不开心,因为你说到了点上。韵之,我是真的不懂,就上午整理那些贺礼,什么翡翠玛瑙蜜蜡琥珀,若非客人自带礼单,我一一核对誊录,不然就该在下人面前闹笑话了,我根本分不清。”   韵之眼珠子幽幽一转:“要不,你叫我一声师傅,给我磕个头,我来慢慢教你。”   扶意还真离座起身,要给祝先生行礼,吓得韵之双手拦着:“我的天,你是真傻还是故意怄我,我敢叫你给我磕头,我哥非得打死我,你可真够坏的。”   扶意便给韵之夹菜盛汤,虔诚地说:“请先生多多指教。”   韵之得意洋洋:“好说好说,你可要仔细学了,我这个先生严厉得很。”   那之后一下午,因大夫人不在府中,扶意不必紧张去婆婆跟前立规矩,便安安心心地跟着韵之学如何分辨珠宝玉器。   桌上、榻上乃至地毯上,铺着无数值钱的东西,每一件分种类、分材质,用途不同、工艺不同,还各有历史年代和出处典故。   扶意自然是聪明的,韵之教一遍,她就记得八九成,再有韵之也不懂的,便捧了去询问老祖母和姑姑。   靖王妃对侄媳妇说:“对付下人,手里松紧的确有讲究,人家来伺候咱们,也是图口饭吃,养活家里人,盼着你的银子那是人之常情。你是心善的孩子,眼里见谁都一样,这并不是坏事。但世道既已分了尊卑,而你为尊,就不能失了尊贵。从今往后要有主子的派头架势,哪怕不识金玉不知市价又如何?你是主子,你说的就是对的,不要怕被人笑话,而是要让他们都不敢笑话。”   扶意把姑母说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她虽也从小有奶娘丫鬟,可那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并没有真正御下治家的经验。   而她要学的又何止这些,既然在镕哥哥面前夸口,要成为能撑起三百年家业的女主人,她可不能才开始就打退堂鼓。   韵之煞有其事地说:“明儿我来考你,说错一件就是一下手心,不想挨打的,今晚可要好好温习功课。”   老太太嗔道:“反了你的,敢打自己的嫂嫂?”   韵之不服气:“哪有先生打不得的学生,奶奶,我是为了您孙媳妇好。”   老太太冲着女儿直摇头:“我常常迷糊,这丫头是跟我长大的,还是你养大的,和你小时候一样淘气烦人。”   靖王妃搂过侄女:“您养的女儿这个样子,养的孙女又是这个样子,这到底是我们的不是,还是您的不是?韵儿,你说呢?”   韵之连连点头:“反正我是奶奶养大的,什么都是奶奶教的。”   祖孙三代正说的高兴,下人通报,二夫人和少夫人带着孩子来请安。   老太太命领进来,韵之见了母亲,虽不亲昵,也是恭恭敬敬,还亲手端了一碗茶。   二夫人吃了茶,说道:“刚好娘娘也在,二爷他交代媳妇一件事,要媳妇和母亲商量。”   老太太猜想没什么好事,示意初雪带着妹妹们和孩子,去找两位外孙媳妇们玩耍。   嫣然很喜欢扶意,娇滴滴地喊着言姑姑,被亲姑姑责备要改口喊舅妈,小娃娃一时转不过来,吓得要哭了。   外头孩童的娇声渐渐远去,屋子里静下来,不等二夫人开口,靖王妃便道:“家里的事我听了些,您怎么还是一味地怕我二哥。怕他也罢,没主见也罢,您总该疼自己的孩子吧?闵贵妃是什么样的人,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只贪图富贵装糊涂?”   二夫人大窘,她虽是嫂子,可人家是王妃,论理连老太太在女儿跟前都没有坐的地儿,此刻被小姑子抢白,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听着。   “不要说那些事了。”老太太打断女儿的话,“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来有什么事商量?”   二夫人眼圈儿也红了,忍耐下后,说道:“二爷要媳妇与您商量,镕儿的婚事之后,是不是该给韵之张罗。您别误会以为我们夫妻俩又要插手女儿的婚事,只是怕您疼孩子,一味想留在身边,一晃眼把孩子的年岁耽误大了。”   靖王妃问:“韵之多大了?”   二夫人忙道:“十七了,和侄媳妇一样大。如今镕儿成了亲,弟妹她分娩后,必然要给平理张罗婚事,平理和韵之一年里生的,您说这韵之不先嫁,平理怎么娶呢。”   京城贵家姑娘大多在这个年纪婚配,靖王妃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看了眼母亲,等她开口。   二夫人则着急解释:“我和二爷是在祖宗跟前发誓,绝不插手韵之婚事的,母亲想怎么安排,我们都接受,但二爷惦记女儿,心里不踏实,媳妇实在不忍心。”   老太太道:“我不让你们插手,是不愿你们瞎张罗,并不是说,从今往后韵之的事和你们不相干。今日的话,我都记下了,回去告诉承业,我不会耽误他闺女。但眼下镕儿才成亲,家家户户的礼还没谢完,下个月你弟妹就要生了,家里满月酒已经在张罗,再一转眼,冰天雪地的多有不便。算来算去,韵之今年不论如何也不能嫁,来年开春,忙完了正月,再提这件事。”   不论如何,有了个准数,二夫人也高兴,好歹能给丈夫一个交代。   靖王妃道:“二嫂嫂,你可学着硬气些才是,哪怕儿女的事上,能有自己的主见,你生养的骨肉,你就不心疼?”   二夫人垂首道:“终究是出嫁从夫,何况,我还要教儿媳妇,我这个婆婆若不像样,初雪还不得爬到平珞头上去。”   靖王妃连连摇头:“也是我多嘴了,这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何苦为难您呢。”   二夫人尴尬地一笑:“是我们不好,让娘娘费心了。”   靖王妃道:“不必嫌我,再住两天,我就走了,往后还指望嫂嫂多照顾我家老太太,你们婆媳和睦,我在靖州才能安心。”   二夫人问:“娘娘这么急要走,不如多留一阵子,三弟妹就快生了,吃了小侄儿的喜酒再走不迟。”   靖王妃笑道:“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等着我做主,我也不能带着儿媳妇满世界转悠,让孩子们相思苦。”   提起待产的小儿子媳妇,老太太便惦记金氏的身体,打发芮嬷嬷去看一眼,要她好好安胎。   二夫人便道:“昨天金家的来闹一场,到今天还有人来问媳妇怎么回事,母亲,真是我们镕儿把人打了?那怎么侄媳妇罚跪呢,她做错什么了。”   老太太叹了声:“大房的事,你就别打听了,孩子们脸皮薄。”   二夫人道:“金家可够难缠的,如今又和宰相府成了亲家,不过媳妇听初雪说,那孩子嫁过去可苦,新婚没几天,就被婆婆打得满身是伤。”   靖王妃幽幽道:“这宰相府家的姑娘,怎么命都不好。”   二夫人一愣,深知小姑子揶揄她也苛待儿媳妇,虽然尴尬,但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我虽严厉些,可也不会无故虐待孩子,娘娘这话,可委屈我了。”   靖王妃忙笑道:“我是说那孩子,还有她大姑姑,闵王妃多可怜,丈夫儿子都没了。”   “这样啊。”二夫人脑筋一转,故意道,“那我们大姑娘也……”   老太太见儿媳妇故意提起涵之挑事,便自顾自说:“你告诉初雪,她家堂妹若是来求助,她不必瞻前顾后,只管好生照应。若有什么你们应付不了,来找我说,那孩子无父无母十分可怜,我们做亲家的不帮忙照顾,如何说得过去。”   ------------ 第247章 新媳妇的难处   此刻姑嫂们在一起,初雪也提起了堂妹在金家受虐一事。   靖王府两位妯娌,皆是将门之后,听这话气得不行:“京城里常笑话我们南边不开化,当年晋国的确不开化,女子如同奴仆,可三百年过去,太祖琴公主远嫁晋国改天换地,三百年后的如今,我们那儿可没有打女人的男人,也没有虐待媳妇的婆婆。”   提起太祖太宗当年,扶意便心潮澎湃,那是她所向往憧憬的年代,可如今淹没消失在三百年历史中,反而是一向被京城人士看做野蛮的南方,好好保存了当年的国风。   不知大齐何日能重现盛世,扶意愿为之竭尽所能。   只听韵之冷声道:“金家虽坏,可宰相府也无情无义,就是知道初夏无依无靠,他们才敢如此恶毒。”   大嫂嫂弱声道:“我给了她一些银子,一些膏药。”   韵之说:“等三婶婶生了孩子,养好身体,让她去做主,我们抹不开脸,三婶婶没什么可顾忌的。”   大嫂嫂忙道:“那可不成,叫母亲知道了,岂不是要问我的不是?”   韵之对靖王府两位苦笑:“我家这位,真没强到哪儿去,见天叫我娘欺负,我帮也帮不过来。”   她转身看着扶意,更没好气地说:“还有你啊,你不是很聪明圆滑,很会哄人高兴,怎么到了大伯母跟前就不好使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别叫我操心行不行?”   扶意笑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我家二姑娘将来不会被婆婆欺负,我是放一百个心的。”   韵之霸道地说:“我可不像你们似的,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香橼来换茶时,轻声对小姐说:“大夫人打发人向老太太传话,今晚在杨府用晚饭,要晚些回来。”   扶意表示知道了,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二位靖王府的妯娌,讲述南边的风土人情,而她们也十分好奇北地风光,扶意自然要好好介绍自己的故乡。   妯娌姐妹在一起,说不完的话,直到日落前,大嫂嫂不得不回东苑,大家这才散了。   韵之跟着来清秋阁,又给扶意讲了一遍如何区别金银珠宝以及它们的市价,直到前门说三公子回府,她才等不及见一眼哥哥,匆匆就跑了。   香橼好奇地说:“姑娘过去总是三哥哥长三哥哥短的,这是得罪姑爷了吗,跑得那么急。”   扶意嘴上不说,但心里知道,韵之是不愿打扰他们夫妻独处的时光,是韵之疼她。   待祝镕回来,远远就见扶意在清秋阁门前等候,走近了不免说:“在屋子里待着就是,何必等在这里,要不直接等到宅门外去?”   扶意委屈地说:“新媳妇的难处,你是一件都不知道,且不说这些,难道不愿早早见到我?之前在家,你也是白天黑夜的忙,我们四五天也见不上一回,那时候我心里就惦记你,如今更是十倍百倍的惦记,但过去不敢表露,眼下好歹能大大方方地等着你盼着你,镕哥哥若不介意,我可真等到宅门外去了。”   祝镕啧啧:“我就说了一句,你看看你一大车的话。”   扶意道:“人生了嘴,可不就是说话用的。”   他们说着,已经进房,祝镕见屏风送来了,很是满意,拉着妻子转到屏风后,搂着腰.肢便是重重亲了两口,这软软的香唇,恨不得每天能亲上千百回。   扶意双颊绯红,柔声呢喃:“原来除了说话,还能用来亲亲。”   祝镕说:“过去我能心无旁骛地念书、当差、做任何事,可今天总忍不住想念你,要是能时时刻刻在身边该多好。”   扶意笑得甜腻:“那我可要先嫌你了。”   祝镕搂过妻子,心满意足地抱在怀里,便看见桌上地上好些珠宝器皿胡乱地放着,不禁问:“这是做什么,摆的到处都是?”   扶意这才想起她刚整理了一半,赶紧招呼香橼进来接着收拾,一面随手拿起几件古董和珠宝问丈夫是什么,祝镕都很自然地一一回答,反问她:“怎么了?在挑礼物?”   扶意微微撅着嘴说:“今天之前,我一个都不认得,什么制造工艺,什么金什么玉,我都不认得。”   祝镕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扶意说了上午的事,她给几位大管事的打赏才一吊钱,韵之说他们背过身一定会嘲笑她寒酸。   “我也不是小气,之前在清秋阁,翠珠她们我也时常打赏,端午节要吃酒,我也拿了好几两银子。”扶意说道,“实在是今天人太多了,每个人都要打赏,为了公允些,我才只给了一吊钱。”   一吊钱也有一两银子,这家里最低等的丫鬟,月银才二钱,祝镕猜想扶意就是这么算的,才没多给。   祝镕平日里打赏下面的人,都是随手散些碎银子,也不大去称,他也说不出个准数来,究竟给多少才合适。   “你给他们一百两银子,也不见得说你好。”祝镕唯有安抚妻子,“我倒觉得一吊钱很好,不多也不少,往后有好事有喜事,有人办事得力,你再慢慢地加码。一上来就给多了,这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往后你给少了他们才要嘀咕你。”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扶意笑了,“今天韵之安慰我,祖母和姑姑安慰我,还是你说的话,我听了最舒服。”   祝镕从不张扬得意的人,竟然骄傲起来:“那是当然了,谁能比我更体贴?”   若非香橼在那边失手掉了东西弄出动静,扶意就快忘了屋里还有旁人,险些跑上来就要亲一口,赶紧收敛心思,再叫来下人,让他们伺候公子洗漱更衣。   屋子里忙停顿后,小两口来见祖母和姑姑,祝镕便说了皇帝今日下的旨意,大后天他要离京三日。   老太太念叨:“这才新婚,就出远门。”   韵之在边上说:“让哥哥带上扶意一起去,朝廷不是还会给随行的夫人拨补贴银两吗,朝廷有这样好的待遇,你们为什么不利用。”   老太太说:“还真是,朝廷有这规矩。”   扶意当然不能得意忘形,规规矩矩地说:“但怕是不成体统,少有人带着妻儿随行的。”   靖王妃笑道:“体统大,还是朝廷大,皇上都点头的事儿,你管人家说什么?就这么定了,刚好我那天离京,你们夫妻俩一道送我。”   扶意道:“父亲和母亲跟前,还没交代呢。”   靖王妃霸气地说:“我这个姑姑难得回娘家一趟,让侄儿侄媳妇送送我,他们有什么不答应的?”   扶意偷偷看了眼祝镕,人家气定神闲,仿佛早就这么算计了,还冲她温柔地一笑,吓得扶意赶紧收回目光。   回清秋阁的路上,因见东苑的下人来替二夫人和少夫人请晚安,扶意提起了大嫂嫂的堂妹。   祝镕道:“这才新婚,想要合离几乎不可能,金家和宰相府都不会答应。”   扶意叹息:“那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祝镕站下道:“还有个法子,但人家姑娘愿意吗?”   扶意不解:“怎么说?”   “把她拐了。”祝镕道,“闵延仕说,她宁愿做尼姑也不愿在金家过下去,当然不是要送她去做尼姑,但她若愿意远离京城,从此与宰相府、与金家再无瓜葛,我就可以把她送走。”   “她总要落脚,总要留下名姓,金家有兵,只怕还能找到。”扶意担心,“被抓回来,可就……”   祝镕嗔道:“怎么,你家相公办事,是这么不可靠的?”   扶意甜甜地笑起来:“可别笑话我,一面听你说,我心里还想着,等我和镕哥哥商量商量。”   祝镕凑近了些,故作威严:“夜里我们好好说说,你心里到底有几个镕哥哥?”   扶意吓得赶紧推开他:“别叫人看见。”   所幸二人早早收敛,在清秋阁门前,就遇到了下朝归来的父亲。   祝承乾见到儿子和媳妇时,他们规规矩矩地走路,扶意端庄得体、稳重大方,抛开家世门第,他心里也是满意的。   “父亲,母亲今晚在杨府要晚些回来,不如您和相公一道用饭。”扶意主动讨好公爹,“媳妇这就去张罗,送到兴华堂来。”   祝镕心里舍不得,但不能不体谅新媳妇的难处,便也道:“去吧,要些清淡的,几日酒席,该让父亲清清肠胃。”   扶意欠身答应,便带着下人退下。   祝承乾很满意:“一会儿叫扶意一道坐着,我和你们说说话。”   ------------ 第248章 摇钱树聚宝盆   少夫人冷不丁来厨房,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忙坏了,但终于有机会一睹新娘芳容,不少人争先恐后地围出来。   祝家之大,扶意此前在这里住了那么久,竟然还有很多人不曾见过她。   厨房的管事换了新人,是个面目清爽和善的中年妇人,上回那个被大夫人革了银米的,不论是真受罪,还是配合大夫人演戏,如今都不在了。   “三日婚礼,实在辛苦各位,三公子有赏赐,稍后就送来。”扶意温和大方地说,“之后管事会做安排,让你们轮流休息一两日,三公子的赏赐之外,老太太吩咐这个月所有人的月钱领双倍。”   人人面带喜色,忙不迭谢恩,管事请扶意到一旁休息,扶意则将厨房上下参观了一遍,她记得翠珠说过,大小姐的饭菜也在这里准备。   但家里人口实在多,根本不会有人在乎多一份少一份,各人有各人负责伺候的院落,可拿出去后究竟往哪儿送,只有个人自己知道了。   “少夫人,可有什么要吩咐小的。”管事殷勤地说,“或是之后想起什么来,您不必亲自来这烟熏火燎的地方,打发下人传话给小的便是。”   扶意笑道:“我只是来看看,向您道一声辛苦,妈妈得闲时,来清秋阁坐坐,喝杯茶。”   管事忙作揖:“小的不敢当。”   家中有年纪有资历的下人,如芮嬷嬷周妈妈之辈,公子姑娘们见了多是十分尊敬,如同长辈一般对待。   扶意眼下客气,便是这个道理,而这位新来的管事显然很受用。   “小的原在庄头伺候主子们的茶饭,今年烧了高香,被调来大宅。”管事笑着说,“能伺候少夫人,真真三生有幸,小的早已打听好少夫人的喜好,还学了几样纪州风味的菜肴,虽是厨艺不精,但哪日您想家了,只管吩咐小的做来为您解解闷。”   扶意听这位管事妈妈说话,都不敢说是给自己解馋只说是解闷,想来做下人的怎么好说主子嘴馋。   姑母教导她,既然已经分了尊卑,而她为尊,就不能失了尊贵。   扶意此刻忽然明白,她要有尊贵的自重,而底下的人也要有谦卑的自觉,事实上这里头的分寸,主与仆都要严格遵守。   “你们忙,稍后三公子的赏赐会送来,采买、掌勺、配菜、传菜,还有烧火洗碗的,各有功劳不同,公子都已分派好。”扶意意味深长地冲她一笑,“往后日子还长着,三公子的一点心意,大家图个乐。”   那管事听得明白,少夫人的意思,是叫她别贪了。   自然为了这一次婚礼,她得的赏赐,从中捞的油水,已是多得不能再多,也当真不在乎清秋阁这点银子。   但要紧的是,新娘子是未来的公爵夫人,将来当家作主的人,得罪了扶意可不好开销。   “大老爷要几样清淡的菜蔬,今晚不要荤腥油腻之物。”扶意吩咐道,“老太太屋里也是,一并连汤水也要清淡些。”   众人拥簇着少夫人离去,走出厨房不久,有后院来厨房送柴火木炭的,被拦在路边,等少夫人先行。   扶意也不认得什么人,径直往前走,忽然有个妇人跪下道:“给少夫人请安。”   这虽不合规矩,但见扶意停下了脚步,身边的人便告诉她:“少夫人,这是之前在咱们院里当差的翠珠她娘。”   扶意闻言,不禁又看了一眼。   那女人见少夫人留神,忙又行礼,扶意道:“不必忙,起来吧,翠珠眼下可好?听说她有身孕了。”   “是是是,难为主子惦记着。”翠珠娘一脸的巴结讨好,扶意不必多想也明白,她是想讨些赏赐。   但扶意已经命香橼私下想法子给翠珠送银子去,就是想着,给了这女人未必到得了翠珠手里,再者说现在她大方,当众给赏,往后下人们不定怎么当她是冤大头,大事小事都来讨好讨赏,到时候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扶意悄悄看周遭人的脸色,显然一个个都不服气,她们也都猜到了翠珠娘是什么目的。   得罪一人,总好过得罪那么多人,更何况扶意压根儿就不想给这女人钱。   “好好照顾她。”扶意淡淡一笑,带着下人转身离去。   她们走远后,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笑声,那笑声带着讥讽挖苦,扶意都听得出来。   这一下,翠珠的娘必定遭人挤兑,扶意本不忍心,可一想到她把那么小的女儿就嫁出去,心里又气不过,虽说在这里做奴才也不见得有多好,但翠珠还那么小,就要嫁人生子,实在太狠心。   回到清秋阁,听说大老爷要自己一并过去用晚饭,扶意便先回房换一套衣裳。   屋里只有香橼时,说起翠珠的娘来,扶意叹道:“那日映之对我说,家里的事不必太过操心,往后只要顾着给钱就好,当时我还不大明白,现在是懂了。在下人眼里,在宗室族亲眼中,我如今是摇钱树是聚宝盆,对着我许愿,就能盼着我散钱。”   香橼小声问:“三公子把他的家当都给您了,有多少呀?”   扶意想了想,说道:“够爹爹买地造房子,再开十几间书院的吧。”   香橼张大嘴巴:“公子才二十出头,哪里来这么多金银。”   扶意笑:“长辈给的呗。”   香橼又问:“那这家里,凭什么有这么多钱?”   扶意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光是产业数目两只手就数不过来,祝家之所以能传承三百年,依然极致富贵,只因先祖代代都不是坐吃山空,而是为了家族传承栽树育苗,生生不息。   香橼问道:“这些钱,都在谁的手里?”   主仆俩往兴华堂来,扶意说道:“老太太手里有,大老爷和大夫人继承的有,两边加起来大概有七八成。剩余的属于整个祝氏家族,由宗室打理,每年分红,但凡记在宗谱里的,根据亲疏远近,都能领到一些。”   香橼听了直摇头:“那分的过来吗,这住得远了的,来回京城拿点银子,还不够路费的吧。”   扶意说:“这里头自然也有学问,我且要慢慢学,一下子觉得好些事堆在手里,得好好理个头绪出来才是。”   之后来到兴华堂,见柳姨娘和楚姨娘等在屋檐下,她们原是来伺候大老爷用饭的,但今晚扶意来了,就用不着她们。   只因难得一见,她们便有心等一等,扶意上前行礼道:“姨娘安好。”   二人不敢当,慌忙回礼,称呼扶意为:“少夫人。”   公爹还在里头等待,扶意不敢与二位多说什么,欠身致意后,便进门来。   祝镕听见外面的动静,问妻子:“见到姨娘们了?”   扶意颔首:“是,方才正向姨娘们问好。”   祝镕对父亲道:“何不叫姨娘们同席?”   祝承乾白了眼儿子:“她们是有资格和你们同席的吗?”一面看向儿媳妇,“扶意坐下,我有话说。”   扶意欠身后,规规矩矩挨着镕哥哥坐下,微微低垂着脑袋,不能正眼看公爹。   祝承乾说道:“我原打算应付金东生,想他今日会到御前一闹,看来那草包也有几分算计,知道这些家务事不能闹到朝廷上,更何况是他的儿子失礼在先。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过去了,那最是记仇的人,必然日后还要找你们的麻烦。”   祝镕道:“儿子明白,这件事,是儿子莽撞了。”   这桌上,没有扶意说话的份儿,照着规矩,公爹和丈夫不发问,她是不能主动开口的。   心里虽有诸多的不满和反感,不明白女子为何在世就要低人一等,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往后长长久久的日子,为了心爱的人,更是为了自己,她必须忍耐。   祝承乾道:“往后再遇见那家人,离得远一些,最难缠就是无赖地痞,你们尊贵斯文,不要叫人把你们和那些草包相提并论。”   祝镕好生不服气:“父亲何苦怕一个草包,您在朝多年,怕过什么人?”   祝承乾没好气地说:“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他转而问扶意,“你呢,听懂了吗?”   扶意起身道:“媳妇明白,往后再遇见金家人,一定劝着相公离远些,不与他们有瓜葛。”   祝承乾命她坐下,再问:“过几日你要随镕儿离京办差?”   扶意不得不再次起身,说道:“在老太太跟前提起这件事,媳妇还没明白怎么个说法,想着要请父亲和母亲示下,妻室跟随总有些不成体统,媳妇不敢擅自做主。”   祝镕在边上说:“父亲,我们才新婚几日,就要分开,这才不成体统。”   ------------ 第249章 只听我家娘子差遣   扶意落座后,在桌下轻轻碰了祝镕一下。   但见祝承乾沉下脸说:“朝廷虽有恩遇,然鲜少有人这样做,你二叔外任时,也不曾带着妻儿,短短三日,如此张扬作甚?扶意送王妃离京后,便即刻返回,不得随镕儿去办差。”   祝镕顿时明白了扶意为何提醒自己,但已经来不及了。   “父亲说的是,媳妇送了姑姑,到城门下就回来。”扶意挽起袖子,为公爹盛一碗汤,“入秋了,父亲朝务繁忙,十分辛劳,且要润一润才好。”   祝镕知道他不能再争取,无奈地应道:“儿子记下了。”   那之后,父子二人说些朝廷的事,扶意静静地伺候在一旁,一餐饭下来,她几乎没吃什么,虽不饿,但是处处小心谨慎,实在累得慌。   饭后父子俩去书房继续商议要事,扶意先回清秋阁,身心松弛下来,便感到腹中饥饿,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玫瑰酥,算是打发了晚饭。   香橼问:“是不是还要等大夫人回来,再去请安。”   扶意疲倦地点头:“不论如何,才几门没几天,这些规矩一件不能少,将来总有法子免去了,我也不能一辈子这么折腾自己。”   香橼叹道:“其实咱们家也一样,老爷和夫人晨昏定省地问候老妖怪,只是家里小人口简单,不像在这儿,光走路就够累的。”   今天忙了一上午收拾贺礼,又学了一下午的金银珠宝,陪着姑嫂妯娌聊天,再去公公跟前伺候晚饭,一刻不得停,直累得她浑身酸痛,起身舒展筋骨,肩膀却硬得抬不起胳膊。   刚好祝镕归来看见,便命香橼退下,哄着扶意趴下后,为她按揉背脊肩胛。   舒服极了的人,意识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猛地从梦里惊醒,但见祝镕在一旁书桌前伏案书写,抬头含笑看着她:“醒了?”   “什么时辰了?大夫人回来了吗?”扶意急急忙忙起身,“我不能总不去请安,她不见我不碍事,我不去就是罪过了。”   “还没回来,你没睡多久。”祝镕心疼地说,“睡得沉了,才以为睡久了,这是把你累成什么样了?”   扶意松了口气,站到镜子前,自行整理发髻,这会儿胳膊已经能轻松抬起来,紧绷的背脊也完全松弛了。   见妻子脸上有笑容,祝镕才高兴几分,问道:“好些了吗?”   扶意颔首:“之前来做客,哪有这么多的事要我应付,回到家里,我也算是被爹娘宠着的,如今一下子做了儿媳妇,要应对这样那样的事,只怕不是事情繁重,是我太没用。我想,日子久了慢慢习惯适应,我就不累了。”   祝镕走来,帮着扶好发簪,说道:“要学着不事事亲力亲为,你就想大夫人,她的事比你多百倍,可还有精力和你过不去,哪里来的闲工夫。正因为大部分的事,都托付下去,她不过动动嘴皮子。”   扶意应道:“我果然还是小家小户的做派,家小事情少,我娘什么都自己做。但我该明白,如今我是谁家的儿媳妇,姑姑和奶奶教的,妹妹们告诉我的,我都要好好记在心里。”   祝镕温和地说:“成亲那日,我来王府迎你,你从闺阁出来前,王妃娘娘交代我几件事,其中一句便说不能将家里事都交给妻子。然而我朝务繁忙,还时常离京,不能事事和你分担,终究是辜负了王妃的嘱托,但不论如何,我会尽力帮着你一起应付。”   扶意笑道:“话虽如此,并不说你不帮我就是错,各家不一样,要紧的是彼此有没有心,你心里惦记着,我就知足了。但凡我差遣你时,大事小事利索地办周全,可比你日日守着我强百倍。”   “娘子之命,不敢不从。”祝镕道,“这辈子,只听我家娘子差遣。”   扶意笑靥如花,祝镕搂着她的细腰,二人正要起腻,门外有动静传来,禀告说:“公子、少夫人,大夫人回来了。”   夫妻俩赶紧撒开手,互相整理仪容,匆匆赶到兴华堂,立在门前等大夫人归来。   杨氏下马车后,换了竹轿进府,经过清秋阁时,见灯火通明,只有几个丫头在门前,她还以为两口子在屋里无视她,心里正恼火,不想到了兴华堂门外,却见他们毕恭毕敬地站着。   今日进宫探望皇后,再转道回了娘家,与嫂嫂说了半天如何调教儿媳妇的话。   嫂嫂告诉她,不能一上来就给下马威,更何况家里这个聪明世故,最会与人打交道,她若还是老样子,不出四五天,京城里必定说她不慈,而非新娘不孝。   杨夫人对她说:“你先给些好果子吃,做出婆媳和睦的样子来,你得先是个好婆婆,才有资格叫人孝敬你不是。他们年纪轻轻,保不齐冲动莽撞,都不必你给她使绊子,他们自己就闯不完的祸,到时候你再慢慢教训,谁也不能说你不是。就说你家那婆婆,京城里谁不知道,多慈祥一老太太,可她教训起你来,心慈手软过吗,你可是当家主母,她竟然把你的下人全打发了,不给你体面也不给杨家面子,但这事儿,有人敢说她不是吗?”   此刻,大夫人一面下竹轿,一面将嫂嫂的话想了又想,看着祝镕和扶意行礼,她忍耐下心里的厌恶,和气地说:“秋夜凉,带着媳妇站在这里,也不知给她添件衣裳,你这孩子,怎么做人丈夫?”   祝镕和扶意俱是一愣,几乎怀疑他们听错了。   大夫人道:“早些歇着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们了。”   “是。”   “请母亲早些休息。”   小两口行礼,目送众人拥簇着大夫人进去,待直起身来,彼此都是一脸莫名,祝镕拉了扶意的手说:“不管了,先回去。”   扶意满心忐忑地跟着:“镕哥哥,月亮从西边起来了?”   不止那一晚,后来连着几天,直到祝镕要离京办差,以及王妃回靖州,大夫人对待他们夫妻都是和颜悦色,连老太太和韵之都看得莫名其妙。   和睦相处总好过剑拔弩张,但扶意心里也有提防,婆婆和善一分,她就孝顺十分,处处谨慎小心,绝不能出错。   这样虽然也累得慌,可换得心里踏实,她要在这家一辈子,婆媳之间这才刚开始。   转眼便是靖王妃归去的日子,老太太舍不得女儿,但深知女儿在夫家过得好,女儿的心也早已属于她自己的家,不愿将她困在身边,一清早亲手给女儿梳了头,趁着天色好,就催她上路了。   扶意和祝镕负责送姑母出城,因扶意不能随丈夫去办差,韵之便也跟着一起来送,如此姑嫂二人还能结伴回来,老太太自然是应允的。   靖王虽远离京畿,但位高权重,王妃离京,各家各府少不得前来相送,一路走走停停好半天才到城门下。   将要别离,靖王妃对两个孩子说:“韵之嫁人时,姑姑一定回京来,再有便是等侄媳妇的好消息,不过你年纪小,不要急,保重身体要紧。”   扶意感慨姑母果然是老太太的闺女,一样的心善一样的体贴,彼此互道珍重,再叮嘱了镕哥哥要保重身体,就送他们上路了。   姑嫂二人久久凝视,直到不见车队的踪影才回城,韵之撺掇扶意上街逛一圈再回家,说着:“咱们好不容易出来呢。”   扶意说:“大夫人这几日才对我客气些,我不能立刻就得意忘形,要更谨慎才行。”   韵之不愿叫扶意为难,可也不甘心白白出门一趟,最终说好了,回家顺路遇上的胭脂铺,她想去逛一逛,最近府里采买购回的东西她用着都不趁手。   于是马车停在路边,下人先进门打点,店家不敢得罪大主顾,立时撵走了其他客人,门对着门把二位迎进来。   韵之挑选了一些她喜欢的胭脂水粉,给大嫂嫂也带了一份,待心满意足地出门来,一阵风过,远处飘来诱人的香气。   “你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扶意好生哄她,“我记下是什么,叫厨房给你做可好。”   韵之不高兴,但也没法子,家里规矩如此,她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   姑嫂俩正要登车,忽然街对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扶意探头看了眼,是家典当铺,猛地见瘦弱的小妇人被推出门摔倒在地上,她哭着哀求:“那个不能当,不能当……”   “翠珠?”韵之先认出来,问扶意,“这不是原先你屋里的翠珠?”   ------------ 第250章 她的膝盖下,是他的心   香橼在一旁也认得清楚,告诉小姐:“没错,就是香橼。”   扶意很冷静:“我们上车吧。”   韵之皱眉就问:“你不去救她?”   扶意说:“你我不该抛头露面,那人显然是个无赖,更不该和无赖打交道。”   话虽如此,但扶意把韵之送回马车,自己也落座后,就吩咐下面随行的家仆:“把翠珠带回府里,我有话要问。”   韵之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管了,竟然说什么抛头露面,这个字眼就不该出现在你嘴里,嫁给我哥后你都不像你了,我家言先生原来可不这样。”   扶意笑道:“你还认我是先生呢?”   韵之点头说:“不是逗你的话,是真心的,我在你身上,学到了太多我曾经不敢想的事,如今却……。”   扶意亦是郑重地说:“但那时候我是客,只要做我自己就好,现在我是新媳妇,我需要做好别人眼里的我。韵之,我并没有变,但我也知道自己不像自己,可越是不像,才越能在这个家里立足。就算你嫌我,我也不能急,待我站稳脚跟,待我和镕哥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我就能变回我自己了。”   韵之苦笑道:“我嘴上说嫌你,可也跟着你学到了做媳妇的不易,照奶奶和我爹娘的约定,明年春天,我就要嫁人,你眼下做的一切,也是我将来可能要做的。”   扶意说:“奶奶一定给你选知根知底的人家,找好相与的婆婆。”   韵之摇头说:“比起好婆婆恶婆婆,我可以放弃他们所有人,只愿将来的丈夫能与我心意相通。什么婆婆小姑子,一切都是附带的,可有可无的,要紧的是,我嫁的那个人。扶意,倘若婚姻大事能自己做主该多好,可这真真是空想了。”   她们说着贴心话,马车很快返回公爵府。   只是出一趟门送姑母,回到家两人都要先洗漱更衣,管事妈妈询问再三有没有吃外面的东西,韵之买的那些胭脂水粉,也被查了又查,每样都找小丫头来抹了试试,才敢放心给主子们用。   平日里不计较也罢,正经算起来,祝家的规矩多如牛毛且细致琐碎,几乎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清秋阁里,收拾妥当后,扶意便命人带翠珠。   可怜的姑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香橼搀扶她到一旁坐下,可是一碰翠珠的胳膊,她就吃痛得哆嗦。   香橼一把掀起她的衣袖,但见纤细的胳膊上伤痕无数,翠珠显然被殴打过,而方才家仆立刻就去带走翠珠,这伤瞧着不新不旧,很可能昨天或前天,就这几天里,怀了孕的翠珠竟遭到殴打。   “翠珠,谁打你,你不是怀着孩子吗?”香橼红着眼睛,含着泪,“翠珠,谁把你打成这样了?”   翠珠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香橼瑟瑟发抖,之后慌慌张张跪在扶意跟前,连连磕头:“姑娘救我,姑娘救救我。”   不用细问,扶意都能看见翠珠在夫家的光景,方才在典当铺对她动手的,必定就是她男人,而一个能对怀孕的妻子动手的男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香橼,搀扶翠珠起来。”扶意道。   “姑娘……”翠珠对扶意,还是之前的称呼没改,哭得伤心欲绝,一抽一抽地说着,“姑娘别放我走,姑……”   可是突然,翠珠捂着肚子,身子沉甸甸地往下坠,香橼一个人都搀扶不住,跟着她一起跌倒在地上。   扶意心头一紧,起身冲过来,只见嫣红的鲜血从衣衫下渗出。   “好疼,疼……”翠珠脸色如纸,痛苦地捂着肚子,“姑娘,救救我。”   “找稳婆,赶紧去医馆找大夫来。”扶意大声命令着,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终究是年纪还小,心里慌了。   那之后一阵忙乱,翠珠被抬了出去,纵然院里的婆子们及时来处置,厅堂的地毯上,还是留下了狰狞刺目的血迹。   这院子里的下人,原本就是大夫人安排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不能不向兴华堂禀告,而更糟糕的是,翠珠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   虽然扶意很明白,孩子没了和她不相干,且不说翠珠满身是伤,就方才在街上被她男人从典当铺里推出来摔在地上,那一下也足够她受的,更不提长期受到虐打对身体的伤害。   可大夫人还是勃然大怒,把扶意叫去,劈头盖脸地责备她多管闲事给家里招晦气,她算是明白嫂嫂说的,年轻人不懂事,根本不用刻意使绊子,他们自己就有闯不完的祸。   此刻扶意正跪在兴华堂的堂屋里,大夫人怒道:“你们才新婚几日,把这样肮脏的事带回家里来,老爷花了多少心血为你们修缮布置新房,就这样被你糟蹋了?往后还怎么指望你为祝家开枝散叶,这是要倒多大的霉,你是一点都不懂啊。”   扶意挨了骂,反而冷静了,她不在乎什么晦气什么倒霉,不知为何这样的话,会从女人嘴里说出来,明明这世上最不脏的,就是女人生孩子。   而她眼下只惦记翠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再者,婆婆果然原形毕露,那几日的和睦慈爱必定是有缘故的。   看来是回娘家取经,据说那位杨夫人,很是会持家和调教儿媳妇,如此,扶意也松了口气,不必再担心婆婆到底图什么。   “母亲,翠珠她……”   “闭嘴,你还敢提。”大夫人怒道,“你就给我跪在这里,好好想想,都干了些什么,等老爷回来做主。”   大夫人拂袖而去,只见王妈妈过来,冲扶意皮笑肉不笑地一声:“少夫人,对不住了。”   便有小丫头上前来,扶意的背后被架了一张椅子,膝盖前放了一鼎香炉,这样既不能往前爬,也不能往后坐,直到婆婆开恩前,她都必须这样直挺挺地跪着。   可她的膝盖下,连垫子蒲团都没有,若非还有一层地毯,就是直接跪在了坚硬冰冷的地砖上。   扶意原本没打算反抗,韵之一定会搬来老太太,可这一下却激怒了她。   镕哥哥说过,她的膝盖下,是他的心。   扶意推开香炉,迅速站了起来,瞪着王妈妈道:“替我向母亲禀告,我去老太太跟前认错了。”   王妈妈冷笑:“少夫人,这可不合规矩,奴婢是奉命来盯着您罚跪的。”   扶意道:“母亲让我跪在这里,好好想想我做了什么,现在我想明白了,自然就该走。母亲是最慈祥,最疼爱我的人,王妈妈话可不能乱说,你几时见母亲要我罚跪,难道你要让下人以为,母亲苛待我不成?”   王妈妈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扶意反而和和气气,欠身道:“请妈妈代为转达,我先去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你、你……”王妈妈眼看着扶意走出去,竟是结巴地不知如何阻拦她才好,转身便跑进里屋,急急匆匆去告状。   扶意头也不回地走出兴华堂,接下来只要她不乐意,大夫人就不能抓她回去,这要是在府里拉拉扯扯,她那恶婆婆的名头可就要坐实了。   但这么做,果然也是激怒了大夫人。   杨氏竟跟着冲到内院,前些日子碍着靖王妃在这里,她说话都忍着半口气,今日总算再无顾忌,在老太太跟前道:“我只要您一句话,这孩子做出这么晦气的事,难道我这个婆婆还管不得了?我要她反省,她转身就走,母亲,这是做儿媳妇该有的样子,那我这个婆婆,又该是什么样子?”   老太太吩咐芮嬷嬷:“把扶意领到门外,站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她做错了什么。”   扶意不敢辩驳,福了福之后,跟着芮嬷嬷便走了。   大夫人显然不服气,冷声道:“母亲这样偏心,往后媳妇也不必做什么婆婆,不必当什么家,我连自己的儿媳妇都管教不得,她仗着有您撑腰,还能把谁放在眼里?”   老太太含笑看着儿媳妇:“翠珠的孩子虽然没了,但若不是接来家里,怕是在外头无人救治,一尸两命。小的虽然没保住,可你儿媳妇的的确确是救了一条人命,那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善行。至于你嫌脏,你嫌晦气,五年前你亲手堕了自己的外孙,我也没见你嫌自己啊。”   “您……”大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老太太渐渐冷下脸:“五年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既然你要给扶意做规矩,那我也先把规矩给你做一遍,你打算怎么还我重外孙的命来?”   “母亲!”大夫人惊呼,“您不能把两件事相提并论。”   老太太说:“罚跪哪里能叫你解气,你恨不得毒打她一顿,好啊,让人传家法来,就在我眼前打,你亲手打,打完了,我们就来算算五年前的账。”   ------------ 第251章 她累极了   面对自己五年前的“罪行”,大夫人无话可说,何况她心里明知道,扶意虽然处理得不太妥当,可的确是做了件好事,救了一条人命。不过是拿翠珠小产的那些血迹大做文章,故意刁难她,原就站不住脚。   “媳妇无能,不会教孩子,还请母亲多多费心。”大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只能装出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仿佛老太太方才没说那些话,没有五年前的事,更没有什么重外孙的命。   扶意在门外罚站,见大夫人愤愤然走出门,四目相对时,凌厉憎恶的眼神,宛若利箭般射向自己,她用欠身行礼来避开了,并不惧怕,但也不愿硬碰硬地顶回去。   随行之人簇拥着大夫人离去,没多久老太太就传扶意进门,躲在自己屋子里的韵之听见了,赶紧跟过来,还以为没事了,谁知一进门,就听见奶奶命扶意跪下。   “我是你的天兵天将吗?”老太太板着脸说,“进门才几天,就和你婆婆冲突了几次,自然她要折腾你,你的确没法子,可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   韵之不忍心,在一旁说:“这怎么能怪扶意呢,奶奶您没道理。”   老太太看向她:“你闭嘴,你以为你就不用学,扶意嫁到我们家也好,你嫁出去也罢,都不是寻常人家,纵然你们千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算计着过日子。且不说多能干,能不能撑起家业有一番作为,就为了你们自己,也不该在婆媳的事上纠缠不清,难道往后一辈子,就只顾着和婆婆纠缠?”   扶意心里最敬重祖母,是不敢顶嘴的,但韵之是奶奶养大,从小无话不可说,她当即反驳:“那是因为您遇上了好婆婆,您自己也是好婆婆,您看扶意的亲奶奶,您看大伯母和我娘,还有三婶婶娘家的嫂子,这么算来,我娘还算不错的了。”   芮嬷嬷在一旁道:“姑娘这就错了,太老夫人十分难缠,奴婢跟着老太太刚进门那两年,受的罪可不比您的嫂嫂们少。”   韵之和扶意很惊讶,不自觉地互相看了眼,她们满心以为,祖母也曾经遇见一位好婆婆。   “都是女人,何苦来的,一代代的人这么折磨下去。”韵之说,“难道我将来,也会变成我娘那样子?”   扶意想起那日镕哥哥发脾气,说了类似的话,还说别人家他管不着,但是这家里不能够,就从扶意这儿起,要改一改这满世界歪曲的风气。   “扶意去佛堂,跪半个时辰,好好反省。”老太太下令,“你没做错事,但你没能处置好,才闹出眼前的婆媳之争。她虽然本末倒置,女人嫌弃起女人来,可她若不嫌弃你,就该被你那公爹嫌。是我没本事,生了这样的儿子,忘了自己都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扶意弱声道:“奶奶别生气,天下男儿并非都如此,镕哥哥就不是。”   韵之跟着嚷嚷:“祝平珞也不是这样的,嫂嫂生怀枫时艰难,他死活要陪在一旁,爹娘急得半死,他理也不理,就闯进去了。”   老太太反问孙女:“祝平珞是谁?”   韵之惊讶地说:“是您大孙子呀!奶奶,您怎么了?”   但被扶意拉了拉衣袖,给她使眼色,才猛地意识到奶奶问的是什么,怯怯地低下了头。   “最近时常听你把兄长们的名字挂在嘴边,改天是不是对我也要直呼其名了?”老太太严肃地说,“是我太纵容你,越来越没有规矩。”   到后来,韵之被罚和扶意一道跪佛堂,自然这里有厚实绵软的蒲团,也不必直挺挺地用膝盖支撑身体,说是罚跪,实则也就静静地坐上半个时辰,没有什么震慑之力,但能叫俩孩子冷静冷静。   一开始,姑嫂俩都不敢开口说话,老老实实反省自身,后来芮嬷嬷来了一回,摸了手看看孩子们冷不冷,告诉她们再忍一炷香就能出去了。   韵之才对扶意苦笑:“你见过这样挨罚的吗?奶奶就是偏疼你,还说什么纵容我,我小时候挨罚,那是实打实的,可内院外的人都以为,我是被奶奶宠上天。”   扶意嗔道:“那还不是你调皮淘气,不管不行?”   韵之冲扶意做鬼脸,说道:“姑姑告诉我,她小时候和我一模一样,你说我淘气顽皮,还不是奶奶教的,她养大的姑娘都一样个。”   扶意说:“真羡慕你,我打心眼里羡慕你。”   韵之轻轻一叹:“咱们俩搅合搅合就圆满了。”   扶意明白韵之的意思,她们各有缺失,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明年春天之前,你还是家里最娇贵的姑娘,你想做什么,嫂嫂都陪着你。”   韵之摇头:“你先管好自己吧,别三天两头被大伯母罚,你说祝镕笨不笨,明知大伯父的脾气,竟然当面为你争取随行办差,大伯父心里吃醋他有了媳妇忘了爹,还能答应你们?”   扶意笑道:“他要是知道,连最淘气的妹妹都能想到的事,却被他一时疏忽了,该把肠子也悔青了。不过眼下也不坏,我好歹救了翠珠,不然她在外头出了事无人医治,真要一尸两命了。”   韵之也可怜翠珠,但不忘埋怨哥哥嫂嫂:“你们到底怎么了,两个都是聪明人,怎么就应付不了大伯和大伯母呢?”   扶意道:“许是身在其中,无法冷静思考,就说我,方才该忍一忍,反正你很快就会找奶奶来救我,我何必硬着对抗。”   “你没错,就该让她们知道,你不好欺负。”韵之道,“既然你好或是不好,她都要欺负你,你又何必忍耐呢?”   扶意很委屈:“她若真是为我做错事而惩罚,我还能忍,但那样根本不是为了让我反省,就是为了虐待我,凭什么。”   韵之悄声道:“等下去奶奶跟前,你就哭,把你的委屈都哭出来,奶奶会心软的。”   “我竟不知道,我家孙女这么聪明。”   忽然身后传来祖母的声音,老太太心疼孩子们在这里,怕她们着凉,等不及半个时辰,想过来教训几句话,就让出去,谁知一进门就听见丫头在给扶意出鬼主意。   韵之自然有法子撒娇,哄得祖母不生气不罚她,她们回到祖母屋里,一人捧了一杯姜茶,听下人来说翠珠的情况,说夫家的人在后门闹,要公爵府赔他们的孩子。   老太太一叹:“他们还讹上来了。”   扶意放下茶碗,说道:“奶奶,翠珠浑身是伤,瞧着伤痕就这几天打的,加上街上好些人看见她被男人推在地上,这些都是证据,不如让他去报官,让衙门来裁决。”   老太太道:“高门贵府不兴这么打官司,去吧,去给你婆婆赔不是,求她出面为你解决,你顺便看一看,往后家里出了这样的纠纷,该如何应对。”   扶意很是发憷,根本不愿走进兴华堂,方才韵之教她装哭,她还想自己要怎么才能挤出眼泪,但这会儿委屈上心头,并不想哭的人,不知怎么控制不了情绪,委屈起来就停不住了。   她累极了,进门以来,每天无数的规矩,光是晨昏定省的请安,从眼睛睁开起就绷着弦。   每天正经事做不了几件,全花心思应付公爹和婆婆,稍有不慎就惹他们不悦,若说对待大夫人还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不顾忌,对待公爹实在紧张得扶意喘不过气。   她抽噎着说:“奶奶,我夜里睡着了,总吓得醒过来,就怕耽误、耽误了请安的时辰。”   韵之一脸崇敬佩服地看着扶意,她满心以为,扶意是装的。   可老太太知道,孩子没有装,扶意眼下所有的委屈,她也曾经一模一样的经历过,只不过自己原就出身世家,娘家规矩也不少,而扶意从简简单单的书院来,她那祖母再难缠,也不及这家里琐碎之事的一分。   “没用的小东西,哭有什么用?”老太太搂过扶意,心疼地说,“好了好了,这件事我来处置,不许哭了。”   扶意到底还小,方才王妈妈那一下,把她吓坏了,那阴森森的恶毒,比起家里的老妖怪更可怕,仿佛自己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大牢刑房里。   依偎在祖母怀中,扶意渐渐冷静,脑袋里浮起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想法子,先把大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撵走。   ------------ 第252章 另有内情   当扶意回到清秋阁,厅堂里换下了一整块新地毯,香橼迎出来问:“小姐,翠珠怎么样了?”   扶意道:“她没事,老太太说,等她养好了,看她愿不愿意回来当差。”   香橼说道:“翠珠的娘来过这里,被咱们的管事妈妈骂回去了,真是不要脸,自己闺女嫁了什么人,她不知道吗?”   她一面说着,仔细打量小姐,见是哭过的,不免担心:“大夫人打你了?后来不是去了老太太屋里,怎么又挨罚?”   扶意一时无心解释,只道:“香儿我累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香橼领命,带着所有人退下,扶意自行往梳妆台走,但见丈夫的书桌,又不自觉地走过来,坐在镕哥哥平日坐的地方。   据说为了他把书桌搬来卧房,也被父亲一顿责备,但后来也没搬走,只在书房里另置了一张,扶意知道,镕哥哥为了她,绝不会轻易忍让妥协。   这书桌上的东西,下人通常不能触碰,且整个清秋阁里,除了香橼,几乎没几个认字的,再者能进这道房门的就没几个人,一些不要紧的文书,祝镕就随手放在这里。   扶意打起精神,来为丈夫收拾书桌,不经意从书页里落出一张信纸,一目十行,扶意迅速看懂了信上的内容,慌忙又夹回书里。   “镕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扶意口中念着,心中暗暗起誓,她绝不是故意翻丈夫的东西,绝不是要利用他来获取什么消息。她的确为了王府在祝家打听消息,但从没想过要刻意地偷取什么,只是盼着能将听见的看见的,传递到王府。   “对不起……”扶意无法将这件事,归类为自己的僭越,她实在是无心看见,然而又是对王府极其重要的消息,那页书信上提到,五年前曾是贵妃怂恿皇帝,诛杀胞弟。   就在扶意发现五年前的悲剧可能另有内情时,闵氏一族正进宫觐见贵妃,闵延仕亦随祖父和双亲来到宫内,一家团聚,就为了商议他的婚配。   不能娶扶意,娶谁都一样,闵延仕深知自己没得选择,在边上一言不发。   而从祖父双亲还有姑母的口中听得出来,他的婚事,无关乎将来过得怎么样,只谋算当下家族的利益。   老相爷曾想要孙儿和外孙女婚配,担心的便是胜亲王父子的命运。   虽说闵姮是他的长女,那父子俩是女婿是外孙,但一直以来他们都站在皇帝这一边,哪怕有一天他们反了,只要是皇帝笑到最后,就不会有宰相府什么风波。   但若,女婿与外孙改天换日,宰相府的下场可想而知,贵妃更是当年怂恿皇帝诛杀弟弟侄儿的人之一。因此老相爷盼着两家结亲,日后有所牵连,待时移世易,全家老小还能有所指望。   可是贵妃坚决反对,绝不与闵姮亲上加亲,即便两个孩子的祖母和外祖母并非同一人,也是血缘极亲的表亲,为了子孙延绵,时下大齐的贵族人家,早已避免表亲的联姻。   贵妃道:“更何况,皇后亲自来向我示好,盼着两家协力,如同当年,再助皇上渡过难关。我们总要有所表示,不如从杨府里挑选女孩子和延仕婚配。”   老相爷说道:“杨府没有适龄嫡女,难道从旁系或庶出里挑选?至于子嗣,先把项尧年娶来,将来再纳侧室通房,不缺人生孩子。”   贵妃恼道:“那也不是正经嫡出,您这会儿又不计较了?您别想得美,闵姮就不能答应这门婚事,您胡思乱想什么呢。”   老相爷不屑:“自然是求皇上赐婚,容不得她们答应不答应。”   长辈们争论不休,闵延仕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想着今日祝镕离京办差了,要三两天才回来,才新婚的扶意就被丢在家里,而那府里的大夫人如此不善,她一个人,多可怜。   “延仕?”贵妃突然唤侄儿。   “是。”闵延仕回过神。   贵妃问道:“你怎么打算,王府和杨府选其一,你选哪个?”   ------------ 第253章 祝镕受刑   就在闵延仕为难时,皇帝派人赐来席面,留老相爷与贵妃父女团聚,他们不得不前往大殿谢恩,之后又与皇帝谈论起国事,就将婚事搁置下了。   对于这一切,闵延仕都不在乎,反而更关心朝廷,关心边境来犯的赞西人。   但没想到,这日即将离宫时,他听见母亲向贵妃提起了不得的事。   闵夫人虽与贵妃不大亲厚,但利益一致,彼此互相利用,此刻她就是为了女儿来与贵妃商议,闵初霖竟不顾祝镕已奉旨婚娶,求贵妃想法子,让她再能有机会嫁入祝家。   放眼京城,祝家根基之深,无人能及。   今次祝镕成亲,靖王妃千里迢迢来赴宴,她与家人久在南地,京城里的人几乎忘了祝家老太太还有一个女儿许配了沈家,那可手握拿着免死金牌,可以在大齐横着行走的一家人。   闵初霖看中祝家家世无可厚非,但人家已婚配,她还想怎么样?   记得姑母说:“他们家老二不见了,不然与他婚配也合适,不过三房还有个老四,和初霖一般年纪,过两年说亲也不难。就是这祝镕,人家是奉旨成婚,我可没有法子。”   然而母亲却转述女儿的话:“只有祝镕是有资格继承家业的,除非连带祝镕夫妻都灭了,好让三房的老四袭爵,不然非祝镕不嫁。”   自然这谈话,不欢而散,出宫回府,闵延仕搀扶母亲上马车时,摸到了她冰凉的手。   那一瞬,并没想到心疼母亲是否寒冷,而是觉得,冷血无情的人,手必定是凉的。   车马返回宰相府,途径祝家地界,公爵府之盛,连门前整条街都是他们,闵延仕挑起帘子,瞩目凝望,直到车马走过才放下。   但愿扶意在祝家过得好,但愿祝镕,能好好珍惜守护他的妻子。   闵延仕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他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他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了主。   日落月升,华灯初上,祝承乾返回家中,得知了白天的事。   新婚不久的屋子里就出了这样的事,他果然忌惮又生气,可是到了母亲跟前,和妻子一样站不住脚,这件事只能由老太太出面做主,他也不好再责备扶意。   回到兴华堂,大夫人当面嗤笑:“那丫头多念书又如何,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人,你见过这家里有人给大管事打赏,只给一吊钱的吗?更多的笑话,还在后头,你也别怪我不帮着你调教儿媳妇,我稍大声点,你娘就把我叫去一顿训斥,孙媳妇是宝贝,我是杂草,能一样吗?”   祝承乾恼道:“不必酸言冷语,调教儿媳终究是你的责任,我答应过你,绝不插手,你只管放手去做。”   见丈夫多少偏向自己,大夫人好歹咽下半口气,说道:“我也没精力管你家这点事,眼下朝廷上的麻烦,才是我烦心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听我哥哥说,京城里有些年轻子弟动向可疑,被怀疑是否与叛党勾结,你要留心你儿子做些什么,别有一天被他害得,怎么死都不知道。”   祝承乾严肃地说:“你不要危言耸听,镕儿是皇上的人,我从小精心培养,他分得清利害轻重。”   大夫人冷声道:“不如给我一句明白话,万不得已有那一天,到时候,你是不是会抛弃杨家,抛弃皇后和太子。”   “难道抱团一起死?”祝承乾说,“先保住性命,才能谈将来,真有那一天,还谈什么谁抛弃谁,先指望能活下来吧。”   大夫人眉头紧蹙,紧张地问丈夫:“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是死是活?”   祝承乾道:“镕儿去打探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一次次离京?但愿这一次,他能带着那父子俩的项上人头归来。”   大夫人哼笑:“听说老太太原本要孙媳妇随行,这怎么个随行法?小的不懂事也罢了,老的也瞎搀和,她难道不知道孙子是去做什么?”   祝承乾沉沉一叹:“家务事先搁置一旁,眼下边境赞西人来势汹汹,可谓内忧外患,待朝廷太平了,再回过头来,该教的教,该训斥的训斥,日子还长着呢。”   清秋阁里,扶意等了半天,不见公公婆婆派人召唤她,默默松了口气,终于命下人关门熄灯,她可以歇下了。   丫鬟们侍奉少夫人洗漱、铺床,待扶意躺下后,放下纱帘,将蜡烛一盏一盏吹灭,直到卧房门被合上,扶意才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婚后第一个等不回祝镕的夜晚,偌大的床铺空荡荡,她身上冷,不自觉地拥紧棉被,想念丈夫温暖有力的身体。   “镕哥哥……”扶意侧过身,仿佛平日里贴着丈夫睡的姿势,轻声念着,“好难,我那些雄心壮志,显得多可笑,我连眼前的事都做不好。到底要怎么才能与他们和睦相处,一味地卑躬屈膝,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吗?”   可惜屋子里静悄悄,没有人回答她,而扶意一想到,此刻她在宽阔绵软的床上,但丈夫兴许就风餐露宿、夜不能眠地为皇帝办差,甚至面临生死危险,就心疼得不行。   倘若祝镕的任务,是为天下为苍生,扶意多少还觉得值当,可镕哥哥爬山涉水地为皇帝翻遍整座江山,仅仅为了满足皇帝的私心,她实在不能原谅。   如此,心里越发坚定了她的信念,且不管明天家里是什么光景,她要尽快见郡主一面。   好在祝承乾操心国事,无暇来管教扶意,只命下人将清秋阁厅堂的家具摆设全换了新的,大夫人则因曾亲手堕了女儿的孩子,没资格对这件事指手画脚,扶意一时免去了来自公婆的为难。   不过这件事,老太太的处理方式,扶意并不能完全赞同,她想着报官由衙门裁夺,并借此机会让翠珠与夫家合离,可最终竟是打发了那家人一百两银子息事宁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翠珠暂时养在后院她娘的屋子里,离着主子们住的地方很远,这家里一年中生老病死的下人就不在少数,也谈不上什么晦气不晦气。   祖母说,翠珠愿意之后留在扶意身边服侍,但公爹不答应,认定了那丫头不吉利,于是折中了法子,回头等翠珠身体好了,留在园子里侍弄花草。   这一切都好说,扶意不服的是反过来给那家无赖一百两银子,那畜生打死了自己的孩子,还得了好处,这算什么道理。   但她也明白,息事宁人对家里的重要,那天祖母就说,贵族人家不兴打官司。   转眼,祝镕离京三天,该是约定好回家的日子,扶意早早就等着,哪怕听下人说他入宫或是去了禁军府也好。   祝承乾亦如是,家里宫外到处派了人守候,一有消息就要通报他知道,但最终还是失望了,儿子空手而归,并没能带回来那父子俩的头颅。   祝镕此行,本就不是去杀什么人,不然也不会惦记着要带扶意一道出门,只是他究竟去做什么,扶意不知道,祝承乾也不知道,只有皇帝一人明白。   就在祝镕进宫交差,预备离宫时,远远看见前方侍卫在追捕什么人,他立刻加入阵营,另有慕开疆带人从后方包抄,一行人直逼到宫墙下,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影翻墙而出。   皇城的墙,四五丈高,有些功夫从里面翻上去不难,可翻下去,外面是护城河,过了护城河才是京城街巷,就算是祝镕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当众人冲到城墙外,登上小船进入护城河,早已不见刺客踪影,岸边沿路的血迹走了没几步,就消失了。   祝镕和开疆沿着血迹追到尽头,开疆啧啧道:“好家伙,是个练家子,几十个人都抓不住他。更胆大的是,竟然大白天闯宫,这太阳还没落山呢,也是要了我们的命了,我们怎么向皇帝开交?”   “只能据实禀告,廷杖还是牢狱,横竖是逃不了了。”祝镕冷声道,“总不能让属下去当替死鬼,往后谁还跟我们?”   皇城关防失守,大白天放了贼进来且全身而退,追究责任,祝镕和慕开疆难辞其咎。   这一边扶意还盼着丈夫早些回家,结果人没等回来,竟然传来消息,丈夫和慕家公子因失职之罪,遭皇帝廷杖重则。   扶意吓得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徘徊在清秋阁门外,便见公公换了官袍,急急忙忙要进宫去。   他见了扶意,冷声道:“不要愣着,准备医药,等我把人接回来,你要好好伺候。”   ------------ 第254章 平理的伤   消息传得极快,大老爷离家后,东苑和西苑分别来人送了东西,一些棒伤药止疼膏等等,只有老太太是派李嫂传的话,命众人不必慌张。   一个多时辰后,祝镕才被接回来,下人们备了各式长凳、轿子想要将三公子抬进来,但祝镕扶着争鸣的手,自己就走进来了,看起来虽伤得不轻,但也不算重。   祝承乾跟在一旁,满脸怒色,见了扶意也是没好气地吩咐:“照顾好他,必要的时候,请太医来家里。”   扶意答应下,祝镕向父亲欠身说:“儿子先歇着去,父亲也请早些休息。”   “你啊……”祝承乾叹了一声,有什么话也不急在今日说,只道,“赶紧进去躺着,有伤要说出来,别憋出了病。”   扶意便不等公爹走开,就上前来搀扶丈夫,祝承乾负手而立,平日里都是孩子们目送他离开,今日看着小两口进门后,他才离去。   祝镕一进门,不及脱下衣裳,就趴在了榻上,扶意碰也不敢碰,颤颤地问:“镕哥哥,打哪儿了?”   祝镕侧过脸看妻子,苦笑道:“还能打哪儿,屁股啊。”   扶意抿着唇,双眼通红,是忍耐着才不哭的,但声音已是变了调:“等一等,我给你上药。”   祝镕连连摇头:“不成,那地方,不愿给你看,你把争鸣叫进来,让他……”   扶意轻声道:“我们是夫妻啊。”   祝镕一愣,倒也不是忘了他们是夫妻,终究是新婚,且短暂地分别了三日,他二十郎当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虽然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实则觉得自己丢脸极了。   于是在扶意的面前,也想强撑几分面子,怎好将自己如此窘迫狼狈的模样,原原本本展现在她眼前。   可他们是夫妻,那地方,扶意又不是没见过。   见丈夫没有再拒绝,扶意便径自绕过屏风,丫鬟们已经等在门外,捧着冰水、热水、手巾、膏药等各样东西。   “你们不必在边上。”扶意道,“把东西放下,就退出去。”   众人领命,进门放下东西,不敢四处张望,匆匆就出去了。   扶意命香橼关上门,便转过屏风,先解开了丈夫的衣衫,纵然她十分小心,布料摩擦时,祝镕到底是吃痛地吸了口气。   褪下衣裤,见臀上一片红肿,一些地方已出现瘀血,明日一早必定更难堪,扶意的心像是被揉碎了,但冷静下来,先用冷帕子为他敷上。   冰凉的帕子可镇痛,祝镕顿时舒坦了,一只手胡乱摸着,抓到了扶意的手。   “老实趴着才好,拉我做什么。”扶意想要挣脱开,但手指越缠越紧,她不得不挪到床头,屈膝蹲在在床边问,“做什么?”   “怪丢人的。”祝镕说,“让你看见那地方。”   扶意没忍住,眼眶湿润了,低下头说:“什么丢人,我只心疼你。”   祝镕笑道:“我还有媳妇疼,开疆这会儿不知怎么被他娘排揎,慕伯母虽也疼儿子,可哪能像你这样温柔体贴。”   扶意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挤兑你的好兄弟,就算郡主去不得身边,郡主难道就不心疼?就你有媳妇,就你稀罕呐?”   祝镕眼里只容得下妻子,笑着说:“就是稀罕,谁也没你好。”   “还拿我开心,人家都要急死了。”扶意总算没那么悲伤,起身再给换了一块冷帕子,人到了眼前,她就不再那么慌张,小心体贴地照顾着,祝镕的脸色比刚进门时好多了。   她把方才东苑西苑送来的膏药,摆给祝镕看:“用哪个?”   祝镕选了其中一瓶活血化瘀的:“明日早上再给我用,今晚先冷敷。”   等扶意再回到床边,祝镕神情凝重,又道:“既然婶婶们送来膏药,你稍后去回句话,就说我没事。”   扶意说:“都派人吩咐的,不必我过去。”   祝镕摇头:“不过是打个幌子,扶意,你替我去西苑看一看平理。”   “平理怎么了?”扶意问。   “说来话长,但你一定要看见平理,亲眼看见他。”祝镕叮嘱,“有什么事,见过他,我再向你解释。”   扶意能猜到一些缘故,但不敢往深处想,一时分不清,平理在哪一边,更觉得那血气方刚的少年,会在正义的一边,可她又不希望家里的兄弟姐妹卷入这么大的风浪了。   几经冷敷后,祝镕的疼痛缓解不少,原也打得不重,不过是给今天的事一个交代,皇帝也没办法,总要有个处置的态度。   他渐渐感到困倦,但心里惦记太多的事不敢睡,扶意再三哄他放轻松些,在妻子的柔声细语里,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扶意取下了冷帕子,为他盖上轻柔的蚕丝被,出门来召唤下人守着:“没有公子的吩咐,不要进去打扰,公子睡下了。”   待离了清秋阁,先到东苑,二夫人没说几句话,就要扶意赶紧回去,一路送到门前说:“你这孩子也太讲究礼数,回去照顾好镕儿要紧。”   扶意辞过后,再转去西苑,刚好是厨房传饭的时辰,三夫人要留侄媳妇用晚饭,还是慧之说:“嫂嫂要照顾三哥哥,您留她做什么。”   三夫人挺着硕大的肚子,十分爱笑,叮嘱扶意自己也要保重,一面吆喝下人:“叫公子来吃饭,他回来半天了,闷在屋子里做什么?”   慧之忙道:“我去找,下人去催一准挨骂,最近某个人气大得很。”   三夫人对扶意则说:“既然不吃饭,就早些回吧,缺什么膏药的过来拿。你家这弟弟三天两头闯祸,从他出门念书起,我就操不完的心,对付跌打损伤,婶婶都成半个大夫了。”   扶意答应了镕哥哥,要亲眼看见平理才能走,正想着如何找借口再多留一刻,刚好三老爷回家来,扶意便向三叔请安。   祝承哲问她:“是怎么打起来的,镕儿可说了?”   扶意道:“大白天的宫里进了贼,且没抓住,因动静闹得太大,皇上不得不处置,相公他不忍手下的人受罪,就自己领下了全部责任。”   祝承哲道:“我说呢,才回京的人,难道是差事没办好?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三夫人问丈夫:“你在衙门里,没听说什么?”   他摆摆手:“最近乱的很,一天一个花样,也不知道京城里到底怎么了。”   说着话,慧之带着她四哥出来了,平理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在父亲跟前也是毕恭毕敬,之后一家子坐下用饭,扶意不能再杵在边上,便欠身告辞。   低头抬头之间,不经意看见平理想要拿筷子,但右手稍稍动了一下,就没再挪动,换成了左手,但被三老爷呵斥没规矩,要他送一送嫂嫂。   “不忙,我这就走了,三叔和婶婶请慢用。”扶意匆匆离去,努力记住方才见到的光景,待告诉镕哥哥时,不能添油加醋加入自己的臆测,只能说自己看见的。   不过扶意回到清秋阁,在门外就被兴华堂的下人拦下,匆匆赶来,径直到了公爹的书房,遭到祝承乾狠狠一顿责备。   “一两瓶膏药罢了,一家子人不必这么客气,你走开了,床上躺着的人谁来照顾?”祝承乾怒道,“不许再随便离开镕儿,回去好好伺候他。”   扶意心里虽然委屈,但这一趟目的达成,心里只盼着早些告诉镕哥哥,至于公公说了些什么,她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出了兴华堂就忘了。   回到清秋阁,祝镕还酣睡着,想来这三日在外奔波辛苦,回到京城还没能坐下喝口热茶,就挨了顿打,就算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这样折腾。   祝镕似乎意识到妻子在身边,缓缓醒转,说渴了要水喝。   他支撑着身体起来些,身上已轻松了不少,毕竟没伤着筋骨,皮肉之伤在他眼里都不算事儿。   一口气喝了两杯茶,祝镕完全清醒了,见扶意眼角噙着泪花,笑道:“哭了吗?”   扶意瞪他一眼:“有心思逗我的,不如保重自己。”   说着将枕头叠起来,好让丈夫舒服地趴着,便说起她见到平理的光景,一切如实描述,没添加自己的揣测。   祝镕便道:“这孩子,像是在为谁当差,瞒着全家人。”   ------------ 第255章 儿子的血衣   扶意去西苑的路上,就想着平理若与今日宫内的事有关联,他到底是为了谁办事,可满脑子除了胜亲王府,再想不出别的人来。   听说平理曾有一晚自称醉倒在园子里,后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从那之后,祖母和韵之都说慧之不高兴,回京途中,祝镕也提到了。   但今晚,慧之主动去找她四哥,小妹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更像是担心下人误闯进去,而故意找借口,由她去催哥哥,显然比让下人去请稳当多了。   但这些话,扶意都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因为镕哥哥在提到平理为谁当差时,直接避开了胜亲王府,是他不知道也好,是他故意规避也好,这件事上,扶意会守住自己的分寸。   果然祝镕不能明着对扶意谈起王府的事,见妻子不追问,他便简单地说:“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我不想阻拦他责备他,更不愿点穿他。但他一次比一次冒险,今日当真是他单枪匹马闯进皇宫的话,万一出了事,全家都会受牵连。”   扶意劝道:“先别急,虽然我也后怕,但眼下暂时相安,且不能说明平理就是白天闯宫的人,我们要冷静才是。”   祝镕眉头紧锁:“二哥离京后,再无音讯,分明说好到了落脚之地,会给我送消息,可你我都已成亲了,也无法知会他。刚开始想着,没有消息也算是好事,至少他们一切安好,但时间久了,心里就不踏实了。再看平理,我甚至担心,二哥是不是也……”   他沉沉一叹,没说下去。   扶意却道:“若是如此,兄弟们都是有志之士,不论是随了哪一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都有所追求,岂不比浑浑噩噩过日子强百倍,这才是祝家子弟最荣耀的事。”   祝镕心中宽慰了一些,但也不免迷茫,对扶意说:“若真是各为其主,我这个皇帝的爪牙……”   他没说完,就被扶意伸手挡住双唇:“镕哥哥,言重了。我虽不懂经世治国的道理,可我也知道,千年以来的风云变幻、朝代更替,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就算是当今,他对外虽弱,私心虽重,可对百姓能施以仁政,鼓励寒门学子科考入仕、广纳贤才,并非一无是处。”   夫妻二人,眸光交汇,彼此都有隐瞒,但也足够的坦诚,祝镕道:“如有一日要做出选择,我会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扶意温柔如水:“你我相遇第一眼,我若不信你,又怎么会主动搭讪。如今,将来,往后这一辈子天上地下,我也只信你一人。”   分别三日,如隔三秋,满腹相思哪里经得起一句半句的情话,若是平日,早早就要腻歪起来,但今晚明知丈夫受伤,扶意不舍得他再辛苦。   见丈夫的眼神渐渐暧昧起来,她正经地说:“不许啊,几时淤青散尽了,再这样看着我。”   祝镕的喉结颤了颤,老老实实地答应:“娘子的话,不敢不听。”   那一晚,扶意时常醒来,担心丈夫伤痛难眠,好在伤得不重,他在自己的身边睡得很踏实。   但隔天一早,祝镕就要上朝去。   皇帝打了他一顿,并没有免职也没给假,怎容他偷懒在家。   扶意很是担心丈夫的身体,可仅仅一道关切的眼神,又招来公公的责备。   祝承乾当着儿子的面就说:“你是公爵府的少夫人,要大气稳重,不论在哪里,都要顾着你丈夫的体面,你这样忧心忡忡,叫人看了怎么想?”   祝镕暗暗握了拳头,但此刻若出言袒护,只会招惹妻子被父亲厌恶,换来更重的责备,那日他为扶意争取随自己外出办差时吃的教训,不能再犯。   “回去吧,告诉祖母我没事。”祝镕对扶意道,“还有,平珒的功课不能落下,今日和祖母商议选一处清净地方,赶紧把功课补上。”   祝承乾这才满意了几分,命下人搀扶好儿子,父子俩一同上朝去。   男人们离家,女人们又开始重复每天都一样的事,这样的“富贵”过了几天,扶意早已经彻底厌倦了。   既然镕哥哥提到要重新开书房,她便横下心没去兴华堂请安,径直来内院找祖母商量。   老太太听说后,将孩子们都找来,东苑这边,二夫人也领着孙子来,说是孩子日渐大了,不能光哄着玩,但儿媳妇脸皮薄,不敢麻烦扶意。   大夫人则是被问到头上,要园中空置院落的钥匙开锁,才很不情愿地来露个脸,除了三夫人身上不方便,难得一家子人齐全。   西苑里,丈夫上朝、儿子上学,闺女又被老太太叫去,一时清静得吓人,三夫人闲不住,挺着肚子四处转转,就转到了平理的屋子,想进门瞧一眼里头的光景。。   “夫人,公子说过,不能随便进去。”平理的近侍拦在门前说,“公子如今不愿意叫人进他的屋子,奴才们都挨过好几次骂了。”   “你是怕挨骂,还是怕挨嘴巴子?小畜生,我自己儿子屋里,还不能进了?你给我站住了,再多嘴一句,叉出去乱棍打死。”孕妇心火重,三夫人没好气地训斥了一通,便推门进来。   只见屋子里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异常,是贵家公子屋里该有的气派。   三夫人不禁恼道:“好好的孩子,就是你们,成日里神神叨叨,显得他多叛逆似的,招惹他被老爷打骂,再叫我听见你们废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她一面进门来,东看看西瞧瞧,翻一翻儿子桌上的书,摸一摸被褥够不够厚实暖和,转到衣柜前,随手拉开柜门,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关上门时,心里一咯噔。   她再次打开,翻开角落里堆着的衣裳,顺着衣角抽出一件带着血迹的中衣,血迹早已干涸发黑,而这出血的量,那绝不是什么擦伤磕碰,这……   三夫人脑袋一轰,心中狂跳,下意识地把衣裳又塞了回去,关上门,恨不得找一把锁来锁上。   她急急忙忙走出来,跨门槛时,脚下一软没能跨过,身体也没得支撑,重重地摔在了门槛上。   “夫人!夫人!”   门外的下人见了,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涌上来。   “我的肚子……”三夫人捧着肚子,痛苦异常,“快、快去找大夫和稳婆来,我怕是要生了。”   消息传到内院,老太太二话不说亲自赶来,大夫人和二夫人少不得相随,但里头忙成一团,她们也插不上手。   二夫人对大夫人说:“她也是奔四十的人了,怎么经得起这一下,不是一向很仔细吗?”   杨氏生育涵之后,再无产育经历,两个弟妹却儿女成双,她心里一向嫉妒不服。   此刻虽不至于恶毒地盼着老三家母子不顺,可也顾不上担心可怜,不过是和她不相干的事罢了。   二夫人见她淡淡的,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来到老太太身边,说好话道:“您别担心,弟妹身体好,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则说:“这里不用这么多人,你们都围着,下人们该大惊小怪,传出去不好,都回去吧。”   大夫人听这话,立刻就要走,扶意跟上来说:“母亲,西苑回兴华堂很远,您坐竹轿吧,我这就去安排。”   大夫人背对着婆婆,轻声而阴冷地问:“在老太太面前装贤惠?你是有多精明?”   扶意摇头,抿着嘴没出声,婆婆满眼没来由的厌恶,让她十分寒心。   大夫人没再说什么,撂下扶意就离开了。   二夫人见这光景,跟上来想说些什么,却被韵之推开。   似乎不愿亲娘再让扶意烦心,韵之推着母亲往外走:“您也坐竹轿回去吧,不是前几日还说起秋风了脚疼。”   扶意得以脱身,不禁松了口气,回到老太太身边,听下人正说:“夫人从四公子的屋子出来,没站稳绊着了,公子向来不爱下人进他的屋子,所以夫人进去时,奴婢们都没跟着。”   “啊……”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把扶意吓了一跳,但老太太镇定自若,起身来,径直往产房走去。   扶意赶紧跟上,搀扶着祖母一同进门。   ------------ 第256章 把他关起来   扶意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识女子分娩的场景,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但有祖母这定海神针在,她进门后,先安抚儿媳妇要她安静以保存体力,之后再与大夫和稳婆商议,判断产妇此刻的状态。   慧之一直陪在床边,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虽然害怕得脸色苍白,但很坚强,没有掉眼泪。   扶意也渐渐镇定,照着祖母的吩咐做力所能及的事,但更多的时间,是眼睁睁看着三婶婶忍耐疼痛等待分娩的那一刻。   平理先于父亲赶回家,满头大汗地闯进门,姑嫂三人已经被赶出来,慧之见了哥哥,跑上前终于哭出声:“哥,稳婆说娘会难产,怎么办……”   “爹呢?”   “朝会还没散,消息传不进去。”   韵之上前来说:“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去接三叔,下了朝立刻骑马归来。”   平理僵硬地点了点头,但站着没动。   扶意则道:“平理不要离开,万一三婶想见你,你留下的好。”   “不……娘见我做什么,又不是生死关头。”平理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摇头,“娘不会要见我的。”   扶意看得出,平理嘴上这么说,但他并不想离开,向韵之使了个眼色后,便径自出门来找争鸣。   产房里,为了帮助三夫人尽快分娩,汤药、艾灸等等催生的法子都用上了,剩下靠她自己,还有老天的安排。   因不足月,胎位恐怕还未调转,稳婆摸过后判断,胎儿的脚会先出来,再万一不幸是横位,三夫人很可能将面临撕裂和大出血。   “娘……”意识还清醒时,三夫人抓着婆婆的手说,“平理呢,还有您儿子呢。”   “朝会未散,承哲出不来,平理就在门外。”老太太说,“你想做什么?要见他们吗?”   三夫人只问:“平理回来了?”   老太太说:“回来了。”   三夫人想到那藏在柜子里的血衣,便是瑟瑟发抖,紧紧抓着老太太的手说:“娘,我求您两件事。”   老太太镇定地应道:“你说。”   “我若有什么万一,头一件事告诉您儿子,将来再娶,一定找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千万千万别欺负我的孩子。”三夫人哭着说,“还有一件事,娘,我要是走了,您替我看好平理,再也别让他出门,把他关起来。”   后面的话,虽然莫名其妙,但老太太都答应了,安抚儿媳妇说:“别怕,平理那会儿也是脚朝下,你头一胎那么艰难都过来了,有娘在,不要怕。”   “老夫人,赶紧的,让三夫人再试一次,我瞧着孩子像是脑袋要出来。”稳婆大声道,“三夫人,您定定神,憋一口气使劲。”   老太太听说可能是脑袋先出来,顿时有了盼头,神佛庇佑,没有将灾祸降临在这个家,她相信上天在儿子和媳妇这个年纪赐下的孩子,必然有他的用意。   稳婆大声道:“三夫人,您再憋口气使劲,孩子的脑袋见着了……”   产房外,平理坐在台阶上,方才听下人说,母亲是从他屋子里出来后不慎绊倒。   倘若是意外也罢,但若是母亲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处置的东西,娘和未出世的孩子要是有个万一,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哥。”慧之坐过来,抓着兄长的手,反而安抚他,“娘不会有事。”   平理却问:“慧儿,你是不是发现哥哥的事了?”   慧之连连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妹妹还那么小,她根本不会撒谎,眼睛里已经写满了答案。   不知从何时起,平理就察觉到,妹妹格外小心地“保护”着自己。   进门前总是再三敲门大声嚷嚷,就怕他在屋里听不见似的,他的事,若是妹妹能做的,就不让下人动手,事事抢在前头。   平理说:“慧儿,哥没有做坏事。”   慧之含泪点头:“我知道。”   扶意回来时,便见兄妹俩在台阶上说话,彼此的眼睛里都藏着事,藏着只属于他们知道的事。   昨晚她就察觉到,慧之在保护哥哥,此刻又见兄妹俩互相安慰,祝家能有这样好的孩子,何愁家业无继。   忽然间,产房里一阵慌乱,所有人的心都揪起来,三夫人没声儿了,稳婆也不嚷嚷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平理再也忍不住,喊了声“娘”就要冲进去,可刚到门前,就听见婴儿的啼哭,有个丫头跑出来,和四公子撞个满怀,跌在地上捂着脑袋说:“生了,夫人生了。”   原来孩子出生后没有声息,一屋子人憋着口气,看稳婆为婴儿处理口中的羊水秽物,终于等到婴儿啼哭缓过气,所有人才安心,这才想起该出来报个喜。   产房内,三夫人精疲力竭,虚弱地问了声:“我生了什么?”   方才都顾着孩子的性命,一时没留神男女,这会儿七嘴八舌地告诉夫人:“是个小公子,夫人,孩子个头不小,瞧着都不像不足月的。”   老太太吩咐道:“不足月的孩子不好养,只许奶娘和丫鬟伺候,待孩子一切安定之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让人来探望。有客人到,一律在前厅招待,不得进西苑。”   众人领命,簇拥着怀抱婴儿的奶娘离去,家中早已备下干净的屋子,就在三夫人的卧房边上。   此时祝承哲赶回来,听说母子平安,扶着门大喘气。   老太太出来后,让儿子和孩子们进去探望,却单独叫下了扶意,吩咐她:“我回去了,你留下,一会儿告诉平理,让他来内院见我。”   扶意领命,目送祖母离开,随韵之她们进门后,便见三婶婶在三叔怀里哭,那样委屈可怜,仿佛才进门的小媳妇。   扶意不由得想起,刚到祝家时,三夫人带着下人冲到清秋阁挑事,那时候三夫人的嚣张霸道,让扶意很自然地将她判定为坏人。   可是在这家里经历越来越多的事,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嘴脸,她越来越明白,不能单单用好和坏来区分世上的人。   与其对这个世道做出审判,不如献身其中,引导和化解人世间的戾气。   盘古开天,女蜗造人,为何不造一个清平世界,一群至善好人,此刻顿悟,倘若当真如是,人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呆子,你想什么呢?”韵之见扶意出神,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笑道,“吓着了吗,怕疼吗,怕你将来也要生孩子?”   扶意嗔道:“有奶奶在,我怕什么。”说着上前来,说道:“三叔,奶奶吩咐,要让婶婶好生歇息,您看过了,就先回衙门去吧,家里没事了。”   祝承哲背过头去,擦了眼泪,让妻子躺下,为她盖上被子说:“我去交代几声,会早些回来,你好好歇着。”   三夫人看着丈夫离去,目光落在儿子的脸上,心里有无数的话要问,但是婆婆交代了,这件事让她来处置,并且告诫自己,对丈夫都不能提起。   平理见母亲这神情,心里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但不知该如何开口,也根本不愿开口,于是借口要随父亲一起离去。   “平理。”扶意跟上前,轻声道,“奶奶吩咐,让你去内院,她要见你。”   平理咽了咽唾沫,僵硬地应了声:“我知道了,我……先回房换衣服。”   那一边,慧之已经在和母亲说笑,说她有了弟弟,三夫人抱怨说,想要个闺女,往后慧之嫁了,她还能留一个在身边疼。   扶意见这光景,安下心来,向韵之招手,这院里不缺人伺候三婶和孩子,她们该走了。   韵之小时候见过弟弟妹妹们出生,长大也见过嫂嫂两次产子,不像扶意是头一遭,她便有心安抚扶意:“你别怕,每次都是这样鸡飞狗跳的,但最终都很顺利,将来你有身孕,奶奶一定细心照顾,你安安心心的就好。”   扶意惦记着平理的事,这话只听了一半,韵之见她没什么反应,站定了说:“你到底想什么呢,一直发呆。”   扶意这才回过神,借口道:“别怪我,我实在是吓坏了。”   她们回到清秋阁时,平理也到了内院,祖母卧房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他一进门,背上就发紧。   老太太开门见山地问:“你娘方才以为她要死了,托付我两件事,其中一件事,是叫我把你关起来,再也不放你出门。现在就我们祖孙俩,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不要听假话。”   ------------ 第257章 你这傻孩子   才经历了母亲和弟弟的生死,平理还没缓过神,面对祖母的逼问,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叹了一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孙子的身体,在触碰到他的右臂时,孩子明显地一颤,但又咬牙拼命地忍耐。   她拉着孙儿到一旁坐下,平理根本不敢反抗,任凭祖母解开他的衣衫,便见中衣下胳膊上,绑了厚厚一层纱布,但因处理不善,今天伤口又裂开,还有血迹沁出来。   老太太拿来剪子,径自剪开了纱布,但见一条三寸长的伤痕狰狞地顺着胳膊自上而下,因没得到妥善处理,有几处已经化脓溃烂。   “你这傻孩子啊。”老太太眼里含着泪,“伤若不好,是要送了性命的,坐着不许动。”   平理不敢动,祖母转身就往门前唤人,不多久,芮嬷嬷和李嫂就捧着药箱进来。   关上门后,李嫂负责按着公子,平理刚开始还觉得奇怪,直到祖母用烧红了再用烈酒喷过的小刀,亲手剜去他伤口上的烂肉,疼得他险些背过气去。   但这一阵疼痛后,化脓的烂肉去除,折磨了他一天一夜的痛楚反而解除了,年轻孩子湿透了一身衣裳,之后芮嬷嬷伺候他洗漱替换,他也不敢乱动。   见孙儿如此听话,老太太不忍心逼得太紧,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情况会有变故,眼下没有比平理的命更重要的事。   便命收拾出一间屋子,将平理送去休息,另派人报到学里说他因赶回家看望母亲,不慎坠马受伤,要告假数日。   消息传到清秋阁,韵之嘀咕着:“他刚才不是挺好的,摔哪儿了?”   扶意说:“一定是心里着急,没察觉出来,缓过那阵劲了,才知道疼吧。”   韵之记挂着兄弟,便拉着扶意回内院来,但祖母拦下了,说平理已经睡着,不叫人打扰。   “西苑里忙着照顾你三婶婶和孩子,哪里顾得上平理。”老太太说,“我只是照顾他几天罢了,他不能耽误学业,不能总赖在家里,因此这几日必须好好休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进他的房门。”   退出祖母的卧房时,韵之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家里最近,这也古怪那也古怪,我好像快不是这个家的人了,什么也不知道。”   扶意劝道:“我们一没本领二无谋略,于家于事都起不到任何作用,若有我们不能知道的,那就没必要知道,这时候老老实实在一旁待着,就是最大的帮忙。”   韵之自然通情达理,笑道:“倒是有几分嫂嫂的模样出来了,说得不错,是这个道理,帮不上忙就不该再添乱。”   她们正说着话,下人来禀告,园中的玉衡轩已收拾妥当,请少夫人前去看一眼,好吩咐如何归置书房。   扶意不自觉地摸了摸腰,玉衡轩的钥匙,是清秋阁之外,她得到的家中第一把钥匙。   玉衡轩原就不属于任何一房的地界,往北离着老太太内院后门最近,而从此玉衡轩归扶意管辖,除了给弟弟妹妹们授课,每月玉衡轩中的花销用度,她要自己清算并报入中公,院中的丫鬟仆人,一并只听她的差遣。   韵之跟随前往,她甚至不知道园子里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扶意却已经发现,根据玉衡轩坐落的位置,祝家先祖们是以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来命名这一处。   玉衡轩比清秋阁规模小一些,但不住人单单用来做书房,已是十分宽敞。   门里门外原就配置了两个下人负责打扫,如今另又调配来三人,往后她们只听三少夫人的命令。   谁不知道,三少夫人是要随三公子将来袭爵,成为当家主母的人。   如今跟了少夫人,将来就是旧仆忠臣,待有一日少夫人手握大权,他们跟着水涨船高,十年二十年后混个大管事当当,并非难事。   扶意看得出来,几位都面露喜色,但她可不能瞎许诺什么话,简单说了几句后,便与韵之一道查看各间屋子。   她们在院子里转了又转,判断阳光从何处来,又从何处有穿堂风过,再查看了附近的花草水塘。   扶意不禁感叹,果然是京城极致富贵的人家,即便是长年无人居住的小院子,花花草草也拾掇得整整齐齐,不见半分荒凉。   常言道,盛极而衰,京城高门贵府败絮其中的不在少数,但祝家上下却不见任何衰败的迹象,只有老太太曾向扶意念叨过,家里若不改一改规矩做派,就该到头了。   “夏日用桌椅,冬日用矮几。”扶意吩咐下人道,“天气越发寒冷,且将门窗加固修缮,但不要钉死了,明年夏日,我另有安排。”   众人一一记下,他们会迅速按照少夫人的吩咐来打点,估算着日子,再过五天,家里的学堂又能重新开始。   对于这件事,最高兴的莫过于平珒,到明年春天,还有七八个月时间,足够他补上功课,能早早去外面的学堂念书。   扶意忙了大半天,最后和韵之又去探望了一回三夫人,姑嫂二人在清秋阁外分别,扶意回房后便匆匆换了衣裳,再赶来兴华堂向婆婆请安,并禀告家中之事。   大夫人为了老三家又生个儿子而心里难过,根本就不愿意见扶意,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被打发走了。   只有香橼最心疼小姐,大清早先挨了大老爷的训斥,再遭大夫人白眼,此刻又被那王婆子酸言冷语的打发,而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她忍不住问:“三公子非要住在这家里吗,咱们不能搬出去单过?”   扶意嗔道:“傻话,我可不打算逃避,咱们才进门几天?你别着急。”   香橼说:“我心疼小姐,往后日日要被困在这家里,可您的志向大着呢。”   扶意笑道:“皇帝富有天下,可他也只能在金銮殿上坐着,至少眼下我离了这家,寸步难行,没本事没根基,要我去做什么?总要先迈出眼前的步子,才能走到更远的地方,难道你能飞呀?”   香橼笑起来:“小姐心里明朗,我就安心,我怕您想不开呢。”   扶意说:“横竖还有你家姑爷在,不用你担心。”   香橼深知姑爷疼小姐,心里高兴,但高兴之余,今天也被三夫人生孩子的动静吓着了,不禁说道:“小姐,将来您有了身孕,能不能把夫人接来照顾您。”   扶意摇头:“路途太遥远,我舍不得母亲往返辛苦,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这一日,不知宫里出了什么事,男眷们归来极晚,扶意单独用了晚饭后,就一直等着丈夫,直到二更敲响,前门才有动静传来。   清秋阁里外灯火通明,扶意迎候在路边,祝镕随父亲走来,见这光景,满心的不忍。   倘若单单因想见自己而等候,只要扶意高兴,他怎么都成,可偏偏眼前并非如此,妻子是为了能得到父亲的认可,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卑躬屈膝。   “让镕儿早些歇着,盯着他服药散淤血,不要贪嘴吃上火的东西。”祝承乾吩咐了几句,碍着入夜了不宜久留,又叮嘱儿子要仔细后,这才走了。   扶意躬身相送,可还没站稳,就被祝镕一把拽着胳膊往屋子里走,她稍稍挣扎了一下,便见丈夫伸手要抱她,吓得扶意赶紧说:“我走,我跟你走。”   回到房里,下人们识趣地没跟进来,扶意则担心地问:“身上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还有开疆呢,他可好?”   “你好不好?”祝镕不答反问,搂过妻子就仔细端详,倘若在她脸上发现伤痕,挨了谁的巴掌,他可就要杀天灭地了。   扶意见他怒气冲冲,温柔地说:“镕哥哥,咱们家又多了个弟弟,三婶婶母子平安,高兴一些才是。”   这声“咱们家”,叫祝镕好生动容,低头便亲了一口,爱怜地说:“辛苦你了。”   “我辛苦什么?三婶婶才辛苦,女人家产子实在不易,我白天忙得团团转,还是抽空给娘写了信,怪想念她的。”扶意说着,为祝镕脱下外袍,轻声问,“屁股还疼吗?”   祝镕笑:“疼,你给揉一揉吗?”   “谁要给你揉,昨天还捂着不让我看呢。”扶意轻轻打了他一下,转身忽然想起平理来,赶紧正经地说了弟弟的事。   祝镕听罢,沉吟半刻,又披上外衣,带着扶意一同往内院走去。   ------------ 第258章 好小子   夫妻二人来到时,遇上内院小厨房给四公子送宵夜,祝镕这儿晚饭还没吃上一口,那正长身体的小子,都吃上宵夜了。   他亲手接过,没去见祖母,径直就去找弟弟,扶意便独自来祖母跟前,刚好韵之也在。   因白天听了扶意的话,不该知道的事就别追着问,帮不上忙就不添乱,韵之这会儿就算满腹好奇三哥哥去找平理做什么,也忍住了。   但她高兴地问扶意:“你知道了吗,今年中秋可热闹,咱们要随驾秋狩。”   老太太见孙媳妇一脸茫然,问:“镕儿没告诉你?”   扶意怎好意思说他们方才只顾着起腻,正经事提了平理后,就赶着过来了。   韵之欢喜不已:“总算又能出去逛逛了,这回皇上要住一天,咱们也要住,所以各家按着次序先出发,都安顿好之后接驾,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外面住两个晚上。”   扶意问:“全家都去吗?”   老太太说:“宫里点了名,咱们家只我和你公公婆婆,还有你和镕儿,韵之是跟着我去伺候的,二房和三房不去。”   韵之说:“奶奶是为了带上我,她才去的,扶意,你该不乐意住在荒郊野外吧?”   “我的确不爱打猎跑马,但能出去逛逛也挺好。”扶意坦率地说,“上回我还是个不起眼的姑娘,这次再随驾,我已经是镕哥哥的妻子,能名正言顺地出席那些场合,就是难得出门,我想……”   “是想和祝镕在一起吧?”韵之抢着回答,而后哈哈大笑逗扶意。   老太太拉过孙女的手,照着手心拍了一巴掌,责备道:“再听见你直呼兄长们的名讳,我可真不客气了,别以为你大了,我就舍不得罚你。还有,你人前人后地喊扶意,我说过多少遍了,要改口喊嫂嫂。”   韵之吓得赶紧躲到扶意身后去,又不服气又不敢顶嘴,很小声地问:“你在意吗?”   扶意摇头,她当然不在意,便对祖母说:“我和韵之一样大,姑嫂亲昵些,直呼名讳想来也无人计较,别人家想亲昵还亲昵不来呢。奶奶,我不让韵之喊相公名讳,我会管着她,但是我们之间的称呼,您就通融通融可好。”   老太太说:“外人面前,还是要有尊重,别叫人说祝家的孩子不懂长幼有序。”   韵之委屈巴巴地说:“我记下了,您别生气。不过,奶奶现在就是只疼扶意,孙子不要了,孙女也不要了。”   扶意转身嗔道:“你刚才还撒娇呢,说奶奶为了你才去凑热闹,你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韵之忘了这一茬,立时跑去祖母身边卖乖。   自己亲手养大的小丫头,老太太又是怜爱又是嫌弃,看着漂亮的宝贝孙女,想到关在春明斋里的涵之,不论如何,她不能让韵之将来再受罪,一定要好好给这个孩子找个婆家。   “奶奶,有件事,我想求您示下。”扶意说道,“我心里有了主意的。”   韵之见扶意有正经事,便不再缠着祖母,坐到了一旁去认真地听着。   老太太问:“什么事。”   扶意稍稍有些紧张,说道:“是翠珠的事,这几日香橼去看过她一回,送了些滋补之物。”   她从边上端来茶,递给祖母,以缓解自己的紧张,而后道:“奶奶,翠珠想要合离,求我救救她。”   老太太不急不缓地喝了茶,心中已有了思量,说道:“她嫁人之前,已经取回了卖身契,因此她的婚事,只能由她的爹娘做主。如今既要合离,也要她爹娘答应,夫家若不松口,也不好办。这件事,已经和祝家无关,你不要再插手。”   扶意接过茶碗,捧在手里,神情坚定地说:“可是,我想还翠珠自由身,想让她永远摆脱那个男人和那家人。”   韵之忍不住要张嘴帮着求情,但深知祖母的脾气,赶紧双手捂着嘴,把自己一冲动坏了扶意的事。   老太太和扶意同时看向她,被她傻乎乎又可爱的模样逗乐了,老太太叹了一声,说道:“行,你自己想法子,我不会帮你,回头你公公婆婆动了怒要惩罚你,也别指望我来救你。你要想明白了,为了这件事你受惩罚,大不了闭门思过,再了不起挨顿打,他们也不能吃了你。可若你救不了翠珠,这家里从此也容不下她了,她不得不重新回到虎穴狼窝里,往后日日挨打受折磨,哪一天撑不住一头碰死了,你心里过得去吗?眼下,至少两处相安,她在我们家里当差,那家人也进不来,好歹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这一切,扶意早就在心里想了无数遍,从得知祖母用一百两银子打发那家人起,她就筹谋着,如何才能帮到翠珠,更何况翠珠亲口对香橼说,求自己救救她,帮她合离摆脱夫家。   况且,不只是翠珠,还有大嫂嫂的堂妹初霞姑娘。   扶意深知自己无法改变这世道,一人之力回不到太宗当年的盛世,可眼前的身边的,她现在既然是公爵府的少夫人,尽己所能对她们施以援手,才对得起满身绫罗珠宝,才对得起祝家三百年的富贵荣华。   “奶奶,我记下了。”扶意毫不动摇地说,“我一定会谨慎处置。”   老太太眼中是担忧,心里却是骄傲,郑重地说:“去做吧,年轻的孩子,就该闯一闯拼一拼。”   扶意周正行礼,深深谢过祖母。   韵之想缓解一下屋里的气氛,笑着说:“三哥哥和平理没事吧,我真怕他们打起来呢。”   这会儿平理的屋子里,他正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哥哥吃光了他的宵夜,坐在一旁敢怒不敢言,最后憋不住道:“哥,嫂嫂不给你饭吃吗?”   祝镕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吃的:“你以为,我为了谁这么晚回来,连饭也吃不上一口?”   平理立时别过脸,不敢看着兄长。   祝镕叹:“我知道,有些事就算打死你也撬不开你的嘴巴,你我心里明白就好。但你的功夫,跟谁学的,这总能回答我吧?”   平理用左手挠了挠头,指向兄长说:“三哥。”   祝镕不行,皱眉道:“我几时教你,小时候教你的也不过是些简单招式。”   平理直摇头,觉得哥哥太单纯:“当然是偷学的,你练功的时候,你和开疆大哥练功时,就不觉得有一双眼睛老盯着你吗?再加上我天赋异禀,勤学苦练。”   祝镕微微一笑,拽过弟弟的脑袋说:“江湖上,偷学功夫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平理一颤,紧张地看着哥哥:“不知……”   祝镕说:“轻的挑断手筋脚筋,重的直接砍断手脚。”   平理不服气地说:“你一个做哥哥的,吓我有意思?”   祝镕顺势摸了摸弟弟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又强行查了全身的筋骨,担心他另外有伤。   平理不敢反抗,受了伤也没得反抗,在祝镕手里像条泥鳅似的扭来扭去,浑身不自在。   祝镕确认无误后,心下松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笑容里满是威胁:“只吃了你一顿宵夜不够补的,我为了那个谁挨的打,日后慢慢算,一下都不能少。”   平理小声念着:“我又不是打不过你……”   再抬头见兄长威严地看着自己,他立刻老实了。   祝镕低下头,收敛了那些玩笑似的笑容,正色道:“你只是伤了一条胳膊吗?婶婶和才出生的弟弟,他们何辜?祖母一把年纪,为了我们提心吊胆,她何苦?平理,你要走正道,但不能搭上一家人的性命,不然这条路,你也走不下去。”   平理咬着唇,眼睛微微泛红,但哥哥拍在他肩膀上的巴掌,那样坚实有力,他毫不吝啬地夸赞自己:“好小子,好样的。”   平理用手揉了揉眼睛,坚定地说:“哥,我不后悔。”   不久后,祝镕离开弟弟的屋子,来向祖母问了安,就要带着扶意回清秋阁。   韵之毕恭毕敬,向哥哥又是问安又是行礼,不似平日那般,喊着祝镕就招呼上来。   他刚想说妹妹转性学乖了不成,结果一出门,韵之就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哼的一声走了。   祝镕一脸茫然,但见扶意笑成了花儿,就知道没出什么事,摇头叹了声,带上他心爱的花儿回清秋阁去。   路上提到了中秋狩猎,祝镕却一脸沉重:“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并不希望祖母和韵之同行,你也最好别去。”   ------------ 第259章 皇帝的用意   扶意问:“今日这样晚回来,就是在商议中秋狩猎一事?”   祝镕颔首:“不等安排周详,他便传下旨意,势在必行,已是拦不住。皇上接二连三地受到惊吓,对禁宫关防失去了信任,现在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便是……”   他忽然住了口,神情凝重地看着扶意,但妻子的眼睛告诉他,她已经明白了。   扶意平静地说:“我还是想去猎场,我想在离你近一些的地方。”   祝镕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终究是答应了:“但你要留在祖母和韵之身边,要听话。”   扶意点头,不愿彼此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忧心忡忡,扬起笑容说:“知道韵之为什么突然对你毕恭毕敬,但一出门就嫌弃你。”   祝镕摇头:“我又哪里招惹她了?”   扶意笑道:“因为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被奶奶骂了,之前还曾直呼大哥的名讳遭过责备,方才奶奶警告韵儿,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就不客气了。”   “那丫头。”祝镕嗔道,“越大越淘气,是该教训教训。”   扶意却羡慕地说:“你哪里舍得教训妹妹,而我若有这样的哥哥和奶奶疼着,指定比她还淘气。”   祝镕说:“如今你不是有了奶奶,还有我。”   扶意满眼甜腻,反手抓了丈夫的胳膊,拉着他就往清秋阁走。   这一晚,小两口终于心满意足地度过了短暂分别后重聚的旖.旎缠.绵,早起的祝镕精神焕发,祝承乾见儿子气色极好,作为过来人,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   他的确不喜儿子有了媳妇后,不再依赖亲近自己,可儿媳妇若将儿子伺候得好,他还是满意的。   至少在自己的跟前,扶意时时刻刻恭敬谦卑,不论是装的还是真心诚意,祝承乾认为,只要扶意有做儿媳妇的意识,知分寸守礼节,并屈服于他的威严,那就足够了。   于是今早,扶意总算没有被挑理责备,能有心情笑着悄悄和镕哥哥挥手道别。   那之后,因老太太要去探望小儿子媳妇和孙儿,扶意随行陪同,便没有到兴华堂请安。   午前赶着来问候,并侍奉婆婆用午饭,大夫人心里不知为了什么烦躁,没吃几口就撂筷子,满目嫌恶地看着扶意,倒也没为难她,丢下个白眼就离开了。   扶意捧着布菜用的筷子和碗碟,暗暗松了口气,离开时遇见柳姨娘和楚姨娘在廊下,二位善意的笑容,总算让她舒坦了一些。   好在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过几天玉衡轩收拾妥当,重新开了书房,她就不必再晨昏定省地侍奉婆婆,一切以弟弟妹妹们的学业为重。   是日午后,老太太命人将她屋子里的书都搬去玉衡轩,扶意来督促下人整理收拾,自然在祖母的藏书里发现了好些宝贝,站在书架前,就挪不开步子了。   直到下人来禀告,安国郡主代替闵王妃送来贺礼,但因客人不得入西苑,老太太午睡才歇下,仪容不整不得前往招待,请少夫人赶紧去前厅接应。   扶意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带着香橼赶到前厅,尧年已经坐了好一会儿,好在有慧之陪在一旁。   尧年见了她就说:“你家姑娘真是了不得,这样年纪已经能会客,到底是公爵府的千金。”   慧之不免害羞,腼腆地跟在了嫂嫂身后,扶意便道:“回去陪着婶婶吧,这里有嫂嫂在,你别照顾婶婶把自己累着了。”   “家母身边离不开人,请郡主恕罪。”慧之礼貌地行礼后,才退出了前厅。   扶意则大方地邀请尧年:“家里新开了书房,正在筹备收拾,郡主赏光去看一眼可好。”   尧年饶有兴致,便随扶意穿过内院,没有惊动祝家老太太,径直来到玉衡轩。   她们一起参观了新书房,翻阅了几册老太太收藏的珍本,而后两盏清茶,几盆菊花,悠闲自得地坐在窗下。   下人们远远看一眼,只当是郡主和少夫人说闺房私语,却不知她们讨论的,是生死大事。   五年前,贵妃有份怂恿皇帝对胜亲王父子下杀手的事,扶意早早就传递给了母女二人,此刻说着八月十五的秋狩,还有前日闯进宫里的贼。   扶意没有提及平理,郡主这一次也没说是她的人,扶意估摸着平理并不是受命于王妃和郡主,从镕哥哥的紧张沉重来看,平理很可能直接受命于他的大姐夫,但他如何与世子爷联络上的,似乎连镕哥哥都不知道。   “皇帝是想故意松懈关防,诱骗我父王和哥哥来刺杀他?”尧年厌恶地说,“难道他已经有把握,我爹和哥哥还活着?不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扶意答应过王妃,暂时不告诉郡主真相,但她和尧年的想法一样,蛰伏五年的人,会贪图一时的关防松懈贸然出手?是皇帝太蠢,还是他认为自己的弟弟和侄儿太傻?   尧年道:“你们可要小心了,指不定他想杀的人,并不是我爹和我哥,毕竟那是完全没把握的事,可他却非要走这一趟,还弄得兴师动众、神神叨叨,必定另有目的。”   扶意最担心的,便是平理的身份被揭穿,怕他的行踪遭人监视,很可能在皇帝眼里,祝家上下如今早已是乱党叛贼,保不齐秋狩那天,皇帝要灭的就是祝家。   但这一次伴驾前往猎场的,俱是京中至尊至贵的王公大臣并皇亲国戚,自然王妃母女也在其列,祝家二房和三房不去,作为大臣的二老爷和三老爷也不单独随驾,此行的目的又模糊起来。   “皇帝的心思不好猜。”扶意道,“请郡主和娘娘小心,我这一边自然也多多谨慎。”   尧年颔首,深知扶意谨慎祝家人精明,她无须多操心,径自捧起茶盏小饮一口,嗅着茶香,缓缓静下心。   然而放下茶盏时,低头间像是不经意地问:“祝镕的身体可好了?皇帝对他动了大刑。”   扶意应道:“他一身筋骨,那顿板子着实伤不了什么,慕公子与他不相上下,挨的还少些,想必也无大碍。”   尧年眼帘低垂,口是心非地说:“我又没问他。”   扶意忙道:“是我多嘴了。”   尧年轻轻一叹:“祝镕回家来,有你贴心照顾,可他回尚书府,怕是要被慕大人再责备一顿,听说慕大人教训儿孙,都是用军棍的。”   扶意好生道:“郡主放心,慕公子当真没事,他是慕夫人的心头肉,自然会得到母亲的照顾。”   尧年笑:“心头肉?”   扶意不好意思地说:“一时急了,也想不出更恰当的话来,让您笑话了。”   尧年则渐渐放开了,问道:“慕家家风如何?你可知道一些?”   扶意缓缓道:“慕大人治家严谨,为人刚正清廉,慕夫人和善好相与,家里家外料理得齐全周到。我家老太太不爱应酬宾客,特别是各家女眷,但慕夫人是能到内院坐坐喝茶,好些日子不来,还能叫我家老太太惦记的人。”   尧年听着,双眸渐渐明亮,嘴角也有了笑容:“怪不得,他能和祝镕做朋友。”   扶意笑道:“祝家世交的子弟不少,能与他投缘的也就一两人。”   尧年想了想,问道:“既然两府关系如此亲密,为何不见婚配,韵之的年纪就与慕开疆刚好合适,听说他们很亲密,时常往来?”   扶意猜得出尧年的心思,正正经经地应道:“认为他们般配的不在少数,可我家老太太和慕夫人都明白,从小一块儿长大,兄妹似的人,若能成夫妻,两年前韵之及笄时,这婚事就能订下了。可惜没缘分,谁也没和谁对上眼,依然是兄妹一般,长辈们也不好强求。”   尧年听这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原是她小人之心了。   巧的是,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韵之的嚷嚷:“郡主,我把我家白哥儿和黑妞牵来了,您不是一直想看看吗?”   尧年和扶意闻声出门来,便见两条硕大的狗在韵之身边,她手里牵着绳索,两条大狗安安静静,见了陌生人也不叫不咬,但盯着尧年看的目光,十分警惕凶悍,是能看家护院的好家伙。   韵之见香橼躲开老远,笑道:“傻丫头,别怕,我拉着绳呢,你过来摸摸它们。”   香橼害怕,不敢上前,尧年大大方方地走来,熟稔地触摸能让狗舒服的位置,两个大家伙围着她嗅了嗅,似乎确认了是韵之的朋友,目光和气息都变得温和起来。   ------------ 第260章 心魔   扶意因顾着香橼害怕狗,一个不留神,竟让尧年和韵之商量好了,中秋节带着白哥儿和黑妞一道去围场狩猎。   虽然只要报备记录后,可携带猎犬猎鹰,但家中长辈必然不答应,偏偏韵之是和郡主说好的,他们也无法反驳。   日落前,送尧年离去后,扶意才埋怨韵之:“我可又要挨骂了,回头你哥哥怪你,你也别怪我。”   韵之奇怪:“这是我和郡主商量的事,就算要向大伯报备,和你什么相干。”   “我不在边上也罢了,我在没阻拦,就是我的责任,但凡你大伯不愿意你带上狗,我就要挨骂。”扶意叹气道,“大夫人她虽然和我不对付,若没有大的冲突,她其实懒得搭理我。反倒是父亲,我知道他是为了镕哥哥好,为了能让我尽快成为体面的公爵府少夫人,但做儿媳妇的日日被公爹挑理责备,我真是委屈死了。”   韵之想了想,说道:“那不如就说是你想带着狗去,这样就算大伯骂你,至少我哥不会来骂我。”   扶意气得伸手要打她,韵之灵活地跳开,嬉闹片刻,二人便往西苑来探望三夫人。   经过一天一夜,三夫人恢复了几分气色,而早产的孩子,在大夫和奶娘的照顾下,暂且安稳。   三夫人乐观地对侄媳妇和姑娘们说:“没有养不大的孩子,祝家的儿孙,筋骨都强着呢。”   但她年纪不小了,经历这一遭,远不如年轻时恢复得快。   据说平理是脚朝下,九死一生产下大胖儿子后,三夫人第二天就自己下床走到摇篮边看孩子,吓得一屋子下人把她摁回床上。   “我今天可没有力气站起来。”三夫人说,“年岁不饶人,扶意啊,你们将来也要小心,中年产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慧之嗔怪母亲:“您说什么呢,三哥哥和嫂嫂才新婚没几天。”   三夫人笑话女儿:“你还小,你懂什么?”   扶意赧然一笑,答应道:“我会记着婶婶的话,小心身体。”   巧的是,这日回清秋阁,扶意便觉小腹发胀,原是月信到了。   香橼计算着日子,比上个月有所提前,扶意眼下还没打算怀娃娃,松了口气之余,说道:“这样也好,待秋狩住在围场,我不必麻烦了。”   天黑后,祝镕回家来,得知扶意身上不自在,便是小心翼翼地呵护,怕她着凉,喝口水都要送到她嘴边。   入夜,二人互相依偎,祝镕细心暖着妻子的身体,说着悄悄话。   提起了白天的事,祝镕便说,由他出面要带狗去,父亲就不会责怪扶意,还笑道:“有时候,也该学着撒些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扶意之前哄二夫人三夫人时,虽不是句句谎言,但也少不得雕饰夸张一些言语,如今在公爹跟前,除了恭敬,竟是什么也不会说了。   “我不是不会撒谎。”扶意道,“就怕被拆穿,遭到更严重的惩罚,今天父亲没训斥我,我一整天都过得很好,有几天一大早就挨骂,消沉极了。我也告诉过自己,别在乎、别放在心上,可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我并不想让父亲对我失望,更不愿你担心我。”   祝镕心疼地说:“我爹那个人,若是对你失望,看不上你,他就不会来管你。虽说他管束教训你,我很舍不得,好歹他心里已经认定你这个儿媳妇,才会事事都盯得紧。”   “我知道。”扶意说。   “不是帮他说话,只想你心里有个底,不要以为他是冲着你故意挑刺。”祝镕说,“这一来二回,彼此都摸透了招数路数,你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如何应对他。比起你来,我才是糊涂的那一个,白白浪费了我们单独出门的机会。”   扶意软绵绵地提要求:“那先欠着账可好,将来连本带息,我们出去逛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祝镕立时亲了一口:“你想去哪儿,只要我们走得到,我都随你去。”   “镕哥哥。”   “什么?”   “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快活,只要见了你,我什么委屈都能不在乎。”   扶意从不吝啬表达她的爱意,世俗礼节对女子的约束,让她们都闭紧了嘴巴没有勇气表白自己的内心。   而更多的婚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之间也无恩爱可言,或是一辈子水火不容,又或是客客气气到老挣一个相敬如宾。   这绝不是扶意想要的人生,而她却这样幸运的,遇见了心上唯一的人。   扶意说:“三婶婶要我们小心,将来到了中年,千万别学她。”   祝镕笑出声来:“婶婶真是什么都敢说,也好也好,有长辈教导你这些话,是好事。”   扶意却摸了摸相公的腰:“那也要我家三公子,人到中年依然霸道才行。”   祝镕干咳了一声,语带威胁:“记着你说的话,到了中年,我们再算今晚的账。”   扶意钻在相公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将要入睡时,提起了郡主和开疆的事,祝镕说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约定。   “明年春天,若再无胜亲王父子的踪影或尸首,皇帝和闵王妃已经商量妥当,会正式宣布他们为国就义,并立碑建庙,葬入皇陵。”祝镕道,“不知开疆和郡主约定的,是不是那一天,可若真到了那一天……”   扶意说:“是不是到了那天,郡主还要守孝三年方可婚嫁?”   祝镕颔首:“再三年,开疆二十五六,慕夫人该急死了,他在家里日子也不好过。”   扶意不自觉地说:“若王爷父子活着,那不就什么都顺利了?”   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屋子里静了须臾,只听见祝镕说:“乖,睡吧,这几天要好好休息。”   扶意心里明白,关于王府的话,他们必须点到即止。   夜深人静,皇城之内,能听见穿戴铠甲的侍卫一趟又一趟的巡逻。   因侍卫中每一个人都要经过细心挑选,追溯家世三代是否清白忠诚,皇帝无法短时间内在关防上增派人手,只能增加巡逻次数,减少侍卫的休息。   祝镕尽可能地调谐,仍旧会让侍卫们疲惫不堪,再三谏言后,皇帝总算妥协,收回了成名,毕竟一群疲惫劳累的侍卫,根本无法保护他。   贵妃宫里,风韵犹存的闵贵妃,香.汗淋.漓地从皇帝身上爬下来,皇帝却一把拽过她,不让她走。   “皇上……”   “别离开,你在朕的身边,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来挡刀。”   闵贵妃听得心惊肉跳,强作镇定地说:“皇上乃真命天子,岂是宵小蝼蚁之辈能近身的。”   嘉盛帝翻了个身,胡渣重重地刺在贵妃的肩膀上,疼得她直皱眉头。   “朕为什么找不到他,可他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朕。”嘉盛帝颤抖着,“就像朕小的时候,父皇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朕,朕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朕说的每句话他都知道,朕……”   此刻,清秋阁的卧房里,祝镕正对怀里的妻子说:“这些都是爹爹告诉我的,在胜亲王出生之前,皇上就已经是太子,他接受先帝无比严苛的教导,但你一定也发现了,当今资质平平,年少时更不如现在,父亲曾亲眼见皇上被先帝鞭打。后来胜亲王出生,天资聪颖,活泼可爱,深得先帝喜爱,先帝开始渐渐疏远了太子。然而不再遭受打骂的太子,却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慌,每一天都担心自己会被弟弟取代。”   扶意听得很认真,原来父母的偏心,天家皇室也不可避免,想到自家爹爹,从小不被母亲疼爱,扶意更后悔之前把爹爹气成那样,她怎么就不能也疼一疼父亲呢。   祝镕道:“皇上的心魔,何止是五年前开始,从他落地出生起,日日夜夜都被心魔困扰。”   ------------ 第261章 白哥儿不见了   扶意问:“父亲是不是从小就教导你,要扶持皇上成为英明的君主?”   祝镕颔首:“有这么些意思,但江山是项家的,龙椅上坐的是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于国有利,于民有益,对我来说都一样。只不过……”   扶意知道,话题变得越来越严肃,她终于闭上眼睛说:“太晚了,镕哥哥,我困。”   祝镕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不要害怕,不论发生什么,有我在。”   扶意呢喃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之后几日,扶意忙着收拾玉衡轩之外,每天还要应付来送中秋贺礼的宾客,这京城贵府之间,一年到头就光忙着这些人情往来,也够累的,不怪有人家外强中干。毕竟一家子人张口吃饭不算,光是人情,每年不知要多少花销,而收到的东西大部分既不能转赠,也无法典当,扶意能感受到,普通官宦家在京城的日子,可不好过。   中秋节前,玉衡轩书房再开,扶意终于不必再应酬闲人。   每日一清早是平珒的课,午饭前的半个时辰,奶娘抱了怀枫来跟着婶婶背诗认字,午饭过后扶意小憩一个时辰,接着便是映之、敏之和慧之的课,直至日落。   再之后,平珒吃过晚饭,就来玉衡轩温书,扶意得闲时在一旁指导,不得闲,就由着平珒自习。   将书房和住处分开,虽然往来辛苦,但也自在不少,且玉衡轩离着内院最近,五公子每日温书晚些也不怕,下人接回去就能洗漱入睡。   经历了春夏秋,平珒个头长高、身板变厚实,不会再跟着阴晴风雨而病倒,从半碗米饭到如今叫老太太怕他吃顶着了,短短光景,病怏怏的小孙儿就给养活了。   如此一来,越发证明了平珒在兴华堂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家里家外闲话不少,大夫人心里不痛快,一肚子戾气自然都冲着柳姨娘去。   中秋前一日,祝家要提前出发去围场,以备明日迎驾,扶意来兴华堂请大夫人,一进院门就听见哭喊声,那噼噼啪啪的巴掌,吓得她浑身打颤,廊下的婢女拦着没让她再往里走,无奈地说了句:“柳姨娘端茶烫着了大夫人,王妈妈做规矩呢。”   扶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想起了母亲被祖母用筷子抽打的光景,若说嘉盛帝有心魔,扶意同样也有,只不过她好好地控制了压抑了,可一旦被勾起,她不怕再多撕一张嘴。   巴掌声停了,柳姨娘被人拖出来,跪在了台阶上,王妈妈跟出来看见扶意,不仅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少夫人,夫人的衣裳湿了,换一套干净的就能出门。”   扶意看见,王妈妈的手正不自觉地转动手腕活动手指,她的掌心通红,看来是她亲手扇的巴掌,她自己也疼得厉害。   再看向跪在台阶上的柳姨娘,只见双颊红肿,发髻凌乱,衣裳湿了一大半,还有茶叶梗粘在上头,想来是被泼了茶水。   扶意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我在此等候,老太太那边有二姑娘服侍,我来侍奉母亲出门上车。”   王妈妈幽幽一笑,转身看了眼地上的人,对扶意说:“教训了一个奴才罢了,少夫人不必在意。”   一个为祝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的女人,到头来沦落为被随意虐打羞辱的奴才,扶意心底一片寒凉。   倘若最初是柳姨娘勾引大老爷爬到今日的地位,那不论什么样的日子,是她自己选的,可偏偏不是,她是被大夫人强行纳进门,又得不到善待。   不多久,大夫人出门来,因今日要去围场,是体面庄重的事,即便厌恶扶意,她也不会耽误了正经事,又见扶意毕恭毕敬,没有乱开口为柳氏辩解,挑不出什么理来,就赶紧出门去了。   一家子到门前,二夫人带着儿媳妇来相送,说着:“请母亲和嫂嫂放心,家里的事我会照应。”   大夫人冷然回绝:“不必你费心,各处管事自有分寸。”   二夫人讪讪一笑,没再说话,门外来催,一家人赶紧出门上车。   行走间,听见犬吠声,大夫人见队伍后头,下人牵着两条大狗,她蹙眉问:“怎么回事?”   扶意道:“是相公命我们带上的,已经报上去了。”   “简直不可理喻,它们若是乱叫乱咬,闯了祸谁来担当?”大夫人怒道,“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这家里的事,往后都不用我点头了是不是?”   扶意不能顶嘴,低头站在车下,芮嬷嬷从前面过来问:“夫人,出什么事了?”   大夫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放下帘子:“走吧。”   且说此次负责秋狩外围关防的,是金东生和他手下的士兵,祝家车马进围场时,果然因为白哥儿和黑妞被拦下。   男眷都不在,管家交涉不果后,扶意只能亲自下马车来,出示朝廷批示的公文。   谁知竟见金浩天骑着马从人群后过来,他脸上好大一块疤痕,是那日被祝镕踩在地上蹭出来的,这令他的面容变得更加丑陋可怕。   “你们瞎了吗?这是公爵府的车马,你们也敢拦着?”金浩天却没有为难扶意,和和气气地一笑,“弟妹走吧,不碍事,别家也有带着猎犬猎鹰的。”   扶意欠身致意,转身就离去,却见韵之因为担心她而从车上下来,扶意拦着说:“没事了,我们走。”   这一边,金浩天坐在马上,将这姑嫂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来京城有些日子了,见过世家千金,玩过花街伎子,却没有一个样貌及得上祝家这两朵花儿的,而他一想起家里那干柴枯草一般的媳妇,就倒胃口。   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眼中冒着精光,放眼看偌大的围场,走得远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当扶意随祖母和婆婆在指定的帐子里安顿,别府也陆陆续续到了,女眷们互相走动,再后来男人们相继到来,祝承乾也先于儿子,来与母亲妻子汇合。   日暮时,大夫人和祝承乾去了杨府的帐子,老太太带着韵之和扶意用晚饭,她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非要臣工和家眷提前来住一晚,但见两个孩子眉飞色舞的欢喜,她也就不计较了。   “你晚上一个人睡,害怕吗?”韵之问道,“不如来与我和奶奶挤一挤?”   扶意说:“指不定镕哥哥半夜就来了,我要等他才行。”   韵之冲奶奶挤眉弄眼地笑,祖母也老不正经的,竟是说:“在外面,你们多谨慎些。”   扶意脸上涨得通红,伸手拧了韵之的胳膊,疼得她哇哇乱叫,等想起来这是在外面,帐子隔音极差,赶紧捂住了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拴在帐子后头的白哥儿和黑妞听见主人的声音,立刻大声吼叫,想要保护韵之。   韵之赶紧出来,把两个宝贝哄住了。   等她回来,刚巧遇见尧年和闵延仕一同走来,韵之上前行礼,笑道:“郡主来得晚了,我和扶意一直在等您。”   尧年笑道:“宫里老太妃身子不爽,我随母妃去探望,母妃明日随驾来,我今晚先来凑个热闹。”   闵延仕在一旁作揖,他是来问候祝家老太太的,便辞过二人,先进帐子去了。   尧年跟随韵之来看白哥儿和黑妞,索性解开绳子,两人一人牵一条狗遛了一圈,再回来时,闵延仕已经走了。   入夜后,所有人都必须在自己的帐子里,祝镕因随驾,今晚不来,扶意在祖母和韵之跟前嘴硬,实则心里空落落的。   她还是头一次住在荒郊野外,风一吹,帐子就呼呼作响,外头的动静也听得清清楚楚,捂着被子蒙着头,怎么也睡不着。   老太太这边,韵之也睡不着,想着晚上与闵延仕的匆匆一见,他还是那样温和儒雅,在月色下清朗英俊,十分迷人。   自然长相好看只是其一,韵之知道,闵延仕是个好人。   身边的祖母已经睡着了,她悄悄坐起来,为奶奶掖好被子,但见帐子外人影晃动,听见下人轻声问:“姑娘,您睡了吗?”   韵之见是自家人,便起身披了衣裳出门:“怎么了?”   下人道:“不知是不是您遛狗回来没把绳子拴紧,白哥儿不见了,黑妞很烦躁,一直扑腾着,小的去看了一眼,才发现白哥儿不见了。”   ------------ 第262章 我让你闭嘴!   这事儿应该报上去,交由负责关防的侍卫去搜寻,可这样一来,必定闹出动静,狗是韵之带来的,但最后挨骂的只会是扶意。   白天出门时,韵之就亲眼见扶意因为两条狗,被大伯母当着下人的面责骂,叫她愧疚极了。   现在事儿赶上了,她不愿扶意再挨骂受罚,便道:“别声张,它认路跑不远,我们附近转一转。”   韵之穿戴好衣裳,拢起长发,绕到帐子后头来,解开了黑妞的绳索,悄声说:“妞儿,带我去找白哥儿回来,它跑哪里去了?”   黑妞立刻顺着气味跑开,它个头大力气也大,韵之拽不住,跟着一路就跑远了。   待黑妞终于停下来,韵之回头才发现自己跑得很远很远,家里的下人在帐子外转悠,像是着急找不见她了。   韵之正奇怪,为什么她跑出这么远,也没见侍卫阻拦,难道是金家军纪松散,这若是哥哥带人负责关防,她早就被捉回去了。   此时,黑妞突然叫起来,远处树干后,应声跑出来一大团白影,一听叫声,韵之就认出是自家的傻大白。   大白狗见到韵之,欢喜地扑腾来,韵之捡起树枝揍它的屁股,白哥儿也不逃,只是蹭着韵之撒娇。   “别嘚瑟,回去再狠狠揍你。”韵之将白哥儿的绳索给它系上,猛地听见脚步声靠近,她警惕地抬起头。   却见长身玉立的男子缓缓走入月光下,伸手递过一块丝帕,温和地说:“二妹妹,是你的吧。”   “闵家哥哥?”韵之听声音就辨认出闵延仕,再看面容,就更确定了,不禁奇怪,“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在人前,互称大公子和二姑娘,但毕竟也是从小就认识的,又是亲家,私下里,韵之从前总喊他闵家哥哥,闵延仕也会喊一声二妹妹。   闵延仕指向后面说:“这里地势高,可以看见京城里的夜色,我坐在那里发呆,你家白哥儿跑来了,嘴里叼着这块帕子。”   韵之接过,就着月色翻看,果然是她的帕子。   想着可能是和郡主遛狗时掉落,又被风吹走,傻大白发现后,就挣脱绳索,跑来给她捡帕子,遇见了闵延仕,是它认得的,就和人家玩起来了。   “傻东西。”韵之揉了揉白哥儿的脖子,凶道,“一块帕子,给你稀罕的,你知道自己闯多大的祸吗?回去三哥哥一定揍你,我可不拦着。”   白哥儿呜呜了几声,像是听懂了,拼命蹭着韵之撒娇。   韵之自知分寸,向闵延仕欠身道:“多亏遇见闵家哥哥,不然这傻东西就要被炖了狗肉锅了,我不能久留,要立刻带它们回去。”   闵延仕道:“我原该送你,但若叫人看见,反而说不清楚,有它们护着你,想必也不会有事。”   韵之点头道:“它们会护着我,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关防很松散,若是我哥带人守着,白哥儿根本跑不出来。”   闵延仕道:“该是圣驾未至,没那么紧张吧,你先回去吧。”   就此别过,韵之便牵着两条狗往回走,可是白哥儿不知留恋什么,走走停停一直往回看,韵之跟着转身,便看见闵延仕孤寂的身影,缓缓又走向树林后。   这背影何止孤独,更带着几分凄凉,韵之低头问白哥儿:“还想去玩儿吗?”   大白狗一蹦三尺高,欢脱地拽着韵之往那里走。   闵延仕听见动静时,便见韵之被两条狗“拖”到了跟前,他上手帮忙,拽住了白哥儿。   “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韵之说,“不妨事的,我们从小就认识嘛,是自家人,再说现在也没人在外头。”   她说着话,目光被远方的灯火吸引,赫然见京城夜景就在脚下。   一路坐马车来,根本没察觉到上了地势高的地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俯瞰京城,更别说是夜色。   “原来京城的夜晚,不是黑漆漆的。“韵之痴痴地看着,“闵哥哥,这些灯火是什么?”   “是京城的关防守备,还有市井街巷的百姓,京城的夜市很繁华,在那个角落。”闵延仕指向一处,“不过那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   “花街柳巷吗?”韵之冲口而出。   闵延仕笑了:“你一个姑娘家,不该说这话。”   韵之很久没见过闵延仕的笑容,且是少有的,并非问候打招呼时的客气,也没有淡淡的哀愁和凄凉,是这样纯粹的,被逗乐了的笑。   姑娘家自以为早就平静的心,不由得又轻轻颤动起来,她避开了闵延仕的目光,看着京城夜色说道:“下次有机会,要带扶意来看看才好,她一定也喜欢。”   提起扶意,闵延仕的笑容收敛了,手里拽着不安分的白哥儿,正想说不如先回去,忽听得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猥琐地笑着:“哟呵,这是谁家不要脸的小婊子,大半夜跑来和男人幽会?”   韵之猛地回身,看身材身形,猜了七八分,连声音也是那么令人厌恶,不是金家那窝囊废儿子,还是谁。   “闵哥哥,我们走。”韵之立刻道。   “我们?”金浩天走上前,“你们是谁,我们又是谁?你说我要是嚷嚷出去,宰相府的大公子和公爵府的小姐在此幽会,京城里的人,该怎么看待你们?我没记错的话,我的大舅子,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是你的吧。”   闵延仕怒道:“亏你还敢叫我大舅子,初霞在你家受尽折磨,我还没跟你算账。”   金浩天啧啧道:“嫁给我,就是我的女人,不听话的女人自然要管教,这一码归一码,我们还是先说说,怎么处置这会儿的事。你要想想,这祝家二小姐不知廉耻的名声一旦传出去,这辈子可就完了。”   原来金浩天心里惦记韵之和扶意的花容月貌,暗中派人盯着祝家营帐的动静,没想到好消息来的这么快,祝韵之竟然大半夜一个人跑出去了。   他立刻收拾收拾赶来,不料还撞见了闵延仕。   韵之气得发抖,白哥儿和黑妞感受到主人的怒意,露出獠牙,冲着金浩天嘶吼,蓄势待发。   金浩天冷冷地说:“让它们叫啊,最好把人都叫来,一起看看你们不要脸的勾当!”   韵之不愿闵延仕因为自己而名声受损,立刻呵斥住了两条狗,闵延仕则走上前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金浩天却凑上来,低声猥琐地笑说:“咱们舅兄弟,有好处该一起分享,祝家女儿可是个宝,我让你先上,来个双龙戏珠,岂不快活?”   闵延仕一把推开了他,怒斥:“畜生!”   金浩天跌倒在地上,因太胖一时爬不起来,呵呵笑道:“少来了,你可别告诉我,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来吟诗作对?难道就许你风流快活?我可是听那些世家子弟们说了,你也就是表面风光,自从科考失利,连殿试的门都没进,宰相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待见你。”   “闭嘴!”闵延仕眼中露出凶光。   “冲谁吼呢?”金浩天吃力地爬起来,“到明年,老相爷退下来,你们家还剩下什么?连我们这种人家,你们都来联姻,那是狗急成什么样了。什么狗屁的京城第一公子,等你家老头子两眼一闭,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凭你自己的本事,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   闵延仕怒火攻心,压抑多年早已扭曲的戾气冲破胸膛,他猛地冲上来,将金浩天推到在地,随手胡乱抓到一块石头,扬手朝他的脑袋砸下去:“我让你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他一下比一下砸的狠,杀红了眼,根本不打算停手,韵之慌了,冲上来阻拦:“闵哥哥住手、住手……要出人命了。”   闵延仕脑袋一震,终于停下来,韵之低头看,金浩天的脸都被砸烂了,吓得她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然而,金浩天之所以没有反抗,他致命的一击是倒下时后脑勺磕在了石块上,是当场就没了气息,再经闵延仕疯狂地殴打,几乎顷刻间毙命。   闵延仕身上有血,他缓缓站起来,手里还紧紧抓着石块。   白哥儿和黑妞绕着韵之,忽然有人骑马靠近,韵之和闵延仕都紧张地看向声音的来源,但是白哥儿最先嗅到了主人的气息,跑到了祝镕的马下。   祝镕因不放心扶意,半夜赶来围场查看,但靠近围场,隔着很远就听见白哥儿的叫声,他确认是自己养的狗绝没错,便径自策马找来,没想到……   他翻身下马,闻到了血腥味,冷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哥。”韵之跌跌撞撞地跑来,吓得瑟瑟发抖,指着地上死了的人,语无伦次。   “我杀人了。”闵延仕看着祝镕,手指一松,沾满血的石块落在了草丛里。   ------------ 第263章 什么都没发生   祝镕召唤白哥儿和黑妞,将绳索交到韵之手里,要妹妹牵着狗回营帐去,并严肃地说:“韵儿,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韵之慌张地抹去眼泪,僵硬地点头,从哥哥手里接过绳索她还在哆嗦,可还是勇敢地牵着狗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若有事,白哥儿和黑妞一定会叫,祝镕不用盯着妹妹看,立刻便来处理善后。   他奋力挪动金浩天的尸体,做出拖拽搬运的痕迹,同时也发现了金浩天脑袋后那块让他致命的尖锐石头。   捡走这块石头,抹去地上的痕迹,再走到闵延仕身边,捡起了沾满血污的凶器。   “我杀人了。”闵延仕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没发生。”祝镕伸手扒下闵延仕染了血的衣裳,和石头团在了一起,“把脸洗一洗,回去睡你的觉,今晚整个围场除了入口处几乎没有关防,而金浩天没有官职军衔,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让金东生自己去想吧。”   “我……”   “什么都没发生。”祝镕猛地搭在了闵延仕的肩膀上,“记住,什么都没发生。”   且说营帐这边,扶意在韵之离开不久后,就听见外面有人徘徊,可是她不敢出来看。   此刻又像是听见白哥儿和黑妞的动静,实在忍不住坐起来,但还是不敢出门,正犹豫不决,门前突然有人进来。   “谁?”扶意警惕地呵斥。   “吓着你了?”祝镕道。   扶意一听丈夫的声音,顿时放松下来,起身迎过来,可是祝镕却说:“先别碰我。”   扶意没敢动手,也不点蜡烛,只轻声地问:“镕哥哥,怎么了?”   祝镕身上沾染了泥土,脱下外袍后,才随扶意坐下。   回来之前,他把闵延仕染了血污的衣裳,暂时埋在了皇帝的大帐底下,如此即便明天就要搜查,谁也不会去动皇帝的大帐,待日后再挖出来销毁。   但那两块致命的石头,被他扔到了围场相反的方向,并在那里制造了凶案发生的痕迹,好让人怀疑,是在那处行凶后,再移尸到此。   不论如何,将事情变得越复杂,才能让人不怀疑到闵延仕和韵之的身上。   “明天陪着韵之,时时刻刻陪着她。”祝镕对扶意道,“金浩天死了。”   扶意心口一紧,但她相信以韵之的力气,不可能杀金浩天,当听到闵延仕的名字,心里更乱,她还不敢对祝镕说,韵之曾经对闵家大公子心有所属。   祝镕很冷静:“金家的关防形同虚设,金东生难辞其咎,他以为只要明日保护好皇帝就行,并没有把今天当回事,这个结果,真是他儿子的命了。”   扶意忍不住问:“可皇上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祝镕冷声道:“查京城官员中,可有人与胜亲王父子联络。”   扶意谨慎地说:“那今晚即便没有金东生的关防,也会有皇帝的耳目,你们躲得开吗?”   祝镕道:“不好说,也许没有被察觉,也许被看得明明白白,但我相信,皇帝不会为了金浩天对任何人发难,他只在乎,我们其中有没有通敌叛国之人。”   这是她们夫妻婚后第一次明着谈论胜亲王府的事,祝镕更表明了“立场”,类似扶意这般的人,就是“通敌叛国”,但她知道,镕哥哥心里并不会如此武断偏执地看待她或是其他人,他虽是皇帝的人,可他的心是天下的。   祝镕道:“只要过了明天,皇帝不发难,金东生就算翻了天,也不能把这笔账算到闵延仕和韵之的头上,我也不能为了那条烂命,损失他们任何一个。”   ------------ 第264章 不过是仗着宰相府出身   那一夜,事关之人皆不得安眠,然而天未亮,祝镕就要赶回城中,此番他虽不负责外围关防,但贴身保护皇帝,是他的责任。   扶意镇定地送丈夫离去,表示她会寸步不离地陪在韵之身边,但对于金浩天的死,一概不知道,出了事不会轻易为韵之辩解,以免对不上话,适得其反。   深知妻子行事稳当,祝镕安心离去,走时途径闵府的营帐,想到闵延仕昨晚的反应,他心里做好了准备,这个家伙很可能会去皇帝跟前自首。   扶意也担心闵延仕会“敢作敢当”,那样一来,韵之绝不会让闵延仕一人承担,到时候冲出去为他辩解,那可就……   一直为此担心着,扶意睁眼到天亮,天一亮就来祖母的帐子里,借口侍奉老太太,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韵之。   韵之感觉到扶意在盯着自己,避开祖母后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扶意颔首,低声道:“你哥哥叮嘱的话,韵儿,你记下了吗?”   韵之点头:“我记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在扶意跟前不必遮遮掩掩,便道:“他回去了吗,我……我是说闵延仕。”   扶意道:“昨夜顺利回了营帐,但之后的事,就不好说。今天我会一直跟着你,不论发生什么,韵之,你要冷静。”   韵之是聪明姑娘,昨晚就算惊吓过度,脑子一片空白,也能好好地听哥哥指挥,此刻已然冷静,就更懂得思考,她问扶意:“你们是不是担心,他会去自首?”   扶意抓着韵之的手说:“若有万一,交给哥哥来处置,整个宰相府也会尽力保他平安,可若把你牵扯上了,事情就复杂了。”   韵之问:“不让我出面,是怕传出去我险些被金浩天强.暴,会害了我的名声?”   扶意神情严肃:“就算传出去,我们管不了别人的口舌,但你自己不能这么想。不能容这世道颠倒黑白,你是受害之人,任何一个女子经历这样的事,都应该抬起头,好好活下去。那些作恶之人,才应该遭世人唾弃,该人人喊打,这一辈子寸步难行。”   韵之听这话,越发有了底气,郑重地说:“那不就结了,万一出了事,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扶意忙道:“你若站出去,那等同坐实了昨夜有冲突,但镕哥哥的目的,是让闵延仕脱罪,撇开干系,哪怕他跑去自首,也不能算在他头上。”   “这怎么可能?”韵之担心闵延仕的安危。   “昨晚他们已有商量,我们也要赌一赌,闵延仕不会自首。总之,让你哥哥来应对一切变故。”扶意说,“若有人说看见你昨晚牵着狗在外面,你只管否认,下人那边镕哥哥已经……”   但话没说完,老太太唤道:“你们俩说半天了,什么事?”   扶意从容地回答:“商量今天要不要下场去打猎,奶奶,我不想去,韵之非要去,我不放心她。”   老太太颔首,对韵之说:“你也别去了,今次外围关防是金东生负责,你们骑马跑出去了,我很不放心,就在我身边看看热闹吧。”   此时祝承乾和大夫人已经在门外,来向母亲请安,扶意深呼吸后,恭恭敬敬地迎出来。   祝承乾刚开口问:“镕儿昨夜是否归来?”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慌乱,不多时,祝承乾的下属跑来,一脸震惊地说:“大人,出事了,金东生的儿子死了,脸被砸得稀烂。”   祝承乾很是震惊,与妻子对视一眼后,便随下属跟过去。   大夫人张望了片刻,回身见扶意安安静静地垂首站在一边,冷笑道:“你倒是处惊不变。”   扶意应道:“父亲和母亲教过媳妇,在外要稳重,要顾着公爵府的体面。”   “往后没有人在的时候,叫我夫人。”大夫人满心嫌恶,“一听见你喊我母亲,就恨不得撕了你的嘴,不想挨打的话,就给我听话。”   扶意面无表情,但福了福道:“是,媳妇记下了。”   王妈妈在一旁冷笑:“少夫人看起来,好像不大情愿。”   大夫人打量了扶意几眼,没看出什么,也不愿在这里闹出动静,便吩咐:“告诉老太太,我在杨府的帐子里,之后会去皇后身边,就不过来了。”   “是。”   “我刚才那几句话,你是不是该去老太太跟前告状?”   扶意躬身道:“媳妇不敢搬弄是非,请大夫人放心。”   大夫人拍拍她的肩膀:“也是,其实你心里也很膈应,母亲二字何其贵重,这下两处相安,我不必被你恶心,你也不必为难自己。”   她说罢,扬长而去,扶意默默松了口气,她忽然意识到,大夫人其实很好对付,她不过一个毫无心机城府,只因位高权重而横行霸道,再有些狠毒的人。   抬起头,看向王妈妈的背影,她正一个劲地不知向大夫人说什么,寒光从扶意眼中掠过,她是少夫人,总不能让一个奴才爬到头上来。   “扶意?”见韵之从帐子里探出脑袋,担心地问,“是不是……”   扶意上前来,推着她进去:“我们静观其变。”   且说金浩天昨夜就死了,却是今早金东生来负责关防和接驾时,因找不到儿子,派人去查,才在距离营帐很远的地方,发现了儿子的尸首。   痛哭嚎啕之余,金东生立刻就要查找杀人凶手。   然而先从金浩天身边的手下问起,竟是无人知道公子昨夜出门。   那提供情报,告诉金浩天发现祝家姑娘跑出帐子的侍卫,原以为公子是去风流快活才一夜未归,此刻等来了面目难辨的尸体,吓得胆战心慌。   深知若抖落出这件事,以金东生的脾气,他必定也小命难保,为求活命,不敢招惹是非,他选择了闭嘴。   如此一来,扶意和祝镕最担心的事没发生,直至圣驾到了围场外,也没传来任何消息说是与祝家女儿有关。   当圣驾进入围场,金东生在御前痛哭流涕,家中唯一的香火死得太惨,求皇帝做主。   嘉盛帝的反应很淡漠,表示会派人追究调查后,就宣布中秋狩猎开始,又说金东生悲痛欲绝,不宜负责关防,另调了人手来代替他。   祝镕和开疆,此番负责皇帝的安危,近身守护在皇帝身边,大臣们朝拜时,他与闵延仕刚好正面相对。   闵延仕虽然一脸倦容,但神情安宁,与人说话依然温和优雅,还是平日里的宰相府长孙。   祝镕安心不少,看来闵延仕不会自首,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狩猎开始,皇帝难得亲自下场,但畅快淋漓的奔驰之后,还是遇到了扫兴的事。   围场的另一个方向,有人找到了带着血污的石块,后经仵作对比,可以判断是用来杀害金浩天的凶器。   这一天的狩猎虽然热闹,可人人都在议论着金家独子的命案,皇帝所期待发生的事,也没有任何动静。   篝火晚宴前,嘉盛帝单独宣召金东生,连祝镕和开疆都规避在门外。   开疆低声问他:“你知道什么吗?”   祝镕心里对不起好兄弟,但为了顾全大局,不能对他说实话,摇头道:“没听说。”   开疆冷声道:“那畜生死的活该,他竟然敢对扶意动手,那天我不在,我若在一定拧下他的脑袋。”   “多谢,但你别惹事。”祝镕道,“和我们不相干,我们不要多嘴,他在京中结怨无数,到处树敌,只怕查也查不过来。”   不久后,晚宴开席,场内篝火冲天,大臣们轮番向皇帝敬酒,闵延仕随祖父和父亲前来,待退下时,他余光瞥见有人在向他指指点点。   闵延仕转过身,那几人立刻佯装无事地散开,可是一走开,他又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目光。   昨夜金浩天那些话,如同魔咒般缠绕在耳边,他知道他们又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不过是仗着宰相府的出身,闵延仕脑中嗡嗡作响,心中怒火翻腾。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过度紧张和提防的人,反手就是一巴掌,不料却是妹妹闵初霖来找他说话,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跌出数丈远。   他恍然醒过神,上前来搀扶,闵初霖恨得咬牙切齿:“你想干什么?”   闵夫人也赶来,斥骂儿子:“为何对你妹妹动手?”   ------------ 第265章 我不愿娶祝韵之   闵延仕自知理亏,没有争辩,而闵初霖跑来找兄长,只因女眷中有她看着不错的姑娘,想让哥哥去看一眼。   此刻闵夫人带着女儿去换衣裳,闵延仕回到座中,父亲突然问他:“昨晚你是不是跑出去了?”   闵延仕道:“只是在帐子附近走了几步。”   父亲沉声问儿子:“金浩天的死,和你没关系?”   闵延仕忙道:“怎么可能和儿子相干,父亲不要胡思乱想。”   一面说着,场中歌舞散去,能看到对面的席位,今日难得男宾与女眷同席,他看见了在祝家老太太身边的扶意。   她如今已是妇人装扮,有公爵府少夫人的体面,但珠光宝气在她的身上毫不庸俗,是她自身令金银珠玉绽放光芒。   闵延仕问过自己无数次,他喜欢扶意什么,他们彼此不了解,甚至没多说过几句话,很可能连他这个人,都根本不存在于扶意的人生里。   有侍者送上烫好的酒,闵延仕随手取来,自斟自饮,场中歌舞再起,舞娘们跳得越急,他便喝得越猛。   最终在父亲的制止下才罢手,因已是醉了七八分,被宰相府的下人送了回去。   隔着美艳的舞娘们,韵之将闵延仕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从最初他因为太紧张推开闵初霖,到后来他一杯接一杯地猛灌,她知道,闵延仕现在很痛苦很煎熬。   昨晚若不是她跑出去,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因为她,闵延仕背负了一条人命,这一生,他们彼此要如何才能安生?   “韵之。”扶意给她夹菜,轻声道,“高兴一些,别出神。”   韵之愧疚至极:“扶意,都怪我不好。”   扶意压着声音说:“别着急,一切等回家后再说。”   老太太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歌舞,时不时与来问候的各府女眷说笑几句,对于两个孩子的异样,视而不见。   当篝火熄灭,晚宴散去,皇帝与皇后在大帐歇下,所有人回到各自的营帐,营地里静谧得,能听见夜空中飞鸟扇动翅膀。   下人们侍奉老太太和姑娘歇下后,纷纷退了出去,韵之跪坐在榻尾为祖母捶腿,奶奶忽然问她:“丫头,昨晚我半夜醒来,你不在身边,去外面看星星了?”   韵之浑身紧绷,惊恐万状地看着祖母,僵硬地应道:“是……在门前看星星。”   老太太招手,搂过孙女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轻轻拍哄着说:“睡吧,没事了,在奶奶身边,什么都不要怕。”   韵之明白,祖母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她记着扶意的叮嘱,一切待回家再说。   夜深人静,不胜酒力而昏睡的闵延仕,在梦中见到了无脸的金浩天,他浑身是血地扑向自己,口口声声地喊着:“等你家老头子一闭眼,凭你的本事,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   “闭嘴!闭嘴!闭嘴……”   闵延仕猛地惊醒,浑身大汗,他吃力地坐起来,胸膛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异常沉重。   “你要谁闭嘴?”黑暗里,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   闵延仕胸前一窒,惊愕地看着父亲缓缓走入烛光里,一步步逼向他:“昨晚,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的手指甲,为何伤得这么严重?”   闵延仕握紧拳头,想要遮盖指尖的伤痕,可是父亲的威严,让他喘不过气,毕竟,他杀了人。   隔天上午的赛马之后,圣驾回銮,嘉盛帝期待的刺杀没有发生,除了金浩天的命案,一切太平顺利,这令他十分失望。   祝镕和开疆护送皇帝回宫后,终于得以喘口气,安排好了宫中的关防,两人便结伴离开。   一路上,开疆还念叨着金浩天的命案,那么巧,遇见闵王妃母女俩,向太妃请安后也要出宫。   他们侍立在路旁,等待王妃母女的肩舆从面前走过,郡主的肩舆忽然停下,尧年大大方方地说了声:“二位大人辛苦了。”   祝镕抱拳道:“下官不敢当,保护圣上安危,是下官职责所在。”   开疆显得很不自然,抱了拳却是道:“南边有乌云正飘来,还请郡主早些回府,莫要遇上秋雨。”   尧年举目南望,笑道:“京城的秋天真漫长,原来这才是中秋该有的模样,不论如何,过了秋天,直奔年尾,日子就更快了,转眼就是明年。”   这话旁人听不懂,但开疆明白,祝镕也略知一二,他知道开疆和郡主有约定。   “请二位保重身体,全仰仗你们,保护皇上周全。”尧年这些话,是借口祝镕在场,是借口关心皇帝,实则减去那些多余的字眼,剩下的只有嘱咐开疆,要千万保重。   而这份心意,完完整整地被开疆收入心里,王妃母女二人离去后,他的手不自觉地捂在心口。   祝镕看在眼里,没有点穿,也不忍笑话他,虽不同路,可他到底和扶意成为了夫妻,但开疆和郡主,很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起。   “走吧。”祝镕道,“围场的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些应对的法子。”   开疆这才回过神,蹙眉道:“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兄弟二人离宫后不久,天边就炸响惊雷,太阳尚未落山,已是一片漆黑。   暴雨倾盆,雷声雨声轰隆嘈杂,让人心烦意乱。   宰相府中,老相爷的书房里,天骤然黑暗,下人们却不得进去点灯,只因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公子,在里面说要紧的事。   闵延仕跪在祖父和爹娘面前,昨晚他被父亲审问了大半夜,最终迫于压力,全招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闪电划过时,照亮他憔悴苍白的脸。   “这场雷雨过后,秋天就该结束了,隆冬将至。”老相爷沉重地叹道,“却不知过了明年,我闵家的隆冬,是不是也要来了。”   “父亲,您看是不是想法子,除掉祝镕兄妹。”闵夫人阴毒地说道,“不然有一天他们藏不住秘密,必定会害了我们延仕。”   “你以为杀祝镕,如同杀金浩天一样容易?”老相爷冷声道,“祝承乾一生独爱他的儿子,祝镕若有闪失,他能把我宰相府,翻个底朝天。”   闵夫人急得不行:“那您说这事怎么办才好,祝家等同是捏了我们的把柄,难道一辈子看他们的脸色。他们大不了损失一个女孩儿的名声,可延仕的前程,我们闵府的前程,如何是好?”   闵延仕的父亲在一旁,幽声道:“不如,让延仕娶了祝韵之,他们结为夫妻,从此同福同难,祝家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闵夫人厉声反对:“不行,且不说她不过是个旁系的女儿,这险些被男人玷污的人,怎么配得上我儿?”   可是老相爷却道:“是个好主意,与祝家捆绑在一起,有什么事,他们也要担待。”   闵夫人很看不起祝家二姑娘,极力反对:“不是有初雪嫁过去了吗,两家原本就是亲家,宰相府的门楣,岂是那小野丫头能配得上的。”   老相爷怒道:“嫁出去和娶进来,怎能相提并论?现在你儿子手里捏着性命,你还挑三拣四,你以为祝家就看得上我们?祝家老太太能不能答应这门婚事都难说。”   闵夫人再要辩解,被丈夫呵斥闭嘴,且主意原就是他想的,父子二人商议定了,决定择日就去提亲。   而不论是父亲祖父拿主意,还是母亲极力反对,他们三人,谁也没问一句跪在地上的闵延仕是否愿意。   “爷爷,我……”闵延仕试图开口。   “你回房去,明日照常上朝当差。”老相爷道,“若有人问起你手指的伤,就说是搀扶我下马车时,让门夹的。”   闵延仕大声道:“爷爷,我不愿娶祝韵之。”   祖父和父亲异口同声呵斥:“这由不得你!”   闪电划过,照亮祖父和父亲的面容,虽只有一瞬看得清楚,可在他们的眼里,闵延仕看见的,是对家族的担心,是对荣华富贵的不舍,是对他惹来麻烦的极度厌恶,没有一丝一缕的关心。   老相爷沉声道:“与祝家联姻,利大于弊,祝镕将来袭爵,位高权重,万贯家财都在他手中。他和祝韵之都是老太太养大的,谁不知道他们兄妹情深,如此你做了他的妹婿,他将来必定多多帮衬。”   闵延仕凄凉地笑起来,原来现在依靠祖父,将来还要依靠祝镕,他自己呢,这辈子,他还能做些什么吗?   ------------ 第266章 把她关起来   闵夫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即便祝家能不能答应还未可知,在她看来若是被拒,更是奇耻大辱,有过为女儿提亲不果后的怨恨,她发誓再也不与祝家结亲。   闵夫人着急地说:“只要贵妃扶持四皇子成为东宫,成为未来的君主,我闵氏一族何愁将来,那时候太子失利杨家垮塌,祝家必然受牵连,说什么让祝镕扶持延仕,届时他们有没有命都难说。”   老相爷沉沉一叹,摇着头却又不说话,他心里知道,外孙子毫无争储之心,甚至对贵妃扬言,若有那一日,他就带妻儿避走,永绝京城。   儿子把媳妇拖走了,书房里只剩下延仕还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老相爷走来,搀扶起自己的孙子:“延仕,你向来温和冷静,即便金浩天要对祝家女儿行不耻之事,你喝退他即可,到底为什么要动手?是不是推搡之间不小心,可、可他的脸,你、你砸……”   “孙儿是一时激怒。”闵延仕无情地说,“没有错手也不是失手,推他砸他,都是要置他于死地。”   “延仕……”   “爷爷,我不愿娶祝韵之。”   老相爷摇头:“你的父辈们,都没什么大出息,先帝和当今有心遏制我闵氏一族,是其中的缘故,但他们自身无所长,文不能武不成,原就难当重任。可是你不同,延仕,你是大齐未来的栋梁,是闵氏一族的希望。”   闵延仕往后退开半步:“爷爷,我连殿试都没能考进,若非因为您是宰相,我不会有眼下的一切。”   老相爷却道:“只要皇帝乐意,路边乞丐也能做殿试头名,既然你认为自己的一切,是因我而来,那祝镕呢?他就是凭真本事?难道不是因祝家三百年的根基,而得到这一切?”   闵延仕怔然,他从没这么想过。   老相爷道:“难道祝镕没有自觉,他就敢说自己比你更优秀,他能坦然接受这一切,你为何不能?”   闵延仕不愿相信:“祝镕他……”   老相爷应道:“家族赋予你,是你的幸运,亦是你的责任。当你将来有所成,也同样会为你的儿孙铺设前程,如此家族才能代代相传。祝镕他就是坦然接受了来自家族的好处,去做他力所能及的事,你一样也可以,往后的路,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来走。”   闵延仕双拳紧握:“爷爷,我会为了闵氏一族的传承付出全部,可我不愿意娶祝韵之,我不喜欢她,我无法给她幸福,我不能耽误了一个好姑娘。”   老相爷说:“婚姻之事,日久生情,男欢女爱哪有你从书里看得那么虚无缥缈,睁开眼不过是柴米油盐的日子过着。你先别急,人家能不能答应还两说。”   闵延仕道:“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祝家老太太怎么可能把孙女嫁给一个杀人凶手。”   “胡说。”老相爷含怒,“若非你出手,她家孙女早已受侮辱,恐怕就吊死在围场的树上了,还有今日?”   闵延仕眼神恍惚,避开了祖父的目光,只有他知道,只有祝韵之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对金浩天痛下杀手。   他根本没有保护祝韵之,他只是保护了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   雷声阵阵,大雨倾盆,玉衡轩书房里,平珒安安静静地抄书习字,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坐在窗下发呆的二姐姐。   凉风一阵阵灌进来,他想了想,放下纸笔起身,取了边上的毯子,来给姐姐盖上。   “姐姐不冷,你呢,冷不冷?”韵之回过神,摸了弟弟的手,再也不是那一把干柴冷如寒冰的小手,半大小子的手掌心,就该这样如火炉般滚烫。   “继续去写字吧,交不完功课,你家言先生又该发脾气,她凶得很。”韵之说道,“前天就挨骂了吧。”   平珒难为情地点头:“嫂嫂一进书房,就严肃极了,我怕她,姐姐们也害怕。”   韵之笑道:“严师出高徒,你们乖一些,勤奋一些,她也舍不得罚你们。”   平珒坐下来,看着姐姐说:“二姐姐有心事?”   韵之摇头:“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我就是累了。是不是我坐在这里,搅得你不能专心,那姐姐先走了。”   “不不……”平珒说,“我能明白,来了这里,再如何浮躁的心,也能静下来。”   韵之笑道:“你几时心浮气躁了?”   平珒坦率地说:“二姐姐和奶奶出门后,姐姐她来看我,说到姨娘又被大夫人掌嘴,还跪在台阶上。”   韵之忙道:“平珒,这是大人的事,姐姐会告知奶奶,想法子护着柳姨娘。你不要心浮气躁,有什么难受的话,都说出来,对我说也好,对三嫂嫂说也好,不要攒在心里。”   平珒点头,温和地说:“我知道,大家都怕我被逼急了,对大夫人做出什么事。可我早就想明白了,我不能为了她,搭上姨娘的性命,又或搭上我自己的前程。待我长大了,能像哥哥们那样养活自己时,我就带着姨娘搬出去。”   “你要搬出去?”韵之道,“傻小子,你过惯了锦衣玉食,自己过日子,可不容易。”   平珒却是满目憧憬,神情也变得明朗:“好过让亲娘朝打夕骂,我不愿她再受大夫人的折磨,二哥哥能走,我也能走。”   韵之苦笑:“祝平瑞真是起了个好头,不如将来你找着他,兄弟俩凑合过吧。”   姐弟俩说着话,见扶意冒雨来了,平珒立刻回到桌前专心写字,扶意看了几眼,指出笔画中需要改进的地方,才走来和韵之说话。   韵之笑道:“如今成了嫂嫂,更有威慑力,几个小家伙见了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扶意说:“弟弟妹妹们都乖,哪里及得上你半分淘气?”   韵之撅着嘴,身上一软,不由分说就靠在扶意怀里,舒舒坦坦地放松下来。   扶意轻轻拨开韵之的碎发,心疼地说:“好些了吗,心里还难受吗?”   韵之轻轻点头,她没有告诉哥哥和扶意,闵延仕到底为了什么杀人,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闵延仕心底的弱处。   扶意说道:“你哥哥他想不明白,金浩天的体格十分好辨认,就算砸烂了脸,也不难发现是他,闵延仕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是当时生出的恐惧,让他失控,还是另有缘故?”   韵之淡淡地说:“我怎么知道呢,我吓得,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扶意能感受到,韵之不愿说。   倘若是别的什么人救了她,韵之感恩之余,也就不会再有其他心事,但偏偏救她的人,曾在她的心尖上。   扶意道:“估摸着闵延仕瞒不过老相爷,毕竟背负了一条人命,家中有准备才能应对之后的变故。眼下金东生一面不依不饶地缠着皇帝要彻查命案,另一方面也在用他自己的力量寻找真相,营地里那么多人,保不齐角落里就有一双眼睛。”   韵之很淡漠,仿佛与她无关:“我知道。”   扶意温和地说:“告诉你这些话,不是为了吓唬你,只想你心里有个准备。”   韵之颔首:“我没什么可准备的,我只担心他。”   扶意说:“镕哥哥会为你周全一切,韵儿,别怕。”   一场暴雨过后,京城骤然寒冷,再出门已要添衣裳。   隔天一早,扶意便着素服来西苑接慧之,老太太指定她代替三夫人,去金府治丧。   扶意见了婶婶,三夫人双眼红肿,再糟糕也是金家的香火,终究是一条人命。   “扶意,辛苦你了。”三夫人道,“你三叔会应对她们,你只管带着慧之就好。”   扶意揽过小妹妹,对婶母道:“您安心休息,我带了慧之早去早回。”   姑嫂俩出门来,等三叔马车先行的功夫,扶意顺手为妹妹拢一拢风衣,越过慧之的肩膀,不经意看见远处有人鬼鬼祟祟地躲藏。   她唤过争鸣,几个家丁赶过去,从墙角拽出一个四十来岁光景的妇人,瞧着衣衫整齐,虽非富贵人家,也是不愁吃穿的。   “把她关起来,等我回来发落。”扶意冷声道。   “少夫人,这?”争鸣不明白。   扶意再打量了一眼那妇人,依旧说:“关起来,就说是老太太的意思,谁也不许放了她。”   ------------ 第267章 状告金家   去往金家的路上,慧之问嫂嫂为何关了那脸生的妇人,扶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在她身上看见咱们家的东西,是个贼,自然要关起来。”   慧之点头,没再多问,至于舅舅家的丧事,她更是毫不在乎,反是绘声绘色地说起小弟弟:“昨天他冲我笑,奶娘说他生下来,还是头一回对人笑。”   如今三婶婶和孩子都平安康泰,是再好不过的事,而平理经历了吓着母亲后,行动也有所收敛。   这一次围场行猎前,祝镕暗示过他不要轻易做冒险的事,最终除了金浩天一命呜呼,什么都没发生。   但扶意能想到,眼前的局势越来越混沌不清,原本不知王爷和世子是否还活着,等待的永远是那一线生机,但如今就变成了,不知哪一天,他们就会举兵逼宫,更不知身边什么人,突然就成了“反贼”。   看得出来,镕哥哥对皇帝有七八成的否定,虽忠于君主,但事事有他自己的主意。   他们脚下的路,最终会走向哪里,谁也说不准,夫妻二人各占一边,将来不论输赢,即便救不了对方,救下家人族人当不在话下。   扶意看向身边可爱的慧儿,以及所有尚未长大成人的弟弟妹妹,还有怀枫和嫣然,哪怕为了守护这些孩子们,扶意也决心,要追随王府,坚持到最后一刻。   “嫂嫂。”马车将近金府,慧之说,“去了他们家,我哭不出来,可怎么办?”   扶意笑道:“不必哭,你我只是治丧的客人,并非本家。”   金将军骤然失子,悲痛欲绝,家中上下挂满了白幡白绫,闵家女儿初霞作为妻子,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答谢宾客。   扶意和慧之随祝承哲到达时,平理也从国子监赶来,下人备着素服,他在马车上匆匆换了,跳下来便随父亲和嫂嫂、妹妹进门。   将至灵堂,只见管事匆匆跑出来,一脸为难地请诸位打道回府,其中缘故自不必多说,两家大事小事上,结怨不少。   祝承哲是看在妻子的面上,才来尽到礼数,死的本是晚辈,他根本用不着上门,既然现在府里不欢迎他们,他也没必要强行进入。   “我们走吧。”三叔淡漠地说,“绕一圈再回去,不如去逛一逛。”   可他们还没走出大门,灵堂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众人连带这家里的下人,都回头看去。   “一定又是在打少夫人。”边上的下人轻声对同伴说,“夫人认定了儿媳妇是丧门星,非要她死了给公子陪葬,这样再打上一两天,也差不多了。”   扶意听见这话,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祝承哲道:“我们走吧,别挡着后面的客人。”   却是此刻,里头传来瓷器摔碎的动静,便见柔弱的小妇人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从灵堂逃出来,她脚下无力,没跨过门槛就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平理一个箭步冲上前,没有让她再滚下台阶,扶意和慧之也跟上来,从他手里接过奄奄一息的人。   闵初霞睁开眼,认出是祝家的新娘,虚弱地哀求:“夫人,救救我……救救……”   怀里的人,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平理死命掐人中,才让她缓过半口气,而此刻形容狼狈的金夫人赶了出来,她像是方才被推倒了,身上沾满了香灰纸钱,这会儿手里举着木棍就冲出来。   “扫把星,丧门星,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对不起我儿。”疯狂的女人,举着木棍,劈头盖脸地就打过来。   平理轻易就将她制服,可那女人满嘴肮脏地咒骂着,平理也不再客气,奋力一推,把他跌出数丈远。   金夫人摔得晕头转向,浑身剧痛,被下人搀扶着也站不起来,杀猪似的哭喊着:“杀人啦,老爷,祝家要杀人啦……”   平理再要动手,被祝承哲拦下,扶意喊过弟弟,让他抱起了初霞,对三叔道:“三叔,报官吧,不然初霞姑娘要被打死了。”   祝承哲皱眉道:“带她回去就是了,不必报官。”   扶意说:“带去我们家,她们回头可就该抵赖,反咬一口说我们家施.虐,报官送去公堂,把宰相府的人也请来,都睁眼看看我们从这家门里抱出去的人,成了什么样子。”   平理抱着初霞,满身正气地看着父亲:“我同意嫂嫂的话,报官!父亲,要立刻给初霞姑娘找大夫,她快死了。”   慧之拉着爹爹衣袖:“爹爹,我们快走,我害怕这里。”   祝承哲搂过女儿,终于是点了头。   金夫人大声喊着:“你们都是死人呐,把他们拦下来,把这小婊子给我抢回来。”   下人们跃跃欲上,扶意厉声道:“人就要死了,你们谁拦,就都是帮凶,我会记着你们每张脸。宰相府的千金被活活打死在这里,我看你们哪一个担当得起!”   下人们互相看看,再看少夫人已经快不行了,知道这事儿是要闹大了,真闹出人命来,兴许就是他们几个下人来填刀,于是纷纷散开,让出了道路。   祝承哲带人到官衙,经验伤,初霞身上旧伤新伤无数,还有那一声惨叫下,被金夫人用火烛烫伤的胳膊,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的皮肉,衙门请来的医女为她疗伤上药时,都心疼得掉了眼泪。   闹到官衙,少不得惊动宰相府和金东生,金东生还在调查儿子的死因,只打发了一个管家来,扬言要把人接回去;至于宰相府,也只来了个不管事的什么叔父,两家人都没有解决事情的诚意。   衙门里的官员,不敢开罪宰相府,也惹不起将军府,但知道祝家是仁厚好说话的,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们打商量,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   祝承哲自然也不愿卷入其中,和扶意商量,要让宰相府把人接回去。   扶意深知初霞回宰相府也是死路一条,想求三叔再通融一番,把初霞接回公爵府,正在此刻,得到消息的闵延仕赶来了。   他亲眼看见浑身是伤的堂妹,恨得额头上青筋凸起,转身借来纸笔,迅速写下状纸,命随从到衙门外击鼓,正式状告金家虐待儿媳,要求与金家立刻解除婚约。   “祝三叔,侄儿有个不情之请,家中的态度您也看见了,初霞跟我回去,我无暇照顾,她只会是换个地方继续受苦。”闵延仕向祝承哲深深作揖,“求三叔先替我接去照顾一阵子,我会立刻安排下,一定尽快来接初霞离开。”   祝承哲也是有女儿的人,初霞大不了慧之几岁,实在是可怜,便是答应下:“事后贵府老相爷若有责难,还望贤侄从中调解,我先把人带回去。”   闵延仕抱拳深深鞠躬:“多谢祝三叔。”   他起身,和扶意对上目光,扶意欠身:“大公子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初霞妹妹。”   闵延仕作揖,他比祝镕年小一岁,应道:“多谢嫂夫人。”   将军府的管家,见事态闹大,真打上了官司,吓得赶紧回去禀告。   宰相府来的那位叔父,在家无权无势,见了闵延仕还要客气几分,不过是来充数的,他自己都不指望自己能解决什么,自然大侄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如此,祝家把人接回去,更是从宫里请来太医为初霞疗伤,多少也是个见证。   公爵府里,因初霞眼下好歹还是金浩天的妻子,丈夫刚死正热孝在身,没有送进中门,安置在了前院的厢房里,派了婆子丫环来照顾。   老太太得知此事,说满世界每天都在死人,要说晦气,家门高墙有限,如何挡得住乘风而来,索性都别喘气了的好。   众人不敢反驳,于是又将人接入中门,在园子里安排了幽禁舒适的小院,内院来的妈妈们替下了原先的人,细心照顾起了可怜的孩子。   东苑这一边,二夫人嫌闵家女儿热孝在身,不许儿媳妇去探望,大少夫人不敢忤逆婆婆,只能默默忍着。   最后还是祖母发话,说堂妹来家,她怎么不去见见,二夫人没法子,才放了儿媳妇来。   初雪见到堂妹遍体鳞伤、气若游丝,不禁泪流满面。   扶意劝慰嫂嫂不要伤心,说道:“大公子已经击鼓递了诉状,告金家虐待儿媳,原本和相公商量,要尽快想法子救一救初霞,没想到这一耽误……”   “扶意你这样说,我更无地自容。”初雪含泪道,“自家都不管,我有什么脸面怪你们耽误了事,何况我自己,也是无能为力,我怕婆婆责难,不敢开口求你大哥。”   话音才落,门外下人来禀告,说是大夫人立刻要见儿媳,请少夫人速速去兴华堂。   初雪不自觉地站起来,拉着扶意的手说:“我、我陪你一起去。”   ------------ 第268章 你是下人还是客人?   怕惯了婆婆的人,很自然地知道扶意要去挨骂了,毕竟将才死了丈夫的女人接回家里,犯了大忌。   “嫂嫂陪我,也免不了我挨骂,回头您还要被二婶婶责骂。”扶意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放心,这事儿奶奶点头了的,母亲她不会为难我。”   初雪很愧疚:“延仕说他会早些来接走初霞,就一定会来,扶意,实在对不住。”   扶意摇头,这不是嫂嫂的错,也不是闵延仕的错,她将初霞姑娘托付给嫂嫂,不疾不徐地离了此处。   一出门,就见争鸣等在附近,扶意颔首,他便恭恭敬敬地迎上来。   “夫人,那婆子身上搜出来两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是才写没几天的,小的顺着票号去了钱庄,在门前打量时,就被忽悠进门。”争鸣小心翼翼地说,“那里有人拉拢生意,或是借高利贷,或是放利钱。”   扶意问:“京城里放利钱,是个什么规矩?”   争鸣应道:“朝廷明令禁止,但放利钱来钱快,比存钱庄管用。贵夫人们手里都有些闲钱,大宅门里花销那么大,没有田地山林的人家,单单靠俸禄不好活,就有了这个营生。”   扶意深知其中利弊,她的嫁妆就是母亲从前背着父亲偷偷放利赚回来的,可这不意味着她能允许这些事,贪是万恶之首,一个贪字,会演化出无数的恶,足以压倒一切。   争鸣接着说:“小的糊涂,忘了说最要紧的事,夫人,那女人是王妈妈娘家的弟媳妇。”   扶意微微一笑:“我猜到了,不然她手上,怎么能戴王妈妈的戒指和手镯。”   争鸣惊讶地问:“出门那会儿,匆匆一眼,您就认出来了?”   扶意没有解释,她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并不会在意旁人佩戴的珠宝首饰,可是王妈妈帮着大夫人作践她好几回,那日差点被罚跪时,她看清了王氏手上的戒指和镯子。   今早那女人鬼鬼祟祟,扶意原本只是出于警惕,谁知一到跟前,就看见了她身上有王妈妈的东西。   扶意正愁怎么打发了王家的,她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争鸣见少夫人不说话,便好心提醒:“大夫人必定包庇王妈妈,您要谨慎处置。”   扶意颔首:“退下吧,不必跟着了。”   兴华堂里,王妈妈一脸紧张,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大夫人身边,平日里必定煽风点火的人,今天老老实实闭着嘴,没敢多说半句话。   扶意来到,周正地向婆婆行礼,询问大夫人有何吩咐。   大夫人冷声道:“你进门没几天,先弄个翠珠在你屋子里小产,一转眼,又弄来个刚死了男人的,言扶意,你是真不嫌晦气,你们博闻书院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扶意一脸无辜地说:“大夫人请不要动气,这一切都是三叔做主,媳妇劝过,可是三叔不答应,媳妇实在没办法。”   大夫人怒道:“你还敢撒谎,老三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你也不先弄清楚人品,再往他身上赖?“   扶意连连摇头:“媳妇不敢撒谎,大夫人,您若不信,可以请三叔他……”   “闭嘴!”大夫人说,“你们还不是撺掇好了,我能问的出真相来,才见鬼了。”   王妈妈在一旁,请大夫人消消气,果然她现在根本不在乎什么晦气不晦气,她的弟妹还没捞出来。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便道:“你好好的,把王妈妈的弟妹关起来做什么?”   扶意“慌张”不已,问王妈妈:“那是您的弟妹?我实在是不知道。”她转身就要走,乖顺地说着,“大夫人,我这就去放了她,您别生气。”   大夫人反而觉得奇怪,喊下扶意:“你先把话说清楚,抓她做什么?”   王妈妈自行解释道:“想必是她在外头探头探脑,被当了贼了。”   扶意说道:“就是这样,媳妇早晨出门太急,只想着回来处置的,没想到竟然是王妈妈的娘家人,王妈妈您别急,我这就去放了她。”   这一次,不论婆婆是否答应,扶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大夫人满腹狐疑:“这小丫头片子,又想算计我什么?”   王妈妈吓得半死,生怕自己偷偷放贷的事被大夫人察觉,难得的不火上浇油,陪笑着说:“一点小事罢了,您别动气,少夫人也是谨慎,怕家里遭贼。您稍等片刻,奴婢去瞧一眼,打发了那不懂事的女人。”   大夫人不耐烦地说:“你可别给我惹事,叫那丫头捉了把柄,老太太那儿不满意你也非一两天,才挨的打,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是是是……”王妈妈满头虚汗,辞过主子后,急匆匆赶来。   几个下人已经把王妈妈的弟媳妇送到宅门外,她一路追出来,在墙角说半天的话。   她弟媳吓得不轻,哭着说:“来了两个女人,把我全身搜了一遍,首饰银票,全叫拿走了。”   王妈妈又气又恨:“你个蠢货,我急着要你这些钱?你着急忙慌地送来做什么?”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叫人认出来的?”   弟媳妇还不自觉是戴着大姑姐送的首饰被认出来,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吓死了,才说了自己是您的弟妹。”   “再不许往这家门前来。”王妈妈气急败坏,“滚滚滚!”   待王妈妈鬼鬼祟祟地再回到府中,扶意就在不远处盯着她,见她东张西望地往兴华堂去,便吩咐身边的争鸣:“再去打听,把她在外的勾当,都打听清楚。”   争鸣提醒少夫人:“她现下知道您心里有数,您却不在大夫人跟前说,只怕为了赌上您的嘴,要做出了不得的事。”   扶意淡淡一笑:“我就怕她不着急,放心,她翻不了天。”   此时门前下人通报,宰相府来了两位夫人,要接初霞姑娘回去,但就连下人都知道,这二位在闵家,没半点说话的分量,不过是比管家婆子体面了几分,还不如管家婆子顶事。   老太太传话出来,说她受闵府长孙所托,除了他之外,不能将孩子交给任何人,命二夫人好生招待亲家,喝了茶再走。   可她们若是无功而返,回去少不得被责备,纠缠了好半天,见祝家就是不松口,才不得不离去。   二夫人来内院向婆婆复命,老太太索性将大夫人也一并找来,说了今天的事。   “是闵家长孙和你们三弟的约定,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就好事做到底,再多照顾那孩子几天。”老太太说道,“今日明日,京城里立刻就有风言风语,你们各自的娘家也少不得来打听,你们不要想当然地说这件事,简简单单几句话,不要添油加醋。”   大夫人直言:“热孝在身的人,就这么往家里迎来,我们府里上有老下有小,您也不看看才出生的小哥儿,这样乱了规矩,媳妇往后如何教导孩子们呢?”   老太太说:“是不大体面,也不成体统,可那是一条人命,虽说也能撂在外头养着,可保不齐金家的人去闹,那一家子都是打仗的,我们几个家丁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晦气也好,不吉利也好,都别去想了,老三家的九死一生,母子平安,咱们如今救一条人命,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大夫人无话可说,只能咽下。   老太太却问:“我听说,今天家里抓了个人?”   扶意上前应道:“回奶奶的话,是孙儿一时糊涂,把王妈妈的亲戚当贼抓,只因大夫人千叮万嘱过孙儿,谨慎门户小心贼匪。我一时草木皆兵,不分青红皂白地抓来,眼下已经给了赏钱压惊,好好把人送回去了。”   老太太问大夫人:“可有此事?”   大夫人不情不愿地说:“这孩子太谨慎,闹了笑话。”   老太太道:“是你教导得好,是该小心门户,外贼家贼都要防备。”   大夫人讪讪一笑,这样的夸赞,她可不稀罕。   可是老太太突然脸色一变,严厉地看着扶意道:“跪下。”   扶意一愣,心里紧张,她知道祖母不会为难她,但不知道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奶奶,我……”扶意老老实实跪下,脑袋里一片空白。   老太太冷声道:“我时常想,我虽宠爱韵之,也没教她可以没大没小,最近这些日子,她时常对几位兄长直呼其名,不成体统。扶意,方才我听见你喊自己的婆婆大夫人,你是下人还是客人?这样不把婆婆放在眼里?”   ------------ 第269章 帮她清理门户   祝镕今日回家,才过中门,就听说扶意被祖母训斥,并送回清秋阁要她闭门思过。   争鸣说:“绯彤要小的一定亲口告诉你,二小姐说了,少夫人挨罚的事儿不赖她。”   祝镕心里惦记着扶意,脚步匆匆,但不忘问:“闵家的姑娘,眼下如何?”   争鸣说道:“命是救回来了,可见过的妈妈们说,浑身没一处好的,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说着话,已经到了清秋阁,下人们都在屋外站着,少夫人因是被老太太罚闭门思过,独自在里头。   祝镕问:“吃过饭没有?”   香橼委屈地说:“老太太说今晚不让吃,要饿一顿。”   祝镕皱眉:“去准备些宵夜来,我吃。”   一面说着,他推门进来,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喊了一声扶意,反手关门。   忽然有小猫儿似的人扑过来,一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肢,被祝镕顺势拽到身前,直接抱了起来。   “镕哥哥,你回来了?”扶意枕在他胸膛上,笑得很甜,“又是这样晚,辛苦你了,饿不饿?”   祝镕将心放回肚子里,走到榻边,把扶意放下后,转身点亮几盏蜡烛。   “你饿不饿?”祝镕问。   “嗯,可是奶奶不许我吃饭。”   祝镕皱眉问:”你是故意的吗?“   扶意连连摇头:“我真不是故意的,一时没改过来,其实我心里也烦呢,虽然向奶奶解释了,可我还是怕她以为我是故意的,以为我是个心机深重的孩子。”   祝镕上前来,细细查看妻子,问道:“没挨打?”   扶意神采奕奕,哪里像是受罚的人:“我回来先狠狠睡了一觉,折腾一天给我累坏了,奶奶这哪里是罚我,是心疼我。”   “大夫人呢,她没为难你?”祝镕道,“她和我爹必然忌讳初霞姑娘才丧偶。”   扶意摇头说:“是闵延仕向三叔恳求让带回来的,不是我撒谎故意推在三叔身上,她找不上我的麻烦。”   一面说着,她爬起来,在祝镕的背后跪在床榻上,双手使劲揉捏他的肩膀,乖巧地恳求着:“镕哥哥,我求你一件事,能帮我吗?”   祝镕故意道:“这么客气?”   扶意趴在他背上,在丈夫的脸颊上香了一口:“这样可好?”   祝镕摇头:“好像还不太够。”   扶意撒娇央求:“你先答应我。”   祝镕这才正经问:“什么事?”   扶意双手挡着,附耳低语,祝镕的神情渐渐严肃,待妻子说完,他答应:“明日或是后日,我就替你查清楚,不过你要保证,不能伤了自己。”   扶意笑问:“我怎么能伤自己呢?”   祝镕道:“狗急跳墙,王家的难保不伤害你,她现在知道你故意捏着证据却不在大夫人和老太太跟前告发她,就只会心心念念地想要除了你,若是往你饭菜里下毒,如何是好。”   扶意冷声道:“她要真有这魄力,我反倒是佩服她了。”   祝镕说:“千万小心。”   扶意不愿让丈夫担心,一脸正经地说:“每一步我都先和你商量,你点头了我再去做,好不好?”   祝镕笑道:“那也用不着,你自己去应付,我会在身边护着你。”   扶意觉得不可靠:“算了吧,白天总是连人影都见不着的,今天被奶奶训斥的时候,刚开始发懵没回过神,真是委屈坏了,心里就想着,镕哥哥你在哪里。”   祝镕温柔地将扶意推倒,轻揉她的心口,好生哄道:“不怕了,不怕。”   扶意打开他的手,却是满脸春.色:“不许使坏。”   此时下人来敲门,准备好了宵夜,问是不是送进来。   祝镕大声应道:“不吃了。”   他低头在妻子唇上轻柔一吻,有更甜美的人儿要慢慢吃,谁还惦记宵夜。   小两口一夜欢愉,甜蜜恩爱,韵之却提心吊胆,生怕哥哥为了这事儿生气。   第二天一早就跑来清秋阁外等候,要亲口解释一下,不能怪她。   祝镕把妹妹叫进门,他在屏风里侧穿戴衣裳,韵之站在屏风外说:“你要是生我的气,我也没法子,可是你不能怪我。”   香橼带着丫鬟来推开屏风,韵之便见扶意踮着脚为哥哥正冠,再一路顺着衣襟整理腰带和衣袖,他们没说话,但眼神交汇,满满的甜蜜扑向自己。   韵之也是曾为闵延仕动心的人,这一下,看得发怔了。   扶意去镜子前梳头,祝镕走来,在妹妹眼前晃了晃手,他根本不在乎昨天的事,只担心地问:“心里好受些了吗,虽然金东生还在翻天覆地的查,甚至怀疑我那晚去营地是否做过什么。但疏于关防的是他自己,没有人证,他根本无法在御前怀疑和指证任何人,父子二人,皆是自作自受。”   韵之很勇敢:“我没事,哥,你多关心一下闵家哥哥,他性情温和,突逢变故,心里未必过得去。”   扶意走来:“昨日在衙门见他,与平日无异,处理初霞的事,也是当机立断,并不忌惮金家,你放心。”   韵之稍稍安心:“但愿如此。”   说着,她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扶意,嫌弃地说:“我就不该来,你们两个比大哥大嫂还腻歪,讨厌极了。”   扶意赧然,上前挽着韵之说:“我们走吧,我还要去奶奶跟前认错,奶奶松口了我才能吃饭,快饿死了。”   然而她们出门,刚好遇见祝承乾上朝,祝镕自然与父亲同行,而韵之跟着扶意一起,被大伯训斥了一顿。   说她没大没小,对兄长直呼其名,自然也严厉告诫儿媳妇,往后要有分寸等等,韵之听得晕头转向,两耳发嗡,大伯父才总算走了。   “对不起,虽然不能怪我。”韵之心疼地说,“可我还是过意不去。”   “我都习惯了,每天早晨总要被训斥两句。”扶意道,“眼下先安顿好初霞姑娘,解决三家的矛盾,这些零碎小事,我不放在心上。”   姑嫂二人说着话,要等一等香橼,但没等香橼出来,却见王妈妈带着人赶来。   她带来了丰盛的早饭,用今年新下来的粳米熬了鲍鱼海参粥,巴结讨好地对扶意说:“少夫人饿了一晚上了,先垫一垫吧。”   “王妈妈费心了。”扶意道,“不如我一并带去老太太屋里,和祖母一道用,放着白白凉了,糟蹋了你的心意。”   王妈妈连声称是,命小丫头们捧着跟随去内院,扶意客客气气地别过,带着韵之离去。   韵之少不得稀奇:“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是大伯母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昨天你抓了她的弟媳妇,不是该恨你才对?”   扶意笑道:“是啊,所以你怕不怕,她在饭菜里下毒。”   韵之一脸紧张:“到底怎么了?”   扶意道:“一会儿去了玉衡轩再说。”   之后一整天,家中太平无事,原以为要应对金家和宰相府找上门来,连人影都没见着。   老太太分析说,官司是那两家打,他们不过是中间人,何况好好的人被打得奄奄一息,现下满城皆知,他们也没脸来闹。   尚不知两家官司要如何打,扶意这儿,先得到了丈夫的帮助,镕哥哥答应他两天之内做到的事,不到一天功夫,就齐全了。   扶意在灯下,小心翼翼地翻阅几家钱庄的账册,将与王氏相关的账目,一笔一笔勾出来。   祝镕洗了手,走来问:“管用吗?”   扶意连连点头:“翻完这些账,接着我要查家里的账,王家的月银再多,也不足够她拿去放这些利钱,主子们的赏赐也有限,更何况她家里没别的营生,全靠她一人养活,怎么算这笔账也轧不平,等我把她干的那些勾当都算清楚,就是该撵她走的那天。”   祝镕道:“其实要撵走她,随随便便找一件事嫁祸,就能做到,何必大费周章,这样查账,还会牵扯到旁人。”   扶意应道:“我不会牵扯旁人,也不会把账目公开,只要父亲和大夫人两人知道就好,我只想让大夫人明白,这么多年她在身边养了个什么人。”   祝镕笑道:“你是在为她好,你不很她?还要帮她清理门户?”   扶意说:“只有大姐姐才有资格恨她,我和她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恨她。我也不是为她清理门户,是为了家里,为了我们自己。”   想起了大姐,祝镕说道:“后日我赋闲,我们悄悄去见大姐,告诉她我们成亲了。”   扶意有些害羞:“我怕大姐姐根本不认得我是谁。”   ------------ 第270章 各取所利   祝镕笑道:“过去不知道,从现在开始记着就好,大姐姐一定喜欢你。”   扶意谨慎地问:“上回带大姐姐去王府,回来时,你被父亲和大夫人逮个正着,如今还能有法子去?”   祝镕颔首:“我什么都知道,没必要瞒着我,我爹明白他们就算把大姐藏到天边,我也有本是找出来,他们防着别人就好,防我没意思。”   扶意心里是佩服的,嘴上说:“不是我不愿去见大姐姐,可你若没有十足把握,千万别坑我,父亲对我已是很不耐烦。”   祝镕道:“都说悄悄地去,怎么还能被发现?”   扶意不信:“那上回……”   祝镕霸气的目光将扶意轻轻扫过,小娘子感受到夫君的威严,话没说完,合上手里的账本,转身就要跑,可刚离开凳子,就被结结实实抓过去搂在怀里。   扶意娇然:“别欺负我,我还有正经事要做呢,你得把账本给人还回去。我自然信你的,我家相公天上地下无所不能。”   小两口正要起腻,门外禀告,有祝镕的信件送到,扶意赶紧将账本藏好,才命下人把信函送进来。   祝镕径自去桌前看信,扶意则吩咐丫鬟为公子准备宵夜,但祝镕走来说:“我出门一趟,不必准备了。”   他披了外套就要出门,有下人来伺候公子穿靴子,扶意翻出一件坎肩要他穿上:“今晚起风,别着凉。”   祝镕顺从地穿上,叮嘱扶意早些休息不必等他,便匆匆而去。   姑爷一走,香橼就进门来,告诉小姐初霞姑娘醒来知道饿了,另说道:“翠珠也已经能下地,可是给她送去的补品吃食,都被她娘抢走了,说她年纪小,吃不得大补。也不知她娘怕个鬼,那家人来要钱,她把翠珠身边的银子都搜完,全拿出去了。”   扶意冷声道:“必然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后院木炭柴火一年下来好大一笔营生,这就奔着冬日去,最是油水足的时候。”   香橼提醒道:“小姐要谨慎,我听李嫂嫂讲,这家里水深着呢。”   扶意一笑:“水再深,总要浮上来喘气,虽说是厨子不偷五谷不丰,可凡事都要有个度,岂能容他们把这家业蛀空了。”   说着便命香橼关上门,守着窗外的动静,再次翻开几家钱庄的账册,清算王妈妈的账目。   兴华堂里,祝承乾听说儿子又出门去,不禁念着:“他也太辛苦。”   大夫人在边上闲闲地说:“是你自己把他推给皇帝,如今得了重用,你又嫌辛苦。”   祝承乾叹息:“我说一句,你必然要顶一句,这样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夫人冷笑道:“过不下去,不如合离?眼下京城里正时兴合离,谁不知道你家儿媳妇,到处拆散人家夫妻好姻缘,逮着一个就要人合离,官司都打起来了。”   祝承乾道:“那是金闵两家的事,与我们不相干。”   大夫人托腮,一脸悲悯地看着丈夫,问道:“其实你心里很明白吧,这个儿媳妇,让你很失望。进门以来,做了多少出格的事儿,她完全不懂高门贵府之间的行事做派,刚开始还只在家里闹笑话,渐渐就把人丢到外头去了。”   祝承乾捧着茶碗,吹了半天也不喝一口。   大夫人道:“你能放心将来把这个家交给她,别哪天她大发善心,将金银散去救助穷人,到时候田也卖了,山也卖了,你信不信,她真做得出来?”   祝承乾闷头喝茶,没说话。   大夫人道:“老太太昨天训斥她,我可没半点高兴,必定是你那儿媳妇故意告状,说我不允许让她喊母亲,一老一小才故意唱这出。你看她多精明,只要老太太在一天,就别指望我调教她,兴华堂里有风吹草动,你娘就派人杀过来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祝承乾放下茶碗,淡淡地说:“那就别教了,各自清净,这份家业到你我闭眼,锦衣玉食少不得你,百年后的事,看不见摸不着,还操心它做什么?至于扶意,你说她精明,那就对了,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与其要个听话的傻子,还是叛逆的聪明人来得好。”   大夫人一脸狐疑地打量丈夫:“你这是怎么了,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祝承乾起身舒展筋骨:“日子还长着,这才开始,你别急。”   大夫人见他卖关子,没好气地书:“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和王府走得近,绝非好事,你的一世聪明别毁在那小丫头的手里。”   然而祝承乾心里已经有了算计,他反问妻子:“你认为王府的血脉,够你我死几回的?”   大夫人一哆嗦:“你胡说什么呢?”   祝承乾轻而易举地就占了上风,说道:“不是我光吓唬你,我也吓唬我自己,涵之的事你我都有份,到时候谁也跑不了。眼下你儿媳妇和王妃母女交好,真有改天换日的那一天,指不定她就能保住这个家。”   大夫人怒道:“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可以有那一天,到那一天,我杨家就完了。”   祝承乾劝妻子稍安勿躁,冷静地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大夫人咬牙切齿地说:“你若敢抛弃我杨家,敢背后捅刀子,敢背叛皇后娘娘和太子,我一定和你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好过。”   祝承乾叹气,将自己的茶水推给妻子:“你冷静冷静,听我把话说完。”   大夫人满心不服,可是听丈夫说完当下的形势,心里又很是发怵。   祝承乾道:“那丫头对镕儿死心塌地,她就不会害了这个家,眼下不是你和儿媳妇争短长的时候,若不幸当今没有天之命,将来我们要靠着孩子保存实力,反之,待纪州彻底失势,从此言扶意再无仰仗,你想换个儿媳妇也不在话下。”   “我知道了……”大夫人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为了大局着想。”   祝承乾叹了声:“你总算还愿意听我说。”   大夫人也有不能忍的:“大是大非我能不管,可你不能让她爬到我头上来。”   祝承乾道:“不能够,言扶意若压着你,你就有底气压着老太太,老太太不能奈你何,反过来你就能压着儿媳妇。”   此刻清秋阁里,扶意核对完了王妈妈在各家钱庄放利钱的账目。   她一个陪嫁,在祝家几十年,就算她家里人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钱,把每年大小节庆、府中喜事的打赏全都算上,往富裕了算,依然差着一大截。   香橼不会算账,可她明白钱不会自己生出来,皱着眉头说:“小姐,你说会不会,名义上是王妈妈放利钱,但实际是大夫人让她放出去。”   扶意合上账目,若有所思。   香橼提醒道:“姑爷要您谨慎,别牵扯出太多的人,您想啊,就连咱们家夫人,都做过的事,这京城里手头有钱的人,还能嫌钱少吗?万一牵扯出大夫人自己,又或是这府里的二夫人、三夫人等等,大家都会恨你的。”   扶意冷静下来,夸赞香橼谨慎,说道:“先试探一下王妈妈,我没收了她弟妹的银票和首饰,她若有恃无恐的,就不会在意,但若心心念念要回去,且不敢让大夫人出门,里头就有文章了。”   香橼点头:“咱们也不急,她在这家贪得也不是一两天,您还得弄明白,大夫人能不能在乎这些事,别回头您辛辛苦苦把账目算清楚了,可大夫人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   扶意再看了眼数目,苦笑:“这些钱,我怕她是真不放在眼里,可是对咱们家,对普通百姓家,真是天大的数字了。”   香橼道:“小姐,别怕,还有姑爷呢。”   扶意满眼欣慰:“可不是,我有相公,我还有香儿。”   香橼说:“将来我要成为像芮嬷嬷一样,在这家里德高望重的人。”   扶意笑道:“芮嬷嬷有儿有女,子孙满堂,你呢?”   香橼撇撇嘴说:“小姐自己嫁了人,果然也俗气了,女子非要嫁人生子吗,这可是您自己说的话。”   扶意道:“嫁人生子本身并非坏事,不该与女子自强对立起来,坏的是所嫁非人,错的是遇人不淑,你睁大眼睛就是了。”   香橼嫌弃地说:“我怎么觉着,小姐就是想显摆一下,您睁大眼睛找到了姑爷。”   扶意眸中抑制不住的骄傲,却言语掩饰:“我可没说。”   ------------ 第271章 胭脂水粉   夜深人静,走过重重宫门,祝镕终于见到了皇帝。   嘉盛帝见他觐见,苦笑道:“得到消息了?”   祝镕抱拳:“是,臣愿前往,为皇上查明真相。”   嘉盛帝摇头:“朕不能派你去了,你要留在京城保护朕。”   祝镕道:“若能除去叛党,以绝后患,这比起臣留在您的身边,更能保护你。”   嘉盛帝沉沉地说:“朕害怕你被策反,怕你倒戈忠于他。当年二十郎当的他,凭什么能统领几十万大军横扫沙场,凭什么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依然能让纪州将领效忠于他,因为他的才能,他的人格魅力,他有无数种办法,改变你的心意。”   祝镕单膝跪地:“皇上,臣不会背叛您。”   “朕知道你不会。”嘉盛帝目光凝重,凄凉而悲怆,“可是朕,对自己没有信心。”   祝镕无奈,起身抱拳:“臣听凭皇上吩咐。”   嘉盛帝颔首:“留在京城,朕需要武艺高强又聪明,更忠心耿耿的你们在身边。重阳节太子代替朕祭皇陵,你和开疆负责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祝镕领命,想了想再问:“皇陵里那位老公公所说的话,可信吗?”   皇帝眼中掠过恐慌,脸色也变得苍白。   祝镕躬身道:“先帝若当真留有遗诏,胜亲王时隔多年再拿出来,只怕已不具备效力,大臣与百姓们不会相信。”   嘉盛帝缓缓走向祝镕,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如此厚实的体魄,让人感到安心可靠。   哪怕年轻时,他从不曾像祝镕这般挺拔高大,任何一点光芒都会招来父皇的不满,他甚至不能比弟弟更优秀,他只能小心谨慎,唯唯诺诺地活着。   “找出来,镕儿。”皇帝眼中是扭曲的恨意,“找出遗诏也好,找出他们父子也好,让他们消失,让他们灰飞烟灭。”   祝镕抱拳应诺:“臣领旨。”   回到公爵府,祝镕没让下人跟着也没点灯,独自走在夜色里,为了皇帝交代的事而内心沉重。   临近清秋阁,被门前的灯火吸引,那火光缓缓移动,隐约能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祝镕加快脚步走来,门前的人听见动静,举起灯火试图照亮前方,但没等她看清楚,人已经到了眼门前。   扶意吓了一跳,往后踉跄,被丈夫拦腰护着,她便是笑了:“我就觉得,你要回来了。”   祝镕见扶意穿着薄棉衣,摸到腰上厚厚几层更不知是穿了多少:“算你机灵,穿得这样厚实。”   扶意委屈巴巴:“你看你多凶,我总怕你骂我,可怜极了。”   祝镕嗔道:“那是你自己胡闹,这么晚了,等我做什么?”但不等扶意回答,他已是满眼柔情,“一回来就先见你,什么烦恼都忘了。”   扶意心疼:“镕哥哥,你太辛苦。”   夫妻二人进门,灯火下,祝镕便见扶意穿得厚实,怪不得方才瞧着身影虽熟悉,却像圆滚滚了不少,他肆无忌惮地搂过心爱的人,软绵绵的抱在怀里,笑着说:“傻瓜,你穿了多少衣裳?”   扶意却顺势解开了他的腰带衣襟,柔声道:“赶紧洗漱睡了,转眼天要亮。”   祝镕要解手,脱下袍子后,转身便走了。   扶意收起衣袍,正要交给进门来伺候的丫鬟,忽见一片信纸飘落,她弯腰捡起来,就这低头伸手的功夫,已是匆匆看见了信上的内容,顿时心惊不已。   “少夫人,是不是给公子预备宵夜?”丫鬟们问道。   扶意忙收起信纸:“不必了,公子不饿,明日早饭早一刻钟,多要一碗参汤。”   她走到书桌边,将信压在镇纸下,之后由着下人们侍奉公子洗漱更衣,半晌后人都退下了,她才说:“从袍子里掉下的信,我放在桌上了。”   祝镕不以为然地嗯了声,喝了两口茶,都没看一眼桌上的东西,便慵懒地躺下了。   扶意吹灭蜡烛,一挨着床就被丈夫搂进怀里,祝镕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后说:“外出那几天,你不在身边,夜里怎么都不舒坦,这才多久,我明明一个人睡了二十一年。”   扶意心里亦如是,可眼下她笑不出来,只是喊了声镕哥哥,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心中的彷徨和无奈。   那信上说,南边发现有人招兵买马,什么来路尚不明确,等待京城的指示,但信中提及,怀疑是胜亲王父子,要请旨诛杀。   隔天一早,祝镕才告诉扶意,重阳节他要护送太子祭奠皇陵,来回七八天的光景,又要将她单独留在家里。   扶意问:“弟弟的满月酒,你也吃不着了?”   祝镕算着日子说:“不妨事,婶婶不会在意。”   临出门时,扶意道:“我今天要出门一趟,给王府送弟弟满月酒的喜帖,先和你说一声。”   祝镕不禁皱眉:“你是自由的,不需要得到我的允许,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扶意苦笑:“反正你听着就是了。”   二人心照不宣,妻子有她的难处,祝镕心里明白。   他始终记着迎亲那日,闵王妃的嘱咐,奈何眼下分身无暇,唯盼朝廷太平后,能静下心来好好处理家中的事。   到时候,该搬出去的搬出去,该分开的分开,不愿再让扶意受半点委屈。   如此,扶意一早安心为平珒上了课,连怀枫的课也没落下,下午便带着妹妹们一道出门,来胜亲王府拜访王妃娘娘。   映之和敏之极少出门,见着什么都新鲜,韵之带着妹妹们在王府园子里逛,扶意和王妃母女在凉亭说话。   闵王妃感慨回到京城,才终于又记起何为秋色,这个时节在纪州,就快下雪了。   尧年急道:“娘还有心情看秋色,不如派我南下去找一找,确认那伙人是不是父王和哥哥。”   扶意提醒说:“若是郡主前往,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只要跟着郡主走,就能找到王爷和世子,这如何使得。”   闵王妃笑道:“你看,你还没有扶意冷静。”   尧年不服气:“我自然会小心,可在这京城里,要等到什么时候?母亲,我越来越相信,爹爹和哥哥还活着,他们一定活着。”   扶意不敢看王妃,生怕露出她知道内情的眼神,便岔开话题,问道:“娘娘和郡主,打算几时离开京城?”   闵王妃道:“在这里,京城上下无数双眼睛看着,我和年儿若有变故,皇帝脱不了干系,他就不敢轻易动手。去了别处,他能不着痕迹地除了我们,难保哪一天,我们母女就死在路边无人问津。”   扶意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身上一阵阵发寒。   闵王妃托付她:“我从不与京城贵妇往来,有件事要拜托你,能不能从那些女眷口中探知一些事,我要确认,闵娴是否真的在当年怂恿皇帝对我一家赶尽杀绝。”   扶意领命,另说重阳节时,太子将赴皇陵代替皇帝祭祖。   闵王妃眼中掠过寒光,笑道:“是个好机会。”   扶意心中一紧:“娘娘,难道您要对太子……”   闵王妃笑道:“他的儿女是无辜的,我不会像他那样丧心病狂。”   尧年在边上说:“你可以悄悄给祝镕提个醒,让他有所警惕,我不是逗你,我是真心的。”   扶意道:“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一两次无妨,日子久了,我就该迷糊自己到底算什么,到底站哪一边。请娘娘和郡主放心,我自有分寸。”   此时女孩子们回来了,韵之领着妹妹,一脸着急地问王妃,府中有没有药膏。   原来是敏之脸上起了红疹,仿佛被虫咬,闵王妃担心孩子出水痘,立时召唤家中的大夫来瞧。   大夫查看过后,说要再看一看其他几位姑娘,扶意紧张地以为,真是姑娘们之间传染了痘疹。   可大夫最后却说:“想来不应该,小姐们金枝玉叶,贵府所用之物,无不精致上乘,怕多还是御用贡品。但这二位小姐脸上的脂粉,含铅太重,日子久了,损伤皮肤事小,损伤身体事大。”   映之和敏之面面相觑,敏之说:“今日要出门,我才擦了粉,奶娘们说来王府,不能失了体面,平日里在家并不用。”   她们年纪还小,肌肤天生白嫩,平日里的确无须粉饰,扶意和韵之对视一眼,想起那日救翠珠时,她们就是去置办胭脂水粉,韵之说家里采买的不好,果然这不好的东西,还分到了两个妹妹屋里。   “娘娘,我们有些家务事要处理,先告辞了。”扶意向王妃道,“今日多谢娘娘照顾。”   闵王妃笑道:“家务事急不来,慢慢应付,我听说明天金闵两府的官司要升堂了。”   ------------ 第272章 扶意的心机   提起金闵二府的官司明日升堂,这件事原本已经闹到皇帝跟前,金东生或是宰相府都指望皇帝能出面干预,不论如何给个明确的结果。   但皇帝却下令府尹照律法行事,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给他们打发了回来。   扶意回家后,来园中小院探望初霞,刚好大嫂嫂也在,明日升堂,初霞会被传召过堂,虽然养了几日精神好些,但满身的伤,依然触目惊心。   大嫂嫂说:“还是扶意机灵,接回来之前,先送去衙门做个见证,不然那些不要脸的,就该说是我们家造的孽。”   扶意赶紧比了个嘘声,对嫂嫂说:“这事儿可是三叔兜下的,您可不能害我挨父亲的骂。”   大嫂嫂忙捂了嘴,连连摇头,表示她再也不说。   初霞见堂姐与祝家新娘如此亲昵,不禁道:“宰相府里的妯娌们,恨不得每天掐个你死我活的,又或是窝在一堆作妖,原以为金家人口简单,没想到……”   扶意问:“恕我冒昧,宰相府里,到底住了多少人?”   初雪一一数来,除了老相爷老夫人和大房一家之外,二房三房等,一并老相爷的两个兄弟极其儿女子孙,一大家子人比祝家多得多,也远不如公爵府里的关系一目了然。   扶意道:“这样说来,闵夫人操持家务,也是不容易。”   初雪和初霞互看一眼,显然觉得扶意太高看他们,初霞道:“怎么说呢,伯母手握大权,其余家眷指望着她,不敢造次也没本事没资格争,有出息些的,另有俸禄营生,不然也就是借个宰相府的名头,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这些话,离开小院时,初雪细细地对扶意说:“祝家三百年根基,那是与大齐同寿的,闵府不过三四代人,到了爷爷这一代,已是鼎盛了。父亲叔伯无一人得皇帝重用,不过是在朝廷里混口饭吃,爷爷虽然门生众多,人脉也广,可他到底老了。至于贵妃娘娘,这几年已不如之前风光,被皇后和杨家压着,毫无还手之力。扶意,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能嫁到祝家来,我大概是眼下宰相府里,命最好的。”   扶意道:“那也是大嫂嫂人好,才有的福报。”   初雪含笑:“是你心善,才觉着我好,公爹和婆婆都嫌我没出息。”她说着,想起一事来,笑道,“还要替嫣儿求你一件事,她眼馋哥哥念书,天天念叨也想来玉衡轩,见到哥哥背书,她也在一旁跟着学,婶婶要是不嫌小侄女笨,能不能抱她来和怀枫一道念书?”   扶意笑道:“我原本还打算问,为什么不送嫣然来,还以为是二婶不答应。”   初雪说:“那倒不是,是嫣然太小,怕坐不住,我看她新鲜两天就不成了,你受累先哄她两日,我就抱回去。”   扶意见嫂嫂肤白细腻,双颊的胭脂自然淡雅,虽说气色好是其一,但脂粉上乘也是必然的,便问:“嫂嫂用的什么胭脂水粉,瞧着比我的好。”   初雪说:“这是你哥哥找人给我置办的,什么苏州来的,我也不识货。只是用着,的确比家里采买的好些,你哥哥见我喜欢,时常托南方的朋友捎些来,倒是家里的,我很久不用了。”   扶意问:“嫂嫂拿那些赏人了?”   初雪摇头,轻声道:“不敢叫婆婆知道我另有花销,我当然不好拿出来赏人,她平日里也不过问,只当我用着中公的东西。”   扶意笑道:“嫂嫂不如给我吧,我随手赏了小丫头们,您总攒着也不是个事儿,我这里则是应付不完的人情。”   初雪大方地说:“这就来拿吧,婆婆她刚好回娘家去了,我才能偷偷来看初霞。”   妯娌二人往东苑来,只见到留守在家的周妈妈,但周妈妈是好相与的人,见妯娌亲昵和睦,高兴还来不及,不会在二夫人跟前搬弄是非。   扶意收走了大嫂嫂的胭脂水粉,很快敏之和映之也将她们用的都送来,西苑三夫人那儿,有了身孕后就不大涂脂抹粉,慧之也翻出来好些,韵之自己的早扔完了,讨来一些老太太屋里用的。   扶意不是行家,除了质地色彩,其余的分辨不来,于是每一样都挑出些,分装做标记,全都整理好后,命争鸣送出去,找可靠的胭脂铺,让他们给个说法。   争鸣速速去办事,回来说,定了明日下午取,扶意命他盯着这件事,其他暂不要管。   而明天,家里要有个人送初霞过堂,这件事还没定下来,扶意不敢擅自出头,便借内院给三夫人送补品时,给慧之带了话。   慧之聪明,三两句就哄得母亲点头,日落前,三夫人房里的大管事来了兴华堂,求大夫人为她的侄媳妇做主,明日能送初霞过堂,做个见证。   大夫人听得直摇头,她嫌弃都来不及,弟妹竟然还有脸让她陪去过堂,她这样高贵的出身,岂是能上公堂的。   “你们求老太太去吧。”大夫人毫不掩饰她的厌恶,“金闵二府的事,我这祝家主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于是三房的人再求到老太太跟前,没多久传来消息,老祖母指名了扶意去送初霞过堂。   “您说三夫人再蠢,也不至于来求您去陪着打官司。”王妈妈前几日巴结扶意不成,愈发怀恨在心,挑唆道,“敢情,又是少夫人算计好的,绕一大圈,她目的达成却又能装的无辜,凡事推脱干净。”   大夫人就没有这样的心机,她向来以权势压人,就刚才三房的来,她也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那小贱人的脑子,是什么东西做的?”大夫人恨道,“她怎么就那么精明。”   王妈妈说:“少夫人爱来事儿,哪有新娘子在外抛头露面的,她既然不知自重,您就干岸上站着,让大老爷自己去收拾吧。”   大夫人冷笑:“算了吧,如今你家少夫人,可是他手里的筹码,金贵着呢。”   扶意尚不知自己成了公爹手里的筹码,依然事事小心,这天夜里还特地等在路边,先于大夫人见了大老爷,请示明日的事,她能不能出面。   祝承乾自然不乐意,但又一想,已经闹到御前,皇帝知道他们家出手救人,曾有过几句褒奖,既然如此,也该送佛送到西。   “去了公堂,不得多嘴,那不是你能插嘴的地方。倘若闵府要把人接回去,你也不要阻拦。”祝承乾说,“这原就不是我们家的事。”   扶意躬身应诺:“媳妇都记下了。”   祝承乾四下看了眼,问道:“镕儿呢,还没回来?”   扶意道:“相公在园子里练功,他练功的时候,从不许媳妇打扰。”   “是该如此,你只要伺候好他每日起居,朝廷的事,家外的事,他自己的事都不要乱插嘴。”祝承乾说,“听说亲家母在纪州,是出名的贤惠淑德,你不要丢了亲家母的好名声。”   扶意心里冷笑,面上谦恭:“媳妇不敢。”   目送大老爷离去,扶意见门边上的下人都松了口气,想来他们也跟着紧张操心。   她走来,笑道:“重阳节遇上小公子满月,家里且要热闹一番,中秋节忙,重阳节也忙,顾不得你们。三公子说要赏银子,等我明日从公堂回来,一一派给你们。”   众人喜不自禁,但也有人背地里说,少夫人会不会又扣扣巴巴只给一吊钱,香橼听见几句,向扶意告状:“真是贪得无厌啊。”   扶意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好好拿捏就是,快去命她们备热水,公子练拳就要回来了。”   香橼笑道:“争鸣说,下回带我去瞧瞧姑爷是怎么练功的,小姐您不想去吗?”   扶意道:“你家姑爷不许我看。”   香橼啧啧:“小姐可真听话,姑爷说什么你都听。”   扶意从抽屉里拿出白玉珠窜成的算盘,撵她:“赶紧去,再要些瓜果来。”   没多久,祝镕就回来了,他向来警惕而细致,进门就问:“今天摔了胭脂盒吗?屋子里香味窜得厉害。”   扶意命下人开窗通风,笑道:“三公子的鼻子可真灵,都吹了一下午,你还闻得出来。”   祝镕玩笑说:“我那些部下,去过不该去的地方,我一闻就知道,因此都怕我。”他问扶意,“是摔了东西吗,伤着没有?”   扶意摇头:“是要紧的是,但明日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你先给我说说,上了公堂,我该怎么做。”   ------------ 第273章 闵延仕的担当   祝镕想了想,一面脱了衣裳说:“凡是上公堂,先打二十杀威棒。”   扶意从前听书,也知有这一茬,可这打官司的,是京城里至尊至贵人家,衙门里的官员,品级远不及他们,岂有下官打上官的道理。   她半信半疑,小心问:“当真要打杀威棒?”   祝镕一脸无奈:“没法子,你自己要去。”   扶意忙道:“是奶奶要我去的。”   祝镕在她脸上轻轻一掐:“你哄别人也罢,还想瞒着我,你若不乐意,奶奶能送你去那地方?”   扶意有恃无恐:“反正是奶奶让我去。”   祝镕见她眼底几分不安,不免又心疼了:“逗你玩儿,就算那两家的人吃官司,也与你不相干。你边上坐着旁听就好,咱们家既然插手,只当是个见证。其实我也从没打过官司,你问我怎么办,我如何知道。”   扶意问:“奶奶说过,京城里高门贵府绝不会轻易闹上公堂,我便一直好奇,若有了纠纷恩怨,如何解决?”   祝镕颔首:“正因如此,有了纠纷,都不愿照着律法来判个公允,于是都成了私仇私怨,暗地里互相报复打压,甚至遭诬告陷害,连坐灭门也有。”   扶意说:“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祝镕苦笑:“是啊,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父亲命我,若是宰相府要接初霞回去,就不得阻拦。”扶意叹道,“我和大嫂嫂商量着,恐怕经衙门调解,宰相府要金家道歉赔礼,就又把初霞送去了,大嫂嫂说,这是他们的作风。可若是这样的结果,初霞必死无疑,又何必闹这一出,让她反复受折磨。”   祝镕道:“这几日没见过闵延仕,想必他此举一定惹怒了家人,不是说要来接的吗,也不见他来看一眼。”   扶意叹息:“今天听大嫂嫂说了些宰相府的事,我才知道自己多幸运,若是嫁去那里……”   祝镕瞥她一眼:“胡思乱想什么,这辈子除了我,还能嫁谁?”   扶意转身不理他,被一把拉回来搂着腰说:“其实家里如何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好。”   “狂妄自大。”扶意憋着笑,嫌弃地说,“一身的汗,赶紧沐浴去,别着凉。”   那一晚,扶意听祝镕说了些京城世家之间的恩怨,大部分连祝镕也不曾经历,却都是血淋淋冷酷无情,此刻说来,夫妻俩皆是唏嘘不已。   “往后再与各府往来,我会谨慎些,别犯了别人家的忌讳。”扶意说。   “我若不是送太子祭祖,一定帮你分担宴客。”祝镕道,“等我回来,有什么事,都交给我去办。”   扶意想起王妃娘娘的话,显然他们要在太子赴皇陵的路上设障,虽说绝不会伤太子的性命,可一旦有冲突,难保镕哥哥不受伤。而他本是负责出行守卫之人,若没能前后打点好,也是他的过错,事后难防皇帝追究。   “要千万小心,千万千万小心。”扶意还是忍不住,抱着丈夫说,“镕哥哥,保护好太子之前,请一定先保护好自己。”   祝镕深深一吻,安抚娇妻:“不怕,我一定平安归来。”   隔日,在公爹的再三叮嘱下,目送一家子男人当差上朝后,扶意便护送初霞过堂。   身为公爵府少夫人,扶意得到了厚待礼遇,坐在珠帘后,让她意外的是,宰相府来的,竟然是闵延仕。   昨夜夫妻二人还以为,他一定被家人责备,并约束其行为,绝不会再让他插手,估摸着今日又来个什么不管事的叔父婶母。   见到闵延仕时,扶意很是惊讶,不免多看了几眼,但闵延仕不慌不忙,以礼相待。   金东生没有来,怕是丢不起这个脸,更何况儿子没了,他也真不在乎什么儿媳妇,而那金夫人粗鄙又霸道,开口便是咄咄逼人,且死不承认她曾虐待儿媳。   闵延仕不与她争辩起冲突,只让府尹判定证据是否属实,并坚持要与金家解除婚约。   金夫人叫嚣:“她生是我金家的人,死是我金家的鬼,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几十年后,还能给贵府立个贞节牌坊。”   扶意无法想象,倘若有人这样来压迫她的女儿,金夫人会作何感想。   若是为了女儿反抗,那她为何要压迫儿媳妇,若是也按着女儿的头逼她顺从,她来到人世一场,生儿育女,究竟图什么?   好在,大齐的律法并非儿戏,一条一条来查,绝不会因为金夫人嗓门大就偏袒她。   闵初霞受虐证据确凿,且诸多伤痕乃是旧伤,显然金浩天在世时,也曾对妻子施暴,于是判定当堂解除婚约,从此再无瓜葛。   金夫人不服,叫嚣着要回去请丈夫来主持公道,闵延仕则速速签下文书,根本不在乎金家的威胁。   “眼下家中尚无处可安置初霞,嫂夫人若不怪,烦请带她先回贵府暂且安置,过几日我必定上门来接。”闵延仕礼貌地对扶意说,“叨扰贵府数日,届时一定向老夫人和祝公爷请罪致谢。”   扶意道:“大公子太客气,原是一家人,我们理应照顾。我家三夫人说,即便解除婚约,她也会将初霞当自家孩子看待,金家对不起她的地方,往后慢慢补偿。”   “多谢。”闵延仕深深作揖,而后对妹妹说,“在公爵府,不要给嫂嫂姑娘们添麻烦,缺什么派人到家里来要。”   “太客气。”扶意笑道,“还是客随主便,由着我们来做主吧。”   说罢,留下初霞与兄长说几句话,扶意去向府尹告辞,并送上满月酒的喜帖,再出来时,闵延仕已经离去,但他离开前,先把妹妹抱上了马车。   坐车回家,初霞怯弱地问:“三嫂嫂,我真的恢复自由身了吗,金将军今日没有来,这事儿作数吗?”   扶意颔首:“皇上要府尹大人照律法行事,金将军大不过天,更压不住律法,你自由了。”   初霞高兴了一阵子,很快神情又黯淡下来,弱声道:“三嫂嫂,只怕我回家后,遭家人嫌弃,为了处置我,又不知要把我嫁去哪里,这辈子终究逃不过命运。三嫂嫂,我宁愿去庵里当姑子,只求不再受折磨。”   扶意温和地说:“大公子一定会为你妥善安排,这一回,相信你的堂兄。再不济,我家三婶婶要认你做干女儿,她心里愧疚,觉得对不住你,往后你是有依靠的。”   初霞听得,不禁泪水涟涟,扶意却不忍抱她,她身上都是伤,碰哪儿都叫人心疼。   回到府中,扶意如实向祖母禀告,刚好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三夫人也终于出门,裹得严严实实地来,与婆婆嫂嫂们,商量小儿子的满月酒。   大夫人冷声问:“你没多嘴吧?”   扶意应道:“媳妇一直在帘子后坐着,一句话也没说,也没人问。”   二夫人故意说:“嫂嫂多虑了,还有比扶意更稳重的吗,她年纪虽小,早已能独当一面,家里家外的事儿,都给您料理周全。”   大夫人白她一眼,懒得搭理,自言自语地念了声:“这一次,闵家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三夫人赞叹不已:“闵家那小子,是个好样的,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儿能有这样的担当,老相爷退下后,这门庭也算后继有人。”   老太太问小儿子媳妇:“你真打算认那孩子做干女儿,不再和你哥哥一家往来了?”   三夫人又尴尬又难过,摇头道:“不往来了,您没听说吗,原本您儿子去治丧,是要给赶出来的呀,他们都不把我当家人了,我何必在巴结着。可我好歹还姓金,我们家把人家孩子折腾成这样,我往后多照顾一些,也好叫我爹娘在地底下别不安生。”   扶意听着,心中越发敬重三婶婶,不怪她能养出平理那么好的儿子来。   “扶意辛苦了,歇着去吧,重阳节的事,我们商量好了,再叫你和你大嫂来。”老太太吩咐道,“一会儿我们用中饭,你也不必过来了。”   扶意领命,辞过众人,谨慎地走出来,一出院门,就先被韵之吓了一跳。   “仔细我跟你哥哥告状,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扶意捂着心口,打了韵之两下。   “赶紧的,我惦记那些胭脂的事。”韵之兴冲冲地说,“送回来了吗,怎么说,是不是中公采买的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 第274章 他是个好人   争鸣且要下午才回来,姑嫂二人来玉衡轩看平珒的功课,赶着饭前的时辰,扶意给平珒讲了两页书。   待怀枫和嫣然被送来,平珒领着小侄儿背诗,扶意单独教嫣然书房里的规矩。   嫣然到底还小,坐不住,总想往哥哥那儿去,韵之没有耐心,见小侄女不听话就凶她,娇滴滴的小娃娃哪里经得住吓唬,这一哭没停了。   扶意只能抱着小宝贝去院子里转转,不多时怀枫背完书,恭恭敬敬地来向婶婶告辞,顺便领走他的小妹妹。   嫣然拽着哥哥的手说:“哥哥,我哭了。”   怀枫自己还奶声奶气的,但已经知道对妹妹说:“不要哭,哥哥在。”   两个小家伙,手牵手,由奶娘丫鬟们一路护着往外走,扶意笑眯眯地看着,韵之走上来说:“可怜你没有兄弟姐妹,看两个娃娃都羡慕,别看他们现在好,平日里没少打架。“   扶意笑道:“是寂寞了些,可我得到了爹娘的全部,也是你体会不来的。”   韵之想了想:“若是我爹娘这样的,可千万别让我是独生的,那不惨绝了?”   扶意叹道:“可初霞这般无依无靠的,又该如何是好?”   韵之不爱提爹娘的事,便问:“官司怎么样,两家的吃相都不好吧。”   扶意命丫鬟们把她和二姑娘的饭菜送到这里来,拉着韵之进门说:“代宰相府出面的,是闵家大公子,他态度坚决,绝不姑息,一定要解除婚约。金夫人泼妇骂街般,大闹公堂,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请府尹大人判定,证据是否属实,然后一条一条照着大齐律法来辩,最后为初霞争取了当堂解除婚约,容不得金家再闹。”   韵之听得畅快极了,一时都忘了闵延仕曾在她心上,也忘了他们共同背负了人命,一拍桌子说:“他可真是好样的。”   之后见扶意含笑望着她,才想起自己心中那点小情愫,才想起他们经历了多可怕的事。   她始终没说,那一晚闵延仕为何激愤杀人,她猜想那是闵延仕内心的弱处,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真相。   而扶意和祝镕有过商量,说好了只要韵之不提,他们就不再追问,横竖金浩天已经死了,比起让韵之受辱,扶意宁愿那畜生死上一百回。   扶意说:“方才在奶奶跟前,二婶婶三婶婶都夸赞他,我想这件事传出去后,京城第一贵公子的名声,又要添上几分光彩。”   韵之说:“老相爷不是一直在为他筹谋亲事,京城里的姑娘也就这些了,他们是看不上还是怎么,为何迟迟拖着没动静?”   扶意摇头:“这就是他们家的事了。”一面说着,观察韵之眼中的神情,索性敞开了问:“韵儿,难道你想过……”   韵之被说中心事,忙捂着扶意的嘴:“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想,你不要胡说。”   “我不说,你别生气。”扶意道,“我也没对你哥哥提起过。”   韵之放松了几分,轻声念:“但他是个好人。”   她想起那一晚京城的夜景,脸上有了笑容:“几时叫哥哥再带你去围场,原来那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京城,夜里的京城美极了,我才知道,京城是如此繁华。”   此时下人们送来饭菜,另有人跟进来说:“宰相府的大夫人来了。”   扶意和韵之互看一眼,扶意问:“要我过去吗?”   下人应道:“老太太说,让您随时候着,备不住闵府大夫人要见您。”   姑嫂俩坐下,扶意怕立时要见人不敢动筷子,只捧了茶缓缓喝几口,韵之嘀咕着:“她难道来兴师问罪的,要把初霞带回去吗?”   ------------ 第275章 我一口回绝了   扶意心想,以宰相府之前的态度来看,若是要接初霞回去,断然用不上当家主母来出面,若是兴师问罪,闵家大夫人又绝不够资格来直面老太太。   她干坐着等了半天,韵之不急不缓地吃完了饭菜,命下人再做新的送来,心疼扶意连饭都不敢吃。   扶意说:“再做多浪费,我随便吃几口就行。”   被韵之拦下说:“胡闹,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吃冷饭冷菜。”   扶意知道那样不体面,只能吩咐:“要他们等着迟些再做,我不定几时吃,放着又浪费了。”   韵之劝她:“家里并没有浪费奢侈、胡乱挥霍的规矩,从小我们这些孩子若糟蹋粮食,是要挨重罚的。可是长大后,一码归一码,今天你吃几口冷饭冷菜,往后那些下人就知道,怠慢你也不要紧,等你再想管一管,就得罪人了。”   说罢嘀咕起祖母跟前的事,喊来绯彤:“内院怎么没个人来传话?她可别耽误了奶奶用午膳,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绯彤去了很快就回来,说是二夫人和大少夫人也在,但是关着门不知说什么事,没几个下人在跟前。   “你猜是什么事?”韵之坐立不安,可她自己也不明白心里乱的什么。   “猜不到。”扶意拉着她坐下,“早晚会知道的,你歇一歇,叫我也歇一歇,妹妹们就快来上课了。”   韵之问:“每天从早忙到晚,你累不累?”   扶意摇头:“教书怎么会累,应付不完的人情,还有在公公婆婆跟前听训,才累得慌。”   韵之托着腮帮子,见扶意饭也没吃,就要准备下午的课,叹道:“那时候,我总想着,怎么才能把你留在家里,现在才知道,你真留下来,我们连说话的时间都少。”   扶意笑:“你来找我就是了,怎么就不能见面呢?”   韵之一脸坏笑:“夜里能找你吗?我上清秋阁来找你成吗?怕是要坏了祝镕的好事。”   扶意拿出嫂嫂的架子来嗔道:“姑娘家家,不许胡说八道。”   韵之啧啧:“你不久前也还是姑娘家家呢,一嫁人,就变得一样可恶了,还管教我。”   “你没大没小,做嫂嫂的自然能管教你,你说谁可恶?”门前忽然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像是跟在绯彤之后没多久就过来的,进门也不带个动静。   二人赶紧起身,搀扶老祖母进屋,老太太将书房打量了一番:“像个样子,可我看最该学规矩的,是这丫头。”   韵之搀扶祖母坐下,笑道:“闵家大夫人这个时辰来,耽误您吃饭了吧,您吃过了吗?扶意还没吃,不如和她一起用?”   老太太招呼孙女和孙媳妇都坐下,吩咐下人传话,让几位姑娘迟半个时辰再来上学,只要了一碗热热的茶。   “我娘和大嫂嫂都回去了?”韵之问,“闵夫人是为了初霞来吗?”   老太太看了看两个孩子,开门见山地说:“这事儿咱们先私下说,闵家的意思也是,倘若谈不拢,就不要张扬出来,彼此脸上都没面子。”   扶意心里一咯噔,猜到了几分,老祖母果然道:“闵夫人为她的儿子来提亲,想求我们家将韵之许配给他们闵家的长房嫡孙。”   宰相府的长房嫡孙是闵延仕无疑,韵之一下没反应过来求娶的是她自己,还在想“韵之”是谁,一脸好奇地看向祖母,直到祖母和扶意都看着她,她才猛地意识到,“韵之”就是她自己。   “怎么可能……”韵之不可思议地笑起来,“当初大哥求婚配,爹娘是要他们家嫡女的,结果谈不拢,才送来大嫂嫂,自然大嫂嫂比闵初霖强千万倍,可是……”   老太太郑重地说:“方才你母亲和初雪都在,她们也听得明明白白,你母亲不敢擅自做主,要和你爹回来商量,至于我……”   扶意忙问:“奶奶,您怎么看?”   老太太说:“我一口回绝了。”   扶意慌忙看向韵之,可她似乎没听见,眼神空洞洞的,大姑娘还发懵呢。   “韵儿。”扶意推了推妹妹,“奶奶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韵之茫然地看向祖母和嫂嫂,显然方才半个字都没听见。   老太太再道:“宰相府人口多,关系乱,更要紧的是,心眼也不好。嫁出来的姑娘,个个儿命苦,我怎么好把自己的孙女,再嫁进去。”   扶意深知韵之的心思,在祖母跟前怯怯地说:“可是闵家长孙本身人品好、样貌好,这次的事也看得出来,是个顶顶有担当的人。”   老太太看着扶意,问:“孩子,你在公爹婆婆跟前,日子可还好?”   扶意忙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老太太说:“难道我镕儿不好?”   祖母的意思很明白,闵延仕和祝镕一样好,可闵延仕有更糟糕的双亲,韵之嫁过去,即便仗着娘家不会轻易受欺负,可为什么要明知那不是一户好人家,还要把孩子送去。   “韵儿,我来不是和你商量的。”老太太说,“只是告诉你一声,好在心里有个底。你娘虽然不敢做主,可我看得出来,她是千百个乐意,你爹估摸着也差不多,到时候他们与我争辩,就会拿你来说事儿,要问你的意思,你记着,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韵之僵硬地点了点头,却不是答应祖母,更不是顺从祖母,只是下意识地点头,她现在脑子还发懵。   “我走了,韵儿好好想想,之后怎么应付你爹娘。”老太太说着便要起身,韵之发呆一动不动,扶意小心地搀扶,跟着到了门外。   “回去吧,陪她说说话。”老太太说,“今日姑娘们的课免了也不妨事。”   扶意索性把心一横,问祖母:“奶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能、能告诉我吗?”   老太太反问:“你想听什么?”   扶意抿着唇,是韵之对闵延仕心有所属呢,还是韵之亲眼目睹了闵延仕杀金浩天……她一时都不敢开口。   老太太一脸严肃:“不论什么,你想想自己的处境,看看初雪和初霞过去过的什么日子,你舍得将心爱的妹妹,嫁去虎穴狼窝?”   “是。”扶意低下了头。   将祖母送到院门外,扶意便命香橼去传话,停了今日姑娘们的课,她再返回屋子里,见韵之还呆着。   “韵儿?”扶意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样?”   “我没做梦把?”韵之的眼神晃了晃,“扶意,我醒着吗?”   扶意坐下来,将韵之搂在怀里:“你是不是在想,闵家知道金浩天的命案,才会来娶你,好将两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就不怕我们家捉了他们的把柄。”   “是这样的,对不对?”韵之苦笑,“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扶意很想安慰妹妹,说万一是闵延仕与她经历种种后,动了心,可她说不出口,若没有,韵之只会更受伤害。   “你们今天见面,他什么都没说吗?”韵之问。   “没能好好说几句话,不过是寒暄点头的客气。”扶意说,“也不能怪他不提。”   “是啊,兴许他根本不知道。”韵之说,“长辈们做主的事,未必与他商量。”   扶意好生问道:“虽然奶奶已经回绝了,但看这架势,闵府没有放弃,不然奶奶也不必来叮嘱我们。韵儿,你心里怎么想?”   韵之伏在扶意的怀里,拼命摇头说:“我不知道,扶意,为什么会这样……”   东苑里,二夫人在厅堂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梅姨娘来问候,周妈妈也是一脸茫然,带着她退下了。   她们见少夫人端茶来,刚要询问,初雪一脸慌张地避开,径直进门去。   “传消息了吗?”厅堂里,二夫人见了儿媳就问,“找你爹和平珞回来了吗?”   “传出去了,您别急。”初雪放下茶,“娘,您喝口水。”   “喝什么水,这老太太真是,竟然当面就回绝,也太不把你爹和我放在眼里。”二夫人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京城里多少人家想把女儿许配给你弟弟,老太太竟然还看不上,可她不是连皇子都看不上吗?”   “娘,您小点声儿。”初雪劝道,“媳妇说句心里话,祖母看不上,也有她的道理,明年我家爷爷退下来,往后的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夫人道,“你弟弟那样的品貌才干,将来必定飞黄腾达,那是有盼头的,难道嫁一个庸庸碌碌没出息,指望坐吃山空的人家?”   初雪不敢再多嘴,她心里也觉得弟弟和韵之很般配,可是娘家那一窝人就。   “你再去催催。”二夫人急不可耐,“赶紧把你爹和平珞找回来。”   ------------ 第276章 奶奶和哥哥都反对   且说午后不久,韵之独自回房去,一时谁也不想见,毕竟连扶意也无法解答她心中的疑惑。   扶意同样无法静下心来,直到争鸣取回了昨日送出去的胭脂水粉。   经制胭脂的老师傅判断,老太太屋里用的,皆是上等货色,是几大名店老铺所造,三夫人房里的东西也不赖,但差着老夫人一大截。   但其余大嫂嫂的,映之、敏之,还有扶意这里自己的,都是劣质的下等货,用久了伤皮肤伤身体。   争鸣禀告道:“那老师傅说,最好的这种,一盒就好几十两银子,这次一些的,没个十一二两银子也拿不下来,但这几样,是烂心烂肺的东西,白送也没人要。”   扶意冷声道:“这家里,从老太太到底下丫头,光每个月采买胭脂水粉,他们以次充好,一年下来就是百八千的银子,够你在这家里干一辈子了。”   争鸣愤愤道:“这胭脂水粉才只一宗,各位主子吃的穿的用的,都能做文章。过去公子写字的纸,也被糊弄过,当时公子没言语,他们也算识相,后来借口说送错了,给换了好的来。”   扶意叹息:“这要是清算下去,牵扯出一大群人来。”   争鸣点头,说道:“少夫人,您要谨慎,开罪那些大管事,也不是闹着玩的。”   扶意冷冷地说:“那也不能叫他们爬到主子头上。”   略想一想后,吩咐争鸣:“你这几日跑得勤,难免被人盯上,这事儿你先不必管了,我另派人去查。”   争鸣退下后不久,祝镕派人送消息回来,今晚慕夫人请他们两口子过府用饭,但扶意今日十分辛苦,他问妻子是否愿意同去。   扶意正想出门走走,只可惜不能擅自出门,便亲自来兴华堂,向婆婆请示。   大夫人梳头更衣,要进宫向皇后禀告家中重阳节摆宴一事,毕竟即便是高门贵府,也不能肆意挥霍,以免被嫉妒排挤,皇后点头的事,她才敢放手。   “去吧,在别人家要少说话。”大夫人淡淡地看了眼,“不过你是管不住这张嘴的,我说了也白说。”   扶意恭恭敬敬地说:“媳妇不敢,大夫人说的话,媳妇每一句都记着。”   王妈妈冷声道:“少夫人,老太太不是才训斥了您,您怎么又喊起大夫人来?”   但没想到,这话并没能拍上主子的马屁,大夫人不以为然地说:“挺好,只要她记着在人前改口就行,我不乐意听她喊我母亲。”   扶意称是,将要退下时,看了眼镜台上摆的胭脂水粉,看大夫人的妆容,观其色闻其香,想来必定是和老太太屋里一样的上等货色。   “大夫人,媳妇不知去慕府做客该带什么礼物,怕人前失礼。”扶意道,“想请您指点一二。”   大夫人好生不耐烦,推给王妈妈:“你看着办吧,找几件东西给她带上。”   扶意留神观察,发现兴华堂里一些屋子的钥匙都在王妈妈手里,大夫人的东西,也都是她管着。   待香橼从王妈妈手里接过东西,扶意便道:“那日误抓了您的弟妹,实在对不住,刚好重阳节,回头让丫鬟送两盒点心来,请您带回去请家人尝尝。”   王妈妈眉头一挑,倒也不愿当面和扶意翻脸,便试探着问:“她身上被搜走的东西,可是少夫人您收着?”   扶意故作惊讶:“竟然有这样的事儿?她被搜走了什么,我一定给她讨回来。”   王妈妈一愣,仔细端详扶意,心里盘算着这小丫头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再转念一想,兴许是那几个下人手脚不干净,因知道那些东西本就不干净,仗着自己不敢张扬,就私吞了也未必不可能。   “您的弟妹丢了什么?”扶意道,“我这就去给您……”   “没什么,不值钱的两块帕子。”王妈妈尴尬地一笑,“少夫人您一会儿叮嘱厨房,做两盒银丝饼带上,慕夫人爱吃这一口。”   此时大夫人梳妆整齐出门来,赶着要进宫,不耐烦地说:“说什么呢,赶紧走。”   出入宫闱皆有时辰限制,半刻耽误不得,王妈妈立时跟上前,一众人拥簇着大夫人赫赫扬扬离去。   扶意一路送到门外,待大夫人走远,才发现柳姨娘和楚姨娘也跟出来,二人热情地招呼扶意去喝杯茶,扶意命香橼先把东西送回去,便来了柳姨娘的屋子。   二位姨娘的住处互相挨着,因是随时要侍奉大老爷休息的,姨娘们的屋子倒是体面有气派,但除此之外,她们过得什么日子,家里人都明白。   “中秋节回来后,她倒没再为难我。”柳姨娘尴尬地说,“也怪我不谨慎,总惹她不高兴。”   楚姨娘在一旁恨道:“最可恶还是那王婆子,为了上一次的事记仇,她不撺掇大夫人捉弄死你才怪。”   柳姨娘忙道:“不说这事儿了,少夫人难得来坐坐。”   扶意道:“我是晚辈,姨娘们若是愿意,私底下叫我名字才好,我听着也亲切些。”   二人互相看了眼,柳姨娘便大大方方地问:“听说明年开春,就要送平珒去外头学堂了,他能跟得上吗?我怕他被人耻笑,被人欺负。”   扶意笑道:“您也不看看他那几个哥哥在京城里什么名声,哪个敢欺负他,还要不要胳膊和腿了。”   柳姨娘满心安慰,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这家里的孩子,必定都是神仙托生的。”   楚姨娘则担心地问:“昨日姑娘们跟着去王府做客,回来时我们姑娘脸上发了疹子,我瞧着今早还没消下去,那几个婆娘歪声歪气的,也不让我打听,难道是在王府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扶意说:“事情和王府不相干,出在咱们自己家,且等我查清楚了,还要请二位姨娘帮个忙。”   楚姨娘二话不说就答应:“我们姑娘性子弱,遭了她们欺负也不敢吱声,只有你这嫂嫂疼她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去做。”   扶意暂不言明,闲话几句后,她要预备去幕府做客,一行人出来时,遇见一位中年妇人行色慌张地赶来,说是要找大夫人和王妈妈。   扶意冷眼看着,想来不是在这里伺候的,还不知道大夫人进宫去了。   那人顾不得向少夫人行礼,赶紧就走了,瞧着她去的方向,又听柳姨娘说脸生,平日里从未见过,扶意便估摸着,该是大姐姐身边的人。   担心春明斋出事,扶意又无权干涉,便往内院赶来,向祖母禀告,老太太派人去看了一眼,却又回话说里面没什么动静。   “待镕儿回来,你们自己去看。”老太太安抚扶意道,“放心吧,你们回来之前,我派人盯着。”   然而扶意还惦记韵之,但祖母态度坚决,她不敢多嘴。   离开时,见韵之房门紧闭,绯彤来送她,悄悄地说:“小姐闷头睡呢,也不知睡没睡着。”   “照顾好她,看着她别离开。”扶意道,“我夜里再过来瞧她。”   这一天发生太多的事,日落前,扶意看着祝镕策马而来,亲手搀扶自己上马车,仿佛和丈夫分开了几百年似的,不由地说:“我从没有一天,像今天这么想你。”   祝镕笑道:“出什么事了。”   扶意嫌弃地说:“你看你,忙起来,根本顾不得家里,刚成亲那会儿说的话,在我爹娘跟前许诺的,在王妃娘娘跟前许诺的,都是空话。”   祝镕老老实实地说:“我不好,但你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分担。”   马车缓缓前行,扶意舒坦地窝在丈夫怀里:“但是一见你,我就不生气了,也舍不得怪你。”   她一件一件慢慢地说,提起闵家来提亲,祝镕惊讶之余,态度和祖母一样坚决。   他当然知道闵延仕人品好有担当,女子嫁给他绝不会受委屈,可是宰相府里人事太混杂,他舍不得韵之去受委屈。   “这不成。”他毫不犹豫地反对,“奶奶做得对,就该干脆利落地拒绝。”   扶意哑然,在韵之点头之前,她不能随口说出姑娘的情愫,而且眼下这个状况,就老太太和她三哥的态度,说出来了,这事儿更不能成了。   “看你的神情,你是愿意的?”祝镕一眼察觉出异样,严肃地问扶意,“为什么,韵之对你说什么了吗?”   扶意忙摇头:“没有啊,我这不和你商量吗?”   ------------ 第277章 要改一改规矩   祝镕没再多问,可扶意意识到自己被看穿了,夫妻俩暗暗较着劲,先来慕府做客。   成亲后送谢媒礼时,扶意已经来过一回,与慕家的人并不陌生。   慕夫人很是喜欢扶意,不论在祝家还是在自己家,当着老太太和小两口的面,说了好几回她儿子没福气,她也想要扶意做儿媳妇。   今日慕夫人又念叨:“叫这小子上哪儿再找好的去,眼瞅着年纪越来越大,再过两年,我就死了这条心了。”   扶意笑道:“再过两年,伯母一定能抱上大孙子。”   慕夫人欢喜地说:“借你吉言,若是两年后,我当真抱上大孙子,不论你要什么,就是大宅子伯母也给你买。”   开疆在一旁摇头:“您昨儿不是还跟我爹哭穷来着?这口大气,都要给买大宅子?”   慕夫人嗔道:“我不哭穷,他又买些个破铜烂铁回来,成天鼓捣些上古兵器,皇帝又不指望他打仗去。”   开疆说:“其实您就是看死了我两年后也不会成亲,才随口给扶意许诺吧。”   慕夫人气道:“你倒是争气,让我把这话兑现了,你管我有没有银子,先管管你有没有媳妇。”   这样的母子拌嘴,在祝家只有西苑里平理和三婶婶之间才能看见,在慕府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扶意每次来,都能感受到尚书府里的气息和家里不一样,几位嫂夫人也都是面相和善,与慕夫人婆媳之间有说有笑,且不说亲如母女,至少人家好相处。   然而今晚,并非慕夫人邀请他们来用饭,原是开疆听祝镕念叨,说扶意在家不能安生吃顿饭,心疼兄弟婚后日子不如意,于是央求母亲打个幌子,好把扶意叫出来。   这会儿两口子从正门进来,再从后门出去,开疆给了他们一辆小小的马车,说道:“逛去吧,别太晚了,也别撞见熟人,一会儿再从这里回来,你们家的下人在前头,我看着。”   扶意欢喜极了,连声向开疆道谢,祝镕也是很意外,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便带着妻子策马而去。   突然无拘无束地离开家,且只有彼此二人,祝镕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去处。   扶意倒是脑筋转得快:“我想去看看京城的花街。”   祝镕皱眉:“你一个女孩子家,去那地方做什么?”   扶意满心好奇:“在书里见过,在诗里念过,在别人嘴里也听说过,可我从没见识过,只远远地看一眼可好?”   祝镕摇头:“不成,你胡闹,要是叫奶奶知道,打断我们的腿。”   扶意不敢强求,闭了嘴不再纠缠,缩回了帘子后。   祝镕见这样,反而心软,无奈地说:“就远远看一眼,你啊,就爱挑闯祸的事来做。”   扶意笑了,没敢嘚瑟分明是祝镕宠她,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绕过清净的街道,跑了好半天,才来到了不用靠近,就能闻见脂粉气的街巷。   这个时辰,别处街上的店铺陆续打烊,行人也渐渐稀少,唯独这一条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男人们穿梭其中,楼上楼下的女子倚栏卖笑,纸醉金迷的荒诞世界。   “这是朝廷允许的吗?”扶意问。   “他们明面上只是酒楼客栈,且看朝廷查不查。”祝镕道,“但我们家不允许子弟踏足这些地方,旁系的渐渐有些管不着了,可若一旦发现,会革出家谱,往后也别指望从老祖宗的根基里分银两过活。至于本家嫡系,更是不敢犯大忌,管得极严。”   扶意叹了一声:“镕哥哥,我们走吧,别叫人看见你。”   祝镕调转方向,赶车前行,找到他熟悉的酒楼,与掌柜的言语一声后,另开了门迎扶意进来,径直上了楼上雅间。   等待小二传菜的功夫,扶意趴在窗前看路上的行人,看着街边店铺关门打烊,也见到几辆华丽气派的官家马车,往他们方才来的地方去。   “菜齐了,来吃饭。”祝镕道,“你尝尝这家店的手艺。”   扶意坐回来,见满桌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可她下意识地想到家里的规矩,问道:“为什么家里有规矩,除非去别府做客,不能吃外面的东西?”   祝镕摇头:“我也不知道,兴许是祖上传下来的,那时候老祖宗跻身贵族,可能随便照着谁家抄来的规矩,至于后来子子孙孙如何遵守,三百年过去,必定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将来,你把你觉得不合适的,全改了就好。”   扶意问:“可以改?”   祝镕笑道:“当然可以改,不过眼下不行,我们还没当家。”   扶意拿起筷子说:“婚后在祠堂学规矩时,把我惊得,我以为祝家的老祖宗们,脑筋都不太好使。”   祝镕正喝汤,险些呛着了,扶意赶紧给他顺气拍背,在丈夫嗔怪的目光里笑成了花。   自由自在的一顿饭,夫妻俩吃得心满意足,这个时辰街上几乎不见人,祝镕将马车寄存在店里,带着扶意散步回慕家。   再次远远地经过花街,祝镕见妻子满眼惆怅,便问道:“你是可怜那些女子?”   扶意点头,但又摇头:“我想她们,并不稀罕我的可怜。”   祝镕带着她离去,彼此皆是沉默,走了很久之后,他才说:“若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远比同情可怜更有意义,是不是?”   扶意终于有了笑容:“要改的,不仅仅是咱们家的规矩,还是这普天之下的规矩。”   祝镕郑重地说:“我将竭尽所能,我不会一辈子只给皇帝当侍卫。”   此时此刻,公爵府里,祝承业带着儿子来到老太太屋里,商议闵家提亲的事。   老太太态度坚定:“我已然回绝,闵夫人脸上挂不住,你们再去示好,只会让韵之损了底气,将来嫁过去,更是要被婆婆欺负,如何使得。”   祝承业道:“难道母亲不满意闵延仕的为人,您一直很看重这个后生,错过了闵延仕,您再想给韵之找好的,可就不能够了。”   老太太不为所动:“别忘了你在列祖列宗跟前的许诺,韵之的婚事,由不得你们插手。”   祝承业给儿子使眼色,平珞无奈,问道:“奶奶,我能见一见韵之吗?”   老太太说:“她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祝承业却道:“这个时辰,您还没歇着,她怎么会……”   “回去吧!”老太太已是很不耐烦,“这件事,不要再来提,你们也该有点忠国公府子孙的硬气,上赶着嫁女儿做什么,我们家的姑娘,不愁嫁。”   祝承业不能忤逆嫡母,悻悻然退下,但到了门外,便支使儿子:“你留下再劝一劝,好歹见一面韵之,问问那丫头怎么想。”   平珞无奈,目送父亲离去后,再折回祖母跟前。   老太太看着大孙子,便问:“嫣然长大后,明知婆家难缠,嫁过去必然受委屈,你舍得吗?”   平珞道:“莫说嫣然,就眼下韵之,孙儿也舍不得。您孙媳妇就是从那家里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他们家什么德兴吗?方才不过是碍着父亲,才说那些话,您别当真,孙儿不好当面反对父亲,但这件事,孙儿站在您这边。”   老太太说:“总算我的孙子们,从不叫我失望。”   平珞来搀扶祖母,说道:“可是好端端的,闵家怎么想起这一茬来,之前为了闵初霖向镕儿提亲时,不是已经翻脸,闵夫人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拉的下脸。”   老太太叹道:“里头饶了七八重的事,反正这事儿不成,你也不必打听了,给你妹妹留点面子。”   平珞道:“可惜了延仕生在那样的家里,我那小舅子,实在没得挑。”   老太太走到门前,见韵之房里没半点火光,这孩子晚饭也没吃,就闷在屋子里,一面心疼,一面告诫自己,绝不能动摇。   平珞为了应付父亲,陪着祖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走,路过清秋阁,刚好见新婚的两口子归来。   他嗔道:“家里团团转了,你们两个倒是逍遥。”   祝镕在兄长跟前,不敢抖落他平日的威风,扶意也是害羞,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弟妹辛苦了,家里家外那么多事,还要教怀枫和嫣然。”平珞正经道,“若是忙不过来,只管和你嫂嫂说,他们两个还小,不着急念书,你不要太逞能。”   “是。”扶意应道,但见兄长从内院来,便问,“大哥见到韵之了吗?”   平珞摇头:“据说晚饭也没吃,一直在屋子里。”   夫妻俩对视一眼,祝镕便送大哥往东苑去,扶意等他们走远后,径直往内院来找韵之。   ------------ 第278章 我想对他好   这一晚,连扶意也没见上韵之,祝镕送了兄长回来,便见妻子失落地一步步走向清秋阁。   他等在门前,扶意抬头看见他,满脸的委屈和担忧,被祝镕牵着手带进去了。   从丈夫口中得知,除了二老爷和二夫人,眼下家里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反对,大哥明着不能悖逆二叔,但私底下已经对祖母说,他坚决反对。   夫妻俩分别洗漱后,扶意坐在床上,看祝镕收拾书桌上的东西,不急不忙地说着大哥的看法,扶意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   祝镕听见动静,走来摸了摸妻子的额头,关心地问:“累着了?今天是怪辛苦,开疆虽好心,为何偏偏挑今日。”   扶意很不耐烦,挡开他的手,毛躁地发着脾气。   岳父早就关照过,他家闺女脾气不好,只因懂事才知道控制脾气,但若恼了……   “好好说话,你怎么了?”祝镕道,“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   扶意便问:“若是慕夫人来为开疆提亲,你们怎么办?”   祝镕应道:“当然要看韵之愿不愿意嫁开疆,她若不愿意,谁也不能强求她。”   扶意很是气恼:“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就没人问一问韵之呢?”   接扶意去慕家的路上,祝镕就察觉到了异样,她与韵之无话不说,必然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那丫头对闵延仕,恐怕有了些什么。   “那你来告诉我,她为什么愿意嫁闵延仕?”祝镕开门见山地说,“为了报答他救命之恩?”   扶意没出声。   祝镕又道:“那晚,白哥儿和黑妞在,我也往那里赶,不是我不感恩闵延仕救了自家妹妹,可他到底为什么杀人,绝不是为了救韵之那么简单。我不希望我的妹妹,因为这样的事,随随便便决定她的一辈子。”   扶意轻轻一叹,她当然知道,祖母和大哥,还有丈夫,所有人都是为了韵之好,就连她也有一半的心意,不愿韵之嫁去那样的人家。   可是她见证了韵之的情窦初开,经历了自己与祝镕的爱恋,她能体会小姑子心中所有的甜蜜与酸涩,她希望韵之能自行决定她的人生,至少,她愿意尊重韵之的选择。   “我只想听韵之说。”扶意道,“所有的道理我懂,她也懂,她长大了,她有权力选择她想要度过的一辈子。镕哥哥,你以为我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嫁给你的?你以为我,真的愿意过现在的日子吗?正因为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但若心中还有值得坚持和寄托的,那一切都可化作浮云。”   祝镕沉沉一叹,神情严肃地看着妻子。   扶意眼中微微含着泪光:“我知道,你会问我,万一将来韵之过得不好,若是闵延仕亏待她,我是不是会为了今天的决定而后悔,那不如到时候,先问一问你的妹妹,她是否后悔。”   “扶意……”   “一个连大街上的烧饼都不能吃的姑娘,这辈子,若想为自己的人生争一回,为什么不能成全她?”扶意说,“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可我只愿意尊重韵之的选择,我们夫妻必然有一阵子要不愉快,你就忍一忍吧。”   扶意说完,转身钻进里头的被窝,再也不看丈夫一眼。   祝镕无奈地一叹,起身去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命下人熄灭外屋的灯火,自行吹灭了屋里的蜡烛,躺下后,翻了两次身,满心的不耐烦,一把将扶意搂进怀里。   怀里的人没有挣扎,转过来老老实实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如平日一般,彼此都找到最舒坦的姿势互相依偎。   “你这脾气。”祝镕道,“说翻脸就翻脸,事情才刚开始,这不韵之也把自己关起来,我想听她说也无处听。更何况,一口回绝了闵夫人的是奶奶,你是不能冲奶奶发脾气,才冲我来是吧?”   “镕哥哥……”扶意满心纠结,好在不必对着丈夫掩饰和压抑,“我怕韵之去了宰相府,将来过得不好。”   祝镕沉沉一叹,他知道扶意不至于冲动和固执,她只是心疼韵之,她比自己,更担心韵之将来过得不好。   “待我见过闵延仕。”祝镕说,“问问他,他们家是怎么想的。”   扶意道:“奶奶已经回绝了闵夫人,你先听过韵之怎么说,再去问他。”   祝镕答应:“好,先听那丫头怎么说。”   夫妻之间的情绪缓和了,扶意柔声道:“镕哥哥,我刚刚冲你发脾气了。”   祝镕在她额头上一吻:“我可没你那么小气,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帮着韵之瞒了我什么?这会儿咱们虽然都没说破,其实话已经在嘴边了?”   扶意连连摇头,祝镕的手往她腰上轻轻一掐,她不自觉地浑身紧绷,可咬定牙关、大义凛然地说:“我宁死不屈,休想屈打成招。”   “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还宁死不屈。”祝镕又爱又嫌弃,但心里松了口气,好歹他们夫妻不至于为此闹翻了。   然而隔天一早,祝镕就被皇帝叫走,连祝承乾都没赶上儿子。   大清早,扶意在清秋阁外送公爹去上朝,见不到儿子的大老爷对儿媳妇也没什么可说的,急急忙忙就走了。   之后为平珒上课,教怀枫念诗,给嫣然讲规矩,忙忙碌碌转眼就到正午,扶意打算回清秋阁休息一下再预备下午的事,刚走到门前,下人们送来了饭菜。   香橼问道:“怎么送到这里来,夫人并没有特别吩咐你们。”   厨房的人说:“是二小姐吩咐的,这……少夫人,到底该送哪儿。”   说着话,韵之缓缓从远处走来,扶意看见了,心里一定,吩咐道:“送进去吧。”   进门坐下,韵之昨日没吃晚饭,今晨也没吃早饭,早已饿得发慌,闷头吃东西也不说话,扶意给她一碗汤,让她慢些吃。   “我若去了宰相府,是不是要过上你的日子,每天晨昏定省向公婆请安,他们不吃饭我也不能动筷子,还会被姑嫂妯娌排挤。”韵之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说完这些后,不顾礼仪端庄,捧起汤碗大口大口地喝。   待她撂下碗,扶意递上手帕,温柔地说:“擦一擦。”   韵之拿过帕子,低头摆弄着,问道:“昨晚我听见我爹的动静,大哥也来了是不是?”   扶意不愿隐瞒,俱是告知:“二叔和婶婶,很看中这门婚事,但大哥反对,你三哥哥也反对,眼下知道这件事的,都反对。”   “你呢?”韵之问。   “我听你的。”扶意说,“你想嫁,我就高高兴兴送你嫁出去,你不想嫁的人,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还真是有嫂嫂的样子。”韵之笑道,“可是我嫁出去,你就疼不着我了,我们连面也见不上。”   扶意摇头:“胡说,哪怕你不能来见我,我也能来找你。”   韵之苦笑道:“你连出门,都要大伯和大伯母点头。”   “我只是刚成亲,给他们面子罢了。”扶意说道,“我可没打算,让他们困我一辈子,你哥哥说过,我嫁给他,不是来坐牢的。”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天上地下但凡他能做的,都愿意满足你,你才能有恃无恐。”韵之将手里的帕子叠了又叠,“可我不知道闵延仕怎么想,他是个好人,但也许即便我们成亲了,他对我的好,和对旁人没什么两样,不是哥哥对你那样。”   “韵之?”扶意说,“我对你哥哥说,我只听你的选择,但我也有话对你说。我想知道,你对他的情愫,得到了同等的回报吗?”   韵之摇头:“我感觉不到他的眼睛里有我,即便那天晚上,我们一同看京城夜景,我只看见他眼底的惆怅和凄凉,他总是很悲伤,悲伤得看不见身边的人。”   扶意静静地听着,这话虽然残酷,可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要尊重韵之的选择。   “扶意……”   “你说,我听着。”   “我想对他好,我想做对他好的那个人。”韵之道,“可以吗?”   扶意没来由的湿润眼眶,她心疼极了。   韵之呆了呆,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傻子,你哭什么呀?”   ------------ 第279章 你心里另有别人?   扶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低头吃东西来掩饰她的心情,但听韵之说:“奶奶既然已经拒绝,其实也没机会了不是?”   “听大嫂嫂说,闵夫人虽然脸上挂不住,但没有把话说满,请咱们家再考虑考虑,重阳节时,他们家老夫人也会一道来喝弟弟的满月酒,到时候再把话说开。”扶意道,“以闵夫人的心高气傲,这样让步求全,必定有他们的目的,我看多半是为了金浩天的事,更特意在初霞的事之后登门,也是为了给闵延仕立人品。”   韵之颔首:“我也想通了的,不然他们家,断然看不中我。”   扶意道:“闵延仕若仅仅是听父母之言,你还愿意嫁吗?”   韵之却说:“他心里没有我,也没有别人,那我就可以走进去。扶意,我想嫁给他,是我自己的事。”   扶意紧紧抓着手中的筷子:“可你要明白,万一你永远也走不进他心里。”   韵之垂下眼帘:“那你能把我接回来吗?”   “什么?”扶意怔然。   “把我接回来。”韵之已经做好了最好的打算,“我若没法儿走进他心里,有一天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你们就把我接回来,我会和他好聚好散。”   扶意摇头:“韵之,抱着这样的决心成亲,你太可怜了。”   韵之说:“我不可怜,我有退路,有依靠,我若是落泪,你们会让叫我落泪的人付出代价,就算嫁到天边去,我也无所畏惧。可是他没有,他太孤独了,你不知道,那么美的夜色下,他的背影有多凄凉。”   扶意的心揪起:“我当然愿意来接你,可我盼着自己,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韵之扬起笑容:“既然事情还有的转圜,我自己去求奶奶,我想嫁给闵延仕,至少眼下这世上,我只喜欢这一个男人。我不嫁给他,若是在家一辈子也罢了,不然嫁给任何我不喜欢的人家,过上你们所谓的好日子,可我也注定不会快活。”   扶意深知这句话的贵重,长辈们认为的好日子,绝不是韵之所期待的一生,也许前路坎坷、荆棘密布,可若是自己要走的路,抬头总能看见希望。   扶意道:“就算被奶奶责骂,我也支持你,我还能赢得二叔和二婶的喜欢不是。”   韵之苦笑:“真有意思,他们这辈子,也能有一件事,顺了我的心怀。”   说着话,内院的李嫂嫂来,送了几样姑娘们爱吃的菜,又说:“下午小姐们的课散了,老太太要大家过去说话,重阳节上给小公子摆满月酒的事儿,大夫人已经征得皇后娘娘同意,咱们可以再隆重一些。”   扶意问韵之:“为何要皇后娘娘同意,是大夫人太谨慎?”   韵之道:“算是不成文的规矩,虽然满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家富贵,越是如此越不得铺张浪费,任何事往宫里说一声,心里有个底,就算人家告到御前说我们家奢靡无度,好歹这些事,皇帝都是知道的。”   扶意点头:“是这个道理。”   韵之说:“大伯母那人虽不怎么样,好歹也是当了几十年的女主人,她不乐意教你的,你就偷摸学着点,挺管用的。”   扶意避开旁人,悄声说:“胭脂水粉的事儿,被你说中了,除了祖母和夫人们的,就连我和大嫂嫂屋子里的都被以次充好,我昨日算了算,一年下来,百八千的银子,这还只是脂粉上一宗。”   韵之道:“牵扯可不小,你要谨慎了。”   扶意应道:“等我查清楚,哪个负责采买以及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若是查不到王妈妈头上,我暂且按下,日后等我站稳脚跟了,再慢慢清理门户。但若与那女人脱不了干系,我就不能放过她了。”   韵之问:“你打算怎么下手?”   扶意胸有成竹:“你等着瞧。”   午后,妹妹们来上课,她们好奇为什么昨天停课,慧之那儿有个爱打听的母亲,知道二姐姐闷在屋子里大半天,但不清楚缘故,还以为是她和三嫂嫂闹翻了。   韵之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妹妹们,昨天闵家来提亲,姑娘们面面相觑,显然很惊讶。   慧之说:“闵家哥哥是极好的人,可是他们家里就……您看我那表嫂,多可怜。”   扶意提醒道:“现在她不是表嫂了,是大嫂嫂的妹妹,你们喊一声亲家姐姐就好。”   四姑娘说:“嫂嫂,我的奶娘讲,女子合离后,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在娘家被排挤,出门没有去处,往后只剩下遭人嫌弃。”   韵之怒道:“哪个女人说的,叫她来,看我不撕她的嘴。”   扶意按下她,温和地对妹妹们说:“世道如此,奶娘也没说错,可咱们家不一样,你们将来嫁人,既有来处,就一定有归处,什么都不要怕。但合离不是闹着玩的,是伤心伤神的大事,夫妻之间不是吵几句嘴就过不下去的,不要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嫂嫂更愿意你们在坐上花轿出门之前,好好地选一选你们想要嫁的人。”   慧之问:“嫂嫂,若是不想嫁人呢?”   扶意笑道:“那就高高兴兴留在家里。”   映之到底大一些,告诫妹妹们:“咱们今日说的话,回去可不能提起来,叫长辈们听去,便成了嫂嫂的不是,我们存在心里就好。既然祖上给了我们富贵的出身,我们也要有公爵府小姐的气派和胆魄,别听那些奶娘的鬼话。”   韵之啧啧不已:“你瞧瞧这些丫头,都被你教得无法无天、离经叛道,这要是换在别家,你早被按在祠堂乱棍打死了吧?”   扶意却严肃地说:“但愿有一天,别家的姑娘们,都能坦荡荡地这么说这么想,而不要怕被送到祠堂正法。”   这个时辰,祝镕终于忙完了皇帝交代的事,能有半刻闲暇去找闵延仕。   户部衙门外,等候半天,终于见闵郎中姗姗来迟,他一脸疲倦,像是几天几夜没睡了,祝镕不禁皱眉:“户部这么忙?”   闵延仕颔首:“接下来各地官员陆续上京述职,收成、赋税,各地盐务,还有边境贸易杂七杂八的事,年前总是最忙的。”   祝镕冷声道:“那你还有心思办婚事?”   闵延仕目光一颤,请祝镕进门说话,祝镕摇头:“我另有差事,和你说几句就走,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娶我家韵之。”   闵延仕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年少时,他们同窗苦学,在一起的时日比家中兄弟还长,遇上纠纷打架,一定是祝镕和开疆冲在前头,待夫子长辈们算账挨罚时,他就会被推得远远的,他们被打死也不说与他相干。   “你愿意吗?”祝镕见不得闵延仕出神,愠怒道,“就为了那件事,你要把自己和我妹捆绑起来,怕被我们家捉了把柄?”   闵延仕摇头:“不是这样,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的人?”   祝镕目光犀利,话语尖锐地问道:“你心里另有别人?”   这些话,祝镕没有对扶意提起,也一辈子不会说出来。   他没必要让扶意多添烦恼,更不能忍受,一个爱慕自己妻子的人,娶了他的妹妹。   “没有的事!”闵延仕斩钉截铁地说,“我既然答应娶韵之,我就会好好待她,愿不愿意你自己做决定,但不要来质疑我。”   “你喜欢她吗?你了解韵之吗?”祝镕一连串地发问,“你会好好待她?那把她当什么来对待,婚后你们能正常过日子,你能和我妹妹上.床吗?”   闵延仕大窘,脸上涨得通红,恐慌地看着祝镕。   祝镕说:“据说重阳节,贵府会正式来提亲,到时候我不在家,你见不着我,我也管不着这件事。但我希望你正式走进那道门的时候,能想明白了,不然,不论嫁不嫁,我妹妹受任何委屈,我绝不放过你!”   兄弟俩不欢而散,闵延仕在户部衙门前站了许久,直到被手下的人找出来,他才回去。   夜里祝镕回到家中,告诉了扶意今天的事,自然心上人那一句他隐去了,扶意抱着他的外袍,听得直皱眉头,责怪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祝镕本就一肚子火,也不必在扶意面前遮掩压抑,没好气地说:“我怎么好好和他说话,把我妹妹当什么,想娶就跑来娶?”   扶意道:“这人家当然想娶才来,不然来做什么?”   祝镕恼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也明白你的心思,我们俩谈不拢吧。”   扶意气哼哼地说:“没完了是吧,昨儿吵完了,今天还要接着吵?”   两人互相瞪着,比谁眼睛大似的,最终是祝镕败下阵来,哄着扶意说:“你是不懂做哥哥的心,何苦来怄我。”   扶意则不用再瞒着,正经地说:“韵之要我告诉你,请三哥哥高抬贵手别干预,她自己决定了,只要这事儿还能成,她非闵延仕不嫁?”   祝镕瞪着她,扶意低下头说:“瞒着你是我的不是,但我对韵之也有许诺,这事儿往前说,还是头一回狩猎的时候,闵延仕救了韵之那回,姑娘就动了芳心。”   ------------ 第280章 她是你身上掉下的肉   时隔那么久才提起,满心以为祝镕会动气,扶意做好了准备要解释与安抚,但见他背过身去,缓缓脱下了衣裳。   扶意伸手要接过,反被顺势握住了,丈夫温暖厚实的掌心,让她顿时安心不少。   “我想起了,我们在船上初遇的时候。”祝镕将扶意拉近,无奈地说,“我不认识你,不了解你,可就在那一瞬认定了,此生只想和你在一起。那丫头会动心,总有她的缘故,至少这一点,我没资格否定她。”   扶意嗔道:“是现在才说漂亮话,那会儿你动心归动心,也不敢这么想吧。”   祝镕道:“你听说过吗,时间久了,回忆大多是自己臆想的,经历了悲伤,回忆也会变得痛苦,若是快活,再往前想曾经的事,只会越来越好。”   扶意问:“看来祝公子现在,很快活?”   祝镕抵着她的额头:“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快活。”   扶意轻轻挣扎开:“我说三哥哥,眼下是咱们起腻的时候吗?”   祝镕却拥过妻子,宠溺地亲了一口:“怎么,难道我们还不过日子了,那祝韵之的罪过才大了,我们不该跟着她鸡飞狗跳,不要平添她的困扰。”   这话有道理,听得扶意心里舒坦,但不得不担忧:“我有信心说服你,大不了威胁你,可我实在没信心说服奶奶。韵之说她自己去求,估摸着奶奶还得找上我,我心里没底。”   祝镕吓唬她:“咱们新娘子,这回真要挨骂了。”   扶意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帮帮韵儿吧,难道要让妹妹得到不到任何祝福吗?”   祝镕无奈:“等我和她谈谈。”   扶意立时警告:“但不许凶她,要好好说话。”   这个时辰,宰相府里,老相爷的门生陆续退下,闵夫人跟着丈夫来到书房,闵延仕已经在此等候。   闵夫人昨日在祝家受了屈辱,气得回来躺了一天,此刻对公爹道:“媳妇就说祝家老太太不能答应,您何苦强求呢?”   老相爷却道:“重阳节时,等你母亲去说这件事,不必麻烦你了。”   闵夫人看向儿子:“延仕,你自己告诉爷爷,你怎么想的,那日在这里,你可是说的明明白白,你不想娶祝韵之。”   闵延仕漠然向母亲作揖,应道:“我听爷爷的安排,与祝家联姻,对家族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闵夫人气得够呛,指着儿子说不出话来。   “好了。”老相爷抢白儿媳,对儿子说,“打点些礼物,要有诚意,明日你先去一趟王府,求一求王妃,看她是否愿意出面保媒。”   闵延仕却道:“孙儿想请户部尚书大人保媒,。”   老相爷想了想,答应下:“也好,原就该是如此,由恩师前辈出面,合乎情理。重阳节时,我们家正式上门提亲,若是再被拒绝,也没什么可说的,世上谈不成的婚事多得是,但在那之前,我们要有诚意。”   闵夫人气不过:“父亲,我们家难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可是当朝宰相,两朝元老,您昔日助君指点江山的魄力呢,祝家不过是仗着祖宗阴德的旧贵族。”   老相爷幽幽一笑:“我老了,你呢?”   闵夫人语塞,在丈夫的瞪视下,不敢再开口。   一家人不欢而散,闵延仕走回自己的院落时,遇见妹妹在路边打骂小丫头,他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反被闵初霖追上来。   闵初霖歪声歪气地说:“听说你要娶祝韵之,娘气得半死,闵延仕,你是失心疯了吗?那个丫头,不通文墨,不懂礼仪,到处闹笑话闯祸,京城谁不知道,你要这样的人来做我闵家未来的主母?”   闵延仕根本不愿和妹妹说话,侧身绕开又往前走,被闵初霖一把拽住道:“娘可是很不喜欢那个丫头,你一意孤行的话,仔细她进门来没好日子过,我可不会善待她。”   闵延仕回眸,冷漠地说:“不通文墨,不懂礼仪?总好过你歹毒心肠,十几岁的姑娘,你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恶毒吗?”   “闵延仕!”   “你听好了,你是没福气有好哥哥的人,但祝韵之有。”闵延仕依然一脸冷漠,“将来,你敢动她一手指头,隔天你就能被碎尸万段,不是吓唬你。”   闵初霖当然知道祝家兄妹敢情好,咬着唇,恨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实在无话反驳,转身哭着去找母亲,要告状哥哥欺负她。   闵延仕看见不远处,挨打的丫头吃力地爬起来,一瘸一拐,无辜又可怜,而这家里的丫头,又有几个没被那位金贵的嫡女打骂过。   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家?他苦涩地笑起来,但愿祝家能再强硬一些,不要把他们善良的好姑娘,嫁来这人人都扭曲无情的地方。   就在所有人都为两府联姻烦心,为韵之担忧的时候,扶意隔天一清早,却受到祝承乾的训斥,更被罚去祠堂反省,甚至不能为平珒上课。   彼时祝镕已离去,为了太子出行而忙碌,扶意如往常一样在清秋阁外等候公公出门,谁知见了面就被劈头盖脸地训斥。   究其原因,昨晚有下人听见他们夫妻在房中大声说话,虽然没听清楚说的什么,但传到大老爷跟前,说是小两口吵架了。   祝承乾怎能容忍儿媳妇对儿子大呼小叫,训斥扶意不守妇道,要她去祠堂反省自己的过错。   扶意跪在祝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想起了她在酒楼里对镕哥哥说的话,这祝家的祖先,恐怕当真脑筋不大好使。   这事儿传到兴华堂,大夫人正慵懒无聊地吃着早饭,听说这话,笑着问王妈妈:“大水冲了龙王庙,果然在他眼里,儿子才是最金贵的。我说言扶意真是命不好,没见过哪家的公爹这么婆婆妈妈什么都要管,怪不得他过去答应我那么痛快,其实最想干预那两口子事的,是他自己。”   可惜大夫人没能高兴太久,早饭没吃完,春明斋就又找来,她拉了王妈妈说:“怎么回事,你到底下的什么药?”   王妈妈说:“照您吩咐的,不能让大小姐记起从前的事,那药专攻心火,能让人浮躁不安,大小姐发脾气,才是正常的。”   大夫人心里不好受:“先停了药,让她缓一阵。”   祠堂里,韵之来看望扶意,说奶奶不肯出面救她,怕是生气闵家提亲的事,扶意站在了她这边。   扶意笑道:“奶奶是知道她儿子的脾气,不想越帮越忙,而我总要摸索出和公公相处的办法,现在看来,反而是和大夫人更好相处,水火不容才来得爽快。”   韵之叹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就安心了。对了,听说哥哥重阳节不在家?”   扶意说:“他要护送太子去皇陵祭奠,就快出发了,今晚回来,说好要找你谈谈。”   韵之连连摇头:“我不想和他谈。”   扶意劝道:“说说吧,让哥哥也安心,他可比奶奶好说服多了,咱们一个一个来,你先把哥哥们都收服,到时候奶奶就孤立无援了。”   韵之笑起来:“你这样算计奶奶,被奶奶知道,你可就惨了。”   扶意道:“你别出卖我就行。”   但见香橼跑进来,小声道:“小姐,那天那人又去兴华堂找大夫人和王妈妈了,这会儿王妈妈跟着一道走了。”   韵之好奇:“什么事?”   扶意忙道:“大姐姐的事,韵之,你赶紧回去,求奶奶派人去春明斋。”   上一回,老太太派的人,在春明斋外见没有动静,就没进门。今日得了命令,强行闯进去,便见屋子里摔得满地狼藉,几个人按着床上正发狂的大小姐,她现在力气大得很,发起病来,几个人都压不住。   消息传开,婆媳二人同时到达春明斋,大夫人拦在门前不让老太太进去:“您非要进去,等您儿子回来再说。”   老太太一步步向前,逼得大夫人节节后退,痛心疾首地说:“她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祠堂里,扶意得到消息,祖母竟然从春明斋把孙女接了出来,顾不得公爹罚她跪两个时辰,就跑来内院探望大姐。   精疲力竭的涵之,在祖母的床榻上昏睡过去,老太太寸步不离地守在边上,对所有人说:“涵之往后养在我屋子里,她的事,除了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干涉。”   ------------ 第281章 我家镕儿好福气   这话传到外面来,说的是世子妃的命令,往后她要在祖母身边养身体,没有她与老太太的命令,家人不得再随意到内院来。   大夫人在春明斋就被婆婆遣送回兴华堂,此刻芮嬷嬷亲自来传话,见女儿用世子妃之尊来压自己,杨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坐在椅子上也不得不紧紧抓着桌沿,怕自己摔下去。   芮嬷嬷退下,王妈妈战战兢兢地说:“听、听说她们那天来找您,咱们刚好进宫去,她们遇上了少夫人……”   “言扶意,又是言扶意!”大夫人很自然地将怨恨转嫁在了扶意的身上,咬碎银牙地咒怨着,“自从她来这个家,我就事事不顺,我不能放过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内院里,下人们迅速收拾出一间卧房,老太太舍不得挪动还在熟睡的孙女,要等涵之醒来再将她送过去。   得到消息想要来探望的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被打发回去,能进来的只有姑娘们。   这里一时用不上扶意,人多又施展不开,她便往玉衡轩来看平珒的功课,弟弟问起前头出了什么事,扶意如实告知,是祖母将大姐姐接回来了。   平珒说:“我们都知道,大姐是被大夫人关起来了,其实家里人都知道。”   扶意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安安心心念书。”   平珒却说:“他们给大姐姐吃药,和我一样,每天给我吃药,没病的人也吃出一身病来,我也罢了,大夫人恨我恨我娘,可是大姐姐她……”   扶意示意弟弟不要继续说下去,温柔地说:“平珒,我们都忘了吧。”   平珒心疼地望着她:“奶娘说,嫂嫂被父亲罚跪了,又为了什么?”   扶意笑道:“这是嫂嫂和你哥哥还有父亲之间的事,人家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谁也管不了别人的家务事。你且记着将来,我的小弟妹进门后,多多疼爱她守护她,我想着人家姑娘比我聪明,也不至于挨罚。”   “哪里是嫂嫂不聪明,而我将来若娶妻,哪怕不贤惠不善良,成日里作耗,我爹也不会看一眼的。”平珒说,“不是您不够好,实在是我爹他,太偏爱哥哥。”   扶意温柔地说:“父亲的偏爱,让你受委屈了”   平珒摇头:“我也不在乎父亲的爱护,从小对我最好的,就是三哥哥。”   扶意安心了,翻开书本,静下心来为弟弟讲解文章。   叔嫂二人心无旁骛,扶意讲解细致,平珒听得专注,不知不觉上午的时辰过去,平珒向嫂嫂行礼告辞要离去时,李嫂嫂亲自来接,说是大小姐醒了,想见一见弟弟和弟妹。   扶意心里激动,又不免紧张,毕竟这家里的姑娘,连韵之都小她一些,更何况长姐,还是她们纪州王府的世子妃。   涵之七年前出嫁时,平珒只有怀枫那么大,又因体弱终日被奶娘婆子们包围着,他对长姐几乎没有印象,而涵之回家的五年,连其他人都没见过,更何况平珒。   小小少年站在床塌边,彼此都十分陌生,映之敏之小时候还被大姐姐带过几天,只是那会儿也小,都不大记得了。   “你们都念书了吗?”涵之问。   “是,如今跟着三嫂嫂念书。”映之应道,“弟弟身子弱,从小养病,今年才刚启蒙,但已经能赶上同龄子弟的功课,三哥哥说,明年开春就送他去外面的学堂。”   涵之出嫁前,这个弟弟身体就不好,母亲对庶子庶女们是什么态度,涵之也清楚得很。   “你们三嫂嫂呢?”涵之问。   姑娘们让开,扶意从后面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向长姐行礼。   “走近一些,抬起头让我看看。”涵之道,“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你。”   老太太示意韵之带弟弟妹妹下去,只留下扶意一人后,才说了春天涵之还神志不清时的事,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涵之果然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她们喂我吃药,我的身体越来越弱,后来就……”涵之捂着脑袋,头疼难忍,痛苦地说着,“我记不起来了……”   老太太忙道:“别为难自己,慢慢来,你能记起奶奶,记起弟弟妹妹,记起你爹娘,已是谢天谢地。”   涵之摇头:“不该记起的人,永远忘了该多好,只恨我不能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说到这里,涵之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扶意道:“我记得了,在母亲和尧年的跟前,你也在。”   扶意连连点头:“那天就是我和韵儿,送您去的王府。”   涵之的记忆又填补了一块,问祖母和扶意:“我婆婆和尧年,还在京城吗?”   但不等老太太和扶意回答,芮嬷嬷进来,说是大夫人来了,一定要见大小姐,她们怕是拦不住。   老太太看了眼孙女,见涵之冷冷地别过脸,她便明白了孩子的意思。   芮嬷嬷一道跟出去,屋里暂时没有别人在,扶意忙上前跪在脚踏上,轻声道:“大姐姐,王妃娘娘叮嘱过我,一旦您清醒了,要告诉您一件事。”   涵之看着扶意:“什么?”   扶意爬起来凑到长姐的耳边,将王爷和世子还在世的消息,告诉了涵之。   涵之闻言,浑身紧绷,死命抓着扶意的手,简直不敢相信。   她的头又剧烈地疼起来,在她记忆里有一场梦,就在不久前的夜晚,她见到了丈夫。   如今听扶意说丈夫还活着,涵之才明白那不是梦,那天夜里来到她床塌边的,就是她的丈夫项圻。   “我以为,我做了一场梦……”涵之泪如泉涌,压抑着声音不敢哭出声,“他还活着。”   扶意猜想这话里的意思,大姐姐很可能已经见过世子,世子爷有本事在严密监控下,还能潜入京城,潜入王府,这不过几道墙,几个婆子守着的地方,他必然来去自如。   “眼下连郡主也不知道,娘娘怕郡主被人看出端倪。”扶意说,“姐姐,也请您放在心里。”   涵之缓缓冷静下来,止住泪水后问:“镕儿也不知道吗,你没告诉他。”   扶意的心砰砰直跳,她要怎么告诉大姐姐,她的亲弟弟,正在追杀她的丈夫和公公。   “娘娘吩咐过,除了您,谁也不能说。”扶意应道,“对相公也不能说。”   涵之听见“相公”二字,不禁泪中带笑,细细地看着扶意:“我家镕儿好福气,娶得如此美娇娘。”   扶意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得知弟妹从纪州来,竟然就是博闻书院的女儿,涵之更喜欢了。   可门外忽然传来大夫人的声音,隐约听着像是“她是我的女儿”,这气势这声量,必定是不顾一切和老太太吵了起来。   涵之冷声道:“去传我的话,我暂时不想见她。”   扶意心里虽然为难,但也没法子,转身要走,就被姐姐叫下,涵之轻叹:“我何苦为难你,只怕你这个纪州来的孩子,让她十分厌恶,你们婆媳相处的如何?”   “实在惭愧……”扶意涨红了脸,“我还不能让父亲和母亲满意。”   涵之说:“镕儿心爱的人,就必定不会让我爹满意,至于我娘,她连我都不喜爱,何况你呢?怎么说,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愧疚。去吧,叫个人进来,别让我母亲看见你,你不必被牵扯进我和她之间。”   扶意心想,她早就被牵扯进这家里所有的事中,今天的事,大夫人必定也算在她的头上。   可她不后悔,哪怕婆媳翁媳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就春明斋里发生的事来看,倘若不尽快救出大姐姐,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样的折磨。   刚好李嫂在门外,扶意带她进来,涵之吩咐李嫂传她的话,她不想见母亲。   即便丈夫“已故”,涵之依然是皇帝册封的世子妃,虽然母亲的一品诰命也十足尊贵,可她是皇家的媳妇,贵族始终在皇族之下。   李嫂出去时,有下人送汤药来,扶意在门前见了,吩咐他们先撤下。   涵之已经闻见气息,满心厌恶,可是见扶意空手归来,她心头一松,笑道:“你这孩子,很是贴心,知道我厌恶极了那东西。”   扶意道:“太医说,您眼下身体康健,并无病灾,若是心病,原也不是汤药能医治的,是药三分毒,不如不吃的好。”   涵之沉沉一叹,一手揪起了褥子,恨道:“我渐渐康复后,她们又给我下药,想致我发狂,今日我只是故意闹了一场,前日也是,盼着能闹出动静,盼着能有人来救我。”   扶意听得心惊肉跳,这是大夫人的命令,还是王妈妈和那几个婆子擅自做主?   涵之说:“听奶奶说,是你通风报信的?”   ------------ 第282章 长姐之威   扶意笑道:“姐姐,我原就在奶奶和您这一边,不能叫通风报信。”   涵之一手抵着脑袋说:“我果然是病糊涂了。”   扶意说:“她们着急忙慌行事,不知道的想不到您身上来,知道的不免担心您的身体,也是奶奶信任我,才不顾一切地派人闯进去,姐姐,也许我不该说这些话,但是……”   涵之问:“你想说什么?”   扶意反问涵之:“姐姐,您会怪奶奶迟了五年才救您吗?”   涵之道:“我与祖母之间,另有话说,你有心了,奶奶没有白疼你一场。现在你去看看,我娘若是回去了,你也带着妹妹们离去,不必再过来,若是还赖着不走,你先别露面。”   扶意称是,搀扶涵之躺下,摸到了大姐姐的胳膊,再不是那枯瘦如柴、皮包着骨的可怕,镕哥哥说她的身体正一天天好起来,果然是真的。   待她退出屋子,大夫人已经愤然离去,老太太回屋去吃药,扶意便跟过来伺候。   胜亲王父子还活着的事,她自然不能对老太太说,只道:“姐姐的精神才好些,我怕刺激到她,孩子的事不知她有没有想起来,所以不敢轻易提起,奶奶若要问,也婉转些吧。”   老太太吃了药,苦得眉头紧蹙,但心里为孙媳妇懂事而高兴:“你说得对,不能让她再受刺激,这件事且要缓一缓再说。”   那之后,扶意和韵之领着妹妹们去玉衡轩,内院只留下祖孙二人,老太太在屋子里静坐许久,直到李嫂来请,说是大小姐想见祖母。   芮嬷嬷知道主子的心思,劝道:“大小姐不会怪您的,不论如何,把该说的话说了,您有对不起孩子的地方,就向她赔罪,祖孙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   老太太深深叹息,眼中已是湿润:“我对不起涵儿。”   主仆俩再来涵之的屋子时,见她已经下床,独自立在窗前看院子里的花草,眼下秋菊正茂,祖母院里多是不老松,不见半分萧索。   “这个时节,纪州快下雪了。”涵之对祖母说,“在纪州时,就一直想接您去逛逛,看看北国风光。”   老太太看着孙女,一时禁不住,老泪纵横,涵之走上前,抱着奶奶说:“您别哭,您一哭,我也忍不住了。”   “涵儿,奶奶对不起你。”老太太到底没忍住,“这五年,你受罪了。”   眼下得知丈夫和公公还活着,一切都有了盼头,这五年虽苦,但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人事,倒也少了几分痛苦,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祖孙二人坐下,涵之擦去祖母的眼泪,说道:“扶意那孩子,十分懂事十分体贴,但有件事我没当着她的面提起,奶奶,我没了孩子的事,扶意知道吗?”   老太太颔首:“她知道,王妃那儿也知道了。”   涵之叹气:“这如何使得,伤害王嗣,爹娘的罪过就大了。”   老太太愧疚地说:“我与扶意同时知道你曾经小产,还是那孩子去探望你时,发现你把枕头当孩子哄,有所怀疑,我才逼问你父亲。涵之,是我不好,是我……”   涵之请祖母不要再说下去,冷静地说:“就当记不起这件事,记不得自己曾经有过孩子,您对扶意和镕儿他们,就说不愿我再受刺激,不能提起。对王妃和郡主也这样说,婆婆她为了顾及我的感受,一定愿意忍耐下,如此也就不能明着追究爹娘的罪孽,放他们一条生路。”   老太太连连摇头:“他们造的孽,他们就该付出代价。”   涵之道:“我是顾不得他们的,可要为镕儿想一想,为平珒,为映之和敏之想一想,他们还那么小。”   老太太满心惭愧,爱怜地看着大孙女:“涵儿,你都好了吗?”   涵之摇头:“头疼得厉害,好些事还是模糊的,要慢慢来。我意识清醒起来,是从见过婆婆之后,我知道该让自己活下去。刚开始都挺好,突然有一天,她们又给我吃药,说什么凝神补气,可我当晚就燥热难耐,心里有一把火再烧,恨不能杀人,我猜想那不是好东西,每天用各种法子逃避喝下去,她们发现后,就开始死灌,我知道逃不过了,只能反抗。前后闹了三回,这一次总算把您闹来了。”   老太太恨得浑身哆嗦,一口气堵在心口下不去也出不来。   “奶奶,您别动气。”反是涵之来安抚祖母,“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我终于摆脱了她,往后的日子,我自己能做主。”   老太太说:“这话我原不想说,怕给了你盼头,到头来一场空。但眼下局势紧张,皇帝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很有可能王爷和世子还在人间。涵之,咱们一起等一等,看这世道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来。”   涵之心里有底,但答应了扶意,绝不告诉任何人,便依着祖母说:“我从没放弃过,婆婆和郡主她,也从没放弃。”   芮嬷嬷进门来,道是下人传话,大老爷已赶回家中,祖孙俩彼此看了一眼,冷冰冰的丢出“不见”二字。   祝承乾不得硬闯,回到兴华堂,见妻子呆若木鸡眼神发直,他恼道:“怎么回事?”   大夫人这会儿,满心惧怕,怕事情抖落出去,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怕闵姮知道唯一的骨血被她弄死了,会即刻来索命报复。   “我就不该心软,留她活着。”大夫人道,“我就不该……”   祝承乾恼道:“你打起精神来,先弄明白涵之的状况。”   大夫人顿时双眼猩红,恶狠狠地说:“你冲我喊什么,你去问你的儿媳妇,问你的宝贝儿子,他们算计这件事,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不能娶言扶意,你被老太太威逼利诱着到底是妥协了,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就是灾星,祝承乾,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祝承乾眉头紧蹙,问:“这又与言扶意什么相干?”   大夫人怒道:“她们做事不小心,被言扶意看出端倪,怂恿老太太去闯春明斋,刚好你女儿狂性大发,把屋子里砸得稀烂,老太太亲自冲过去,二话不说就把涵之带走了。”   此刻玉衡轩里,妹妹们专心写字,扶意在窗下看平珒的功课,韵之见她密密麻麻写了无数的批阅,摇头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能静下心来?”   扶意放下笔,整理书卷,笑道:“也只有这件事,是最纯粹的,我好让自己的脑子歇一歇。”   韵之说:“可这一下,你把大伯和大伯母得罪完了吧?毕竟那天,她们刚好在兴华堂遇见你,一定会提一嘴。”   扶意不以为然:“他们能杀了我吗?不然还能怎么样,罚跪?挨打?这些有你哥哥在,没人能碰我一手指头,原本他们就不喜欢我,我忍气吞声也没有任何改变,不如做两件让他们也不痛快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我本意不是要气他们,我只想救大姐姐。”   韵之抱拳,向扶意深深一拜:“小妹佩服。”   扶意说:“姐姐才是值得佩服的,大病未愈之人,已经能有这样的气势,与其说今日是奶奶镇住了一切,不如说是大姐自己。”   韵之笑道:“其实我小时候眼里的姐姐,是和你一样的。”   “我?”扶意连连摇头,“我一手指头也及不上。”   韵之却说:“给我们教功课规矩时,十分严厉,但离了书房,就是最温柔疼人的,不论我怎么淘气,她总是有耐心哄我听话。”   扶意笑道:“那只是表象,一个病人能有这样强大的气势,我实在佩服极了。”   韵之说:“这自然与姐姐从小的经历也有关,她可是我们公爵府的千金大小姐,从小结交的都是当世最显贵之人,至少过去大伯母是疼爱女儿的,用尽心血来栽培她。大伯父怎么教养的我哥,大伯母就如何培养了大姐姐,姐姐她还会读写番邦的话,从前有外来使臣,总是姐姐去随皇后接待女眷。”   扶意点头:“我知道,纪州人都知道,世子妃能和外邦人说话,时常随王爷和世子爷见外邦人。”   韵之说:“总之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不是叫你偷摸着学吗,你更要相信,我姐姐的好,那是世间少数,这京城里大部分人,还是不如你的。”   话音才落,绯彤和香橼一脸紧张地进来,香橼颤颤地说:“小姐,大老爷要您过去。”   扶意的心一沉,握紧拳头道:“让他们回话,老太太吩咐,这几日姑娘们的功课都耽误了,今天不补齐了前些日子的课,都不准吃饭,我这儿走不开。”   韵之担心地问:“合适吗?”   扶意摇头:“不合适,可也没别的法子。”   韵之做主道:“你们等一等传话。”她拉了扶意的手说,“我们去找大姐姐,让她出主意。”   ------------ 第283章 最佩服的人   在长姐的庇护下,扶意暂时躲过了公婆的责难,直到夜里祝镕赶回家中,祝承乾再把他们两口子叫过去,说的话就有所收敛了。   扶意被责令先回清秋阁,父子二人另有话要说,而她知道,丈夫之所以会肩负追杀胜亲王父子的责任,便是在他年少时,被公公一步步引导,在自身意识觉醒之前,他已经是皇帝的忠臣。   半个多时辰后,祝镕才回来,进门时,扶意在灯下绣一对护膝,是要赶着祝镕护送太子出门,让他随身佩戴的。   “天黑了,多点几盏蜡烛。”祝镕道,“别坏了眼睛。”   扶意抬起头,望着丈夫,祝镕的神情,在她的预料之中,他终究是无法坦荡荡地为大姐姐感到高兴。   “相公,你饿不饿?”扶意道,“已经备了热水,要沐浴还是……”   祝镕却单膝跪在地上,掀开扶意的裙摆,卷起裤腿,抚摸过膝盖上娇嫩的肌肤。   “今早罚跪了?”   “没事,祠堂里有垫子,看管祠堂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话虽如此,扶意越说越弱气,“你别生气……”   祝镕道:“就因为,昨晚你大声说了两句话?”   扶意点了点头,放下针线,起身来为祝镕脱下外衣,反过来安抚他道:“这要是你在纪州冲我嚷嚷,我爹也一准骂你,这为人父母,哪有不偏心自己孩子的。”   祝镕的怒气一点一点释放出来:“他们竟然,又给大姐下药,他们!”   他一拳头砸在床架上,他们的婚床用上等实木精雕细琢,硬如磐石,这一拳下去,该多疼,扶意抓着他的手,心疼坏了。   “我没事。”祝镕道,“我何苦伤着自己。”   扶意轻柔地摸了摸,把丈夫的手抱在怀里,说道:“这身体发肤虽来自父母,但从今往后只属于我了,我不许你伤害自己,也不许被别人伤害。”   祝镕顺势抱过妻子,他有一颗彷徨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长姐的心,扶意也有受尽委屈的无奈。   但不论如何,彼此还能支撑和依靠,就算全天下都不理解他们,依然互相能有安心之处。   “镕哥哥,这京城里,不论皇族还是贵族的女眷中,我原先最佩服的人,是皇后娘娘和王妃,现在,我最佩服的人,是大姐姐。”扶意说,“我要像大姐姐站在世子身边一样,站在你的身边。”   祝镕道:“但若有一日,我也愿意站在你的身边,扶意,我只愿你成为你心中期待的样子,为了你的心愿,而不是为了我,又或是别人。”   只这一句话,今日所有的委屈和情绪起伏都归于宁静,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懂自己的心,是金银富贵之外,上天最大的恩惠。   “我想借照顾姐姐之便,请姐姐教我在这家、在这京城的立足之道。”扶意问,“可以吗,姐姐会嫌我吗?”   祝镕笑意深深,摇了摇头:“你真的要学?”   扶意不安地问:“你笑什么嘛?”   祝镕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等你拜了师父后,就知道我笑什么了。”   祝镕去换衣裳,召唤下人预备沐浴,扶意站着呆呆地想,隐约记起了白天韵之说,小时候大姐姐教她念书时,十分严厉。   扶意见识少,她认为父亲和自己算得上是严厉的,她从小是父亲教导,如今一样地教弟弟妹妹,若是如此,那真不算什么。   ------------ 第284章 千万别坑我   公爵府大小姐被接回祖母身边的事,没有瞒着外头,隔天一早尧年就登门来探望她的嫂嫂,平日里骄傲霸气,坚强又勇敢的安国郡主,在嫂嫂的跟前掉了眼泪。   扶意在玉衡轩为平珒上课,韵之来找她说:“要不是见到郡主在大姐姐跟前的模样,我都忘了郡主和我们一样大,她也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扶意说:“记得郡主小时候多淘气,那样的无忧无虑,若非五年前的变故,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不久后,下人们领着郡主找到这里来,尧年在玉衡轩里转了转,和平珒说了几句话,小少年如今大方从容,见了外客也不拘谨胆怯,真真是脱胎换骨了。   平珒离去后,怀枫和嫣然被抱来,大嫂嫂一并跟来,一则问候尧年,再则,她打算等孩子们上了课,带他们去见一见大姑姑。   尧年向扶意递过眼色,避开嫂嫂和韵之后说:“我听老夫人的意思,暂时不能提起我嫂嫂失子的事,不愿她再受刺激,你可知道?”   扶意颔首:“是,祖母也一样叮嘱我了。”   尧年叹:“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要紧的是嫂嫂她不再受苦,何况我和我娘眼下也没有实权,不然一定不会放过祝承乾夫妻二人。”   扶意垂首不语,尧年则问:“他们也一直欺负你是不是,我听韵之说,不是挨骂就是挨罚,三天两头地和你过不去。”   “这都是小事。”扶意说,“对您来说,家国才是大事,恩仇才是大事,郡主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被他们压垮。真有一日,我来向您求助,还请郡主一定施以援手。”   那边传来嫣然奶声奶气的撒娇,被姑姑逗得急坏了,便见韵之抱过小侄女,狠狠亲了两口。   扶意见尧年一脸羡慕,想到大姐姐的孩子若还在,该和怀枫差不多大,她一定也会是最疼人的姑姑。   但尧年没有提起这些,反是问扶意:“我听见几句风声,宰相府里谋算着,要为闵延仕提亲娶韵之?”   扶意笑道:“真是没有您不知道的事,这家里都没多少人知晓呢。”   尧年问:“老太太他们怎么说?”   扶意道:“说来话长,但老祖母已经先回绝了闵家夫人,可他们没有放弃,说是重阳节时再正式登门。”   尧年爽快地说:“既然回绝了,就罢了吧,我那表兄虽好,世上也不只他一人好,糟糕的是宰相府里太乱,若不能清一清门户,谁家女儿嫁去都受罪。”   扶意道:“是啊……”   涉及韵之的心底事,关于她的颜面和尊严,扶意没有信口就说女孩儿的心思。   然而就算是尧年,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闵延仕是好的,但他背后的家族实在不堪。   扶意终究不是对闵延仕心生爱慕的那个人,她的内心时时刻刻都会受影响而动摇,好在她能忍得住不多嘴,能让韵之在她的身边,没有任何的负担和压力。   尧年用过午饭后,就离开了公爵府,下午,扶意给妹妹们上课,韵之则一直陪在长姐身边,姐妹俩也说起了宰相府的提亲。   妹妹们散课前,韵之就垂头丧气地回来,坐在门外廊檐下,也不与人说话。   映之她们下学后,见姐姐在门外,纷纷上前问候请安,但韵之懒懒的,只让她们早些回去。   扶意端了一杯热茶来,递给韵之,问道:“大姐姐说什么?”   韵之捧着茶碗,叹了声:“姐姐不答应,要我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将来。”   “毕竟王妃自身就和娘家不和睦,在大姐姐心里,宰相府就是不好的。”扶意说,“姐姐和奶奶大哥他们一样,只是为了你好。”   “这我自然知道,我烦恼的是,得不到任何人的看好和祝福,我却没有半分动摇。”韵之看着扶意说,“难道不是我很奇怪?”   “喜欢一个人,想来也就一眼的事。”扶意说,“至少,你是动了心的,而不是天长日久的相处后,默认了就是那个人。若是我,我宁愿选择前者,哪怕不能共度一生,哪怕将来不圆满,这辈子,也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自然,能遇上你哥哥与我两情相悦,是我的福气。”   韵之喝了热茶,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坐在这里,一遍遍地问自己图什么,可我什么也不图,我只想做对他好的那个人,真的,扶意……”   扶意抱住了她,善解人意的说:“你勇往直前,我就在身后托着你,你若退缩往回走,我也敞开怀抱等你,记着家里,有嫂嫂在。”   韵之笑出声来:“你可拉倒吧,先摆平你那公公婆婆再说,是谁成天让我给她搬救兵来着,你怎么比我家大嫂嫂还惨。”   扶意说:“等我跟姐姐学起本事来,就不惨了。”   韵之睁大眼睛,一脸悲悯地看着扶意,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   扶意一时没明白,看了天色说:“时辰不早,大夫人该回来了,我要先去见一见姐姐。”   韵之见廊下掉落的嫣然的玩具,计上心头说:“大嫂嫂进门后,也是天天叫我娘折腾,直到她有了身孕,至少分娩前那大半年,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再等儿女双全后,我娘对她也好些了。”   扶意默默地想,若就之前那样,也算是好些了的话,那大嫂嫂才是真的惨。   韵之说:“你也生个娃娃呗,大伯父一定不会再为难你。”   扶意很不屑:“我和镕哥哥想要娃娃了,自然会好好孕育,但在那之前,要我为了哄公婆高兴怀孕生子,那绝不可能。”   韵之满脸坏笑:”就你们这么腻歪,我做姑姑是迟早的事吧。”   扶意心里一紧张,计算着日子,幸好还有余地,不禁松了口气。   看着丫鬟们将书房收拾整齐后,扶意便往内院来,她还没正经向大姐姐提出,希望能跟着她学一些京城高门贵府间的立足之道。   可是到了门前,韵之死活不肯跟进来,扶意只能单独来见长姐。   涵之原在窗下看书,手里拿的是去年才出的新本,放下书来问道:“有事吗?”   扶意恭恭敬敬地说明来意,不知是对未知的事有所敬畏,还是被祝镕吓唬的,这一刻,她紧张极了。   “你既看得起我,我也不必谦虚,就从仪态举止学起如何?”涵之道,“你虽端庄得体,比起常人来,已是足够端庄与大气,但你将来,是这家的主人,眼下还远远不够。”   “是……”扶意应道。   “我并不能教你,如何哄得我爹娘高兴,他们也不配。”涵之道,“可我愿意,为祝家将来拥有了不起的当家主母而略尽绵力。”   扶意一脸虔诚地看着大姐姐,心里又激动又忐忑。   涵之问:“你教授弟弟妹妹们功课,已是分身无暇,打算如何安排时间?”   扶意应道:“每日太阳落山前,到晚饭时,能有一个时辰的空闲。”   涵之道:“那就这个时辰,你不必到这里来,我也要出门走走,我来玉衡轩找你。”   扶意谢过姐姐,因明日祝镕就要护驾出行,她今晚要早些回去为丈夫打点行装,这就要辞过。   涵之却道:“听说因你大声对镕儿说了几句话,被告发到我爹跟前,罚你跪祠堂?”   扶意尴尬地点头:“是。”   涵之说:“把那个人抓出来,交到我跟前来。”   扶意怔然:“可他们是母亲和父亲的人。”   “那你就打算,一辈子被我爹娘欺负,活在他们的手眼之下?”涵之问,“又或者,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扶意摇头,在大姐姐跟前,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   涵之道:“你进门有一个多月了,听说挨骂挨罚,反而越来越多。”   扶意恨不得把脑袋藏进地毯里,她终于明白了韵之眼中的悲悯和镕哥哥昨晚意味深深的笑容,难为情地应着:“是……”   涵之道:“先回去吧,明天我们再说。”   走出大姐姐的卧房,扶意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见韵之在远处躲在廊柱后,朝自己挥挥手,她小心翼翼跑来,像是不敢被大姐发现,拽着自己就出去了。   “你听好了啊,我不管你要学什么,千万别坑我,千万别让姐姐说什么,把韵之一块儿叫来。”韵之霸道地威胁扶意,“你要是把我拉下水,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 第285章 要学会狠心   扶意将这些话告诉了丈夫,换来祝镕哈哈大笑,扶意便不理他,转身检查出门的行装。   “生气了?”祝镕从后腰抱着妻子,“这是你自己要求的,我也劝过你。”   “我可没后悔,就有些害怕。”扶意说,“我怕自己太蠢学不来,让大姐姐失望。”   祝镕笑道:“没有嫌学生笨的先生,只有怕自己不足的先生,你害怕,大姐姐兴许还紧张呢。”   扶意笑不出来:“只短短两日,我完全被姐姐的气势压着,她没凶我也没怎么我,就几句话,让我恨不能仰望她。可想而知,嫁到纪州,王爷和王妃该多喜爱这样了不起的儿媳妇。而大夫人呢,她如此用心栽培了大姐姐,不亚于父亲对你,为什么后来要这样对待她,对自己的亲骨肉再三下药,她怎么做得出来?”   祝镕收敛笑容,正经地说:“因此我和我爹,也随时可能关系破裂,我早就想明白了。至于姐姐,大夫人她现在一定后悔两件事,一是培养了女儿的心胸气度,于是在家国之上,她深知女儿会选择国而非家,换言之,她会站在纪州王府那一边,以天下苍生为重。再者,她亲手堕了自己的外孙,这一步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利益,相反成了她之后一辈子的桎梏。便是这两件事,彻底撕裂了母女血亲,她从此再无顾忌。”   扶意听得心里一片寒凉,生儿育女是用来利用的,大夫人如此,二夫人亦如是,这家里若非还有三房两位深爱儿女的叔叔婶婶撑着,可真不见得比人家宰相府强多少。   她忍不住说:“正因为上一代的薄情,才有你们兄弟姐妹的抱团取暖,也不怪你们的感情这样好。既然韵之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去了宰相府,她也比旁人更能适应不是吗?”   祝镕问:“那丫头一直逃避见我,她说过什么没有?”   扶意摇头:“只说不想见你,怕你凶她,不过……今天姐姐也反对。”   祝镕一叹:“这是自然的,家里,也只有你能支持她。”   扶意很无奈,不再提这些话,将她亲手绣的护膝装入行囊里,生怕天气忽然变冷,要祝镕一定记得戴上,年轻时最要紧护着膝盖,老了才能有利索的腿脚。   “对了。”忽地想起一件事,扶意为难地说,“大姐姐要我把那个跑去告状说我们吵架,害我罚跪的人抓出来,交给她处置。”   祝镕问:“抓不来?”   扶意摇头:“我只是担心,这样难道不是和父亲翻脸吗,我一直都避免与他起冲突。”   祝镕想了想,说道:“也许他并不在乎你是否与他起冲突,他只在乎我是否和他翻脸,大姐要处置这件事,目的应该不是警告我爹以后别这样,因为你们做不到,可是你们能震慑这屋子里的人。”   扶意道:“之前你已经撵走过一个人,可见没什么用。”   祝镕笑道:“那你就看姐姐的处置,有没有效用。”   扶意抱着他的腰,软绵绵地伏在丈夫胸前寻求依靠,祝镕体贴地安抚着,想到自己明日就离家,而之后还要发生许多的事,都不能在她的身边。   “我去把人给你抓出来。”祝镕道,“别回头你笨手笨脚找不到,挨姐姐的骂。”   扶意小声问:“那可以说,是我自己找的吗?”   祝镕笑道:“你别被姐姐看出来就好。”   在丈夫的宠爱和体贴下,扶意没费任何心思,就知道了是哪个丫鬟在那晚跑去兴华堂多嘴,祝镕也是尽己所能,赶着出门前为扶意分担一些,但之后的事,就要她自己来应付。   隔天天未亮,祝镕便已出门,要先进宫去接太子。   扶意一路将丈夫送到门前,因知王府会派人“袭击”太子,她千叮万嘱祝镕要小心,盼着他能看懂自己的眼神。   但后来祝承乾赶来送儿子,扶意只能靠边在一旁。   看着骏马飞驰而去,扶意满目担忧,但见祝承乾转身来,立时收敛她脸上的担心,毕竟公爹教训过她,要端庄持重,不能将心思在外人面前表露,而这一点,扶意自己也是认可的。   祝承乾问:“这几日,你在涵之身边照顾她,她身体如何?”   扶意欠身道:“长姐一切安好,请父亲放心。”   祝承乾沉沉一叹:“你传我的话,问她何时愿意相见,我这里等着拜会世子妃。”   扶意自然不会原话转达,但不论她怎么说,大小姐就是不见双亲。   这天傍晚,清秋阁里动了家法,涵之领着扶意回来,聚齐了院中上下所有人,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多嘴的丫鬟狠狠打了一顿,却并不撵走,继续留用。   “你们欺负少夫人年轻,那只好我来做主。”涵之对众人说,“三公子一早就说明白,他院里不要多嘴多舌的人,上回他是把人撵走了,这不是我们家的做派,少夫人也不懂这家里的规矩,我会慢慢教给她。”   大小姐话里的意思,丫鬟婆子们都听得明白,被撵走的不惨,开头辛苦些,但总有法子再谋营生,可若留在这家里,又开罪了主子的,往后这日子可就艰难了。   涵之说完这些话,便带着扶意回玉衡轩,今日是她们头一天的课。   扶意原本就紧张,再亲眼见一个丫鬟挨打,打到后来都没生息了才罢手,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她以为大姐姐会有什么法子对付这些事,没想到如此简单而狠辣。   不久后李嫂来,说是去瞧过那丫头,皮肉伤了未损筋骨,她会派人好生看着,至少在她伤愈之前,不会让人随便欺负,更不能损了性命。   李嫂嫂走的时候,不经意看了眼扶意,心疼地问:“少夫人您冷吗,怎么脸色这么白,哪儿不舒服?”   扶意摇了摇头:“李嫂嫂,我没事。”   众人都退下,屋子里只有扶意和涵之,涵之示意弟妹坐近一些,彼此只隔着一张矮几。   她伸手握了扶意的手,果然十指冰凉,笑道:“吓着你了。”   扶意也坦率:“是,我以为就打几下……”   涵之道:“皇权之下的世道,若有一日我祝家败了,你我沦为阶下囚,或被买卖为奴隶,今日的下人则变身成了主子,不论我们曾经是否开罪过他们,他们手里的鞭子,也会挥向你我。当你生存无忧时,你大可以仁慈对待身边所有的人,可眼下,你尚未立足,随随便便一个丫鬟就敢欺负到你头上来。在他们眼里,只当你是大老爷的儿媳妇,以为她们就有资格帮着大老爷来调教你,而无半分将你看做少夫人来敬重,那就请收起你的仁慈,先好好活下去。”   扶意垂下头,她需要改的,是十七年来对这世道的认知。   涵之道:“你生在纪州,天高皇帝远,加之王爷的仁政,纪州简直是大齐的世外桃源,于是你心地善良仁厚,这一点并不坏。但如今来了京城,天子脚下,你就该明白,其实皇权之下,我们也不过是奴才。在这样的世道下生存,你想要有所作为,就先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而保住自己的地位,就不得不把下面的人踩在脚下。扶意,你可以不狠心,但必须学会狠心,不要担心他们的报复,不要担心你的一时狠心毁了谁的人生,抛开这些包袱,就记住,保住你自己的地位,你才能帮到更多的人,才有能耐,向那些真正需要你的人施以援手。”   扶意渐渐抬起头,凝视着长姐。   涵之道:“家里的下人,不过是贪图小利,不过是墙头草,家里再大的事,也都是小事,可出了这道门,朝廷国家,再小的事也是大事。我想你很为难吧,夹在我和镕儿之间。”   扶意的心一咯噔,慌张地看着长姐。   涵之笑道:“你慌张起来的样子,和那小子一模一样。”   扶意顾不得害羞,谨慎地问:“姐姐,您、您知道。”   涵之道:“我带大的弟弟,他眼睛里有什么我会看不出来?而我爹娘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为了家族,镕儿没得选择,我不怪他,我也相信关键时刻,他会有自己的判断。”   扶意极力为丈夫辩解:“大姐姐,镕哥哥他……”   可涵之并不想听:“我相信我的丈夫和公公,我也相信你们,天下之事,并无对错,只有输赢。”   扶意忽然感到,她好像也不算太蠢,毕竟这话,她早就对祝镕说过,稍稍有了几分信心。   可涵之言归正传,立时冷下了脸,严肃地说:“起来,站到那里去,公爵府的女主人,不要总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我们家的人,上只跪皇帝亲王长辈双亲,除此之外所有人,都在你脚下。”   ------------ 第286章 扶意的领悟   扶意以为大姐姐要她罚站思过,不敢分辨,老老实实走到墙根下,可她才站定,涵之也起身来,说道:“我现在学一遍,你是怎么走过来的,你自己看。”   看着大姐姐模仿自己的仪态走来,那缩紧的脖子,微微弓起的背,满身谨小慎微、怯懦自卑的模样,扶意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她。   涵之见她的神情,便问:“很意外是不是,我并没有夸张做作,至少在我眼里,方才你就是这样走来,为何如此,难道是在我面前害怕吗?”   扶意怯然点头:“姐姐,我、我很紧张。”   涵之严厉地看着她:“将来,你会遇见更多令你紧张害怕的人,还有残忍无情的事,倘若你认为你的柔弱和胆怯并没有错,我也不必强求你纠正,若不然……”   扶意忙摇头:“我不要柔弱和胆怯,姐姐,是我错了。”   涵之却道:“我渴了,去取茶水来。”   扶意一愣,但不敢耽误,应下后立时走出书房。   屋外秋风拂面,清爽的凉意,叫人精神一振,扶意稍稍松了口气,往玉衡轩的小茶房走来。   香橼和绯彤跟进来,扶意见绯彤在,好奇地问:“怎么不在韵之身边?”   绯彤道:“姑娘吩咐,要奴婢在这里瞧着点儿,要是您挨罚了,立时去找她来救您。”   扶意笑了:“连大姐姐的门都不敢进的家伙,还救我呢,”   香橼问绯彤:“大小姐看起来那样温和可亲,今天还问我想不想纪州家人,怎么二姑娘见了姐姐,比见老太太和三公子还服帖呢?”   绯彤从小就跟着小姐,掰着手指头说:“这家里,姑娘最怕三个人,老太太、三公子,再就是大小姐。三人中排头一个的,那就是大小姐,老太太和三公子跟前,姑娘急了使劲儿哭是管用的,大小姐跟前,那可是说一不二的。”   扶意道:“大姐姐也最疼她不是?”   绯彤笑道:“这是自然的,一家子兄弟姐妹,自上而下,咱们姑娘就是从小受尽宠爱,如今才懂得疼弟弟妹妹,少夫人您说呢?”   扶意颔首:“是这个道理。”   绯彤要帮忙端茶进去,扶意拦下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退下吧,外头风凉,在抱厦里歇着便是。”   香橼掀起茶房门帘,看着小姐走出来,轻声问:“大小姐没为难您吧,端茶送水的,为何不差遣奴婢们?”   扶意心里一颤,方才在长姐跟前的紧张又从心里冒出来,很显然,大姐姐差遣她取茶水,是要再看一眼,她进门时的仪态。   她双手紧紧托着茶盘,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僵硬,双腿发沉,她越是想表现出轻松自然,越是浑身都不自在。   这样进门去,必然会受责备,扶意不怕挨骂,可她不愿姐姐对自己失望,竟一时站住了,不敢举步前行。   “小姐?”香橼跟上来,“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穿得太少了,姑爷早晨还叮嘱呢,要您添衣裳。”   “镕哥哥……”   想起他们昨夜说的话,祝镕说,若有一日,他也愿意站在她的身边,扶意的心豁然开朗。   就算大老爷耳提面命地要她记得,时时刻刻不论在何处都代表着丈夫的体面,可镕哥哥从没有这样看待她,她不附属于任何人,她一直都是自由的。   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扶意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她想要变得更好,并不是为了丈夫,也不是为了这个家,而是为了,能成为自己心中所期待的模样。   书房里,涵之仔细翻阅扶意自春天以来,为弟弟妹妹们准备课业的笔记,自然在这之前已经得到弟妹的允许,不然她也不能随便动扶意的东西。   上面不仅仅是每一堂课的记录,弟弟妹妹们最初的状态,每一堂课的表现,功课完成的优劣,乃至背书时,哪一段生疏哪一段不解,他们的弱处长处,全都被详细记下来。   最初几个月,扶意还是客,正儿八经的西席,她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但成亲后,书房重开以来所有的日子,亦是一天都没落下。   而她分明那样忙碌,被琐事缠身,被公婆刁难,连安心吃一顿饭都难。   涵之心中动容,听见门前有动静,抬起头,便见扶意端着茶盘进来。   她身姿轻盈、体态优雅,更要紧的是,从眼睛里透出令人舒心的笑容。再不是方才那样拘谨小心的卑微,而眼前的这一切,也绝不是一时半刻能装出来的。   “有高兴的事?”涵之笑道,“我看你是耷拉着脸出去呢。”   扶意笑道:“在茶饭遇见绯彤在这里,说是韵之派来,怕我被姐姐责罚,命绯彤瞧着,好随时找她来救我。”   涵之嗔道:“那丫头成日里闲着,招猫逗狗的,是该收收骨头了。”   扶意想了想,放心大胆地说:“大姐姐,您也不同意宰相府的提亲?”   涵之抬眼看她,那严肃而不容回绝的气势,吓得扶意一颤。   但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害怕和紧张,她已经悟到大姐姐的要她明白的事,并非不可以胆怯柔弱,而是该如何在不同的人面前,将这份情绪收放自如。   “听这口气,你支持韵之?”涵之问道,“韵之和闵延仕,有私交?”   扶意忙道:“姐姐不要误会,韵之和闵家大公子是清清白白的。”   涵之道:“祖母告诉我,三婶婶侄儿的死,是闵延仕所为,为了救韵之,这件事你也知道。”   扶意颔首,她意识到,短短两天,长姐已知晓家中大部分的事,而韵之对闵延仕的情愫,既然已经是可以告诉祝镕的事,此刻也不必再瞒着姐姐。   听罢扶意的解释,涵之神情凝重,半晌才开口:“她为何不对我说?”   扶意道:“怕是难为情,不好意思开口。”   涵之轻轻一叹:“去找她来。”   内院卧房里,韵之还在担心扶意会不会被大姐姐收拾得很惨,谁知绯彤来传话,要她赶紧过去。   “我去做什么?为什么要我去?跟着扶意一道学仪态礼仪吗?”韵之瞪大眼睛看着绯彤,“我学这些做什么,我小时候都学过了。”   绯彤哭笑不得:“奴婢可不敢多问,您赶紧去吧,大小姐今天才发怒打了清秋阁的丫头,奴婢可不敢惹大小姐生气。”   她伸手来拽小姐,韵之张牙舞爪地低吼着:“言扶意,你给我等着瞧。”   玉衡轩里,扶意正在为涵之讲述,她被母亲软禁后这五年来,纪州发生了什么,整个大齐发生了什么。   说到眼下赞西人屡屡犯境,烧杀抢掠大齐边境的百姓,但朝廷依然以和为贵,涵之恼道:“五年前,父王就曾上书皇帝,提到赞西人的野心,他果然是听不进去的。”   此时门外绯彤的声音传来:“大小姐,二姑娘来了。”   扶意憋着笑,退到一旁去,让出姐姐面前的位置来。   韵之毕恭毕敬地走进来,周正端庄地向长姐行礼,要知道平日里,她都是飞进来的。   涵之说:“坐下吧,你和扶意无话不说,我就不叫她避嫌了,可以吗?”   韵之点了点头,看向扶意时,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涵之径直问道:“韵儿,你喜欢闵延仕什么?”   大姑娘的脸颊,一瞬间涨得通红,韵之惊恐不安地看着姐姐,想起扶意来,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瞪着她。   “你看扶意做什么?”涵之道,“之前我问你为什么要嫁给闵延仕,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我怎么答应你,怎么帮你?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你喜欢上了那个人。”   韵之抿着唇,眼泪渐渐浮起,她委屈极了,她也害怕极了,对于自己的人生,仿佛知道想要什么,又好像一片空白,不,是一片漆黑。   “扶意退下。”涵之道,“我和韵儿单独说说话。”   扶意领命,起身时,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韵之,却被韵之在腿上砸了一拳头,疼是不疼的,非要说,她的心才疼。   出门时,听见大姐姐嗔怪的语气里满是宠溺,说着:“还打人,你不怕你三哥回来揍你?”   扶意不禁松了口气,揣摩大姐姐的心思,在知晓了妹妹的情意后,姐姐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这件事上,韵之兴许又多了一个帮手。   待扶意离去,韵之已经坐到了姐姐身边,娇弱地伏在她的怀中,涵之温柔地安抚着妹妹:“你告诉姐姐,当真非他不嫁?”   ------------ 第287章 你自己做主   韵之终于敢对姐姐说实话,并不是非闵延仕不嫁,而是若有机缘,她不愿轻易错过。   当初爹娘为了将她嫁四皇子为妾,费尽心机算计的那些事,对闵王妃不敬的一桩桩,此刻讲来,直叫她在长姐面前羞愧得无地自容。   “姐姐,奶奶担心的事,您和三哥哥担心的事我都懂,甚至对扶意说,将来我若回头,要她一定收留我。”韵之敞开心扉,“我就想为自己做一次主,得知爹娘的野心后,这些年一直在彷徨不安中,怕自己哪一天就要以死相逼来抗婚。终于摆脱了那样的日子,还等到我心仪之人来提亲,哪怕他只是奉父母之命,哪怕他根本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他呀。姐姐,我想对他好,至少往后的日子里,我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人生百年,儿女情长绝不是一切,涵之本有一大车的道理可以对妹妹讲,但她忍耐下了。   这五年,如噩梦一场,纵然记忆的缺损减少了她的痛苦,纵然她还年轻,可白白耗费的青春,未能临世的孩子,永远也补不回来。   即便是她,也未能在五年前逃脱爹娘的掌控与束缚,未能守护自己的孩子,命不由己。   就算是眼下,涵之也不敢说,她能自行决定往后的人生。   这世道之下的女子,不论贫穷卑微,还是富贵显达,终究都是一样的可怜,只是太多太多的人,从未见过光明,便不知自己身在黑暗。   “你自己做主吧。”涵之松口了,温柔地擦去妹妹的泪水,“将来若要回头,扶意顾不上你的话,就来找姐姐,这天下,处处有你容身之处,我家妹妹,只管勇敢地往前走。”   “姐姐……”韵之一下哭出了声,宛若小时候受了委屈找大姐告状,她更恨自己这五年来像个傻子,以为姐姐真的只是避居不见人,而不知她是被大伯母软禁束缚。   “要不是扶意来,姐姐怎么办。”韵之哭着说,“姐姐好可怜,大伯母太狠心。”   涵之拍哄着她:“没事了,这么大姑娘了,还哭。”   与此同时,扶意回到内院,遇上兴华堂来人向大小姐问候,王妈妈带着曾经奶过大小姐的乳母一道来,带着各色点心瓜果,说是姑娘从前最爱吃的。   扶意吩咐她们:“大小姐和三姑娘正说话,一时半刻不过来,你们先放下,我会把话带到。”   王妈妈边上的妇人,福了福说:“请少夫人安,小的是大小姐的奶母,如今已不在府里当差,听说大小姐回来了,特地来拜见。”   扶意笑问:“妈妈如今在何处当差?”   那妇人应道:“大夫人仁厚,派小的在京郊庄头看管祠堂香火,最是清闲的。”   王妈妈忙啧嘴,皱眉瞪着那女人,乳母赶紧捂住了嘴。   家里对外的说法,就是将大小姐从京郊庄头接回来的,祝家家业再大,也不能围着京城一圈全是自家的地界。   虽说庄园山头是好有几处,这话终究是露了马脚,在扶意跟前没什么,若叫外人听去,便可做文章。   扶意也没有点穿,只道:“二位先回去吧,我会向大姐姐转达。”   王妈妈是顶着大夫人的压力来的,也是豁出去了,问道:“恕奴婢冒昧,少夫人因何事,劳烦大小姐去清秋阁动家法,大小姐的身子骨,已经能走那么远了?”   “说来惭愧,待我之后向母亲解释。”扶意道,“怪我年少不经事,镇不住下人,大姐姐看不下去,才替我出面。王妈妈得闲,还请多来清秋阁坐坐,替我管束管束他们才好。”   王家的皮笑肉不笑,命小丫头将瓜果糕点放下,这一趟是又白来了。   扶意客气地将她们送到门外,隔着老远,见王妈妈暴躁地排揎乳母,吓得那女人一路点头哈腰地赔罪。   有小丫鬟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找到门前说:“少夫人,老太太念叨您呢。”   “这就来。”扶意转身,见最后一缕夕阳,渐渐从天际散去。   黑夜徐徐降临,转眼又是一天,这个时辰,镕哥哥和太子该走了一半的路,停马下车,休息一夜后继续上路。   扶意在祖母跟前说:“镕哥哥必然为了守护太子安危,彻夜值岗,他总是夜里不睡觉。”   老太太说:“如今我念叨他已经不管事,往后你来念叨,天天念日日念,他若恼你,奶奶替你教训他,若是叫你念好了,叫他知道这家国天下不只他一人,收敛那股子拼劲憨劲,就是你的功劳。”   扶意有了底气:“您给撑腰,这事儿就抱在我身上。”   传晚饭时,韵之才搀扶着涵之走回来,姑娘的双眼哭成了核桃,可就这样了,还不忘欺负扶意,恼她出卖自己。   被涵之责备没大没小,韵之不敢顶嘴,脑筋一转,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被坑,笑眯眯地对大姐姐说:“平理一直想见姐姐,派人传他过来可好?”   老太太对扶意笑道:“家里这两只猴子,只有你大姐姐管得住,平理和韵之,都怕你姐姐。”   涵之嗔道:“还不是奶奶宠坏的?”   韵之说:“姐姐要是能早些回来就好了,把祝平瑞看住,不叫他跑了。”   扶意拽了拽她的衣袖,轻声提醒:“你又连名带姓的。”   刚好芮嬷嬷来,岔开了话题,身后还带着小丫鬟捧了食盒,嬷嬷对涵之说:“大小姐,都准备好了。”   涵之道:“嬷嬷替我走一趟,就说我问候母亲,我大病初愈,不宜伤心落泪,见了娘亲恐难以自制,于身体无益,请母亲原谅,再容我将养数日。”   芮嬷嬷记下,带着下人离去,扶意见状欲言又止,考虑良久后,终于开口:“姐姐,明日起,让我代替您向母亲请安可好?”   韵之小声嘀咕:“你还是躲远一些的好。”   可是涵之答应了:“这样也好,不必总劳烦嬷嬷来回,你原本就每天要去请安。”   用罢晚饭,韵之送扶意回清秋阁,路上埋怨她多事,为何不仗着大姐姐,远离大夫人,还自己找上门去。   可扶意要跟着大姐接学本事,光学不练不管用,她想着,不如在与公公婆婆的摩擦和冲突中,找到自己的弱处与不足,反正那俩人也不能吃了她,她不怕。   到了清秋阁门外,韵之抬头望天,见月朗星稀,不由得心情舒畅,对扶意说:“方才在奶奶跟前不好提起,姐姐她答应我了,让我自己做主。”   扶意欣喜不已:“当真?”   韵之道:“现在,就剩下向奶奶恳求,我一直也没敢开口。不过有了对应姐姐的经验,我知道,我该说实话,哪怕让她们失望和担心,说了实话,奶奶才能明白我心里想什么。”   扶意说:“你三哥哥那儿,包在我身上,大哥反正也不能忤逆二叔,就不必担心了。”   韵之笑道:“你也学坏了,不把大哥放在眼里,我还是要好好向他解释的,我不愿哥哥替我担心。”   扶意说:“那就等三哥哥回来,你也好好与他说。”   韵之点头,拉着扶意一道看星空,笑道:“这会子,祝镕一定正望天想你,怕你被大姐姐收拾。”   然而同一片夜色下,并非处处可见光明,太子暂歇的营地上空,漆黑如墨,无星无月。   入夜骤寒,祝镕找出扶意缝制的护膝佩戴上,只见开疆闯进来说:“南方有消息了。”   祝镕眉头紧蹙:“怎么说?”   开疆道:“是假的,一群土匪打着纪州王府的名号行骗。”   祝镕定了定心:“去向太子禀告。”   二人来至太子营帐,殿下并不在帐中,经侍卫指点,在篝火边见到了他的身影。   “殿下,您不该站在明处。”开疆上前道,“请殿下回营帐。”   太子转身看着他们,却笑道:“你们听,远处有狼声,前面是座山吗?”   ------------ 第288章 太子的笑容   祝镕躬身抱拳:“请殿下回营帐,以免歹人暗中放箭,射伤殿下。”   太子轻轻一叹,转身朝营帐走去,口中却道:“实则你们不说我是太子,谁又知道太子是哪一个,除了文武百官,百姓们不认识,那些个贼子乱党必然也不认得。”   祝镕和开疆默默跟在身后,他们都知道,皇后和杨家,将太子保护得极为细致,贵妃一党纠缠十年,也未损其毫发。   但过度的保护,使得太子的手脚被束缚,养成了内敛沉闷的性情,与皇帝之间也不亲昵。   皇帝对祝镕说过,比起他的儿子们,他反而与祝镕更亲近些,朝廷的事、内宫的事,祝镕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彼此心里都有底。   祝镕早就与父亲谈论过此事,先帝当年的悲剧,可能又将在这一代上演,但好在,当今并没有偏心任何一个儿子,四皇子和其他皇子,都不足以撼动东宫地位。   回到营帐后,太子立定了问二人:“听母后提及,曾有可疑之人闯入京城,那日宫里遭贼,亦是疑似同伙。中秋行围时,我被层层保护,唯恐遭遇刺客,听母亲的话音,像是父皇故意设计,想要勾引贼人入圈套。”   祝镕应道:“个中细节,待微臣回京后再向您详述,请殿下早些休息。”   太子问:“所谓贼人,所谓可疑之人,难道是纪州王府?叔父还活着吗?”   开疆说道:“如殿下所言,臣等怀疑是胜亲王世子潜入京城,但无有证据。而对方来势汹汹,高手如云,皇上的一位密使,就死在他们手里。”   祝镕知道开疆在说平理,可开疆并不知道那是平理,若不然打死他也不会挂在嘴边。   太子眼中却显出兴奋的光芒:“项圻还活着!我就知道,他还活着!”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祝镕道:“请殿下早些休息,臣在外守护。”   太子心情极好:“是了,明日一早赶路,我要速速奔赴皇陵,向先帝禀告此事。”   有内侍进门来伺候太子,祝镕和开疆退出门外,离得稍远些,开疆轻声道:“这话若是叫皇上听去,他会不会亲手杖杀了自己的儿子?”   祝镕眼底掠过寒光:“之后几天,你我言语谨慎,不要再勾起太子说这些话。”   开疆叹道:“几位皇子性情都不坏,人品也不错,四皇子更是对权贵皇位毫无兴趣,你说诸位皇子中,谁最像皇上?”   祝镕没有应答,说他先去睡两个时辰,后半夜再来换开疆。   每当有类似的差事,祝镕总是抢着先睡,可他抢的不是能偷懒,而是为了开疆不用熬到天亮后,没得休息立刻就上路。   “你啊……”开疆说,“守着吧,我去睡,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要为扶意想想,保重身体。”   看着好兄弟走远,祝镕无奈地一笑,举目望天,然而夜空漆黑一片,不见星月。   不知扶意此刻正在哪一片夜色下,不知父亲是否又为难她,不知大夫人有没有欺负她,更不知她能不能承受大姐姐的教导。   这份牵挂,令他内心满足又安稳,不论身在何方,身心皆有归处。   祝镕环顾四周,警惕一切动静,又想起方才开疆说的话。   他没有告诉开疆,在他看来,太子和四皇子都像极了皇帝。   又有几个人能知道,当年那位太子,一样的不贪慕皇权地位,一步步被逼到这份上后,到最后,什么都扭曲了。   自从多年前走出京城,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亲眼见识了百姓的疾苦艰难后,他开始意识到当今治国的种种不足,察觉到皇帝性情中极大的缺陷,但上天造人,本就人无完人,皇帝并非无可取之处。   碍于皇族、贵族和官僚的压力,千百年来,中原土地上的各朝各国,并非每一代帝王都能大开恩科,以科举取士。   寒门学子跻身官宦贵族后,势必会影响到皇族旧贵的利益,大齐三百年来,也曾有几十年一度废除科举,而推行世卿世禄和军功爵制。   先帝在世时,亦非按律开恩科,只在朝中官员遇缺,人员不足时,才不得不从民间取仕,甚至于早年,还一度捐官成风。   但当今皇帝登基后,将科举制度列入大齐朝纲,敦促各地县试乡试,每一次都亲自主持京城会试,与文武百官共同挑选大齐未来的人才。   多年来,无数寒门学子入朝为官,皇帝在百姓心中,并不只是个不会打仗的懦弱皇帝,他为自己培养的心腹和人才,遍布全国各地。   反而是祝镕这般出身,那年得殿试头名时,可谓举国轰动,因为就在之前,无数世家子弟都被挡在殿试之外,祝镕那一次,几乎是给世家贵族扬眉吐气。   想到这些,祝镕不得不再次动摇他的内心,原来为人臣子,并非忠孝难两全,而是忠国与忠君,当如何抉择。   转眼一夜过去,之后奔赴皇陵之路,顺畅平稳,并没有发生扶意担心的事。   当太子在皇陵代替皇帝祭祖时,京城忠国公府里,也摆下隆重丰盛的酒席,庆贺小公子满月之喜。   三夫人孕中丰满了些,产后尚未能恢复窈窕,先前的衣裳都不能穿,老太太不惜重金请来京中最负盛名的绣娘,为她新作礼服。   光是那一身金银线绣祥云牡丹,大气高贵的正红对襟直领外袍,便是十几位绣娘同时开工,才赶上了今日的满月酒。   时近正午,客人到得差不多了,三夫人亲自来内院请婆婆和几位世家老夫人过去,可话没说上几句,下人就来通报,宰相府老夫人、大夫人并几位少夫人和姑娘到了。   老太太心下一沉,但未露在脸上,借口道:“你搀扶我几位老嫂嫂先过去,我换身衣裳,告诉闵老夫人,西苑离这儿远得很,别过来了。我迟些过去,若有怠慢,就看在我们都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的份上吧。”   几位老夫人说有她们在,不怕耽误待客,便随三夫人一同离去,丫鬟们端盆捧巾地进来,要伺候老太太更衣,但她却坐着不动,问道:“二姑娘呢?”   丫鬟应道:“二姑娘在玉衡轩,陪五公子念书。”   且说扶意奉祖母之命,来西苑宴席待客,三夫人喜欢扶意的体面大方,带在身边脸上光彩,逢人就夸侄媳妇贤惠能干。   因此扶意今日不得闲,将平珒的课业交给了韵之,而大姐姐眼下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最苦便是头疼病犯,人多嘈杂更是受不了,也静静地在玉衡轩里,但并不干涉平珒的功课。   老太太来时,只有姐弟俩在背书,可惜捧书的那个人,心神并不在这里。   “珒儿,去找你大姐姐。”老太太说,“奶奶有话对你二姐姐说。”   韵之怯怯地站起来,虽然那一晚对扶意信誓旦旦,说她知道该如何面对祖母,可祖母毕竟是家中最高权威,她拖啊拖的,一直拖到了今天。   自然,韵之心中也想,她索性不说了,索性就让奶奶回绝,把这件事彻彻底底的了断。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放弃了闵延仕,又或是动摇了出嫁的决心,她只是……   “听说涵之、平珞,还有镕儿都答应你了,由你自己做主?”老太太看着孙女道,“至于扶意,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是不是?”   “奶奶……”韵之将手中的书,攥得拧成了条。   “可你到底没来找我说,这会儿人到了。”老太太道,“我当着众人的面再拒绝一次,这件事就真的结束了。”   “奶奶!”韵之跪下来,微微颤抖着。   “站起来说话。”老太太厉声道,“你为了谁而跪,为了一个男人?”   西苑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大夫人和二夫人虽也在席,但今日不是她们做东,犯不着帮着张罗,更何况二人各怀心事,根本无心享宴。   只见三夫人走来,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水,饮下解渴后道:“母亲稍后就到,大嫂嫂和二嫂嫂不必过去迎接。”   二夫人颔首:“你忙去吧,也不必惦记我们。”   但见扶意行来,向婆婆和婶母们行礼,便道:“婶婶,时辰到了,厨房来问是否上菜。”   三夫人朝外头张望着,嘀咕:“还有人没来吗?”   便是此刻,西苑的管事匆匆跑来,一脸尴尬地禀告:“前门说,金、金夫人来了……可是,可是她穿着一身素服,头上还带着白花。”   ------------ 第289章 孩子嘴里的蜜糖   今日摆宴,三夫人并没有给娘家哥哥送帖子,一则彼此算是撕破脸皮没必要再往来,再则人家新丧了儿子,亦是三夫人自己的侄儿,不该拿喜事去戳他们的伤痛。   在京城贵府中,不请自来是极其丢脸有失体面的事,寻常人家不会这么干,能这么闹的,要不是无赖,就是来寻衅滋事不安好心。   二夫人心里惦记着闵家的提亲,不愿闹出尴尬的事,若是平日她必定看弟妹的笑话,今日却劝道:“珍儿的好日子,你忍一忍吧。”   三夫人怒道:“正是我儿的好日子,容她这样来找我晦气吗?我可没请她,就算不请自来,也不该披麻戴孝的,她不如把灵台也摆到我们门前来,我才佩服她。”   二夫人劝不住,只能干着急。   “跟我走,带上几个结实有力的婆子,事后本夫人有赏。”三夫人对两位嫂嫂说,“宴上的事,还请嫂嫂们帮着张罗,我去去就回。”   二夫人焦心不已,她也不能自己出面,一边答应着会帮忙照看,一边四下里瞧,眼睛里也只能看见扶意,是个管用的孩子。   “跟着你三婶婶去吧,她脾气急躁,别闹出大事儿来,今天这么多贵客在。”二夫人说。   扶意颔首,但转身向大夫人问道:“请母亲示下。”   二夫人忙对嫂子说:“失了体面,也是我们一大家子的事儿,您就让扶意去吧。”   大夫人懒得管,抬手让扶意赶紧走。   扶意得到应允,便跟着三夫人追出来,天知道怒气冲冲的人走得有多快,扶意紧赶慢赶地来,门前已经吵起来了。   只听三夫人厉声说着:“娘家人?我把你当娘家人,才不去请,就怕你们伤心,你倒是好,上赶着来给我儿子找晦气,你怎么不把我当娘家人了?明白话告诉你,那小子就是死在你们夫妻手里,以为穿上官袍住上大宅,你们就能在京城横行霸道了?他不正经念书上学,不正经做官当差,成日里喝得醉醺醺,花街柳巷里挥金如土,为了个伎女与人大打出手,把京城里但凡体面些的人家,上上下下都得罪完了,到最后落得个尸横荒野,你们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金夫人听得几乎疯狂,尖叫着冲上来要对小姑子动手,三夫人身边几位孔武有力的妈妈可不是吃素的,但金夫人也是有备而来,身后带了七八个高大威猛的士兵。   “婶婶,打起来可就不好收拾了。”扶意上前劝道,“您少说一句。”   三夫人却拉着扶意的手说:“你和婶婶一样,原是在这京城举目无亲的,远嫁的媳妇,受尽欺负委屈,若还叫娘家人欺负到头上来,那也就白活了。脸皮体面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可若有人为了这事儿怕我,从此不敢来招惹我,那也值了。”   扶意见那几位士兵,是忠心耿耿,要为夫人出头的,便上前道:“你们该明白,若无皇命,将士不得入城,入城不得行武,一旦动手,便是犯了律法军规。且不说各位要受军法处置,牵扯了金将军,遭人弹劾,在皇上跟前也不好开交,还望你们速速退下。”   三夫人冲上来说:“听见没有,在京城里做事,时时处处都要讲规矩,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场院,由着你随心所欲唱大戏?”   因对方带了兵来,下人们传话进去,便有男眷迎出来。   平理生怕母亲吃亏,健步如飞地赶到,凌厉的目光扫过门前几个士兵,根本不放在眼里,将母亲挡在了身后,挽起袖子说:“是要操练操练吗?”   “平理,退下。”里头又有人跟出来,是大哥祝平珞。   平理不服,要争辩,被扶意劝下:“交给大哥处置吧,今天是珍儿弟弟的好日子,不要动干戈,你先送婶婶回去。”   “嫂嫂小心些,若是打起来,赶紧往里头跑,记着哪一个对你动手的,我卸了他的胳膊。”平理说罢,又狠狠地扫了门外的人一眼,才拉着他娘走了。   留下平珞,沉着冷静,面对泼妇哭闹,也不会乱了心神,讲明道理,也示以威慑,最后是金家人自己,把坐在地上哭的夫人带走了。   扶意松了口气,向平珞欠身道:“还是大哥哥压得住,妹妹学到本事了。”   平珞说:“他们不过欺你是个女子,才不放在眼里,而你还年轻,本不该受这些委屈,难为你愿意出面。不要着急,将来时日长久,你在京城有了名声,没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二人回西苑,路上,平珞轻轻一叹:“韵之若嫁去闵府,有了些什么事,那家里可有个能为她说话的人?”   扶意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正义而好相与的,自然大部分人她也不熟悉,最后应道:“闵延仕不会让韵之受委屈。”   “天知道。”平珞说,“我听你大嫂嫂的意思,她从没察觉出来,自家弟弟对我家妹妹有什么好感,虽不是一道长大的孩子,可比起旁人算得是时常往来相见,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们有过什么。”   毕竟大哥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扶意不便提起,想来自己也是神奇,来这家短短半年,不仅知晓各种事,甚至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完成了。   “扶意,我心里是不答应的。”平珞说,“只是心疼那丫头,一直被爹娘摆布着,好不容易能自己做一回主。”   扶意应道:“韵之是有志气的姑娘,她不会让哥哥失望,不会要您担心。”   平珞依旧愁眉不展:“但愿如此。”   说了半天话,却不见话中的人,平珞问:“韵之今日不来坐席?”   扶意说:“没说不来,只是上午在玉衡轩教平珒功课。”   平珞想了想,见祖母也不在,便猜到祖孙俩缺席的缘故,心里盼着祖母能最后阻拦下这桩婚事,他终究是舍不得将妹妹嫁去那样的人家。   玉衡轩里,平静下来的韵之,向祖母讲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老太太虽然觉得这些事根本不足以托付终身,可她也曾年轻过,也曾幻想过属于自己的儿女情长。   她能明白,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讲世道险恶、讲人生艰难,她根本听不进去。   不是孙女不懂事,也不是这孩子傻,人在不同的年纪,眼里看出去的世界本就不一样,老太太口中的砒霜,都是年轻孩子嘴里的蜜糖。   面对这样的事,若不愿强行约束,那就放手让孩子去闯一闯。   “照我的脾气,该对你说,将来吃了苦别来找我哭,将来受了罪也别想往家里跑。”老太太严肃地看着孙女,“可我舍不得,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看着你从那么一丁点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我怎么舍得你在外受委屈。”   韵之眼里含着泪,紧紧咬着双唇,才不叫自己哭出来。   老太太说:“我幻想过无数次你出嫁的光景,我想着你躲在我怀里,红着脸儿笑着给我说未来姑爷有多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还没出嫁,人家还没正经提亲,就要先落泪。”   韵之摇头:“奶奶,不是的……”   老太太沉下心道:“闵家的人再难缠,我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料想没人敢欺我的孙女,可我管不住闵延仕的心,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欺负我的孩子。”   韵之哽咽道:“奶奶,我想做对他好的那个人。”   老太太无奈地一叹,伸出手让孙儿来怀里:“我知道,奶奶都知道。”   此刻西苑已开席,但老太太迟迟不来,三夫人没有受娘家嫂嫂的影响,一回来便与宾客谈笑风生,将女眷们照顾得妥妥当当。   扶意领着妹妹们坐在一旁,映之轻声说:“三婶婶可要重出江湖了,嫂嫂,三婶婶人虽好,但性情还是急躁了些,往后为了针为了线的,还得和母亲和二婶婶她们吵起来,您夹在中间,可要小心些。”   扶意笑了,想起方才的光景,实则三婶婶说的每一句都是道理,只是自己做不到她这样泼辣罢了。   但见绯彤从来来往往传菜的下人中间钻出来,终于找到了少夫人,轻声道:“老太太要您过去,一会儿好和姑娘一起来。”   ------------ 第290章 好姻缘   扶意离开时,见祖母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而来,宾客们纷纷起身相迎,大夫人和婶婶们也迎上前。   几位方才先走开的世家老夫人们埋怨着:“不见换一身衣裳要这么久的,今日我们来看你显摆儿孙满堂,你却还非要告诉我们,数你柜子里衣裳多。”   老太太玩笑着:“一个个老不正经,越活越年轻,我怕坐在中间,你们又多个妈,可不得打扮打扮?”   三夫人搀扶着婆婆,起哄问:“娘,那我是多了几个嫂嫂,还是多了几个姐姐?”   老天天骂道:“没大没小,我们说笑话,你上赶着占便宜?”   扶意见这里没她什么事,祖母甚至不看她一眼,便悄然带着香橼和绯彤离去。   但心中忐忑,不知祖孙二人说的怎么样,据说男宾那一边,闵延仕也来了,但扶意今日还没见上。   回到玉衡轩,涵之在为妹妹画眉,招手让扶意来看,问:“怎么样?”   扶意细看后,应道:“不似平日两眉弯弯,一笑便是女孩儿的天真烂漫,如此有了几分棱角,大气端庄得多了。”   “我家妹妹模样儿好,怎么打扮都好看,区别只在这几分气质之间。”涵之说,“我也不知时下京城兴的什么,只盼着闵家的人能明白,别把外头瞎传的那些话当真。”   扶意心里一紧,问道:“奶奶她……”   韵之低下了头,可一想到祖母和姐姐的话,赶紧又把头抬起来,大大方方地告诉扶意:“奶奶答应了,若是今天闵家再提亲,她会好好考虑和商量,但若闵家就此罢手,她是不会为了我去提亲的。”   扶意松了口气,便要带着韵之离去。   涵之却严肃地吩咐扶意:“这丫头之前为了逃避婚嫁而故意毁了自己名声的蠢办法,你记得告诫妹妹们,不得效仿她们姐姐,再叫我知道,连你一并问不是。”   韵之在扶意耳边低语:“我刚才被骂得狗血淋头……”   而扶意几乎同时向姐姐解释:“韵之那么做的时候,我还没来,就是因为这事儿,我才被奶奶从纪州接来京城教她,姐姐,这事儿和我不相干的。”   韵之气得冲她挤眉弄眼:“你说什么呢?”   涵之起身来,向她抬起手,韵之吓得一哆嗦,可姐姐只是扶一扶妹妹的发鬓簪花,理一理她的衣襟阔袖,满眼的不舍:“去吧,姐姐等你的好消息。”   二人向长姐告辞,规规矩矩地出门来,离开玉衡轩的大门,韵之回眸看了眼,见大姐姐没有跟出来,她才松了口气,扬手打了扶意一巴掌:“你坏死了,还跟我撇清关系。”   扶意揉着肩膀说:“你都打我两回了,我一定要告诉你哥哥。”   见扶意径直往前走,韵之才怕了,跟上来问:“你真生气了?扶意,要不你也打我两下?”   扶意停下脚步,心里一阵阵的难过与不舍涌上来,紧紧抿着唇,努力地让自己冷静。   “你怎么了?”韵之探过脑袋,“我打疼你了?我就拍了一下。”   “我舍不得你。”扶意开口,眼眶到底是湿润了,转身抱住了韵之,“其实我心里也盼着,奶奶能强硬到底,可是……”   反是韵之拍拍她的背,安抚她:“没事,你该为我高兴,我竟然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竟然可以自己来选择夫婿。不就是闵家的人难缠些,我们家的人可也缠得你够呛,我可是公爵府的千金,他们家没人敢招惹我。”   此刻西苑宴席上,闵府老夫人和大儿媳妇来与祝家老太太说笑,不多久,户部尚书的夫人便来请安问候。   三夫人命人搬了凳子请她坐在一旁,尚书夫人坐定后,四下看了看,笑问:“老太太,今日来了半天,怎么不见二姑娘。”   老太太心里明白,闵家看来是找了闵延仕的上司来保媒,她们果然没有放弃。   她心里不是滋味,舍不得嫁孙女,可既然答应了韵之,就不能再反悔,总算闵延仕那孩子,品貌端正、心地善良,是个有作为有担当的年轻人,多少安慰一些。   尚书夫人笑道:“老太太,我年头上去庙里烧香,抽了一支上上签,大师为我解签,说是我今年之内保媒牵线的一桩姻缘,必得永世恩爱儿孙满堂。平日里我虽是个爱张罗的,可得了这么好的事儿,就不能瞎张罗。冷眼瞧了大半年,前日到宰相府送重阳糕,夫人与我一合计,我就知道,这神佛果然是有的。您看,这样好的孩子们等着婚嫁,就缺一个保媒的,我就来了。”   三夫人不知其中的缘故,也不知婆婆和闵家人各怀心事,只有她大大咧咧地笑着:“嫂夫人您这话说的,跟街口说书的似的,您也太能编了。”   尚书夫人道:“神佛的话,岂能瞎编,妹妹年轻罢了。”她起身来,走近两步道,“老太太,您看老相爷的长孙,品貌如何,与贵府二小姐,那可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闵家老夫人在一旁笑道:“我看中韵儿那孩子,也非一两天了,只是知道你舍不得,从也不敢提起啊。”   至于闵夫人,她实在说不出口是心非的话,索性闭紧嘴巴,单是撑着脸上的笑容,已是拼尽了全力。   另一边,二夫人伸长脖子看这里的光景,浑身坐不住,就想来听一耳朵,被身边的大夫人嗤笑:“你是嫁女儿的,不该稳重些?”   二夫人坐下,讪讪道:“我自然是不及嫂嫂。”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你若想这事儿能成,就别在母亲跟前多嘴,你说一句她就烦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样的话,梅姨娘和丈夫也提醒过她,二夫人虽然不服气,但也不得不照着做,不然她此刻早就飞过去婆婆身边了。   她坐立不安,召唤了周妈妈上前:“去看看,韵之怎么还不来。”   因扶意动了心怀,眼泪沾湿妆容,不得不涂脂抹粉又耽搁了片刻功夫,待姑嫂二人来时,闵延仕已经站在长辈跟前。   扶意大方从容地上前来,韵之也答应过祖母和姐姐绝不在人前失礼,像往日一样,礼貌地喊了声:“闵家哥哥。”   三夫人急不可待地伸手挽着侄女笑道:“韵儿,大喜。”   老太太却出声制止了儿媳,命扶意将韵之带入席,而后对闵家老夫人说:“今日我孙儿满月,你这侄媳妇中年产子九死一生,咱们不要抢了她的风头,过几日我在院子里摆下酒席,专程请你们来再吃一回,有什么事,我们到那一天再细细地说。”   相爷夫人听这话,便知道事情成了七八分,吩咐孙儿:“延仕,还不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命芮嬷嬷去阻拦,和气地说:“和兄弟们吃酒去吧,镕儿今日不在家,可你姐夫在,怀枫和嫣然也惦记舅舅呢。”   闵延仕行礼退下,可就这么片刻功夫,两家要联姻的消息已经在席间传开。   他回到男宾所在之处,立刻被众人围拢,这些人还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就怕一声恭喜说晚了。   一杯杯酒灌下肚,闵延仕来者不拒,直到平珞来阻拦,才为他挡开。   姐夫带着他到清静之处,开门见山地问:“你心里可愿意娶我家韵之,若是祖父之言,若是岳父岳母之命,你若拒绝,我不怪你,反之,才是委屈了我家韵儿。”   闵延仕心里一片凄凉,这件事谁都能说不,唯独他不能。   杀了金浩天后,他一直被梦魇困扰,好几次半夜想冲出家门去自首,可他到底不甘心,不甘心为了那么一个混账,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延仕,我要听实话。”平珞严肃地看着妻弟,“你到底怎么看韵之?”   “我想娶她。”闵延仕道,“姐夫,我会好好待韵之。”   女眷这一边,不如男宾那么热情放肆,并没有人来打扰韵之,但好好的一顿饭,心里藏着太多的事,韵之也好、扶意也好,还有老太太等等,谁都没吃出味儿来。   扶意避开众人后,吩咐香橼去找争鸣,命他给祝镕飞鸽传信,让他心里有个底。   香橼领命找来,一路往清秋阁走,半道上突然被人拽进一旁树丛里,香橼失声要尖叫,立刻就被捂住了嘴。   ------------ 第291章 内子给了零花钱   就在香橼吓得魂飞魄散时,耳边传来了翠珠的声音:“别怕,是我。”   确认香橼不会再喊叫,翠珠才松开她,带着她从另一边绕过来,指着清秋阁的侧门,便见王妈妈的手下,鬼鬼祟祟地出来,一溜烟儿地往兴华堂跑了。   “是大夫人的人?”香橼问。   “也是王妈妈的心腹。”翠珠说,“我在清秋阁后面扫落叶,看到她偷偷地来,里面有人接应她,可我没看清脸。”   香橼怒道:“看不清也不妨事,反正她们全都是大夫人的人。”   翠珠示意她小点声,两人藏到更隐蔽的地方,香橼见翠珠气色尚可,劝道:“少夫人不是叫你多养几天,你怎么出来干活了。”   翠珠苦笑:“我出来干活,园子里另有住处,清净自在。不然在我娘身边,成日里听她唉声叹气,我也烦得很。”   香橼说:“若有不舒服的,别忍着,身体要紧。”   翠珠很感激,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她担心地问:“不知道她们要鼓捣什么,必然是冲着少夫人来的,你一定让少夫人小心,千万千万别上了王婆子的道。”   香橼恨道:“那个女人是自知时日不长了,垂死挣扎呢,大小姐要不是碍着小公子满月之喜,早就和她算账了,要了她的狗命都算便宜她的。”   翠珠说:“你别露在脸上,那里都是她的眼睛不是,小心一些。”   香橼答应:“多谢你了,你也要小心,与那男人合离的事,少夫人一直惦记着没忘呢,再等有一天合适,是要再把你调回去的。”   二人分开后,香橼找到了争鸣,命他给公子飞鸽传信。   待香橼在回到席上,难免气呼呼的,扶意听罢,不动声色,直到散席时,大房的人离去,她才看了眼王妈妈。   果然是心里有得意的事,全都露在脸上,搀扶着大夫人行走,如从前一样神气高傲。   扶意随三夫人送客,送走宰相府女眷时,莫名其妙遭了闵初霖的白眼。   说来,今日这姑娘倒是很消停,该是出门前被家人约束过,到这会儿才憋不住了。   扶意没有白白挨这一下白眼,不怒自威的气势,凌厉的目光,把闵初霖逼得败下阵来,仓促地跟着家人离去。   三夫人也看在眼里,挽着扶意往回走,一面说:“做得好,闵延仕那孩子虽然极好,可那家人我也不喜欢,正担心韵之过去受委屈呢,你看闵初霖那丫头,讨人厌极了。”   扶意没多说什么,可心里明白,从前隐忍谦让,只是懒得和这种人打交道,但往后不能再退让,就该让她们明明白白的知道,祝韵之背后的底气有多强大,而扶意也是其中之一。   “今日辛苦你了,过几日婶婶再来谢你。”三夫人对扶意说,“赶紧回去歇着,保重身体,早早给我们珍儿添个小侄子才好。”   扶意道:“婶婶这样欺负人,往后我可不过来了。”   三夫人笑着说:“你得来,多多的来,等你有了弟妹,婶婶还指望你能教导她,我要是能有个儿媳妇,有你一半好,做梦都要笑出来。”   后来三夫人被婴儿的啼哭催走,扶意舒了口气,带着香橼回去。   路上,香橼就着急地问:“您猜是王妈妈的主意,还是大夫人?”   扶意很冷静:“不论是谁,都只能是王氏的错,大夫人的名声,也是这公爵府的体面,不得不维护,大姐姐尚且能忍,我这点小事,还能应付。”   主仆二人行至半路,见二老爷和二夫人,还有大哥嫂嫂一起四人,正往内院走。   扶意上前来问候,二夫人眉开眼笑的,却被二老爷不耐烦地干咳了一声,简单两句话后,他们就走了。   “是去商量韵之的事吧。”扶意心口闷闷的,这会儿真想镕哥哥能回来,带上她去痛痛快快地骑马跑上几圈。   “小姐,芮嬷嬷告诉我,老太太昨天夜里一个人,偷偷掉眼泪呢。”香橼说,“老太太舍不得吧。”   扶意很是心疼,但说:“这话别再对旁人提起,别叫韵之心存愧疚。”   这日日落前,祝镕在转往皇陵附近行宫的路上,收到了争鸣的飞鸽传书。   得知闵家提亲,而祖母没有拒绝时,他心口的烦闷和扶意一模一样,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嫁妹妹,竟然如此的不情愿。   开疆得知这件事,笑着说:“韵之是个聪明姑娘,你该放手让她自己去闯,哪天闵家的人敢欺负她,你带上我一起,就算是闵延仕,我也绝不手软。”   话音才落,一支冷箭从路边射出,直中太子銮舆,紧跟着从树丛里窜出蒙面人,个个手持大刀长剑,杀气腾腾。   “护驾!”   “有刺客!”   祝镕冷静判断:“开疆,你护着太子,我来对付刺客。”   开疆得令,没有半分犹豫,飞马赶去太子身边。   祝镕策马而来,纵身下地与刺客打斗,一面指挥侍卫包抄拦截,对方来势汹汹,看似漫天杀气,可招式之间,祝镕却感到他们并无杀意。   来者皆是武艺高强之人,收放自如,以至于输的非常漂亮,见“势头不妙”,立刻高喊撤退。   祝镕带兵追了半里地,缴获一些丢失的兵器和物件,便下令穷寇莫追,以守护太子为重。   返回銮舆后,队伍迅速出发,疾行至行宫,安排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行宫包围守护,并往地方调派增援后,祝镕才向太子呈上了缴获的东西。   太子翻看后,问:“有什么来历吗?”   祝镕道:“恐怕……与贵妃和老相爷有关。”   太子摇头,根本不信:“贵妃和老相爷能这么傻,让他们带着这些东西来刺杀我,是有人要栽赃嫁祸他们,那些幕后之人,才是最可恶的。”   祝镕见太子如此冷静,安心不少,抱拳道:“殿下英明,但这件事,臣必须如实向皇上禀告。”   太子亦是无奈:“我明白,你有你的难处,但我并不愿与四弟为敌,到时候恐怕要你出面向他解释。”   “臣随时待命。”祝镕道,“但也请殿下心中有个提防,正因如此,看着像是栽赃嫁祸,贵妃与老相爷反而能脱身,那就难保他们一开始便如此算计。”   太子问:“他们出现时,气势滔天,可迅速就被你击垮溃逃,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祝镕在察觉对方没有杀意的那一瞬间,想起了出门前,扶意一而再的那句“要小心”,揣摩着那群人真正的来历,恐怕与纪州王府有关。   他没有对太子说实话,只道:“今次随行将士,皆是禁军中佼佼者,武艺了得,他们技不如人,保命要紧,自然先撤了。我们也有兄弟受伤,他们也有人流血,结果虽然不坏,但当时的情形,十分紧急。”   太子十分信任祝镕:“我会好好考虑,但其实,也轮不到我来考虑,母后和舅父自然有决断。”   祝镕抬头看向太子,太子并没有露出无可奈何的落寞,反而笑着问:“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你这样把行宫包围的密不透风,我还出的去吗?”   “殿下的意思事?”祝镕问。   “我想出去走走,到附近的村落小镇看一眼。”太子说,“微服出行,去去就回来。”   祝镕握紧了拳头,稍作犹豫后,到底是答应了:“请殿下更衣,臣换了便服,随您同行。”   太子高兴不已:“你有银子吗,我想给太子妃和孩子们买些什么。”   祝镕当然知道,太子不是没钱,而是不管钱,玩笑着应道:“出门前,内子给了臣零花钱,不知够不够。”   太子大笑,催着祝镕道:“赶紧去换衣裳,太阳要落山了。”   当夕阳将内院的草木砖墙都染红,二老爷一家子已经和老太太坐了半天。   此刻韵之被唤来,见过祖母和双亲后,站在了嫂嫂的身边。   “这是你母亲为你准备的嫁妆单子,你看一眼。”老太太对孙女说,“若是觉着合适,我这里就不添了。”   二夫人惊讶地看着婆婆:“娘……您、您真的不给韵儿添嫁妆?”   韵之看也没看,当即就说:“这些就足够了,多谢母亲费心。”   二夫人一脸的不可思议,起身走来问:“娘,哪怕媳妇来出,以您的名义来添,不然孩子去了婆家,可不体面啊,往后他们若是欺负韵之,您舍得呀?”   ------------ 第292章 涵之的病   平珞上前来打圆场,劝道:“不如等闵家再次登门时,看他们的聘礼是否有诚意,我们再合计韵儿的嫁妆,该添的该减的,不急这一刻。”   二夫人好生委屈,回座后还小声嘀咕:“我也是为了你妹妹好,涵之当年出嫁,嫁妆走了大半个京城,那才是公爵府嫁女儿的气派。”   老太太说:“就照平珞的话,先看闵家的诚意,待他们送来帖子后,承业和平珞安排日子与朝廷告假,好在家迎客。”   二老爷心里是满意的,当年为儿子求娶宰相府嫡女不成,如今,他们的长房长孙上门来求自家女儿,他也算是吐气扬眉了。   更何况,韵之嫁与闵延仕,依然与贵妃、四皇子关系紧密,就算女儿将来做不得皇后,也是与皇族最亲近的人之一,就算他等不到那一天,平珞的仕途前程,怀枫和将来要出生的孩子们的前程,就都有了着落。   “退下吧,我累了。”老太太说,“之后少不得有人家来打听恭喜,你们不要太张扬,不要让宰相府的人以为,我们为了韵之能嫁过去而高兴不已,这才是比起嫁妆是否体面更重要的事。”   众人领命,二老爷一家子退出内院,韵之只送到门前,直到分别,也没抬头看爹娘一眼。   祝承业不在乎,平珞和初雪知道妹妹的心思,二夫人虽有话要说,可不得不跟着丈夫离去。   “韵儿,得闲了,回东苑来。”二夫人交代了这一句,便匆匆走了。   韵之没答应,也没回绝,他们走远后,缓缓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疲惫。   她没有回祖母的屋子,也没有回自己的卧房,没走几步,就坐在一旁回廊的栏杆上,将内院的光景看在眼里。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玩耍、念书,受尽祖母宠爱,花草或是年年不同,但每一棵不老松,都见证了她无忧无虑、肆意潇洒的童年与少年,陪伴她度过了整整十七年。   “姑娘,三少夫人传话说,她屋里有些事儿,等忙完了再过来,您也不必过去。”绯彤在边上轻声说,“您且坐坐,奴婢去大小姐跟前说一声。”   “我去吧。”韵之道,“我去对大姐姐说。”   她随口又问了一句:“扶意忙什么呢?”   绯彤摇头:“奴婢不知道,但是特地去看了眼,的确是在清秋阁里,不是去兴华堂叫大夫人为难的。”   “那就好。”韵之道,“说起来,我得想法子,让映之敏之也住过来,往后有什么事,好给扶意搬救兵。”   绯彤笑道:“这不有大小姐在呢?”   扶意摇头说:“大姐姐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些,她养好了身体,是一定要回纪州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已是到了玉衡轩,韵之来见姐姐,在门前惊见姐姐倒在了矮几之后,痛苦地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绯彤,找大夫,告诉奶奶。”韵之大声命令着,鞋也不脱就闯进来,将姐姐搀扶起抱在怀里,“姐姐?你怎么样?”   涵之尚有意识,但头疼难忍,气息微弱,睁开眼见韵之,意识到自己尚能辨认,稍稍冷静了一些,吃力地应了声:“头疼得厉害……”   清秋阁里,扶意和香橼正沿着角角落落搜索屋子里是否少什么、又或多什么,要紧的东西她都记得很清楚,镕哥哥的文书信件在他出门前就已经全部入柜上锁。   偏是那些金银玉器、古董字画,数目之繁多,种类之复杂,她至今没能记明白,也无心去记。   “这一次事后,这屋里的东西,我都要记一笔。”扶意还没发现异常,心中焦急而不安,对香橼说,“事过之后,你要敦促我,事情一多,我也难免犯懒。”   话音才落,门外传话进来,道是大小姐头疼病犯了,病得不轻,二小姐请少夫人赶紧过去。   扶意知道,大姐姐深受药物迫害,加之多年来痴痴呆呆,一遭猛然清醒,她努力地想要回忆过去,想要记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每动一次心神,便头疼欲裂。   再顾不得王婆子的人在自己屋里做了什么,扶意立时赶来内院,家里的郎中已经先到了,另有人往宫里去请太医来。   大姐姐虚弱地躺在床上,脑袋上紧紧束着抹额,将她的肌肤都勒红了,可还是无法缓解痛楚。   家里的郎中,亦是医术精湛之人,退出卧房后对老太太说:“恕小的直言,老太太您要有所准备,这样的头疼损害精神,大小姐若不能痊愈,接下来每犯一次头疼,就会损伤一次大小姐的意识,到最后致疯致狂,还是痴傻呆滞,都不好说。”   老太太忍耐满腔怒火:“可有法子,不叫她犯病?”   郎中应道:“请大小姐少思少愁,尽量不要回忆过去的事,或许能避免犯病的遭数。”   老太太颔首:“是这个道理,我会劝说她。”   宫里的太医赶来后,在未商议的前提下,说了与家中郎中一样的话,为了不让世子妃再有汤药的负担,他以施针艾灸为治疗手段,帮助涵之缓解痛苦。   果然妙手回春,几针下来,涵之的神情就松快了。   之后太医与家中郎中相见,一起商议世子妃的病况,再与老太太禀告,都希望世子妃能放下过去,不要强迫自己回忆。   卧房里,解脱痛楚后的涵之,恢复了几分气色,见韵之泪眼汪汪地伏在床边,抚摸她的脑袋说:“姐姐不疼了,你别哭,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   韵之哽咽着:“我不想嫁了,我要留在身边照顾姐姐,下回您再昏倒无人知道,如何使得?”   涵之笑道:“怪我,不愿跟前有人扎眼,即日起我时时刻刻带着人在身边,你安心可好?不许哭了,你哭什么,难道我死了?”   把韵之急坏了,伸手捂着姐姐的嘴,不许她再说那些话。   涵之心情不坏,眼下怎么都比过去强,知道丈夫还活着,自己也重获自由,她有信心把身体养好,大不了就放下过去的一切,不再去想。   “你看扶意多稳重,你要学着点。”涵之说,“是大姑娘了,遇事不要慌慌张张,要沉着,要冷静。”   韵之回眸看扶意规规矩矩地站在身后,虽然眼睛也是红红的,但还稳得住。   “她是怕手忙脚乱地被您骂,她可是个人精。”韵之说,“姐姐不要被她骗了,其实她张口就能说漂亮的话,三婶那会儿和大伯母过不去,为了开书房的事儿,闯到清秋阁喊打喊杀的,她都能把人劝走了,把我娘也哄得一愣一愣,现在还有事儿愿意找她商量。您别看她和大伯父大伯母相处不好,可这家里剩下的大大小小,全都被她降服了,降服您也是早晚的事。”   扶意看了眼韵之,也不争辩,去边上绞了一把热帕子,递给姐姐擦一擦脸。   涵之含笑,病痛没有磨损她的意志和信心:“别怕,我会配合太医的诊疗,我不会被这点病痛打败,我还等着家人团聚的那天。”   扶意知道,大姐姐说的家人是世子爷,一时有些忍不住眼泪,但不愿哭,索性岔开话题,好让大家都分心,便说:“大姐姐,我又遇见一件麻烦事,今天大家都在西苑热闹的时候,有人瞧见王妈妈的手下偷偷去了清秋阁,估摸着是进了我和相公的屋子了,但我方才找了半天,也没察觉出什么。”   韵之担心姐姐的身体,不由得拍了扶意的胳膊一巴掌:“什么时候了,你还来烦姐姐。”   韵之没轻没重,打得扶意生疼,她并没有矫揉造作地装可怜,可那一下身子哆嗦,被涵之看在眼里。   “上回就见你动手,你怎么回事,哪里学来的坏习惯,是因为扶意亲近才欺负她吗?”涵之恼道,“学得什么拉拉扯扯的坏毛病?”   韵之吓得躲在扶意身后,扶意反过来护着她,央求大姐姐不要动气,说韵之只对亲密的人这样,保证她在外从不会如此。   老太太在门外和太医说话,听得里头的动静,担心地进来看一眼,听说这件事,口中虽然责备韵之,但也是劝孙女:“是她们亲昵才这样,你别动气,回头我说说这丫头。”   韵之一时有了底气,从扶意身后伸出脑袋说:“不如还是,先给扶意解决了王婆子吧。”   提起王氏,老太太登时怒火冲天,对涵之道:“我原先留她,只是为了知道你娘都在做些什么,可却留成了祸害。”   ------------ 第293章 你还打算与女儿和解?   扶意说她查了各房胭脂水粉的采买,发现王妈妈在其中中饱私囊,她在钱庄放贷的银两加起来,有两万之多,还不算别处私产。原打算托付柳姨娘换下大夫人房里的上等货,好让大夫人自己找王婆子的不是,但家里事太多,她还没来得及下手。   “我怕直接查贪,王婆子拉别人下水垫背,以求法不责众。”扶意道,“这事儿牵扯起来,没完没了的,不如让母亲自己来查,让她明白这么多年,在身边养了什么样的人。”   涵之夸赞扶意的设想极好,但是对她娘来说,贪不贪都是小事,莫说两万,二十万都不会放在眼里,哪怕查出来了,将王氏骂一顿也就罢了,只怕连银两都不会追回来,到最后扶意白忙一场,还打草惊蛇。   “做这样的事,但凡出手,就要一击即中,不然他们有了警惕,接下来就该是他们算计你了。”涵之对扶意道,“这么大的家业,想要各处管事尽心办事,想要管事们能压得住底下,一层层下来,少不得用银两来打底,将来你要守住家业,不让他们把我们蛀空了,但也要懂得收放自如,他们若只是图财,那反而是最好办的。”   韵之在边上小声嘀咕:“这是又上起课来了吗?”   涵之听见,威严地看她一眼:“就把你这么嫁出去,你说这家里,哪一个放心?”   祖母和大姐姐都不看好自己的婚事,韵之也不敢在此刻卖乖,好在还有扶意给她撑腰,向长姐说道:“近来的事,韵之都与我一起打理,内院里祖母的事,也时常是韵之安排处置,都是有模有样的。”   正说着话,李嫂嫂进门来,与主子们说:“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夫人突然进宫去了,走得着急忙慌,大老爷那儿也找人去说话。”   韵之担心不已:“我三哥出事了?”   老太太气定神闲地说:“若是镕儿,你大伯母才不会着急忙慌,该是太子。”   涵之见到扶意眼中掠过异样的光芒,原想留下扶意,询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可想到,扶意如今的处境,已十分艰难,良心、情意和忠孝,时时刻刻拷问着她的内心,她不该再给弟妹什么压力,若有能告诉自己的事,这孩子必然就说了。   虽然老太太说以大夫人的反应来看,出事的绝不是镕哥哥,可扶意还是悬着心,毕竟是刀剑无眼,她连一块皮都舍不得丈夫破了。   好在祝承乾是满心惦记儿子的,很快就弄清楚了皇陵行宫里的动静,儿子和太子都是全身而退,有惊无险。   深宫里,杨皇后在东宫安抚太子妃,要她放心安胎,待回中宫,见妹妹垂头丧气地坐在窗下,便道:“很晚了,你该退宫。”   大夫人起身答应,实则有些话到了嘴边,想说又不敢说。   杨皇后看出端倪,主动问:“涵之还是不与你相见?”   大夫人点头:“她必定是恨透了我。不过从内院打听来的消息,这孩子似乎不记得自己有过身孕,今日又发病了,好几个太医来家里。”   杨皇后问妹妹:“孩子发病,你去问候了吗?”   大夫人一愣,说道:“我去了也是被拦着不让进的,何必去碰一鼻子灰。”   杨皇后苦笑:“就这样,你还打算与女儿和解?”   大夫人不甘心地说:“可我丢不起这个人。”   杨皇后道:“既然你觉得脸面比脑袋更重要,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大夫人察觉到姐姐生了气,露出几分怯意:“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条路走下去,前头是什么光景,如今连我也不敢担保。”杨皇后一脸凝重,“我必当竭尽全力,可我也要给自己留退路,为我的儿女想一想,只有活着,才有指望。”   ------------ 第294章 言扶意她疯了吗?   大夫人连连摇头:“您原先不是这么说的,您说我们家只有太子将来继位这一条路,姐姐?娘娘?”   杨皇后冷静地看着妹妹:“时局每天都在变化,我是他枕边的人,我知道他的能耐。曾经能赢,并非我们强大,虽然来自各方的压力的确不好对付,但成败关键,是我们眼中最大的阻碍,根本无心拦路。然而五年前,他一步错,到底是把自己逼向了绝路。”   “可是?”大夫人心里明白,皇后说出这话,绝不是为了吓唬她。   “眼下尚不知皇陵那一边具体的情况,但若袭击我儿,是闵家派去的人,我绝不再饶他们。”杨皇后恼道,“五年前是她恶毒怂恿皇帝走这一步,如今就该拿她去献祭,冤有头债有主,闵姮绝不会对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心慈手软。”   提起闵家人,大夫人道:“闵家求娶我家二房的姑娘,这件事您知道了吗?”   杨皇后不以为然:“老相爷退下后,为了维持门庭体面,他们家总要做些什么,你冷眼旁观便是。”   大夫人弱声道:“也只剩下冷眼旁观,如今我在那个家里,上不被婆婆喜爱,下不被孩子敬重,二房三房喜事连连,唯独我,什么都没有。”   杨皇后轻叹:“眼前这些烦恼,是除去祝镕和他的媳妇,就能让你快活的吗?”   大夫人抬起头,半天憋出一句:“至少我心里痛快。”   杨皇后无奈:“你这辈子,栽在一个情字上,祝承乾不喜欢你,你就不能活得潇洒一些?”   大夫人被戳中心事,惊慌的脸色通红:“您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杨皇后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退宫吧,很晚了,别坏了规矩。”   大夫人无奈,只能领命退下,但如今皇宫上下,被重重把守,即便她贵为公爵夫人,贵为皇后亲妹,进出一趟也要遭层层盘问检查,更何况这么晚了,这叫她好不恼火。   但毕竟是天家之地,大夫人不得不忍耐,过五关斩六将般地终于出宫来,迎面见家里的马车等在宫门前。   帘子掀起,是祝承乾探出脑袋:“这么晚?”   大夫人心头一热,又满腹怀疑,上前问:“你怎么过来了?来打听你儿子的事?”   祝承乾伸手搀扶妻子上马车,不以为然地说:“我来向谁打听,这京城上下的人,还指望着我传递消息,他们不来找我打听就不错了。”   “你?特地来接我?”大夫人问。   “太晚了,怕你有什么事。”祝承乾说,“亲自来看一眼,才安心。”   夫妻同辇,马车缓缓往家去,车内光线昏暗,即便肩并着肩,贴得那么近,也看不太清身边人的面容。   大夫人试探着,握住了丈夫的手,本以为祝承乾会挪开,没先到他反而双手捧起,捂在掌心说:“天越来越冷,你出门也不加一件衣裳。”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要求我?”大夫人心里很不安。   “我一向如此对你,只是你不往心里去,总觉得我敷衍你。”祝承乾说,“我若真能敷衍三十年,那也是我的本事。”   大夫人无话可说,便扯开话题:“家里怎么样了,涵儿她?”   祝承乾应道:“她好些了,我出门前,到内院看过一眼,但没让进,只传话出来,说她好了。”   “你看。”大夫人愤愤然,“皇后怪我不去探望女儿,可我做什么去受气,叫下人看见,往后连奴才都能爬到我头上。”   祝承乾说道:“她心里有气,你总要等她气消了。”   大夫人却是恨恼婆婆从中作梗,扬言将来要抢了祝镕和言扶意的孩子来养,不让看不让碰的,将来孩子不认爹娘,让他们也尝尝这滋味。   他们回到家中,争鸣早早等在门里,说是收到公子的飞鸽传书。   祝承乾匆匆拆来看,是儿子报平安,他愈发安心。   “大老爷,公子怎么样了?”争鸣问道,“少夫人很惦记。”   “去告诉少夫人,公子无事。”祝承乾心情极好,儿子先想到他,而非妻子,这让他十分满意,转身对大夫人说,“走吧,很晚了,我牵着你的手,别叫石子绊倒。”   因祝承乾出门时就关照,不必儿媳妇等他们归来,扶意没有迎到清秋阁外。   但这个时辰,她也没睡下,依然和香橼在屋子里翻找查数,不知王妈妈的手下潜入这里鼓捣了什么。   “小姐,先睡吧。”香橼劝道,“我守着您,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扶意不忍她辛苦,起身到镜台前,梳头时,不经意从镜子里看见香橼整理床铺,发现枕头上有几分异样。   虽不确定,还是转身来到床边,抓过那大靠枕仔细看,果然一边角落的针线是动过的。   “拿剪子来。”扶意道。   香橼早已机灵地捧来针线篮,将银剪子递给小姐。   扶意利落地剪开针线,撕开锦缎,里头是干净软和的棉花,并没什么异常,扶意正要放弃,香橼伸手进去掏,忽然皱眉,像是摸到什么东西,主仆俩对视一眼,扶意问:“是什么?”   “像是一块布。”香橼说着,便往外拽,只拎出一块布头,就吓得她撒手往后退。   扶意再往外头拽,赫然见一块被血染黑的布条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咒语,一看就是巫蛊魇镇之物。   “小姐?”   “别怕,怪恶心怪脏的,但并不可怕。”扶意镇定地说,“我敬畏神佛,只是内心寻求平静,可我从不信怪神乱力之说,你见我从小怕过鬼吗?”   香橼怯怯地问:“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处置?”   扶意道:“还给她就是了,你拿个盒子来装着。”   这一床的被褥枕头,扶意是睡不下去了,她不嫌忌讳,但是嫌脏,命下人打来热水,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今晚先睡去了丈夫的书房。   香橼守着她,最后却是扶意听着她的鼾声睡不着,她想起了之前镕哥哥说,要办哪个奴才,随便找个借口,无中生有便是了。   那时候她觉得不公平不够磊落,认为祝镕是做惯了主子,潜意识里并不把下人当同等的人来看,然而今日姐姐说,牵扯太大的事一定要谨慎,投鼠忌器并非坏事,但不能被束缚,不能畏首畏尾。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她要够狠心。   既然知道王婆子不是好人,作恶多端,又何必非要给她一个明明白白的死法,拖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扶意蹭地一下坐起来,惊动了身边的香橼。   “小姐?”   “香儿,明天一早,去后院把白哥儿和黑妞牵来,带上家仆,在清秋阁外候命。”   “是。”睡眼惺忪的人,也不知什么,先爽快地答应了。   如此,隔天天未亮,兴华堂里,大夫人被狗叫声吵醒,身边的祝承乾也是不耐烦地醒来,问道:“院子里养狗了?”   大夫人昨夜与丈夫温存,正是好梦,这样被吵醒,恨不得将那畜生乱棍打死,暴躁地喊了声:“来人,怎么回事?”   忽然,从院子里传来尖叫声,听见是王妈妈的动静,隐约像是喊着:“夫人救我,夫人……老爷、老爷……”   夫妻俩彻底清醒,大夫人翻身起来,叫人进门回话,进来个慌慌张张的小丫头说:“夫、夫人,少、少夫人她带着狗来咬人,王妈妈被摁在地上咬。”   “言扶意她疯了吗?”大夫人怒道,“去,去叫人来,把那小贱人给我捆了。”   “站住。”祝承乾出声,起身道,“我亲自去看。”   大夫人怒问:“你看什么,她放狗咬你怎么办?”   “她敢?”祝承乾道,“你先换衣裳,这样狼狈地出去,才叫她看不起。”   大夫人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转身跑去镜台前,嚷嚷着叫丫头过去梳头穿衣。   祝承乾独自出来,在家仆的指引下,穿过回廊,来到下人的院落,果然见两条大狗压着王妈妈在地上,吓得她乱喊乱叫,但它们并没有撕咬。   “你们要造反吗?”祝承乾怒道,“什么时辰,把狗带到这里来?”   众人都跪下了,白哥儿和黑妞被牵到一旁,王妈妈已是吓得灵魂出窍,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有扶意还站着,并走上前道:“父亲,可否借一步说话?”   祝承乾眉头紧蹙:“扶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扶意颔首:“是,媳妇是在救父亲。”   ------------ 第295章 死灰复燃   且说王妈妈那心腹不知被她送到哪里去,白哥儿和黑妞嗅着气息一路找到这里,在扶意的命令下,家丁闯进她的卧房,硬生生把睡梦里的人拽了出来。   后来便是祝承乾看见的光景,这会儿他带着扶意到书房,不等开口训斥,就被扶意拿出来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父亲是否认得,这是明莲教之物。”扶意道,“王爷从前在纪州严厉打击明莲教,媳妇也曾见过这类符咒,还记得这一道符咒,要捐一百两银子。”   祝承乾冷声道:“明莲教已被皇上取缔,你不要信口胡说。”   扶意忙道:“父亲息怒,媳妇莽撞了。”   可是祝承乾认得清清楚楚,这的确是明莲教之物,一百两银子那还是纪州的价,京城里曾经要三四百两银子。   当今皇帝曾经也是见一个抓一个,并不曾姑息,更不必说如今灭教平乱,连老巢也一窝端了。   扶意道:“昨晚相公不在家,媳妇入睡时,想将他的枕头摆放整齐,不经意摸到了奇怪的针脚,怕相公回来睡着不适,就拆了针线自己来缝,谁知……就看见这东西。”   祝承乾恼道:“在镕儿枕头里的?”   扶意颔首:“是相公的。”   祝承乾也顾不得脏,拿起那布条在灯下看,密密麻麻的咒语上,写满了恶毒的诅咒,气得他热血冲头、怒火攻心,冲着门外大吼一声:“把王家的给我带来。”   “父亲息怒,您别气坏了婶子。”扶意上前劝道。   “几时发现的?多久了?”祝承乾气糊涂了,问的话也奇怪。   但扶意很冷静,故作怯弱地说:“媳妇每日伺候相公的起居,他用的物件穿的衣裳,都是媳妇亲自经手,之前也没发现枕头有什么异样,昨夜才看见的。后来在院子里一问,据说昨儿西苑热闹时,王妈妈的心腹曾去过清秋阁,不知是做了什么,兴许只是喝了口茶找人说说话,媳妇不敢乱猜。后来想起曾和相公嬉戏,让白哥儿和黑妞嗅气味找东西,就把它们带来,谁知它们带着媳妇,一路闯到兴华堂来,惊扰了父亲实在该死。”   “该死的不是你,大有人在。”祝承乾转身到门外,王妈妈已经被押来,她浑身颤抖,哭着哀求,“老爷,奴婢冤枉,奴婢是……”   “出什么事了?”穿戴整齐的大夫人赶来,厉声道,“你们要把王妈怎么样?”   祝承乾没有理会妻子,此时东方已现晨曦,下人们渐渐能看清老爷的面容,多久没见他如此盛怒,简直杀气蒸腾。   他来到王家的身边,轻声道:“那脏东西从哪儿来,是谁替你塞去我儿房里,你招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王妈妈惊恐万状地看着大老爷,连连摇头:“不、不,老爷,奴婢没有……”   祝承乾冷冷一笑:“想活命,就痛快些,从何处来,交给谁去办,立刻告诉我,小点声,叫人听见你就活不了了。”   大夫人从边上走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问:“老爷,你在做什么?王妈妈怎么了?”   祝承乾大手一挥:“把夫人送回去。”   丫鬟们上前来搀扶,大夫人气得不行,转身一见扶意,几步上前,竟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扇过来,骂道:“又是你!”   扶意没料到她会动手,猛的一巴掌,眼前一片漆黑,重重摔倒在地上,脸上火烧似的疼,身上也疼。   “把夫人带下去,你们愣着做什么?”祝承乾大怒,“还不把少夫人搀扶起来?”   “祝承乾!你要把我的人怎么样?”大夫人急得不顾威仪,冲着丈夫大喊,可是下人们不敢再惹怒老爷,七手八脚地把人拉走了。   扶意被搀扶着站稳,她的手掌因下意识地支撑身体而擦伤,这会儿顾不得疼,就担心祝镕回来看见,要杀天灭地了。   “老爷,我说,我都说!”王妈妈爬过来抱着祝承乾的腿,哀求着,“是我家弟媳妇弄来的,城南土地庙外,有人张罗这事,她就花了五两银子给弄来,这不是脏东西、这、这是……”   祝承乾不自觉地看向扶意,翁媳二人也算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王妈妈垂死挣扎的狡辩他们不在意,但昔日在纪州那么远的地方,都要一百两银子的东西,如今贱价到了这地步,背后是明莲教死灰复燃,还是有人假借名义敛财,暂时不好判断。”   王妈妈见有一线生机,颤抖着说:“老爷,奴婢就知道这些,真的,求老爷开恩……”   祝承乾却漠然转身,冷冷地吩咐家丁:“王氏偷盗,家法处置。”   扶意心头一震,家法处置四个字,可轻可重,但眼下这情形,王氏断然保不住性命。   公爵府不会直接把人打死,打得半死不活,不救不治,不给饭不给水,这人也就……   “老爷,老爷!夫人救我,夫人救……”王妈妈还企图喊叫,被人捂着嘴拖走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惊魂未定,也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大老爷能下令惩治王妈妈,一定是翻天的大事,触动了老爷的底线,这架势,是有去无回了。   祝承乾走向儿媳妇,见她脸上肿了一片,冷声道:“回去好生歇着,今日不要出门,别叫人看见,平珒和姑娘们的课,停一天不妨事。”   “是。”扶意躬身道,“媳妇年少不经事,见这东西吓坏了,满心只想着给相公出口气,更知不能牵连父亲遭人诟病,被皇上问责,可弄得这样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实在羞愧,请爹爹责罚。”   她跪了下来,态度恳切谦卑,字字句句是为了祝镕,全都是祝承乾爱听的。   “回去吧,其他的事,之后再说,不要对下人乱开口,对韵之她们也不得提起。”祝承乾道,“你方才说是救我,便是知道其中的轻重,我也不必再多说。”   扶意领命,起身要告辞,祝承乾又道:“回去收拾一下,稍后命人来把床和被褥全换了,你去祠堂烧个香,求祖宗庇佑。”   扶意照着公爹的吩咐,来祠堂烧香祈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少夫人被罚跪,加上王妈妈一清早出事,家里传得沸沸扬扬。   韵之得到消息赶来时,天已大亮,却遇上烧罢了香出来的人,见扶意一脸轻松,还带着笑容,她心里更奇怪了。   “挨打了?”韵之捧着她的脸,“肿着呢?”   “没事,已经好多了。”扶意道,“等你哥哥回来,不许乱说话。”   韵之恼道:“你当初怎么说大嫂嫂来着,现在轮到你自己了?”   扶意颔首道:“这是嫁了人才明白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不说,我有我要说的,可你一通乱嚷嚷,他就该急了。”   “大伯父打你?”韵之颤颤地问。   “当然不是,父亲最在乎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现在最在乎我。”扶意说,“他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伤害我。”   这下韵之也不必问了,跟着回到清秋阁,见下人来搬床,好大的动静,折腾半天才消停,可扶意就是不告诉她为什么,要她等一等。   兴华堂里,大夫人气得茶饭不思,王妈妈一走,她看谁都不顺眼,茶也不想饭也不思,一早上摔了不少东西,吓得丫鬟婆子们都不敢靠近。   可是祝承乾除了交代她不要去为难儿媳妇之外,什么都没说就上朝去了,若非是为了太子遇袭的事,她绝不能容忍。   在这急人的时候,大小姐驾临兴华堂,下人们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屋子里的人之前就换过一拨,好些下人从没见过传说中的大小姐。   大夫人赫然见到女儿,慌张地扶了扶发髻,担心被涵之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坐下后又故作镇定地说:“你怎么过来了,身子不好,若想见我,我来见你就是了。”   涵之坐下,看了眼爹娘的屋子,比从前更富丽堂皇,摆设物件都是眼下时兴的,与世隔绝五年,她错过太多世间的新鲜事。   “那些日子,我天天找您喊您,以至于跑出来,闯到清秋阁。”涵之说,“可惜您一回也不来。”   大夫人却说:“这几日我要来见你,哪一次不是被你们阻拦的,你又怪我不是?”   涵之淡淡一笑:“娘,你就没别的话,想对我说?”   大夫人抿着唇,紧张地看着女儿。   涵之问:“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母亲怎么应我,我就怎么信。”   “什么……”   “前些日子给我下药,是您的主意,还是王家的擅自做主?”   大夫人浑身一哆嗦,不自觉地握住了手腕,手腕上被女儿咬伤的疤痕尚未完全消退,她咬牙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涵儿,你说谁给你下药?”   ------------ 第296章 未来的皇后   母女之间到这份上,涵之再无他求,也许母亲的一句实话,还能挽回一些什么,但她终究还是撒了谎。   “我也知道,母亲不会对我下毒手,王婆子是罪有应得,母亲别再惦记她,另寻趁手的下人来服侍您。”涵之道,“您渐渐上了年纪,如今儿媳妇进门,我也在家,一些琐事小事,就打发我们来做,您也好养养精神。”   大夫人冷笑:“我与那小贱人势不两立,你还要我放权给她?我没有儿子,哪里来的儿媳妇,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涵之微微一笑,既然话不投机,向母亲欠身后,便要告辞。   眼看着女儿离去,大夫人起身追来:“涵儿,涵儿……你真的不要娘了吗?”   涵之背对着母亲,笑得很绝望。   “涵儿……”   “母亲保重。”   只留下四个字,涵之离开了,跨出兴华堂的门,也彻底斩断了她与娘亲的亲缘。   她愿意体谅爹娘的难处,他们伴君如伴虎,他们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兴亡。   当揣摩出皇帝的杀意,果断作出选择,牺牲她一人,以祝家上下百余口人为重,不愿将百年家业毁在自己手里,这一切,涵之都可以理解。   可即便面对扼杀她的骨肉,将她致病致疯的事实,母亲依然毫无愧疚,甚至反问自己是不是不要她,涵之心里就明白,父女母女的缘分到头了。   清秋阁里,扶意在书房准备弟弟妹妹的课,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来说,大小姐到了。   上回大小姐来,就动家法打了人,因此这院里上上下下见了涵之就害怕。   扶意迎到门外来,刚好天阴起风,她搀扶着大姐姐说:“往后您直接进门便是了,不要站在风口里,太医说吹了风,也会头疼。”   涵之道:“我不能总躺着,出来走动走动,见识新鲜事,才不会去想过去的事,如此也就不会犯病了。”   “昨日咱们府上的郎中开的方子,太医也说可以一试。”扶意道,“只是里面几样药材不易得,要走遍天南地北才能齐集,待相公回来,我就让他去想法子。”   进门落座,涵之命香橼带人下去,扶意便主动解释早晨发生的事,可涵之却说:“你有你的主意,不必事事向我解释,从今往后,你才是这家里的女主人不是吗?”   扶意却邀功似的问:“姐姐,我做的对吗?”   涵之想了想,笑道:“说不上来,但结果是好的,连我爹也不能挑你的不是。不过韵儿正生气,说不带上她,说白哥和黑妞是她养的。”   扶意说:“事情可大可小,眼下不能向她解释,倘若明莲教当真死灰复燃,那背后的势力非要查清楚才可。”   涵之颔首,说道:“其实我来,不是和你讨论明莲教,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扶意忙起身,毕恭毕敬地站着,以为长姐有指教。   可涵之让她坐下,神情郑重地说:“倘若有一日,我再也无法清醒,真正痴了疯了,有几件事,请你替我向世子和王妃娘娘交代。”   扶意的心紧紧揪起,摇头道:“不会的,姐姐,等相公回来,我就让他去张罗药材,太医也说您……”   涵之打断她的话,平静地说:“到时候,我若还在家中,就把我送去郊外庄头,若是已经去了王府,你和镕儿就把我接回来。此外,告诉世子,为了王府的血脉,为了大齐,请他另娶贤妻,与我合离。”   扶意连连摇头:“姐姐,我做不到。”   涵之道:“不要任性,世子不能没有儿孙。”   扶意反问:“可是,血脉一定意味着传承吗,太祖太宗那样英明的皇帝,开创大齐盛世,祖祖辈辈传承至今,当今又如何呢?可见,传承的意义远在血脉之上,将来您和世子没有孩子,可以抱养,何况郡主的孩子也是王爷和娘娘的血脉,是项氏皇朝的血脉。倘若世子爷有此意愿,相公和我都不会阻拦,也没资格阻拦,但若世子爷并不愿意这么做,谁也强求不了他,我更是说不出这些话,姐姐还是不要托付我,不如托付韵之。”   涵之轻轻叹:“傻丫头,这么多的道理,只能在你心里,江山天下,岂是靠意气用事就能治理好的?扶意,难道你希望大齐未来的帝王,没有中宫皇后?”   扶意说:“不是有您在吗?”   涵之恼道:“哪有疯子可以做皇后?扶意,我没说现在就要放弃一切,是说万一,万一将来我疯了。”   ------------ 第297章 图我哥哥样貌英俊   扶意内心沉重,到这份上,她也有很多的话想说。   “奶奶和镕哥哥,一定会尽力医治您的病,这一切很遥远。”扶意说,“在那之前,姐姐是否想过,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涵之问:“你是说,家人的生死?”   扶意道:“皇帝若能知难而退,自然是天下太平,但眼下,这显然不能够,早些晚些,必有一仗。到时候干戈四起,镕哥哥若是忠君,可保家宅平安,但从此姐弟成敌,我与他也做不成夫妻。但若忠国,他追随王爷讨伐当今,他一个人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一大家子人要怎么办?”   屋子里一阵寂静,良久,桌上的茶水都凉了,扶意起身要给姐姐换新茶,涵之才问:“扶意,你后悔吗?”   扶意摇头:“我不后悔,我也不怕死,可我舍不得奶奶,舍不得兄弟姐妹,我不愿看着无辜的他们为皇权斗争而付出性命。姐姐,这是我的真心话,豪情壮志时,我也能将生死抛之脑后,但更多的时候,是夜深人静,镕哥哥安稳地躺在我身边,是嬉戏玩闹时,韵之无忧无虑的笑容,是饭桌上祖孙三代的天伦之乐,姐姐,我时常会为此动摇。”   涵之温柔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懦弱和胆怯,你愿意敞开心扉对我说,反而更值得我敬重。”   扶意苦笑:“姐姐,我很没用是不是?”   涵之摇头:“这才是人之常情,有血有肉。扶意,不要怕,从现在开始,我们做好长远的计划,做好最坏的打算,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到那一天,不仅是你我,不仅是镕儿,奶奶和所有的家人,都会做出选择。”   扶意眼中渐渐有了光芒,她镇定下来:“姐姐,若有一日,您成为皇后,我可以请求一件事吗?”   涵之笑道:“你先说来我听。”   扶意道:“我盼着朝廷能重开女学,再现太宗盛世,若有那一日,我愿尽绵薄之力。”   涵之郑重地答应:“这是好事,我必当鼎力促成你的心愿。”   扶意欢喜起来,周正地施一礼:“多谢姐姐。”   涵之趁机问:“那我托付你的事呢,你也答应我可好?”   扶意狡猾,一脸茫然地反问:“您托付我什么了吗?”   涵之正要恼,见香橼进门来禀告:“闵家送帖子来了,像是定了提亲的日子,老太太请大小姐和少夫人过去商议。”   涵之打起精神来说:“咱们只顾商量那么遥远的事,可别耽误了眼下的事,先安安稳稳将韵儿嫁出去,盼她能有一段好姻缘。”   扶意搀扶姐姐往内院来,半路上又有下人赶来,说大夫人想要对王妈妈施以援手,被老爷派的人阻拦下,气得大夫人病倒了,正召唤家里的郎中。   涵之一脸冷漠,扶意也不敢多嘴。   其实她很想开口问姐姐,王氏真的该死吗,公爵府里这样的行为,算不算草菅人命?   可是想起昨日大姐姐发病时的痛苦,想起香橼抽出那带血符咒时的惊恐万状,想起之前映之被浇冷水,想起柳姨娘遭毒打,她便不允许自己再心软。   行至内院外,涵之问:“你一路过来,神思飘忽,是在想该不该放王氏一条生路?”   扶意老老实实点头,生怕挨骂,立刻解释她已经想通了,催着姐姐说:“先商量韵之的事,头等大事。”   宰相府订了三日后来提亲,祝家自然要安排人在府中迎候,且计算着日子,到那天祝镕也该回来了。   知会家人,安排好时辰后,老太太便命扶意给宰相府写回帖,帖子送出去后,初雪带着孩子先回去,扶意因答应过公公不出门,也早早返回清秋阁,韵之跟着她走了。   屋子里静下来,涵之对祖母说:“扶意脸上的巴掌印是看不出来了,手掌上一些擦伤也不碍事,您放心。”   老太太叹:“你娘也太不讲究,传出去说她这个婆婆虐待儿媳妇,多好听似的。”   涵之道:“见她之前,我想了无数种开场白,到头来一句都没用上。奶奶,我心里想听她的实话,可她若真亲口告诉我,是她杀了我的孩子,逼着我发疯发狂,我真的能承受吗?”   老太太爱怜地看着孙女:“我来说这些话,像是挑唆你们母女,可事实如此,涵儿,你没有父母缘分,不过是托他们投生在这世上,不论她怎么回答你,你们都无法再做母女,就放下吧,恨一个人,也是很辛苦的。”   涵之含泪道:“那孩子若是生下来,和怀枫差不多大是不是,我每次见怀枫和嫣然,都……”   老太太搂过孙女:“孩子,忘了吧,没见过,就别再惦念了。”   在扶意跟前,威严无比的大姐姐,到了祖母怀里,只是柔弱的孙女,再如何强大的内心,面对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来自父母这一残酷的现实,也总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涵之问:“奶奶,我还会有孩子吗?”   老太太说:“且不说世子爷生死未卜,实则我一直想寻宫里千金妇科的太医来为你诊治,就怕你不乐意。”   涵之道:“还请奶奶替我安排,但不要请太医,我不想让皇帝知道。”   祖孙俩目光交汇,老太太似乎从孙女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孩子既然讳莫如深,她没必要挑明。   遂岔开话题,说道:“虽然我不愿约束二丫头,但该有的仪态和道理不能少,这几日开始,你不要光顾着教扶意如何持家,也管一管你妹妹,我就没见她好好走路过。”   涵之道:“我嫁出去后,您就放纵不管了,现在急了。”   老太太嗔道:“该教的我都教了,知道她心里是明白的,小时候管得紧,越大越舍不得,总想着将来嫁人后不得放纵自由,我就心疼了。”   涵之叹息:“我还是不看好宰相府那一家子,想着,之后有什么法子,让他们把家分了,乱七八糟的宗亲,就不该再在一处扎堆,如此对韵之也有好处。”   老太太正经道:“那你看,我们家呢?”   涵之叹道:“眼下为了韵之的体面,这家更不能分,不分家,韵之才算是公爵府嫁出去的,不然……二叔他终究是庶出,我们不在意,外头可有话说。”   说这些话的功夫,快马已将回帖送至宰相府,但今日闵家男眷都不在家。   昨日太子遇袭的消息传来后,老相爷便有所警觉,担心有人想要栽赃嫁祸贵妃和四皇子,更怀疑太子一党居心叵测。   提亲的日子早早就定好了,老相爷交付妻子来打点,老夫人吩咐给儿媳妇,闵夫人此刻收到回帖,就不耐烦地丢在一边,桌上铺着长长的礼单,她看也不想看一眼。   闵初霖从门外进来,见母亲愁眉不展,劝道:“事已至此,您别不高兴了,等祝韵之进了门,还不是听您的摆布?”   闵夫人瞪了女儿一眼:“祝家无数双眼睛盯着呢,我能拿她怎么样?”   年轻人的心思转得快,也能互相理解,闵初霖幽幽道:“这祝家老太太当初一口回绝的事,想必那些疼她的哥哥姐姐们也不会答应,但到头来,他们还是答应了,您猜图什么?”   闵夫人蹙眉:“什么意思?”   “图我哥哥样貌英俊,人品端正。”闵初霖道,“我若没猜错,是祝韵之那丫头,自己相中了我哥,才说服了她家老太太点头。”   闵夫人眼睛一亮:“这么说来?”   闵初霖笑道:“娘别担心,咱们走着瞧。”   闵夫人心里顿时舒坦,还有一件女儿不知道的事,将来她就好好问问祝韵之,延仕为她背负的人命,她预备怎么补偿。   却是这时候,闵老爷传话回来,命妻子约束家人,这几天不得在外胡言乱语,不得与人起争执,一家人要谨言慎行,最好能不出门,就别出门。   闵初霖心里慌张,问母亲:“咱们家出什么事了?”   闵夫人道:“这不是太子在皇陵遭人偷袭吗,怕是赖上咱们家了。”   京城里,各方势力已摆开阵仗,要应对一场大阴谋,然而皇陵这一边,太子完成了最后的祭祀后,再次微服出行,只和祝镕两个人,游走在当地的村落田庄。   太子年长祝镕许多,却像个初见世面的少年,蹲在田头与农家说话,被老人家嫌弃年轻人不识五谷,如此国家何来希望,他还很高兴。   当年皇帝曾选祝镕为太子伴读,亦是杨皇后的心愿,但祝承乾没答应,想尽办法婉转地拒绝了这件事,而是让儿子安安心心地念书,做他自己的学问。   但祝镕在求学中,遇见过一些曾做太子伴读的同龄人,说起皇后严苛的教导,说起太子连吃饭都有太监数着米粒,大家都唏嘘不已。   “殿下,我们该走了。”时辰不早,祝镕上前来劝,“恐怕京城的人已经赶来,若是不见您,就麻烦了。”   ------------ 第298章 他舍不得罢了   太子依依不舍,但不得不回归大部队,之后一路与祝镕谈农耕,说各地商贸,商讨四季灾害,还有边境赞西人的蠢蠢欲动。   祝镕意识到,太子虽无争强好胜的野心,但心系天下、关系国事,有身为东宫的自觉,对于将来继承皇位,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只是他的父亲没有给他施展身手的机会,他的母亲依然将他护在厚厚的羽翼之下。   这一趟出门,虽有惊险,可太子“满载而归”,他一直念叨着,将来想要带太子妃也来看看这大好风光。   开疆听说这些,对祝镕笑道:“这叫我想起你家二哥哥来,太子怕是也有这份心,可他走不出去。”   祝镕却是烦恼:“不知他身在何处,到底是什么本事,能隐匿踪迹,怎么也找不到,他也不给家里来封信。”   开疆劝他:“天下之大,他们若是周游四海,要走完我大齐疆土,短短几个月可远远不够,待他们选定了想要留下的地方,自然给你捎信了。”   “但愿如此。”祝镕远望山河,只盼兄长在外一切顺意。   且说护送太子回京,因朝廷增派支援来护驾,浩浩荡荡的队伍,非一般势力可轻易挑衅,一天之后的傍晚,便顺利抵达京城。   祝镕送太子进宫,太子下马车驻足宫门下,抬头望了眼高高的城墙,眼中掠过几分落寞,但他好好地收敛隐藏了。   “殿下,稍后臣再来向您请安。”祝镕抱拳道,“路途辛苦,请殿下好生休息。”   太子回眸看向祝镕,笑道:“改日就命人将银子还于你,不然你不好在夫人面前交代。”   祝镕笑道:“内子本是通情达理之人。”   太子心情不坏,拍了拍祝镕的肩膀,便是踏入宫门,重新回到高墙之下。   祝镕往大殿去,要向皇帝复命,遇见了交代差事出来的闵延仕,他在高阶之上,祝镕立于阶下,彼此对视后,皆是一阵沉默,但延仕很快便走下台阶来,抱拳作揖:“一路辛苦。”   祝镕淡淡道:“恭喜大公子。”   闵延仕微微一笑:“同喜,往后,我也该喊一声三哥了。”   祝镕却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大步上阶入殿。   闵延仕舒了口气,见开疆从后面跟来,显然要热情得多,他见前方祝镕的背影,笑道:“你别往心里去,换做是我,换做任何人,他一样没好气,心肝宝贝的妹妹要嫁人,他舍不得罢了。延仕,恭喜你!”   闵延仕并不在乎一句恭喜,也无所谓祝镕的冷漠,他必定会照顾好韵之,过平常人家夫妻的生活,只是对于现在,对于未来,没有半分期待。   开疆则道:“对了,太子遇袭一事,京城如何?”   闵延仕这才有了几分精神,应道:“有人挑拨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宰相府也牵扯其中,眼下皇上还未提起,但各派蓄势待发。”   开疆善意提醒:“小心为上,我们带了东西回来,你心里有个准备。”   闵延仕会意,躬身作揖,二人匆匆别过,他迅速退出皇城,要去向祖父禀告。   此刻,忠国公府内,已得到祝镕安然归来的消息,待他从朝中退下,夫妻便得相见。   扶意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再三确认脸上没有任何伤痕,可再看一看手掌心的擦伤,不由得一叹。   香橼在边上笑:“您怕什么呢,姑爷只会心疼您,难道还骂您不成?”   扶意没好气地说:“不许多嘴,回头他问你话,你都说不知道、没跟着,听见了吗?”   香橼故意道:“那时候您说夫人窝囊没出息,气得什么似的,到头来轮上自己,也是不敢诉委屈,您说咱们夫人那会儿多可怜,被婆婆欺负,还要被女儿埋怨。”   知道小姐听这话要恼,香橼说罢,捧起茶盘就利索地跑开,扶意都撵不上她。   但很快换了一个人进来,向扶意道:“夫人,兴华堂那儿鸡飞狗跳的,柳姨娘和楚姨娘又遭罪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怎么了?”扶意心里发寒,原来打发了王婆子,也拦不住婆婆发脾气,担心地问,“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小丫鬟叹道:“谁知道呢,里头喊打喊杀的,说是听见三姑娘的哭声了。”   扶意本不该多管兴华堂的事,但她是儿媳妇,又不能不闻不问,眼下牵扯了映之,便实在坐不住,顾不得带上香橼,急匆匆就要出门。   但走到门下,扶意又猛地站住。   细思量,没了王妈妈之后,兴华堂里少了煽风点火的人,下人们也各有眼色,不至于将柳姨娘和映之逼入绝境。   大夫人这么闹,无非是想引起大姐姐的注意,无非是为了王妈妈的事,要重新为她自己立威。   这会儿若是闯过去,必定什么也解决不了,指不定又被她扇一巴掌。   “少夫人?”丫鬟问道,“咱们还去吗?”   “我不过去了。”扶意说,“你们去,说是三姑娘四姑娘今日功课不好,我要她们回玉衡轩罚抄。”   小丫鬟心里害怕,战战兢兢地说:“只怕夫人更生气,要问您怎么不亲自去找,奴婢怎么回答?”   扶意知道这些话为难这丫头,想要等香橼从茶房过来,不经意瞧见远处一行婢女捧着盛开的菊花往园子里走,她一眼见到了跟在队伍里的翠珠。   “去把那个穿青绿菱花裙的丫鬟叫过来。”扶意说,“告诉那位管事,我回头交代她。”   小丫鬟匆匆跑去,不多久,翠珠来到了扶意跟前,深深行礼后问:“少夫人,您可有吩咐?”   “不耽误你搬运花草吧。”扶意笑道,“我会派人把你的活儿顶上,现在你替我去一趟兴华堂。”   扶意招手,让翠珠上前,低语吩咐了几声。   “您放心,奴婢这就去。”翠珠机灵地应下,她到底熟悉兴华堂里的事,也了解大夫人的脾气,比起普通小丫鬟胆子大得多,转身就走了。   扶意打发了几个下人去忙翠珠的事,另请那位管事忙完后到玉衡轩说话,安顿好这些,她便带着香橼往玉衡轩来,坐下不久,翠珠果然把两位姑娘都送来了。   “嫂嫂。”敏之一见扶意,就扑在嫂嫂怀里哭,扶意一手搂着她,抬头看映之,妹妹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净,她心疼地问,“挨打了吗?”   映之摇头,却把双手往身后藏,扶意伸手捉来看,掌心不像是挨了手板,但是她拉扯映之的胳膊,妹妹疼得直往后缩。   扶意小心翼翼搀扶妹妹坐下,卷起她的衣袖,上边四五条被抽得肿起的棱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的,像是被没头没脑地打下来。   扶意再去掀敏之的衣袖,好在四妹妹没挨打。   “怎么回事?”扶意问,“谁打的。”   “母亲……”敏之哭道,“是母亲打姐姐。”   世间最珍贵的两个字,对映之和敏之而言,如恶魔地狱一般,她们分明有生生的亲娘,却成了主仆,人前人后只能喊一声姨娘。   而那位被称作母亲的“了不起”的女人,对她们动辄打骂,毫无慈爱之心。   “我和姐姐下学去请安,遇上母亲用药,我们就在一旁伺候。”敏之抽抽噎噎地说,“母亲嫌汤药太烫,问是不是要烫死她,姐姐尝了一口,说不烫的,这样就把她惹怒了。姨娘和我娘听着动静来救姐姐,后来就……”   扶意问翠珠:“姨娘怎么样了?”   翠珠摇了摇头,像是不愿刺激二位姑娘。   “王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往后兴华堂里没有人敢煽风点火挑唆大夫人发脾气,你们放心。”扶意温柔地说,“将来应付大夫人,要学的聪明一些,别招惹她生气,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   虽说韵之惦记着待她出嫁后,让妹妹们迁来内院住她的屋子,但这事儿并不容易,真把大夫人孤立起来,传出去不体面,叫人说公爵府的闲话。   而映之也说过,她不愿离开兴华堂,除非带着柳姨娘一起走,不然连她也不在那里,亲娘几时被打死都无人知晓。   扶意命香橼照顾两位姑娘,她带着翠珠到门外,翠珠便说:“奴婢去的时候,大夫人歪在卧房里,小姐们跪在外屋,姨娘们跪在当院。奴婢听您的话,直接把二位姑娘带出来了,果然没了王妈妈在,那里的人都好说话,谁也没吭声,装作没看见就放我们走了。”   扶意道:“今日起,你先跟着大小姐,大小姐将来离家后,再回清秋阁。”   ------------ 第299章 背后的主子是   翠珠感激不尽,便先退下,往内院去向大小姐磕头,扶意再派人知会园中管事,往后翠珠就跟大小姐。   而她离去不久,平珒就来了,听说姐姐和母亲挨打,少年脸上凝聚着戾气。   映之最懂事,主动拉着弟弟开解他,扶意便带了敏之坐在窗下,柔弱的妹妹悄声问嫂嫂:“奶娘们说,二姐姐嫁去宰相府,日子不能好过,她们家那位大夫人,比我们家的还难缠,是真的吗?”   扶意摇头:“没有的事,将来你的姐夫,会好好护着二姐姐。”   敏之说:“我也想呢,奶奶一定不能答应。”   说着话,有看门的婆子进来说:“大老爷和三公子回来了。”   扶意心里高兴,面上却吩咐:“我在教公子小姐们功课,不得前去迎接,替我向大老爷禀告。”   那人领命下去,扶意牵着敏之回来,对平珒和映之说:“今晚嫂嫂给你们温书,平珒往后每天要加一个时辰温书,回头让哥哥去弄来学堂的考题,你慢慢琢磨起来,明年要考上了学堂才能去念书。”   映之笑问:“姐姐不去迎三哥哥?”   敏之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说:“小别胜新婚,嫂嫂和哥哥又是小别,又是新婚,那该多不了不起。”   扶意哭笑不得,这小丫头必定不懂这话背后的意思,自家姐妹跟前说说不打紧,若是当什么有趣的话在外人面前提起,那可就失了公爵府小姐的体统。   “平珒去那边背书。”扶意支开了小少年,将映之和敏之搂在身边,告诉她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告诉她们何为男女之事。   姑娘们尚未开窍,男女之事听来,不懂其中奥妙,虽有些害羞,并未大惊小怪,敏之也明白了那句玩笑话的轻重,保证往后不会随便在外人面前提起。   “往后有不懂的事,就来问嫂嫂,奶娘们若是聒噪颠倒,也来告诉我。”扶意说,“嫂嫂早就想把你们身边的人都换了,那些长舌妇们讨厌极了。”   映之说:“嫂嫂,我们的奶娘不急,眼下兴华堂里人心涣散,王妈妈不在虽是好事,可一盘散沙也不成样子,遇事儿互相扯皮推诿,长久下去,可不是办法。”   扶意问:“大夫人不管吗?”   映之摇头:“过去都是王妈妈管,她从不过问,在她眼里,只有家中财务是大事,对皇上的旨意和皇后的吩咐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再有与世家贵族之间往来等等,至于兴华堂里的一切,都交给王妈妈。”   敏之说:“我们的用度,也是王妈妈拨下来,每个月总要克扣些,我的奶娘成天抱怨。”   扶意问道:“奶娘花你的钱吗?”   敏之笑:“那是不敢的,我随便对哥哥或是奶奶说一声,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扶意安心一些:“慢慢来,我和大嫂嫂,早就想好好整顿一下这家里的下人,如此看来,就从咱们身边的人开始,一层层往下,争取两三年里,把家里的规矩掰过来。”   敏之惊讶地问:“要两三年这么久?”   扶意道:“两三年都算短的,将来你们长大了,帮着料理家务,就懂了。”   此时平珒在那一边,先瞧见了门外的动静,说道:“嫂嫂,三哥来了。”   映之和敏之立刻迎出去,外头传来一声声娇滴滴的“哥哥”。   祝镕没有进门,站在门前对扶意说:“我送妹妹们回去。”   扶意含笑答应,真真夫妻之间,心有灵犀,她原就打算,让镕哥哥送姑娘们回去,如此在父亲跟前有个交代,他也不能眼看着大夫人折腾孩子。   “二位姨娘已经回屋,你们放心。”祝镕对弟弟妹妹们说,“今天的事过去了,不要再害怕,有什么在心里放不下的,就来告诉哥哥嫂嫂,有我们做主。”   如是,夫妻二人再次分开,祝镕带着妹妹们回去,扶意继续为平珒温书,直到老太太派人来催,说他们光念书饭也不吃了,她才把弟弟送回去。   扶意再见到丈夫,已是深夜,祝镕在兴华堂书房与父亲商议国事,一说就到了这个时辰,回房见婚床换了新的,据说还只是临时的,已派了工匠另外打造更好的。   扶意笑道:“父亲说,你公务繁忙,夜里休息的好最要紧,床一定要舒适。”   祝镕脱下外袍说:“这床都一样睡,要紧的是,躺在身边的人。”   他目色暧昧地看向妻子,被扶意瞪回来,恼道:“一回来就拿我寻开心,原来三公子娶妻,只为了枕边有个人?”   祝镕立时求饶:“我随口一句玩笑话,是我错,是我没分寸,不要生气。”   扶意忍着笑,轻咳一声说:“别说惯了玩笑话,在弟弟妹妹面前也没分寸,今日敏之说什么小别胜新婚,也不知是哪个口没遮拦的婆子,信口胡诌的。”   祝镕问:“你在敏之这么大时,连岳父藏的杂书都看了,妹妹说句话,你就这么紧张。”   扶意红着脸说:“哪个看了,我看什么了?”   祝镕搂过娇妻:“我看的,都是我看的。”   扶意身上一软,满腔思念和委屈都化作柔情,眸光痴痴地望着丈夫:“我可想你了。”   祝镕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咱们总这么聚少离多可不成,我带着你到处走不难,可如今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里里外外的事都依赖上了你,你又走不开。”   扶意舒坦地被拥抱着,她不用任何力气,完完全全将自己交付在丈夫的臂弯,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这份踏实和温暖。   许久,门外丫鬟问主子们要不要热水,扶意才张罗丈夫去沐浴更衣,她手掌心有擦伤,不能沾水为祝镕搓背,差遣了争鸣去好好给公子搓一搓,再回来时,祝镕一扫风尘仆仆,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起来。   扶意一面整理丈夫带回来的东西,说起家中这几天发生的事,从满月酒上金夫人披麻戴孝地来闹事,到她牵着白哥儿和黑妞搜到王妈妈房里,还有闵家定下提亲的日子,还有为韵之准备嫁妆等等。   转身见祝镕,兀自拿着书信在灯下看,只怕自己的话听了没三成,扶意上前道:“为了太子遇袭的事烦恼?”   祝镕收了信,应道:“还有王氏那件事。”   扶意笑道:“我以为你没听见我说的话。”   祝镕说:“听着呢,我也有话对你说,王氏要娘家人买符咒咒你,家里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爹和香橼,可是还有养狗的几个?”   扶意摇头:“只有父亲、香橼和大姐姐,大姐姐是我事后才说的,奶奶那儿也许知道,但这不妨碍是不是?但养狗那几个下人并不知道,他们只当是我丢了东西,让白哥儿和黑妞去找,牵扯到明莲教,我不敢张扬。”   祝镕不禁亲了一口:“做得好。”   扶意则担心地问:“镕哥哥,明莲教当真死灰复燃了吗?”   祝镕叹道:“我和父亲分析的是,恐怕就不曾死去。”   扶意眉头紧蹙,心下一转,紧张地问:“难道明莲教背后的主子是……”   祝镕示意她不要说出口,凝重地说:“放在心里,说出口,就是祸了。”   扶意难以置信:“他图什么?”   祝镕道:“谁知道呢,控制人心?敛财?在各地安插眼线?他独自一人高坐在那个位置,看的皆是我们看不见的一切,想要真正猜到他的心思,不容易。”   “你要小心。”扶意忧心忡忡地说,“若是哪天他要杀你,就先杀了他吧。”   祝镕唬了一跳,轻轻捏了扶意的脸颊:“你是不是还想把他也吊去城门上?”   扶意气哼哼地说:“他若敢伤你,我没法子也罢了,但凡有法子,我非得和他同归……”   祝镕虎着脸:“越说越离谱,胡闹。”   扶意不服气又担心,不自觉地撅了嘴,被祝镕轻啄两口,哄着说:“我不好,凶你了。”   “那我说一件事,你也不许生气。”扶意说。   “什么事?”祝镕问。   “抓、抓王妈妈那天。”扶意为难地说,“我被大夫人扇了一巴掌。”   祝镕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小心翼翼捧着妻子的脸颊,扶意忙说:“早就没事了,但是好些下人看见,我想你早晚会听见闲话,还是老实告诉你的好。”   “我早晚要剁了她的手。”祝镕恨极了,“兴华堂的下人告诉我,她今天拿折扇抽打映之,她浑身那么多力气,不如送去边境修城墙。”   ------------ 第300章 闵家的危机   丈夫满身的戾气,只有扶意哄得好,小两口又怎会被大夫人影响他们小别后的甜蜜,且说换了新床后,扶意一直睡不踏实,如今祝镕回来,她终于能安然入梦。   那句被自己责备的玩笑话,实则也说到她心里,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身在何处都一样,要紧的是谁在身边相伴。   之后一天,难得插手东苑之外事务的二夫人,借口长嫂身体不适,在前厅和园中敦促下人打扫布置,就怕明日闵家来提亲时,在人前失礼。   三夫人抱着小儿子来内院哄婆婆高兴,说起二嫂在外头张罗,嗤笑道:“她也太巴结人,我们祝家是什么门第,闵家老祖宗见了我们家祖宗,还得叫声老爷大人呢。”   老太太嗔道:“要你多嘴,敢情这份家业,是你挣来的?”   涵之在边上笑道:“奶奶也是,我在这里呢,您就责备婶婶。”   三夫人连连点头,说:“姑娘不知道,你弟弟一落地,我就失宠了,那阵子可是被你奶奶捧在手心里,我都以为自己是她闺女。”   奶娃娃咿呀一声,好奇地看着身边的人,老太太说:“看看,你儿子都嫌你,别叫他将来长大了,我还当着他的面训斥你。”   三夫人才不怕,坐到涵之身边,关心地问道:“身子可好些,听说有几味稀罕的药无处寻去,平理嘀咕着,要给大姐去找药呢,姑娘是什么病,这样难治?”   涵之在春明斋的事,虽然家中人或多或少都明白,但毕竟没有正经提起过,无人知道她受了什么折磨,一些世交之家来探望,也只当世子妃是在祝家京外的庄子养病。   老太太看了眼孙女,涵之会意,笑道:“那郎中危言耸听罢了,不妨事,原也是什么江湖术士的野方子来着,可不敢乱吃。”   三夫人好端端的,一脸悲容:“可怜我们姑爷,风华正茂的年纪就没了,姑爷若在,姑娘现在也是当娘的人了吧。”   老太太很不耐烦,当面斥责:“这与你什么相干,要你来提一嘴,就改不了你多管闲事的这坏毛病。”   三夫人见婆婆当真生气,老老实实站起来,不敢再多嘴。   涵之倒是大度,不愿气氛尴尬,挽着婶母说:“我正想出去走走,把珍儿留在这里,婶婶陪我到玉衡轩去看一眼,妹妹们正念书呢。”   三夫人感激大侄女替她打圆场,但离开时还被婆婆叮嘱,要她别多嘴多舌。   她们离开不久,二夫人便找来了,说是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明日的茶水点心她也打点妥当,用什么茶什么泉,都十分考究。   昨天韵之在东苑一整日,量衣裳选首饰,二夫人将她为女儿预备的嫁妆,一一清点给孩子看,忙得不亦乐乎。   韵之本是很不耐烦这些事,在祖母和长姐的劝说下才去应付,但真看见了母亲的诚意,和多年积攒的心意,她又不禁动容,便耐下性子,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提起昨天的事,老太太说道:“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做的好,孩子自然记在心里。当年是你们把韵儿送来我养,说是顾不过来,后来却怨我挑唆孩子不和你们亲近,而不反思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二夫人战战兢兢地垂手而立,怯声道:“媳妇心里,也是为了她好的。”   老太太不愿与儿媳辩驳什么,说道:“记着我的话,女儿嫁过去后,不要自以为就能和贵妃更亲近些。你已经被贵妃抛弃过一回,在她眼里你一文不值,你还要去巴结,可不是犯傻,是犯贱。”   二夫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太太叹道:“承业在鼓捣些什么,我多少知道,你们还是不死心啊,这次两家能结亲,他心里快活极了。他原是个聪明人,从小勤奋能吃苦,偏偏如今,不肯走正道。”   二夫人轻声道:“媳妇……也劝不住。”   老太太说:“为了韵之,这家暂时不会分,你们安心住着,但就别惦记夺爵了,老大只是不屑和你们起争执,真惹恼了他,什么佛面僧面他都不会看,将来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没有的事,真没有。”二夫人吓得不轻,“您还记着韵儿的话呢,那丫头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老太太冷冷一笑:“但愿如此,退下吧,好好歇息,明日精神好些,但不必打扮得过于隆重华丽,不要让人以为,我们故意压着宰相府的风头,一切淡然处之,所谓的高姿态,可不是用金银堆砌的。”   二夫人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下。   周妈妈在院外等着她,接到了主子,便小声说:“奴婢派人去打听王家的,听说人已经不在这家里,说是送回本家养伤,可她的娘家人去屋空,全都不见了。”   “她死了?”   “不好说,谁也不知道,总不能一家子人都死了。”   二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大伯,是真狠,老太太不是吓唬我。”   周妈妈说:“眼下兴华堂里,缺个管事的,大夫人说是病了,可折腾起来比谁都有力气,昨儿还亲手把三姑娘打了,闹得人仰马翻,真是何苦来的。”   二夫人叹道:“倘若梅姨娘有个一男半女,我心里也膈应,别人又怎么知道她的苦,可我若是她,我绝不把日子过到这地步。当家主母,大权在握,背后有殷实的娘家,她有什么不如意的,我才是除了儿女一无所有,在老爷跟前也说不上话。”   她们说着话,一路出来,刚经过清秋阁,便见十几个人拥簇着大夫人从兴华堂出来。   但见杨氏锦衣华服,高髻云鬓,满身珠光宝气,赫赫扬扬地往门外去,根本没看一眼站在路边的二夫人。   周妈妈说:“眼看太阳要落山了,不能是进宫吧。”   二夫人没好气地说:“眼睛朝天走,也不怕绊倒了。”   虽说扶意眼下若要出门,必要向公爹婆婆禀告,实则大夫人一样,只不过她不必经得谁的允许,但总也会有下人,往老太太跟前说一声,禀告夫人的去处。   扶意送妹妹们回来吃晚饭时,就知道婆婆回了娘家,而这一日,祝承乾与祝镕回来极晚,大夫人到家时,还不见父子二人的踪影。   扶意在清秋阁外恭迎婆婆,大夫人意外地停下脚步说:“明日闵家来提亲,你不要多嘴插话,离得远一些,不是要给平珒上课吗,就别去露面了。”   “是,媳妇记下了。”扶意嘴上答应,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大夫人什么都没说,一路走开了。   再后来,直到子夜,祝承乾父子二人才回来,扶意说了婆婆的要求,祝镕沉吟不语,显然他们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扶意起先没有追问,躺下后不久,想起王妃娘娘之前的话,想起她派人偷袭太子的目的,翻过身来轻声问:“相公,闵家是不是要出事了?”   祝镕沉声道:“不好说,但这一关不易过,虽说另有人在幕后兴风作浪,但皇上似乎要将计就计,当下就逼老相爷辞官。”   扶意问:“差这么几个月吗?”   祝镕耐心地向扶意讲述朝廷与官场,老相爷年事已高,虽位列首辅,早已大权旁落,但他在一日,便还象征着先帝的权威,谁也不敢轻易动摇。   “老相爷退下后,就是一个朝代真正的过去。”祝镕道,“皇帝忍耐十年,也是看在当年闵氏一族拥护他的份上了。”   “我们韵儿,还能嫁过去吗?”扶意担心地问,“闵家会不会一蹶不振。”   祝镕道:“皇帝似乎就在等两家立下婚约,虽说已有大哥和大嫂,但闵延仕是长房长孙,意味着闵家的将来,到时候看在我祝家的情分上,应该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眼下事情到底会如何展开,谁也不好说,兴许什么事都没有,兴许就……”   扶意严肃地说:“那是不是该在明日订下婚约之前,先把这一切告诉韵之,让她明白自己要去往怎样的人家,总该让她心里有个底,哪怕今夜反悔也来得及。”   祝镕坐起来:“是啊,我们该告诉韵儿。”   扶意兀自起身穿戴衣裳,有些生气:“原来你也是少根弦的,想当然地认为该由你们来决定韵之的一切,若非我猜出来,你还不打算告诉我。”   祝镕好生解释:“只是怕吓着你们,而且这么晚了,我也累得晕头转向。”   扶意冷静下来,不免愧疚心疼,忙伏在床沿道歉:“是我言重了,我不该这样说你,相公不要生气。”   祝镕趁势亲了一口:“我还能跟你急,你是为了韵之,我该谢你才是,拿衣裳给我,我们去找韵之。”   ------------ 第301章 你这岳父,是要吃人吗   夜半三更,玉衡轩里亮起烛火,祝镕坐在桌前翻阅弟弟妹妹们的功课,不多时,扶意带着韵之来到。   姑娘身披风衣,像是没来得及穿戴,不过脸上瞧着很精神,显然她还没睡着。   婚事被提起以来,韵之一直避免单独见三哥,只因奶奶的不舍,加上大姐姐和大哥的,都及不上三哥一个眼神。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孩提时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算哥哥拼命念书准备科考那几年,祝镕在屋里用功,韵之就坐在门外等,哪怕用饭时短短地说上几句话,她也不愿错过。   那时候三哥哥还是来历不明的养子,哪怕冠了祝姓,就算对他的身世有所猜测,在韵之爹娘眼里也是外人。因此屡屡向祖母进言,千方百计地阻挠他们兄妹亲昵,甚至担心老太太将来会把韵之直接许配给祝镕。   “要见二小姐,还真不容易,更深露重的请您来,搅您清梦了。”祝镕说,“二小姐请坐。”   韵之拽着扶意的胳膊,一脸委屈和嫌弃:“你看他。”   扶意便瞪了丈夫:“你再欺负人,我可把妹妹带走了,真讨厌。”   “快坐下,这么晚了,我们长话短说。”祝镕道,“扶意,你也坐下。”   韵之依偎着扶意坐,对于哥哥要说的话,内心十分紧张,可是当听得,皇帝要逼老相爷提早辞官,闵家可能不复从前,她反而没那么紧张,只冷静地问:“会伤害他们的性命吗?”   祝镕道:“他们自己也会明白,皇帝是将计就计,想要尽可能地保全尊贵体面,就必须顺应时势。性命必然无忧,但往后家业如何为继,全落在了闵延仕的肩上。以延仕的学识才干,他日官拜宰相并非不可能,但在那之前要走的路,很不容易。”   扶意温柔地说:“这些责任与担子,同样会压在你的肩膀上,我和你哥哥商量,必须让你知道闵家之后可能面临的境地,让你自己来决定,是不是还要嫁去这样的人家。”   韵之看了眼嫂嫂,又看了眼哥哥,低下了头,一时没说话。   祝镕道:“你若害怕,若不愿意,明日回绝他们便是。哪怕两家撕破脸皮,我公爵府也无所畏惧,更不必担心因为此事而影响你将来嫁人。”   “可我想做对他好的人,就更应该在这样的时候,在他身边。”韵之垂着眼帘,平静而安宁地说道,“事情就在眼前了,闵家必然受重创,那就等之后我风风光光嫁过去时,先拉他们一把,给他们挣回几分体面,这样多好?”   祝镕茫然地看向扶意,显然对妹妹的“傻气”不知所措。   扶意示意他要有耐心,自己则问韵之:“不论他们家变成什么样,你都愿意嫁?”   韵之颔首:“我是嫁闵延仕这个人,其他的,无所谓。”   祝镕微微恼道:“他何德何能,值得你托付终身?”   韵之抬起头看着哥哥:“难道在哥哥眼里,扶意是对你托付了终身吗,她只是嫁给你而已,她这辈子还在她自己手里,自然,我这辈子也在我手里。”   祝镕看向扶意,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扶意的到来,对韵之的影响太大,若家里不曾有这位言先生,韵之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扶意冲相公笑:“我们来时就说好,听妹妹的。”   韵之说她哥:“你别冲扶意瞪眼睛,又不是她逼我嫁给闵延仕。”   扶意温柔地调节气氛:“都是我的不是好不好,你们可不要吵起来,兄妹俩好好说话。”   韵之向哥哥欠身:“我会好好的,你放心,我若不好,你把我接回来就是了,难道你不愿养我?”   祝镕眉头紧蹙:“你连闵延仕心里怎么想,都不知道,你们甚至不单独见面谈一谈,我接你回来容易,可你受过的伤,如何从人生里抹去,又如何从我心里抹去?”   “我知道他未必想娶我,但若娶了我,也不会亏待我。”韵之说,“可能他谁也不想娶,那不是更好,是我选了他,他心里怎么想,不重要。”   “祝韵之!”祝镕担心不已,站在他的立场,无法理解妹妹宁愿牺牲自己的勇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将来他一辈子对你以礼相待,你也高兴?”   韵之轻轻一叹:“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磨唧,我都不怕的事,你怕什么?难道你真以为,我看中他的样貌,真以为我为了报答他,又或是同情可怜他?哥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多好?”   祝镕严肃地问:“若是你的付出,一生都得不到回报?”   韵之道:“那就后悔呗,合离也好,让他休了我也好,话说回来,为什么女子要合离这么难,却允许男人以七出来休妻?”   祝镕一时语塞,这世道的不公,他也无法苟同。   韵之又道:“再者,若是一位男子看中某家小姐,千方百计想法儿去提亲,最终娶得佳人归,世人就会说,是他的真情真意感动天地。既然如此,换一换就不成了?我看中了闵延仕,我喜欢他,我要娶他。”   扶意噗嗤一下笑出来,被祝镕瞪了眼,可饶是祝镕,也无力反驳,这些话在他看来,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韵之笑悠悠:“没话说了吧,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   扶意轻声嗔道:“你牵扯我做什么?”   韵之嫌弃不已:“你最讨厌了,嫁给他之后,就不那么潇洒骄傲,我要不喜欢你了。”   扶意好生道:“你这样说,香橼也这样念我,可我知道自己依然还是从前的我,只是我明白了更多的人情世故,亲身经历了从前无法想象的事,懂得了夫妻和睦恩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彼此包容、互相磨合,这一切,你将来自己就明白了。”   韵之道:“那倒也是,不然你不会鼎立支持我,哪怕奶奶和大姐姐施压,哪怕这个人……”   她指向哥哥,却在兄长眼中看见心疼,她知道,大半夜拉扯自己来说这么多的话,哥哥不就是心疼她吗?   韵之眼圈一红,收回手正正经经地说:“哥,我一定好好的,我答应你。”   祝镕无奈地一叹:“放心大胆地嫁去,不论发生什么,有哥哥在。”   韵之努力笑道:“又不是明天就嫁人,还早呢,不过是先订亲,难道你迫不及待赶我走了?”   此时内院有人来,说是老太太得知孩子们在这里说话,要她们来瞧瞧怎么回事。   不愿祖母担心,该说的话也说完了,祝镕便让扶意送韵之回去。   当夫妻俩再相见,祝镕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扶意身上,扶意也怕他冷,便是步履匆匆,没顾上说话,二人先回清秋阁。   重新钻回被窝里,扶意终于能安心地躺在丈夫身边,听见镕哥哥轻轻叹气,她笑道:“怪我吗?”   祝镕说:“冷静下来想,真替那丫头高兴,将来映之和敏之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扶意稍稍扭动,找到最舒服的姿势,骄傲地说:“若能把妹妹们教好,将来我就更有信心了。”   “什么信心?”   “不能告诉你。”   祝镕嗔道:“谁稀罕。”   可是扶意并不得意也不轻狂,她多希望能告诉丈夫,姐姐答应她,若有一日姐姐母仪天下,一定重开女学,恢复太宗盛世。   “镕哥哥。”   “嗯?”   扶意软绵绵地撒娇:“没什么,就想叫你几声。”   祝镕低头亲吻扶意,但一想到将来,韵之会这样躺在闵延仕的怀里,他就浑身不自在,毛躁得很。   “你怎么了?”感受到丈夫的气息,扶意担心地问,“还是生气吗?”   祝镕坦率地说:“我想,也许和闵延仕无关,可能今日不管韵之嫁谁,哪怕是去慕家,我也不能高兴。”   扶意算是明白了,问道:“妹妹尚且如此,将来我们若有闺女,你这岳父,是要吃人的吗?”   祝镕一脸紧张地看着妻子,想到将来他的女儿要被人娶走,兴许去婆家,也会像扶意这样被婆婆欺负,顿时觉得天地一片黑暗。   扶意又心疼又好笑,用尽办法才哄得丈夫安心,只怪她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拍哄着相公说:“安心睡吧,明日还要给韵之撑腰呢,别失了我祝家威风。”   ------------ 第302章 官差来抓人   隔天一早,秋杨艳艳,晴空万里,扶意在镜前梳头,便见窗外停了一对喜鹊,叽叽喳喳好不喜庆。   丫鬟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一张张笑脸看得出神,直到廊下有人走过,那鹊儿才飞了。   “少夫人,是个好兆头,今日可不是好日子吗?”丫鬟们纷纷笑道,“下回二姑娘再来,咱们可要讨赏钱。”   扶意说:“等我告诉她,一准给你们备着。”   此时早起练功的祝镕,满头大汗归来,莫名带着几分怒气,丫鬟们不敢招惹公子生气,小心翼翼地伺候。   “下去吧,备好热水。”扶意吩咐众人退下,笑着来问,“这又是怎么了,一清早谁惹三公子生气。”   祝镕立时收敛情绪,说道:“若是叫父亲知道我不高兴,又是你的不是。”   扶意笑道:“这话说的,父亲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   她转身开了柜子,要挑一挑丈夫今日穿哪一套礼服会客,却听祝镕在身后说:“我是个男子,自小养尊处优,不论在何处做什么事,都有人大开方便之门,我根本意识不到你们女子的不易。”   扶意抱着衣裳,一脸好笑:“你是去练功了,还是去悟道?”   祝镕说:“不要怪我少根弦,为了你,为了韵儿和妹妹们,还有我们将来的女儿,这世道必须改一改,那些旧规矩做派也要改,将来你想做什么,我都鼎力支持。”   扶意心里是暖的,嘴上嗔他是不是一夜没睡,光想这事儿,更是玩笑道:“你哪里来的闺女,哪个给你生?”   祝镕却无心玩笑,正儿八经地说:“一两年是来不及的,二十年总足能做些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扶意推着他,“赶紧去洗洗,再晚些,客人就该到了。”   今日宰相府上门提亲,赶着吉时,送来了丰厚的聘礼,保媒的是户部尚书与夫人,家里正厅摆下家宴,盛情款待众人。   祝承乾为表重视,也告假半日来接待客人,宰相府除了老相爷没到,老夫人带着儿子媳妇和闵延仕,来得可算齐整。   扶意和初雪是家里的孙媳,这样的事少不得在一旁侍奉长辈,但昨夜大夫人吩咐过不叫扶意露面,想到之后的事,扶意便决定安心在玉衡轩给弟弟上课。   韵之则在大姐姐身边,只去前头向几位长辈行礼后,就退了回来。   午宴开席前,前头传来消息,订了明年三月二十办婚事,说是往后一年光景里,最好的黄道吉日。   如此算来,韵之还能在家半年多,据说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有足够的时间教导孙女持家孝顺之道,两家没有异议,这日子便订下了。   香橼对小姐说:“赶上咱们老爷夫人送学生上京科考,老爷和夫人能喝杯喜酒再回纪州呢。”   扶意笑道:“可不是,我得给母亲写信,要她多带一份礼物才好。”   话虽如此,扶意心里却担心有变故,皇帝那儿一旦为了太子遇袭而发作,闵家受牵连,这婚事要不就黄了,要不就会提前,眼下一切还不好说。   此外,便是提到了还在园子里住着的初霞,闵延仕作为堂兄,表示愿意照顾堂妹,眼下留在祝家,好告诉一些韵之宰相府里的规矩习惯等,明年春天随韵之出嫁一并回去,也算给未来的嫂嫂做个伴。   这自然是漂亮话,夜里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用饭,三夫人就毫不客气地说:“他们家里,是没人愿意照顾这孩子吧,闵延仕也忙不过来,不忍她在家中受苦,这才丢咱们家。堂堂宰相府,这算怎么回事儿,我还当是多了不起的人家。”   二夫人再度与宰相府结亲,被说亲家的不是,她脸上也无光,立时恼道:“还不知是哪家的人,把好好的孩子打成那样,你还有闲心思说别人家?”   三夫人冷笑:“我的好嫂嫂,我可是在心疼韵儿,若是别家的孩子,我才犯不着操心呢。”   好在祝承业兄弟俩及时开口阻拦,没叫妯娌两个吵起来。   这边长辈们一桌坐,那边孩子们坐一席,慧之轻声对二姐姐说:“我娘就那样,姐姐别往心里去。”   韵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没说话。   下人们来传菜,老太太便说:“尝尝螃蟹,南边带着水运来的,这秋风一起,蟹膏肥厚,正是好时节。”   她转身叮嘱下人:“别叫大小姐吃多了,寒凉得很。”   大夫人听见这话,悄悄扫了眼在座的人,见都在由着下人拆蟹取蟹膏,没人惦记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下人们为主子拆好蟹,纷纷退下,老太太喝了口热黄酒暖胃,缓缓道:“镕儿和扶意的婚事,是皇上所赐,时日紧张,家里一阵忙,上上下下都累得慌。眼下韵之的婚事,还有半年光景,加之嫁女儿不比娶媳妇,一切游刃有余,你们慢慢张罗吧。”   众人称是,二夫人待要说话,却被婆婆打断,继续说道:“孩子们渐渐大了,各自成家,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今日难得齐整,你们一道商量商量。”   三夫人心里一颤,拉过丈夫的衣袖轻声说:“娘该不是要分家吧?”   二夫人脸色也紧张,可婆婆分明对她说过,为了韵之,暂时不会分家。   只见老太太说:“平珞和镕儿都已成亲,怀枫和嫣然也渐渐大了,初雪过几年兴许还有好消息,再有扶意,家里必然是要添人口的。你们再跟着爹娘住在一处,下人们挤做一堆,施展不开不说,芝麻绿豆的小事,就传来传去,不成体统。”   祝承乾心里一紧,开口道:“您的意思是,让孩子们搬出去?”   老太太颔首:“这么大的家宅,园子里那些房子都空着,怪冷清的,年轻孩子火气旺盛,该让他们去住。平珞和镕儿,出了正院、东苑和西苑的地界,你们各自挑选喜欢的地方,赶着腊月前搬过去吧。”   清秋阁就在兴华堂外,虽有些距离并非紧挨着,但大老爷和大夫人进进出出总要经过,祝承乾每天出门回家看一眼儿子的住处,心里就很踏实。   这下要他们往园子里住去,往后见面还得坐竹轿进去,有什么事传话也等半天,这如何使得。   老太太故意问:“你们有意见吗?”   席面上,祝承业暗暗等着老大发话,祝承乾则见弟弟不说话,他也不好表现出一副离不开儿子的窝囊样,两个人一时互相僵持,大夫人懒得搭理,二夫人不敢多嘴,愣是谁也没出声。   老太太便问孙子孙媳妇:“离了爹娘住,大小事情要自己做主,你们可愿意?”   平珞起身道:“孙儿听祖母的安排,过几日带着初雪往园子里逛一逛,看哪一处合适。”   祝镕还在吃螃蟹,赶紧放下筷子说:“我和大哥一样。”   平理在边上嚷嚷:“奶奶,我也要搬去园子里,平珍日日夜夜哭,我的脑子要炸了,没法儿念书。”   三夫人忙道:“使不得,娘,这小子去了园子里,没有我看着管着,他能上天啊。”   老太太果然不答应:“等你去娶媳妇了再说,我说你大哥和三哥的事。”   平理愤愤不平,但被兄长们幽幽看一眼,立刻就老实了。   韵之一脸坏笑:“你几时回家念过书了?”   却见扶意站起来,走到长辈这一桌来,向祖母欠身道:“奶奶,我和相公才成亲两个月,为了我们成亲,父亲费劲心血修缮了清秋阁,我来家头一天就住在那里,可是有感情的。我想着,先让大哥和嫂嫂搬去园子里,我和相公暂时不动,将来我若有喜,清秋阁里住不下了,再迁出去不迟。”   祝承乾一脸欣喜地看着儿媳妇,脚下轻轻踢了妻子一下,大夫人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可没法子,还是开口道:“新婚小两口,迁来迁去总不好,娘,就听扶意说的,他们先不动吧。”   老太太看向祝镕,他还在吃螃蟹,赶紧放下跟过来:“是,清秋阁修缮费了不少银子,怪浪费的。”   这一出戏,原是老太太早就和扶意商量好的,扶意出面反对,能让她公爹刮目相看,老太太本意只是想让平珞一家搬出东苑,好让初雪摆脱伺候婆婆,静下心来教导一双儿女。   事情如预想的一样顺利,老太太便道:“既然如此,就先搬平珞,要找一处宽敞的院子。”   可话音才落,门外有人跑进来,吓得脸色苍白说:“老太太,老爷……门、门外来了官差,要抓人。”   一家人顿时紧张起来,祝承乾怒道:“是什么人来,抓谁?公爵府岂容擅闯?”   可来者手持圣旨,毫不留情地闯进来,对老太太和祝承乾尚且尊敬,抱拳行礼后,说他们是奉旨办事,捉拿刺杀太子的可疑之人,要带走祝承业和祝平珞去审问。   “老太太,公爷,有什么事,还请到上面衙门去问,下官失礼了。”为首的人大手一挥,“把祝承业、祝平珞带走。”   “相公!”   “二爷……”   初雪婆媳二人眼看着官兵抓走她们的丈夫,吓得魂飞魄散,韵之也是目瞪口呆,见母亲和嫂嫂追出去,她也跟了出来。   ------------ 第303章 从今往后,风雨同舟   祝承业尚且镇定,命妻子和儿媳站住不许再追,来者见父子二人愿意配合,也没有做的太难看,由着他们自己走出去。   眼看着丈夫和儿子被官差带走,二夫人吓得腿软瘫倒在地上,初雪也是六神无主,但不得不来搀扶婆婆。   厅堂里,三夫人紧紧拽着平理的手,吓得脸色煞白,方才官差闯进来的那一瞬,她还以为又是平理闯祸。   上回的事婆婆叫她不要追究,当没事儿发生过,她表面上是装得忘记了,其实心里一直担心着儿子。   此刻就算被带走是老二一家,她也吓破了肝胆,平理感受到母亲手指间的力道,深知她为了什么而担心,愧疚极了。   弟弟和大侄子被抓,祝承乾不可能撇清关系,立刻便要带着祝镕去弄清缘故,疏通打点。   这么多年朝廷上大事小事不断,他不至于慌乱,就是没想到,弟弟背后做了多少事,能把宰相府的官司牵扯到他们身上来。   老太太往屋里看了眼,扶意和姑娘们都不在,芮嬷嬷见了便说:“他们闯进来前,少夫人就带着姑娘们,抱着孩子去后厅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要紧时候,还是这孩子能顶事。”   她起身对众人道:“别大惊小怪的,不过是例行查问,太子遇刺是天大的事,皇帝当然要查明白,你们散了吧。”   后厅里,不知爷爷爹爹被抓走的怀枫和嫣然,正高兴地和姑姑婶婶玩耍,见太祖母来了,便围上来撒娇。   老太太命奶娘将姑娘们都领回去,说东苑眼下不太平,两个娃娃留在她身边照顾。   “好孩子,方才连我也顾不上了,还是你冷静。”老太太夸赞扶意,“不然吓着这两个孩子,如何是好。镕儿跟他爹去疏通打点,必定很晚才回来,你别担心。”   扶意道:“奶奶,二叔和大哥会有事吗?”   老太太摇头:“也不知他们纠缠了什么事,你那二叔一门心思往上游走,却总做下作的事,有什么罪过也是自讨苦吃,可怜平珞被他牵连。”   扶意小心搀扶着祖母,老太太抚摸着她的手说:“家里的显赫尊贵,你是见识过了,可即便如此,皇帝要抓人,管你是一家吃团圆饭,还是夜半三更睡得香,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孙儿明白。”扶意道,“何止是家宅,就是国,昔日太祖灭赵,不过朝夕之间。”   老太太道:“临了能再遇大事,也不算白活一场,兴许我闭眼之前,能见到更强盛的大齐,扶意,你期待吗?”   扶意颔首:“孙儿满心期盼,即便前途艰难,总有人义无反顾。”   回到内院,涵之听说这事儿,一样地担忧平珞和二叔,但她和扶意心里明白,太子遇刺因何而起。   皇帝现在大张旗鼓地抓捕,不论是闵家还是祝家,兴许早晚还是要算在王府的头上,只不过在王爷和丈夫生死明了前,皇帝还不好撕破脸皮。   下人来传话,说二姑娘今晚留在东苑不回来,不多久又有人传来消息,宰相府也被官兵闯入。   他们家几位老爷被抓走,老相爷与长孙闵延仕虽得幸免,但也与一众家眷禁足府中,宰相府内外,暂时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除此之外,还有多户官员遭捕,报上名来,皆是平日贵妃四皇子一党。   扶意辞过祖母和长姐后,便往东苑来,二夫人躺在榻上一直哭,大嫂嫂也彷徨无措,只有韵之还算镇定。   姑嫂二人避开她们,到门外来说话,韵之问:“我哥不是说,皇上是要逼老相爷辞官,怎么抓到我们家来了?”   扶意道:“我不知,显然你大伯父和哥哥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多难猜,不然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   “还真是等着今天,甚至等不到明天,就等两家签下了婚约,皇帝就动手了。”韵之目光直直地,满心悲凉,“扶意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爹还差点把我送给四皇子做小,真是将来他别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别胡思乱想,你在这里照顾婶婶和嫂嫂,怀枫和嫣然有奶奶和大姐姐看着。”扶意道,“咱们家先别乱了。”   “扶意,你不害怕吗?”韵之问。   “怎么不怕,我现在心还跳得厉害。”扶意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他们说闯就闯,小时候听说,给皇帝当差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我如今算是懂了。”   里头又传来二夫人的哭声,为了不让她为难嫂嫂,韵之不得不去照顾母亲,要扶意有消息就赶紧来告诉她。   回清秋阁的路上,遇见香橼打着灯笼来接她,扶意感受到香儿很紧张,温和地说:“福祸相依,世上本就没有一帆风顺,但你家姑爷从来行正道,谁也找不上他的不是。”   香橼却说:“那么大的螃蟹,我连见也没见过,都凉了,没人吃。”   扶意笑:“你惦记这些?”   香橼很沉重:“若是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知哪天开罪了皇上要掉脑袋,还是咱们纪州的日子好,吃不上大螃蟹又如何呢。”   扶意道:“这是富贵的代价,祝家人风风雨雨三百年,难道到我这儿就不成了?”   香橼看着小姐,稍稍有了几分胆气。   扶意说:“从今往后,只有风雨同舟,再不去想什么纪州的世外桃源,你若是害怕,我就送你回去,这不是气话,也不是嫌你没出息,是我的心里话,若有万一,我不愿你跟着受苦。”   香橼扬起脑袋说:“小姐不怕,我也不怕,咱们有姑爷在呢,我宁愿留在京城吃大螃蟹。”   扶意笑道:“等这一阵风波过去,让姑爷给你找更大的螃蟹。”   香橼欢喜起来:“小姐,我听翠珠说,这螃蟹雌的雄的味儿还不一样呢……”   夜色渐深,京城和祝家在一阵大动荡后,终于静了下来,祝承乾入夜进宫面圣,祝镕在大理寺疏通打点,好免去叔父与大哥的牢狱之苦。   出门时,遇见开疆找来,他担心祝家被牵连,受父亲之命来帮忙,祝镕劝他暂时离得远些,别引火上身。   “明日朝堂上,自然有说法。”祝镕道,“伯父与你不相干,暂时不要牵扯其中。”   “皇帝是因为两家联姻了,才抓你二叔和大哥?”开疆问道,“可宰相府与你家二叔,原本就是亲家。”   祝镕皱眉道:“我二叔私底下,该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如今被人告发,一并算账。”   开疆叹道:“前阵子我可是听我爹说,杨闵二府要联手为皇上保江山的,怎么就翻脸了。”   祝镕道:“杨家未必想翻脸,皇上则有他的算计,如今又有人在背后插一手,牵扯其中的人,一时难分敌我,不乱也难。”   他们说着话走到路边,刚好见前方马车行来,前后拥簇了十来个家丁丫鬟,马车走得很慢,渐渐靠近,看清了灯笼上,写着“胜”字。   不知来者是郡主还是王妃,二人侍立在路旁,马车经过面前,缓缓停下,帘子掀起,传来尧年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巡视宫廷关防?”   慕开疆却是反问:“早已过了宫禁时辰,郡主为何此刻才离宫?”   尧年看着他,彼此眼中纠缠着复杂的情绪,她应道:“太妃不适,我侍奉左右,怎么我的行踪,还要向慕统领告知?”   “微臣不敢。”开疆道,“臣担心郡主安危。”   尧年也不愿故意找茬,放下帘子说:“今晚京城像是不太平,望二位保重。”   马车缓缓远去,那“胜”字灯笼在黑夜里格外耀眼,祝镕拍了拍开疆的肩膀:“总有云开雾散的那天,你我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开疆苦笑:“但愿少些无辜的人受苦,你赶紧回去吧,别叫扶意担心。”   祝镕反劝兄弟先走,他还要等一等父亲离宫。   此刻,深宫大殿中,偌大的宫宇,只有一盏烛火摇曳,但足以将皇帝的身影投射在墙上,风一吹,烛火晃动,嘉盛帝的影子就变得飘忽而狰狞。   “承乾,他们还活着。”嘉盛帝说,“整整五年,不来找朕报仇,他们在等什么?”   ------------ 第304章 君臣的阴谋   祝承乾道:“臣有话,但不敢说。”   嘉盛帝转身来,目光迷离:“说来无妨,朕想听实话。”   祝承乾抱拳道:“陛下,除非父子二人一同因伤失忆,不然怎么也说不通,他们为何五年不露面。但显然不可能二人同时失忆,即便当时重伤,一两年养伤足以,何须五年?因此,胜亲王野心可昭,他们是蓄势待发,等待逼宫易主的时机。”   嘉盛帝冷笑:“这些,朕知道。”   祝承乾继续说道:“陛下与其等他们来,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大开京城之门,迎接他们来。”   嘉盛帝问:“此话怎讲?”   祝承乾应道:“世上只有一个天子,世上也只有一位胜亲王,他不出来,皇上就造一个出来。”   “造一个?”   “利用假王爷,引出真王爷,当真王爷再来为自己正名时,真的就成了假的。”祝承乾道,“到时候,您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他斩首。”   嘉盛帝沉吟许久,摇头道:“这法子不成,闵姮母女如何骗过,纪州将士如何骗过,他们必然要反。”   祝承乾怎能不知这一环,他不过是抛砖引玉,先说一个看似可行但破绽重重的法子,再来一个更狠的。   祝承乾上前半步:“陛下……可否容臣附耳低语。”   嘉盛帝颔首:“你过来说。”   皇城之外,守城禁军换了一拨岗,祝镕才等来了父亲离宫。   祝承乾恼道:“如此寒冷,你等在风里,着了风寒如何了得?”   祝镕却笑:“不迎了父亲,我如何安心回去,爹,皇上可有为难您?”   儿子孝顺体贴,祝承乾怎能不欢喜,要他一并上马车,才说起宫里的事。   但一些话并没有对儿子提起,只笼统地说了弟弟的事,道是他们父子走个过场,之后能全身而退,皇帝还等着给两家联姻下赏赐。   “皇上到底是要逼老相爷辞官?”祝镕问。   “差不多。”祝承乾道,“再则也是想趁乱,查出幕后主使,但这都是后话了。”   祝镕道:“贵妃与四皇子呢?”   祝承乾冷笑:“贵妃大势已去,色衰年老之后,早已失宠,五年前怂恿皇上斩杀弟弟父子二人,在皇上心里种下心魔,到如今皇上自然要迁怒于她,贵妃也是自食其果。”   祝镕轻叹:“然而太子还在担心,四皇子是否会误会他,贵妃心思再如何歹毒,四皇子从无争斗之心。”   祝承乾闭目养神,幽幽道:“不必心怀怜悯,这是他们的宿命,他们投生天家,已是至尊至贵之命。”   祝镕应道:“孩儿明白。”   祝承乾睁开眼,一脸欣慰地看着儿子,笑道:“今晚的事,扶意表现不错,反是你,你奶奶说什么你就是什么,半分不知顾惜我的心意,清秋阁哪里不好,你且说来?”   祝镕笑道:“儿子只顾着吃蟹,哪里听见祖母说什么,随口就应了,这不有您儿媳妇在吗?”   祝承乾老奸巨猾,眯眼问:“难道,是你教她的?”   祝镕道:“也要她肯学才是,儿子不是帮媳妇说话,只是想告诉您,扶意满心敬重您与母亲,奈何不讨你们的喜欢。至于在儿子跟前,从来言听计从,每日端茶送水、更衣洗漱,都是她亲手张罗,比过去任何一个下人伺候得都舒坦。”   祝承乾嗔道:“你倒是会调教女人。”   祝镕道:“还是跟父亲学的。”   祝承乾说:“扶意是个识时务的,这一点不坏,慢慢来吧,日子还长着。至于你娘跟前,你也别奢望了,她不可能喜欢上扶意,两人能和平相处,已是不易。”   祝镕道:“儿子喜欢扶意,但不论如何,不会容她对爹娘不敬,请父亲安心。”   这些违心的话,要得祝镕心里好一阵难受,到东苑向婶母和嫂嫂说明情况后,便匆匆赶回清秋阁,一进门就把扶意抱在了怀里。   “出什么事了吗?”扶意担心地问,“镕哥哥,你怎么了?”   “方才在父亲面前,说起你,我心里不好受。”祝镕道,“待有一天,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在他面前说你的好,气死我,实在太窝囊。”   扶意挣扎开,伸手捧着相公的脸颊,温柔含笑:“你难受,可是换来我在父亲跟前的讨喜,至少四五天不必担心一大早就挨骂,我真是再也不想去家里的祠堂,我舍不得把你的心压在蒲团上。”   祝镕满脸的心疼:“若非时局不太平,我不得不守护家人,早就带着你搬出去单过。”   扶意拉着他换衣裳,说:“那可不成,你是要袭爵继承家业的,单单与父亲置气,为了我将其他人抛之不顾,岂不是我的罪过。”   祝镕道:“你处处为他人着想,谁来替你着想。”   扶意嗔道:“你又发脾气,还说我爱发脾气,你倒是告诉我,大哥和二叔怎么样了。”   祝镕这才正经说了那件事,但皇帝跟前他没去,不知父亲如何向皇帝开交的:“他看起来气定神闲,显然无大事,不论如何也算是好事。”   “这样才好。”扶意说,“韵之也吓坏了,所幸闵延仕没有被抓。”   祝镕却道:“但我能感觉到,父亲有些事瞒着我没说,他自然处处为了我和这个家好,可他的一些做法,我无法苟同。”   扶意到门前唤下人准备热水,一面思量着丈夫的话,他们顶好还是不要深入这个话题,便主动提起宰相府来,提起宫里的贵妃娘娘,道是四皇子很无辜。   入睡前,说到大姐姐要回一趟王府,但为了不让自己想起过去的事引发头疼,暂时不会住回婆家,扶意更提醒丈夫,早些找人帮忙找齐那些药材。   祝镕问道:“太医和郎中,都这么说,姐姐将来会痴呆疯狂?”   扶意很难过:“大姐姐虽然很乐观,只怕是不愿祖母和我们担心,她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祝镕想了想,说道:“我去找大夫,配一方温补调理的药,以食为源,长期服用不损身体为宜。你们哄大姐姐喝下,就说是治疗她病的灵药,那些稀有的药材她也没见过,我随便找些来糊弄便是。”   扶意坐起来:“这是怎么说的?”   祝镕道:“正经药材,我一定派人去找,可不知几时能得,但我认为,这病是可以靠姐姐自己的意志来康复,先哄她喝下寻常普通的汤药,她自以为有救了,必定会好起来,不信你先试试。”   扶意觉得有几分道理,横竖眼下弄不来那些稀有的药材,对姐姐身体有益的事,试一试也无妨。   祝镕又问:“晚上他们来抓人时,你去哪里了?我走时,也没见你。”   扶意伏在丈夫怀里说:“我带着弟弟妹妹们,抱走了怀枫和嫣然,还好没让两个娃娃看见那一幕,吓坏了怎么好。”   祝镕满心安慰,轻轻抚摸妻子的背脊:“我何德何能,得贤妻如是。”   扶意道:“那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能做到吗?”   祝镕笑道:“一百件又有何难?”   “说大话。”扶意嗔道,“镕哥哥,答应我,永不纳妾。”   “这是自然的。”祝镕忙应道,“怎么想起这些来,难道你以为我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你且看大哥和二哥,他们连二婶安排的通房都不肯要,我家兄弟,都是重情重义的人。”   扶意笑了:“反正你答应了就好,不是不信你,是知道你将来会身不由己。今晚香儿就说,在京城吃大螃蟹吃得提心吊胆,不如回纪州吃粗茶淡饭,连她也懂了富贵的代价,说句心里话,我真是觉得好难好难。”   祝镕搂过妻子,好生安抚:“若能天下安定,只要祖母能安乐度晚年,天下之大,我随你去任何地方。”   那一夜,小两口尚且睡得安稳,但韵之彻夜未眠,未婚夫一家遭难,连亲爹亲哥哥也进了大牢,不论如何也不得安心,隔日天未亮,她就等在了清秋阁外。   祝镕穿戴齐整,匆匆找出来,问道:“为何不进门坐?”   韵之连连摇头:“不坐了,也不知大哥和父亲怎么样,哥,你能否通融打点,我和嫂嫂想去大牢里看一眼。”   祝镕道:“那不是你们去的地方。”   韵之哀求道:“让大嫂嫂去看一眼吧,她要吓坏了。”   ------------ 第305章 他比从前还客气   祝镕严肃地说:“快的话,二叔和大哥今明两天就能回来,你们不必再去添麻烦,你回去好生向大嫂解释便是。”   韵之不依:“若是今明两天没回来呢?我们就看一眼,给大哥送件衣裳就回走。”   祝镕微微怒道:“昨夜我已经把话都说清楚,做什么来胡搅蛮缠,眼下是随你性子的时候吗?几时变得这样不懂事,你是担心大哥和二叔,还是担心闵家的人?”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韵之委屈大了,“你是有多了不起,我犯不着来求你。”   扶意穿戴好赶出来时,韵之已经被气跑了,她担心地问:“你们怎么了,我就听见嚷嚷来着,韵儿要做什么?”   祝镕没好气地说:“女生外向,她是惦记着闵延仕,非要去大牢里看一眼,那闵延仕在家里,难道去大牢里能看见?”   这话扶意听不得,但也不必一清早和丈夫争辩,只耐下心来说:“先把早饭吃了,不然忙一整天,又顾不得吃口饭,父亲那儿也快起了。”   祝镕本是没胃口,不愿扶意在家惦记她一整日,定下心来,待正经把早饭吃罢,祝承乾也从兴华堂出来了。   今日朝堂上,将要提审太子遇袭一案,他们不敢大意,父子俩一路说着话就出去了。   扶意目送他们走远,轻轻叹了一声。   香橼搀扶小姐跨过门槛,她已经从方才门边的婆子口中听说了兄妹俩的争辩,替二小姐委屈道:“姑爷心里急躁,说话也没轻重,好好地提闵家做什么。”   扶意无奈:“他原就不答应这门婚事,据说闵延仕态度也暧昧不清,难以捉摸,他心里一直憋着气,只是看在韵之的面上才勉强答应。现在出了事,一时气恼口不择言,怪他不是,不怪他也不是,只能事后再辩对错了。”   香橼说:“遇见姑爷以来这么久,还头一次见姑爷急躁。”   扶意想到那个人对未来女儿的担心,不禁要发笑,可眼下实在不敢笑也不能笑,谁能想到,韵之和闵延仕的亲事,竟还被皇帝拿来利用。   日头渐渐升起,大夫人一早也出门去了娘家,扶意都没赶上送一送。   照常来到玉衡轩,才坐下受平珒行礼,东苑的周妈妈火急火燎地找来,说二姑娘带着少夫人一同出门去了,她们发现的时候,门前说都走半天了。   “您别着急,她进不了衙门,这个时辰,二叔和大哥应该已在御前受审。”扶意安抚周妈妈,要她回去看好二夫人,关照了平珒几句后,便往内院来向祖母请示。   老太太不急不躁,要扶意去把韵之接回来,别由着她在外与人大吵大闹。   家里套了马车,扶意带上香橼和李嫂嫂,便往大理寺衙门来,果然这件案子由皇帝亲自主审,一干涉案之人都已经送进宫里受审。   韵之和嫂嫂不在这里,经门口差役指点,再驱车往皇城西门来。   果然,家里的马车停在路边,姑嫂二人在宫门口,不住地朝里张望。   大嫂嫂见到扶意,尴尬又委屈,韵之则把她对三哥的怒意,一并冲着扶意撒气,霸道地说:“你跑来做什么,要抓我们回去?是不是祝镕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他的奴才吗?”   扶意不理她,好生对嫂嫂说:“奶奶要我接您回去,嫂嫂,您看别人家都不这样,就咱们家急得乱了阵脚,该叫人笑话了。”   韵之拦在大嫂面前:“这是我们家的事,和你不相干。”   扶意耐着性子说:“二叔是最要体面的人,你们等在这里,一会儿他瞧见了,只会生气不会高兴,何苦来的呢?”   话音才落,西门下有人出来,谁知那么不巧,竟是遇上了闵延仕。   “延仕……”初雪迎上前,见了弟弟才想起来,她亲爹也被关了,“家里怎么样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姐夫也被抓了。”   “姐夫没事,一会儿就能出来。”闵延仕道,“姐姐别怕,至于爹和几位叔父,恐怕还要磨一磨。我今日是奉旨才来朝堂上,不然不能出门,之后姐姐不必来家里,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告诉你。”   说着话,他看见了扶意,向扶意颔首致意时,才看见了一旁的韵之,确切地说,是他的未婚妻。   闵延仕走上前,温和地说:“二妹妹也受惊了吧,伯父和大哥很快就能出来。”   韵之微微欠身:“多谢闵家哥哥,但愿伯父也能早日洗脱嫌疑。”   闵延仕道:“我另有事在身,不得久留,先告辞。”   宰相府的车马将他们的少主人接走,韵之怔怔地看着马车远去。   他们分明是有婚约的人了,反而比从前更客气,在闵延仕身上,她感受不到任何对于这门亲事的热情,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一切,扶意都看在眼里,她该怎么告诉韵之,这才刚开始。   此时又有人出来,是祝平珞,仅仅在大牢里关了一夜,大哥脸上满是胡渣,看起来憔悴不堪。   “相公,我们回家去。”初雪见到丈夫,含泪说,“这就回家去。”   祝平珞看了家里的马车,说道:“你们先坐车回去,这辆车留在这里,父亲稍后才能出来,我接他一起走。”   “我陪你一起等……”初雪不忍再分开。   “听话,带韵儿和扶意回去,你是长嫂。”平珞道,“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家里别乱,你见谁家家眷来接?”   说罢看向妹妹们,又道:“扶意,你是最稳重的,怎么带着她们跑来,该劝一劝才是,把你嫂嫂和韵之带回去吧,我和你二叔都没事了。”   扶意没有辩解,答应下就来搀扶嫂嫂上车,至于韵之,眼下父兄没事,她也没理由再纠缠,又因偶遇闵延仕,叫姑娘添了心事,老老实实地跟着扶意上了马车。   一路上,姑嫂三人都没说话,大嫂嫂只是落眼泪,到家后她也不愿去东苑,一定要守在门里等丈夫回来。   扶意带着韵之来看望二夫人,告诉她二老爷和大哥即刻就能回家,二夫人竟是捧着脸哭道:“我今年到底遭的什么劫,一家子人没有顺心事,平瑞不知去了哪里,他爹和大哥出事了,他知不知道,老天爷……”   韵之烦躁不已,丢开母亲就跑出去了,二夫人哭得更惨:“辛苦生的女儿,把我当仇人一样,我到底做了什么孽。”   扶意耐着性子百般安抚,二夫人最终精疲力竭恹恹地躺下,梅姨娘伺候在一旁,对扶意说:“少夫人回去吧,家里这么多事,这里有我在呢。”   “姨娘辛苦,二叔已经没事,稍后就能回来,您也不要担心。”扶意谢过后,出门来,便见韵之呆呆地坐在廊檐下,不知出神想的什么。   刚好,翠珠从内院找来,说大小姐请少夫人和二姑娘过去。   “我是去挨骂吧。”韵之说,“是我带大嫂出去的,姐姐一定会骂我,怨我不懂事。”   扶意拉她起来:“我们先过去,去晚了才要挨骂。”   韵之红着眼睛说:“都怪祝镕,说什么我惦记着他,这下真的遇见了。”   方才闵延仕的客气,扶意看见了,他们不像订了婚的人,比从前在家里还客气。   可她必须哄韵之高兴,不能说得太残忍,扶意便道:“这样的情形下,谁心里都尴尬,谁也不想遇见熟人不是吗?他主动来问候你,难道不是关心吗,虽说客气了些,总好过对你视而不见,又或是不理不睬,他的父亲被抓了,老相爷今日都没能上朝,你要他怎么做才好。”   韵之点头,心里舒坦了些,才愧疚地说:“我刚冲你发脾气了,你要怪,就怪祝镕吧。”   扶意伸手扶一扶韵之的发髻,拨开她的碎发,温柔地说:“走吧,事情还没结束,我们不要添乱,好不好。”   韵之小声说:“我以为他,真的不愿娶我……”   扶意道:“且不说没有的事,若你真没了信心,往后还有半年时间用来考虑,不要只顾着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却不正经去解决问题。哪怕你立时闯到闵延仕面前,问他个明白,也强过自己胡思乱想,这样的你,我可不喜欢了。”   ------------ 第306章 好名声   扶意因闵延仕之故,对韵之满心疼爱,处处包容,但是到了涵之跟前,就只剩下眼前的事实和道理。   涵之问妹妹:“扶意来接你,你对她说了什么?”   就韵之那脾气,当时张口就来的话,过嘴不过心,这会儿冷不丁被问起,她竟是全忘了。   扶意倒是记得,可她不能在姐姐跟前告状,也压根儿没打算告状。   韵之心下以为自己惨了,一定要挨骂甚至挨罚,毕竟是她擅自带着嫂嫂出门,隐约记得自己对扶意很不客气。   可正因为大嫂同行,涵之才不得不给初雪面子,若是责罚韵之,初雪就会尴尬,事情本就够糟心的,唯有息事宁人,以求家中太平。   涵之说:“家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后悔将你宠坏,可若没把你教好就嫁出去,便是我们的错。但愿你将来出了门,也能像在家里一样霸道,别去了外头,就成了条虫。”   韵之不服气地抓着衣襟,不敢反驳姐姐。   她没挨骂,反而是扶意受牵连,被大姐责备:“你是她的嫂嫂,虽说同龄,哪怕你比她年幼,也要有嫂嫂的自觉,更何况你还曾是她的先生。不要一味地包容她溺爱她,遇事你不强硬一些,下一次,同样的错误她又会再犯,可是出了这家门,世上没人会再让着她。”   听这话,韵之的手松开了,虽是责备扶意,可她能听得懂姐姐的苦心,若是连这些话都听不明白,才是真正辜负了家人的宠爱。   “姐姐我错了。”韵之主动承认,“我、我不是敷衍您,我真的知道错了。”   涵之轻轻一叹:“剩下半年的光景,兴许不到半年,皇帝特意挑两家订了婚约后才办这件事,必然有他的用意,用一桩喜事来冲淡朝廷风云的尴尬,再好不过。愿你能警醒起来,认清自己选择的前程婚事,接下来要走的路,除非你回头,不然那条道上,不会有人再处处包容你。”   此时翠珠进门道:“二老爷和大公子都回来了,在内院向老太太磕头呢。”   涵之吩咐韵之回去看看,待妹妹一走,便与扶意商议起了今次的事。   她原本该在今日返回王府,眼下这么做太惹眼,去王府的日子不急,但皇帝的心思不得不尽可能地揣摩清楚。   扶意说:“听镕哥哥提过,那些证据十分刻意,简直在拿皇帝开心,人是王妃娘娘派去的,可娘娘真正的用意,我一时也不明白了。”   涵之道:“听你说之前的事,听尧年的意思,母亲她一直在试图挑衅皇帝的耐心,想要逼皇帝先翻脸,可他却一而再地忍耐,始终没有给父王按上窃国叛君,不仁不义的名声。”   扶意说道:“明莲教一事,若真与皇上有关,他的心思实在太深,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座下的龙椅,看来江山天下究竟如何,他并不在乎。”   涵之叹:“他大开恩科,提拔寒门学子,也不过是想将前朝元老一一从朝堂排挤出去。更何况为国培养人才,原就是身为帝王的责任,做得好是应该的,并不该算作功劳。”   扶意轻声道:“姐姐,听相公说,昨晚他与父亲深夜归来,只因父亲在宫中与皇上商议这件事,而他去牢房行走,不在跟前,父亲与皇上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涵之眸光沉沉:“父亲身为臣子,站定立场,我不会怪他,可将来为国为民清算旧账时,但愿他不要被百姓的唾沫淹死。”   扶意眸光一颤,她显然在担心自己的丈夫,而姐姐早就把话说开,她也不必遮遮掩掩。   涵之见她脸色有变化,知道是担心自家弟弟,感慨:“镕儿他,何德何能遇见你。”   扶意赧然一笑,自知还有许多不足,而在爹娘眼中,她能遇见这样的夫婿,何尝……   “姐姐。”想起爹娘,想起纪州,扶意忽然记起了一件事,问道,“郡主曾让韵之在书信中,暗示我去看一眼纪州王府的池塘,我去了,并无奇怪之处。后来我问郡主,郡主也没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您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涵之点头,轻声道:“先帝,曾留有遗诏。”   扶意很惊讶:“遗诏?”   涵之道:“先帝对父王的偏爱,比父亲对镕儿的偏爱更甚,若非父王自己不愿当皇帝,早就没有当今的存在。”   “那遗诏?”扶意紧张地问,但她已经猜到了遗诏可能留下的话语。   “不必再打听,尧年不告诉你,也是不愿你卷入是非。”涵之说,“即便有一日,江山易主,父王也不会将它拿出来。这将意味着先帝的失败,意味着今日的干戈是他一手种下的恶果,会让世人认为,当今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是,我不问。”扶意道,“我也没有向相公提起过。”   涵之笑问:“在镕儿跟前,藏得住事吗?”   扶意惭愧地说:“我们彼此之间,好像都藏不住,自然,不该说不能说的,我绝口不提。”   涵之道:“要藏得住事,不然将来里外不是人。若有一日你家王爷或世子成为了帝王,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再不是亲戚家人,任何事都要放在家国天下来说,其中的轻重取舍,你慢慢就能明白了。”   扶意满心钦佩:“姐姐根本不像痴痴呆呆了五年的人,我第一次在清秋阁见到你时,怎么也不敢想象,能有一天这样和您说上话。”   涵之说:“我嫁到纪州不过两年,从王府所学很有限,我是母亲一手栽培的。或许你在她身上看不见这一切,但她曾尽力让我和镕儿一样,去见识公爵府之外的世面,我至今心怀感激。这也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念着这份恩情,就算她扼杀了我的孩子,甚至想要杀我,我也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说罢这句话,涵之便见扶意一脸的凝重和意外,她才想起来,自己曾和祖母约定,不提孩子的事,好让公公婆婆将来也不忍提起,从而放爹娘一马,当时一并连扶意也是瞒下的,可她竟然随口就说了出来。   “我对你越来越没有戒心,这样可不好。”涵之笑,“千万藏在心里,记着了?”   扶意点头:“我明白姐姐的苦心,我也曾这样挣扎过,回纪州当天爹爹就受祖母挑唆而打我,换做从前的气性,我肯定一走了之了,更何况已经出过远门见过世面,但当时我忍住了,死撑着也要撑下去,我必须有个来处,有个好名声,才能堂堂正正地嫁进公爵府。”   涵之笑道:“言夫子那样好脾气的人,被逼的要打你,可见你也没少气他。”   扶意则说道:“也许您和我都是不在乎旁人说什么的,但名声却是在这世道行走的敲门砖,他日您若母仪天下,就不能有不堪的父母,因此这五年发生的事,永远不能让人知道。”   涵之道:“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他们父子必然能有那一天,可我就不好说了。”   扶意心疼不已,忙说:“镕哥哥已经去找药材了,姐姐过几天就能喝上药,您的病一定会好,将来与世子爷,也一定还能……”   见扶意害羞说不下去,涵之却大大方方地说:“你们要悠着些,你还年轻,先把自己的身体养一养,再谈生儿育女的事。”   扶意脸颊通红,轻声道:“是,奶奶叮嘱过的。”   然而涵之又一叹:“韵之可怎么办,去了婆家,和谁说这些心里话,她还早早就坏了自己的名声。”   此刻,祝承业带着儿子拜过老太太后,回到了东苑,一家子除了平瑞和一双孙儿,都在跟前。   二夫人哭得双眼通红,要梅姨娘搀扶着才能坐稳,此刻挨着平珞,将儿子看了又看。   祝承业道:“经此变故,我在官场必然受排挤,前途难料,眼下,保住平珞的前程最要紧。”   平珞道:“父亲不必担心我。”   祝承业示意他闭嘴,看向韵之道:“贵妃和四皇子不论能否全身而退,往后都更艰难了,没想到你嫁去宰相府,反成了拉他们家一把的救星。”   韵之没出声,见父亲满面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去,心中到底不忍:“父亲,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您先休息吧。”   祝承业却道:“但闵延仕依然前程可期,将来你要好好相夫教子,尽早在闵家站稳脚跟。”   ------------ 第307章 听我家少夫人的   二夫人用哭得嘶哑的声音说:“这还早呢,老爷将来再嘱咐女儿,眼下先顾着您和珞儿的前程要紧。”   祝承业瞥了眼妻子,没好气地说:“闵家会等半年?而这件事到最后,皇上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必然要热热闹闹办几件事,你收起眼泪,仔细给女儿准备嫁妆吧,等不上半年,你就要做岳母了。”   “爹爹,这是什么意思?”韵之问,“不是订了明年开春?”   “你说了算,还是皇帝说了算?”祝承业道,“若得陛下赐婚,也是你三生有幸,听说你和初雪,今日跟着言扶意跑来宫门外找我?太没规矩,往后不要和她厮混在一起。”   韵之本想说,爹娘又忘了,他们不能承受自己的婚事,可眼下家里鸡飞狗跳的,她也不忍开口,只解释道:“扶意是奉命来接我们回家来,不是她带我们出去。”   初雪也跟着解释:“父亲您误会了。”   二夫人怒声责备儿媳妇:“这点误会有什么要紧,你倒上赶着解释,我叫你们别去,你听不听?”   平珞起身挡在妻子跟前,对母亲道:“您心火重,多多休息才是,儿子累了,我先去歇着。”   夫妻二人退下,顺便把韵之也带了出来,遇见祝镕刚好回家来,特地来探望叔父和大哥。   兄弟俩借一步说话,韵之送嫂嫂回去,初雪托付小姑子去内院看看孩子们,等她这边料理周全,就要把怀枫和嫣然接回来。   清秋阁里,扶意独自回屋换衣裳,因祝镕没让下人传话,她还不知道丈夫回来。   祝镕虽另有要务在身,再次离家前,还是折回来看一眼妻子,刚好见扶意坐在床上发呆,衣裳滑落肩头,她也不顾,一动不动地出神。   祝镕走进门,说道:“大哥要我给你陪个不是,他误会你了,请你别放在心上。”   扶意乍见相公,高兴地站起来,没意识到衣衫滑落,一脚踩在拖地的长袍上,猛地扑到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祝镕脚下再快,也没赶上这一趟,又生气又心疼,“你急什么呢?我能飞走吗?”   可是从地上捞起来的人,满脸欢喜的笑,仿佛昨夜今日什么麻烦都没发生过:“我正想你,你就出现了,怎么会这么巧,以为要天黑才能再见到你。”   祝镕抱起扶意,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摔着没有?”   可小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恨不得能把自己藏进她的眼珠子里。   “我还以为你在犯愁,不知如何安慰你,原来你只是在想我?大白天想我,你害臊不害臊?”祝镕的心情也晴朗起来,禁不住在扶意柔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再麻烦的事,咱们一件一件来解决。”扶意说,“着急管什么用,我好着呢,不用担心我。”   祝镕道:“今日提审盘问的结果,皇上也偏重闵氏一族是遭人陷害,已陆续把人放了,但是看情形,明日后日,不出这几天,老相爷就该上书辞官了。”   扶意问道:“之后朝堂上,会有一番震荡吧。”   祝镕颔首:“一些人的靠山没了,或是灰飞烟灭,或是另投他人门下,父亲和叔父们都会忙起来,京城里的派系之间,要重新梳理一遍。”   夫妻俩话还没说完,香橼敲门进来,刚刚收到纪州来信。   原以为是母亲的家书,没想到是父亲的亲笔信,父亲一心都为了学子,开篇就直截了当地问,为何今年迟迟没有来年会试主考官的消息传下去。   “待有消息,我给父亲飞鸽传信。”祝镕道,“眼下皇帝哪有心思张罗这件事,不过你放心,我会示意我爹提醒皇帝。”   扶意道:“这件事不急,不必我们来出头,你和父亲先忙手头的事吧。”说着话,她看了眼日头,便催道:“赶紧办差去,记得吃口饭,早些回来。”   祝镕看了眼门外,抱过扶意狠狠亲了一口,才高高兴兴地分开。   再走出清秋阁,竟是神清气爽,就方才进门前,他还心事重重,担心国事家事,担心扶意,然而只妻子的一抹笑容,将烦恼全扫光。   扶意因自己衣衫不整,没有送出门来,丈夫走后,便坐到书桌前给爹爹回信,一面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抱怨爹爹心里不惦记她,就不知道问问自家闺女好不好。   随手将信纸丢在一旁,准备磨墨铺纸,不经意地瞥了眼,刚好看见斜着连起来的一行字,惊得她落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眼屋子里没有旁人,随手就把信烧了。   等不及给爹爹回信,穿戴整齐后,便往玉衡轩来。   大姐姐正静静地独自看书,一刻不停地要补回这五年与世隔绝的空缺,扶意赶来,欣喜而惊讶地告诉她:“王爷和世子,回到纪州地界了。”   涵之眼中放光:“你怎么知道?”   扶意说明缘故后,涵之感慨:“言夫子也太大胆,万一被人拦截发现,他可就遭殃了。扶意,你想法儿在回信里,告诫夫子,他势单力薄,我们离得那么远,根本顾不上,请他自行珍重,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助益。”   “我会的,姐姐放心。”扶意笑道,“您放心,我家爹爹那手狂草,没几个人认得清全部的字,也就是我了。”   涵之无奈地笑:“写家信用狂草,才惹人怀疑呢,听我的,请言夫子自行珍重。”   扶意道:“不知王妃娘娘是否知道这消息,您回王府那日,可以亲口告诉娘娘。”   涵之则严肃地说:“我想着,尽快让母亲和尧年离开京城,她们在这里,随时可能遭皇帝禁锢成为人质。原先不知父亲和相公的生死,留在京城查找过去的线索,想要报仇也罢了,现在该尽早离去,不被皇帝威胁,为父亲腾出手来。”   扶意说:“要有名正言顺,连皇帝想阻拦也阻拦不得的借口才行,可娘娘连家人都在京城,要为了什么走出京城呢?”   涵之并不急躁:“容我想一想。”   扶意则问:“到时候,姐姐走不走?”   涵之道:“我当然不走,若是连我也走了,就太明显,就算皇帝不愿主动翻脸,也会有人煽风点火。”   扶意抿着唇,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涵之静静地看着弟妹,心中想,倘若早些年就在纪州结识这孩子该多好,能让扶意跟着自己,见识更广阔的世面,好在这孩子聪明,现在也不迟。   “姐姐。”扶意猛地抬起头,“到时候,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要瞻前顾后,不要让来让去的,能走的全都走。”   涵之笑道:“我以为你想什么,在想这事儿?”   扶意严肃地说:“若有机会跟随王妃娘娘走,您就离开京城,去和世子团聚。您留下,皇帝最终还是会向我们发难,您不走,结果也不会有改变,只会多一个人面临威胁。”   涵之心中莫名地充盈了勇气,答应下:“听我家少夫人的,只要有机会,我先走。”   扶意心里踏实了,不由得高兴起来,借用了姐姐的笔墨,赶紧给父亲写回信。   此刻,祝镕策马赶回皇宫,在大殿外遇见了等待觐见的闵延仕,闵延仕大方地说:“皇上似乎因什么事耽误,我这里迟了半个时辰,你和之后的大臣,兴许都要等一等,或是我们一起进去。”   祝镕没搭理,转身面向大殿站立等候,内侍们来回跑了几趟,请二位大人稍等。   深宫里,贵妃殿中一片死寂,宫女太监都跪伏在地上,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内殿中,贵妃哭成泪人,被她挡在身后的儿子,脸上赫然几个红肿的巴掌印。   “你们好自为之。”嘉盛帝起身来,“这一次的事,虽与你无关,可你的父兄对太子做过什么,你心里最明白,下一次,就不是朕亲自来问你。”   贵妃深深叩首,算是答应了皇帝,看着他走出去,四皇子起身要去追,被贵妃拽下,哀求着:“皇儿别去,你别去。”   “母妃,这皇子我不要当,如此你再也不必被人怀疑。”四皇子激动地说着,“我不要这样卑微可怜地活着,我宁愿不当皇子。”   贵妃连连摇头,悲容中透出狰狞的戾气:“不可以,绝不可以,我不能输给她。”   ------------ 第308章 杀了那狗皇帝再走   四皇子挣扎着推开母亲的手:“您不愿输给谁?皇后吗,太子吗?可我从来不想与他们争,哪怕父皇送我放牧养马,我也活得比现在快活。母妃,我受够了,我不是您的筹码,我不想再提心吊胆地活着,这江山谁爱要谁要,横竖我不要。”   贵妃扬手要扇打儿子,可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想到方才皇帝盛怒责打他的模样,实在下不去手:“皇儿不要急,这次是我们被人摆了一道,他们成不了事的,我才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皇儿不急,等一等,你等一等……”   四皇子推开了母亲,起身道:“父皇要您好自为之,已是把话说绝,母妃,别再轻举妄动,现在连宰相府的门庭都保不住,父皇连多几个月都不愿再给你们,你还不明白吗?”   眼看着儿子拂袖离去,贵妃追出来,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宫女们纷纷来搀扶,被她暴躁地推开。   一转身,刚好看见硕大的穿衣镜,镜中倒在地上的自己是那么狼狈落魄,凌乱的衣衫下,是日渐枯瘦的身体。   她失去了年轻时的体态,曾经丰盈雪白的肌肤,正在被一道道皱纹蚕食。   她终于也老了,发髻下藏不住的银丝,总让她在皇帝跟前提心吊胆,眼角嘴边的细纹,再多的脂粉也遮不住,遇上气候干燥时,更是和脂粉混合成更可怕的模样。   可是那个女人却还年轻,分明年长于自己,分明这些年过得那么苦,为什么闵姮依然美丽,就连她眼角的皱纹,也是柔和而美丽的,她不再是二八少女,却一定是同龄人中最美的那一个。   “我不能输给你,绝不能。”贵妃吃力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镜台,唤来惊慌失措的宫女,“为本宫梳头换衣裳,我要去见皇后。”   胜亲王府中,尧年向母亲禀告京中的变故,昨晚抓的人大部分都放了,但宰相府的门禁尚未解除,家中大小依然不得随意进出。   母女二人并没有因此幸灾乐祸,皇帝不至于蠢到,为了那一点证据就相信是闵氏一族所为。   不论他是将计就计,背后另有谋算,还是真的傻,至少将京城官场和朝廷搅乱的目的,他们达到了。   尧年问母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近来南边时不时有父王的消息,可每一次都落空,是真有人假借父王的名号敛财,还是父王故意放出的讯号呢?”   闵王妃镇定地说:“眼下太子和四皇子两派起冲突,不用我们再做什么,京城里也不会太平,接下来,我们要想法子离开京城。”   尧年说:“走了再要回来杀他,就不容易了,要走,杀了那狗皇帝再走。”   闵王妃道:“年儿,我们母女若意见不合行动不一致,很容易就被皇帝抓了把柄。接下来的一切,你要听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记住了吗?”   “是……”尧年不得不答应,可心里很不好受,她渐渐感觉到,自己正在脱离母亲的信任范围,很多事自己已经不再知晓。   然而并不是母亲不再信任她,是为了保护她,要将她送去安全的地方,可她不愿独活。   心中烦恼时,就想见那个人,哪怕是扶意也无法取代,她想见慕开疆。   “你去哪里?”见女儿往外走,王妃问道。   “城里逛逛,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尧年随口说。   闵王妃欲言又止,到底没有阻拦,命侍卫沿途保护,就放孩子出门去了。   郡主骑马出门,在街上缓缓游荡,京城里极少有姑娘家骑马上街,少不得引来百姓的目光。   但见她衣衫华丽、气质高贵,便知是哪一家高门贵府的千金,都离得远远的,唯恐得罪了人。   而这是尧年唯一能“召唤”开疆的法子,当她转到第三条街,慕开疆果然带着侍卫“巡查”至此,两处迎面相遇,开疆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 第309章 神驹   现如今,禁军关防,管到城里来了?”尧年问,“还是慕统领调职,我不知道?”   “这几日情况特殊,臣临时调配人手帮忙。”慕开疆道,“不知郡主要去往何处?”   “去……忠国公府。”尧年道,她倒是想随口说个地方,可偌大的京城,除了扶意,她再没有别的朋友,公爵府里还有她的嫂嫂。   “郡主走错了方向。”开疆道,“您往这条道走,只会离公爵府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尧年重复了一遍,她心里怕的是和开疆越来越远。   当初是她狠心分开,要开疆等她一年,可后来所有的日子,都比想象中难熬,一边是磨人心肝的儿女情长,一边是父兄家国的深仇大恨,哪一边都放不下。   见了人,心中越发不快,尧年勒紧缰就要绳调转马头,一时忘了街上狭窄,两边有兜售货品的摊位,高头大马忽然扬起前蹄,惊吓到了路人。   开疆上前来,一把抓住了缰绳,正色道:“原本京城街上,无官爵公务之人,不得纵马,虽然一直也没有查得那么紧,但请郡主不要给百姓带来困扰。”   如此,开疆手握缰绳,将马匹带出这条街,指向忠国公府所在,腿到一旁抱拳道:“请郡主慢行,臣另有要务在身。”   尧年不得挽留,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她的心里话,想着见一面,心里会舒坦些,但结果反而更添堵。   她就快被母亲送走了,这一走,真是越来越远,也许今生今世都不得再相见。   刚开始,尧年还能感受到,是开疆依依不舍,而如今,他越来越冷静,可尧年都不能问一声:“你是不是放下了。”   时近深秋,太阳落山极早,扶意在玉衡轩为妹妹们上完了课,便转来大姐姐的屋子。   早就听说郡主到了,可扶意没想到,素日英姿飒爽的安国郡主,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她长嫂的怀里,大姐姐不知说着什么话,眼眉间露出柔弱一面的尧年,温顺地答应着。   扶意便退下了,回到书房整理书本,批阅平珒的文章,因心无旁骛,不知外面的动静,当香橼来添蜡烛,才告诉她:“郡主已经回去了,说见您忙着,不来打扰,有什么话都已经对大小姐说了,您和大小姐说就好。”   扶意放下笔,窗外天色已晚,起身来涵之的屋子,见她一手撑着脑袋,眉头紧蹙,像是头疼病又犯了。   “姐姐?怎么样?”   “不要紧,比上次强些。”涵之还能忍耐,“我放轻松些就好,果然一想起过去的事,就头疼得厉害,方才和尧年说了好些还在纪州王府时的话。”   翠珠已经机灵地取来汤药,涵之为了尽早康复,也不再忌讳医药,大口饮下,靠在扶意身上休息了片刻后,总算缓过一阵。   “可好些了?”   “好多了,比不得上回,觉得脑壳要裂开似的。”涵之说,“不必惊动祖母,这几日,她够担惊受怕的。”   “今晚没风,凉凉的空气很是舒爽,我搀扶姐姐去走走。”扶意道,“许是坐久了,您不该看那么多书。”   涵之答应道:“走走也好。”   出门时,扶意为姐姐拢上风衣,涵之摸了摸柔软轻薄的料子,笑道:“我嫁到纪州第一年,入冬后,带去的衣裳都不管暖,死撑着不敢说,冻得高烧不退,吓坏了一家人。病愈后,被母亲狠狠责备了一顿,也是嫁入王府后,我头一次挨骂,但那之后,一家人真正融合在一起,我在纪州终于踏实了。”   二人走出院门,没有院墙阻隔,眼前豁然开朗,不自觉地面向北方站着,扶意说:“姐姐,纪州,已经下雪了吧。”   京城的深秋,已是纪州的初冬,今天日落时下了一场雪,虽积不起来,也不曾化了,百姓们早已厚棉袄裹身,又是一年,到与严酷寒冬对抗的时候。   此刻,几匹马奔出纪州,奔至地势高处,为首之人一手拉紧缰绳,停马回望,脚下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是他为大齐打造的最坚固强大的国门。   如此凝望许久,项圻引马来到父亲身边:“爹,我们走吧,再不走,该被人发现了,大部队还在前方等我们。”   胜亲王问:“圻儿,两千兵马,守得住纪州吗?”   项圻道:“即便守不住,也能撑到援兵赶来,更何况纪州百姓人人能战。”   胜亲王颔首:“但愿城墙外那些毛子能识时务,若不然,将来待我杀入他老巢。”   王爷豪迈一语,驾马扬鞭,带着儿子与手下,奔驰而去。   远隔千里,扶意和涵之仿佛能听见马蹄声,但这马蹄声,却是从前院传来,除了马蹄声,还有下人的乱嚷嚷,扶意当下看向香橼:“去问问。”   这一头热闹极了,平理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背上,那马儿挺拔矫健,美如神驹,却是个桀骜不驯十分暴躁的家伙。   平理手中的鞭子抽得呼呼响,大白马便疯了似的要甩开他,力大无穷的马蹄,将家中花草树木踩得稀烂,不断传出盆盆罐罐摔碎的动静。   下人们大声喊着,要四公子小心,平理却越发和那马儿较上劲,一路从马棚“厮杀”到这里,所到之处,如被狂风过境,一片狼藉。   三夫人闻讯赶来,吓得语无伦次,惊叫着:“平理你下来,平理你不要命啦?”   暴躁的大白马不受控制,忽然转向此处,眼看着双踢踏向三夫人,而平理收不住,三夫人已是吓得呆若木鸡,迈不开腿。   “三婶小心!”一道身影扑过,抱着三夫人就地滚了几圈,大白马则撒开蹄子,驮着平理奔向园中。   “神仙菩萨,老天爷……”三夫人惊魂未定,浑身哆嗦着,睁开眼见是祝镕,立时哭道,“镕儿,去救救平理,他疯了呀。”   家里这匹大白马,是前些日子从皇室马场淘汰的良驹,分明是良驹却被淘汰,实在是因为无人能驾驭,唯恐伤了皇帝或是皇子皇孙,祝镕就出钱买来,暂时养在家中。   平日里喂养放马都无碍,可一旦被人骑,大白马就化身大白龙,上天入地地要甩开背上的人,祝镕告诫过家人不得擅自去驯服,祝平理那小子,果然忍不住。   “婶婶,您伤着没有?”祝镕关心道。   “我没事,镕儿,快救救你弟弟,要是摔下来了,他小命就完了。”三夫人捂着心口,“那小畜生,我早晚被他吓死,相公、相公……来人,找老爷回来,快去找老爷回来。”   祝镕放下婶婶后,追随平理而来,到了园中开阔之处,见他依然与大白马拼命纠缠。   祝镕朗声道:“腿夹紧,不要拿鞭子抽它,会激怒它,平理,收缰绳!”   在哥哥的指引下,平理放弃了用鞭子征服坐下的大白马,没有了疼痛的刺激,大白马果然不再那么狂躁。   然而无论如何也甩不开背上的人,它渐渐意识到,平理是足以驾驭它的存在,不再疯狂地奔跑踩踏,马蹄逐步舒缓,气息也变得平和,在精疲力竭之前,终于停了下来。   “平理,抚摸它的脖子。”祝镕道,“和它说话。”   当众人赶来时,平理已经完全和他的新坐骑成为了朋友,下人们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俊美如神,温润如月的大白马,竟然就是刚才险些把家拆了的疯马。   涵之和扶意也来到这里,涵之在纪州军营见过无数骏马,也被眼前的白马惊艳,赞叹不已:“简直像神话里来的,世上还有这样俊美的马,反叫人变得卑微无比。”   扶意轻声道:“姐姐,有个人现在,可是气得连神也拦不住了。”   “哥,哥,你撒手,哥……”涵之闻声转来看,就见平理被祝镕拽着后领提溜走了,她笑着摇头,“他现在也管弟弟了,比平理还小的时候,他自己也上天呢。”   但祝镕没动手,只是把平理捉回去交给三叔和婶婶发落,可怜平理被亲爹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连祖母都传话过来,要他去跪祠堂反省。   回到清秋阁,扶意照顾祝镕洗浴时,她家相公还气哼哼的,被她三两句话问出了缘故,原来那匹马,祝镕是想自己驯服后,送给扶意当坐骑。   “给弟弟也一样,我本就不喜欢骑马。”扶意说,“有你在,我坐你怀里不就好?难得平理喜欢,就给弟弟吧。”   祝镕又气又好笑:“臭小子,他真是越来越能耐。”   扶意笑道:“家里虽然弄得一团乱,可不知怎么,大家都精神起来了,倒也是好事。”   祝镕道:“等我再寻良驹来,我亲手教你骑马。”   扶意问:“为什么非要我学骑马?”   祝镕目光微微一沉,但努力笑道:“多一个本事不好吗,我说学就要学。”   ------------ 第310章 回娘家   丈夫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古怪,似乎想要威严地命令自己,又不得不努力笑着哄,扶意心里虽不情愿学骑马,可念镕哥哥用心良苦,到底还是答应了。   “你哪里来的空闲,另请师父来教我吧。”扶意说,“我正经学一学,想来也快,跟着你学,或偷懒撒娇,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回头学个一年半载还不成,你该烦我了。”   祝镕摇头:“我来教,别人教我不放心。”   扶意立马约法三章,不许骂她笨,不许嫌她胆小,一口气提了无数要求,可惜当天夜里,就在床笫间一条一条删减,还删得心甘情愿。   隔天清早,本该祝镕练功的时辰,就叫醒了睡得酣甜的扶意,哄着骗着把她带去马棚,挑选一匹她喜欢的马。   日头尚未升起,再看昨晚被平理驯服的那匹大白马,已是温润好亲近,当晨曦微露,清透的阳光落在它身上,通体雪白的皮毛散发出圣洁的光芒,没来由的叫人肃然起敬。   “很喜欢?”祝镕问,“不如和平理商量,让他……”   “可别,你真给了我,我心里不愿意学骑马,再见它就烦了。”扶意说,“它一定能带着平理,一路顺顺当当。”   那之后,扶意挑选了一匹才四岁大的枣红马,亦是健硕挺拔、英姿飒爽,祝镕牵着缰绳先带扶意走了一圈,之后要她每天抽时间来喂马,先彼此熟悉起来。   当天色大亮,离去时,迎面遇见龙行虎步而来的平理,少年满身朝气,比东方的日头还明亮。   “三哥、嫂嫂……”但见了兄长,平理立刻老老实实,停在路边抱拳行礼。   祝镕冷声道:“祖母要你一早去祠堂反省,直至出门上学,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平理说:“我看一眼就去,我怕他们打它,对了哥……这马是你买回来的?那、那能给我吗?”   扶意拽了拽丈夫的衣袖,祝镕道:“你喜欢就留下,但要好好照看喂养,每日带它去跑一跑,不要疯玩起来,什么都忘了,又或两三天一过,热情尽消,丢下再也不管。”   平理喜出望外:“真的,真的给我了?”   祝镕也坦率地说:“原是要给你嫂嫂的,既然和你有缘分,就给你了。”   平理忙道:“那不成,给了我,嫂嫂怎么办?”   扶意笑道:“我不爱骑马,给了我反而糟蹋,难道终日将他关在马厩里?平理,你别纵马上街就好,其他的,你哥哥和我也没别的嘱咐了。”   祝镕一脸严肃:“嫂嫂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平理笑容灿烂,已经站不住,恨不得马上飞去爱驹身边,被祝镕踹了一脚,只是轻轻一下,他捂着屁股跳到一边,疼得龇牙咧嘴。   “哥……”平理觉得很丢脸,又掌不住昨晚被亲爹揍的伤,发脾气急道,“我嫂子在呢。”   扶意嗔怪祝镕欺负弟弟,拉着他就走。   待家中男眷都出门,扶意趁着给平珒上课前,先到西苑探望三婶,怕她昨晚摔伤了身体。   好在三夫人已经生龙活虎,虽然后怕,可知道儿子越来越有本事,做娘的哪有不骄傲的。   “听说三叔昨晚打得狠,我们也心疼,这药酒相公叫我拿来,您记着给平理用。”扶意说,“我就不多坐了,二婶婶病着,我要去看一眼,接着平珒就该上课了。”   三夫人说:“正好,我也随你去东苑看一眼,平日里拌嘴都是小事,大事之上,一家人不分彼此。”   婶婶要跟着一起去,扶意也拦不住,但这妯娌俩果然合不来,扶意在她们吵起来之前,就先走了。   这日朝会上,皇帝宣布了太子遇袭一事,与闵氏族人无关,解除了宰相府的门禁,但老相爷仍旧没有上朝,说是抱病家中。   刚好今日从边境送回来军报,赞西人又一次越境,此番除了劫财抢粮外,还掳走了正出嫁的新娘。   大臣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可皇帝只是下旨责令边境守军加强防范,问罪失守渎职之人,始终没提起,要如何对付赞西人。   慕尚书上奏时,也被皇帝驳回,他借口太妃身体不适,匆匆散朝离去了。   开疆他爹,火气冲上云霄,若非被几位关系密切的同僚按住,只怕要闯宫找皇帝理论。   祝镕暗暗看在眼中,担心老相爷之后,下一个会轮到慕伯父。   他随父亲一同离宫,之后要归各自的衙门当差,祝承乾神情凝重,告诫儿子不要意气用事,边境问题迟早要解决,但眼下在皇帝看来,怎么除去他心中最大的隐患,才是首要大事。   忠国公府中,扶意正在为平珒讲解《高祖本纪》,涵之进门来,接过书本说:“奶奶找你过去,我来给平珒讲。”   扶意应下,告知姐姐他们讲到了哪里,便匆匆往内院来。   此时大嫂嫂初雪已经在屋里,穿着出门的衣衫,老太太见了便说:“宰相府的门禁已解除,两府是亲家,共同卷入风波里,少不得要去问候,陪你嫂嫂走一趟,先回去换身衣裳。”   大嫂嫂温和地说:“扶意,又要辛苦你,奶奶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我也本不想去的,但终究是我爹,我不得不去看一眼。”   扶意笑道:“不妨事,我和嫂嫂早去早回,就不在宰相府用午饭,不给亲家添乱了。”   老太太亦如是说,又叮嘱她们几句,就让她们早些出门。   扶意返回清秋阁,比着大嫂嫂一袭深蓝色的织锦百花袍,选了水色缠枝祥云镶边的罩衫,如此长嫂为尊,她不过是随行的陪衬。   初雪等在外屋,见了扶意,笑道:“何不穿得华丽鲜亮一些,你还是新娘呢。”   扶意道:“转眼两三个月了,再自称新娘,怪不好意思,且是我头一回以弟妹的身份随嫂嫂回娘家,总该让宰相府的人知道,我心里是敬重您的。”   初雪挽着扶意出门,一面说道:“得亏我是大嫂,若是做弟媳妇,再遇上一位厉害的嫂嫂,我这样蠢笨不懂规矩,如何使得。”   扶意笑道:“宰相府里自然有教导,姐姐是贵府千金,比我懂得多才是。”   初雪摇头说:“你有所不知,只有嫡母生的,那才是宰相府的千金,我不过是随时可弃的枝叶,从小并没有人教导我什么,相反做错了事一定会受惩罚。我自己小心翼翼,摸索着长大,什么都学一半,反而是进门后,婆婆她教我更多,再有你大哥对我包容,不在乎那些事。”   扶意说:“我从前以为,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都是自小接受礼仪诗书的教导,原来并非每家都这样。”   初雪应道:“其实你看咱们家,也一样,若非奶奶下令张罗,映之和敏之也就被扔在一旁,大伯母是不会管的。再者,你一个姑娘家,念书却比男人还多,可见这事儿也和男女不相干,要紧是遇上怎样的爹娘。”   家门外备下华丽的马车,家丁丫鬟一并几个体面的管事婆子,前呼后拥地护送二位少夫人去宰相府,这样张扬地走一路,自然也是老太太的用意了。   已有人提前来宰相府送信,告知闵家他们的姑娘回来了,听说言扶意跟着一同来,闵初霖不顾正在陪祖母礼佛,气势汹汹地出来,回房梳妆打扮一番后,来到母亲身边,暗暗发誓,要给言扶意一个下马威。   但闵夫人好歹知轻重,初雪回娘家,她打也好骂也好,都是自家事,那言扶意可是公爵府正经的新娘,更是未来继承人的妻子,若是在宰相府里吃了亏,两家也算是彻底翻脸了。   “你不要轻举妄动,她不是我们家的人。”闵夫人告诫女儿,“客客气气应付过去就是了,眼下我们家什么情形,你若敢惹祸,别怪我不客气。”   闵初霖咽不下这口气,但被母亲看穿心思,闵夫人为了不惹麻烦,只能先命下人把女儿送回去,而后独自在前厅,见到了回府来探望的庶女和言扶意。   初雪回到家中,果然比在宰相府更弱气十分:“老太太命女儿带着新弟妹回府来探望母亲,问您安好。”   ------------ 第311章 闵初霖的挑衅   闵夫人十分和气,说道:“你祖母正在礼佛,此刻不宜相见,嘱咐我要留你们在府里用午饭。”   扶意上前行礼,端庄周正,并不主动开口说话,跟着嫂嫂在一旁坐下。   提起这两日的风波,初雪道:“家中婆婆经此一事,卧病在床,弟妹她平日里也忙,今日就不在家中用饭,我们坐一坐便要回去。”   闵夫人道:“哪有人家姑娘回来,不吃饭就走的,回去该叫亲家笑话,更何况世侄媳妇头一回来做客,该叫我们家尽地主之谊。”   扶意欠身致谢,依然娴静不言语,而闵夫人对庶女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渐渐就无话可说。   之后来了几位婶母和嫂子弟妹,说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扶意跟着一一拜见,眼看着日上正午,初雪便再次要求回家。   闵夫人原就不打算留饭,先前只是客气,便叮嘱庶女要好生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一些体面客气的话之后,初雪便带着扶意告辞了。   宰相府一样的气派宽敞,扶意之前曾随家人来赴宴,进进出出且要走不少的路。   初雪渐渐松了口气,但扶意依然稳重,不走出这家的门,她必须一直端着,谁知道从什么地方,有没有眼睛正盯着,她可忘不了平珍满月那天,来自闵初霖莫名其妙的敌意。   正如她所料,被母亲送走的闵初霖,不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摆脱了下人后,便绕到这里来等她们,冷不丁从路边窜出来,挡住了妯娌二人的去路。   “初霖,母亲说你在佛堂陪祖母礼佛。”初雪不自然地说着,“我们正要回去呢。”   “奶奶叫你去佛堂。”闵初霖一脸霸道,斜视着二人说,“赶紧去吧。”   初雪愣了愣,便对扶意说:“随我来,我们见过祖母再走。”   “奶奶只叫你一人去,你拉上外人做什么?”闵初霖恼道,“去吧,我自然会好好招待你们家三少夫人。”   初雪一贯是没主意的,妹妹这么说,她想不出借口来回绝,又不愿单独留下扶意,一时犹豫不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愣着干什么,奶奶叫你呢。”闵初霖没好气地呵斥着,“一天到晚呆头呆脑的,丢人现眼,你在婆家也是这样的?”   扶意上前来,搀扶初雪道:“嫂嫂,我随您一道去,我在佛堂外等候,老夫人若是见我,我再去磕头不迟。”   初雪连连点头:“你在佛堂外等我。”   她们这就要走,闵初霖恼羞成怒,她不敢轻易对扶意动手,便一把拽过初雪:“你是聋子吗?我说的话没听见,谁允许你带外人往佛堂走?”   初雪被她拽的生疼,若非扶意搀着,险些跌倒,扶意心中恼火,但咬定了不能对闵初霖动手,扶着嫂嫂站稳后,瞪着那丫头说:“姑娘好好说话便是,何必动手。”   “什么叫动手?”闵初霖上前来,继续拽着初雪的胳膊说,“我们姐妹之间亲昵,从小就是这样,碍着你什么事?”   初雪被捏得很疼,想要挣脱开,掰开妹妹的手时,指甲不小心划过她的手背,闵初霖吃痛,顿时勃然大怒,如小时候欺负姐妹一样,扬手就要扇打初雪,但是被扶意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闵初霖挣扎了几下,瞪着扶意:“你干什么,撒手。”   扶意道:“姐妹之间亲昵,留到日后吧,今日嫂嫂带我来做客,还请姑娘以待客之道相对。”   闵初霖甩开扶意的手,冷笑道:“一个小妾养的贱种,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公爵府的少夫人,真是体面极了,我们家可不稀罕这样的贱客。”   “嫂嫂,我有东西落下了。”扶意却转身对初雪说,“该是在伯母那里。”   初雪愣了愣,但等不及细问,就被扶意带着原路返回,闵初霖紧紧跟上来,嚷嚷着:“你想干什么?你们往哪里走?”   刚好这一边,闵夫人与众人散去,见庶女和祝家媳妇又折回来,再见女儿跟在后面,顿时冷下了脸,低声呵斥身边的下人:“初霖怎么出来了?”   扶意上前行礼:“夫人,我的手帕掉了,可否让下人为我找一找。”   闵夫人一脸莫名,但随口吩咐:“替少夫人找一找。”   丫鬟们散去,见庶女一脸惊慌害怕,闵夫人也是没好气,冷冷道:“你怎么了?这样子回家去,叫亲家怎么想我们?”   扶意上前道:“伯母,嫂嫂天生胆小,您是知道的,方才听了几句话,心里害怕,她不善言辞,可否容晚辈向您解释?”   闵夫人蹙眉道:“何事说来?”   扶意说:“朝廷之事,晚辈一个年轻女流实在是不懂的,但方才听初霖妹妹提起纪州,将纪州视作乡下野蛮之地,心中略感不妥。并非晚辈来自纪州才听不惯,实在是担心这些话,又为府上招来麻烦,纪州乃是太祖发迹之地,是皇室的祖籍,初霖妹妹年幼,童言无忌,但若叫外人听去,便是对上不敬,只怕了不得。”   闵夫人深知女儿说得出那些话,而庶女如此慌张,必定是又被欺负了。   若是从前,她不会放在心上,可这几天,皇帝正拿自家开刀,任何事都可能小题大做,谨慎尚且来不及,岂容女儿大放厥词。   扶意向闵夫人欠身,退下几步,从袖口里摸出了帕子,愧疚地说:“原来在这里,伯母见笑,实在失礼,叫大家白忙一场。”   初雪再傻,也明白扶意的用意,便上前道:“母亲,既然弟妹找到帕子,我们就先告辞了,过几日我和相公再来向您请安。”   扶意恭恭敬敬行过辞礼,离开时更是和气地冲闵初霖含笑,勾得那小丫头又要发作,被闵夫人呵斥住了。   再次离开,闵夫人派了初雪的两位婶母相送,她们顺顺当当出了门,扶意上车时,从马车里拿出两盒礼物,笑着说:“我们粗心落下的,带回去叫祖母知道该挨骂了,二位婶婶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那二人也是有眼色,人情世故见的多了,当然知道祝家媳妇的好意,不动声色地收下礼物,请她们路上小心。   马车离去,初雪长长松了口气,愧疚地说:“扶意,叫你跟着受委屈了。”   “那丫头心眼不好,换谁来都一样。”扶意将其他几份没送出去的礼物归拢,笑道,“还是嬷嬷有经验,替我们准备下这些,方才夫人让我们自己出来,我还想白准备了呢。反而要谢谢她,这一闹,让我们多少送了些人情出去。将来等韵之嫁过来,几位婶婶嫂嫂们,看在银子的份上,也能多客气一些。”   “初霖一定会欺负韵之,好在韵之不是好欺负的。”初雪说道,“可是终日里吵吵闹闹,这日子也太辛苦,我和你大哥,实在不放心。”   “她总要出嫁。”扶意说,“您那妹妹,年纪也不小了。”   初雪叹道:“且不说几时嫁人,就和她相处,十天半个月也够受的了,而她若嫁在京城,必然隔三差五回家来,嫁不嫁都一样。”   扶意问:“您的嫡母,为什么由着自己的女儿,变得这样恶毒,丝毫没有相府千金的高贵,白瞎了这样好的出身。”   初雪说道:“我爹小妾众多,心思并不在嫡母身上,她多年积怨,言行之间流露出来,都被闵初霖学去了。她又是个人精,在外十分得体,嫡母也就懒得管,只要延仕好,她就满足了。”   扶意摇头:“这如何使得,把女孩儿养成这样,将来总有人会代替他们来教训她,出了什么事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初雪苦笑:“他们怎能想到,堂堂宰相府,也有大厦将倾的那一天。”   扶意想到自家,不由得说:“嫣然是将来的大姐姐,咱们可要好好教导她,让她成为了不起的女子,我们祝家的女孩儿,没有不好的。”   初雪笑道:“有你这个婶婶在,我就安心了,婆婆和我都不成,真怕把嫣然教坏了。”   说着话,马车忽然停下,下人在窗边说:“少夫人,亲家大公子过来了。”   初雪命人掀起帘子,便见弟弟下马走来,抱拳道:“姐姐,您从家里来?”   闵延仕原以为,是姐姐回娘家探望,见到的也是东苑几个脸熟的下人,没想到扶意在一旁,乍然见到她,心里一慌,匆匆避开了目光。   扶意却大大方方地说:“我们走了,但给家里留了些小麻烦,还请大公子包涵。”   ------------ 第312章 朝廷变故   初雪向弟弟解释缘故,劝他回去不必搭理初霖。   之后两处分开,闵延仕目送祝家的马车离去,想起方才乍见扶意时,他的失态,暗暗告诫自己将来断不可再如此。   若是叫人发现,若是他日叫祝韵之察觉,必定会给扶意带去麻烦。   他收敛情绪,登车回府,今日家中将有大事发生,闵家昔日的辉煌告一段落,所有的担子,从此落在他一人身上。   便是这天下午,京城传出消息,老相爷因身体不济,请求告老辞官,提前半年结束了他的首辅生涯。   明年正逢又一届科举,接下来的半年,京城各派势力都会受到影响,或因此强大,或因此被削弱甚至不复存在,更重要的是,除非太子突然暴毙,贵妃与四皇子显然再无指望。   但皇帝尚未下旨恩准,不知在等什么,祝镕回家向祖母请安时,提到了皇帝可能会赐婚,也许明后几天,就会有恩旨送来。   “老相爷要告老还乡,返回故里。”祝镕道,“皇上应该会送个顺水人情,让他在离开京城前,看着长孙成家。也好借此挽回几分闵家的颜面,让世人知道,并非他逼迫老相爷,抛弃两朝元老,他依然是位仁君。”   “真闹到皇帝赐婚,你妹妹就不能反悔了。”老太太说,“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想要合离也难,她真的想好了吗?”   扶意就在一旁,回想起宫门外相遇的情景,还有今天与闵延仕的偶遇,只能说这位大公子在任何时候,都是淡漠安宁的,不会像开疆那样热情开朗,是他性格如此。   不论如何,衙门里为初霞写状纸,再后来过堂打官司,闵延仕的果断冷静,扶意真真实实看在眼中,韵之的爱慕不是没道理,但单相思必然辛苦。   “奶奶叫你。”祝镕忽然提醒扶意,“你在想什么?”   扶意回过神,便道:“奶奶,咱们不如好人做到底,为闵家女儿谋一门亲事,将她远远嫁出去,少了她从中作梗挑唆,韵之在婆家能少些麻烦。”   老太太说:“这祸害人的事,我们不能做,谁家倒了霉,要摊上这样的儿媳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相爷虽然退下了,可闵家不是没有根基,宫里有贵妃,纪州有王妃,与我们家也是亲家,你以为她会就此收敛?”   扶意想想也是,她们何必去祸害无辜的人家,反成了韵之的罪过。   夫妻二人回清秋阁的路上,祝镕对扶意说:“事已至此,既然是韵之执意选择的,就让她自己去面对将来的一切。你嫁来这家里,也是压力重重,不得公婆喜欢,可因为我们好,一切的麻烦都能看淡看轻,韵之去闵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扶意明白这话,就算他们为韵之扫清一切障碍,若不能与闵延仕好好相处,就注定不会过得好,而这恰恰是其他人无能为力的,谁也不能强迫闵延仕喜欢上韵之。   “所以我才生气。”祝镕无奈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若非映之和敏之还小,他娶的还未必是韵之。”   扶意又反过来安抚丈夫,彼此无非是心疼韵之,将来有什么事,尽全力为妹妹周全便是,现在想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难得祝镕今天回来早,而祝承乾在杨府议事,连大夫人都不在家中,香橼早就张罗好了晚饭,就等小姐和姑爷回来。   可惜饭菜上齐后,祝镕才喝了一碗汤,扶意正比划着她如何捉住了闵初霖的手,不让她对嫂嫂动手,争鸣就抱着信鸽来了。   祝镕匆匆看信,转身找扶意,要抱歉他不得不离家,扶意已经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罩衫和风衣,体贴温柔地为他穿戴上。   “早些回来,骑马慢些。”扶意说,“我备着宵夜等你。”   祝镕不顾香橼在一旁,亲吻扶意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去。   扶意只送到屋檐下,看着镕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香橼却从身后走来说:“小姐,这是姑爷风衣里掉下的。”   扶意低头看,香儿手里捧着的纸笺,正是方才争鸣从信鸽脚踝上解下来的。   “让他们把饭菜收了,我没胃口。”扶意将纸笺捏在掌心里,转身往里屋去。   那纸笺上写着,西北方有消息传来,发现大批人马移动的踪迹,但来历不明,且行踪隐秘,只有人撞见过,但真要去查,却什么也找不出来。   祝镕连夜进宫向皇帝禀告此事,嘉盛帝却一改往日的急躁,笃然对祝镕道:“就快了,这一次,朕不信他们父子不现身,你爹的主意极好,事成之后,朕必然有赏。”   “臣与家父皆不敢当。”祝镕躬身道,“但愿胜亲王能早日现身,不要生谋逆之心。”   话虽如此,祝镕心中对父亲却极度失望,他能猜测到,父亲的法子一定十分阴毒狠辣,势必要将王爷父子置之死地,然而他却对自己只字不提。   “镕儿,若遣你去攻打赞西人,你可有把握?”皇帝说,“边境之患,亦是叫朕日夜不安。”   祝镕躬身道:“臣无作战经验,但愿为先锋,为皇上为边境百姓冲锋陷阵。”   嘉盛帝道:“你回去后,做出攻守方略来,先叫朕看过。朕不愿打草惊蛇,不愿让赞西人以为我朝立刻要攻打他们,朕一向怀柔,那就继续让他们卸下的防备,哪怕全天下人认为朕窝囊,只要最后能将赞西人赶出大齐,朕不在乎。”   这话听来热血,可祝镕心中却有所保留,皇帝显然是在将他与胜亲王父子的事分隔开,也许其中还有父亲的助力,往后他能得到的消息,势必越来越少。   祝镕不动声色地说:“请皇上给臣两日时间,好让臣潜心研究作战计划。”   皇帝说:“三日亦可,朕想要最周全妥善的战略,只许胜不许败。”   原以为,连夜送来如此重大的消息,皇帝会召集其他人共同商议对策,结果早早就被打发了,父亲到底献了什么计谋,能让皇帝如此淡定,祝镕一时也捉摸不定。   回到家中,连争鸣都惊讶,问道:“您没进宫吗?今晚不让进了吗?”   祝镕没应话,站在清秋阁外看向兴华堂:“我爹还没回来?”   争鸣应道:“大老爷没回来,也没见传话,要不要小的去杨府看一眼。”   祝镕抬起的脚,又收回来,转身往家外走,一面吩咐争鸣:“告诉少夫人,我去了杨府。”   争鸣却道:“少夫人在大小姐那儿,说是交功课去了,已经迟了半天,不敢再耽误。”   祝镕笑了,眼中意味深深,没说什么话,便径直离家去。   在杨府议事的祝承乾,见儿子找上门来,之后回府,大夫人独坐一辆车,父子俩的马车紧随其后。   车上说起祝镕收到的密报和皇帝的反应与托付,祝承乾道:“若将赞西人撵出国境,是可载入史册的大功劳,皇上既然给了你机会,你不要辜负了。”   “纪州的事呢?”祝镕故作诚恳地问,“皇上的态度很反常,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皇上说……您的主意很好。”   祝承乾不免有些尴尬,到底是皇帝太傻,还是太狡猾,故意透露给他的儿子,难道是要父子不和吗?   他干咳一声道:“再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祝镕便问:“您和母亲去杨府,商议何事?”   祝承乾道:“今晚商议,要不要将贵妃和四皇子赶尽杀绝。”   祝镕心头一惊,说道:“闵家大势已去,何必穷追猛打,两府本是亲家,他们家若一败涂地,韵之怎么办?”   祝承乾冷漠地说:“不是我逼她嫁人,据说老太太和你们原先都反对来着,最后怎么又答应了,韵之和闵延仕有私情吗?”   “爹,你们商议的结果呢?”祝镕无暇去解释韵之的婚事,哪怕没有这一桩,他和闵延仕多年的兄弟,也不忍他眼睁睁看着家族遭灭顶之灾。   祝承乾看着儿子:“这一次的事,的确与他们无关,但过去种种,你以为闵家是开善堂的?他们不止一次想要置太子于死地,只是没有得手,如今的一切,也是咎由自取。”   ------------ 第313章 请娘子赐教   父亲的话看似有道理,可祝镕深知,他并不会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站哪一边,若不是为了掩饰他与皇帝密谋除去胜亲王父子的事实,不会说这些话来敷衍自己。   “暂时不会动他们,连皇帝都不动的人,皇后与杨家擅自出手,只会惹怒皇上。”祝承乾闭上眼睛,笃然道,“放心吧,韵之好好嫁过去就是了。”   祝镕道:“边境战略,爹要多多指点我,或是请几位前辈相助我。”   祝承乾睁开眼,每一次儿子的求助,对他的依赖和信任,都让他心满意足,今晚他慌张地不惜跑来杨家找,更是叫他无比愉悦。   眼下虽有些事,不得不瞒着儿子,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将来,为了将祝家的百年家业,能更好地传到他的手中。   回到家中,行至清秋阁,不见扶意在外等候,许是为了与皇帝密谋之事,祝承乾今晚没心思计较儿媳妇的小事,留下儿子不要他再送,便与妻子回去了。   祝镕站定在门前目送父亲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再回房中,扶意并没有睡,坐在书桌前,捧着账本拨动算盘,一脸紧张地计算着什么。   “什么事?”祝镕道,“很晚了,明日再算不成吗?”   “你饿吗,饭也没吃一口就跑出去了。”扶意却道,“小厨房里备着呢。”   “我在杨府吃过了。”祝镕绕过书桌来,看扶意计算的东西,笑道,“入冬宗亲各家的炭火赏银?”   “原来奶奶另外派赏赐,不与中公算一起。”扶意说,“姐姐要我来张罗今年奶奶的赏赐,要比着往年的惯例,要看大夫人今年派多少,还要计算各家各户是否添减人口。”   祝镕自行脱下外衣,说道:“这些事多做两年,你自然就熟悉了,往后家中最复杂的,是如何经营田地庄园,如何将家中的产业打理得更好,自然这不单单是你一人的事,也是我的责任。”   “现在都是大夫人在管吗?”扶意问。   “一部分,一些庄子田头上的事,大宗的都在我爹手里。”祝镕道,“不然光凭我们的官职爵位,单靠朝廷俸禄,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还有上百口人等着宗家养活。”   扶意对王妈妈几个,从府中花销用度里贪那么多银子,始终耿耿于怀,但王妈妈被大老爷处置,生死不明,原先查的那些事,便都中断了。   “我想再抓个什么人出来,果然就难了。”扶意说,“我知道咱们家金山银山,几辈子也花不完,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最怕从里头蛀出去,我将来若掌事,还是要整肃家风,把家里的账好好算一算。”   祝镕道:“这会很辛苦,鸡毛蒜皮的琐事多如牛毛,将来你可能无心念书教学,连捧起书本的日子都没有,而你看大夫人,多闲得慌?”   扶意摇头:“那不成,你想想,也许三百年前家中的下人,一年只敢贪十两银子,三百年后,他们成千上万地往兜里装,如此下去,一年多过一年,就算真有金山银山,他们早晚也能搬空了。”   祝镕走回桌边,说道:“我自然支持你,可眼下太忙,家里的事必须先搁一搁,皇帝要我做对付赞西人的攻守战略,我心里还没底。”   扶意忙要将书桌让出来,祝镕却要她坐着别动,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对面,笑道:“咱们各自做各自的功课,做不好都是要挨罚的,你没少被大姐姐骂吧?”   “那还真没有。”扶意很是骄傲,“姐姐总夸我来着。”   “不信。”祝镕笑着,翻开几本原先就拟过的关于赞西人的折子。   “镕哥哥,想不想听我说说?”扶意一手撑着脸颊,笑道,“纪州边境如何御敌守卫,我是见识过的,爹爹也时常对我提起,怎么也比京城长大的你要熟悉。”   祝镕忙抱拳:“请娘子赐教。”   扶意正经坐好:“那么,我们先从王爷的军规说起。”   小两口相谈直至深夜,祝镕受益不浅,扶意睡前得丈夫百般安抚疼爱,一夜好梦,可惜隔天一清早,就被祝镕从好梦里拽起来,带她去练习骑马。   扶意百般不情愿,祝镕先是耐心哄着来教,见哄不住了,只能拉下脸来,成了严厉的师父,唬得她好生委屈。   这情形,被大清早也跑来遛马的平理撞见,回西苑后当玩笑话提了几句,谁知叫母亲添油加醋地传到祖母跟前,更传得家里人尽皆知。   三夫人本没有恶意,只是担心她被欺负,可扶意少不得被公爹叫去训话,险些又送去祠堂罚跪。   如此一来,惹恼了扶意,当天晚上她自己早早睡了,怎么也不理人。   祝镕以为她从此再也不肯学骑马,不想第二天天没亮,平日里懒床发脾气的人,早早就醒来,反把他从梦里拽醒:“该去学骑马了。”   脑筋好使的人,果然学什么都快,扶意不再扭扭捏捏撒娇嬉闹,正儿八经学了一回,就进步迅猛,祝镕已经可以将她安心地交给平理来带。   而这一日,皇帝经过再三挽留后,终于恩准了老相爷的辞官请求,准许他提前离开朝堂,返回故里。   虽说闵家祖宅离京城并不遥远,但老相爷年事已高,经不起车马颠簸,再者为表远离朝政,不再插手干预的决心,必然一去不再踏入京城。   皇帝便同时赐下恩旨,选定了十月二十一,是为良辰吉日,将亲自为闵祝两府联姻主婚。   原本半年的时间,顷刻间缩短至不足一月,闵祝两家虽都算到皇帝会有这一步,还是被这么短的日子吓着了。   换言之,皇帝要老相爷离开京城,只愿再给他一个月的光景安排将来的事务,若非让两个孩子当即成亲实在说不过去,兴许婚期就在明日。   可所有人都不能这么说,还要对皇帝感恩戴德,要立刻像模像样地张罗起婚事来。   巧的是,两家不久前,先后嫁娶,区别在于祝家是隆而重之地娶媳妇,而闵家只是将寄居门下的姑娘草草了事嫁出去,祝家再来准备嫁女儿,要比闵府上下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娶亲要轻松得多。   当天午后,家中女眷聚在老太太跟前,虽是东苑嫁女儿,因还没分家,中公也要出钱,大夫人照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许了二百两银子。   二夫人心里不好受,当着婆婆的面就质问:“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只怕那王家的从您屋里偷盗的银子,都不止二百两吧。”   大夫人冷冷一笑:“我怎么听着你的意思,是要借女儿出嫁,从我这儿发一笔财?在你看来,多少算多,你报个数来,我先听听。”   二夫人怒道:“你被自己的奴才偷盗,眼睛都不眨一下,嫡亲的侄女出嫁,就拿二百两银子糊弄人?大嫂嫂,你这个家也当得太不公允,现今市价能和以前相比吗,规矩是人定的,若三百年前二十两银子就能嫁女儿,你如今也给二十两银子?”   三夫人在一旁笑着说:“嫂嫂们可别吵起来,这是喜事儿,传出去叫人笑话不是?”   老太太端起茶碗,干咳了一声,瞥了眼小儿子媳妇。   三夫人还算聪明,知道婆婆是要她闭嘴,别因为自己儿女将来婚嫁的花销婆婆都包圆了,就在这里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   大夫人横竖不愿多给钱,往婆婆身上推:“母亲若也觉得二百两少了,您给我一个数,我来估一估。家里姑娘那么多,往后孙辈孙孙辈,这规矩是要传下去的,这会子弟妹就算要二十万两银子我也给得,可在账上记了一笔,往后人人拿这当例子,远的不说,近的,扶意将来如何当家作主?”   听这话,众人下意识地要看向扶意,可她却偏偏不在跟前,老太太放下茶碗悠然道:“她陪涵之去王府了,她还不当家,这事儿不必她在跟前。”   大夫人闻言色变,惊愕地瞪着婆婆:“涵儿她,不是身子不好吗?”   二夫人冷笑:“自己的女儿身体好不好,大嫂嫂您不知道?”   ------------ 第314章 妯娌相争   大夫人回首怒视着姜氏:“风凉话倒是会说,你男人和儿子被抓时,除了在家鬼哭狼嚎,你还有什么能耐?若非老爷奔走打点,你现在还不知死活呢。张口就来的,不把长嫂放在眼里,随意奚落,这是你们姜家的规矩,还是祝家的规矩?”   二夫人被训得哑口无言,而老太太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能别过脸去,先忍下这口气。   大夫人便继续质问婆婆:“您非要媳妇把话敞开说吗,这回抓的不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不知疼是吧,非要等抓了您儿子孙子,把镕儿也关起来了,您才能明白轻重吗?那王府是涵儿该去的地方吗,您好歹派人问我一声,娘,涵儿不是您的亲孙女吗?”   三夫人见这光景,起身袒护婆婆:“对着老太太大呼小叫的,这又是祝家的规矩,还是您杨家的规矩?您别光会说别人,自己却不把婆婆放在眼里。”   大夫人恨不能反手一巴掌闪过来,厉声道:“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们不走,别怪我叫人把你叉出去。”   三夫人双手叉腰,一步撞到大嫂面前,凤眸横竖,长眉吊起:“我看看,是谁家的奴才,敢对主子动手,你叉呀,让他们把我叉出去。”   眼看着要动手,大夫人二夫人或许不会,可三夫人向来火辣,这大半年若非在屋子里安胎,必然事事有她的身影。   过去大夫人懒得和弟妹们争辩吵架,总是放柳姨娘和楚姨娘来,可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再想要有人来替她去撕破脸皮,可就难了。   三夫人连袖子都挽起来了,冲着大夫人说:“你若不给娘赔不是,今天咱们没完。”   “退下吧。”老太太终于开口,抬眸对小儿子媳妇说,“带你二嫂一起退下,还有初雪,你们都退下。”   大孙媳妇在边上,已是呆若木鸡,被祖母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   芮嬷嬷带着李嫂进门来劝,总算将二位夫人都带了出去。   大夫人重重地坐回一边,婆媳俩半天没说话,儿媳妇不开口,老太太也只静静地看着她。   “您还有儿媳妇护着您呢,倘若妹妹在,以她靖王妃的架势,我更是连声儿都不敢出了。”大夫人终于回过神,苦笑着,满眼的怨恨和委屈,“可我呢,娘,您瞧瞧我有什么?我统共就这一个女儿……”   老太太说:“一样的话,你我说了无数遍,今日就不再多言。就说韵之的婚事,你给二百两也好,二十万两也好,那孩子是不在乎的,可往后一家子在一起,没完没了的为了这件事咽不下一口气,你的日子也不消停。”   大夫人强硬地说:“量他们不敢,您不必操心。”   老太太继续说:“这要是映之敏之的事儿,你不答应也罢了,你心里见她们膈应,但韵之和你们不相干,我若是你,乐得大方体面。”   大夫人冷笑:“将来就让人指着这一宗,问您的孙媳妇开口要二十万两,您还想不想让她当家作主了?”   老太太叹气道:“谁真要你二十万两,你何必说赌气的话,你可是心里知道,闵家不能好了,韵之早晚要回来的,才懒得给这笔钱?”   大夫人一怔,气势总算缓和些,点头道:“他们家要弄死太子,不是一两回,这回不相干,过去的也洗不干净,我们杨家是一忍再忍,待纪州那些事儿过去,是要好好收拾他们的。等闵家完了,您总得把韵之再接回来,这钱花出去做什么?反是将来您若要我养着那孩子,我是不会心疼银子的。”   老太太说:“但这些话,他们不知道,又或者你要做给皇帝看?岂不是让皇后娘娘难堪?”   大夫人心里一紧:“可是……”   老太太劝道:“皇上赐婚,还要亲自主婚,你这儿先闹出笑话去,要皇后娘娘如何在皇上跟前交代?难道非要表白你杨家的决心,怕天下人不知道,你们要和闵家撕破脸皮?”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婆婆:“会吗,不就是几百两银子?”   老太太叹道:“是啊,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至于吗?”   这话说完,下人进门禀告,大小姐和三少夫人回来了。   大夫人很意外:“这个时辰回来,午饭也不用?她们到底做什么去?”   老太太摇头:“自己的闺女,你还不了解,她会做没分寸的事?瞎着急什么呢,对外既然说接回来了,难道一直躲着婆家不去见,没道理的事,外人才要说三道四。”   不多久,扶意搀扶着大姐姐归来,二人皆是华丽的织锦风衣裹身,进门才叫丫鬟解下。   分别向祖母和母亲请安后,扶意道:“王妃娘娘要媳妇问奶奶安,问母亲安,还让我带回来给韵之的贺礼,我已经打发人送去东苑了。”   大夫人眼里根本看不见扶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涵之脸色不大好,不知是累了,还是有心事。   老太太也察觉了,担心地问:“怎么样?”   涵之说:“好久不坐车,出门就晕了,到了王府也这样,要不是没力气走回来,我真想走回来,一上马车就天旋地转,这会子恶心得很。”   大夫人听了,急忙说:“快回去歇着才是,待我命人送两丸药来,吃了就舒坦了。”   涵之意味深深地看了眼母亲,这辈子若还敢吃亲娘送的药,如何对得起那没见天日的骨肉,她扶着翠珠站起来,向母亲欠身,又向祖母欠身,什么话也没说,便往自己的屋子去。   扶意一路送出来,再折回祖母和婆婆跟前,见大夫人双手捂着脸,十分痛苦。   心软如她,却生不出半分悲悯,这一回大姐姐该夸赞她终于学会了狠心吧,可与之相关的事,却是那么令人无奈。   扶意收回目光,到了祖母跟前说:“王妃娘娘说,韵之出嫁时,她会来公爵府喝喜酒,闵家就不去了。”   老太太道:“那敢情好,这事儿去和你二婶说,韵之在玉衡轩呢,你找她说去。”   扶意领命,转身要走,却被大夫人喝令站住。   “在王府说了什么?”大夫人怒视着她,“可有说不该说的话?”   扶意心想,这话问了也白问,真说了什么,谁能告诉你呢,但面上恭恭敬敬地回答:“只是说了些家常话,说起韵之婚事筹备,提起了七年前大姐姐出嫁时的风光,仅此而已。”   七年前,一切还那么美好,她风风光光嫁了女儿,引来无数人的羡慕,人人都恭维她,当时当刻,她每一天都仿佛飘在云朵里。   可这样的光阴太短暂,她曾经最骄傲的事,一夜之间变成了噩梦,甚至不惜,亲手扼杀了没出生的外孙。   老太太示意扶意退下,扶意领命悄然离去,但走到门外时,还能听见祖母的声音,她说:“女儿是你生的,谁也抢不走,除非你自己不要了。”   祖母话中的含义,扶意能懂,可大夫人未必能明白,到这一刻,她仍旧想要掌控大姐姐的人生。   待扶意往东苑转了一圈,二婶婶拉着她说大夫人只给二百两银子的事,好半天才脱身回来,大姐姐已经吃过药睡下,只有祖母守在身边。   “你的午饭送去玉衡轩了,和韵儿一道吃吧。”老太太说,“这里有我呢,去吧。”   扶意道:“姐姐是坐不惯马车,才晕了的,并没有不高兴的事儿,在王府也没伤神掉眼泪,您放心。”   “是吗,那就好。”老太太说,“她多年禁锢在家里,突然坐上马车,是不能适应。”   扶意道:“奶奶,镕哥哥把那些稀罕药找来了,回头您给看看,好让姐姐放心。”   老太太不明白:“怎么说?”   扶意附耳低语,听得老人家直笑:“你们两个小人精,如此也好,叫她心里有个寄托。”   扶意又道:“另有一件事,要求奶奶相助。”   老太太问:“什么事?”   扶意看向沉睡的长姐,她的脸色依然苍白,惹人心疼,便道:“王妃娘娘打算送郡主离京,我想让大姐姐跟着一道走,父亲和母亲跟前,全仰仗您了,母亲她一定不会放姐姐走的,家里又要闹一场。”   老太太道:“涵之愿意走吗?”   祖母果然了解孙女,扶意应道:“姐姐原先不答应来着,但是被我说服了,只要您能拦住父亲和母亲,其他的事儿交给我就好。”   ------------ 第315章 出大事了   卧榻上,脸色苍白的涵之静静而眠,老太太回到床边,捧过孩子的手摸了又摸,想到这五年孙女承受的折磨,下定决心,对扶意说:“只管去打点,有我在,到时候谁也不能拦着她。”   扶意顿时有了底气,但想了想,还是坦率地说:“奶奶,眼下您一人知道这事儿就好,这也是姐姐的意思。”   老太太问:“不能对镕儿说?”   扶意不愿祖母担心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便也推脱在了大姐身上:“是,是姐姐的意思。”   “明白了,意儿,你先吃饭去。”老太太说,“这几日瞧着,像是瘦了,都是这家里的事闹心的吧?”   扶意笑道:“许是学骑马累得,相公他非要我学骑马,为这事儿被父亲训斥后,我心里不服气,就一口气学会了。这几天一清早就去骑马,你别看骑在马背上是坐着的,我单独驾驭的头天,夜里浑身酸痛,可见很是锻炼身体。”   老太太笑道:“活动活动好,小心别摔着就是。”   待辞过祖母,扶意终于能喘口气,回到玉衡轩,韵之早已在等她。   脱了鞋子进门,坐下瘫软在椅背上,扶意累得没胃口,韵之为她盛了一碗汤,劝道:“好歹喝几口汤,你虽不饿,可身体总要吃的。”   “我去了趟东苑,婶婶正生气,和我说了一大车的话。”扶意道,“眼圈儿都红了,气得不行。”   “听说是为了二百两银子,和大伯母吵起来,三婶婶也搀和在里头。”韵之说,“反是上了年纪后,各位都豁的出去了,这要是年轻小媳妇,大嫂还有你,怎么敢吵架呢。”   扶意说:“你去了闵家,可别学我们,谁欺负你你都别忍,知道吗?”   韵之嗔道:“就不能盼我些好?”   扶意笑了,拿起勺子,勉强喝了几口汤,只觉得鸡汤太过油腻,之后用米饭泡了茶水,倒是吃下去大半碗。   韵之说:“之前周妈妈给我送东西时,和我算了一笔账,说闵家虽失去了宰相府的头衔,但田地庄园还在,要我去了千万别被闵延仕他娘欺骗,回头逼着我过磕磕巴巴的日子,你说周妈妈,也够能操心的。”   扶意放下碗筷,要香橼沏浓浓的普洱来,一面说道:“闵家人口多,花销也大,若有家眷之间的明争暗斗,你尽量不要搀和进去。回家路上和大姐姐商量,既然老相爷要返回故里,得想法儿让他带走一些人,清减些人口,也少些是非。”   韵之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食物,她手握的筷子,上端镶金嵌玉,一顿家常便饭,桌上的餐盘碗碟也都是名窑所出的绝世单品,这一切在韵之习以为常,闵家能否供上她如此奢华的日子且不说,将来能不能安生吃顿饭,眼下也不敢想。   “郡主说了,她会常常去看你,我不能来,可郡主回外祖家,天经地义。”扶意说,“有什么事,请郡主传话给我便好。”   话虽如此,扶意知道,郡主能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了,在大姐姐的劝说调和下,郡主终于心甘情愿地接受了王妃的安排,愿意在之后,先离开京城。   若是快,兴许还等不到下月韵之出嫁,郡主和大姐姐就该走了。   “小姐……”只见香橼兴冲冲跑回来,被扶意瞪了眼,才忙改口,“少夫人,出大事了。”   虽说出大事,可香橼是一脸兴奋,扶意和韵之互相看了眼,不等她开口说话,又见李嫂紧跟着闯过来,满脸喜色:“少夫人,姑娘,赶紧到前头去,天大的喜事,世子爷回来了。”   扶意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韵之则为了长姐而欢喜异常,急急忙忙跑出去,要绯彤赶紧给她穿鞋。   香橼进门来,推了推扶意:“小姐?”   “香儿,怎么回事?”扶意完全懵了,计算日子,难道是爹爹在纪州见过王爷父子后,世子就直奔京城而来?他此行目的是什么,怎么突然就堂堂正正地回京城,王爷呢,王爷难道也回来了?   ------------ 第316章 你敢杀母   带着满腹疑惑和担心赶至内院,大姐姐已起身,正梳头换宫装。   她的世子妃服制还是五年前从纪州带回来的,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可见这五年在娘家,她受了多少罪,众人以为养好了的身体,还远远不如当年。   一家子人手忙脚乱、无比紧张,显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祖母坐在一旁,向来遇事镇定的她也是红着双眼,韵之更是伏在姐姐膝头,为她高兴而掉眼泪。   唯有长姐最镇定,还能温柔抚摸着妹妹,安慰她不要哭。   扶意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大小姐其实早就知晓丈夫还在人世,可似乎眼下没人关心这些细节,都只顾兴奋激动。   不出所料,大夫人赶来了,一直怀疑的事成了真,简直要戳烂她的肝胆,进门后一直碎碎念地重复着:“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说:“纪州王府刚送来的消息,说是世子回来了,稍后就来接涵儿一道进宫面圣,他们母子正团聚,派了下人来传话。”   扶意闻言,满心震惊,看向镜子里的姐姐,涵之报以安定的目光,像是告诉扶意,不要怀疑。   “她们不是才从王府回来,多少会儿的事,就这一两个时辰?”大夫人连声质疑,“他们前后脚进出门吗?怎么可能,怎么……”   “母亲不为我高兴吗?”涵之问道。   “当然不是,姑、姑爷……世子他……”大夫人却是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捋顺舌头,“为娘为你高兴,涵儿,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多谢母亲。”涵之扶着丫鬟的手,缓缓离座,优雅地转身看向众人。   扶意眼中,大姐姐的宫袍虽不合身,但贵气仍在,更有她自身光芒,压过一切金银珠玉。   发生这么大的事,虽然前后只有几个时辰,可大姐姐的镇定自若,该是来自她五年如一日地相信着,她的丈夫还在人间。   大夫人被女儿的光芒逼得不敢直视,心中怀疑又惶恐,在涵之要出门走过她身边时,低声问:“你好像,原就知道会有这件事?”   涵之停下来,含笑望着母亲:“您忘了吗,不论是五年前您将我接回来,还是到今日我才清醒,就算是我痴呆成狂的时候,也一直坚信项圻还活着,不仅我,王妃和郡主皆如是。”   此时李嫂嫂奔来,喘着气说:“来了,大小姐,王府的车马到了。”   涵之看向扶意,扶意赶紧上前来搀扶,果然大姐姐的手是颤抖的,可她很努力地压制了,不愿让祖母担心,更不愿让亲娘看轻。   这边一路向外走,门前的下人引着世子爷一路往里来,当两处远远相遇,涵之一眼就认出了丈夫。   其实在这一刻之前,她心中也暗暗打鼓,担心事情的真伪,担心王妃是否另有安排,又或是来自皇帝的恶意。   扶意搀扶着姐姐,自己的手反被抓紧,病弱的人生出无比巨大的力气,将她捏得生疼。   前方的人,加快步伐,迅速靠近,便听得身后曾经见过大姑爷的下人们惊呼着:“是世子爷,真的是世子爷……”   涵之松开了扶意,飞奔上前,项圻便站定了,张开双臂将妻子拥入怀中。   扶意鼻尖发酸,咬着唇让自己镇定,身后已有人小声哭泣,她听见韵之问:“奶奶,真的是大姐夫吗,我都不记得了。”   老太太哽咽着说:“没错,是世子,是你的姐夫。”   扶意记得眼前世子的身形气质,与她回纪州途中在客栈偶遇的陌生男子一模一样,此刻再看世子的面容,的的确确和郡主十分相像,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当时她的直觉是对的。   但扶意留心到,世子风尘仆仆,身上没有穿华丽的衣衫,像是日夜兼程赶来,英俊的脸上也布满了胡渣。   夫妻二人分开站定后,老太太便率家人上前行礼,被世子制止,反与大姐姐一起向祖母磕头。   奶奶老泪纵横,将孩子们搀扶起来:“去吧,进宫去,有什么话我们日后再说。”   涵之起身,命扶意上前,将她引见给了丈夫后,叮嘱了一些话,夫妻二人便要离家。   众人相送至门前,连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被惊动赶来,亲眼见到大姑爷重现人间,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唯有扶意没有相随,独自带着香橼回到内院,留守的下人告诉她大夫人去了大小姐的卧房,扶意再赶来,见婆婆正翻箱倒柜地不知寻找什么。   “母亲想要什么?”扶意上前道,“姐姐屋里的东西,我也帮着收拾过,您要什么,媳妇为您取来。”   大夫人霍然转身,一脸阴鸷地瞪着扶意:“他来了?是他吗,是项圻?”   扶意颔首:“奶奶与二婶婶、三婶婶他们都认得,大姐姐也一眼就认出了世子爷。”   大夫人重重地瘫坐在床边,自言自语着:“她一定知道,那丫头一定知道什么,还有闵姮,那女人一定知……”   她忽然瞪向扶意,整整五年被惶恐与后悔折磨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都化作戾气与幽怨,猛地起身冲到扶意面前,厉声质问:“你是不是也知道,成天和王府往来,他们家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扶意道:“您误会了,我连世子爷长什么样都不认得,又怎么会知道王府的大事,只因与郡主投缘,王妃娘娘照顾我是从纪州来的,才多往来了一些。”   “纪州纪州,该死的纪州!”大夫人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冲着扶意吼,“自从你来这家里,不曾有一日太平,怪我心慈手软,早该把你撵出去。你若不是心机深重之人,怎么有本事爬上这少夫人的位置,言扶意,我真是太小看你。”   大夫人说罢转身,继续在满地狼藉的屋里翻找什么,扶意记着长姐的嘱托,便问:“母亲要找什么,我帮您找。”   可这句话,愈发激怒了大夫人,她奋力把扶意往后推,掐着她的脖子顶在了大衣柜上,咬牙切齿地说:“给我闭嘴,从今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话,不然我就乱棍打死你了,我说到做到。”   从没有这样被人掐着脖子的经历,明知大夫人眼下正愤怒,扶意根本不会单独来见她,特地跑来,只因为大姐姐料到母亲一定会翻她的东西,才要她来看着,谁知竟惹来大夫人如此狂躁。   杨氏到底没有胆量杀人,威胁之后便松开了手,可是扶意却没来由得两眼发昏,直觉得天旋地转,小腹发紧发沉,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顺着柜门滑下来,一手捂着下腹蹲在了地上。   “你装什么死?”大夫人见状怒斥,“我对你动手了吗,你要装死?给我起来听见没有,给我站起来!”   扶意吃力地撑着身体,可完全使不上劲,呼吸也凌乱急促,此生从未有过的痛苦,让她手足无措、满心惊恐。   “我让你装死!”然而狂躁的大夫人,根本意识不到扶意的不正常,随手抄起一旁架子上的花瓶,奋力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香橼从门外赶来,扑在了小姐的身上,花瓶实打实地砸在她的背心,摔得粉碎。   “香儿……”扶意惊呼,忽然眼前一道身影闯进来,将大夫人猛地推出去,杨氏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花架上,在一阵花盆碎裂的声响中倒地。   “平珒!”扶意大声喝止,弟弟手里已经抡起了圆凳,要砸向地上的女人,“平珒,放下,听嫂嫂的话,放下。”   平珒额头上青筋凸起,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听见动静赶进来的下人,见这光景,都吓得腿软。   大夫人从重创中醒过神来,见庶子在眼前,见下人奋力从他手里夺下圆凳,意识到是庶子对自己出手,声嘶力竭地吼着:“畜生,你要杀我,你敢杀母?”   这一边,丫鬟们来搀扶少夫人和香橼,香橼低头看见小姐裙摆里透出血迹,惊恐万状:“小姐……”   当老太太赶回内院,几个人已经被分开,扶意躺在涵之的床上,院子里有经验的妈妈,借过一步,低声说:“老太太,少夫人若不是月信,便可能是孕中见红,奴婢已经派人找郎中去了。”   ------------ 第317章 世子归来   老太太按捺满腔怒火,冷声吩咐众人:“先不要声张,莫在家中乱传,内院里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再回到扶意身边,看着脸色苍白受到惊吓的孩子,心疼之余,却是严肃地说:“今日朝廷必定有震荡,我们家不可再闹笑话,这固然委屈你,但今日之事,奶奶一定会给你个公道。”   扶意犹记得翠珠小产时的光景,看到自己裙下流血的那一瞬,脑中一片空白,此刻虽然冷静了一些,但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短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   “我不该单独回来,不该惹怒她。”扶意说,“奶奶,若真有不幸,我不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别告诉家里人可好?”   “交给我来处置。”老太太道,“先安心躺着,家里的郎中就快到了,也派了人去照顾香橼,你放心。至于那疯女人,回到兴华堂一时半刻不会再放她出来。”   扶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下腹的难受她不知该如何向祖母描述,她现在想见丈夫,想见家里的娘亲,对于腹中可能存在的小生命,因为毫无实感而内心愧疚。   又听见祖母向人吩咐:“派人到宫外守着,涵之那儿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来禀告。你们,把我的诰命服找出来,我也要随时预备进宫。”   扶意睁开眼,握住祖母的手:“奶奶,您别担心,相信世子爷,相信姐姐。”   此刻,王府车马已到达皇城下,闻讯而来的人,都拥堵在宫门前张望,祝镕和开疆带着侍卫夹道恭迎,皆是神情紧绷。   项圻搀扶妻子下马车,站定看向众人,一双双茫然惊恐的眼睛,显得那样卑微渺小,当目光与妻弟交汇,祝镕走上来,抱拳行礼:“下臣拜见世子、世子妃。”   “五年不见,你长大成人了,个子比我还高,七年前见到你时,还是个少年。”项圻朗声笑道,“镕儿,好久不见。”   “姐夫。”祝镕躬身道,“姐夫,皇上在大殿等候,我送您进去。”   项圻小心搀扶妻子前行,突然有侍卫上前,要对夫妻二人搜身,祝镕呵斥他们退下,带着长姐和姐夫,直奔大殿而去。   大殿龙椅上,嘉盛帝两眼发直,呆坐许久,从听说项圻回到京城,到此刻,如何穿戴龙袍,如何从内宫走出来,如何坐在这龙椅上,他全都不记得了。   “皇上,胜亲王世子项圻,携世子妃在外求见。”内侍官战战兢兢地向皇帝禀告,“皇上,项圻世子回来了。”   嘉盛帝恍然醒过神,一脸呆滞地看着内侍官,沉声问:“谁回来了,谁?”   内侍官胆怯地说:“纪州王爷的独子,世子项圻归来了。”   嘉盛帝不得不清醒,他深深吸了口气,挺起背脊:“宣。”   大殿正门开启,从殿外射入的阳光,耀眼刺目。   皇帝不自觉地伸手挡住眼睛,在缝隙间,看见长身玉立的男人,带着身旁端庄大气的妻子缓缓入殿。   “父皇?母后……”嘉盛帝恍如隔世,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仿佛看着先帝与母亲向自己走来。   大殿外,祝镕挎刀而立,浑身紧绷,他精神集中,时刻注意着殿内的动静,随时准备拔刀出鞘。   几位大臣匆忙赶来,父亲亦在其中,祝承乾上前来问儿子:“怎么回事?”   祝镕摇头:“不知道,姐夫突然出现在京城,先回王府,再到家中接了姐姐后,就进宫来见皇上了。”   祝承乾眉头紧蹙:“他们到底哪里冒出来,你看真切了吗,真是你的姐夫?”   祝镕道:“是姐夫,方才在宫门外,也有其他人认出来。”   祝承乾朝殿内张望,满腹不安,虽然站在里面的,是他的女儿和女婿,但亲情早已斩断。   虽没有在五年前杀害自己的女婿,但在之后的五年里,时刻都想着如何才能将他和他的父亲长埋地底下,对女儿更是……   忽然,从大殿里传来皇帝的笑声,看似愉悦的笑声里,不难听出几分愤怒与绝望,祝承乾这才想起来问儿子:“胜亲王呢?”   祝镕摇头:“只有世子一人归来,并不见王爷。”   祝承乾自言自语地念着:“他怎么回来的,前几日还在西北一带不是吗?”   只见内侍官匆匆出来,见到祝承乾,松了口气,忙道:“祝大人,皇上请您进殿,还有秦太尉,张尚书……请各位大人进殿。”   就在一班大臣进殿不久,祝镕见到金东生威风凛凛地走来,痛失爱子后,金将军头发白了一大半,许久不见,倒是已经养足了精神,此刻声如洪钟地说道:“禀告皇上,我来了。”   祝镕明白,金将军是来护驾的,以他的年纪和功夫,绝不是姐夫的对手,而祝镕腰间的刀,只能为皇帝而拔,可他不愿对自己的亲人,长刀相向。   与此同时,忠国公府里,郎中诊出了少夫人的喜脉,但脉象十分虚弱,一则时日太短,再则受创见红,能否保住胎儿,尚不可知。   郎中直白地向老太太解释:“产育之事,也有物竞天择一说,倘若无外因失去的孩子,实在保不住,老太太也不必伤感。小的会尽量为少夫人保胎,少夫人在胎儿安稳之前,不可下床不可生气激动,要长久地卧床静养,会十分辛苦。”   老太太说:“此事不宜张扬,你一人知道便好,我会派人来取药,旁人若是问起来,只说风寒便可。”   “小人明白。”郎中应道,“还请老太太多多安抚少夫人,一切以身体为重。”   但郎中退下后不久,就有消息从皇城传来,皇帝召见了大臣一起听世子讲述五年前的变故和这五年的遭遇,道是世子受创失忆,被猎户收养,前几日在山中打猎,遭豺狼袭击,受刺激后才又想起一切,便迅速赶回京城。   扶意听得新奇无比,就在之前,皇帝已经察觉世子返京,派出所有密使满城追捕,可世子现在公然撒谎,明摆着挑衅皇帝,告诉他自己的背后不知藏了多少谋划算计,还不把皇帝的胆吓破。   老太太继续转述道:“可惜王爷依然下落不明,父子俩在五年前就失散了,看来凶多吉少。”   扶意心里无数个好奇,就等着有人来解答。   爹爹分明来信,告诉她在纪州见到了王爷和世子,镕哥哥也得到消息,有大部队在西北山脉间移动,这父子二人,究竟图谋什么,他们是已经决心,要夺取江山了吗?   “扶意啊。”看着满脸好奇的孩子,老太太无奈地说,“你先惦记自己的身体,肚子里怀着娃娃呢。”   扶意这才收敛心思,坦率地对祖母说:“奶奶,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我现在只觉得身体很难受,没有太多的惊喜,好像也不害怕了。这孩子若能保住,将来必定日久生情,我会努力成为好母亲,可若保不住,我怕我不会太悲伤太难过,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您,也对不起镕哥哥。”   老太太摇头:“吃苦受罪的只有你,你还要对不起谁?你能想开,我才高兴呢,好孩子,你现在还发懵,没转过来呢,等见了镕儿,你们夫妻俩自己好好说。”   扶意颔首,这才露出几分柔弱:“是……我很想见相公,我还想我娘。”   祖母温柔地说:“等你安定了,给亲家夫人写信,接她来。”   只见韵之从门前探出脑袋,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院子里的人都不告诉她,她只知道扶意身上不好。   “奶奶,我能进来吗?”韵之小心地问着,“我三嫂嫂怎么了?”   扶意听见韵之这样规矩地喊她,不禁笑出来,向祖母请求后,老太太才允许孙女进门,但告诫她不许触碰扶意,只能在床边呆着。   得知扶意是有了身孕,韵之丝毫不惊讶,伏在床边笑道:“我就说,你们成日里腻歪,不是早晚的事?”   扶意怯怯地看了眼祖母,示意韵之别再开玩笑。   其实就算韵之不说,老太太也不高兴,她可是对孙子千叮万嘱过,一定要小心,可那血气方刚的小子,实在叫人生气,这才新婚几个月,他还真是有能耐。   “奶奶,平珒呢?他一定吓坏了。”扶意想起了弟弟,担心地问,“我可以见他吗?”   ------------ 第318章 他像先帝   韵之完全不知内院发生了什么,还好奇地问:“平珒怎么了?”   老太太轻轻一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开了。   扶意深知,弟弟对于嫡母的怨恨,积攒已久,他自身受到的折磨,生母和亲姐姐受到的欺负虐待,都在他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一直以来,祖母和镕哥哥,都担心平珒会因此扭曲了心灵,怎么也没想到,让平珒不顾一切地对嫡母动手,竟然是为了救自己。   韵之听完,原本还沉浸在哥哥和扶意不小心怀孕的玩笑里,顿时安静了,眸光沉重地说:“大伯母若是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有了对嫡母动手如此大逆不道的名声,平珒往后就不能上学堂念书,国子监也入不了,科考怕是也难。”   扶意想起祝镕曾以“孝道”来恐吓她家大伯和大伯母,果然并非信口胡说,通往官场的道路,何其狭窄艰难,大夫人只要动动嘴皮子,平珒的前程就全毁了。   说着话,下人带着五公子进门来,顺便说:“老太太去兴华堂了。”   扶意让弟弟走近些,温柔地问:“伤着没有?”   平珒反问扶意:“嫂嫂呢?您流血了,受重伤了吗?”   扶意笑道:“我没事,香橼也没事,平珒你坐下,嫂嫂有些话想对你说。”   平珒却摇头:“您需要静养,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也不迟,我知道您担心我什么,嫂嫂只管放心,我不会变坏,也犯不着对她深仇大恨地放不下。我才活了十一岁,往后几十年一辈子都不与她相干,难道还让她纠缠我一辈子吗?嫂嫂,我知道,自己放下了,就什么都好了。”   韵之一脸稀罕地看着弟弟:“果然人是要念书的,我家平珒这悟道明事理的智慧真可以啊,就春日里,还是个小呆子呢。”   平珒有些骄傲,望着扶意说:“是嫂嫂教得好。”   韵之勾过弟弟的肩膀,疼爱地说:“真羡慕你,往后你在三哥面前,能横着走了,一辈子他都得记着你的恩情,我家平珒真是好样的。”   平珒仰起脑袋说:“闵家的人也不好,二姐姐去了他们家,别叫人欺负。”   韵之心里不好受,脸上努力做出嬉皮笑脸的样子:“傻瓜,你姐姐我是谁?我可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这世上能欺负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此时又有消息从宫里传来,世子和世子妃已去往内宫拜见皇后和太妃等,稍后就会离宫返回胜亲王府,大小姐是否回来还不可知。   “你歇着吧,我带平珒念书去。”韵之对扶意道,“好好休息,我哥也该回来了,你千万劝住他。”   姐弟俩离去,扶意疲倦地闭上眼睛,下腹依然有着说不出的难受,该如何安抚镕哥哥,她心里也没底。   孩子暂且不说,祝镕对大夫人屡屡欺负自己,早已忍无可忍,今天这事儿,怕是过不去了。   她深深自责,怪自己不够小心,怪自己低估了大夫人的疯狂。   倘若她和孩子有什么事,大姐姐必然更愧疚,毕竟是她命令自己回来看住她的母亲,不然……   扶意伸手捂在小腹上,但其实大夫人只是推了她一下,那一下并不足以伤害到孩子,反而是平珒推搡嫡母,不仅摔得很重,还被花盆和倒下的花架砸在了身上。   深宫里,世子和世子妃往内宫去后,大臣们也陆陆续续退下,直到金东生都出来,也不见父亲的身影。   金将军一脸厌恶地打量了眼祝镕,毫不顾忌地低声威胁:“我一定会找到证据,查出杀我儿的凶手。”   祝镕淡定地回应:“晚辈愿助一臂之力。”   “呸!”金东生怒啐一口,拂袖而去。   大臣们离开没多久,祝镕刚卸下警惕,大殿里就传来杯盏碎裂的声响。   他与开疆互看一眼,开疆努了努下巴,示意祝镕离开。   祝镕无奈,抱拳谢过,将这里托付给他,只能先离开避嫌。   殿内,祝承乾走过满地碎瓷片,从龙椅下的台阶上,搀扶起双手抱着脑袋的皇帝,将他送回宝座,轻声道:“皇上,臣一定将他们父子的人头,进献给您。”   “承乾……”皇帝猛然抓住了他的手,彷徨失措地恐惧着,“朕看到了父皇,父皇……他手里的鞭子,他的鞭子……”   “陛下!”祝承乾扶着皇帝的肩膀,“先帝早已作古,皇上,曾经的一切,都过去了。”   中宫涵元殿上,皇后沉着冷静地看着正向自己叩拜的皇侄夫妇,门外忽然有人兴冲冲地闯进来。   竟是太子未经通报就赶来,拉过他堂弟的胳膊,欢喜地说:“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拜见太子。”项圻躬身作揖,“皇兄,别来无恙。”   皇后乍见这兄友弟恭的情形,心中立时有了算计,含笑道:“皇儿,别拉扯你弟弟了,他这些年受了不少苦,身子骨且要养一养。你来的正好,送他们两口子回王府去,顺便探望你的婶母,告诉她别难过,皇上一定还有办法能将你皇叔找回来。”   太子领命,带上堂弟往外走,一面笑着说:“你皇嫂快生了,身子笨重不能过来,过些日子你和弟妹来东宫坐,我们好好喝一杯。”   皇后含笑看着儿子与外甥女夫妻离去,殿门徐徐关上,她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娘娘,真没想到啊。”近侍嬷嬷上前道,“世子爷竟然还活着,世子妃的痴病也康复了。”   “你方才看他们小两口,觉不觉得,似曾相识?”皇后道。   “世子像王爷吧?”嬷嬷说。   皇后摇头:“像先帝,我恍惚看见了幼年时见过的光景,幼年我随家人进宫时,见到过的模样。”   太子要送堂弟夫妻离宫,祝镕自然随驾守护,闵王妃念太子身份贵重,不敢久留,早早就命祝镕再把太子送回去,这一来一去,京城里已经传遍了消息。   至宫门外,即将分开时,太子忽然说:“要保护好你的姐夫。”   “殿下……”祝镕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但见太子眼中的真诚,便也豁出去说,“也请您千万保重。”   太子微微一笑,不经意望见远处,有祝家的车马在等候,说道:“是来接你的吗?”   祝镕回眸,见是争鸣,便知是找自己的,但只敷衍了一句:“许是来寻家父的,殿下,请回宫吧。”   待太子离去,宫门轰隆合上,祝镕才走向争鸣:“什么事?奶奶派你来打听吗?”   争鸣一脸不安,揪着心说:“公子,您若忙完了,早些回去吧,家里出了点事,具体什么事儿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老太太把少夫人留在内院,大夫人是被人抬回去的。”   祝镕怒道:“那女人又发什么疯……你先回去,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别在这里傻等,去禁军府找人给我传话。”   争鸣问:“您还不能走吗?”   祝镕紧握拳头:“不能走,皇上随时会传召我。”   后面的话,他不能对争鸣说,但如今姐夫公然回到京城,还当众编造这五年里的故事,简直是故意刺激挑衅皇帝。   皇上不会再坐以待毙,现在人都到眼前了,祝镕再没有借口,不去摘了项圻的脑袋。   “您早些回来吧。”争鸣担心不已,“小的觉着事儿不好,少夫人兴许受伤了。”   祝镕回眸望了眼皇城,指关节咯咯作响,正犹豫不决,瞥见护送太子的车马要从边门进宫,他想起了太子的嘱托,要保护好姐夫。   “回去吧,告诉少夫人,我会尽早回去。”祝镕狠下心道,“今天的事,实在走不开。”   争鸣得令,无奈独自驱车赶回家中,刚好遇见四公子从内院将少夫人抱回清秋阁,少夫人被锦被裹满全身,蒙着头脸,看不清模样。   卧房里,平理小心翼翼将扶意放下,紧张地退到了屏风外,老太太跟来笑道:“不妨事,自家兄弟,你嫂嫂不嫌你呢,你紧张什么?”   平理干咳了一声:“我先退下了,奶奶,有事儿您叫我,找大夫抓药什么的,下人腿脚笨,我脚程快,不耽误事。”   老太太颔首:“去吧。”   韵之走出来,搀扶祖母道:“都收拾好了,嫂嫂说她没事,感觉好多了。”   祖母来到床边,见扶意气色的确有所恢复,便叹道:“她伤得不轻,摔伤的,砸伤的,正昏睡着也没法儿说话,这事情闹的,她真是自作孽。”   ------------ 第319章 兄妹团聚   韵之问道:“奶奶,大伯母会不会抓着平珒不放,要是害得平珒将来不能上学科考,如何使得?”   老太太说道:“如今你大姐夫回来了,后面的事还不定怎么样,杨家和皇后绝不会让她横生枝节,你们放心,平珒不会有事。”   扶意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能为了自己,既让大姐姐愧疚,又害得平珒不能上学,她自己本没有错,再要因此背负愧疚和罪过,实在不值当。   “我觉得好多了,您别担心我,我想着搬回来,如此说风寒也有人信。”扶意道,“在自己的屋子里,我也自在些。”   老太太温和慈爱地说:“孩子的事,我们尽力而为,剩下的让老天爷做主,你才多大,不着急。”   扶意答应着,但不自觉地看向屏风,盼着能有身影进来,虽然心中已经安定,可她还是想见到丈夫。   韵之察觉她的心意,出门来问,有没有派人请公子早些回来,争鸣赶来回话,说是三公子走不开。   “知道了,少夫人也没什么事,我不过多问一句。”韵之说着,又嘱咐众人,“这几日都清静些,可别有拌嘴吵架的,少夫人要静养。”   这动静隐约传到们里来,扶意对祖母笑道:“韵儿将来,也必定是能当家作主的。”   老太太笑道:“这么几件小事罢了,谁做不来?她将来能不能当家作主我不指望,只盼着闵延仕……”   但因韵之进来了,祖孙俩便结束了这番话,之后听着韵之啰啰嗦嗦地念起了大姐夫,她竟然是信了世子的故事,满心好奇大姐夫这五年在猎户家是如何度过的。   “整整五年,会不会遇见什么姑娘,猎户家不能有女儿吧?”韵之忧心忡忡,“大姐夫他,会不会连孩子都有了?”   这话虽然听着胡闹,倒是把老太太也唬住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世子在这五年里经历了什么。   扶意由于身体的疲倦和难受,在韵之絮絮叨叨时就已经睡过去,祖孙俩发现她睡着了,便赶紧退下,老太太则命争鸣再去宫外守着,见了公子就把他带回来。   此刻,胜亲王府中,项圻沐浴更衣、梳头刮面,换上干净华丽的衣袍,便是贵气天成、英俊不凡。   五年光阴,褪去了他的青涩莽撞,真真正正成了个男人,再来到母亲面前,闵王妃不禁又落了一场泪。   涵之迟了几步来,在门外见尧年坐在长廊的一角,走来笑道:“年儿,还在生气吗?”   尧年到今日才知,不仅哥哥活着,父亲也还在人间,只是眼下不便出现在京城,而且早些日子,母亲就已经见过哥哥,连扶意都知道这件事,独独她一人不知。   再见哥哥的欢喜激动,当时就转化成了脾气怨怼,方才项圻去接涵之进宫前,兄妹母女实则不欢而散。   只见尧年慌忙擦去眼泪,转身就要跑,被跟出来的项圻喊下,他走来妹妹和妻子的身边,好生道:“让哥哥好好看看你,我家年儿长这么高了。”   尧年别扭地转过身,紧紧抿着唇,好不服气地瞪着哥哥,可又有攒了五年的委屈悲伤憋不住,看着哥哥嫂嫂在眼前,宛若梦境一般,简直不敢相信,真的还能有这一天。   项圻走上前,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不许生气,哥哥不是回来了?”   尧年忍不住,喊了声“哥……”便伏在兄长怀里嚎啕大哭,再没有平日里人们眼中的英姿飒爽、霸气威风,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纪州王府里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涵之满面欣慰地看着,正想拿出帕子给妹妹擦眼泪,忽然脑壳发紧,眼前天旋地转,她知道自己又发病了,扶着栏杆赶紧坐下,可这一次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比前两回疼得更厉害。   项圻发现妻子的异常,赶来抱起她,涵之却抓着丈夫的衣襟恳求:“送我回家,送我回家去。”   ------------ 第320章 她一个外人   闵王妃闻讯赶来,见儿媳痛苦万状,知她有旧疾缠身,虽不嫌弃孩子的病,但王府里没有对应的医药,便命儿子立刻将涵之送回公爵府,其他的事之后再做决定。   祝家人见王府车马回来,高兴地要迎接大小姐和姑爷,谁知世子抱着人就直往门里闯。   这一整天家里的郎中来来回回,实在不太平,而项圻归来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事立刻就在京城传开了。   在郎中的施针治疗下,涵之暂缓病痛,项圻守在身边,直到妻子昏昏沉沉睡去。   事后郎中解释:“世子归来,大小姐激动异常,惹出旧疾也是有的。此次病发得虽急虽险,但没有恶化的迹象,请老太太和世子爷不要担心。”   项圻冷声问:“如何判断是否恶化?”   郎中谨慎地看了眼老太太,老太太便命他下去,亲自对孙女婿说,涵之若是忽然痴傻,语无伦次,便是有恶化之兆,到最后她会再也不认得人,重新变回之前五年里痴痴呆呆的模样。   项圻眸光如刃,毫不留情地看着祖母:“是岳父岳母之罪过?”   老太太无奈地点头:“是他们的罪孽,也是我的罪过。”   项圻心疼而怨恨,但不能冲着老祖母发作,握紧拳头说:“也是我的罪过,我若安然无事,涵儿何至于受这样的苦。”   老太太细细看着孙女婿,担心地问:“世子,您的腿?”   项圻道:“孙儿受了重伤,虽然已经行动无碍,但再不能恢复到从前,走路时偶尔会看得出来,还是祖母心细。”   老太太心疼不已,要他赶紧坐下,又问起项圻的经历,他只笼统地说了坠入悬崖后的情形,完全苏醒虽是三天后的事,但能下地行走,整整等了大半年。   老太太问:“那时候,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项圻眼下还不能说实话,颔首道:“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见韵之从门外进来,向姐夫行礼,项圻说依稀记得七年前见过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和家中小妹一样,都是大姑娘了。   “皇上赐婚,十月二十一出嫁,您的妹夫就是您的表弟,闵家的长孙闵延仕。”老太太说,“她去了闵家后,还望世子偶尔回外祖家时,能多多眷顾。”   项圻道:“我家的事,奶奶您是知道的,我不便干预外祖家中的事,但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二妹妹。”   韵之走到祖母身边,朝老太太使眼色,祖孙俩眉眼之间商量着事,老太太难得不认为孙女是胡闹,虽然少不得失礼甚至伤人,可一开始就把话撂明白了,好过后来无休无止的纠缠。   “奶奶和二妹妹,有话问我?”项圻道,“若没别的事,我要回涵之身边守着。”   老太太干咳一声,为了孙女豁出去了,问道:“世子,您在深山五年,是何人照顾您起居,那猎户家可有女孩儿,您失忆忘事,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另外成家?”   项圻笑了,随口继续编:“没有的事,那家猎户三个小子,自家还愁娶不上媳妇,哪里顾得我来。”   祖孙俩顿时松了口气,韵之说:“姐夫您稍坐,弟弟妹妹们,还要来向您请安,大家日日夜夜都想见您。”   不多时,芮嬷嬷领着姑娘公子们来,小的几个对大姐夫几乎没有印象,乖巧地站在一边,只有平理见到姐夫,心潮澎湃,可彼此都好好地克制了。   再后来,涵之苏醒,项圻便回到妻子身边,老太太命所有人都退下,好让他们两口子说说话。   上一次在春明斋相见,纵然丈夫一袭黑衣,涵之也认得清楚,只是她半梦半醒,后来一直也当做是梦,直到扶意告诉她,丈夫还活着。   阔别五年,彼此的容颜都有了变化,涵之轻轻抚摸过丈夫的眉毛和眼睛,眼泪不住地落下来:“相公对不起,我没保住我们的孩子。”   项圻摇头:“不是你的错,再不许说这句话,我们还有一辈子要在一起,这五年,就当做噩梦一场,如今梦醒了。”   涵之冷静下来,起身依靠在丈夫怀中,便问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父亲可安好,他一个人安全吗,有人保护他吗?”   项圻正要解释,下人在门外禀告:“大老爷回府了。”   涵之垂下眼帘,有这样的爹娘,让她抬不起头,但项圻并不在意,反而邀请岳父到这里一见,对妻子说:“向父亲交代一句后,便接你回王府,将郎中药材都带过去,祖母和岳父应该不会反对。”   “我回王府,是名正言顺,可他们就不得安生了。”涵之说,“我爹虽没参与五年前的事,但这五年来,他和镕儿受皇命追查你和公公的下落,是要拿你们性命人头的。相公,你之后别再见我爹了,我真怕他疯了,直接对你动手。”   项圻道:“皇帝一定会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眼下全京城的人都在盯着我,他真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   涵之劝道:“千万别轻敌,皇帝看似窝囊无能,可心里十分歹毒,如今你逼到他眼前来了,他就快疯了。”   说着话,门外已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见祝承乾进门,他还穿着朝服,见了女婿先行国礼,而后再见家礼,项圻请岳父上座,可祝承乾却假惺惺地来关心女儿是否安好。   涵之不愿理会,冷漠地避开了父亲,也不搭理,祝承乾十分尴尬,好在项圻稳重,和颜悦色地说:“父亲,我既然回来了,就想带涵之回王府去住,还请父亲准许。”   “自然自然……”祝承乾道,“但今日来了,在家用过晚饭再回吧,我们翁婿二人,该好好喝一杯。谢天谢地,世子安然无恙地归来,待明日,我便要与你岳母去酬神谢佛,为庙里的菩萨塑金身。”   涵之冷冷道:“相公他久居深山,粗茶淡饭惯了,乍然回到京城,经不起油水荤腥,过些日子,我们再回家来团聚,今晚让他先回去吧。”   项圻则道:“母亲似乎身体不适,小婿想要前去请安,被祖母阻拦,父亲不必顾着我们这里,还请先去探望母亲。”   祝承乾微微蹙眉,向来家中的事就算他身在朝中,也能不回家就先知晓,就算只是妻子病痛,他也必定能得到消息,今日这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她被突然归来的女婿吓晕了?   父亲走后,涵之问丈夫:“出了什么事?”   项圻摇头:“不太清楚,只听见有人向祖母禀告说,岳母醒了。”   涵之猛然想起,她离家时,叮嘱扶意去盯着母亲,别叫她翻自己的东西,再问丈夫,果然来家后没见过弟媳,涵之担心不已,央求丈夫去找祖母来,反是芮嬷嬷主动过来,一脸为难地,说了今日的事。   这一边,祝承乾惊闻扶意怀有身孕,但因被妻子推搡受创,眼下能否保住胎儿尚不可知,直叫他怒火冲天:“她疯了吗?”   换做别家恶婆婆,必然挑唆,说什么不是儿媳妇的骨肉当然不疼惜之类的话,老太太绝非这下作之人,只道:“世子归来,她大受刺激,兴许是真的疯了,平珒为了救她嫂嫂,将她推到在花架下,摔的很重,还砸伤了腿,少说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你就别冲她大呼小叫,闹得家宅不宁,她与扶意起冲突并非头一回,扶意不知自己有身孕,也有责任,我想她若知扶意怀着孩子,也不至于如此恶毒。”   “那是镕儿的骨肉。”祝承乾却像是魔怔了,反复地念着,“那是我的孙子,毒妇。”   “镕儿还不知道。”老太太说,“你先想一想,如何面对儿子,虽说是她的过错,可你儿子不能冲她去,只能冲着你来了。”   祝承乾愕然,摇头说:“不能够,镕儿不会不孝。”   老太太道:“这是你们父子之间的事,但有件事我要你弄明白,别因为儿子发脾气,就又迁怒扶意,你儿子是疼惜自己的骨肉,和你一样。说到底,扶意进门后,处处受你们欺负刻薄,两口子大声说句话,你都能罚她去跪祠堂。祝公爷,也就是家里下人嘴巴紧,你信不信但凡有人说出去,能叫人笑掉大牙,满天下谁家的公公多管闲事,就只有你了。”   祝承乾不愿争辩,就在乎孙子的性命,问道:“现在她怎么样,大夫说能保得住吗?”   “听天由命。”老太太冷声道,“我也把话撂这里了,扶意若保不住孩子,日后你敢为难责怪她,别怪我翻脸,这爵位这家业是我给你的,我也能要回来,把你扫地出门。”   祝承乾震惊地看着母亲:“她一个嫁进门没几天的外人……”   老太太道:“祝公爷,你娘我也是嫁进门的外人。”   此时门外有动静,老太太喊来丫鬟问缘故,说是大小姐往清秋阁去了,她不禁一叹,挥手撵儿子走:“你们夫妻俩只管造孽吧,孙子外孙子都死在你们手里,你们就安生了。”   ------------ 第321章 梦里的童年   这一日,祝镕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因项圻突然回京,宫内关防重新调配布置,皇帝巴不得连鸟都不能飞过皇城上空。   更担心项圻并非只身归来,怕京城外有他们的兵马埋伏,祝镕和开疆不得不奔赴城外勘察,除了金东生的队伍外,并无可疑的人群突然出现。   直到此刻,他座下的马才停在了家门前,下人还没赶得及上前牵缰绳,祝镕已飞身下来,直奔清秋阁。   争鸣这一整天,等在宫外不是,等在禁军府外也不是,根本抓不着公子的行踪,这会儿终于在中门下遇见了,可他还是不知道,少夫人到底怎么了。   夜深人静,世子已经回王府,涵之要明日打点行李后再正式搬过去,就连清秋阁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少夫人到底怎么病了,只听她们说,大小姐来过一回,除此之外,老太太和二小姐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探望。   祝镕悄然进门,扶意正睡得沉,他不忍将妻子惊醒,再出门来才问:“香橼呢?”   小丫鬟上前说:“香橼姐姐也病了,在内院没回来,像是老太太跟前的李嫂嫂照顾着,今天大夫人也病倒了,实在奇怪,别是传染了什么。”   只见内院值夜的下人掌着灯笼进院门,是听说公子归来,特地来传老太太的话,请他多晚都去一趟。   “少夫人若是醒了,立刻来告诉我。”祝镕匆匆吩咐,“但不得吵醒她。”   睡梦中的扶意,没能听见丈夫的声音,出事后,她几乎躺了一整天,本以为夜里必然精神格外好,盼着能等丈夫归来,可不知几时,她就又睡着了。   梦里,回到了千里之外的纪州,阳光明艳的夏日,眼前是纪州王府的大门,一辆驴车缓缓停下。   变年轻了的父亲从车上下来,转身小心翼翼抱下玲珑可爱的小女娃,扶意睁大了眼睛看,那不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吗。   同样年轻的母亲,被父亲搀扶着下车来,温柔地对“自己”说:“意儿要乖,娘教你怎么磕头,你还记得吗?见了王爷和娘娘,要有礼貌要大方,若有人拿东西给你吃,一定要再三谢过,双手接下。”   扶意想起来了,这是她当年随父亲去王府玩耍时的光景……她是在做梦吗?   见父亲带着娘和自己进门,她也跟上前来,可是跨进门的一瞬,便是场景一转,来到了水光滟潋的池塘边。   只见可爱的小郡主大大咧咧地跳进水塘,踩得水花四溅,嚷嚷着喊岸上的小扶意也下来。   小小的自己,还有几分胆怯,家里是教了规矩来的,这样嬉闹玩耍,爹爹回去一定打手心,她背着小手直摇头,奶声奶气地说:“我的新衣裳要湿了。”   小郡主跑来,不由分说拽着扶意下池塘,骄傲地说:“我有好多衣裳,你挑喜欢的拿去。”   扶意不自觉地跟来,蹲在池塘边看着小小的自己,娇滴滴的小娃娃,圆鼓鼓的脸颊,雪一样白的肌肤,实在惹人怜爱。   她想起来,正因为自己从小就比言蓁蓁漂亮可爱,才总遭堂姐的欺负,而老妖怪也见不得她好。   “抓到啦!”小郡主双手抓着鲜艳斑斓的锦鲤,高高举起,扬起无数水花,眯着眼睛欢喜地嚷嚷:“你看,我抓到鱼。”   此时玩开了的小扶意,再顾不得弄湿新衣裳,在水里一阵乱摸,但见一条硕大的锦鲤游向她,小丫头勇敢地扑上去,小手抓不住,便奋力抱在怀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兴奋又害怕地喊着:“我也抓到大鱼……”   那鱼儿个头大力气足,死命挣扎着,眼看着“自己”要抱着鱼跌入水中,扶意着急,想伸手帮一把,可在“自己”怀里的锦鲤忽然窜起,冲她迎面飞来,扶意下意识张开手,稳稳地抱入怀中。   小娃娃们咯咯直笑,扶意抬起头来看她们,但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她倏然睁开眼,只有床架顶上,五福临门的金线刺绣帐子,在昏暗的烛光里隐约可见。   “是梦啊。”扶意舒了口气,想要挪动身体,猛然想起她在正安胎,郎中要她仰卧,一定不能太用力地乱动。   扶意口渴,侧过脑袋,想唤下人送水来,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边上坐着她熟悉的身影,是镕哥哥回来了。   祝镕没有察觉妻子醒了,枯坐在一旁,双手撑着脑袋,浑身散发着懊恼和愤怒,无法宣泄无法消解,他看起来痛苦极了。   扶意看在眼里,已是万分心疼:“镕哥哥……”   祝镕猛地抬起头,几乎瞬间就出现在床边,满眼慌张地问:“醒了?”   扶意看见他的衣衫,还是上朝当差的官袍,说道:“下人们都睡了吗,值夜的呢,怎么没人伺候你更衣洗漱。”   祝镕捧起她的手,摇头道:“不急,你别惦记这些事。”   扶意温柔一笑,带着几分委屈:“是不是都知道了,相公,我们俩可真糊涂呀,我都羞死了。”   祝镕却说:“明日我们搬出去,不,你现在还不能挪动,待郎中说你身体稳妥了,我们就搬出去住。”   “镕哥哥……”   “你不要说了,你想劝我的话,我都知道。”祝镕道,“我已经对奶奶说明,我要带你搬出去。”   扶意知道,现在丈夫是压抑着杀天灭地的怒气,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便答应:“我听你的话,可是你别急,先去洗漱更衣,来我身边躺下,我要在你怀里才能踏实。”   祝镕却沉沉地说:“我竟想当然地认为,就算你被她打伤了,还有奶奶和韵之她们照顾,我竟然觉得,国事和朝廷重要过你的事,我……”   扶意坦率地说:“一直也等不见你回来,我很难过。”   祝镕懊恼至极:“对不起,扶意,对不起。”   扶意却抓过丈夫的手,小心翼翼挪到面前,亲了一口说:“可你若真不顾一切地回来,擅离职守,惹恼皇帝要杀你,我可就再也见不着了你了。既然如此,给国事朝廷让个道,我胸怀大度,不和皇帝计较。”   祝镕眼圈泛红:“你不如发脾气、骂我、怪我,向我抱怨那疯女人,我心里还好受些。”   扶意却一脸慵懒地说:“那我多累得慌,更何况,郎中不许我激动,要我什么都慢慢的静静的。”   她把祝镕的手,隔着被子挪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要是保不住这孩子,此时此刻,咱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也没有遗憾了,再有下一次,我们一定小心。”   “我还逼着你学骑马!”祝镕这辈子,从未如此挫败,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指不定这娃娃若能保下来,将来一出生就会骑马。”扶意笑道,“奶奶说了,吃苦受罪都是我,只要我想开了,谁也不许想不开,你可别烦我。”   祝镕缓缓沉下心:“我去更衣洗漱,来陪你躺着。”   扶意说:“要好好吃口饭,我让他们备着鲍鱼粥的,吃了再来。”   祝镕退出卧房,要赶紧洗漱吃饭,好回去陪伴妻子,争鸣从后廊过来,他虽然还不知道少夫人到底怎么了,但却有要紧的事向公子禀告。   “那匹大白马不见了,公子,咱们家能骑上它出去的,只有四公子。”争鸣说,“马棚的人很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告诉他们别声张,自己知道就好,四公子贪玩也不是一两天,闹大了四公子挨罚,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祝镕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明白,平理一定是去见大姐夫。   原本那匹马送给弟弟也没什么,可如此俊美的神驹,在哪里都扎眼,那小子就怕自己的行踪不被人察觉吗?   好在平理没有骑着他的大白马去纪州王府,但那一晚不少人撞见京城里深夜有白光闪过,有人说是白马,有人说是白龙,也有人说是闹鬼,一时传得很邪乎。   隔天清早,还没听闻这些传言时,祝镕就先去找了弟弟。   平理这才意识到,那匹马美得会在夜里发光,骑出去太招摇,虽然兄弟俩始终没摊开明说,这一回合,他是心服口服的,保证再不拉出去瞎嘚瑟。   兄弟俩说话时,兴华堂的下人就追到西苑来,大老爷急着见儿子。   平理便问:“嫂嫂怎么样了,她什么病?昨天是我去抱她回清秋阁的,哥你别生气啊,奶奶命令我,我没敢对嫂嫂不恭敬。”   祝镕道:“哪有这些忌讳,胡思乱想,难道故意提醒我,要我谢你吗?”   平理立刻凑上来,嬉皮笑脸:“哥,我想要点银子。”   祝镕皱眉:“你的零花钱呢?”   平理抓了抓脑袋:“我哪里攒的下钱。”   “要多少?”   “不用多,一千两吧。”   ------------ 第322章 涵之的警告   弟弟若要一百两银子,祝镕也就给了,开口便是一千,明摆着是要去闯祸。   这祸若是胡闹,无非吃喝玩乐总有限,偏那“祸”在国家在朝廷,他不能轻易让弟弟去冒险。   平理见三哥转身就走,赶紧跟上来问:“如今可都是嫂嫂管着,你也不方便拿?”   祝镕道:“你不必激将,我不吃这一套。”   平理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那,八百两成吗?”   祝镕站定下:“你先说,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   平理一面说,一面往后退了两步怕挨揍:“零花钱还能做什么用,给就给,不给也别问。”   祝镕并不想揍他,但满目严肃:“别忘了珍儿是怎么出生的,你要知轻重。”   平理想了想,却站直了正经道:“哥,我不会忘,我也不闯祸,若非要说什么,那我盼着你,能早日想明白。”   这话点到为止,彼此都不会再进一步说明,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在不同的道上,因心中皆有正义,更重手足之情才能够互相尊重。   祝镕道:“好好干,保重自己。”   平理试探着问:“那……七百两成吗?”   清秋阁里,一清早,扶意就听见外头有人嚷嚷:“要要要,我要还不行吗?”   丫鬟出去张望,回来笑着告诉扶意:“四哥儿来要零花钱呢,像是嫌少,公子要收回,四哥儿急了,这会子咱们公子去兴华堂了。”   扶意说:“去问问,平理要多少钱?”   门外平理正要走,里头丫鬟追来问,平理倒是好意思向扶意开口,但不愿经丫鬟口传,若是嫂嫂身边的香橼也罢了,那姑娘可靠,这几个脸生他不熟悉,便只笑笑:“我和我哥闹着玩呢,请嫂嫂好生养病。”   这话传回来,扶意便明白平理的顾忌,可惜香橼养伤不在身边,只好之后再想法子。   此刻兴华堂内,祝镕来到父亲跟前,刚好遇上柳姨娘和楚姨娘去伺候嫡母,里头又是嫌汤药太烫太苦,一顿吵嚷,喊打喊杀的。   祝承乾没好气地到门前吩咐下人:“去告诉她,且消停一些,若是见谁也伺候不惯的,那就让她自己照顾自己。”   下人一脸呆滞惊恐,哪里敢去大夫人跟前说这些话,倒是被祝镕劝下,打发他们走了。   “爹不必动怒,您昨日已是十分疲惫。”祝镕搀扶父亲回门里坐下,说道,“家里一个个都倒下,爹千万保重身体。”   “我知道,我是无颜见你。”祝承乾说,“照你这脾气,该是今天就要搬出去了吧?”   祝镕心里的怒火半分没消,但还是听扶意的话,忍耐下了。   他和气地说:“儿子的心思您好猜,可您儿媳妇不答应,昨天的事她不想再追究,也会尽力保全腹中的孩子。至于搬出去,她不愿孩子将来跟着我们孤零零的,在家里有太祖母和祖父疼爱,有叔伯姑姑,还有哥哥姐姐们带着。扶意自己是独女,纪州家里人口又简单,从小孤单,她不愿孩子将来也孤单。”   祝承乾问:“这孩子,能保得住吗?”   祝镕道:“儿子出门前见她,虽然气色还不大好,可丫鬟们说,瞧着比昨日强百倍,但我不敢拍胸脯保证,还望父亲心里有个准备。”   祝承乾早就知道儿媳妇并非单纯天真之人,说她城府深心机重或许太过,但言扶意心思绝不浅,那丫头脑筋好使,且会做人,这家中除了自己和妻子,还有哪个不喜欢她、不信赖她。   “你娘伤得不轻。”祝承乾说,“是平珒动手,那孩子春天里,我还以为他活不长了,如今都能对他嫡母动起手来。”   “平珒我会教训,之后一定让他向母亲赔不是。”祝镕道。   “镕儿。”祝承乾皱眉看着心爱的儿子。“说这些违心话,你心里不难受?”   祝镕单膝跪下,虔诚真挚地说:“为了家宅安宁,爹,儿子不是小孩子了,再不能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如今还有您儿媳妇劝着,她最是识大体的。您渐渐有了年纪,每日为了皇帝和朝廷操持辛劳,再叫您被家务缠身,儿子便是天大的不孝。您说的不错,照我的脾气,必定今早就要带着扶意走了,可儿子不能丢下爹,我不能。”   祝承乾大为动容,搀扶儿子起来:“别怨我之前为难扶意,我是盼她好,盼她能早日独当一面,往后我不再对她那么严厉,就算这孩子保不住,我也不会怪她。”   祝镕深深作揖,说他还要赶着进宫,不能与父亲同行,祝承乾叮嘱了几句要紧话后,才让他离去。   目送儿子走远,祝承乾脸上又浮起几分怒气,负手往卧房而来,进门就见地上洒了汤药,不知是不是又弄来一碗,柳氏正跪在床边,一口一口喂着妻子。   “你们都退下吧。”祝承乾道,“一会儿命人来,把地毯换了,这家还像个什么样子,到处乱糟糟。”   两位姨娘和丫鬟婆子们纷纷退下,祝承乾嫌恶地扫视着他和妻子的卧房,床榻上的人半拥着锦被靠在床头,青丝松散,几缕白发藏不住,再有憔悴哀怨的面容,乍一眼看,他几乎要认不得了。   “你想明白了吗?”祝承乾问,“这家里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下去?”   昨晚夫妻俩已不欢而散,大夫人始终放不下她的骄傲自负,更不承认自己对扶意动手,反而一定要丈夫办了祝平珒,不然她誓不罢休。   “你儿子和媳妇说,这件事他们有责任,不知道有了身孕,不懂的保养,还不小心惹怒你。”祝承乾道,“他们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若还不肯让步,那只有一个法子了。”   大夫人瞪着丈夫:“你想把我怎么样,你敢把我怎么样?”   祝承乾冷声道:“托你的福,老太太说,我若再为难她的孙媳妇,就夺回我的爵位,将我扫地出门,到时候,你自然也要跟着我走。”   大夫人一下坐直了身子,牵扯到身上腿上的伤,疼得她又跌倒下去,吃力地说:“你娘是真糊涂了,为了一个乡下丫头,要和自己的亲儿子过不去?”   祝承乾道:“我不敢忤逆我娘,可我拦不住你,而我拦不住你,也就拦不住我娘,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一把年纪你再被休了,比起丢脸,我更看重我的爵位和荣华富贵。”   “祝承乾!”大夫人厉声吼道,“你是当我们杨家,没人了吗?”   “今次的事,你大哥和嫂嫂来,站得住脚说哪句话?”祝承乾道,“你差点杀了我的孙子。”   大夫人痛苦万分,将床上的枕头靠垫一气地扔向丈夫:“你们就是欺负我没儿子,你们祝家的人,都不得好死,祝承乾,你这个无情无义……”   话未完,大夫人猛然顿住,一脸彷徨地看向门前,祝承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竟是大女儿扶着丫鬟的手来了。   “下人不敢传话,说插不上嘴,我就自己进来,想来是进爹娘的屋子,也不必太多顾忌。”涵之扶着翠珠走来,地上摔了各种东西,翠珠不得不用脚踢开些,才能让大小姐好好走几步。   “你过来做什么,身体也不好。”祝承乾说着,命翠珠搀扶小姐坐下。   涵之昨日只是头疼,那一阵过了,她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便依然站着说:“女儿今日要搬回王府,之后在夫家,不能常常回来向爹娘请安,特地来告辞。”   大夫人手忙脚乱地拢起头发,整理衣襟,不敢抬眼看自己的姑娘一眼。   涵之道:“过去的事,我不会计较,你们的女婿也是豁达通情理之人,我放下了,请爹娘也放下。”   祝承乾心中暗喜,待要开口,却被女儿打断。   涵之并不想听他们说任何话,看似温和冷静的人,一字一句都透着强大的气场,容不得祝承乾夫妻俩插嘴,她道:“但将来再有什么事,莫怪我不念骨肉亲情。”   “涵儿……”祝承乾欲解释。   “朝廷的事,家里的事。”涵之威严地看着双亲,“还望二老,好自为之。”   ------------ 第323章 两把匕首   我是你娘,祝涵之!”大夫人咬牙切齿地低吼着,“我教你养你,我让你站在天下女人的顶端,到头来,就换回你一句好自为之?你可知道走出这道门后的下场,你是真不怕死吗,五年前我为什么接你回来,为什么狠心斩断你和纪州的一切?祝涵之,你睁开眼看看,你在对谁说这些话?”   涵之淡漠地看着母亲:“我不再计较的事,也请您放下,不然只会更难堪。走出这道门后,不论是什么下场,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怎么也强过日复一日无休止地被药成傻子。您还有个盼头,数着日子等我真正疯傻的那一天,到时候该有的报应,就都来了。”   大夫人脸色煞白,唇齿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涵之再看了眼父亲:“您向来是识时务者,女儿若不得善终,绝不牵扯家人,但若父亲要往死路走,我也犯不着来拉您,各自珍重吧。”   祝承乾蹙眉不语,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拳头。   眼睁睁看着女儿转身离去,大夫人骤然崩溃,哭喊着女儿的名字,从床上跌下:“涵之,别丢下娘,涵之……”   直至兴华堂门外,涵之还能听见这痛苦悲惨的呼唤,而她方才,看见了母亲手腕上的伤痕。   祖母告诉她,她曾亲口咬伤了亲娘,连皮带肉的咬下去,鲜血淋漓。   可是涵之的记忆很模糊,不知是根据祖母描述的编制出一段记忆,还是真的在她脑海里存在。   但不变的是,即便在她痴呆疯傻时,也没有减少对母亲的恨意。   一辈子,她都不会原谅双亲犯下的罪孽。   “大小姐,咱们还去清秋阁吗?”翠珠道,“少夫人怕是要躺上一两个月不能出门,您回王府前,再见一面吧。”   涵之摇头:“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愧疚,反而成了她的负担,我走后你回清秋阁,要好好照顾少夫人,香橼这几日不巧伤了,扶意身边不能没有贴心的人。”   翠珠道:“只怕奴婢小产过,大老爷和大夫人不允许,嫌奴婢不祥。”   涵之却说:“闹成这样,他们再没脸干涉清秋阁的事了,你只管放心,若说你不祥,不如他们少做些孽。”   翠珠定下心来:“奴婢一定尽心照顾少夫人,您放心,少夫人是有福之人,这孩子一定没事。”   内院里,芮嬷嬷带人收拾大小姐的东西,涵之搬来住不久,细软物件倒也没多少。   今日项圻要与其他官员一同上朝,在文武百官面前,再次讲述他这五年的经历,因此是尧年代替她哥哥来接嫂嫂回家。   尧年这会儿才知道扶意出了事,得知她有身孕又是高兴又是担心,虽然恼怒大夫人恶毒,也怪扶意自己不小心,做了新娘子,该多长个心眼才是。   说起父亲和哥哥的事,昨晚哥哥已经向她和母亲解释,父亲是担心皇帝为了逼迫他们现身,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之前南方就有人假借他们的名义收敛钱财,倘若皇帝如法炮制,会有无辜的百姓受害,再三商量后,决定让哥哥先回来。   “我哥说,他和父亲失散了一年多才重遇,他的腿摔断了,险些保不住,躺了大半年才下地,真正能像现在这样灵活,花了两年的时间。”尧年说道,“我爹找到哥哥后,就想要带他返回纪州,途中发现有人打探他们的消息,尾随跟踪后得知,他们是皇帝派来的人,目的是找到尸首,又或是遇见活人就地斩杀。”   扶意颔首,无奈地说:“祝镕和开疆他们,也是其中之一。”   尧年苦涩地一笑,继续道:“于是我爹决定暂不现身,先带着我哥遍访名医治好了他的腿,后来的日子,一面躲避皇帝的追捕搜查,一面招兵买马、囤制兵器,为了有一天能返回京城做准备。”   扶意不敢相信:“可是整整五年,皇帝派出去那么多人,竟然都找不到王爷和世子的踪迹,更不要说招兵买马这样大的动静。”   尧年道:“将来你有机会离开京城,去真正看一眼大齐的江山,就知道他们藏不藏得住。更何况我爹深谙兵法,从前领兵打仗,便是用兵如神的天降,对付皇帝这些小伎俩,绰绰有余。”   “王爷迟迟不来,是还在等时机吗?”扶意问,“是王爷眼下实力不足,还是有所顾虑。”   尧年道:“都有些缘故,而我父王终究是仁慈,不然凭他的资质,早在先帝驾崩前,就能把皇帝挤下太子之位,又或是在我皇爷爷去世后,逼宫夺位,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扶意想了想,问道:“郡主,你可知皇上他,幼年时遭先帝……”   尧年不等她说完,已点头:“我知道,我娘提起过,正因如此,我爹才多少觉得对不起他的兄长。你说皇帝傻不傻,弟弟若要抢他的皇位,早八百年就动手了,还能有一天被他算计,险些葬身悬崖?而我爹也傻,我要是他,早杀回来了,都这样了还念什么兄弟情。”   “王爷必然有更多的顾虑,为了国家和百姓。”扶意道,“我们尽力配合就是了。”   尧年嗔道:“你就算了吧,先把身体养好,现在我哥回来了,我心里踏实多了,不要再为我们担心。”   只见韵之敲门进来,绕过屏风,向尧年道:“郡主,家姐的行李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身了。”   扶意看向门前,大姐姐果然没再来,而这一分开,往后再要学持家立足之道,不知要等到几时,而他们很可能不久后就要返回纪州,未必留在京城。   “郡主。”扶意请尧年留步,“回到家中后,请替我向大姐姐转达,我会好好记着她的话,早日在这家中站稳脚跟,独当一面。”   尧年答应,笑道:“在那之前,还请少夫人你,保重身体。”   公爵府门外,老太太亲自送孙女出来,虽说两府离得不远,往后祖孙相见不难,但这一走的意义截然不同,涵之的人生,终于又重新开始。   “奶奶,过几日我选好了先生,就派来家里,平珒的课业不能落下,妹妹们的也是。”涵之说,“我只是搬回王府去住,随时都能回来,您也别总在家里不走动,套上马车,几步路就到了,来王府喝杯茶。”   老太太含泪点头:“我来,一定来,你要好好保重身体,镕儿给你的药,记得按时吃,到明年春天,就全好了。”   祖孙依依惜别,尧年接了嫂嫂风风光光回家去,众人便拥簇老太太进门。   二夫人和三夫人上前搀扶婆婆,三夫人好奇地问:“娘,扶意那孩子,怎么了,什么病那么要紧,大嫂嫂又怎么了?”   老太太站定,严肃地看着两个儿媳:“大房里的事,终究和你们不相干,你们一个照顾孩子,一个准备嫁闺女,各自做好各自的事,不该管的别管。往后一个月里,我不许再听见任何人拌嘴吵架,做主子的若不要脸面,想被拖到前院动家法,你们就只管不消停。”   妯娌二人不敢再多嘴,将老太太送回内院退下后,互相看了眼,二夫人轻声说:“老大家,是不是婆媳俩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了?”   三夫人怕被婆婆拖去打板子,连连摇头:“我可不打听,二嫂,赶紧给韵之准备嫁妆吧,这日子眨眼就过去了。”   她们说着话从内院出来,见祝镕的小厮争鸣从外面回家,给二位夫人行礼请安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清秋阁卧房里,翠珠送走大小姐后,正式过来当差,头一件事就是传争鸣的话,禀告说三公子此刻从城外回来,进宫去了。   “他真是的,你告诉争鸣,传话给公子,我可不惦记他。”扶意嗔道,“一上午三四回了,他不烦我还烦呢。”   翠珠笑道:“恐怕不是怕您惦记,而是公子惦记您,好让争鸣借口打听您的动静,公子心里就踏实了。”   深宫大殿中,祝镕正在巨大的沙坑前,向皇帝讲述京城各道门外的地形地貌,以及作战时的攻防之策,开疆领旨进门来,皇帝见了便说:“来的正好。”   他唤来内侍,内侍奉上两把匕首,嘉盛帝亲手交到年轻人手中:“你们是武艺最高强,最聪明的两个,这两把匕首,一把带回一个人头,”   ------------ 第324章 是不是对上了眼   兄弟二人从小练武,手里摸过无数种兵器,即便是钢枪铜锤,也从没有哪一件像今天这般沉重,而捧在手里的,仅仅是两把冰冷的匕首。   祝镕冷静克制地问:“皇上,世子眼下就在京城,取他项上人头,比过去容易得多,是否即刻去办?”   开疆压抑住了内心的冲动,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收下了匕首。   嘉盛帝道:“他失踪五年归来,突然就死了,天下人一定会怀疑朕,朕并不急着让他马上就死,而是万不得已时,迅速结果他们的性命。”   开疆冷静下来,问道:“皇上的意思,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嘉盛帝看着他们:“你们不仅是聪明,不仅是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眼下与王府最亲近的人。”   二人互相看了眼,但听皇帝道:“镕儿不必说,你是项圻的小舅子,至于开疆,尧年那孩子和你,是不是对上了眼?”   开疆大骇,屈膝道:“皇上,断没有此事,臣只是奉命办事,与郡主毫无瓜葛。”   嘉盛帝朗声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你日日夜夜监视着尧年,她容颜瑰丽、性情开朗,生了情愫也是有的。”   开疆再三道:“皇上,绝无此事。”   嘉盛帝说:“朕信你,所以才将匕首交给你,你们从今往后,随身携带这把匕首,随时取项圻父子性命。”   祝镕也一并跪下,与开疆共同应答:“臣领旨。”   嘉盛帝淡淡地说:“这刀上沾染了毒液,见血封喉,莫要轻易出鞘,你们各自小心。”   说罢,信步走回沙盘前,对两个年轻人道:“这一处山头,你们可曾去过?”   当兄弟二人离开大殿,迎面遇见闵延仕前来,他身后跟着内侍,每人手里都捧着厚厚的账册,闵延仕道:“皇上突然要查过去几年的赋税,命我送来。”   有内侍在一旁,许多话不便讲,祝镕向闵延仕递过眼色,三人就分开了。   行至宫门前,开疆忽然顿下脚步:“你先回去吧,宫里的关防交给我,扶意身子不好,你该多陪陪她。”   祝镕看向他,开疆的领口湿了一片,只因方才皇帝寥寥几句话,逼得他险些乱了阵脚。   开疆苦笑:“帝王终究是帝王,我们能为他去盯着别人,别人也能为他盯着我们。”   祝镕严肃地说:“你和郡主的事,不过捕风捉影,他不过是借口提醒你,在我看来,该是为了伯父最近因赞西人,时常与皇上意见相悖,你们要小心。”   开疆摇头:“我爹早已将他的性命献给了大齐,年轻时征战沙场他是死过几次的人,如今身在朝廷,他也随时准备着为了大齐献出性命。你不必为我家担心,我娘藏私房钱的箱子里,有我爹和她自己的牌位,据说生下我哥之后,她就准备好了。”   祝镕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会翻伯母藏私房钱的箱子?”   开疆瞪着他,又气又好笑:“你是想逗我开心,故意的?我在说如此悲壮的话,祝镕,你就不安慰我一下?”   祝镕再问:“你偷伯母的私房钱?”   开疆气得直冒烟,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   好兄弟离去,祝镕才收敛了几分笑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沉下心来。   今早平理对他说,希望哥哥能想明白,祝镕很仔细地思考了这句话。   也许之前并不明白,但如今,他心里早已想明白,只是一切都还没到时候,就像胜亲王,他能蛰伏五年,必定不是为了他自己等待最佳时机,而是为了大齐,为了天下百姓。   就在方才,大殿之上,帝王膝下,忠君还是忠国,这严肃而残酷的问题,终于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祝镕离宫后,先赶赴胜亲王府探望长姐,姐弟二人立场相对,所能说的话自然少之又少,他也不忍心耽误姐姐与姐夫团聚的时光,早早便离开了。   再回家中,遇见杨府的车马,争鸣一路告诉他,大夫人的嫂嫂过府来探望,此刻正在内院,和老太太说话。   “这件事,传到杨府去了?”祝镕问。   “什么事?”争鸣一脸茫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少夫人究竟怎么了。   祝镕感慨奶奶治家严谨,不许说的事,就连争鸣这个近侍都不得知,如此也好,万一扶意小产留不住那孩子,免去被下人们在背后嘀咕。   祝镕留下争鸣,只身往内院来,但内院早早有人迎出来,说老太太不让他过去,他乐得自在,命下人带句请安的话,便赶着去见扶意。   丫鬟传话到老太太跟前,说三公子回家了,要去照顾少夫人,不得前来,请舅夫人多多包涵。   杨夫人尴尬地笑着:“那孩子还惦记向我请安,得亏他没过来,不然我见了孩子,不知该说什么。”   老太太和气地说:“孩子们懂事,我们也不必耿耿于怀,还望夫人进宫向皇后娘娘解释一二,而我会料理好家中事务,绝不节外生枝,过些日子孩子或好或歹,总有个交代,但事情的缘故,必定不会再追究了。”   杨夫人欠身道:“多谢老太太周全,既然是贵府的事,我们原不该插手的,贸然跑来叨扰,实在惭愧。”   原来大夫人昨天被抬回兴华堂,被有心人看见,传回了杨府去,再加上世子突然归来,朝廷风云变幻,杨家人少不得担心祝家是否有变故。   谁知杨夫人带着兴师问罪的心赶来,竟听说小姑子险些弄死了亲家的香火,现在新媳妇卧床安胎,还不知怎么个结果。   杨夫人尴尬极了,赶来向老太太请罪,此刻告辞离去,也是低头走得匆忙,再不愿遇见这家里的人。   一场场风波过去,上了年纪的人终究有些撑不住,送走客人后,老太太便歪着,头疼得厉害,睁不开眼睛。   忽然有柔软的手揉起她的太阳穴,舒缓了几分疼痛,老太太睁开眼,便见是韵之。   “这样乖?”老太太笑道,“奶奶没事,你别担心。”   “我给您揉揉就好了。”韵之道,“您闭着眼睛睡吧。”   老太太却捉过孙女的手道:“小时候给我揉揉肩捶捶腿,就一定是想要好东西了,如今长大了,才是真心疼奶奶。”   “您别心烦,我三嫂那孩子一定能保住,我还等着做姑姑呢。”韵之眼眉弯弯地笑着,“咱们别唉声叹气的,您看啊,连大姐夫都回来了,还有什么比大姐夫死了更糟糕的事呢?”   老太太搂过孙女说:“我听你规规矩矩叫扶意嫂嫂,心里就觉得好笑,难为你最近都改了,可若是别扭,就还是叫扶意吧,她也乐意听。”   韵之说:“哪怕这一个月,我也要规规矩矩,这样我嫁出去,家里人才不会担心,以后等我回娘家,我再改口可好?”   老太太看着孙女:“我的小韵儿,真是长大了。”   韵之安抚祖母:“家里的事,往后我管不着了,可是您放心,我在闵家一定好好的,闵延仕是个好男人,他会好好待我,一定会。”   老太太点头:“奶奶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此刻清秋阁里,祝镕赶回家,却没能遇上扶意醒着,据说怀孕的人嗜睡,扶意就这么总躺着,还能爱犯瞌睡。   他坐在床边,看了好半天妻子安宁的睡容,直到翠珠替争鸣送来信件,才往书房去。   不久后,祝承乾归来,把儿子叫了过去,看见那把匕首后,沉默良久才道:“千万不要贸然出手,不然,不论哪一方得势,你都是罪人。”   祝镕严肃地说:“您的意思是,不能在人前出手。”   祝承乾点头:“我们必须为皇帝取下父子二人的首级,但你不能做皇帝的替罪羔羊,千万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公然对他们出手,切记!”   祝镕问:“父亲有没有想过倒戈……”   祝承乾严厉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不许说出口,绝不能说出半个字,你要在心里怎么想,为父拦不住你,可你不能说出来,记住了吗?”   祝镕单刀直入地问:“您打算如何取他们的性命,是不是,也不会再对我说半个字?”   ------------ 第325章 被算计的君臣   祝承乾走到门前,霍然打开书房的门,确认没有人在外听壁脚后,才又重新合上,转身对儿子道:“不是为了瞒你而瞒,你心里该是明白的,爹绝不会做害你、害这个家的事,而别人的生死,就与我无关。”   祝镕神情凝重:“是,爹爹从小教导我,为人臣子,若要在乎别人的生死,就只能放下自己和家人,两者只能选其一。”   祝承乾语重心长地说:“镕儿,他们的命是命,可我们祝家上下,不算下人,宗亲旁系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也是命。”   祝镕握紧拳头,父亲不是威胁他,也不是企图强行说服他,这一百多口人一直是他心中放不下的责任,其中更有他敬爱的祖母,疼爱的兄弟姐妹。   他的正义,对于这个家,将会是灭顶之灾。   祝承乾说:“爹爹知道,你会思考,会衡量轻重,而我们未必要做皇帝的刽子手,不见得非要去杀你不想杀的人。皇帝给了你和开疆匕首,他也能给更多的人匕首,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对于皇帝而言,你我不过是一枚棋子。”   祝镕道:“对付赞西人的攻守策略,儿子得到了皇上的赞许,估摸着,皇上会派我去攻打赞西。”   祝承乾立时紧张起来,背过身去沉默许久,满腹担心着儿子的安危,忽然计上心头,但他好好隐藏了心中的念头,转身对儿子说:“到时候再议,最近朝廷家中太多的事,你爹我也老了,就快跟不上了。”   祝镕道:“今天舅母来到家中,可有什么吩咐?”   祝承乾冷笑:“放心吧,他们不会来刁难任何人,她做出这样的事,换作谁家,也没这个脸面。”   祝镕问道:“母亲今日可好?”   祝承乾摇了摇头,拍拍儿子的肩膀:“不必强迫自己在乎她,你不欠她的。”   待父子二人散去,祝镕回到清秋阁,扶意正在喝安胎药,那气味呛人的药,她温顺安静地喝下去,见到自己,便是嫌弃地说:“也不怕累坏了争鸣,叫他一整天里里外外地跑,明日可别再这样,叫父亲知道,又该生气了。”   祝镕道:“要你总是看人脸色过日子,不得随心所欲,我实在愧疚极了。”   扶意笑道:“世上哪有真正随心所欲活着的人,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过如此,这道理我从小就懂了。”   祝镕抚摸过她的脸颊,温柔地亲了一口:“安心养身体,别的事不要操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扶意说:“我问郎中,是不是要一直躺着,他说之后脉象若稳,再不见红,我还是可以起来的,总躺着心里郁闷,对身体和孩子反而不好。”   祝镕答应:“你自己掂量就好,不要有负担,但即便能起身下地,也不要多管家里的事,平珒的课大姐姐之后会送合适的先生来,妹妹们也是,什么也不会耽误。”   扶意由衷感慨:“镕哥哥,真像梦一样,我还记得大姐姐第一次闯进清秋阁时的模样,如今她却成了我们的依靠。这一年,不论是我,还是你和家人们,真是活出了十年的本来。”   祝镕笑道:“一年抵上十年,待我们百岁时,就是千年老妖了。”   扶意笑出声来,连忙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柔声说:“还不能逗我笑,什么都要缓缓的轻轻的,和他相处了两天,我开始有感情了。”   此时翠珠来禀告,五姑娘送点心来,要探望嫂嫂。   祝镕便让妹妹进来,慧之十分乖巧,没有多问嫂嫂到底怎么了,放下西苑小厨房做的点心,向扶意问安后,便要回去。   扶意却趁着祝镕去换衣裳,把妹妹叫到身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票,塞在慧之手心里:“给你哥哥带去,别叫人知道。”   慧之问:“三哥哥也不能知道?”   扶意点头:“他小气,给弟弟零花钱也扣扣索索,不要理他。”   慧之是聪明的姑娘,更何况她知道亲哥哥在做些什么,稍稍犹豫后,还是收下了:“他一定要高兴坏了。”   扶意说:“但替我带句话,要平理保重,凡事小心。”   慧之应下,藏好了银票,陪着嫂嫂又说了几句平珍有多可爱,待哥哥换了衣裳回来,她才告辞。   西苑里,慧之一回来,就见母亲找人去催哥哥用饭,她主动应承下,来敲哥哥的门。   哥哥在里头应了声,慧之推门进去,反手又关上了,平理不禁说:“关门做什么,这就要出去了。”   “嫂嫂给的。”慧之将银票递给哥哥,“可要省着花,不能总问嫂嫂伸手要钱。”   平理匆匆展开,一张一千两银子的大银票,把他高兴坏了,念叨着:“我就说,三哥他不肯给我钱,不是他小气,一定是他现在手里也没钱,都叫嫂嫂管着。”   慧之说:“嫂嫂关照了,要哥哥保重,凡事小心。”   “这是自然。”平理收好银票,换上衣服准备去吃饭,走到门前,顺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放心,哥哥绝不会有事,怎舍得叫我家妹妹担心。”   慧之轻叹:“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没法子,谁叫我家哥哥心怀天下。”   “小点声,傻丫头。”平理严肃起来,“再不许说出口,听话。”   慧之忙用双手挡着嘴,小声道:“我再也不说。”   此时门外传来母亲不耐烦的催促:“你们两个,怎么都不出来了,天天吃顿饭要三请四催,你们就不能叫我少操心?”   兄妹俩相视一笑,平理闯出去:“您别嚷嚷,吵醒了平珍,又该哭得我头疼。”   夜色袭来,热闹了两天的公爵府终于恢复了几分宁静,扶意躺在丈夫怀里,听他讲述今天发生的一切。   祝镕说:“我可能会领兵去打赞西人,若真是如此,你在京城不要惶恐担忧,我必定全须全尾地归来。”   扶意心里不舍,但深知丈夫不愿一辈子只给皇帝当侍卫,他和开疆从小的愿望,就是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便是道:“打赞西,事不宜迟,那是快要出发了吗?”   祝镕轻声道:“我今天,故意在我爹面前提了这件事,他一定会有算计。”   扶意仔细想了想,抬头看向丈夫,但祝镕只是亲了他一口,要说的话,点到即止。   果然,隔天一清早,祝承乾没等儿子一同上朝,就提前离家,入宫后未去朝房等待上朝,而是命内侍通报,径直入了内宫。   自从项圻归来后,嘉盛帝不再固定住在大殿或中宫,每晚在不同的寝殿住下,连皇后都一时半刻不知他身在何处。   但即便如此,嘉盛帝依然睡不好,疲倦不堪的人见到祝承乾,低沉地问:“何事?”   祝承乾道:“皇上,臣有一计,世子子承父业,也是骁勇善战的悍将,不如您派世子带上臣的犬子,奔赴边境扫清赞西蛮夷。”   皇帝抬起发青的双眼:“怎么说?”   祝承乾道:“胜亲王父子的品性,您该是知道的,若天下有战事,他们必定会按兵不动,以天下为先,更何况命世子带兵,他更不能趁机作乱。如此一来,为您赢得了时间,我们若先一步找到胜亲王的老巢,到时候再命镕儿在边境将世子刺杀,并推在赞西人头上,表彰世子为国牺牲,他们父子,就死的干干净净,皇上再无后顾之忧。”   嘉盛帝眼眸放光:“项圻从小追随他爹,最是能打仗,朕正愁京城的兵力不能动,不能让他们离开朕,派他去,不是两全其美。”   相谈甚欢的君臣二人,却不知是被祝镕算计了,朝堂之上,皇帝破天荒地提起边境纷扰,祝镕主动请缨,有大臣反对,说他年轻无作战经验。   开疆他爹要求带兵去扫除蛮夷,皇帝又嫌他上了年纪,不宜奔波辛苦,该留在京城运筹帷幄。   朝臣们七嘴八舌,一时没有结果,而祝承乾为避嫌,不仅自己不出面,也不让门下的人开口献策。   皇帝高坐龙椅,看着侄儿始终不开口,便知道项圻是算到了他带兵离京后可能有的下场,便把心一横,道:“圻儿,朕若命你带兵前往驱逐赞西人,你可愿意?”   项圻心中一沉,跨步上前:“臣多年深居山中,不知天下事,不复当年勇,兴许已无力带兵,唯恐辜负皇命。”   嘉盛帝道:“你流淌着你父王战神的血液,在你父王归来之前,该由你撑起胜字旌旗,赞西小贼,取之不难,不如带着祝镕前去历练历练,当年的本事,就都能记起来了。”   ------------ 第326章 孤立无援   朝臣们揣摩出皇帝的用意,纷纷说起胜亲王当年何等英勇,如今世子归来,若领兵出征,赞西人必定闻风而逃,我朝可不费一兵一卒,扫清边境蛮夷。   项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和父亲的预料,而此刻,无人可商议,他必须自己做决定。   “臣愿为副将,随世子出征!”祝镕再次上前请缨,朗声道,“皇上,赞西人屡屡进犯我朝边境,那出嫁的新娘,还等着将士们救她回来。”   就算答应出征,项圻也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立时震怒地看向祝镕:“什么新娘?”   祝镕解释道:“不久前,赞西人再次犯境抢掠,更掳走了一位花轿上的新娘。”   项圻立时上前对皇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臣愿领兵,杀赞西人片甲不留。”   嘉盛帝大喜,按捺心中的兴奋,沉声道:“带上你父王的旌旗出征,扬我大齐国威,祝镕封为副将,追随左右。”   在一旁始终没出声的金将军,此时开口:“不知世子带哪一路兵马前去?”   项圻从容道:“自然是我纪州将士。”   皇帝说:“这五年来,你们父子虽不知行踪,但将士们依旧每日操练,严苛遵守你父亲定下的军规。带上他们出征,将士同心,必然战无不胜,就依你所言,调遣纪州兵马。”   项圻便道:“臣回纪州召集兵马,可顺道送妻母小妹回纪州,她们久在京城,受皇上眷顾,是时候该回去了。”   嘉盛帝浓眉一颤,说道:“你远赴边境,她们几个妇孺在纪州,朕很不放心,待你凯旋归来,再接她们走不迟。”   金将军附和道:“世子还是将王妃们留在京城,更放心些,待您凯旋归来,一家团聚,风风光光返回纪州,岂不是更好?”   祝镕在一旁道:“我们奔赴纪州调兵,日夜急行,恐怕王妃、世子妃受不住这份辛苦,臣以为,还是将她们留在京城的好。”   项圻暗暗握紧了拳头,朝堂之上,竟是无一人为他说句话,他不得不妥协:“如此,臣便将妻母小妹,托付给皇上,皇恩浩荡。”   消息传开,公爵府上下很快得知,三公子不日要随军出征,韵之赶来看望扶意,扶意昨晚已猜到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哥哥不能送给我出嫁了。”韵之说,“小时候以为理所当然的事,长大后才明白世间太多的变故,总不能事事如愿的。”   扶意道:“他心里必然有缺憾,但若将来你过得好,眼下的无奈都不算什么了。他去保家卫国,好让我们安泰度日,也算是给你的婚事一份大礼。”   韵之道:“我更心疼大姐姐,才与姐夫团聚,又要送丈夫上战场。扶意,我哥这一去,领了军功归来,往后只怕上战场是家常便饭了,你能忍受这样长久的分离吗?”   扶意笑道:“我嫁给她之前,就已经料到今日和将来,他志在四方,绝不是给皇帝做个侍卫。”   只见翠珠从门外进来,向二人道:“国子监的人来传话,四哥儿将人打成重伤,要三老爷和三夫人即刻赶去。”   扶意问韵之:“在国子监打架斗殴,是不是会被除名?”   韵之忧心不已:“何止除名,事情若闹大,将来科考也不成了。”   ------------ 第327章 国子监除名   扶意想到昨日给了平理银子,不知是否和今日之事有关联,可她相信平理不会纵恶欺人,必定是有缘故,才会大打出手。   “我去打听消息,你躺着别乱动。”韵之说,“这家里一天天的,要说闵家不太平,咱们家也真没强多少。”   扶意笑道:“这还没嫁过去,就帮着夫家说话了?”   韵之瞪了她一眼,小心掖好被子,便出门去了。   且说三夫人赶到国子监,丈夫已经在了,儿子打伤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但并非他亲手所致,是那小子打不过要逃跑时,自己把胳膊摔折了。   三夫人顿时硬气起来,而户部尚书碍于公爵府的权势,且眼下正为闵祝两家保媒,只能悻悻作罢。   祝承哲另有公务在身,命妻子先把儿子领回家,送走户部尚书父子之后,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三夫人先上下打量儿子,怕他也受伤,而后看了眼丈夫远去的车马,对儿子说:“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今晚这顿打,你可逃不掉了。我说儿子,你能不能长点心,你都十七八岁了,别人家娶媳妇的都有了,你怎么还总招惹你老子打你呢?”   平理说:“您就不能别让他打我?”   三夫人气道:“那你不能不闯祸,再有下一次,你若被除名不能科考,你打算让娘养你一辈子?”   平理搀扶母亲上马车,自己跳上来,很是不屑:“难道非要科考才能有前途,非要做官才能养活自己?”   三夫人说:“你堂堂忠国公家的子弟,你不做官,你想做什么?”   平理看着窗外,没说话,如此一路到家,先去祖母跟前报了平安。   老太太知道自家孙儿不会没道理地欺负人,可也不能一味地偏袒他,立刻命芮嬷嬷备下礼物,带着三夫人亲自去登门道歉。   三夫人仗着自家的门庭,且那家小子是自己摔伤的,不肯前去赔礼。   老太太问她:“你真打算将来让人传说,我们家的子弟,仗势欺人?尚书府攒了怨气,久而久之就是祸端,将来冷不丁在背后捅你儿子一刀,你就高兴了?”   一番话说得三夫人无言以对,只能跟随婆婆去尚书府登门道歉。   这些事,扶意从韵之口中得知,惊讶于祖母竟然纡尊降贵前去赔礼,要知道祖母不仅是一品诰命,在她出嫁前就破格被先帝封为县主,在京城女眷中算头一份也不为过。   韵之说:“平理今晚可惨了,惊动奶奶为她去低头,三叔不得把他打死。我怎么记得他前几天才挨打,为什么来着?”   扶意说:“为了驯服一匹烈马,把家里闹得翻天覆地。”   韵之笑道:“他真是花样百出,将来平珍长大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可怎么管教弟弟。”   扶意则问:“没法儿劝劝吗,别叫三叔打出个好歹来。”   韵之摇头道:“他自求多福吧,三叔平日里脾气好,管教他从不心慈手软,他也是太爱胡闹了。”   说着话,翠珠领家里郎中的来诊脉,韵之为扶意放下床幔,只将她的手伸出来。   郎中见过二小姐后,便坐下问诊,许久后说道:“少夫人的脉象越发稳健,想来前几日有受孕时日太短的缘故,只要您之后不再见红,无腹痛不适,再躺个十来天便也足够了。”   韵之高兴地问:“您是说,这个孩子能保住?”   郎中应道:“以小人所见,少夫人这一胎不妨事,之后多加小心,可顺利度过孕期直至安产。”   扶意隔着帘子说:“您这话虽叫人高兴,可我也不敢不谨慎,还请只对老太太说明,由老太太做主来告知其他人。”   “小人明白。”郎中道,“少夫人不必太过忧虑,心情舒畅胜过医药无数。”   床幔外,韵之跟着郎中去开方,翠珠去取药熬药,屋里只剩她自己。   扶意一手抚摸着小腹,长长舒了口气。   躺了这么几天,实则早就闷坏了,但也渐渐从第一天的发懵里走出来,她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要做母亲了。   “明年初夏,你爹爹该能回来了吧。”扶意轻柔地说着,“爹爹虽不在家,可他是去保家卫国,千万不要怪他。”   此时此刻,项圻已回到王府,今日朝堂上的事,令他意识到父亲蛰伏五年的意义,至于妻弟祝镕的行径,也叫他心中存疑。   “其他的事,我一时也想不到,但镕儿绝不会害你。”涵之对丈夫道,“他必定有他的目的,有他跟着你,强过皇帝派别人来,我若猜得不错,皇帝必然是想让你死在边境。”   项圻道:“镕儿的事,我和他总有机会说明白,眼下不知如何才能把你们送离京城,皇帝强行留下你们,就是要作为人质,越是如此,娘和你还有尧年,多走一个都好。”   涵之道:“你安心出征,我会想办法,带着娘和尧年离开京城。”   项圻满腹担忧:“我又要把你丢下,而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走?”   涵之笑道:“总有一天,我们夫妻再也不分离,你能活着,我对上天已是充满感激。相公,我答应了扶意,将来要实现她的愿望,所以这条路,我们必须走下去。”   经历过生死,项圻不至于沉不住气,不禁笑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涵之道:“将来再告诉你,如今我回来了,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妹妹,你放心出征,先把赞西人赶走,守卫大齐是父王毕生的心愿,也是你我的使命。”   项圻定下心来:“将与镕儿三日后离京,我会留下可信之人保护你们,千万小心。”   涵之轻叹:“扶意正怀着身孕,要他们夫妻分离,也是怪为难的。”   然而对于预料到的别离,扶意没有太多伤感,早在嫁给这个男人之前就知道,高墙庭院是困不住他的,心爱的人能去做他想做的事,扶意很为他高兴。   而昨晚说到一半的话,祝镕显然是在暗示她什么,只苦于自己被身体所困,不能将心中的猜测即刻告之大姐姐。   夜里,家人陆续归来,祝镕听说郎中的话,心中大喜,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高兴,西苑又出事了。   扶意还以为,是平理反抗三叔的责打,谁知竟然是人不见了。   祝镕判断,后院的大白马还在,平理该不会去远的地方,弟弟若是去为王府办差,不可能让三婶发现他不见了,天色越来越黑,不见人归来,实在叫人担心。   平珞得知此事,来找祝镕商量,兄弟二人便带上家丁出门去找,这一找,却是又将户部尚书府牵扯进来,他们家的儿子,也不见了。   夜渐深,扶意不放心丈夫和平理,要翠珠去外面打听,刚好遇上争鸣跑回来,是替公子传话,好让少夫人安心。   翠珠听了,吓得不轻,赶回来告诉扶意:“四哥儿和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还有秦太尉的孙子,林大学士的儿子,四个人在花街被找到。奇怪的是,偏是今晚有人去国子监检举,大公子和三公子带人赶过去时,他们四个人正要被国子监的人带走。”   扶意问:“现在呢?”   翠珠道:“都去国子监了,听争鸣的意思,我们四哥儿很可能会被除名,白天打架,晚上逛花街,这书怕是念不成了。”   扶意听到这里,心里反而踏实了,她若猜得不错,平理一定是故意的。   他就是不想再去念书,可没法儿正经退学,指不定人家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还是故意帮他的。   “你去内院老太太跟前,告诉老太太别着急。”扶意对翠珠说,“平理就算不念书,也不会没出息,别叫祖母急出病来。”   这件事当晚就在京城贵府之间传遍了,祝平理被家人押回来,已是三更半夜,被扔进祠堂等候发落,祝承哲带着妻子,来向母亲告罪。   平珞和祝镕也在一旁,平珞没能看住二弟,这一次不论如何不能再逼走平理,冷静地劝说长辈:“平理绝不是沉湎女色,在那肮脏地方流连的孩子,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与他向来交好,现在一起被抓,还说什么白天打架就是为了抢女人,这也太可笑。”   三夫人哭着说:“那小子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退学?”   祝承哲问妻子:“他哪里来的银子,老鸨说他一掷千金,你给他的?”   三夫人说:“就怕儿子闯祸,我从不多给他钱,我哪里知道他从哪里来那么多钱。”一面说,一面惊慌地问,“别、别是偷的吧?”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但听祝镕道:“国子监将他除名是必然的,虽说可以求情,但对我们家对平理的名声都更不好。不如……三叔、婶婶,可否让我带平理,去边境攻打赞西?”   三夫人吓得直摇头:“不行不行,镕儿,他怎么能去打仗呢。”   祝承哲沉声道:“让他去吧,你儿子的心思,你还不知道?”   ------------ 第328章 约法三章   丈夫这一句话,三夫人顿时没了主意,儿子的脾性她最了解不过,她还知道儿子身上,连丈夫也不知的秘密。   老太太问孙儿:“带着平理,能成吗?”   祝镕道:“留他在京城,赋闲家中无所事事,在听些闲言碎语心里受不住,终还是要闯祸。孙儿带着他,会约法三章,军规大如天,令行禁止不得有半分含糊,比在家好约束。”   祝承哲看向妻子:“你拿主意吧?”   正用手帕捂着嘴不敢哭的三夫人,呆呆看着丈夫:“我?”   祝承哲颔首:“不能叫你伤心,你若不答应,我们就留下儿子,总还有别的法子能教好他。”   三夫人将帕子揉成一团,看向老太太:“娘……”   婆婆却温和地说:“我也听你的,这是你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我、我……”想起儿子衣柜中带血的衣裳,三夫人禁不住颤抖,权衡取舍再三,忍着泪说,“我已经管不住他,那就、那就让镕儿带去军营里,叫他吃些苦头,再回来一定就乖了。”   说完,她无助地看向丈夫,被祝承哲搂过靠在肩头。   老太太便吩咐祝镕:“别叫他冲在前头,他……”   可后面的话,老祖母不忍再说,一下子两块心肝肉要去冲锋陷阵,任何不吉利的字眼,她都不愿说出口。   祝镕向三叔和婶婶作揖,郑重地承诺:“战事结束后,侄儿必定将平理安然带回家。”   祠堂里,盘腿坐在祖宗牌位前的平理,久久不见家人来处置他,百无聊赖地唱起了花街姑娘们嘴里哼的小曲。   忽听得身后问:“正经背书简直要了你的命,这淫词艳曲,你倒是记得快。”   平理赶紧跪周正,低下脑袋没敢顶嘴。   “趴下!”祝镕冷声呵斥。   平理一哆嗦,心里又委屈又无奈,虽不情愿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趴下了。   “啪”的一声轻响,平理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但屁股上只轻轻挨了一巴掌,再没有第二下。   他扭头看,哥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祝镕说:“看在你还听话的份上,这顿打先欠着,不然打烂了,你怎么骑马远行。”   平理一脸茫然,将这句话在心里转了又转,噌地一下爬起来,喜出望外地问三哥:“要带我去打仗,去打赞西人?”   祝镕道:“明日上报皇帝,皇帝恩准后你才能跟着,先别高兴得太早,若是去不得,而学也上不了的话,就等着被三叔打死吧。”   “哥,哥!”平理却兴奋坏了,恨不得能站起来欢呼雀跃,少年脸上毫无惧色,真真初生牛犊不怕虎,“皇上会答应的吧,您多替我说说,让大伯也替我说说可好?”   祝镕道:“向列祖列宗跪着,听我说话。”   平理一愣,但还是照着哥哥说的做了。   祝镕道:“在此起誓,入军营后,不得擅自行动,不可违背军令,就算前方打得热火朝天,就算大姐夫和我生死一线,我要你在后方烧火做饭,你也要老老实实照着办,若不然,不仅军法处置,我会即刻将你遣送回京城。”   平理回头,见兄长一脸严肃,便也正经起来,庄重地向列祖列宗起誓,随军必然听从军令,绝不擅自行动。   祝镕说:“我不会姑息纵容,你有一次不听令,就只能回京,休想讨我通融,我也是向三叔婶婶,还有奶奶起了誓的,必定将你安然带回家。”   平理向列祖列宗磕头,转身说道:“莫说在军营里,从小到大,我几时不听你的话?”   祝镕道:“喝花酒的银子,哪里来的,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被你害得,可能也上不了学了,人家兄弟为你不惜摔断胳膊,你心里过意的去?”   “摔折胳膊真是意外,那小子太笨了,可是我们讲义气。”平理一脸嘚瑟,见哥哥扬手要揍他,才老实收敛起来。   祝镕问:“银子哪里来的?花街老鸨说你一掷千金?我只给了你一百两。”   “自己攒的。”平理说,“万不得已才拿出来,我好歹是公爵府的公子,一千两算什么。”   祝镕冷冷一笑:“不说是吧?”   平理咽了咽唾沫:“我说的就是实话。”   “你嫂子给的?”祝镕拍了弟弟的脑袋一巴掌,“混账东西,她的处境多不容易,你是真不知道?动不动就被你大伯责罚,你跪的这蒲团都要被她跪出个坑了,你还把她卷进来。”   平理坚持:“和嫂嫂不相干,就是我自己攒的。”   祝镕点头:“那就记着,对谁都要这样说,别把你嫂嫂牵扯进来。”   他起身要走,平理也跟着起来,被瞪了一眼:“去哪儿,跪下,你以为你不用受罚了?”   平理紧张地问:“我爹还要来打我?”   祝镕叹道:“韵之为了不嫁四皇子,故意在宫里丢脸闹笑话,不惜弄坏自己的名声,这事儿你知道吗?”   平理道:“当然,她念书可比我强多了,连我都知道婵娟对明月这种话。”   祝镕说:“为此,她被大姐骂得狗血淋头,更警告你三嫂,再不许弟弟妹妹为了谋事而用这种蠢笨的法子,不然连你嫂嫂一并责罚。”   平理顿时紧张起来:“你们告诉姐姐了?”   夜半三更,忠国公府终于归于宁静,平珞回到东苑,见妻子在门前等候,忙上前道:“天那么冷,何不在屋里等。”   初雪则问:“平理找着了?”   平珞颔首,气道:“那小子,早晚要狠狠收拾他一顿。”   初雪笑道:“回来就好,你别再吓着弟弟,三叔和婶婶也烦恼。”   平珞看向父母的卧房,灯火已熄灭。   “父亲今晚在梅姨娘房里。”初雪说。   “嗯。”平珞淡淡地应了声。   “相公,你看起来不高兴。”初雪问道,“平理的事很麻烦?”   平珞摇头:“我只是在想,弟弟们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瑞儿敢抛弃荣华富贵追逐自由,镕儿出入朝廷得皇帝重用,如今更是如愿能随军征战,平理看似胡闹,是个极好的孩子,他做事有主意有分寸,平珒如今念书也越来越好,听说天赋极高。”   初雪站定,满眼温柔:“弟弟们的优点,你都有,可你是长子是大哥,你不能率性,必须面面俱到。既然面面俱到,也就不会有哪一处格外光芒耀眼,乍一眼看,像是平庸,但绝不是真平庸。”   平珞嗔笑:“平日也不见你说话这样利索。”   “若不是因为有大哥稳住,奶奶长辈们凡事能有指望,何来弟弟们恣意潇洒。”初雪说,“相公,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平珞苦笑:“也成,只要在我家娘子眼里我是最好的,就足够了。”   他们正要往卧房走,不远处母亲房里的灯火忽然亮了,有人影出现在门前,值夜的丫鬟赶上去问,不久便找出来,见了公子和少夫人,说道:“夫人刚问,您回来了没有。”   平珞要妻子先回房,独自随丫鬟过来,进门却见地上堆满了箱子,他问:“韵之的嫁妆?不是已经收拾好了?”   二夫人尴尬地笑道:“我又想着,是用大箱子装,看起来大气,还是用小箱子装,看起来数目繁多,翻来倒去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平珞道:“明日让初雪帮着一起收拾,您别累坏身子。”   二夫人说:“这算什么累,对了,西苑那头怎么样,平理找着了吗?”   平珞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后,搀扶母亲躺下。   二夫人抓着儿子的手说:“珞儿,你弟弟走了,妹妹嫁了,往后娘身边只剩下你,你还要搬进院子里去住。你答应娘,千万别再去更远的地方,别把娘丢下。”   平珞为母亲掖好被子,问道:“不要胡思乱想,儿子不会丢下您。”   二夫人含泪道:“听说平理不见了,若是从前,我指不定幸灾乐祸看西苑的笑话,可我一晚上都在想平瑞,这天越来越冷了,担心他可有棉衣御寒,可有一碗热汤暖身。”   平珞耐心地劝说:“一定再想法子去找,翻遍整个大齐,也要找到他的下落,不论如何,要他给您个交代。”   二夫人痛苦难当:“我的儿子,你在哪里……”   ------------ 第329章 出征   将士出征,刻不容缓,因大批人马在纪州,京城里没有气势恢宏的出发场面,但嘉盛帝仍然派了太子与诸皇子,送他们到京城门外。   出发当日,天未亮,清秋阁便灯火通明,众人井然有序地将三公子的行装送出去。   祝镕身披铠甲与扶意告别,没有太多的话,扶意只在她肩头护甲上轻轻一吻,说了声:“镕哥哥,早些回家。”   祝镕单膝跪地,俯身亲吻她的双唇:“要保重身体,争鸣会与我飞鸽传信,不要嫌我烦,我们隔三差五地说说彼此的境况。”   这一别,怕是要明年开春才能相见,边境一带被赞西人糟蹋得够呛,他们前去平寇之余,还要帮助当地百姓重建家园。   但到那时候,至少丈夫无性命之忧,纵然不得相见,扶意也能安心一些。   此时翠珠在屏风外禀告:“公子,大老爷到门外了。”   “知道了,就出来。”祝镕应道,再为扶意掖了掖被子,“一切以身体为重,不论如何,孩子出生前,我一定会回来。”   隔着被子覆手在妻子的小腹上,祝镕道:“爹打仗去了,留下你守护娘亲,等爹爹回来,就接你来这人世间。”   清秋阁外,祝承乾负手而立,昨夜通宵未眠,担心着儿子的安危。   但眼下只有这个法子,能让狂躁的皇帝安静下来,儿子一走,他就要加紧派人去找寻胜亲王的下落。   父子相见,一同往门外走,祝镕说:“奶奶命我今早不必去道别,昨晚该说的话都说了。”   祝承乾并不在乎这些,只道:“切记,皇帝若下密旨要你杀项圻,千万等一等为父的消息,不能让人看见你动手,要制造时机,嫁祸给赞西人。”   “儿子记下了。”祝镕答应,“这话,您已多次提醒儿子。”   “可你,真的会杀他吗?”祝承乾停下脚步,深深看着儿子,“你真的会动手吗?镕儿你要明白,再把项圻全须全尾地带回来,麻烦就更大,你必须让他死在边境。你要想一想,一家老小,你那还没出生的孩子,都在天子脚下。”   祝镕抱拳作揖:“父亲放心,我绝不会赌上全家性命,来成全所谓的正义。”   祝承乾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放儿子出去,远远看见祝平理从西苑来,三弟和弟妹跟随其后,他又对儿子说:“平理是个祸头子,你要小心看管,他若是闯祸,千万别为了救他身犯险境。”   祝镕已经习惯了父亲对于手足亲情的寡淡,毫不意外他说出这番话,想必父亲心里也明白,这话即便说了,也毫无效用。   平理若有事,他必然豁出性命相救,反之自己若遇难,平理也同样会不顾一切地救他,这才是手足兄弟。   “大伯父!”平理来到跟前,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向伯父行礼道,“我会好好跟着三哥,您放心。”   祝镕亦向三叔和婶婶告辞,三夫人躲在丈夫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之后一家人出门,兄弟俩还要赶去与世子汇合。   平理骑上他那俊美如神的大白马,刚好朝霞微露,通体白毛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他坐得高,便看得清底下的光景,见到了独自躲在门边角落的妹妹。   “慧儿,好好照顾爹娘,哥要建功立业去了。”平理潇洒地说,“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三夫人才发现闺女也跟出来,忙将女儿搂在身边。   兄弟二人策马扬鞭,疾驰而去,静谧的早晨,蹄声震天。   慧之冲着远处大喊:“哥,早些回来……”   他们先到胜亲王府与世子汇合,闵王妃与涵之、尧年自然也在门前相送。   平理一见大姐就老实,那日涵之为平珒送先生到家,关起门来,平理被姐姐训得直掉眼泪,但姐弟二人也说好了,他们之间的话,绝不对第三人说。   “涵儿,记得你答应我的事,要尽快。”项圻上马之前,最后叮嘱妻子,“父亲会派人接应你们。”   这五年的遭遇,没有让涵之变得胆怯懦弱,再一次送丈夫出征,她比当年更勇敢坚强,心中能看见的,是未来的大好河山,是与丈夫并肩立于最高处的风景。   马蹄声远去,项圻和祝镕进宫向皇帝道别后,太子会送他们离京,女眷就不得露面了。   涵之搀扶闵王妃进门,婆婆忽然说:“今日午后,我会进宫一趟,涵之,吃过饭,你来替我梳头打扮。”   ------------ 第330章 有话要对姐夫说   涵之十分心疼:“今时不同往日,母亲何必再去委曲求全。”   闵王妃淡淡一笑:“放心,娘不会糟践自己,我只是想,但凡还有可利用之处,就与他多周旋一阵,我一面来牵制他,你一面好准备带尧年离京。”   婆媳二人回过身,见尧年还站在门前,涵之唤道:“年儿,你在看什么?哥哥已经走远了。”   尧年恍然回过神,跟进门来,敷衍道:“没什么,我舍不得哥哥罢了。”   闵王妃挽着女儿的手说:“午后娘进宫,一道去吧。”   尧年却是一怔,她知道,进宫就会遇见慕开疆。   可是那个人,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再也不理会自己,她过去惯用召唤他的法子不管用了,前日在宫门下遇见,他礼貌地打招呼之外,再没多半句话。   “我不想去。”尧年说,“嫂嫂身体不好,身边不能离人,万一又病发怎么办,您自己去吧。”   婆媳二人互相看了眼,只见她径直往自己的闺阁走,没几步后又回身说:“我还要去探望扶意,我就不进宫了。”   是日午后,扶意在清秋阁见到了郡主,短短三四天发生太多的事,而她躺着哪儿也不能去,若非前日大姐姐归来,她说出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和猜测,不然真真要憋坏了。   但是面对郡主,扶意不能轻易暴露平理的身份,不能告诉尧年,她猜测平珒闹出那些事,是为了给他自己一个名正言顺可以随行保护世子的机会。   好在尧年也没太在意祝家的四公子,眼下情窦初开的小郡主,只惦记她心里的那个人。   “难道是被皇帝发现了?”尧年心里难受极了,这些心思,也只能对扶意说。   “皇帝眼睛毒,眼线又多,更是过来人,年轻人眼里的情愫藏不住。”扶意道,“看样子,开疆可能是被皇帝威胁,而他既要在乎自己的家人,又要在乎您。”   尧年苦笑:“我心里很不踏实,而我如此患得患失,是不是太对不起他的用心?”   扶意道:“正因为如此纠结,才说明彼此都在心间,郡主若不烦恼,一切也就结束了。儿女情长,原就是世上最复杂的事,韵之嫁闵延仕,将来的事谁能知道,可我家妹妹义无反顾,谁也拦不住。”   说曹操曹操到,没多久,韵之便敲门进来,送来了芮嬷嬷做的点心。   扶意稍稍坐起来些,她眼下胃口极好,见什么都想吃。   尧年和韵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东西,直把扶意看害羞了,放下手里的芡实糕,摸了摸嘴角:“我粘脸上了吗?”   尧年说:“外头大风大浪的,你怎么还能这么安宁地躺在这里,换做是我,早就要急死了。”   韵之笑道:“我也是,她都躺了好几天了,要我一天也不成。”   扶意继续吃芮嬷嬷做的芡实糕,香甜软糯,十分可口,等她们都念叨完了,才说:“其实我心里急得不行,可我若再出什么事,除了添乱,什么也帮不上。”   韵之说:“可不是吗,朝廷也好边境也好,这些都和我们不相干,你急了也不管用。”   扶意却说:“那不一定。”   她与尧年目光相交,郡主是能懂她心思的,不久后韵之被东苑周妈妈请走了,尧年便对扶意说:“待边境捷报传来,我哥哥在那儿为百姓们修城筑墙恢复家园时,我们也就要离京了,再回来,便是兵刃相见,到时候千万保重。”   扶意说:“世子爷说了,以捷报为信号吗?”   尧年应道:“我哥说,快的话,十一月中旬他就能扫清边境。”   扶意算了算日子,说道:“刚好,我想写信给靖州的姑姑,请她接祖母去过年。”   此刻,祝镕一行人早已远离京城,随行将士百余人,策马奔驰,行进迅速,只消扶意回娘家不足一半的时间,就能到达纪州。   虽说队伍里有自己的亲兵,但项圻对祝镕满心怀疑,若非平理相随,这一路舅兄二人怕是说不上几句话。   在他来看,妻弟亦正亦邪,根本摸不清他到底站在哪一边,好在有平理从中调谐。   日落时,队伍停下休息,平理打水来给姐夫和哥哥洗脸,祝镕拿着手巾将弟弟脸上一顿揉搓,担心地问:“累不累?”   平理夺过手巾,自己来擦,埋怨道:“可别再这样,人家看见会笑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项圻从边上走来,问道:“过去骑过这么久的马吗,受得了吗?”   平珒却召唤来他的大白马,得意地显摆:“姐夫你看,这匹马是不是很有来历?”   有活泼的弟弟带起话题,项圻和祝镕的关系融洽了不少,队伍将于半夜再出发,他们便打发平珒去睡觉。   “镕儿。”项圻喊过祝镕,“有些话想问你,我们到河边去。”   祝镕应道:“我也有话要对姐夫说。”   深秋的月,分外明亮,平珒清晰地看着姐夫和哥哥身影往河边去,虽然心中十分担心,还是选择了听他们的话,裹起毛毯在树下睡了。   同一轮明月,照在皇城太液池上空,湖上波光粼粼,宛若璀璨银河,嘉盛帝枯坐在岛上,看着周遭宫阁的灯火,一处一处熄灭。   杨皇后站在岸边观望许久,从宫女手中拿过灯笼和披风,命所有人留下待命,她独自走上长桥。   深宫里的老嬷嬷曾告诉她,几十年前,被先帝鞭打的太子,深夜跑来太液池躲在岛上,宫人找到他时,遍体鳞伤的太子蜷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   可是被找回去后,受到了先帝更严厉的责罚,于是成年后,这里也成了他最讨厌的所在,但当他伤心难过时,依然会独自坐在这里。   走过长桥,杨皇后来到皇帝身边,将披风为他裹上。   嘉盛帝回眸看她:“走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杨皇后道:“是闵姮又伤了您的心吗?”   嘉盛帝摇头:“她是无辜的,嫁去了纪州,自然以夫为天,而朕却要他们的性命,更不惜杀害她的儿女。朕从没想过,还能再得到她的心,她愿意来周旋,只当圆了曾经的念想,朕不会怪她,也不会恨她。”   杨皇后道:“如此,臣妾便放心了。”   嘉盛帝苦笑:“为何如此大度,当年若不娶你,朕娶的就是她,再后来才找来贵妃填补心中缺憾,贵妃恨她入骨,你也该恨她才是。”   “臣妾是您的皇后,本该母仪天下,不仅是包容厚待臣子百姓,就算闵姮不是后宫,可她在您心里,也该是臣妾照顾的人。”皇后道,“我的夫君是天下之主。”   嘉盛帝看向妻子:“朕有今日,皆是你的功劳。”   皇后温柔含笑:“皇上,回寝殿吧。”   在妻子的劝说下,嘉盛帝终于走下长桥,二人同往涵元殿去。   远处,贵妃站在黑夜里,眼眉凌厉地凝望着这一切。   “娘娘,我们回去吧。”身旁的宫女轻声劝道,“被人看见,可不太好。”   贵妃这才松开了握紧的拳头:“走吧。”   路上,她的宫女问:“世子离京,皇上的危机是否也解除了?”   贵妃摇头:“那父子俩一日不死,皇上就一天不得安眠,危机并没有解除,不然闵姮今天也不会大摇大摆地进宫来。”   “上一回您下的春.药,实在心慈手软。”宫女道,“若是砒霜,她早就没命了。”   贵妃阴冷地一笑:“下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既然谁也靠不住,我只能靠自己。”   随着项圻远去边境,京城在数日的纷乱紧张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北风一阵阵紧,转眼已是十月中旬。   再有几天,祝闵两家联姻,皇帝已下旨,将亲自到闵府,为新人主婚。   忠国公府里,扶意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月,终于得到了郎中的赦令,可以下地出门。   直到这一天,二夫人和三夫人才知道,侄媳妇是有了身孕安胎。   但老太太依旧对众人说:“先不要张扬,过几个月再说出去,扶意太年轻,怕压不住。”   三夫人好事地问:“大嫂嫂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老太太睨她一眼,不耐烦地将她们都打发,扶意原想去玉衡轩看一眼平珒上课,刚好她寄去靖州的信,送来了回函。   姑姑答应了侄媳的请求,原本因时日太赶,她不得来参加韵之的婚礼,但为了能接母亲去南方过年,她已经启程往京城来了。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老太太恼道,“你这孩子,该告诉我一声。”   扶意道:“镕哥哥他知道,是他叫我先斩后奏,奶奶别生气,您先随姑姑去靖州过年,别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老太太摇头:“不成,我一走,这家里必然要乱,你那婆婆,还不往死里欺负你?”   扶意笑道:“难道您不回来了,难道镕哥哥不回来了,她不敢。”   ------------ 第331章 大夫人的厌恶   “即便她不敢,哪怕你仗着腹中的孩子无所顾忌,可皇帝呢?”老太太说,“我好端端地突然离京,皇帝不起疑吗,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扶意道:“女婿要接您去孝敬,在哪儿都是天经地义的事,皇帝要怀疑咱们,根本不需要理由,但也许他要一个借口来发作,这样做的确不够谨慎。因此,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如何让您名正言顺地跟着姑姑去靖州。”   老太太满眼担心:“操心那么多的事,身体如何受得住,郎中只说你能下地活动,千万要悠着些。”   扶意笑道:“奶奶,我虽年轻不曾经历过,可自己是否舒坦难受,还是明白的。您看郎中不发话,我一直就老老实实地躺着,可没有半分逞强。”   “就是个不老实的孩子。”老太太忧心忡忡,“你才多大,操心那些事?”   扶意道:“再不老实,也是您的孙媳妇,娶进门来了,您只能宠着。”   祖母没法子,没有满口答应,要待女儿到京后再做商议,于是先带着扶意往玉衡轩来。   书房里依然是往日的安宁清静,仿佛公爵府里另外一片天地,涵之送来的先生,气质儒雅、教学谨慎,和之前一样,每日上午教授平珒,下午教姑娘们念书,只是姑娘们上学时,比平日多了几个丫鬟婆子守在一旁。   扶意见弟弟专心致志地听先生讲课,还是那样的用功,顿时安心不少,搀扶祖母退出来,便道:“奶奶,我该去问候母亲了。”   老太太颔首:“她虽不慈,你不能不孝,哪怕只是表面的虚礼,你做到了,旁人也不能说你什么。”   她对身旁的李嫂嫂说:“跟着扶意去,她若还霸道恶毒,你就把孩子带走,别理她就是了。”   李嫂应下,来搀扶少夫人往兴华堂走,路上说起这些日子大老爷这头的光景,最叫人担心的,怕大夫人因五公子而迁怒柳姨娘的事,倒是没有发生。   扶意安胎半个多月,大夫人一样在屋子里养伤,可扶意已经恢复气色,大夫人却骨瘦如柴,依旧病恹恹。   原只是外伤,这下外伤还没好,又添了心伤,据说这些日子,大老爷不是在姨娘们身边,就是在书房,几乎不进这里来。   扶意并不可怜大夫人,但也不认同公爹的行为,终究是从一开始,他先负了自己的妻子,到头来变成现在这样,他却又撒手不管了。   “出去吧。”大夫人冷声道,“你知道的,我不愿见到你,不愿听你的声音,你这个人活着,都让我万分恶心,我不找你,你不必来。”   扶意明白,她真正令婆婆讨厌的,并非纪州出身,并非与胜亲王府有瓜葛,只因大夫人此生没能得到的一切,都在自己的身上实现了。   她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丈夫。   “母亲若有吩咐,请随时派人召唤媳妇。”扶意按下了所有心思,这终究不是她该在公婆之间插嘴的事,只规规矩矩地说,“再过几天,韵之出嫁,母亲若能出席,妹妹脸上更体面,二叔和婶婶也会高兴的。”   大夫人一言不发,扶意把该说的都说了,便退下了。   出得门外,遇见二位姨娘,她们倒是没露出什么幸灾乐祸的窃喜,依然谨小慎微,礼貌周到。   作为大老爷的枕边人,有些事必然瞒不住,她们情不自禁地往扶意小腹上看,扶意也大方,笑道:“眼下不碍事,只是还娇气些,老太太不让往外说,姨娘们替我瞒着些。”   二人却是大喜,能正大光明地说声恭喜,而后千叮万嘱扶意一定要保重,这些日子大夫人不曾为难她们,也请扶意放心。   此时香橼从清秋阁找来,柳姨娘见了不禁说:“这孩子,是不是长高了。”   香橼一笑,脸上肉呼呼的,她知道姨娘没好意思说她胖了,前些日子在内院养伤,日日好吃好喝,什么也不必做,整个儿圆润了不少,自然个子也长了些。   “什么事?”扶意问,“老太太要见我吗?”   香橼应道:“闵家来人了,说是要确认成亲当天的事,绯彤说二小姐找您呢。”   扶意心里一紧,千万分的不舍,比镕哥哥出征更甚,这日子一天天过,韵之的嫁期终于要到了。   ------------ 第332章 公爵府的高傲   闵府来的,是他家大管事和两位婶母,商谈当日迎娶行礼的各项时辰,闵家求高僧挑选的吉时,但要请亲家夫人们过目后,再真正定下。   二夫人和气地笑着:“都是高僧指点过的,轻易改不得,我看这就很好,这个时辰,是该出门了。”   老太太扫了一眼,问道:“新人的新房,安置在何处?”   闵家婶母道:“在哥儿原先的院子里,已是修缮一新,大红喜字贴起来了。”   二夫人对婆婆说:“我记得您孙女婿的屋子,在闵家最清净安宁之处,过去是为了图孩子念书不被打扰,如今我们韵儿去了,倒也自在。”   “正是呢。”闵家的婶婶忙道,“哥儿的院子,最是家中风水宝地,地界也宽敞,做新房再合适不过。”   另一位道:“家具摆设全都换了新的,我嫁进门这么多年,见了无数孩子嫁娶,没有一个如这般风光的,到底是长房长媳,绝不委屈了姑娘,请老太太放心。”   扶意在一旁道:“奶奶,婶婶,我也有几句话想问。”   老太太颔首:“说吧。”   扶意便恭敬和气地问:“不知新房里的下人,贵府打算如何安排,夫人们可知道?”   二人互相看了眼,便把门外的大管事叫进来,隔着屏风问他话,那人应道:“从大夫人房里拨了两个得力的女人,再是原先伺候公子的奶娘婆子并小丫鬟们,新房里外,算上粗使的,通通二十八个人。”   扶意道:“这样多的人,我们家带过去的,如何安置才好?”   大管事问道:“求少夫人示下,府上要带多少人。”   扶意道:“我们府里先后嫁出去两位王妃,都是带了下人陪嫁,里里外外十八人,这还是照着皇家规矩来的。亲家府上原不受这些约束,照我们的意思,自然是多多益善,而那些下人的卖身契,也跟着一道嫁过去,但头三年由我们府里支配月钱银子,三年后两家再做商量。过去代代嫁姑娘皆是如此,虽说是我家的规矩,也要与府上商议好才是。”   二夫人呆呆地看着扶意,她好歹在这家几十年了,什么时候听过这些规矩,大姑子和大小姐出嫁虽说风风光光,那也不能带上十八个下人陪嫁,对夫家是极其不敬的。   闵家的人,果然是愣住了,再往新房里塞十八个人,那是不能够的,只能从先把他们安排好的删减了。可那样一来,他们也太软面,亲家也太霸道,不敢随便答应下。   扶意道:“再有我们家的规矩,侍奉过长辈的积年嬷嬷妈妈们,都是高看一眼的,也不会再请他们伺候小主子,如此贵府大夫人身边的妈妈,实在使不得,若伯母她心疼媳妇,想要有可靠的人派到身边去,换两个小丫头也好。”   “这事儿,且要等我们回去禀告嫂嫂。”闵家婶母们说,“怪我们不够细致周到,没考虑贵府的规矩。”   二夫人忙客气地说:“没这回事,各家有个家的规矩习惯罢了,请一定转达,凡事好商量。”   老太太不耐烦地瞥了眼儿媳妇,见不惯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的还不是闵家正经主子,她尚且如此,这是要多看轻自己的身份。   但扶意私下里曾劝过祖母,二婶婶必定也有她的顾虑,怕是担心太过强势高傲,惹恼亲家,将来关起门欺负韵之,他们也看不见,受苦的还是韵之。   毕竟并非人人都能有强大的气势,和面对恶势力的胆魄,祖母从出生起就是人上人,这辈子除了天家和长辈,没向什么人低过头,自然无法体谅柔弱之人的为难。   此刻想到这些话,老太太便没有在闵家人走后责备儿媳妇,把不满都放下了。   说起要给韵之带十八个下人过去,二夫人尴尬地笑着:“这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满京城里没有这样的规矩,扶意啊,我知道你是疼韵之,可这不合适。”   扶意笑道:“要紧的是把那两个闵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换走,至于韵之是带上十八个还是八个下人出嫁,这都好商量不是。婶婶您别担心,闵家如何嫁女儿且不说,他们娶媳妇,门庭高过宰相府的极少,至少往前二三十年里都是如此。是该提醒他们一下,我们祝家是什么门楣,别把我们家的姑娘,一样看做是好欺负的。”   老太太安抚儿媳妇:“这件事,你别操心,我们若真没半点姿态,他们该轻狂了。”   二夫人一脸欣赏地看着扶意:“家里总算有能干的儿媳妇了,你大嫂嫂,不是我苛责她,一来性情软弱,二来又是闵家的女儿不好轻易开口,但这些话,还真要个嫂嫂来说,更可以仗着年轻不必顾忌什么。”   扶意欠身道:“您不恼我糊涂就好,可不敢要婶婶夸奖。”   二夫人看了看她的腰腹说:“小心身体,怀枫闹着要小弟弟呢,你嫂嫂即便再有,也赶不上你前头,明年给怀枫生个大胖弟弟来。”   此时韵之进门来,向祖母和母亲行礼,问道:“他们家,可有什么安排?”   老太太说:“你什么也不用管,安心出嫁便是。”一面问儿媳妇:“韵之的嫁衣,都妥当了吗?”   二夫人一一应答,满脸喜色,更让她高兴的是,老太太终于松口,命芮嬷嬷取了一箱珠宝银票来,之前必定是赌气不高兴才说不给添嫁妆,实则早就给孙女备着了。   待儿媳妇兴冲冲抱着百宝箱离去,老太太便命扶意回去歇着,韵之送她回来,看她躺下了才安心些。   “你身体不好,我还烦着你,却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事。”韵之道,“日子越来越近了,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对你说,又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好。”   扶意将手炉递给韵之暖着,说道:“初霞在园子里住着,与丫鬟们相处融洽,温文尔雅性情十分好。虽与你这开朗个性未必合得来,但也是个可靠的,你出嫁带着她回去,往后就安置在新房近处的小院,姑嫂之间有个照应。”   “你看看,还在为我操心。”韵之说,“我还是先走吧,我在这里你不能安生休息,你不嫌累,我还嫌你累着我侄儿。”   见妹妹放下手炉转身,扶意又道:“你哥哥离京前,与闵延仕和解了。”   韵之很意外:“他们之前吵翻了,为了我的事?”   扶意道:“也不能算吵,不过是意见不合话不投机,用开疆的话来说,换做是他要娶你,也要被嫌弃一阵子,你哥哥就是谁也舍不得罢了。”   韵之心里有些高兴:“他们和解了,那也就是说,闵延仕对这婚事的态度,哥哥认可了?”   扶意道:“该是如此,总之你安心嫁过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家再烦再乱,也不和你相干。”   且说闵家的大管事和二位夫人回去后,深知带回去的话必定惹怒大夫人,便耍了个心眼,一并在他们家老夫人跟前回禀,如此大夫人动怒也有所顾忌。   老相爷夫人性情温和,这些事也不愿计较,反而劝儿媳妇:“你我都是从娘家过来的人,当年出嫁时的心情不能忘了,祝家不过是担心自家孩子来了以后不能被妥善照顾,多带几个下人,就答应了他们吧。”   这件事很快在府里传开,人人都在背后嘀咕公爵府的高傲和气派,也终于意识到,宰相府的门匾摘下后,终究是不复往日风光。   临近年末,正是户部一年最忙的时节,再加上皇帝忽然要查前几年的全国税款,闵延仕每日深夜才回到家中,总是忘记自己的院子正在修缮,搬去了祖父祖母的外院暂住,又闷头径直往这里走,被下人追过来往回带。   可是半道上又被下人拦下,说大夫人要见儿子,闵延仕疲倦至极,无奈地跟着下人行来。   大半夜的,妹妹闵初霖还没睡,像是特意等他,见面后,刻薄地说了句:“你那新娘子可真厉害,这还没进门,就打算把我们家踩在脚底下,往后进了门,我和娘是不是每天要伺候她端茶送水?”   闵延仕冷冷一笑,满眼悲悯地看着妹妹:“将来,你可怎么办?”   做妹妹的立时怒道:“你又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闵延仕说:“别惹她,别惹祝家,相信我,初霖,哥不会害你。”   ------------ 第333章 韵之的嘱托   这一晚在母亲跟前听了什么,闵延仕都不记得了,回到卧房躺下,满眼还是查不完的账目。   昏昏沉沉时,才想起一句:往后婆媳之间,不许你插手,祝家若来生事,也有我应对,你只管你的仕途经济,好好撑起闵家门庭。   他翻了个身,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在祝家,扶意也承受着来自婆婆的恶意,自家母亲与祝镕的嫡母不相上下。   这些贵夫人们,为何不能向善,是与生俱来的恶毒,还是多年遭受压迫的扭曲,可至少这两位,都不像是受过欺负的。   再有几天,就要成家了,闵延仕依然脑中一片空白。   祝镕离京前来找他,说的是国事天下事,但临分别时,还是谈到了韵之。   他除了说一定会待韵之好之外,再没有别的话。   而祝镕也是看透了,与其逼着闵延仕说违心的假话,不如相信他的许诺。   “韵之……”闵延仕长长舒了口气,“你是何苦来的。”   转眼已是十月十九,扶意收到丈夫的飞鸽传书,他已与姐夫率军抵达边境。   飞鸽传书比朝廷奏报还要早些,扶意便亲自来西苑,告知三婶婶平理一切安好。   三夫人怀里抱着平珍,对扶意说:“这小子和他哥哥那会儿一模一样,性情脾气也一样,二十年后我又要再担心,这孩子是不是也要去打仗。”   扶意笑道:“往后有平理管着弟弟,您不必太操心。”   三夫人叹:“养儿哪有不操心,一辈子操不完的心,亲家老爷和夫人在纪州,必定日日夜夜想你,你有喜了的事,告诉他们了吗?”   扶意道:“昨日收到爹娘给韵之的贺礼,我回信时提了一句。”   三夫人好心说:“奶奶那样疼你,你何不请奶奶出面,接你母亲来照顾你,这种事,只有亲娘才懂得心疼。”   扶意原本也盼着,自己若有身孕,可以接母亲来,但眼下这时局,京中不过是暂时消停,她正算计着送走祖母,怎么好再把亲娘接来京城。   巧的是,下人来通报,靖王妃的车马已经在城门外,再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家门前。   三夫人念叨:“姐姐这一遭也够辛苦,才回去没多久又来了。”   扶意带着下人来门前迎接,今次姑姑只单独一人来,果然也是意识到,上京必须谨慎,万一有什么事,大大小小都被扣下了,如何了得。   老太太见女儿,自然高兴,可对于跟她去靖州的事,依然没点头。   不仅担心扶意在家中被欺负,还担心韵之在闵家受委屈,又有两个孙子远在边境,一个不知去向,小的还未长大,太多太多的事放不下。   靖王妃没有强求,换了衣裳后,先要进宫去行礼,见扶意出入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搀扶,聪明如她,立时轻声问:“可是有我的小侄孙了?”   扶意赧然点头:“来的突然,没能及时向姑姑禀告。”   靖王妃嗔道:“镕儿那小子,平日里一本正经有模有样的,原来也是个猴急的。”   扶意脸红,赶紧送了姑姑出门。   深宫之中,杨皇后接见了靖王妃,提起扶意有身孕,皇后不得不替妹妹描补几句。   可靖王妃并不知扶意被大嫂推搡险致小产,听罢后压着心中的怒火说:“孩子已经没事也就罢了,嫂嫂的脾气,家里人都是知道的,何况当时谁也不知道扶意有了,依我看,小事化了才好,也请娘娘不要再记挂。”   杨皇后尴尬地一笑,便说起家常:“回来喝了侄女的喜酒,再多住一阵子,我们太子妃就要生了。”   “恭喜娘娘。”靖王妃笑道,“如此说来,我一定要留下,见过小皇孙再回去。”   “后日我与贵妃将随皇上至闵府主婚,这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关防守备难免严一些,少了家人欢庆的亲热。”杨皇后说,“还望你回公爵府,向家人解释几句,虽是韵之的荣耀,的确也委屈她了。”   靖王妃笑道:“皇上天恩浩荡,何来委屈一说。”   这些话,本该由大夫人传达给家人,可皇后传召了几回,妹妹也不肯进宫,借口身上不好,半个多月不见人影。   听说涵之走的那天,她爬在地上苦苦哀求,皇后唏嘘不已,便也将妹妹彻底放下,由她在祝家自生自灭。   韵之婚前最后两天,家中门庭若市,每天都有客人来送礼,扶意陪着二夫人和大嫂嫂接待了几家世交贵族,其余人家老太太就不让她出面。   终于到了成亲前一天的晚上,一家人在内院用饭,从祝承乾到三叔三婶,还有姑姑,都为侄女送上了祝福和叮嘱。   但祝镕和平理不在家,平瑞不知所踪,饭桌上气氛总不如从前热闹,匆匆吃罢后,各家就散了。   韵之最后来东苑,向爹娘行礼,并听训示,一进门就见母亲抹眼泪,她的心也就软了。   可惜总有个无情的爹爹来打破亲情,才站定,父亲就严肃地说:“闵家虽不如从前,但前程无量,你嫁的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公子哥,闵延仕他将来必然能继承老相爷,坐上宰相之位,你就是未来的相爷夫人。”   韵之冷漠地应了声:“是。”   祝承业又道:“去了婆家,要相夫教子,把你在家的脾气改一改,那里可没有人事事惯着你。做儿媳妇的受婆婆调教,是天经地义的事,别动不动以公爵府千金自居,只会叫人说祝家没有家教,说我教女无方。”   二夫人哽咽道:“老爷,都这会儿了,何苦说这些话吓唬孩子。”   祝承业哼道:“现下不说明白,难道等她闯祸再说,自己生养了什么样的女儿,你不清楚?”   说着,他又恼道:“怎么回事,我听说陪嫁十八个下人,这是谁家的规矩?”   祝平珞插嘴道:“是奶奶的规矩,父亲您知道的,老太太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既然闵家已经点头了,我们也不必矫情收回那些话。”   祝承业直摇头:“不成体统,是哪几个人跟着,都给我叫来,我有话吩咐。”   韵之一脸冷漠地看着父亲:“伺候我的人,原都是内院的,不与东苑相关,内院的下人连大伯父和大伯母都管不着,爹爹自然也说不上话,您就不必费心了。”   祝承业大怒:“你这是什么话,在眼里,你爹我在这个家……”   “父亲。”祝平珞上前来,“明日韵儿大喜,一家人和和气气才好,姑娘就要嫁了,可别让她不安心。”   他回身道:“奶奶最不舍得你,回去吧,今晚好好和奶奶说说话。”   韵之潦草地一福,转身就走。   她一口气闯到院门前,被周妈妈追来喊下,将手绢包着的平安符塞在小姐手里,说是她去庙里求来的。   “周妈妈,别让我娘和三婶婶吵架,别让她受大伯母的气,更别让爹爹欺负她。”韵之含泪道,“您自己也要保重,我会好好的。”   周妈妈已是泪如雨下,十分的舍不得,哭着说:“老爷那些话,您别放在心上,往后日子终究是您和姑爷自己过的,小姐千万别委屈自己。”   到头来,亲爹妈还不如一个下人来得亲切,母亲就算有心,可她依然惧怕父亲,说句话都要看丈夫的脸色。   扶意劝过她,不该强求爹娘是心中所期待的那样,扶意就是从那耿耿于怀的纠结痛苦里走了出来,她若也能放下,就能解脱了。   “周妈妈,我回门时,您给我做点心匣子,我要带回婆家去。”韵之带着泪花笑道,“您做的点心,比外面买的还强。”   周妈妈终于高兴起来:“一定一定,包在我身上,不会叫小姐丢脸的。”   韵之再抬头,见母亲倚门而立,她周正地向娘行过礼,到底还是走了。   回内院的路上,便见扶意在清秋阁门外等她,韵之站定,扶意上前来摸她的手,问她冷不冷,她一下就哭了,靠在扶意的肩头说:“我爹他,太无情……”   扶意轻轻拍哄她:“放下吧,往后你就有自己的家了。”   韵之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说:“最生气的是,我哥竟然不在家,我好好出个嫁,还要为他提心吊胆。”   提起丈夫,扶意不禁望向天上明月:“是啊,他们已经到了两天,该是要开战了吧。”   明月之下,大齐比邻赞西国的边境,满目疮痍,赞西人的入侵,远比传到京城的更残忍恶劣。   祝镕跟随姐夫巡视被抢掠的村庄,到处断壁残垣,火烧之后,留下一片灰烬。   项圻翻身下马,从废墟中捡起一只烧焦残缺的布娃娃,举目看向禁不住火烧而倒塌的房屋,几乎能想象出,当时孩子惊恐的哭喊声,更不知那孩子的死活。   “这就是皇帝怀柔求和的结果?”项圻怒声道,“他就不怕这火,终有一天烧进他的金銮殿?”   ------------ 第334章 出嫁前夜   不难想象,这五年倘若胜亲王在朝,能领兵出征,能调度守军,哪怕只是他曾经培养的骁勇善战的将士们能得到重用,必然也能震慑外邦,大齐国土上,绝不会出现眼前的惨状。   姐夫的愤怒,祝镕感同身受,而除了愤怒,他还有深深地愧疚,自以为的报效朝廷、为国为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回营!”项圻怒声道。   众人得令,拥簇大将军上马后,   赶回营地。   兄弟二人远远就看见平理的身影在营门前徘徊,他们没让平理跟着,这孩子倒也听话。   这一路爬山涉水直至边境,途中虽顺畅,到底辛苦,他们都看得出来,弟弟累得有些受不住,平理却坚持一声不吭。   到达边境驻扎的头一天晚上,平理睡得跟死过去了似的,怕是敌军打过来都不能叫醒他,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饭也没吃衣裳也没穿就慌慌张张找来,以为自己耽误了军机。   但项圻和祝镕都没有苛责,项圻从小随父征战,日夜急行是家常便饭,这两年即便蛰伏,也是东奔西走,不得停歇。至于祝镕,为皇帝当差,奔波于大江南北,时常夜宿荒野,乃至连夜不眠,眼前的辛苦都不在话下。   平理不同,即便武艺不凡,是个练家子,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从未与将士们共同操练,也不曾没日没夜地在马背上。   心疼弟弟吃得起苦之余,更让祝镕欣慰的是,平理很听话。   出门以来,不叫他做的事,绝不擅自行动,踏踏实实地跟随大部队,是个当兵从军的样子。   “怎么不去休息?”祝镕下马后问道,“不是吩咐你早些睡?”   平理牵过哥哥的缰绳,看了眼大姐夫,应道:“我担心您和姐夫,下次出门还是带上我吧,我已经休息好了,真的。”   祝镕看得出弟弟眼中的异样,他未必是担心他们,可能只是担心姐夫。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被带来,闹出那么些事,明着看是被祝镕带出来的,但其实是为了保护姐夫。这孩子嗅到了朝廷的阴谋,更是对姐夫忠心耿耿,而祝镕眼下还没弄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联络上的。   “镕儿,平理。”项圻道,“明日是不是二妹妹出嫁?”   二人道是,祝镕问:“您可有吩咐。”   项圻道:“我们来了也有些日子了,是该活动活动筋骨,就当是给二妹妹和我家表弟的婚事添一份热闹如何?”   兄弟俩互相看一眼,一个比一个兴奋激动,平理大声应答:“得令!”   此刻,韵之别过扶意回到内院,见祖母房中已然熄灯,可她心中不舍,不自觉到门前,驻足良久后,才转身要走。   却听得里头传来祖母的动静,隐约是问:“韵儿在外面?”   韵之立刻赶进来,即便视线昏暗,也熟门熟路地来到祖母身边,关心道:“奶奶,您渴了吗,还是要起夜?”   老太太缓缓坐起,命随行进来的丫鬟点灯,烛光里渐渐看清孙女的脸,不舍地说:“我的心肝肉儿要出嫁,往后再也不能在奶奶身边撒娇,受了委屈也怕没人护着你,虽说只隔了几条街,可终究是两片天了,奶奶如何睡得着。”   韵之强忍心中不舍:“您给我带了十八个下人,她们还不够护着我的吗,听说满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我出嫁的排场,快赶上天家的女儿了。”   老太太搂过孙女,抚过她柔软的青丝,明日这乌黑油亮的头发,就要被高高盘起,然而玉钗金簪束缚的不仅是长发,更是她过去十七年的真性情,从此在新的家中,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我的韵儿,奶奶只愿你事事遂心。”老太太终究是哽咽了,“闵延仕是个好男人,有担当有才干,性情好品行端,他一定不会辜负你。但两口子过日子,不能你干等着人家来对你好,要彼此磨合彼此谦让,就算是吵架拌嘴也别害怕,真正离心的人,莫说吵架,根本连多看一眼都不乐意。”   “我知道。”韵之软软地说,“就算是大哥哥和嫂嫂也吵架,三哥和扶意都会拌嘴呢。”   老太太笑道:“你能明白就好,但也别吵凶了,你这小混世魔王,急了就不饶人,伤人的话说出口,可是收不回来的。”   韵之娇滴滴笑道:“那还不是奶奶惯的,反正我若不好,就都是您的不是。”   老太太轻轻拍着孙女,仿佛小时候哄她入睡:“我家姑娘,自然是世上顶顶好的,将来就该换个人来惯着你了。”   只见芮嬷嬷披着衣裳进来,嗔道:“一老一小都不听话,什么时辰了,早早睡去吧。明天清早姑娘就要梳妆盘发,一辈子就做一回新娘子,可不能睡不好肿着乌青的眼睛出嫁。”   在嬷嬷的劝说下,祖孙俩总算分开,但这一夜,韵之注定不得安眠,翻来覆去时梦时醒,不知究竟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院子里就热闹起来,梳头的喜娘也来了。   就在新娘梳妆打扮时,家中各处都起了,清秋阁里外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今日都穿上了喜庆的衣衫。   时隔三个多月,轮到扶意来嫁妹妹,此时此刻才懂得爹娘嫁自己时的不舍,而她腹中也有了个孩子,若是个姑娘,二十年后……想到镕哥哥之前的烦恼焦躁,扶意忍俊不禁。   香橼进来时,见小姐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笑,欢喜地说:“您猜老爷和夫人收到信,是高兴呢,还是担心?”   扶意摇头:“说不上来,都有吧。”   实则家信中,扶意已经暗示爹娘明年春闱也不要上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京中的“人质”少一个尚且不容易,不能再多加进来。   “少夫人,兴华堂也起了。”翠珠进门禀告,“您要过去吗?”   扶意颔首:“来为我梳头。”   大清早,兴华堂侧院里,柳姨娘正忙着为老爷打扮,换上华贵的礼服,束上金玉腰带,今日皇帝要亲自到闵府为新人主婚,先帝至今,几十年没见过的排场,马虎不得。   原本娘家人是不过去的,只有祝家和姜家的舅兄弟们送嫁,但今日什么规矩都放一边,接驾侍奉皇帝,最最要紧。   “这腰带太惹眼,在御前,我一个大臣怎好穿金戴银。”祝承乾很不满意,回眸看了眼丫鬟们手里捧的各色腰带,眉头更紧了。   但见房门前有人进来,竟是许久不露面的大夫人,带着下人款款而来,杨氏冲丈夫淡淡一笑:“我来伺候老爷更衣。”   下人们上前,又捧来各色腰带和罩衫,今日不上朝不着朝服,礼服虽有规制,但比不得朝服刻板,也正因此,容易在一针一线上出错,就曾有人因衣着犯忌讳,而遭降职贬官。   “这个好。”祝承乾点了一根山水暗纹的褐色腰带,总算满意了,看了眼怯弱的姨娘,不禁想,妻子到底是公爵府的大夫人,见识眼界与一般女子全然不同。   待丈夫穿戴整齐,大夫人便要回去打扮自己,祝承乾跟上前,出门时搀扶了妻子一把,大夫人深深看他一眼,夫妻间是情还是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才走出姨娘们的住处,就见扶意到了,她恭恭敬敬站在屋檐下行礼:“父亲、母亲,我起晚了,没能过来伺候。”   “不晚,你要悠着些才是。”祝承乾道,“今日不必跟去闵家,安生在家休息,此刻也不用你伺候,去内院看看韵之,你们不是感情极好。”   大夫人从头到尾没看扶意一眼,倒是扶意留心到,他们是从姨娘屋子里出来的,而婆婆虽然气色不佳,但比前些日子见时强得多。   就算婆媳不和,扶意也并不愿意见大夫人颓靡不振,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好好过,何苦来的,她若能好好的,对这个家并不是坏事,就这一个多月,外头传了多少闲言碎语。   去往内院的路上,扶意遇见了同来的大嫂嫂,初雪又高兴又不舍,搀扶着她说道:“妹妹分明是嫁去我的娘家,我却满心的不安,扶意啊,将来我们一定要多多关心韵儿,你聪明,得想法子帮她在闵家立足才好。”   扶意道:“大公子是极好的人,嫂嫂放心才是。”   初雪却叹:“延仕那孩子,总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忧愁,这两年更甚了,也不知韵之会不会不耐烦。”   扶意心中感慨,这不正是韵之看见的,才想要去做对他好的那个人。   待行至内院,这里正闹哄哄的,有笑声有责备,下人们笑着告诉少夫人,二小姐正撒娇,嫌头上珠宝太重,说她的脖子要断了。   ------------ 第335章 喜宴上的风波   韵之到底还是韵之,梳头上妆把一屋子人闹得人仰马翻,最后还是涵之和尧年到家来,淘气的新娘才在姐姐的注视下,老老实实打扮整齐。   而后至祠堂向列祖列宗禀告出嫁,再被送回来向祖母、双亲和叔伯姑母们行礼,脸上不见半分悲戚戚,连老太太也跟着乐了。   待吉时,闵延仕上门来迎亲,喜袍下的俊朗公子,虽说不上意气风发,但一贯的温文儒雅、谦和有礼,言行举止看着就十分可靠。   因稍后就要接驾,新人在公爵府行礼后,不及多停留半刻便要出门,老太太和众家眷都将随行前往闵府,连闵王妃也勉为其难地已经先回了娘家。   扶意眼下胎儿尚不稳,不宜去人多的地方,这就要在正厅外与韵之道别。   初春以来,她们从师生成了姐妹,又从姐妹成了姑嫂,虽说也算跨过了四季,可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扶意终于要永远留在这个家,姑娘却要嫁了。   “你别哭,该为我高兴。”韵之掀起凤冠上的珠帘,高贵明丽的妆容下,是她一如既往甜美的笑,“记得替我去提醒周妈妈,回门时给我准备好带回婆家的点心匣子。”   扶意忍着眼泪,为韵之放下珠帘,哽咽了声:“可一定好好的。”   那一边,闵延仕向众人行礼后过来,从喜娘手里接过绣球红绸,目光掠过扶意的面容,礼貌地欠身致意。   扶意亦是大方回敬,说道:“我家姑娘,就托付给姑爷了。”   闵延仕再欠身,门外提醒吉时已到,闵延仕便搀扶韵之跨过门槛,在全家人的拥簇下,缓缓而去。   扶意看见了韵之的笑容,在闵延仕搀扶她的那一瞬,隔着珠帘也藏不住的欢喜,她是真喜欢这个人,得偿所愿成为她的新娘,怎么会不高兴呢。   随着新人离去,家眷也陆续离家,这回连平珒都跟着去了,家中只剩下襁褓里的平珍,和正院、东苑三位姨娘。   “你们给姨娘们送些东西去,再到西苑看一眼珍儿。”扶意吩咐道,“姨娘们若是得闲乐意来坐坐,请她们到清秋阁喝杯茶。”   翠珠领命,即刻带着小丫头去传话,果然姨娘们都愿与扶意亲近,结伴而来,张罗着一道在清秋阁用午饭。   两府离得并不远,等翠珠从西苑转回来,梅姨娘说:“我们姑娘的花轿,已经到了吧。”   扶意说:“算着时辰时,这会儿该预备接驾了。”   梅姨娘说:“二老爷他高兴极了,终于风风光光了一回,把前阵子被抓紧大牢的事儿,全忘了。”   扶意虽知梅姨娘比二夫人聪明得多,人品也不坏,但终究不相熟也不知根底,请她们来喝茶,是人情也是顺便在家中无人时看管她们,而这些话她听得却说不得,便只道:“忘了也好,二叔向来豁达。”   有小丫头跑来说,宅门外道上都已戒严,看来圣驾就要过去了,扶意便唤来管事,命他去门外看守,不要叫看热闹的下人惊扰圣驾。   此刻闵府上下,老相爷带领儿孙,祝承乾、祝承业带领家中子侄,女眷们在府内依序侍立,门里门外静谧庄严,不见别家婚礼沸反盈天的鞭炮锣鼓,每一个人都毕恭毕敬地等待着圣驾到来。   喜堂内,韵之和闵延仕并肩而立,除了喜娘和几个丫环,所有人都去接驾了,她禁不住偷偷侧过脸来看闵延仕,见他有几分倦容,轻声道:“这些日子,忙坏了吧?”   喜娘听见动静,忙拦着:“新娘子可不能开口说话,叫人听见不体面。”   虽然这里根本没有人在,韵之也不想辩解,尴尬地一笑,垂下脑袋来。   可闵延仕却回答她:“都是家人在忙,户部公务繁忙,我走不开,家里的事并没怎么操心,若有不足之处,还望你担待包涵。”   韵之闻言抬起头来,隔着帘子冲他一笑,不过这一回,她忍住了没开口。   骤然间,门外迎接圣驾的礼乐响起,知道是皇帝到了,韵之周正地站好,深吸一口气,垂首等待。   宅门外,嘉盛帝从御辇上下来,皇后与贵妃陆续跟上前,地上乌泱泱地跪满了大臣和家眷,皇帝道了平身,便径直入门来。   皇后身边的宫女们,上前将二位老夫人搀扶起,嘉盛帝道:“老太太,朕来叨扰,讨一杯喜酒喝。”   可这一句话,又引得众人行礼,口呼“天恩浩荡”。   只见闵王妃从一旁走上前,笑道:“皇上,吉时已到,还是先为新人主婚,不然可没有喜酒喝。”   这话说得亲昵,众人再次见证了传闻中皇帝与弟妹的暧昧,皇后深知闵姮的算计,气定神闲不以为意,可她身边的贵妃,早已恨得咬牙切齿。   众人拥簇皇帝步入喜堂,闵延仕和韵之并肩跪迎,忽然一道身影闯出来,冲到了皇帝跟前,开疆拔刀就挡在皇帝身前,却见是金夫人跪在地上。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哭着喊着:“皇上做主,求皇上为我儿做主……”   一见金夫人哭,闵祝两家知道金浩天死因的都不免紧张起来,而金夫人正哭喊着:“皇上,那晚祝家女儿曾离开营帐,有人看见她牵着狗回来,我儿贪恋女色,兴许是对她有不敬,可她也不能杀人啊!”   只见金东生排开众人赶上来,抓起妻子就扇了她两巴掌,大骂贱妇胆敢惊扰圣驾,就交给随行的下人命拖下去,可那哭声还远远地传来,十分煞风景。   “臣罪该万死,贱内失子后精神恍惚,不该带她来赴宴,惊扰了皇上,扫了两府的喜气,臣即刻退下,日后再向皇上,向两府告罪。”金东生单膝跪地,匆匆禀告后,见皇帝板着脸点头,他便迅速离去。   门里,韵之吓得不轻,侧过脸看了眼闵延仕,只见丈夫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凝聚着愤怒与杀气,身子也微微晃动。   “延仕……”韵之喊了一声,“没事了。”   闵延仕恍然回过神,可是看向韵之的目光,那样悲凉而绝望。   “吉时道!”门外礼官高唱,便见皇帝大步走进来,即将为他们主婚。   且说金夫人是一路哭着被拖出去,而今日京中皇亲贵族、大小官员都来观礼,门外除了皇宫里的太监宫女,还有无数各府下人。   大喜的日子,从贴了大红喜字的门里拖出个哭天抢地的人来,如何了得。   喜堂上,皇帝为新人主婚,宅门外,这事儿迅速传开。   闵家与祝家不过是隔了几条街,这道门出来,迅速就进了公爵府的大门,清秋阁里,厨房刚送来午饭,就听说了了不得的事。   没能亲眼看着韵之拜堂,扶意已是十分遗憾,没想到那边还没拜上,就先出了这么大的事。   梅姨娘恨得直跺脚:“那个毒妇,早不喊冤晚不喊冤,偏挑了今日来,她是故意要恶心两家人吗?他儿子死了,和我们什么相关。”   柳氏、楚氏劝她少说几句,扶意稳住了内心的慌乱:“梅姨娘是二叔身边的人,只怕二叔心里不好受,要辛苦您劝慰安抚了。”   梅姨娘重重叹气:“这下可好了,不管这事儿怎么算,我们姑娘在闵家如何抬得起头,这么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就和她过不去呢。”   是啊,老天爷怎么就和韵之过不去呢,闵家怎么就没个算计,让金东生去赴宴呢。   扶意无法想象之后京城会有怎样的风言风语,而闵夫人又会如何以此要挟韵之,对她做规矩。   原本和姨娘们聊着天,心里祝福着韵之,能高高兴兴吃顿饭,这下什么胃口都没了,满肚子只剩下对妹妹的担心。   闵府中,新人婚礼已成,嘉盛帝倒没有被金氏扫兴,依然与众臣在闵府看戏享宴,女眷这一边,自然也侍奉着皇后与贵妃。   新娘已被送入洞房,好在屋子里,都是家里陪嫁来的下人,不然韵之看到陌生的脸对自己指指点点,心里如何受得住。   绯彤端茶给小姐喝,小声劝道:“老太太传话,要您别害怕,有她在呢。”   韵之僵硬地点头:“我知道。”   忽听得门外尖锐的笑声,便见闵初霖扬尘带风地走进来,凌厉的眼眉斜视着韵之:“我的好嫂嫂,你可真了不得。”   ------------ 第336章 烂醉如泥的新郎   韵之的奶娘见闵家女儿来者不善,上前道:“小姐怎么不在前头享宴,今日皇上和娘娘们都在,贵妃娘娘是您的亲姑母,小姐该去侍奉才是。”   便听“啪”一声,闵初霖扬手就给了奶娘一耳刮子,厉声呵斥:“你当还在祝家呢,我们家的奴才,没有敢在主子跟前插嘴的,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把规矩牢牢记着,再敢胡乱插嘴,仔细乱棍打死。”   她说罢转身,猛然见韵之已经在眼前,重重一巴掌就扇在她脸上,闵初霖一下没站稳,顺势摔倒下去。   “她是我的奶娘,不是奴才,你给我记清楚了。”韵之怒声道,“往后这院子的门,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随便进来,难道家里是没有长嫂为尊的规矩,你一个姑娘家随便往兄嫂屋里闯,成何体统?我院里的人,你再敢动她们一下,我绝不放过你,我不是你姐姐那样软性好欺负的,别错了主意。”   闵初霖气得张牙舞爪,爬起来就要对韵之大打出手,可今日圣驾在府中,满京城的贵眷都在,下人们不敢惹祸,这边韵之的人劝着,那边府里的丫鬟也死命把小姐拽了出去。   闵初霖再如何骄纵,也不敢去御前哭闹,但这事儿还是传到了前头,闵夫人知道了,这边老太太和涵之她们也知道了。   涵之轻声对祖母道:“我会和婆母商量,想法儿远远地把闵初霖嫁出去。”   老太太面上不动声色:“我们不能去祸害别人家。”   涵之道:“我有分寸,您别担心别人家,还是先担心韵儿吧。”   老太太抬手饮尽杯中酒,压住心里的火。   出了这样的事,韵之心里也是没底,虽然那一巴掌她不后悔,可哪有新娘子在成亲当天动手打人的,而闵初霖那丫头,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当年见大姐姐出嫁时,小小的二姑娘也曾幻想过自己成亲时的模样,虽然绝不是今天这样,可她出嫁的排场,丝毫不差大姐姐嫁王府。   且不说绵长壮观的嫁妆队伍,就她陪嫁十八个下人的事儿,早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皇帝亲自主婚,更是当今登基十年以来头一遭。   只可惜,被金家闹了一场,哪怕韵之不在乎,可她还是看见了丈夫绝望的目光,正如同那天夜里在围场被金浩天激怒后,疯狂杀人时一样的绝望。   闵府的婚宴,直至圣驾回銮后,才终于有了几分办喜事的热闹,而皇帝与后妃一走,闵夫人就叫过女儿细问缘故,怒气冲冲地往儿子新房来。   不成想,半路上被闵王妃拦下,她带着尧年和涵之,也要去看望韵之。   闵王妃是老相爷原配夫人所生的独生女,也是这一辈兄弟姊妹的长姐,且不说贵为王妃,便是在家中,大姑姐的地位,也不是闵夫人可轻易不敬的。   “孩子们脚程快,涵儿,你带着妹妹们先过去吧。”闵王妃吩咐罢,特地看着闵初霖,和蔼可亲地问,“如今有了嫂嫂,又多一个人和你作伴,高兴坏了吧?”   闵初霖低头咬着唇,不敢搭理大姑母,立时就被涵之和尧年给带走了。   闵夫人努力压制心火,皮笑肉不笑地说:“之前姐姐原是说不过来的,可是皇上来了,您也跟着来了?”   闵姮扫了她一眼:“我也不常家来,就不惦记往后费心一趟趟地跑,今日给你把话撂下,新媳妇娶进门,别只顾着端婆婆的架势着急做规矩给下马威,先睁开眼看看,如今闵家什么光景,而新媳妇背后又是怎样的门庭。要是想苛待儿媳,拿你对付妾室和她们的庶女庶子的法子来对付这孩子,劝你三思。”   闵夫人双眸充血,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姐姐,您可是这家里的女儿。”   “所以才说对你有好处的话。”闵姮道,“好自为之。”   闵夫人气得七窍生烟,眼看着大姑姐往新房走去,她忍不住冲口而出:“姐姐还是自己先保重,世子征战沙场,生死一线,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未可知。”   闵姮背对着她说:“一会儿,我会把这些话转达给父亲和你丈夫,问他们去吧。”   新房里,大姐姐和郡主的到来,让韵之安心了几分,但她很意外,闵初霖竟然也一起跟来。   涵之端着长姐和世子妃的尊贵,不能与韵之窃窃私语,只有尧年不必顾忌,坐在韵之身边轻声告诉她,母亲会警告韵之的婆婆不要为难儿媳。   “这样好吗,岂不是一开始就撕破脸皮了?”韵之说,“往后,也没法儿相处了。”   尧年嗔道:“你都把闵初霖脸打肿了,还惦记撕不撕破脸皮?只管和闵延仕过自己的日子,别的一概不必理会,扶意是娘家太弱,在京城无依无靠,才会对你大伯母诸多隐忍,你何苦来的,你可是公爵府的千金。”   韵之瞥了眼门边的闵初霖,对尧年说:“那是自然,我可不会让他们欺负到我头上来,欺负我的下人都不行。”   尧年抬眼看,她常去公爵府,这屋子里都是熟面孔,想当年嫂嫂的陪嫁,也没这么多人,据说是扶意当着闵家的人,随口编的祝家规矩,就差把这院子里院外都填满了。   “扶意可真疼你啊。”尧年笑道,“韵之,恭喜你,不论如何,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很羡慕你。”   韵之淡淡一笑,今天她感受到了来自丈夫的关心,心安理得地将他视作丈夫的爱意,而不是过去世交兄妹间的客气。   可就在金家人闹了那一场后,她又忐忑不安起来,不知一会儿回来与她行合卺礼的闵延仕,眼中会不会还带着那令人心疼和无奈的绝望。   虽然前有金家哭闹喊冤,后有闵初霖到新房挑衅,但除此之外,蒙圣驾莅临,祝闵两家再次联姻,算得是顺利圆满风光无限。   至于金浩天之死惹出的流言蜚语,那是明天的事了,今日喜宴上好酒好菜,宾主尽欢。   闵延仕被宾客拉着死灌,他也来者不拒,若非长辈们出面阻拦,他几乎要醉死过去。   韵之在新房里,还没见到丈夫,就被冲天酒气熏得皱起了眉头。   闵延仕醉了八九分,走路也要人架着,虽不至于疯言疯语,可一脸迷茫陌生看着韵之的样子,把她吓着了。   在喜娘们的搀扶下,小两口潦草地行了合卺礼,就在喜娘说“礼成”的那一瞬,闵延仕仰面倒下,半个身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相干的人陆续退下,在前院享宴的家人,此刻也都已回府,韵之正式成了闵家的人。   可明明八抬大轿送来,明明得皇帝主婚,携手拜了天地,为什么,这一刻丈夫就躺在眼前,韵之忽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满脑子只剩下:我嫁人了?   忠国公府里,祝承乾下马车后,叫住了弟弟,问他金家的事。   祝承业不能顶撞兄长,但这件事,他还是迁怒大房和三房,先有祝镕打过金浩天,后来三弟还把人家儿媳妇弄回来多管闲事,家里和金家早早结下梁子,如今却报应在了他的身上。   “大哥还是等镕儿回来,仔细问他缘故。”祝承业说罢,转身对三弟就没这么客气,怒道,“弟妹和娘家翻了脸,牵扯韵儿做什么,闹成这样子,要她往后如何在闵家立足?”   那一边,老太太被搀扶着下了轿子,她在轿子上,就听见兄弟几个的话了,下轿后三个儿子跟上来,可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往门里去。   三夫人见婆婆走了,跑来站到丈夫身边,毫不客气地呛回来:“二哥不如把凶手找出来,给自己闺女一个清白,我乐意和娘家人翻脸,碍着您什么事了,我也没让您替我出头吵架去。”   二夫人气得要过来分辨,被平珞赶来制止,平珒也帮着劝说婶婶们,这才消停了。   有他们吵架的功夫,靖王妃跟着母亲已经过了中门,从大正门回内院,且要走上好一段路,做女儿的难免心疼母亲,问要不要传轿子来。   老太太摇头:“在闵家吃的每一口东西,都硌得慌,我要走走才能克化。”   靖王妃叹了声:“您还生气呢,这不韵之没吃亏,挨打的是闵初霖。”   老太太说:“我不能随你去靖州,我这一走,闵家可了不得了。”   靖王妃正色道:“就是您把韵之宠坏了,不如断了她的后路,让她自己闯荡去,难道一辈子指望娘家活着?不是我狠心,我和涵之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哪怕婆家人好相与,难道就没有辛苦的事了?这眼门前的孩子,您才放不下,越放不下,她越没得长进。”   ------------ 第337章 生死悲壮   老太太听这话,不禁深深看了眼女儿,靖王妃还只当她生气了,但也不退让,坚持道:“我是为了韵儿好,何况能真断她的后路吗,不过是叫她心里少一份仰仗,这家里除了她的那对老子和娘,哪个能不为她出头的?”   可母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吩咐一旁李嫂:“告诉老爷夫人们,今日都累了,不必到我跟前伺候,早早都歇了吧,再把扶意叫到我屋里来。”   李嫂如是去安排,待祝承乾和妻子归来,刚好见扶意要去内院,却特地在路口等他们好请安。   他不禁担心自己的孙子,恼道:“不要不知变通,眼下不是你学规矩的时候,千万保重肚子里的孩子。”   扶意顺从地答应下,便由香橼搀扶着往内院走,祝承乾驻足看了几眼才离开,只听身边的妻子道:“你瞧那丫头,是有命给你生孙子的人吗?”   祝承乾叹了声:“你心里不好受我知道,就别再给自己造口业,过去的事我不怪你,你若知道她有身孕,绝不会动手不是?就别梗在心里,你我都忘了吧。”   见丈夫来牵自己的手,大夫人便软下来,虽然心里依旧诅咒着扶意,到底没再说出口。   这边厢,扶意慢慢走着,来到了祖母的院子,但见张灯结彩,满堂喜庆,只是格外的安静,韵之出嫁了,扶意总觉得好不真实。   屋子里,祖母与姑姑互相板着脸,母女俩像是在置气,扶意倒是不担心,她和爹娘也不是没红过脸。   “奶奶,姑姑……”扶意缓缓坐下,“您叫我来,可有吩咐?”   靖王妃摇头:“老祖母正发脾气,我不知道她要你来做什么。”   老太太却示意下人都回避,芮嬷嬷和李嫂便把人都带下去,在门外一人守着一处。   “去靖州的事,我想好了,我不能走。”老太太说,“你们不必劝我,我绝不走。”   靖王妃看向扶意,摇头道:“只因我说,要断了韵之的后路,让她快些长进,她就恼了。”   扶意不敢多嘴,正经看向祖母,等待她的解释。   但听老太太道:“我不走,可你把孩子们带走,先把映之和敏之带走,老三家的若是舍得,把慧丫头也带走,就说是和姑姑亲热,要去姑母家玩一阵子。”   姑侄二人互相看了眼,顿时明白了老人家的用意。   老太太缓缓道:“明的话,咱们就不说了,彼此心里都明白。而你们要我走,无非是怕我年纪大了,到时候禁不住受不了,哪怕是跑也跑不快。可正因为我老了,死了又如何?要我丢下小孙儿们,自己去享安逸,我即便是去了靖州,也会忧思成疾,白辛苦你们一场。”   靖王妃道:“那正好,带上您,再带上孙女们,这走亲戚去女婿家过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到咱们家就不成了?”   老太太摇头:“不成,哪怕明知他疑心重,彼此早已失去信任,也不能由我们来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不能给他发作的借口。你那几个兄弟再不争气,终究是我的儿子,我不能丢下他们,更不能坑了他们。”   扶意听这番话,眼圈儿也红了,老祖母一辈子都为了这个家和儿孙竭尽全力,甚至不惜为了实现他们的志向和心愿,赌上自己的性命和整个家族,如此胸襟气魄,真正让她明白到一家之主的贵重。   “也罢……”靖王妃妥协了,对扶意道,“你们老的念着小的,小的念着老的,有你这个乖孩子在,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扶意,我把你妹妹们先带走,将来有个好歹,也不怕女孩子受辱,你三婶婶怕是舍不得慧之的,那孩子也舍不得她娘,且要你想法子游说几句。”   扶意感受到了生死的悲壮,虽然眼下一切太平,可仿佛远处可见的波涛汹涌,正一步步靠近。   半轮明月照天下,回到清秋阁,扶意独自在窗前,久久凝望着清朗月色。   镕哥哥说过,若是想他了,就看星星看月亮,便能天涯共此时,他一定会感应到。   此刻渐渐冷静,扶意低下头,对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说:“娘虽年轻,也会学着做个好母亲,将来一定好好照顾你教导你,如今你好好在娘的腹中,再不要给太祖母姑祖母们添麻烦,咱们默契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可好?好孩子,爹爹和娘,都想要拼搏一场,好叫你生长在清明世道下。”   千里之外的边境,白日里刚结束了一场小小的战斗,大军回营,祝镕在大帐里与姐夫和其他将领商讨之后的攻守策略,不觉天黑,再出来,已是明月高照。   他信步回营帐,隔着门帘就听见了鼾声,因平理是额外跟随来的,没有编入军队里,不是将领也不是士兵,便随他起居用饭,帐子里摆了两张床铺。   掀开帘子进来,只见弟弟四仰八叉地倒在榻上,睡得喊声震天。   今日作战,对于经历过大战场的项圻来说,轻而易举,但平理是头一次见识真正的对抗,他虽斩杀数名敌人,可也累坏了,听说一回来倒头就睡。   祝镕今日并没有随军出征,他没有对抗作战的经验,但懂关防守备之道,更适合留下坐镇大营。   白天平理骑上大白马,磨刀霍霍要上战场时,那一股子冲天的嘚瑟,此刻想来,还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自然,祝镕骄傲极了,为了弟弟的胆魄和本事。   “臭小子,也不洗洗再睡。”祝镕一面说着,为弟弟盖上棉被,可这话念在口中,才猛然发现,弟弟比他更早地适应了军营,随时准备战斗的人,哪有闲心思顾着洗洗再睡,他却还带着几分贵家公子的习气,真真要不得。   此时门外有人传话,祝镕不忍吵醒弟弟,出门来听,却是姐夫召唤他。   项圻的营账里,刚摆下饭菜,见祝镕一个人来,问道:“平理呢?”   “睡的正香,不忍心叫他。”祝镕坐下道,“饿了自然就醒了,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   项圻嗔笑:“纵然你老成有兄长的威望,也不过二十郎当,能比平理大几岁?”   祝镕笑:“这是大姐姐说的话吗?”   项圻故作不耐烦:“赶紧吃饭,这一趟我还肩负着管你们两个小子的口粮。”   祝镕拿起碗筷,不免心中惦念:“可惜军中不能喝酒,今日韵之嫁人,从没想过,她出嫁的那天,我会不在身边。”   项圻端起茶杯:“那就以茶代酒,遥祝二妹妹夫妻白头,永世恩爱。”   然而军营里不能喝的酒,仿佛都叫闵延仕在婚宴上喝了,他酒量并不好,这一通死灌,便是整夜不得安生。   合卺礼之后丈夫就倒头大睡,韵之守了半天不见动静,最后放弃了等待他醒来,刚要躺下,闵延仕猛地坐起来,趴在床沿上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新房里顿时臭气熏天,下人们纷纷赶来伺候,忙里忙外收拾许久后,稍稍清醒的闵延仕独自躺在窗下美人榻上,一手支着脑袋,头疼得发紧。   “你要喝茶吗?”韵之坐在床边,她身下的被褥已经都换了新的,下人们方才七手八脚地香薰换气,屋子里的气味没那么重了,但最让她介意的是,闵延仕在呕吐清爽后稍稍恢复清醒,却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径直去躺椅上坐下。   此刻,闵延仕也惊讶地转过头,仿佛一瞬间意识到,他已经成亲了,仿佛此刻才明白,他正和妻子共处一室。   “我给你倒茶。”韵之趿上鞋,往桌边走,一面说着,“你不会喝酒,今日就不该由着他们灌你,往后可不要喝那么多酒。”   “韵之。”闵延仕吃力地站起来,白天的记忆,一点点恢复了。   “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韵之捧着茶碗走来,笑道,“突然有一天,我就不乐意听你叫我二妹妹了。”   闵延仕微微蹙眉,在心里念这几句话,难道说韵之她早就……   “好受些了吗?”韵之道,“方才虽然折腾了一场,也把我吓坏了,可你到底是清醒了些,我还以为我们的新婚之夜,新娘要守着烂醉如泥的新郎度过,不论如何,总算也能在几十年后,留下些记忆了。”   “韵之!”   “相公。”韵之眼含深情,“我若再想去高地上看京城夜景,您还会带我去吗?”   闵延仕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能,再也不能去那里,金浩天的事,必须从你我的生命里消失。”   ------------ 第338章 她没想到   韵之以为,当她第一次改口喊闵延仕“相公”时,会看见丈夫脸上的惊喜,又或是腼腆,他们彼此的身份都有了改变,这辈子有了新的开始。   可正如今日的婚礼,与她曾想的不一样,这一声“相公”带来的,也是闵延仕的无视,他仿佛根本不在乎,只激动地提起了金浩天。   韵之怪自己找错了话题,纵然那高地上共赏京城夜景,几乎是他们过去的相处中,极少数值得心动和回忆的时光,她也不该在今天提起,或是京外客栈的偶遇,或是说上上回狩猎时,他飞马扑救自己,怎么偏偏就……   闵延仕拉着韵之坐下,他的神情比他说的话要紧张:“我爹娘和爷爷知道真相,因此金夫人赖上你,你不必害怕,外面的风言风语总会过去,他们没有证据,成不了事。”   韵之心里却生出奇怪的念头,早在婚约还没定下前,她就对扶意说过的话,此刻更不禁问:“是真的吗?”   闵延仕一怔:“什么?”   韵之说:“你们家愿意娶我,是因为金浩天的死是吗?我们成了亲,从此捆绑在一起,你若有什么事,祝家必定竭力维护,你的爷爷和爹娘,是这样想的吗?”   闵延仕僵硬地点头:“是,他们,的确是这样想。”   韵之心里很难过,她不该问,为什么今晚说什么错什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所以,你也是?”   闵延仕摇头:“我没有这么想,但父母之命我无法违抗,起初以为,他们是奢望,你们家不会同意。”   “父母之命。”韵之口中念着。   “但是韵之,从今往后,我会待你好,今晚我酒醉失态,扫了洞房之兴,是我不好。”闵延仕道,“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再醉酒。”   韵之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拢起衣襟,起身坐到床边,而闵延仕跟过来,却说:“我满身酒气,又怕半夜再吐了,今晚我先睡那一边。”   “好。”韵之应了声,转身躺下,扯过锦被将自己藏进被窝里,顺势就背对着外面。   “早些睡,好好休息。”身后的人说道,“今夜的事,明日我会向爹娘解释,你也不必担心。”   “我知道,你也去睡吧。”韵之说,“不早了。”   闵延仕无声地一叹,走向美人榻,但又被韵之叫下,他不禁紧张,以为韵之是要他同塌而眠。   “抱一床被子吧,怪冷的。”韵之道,“坐着尚可,睡着可就冷了。”   “好。”闵延仕松了口气,从床尾抱了一床被子。   韵之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但很快就静下来,该是闵延仕躺下了。   新婚之夜,他们竟然分床而眠,她的确受不了丈夫身上的酒气,可是,今晚是他们新婚。   “奶奶……”韵之裹紧了棉被,仅一天之隔,昨晚她还是在祖母怀里撒娇的小孙女,今夜,就成了和丈夫分床而眠的新娘。   韵之不懂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今晚总是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想回家,她好想离开这个地方。   曾对所有人说,她是要来做对他好的那个人,也从一开始就明白了闵家为何要娶她,只是她没想到,闵延仕会如此坦白地承认,她没想到。   可若闵延仕不承认,难道,她就乐意听假话?   ------------ 第339章 都怪我不好   韵之出嫁的第二天,秋雨绵绵,在这个时节还能看见雨水,对扶意而言是新奇的,纪州早已是冰天雪地,京城却还在盼第一场雪。   因是雨天,大清早公爹和祖母两处都来人传话,不叫扶意出门,怕地湿路滑,只要她在房中安养,如此少不得寂寥烦闷,若是从前,韵之必定一清早就来找她。   香橼哄着小姐说:“您想二姑娘,比想姑爷还多呢,姑爷一定委屈极了。”   扶意嗔道:“怎么能一样呢,我想你家姑爷就是想,可惦记韵之,更多的是担心她。”   香橼不禁担忧:“昨日金家那么一闹,闵夫人可有的话说了,不论真相是什么,提起那畜生企图轻薄我们姑娘,难道不是要坏她的名声。”   扶意胸口憋闷,不知是害喜,还是担忧,这番心思正无处排解,周妈妈从东苑送来食盒,今日东苑还摆宴答谢宾客,眼下正热闹着。   “韵之要我记得提醒妈妈,别忘了她的点心匣子。”扶意道,“这些日子这么忙,她也不怕累着您。“   周妈妈很是欢喜:“姑娘开口要东西,奴婢才高兴呢,若是奴婢做的点心能叫亲家老爷夫人们喜欢,如此高看我们家姑娘一眼,那才好。”   扶意笑道:“必是如此,妈妈忙去吧,东苑此刻离不开你。”一面命香橼取了银子来,辛苦周妈妈雨天送来东西。   只是扶意这几日害喜越发明显,吃东西渐渐挑剔,两大盒精致的菜肴,她愣是不愿意动筷子,一上午都是懒懒的。   午后,雨过天晴,下了学的平珒来找嫂嫂问功课,说起古今纪事、诗词文章,扶意才精神起来。   平珒问罢了自己的功课,还不忘告状,说姐姐们如今换了先生,欺负人家好性温和,不如从前跟着嫂嫂时用功,而先生碍着她们都是千金小姐,也不得严厉训斥。   平珒说:“我在边上屋子里温书做功课时,总听姐姐们磕磕巴巴地背书,这要是过去嫂嫂在书房,早打手心板子了。”   扶意难免生气:“这几日家里办喜事,先由着她们玩耍吧,过几日我再教训。”   平珒笑道:“嫂嫂,我这样告状,可是不好?我只不想姐姐们荒废了功课,下人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敢来告诉您。”   扶意道:“告密这事儿的确不好,可你光明磊落的,初衷更是为了姐姐们好,说了也就说了。回头她们挨了罚,你去陪个不是,自己再想想,将来如何处置这类事的好。”   平珒说:“便是如此,先生虽学问高,但只教我念书,并不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跟着嫂嫂念书,我才能开眼界。”   扶意笑道:“嫂嫂不过比你早生几年,我也每日摸索着为人处世的道理,又如何能教你呢?将来去了外面的学堂,先生们也不会来管你课堂外的事,不论是谁,这为人处世的道理,终究是修行在自身的。”   只见翠珠进门来,打断了叔嫂二人的话,满面担心地说:“从闵家传来的消息,姑爷他昨夜烂醉,半夜呕吐不止,着了风寒,今日便高烧起来,都往宫里请太医了。”   扶意不禁揪心,而平珒在一旁说:“昨晚我在喜宴上看见了,姐夫他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心里正担心呢。”   “平珒,你先回去吧。”扶意一时顾不得弟弟,要香橼和翠珠为她梳头换衣裳,她要去见奶奶和姑姑。   二人小心侍奉着,香橼担心地问:“这样一来,姑爷如何回门,且要躺上两天吧?难道让我们姑娘,自己一个人回门?”   扶意已是心烦意乱,那闵延仕为什么喝得烂醉,不知道的人只当是旁人闹的,知道的人,这会子若是镕哥哥在家里,怕是要打到门上去了,闵延仕他必定是故意的。   此时此刻,闵家前院也正摆宴答谢宾客,且要有三日的热闹,可新郎官却是病倒了。   宫里的太医赶来看过后,向家里老夫人、夫人们禀告:“公子脾虚内湿外感风寒,又兼连日疲倦,需静养数日方可大安,自然……”   闵夫人着急地问:“如何?”   太医一笑:“公子新婚燕尔,且要禁房事。”   闵夫人转身瞥了眼韵之,冷声道:“这是自然。”   待太医离去,下人们送走老夫人,屋子里顿时空了不少,但里里外外站着的,都是韵之从娘家带来的下人,闵夫人看着心里便窝火。   只见闵初霖从门外进来,说是父亲找母亲去接待贵客,眼见母亲面上的怒意,便趁势道:“我还当公爵府送来什么了不得的下人,原来就是这样伺候的,你们该不是只伺候你们家姑娘,不伺候我哥哥吧?这屋子里烧着炭,满床的棉被,怎么就能把他冻着了?”   昨日涵之已经教导过家里来的下人,再不许随便接这家姑娘的话,由她嘴皮子翻出天去,也不要搭理她。   果然闵初霖一圈挑唆下来,没人理睬她,她很是气不过,摘下哥哥额头上的帕子,就往绯彤脸上摔,骂道:“没眼色的下贱东西,还不给我哥哥换冰帕子来?”   绯彤忍气吞声,从地上捡起帕子,却被闵初霖赶来一脚踩住了她的手,骂道:“蠢东西,你家主子用地上捡起来的脏帕子?你们祝家,都是怎么教规矩的?”   韵之见绯彤被欺负,冲上来就推开闵初霖,闵初霖眼见她上钩,立刻矫情地往地上一坐,哭着说:“娘,我嫂嫂又要打我,娘……”   韵之气得浑身颤抖,可闵夫人比她还要生气,待要发作,只见韵之的奶娘上前来,拽过绯彤重重扇了两巴掌,摁着她一起跪在闵夫人跟前,说道:“夫人莫要生气,这小蹄子不会照顾人,待奴婢狠狠责罚她,请您放心,之后奴婢们会寸步不离地伺候公子,再不敢让公子着凉。”   闵夫人见这情形,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几分,新娘子还要回门,若是闹翻了,又或打了她,祝家必然要来兴师问罪。待回过门,正正经经成了这家的媳妇,她就不信关起门来,还摆弄不了这个小丫头。   “若是再伺候不好,别怪我不客气,把新郎官伺候病了,还有道理了?”闵夫人冷声道,“好好给我伺候着,仔细你们的皮。”   前院还有贵客要招待,闵夫人瞪了眼韵之后,拂袖而去。   闵初霖擦掉那几滴硬挤出来的泪水,得意洋洋地走过韵之身前,故意在她肩膀上一撞,却还厉声说:“好狗不挡道,你不长眼睛呐?”   韵之的肩膀被撞得生疼,可闵初霖却大摇大摆地离去,她猛然想起在家时和扶意嬉闹,疯起来也曾没轻重地撞她,扶意当时喊疼,她还嫌人家矫揉造作。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奶娘揉着绯彤的脸蛋子说:“好孩子,别委屈,我不打你两下,真怕她们把你拖出去打,那如何使得。”   绯彤哭得伤心,却乖顺懂事地说:“我知道,奶娘我不疼。”   边上的人,则来为闵延仕换冰冷的帕子,用烈酒擦拭他的手心,高烧的人昏昏沉沉,睡得正迷糊。   韵之呆呆地坐在一旁,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她更不敢告诉任何人,昨晚闵延仕没在床上睡。   “小姐,您去吃点东西吧。”绯彤擦干眼泪来,劝道,“一早起来,还没吃一口呢。”   韵之看见绯彤脸上的红肿,心疼得要疯,跟她的下人,在家哪一个不是体面风光,到了这里才两天,一个接一个挨巴掌。   她伸手抚摸绯彤:“疼吗?”   绯彤泪中带笑:“我不疼,奶娘装装样子,真不疼。”   韵之哭起来:“都怪我不好……”   公爵府里,二夫人得知姑爷病了,急得就要去探望,被老太太派人拦下来,送到了内院说话。   靖王妃和扶意都在,二夫人一进门就说:“娘,您让我去看一眼吧。”   老太太道:“闵家并没有人派人来说,你巴巴儿地去了,人家问你,是不是在他们府上按了眼珠子,你怎么回答?”   二夫人一时语塞,便唉声叹气:“这婚事,怎么就那么不顺,昨天那么风光,都能叫金家搅了局,今天又……”   她怯怯地看了眼婆婆和靖王妃,便向扶意埋怨道:“扶意,你就不该给她那么多的陪嫁下人,这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都成了我家的罪过?”   ------------ 第340章 酒后吐真言   靖王妃见扶意垂首不语,很是温顺地听完了二夫人的抱怨,她本有心替侄媳妇辩驳几句,但想这孩子许是另有打算,便也忍耐下。   因东苑还有客人要招待,二夫人念叨几声便要告退,老太太只叮嘱了一句:“你弟妹已和娘家断绝往来,若不是她来招惹你,而是你们去埋怨排揎她,就别怪我偏袒她。”   二夫人讪讪地应了,心里终究认定婆婆偏疼她嫡亲的儿媳,自家丈夫和婆婆没有半分血缘,隔着肚子隔着人心,她原也不该强求。   她一走,祖母便沉沉叹息,满面忧愁。   扶意起身道:“奶奶,起先我没想到闵家会答应这件事,心里算计的,是带上七八个下人也足够体面,但真带上十八个下人,我也并不后悔。韵之和我是不一样的人,而闵府又是那样的人家,若是遇上奶奶和姑姑这样的婆婆,哪怕是慕家伯母那样的婆婆,只陪嫁一个绯彤足以,但是闵府……“   扶意摇了摇头:“不能够,我们必须以权势压人,那么多我们家的眼睛盯着,闵初霖还敢挑衅,可见十八个也不算多,他们若嫌多,只绯彤一人也是多的。”   靖王妃轻叹:“京城这股子风气不好,做了婆婆,仿佛做了天王似的。靖州就不一样,婆婆不慈,或媳妇不孝,都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若有虐待,不论是老的小的,还要吃官司。虽说也难免有人家关起门来做规矩,那也不至于叫娘家人提心吊胆,哪里像在京城,一个比一个厉害,仿佛谁家儿媳妇顺从如奴婢似的,才是体面风光。”   老太太苦恼道:“就别管京城人家了,先管好韵儿的事吧。”   靖王妃说:“新郎官昨日醉酒今日高烧,不曾有一刻清醒,这也怪不得他。”   老太太在女儿和扶意跟前,不必遮遮掩掩,心里有气便说出口:“我昨日可是冷眼瞧着的,谁敬酒他都往嘴里灌,闵家的人来拦着了,他还灌,他心里对韵儿到底怎么样我不知道,可不论谁家的新郎,但凡还念着新房里的娘子,都不能这样喝,更何况他一贯是温和儒雅的大家公子。”   靖王妃看了眼扶意,果然事情还在闵延仕的身上,毕竟恶婆婆坏小姑总有法子对付,可夫妻之间若不和睦……   “奶奶,您别急,待韵之回门时,我们再细细地问。”扶意道,“眼下看不见摸不着的,兴许那边正好呢,咱们瞎着急。”   祖母瞪着她:“真能好?”   扶意心里也没有底气,垂眸避开了祖母的目光。   老太太道:“昨日我就在闵家坐着,那丫头还能冲到新房去打我们家的下人,我这要是去了靖州,还不定怎么了不得。昨晚说的事,就这么定了,再也不必劝我,你们退下吧,我累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老太太平日里不论多冷静克制,眼下也是满腹焦心,最可恼昨日金家人搅局,且不论杀人与否,那女人竟张口就说她的孽障畜生企图轻薄韵之,只这一句话,就够韵之被人指指点点,够闵家刁难刻薄她,是这世道不好,实在不好。   侍奉祖母躺下后,扶意跟着姑姑退出来,靖王妃道:“我倒不怕闵初霖恶毒,毕竟我们姑娘不是好惹的,可就怕那家母女捉了韵之的把柄来拿捏她。”   扶意道:“姑姑,我心里诸多的不舍和担心,听说闵延仕烂醉如泥,我一整夜也不得安眠,可事已至此,就让韵之自己去面对,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靖王妃轻叹:“也只能这样了,大不了就和他们家来硬的,他们不要脸,我们还顾全什么体面。”   与姑姑分开后,扶意回清秋阁,却见映之带着姐妹三人一溜儿地站在院子里等她。   原来平珒已经去向姐姐们赔罪,说他告状的事,三个小丫头知道事情不妙,老老实实先来认错了。   “玩儿去吧,这几日是二姐姐的好日子,我不为难你们。”扶意道,“待我问了先生这几日你们的功课,我们再说话。”   慧之上前来扶着嫂嫂,娇滴滴地央求:“嫂嫂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扶意看向映之:“你是姐姐,你起的好头,对先生不满便说出来,若没有不满,只管敷衍对待,又何苦去书房浪费时间?”   三姑娘抿着唇,怯怯然应道:“家里总有事,我静不下心来。”   扶意说:“你们还小,家里再大的事也不和你们相干,你们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就是对长辈最大的孝敬,连该做的事都做不好,你们还想做什么?”   香橼在一旁护着道:“姑娘们知道错了,少夫人可别动气,仔细身体,妹妹们杵在这里吹风您也舍得,进屋说才是。”   她笑着推了推三姑娘和四姑娘,姐妹俩赶紧上前来搀扶嫂嫂,被扶意一人轻拍了一下脑门,乖巧地簇拥着嫂嫂进门去了。   香软可爱的妹妹们围在身边,一声声嫂嫂叫得那般软糯,扶意又如何能狠心责罚,更想到自己嫁来祝家,除了公婆刁难,人人都疼她,是何等的幸运,可韵之在闵家,只有一个柔弱的初霞能说说话。   “有件事,要交代你们。”扶意道,“你们听了后,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映之和敏之自然是奶奶做主,但慧儿,回头嫂嫂和你一道去同婶婶商量。”   这一边,扶意告知了要送妹妹们去靖州的事,此刻闵府中,韵之则被老夫人叫去会客。   因在客人跟前,又有老夫人在,做婆婆的没给她看脸色,陪坐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打发她回去照顾丈夫。   从前院回来,韵之一路走,一路看闵家宅院的光景,山石林立、亭台楼阁,也是富贵至极的人家,只是一切都那么陌生,韵之丝毫没有家的感觉,更不知几时能认清这家里的路。   回到新房,闵延仕已经苏醒,正坐着喝粥,见了韵之,便是深深欠身,愧疚地说:“昨晚今日,我这般折腾,叫你不得安生,想必还被我母亲责备,实在对不住。”   韵之在一旁坐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便指了指:“先吃东西吧,太医说你的肠胃且要暖着。”   可绯彤上前来,从婢女手里接过粥碗,摆在了小姐的桌边,不由分说地带着众人就退下了。   “你们去哪儿?”韵之慌张地站起来,明知道她们图的什么,可是她……   “韵之。”闵延仕道,“昨晚,我有没有对你说失礼的话,我现在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都不记得了吗?”韵之问。   “记不清,或许过几日会想起什么来,但眼下头疼得厉害。”闵延仕脸色苍白,眼眸混沌,是病着的模样,但他态度诚恳,言语温和,说道,“若有对不住你的,还请原谅,是我的不是,昨日没有节制。”   韵之复又坐下道:“你明知自己要醉,还死命地喝,是害怕与我相对,不知新婚之夜该如何度过,才索性醉死了是吗。”   闵延仕紧张地看着韵之,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韵之又问:“你们家愿意娶我,是为了金浩天的死,想要将两家捆绑在一起来避免祸端吗?”   闵延仕避开了她的目光,抿唇不语。   韵之便道:“可见,昨夜你是真的醉了,昨晚你毫不犹豫地就告诉我,你的家人是因为金浩天的死,才会娶我这个名声不怎么好,也非公爵府嫡系千金的儿媳。”   闵延仕惊愕不已,像是又烧起来,苍白的脸上透出异常的血气,豆大的汗珠滚落:“我、我还说了什么?”   韵之道:“你说你以为我们家会拒绝,你是父母之命难违。”   闵延仕的脸,猛然又变得煞白,他恨不得回到昨晚掐死自己。   韵之说:“若是清醒时,你不会对我说这些话是吗?”   闵延仕慌张地摇头:“韵之,你不要误会……”   韵之端起粥,坐到了床边,说道:“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求奶奶答应我们的婚事,既然是我一厢情愿要嫁给你,我来之前什么都想好了。延仕,往后我也愿意听真话,不要为了敷衍我而编假话,我宁愿活得通透些,哪怕伤心,也不想被你欺骗。不论如何,你我是夫妻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也请你照顾好我。”   ------------ 第341章 能嫁给你,我很快活   除了对扶意的倾慕和向往,闵延仕此生不曾对任何女子留过心,此刻凝视着韵之,分明从小就相识的人,莫名地变得格外陌生。   他认得这个人,识得这张脸,但并不能在看不见的时候,在脑中构思出她的模样。   婚事定下到今天,每天都用忙碌的公务来麻痹自己,因太子遇袭家中受牵连,在宫门外遇见祝家女眷,但是到后来,他也只记得扶意当时的模样。   他大概能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甚至没有真正和扶意说过什么话,却把心留在了她的身上。   因此韵之说她喜欢自己,即便闵延仕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喜欢,至少,他还愿意相信,愿意尊重。   “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可十几年兄妹相称,如今成了夫妻,一时半刻我若不那么自然,请千万不要误会。”闵延仕从韵之手里接过粥碗,下意识地避开触碰她的手,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刻意,只顾着说,“明日我能随你回家去,我已经觉得身上好多了。”   好在韵之也没在意这细节,只道:“还是不要勉强,明日看了你的气色再说,你病怏怏地随我回去,我家里人也不安心。”   闵延仕答应下,迅速喝完了手里的粥,韵之接过碗,用帕子为他擦拭嘴角,问道:“往后不要再喝醉,昨晚可把我熏死了,幸好你没吐在我身上。”   “对不起。”闵延仕道,“我再也不喝酒。”   韵之说:“那也不必,你在官场上难免有应酬,只是千万小心,酒大伤身还耽误事,别叫人坑了你。”   说罢,韵之坐到桌边,直接吃起了桌上的饭菜,闵延仕忙道:“你还没吃东西?叫他们做新的来才是,这些都凉了。”   “还是热的,也都干净,不妨事。”韵之说,“我才来家里,还是少些麻烦好,你们家的人,可不好对付。”   闵延仕道:“你只管和在家时一样过日子,不必看人脸色。”   韵之想了想,放下筷子说:“有几件事,要和你商量,你现在还头疼吗?”   闵延仕摇头,立时应道:“你说来。”   韵之说:“头一件,是你的俸禄,我听我嫂嫂说,是母亲替你保管,往后都交给我吧。第二件事,这新房我很满意,不挨着任何一处,清清静静又宽敞,里里外外还都是我自己的人,我们俩往后吵架拌嘴也好,打架摔东西也好,轻易不会传出去。”   闵延仕没来由地笑了,韵之看在眼里,面上也不禁开朗了些,拿起筷子来,又说:“我不乐意有人随随便便闯进来,特别是闵初霖,明着说吧,我讨厌极了她。你去告诉母亲,告诉你妹妹,没有你我的允许,她连同其他姑娘嫂子伯母婶婶的,任何女眷都不得随意进院门,更别说是下人。”   闵延仕问:“要我明着去说?”   韵之道:“你要暗着说也成,可她们听得懂吗?”   闵延仕道:“不论我怎么说,她们都会认定这是你的意思,往后联合起来欺负你怎么办?”   韵之道:“我就不放大话,说什么他们不敢,毕竟昨天圣驾还在府里,你妹妹就敢来找茬。所以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家的人若欺负我,我是不会忍气吞声的,到时候你在我家人面前被责怪,你也别怨我,我会尽力维护你,可难免他们生气。”   闵延仕颔首:“这是自然,待我想一想,怎么去告诫她们。”   韵之继续吃饭,六七分饱后,便放下了筷子,唤来下人漱口洗手。   当丫鬟们再次退下,韵之坐来床边,伸手抚摸丈夫的额头,虽还烫着,但已经没早晨那么吓人。   “你睡吧,好好休息。”韵之说,“我们的事,家里的事,也不是一两天说得完的。”   闵延仕短时间内,无法适应来自韵之的亲昵,可又不得不说服自己,他们已经是夫妻。   韵之忽然问:“延仕,在娶我之前,你有喜欢的人吗?”   闵延仕立刻摇头:“没有过,我、我平日里也不会和女眷接触。”   韵之想了想:“那倒是,你和哥哥结束学业后,就各自当差去了,一个比一个忙,我哥要不是我嫂嫂来我家当先生,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他也不会去喜欢什么人的。”   听这话,闵延仕心里不太好受,可也不得不承认。   “既然你不曾在心里有过什么人,往后就把我放进去吧。”韵之说,“我从小霸道惯了,没想到成个亲也这么霸道,延仕,我喜欢你,虽然是你家来提的亲,可你是我自己选的夫婿。”   “韵之……”闵延仕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的性情脾气,你多少知道些,过去的祝韵之是什么样的,往后也是什么样。”韵之说,“我昨晚很伤心很难过,竟然在新婚之夜就想回家,今天早晨,你母亲来兴师问罪,你妹妹又胡搅蛮缠,害得我的丫鬟被扇嘴巴,我没忍住还哭了。”   闵延仕紧张地看着韵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是谁挨打?”   韵之说:“已经没事了,我家的下人可不是矫情多事的。”   “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闵延仕松了口气,“我娘她,性情不好,往后你多小心些。”   “昨晚到今天,没有一件高兴的事,我突然就不想嫁了。”韵之苦笑道,“可后来看着你熟睡,烧得那么辛苦,我又想明白。你醉得不省人事,说的话做的事,那些都不能算,欺负我的是你娘和妹妹,也和你不相干,我又不是嫁给她们。”   闵延仕有些跟不上,但多少是听懂了。   韵之道:“我们还没开始相处不是吗,奶奶说,夫妻之间要互相磨合彼此谦让,这次我让你,醉酒的事我不计较了,下次换你让我可好?”   闵延仕点了头,虽然不知如何应对,可心里并不反感。   韵之说:“将来,夫妻若相处不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在那之前,延仕,你能不能试着,也喜欢上我?”   闵延仕无法给出明确的答复,但他还愿意说实话:“一下子说这么多,我实在有些发懵。婚事太仓促,韵之,我很感激你喜欢我,但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好面对这一切,是我辜负了你。”   韵之却说:“倘若不是嫁给你,我将来也会嫁给一个,在我奶奶或是爹娘看来是好人的人。我若不喜欢那个人,想必婚后的反应和你差不离,但如今,我嫁给了你,我只想告诉你,能嫁给你,我很快活。”   闵延仕怔怔地看着妻子,他突然在这一刻,意识到他们是夫妻。   此时,绯彤敲门进来,说初霞姑娘来探望兄长,韵之便搀扶闵延仕躺下,为他盖好被子:“歇着吧,倘若明日能陪我回门,那再好不过,我去和初霞说说话,就不叫她进来了。”   闵延仕应了,看着韵之离去,丫鬟来换了炭盆后,就再也没人进来。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眼睛,想要将方才的话梳理一遍,可脑中竟一片空白,不知是宿醉的影响,还是那些话过耳不过心,越是去想,越是脑壳疼得厉害。   可是,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个人对他说那么多话,一个字也没叫他烦躁厌恶的。   闵延仕不由得笑了,不论如何,就先这样吧。   是日,当家中宾客尽散,天色已晚,明日还有最后一天的酒席,下人们忙着收拾打扫,不敢懈怠。   闵夫人来看望儿子,少不得闵初霖也跟在一旁,再后来祖母也到了,闵延仕便当着众人的面说。   如今他成了亲,夫妻之间总有亲密的时候,不便让家人和下人随便进入他的院子,往后兄弟姊妹们,都要有规矩。   闵夫人毫不掩饰她的怒意和厌恶,瞪着韵之道:“是你的主意?你们祝家的兄弟姐妹,不是出了名的和睦友爱,怎么嫁到夫家来,反而要挑唆起手足情?难道你来了,弟弟妹妹们就来不得了?”   韵之欠身道:“回母亲的话,家中的规矩,弟弟妹妹们,都不得擅自闯入已婚兄长的庭院,这与手足之间和睦友爱并不冲突。”   闵夫人大怒:“你们家的儿媳妇,都是这样回婆婆话的?更何况,这是你们家的规矩,别忘了,你如今已是闵家的儿媳。”   韵之道:“请母亲示下,媳妇该如何回答您?但想来,天下伦理都是一样的,没有小叔子小姑子往嫂嫂屋里乱闯的规矩。”   闵延仕暗暗咬着嘴唇,他几乎要笑出来,长这么大,第一次在母亲跟前,感受到“痛快”二字。   “好了,新婚三日无大小。”老夫人劝儿媳妇,“你着急什么,年轻孩子不懂事,将来慢慢教就是了,换做你,你也不乐意妯娌小姑子往你屋里闯吧。这么一件小事,吩咐下去就是,让延仕早些休息,明日回门,别叫亲家担心。”   闵夫人立刻反对:“延仕病了一场,如何能出门,太医说了要静养。”   闵延仕道:“母亲,我已经好多了。”   在一旁憋了很久的闵初霖,并不知金浩天的死因,便拿着所日金夫人的话说事儿,冷笑道:“哥哥去了公爵府要小心,他们家养着大狗会咬人。”   一语戳中了闵延仕的弱处,他立时情绪激动,厉声呵斥妹妹:“闭嘴,滚出去!”   ------------ 第342章 终于有人明白我   屋子里静了一瞬,仿佛人人都被闵延仕这一声呵斥惊到了,待闵初霖从惊吓中醒过神,便扑向她母亲哭诉:“娘,您看哥哥他……”   韵之昨天就已察觉,金浩天,不,和那一晚相关的任何事,几乎都是闵延仕的软肋,只怕连自己都是。但不论闵延仕当时到底为了什么杀人,他总有一分是想要保护自己,哪怕就这一分,韵之也想成为对他好的那个人。   “你们家的哥哥,娶了媳妇,就对姑娘大呼小叫的吗?”闵夫人眼里要恨出血来,在她看来,往后儿子的一切不好,就都是儿媳妇挑唆的。   韵之却坐到床边,用帕子轻轻擦拭丈夫额头的细汗,劝道:“相公不要生气,别又把烧勾起来。”   闵夫人骂道:“婆婆和你说话,你聋了吗?”   韵之转身来说:“出嫁前,家人教导,从此儿媳要以夫为天,此刻相公正着急,生怕他又高烧起来,媳妇自然要先照顾他,在来回母亲的话。再者说,方才呵斥妹妹的人是相公,婆婆问我做什么,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往后我也会规劝相公,不要对妹妹大呼小叫。”   闵夫人抬手指着韵之:“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是真心仗着侯门公府的出身,不把婆家放在眼里,小丫头片子,你连嫡系的庶女都没混上,从你爹起就是个庶出的野种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公府千金了?”   韵之冷声道:“母亲这话可说不得,难道我们家四殿下,也成了庶出的野种子?”   “你……”闵夫人哑口无言。   老夫人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虽说是从孙媳妇嘴里说出来,但挑事的是儿媳妇,她做老祖母的也不好苛责年轻孩子,自然冲着儿媳妇道:“若说这孩子的不是,她进门才两天,不懂事也是有的,好了,都到此为止,我们走吧,叫延仕早些休息。”   涉及贵妃和四皇子,闵夫人也不敢再轻易挑事,忍下这口气,上前来搀扶婆婆离去,闵初霖恶狠狠地瞪了兄嫂一眼,才拂袖而去。   一屋子人离去,韵之闷得慌,跑去推开窗户,凉风灌进来,她大口呼吸着,好不畅快。   忽然想到病中的丈夫,忙又关上了,回身问:“冻着你了?”   闵延仕摇头,却说:“往后也不必客气,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娘她不是个有道理的人,这家里不论是我爹的姨娘,还是姨娘的儿女们,又或是几位婶子,乃至婶子家的姑娘媳妇,无不在她的淫威之下,祖母平日里不管事,后几日她就要随祖父回乡,更管不着家里的事。在这府里,我白天不在家时,千万保护好自己,别叫她欺负你。”   韵之笑道:“我这样对你的母亲不敬,你难道一点不怪我?”   闵延仕摇头:“我有父母,不如无父无母,无父无母还图个清静,有他们在,我反而……”   韵之却是笑道:“你看,我们已经有一件事,是能说得上话,我不过是兄弟姊妹好,另有祖母疼爱,稍比你强些。我不是我娘养大的,也不是我爹教导的,就在今年春天,他们还挖空心思要把我嫁给四皇子为妾。我若无父无母,至少不会痛苦,你以为我为何要在元宵宴上出丑,我是实在没法子了。”   这一份辛苦无奈,彼此感同身受,不需要任何解释,闵延仕心里的苦恼,就能被韵之理解。   他更想起了,那个被爹娘下药丢在马场企图和四皇子生米煮成熟饭的姑娘,到如今,她还以为自己是中暑晕过去了吧,想到这里,闵延仕也不禁为韵之心疼。   “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韵之问。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明白我。”闵延仕坦率地说,“你哥哥和开疆他,纵然同情我,他们也无法真正理解我心里的烦恼。”   韵之眼含笑意,问道:“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很登对?”   闵延仕却只是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韵之也不强求,但说:“我从前虽然恼恨我娘,但也不能冲着他们大呼小叫,更不能有一句顶一句的,怕的是挑唆了奶奶和他们的关系,虽然本来也不怎么好。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你爹生的,不是你娘养的,往后他们善待我,我自然也尽心侍奉孝顺,他们若待我不好,那我也不客气,奶奶含辛茹苦养大我,不是为了让我将来被婆婆小姑子欺负的。”   闵延仕混沌的眼珠子,像是清澈了不少,点头道:“如此才好,我也更安心了。”   刚好绯彤送汤药进来,韵之亲手接过,一面试着汤药的冷热,一面说:“可你不能到这里就打住,认为我们的日子这样就能过下去,其实你爹娘如何待我,我真心不在乎,但你怎么待我,我时时刻刻都在乎。你别忘了,我还盼着,等有一天你真正喜欢上我呢。”   延仕不免有些尴尬,仿佛自己才冒了个芽的念头被韵之看穿,可她说出来,自己的心里反又觉得畅快。   “赶紧把药喝了,早些睡吧。”韵之道,“我在隔壁屋子歇着,今晚也要踏踏实实睡一觉,连着几天睡不好,我明天怎么去见奶奶。”   闵延仕喝了药,见韵之拿着帕子又要为他擦拭嘴角,他伸手挡开了。   韵之一愣,虽不甘心,也没生气,将帕子放在他身前:“你自己擦。”   闵延仕忙道:“我是想说,我今晚不会再吐了,这病也不传人。”   韵之问:“我知道,怎么了?”   闵延仕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几下:“不如睡自己的屋子吧,没有新娘睡别处的道理,明日下人们若是回家说上一句半句,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韵之摇头:“你发了一天的汗,身上不好闻,我不要挨着你睡。放心吧,我们又不是要永远分开睡,他们也不会多嘴。”   一向干净整洁、风度翩翩的公子,猛地被说身上有味道,吓得闵延仕赶紧抬起袖子将自己闻了又闻,惹来韵之的笑声,她一脸促狭地看着自己,像是恶作剧后的得意洋洋,可并没有令人讨厌的恶意。   “明日一早洗洗再出门,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了。”韵之说,“赶紧睡吧,我困极了。”   闵延仕欠身,目送韵之走出去后,又抬起衣袖闻了闻,忽然觉得自己又傻又蠢,无奈地笑了。   这一夜,不知是疲倦到了极致,还是和闵延仕把话说开心里踏实,虽然夫妻俩分居别处,可韵之睡得又香又沉,到底才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早醒来便是容光焕发,忽然出现在闵延仕的眼前,更叫他眼前一亮。   闵延仕下意识地说:“我……刚洗了澡,床上的褥子被子,也都换了新的。”   韵之将他细细打量,说:“是呢,脸也刮过了,和平日里一样好看,你知道吗,人家叫你京城第一贵公子?”   闵延仕嗔道:“都是坊间胡诌的话,你也当真。”   韵之说:“那我呢,我好看吗?”   闵延仕愣了,没接上话。   韵之不大高兴地转身去拿首饰,从镜子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扭过脸。   “我觉得……这个好看。”闵延仕随手指了一对耳坠,“不过,你戴什么都好看。”   韵之憋不住笑了,而明知自己是欺负人,少不得又心疼丈夫:“我逗你,你没生气,还愿意应付我。”   闵延仕说:“你我是夫妻,总该互相谦让包容。”   韵之道:“正因为是夫妻,哪天你不耐烦,就别憋着别强迫自己。你若为了成全我们是夫妻,整日里对我强颜欢笑,憋着口气来应付我,这样可不长久,总有一天你会崩溃疯狂,那时候,我们也就完了。”   闵延仕很意外地看着韵之,从前那个在祝镕口中,格外淘气霸道的二妹妹,心胸之豁达,甚至远在他之上。   “我们走吧,家里一定等着急了。”韵之说罢,戴上闵延仕选的耳坠,又问,“这样好看吗?”   闵延仕这一次终于能大方地点头:“好看。”   公爵府里,扶意早早就来了祖母身边,满心期盼着韵之归来,当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姑爷一起来了,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虽不是强求病着的人非要一道跟来,可若不来,之后京城里更多的风言风语,金家那件事还没解决,又要多出一桩事来。   更让老太太和扶意她们高兴的是,韵之进门时,满身光华,直笑得眼眉弯弯,心里的喜欢藏也藏不住,她是高高兴兴回娘家来的。   地毯上摆下鸳鸯织锦的垫子,一对新人向老祖母行礼,老太太笑着受了礼,孩子们起身时笑道:“延仕,我们家的混世魔王,可还好对付?”   ------------ 第343章 还有一道坎   韵之听来不免要恼,娇滴滴一声“奶奶真是的”,便拉着扶意要进里屋去。   老太太忙道:“你小心着点,别拉扯你嫂嫂。”   听这话,又见扶意行动小心,闵延仕意识到,扶意恐怕是有了,可怜她一个人在京城,但想祝镕是保家卫国去,以她的心胸,必然不会怪罪。   “延仕,坐下吧,让她们姑嫂姐妹去说说话。”老太太满面慈爱,“你岳父昨夜吃醉了酒,这会子才醒,说了不叫你过去,等他们来便是了。大伯和三叔没有这么多天的假,都忙朝廷的事去了,你大哥哥往各家送回礼,怕是路上耽搁了,饭前一准回来。”   闵延仕一一答应,来到这家里,没有严阵以待的长辈坐满堂,一家子人各做各的,看似好没规矩,却是让他分外轻松,原本就不熟悉的人,何苦非要彼此拘束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里屋这边,姑娘们围着韵之,从小在一起的姐姐,才三天不见就怪想念,二姐姐如今盘发了,更是瞧着新鲜。   映之略大些,问话想事情不免严肃:“姐姐,她们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那个闵初霖最坏了。”   韵之摇头:“不妨事,有你姐夫在呢。”   提起闵延仕,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撂下姐妹们往外厅来。   此时父母还没到,只有大嫂嫂带着怀枫和嫣然先过来了,一家子人正商议,往后他们是该喊舅舅舅妈,还是姑姑姑父。   “奶奶,有件事,我先说在前头。”韵之道,“您孙女婿新婚之夜喝醉的事,怕是家里已经知道了吧?”   老太太颔首:“怎么了?”   闵延仕闻言站了起来,韵之走到他身边说:“这件事,我们夫妻俩都讲好了,他已经向我赔了不是,这会子身体还有些弱,您可不能再责备他。”   听这话,打量了一眼弟弟,初雪笑道:“真真是,我家延仕如今也有人疼了。”   闵延仕看向大姐,心里一咯噔,再怔怔地看向韵之,他的新娘则一脸骄傲:“放心,有我在。”   初雪看在眼里,心中欢喜,向老太太说:“奶奶,您就放心吧,韵之且知道疼人呢。”   刚好门外有人来,是下人拥簇二夫人进门,却不见祝承业一并跟来,老太太还以为次子摆谱,要新人过去行礼请安。   二夫人却尴尬地轻声对婆婆说:“不知昨晚吃坏了什么,睁开眼就上吐下泻,断起不来了,也不敢叫女婿去见他狼狈模样,请母亲这儿担待些,替他照顾着。”   老太太说:“他老大不小了,往后再不能如此,待我命人往宫里请太医来瞧瞧,不能大意。”   二夫人谢过,便落在受新人叩拜,见女儿神采飞扬,双颊飘着红晕,她心里十分高兴,又见女婿虚弱苍白些,忙叫人搀扶起来,叮嘱关照几句后,便要赶回去伺候丈夫。   韵之拉了拉闵延仕的衣袖,轻声道:“可愿意去东苑看看我爹,下回也不知几时才来,今日还是把礼数做足了,隔着门或是隔着屏风,也不必彼此见面,省去些尴尬。”   闵延仕答应:“也好,如此我也安心些。”   二夫人听闻两个孩子主动要送她回去,更是欢喜,辞别老太太后,一路带着他们往东苑走,路上问起贵妃来,说她明日就要进宫,向贵妃娘娘谢恩请安。   闵延仕说平日里若不随祖父辈进宫,他很少单独见姑母,倒是见四皇子多些。   二夫人便道:“你要劝劝四皇子,他一表人才,颇有先帝风骨,远比太子强,还是要多关心朝堂天下才好。”   闵延仕正不知怎么回答,韵之便毫不客气地反驳母亲:“这是犯上作乱的话,娘信口就说来,不怕掉脑袋也不怕割舌头吗?”   二夫人好生尴尬,一时也生了气:“你当着谁的面说话呢,这孩子,难道在婆婆家也没规矩?”   韵之毫不退让:“您别再提这些话,我自然也就不说了。”   “韵之,少说几句。”闵延仕出面阻拦,是妻子先为他解去尴尬,他自然也要帮着韵之打圆场,劝了二夫人几句,一家子人便继续往东苑去。   卧房里摆了屏风,翁婿隔着屏风说话,说起一些朝廷的事,祝承业就命女儿退下。   韵之给了闵延仕一个眼神,退出屋子来,见梅姨娘从小厨房过来,手里捧着点心匣子,笑道:“周妈妈带着丫鬟正忙呢,叫我送来给姑娘看,这样的匣子,里头各色十六件点心,共预备二十盒,可是足够了?”   韵之拣了一样来尝,满脸欢喜:“味儿正好。”   梅姨娘问:“夫人在里头?”   韵之摇头道:“有客人来,在花厅说话,里头我爹拉着延仕说朝政,把我撵出来了。”   梅姨娘轻声道:“姑娘,我问句不该问的,姑爷他醉一场病一场,你们还没行房事吧。”   韵之倒是大方:“太医说了,且要禁几日,也就不急了。”   梅姨娘点头,挽着韵之到边上的屋子里坐下,朝门外看了眼,粉面含笑,略不好意思地说:“这床笫间的事,我倒有几句话想对姑娘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韵之笑了:“姨娘要对我说什么?”   此刻,因争鸣传话,说收到公子的飞鸽传书,扶意赶回了清秋阁。   小小的纸笺上,密密麻麻写了好些话,交代了平理一切安好,交代了他们在韵之新婚那日打了什么仗,到最后留着问候扶意的,只剩下短短一行字。   “他也不怕信鸽累死了,又或是半途被人打落煮了吃,这样的军机要事,怎么也写在上头。”扶意直摇头,喊来争鸣问话,争鸣说他们家的信鸽,经过特殊驯养,只在夜里飞行,若不是快到了地方,白天看不见,也就不怕碰见猎户。   扶意说:“那遇见猫头鹰也不是闹着玩的。“   争鸣笑道:“若真是军机要事,公子断然不能写在纸笺上,您放心便是了。”   扶意提笔,匆匆落下几行字,告知丈夫自己和家中一切安好之外,请他保重,更不要再来信说战事,只道平安就好。   争鸣收了纸笺,就要去选信鸽送出去,迎面遇见韵之回来,听说是哥哥来信,她跑进来问:“我哥和平理怎么样?”   扶意笑道:“你们成亲那天,边境也热闹,姐夫带着平理狠狠教训了一顿赞西人。”   韵之好生得意:“平理果然争气。”   扶意则问:“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姑爷呢?”   韵之说:“大哥哥回来了,和他一起在父亲跟前说话,他和哥哥熟悉,也就不必我在边上了。”   一面说着,伸手摸了摸扶意的小肚子:“怎么不见大起来。”   扶意笑道:“才多久,冬天衣裳也厚,哪里看得出来。”   韵之见香橼也出去了,便凑在扶意耳边说:“方才梅姨娘拉着我说话,给我讲了些被窝里的事,她教我御夫之道,要以退为进,暧昧香.艳地说了好些话,我听了一半忘了一半。”   扶意说:“顺其自然就是了,不过……”   韵之尴尬地一笑:“我知道,你担心我和他,能不能相处得好,不瞒你说,新婚当晚我就不想嫁了,要不是喜欢他,换做别的人,我早就不管不顾地跑回来。”   扶意心疼极了,果然笑容背后,还是有不顺心的事:“别急,慢慢说。”   韵之叹气:“因他呕吐发烧,他母亲第二天早晨就来兴师问罪,被闵初霖一挑唆,绯彤挨了两巴掌,还是奶娘亲手打的,就怕她不出手,绯彤会被那家了的人打得更凶。我气坏了,没出息地掉了眼泪,一上午都想着,什么嫁妆细软我都不要了,我带了人就走。”   扶意抱过韵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可是都好了是不是?我看你和闵延仕进来,你脸上的欢喜,并不像装的。”   扶意说:“我们把话说开了,我想就算我要走,我也要图个明白,他承认了,那家里娶我,是为了金浩天的死。”   扶意心里寒了几分:“当真?可就算是真的,他何苦说出来让你伤心。”   韵之道:“他醉了才说,倒也好,我宁愿听真话。而他是父母之命难为,并没想过要将我们捆绑起来,他说既然已是夫妻,一定会好好待我。可我也知道,回头行房,又是一道坎,但早些晚些总要面对,不然还做什么夫妻呢。”   ------------ 第344章 少夫人的威望   扶意想起她和镕哥哥的新婚之夜,两情相悦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不是要为了给谁一个交代,又或是急着赶那一晚的良辰美景,只因相爱,彼此又都通晓人事,耳鬓厮磨间便是水到渠成。   可韵之却在为此烦恼,他们的第一晚太过重要,仿佛要影响一辈子的幸福那么严重。   果然是情未至,意难起,眼前的和乐美满,不过是表象。   “我心里是明白的,眼下还不能够。”韵之说,“他并不喜欢我,也不是个遇见女人就能冲动的人,而我也……“   “害怕?”   “是,我害怕。”韵之深吸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是有多不甘心,可事实如此,好在还能有个人,让她能无所顾忌,“我不想让不喜欢我的人,碰我的身体,哪怕是他。扶意,有这样的念头,是我不好吗?”   扶意摇头,温柔体贴地说:“你爱惜自己的身体,何错之有?这本就该是你情我愿的事,你也好,他也好,总有都想要的那天。梅姨娘是好心教你那些话,我想眼下或许还用不着,待你们将来两情相悦,不分你我时,也就有意趣了。”   韵之不免害羞,抬手要打扶意的胳膊,像从前那样的“亲近”,可想到扶意怀着孩子,更想起她昨天被闵初霖撞那一下的疼,立时把手收回了,好好地说:“你说你的命多好,和我哥隔着千里,也能走到一起。我们家和闵家不过几条街,我和他却像天南地北,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真正在一起。”   “有路走,好过无路走。”扶意劝道,“你能和闵延仕说开,这就是开了个好头,谁也不憋屈着,他心里明白你的想法,你也知道他的心思。但往后,还会有各式各样的麻烦,要更勇敢些,今日你们不在家,估摸着那母女俩,就该算计着如何对付你了。”   韵之毫不惧怕,傲气十足地说:“我可不会像你,动不动罚跪反省,昨天就把我那婆婆气得够呛,闵延仕还高兴呢。往后,言语上的刻薄,我能忍就忍,可她若敢对我动手,或是虐待我的下人,别怪我不客气。我又不是她生养的,她但凡慈爱些,我自然孝敬,可她不是那样的人,我连爹妈都不服呢,我去受她的气?”   扶意好生羡慕韵之的底气,真真是公侯千金,在家受尽宠爱,才敢在外头昂首挺胸。她虽也有爹娘能护着自己,可门第之间相差太大,又远隔千里,扶意绝不忍双亲为她操心。   韵之道:“不必担心我,我在闵府吭一声,这家里就能杀过去,该害怕的是闵家人。反而是你,大伯母不喜欢你,大伯父也只是看你肚子里的孩子,往后长长久久的日子,我看我哥哥必定会比现在更忙,你要照顾好自己。”   扶意想了想说:“眼下我腹中有孩子,身体也不大好,困在家里也就罢了。但将来,我另有一番志向,待时机到来,我再与你说。”   韵之又小心翼翼摸了摸扶意的肚子:“姑姑疼你,你要平平安安来到这人世,不要折腾你娘。”   话音才落,只见香橼进屋里来,禀告道:“大夫人就要出门,正吩咐准备车马轿子,看样子就快出来了。”   二人起身来到清秋阁外,果然不多久,便见下人拥簇着大夫人,赫赫扬扬而来。   若非韵之在这里,大夫人兴许就径直走过,此刻不得不停下,客气地问了声:“二姑娘回家来了?”   “正要去向大伯母请安。”韵之道,“就快午饭了,您怎么要出门。”   大夫人颇有些得意:“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要生了,我进宫去看看,你也传话给老太太,家里该准备贺礼。”   韵之应下,扶意也应下,但婆婆根本不看她一眼,带着人扬长而去。   “你会难受吗,被这样无视,她都不和你说话,也不看你。”韵之担心不已,“她想把你怎么样呢。”   扶意却笑道:“不是挺好,又何必逼着她非要做出慈母的样子来,做婆婆的为什么非要喜欢儿媳妇,这也是没道理的。反正我不在意,你别也放在心上。”   韵之搀扶她往祖母的院子走,说起方才母亲要求女婿多提点四皇子,叹气道:“他们真是不死心,不仅如此,还蠢得可怕。”   扶意心里则另有算计,眼下根本不是太子和四皇子争,而是先帝遗留下的麻烦,才刚开始。   清秋阁里,少夫人和二姑娘离去后,因不必准备主子的午饭,下人们便各自去吃。   翠珠没跟着去内院,便与其他丫头们一起吃饭说笑话,正高兴时,清秋阁后门的婆子找来说,她的娘找来了。   翠珠深知没好事,跟着到后门来瞧,果然见母亲等着,一见面就问:“你手头可有银子,匀我一些?”   “不是才给了一两银子出来?”翠珠恼道,“在府里吃喝主子供着,你们哪里花银子去?”   “你小点声。”她母亲拉着女儿到一旁,不耐烦地说,“你爹寻了一家钱庄,利钱给的高,我们想赚一笔,可他们起手就要一百两银子,还差了三十两,你爹叫我找你问问。”   “府里可是严禁放贷,你们怎么?”翠珠恼道,“我没有钱,你走吧。”   “小点声,你想害死你老子娘吗?”她母亲恶狠狠道,“没心肝的小贱人,为了你,我们损了多少银子,如今你跟着少夫人,在这院里做大丫鬟,要三十两银子还不能够?”   翠珠恨道:“我才来多久,月钱加起来也不够,你们还分了去一些,现在又来要。救命的钱也罢了,你倒是敢开口说是放贷,就不怕我一拍两散,去主子跟前告你们。”   翠珠的娘气恼了,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你去告,你有胆子你就去告,我和你爹不好了,你在这府里也抬不起头,你只管去告。”   后门的人,听见动静赶来瞧,见翠珠捂着脸像是挨了打,便上来拦着。   翠珠的娘只在后院当粗使,不敢和这些主子身边的人拌嘴,啐了女儿一口,悻悻然走了。   内院里,平珞和妻子带着闵延仕又回来,女眷一席,男眷一席,好在姜家也来了几个兄弟,不会太冷清。   女眷这边,韵之正和大嫂嫂争辩,该是教孩子们喊姑姑姑父,还是舅舅舅妈,扶意有些害喜,独自坐到窗边透气,却见清秋阁的丫鬟找来,在门外与香橼说半天话。   “怎么了?”待香橼回来,扶意问,“屋子里有事?”   “翠珠的娘找来,不知怎么把她打了一巴掌。”香橼恨道,“那个婆子坏透了,亲生女儿这样作践。”   扶意恼道:“去传话,往后不许她再进前头来,哪个放进来连带着一起撵出去。”   香橼劝:“怕只怕闹的难堪,翠珠脸上挂不住,别人以此欺负她。”   扶意心里正因害喜烦闷,不由得气势也足了:“这都是后话,你先去派人去传便是了。”   靖王妃在席上,见扶意脸色不好,便走来关心道:“若是难受,就先回去吧,你身体要紧。”   老祖母听见了,也说:“回去吧,歇着才好。”   靖王妃便道:“我送孩子回去。”   众人起身,她道了免礼,便搀扶侄媳妇走出来。   离了膳厅,扶意如实秉告清秋阁的事,靖王妃笑道:“这都是小事,既然是小事,还要投鼠忌器,这主子做得也太窝囊,她敢打翠珠,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的确该借此立威。”   扶意道:“姑姑,之前我查账,家里下人贪得可不少,虽说家私殷实,可若还指望代代相传,不能再纵容。我总想,是自己小门户出身,见不得繁华富贵,可姑姑您说,咱们家有些事,是不是太铺张浪费。”   靖王妃笑道:“这就是大事了,且是长年累月的结果,的确不好办,而你早晚是要当家作主的,第一把火要烧的旺才行。”   姑侄二人回到清秋阁,翠珠脸上还有几分红肿,她也是横了心,便在扶意跟前告状,说她爹娘在外放贷,钱不够了,来问她要。   ------------ 第345章 治家之道   靖王妃命翠珠再不得对旁人提起,让她先下去冷静冷静,这一边则安抚扶意,要她别动气。   扶意只因害喜而浮躁,此刻好些了,自然也不急,虚心向姑姑讨教:“您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的好,照我的念头,早该把她的爹娘打发了,明知是黑心人还留在家里,如何使得。”   靖王妃笑道:“你知道他们是黑心人,就会提防了,十分小心,他们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轻易生事。最难缠并不是这些黑心人,而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家里上百个下人,有些你恐怕一辈子连面都见不上,那些人里头,才有狠角色。”   扶意颔首:“大姐姐也曾如此教导我,可我总觉得,这样的主子,做得太憋屈太窝囊。”   靖王妃说道:“你就比着金銮殿上的皇帝吧,他还是天下之主,又如何呢?他能知道全天下人的心思,能杀尽所有的恶人,能事事如意吗?”   扶意笑道:“是这个道理。”   靖王妃想了想:“若翠珠的娘没有信口胡说,当真是一百两起手放贷的钱庄,那我倒是好奇,这钱庄背后的主子是哪一个。还有一件事,意儿,你说大夫人身边王家的,是用了明莲教的邪术魇镇来害你,后来,你可再调查过?”   扶意道:“镕哥哥查过,听说京城衙门去扫荡过一回,明面上是没有了,暗地下就不知道了。”   靖王妃说:“此番上京,你姑父也要我打听这些事,不仅仅是京城,在别处也像是春风吹又生,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   扶意和祝镕早就心照不宣地猜想,明莲教背后的大主子,会不会是当今皇帝,想必以姑姑和靖王的智谋,也早就想到了。   靖王妃道:“你把翠珠的娘叫进来,给她三十两银子,然后我们顺藤摸瓜,去找一找那家钱庄,若是新兴起来的,必定有来头。”   扶意应下,待姑姑先回祖母身边去,她又叫来翠珠,告诉她自己的用意。   翠珠则说,她在男人家被打得半死回来求救时,她娘还骂她丢脸,那时候已是心灰意冷,后来又被抓回去,若不是那日在当铺外遇见少夫人和二姑娘,她早就没命了。   “他们是死是活,任凭主子发落,我绝不在乎。”翠珠说着,“何况他们眼里,也从不把我当亲骨肉。”   “这些气话,早早放下才好。”扶意道,“往后不相干了,就别梗在心里,不然即便他们死了,你也不能放过自己。这些日子家里忙二姑娘的婚事,你的事又耽搁了,待过些日子,我就为你和那人合离,还你自由身。”   如此,翠珠去后院找来她娘,说她没有钱,但少夫人肯开恩,她也没说是家里放贷用的,只说是哥哥家病了,要等银子花。   翠珠的娘,将信将疑跟着来,清秋阁的管事妈妈拿了银子出来,摔在她怀里说:“少夫人叫我提醒你,家里有苦楚凡事好商量,你不过是后院粗使的,你家姑娘可是少夫人身边的人,你这爪子往后再胡乱招呼她的脸,不如剁下来别再要了的好。”   翠珠娘战战兢兢地听着,却不忘抱紧怀里的银子。   管事妈妈道:“赶紧拿钱救命去吧,往后没有主子的话,再不许往前边来,后院那里如今都没个规矩,是该紧紧他们的皮子了。”   翠珠娘抱着银子,半句话不敢多嘴,待管事离去后,翠珠才说:“这次我替你搪塞过去了,下回你再来作践我,我也不帮你了,快走吧。”   “到底是我姑娘,你可好好在少夫人身边当差,改日我再来看你。”翠珠娘这般说罢,高高兴兴抱着银子便走了。   而扶意这一边,也已安排争鸣找人去盯着,务必要把那家钱庄摸排出来。   不久后,内院的午宴散了,因闵延仕身体欠佳,不好在家多留,老太太便让新人早些回去。   说两家住得近,平日里也能多走动,往后在园子里另择一处清净院子,两口子回家来,也有住处。   夫妻二人向祖母姑姑告别,二夫人也赶来相送,母女俩即便先头有几句口舌上的不愉快,此刻也都放下了。   周妈妈准备的点心匣子,已经套了马车整整齐齐地准备送去亲家府里,依依不舍地亲自送姑娘出门,看着闵家的车马走远,才转回门来。   孩子一走,长辈们少不得聚在一起,二夫人眉开眼笑地说:“那俩孩子,有商有量的,延仕那孩子真是不错,能包容我们家姑娘。老太太您只管放心,您的宝贝孙女在夫家,错不了。”   老太太只淡淡地应了,便打发她回东苑去,之后在女儿和扶意的面前,才沉下脸色问:“她私底下,可对你诉苦了?”   扶意笑道:“也不是诉苦,只是明摆着的那些麻烦罢了,那家的婆婆不慈,小姑子不善,也非一两天,咱们都是知道的。“   老太太叹气:“这都是次要的,要紧是,他们两口子,因闵延仕醉一场又病一场,本该顺理成章的圆房也延后了。这一拖,是要拖出事来,之后两人再想有,但凡不能往一处想,就成不了。夫妻之间若没那点事,还叫什么夫妻呢,人和人呐,就是穿着衣裳才隔着心,有了肌肤相亲,才能真正敞开心扉。”   靖王妃笑道:“您这话说的,他们从小是世交兄妹,做了那么多年的哥哥妹妹,真要一上来就成夫妻,我才觉得奇怪呢,又不是两个傻孩子。”   老太太睨了女儿一眼:“你今次回来,就为了气我?”   扶意忙道:“姑姑操心的事可不少,奶奶,姑娘们的事,我已经交代好了,她们高兴着呢。只是,三婶婶那儿,是您去说,还是我去说?”   为了那柜子里的血衣,老太太和小儿子媳妇之间有秘密,便应承下:“我来说罢,你姑姑且要住几日,皇后不是邀请她喝太子妃的喜酒吗,不急这两天。”   说着这话,刚好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平安分娩,又生下小皇孙,在子嗣之上,太子和太子妃真真是十分争气。   深宫里,才出生的小皇孙,眼睛还没睁开,已经会吃奶,聪明极了。   大夫人心里高兴,忙不迭地夸赞小皇孙,被皇后听见,拦下道:“再不要说这些话,更不许在皇上面前提孩子好,你自己心里喜欢便是了。”   “为什么不能说,该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小皇孙的好。”大夫人道,“比起四皇子那几个孩子呆呆笨笨的,强多了。”   皇后冷声道:“不与他们比,只和他的哥哥们比罢了,你就不怕又勾起皇上的伤心事?”   大夫人一愣,心中细想想,总算明白了,皇帝最厌恶的,就是有了小的忘了大的,也因此即便四皇子一表人才,而过去贵妃盛宠不倦,他也不曾动摇过太子的地位,对长子一向爱护有加。   皇后说:“我打算将小皇孙的满月酒免了,把那些花销捐到前线打赞西人去,过几天涵元殿摆几桌酒席,亲近的皇亲女眷聚聚便罢了。”   大夫人道:“如此也好,为您和太子,还有这孩子挣得贤名。”   正说着话,皇帝驾临,皇后再三叮嘱众人管紧嘴巴后,才迎出来。   见了新出生的孩子,嘉盛帝倒也欢喜,并没有因为他少年时的阴影而嫌弃幼小的生命,抱着看了会儿,叮嘱了太子几句,便要离去。   走时看见了大夫人,停下脚步道:“今日是你们家姑娘回门?”   大夫人躬身道:“正是,妾身见到了孩子们,蒙皇上隆恩,小两口和乐美满,甜如蜜糖。”   嘉盛帝笑道:“如此甚好,朕听说闵延仕病了,还为此担心。”   大夫人应道:“瞧着气色不坏,请皇上放心,想来过两天,那孩子就能回朝廷当差了。”   简单的几句话后,日理万机的皇帝迅速离去,皇后稍稍松了口气,嘱咐宫人们伺候好太子妃和小皇孙,才带着妹妹回涵元殿去歇口气。   路上提起祝闵两家的婚事,皇后道:“老相爷过几日就走了,这一走,闵家的势力彻底散了,贵妃心里不好受,我估摸着她,就要急眼了。”   “您是说?”大夫人揣摩着长姐的意思。   “她最恨的,就是闵姮。”皇后看向妹妹,“你也讨厌她是不是,记着我的话,别去招惹胜亲王府,真有什么事,也不要落井下石,你我只管在干岸上站着。”   ------------ 第346章 皇后的劝诫   大夫人对于闵王妃的恨,经历种种变故,到如今是恨涵之对婆婆的亲近,而抛弃她这个生母。皇后如此叮嘱,她心中很是不甘,但也不敢在长姐面前多说什么。   之后随同皇后一起回到中宫,见她扶着宫女的手十分小心地缓缓坐下,不免担心地问:“您怎么了,身子不好?”   皇后道:“上年纪了,难免病痛,那日随驾到闵家喝喜酒,回来路上把腰颠着了。”   大夫人心里的浮躁不免减了几分,皇后是她的仰仗,虽然心里对大姐有太多的不服气,可正因为背后有皇后撑腰,她才能在祝家挺直腰杆。   “您千万保重,姐姐。”大夫人垂眸道,“我在那个家里,如今无依无靠,若非还有您在,这日子真是……”   皇后轻叹:“你伤愈后,我几次三番召见你,你也不挪动一下,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心寒了,只想丢下你再也不管。”   大夫人起身告罪:“那几日我神不神鬼不鬼、憔悴枯瘦,实在不愿意出门见人,后来是想通了些,祝承乾又好言相劝几句,我才好了。”   皇后道:“你们夫妻的事,我就不多说了,至于祝镕,我劝了你二十年,你也不听,如今又和儿媳妇闹成这样,我还说什么好呢?”   大夫人别过脸:“可我不甘心。”   “不甘心能当饭吃,还是当银子花?”皇后说,“我如今只是扭了腰,你心里就慌张了,我若死了,你往后还活不活?罢了,我何苦来劝你,跪安吧。”   “姐姐!”大夫人含泪,“连您也不管我了吗?”   皇后恼道:“跪安吧,是我不该心软召见你来,平白又惹一肚子气,往后你安安分分在祝家待着,有我在不敢有人委屈你,但以后,我也不指望你什么了。”   大夫人立时情绪崩溃,跪倒在地上,双手掩面,捂着声儿痛哭。   宫女们来张望,皇后示意她们退下,并没有狠心撵走妹妹,看着固执又倔强的人落得这个下场,无奈地一叹:“说到底,是祝承乾的错,你若是成天和祝承乾打破头,我还佩服你,可你只和自己过不去,和无辜的孩子过不去,到头来又怎么样了呢?哭吧,哭痛快了,就回家去,别看京城一切太平,指不定哪一日就变天,你连哭的地方都没了。”   大夫人抬起泪容,不安地问:“您打算怎么做。”   皇后苦笑:“打算怎么做?唯有走一步算一步,贵妃在我跟前撂下话了,决不让闵姮活过冬天,看她几时出手吧,我还要时刻提防着,别拖我下水。”   大夫人擦去泪水,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什么也别做。”皇后毫不犹豫地说,“你的立场做什么都错,别害人害己,别逼我先对你动手。”   大夫人一哆嗦,忙道:“我不敢,您别着急。”   皇后又道:“祝镕跟着项圻去打仗,皇帝要的结果,是让项圻死在边境,祝镕一旦得手,你们祝家又一代辉煌便开始了,你自己掂量吧。”   大夫人冷静下来,却是道:“姐姐,有些话,我也是对祝承乾讲过的,皇上要灭胜亲王一门是对是错,世人心知肚明。而那小子,心胸抱负绝不在官职俸禄、地位权势上,到最后他能否忠于皇上,可真不好说。”   这是妹妹长久以来,难得说出的有用的话,皇后心中也早有顾虑,而她相信,皇帝对于任用祝镕,必定是一场赌.博,且另有算计。   千里之外,祝镕带着平理方回到军营,他们去勘察地形,刺探敌军情报,平理很是看不起地说:“赞西人往后撤了,好像在等他们的王下达指令。”   项圻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少年郎血气方刚,豪迈地说:“追着打进他们的王城,杀个片甲不留。”   一屋子的将士都笑了,祝镕轻轻拍了弟弟一脑袋:“去吃饭吧,一会儿再找你,不要乱跑。”   ------------ 第347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平理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在众人的笑声里出了大帐,有士兵招呼他去吃饭,这个不怕苦不怕累的公府哥儿,早已和将士们打成一片,人人都喜欢他。   营帐中,将士们商议下一步行动,赞西人暂时被吓跑了,若无与大齐交战之意,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再来犯,而项圻也绝不能在两国尚未撕破脸皮的前提下,带兵杀入赞西国境。   “计划从这一带开始,沿着国境重修城墙,并为村民建造房屋,开耕被烧毁的田地。”项圻说,“要恢复昔日平西府的面貌,三五年也不足够,期间还不能让赞西人再来挑衅,不然我们还要匀出人手来对付他们。“   一位将士道:“这该是皇帝派六部人手来做的事,怎么交给军队来做,我们又要保家卫国,又要接济民生,只怕两边都做不好。”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在祝镕看来,皇帝也是故意为难项圻,他几乎是已经放弃了平西府一带,兴许再过十年,愿意将这里割让给赞西人。   比起威慑邻邦扬我国威,他眼下更在乎的,是私人恩怨,是能不能双手捧着弟弟的人头笑到最后。   项圻道:“你们想一想,纪州的国门,为何能固若金汤,比赞西人强百倍的毛子们,根本不敢来犯。是因为我们兵强马壮,而兵强马壮靠的是什么,难道是朝廷供给?”   祝镕应道:“据我所知,纪州军队的供给,是靠当地百姓辛勤耕耘,纪州土地原不适合耕种,是一代又一代百姓,将荒地变良田,到如今足以养民养军。”   项圻颔首:“因此要让百姓们回来,让这里重新变得丰饶,才能有军队长期驻扎,没有后顾之忧。”   有人愤怒地说:“平理方才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当今向来以和为贵,没有太祖的霸气。不然我们杀过去,灭了赞西,并为自己的国土,就什么都不必顾虑了。”   祝镕却道:“赞西是我大齐的天然屏障,侵吞这片土地并不难,难在日后直接与强大的雍罗国相邻,从此将永无宁日。雍罗国也忌惮我大齐,为求日后无忧,我们若当真攻打赞西,他们必定会出兵相助。而我大齐国境绵长,除东海之外,与诸国相邻,纪州境外也面对着种族体格强大的毛国人,不得不防。皇上多年求和并非一味无能,三百年来我大齐日益强大,领邦亦如是,不可小觑。”   大帐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祝镕,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一群久经战事的人面前班门弄斧,立时抱拳:“我失言了。”   项圻却投来赞许的目光,笑道:“你说的正是我所顾虑的,我恼的并非皇帝一味求和,而是他对这边境百姓的放任不管,抛弃大齐的国土。两国不能轻易交战,我们眼下师出有名,因为他们来犯,可若越过边境,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祝镕默默松了口气,他方才一时激动,显摆了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对于军事国事的见解,他还年轻,且毫无从军经验,本该低调谦虚,多学多看才是。   但姐夫和其他将士,不曾认为他僭越,反是感慨后生可畏,大齐国运可期。   祝镕还是头一回和这么多的纪州人打交道,深深感受到,胜亲王带给那片土地的将士和百姓们怎样的影响,如今连他最心爱的人,也是土生土长的纪州人。   帐中商议大事,不知时日过,当伙夫来催促众人用饭,帐外已见暮色。   项圻留祝镕在身边一同用饭,又命人去找来平理,可去者许久方归,神情紧张地禀告:“四公子不知去向。”   祝镕立时起身,恼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项圻命他稍安勿躁,再派人去查,一问,果然平理并非单独行动,和他一道出去的,有七个人。   “姐夫……”祝镕神情凝重,“我曾与平理约法三章,他若违背军规,擅自行动,军法处置之外,就要即刻送回京城,再不得从军参战。”   项圻说:“你太严肃,虽然军令大如天,不得讲情面,但也要看他去做了什么,要有变通。”   祝镕按下心中的焦躁,比起生气动怒,他更在乎弟弟的安危,至少眼下,只要平理能平安回来,他一切都能妥协。   项圻唤来守卫,吩咐道:“传令下去,调一百精兵待命,两个时辰后,随我出营。”   “姐夫,该我去找。”祝镕道,“您不能轻易离开。”   项圻说:“你们两个若都不见了,我如何向你姐姐交代,倘若两个时辰后,平理仍旧不归,你留守在这里,我去找。”   祝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紧握双拳,指关节咯咯作响。   此刻,京城已然夜色降临,热闹了三天的喜事接近尾声,东苑那头还有一些宾客要招待,但老太太这边,都不再过去了。   西苑三夫人的卧房里,稚儿平珍睡得正香,她在一旁守着烛火,为长子平理缝护膝。   听说后天有一批粮草要送去边境,赶着让丈夫替她找人捎带去,儿子说走就走,她几乎什么都没准备,自从平理离家后,便是日夜不安,牵肠挂肚。   “啊……”不小心,银针扎进手指,血珠子突突地冒出来,三夫人心慌意乱,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出门。   不想这个时辰,婆婆竟然来了,她带着扶意和去请安的慧之一道过来,笑着问:“你去哪里?”   三夫人道:“想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上柱香,方才银针扎了手,我心里好不踏实。”   老太太心疼地说:“别自己吓自己,我每日晨昏礼佛,都在为平理祈祷,神佛早就知道了,也不差你多磕一个头。”   三夫人上前来搀扶婆婆:“您别怪我多事,娘,我是真不踏实。”   老太太颔首:“你眼瞧着瘦了,我怎么能不知道。”   一行人进门来,老祖母说她是来看看小孙儿的,但没多久,扶意就跟着慧之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还有熟睡的小娃娃。   “珍儿长得和他哥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笑道,“将来也是淘小子。”   三夫人道:“将来您一定帮着劝劝,再不许平珍也从军打仗,母亲,这可是我拼命生下来的孩子。”   老太太却是笑:“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你不能总指望我?”   三夫人着急起来:“您说什么呢,您可不得长命百岁。”   “别嚷嚷,多大了还是这样。”老太太笑道,“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这边厢,扶意来到慧之的卧房,到底是姑娘的屋子,香气袭人,轻纱袅袅,书桌上文房四宝俱全,只是那砚台干涸已非一两天。   慧之心虚,挡在书桌前不叫嫂嫂看,扶意道:“说好了饶过你们这回,嫂嫂不生气。”   小姑子软绵绵地撒娇:“嫂嫂,不是你上课,我一点儿也不想去书房。”   扶意说:“现在的先生,不骂你们更不打手心,你就那么乐意跟着我,三天挨骂两天挨打的?”   慧之娇滴滴说:“因为嫂嫂好看,每天看着都高兴,我最羡慕三哥哥了,可以成天看着这么漂亮的娘子。”   扶意不禁脸红了,轻轻拧了妹妹的面颊:“等你三哥哥回来,我再告状。”   慧之搀扶她坐下,说道:“嫂嫂,我并不想离开母亲,但我听您和奶奶的话。等我走了之后,嫂嫂多替我照顾一下我娘,别的不必管,不要让她和大伯母二伯母吵架就好,她就是一天也不能闲着。”   扶意说:“这一年发生那么多的事,婶婶和我刚来祝家时,已经判若两人,你放心,她不会去闹的。”   慧之正要说话,忽见母亲闯来,她满眼不舍,进门就将自己抱在怀里。   扶意起身,留下母女二人,悄然离开来找祖母,走进门,只听奶奶对床上的小娃娃说:“哥哥们都是了不起的人,珍儿啊,奶奶未必能见你长大,可你记着,将来不论在哪里,都要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   “奶奶。”扶意唤了一声,便见祖母背对着自己,匆忙擦拭眼泪。   与此同时,边境大营里,平理和另外七个士兵归来,他们竟然带回了那个被抢走的新娘。   ------------ 第348章 无法无天   弟弟不见了时,祝镕在心里说过,只要平理能安然归来,他什么都能妥协。   但此刻松了口气,便是怒气上头,若非军法在先,他一定自己就动手收拾这小子。   被找回来的新娘,尚不知真假,要是个细作,平理他们便是闯下大祸,因此项圻先命士兵看押起来,自然连同平理那八个人,各挨了十军棍,也先关了起来。   赞西人强抢新娘这件事,正因为苦主报官喊冤,才会由朝臣们传到皇帝跟前,被掳走的女子有名有姓有来历,当天夜里,姑娘的爹娘哥哥便闻讯找来军营,一家人抱头痛哭。   原是赞西军队也有军规,那些擅自来强抢民女的士兵,只能把抢来的女人藏在山里,此番他们被俘虏,招出了这一件事,平理和几个将士兄弟正吃饭,听说后一拍即合,不等向将军等人请示,就去山里找人了。   项圻单独问了那姑娘,问她可知自己被关在哪里,经她描述,可判定她没有被赞西人带出国境,那山头是属于大齐的地盘。   如此一来,平理几个虽擅自离开军营贸然行动,但并没有越过国境,也没有挑衅对方,论罪可从轻发落,如是隔天一早,又各挨了二十军棍,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前后挨了两顿打,都是结结实实的军棍,饶是平理这个练家子也承受不住,被送回来后,蜷缩在他的榻上,眼皮子没掀动几下,就睡过去了。   等他再醒来,只觉得屁股发冷,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光着,猛地就要跳起来,却被按住了后背,又狠狠挨了一巴掌,听哥哥骂道:“老实点。”   以为自己又要挨打,但旋即冰凉的东西抹上来,哥哥的手毫不留情地要替他揉散淤血,疼得他如煮熟的虾一般卷曲起来,哀求着:“哥,你手重,别……”   祝镕岂容他喊疼,一把摁过弟弟的后腰,利索地就把药给上好了,之后到边上洗手,一面骂道:“你以为我要碰你的屁股?”   平理扯过被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俩眼珠子:“你是不是要撵我回去了?”   弟弟一路跟来,听话懂事、吃苦耐劳,祝镕好几次听几位副将对他夸赞,说他们对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们,刮目相看。   祝镕心里一直为平理骄傲,昨晚的事虽然愤怒,可就事论事,平理也是功劳一件。   “你怎么找到那姑娘的,这片山头你可不熟悉。”祝镕洗过手,拿了药端给弟弟,命他喝下好散发热毒。   平理喝下了药,苦得皱眉眯眼,吐着舌头:“这是什么东西。”   祝镕冷声道:“半个时辰后,才能吃饭,忍一忍。”   平理又躺下,缓了口气问:“他们几个有药吗?”   祝镕颔首:“罚过了便既往不咎,自然有人照顾,但这是军法,我们的账,且等回京城再算。”   平理不在乎,扭过头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忽然想起什么来,又回过脑袋看着哥哥:“那姑娘怎么样了?”   祝镕语气沉重了几分:“听说夫家在她出事后就退了婚,举家搬走了,那姑娘……”   平理双眸倏然充血,方才还是煮熟的虾,这会儿已是愤怒的小兽,蒸腾起杀气:“她被糟蹋了,哥,那群畜生用铁链锁着她……”   祝镕当然知道,那女子被送回来时,浑身裹着平理和其他士兵的衣裳,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但他们从附近找来妇人照顾,剥开那些衣裳,里面便是不堪入目。   祝镕安抚弟弟:“那些俘虏,我们不会归还给赞西,他们必死无疑。”   “恨不能千刀万剐!”平理咬牙切齿地恨,说罢,稍稍冷静几分,便问兄长:“哥,仗打完了,我能不能留下做戍边将士,我想保护我们的百姓。”   祝镕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将来再说,姐夫也正生气,你仔细想想,怎么去赔罪。”   平理心里一颤,终于有几分怕了:“姐夫以后,是不是会向姐姐告状。”   祝镕一脸悲悯:“自求多福吧。”   平理这下更是铁了心,但死不承认他是怕姐姐:“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戍边,让赞西人看见我,就不敢来犯。”   此时有侍卫来请祝镕去大帐商议要事,他应下后,转身严肃地看着弟弟:“再不能有第二次,若再敢擅自行动,不论你是去做什么,都不会再轻饶,必定送你回京,你一辈子也别想再从军。平理,不是哥哥不包容你,要知道你逞一人之勇,很可能赔上所有人的性命,我们死了也罢,百姓怎么办?”   平理很是老实诚恳:“哥,我错了,我决不再冲动。”   祝镕道:“我不要听你的许诺,你自己做给我和姐夫看吧,横竖是不会再原谅你第二次,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大帐里,项圻接到了皇帝的来函,道是路途遥远,恐延误军机,命他一切行动可自行做主,不必先奏报朝廷,皇帝将边境安危,全权交付给了他。   “这倒也好,若有战机,可随时出兵。”项圻对众人说,“但你们也要更谨慎,不然将来有心之人,随随便便能罗列出罪状,告我等无视朝廷,今日的军功,便是明日的罪孽。”   将士们久在军营,深谙朝廷和军队之间的利害,虽然愤怒,倒也不稀奇。   众人散去后,项圻询问平理如何,祝镕道:“未伤筋骨,他皮实着,姐夫放心,自然他也知道错了,之后再来向您请罪。”   项圻笑道:“收到你姐姐的来信,这两页是给你们的,自己看去吧。”   涵之的信,是在韵之婚礼前就发出的,比不得飞鸽传书快,虽然记载的文字多,但路途遥远,到今日才到了兄弟俩手中。   祝镕算着日子,韵儿该是已经回过门,却不知她和闵延仕能否和睦相处。   京城里,闵家三日酒席之后,便是一些世交门客们来送别老相爷。   再过两天,老相爷和夫人就要带着几个家眷回老家祖宅去,虽然离京城并不远,但所有人都明白,老相爷这一去,国无大事,不会再回来。   闵延仕因身体不适,被双亲报了衙门告假,今日便依旧在家中,少不得去爷爷跟前帮着应付,也是为他日后笼络人脉。   韵之则将昨日还未送完的点心匣子,命下人送到各处家眷屋里,此刻刚从前院会客归来,随口问绯彤:“都送完了吗?”   绯彤说:“初霞姑娘屋里还没送,您说留着自己送去的。”   韵之应道:“还是叫她来拿吧,我还不大乐意在这家里到处走。”   绯彤劝道:“总要出去走走的,咱们一辈子躲在这院子里不成?叫奴婢说,该把这家里角角落落都走遍了,您如今可是少夫人,将来的一家主母,总不能连自己家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韵之叹了声:“自己家?我还没这个念头呢,等几时有这个念头,我们再逛去,反正这宅子也不能跑了。”   如此,绯彤便打发丫鬟去请初霞姑娘过来,谁知去的人急急忙忙跑回来,说看见闵初霖进了初霞的屋子,很快里头就传来惨叫声。   这还了得,韵之拔腿就赶来,却老远见闵初霖扬长而去,她倒是没有看见自己。   待进了初霞的屋子,只见她和婢女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镜台上的胭脂首饰被摔得稀碎,众人去将主仆搀扶起来,初霞的头发被扯得乱成一团,地上被揪下好几缕头发,衣襟也撕碎了。   “嫂嫂……”初霞瑟瑟发抖,绝望地哭着,“她的东西不见了,说是我偷的。”   要说家里的大嫂嫂初雪是这家的庶女,闵初霖仗着她母亲欺负姨娘养的也罢了,总还有些缘故在里头,可初霞只是寄居在此,人家正正经经有爹娘,不与这家里有恩怨,闵初霖凭什么欺负人。   “她真是无法无天。”韵之恨道,“家里的长辈,就没有人约束她?”   跟初霞的丫鬟哭道:“大夫人不管,谁敢管,老爷们都是不理事的,老夫人终日礼佛,偶尔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她哪里会怕。少夫人不知道,她何止欺负姐妹兄嫂,我们这些奴婢,哪一个没被她打过。”   ------------ 第349章 你真好   韵之从小只见过长辈妯娌之间有矛盾,又或是三婶婶和大房、二房几位姨娘吵架拌嘴,但祖母从来都不放纵,该管的该罚的,如今渐渐的,她们也都好了,这才是一个家的长久之道。   然而这家里,人情寡淡不说,更是冷血刻薄,闵初霖才十几岁的姑娘,就学得这样恶毒,她的母亲一味放纵,甚至怂恿女儿作恶,简直匪夷所思。   心疼初霞之余,韵之更同情闵延仕,若不是在学堂里结交了三哥哥和开疆哥哥那样的兄弟好友,他这一辈子,也太可怜太孤独了。   怪不得王妃娘娘如此厌恶这家里,他们根本就不配做闵王妃的家人。   绯彤帮着把初霞的头发梳好,其他人来打扫收拾,韵之这才发现,跟初霞的只有这小丫鬟一人,她白日里还要进园子负责花草修剪,耽误外面的活儿,管事要找她麻烦,不得不丢开这里的事,如此初霞要一碗热茶,都要自己动手。   “她丢了什么东西?”韵之问,“她住在哪里,为什么跑这里来问你要。”   初霞摇头:“说是什么簪子,我也没见过,回家之后我一直在这里,哪儿也没去过,可她偏说我拿的,在这里翻箱倒柜,见到初雪姐姐给我的东西,她就偏说是不干净的,全砸了。”   “那些东西不值几个钱,我回头再给你,但不能总叫她欺负你。”韵之说,“再不行,我让嫂嫂把你再接回去,我们家只当多养一个姑娘,何况他们都很喜欢你。”   初霞摇头:“我若走了,往后嫂嫂和谁说话去,我不能没良心。”   “我这会子去找她兴师问罪闹一场并不难,就怕她算计我,她方才走得好急,照理说她不该躲着我的,巴不得我和她打起来呢,我就觉得有蹊跷。”韵之很是冷静思考了一番,说道,“你再忍一忍,等我想想法子治她,反正她不能杀了你,你不要觉得自己是受委屈,你就想着是在和我一起想法子撵走她,先来一招苦肉计。”   初霞在祝家得到精心照顾,更耳濡目染公爵府公子姑娘们的做派,内心比从前坚强了不少,虽然依旧会害怕,可如今这家里,也总算有能依靠的人,便是答应了嫂嫂的话。   韵之碎碎念着:“扶意在就好了,她脑筋好使,一定有法子收拾那小丫头,让我再好好想想。”   待之后离去,因满脑子想着这件事,竟没在意丈夫从后面的路走来,还是丫鬟提醒她,才转身看见闵延仕。   闵延仕正好奇韵之在想什么那么专注,忽然见她转身,明朗鲜亮的笑容,眼眸里的光芒,满满都是欢喜。   这样的目光,闵延仕见过,在祝镕提起扶意时,总能见到,他们兄妹都毫不保留地向心上人表达爱意。他忽然想,扶意那样的姑娘,就该嫁给祝镕这般磊落光明的人,而他根本不配,如今,也是委屈了韵之。   “我换了衣服,要去一趟户部。”闵延仕走来道,“方才传消息来,尚书大人急着见我。”   韵之点头:“去吧,早些回来,你身体可撑得住?”   闵延仕点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小院,问:“你去见初霞了?”   韵之毫不掩饰地说:“你妹妹跑来找茬,说她偷东西,把她屋子里砸得稀烂,还打她。”   闵延仕心头一慌,上下看韵之,问道:“你怎么样?”   韵之见他担心自己,不免有些高兴:“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呢,很奇怪吧,估摸着她肯定在算计我,我先臊着她,不去理睬。”   “不可理喻。”闵延仕怒道,“她越来越疯了。”   韵之啧啧:“过去也一样吧,只是你没在意,我家嫂嫂还是她的姐姐呢,照样被她打,这家里真没规矩。”   “对不起,韵之,我实在惭愧。”闵延仕道,“因此我一直对公爵府心存感激,在我来家中看到姐姐容光焕发,脸上有笑容的时候,我真心为她高兴。”   韵之笑道:“你怕不怕,等我家兄弟姐妹来这里,却见我消沉憔悴、黯淡无光,会怎么想?”   闵延仕愣住,这不是玩笑话,很可能将来会变成这样。   韵之凑过来,不正经地玩笑着:“我逗你呀,就算你当真了,咱们从现在开始,就努力别有那一天可好。”   闵延仕僵硬地点了点头,韵之反而愧疚:“你别放在心上,不会的,这世上能欺负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那个妹妹,我才不放在眼里,不说什么权势压人吧,我打也打得过她,我哥哥可是教过我擒拿手的,我把我嫂嫂,就是扶意,我把她的胳膊都撅脱臼过。”   闵延仕愣了,下意识地问:“你和你嫂嫂从前关系不好?”   韵之摇头:“是闹着玩的,谁知道她这么弱呢,她身体不怎么好。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现在是女婿,告诉你也无妨,就前阵子我大伯母养病的事,其实她不是受伤,她是……”   夫妻俩一路往回走,闵延仕得知了他们婚前一个月在祝家发生的事故,原来扶意经历了那么危险的事。   而闵延仕意识到,和韵之在一起,往后可能三句不离都会提起扶意,但从一开始的紧张尴尬,到现在他已经能坦然地听完,更不知为何,内心也越来越平静。   韵之没心没肺地笑着:“幸好那时候,他们还是客客气气的,有那么点儿小心思也不敢露出来,不然我哥一定把我的胳膊撅折了,现在想想,忍不住还哆嗦一下。”   闵延仕静静地听着,韵之的活泼开朗,远在他所认知的之上,她甚至明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她,还能如此潇洒地面对一切,她所有的精神气质,都是自己不曾拥有的。   “我要是把你妹妹的胳膊撅折了,你会生气吗?”韵之忽然问。   “不会,她就是欠教训。”闵延仕道,“但罪不至死,也望你网开一面。”   韵之感慨不已,深情地看着丈夫:“你真好。”   闵延仕愣住,在这个家里,他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不论是祖父父亲眼里,还是母亲的眼里,学业也好,仕途也罢,他永远都是不足的。   韵之说完,转身找绯彤:“赶紧给公子拿官袍,他要出门了,官袍是哪个你们分得清吗?”   里头忙活开了,闵延仕赶紧跟进来,拾掇整齐后,便向韵之道别。   她一路送到门前,不忘说:“要是打听到我三哥哥的事,回来说给我听些。”   闵延仕应下,好生叮嘱:“风大了,你回去吧。”   韵之笑得很甜,挥手和丈夫道别。   虽然新婚之夜一塌糊涂,可过了那之后,眼前的景象,和她所期待的一样。   一直以来,闵延仕的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悲伤,甚至是说不出来的凄凉,可他并不是阴郁沉闷的人,他会好好说话,更会好好听自己说话。   绯彤搀扶着小姐,笑道:“别看啦,姑爷都走不见影了。”   韵之已然双颊绯红,转身回房,口中念着:“新婚那夜,我因为我们完了呢,好在,我终究没看错人,日久天长,他一定会发现我的好。”   绯彤说:“姑爷是好人,既然娶了您,一定会对您好。”   韵之摇头:“该是我对他好,而我想要的,是有一天他真正喜欢上我,我可没打算将就着过。”   说着话,她想起一件事来,吩咐绯彤:“方才他母亲说,要给太子妃准备贺礼,你看我送什么好?”   绯彤问:“这家里给太子妃送礼?”   韵之苦笑:“那也不能不送,虽然他们一定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此刻,深宫里,今日又进宫来的大夫人,见到了前来探望太子妃的贵妃,比起在韵之婚宴上见的模样,贵妃迅速地老去,短短几天,眼角仿佛又添了数道皱纹。   对于妃嫔而言,容颜衰老是致命的打击,而大夫人的姐姐杨皇后,从嫁给当年的太子起,就没打算以色侍人。   “真是可爱极了。”看着摇篮里的婴儿,贵妃口是心非地夸赞着才出生的孩子,又道,“太子妃也受苦了。”   杨皇后笑道:“比起她弟妹来,可强多了,端午节时的惊心动魄,我这会儿还记着呢。”   贵妃皮笑肉不笑,转身看向大夫人:“你们家的儿媳妇,是不是也有了?”   大夫人应道:“娘娘英明,虽不曾张扬,那孩子的确是有了。”   贵妃道:“两府联姻,皇上主婚,她都能不列席,若不是病重,自然就是有了身孕,这可不难猜。”   她命宫女上前,拿过一方匣子来:“这是给她的贺礼。”   大夫人忙行礼谢恩:“妾身惶恐,多谢娘娘厚爱。”   ------------ 第350章 神秘的钱庄   回公爵府的马车上,大夫人打开了贵妃赐下的那方匣子,里面是一对芙蓉石耳坠,虽非名贵之物,难得品相温润、色如莲花,做工亦是细致精湛。   这般粉嫩娇媚的首饰,她年轻时也有几件,如今年华逝去,纵然心中依然喜爱,但这样的色彩再在身上,只显得轻浮轻佻,与身份气质很不般配。   “年轻可真好。”大夫人抚摸过那对耳坠,“更要紧的是,在你年轻时,有个人将你捧在怀里,如珠似宝,而我呢……”   她信手挑起帘子,看见路边一对年轻夫妻,小娘子着红衫戴红花,瞧着年纪该是新婚,与她的男人亲亲热热地上街来置办东西,丈夫双手捧着好些包袱,她便踮起脚来,将手里的烧饼撕一块喂他,脸上笑成一朵花儿。   大夫人忙放下帘子,握紧拳头闭上了眼睛,她在想什么呢,她何苦去羡慕这贫贱的老百姓。   待至家中,见言扶意已经在清秋阁外守候,身边两个丫鬟搀扶着,生怕她有闪失似的,十分小心。   恍然回到二十多年前,她怀上涵之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还不知道丈夫在外金屋藏娇,那时候没有祝镕,也没有柳氏楚氏和他们的小贱种,那时候她满心以为,能和心爱的男人,白头到老。   可是老天爷与她开了个玩笑,这玩笑一开就是一辈子,在生下涵之后,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一转眼,祝承乾都要正经做爷爷,他和卑贱的小妾们生,和外面的野女人生,每一个孩子都在证明一件事,就是这个玩笑,完完全全是冲着她一个人来。   祝承乾再如何寡情薄意,老天爷也没打算收拾他,可是自己呢……为何要承受这样的惩罚?   是她养野男人了,还是她的心另有所属?   偏偏都不是,她是如此的深情、忠贞。   “这是贵妃赐给你的。”大夫人命下人递上匣子,婆媳之间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但依然不看扶意,望着远处兴华堂的院门说,“不必进宫谢恩,贵妃念你身体娇弱,你现在怎么样?”   扶意应道:“郎中说脉象尚稳,但不得大意,要媳妇继续静养,不可焦虑急躁,不可剧烈走动。”   “能进宫赴宴吗?”大夫人道,“是皇后要我问你,倘若你去,另外给你安排坐席。”   扶意欠身道:“请母亲做主,孩儿年轻,不知轻重。”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让老太太做主吧,少夫人若有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扶意低垂着脑袋,恭敬又谦卑,这里头自然一半是为人媳妇的道理,还有一半,便是刻意的做小伏低,哪怕不情愿,她也会强迫自己暂时低下头。   婆婆带着下人离去后不久,扶意才走到院子里,翠珠从外头回来,说争鸣带消息来了,但这院子里人多口杂,一时不方便说,请少夫人到园子里逛一逛才好。   扶意便命管事妈妈去兴华堂将三姑娘、四姑娘领来,不久后带着两个妹妹,一道进园子去。   且说公爵府大宅中,除了主子们正经住的院落外,大部分地界都是山石草木、亭台楼阁的花园,园中再另有小院落可供人居住,近日老太太叮嘱大孙子和孙媳妇,便是要他们搬进园子里来。   扶意在名为“栖霞”的水榭里停下,临湖凭栏而坐,跟随的丫鬟们,早已手脚麻利地铺上了绒毯,更有人细心地准备了鱼食,好让少夫人解闷。   而扶意的目光,被湖对岸如火的枫叶吸引,眼下正是京中赏枫的好时节,难怪这一处水榭名唤栖霞,远远望去,不正是晚霞夕照的光华么。   又想起玉衡轩对照着天上的星辰位置来命名,这家里一草一木,都是祝家先祖代代的心血,却不知自己和镕哥哥,能为后世传下些什么。   映之和敏之趴在栏杆边喂鱼,姑娘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扶意托腮看着,满心欢喜,自小是独生女的她,十分享受如今做嫂嫂做姐姐的欢喜,想着先不管能给后世留下什么,好好疼爱照顾眼前的妹妹们,也是足够了。   此时争鸣来了,见跟出来的下人都在姑娘那边守着,少夫人身边只有翠珠和香橼,他便毫不顾忌地说:“他们跟踪翠珠的爹,见他把银子交给了一个男人,再又跟踪那个男,最后那人带着银子进了一处宅子,不是铺子也没有门面,大门上匾额也没有。小的再着人打听,那宅子是六月里刚卖了的,原先一家子人搬去了南方,据说新来的听口音也是外乡人,可好几个月了,左邻右舍都不知他们人口、姓名和营生,倒是时常见人进进出出。”   扶意心想,她之前查到王妈妈放贷的钱庄,都是明公正道开门做生意的,虽也是违反朝廷律例的事,但他们有名有姓有来历,出了事也能有个交代。   可姑姑担心的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黑钱庄,就十分可疑。说是在靖州也曾有过,以很高的利钱诱骗贪婪之人,而后一夜之间凭空消失,捐款而逃。   争鸣又说道:“翠珠的爹娘知道这事儿,后院那些下人知道的必定也不少,听说是四分利,他们还不馋红了眼睛。”   扶意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就算王妈妈那些账里,最多的也只两分半,四分利,他们怎么敢信。   “夫人,我真的不知道。”翠珠也是吓得不轻,“若是知道……”   扶意苦笑:“若是知道,你也拦不住不是,听我的话,往后他们的事你不必管,将来生老病死的时候再说吧。”   翠珠央求扶意:“夫人,您把他们撵出去吧,不然出了事抓起来,一说是公爵府的下人,又是奴婢的娘,回头牵扯到您身上来,您还给了三十两银子呢。”   扶意笑道:“不必担心,我会有分寸,你们管好自己,不要再对旁人说,别在家里就打草惊蛇就好。”   那一边,敏之高兴地喊着:“嫂嫂来看,好大好大的鱼。”   扶意应了声,小心扶着香橼站起来,一面对争鸣说:“这几日不必出门了,别叫人盯上你们,后面的事,我会想法子。”   争鸣应下,便是先离开。   扶意走来妹妹们身边,扬手撒了一把鱼食,那条大鲤鱼竟然跃出水面,腾空接住了食饵,溅起好大水花,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姑娘们笑个不停。   “这里的鱼,平日有人喂吗?”扶意问。   翠珠叫来看守园子的妈妈,她们笑道:“不怎么喂,偶尔主子们高兴来逛逛,鱼儿们就是过年了。”   扶意问:“为何不喂,不喂这鱼能长这么大?”   那妈妈指着湖面说:“少夫人,咱们家这水,是活的,这湖底下有东西吃,先祖传下来的规矩,说是天生灵物,自有造化,不该以人力左右。就说宫里太液池的鱼,也是不喂的,不然那么大的湖泊,咱们府里一比,简直小池塘似的,可咱们尚且喂不过来,宫里又要如何喂养。”   扶意笑道:“也是有道理,大江大河里的鱼虾蟹,难道也找人喂养不成。”   敏之来央求扶意:“嫂嫂,我们想钓鱼玩儿。”   扶意说:“钓上来吃了倒也罢,你们只是玩儿,还用鱼钩扎伤它们,就没意思了。不如用网兜捞几条上来,放在大盆子里你们玩半天,再放回去。”   管园子的妈妈说:“夫人,咱们这里的鱼吃得,太老爷在世时,闲了常来垂钓,正因是活水鱼,不是喂养的,吃着才香。”   敏之招呼姐姐过来,欢喜地说:“那就钓了鱼,炖汤给嫂嫂补身体。”   扶意笑道:“既然如此,人多才热闹。”   她吩咐下人:“把五姑娘请来,玉衡轩下了学,让平珒也来。你们再派人去胜亲王府,请郡主来玩耍,东苑那头还忙着收尾,就不要惊动大嫂嫂了,但怀枫和嫣然若没睡觉,也接来吧。”   东苑里,二夫人正清算这几日的花销和收的礼物,听说扶意派人来接两个孩子去园子里玩,刚好两个小家伙闹得慌,去了他们能腾开手。   但人一走,二夫人放下账目,看了看初雪的腰腹,问道:“怀枫和嫣然都会背诗了,你们还不打算再生?难道学你三婶婶,老大年纪再惦记要一个?”   初雪轻声道:“相公他……”   二夫人却自顾自地说:“扶意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儿,她可就又给祝镕争气加码了,平珞想要争过他弟弟,可不容易。”   初雪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好,婆婆突然就命令她:“今年末明年初,再怀一个吧,多几个孩子,总是有底气的,你若不乐意生了,别怪我给平珞纳妾。”   ------------ 第351章 她不是你的对手   园子里,孩子们热热闹闹围着湖边钓鱼,奶娘婆子跟了一大群,生怕小主子有个闪失,扶意也不敢乱动,只在栖霞水榭里搂着嫣然看鱼儿。   不多时,郡主就被接来,扶意起身相迎,少不得被埋怨几句,其他弟弟妹妹过来问候,尧年倒是好好地受了礼。   逗着嫣然玩一会儿,小妹妹就被哥哥叫去,水榭里一时只有几个下人,扶意便打发她们:“都去看着些,别叫公子小姐们失足落水里。”   众人领命退下,只留香橼和尧年的随身丫鬟,扶意便将那神秘钱庄的事告知了郡主,毕竟争鸣能力有限,能深入调查派高手潜入那宅子的,只有胜亲王府。   扶意说:“本该亲自上门向娘娘解释,但我眼下不宜出门,只好请郡主来,您行动自由,之前就时常来家里,也不算惹眼。”   尧年自顾自伏在栏杆上,看对岸红枫如火,层层叠叠,说道:“纪州的枫叶可短,稍不留神就掉光了,一阵北风来,再转身已是冰天雪地。小时候听母亲讲述京城风光,总以为这里无限美好,原来,我才是那世外桃源来的人。”   扶意静静地听着,果然尧年的话还在后面,她满目悲戚:“我和慕开疆,完了。”   “出了什么事?”扶意担心不已。   “也没出什么事,而他好像故意避开我,偶遇不成,我算计着要见他也不成。”尧年苦笑,“指不定心里还埋怨我给他添麻烦,我不愿再算计着相逢。”   扶意劝说:“开疆一定是有苦衷的,您别着急。”   尧年一脸落寞:“我是体谅他的,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到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那样在意他。”   该说的,扶意早就说明白,困在求而不得的情愫里的人不是她,她说什么都太轻飘,深知尧年只是想倾诉,她安静听着就好。   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敏之终于钓上鱼来,怀枫和嫣然高兴得又蹦又跳,拍着巴掌绕着跑,吓得跟他们的奶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扶意还没收回目光,便听尧年说:“这些话说出来,我好受多了。”   “是,您心里是明白的。”扶意温柔地说,“还请郡主少些烦恼,宽待自己。”   尧年道:“我心里是知道,不该这样婆婆妈妈,既然有了一年之约,那是生是死、是合是分,来年自有交代。可我敌不过心里的牵挂,难免生出怨怼不甘,只愿你能包容,叫我能有说话的去处。”   扶意福了福:“是我之荣幸,请郡主不要客气。”   但听远处又有欢呼声,像是平珒钓上来一条硕大的鲫瓜子,扶意含笑望着,便道:“请郡主留下用饭吧,今晚有香浓的鱼汤喝。”   尧年望向祝家虽不比皇城太液池,但也足够气派的湖面,像是自言自语:“那池塘下的东西,已经取出来了。”   扶意心头一紧,涵之姐姐提过,胜亲王手里,握有另一份先帝遗诏,竟然真的埋在池塘底下?   但这件事没有展开,涵之并没有向婆婆和小姑子提过,她告诉了扶意这件事,扶意这边模棱两可,自然不敢贸然开口。   尧年发泄完心中的憋屈,便跑去和姑娘们一道玩耍,直到太阳西沉,寒风渐起,扶意才催着弟弟妹妹们散了,先各自回去洗漱休息,之后一起到老太太屋里喝鱼汤。   她和尧年送两个孩子回东苑,遇上大嫂嫂找来,尧年被小娃娃们一左一右拽着往前跑,大的小的打成一片,初雪便来搀扶弟妹,说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会再送郡主过来。”   细细看嫂嫂,见她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了,扶意不禁关心道:“二婶婶又责备您了吗?”   初雪摇头,为难地避开目光。   扶意说:“嫂嫂若不便对我提起,也不要一个人憋着,与大哥商量商量才是。”   初雪更是摇头:“他近来忙得很,之前被抓进大牢一回,为了能扬眉吐气为自己正名,拼了命在做事,我不愿用家务琐碎来烦他。”   这份心意扶意是能体谅了,可见不得嫂嫂受欺负,说道:“哥哥回家来,还是会看见您的泪容,嫂嫂,我能帮您什么吗。”   初雪摸了摸脸,很是慌张不安,终于开口:“母亲说,我若不愿再生养,就要为你大哥纳妾来开枝散叶。”   扶意叹气:“又是这些话,我就说,婶婶她本性难移。”   初雪道:“我想尽快搬进园子里住,离得远些也好,扶意,少不得麻烦你,替我在奶奶跟前再提一提这件事,老太太一催促,我们就能走得名正言顺了。虽说母亲她大可以每天召唤我回来,又或是去园子里折腾,可两处分开总是好的,我图个心里舒坦。”   扶意问道:“那孩子的事呢?”   初雪说:“有你哥哥在,我倒是不怕,可就怕父子母子反目,又闹得鸡犬不宁,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前方忽地传来奶娘惊呼,妯娌二人循声望去,是嫣然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初雪吓得不轻,赶紧要冲过去,被扶意轻轻拉住了胳膊。   只见嫣然被抱起来后,怀枫就来给妹妹拍拍腿上的尘土,还抱着妹妹亲她一口,像模像样地哄她不要哭。   娇滴滴的小嫣然哼哼唧唧了几声,受惊吓的心安定下来,很听哥哥的话,奶声奶气地对郡主说:“表姨,我不疼。”   初雪捧着心口,松了口气,对扶意说:“将来有缘再有孩子,我自然十分珍惜,可这辈子若只这两个,我也心满意足了。”   那边却是念念有词,奶娘正教嫣然念的什么神神叨叨话语,像是为了下次不再摔倒,又请土地爷保佑姑娘健康长大,逗得尧年哈哈大笑,说奶娘太迷信。   扶意脑中一个激灵,对嫂嫂说:“奶奶正念叨,要为了韵之的亲事,去庙里还愿,我有法子,只管叫二婶婶放下这个念头。”   且说这一年,东苑大事不顺、小事糟心,二夫人念叨她中了邪,已不是一两天,扶意便将计就计,要请神佛来消除婶婶逼大哥大嫂再生孩子的念头。   这晚在祖母屋子里,老少同席,其乐融融地喝了鱼汤,待尧年离府,弟弟妹妹们都散了后,扶意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老太太听罢,对女儿说:“这丫头正经不是老实的孩子,我倒是白操心,怕她被婆婆欺负,你那嫂子,别被她算计就该烧高香了。”   扶意“坏”得坦荡荡,不必对祖母遮遮掩掩,只是在姑姑跟前,略觉不好意思。   靖王妃对此只有欣赏,岂会反感,说道:“不是我嫌弃初雪,但若再来一个她这样的孩子,您还有什么指望?老天爷厚待咱们祝家,隔着千里也把这孩子送来了。”   听这话,扶意更不敢得意轻狂,自知距离成为公爵府主母,她还差得很远,大夫人虽不慈,但也有她的本事和手腕。   老太太说:“你身子还不稳,我原就要去庙里还愿的,如今不过再多一件事罢了,我会着人安排,你安心在家等着。”   靖王妃则问:“过几日皇后摆家宴,已经下了帖子要请咱们家的女眷,扶意去是不去?”   老太太说:“还是不要去了,在宫里出什么事,比任何地方都麻烦,我亲自向皇后和太子妃解释便罢。”   那之后,靖王妃借口消食,顺路送扶意回清秋阁,遇上兄长回家来,彼此寒暄几句,当着贵为王妃的妹妹,祝承乾也不好责备扶意到处乱跑,只叮嘱她要小心,就走开了。   “我哥哥这么墨迹难缠,还真没想到。”靖王妃说,“就看在他也没恶意的份上,哪怕只盼你腹中的孩子,你也想开些。”   扶意笑道:“姑姑,我是不在乎的。”   她们继续说钱庄的事,且等胜亲王府派人去查,等那边有了结果,宫里的喜酒吃罢了,姑姑就该带着侄女们回靖州去。   “三婶婶已经答应了。”扶意说,“我原想,是挑唆母亲和奶奶大吵一架,好让奶奶生气跟您走,现在换成了妹妹们,倒也省心了。”   靖王妃哭笑不得,说道:“意儿,你那婆婆虽不善,但也是个可怜人,将心比心,你我的丈夫若是在外和女人生养孩子,我们又是何种心情呢。或许你潇洒,拿得起放得下,可并非人人如此,我们不能帮她什么,也多几分同情吧。”   扶意问:“姑姑,难道您怕我欺负母亲吗?”   靖王妃笑道:“将来一定让让她,我知道,她不是你的对手。”   ------------ 第352章 得道多助   这些话,似玩笑又非玩笑,不知是扶意自己多想,还是姑姑当真有暗示在其中,但她相信,姑母一定不愿家中闹得亲情离散、骨肉反目。   姑姑很快就要离去,即便将来世道太平,回家的日子也屈指可数,纵然对她的大嫂有诸多不满,也不能挑唆扶意与公婆不睦,而后甩手走人不顾娘家太平。   这份涵养和气度,扶意记下了,不论是姑姑教给她,还是自己悟到,家和万事兴,并不是一句空话,而她将来,是要成为这家中主心骨的人。   那日后,老太太带着家眷去庙里拜佛还愿,大夫人未曾同往,但她也进宫去了,不在家中。   柳姨娘送来她亲手腌制的纪州酱菜,是知道扶意近来害喜有些挑食,来供她开胃解腻。   扶意想起之前她们用这些酱菜来向自己示好,姨娘们虽弱,可为了生存,也是拼尽了全力。   但今日,柳氏并非来送酱菜,这不过是个幌子,怕万一有人告诉老爷或夫人,左不过是她巴结扶意,实则私底下,另有一件重要的事。   “我听见大夫人对老爷说,贵妃要对闵王妃动手。”柳姨娘轻声道,“皇后娘娘叮嘱大夫人,不要牵扯进去。”   扶意神情凝重:“这样要紧的事,姨娘如何知道?”   柳氏尴尬地下头:“她罚我跪在外屋,可她又忘记了,和老爷两人完全没发现我跪在那里,说着话进里屋去。后来我就自己走了,他们也没察觉,不知是不是真没想起来。”   扶意细思量:“母亲忘了您也罢,父亲也没见着?”   柳氏说:“那日天黑了,外屋没点灯,里屋和门外都亮堂,他们走进来,还真看不见我。自然,我也拿捏不准,可不论如何,还是告诉你的好。”   扶意颔首:“多谢姨娘,虽然我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事,知道总比不知道强,还能提醒祖母她们,进宫赴宴时要小心。不过,姨娘请谨慎些,这样冒险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柳姨娘苦笑:“她罚我跪,我也不能不跪,就这么巧听见了。说句不敬的话,大夫人她其实很缺心眼呢,过去有个王妈妈替她把着,如今就……”   扶意笑道:“姨娘一直在母亲身边,自然比旁人更了解她。”   柳姨娘叹息:“我恨她也怨她,可偶尔进门,见她孤零零地对着窗外发呆,心里又软了,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家里,数她最孤独了。”   扶意心里想着,婆婆拼了命地把身边人一个个推开,这又能怪谁呢,她的确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可偏偏她并不能接受这般性情换来的生活,索性是个恣意潇洒的也罢了,偏不是。   “这酱菜若好,我再做了来。”柳姨娘说,“我也该走了。”   扶意没多留,但巧的是,柳氏出门来,刚好遇见来问嫂嫂功课的平珒。   眼看儿子长高个,脸上身上都见肉,更有双眼明亮神采奕奕,柳姨娘高兴坏了,让在路边说道:“哥儿是下学了吗,来向少夫人问安?”   平珒却道:“姨娘往后叫我名字便是,奶奶说了,如此好养活,如今跟我的婆子丫鬟们,也都喊我的名字。”   姨娘眉开眼笑,细细地看儿子,怎么也看不够,不愿耽误孩子的功课,还是请他先进去。   母子别过,平津往门里走去,看着儿子的背影,柳氏心里愈发坚定,在这家十几年总算有了指望,她一定要好好协助扶意,助她早日得到家中大权,如此才能有儿子的将来。   与此同时,深宫里,贵妃的寝殿大门紧闭,她的贴身宫女,将宫袍一层层脱下,将缝在中衣里的纸包拿出来,小心摆在贵妃跟前。   “就这些?”贵妃蹙眉。   “就这些也不易得,京城里管的可严了。”她的宫女轻声道,“但足以致命,娘娘,您要用对时机。可是太子皇陵遇袭的事儿,皇上已经盯上了您,而且,您何苦先告诉皇后呢,皇后一定会揭发您。”   贵妃冷笑:“这药用在谁身上,还不一定呢,我告诉她,让她先去把局搅乱了才好,她真以为我傻么?”   ------------ 第353章 教训小姑子   话音才落,殿外有人敲门,贵妃赶紧将东西藏好,她的宫女穿戴整齐后出来问何事,才知道是皇后那里传膳,请贵妃同去。   “她那个妹妹,这几日天天进宫,实在是没规矩得很。”贵妃恼道,“谁愿意去和她们同席说笑,她们也吃得下去。”   宫女则说:“奴婢打听到,公爵夫人和新娘子十分不和睦,而新娘子却降服了家里所有人,把公爵夫人孤立起来了,想来她实在是无处可去,才来宫里找皇后解闷。”   贵妃蹙眉问:“哪里听来的话?”   宫女说:“杨府的下人口中传出来的,恐怕错不了。”   贵妃揉了揉额头,冷声道:“如今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强,你们家四皇子妃又岂是好对付的,见我们母子不和,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   宫女去取衣裳来,要侍奉娘娘出门,可贵妃回眸看向一旁藏了砒霜的柜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眼中渐渐凝聚起杀意。   此刻闵府中,下人正忙着打点老相爷和老夫人的行装,老夫人时不时叫上几个人过去,将她的体己留一些给孩子们,这会儿韵之等了闵延仕到家一起来,祖母自然是将大部分积蓄,都给了长孙和长孙媳妇。   老夫人温和地问:“延仕的身体可大安了,你瞧瞧,不知轻重不知保养,这样关键的时刻,对不起你的娘子。”   闵延仕躬身:“孙儿全好了,请奶奶放心,自然,是对不起您孙媳妇的。”   老夫人慈爱地挽过韵之的手摸了摸,对两个孩子说:“若是身体都好了,早早圆房吧,如此我和你爷爷也能安心了,亲家老太太那边,也一样能安心了。”   韵之不慌不忙,闵延仕也不露怯,彼此心里都明白,这是早晚的事。   祖孙三人说了好一阵话,因另有人来请安道别,他们就先退下了。   绯彤抱着老太太给的匣子跟在主子们身后,她没看过里头的东西,但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想必有不少金银首饰。   低头跟着主子走,没留神边上的动静,突然从路边有人冲出来,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匣子,顺势将她推倒在地上。   闵延仕和韵之正说话,听得动静转身,只见绯彤从地上爬起来,扑向闵初霖要夺回匣子,被闵初霖身边两个丫鬟拦住,合力又把绯彤推倒在地上。   眨眼功夫,闵初霖已经打开了匣子,胡乱翻了翻,满眼嫉妒恼恨:“我才得了一对龙凤镯子,不值几个钱的,你这里光是千两银票就一摞子,凭什么。”   闵延仕亲手来搀扶绯彤,问她有没有摔伤。   闵初霖看在眼中,歪声怪气地叫起来:“我说有的人,怎么不着急圆房呢,这陪嫁来的丫头派什么用呢,哪用得着自己费心。这位姨娘,给您请安了,我的丫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   她见闵延仕善待绯彤,便信口雌黄毁绯彤清白,虽说高门贵府里,常有千金小姐陪嫁的丫鬟最后成了通房的姨娘小妾,可祝家没有这样的规矩,莫说韵之从没想过,绯彤也绝不会对不起小姐。   原本韵之想,闵延仕在跟前,有什么事交给他应付就好,那一匣子金银,还不及祖母给她陪嫁的一分,她根本没放在眼里。   但此刻,听见闵初霖毁绯彤清白,顿时忍无可忍,上前来怒视她:“你一个姑娘家,言语如此肮脏,满脑子男娼女盗的事,都是谁教你的?”   闵初霖冷笑:“我说什么,你们心里明白,你们若是干净的,又管我说什么?嘴巴长在我的身上,我爱说什么说什么。”   她甚至故意把脸凑过来些:“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韵之当然想打她,想把她摁在地上用脚踩,可她忍耐住了,目光转向边上的两个丫鬟:“你们推我的下人,她做错了什么事?”   那两人一哆嗦,不敢分辨,都往闵初霖身后躲。   闵初霖把匣子摔在地上,叉腰瞪着韵之:“你凶什么,是你的下人先对我动手,我不拿家法打死她,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你还想怎么样?”   “满口谎话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就是毒水里泡黑了心肝的。”韵之虽怒,但并不急,换做她在家时的脾气,早就动手了。   “你敢骂我!”闵初霖急红了眼,抬手就要打韵之,可胳膊在半空就被抓住。   闵延仕及时上前来控制住了妹妹,因见她这只手被挟制,就要换另一只手来打人,便稍稍用力,把她推出去了。   “不要再胡闹!”闵延仕呵斥,“你还想动手打人?”   闵初霖气急败坏:“先前你的女人打我时,你瞎了没看见吗,你还是不是我哥哥,你听见她骂我什么吗?”   闵延仕指着地上的东西:“这是奶奶的赏赐,你就随便往地上丢,也是你的人先来抢,我们可没招你惹你,不要无理取闹,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么不客气,你要打我?”闵初霖气焰冲天、极其嚣张,“这家里从没有我碰不得的东西,你做哥哥的不说让着我,还帮着外人来骂我,你等我告诉爹娘,看他们怎么责备你。”   韵之真是大开眼界,原来曾经见到的闵初霖,已经算好的了,她还有更恶毒更不可理喻的一面,三字经上那句人之初性本善,在她身上就是笑话。   闵延仕没有理会妹妹的叫嚣,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重新交给绯彤后,示意她先走。   而后看了眼韵之,像是在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韵之虽然恨不得把闵初霖踩在脚底下,可她也真不屑和这样的人再多说一句。   “我们走吧。”韵之说,“给太子妃的贺帖我写好了,想要你看看是否合适。”   闵延仕脸上竟是有了几分笑容,颔首道:“好,我来看看,想来不会错。”   眼看着夫妻俩并肩而去,把自己臊在这里,闵初霖简直气疯了。   她随手捡起石块,但没想自己能扔的那么准,只是发脾气扔出去,谁知刚好砸中了闵延仕的脑袋,那一下还不轻,他捂着头缓了好一阵。   韵之掰开他的手,踮起脚拨开头发,便见里头鼓起老大一个包,雪白的头皮一片通红。   “晕吗,恶心吗,想吐吗?”韵之连声问,“我小时候撞了脑袋,我哥哥就这样问我。”   闵延仕缓过来了,摇头说:“没事,只是猛地一下,有些发懵。”   “你站着别动,也别过来。”韵之说。   “做什么?”闵延仕愣了,便见妻子转身离去。   这一边,闵初霖也没想到自己能砸到哥哥,但心里还暗暗松了口气,心知若是砸了祝韵之,哥哥一定要找她算账。   谁知此刻,眼看着祝韵之冲向自己,她还没来得及躲闪反抗,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紧跟着胳膊被拧过,天旋地转,身体重重地摔倒在石子路上,四肢百骸都要摔碎了,而右手胳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边上两个丫鬟,早就吓傻了,韵之看着她们问:“要试试看吗?”   二人慌忙跪下,求少夫人饶命,而地上的闵初霖已经回过神,哭着喊着:“娘,救我,娘……”   韵之拍了拍巴掌,回到呆若木鸡的闵延仕身边,妻子冷不丁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问他是几,正确回答后,才被她搀扶着离开。   闵延仕少不得回头看一眼妹妹,意外的,他在心里担心的不是妹妹,而是韵之,看这架势闵初霖少不得在床上躺两天,母亲一定动怒,不会轻易放过韵之。   “你怎么向我娘交代?”闵延仕问。   “一会儿我就请太医,你配合一下,说你恶心又想吐,分不清一二三。”韵之说,“为我撒个谎,成吗?”   闵延仕又好笑又无奈:“当然成,你还为我打架了。不过,你刚才那两下,还真是练过的。”   韵之说:“我哥哥教的,对付男人不管用,但是他说万一我要和女人打架,一准能赢。”   闵延仕嗔道:“他怎么不教你些好的。”   韵之不服气:“到底是谁家的哥哥没教好的,我拿石头砸你脑袋了吗?”   闵延仕忙道:“是是,我啊,从前在学堂,你哥帮我打架,如今又是你帮我打架,我实在太没用。”   韵之摇头:“打架算什么本事,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突如其来的表白,才让闵延仕微微有些晕眩。   新婚以来,他们虽还未同房,但每日起居在一处,他已经听了无数句韵之的夸赞,连书房整齐有序都被她夸赞,而每一个字都听得出来,不是敷衍不是虚情假意,是发自肺腑的赞叹。   这两天,闵延仕意识到自己回家时的心情,和从前不一样了,过去马车停在家门口,还没下车,他的头顶就阴云密布,但如今,有一道明亮的光芒,在家里等待他,让他进门的脚步也轻松了。   远处传来闵初霖的哀嚎,来了不少下人,七手八脚地抬走她,韵之回眸看了眼,不屑地说:“放心吧,她只是脱臼了,胳膊没断。”   闵延仕道:“接下来,交给我,我来应付我娘。”   韵之心里一暖,收回目光看着丈夫,面上渐渐浮起红晕,清澈灵动的眼睛里,溢出越来越多的欢喜,点头应道:“我听你的。”   ------------ 第354章 三夫人的心胸   且说宫里的太医往闵府赶来时,刚好遇上祝家女眷的车马拜佛烧香归来,如此,老太太和二夫人都听说,闵延仕受了伤。   她们让太医的马车先走,商量了几句后,老太太还是带着众人先回家,只派了个管事去闵家打听消息。   二夫人自然是坐立不安,从内院回到东苑后,拉着梅姨娘说了半天的话,初雪换了衣裳再来侍奉婆婆,二夫人忽然对她说:“那日我说的话,你先别惦记了。”   初雪并不知道扶意和祖母的计谋,一时没想起来,战战兢兢地问道:“请母亲示下,您说的什么话?”   二夫人没好气地说:“就是要你和珞儿再生几个孩子的事,大师说了,这一年我们家七灾八难的,往后两三年里不宜再添人口,如此你二弟才有可能回来,也为了韵之在婆家能太平。”   初雪这才想起来,扶意说过这件事包在她身上,没想到会这么快,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二夫人又道:“可谨慎些,别不小心有了,你们且等等,等瑞儿回来再说。”   只见周妈妈急匆匆赶回来,说道:“谢天谢地,夫人您猜怎么着,不是我们姑娘和姑爷打架,是闵家那刁蛮小姐用石头把她哥哥的脑袋砸开了花。那姑娘也太疯了,据说原是想砸我们姑娘的,被姑爷挡下了。”   周妈妈不知缘故,听来的话自己加油添醋,便成了闵延仕英雄救妻。   二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赶着去观音像前上了炷香,口中念念有词,像是说她再也不逼儿媳妇之类的,边上的人也听不真切。   待她起身来,便问:“老太太那儿怎么说,咱们要派人去看看吗?”   周妈妈这才想起来,说道:“老太太命人来请少夫人,陪姑姑去一趟闵府。”   二夫人虽不甘心,也知道大姑姐的身份地位,足以威慑闵家老小,她喊过儿媳妇说:“你留神说话,我们不能和闵家翻脸,四皇子将来可是要……”   周妈妈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夫人的话。   这话说出口,就是犯上作乱的死罪,二姑娘出嫁前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管好母亲,别让她随随便便挂在嘴边,周妈妈很谨慎。   好在内院来人催了,初雪得以摆脱婆婆,再换了衣裳出来,姑姑早已在去正门的道上等她,还有扶意在边上。   “扶意也去?”初雪担心,“你的身子成吗?”   扶意笑道:“我和姑姑说话,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就陪她等一等。自然是不去,万一闵初霖又发疯,推了我怎么办。”   初雪愧疚不已:“有这样的娘家人,我真是抬不起头来。”   靖王妃笑道:“这不怨你,何况将来是咱们韵儿当家作主,你们互为娘家人,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扶意则轻声问:“嫂嫂,二婶她是不是改口了?”   初雪顿时人也精神了,满面欢喜:“扶意,我该怎么谢你才好,怪不得回来的路上母亲她心神不宁,我心里还紧张呢。”   但这件事不急于眼下细说,还是闵家那头的风波要紧,扶意送姑姑和嫂嫂出门,目送车马离去后返回清秋阁,半路上遇见西苑的下人,被她们邀请来三夫人这边坐坐。   进院门就听见婴儿啼哭,扶意缓步进门,见慧之正抱着弟弟拍哄,扶意上前抱过小弟弟,平珍忽然停下哭泣,好奇地看着抱他的人。   慧之逗弟弟:“是不是见嫂嫂漂亮,你就不哭了,坏东西。”   吃奶的娃娃哪里听得懂,但挂着泪珠子就笑了。   慧之说:“我和娘出门半天,他不见我们,就闹了,一刻也离不开人。我娘说哥哥小时候也这样,只有我最乖,我这么大的时候,可叫人省心。”   扶意笑道:“但愿你的小侄儿将来也乖。”   此时三夫人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还不舍得叫下人搭把手,扶意这才发现,边上堆着几口箱子,慧之轻声说:“母亲已经在为我整理出门的东西。”   三夫人见扶意来了,怪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和下人说,收拾东西过冬,没说慧儿要出门。”   扶意很是心疼,儿子出门打仗,女儿离家避难,三婶婶又是最疼爱孩子的,怎么能不操心。   三夫人放下东西,来抱平珍,慧之跑去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便知道自己这一走,一年半载不见得能回来,心中自然也是舍不得的。   巧的是,平珍忽然尿了,三夫人唤来奶娘去侍弄,随口打发慧之跟着去看,屋里只剩下扶意后,她才问:“最近边境可有什么消息?”   扶意摇头:“若有消息,我一定最先来告诉婶婶。”   三夫人想了又想,拉着扶意说:“事情越来越复杂,我已经糊涂了,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就是我生平珍那天……”   “婶婶,我知道。”扶意说,“平理他在办正经事,他没有胡闹,您放心。”   三夫人怯怯地问:“老太太也说正经事,我猜了七七八八,我知道,什么正经事,分明是要杀头的事。”   “婶婶,不要吓唬自己。”扶意说。   “可拦也拦不住了,你叔叔那儿我还说,恐怕他未必不知道,只是藏着不敢告诉我。”三夫人忧心忡忡,“到这一步,也没有别的退路了,照我的心思,你姑姑若能把平珍也带走才好。”   扶意道:“慧儿只是跟姑姑去靖州游玩,您别胡思乱想。”   三夫人摇头:“我都懂,不必哄我,平理非要走那条路,我这个做娘的只有支持他,哪怕……”   见婶母哽咽,扶意劝慰道:“一定会有家人团聚的那天,眼下这些安排,只是为了防备不测,实则更要做的,是不让那些发生。您做的很好,谁也没看出来您知道些什么,平理一定为您骄傲,是您让平理能义无反顾地去追逐他的志向。”   三夫人泪中带笑,问扶意:“我这样,是不是很上得台面,不像是从乡下来的?”   这话却戳中了扶意心中的柔软,相比之下,京城生京城长的婆婆和二婶婶,才是上不得台面的。   一样是做母亲,三婶婶可把她们甩开一大截,把这满京城的贵妇人甩开一大截。   “婶婶,等这孩子生出来,您要帮帮我,我什么也不懂。”扶意说,“眼下的情形,我也不好接我母亲上京,心里很没底。”   三夫人一口答应下,顺势也求了扶意一件事。   她还惦记着给平理娶媳妇,请扶意将来帮忙在老太太跟前说说好话,一定要给平理找一家门当户对,人品性情都好的姑娘,说道:“千万不能是闵家女儿那样的,那丫头太坏了。”   此刻,靖王妃带着初雪,早就来到闵家,进门说的是来为老相爷和老夫人践行,但老夫人在新人院子里,一家子人正围着太医等待结果。   闵延仕又是恶心又是头晕,还说双眼模糊,连几根手指头都分不清,直把家里人吓坏了。   初雪是这家的女儿,于是留下姑姑在前厅,自己往后面找来。   闵夫人见了没好气地骂道:“她来做什么,兴师问罪吗?就不知道拦着些,你的心是向着婆家还是娘家,没良心的小贱人。”   初雪料到嫡母会说这些话,也不往心里去,在屋子里找寻韵之的身影,见她正跪坐在床榻里侧,满面忧愁地看着她的丈夫。   眼下谁也不知小两口是做戏,初雪自然心疼弟弟,又听婆婆对祖母说:“她们家还有脸来人,霖儿的胳膊都要断了,要见您去见,我现在不想见到姓祝的。”   老夫人叹道:“说什么赌气的话,不愿意见祝家的人也罢,可这位是谁,是靖王爷的王妃。除了皇后,宫里连你妹妹见了面都要客气三分,我们敢把她撂在前厅?赶紧走吧,处理了这件事,往后你要好好约束初霖,如此我和你爹在老家才能安心。”   说罢这些话,老夫人带着儿媳妇走了,初雪见没人叫上她,也就不跟着,待她们一走,才赶来床边问:“延仕怎么样了,韵儿,你伤着没有?”   韵之冲门外探头探脑,见屋里再没有闲杂之人,放松了盘腿坐下来,喘口气说:“跪的累死我了。”   闵延仕则自己坐起来,不大好意思地笑:“让姐姐担心了,我没事,我和韵之做戏骗他们。”   初雪好奇又新鲜地看着小两口,心里很为他们高兴,眼前这光景,这默契,若是回去告诉平珞和扶意,他们一定高兴极了。   ------------ 第355章 可疑之人   只见奶娘来禀告,老夫人和夫人已经走远,韵之便要她继续去门前守着,从床上爬下自行取茶水来喝,一面喝着,回头问闵延仕:“你要吗?”   夫妻俩都愣了愣,韵之忽地笑起来:“我忘了,我真当你病了。”   初雪眼中,小姑子还是在家时的模样,而弟弟的气息,显然比从前明朗了好些,想到自己嫁去祝家后,脱胎换骨的变化,深深感慨弟弟是遇见了好姻缘。   “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不能留下姑姑一个人。”初雪这般说,叮嘱弟弟要照顾好韵之,才匆匆离去。   韵之站在窗前张望片刻,走来闵延仕身边说:“奶奶的话,你听见了吗?”   闵延仕颔首:“她就要走了,王妃娘娘也很快要离京,我娘心里一定这么想,她不会约束初霖,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韵之问:“倘若最终我还是斗不过她们,又或是我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你愿意随我搬出去吗?”   闵延仕愣住:“搬出去?”   韵之说:“用我的嫁妆,足够买一处宅子,小一些也好打理,带上我陪嫁的十八个人过去,足够伺候我们的起居。往后你的俸禄,作为家里的日常花销,我算了算,大富大贵不容易,鱼米丰足并不难。”   闵延仕道:“韵之,我是要继承家业的,和你三哥一样。”   韵之说:“可现在你只是公子,我也不是主母,将来要继承的时候,我们再回来好了。”   闵延仕摇头:“我在官场会被人诟病不孝,搬出去,也等同把家族里的人脉都抛下了,更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韵之恍然:“是我考虑不周,你说得对,那些人会排挤你,说你不孝,往后你的仕途就艰难了,仕途艰难没有俸禄,我们就要喝西北风。”   闵延仕谨慎地问道:“你不生气?”   韵之反问:“为什么要生气,不就是和你商量吗,我想事情太简单了。”   闵延仕松了口气:“可我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立时就拒绝你,对不起。”   彼此静默了一阵,韵之认真地看着丈夫:“搬出去的事,暂且不说,眼下你能先答应我一件事吗?”   闵延仕心里没有底,稍稍犹豫后,还是点了头。   韵之便道:“下回再想说对不起的时候,先忍一忍可好,你太客气了,我们不是夫妻吗。”   闵延仕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就说:“对不起。”   说完,他禁不住露出慌张的神情,惹来韵之大笑,却又体贴大度地说:“没事儿,你这不是还没答应我吗?”   闵延仕忍俊不禁,自己也没察觉是笑着说:“我记住了。”   此刻前厅里,靖王妃只字不提孩子们的事,说了些靖州的风土人情,请老相爷带着老夫人去靖州转转,热情地邀请:“往后您和老相爷闲着也是闲着,将来和我家老太太结伴,我在王府给您准备最宽敞舒适的院子,也去南方住上一阵子才好。”   这可有可无的话说了半天,践行的礼物送到,靖王妃便要告辞,起身时冷不丁问初雪:“我们姑爷可好?”   初雪忙道:“太医说需要静养,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老夫人赶紧解释,说是请亲家放心,她家大孙子只是皮外伤。   靖王妃笑着应下,带上初雪往门外走,正要跨过门槛,她忽然停下,险些撞着跟上来的婆媳俩。   老夫人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靖王妃说道:“我们家的下人,自然是会严加管束,这点小事不值当传扬出去,因此外头若有闲话,还请不要误会。”   闵夫人听得,登时心火冲头,这明摆着就是说,他们一定会到处宣扬,还不许自家说半句不是。   待祝家的车马远去,老夫人对儿媳道:“我横竖是要走了的,往后这家都归你管,是好是歹你自己看着办,初霖的名声若是毁了,我看你怎么把她嫁出去。”   闵夫人怒道:“祝韵之又是什么名声,婚礼当天还和金家那死鬼儿子牵扯上,我还没问他们家的不是呢,他们倒糟践起我们家的姑娘。”   老夫人摇头,轻轻一叹:“该说的我都说了,随你吧,我不管了。”   这日夜里,扶意秉烛写信,将一整天的奇闻趣事都落在纸上。   虽比不得飞鸽传书那么快,但能洋洋洒洒写尽心中事,她真想让祝镕知道,他心爱的妹妹眼下过得很好。   写着写着,一阵害喜的恶心涌上胸口,她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好一阵没缓过来。   信纸上的字迹稍稍变得模糊,扶意意识到的时候,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太想念丈夫,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相许,他们迅速成为了夫妻,很快拥有了骨肉,看似一切顺风顺水,实际上,夫妻聚少离多,他们分开的日子,远远胜过在一起的时候。   韵之和闵延仕,纵然开始得艰难,韵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不论前途多难,总是她和闵延仕一起走,哪怕散,也是要在一起的人分开了,那才叫散。   可是她,丈夫总也不在身边,她的喜怒哀乐,只能寄托书信,而书信有限,也许当镕哥哥为她高兴时,扶意正为了新发生的事而落泪。   “镕哥哥……”扶意深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好想你。”   这几个字念出口,许是孕妇多愁善感,扶意竟是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哭起来,香橼听见动静赶来,深知小姐是想念姑爷了,她劝也没用,只耐心地陪在一旁。   远隔千里,祝镕从梦中醒来,仿佛感应到了扶意的悲伤,更因为他同样也思念担心着妻子,他坐起来,想取水来喝,昏暗的烛火下,看见弟弟的床铺空空如也。   祝镕心里一咯噔,恼恨自己不够警醒,更生气平理又擅自跑出去,披了衣裳就出门去找,却被门前的侍卫拦下说:“公子跟着将军出门了,您放心。”   “将军?”祝镕不由得松了口气,旋即另一份担忧涌上心头。   一行人相处了那么久,姐夫和平理始终没有表明他们的关系,他知道是姐夫对自己还不能完全信任,而眼下,他更担心平理的安危。   好在不久后,平理才悄悄回来,脱了外衣刚要钻被窝,便听哥哥问:“你跟着姐夫,去哪里?”   平理不慌不忙,说道:“巡查附近的守卫,担心赞西人夜袭。”   帐子里很安静,能听见外面士兵巡逻的动静,乃至深山里野兽的嚎叫。   “早点睡吧。”祝镕说罢,翻身背对过去。   “哥,你放心,我不会自己乱跑。”平理说。   “我知道。”   “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祝镕没有回答,弟弟也没再出声,不多久,便听到了平理打鼾,他安心了些。   其实这几天,祝镕察觉到附近有军队之外的人出现,既不是当地百姓,也不是赞西人,而姐夫避开他,已经单独离开过好几次,他猜测,会不会是胜亲王来了这里。   倘若猜中了,父子二人同时出现,一举拿下他们的性命,便是解除了皇上的心头大患。   可是,他会失去弟弟,失去姐姐,也许扶意能体谅他的立场和苦衷,但也注定了,他们再也不能做夫妻。   祝镕并不矛盾纠结,只是盼着一切能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他早已向姐夫摊牌,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姐夫还在考虑中,还没有明确的决定。   祝镕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扶意,相信我。   这时候,扶意已经冷静下来,写完了书信,小心封口,待明日一早,派争鸣找人送出去。   香橼搀扶她上床,笑道:“二姑娘真是了不起,天不怕地不怕的,闵家那小姐,真是活该。”   扶意很欣慰:“我是白白担心了,想我是在什么样的家里长大,怎么能懂她心中的底气,实在羡慕她。”   香橼问:“不过我听说,因为姑爷身体不好,他们一直还没圆房。”   扶意点头:“这就不是靠底气能办的事,我相信韵之能应对。”   此时此刻,闵府新人的院子里,卧房灯火已熄,偌大的婚床上,小两口头一次同塌而眠,但彼此都一动不动。   眼看着深夜了,韵之终于开口:“我们……还是等等吧。”   ------------ 第356章 以牙还牙   闵延仕紧绷而僵硬的身体,倏然放松下来,他也不明白这样的事,究竟是他错,还是各占一半,但哪怕占一半,也该要说声对不起才是   偏偏他今天刚答应了韵之,不再客气生分地随口就说对不起,然而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便不难发现,自己的那些“对不起”,并没有多少忏悔的诚意,而是仿佛一句道歉,就能理所当然地逃避。   韵之侧身过来,问:“你在想,要不要向我赔不是?”   闵延仕嗯了一声,侧过脑袋,就着微弱的烛光看韵之:“但我答应你,不再随口就讲。”   韵之又难过又委屈,倒也不全怪闵延仕,毕竟连她自己也不敢,干巴巴地躺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自然,她也是怪丈夫的,倘若他能主动些,她必然也就从了。   “男女之事,或因情,或因欲,既然今晚两样我们都不占,那就算了吧。”韵之说,“但是看在你有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我原谅你,也原谅我自己了。”   “原谅自己?”闵延仕好奇,“你做错什么了吗?”   韵之挪动身体,背过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这样喜欢你,却不想占有你,不是很奇怪吗,虽然没反省出个结果,但我要先放下了。”   闵延仕新奇地问:“人,可以原谅自己的吗?”   韵之扭过脑袋:“或者,不该称为原谅?”   闵延仕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我不确定,你是否明白我在说什么。”   韵之又费劲地翻身过来,闵延仕也侧过身,屋子里原就烛火昏暗,而他这样背着光,脸上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即便如此,韵之心里也兴奋地颤动起来,甚至有些恍惚,对于已经成亲这件事,依然感到很不真实,她竟然真的,和喜欢的人同塌而眠。   不过,她有好好思考丈夫的话,问道:“你是不是常有事梗在心里,无人开解,也不能自行放下?”   闵延仕摇头:“没这样想过。”   韵之问:“那你对不起谁过吗,我不算的话。”   闵延仕毫无意识地笑起来:“你已经判定,我对不起你了?”   韵之霸道地说:“我那样喜欢你,可你却不喜欢我,枉费我们相识十几年,在你眼里,就从不觉得祝家的二姑娘哪儿好吗?你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在背地里笑话我是个草包,连婵娟对明月都说不出来,又霸道蛮横惹人嫌。”   闵延仕立时道:“从没这么想过,我和你三哥哥是什么交情,他嘴里的妹妹,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在我心里,你自然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那是因为你从了我哥,又不是你真心觉得我好。”韵之说,“延仕,我要做什么事,才能让你高兴呢,你从前可曾想过,你的妻子是什么模样吗?”   虽说言扶意的出现,让闵延仕觉醒了对女人的感觉,但他倒也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该是扶意这样,又或是别的模样。   到如今,更不该再提起扶意,现在睡在他身边的,是韵之,是新婚以来体贴包容,给他带来光芒的祝韵之。   这样的念头,不知何时变得强烈而坚定,闵延仕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延仕,我喜欢你,那天你从天而降来救我,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那一瞬间,我就认定了,要把你放在心里。”韵之道,“这般说来,我该感谢闵初霖才是,若非她欺负我,也不会有后来的事,那么我眼中看你,依然是世交哥哥。”   闵延仕道:“原来……是因为那件事?”   韵之说:“可并不是因为感激,也不是因为你来救我,就是那一瞬间,你从世交家的哥哥,变成了我的心上人,你非要我说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闵延仕谨慎地问:“不能说对不起,那我能说谢谢吗?”   韵之问:“你要谢什么?”   闵延仕道:“谢你喜欢我,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包容和体贴,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丈夫,可我想,你已经是我见过,最好的妻子。你不用刻意做什么来哄我高兴,至少在我酒醒之后,我们相处的时间里,我都是高兴的,我也没想到,在这个家里,我还能有高兴的时候。”   韵之的心砰砰直跳,这样一板一眼的话,到她心里却成了情话。   她裹着被子,一下滚了进去,若此刻灯火通明,谁都能看见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不论如何,她的心意,闵延仕都感受到了不是吗。   “你生气了吗?”闵延仕却紧张地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可以抱抱我吗?”韵之问。   “嗯?”闵延仕愣住。   韵之又滚回来,这一下幅度太大,刚刚好贴在闵延仕的身前,他身上的温暖一阵阵传过来,还有属于他的气息。   “你身上真好闻。”韵之说,“婚礼那晚,可把我熏死了。”   闵延仕紧张地抬起胳膊,想要再确认一下身上的气息,可面前的人,重重地撞进他怀里,贴在了他的心口。   “韵之?”   “我想这样睡,你拍拍我好吗?”韵之说,“不要笑我,直到出嫁前,我还要人拍哄着才睡,不是祖母,就是奶妈和丫鬟,还有我嫂嫂。”   闵延仕的手悬在半空,在意识到,自己被韵之的气息包围,他的手已经无意识地拍下来,轻柔缓慢地,安抚着怀里的人。   “延仕,嫁给你。”韵之困了,还不忘念一声,“三生有幸。”   此生,第一次有个女子,安心踏实地睡在自己怀里,与其说是抱着她,不如说是韵之自己贴上来,扶闵延仕在拍哄了几下后,就感觉到怀里的人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撑起半边身子,扯过棉被,好好地为韵之盖上,妻子睡得很安稳,像是累坏了。   “对不起。”这一句,不是为了逃避,闵延仕很清楚内心的愧疚和歉意,因为他,年轻的新娘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全是他的错。   隔天,因闵延仕的脑袋受伤,没能上朝,也没能起身来送祖父祖母离家,做戏要做足了,他竟然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随手翻一本书来看。   韵之倒是好好地来门前为祖父祖母和几位叔父婶婶们送行,这一遭老相爷和老夫人带走了两家人,说是去了祖宅有人伺候。   可韵之再看看一同来送行的家人,走了的这些,几乎没什么影响,她到现在还没分清楚这家里的亲疏远近,谁是谁。   家门外,另有过去的同僚、下属,以及门生等等前来相送,外面的事就和女眷不相干,韵之借口要回去照顾丈夫,想先一步离开。   但没走远,就被下人喊下,回身见婆婆一步步走向自己,她福了福,问道:“母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闵夫人冷声道:“看来昨晚,又没有圆房,你这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韵之感受到了屈辱,可昨晚的经历却是美好的,更有太医的叮嘱,理直气壮地说:“相公他头晕恶心,还不知会怎么样,如何能行房事呢。”   闵夫人哼笑:“看得出来,你把我家延仕降服了,他如今对你是言听计从?你把你在祝家的那些花花肠子小聪明,都拿来这家里对付我了是不是?”   韵之毫不惧怕:“媳妇不明白母亲说的什么。”   闵夫人道:“你心里是明白的,何必装傻,祝韵之你听好了,之前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但从今往后,好好伺候我儿子,倘若延仕有半分闪失,我绝不放过你。”   “母亲言重了。”韵之道,“我们夫妻必然互相扶持照顾。”   闵夫人目光深深地看着儿媳:“小丫头,你太天真了,将来总有你哭的日子,我家那儿子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他喜欢的女人,绝不是你这样的。”   韵之怒道:“母亲身为长辈,对刚过门的儿媳妇说这些话,您觉得合适吗?”   闵夫人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韵之的脸都捏变形了:“再跟我顶嘴,我就用针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韵之推开了婆婆的手,却是笑了出来:“既然您翻脸,那媳妇也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家的人再敢碰我一下,又或是作践我的下人,不论是闵初霖,还是婆婆您,若不怕身首异处,被悬尸在城门下,只管放马过来。”   绯彤和奶娘在小姐身后,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只有绯彤知道,这话是少夫人曾经说过的,少夫人说她此生最恶毒的念头,就是把她的祖母和堂姐吊在城门下。   闵夫人亦是目瞪口呆,指着韵之气得发抖:“这、这就是公侯小姐说的话?”   韵之欠身:“让母亲见笑了,公爵府家教如此,若遇不善,必当以牙还牙。”   ------------ 第357章 将来做皇后吗?   “夫人、夫人……”闵夫人气得瘫软下去,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搀扶她。   韵之回身向远处看了眼,提醒婆婆:“家里的婶婶嫂子们,都在看着您呢,母亲万千挺住了。”   “把她给我捆起来,把她给我捆起来!”闵夫人几乎用最后的力气喊着,“把这小贱人给我关起来!”   韵之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看得闵夫人手下的婆子丫环一个个露怯不敢上前,但她没再出言威胁挑衅,带上自己的奶娘和绯彤就离开了。   巧的是,这一日在朝廷上,经祝承乾保荐,闵延仕的爹得了一宗肥差,来年不仅将名利双收,对闵延仕将来的官途也是重要的一步。   因此不论闵夫人如何向丈夫哭闹,闵老爷也没打算为难儿媳妇,反告诫妻子和女儿,不要招惹公爵府的姑娘,别毁了他和儿子的前程。   闵夫人因此气得病倒了,家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妯娌和姨娘们,上赶着给她张扬出去,自然在她们宣扬之前,祝家早已得到消息。   扶意听说那“吊在城门下”的话,就知道是自己教给韵之的,没敢在奶奶跟前承认,只在心里又好笑又着急。   而老太太又岂是一味纵容韵之霸道的,特地派了芮嬷嬷上门去,替她劝诫孙女。   可当芮嬷嬷回来比划了一下,那家婆婆如何威胁欺负自家姑娘,老太太又气得不行,怒道:“我说韵儿不能如此霸道嚣张,果然是那女人先动手,她既然敢动手,我也敢把她吊在城门下。”   总算还有靖王妃是冷静的,说这样不长久,不说闵夫人疯了,韵之早晚也气出病来,真有了什么事,再计较就晚了。   “眼下我们再去,或是把孩子叫回来,都不好看,就等皇后摆宴那日,我来给韵之念叨念叨。”靖王妃对母亲说,“也难怪您不肯跟我走了,看把韵之纵的,您得为孩子的长远打算。”   且说闵家母女,原先打的算盘,是想祝韵之眷恋自家儿子,为了他的体面和名声,必定是会处处忍让不张扬。   谁知韵之是那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偏不吃这一套,不惜闹得满城风雨,也不肯退让半步。   贵妃派人来娘家问缘故,闵夫人带着女儿进宫哭了一场,反被贵妃嗤笑:“这么多年,你竟然叫个小丫头治住了,也罢,她是延仕的妻子,将来闵家的主母,是要厉害一些,才能撑得起家里的门脸,嫂嫂不如就此退下来,享清福的好。”   闵夫人深知小姑子与自己没什么感情,也不会偏帮自己,但闵初霖是她嫡亲的侄女,便是说:“她把霖儿害成这样,妾身往后该如何为霖儿安排亲事,如今满京城都在看我们的笑话,霖儿去了夫家,还不得矮人一截,丢的也是娘娘的体面。”   贵妃低头看侄女,闵初霖的眼眉和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性情也是一样,向来是十分疼爱这孩子的,嫂子的死活她能不管,但侄女就……   “你先退下,我和霖儿说几句话。”贵妃吩咐道,“你去宫门外等着吧,别在里头惹眼。”   待母亲离去,闵初霖便来到姑姑膝下,跪着哀求:“姑姑看在我的份上,帮一帮我母亲吧,您出面狠狠治了祝韵之才好,不然我们在家永无宁日。”   “霖儿,倘若姑姑要你亲上加亲,做你四皇子哥哥的皇子妃,你可愿意?”贵妃轻轻托起侄女的下巴,“将来……”   闵初霖眼中精光闪烁,不必姑母言明,便道:“将来做皇后吗?”   ------------ 第358章 要变天了   今日四皇子妃回娘家省亲,返回皇城时,见闵家的车马在门下,她上前寒暄几句,再进宫门,便遇上闵初霖离去。   那神采飞扬盛气凌人的模样,不知是看见了自己不放在眼里,还是根本没留神,她就这么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   四皇子妃心下一转,婆婆有话要私下与侄女说,连她的嫂夫人也拦在门外,必定没有好事,而闵初霖这么高兴,想来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这些日子,满城皆知祝韵之把闵家闹得天翻地覆,自然京中女眷都了解那母女二人的厉害,竟纷纷帮着新娘子说话,连四皇子妃都觉得十分解气,想那闵初霖,也曾好几回在她跟前无礼。   “你猜母妃找她说什么话?”四皇子妃带着近侍往回走,一面道,“我心里很是不安。”   近侍亦是道:“娘娘这些日子对您十分苛刻,把和四殿下的怨气,都撒在您身上,加上家里推脱了好几件事不帮她办,只怕是怎么看您都不顺眼。”   四皇子妃道:“以母妃的脾气,怕是想找人将我取而代之。”   这些话,她的宫女敢想不敢说,此刻听主子亲口说出来,吓得不轻:“您打算如何应付,告诉四殿下吗,又或是回家里求助。”   四皇子妃摇头:“容我再想一想,我若无中生有,反成了罪过。”   忽而一阵寒风刮过,剐得面颊生疼,皇子妃抬眸看天,心情沉重地说:“看样子这几日,就要作雪了。”   她的宫女跟着抬起头,叹道:“是啊,就要变天了。”   皇子妃倏然看向她,长眉拧起,严肃地提醒:“这几个字,再不要说出口。”   千里之外,大齐与赞西交界的边境,气候不及京城寒冷,但也有了凉意。   此刻,祝镕带着平理接收了一批来自京城的粮草补给,也收到了三婶婶捎来给平理的御寒之物。   平理抱着他的东西,看着将士们将粮食米面一车一车运入仓库,对哥哥道:“从京城那么远运过来,半路上遇到强盗土匪,耽误时辰不说,万一被抢了,我们这儿又断粮,难道活活饿死吗?不该是就近的府县筹集粮草先送来,朝廷为何如此不知变通?”   祝镕淡淡地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皇权最大的威胁是兵权,粮草便是皇帝制衡兵权的筹码,若是我等能轻易从就近得到粮草,谁还把皇帝放在眼里?”   平理一点即通:“因此纪州能自给自足,在皇帝眼中,就是最大的威胁?”   祝镕看向弟弟,问:“怎么提起纪州来了?”   平理眼神一晃,抱着娘给他的包袱,岔开话题说:“一会儿看看,娘有没有给你也带些什么来,或许有嫂嫂的体己在里头,放心,我不会贪了你的。”   看着弟弟走开,祝镕下意识地将目光望向四周。   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这里,但对方不是敌人也不是皇帝爪牙的气息,是坚定而可靠的守护,并非监视。   远处平理喊着:“哥,要不要你先来翻翻,万一有个什么嫂子的手帕香囊之类,我拿着怪腻歪的。”   祝镕跟上来,给了弟弟一脚:“乱嚷嚷什么,不成体统,你嫂嫂是叫你拿来开心取乐的?”   平理自知失言,连声赔不是,但是将哥哥吸引开后,便见有人影往存放米粮的仓库去,他稍稍松了口气,嘻嘻哈哈地要去看娘亲给他捎带了什么。   转眼,太子妃产育小皇孙有些日子,皇后以太子妃的名义,将小皇孙庆贺满月的花销折算成粮草,送去前线慰劳将士们,另一边则拿出体己来,在涵元殿摆了几桌酒席,与亲近的几家皇亲贵族的女眷相聚。   公爵府和闵家都在受邀之列,扶意作为长房嫡子的媳妇,自然也被皇后邀请,但这几日虽然胎儿越发稳健,害喜却十分严重,一整天也吃不下几口饭,十分可怜。   老太太不忍她去御前辛苦,自己便也报了身体不适未入宫,更经皇后允许,把自己的席位让给了小儿子媳妇,三夫人高高兴兴地要跟着进宫开眼界去。   到了进宫这日,扶意却穿戴整齐,来内院向祖母请求示下,她很想见一见韵之。   出嫁不久的新娘,的确没道理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更何况韵之如今名声在外,若与娘家太亲近,更担心传出仗势欺人的话。因此两府离得不远,却难能见上一面,今日宫中宴席,不失为好机会。   “万一害喜了怎么办,在御前失态,即便皇后不计较,你那婆婆又要念叨。”老太太劝说,“还是身体要紧。”   扶意坦率地说:“奶奶,我太想念镕哥哥,这几日心情十分郁闷,夜里动不动就落眼泪,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很是烦恼,正想出去走走,哪怕散散心也好。”   听这话,老太太便心疼起来,答应了孩子的请求,叮嘱道:“千万小心,别往人多的地方站。”   一面就吩咐李嫂去找小儿子媳妇来,要把扶意托付给她,这样彼此照看,她也不怕小儿子媳妇在宫里乱说话。   巧的是,祝闵两家的车马,几乎同时在宫门外相遇,二夫人见了亲家母,便要上前去寒暄,被大夫人喝止:“今日皇后做东,你要与亲家热络,挑别处去。如今闵家可不是宰相府,你堂堂公爵府的夫人,反冲他们低头哈腰地谄媚,韵之得亏不是你养大的,丢人现眼。”   二夫人瞪着大嫂,敢怒不敢言,初雪上前来劝她,反被责骂了几句。   “将来平理的媳妇,我一定当闺女般疼爱。”三夫人和扶意在一起站着,很是看不惯,“她们都没受过婆婆的罪,何苦来的这样刻薄。”   扶意笑着看向婶婶:“我的弟妹,可有福了。”   此时内侍来宣,请公爵府女眷进门,之后才轮到闵家,大夫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冲着闵家这边道:“韵儿,来。”   正规规矩矩等候进宫的韵之,忽然听见大伯母叫自己,在娘家时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的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大夫人又道:“韵儿来,皇后娘娘很想见你,要恭喜你。”   韵之向大伯母欠身后,先走来婆婆跟前问:“母亲,我可以先过去吗?”   闵夫人眼角透着厌恶,冷笑道:“原来你眼里还有我?”   可她却不知道,韵之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个样子给边上的人看,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婆媳之间说什么,她根本没打算等婆婆点头,礼数到了,转身就往娘家这边来。   闵夫人气得身体一哆嗦,但那么多人在宫门前等候进宫,她怎么也要稳住了,只听女儿在身边道:“娘,您等着,我来替您收拾她。”   闵夫人还算清醒,叮嘱女儿:“今日皇后做东,你不要造次。”   可闵初霖胸有成竹:“您等着看好戏吧。”   宫门下,韵之走来,向大伯母、母亲和婶婶、嫂嫂们行礼,大夫人难得的一脸慈爱,亲手挽着侄女进门。   宫外等候的女眷,议论纷纷,扶意离开时略看了一眼,目光扫到了闵初霖的脸上。   那丫头一脸轻狂得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这十分反常。   扶意记在心里,待进入内宫,韵之便退下来与她同行,阔别数日,姑嫂二人紧紧抓住手,若非在宫里,韵之恨不得能把扶意抱在怀里转一圈。   然而扶意却提醒她:“小心闵初霖,我看她有些不寻常。”   韵之颔首:“这几日她在家里十分安静,我也觉着奇怪呢,我心里有分寸。”   正说着话,贵妃和四皇子妃到了,韵之便带扶意来行礼,向四皇子妃介绍自己的嫂嫂,她们年轻人到一旁说话,不多久,闵家女眷也来了。   四皇子妃和韵之成为了朋友,如今又多了一重表兄弟妯娌的亲近,加上之前为了贵妃要纳韵之为侧妃的事,彼此早就开诚布公地谈过,今日四皇子妃便也道:“母妃她,像是要殿下纳了闵初霖。”   韵之不可思议:“这如何使得,您这样温和的人,她可是……”   四皇子妃示意韵之小声些,低声道:“只怕不仅仅是纳妾,兴许还要将我取而代之。”   ------------ 第359章 姑侄的阴谋   扶意和韵之闻言,对视一眼,彼此面上皆是沉重而严肃。   四皇子妃道:“又怕是我胡思乱想,万一做错了什么,反叫她捏了把柄。近来她与殿下不和睦,我娘家对她交代的事又诸多推诿,彼此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知谁先忍不住。”   韵之说话直白:“您多年才得一皇孙,太子妃却接连产子,贵妃娘娘她也因此苛求您了吧。”   皇子妃颔首,苦笑道:“我若能像你就好了,如今宫里的人对你无不佩服。”   韵之不禁赧然:“您是取笑我呢,我知道,满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   皇子妃摇头:“不骗你,别人我不知道,我是羡慕极了。”   扶意不得不打断这些话,询问皇子妃:“方才说的事,您打算如何应对?”   她是知道的,贵妃想要对同父异母的长姐动手,来宣泄多年的怨恨。   但这件事仿佛从一开始就很蹊跷,贵妃故意先向皇后挑明,公公婆婆又漏给柳姨娘听,就算后者是无心之举,那贵妃为何要先暴露自己呢。   皇帝与闵王妃的暧昧,至今还在京城流传,而扶意从祝镕口中知晓,用父亲的话来说,以他所知所见,皇帝对闵王妃的确情深意重,但为了江山,不得不做出取舍。   贵妃若无故对她的长姐下毒手,皇帝一旦盛怒,皇后必然不会包庇,那么她自己也就到头了,何苦要先说出来?   只听四皇子妃说:“这些话,不能对家人讲,他们为我提心吊胆多年,我不忍再叫他们辛苦。告诉你们,是盼着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我若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甚至死了,望你们能为我将事情知晓天下、告诉殿下。”   韵之又难过又心疼,劝道:“您不是这样柔弱性情的人,请不要吓唬自己。您虽不能像我那样,明着和婆婆翻脸,可也一定有办法防备,您别着急。”   此时,内侍引领胜亲王妃、世子妃与郡主入殿,众人起身见礼,涵之大方来到母亲面前,问候请安。   大夫人心中虽不快,也端着稳重矜持,和女儿客气了几句。   待涵之再来见妹妹们,便问韵之:“见闵家一行人里没有你,我还以为你没来,怎么先进来了?我知道你与婆家不和睦,但这样的场合下,该有你的道理才是。”   扶意替韵之解释了缘故,涵之听了直摇头,坐下没多久,也终于轮到闵夫人带着家眷进门。   待众人入席,皇帝从大殿赐来酒菜,内侍请皇后与诸位娘娘、夫人们不必谢恩,但女眷们不敢不尊,再后来又有太妃赐席,冗长琐碎的礼仪之后,终于要开宴。   台上唱的是《麻姑献寿》,韵之轻声对扶意念叨:“你看这麻姑的父亲,再看看我们家,果然世上是有这样的爹娘,我们家也不是特例。”   扶意则叹:“这样的人,也能做大将军,如此德不配位之人,我们眼前也有。”   韵之以为,扶意说的是金家,然而扶意心里想的,却是皇帝。   此时皇后的近侍嬷嬷到了扶意身边,低声言语几句后,便搀扶公爵府少夫人到了御前。   皇后和蔼可亲地说:“听你婆婆讲起,这几日害喜严重,便另外给你准备了休息的偏殿,你不舒服了就直接过去,自然有人照应,不必等我示下。”   扶意躬身谢恩,又听了诸位几句恭喜的话,才退回自己的坐席。   皇后虽厚爱宽容,但扶意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一时不适能忍则忍,后来宴席过半,女眷开始走动,连大姐姐都在内侍引领下,离席去探望坐月子的太子妃,她这才往皇后为她准备的偏殿来。   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后,宫女请她休息片刻再回席上,扶意也不勉强,她们捧了水盆手巾等物先退下,一时无人在左右。   这是深宫内苑,扶意不敢放松警惕,不敢独处一室,想要到门外来张望等候,却见闵初霖带着一位公主往这里走。   虽说是公主,这位的生母身份低微,从小养在贵妃膝下,在宫里虽无人敢欺负,可是在闵家的姑娘跟前,反而矮了一截,这些故事,扶意早就听韵之讲过。   扶意下意识地回到殿中,见柜子后面有地方能藏人,便站了进去。   没想到,闵初霖当真进门来,但进门后不久,就借口打发了那位小公主,只留下贵妃的近侍,这一位扶意也已认得。   扶意见那近侍塞给闵初霖一小包东西,附耳低语不知说的什么,闵初霖却是张扬轻狂,刚要开口,宫女却格外小心,将殿内都看了一遍,确定无人后,才又对小姐耳语了几句。   闵初霖听罢,扬眉一笑:“请姑姑放心,有我在。”   她们没有太多逗留,交接了东西很快就离去,扶意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是伺候自己的宫女回来了。   这样一来,闵家女儿必定知道自己在这里,与其等她们找来,不如自己先出去。   殿外长廊下,闵初霖和贵妃的侍女,惊愕地看着扶意从殿内走出来,都吓得脸色惨白。   皇后的宫女不知缘故,上前来搀扶,担心地说:“您怎么出来了,娘娘吩咐,要照顾好您的。”   扶意道:“这一阵过去,我能好上几个时辰呢,这会儿反而有些饿了。”   宫女们见她气色不坏,便道:“那也好,皇后娘娘特地为您准备了酸汤,最是醒脾开胃。”   扶意含笑看着闵初霖:“妹妹也在这里,不如一同回席上去?”   ------------ 第360章 扶意的反杀   贵妃的宫女再次跑回那偏殿中,慌张地看了又看,实在想不通扶意到底藏在哪里,一时顾不得礼仪,撂下这里的人匆匆就跑开了。   闵初霖僵在原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她,此刻脑筋转不过来,心里是有恶念的,但这毕竟是涵元殿,是皇后的地盘,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妹妹,我们走吧。”扶意温和地说,“外头怪冷的,还是殿内暖和,别吹风着凉了。”   闵初霖狠狠地剐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捏着拳头就跑了。   皇后的宫女方问:“她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不知您在里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扶意浅笑:“不知是怎么了,我方才并没有遇见她们。”   然而回到殿中,除了闵初霖坐立不安,贵妃也是一脸紧张,一双凌厉的眼睛死死盯着扶意看了好一会儿。   但扶意视若无睹,喝了几口皇后命御膳房特制的酸汤,便专心看台上的戏。   她心里明白,这一下是彻底得罪了贵妃,那纸包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指不定下一次,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方才若不躲起来,闵初霖和贵妃的宫女绝不会当着她的面做那些事,虽能避开冲突,可相比之下,宁愿牵扯进来,知道她们想做什么,如此才能周全王府一家。   一曲终了,内侍请皇后点戏,皇后让给了贵妃,众人都看向贵妃时,扶意却不经意看见了闵初霖。   她一手捂着腰带,低头往衣襟里看了眼,看样子,方才拿到的纸包,还在她的手上。   扶意脑中飞转,今日若不反将一军,贵妃必定要连她一起除去,即便扳不倒贵妃,也不能让闵初霖全身而退。   “扶意,你尝尝这芙蓉酥。”坐在一旁的韵之,将一碟状如莲花的酥饼递给她,“酥软清香不甜腻,你应该喜欢。”   扶意接过点心,却道:“不如也请初霖妹妹尝尝?”   韵之一脸莫名,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扶意夹了一块点心后,就把碟子递还给她,笑着说:“自家妹妹一个人坐在那里,多寂寞,做嫂嫂的该去陪陪才是。”   “你怎么了?”韵之压着声音问,“鬼才要和她坐一起。”   “去她的身边,不要和她靠太近,也别让人接近她。”扶意迅速说,“你看好她,之后我自有道理。”   韵之虽不知缘故,但一听这话,就明白扶意是要算计什么,再不多问一句,带上那芙蓉酥,就来到小姑子身边。   闵初霖见她突然出现,着实吓了一跳,韵之坐下道:“外头风言风语传了那么多,我们姑嫂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我知道你讨厌我,就想想是为了你的名声,为了你哥哥的名声。”   “你也知道名声?”闵初霖嗤笑,“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韵之满脸堆笑,将芙蓉酥夹给小姑子,嘴上却说着威胁的话:“要体面,大家一起体面,若不然,我可不介意与你在这殿上撕扯开,忍一忍吧。”   闵初霖恨得咬牙切齿,扭过头去,再不理韵之,而她的手,又下意识地捂住了腰带,这都被扶意看在眼里。   想来,那纸包里不是毒药就是春.药,王妃娘娘已经受过一次苦,而上一回,贵妃一定后悔没直接就下毒。   但扶意总觉得,今天闵初霖不是奉命对王妃出手,开席前听四皇子妃说,因母子不和导致婆媳不和,贵妃大有废了儿媳的念头,而四皇子妃能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不禁心寒,是何等恶毒的人,才能随随便便就要了别人的性命。   贵妃若真是要毒杀儿媳,选在今日,必定是还要唱一出苦肉计,好让天下人知道,也有人企图谋害四皇子。   自然这一切,都是扶意的猜测,她并没有通天的本事,只是刚好看见了罪恶。   此时,涵之姐姐带着郡主探望太子妃归来,尧年见韵之坐去了闵家的席位,便过来和扶意挨着坐。   “真是稀奇,韵之怎么了?”尧年从宫女手里接过茶,打量着对面的闵家姑嫂,笑道,“难道是皇后或贵妃的命令?”   扶意却问:“郡主,今日是不是开疆当差?”   尧年眼神一晃,勉强应了声:“是他,怎么了?”   扶意说:“郡主,有没有法子,让开疆带着皇上一起出现?”   尧年蹙眉:“你想做什么?”   扶意说:“闵初霖的衣襟里,正藏着不知要送进谁嘴里的东西,毒药还是春.药,就不好说了。”   听这话,尧年反而气定神闲,缓缓饮下茶水,又悠哉悠哉地挑了几样东西吃,扶意便没再多说什么,旁人看起来,她们一切如常。   贵妃点的文戏,不如武戏热闹,台上老生咿呀长谈,十分枯燥,尧年吃絮了点心,撂开手,起身来到皇后身边。   “怎么了?”皇后笑问,“瞧你这一脸坐不住的样子,是不是要出去逛逛?”   尧年娇然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伯母,方才听皇嫂说,太液池的枫叶正是最美的时候,我想去看一眼。”   皇后笑道:“的确是枫叶正浓,昨夜北风紧,听说还掉了不少,再不去看就要等明年了。”   闵王妃坐在席中,开口道:“这孩子没有定性,您放她出去,不知又跑去何处了。”   皇后不以为然:“她还小呢,正是贪玩的时候,别拘束她。”   说着看向坐席,唤来几位皇子妃和公主,尧年又喊上韵之,韵之一把拉起闵初霖:“妹妹也一起去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闵初霖也不好挣扎开,慌乱地说了句:“我想看戏,我就不去了。”   可没等贵妃替她开脱,尧年就走来,和韵之一左一右挽着她,“亲亲热热”地就往殿门外走。   将要跨出门,尧年回眸看了眼扶意,似乎是要她放心,后面的事,就交给她。   扶意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将芙蓉酥吃下,她能感受到来自贵妃炙热狠毒的目光,可今天这事儿,只怪她们活该。   禁军衙门里,开疆赶回来吃口饭,立马就要再进宫,可一碗米饭才扒拉了几口,手下就匆匆赶来说,皇帝要调配几条猎犬进宫。   “做什么?”开疆皱眉,“皇上不是和工部的大臣在勘察西南角的宫殿工程,要狗做什么?”   他的手下应道:“几位公主、郡主在太液池边玩耍,刚好遇上了皇上,像是谁的东西掉了,找遍了也没看见。安国郡主谏言,不如找两条狗来搜,皇上就恩准了。”   开疆放下碗筷,思忖这其中是不是另有文章,但不论是谁在算计,他都担心尧年的安危。   “我带进去。”开疆匆忙漱口,抹了嘴说,“跟我来。”   太液池边,尧年正亲热地挽着嘉盛帝在长桥上看鱼,边上姑娘们毕恭毕敬地陪同,韵之死盯着闵初霖,虽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扶意吩咐的话,她一定要好好做到。   当太液池里的鱼就要翻了天,终于有侍卫牵着狗前来,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皇家犬,虽然高大凶猛,但平素绝不乱吼乱叫,可今天一靠近这里,它们就异常激动。   开疆亲手训练的狗,立时知道他们是发现了什么,向嘉盛帝道:“皇上,可否容臣松开绳索,若无臣的命令,它们绝不会伤任何人。”   嘉盛帝问:“它们怎么了?”   开疆道:“是嗅到了可疑之物。”   嘉盛帝看向一众年轻女子,这里有他的女儿、侄女还有儿媳妇,一并大臣家的小姐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想象不出能有什么可疑之物,又担心是不是太液池边来过刺客,在此埋藏了什么。   “放开吧,别伤了人。”嘉盛帝说着,拉过尧年,“到皇伯伯身边来。”   开疆拍了拍膝下两条大狗,松开缰绳后,它们没有凶狠地飞扑出来,而是一路嗅着气息,来到了韵之和闵初霖的脚下。   开疆上前道:“请二位小姐分开。”   韵之立刻让到一旁,其中一条狗围着她嗅了几下后,就和同伴一起停在了闵初霖的身边。   “皇上,闵家千金身上,恐怕是带了违禁之物入宫。”开疆向皇帝抱拳道,“请皇上容臣指导宫女来搜身。”   “没有,我没有……”闵初霖惊恐地喊着,可两条大狗围着她,她稍稍一动,它们就露出獠牙,吓得她花容失色。   嘉盛帝满腹狐疑,冷声道:“来人,搜身。”   ------------ 第361章 皇帝心知肚明   当皇后、贵妃、闵王妃,以及其他后宫得到消息赶赴太液池,闵初霖已被禁军控制,宫女从她身上搜出一包剧毒的砒霜,纸包中砒霜的量,足以致人性命。   “皇上没事吧?”皇后到来,最先问皇帝的安危,而后才怒斥在场的年轻孩子们,“到底怎么回事?”   公主、郡主们纷纷表示和她们不相干,几位大臣家的千金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纵使有平日里不得不做闵初霖跟班的,今日也撇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帮忙说句话。   “贵妃?”皇后严词厉色,再不似平日那般温和,“这是怎么回事,她可是你的侄女?”   贵妃脸如菜色,死死撑着才没叫自己慌乱,向皇帝跪下道:“陛下明见,这孩子不过是今日进宫赴宴,与臣妾什么相干,她从外头带进来什么东西,臣妾如何能知道。要怪,也只能怪禁军守卫不利,把她放进来。”   “姑姑、姑姑……”闵初霖慌乱地喊着。   “孽障,你带着这东西进宫,是要做什么?”贵妃赶上前,扬手扇了闵初霖一巴掌,把她整个儿给打蒙了,继续骂道,“你想毒害谁,难道你要害死我不成?”   闵初霖眼前发黑,脑袋发晕,但心里总算还知道,倘若拖姑姑下水,只会一起死,于是只哭着喊冤:“这不是我的东西,为什么在我身上,姑姑救我,皇上,这不是我的东西……”   皇后向皇帝欠身:“今日是臣妾摆宴,不论闵初霖是否无辜,让这样的东西混进宫来,臣妾责无旁贷,原就是女眷之事,该由臣妾来掌管处置,请皇上给臣妾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臣妾查明真相,给您一个交代。”   嘉盛帝扫了眼贵妃,又看了看地上的闵初霖,心知这件事查也没意思,多半是这姑侄俩又想害什么人,被人发现了遭反杀。   他看向自己的侄女,很显然,尧年拿捏了闵初霖的命脉,甚至敢企图扳倒贵妃,这孩子的胆魄,像极了她的父兄。   尧年明白自己被看穿,也没什么好怕的,反而一脸委屈地上前问:“皇伯伯,我的香囊还找不找了,该不是真的掉进太液池了吧。”   闵王妃呵斥:“胡闹什么,还不退下。”   皇帝却露出几分温和,对侄女说:“把针线上的宫女都找来,你爱做什么样的,就叫她们做,丢了的这只就别要了,或是谁捡去了,只当你打赏了吧。”   他转身看向皇后:“先把闵初霖关押起来,今日是你和太子妃高兴的日子,不该扫你的兴,朕陪你一道过去坐坐,喝两杯孙子的喜酒。”   皇后大方从容,欠身道:“多谢皇上,臣妾替太子妃谢恩。”   嘉盛帝亦不忘对身后的贵妃道:“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别在皇亲贵族面前丢了脸。”   涵元殿宴席上,女眷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有门路的已经打探到发生了什么,涵之坐来扶意身边,问道:“意儿,你是不是知道?”   扶意一一解释,说起她很可能从此被皇帝盯上,倘若贵妃到时候把什么都招了,皇帝必定会明白,她站在了什么立场。   “个中得失利弊,一时也想不到那么多。”扶意说,“只想着,下一次再要抓她们姑侄的把柄,就难了,更担心若不主动出手,闵初霖真把这东西,喂进谁的嘴里。”   涵之道:“你自从来到京城,就与王府亲近,皇帝心里怕是早就明白你的立场,如今不过是多一件事,但真有一天要翻脸,也不会因为这件事。”   扶意应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是早些晚些,若能在那之前,先阻止贵妃姑侄害人,也是值得了。”   只见三夫人来到她们身边,她不大进宫赴宴,见识的少,这会儿满肚子好奇:“出什么事了,我听见几句话,说是闵家的女儿闯祸了?”   她们看向对面坐席上的闵夫人,她一脸惨白眼神发直,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她如今连跟着去的资格都没有。   宰相府的匾额一摘,闵家若非还是贵妃的母族,她们早就连宫门都进不来。   这京城里的繁华,在皇权之下,即便富贵滔天,也可以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人遗忘。   便是此刻,殿外内侍通报,圣驾到来,众人纷纷各归原位,起身相迎。   这一日的宴席,说不上尽兴,但也终究没扫兴,皇后大气雍容处变不惊,真真一国之母的威严尊贵,纵然立场相悖,扶意依旧对她充满敬佩。   然而一样米却养两样人,她的婆婆同是杨家的女儿,为何差了那么多。   退宫回到家,才进宅门,大夫人就劈头盖脸地问扶意:“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听皇后宫里的人说,是你撞破贵妃的宫女和闵初霖捣鬼,你到底做了什么?”   靖王妃缓缓从门外进来,今日太液池边出事时,她正探望太子妃,回到宴席上,见皇帝来了,经身边的女眷告之,才知是闵家的女儿携带剧毒进宫,被皇帝抓了个现行已经关了起来。   彼时靖王妃看向自家孩子,一个个规规矩矩、稳重端庄,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当时没有多想什么,这会儿听嫂子的话,才明白,那姑侄俩,果然是栽在自家孩子手里。   “嫂嫂这么凶,别吓着您的小孙子。”靖王妃说,“侄媳妇怀着胎,有什么事,将来再教训她不迟。”   大夫人冷声道:“你也是做婆婆的人,难道眼看着你的儿媳找死,你也不插手?我敬你可不意味着就该事事容你插嘴,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这个外嫁的姑娘不相干。”   不等小姑子反驳,大夫人就呵斥身边的人:“把少夫人带回兴华堂,我有话问她。”   三夫人上前挡在扶意跟前:“既然外嫁的姑娘没资格插嘴,我这个婶婶总能说几句话吧,孩子今天奔波一场,正是累了,不说叫她躺下歇一歇,您是要三堂会审吗?闵家的女儿居心叵测,和我们祝家什么相干,您要把扶意怎么样?”   只见二夫人拉着初雪从边上过,根本不搭理这头的事儿,亲家遭了难,她还要去找丈夫和儿子商量,哪里还有心思管闲事。   大夫人却转身呵斥她站住,怒声道:”还有你,成日里对闵家的人低声下气,你们娘家不济,难道祝家也倒了不成?既然如此,不如把家分了,你们离了公爵府,你愿意去给闵家人提鞋洗脚,我也不拦着你。”   二夫人开口欲争辩,见靖王妃走上前,面上不怒自威的气势,逼得她讪讪闭上了嘴巴。   “都散了吧,你们送少夫人回清秋阁休息,请郎中瞧瞧脉象。”靖王妃道,“都少说一句,别人家的事,我们急红了眼做什么,散了吧。”   大夫人早就受够了小姑子,冷冷道:“有本事,你就在这里长长远远地住下去,这家里早就不成了规矩,也不多你一人了。”   靖王妃想起扶意之前的计划,便顺势道:“得亏镕儿是母亲养大的,如今平珒也跟着祖母,往后才能有出息。你放心,我不会在这家里赖着不走,我的丈夫也舍不得,不过这一次走,我要把三丫头、四丫头带走,让她们跟着你,我们祝家的姑娘就完了。”   大夫人冷笑:“随你,还当我稀罕?”   杨氏拂袖而去,二夫人也匆匆忙忙走了,只有三婶婶担心扶意的身体,小心翼翼搀扶她,安抚着:“孩子别怕,先回去歇着。”   扶意与姑姑目光相交,彼此眼中都有笑意,这件事传出去,不论皇帝是怎么想的,但姑姑带走姑娘们的事,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婶婶,我没事。”扶意说,“就是在宫里吃的不自在,我倒是饿了。”   三夫人笑道:“我也饿,我还以为进宫多有意思,往后请我我也不想去了。”   这个时候,闵延仕已经赶到禁军府,好容易等来开疆询问缘故。   开疆无奈地说:“当着皇上的面,搜出了砒霜,令妹虽辩称不是她的东西,可她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眼下转交内廷,由皇后娘娘调查,我这里插不上手了。”   闵延仕道:“砒霜乃是禁物,医馆药房若是入药,都要在衙门登记造册,她一个姑娘家,实在没法子弄来这些东西。”   开疆说:“这我当然知道,可你得让皇上和皇后也相信才行,这一遭,你家姑娘不死也要扒层皮了。”   ------------ 第362章 可是小登科之功?   闵延仕问道:“这件事因安国郡主而起,听闻是郡主要找东西,皇上才命你带狗前去,会不会是她放在初霖的身上?”   开疆有心护着尧年,反问闵延仕:“郡主目的何在?”   闵延仕想了想,说:“王府与贵妃的恩怨,总是要清算的。”   开疆道:“令妹的品行我不多言,可长辈之间的恩怨,她终究是无辜的,王府若是要报复贵妃,绝不会扯上不相干的人,难道你不信她们的为人?”   闵延仕忙道:“我自然信姑母与郡主的为人。”   开疆道:“别真是你家姑娘,想要帮着贵妃做些什么,她自己弄不来砒霜,但若是贵妃所给呢?”   闵延仕神情凝重,抱拳道:“宫里有什么动静,还望派人告知,不胜感激。”   开疆说:“你我兄弟,这是必然的,但愿别牵扯了你才好,这阵子贵府麻烦不断,你实在辛苦。”   可闵延仕却露出几分笑容:“好歹,还有你对我说一声辛苦。”   开疆觉得稀奇,上下打量闵延仕,笑道:“你瞧着,比过去有精神,可是小登科之功?“   闵延仕有些不好意思,也不便说他与韵之之间的事,再次作揖:“宫里的动静,拜托了。”   闵府不消停,祝家也不太平,靖王妃当着家人和下人的面,与嫂子大吵一架,大夫人当时也怒气冲天,说了许多冒犯不敬的话语。   祝承乾赶回家中时,妹妹已经在收拾行李,即刻就要返回靖州,并将映之和敏之一并带去靖州教养,又因慧之舍不得姐姐们,这会儿也在西苑收拾行李,要跟着离开京城。   祝承乾不愿得罪靖王,劝说挽留妹妹再多住几日,靖王妃却道:“我不愿挑唆你们夫妻和睦,但哥哥心里该明白,扶意腹中的孩子和她没关系,她从来就没在乎过,今天又要命下人对扶意拉拉扯扯,完全不顾她的安危,下一次没人看见的时候,再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向镕儿交代?”   妹妹的性情,祝承乾是了解的,他一时也想不到,她们是在做戏,为了能走得光明正大,心里只怕得罪了靖王,不惜要去找妻子来,向妹妹赔不是。   可靖王妃却说:“做哥哥的女人,实在憋屈,我家王爷绝不会向着她的妹妹而来责怪我,哪怕错的是我。哥哥,你也太让人寒心了。”   祝承乾他本是最擅长对付女人,可是面对妹妹,竟毫无办法,被说得哑口无言。   此时芮嬷嬷找来,说老太太要见儿子,祝承乾只能转来母亲跟前。   老太太说:“闵家的事,你要留心些,闵初霖那丫头,回头疯狗似的乱咬人,一会儿说东家给的,一会儿说西家给的,无辜的旁人跟着她遭殃。因此你妹妹的事,别和你家的计较了,眼下皇后主持这件事,她还要在中间传话呢。”   祝承乾说:“让姑娘们去靖州,您放心吗?”   老太笑道:“也该让她们去见见世面,靖州的冬天暖和,你妹妹和妹夫带着,我放心得很。实则我早就想把映之和敏之带在身边教养,可我精力大不如前,再不能像养育韵之那样带大一个孩子,平珒一个我就够操心了。让你妹妹带去吧,也不常住,过了年就回来。”   这件事祝承乾不愿再多说,但宫里的事,大夫人已经告诉她,扶意在偏殿休息时,撞见贵妃的宫女和闵初霖。虽然她对皇后的人说没遇上,可那两个人的表情极其尴尬,很显然她们自己知道是遇上了。   “今天的事,怕是和扶意脱不了干系。”祝承乾道,“母亲若不放心,您和我一同见她,好歹让儿子把话问清楚。年轻孩子不知轻重,只顾眼前快意恩仇,却不知要种下大.麻烦。母亲,您让皇上怎么看待呢,我们家的儿媳妇,胆敢挑衅贵妃?”   老太太说:“那就接来吧,我也问问,我正好奇呢。”   可是扶意一口咬定,她没有遇见闵初霖和那宫女,她什么都不知道。   祝承乾将信将疑,回到兴华堂后,向大夫人提起这件事,杨氏怒道:“皇后看见了的,看见贵妃瞪着你儿媳妇,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还装傻?祝承乾,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儿媳妇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心向着纪州向着王府呢,别有一天你栽在自己儿媳妇的手里。”   祝承乾心中有隐忧,可撬不开扶意的嘴,也没有任何证据,她从一开始就对皇后的宫女说没遇见那两个人,早就在事发之前,便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儿媳妇心思缜密又聪明,更重要的是,她还有胆魄。   “来人。”祝承乾走到门前,冷声下令,“传我的话,少夫人身体孱弱,往后家中来客,一律不必她去接待。家外的事若要出门,必须经由我知道,任何人擅自让少夫人出门,我严惩不贷。”   扶意接到这话,心知还有下文,果然没多久,祝承乾又回过神来,把争鸣等人叫过去,勒令他们再不许擅自为少夫人向边境传递书信。   香橼和翠珠都为此愤愤不平,扶意却不以为然,她不能传递书信,总不见得祖母也被限制,只要她乐意,有的是法子和丈夫互通消息。   且说靖王妃再次进宫,向皇后请辞,杨皇后已经知道是自家妹妹和她的小姑子闹翻了,才一气之下要离京,自然是无话可说。   何况眼下宫里还有一桩麻烦事,她无心再去调解妹妹家中的琐事,客气几句便罢了。   靖王妃离宫时,恰巧在宫门下遇见闵延仕,他带着户部的人刚刚退下,见到王妃,特地上前来行礼。   “我听皇后说,她会妥善处理你家姑娘的事。”靖王妃道,“想来清者自清,回去劝劝你的母亲,不要忧思成疾。”   闵延仕深深作揖,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   靖王妃则道:“明日我将离京返回靖州,能否让韵之来送一送?”   闵延仕道:“姑母为何如此匆忙,小婿即刻返回家中接了韵之送去公爵府,今晚留韵之在家中和您团聚才是。”   此刻闵府中,郎中来过后不久,太医也来了,闵夫人急火攻心病倒,可叹丈夫儿子都不在身边,如今连女儿也被抓,只剩下韵之来张罗这些事。   韵之端药进来,心知婆婆不会要她喂,命这屋里的丫鬟来喂,可闵夫人还是把药碗摔了满地,指着韵之骂道:“扫把星,都是因为你,我霖儿若有什么事,我一定拉着你给她陪葬。”   韵之淡定地命下人再去熬药来,对婆婆说:“您好歹先把身体养好了,与其惦记着拉我垫背,不如先把妹妹捞出来。”   闵夫人恨毒了,厉声道:“你把这家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祝韵之,你好恶毒,今天你故意坐在霖儿身边,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韵之道:“那就等皇后娘娘给个公论,我敢指天起誓,若是我害了初霖,不得好死,母亲您敢不敢起誓,若对我有半句诬陷,您也不得好死?”   边上的老妈妈看不下去:“奴婢活这么大年纪,没见过哪家儿媳妇这样对婆婆说话的,少夫人您也太放肆了,就是去您家老太太跟前,您也没道理,怎么能咒婆婆死呢?”   韵之反问:“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咒她了?我是问母亲敢不敢起誓,你听不懂人话吗?”   “少夫人,您、您……”那妈妈气得直哆嗦。   “少在边上煽风点火,做好你们的本分。”韵之俨然主母之威,又对着婆婆说,“母亲,大齐律法严禁活人陪葬,您千万别乱说话,又叫人去参一本,我们家可真承受不起了。”   闵夫人气得捶胸顿足:“出去,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韵之也懒得留在这里,转身就走了。   出了房门,绯彤劝小姐忍一忍,别总把婆婆气得要死过去,韵之却道:“我是好心来照顾她,可你看她,恨不得把滚烫的药泼在我脸上。你们谁也别劝我,她不来惹我,我绝不会不敬,可她恶毒,我必定十倍奉还,横竖是没有太平日子过,凭什么我一个人受气?”   绯彤怕再劝反而煽风点火,便闭了嘴,搀扶小姐往新房去,可半道上被下人追来,说公子传话,请少夫人稍作收拾,回娘家住一日,好为靖王妃践行。   “姑姑要走了?”韵之也很意外,“怎么这么急。”   待她换了衣裳出来,听说丈夫在婆婆跟前,稍等片刻后,便见闵延仕满脸阴沉地走出来,隐隐还能听见婆婆的哭声,说她可怜吧,也是真可怜,但眼下,韵之显然更心疼丈夫。   “你跟我一道回去住一晚吧。”韵之说,“家里已经有我们的院子了,随时都可以住。”   闵延仕微笑摇头:“家里不成样子了,我不能再离开。”   韵之反问:“可是你留下,又有什么法子呢,还不是一样要等结果。皇后娘娘不松口,皇上不点头,谁也使不上法子。婆婆身边不缺人伺候,她也不要我们伺候不是吗,延仕,跟我走吧,就一晚上,明天送走了姑姑,我们就回来。”   ------------ 第363章 还差着一口气   妻子的话虽然令人心动,可闵延仕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下家人,他并不介意韵之回家去为靖王妃践行,但自己到底是不能走。   韵之也没有生气,这回姑姑离京,要把妹妹们也带走,她若不去送送,心里必然挂念,而她可以挂念家人,凭什么不让丈夫同样挂念他的家人。   “他们再不好,也是亲生的爹娘和妹妹。”韵之回到公爵府,在祖母跟前说,“因此就不来了,让我在家住一晚,和姑姑妹妹们,好生团聚。”   老太太问:“别的事我一概不管,只问你们小两口好不好?”   韵之大大方方地回答祖母:“也许不是长辈们眼中那样的好,至今还没能圆房,可我心里知道我们是好的,奶奶,你信我吗?”   老太太见孙女眼中透着欢喜和幸福,是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且不说在闵家如何,但这孩子和她的丈夫,已经有了一片天地,如此甚好。   老太太深知圆房虽非儿戏,肌肤之亲能让他们的身和心紧密结合起来,但的确强求不得,不如慢慢等一等,待水到渠成,他们自然而然就更好了。   这日一家人吃过晚饭,韵之便带着三个妹妹来清秋阁,扶意叮嘱姑娘们去了靖州不可荒废功课,哪怕将之前学的每日温习几篇也好,若是只顾着玩耍,过些日子再回来,就成野丫头了。   映之、敏之能摆脱兴华堂的压抑,虽也是各自担心姨娘,终不及慧之来的放不下,慧儿既要担心在边境的哥哥,又要担心襁褓中的小弟弟,最最重要,是她那个性情张扬爱与人争吵的母亲。   扶意温柔体贴地安抚她:“嫂嫂会替你照顾好一切,你安心跟着姑姑玩耍去,这个年纪,本该是无忧无虑的,你就想着,你在靖州好,这里的家人就全都放心了。”   说罢这些话,便命丫鬟送小姐们回去,想着至少该让慧之和三婶婶再多相处一些时辰,韵之将妹妹们送到门外,打着哆嗦回来说:“这天可真冷啊,可一场雪始终也下不来。”   扶意递过手炉,问道:“家里可还好?”   韵之窝在软垫子里,抱着手炉缓过几分,摇头道:“我婆婆病成那样了,还有几位婶子去问她讨月例,又闹着要搬回老宅去,是怕被牵连吧。我好心替她打发这些事,请太医请郎中的,到头来被她指着鼻子骂扫把星,说闵初霖若有什么事,要拉着我陪葬。”   扶意叹息:“不怪老相爷走得那么干脆,也是知道他官袍一脱,家里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要冒出来,不愿在京城丢人现眼吧。”   韵之懒懒地靠在垫子上:“这样的人家,一想到将来,我要当家作主,心里就没底。”   扶意说:“至少咱们不能学各自的婆婆,都是不长久的。”   “你是要以德服人吗?”韵之苦笑,“也看他们配不配,有些人呐,你就得下狠手,像我婆婆那样的,我若不厉害些,就落得大嫂嫂和初霞的下场,你是真没见过我嫂嫂嫁来时,瘦得什么似的,那可是宰相府千金呢。”   她们正说着话,兴华堂的管事婆子来了,向少夫人和二姑娘请安,倒也和气恭敬,说了几句天气寒冷的话,便退了出去。   韵之好奇:“我当什么要紧事,就这么几句话,值得她跑一趟?”   扶意说:“如今她们都是好的,至少不会在大夫人跟前多嘴多舌火上浇油,她们并不是来向我请安,是来查岗盯梢的。”   韵之问:“为了今天的事,大伯母又和你过不去了?”   扶意苦笑:“若是她也罢了,如今限制我自由的是你大伯父,不过父亲他有所顾虑,我也能理解,先这样吧,我也该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再说。”   “今天的事,可真险,闵初霖若半程中丢开手,又或是塞在别人的身上,那可就说不清了。”韵之有几分后怕,“那狗盯着我转时,吓死我了,扶意,你胆子可真大。”   扶意道:“若非你和郡主协助,我哪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敢起个头。说到底,功劳最大在你,为我们看住了闵初霖。”   韵之轻叹:“我还没告诉他真相,到底是亲妹子,闵延仕没那么狠,正为了他妹妹在奔波。”   扶意道:“也是人之常情。”   韵之小心翼翼来扶意身边依偎着,说最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如今一张榻上睡了,可惜都不行,我没有冲动,他也不敢,其实我心里挺难过的。虽然他亲口对我说,和我在一起很高兴,他也会对我笑了,但我心里依然不踏实,我知道我们之间,终究还差着一大口气。”   扶意轻轻拍哄韵之:“你想说什么,都说出来。”   窗外夜色渐浓,此刻皇城中,皇帝的轿辇缓缓行进在宫道上,灯火停在了贵妃的宫殿外,平日里灯火辉煌的殿阁,今晚黑漆漆一片。   因被侄女牵连,宴席散去后,贵妃就遭到软禁,这里原先的宫人都被撤下,只有从别处调来的把守宫门的内侍。   贵妃在殿内听得动静,知是嘉盛帝到了,门前棉帘才掀起,她便在黑暗里凄凉地喊了声:“皇上……”   内侍鱼贯而入,将殿阁里的灯火点亮,贵妃慌忙整理自己的发髻衣衫,可皇帝在一旁闲适地坐下,冷冷道:“不必忙,再怎么打扮,也就这样了。”   这话听着寒心,贵妃缓缓放下了抓着衣襟的手,下跪行礼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   ------------ 第364章 家里的被子最舒服   嘉盛帝眼中是冷漠的笑,摇头道:“说吧,这次是想对谁动手,皇后?还是你姐姐?”   贵妃连连摇头:“臣妾不知道,那东西和臣妾不相干。”   嘉盛帝叹气:“这么多年了,是朕不了解你,还是皇后不了解你,朕来,只是想听实话,你既然不愿说,朕只好走了。”   “皇上、皇上……”贵妃抱着皇帝的腿,“看在臣妾侍奉您二十多年的份上,皇上,饶过臣妾这一次,求您饶过臣妾。”   皇帝冷漠地问:“你想对谁下手,皇后,还是闵姮?”   贵妃却说:“这并不重要,皇上,您没看见项尧年的本事吗,她一步一步引着您上套,她是原就知道初霖身上带着砒霜。还有、还有祝家的儿媳妇,那个纪州来的小丫头,她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换做谁都要吓得半死,可她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和项尧年出谋划策,把您都算计上了。皇上,那几个丫头胆大包天,更是精明透顶,您一定要当心。”   嘉盛帝蹲下来,看着贵妃:“在你眼里,朕是有多愚蠢,能被几个小丫头算计?”   贵妃摇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嘉盛帝怒声道:“朕问你的话,你却始终不回答。”   贵妃被逼无奈,自知逃不过皇帝的眼睛,继续撒谎否认只会磨光他的耐心,万般无奈地坦白:“是您的儿媳,她一味纵容皇儿不求上进,对我也不如从前那般顺服,这样下去,皇儿的前尘都毁了,臣妾不能让她毁了……”   皇帝突然逼近她眼前,言语里带着杀人的戾气:“什么前程,你想要他当太子,要他做皇帝,动摇属于他哥哥的一切?”   贵妃浑身僵硬,再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的所有欲望,都是皇帝的逆鳞,就因为她生的是小儿子。   皇帝伸手抚过她的脸庞,每一下触碰都让贵妃颤抖,最后只轻轻一推,眼前的人就朝后跌坐在地上。   “皇上……”贵妃绝望地呼喊。   “朕告诫过你无数回,不要有痴心妄想,可你始终不听劝,但看在今次你替朕试出那几个姑娘的深浅的份上,也算功过相抵,皇后会对你网开一面。”   “真的?”贵妃双眼放光,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皇上,您原谅臣妾了?”   皇帝冷漠地走开,只撂下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夜已深,京城里,大街小巷灯火渐灭,此刻闵家上下的人,也已各回各屋,纷乱的一天,终于要过去。   闵延仕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父母房中退出来,面对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母亲还是没来由地责备他的不是,而父亲则唉声叹气,并不在乎女儿的死活,只盼着不要被闵初霖牵连。   他后悔了,后悔没答应韵之跟她回娘家,至少在那里,会有人关心他的冷暖,担忧他的辛苦,哪怕只是表面的客气,也好过被责备被怨怼,被无休止地否定和嫌弃。   独自回到卧房,下人们来侍奉洗漱,反倒是看见这些从祝家来的人,他的心情还能略好一些。   “这燕窝粥,是少夫人吩咐,要您当宵夜的。”丫鬟端来了热粥,说道,“清火润肺,要您一定吃下去。”   “放着吧,我一会儿吃。”闵延仕道,“你们也可以歇着去,我这里不用人。”   众人领命,询问是否要将房内烛火熄灭后,便纷纷离开。   待房门关上,闵延仕松了口气,走到桌边看了眼燕窝粥,虽感激韵之的体贴,可他实在没有胃口,想看几眼书,又定不下心来,只能自行将蜡烛一盏一盏吹灭,留下最后一点火光,就重重倒在了床榻上。   一切归于宁静,闵延仕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是韵之平日里用的香,他早已记住了这清甜的气息。   如今闭上眼,他已经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韵之的模样,清晰地看见她的笑容,但这一切却让闵延仕惶恐,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对妻子究竟是什么感情。   但韵之清清楚楚地说过,期待自己有喜欢上她的那一天,期待着他们彼此两情相悦的爱意。   可闵延仕却害怕,怕自己仅仅是渐渐习惯,渐渐熟悉,害怕他只是贪图和韵之在一起的轻松愉悦,害怕他永远也无法回报韵之的真情实意。   扪心自问,是不是还幻想着和言扶意的感情,闵延仕总算能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他早就放下了。   翻过身,他下意识地小心一些,怕惊醒身边的人,直到看见空荡荡的床铺,才愣住了。   身体的意识,比他的心更早地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闵延仕疲倦地闭上眼睛,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一晚,韵之贴着自己的身体,要他拍拍才能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开了,闵延仕半梦半醒,便道:“把燕窝粥拿走吧,我没有胃口。”   却传来妻子的声音:“那我吃了,我正觉得饿了。”   闵延仕怔然,再一个激灵起身来,见绯彤点亮了蜡烛,再从她家小姐身上取下风衣。   韵之则端起碗,吃了两大勺燕窝粥,一面扭头看向丈夫,问:“你真的不吃了吗,要不要分你一口?”   “怎么回来了?”闵延仕醒过神,站了起来,“不是说好了,在家里住一晚?”   韵之说:“可我太想你,怎么也不能安心,我还害怕母亲她趁我不在,给你床边塞通房丫头,我就回来了。”   绯彤在边上抱着风衣说:“奴婢可是睡着了,又被拖回来呢,公子,您下回还是跟着少夫人一道回去吧。”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就去门外找小丫头端热水来供小姐洗漱。   闵延仕道:“你也太胡闹,大半夜地回来,若是惊动了祖母她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吓着了如何是好。”   韵之却说:“我从清秋阁直接出来,谁也吵不着,你就别操心了,明儿我一早你再送我过去,姑姑天一亮就动身呢。”   “这是自然,我也要去道别。”闵延仕说着,见韵之耳朵鼻头通红,看来外面十分寒冷,她从宅门外一路走进来,必然是冻着了。   “冷不冷?”他不自觉地走上来,捧过韵之的手,顿觉手指冰凉,不禁恼道,“你还吃冷的东西,这粥都凉透了。”   韵之却笑得眼眉弯弯:“这是风吹的,我心里可热乎了,想着马上能看见你,我就高兴。”   “快上床捂着。”他拉着韵之坐下,用自己的棉被裹住了妻子,韵之感受到棉被上丈夫留下的体温,用力裹紧说,“还是家里的被子最舒服,我在我嫂嫂身边,怎么也睡不暖和。”   此时丫鬟们进来,送来热水为少夫人洗漱泡脚,闵延仕便让到一旁去,又要了热茶来,给她暖暖身子。   当手脚都捂暖的人,钻进自己那冰凉的被窝里,冷得直哆嗦,一骨碌又钻进了闵延仕的被窝,闵延仕吹灭蜡烛归来,无奈地说:“怎么不睡你自己那边。”   “被子太冷了。”韵之说,“今晚我们盖一床被子可好。”   闵延仕却直接翻进里面,躺在了韵之的位置,盖上她的被子说:“你睡相太差,我们盖一床被子,明早就都着凉了。”   “可是我冷。”韵之说,“我一个人睡,太冷了。”   闵延仕翻身过去:“很晚了,赶紧睡吧。”   韵之又问:“我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你让我睡外头。”   闵延仕没理她,但身上的气息,却是温和而亲切的,从刚才开始,他的嫌弃里就带着几分宠意,这一点情绪,韵之还是能分得清。   她掀开被子,一下又钻回自己的被窝,从后腰抱着闵延仕,但这床被子还没捂暖,又冷得她直哆嗦,闵延仕赶紧翻过身来,很自然地将妻子拥在了怀里。   贴上丈夫温暖的胸膛,韵之终于消停了,踏踏实实地闭上眼睛,口中黏糊地念着:“我很想你,夜越深,我就越想你,哪怕把全家人折腾起来,我也要回家来。”   “韵之,这里是你的家吗?”闵延仕问,“你已经,把这里当做是家了?”   韵之却摇头:“是把你和我在一起的地方当做家,我可不喜欢这里,就算你不答应,我心里依然期盼着有一天,你愿意和我搬出去,与这里的人断得干干净净。”   闵延仕拢起被子,将韵之裹得严严实实,无奈地说:“那你先存在心里,兴许,会有那一天。”   韵之心里一咯噔,抬起头来,心疼地问:“是不是又被父亲和母亲责骂了,他们逼你了吗?”   闵延仕的难受和委屈,几乎要在妻子面前化作眼泪,二十多年来,终于有一个人如此在乎他,能从细枝末节上在意他的情绪,可他是个男人,他怎么能哭呢。   “你回来了,我就安心了。”闵延仕说,“真的。”   ------------ 第365章 为天下人一搏   那一夜,小两口依然没有圆房的冲动,可都睡得香甜踏实,直到天明,彼此都在一条被窝里不分不离。   清晨,熟睡的人儿在丈夫的轻声呼唤里,迷迷糊糊醒来,睁眼就看见心爱的人,韵之甜甜地笑了,又往闵延仕身上贴。   可惜今早没有时间再多几分温存,他们要赶去公爵府送姑母离京,再者皇后今日会正式提审闵初霖,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   天微微亮,忠国公府门前,已停下几辆马车,祝平珞今日告假半日,要护送姑母和妹妹们出城。   靖王妃不要兄弟们来送,只应了三夫人和初雪,扶意则因天气太寒冷,姑姑心疼她的身体不叫她出门,反正该说的话都已说罢,将来的事,也不急于眼下。   三夫人和女儿难分难舍,慧之倒是冷静干脆,既然必须要走,她不愿拖泥带水,叮嘱了母亲一些话,就灵活地爬上马车,只在窗口挥了挥手。   车马出发前,韵之夫妻二人刚好赶来,闵延仕主动要求与姐夫一起送姑母出城,被平珞拦下说:“你家姑娘的事,还等圣上与娘娘发落,你先管好自家的事吧。”   靖王妃邀请小两口将来到靖州游玩,揽过韵之,慈爱地说:“好孩子,别着急,你们夫妻要一辈子长长久久,你只管在乎自己的心意,不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要记着,是你选择了延仕,谁也不能影响和阻碍你喜欢他,不要为了任何人忍气吞声。我们祝家的姑娘,该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女子。”   韵之回眸看了眼丈夫,晨辉落在他的身上,格外明亮耀眼,想起昨夜的温存,想起闵延仕说她回去了便安心,她一时脸颊绯红,赧然对姑姑说:“我们好着呢,姑姑放心,我绝不会被人欺负,我可是奶奶的孙女,是您的侄女。”   为了车马不与大臣们上朝的人流相逆,平珞催促姑母出发,一家人挥手惜别,三夫人捂着帕子不敢哭。   初雪不知缘故,只哄着婶母:“慧儿玩几天就回来,婶婶您这样就舍不得,将来妹妹出嫁,可怎么办。”   三婶婶念叨着,将来找个上门女婿才好,她们进门去了,唯有闵延仕和韵之还在门前。   闵延仕说:“姑母和妹妹们一下子都走了,祖母必定不舍,你留下安抚奶奶,夜里我来接你。”   韵之说:“也好,我回家去,不过是和母亲拌嘴,她又不能领我的情,没得再把她气得病更重,你别怪我。”   闵延仕道:“我自己尚不能忍受,怎么会强求你呢,安心在这里,等我来接你。”   韵之答应下,叮嘱他一切小心,目送丈夫上马往皇宫去,直到不见了踪影才进门。   刚好遇上父亲叔伯陆续要上朝去,祝承乾见了侄女,严肃地告诫:“你嫂嫂需要静养,不要在清秋阁叨扰她。”   韵之只管听着,没接话,再后来遇见父亲,自然也没几句好听的。   而她一听见父亲的声音,就能想象到闵延仕被他的父母责备埋怨的光景,心里就更疼惜丈夫。   皇城里,嘉盛帝早起预备上朝,太子前来请安,父子俩说了几句话,太子离去后,皇帝便问内侍:“祝承乾到了吗?”   内侍立刻去朝房询问,直接将祝承乾带来,嘉盛帝带着他一路往大殿走,路上问道:“朕听皇后说,你妹妹带着几个侄女离京了,怎么走得这样突然?”   祝承乾道:“臣惶恐,皇上见笑,只因昨日内子与王妃大吵一架,姑嫂不和睦,王妃从小性情刚烈,又无端端地嫌内子不慈,强行带走了姑娘们,臣怎么劝也拦不住。”   皇帝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朕就不多问了,不过你那妹子,还有朕那小姨子的性情,朕都知道,难为你夹在中间。”   祝承乾躬身道:“臣实在羞愧难当。”   可嘉盛帝话锋一转,站定了说:“靖州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祝承乾严肃起来,谨慎询问:“陛下的意思是?”   “沈家的家风做派,你是知道的。”嘉盛帝眼眸阴冷,“一旦起了干戈,你猜他们会倒向哪一边?”   祝承乾道:“臣不敢说。”   嘉盛帝冷笑:“是啊,朕也不敢说。”   君臣二人继续往前走,皇帝冷不丁提起:“昨天的事,你家儿媳妇,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祝承乾心中慌张,险些停下脚步,但迅速又跟上了皇帝,冷静地禀告:“臣已细细盘问,她一无所知,还请皇上明鉴。”   嘉盛帝仿佛满不在乎,负手往前走,好半天才撂下一句:“太聪明的人,要看管好,这一代年轻人,比我们当年强多了。”   千里之外,大清早,军中伙夫才刚生火做饭,就有老百姓来到军营外。   本以为他们是来讨一口吃的,谁知是送来了刚蒸好烫手的窝头,一定要请将士们尝尝。   这批米粮,是皇后以太子和太子妃的名义,送来慰劳将士们,但项圻麾下粮草充足,便顺水人情,直接散给了附近正陆续迁回的百姓。   这些日子,被烧毁的村庄已清理得差不多,还赶着各地大雪封山前,运来了一批木材砖瓦,不到寒冬腊月,既能建好几间瓦房,供村民们度过冬日,百姓们感激大将军恩德,特地前来道谢。   平理一早练功,遇上这样的好事,乐呵呵地拿着滚烫的窝头来找三哥,祝镕看着弟弟吃得那么香,不禁问道:“这粮食粗粝得很,又干又硬,你怎么吃得下去?”   自小山珍海味养大,连粟米都是下人一粒粒剥了,用油脂和松仁炒过才会吃的公子哥儿,几时吃过一口粗粮。   平理老实地说,他刚跟着出来时,莫说这窝头,就是姐夫行军带的面饼干粮,他都咽不下去,但抵不住饥饿,饿了吃什么都香,如今这些粗粮在嘴里,可比粳米白面香甜多了。   祝镕很高兴,转身去穿戴衣衫,而平理见他穿上了防护的长靴与皮革,不禁问:“要进山吗?”   “找了几个当地人,请他们带路,一起去查探路线,凡是人能走的路,都要排摸一遍,免去赞西人再次偷偷入境。”祝镕道,“怕是日落才能回来,你不要……”   “我知道,我绝不乱跑。”平理把窝头丢进嘴里,拍了拍巴掌,跳起来帮哥哥扎紧系带,一面口齿不清地说,“要小心野猪,那蠢东西受了惊吓只会发狂不会跑,力大无穷,撞一下可不是玩儿的。”   祝镕道:“真遇上了,一定猎来,给你开荤。”   平理嫌弃地说:“野猪肉又柴又硬,不如打几只鸟来,烤着吃才香。”   兄弟俩别过,平理用帕子包了几块窝头,硬是要哥哥带上,项圻看见了,笑道:“不给带上水袋吗,这么干,要他怎么吃?”   平理立刻又跑回去找水袋,只剩下舅兄二人,项圻道:“见一面,立刻归来,不要让我失望。”   祝镕抱拳:“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但若有不测,也请姐夫查明真相,还我清白。”   项圻道:“没这么严重,只是不想节外生枝,速去速回。”   此时平理已经拿着牛皮水袋出来,扎在哥哥的腰上,啰嗦地叮嘱哥哥不要给侍卫拿着,万一走散了,想喝水也喝不着,进山还是要事事靠自己才行。   祝镕没有拒绝,带齐了东西,等来了几位当地的百姓,再带上几个近身的侍卫,一行人便离了大营。   平理这才问姐夫:“王爷走了吗?”   项圻应道:“走了,你放心。”   平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杀回京城?”   项圻冷静地看着他:“平理,你不担心家人吗,不怕他们因为你而身陷囹圄,不怕他们被皇帝当做人质来威胁你?”   平理神情凝重,严肃地回答:“我担心,可我若不为天下,就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去。姐夫,您捡到的那只布娃娃的主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是皇帝抛弃了他们。就算没有我的家人,到时候兵临城下,皇帝也会把无辜百姓的性命拿来当人质,难道因为那些人质不是家人,我就毫无顾忌了吗?结果都是一样的,总会有人牺牲,那不如让我们祝家,来为天下人一搏。”   ------------ 第366章 活罪难逃   在弟弟的豪言壮语之下,祝镕已经带人进山,排摸可从山中越过国境的路线。   自然,此行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见一位重要人物。   但这一切,除了姐夫,谁也不能知晓。   毕竟在这军营上下,并非人人都值得信任,皇帝的眼睛耳朵无处不在,他必须十万分的小心谨慎,是以舅兄二人连平理也瞒下了。   这个时辰,皇城大殿升朝,提起了边境首战告捷,赞西人落荒而逃,眼下项圻主张穷寇莫追,先重修边境,好让百姓回迁,安居乐业。   “那个被掳走的新娘,也接回来了。”嘉盛帝说,“果然胜字旌旗下,所向披靡,诸位对于边境重建一事,可有什么妙计良策。”   话虽如此,大臣们的反应却各有不同,有人认为在边境驻留百姓本是错误的决定,赞西人今日不来,明日不来,难保后日也不来。   一人道:“正因为有百姓在边境,有米有粮甚至有姑娘可抢,才会勾得那些赞西人犯境,不如我们命百姓后撤,他们看不见摸不着,自然就不会再来了。”   “放你娘的屁!你敢后退,他们就敢再往前,退到何处是底线?”慕尚书大声呵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不如将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塞入京城来,留下江河土地供外邦蛮子随意糟蹋,把京城用铜墙铁壁围起来,从此世世代代都住在这牢笼里,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那人被骂得哑口无言,开疆他爹又向皇帝道:“大齐国土,分寸不让,严守国线不犯境,乃是一个国家最基本的礼仪,赞西小人野蛮贪婪无道义可言,只怕背后还有雍罗国的怂恿撺掇。我朝议和十年,他们作耗十年,这一次出兵清缴,他们转身就跑,可见是欺软怕硬,皇上的仁慈友好,都被他们糟蹋了。”   嘉盛帝听得毫无激情,反而安抚慕尚书:“且不要急躁,慢慢说来。”   慕尚书转身与众大臣道:“只要是在我大齐国境之内,哪怕从百姓手里的烧饼上掉下一粒芝麻,赞西人若敢伸手来捡,来一只剁一只,来两只剁一双,这才是天朝帝国的气魄,尔等,可有异议?”   殿内鸦雀无声,有不敢反驳的,也有不想和慕尚书牵扯上的,毕竟以中庸之道明哲保身,才能长长久久地立足于朝廷之上。   便是此刻,内侍得到消息,向皇帝耳语几句,嘉盛帝微微皱眉,听罢后与众臣道:“昨日皇后于中宫摆宴,查出闵家女儿携带违禁之物入宫,想必各位,已经听家中女眷提起了吧。”   这件事,有人知道,有人才听说,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开口。   嘉盛帝则笃然道:“皇后已查明真相,乃是贵妃偏信民间土方,欲以此入药养生,但正经门道难以获取,才怂恿她的侄女走了偏门,除此之外,并无歹念。”   闵延仕早已随父亲叔父们一同跪下听旨,嘉盛帝便看着他们说:“但宫规不可违,朕与皇后商定,褫夺贵妃封号,贬为才人迁居偏宫。闵初霖罪犯欺君,投入大牢服刑三年,以思其过。”   家族势力早已江河日下,皇帝不仅不容祖父多做几个月的宰相,如今连贵妃也一并打压。   闵延仕心中明了,从今往后,他再也沾不上半分家族之荫,正如祖父当初劝他的,娶了祝韵之,公爵府将是他未来的依靠,祖父谋虑之深,他终于体会到了。   “谢主隆恩……”闵家的人,面对如此严酷的惩罚,还要对皇帝感恩戴德。   嘉盛帝则道:“此事与四皇子无关,众爱卿再见四皇子,依然要以礼相待。”   中宫涵元殿上,被拖走的贵妃,不,此刻已然是闵才人,凄厉地嘶吼着:“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你们杨家也不得善终不得好死,皇上,皇上……臣妾冤枉……”   殿中渐渐恢复了宁静,几位身份尊贵的妃嫔,在一旁都吓得脸色苍白,僵硬呆滞。   皇后却是威严庄重,不为所动,淡淡地说:“你们今日也是个见证了,但不要随意往外说,哪怕是你们的家眷。”   众妃起身领命,皇后又吩咐:“对四皇子,依然要以礼相待,罪不累及他与皇子妃,不得轻慢。”   ------------ 第367章 内心动摇   闵氏姑侄的最终处罚,很快传遍京城,公爵府中,韵之与扶意一同陪祖母下棋,听说这消息,她不禁叹:“这下家里可热闹,我这会子若回去,必定看见那些女人围着婆婆讨钱,就怕家里有一日败了,他们人财两空。”   老太太严肃地说:“不该你说的风凉话,难道那里不是你的夫家?你不为别人想想,也该为延仕考虑,赶紧换了衣裳回家去吧,替你婆婆料理起来。”   韵之起身站着,不情愿地应道:“昨日我好心照顾她,被她骂得狗血淋头,险些拿滚烫的药泼我,今日是您孙女婿说的,不要我再去碰钉子,叫我在这里等他来接。”   老太太道:“话虽如此,可你不能放下自己的本分,你还是不是闵家的长孙媳妇?就算你回家什么事都不管,这会儿也不该在娘家待着,回去吧,你和延仕还要过一辈子,延仕将来飞黄腾达,重振家门时,能有你一半功劳吗?”   韵之再要辩解,被扶意劝走了,离开内院的路上,韵之浮躁地说:“就算是闵延仕,我也不愿意只为他活着,奶奶平日里很开明,怎么这些事上又是男尊女卑起来。我不想料理那个家,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是盼他们赶紧散了,闵延仕能和我单独过日子。我连往后过日子的账都算好了,富贵荣华是不能够了,但温饱足以,难道你们嫌我穷,就不和我做亲戚了。”   扶意又是高兴,又是心疼,温柔地说:“就算散,也要有个人来主持,那本该是你和姑爷继承的家产,难道由着家里人哄抢了不成?”   韵之脑袋里一个激灵:“可不是吗,我们凭什么两手空空地走,那本就是延仕该继承的家业,老太爷还在祖宅健朗着呢,轮得到他们来抢?”   如此话不多说,闵家少夫人,一溜烟地从娘家跑了。   二姑娘一走,香橼就劝小姐回清秋阁,不然有人向大老爷告状,她又要被责备,现下靖王妃也走了,不能总指望老太太撑腰,闹得她老人家心烦意燥。   扶意颔首:“我是该谨慎些,不然他们都能把亲生女儿关起来折磨致疯,何况我一个外来的儿媳妇。”   香橼心疼地说:“姑爷在家就好了,姑爷几时才能回来呢。”   扶意抬眸望向远方,静静地说:“只要镕哥哥平安,怎么都好。”   被主仆二人念叨着的祝镕,此刻已经进入深山,山路多险恶,所谓路,不仅仅是用脚走的才是路,悬崖山谷但凡能翻越的地方,也都是“路”。   遇上这些险境,祝镕往往单枪匹马上前,命众人原地待命,几次三番后,这一回再翻过一处峭壁,他回眸看了眼,便绕路到了别处下山,在远离手下和当地百姓视线的地方,去见那位重要的人。   行至山腰上一处平地,山风扑面,这里比大营寒冷,祝镕身上有汗,不自觉地裹紧了衣襟,身后忽然传来浑厚的声音:“不要在风口站着,过来吧。”   祝镕回身,便看见了阔别多年的人,当年胜亲王来家中提亲时,他还曾对王爷说,将来要追随他征战沙场。   “王爷!”祝镕内心激动,跪地行大礼,眼前是整个大齐,他最为敬重的人。   “镕儿,好久不见。”胜亲王伸手搀扶孩子,祝镕却察觉到,他保持着随时作战的防御姿势,倘若此刻自己掏出匕首刺杀他,王爷立刻能闪躲乃至反击,也许并不是他不信任自己,而是一个行军之人天生的警觉。   祝镕身上的确带了刀,那是为了防备赞西人和山中猛兽,皇帝赐给他的那把带毒的匕首,他并没有随身带着。   “王……”祝镕站定后,眼中猛地一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胜亲王却大气爽快地笑道:“吓着了?”   祝镕手握拳头,抑制自己愤怒的颤抖,他眼前的人,那个英雄盖世、所向披靡的战神,竟然缺了一条胳膊。   他看向山脚,担心地问:“王爷,您就这样爬上来?”   胜亲王大笑:“难道是飞上来的?镕儿,你长大了,比我当年见你时更结实高大,我不在京城都听说,皇帝很器重你。”   祝镕悲愤交加,眼睛盯着王爷空荡荡的衣袖挪不开,难过地问:“是因为坠崖受重伤吗?”   胜亲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断臂,笑道:“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时剧痛难熬、生不如死时,我也想过何不就此死了的好,可不能啊。你姐夫下落不明,我的妻女儿媳还在等我回家,还有我的将士们,还有大齐的百姓。挺过来,也就过去了,如今不过是比你们少一条胳膊,其他的本事,我照旧不输人。”   祝镕浑身颤抖,单膝跪地:“王爷,您受苦了。”   胜亲王命他起身,长话短说,肃然道:“你姐夫说,你希望我们父子放弃江山和复仇?”   祝镕此刻情绪激动,王爷的断臂,让他的内心受到动摇。   姐夫不曾提过这件事,想必王妃郡主和姐姐都还不知道,倘若皇帝亲眼看见弟弟断了一条胳膊,他会怎么想?   “镕儿,你起来说话。”王爷威严如山,“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忽然一阵北风吹过,祝镕下意识地上前为王爷遮挡寒风,胜亲王却望向京畿所在的方向,说道:“皇城里,该下雪了吧。”   是年冬天,京城第一场雪,终于在闵氏姑侄获罪的这天,飘飘摇摇落下。   韵之赶回闵家,踏进大宅门,就有一朵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她望向天空,念道:“下雪了?下了雪,世上就干净了。”   一路往宅内行走,迎面就有管事婆子找来,还是昨日那个帮着夫人责备韵之的老妈妈,急得火烧眉毛,哀求着:“少夫人,您去瞧瞧吧,那群女人都疯了,再下去就要动手抢东西,如何了得。”   韵之面色一冷,径直往婆婆的屋子来,只见几位公爹的贵妾姨娘,伙同两位婶子一位伯母,张牙舞爪地来向婆婆讨钱。   说什么月银还有节上的赏赐等等,横竖是婆婆克扣了他们的钱财,再不给就活不下去了。   女儿被判三年监禁,贵妃遭褫夺封号贬为才人,闵夫人惊闻噩耗,病得奄奄一息。   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女儿那样的身子骨,挨饿受冻被惊吓,怕是活不过几天。   纵使三年后能活着回来,她这一辈子都毁了,要不在家孤老等死,要不只能出家为尼,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   家里的女眷,平日里无不受闵夫人的欺压,只怕抢钱是假,巴不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气死她。   此刻见韵之赶回来,仗着她们是长辈,欺负韵之是年轻小媳妇,一个个盛气凌人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了你们成亲,我们可两个多月没领月钱了,你看天越来越冷,我们屋子里的炭还没烧上。怎么着,为了你们两口子成亲,一家子人都不活了?”   病榻上的闵夫人,都成这样了,还咬牙切齿地喊着:“落井下石的贱人,你们见我不好了,一个个都得了意,等我病好了,若不扒了你们的皮,我白活这一遭。”   那位公爹最宠爱的小姨娘,比韵之大不了几岁,可极其世故刻薄,听初霞说,平日里狗仗人势也没少作践人。   这会子她便走到床边,啧啧摇头:“夫人,我们姑娘在大牢里,板子打夹棍夹,指不定还有狱卒对她动手动脚,真正要扒一层皮的,可是您的亲闺女。”   “你、你……”闵夫人几乎气绝,瘫倒在榻上大口喘气。   韵之走上前,一把推开那姨娘,冷声道:“来人,把她拖去当院,打二十板子。”   那小姨娘仗着受宠,根本不把韵之放在眼里,厉声反驳:“你凭什么打我,我可是你的长辈。”   韵之皱眉打量她:“客气才喊一声姨娘,不客气你就只是个奴才,你再叫嚣,就乱棍打死扔出去。外头可是下雪了,冻死了你,也不过是扔去乱葬岗,宠妾灭妻,原就是死罪一条。”   那小姨娘尖声道:“你敢,老爷可不会饶过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恶毒?”   韵之说:“恶毒?”她看向其他人,“你们是真没见过世面呀。”   众人早就知道新娘子的厉害,嫁进门来,哪一个敢欺到她头上,就连她婆婆都败下阵,更不可能把她们这些伯母婶子和小妾放在眼里,便偃旗息鼓,一个个低头想要溜走。   韵之却指着那小姨娘,厉声道:“人呢,把她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叫上府里的下人都去看,我每人赏二两银子。”   ------------ 第368章 初雪天的惊喜   下人们不敢再耽搁,更有闵夫人手下的,早就恼恨那小姨娘恃宠而骄,这会子恶狠狠地捉了她,拖出就要打。   “你们敢,我是老爷的人,你们放开我……”尖叫声渐渐远去,屋子里人人都不敢出声,只有病榻上的人大口喘息着。   韵之为婆婆盖好被子,转身对众人道,“拖欠的月银和赏钱,待我查了账,一一都与诸位算清楚。我进门时,见侧门有炭车进来了,想必是今年制炭的迟了些日子,立时就往各处屋子里派去,趁着今日头一场雪,把屋子烧暖和了才好。如今家里遭遇不幸,更该是团结一心的时候,倘若有人要生事作乱,也就没情面可讲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那些满天飞的传言,都是人胡编乱造的,公爵府老夫人亲手养大的孩子,还能有错?   韵之再吩咐:“外头打完了给请个郎中瞧瞧,可若还是满口胡言乱语不成规矩,就丢在院子里,让她好好反省,老爷跟前我自有交代。”   病榻上的闵夫人,见儿媳妇将一家子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满心的不甘,可她现在要活着都艰难,也实在无力与儿媳妇再争,她的女儿在大牢里,还不知能活到几时。   韵之见婆婆落泪,知道她并不乐意听自己的安慰,无声地福了福,便命管事的将账本送去里面,她好对账。   这些料理家务的本事,韵之早都学过,只不过从前在娘家用不上她,而她也懒惰不愿沾手,祖母哥哥们一味宠着,旁人眼里只当她游手好闲,也不奇怪。   就在韵之将婆婆拖欠家人的月银赏钱一一清算派发时,闵延仕终于在刑部大牢见到了妹妹。   好好的姑娘吓得人不人鬼不鬼,一见到他就哭着说:“哥,救我,是姑姑,姑姑要我给皇子妃下毒,她说皇子妃死后,就封了我,将来四皇子做了皇帝,我就是皇后,是姑姑给我的,哥……”   妹妹已经神志不清,闵延仕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身走出来,外面的狱卒上前道:“慕统领和祝家大公子都已经派人打点,闵大人不必担心,小的们不会为难小姐,她的那些疯话,自然也不会传出去。”   闵延仕掏出几张银票奉上,躬身道:“有劳各位。”   他走出刑部大牢,在门前等下人拉马车来,却见家中又来一驾马车,管家从车上跳下来,赶到他面前,说:“公子果然在这里。”   闵延仕眉头紧蹙:“家里出了什么事?”   管家忙道:“少夫人在家主持一切,公子且放心,是少夫人打发我来找您。”   他请闵延仕借一步说话,小心塞了一摞银票到公子手里,轻声道:“少夫人说,您少不得要上下打点,但求我们姑娘少吃些苦,银子只管花。”   雪花漫天飞舞,时不时落在面上,冰凉彻骨,可闵延仕的心却是热的。   从来家人只会埋怨他办事不利,嫌他没本事,自从科考失败,被拦在殿试之外,他在家中的日子,更是一落千丈。   只有祖父还会考虑他的将来,而爹娘和其他人在乎,仅仅是自己没能给他们长脸,害他们颜面扫地。   可是韵之,从不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只担心他辛苦,惦记他为难,甚至体谅成全他这份并不值得被在乎的兄妹情。   另有下人从马车上抱来一只大包袱和一条厚实的貂绒风衣,说道:“公子,下雪了,少夫人要您一定披上。这包袱里,是给姑娘御寒的衣衫,您看合适送进去吗?”   闵延仕披上风衣,吩咐道:“初霖的衣衫先送回去,我和父亲此番幸免牵连,已是皇上网开一面,若有违例,恐再遭人参本弹劾,眼下不能太张扬。你们告诉少夫人,家中一切由她做主,若有人敢闹事,全部关起来,你们要维护少夫人周全。”   众人领命,与公子分道离开,管家赶回府中,向少夫人转述这些话。   韵之听罢,心中叹息,便另外派人到娘家去一趟,好让祖母和扶意她们放心。   这会子,祝承业已经回到家中,歪在暖炕上头疼得发紧,哭哭啼啼的二夫人被他骂走,只有梅姨娘伺候在一旁。   终于等到儿子归来,平珞进门,向父亲禀告道:“皇上已经言明,此番不追究岳父和延仕,只责令他们往后约束家眷,连薪俸都没有罚。”   祝承业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自己也不会受牵连。   平珞又道:“方才进门,遇见韵儿派人送消息回来,眼下她在闵府做主理事,请我们不必担心。”   祝承业嗤笑:“她会做什么事,不过是瞎胡闹罢了,这丫头终究是没福气的,就看闵延仕将来,能不能有出息了。”   说着,又叮嘱儿子:“这些日子,少和闵家往来,韵之的事你不必管,嫁出去的丫头,便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待这一阵风波过去再议。”   梅姨娘在边上白了一眼老爷,暗暗庆幸自己无儿无女,更佩服这样愚蠢糊涂的两口子,竟然生出那么好的儿女。   父亲这些话,平珞听着也寒心,可深知父亲的脾气,懒得多说半个字,借口要向老太太禀告,匆匆就走了。   反而是在祖母跟前,听她讲了些如何帮闵家渡过难关的法子,而奶奶图的,自然是韵之能太平度日。   返回东苑时,平珞又遇见了大伯父,祝承乾见侄儿在雪里不打伞,命下人给大公子撑伞,一面道:“今次的事,你少不得费点心思,要提防有人牵扯你和你父亲,朝廷里人心叵测,不要轻易相信旁人。”   平珞躬身称是,让在一旁请大伯父先走,却见伯父走到清秋阁外,驻足对着门里看了半天。   深知伯父伯母不喜欢他们的儿媳妇,平珞不禁担心起了扶意,回到东苑后,便对妻子说:“平日里没事,多去清秋阁陪伴扶意,有什么事别怕,只管找人告诉奶奶,或派人传话给我。”   初雪担心地问:“会出什么事吗?大伯母又和她不对付了吗?”   平珞叹了声:“不好说,扶意也的确太大胆了。”   初雪始终不明白,问道:“可是昨天,扶意一直在宴席上坐着,她连话都没和初霖说上,这与她什么相干,更不是我们家的事,大伯母总和扶意过不去做什么?”   平珞苦笑:“你不懂,有不懂的好处,别管这些事了。初雪,你是大嫂嫂,要照顾好扶意,别叫镕儿在外担忧他的妻儿。”   初雪心疼丈夫,温和地说:“你放心,家里的事我会尽力周全,不论如何,咱们家总比闵家强百倍。”   平珞亦怜爱妻子,愧疚道:“往年初雪这一日,我还有心思给你准备礼物,今年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初雪赧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胡闹……”想了想又说,“年年都有初雪,来年初雪时,带我去靖州逛逛可好,我还没出过京城呢。”   平珞立时答应:“待明年,我带着你和孩子,去外面见见世面。”   夫妻二人正温存,下人来传话,说二夫人急着要见儿子。   平珞心里不大耐烦,初雪劝他:“母亲见下雪了,担心二弟在外可有御寒之物,你就听几句吧,娘也怪可怜的。”   而此刻,清秋阁里,扶意方呕吐了一场,正虚弱地倚在窗下。   灰蒙蒙的天越来越暗,屋檐下点了灯笼,便能在火光里看见飞舞的雪花,可惜香橼和翠珠都怕她着凉,催了三五次,总算把窗给关了。   扶意起身来,缓缓走到穿衣镜前,轻轻拢一拢裙衫,原本不盈一握的杨柳腰,已是粗了好大一圈,衣衫之下虽然还看不见小腹隆起,可她自己知道,原本平坦的地方,已经鼓起来了。   “就这样一天吃不下几口东西,我的腰还能粗起来。”扶意笑道,“这怀孕生子,真是神奇。”   话音才落,屋外丫鬟说,前面中门外管事的妈妈求见,翠珠便出去,径直把人领进门来。   那位妈妈请安后,说道:“少夫人,大门外来了两位妇人,说是您的母亲和奶娘,可门下的谁也不认识亲家夫人,这会子先请在门房里取暖,还要请您打发人去看一眼才是。”   扶意闻言,又惊又喜,香橼立刻拉着那妈妈往门外走,紧赶慢赶地跑来大门下的门房,在窗口就见到了夫人和她娘坐在暖炉边,不禁哭着进门说:“夫人,娘,你们怎么来了?”   言夫人见到香橼,立时松了口气:“香儿,你来了就好,他们都不认识我们。”   ------------ 第369章 亲家母登门   扶意料定来者必定是母亲,早早等在清秋阁外,但见灯火映照下,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不及喊一声“娘”,已是热泪盈眶。   母女相见,对视无言,香橼也傻乎乎在一旁抹眼泪,还是翠珠提醒:“少夫人,请夫人进屋吧,外头多冷呀。”   扶意这才回过神来,将母亲的手捂在怀里,带进清秋阁,一面吩咐门下的管事妈妈:“替我到老太太、大老爷和夫人跟前禀告一声,我稍后就带母亲去相见。”   正是各处传晚饭的时候,祝承乾听闻亲家母到来,很是意外,转身看一旁的妻子,大夫人兀自在膳桌前坐下,冷冷一笑:“这么晚了,可着饭点登门,真是不亏嘴的人。难道不该先遣人送帖子来告知,明日白天再来,真是乡下人,半点规矩没有。”   祝承乾道:“两家亲事,圣恩浩荡,你不该嫌贫爱富,换了衣裳,与我一道过去才是。”   大夫人白了丈夫一眼:“怎么,还要我去请安磕头不成?”   祝承乾无奈地摇头,吩咐下人:“请亲家夫人到老太太院里,我稍后就来。”   清秋阁里,香橼和翠珠伺候风尘仆仆的二人洗漱暖身子,母亲和奶娘随身的行李并不多,只几件御寒的衣衫和银子铜板,香橼便问她娘:“老爷怎么没来?”   扶意擦了眼泪,也问道:“爹爹没有来?”   主仆二人互相看了眼,言夫人难为情地对闺女说:“我们是偷跑出来的,你爹追出来后,实在没法子,就将我们托付给了沿途的镖局,一路做伴走了半程。后面的路离京城近了,也就好走了,就是今天城门下,每个进城的人都要盘问,耽搁了好些时候,不然日落前,我们就能进来。这京城里的人,没人不知道忠国公府,我们一问就找着了。“   奶娘在边上道:“家里收到消息后,老爷夫人高兴坏了,夫人立时就想来看望您,可老爷不答应。夫人连着两天没睡好,最后我们一合计,带了几件衣裳拿了银子,就自己跑出来了。”   “也太胡闹,天越来越冷……”扶意说着,不由得笑出来,“也是,往京城走,不觉得冷了吧。”   言夫人笑道:“进城后听路上的人说,这才下第一场雪?”   不等扶意回答,大嫂嫂过来了,客客气气地向扶意的母亲问安,说她家婆婆身上不好,今日不得来相见,天色已晚,男眷们也不方便过来,请亲家夫人不要介怀。   没多久芮嬷嬷也到了,热情地邀请言夫人往内院去。   不论是女儿的嫂子,还是老太太屋里的嬷嬷,每个人来,身后都跟着四五个丫鬟婆子,再加上这清秋阁里外的,外头路上掌灯的,就说方才在门房,也有好几个小厮守着。   言夫人也就在胜亲王府见识过这样的气派,但王府人口简单,远不如这里热闹。   一行人拥簇着扶意母女来到内院,平珒早已等候在屋檐下,恭敬地向言夫人行礼。   听说眼前就是女儿口中提到过的,那个病怏怏的五公子,言夫人少不得露出好奇的神情,扶意便轻声说:“回头再向您解释。”   此时老太太亲自迎到门外来,欢喜不已:“亲家母到来,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天寒地冻,快快屋里坐。”   言夫人周正端庄地行礼:“老太太,给您请安了,扶意承蒙您照顾,晚辈感激不尽。”   老太太眉开眼笑,吩咐众丫鬟:“你们不要光看着,快将夫人搀扶进来。”   一家人才落座,兴华堂来人传祝承乾的话,说是片刻后就过来,老太太索性吩咐:“请你家老爷不必过来了,他今日辛苦,天色已晚,明日再见面不迟,亲家这里我自然会妥善照顾。”   言夫人便起身道:“如此唐突地到来,实在不应该,请您原谅。”   老太太笑道:“这样扶意才高兴呢,给她个惊喜,也少了担心你路上的安危,不过下回可不能这样客气,早早写信来,我好派车马船只来接你们。”   扶意心里高兴,搀扶母亲坐下:“奶奶她最是慈和可亲的,您别拘谨。”   老太太细细打量这母女俩,眼眉果真有几分相似,想来言夫人年轻时,容颜姿色必定不让她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娴静端庄,不失大方从容,见了自己也不怯弱拘束,果真这家里的言传身教,对孩子的影响极大,爹娘如此,才有扶意的今日。   各色菜肴纷纷送上来,初雪不在这里用膳,陪坐了片刻就要先回去,再三请言夫人坐着别动,这才辞了。   老太太笑道:“镕儿戍边远征,刚好不在家中,清秋阁里有几间客房,平日里也是妥善收拾的,亲家母不要客气,我们家没那些规矩讲究,今晚就住在女儿女婿的院子里吧,母女俩也好有个照应。”   此时西苑又有下人来,是三夫人派人来问候,老太太知道小儿子媳妇今日因离了慧之,伤心难过,眼睛红肿不得来会客,应付了几句,就打发她们走了。   家里这么多人,光是打发下人来,就一波又一波的,扶意感受到母亲有些紧张,便在桌下轻轻捏了她的手。   母女对视一笑,言夫人不禁放松了好些。   想来母亲必定为了唐突到访而愧疚,可来都来了,扶意只想好好团聚,不愿在意那些礼节规矩。   然而老太太是真高兴,扶意怀胎辛苦,若非京中时局紧张,她早就想把亲家母接来,果然母女连心,哪有做娘的能放下女儿在异地他乡独自承受辛苦,言夫人自己跑来,正中了她的心怀。   只是可惜晚到了半天,老太太说:“不然还能见见扶意的姑姑,见见我家的姑娘们,这才热闹呢。”   言夫人笑道:“下一回,晚辈跟着您侄儿一道来,我们夫妻一同再拜见王妃娘娘。”   算起来,言夫人要叫老太太一声姑母,虽然言家和老太太的嫂嫂家里,早已出了五服,但祖上连宗,也算是亲戚一场,更何况如今成了亲家。   提到姑娘们,老太太想起来,忙吩咐芮嬷嬷:“派人去闵家传句话,告诉韵儿,亲家夫人到了,叫她来请安。”   言夫人忙道:“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老太太却欢喜地说:“自家孩子,你只当扶意一般看待就是,她知道你来了,一定高兴。”   待祝家的下人往这府里传话,刚巧遇上闵延仕归来,他满身疲倦,见是公爵府的灯笼,很自然地停下脚步。   下人们便直接向姑爷禀告,说纪州的亲家夫人到了,老太太要小姐得空过去请安。   闵延仕应下说:“我会转达,你们也替我和小姐传句话,向亲家夫人问安。”   说罢,他径直往门里走,一面听管家讲述家中的事,老爷早已回家,正在书房等候。   可是闵延仕停下道:“告诉父亲,明日我再见他,眼下没什么要紧的事了,初霖的事横竖那样子,一时半刻没有法子。宫里头我们更是使不上劲,贵妃娘娘,不……闵才人已经迁居偏宫,禁足思过,也不得相见。”   管家应下,便见公子大步离去,冰凉的雪花落在管家的鼻尖上,他兜手佝偻起身子取暖。   待公子走远了,才带着小厮往老爷书房转去,路上念叨了一句:“咱们家大公子,瞧着像是和从前不大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这一边,闵延仕一进院门,就察觉家里静悄悄的,绯彤从边上屋子过来,接过姑爷解下的风衣,说道:“少夫人睡着了,一下午算账本,把她累坏了,饭也不吃就睡了。”   闵延仕进门来,屋里温暖如春,但只点了两支蜡烛,绯彤要跟进来点灯,被他拦下:“我先看看。”   说着往里面走,便见卧榻上,韵之裹着棉被趴在床上,身上衣裳没脱,脚上还穿着鞋袜,睡的正香。   闵延仕蹲下来,小心翼翼脱下妻子的鞋,可梦里的人像是受惊,猛地一蹬腿,一脚踹在闵延仕的肩头,他猝不及防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   韵之被惊醒,但睁开眼,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很陌生,半晌没回过神,直到听见丈夫的声音说:“我就知道,早晚会被你踢一脚。”   睡眼惺忪的人坐起来,呆呆傻傻地看着地上的人,一脸莫名地问:“你坐地上干什么?”   ------------ 第370章 言夫子的秘密   闵延仕笑而不语,起身点灯,韵之慵懒地舒展身体,低头见自己只穿了一只鞋,晃了晃脚丫子,问道:“你帮我穿鞋了?”   “帮你脱鞋。”闵延仕说,“结果被你踹了一脚,就坐在地上了。”   韵之原本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的,这下子更红了,抵赖道:“怎么可能呢,你瞎说。”   闵延仕却走来,弯腰要为她穿上另一只鞋,韵之在他伸手捉自己的脚时,吓得缩进了裙底,紧张地看着丈夫:“叫绯彤来做吧,我、我自己穿也行。”   闵延仕想了想,便没有为难,放下鞋子,问:“你饿不饿,绯彤说你饭也没吃,我正饿了。”   韵之点头:“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怎么正经一起吃过饭。”   如此,彼此分开洗漱,再见面时,都换了轻便软和的衣裳,饭桌上已是热气腾腾,韵之饿坏了,一面吃一面说:“家里的厨子,很是对我胃口,原本奶奶担心我嫁过来之后吃不惯,我虽不挑,到底也是被精细喂养大的。”   闵延仕没觉得家里的饭菜有多好吃,但吃饭的心情果然很重要,过去不论念书当差,晚归后总是独自一人用膳,若是随父母家眷一起,他必定会被念叨几句,那便是龙肉也索然无味。   眼前的饭菜和从前没太大区别,可身边有了一个人相伴,她说好吃的东西,进了自己的嘴里,也莫名变得美味起来。   “若没有你在,今天家里不定变成什么样,我回来怕是也没有一口热饭吃。”闵延仕夹了鳜鱼身上最肥美无刺的腹肉放在韵之的菜碟里,说道,“那些打点狱卒的银子,初霖的衣裳,还有你给我送来的风衣,韵之,谢谢你。”   韵之毫不避讳地说:“其实照我的心思,是要在公爵府等你来接我的,可奶奶说,这节骨眼儿正是我这个新娘子该立功的时候,我才回来了。我自然担心你受冻,就算在公爵府,我也会找人给你送衣裳,但其他的事,包括打点狱卒的那些银子,怎么说呢,我能做,可我不见得乐意做。”   闵延仕颔首:“我能理解,毕竟连我也不情愿,何况你。”   韵之道:“你也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为了你,除了那件风衣是怕你冻着,其他的事,我是为了我自己做的,我也想赚个好名声。”   闵延仕说:“方才我在想,发生这么多的事,该如何报答你。可又想,我们是夫妻,也许不该用报答二字。”   “那是自然的。”韵之低头吃肥美鲜嫩的鱼肉,缓缓咽下后说,“我对扶意说过,我要做对你好的那个人,至于你怎么对我,慢慢来吧,突然要你把当了十几年妹妹的人看做妻子和女人,的确是为难你的。”   闵延仕说:“外面的事,我会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我也不会叫母亲为难你。”   韵之道:“我并不指望能与这家里的人和睦相处,我今天还把父亲的小姨娘给打了,恐怕要得罪了父亲。我如今才知道,扶意在我家有多不容易,我有恃无恐,可她的娘家,并没人能给她撑腰。”   提起扶意的娘家,闵延仕才想起来,忙道:“我竟是忘了,方才进门,遇上祖母派来的人,说是纪州的亲家夫人来了,要我们明日过府问候。”   韵之惊喜不已,比自己有了高兴的事儿还高兴:“真的,扶意的娘来了?”   此刻,公爵府清秋阁中,扶意正挽着母亲四下参观,言夫人悄悄对女儿说,清秋阁这一处院子,就快赶上他们家后院那么大。而她方才进大宅门时,走了好半天,若不是跟着香橼,还以为自己要被带去什么地方,心里该害怕了。   客房里,丫鬟婆子们殷勤地为亲家夫人准备铺盖,屋子烧得温暖如春,可却没有一丝炭火气息,只有淡淡的香气。   言夫人其实看什么都稀奇,但她不能给女儿丢脸,在下人面前,好好地端着了。   奶娘散了些赏银给众人,但回过头就问香橼:“这些可够了?她们会不会嫌我们寒酸?”   香橼笑着说:“您可比小姐大方多了,小姐嫁来头一回,只给那些大管事赏一吊铜钱,现在还被人念叨呢。”   言夫人和奶娘听了,都笑扶意太小气,言夫人拿出一张银票来,要女儿收着。   扶意对母亲说:“您攒些银子不容易,自己留着吧,这屋子里的人换了又换,如今也算知根知底了,她们不稀罕您的打赏,也知道咱们家是什么门户,我们不必硬撑体面。”   言夫人说:“初次见面图个热闹吉利,娘自有分寸,倒是明日见了那些老爷夫人们,我怕出错,今天又是这样唐突地闯来,实在很没规矩。”   扶意安抚母亲:“以祖母的待客之道,您若是和奶娘先去客栈住一晚,明日再来,她知道了才要生气呢。至于旁人,东苑那边如今顾不上我们,大嫂嫂您见过了,最是和善好性情的,西苑的三婶婶和我十分亲热,她也曾是远嫁来京城的,见了您一定也高兴。最难办的,自然是我的公公婆婆,但您就想,反正他们原就看不上我们,您做得再好也无济于事,不如讨老太太喜欢,其实时辰也不晚,只是如今天黑得早。”   “这孩子,那到底是你的公公婆婆。”言夫人道,“其实你爹爹追我来,是给我带了拜帖的,今天我和奶娘,本该午后就能进城,可是那城门下大排长龙。每一个进城的人,从头搜到脚,我们的包袱都是叫人翻过的,我还怕他们抢了我的银票呢。”   扶意不禁蹙眉,细思量后问母亲:“您没说是从纪州来的吧?”   奶娘搀扶小姐坐下,说道:“我们哪儿敢说话呀,吓都吓死了,没想到京城门禁如此严格,想来也是,这里头住着皇上娘娘们呢,能不严格吗?”   一面说着,奶娘拉了香橼说:“小姐,我和香儿睡一晚,我先过去洗漱了,一会儿再来。”   娘儿俩说着便离开,顺手带上了门,其他人暂时也不会进来打扰,都知道,要给母女二人腾出说体己话的功夫。   言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女儿,抚摸着她的手说:“瞧着气色不大好,害喜严重吧,方才饭桌上,你也没吃几口。”   “奶奶和姑姑婶婶们说,怀孩子都这样。”扶意一面说着,便如在家时撒娇般,窝进母亲怀里,心中的彷徨委屈也一下涌出来,哽咽道,“娘,我好想你。”   言夫人含泪,心疼地拍哄自己的骨肉:“娘也想你,说起来,镕儿他跟着世子到纪州调兵,派人送了些银票给我们,要我们冬日买炭烧。后来收到你的书信,得知你有了身孕,你爹还念叨呢,说女婿是不知道呢,还是知道了忘记禀告,嘀嘀咕咕埋怨个不停,烦死个人。”   扶意破涕而笑,为相公解释:“他是不敢说,我起先胎不稳,倘若保不住,就不敢叫爹娘担心。”   至于被婆婆推搡,险些小产的事,扶意不打算提了,没得吓唬母亲,将来若从别处知道,只要自己好好的就成,爹娘最是豁达宽容的。   可做娘的,哪怕不知道那些糟心事,光是看着女儿这么年轻就要当母亲,言夫人便心疼的不行。   “不论如何,要看你一眼才行,娘也没想到,我这辈子有胆量背着你爹偷跑出来。”言夫人道,“自然我也放不下他在家里,我过几天就走,意儿,娘不给你添麻烦。”   扶意坐起来,由着母亲为自己擦去眼泪,说道:“明日见过家里人再说,原本就算您要走,老太太也不让的,不过眼下这情形,老太太也不会多留您,具体的事儿,将来再向您解释,您别误会自己不被待见。”   言夫人说:“这是自然的,不过,娘有件事儿要告诉你……”   她起身向门外看了眼,再回到闺女身边,附耳低语道:“我见你爹爹在抄写圣旨,那黄卷卷,和皇帝赐婚时送来的长得很像,我肯定没看错。”   扶意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言夫人摇头:“我没敢问你爹,也没对任何人说,连香儿她娘也不知道,反正那几天你爹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捣什么鬼,再后来我就没见过那东西了。”   “那上面写的什么,您看见吗?”扶意问。   “没看清。”言夫人道,“你爹讳莫如深,没事儿人似的,我就知道不能问。”   扶意想了想,问:“那……您见过世子爷吗?”   言夫人这才激动起来:“我正要说呢,世子爷怎么突然就活过来了呢,满城百姓敲锣打鼓的欢庆,但世子爷带着军队,匆匆就走了。”   扶意心里顿时明白,爹爹见了王爷父子的事,是连娘亲也不知道的,可他却千里迢迢地,给自己送了暗号,难道爹爹已经知道自己在为王府办事。   满腔热血沸腾起来,扶意很是为自己的爹娘骄傲,更恼恨曾经对父亲那般不敬,她家爹爹,可了不起呢。   ------------ 第371章 若能做个富贵闲人   涉及家国天下的大事,非母亲所能承受,劝娘不要在意,更不要与人提起,扶意就没再继续。   而她还有一肚子的悄悄话要对娘亲讲,嫁人后、怀孕后,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与从前截然不同,心中有感恩亦有愧疚,不足一年的光景,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女俩说不完的话,直到奶娘和香橼来劝说,才暂时分开。   奶娘送了小姐回房后,再来到夫人的屋子,今晚她们睡一处,能有个照应。   言夫人说:“该你和香儿睡去,你们母女好好亲热亲热。”   奶娘笑着说:“不见面惦记着,见了没一会儿,又嫌弃上了。叫我看来,那丫头还是呆呆傻傻的不中用,怕她伺候不好小姐。”   言夫人道:“这府里还缺人伺候意儿吗,香橼如今可是扶意的依靠,我也盼着香儿将来,能有个好着落。”   “您若说嫁人,还真不用为她操心。”奶娘笑道,“那丫头心里有几分主意,由着她去吧。”   言夫人坐在床榻上,召唤奶娘:“你来摸摸,这褥子是什么面料缝的,又滑又软,这样好的料子,他们都不稀罕拿来做衣裳。”   奶娘说:“方才您在老太太那儿用膳,好家伙,传菜的布菜的,捧着水盆手巾茶碗的,里里外外几十个人伺候着,这府里真真是一砖一瓦都是金银堆起来的,我可想不出比这更富贵的了,皇宫里也不过如此吧。”   言夫人感慨:“难为意儿了,不怪她赏大管事们一吊钱,能叫人念叨至今。”   奶娘笑道:“问了丫头,那件事虽是笑话,但如今上上下下都服气咱们小姐,长辈们疼爱有加自然不必多说,下人们也不难对付,说是都知道,跟着少夫人能有好日子过。”   言夫人说:“我几时想过,这孩子能嫁入如此富贵之家,只恨自己和他爹,没能让她见识大世面,扶意怕是连古董珠宝都认不全。就算这些都不重要,可娘家不济,她到底在人前没有底气,你看这家的大老爷大夫人,都不屑见我们,虽然是我们失礼在先,可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这点眼色,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奶娘想了想,劝说道:“越是如此,咱们越乐得大方,反是他们小气了不是?”   言夫人苦笑:“我们不该今天来,怪我急着想见扶意,不然该找一处客栈过一宿,明日送上拜帖,慢慢来才是。”   奶娘问:“难道这么做,咱们家就成高门贵府了,指不定他们还挑拜帖里的错字来说事,接了拜帖再不相见,那才叫人寒心。”   丈夫写的帖子,一定错不了,言夫人在这上头,可比任何人都自信,立时也硬气起来:“来都来了,哪怕装一装,我也不能露怯,不能给意儿丢脸。”   说着话,主仆俩都打了哈欠,到底也不年轻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叫她们疲倦至极,在温暖软和的床上躺下,没几句话,两人都睡着了。   此时此刻,边境大营里,夜深人静,只有巡逻放哨的士兵还醒着,祝镕躺在榻上,耳边是弟弟鼾声如雷,他一面被吵得睡不着,一面又为了弟弟能好眠而安心。   帐子外忽然狂风大作,将帐篷吹得呼呼作响,这令他想起了白天的山风,还有那在寒风里威风凛凛不输当年的王爷。   只是,那随风飘荡的空衣袖,是何等的悲壮,一代战神,落得如此下场。   今日相谈,祝镕能感受到,王爷之所以蛰伏五年,父子二人养伤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也一直在给皇帝机会。只要大齐繁荣昌盛,百姓能安居乐业,谁做皇帝并不重要,而他们等待的,仿佛也只是一个能继续保家卫国的机会。   只可惜五年过去,一切变得越来越糟,皇帝眼里,根本容不下这份赤胆忠心。   祝镕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若不是走出京城,若不是亲眼看过这天下,他很可能会顺着父亲引导的路,成为皇帝的鹰爪犬牙尚不自知。   “就要烤着吃……”熟睡的平理,忽然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今晚的烤野雉,在梦中呓语。   祝镕听着笑了,起身来看弟弟,果然大半条被子踢在地上,他伸手拉扯,要为平理盖好,床榻上的人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窜起来,大声呵斥,“什么人?”   弟弟如此警觉,迅速从梦里进入战斗对峙的状态,让祝镕心头一震,又是骄傲,又是心疼,作为兄长,若是能天下太平,他其实并不介意弟弟做个富贵闲人。   “哥,你干什么呀?”平理看清眼前的人,发脾气似的又躺下,卷起被子,“吓死我了,真是……”   祝镕将地上的被子拉起来,坐下道:“平理,哥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平理再次睁开眼,神情顿时凝重了几分:“您说。”   ------------ 第372章 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祝镕起身,从隐蔽处取过一把匕首,正是皇帝交给他与开疆,说好了,一把匕首,带回一颗人头。   平理听说这话,从榻上跳起来,离开兄长几步远:“你要做什么?”   祝镕道:“皇上要世子死在边境,嫁祸给赞西人,这是我此行最大的任务。”   平理凶狠地瞪着那把匕首,压着满腔怒火道:“我说过,哥应该好好考虑将来的路,到头来,你还是要效忠那个狗皇帝?”   祝镕平静地问:“话说回来,你是从何时起,与姐夫联络上,决心走这条路?”   “这与你不相干。”平理似乎不再信任哥哥,斩钉截铁地说,“倘若你要用皇帝的匕首伤害姐夫,我们兄弟便是恩断义绝,再无亲情可言。你已经见过我杀人,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又或是,我死在你的手里。”   帐外北风呼啸,夹杂着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深山里隐约有野兽的嚎叫传来,连呼吸都透着肃杀之气。   两个从小养尊处优,冬日吹不着寒风,夏日晒不得烈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竟在这荒郊野外,以生死家国互相威胁。   “你坐下。”祝镕道,“我若真要杀世子,难道还告诉你?”   平理摇头:“你有话就说,我站着一样能听见。”   祝镕无奈一叹,刚要开口,平理却问:“三嫂怎么办?你对得起她吗?”   然而这一晚,扶意难得的好眠,沉睡无梦,十分解乏。   清晨醒来,便听门外扫雪的声响,下人在说:“今年真难得,头一场雪就这么大,往年不到半夜就化完了。夫人,我们听说纪州的雪,能有一人厚?”   便听母亲的声音说:“就这会儿,已经到膝盖,我越往京城走,身上的衣衫越轻便,京城里和秋天似的。”   母亲向来早起,过去总要赶着祖母起床前,备好一切的事,洗漱的热水、热腾腾的早饭,乃至替换的衣衫鞋袜,一年四季从不曾睡过一回懒觉,。   听奶娘说,她离开纪州后,那老妖怪派人问家里要过一回钱,她娘心软,给了二十两银子。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隔了三天,老妖怪又找人把钱送回来,接着几个月再没什么联络,中秋重阳时,父亲传话要去请安,那头也说不必见了,只收下了月饼糕点,爹娘孝敬的银子也没敢要。   扶意知道,必定是镕哥哥派人盯着,而他们向来吃软怕硬,也就老实了。   此时,房门开了,翠珠见少夫人已经坐起来,忙命人送热水。   之后进来七八个丫鬟,伺候扶意洗漱的,铺床的,换炭盆的,言夫人在屏风后站了好半天,下人们才陆续散出去。   她再走进来瞧,女儿只是梳个头,身后捧镜子给照着发髻的丫鬟就站了俩。   那镜台上,一溜铺开的首饰,金银珠玉琳琅满目,精致复杂的工艺,璀璨耀眼的珠宝,每一件都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又有丫鬟进门来,向扶意道:“少夫人,兴华堂也起了,您这会儿过去吗?”   扶意转身对母亲说:“公公他不久就要上朝,母亲可愿意随我去一见?”   言夫人说:“你瞧着合适,我们就去吧。”   兴华堂里,祝承乾正由侍女伺候着穿戴朝服,一手拿着信函皱眉细看,想起什么来,命婢女退下,径自走到桌边,提笔在纸上落下几行字,封口后按上他的印章,便命人立刻送出去。   又见另一个人进来,立在门前说:“大老爷,少夫人传话,要带亲家夫人来问候。”   祝承乾看向一旁梳妆台前,妻子正埋怨丫鬟梳头手重,对着镜子查看有没有被揪下头发,彼此从镜中对上目光,她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亲家母要过来问候,你赶紧梳头吧。”祝承乾说,“我一会儿要上朝去,你好生招待。”   “我不见,你见不见与我不相干。”大夫人说,“我立时要进宫去,为了闵娴姑侄的事,皇后着凉,我要去侍奉娘娘,帮着照顾太子妃和小皇孙。”   祝承乾说:“皇权之下,最忌外戚干政,你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外头的闲话,就没听说。”   杨氏转身来,分明知道丈夫指的是什么,却故意一脸可笑地看着他:“什么闲话,难道说我也是闵姮之流,进宫行那见不得人的事?你着急了?”   见妻子不可理喻,当着下人的面就胡说八道,祝承乾深知没必要再说下去,穿戴整齐便走出房门,刚好见柳氏、楚氏在廊下等候传唤,便将她们叫到跟前:“去清秋阁向亲家夫人请安,就说我和大夫人实在繁忙,无暇招待,还有,别叫少夫人在清秋阁外等我了,她安胎要紧。今晚我会早些回来,设宴款待亲家,请她多包涵。”   清秋阁里,扶意猜到公公婆婆不会见,倒是意外地等来了两位姨娘。   而不久后,大老爷和大夫人分别从清秋阁外经过,一个上朝去,一个进宫见皇后去,扶意便邀请二位姨娘一同用早膳,乐得自在。   这些话传到内院,老太太听了直摇头:“堂堂公侯世家,没有半分体面,她们眼里是只有皇权富贵,没有半分人情。”   芮嬷嬷劝道:“这件事,让少夫人自己看着办吧,叫奴婢看,母女俩压根儿就不在乎,亲家夫人不辞辛苦来一趟,不过是担心自家的女儿。”   “说的是。”老太太叹道,“他们还以为人家惦记这家里什么,却不知他们才是笑话。”   此时平珒来请安,就要去玉衡轩上课,芮嬷嬷说:“小姐们都去了靖州,书房里怪闷的,老太太,您看要不要选几个宗亲子侄进来,给五公子伴读?”   平珒却说:“不急这几个月,不敢再叫奶奶费心,开春我就要去学堂,学堂里便热闹了。”   老太太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将孙儿叫到跟前来,好生道:“珒儿,奶奶若是送你到纪州去,跟着你三嫂嫂的父亲念书,你可愿意?”   平珒说:“三嫂嫂的才学,皆是亲家老爷教导的,若能跟着言夫子念书,自然是好的,只是纪州那么远,奶奶您放心我走吗?”   “奶奶自然舍不得,但他们必定会妥善照顾你。”老太太笑道,“只要你肯吃苦,愿意去念书,奶奶就送你走。”   平珒想了想,说:“奶奶若能照顾一下姨娘,孙儿就没有牵挂了,姐姐她们在姑母身边,更不必担心。”   老太太松了口气:“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和你嫂嫂商量,正好亲家夫人来了,你就跟着她走吧。”   ------------ 第373章 商量大事   平珒行礼退下,行至门前,又被芮嬷嬷请了回去。   老太太叮嘱道:“先不要张扬,你心里知道就好,安排好了日子,奶奶会告诉你。”   平珒望着又添白发的老祖母,一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了,只躬身道:“请您放心。”   芮嬷嬷送公子出门,看着他去往玉衡轩后,才回到主子身边,思量再三忍不住问:“那天姑嫂起争执,奴婢就觉得奇怪,我们姑娘绝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也根本不屑和她嫂嫂吵架,还说什么怕侄女们不好,要带去教养,就更奇怪了。”   老太太问:“你想说什么?”   芮嬷嬷轻声道:“家里是怎么了,您接二连三地把孩子们送走?”   老太太云淡风轻地说:“靖州那边是玩儿去,平珒是念书去,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芮嬷嬷说:“是对奴婢,也不能坦言的事吗?”   老太太看着她,却说道:“阿芮,你的儿孙几次三番要求接你回去,不能总辜负他们的孝心。你年纪也大了,现在李家的在院里能独当一面,事事料理周全,你看天冷了,过些日子,你家去吧。”   芮嬷嬷毫不犹豫地说:“您可以不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可您不能撵我走,夫人临终前把您托付给我,我不能食言。”   老太太哈哈一笑:“你别说,我快连我娘后来是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只记得小时候她在我眼里的样子。”   芮嬷嬷道:“别岔开话题,您就说撵不撵我走吧。”   老太太无奈地摇头:“我哪儿敢,回头你跟我耍赖打滚的,再把你急出个好歹来。”   皇城里,大夫人到达涵元殿,见太医正要退下,拦下询问了几句,遇上几位皇子妃前来请安,皇后身边的嬷嬷便出门来请诸位先回去。   大夫人与嬷嬷一同进门,却听阴阳怪气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有人道:“四妹妹来了?还以为一时半刻见不着你了。”   猜想是四皇子妃到了,入殿后,大夫人对长姐道:“看来四皇子妃,要被妯娌们排挤欺负,她是个聪明孩子,可惜跟了那么蠢的婆婆。”   皇后原在美人榻上养神,听说殿外的事,霍然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宫女们抱着风衣追出来,皇后却命她们退下,裹上风衣,只带着掌事嬷嬷走出去。   果然,中宫之外,年轻妯娌们正在对四皇子妃冷嘲热讽,说偏宫阴冷潮湿,做儿媳妇的该去伺候才是。   二皇子妃讥讽道:“我与二殿下说起这件事,他唏嘘四弟和你太无情,若是我们的母妃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夫妻就算跪死在大殿外,也是要为母亲求情的,你们夫妻俩,怎么没事儿人似的?”   二皇子系太子府婢女所出,生母至今连九嫔都没挨上,他们夫妻在皇室与朝中的地位,便可想而知。   相反,四皇子除了没有太子头衔,在众兄弟姐妹中处处高人一等,四皇子妃连带着遭人嫉妒,如今少不得墙倒众人推。   但今次的事,皇帝当众言明,不累及四皇子,夫妻二人照原样当差并享受皇室待遇,皇后当然要严格执行皇帝的旨意,岂容宫中有欺凌之事。   大夫人担心长姐的身体,跟出来,站在宫门里就听见皇后的训话,她悄悄看了眼,几位皇子妃和公主跪了一地,唯独四皇子妃站在一旁。   皇后说着:“该说的,言尽于此,若再有人议论这件事,宫规处置,绝不容情,你们各自回去,闭门思过三日。”   众人战战兢兢地磕头领旨,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赶紧走了,皇后单独对四皇子妃道:“虽错不在你们,可终究是你们的母妃,这段日子难免要谨言慎行,尽量避免是非。皇上与贵妃情意深重,过些日子消了气,自然要收回成命,在那之前,就忍一忍吧。”   四皇子妃向皇后行大礼,不卑不亢,冷静而坚强,大夫人见皇后要回来了,忙收回目光站在一旁。   杨皇后进门见到妹妹,摇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叫人看见,不成体统。”   大夫人搀扶长姐,说道:“只怕您的好意,那俩孩子不稀罕,还觉着是您把贵妃害到这地步。”   杨皇后道:“可我是一国之母,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大夫人讪讪一笑,不做言语。   杨皇后回寝殿,坐回美人榻上,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叹了一声:“你我一母同胞,爹娘同样的教导,所幸当初是我嫁了太子,不然你我若换一换,如今你又怎么样了呢?”   大夫人看了眼姐姐,很不服气地说:“姐姐就这么看不起我?我是命中无子罢了,非要说的话,公爵府里难道因为我天下大乱不成?我哪一件事没打理好?”   杨皇后无奈,吃力地闭上眼睛:“在别人眼里,你或许是高高在上的公爵夫人,在我眼中,你还是那个任性而固执的小妹,几十岁的人正经本事一样没学,尽是糊涂。”   大夫人心里不服气,也不好顶撞,到一旁帮着滤药,想起家里的事来,又说道:“言扶意的亲娘来了,好没规矩的人,天黑登门,也不先知会一声,还说什么书香门第。”   皇后问道:“她父亲没有来?”   大夫人点头:“就带了个奶娘,听说一脸寒酸相,走在大街上,若说是公爵府的亲戚,人家只当她们是疯子吧。”   杨皇后揉着脑袋,她有一件事梗在心里,便是在妹妹看来无所谓的,祝家的女孩子们,都跟着靖王妃走了。   此刻,忠国公府里,韵之已经回到娘家,因闵延仕一清早就被户部的人叫去,没能跟着一起来问候。   韵之和言夫人一见如故,十分亲昵,她羡慕扶意有如此温柔美丽的母亲,更为了言夫人不顾路上辛苦,千里迢迢来探望女儿而感动。   二夫人今天勉强来露面,但只略坐了坐就走,反是三夫人,暂时放下了与慧之分别的难过,和言夫人有说有笑。   说起自己也是远嫁而来的媳妇,但从没受过半点委屈,对言夫人道:“您放心,家里没有人不喜欢这孩子的,您生了个好闺女。”   话虽如此,言夫人心里明白,她今天也不见得能见到女儿的公婆。   她可以不在乎,也无所谓被看不起,但扶意要在这家里一辈子,若始终也不能和睦相处,女儿终究是要吃苦受委屈的。   午饭前,韵之和三夫人带着亲家母去园子里逛逛,扶意单独留在了祖母身边,老太太便提起了,想要亲家夫人带着平珒回纪州去念书。   扶意知道,祖母如今也盼着,多送走一个是一个。   “只是妹妹们才走,平珒若也要走,难免惹人怀疑。”扶意道,“咱们要有个正正当当的借口,如此就算皇帝向父亲施压,父亲也有话可说,不能让父亲在御前为难。”   老太太叹道:“难为你替他着想,可惜他不配。”   只见李嫂嫂进门来,禀告道:“老太太,慕家公子来了,说是听闻亲家夫人上京,特地来问候。”   老太太笑道:“这孩子还真不客气,真把自己当这家的人了。”   这自然是宠溺而喜欢的话,老太太向来把开疆当做自家孙儿,就要命人去园子里把人请回来,扶意说:“奶奶,我带开疆去吧,正好有些话,要托付他。”   老太太颔首,命人好生跟着,又要扶意留开疆在家里用午膳。   开疆有些日子没见扶意了,见了么,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她,笑道:“还是看不出什么来,我还想将来在那人跟前嘚瑟嘚瑟,扶意,你身体可好?”   扶意赧然道:“一切都好,我母亲在园子里,我来带你去相见。”   她说着,示意香橼和翠珠带人离得远些,自然是有要紧的话,托付开疆向丈夫传达。   “父亲禁了我与镕哥哥书信往来,我也不能害了争鸣,如今他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眼底下。”扶意对开疆说,“还请你时常来家里,就当是向祖母请安,替我传递些书信吧。”   开疆欣然答应:“这不难,我不来,我娘也能来。”   扶意说:“还有一件事,我这个外人本不该多嘴,但我和郡主姐妹一场,你和镕哥哥兄弟一场,我们不说,再无旁人能说得。”   开疆看向扶意,苦笑道:“是郡主托你来问我什么?”   扶意摇头:“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郡主心里什么都明白,她只是……”   开疆有些紧张:“只是什么?”   扶意道:“郡主并不后悔她的决定,可她的心意不曾改变,近来你屡屡避开她,叫她好生伤心,开疆,千万不要误会。”   开疆道:“多谢你,不过请不要告诉郡主你我今日说的话,扶意,并非我无情,而是皇帝,他发现了我和郡主之间的事。”   扶意立时神情凝重:“果然如此,我也猜了几分。”   开疆说:“眼下我只盼着郡主早日离京,她走了,我就放心了。”   扶意问道:“那你呢,不如也远去,像镕哥哥那样,到边境去,你在宫里,郡主一样不安心。”   开疆却笑道:“那不成,我必须留在皇上身边。”   扶意不明白他的意思,刚好韵之她们回来了,老远就打招呼:“开疆哥哥,我们正说起你呢。”   一行人见了面,开疆恭恭敬敬向言夫人行礼问候,说道:“不曾与伯母见过面,怎么会提起我来?”   三夫人眉开眼笑:“说纪州的女孩儿好,我想请亲家母替平理物色儿媳妇,你韵之妹妹说,开疆哥哥也还没着落。开疆,快去把你娘也请来,我们好商量大事情。”   开疆忙作揖:“婶婶,您饶了我吧。”   ------------ 第374章 祖孙遭软禁   因家人到来,扶意不得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开疆另有事务在身,辞过了老太太午膳的邀请,就匆匆离去。   扶意目送他,心中思量着方才的谈话,开疆说,他必须留在皇帝身边,这是何故?   香橼来搀扶小姐,看着前方说说笑笑的人,高兴地说:“三夫人和二小姐真好,哄得我们夫人这样高兴,昨儿我见夫人还很紧张呢,今日就好多了。”   扶意亦是满心感激:“如此,娘该相信我没骗她了,这家里人人都待我好。”   一行人回内院用午膳,走在半道上,见争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他如今被大老爷调去别处,有什么事再不能到清秋阁回话。   扶意朝翠珠使了眼色,翠珠会意,走着走着,便离了众人,悄悄去别处与争鸣相见。   待内院传午饭,众人洗手入席,翠珠才又回来,不经意似的在扶意耳畔道:“大老爷把家里的信鸽都取走了,原以为是要宰杀断了您和公子的信路,但争鸣发现,是大老爷急着要给公子捎信,接连都放出去,有一只迷路转回他身边了。”   翠珠塞给扶意一条卷着的纸笺,扶意捏在手心里,不久后谎称害喜,退到了祖母的内室,在无人时,展开纸笺。   短短几句话,每个字都触目惊心,是皇帝要动手了,公公要镕哥哥尽快取下世子的性命。   扶意忽然想起,娘亲提到父亲在家抄写黄卷圣旨,她家爹爹擅长模仿他人字迹,不论是谁的笔迹,只要揣摩上半天,都能学得惟妙惟肖。   但这事儿外人知道的不多,毕竟是会惹来麻烦的本领,而若是当今的圣旨,要紧的不是字迹而是国玺御印,可见父亲抄写誊录的,该是先帝遗诏,且是亲笔遗诏,这是一笔一划都要杀头的大罪,爹爹是真豁出去了。   扶意越想,内心越激动,叫过翠珠问:“那只信鸽,还能放出去吗?”   翠珠应道:“争鸣问了,您有没有什么话要传给公子的。”   扶意搭着她的手起身来,到桌前借用祖母的笔墨,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下几句话,卷成纸条后交给翠珠:“送去吧,再告诉争鸣,好生保重,不必再向我传递什么,我自然另有法子打听。”   翠珠应下,先搀扶少夫人回席上,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内院,争鸣在外接了纸笺,迅速将祝镕的信鸽放了出去。   这日午后,言夫人要去王府请安,以感谢王妃为扶意送嫁,扶意因祝承乾的命令不得随意出门,只能将娘亲托付给韵之,并请她转告郡主,得闲来府上一坐。   可言夫人这一去,闵王妃和涵之却传话回来,她们要留言夫人住下,说是王府算扶意在京城的娘家,娘家来人自然是住本家,还命人把行李都取走了。   偏偏今日,祝承乾有心提早回府,想要设宴款待亲家母,如此反而被同样从宫里赶回来的大夫人嗤笑:“我说怎么那么没规矩,原来不是没规矩,而是有恃无恐,人家背后可是王府在撑腰,祝公爷,您高攀不起。”   祝承乾本是不在乎的,根本没把言家人放在眼里,直到见了老太太,听母亲说要将平珒送去纪州念书,趁这次亲家母来了,一并带回去,他这才恼了。   不惜对母亲直言:“皇上已经怀疑,为什么我们家的姑娘都走了,现在您还要把平珒也送走,倒不如举家迁离京城,也免得儿子一次次被皇帝盘问。”   老太太冷声道:“侄女到姑母家中做客,孩子送去学堂念书,在别人家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慌的什么?”   祝承乾毫不退让:“您何必明知故问,您知道儿子担心的是什么,难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这个家?”   老太太说:“那就更应该把孩子送走,尽可能地避免风险,若能相安无事,孩子们总有回来的那天,若你撑不住了,他们能躲过一劫,难道不好吗?这原是两全其美的事,可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没把自己当父亲。”   祝承乾满腔怒火地回到兴华堂,大夫人倚门而立,看见了他的怒气,问下人要了一碗莲心茶,来到丈夫的书房,放下茶碗道:“喝口茶消消气,老太太又怎么你了?”   祝承乾道:“她要送平珒去纪州。”   大夫人摇头:“真是老糊涂了,想一出是一出,纪州到底有什么好?”   祝承乾却怒道:“你不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吗,你睁开眼看看,家里少了多少人,孩子们都走了。”   大夫人想起今天在宫里提起这些事,皇后也一样陷入沉思,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安,问道:“什么意思,这是谁的主意?”   祝承乾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皇帝该如何看待我,当面对他忠心耿耿,转身却急着将家人送离京城。他敏感而多疑,一旦不再信任我,闵家的今日,就是你我的明日。”   大夫人本是看笑话的心,此刻少不得紧张起来:“怎么回事,这家里的人,都要帮着那父子俩造反。”   然而祝承乾,穷尽办法,也无法找出胜亲王的下落,前阵子好不容易有些线索,一转眼,他又从人间消失了。   大夫人幽幽道:“杀了闵姮母女,他一定出现,难道,皇上真的割舍不下旧爱,江山美人岂能兼得?“   祝承乾冷笑:“他不是舍不得,他是不敢。”   兴华堂外,扶意前来求见公婆,要为了母亲被王府接走,特地来禀告一声。   原以为自己会被拒之门外,不过是尽礼数,却见公公亲自出门来,扶意欠身行礼:“父亲。”   祝承乾立于阶上,居高临下,冷声问:“映之几个离京的事,还有平珒去纪州念书,都是你的主意吗?”   扶意沉着应对:“您是说,平珒要去纪州吗?”   祝承乾道:“不必在我跟前装糊涂,是谁让闵家姑侄落得这下场,你心里最明白。”   初雪后的风,格外寒冷,扶意见公爹甚至不让她到暖和的地方说话,便明白,他已经连自己腹中的孩子也不在乎了。   祝承乾果然道:“既然你母亲去了王府,不必你费心照顾,即日起在清秋阁不得外出,所有访客一律回绝,老太太跟前也不用去晨昏定省,你只可以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见。”   扶意反问:“还请父亲明示,您这是要软禁我吗?”   祝承乾说道:“并非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人物,才能改变世道,自从你到来,这个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看似毫无瓜葛,却又是一切的起因。眼下你只是凭借天生的敏锐和聪明,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待有一日你真学会了翻云覆雨的本事,可还了得?”   “父亲……”   “来人!”祝承乾将退开的下人们叫到跟前,“送少夫人回清秋阁。”   祝承乾的身后,只见大夫人缓缓走来,带着得意张狂的笑容,仿佛赢了扶意一局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从刚开始切断通信,到如今彻底被软禁,扶意明白,公爹的反应,预示着朝廷冲着纪州王府的那张弓,弓上的弦已经越来越紧。   这日夜里,扶意彻底被祝承乾软禁,老太太出面干预,也被儿子顶了回去,几乎要将老母亲也一并关起来,好在在此之前,她顺利给祝镕送去了书信,一切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不差半分。   千里之外,祝镕于两日后,陆续收到京城的飞鸽传书,正奇怪为何他用来与扶意通信的信鸽,都被父亲“征用”,而一道道命令,催命符似的,要他索取世子的项上人头。   所幸还有一封信,是来自扶意的字迹,是他们夫妻之间第一次挑明立场,扶意求他,不要被皇帝威胁。   又隔一日,项圻将祝镕叫去,递给他来自王府的飞鸽传信,尧年请兄长向祝镕转达,扶意被祝承乾彻底软禁,连老太太也几乎被关起来,眼下她也好,嫂嫂涵之也好,都进不去公爵府。   见祝镕眉宇间凝聚着戾气,项圻劝道:“各有立场罢了,岳父选择追随皇帝,是他的自由,至于你要走哪条路,我也不会逼迫你。”   祝镕却道:“父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已经乱了阵脚,皇帝尚未发难,他先自查自灭,明摆着告诉皇帝,家中有人要生乱。”   项圻道:“眼下边境无战事,赞西人一时半刻不会来犯,你若要返回京城,只管走吧,或许,你该回去看一眼。”   祝镕摇头:“我在等平理的答复。”   此刻,平理正和其他将士,在村庄里为百姓们搭建过冬的瓦房,村民送来热腾腾的茶水干粮,他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就大口吃喝起来。   边上的兄弟过来,给他添茶水,说道:“你们公爵府里,冬日里都吃些什么,那么大的宅子,厨房里做好的饭菜送来,岂不是都凉透了?”   平理回想了一下,家中冬日用膳,从厨房送到各院,路上都用炭炉暖着,又或是热腾腾的锅子,涮上才宰杀的羔羊肉。   冬日里,他从不觉得冷,反是总热得穿着单衣到处晃悠,而此刻……   平理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生了冻疮,就在今天早晨,突然冒出来,又疼又痒,红肿发烫。   ------------ 第375章 一切的事,就在眼前了   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平理刚要起身,只见一个小娃娃捧着窝头跑来面前,踮着脚举起手,笑眯眯地递给他。   孩子的母亲赶紧跟来,又塞给平理一把核桃,说道:“这是我们从山里捡的,多着呢,军爷们来了后,我们都敢上山了。”   母子俩离去,边上的兄弟走来,笑道:“你在家,自己砸过核桃吃吗?”   平理说:“我长到十几岁,才自己动手穿衣裳。”   他们哈哈大笑,却非仇富,都知道,平理虽出身富贵,但绝非纨绔子弟。   “你们先忙,我回去了。”平理说,“有要紧的事,恐怕我们要分开一阵子,但我还会回来,要和百姓们一起重兴平西府。”   众人互相看了眼,听出来这话里是道别之意,一人拍了拍平理的肩膀:“去吧,总有再见之日。”   平理把手里的核桃和干粮给了兄弟们,还记得将喝水的瓷碗送回去,和村民孩子们说笑几句后,便骑上他的大白马奔向大营。   一转眼,扶意被祝承乾软禁已三四天,言夫人去了王府后,母女俩没能再见一面。   今日闵王妃派人来传话,道是言夫人后日就要离京,想接扶意去王府住两天。   下人们得不到大老爷的命令,不敢放少夫人出门,老太太那里的话如今也不管用,大夫人则不予理会,这事儿便僵着了。   待祝承乾得到消息,他竟亲自到王府拜见王妃,解释扶意因安胎不得外出,顺便见了亲家母,将言夫人接来家中,与扶意相见。   母女同在京城,却隔了好几天再见,言夫人当着祝承乾的面前什么话也没说,直到他离开,单独和女儿在一起时,才红着眼睛问:“他们想把你怎么样,是不是我贸然跑来京城,惹怒了他们?”   扶意摇头:“母亲赶紧离京,您回家去了,我才能安心,眼下京城不天平。”   言夫人忧心忡忡:“娘带你走可好,意儿,我们回纪州去。”   扶意摇头:“公爵府里的人,如今也都是我的家人,我不能丢下他们。自然,我也丢不下爹爹和娘,但是你们在纪州,有纪州军队保护,我不害怕。可是这京城里,朝廷风云瞬息万变,我若一走了之,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言夫人低头看着女儿的小腹:“千万千万要保重,娘回家去,不会告诉你爹这些事,我怕他从此寝食难安,但你一定不能有事,早日抱着我们的大孙子回家来。”   扶意笑道:“来年夏日才有动静,我还想着,您和爹爹上京来陪我分娩呢。”   言夫人不解:“可你不是说……”   扶意轻抚小腹,意味深长地说:“您放心,一切的事,就在眼前了。”   朝廷天下的大事,言夫人不懂也不敢问,可夫妻之间,她与丈夫恩爱了一辈子,如今见女儿与女婿聚少离多,心里总也不踏实。   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心中的话不吐不快,便是直言:“既然你说一切就快了,娘也盼着天下太平,从此你和镕儿能长相守。你们小夫妻,总是这样分开两地,可不是个法子。”   若说心里不难过,那是假话,前些日子夜夜不得安眠,都是对丈夫的思念,但他们有共同的信念,这一份对于大齐未来的期望,一直支撑着扶意的心。   “往后天涯海角,我都会随他去。”扶意笑道,“自然,山南海北,您家姑爷也会追随我去,我们不会再分开。”   话音方落,便听得外头一阵嚷嚷,言夫人起身来看,就见韵之横冲直撞地闯进来,怒斥门前的两个婆子:“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着我,这公爵府里,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少拿大伯父来压我,大伯父最最疼我,还能不让我见嫂嫂?”   众人上前劝说,韵之蛮横霸道,那二人也没法子,只能让韵之进门。   她好大的火气,一路进来一路问:“家里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们关起来?这几天都不让我来,推三阻四的,气死我了。”   扶意赶紧挽了她坐下,好生哄着:“我的二小姐,你别发脾气,听我慢慢说。”   这日日落前,言夫人在韵之的陪同下,来到兴华堂向祝承乾夫妻辞行。   彼时大夫人正带着下人开库房,找一件皇后要的东西。   自从王妈妈不在了,一些陈年收着的物件,找起来十分费劲,因丫鬟们笨手笨脚正恼火,忽见韵之带着一位和老三家年纪相仿的女人进门来。   大夫人长眉拧起,心里知道,这是她一直不愿意见的言家女人。   但眼前的人,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不见穷酸相,也不怯弱胆小,温和娴静、美丽大方,更令人嫉妒的是她的年轻。   不仅仅是脸上的皮肉还白嫩着,是浑身上下透出的,没有被岁月摧垮的气息。   自然,这是脱离了婆婆虐待后,重获新生的言夫人,可杨氏从没有受过婆婆的虐待,她比扶意的娘也大不过几岁,纵然用世上最好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的老去。   “夫人。”言夫人向杨氏欠身,含笑感激地说,“扶意年幼,家中未及教导,便匆匆嫁来京城,大事小情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夫人多多教导。她太年轻,夫人若是一味溺爱,只怕宠坏了她,公爵府如此大的家业,且要夫人严加教导,扶意将来才能有出息。”   大夫人冷冷一笑,转身命下人将东西收起来,没好气地说:“韵儿,你大伯父正与同僚商谈要事,我这里就要出门,无暇招待亲家夫人,你带着去老太太跟前坐坐吧,过几日,我们再见面,好好坐下吃顿饭。”   韵之却道:“伯母她明日就要走了,特地来向您和大伯父告辞的。”   大夫人不以为然:“走好,我们夫妻太忙,就不送了。韵儿,替你嫂嫂照应着吧。”   撂下这句话,大夫人带着下人就往里面去,韵之好生恼火,又不得发作,搀扶着言夫人说:“您别往心里去,她一直都这样,除了宫里的皇后娘娘,谁也不放在眼里。”   之后转去内院向老太太道别,半路上柳姨娘和楚姨娘追来,各自送了几样东西请亲家夫人不要嫌弃,言夫人自然感激,再后来三夫人也到了,二夫人虽然没有亲自来,初雪也带着婆婆的礼物前来践行。   最后离开公爵府,芮嬷嬷亲自送亲家夫人出来,搀扶言夫人上马车时,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   言夫人没敢声张,捏紧纸条坐进车里,由韵之护送便往王府去。   祝承乾见亲家识相,扶意也没生事端,就没再过问这些事,隔天一早进宫,在御前见了金东生,奉皇帝的指令,他们秘密出城去了。   当日头升起,阳光明媚时,大夫人进宫给皇后送东西,小皇孙们缠着要去太液池边玩雪,皇后凤体康复,也正想出去走走,便带着妹妹和孙儿们,往御花园来。   大夫人一向疼爱太子的孩子,小皇孙们也从没见过姨祖母在别处的嘴脸,他们眼中的姨祖母慈爱可亲,是最有耐心陪伴他们玩耍的长辈。   此刻大的小的在长桥上喂鱼,皇后在岸边亭子里烤火,看着眼前岁月静好,心里正高兴,忽然宫人到来,送上一封信函。   “祝平珒?”杨皇后十分奇怪,抬眸看远处正和孩子们嬉闹的妹妹,吩咐宫人,“请公爵夫人过来。”   说着展信,是平珒向她请安,问候皇后姨母身体安康,并告知皇后,他离开京城,去纪州求学了,待日后学成归来,好报销朝廷。   大夫人来到亭中,看过信,脸色很是不好,不等皇后发问,她先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冷声道:“该我问你,什么意思。”   大夫人忙说了之前老太太提过,要把平珒送去纪州念书,但祝承乾大为光火,如今家中人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约束之下,这件事早就否决了的。   “快回府,去看看那小子还在不在。”大夫人吩咐身边随行进宫的下人,一面又将信看了遍,口中念着,“这小畜生……”   “咳咳。”皇后干咳几声,怒视着妹妹,岂容得她在人前不慈恶毒。   大夫人反问:“他为什么给您送信?”   皇后心里已经有了算计,轻叹:“照你的话看来,如今我这里知道了,他就不是偷偷摸摸地走,祝承乾想要追回来,也不能正大光明的派人去追,只怕是,连皇上都知道了。”   果然,平珒的书信,不仅送到了皇后跟前,还送去了太子跟前,这自然是老太太动用了她的人脉和手腕,而若直接送交皇帝,难免惹出其他的麻烦,要让孙子名正言顺地去念书,皇后和太子足矣。   就在大夫人一头雾水的时候,平珒早已离家,昨日芮嬷嬷塞给言夫人的纸条,就是要她在城门外等一等,这会儿平珒在闵延仕的护送下,顺顺利利出了京城。   原来今天一早,祝承乾和大夫人相继离家后,韵之就来接弟弟去玩耍。   二小姐向来横行霸道,下人们根本拦住,偏偏祝承乾今日秘密出城,并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找也找不到。   下人们本以为,二小姐只是带弟弟去串门,谁知道这一走,直奔纪州而去。   “你身子弱,不可贪凉不可逞能。”闵延仕俨然兄长般,细心叮嘱平珒,“在纪州好好念书,明年开春,姐夫就来接你。”   平珒作揖道:“二姐姐性情活泼,脾气急躁,还请姐夫多多包涵体谅,实在气不过了,您找奶奶告状去,奶奶能收拾她。”   闵延仕笑了,搀扶平珒上马车,再向言夫人道别,扶意的娘笑着说:“姑爷如此细心,不知道的人,还当是亲兄弟呢,二姑爷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哥儿。”   其实在家里,闵延仕的庶出兄弟姐妹,还有堂兄弟表姊妹无数,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手足之情,直到和韵之成为夫妻,不知不觉地,就把祝家的孩子,也当做了自己的手足。   即便眼下,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送平珒走,可是韵之托付他,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第376章 取他们项上人头   目送车马远去,闵延仕因另有公务在身,便坐了自家马车赶回城里。   然而如今入城手续繁杂,即便他当官的优先从边上过,驱车伺候的下人还是被从头到脚盘查了一遍。   闵延仕冷眼旁观,听着口音,发现各道门下守卫的人,已不是原先的皇城禁军,像是与那金东生一家从同个地方来。   好半天,跟他的人才到齐,车夫手忙脚乱地系着裤腰带抱怨:“前几日听府里的人说,小的还不信呢,咱们厨房的采买出城找两块磨刀石,回来全叫他们缴了。”   车夫说的这些,闵延仕有所耳闻,如今进京,一针一线都要被翻出来盘问,与刀剑钝器相关的东西必定会被收缴,而为了不激起民怨,朝廷倒是给予一定补偿。   “走吧,别耽误了。”闵延仕淡淡道,“你们要小心口舌,不要在外头胡说八道,仔细惹祸上身。”   马车缓缓前行,城门下等待进城的百姓,依旧大排长龙,闵延仕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城墙,发现墙头站岗放哨的士兵比从前密集了数倍,不知不觉中,皇帝早已对外严阵以待。   可是,守住了京城大门就足够了吗?   闵延仕心中冷笑,坐正在马车上,他近些日子才发现,皇帝为何突然大费周章地查过去几年的税赋,这是在计算大齐眼下的国力,足够他打多少年的内.乱,并同时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外敌。   “荒唐至极!”闵延仕心中恼怒,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此刻公爵府里,大夫人赶回家中,已来不及阻挡平珒离去,且胜亲王府送话来,他们会派人护送言夫人,意味着家中若强行将平珒带回来,就必然与王府起冲突。   离宫前,皇后再三告诫妹妹,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不要闹成大事,就算王府和祝家老太太在背后算计什么大阴谋,也不能由他们先沉不住气。   途经清秋阁,见扶意带着怀枫和嫣然晒太阳背古诗,而她本身一脸孕相,温柔娴静的模样,乍一眼,真看不出来她的心机城府比海深。   回想起她娘的眼眉气质,大夫人对言景山的为人品行也略有耳闻,实在想不通,那样的人家,到底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扶意在院中见到了婆婆的身影,便带着怀枫和嫣然出来,但大夫人已是扬长而去,根本不屑见她。   “婶婶,大奶奶生气吗?”嫣然乖巧地问,“我们没有问安。”   扶意摇头,摸摸小侄女的脑袋:“大奶奶没见到咱们呢,下回见了面,再背诗给她听,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怀枫在另一边牵着三婶婶的手,他比妹妹大一丁点儿,虽也尚不懂人事,但到底多会几句话,仰着脑袋问扶意:“叔叔和姑姑都不在家,不带怀枫一起玩,怀枫没意思。”   扶意很心疼,哄着小娃娃说:“婶婶陪你玩,怀枫最乖,背好了诗,我们去找太奶奶吃好吃的。”   且说这日,不知祝承乾与金东生离城办的什么差事,二人皆是大黑天才回到城里。   祝承乾进门听闻亲家母带走了平珒,平珒更是以自己的口吻,向皇后和太子请辞,说他念书去了,言下之意,家里原是知道且同意了的。   祝承乾大怒,闯到内院来质问母亲,老太太冷冷地反问儿子,他何尝将平珒当做骨肉,就在今年春天,这孩子还病怏怏不知哪一天就要断了气。   “就当他早死了吧,不要再作孽了。”老太太说,“皇帝若不信任你,绝不在这一件小事上,你也不必矫情。”   祝承乾脸色铁青:“母亲,谋反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您要是真为儿孙好,就不该瞎搀和进去,您是在亲手把儿孙,一步步往死路上逼。”   老太太笑问:“你是累糊涂了吗,什么谋反,谁要谋反,朝廷好好的,出了什么事?”   祝承乾浑身一震,涵之嫁去纪州,横竖都是这样了,其实他最担心的,果然还是镕儿,他的命根子。母亲突然搀和起这些事,更帮着周全料理,难道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难道是镕儿他……   老太太道:“平珒和丫头们离家前,都托付我照顾他们的姨娘。如今我这院子里空荡荡的好生冷清,你大侄媳妇在东苑腾不出手,儿媳妇安胎保命要紧,你三弟妹养着奶娃娃片刻不能离身,一时半刻,只有你的两个姨娘来伺候我最合适。叫她们明日就过来吧,你若再有喜欢的要收进房里,大儿媳妇点头便是了,不必过问我。”   祝承乾阴沉地说:“事过之后,儿子会另送您去别处颐养天年,家里的事,就不必您再操心了。”   老太太悠然一笑:“不妨事,不必你撵我走,我自有去处。”   祝承乾转身走了几步,猛地回身来:“在您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当初镕儿的娘您不答应让她进门,如今儿子为了朝廷和皇帝,在您眼里又成了笑话。不错,您是个慈爱的祖母,可您又是怎么对待我这个儿子?”   老太太冷笑:“除了镕儿他娘这一件事,你来说说,为娘我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祝承乾怔然,竟是被自己说的话堵住了。   老太太道:“你去忙你的家国大事吧,不必费心派人关着我,我这腿脚走不远,也没多少年可活了,别传出去,你落得个不孝之子的恶名。”   母子俩不欢而散,祝承乾愤然离去,走出内院,行至半路,忽然倍感凄凉冷清,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自从心上之人死去,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回到这家里,母子之间、夫妻之间,就此斩断了信任与亲情,二十年来,偌大的家宅,兴旺的人口,可属于他的,只有儿子。   可如今……   祝承乾怒然望向清秋阁的灯火,眉头越来越紧,对于扶意的厌恶,正要炸裂迸发时,下人从前面匆匆赶来,喘着气说:“大老爷,公子飞鸽传书,给您来信了。”   “镕儿?”祝承乾精神大振,一时顾不得老娘和儿媳妇,匆匆往兴华堂书房而去。   那天晚上,祝承乾连夜进宫,家里的动静传到东苑,祝承业便把儿子平珞叫到跟前。   提起近来京中风声紧,城门关防极其严苛,守城军也增派了人手,金东生麾下的将士,更是在城外日夜操练。   祝承业说道:“最奇怪的是,老太太把孩子们都送走了,她必然是知道些什么。”   平珞反问:“父亲的意思是?”   祝承业摸了把胡子,对儿子道:“老太太送走孩子们,显然是为了在将来能躲避风险,胜亲王府一旦造反,涵之是这家的长女,我们家少不得受牵连,指不定还有人参与其中。珞儿,这些日子,你我要多留心,关键时刻,可主动向皇帝告发家人谋反,如此方能免受牵连。”   祝平珞心中一寒,垂眸道:“且不说我祝家忠于朝廷,绝无此事,便是有,自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何来的侥幸?就算您避开一时的祸端,皇帝也绝不会留您的性命,早晚都是一死,只怕死的更难看。相反,若无人遭罪,只父亲一人如跳梁小丑,陷族人于不义,您可想过将来,会落得什么下场?”   “畜生,反了你。”祝承业恼道,“我不过几句话,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   平珞深深作揖:“今日听同僚提到,山西府从缺,儿子正打算向皇上请旨前往山西任职,此刻就算是禀告父亲了,明日儿子便上奏请旨。”   祝承业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你去山西做什么,什么山西府从缺,你当我不知道吗?他们缺的是下属县衙,你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要去做小小芝麻官?”   祝平珞道:“且看皇上是否应允,父亲别想太多了,今日时辰已晚,儿子先告退。”   祝承业大怒,嚷嚷着喝止儿子站住,可平珞不予理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夫人听得动静赶来,却被丈夫狠狠一顿责备,说她这个做娘的成日里在管些什么,如今连大儿子也反了。   为了各种琐事,二夫人憋屈了大半年,早已忍无可忍,听说大儿子也要离开家,丈夫又对她恶语相向,顿感生无可恋,一时寻死觅活,将东苑闹得沸反盈天。   家里正“热闹”时,祝承乾已经进宫见到皇帝,异常兴奋地告知嘉盛帝,他的儿子找到了胜亲王的下落,请求皇帝示下。   嘉盛帝也是不敢相信,将写着祝镕字迹的信笺看了又看,再三向祝承乾确认:“当真?”   祝承乾最兴奋的,还不是儿子找到胜亲王下落,而是镕儿没有背叛皇帝,更没有背叛他。   “镕儿的意思,是要代替朕将他们父子招安?”嘉盛帝揣摩着字里行间的话语,说道,“他有信心,不动干戈,化解朕兄弟之间的危机?”   祝承乾脸色通红,难掩兴奋:“他必然是有把握了,皇上不如将计就计,先让镕儿把他们带回京城,然后……”   他比划了一个杀人的手势,满眼阴鸷:“离了军队兵权,父子二人也不过是普通人,取他们项上人头,易如反掌。”   ------------ 第377章 公爵府里乱了套   且说那一晚,东苑闹得天翻地覆,在二夫人寻死觅活的威胁下,平珞答应不再提去山西的事,一场风波才算平息。   而祝承乾因心情好,不屑搭理弟弟房里的事,回府后听说,不过一笑了之,眼下只盼着儿子早日将胜亲王父子劝说回京,其他的一概不在乎。   隔天一早,扶意在镜台前梳头,听翠珠和香橼说家里发生的事,心里为大哥唏嘘,也为二夫人不值。   翠珠叹道:“自从二小姐出嫁,家里一天比一天冷清,如今姑娘们都走了,连五公子也走了,想想咱们清秋阁过去多热闹。”   深知家人还有团聚的日子,扶意并不为时下的寂寞冷清难过,笑道:“你们且珍惜这些日子,明年这孩子出生后,没日没夜地啼哭,就知道眼下多清净了。”   不多时,厨房送来早饭,众人忙着伺候,虽说扶意被软禁,但毕竟怀着祝家的骨血,祝承乾并没有命下人亏待儿媳妇,清秋阁里的饮食起居依然照着之前的规矩来。   这一清早,又是铺了满桌的点心菜肴,可惜扶意害喜厉害,又兼心事沉重,这几日吃东西越发挑剔,勉强喝了两口松仁粥,胃里就翻江倒海,不得不放下碗筷。   用茶漱口后正要歇下,外廊下的妈妈进门说:“少夫人,了不得,三夫人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冲去兴华堂了,别是又要打起来。”   扶意知道,她来祝家之前,三夫人是所有人口中颠三倒四的那一个,曾在兴华堂和两位姨娘大打出手好几回。   一直以来,她争的是西苑的待遇,是丈夫儿女在这家的地位,但大夫人从不正面回应,只命柳姨娘和楚姨娘来应付,三夫人那样急躁的脾气,又不把姨娘们放在眼里,一言不合自然就动手了。   但如今,三婶婶的脾气改了不少,柳姨娘和楚姨娘也看透了一些事,她们不会再打起来,这一点扶意很放心。   恐怕是家里这些日子,大事小事不断,各处周转上出了差错,大夫人那儿缺了王妈妈,少一个人替她盯着,那些下人不小心短了西苑的,婶婶自然就不干了。   正如扶意所想,金氏一清早带人来兴华堂,一并将几个管事也叫到跟前,三面对质,问大夫人为何少了西苑的冬炭。   清算下来,管事们给的说法,是四公子如今不在家,五姑娘也去了靖州,原本兄妹俩的那一份,就暂时停了。   三夫人狠狠啐了一口,将账本摔在管事的脸上:“你且翻翻东苑的账,二公子失踪半年,你们可少过他一个铜板,我的儿子打仗去,女儿去姑母家做客,都是转眼就回来的,你们竟然敢停了他们的用度,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你们是觉着我好欺负是不是?”   那几人低着头不敢吭声,三夫人转身问大嫂:“您到底还管不管这个家,成日往宫里跑,难道皇上许了您什么差事不成?我若不一清早来堵着您,回头又不见人影,既然大嫂这么不乐意管家里的事,不如就放权吧,总不能由着您使性子,家里都乱了套。”   大夫人好不耐烦:“一件小事,值得你大呼小叫,缺了你的补上就是,你这么兴师动众的,非要闹大了,传出去惹人笑话?”   “被人笑话几句怕什么,吃不饱穿不暖才要命。”三夫人怒道,“我不怕丢脸,可想短我的银子,就不能够。您今天是不是又要进宫去,皇后娘娘不嫌您烦吗?家里的事死活不管,成天往外跑,说出去叫满京城的人评评理,要丢脸大家一起丢脸。”   大夫人顿时也恼了:“你不要发疯,别忘了你的身份,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就命人把你叉出去。”   金氏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也是有备而来,既然大嫂不做主,总有人做主。”   大夫人很不屑:“怎么,你要找老太太来做主?”   当消息传到清秋阁时,家里已经很热闹了,忠国公府的宗亲族人,上至白发苍苍老太爷那一辈的叔伯妯娌,下至才出生的小娃娃,平日里只有合族祭祖时才来得这么整齐,就算是家里办喜事,好些人也要看他们够不够资格来。   三夫人说她有备而来,竟不是搬出婆婆做主,而是把要问宗家讨债的亲戚族人,全都叫来了。   祝承乾在朝中听闻这件事,恼怒地命下人传话给妻子,要她立刻料理干净,不要让那些族人滞留在府中。   可即便如此,消息还是传开了,大街小巷里传说公爵夫人治家无方,更中饱私囊拿着祝家的银两往杨府送,使得上百口族人冬日里受冻挨饿、饥寒交迫。   这会子,清秋阁外熙熙攘攘,还时不时有人想闯进来看看,用院子里小丫鬟的话来说,是族人们“暴.动”,要造反了。   几位有年纪的妈妈则念叨:“大夫人自己失了人心,底下的宗亲们忍耐她已久,也是活该有今天。”   香橼对这家的事,知道的还不多,比起看大夫人的笑话,反而心疼自家小姐,将来也许这些“讨债”的亲戚们,就会冲着他们来,眼下就算大夫人有所不是,他们若说不贪,那也是假话。   “三夫人可真厉害。”香橼念叨,“这一招也太狠了,传出去,大夫人真是颜面扫地。”   扶意这会儿有几分饿了,但山珍海味一概不惦记,撕着半块馒头吃得挺香,听香橼这么说,她却道:“三婶婶哪里来这么大的能耐,敢张罗全族的人来找大夫人的不是,婶婶脾气虽急,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更何况她是惧怕老太太的,把家里闹成这样,全家人跟着丢脸,若不是奶奶默许的事,她敢吗?”   香橼恍然大悟:“可不是吗,三夫人就算不怕大夫人,那也怕老太太拿家法处置她。”   扶意说:“等等看吧,恐怕奶奶,是要闹出些名堂来的。”   祝承乾本不想管家务事,可家里竟然越闹越凶,好几位同僚来问他怎么回事,皇后也派人来问,怎么牵扯上了杨家。   不能再等皇帝来问,祝承乾撂下朝中的事,匆匆赶回家中,刚好遇见胜亲王府的车马,女儿涵之带着安国郡主从车上款款下来。   “婆婆听说我们家出了事,遣我回来帮着照料,我来之前已经打听了,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不该劳动父亲出面,您是一族之长,该有您的威严和体面。”涵之劝道,“女儿会帮着母亲摆平这件事,请您放心。”   祝承乾深知今日的事,不少好吃懒做的族人也搀和其中,并非全是妻子的过错,而他真不愿去面对那些人,既然女儿出面了,他乐得置身事外。   “有劳郡主。”祝承乾向边上的尧年行一礼,便转身上马车,原路返回。   尧年对涵之说:“嫂嫂,家里的事我就不管了,我去见扶意,若是要我做什么,您再派人来叫我。”   姑嫂二人说好了,一同进门来,众人拥簇世子妃往兴华堂去,尧年半路转来清秋阁,进门支开下人,便道:“那个黑钱庄,查到线索了。”   扶意原是见到郡主高兴,满脸笑容,听这话,立时严肃起来:“查到了什么?”   尧年道:“果然还是明莲教的人,这次还查到,他们中有人能毫无阻碍地进出皇宫。”   扶意蹙眉:“开疆负责皇城关防,怎么会查不出来?”   尧年说:“这便是与他不相干,那些人有正经的身份,可以出入宫闱。”   扶意沉沉一叹:“看来我猜的不假,明莲教的头头就是他。”   这个“他”是谁,姐妹俩彼此心里都明白,不必言明,尧年喝了茶,一面好奇地问:“你们家里,这是怎么了?”   扶意往窗外看了眼,无奈地说:“我被软禁在这里,家里家外的事一概不知,眼下除了自己保重,什么也做不了。”   话音才落,香橼进门来:“小姐,兴华堂的人来传话,大夫人要您过去呢。”   扶意与尧年对视一眼,尧年笑道:“去吧,我就不过去了,我一个外人。”   目送扶意被众人拥簇离去,尧年在院子里转了转,想着不如去东苑看望表姐和孩子们,可才出门,就见慕开疆从远处来。   开疆是听说祝家乱了套,担心扶意的安危,特地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迎面遇上尧年,彼此都是一怔。   好在紧跟而来的韵之打破了僵局,她一样火急火燎地赶来,问尧年:“郡主,您怎么在这里,扶意呢?”   尧年从慕开疆脸上收回目光,指向兴华堂的去处:“你家大夫人找她。”   ------------ 第378章 你要逼死我吗?   韵之一阵风似的跑了,开疆则躬身向尧年行礼,正想着该开口说些什么,再抬起头,尧年已经往东苑走去,什么话也没留下。   他不敢凝视太久,转身与祝家的下人道:“我去看看老太太。”   此刻兴华堂里,大夫人与涵之坐于上首,其下是二夫人、三夫人,并宗室里几位有头脸的女眷和长辈,二十多个人再连同丫鬟们,乌泱泱挤满一屋子,扶意还是头一回在这里见到那么多人。   犹记得初来兴华堂时,下人就告诉她,这里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处理家族事务的所在,但半年多来,扶意极少在公爵府里见到族人,与其说太平无事,不如说在公公婆婆眼里,根本不把那些离了嫡系的族人放在眼里。   扶意刚坐下,韵之就从门外跟来,见大姐姐在此坐镇,她不禁松了口气,顾不得母亲冲她挤眉弄眼的,径自坐在了扶意的身边。   三夫人则道:“侄女们都回来了,正好也能说道说道,姑娘们出嫁后,府里每月给的娘家贴补不算,过去在家时各人的用度,可有少了一个铜板?更不说韵之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公中还每个月照数把她的银子送去东苑,二嫂嫂,我没说瞎话吧?”   “那……也是老太太的意思。”二夫人心虚,毕竟她从没抚养过韵之一天,可韵之从小到大的分例,却一分没少拿,此刻脑筋一转,又说道,“如今也跟着姑娘的嫁妆出去了,我还能花了不成?”   “您怎么花和我不相干,就说这规矩是不是没改过,怎么到了我儿子姑娘的身上就不对了?”三夫人再次逼问长嫂,“到底是下人擅自做主,还是大嫂嫂您改了家里的规矩没告诉我们一声?平理和慧儿不过是暂时出门,您就把他们的分例都停了,您这大伯母做得,也太不上道。”   涵之开口道:“婶婶请坐下,且不要着急,等我问过几位管事的,再给您一个公道。”   然而被找来问话的,一口咬定都是忙糊涂忘了,不敢说大夫人不是,也不敢说他们背后鼓捣的什么。   涵之没有深究,命人将他们拖出去家法处置,此外安抚族中家眷,请他们细说各家少了什么,着几个可靠的老管事一一记录,许诺必定在三日之内,补齐所有人家的短缺。   至于那些族中好吃懒做,趁机来捞些好处的,也散了些银子暂且打发,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老老小小才散了个干净。   “你们带上家丁,到各院各房,往院子里再查看几遍。”涵之又吩咐,“别叫有的人没出去,之后再生事造孽,便是你们的罪过。”   各处的大管事领命,纷纷退下,赶往各处去查看,二夫人见状,起身道:“既然没事了,我先走了。”   涵之却道:“二婶婶坐下,我已经叫人请大嫂过来,有些事,是该理一理了。”   三夫人在边上道:“涵儿,我没想到把你惊动来了,不过你来了也好,能有明事理做主的。你别怪婶婶无理取闹,你弟弟在边疆,我日日夜夜不踏实,结果该死的下人还停了他的分例,是当家里没这个人了吗,要诅咒他有去无回不成?你叫我心里怎么好受呢,不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只见初雪从门外进来,一脸茫然地向众位长辈行礼后,在她婆婆身边坐下了。   涵之便看向母亲,说道:“您渐渐有了年纪,许多事力不从心,大嫂嫂进门多年,扶意则是原就生得能干聪明,我想着,往后家里的事,就交给儿媳妇们去打理,若有大事,再请您出面做主,她们也不怕闯祸。”   大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女儿,她就知道,女儿不可能那么好心回来帮她,果然是从进门起就算计好了,要她放手让权。   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罢了,她还有心去争一争,可亲生的女儿,都如此对待她,她还能说什么?   “王妈妈因偷盗被撵出去后,您一直心神不宁,更难再信任谁,但若事必躬亲,必然要累坏您的身体,再者宫里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总要您费心照顾。”涵之说道,“家里的事务,早晚是要传给嫂嫂弟妹们的,眼下兴许早了些,但奶奶健在,您精神也好,有的是精力对她们多加教导,您说呢?”   二夫人见有这等好事,立时开口道:“是啊,初雪这些年学着料理东苑的事,早已能独当一面,想必家里的事,她也是能胜任的。”   大夫人飞过眼刀,狠狠剜在弟妹的脸上:“老太太才说,要初雪自己带怀枫和嫣然,你现在把她推出来管家务事,谁来带孩子?你吗?老太太嫌你蠢笨不配教养孩子,你自己不知道吗?”   二夫人愣住,又窘又生气,只能向大侄女求助:“婶婶可没二话,若是不成,别怪我拉着你嫂嫂不让她当家。”   涵之从容淡定,对母亲笑道:“所以,您是不答应吗?”   女儿的笑容,令大夫人心里直发毛,慌忙避开她的目光,坚持道:“她们太小了,这家交给她们,岂不是乱套。”   涵之看向扶意:“之前查王妈妈的账,你还记得多少?”   扶意应道:“都记在心里,大姐姐想问什么?”   涵之说:“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连带这次西苑分例短缺,我方才没有深究,由着他们说是忙糊涂了,实则背地里不知做的什么营生,一时周转不灵了,就把能挪动的银子来堵窟窿,敢情这一家子主子,都活在奴才的股掌之间。”   涵之话音落,扶意便一条一条地说起王妈妈之前如何从各房主子的胭脂水粉上贪,听得大夫人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摸了把自己的脸,不知道这么多年上脸的脂粉是好是次。   她最近老得很快,脸上的皱纹一天天地猛增,反观前几日见到的扶意她娘的细皮嫩肉,还有涵之婆婆闵姮的年轻,此刻已是满心认定,是王妈妈用假胭脂水粉害了她。   “证据和账目,我还留着,原是要抖落出来的,但王妈妈因偷盗先被父亲撵走了,若再生事,恐怕家里人心惶惶,就没再提。”扶意条理清晰地说罢,对诸位长辈道,“正如大姐姐所说,家里的一些下人,越来越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明面上卑躬屈膝地顺从,暗地里不知多少手段来作弄我们,我们还不自知。”   三夫人得意洋洋:“看看,说我无理取闹,我可是给你们挖了条大蛀虫出来,这家里真是该好好管一管了。”   涵之起身,向母亲微微欠身:“女儿的意思,并非要夺您的大权,只是放手让年轻孩子们早些学起来,如此您也能面面俱到,又不怕累坏了身子。母亲,不如就此说定,您把各处的钥匙和对牌,先交给儿媳妇们,往后的事,您从旁指导,咱们家才能越来越兴旺。”   大夫人恼羞成怒,双眼通红,几乎哽咽着呵斥:“你一个外嫁的女儿,管什么娘家事,这里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涵之道:“方才进家门前,遇见了父亲,父亲全权托付我来处置。眼下,京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皇后娘娘都质问,为何牵扯上了杨家。我想着,若想要舅父家避嫌,还是从此让家里儿媳妇们来操持家务的好。”   大夫人惊闻丈夫竟然托付女儿来处置自己,连连摇头:“你爹他……”   涵之道:“母亲若不信,可派人即刻去问父亲,我们可以等一等。”   大夫人胡乱一指,指着扶意道:“她身体不好,怎么料理家务,你爹都不让她出门了。”   扶意欠身道:“母亲不必担心,媳妇不会到处走动,不过是坐在屋子里调配管事们安排家中琐事,实在需要走动的事,劳烦大嫂嫂去办便是了。”   初雪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被二夫人推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我会和扶意好好做。”   涵之走上前,离得母亲更近些,毫不留情地轻声道:“台阶给您铺好了,您就顺着下,娘,您现在放权,你还是公爵夫人,是这家里做主的人。不然,万一将来连诰命都保不住,登高跌重的下场,更惨。”   “祝涵之,我是你娘!”大夫人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你是要逼死我吗?”   “我也曾经,是我腹中孩儿的娘。”涵之从容一笑,轻声道,“母亲忘了吗?”   ------------ 第379章 让权   提起那不见天日的孩子,大夫人顿时惊恐万状,可她死也不愿放权,咬牙和女儿僵持着。   就在此刻,皇后派人来传话,质问为何京城里传遍了,说妹妹拿着祝家的金银贴补娘家,以支持皇后与太子。哪怕这一切都是事实,也不得宣之于口,更不能被官员百姓们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夫人便道:“我现在让权,传出去,岂不是坐实了那些闲话,难道我心虚吗?”   涵之却说:“事已至此,不论怎么做,那些嚼舌头的都不会放过您,他们总有话能编排,要紧的是将来。皇后与太子也好,我们祝家和舅父家也好,您现在放手,往后就算再有闲话,也编不到您身上来。。”   大夫人咬紧牙关:“休想,你们都别痴心妄想。”   涵之坐回自己的位置,取了茶水,淡漠地说:“您打算,如何给姨母一个交代?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还等着传话呢。”   大夫人瞪了女儿一眼,起身往门外去,像是亲自去找那宫里来的人,三夫人跟着到门前张望了几眼,赶紧回到座位上,轻声说:“大嫂回来了。”   再进门,杨氏面上的气势又减了大半,换一个角度看向屋子里的人,与她从不和睦的妯娌,她不放在眼里的侄媳妇,令她万分厌恶的言扶意,还有,还有和她离了心的亲生女儿。   偌大的家宅,没有一个值得她信任,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如今连皇后,都不让她再进宫,说是要避嫌,若无传召,不得再擅自求见。   “只怪我……命中无子。”大夫人喃喃自语,一步一步往内室走去,涵之起身,请众人稍等,便跟着母亲进去了。   母女俩离去,二夫人来到弟妹身边,好奇地问:“你哪儿来那么大的担子,把家里闹成这样,打算如何向母亲交代?”   “这是我的事,和嫂嫂什么相干。”三夫人没好气地说,“敢情不是短了您的银两,韵之出嫁时,为了公中给的陪嫁太少,您不是也去母亲跟前闹了一场?那会儿不算账,我还没想到,现在才想起来,韵之离了娘胎起就在老太太身边养着,你怎么好意思每个月领她的分例,还嫌公中的嫁妆少?”   二夫人见这火要往自己身上引,讪讪一笑索性不理睬,又坐回原处了。   韵之在扶意耳边轻声说:“到底是怎么了,三婶婶疯了吗,外头传得可难听了,我婆婆都在我面前嗤笑,奶奶不得气疯了,三婶婶也不是没挨过家法,她不怕奶奶?”   扶意说:“这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一会儿我们回清秋阁再说。”   “你若当家,大伯父是不是就不能软禁你了?”韵之很是欢喜,“他本来就没道理,等我三哥回来,看他怎么向儿子交代。”   但见涵之从内室出来,手里捧着一串钥匙,边上的丫鬟则捧着对牌,她立在上首,威严庄重,却非那不可一世的盛气凌人,扶意隐约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份气质,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涵之道:“母亲吩咐,命大哥哥和嫂嫂搬出东苑,在家中择一处院落,往后开销用度与东苑分开,也算是自立门户了。此外,婶婶们虽是长辈,但不得干涉大嫂嫂和扶意处置家中事务,若有矛盾或不是,自然有祖母和母亲做主,不会让她们仗着当家就目无尊长。”   初雪和扶意走上前,从涵之手里接过钥匙,扶意见大姐姐眼角泛着泪光,不知方才在内室母女之间说的什么,她想了想,便道:“请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   涵之安心含笑:“家里,就托付给你们了,我该走了。”   初雪没听出话中深意,挽留道:“在家吃过饭再走吧,郡主也来了,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走。”   涵之答应下,但再看扶意,彼此早已心领神会,扶意知道,姐姐说她要走,是要离开京城了。   然而一家人刚要散去,宫里又有消息传来,祝家四公子祝平珒在边境违反军.纪,遭杖刑并遣送回京,之后由兵部和吏部共同发落。   三夫人吓得双腿发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这一边就连扶意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难道真是镕哥哥发狠,把不听话的弟弟打发回来?   这事到了下午,总算明了,说是平珒在军营中擅自行动,带着村民进山打猎,致使村民跌落受伤,险些酿出人命。   为整肃军规、不徇私情,项圻和祝镕一致决定,将祝平珒打了四十军棍后,发送回京城,由朝廷处置。   东苑里,初雪收拾行李,照着大伯母的吩咐,今明两天就要搬出公公婆婆的院子。   她一面心里高兴,一面又听婆婆在边上碎碎念着:“这一下回来,不止要问他违反军纪的罪过,还有国子监里的账也要算吧,他把人家打伤了,还偷家里的银子去逛花街。”   初雪问道:“偷银子怎么说的,您可别听下人乱嚼舌头。”   二夫人摇头:“他哪里来那么多的钱,你那三婶婶把钱看得那么紧,平珒手里没钱我是知道的,必定就是从她娘的体己里偷的。”   初雪想到,就在昨晚,婆婆为了自家的事要死要活的,一夜过去,看着别人的笑话,自己就全忘了。   想到今天大伯母当众讽刺她婆婆,说她被老太太嫌弃,不配教养孩子,其实这事儿老太太早就私下叮嘱过自己。   初雪自知性情太弱,教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儿女来,可她毕竟不是婆婆这样的人,好人做不成,坏人也做不成,一辈子看丈夫的脸色,怀枫和嫣然跟着祖母,只怕将来……   此刻二夫人又在念叨:“钥匙怎么都给了老三媳妇呢,你是大嫂嫂啊,该你拿着才是,何况她身子不好。哎……也罢了,她那么精明一人,你往后也就是给她打打下手,还真指望你当家做主吗?”   初雪不言语,继续指挥下人收拾东西,想着如何才能摆脱婆婆的纠缠,清秋阁来人传话,说是姑嫂姐妹们在一起用饭,请大少夫人也去。   二夫人没好气地说:“去吧去吧,你看看,这才刚拿了钥匙,她们就差遣起你来,可别忘了,你也是当家的。”   初雪才不在乎,不等请婆婆示下,顺便把怀枫和嫣然也带走了。   小娃娃们被众星捧月,怀枫好奇地问韵之:“姑姑怎么天天回家来,您不是嫁出去了吗?”   韵之气得够呛,把小侄儿摁在怀里一顿揉搓,吓得他嗷嗷叫,她们这边热闹着,涵之与扶意便在一旁轻声说话。   提起平珒的事,涵之说道:“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清楚,但你姐夫的意思,是放平珒回来,好让他保护家人,镕儿与他商量什么事来着,尚未有结果。”   扶意道:“京城关防越收越紧,眼下是出城容易进城难,就怕改天,连出去也难。姐姐既然要走,还请早日动身,横竖都是要和皇帝翻脸的,他才是要顾忌更多的。”   只见尧年走来,要和扶意单独说几句话,涵之嗔道:“你们最近好些悄悄话,都不能告诉我吗?”   郡主在嫂嫂面前,才会有几分娇柔模样,依偎在扶意身边说:“就是体己的话,只能对扶意说。”   扶意难得见郡主这一面,很是新奇,待大姐姐被嫣然缠去,才见她收敛了娇态。   尧年正经道:“难得今天见一面,可你们家那么多人,我实在没法儿对他开口,眼下我们就要走了,之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但你总多些机会见他,替我传句话可好?”   扶意说:“若是不着急的话,不如等将来,郡主亲口去说?”   尧年摇头,眼中还映着今日见慕开疆的情形,口中道:“没什么要紧的话,但却很着急,扶意,替我告诉他,不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   扶意想起了开疆的话,他说他要一直留在皇帝身边,当时没来得及问缘故,现在怎么心里隐隐觉得不踏实。   尧年说:“你也要保重,只怕贵府要遇重创,皇帝必然有所迁怒,你怀着身孕,千万小心。”   ------------ 第380章 你可真够出息的   且说这一晚,祝承乾忙完朝务归来,家中已恢复宁静,对于妻子将当家之权交付侄媳和儿媳一事,他全然不知。   进门时,卧房一片漆黑,下人跟进来点灯,才亮了一盏蜡烛,就听见大夫人呵斥:“滚出去!”   祝承乾示意下人们离去,缓步走近妻子身边,很不耐烦地问:“你又是怎么了,对付那些族人,你向来有的是办法,今天怎么会闹成这样?”   大夫人声音沙哑,声息中透着绝望:“我只问你一句话,是你命令涵儿,逼我交出当家大权?”   祝承乾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什么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骗我……”大夫人哭声凄惨,悲鸣刺耳,“我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   祝承乾见妻子这般,便知问不出什么所以然,退出门外唤来下人,才知道妻子今日在女儿的劝说下,将当家大权交出来,且涵之是打着自己的旗号,说是他全权托付女儿来主持一切。   “她那么说,你就那么信?”祝承乾冲回卧房,大声质问妻子,却见昏暗的烛光里,夫人昏倒在床榻上不省人事,他心头一惊,失声喊道,“来人,来人……”   消息传到清秋阁时,扶意正在核对今日登记造册的族人所缺银米,听说婆婆昏倒,她很是担心,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但翠珠和香橼都劝:“您去了,也不过是挨顿骂,大老爷似乎根本不知道大夫人把钥匙交出来的事儿,正恼火呢。”   扶意沉下心思量,放下笔道:“你们拿衣裳来,我要出门。”   香橼深知小姐的脾气,便不再相劝,为她穿戴整齐,裹得严严实实后,便和翠珠带着几个妈妈一同出门。   可出了门,扶意却往内院的方向走,香橼和翠珠面面相觑,倒也松了口气,赶紧跟上前。   老太太屋里早已熄灯,近来家中虽不太平,她却更知保重,不跟着瞎操心上火,就算今天听说平珒被打了一顿即将遣送回来,也不着急,有什么事要等孙子回来了再说。   此刻屋子里重新点起灯火,扶意小心坐在了床塌边,李嫂和香橼搀扶老太太起身,取了靠垫支撑她的腰背,之后便是所有人都退下了。   “有什么要紧事,你公公和你过不去了吗,要你把钥匙还回去?”老太太爱怜地看着扶意,这孩子怀孕后,脸上竟是瘦了一大圈,实在叫人担心。   “母亲她急火攻心昏厥了,兴华堂里正请郎中呢。”扶意说,“必定是父亲回来,她知道了大姐姐骗她,想来白天之所以妥协,一半是碍于皇后娘娘,另一半该是以为父亲真的抛弃了她吧。”   老太太冷笑:“她自己糊涂罢了,赖不着别人。”   扶意说:“天越来越冷,兴华堂虽朝向好,但也不能一整天都晒着太阳,远不如京郊庄子宽敞舒适。奶奶,我想求您做主,就说母亲身体不好,带她一起去城外庄子里静养些日子。”   老太太皱眉道:“对我说实话,你是想送我走,还是想送你婆婆走?”   扶意笑了:“什么也瞒不过您,我还是那句话,多走一个是一个,我也答应了大姐姐,会照顾好母亲的。”   老太太叹气:“你就不怕得罪了皇帝?”   扶意摇头:“该得罪的,早得罪了,对您说实话,王妃娘娘、郡主,还有大姐姐她们就要走了,这一走,再回来,可就要变天了。”   不等老太太答应,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但见祝承乾不顾阻拦只身闯进来,见扶意果然在母亲身边,怒火直冲头顶,瞪着猩红的眼睛几步上前,扬手一巴掌扇在扶意的脸上。   老太太惊骇不已,奋力推开儿子,斥骂:“畜生,你做什么?”   扶意脸上火烧似的,脑袋像是被重重震了下,眼前一片晕眩,幸而是坐在祖母的床榻上,她的身体还能有依靠。   老太太怒道:“当着我的面,打你儿子的女人,你可真够出息的。”   ------------ 第381章 翁媳反目   扶意从掌掴的晕眩中缓过劲,听见老祖母这句话,心中也算有了几分底气。   嫁进门以来,不论多少委屈,以大局为重也好,为了镕哥哥也好,她对祝承乾都是恭敬有加,甚至逆来顺受。   如今怀有身孕,可算是用上了别人口中最后的大招,可她在公公跟前的待遇,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越来越糟。   原本扶意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因为她和胜亲王府的交情,才招惹公婆的不喜欢,很快她就明白,并确信无疑,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祝镕爱她。   此刻屋子里火气冲天,一巴掌也不能减少祝承乾的怒意,老太太更是恨不得十倍百倍地奉还给儿子,唯有扶意是冷静下来了,扶着床架小心站起来。   “成日里挑拨离间,自你来家后,便是家无宁日。”祝承乾怒斥道,“纵然我将你软禁,你还能有本事夺了当家大权,逼你的婆婆交出钥匙,真是好大的能耐。这会儿又来老太太跟前挑唆什么,要的我们母子不和婆媳不和,你便得逞了是不是?”   扶意抬起头,脸颊一侧的掌印赫然醒目,但她的眼中写着“不可理喻”四个字,满身的气势不委屈也不怯弱,冲着公公来的,是鄙夷、是讽刺,是对他从骨到皮的看不起。   被儿媳妇狠狠白了一眼,祝承乾竟是愣住了,扶意高傲地从他面前走过,什么话也没有说,待祝承乾缓过神,儿媳妇已经离去。   老太太叹了一声:“我说过,你早晚会失去镕儿,偏偏孩子们没有半分对不起你,是你一次次将他们从身边推离。原本我该当着扶意的面,把这一巴掌还给你,我想还是不必了,等你儿子回来吧,让你永远欠着他媳妇一巴掌,让你在镕儿跟前抬不起头,才是对你这辈子最大的惩罚。”   祝承乾恨道:“孙媳妇是媳妇,儿媳妇呢,您的儿媳被逼得晕倒不省人事,您可怜过她吗,帮过她吗?”   老太太冷冷一笑:“她有没有拿着祝家的银子贴补杨家,你心里很清楚,至于是不是你默认的,结果都一样。放纵下人仗势欺凌、吃酒赌钱,到头来亏空公中的钱,她是不管不问,更别说从前,随随便便将自己看不惯的丫鬟卖了,草菅人命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这家里上下,谁逼她,谁敢逼她?你们自己造了孽,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你拿无辜的儿媳妇出气?你这畜生!”   祝承乾被说得哑口无言,捏紧拳头闷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她方才来这里,又是要向您挑唆什么?”   “你家女人都这样了,我也没赏过她耳刮子,你倒好,一个当公爹的,竟然对儿媳妇动手。”老太太说,“只怪你女人做错事时,我没好好管教她,这一巴掌,你不该打在扶意的脸上,该冲着我来。”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逼向儿子,要他把巴掌往自己脸上甩,吓得祝承乾节节后退,最后跪下了。   老太太俯视着儿子:“闹吧,你只管闹,我横竖没几年好活了,可你将来怎么办,最终落得个孤苦伶仃孤家寡人,你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她朗声唤了下人进来,命她们送走大老爷,祝承乾无可奈何,幽怨地看了母亲一眼,拂袖而去。   再经过清秋阁,这里和往日无异,儿子卧房的灯还亮着,门里门外的下人被打发了不少,只有值夜的几个在。   门下的婆子见了大老爷,来请安说:“少夫人查账呢,且要些时辰,说是子时前一定入睡,已经交代过的。”   祝承乾没好气:“查什么账?”   那婆子尴尬地说:“今日宗亲们上门来讨的账,说是入秋入冬后,宗家少了他们银米。”   祝承乾好不耐烦,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门前的人松了口气,转身就把清秋阁的院门关上,而里头扶意听见关院门的动静,便知是公公已经从祖母那儿离开。   她合上面前的账本,另取了一册往年的旧账,便见香橼不知从哪儿讨来的冰,用丝帕包着,要拿来给她敷脸。   扶意轻轻推开说:“怪冷得,回头再着凉,我没事。”   香橼撅着嘴,捧着冰块也不知冷,被小姐催着才放下,扶意则好奇地问:“你从哪儿讨来的冰,惊动别人了?”   “小姐,转眼就要腊月了,夜里早已经有冰冻了。”香橼说,“是这家里,出入都离不开暖炉,您才不觉着冷。”   扶意向窗外看了眼:“日子可真快,这就到年尾了。”   香橼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小姐脸上的伤痕,那一巴掌着实厉害,细皮嫩肉的人儿,肿了好大一片。   扶意反过来安抚她:“你不必心疼,我自己都不疼,这一巴掌之后,我再也不必把他放在眼里,往后能过就过,不能过的,他有多远滚多远。”   香橼无奈地笑:“您也就霸气两句,还真能把大老爷怎么样?”   扶意慢条斯理地翻开账本,说道:“这家业只是传到他手里,又不是他一手创建下的,他若不成了,自然有人取代,还以为他也是天命之子?纵然天子,又如何呢?我可不会离开这个家,我要报答祖母,要照顾弟弟妹妹们,他不管的事,我都要管,不乐意见到我,他们走。”   香橼知道小姐的脾气,向来是越挫越勇,大老爷这一巴掌,可是把她的心火都点燃,想要以此压制儿媳妇,那是不可能的,他也太小看人了。   “我不会瞒着姑爷。”香橼说,“您生气也好,打我骂我也好,撵我回纪州也好,反正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告诉姑爷的。”   扶意看着香橼,没等她开口,香橼就说:“别跟我摆什么大道理啊,我蠢我听不懂。”   扶意被逗乐了,可是一笑就牵扯了面颊上的疼痛,不由得捂住了脸。   “你看看!”香橼立时用冰块小心翼翼地敷着,念叨起姑爷来,说道,“父子俩会不会打起来,姑爷会不会替您讨回这一巴掌。”   祝镕是说过,大夫人若对她动手,他就把嫡母的胳膊卸下来,大概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亲爹竟然会对儿媳妇动手。   丈夫有没有魄力卸下他亲爹的胳膊,扶意不知道,她也没这么想过,可父子之间再不能好,那是一定的。   “我不会忍气吞声。”扶意对香橼说,“但往后回家见了爹娘,别提这些事,没的叫他们担心我。”   那之后,扶意静心核对账目,子时前熄灯入寝,香橼已经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悄声告诉小姐:“听说大老爷今晚在书房里休息,没有去大夫人身边,我还以为大老爷是为了大夫人,才拿您来撒气。”   扶意躺下,轻轻一叹:“也不怪她恨我,都这样了,丈夫的心思依然舍不得分她一星半点。”   香橼叹气:“这样的夫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咱们家老爷,好歹还疼夫人呢。”   扶意小心翼翼翻过身,却是很不屑地说:“你别往我爹脸上贴金啊,他也就强那么一丁点儿,我娘可是受了二十年的委屈,我如今与他和解,佩服他的胆魄志向,可不意味着过去能一笔勾销。”   香橼轻轻拍着小姐:“睡吧睡吧,这一天天的,操不完的心。”   扶意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床铺,可意外的没惦记起镕哥哥,而是想到了韵之,想起她家二姑娘和二姑爷,至今还没圆房。   提起这件事,在闵家上至主子,下至丫鬟小厮,议论的人不少,更奇怪的是,那两口子连装也不乐意装,没圆房就是没圆房,好像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说三道四。   可韵之对扶意说,她现在每晚都能依偎着闵延仕睡,所谓的肌肤之亲并非完全没有,更重要的是,夫妻二人说很多很多的话,朝廷的事,家里的事,几乎无话不谈。   韵之说,圆房若仅仅是为了交.媾,那是个人都能做,能把心贴得更近些,能更了解她的丈夫,而闵延仕不仅没有将她拒之千里,反而主动靠近,她已经心满意足。   “这样才好,你哥哥才能放心呢。”扶意自言自语,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韵之如此勇敢和坚强,她也不能输给任何人。   ------------ 第382章 少夫人当家   就在公爵府族人大闹宗家的第二天,平珞带着妻儿搬出了东苑,一家人在园内倚春轩住下。   挨了一巴掌后,扶意再不管什么祝承乾的禁令,亲自来恭喜哥哥嫂嫂,并和嫂嫂约定了,等祝镕归来,她们也搬进园子里来住,和他们离得近些。   把收拾屋子的事托付给周妈妈,初雪便带着孩子又跟扶意回到清秋阁,院门敞开,两位少夫人坐镇,开始清算家里的账目。   整整三天,先将拖欠族人的银米赏赐一并结算清楚,之后再把西苑短了四公子、五小姐的分例一事与之前胭脂水粉的账彻底查清。   凡牵涉其中,不问过去的功劳,也不追旧账,但全部革除撵出家中,一并连卖身契也发还本人,从此与祝家再无瓜葛。   有积年的嬷嬷来劝说,将他们都赶出去,保不准在外头胡说旧东家的坏话,对公爵府的名声不好。   初雪和扶意的看法倒是一致,他们家没有那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事,有的只是那些人自己的贪婪下作,他们敢胡说,就报官抓,他们的名声不好了,京城别府也是不敢要的,怕是在京城也混不下去。   扶意对诸位管事说:“虽说小人难缠,但你们不要因为怕得罪小人,就助长他们的气焰。殊不知都是欺软怕硬,动了真格,一个个也就蔫了。你们今天忍了一个,明天就又多几个学样的,天长日久,好人也学坏了,连你们也有了包庇纵容的不是。朝廷的律法,家里的规矩,不能只用来约束老实人,更应该狠狠惩罚恶人,叫他们有所畏惧。”   只见初雪带着丫鬟,将一包包银子交给各个管事,温和地说:“眼看要腊月了,老太太说今年家里人少,就不过腊八了,少了几分热闹,可诸位一年到头辛苦一场,这是老太太的心意。”   这些管事们,手里过的金银不少,并不稀罕这些打赏,可这个节骨眼儿能领赏,也就意味着两位少夫人新官上任的火烧不到他们身上,自然是松了口气,抱着银子连连谢恩。   扶意则道:“过去家里是什么规矩,自然有老太太和母亲的道理,但从今往后,就是我和大少夫人的规矩,还望你们明白。有管不住的下人,就报上来,我们家不行私刑虐待之事,有道理讲道理,没道理的,那就走人,外头有的是人,想方设法要送人进来当差,缺了谁也不要紧。”   话音才落,门下的人匆匆而来,香橼听了几句,便赶紧禀告小姐:“三公子回来了,被送去兵部衙门,三夫人正要出门去。”   “快把婶婶拦下,那里可不是国子监,不是能由她去讲道理的地方。”扶意忙命人去阻拦,一面遣散了管事们,和大嫂嫂一同往西苑来。   据说三夫人已经到大门外,被家人七手八脚抬进来的,西苑里平珍哭声震天,她也顾不得了,要死要活地让人放她出去。   “扶意你先别过来,回头她不小心推了你。”初雪说着,命香橼和翠珠搀扶好少夫人,便上前来劝说婶婶。   三夫人哭成泪人,哀求初雪又哀求扶意,好半天静下来,扶意这才上前来好言相劝。   刚好平珞派人传消息回来,他已经见到了平理,虽挨过打,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回京路上没有被为难,全须全尾,没缺胳膊断腿,眼下也有慕尚书关照,不会再受苦。   至于之后的事,且看朝廷怎么判定,平理本不属于任何军队,他只是得到皇帝额外开恩,跟着去而已。虽有错,但不涉及国法军规,只要皇帝网开一面,大不了再打一顿就送回来了。   可三夫人连儿子挨打也舍不得,翻箱倒柜地找银子要去打点疏通,再后来祝承业回到家中,扶意和初雪才退了出来。   妯娌二人回到清秋阁,怀枫正在给嫣然喂饭吃,妹妹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抱着小手乖乖地坐在哥哥面前,原来她睡醒午觉不见娘,哭得伤心,最后被哥哥哄好了,要哥哥喂饭吃。   大嫂嫂笑道:“我听你哥哥说,过去韵之也是这样,每次他去内院请安,就见韵之缠着镕儿,镕儿呢在韵之跟前是哥哥,见了你大哥就是小弟弟了,小时候也爱撒娇,有时候大半夜带着韵之跑去东苑,赖在你大哥床上睡过去了。   扶意很羡慕,初雪却说:“你一个人,好歹还清净呢,我在闵家那才不容易,什么小姐主子呀,活得还不如一个体面的下人。万万没想到,会是韵之嫁过去,听说现在她在家里霸王似的,没人敢招惹她。”   这会子,闵府里,韵之收到闵延仕的传话,得知弟弟回京了,正羁押在兵部大牢里。   知道家里能解决这些事,且慕尚书与祝家关系亲密,韵之倒是很放心,命传话的人转告丈夫,请他也不必费心。   这边才刚把人打发出去,想着要不要回娘家一趟,她家婆婆就带着下人来了。   一转眼,闵初霖被关了好些日子,韵之手里过的银两去打点狱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这个嫂嫂已是仁至义尽。   但婆婆并不就此满足,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女儿捞出来,当然也是人之常情。病愈后的闵夫人,气色还不大好,但已经能下地走动,最近一些事,也不肯再交给韵之来管。   原本她就没交出当家的大权,这几日听说祝家两个小媳妇夺了杨氏的权,她心里就一直很忐忑,今日索性闯到儿子媳妇的屋里来,要把话说清楚。   说实话,韵之才懒得管这家里的破事,若不是那天几个小姨娘撺掇一些叔伯婶婶要把病重的婆婆逼死,她是不会插手的。更没想过婆婆会感恩戴德,料定了事过之后,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此刻提起这些事,韵之爽快地将一些钥匙和对牌交出来,对婆婆说:“用得着媳妇的时候,您随时说一声就好。”   闵夫人亲自数了数后,才交给身边的人收起来,又问道:“听说,初雪如今在公爵府当家了?”   韵之应道:“有些日子了,我家大伯母今年身体一直就不好,家里人心疼她,再舍不得她劳累,虽是赶鸭子上架,我那两位嫂嫂,也是能干中用,比我强多了。”   闵夫人想了想,便吩咐身边的人:“传我的话,我想两个孩子了,让初雪明日带着孩子回一趟娘家。”   韵之干咳一声说:“相公昨天才派人传话,请姐姐在婆家好生料理家务,不必担心娘家的事。过去她就很少回府,如今才拿了钥匙,就上赶着往娘家跑,恐怕传出去成了闲话。连杨府和皇后娘娘都忌讳的事,我们家更该小心才是,听说皇上消了气,就会将姑母恢复贵妃之尊,在那之前,我们可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闵夫人怒道:“谁家的儿媳妇,在婆婆跟前说话一套又一套的?”   韵之一脸“惊慌”,起身来解释:“母亲,这是相公交代的事,我不敢不从。”   这是儿媳妇一贯的伎俩,闵夫人气得说不出话,起身往外走,忽然又停下,转身冷笑:“贵妃娘娘有翻身之日,我霖儿也就有出狱的那天,你最好祈祷祝家能千年不倒,别有一天失了势,我看你还如何在这家里耍横。我看你也不缺胳膊不缺腿,嫁进我们家这么久了,连圆房也不成,你不怕外人笑话你,我还嫌丢脸。”   韵之笑而不语,从容淡定,更气得她婆婆咬牙切齿,气哼哼地冲了出去。   绯彤一路送到门外,见她们走远了,才跑回来对小姐说:“当初您就不该出手帮她,让那几个小姨娘把她气死好了,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气死我了。”   韵之不以为然,打发绯彤收拾东西,她要回娘家去看看。   绯彤说:“您总往娘家跑,也不是个事儿,您和姑爷都这样亲昵了,为什么不圆房呢?”   韵之捏了她的脸颊:“我们夫妻的事儿,想几时圆房就几时圆房,谁也管不着。至于回娘家,也是你姑爷要我做的事,说妹妹们都走了,要我多回去陪伴奶奶。何况我在这里,他也不放心,乐得每天去公爵府接我。”   绯彤小声嘀咕:“那也不太好,虽然奴婢也很乐意回去。”   韵之不理她,径自来镜前整理发髻,她心里可是有主意的,莫说回娘家,她早晚要带着闵延仕和这家里的人分开,去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 第383章 舅舅还是姑父   这天夜里,闵延仕来公爵府接韵之时,刚好遇见大哥接了平理回家。据说是祝承乾求情,皇帝念平理年幼,且没犯大事,就赦令放回家,命祝家人严加管教。   三夫人等候已久,平理一进门就被母亲抱在怀里,年少气盛的年轻人觉得好生丢脸,想要挣脱开,祝承哲气得不行,上前就要揍儿子,被平珞和闵延仕拦下了。   众人来到内院,老太太满心担忧,直到见孙儿好好出现在眼前,才松了口气。   见他满脸胡渣,风尘仆仆,又黑又瘦,什么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更何况明知他们兄弟必然有什么算计在里头,她如何舍得再委屈孩子。   “去给你大伯磕头,他为你在皇上跟前必定费了不少唇舌。”老太太说着,又叮嘱小儿子,“就别打了,关他几天反省思过,之后再把国子监的事解决了,外头若无处收他念书,就请先生来家里教,总不能不读书,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平理给祖母磕了头,又转去兴华堂谢过大伯父,祝承乾这几日心情本就不好,若非怕侄儿的事牵扯到自己身上,他才不会管三房的事,随便应付几句就打发了。   祝承哲领着儿子出来,见清秋阁灯火通明,还有下人进进出出,便对儿子说:“你哥哥可好?我先回去了,你去给你嫂嫂请安,告诉她镕儿的近况,之后立马回家来,我要慢慢给你算账。”   平理不敢顶嘴,待父亲走远,便往清秋阁来,又说身上太脏,兵部大牢也坐了一回,就不进门了,于是众人拥簇着少夫人出来相见。   见了扶意,平理深深作揖,他们原是同龄,但有了叔嫂之别,平理向来十分敬重嫂嫂。   “像是又长高了,可是瘦的厉害,明日一定叫厨房做你爱吃的,好生补一补。”扶意笑道,“平理,你辛苦了。”   哥嫂新婚不久,嫂嫂怀着身孕便夫妻分离,支持哥哥去实现他的志向,平理很是感慨,问扶意:“您怎么不问问我三哥。”   扶意心头一颤,她怎么会不想问呢,可她如今当家了,每天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不能轻易露出柔弱的那一面,时时刻刻都要端着稳重从容。   而韵之从倚春轩赶来,一巴掌拍在平理背上:“你啊,真是叫我丢脸,怎么就被撵回来了呢,往后你怎么在京城子弟中混,走的时候就把国子监闹得翻天覆地,现在弄成这样回来,丢人。”   “韵之。”扶意阻拦道,“何苦说这些话,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平理果然不在乎,反而上下打量韵之,故意说:“你不是嫁出去了,怎么还在家里,你见大嫂嫂和三嫂嫂成日往娘家跑么?”   韵之挽起袖子就要揍他,门外跑来小丫鬟说:“二小姐,姑爷在门外等您回家去呢。”   “放你一马,过几天我再来和你算账。”韵之冲平理比了比拳头,转身问下人她家相公为什么不进来,急匆匆就走了。   平理问嫂嫂:“闵延仕待韵之可好?三哥一直很担心,虽然不说他担心什么,我多少也懂些。”   扶意含笑:“好着呢,韵之是个明白人。”   平理便道:“如此才好,您放心,三哥也好,眼下正为边境百姓建造过冬的房舍,明年开春就要大兴土木,哥哥一时半刻回不来,但不打仗,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扶意见平理说这些话,眼中没有任何异样的光芒,想来身边十几个下人围着,有什么也不便在此刻说。   “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过来探望婶婶。”扶意说道,“消息传来后,婶婶连着几日茶饭不思,若是唠叨啰嗦几句,你且听着些,别发脾气。”   平理作揖,请嫂嫂早些休息,转身便走了。   香橼搀扶着小姐,欢喜地说:“不打仗了呢,真好,咱们公子一切安好,您就放心吧。”   扶意面上笑着,心里却明白,平理是回来保护家人的,眼下不仅皇帝要动手了,王爷父子和镕哥哥,也要有所行动,可他们到底怎么打算的,连王妃娘娘和郡主都无从知晓。   公爵府外,闵府的马车缓缓而去,韵之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点心,已经被她的身体捂得热热的,递给丈夫要他吃。   闵延仕很是嫌弃:“你的手帕干净吗?”   韵之恼道:“你说呢?再说了,这可不是我要给你的,是你的小侄女留给姑父吃的,我走的时候,还追到外头来,再三叮嘱我别忘了。”   闵延仕却问:“不是说好了,叫舅舅?”   韵之正儿八经地说:“叫姑父,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成亲了,叫舅舅能说明什么呢?你喜欢哪一种叫法?”   闵延仕笑道:“可怀枫和嫣然若改口叫你舅妈,不也证明我们成亲了吗?”   韵之一愣,恍然大悟似的:“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闵延仕伸手要拿点心,可马车猛地震动起来,韵之不及防备,身子随着车厢晃动,手里的点心全落了。   听着动静,像是马儿受惊发狂,闵延仕伸手就抱着妻子,自己的肩膀被撞了好几下,一阵天旋地转后,车厢终于平稳下来。   但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下人们来问候公子和少夫人,闵延仕才知道,是马夫情急之下解开了缰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快去追,不能让它伤了路人。”闵延仕下令,小心搀扶妻子下车,担心地问,“伤着没有?”   韵之惊魂未定,可也担心丈夫:“你呢,我听见你撞到了。”   “回家再说。”闵延仕命绯彤她们来搀扶少夫人,径自从下人手中接过火把,命众人也将火光聚过来。   “公子小心。”边上的侍从拦在他跟前,但闵延仕已经看清楚,地上像是一条被烧焦的狗。   可当侍从们去拨开,又发现只是一堆烧焦的破布头,被摆成了猫狗的模样。   边上一个下人道:“前天就听说,隔壁张大人夜里回府时,半路遇见一条被烧焦的猫,吓得轿夫腿软跌了轿子,可后来一查,是堆烂布头。”   闵延仕觉得很蹊跷,命下人先送韵之回家,他要去找家里的马,不愿伤了无辜的百姓,可是见韵之吓得不轻,浑身哆嗦,不由得心软:“我先送你回去。”   公爵府和闵家离得并不远,即便没有车马代步,走走也很快就到了,好在夫妻二人回到家时,下人就骑着马回来了。那马儿到底是家里喂养多年的老马,据说冷静下来后,很温顺地在路边等候家人去找。   “你们打听着,别处是否还有这些事。”闵延仕吩咐下人,“若有消息,立刻来告诉我。”   韵之在门里等丈夫,她记得方才在车里,闵延仕抱着她,每一次撞击,丈夫都成了她的肉垫,那声音响得吓人。   “相公……”韵之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不回去?”闵延仕走来,担心地说,“外头多冷,快回去,我还要去向父亲禀告这件事。”   韵之问:“是有人要害我们吗?”   闵延仕摇头:“看来不止我们遇见,事情并不简单,我自己还没弄清楚,无法向你解释。”   韵之捧着丈夫的胳膊,担心地说:“若是不着急,能不能先回房去看看你的伤,你一定撞伤了。”   闵延仕挥动胳膊,如平时一般灵便自如,笑道:“我虽不如你哥和开疆,也不是那弱不禁风的,我没事。”   韵之勉强松开手:“那你早些回来,我给你准备好药酒。”   “去吧。”闵延仕说着,吩咐绯彤,“伺候夫人早些休息,她受惊了,熬一碗安神汤给她喝下。”   绯彤领命,搀扶小姐回去,担心地问:“有没有摔着哪里,一路走回来,疼不疼?”   韵之却驻足回眸,看着丈夫的身影往公婆的院子去,自言自语地念着:“他只顾护着我,他一定伤了,怎么办……”   然而这日夜里,京中多处街道发生类似的事,一整夜京城衙差不得安宁,消息在各府之间传开,闵延仕也前去协助调查此事,待他回府时,东方已是晨曦微露。   闵延仕原不打算惊动韵之,换了衣裳再收拾收拾,就该上朝去,可进门就看见韵之趴在桌上睡的正香,她竟然坐着等了自己一整夜。   ------------ 第384章 竟然相信这个莽夫   韵之惊醒时,发现自己正在闵延仕的怀里,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丈夫正要抽回去的手。   但只一瞬间,她又松开了,心里依然惦记着闵延仕昨夜为了保护她而可能受的伤,怕自己用力拉扯,会让他疼痛。   “还是吵醒你了,别起来,我换了衣裳,就要上朝去。”闵延仕说,“外面就快天亮了,为了昨晚的事,今天朝堂上必有议论,只怕已经惊动了皇上。”   韵之朝窗外看去,果然夜色渐褪,她心疼地问:“你一整夜没睡,身体如何受得住?”   闵延仕笑道:“我这个年纪,正是精神的时候,但忙完了回来,我一定好好补眠,你歇着吧。”   韵之抿唇想了想,扯过被子将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双眼睛:“你去吧,我不给你添麻烦。”   闵延仕心头一暖,更倍感轻松,他原是根本不想吵醒韵之的,倘若她非要起来,为自己忙前忙后,反而会令他无所适从。   与韵之简单话别后,闵延仕便退出去,唤来下人更衣洗漱,这些从公爵府跟来的下人,向来办事利索话不多,就算刚开始与她们不相熟,闵延仕也觉得舒坦。   再想新婚以来,韵之虽然霸道些,事事有主张,有什么话从不藏着掖着,甚至新婚之夜自己的窘态,她也毫不保留地全说出来。   刚开始闵延仕很担心,怕无法和韵之好好相处,怕韵之的性情会给他带来压力,可日子越长,竟然越来越轻松。   在这个家活了二十年,他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因为家中有个人惦记他,而每天期盼着早些回家。   初见扶意的怦然心动,早已在他的身体里消失,不论是兄弟情,还是对韵之的尊重,他再也不会多想半分。   但他还不敢确定自己的心,对于婚后夫妻间的一切,他是渐渐习惯了,还是依赖了,是责任,是喜欢,还是爱上了?   可是,和韵之在一起,他很开心,以至于白天偶尔想到韵之,或是与同僚提起家中的妻子,他都会微微一笑,发自内心的一笑。   不过,今天可容不得闵延仕多想什么儿女情长,昨晚惊吓到他车驾的类似事件,短短一夜间总共发生了十一起,受惊之人包括普通百姓,晚归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京城衙差查了一整晚,细究起来发现,相同的事,可追溯到半个月前,闵府隔壁张大人家,也是前几天才刚碰上。   今日早朝,皇帝询问此事,众臣皆没有头绪,有人提起明莲教中似乎有这般巫术,可不知是皇帝有意引导,还是大臣们默认明莲教早已被剿灭,这个话题并没能展开。   最后皇帝命京城内外加紧关防,今夜多增派人手巡街,逮捕一切可疑之人,绝不姑息。   散朝时,闵延仕在殿外遇见了开疆,他昨晚通宵带兵守在皇城里,也是疲倦至极,对闵延仕说:“好在是夜里生事,我白天还能睡一觉,祝镕那小子几时能回来,真是,要累死我了。”   闵延仕道:“听平理说,祝镕一切安好,边境一时半刻不会再打仗,赞西人果然怯战。”   开疆打了个哈欠,舒展筋骨道:“但愿如此,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他说着话,越过闵延仕的肩头,看见祝镕他爹走出来,不知从几时起,祝承乾和金东生走得很近,前几日他们还曾秘密出城,开疆的手下去追查,没能查到他们的行踪。   闵延仕顺着开疆的目光看了眼,很快就转身,还挡住了开疆的视线,轻声道:“京城各道门的守军,几时换了金东生麾下的人,皇上提也不曾提过。”   开疆眼中寒气逼人,应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笑的是,皇上竟然相信这个莽夫。”   ------------ 第385章 求嫂嫂一件事   闵延仕与金东生之间隔着一条人命,怕自己无法控制情绪,虽是他提起的话题,还是先打住,与开疆分开后,一夜未眠的他,也要赶回家中休息。   回府下马车,见下人带着郎中出来,他们侍立一旁等公子先走。   “辛苦您了。”闵延仕彬彬有礼,向郎中道谢后,才往门里去,但没走几步,忽然顿住,转身看,发现送郎中出去的,是他和韵之院子里的人。   “谁病了?”闵延仕问,“不是母亲?”   “是少夫人病了,像是风寒。”边上的人应道。   待送客的下人回来,便有了更详细的解释,果然是韵之昨夜趴在桌上睡,即便屋子里烧着暖炉,可到底是冬日的深夜,她着凉了。   闵延仕疾步而来,进门见初霞和绯彤在屋子里,正哄着韵之喝下汤药,她被苦得眉头紧皱,连连吐舌头,十分可怜。   闵延仕道:“拿些糖果蜜饯来,少夫人不是爱吃那腌梅子?”   韵之已然鼻息声重,说话的声音和早晨很不一样,嗡嗡的闷闷的,又见眼眸充血、混沌黯淡,平日里嫣红的双唇也变得干枯苍白,闵延仕下意识地伸手摸额头,烧得滚烫。   “少夫人发烧呢,可您看,精神不错吧。”绯彤说道,“郎中说虽无妨碍,可不敢大意,公子,您好好劝劝,要不是奴婢死活拦着,她还要起来折腾呢。”   韵之气呼呼地瞪着绯彤,可她也就瞧着好些,实则头晕脑胀,什么力气也没有,软绵绵地念了声“讨人嫌”,就冲着闵延仕笑。   “下回再也不要坐着等我,不如我们说好,我若晚归,一定叫醒你,你睡下等我好不好?”闵延仕温和地劝说,他很是心疼,韵之烧得滚烫,浑身像个小火炉。   韵之更是不愿因为自己让丈夫愧疚,老老实实躺下,努力解释:“不是等你着凉,我一定是昨晚被吓到了,才被吓出病来,真没用……”   闵延仕说:“昨晚发生了十一起相同的事件,所以肯定不是冲着咱们来,你别害怕。”   韵之则指了指丈夫的肩膀:“疼不疼,你一定受伤了是不是。”   闵延仕命妹妹和丫鬟们退下,之后竟是宽衣解带,露出了半片肩膀,他穿戴衣裳时,看着是纤瘦文雅的年轻公子,露出皮肉来,肩膀还真挺厚实,胳膊也不细。   闵延仕歪着身体问:“你看看,我伤了没有?”   韵之却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就方才那一下,她压根儿没惦记丈夫是否受伤,就光想着,他的体格还真不赖。   此刻看清了,肩膀上没有淤青破皮,也是松了口气,忙催促:“赶紧穿上,别等你又着凉,你还一夜没睡呢。”   闵延仕穿戴好,说:“我去边上屋子睡,不然你怕传染给我,不得安生。我们都好好休息,我不让自己病,你也赶紧好起来,别又给家里添惦记,公爵府里最近是是非非那么多,实在分不出心,再为我们担忧了。”   韵之软绵绵地应着:“我听你的,可你也要去歇着,别叫父亲母亲打扰你。”   闵延仕替韵之掖好被子,温和地说:“看你闭上眼睛,我就走,等我们都睡醒了,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且说公爵府中,平理一清早跟着父亲去国子监解决他离京之前的事,祝承哲带着老太太为孙儿求情的亲笔书信,再有那群为平理“卖命”的兄弟联名保证绝不再闯祸,经商讨,平理得到了重回国子监念书的机会。   但作为条件,要平理在家反省后方可重新入学,且明年春闱,他不得参试,能否参加科考,且要待下一届时,再看他的表现。   平理原就不爱念书,也无心做官,他眼下可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如此更是无所谓。   可不能不把国子监放在眼里,更何况那些为他“牺牲”的兄弟们,还要继续念书,给各自的家中一个交代。   于是一切要求皆顺从接受,再三告罪后,将回家中反省七日,并写下七十篇反省感悟,他就能重新回来念书。   祝承哲另有差事,半路就和儿子分开,这会儿平理回家来,到内院向祖母禀告国子监的事,顺便就在这里用午饭。   三夫人抱着平珍找来,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儿子狼吞虎咽,时不时轻声提醒他慢些吃别噎着,平理就很不耐烦地埋怨。   老太太教训孙子:“没良心的小东西,别再气你娘,不然我绝不饶你,听见了吗?”   三夫人笑道:“您别怪他,孩子这么大了,多半是烦爹娘啰嗦的,我又远比别人啰嗦十倍,不怪他。”   平理听这话,心里反而有些过意不去,把饭碗朝母亲面前一伸:“娘,我还要。”   三夫人立时眉开眼笑,亲手给儿子盛饭。   之后问起边境的事,平理绘声绘色地说了那场小小的战役,很不过瘾似的念叨:“赞西人真没出息,这么就跑了,我满肚子的火气还没发完呢。奶奶、娘,你们在京城,真是不知道外头的光景,我们队伍一到那儿,只剩下满目疮痍,房屋田舍无一幸免,百姓们逃散的逃散,逃不掉的都成了冤魂。结果我们一打,赞西小儿就跑,这笔账不能算清楚,我真是不甘心。”   三夫人望着儿子,竟是眼中含泪,背过身擦了擦,老太太笑话她:“你别急着掉眼泪,这个是大了出息了,可还有个小的,够你再折腾二十年。”   平理豪气地说:“往后珍儿交给我,我来管教他。”   老太太嗔道:“你是从小被哥哥们管头管脚,如今也要抖落哥哥的威风了吧?”   平理塞着满嘴食物,鼓起油汪汪的嘴笑,好容易咽下,便问:“平珒真的去了纪州?”   老太太颔首,不以为然地说:“念书去了,说他嫂嫂是跟着亲家老爷学的,他去了错不了,自己做主要去,我还能拦着么?”   祖孙俩目光交汇,此刻边上好些伺候饭菜的下人,祖母必然有不能让闲人听去的话,眼下到了紧要的时刻,任何事都要小心。   而母亲这边,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这件事上一直十分小心,此番送走慧之,她是满心不舍,但也懂得大局为重,这叫平理十分欣慰,又不知为何地心疼。   吃罢了午饭,伺候的下人陆续散去,三夫人抱着小儿子先回西苑,平理便搀扶祖母去园中散步消食。   得知祖孙俩在园子里,扶意披了风衣找来,园中空旷,命下人离得远些,就能毫无顾忌地相谈。   平理这才对扶意说,他是回来保护家人的,哥哥只是这样交代他,说他另有计划还在等王爷父子的回应,但具体的事,他也不知道。   扶意应道:“郡主说的差不多,世子也传回消息来的。”   平理直白地问:“我哥若还是站在皇帝那边,要王爷和姐夫的命,您怎么办?”   扶意道:“那是他的选择,作为臣子,他并没有错,平理,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帝的私心并不是错,错就错在,以天下和百姓为赌注,这也是我所不能忍的。可是你哥哥若选择忠君,他必然会给天下和百姓一个交代,我不会怪他,也相信他。”   平理叹气:“也就是嫂嫂好性情,我是不会原谅他的,我已经把话撂下了,大不了兄弟没得做,看谁死在谁的手里。”   扶意不再多言,只怕刺激了少年郎的火气,若说镕哥哥没错,那平理更没有错,不该由他们来负担这份戾气。   叔嫂二人往祖母身边走,平理忽然想起一件事,站定了恭恭敬敬地向扶意作揖:“嫂嫂,求嫂嫂一件事,嫂嫂再造之恩,我必定犬马相报。”   老太太刚好听见,走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平理自顾自地说,他七日后要交出七十篇反省感悟,这简直要他的命,他宁愿每天挨七十板子,也写不出这么多不能重样的悔过书。   平理眉头揪紧,就差给扶意跪下了,恳求道:“嫂嫂,您替我写了,我抄了好交差。”   扶意笑了,看向祖母,问道:“奶奶,您说成吗?”   老太太也是又气又好笑,但知道平理的斤两,还是帮着孙子说:“帮帮他吧,等他哥哥回来,再收拾他。”   扶意好生道:“我替你写不难,可你一定要用心抄,不然博士、夫子们抽问你,你答不出来,又多一个弄虚作假的罪名,实在不值当了。”   平理连连鞠躬:“多谢嫂嫂,多谢嫂嫂!”   ------------ 第386章 凭空消失   是日午后,扶意除了料理家中事务,便是抽空为平理写悔过书,要七十篇不重样的,在初雪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可到了扶意笔下,从容不迫洋洋洒洒,不多时就有了五六篇。   只是她害喜严重,精神时好时不好,到夜里写完七篇文章,已是精疲力竭。   但床榻总是空荡荡的,不论屋子里炭炉烧得多旺,被窝总也捂不暖,而白天琐事缠身,无暇想起丈夫,这一整日的思念,都堆在夜里。   许久不见,书信也断了一阵子,扶意只能依靠平理的描述,想象边境的景象,想象丈夫在猎猎寒风中,为百姓奔走辛劳的模样。   “你到底计划什么呢?”扶意轻声念,“镕哥哥,我好想你……”   这会子,香橼洗漱罢了,进来熄灯,她最近都陪卧在外间,好随时照应小姐的身体。   但方才出去转一圈,听说了些事,提起京城衙门挨家挨户来警告夜里小心门户,今晚要全城追捕用烧焦的烂布头摆成猫狗尸体恐吓路人的嫌犯,外头官兵一拨又一拨地过去,闹得人心惶惶,十分吓人。   扶意说:“你派人去打听着,城里有任何消息,即刻来告诉我。”   香橼提醒道:“叫大老爷知道,又怪您多管闲事了,这几日井水不犯河水的,倒也安逸。”   扶意冷然:“不必顾忌他,我再也不会顾忌他,相反,他才是顾虑重重投鼠忌器的人,往后我再也不会看他的脸色。”   香橼也把心一横:“就是,我在怕什么呢。”   说着转身出去,安排了可靠的人打听外面的消息,回来陪着小姐说话,扶意一时精神好了,又起来给平理写悔过书。   这一晚,京城很不太平,扶意写到第九篇悔过书时,竟有消息传来说,城东失火,从东苑那边的阁楼上,就能看见城东火光冲天,火势不小。   公爵府家规中,提防火烛是重中之重,一时从主子到下人都不得再睡,生怕风向有变,将火势蔓延过来,必须尽早提防。   扶意立在门前,遥望东边的夜空,倘若她这里都能看见火光,就要立刻从家中撤离。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子时更鼓敲响了,扶意在空气里闻到了焦灼味,但下人来禀告说,东头的火势灭了,烧了一座空宅子,虽然凶险,并无人口伤亡。   香橼把听来的话,学给小姐听,说全城水龙队都出动了,那宅子边上,挨着几位郡王和长公主的家宅,烧过去可了不得。   她搀扶小姐躺下,为扶意盖好被子,将床幔一层层放下,嘀咕着:“空宅子怎么会烧起来呢,真稀奇,该不是有人放火吧。”   “必定是有人放火,明莲教的教宗里,有浴火重生一说。”扶意冷色道,“怕不是余孽在作祟,实在可恶。”   然而这一次,扶意猜错了,竟是凭谁也没吓到,就在满城惊恐的这一晚,胜亲王府里,上至王妃闵姮母女婆媳,下至前门小厮后院浆洗,宛若凭空消失般,整座王府人去屋空,难觅踪影。   嘉盛帝是在早朝时,突然听到内侍急报,而眼前的满朝文武,尚无一人察觉,待他要发难时,又有胜亲王府的书信送来,闵姮大大方方地告诉皇帝,她要带着女儿和媳妇回纪州去了。   祝承乾站在阶下,惊得目瞪口呆,猛然想起这些日子京中的闹剧,还有昨晚那场声势滔天却连牲畜都没损一头的大火,难道一切的一切,早就在王妃的算计中。   这一刻,他惶恐无比,他的女儿跟着王府逃走了,他的儿媳妇与王府往来密切,倘若皇帝迁怒于他……   “朕这个弟妹,向来是这样的性情,过去闵老相爷也是了解的。”皇帝哈哈一笑,竟是一笔带过,“罢了,先说说,昨晚的事,查得怎么样。”   大臣们面面相觑,京城关防上的官员,个个儿脸色煞白,他们折腾了一整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抓到。   皇帝强作镇定地叹息:“想必是你们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不如再静候几日,歹人必定会露出马脚。”   此刻,公爵府中,平理高高兴兴地来取扶意为他写的悔过书,一并告诉扶意,王府女眷全部在昨夜离京,大姐姐也走了。   “那昨晚,你?”扶意虽然高兴,少不得担心平理,“你可有受伤了?”   平理摇头:“不提了,昨晚衙差不是来警告小心门户吗,我为此娘守了我一夜。”   想到三婶婶的无奈和魄力,扶意又心疼又好笑。   平珒说:“这件事我也不知道,看来是王妃娘娘和大姐姐一手策划,连您也不知道吧。”   扶意颔首:“只知她们要走,没想到是这样离开,原本王妃娘娘认为没法儿全家一起走,打算先送大姐姐和郡主走,她留下应付皇帝的。”   平理翻看着悔过书,竟然没有一篇字句重复,连声赞叹后,便说道:“看样子,三哥和您团聚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眼下王妃给皇帝递了书信,证明她们走得光明正大,皇帝也不好发难去追捕,只能吃哑巴亏。”   扶意谨慎地问:“平理,你是几时和世子联络上,决心助王爷成大事的?”   平理说:“国子监里,有王爷旧部家的子弟,细的就不告诉您了,我不愿连累任何人。而我是姐夫的小舅子,帮着大姐姐一家,天经地义,皇帝又是我什么人呢?”   扶意说:“那家人、族人怎么办?”   平理回答了面对项圻提问时一样的话,坚定不移地说:“嫂嫂不必劝我,将来我若与三哥为敌,不得已杀他,还望您不要恨我。”   “平理,你哥哥他……”   “但若我死在三哥手里,千万别告诉我娘真相。”平理作揖道,“还请嫂嫂将来多多照顾我娘。”   扶意将心沉下,郑重地答应:“我明白了。”   此刻,兴华堂的下人来到清秋阁,传大夫人的话,要见少夫人。   平理叹了声:“大伯母又要折腾您了吧,三哥真是,他那里的恩怨,全要您受着。”   扶意说:“成亲前,我就想好了的,不必为我抱不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说起这些话,不免想起韵之来,扶意奇怪:“这么大的事,闵府应该也有了消息,照韵儿的脾气,早该跑来家里了。”   平理说:“忘了提,来之前去奶奶屋里请安,听说韵之病了,发烧在家。前天夜里回府时,她和闵延仕的马车受惊吓,吓着了。”   见嫂嫂忧心忡忡,平理则说:“嫂嫂还是先顾着自己,大伯母等您呢。”   扶意道:“那我先去了,你记着,一定把每篇都念一遍,别露出破绽。”   叮嘱罢,便往兴华堂来,进门前,扶意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听大夫人恶毒刻薄的言语,可是一进门,却见形容枯瘦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台前。   “母亲,您有什么吩咐?”扶意行礼后,见婆婆衣衫单薄,说道,“屋里虽暖和,您穿得太少了。”   大夫人从镜子里看了眼扶意,眸中依然是满满的嫌恶和怨恨,可再没有从前的气势,冷声道:“如今你当家,这件事自然要交代你去办,你派人收拾一下城外的庄园,我要搬过去。”   扶意问:“母亲独自一人去吗?”   大夫人冷笑,反问:“你陪我去?”   扶意自知说了好没意思的话,垂首道:“母亲放心,媳妇立刻去打点,不如,让老太太和您一道去静养,那里……”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你立刻去打点,不要废话。”大夫人道,“不许声张,我静悄悄地走。”   扶意一一应下,再行礼,抬起头不经意看见镜台上一封信,她只匆匆瞥了一眼,若没看错,像是从宫里来。   不禁在心中揣摩,大夫人突然要离家的缘故,恐怕是有来自皇后的压力。   出院门前,扶意回首看了眼,不论如何,她答应了大姐姐,为照顾好大夫人。   卧房里,杨氏起身,将姐姐送来的信函,焚烧在炭炉里,看着张牙舞爪的火舌吞噬信封,白纸黑字化为灰烬,她的心也跟着万念俱灰。   ------------ 第387章 大夫人离家   皇城之中,散朝后,祝承乾和其他几位近臣被阻拦在大殿外,嘉盛帝独自一人在殿内枯坐良久。是日天气阴寒,站在殿外不动的人,渐渐冻了手脚,裹上貂皮大袄也无法御寒。   内侍们倒是来劝了好几回,请各位大臣离去,众人不敢丢下皇帝,又或是担心被迁怒,迟迟不敢散。   这一回,内侍官又出门来,一到屋檐下,就被寒风吹着打了个哆嗦,缓了口气,上前来劝诸位大人:“皇上从侧门往内宫去了,已经不在大殿中,皇上说了,请各位大人先退宫,不要冻出病来,有什么事,之后再商议。”   众人互相看了眼,渐渐有人离去,祝承乾还想再坚持一下,内侍特地上前对他说:“皇上命大人明日早些进宫,有要事商议,今日皇上疲乏了,暂不议国事。”   “有劳。”祝承乾向那内侍微微欠身,顺势从袖笼里递过一张银票,那内侍官倒也拿的爽快,悄声道,“公爷您放心,有什么事,小的必然立刻派人知会您。”   祝承乾叹了一声,只能作罢离去。   且说嘉盛帝离了大殿,进入内宫后,就径直往贵妃的殿阁来,行至宫门前,见大门紧闭毫无声息,才猛然想起,闵氏已经被他贬至才人迁居偏宫。   “她在哪里?”皇帝问。   “皇上,您这边走。”内侍躬身领路,竟是绕了好半天,远离妃嫔宫殿聚集之所,在清冷偏僻的宫苑外停下来。   寒冷阴晦的天气里,皇帝竟走出一头汗,立在宫门前,回望大殿和中宫的所在,他好久没这么真实地感受皇城之大。   里头一路通报进去,便听见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卸下罗裙金钗的贵妃闵氏,少了脂粉的遮盖,面上衰老的痕迹展露无遗。但衣衫干净发髻整齐,没有过多的珠玉反衬,瞧着倒也顺眼,像是剥掉一层华而不实的外壳,变得更鲜活。   “皇上……”闵才人期期艾艾地一声唤,倚门跪跌在地上,哭着说,“皇上,臣妾知错了。”   嘉盛帝一脸冷漠,却吩咐内侍:“预备热水,朕要沐浴。”   这一边,祝承乾回到家中,走进兴华堂,如今柳姨娘和楚姨娘搬去内院伺候老太太,再不会立在廊下等候他,加上映之和敏之也去了靖州,整个家里冷冷清清。   进门后,他很自然地往书房走,不经意瞥了眼他和妻子的卧房,发现下人们正忙忙碌碌收拾东西,不免眉头皱起,走来问道:“怎么回事?”   下人们抱着东西都停了手,一人轻声道:“大夫人要搬去城外庄园静养些日子,奴婢们正在收拾行李。”   祝承乾闯进门,见妻子靠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那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天空出神。   “眼下什么时候,你又闹什么?”祝承乾没好气,劈头盖脸地就问,“你这么走了,外头的人该怎么想,家里的人都快要走光了。”   “不是还有你在吗,你在就成了。”大夫人转过脸来,黯淡无光的眼神里,一片空洞,说的话也像是没有心的,“我在那里是生是死,往后公爷也不必操心了,我并不想走,但皇后下旨命我走,我也不知道她图得什么,既然还有个人关心我的去留,我听她的便是了。”   “皇后?”   “一早你出门,她就送来旨意。”   “娘娘怎么说,她已经知道王府……”   “知道,涵之走了,闵姮和项尧年都走了。”   祝承乾重重一叹,坐在了边上,挥手命下人都退出去,抬眼看屋子里一片凌乱,恼道:“你这阵仗,是一时半刻不打算回来了?”   大夫人继续望向天空:“还没想回不回来的事,只想这家里,就剩下这些东西是属于我的,我都想带走。”   祝承乾道:“你何苦来的,一把年纪了,总还在纠缠这些有的没的,你堂堂公爵夫人,到底还有什么不足?”   大夫人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火冒三丈大吵大嚷,反是静了须臾后,冷声说:“公爷辛苦了,您歇着去吧,我这里伺候不得你。”   祝承乾一脸的嫌恶,直觉得妻子不可理喻,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杨氏走得很是匆忙,也很低调,自然城郊庄园本就有人日常打理,扶意派人去知会一声后,这边命人准备车马,当天日落前,就把婆婆送走了。   等东苑和西苑回过神来,大夫人的马车早已出城,二夫人不敢直接去清秋阁问扶意缘故,便赶到倚春轩问儿媳妇。   但初雪什么都不知道,若非婆婆相告,她还没发现大伯母离家了。   二夫人少不得埋怨:“当初是说,你和扶意一同当家的,你别把自己看做是给她打杂的,家里家外的事,你都要放在心上,你好歹是这家里的长媳。”   初雪只听着,不说话,二夫人没好气:“别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胜亲王府一旦造反,这家里也是要变天的,将来珞儿当家做主,你就是大夫人,你看看扶意的气质,再看看你的?”   下人们送茶来,初雪亲手端给婆婆,说道:“母亲,我要去清秋阁和扶意算腊月里给族人赏赐的账,您要不一起过去?”   二夫人恼道:“我说了半天,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你是大嫂,你在这里好好的,该让扶意到倚春轩来,你总过去算什么事儿?”   “她这不是怀着身孕,身子也不好,少走动些才是。”初雪好脾气地说,“谁还计较这些呢。”   说着话,怀枫和嫣然抱着他们的小书包跑来,缠着母亲要去清秋阁找三婶婶念诗。   二夫人诱惑小孙儿们跟她回东苑吃果子,两个娃娃竟是不为所动,催着喊着要娘亲快走,吵嚷得人耳朵生疼,初雪只能匆匆辞别婆婆,也不管婆婆走不走,带着两个小家伙往清秋阁去了。   望着儿媳妇和孙儿们的背影,二夫人呆了半天,周妈妈来劝她:“咱们回去吧,公子和少夫人如今单过,您在这儿也不合适。”   “我在我儿子家里,怎么不合适,这不还是在公爵府的屋檐下?”二夫人好不服气,更不甘心的是,儿媳妇像是变了个人,口中念念有词,“那丫头和从前不一样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只怕都是扶意教唆的,我还只当她是可靠的,所幸不是我的儿媳。”   周妈妈劝道:“您要说同一屋檐下,那大房出了事,咱们也吃不了兜着走,这些日子就别再生事,都消停些才好。”   二夫人瞥她一眼:“我生什么事,还不都是为了珞儿。”   清秋阁里,怀枫嫣然一进门就缠着婶婶背诗,得到表扬后越发得意起来,拉着奶娘往内院找太奶奶去,要背给太奶奶听。   初雪站在窗前看孩子们手拉着手离去,笑道:“现在就闹着玩儿,将来正经念书,就该哭了。”   扶意说:“他们是您和大哥哥的孩子,错不了。”   初雪摇头:“我能有什么本事呢,方才又被婆婆念叨了一顿,不过我现在总算学会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   扶意正要说什么,派出去传话的人回来,这几日朝廷和家里虽不太平,可她没忘了要为翠珠合离的事,结果那男人家里狮子大开口,要一千两银子才肯写休书,不然就对簿公堂。   初雪很生气:“一千两银子,亏他们开得了口,好大的胆子,咱们家里动真格治他们,他们还能有活路不成?不过是我们好性心善,不做那些霸道的事罢了。”   扶意说:“他除了烂命一条,没什么顾忌,自然就敢讹上来,也吃定了我们家,不会背地里动手。”   翠珠从门外进来,听说要一千两才能拿到休书,忙跪下说:“奴婢大不了一辈子在这家里不出去,只当自己没嫁过人就完了,您千万别给这一千两,您要给那畜生,不如给奴婢,奴婢去搭棚施粥,救济穷人也是少夫人的功德了。”   扶意命她起来,安抚了几句后,让翠珠先退下,之后对嫂嫂说:“是这世道没道理,只能丈夫休妻,妻子若想解脱,不得和解,告上公堂还要先打杀威棒。”   初雪说:“我听人讲,前朝赵国时,妻子告丈夫合离,要坐三年牢。”   扶意颔首,眸光冰冷:“这不,他们就亡国了。”   ------------ 第388章 如何保护你   这话着实把初雪吓着了,她小心谨慎地提醒扶意:“婆婆她好几次在我面前说,胜王爷要造反了,涵之是世子妃,他们若反,大伯父和大伯母就会受牵连。扶意,真有这样的事吗?”   扶意含笑摇头,否认道:“不会有哪一天,嫂嫂不要害怕,我们家一定好好的。”   初雪说:“我自己还好,就算有什么事,你哥哥也是有胸襟抱负的人,我愿意追随他,我只是担心怀枫和嫣然,他们还那么小。”   扶意心里也着急,偏偏是怀枫和嫣然,不知该往哪里送,他们总要和亲娘在一起,要走母子三人一起走,但嫂嫂如今和她共同当家,是外头都知道的事,再走就真是奇怪了。   倘若闵府可靠,送去外祖家玩耍倒是一个说法,还有韵之在,错不了,偏偏闵家长辈品性不好,而在这场风波里,闵府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未可知。   很多事,扶意不能明说,安抚了几句后,说起韵之发烧病倒,妯娌二人就打发人去闵家问候,并装了几盒韵之爱吃的点心糖果和蜜饯,让拿去好送送药。   闵府这里,韵之昨日就退烧,今天不过是还有风寒之症,郎中说十来天总能好全了,要她一定忌口并静养至少三四天。   白日里都是初霞带着绯彤她们照顾着,绯彤看着自家小姐,昨天老实睡一天,今天又安静躺了半天,直对初霞说:“简直脱胎换骨了,小姐您是不知道,少夫人她在娘家时,病了伤了,要她安静待着几乎是不可能的。老太太哪一次不是又哄又骂,她还会趁机谈条件,好了之后要如何如何,我们老太太总说,孙女是只猴儿变的。”   韵之只是干躺着,并没有睡着,这话听得清清楚楚,气呼呼地哼着:“你又歪派我,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初霞和绯彤都笑了,刚好公爵府来人送东西,韵之亲自见了家里的下人,说道:“你也看见了,我没事,照实传回去就好,请二位少夫人不必担心我,人食五谷,难免病痛。”   下人领命,绯彤翻出银块匣子,挑了一块要打赏,人家却好心说:“二姑娘留着打赏这府里的吧,少夫人差遣奴婢来,已经给过赏银了,您在这儿好了,家里才高兴。”   绯彤送她出去,初霞来搀扶嫂嫂躺下,感慨道:“这才是娘家人呢,想我在金府,被虐打得体无完肤,这家里……”   韵之拍拍初霞的手:“往后有我和你哥哥呀,你哥哥也是在乎你的,只是那会儿顾不过来,不要怪他。如今你也有可靠的娘家人,将来遇不上好的呢,就在家里和我作伴,若是有好人家,哥哥嫂嫂一定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初霞脸红道:“您说的太远了,我如今已是心满意足,自从初霖被关进大牢,家里太平不少,其他人也不再欺负我。其实他们也不乐意生事端,过去被逼无奈,不帮着闵初霖作恶,就会被她欺负,都没法子。”   这家人的行径,韵之很是不齿,只见绯彤匆匆归来,一脸紧张地说:“前院有动静,夫人要进宫去了,听说是皇上赦免了贵妃娘娘,老爷派人传话回来,要夫人进宫谢恩。”   韵之和初霞互看一眼,对她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很可能意味着闵初霖也能被释放。   初霞问:“伯母她进宫,怎么不带上嫂嫂?”   韵之倒是明白:“必然是你哥哥已经报了我在病中,不宜进宫。”   皇城里,闵延仕父子早已见到了恢复原位的贵妃,隔着屏风看不清里头的光景,但听姑母的声音,还是从前那么骄傲而不可一世。   闵夫人紧赶慢赶地来,一进门就跪下磕头,求贵妃能救救她的女儿。   屏风里传来冰冷的话语:“为了救你女儿,我已经承认是自己要那东西,你姑娘替我传递而已,不然我大可以撇干净,初霖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你们不要得寸进尺,是皇上开恩赦我,我又有什么资格放了初霖?”   闵夫人哭泣不止,说大牢里潮湿阴冷、虫吃鼠咬的,初霖已经病过一次,险些丢了小命。   然而贵妃无动于衷,此时四皇子和皇子妃到了,贵妃立刻命儿子将小孙子抱进去,闵延仕看见小郡主们一脸茫然地站着,大的会说话了,问她们的母亲:“祖母为何不抱我们?”   四皇子妃温柔含笑,让女儿别出声,之后殿中仅留下四皇子和皇孙,她带着女儿们和闵延仕一家退了出来。   “怎么不见韵之呢?”四皇子妃问道,“她为何不进宫谢恩?”   闵延仕躬身道:“内子抱病,不宜进宫,待她康复后,定来向您请安。”   四皇子妃说:“原先要避嫌,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如今好了,母妃得赦,等韵之好了,时常请她来坐坐,我怪想她的。”   闵延仕谢过,之后目送皇子妃带着孩子先离去,他们还要再等见一见贵妃,闵夫人在一旁奇怪道:“那丫头几时和皇子妃好上的,听皇子妃的语气,她们很亲密?她可是连我家初霖都不待见的,怎么会和那丫头好?”   父子俩没人回应,闵夫人也不敢再放肆,等了小半个时辰,四皇子才抱着孩子出来,不过是与舅父表弟颔首致意,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就走了。   一家人再见贵妃,她声音沙哑了几分,像是哭过,但态度依旧冷冰冰,交代的是之后朝廷上要谨慎的事,至于能否放了闵初霖,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闵夫人一路哭着回家,到家后少不得又埋怨闵延仕没用没良心,亲妹妹在大牢里关着,他竟然没事儿人似的,对儿子为了能让妹妹过得好些,花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她都视而不见。   “母亲若实在不放心,把您送进去陪她,这倒是不难的。”闵延仕忍无可忍,对母亲道,“您若愿意,儿子明天就去打点。”   闵夫人险些背过气去,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骂道:“孽障,我生你何用?娶了个媳妇你就上天了,现在连说话也越来越像她,什么人不好学,学你的女人,没出息的孽障。”   “好了好了,散了吧,今天难得有喜事,你哭什么呢。”闵老爷懒得理会这些,也不顾女儿死活,如今贵妃恢复原位,家里总算驳回几分颜面,眼下就盼着胜亲王府的事早日有个定数,他才好高枕无忧。   闵延仕顺势行礼退下,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还能听见母亲在背后说着什么,隐约听到“圆房”两个字。   想来这家里很多人都不理解,一对没圆房的夫妻何来的恩爱亲昵,闵延仕自己也很奇怪,他从没想过婚后的日子是这样的,但是这样,实在也好得很。   他回来时,又遇上韵之喝药,几个人伺候不算,身边还摆着一溜糖果蜜饯。   可以想象祝家二小姐过去在娘家,是如何被众星捧月,可她竟然心甘情愿跑来这里,替他分担家中的是非和烦恼,忍受恶婆婆的闲气。   韵之看见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她们弄的,我可没这么娇滴滴,不就是喝几口药。”   闵延仕走来,问:“能分我一块吗,我刚好饿了。”   韵之忙说:“你想吃哪种,这个核桃枣仁糖可管饱了,就是粘牙,这个松仁粽子糖,是苏州送来的,这次的好像不够甜呢。”   闵延仕俯身细看,正儿八经地挑,忽然有温暖柔软的手,捧在了他被风吹得冰冷的面颊上,手指轻轻抚摸过,小心翼翼。   他看向韵之,而韵之则心疼地看着他的脸,问道:“你被谁打了一巴掌,你娘吗,她凭什么打你。”   闵延仕说:“贵妃不答应救闵初霖,她恼我没用,我顶撞了一句,要她实在担心的话,我可以送她去大牢里陪女儿,她就气疯了。”   韵之愣住,又新奇又好笑,小声紧张地说:“这不是我说的话吗,你怎么好对母亲说呢?”   闵延仕却笑:“说出来,实在痛快,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说的。”   韵之拉着他坐下,又看了看脸上的红肿,心疼地说:“往后别说了,她又该打你了,她不能打我,只能打你了。”   闵延仕道:“我会有分寸,这么多年逆来顺受,什么也没改变,只有我越来越辛苦。如今我不是一个人了,若再不强硬些,如何保护你呢。”   韵之脸上一阵火烧,仿佛寒症又要反复,心里更是砰砰直跳,没出息地热泪盈眶。   “怎么了?”闵延仕不知自己说了贴心的情话,担忧不已,搀扶韵之躺下,“又不舒服了吗,找郎中来瞧瞧。”   韵之摇头,抓着他的手说:“你陪我一会儿就好了,只一会儿可好。”   闵延仕抚摸她的额头,不算烫手,便是答应了:“若有不适一定告诉我,别怕麻烦,早早好了才是正经,拖着只会折腾人。”   绯彤来劝小姐,该让姑爷先换衣裳,韵之才发现丈夫还穿着朝服,便催他去暖暖身子再回来。   闵延仕出门,见下人来送信函,他顺手接过,径自往书房来,进门刚走到书桌边,一支利箭从天而降,扎在了椅背上,箭头上还扎着纸笺。   闵延仕还算镇定,不愿惊动韵之和家人,他拔下箭矢藏好,避过了下人的耳目,再出门来查看,院子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 第389章 京城的不太平   韵之在卧房等候许久,不见闵延仕过来,派绯彤来看一眼,才知道姑爷出门去了。   绯彤回来禀告:“说是有人送信来,公子看了信,匆匆忙忙就走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去。”   可韵之还在那怦然心动里,痴痴地应了声,就没再细问,想着他必定是被琐事缠身,朝廷也好,家里也罢,恐怕还是老相爷寄来的家书。   绯彤见小姐只顾着傻笑,虽不懂是为什么,好歹是高兴的事儿,也就不再多问,先退下了。   这日直到天黑,闵延仕才回到家中,先来看了眼韵之,听说她胃口寡淡、不思饮食,便陪着一同清粥小菜。   韵之怕他担心自己,努力吃下东西,虽因气短虚弱吃得很累,但饭后有丈夫悉心陪伴,告诉她一些白天的事,二人有商有量,心里一高兴,便什么辛苦都不在话下。   夜色渐深,扶意写完又一篇悔过书,便要熄灯安寝,翠珠和香橼前来侍奉,扶意见她们一面铺床,一面窃窃私语,便问:“怎么了?”   翠珠前来应道:“这不是……夫人去了城外庄园,姨娘们在内院伺候老太太,连姑娘们都不在,兴华堂里只剩下大老爷。”   这些扶意当然知道,淡漠地看着她们:“不然呢?”   香橼跟来,小声道:“听廊下几个妈妈们说,正有丫鬟算计着,趁这机会好勾.引大老爷,好做姨娘。平日里,兴华堂有大夫人在,哪个丫鬟女人敢动这份心思,若是被大夫人知道,小命也难保。”   扶意听了轻轻一叹,叮嘱她们不要在背后瞎议论,就没再说什么。   想来,公公若真挑选几个漂亮女人收入房里,也不过是在京城贵府中最稀松平常的事,扶意无权干涉,更无法左右那些贪慕荣华富贵,想方设法要做姨娘的,又或是真心爱慕大老爷,这一切,她都管不着。   纵然心存改变世道的大义,她也永远都清醒,别人的事,终究是别人的事。   扶意入寝后,香橼和翠珠退下,隐约听她们中的谁念了声:“今晚可算太平了。”   然而公爵府里因人口越来越少而看似“太平”,京城大街小巷里,那疑似巫蛊的事,这天夜里还是又发生了七八件,折腾的衙差叫苦连天。   纵然都是假的,并没有烧杀猫狗牲畜,但不知是何人在背后作祟,不知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直闹得人心惶惶。   隔天一早,扶意来内院陪伴祖母用早饭,听柳姨娘和楚姨娘提起,她们上京前,当年明莲教还只在南方初露头角,曾在家乡听说过明莲教的火祭,类似将家里中邪之人的衣衫等等贴身之物烧毁,丢弃在大街上任人踩踏,如此便可消除恶业。   楚姨娘说:“乡镇之间,这种巫术多的是,算命的瞎子、摸骨的婆子,连一些小庙道观都不是正经营生。说句实话,大夫人接了我们来京城,妾身心里是高兴也感激的,京城里风气好,事事讲规矩,就连寺庙里的香火,也是干净的。”   老太太道:“可不能说亵渎神明的话。”   柳姨娘解释道:“老太太您眼里干净,几时见过底下的日子,不是我们亵渎神明,真正是那些烂了心肝的人,不将神佛放在眼里。”   老太太直叹气:“过去你们太老爷在世时,我也曾听他提过,各地民风大有不同,好的比京城还强,可不好的就……”   柳姨娘看向扶意道:“纪州就是好地方,连我们这些隔着天南地北的都知道,那时候常听人说,若不是惧怕严寒,都想往北迁。”   扶意淡淡一笑:“自然是京城最好,天子脚下。”   可是这日夜里,天子脚下依然不太平,城中再次加强守卫,还是有人神出鬼没,吓坏路人百姓,惊动官宦车马,闹得沸反盈天,朝廷胡乱抓捕了一些人,但什么也没改变,这不知名的“巫术”,足足又闹了四五天。   腊月的第一场雪,干干净净地将京城染成白皑皑一片,扶意清早起来,难得神清气爽,立在屋檐下呼吸清冷空气。   她的腰腹渐渐大了,穿着厚衣裳稍稍挺肚子,都能看出来一身孕相,院子里的妈妈们都夸好,说少夫人必定一举得男。   扶意知道,在贵族世家,生儿子是站稳脚跟的法宝,可她并不在乎男女,是儿子她喜欢,是女儿她也喜欢,她的孩子,她可不强求别人来疼爱和在乎。   站的久了,香橼就催促小姐回去,可扶意刚转身,争鸣火急火燎地跑来,一路跑着一路说:“少夫人,胜亲王有消息了……”   ------------ 第390章 团圆的日子近了   五年来,京城里第一次有了胜亲王的音讯,且非皇帝与朝廷颁布,而是离京数日后,闵王妃向皇帝传来的消息。   道是母女婆媳一行人,回纪州途中遇见与王爷容貌相似者,待要上前询问,那人却惊恐地逃跑,眼下王妃自己带着人去找,并分别向皇帝和身在边境的儿子项圻送去消息。   扶意冷静地询问:“这本该是朝廷机要,是谁传出来的?”   争鸣喘匀了气,解释道:“您知道,如今进城,不论百姓官员都要盘问搜查,那些人硬要闯,说事情紧急,说不能耽误皇上找亲弟弟。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一路传到城里来,怕是百姓们比皇上知道的还早。”   扶意立时明白王妃的用意,只有全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帝才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以来,嘉盛帝苦恼的是找不到他弟弟,若是知道了王爷的行踪,必然不等告知天下,就先动手了。   “再去打听消息,但仔细大老爷找你麻烦。”扶意说,“我眼下虽不顾忌,你还是要小心。”   争鸣领命退下,扶意转身回卧房,看见桌上最后几张给平理的悔过书,便吩咐翠珠:“去西苑请四公子来,我要问他,是不是把悔过书都念仔细了,不能再去国子监被冠上弄虚作假的罪名。”   翠珠笑道:“三公子回来若知道您给四哥儿作弊,怕是连您都要责备的。”   扶意道:“他若能早早回来,去国子监与博士夫子们打交道,还用得着我辛苦?”   香橼在边上对翠珠说:“公子若能回来,她怎么都成的,我们别操心?”   她们说笑着,翠珠去西苑,香橼张罗早饭,扶意独自回到书桌前,将最后几篇悔过书又看了一遍。   但内心的激动,让她无法静下心,就快了,他们夫妻团圆的日子近了,这天下也终将有个交代。   皇宫里,祝承乾赶着早朝前,急急忙忙来见皇帝,嘉盛帝将闵姮的书信丢给他,恼怒地说:“她一路把消息传进来,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还活着,朕若不让百姓们见见活着的人,纪州就要先反了。”   祝承乾匆匆几眼,看得眉头紧蹙,禁不住问出口:“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朕正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嘉盛帝满眼的戾气,语气凶狠,“镕儿说他知道了行踪,到底怎么说?怎么闵姮又会半路遇上,是她骗了朕,还是你儿子骗了朕。”   祝承乾分外紧张:“眼下臣联络不上他,一切只有等犬子归来,亲自向皇上解释。”   嘉盛帝问:“你的儿子,你心里可有把握?”   祝承乾跪下道:“皇上放心,祝镕绝无异心。”   皇帝长长一叹:“先把人找回来吧,镕儿到底去了哪里?但不论他们怎么闹,朕已经有了万全准备,只是可惜你辛苦养大的儿子,朕也费心血栽培他,不要辜负了朕和你才好。”   祝承乾深深叩首,待要退下,皇帝突然叫住他:“闵姮虽走了,可京城还留有他们的人手,那些夜里作乱生事的,想必就是她的人。朕还想着,朝堂上不少人可能已经倒戈,暗中帮着他对付朕,你替朕查出来。”   “臣领旨。”   “查出的官员,先不必惊动。”皇帝道,“列出名单,朕日后再清算,一会儿朝堂上,高兴些,朕的弟弟终于要回来了。”   这件事在京城里热闹了一整天,韵之也兴冲冲赶回家里来,为了郡主和大姐姐能一家团圆而高兴。   只是她才惹了一场风寒,虽已大安,但气色不佳,人也瘦了一圈,叫祖母念叨好半天后,才得空和扶意回清秋阁单独相处。   “这几日闵延仕忙得很,早出晚归,不过总会和我说几句话,见我胃口不好,我吃粥他也陪着喝粥。”韵之被扶意摁在美人榻上躺着,拥着绒毯,眼珠子随着扶意走动转来转去,满脸幸福地说着,“他开始顶撞他娘了,我听下人们说,我那婆婆气得半死,说儿子跟着儿媳妇学,没出息。”   扶意总算忙停顿,坐下来摸一摸韵之的额头,故意道:“奶奶要你住两天再回去,不如就住下吧,陪陪我也好。”   韵之笑得腼腆:“可我若不在家,谁来照顾他呢。”   扶意满心欢喜,轻轻揉搓韵之的脸颊:“你哥哥若知道,该多高兴,他就怕你……罢了,不提了。”   韵之很是骄傲:“我就说,他并没有喜欢的人,倘若他是心里另有别人的,我才不知该怎么办,既然他的心是空的,我住进去就是了。”   扶意从香橼手里接过燕窝羹,亲手喂给韵之吃,问了一些闵家的琐事,果然闵夫人过河拆桥,早就把当家的权收回去了。   “大伯母竟然走了,不可思议。”韵之念叨着,“她怎么甘心放下这一切呢,大伯父也是狠心,就把妻子丢在城郊不闻不问的。”   扶意不愿念叨公公婆婆之间的事,细心喂韵之把燕窝喝了,要下人准备她爱吃的东西,好带回闵府,东苑那头,周妈妈来探望小姐,送来亲手做的点心。   “夫人知道,您不乐意见她,见了难免又争执生气。”周妈妈说道,“但夫人心里惦记您,怕您在婆家受欺负,就想问问,贵妃如今被皇上赦免了,可有人为难您?”   韵之反问:“她是不是想知道,四皇子怎么样了?”   周妈妈笑得好尴尬:“什么都瞒不过姑娘。”   韵之说:“不是我不乐意告诉你们,我病了这几日,家里家外的事都不管,实在不知道什么。只知道一件事,贵妃不肯放闵初霖出来,那家里少了这个人,没人敢欺负我,您让母亲放心吧。”   周妈妈连连称是,不敢再多打扰,请韵之多保重身体,便就退下了。   扶意也好奇:“我们都以为,闵初霖也能被赦免,正为你头疼,没想到贵妃不答应。”   韵之说:“她伴君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皇帝是念旧情吧。闵初霖算什么呢,皇帝原就要打压闵家势力,她倒是背负起整个家族来了。”   扶意说:“但总有出狱之日,将来也难嫁,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留在家中还是要和你作对。”   韵之不以为然,摆摆手说:“不能够,我压根儿没打算和这家人相处太久,我正在潜移默化地说服闵延仕,让他有魄力抛开家族,和我单独出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像你似的,责任心重,要为了这个家如何如何,我没那么好的心眼。”   扶意说:“自然是两家人不一样,没得比。”   那之后,三婶婶抱着平珍来说笑一回,初雪带着怀枫和嫣然找姑姑玩耍,到夜里约定的时辰,闵延仕果然亲自来接妻子回家。   他本有心向长辈们行礼问安,但老太太说时辰已晚,孩子们太辛苦,日后得闲了再相聚不迟,又担心这些日子京城夜里不太平,便命平理带着家丁送送他们。   扶意借口饭后消食,送韵之出来,见到了等在正门下的闵延仕和平理。   平理故意说:“我回来这些日子,都在家见她好几回了,嫁出去的姑娘,怎么老往娘家跑,你也该管管才是。”   霸道的韵之一脚踹上平理:“你又欺负我,你自己有多好呢,等三哥回来,我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闵延仕赶紧拦着,好生哄道:“怎么急了,平理逗你的。”   韵之也是急猛了,还真有些头晕,碎碎念着数落平理,闵延仕则不忘向扶意欠身告辞,而后小心翼翼搀扶韵之往门外去。   扶意又跟上来几步,便见闵延仕亲手将韵之抱上马车,二人举止自然又亲昵,在丈夫的呵护下,韵之身上藏不住的幸福和甜蜜,羡煞旁人。   回想两家人牵扯到太子遇袭一案,扶意和韵之在宫门外见到的人,若说那时候的闵延仕是京城第一贵公子,扶意觉着,如今的闵大公子,才真正能叫天下女子倾心痴狂。   在这个人身上总氤氲不去的哀愁和凄凉,几乎都看不见了,他遇见了能让他幸福的女人。   “平理,你也速去速回。”扶意叮嘱一声,挥手送别他们一行人。   寒冬腊月,下人们不会让怀着身孕的少夫人在门口久留,立刻就将扶意送回了清秋阁,又回到这里,已经熟悉每一个角落的地方,扶意莫名地感到了孤独和冷清。   她心里明白,自己是又想念丈夫了。   夜渐深,清秋阁里静悄悄,廊下值夜的丫鬟聚在一起烤火,偶尔说几句悄悄话,都没逃过扶意的耳朵。   她睡不着,躺着不自在,已经背靠在床头坐着,在一片昏暗中翻花绳。   从一开始花绳在手指间缠成一团,到如今闭着眼睛也能翻得灵活顺畅,这些日子无眠的长夜里,都靠这一个绳子来打发时间。   屋外窗户下忽然传来笑声,有个小丫头轻声说:“我娘要我回去嫁人呢,我不干,我在这里是吃穿体面的公爵府丫鬟,主子仁厚,不朝打夕骂的,回去嫁个人,万一跟翠珠似的,我还活不活。”   另一个说:“少夫人张罗着,要给翠珠姐姐和她男人和离呢,叫我看……”   可是突然间,她们没声儿了,扶意拨开床幔仔细听,依然没有动静。   正当她要躺下,很轻很轻,但熟悉又久违了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扶意的心猛然急促地跳动起来,丢开花绳,光着脚就跑到门前来。   双手打开房门,眼前赫然出现高大的身影,一手悬在半空,像是也要开门,纵然背对着月光,看不清面上的模样,扶意也知道,是他的丈夫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回……”祝镕很惊讶,但话未完,扶意已经扑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肢,带着哭腔喊了声“镕哥哥”。   ------------ 第391章 我不要休书   祝镕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中,可扶意一声“镕哥哥”,让他彻底心软。   门外几个值夜的丫鬟已经被他迷晕,他必须在明天先见过皇帝后才能正大光明地露脸,但实在放不下扶意,今晚一定要来看看,并与妻子商议重要的事。   小心翼翼将扶意抱回卧房,将那唯一一支蜡烛挪到面前,火光虽弱,足够照亮彼此的面容,妻子满脸的泪水,让他心如刀绞。   “我不是想哭才哭的,就是……”扶意小声抽噎着,委屈地抓着丈夫的胳膊,“我是太高兴了。”   不难想象这些日子,家中发生了什么,父亲既然中断了他们的联络,扶意就一定是受到了欺负,可他不能护着半分,把怀着身孕的人,独自丢在家里。   “方才抱着你,觉得又轻了些,果然是瘦了。”祝镕道,“怪我丢下你。”   扶意却抓过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忽然触摸到隆起,仿佛一股断流从掌心传入全身,祝镕惊喜而紧张,一时手脚也变得僵硬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三婶婶说,再过些天,孩子就会在肚子里动起来。”扶意笑得甜蜜,“我这几日,天天等着呢。”   “有没有请太医、郎中好生瞧瞧?你的身体可好?”祝镕问。   “一切都好,就是想你。”扶意说着,又软绵绵伏进丈夫的怀里,“我以为要明年才能见到你,镕哥哥,你想我吗?”   “想,每晚都想,白天不忙的时候也想,我本该明日进城面圣,实在记挂你。”祝镕轻轻拍哄着妻子,又不得不提起严肃的话语,“扶意,外头的事,你应该知道,王爷找到了,事情终于要有个了断。”   扶意坐直了身体,匆忙擦去眼泪:“我给你的飞鸽传书,收到了吗,就是最后那一封,跟着你父亲送来的信鸽一起,你收到了吗?”   事到如今,夫妻之间再不必互相隐瞒,祝镕坦言他知道扶意一直以来,明着暗着向王府传递消息,而自己,则身负使命,要对胜亲王一家赶尽杀绝。   扶意说:“你总是不小心将书信纸笺落下叫我看到,一次两次,我再傻也明白,你是故意的。至于皇帝交给你怎样的使命,平理对我说,若有一日你们敌对,他不得不杀了你,叫我别怪他。”   “那小子……”祝镕一脸骄傲地口是心非,“冲动又鲁莽,不知天高地厚。”   扶意道:“镕哥哥,若有一天你杀了王爷、杀了世子,我不会怪你,这一点我早就想明白了,在我嫁给你之前,我就想好了。”   祝镕很心疼:“那么早,你就想这些事?”   扶意颔首:“嫁给你之前,所有的事就已经存在,你是皇上的密探,当初你不许我告诉别人曾在江上遇见你,没多久我就明白,那时你该是去找王爷和世子?也就是说,从我们初遇的那一天起,我们的立场就是相对的,我心里很清楚。再后来,你来纪州接我,住在家里也曾有不知所踪的时候,我也知道,你是去城里打探消息,甚至是去搜了王府,可我从没问过你。”   祝镕神情凝重:“这是我的责任,但这份责任,已经不再为我所控制,昔日的忠君,都成了今日的罪孽。”   “世子给郡主和大姐姐的书信里,提到你有所计划,平理也这么说。”扶意问,“你有什么打算?今天早晨传来的消息,好像王爷不认得王妃,又或是王妃娘娘认错了人,模棱两可的也不真切。”   祝镕说:“他们早已团聚,具体的事,日后再与你讲。眼下,王爷和世子答应了我的请求,放弃复仇和江山,争取与皇上和解,将来他们回纪州,继续镇守一方。”   扶意不敢相信:“王爷和世子为何能答应你,可是镕哥哥,你认为当今能给大齐一个安泰昌盛的国家吗?”   祝镕道:“这不全赖皇帝,在我们这些年轻人手里。而我与王爷深谈,他并不愿与兄长兵刃相见,他甚至认可兄长身为帝王,要排除异己,扫平一切威胁的私心。你也说过,当今并非一无是处,而他作孽的私心,全是昔日先帝带给他的阴影,王爷他,就是阴影的根源。”   扶意双拳紧握,她不甘心,但丈夫不会说谎话骗她,他已经传达了王爷的心意,胜亲王并不贪恋帝位皇权,他只求大齐昌盛繁荣。   祝镕道:“因此,不久之后,王妃娘娘带回的王爷将是失忆不认人的,他再不能行军打仗,再不能威震四方,他将和王妃娘娘回到纪州安度余生。另由世子接替王位,继续掌管纪州,从此远离京城,远离皇权。”   “真可笑……”扶意实在无法苟同,“凭什么是王爷退让,难道先帝的偏爱是王爷想要的吗,他当初怎么不反了自己的亲爹呢,一辈子懦弱无能,到头来,还要做弟弟的来让他。”   祝镕道:“自然这其中,还有我的私心。”   扶意稍稍冷静下来:“我明白,你不能赌上全家的性命,反是平理已经把家人都抛下了。他说总要有人死的,难道因为死的不是家人,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这些事吗?既然不能,那结果都一样,他义无反顾。”   祝镕道:“我不如平理,我太……”   扶意伸手抵住了他的双唇,摇头说:“不是这样,我都懂,这没什么可比的,我只是告诉你,平理他怎么想。既然连王爷都答应了你的请求,我会尊重你们的决定。”   祝镕捧过扶意的手,贴在脸上,而后又深深一吻:“还有件事,你不要生气。”   他从怀里摸出一摞信纸,都是分开这些日子里,扶意给他的书信,每一个字他都读了上百遍,到哪儿都贴身带着。   扶意嗔笑:“故意装作这样,来哄我高兴吗?”   但祝镕一脸严肃,抽出一封信,递给扶意道:“这……是休书。”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冰冻,扶意下意识地将手背在了身后:“你要做什么?”   祝镕道:“我能预想到,就算王爷愿意放下仇恨,忍辱负重地和解,皇帝依然要对他赶尽杀绝,到时候事态将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这休书你且拿着,万一祝家出了事,万一我出了事,好歹还能护你周全。”   扶意眼中含泪,双手在身后十指相扣:“我不要,你拿走,我死也不要。”   祝镕语重心长:“不要任性,岳父岳母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有什么事,要二老余生如何度过?扶意,我不是要休了你,只是给你一道万不得已时的保命符。”   扶意摇头:“金銮殿上那个人,一旦疯魔杀红了眼,这休书根本不起作用,反而成了你事先预谋的证据。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就是不要,哪怕它能救我,我也不要。”   “扶意……”   “若有危难,我要和你在一起。”扶意斩钉截铁地说,“当你察觉到了危险,就来找我,带我一起去面对,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腹中的孩子呢?”祝镕问,“孩子是无辜的。”   “若不能有太平世道,把这孩子生下来做什么?让他饱尝人间炼狱?”扶意太过激动,有些失了理智,缓缓冷静后,才说道,“既然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孩子,就不要把自己逼入绝境,你一定可以。”   祝镕长长一叹:“你就是不听话。”   扶意伏进他怀里:“我不要休书,我要家国太平,我要你。”   祝镕轻抚妻子的背脊,亲吻她的额头,将她小心拥抱在怀中:“不哭,我答应你,一定给你和孩子太平清明的世道,要你往后一辈子,都能笑着度过。”   扶意抽噎了一声:“把休书烧了。”   祝镕嗔道:“不急这一刻,我们再腻歪一会儿可好?”   扶意咕哝了一声:“你再提这两个字,我就不要你了,信不信?”   忽然,窗外传来人声,像是被迷晕的丫鬟叫人发现了,说着:“怎么打盹呢,仔细冻死了。”   扶意赶紧放下床幔,把祝镕藏进被窝里,有人进门来张望了一眼,见少夫人没动静,便知是睡熟了,关上门又退了出去。   祝镕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正大光明的夫妻,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扶意气呼呼地:“你还问我?”   祝镕爱怜极了,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我家娘子,终于又在我怀里。”   ------------ 第392章 天塌不下来   扶意往祝镕的怀里钻,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浑身放松下来。   要说祝镕出征不久,她便开始害喜,自此日夜不宁,只有忙碌一些时才能分心,夜深人静最是煎熬,整夜不得安眠。   她还做不惯主子,不能像韵之那样,心安理得地折腾,对人对事总还有所顾忌,偌大的祝家,真正能让她肆无忌惮撒娇的,唯有丈夫一人。   “一会儿你睡着了,我就要走,明天就能光明正大地回来。”   “走时,要亲亲我。”扶意蹭了蹭说,“我在梦里就知道了。”   祝镕答应:“我会来梦里告诉你。”   扶意唔了声:“镕哥哥,千万小心。”   原是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讲,但想着早些睡去,早些让丈夫离开,他或许还能捞上几个时辰歇一歇,扶意便不再胡思乱想。   丈夫的怀抱,果然是世上最舒坦安心的所在,她不仅很快就睡着,甚至酣眠无梦,一觉醒来时,窗外天亮了,身边的人也不在了。   失落是有的,但好过过去的日子没有盼头,不论如何丈夫今日就能回家,而那天下大事,也终将有个了断。   只是……   扶意想起昨晚的话,不免愁眉紧锁,香橼和翠珠前来伺候,看在眼里,二人也不敢多嘴,只当是少夫人又思念公子,这样的事,她们实在没法子。   然而大清早的,大老爷突然要见儿媳妇,祝承乾不便进儿子媳妇的院落,就站在清秋阁外等候。   不能让公爹久等,扶意不及梳妆整齐,裹着风衣斗篷就出来,虽然她再也不在乎祝承乾的话语威胁,再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总还要维持几分体面。   “这几日,不要与外人往来,不要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寒风冷,祝承乾的声音更冷,“不要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必然想我未必待见你,可你怀着我祝家的子孙,别对不起你肚子里的孩子。”   扶意静默不语,一会儿这个人在朝堂上见到自己的儿子,还会记得此刻说的话吗,他会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吗,兴许根本不会,他恐怕连之前扇了自己一巴掌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扶意不会忘,哪怕眼下不是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也总有一天,她要给自己一个公道。   今日风雪急得很,往年入了腊月,朝廷事务暂缓,皇帝也要歇一歇,大臣们更是松口气,家里总是送往迎来、搭戏摆宴,哪里会在这风雪天,还要赶着进宫去。   下人们也舍不得少夫人吹风受冻,一见大老爷走了,立刻簇拥着她回屋子来。   厨房来问是否传早饭,扶意命他们送去内院,她要陪老太太一道吃。   恰好今日是平理重回国子监的日子,扶意在祖母跟前见了他,又想起昨晚和丈夫说的话,镕哥哥说他不如弟弟,他做不到那么潇洒决绝,义无反顾。   扶意不禁一叹,满腹担心。   平理早早地走了,老太太便打发了二位姨娘,单独问扶意:“可是有心事,今早来,你这眉头不曾散开。”   扶意放下筷子,正色道:“奶奶,我昨晚见着相公了。”   老太太很是惊喜:“镕儿回来了?”   扶意道:“因是今日才能露面不宜张扬,昨晚只悄悄来见我一回,待进宫面圣后,便能回家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笑道:“这不打紧,回来就好,你们小两口总不在一起,我心里才愁得慌。”   可是见孩子,依旧长眉轻拧,满眼的担心,老太太收敛笑容问:“出什么事了?”   扶意道:“奶奶,事到如今,有些事没必要再瞒着您,想来镕哥哥他从前为皇上和父亲做些什么,您心里也是明白的。到眼下,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期待,他已劝说王爷和世子,放弃仇恨与江山,他想要皇上兄弟和解,既往不咎。”   老太太轻轻一叹:“是吗?”   扶意直摇头:“奶奶,您想,这怎么可能呢,我怕到最后,都成了他的不是。”   老太太问:“你劝他了吗?”   扶意道:“昨晚几句话,一时也说不明白,而我心里很矛盾,既想要支持他,又觉十万分的不妥。”   老太太一语中的:“他身上的包袱太重,你我都是他的负担,怪我从小教导他,对人世要心怀感恩与宽容,反成了他心中的桎梏。他爹的养育,说实话,满京城找不到第二位官老爷,能如此用心地教导儿子,镕儿对他爹的感激最甚。再有你那不慈且恶毒的婆婆,我也教导镕儿,要宽容看待,毕竟他的存在,是大夫人一生的不甘和耻辱,他爹在外养女人这件事,永远没道理可说。其他的人,如我、如兄弟姐妹,还有你,他更是一个也放不下。他还年轻,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狠绝,恐怕要再多经历一些才能学会麻木,这会儿他还知道疼痛,他自然会选择,用看似最平和的方法来解决眼前的麻烦。”   祖母的话,说在扶意的心坎里,她对丈夫的支持和包容,并不是无条件的,祝镕的决定到此刻她依然不能苟同,但正因为了解丈夫,才能明白他的想法和用意。   “奶奶,您就说担心儿媳妇,去城郊庄园看看母亲吧。”扶意道,“吃了饭,风停了,就送您去可好?”   老太太笑道:“傻丫头,我们婆媳不和,满京城都知道,这个借口太假了,反叫人怀疑。我们祝家,好歹三百年根基,我的女婿在靖州手握重兵,纵然家里有了事,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绝不会过分为难我们,大不了就是一死,不会让我受辱的。”   扶意轻轻抿着唇,不知再说什么好,祖母捧过她的手捂在掌心,温柔地安抚:“别怕孩子,天塌不下来。”   皇城里,朝堂上正议论各地暴雪灾害,要调拨银款赈灾,内侍忽然奏报,禁军统领祝镕归朝,在宫外请求觐见。   嘉盛帝眼中一亮,立时道:“宣。”   闵延仕立于文武之中,转身看向殿门外,不多时,便见祝镕阔步而来、器宇轩昂,在殿门下单膝跪地,口呼万岁。   “快快上前来,与朕说说边境之事。”皇帝的激动溢于言表,而所谓讲述边境事宜,不过寥寥几句,后来便借故退朝,早早将众人都打发了。   闵延仕出了大殿,便再不见祝镕的身影,想来他已经被皇帝单独召见,去说些不得叫外人知道的事。   “他可晒黑了不少。”开疆从边上走来,爽朗地笑道,“往后再不能和你争京城第一贵公子了。”   闵延仕嗔道:“难得你还有心玩笑。”   开疆问:“那说说,你们家,预备怎么着?”   闵延仕反问:“什么怎么着?”   开疆道:“站哪一边,皇帝,还是王爷?”   闵延仕大骇,怒色相劝:“你疯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信口就来?”   开疆大笑:“越是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你左右看看,根本没人在乎我们说什么。”   “小人难防,仔细隔墙有耳。”闵延仕依旧谨慎,说道,“你告诉祝镕,得闲,我们三人再见面。”   “你们自然要见的,你家这个大舅子还没喝喜酒呢。”开疆说,“快回去告诉韵之吧,三哥哥回来,她一定高兴极了,没能让祝镕看着她穿嫁衣,韵之心里必然是有所缺憾的。”   提起韵之,闵延仕才轻松了一些,说道:“我明日就摆酒,你也来。”   看着闵延仕离去,开疆往大殿内望了一眼,面上再不是那玩世不恭的轻浮,他心里,早有他的打算。   内殿中,嘉盛帝听罢祝镕的话,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祝承乾一脸凝重,怒视着儿子,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嘉盛帝沉吟良久,窗外风雪渐停,天地间安静下来,这殿阁之内,仿佛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声,皇帝再一开口,就震得祝承乾一颤。   祝镕倒是淡定从容,只听皇帝问他:“项圻说他曾失忆,如今他爹也失忆,这么巧,他们都摔坏了脑袋?”   “王爷看似不像失忆,而是痴傻。”祝镕应道,“有些疯疯癫癫,不似寻常之人。”   嘉盛帝冷冷一笑,兀自整理袖口:“会不会是认错人了,根本就不是他?”   祝承乾着急地问儿子:“你可认仔细了,会不会看错?”   祝镕应道:“想必王妃娘娘不会看错,现下世子已从边境赶来,且看他能不能认得。”   嘉盛帝忽然问:“那你是以什么借口,先离开了边境?”   ------------ 第393章 你太天真   祝镕应道:“重修平西府,需要各方物资支援,臣奉命去往各地商谈,途中遇见了王爷,立刻便向您送来了消息,而后紧跟王爷的行踪,再后来便是王妃途径当地,也遇上了。”   嘉盛帝像是有所怀疑,但事情前前后后,时间上并无不合理之处,说白了,是否怀疑祝镕,这一切都不足以动摇判断,只看他自己怎么想。   祝承乾问儿子:“你可在王爷面前露面了?”   祝镕摇头:“不敢惊动,未曾露面。”   祝承乾看了眼皇帝,好没底气似的,干咳了一声道:“皇上要的是他们父子项上人头,既然无人察觉,当时就该先杀了他,带人头回来见皇上。”   祝镕没看向父亲,而是直面皇帝的双眸:“皇上,臣违抗旨意,罪该万死,但臣实在无法对一个断臂痴傻之人下手。”   “断臂?”嘉盛帝不自觉地走前几步,满眼的不敢相信,“他……摔断了臂膀?”   祝镕道:“左臂自肩下全不见了,想来五年前,是有人为了救他性命,砍断了手臂。”   皇帝的目光是颤抖的,即便他竭力隐藏,即便他转过身去,身形的不自然晃动,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糊涂,你糊涂!”祝承乾责骂儿子,“既是如此,你该当机立断,斩杀他的头颅。如今让项圻见到他父亲这般模样,难道他不恨不怨,不来找皇上……”   “承乾,你出去!”皇帝打断了祝承乾的话,“出去吧,朕要和镕儿单独说说话。”   祝承乾不敢违抗,狠狠瞪了眼儿子,勉强退下了。   殿门开合间,一阵冷风灌进来,因殿阁太暖而透不过气的君臣,都觉得胸口一松,嘉盛帝再看向祝镕,他腰上还佩戴着那把沾染毒液的匕首。   “为什么不杀他,仅仅因为你可怜他?你爹说的话,你听见了吧,项圻一定会为了他父亲报仇,也为了他自己。”然而嘉盛帝气势全无,话语间更透着凄凉,“美人迟暮、英雄白头,世间最见不得的两桩事,他是大齐军.魂的象征,是震慑四海的威严,邻邦若知我大齐常胜将军落得如此境地,他们一定会蠢蠢欲动,镕儿啊,你做了件傻事。”   祝镕道:“但世子依然能重振雄风,此番对战赞西人,臣亲眼所见,佩服得五体投地。皇上,臣与世子相处久了,发现他至今以为五年前是遭流寇袭击,并没有半分怀疑您。”   嘉盛帝目光紧紧地盯着祝镕,他似乎想看清楚,是这年轻人在编故事骗他,还是他太傻,将看到的,都当做是真的。   偏偏一时半刻,他无法判断,很显然,他自己的内心,从一开始就并不坚定,甚至从五年前,就一直在动摇。   “倘若世子无心报仇,皇上又何必大动干戈,眼下不论父子谁死,都会被天下百姓议论,都会使得领邦认为我朝内.乱有机可乘。”祝镕道,“让王爷父子退回纪州,镇守一方,对大齐有益而无害。”   嘉盛帝道:“你太天真,既然你已见识你姐夫领兵打仗的本事,就该知道他的心胸胆魄绝不亚于他父亲。”   祝镕道:“倘若世子有谋反之心,臣绝不再姑息,必定为您取他们项上人头,只要皇上不先发制人,他们若反,便是千古大罪,皇上又何必将自己立于被动之地。”   “放肆!”嘉盛帝怒道,“朕难道,还要你来教我做皇帝?”   殿门外,祝承乾被一声“放肆”吓得又一颤,好容易稳住了,不能在周遭内侍跟前失态。   而这一刻,他也终于可以思考,他所害怕的,到底是儿子遭难,还是自己被牵连……镕儿,当真是他的命根子吗?   皇城外,闵延仕回到家中,刚好遇上要出门的韵之,不必问也明白,她要回娘家。   他停下脚步,看着韵之走向自己,雪狐风毛领的大氅,衬得她雍容华贵。   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撑不起这般华丽的衣衫,可公爵府的千金,自有贵气天成,穿上华服,她便是最高贵的女子之一。   韵之看见丈夫,原本就高兴的她,更加欢喜,但离得越近,却发现闵延仕目光中的异样,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而丈夫,似乎还没意识到她停了下来,彼此这么静静地对视,直到两边的下人都奇怪,那边才回过神。   闵延仕主动走来问:“怎么了?”   韵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我才要问你怎么了,难道是我三哥哥回家来,你紧张了不成?”   闵延仕笑道:“我紧张什么?”   韵之心里一慌张,她可是说漏了嘴,哥哥和扶意的那些忧虑担心,可不是她该对闵延仕说的,忙改口:“我要回家去,你去不去,今日怎么这样早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和我哥哥一道在宫里与皇上商议国事。”   闵延仕说:“你消息怪灵通的,开疆还催我来告诉你。”   韵之说:“是家里人来告诉我的,他们知道我最惦记三哥哥。”   闵延仕说:“我想你今天还是不要去了,眼下三哥还在宫里,恐怕过了正午才能回家,少不得与祖母、大伯父他们团聚,更要紧的是嫂嫂。你去了,岂不是耽误他和嫂嫂的时光。三哥和平理都没喝我们的喜酒,我想过几日家中摆宴,请他们来一聚。”   “说的也是,扶意才是日思夜想我哥哥的人,我去了好生碍事。”韵之立时就被说服了,又笑着问闵延仕,“过去你们平辈相称,如今要开口喊我哥哥三哥,你是不是怪委屈的。”   闵延仕帮妻子轻提氅衣下摆,怕她转身绊倒,一面说:“我原就小他一岁,这有什么委屈。”   韵之笑着说:“那也是同窗呀,你会叫开疆哥哥为兄长吗?”   闵延仕算计着:“倒是忘了,开疆生辰大,还是我大?”   夫妻二人说着话往他们的院子去,这边闵夫人匆匆赶来,原是要阻拦韵之回娘家,没想到,刚好看见儿子帮儿媳提氅衣下摆,那殷勤体贴的模样,恨得她。   “没出息的孽障,如此夫纲不振,还有什么指望。”闵夫人恼怒地念着,“我好生养的儿子,竟是叫祝家白捡了去,便宜了祝韵之这丫头。”   边上的近侍轻声道:“说来也怪,夫妻俩这般亲昵,做什么总也不圆房呢。又是多病多灾的,这不少夫人又刚病了一场,两口子前几日还分房睡了。”   闵夫人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便停下,对身边的嬷嬷说:“给我挑几个模样鲜亮的丫头来。”   嬷嬷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闵夫人冷笑:“怪我们没教好,谁家公子哥儿没几个通房丫鬟,本是该在婚前教导好的,我看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会,这叫我如何向亲家交代。”   嬷嬷立刻会意:“如此名正言顺的,谁也不能派您的不是。”   正如闵延仕所料,祝家父子回到府中,早已过了晌午,但祝承乾没惦记儿子吃没吃饭,就把他带去了书房,有重要的话要相谈。   扶意只匆匆见了丈夫一面,公爹甚至没让儿子去拜见祖母,喝令儿子跟随他,就这么径直往兴华堂去的。   夫妻再见面,已是夕阳西下,清秋阁里随时预备着饭菜,公子一回来,香橼就张罗他用饭。   祝镕是真饿了,坐下就大口地吃,扶意在边上说:“奶奶要你沐浴更衣,填饱了肚子再过去,说是之前见平理回来时的模样,心疼得不行,不想再见你风尘仆仆满面疲倦。”   夫妻俩昨夜就见了面,今天彼此都没那么激动,香橼和翠珠还嫌扶意太过冷静,二人退出膳厅后,便商量着怎么向公子告状大老爷那一巴掌。   翠珠说:“还是先问过少夫人,公子这个时节回来总有道理,你看大老爷拉他去说一下午的话,还有那么多大人和门客进进出出,像是有很要紧的事。”   香橼点头:“可不是嘛,咱们夫人可不是那矫情的,这点子恩怨几时算都成。”   扶意到门前来找她们:“说什么呢,赶紧预备热水,公子要沐浴。”   香橼笑道:“日日夜夜盼的人回来了,您怎么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扶意才发现,自己冷静过了头,便道:“怎么,我还要亲热给你看不成?”   “咦……”香橼冲小姐做鬼脸,拉了翠珠便走。   扶意再回到祝镕身边,看见他眼下的青黛,知是疲倦至极,不禁怨道:“父亲就不知爱惜你,还说什么最在乎的人是你,饭也不让吃一口。”   祝镕说:“我自己知道并不是他最在乎的,所以也无所谓。”   扶意又问:“和解的事,皇上怎么说?”   祝镕严肃了几分:“说是三日后给我答复,算着日子,四五日后,王妃那里也该有消息了。”   ------------ 第394章 我们一起面对   扶意将一碗汤送到祝镕手边,问道:“时间上,王爷他们,没有和你安排默契吗?”   祝镕道:“从王妃送回消息那一天起,皇帝派出去的所有密探都会聚集在一起,日夜监视他们的行踪,任何默契都会有破绽,我们分开之前就说好了,彼此见机行事。”   扶意依旧不甘心:“王爷要装疯卖傻?”   祝镕眼底有愧疚,喝了两口汤,肚中有七八分饱,便是放下了,说道:“若遭人试探,王爷恐受折辱,王妃娘娘会拿捏分寸。”   扶意不自禁道:“我虽与王爷不熟,但我和娘娘总算相熟,我以为,就算王爷答应你,王妃娘娘也未必答应你,没想到……”   祝镕竟是应了声:“我也没想到。”   扶意抬眸看丈夫,猜想他太过辛苦,思维反应已然倦怠,便好生道:“去榻上靠一靠,我说些家里的事给你听,映之她们如何去了靖州,平珒怎么跟我娘走的,而我娘又是怎么来的。”   祝镕缓缓起身,扶意上前搀扶了一把,将丈夫挪到卧房美人榻上,抱来一床绒毯盖在他的膝上,祝镕说想喝茶,扶意便唤来翠珠,嘱咐她取什么茶,再转身,榻上的人已酣然睡去。   扶意知道,丈夫的怀抱是她安心之处,而她的身边,便也是镕哥哥的栖身所在。   “不必茶了,但时刻备着热水,公子醒来就要沐浴。”扶意吩咐道,“再去内院,告诉老太太一声,公子睡着了,明日再见不迟。大老爷那儿若有召唤,一律不理会,大不了,让他自己找来。”   众人领命退下,扶意将房中蜡烛一盏一盏熄灭,昏暗的光线能让人睡得更踏实些。   丈夫的鼾声平稳而安宁,在扶意听来却有几分恍惚,在相隔千里的日日夜夜里,她也曾彷徨疑惑过,这样的婚姻,这般的结合,到底图什么。   若在从前,听闻别人家有类似的事,她必然嗤之以鼻,怨怼女子不自爱,偏要做一块毫无尊严没有灵魂的望夫石,何苦依附男人过一辈子。   到如今,她方知其中滋味,再不会随意轻视他人的执着,但自己绝不是一块望夫石,她并不追求肉.体的相伴和依附,乃至精神上,也始终是独立而自由的。   “镕哥哥,接下来的事,我们一起面对。”扶意捧起丈夫的手,“我不愿做你的负担,我要和你共进退。”   祝镕这一觉,无梦酣沉,直至深夜。   醒来时,有一瞬竟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身在何处,但闻见了熟悉的能令他安心的气息,才彻底恢复了清醒。   卧房里光线昏暗,他缓缓起身,从床的那边传来声音:“镕哥哥,你醒了?”   祝镕立时走来,扶意已是洗漱更衣后,如往常般躺在被窝里,笑着说:“你去吧,会有人伺候你,我就不动了,原想等你醒来再歇着,可你家娃娃不答应,把我折腾倒下了。”   “怎么了?”祝镕担心不已,“身子不舒服?”   “是害喜,你没见过吗?”   “大嫂嫂和婶母她们怀孕时,听说过。”   扶意笑着,“快去吧,丫鬟妈妈们等候好久了,等你沐浴刮面。”   祝镕道:“你先歇着,我就来。”   扶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新的被褥,可暖和了。”   此刻,子时更鼓敲响,涵元殿中,皇后从床榻上起身,趿着软鞋走到窗下,清冷月色下,皇帝的身影一动不动,已整整一个时辰。   “皇上……您会着凉。”皇后说着,将衣裳披在丈夫的身上,“睡吧。”   她的手落在皇帝的肩头,被嘉盛帝顺势握住了。   触碰到冰凉的手,皇后心中一惊,从背后抱了上来,含泪道:“皇上,您太冷了。”   “他的胳膊断了,镕儿说,自肩膀往下,全不见了。”皇帝说,“夜里陆续收到其他密探的奏报,祝镕所言不假,他如今,成了个废人了。”   一声笑,两声笑,凄厉狰狞的笑声,冲破涵元殿的金顶,廊下门前值夜的內监、宫女和侍卫们们,无不毛骨悚然,不知皇上笑的什么,这大半夜的,他怎么还没睡。   “皇上,您别这样……”皇后绕到丈夫的面前,“皇上,您冷静一些。”   嘉盛帝的笑容里,已是泪流满面:“多想让父皇看一看,让他睁开眼看一看,他最爱的儿子,愿将日月星辰都赋予的那个儿子,他断了一条胳膊,他是个废人了。”   “皇上……”皇后苦苦哀求,“您冷静一些,您冷静下来,没事的,没事了。”   皇帝却带着哭腔说:“可他就是不死,他为什么不死,他该死,他该死!”   这一夜,宫中不甚太平,虽然皇后寝宫守卫森严,然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异心,昨夜开疆虽未在中宫附近当值,可涵元殿里发生了什么,他几乎都知道。   而他知道,便是祝镕也知道,这一清早,他就跑来公爵府,在清秋阁里和祝镕一道用的早饭,一面吃得香,一面还不忘挤兑:“你这哪儿是吃早饭,宫里御膳也没你这架势,你们家也太奢侈浪费,这么多吃的,吃不完就全倒了吗?”   这不是祝镕能左右的事,他也无须争辩,只道:“一清早来,做什么?”   开疆这才说了昨晚的动静,摇头说:“我们这位万岁,就是心魔难除啊,他若果真是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之人,倒也罢了。”   祝镕和扶意对视一眼,夫妻二人明白彼此想的什么,开疆左看看右看看,恼道:“你们当着我的面,还要用心传话?说出来难道我不能听?”   扶意面上一红,将叉烧酥夹给开疆:“尝尝,厨房的新菜式。”   开疆碎碎念着:“成了亲就是了不起呵,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如今是融不进你们之间了,连闵延仕那个家伙,都会笑了,真是天下奇闻。”   扶意又端过一碗芙蓉南瓜羹,好生温和地说:“镕哥哥告诉我,他匆匆见了郡主一面,郡主一切安好。”   开疆一紧张,被呛着了,拍着胸口猛咳嗽。   祝镕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完他的枸杞小米粥,唤人来漱口洗手,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去换朝服了。   开疆冷静下来,冲扶意苦笑一下:“我吃的太急,不妨事。”   扶意道:“一些事,等镕哥哥细细再与你说,不过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开疆故意做出不以为然的潇洒,继续大吃大喝,问道:“什么话?”   扶意说:“那日你与我提起,你必须留在皇上身边,是何意?”   开疆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自然也是打了各种腹稿在心里,可他知道扶意聪明,撒谎不如不说,又抓了一只冬笋火腿丁烧卖:“就那么一说,没什么特别的,我一个禁军御前侍卫,我不在皇上身边,在哪里?”   扶意深知不必再问,开疆是不会说的。   且说这个时辰,文武百官都从家里往朝堂和衙门走,上朝的上朝,当差的当差,闵延仕自然也早已准备齐整,等待父亲一同出门。   闵老爷昨夜难得在妻子房中休息,今早便是闵夫人送出来,见儿子孤零零一人带着家仆站在风里等,不禁恼道:“祝韵之呢,她为何不送你出门?”   此刻,韵之还拥着棉被呼呼大睡,平日里她其实也起得早,总是笑眯眯地送丈夫上朝去。   但昨晚因为三哥哥的归来而兴奋,说了好些他们小时候的事,半夜才睡着,今早不免贪睡,闵延仕就没舍得惊动她。   闵延仕随口道:“她每日都送到院门下,母亲只是没见着,何况前日寒症方愈,不敢叫她多吹风。”   闵老爷懒得管家中琐事,催着儿子:“走吧,我有些话,路上与你商量。”   然而这父子俩一走,闵夫人就带着下人,赫赫扬扬地来到儿子院中。   绯彤忙不迭来催小姐起床,韵之睁开眼,就听见婆婆身边的管事妈妈在嚷嚷:“这是哪家的规矩,公公婆婆早起了,丈夫都上朝去了,做媳妇的还倒头大睡,这么冷的天,要婆婆在风里等她起床?”   韵之恨极了,扯过被子又躺下,没好气地说:“你去告诉她,我病了。”   绯彤道:“听她们的意思,像是姑爷说,您已经起了,还送他到门外。”   “起了就不能再躺下?”韵之很不屑,“她们爱吹风,就让她们吹着,有本事就冲进来,她还杀了我不成?”   ------------ 第395章 朝廷的账目   绯彤劝道:“您不能总是和婆婆正面来硬的,要是叫她宣扬出去,外头都说您不好,您也吃亏不是?您看咱们家三少夫人,就圆滑得多,至少外人不能轻易挑她的不是。”   韵之问:“结果呢,我大伯父大伯母待她好了吗,还不是欺负她虐待她?扶意有扶意的考量,她要长长久久地在那个家里过下去,可我不一样啊,早闹掰了早清净,我是半分好脸色也不会给的,让她死了这条心吧,我不是她养大的,我没吃闵家一粒米。”   绯彤叹气:“小姐,您也太任性了,婆婆都到门外了,做做样子也不成吗?”   韵之背过身去,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成日里正经事没有,盯着我和她儿子,能盯出金子还是银子?有时间来和我过不去,还不如想想法子,怎么把她女儿从大牢里捞出来。”   奶娘也过来劝说几句,依旧是没用,她们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说少夫人身体不适,起不了床,不能给婆婆请安。   闵夫人咽不下这口气,就要往屋子里闯,却有家仆来通报,公爵府打发人来传话了。   “没见过哪家姑娘过了门,天天往娘家跑,娘家又一日三回地找她,还是百年世家呢,什么玩意儿。”闵夫人嘴上这么说,到底碍着公爵府之威,没再往门里走,愤愤然离去了。   原是扶意派人传话来,说是闵延仕提的,要摆宴招待大小舅子补上喜酒的事儿,家里已经知道了。   老太太说平理弱冠之前不得饮酒,镕儿奔波劳累则不宜饮酒,但舅爷姑爷们聚聚是应当的,就命韵之请姑爷到公爵府去,她自己看着,不叫孩子们吃酒,也就放心了。   韵之当然乐意回娘家,在这家里摆宴,她婆婆还不把白眼翻上天。   就说他们夫妻院子里的用度,遭老的小的挤兑无数回,分明知道韵之用的是娘家的贴补,可在婆婆看来,她拿走了闵延仕的俸禄,往后就是靠丈夫的养的,而她这个做娘的,就有权干涉。   这话传到闵夫人跟前,身边的嬷嬷出主意道:“您不是正想给公子安排通房的吗,不如就此机会,让少夫人回娘家住几日,他们总在一起,您也安插不进去。”   闵夫人觉得有道理,催促嬷嬷:“赶紧把小丫头给我选好了,别找扭扭捏捏的,讲明了是要封姨娘的,让她们使出本事来。”   这一日,祝镕虽回禁军衙门,但具体事务仍由开疆主理,他见了一些人之后,见宫内没有皇帝的传召,便自行安排,往城里去调查夜间巫蛊恐吓行人之事。   自然,这只是个幌子,走了一大圈,祝镕留心的,是各道城门、各个街巷的守备巡防。   而早在进城之前,他已暗中查探,最先由他告诉皇帝的,那些京城附近隐匿军队兵力最佳的地理位置,眼下皇帝还没有屯兵其中。   回禁军府的路上,遇见了闵延仕的车马,闵延仕一向礼数周全,竟是下车来,行礼道了声“三哥”。   祝镕下马笑道:“这声三哥听着,实在不习惯,我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你竟然成了我的妹婿。但听扶意说,你们夫妻和睦,韵之每每回家,总是满面笑容浑身喜气。”   他向闵延仕抱拳作揖:“舍妹顽劣,多谢包容。”   闵延仕亦躬身回礼,而后道:“既然不习惯,我们往后还是平辈同窗相称,和过去一样。”   祝镕道:“这是自然,听闻这些日子,贵府发生了不少事,你也辛苦了。”   闵延仕细看祝镕,纵然晒黑了不少,依然挡不住样貌英俊,开疆昨日玩笑说,从此没人和他争京城第一贵公子,但其实早在很久前,他就输了。   眼下盯着祝镕的人不少,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二人纵然有话要说,也不能当街商议,彼此寒暄几句,便是匆匆告别。   回到禁军衙门,开疆从宫内巡视归来,见了他便说:“你遇上开疆吗?”   “怎么?”祝镕问,“他有要紧的事?”   “就是朝廷的账。”开疆道,“多地暴雪受灾,朝廷竟然一时半刻拨不下银款。”   “皇上没钱赈灾?”祝镕眉头紧蹙,“以大齐国库之力,绝不至于。”   开疆说:“奇就奇在,刚开始还说没钱,可昨天你回来之前,这件事突然又有了希望,天知道是谁,替皇上凭空变出那白花花的银子,如今已派了钦差前往各地采买粮米,迅速送往受灾之地。”   祝镕冷声道:“朝廷的账目,闵延仕最清楚。”   开疆点头:“可这件事,不是户部出面,你说奇怪不奇怪?闵延仕之前还告诉我,皇帝查账的目的,像是要将一部分国库拿来充军.费,有长期作战的打算,你猜他是要对外,还是对内?”   祝镕不自禁地握紧拳头,但愿这一切,在昨天他提出的设想之后,皇帝能改变主意。大齐的刀剑,只能对外,安能自相残杀。   开疆看了眼窗外天色,说:“好容易回来了,早些家去才是,别总把扶意一个人丢下。眼下你的去留还没定,这里的事我会继续看着,不必费心。”   祝镕感激不尽,心中对扶意更是无尽愧疚,便辞过了开疆,策马离去。   此刻家中,最后一拨宗亲族人带着腊八的赏赐离去,下人们忙着收茶碗桌椅,初雪和扶意对账确认后,扶意便亲自送嫂嫂到清秋阁外。   怀枫和嫣然还不肯走,缠着想见一见三叔,刚好下人传话来,说公子已经到门前了。   两个小家伙手拉着手跑来迎接三叔,祝镕见了也是喜欢,一左一右抱起来,初雪上前道:“可别闪了腰,他们越发长个儿了。”   怀枫奶声奶气地问:“三叔和四叔怎么不去打仗了,坏人都打跑了吗?”   “都打跑了。”祝镕宠溺地说。   “等我长大了,我也去打仗。”怀枫挥舞着拳头,又说,“奶娘告诉我,婶婶要生小弟弟了,以后我和弟弟一起去。”   嫣然嚷嚷着学:“我也要去。”   两个娃娃太闹腾,初雪命奶娘去抱下孩子,含笑对祝镕道:“你哥哥说,要你好好歇息几日,有什么事他自然会找你,就不必过去了。”   夫妻二人目送大嫂和孩子们离去,扶意说:“别看嫂嫂柔弱,可她很细致,学本事也快,家里家外的账,比我记得清楚。”   祝镕道:“闵家历代户部出身,怕是祖传的本领。”   扶意看着丈夫,笑道:“真不容易,你有心思开玩笑,可见休息好了。昨天你回来啊,我和你说话,你的眼睛已经没神了,像是脑筋也转不过来。”   “是吗?”祝镕自责又后怕,“幸亏是在你面前,若在别处,岂不要耽误事。”   扶意由着丈夫搀扶,小心跨过门槛,走过台阶,体贴地说:“正因为在我面前,你才松懈了,在别处你绝不会如此,不过还是要多保重。”   他们还没进门,有前门的下人送东西来,说是漏了几件腊八礼,赶着又送进来。   今天好些府上送来腊八贺礼,又加上族人来领赏,一时乱了,有些东西堆在门房,竟是忘了送来。   “放下吧,我一会儿看。”扶意道,“仔细问问,还忘了什么没有,今日事多,自然不怪你们,但都是各府的心意,怠慢不得。”   祝镕见扶意俨然女主人的气势,心知这些事上不必他为妻子担心,只是家里还有个难缠的公公,父亲一定没少为难她。   “先去更衣洗漱。”扶意道,“我把这几件东西看过记下,就来和你说话。”   祝镕则心疼:“这么琐碎的事,你和嫂嫂都亲自打理?”   扶意笑道:“这不我们手里的钥匙还没捧热乎,我和嫂嫂商量过该怎么做,觉着不能让下面的管事当我们傻子好欺负,我们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的事全都经手一遍,往后他们就是想蒙人,也要掂量掂量。将来总要放手的,你放心,我和嫂嫂有分寸。”   祝镕心中大安,又满是愧疚,他想起了王府迎亲时,闵王妃的告诫,至少到如今,他为扶意所做的,尚不足许诺里的三分。   “发什么愣,快去吧。”扶意推着他,“兴许一会儿,奶奶叫我们过去用晚饭,没想到你今天回来得早。”   ------------ 第396章 都不能信   打发了丈夫,扶意便命翠珠来清点那些礼物,随手翻开拜帖,落款却是完全陌生的一户人家。   要说早在成亲前,扶意就帮着料理过府里送往迎来的事务,京中大小官员、公府世交她若是见过的,必定不会忘,这户人家的名姓,的确是头一回见。   心里正疑惑,将要合起拜帖,这帖子像是设计精妙,打开过一次后,便很难合上,并且能明显能感觉到,似有夹层。   扶意长眉轻拧,带上帖子回到卧房,用发簪挑开表面一层纸,里头果然有信纸落出。   展开信,是完全陌生的字迹,讲述黑钱庄的金银去处查到了明确的结果,是皇帝派人在民间敛财,而这钱庄也属于明莲教的一支。   信的最末处,留有尧年和扶意约定的暗号,扶意心口一紧,郡主果然在京城里还留下人手,并特地来向她交代这件事的结果。   但扶意很疑惑,这样随便送来的贺礼,他们如何保证一定能将拜帖送到自己的手中,而这帖子打开一次就很难再合上,若是有旁人无意中打开,先发现了夹层里的秘密,如何是好。   翠珠在外敲门,得到允许后进来,禀告道:“东西已经收好了,另外门房来人禀告,说是已经查过一遍,再没有疏漏,今日实在是大意了,请少夫人饶过这一回。”   “不妨事,送来就好了。”扶意道,“你去内院问问,老太太那儿传不传晚饭。”   再次将人打发,扶意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随手在炭盆里烧毁,看着纸张化成灰烬,脑中一个激灵闪过,她猛地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来到门前。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各司其职、忙忙碌碌,每一张脸扶意都认得很清楚,每一个人她都能叫上名字,可是出了清秋阁,这家里上下两百来号家仆,可就记不全了。   她若猜得不错,王府在他们家安插了眼线,是几时来的扶意无法确定,即便不直接是郡主的手下,也必定是他们能联络上的人,才能保证这信函,万无一失地送到自己手里。   郡主对她的信任,扶意毫不怀疑,可是……   左廊下屋子前,下人们又提了两大桶热水进去,她的丈夫正在沐浴,这两天他会格外清闲,因为皇帝和王爷都在权衡利弊,而他们夫妻,不过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皇帝可以抛弃祝镕,王爷也可以利用他,镕哥哥期望给所有人最好的安排,却不是那二人中任何一个想要的。   扶意转回身,又看了眼早已在炭盆里化为灰烬的信,一直以来,她很努力地想办法,要送家人离开京城,避免皇帝的发难。   可事实上,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冷酷无情的不仅仅是皇帝,王爷也完全可以为了天下、为了皇位,而牺牲他们,就算郡主全无这份心,可王爷未必不是这么想。   扶意想起了娘亲的话,爹爹誊录的那份遗诏,究竟写了什么。   不久后,祝镕沐浴归来,见扶意坐在书桌前出神,他走近问:“怎么了?”   扶意抬起头,毫不犹豫地问:“镕哥哥,皇帝给你的任务里,有没有一件事,是寻找先帝留给胜亲王的遗诏?”   “有,但我没找到,在纪州也曾去过王府。”祝镕坦然回答,“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而这原本只是传说,真假无从证明。”   扶意说:“是真的,大姐姐和郡主都对我提起过,王爷手里有先帝留给他的遗诏。”   祝镕神情凝重:“大姐她……”   扶意起身,走到丈夫的身前:“镕哥哥,我们要有万全打算,皇帝和王爷,都不能信。”   ------------ 第397章 怕我爹会遭人灭口   听这话,祝镕反而冷静了,问道:“怎么,你已经不信任王爷,不是说过,全纪州人都敬重王爷,将他奉若神明般?”   扶意摇头:“可当他不再是王爷,一切就不同了。镕哥哥,若是两边都利用你怎么办,你早晚还是要做出选择,又或是你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保住皇帝,就等同是已经选了他。”   祝镕道:“这些日子以来,有个问题一直困扰在我心头,忠君还是忠国,现在非要我说选了哪一边,我选了忠国。”   “那……”   “你担心的事,我亦有所考虑,但事实上这很难。”祝镕搀扶妻子坐下,平静地说,“与姐夫相处的日子,与王爷在深山相谈,归来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当他们答应我,愿意放弃帝位和仇恨时,我心里没有半点踏实,他们父子蛰伏五年,哪怕其中一半的时间用来疗伤和康复,那剩下的另一半时间,他们在想什么?”   扶意凝视着丈夫:“他们想什么,你该明白的。”   祝镕含笑:“你我看似明白,其实都不知道,而你所敬重的王爷,在我眼中仅仅是传奇,在我二十年的人生里,打交道最多的,我更为了解的人,是当今。”   扶意微微皱眉:“如此看来,与其说你站在当今这一边,不如说你所谓的忠国,是指,你选择了一个更好驾驭的皇帝,来实现守护大齐的理想?”   祝镕眼含深情,说道:“聪明如你,更有知我者,莫若你。”   扶意的不甘心和担忧一时有了排解,亦坦言道:“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可知道你心里对两边都有所防备,我就安心了。”   祝镕道:“终究也只是我的设想,不论是对当今,还是对王爷,往后要走的路,都要走一步看一步,我最放不下的……”   “是家人?”扶意道,“你无法像平理那样,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牺牲家人。”   祝镕苦笑:“你说那小子,哪里来的底气这么潇洒,他真能为了家国大义,将父母兄妹置于危险之境?”   扶意道:“是平理心中有所信仰,即便我们说了这么多,王爷在我心里,依然是神明般了不起,他是纪州百姓的希望。对平理来说,王爷和姐夫,也赋予了他信仰。”   祝镕轻轻将扶意拥在怀里:“而你……是我的希望。”   扶意笑出声:“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哄我高兴。”   祝镕道:“倘若我说,纵然我得到了祖母的慈爱,父亲的教导,还有兄弟姐妹的和睦,我依然会孤独,你信吗?但是有了你……”   扶意从怀里抬起头,眼眸温柔如水:“这不是,我来了吗?”   祝镕捧过扶意的面颊,深深吻下来,扶意亦是动了情,可她现在怀着身孕,不敢放肆,祝镕也努力克制了自己,只互相依偎着,缓缓将炙热烈火冷静下来。   扶意伏在相公的肩头,忽而噗嗤一笑:“眼下满京城最热闹的事,还有一桩。”   祝镕问:“何事?”   扶意轻叹:“因闵府下人嘴巴不严、家规松散,把新人的事传得天下皆知,我们家二姑娘和二姑爷成亲至今,把你都盼回来了,可他们两口子还未圆房。”   祝镕想了想:“他们……难道是不会?”   扶意憋着笑直摇头:“我哪儿知道呀,但我们姑娘是知人事的,那会子韵儿总嫌弃我们太亲昵,说我一定会早早怀上孩子。”   便是此刻,扶意腹中咕的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窜过去似的,她自己很明白,并非是饥饿肠鸣,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肚子里动了起来。   “镕哥哥……”   “嗯?”   “我们的孩子,好像会动了。”扶意惊喜地抓过丈夫的手,触碰到腹部,又有一股小小的动静,微弱短暂并不易察觉,但祝镕还是感受到了,惊奇又紧张地问,“这是?我们的孩子?”   扶意没好气地瞪他:“这话叫人听去,我可百口莫辩,你是不是傻了?”   祝镕竟是点头:“我没想过,我会这么早就当爹,我……”   扶意笑道:“别府公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儿女双全,你还嫌早呢?”   祝镕不服气,可也没得反驳,但他自然有他的想法:“是我们在一起,尚不足一年,偏偏两个急性子,把什么都办齐了。”   扶意娇然道:“我哪里就急性子了,只是你急。”   祝镕则想起了二哥哥,苦笑道:“你说等二哥哥回来时,会不会也早就儿女双全。”   扶意却说:“话说回来,为什么连王爷都能找到了,却找不到二哥哥呢。”   “王爷这五年,动静并不少,父子二人相继康复后,便筹集兵马武器,甚至在深山里建兵工厂,总有线索留下。我追查过无数次,是他们藏得太好,如今若非自行暴露,不然也难。”祝镕道,“但二哥哥他,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我大齐幅员辽阔,何愁藏不住一个人,更何况他们只有两个人,相比王爷和世子,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总要到衙门落户,不然辗转至哪里也无法落脚。”扶意说,“地方每年都会上报人口的流动和增减,眼下正是年末,各地的文书应该都到了,或许去翻一翻,会有所发现。”   祝镕笑道:“这上头的事,大哥和二叔比我们更容易办到,我们分身无暇,就交给大哥吧,大哥一直都没放弃寻找二哥哥。”   扶意应下,刚好翠珠从内院回来,说是老太太那儿晚饭都备好了,请公子和少夫人过去。   夫妻俩彼此整理衣衫,正要出门,祝镕停下脚步,问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我先帝遗诏?”   扶意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我家爹爹擅长模仿字迹,且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是他多年批阅学生功课,随手临摹时无意中掌握的本领,因是会惹麻烦的事,并不曾宣扬。可是父亲与王爷交往颇深,谈论今古文章,乃至天下事,彼此引为知己,我爹可能就对王爷毫不保留。我娘此番上京,告诉我她亲眼看见我爹在誊抄圣旨,说是和我们被赐婚的圣旨一样的黄绸卷轴,她心里很害怕。”   他们继续往前走,祝镕说道:“那也就意味着,不论遗诏真假,王爷或是世子,眼下正随身携带着?”   扶意点头,又道:“我还想,若是先帝亲笔遗诏,未必用国玺盖章,而是随身御印。御印与国玺同效,我爹虽能誊抄文字,但无法复刻御印,你有没有听说过,先帝驾崩后,他的那些随身御印可有归处?”   十年前祝镕只有平珒这么大,即便开始跟随父亲听讲朝廷之事,也不曾提起过这些细节,他道:“有关遗诏,原只是皇陵里一位守陵老太监的醉话,但皇帝极为重视,并没有宣扬,朝堂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扶意很忧愁:“镕哥哥,我害怕,我怕我爹会遭人灭口。”   祝镕蹙眉:“可是王爷他……”   扶意摇头,沉重地说:“在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热血沸腾,以为爹爹和我一样,都在为了天下大意而努力。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突然就明白过来,当今也好,王爷也好,都不可信,我只担心我爹。”   说着话,已经到了祖母院门外,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夫妻俩暂时放下了这些话。   老太太见了孙儿自然万分喜欢,问起这些日子边境和朝廷的事,更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担忧。   之后提到了,让闵延仕和韵之回家里补酒席的事,祝镕玩笑说:“其实我想去看看他们的新房,将来吧,总有机会,眼下他们必定是过来这边更自在些。”   此刻闵府里,新婚的小两口饭才吃了一半,闵延仕就被他母亲叫去了,韵之很不高兴,又没法子,且比起发脾气讨厌婆婆,她更心疼自己的丈夫。   闵延仕来到父母跟前,本以为又要听什么令人丧气无奈的话,但母亲今日态度却不算太坏,平平淡淡地说:“不是要回公爵府为两位舅爷补酒席吗,去的时候,就顺便把韵之留下吧,让她在娘家住几日,你自己回来就好。”   闵延仕问:“您这是……”   闵夫人道:“我可没什么恶意,只是知道她在娘家更自在,今日去看她,气色不好人也瘦了,若是在娘家住几日,能养得更好些,身体好了你们才能圆房不是?自然,我只是如此建议,你们若不答应,也就罢了。”   没想到,闵延仕一口答应:“也好,让她在岳父家住几日,我也能挪出空来,办几件朝廷的事。”   ------------ 第398章 妹妹不再需要他   闵老爷在边上幽幽出声:“你爷爷来信说,时局多变,要我等多加小心。你平素便不爱与人结交,眼下正是时候,每日领旨当差便可,莫要与人多往来。”   闵夫人则道:“你与祝家和慕家较多亲近,祝家也罢了,甩不掉的亲家,但兵部尚书府你要仔细,慕尚书近日多得罪皇上,连我这个不出门的妇人都知道,你和他的儿子,还是少往来好。”   闵延仕早已不愿再对父母做任何事情上的辩解,过去是被逼无奈没得开口,如今是无所谓不想开口。韵之教会了他这种态度,让他明白,闭嘴并不只是懦弱,不过是让人生里,少几分聒噪,多几分清净。   闵老爷又道:“儿媳妇回了祝家住下,那边若不来催你去接,你就先留她在娘家吧,之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少些麻烦。”   闵延仕躬身领命,面上是答应了,但心里已经决定,只让韵之在公爵府住两个晚上,他去办完了事,就把妻子接回来。   且说皇帝曾答应三日后给祝镕一个答复,便是在约定好的这一天,闵延仕带着韵之回娘家来,祝镕虽赋闲在家,但心中等待着皇帝的选择,颇有些心神不宁。   韵之怎知天下将要巨变,欢欢喜喜地回家,拉着闵延仕的手,一路小跑着来到清秋阁,却又在门前探头探脑,叫过一个守门的丫鬟,问:“我哥呢?”   “三公子在屋子里看书,少夫人在内院张罗酒席呢。”丫鬟应道,“奴婢这就去通报。”   韵之不许她们传话,转身对闵延仕说:“稍等片刻,我去逗一逗我哥,一会儿再叫你进去可好?”   闵延仕答应了,但叮嘱:“别太闹腾,我们还要去向岳父岳母请安。”   韵之说:“也就你,总还把他们放在眼里,我是不在乎的。”   闵延仕好脾气:“去吧,我等你。”   目送妻子进门去,他便负手立于门外,这冰天雪地之下,富贵繁华的门庭不见半分萧索,更添了几分冷静庄重的美。   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当真有所区别,他总觉得,祝家格外干净,而这“干净”两字囊括了多少意义,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正感慨,忽然听见清秋阁里传来女子的惨叫声,闵延仕辨别得出是韵之的声音,未及思量转身就冲进来,顺着声源,闯到了祝镕和扶意的卧房。   却见韵之张牙舞爪地要攻击她哥哥,闵延仕先松了口气,虽不知怎么回事,还是出声阻拦:“别动手!”   “延仕,他打我!”韵之却像见到了救星,立刻跑来丈夫身边,委屈极了说,“我的胳膊要断了,你快看看,他要把我的胳膊拧下来,延仕,我的骨头是不是断了?”   闵延仕立时为她检查伤势,肩膀并无脱臼,更没骨折,何况刚才他还看见,韵之挥舞着拳头要对他哥动手。   祝镕负手站在书桌后,看着眼前的光景,闵延仕毫不忌讳地用手为韵儿摸骨,韵之那一脸做作的委屈,三分疼被她夸大了七分,在丈夫面前连矫情都有恃无恐。   说实话,祝镕心里很高兴很欣慰,可又无比失落,他一直认定了,自己是要保护妹妹的人,可突然有一天,妹妹不再需要他了。   “这个人讨厌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我呢,你真要警觉,我进门你就发现了吧。”韵之躲在闵延仕身后,嚷嚷着告状,“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是我,还故意拧我胳膊,真要是防备刺客,这么近了,刺客早一刀捅上你了。”   闵延仕转身安抚道:“在兄长面前要恭敬,你急什么,哥哥难道还真能把你的胳膊拧下来,早知道我不该让你自己进来。”   韵之好委屈:“那你要保护我。”   闵延仕又好笑又无奈,只有答应:“好……”   祝镕干咳了一声,却换来妹妹做鬼脸的挑衅,但闵延仕恭恭敬敬地向他作揖行礼:“妹婿见过兄长。”   韵之见了,虽不情愿,也不得不端正起来,行礼道:“给哥哥请安了。”   祝镕走到新人面前,若是从前,就方才那么胡闹,一定会拍妹妹的脑门训斥她,可如今她嫁了人,在她的丈夫面前,兄妹之间的亲昵嬉闹,该适可而止。   “辛苦你了,延仕。”祝镕道,“你是祝家的功臣救星,为我们降服了混世魔王。”   韵之气得要发作,闵延仕握住了她的手,含笑摇了摇头,竟把火气冲天的小魔王压制住了。   门外,是扶意闻讯而来,进门笑道:“我这个嫂嫂不在,你们就先见礼了?”   韵之如从前那样跑向扶意,但猛地刹住了脚,双手下意识地举起,不敢随便触碰扶意,反而关心地说:“你怎么又过来了,那么冷,我们这就过去了呀。”   祝镕心中一暖,妹妹到底是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而她,也的确被闵延仕好好地珍惜了。自己曾经所期望的,妹妹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保持这份心性和笑容,如今也都实现了。   见扶意归来,闵延仕再次向兄嫂见礼,韵之有模有样地跟在一旁,之后他们还要去东苑请安,就先告辞了。   “不如等我过来,我们再一起去奶奶院子里。”韵之对扶意说,“我去去就来。”   夫妻二人将一对新人送到清秋阁外,看着他们远去,扶意轻声道:“镕哥哥,我没骗你吧,你都看见了。”   祝镕说:“是啊,可我怎么,心里怪不是滋味。”   扶意笑道:“这还是妹妹呢,将来我们若有闺女,你这个岳父怕是够难缠的。”   他们正要回去,见下人从前门过来,但并不是给祝镕传递什么,而是往兴华堂送信的。   祝镕一瞬间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继续搀扶妻子回去,扶意则看在眼里,轻声道:“在等皇上的消息吗?”   祝镕颔首:“约定了是今日,可笑的是,我竟然期盼皇帝不要爽约,这是要凌驾于帝王之上吗?”   扶意温柔安抚:“别担心,该来的总会来。”   他们回房换衣裳,没等多久,韵之和闵延仕就从东苑回来了。   有闵延仕撑着,纵然父女母女不合,也没出什么岔子,两对人便是结伴往祖母跟前来,半道上还遇见了从国子监回来的平理。   姑嫂二人在前头走,兄弟几个不疾不徐跟在后面,韵之搀扶着扶意,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忍不住嘀咕:“平理已经被哥哥揍过了吗?”   扶意摇头:“没有的事,怎么了。”   韵之觉得奇怪:“他们怎么看起来,没事儿人似的,我哥的脾气,就平理这么胡闹,不打断他的腿才怪。”   扶意忙道:“平理也长大了,而这件事里里外外都已息事宁人,你哥哥再闹得难堪,难道要越过三叔和婶婶,暗示他们不会教导儿子不成?”   韵之很容易被说服,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看事情明白。”   待进了祖母的院子,韵之又不禁叹息:“怪冷清的,平珒也不在家,不然一定站在这里迎接我们。”   好在不久后,平珞回府,和初雪带着孩子过来,有两个小娃娃奶声奶气,又有平理说他在边境见闻,一餐饭总算是热闹的。   不过,就在众人高兴时,李嫂进门来传话:“老太太,门房说,宫里来人了,皇上召见三公子。”   扶意迅速握了一把丈夫的手,夫妻二人匆匆对视一眼,祝镕便向祖母告辞,请大哥和平理好生招待闵延仕,他转身就走了。   闵延仕看着他离去,回过身,默默饮下杯中酒,放下酒杯后说:“奶奶,我想留韵之在家中住两晚,让她好生养一养身体。说来十分惭愧,家中琐事搅得她不得安心静养,前些日子发烧以来,气色总也不太好。”   老太太想了想,问韵之:“住下吗?”   韵之则问丈夫:“你呢,也住家里吗?”   闵延仕说:“刚好我有几件事要忙,想将你托在奶奶身边照顾两日,我也好安心。”   “什么要紧的事,朝廷的事?”韵之担心又好奇。   “韵之,你一个妇道人家,别问这么多。”平珞开口道,“留下住几日吧,母亲也很想念你。”   韵之听不得哥哥这样说,怕他也是这样对待嫂嫂的,想要反驳一并替嫂嫂也争一争,但被闵延仕拦下了,安抚她:“就两个晚上,后日一早,我就来接你。”   ------------ 第399章 深夜翻墙   他们的对话,扶意都没听进去,满心惦记着祝镕进宫后,会面对什么样的麻烦,另有翠珠悄悄从外面进来,告诉她大老爷跟着公子一道进宫去了。   老太太见扶意神情凝重,而韵之为了不能跟随丈夫回家而不高兴,便主动说:“吃得差不多,我看嫣然揉眼睛像是困了,今日先散了吧。延仕也早些回家去,天越发得冷,夜路不好走。”   孙辈们起身行礼,送祖母离席,初雪叮嘱弟弟路上小心,便带着孩子们先走了,余下的人将闵延仕送到中门下,平珞便道:“我和平理送出去,韵之,搀扶你嫂嫂回清秋阁。”   韵之当然更想送送丈夫,这没头没脑地就把她留下了,算什么意思,但碍着大哥的威严,连祖母都点头的事,她不好再多说什么。   闵延仕走上前,温和地说:“后日一早,我就来接你,在家好好歇着,我也安心去做事。”   韵之好委屈:“你也多保重,早些来接我,我等你。”   祝平珞在一旁直摇头,笑道:“真真女生外向,如今这家里都留不住你了。”   韵之好不服气,扶意则欠身道:“大哥,我先回去了,请替我送送姑爷。”   目送兄弟几个离去,韵之便来搀扶扶意,却见她满眼忧心,便问:“担心我哥?”   扶意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韵之说:“最近朝廷是怎么了,连我婆婆都叮嘱我,叫我小心什么的,可她又不说个明白话,难道……胜亲王府真的要造反?”   扶意明白,这些传说在世家贵族之间并不稀奇,韵之即便被他们保护起来,多少还能察觉一些,而当整个天下都为此躁动的时候,自然什么也瞒不住了。   扶意道:“说来话长,不是不告诉你,我自己也一头雾水,而这是欺君大罪,不要随口就说。”   韵之如今越发善解人意,不纠缠扶意也不为难她,只小小地抱怨了几声不能跟闵延仕回家的不高兴,说她心里不踏实。   “我又不打扰他,也不要他照顾我,我在家碍着他什么了。”韵之噘嘴说,“这事儿可没完的,回头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扶意笑道:“韵之,你知道我的性情和志气,从不认为女子该为了丈夫委曲求全乃至牺牲自己,但夫妻之道,总要有来有往互相谦让,更重要的是,彼此都要有能独自冷静喘息的时候。既然他想要一个人面对些什么,你就耐心等一等,自然不能总这样,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来拿捏。”   韵之听得懂,只是满心无奈,为了自己也为了扶意,笑道:“我们若是喘息,你们呢,气吞山河吗?这一喘气,就是分开几个月,相隔千里远,我真心疼你。”   扶意似是回答妹妹,又似自言自语,念着:“快了,就快了。”   这个时辰,祝家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前停下,侍卫循例查问身份,大殿太监也亲自来迎接。   可是意外的,到了大殿下,内侍官毫不客气地对祝承乾说:“皇上有旨,祝公爷稍后再见,公爷且随小的来,到偏殿喝杯茶暖暖身子。”   祝承乾皱起眉头,见另有内侍从大殿出来,独独请祝镕一人入殿,他严肃地叮嘱了声:“要谨慎,不得冒犯皇上。”   祝镕躬身应下,便随内侍而去。   祝承乾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到这一步,他该对谁说,他已经越来越掌控不住自己的儿子。   大殿御书房内,内侍将祝镕带进来就退下了,他不得不出声禀告,并一排一排地找过来。   终于找到了嘉盛帝的所在,皇帝正坐在高高的梯凳之上,见到祝镕,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问道:“先帝在位时,你是不是就来过这里?”   祝镕行礼后,应道:“臣幼年顽劣,随家父进宫享宴,不知天高地厚,随几位皇孙游玩至此,擅自入内。然先帝得知后,不仅不问罪,还允许臣挑选两册书带回家中,圣恩浩荡。”   “那两册书如今何在?”嘉盛帝问。   “先帝虽不怪,但家父为此震怒,将臣重责后,供奉书册于家祠内,不敢亵渎。”祝镕道,“从那以后,臣再也没有碰过它们。”   “你爹也真是,那岂不是辜负先帝圣恩。”嘉盛帝缓步走下梯凳,他尚未年迈,平日里注重保养和锻炼,腿脚还灵便,然而稳稳落地后,却是道,“可是朕,在先帝驾崩之前,从不被允许擅自来到这里,即便是来,也不能触碰这些书,先帝说朕太过愚钝,会侮辱了圣贤。”   祝镕不自觉抬起头,看向皇帝,他对皇帝的悲悯是真实的。   嘉盛帝道:“但是他可以来,随时随地如入无人之境,整座皇宫,没有他不可去之处。”   祝镕单膝跪下:“皇上,那些事都过去了,您继位十年来,招贤纳士、广开恩科,天下学子无不歌功颂德,更有百姓安居乐业,大齐繁华昌盛,皇……”   “镕儿。”皇帝打断了早已听腻的恭维,冷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凄凉,“在你眼里,朕当真是个好皇帝吗?”   “是。”祝镕毫不犹豫地回答。   嘉盛帝朗声而笑,随手从边上的书架里,抽出几本古籍孤本交给祝镕:“拿回去吧,如今你大了,你爹打不动你,也管不着你了。”   祝镕道:“臣受之有愧。”   嘉盛帝说:“不绕弯子,那件事,朕答应你。只要他疯了,只要他们父子对朕再无威胁,朕可以放他们回纪州,并命项圻子承父业,继续镇守北地边境。”   祝镕深深叩首:“臣当竭尽所能,吾皇万岁。”   “但是!”嘉盛帝背过身去,冷冰冰地说,“别忘了你答应朕的话,他们若有谋反之心,立刻取父子二人项上人头,绝不姑息。”   “是。”   “其实你该明白,朕手下密探高手,不亚于你之人众多。”嘉盛帝说,“但他们,都是冷血无情不会思考的杀手,他们只会执行命令。”   祝镕冷静地回答:“臣不敢当,皆是受皇上栽培。”   嘉盛帝转身来,字字似千斤重:“切不要背叛于朕,朕是如此的信任你。”   大殿外,祝承乾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出来,可当他询问皇上何事召见时,祝镕却拒绝了回答。   “想必皇上会告诉您。”祝镕淡漠地说,“儿子另有要务在身,先退下了,父亲回府时,请路上小心。”   见有内侍官来领路,祝承乾也不好耽误,心中虽七上八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   其实祝镕所谓的要务,不过是想赶着回家告诉扶意这个结果,好叫她安心。   接下来便是等王爷王妃那边的动静,而这几日根据前方送回来的消息,王妃已经公开带着王爷在人前出现,并接受各地府衙的照顾。   但赶回家中,韵之还在清秋阁,祝镕不禁奇怪:“今日住下了,闵延仕呢?”   韵之少不得又抱怨一通,但不忍心打扰哥哥嫂嫂,便带着下人往内院去,今夜她独自回来,就还是住原先的屋子。   巧的是,一进院门,就见李嫂嫂找来,捧着户部的腰牌递给她。   原是丫鬟们收拾怀枫和嫣然的玩具时,在篮子里找到的,不知是闵延仕给他们玩,还是他们自己摸了去,但没有了这腰牌,明日闵延仕就不能进户部衙门。   “我给送回去,我还没换衣裳呢。”韵之说,“我去去就来,你们给我等着门。”   李嫂嫂道:“这怎么说的,大冷天的,小姐去了就先歇下,来来回回多折腾。”   “谁知道呢,他留我在娘家,总是有缘故的,可我也不放心。”韵之说,“我很快就回来,奶奶跟前,你替我说一声。”   二小姐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韵之拿着丈夫的腰牌,一路往门外去。   半路上遇见在园子里练功回来的平理,主动要替她送,韵之不肯,平理没法子又不放心,便跟着一起来了。   可是,就快到闵府门外,韵之忽然叫过骑马的平理,说她若是从正门进去,少不得又惊动家里人,懒得应付那家里的,问平理能不能翻墙送她进去。   平理一口回绝:“你就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去,别又弄出事来。”   可最终,平理还是拗不过韵之,被半激将半央求的,他还是妥协了,于是没有惊动闵府任何人,将家里的马车停得远远的,带着韵之翻墙进来。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韵之满心兴奋,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虽然有些奇怪下人们为何都不在,但丈夫的书房灯火通明,她顺着光源就来了。   “延……”   “大公子,奴婢的姿色,可比少夫人强?”   韵之刚要喊丈夫的名字,却听见书房里传来柔媚的女人声音,她顿时愣住,浑身怒血疾行,可腿脚却又是僵硬的。   “大公子,让奴婢们伺候您,大公子,您别急……”又有娇柔的声音传出来,如利锥刺入韵之的心脏,疼得她猛然清醒,哐的一脚踹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闵延仕搂着两个衣不蔽.体的丫鬟,正要行云.雨之事。   “少、少夫人……”那两个女人惊呼,吓得纷纷抓起衣衫遮挡身体。   躺在榻上的闵延仕转向韵之,他目光迷离,笑容诡异,竟仿佛不认得妻子似的,随手拉过身上的丫鬟,翻身把她们压下去。   “你们!”韵之激怒,随手拿起桌上的砚台,奋力砸过来,一个丫鬟惊声惨叫,脑袋上立时开了花,鲜血混合着墨汁流下来,吓得她昏死过去。   ------------ 第400章 我要回家   平理听见惨叫声,担心韵之遭遇不测,飞奔而来,却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从书房爬出来,哭喊着“救命”。   平理顾不得她,再进书房,只见韵之僵硬地站在榻边,地上躺倒一个沾染了血和墨的丫鬟,榻上的闵延仕则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厥不醒。   “出什么事了?”平理再走近些,就发现韵之手里还拎着一只金丝楠笔筒,各种笔具落了满地,这笔筒沉如磐石,若用来砸人,几乎能致命。   “你把闵延仕砸晕了?”平理紧张地问,立刻上前查看,“这是要出人命的!”   “我没有,他自己晕过去了。”韵之冷冷地说,将笔筒丢在地上,转身道,“平理,送我回家。”   “闵延仕怎么办?你不管他了?”平理问。   “对,还有我们家的下人们,不能不管他们,他们去哪儿了?”韵之径直走出门外,那爬出去的丫鬟以为少夫人要追杀她,尖叫声简直要传遍整座京城,自然早早将附近值夜的下人惊动,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待平理再出门,管家已经带着家丁冲过来。   见这家里的护院家仆手持棍棒,平理恼了,挡在韵之身前呵斥:“你们要做什么,我看你们谁敢动!”   “少、少夫人……亲家公子?”管家本以为是自家主子遭歹人袭击,带着人来抓刺客的,谁知遇上这二位。   “我的人呢?”韵之怒斥,“我这院里的人呢?”   “这、这……”管家显然尴尬,不知如何回答,给身边的人使眼色,他们立刻往主子那头去通报。   韵之闯去卧房,再在其他屋子看了看,除了奶娘在公爵府,绯彤在外面的马车上,其余陪嫁来的十几个人,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们闹什么?”可没等韵之发难,闵夫人裹着风衣冲来,不由分说闯进书房去,紧跟着传来惊叫声,下人们纷纷跟进去,立刻就有人喊,“找郎中,赶紧找郎中。”   闵夫人又跑出来,冲到韵之跟前就要动手,被一旁的平理推倒在地上,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杀人了……”闵夫人跌在地上,惊恐地大喊,“给我报官,去给我报官!”   忠国公府里,扶意和祝镕尚未入寝,正商议着如何再安排家人离京避险,只见香橼着急地跑进来禀告:“公子,二小姐和四哥儿出事了,闵府要报官抓他们。”   消息,自然也是闵家传来的,到底碍着公爵府之威,他们不敢真把韵之和平理怎么样,也没报官。   当祝镕和平珞赶到,平理正要和这家的下人起冲突,被平珞大声喝退。   祝镕扫了眼院中的光景,见韵之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即便自己和大哥来了,她也没反应,虽然很担心,但见妹妹没受伤,且有平理和大哥在,他便转身就往人多的屋子来。   这里地上有血污有墨迹,有满地狼藉的文房四宝,还有躺倒在榻上不省人事的闵延仕。   “你想干什么?”闵夫人见祝镕走上前抓儿子的胳膊,扑过来就要阻拦。   但祝镕已经搭住了闵延仕的脉搏,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这屋子里人人都一副心虚又惊恐的模样。   “看来妹夫无碍,只是昏睡了。”祝镕道,“但他脉搏急促、浑身滚烫,身上并没有酒气,至少在公爵府,他滴酒未沾,我们亦吃喝在一处,恐怕是出了公爵府的门,误服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闵夫人怒道:“这里人人都看见了,你家姑娘要杀人,你那弟弟还敢对我动手!”   祝镕问:“延仕并未受伤,请问伯母,地上的血污从何而来,谁受了伤?”   边上的下人应道:“一个丫鬟,被少夫人砸开了脑袋,这会儿生死不明呢。”   祝镕再问:“方才进院门,见到的都是贵府家仆,晚辈若记得不错,这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是韵之陪嫁来的,他们人呢?”   “镕儿。”祝平珞走进来,示意弟弟不要再问,向闵夫人行礼后,说道,“母亲,您受惊了。”   闵夫人冷笑:“你妹妹犯了事,把下人打伤了,还伤了延仕,这会儿不知生死,若是小命不保,可就要惊动官衙了,别怪我无情。”   在这家里,曾经被闵初霖作践致死的下人并不是没有,平日里的打骂折磨更是家常便饭,这会儿说什么要报官抓人,明摆着是要和韵之过不去。   “延仕怎么样?”平珞问弟弟,“他受伤了?”   “只是昏睡,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祝镕道,“有什么事,要等他醒来再说。”   此时闵老爷终于姗姗来迟,若非是祝家来人了,他还未必露面。   大哥是这家的姑爷,祝镕便不再多嘴,出门来见到韵之,妹妹已然浑身冻僵了,他解下自己的风衣为她裹上,轻声道:“没事,哥来了。”   “我要回家。”韵之说,“哥,你叫他们把我的人放出来,我一起带回去。”   祝镕问:“都不见了?”   平理上前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他从进门到现在,没见过自家的下人,虽然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韵之的确是伤了人。   眼下不是追究弟弟和妹妹半夜翻墙的时候,祝镕一心只想护着韵之,见大哥从门里出来,说道:“我们先走,约定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韵之问:“我的人呢?”   祝平珞道:“你现在非要他们交出来,显然很尴尬,其实到底怎么了,我们心里都明白。他们不可能杀人灭口,过几日,我们再把人都接回去。”   祝镕问妹妹:“这就走,还是要拿些东西?”   韵之摇头,什么都不要:“我嫌脏。”   她径直往门外走,家仆们不敢再阻拦,平理跟上前,祝镕则待大哥去告辞出来后,问道:“那个被打伤的丫鬟,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平珞道:“我问了,并无性命危险。”   祝镕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一走,她还能不能活着。”   平珞立时会意:“你们走吧,我留下。”   一行人离了闵府,先去附近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绯彤接走,而韵之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车马在公爵府外停下,祝镕轻声道:“他是要和那两个丫鬟,行苟且之事?”   韵之咬着唇,避开了哥哥的目光,但沉默已经是答案。   祝镕再道:“他可能服了什么不干净的药,我想你应该明白,他绝不是贪图女色之人。”   韵之神情冷漠:“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祝镕轻叹:“好,我们下车。”   回到家中,韵之被送去了玉衡轩,她想一个人待着,连祖母也不想见,只有绯彤和奶娘跟过去伺候,其他下人们迅速将屋子烧热乎了,就都退下了。   自然这事已经惊动家里长辈,二夫人赶来,没能见上女儿,又听说儿子留在了闵家,很是不安,抓着祝镕和平理一个劲地问:“到底怎么了?”   三夫人也因儿子牵扯其中,来带平理回去,见二嫂嫂纠缠不休,恼怒地说:“还用问,自然是韵儿被欺负,我若是您,早就冲到那家去,把他们砸个稀烂,哪有功夫在这里费口舌。”   芮嬷嬷和李嫂来劝说,才没吵起来,二夫人捂着脸直哭,三夫人则拉着平理就走了。   初雪赶来,将她家婆婆带回去,听祝镕说丈夫留在了她娘家,虽然惦记着,但也明白不会出大事,反而更担心韵之:“妹妹到底怎么了?”   祝镕道:“眼下还不清楚,约定了明日解释,很晚了,嫂嫂也早些休息。”   待送走家人,祝镕才回到祖母跟前,老太太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闵家的人,到底想怎么样?”   祝镕道:“类似的事,开疆也遇到过,他娘不经同意就往他屋子里塞人,恐怕是闵夫人,也给您孙女婿找了几个通房的丫鬟。不同的是,开疆未婚,且慕家伯母总算做的正大光明,但闵延仕他,像是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   “下作的娼.妇。”老太太怒骂,“也不怪她生出个恶毒的女儿,老相爷真是瞎了眼,选进门这样的儿媳。”   祝镕道:“您别动气,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要紧的是韵之和延仕之间,他们彼此能说明白,别的人都无所谓。”   老太太说:“你回去告诉扶意,从我名下的房产里选一处宅子,先派人打理干净,我自有道理。”   正说着话,扶意自己就来了,听罢了事情的原委,亦是唏嘘无奈,祖母则道:“去玉衡轩看看,韵儿不是能自己想明白事的孩子,好好开导她。”   ------------ 第401章 他真的喜欢我吗?   数盏灯笼引路,将扶意送至玉衡轩,绯彤迎出来,松了口气似的说:“少夫人,您来了。”   这玉衡轩作为学堂后,原本不设置卧房,只是后来收拾了一间屋子供涵之休息,今夜韵之就住在这里。   扶意来到门前,绯彤敲门说:“小姐,少夫人到了。”   里头没有动静,扶意便唤了声:“韵儿,是我。”   可依旧没有回应,扶意虽然担心,但深知韵之不会做傻事,便对绯彤说:“我们等一等,让她好好想想。”   绯彤答应,便要去书房点灯烧炭盆,好请少夫人到那里去等候,扶意隔着门说:“我就在书房,你想见我了,让绯彤叫我。”   自然,屋子里没有回应。   时隔多日再来书房,不论是先生的坐席,还是学生的书桌,俱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虽然姑娘们去了靖州,平珒也不在家,但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从未懈怠。   扶意刚坐下,腹中的孩子就有动静,她低头笑道:“将来你也要来这里念书是不是?”   抬头看书房里的一切,回想给弟弟妹妹教书时的光景,扶意感慨万千,难以想象她能如此精彩地度过一年光阴,若眼前的相遇皆说是上天赐予,那接下来,就该由她自己来守护这一切。   香橼送来热茶,担心地问:“咱们要等到几时,不是奴婢不耐烦,是怕您的身体,回头反而成了二小姐的过错。”   扶意说:“不妨事,这里很暖和很安静,刚好,我自己也能静下心来想几件事。”   香橼难过地问:“二姑爷他,真的、真的和丫鬟……”   扶意摇头:“没有的事,二姑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奴婢也这么想,我想二小姐肯定也明白。”香橼说,“但一时半刻,必定想不通吧。”   “你去吧,劝绯彤也烤火取暖,不要在门外等。”扶意说,“韵之不会做傻事的,你们别担心。”   此刻,清秋阁外,祝承乾回到家中,儿子媳妇却一个都不在,听说侄女在闵家又出事了,他很是不耐烦,吩咐下人立刻将三公子叫去兴华堂,怒气冲冲地离开。   待父子相见,祝镕带来了皇帝随手给的几本古籍孤本,放在桌上说:“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祝承乾长长一叹:“你好糊涂,你该杀了他,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更说好了让项圻死在边境,结果你什么都没做到。”   祝镕问:“王爷和世子,对大齐功在千秋,儿子杀他们,便是千古罪人,难道您要儿子将来,世世代代遭后人唾骂?”   祝承乾恼道:“不是说好了,嫁祸在赞西人身上,谁会知道是你干的?”   祝镕说:“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也许那时候,您不在了,儿子也不在了,却是无辜的子孙来背负这桩罪孽。王爷和世子,是大齐军.魂所在,我杀了他们,便是叛国,一个叛国者,又谈何忠君?”   祝承乾怒道:“你不杀他们,皇帝就要杀你,你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忠君报国,又哪里来的子子孙孙?你这些自以为正义的道理,放在朝廷里,只怕活不过三天,你来跟我讲道理?”   祝镕很冷静,不打算进一步激怒父亲,而是躬身道:“有件事,儿子没有对皇上提起,等着和父亲商量,由父亲做主。”   祝承乾总算消了几分气:“什么事?”   祝镕道:“关于先帝遗诏。”   祝承乾顿时紧张起来:“怎么说?有什么消息。”   “儿子查探到,世子返回纪州调兵时,顺便取走了先帝遗诏,但世子对我猜忌深重,在边境时处处提防,我一直无法找寻得手。”祝镕面不改色地编着谎话,他总不能对父亲说,这消息是从扶意口中得来,再者也要和自己眼下一系列的行动契合上才是。   “当真?”祝承乾老奸巨猾,问道,“你如何知晓那就是先帝遗诏,你亲眼看见了?”   祝镕摇头:“儿子没有亲眼看见,但……”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纸卷,展开铺在桌上,这样小的纸笺,是信鸽传递时才会使用,通常传达紧急之事,更要言简意赅,最好几个字就能说清楚。   而这张纸上写着:遗诏已得。   祝承乾仔细端详许久,才问儿子:“何处得来?”   祝镕说:“儿子每日都拦截世子与京城的信函,大小事务,无所不知。”   “会不会是他知道你在监视,故意放出假消息?”祝承乾说,“毕竟所谓遗诏,不过是一个老太监的醉话,且不论那遗诏说的是什么,当今皇上登基继位,是顺应天意之事,先帝若另有心思,何不在生前就废除太子,何必将祸患遗至今日?”   祝镕应道:“儿子只是将自己打探得到的消息告知于您,至于先帝为何留下遗诏,王爷和世子打算如何利用这份遗诏及其真伪,儿子无从知晓。”   祝承乾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是他太激动,冷静下来说道:“那你为何不向皇帝禀告?”   “因为儿子想避开这件事,避免与王爷世子再有接触,也好为了您和家族避嫌。”祝镕道,“若是由旁人进言,皇上为了避免我叛变,会派其他人去取回遗诏,我就能置身事外。”   祝承乾皱眉问儿子:“对我说句实话,你心里,还是忠于皇上是不是?”   祝镕抱拳道:“这是父亲从小教导我,立身处世的原则,儿子绝不辜负。”   “镕儿……”当爹的终于松了口气,绕过书案,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好!好!爹没有看错你,爹知道你是我的好儿子,你有主意了你长大了,爹该放手才是。但你一定要小心,更要相信我,爹绝不会害你。”   就在兴华堂里为了家国天下、父子情深而感动时,韵之终于从房里走出来,来到扶意的身边。   她们并肩而坐,扶意张开手臂,将她搂在怀中。   “一直以为,新婚之夜的委屈,我早就忘了。”韵之说,“可今晚,怎么也压不下去当时的委屈,甚至后悔,为什么没在新婚之夜就回家来。”   “你哥哥说,闵延仕是被人下药了。”扶意道,“难道你相信,闵延仕是这样的人。”   “那又如何呢,他为什么不带我回家,甚至事先没和我商量,突然就把我撂在这里。”韵之从怀里,摸出那块没送出去的户部腰牌,苦笑着,“那两个丫鬟有一个我认得,是他娘屋子里的,更不要说,我们家的下人都失踪了,指不定被绑在哪里,就为了让闵延仕能和别的女人上.床。”   扶意说:“看来就是他母亲下的药。”   韵之激怒:“可他为什么不带我回家,我从没说过我想回娘家,他为什么要……”   “别激动,慢慢说。”扶意安抚道,“你哥哥要我问你,明日闵延仕若来,你愿意见他吗?”   韵之眸光无神地摇头:“我不知道。”   扶意说:“那就暂时不见,等你冷静下来。”   韵之很痛苦:“其实我明白,闵延仕也是受害之人,可是扶意,你没法儿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不论什么缘故,他都和其他女人搂搂抱抱,还当着我的面,要把人家压在身下。但是,他到现在,从没有碰我的冲动,哪怕我暗示甚至挑逗他,他都没任何反应。”   扶意心疼极了:“所以说……”   韵之伏在她怀里哭了,本是心底最私密的事,却偏偏要翻出来成了委屈。   她在亲眼见过丈夫隐藏在衣衫下的结实体格后,心里就时常有一团火在燃烧,她渴望拥有这个男人,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交融,更是肉.体上的占有,但是闵延仕不论站着、坐着、躺着,始终是个谦谦君子。   不错,他们很亲昵,肢体上的触碰早就习以为常,可偏偏,他作为一个男人,温香软玉的妻子在怀中,一夜又一夜,他始终没有任何冲动。   扶意无话可说,只能搂着韵之,让她痛快地哭泣。   好半天,韵之才冷静了几分,但问扶意:“他真的喜欢我吗,他会不会只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也不赖?”   ------------ 第402章 为君者,何以震慑天下   扶意温柔擦去韵之的泪水,耐心相劝:“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的问题,但眼下你不冷静,看待什么都悲观消沉,我愿意听你说所有的话,但要我一起否定什么,我不能够。”   韵之好生委屈,呜咽道:“今晚要不是平理,她娘就要对我动手,可我没有伤害她儿子,我只是打了一个丫鬟。”   扶意冷声道:“那女人若真敢对你动手,也是活到头了。”   韵之靠在扶意怀里:“我真没用,到头来什么都还是要靠家里。”   扶意说:“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努力都不得三分结果,只恨在世上无可仰仗依靠。你生来富贵,是掌上明珠,家人愿意护你爱你,为何不大大方方来依靠?你倒是想依靠你的爹娘,他们靠得上吗?而闵夫人闵初霖之流,哪个又不是仗着家世,才横行霸道狐假虎威。”   这样说,韵之心里好受些了,其实她今晚还觉得特别没面子,此刻想想,家人只会惦记她好不好,谁又会来笑话她。   扶意轻轻拍哄,好生道:“不论什么结果,你自己高兴便是,莫要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不然才是辜负奶奶和哥哥们,疼你一场。”   韵之说:“我说过,要做那个对他好的人,而我的好,他的确是全盘接受,成亲以来我们相处得极融洽,他甚至很宠爱我。我原也以为,圆房不过是他人的执念,我们想几时成全就几时,但其实我早在心里感受到,若是不想不冲动,彼此之间终究是隔了些什么。”   扶意问:“今晚的事,你会原谅他吗?”   韵之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决绝的魄力,直到此刻,我依旧还放不下的。倘若我真不在乎了,我又哭什么,气的什么。”   扶意安心了不少:”你还能冷静地想,我就放心了,我想也该在明天,听延仕说些什么。奶奶方才命我,从她名下的房产中,选一处宅子打理干净,你应该知道,奶奶是要做什么吧?”   意外的,韵之却说:“这不是我们单独搬出去就能解决的事,眼下问题,不在那两个丫鬟,也不在她娘身上,在我们彼此之间,我只想知道,在他眼里在他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清秋阁里,祝镕等回扶意,已是午夜。   夫妻见了面,彼此先松口气,祝镕便将妻子拥在怀里,说着:“辛苦了,这家里总也不能安生,叫你操不完的心。”   扶意笑道:“也要有家人相伴,才能操心,是我的福气。”   祝镕搀扶她坐下,命下人预备热水伺候少夫人洗漱,自己则捂着扶意的手说:“这么凉,别冻着了。”   扶意轻叹:“韵之的手才凉呢,摸着叫我心疼。”   祝镕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闵延仕,我与他同窗十几年,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扶意说:“那也轮不到你我来原谅,只有韵之自己心里最明白,我们不要左右她,不要给她压力。”   “说的是。”祝镕很是赞同,而想起方才和父亲的对话,便道,“遗诏的事,我已经向父亲传达,你替我做的那张信笺,也派上了用处,我不能把你和岳父卷进来,只说是去纪州调兵时,姐夫从王府取走的,他姑且信了。”   扶意颔首,又骄傲地问:“怎么样,我们纪州的将士。”   祝镕感慨:“若说精锐,个个皆是精锐,这样强悍的队伍,何愁边城不固。但平西府重建,且要些年月,这场风波之后,王爷父子重返纪州,我可能还要再回平西府,也许接下来的几年,我要离家戍边。”   扶意说:“若真太平世道,我随你去便是了,家里有嫂嫂打理,不会有错。不然大姐姐当初,也不会让我和嫂嫂一同当家,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们中的一个能潇洒地放下。再不济,还有大夫人不是,她回来了就好。”   祝镕道:“一切待你平安分娩后,我们再做决定,但不论如何,不分开了。”   扶意点头:“再不分开。”   祝镕又说:“提起大夫人来,我派人去京郊庄园看过她,据下人所说,她每日安安静静,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并没有冲谁发脾气撒气,变了个人似的。”   扶意说:“那就给她些时间,好好冷静吧,对我们而言,终究是无冤无仇的,我们又何必太苛刻,只有大姐姐才有资格,对他们做出审判。”   夜深人静,远离京畿的山城里,胜亲王一家得到了当地府衙的周全照顾,地方官不惜腾出自家宅院来供王爷一家居住,只因这里曾受山贼困扰,民不聊生,是当年胜亲王率军剿匪,还百姓太平安乐。   此刻,涵之昏睡在榻上,项圻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尧年亲自送来宵夜,放下后来探望嫂嫂,问哥哥道:“可好些了?”   “没事,我守着。”项圻说,“你嫂嫂不愿叫人知道,就不要宣扬出去。”   尧年恨道:“若非还念着嫂嫂,我一定活剐了那两个混蛋。”   “好了,不要火上浇油。”项圻冷静地说,“这段恩怨,我们早晚也是要清算的,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可别忘了,别轻易放过他们。”尧年说罢,便要退出去,却又被哥哥叫下了。   项圻问道:“娘好些了吗?”   尧年说:“有爹爹在,我们就别操心了,可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口气她咽不下。”   项圻叹道:“一切,是该有个了结了。那你呢,我听涵之说,你和……”   “我什么?”尧年慌张而不自然地打断了哥哥的话,“我怎么了?”   项圻笑意深深,不舍得让妹妹尴尬:“你自己好好的。”   尧年傲然道:“我好着呢,不必为我操心。”   正说着话,涵之似有苏醒的迹象,尧年便留下独处的时间给哥哥嫂嫂,先离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涵之便醒来,然而睁开眼就能看见丈夫的日子,每一次都让她恍惚以为是梦境,不知有没有哪一天,能再次习以为常,回到从前的光阴。   “头还疼得厉害吗?”项圻说,“但我听母亲和尧年说,发病的间隔越来越长,这是好事对不对?”   涵之点头,项圻将她搀扶起来,喂了汤药和水,而后彼此相依。   “父王真是广结善缘,到哪里都有百姓喊他恩人,我如今算是明白,当今为何如此忌惮。”涵之踏实地靠在丈夫怀中,脑袋隐隐发胀,虽然发病时依旧剧痛难忍,以至于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但比起刚开始那会儿,强得多了。   “皇帝并有错,只是我们不服。”项圻说,“将来若是易主,父王或是我,也必须有此杀伐的狠绝,不然为君者,何以震慑天下。”   涵之冷笑:“何必为他掩饰,终究是父王与你太宽容。”   项圻说:“大战在即,我和父王商议,要送你和母妃还有尧年去安全之地。我们若溃败,你们隐姓埋名,从此太平度日,若有幸翻了天地,自然早早来接你们。”   涵之摇头:“我们不随行,父王与你一旦动身,皇帝就起疑心,于大事无益,不值当。”   项圻道:“这不妨,对于他来说,倘若能真正信我们,才是可笑的,难道带上你们同行,我和父王就会放他们一马?皇帝怎么想,无关紧要,我们怎么抉择才是明确的事。涵儿,听话,替我照顾好母妃和尧年。”   涵之笑道:“年儿可不答应,她一定会偷偷跟着你。”   项圻说:“方才我问她自己怎么样,丫头脸红了,她与那慕开疆,真有什么吗?我多年不在京城,不大熟悉那少年,只知其父慕尚书是忠勇刚正之人。”   涵之埋怨道:“看你,我就不该告诉你,大男人一点不知疼爱妹妹的心思,吓着她怎么好。”   项圻笑道:“这天底下,还能有吓着他的人?”   这天底下有没有能吓着尧年的人,尚不可知,但惦记着她的,实在不少。   此时此刻,慕开疆就站在大殿屋檐下,望着天上明月,回想那些大半夜跟着小郡主满京城转悠,恨得他牙痒痒直跺脚的日子,不自觉地笑了。   手下来轮班,顺便带来祝镕的传话,请他明日一早,到闵府去,祝家大公子在,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开疆一脸好奇和莫名,匆匆回家倒头大睡后,隔天清早,赶着平珞上朝前,来到了闵府。   果然见到了祝家大哥,平珞得知是弟弟请来的,便知晓他们几个情同手足,镕儿不便亲自出面,找开疆来问问,闵延仕到底怎么了。   而这会儿,闵延仕已经苏醒,但对于昨晚的事,没有任何记忆,他的记忆停留在了回府后向爹娘请安,后面的一切,什么都想不起来。   平珞要赶着上朝,不得耽误,交代了开疆一些话后,并让他留意那个受伤的丫鬟,赶着升朝的时辰离去。   闵延仕独自在卧房,再见开疆,好奇而谨慎地问:“出什么事了?这院子里的下人呢?”   开疆叹息:“你们家的事,我怎么知道,可你再想想,昨晚离开祝家后,吃过什么,闻过什么没有?”   闵延仕头疼得厉害,但使劲回忆,想起了在父母跟前,喝了一碗参茶,应道:“我娘给了我一碗参茶,一定要我喝下去,我正好渴了,喝了大半碗。开疆,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哥为何在这里?”   ------------ 第403章 我就死给你看   看着闵延仕一脸茫然,开疆颇有些不忍心,类似的事他也经历过,但他未婚,且死活不肯相亲,才激怒了母亲,母亲办得也算光明磊落,怎么都比这家的夫人强。   “作为过来人呢,劝你一句,这种事要想开些。”开疆拖了张椅子到榻边,坐下道,“听好了,昨晚你被下了药,神志不清,拉着丫鬟就要求.欢,谁知韵之偷偷回家来给你送户部腰牌,撞了个正着,气得她当场把一个丫鬟砸开了脑袋,昨晚就回娘家去了。”   闵延仕闻言,惊得魂魄四散,无法想象韵之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他猛然从床上起身,但脚才落地,还没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   开疆说:“估摸着,你是被你娘算计了,韵之的下人全部被扣押,这会儿还没放出来,这家里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力?现在皇帝升朝,你报了病不必去,平珞哥哥说,等散了朝,两家人就当面说这事。而我不上朝也不当值,祝镕就找我来,你别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我们是兄弟,我也被我娘塞过丫鬟,只是我娘没这么狠,没下药迷晕我。”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闵延仕僵硬地摇头,“可我记得回来时,下人还在,她们还问我少夫人怎么没回来。”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让韵之回家?”开疆问,“据说是你的意思,你这样很可疑啊,虽然我们都能明白你绝不是这样的人,但韵之亲眼看见那些事,要她如何才能放下?”   闵延仕扶着床站起来,要往门外走,刚好,他娘来了。   闵夫人见开疆也在,便是恼道:“祝家什么意思,到处宣扬,非要闹得满城风雨吗?”   “你什么意思?”闵延仕大声质问母亲,但他头疼得厉害,如此激怒,更是要裂开似的,额头上青筋凸起,虚汗如雨,“只怪我太愚蠢,想不到你突发善心必不安好心,你是不是蓄谋已久,就等着韵之回娘家,好摆弄我?”   闵夫人怒道:“你在外人面前胡说什么,对着我大喊大叫,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闵延仕虚弱且站不稳,开疆上前来搀扶,他紧紧抓着开疆的手臂,遏制自己的愤怒,冷静下来说:“开疆不是外人,我才是这个家的外人,从今往后,母子也不必再相见。”   闵夫人扬手扇了儿子一巴掌,怒道:“孽障,我生养你二十年,就换来这大逆不道的话?”   闵延仕却不再看母亲一眼,也无所谓挨打,只对身边的开疆说:“送我走,开疆,带我出去。”   开疆不屑地白了闵夫人一眼,转身抓了件风衣将闵延仕裹上,便要搀扶着他往门外去。   闵夫人见状,厉声叫嚣着:“你敢走出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闵延仕停下脚步,道:“娘亲之身体发肤,受之于外祖,与儿无关,外祖父母皆已作古,您大可自行支配。”   开疆噗嗤一下笑出来,但意识到这个场合不能笑,清了清嗓子,又嫌闵延仕走得太慢,径直把人背上,扬扬场场地出门去。   “闵延仕……你给我回来……”   “儿子……”   身后传来母亲的叫嚣,还有路边的下人满脸惊愕,但两个年轻人,都置若罔闻。   闵延仕无力地伏在开疆的背上,愧疚地说:“对不住了。”   开疆笑道:“就当我报答你,从前替我做功课,将来我若有儿子,你再替我教一教,我们就两清了。”   闵延仕没有力气开玩笑,那春.药未能用欲.火散去,以至于他血脉紊乱,再加上方才受惊震怒,急火攻心,一时半刻调和不下来。   他问道:“韵之怎么样了?”   开疆说:“我没见过,但她在公爵府,你就不必担心了,全家人都宠着她。”   闵延仕道:“她偏偏愿意为了我,从那样好的家,来这里受委屈。”   他们已经到了门外,开疆把人交给自己的随侍,一面说:“你心里明白就好,养足精神了,好好给韵之解释。”一面又要往回走,说道,“你先跟我家下人走,平珞哥哥交代我留神那个被打伤的丫鬟,别死了,回头赖在韵之身上,我要去交涉一番。”   看着开疆离去,看着白雪也掩盖不住肮脏的家,看着不远不近一脸冷漠和茫然围观的下人,这个家,他终于有离开的勇气,却没想到,是用伤害了韵之才换来。   霸道的开疆,把那个受伤的丫鬟也背出来了,下人们追来,他转身威胁:“真要打起来,拳脚无言,小爷我有了事,大把人兜着,你们呢,主家能为了你们几个伸张公道吗?都给我滚,再靠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且说今日朝廷无大事,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但既然没事,大臣们也乐得轻松自在,想来本也该是腊月岁尾该有的样子。   不过今天祝闵两家不消停,闵老爷不愿面对,一下朝就不知道躲去哪里,而平珞和祝镕都收到了开疆的消息,知道他把闵延仕和那个丫鬟,都带回了尚书府。   宫门外,祝承业将子侄们拦下,怒道:“正经事不去办,围着你们妹妹转做什么,哪家公子哥儿没有妾室通房,她小题大做,你们也跟着瞎搀和。”   “二哥,那可是你的亲闺女。”祝承哲从后面走上来,冷声道,“昨夜若非平理,韵儿恐怕还要被闵家人折辱殴打,你都不算了?”   祝承业不好发作,只能责备自己的儿子:“让你娘你媳妇出面,你不要瞎搀和,别忘了你也是那家的女婿。”   祝承哲被激怒,挡在兄长身前,对侄儿们说:“去吧,不要让闵家觉得我们怕事,一定给韵之讨个公道,今次我们让步,下回他们更要欺负韵之。”   此刻公爵府里,扶意带着消息来见韵之,她早已起身洗漱,独自一人坐在玉衡轩学堂里,安静地靠在窗前,看园中雪景。   “听说早饭也没用?”扶意说,“不饿吗,想吃些什么?”   韵之摇头,红唇微微一动,像是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又转过了脑袋。   扶意道:“闵延仕离家了,跟着开疆去了尚书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哥哥让开疆去接替大哥哥,以防那受伤的丫鬟遭遇不测,结果开疆把她和闵延仕都带走了。”   “他醒了?”韵之问,“身体怎么样?”   “不好,像是因为那药,没能用男女之事来散开,积郁在身体里,再加上和他母亲大吵一架,据说是被开疆背出去的。”   扶意今早没来探望韵之,就是在等到那边的消息,此刻说的都是原话,没有做任何煽情,她继续道:“开疆说,是闵延仕要求离家,他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说回家后,在父母跟前请安时,喝了一碗参茶。”   韵之眼中含泪,哽咽道:“果然是他娘下的药?”   扶意道:“我想,也没有别人敢了,奶奶的意思是,既然你不回去了,要将下人全部接回来,你意下如何?”   韵之点头:“你们做主吧,我什么都不想管。”   扶意再问:“初霞怎么办呢?也接来可好。”   韵之道:“能接来,就接来吧,我说过以后我会保护她,不能让她在那里受苦。”   娇滴滴的二小姐,越说越委屈,扶意赶紧将她抱在怀里,安抚着哭泣的人儿:“不论如何,先等闵延仕把身体养好,事情总会有个说法。只是,两家之间的道理,奶奶和哥哥们能为你出面,但你和闵延仕之间的事,就要你自己来面对。”   韵之抽噎着:“说好要对他好,可他都那样了,我却把他丢下不管不顾,可我昨晚真是气疯了,我吓坏了,那两个女人几乎什么也没穿……”   “好了好了。”扶意安抚着,“韵儿啊,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必须委屈你。”   韵之抬起泪容:“很着急吗?”   扶意说:“胜亲王就快回京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猜不到。家国天下面前,我们的事,实在不算什么,我没资格强迫你放弃或妥协,但哭哭啼啼,什么也解决不了,你得去面对啊。”   ------------ 第404章 耍无赖?   韵之闻言,立刻坐端正,匆忙抹掉眼泪,带着沙哑的嗓音问:“要出大事了吗?”   扶意道:“昨晚我才对你哥哥说,不要施压于你,但今日闵延仕的态度,让我改了主意。眼下时局多变,我不说怕你耽误了事,说了,少不得让你着急紧张,可我想,你要的原就不是时间,而是闵延仕的态度。”   只见绯彤到了门前,向二人禀告:“老太太派了三夫人和大少夫人去闵家交涉,大公子和三公子则是下了朝直接去。”   扶意和韵之异口同声问:“三婶婶?”   绯彤也笑:“谁说不是呢,怎么会是三夫人,说是二夫人气病了,出不了门。”   闵府门外,祝镕兄弟二人见到三婶婶代表祖母来,也是先愣住了,可平珞又轻声对弟弟说:“一会儿不论怎么吵起来,我们护着婶婶不被这家人欺负便是,不必阻拦。”   一行人进了门,闵老爷不知躲去哪里,闵夫人带着几个妯娌来应付,见祝家这阵仗,虽知三夫人金氏为人泼辣厉害,可还是冷笑:“贵府果然和睦,二房的事,大房和三房都出力,可你们也太不懂规矩,要谈话,彼此身份总要对等吧。”   三夫人冷笑:“那也要看人配不配,您说呢?”   闵夫人不甘示弱:“怎么着,明摆着来吵架?”   三夫人道:“都是尊贵人,吵架做什么?今日来,一则想听解释,再则,我们家陪嫁来的丫鬟,此刻都要跟我走。已经宽了你们一晚上,倘若再不放人,只能报官。府衙若不能解决,那就闹到金銮殿上去,这可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头一遭亲自主婚的姻缘,如今出了事,当然也要找主婚人来评评理。”   闵夫人哼了声:“你们倒是去告,我在这儿等着。”   “跟我耍无赖?”三夫人说,“给句明白话,放不放人?”   闵夫人道:“我可没扣押你们家的奴才,找我做什么,我还找不见我家儿子呢,不知是不是被你们家姑娘勾引走了。”   “勾引?他们明公正道的夫妻,你也好意思说勾引,倒是有人下作不要脸,往自己儿子床上塞混账女人,堂堂宰相的长子长媳,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三夫人怒道,“我再问一句,你放不放人?”   闵夫人嘴角抽起,不屑地冷笑:“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三夫人眼中杀气蒸腾,起身道:“珞儿、镕儿,去搜!”   闵夫人怒斥:“你们敢?这里是闵府,不是你们祝家,凭你们撒野?”   三夫人缓缓走过来,反手一耳刮子抽在闵夫人脸上,众人吓得目瞪口呆,闵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地拽出去摔在地上。   待边上的人回过神,要来阻拦,平珞和祝镕一左一右,几个女眷哪里是他们的对手,都吓得不敢再上前。   闵夫人挣扎着要爬起来,背上又被猛地一踩,刚趴下,一只茶碗就在她脑袋边上被砸得稀烂,滚烫的茶水和稀碎瓷片溅在脸上,又烫又疼。   她尖叫着:“救命、救命……祝家来杀人了,来人啊……”   三夫人一手揪起她的后衣领,一手端着另一碗茶:“立刻命他们把人带出来,不然我就把这滚滚的茶从你后脖子里灌进去。”   闵府管家带着护院赶来,见这光景,竟不知从何下手。   初雪上前说:“快去把大公子院里的下人都领来,你们不要生事,回头闹大了,你们就是填刀替罪的,你们担当得起吗?”   管家总算是明白人,深知两府矛盾恶化,若之后追究责任,他们这些下人一定会被主子推出去,说管教无方等等,让他们来顶罪。   于是一咬牙,带着护院退下,赶紧去把被捆了的祝家陪嫁都找来。   “初雪,去把你妹妹初霞带出来,老太太想她了。”三夫人道,“你们带着我们家的下人,直接出门去,不必过来了。”   她一面说着,松开了手,转身对在场的闵家女眷说:“你们都是糊涂人,这个女人如何压榨欺负你们,满京城都知道。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心善好相与的长孙媳妇,将来当家作主,怎么都比她强,原本大好的日子等着你们,偏看不明白,还巴结她。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小两口将来怎么着,我不知道,兴许哪天还回来呢,但若回来后,你们还合伙欺负她,可就不是滚烫的茶水,我会把烧红的炭,塞进你们的衣领里。”   祝镕忍不住回眸看了眼婶婶,那大杀四方的霸气,他算是明白,奶奶为什么偏偏派了小儿子媳妇来,他们今天就不是来讲道理的。   不多久,管家满头汗地跑来说:“大小姐带着初霞小姐和贵府的下人,都出去了。”   三夫人说:“珞儿,你先去看一眼,再来接我和镕儿,这家人不可信,一个个脏心烂肺。”   当平珞再次折回,接走婶母和祝镕,一家人在外汇合要动身回公爵府时,只见平理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他的兄弟,扬尘带风地来到门前。   “你怎么跑来了?”三夫人问儿子,“你不上学了?”   平理翻身下马,仔细看母亲,见她衣衫上有拉扯的痕迹,满心以为母亲被人打了,少年如虎,转身就要冲进闵家找人算账,被平珞喝止了。   三夫人看着一群年轻孩子,想到儿子人缘如此好,心里又欣慰又着急,嗔道:“你们一个个傻孩子,跟着平理瞎胡闹,都不念书了?等我去告状,看学里打不打你们,赶紧回去。”   祝镕便对大哥说:“我送他们回学里,大哥你们先回家,我之后另有事,且还要去看望延仕,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转身瞪了眼平理,低声呵斥:“有我们在,怎容婶婶吃亏,听话,赶紧回去。”   祝镕领着一群少年们回国子监,平珞护送家人回到公爵府,正要进门,见韵之被拥簇着出来,扶意自然也在一旁。   三夫人笑道:“人都带回来了,韵儿别怕,婶婶给你撑腰。”   韵之眼中含泪,满心愧疚,因为她的事,闹得全家不安生。   三夫人问:“要出门?”   韵之点头,弱声道:“我、我去看看延仕……”   扶意说:“婶婶辛苦了,芮嬷嬷沏了好茶,等您去喝。慕伯母惦记我很久,我想去拜访,顺便送送韵之。”   初雪上前道:“我一起去吧,也不必换衣裳,正好给你们说说刚才的事。”   如此,马车一路往兵部尚书府去,初雪讲述了方才的激烈,说三婶婶果然是将门之女,霸道的闵夫人在三婶婶跟前,毫无还手之力。   “虽是闹翻了,但我想也不要紧。”初雪说,“我父亲不知躲去哪里了,根本不管,之后必定会息事宁人,责怪嫡母的不是,你们放心。”   韵之哽咽:“怪我,闹得全家不得安宁,自己爹娘不管,还要三婶婶出面……”   扶意说:“你要自己出面去揍你婆婆,我们也不会拦着啊,要不,我们再走一趟?”   韵之委屈地躲在大嫂嫂怀里:“你说什么呢。”   初雪温柔地说:“我们姑娘正委屈呢,韵儿啊,你忘了你曾经为了我,怎么和爹娘闹,怎么和你哥哥争,你心疼我的时候都忘了吗,难道不能让嫂嫂来心疼你?千错万错,是我那嫡母的错,延仕无辜,你更是无辜。三婶婶说,她今天护着你,传扬出去,将来就没人敢欺负慧儿,她高兴着呢。”   韵之挂着眼泪笑出来:“谁敢欺负慧儿,婶婶还不把未来亲家的宅子拆了。”   说着,看了眼扶意,想起早晨那番话,道:“我很想妹妹们。”   扶意目光坚定:“一会儿你见了延仕,好生把话说明白,让他给你个交代,不论如何,我们先把眼门前的事都解决了。”   韵之坐端正,擦了眼泪,要大嫂嫂替她补些蜜粉,不久后,马车便在尚书府门外停下。   香橼、绯彤几个,小心搀扶小姐和少夫人们下车,韵之最后下车来,和扶意对上目光,她却冲着自己背后努了努嘴。   韵之转身,便见闵延仕站在门下,他脸色苍白憔悴,裹着风衣,并不像是来门口迎接,而是正要出门。   开疆从后跟出来,笑道:“哎呀,这么巧,我们正要来府上蹭一顿午饭吃,你们先来了,可我娘怕是没好菜招待,她前几日投的什么钱亏大了。”   ------------ 第405章 慕夫人的烦恼   开疆说他娘投钱亏了,并非玩笑话,慕夫人不仅亏了钱,还气得病了,她身为官宦家眷,这类旁门左道的捞钱营生一旦失败,只能哑巴吃黄连,无处伸冤。   “先进去吧,外面怪冷的。”开疆笑道,“大嫂嫂难得来我们家,必定是好酒好菜招待。”   初雪笑道:“不忙,我好久没问候伯母了。”   扶意被嫂嫂搀扶着,跟随开疆便往门里走,一行人都仿佛将韵之和闵延仕遗忘了,由着他们在门下对视无语。   直到里头开疆的声儿也听不见,闵延仕才恍然醒过神,缓缓走下台阶,伸手搀扶韵之:“起风了,冷吧?”   “你好些了吗?”韵之问,“那药散不去,怎么办?还难受吗?”   “我没事了,开疆另找了郎中,比家里请的强。”闵延仕说,“韵之,是我对不起你。”   韵之摇头,垂眸说道:“我家三婶婶去家里,大闹一场,把我的下人都带走了,还有初霞。听大嫂嫂说,她还打了你娘,婶婶比她年轻,又是将门出身,我想你娘应该不大好。”   闵延仕却道:“往后,这都与我不相干了,韵之,先进门,我想好好对你说。”   他伸手搀扶妻子,韵之则反过来搀扶他,二人正要进门去,远处有人骑马而来,光是看身形,就认出是祝镕,很快,人便到了跟前。   见三哥哥来了,韵之下意识地站在了丈夫的身后,闵延仕则向祝镕作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苍白憔悴,一个哭肿了双眼,祝镕心中一叹,面上不以为然:“先进门吧,进门说。”   闵延仕转身搀扶韵之,夫妻对视一眼,韵之没忍住,一时热泪盈眶,好在她忍住了没哭出来。   进了门,哥哥却说:“韵儿,我有要紧事要先和延仕说几句,你们的事稍等可好?”   韵之点头:“那我去给慕伯母请安。”   祝镕唤来绯彤跟上,吩咐道:“照顾好小姐。”   在慕府婢女的引路下,主仆二人往别处去,祝镕朝开疆的书房指了指,对闵延仕说:“走吧。”   闵延仕微微蹙眉,说道:“昨夜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祝镕说:“我知道,你不记得了,先走。”   这一边,韵之来到慕夫人的卧房,还没进门,就听见开疆哥哥说:“闵延仕变了很多,和从前大不一样,今天他娘以死相逼,不让他出门,没想到闵延仕一本正经地对他娘说,您的身体发肤是外祖父母给的,如今老人家已经作古,您大可自行支配。”   慕夫人问:“这什么意思?”   开疆道:“爱死不死呗。”   慕夫人哈哈大笑,后来似乎发现韵之和初雪都端庄文静,她也赶紧收敛了,毕竟这不是啥好事儿,闵家不好,祝家也不安生。   在门外的韵之果然有些尴尬,但婢女已经通报,初雪迎出来,说:“伯母正念叨你。”   慕夫人见了韵之,便要她坐到身边,爱怜地说:“受委屈了,亏得你婶婶已经去给了她们教训,不然伯母替你出气,韵儿别怕。”   开疆干咳了几声,像是在提醒母亲,她也干过这勾当,慕夫人不装傻,直白地怒道:“你要正经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我犯得着吗?”   开疆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扶意知道韵之尴尬,便主动岔开话题,关心慕夫人问道:“您投的钱庄,是哪一家,我们家原先也在查这件事,兴许能帮上您。”   慕夫人说:“正是不知道名堂,如今无处去找。那时候说四分利,我起初投了三百两,当月就返了利息,我贪心不足,隔了一个月又投进去三千两银子,没几天他们就卷款潜逃,这下可好,把你伯父的棺材本也赔进去了。”   堂堂尚书府,不至于为了三千两银子就揭不开锅,但三千两绝不是小数目,慕夫人这是信任她们才敢说,不然传扬出去,慕尚书很可能因此遭人弹劾,在御前参上一本,不是闹着玩的。   扶意便道:“伯母,这事儿,还有谁知道?方才开疆就那么站在门前说,不怕外人听了去?”   慕夫人叹气:“我也顾不得了,横竖这是京城里家家户户都有的事,上面真要和你伯父过不去,也不能是为了这件事,不过早些晚些。”   扶意劝道:“伯母,小心驶得万年船,晚辈虽阅历浅薄,终究不愿您和伯父因小人而卷入麻烦里。”   ------------ 第406章 直到有了你   且说开疆离了母亲的卧房,便一路往自己的书房来,他这里伺候的下人原就少,这会儿还都被打发了,心知那两个人,在说很要紧的事。   果然,才走近门前,便听闵延仕激动地说:“不行!”   祝镕倒是冷静:“你静下来想一想,我们再商量。”   开疆抱臂靠在门边,看着书房外院子里的积雪因无人来扫,比别处都要厚实,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明年雪融春来时的光景,又或是带她来,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你永远都是这样,以为你很了不起吗?”门里传来闵延仕的声音,“在你眼里,我是多没出息,我根本不配和你做同窗,不配和你做家人是不是?”   可祝镕没有回答,竟是独自走了出来,乍见开疆在门前,先是警觉,而后察觉到没有其他人在,才放松下来,问道:“都听见了?”   开疆摇头:“没几句,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闵延仕跟出来,见到开疆,收敛了些许怒气,但他看向祝镕,眼眸里的浮躁依然没减少。   开疆笑道:“真难得,你们吵架了?为了韵之?”   祝镕问:“她们人呢?”   “在我娘那里。”开疆说,“我一会儿先吃饭去了,吃过饭要回禁军府,你们自便,跟自己家一样。”   祝镕说:“我不吃饭了,下午要出城一趟,早去早回,我们禁军府见。”   开疆问闵延仕:“你呢,打算在我们家长住?你在外也没有一处私宅,若不住我家,就去公爵府吧,你是祝家的女婿,天经地义。”   祝镕在一旁道:“他真来我们家,两府就算彻底翻脸,他可是闵家的希望,长房嫡孙,我们不敢当。”   闵延仕幽怨地看着祝镕,眼底氤氲着复杂的情绪,而祝镕却云淡风轻地一笑,转身往外走,一面说:“我去看过扶意就走,不必管我。”   看着他离去,开疆问闵延仕:“你们怎么了,真吵架了?”   闵延仕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恢复了平日的彬彬有礼:“想借书房一用,可否带韵之来此处。”   “吩咐一声外面的人就好,在我家不必客气。”开疆说,“不过,之后打算怎么办?”   闵延仕道:“待我和韵之商量好。”   开疆点头,拍了拍闵延仕的肩膀:“就快过年了,可过了除夕,新岁是什么年号,你我都不知,不要为了你娘那点破事,伤了夫妻情分。我看得出来,你喜欢韵之,这么多年,纵然我和祝镕也不曾改变你,可是韵之做到了。”   闵延仕眼中充血,喉结涩滞地滚动了几下,一手拍上兄弟的胳膊,声音低哑而沉重:“各自保重!”   开疆看似潇洒的笑容里,掠过令人心疼的不舍:“保重!”   慕府正院里,祝镕向慕伯母请安,见过慕家几位嫂嫂后,便带着扶意和韵之出来,边上另有下人预备着送祝家二小姐去公子的书房。   兄妹分别前,祝镕道:“你心里的委屈,哥哥都明白,但你们是夫妻,除非你坚决不回头了,不然哥不会插手干预,有什么事,你们要自行解决。”   韵之点头,扶意上前为她紧一紧风衣系带,温柔含笑:“去吧,延仕在等你。”   目送妹妹走远,祝镕牵着扶意的手,一路往门外去,扶意提到那黑钱庄,提到慕夫人被骗了三千三百两银子,且不说别处,便只京城里算一算,就是一笔惊天的数目。   “连我们家的下人,都有人少说一二百两银子的投进去,一个被剿了老巢的邪.教,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用?”   扶意神情凝重,“镕哥哥,你猜父亲他知不知道。”   祝镕沉沉地说:“我会去查,至于父亲,我们彼此早就不再坦诚,他对我有所隐瞒也不稀奇。”   扶意道:“小心一些,别惊动了他们。”   祝镕又说:“对了,我查到先帝当年共有三枚随身御印,除了晚年常用的那一枚御印,随葬皇陵外,之前的两枚,都在内宫保管。”   扶意说:“遗诏的传说,是从皇陵而来?”   祝镕颔首:“守陵的老公公,现已不在人世,当时相关之人,也全都消失,想必是皇帝为了遏制这传说散播,杀人灭口。”   扶意竟是笑道:“镕哥哥,我们要不要打赌,那遗诏上盖的,究竟是哪一枚御印。”   祝镕嗔笑:“这是闹着玩的?不过,你打算拿什么和我赌。”   扶意傲然道:“怎么,怕我输不起?”   祝镕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而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们怎么赌?”   扶意一怔,伸手捶了丈夫的胸口,羞红了脸四下看了眼,低声责备:“在做客呢,你真是……”   祝镕笑道:“自己多小心,我若是回来得早,来接你,不然就家里再见,眼下我要出城去了。”   扶意不愿耽误正事:“骑马要慢些,早些回来。”   此刻,开疆的书房里,只有闵延仕独自站在屋檐下,慕府侍女将韵之送到院门外,就退下了。   韵之进门,便见闵延仕也绕过长廊向自己走来,韵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迎上前说:“您别乱动,郎中不是说,要静养两天。”   “韵之,我……”闵延仕道,“昨夜回去时,下人们还问我你怎么没回家,后来我在书房看公文,再后来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韵之拉着他,缓缓往门里走,将浑身冰冷的丈夫带到炭炉旁,捂着他的双手说:“你等了我多久,手都成冰坨子了。”   “韵之……”   “其实,你不必解释,我恼的并不是那两个丫鬟,甚至不是你娘。”韵之眼中还有几分清冷,她说,“我只是想不通,我们夫妻究竟算什么,我怕我的一厢情愿,是不是终有一天会走向绝望。”   “不会,绝不会。”闵延仕坚定而急切,反过来抓着韵之的双手,“我喜欢你,韵之,我喜欢你,能娶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成亲以来,韵之说了那么多次的“我喜欢你”,终于等来了一句回应。   虽然越来越亲昵的彼此,让她感受到自己被喜爱,但丈夫始终没有亲口说,不论内心如何体贴与善解人意,终究还有那一分不甘,在她心里隐隐作痛。   “真的吗?”韵之哽咽,“为了哄我高兴,还是为了昨晚……“   “在我意识到,每天急于回家,在我发现自己闲下来就会想起你,当我闭上眼睛也能在心里描绘出你的模样,我知道,我喜欢上了你。”闵延仕说,“虽然迟了太久,可我变得越来越像你,学你说话,学你的脾气,学你的开朗,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有这么好吗,你又何必哄我,我……”韵之晕晕乎乎起来,她以为这将是一场万劫不复的矛盾,就在昨晚,她就铁了心地要结束这一切。   “别人眼里我不知道,在我眼中,世上再无人比你更好。”闵延仕郑重而深情地看着韵之,“韵之,我喜欢你。”   这一场表白,带着伤痛,可也因此变得更真实,他们的欢喜是真实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韵之自己都忘了,她几时说了第一句“我喜欢你”,可她会永远记得闵延仕的这句,一辈子都记着。   “我昨晚把你丢下了。”韵之哭着说,“我到现在还后悔,我不该把你丢下,我该带着你一起走。”   闵延仕摇头:“你丢的好,给了我机会自己从那个家里走出来,虽然、虽然,是开疆把我背出来的。”   韵之破涕而笑,搀扶丈夫坐下,抚摸他的额头,担心地问:“那药很伤身体是不是,你还难受吗?”   闵延仕却顺势将韵之抱在怀中:“原本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放不下的,我有幸成为宰辅长孙,却也是我所有的不幸,韵之,直到有了你,如今这世上,终于有我放不下的人。”   “我怎么、怎么才发现,你、你这么会哄人?”韵之委屈至极,泣不成声,“对不起,延仕,我再也不丢下你。”   门外,是吃过饭,想来拿件东西就要出门的开疆,把屋子里小两口的情话听了半天,笑着转身离去。   但步子越紧,脸上的笑容也越淡,羡慕他们读书人,说起情话来也一套一套,他此生或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没有也好,他嘴笨,什么也说不来。   一路走出家门,下人牵马而来,开疆翻身上马,猛抬头,只见南边乌云压城、暗无天日。   他握紧拳头,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 第407章 我从没有放弃   这日午后,扶意一行人辞过慕夫人返回家中,马车从尚书府门外离开,又从公爵府门前进去,避人耳目地,便把闵延仕接到了祝家。   老太太看着给自己磕头的一双孩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但事情有了转机,小两口能彼此珍惜,她到底是松了口气。   “延仕的确不宜在公爵府长住,两家不能彻底翻脸,因此我命你们三嫂嫂,择一处私宅,打理罢了赠与你们,搬过去后,过自己的小日子吧。”老太太说道,“延仕的俸禄,养活一家几口人不在话下,韵之的那些陪嫁,田地商铺等等,你们但凡精心打理,要想维持富贵,也非难事。又或你们愿意接受家中接济,那就什么都不愁了。”   大嫂嫂已经去东苑向二夫人传话,扶意独自坐在一旁,奔波了半天她着实有些累了,芮嬷嬷和李嫂都是过来人,十分体贴孕妇,要来搀扶她去里头躺一躺。   扶意拒绝了,毕竟延仕和韵之,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对祖母说。   韵之先于丈夫开口,胆怯地结巴着:“奶奶,我们、我们商量后,还是决定过两天就回家里去,倘、倘若家里、家里……”   闵延仕见韵之为难,便叩首道:“奶奶,倘若家里长辈,能以将我们捉回去为借口,送我们回去,事情就好办多了。”   老太太冷着脸道:“莫怪我言辞不客气,那个家,还有回去的必要吗?延仕,你是放不下闵氏的家业,还是放不下你爹娘?又或是担心旁人告你个不孝之名,耽误了你的仕途前程?”   闵延仕磕着头就没起来,郑重地回答:“孙儿并非放不下闵氏家业,但孙儿答应过祖父,要重新撑起门庭,如今即便要和韵之自立门户,也不能完全弃之不顾。因此,要先料理清了家中的事,那家中再不济,并非人人都可恶,总还有无辜的人,等着孙儿为他们做主。待有一日,孙儿安排好所有人的去处,一定和韵之搬离家中,从此再无瓜葛。”   老太太冷声问:“那一日,是何时,我活着的时候,还能看到吗?”   闵延仕慌忙抬起头:“孙儿说的都是实话,回府只是料理家事,您为我们准备的私宅,我们感激不尽,待家中事务妥善后,必定搬去,绝不辜负您的厚爱。”   韵之弱声道:“奶奶,我的东西还在闵家,不说金银您不在乎吧,到底是我的陪嫁,有意义在其中,我哪怕是扔了,也不想留给他们糟践,我还要回去收拾呢。”   老太太气不过,看向扶意:“你怎么看,你也答应了?”   扶意欠身道:“我想,韵之和延仕有他们自己的打算,将来的日子如何,终究是他们自己过的,就算今天三婶婶在那府里,也没把话说绝不是,还警告她们将来不许再欺负我们姑娘。”   “倒是你们三婶谨慎了,也罢。”老太太叹气,心知孩子们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她是拦不住的,只能点头,“就照你们说的吧,两个人都好好歇一歇,养足了精神再回去。”   众人都松了口气,小两口再向祖母叩首认错,因闵延仕还要返回尚书府,老太太也不留他,只愿他赶紧把身体养好,不要再出什么奇怪的事,并做主不叫去东苑做规矩,有什么话将来再说。   一行人送到门外,闵延仕坐马车离去,韵之转去西苑,要向三婶婶道谢。   扶意因是累了,先回清秋阁,不料离去不久的闵延仕,突然又折回来,遇上了往清秋阁走的她。   如今再见扶意,闵延仕过去的那些心思再没有了,是韵之才叫他真真实实地明白,什么是喜欢。   今早听开疆叙述那些事时,他几乎是绝望的,不知若失去了韵之,往后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自然扶意这边,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被爱慕,既然是丈夫最好的兄弟之一,是韵之此生最爱的男人,在她看来,闵延仕也是值得被亲近和善待的朋友和家人。   “户部腰牌应该在玉衡轩,你往那里去找便是。”扶意道,“别叫她发脾气砸碎了才好。”   闵延仕笑说:“不能够,韵之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他欠身作揖,便要径直往玉衡轩走,但刚转身,就被扶意叫住了。   “还有事,是关于韵之吗?”闵延仕虔诚地问。   扶意神情凝重,开门见山地说:“为何要回闵府,我想,贵府族人和韵之的陪嫁,都不是理由。”   闵延仕从容道:“该说的,已经向祖母言明。”   扶意摇头:“这不是实话,我们姑娘单纯,你敢说她也敢信。”   闵延仕微笑:“那你认为,我为什么回去。”   扶意道:“缘故,你放在心里便好,但既然选择了回府,我也想恳求几件事,虽然唐突,但所托之事对你并不难。”   闵延仕道:“请讲。”   扶意说:“大嫂嫂是闵家女儿,虽是多年前嫁入我祝府,但家中的事一概不知,怀枫和嫣然自然也是你嫡亲的外甥,至于韵之,出了门,就更闵家的人了。”   闵延仕微微皱眉,这不是言扶意会说的话,她绝不会说什么出了门就是别家人这样的话,更何况如此,初雪姐姐和韵之的立场,就矛盾了。   他谨慎地问:“难道……要将他们都托付与我?”   扶意含笑道:“还望放在心上,倘若相安无事,这些话自然就随冰雪一并融化了,但愿,今日这些话,永远也用不上。”   闵延仕抱拳道:“是,妹婿,都记下了。”   扶意欠身:“有劳。”   两处分开,扶意继续往清秋阁去,但闵延仕步履匆匆,要去找他的户部腰牌,扶意又驻足望了一眼。   她相信,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她盼着,方才那些话,可以在春天随着冰雪融化,这世道,不能总在寒冬里过不去。   就在闵延仕离家不久,一场暴风雪席卷京城,扶意午休醒来,窗外已是另一个世界,下人们纷纷搭梯子爬上房顶清扫积雪,以防止房屋垮塌。   扶意站在屋檐下说:“这样的雪,倒是有几分纪州的模样,不过对京城来说,很严重吧。”   翠珠道:“可不是吗,都要成灾了,我们院子里有一座亭子就压垮了。”   扶意看了看下人们扫雪的工具,说道:“这样太慢了,还费劲,你们去园子里的竹林砍些粗实的竹子来,我教你们做家伙事儿,清扫屋顶积雪,事半功倍。”   翠珠笑道:“和夫人比比,咱们倒成了南方人了。”   扶意道:“我还真想去南方看看。”   如此,在少夫人的指点下,各处房顶的积雪被迅速清理,祝镕返回家中时,看见下人们用竹条捆的家伙事儿轻轻松松地铲雪,便知道是扶意的主意。   家里早已备下姜茶热汤,好为祝镕驱寒,扶意因醒来时,暴风雪已停,听香橼和翠珠说,那一阵子昏天黑地,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她们很担心出门在外的公子,而扶意倒是在梦里抵消了这份焦虑。   说了闵延仕和韵之的事,祝镕的反应很平淡,扶意便不再提。   又听下人禀告,说园中大雪压顶的危机皆已解除,屏退下人后,她才道:“鲜少有冬日里作战,马蹄子车轮子陷在雪里不好走,就算是派步兵,铠甲棉衣层层叠叠,胳膊都施展不开,毫无作战之力。”   祝镕道:“在你看来,两边打不起来?但我得到消息,胜亲王一行,已经动身了。”   扶意摇头,说道:“在我们纪州,冬季漫长,越往北越冷,往往这时候,就因食物匮乏,会勾得蛮子来抢掠我们。因此,纪州军队最擅长冬日作战,我们的行军战马战车,都和南方的制式不一样,或许在正常的气候下毫无作用,但眼下,京城若再来几场大雪,禁军也好,金东生麾下的部队也好,都会被困死在雪地里,寸步难行。”   祝镕一脸好奇地看着妻子:“我以为,每日家里的柴米油盐,就够你烦的,每每为此愧疚,但好像什么也没耽误,你何来的心思和时间,想这些事,学这些事?”   扶意说:“我可不想被柴米油盐困一辈子,有幸成为你的妻子,来到京城贵族的鼎盛之家,我当然会好好利用这一切,来实现我的理想,我从没有放弃过。”   祝镕深深作揖:“你所往之处,我必当追随。”   扶意嗔道:“不要油嘴滑舌,你且说说,京中的战斗力,在大雪中,还能发挥几分?”   ------------ 第408章 暴风雪前的平静   祝镕道:“雪再大,总有停的时候,我回城的路上,金东生麾下将士已经在沿途撒盐融雪,就算金东生是个莽夫,他军中有谋士,将士们也不是混吃等死的。”   扶意有些挫败,但她相信,纪州军队若逼入京城,皇帝靠禁军和区区金东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   然而祝镕并非有心打压妻子的锐气,不过是实话实说,要说实战经验,他只有打赞西人那一回,甚至不比平理强,他们夫妻此刻说什么,都不能左右和决定任何结果。   但他有兴趣谈,因为扶意愿意听,她早就厌烦了家里的柴米油盐,祝镕知道,妻子本该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但祝承乾没有给儿子媳妇更多的机会谈谈家国天下,他一回家就要见儿子,扶意无奈,唯有含笑向丈夫摇摇手:“早些回来。”   祝镕来到兴华堂,感觉父亲的院子比往年都要冷,抬眼看各处关着门窗的屋子,连廊下值守的丫鬟婆子都撤下了。   不知缘故的人,乍一眼看,怕是要以为祝家落魄了,连下人都用不起,却不知是家人一个个都走了,大大小小的屋子里都不烧火,也不怪这里冷。   父亲的书房,便是依旧温暖如春,他进门时,听见管事向父亲禀告,说少夫人改良了家里扫雪的用具,事半功倍,家里的危险已解除,而父亲很是不屑,反问:“她有这个能耐?”   管事的退下,祝镕关上门,从边上茶炉里为父亲倒茶,祝承乾坐在书桌后问:“你在城外,看见些什么?”   祝镕放下茶碗,应道:“今早黑云压城,恐有暴风雪,皇上命我出城查看,提早敦促防灾,以免暴雪成灾,城墙关防受损。”   祝承乾说:“闵王妃的折子已经在路上,明日就能到达朝堂,而他们也已动身,一家人往京城来。”   祝镕问:“只一家人?”   祝承乾说:“目前还未发现兵马异动,各地探子来报,未见大批人口迁徙的动静,但愿他们能识相,按照答应你的许诺,老老实实上京面圣。”   “那皇上可否打探到,王爷目前的状况?”祝镕问。   “你说的不错,他如今痴傻不认人,狂躁时几个人也按不住。”祝承乾说,“彻底废了。”   祝镕垂首,故作沉重地说:“那他们进京后,皇上会暗中派人去试探折辱吗,儿子劝您最好提醒皇上,不要贸然做这样的事,纪州将士决不允许他们的将军,受到任何羞辱。”   祝承乾说:“真有此事,也不会让人知道,就不必你操心,胜亲王父子一旦上京,只要没起冲突,你的任务就到此结束,后面的事不必你再搀和,刚好扶意怀胎,你就回家来照顾她。”   祝镕皱眉:“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祝承乾随手翻开桌上未写完的折子,淡淡地说:“都有,你且安心,不会从此将你软禁,你是我祝家的继承人,岂能窝窝囊囊过一辈子,自然之后另有道理。”   祝镕此刻若顺从,父亲或许会有表面的高兴,但心里必定怀疑自己,因为他绝不是这样逆来顺受的个性,于是冷着脸,透着满身的不服:“明日面圣,我自当讨个说法。”   祝承乾瞥了眼儿子:“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祝镕躬身道:“儿子知道,可我不甘心。”   祝承乾将折子拍在桌上,怒斥:“不甘心能当什么事,救你保你,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吗,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祝镕道:“那儿子是不是该祈愿,胜亲王不履行承诺,这样我才能继续有用武之地。爹,我所求,不过是保护您的安危,保护家族周全,您以为呢。”   祝承乾长长一叹:“那你就留在我和皇上身边,没有皇上的命令,我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   清秋阁里,雪灾危机解除后,丫鬟们有了闲心堆雪人,半当中韵之来了,丫鬟们立刻挡在各自的雪人前,韵之瞥她们一眼很是不屑,可就在丫鬟们放松警惕时,杀了个回马枪,跑来一脚一个把雪人都踹倒了。   扶意站在屋檐下说:“你就不做好事,她们堆好半天了。”   小丫鬟们气呼呼地说:“少夫人,二小姐每年都这样,谁堆雪人都要防备她。”   扶意心里高兴,高兴的是韵之还是从前的二小姐,这是他哥哥一直以来的心愿,难为她经历了昨晚的事,今天还有心捣蛋。   “我还以为能见到我哥呢,大伯父真是麻烦。”韵之进门坐下,搓手烤火,要热热的红豆羹喝,一面说着,“我这几日,在西苑住,不去玉衡轩了。”   “二婶婶多可怜,你还不如住玉衡轩,今天又不是她不肯为你去出头,是奶奶安排的。”扶意道,“二婶婶虽有不是,可今次的事,与她不相干呀。”   “我知道,但三婶婶的手烫伤了,我是去帮她带带平珍。”韵之说,“我已经去过东苑,和我娘说明白了。”   扶意问:“怎么烫伤的?”   韵之说道:“该是拿热茶威胁我婆婆的时候,她自己也伤着了,这大冬天的,茶水都是炉子上刚下来的。”   扶意忙叫来香橼,命她去问候三夫人,转身见韵之对翠珠说红豆羹里冰糖少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心里不免矛盾,自然是又盼着妹妹好,可又担心事情复杂,怕她在努力承担什么。   “我能不能问问。”扶意开口。   “为什么要回闵家是吗?”韵之先提起来,“奶奶和三婶婶,都问我几百遍了。”   “就为了闵延仕,去安排他的家人?”扶意问。   “这是其一,其二我只对你说。延仕也说,朝廷要出大事了,但具体会怎么样,他猜不到。虽然和爹娘反目,从此都不愿再往来,但爹娘还是爹娘,真有什么大事,他得撑一把。”韵之道,“我觉着有道理,我只是想和他单独过小日子,并没打算撺掇他和爹娘断了亲缘,毕竟他是吃闵家的米长大,是从他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我们夫妻不能分开,他要回去,我自然跟他一起回去,就这么简单。”   翠珠另取来冰糖,韵之尝着总算可口,问她们为何舍不得放糖,翠珠说因为少夫人怀孕,饮食要清淡,富贵人家孕妇多难产,就是孕中养得太过丰足,都是言夫人离开前,仔仔细细交代的话。   韵之看向扶意:“等我将来有身孕,你也要这样叮嘱我的下人可好,我怕我忘了,她们又不懂。”   扶意含笑:“是,我等着呢。”   韵之稍稍脸红,拉过扶意凑近些,轻声说:“他说,他喜欢我,他说有了我,从此人生里终于有放不下的了,真的……”   扶意心口一阵阵热乎,笑道:“我以为你哥哥是嘴甜的,原来还有更甜的,我们二姑娘的姻缘,总算圆满了。你也听我一句劝,既然心在一起,身体在一起是早晚的事,他是个谦谦君子,事事在乎你的想法,或许就是彼此太过谦让呢?你是他的妻子,大不了……那个,你懂吧?”   韵之脸上通红,缩回脑袋,大口大口喝红豆羹,低着脑袋口齿不清地说:“再也不和你说了。”   门外,祝镕归来,见妹妹面若桃花,且没说几句话,红豆羹也没吃完就要走,很快门外传来小丫鬟发急的嚷嚷:“二小姐,您干嘛呀!”   祝镕到窗口看,妹妹霸道地踢了雪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丫头,哪里像嫁了人的。”祝镕念着,“总也长不大。”   扶意走上来,将手炉送进他怀里,温柔地问:“瞧你心情不坏,没叫父亲为难。”   祝镕说:“这两天,兴许是我最闲的时候,在王爷进城前,我不出门了,陪你在家里看书写字,我们下棋玩儿。”   扶意想了想:“刚好,明日各地庄头来送年租,不知会不会叫大雪阻了路,再迟后日也到了,我和大嫂嫂心里正没底,你在家,替我们一道看着。”   祝镕很惊讶:“如今连这些事,也是你们管?”   扶意颔首:“父亲交代下来的。”   祝镕回忆方才在书房,下人禀告少夫人教他们如何有效快速地铲下房顶积雪,父亲还嗤之以鼻,很是不屑的。   “父亲安排的?”祝镕默默念着,还是不大信,更揣摩着父亲是否另有用意。   扶意道:“我和大嫂嫂商量,恐怕是父亲觉着我们还算可靠,时下他正忙,就交给我们,也没容我们分辨几句推辞,就这么决定了。”   祝镕道:“既然如此,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们一道收。”   翠珠来端走二小姐吃剩的东西,扶意看了眼,便问:“两个人煞有其事地离了家,如今却说要回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祝镕仿佛故意避开了妻子的目光,走去书架前不知挑什么,随口应道:“由着他们吧。”   扶意一手托腮,她渐渐意识到,祝镕有什么事瞒着她,心中虽不安,可也没法子,眼下这情形,镕哥哥所考虑的,必然是一家老小的安危。   祝镕找到了棋盒,回过身笑问:“来一局?”   ------------ 第409章 给她一个惊喜   一场暴雪,阻挡了佃户送年租的路,也延迟了闵王妃的折子送入京城。   且不说成亲前,扶意和祝镕在公爵府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是神交出了一段姻缘,纵然成亲后,祝镕也鲜少有这般赋闲家中的时候,是以老太太和韵之她们才笑话,就这样,俩人还能把孩子也怀了。   扶意的记忆里,哪怕是第二次上京的江上,丈夫都会神神秘秘从船上消失,去办什么了不得的差事,他们几乎没有过一整日白天黑夜都黏在一起,眼下却连那一贯难缠的公公都不来作梗,彼此之间,像是从这纷扰不断的京城里脱离开,与世隔绝。   也正因这样的机会,祝镕见识了妻子的害喜,前一刻夫妻俩还有说有笑地吃着午饭,一转身,扶意吐了个精光,瘫倒在美人榻上,虚弱至极。   祝镕很紧张,却又无能为力,反倒是香橼、翠珠她们已经习以为常,之后见妻子疲倦思睡,祝镕便抱着她,让她躺在自己的怀中,说着话哄她缓缓睡去。   卧房外,香橼和翠珠在屋檐下烤火,翠珠说:“真稀奇,若是平日,就算公子在家,大老爷也一定把公子叫去书房,这是怎么了,这样清闲。可大老爷自己好像很忙碌,不是进宫见皇上,就是有同僚门客来家里议事,一刻不得闲。”   香橼回眸看了眼,屋子里静谧无声,想必小姐在姑爷怀里睡得很踏实,不论如何,夫妻俩终于能静下来好好在一起待着,就算不正常,也不算太坏的事。   “对了,你娘是不是又托人找你要钱。”香橼问翠珠,“上回投的钱,那些人果然跑了吧。”   翠珠叹气:“腊八上,我给了二两银子出去的,嫌少,说我打发叫花子,真以为在主子身边当差,主子的钱都成了我们的钱吗?”   正说着,争鸣不知从哪儿回来,冻得眼鼻通红,站在火盆边烤火,搓着手说:“翠珠,那个男人犯了事,在赌.场出千叫人打了,刚好衙差经过,那里的人就告他偷盗,昨晚逮进去的。”   翠珠冷声道:“与我不相干,我没钱捞人。”   争鸣一笑,催促她们:“快请示公子和少夫人,我有事禀告。”   翠珠说:“少夫人才睡下,多大的事儿,那人烂死在大牢里,也不用管,何必惊扰主子们。”   香橼拉着她的胳膊说:“你傻不傻呀,他就算真死在大牢里,你的婚姻还在他们家,你顶多算个寡妇。”   说着便自己进门禀告,只见小姐睡在姑爷怀里,姑爷冲她比了个嘘声,小心翼翼将人放下,才走出来问:“什么事?”   不多久,翠珠和争鸣便见公子出来,香橼则递给争鸣一封书信。   祝镕吩咐:“送去府衙,烦请他们尽快将翠珠的和离办妥,别的事你先放一放,先盯这件事。”   争鸣拿了信,冲翠珠一笑:“你看,我不骗你啊。”   他一溜烟地跑了,翠珠顿时明白了,跪下道:“公子,奴婢实在不敢当,为了奴婢的事,您和少夫人这样费心。”   祝镕示意她小点声,命香橼搀扶起来,笑道:“待拿到了和离文书,给你家少夫人一个惊喜吧,她一定高兴。”   香橼问:“公子,您难道一直派争鸣盯着这事儿。”   祝镕一笑,没有回应,转身进门去了。   事实上,何止派争鸣盯着翠珠的那个男人,眼看着大事将近,他不愿扶意心有牵挂,就让争鸣想法子,给那混蛋制造些事来,派人引他去赌,就连那些巡视的府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大齐律法中,丈夫犯事入狱,与妻无关者,妻可向府衙请求和离,这是太宗皇后当年修改的律法,虽然当年的女官女学都被取消,可律法中这一条,倒是保存了下来。   这一晚,动身前往京城的王府一家,在沿途小镇客栈落脚。   用过晚饭,尧年要回她的屋子,头一个上楼来,惊见可疑的身影从爹娘房中出来。   她追上前,一并惊动了侍卫,但众人唯恐中调虎离山之计,以保护王爷世子为重,只派了三人来追,追丢了人,尧年自然也被爹娘劝回。   之后一家人上楼来查看,发现每间屋子都被翻过,恐怕来的还不是一个人。   “王爷,可有少了什么东西?”亲兵侍卫恼怒地说,“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   然而这世上,敢动纪州王府的,除了当今,再无他人。   项圻从他的房里出来,向父亲禀告:“果然,那东西不见了。”   胜亲王问涵之:“景山的女儿,当真知道这件事?”   涵之应道:“是,孩儿明确告知过。”   闵王妃则说:“言夫人上京那回,不知会不会告诉扶意什么,我不免有些担心。”   王爷却一脸轻松:“放心,他这不是派人来了?”   就在祝家各地庄头佃户送来年租的这一天,密探飞马送回了皇帝渴望已久的东西,传说中的先帝遗诏,终于出现在眼前,真真实实地躺在大殿桌案上,可嘉盛帝却死盯着,不敢触碰。   忠国公府里,一车车年货往门里送,祝镕穿梭其中,核对清点,忽然宫里来人,是皇帝急召他进宫。   “告诉少夫人,这里的账都对了,好酒好菜招待各位庄头便是。”祝镕吩咐下人,“再者,看好门户,里头都是女眷,别叫他们过了中门。”   出门不久,半路上遇见了同样被传召的开疆,兄弟俩对视一眼,便是策马飞奔。   大殿外,数盆炭火摆开一溜,祝承乾和几位大臣侍立于此,金东生也在其列,看着年轻的祝镕和开疆走来,毕竟是后生可畏,这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家伙们,无不露出敌对的情绪。   祝镕向父亲行礼,便见内侍官出来,引二位入殿。   两个年轻人进殿去,金东生对身旁的祝承乾道:“令公子,可靠?”   祝承乾面不改色:“将军此话怎讲?”   金东生道:“我前些日子可是查到你家平理,曾与王府有往来。”   祝承乾冷声道:“小女涵之乃王府世子妃,家眷之间往来,有何古怪?”   金东生呵呵一笑:“是啊,贵府可是百年世家,和谁往来,都不稀奇。”   祝承乾看向他:“将军是我家舅老爷这件事,您忘了不成,我们可是亲戚,您是平理的亲舅舅。”   金东生眼角一抽,哼声道:“那小畜生,可再没叫过我一声舅舅。”   只见引路的内侍官出来,他们不禁都闭了嘴,不知道此刻皇帝,正在交代什么事。   且说祝镕和开疆一进门,就看见铺在桌上的黄绸卷轴,匆匆扫一眼,看不清内容,但能认得出左下角的是御印,并非国玺。   皇帝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双眸充血,但看似还镇定,说道:“字迹吻合、御印不假,用的是这一枚,虽然先帝晚年不常用,但效力等同,驾崩前两个月,还曾用来下发过赈灾银米。”   开疆问道:“皇上,您确定吗,先帝的笔迹会不会遭人模仿?”   嘉盛帝摇头:“你们也看看吧,是真是假。”   二人抱拳道:“臣不敢。”   嘉盛帝却召唤他们上前:“看吧,不然,你们如何完成朕交代的任务。”   兄弟俩对视一眼,纷纷握紧拳头,走上前。   公爵府里,初雪和扶意对完年租最后的账目,她送嫂嫂到门外,说起韵之明日就要回闵家,大嫂嫂叹道:“何苦来的,那俩傻孩子,既然都出来了,若是我,绝不会回去。”   扶意没说什么,命下人好生相送,转过身,却见翠珠从远处跑来,她不禁蹙眉,问香橼:“出什么事了,她娘又来要钱?”   香橼只是笑,这叫扶意更奇怪,但见翠珠跑到眼前,脸上挂着泪,却又笑得开怀,双手颤抖着将公堂发下的文书递上:“少夫人,您、您看……”   扶意接过手,匆匆几眼,便已心花怒放:“怎么回事?官府为你办了和离?”   翠珠哭着说:“公子替奴婢办的,那人犯了事被抓,公子立刻就替奴婢递了文书,还盯着府衙这几日就办出来。”   扶意问香橼:“你也知道?”   香橼笑得眯起眼睛:“咱们都知道呀,可姑爷说,要给您一个惊喜。”   ------------ 第410章 真假难辨   院里其他丫鬟妈妈们,都来恭喜翠珠,大家说笑着进门去,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   扶意忽然想起镕哥哥提前归来的那个晚上,窗外值夜丫鬟说的话,不知是否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至少她身边的人,如今都开始有了主意。   她们渐渐意识到,能当差养活自己乃至家人,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女子不依附男人,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自然,扶意所期待的,便是更高更远些,哪怕仅仅为了女子有一日遭受欺侮虐待时,可以得到大齐律法的保护,未来她也会坚持下去。   至于镕哥哥所谓的惊喜,翠珠得到和离文书,能与那男人斩断姻缘,几乎是扶意近来最最高兴的事。   她原就不是爱金爱银的人,对家族权力也并不贪恋,因时间紧迫,也曾焦虑过翠竹的事该怎么办,没想到,丈夫把这份惊喜,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高兴归高兴,皇帝突然召见祝镕,不知为了什么,总也没好事就是了,扶意到底是担心的。   院子里静下来后,她拥着毛毯,靠在美人榻上休息,腹中的孩子渐渐长大,她的体力也远不如前。   料理家中事务,费心费神更费力气,这还是大嫂嫂与她共同分担,有时候这般想来,扶意会觉得,那位大夫人,她也不容易,至少她还是维持了一个大家族的体面周转。   此时外面传来人声,像是被提醒别打扰主子休息,扶意只听得半句就没了动静,但不久香橼就来了,伏在榻边告诉她:“小姐,给郊外庄子上送银霜炭的下人回话说,这炭送不出去,像是从昨天起,京城里的粮米炭柴都只进不出了。”   “只进不出?”扶意问。   “就是只能往城里送,不能往外头运?”香橼说。   扶意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但这肯定是皇帝的旨意,他的戒备越收越紧了。   香橼道:“大夫人那儿的银霜炭供不上,如何了得。”   扶意便吩咐:“告诉他们,派人出去,直接从外面采买了送去,不得耽误了大夫人取暖,一切都要照料妥当。”   香橼领命退下,扶意睡意全无,皇帝是将防线直接收在京城,还是往外另有戒备,金东生的军队始终不散去,果然是有他的道理。   最让扶意想不通的是,通过明莲教的黑钱庄,收敛的那么一大笔金银,便是此番拿些出来赈灾,也仅仅九牛一毛。可笑的是,朝廷一开始还拿不出钱,而皇帝早已动用国库,充实军费,京城军饷一度高涨,扩充编制无数。   香橼去了没多久,又急急忙忙跑回来:“小姐,王府的折子进京了,王爷一家人,正往京城来。”   虽然是早就料到的事,也日夜期盼着这一天,可扶意到底还是激动和紧张起来,而如今更是比从前多了忧虑和担心,害怕他的丈夫,成为两拨滔天势力的棋子,又最终被所有人抛弃。   深宫里,皇帝接到了来自闵姮的折子,传话出去,命在外等候的大臣商议,如何迎接胜亲王归来,这一边,他拿起了那道先帝遗诏,走到炭炉边,缓缓引燃。   看着黄绸黑字和刺目的朱印在火舌中化为灰烬,他转过身,双眼猩红,似还有烈火在眸中熊熊燃烧。   “别忘了朕交代你们的事,一把匕首,带回一颗人头。”嘉盛帝道,“去吧。”   祝镕单膝跪地:“皇上,这一道遗诏,且不论真假,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他如今已然疯傻,难道天下人,能让一个疯傻残废的人,当他们的帝王?”   开疆却在一旁道:“若无异心,王爷早就该烧毁这封遗诏,根本不该留在身边,谁又知道,会不会是他伪造在先,又派皇陵老太监造谣在后,终究是其心可诛。”   祝镕怒道:“你又无凭无据,不过也是揣测。”   开疆道:“一样都是揣测,我宁愿做对皇上有利的决定,而你呢?”   嘉盛帝道:“你们兄弟,情同手足,虽是异姓,比别人家同胞更亲近,怎么,这就要吵起来了?”   祝镕道:“事关重大,臣等一心为国,但难免有歧义,是臣失态了。”   开疆在一旁道:“皇上,臣愿前往刺杀王爷与世子,以免大齐百姓受战火屠戮。”   祝镕起身道:“你贸然杀了他们,才会引起战祸,纪州将士个个骁勇善战,皆以一敌十,你没见过,不要太想当然。”   皇帝叹气:“好了,你们吵的什么,朕还没着急。”   祝镕再次跪下,抱拳道:“开疆的用意,臣不是不明白,但皇上您已经答应了臣,若能和平解决,若能避免兄弟相残,您愿意一试,何不再等一等?倘或,胜亲王父子当真心存异心,也不必开疆出马,他该留下保护您,而臣必当履行承诺,前去斩杀他们的头颅。”   嘉盛帝坐到了龙椅上,命祝镕起来说话。   开疆冷声道:“难道皇上,只剩下你我二人可用?你也太自负了。”   嘉盛帝道:“是朕自负,还是祝镕自负,眼下还不好说,开疆,你便安心守护在朕的身边。再过几日,他们是单枪匹马来,还是带着军队刀枪来,自有定论,到时候,再让祝镕履行他的承诺。”   开疆领命,祝镕也僵硬地抱拳,嘉盛帝又道:“你们二人,是唯一见过这遗诏的,朕不打算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们的父亲和门外的大臣们,走出殿门,就都忘了吧。”   二人躬身领命,不久后走出大殿,方才等候在这里的大臣,有一部分去商议胜亲王进京的事,祝镕他爹也不在了。   但金东生还在,威武的体格,凶戾的气势,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年轻人,也许到这一刻,他还认定了自己的儿子,是死在祝镕的手里。   兄弟俩一直没互相说话,径直回禁军府调遣人手,叮嘱之后几日的各项事宜,在宫闱进进出出,巡查各处关防,一直忙到天黑,两人才正经又见了一面。   他们背对着脱下禁军铠甲,开疆关上柜门,说道:“这样一来,他会不会更怀疑?毕竟我们两个,绝不像是能吵起来的。”   祝镕淡淡地说:“现在他怀疑全天下的人,就算是我爹又如何,金东生也未必得到他全部的信任,你想留在他身边,现在你做到了,至于我,且看形式如何变化。”   开疆问:“有没有可能,真的能和平解决,让他们一家安然退回纪州?”   祝镕颔首:“当然,其实他也害怕,真打起来,并无多少胜算,他甚至从未经历战场不是吗?眼下这些话,不过是涨自己的士气,身为帝王,总要狠绝一些。”   开疆道:“那遗诏,到底是真是假,先帝也太狠了,为何不活着时,就废了太子,何辜留下这么大的隐患,岂不是将家国百姓推向战火?”   祝镕摇了摇头:“帝王家的事,谁能想得明白。”   事到如今,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他们作为见过遗诏的人,等同是又被皇帝捏了一道命门,祝镕不能让好兄弟再卷入更多的麻烦。   因此,关于他家岳父模仿先帝笔迹,遗诏真伪一事,只字未提。   待夜深回到家中,很快就被父亲叫去,祝承乾很想知道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但祝镕自称并没有见到遗诏。   祝承乾很是浮躁:“是皇帝命你保守秘密?”   祝镕淡淡地说:“保守秘密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知道,父亲难道不想一想,皇上若故意制造矛盾,离间你我呢?”   祝承乾沉沉一叹:“也罢,但愿你心里明白,牢记自己的使命。镕儿,为君者,到头来都是一样,至少当今并非祸国殃民的昏君,也不存在谁比谁更适合做皇帝。你我要选择的,是更容易驾驭的人来做帝王,如此才能实现你对天下的抱负。而那胜亲王父子,你能驾驭得了吗,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一旦得势,我们必定会被扫出朝堂,再无今日。”   清秋阁里,扶意终于等回了丈夫,为了翠珠的事,她笑靥如花满身喜气,祝镕一进门,心情就不同了,拥着心爱的妻子,深深一吻,便是心怀舒畅。   扶意拉着他坐下,要他进些宵夜,待侍女们都退下,才问:“看见了吗?”   祝镕点头:“只我和开疆,连我爹都没看见,想来皇帝是故意的。”   扶意问:“写的什么,能辨真假吗?”   祝镕严肃地说:“真假难辨,但遗诏上……”他的神情越发沉重,“先帝遗诏上写着,倘若当今昏庸无道,胜亲王可取而代之。”   扶意心口一紧:“这……我也闹不明白,是真是假了。”   ------------ 第411章 扶意想不通的事   祝镕说:“我们若不知有父亲帮忙伪造这一环,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可见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刺激到皇帝。若是真,便是先帝又一次将他逼入绝境,若是假,胜亲王想要挑衅他,甚至故意让人偷走了遗诏,明摆着要逼他开战。”   扶意道:“你答应了皇帝,王爷若带兵而来,你就……”   祝镕端起粥碗,像是要避开这个话题,但他终究不能瞒着扶意。   扶意说:“那么多的路,你总要选一条走,不论你选哪一条,我都不会怪你。”   祝镕点头,继续吃东西。   扶意说:“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但……我未必愿意走你选的那条路。”   祝镕看向她:“我明白。”   扶意说:“镕哥哥,别做任何人的棋子,你的牺牲毫无意义,该打的仗总要打,不如好好活着,将来匡扶天下。”   祝镕放下碗,伸手抚过扶意鬓边的碎发:“有我在,不怕。”   扶意眼睛泛红:“我知道。”   祝镕说:“开疆选择了留在皇帝身边,我帮他办到了。”   扶意问道:“他的确说过,他要一直留在皇帝身边,到底为什么?”   祝镕安抚她:“那也是他自己选的路,为了郡主也好,为了天下,为了他的家族也罢,我们无权干涉。”   扶意沉沉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我们怎么安排奶奶,还有三叔他们?”   祝镕说:“现在已经出不去了,那日出城敦促防灾时,遇见秦太尉家的少夫人要离京回娘家省亲,出不去,说是上面有命令,官宦家眷一律不得离开京城,可见皇帝防的,就是通敌吧。”   扶意问:“那普通百姓呢?”   祝镕道:“需要到府衙办理路引,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或包庇通融,派了三个部门互相监督,一份路引上要三个衙门的盖章,手续十分繁琐。”   扶意直摇头:“他有这么多的心思,用来对付赞西人,守卫边境该多好。”   此时,翠珠进门说:“公子、夫人,大公子来了。”   祝镕起身迎出去,平珞在门外不进来,说是夜深了,不愿打扰扶意休息,与弟弟站在门下说:“明日送韵之回家,你不必过去了,少不得给他们磕头赔罪,没得带上你。”   祝镕道:“我明白,可是哥不要太委屈自己。”   平珞想了想,问道:“镕儿,朝廷是不是要出大事,皇帝和胜亲王?”   祝镕垂眸道:“不好说。”   他们彼此都沉默了一阵,平珞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在我眼里,天下大义固然重要,但你的性命更重要,千万保重,莫要身犯险境,有什么事,和家里商量。”   祝镕用力点头:“我知道。”   平珞看了眼卧房里的灯火,说道:“扶意跟了你,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她那样有志气的女子,要的绝不是我们家的富贵荣华。若有什么事,哪怕我们都不值得你在乎,想想扶意,想想她腹中的孩子。”   祝镕心里不好受,在兄长面前,他也会本能地期待被庇护,毕竟从小,都是哥哥在保护他,但如今他却丢下哥哥,一个人跑得很远很远。   隔天上午,二夫人带着长子平珞一起,将闵延仕和韵之送回家中,备下了重金厚礼,芮嬷嬷也一并相随,代表老太太替他们家三夫人赔罪。   闵夫人自然是百般刻薄刁难,但后来闵老爷散朝回到家中,他不愿惹是生非,既然祝家态度如此诚恳,和和气气地就接受了。   闵延仕因忤逆母亲,被罚跪在祠堂思过,但这件事上,韵之除了打了个丫鬟,甚至没和婆婆正面冲突,负气回娘家并不稀奇,闵老爷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让妻子为难她。   而韵之回来,除了奶娘和绯彤,原先陪嫁的下人没再跟过来,也不选这家里的人,是祖母做主,为她另外从外面或雇或买,与闵家不相干。   不论如何,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刚有几分太平,这日下午,赞西边境八百里加急。   马蹄踏碎了京城的街面,带血的急报送入皇宫,雍罗国派兵与赞西联盟,攻打大齐,消息一出,震惊朝野。   大臣们被紧急召入皇宫,眼下边境只有部分纪州将士留守,哪怕再如何精悍强大,也抵不过敌方大军十几倍兵力的轮番攻击,平西府一旦失守,雍罗国与赞西大军便可长驱直入。   朝堂上,众人商议调遣何处兵力前往平西府,有认为世子项圻责无旁贷,且纪州兵力强悍,战无不胜。   但也有人认为,冬季是北方毛子烧杀抢掠的频发时节,纪州兵力一旦薄弱,百姓遭难,到时候平西府与纪州两面受敌,大齐必受重创,若再引发南边的不安,后果不堪设想。   “南边有靖王府,只要不动他们,就不会有事。”皇帝沉沉地说罢,朗声命令下旨,命靖王固守靖州,寸步不得离开。   却在此刻,金东生阔步走上前,主动请缨:“臣愿领兵前往平西府。”   金东生麾下兵力,自从剿灭明莲教后,就一直驻扎在京城外不曾挪动,将士们日夜训练十分刻苦,官员百姓都看在眼里。   但因他手下的人,渐渐浸润在京城各个出口关卡,干预皇城巡防,大部分人都默认了,他被皇帝编为了禁军之外,另一支守护天子的军队。   眼下胜亲王重现人间,五年前他究竟是遭敌人袭击,还是受皇帝的迫害,一直都是官员之间的传说。   事到如今,人人都提防着父子二人的复仇,于是很自然地将金东生在京城,视作是防备纪州人,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请缨,要去平西府抗敌。   皇帝沉沉一叹:“眼下,只有你的兵力,可灵活调动,你且先去阻拦他们的攻击,朕会再调兵遣将,前来增援。”   这一天直到日落天黑,城外传来的轰隆声才渐渐安静,扶意在内院陪伴祖母,有下人来传话,说城外的军队都走了,往赞西边境去。   芮嬷嬷说:“消息传开后,三夫人亲自跑去国子监,守在四公子的课堂外,散了学就带回来,叫人奇怪的是,四哥儿竟然没和三夫人吵架,乖乖地就跟着回来了。”   老太太说:“换一个将军,平理或许就闹着要跟去了,偏生是他舅舅,他是看不上的。”   芮嬷嬷说道:“待金将军再次建功立业,往后那金夫人在京城,怕是要横着走了,听说府里的姨娘已经有身孕了,金夫人自己不能生了,也没放弃再要个儿子。”   老太太不屑:“这是他们家的事,老三家都不在乎,我们何必在乎。”   芮嬷嬷发现扶意在一旁发呆,笑问:“少夫人,您想什么呢?”   见祖母和嬷嬷都看着自己,扶意尴尬地一笑:“大概是困了,最近总犯困。”   老太太说:“家里如今人口少,过年不必太铺张,简简单单一家人吃顿饭便是了,你不要太辛劳。”   “孙儿知道。”扶意笑着答应,没多久就被祖母劝回去。   离开内院往清秋阁走,她被稳稳地搀扶着,自己根本不用看地上的路,于是又腾出脑子来想今天的事。   为什么是金将军去边境,雍罗国即便有野心对抗大齐,赞西人为何能答应联盟,让雍罗国的军队从他们的国土上踏过,难道不怕雍罗国反水,先拿下他们,赞西国主绝不傻至此。   扶意想不通,总觉得这事情里,有哪里是不通的。   更重要的是,皇帝心里最大的敌人,正一步步逼近京城,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撤去了自己的臂膀。   远离京城的小镇上,胜亲王府一行在此投宿,因王爷“身体虚弱”,队伍行进得极慢,因此也不耽误接收各地的消息。   赞西边境战火重燃,和金东生领兵前去抗敌的消息,一前一后到达胜亲王的手里,而此刻,他原先抽掉走的纪州军队,和这些年集结的兵力,也正秘密地朝着他们聚拢而来。   此刻,父子二人在地图上研究雍罗国与赞西联军可能入侵的行军路线,项圻沉重地说:“这五年,赞西人在雍罗国的支持下,兵力大增。”   胜亲王皱眉:“在你看来,金东生是他们的对手吗?”   项圻道:“不好说,在京城时,儿子去看过他麾下将士的训练,也算得强悍。”   胜亲王说:“我一直以为,他留在京城,是皇帝对付我的另一道防线。”   项圻道:“镕儿传来的消息,说皇帝答应了,会不会,他真的不想和我们为敌?”   胜亲王怒道:“即便他这里说得通,雍罗国和赞西人怎么回事,赞西人一向在我大齐和雍罗之间左右摇摆,占着地利之便,从两国收受好处,而任何一方强大对他们都不利,他们绝不希望雍罗与我大齐开战。联盟?你信吗?”   ------------ 第412章 闵延仕的行踪   夜色渐深,闵府祠堂外,韵之带着绯彤来接人,这罚跪也该有个限度,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回去,叫韵之好生恼火,究竟是闵延仕太傻,还是他爹娘太狠毒无情。   祠堂值守的下人,收了少夫人的好处,自然诸多方便,由着韵之闯进去,然而祠堂正厅里,只有空荡荡的蒲团摆在列祖列宗排位下,并不见人影。   “外面的人,可没说公子已经走了,说还在里头呢。”绯彤道,“难道公子解手去了?”   “那也要从正门出去。”韵之转了一圈,果然没有丈夫的身影,正要再出去找找,边上突然有动静,她和绯彤眼睁睁看着闵延仕从窗户翻了进来。   夫妻俩对视,闵延仕先笑了,韵之忙不迭跑上来:“去哪儿了,怎么从这里回来?”   闵延仕却问:“你几时来的?”   韵之说:“刚到呢,外头的人说你在,可你却不在,我正要找他们问话。”   闵延仕比了个嘘声,对绯彤也说:“别说出去。”   绯彤机灵,便独自到门外守着,韵之拉着丈夫到灯火下仔细看,摸到他满身冰冷,方才应该一直是在外面,恐怕都不在家中,是出了宅子去的。   “去办很要紧的事吗?”韵之问,“今天朝廷出大事了,你知道吗,金东生带兵往赞西边境去了。”   闵延仕颔首:“我知道,我的确去办要紧的事,但一时半刻与你解释不清楚,等我之后慢慢说可好?”   韵之说:“我倒也不感兴趣,知道你没傻乎乎地跪死在这里,我就安心了。总也不见你回来,你爹娘又不松口,我实在坐立不安,你没事就好。”   闵延仕反而心疼她:“今天陪着我,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在祖母身边,你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韵之摇头:“能屈能伸嘛,我就当是跪了天地,我才不在乎呢。再说了,有了你爹娘,才有了你,就看做是感激他们将你带来人世。”   闵延仕说:“就连我都不感激的事,可如今想,哪怕为了你,我来这人世总算也有意义了。”   韵之明白,这就是丈夫在过去,身上总带着悲伤甚至凄凉的根源,原来这一切,都是来自他的双亲。   韵之不仅能理解,更感同身受,她若不是有祖母庇护,而是在爹娘身边长大,那日子可想而知。   “饿了吧,我们先回去。”韵之说,“听说这次边境上,可不是赞西几个小毛贼来抢东西,是雍罗国和他们联盟来侵略咱们,金东生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那件事,我们能暂时安心了。等他再回来,就更查不出什么了,你别再放在心上,都过去了。”   闵延仕说:“抛开私怨,我还是盼着他能旗开得胜,早日击退敌寇,凯旋归来。”   韵之扶着他往门外走,说道:“自然以家国为重,要不我也不能答应跟你回来。”   闵延仕道:“事过之后,我们就搬出去,将来我爹娘不在了,他们若还要我继承家业,那就到那时候再说。”   韵之笑得眼眉弯弯:“你放心,我可不会忘,到时候你不走,我也是要走的。”   闵延仕为她戴上风衣帽,问:“冷不冷?”   韵之反是好奇:“不过,我们原先说的大事,并不是边境的事,是指胜亲王回京吧。”   闵延仕点头:“但我想,眼下有了这么大的事,原先所担心的事,恐怕不会再发生。皇上也好,王爷也好,都会以天下为重。”   韵之说:“不然,他们真要打起来吗?”   此刻,深宫里,杨皇后踏过太液池长桥上的积雪,来到被冰雪覆盖的岛上,便皇帝临水而立,   脚下虽有炭盆,身上虽有貂绒,这冰天雪地里如此长久地站着不动,终究不是办法。   “皇上,臣妾来接您回去。”皇后道,“又有几道加急军报送来了。”   “皇后,你猜猜先帝的遗诏上,写的什么?”嘉盛帝问。   “臣妾不敢。”皇后道,“臣妾也不愿知道,既然您已经将遗诏烧毁,那就只当不存在吧,更何况,真假难辨不是吗?”   “是真的,父皇的亲笔遗诏,父皇的字迹,朕绝不会认错。”嘉盛帝说,“更何况那御印,一直保存在宫里,他如何能得到。”   杨皇后沉下心,便问:“皇上想告诉臣妾吗?”   嘉盛帝说:“在你看来,朕究竟哪里比不上他,行军打仗?那是先帝过去根本不让朕离开京城,这怎么比?”   ------------ 第413章 撕毁承诺   皇后干脆利落:“眼下纠结这些,已毫无意义,皇上杀了他便是。天下是您的,皇位也是您的,先帝宠爱他又如何,到头来,他们父子都逆不过命运,您才是最后的赢家。”   嘉盛帝看向妻子,微微摇头:“不,你不懂……”   皇后上前道:“臣妾懂,至少臣妾明白,您站在这里,改变不了任何事,您必须冲破禁锢在您身上的枷锁。五年前,您已经挣扎了一次,那不妨五年后,再拼一回。”   “你?”嘉盛帝竟是无言反驳。   “皇上。”杨皇后搀扶他,转身看向岛上的亭台,“这里曾有宏伟的宫殿,但并非太祖为秋皇后所建,而是曾用来哀悼结发之妻。三百年来的传说,都说当初那把火是秋皇后放的,她最终为自己将宫殿,建在了大殿之后,于是三百年后,臣妾才能站在您的背后。皇上,您一样是他们的子孙,您从不比任何人差,事到如今,我们放手一搏,杀个痛快。”   “朕……”嘉盛帝的手,微微颤抖着,但最终平静下来,“杀个痛快,朕要杀了他!”   翌日,京城上空的天格外阴沉,因边境战事吃紧,祝镕和祝承乾都早早要入朝,天未亮他们便已出门。   扶意送走丈夫后,一阵恶心晕眩,不得不补眠又小睡了片刻,醒来便是看见满天阴沉。   “时辰已经不早了,可天像没亮过似的。”香橼给小姐梳头,一面命小丫鬟再点几盏蜡烛,小心将发簪插入扶意的发髻,说着,“今天怕是又要暴风雪,如今城里城外进出不方便,米价菜价疯涨。”   扶意从首饰盒里拿起沉甸甸的金簪看了眼,放下后道:“香儿,你且理一理,我们屋子里还有多少现钱,要铜钱。”   香橼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去办,和翠珠忙活了大半天,把扶意手头的钱全收起来,大部分铜板还是刚进门那会儿,打赏下人时预备的,七拼八凑,还剩下一百多吊铜钱。   然而铜钱沉重,只一百多吊,香橼和翠珠就搬不动,弄好了叫来扶意看,她伸手推了推,翠珠忙说:“夫人仔细闪了腰。”   香橼问道:“您要派赏赐用吗?”   扶意没说话,命她们看好,别叫其他人看见,便披了风衣往内院来,与老太太商议后,将祖母这边的现钱也做了清算。   老太太平日里时不时就有打赏,现钱不少,凑出两箱子铜钱,能有二三百两银子。   芮嬷嬷自责:“总怕不够,去兑了来,没想到越攒越多,您不理一理,今年还要去换呢,奴婢也是老糊涂了,算不清账。”   老太太问扶意:“你要这么多铜板做什么?”   扶意说:“找地方藏到家外去,以备不时之需,要紧时候,银票金银都不能动,一动就惹人瞩目,手里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而这些足够几年的口粮。”   老太太惊讶地问:“是镕儿吩咐你做的?”   扶意摇头:“镕哥哥他现在弦绷得紧,就等王爷一行人的消息,这些事怕是都顾不得了。外头的事我帮不上忙,家里的事总还能料理,奶奶您别紧张,我只是有备无患,天塌不了。”   她说罢,便赶着暴风雪来临前,离开了内院,老太太一路跟到门外,见扶意在廊下仿若无事地与二位姨娘说笑,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芮嬷嬷的手。   “老太太?”芮嬷嬷道,“这是怎么了。”   “我那糊涂儿子,得了这样好的儿媳妇不自知。”昏暗的天空下,老人家眼中有光芒,“不论谁做皇帝,大齐想要再三百年基业不难,但祝家想要再往后三百年,就在这一代孩子身上了。”   这件事,扶意托付平理去办,他每日出入学堂,或是和同窗们到处游玩,可以自由去很多地方也不显眼,他按照扶意的吩咐,将这些钱分别藏在了三个地方,以备日后急需。   这天夜里,祝镕回到家中告诉扶意,边境战事是真的,雍罗国伙同赞西人攻打平西府,眼下留守在那里的纪州军队和原先的边军,正殊死抵抗。   “双方兵力强弱悬殊太大,且并非我们太弱,而是他们太强,绝不是临时拼凑贸然来犯,像是蓄谋已久。”祝镕的眉宇间,缠绕着散不去的怒意,一拳头砸在桌上,“可如此大的动静,我朝潜伏在赞西的探子,怎么可能不察觉,为何不报上朝廷。”   “会不会已经被招安?”扶意说,“又或是被消灭了,他们继续假冒我们的人,与朝廷取得联络。”   祝镕摇头:“不可能,大齐密探机构,极其精密且错综复杂,前线出了问题,立刻就会有消息传入朝廷,招安也好,死了也好,不可能给他国冒充联络的机会。”   “但是,朝廷会出问题。”扶意神情严肃,“你并不是密探头子,手中权力有限,所知所闻更有限,终究是朝廷给出什么说法,下面的人照着听,要错,那就是错在我们自己。”   祝镕沉重地点头:“是这样。”   扶意握着丈夫的手,想要他松开拳头,温柔地说:“他们已经打来了,最遭的结果已经在眼前,等有一天击退了雍罗赞西,再想法子算这笔账。镕哥哥,冷静一些,现在焦灼浮躁,只会乱了心智。”   就在此刻,窗外狂风大作,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屋檐下的灯笼全被吹落熄灭,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夫妻二人立在窗下,虽不受风雪侵袭,可内心比漫天狂卷的雪花还要乱,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场暴风雪,终究是来了。   扶意冷冷地说:“我好像知道,皇帝要那么多的钱,送去哪里了,若是真的,你还会坚持吗?”   暴风雪过去,为了不让繁华的京城被掩埋在大雪之下,风停雪止的那一刻,家家户户都出门扫雪,最要紧是屋顶的积雪,每年都有人因积雪坍塌砸落而伤亡。   京城尚且如此,临近的城镇必然也受损严重,可就在祝镕都以为,胜亲王一行会受暴风雪阻拦,这一家人竟然冲破冰雪如有神助般,昨天早晨来报,还说快马加鞭都要走五天的路,今天传来的消息,王府一家距离京城,仅两天的路程。   天晴后,韵之就赶回家里来,担心家人的安危,她去倚春轩看大嫂嫂和孩子们时,香橼按照小姐的吩咐,将绯彤带来清秋阁。   绯彤本以为,少夫人是要问问她二小姐在婆家这两天好不好,没想到,扶意托付了她另一桩重要的事。   “这盒子里,是十万两银票。”扶意对绯彤说,“你带回去,悄悄收进韵之的嫁妆里,别叫她知道。”   绯彤很慌张,紧紧抿着唇,不敢接过手。   扶意笑道:“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心里藏不住事,我也不愿吓着她。而你呢,在闵府里,有没有听下人嘀咕些什么?”   绯彤猛点头:“都说……京城里,朝廷里马上就要不太平。”   扶意道:“正是,但到底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不过是为了家人多留几手准备。这十万两银票,我已经转到韵之名下,花出去也好,去钱庄兑换也好,以她个人名义即可。你替她收起来,放在她可以找到的地方,将来真有要花钱的时候,她自然就看见了。”   “可是……”   “绯彤,这么一件小事,你能做到。”扶意郑重地说,“我把二姑娘,托付给你了。”   如此,韵之在毫不知情下,带回了一笔巨额银款,而就在这天午后,密探急报入京,祝镕派出去的眼线,也几乎同时收到消息。   果然,王爷并没有遵守对他的承诺,他麾下兵力,正从四面八方汇聚,一旦集结,兵临城下,破城逼宫易如反掌。   静谧的大殿中,窗门紧闭,自然光进不来,只有烛火昏暗,开疆挎刀守护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   阶下跪着祝镕父子,在他们的手边,有匕首和毒药。   “如朕所料,他违反了对你的承诺,镕儿,他们还有两天的路程,你赶去刚好半路相逢,一来一回,后日的此刻,朕要见你带着他们的人头,回到这里。”嘉盛帝冷声道,“自然,朕会另派密探协助于你,但眼下他们必定防备森严,想来只有你可以接近。对了,留下所有女眷的性命,朕也不杀你长姐,也会替你照顾好京中的家眷。”   ------------ 第414章 不过是下了一盘棋   时下,腊月已过半,按照往年惯例,从天家到皇亲贵族、文武百官,本该热热闹闹预备着辞旧迎新。   但今年,整座京城笼罩在压抑的恐惧和不安中,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暴风雪何时来临。   祝家父子回到家中,彼此一路无语,将近清秋阁时,祝承乾忍无可忍,当着下人的面怒斥儿子:“我说的话,你偏不听,你早早在边境就带回他们的头颅,何至于今日,有捷径不走,非要绕远路,就要把你的小命也搭进去了。”   扶意隔得很远,只隐约能看见远处廊下的身影,公爹气急败坏,从举止就能看个明白,她零星能听见几个字,具体说了什么,还不得传过来。   “我们回去吧,别让大老爷见到我。”扶意懒得多费唇舌,对身边的人说,“我就等在门后。”   众人会意,纷纷退回门里,只留下两个看门的。   不久后,那怒火冲天的责骂,就能听得明白,但无非是重复着,怪儿子不听自己的话。   “你好自为之吧!”清秋阁外,祝承乾重重撂下这句,满身怒火地离去,祝镕作揖相送,刚直起身来,微凉但柔软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掌。   “你都听见了?”祝镕苦笑着对扶意说,“我说的吧,我并不是他最在乎的。”   扶意淡然:“如今兴华堂里冷冷清清,想来父亲骨子里是独来独往的,他并不贪恋热闹繁华,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在乎什么。镕哥哥,走吧,我都准备好了。”   祝镕不解,问道:“你准备了什么?”   出门的衣裳、挡风的护膝、贴身的皮甲、创伤药,还有装满了铜钱和碎银子的钱袋,短刀匕首,祝镕自己就有,这不需要扶意张罗。   她小心地将护心皮甲为丈夫穿上,香橼和翠珠捧着中衣、棉袍等在一旁,一层一层,到最后,香橼又捧来了厚实的风衣。   “我自己来。”风衣太沉重,扶意扬不起来,祝镕便自己披上身,然后半蹲下来,好让扶意为她系带。   扶意一直眼眉含笑,完全不像是要送丈夫去危险之地,甚至明知道他身负皇命,要去刺杀王爷父子,刺杀她最敬仰的人,她都没有因为立场的相悖而反目。   “都好了,这样子就算在风雪里跑,也冻不着。”扶意心满意足,退后一步看,又道,“停马休息时,千万用帕子把脖子里的汗水擦干,要及时烤火,不然转眼就会着凉,不可大意。”   “知道。”祝镕答应。   “路上小心。”扶意眼含深情,“镕哥哥,千万保重。”   祝镕上前拥过妻子,便是深深一吻,心与心交融在一起,不用再多说任何话。   “保重。”松开后,祝镕抚过妻子的脸颊,“等我回来。”   扶意含笑答应:“我等你。”   目送丈夫离去,站在门下看他的身影从院门外消失,扶意转身往回走,越走,脚下越虚浮,所幸香橼和翠珠在边上搀扶,不然她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这一别,是生与死的永别,还是家与国的分道扬镳,扶意根本猜不到,但她知道,丈夫有事瞒着她。   就在她尽全力安排家人去处,留下后路的同时,祝镕他似乎,也早在心中有了全局的画面。   但扶意一直没敢问,她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心中所想,她怕短暂的夫妻缘分,会更早的结束。   “小姐,您没事吧?”香橼担心不已,“传个郎中来瞧瞧吧,可别动了胎气。”   扶意摇头:“不必了,我没事。”   便是此刻,前门传来消息,三公子离家而去,只是转身间,禁军来人了,之后家里只进不出,实在要离府,必须由皇帝点头。   这一边,祝镕策马奔向城外,半路上遇见了闵延仕,寒风猎猎,他同样骑在马背上,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蓦然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可彼此仿佛只是路过般,祝镕无暇再多说什么,与他擦肩而过。   闵延仕调转马头,看着祝镕远去,手中紧紧攥着缰绳,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后,努力将心沉下,再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转天下午,扶意在清秋阁教怀枫和嫣然背诗,得到奖励的两个孩子,嘚瑟着要去找母亲炫耀。   扶意缓缓起身,看了眼边上的时辰钟,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倘若一切顺利,祝镕和王爷一行,该遇上了。   就在距离京城一整日车马路程的山脚下,祝镕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大批队伍,军队装备精良、人强马壮,顺着他们的行迹,找到了王府大营。   祝镕被他们拦下,以为自己会被搜身,而他带着毒药、还有沾染毒汁的匕首,换做谁,都看着不安好心。   却见大姐涵之骑马而来,祝镕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长姐穿戎装,高贵美丽的姐姐,也有这英姿飒爽的一面。   “这是我的弟弟。”涵之对守备的将士说,“父王命我来接他。”   祝镕心里一咯噔,在将士放行后,走到姐姐马下,为她牵起缰绳,并问道:“王爷知道我会来?”   涵之说:“眼下整个京城,能接近我们的,只有祝家子弟,连项氏皇族也无法得到我们的信任,不是你,还会有谁?”   祝镕不再说话,为姐姐牵马前行。   涵之说:“本该你姐夫来接你,但他已经走了,王爷因身体不适,多休息一天再动身,算着日子,刚好也能把你等来。”   马匹停在营帐前,涵之利落地下马,走到弟弟面前,伸手探入他的风衣,像模像样地搜索了一番,摸到了一切不该出现的东西,可她一件都没拿出来。   “进去吧,王爷在等你。”涵之道,“我在这里等你。”   祝镕沉下心,在营帐门前侍卫锐利的目光威逼下,只身走了进来。   营账里只有一张床,烧着炭炉取暖,但看得出来,原先有桌子在这里,地毯上还落有泥沙,像是从行军布阵常用的沙盘里掉落下来,这营帐驻扎在这里,似乎并非一两天了。   祝镕想不通,这么多人,是如何将三天的路程,在一日之内就走完,   又为何到了这里突然停下。   还有,姐姐说世子走了,他去了哪里?   “你离开京城时,可有发现异常?”胜亲王开门见山地问,“京城外守备如何?”   祝镕摇头:“晚辈行走匆忙,未及细查,不过……”   王爷淡定地问:“不过什么?”   祝镕道:“路遇妹婿闵延仕,擦肩而过时,他留下一句话。”   王爷想了想:“闵家的那个孩子,我记得,品貌端正,文质彬彬的书生。”   祝镕道:“他告诉我,本该紧随金东生部队奔赴边境的粮草,被扣下了,这样的情况,曾经出现过一次,便是金东生去南方剿灭明莲教老巢时,皇帝似乎提前就知道战事不会拖太久,运送的粮草的数目不对。”   “擦肩而过的一句话,足够你想这么多?”王爷笑道,“你们倒是很默契。”   祝镕躬身道:“晚辈与他,同窗十数载。”   王爷说:“我听你姐姐讲了,京城贵府子弟中,不乏英勇少年,你们祝家,更是人才辈出。”   祝镕都到这里了,哪怕动手刺杀王爷之前,他也要先把一些事弄清楚,于是问:“您违背了和晚辈的承诺。”   胜亲王笑道:“难道,你又真的相信我?自然,我不该欺骗你一个少年,不错,我违背了承诺,从一开始,不过是利用你去拖延时间,暂时稳住皇帝的心。”   祝镕问:“您从没有想过放弃复仇?”   胜亲王道:“他不配。”   祝镕垂下目光,双拳紧握:“王爷您该明白,我此行的目的。”   胜亲王道:“可我不会让你杀我,你眼前有两条路,一是怎么来怎么回去,另一条路,就是跟我走。”   “走?”   “去边境杀敌。”   祝镕眉头一紧:“世子他?”   王爷颔首:“你今日所见,不过是我兵力中的一小部分,你姐夫已带着大队人马奔赴边境,还没赶来的队伍也转道往边境去。你就不想想,三天的路,我们一天就走到这里,你算一算方向,我们的目标是京城,还是边境?”   祝镕恍然大悟,以王爷的路线来看,这样走下去,他们将路过京城,直奔赞西边境。   胜亲王道:“金东生声势浩大地带兵离开京城后,绕了个圈又回去了,我那皇兄根本没打算去支援边境,他只想在京城设下埋伏,好将我斩杀于城门之下。”   祝镕道:“可您若带兵而来,金东生也好,京中禁军也罢,都不是您的对手。”   胜亲王说:“所以边境打仗了不是吗,他知道我放不下国土和百姓。雍罗国与赞西联手,胜败难定,他再派几个细作刺客行刺于我,待我死在边疆,他还能给我一个载入青史的英名。”   祝镕的拳头,咯咯作响。   王爷淡定地说:“镕儿,他从头到尾,都没把你算计进去,你不过是陪我们一起,下了一盘棋。”   ------------ 第415章 只要是你认为对的   营帐外有将士来通报,道是一切准备就绪,大队人马随时可出发,只待王爷示下。   祝镕这才明白,为何他能看见装备精良的队伍毫无顾忌地暴露行迹,并将他引来此地。   他们这是要走了,目标不是京城、不是皇帝,而是赞西边境。   “想好了吗?”胜亲王看着年轻人,笑道,“跟我走,还是你自己走。”   事到如今,祝镕也没什么可顾忌,问道:“敢问王爷,您也只是,顺带将我算计棋局中?”   王爷说:“我向来爱才,去年深秋,我险些暴露踪迹,当时来查我的人,就是你。皇帝派出那么多探子,唯一将我逼入窘境的人只有你。自然,你到底还是年轻了些,那一次我完全是靠运气,才躲过了你的眼睛。”   祝镕回忆过去一次次的明察暗访,却丝毫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回,距离王爷最近。   胜亲王道:“我想你之所以愿意替皇帝办这件事,并不是真正为了杀我父子来建功立业,而是想我们落在你的手里,怎么都比旁人强,你能尽可能地保住我们的性命。”   祝镕不语,但紧握的双拳,稍稍放松了些。   王爷再道:“今日你站在这里,我若猜得不错,你早也布下了全局,纵然我只给你两个选择,可事实上你自己早已做好了选择。”   祝镕抬眸道:“晚辈惭愧,我没算到边境会打仗,战火燃起之后,又没算到皇帝会为了对付您,再次抛弃百姓放弃国土。而我之前所做种种,只是想,尽可能为家人留下退路。”   胜亲王说:“既然你已有万全准备,那就跟我走吧,待我将雍罗和赞西小贼收拾服帖,自然再回来,与我的兄长做个了断。”   祝镕说:“王爷,京城近在咫尺,您再走一步,天下就能易主。然而此去赞西路途遥远,哪怕耽误上两天,对整体战事,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胜亲王笑:“你是在试探我吗?”   祝镕抱拳道:“您若夺得大权,执掌天下,对战事更有利。”   胜亲王道:“两天,足够千百人死去,百姓也好,将士也好,我一个也损不起。京城发生变故,必然动摇军心、民心,我大齐百年基业,从来是威震四海,边境固若金汤,若有一日叫外敌攻破,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已经从里头瓦解溃烂,大齐名存实亡。比起做皇帝,我更在乎的是守卫国土、保护百姓,那张龙椅,谁坐都一样。”   祝镕的心口热血涌动,他终于明白了扶意为何说,胜亲王是整个纪州的信仰。   王爷又道:“诚然,撇开这一切,两天时间足够我闯京逼宫,我可以先取天下,再保边境,且如此一来,还能保下你的家人,是不是?”   祝镕眼神一晃,避开了王爷的目光。   胜亲王道:“自古忠孝难两全,行军者保家卫国,若无舍小我之信念,难成大器。镕儿,你若要跟我走,从这一刻起,就必须将家人放下。说的残忍一些,你和涵之的家人,才是我的弃子。”   祝镕不禁又握紧拳头,听见门前有脚步声,便见一袭戎装的大姐姐进门来,对她的公爹说:“父王,天色不好,我们最好先出山,不然再迎来一场暴风雪,只怕大雪封山。”   胜亲王起身,纵然断臂,依然魁梧挺拔,声如洪钟道:“出发!”   他大步走出营帐,帐外声势滔天,涵之含笑走来,对弟弟说:“拿不到人头,你回去如何交差?父亲和你,在皇帝跟前的路,已经到头了,皇帝从来也没有真正信任你,他明知道,你绝不可能为了他刺杀王爷和世子,不过是利用你来找到我们,仅此而已。”   “我明白……”   “镕儿,不论你做什么选择,姐姐都不怪你。”涵之说,“但若有更好的选择,我希望你能放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前行。哪怕杀了我的丈夫家人,哪怕杀我了,只要是你认为对的。”   祝镕眼眸泛红,身子微微一晃,帐外呼声,震撼天地,相形之下,他是何等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涵之拍了拍他的臂膀,傲然转身,迎着寒风,无所畏惧地离去。   待祝镕走出营帐,大队人马已启程出发,将士们气势威武,目不斜视,根本没人再留意他的存在。   随行而来的马匹,停在了帐子外,想来是姐姐或王爷的安排,看着冰雪被将士们的足迹和马蹄踏碎,那不惧天地的气魄,一下一下震颤着他的内心。   这一边,涵之正要上马车,毕竟以她的体力,不足以策马行军,但她回眸看见,弟弟翻身上马,扬鞭疾行,从她的面前飞驰而去。   ------------ 第416章 我要跟你走   大部队有序而迅速地前行,胜亲王高坐战马,但见祝镕一骑绝尘,直奔京城方向。   “王爷,祝镕若是去向皇帝告密,阻挡我军前行,耽误了时辰,如何了得?”副将在一旁,慎重而严肃地说,“您不该信任他,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密探。”   胜亲王笑道:“皇帝怎么可能让人知道,谁是他最信任的密探?那密字何来?放心吧,这孩子只是在和其他人争夺时间,和那些所谓的,皇帝最信任的人争夺时间。”   副将听不太懂,但还是接受了王爷的决定,更夸赞道:“的确,祝家儿郎厉害的很,我们上次险些被他查出踪迹。”   胜亲王朗声大笑,挥手道:“全速前进!”   飞马踏碎时辰,祝镕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跑完了一整天的路,是日深夜,他就到达了京城外。   他曾想要抄捷径,为了尽可能早地回来,却发现在那些他曾经告诉皇帝,最有利于埋伏军队,以抵御外敌攻打京城的地方,已经被金东生带兵占领了。   会有军队在那里埋伏,原本不稀奇,可他们竟然虚晃一枪,打着去边境增援御敌的旗号,出去绕了个圈又回来,抛弃边境百姓,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更欺骗了所有人。   昨日白天和闵延仕的相遇,是令祝镕意外的事,他不愿横生枝节,只能强行闯过去,可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闵延仕告诉他,金东生的随军粮草被扣下了。   去时祝镕就想要查金东生是否埋伏在那里,可他知道自己身边有密探监视,不能轻举妄动,但现在,无所顾忌,而且他跑得飞快,原本紧紧跟随的密探,应该是被甩开了。   果然,皇帝与金东生一丘之貉,过去明莲教闹得再凶,皇帝也仅以招安为主,从不曾派兵镇压,突然大刀阔斧地剿灭老巢,恐怕是明着剿灭,好在暗地里更疯狂地敛财。   放纵金家的人,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觉得那个莽夫不可靠,不必对他设防。   皇帝终究是皇帝,能经历千难万险保住太子之位,顺利继承大统,他怎么可能没些算计。   且说整个京城的关防,都在祝镕心里,他想要出入城郭,无人能阻拦。   此刻已然回到京城,避开巡防的衙差,顺利翻入自家大宅。   可没走几步,脚下突然踢到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待他要细看,从边上冲出来黑衣人,出手就发狠,招招要锁他命门。   祝镕先是闪躲了几招,此时又有人从边上出来,其中一人的身形,祝镕再熟悉不过,呵斥道:“平理?”   对方一愣,纷纷停手,平理扯下面罩,就着月色雪光定睛看:“三哥?”   几个少年都松了口气,祝镕再仔细看,地上躺了五六个人,全是禁军装束,他问:“死了?”   平理说:“没死,打晕了。”   “你们?”祝镕看向另外三人,他们也拉下面罩,秦太尉的孙子,林大学士的公子,还有户部尚书家的……都是平理的兄弟。   “他们要来救我,可我没让他们来救。”平理焦躁地解释着,“但是他们把人撂倒了,没办法,我只能把所有人都撂倒。这都是你走后,皇帝派来监视我们的,全家连同大伯父都被软禁了,不能出门。哥,我现在该怎么办?”   祝镕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别冻着,我很快就回来,我带你们出去。”   平理好奇地问:“三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祝镕说:“一会儿跟你解释,先等着。”   林大学士家的公子是他们兄弟中,念书最好的那个,脑筋也转得最快,他问祝镕:“您是不是去见了胜亲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平理闻言,急得不行:“哥,难道你杀了他们?”   “没有的事,你们站在这里别动,你们啊。”祝镕拿这些少年们没法子,再次喝令,“千万别再乱动,外面都是皇帝的眼线,这家里也有,你们等我回来。”   静谧无声的内院,老太太的卧房门被打开,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床幔里便传来慈爱的声音,祖母问:“是我镕儿回来了?”   祝镕心头一软,跪在了脚踏之上。   老太太起身拨开床幔,摸到了冰冷的脑袋和脸颊,笑着说:“可惜你大了,小时候必定就钻进奶奶的被窝,和我一道捂着。”   祝镕道:“孙儿如今,有媳妇的被窝了。”   老太太笑出声来,又赶紧自己比了个嘘声:“不能惊动别人是不是?”   “是,奶奶,我回来,是向您还有扶意道别。”祝镕说,“赶着天亮前,我就要离开京城,胜亲王的队伍就快过去了,我要追随他们一同赶赴边境。虽然打仗不多我一个人,也不少我一人,可我留在京城,只有死路一条,既护不住家人,也保不住自己,不如去从军。”   他简单扼要地告诉了祖母眼下的局势,皇帝早已料定他不可能刺杀王爷父子,不过是利用他来找人。   皇帝很可能已经私下割让了平西府,就算调来金东生,他想要对付弟弟的主战场从一开始就不是京城,而是边境,要逼得胜亲王去战场,利用雍罗赞西来杀他的弟弟。   “这样的君王,再不值得我追随,事实上,直到我站在王爷面前时,我依然还对皇帝存有一丝怜悯。”祝镕冷声道,“可当我看见,明明京城就在眼前,皇位和天下唾手可得,王爷却毅然决然放弃这一切,选择奔赴边境,不愿抛弃任何一个百姓。我突然觉得,这些年对皇帝的忠诚,都成了笑话。”   老太太说:“他们果然没去边境,扶意猜到了呢。”   祝镕问:“扶意她?”   老太太道:“她今早来陪我用早饭,和我聊起天下的事,说她觉得金东生压根儿就没去边境,皇帝吃定了她们王爷心系天下,是可以为了保家卫国而舍弃皇权帝位的人,所以就算是骗了天下人,他也不怕骗不过自己的弟弟,因为他就是要逼他们去打仗。”   祝镕想起那晚暴风雪,扶意说她大概知道皇帝把钱送去了哪里,当时他们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如今看来,利用黑钱庄骗走的银款,很可能全送去了赞西和雍罗,一国之君,竟然借他人之手,来灭自家兄弟,残忍的允许他人践踏自己的国土,杀害自己的子民。   “镕儿。”老太太慈爱的声音,打断了孙儿的愤怒,她说道,“放心留下我们吧,你姑父在南边手握重兵,皇帝若敢把我怎么样,你姑父绝不会善罢甘休,奶奶留下不会有事。”   祝镕颔首:“我明白,大姐姐她想必也明白。”   老太太说道:“可是,你把扶意带走,能带上吗?”   祝镕说:“我想带她走,可她怀着身孕,只怕走不远。”   老太太笑道:“她的胎安稳了,自然长途车马不成,可慢慢地走,又或是你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我怕万一有什么事,你爹会把扶意送给皇帝做人质,好用来威胁你,而扶意的性子,怕是宁愿一尸两命,也绝不成为你的软肋。”   祝镕猛地抓紧拳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知儿莫若母。”老太太说,“就算你不相信,你也想想,扶意跟了你,到底图什么?纵然她心怀天下志气骄傲,她若是不在乎你,又何必嫁给你?你们是夫妻,不能分开。”   祝镕再不犹豫,起身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向祖母磕头。   老太太说:“对了,你要不把平理也带走吧。”   祝镕心里好奇,祖母应该不知道他方才和弟弟遇上。   老太太则道:“昨夜你三婶婶来找我,说是有没有法子把平理送出去,她是知道这事儿可能往什么方向恶化,想要保住一个是一个,你看若是成,今晚就把平理也带走。”   祝镕领命,再向祖母叩首,不愿耽误时辰,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老太太含笑相送,而后缓缓躺下。   她这一生,培养了这么一群为国为民热血正义的儿孙,也算是圆满了,纵然今夜一别,祖孙可能再不得团聚,她也能瞑目,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人世。   此刻,清秋阁里,扶意穿着出门的衣裳,风衣搭在一边,面前是简单的细软,香橼、翠珠都已经被她打发去歇着,她在等丈夫归来。   她的推算,倘若祝镕今夜归来,必定就是选择了王爷,那不论如何,她都要跟着丈夫一起走。   反之,镕哥哥今夜若不归来,就很可能在明天与皇帝约定的时候,带着王爷和世子的头颅回来。   到那时候,扶意也想好了,她会带上香橼,回纪州去。   她愿意尊重祝镕的立场和选择,也支持丈夫所有的决定,但往后的路,终究是该分道扬镳了。   房门忽然打开,熟悉的脚步声随着冷风一同灌进来,扶意心头一热,抓起手边的风衣和包袱,便迎到门前。   见到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可以离开的扶意,祝镕呆住了。   扶意却将风衣丢给他:“镕哥哥,替我系上。”   “扶意?”   “我们走吧。”扶意说,“家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我在或不在都一样,可我要跟你走!”   ------------ 第417章 走的是正道   祝镕需要向所有人解释的话,不必对妻子多说半个字,扶意知他懂他,于国于天下,纵然一开始站在相对的立场,可他们的信念始终在一起。   祝镕将风衣为扶意裹上,仔细系紧系带,拿过她的包袱,一手牵着扶意,转身就走。   平理和他的兄弟们,等来了哥哥嫂嫂,听闻三哥要带他一起走,平理固然激动,可不得不问:“你不是要我回来保护家人?”   祝镕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留下,不过是多一个人被皇帝关押,你翻不了天,我也一样。”   平理果断答应:“我什么都不用带,这就能走。”他转身对兄弟们说,“但我要先送你们回去。”   可少年们听说是奔赴边境杀敌,保家卫国,一个也不愿离去,要跟着祝镕一起走。   祝镕拒绝:“会连累你们的家人,使不得。”   林家公子却道:“正是法不责众,皇上才不能格外针对公爵府,我们的祖父、父亲们身居要职,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皇上若轻易裁撤罢免,朝廷必然大乱,谁还来为他当差办事?王爷奔赴边境抗敌,我等追随,并非背叛当今,他何来发难的借口?”   平理觉着很有道理,对哥哥说:“他们本来就都是姐夫的人,哥,你不是好奇我怎么和姐夫联络上吗?”   祝镕看了眼扶意,扶意点头,夫妻心意相通,横竖是要天下大乱了,就该让皇帝明白,他早就被孤立,这天下有的是为国为民的臣工和少年们。   “一切要听我指挥,出城后,还要先闯过金东生的埋伏。”祝镕道,“直到与王爷的队伍汇合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平理倒是担心扶意:“嫂嫂怀着身孕,如何使得?”   扶意道:“不妨事,反正现在不能骑马,到了安全地带,若没有法子带上我,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总之,我不能留在家里。”   她看了眼祝镕,不忍心说是怕自己被祝承乾送给皇帝做人质,不论祝承乾如何过分,她从没想过挑唆父子之间的感情。   事不宜迟,一行人离开公爵府,要赶在天亮前离开京城。   虽然人多,好在几个少年都穿戴夜行衣,黑夜里可隐匿行踪,但当祝镕要带着他们从来时路返回,这里的路口,竟然被重兵把守。   “会不会是皇帝下套,引你回来?”平理恨道,“可他为何不直接来家中抓你。”   祝镕命弟弟安静,将扶意交给他看护,只身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带兵前来镇守的,竟然是太子。   眼下朝中城中,知道他离京去刺杀胜亲王的人并不多,而祝镕原就没穿夜行衣,他的出现,大可以是看做巡查关防,有人见了他,还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祝大人”。   太子见到祝镕,很是高兴:“父皇今日派我和四弟带兵守城,我来夜巡,见此处有疏漏,就带兵过来了。你来了正好,替我看看,可还有所欠缺。”   祝镕道:“腊月以来,京城关防极严,百姓进出困难。然年关将至,不论离京的还是返京的,如此便是阻了百姓与家人团聚,再有货物粮米无法出入,断了贸易,寒冬缺粮,城中物价飞涨。臣听说这个口子关防松散,是皇上有心留给百姓们,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好安抚民心。殿下此刻将其堵上,明日一早这里必然会聚集无数百姓,到时候更闹得人心惶惶。”   太子听闻,紧张不已:“你若不说,我岂不是要闯祸,我说呢,这些日子关防那么严格,怎么可能会有疏漏。”   祝镕抱拳道:“请殿下早些回宫休息,这里交给臣便是了。”   皇陵祭祖一行后,太子越发将祝镕视为知己,完全相信他的话,便道:“也好,关防一事,你比我擅长,这里就交给你了。”   祝镕躬身相送,眼看着大队人马随太子而去,心中念了声对不住。   而后像模像样地去敦促关防,没多久,就向弟弟发出讯号,平理他们拥簇着扶意,迅速通过城门,离开了京城。   且说金东生带兵埋伏的地方,原就是祝镕为皇帝所设,其中关卡暗道,祝镕比金东生还熟悉,要避开他的耳目,比出城门还要容易些。   当旭日东升,照着哥哥所指的方向先行的平理,已经和胜亲王一行汇合,得知扶意也跟来,涵之派了马车回来,祝镕亲自驱车,带着扶意追赶大部队而去。   自然,祝镕在京城出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耳边,当从太子口中得知他昨晚半夜见过祝镕,还被骗撤了关防,嘉盛帝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但终究虎毒不食子,只是命人将太子送回东宫,不得再干涉朝务。   与此同时,祝承乾在家中听下人说,三少夫人不见了。   他闯到清秋阁,抓了香橼和翠珠便要严刑拷问,芮嬷嬷搀扶着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出现,老太太淡定地说:“五六个禁军侍卫还捆着,你赶紧去看看,别冻死了,不好向皇帝交代。”   祝承乾大骇:“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怕是你这个公爹太苛刻难缠,儿媳妇跑了?”   “母亲!”   “别大吼大叫,先想一想,你要如何向皇帝交代。”   祝承乾双眼血红:“您知道您纵容了什么吗,是要拉着儿子一起死吗?”   老太太说:“你想死了吗?我可不想死,还要好好活着,等我的孙儿们回来。”   东苑里,祝承业在书房不知忙碌什么,不搭理人也不见人,二夫人心急如焚,只能闯来倚春轩找儿子。   平珞和初雪难得一个清静的早晨,正在喂一双儿女吃饭,听说扶意和平理都不见了,平珞想了想,说:“他们私奔了吗?”   二夫人瞪着儿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平珞搀扶母亲坐下,正经道:“接下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母亲安心在家中,是福是祸,该来的总会来。”   二夫人问:“到底怎么了,平珞,家里要出大事吗?”   不等平珞回答,他的近侍便来禀告:“家里的禁军守卫不见了,像是不等通报皇帝,二老爷就要自己骑马出门。”   平珞冷声道:“拿下,将二老爷关入书房里,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放走。”   二夫人吓得不轻:“儿子,你疯了,儿子,他是你爹啊。”   平珞说:“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去告发大伯,他难道以为,告发大伯,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二夫人语无伦次,拉着儿媳妇问:“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句明白话。”   初雪温柔从容地一笑,再不是过去那怯懦卑微的小媳妇,安抚婆婆说:“我也不懂,娘,既然我们都不懂,那就听平珞的,他会护着我们的。”   二夫人急得直哭,怀枫和嫣然听见了,跑来抱着奶奶不叫她哭,二夫人搂着一双孙儿,对儿子说:“他们还这么小,你忍心吗?平珞,到底怎么了?”   平珞苦笑:“娘,我真不知道,可我相信,镕儿和平理他们,走的是正道。”   且说祝承业带着他所收集的,要告发兄长贪.污受.贿等等罪名的信件账目,已经过了中门,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派人抓了回去。   他大吵大闹也没用,上了年纪又非习武之人,几个小厮抓他易如反掌,书房里门窗都上了锁,平珞又将梅姨娘接去倚春轩,晓以利害。   祝承乾离家时,听说二弟被大侄子关了,冷冷一笑,可上轿前,不自禁地回眸望了眼家门。   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最可悲的是,到头来,他还是被儿子抛弃了。   此刻,闵府中,宫里有消息传来,得知太子遭皇帝重责并软禁,作为四皇子的外祖家,闵府上下似乎看到了希望。   众人围着闵老爷商量对策,如何能利用这次的机会,将太子撵出东宫,以扶持四皇子上位。   后面新人的院子里,闵延仕穿戴整齐,正打算进宫。   韵之捧着风衣站在一旁,说道:“我心里不自在,说不上来怎么了,总觉得不踏实。”   闵延仕自行接过风衣披上,看着韵之,温和地说:“别怕,任何事有我在,韵之,你要相信我。”   韵之皱起眉头:“你怎么也奇怪,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闵延仕笑:“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这么一说。”   他走到书桌旁,将几本折子带上。   韵之见了,说道:“我看你昨晚写了大半夜呢,是户部的事?总是这么拼,皇帝几时升你做尚书呢?”   闵延仕捏紧了手里的折子,但笑容依旧温和,更玩笑道:“尚书大人正当盛年,我做了尚书,他做什么,你怎么好坑我们的媒人?”   韵之嘿嘿笑起来,亲昵地推着他往门外走,叮嘱道:“早去早回,下午你若不回来,我就先去一趟公爵府,我想去看看家里。”   ------------ 第418章 公爵府去不得了   闵延仕欲言又止,好在是背对着韵之,不怕没藏好心里的事。   努力冷静下来,才站定了转身,说道:“外头冷,就到这儿吧,我若不及回来接你,自己出门,一定穿暖和。”   韵之尚不知这天下的变故,即便心里有些没来由的不安,还是能笑靥如花地相送:“最好你来接我,但你也不要赶,凡事小心。”   夫妻话别,闵延仕捏着那两本折子,步履生风地离去,但走得越远,确定韵之再看不见他,脚下的步子就越沉重。   手中的折子,如磐石铅锤,他拿不动也不敢放,寒冬腊月掌心捂出了汗,不得不换手擦一擦。   “延仕!”不远处,传来母亲的声音,闵夫人急急忙忙跑来,一脸欣喜地说,“太子被皇帝责备,关在东宫反省,天知道事犯了什么大事,连皇后的面子都撑不住。延仕,可千万把握这次的机会,指不定连你妹妹都能救出来。”   闵延仕微微欠身,却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太子也好,四皇子也罢,就算是闵初霖的死活,此刻都与他不相干。   他要去做一件大事,必须做好这件事,可他心里没底,根本不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会面临何种境地。   坐上进宫的马车,闵延仕深吸一口气,沉下心,静下神思,冷声道:“走吧。”   这日午前,城外传来消息,胜亲王在王妃和世子的照顾下,未至京城便已复苏了记忆,得知雍罗、赞西联合侵犯大齐,怒发冲冠,不及向皇帝请示,当机立断改道奔赴边境。   几乎同时,各种各样的传言流入京城,天知道那气势滔天的大军从何而来,宛如天兵天将,忽然就出现在了百姓的视野里。   他们威武齐整地路过每一个地方,百姓们得知是常胜将军重现人间,纷纷夹道欢庆,沿路送米送粮,尚未至除夕元旦,各地已然热闹过了正月。   唯独京城,一片肃杀气息,令人压抑难抒。   是日午后,韵之坐马车回娘家,半道上马车就停了,提前赶去通报的下人,满头汗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少夫人、少夫人……公爵府去不得了,方才小的还没到门前,就看见大队人马赶来,瞧着服色是禁军的人,将公爵府的们堵死了。您这会儿去,怕是进得去出不来,还是等公子回家,您和公子商量商量。”   韵之闻言,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车下的人说:“谁知道呢,今天胜亲王没进京,转去边境打赞西人了,这与公爵府什么相干,也没听说别的事啊。”   韵之心知这些下人不愿被牵连,便果断下了马车,吩咐道:“那是我的家,我必须去看一眼,我若是出不来了,你们告诉公子便是。”   绯彤一样下马车来,要紧跟着小姐,但韵之说:“你留下,有什么事,与相公他说的清楚。”   “可是……”   “听话,家里一定是出事了。”韵之紧张不已,“我早起就心慌,我就知道不好。”   说罢,留下绯彤和其他家人,韵之徒步往家里来,还没到门前,那些层层把守的侍卫就瞪着她,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如此失礼地对待。   “我是这家的二小姐祝韵之。”她鼓起勇气走到门前,朗声道,“我们家犯了什么事,你们为何守在这里?”   ------------ 第419章 是我看错了你   几个禁军侍卫互相嘀咕了两句,问韵之:“要进去吗?”   韵之问:“你们可是祝镕麾下?”   他们冷笑道:“原禁军统领已经被皇上罢免,别废话了,你要进去吗?”   “我哥他?”   “你到底进不进去,不进去就走远些,眼下此处是禁地,再胡搅蛮缠,莫怪我等不客气。”   韵之大怒,可她一个姑娘,花拳绣腿在女孩堆里还能霸道些,对付男人根本不顶事,只能忍下这口气,说:“让我进去。”   一人道:“丑话说在前头,进去了,可出不来,除非有皇上的旨意。”   韵之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毫不犹豫地闯入家门。   进来后,大宅里头倒是好些,并不见那些面目可憎的禁军侍卫,下人们也没有被关押看管,虽然个个儿紧张焦虑,但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井然有序。   “二姑娘。”   “二小姐……”   路上遇见几位妈妈,围拢过来,纷纷道:“咱们家是怎么了,这看守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早晨大老爷抬出去五六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也有人说:“二姑娘,您怎么回来了,这会子怕是进的来出不去呐。”   韵之停下脚步,对众人道:“你们且照过去一样当差,就算真有什么事,必定也安排好你们的去留,我们祝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事的,你们别怕。”   她忽然听一位妈妈说:“三少夫人和四哥儿今早不见了,三公子前天就不见了,家里各种说法都有,二老爷又被大公子关了起来,这都叫什么事儿。”   韵之听得心里一片慌乱,急急忙忙赶来清秋阁,只剩下丫鬟婆子留守,连香橼和翠珠都被老太太叫过去了。   “我们也不知道,翠珠和香橼好像也不知道。”门前的小丫鬟说,“昨晚少夫人难得睡得早,可偏今儿一早起来,人不见了,连个字条都没留下。”   行走在家中,穿过长廊,走过亭台,纵然繁花富贵依旧,可仿佛在梦里的迷宫,韵之觉得胸口压抑,喘不过气来,偏偏这不是噩梦,不会醒来。   终于在内院见到祖母,韵之忍不住哭了:“奶奶,出什么事,我们家怎么了?”   老太太无奈地说:“就知道,你这小丫头要回来,你回来做什么呢?”   在祖母的解释下,韵之终于明白哥哥去了哪里,扶意和平理去了哪里,但提到家中被看管软禁,祖母沉重地说:“我眼下得到的消息是,你大伯被弹劾告发,皇上今日立案调查。再过几天,这家里就不是这光景了,一旦证据确凿,抄.家恐怕在所难免,悉数罚没都不稀奇。”   韵之惊慌地看着祖母:“怎么会这样,我们家的家产,可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就算大伯父有贪,他去哪儿贪下这么大的家业?”   老太太笑道:“这道理,你同我讲不管用,要和皇帝讲,傻丫头。”   韵之握着拳头:“您还是先帝封的县主,是当朝一品诰命,满京城最高贵的公爵夫人,皇帝都不顾了吗?”   “原就是天家给的荣耀,人家不想给了收回去呗,咱们家就算有三千年的基业,臣就是臣,没法子的。”老太太淡定地说,“别害怕,最糟糕不过是罚没家产,削爵革籍,只要能留着性命,怕什么?”   “可是……”韵之抽噎着,四下看了看,“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我爹,也是勤勤恳恳为皇帝当差,我们一家人,哪一个对不起他对不起朝廷?”   芮嬷嬷将姑娘搀扶到一旁,安抚了几句后,用热水为她洗脸匀面,便是这时候,门外的人通报说,二姑爷来了。   “延仕!”韵之心里有了光,顾不得披上风衣就跑出来,闵延仕见了,忙脱下自己的风衣将她裹上,责怪道,“从那么热的屋子里跑出来,你也太不小心。”   “延仕,我们家出事了。”韵之哪里还顾得起冷热,忙不迭地说,“你从宫里回来吗,皇帝说什么了,我大伯被关起来了吗。”   闵延仕没有回答,带着她径直来老太太跟前,行礼后道:“祖母,我要带韵之回去,此外已征求圣上应允,将大姐初雪和一双外甥都带回去。”   老太太沉沉地闭上眼睛:“好,去见你姐夫和岳母一面,和他们说罢。”   韵之愣住,呆滞地看着丈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延仕,你在说什么?”   闵延仕道:“我来接你们回家。”   他转身向老太太行礼,而后出门往东苑去,经下人指点,再转去倚春轩,平珞见到他,很是平静。   听说妹夫要带走妻儿,平珞想了想,说道:“初雪和韵之从此没了娘家仰仗,回去恐怕受欺负,你并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们身边。就算要经历牢狱之灾,有爹娘在身边护着,怀枫和嫣然也不会害怕,我想,即便皇帝降下重罪,也不至于损我们的性命,我坦荡荡无愧天地,罪不至死。你就把韵之带走吧,妻儿我要自己留在身边。”   闵延仕深深作揖:“大哥如此决定,我也不强求,之后但凡能照顾到,我必然尽力。不过……”   平珞苦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爹手里不干净,他恐怕逃不过一劫。”   闵延仕再作揖,心中翻江倒海。   平珞说:“照顾好韵之,恐怕岳母会为难她,她虽不是随便能被人欺负的,可终究没了靠山,岳母就不会心慈手软了。”   初雪从边上出来,将丈夫的风衣拿了一件给弟弟披上,温柔地说:“延仕,你也要小心。”   闵延仕握紧拳头,努力一笑:“我会的,姐姐,照顾好自己。”   离开倚春轩,再次折返内院,来来回回大半天的路,祝家宅院之大,非外人能想象。   如今这大厦将倾,一定有无数人想扒开公爵府的墙头,窥探里面的世界。   行至半路,有下人等候,说老太太不愿姑爷太辛苦,不必过去道别,已经将二小姐送到门下,就等姑爷带出去。   闵延仕便转身往外走,眼中所见,各处门下值守的婆子都整整齐齐站着,沿路都有人在扫雪,若不说这家里正遭难,谁看得出来,真真是百年世家的品格。   隔着很远,闵延仕就看见韵之站在门房外,他加快了脚步赶来,无奈地说:“韵之,大哥他不愿……”   忽然一道手影闪过,啪的一声重响,闵延仕的脸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边上的下人虽然受惊,可都没有阻拦。   “是你落井下石?”韵之含着泪,咬牙不叫自己哭出来,浑身颤抖,恨意冲天,“是你告发了我家,闵延仕,你想做什么,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   闵延仕稍稍活动了一下脸颊,站直了说:“你知道了?”   韵之指着门外的禁军:“他们说的。”   原来下人们护送二小姐到门前,侍卫盘问做什么,听说是要被闵延仕接走,几个人互相玩笑着,说什么闵家的人实在狠绝,就这么把亲家踩在脚底下,一点情面都不讲。   韵之听不明白,和他们争论,才知道,今日朝堂上,闵延仕连续递上两本折子,告发忠国公府贪.赃枉.法十数条罪名,甚至包括他与祝镕科考那一年,祝承乾营私舞弊,迫害学子。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所谓第一贵公子闵延仕,最屈辱的就是才高八斗的他,竟然在科考中败下阵来,止步于殿试前。   从那之后,不论在外还是家中,闵延仕受尽屈辱,甚至有人诬陷他昔日在国子监所写的一些国事述论都是造假,是老相爷在背后为孙儿造假造名声。   今日朝堂上重提旧事,闵延仕告发祝承乾当年扰乱科场,且证据确凿,像是蛰伏许久后,终于为自己立身正名、扬眉吐气。   自然,除此之外,涉及各方各面,祝承乾、祝承业身上的罪,一旦都落实,祝家几乎难有翻身的机会,彻底完了。   “我不跟你走。”韵之道,“我们的婚约解除了,如今我是罪人之女,你可以休了我,闵延仕,是我看错你了!”   她说罢,转身要往家里走,却被闵延仕一把拉住胳膊,韵之狠狠地瞪回来:“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闵延仕的目光却更坚决冰冷,严厉地说:“跟我走,不要胡闹。”   韵之死命挣扎,不惜拳打脚踢,可闵延仕不为所动,边上的下人要来帮忙,被他命令禁军撵开,最终将韵之拖出了祝家大门。   近处远处,闻讯而来围观的百姓不少,禁军一时也撵不走。   只见夫妻二人势同水火,祝家小姐被塞进马车,还企图从窗口爬出来,最终被闵延仕一手刀劈在后颈,晕厥在他怀里。   ------------ 第420章 我们只能靠自己   韵之醒来时,天色已晚,屋子里亮着灯没闲人,只有绯彤抱腿坐在床边脚踏上,她听见动静,赶紧抹了抹脸才起身,强颜欢笑着问:“小姐,您醒了?”   “哭了?”韵之问,“谁欺负你了?”   绯彤搀扶她坐起来,笑着说:“奴婢没哭,打呵欠来着。”   韵之后脖子疼得紧,而这份疼痛,刺激了她的记忆,慢慢白天的事,全想起来了。   “闵延仕呢?”她猛地坐起,跌跌撞撞地就要去找人,厉声问绯彤,“闵延仕呢?”   “公子在书房,奴婢这就去请。”绯彤把人按回床上,“小姐,您别激动。”   “绯彤,家里出事了,可你知道?”   “我知道……”绯彤应着,到底还是小姑娘,忍不住就哭了。   韵之红着眼睛说:“别哭,不会有事的。”   绯彤嗯了声,擦掉眼泪,匆匆走了。   果然没多久,闵延仕疾步从书房走回来,他很担心韵之的身体,怕自己白天那一手刀打得太重了。   “怎么样?头晕吗,恶心吗?”到了妻子面前,闵延仕就问,“若有不适,一定说出来。”   韵之努力克制怒火:“给我个解释,你要做什么。我知道,我爹手里不干净,大伯也不是两袖清风的好人,就算你要为民除害、忠君报国,是不是该先和我说一声?可今天早上,你明知道你要去弹劾我的家人,还假惺惺地对我说,出门穿暖些。闵延仕,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要你在这种时候下狠手,又或是说,我对不你起,让你恨我入骨?”   闵延仕很冷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时半刻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   韵之大怒,起身冲到他面前:“一时半刻讲不清楚,那你就一直讲下去,讲一天?两天?就算我再蠢再笨,也该明白了是不是?”   闵延仕的眼角迅速瞥了眼窗外,而后才应道:“暂时,说不清楚。”   韵之扬起了手,可停在半空还是放下了,纵然浮躁而愤怒,可更多的是害怕彷徨,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所以……你娶我,既不是为了金浩天的死,也不是你家人逼迫,更不是因为喜欢我。”韵之凄凉地笑着,“是想利用我接近公爵府,好方便你查证据?”   “不必多此一举,我和祝镕的关系,还有初雪姐姐在公爵府。”闵延仕说,“我向来出入自由,从没被怀疑过。”   丈夫如此淡定地说出这些话,反而更叫韵之害怕,原来自以为是地知他懂他,到头来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懂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韵之冷笑:“我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   闵延仕说道:“我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所做的不过是为了大齐和百姓。”   韵之怒道:“你不是还告发我大伯扰乱科场、营私舞弊,你不就是嫉恨当年你没考上状元吗?那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一个人背负了所有人的权钱纠葛,我必须为自己正名。”闵延仕漠然道,“祝镕的才华,我不否认,但当年优于我进入殿试者,根本就不配,为什么偏偏牺牲我?”   “好,就算、就算我们家对不起你。”韵之急得满脸通红,“非要在这个时候吗,我哥走了,他跟着胜亲王去打仗了,你非要挑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故意趁他不在家吗?”   闵延仕淡漠地说:“祝镕擅离职守,已经被罢免了禁军统领,至于胜亲王,朝廷向来对他有所提防,最好是太平无事,不然祝镕和平理,还会被扣上谋逆之罪。”   韵之抑制不住地颤抖:“你都算到了?”   闵延仕说:“你们家的事,我算了很久,但我没算到你。韵之,不论我对公爵府如何,不论祝镕最后是什么下场,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没有欺骗你。”   “我不稀罕,我也要不起。”韵之说,“就算我爹和大伯罪有应得,可我只要一想到,年迈的祖母要遭受牢狱之灾,我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往后要住进潮湿阴暗的牢房,我的小侄子小侄女会天天吃不饱担惊受怕,你说,你对我那点可悲的感情,还有什么意义?闵延仕,是我瞎了眼,蒙了心。”   闵延仕沉沉一叹:“你想说什么,我不介意,但事情我还是会做,我无愧天地。”   韵之痛苦地说:“无愧天地……”   闵延仕低下头,发现韵之光着脚,虽然这屋子里烧得暖如三春,可冬日毕竟是冬日,闵延仕走上前,要搀扶她回床上去。   韵之猛地推开他:“别碰我,我现在就走,我要回家公爵府,就算坐牢,我也要陪着奶奶。”   她开始找衣裳,喊绯彤来帮她,闵延仕却又命绯彤退下,对韵之道:“你最好想清楚,真的要回去吗?”   韵之不理睬他,胡乱打包了几件衣裳,裹上风衣,顾不得梳头上妆,一切都无所谓了,转身就往门外走。   闵延仕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你回去,就和他们一样被限制了自由,留在这里,之后若有什么事,你还能周全打点,你考虑清楚。”   韵之愣住,再挪不动脚步。   闵延仕顺势取下了她的包袱,解开她的风衣,说道:“冷静一下,我该做的事,绝不会动摇,但我也不会阻拦你为家人周全,之后不论是打点狱卒,还是其他的事,只要不出格,我都不会阻拦你。”   韵之的确冷静了,虽然家中世交颇多,可现在家族遭难,一切尚无定数,真正能雪中送炭的又有多少。   既然大伯父原先的结交,都是钱权之利,如今什么都没了,人家能不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   不该去指望别人,也不该苛责他们,谁不想安稳度日,谁不愿明哲保身,眼下自己若也搭进去,就连给三哥送信的人都没了。   “休息吧,我还有公文要写。”闵延仕说,“事已至此,但愿皇上和朝廷,能从轻发落,罪不及家人。”   韵之什么话都没说,闵延仕轻轻一叹,将东西放下,转身走出去了。   好半天,绯彤才进来,喊了声“小姐”,就忍不住掉眼泪。   “你别哭,现在哭,所有人都会笑话我们。”韵之说,“我马上给哥哥写信,让他回来想办法。”   绯彤说:“可现在大军还在路上,您的信要往哪里送呢,您知道三公子在哪里吗?”   韵之含泪:“那就送去赞西边境,总能找到他。”   绯彤说:“那么远的路,怕是信送到了,老太太夫人们……都、都进大牢了。”   韵之重重地坐下,她实在没法子了,她该怎么办。   绯彤提醒道:“我们去找慕公子?找舅老爷?”   韵之说:“开疆哥哥或许还能商量,我舅舅家你就别指望了,他们一定是最先撇开关系的,姜家的人都势利得很。”   绯彤又问:“那皇后娘娘呢,我们进宫去求皇后娘娘。”   韵之摇头:“我要是大伯母生的,兴许还有脸面去求,我算什么呢?别想了,绯彤,这时候谁也靠不住的,我们只能靠自己。”   夜色渐深,本该万籁俱寂,京城里却是人心难安,忠国公府一朝落难,平日里与公爵府往来密切的人家,皆是惶恐忐忑,不知自家会遭受何种牵连。   而祝镕和扶意,走了一天的马车,已经离家很远很远。   但即便一整日的行程,他们还是被胜亲王的队伍落下了,好在祝镕并不是不可或缺的冲锋将领,于是商议决定,祝镕带着扶意慢慢地往边境走,顺便为王爷打探后方京城的消息。   这会儿,夫妻俩在一处村庄落脚,接纳他们的一对老夫妻,慈眉善目,腾出一间屋子,还热情地为他们烧了炕。   但扶意有身孕,不宜睡热炕头,祝镕只能自己去撤了火,再回来时,脸上不知几时抹的炭黑,花猫儿似的,扶意一见就笑了。   祝镕皱眉,在水盆里照了照,再看扶意一脸坏笑,便伸手来抹她的脸。   扶意急了:“做什么呀,真是,我才洗的脸。”   祝镕不舍得闹她,自行洗手洗脸,将小炉子上煮开的水倒入碗中烫洗了几遍,才倒了一碗水递给扶意,说:“吹一吹再喝,别烫着。”   扶意嗔道:“真真世家子弟,这么讲究,人家能给你脏的碗吗?”   祝镕道:“你不大出门,自然不懂,并非嫌老人家的东西不干净,而是怕你水土不服,你怀着身孕,若是闹肚子了如何了得。喝水一定要煮开,放心,我会照顾好你。”   扶意没得反驳,很羞愧自己无知,小心翼翼将滚烫的水吹凉些,先递给丈夫:“你喝,你一定渴了。”   ------------ 第421章 公爵府遭难   祝镕喝了两口水,再吹了吹,又喂扶意喝下半碗,屋子里不再烧炕,很快就冷下来,两人依偎在一起才能取暖。   “镕哥哥,虽然一大堆的麻烦还等着我们去面对,但今晚我可高兴。”扶意说,“我们之间终于没有了秘密,没有了立场相隔,再也不必顾忌任何事。其实过去,每一次你假装不经意地给我留下线索和消息,我都很心疼,心疼你,也心疼我自己。”   祝镕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方才还滚热的炕头,说:“应该可以睡了,先躺下说。”   扶意摇头:“我现在舒服,我要是睡着了,你再把我放下。”   祝镕说:“在家也不见你这样撒娇的,快躺下,躺下睡才舒服,你太辛苦了。”   扶意伸手摸了摸肚皮,笑道:“放心,我自己知道。”   她抓着祝镕的手,轻轻盖在自己的小腹上,踏实而安心地说:“我们一家三口,不会再分开。”   祝镕在扶意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往后,再也不必顾忌任何事,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了。”   扶意说:“那些不安的日子里,我一直反思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向往着能与男子一样,公平地立足在这世上,可我终究还是依靠了婆家,依靠着你。拥有财富和地位后,眼前的世界的确不一样了,可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束缚,回过头就发现,离我所期待的人生还是那么遥远。”   祝镕反问:“那我呢?我一样是站在家族先辈的肩膀上,没有我爹,没有奶奶,我一个没有母亲的弃婴,也许连活下来都很难。你我都不该为了出身和际遇而妄自菲薄,你已经做的很好,我也是。”   扶意笑了,在他胸前蹭了蹭:“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会负我,不会负天下。”   祝镕亲了亲她,胡渣扎得扶意微痛,被嫌弃地推开,这若是在家里,必定是要起腻的,可在外面,彼此都很克制。   “好了,躺下睡,很晚了。”祝镕小心将扶意放上炕,刚扯过被子,忽听屋外传来异动,他抓起佩剑,迅速吹灭了油灯。   “镕哥哥……”扶意也跟着紧张。   “在这里别动。”祝镕迅速作出判断,起身到门前向外看,观察外面的动静是否有人,又有多少人,片刻后,微微开了一条门缝,闪了出去。   扶意听见了打斗声,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动静,她不会武功,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打不过跑不了,就只能躲着,绝不能在去添乱。   终于,外面再次安静下来,屋子的门被推开了,听见丈夫的声音,扶意才松了口气。   祝镕点亮油灯,放下佩剑说:“我去把尸体埋了,不能吓着这里的村民,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死了人,扶意到底有一丝害怕,可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听丈夫的指示,先照顾好自己。   过了很久,等祝镕再回来,她已经把被窝捂暖了,镕哥哥冰冷的身体突然靠近,扶意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但彼此依偎着,很快就暖和起来。   “是皇帝的人?”   “是,我本不想杀人,是他招招紧逼,皇帝说过,他所有的密探里,只有我和开疆是会思考的,其余所有的人,不过是冷血无情的杀手。所以接到了任务,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执行,我若不杀他,今日就是我们死。”   扶意将祝镕紧紧抱住:“如果再遇到这些事,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拖累,你要想,你若为我死了,我也挡不住任何攻击,早晚会死的,不如保全你自己,好歹还能活一个。”   祝镕没有犹豫:“我明白,但我不会让你死,只是后面的路,我们不能再在百姓家投宿,会给他们添麻烦。直到边境,都要风餐露宿,会很辛苦。”   扶意说:“我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让你跟上大部队,但眼下这情形看,哪怕藏在深山里,他们也会来找我。”   祝镕说:“没错,所以我们不能分开。好了,闭上眼睡吧,我们互相守着,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叫你,换我睡,你醒着。”   扶意立刻闭上眼,反惹来祝镕的笑,说她难得这样听话,更被温柔地亲了亲。   祝镕说:“别怕,我们很快会到达边境,在王爷麾下,有大姐姐照顾你,就安全了。”   扶意没有回应,她要赶紧睡,醒了好换丈夫歇着。   那一晚,祝镕没有食言,一个多时辰后,就唤醒了扶意,他们夫妻轮流警醒着,而到了白天赶路,扶意可以在马车上补眠。   为了躲避密探的刺杀和追捕,白天时,祝镕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到了夜里,不得不在破庙或废弃的房屋里过夜。   横竖是要被追捕刺杀,他们也不再顾忌许多,大大方方地燃起火堆,如此倒是能御寒,夫妻二人依旧轮流值夜,配合得很默契。   与此同时,京城里,皇帝为了褒奖胜亲王为国为民,连追几道圣旨,为他增强兵力、增加粮草,并名正言顺地将金东生“调遣”回来,京城和皇宫的关防,全交付给了他。   至于祝家的罪名,嘉盛帝命闵延仕为主审,祝家老少暂时被软禁在公爵府,但祝承业在第二天也被关进了大牢,与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祝承乾成了邻居。   短短两天,祝家的事已传遍京城,而第三天一早,皇帝再下圣旨,将祝承哲、祝平珞一并关押,连族中几位宗亲也受到牵连。   消息传到闵府,初霞来探望韵之,嫂嫂已经几天没吃饭,憔悴而瘦弱,她劝韵之要照顾好自己,但说着说着,也哭了。   “下一步,是不是要把奶奶她们也抓起来?”韵之说,“全家人都遭难,只有我逃过了是吗?”   初霞说:“哥哥要把初雪姐姐和孩子们接来,但是初雪姐姐不肯来,还传话说,要您多保重。”   韵之狠狠抓着衣摆:“他们不好,我如何保重,我都出不去这个家。”   正说着话,前院的仆人来了,是闵夫人身边的婆子,趾高气昂地站在院子里喊:“少夫人,您今儿还不去请安吗?您家里又有事儿了,夫人正要告诉您呢。”   韵之赶出来,扶着门站立:“什么事?又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说:“您过去,不就知道了?”   初霞搀扶着她,轻声说:“嫂嫂,伯母她一定会作践你,您别去,有什么事,等哥哥回来再说。”   那婆子虽没听见这话,却刻薄地笑着:“少夫人,夫人等您去了,好拿主意,您这么耽误着,回头再出了大事,可别怨夫人不顾亲家死活。”   韵之方寸大乱,满心念着家人,再顾不得什么,急急忙忙赶来婆婆跟前。   闵夫人正和几位妯娌说笑,其中一位婶母说:“有日子没见新娘子了,怎么瘦了?”   “都成亲那么久了,哪门子的新娘子?”闵夫人说,“非要说,我倒是很好奇,这丫头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为什么就不让延仕碰她呢。好人家的媳妇,就这么些日子,肚子里都能怀上了吧,我这是要等到几时才能有抱孙子的盼头?”   韵之不在乎这些刻薄话,开口就问:“我家里怎么了,母亲,您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闵夫人怒道:“没规矩的东西,长辈们在这里,你连行礼问安都不会吗?公爵府果然是绣花枕头,满肚子的草,才教出你这么没规矩的姑娘。”   韵之着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家里怎么了?”   闵夫人指了身边的嬷嬷说:“给我掌她的嘴,教教她,该如何对长辈说话。”   绯彤满心护着小姐,上前来阻拦,却被几个女人拉开,劈头盖脸地打她,绯彤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还不忘喊着:“小姐,你快走……”   可韵之却扑向了闵夫人,从她发髻里拔下簪子,抵在她的咽喉:“让她们住手!”   边上的人,吓得惊叫起来,要喊管家召唤护院。   “住手……”闵夫人顿时蔫了,命令下人住手。   “我家里出什么事了?”韵之手里用劲,发簪尖扎入闵夫人的皮肤,吓得她魂飞魄散。   “你、你家老太太病了!”边上的婶母道,“刚得到消息,你家老太太病倒了,请旨求医,被驳回了。”   听闻祖母病倒,韵之的心猛然揪紧,便是这一瞬的松懈,几个婆子扑上来,夺走了她手里的发簪,将她控制住。   摆脱威胁的闵夫人,跌跌撞撞起身,冲过来劈手一巴掌扇在韵之脸上,咬牙切齿地咒骂:“给我打,传家法,给我狠狠地打,祝韵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板子硬!”   ------------ 第422章 我怕有一天会忍不住   韵之一脚飞起,踹在闵夫人的肚子上,摔得她人仰马翻,屋子里乱成一团,闵夫人发了狠,定要毒打韵之泄愤,被赶来的管家劝下。   原来闵延仕离家时有交代,不许下人帮着他母亲作践少夫人,不然他决不轻饶。   闵夫人如何肯罢休,她身边的下人和几位妯娌也不依不饶,最后管家没法子,只能强行将少夫人带走,看住了院子的门,不让少夫人出来,也不叫其他人进去。   闵夫人气不过,派人去找儿子,质问他什么意思,反倒是给了闵延仕通风报信,他撂下手里的事赶回来,顾不得去看一眼母亲,径直闯来找韵之。   韵之挨了他娘一巴掌,脸颊虽然红肿,但吃亏最多的还是绯彤,小丫头几乎遍体鳞伤,更被吓得发了高烧。   闵延仕在绯彤的屋子里找到了韵之,惊见她脸上的伤痕,便是怒火攻心。   韵之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把手往冰冷的水盆里探,绞了一把凉帕子盖在绯彤的额头上,轻轻拍哄在梦里依然惊恐的人。   “打了绯彤的,我会处置,重责后撵出去。”闵延仕说,“我会告诫府中所有下人,不得听我娘的话欺负你们。”   韵之知道这话不假,不然她早就被一顿板子打得昏死,他的确没忘了保护自己。   “你的脸……”闵延仕走上前,“让我看一眼,怎么样了?”   “皇帝为什么不让我奶奶治病,她是先帝破格册封的县主,皇帝是连先帝都不放在眼里了吗?”韵之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伤,更一改焦灼质问的语气,软下来哀求闵延仕,“求你,求你请个郎中,去看看我家祖母。”   “谁告诉你,奶奶病了?”闵延仕蹙眉,“我娘?”   韵之点头:“是她们说的。”   闵延仕叹了一声:“她们骗你的,祖母一切安好,女眷们虽然也限制了行动,但并没有被苛待,公爵府上下的仆役被圈了起来,但留了一些在主子们身边,奶奶身边有人照顾。”   “真的?”   “千真万确,我娘骗了你。”闵延仕说,“她就是故意吓唬你欺负你,你不要再理会她。”   韵之的心骤然落下,顿觉浑身瘫软,她几天没好好吃饭,又狠狠打了一架,受惊受辱受委屈,身和心早已到了极限。   闵延仕眼疾手快,将韵之抱入怀里,可韵之还是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他:“我不用你……你走吧。”   “不要再逞能,你要休息。”闵延仕将妻子打横抱起,送回了他们的卧房。   韵之无力抵抗,便不再看他,躺在床上,不论丈夫说什么,她都不搭理。   见下人送来了粥,闵延仕走到桌边说:“我来喂她。”   奶娘劝道:“一会儿再把碗砸了,糟蹋粮食。姑爷,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小姐她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这事儿过不去。她心里明白大伯父和爹不是好人,犯了罪该受罚,可她终究是祝家的女儿,如何忍心看家人受苦。偏偏告发咱们家的那个人,又是您……”   “我知道。”闵延仕说,“我不怪她。”   奶娘道:“奴婢会照顾好小姐,只求姑爷在这家里关照几句,别再叫大夫人她来作践我们姑娘。”   她说着,忍不住眼红落泪,但还是忍耐下,揉了揉脸,端着粥去喂韵之。   看着韵之勉强进食,闵延仕稍稍安心,便离了这里,去处置母亲那头的事。   要说闵夫人被韵之踹那一下,摔得不清,此刻腰也直不起来,见了儿子便哭诉斥骂。   可不论她怎么嚣张,闵延仕都没多理会,只将那些对绯彤动手的下人都找出来,以家法处置,而后撵出去,不听任何人的劝阻。   这些事传到韵之这里,小丫鬟告诉她和奶娘说:“公子可给少夫人撑腰了,前头都在说,再不敢胡来了。少夫人,您好好吃饭,奴婢去照顾绯彤姐姐,您别怕,有大公子在呢。”   人去了,奶娘取帕子给韵之擦拭嘴角,劝说道:“姑娘,事到如今,您别和姑爷怄气,姑爷若不待见您,又何至于此,千万别磨光了他的耐心。您且等一等,三公子和四哥儿一定会回来,给家里主持公道。”   韵之含泪摇头:“我怕我哥,等不及回来……”   且说闵延仕处置了家里的事后,便还要去忙提审祝承乾的事,碰巧在牢房外遇见了开疆,他是替皇帝来问祝承乾一句话,这就要回去交差。   开疆问他:“韵之是不是伤心坏了?过几日,我去看看她。”   闵延仕颔首:“她不吃不喝,也不理睬我,我怕有一天会忍不住。可我不能告诉她,我身边太多的眼线,一旦让皇帝看出端倪,就什么也保不住了。”   开疆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就快了,边疆打完仗,一切都会有个了断。”   ------------ 第423章 皇后的打算   闵延仕问开疆:“你呢,听说伯父病了。”   开疆苦笑:“被我和我哥劝在家里,生了场气,到底有些年纪了。”   闵延仕颔首:“想来几位哥哥也是看得清形势的。”   开疆哼笑:“那是自然,就我爹,放他回朝堂上,如何使得?他一生所愿是死在战场上,我们怎么好叫他死在朝廷上?”   此时察觉到有人来,二人彼此会意,另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互相告辞。   来的是和闵延仕一同会审祝承乾的官员,而祝承乾如今虽下了大牢,但尚未定罪,也没有被削爵革籍,闵延仕看得出来,几人对他还是恭敬有加。   想来闵延仕若非祝家的女婿,若非是告发祝家的人,他也会多几分客气,朝廷官场,永远今日不知明日事,谁不会学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但眼下,闵延仕不需要考虑这些,他和祝家的关系,算是彻底“完了”。   “延仕,延仕!”忽然,从边上牢房传来声音,是他的岳父,祝承业趴在牢门上喊他。   闵延仕走来几步,依旧礼貌:“父亲。”   “呵……”祝承业嫌恶又怨恨,若非牢门相隔,他怕是还要对闵延仕动手,但也正因一道门相隔,他什么都豁的出去,什么都能顾不上,竟是哀求女婿,“你去告诉皇上,我手上有证据,我要检举祝承乾,我有证据,你告诉皇上。”   闵延仕什么也没说,只欠身告辞,跟着前面的一行人走了。   “延仕,贤婿啊……”祝承业大喊,“我是你的岳父,闵延仕,你如此待我,怎么对得起韵之?”   且说开疆离开大牢后,便回到皇城,换了衣裳进入内宫,皇帝今日雅兴,与后妃游园赏雪,正行至太液池边。   到了御前,皇帝屏退左右,问他祝承乾的事,君臣缓步走上长桥,说了许多话。   这一边,众人拥簇皇后到亭中烤火取暖,贵妃施施然而来,拿腔捏调地问道:“娘娘,臣妾可否坐下?”   皇后颔首:“坐吧,走了半天,也累了。”   贵妃笑:“娘娘到底年长臣妾几岁,岁月不饶人呐。”   皇后兀自取了茶水,这茶入口虽苦,却回味甘甜,温暖了五脏六腑,令人精神一振。   她根本不在乎贵妃的几句挑衅,这么多年,身边这个女人几斤几两,骨子里有些什么把戏和能耐,都在她眼睛里看得清清楚楚。   贵妃是得意了,刚复位那会儿,还谨慎小心,谁知道事情变化越来越快,一夜之间,皇后一族势力中最大的一股力量,说倒就倒下,这会子杨家为了和祝家撇清关系就要费尽心思,更不提事事都要看她闵氏一族的脸色。   “您猜,慕开疆在和皇上说什么?”贵妃看着远处,摇头叹道,“人心凉薄,平日里他与祝镕情同手足般,如今祝家出了事,他立时就将自己撇清,一心一意守护在皇帝身边。”   皇后不以为然,专心从碟子里挑一块果脯,只见太子妃与几位皇子妃前来,向皇后与贵妃行礼。   “儿臣们才得到消息,未能前来伺候,还请母后与贵妃娘娘恕罪。”太子妃说着,便上前来侍弄茶水,一如既往的娴静大气,丝毫看不出来,太子正被皇帝软禁中。   至于四皇子妃,原就与贵妃不和睦,贵妃高兴的事她不在乎,贵妃不高兴的事她也不会幸灾乐祸,不过是与其他妯娌一同站在边上,不言不语,也不正眼看婆婆。   因此贵妃怎么挤眉弄眼,儿媳妇就是不理会,不久后,太子妃便捧着茶笼,往长桥那头去,好侍奉父皇用茶取暖。   贵妃咽不下这口气,故意问:“太子这几日可好?”   皇后说:“他闭关念书,我倒也没过问。”   贵妃冷冷一笑:“娘娘何必遮掩,难道这皇城里,还有两位太子不成?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您何必对臣妾说谎。”   皇后看了她一眼,问:“宫里,有两位太子?”   贵妃眉心微蹙,知道自己失言,故作淡定地回答:“我只是打个比方。”   皇后看向湖畔玩耍的年轻妃嫔们,指了其中一位穿着鹅黄宫袍的说:“皇上近日多宠张婕妤,宫里都说,张氏的眼眉像极了你。”   贵妃厌恶道:“小小贱妇,皇后怎好拿来与臣妾比?”   皇后说:“也是,毕竟张氏不仅美貌,更聪明绝顶,这要是早十年进宫,还能有你什么事儿呢?”   “你!”贵妃怒道,“娘娘是要当着儿媳妇们面,羞辱我?”   皇后再次饮茶,对四皇子妃说:“我记得你喜欢腊梅花,那一处开得正好,我们瞧瞧去。”   四皇子妃恭敬地应下,主动上前来搀扶皇后,仿佛皇后才是她正经的婆婆,竟是将亲的撂在一旁了。   她们走出亭子,皇后便问:“我这样可叫你为难了,回头如何向你婆婆开交?”   四皇子妃说:“眼下,可不是计较家长里短的时候,儿臣不在乎几句责备。”   皇后笑问:“怎么说?”   四皇子妃道:“殿下的心,您是知道的,他敬重太子哥哥,从未有动摇东宫之心。但眼下,将要动摇的并非储君之位,而是……”   “别说出来,孩子。”皇后道,“说出来,就成罪过了。”   四皇子妃慎重地点头:“儿臣明白。”   杨皇后长长一叹,冰冷的空气里,竟也有几分清香,是那凌霜傲雪的梅花,让寒冬腊月也富有生机。   四皇子妃道:“母后,殿下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心里正迷茫。”   皇后说:“眼下什么都不必做,先等边境的战报,计算着日子,还有三天胜亲王一行能到达边境。一旦开战,少说也要四五天,再等四五天战报传回京城,除夕之夜,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四皇子妃道:“殿下说,他愿意为了太子哥哥……”   皇后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孩子:“不可以,鱼死网破没有结果,只会叫小人得利,如今说什么都太早,除夕之夜,一切有了定数,我自然会安排他们兄弟的将来。”   不久后,慕开疆离去,皇帝也往这边来赏梅,他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好的让皇后感到不真实。   然游园尚未散去,便有大臣求见,为了是否查抄忠国公府,请皇帝示下。   世人谁不知晓,祝家三百年家业,那宅子金玉满堂富贵至极,此番将府中下人圈禁,因城中没有那么大的牢房可收押,就只能原地关在公爵府里,禁军还特别调配了人手,竟是周转不开。   这一下若去查抄,怕是单单为了算清账目,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凡经手的官员,即便是每人抓满两手,到最后也看不出来。   如此大的诱惑下,难免有蠢货想要带头去干这件事,但作为主审的闵延仕没有来请求旨意,他们之中必定是有矛盾了。   “再议。”嘉盛帝还算冷静,更是问,“闵延仕为何不来?”   那位大臣道:“闵大人不赞同查抄公爵府,臣等有了分歧。”   嘉盛帝说:“朕既然委任闵延仕为主审,你们自然要以他马首是瞻,为何越级向朕禀告,你们先乱了规矩,就别怪他将来无情。你们都年长于他,在朝堂官场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人?莫要以年资拿大,他如今是主审,你们就要听命于他。”   皇后暗暗松了口气,待那几人退下后,才说道:“臣妾听贵妃说,闵府这几日闹得不可开交,祝家的二姑娘,很是刚烈,是不愿独活的。”   贵妃正在不远处,背对着皇帝和皇后,但是光看背影,和面对着这里的四皇子妃,就知道是做婆婆的在发威。   嘉盛帝说:“朕也听闻,夫妻几乎决裂。”   皇后问:“您可否怀疑过,闵延仕和慕开疆,向来与祝镕关系密切,他们这样的少年,只会生死与共,怎么会做出抛弃兄弟手足的事。”   嘉盛帝冷冷一笑:“朕现在,谁也不信任,但他们既然还有用,就姑且留着用,待他们父子的头颅送入京城,所有的事,朕都会清算。”   皇后问:“皇上可有把握?”   嘉盛帝负手而立,深吸一口气,感慨梅花的清雅香气,搀扶皇后的手继续前行,说道:“他必死无疑。”   ------------ 第424章 我不会让你死   以皇后所知,京中大批密探被派离京城,一部分人沿途追杀祝镕夫妻,另一部分人则直奔边境刺杀项圻父子,但这不足以让皇帝高枕无忧,偏偏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自信过,这里头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昨日家人进宫,提起了被她撵去祝家郊外庄园的妹妹,像是朝廷疏漏了,又或是还没到了罚没家产的那一步,那里并没有被禁军围困看守,她那不成器的妹妹,眼下反而是自由的,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京城出了事。   皇后当初这么做,实则就是为了妹妹多一条生路,虽然她未必能理解自己的用意,但皇后也为自己和孩子们,在祝家埋下了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祝镕带着扶意越走越远,但因沿途遭刺客侵扰,总要东躲西藏,时常半天都走不了多少路,为了能赶上前方的队伍,他们常常半夜还在前行。   日夜颠倒、风霜雨雪,乃至有时候一日三餐都是干粮和水,可扶意没叫过一声苦,一旦发现刺客,祝镕要她躲在哪里,不等祝镕回来,她绝不会挪动地方。   如此辛苦之下,吃不好也休息不好,怀着孩子的人很快消瘦下来,虽然扶意自己说没事,可祝镕担心得不行。   这一日途径山下小镇,在镇上看见家医馆,祝镕便带着扶意来把脉。   白发苍苍的老郎中摸了扶意的脉,说道:“胎象虽稳,但小娘子你面黄肌瘦,满脸倦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活,该歇一歇的时候,可不能再逞强。”   那老郎中一面说着,一面吆喝药童:“冻疮膏拿两盒来,要那红纸盒的,性情温和些。”   祝镕仔细看,才发现扶意的手上有了冻疮,更有沿路不知几时的擦伤蹭伤,这一双用来写字下棋做文章的纤纤玉手,如今布满了伤痕。   “这冻疮膏温和,起效也就慢些,要耐心抹一抹,当然了,你不用也成。”老郎中说,“我就想着,小娘子你的手看起来,并不像是干粗活的。”   “多谢,我们用得上。”祝镕道,“另外,您不开些安胎保命的药?”   老人家笑道:“用不着,看你们是外乡人,这一路是要往哪里去,你们沿途也没地方熬药不是?再者,是药三分毒,孩子既然没事,吃药做什么,买两盒冻疮膏,就当是诊费吧。”   祝镕很大方地给了双倍的钱,可人家不收,只拿了冻疮膏的钱,笑呵呵地送了祝镕和扶意到门前。   又说前几日胜亲王带兵路过,往边境打仗去了,原本听说雍罗国和赞西联手打来,他这医馆都打算关门,带着老小往东边避难去,就怕战火一路烧到这里。   但如今已是高枕无忧,老人家摸着花白的胡子说:“我还打算把我铺子里的药送去前线,有胜亲王在,我大齐必定国泰民安。”   扶意和祝镕对视一眼,不愿在此久留,以免招惹密探追踪至此,给老人家带来灾祸,于是匆匆别过,赶着马车一路出了小镇。   他们一口气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扶意从车上下来,拿了他们沿途买的草饼喂马,将大家伙拴在朝阳处,好让它喝水休息。   祝镕跟来,手里捧着垫子和膏药,将厚厚的垫子铺在石头上,拉着扶意坐下。   “臭……”祝镕才打开冻疮膏的盒子,扶意就皱眉,捂着鼻子直摇头。   “想吐吗?”祝镕问。   扶意缓缓呼吸,虽然嫌膏药臭,倒也不恶心。   祝镕见她无异样,不由分说就捉过了手,小心翼翼将膏药涂抹冻疮上,扶意嫌弃极了,幽怨地念着:“回头你可别嫌我。”   祝镕道:“我也抹上些,我也臭了就不闻不见你的。”   扶意笑起来:“哎呀,人家远远看我们一眼,郎才女貌有模有样的,走近了就被熏跑了。”   祝镕小心揉.搓着,好让膏药渗透进肌.肤里,可摸到原本纤细柔软的手指,因为冻疮而红肿,还有许多伤痕,他脸上的笑容,到底是散了。   扶意见了,便用手指沾了一些冻疮膏,点在了祝镕的鼻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你那么臭,可不能再亲亲我了。”   祝镕白她一眼:“等你今晚睡着了,我给你整张脸抹一遍。”   “你也就欺负我。”扶意软绵绵地咕哝,“等见了大姐姐,我是一定要告状的。”   祝镕为扶意戴上风帽,系紧了带子,担心地问:“坐着冷不冷,要不要我生一堆火。”   扶意说:“太阳暖融融的,这里比京城暖和多了,我们马上就走,别折腾了。倒是方才只顾着找医馆,忘记给马买草饼饲料,我们下一站可一定要记得,不然马儿没东西吃了。”   祝镕说:“再往前,更暖和些,可以沿途吃草,我会记着,你放心。”   扶意起身去马儿身边,那大家伙十分温顺,能和她抵着额头一动不动,听扶意说半天的话。   “那时候要你学骑马,让你摸一摸,都要磨上半天,现在这一路,都是你在照顾它。”祝镕笑道,“等孩子生下来,还接着学骑马可好?”   扶意笑:“还是不喜欢骑马,坐车多好。”   祝镕无奈地摇头,转身将膏药收回马车上,忽然听见一声异动,他迅速抓了佩剑,退到扶意身边。   “镕哥哥,那里有人……”扶意躲在丈夫身后,指向一处。   “那里也有。”但祝镕却在另一处,也发现了人影。   很快,夫妻俩就发现他们被包围了,除了身后的小河,前方来了五个人,每人手里都紧握兵刃。   “祝镕,两条路,死在这里,或是跟我们回去。”其中一人大声道,“皇上圣恩浩荡,只要你不反抗,我们绝不杀你,否则,杀无赦。”   另一人道:“知道你不好抓,我们忍了一路,待五人汇合,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今日也是你的死期了。”   祝镕一手松开了马匹的缰绳,对扶意说:“一会儿缠斗起来,你上马先走,这河水不深,你骑马踏过去,从另一条路走。”   可话音才落,身后的马惨烈地嘶鸣,轰然倒下。   祝镕大惊,只见马腿上正流血,面前一人手里还抛掷着石子,冷笑道:“想跑吗?”   若只自己一人,祝镕认为还能有几分胜算,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可他带着怀孕的妻子,扶意是摔一跤,就会有一尸两命的危险。   “镕哥哥,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扶意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坚定地说,“护不住我,就不要护我,你死了,留下我也是死路一条,你走了,我不反抗,他们就不会杀我的。”   祝镕回眸看着扶意,他心里蒸腾着杀气,却舍不得从眼中透出来让心爱的人感到害怕,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死,我们都不会死。”   有人冷笑着:“死到临头了,还郎情妾意,祝镕啊,你是要毁在女人手……啊……”   但听得嗖的一声,随着那人一声发闷的惨叫,高大壮实的男人扑到在地,剩下的四人立刻警戒起来,便见不远处的草丛里,跳出一名弓箭手。   他张弓搭箭,再次瞄准那四人,更在此刻,远处传来马蹄声,听着能有几十人的气势,当沙尘滚滚,马队靠近,扶意一眼就看见,在最前面的大姐姐涵之。   “怎么办?”   “杀还是不杀?”   剩下的四个人,显然知道今日不会有退路,他们任何人轻举妄动,弓箭手立刻就会松弦放箭。   祝镕冷声呵斥:“束手就擒吧,王爷必定会给你们一条活路,你们办不成差事就回不了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难道要漂泊一辈子?”   涵之策马而来,见此地光景,厉声道:“将他们拿下,若有反抗,就地正法。”   只听得刀剑落地,四人投降了,纵然有通天本事,眼下打起来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终究是保命要紧。   待他们被制服,涵之才下马,扶意喊着姐姐跑向她,被涵之抱在怀中,温柔地说:“别怕,已经没事了。”   “大姐。”祝镕走来,眼中的杀气尚未褪去,正努力调整气息。   涵之冷静地说:“父王已经和你姐夫汇合,他们安顿好了,我便折返来接应你们,扶意怀着身孕,我实在不放心。”   祝镕将扶意从姐姐怀中拉入自己的怀里,他的心依然猛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但还未开口,扶意却说:“镕哥哥,你走吧,我和大姐姐慢慢就来,平理太容易冲动,你要去保护他,看着他,将来毫发无损地把他带回去。”   ------------ 第425章 先发制人   祝镕尚未从方才的惊险中冷静下来,一时舍不得与扶意分开,涵之见他犹豫,便也不催促,先去处置那四个密探。   “镕哥哥,我没事了。”扶意被紧紧抱着,身子虽没有不适,可担心丈夫,更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   方才若非大姐姐带兵从天而降,他们夫妻要么共赴黄泉,要么就阴阳两隔,很难脱险。   “再也不要说,让我丢下你独活的话。”祝镕说,“答应我,扶意,再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再让你身处险境。”   扶意却示意他蹲下来些,然后捧着脸就狠狠亲了一口:“我还活着,我没事啊,镕哥哥,我再也不说了,我答应你好不好。”   那边厢,涵之不经意回眸,刚好看见弟弟和弟妹这一幕,方才还严词厉色对几个密探说话,一瞬间就破功笑了,不愿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又匆匆避开了目光。   扶意自然是不顾忌那么多,才会当众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现在没有什么比自己鲜活的存在着,比自己会平安能让丈夫放心的了。   “镕哥哥,你走吧,我和大姐姐很快就来。”扶意说,“这一仗后,我大齐必定国威更胜从前,将来你再想要打仗,可就没机会了。”   祝镕终于有了笑容:“这叫什么话。”   扶意说:“真是这样,别等你去了,王爷都打完了,去吧去吧,把祝镕的大名也传到雍罗、赞西去,让他们知道我大齐军魂后继有人,那我将来可就更威风了。”   “好……”祝镕一时没忍住,也深深吻下来,又将扶意抱在怀中:“一定保重,我们军营见。”   扶意安心了:“军营见。”   待夫妻俩分开,祝镕便来向大姐姐辞别,涵之叮嘱了弟弟一些话,把最好的军马给了他,带着扶意目送他和两位士兵远去。   马蹄匆匆,少年如风而去,待沙尘散开,祝镕早已没了踪影,扶意回眸看倒在地上的马儿,这陪伴了他们一路的大家伙,正承受着伤痛。   涵之说:“他们看过了,伤势不严重,我们会带回去,父王最珍惜马匹。别担心,就算以后不能长途跋涉,也不能让它死在这里。”   扶意此刻才有心思仔细看大姐姐,满心敬佩:“大姐姐,您穿戎装可真好看。”   涵之嗔道:“嘴甜,不就是一件衣裳。”   扶意再问:“您的身体好吗,可还有发过病。”   涵之带着她上马车,一面说:“去京城的途中发过一回,但不严重,后来父王决定不去京城,赶赴边境,这些天里,我没发作过。算一算,前两回之间,也隔了很久,看来要等再下一次,不知几时。”   扶意很高兴:“一定很快就会痊愈,再也不发作了。”   涵之则稍稍严肃几分,逗着扶意凶道:“你和镕儿鼓捣的什么神药,是骗人的吧?”   在姐姐面前,扶意就变得小了,只会软乎乎地傻笑:“您发现了?”   涵之嗔道:“跟着他,不学好,怎么能骗我呢。”   扶意正经说:“但是有用啊,您心里有了支撑,心态就好了,心态好身体自然好得快。不过眼下,也不需要什么药了,世子爷就是您最好的药。”   涵之轻轻拧了扶意的脸颊:“还以为你是乖孩子,和镕儿却是一路的坏。”   可低头见扶意的肚子隆起,但身形瘦弱,面上憔悴疲倦,连原本漂亮的肌肤也变得干燥暗沉,根本不是孕妇该有的模样,便是十分心疼,温柔地说:“好了,接下来什么都要听姐姐的,让姐姐照顾你。”   扶意眼圈一红,她心里终究是害怕和委屈的,之后和涵之依偎着,几十人的队伍缓缓上路,便说起这一路的遭遇,自然也提到了家里。   扶意告诉大姐姐,祝镕虽然希望皇帝和王爷,能不动干戈地化解矛盾,但也猜到了他们彼此都不会放弃。   一早就想好,在皇帝这边,到最后一步再也走不通,除了杀王爷别无选择时,他就放弃一切,为了大齐和百姓追随王爷。   扶意说:“其他的,我都猜了一半一半,只有一件事是我没想到的,不知王爷和姐姐是否收到消息,京城里出事了。父亲被告发弹劾,恐怕眼下已经进了大牢,奶奶她们也一定被软禁看管起来。”   涵之说:“我得到消息了,是闵延仕告发的。”   扶意颔首,道:“并非他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是镕哥哥求他这么做的,连那些告倒父亲的证据,也是镕哥哥为他准备的。”   涵之问:“镕儿图什么?”   扶意说道:“为了救全家,为了保全父亲。一直以来,镕哥哥为皇上办事,都是暗地里的,世人只知道祝镕是擅离职守,跑来追随王爷。但不论如何,奔赴战场是为国为民,皇帝不能发难,更不能以叛国谋逆之罪强加给我们,可他必定想要控制我们家,如此总要有些罪名。那么,与其叫皇帝鼓动他人来迫害,不如先发制人,把这件事控制在我们自己手里。”   涵之说:“太冒险了,万一闵延仕只是告发,并不能主审呢,一样落在别人手里?”   扶意摇头说:“不会,皇帝有台阶下,他就不会为难他自己。我们祝家真有什么事说不清楚惨遭灭门,他还没解决了父王和您这边,姑姑和姑父也要起兵上京了,他是有所忌惮的。而闵延仕主动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不用皇帝再费心找合适的人,费心给我们家按罪名,何乐而不为呢。”   涵之无奈地笑:“真真你们年轻,有魄力有胆气,更没想到镕儿心里藏了那么多的事,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被我爹引导上了歧路,对皇帝死心塌地。”   扶意说:“镕哥哥的确忠于皇帝,他说到最后一刻,依然动摇过,可面对家国天下,他还是选择了正道。”   涵之点头:“我相信他。”   扶意更心疼地说:“眼下最为难的人,是韵儿,镕哥哥说他强迫闵延仕答应,不等我们回去的那天,绝不能告诉韵之真相,怕韵之藏不住演不好,叫人捉住把柄。”   涵之叹道:“那丫头一根筋,不如你心思细腻,她要是想不通,就真想不通了。”   扶意说:“但韵之也长大了,就算想不通,我相信她不会光顾着哭,什么也不做。”   被大姐姐和嫂嫂念叨着的韵之,的确不再哭了,同是这日的傍晚,闵延仕回家总会先来看看妻子,难得见她坐在桌边,正安静地吃饭。   闵延仕进门道:“这才好,想吃什么,都叫厨房去做。”   韵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无情地收回了目光,其实现在吃饭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韵之必须逼着自己咽下去,她不能垮了,她倒下了,谁来救家人。   闵延仕坐下,婢女送来热水伺候公子洗手,绯彤添碗筷,闵延仕抬头看她:“可好些了?”   绯彤一笑:“奴婢没事,公子,您先喝碗汤暖暖身子。”   闵延仕应了,半碗汤下肚,身体暖和后,就命人都下去:“我和少夫人说说话。”   韵之放下碗筷,一脸淡漠地看着丈夫:“什么事?我家里的事?”   闵延仕神情凝重,严肃地说:“再过几日,罪名就该下来了,伯父和岳父怕是死罪难逃,但这要层层再审,到判的那一天,至少一年半载,但是……”   韵之平静得令人心疼,问:“奶奶她们,会判多久?”   闵延仕说:“会削爵革籍,贬为奴役,若不是充军,可能就是卖了,和下人们一样,拉到市集上。”   韵之的手,紧紧抓着衣摆,她努力地克制身体颤抖:“卖了?”   闵延仕道:“你应该听说过,之前陈太师府里的,也是这样处置。”   韵之问:“我家的妹妹们呢,平珒呢?还有镕哥哥和平理呢?“   闵延仕道:“祝镕和平理自然之后再算,去了靖州的妹妹们,和在纪州的平珒,朝廷会通知当地府衙,将她们收押,但到了当地怎么处置,京城就管不着了。”   韵之稍稍松了口气,拿起碗筷,很快又放下,问闵延仕:“我为什么没事?”   闵延仕道:“是皇上开恩,将你算作闵家的人,不受牵连。”   “我是自由的?”   “是。”   “那我……可以买我的家人吗?”   闵延仕一愣,应道:“可以是可以,但真有那天,必定会有人以此取乐,你若出面买,他们会恶意竞价,如何使得?”   韵之正不知如何回答,绯彤从门外进来,说道:“少夫人,前门传话来,说咱们请的绣娘到了,可咱们没请绣娘啊。”   ------------ 第426章 我是平瑞的妻子   闵延仕问:“会不会是夫人她们请的?”   绯彤说:“奴婢问了,前门的人说他们也问了,只说是少夫人请的,要另外给公子做过年的礼服。”   韵之一脸茫然,冷冰冰地看着丈夫:“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韵之现在不杀他,就算是冷静的了,但闵延仕另有想法,说:“不如见一面问清楚,这么冷的天,人家来一趟也不容易。”   韵之不在意:“随你。”   闵延仕对绯彤说:“带进来,若是好的绣娘,给少夫人做礼服也成。”   韵之嘴角轻轻一抽,无奈而不屑,在她看来,闵延仕根本就认为自己不该难过,她也知道,丈夫的这份耐心,迟早有一天会磨光。   但如此也好,不用再假惺惺做夫妻,这样下去彼此都痛苦,不如散了的好。   闵延仕默默地吃饭,顺手给韵之夹菜,韵之吃得很慢很慢,闵延仕一碗米饭下肚了,她才咽了几口,但能吃总好过不吃,闵延仕也不催促她。   待他们漱口洗手时,前门的人带着那绣娘又进来了,瞧着倒也体面,披着红褐色的风衣,风衣上绣工精湛,若是她自己的手艺,一用也无妨。   韵之没有兴趣,也不知道闵延仕哪里来的兴致,转身便要离去,不经意见那绣娘侧着身子摘下风帽,匆匆一瞥,再回眸,已然屈膝拜倒,向公子和少夫人请安。   闵延仕问:“是谁告诉你,我们家请你来,你是哪里的绣娘?”   可不等绣娘回答,韵之突然开口:“我自己来问吧,这是女人家的事,不成我就打发了她。”   闵延仕的确还有事要忙,原是没必要见个陌生人,只是为了哄韵之散心分神,既然她愿意搭理,闵延仕便应下:“你问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书房。”   绯彤要送公子出去,可闵延仕却说:“你和奶娘都留下,一个陌生人,别有什么事。”   可韵之却在他走后,命绯彤和奶娘在外屋等着,她带着那奶娘绕过屏风,终于停下脚步后,才开口道:“你是?”   “妾身柔音,见过二小姐。”绣娘恭恭敬敬地行礼,举止温柔,气质大方,像是见过世面的人。   韵之听这名字,眼圈已经红了,再绕到柔音身侧,确认她见过的模样,一时哽咽道:“我只见过你的侧面,可我不会记错,扶意告诉过我,你叫柔音,你是我二嫂?”   柔音笑道:“二小姐,是我,我是平瑞的妻子。”   “嫂嫂……”终于有亲人来,韵之撑不住了,哭着问,“我哥呢,嫂嫂,我二哥在哪里?”   柔音见韵之身子颤抖,神情恍惚,忙将她搀扶到一旁坐下,可是小姑子抱着她哭得伤心,却还要捂着嘴不敢出声。   “二小姐,您冷静些。”柔音说,“别哭了,再哭喘不上气。”   “我叫韵之,嫂嫂叫我韵儿也成。”韵之抽抽噎噎着说,“家里人都这样叫我,可、可我现在见不到他们……”   柔音说:“那你要听嫂嫂的话,不哭了。”   过了许久,韵之缓缓冷静下来,柔音细心地为她擦拭眼泪,说道:“平瑞和我都回来了,昨天才进城的,因怕被人盯着,等了一天见没什么动静,我才来找你。”   “你们去了哪里,知道家里出事了才回来的吗?”韵之紧紧抓着二嫂的手不肯松开。   柔音说:“我们就在京城附近,并没有走远,只是没叫你们找着,大概也是以为我们会走远,就没往近处找。你哥哥说,一下子离家自己营生,不知能维持多久,离家近些,将来实在撑不住了,他总不能饿死我,还是要向家里低头的,没什么比活命更重要。如今家里出事了,我们商量着,该回来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知道你是自由的,就决定派我先来看你。”   韵之问:“我二哥不能露面是不是?”   柔音坐下说道:“听说二老爷已经报上公堂,与你二哥断了父子亲缘,但是否逐出族谱,这该是老太太他们拿主意。因此你二哥既不算家里的,又脱不了干系,慎重起见,他还是决定不露面,以防不测。至于我,没几个人见过,也没几个人知道,就方便的多了。”   韵之渐渐冷静,便问起他们怎么进城:“如今进出都是要路引的,你们怎么进来的。”   柔音笑道:“我们走的时候,就改名换姓了,你哥哥那时候利用职务之便,早就准备好了假的路引和官印。”   听这话,韵之也有了几分笑容:“要不说,是我二哥呢,在家里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等我爹要发怒,他已经带着你远走高飞了。”   柔音说:“提起这些,我怪惭愧的,拐走了你家的公子。”   韵之摇头:“是我哥拐走了你才对,嫂嫂,你不要愧疚。一会儿我就说,留你做新衣裳,你就能常常来见我。不过要小心些,这家里的人都不好,时间久了,她们会怀疑你的身份,可别回头再害了你和二哥。”   柔音说:“我会小心,对了,平瑞要我问你,当真是姑爷告发了家里吗?就刚才那位公子?我瞧着面相和善,气质温润,怎么会?”   韵之点头:“我到现在还是懵的,解释不清楚,他也不对我细说,可态度坚决,是铁了心要扳倒我们家。我猜想,毕竟四皇子是这家的外孙,我们家倒了,杨氏一族就少了支持,太子背后的势力就弱了,闵家的目的,终究还是扶持四皇子做太子。”   柔音说:“但平瑞说,胜亲王早晚会打回来,莫说太子皇子,皇帝他都恐怕……”   韵之苦笑:“所以,我根本弄不清状况。”   但忽然一个激灵,韵之想起一件事来,紧张地对嫂嫂说:“请告诉二哥哥,闵延仕说,过几日就该判下来了,爹和大伯父恐怕是死罪,但要再查再审,一时半刻死不了的。可是奶奶她们,家里的女眷和仆役都会被朝廷当奴隶卖了,嫂嫂,到时候你出面,把我们家人买下来可好?”   柔音说:“这要多少钱,我和你哥哥身上带的银两不多。”   韵之也不知道买人要多少钱,但她记得闵延仕说,恐怕会有原先祝家的对头来买,好以此羞辱公爵府,若她出面必定会有人竞价,至少眼下没人认识的嫂嫂出面,多少会好些。   “我有嫁妆,但都不是现银,银票是有几张,更多的是房契地契。”韵之说,“待我这几日周转一下,能凑多少是多少,到时候你们能买一个是一个。”   柔音答应了:“也许到不了那一天,妹妹,你要保重,我看你十分憔悴,招人心疼。你哥哥说,事情一定会有转机,三弟他不会丢下家人不管,家中只是一时的落难,你一定要好好的。”   韵之又被招出眼泪,哽咽道:“我会的,你们不来,我也想好了,只能靠自己,现在好歹还有嫂嫂和哥哥,嫂嫂,你们也要保重,万不得已的时候,就走吧,总比死在一起好。”   柔音赶紧哄道:“别哭别哭,妹妹,我先走了,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想必你在这府里,消息比我们灵通,也就不必时时传递了。”   不久之后,柔音提着绣篮出来了,韵之命奶娘给了几两银子,又让绯彤跟着一起送出去,见人出了大门走远后,才能回来。   书房里,闵延仕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到窗下看了眼,目光又转去韵之的身上,见她孱弱地扶着门框,小心转身回去,那失落悲伤的背影,叫人心碎。   闵延仕不自觉地将手中的文书攥紧,他必须忍耐,等边境捷报,等胜亲王杀回来,等祝镕回来,他们兄弟并肩,用一生来匡扶社稷。   且说柔音离了闵府,走出一条街后,就被平瑞用驴车接走了,到了住处,他在门外张望许久,确定没有人跟踪,没被盯上,才回到房里来。   柔音递上滚烫的茶水说:“冷吧?”   平瑞则看她,问:“哭过了?”   柔音说:“妹妹哭得可怜,我也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不过,我匆匆见了一眼那位姑爷,他态度温和,对妹妹也好声好气,我去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屋子呢。”   祝平瑞皱眉道:“不知是好是坏,但韵之不受欺负,总不是坏事,那闵延仕心里想什么,我猜不到,但他最好别作践韵之,不然……”   他一拳头砸在桌上,柔音忙劝:“不要激动,韵之说,要我们等消息,到时候把家人买下来。”   “买下来?”   “嗯,说是就快判了,你家二老爷……”   平瑞冷笑:“他手里不干净,就没做过好事,也是罪有应得。不过你别担心,一时半刻死不了,这么大的案子,总要查上一年半载,而一年半载后,谁做皇帝还不好说呢。”   柔音说:“妹妹也这么说,只是朝廷卖人的事,恐怕判后立刻就会执行,她会想法子筹钱,要我出面去买。”   ------------ 第427章 半夜弑夫   平瑞冷静下来,对柔音说:“我要想法子回家一趟,看望奶奶和我娘她们,你去不去?”   柔音说:“你怎么进去,眼下公爵府可是重兵把守。”   平瑞摇头:“不可能从正门进,但那里是我的家,我有的是法子进去。”   柔音便说:”若是要翻墙什么,你一个人行动方便,带上我碍手碍脚的,你先去吧,将来总有机会见面,我再向长辈们磕头。“   平瑞定下心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千万小心。”   柔音说:“这是自然,只是没想到,家里的事会这么严重。”   平瑞颔首:“我算到了家里将来总会有事,但没想到会赶在这样的局势下。柔音,对不起,我不能不管家人,待这一切过去,我们照旧离开京城过自己的日子。”   柔音体贴地说:“一年前你说这些话,我只能一笑罢了,不敢听你的承诺,也不敢承诺你。但如今,我们早已是夫妻了,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虽高攀不……”这话未完,见丈夫不大高兴的样子,柔音忙笑着改口:“总之,也是我的家人。”   这一边,夫妻二人有着商议,韵之也从哥嫂突然回来,令她悲喜交加的情绪里冷静下来,她还得为了买下家人而准备钱。   她的陪嫁极其丰厚,可是金银珠玉、古玩字画装了一箱又一箱,还有各处房契地契以及商铺,现银虽有,韵之依稀记得,也就两三万两的银票。   再者,堂堂公爵府的千金,怎会知市价,莫说买人要多少钱,韵之连米价油价都不明白,又被闵延仕吓唬说,会有对头来竞价羞辱家人们,她心里就更急了。   二嫂嫂走后不久,她就翻箱倒柜地凑钱,闵延仕来看过她一眼,说家里的银子,她都能挪来用。   韵之没有理睬,心里也咬定了,除非实在不够银子,但她打算将名下的铺子田地都卖了,也不愿轻易开口。   夜深后,闵延仕睡在了隔壁的屋子,韵之便又爬起来翻嫁妆,令她惊愕的是,收着房契地契的匣子里,厚厚一摞银票,她紧张地数了数,竟有足足十万两。   “绯彤……”韵之把睡在外屋的绯彤叫醒,在门前窗下看了又看,才问,“这是闵延仕放的吗?我记得我陪嫁来的银票,最多两三万。”   绯彤看了眼,便道:“是奴婢放的。”   韵之问:“闵延仕给你的?”   绯彤摇头:“不是公子的。”   韵之嗔道:“瞎说,你不必替他瞒着,我也没说真不要他的钱,我……”   “是三少夫人给的,前阵子暴风雪后,您回家去探望那会儿,少夫人给了我这些钱,叫我藏进您的嫁妆里,您想想,这些东西只有我拿得到钥匙嘛。”绯彤打断了小姐的话,揉了揉眼睛说,“十万两银票,是不是?”   韵之愣了,的确是十万两,她再三问:“扶意?我三嫂?”   绯彤说:“少夫人亲自交给我,要我一定给您藏好了,但不能告诉你,不论什么时候,除非您自己翻到这笔钱,也就证明您要用钱了,才能告诉您来处。”   韵之越听越糊涂:“为什么呀?她是想偷偷给我钱,还是……”   她皱眉看着绯彤,忽地呆住,脑袋里生出个念头,可她不敢确信。   绯彤说:“反正三少夫人吩咐我,一定一定不能告诉您,几时您自己发现了,我才能说。”   “死心眼子,你可是我的人。”韵之生气地说,“你怎么那么听扶意的话?”   绯彤说:“因为少夫人聪明啊,奴婢觉得少夫人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韵之把绯彤的脸揉了又揉:“回头再跟你算账,这事儿不许告诉闵延仕,听见了吗?”   绯彤答应下,被打发去睡,她还不忘提醒小姐收好了,别到处乱放。   这可是拿来保家人性命的钱,人在银票在,她岂能丢了,就差抱在怀里一起睡。   这会儿将银票塞入枕头底下,韵之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三哥和扶意的失踪,还有平理,必定是有谋算的,这一点她毫不怀疑,这不扶意早早就把妹妹们送走了,还有平珒。   “对啊,我怎么忘了……”韵之抱紧了被子,自言自语道,“所以说,其实他们早就知道,家里会出事?”   三哥和平理,纵然志在天下,他们也不可能抛下家人不顾,扶意更如是,她那么细心地安排一切,连这么一大笔钱都算到,难道?   韵之猛地坐起来,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放越大,会不会?闵延仕他……   夜深人静,闵延仕在隔壁的屋子,并没能入睡,这些日子压力太大,朝廷、边境,还有家里的韵之让他放不下。   他已经好几天没能睡踏实,自然,也因为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习惯了不再孤独地入梦。   此时,房门开了,以为是下人来查看烛火,他没在意。   可那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自己,闵延仕心里一紧张,便紧绷了身体,随时戒备。   帐子拉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韵之?”闵延仕很惊讶,“你,你怎么就穿着寝衣跑出来,外面冰天雪……”   “就隔着一道门,冻不死的。”韵之说。   “出什么事了?”闵延仕坐起来,“你怎么了?”   韵之转身,又去点亮几盏蜡烛,屋子里亮堂起来,见韵之竟然光着脚,闵延仕顿时便恼了:“你可知道,一场风寒,能要了性命的?”   他要下床来拉韵之,却被韵之猛地往后推了一把,她自己也跟着跪了上来。   “韵之?”   “我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   只见韵之从边上抡起枕头,劈头盖脸地打在闵延仕的身上,闵延仕本能地躲闪,这枕头上身虽不疼,可突如其来的攻击,他也懵:“韵之,你住手,你干什么?”   但不论如何,闵延仕都没还手,最后被韵之摁在床上,双手压着他的肩膀,互相凝视着。   “你干什么?”闵延仕一脸茫然,“发脾气?”   韵之松开了手,竟是累出一身汗,可满肚子的话卡在喉咙口,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最后抓过枕头,摁在闵延仕的脸上,看似要闷死他,其实没用半分力气,待闵延仕拨开枕头,韵之已经下床走了。   “你还光着脚!”闵延仕怒道,“病了怎么办?”   韵之便趿上了他的鞋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闵延仕被弄得莫名其妙,坐在床上呆了半天,猛地又怕韵之就穿着寝衣在外头受冻,便又找了鞋子,裹着风衣出来张望。   卧房外屋,绯彤同样是懵的,呆呆地问他:“公子,出什么事了?”   闵延仕摇头:“不知道。”   绯彤赶紧关了门:“公子,您别冻着。”   闵延仕往里走了几步,韵之已经躺回被窝里,捂得严严实实。   “她怎么了?”闵延仕问。   “不知道呀,少夫人突然就跑出去了。”绯彤说,“奴婢看见的时候,少夫人刚回来,她去哪儿了?”   一面说着,绯彤看清了公子的模样,满脸通红满头的汗,不禁担心:“公子,您赶紧擦擦汗,您怎么了?”   闵延仕很无奈,走到床边说:“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要再胡闹,你要打架吵架都行,可你再光着脚穿那么少往外跑,我就不饶你了。”   绯彤见公子动怒,不敢再多嘴,悄悄退了出去。   韵之背对着他,根本不理会。   闵延仕无奈,再叮嘱了几句,一头雾水地往外走。   “把汗擦了再出去吧。”韵之忽然说,“不然风一吹,一场风寒能要了你的命。”   闵延仕停下脚步,心里一咯噔。   “要不就在这里睡吧,我不想让你娘人前人后地说我身上有毛病。”韵之松开被子,腾出半边,“躺下吧,被子是暖的。”   闵延仕干咳了一声:“韵之,你……”   韵之说:“就当我巴结你,万一我没钱赎我的家人,不还得问你借吗?”   闵延仕说:“家里的银子,你随便……”   韵之毛躁地低吼了声:“你睡不睡,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闵延仕又气又无奈:“是谁半夜跑到我屋子里来?”   韵之坐起来:“你睡不睡?”   闵延仕脱下风衣,他除了妥协,还能怎么地。   ------------ 第428章 大姐姐的霸气   绯彤在外屋等着姑爷出来,好半天不见动静,再跑进来看,夫妻俩竟已是合被而卧,她满心欢喜,立刻吹灭蜡烛退了出去。   被窝里的人,背对着背,什么话也没说,但一张床铺一条被子,怎么都比各睡各屋要强。   闵延仕不知那十万两银子,自然不明白韵之突然这样是怎么了,而对于自己又能躺在妻子身边,心里亦是患得患失,生怕韵之真只是为了“巴结”他,将来终究还要翻脸。   至于韵之,折磨了她数日的痛苦一朝散了,她胸口的钝痛压抑终于得到了缓解。   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测,可她相信,哪怕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哥哥选择兄弟的目光绝不会差,满京城那么多的世家子弟,能让祝镕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只有开疆哥哥和闵延仕。   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闵延仕不告诉她,她就不再问,看来只要自己不寻死觅活,之前所有的反应,都是闵延仕所期待的。   从扶意不让绯彤告诉自己那十万两银子,就看得出来,这些事里头瞒着自己的可不止闵延仕一个人,她的亲哥哥亲嫂嫂们,都是帮凶。   韵之越想越生气,在所有人眼里,她就那么傻,那么不可靠吗?   “真是的!”韵之低吼了一声。   背后的闵延仕,禁不住一哆嗦,可哆嗦完,忍不住又笑了,虽然还十分忐忑,不明白韵之怎么了,可刚才那张牙舞爪,要杀天灭地的韵之,终于又有了生气和精神,真怕她人活着,心死了。   且说这天夜里,也是扶意久违的能好好躺在床榻上,盖着干净温暖的被子,不用轮流醒着防备,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   涵之带着她投宿在沿途的客栈里,把最好的屋子给了扶意,晚饭时还让店家杀鸡熬汤,看着扶意都吃下去,她才安心。   扶意虽然惦记着丈夫,也惦记着京城的家人,可眼下她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帮助,因此大姐姐要她吃什么做什么,都乖乖地照着办。   此刻躺下,只觉得浑身酸痛,天知道这些日子,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吃了多少苦。   这还不是最辛苦的,最难受的是,一旦暖和了,手指上的冻疮就又疼又痒。   扶意起身来,找到那气味难闻的冻疮膏,憋着气给自己抹上,想起白天的惊心动魄,从没想过有一天,距离死亡会那么近。   躺回被窝里,闭上双眼,扶意把心沉下来,过去的事,不想了。   人这辈子,哪怕机关算尽,也永远算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当下即是最好的,活着,就不要辜负。   这一晚,她睡得踏实,加上饭菜热汤的滋养,早晨涵之一见她,脸上便有了笑容,欢喜地说:“气色好多了,这男人呐,就是不会照顾人,后面的日子,姐姐来照顾你。”   扶意自知不必逞强,只管安心被疼爱照顾,她好了,大姐姐自然高兴。   队伍再次出发,今日见扶意气色好,涵之就敢叫车马走快些,要尽快与大部队汇合。   走得越远,沿途山水就各有不同,扶意看什么都新鲜,涵之笑道:“将来让镕儿带着你,到处去走一走。”   扶意说:“听他的意思,将来是要戍边从军的。”   涵之摇头:“他必须回京城,做你姐夫的谋士能臣,我们大齐不缺打仗的将士,更需要一个能开拓天下未来的大臣,镕儿他有这个能力,就该去做更多的事。”   “是。”扶意应着。   “再者,他要继承家业,公爵府不能散。”涵之说,“将来的事,无法预知,我必须为我要走的路铺设基石。”   扶意最钦佩的,就是从涵之骨子里透出的高贵与霸气,而所谓的霸气,与韵之那混世魔王的霸道不同,能令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和仰望。   涵之笑问:“傻乎乎地看着我做什么?”   扶意说:“之前就觉得,姐姐身上的气质,我在哪儿见过,这会儿,像是想起来了。”   涵之笑问:“在哪儿见过?”   扶意说:“皇后娘娘,您的姨母。”   涵之颔首:“不错,姨母她是我从小就敬佩的人之一,相形之下,我的母亲只是被宠坏的小女儿,他们姐妹之间,差别太大。”   扶意问道:“王爷杀回京城后,会如何处置太子和诸位皇子?”   涵之说:“这是该父王来决定的事,他要的是将来大齐安定的天下,稳固的朝政,和不容动摇的皇权,我不能搀和私情在其中。换个立场来说,我们若是不济,早已都成了刀下魂,又何必对敌人存妇人之仁。”   扶意想了想,问道:“那……母亲呢?”   涵之苦笑:“难为你,愿意叫她一声娘,镕儿他从小就叫娘,人前人后都十分尊敬,他牙牙学语时我就带在身边。我至今记得,他第一次喊母亲时,我娘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小时候不懂,觉得母亲不慈爱,大了嫁了人,我才能体谅她的苦。只可惜,她没有给我机会疼惜她,保护她,反而生生撕裂了母女亲缘,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扶意说:“我曾答应您,会照顾好她,但是……”   涵之洒脱地笑道:“不必介怀,她但凡想好好活着,没人能为难她,她固然可怜也可悲,在我眼里,还是更可恨些。”   此时马车停下,侍卫在车下说:“世子妃,百姓们知道我们是王爷的队伍,在前方夹道欢迎,要送米送粮。”   涵之说:“不要收他们的东西,但要和善友好些,此外你们多些谨慎,不要被不安分的人混在其中,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大姐姐的冷静自制,和敏锐的判断力,都让扶意深深折服,甚至自己距离姐姐,可不单单是年龄的差距,她言扶意,终究只是小小书院的女儿。   如此,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自己,更为了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扶意坚定了决心,再返回京城,她要与家人一起重振门庭,公爵府不能倒更不能散。   一日光阴,在马蹄急促中匆匆而过,京城的傍晚,又下起了雪。   因是无风,落雪无声,若非那家家户户冲天的炊烟带来几分生机,整座城,安静得直有些瘆人。   公爵府中,禁军守卫来到内院,清点家眷仆役人数,以防外逃和混入什么奇怪的人。   但日子久了,彼此熟络起来,几位妈妈热情会说话,负责看管的几人见有好处拿,又是一群不会生事的妇孺,自然也就不那么严苛,每日不过是点个卯。   此刻,三夫人来伺候婆婆用晚饭,老太太抱着平珍,小娃娃这几日极少啼哭,异常乖巧,很是叫人省心。   三夫人时常念叨,说平理这么大的时候,就这么躺着,也够把西苑的天翻了。   老太太说:“如此也好,再来个平理,你也没那精力管孩子了。”   三夫人笑道:“其实平理也就自己长大了,您知道媳妇的能耐,若不是在这家里长大,再好的孩子给我养,也养坏了。”   老太太叹:“从前数你最不懂事,如今却是最可靠的,你那二嫂嫂……”   三夫人却说:“就别苛责她了,娘,我若是二嫂,我也不能好,只是难为初雪,自己心里难受,还要伺候婆婆。”   老太太很是无奈,吩咐芮嬷嬷:“你去瞧瞧,别叫初雪饿着了,她这一天天的伺候老的小的,不顾自己的身体。”   嬷嬷应下,出门沿着长廊走来,如今二夫人住在原先二姑娘的房里,说病不是病,可身体一直也不见好,终日以泪洗面,越发憔悴。   正走着,忽然一道人影闪过,嬷嬷瞧得真切,是个男人无疑。   她好生紧张,就怕那些禁军守卫作恶,这一院子的女人,不论主子丫鬟,都很可能受侮辱。   “嬷嬷,是我。”平瑞在暗处轻声道,“您只管往前走。”   “二……”嬷嬷一下就听出平瑞的声音,内心激动,可不敢惊动旁人,怕惹来外面的守卫怀疑,便稳住了,继续往前走。   膳厅里,三夫人在给婆婆挑鱼刺,如今每日吃食都是人送进来,然后小厨房自己做,那些守卫巴不得从中捞油水,怎么可能再给采办好的食材,想给老太太吃口好的很不容易。   忽然,婆媳俩就见个大高个的男人出现,她们也害怕是禁军守卫贸然闯进来生祸,三夫人大声呵斥:“什么人?”   但见平瑞摘下风帽,紧咬着双唇,老太太一见孙儿,便是热泪盈眶,平瑞几步上前来,跪在祖母膝下。   三夫人高兴极了,哭着说:“平瑞啊,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 第429章 总有一天,君臣再要面对   家人团聚,本该有说不完的话,但此刻祖孙二人,却不知从何说起。   三夫人擦了眼泪,从婆婆手里抱过小珍儿说:“平瑞,这是你的小弟弟,他叫平珍。”   平瑞红着眼睛笑道:“这么小,将来怀枫和嫣然,都要叫他六叔吗?”   三夫人说:“那可不,还有啊,镕儿娶媳妇了,娶了你妹妹们的先生扶意,还有韵儿嫁人,嫁给了闵延仕,就是你嫂嫂的弟弟。你们东苑和闵府,也算是亲上加亲,只不过,二老爷他眼下……”   平瑞说:“婶婶,这些我都知道,我并没走远,京城里的事,我都知道。”   老太太爱抚着孙子的脸颊,见他比从前瞧着更好,就知道在外头虽然失去了荣华富贵,可他心里是满足的,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身边有心爱的人相伴。   “去见见你母亲,好安抚她。”老太太说,“家里家外的事,几句话说不清楚,你最好还是赶紧离开,不然被发现了,就该和你爹你大哥叔伯他们一道关起来。你爹虽然与你断绝了父子亲缘,可你还在祝家宗谱里,朝廷也下了逮捕令通缉你,只是没正经去抓罢了。”   平瑞说:“是,孙儿回来,就是想看一眼您好不好,至于我娘那儿,就不去了,她的性情您是知道的,等将来事情过去,一切太平,我再给她磕头赔罪。”   老太太颔首:“也罢,瑞儿你先走吧,奶奶知道你好,也就安心了。你不必担心这里,那些守卫还算和气,毕竟我诰命在身,他们不敢不敬。再者,此番主审是你的妹婿闵延仕,他到底为什么对我们家落井下石,我一时半刻猜不透,但他来主审和告发,总好过其他人,换做别人,这会子我恐怕已经下了大狱。因此你先不要去找闵延仕的麻烦,不论他怎么想的,你一个人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如静观其变,我们家的人,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平瑞一一应下,再请祖母好生保重,辞过婶婶后,便从来路离去。   就在这天夜里,祝镕快马加鞭,赶到了边境,一路来到胜亲王父子的营帐,项圻见了他,便是笑问:“和你姐姐遇上了?”   祝镕抱拳:“若非姐姐及时赶到,恐怕已经和您阴阳两隔,我和扶意遭到了埋伏包围。”   项圻说:“平日你一个人,他们必定不能将你怎么样,难为你带着弟妹,她有身孕诸多不便。”   胜亲王道:“好了,这些话往后再说,镕儿你来,你可还记得,我们那日谈话的半山腰?”   祝镕上前来,看着沙盘和地图,将他之前在此摸清的山路一一向王爷讲解。   项圻在一旁道:“雍罗与赞西,集中火力,对我边境强行进攻,父王的意思是,想要先将他们瓦解分裂。”   祝镕道:“一山不容二虎。”   王爷笑道:“不错,两国大军联盟,雍罗自恃强大,而赞西也不甘屈居人下,何人指挥作战,是会让他们起争执的事。我们若能从中挑唆,让他们生了异心,不仅是将领之间猜忌,还有士兵之间的矛盾,再作战,他们的战斗力将大大减退。”   祝镕说:“我始终想不明白,赞西人根本不可能答应雍罗国的军队,穿过他们的国土,究竟是何种利益驱使下,这恐怕不是金银能办到的。”   胜亲王说:“赞西夹在两国之间,是为彼此的天然屏障,虽不强,却能两头讨好。不论是我大齐还是雍罗,灭赞西易如反掌,可吞并这块土地后,迎来的就会是两大强国之间无休无止的战争。雍罗此番答应联手,我看他们并不在乎金银的报偿,他们是为了试探我大齐实力,真正的目的在于,一旦发现我朝不堪一击,他们就会立刻先灭赞西,再攻我大齐。”   祝镕胸中,热血翻涌:“所以,我们只许胜不许败!想来,赞西大军中,若还有清醒的,他们该明白,这一仗他们不能赢。”   项圻道:“不错,现在我们要派人,深入敌营,与赞西将领谈判,并扰乱他们的军心,配合我军于腊月二十八,发起进攻。”   祝镕双拳紧握,失望地低下了头。   胜亲王蹙眉:“镕儿,你怎么了?”   祝镕努力冷静下来,恨道:“雍罗的野心,当今可曾想到?王爷,他是不是已经私下将平西府割让给了赞西?”   胜亲王说:“平西府是否被割让,眼下不好说,但雍罗的野心,他怎么会想呢,他只想,让我死在这里。”   祝镕再问:“王爷,您被偷走的先帝遗诏,是真是假?”   胜亲王含笑看向儿子,又看向祝镕,反问:“你说呢?”   项圻则笑问:“镕儿,你知道些什么?”   祝镕道:“我家岳父,擅长模仿笔记,岳母曾亲眼见他,在誊抄圣旨黄卷。”   胜亲王大笑:“镕儿,那你是不是很好奇,遗诏究竟有没有,若是有,上面写了些什么。”   祝镕毫不客气地说:“是。”   项圻问:“可是现在,还有意义吗?”   祝镕说:“总有一天,君臣再要面对,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胜亲王道:“那就等那一天时,我再回答你。”   话音落,一身铠甲的平理被找来了,见到哥哥十分高兴,更不忘关心扶意:“我嫂嫂如何了?”   祝镕道:“她一切安好,你和你的兄弟们呢,可不要给王爷添麻烦。”   平理不服气地向姐夫道:“您看,他就是看不上我。”   只听胜亲王道:“我想派你们两个,代表我去和赞西首将谈判,让他们明白此战的意义,若不想亡.国,他们就该意识到胜败的背后带来的不同结果。”   祝镕道:“晚辈一人前往即可,不必带着平理。”   胜亲王说:“你去谈判,而平理则去挑唆两军矛盾,制造纷争,你们都有任务,更因为你们兄弟能有默契。”   项圻道:“你们熟悉这里的地形,原先留守的将士和边军,大部分已经牺牲,新来的人中,都不熟悉这里的山脉地形,因此……”   兄弟二人,不经商量,便是抱拳,异口同声道:“在所不辞。”   胜亲王说:“我不是要你们去送死,哪怕任务失败,也要知难而退,安然归来。”   那一夜过后,京城天未亮,内宫已开始忙碌,预备侍奉皇帝上朝。   此刻,皇帝正穿戴龙袍冕旒,内侍官匆匆而来,递上探子密函。   嘉盛帝随手取来,站在灯下看,原本松弛的神情,顿时扭曲起来,猛地一挥手,将灯台摔得稀烂。   皇帝的冲天怒火无可遏制,吓得宫女内侍跪了一地,昨夜侍寝的美人,也几乎昏厥过去。   他拖着凌乱的衣衫往外走,众人捧着风衣暖炉追出来,之后皇帝召集了几位大臣秘密商谈,致使朝会一拖再拖。   消息传到涵元殿,皇后闻言心中不安,若是战报,家中会有消息传来,恐怕是探子的密信,而能让皇帝如此动怒,她猜测,是刺杀追捕祝镕的人,全都无功而返。   “皇上为何,对祝家公子耿耿于怀?”近侍问道,“事到如今,杀不杀那一个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皇后冷声道:“他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睛里,他或许不怕生死,可他害怕被人耻笑,被否定,他亲手栽培的年轻后生,若有一日协助他人来逼宫夺权,他会受不了。”   “皇上他也太……”   “住口。”皇后说,“他终究是我的丈夫。”   近侍担心地问:“娘娘,真有那一天,您何去何从,我们太子和小皇孙们怎么办?还有家里……”   皇后捏紧了凤袍的衣摆,冷静地说:“我会安排好他们。”   “娘娘,真的没希望了吗?万一,万一边境战败了呢。”   “那也不会改变什么。”皇后绝望地说,“因为你家皇上,先背叛了大齐,放弃了子民,对不起列祖列宗,除非他们都死绝了,不然……”   皇后话未完,门外内侍通报,贵妃求见。   皇后轻轻一叹:“宣她进来。”   不多时,便见闵氏赫赫扬扬走进门,她越发风光得意,早已恢复了昔日的张扬,那满身金玉在这晦暗的阴雪天里,格外刺目。   “何事?”皇后问。   “为了内侄女闵初霖,求皇后娘娘开恩。”贵妃道,“她在牢中吃尽了苦,如今已深刻反省,决心痛改前非,娘娘是否能宽恕她了?”   ------------ 第430章 这是命令   皇后面上让茶,心底一声叹息。   贵妃是仗着眼下祝家遭难,而杨氏一族为了不受牵连就已费尽心血,她才敢如此嚣张,来对自己颐指气使。   真真小人行事,只顾眼前利益风光,也不抬头看看,脑袋上正顶着什么天象。   贵妃见皇后不说话,轻笑一声道:“难不成,娘娘如今左右这么一件小事,也难了?”   皇后淡定从容:“眼下的局势,你可看得明白?”   贵妃道:“自然明白,可我相信皇上,这不,一切都在皇上的股掌之间,那父子二人乖乖地跑去边境为皇上和朝廷卖命。他们死在边境就好了,还能为国捐躯,名留青史。”   皇后微微一笑:“然后呢?”   贵妃蹙眉:“什么然后?”   皇后道:“闵延仕负责主审忠国公府一案,上上下下数他最年轻,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那日游园赏梅,就有人越权来请示皇帝下旨,在皇上面前尚且如此不顾忌,可见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多得是。”   贵妃很是不屑:“那又如何?”   皇后说:“忠国公府遍地金银,富贵至极,有的是人等着取代闵延仕来主审祝家,眼红他嫉妒他,就差打压排挤他了。之前闵初霖犯事,人所共知,携.毒进宫本是死罪,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轻判轻罚,现如今你又要将她放出来,那些狡猾的老狐狸们,还不抓着这个辫子,说你那内侄徇私枉法,以权谋私?”   贵妃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后端起茶,说道:“莫怪我小气,又或是故意驳你的面子,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侄子侄女好。”   贵妃顿时偃旗息鼓,这里头的利害轻重,她的确没想到,可如今提醒到眼门前了,她不能不当一回事。   皇后见她终于明白过来,又和气地说:“闵延仕自是前途无量,二十年三十年后,是当朝宰辅的不二人选,从现在起,你这个姑姑就该为他铺路搭桥不是?”   贵妃冷笑:“自然该是贵府杨家子弟的天下,有我家孩子什么事呢。”   皇后说:“谁也不知道将来的事,难道不知道,你就不做打算了?”   贵妃别过脸:“娘娘这话,就没意思了。”   皇后说:“如今祝承乾被告发科场舞弊,恐怕祝镕的功名也会被剥夺,当年闵延仕是受屈的,我看回头皇上,会将功名也补还给他。延仕这孩子,在学里就已才气卓然,注定是大齐的栋梁,可我们杨家,没有这样的好儿郎。贵妃,你要从长计议,好好为那孩子的将来做打算。”   贵妃冷笑道:“我怎么听着,您那么不甘心呢。”   皇后说:“自然不甘心,谁不盼着自家孩子好?”   贵妃问:“您是说,太子?”   皇后凤眸含笑,反问:“太子怎么了?”   虽说贵妃这一趟来,未能如愿,但走时心情不坏,笑声隔着几道门还能传进来。   皇后的近侍厌恶至极,恨恨道:“她也不想想,自己是凭什么活到今日,您但凡不想她多喘气儿了,早凉透了。”   皇后轻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我留她,挡着底下年轻的妃嫔,她还是做的不错的。”   近侍连连摇头,冷笑道:“可人家以为是自己厉害,比您还厉害。”   皇后吩咐:“把我要的人准备好,虽然我宁愿,她们派不上用处。”   就在这日入夜后,涵之带着扶意,赶到了大军营地,只是她们没能赶上和祝镕、平理道别,他们就已离开军营,深入敌方腹地,以求瓦解对方的军心。   扶意被安排在丈夫的营帐内休息,榻上还堆着祝镕替换下的衣裳,她挽起袖子一件件收拾,但听帐子外熟悉的声音:“扶意,我能进来吗?”   是郡主,扶意很是欢喜,忙迎到门前来,尧年进门见帐子里的光景,笑道:“怎么一来就干活,我去给你安排个下人可好。”   扶意摇头:“不过几件小事,郡主千万不要为了我忙,我就怕给将士们添麻烦。”   尧年坐下说道:“听说祝镕和祝平理,去行机要之事,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心里怕不怕?”   扶意颔首:“自然担心,可我相信他们。”   尧年安抚道:“也是,你别吓唬自己,父王不会让他们身陷险境的。”   扶意要给尧年倒茶,再看郡主一身铠甲,和外头的士兵没什么两样,不禁问:“您……站岗放哨去了?”   尧年吃了茶,笑道:“我去巡防了,也差不多。”   “可是……”   “在这里,我可不是郡主,和其他士兵一样。”   扶意问道:“但是大齐军法,女子不得从军,木兰辞里那样的事,不过是传说罢了。”   尧年不屑地说:“那是大齐的军法,我们纪州军,有我们自己的规矩,与朝廷不相干。”   扶意说:“将来,是不是整个大齐,都能容许女子从戎?”   尧年却道:“你的理想是好的,但要改变那么多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岂是一朝一夕,怕是穷尽你我一生,也未必办得到。”   扶意心中又高兴又感慨,但坚定地说:“多一个人重新看待这世间,也是好的,只要还有那一天,我便会坚持一天。”   尧年笑道:“放心,将来还有我帮你。”   但是她又问:“你就这么出来了,家眷怎么办,我的表姐,你家老太太、夫人们,如何是好?”   扶意说:“我在,不过是多一个人被圈禁,改变不了什么事,我才决定走的。至于家里,能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皇帝会怎么做,事态会如何发展,我也能猜到几分,唯一不明白的……”   尧年看着她:“怎么了?”   扶意说:“我不明白,开疆为什么非要留在皇帝身边,以他的性情,该是与祝镕一道出来保家卫国的,可他却还拜托祝镕一同演戏,帮他继续留在京城,守在皇帝身边。”   尧年的心一沉,避开了扶意的目光:“是他的事,与我也……不相干的。”   扶意欠身道:“郡主恕罪,是我失言了。”   尧年扬起笑脸:“眼下国.难当头,还想这些做什么,他也没正经打过仗,来当个火头军不成,我看他不过是识时务,怕死罢了。”   扶意道:“可我始终觉得,开疆有他的苦衷和用意,他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还请郡主不要误解他。”   尧年潇洒地说:“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你别多心,不过是相熟些罢了,他要走什么样的路,与我不相干。”   扶意听这话,便知尧年有所隐忍,是不愿表白心意,她也就不再多嘴。   尧年问道:“你一个人怕不怕,要不今晚去我那里,反正祝镕也不回来嘛。”   “万一他回来呢?多谢郡主。”扶意到底舍不得的,满心盼着丈夫此刻就能归来。   就在扶意和尧年说话的功夫,祝镕带着平理已靠近敌军大营,他们就要在这里分开,祝镕去找赞西军队的首将秘密谈判,而平理去毁坏两军粮草,挑拨雍罗人和赞西人的矛盾。   彼此的任务,都十分危险,但平理行迹隐秘,易脱身离去,可祝镕若是碰上又轴又蠢的傻子,说不通那些道理,赞西人恐怕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兄弟二人约定好了再见面的时辰,但祝镕叮嘱平理:“我若不来,你最多等我一刻,一刻过后,必须离开,返回大营。”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   平理怒视着兄长,握紧拳头,到底是答应了。   祝镕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放心,就算哥晚些回来,我也一定会回来,你一定小心。”   平理则道:“若是我被抓了,你也不要来救我。”   祝镕不以为然:“你能在禁宫随意出入,连我和开疆联手都抓不住你,这区区一个营地,能奈你何?”   平理笑道:“总之,若有万一,回头替我照顾几个兄弟,别让他们为我报仇,要以大局为重。”   兄弟二人拳头相抵,平理蒙上脸,眨眼间,就从草丛里消失了。   祝镕深吸一口气,同样蒙上脸,往赞西首将的大营而去。   而这一晚,闵延仕迟迟不归家,韵之的痛苦焦虑得以缓解后,反而开始担心闵延仕。他现在看似风光,实则处处不讨好,若非皇帝赋予的权力,早就被人排挤孤立,甚至遭打压。   卧房里,绯彤端着热水进来,说道:“奴婢派人去问了,前面也没有消息,只说公子还在宫里。”   韵之心急:“皇帝就是这样子,一件事总要商量来商量去,他有商量的功夫,人家都干完了。”   绯彤吓道:“小姐,您可不敢胡说,叫人听去,是要杀头的。”   韵之丝毫不怕:“我们全家的人头都快落地了,我还怕少我一个?”   好在不久后,闵延仕回来了,但足足忙了一整天,他累得脚下无力,头晕眼花,韵之和绯彤听见外面的动静,赶到门前来看时,竟是几个人搀扶着他才能走。   闵延仕见了韵之,微微一笑:“此刻想起来,我好像一天没吃东西了,不妨事,就是饿了。”   ------------ 第431章 我等你回来   “你可千万别死了,你死了换别人来审我爹和大伯父,我找谁帮忙去?”韵之故意这么说,只是想说过给下人听。   如今院子里外,除了奶娘和绯彤,都是后来新买的,不是这家里,也不是公爵府的,虽然人都挺好,终究不能完全信任。   她想着,这样的态度,应该就是闵延仕想要的。   至于闵延仕,韵之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只是这会儿,累得没有力气回应。   谁知,紧跟着他来的母亲,在院门外听见这话,气得冲进来,谁也没拦住,扬手就给了韵之一巴掌,若非前些日子摔伤了,眼下她行动还有些不便,只怕还要拳打脚踢上来。   见韵之挨打,闵延仕大骇,冲上前挡在她身前:“娘,你干什么?”   闵夫人却又扇了他一耳刮子,怒骂:“没出息的孬种,我怎么养出你这么窝囊的儿子,她把你当什么,听听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这样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还为了她对我大喊大叫?”   闵延仕压抑着愤怒:“您来做什么?”   闵夫人一愣,倒也回答说:“我来问你妹妹的事,你几时接她回来?”   “不行,我现在被无数人盯着,若是以权谋私,他们立刻会向皇上弹劾我,母亲该想想我的处境。”闵延仕说,“姑姑今日传出消息,她在皇后跟前也碰了壁,这件事先作罢。”   “我苦命的女儿……”闵夫人哭起来,一眼看见韵之在边上,立刻指着儿子说,“你给我好好审祝家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不然我也当没你这个儿子,我会去告你徇私枉法。”   韵之冷笑,摇了摇头,拍拍闵延仕的肩膀:“下辈子,一定好好投次胎。”   “小贱人,你说什么?”   “把夫人拦住,送回前院。”闵延仕还是挡在了韵之身前,“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带夫人和任何人往这里来。”   在闵夫人的哭骂声里,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人拉走了,闵延仕扶着门缓缓走回来,刚踏进屋子,绯彤就把房门关了,韵之迎上来,小心翼翼将他搀扶到铺了绒毯的美人榻上。   “韵……”没等闵延仕说话,韵之先摸了他的额头,确认不烫手,该没有风寒只是累坏了,再给他盖上一床毯子后,就把热茶送到嘴边。   “绯彤要小厨房热粥去了,一天没吃东西,不吃软和些,怕你胃疼。”韵之说,“明日白天,我让下人给你送饭来吧,你在哪里,户部还是刑部?”   闵延仕却怔怔地看着她,又怔怔地喝茶,是累的,也是奇怪的,直到目光落在韵之红肿的半边脸颊,才心疼地回过神很来,伸手要抚.摸:“疼得厉害吗?”   韵之躲开了,态度冰冷地说:“我没事,你也不要误会,我是真怕你死了,我想好了,与其让别人来迫害我们家,不如还是你来的好,至少我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打听事儿,问你就行。”   闵延仕苦笑:“是吗?”   韵之说:“我会照顾好你,家里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我不怕你娘,她也不能杀了我,大不了就是打一架,出不了太大的事儿,你少些顾虑,专心忙朝廷的事。方才的话,我也听到了,我知道你不容易。”   闵延仕舒了口气,无奈地笑着:“好。”   只见绯彤送来热粥,并几样开胃软和的小菜,韵之亲手喂他吃下大半碗,见闵延仕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就让他先睡一觉,而她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闵延仕就睡熟了。   “小姐,您改主意了?”绯彤轻声问,“和姑爷和好了吗?”   韵之摇头:“我只是巴结他,反正这日子总要过下去,先这样吧。”   绯彤嘀咕着:“我觉得您有些奇怪呢。”   韵之笑道:“奇怪什么?”   绯彤说:“刚才您看姑爷的目光,满眼睛的心疼,看得我心酸。”   韵之匆忙摸了摸脸,心虚地说:“什么呀,我恨他还来不及,我只是怕他累死了。行了行了,你也歇着去吧。”   绯彤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嘀咕着:“就要二十八了,也没个人来张罗,咱们院里贴不贴窗花对联,总该好好打扫一下吧。”   韵之说:“各家过年的规矩不一样,随他们吧,你看我今年,像是有心思过年的吗?连皇帝都没心思过年了,百姓过什么年?”   绯彤也是无奈,请小姐早些歇着,这就退下了。   韵之走回丈夫的身边,闵延仕睡得很香,必定是累坏了,她蹲下来,凑得更近来看,她的丈夫实在英俊,连睡着时的模样,都这样好看。   虽说当年科考止步于殿试前,让闵延仕的名声受损,可他真真是万里挑一的俊美样貌,每有世家贵府之间的宴会,女孩子们聚拢在一起,韵之就算不爱搭理人,也能听见她们窃窃私语地念叨京城里适龄婚配的贵公子,闵延仕永远都是她们议论最多的那一个。   韵之时常想,倘若那日围场上,飞奔来救自己的只是个普通侍卫,家世平平,样貌平平,她还会动心动情吗?   “天知道,是为什么呢。”韵之说,“闵延仕,为什么是你呢。”   熟睡的人无法回答,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韵之,皇帝今天动了大怒,要在除夕前,就判定忠国公府一族的罪过,为此才足足忙了一整天,他连饭也顾不上吃。   而腊月二十八,是胜亲王父子拟定主动出击,给雍罗赞西联军一记重创的日子,且在祝镕和平理离开不久,敌军阵营就传来两军不和的消息。   赞西人怀疑雍罗人偷他们的粮草,而雍罗人抱怨赞西人没有按事先约定好的条件优待他们,甚至两边大打出手,默契与和谐,几乎已被瓦解。   转眼已是二十七的晚上,是祝镕和平理约定好汇合离开的日子,但到了时辰,平理始终没等来哥哥,可哥哥说过,最多只能等他一刻钟。   平理很想去找哥哥,但大局为重,明日王爷和世子就要发起进攻,他只能在约定的地点留下暗号,只身回来。   胜亲王立刻派人去赞西军中打探,得到消息说,他们抓了一个大齐细作,但姓名模样都不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而祝镕,已是音讯全无,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很可能那个细作,就是他。   项圻对父亲说:“大军整装待发,随时候命,父亲,打不打?”   胜亲王颔首:“自然要打,按原计划出战。”   他抬头看向平理:“你辛苦了,首战冲锋你不必前去,在后方待命,或是来增援,或是来打扫战场。明日一战,我要让雍罗赞西,至少后退二十里地,战线较长,后援与前锋一样重要。”   平理抱拳:“领命!”   项圻走来,对平理说:“去见一面你嫂子,她问你什么,你就看着回答,不必隐瞒。战场上,不是生就是死,没什么残忍不残忍的。”   平理抿着唇,沉重地点了点头,离开大帐后,便往哥哥的营帐来,可他站在帐子外,双拳紧握,怎么也没勇气进去,再也抬不动步子。   反是扶意自己出来时,抬头看见了站着一动不动的平理,忙上前问:“回来了,平理,你哥?”   扶意的笑容渐渐消失,四下看了眼,再看平理满脸的沉重,她知道,祝镕没能脱身,他还没回来。   “对不起,我没等到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平理说,“我该去找他的,可我不能耽误战事。”   “我都知道。”扶意说,“别担心我,我没事。”   “扶意,不,嫂嫂……”   “平理,你哥那么聪明,他给皇帝当了好几年的密探,总是神出鬼没的,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吧,连你大伯父和我都不知道。”扶意说,“他一定有本事脱身,我们要相信他。”   平理说:“明日我是后援,但只要我能上前线,我一定去找我哥,一定把他带回来。”   扶意颔首:“你自己也是,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平理,一切要听从军令,不得擅自行动,哪怕你哥……”   平理猛地摇头,他知道扶意要说什么,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把我哥带回来!”   扶意努力笑着答应:“我等你的好消息,等你们兄弟回来。”   此时涵之得到消息,也正往这里走,远远看见叔嫂二人的模样,涵之又停下了脚步,转身遇见赶来的尧年,便拦下道:“我们不必过去了,扶意她一个人可以。”   这一边,扶意别过平理,转身回营帐,帘子在身后放下,她便是腿下一软,但为了护着腹中的孩子,没让自己摔倒,艰难地走到榻边,稳稳地坐下来。   “镕哥哥……”扶意一手抓紧衣领,仿佛不按着,心脏就会跳出咽喉,“我等你回来,镕哥哥。”   ------------ 第432章 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那一晚,扶意彻夜未眠,天未亮时,整个军营颤动起来,冲天号角震撼人心,今日是王爷率军第一次正式对雍罗赞西联军发起进攻,腊月二十八,百姓家贴窗花扫楼房的日子。   扶意站在营帐门里看,营外大军出发,营中井然有序,站岗放哨没有丝毫松懈,她不自觉地挺起背脊,更自以为挺起的是大齐的脊梁,和这里的每一个将士一样。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门外的士兵看见扶意,赶来询问,“若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小的。”   扶意忙摇头:“我自己能应付,多谢。”   那之后简单的洗漱过,扶意便来找大姐姐,涵之正和婆婆闵王妃在一起,尧年郡主则一早跟着大部队打仗去了。   扶意许久没见闵王妃,再见面,察觉到娘娘憔悴不少,她听大姐姐提过,王妃娘娘亲眼见到丈夫断臂后,崩溃大哭,好几日后方缓过来。   原先只是听这么一说,现在亲眼见到王妃娘娘,扶意心中暗暗替宫里那位贵妃捏把汗。   作为五年前怂恿皇帝杀亲弟弟的人之一,怕是凶多吉少,以闵王妃的性情,待有一日逼宫夺权,贵妃必然要成刀下魂,她一定会为了王爷和世子报仇。   此刻,涵之送扶意回营帐,提起今日大战,胜亲王要逼敌军后退边境二十里地,今晚若初战告捷,后续还要再坚持两三天,大概年三十晚上,才能完全胜利。   扶意犹豫再三,还是向大姐姐提出了自己的恳求,打胜仗后若还是找不到祝镕,可不可以带上她一起去前线打扫战场,自然,她是为了去找自己的丈夫。   涵之说:“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告诉你,不论是镕儿沦为人质,还是其他行踪,但若没有任何消息,带你去也毫无意义,难道你要在死人堆里翻?镕儿不会在那里,他若不是被威胁囚禁,绝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   “我知道,可是……”扶意垂下眼帘,她知道,她不能给大家添乱。   “好吧。”涵之到底心软,更何况那是自己的弟弟,“姐姐带你去,可你看你眼圈发青浮肿,一晚上没睡了吧,照顾好自己,倘若大捷后你身体不好,我也不会答应。”   扶意连连点头,回到营帐便逼着自己躺下补眠,直到这日下午,涵之再见她,果然气色要好多了。   为了分散扶意的心思,涵之带着她去探访当地百姓,而扶意本就来自边城纪州,深知一方国门之重,对于平西府将来的重建,有着许多建议和想法。   三百年前,太祖建平西府,这里曾和纪州一样丰饶繁华,如今遭皇帝抛弃,只剩下满目疮痍、断壁残垣,想要百姓们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站起来,至少十年光阴。   涵之说:“将来再创女学,就要让这里的孩子们先念上书,扶意,你的心愿,姐姐一直记着,而我更需要你的辅佐。”   扶意深知大姐姐的心意,一则是信任她器重她,再则,便是怕祝镕若有变故,她不能独活。   至少现在,扶意绝没有要死的心,她不愿去想象那份惨烈和悲痛,不愿意。   看着暂居避难所的百姓们,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过年,一切充满着希望,涵之又道:“不过眼下打了胜仗后,我最想做的事,是回京城救家人,祖母一生高贵骄傲,我不愿她受任何折辱。”   “皇帝必定会用她们来做人质。”扶意说,“到时候,能不能先派人潜入京城,救一个是一个。”   涵之道:“这是自然。”   扶意说:“最熟悉京城关防的,是您的弟弟,到时候他一定会救出家人。”   可祝镕能否平安归来,眼下谁也不知道,涵之拍了拍扶意的肩膀,想要安抚她,刚好看见士兵策马而来。   此刻暮色已晚,算着时辰,前线该有战报传来。   “世子妃,王爷世子首战告捷,联军后退十里地!”士兵下马,喘着气禀告道,“王妃娘娘请世子妃速速回营。”   扶意和涵之听到捷报,喜不自禁,立刻命马车前来,登车回营。   回到营中,扶意听说了详细的战况,赞西雍罗因遭离间,导致兵力涣散,再加上我方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大齐兵马可谓横扫千军、所向披靡。   闵王妃细思量后,吩咐:“即刻飞鸽传信,将捷报送回京城,我可不愿让他们过个好年。”   将士领命退下,闵王妃又对涵之说:“雍罗此番助阵赞西,送来雍罗火炮五台,是你父王最忌惮的事之一,也是我最担心的。”   涵之见扶意不明白,便向她解释雍罗的强大,绝非大齐可小觑。   他们擅长制造兵器火炮,雍罗国再往西,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无不战败在雍罗的炮火之下。   扶意问:“我大齐的军.火呢?”   涵之说道:“当今继位后,严禁各地驻军自行制造新武器,但朝廷火器却又十年不曾改进,皇帝虽有他的一套治国之道,但军力才是一国之本。雍罗为何不敢灭赞西打我大齐,是过去三百年里,他们一直没有胜算,但等了这十年,再加上昏君无道,他们自然是认为时机到了。”   扶意叹:“当今于国,究竟有何功劳,仅仅是开科取士、广纳贤才就足够了吗?”   闵王妃道:“他还搞出了什么明莲教,那邪.教的教宗是什么,我们离京前后,在京城制造.恐.慌,用的就是明莲教的法子,说狠吧,也就是故弄玄虚,我甚至查不到他们的教.宗。”   扶意说:“如今看来,仅仅为了敛财,或许过去十几年里,也是皇帝在全国各地的眼线,想必只是创了个名目,连正经干什么,他也没想好。”   闵王妃很是不屑:“之后再见面,问问他便是。”   正说着话,营帐外传来急促的动静,有士兵闯进来说:“娘娘,郡主受伤,被王爷送回来了。”   众人大惊,王妃和涵之径直冲了出去,待扶意见尧年被送进来,已昏睡在担架上不省人事,一边胳膊包扎得严严实实,还是有嫣红的血透出来。   “怎么会这样?”闵王妃问,“她去冲锋打前阵了吗?”   士兵低头不敢应答,可见是被说中了,又因郡主要换衣裳,他们很快便退下。   在母亲和嫂嫂的照顾下,尧年换了干净衣裳,在榻上睡得踏实了些,扶意自己有着身孕,即便有心想在一旁照顾,还是被王妃和涵之劝退。   如是,直到第二天早晨,扶意再来探望,郡主已经清醒,大姐姐正在喂她喝粥。   不久后,涵之离去,只剩下扶意在身旁。   尧年对自己的伤满不在乎,冲着她笑:“一醒来就被我娘骂,还被嫂嫂责备,你就别苦着脸了,赶紧笑一个给我看。”   扶意摇头:“我可笑不出来。”   尧年不高兴:“我命令你笑,也不成吗?”   扶意急道:“郡主,您若有三长两短,开疆怎么办?”   尧年眼神一晃,避开了扶意的目光:“和他不相干。”   扶意说:“难道郡主真的相信,开疆背叛了您,选择忠于皇帝?”   尧年故作轻松:“为何总提起他,我在这里冲锋陷阵,为的是大齐,是百姓。”   扶意严肃地说:“不先自保,如何保国,如此战况下,您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不自量力。”   尧年虎着脸:“行了,你们一个个轮着来训斥我,怎么就不歌功颂德,赞美我的大无畏。”   扶意说:“不敢训斥郡主,只是实话实说,我并不认为牺牲,才是实现价值的途径。”   这话没得反驳,尧年软下来:“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扶意又心疼又难过,问:“疼得厉害吗?”   尧年摇头:“顾不上疼,我好歹杀了几个雍罗人呢,心里高兴,就是可惜……”   扶意问:“什么?”   尧年抿了抿唇说:“没发现祝镕的踪迹。”   扶意心口一紧,自我安慰道:“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我相信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不得不隐匿起来。”   尧年说:“今日一战,更为重要,雍罗的火炮要上来了,十里地外的地形,我军不熟悉,而父王的目的,绝不是僵持在那里,一定要逼他们再后退十里。”   扶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拳头,忽然一个激灵,问:“雍罗的火炮,不在前线?”   尧年点头:“父王判断,他们原是打算用火炮打赞西,并没打算在这里恋战,只要发现我大齐不堪一击,他们立刻就会改变策略。”   ------------ 第433章 你的儿子死了   扶意心里有个念头冒出来,昨夜大姐姐已经确认过,前天夜里传说赞西人抓了我朝的细作,实际并没有这么一件事,说白了便是谁也没有祝镕的行踪,赞西雍罗恐怕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你想什么呢?”尧年担心她,说道,“别胡思乱想,祝镕的身手那么好,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扶意已经有了希望,脸色也红润起来:“我大概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这下换做尧年一脸茫然:“做什么去了?”   扶意说:“等今晚的战报,就能证明我猜得对不对,就是盼着别叫人发现,能全身而退。”   这一日,前线再战的胜败尚未传回大营,昨夜闵王妃发去京城的飞鸽传书,已经到了皇帝眼前。   不同的是,并非皇帝获知后昭告天下,而是这消息先散入了京城,经百姓们欢呼雀跃、众口相传后,才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消息来源不明,真假难辨,嘉盛帝撑着最后一口气,然时光飞逝,午夜子时一过,迎来了大齐嘉盛十年的最后一天,他收到了密探传来的消息。   雍罗与赞西联盟被瓦解,弟弟率主力军猛攻,初战告捷,逼退敌军境外十里地,并要乘胜再追击十里,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要将边境线重新划定。   “雍罗的火炮呢?”嘉盛帝捧着密函,自言自语,“朕给你们买的火……”   就在此刻,尧年和扶意收到了再战告捷的喜讯,闵王妃并不得意,反而很担心大军中计遭埋伏,担心雍罗国威猛无比的火炮,就等在十里地后瞄准大齐军队。   “娘娘不必担心!”满身硝烟尘土的士兵,顾不得顶风归来吹干皴裂的双唇正滴血,兴奋地说着,“我军步步紧逼,他们一路溃逃转攻为守,雍罗人搬出了大火炮来对着我们。王爷派了一对先锋从边路强攻,再派大批人马做诱饵扰乱他们的视线,谁知那火炮,一台台都是蔫儿的,五台里哑巴了四台,还有一台自己炸了,把他们炸了大坑。”   尧年哈哈大笑,牵动了伤口,被闵王妃责备,又冷静地细问其他事,那士兵禀告道:“雍罗整个炮营四百多人,除去逃走的炸死的,我们擒获了二百零三个活口,眼下好吃好喝地供着,等着拿他们的性命和雍罗国主谈判呢。”   尧年见扶意在一旁不说话,便问:“可有祝镕的消息?”   那士兵摇头:“末将不曾听说。”   闵王妃道:“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   那人抱拳行礼,躬身退下了。   涵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准备谈判,赞西和雍罗如此不堪一击吗?”   闵王妃说:“雍罗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久战,是要摸清我们的实力后,选择打赞西还是撤退,他们也料定,就算因此事结仇,我们也不可能越过赞西去和他们交战,更何况国与国之间,是敌是友只会被利益左右,而不是仇恨。”   涵之回眸看了眼扶意,便对王妃道:“母妃若是应允,孩儿想带扶意上前线去。”   闵王妃蹙眉:“前线还很不太平,你确定你们要去吗?”   涵之说:“父王曾提过,战事平稳后,就让平理去清理战场,这一仗后,大齐至少能有十年太平,难得他们都上战场了,该让年轻人去见识一番,我会看好平理,也照顾好扶意。”   闵王妃说:“扶意有身孕,太多的不便,你们不要感情用事。”   扶意起身道:“娘娘说的是,大姐姐,您和平理去吧,我等你们,我等镕哥哥回来。”   闵王妃赞许道:“扶意做的很好,你在我身边等,只要他活着,早晚会回来,但若死了,你去也改变不了结果。”   涵之自然是心疼自家弟弟和弟妹,婆婆的话在她看来没有任何错,只是太残忍了,不愿再争辩什么,怕再刺痛扶意的心,便是答应下,召唤来平理,他们即刻上路。   扶意送到门外,见了平理,便道:“你去死人堆里找一找,去被炸毁的土坑里找一找,我怕你哥哥会在其中。”   平理急道:“不会,我哥不会死,嫂嫂你别胡思乱想。”   扶意忙解释:“不不,我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平理你想一想,怎么可能五门大炮全坏了?”   平理脑中一个激灵闪过:“难道我哥?”   扶意点头:“他很可能发现那赞西首将是个傻子说不听的,但不能什么也不干就退回来,就临时改变主意,往敌军后方去了。”   平理翻身上马,他的几个兄弟也前来汇合   ,涵之换了铠甲出现,叮嘱扶意保重,一行人便策马扬鞭而去。   涵之在路上听说这些话,也赞同扶意的看法,底下的将士认识祝镕的并不多,弟弟若混在对方阵营里,被炸晕或尘土掩埋,清扫战场的士兵很可能认不出他。   涵之心急如焚,命平理和他的兄弟们先走,她骑马再快,终是不及这些少年。   当涵之彻夜赶路奔赴前线,天已微亮,此时此刻,大年三十的早晨,京畿皇城顶上一片灰蒙蒙。   城中百姓昨日白天还在为了边境打胜仗而高兴,夜里禁军突然全城戒严,说是查什么细作,搅得人心惶惶,今天这好好的年三十,竟是无人敢上街,满城死寂。   涵元殿中,四皇子带着妻儿前来向皇后请安,皇后逗了逗可爱的小郡主们,便命宫女带着边上去玩耍。   “皇儿,待你皇叔凯旋归来,你能不能替母后做件事?”杨皇后道,“自然原本该是你哥哥来做更好些,但他被皇上软禁,一旦失了踪迹,立刻就会被察觉,只有你是自由且可靠的。”   四皇子躬身道:“请母后吩咐。”   皇后说:“到时候,你离开京城,去找你的叔父,好让他将你扣为人质,你自然放心,皇叔绝不会伤你性命。”   四皇子双拳紧握:“儿臣愿意,可不甘心皇兄,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就算父皇德不配位,皇兄将来也能做个好皇帝,儿臣不服。”   皇后说:“我也这么想,到这一刻与你说这些话,我还是心存侥幸的,我并没有完全放弃,但肯定要先牺牲你。”   四皇子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愿为皇兄赴汤蹈火。”   皇后满目慈爱,又说道:“若有万一,母后恐怕不能独活,我将来若是不在了,你们兄弟要互相照应。”   四皇子摇头:“您不该说这些话。”   皇后笑道:“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叫你父皇听见,该气疯了。可边境大局已定,你皇叔很快就会凯旋归来,原本他带兵靠近京城,师出无名,还要惹来非议,现如今,他带着军队回来接受犒赏,百姓们都会夹道欢迎,你父皇就算拦得住军队,也拦不住民心,没法子了。”   四皇子道:“也许一切还会有转机,母后不要灰心。”   皇后沉沉一叹:“但愿如此,不论如何,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只见小郡主从殿外跑来,娇滴滴地拉着皇后说:“皇祖母,下雪了,又下雪了。”   皇后禁不住孩子撒娇,跟着她们到殿外来看,只见漫天雪花静悄悄地飞舞,并无狂风席卷,更令人惊讶的是,东边一片乌云打开,金灿灿的阳光洒入人间,那般明媚瑰丽、壮美绝伦。   四皇子妃送来风衣为皇后披上,说道:“太子妃张罗了晚宴,母后,咱们总该过个年。”   涵元殿之前,就是大殿,那金顶上黑沉沉的乌云散不开,皇后举目而望,微微一笑:“你们年轻孩子去玩儿吧,母后要陪着父皇的。”   大殿中,嘉盛帝枯坐宝座上,又一份加急密报送来,本该普天同庆的喜讯,却如利锥刺入他的眼睛,密报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上面的字一个个狰狞扭曲,十分可怕。   殿外传来锁链的声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跨入大殿,祝承乾哭着就跪在了门前,口呼万岁。   “为他解开锁链,他还杀了朕不成?”嘉盛帝掀起眼皮,声音干哑地说,“承乾,有个坏消息,不得不告诉你。”   祝承乾被解了锁链后,依然俯首在地,哭道:“皇上……”   嘉盛帝说:“祝镕死了,你的儿子死了。”   祝承乾脑袋一嗡,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僵硬地直起上身,眯起眼睛看着皇帝:“皇……上?”   嘉盛帝说:“朕刚得到密报,他被派去敌营,死在了赞西人刀下。”   大殿门外,慕开疆挎刀而立,听见这一句,浑身战栗,握着刀柄的手指发出咯咯声响,若非死死压抑着,他几乎就要拔刀了。   ------------ 第434章 嫁人,到底为什么呢   距离大齐赞西边境线,往西十几里路的地方,由于雍罗国的火炮失灵,整个用于防守的土丘被炸毁,雍罗赞西大军溃逃西去,大齐军队救出来的雍罗火炮营两百多人里,重伤者无数。   涵之赶来时,平理已经在死人堆和土堆里翻找,大声喊着哥哥的名字。   祝镕没有死,一台火炮炸开后,他和其他人一起被炸飞,被压在了几具尸体下,恢复意识时,两耳听不见声音,身上也有伤痛,动弹不得,无力挪动压着他的人。   涵之站在土丘下,看着一具具被挖出来的尸体,镇定冷静地辨认模样,每一次看见陌生的雍罗士兵,都让她心里多一分希望。   祝镕看见有人影晃过,可是他喊不出声,也动不了,他看见那些人的嘴巴张合着,但是他听不见任何声响。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时,身上的尸体被搬动了,他蠕动皴裂的嘴唇,念了声:“扶意……”便失去了知觉。   “来人,来人!”平理搬开上面的尸体后,赫然见哥哥被压在下面,激动地大喊,“姐姐,三哥在这里!”   涵之闻言,飞奔而来,平理和几个兄弟将哥哥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搭他的脉搏,掐他的人中,怀里的人,还有一线生机。   “军医在哪里,军医!”涵之高声喊,“快拉马车来。”   项圻知道妻子到了,赶来接应,得知祝镕找到了,亦是激动不已,但人昏迷不醒,满身的血,一时不知生死,他也不敢高兴的太早。   平理护送着马车先走,涵之彻夜赶路已然精疲力竭,项圻将她抱在怀中,责备道:“让平理来就是了,你为何赶来,身体如何受得住。”   涵之没说话,只是含泪靠在丈夫的胸前,她不愿再让扶意承受自己曾经的痛苦,那孩子太乖太懂事,老天不该对她那么残忍。   “先给镕儿治伤,不要报回去。”项圻说,“若有万一,别叫弟妹空欢喜一场。”   此刻后方军营中,扶意独自在营帐里,问人要来了纸和笔,帐子里自然光透不进来,便点了几盏蜡烛,帐外是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铠甲声,她却独自一人,心无旁骛地写着什么。   尧年是躺不住的人,且伤在胳膊,此刻便耐不住寂寞,来这里找她,不过多少也是有些担心扶意,怕她不敢在人前悲伤,躲起来偷偷地哭。   “这些是什么?”尧年翻阅着扶意写的东西,“启蒙之书?”   “教孩子们认字的,昨日随姐姐去探望避难的百姓们,好些五六岁的孩子,大一些的八九岁,这几年边境不太平,他们跟着爹娘颠沛流离,都还没认字。”扶意说,“这里也没有书,我给他们手抄一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尧年坐下,想了想说:“如果祝镕真的死了,你会殉情吗?”   扶意握笔的手轻轻一颤,没有弄脏纸张,仅一瞬的犹豫后,继续流畅地落笔,应道:“我不知道,但总要先把孩子生下来。”   尧年问:“孩子生了以后呢?”   扶意说道:“不知道,郡主……我不愿去想。”   尧年问:“扶意,眼前的一切,是你曾经所期待的吗?”   扶意放下笔,无奈地笑着问:“郡主到底想问我什么,恐怕不仅仅是祝镕的生死。”   尧年苦涩地一笑:“嫁人,到底为什么呢,倘若大姐姐没嫁给我哥,她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嫁了人,原本自己一个人的痛苦和辛苦,变成了两个人的,这样真的好吗?”   扶意说:“我想,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判定,究竟怎样的人生才是最好的,只要自己觉得眼前的一切值得,那就足够了。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不该用他人的人生来衡量自己,也不该用自己的经历来否定别人。纵然我为祝镕殉情而死,与他人,与郡主您,又有什么相干呢?”   尧年将这些话,想了很久,垂下眼帘说:“为什么,人要有感情呢,受伤倒地的那一瞬,我想到的竟然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慕开疆,我很喜欢他,想做他的妻子。”   扶意笑起来:“真的吗?”   尧年双颊微红:“于是也怨恨,他为什么要留在皇帝身边,就算他另有打算,他难道不希望和我在一起吗?”   扶意含笑看着小郡主,满眼的温柔,把尧年的脸看得更红了。   “我们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说儿女情长,是不是太不应该?”尧年说,“我到底只是个小女子,不过是自以为了不起。”   “难道将士们,不思念妻儿父母,战场上就只能厮杀吗?我们大齐还救雍罗人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扶意说,“再说,郡主原就是女子,而且年纪也小。”   尧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亏你还能跟我玩笑,我若是你……”   扶意坦率地说:“其实心里很乱,很想跟着大姐姐去前线找祝镕,可万一我有个好歹,多少人要难过,又有多少人要恨我添乱,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放心,祝镕一定会回来,他死不了的。”尧年说,“我还要靠他,去找慕开疆呢。”   说着话,有人来寻郡主和扶意,说是避难处的百姓们,送来了年夜饭,王妃要她们一起去享用。   姐妹俩都忘了这一茬,异口同声地感慨:“这就过年了?”   大齐嘉盛十年的除夕,京城上下分外冷清,皇帝并没有下旨百姓禁娱,可官员们自肃自律,不敢铺张热闹,往年这一天从日落起,就有绵绵不绝的爆竹声响,今年却宛若空城般,毫无声息。   闵府中,家眷来前厅,向闵老爷和闵夫人磕头拜贺,府里低调地也摆了几桌宴席。   闵延仕在外忙了半天回来,就被爹娘叫去一并享宴,但见韵之不在,闵延仕也意兴阑珊,推脱还有公文要处理,敬酒后匆匆便走了。   夫妻二人的院子里,只有初霞陪着韵之,姑嫂二人不知说什么话,都红了眼圈像是哭过了。   初霞见过哥哥便要走,闵延仕留她再坐坐,初霞笑道:“已经坐了一整天,我和嫂嫂在一起的时候,可比您还多些。”   韵之倒是没说什么,目送初霞离去后,就问闵延仕:“不是说今天就判下来?皇帝又改主意了?”   闵延仕摇头:“想来毕竟是年三十,不愿给百姓添晦气,腊月以来,民怨载道,皇上也招架不住。”   韵之又问:“前线怎么样,有没有新的消息来?”   闵延仕想了想,说道:“我先说,但你别着急,毕竟我觉得,消息不可信。”   “怎么了?”   “从大殿传出来的话,祝镕死了。”   韵之闻言惊骇,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顿时苍白无血。   闵延仕忙道:“我说了,叫你别急,消息未必可信。”   韵之的心几乎要跳出来:“那、那皇帝什么意思?”   闵延仕摇头:“听说你家大伯父在大殿里嚎啕大哭,后来又被送回大牢里,这件事皇帝也没有对别人说,只告诉了祝承乾。”   韵之说:“我哥是大伯父的命根子,我哥若真有什么事,大伯他怕也不能活。”   闵延仕本还有很多话说,但最近他和韵之的关系越来越“好”,总觉得韵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还是要忍耐住,尽量不被人捉到把柄。   于是一些话,就咽下了,命下人来为他换衣裳,对韵之则说:“我去找开疆,你自己歇着吧。”   韵之问:“我可以回家一趟吗,你有这个权力吗?”   闵延仕摇头:“不可以。”   刚好有下人进门来,韵之便没好气地撂下句:“滚远些,我不想见你。”   下人们吓了一跳,可不敢多嘴,赶紧为公子换了衣裳,闵延仕便出门了。   这一年的除夕,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格外不一样,虽然大齐三百年历史中,也偶有动荡不安时,可对于当下的人来说,他们正经历着的,就是最可怕的。   千里之外的边境上,扶意和王妃、郡主同享了百姓们馈赠的粗糙但充满人情味的年夜饭后,回到帐中继续手写书册,一来打发时间散心,二来,她也的确想为这里的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正月初一的早晨,扶意带上自己抄录的书册,要跟随闵王妃,去探望避难处的百姓,她捧着自己的手稿,等待王妃出营帐,随手又翻看了几眼。   身后有马蹄和车轮声传来,这在营地里很常见,她没有多在意,可突然间,身后很大的声响,喊着她的名字。   扶意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稿纸都落在地上,但不及去捡起来,就看见了祝镕向自己走来。   他很大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扶意觉得整个军营所有人都能听见,而脸色苍白的人,身形步伐虽不如往日那么灵活矫健,还是稳稳当当地一步步走来。   “扶意,我回来……”   “镕、镕哥哥。”扶意怎么也没想到,在经历了生与死的恐惧,日日夜夜不得安宁的担忧后,她再见到丈夫活着回来,说的第一句话说,“你能、能不能小点声?”   ------------ 第435章 我绝不低头   祝镕听不见扶意说什么,但看她的嘴唇口型,能猜到几分,而不等他们夫妻说再多的话,已经有人赶来搀扶祝镕,将他送回营帐。   原来祝镕昨晚半夜就醒了,醒来头一件事,便是想见妻子。   他被抬回去时虽然满身的血,但大部分是沾染了雍罗士兵的血,虽然满身的擦伤挫伤在所难免,所幸没有缺胳膊断腿,真真是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   不过,让所有人都佩服的是,想到这个可能的,竟然是扶意,说他们夫妻心有灵犀好,还是扶意聪慧机敏好,大夫也说,倘若再晚几日,即便祝镕身上没有致命的伤,也会脱水而亡。   知道弟弟性命无忧,涵之做主,派了几个士兵,连夜将他们送回后方军营,只是一路走得慢些,天将明才到。   闵王妃来看望祝镕,夸赞扶意稳重懂事,更了不起的是不论什么情形下,都能冷静思考,虽然祝镕听不见,可是看王妃和扶意的神态表情,也猜了一些。   “我还要去探望避难处的百姓,你手抄的书我带走了,也会安排人,明日起就给孩子们上课,教他们认字。”王妃笑着对扶意说,“你的心意,我会好好传达下去。”   扶意感激不尽,恭送王妃离去,而后军医士兵们也陆续退下,终于帐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祝镕刻意放低了声音说话,在扶意听来才刚刚好,他解释自己去了什么地方,他知道这几日扶意一定很难熬,但当时来不及联系任何人。   赞西人的首将是个傻子,彼时祝镕还没接近他,就听见军中谋士在为他分析个中利害,他们认为大齐若不堪一击,雍罗人就会转而先灭赞西再攻大齐,若要保国,这一仗不能赢。谁知那首将恼羞成怒,认为手下要妨碍自己建功立业,竟一刀砍了其中一个。   “我当即就认定,没必要冒险出现谈判,只会白白送了性命。”祝镕说道,“可我走这一趟,难道就此回来,想起那谋士提到,雍罗国的大炮并没有上前线,显然另有目的,我就……”   扶意伸手抵住了祝镕的双唇:“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你擅自行动,显然是违背了军令的,王爷回头处置你,我也帮不了你。”   祝镕略略猜了几句,虽然听不见,他也没多焦虑,能再活着见到扶意,怎么都好。   “别笑了,瞧着傻乎乎的。”扶意揉了揉丈夫的脸颊,但满眼藏不住的心疼,为他盖好被子,“睡吧,你要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   祝镕握住了扶意的手,扶意拍拍他的手背,捧起亲了一口:“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如是,直待祝镕睡着了,扶意才敢凑近些看,他脸上有伤痕,嘴唇一角几乎溃烂了,再掀起衣袖,胳膊上一大片的擦伤,浑身没几处好的皮肉。   他该多疼啊,可他还是忍着疼痛,一定要亲眼来见自己一面,不然仅仅是传消息回来,依旧是分开两地的牵挂,他一定更担心自己会挺着肚子,不惜车马辛苦赶去见他。   扶意忽然明白了郡主的焦虑,不怪尧年想不明白开疆为何要留在皇帝身边的苦衷,两情相悦的人,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是什么天大的理由,才能让一方狠心忍受分离呢。   “镕哥哥,我不是做梦吧?”扶意轻轻伏在丈夫的身上,感受到他身体的温暖,听得见他的心跳,“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   此刻,相隔千里的京城内,皇帝的元旦朝贺方才结束,虽然满城官员百姓都“无心”过年,朝廷该有的体面和规矩,并没有因此荒废。   至少内宫里,还有皇后主持一切,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帖。   朝贺结束,皇帝退回内宫更换龙袍,看着冕旒被放置在托盘上,他惶然想起了十年前,先帝驾崩后,闵相托着这冕旒来见他,他这个苦命的太子终于熬出头,戴上了象征帝王的发冠。   嘉盛帝长长一叹,刚坐下,八百里加急军报再次入京,他那了不起的弟弟,将雍罗和赞西人逼退二十里地,目前驻军在边境外十里地的地方,俘虏雍罗炮兵二百余人,缴获火炮四台,请示皇帝,要与赞西人谈判,两国重新划界。   “该死的雍罗……”嘉盛帝将手中的军报捏成纸团,“还以为他们有多强大,就这么不堪一击。”   皇后从边上走来,放下茶碗,捡起那纸团看了几眼,便道:“臣妾以为,雍罗无心恋战,他们有更强大的野心。”   嘉盛帝冷声道:“朕当然知道,他们不过是想以此试探大齐的实力,好进一步决定,是否灭了赞西,而后与我大齐对战。”   皇后心寒,忍着怒意问:“皇上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走这一步?”   “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就算雍罗要灭了赞西,至少一年半载。”嘉盛帝说道,“而这些时间里,各国岂能坐视不管,由着雍罗不断扩张?到时候就是各国之间的大事,赞西不会被灭,大齐不会有危险。”   皇后暗暗握了拳头,问:“如若赞西不堪一击,皇上岂不是失算。”   嘉盛帝恼怒地说:“我大齐将领,难道不足以抵抗?”   “战火燎原,生灵涂炭,边境弱则国弱。”皇后痛心疾首,“皇上,您不该把子民百姓放在火上煎烤。”   “放肆!”嘉盛帝震怒,“后宫不得干政,你还想说什么?”   皇后绝望地闭上双眼,她深知丈夫的脾气,深知几十年的压抑屈辱早已令他扭曲了性情与人格,怪他,又不能怪他。   她保得住丈夫的太子之位,实在保不住他的皇位,就连自己苦心培养的儿子,都受了牵连。   如今想来,最最可怜的,便是她的太子,从小被过度保护,言行举止都受到最苛刻的约束,到头来,皇位根本轮不到他染指,白白做了二十多年的嫡长子。   “皇上息怒,臣妾告退。”皇后欠身行礼,便要退下。   可嘉盛帝忽然喊住她:“别走,陪着朕……”   皇后眼中含泪:“皇上,您若愿低头,一切还有转机。”   嘉盛帝眼神空洞地摇头:“朕不能低头,朕就算死了,也不能再低头!那老头子按着我的脑袋,他按着我的脑袋……”   见丈夫的脸涨得通红,皇后急忙来到他身边,激怒的人卡着半句话说不出来,急火攻心,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来人,宣太医!太医!”皇后大惊,一面吩咐下去,一面搀扶皇帝坐下,为他顺气掐穴,含泪劝道,“别激动,皇上,别激动。”   “朕、朕……”皇帝的眼中,盛满了恐惧,吃力地说着,“朕绝不低头。”   皇帝忽然倒下,宣太医的事,几位高位重臣府上,很快就得到消息,闵家一众人在祠堂祭祖方毕,闵延仕就得到了传话。   家里长辈众多,韵之本该随闵延仕去一一拜贺新年,可她早和这家里所有人闹翻了,实在没必要假惺惺,更何况如今公爵府落魄,也没人稀罕再见她。   夫妻二人归来,闵延仕换了衣裳,就要出门进宫。   “皇帝要死了吗?”韵之问。   “谨言慎行。”闵延仕严肃地说,“一句话就能要你的命,你不是不懂,你是故意的。”   韵之没好气地转过身:“你也吃两口东西再走,不然又是一整天。”   闵延仕则道:“你和初霞好好的,别去招惹前面的人,别让他们欺负了。”   可韵之还是那句话:“我想回公爵府。”   闵延仕冷声道:“你敢随便跑出去,我就打断绯彤的腿!”   “你?”韵之气得不行,见边上有人看着,便故意抓起一大把干枣,往闵延仕身上扔,下人们纷纷来劝阻,到底把两人分开了。   闵延仕到了门前,正要上马车,刑部大牢来人找他,告诉他祝承乾不吃不喝,像是要绝食,不知是反抗还是求自尽,这人要是真死在大牢里,可不好办。   “我去看看。”闵延吩咐车夫,“转去刑部大牢。”   ------------ 第436章 最后的机会   大牢中,已到了放饭的时辰,祝承业大骂狱卒给他不是人吃的东西,可为了果腹不饿死,还是往嘴里塞。   只有祝承乾,自从见了一面皇帝后,便是不吃不喝,一两日虽不至于饿死,狱卒们也有法子强行灌水塞饭,但事情闹大了不好,若是真求死,一头碰死也就死了。   “女婿啊,延仕……”边上的牢房,祝承业见到闵延仕,便激动地趴在牢门上,“你是来接我的吗?”   闵延仕不予理会,而是等狱卒开了牢门,进来看望祝承乾。   “您为何突然绝食,总要给晚辈一个原因,晚辈才能为您解决。”闵延仕道,“即便是上奏皇上,晚辈也要有话说才行。”   祝承乾凄凉地一笑:“镕儿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闵延仕问:“是皇上告诉您的?”   祝承乾抬起憔悴的双眼,又念了一遍:“镕儿死了……”   闵延仕道:“晚辈尚未得到任何消息,但若是皇上告知您,必然错不了,还请您节哀。”   祝承乾声音颤抖:“延仕,你有没有,有没有别的消息?我镕儿真的死了吗?”   闵延仕摇头:“若有消息,晚辈会请求皇上示下后,再来向您禀告,祝镕之死,我也很遗憾。”   祝承乾干枯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但没说出口,闵延仕转身叮嘱狱卒们照顾好犯人,不论另一边岳父如何鬼哭狼嚎地喊叫他,他都置若罔闻。   出得大牢,转向宫里来,已经有几位重臣赶到,金东生亦在其列。   虽然当初金夫人,在闵延仕和韵之的婚礼上大闹,说他有杀害金浩天的嫌疑,但一直以来,金东生似乎更怀疑的人是祝镕,也许二人平日行事风格迥然,性情也大不一样,在金东生看来,祝镕才更有可能杀人。   二人擦肩而过,闵延仕驻足回眸,仔细地看了一眼金东生的背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行伍行军之人,不保家卫国,要来何用。   “闵大人,请。”此时,内侍官来领路,闵延仕便收敛了情绪,进殿面圣。   皇帝是一时急火攻心才倒下,眼下虽无大碍,但太医叮嘱不可再激动,到底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   “祝承乾绝食求死,臣前去探望,他道是祝镕已死,是皇上告诉他的吗?”闵延仕明知故问,不过是多做一场戏。   嘉盛帝恹恹地点头,皇后在一旁道:“让狱卒照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皇上且要静养几日,正月里不能给百姓添堵,这事儿不要传出去,你们几位臣工好生打理朝务,有要紧的事再来禀告。”   闵延仕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边境战况,忠国公府一案,臣以为,押后再审也不迟。”   嘉盛帝似乎懒怠开口,都是皇后替他说:“便如你所说,押后再审不迟,但别让祝承乾轻易死了。”   闵延仕领命退下,皇后见他走远,便对皇帝说:“看来闵延仕,还是可信的,当年祝承乾阻他进入殿试,令他名誉受损,的确是对祝家积怨已久。眼下,闵府里时常传来消息,祝韵之每日与他大吵大闹,那丫头也是够混的。方才他去大牢里看祝承乾,臣妾派人盯着,他并没有对祝承乾说什么奇怪的话,看来并不是做戏。”   嘉盛帝虚弱地说:“这是朕,最后的机会。”   只见内侍来传话,说闵大人被贵妃叫走,皇帝浓眉皱起,吩咐皇后:“别叫她坏了事。”   这一边,闵延仕不得不来见姑母,贵妃问他皇帝是不是真的病了。   “您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眼?”闵延仕问。   “我若能去,还用问你?杨氏那贱人,仗着自己是皇后,把持一切。”贵妃恨道,“我也真是看不明白,皇帝都那么讨厌太子了,怎么还对杨氏言听计从。”   闵延仕垂首不语,但心里明白,皇帝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分不清好歹。   贵妃怒道:“最可恶的是,那女人不知对你表哥说了什么,我皇儿被她骗得五迷三道,他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了,竟然要来抢我的儿子。”   闵延仕没有耐心听这些抱怨,躬身道:“姑姑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侄儿先退下了,今日元旦,家中族中许多的事,还有官场上同僚之间的拜贺往来,不能耽误。”   “还过什么年呢,都成这样了。”贵妃道,“我又不傻,胜亲王打了胜仗,下一步,就该来逼宫夺权了。”   闵延仕正色道:“姑姑,谨慎祸从口出。”   贵妃摇头:“延仕,你自己也要保重,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皇帝突然对你如此信任,你不觉得奇怪吗?”   姑母的好意,闵延仕很明白,但他不能言明,便只道:“那也是侄儿自己争取的,一直以来,皇帝只器重祝镕,我心有不甘,如今能将他取而代之,侄儿也算得偿所愿。”   贵妃眉头紧锁:“到时候他把什么都推在你身上,祝涵之若要追究,岂不是你死?”   闵延仕道:“皇上也是有万全准备,姑姑不要自乱阵脚。”   贵妃长长一叹:“真不明白,是哪一步走错了,错就错在,五年前让他们死里逃生。”   闵延仕不语。   贵妃忽然又想起来:“听说祝镕死了,真的死了吗?”   闵延仕道:“相隔千里,我从何而知?”   离开皇宫时,闵延仕与开疆相遇,彼此不过是点头致意,什么话也没说就分开了。   但昨天他们见过一面,商议了祝镕的生死。   开疆这边的消息更灵通些,但他并没有得到死讯,而皇帝告诉祝承乾,说他是被赞西人所杀,这就更不可信。   自然,他们心底都有一丝准备,战场上刀剑无眼,祝镕若真有万一,他的家人,还有扶意和未出生的孩子,就都是他们做兄弟的责任。   二人商议决定,顺着皇帝的话来,既然他说祝镕死了,那就是死了。   开疆还格外叮嘱闵延仕,不要试图安慰祝承乾,他们一直都在皇帝的监视下,皇帝并不信任他们,可他们必须掌握主动。   夕阳渐沉,嘉盛十一年的第一天,就快过去了,但大齐与赞西边境的硝烟,停止在了嘉盛十年里。   新一年的头一天,百姓们可以自由地走在自己的国土上,胜亲王把敌军逼退二十里地,大军也驻扎在十里地外,避难处的百姓纷纷归来,在他们变成废墟的房屋外燃放鞭炮,以求驱邪辟灾,盼望着将来能有长长久久的安宁。   扶意在营帐里,能隐约听见远处村庄传来的鞭炮声,想到百姓们的欢喜,想到家国平安,嘴角不自觉地带起笑容。   但回过身,祝镕依然安睡,因为听不见,他反而能睡得很踏实,若不被触碰,恐怕任何事都没法儿惊醒这个又累又满身是伤的人。   可这会儿,该吃药换药,她不得不走到床边,轻轻推醒丈夫。   祝镕从梦中被惊醒,下意识地警惕警觉,几乎要将扶意当做敌人来攻击,等他完全清醒时,一只手已经掐在了扶意的脖子上。   扶意吓得不轻,但她知道,若是露出惊恐的模样,镕哥哥必定会愧疚,这是战争带给他的伤害,他的三魂七魄还没能完全归位。   “你干什么呀?想吓我?”扶意扬起笑容,嗔道,“看我怕不怕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你信不信我找大姐姐告状?”   祝镕听不见,这让他更恐慌,可扶意的笑容那么甜,扒开了他的手后,就撅着嘴使劲揉搓他的脸颊撒娇,像是在说:“快醒醒,醒了吗?”   而扶意见他缓过一些,便指了指手边的汤药和膏药,祝镕松弛下来,点头表示明白,便由着扶意摆布,之后吃药换药,好半天才收拾妥当。   “你累不累?”祝镕一开口,声音便格外大,扶意却不再提醒她,横竖不是外人听不得的,哪怕是夫妻之间的亲密又如何,她舍不得丈夫再为了这些事而紧张和内疚。   “我不累。”扶意说的很慢,好让祝镕看清自己的口型,“方才收到战报,赞西人请求停战,雍罗人也在等他们国主的旨意。镕哥哥,仗就要打完了,不出正月,我们就能回家了。”   虽然扶意说的很慢,可话一多,祝镕就分不清了,扶意便拿来纸笔,写给他看,祝镕脸上有了笑容,说道:“赞西人总不能都糊涂,难道真要灭国才甘心。”   扶意又写下:“军医说,你只是暂时听不见,过几天会慢慢好起来,不要心急。”   祝镕颔首:“我明白,我不急,回到你身边,我什么也不急。”   扶意轻轻抚过他的面颊,凑上来便亲了一口,又对着口型没出声,说:“镕哥哥,我们再也不分开。”   ------------ 第437章 战后的创伤   祝镕的眼眶湿润了,他绝非脆弱之人,也从不多愁善感,可一想到自己亏欠扶意太多太多,而扶意却将她的一切都给了自己,就无法控制内心的情绪。   “镕哥哥,你哭了?”扶意笑起来,抚过丈夫眼角的泪水,“怎么哭了?”   “平理来救我之前,我也曾苏醒过,被埋在尸堆下,不得动弹,气味很难闻,我听不见也喊不出声。”祝镕一点一点回忆濒死时的绝望,“我以为自己已经在阴曹地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扶意故意一脸邀功的骄傲:“我是不是很厉害,我就猜到,你可能在那里,平理跑得快,他立刻就来找你了。”   祝镕听不见这些话,但一把将扶意抱在怀里,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死里逃生,在他心中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不知几时才能从那活生生面临死亡的恐惧中走出来,但他不后悔。   “将来,弟弟妹妹们,我们的孩子们,他们的孩子们,绝不会再经历这些苦难。”祝镕说,“扶意,我不后悔。”   扶意挣扎开,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可我知道,你害怕,你害怕我就陪着你害怕,你可以不告诉任何人,但不必对我隐瞒。这是战争的错,是雍罗赞西的错,是皇帝的错,绝不是你的错。”   祝镕拿过纸笔,正要写,被扶意虎着脸瞪他,一面用手比划:“你傻不傻,你用嘴巴说嘛。”   祝镕终于笑了出来,无奈又委屈,但是换来妻子温柔的拥抱和亲吻,扶意身上柔和的气息,能令他无比安心。   扶意又想起一件事,写下来问:“我再替郡主问,开疆到底为什么要留在皇帝身边,你知道吗?”   祝镕摇头:“我说过,他没向我解释,但他绝不可能站在皇帝那一边,他有他的打算。”   扶意轻叹道:“也罢,我们说的再多,郡主也会存疑和担心,还是等有一天,让开疆自己来回答。”   祝镕问扶意说的什么,扶意表示不重要,祝镕便又问:“回京一事,王爷怎么说?”   扶意写下来,眼下王爷已经向京城发去军报和奏章,他要和赞西人重新划界,作为此番战祸的补偿,但这必须由皇帝点头。   而赞西人没有拿出什么文书,来证明皇帝将平西府割让给了他们,可见这件事,很可能是他们多虑了。   但反之,赞西人若当真得到皇帝默许割让平西府,并以此作为要挟,王爷也就不会再顾忌皇帝的旨意。   扶意写道:“天下各路兵马,忠奸难辨,各有立场,只有南边靖州军是不必顾忌的,不能给任何地方军出师勤王的借口。”   祝镕道:“恐怕皇帝会故意拖延,命王爷驻扎边境,重建平西府,不让他靠近京城。”   扶意写道:“王爷已有主意,倘若不能带兵回京,他就单独行动,直抵皇宫。”   祝镕说:“若是如此,王爷就成了弑君篡位的逆臣,如何服天下民心。”   扶意写道:“这是当今皇帝才会顾虑的事,百姓们才不管龙椅上的人是如何坐上去的,他们只要能安居乐业,能国泰民安,谁做皇帝都一样。话说回来,最顾忌这些的当今,才是真正抛弃国家,不顾百姓死活的人。”   祝镕神情凝重,一时不语。   扶意见他陷入沉思,便将写过的纸都在炭盆里烧了,祝镕忽然在她身后说:“扶意,我现在说话大声吗,外面听得见吗?”   扶意点头,祝镕便又压低了些声音,而后道:“方才我的顾虑,似乎应该再反一反,皇帝一定猜得到,若不给王爷带兵回京的机会,他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死了,连还击之力都没有。不如明着来,到时候两军在京外对峙,各地兵马必须前来勤王护驾,还能用我们家的人,来威胁大姐姐。”   扶意写道:“皇帝并不蠢,至少在对付王爷这件事上,他无所不用其极。”   祝镕沉下心,说:“先等京城的消息,我要尽快养好伤,到时候,我不能看自己的家人,被吊在城门上。”   ------------ 第438章 纵然山河不变,你我寿命有限   扶意拿起纸笔,写下了很沉重的一句话,她希望祝镕能明白,胜亲王接下来要实现的皇权大业,就算赔上祝家全族人的性命也不足以动摇。   他们当然要为了营救家人而拼尽全力,但一定要周全谨慎,不能白白地牺牲。   战场上,王爷与所有将士生死与共,可一旦离了战场,他们不过是众多聚拢在王爷身边的能人异士中微不足道的两个人,连臂膀都谈不上。   祝镕颔首:“我会有分寸,以襄助王爷实现大业为前提,保全家人的平安。”   扶意将那些纸张焚烧了,脱下外衣,上榻躺在了祝镕的怀里,远处隐约还有鞭炮声传来,每一响都是百姓们的欢呼。   也许未来每一年的岁末年初,他们夫妻都会在富贵奢华中度过,要忙着祭祖摆宴,要忙着送往迎来,见不完的长辈,会不尽的宾客,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清清静静的两个人,不会被打扰。   纵然眼前的一切,简陋而粗糙,他们连好好洗个热水澡都难,可是扶意很满足,很知足。   祝镕亲吻了妻子的额头,扶意在甜腻的笑容里,安然闭上双眼,她也累极了,以至于躺在丈夫的身边,心里一踏实,转眼就进入了梦乡。   转眼,已是正月初四,朝廷收到了前线最详细的战报,并胜亲王要求与赞西重新划界的奏折。   这对于十年来,一向怀柔应对各邦,凡事以和为贵的皇帝,是狠狠的一巴掌,像是在告诉全天下的子民,他的无能。   自然,皇帝还得知了祝镕已平安归来,但从一开始,他也没有相信当时密探送回来的消息,当时就想到了其中必然有讯息的滞后,可故意欺骗祝承乾,是想要挑起他的仇恨,好在之后的事上,被自己所利用。   到这一日,祝镕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令人高兴的是,他可以听得见声音,虽然还没能完全恢复正常,与人说话时,就算面对着面,声音也仿佛从远山传来。   可听得见,总好过听不见,扶意不着急,也不终日围着丈夫转,她已经能安下心来做些其他事。   这会儿祝镕便策马而来,在避难处临时搭建的学堂里,见到了正教孩子们认字背书的扶意。   底下坐着十几个孩子,大大小小参差不齐,有男孩子更有女娃娃,书声琅琅,扶意耐心而细致,能照顾到年幼孩子的不专心,也能满足年长一些孩子们的求知欲。   一堂课大半个时辰,而后便开始写字,见扶意忙不过来,祝镕便进门来,把着男孩子们的手,教他们如何握笔如何使劲,更答应他们,把字练好了,就教他们功夫,带他们骑马。   男孩子们很快就围拢在祝镕身边,这个也要学,那个也要学,被扶意赶来劝回去练字,责怪丈夫:“你何必夸下海口,大姐姐可是说了,要你留在京城辅佐朝政的,我们这一走,不定几时再来。”   祝镕道:“不是还有平理吗,他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重建平西府的。”   扶意说:“那也不能骗孩子们,他们心里干净,你不要瞎许诺。”   祝镕笑道:“我只是想哄他们乖乖写字,一个个小皮猴儿似的,你看坐也坐不住。”   扶意直摇头:“将来啊,可不能把孩子给你教。”   祝镕低头看扶意隆起的肚子,不免心疼:“别太辛苦了,看着你忙忙碌碌,我很不安心。”   扶意笑道:“我自己有分寸,这孩子像是知道我们后来会经历辛苦和磨难,早几个月那会儿才死命折腾我,现在我不害喜也不难受,什么都吃得下,我们相处得好着呢。”   祝镕很欣慰:“那是自然,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扶意轻声嗔道:“又胡说,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我午饭时就回来,会有人送我,你还是先回营里去,万一王爷找你呢。”   祝镕又道:“其实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我收到了开疆的信,说了京城里的事,皇帝暂缓了对我们家的判罪,眼下男眷都在大牢里,祖母和婶婶她们在家里圈在内院看管,倒也没有受太多辛苦。”   “大哥哥也被抓起来了?”   “是,虽然我哥刚正不阿,从没做过违背律法和朝廷的事,但受叔父的牵连,没法子。”   扶意跟着他到学堂外,再问:“韵之怎么样,在闵家可有被欺负?”   祝镕说:“开疆没提到,但我想没提到应该就没什么大事,我们韵儿绝不是随便叫人欺负的,不必太担心。”   扶意问道:“开疆自己还好吧,与你通信,不怕被皇帝发现吗?”   祝镕说:“我们俩好歹为皇帝秘密行事那么多年,皇帝有哪些手腕,我们还是摸得清的,开疆有法子避开耳目。这也是皇帝为什么不惜派人追杀我的缘故,就连金东生埋伏在京城外的地方,都是我为他选定并改建的,他当然想我死了。”   扶意反过来安抚丈夫:“别多想了,伴君如伴虎,将来亦如是。所谓明君,爱民保国即可,臣工不过是棋子,可行也可弃,我爹曾对他的学子们说过,踏上仕途的第一天起就要明白,他们不是不可取代的,这条路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祝镕说:“提起父亲来,他们和平珒在纪州一切安好,皇帝到底是不敢动纪州,其实……”他压低了声音说,“其实纪州,只剩下两三千兵马。”   扶意倒也不惊讶,这次逼退赞西和雍罗大军,那么大的阵仗,不可能是王爷这几年暗中招兵买马的结果,主力军必然还是纪州将士,由此可见,皇帝是有多懦弱无能,他怕是就算想到了这一点,也不敢派兵去动一动几乎空了的纪州,只会把京城封锁起来,给自己筑下牢笼。   巧的是,此刻郡主来了,知道扶意在这里给孩子们上课,特地带来了军营里蒸的点心。   孩子们乐坏了,更有懂事的娃娃,想要把点心带回去给爹娘吃,尧年答应说一会儿会再送去,让他们安心吃,几个孩子才三五成群地坐在太阳底下,美滋滋地吃开了。   祝镕先回去了,扶意和尧年在太阳下坐,两人分一块糕饼,孩子们在边上嬉闹玩耍,尧年一脸欣慰地笑着,忽然听扶意说:“开疆给祝镕写信了。”   尧年看向扶意,没开口,可心底的相思和担忧,都在眼睛里。   扶意说:“他一切都好,请郡主放心。”   尧年问道:“这话,是你对我说的,还是他要祝镕转达的?”   扶意无奈,说道:“他没有提到郡主,我想应该是书信有限。”   “是啊,书信有限,送出来就不容易,哪还有什么多余的笔墨来惦记家国之外的事。”尧年将糕饼掰开,送入口中。   扶意问:“回京后,您还走吗?”   尧年反问:“什么意思?”   扶意说:“我想,您不会甘心留在宫里,做个锦衣玉食的公主,或是回纪州,或是来重建平西府,您坐不住。”   尧年拍了拍手里的糕饼屑,笑容里英气朗朗,说道:“我还没想好呢,你说,我若是问我爹要兵权,他会给我吗?”   扶意摇头:“不好猜,但若郡主争取,我想王爷不会不考虑。”   尧年说:“回纪州也好,来这里也罢,总会有个去处,你说的是,我可不能闷死在皇宫里,那里不适合我。”   扶意笑道:“将来再要见公主,就不容易了。”   尧年说:“你也不要总留在京城,公爵府里的事,一辈子也处理不完,不如多出去走走,纵然山河不变,你我的寿命有限,难道白白来人世一遭,连这世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话说到这份上,扶意也袒露心事:“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处理家族事务,左不柴米油盐,人心贪婪,可我的丈夫要继承家业,我是一家主母,还有弟弟妹妹们,孩子们,为了能让他们将来更好,我必须去面对那些事。”   尧年托着脸颊,问道:“那你自己呢,扶意,你为他们付出,谁来为你付出。倘若往后几十年,你过得并不快活,孩子们真的能好吗?”   ------------ 第439章 不论生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郡主一番话,令扶意的内心有所动摇,道理她都懂,得失她也看得清,更何况,人总是会变的。   过去的一整年,从小小书院家的独生女,一步步走到这里,经历了一切曾经不敢想象的事,她早已不是纪州城里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更何况,扶意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未来一直都有野心和抱负。   “你们家不是还有大哥,有我表姐这个长媳吗?”尧年说道,“我的表姐贤惠淑德,最是当家主母的气质,至于魄力威严,等她真做了老大,自然就有了吧。我觉着,祝镕若无心继承家业,你若不愿把自己关在高宅大院里,不如就放下这一切。叫我看来,就算在这里给孩子们教书认字,也比和账本金银、家长里短打交道叫你来得开心。”   扶意含笑不语,远处有五岁大的小女娃跑来,冻皴了的小脸儿招人疼爱,她捡到一块漂亮的石头,要送给扶意。   “谢谢呀,真好看。”扶意刚将石块接过手,忽听得远处一声女人的惊叫,她与尧年同时警觉起来,只见几十个穿着赞西战服的人从远处冲过来,见人就砍,抓着就杀。   避难处多是女人和孩子,男人都回村里去收拾废墟,虽然有士兵把手,但十几个人对付几十个人,还要护着老弱妇孺,根本顾不过来。   “蛮夷小贼!”尧年大声呵斥,挥剑便杀了上去,但她的胳膊在战场上受伤,战斗力大大减弱,只能与敌人打个平手。   孩子们吓得大哭,有的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更不知要跑,扶意抓着这个,拉了那个,拼了命往反方向跑。   那几十个赞西人,像是赴死而来,豁出一切杀红了眼,留守在这里的将士渐渐抵挡不住,漏出好几个追过来。   孩子们年幼跑不快,又吓得腿软,摔了跌了在所难免,扶意尽可能地和其他村民一起带走孩子,可还是落下一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扶意转回身来抱起那孩子,忽然一块石头砸在背心,冲击之大,使她抱着孩子扑到在地。   身后血腥气逼来,寒光闪过,刀风呼啸,扶意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刀。   生死之间,尧年赶来挡开一刀,可那些赞西人魁梧高大,尧年只能自保,护不住扶意和孩子。   “扶意快走……往军营跑。”   “郡主……”   扶意顾不得了,拉起怀里的孩子就往前跑,终于前方有马队赶来,是营中守军收到讯号前来增援。   祝镕刚好在折返的途中遇上,迅速调转方向奔来,老远就看见扶意,拉着一个孩子狂奔。   “扶意!”   “快救郡主,她挡不住了。”扶意大声喊。   祝镕不再犹豫,策马奔去,纵身接住了被踢飞的尧年。   “祝镕,留活口!”尧年口中含血,杀气腾腾,“他们不是赞西人!”   “是!”祝镕抓过尧年的佩剑,迎战而上,带着被埋在死人堆里的阴影,杀出一条血路。   后面的将士,接走了重伤的郡主,扶意在后方见到尧年,稍稍松了口气,可丈夫还在厮杀,她能看见扬起的尘土和血光,扶意不自觉地紧绷着身体,双拳紧握。   “夫人?”   “夫人!”   听见有人喊她,扶意不得不收回目光,却见好几个妇女朝她跑来。   “夫人,您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扶意的心猛然一震,低下头,她的裙摆一片血红,这一瞬,才意识到腹中剧痛,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一软,跌在了赶来的村民的怀里。   “夫人?夫人……”   “扶意!”尧年惊恐地看着扶意失去意识,身下鲜血不止,她大喊,“军医在哪里,快找军医!”   前方一番厮杀后,赞西人死的死、伤的伤,祝镕下令不要赶尽杀绝,留下活口,要查他们真实的身份。   “祝大人!”后面的士兵赶来,一脸紧张,“这里交给我们,您快回去吧。”   祝镕皱眉:“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难过地说:“夫人、夫人她……流了好多血。”   祝镕一直嗡嗡作响,与人说话像隔着山谷的耳朵,瞬间恢复了正常,士兵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呢?”   “已经送回营地。”   祝镕狂奔,抓到一匹马,翻身就走,一路疾驰,赶回大营。   在他的营帐前,迎面遇见了满身是血的妇人,怀里捧着用白布包裹的……那白布也染满了鲜血。   “军爷,夫人她、夫人。”   “这是……我的孩子?”   那妇人哭着说:“救不活了,世子妃吩咐,立刻埋了,不能让夫人看见。”   祝镕浑身僵硬,咽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只见涵之听得动静赶出来,无情地厉声催那妇人和其他人一起去帮忙掩埋。   她自己也是满身的血,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说:“别看了,镕儿,你不要看,也不要让扶意看见。”   “她怎么样?”   “能保住性命,但失血过多。”涵之说,“先让她活下来。”   祝镕重重地跪倒在地,十指插入砂砾,涵之也跪下,撑着他的肩膀:“你要干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守护在扶意身边,你要干什么?”   “大姐……”   “镕儿,好好安抚她,保护她。”涵之红着双眼说,“你若是消沉,要她依靠谁?”   弟弟终究只是堪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小养尊处优,事事顺心,可是这一年,家国天下、祖母妻儿,太多太多的变故,仿佛一口气要将一辈子的生离死别都经历一遍,太难为他了。   涵之心疼不已,捧着弟弟的脸颊说:“镕儿,去守在扶意身边,让她醒来后,能最先见到你。她保护了村民的孩子,她不会后悔,错的不是你,更不是扶意,是挑起战争的赞西人、雍罗人,是当今皇帝。”   祝镕双眼血红,凝聚着杀天灭地的戾气,搀扶着姐姐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后,才进营帐来。   妇人们正在努力收拾残局,但还是掩不住满屋的血腥气,好在扶意的血止住了,暂时性命无忧,但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几乎和边上的肌肤融为一体。   祝镕抓到的手是冰凉的,他把扶意的手捂在心口,贴在脸颊边,看着心爱的人遭受这样的苦难,想到她醒来后还要受到失子的打击,脑中一片空白。   昏睡的人,尚不知自己失去了孩子,但昏迷前的那一瞬,扶意是明白的,她凶多吉少。   于是当第二天清晨,意识先苏醒,双眼还不能睁开时,扶意就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在她腹中几个月的孩子,永别了。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祝镕看在眼中,立刻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扶意原想要逃避现实,让自己继续沉睡下去,可听见了丈夫的声音,薄薄一层眼皮,像有千斤重,她很努力地睁开双眼,终于见到了憔悴而痛苦的人。   “镕……哥哥。”她蠕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响,失血太多和小产,几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元气。军医说,营地条件恶劣,夫人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扶意。”祝镕咬着唇,胡乱地揉了几下眼睛,“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不、不是……你的错。”扶意努力将嘴角上扬,可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我们以后再生一个,再生很多很多个。”   “我不该带你来这里,我……”   “不,若没有战争,没有皇帝的阴谋,天下之大,我们哪儿去不得?”扶意说,“怕是留我在京城,皇帝迫害我,我也守不住孩子。”   祝镕见扶意气息短促,着急地说:“你不要说话,不要急。”   扶意用尽力气说:“不论生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祝镕,不然我为了什么嫁给你?”   祝镕使劲点头:“我知道。”   扶意喘了口气说:“那就好,出了事,不要从身边怪起,这是我娘说的,一家和睦就要一致对外,不要把别人的过错,强加给受伤害的人。孩子,村里的孩子,怎么样?”   祝镕说:“死了不少人,但孩子都保住了,一个都没少。”   扶意点头,她安心了,又问:“是赞西人?”   祝镕道:“别问了,好好休息,等你缓过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而扶意终究没忍住,哽咽着问:“你看见,我们的孩子吗?”   祝镕摇头:“大姐不让我看,但他们说,是个男孩儿。”   扶意绝望地闭上双眼,哭着说:“娘对不起你……”   ------------ 第440章 何须你来强大   哭出来,总好过憋着一口气抑郁难舒,扶意在泪水中再次昏睡过去,祝镕寸步不离地守护,当她完全苏醒恢复几分精神,已是初七的早晨。   尧年拖着满身的伤来探望她,一贯坚强的小郡主,还没开口就掉眼泪,她自责没能保护好扶意,倘若她能再强大一些,能抵挡住那些贼人,扶意不至于失去腹中的孩子。   但这是扶意无法接受的愧疚和歉意,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过错,来责怪自己不够强大,只会窝里横的人,才会遇事先从身边人责怪起,扶意绝不认同。   躺了几天,时而苏醒时而昏睡,扶意已经接受了自己和孩子无缘的现实,她递给尧年帕子,提起曾经梦回纪州王府,梦回和郡主池塘嬉戏,梦到锦鲤入怀。   扶意道:“我曾以为那是极好的胎梦,可见神鬼之说,并不能全信,但当时若非这个梦,我身体极其孱弱,可能早与这孩子诀别。那么祝镕再回京城时,家里必定一番动荡,后面的事,就都不好说了。现在我们一步步走到这里,终于能携手助王爷夺取天下,匡扶社稷,且不说得失是否值得,就那日我能救下几个孩子,我也不后悔。”   尧年说:“我爹的事,有你们是如虎添翼,可没有你们他也能走下去,眼下我最希望的,是你养好身体,早日康复起来。”   扶意笑道:“我今天就好多了,到底年轻些不是?事到如今,若再也派不上我们的用处,我和祝镕才会失落。郡主,那些赞西人,怎么样了?”   尧年说:“他们不是赞西人,是雍罗人,交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扶意皱眉:“为何要假扮成赞西人,他们又是如何潜进来的?”   尧年满目仇恨,说道:“并非此番偷偷潜入,而是一早就埋伏在山里,此行的目的自然是栽赃赞西人,好化解两国的矛盾,雍罗果然强大,一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是我们轻敌了。”   “化解矛盾?”扶意难以置信,“他们用滥杀无辜,来化解矛盾?”   尧年神情凝重地说:“我大齐不可能与雍罗对战,这件事彼此都需要一个台阶下,雍罗国主已经来函表示,此番战役是他们的将领擅自做主,以为赞西遭我大齐侵略,才来相助,雍罗国主本不知情,并已经连下数道旨意,要将他们的首将斩立决,以给我大齐一个交代。虽然明摆着是假话,可这么一来,千错万错是赞西人的错,赞西即便能免去灭国的灾难,但接下来的几年,再想要两处得利,就不容易了。”   扶意摇头:“太残忍,郡主,我无法接受。”   尧年说:“我也无法接受,而母妃她还有一重顾虑,怀疑是皇帝在其中作祟,可是道理上又说不通,他若能派到这些人来动杀戮,何苦只杀百姓?”   扶意冷色道:“再次挑起各国矛盾,王爷在这里被纠缠得越久,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来对付我们。”   尧年说:“那也要算到这一步才行,我倒觉得,皇帝原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但会好好利用这次的机会。”   扶意恨道:“例如,强行对赞西开战?”   尧年颔首,说:“你看吧,旨意很快就会到了。”   然而这几天,京城里传遍了祝镕阵亡的消息,假话说得多了,也就成了真。   这消息甚至透过看管公爵府的禁军守卫口中传进来,初雪和三夫人心惊胆战,对下人们千叮万嘱,绝不可以透露给老太太知道。   可是在闵府,下人管束原就不严,更没有人在乎韵之的感受,韵之得到消息,难辨真伪,想要出门去找慕开疆核实,却是被闵夫人带人阻拦下,警告她不要招惹是非。   闵夫人虽然打不得韵之,可到底是一家主母,不叫韵之出门,还是易如反掌。   韵之极力反抗,却被管家带着下人逼退回了院子,而闵夫人也拿奶娘和绯彤威胁她,闵延仕下令不许任何人动少夫人,但并没有细致到绯彤和奶娘,韵之就被扼制住了软肋。   她心里不信三哥会死,可又没有人能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这一日终于等到闵延仕回家,看到哭得双眼红肿、神情恍惚的人,闵延仕到底没能忍住。   “祝镕还活着,据说是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但所幸被掩埋,才没有受炮火伤害。”闵延仕温和地劝说,“别自己吓自己,不要听他们胡说,具体的,我自然也说不清楚,但祝镕的确还活着。可是,另有一件事,我想你早晚要知道,也不必瞒着你。”   韵之浑身紧绷,惊恐万状地看着丈夫,难道是扶意死了?难道哥哥残废了?   闵延仕忙说:“你别这么激动,听我说。”   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韵之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着闵延仕的手腕。   闵延仕说:“他们的孩子没了,避难处的百姓遭到赞西余孽袭击,当时嫂嫂在教孩子们念书,该是为了保护孩子们,伤了自己的身体。”   “扶意她……”韵之泪如雨下,心疼得不能自已,身子禁不住抽搐。   “不要激动,慢慢呼吸,韵之,你冷静下来。”闵延仕极力引导韵之平静,将她抱在怀里,轻抚她的背脊,“听话,韵之,别激动,听话。”   韵之软下来,无力地靠在闵延仕的身上,哭着问:“你是故意骗我的吗?”   闵延仕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几时骗过你?”   韵之不愿再忍耐:“弹劾我爹和伯父,说嫉妒我哥,说要扳倒公爵府,全都是故意的对不对?”   闵延仕轻轻推开她,不安而紧张地看着她问:“你、你……猜的,因为相信我吗?”   韵之含泪摇头:“谁要相信你,你不配。”   “是,我不配。”闵延仕耐心地哄着。   “扶意留给我的银票,她让绯彤藏着,不告诉我,说我若有一天要用到,自然就发现了。”韵之抽噎着说,“她怎么就料到我要用那么大笔钱呢,她肯定知道我们家一定会出事,而我不会出事,对不对?”   闵延仕说:“其实祝镕没有和她商量过,她离京前未必知道我和祝镕的合谋,但她的确算到了家里会出事,还曾经格外叮嘱我,让我保护你,让我把姐姐和怀枫他们接来照顾。”   “真的?”韵之楚楚可怜。   “我不骗你,韵之,是我错了,把你蒙在鼓里,让你那么痛苦。”闵延仕说,“可一开始,皇帝不信任我,祝镕和我,都怕告诉你真相会露出破绽。也许到现在他依旧不信任我,但你要明白,岳父他们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就没那么简单,连奶奶都不可能继续留在公爵府,早就下了大牢了。”   韵之说:“可我若是皇帝,我一定不信任你,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何必选择你呢?”   闵延仕说:“因为他不敢,家里真有大事,老太太和女眷受辱,姑母会善罢甘休吗?靖州军之威,比纪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到时候两面夹击,他就完了。但眼下,沈王爷终究是忠于大齐,不到危亡之际,他不会轻易插手两兄弟的事,皇帝还能有一丝余地。”   韵之心疼地捧着丈夫的脸颊:“可世人,都因此说你无情无义,落井下石。”   闵延仕苦笑:“我的名声本来也不好,还在乎这些?”   韵之哭着说:“我在乎,我心疼你。”   这件事以来,闵延仕同样压抑许久,一直担心韵之就算知道真相后,也不会轻易原谅,毕竟她切实受到了伤害,甚至不被自己信任。   可现在,她却说,她心疼。   韵之抱着他大哭:“我快要憋死了,延仕,我以为我哥真的死了,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不哭了,乖,他还活着。”闵延仕哄道,“听话,韵之,你的眼泪也要哭干了。”   “我没有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家里变成这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哭。”韵之说,“我对不起所有人。”   闵延仕道:“可你要明白,你能平安无事,对奶奶对祝镕,对所有人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对我来说,更是如此,我若能为你遮风挡雨,何须你来强大?韵之,我知道,你一心要做这世上对我好的那个人,往后,也让我做保护你的那一个,好不好?”   ------------ 第441章 果然是后生可畏   韵之的情绪渐渐缓和,像小猫儿似的窝在闵延仕怀里,这么久的日子,就算心里猜到闵延仕实际是站在哥哥这一边,她始终也不踏实,成日里惶惶不安,直到今天,身心才有了安放之处。   “那,我能为你为家里做些什么吗?”韵之还一抽一抽,满眼的委屈无助。   “保护好你自己,其他的,你别生气,我怕你会越帮越忙。”闵延仕说,“再有就是,万一奶奶和岳母她们要被贬为奴籍拉去卖,你得赶紧准备好,把人买回来,自然,我会帮你一起周全。”   韵之说:“这件事就不必你忙了,我有人帮忙。”   闵延仕问:“开疆?”   韵之摇头:“我哥,我家二哥哥。“   闵延仕很惊讶:“你见过二哥了,他在哪里。”   韵之道:“他在哪里我不知道,可我见到我二嫂了,就是那日突然找来的绣娘,她就是二哥的妻子,也是我二哥为了她,和家里决裂,离家出走。”   闵延仕说:“你不是没见过,会不会是假冒的?”   韵之有了几分笑容:“我见过侧脸,忘不了,一定是了,而且名字也对得上,满京城知道她叫什么的,一只手能数过来。”   闵延仕这才安心:“多小心些总是好的,并非我不信任谁,之后要紧的事,最好亲眼见了二哥你再做决定。”   “我听你的。”   “那就答应我,不要再哭了,这些日子,你流了多少眼泪。”闵延仕腾出一只手,抚过妻子的面颊,情不自禁地吻下来,先是额头,再后来,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双唇边。   韵之脸蛋通红,不知是方才哭过,还是害羞,但就在闵延仕停顿的那一瞬,韵之捧着丈夫的脸颊,狠狠吻上来。   虽不及准备,但闵延仕心里也想,这一吻,便是缠缠.绵绵,忘乎所以。   这些日子,韵之说她要憋死了,闵延仕何尝不是,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忍不住的。   当彼此都呼吸不能,才分开了,小娘子满面春.色,眉间的愁绪悲伤,悉数扫空,虽然回过头想起正面临的困境,依旧会满心不安,但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闵延仕说:“对于眼前的事,我自己也没有把握,每日里与皇帝周旋,与大臣们算计,不知哪一天,皇帝就翻脸,我也日日夜夜都在坚持和煎熬。便想着,忍耐着不告诉你,不怕我们之间有破绽,我好歹心里还有必须坚持的事。”   韵之问:“那现在呢?你心里没底了是吗,怕我露出破绽,不会,我可以每天和你打架吵架。”   闵延仕笑得很心疼:“就算是假的吵架打架,我也舍不得。”   韵之心里一软,咕哝着:“你已经很护着我了,我都知道。”   闵延仕则说:“只因如今事情有变,边境避难处遭袭,百姓死伤众多,皇帝要么是冲赞西雍罗发难,那势必要将王爷和军队留在边境开战;要不就是问罪王爷的渎职,怪他没能守护百姓,类似的事在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历朝历代都有打胜仗的将军,反遭皇帝忌惮而死。加上这日子一天天的拖,你我之间那些秘密,已经不重要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外面的事,我们应付。”   韵之说:“从今天起,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和我吵架了,使个眼神我就能明白。”   闵延仕哭笑不得,问:“那日你半夜跑来打我,就是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   韵之赧然,有些不好意思,把脸贴在丈夫的胸前,小声说:“那我气不过啊,就是气不过,不打你几下,我就要气炸了。”   闵延仕低下头来亲了一口,这样亲昵的接触,有了开始便再也忍不住,韵之怕痒,把脸埋起来,闵延仕抱着她轻轻晃了几下,说:“事情早晚会过去的,有我在,别怕。”   韵之露出脸来,又忍不住心疼扶意:“她多可怜,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闵延仕说:“交给祝镕吧,只有你哥才能安抚好她。”   自然,扶意比大部分人想象得要坚强,她明白悲伤和痛苦换不回孩子的性命,她若还想做母亲,就要振作起来,养好身体,并追随王爷一起创下新的盛世,将来她就可以放心踏实地怀胎十月,平平安安地让孩子降临人世。   眼下最让扶意担心的,反而是皇帝的决定,王爷这边也是暂时不能离开,就算这件事明着要算在赞西头上,他也一定要为无辜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   原以为正月里就能回京,这一拖,就没了定数。   祝镕每日与士兵操练,与王爷商议战略决策,时不时要来回奔波二十里地,就为了入夜后,可以陪在扶意身边。   这日夜里,又提起了皇帝,祝镕收到的密报,皇帝为了这次遇袭,该如何向雍罗和赞西发难,召集大臣一连商议了两天,迟迟没有结果。   扶意很是嫌恶:“兵贵神速,他总是这样,才成事不足。”   祝镕说:“还有一件事,京城里的人,都以为我阵亡了。虽然开疆和闵延仕已经收到我的飞鸽传信,不知家里奶奶她们,还有我爹如何。”   “消息是谁散播出去的?”   “是皇帝,这么蠢的谎言,不论他图什么,我只要出现,不就都破灭了?”   扶意气道:“是啊,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有章法,没有算计,反而叫人不好对付。”   祝镕说:“据说,我爹起初悲伤痛苦以至于绝食,但后来也妥协了,暂不求死。开疆和闵延仕,都没去过家里,虽然看守禀告说女眷康健平安,他们到底没亲眼见过。”   扶意道:“奶奶向来智慧沉稳,不会偏听偏信,纵然你我之事,会令她动摇,我相信,她也会慢慢冷静下来思考。”   祝镕说:“我已经向王爷提出,到时候要先潜入京城救出家人,女眷在府里要救不难,大牢里的才难。”   此时门外有人送药来,祝镕去接了,亲手喂扶意饮下,不知是汤药的苦涩,还是因此想起失去的孩子,见妻子双眸湿润,祝镕不忍再多看一眼。   他们说好了,不要抱在一起哭,不论谁有了情绪,彼此冷静一会儿就好。   果然扶意喝罢了汤药,便翻身躺下,自行慢慢化解心中的难过。   帐子外,有士兵请祝镕,眼下世子压阵在十里地外,而胜亲王回来处置避难处遇袭一事,想来是又得到什么消息,才急着找他。   “我去去就回。”   “好,我等你消息。”   扶意回过身,看着丈夫离去,又见桌案上的药碗,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一阵痛苦钻心。   可她必须尽快熬过这一阵,注定无法改变的事,那就交给时间来淡忘。   大帐里,胜亲王也才服的汤药,见了祝镕便说:“皇帝那里有动静了,目前商量的结果,是要我们打赞西人。”   祝镕虽然很想为百姓报仇,可这次攻击他们的并非赞西人,皇帝是不识字看不懂军报,还是故意装糊涂?   祝镕冷声道:“宣战毫无意义,不如拿那些俘虏和雍罗人谈判,让他们做出巨额赔偿,我们也好拿来贴补军饷,重建平西府。”   王爷问:“你觉得多少合适,我正想这件事。”   祝镕计算过重建平西府所需的金银,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千万两。”   王爷笑道:“一千万,他们可不能答应,怕是要起冲突,认为我们没有和谈的诚意。”   祝镕说:“就是给他们谈判的余地,哪怕最后只谈到三百万两,也足够往后用来重修平西府,价格高不怕,就怕他们以为,我们没有胆魄再战,若无诚意赔偿,大不了杀过界又如何,晚辈认为,气势绝不能输。”   胜亲王对一旁要收走药碗的妻子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我倒是没这番魄力了。”   闵王妃说:“不妨一试,将来两国建交互通商贸,若能和平,往来金银又何止这些。”   胜亲王道:“明日一早,我们帐中议事,不必再请示皇帝了,把条件先给出去。我不能再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二月之前,必须返回京城。”   祝镕问道:“晚辈想问一句,您急的是什么?哪怕皇帝变出再多戏法,您兵权在握,他也奈何不得。”   闵王妃在一旁,早已心领神会,说道:“开春后,百姓们又将忙于耕种,然若国家不安,他们如何安心耕耘,因此所有的事,必须在春耕开始前,全都做个了断。”   ------------ 第442章 班师回朝   纵然要争夺皇权帝业,纵然千般算计,王爷还是将百姓民生置于首位,这番话,令祝镕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并毫不犹豫地向王爷表明,他愿意潜回京城,刺杀当今。   王爷道:“我必须和他当面做个了断,镕儿,到时候你只要救你的家人,不必顾其他。”   如此,祝镕不得强求,便又道:“皇帝在京中谣传我已阵亡,不知何故,我死,究竟有什么可利用的?”   闵王妃问道:“难道是为了欺骗你父亲?”   祝镕不解:“我一旦现,一切便成了谎言,家父又岂会甘心受制于他,家父向来最识时务,若知当今大势已去,绝不会为了我做无畏的挣扎。”   胜亲王颔首:“这件事,不得大意,他或许是有把握,不再让你出现。至于你父亲如何看待你的生死,我想镕儿,你未必真的明白,皇帝与祝承乾相识几十年,也许比你更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祝镕抱拳:“是,晚辈谨记。”   闵王妃说道:“接下来与赞西雍罗谈判,就不必你出面,你安心照顾好扶意,之后回京赶路,还有很长的辛苦。”   王爷叹道:“我与景山是知己老友,没能照顾好他的女儿,我心有愧疚。”   祝镕道:“扶意已经好多了,她性情也坚强,从不留恋过去的事,更何况这一切,只怪雍罗人残忍无道,她说过,除此之外,不是任何人的错。”   闵王妃说:“又有一批粮草和药材运来了,我已派人去邻近城镇请郎中,军医终究不擅长千金科,待请来郎中,再为她把脉,好好调配一些滋补之药。”   祝镕一一谢过,退出大帐后,刚走到门前,就听见胜亲王咳嗽声,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但听王妃说:“可好些了?”   王爷说:“不妨事,不必大惊小怪。”   祝镕没敢再多停留,在侍卫起疑之前,便匆匆离开。   回到营帐中,将自己所见所闻告诉了扶意,最后提起,王爷身体抱恙,扶意问他:“王爷夺宫后,会自己登基吗,还是直接由世子来继位?”   祝镕说:“也许只是普通的风寒咳嗽,我们太大惊小怪。”   扶意叹道:“小时候常听人提起,天命之子,说到底天命,还是要靠寿命,历史上多少太子,都没能活出东宫,咱们这位当今,做了几十年太子熬出了头,还真是天命。”   祝镕道:“我更希望,王爷能自己先登基,如此好给世子和大姐姐一些时间。”   扶意想了想,问:“为了皇嗣?”   “这是迟早要面对的,倘若先从太子府起,姐姐心中的压力会少很多。”祝镕说,“一旦世子直接继位,姐姐将来成为了皇后,二人膝下无子,必然会引发朝堂争议,姐姐就要过上日日夜夜被人盯着的日子。”   扶意很赞同:“到时候,可能还会逼着皇上充盈后宫,但所谓充盈后宫,真的是为了子嗣着想?不过是各大派系之间,要尽可能地与皇权紧密地绑在一起。”   祝镕苦笑:“原以为回到京城,从此太平无事。”   扶意拉着他靠在身边,说道:“结束必然意味着有新的开始,如此才能生生不息。”   二人十指交缠,扶意看着心爱的人,温柔地一笑:“镕哥哥,我们一定还会有孩子,有很多很多。”   祝镕摇头:“孩子随缘,我舍不得你辛苦。”   扶意软绵绵地闭上眼睛:“可我不怕。”   那之后,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皇帝发来的旨意,与密探送回的消息不同,既没说打赞西,也不说找雍罗报仇,而是全权交付给了弟弟胜亲王,更命他办完差事,就班师回朝,上京领赏。   领赏还是送命,王爷心中自有算计,之后与赞西、雍罗两国斡旋,不仅获赔赞西十里边境山脉和土地,更以那些雍罗国俘虏的性命,换回了六百万两白银的赔偿,远远超出祝镕的预期。   转眼,正月已过,二月初二,胜亲王留下得力悍将与精兵继续驻守边境,自己带着两千亲兵与妻儿家人,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 第443章 我警告过你,别动韵之   离开边境的这日清晨,祝镕带着扶意第一次来到埋葬他们孩子的地方,孩子和那些在袭击中被害的村民葬在一起,并不是孤零零的。   祝镕带了刻刀,扶意带了漆墨,为孩子篆下墓名,祝怀安。   惟愿小小英魂,守大齐苍生安宁。   起身时,扶意有些晕眩,祝镕很是担心,她却笑道:“躺了近一个月,腿都躺软了,过几日我就好。”   祝镕不由分说,抱起扶意回到马车上,之后又赶去避难处。   这近一个月的静养,扶意终日在帐子里哪儿也去不得,于是手抄下几十本启蒙书籍,这会儿全给孩子们送来。   她不敢轻言许诺,说还会回来,之后的事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但她一定会让这里的孩子都念上书,哪怕有一天她不在了,也一定会有人代替她实现这个心愿。   当依依惜别,马车回到大营,王爷和王妃的车马便出发启程,世子夫妇和郡主也随行回京。   原本平理要留下来驻守边疆,但祝镕劝他回家一趟,好好向三叔三婶有个交代,更何况他那些不辞而别的兄弟们,也各自有家。   且说胜亲王一行,走得光明正大,行程路线都上报朝廷,并没有欺瞒当今。   然而沿途受百姓爱戴欢呼,避无可避,再后来是为了避开百姓们的热情,才不得不绕道从山路走,再不然就该耽误时辰到达京城。   京城里,嘉盛帝自然是如临大敌,但他也有了完全准备,京城外是金东生带兵对抗,弟弟只带了两千亲兵回来,可金东生麾下数万人。再者……   二月中旬,距离胜亲王一行抵达京城还有四日时,皇帝突然下旨,判处祝承乾、祝承业等祝氏子弟十数条罪行,祝承乾、祝承业将于秋后问斩,其余男丁家眷,或囚刑或流放,一律削爵革籍,贬为奴役。   韵之得到消息,立刻将扶意为她准备的十万两银票,连同后来自己周转出的七八万两,将近二十万两银票都交给了二嫂柔音。   可柔音带回那些钱款的第二天清晨,夫妻二人就得到消息,皇帝将祝府老太太和女眷,封三批发配往各地。   老太太独自上路往北地走,二夫人、三夫人往东海去,少夫人初雪和女儿嫣然发配西边,就连小小的怀枫和平珍都因是男丁,先坐牢,之后要随父亲叔伯们去充军,剩下的姨娘和下人们,则将拉到市场上买卖。   平瑞带着柔音赶到公爵府外,眼睁睁看着祖母被押上囚车,看着大批人马进府抄家,禁军派来几十辆马车,怕也运不完忠国公府的金银。   柔音死死拉着丈夫,他若此刻露面,救不下任何人,只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夫妻俩一路尾随,将出城门,只见闵府的车马停在路边,韵之冲到囚车下,哭喊着祖母和娘亲。   闵夫人命下人把儿媳妇抓回马车里,刻薄地警告:“带你来看一眼,我这个婆婆也算仁至义尽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公爵府的千金小姐,若再敢忤逆,目无尊长,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呸!”韵之狠狠啐了婆婆一口。   闵夫人擦去面上的唾沫,眼角一抽,命令下人用绳子把韵之的手脚捆了,她信手从发髻里拔下一根细簪子,尖锐的簪头在韵之面前轻轻一晃,猛地用力扎进了韵之的胳膊。   韵之被堵上了嘴,喊叫不出,但挣扎带着车马晃动,这一边平瑞看在眼里,感觉到不妙,要冲上来看个究竟,可闵府的车马迅速离开了。   “平瑞,我们去找慕公子。”柔音拉着丈夫劝道,“我们找他商量,再看看我们该做什么。”   平瑞双拳紧握,对妻子说:“我去找开疆,你去把梅姨娘她们买回来,芮嬷嬷不在囚车上,八成也是被拉去卖了,你把她们买回去。我可能直接出城,去劫囚车,又或是劫狱去救平珍和怀枫,就不带上你了。横竖还有几天,胜亲王就要回来,到时候这年号改不改可不好说,眼下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柔音答应:“我等你回来,姨娘和嬷嬷们,我会照顾好她们。”   平瑞双眼猩红,扶着妻子的肩膀道:“诸事小心。”   且说皇帝下旨,发配祝家家眷,闵延仕措手不及,更被嘉盛帝以商议国事为由,困在了宫里。   城外囚车都走了好几里地,他才脱身离宫,却在宫门外遇到家中下人,让他赶紧回去救少夫人。   闵延仕大怒:“我怎么叮嘱你们的?”   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夫人把少夫人带出去,我们阻拦了,可少夫人自己要去,谁知道,回、回来就那样……”   眼下局势一片混乱,闵延仕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若贸然去找开疆商议对策,怕是连开疆都要拖下水。   但既然皇帝还没翻脸,他不能轻易放弃自己在京城里的权力和行动自由,于是策马奔回家中,先救韵之。   韵之被丢在了闵府祠堂,捆着手脚,她身上被婆婆用发簪扎了无数下,闵夫人身边的几个下人也对她又打又掐,回来后就丢在这里,号称要她反省思过,可走之前,却往她身上浇了一盆凉水。   闵延仕赶回来,见祠堂院门上了大铜锁,下人说钥匙在夫人手里,他顾不得去找钥匙,翻墙而入,可祠堂正厅的门也被上了锁,怒火冲天的人,几脚就踹开了门,终于见到了里头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韵之。   看到被捆了手脚,堵住嘴,满身血痕和撕碎的衣裳,更浑身湿透身体冻得抽搐的妻子,闵延仕绝望的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慌忙解开绳索,将韵之抱在怀里,她睁眼看见自己,却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哀求:“救奶奶……救我娘……延仕……”   闵延仕什么都没说,抱着韵之回到房中,命初霞和奶娘她们好生照顾,而后去了书房,写下状纸,取了佩剑,一路来到母亲的卧房。   闵夫人和几位妯娌正说笑取乐,今天狠狠折磨了祝韵之一顿,她扬眉吐气、心情舒畅,可没想到,儿子竟然提剑杀来。   “畜生,你反了,你要杀了我?”   “我不杀您,母亲日夜思念女儿,相思成疾,儿子早该为您解忧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闵延仕挥手示意下人上前,将母亲绑了。   “逆子,你不得好死,闵延仕,我是你娘!”闵夫人厉声喊叫。   “延仕啊,你要做什么,传出去你是要自毁前程的呀……”边上几位婶母伯母劝说着,“哪有做儿媳妇的,不受婆婆管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闵延仕噌的一声,抽出长剑,杀气腾腾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女人,吓得她们转身就躲得远远的。   “畜生,逆子,放开我……”   “带走。”闵延仕冷漠地下令,“随我去衙门。”   这一天,京城里两件大事,一是忠国公府被抄家流放,再便是闵府长孙,那位名满京城的第一贵公子闵延仕,竟然捆绑了生母告上衙门,告发她虐.杀家中姬妾仆役,今日又企图谋杀儿媳。   据说府衙的人当时吓得目瞪口呆,从没有过类似的案子,但闵延仕是可以将大齐律法倒背如流的人,一条条国法大于天,他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的亲娘,送进了监狱等候审问和发落。   自然,他也使了些金银,满足了母亲对女儿的“思念”,让她和闵初霖被关在一起。   更亲自到牢中“探望”,在母女俩绝望的谩骂和诅咒里,冷声说:“我警告过你,别动韵之。”   闵府中,闵延仕他爹听说这件事,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活该,对妻子的不满由来已久,想来宠爱的姬妾死在她手里好几条人命,家务事他向来不管,更何况眼下局势混乱,胜亲王一家就快到京城了。   待闵延仕回到家中,天色已晚,韵之苏醒后正在喝药,一见丈夫归来,挣扎着从床上下来,不惜跪着哀求闵延仕:“救救奶奶,延仕,救救她……”   闵延仕将韵之抱回床上,她满身伤痕,轻轻触碰都疼得哆嗦,他压抑下怒火,冷静地说:“皇帝这么做,一定有他的企图,韵之,我必当尽我所能,救下家人。”   ------------ 第444章 从此再无瓜葛   韵之浑身滚烫,烧得似火炉般,府里请了太医来瞧,太医说今晚若不能退烧,怕凶多吉少,病情会进一步恶化。   少夫人不仅寒气入体,更有肝气郁结,脾虚不抒,恐怕是这些日子公爵府遭难带来的影响,若不保重,再继续伤心落泪、忧愁抑郁,恐酿成大祸。   这些话,奶娘和绯彤各说了一遍,都是含着泪,嗓子也哑了。   “今晚我守着她。”闵延仕对二人道,“你们去歇着,明日天亮我必然又要离家,你们晚上歇好了,白天才能照顾好夫人,去吧。”   二人都舍不得离开小姐,经闵延仕再三劝阻,这才退下。   闵延仕简单洗漱后,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才回来韵之身边。   韵之的情绪已平稳了好些,也因烧得厉害,有些迷迷糊糊,闵延仕细心照顾,命下人用放在门外冻凉的水来浸泡帕子,反反复复镇在韵之的额头上,看着她通红的脸慢慢恢复正常的血色,才稍稍松了口气。   “延仕……”   “我在,要什么?”   “我冷。”韵之说,“我冷……”   屋子里门窗堵得严实,不敢再多烧炭盆,实则闵延仕已经热得只穿一件单衣,可他知道,韵之是病了。   毫不犹豫地掀开被窝躺下,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妻子,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在惊恐和病痛中挣扎的韵之,终于踏实了下来。   可闵延仕稍稍用力抱紧她,韵之的身体就会本能地颤抖,他掀开韵之的衣襟,发现从肩膀到胳膊,密密麻麻被扎了无数血痂,那细簪子再细也比针来得粗,刑部大牢的酷刑不过如此,若非是亲生母亲,闵延仕恨不得杀了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闵延仕索性掀开被子,再检查了韵之其他的伤痕,她的腿上全是淤青,那些恶毒的婆子,挑嫩的地方下手。   “对不起,韵之……”   闵延仕抚.摸过那些伤痕,手颤抖得不能自已。   “我答应你,只要王爷和祝镕他们一回来,我们就走,这份家业祖宗我都不要了,从今往后,我闵延仕和闵家再无瓜葛。”   失去了怀抱的韵之,表现出深深的不安,闵延仕忙躺下,将她箍在怀里,耐心拍哄,哄着她安然睡去。   此时此刻,随军沿途休憩的祝镕和扶意,也收到了祖母和二婶婶、三婶婶她们遭流放的消息,府中女眷统共没几个,皇帝竟然还分了三个方向发配,这毫无疑问,就是要逼祝镕他们分散开各自去营救。   至于营救时能否成功,会不会遭埋伏袭击,乃至丧命,就各凭本事了。   众人聚首商议,胜亲王冷声道:“难怪他要骗祝承乾说你死了,是算准了日子,你若要往北去追老太太的囚车,就必定无法随我回京。他是要利用你爹,做些什么事,而你爹若不亲眼见到你,怕是谁的话也不信。”   扶意很冷静:“王爷,往西走的囚车,半道上会遇上我们的队伍,还请王爷保家嫂母女周全。我想和祝镕往北去救祖母,平理往东海方向去救婶母二人,既然皇帝如此安排,我们将计就计,也好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闵王妃道:“扶意,你不会功夫,跟着去万一遭埋伏,他们还要多保护你一人,不如你随我们回京。”   扶意道:“晚辈是想救下祖母后,就原地留下,待京城太平无事,我们再返回。”   她看了眼祝镕,夫妻二人心意相通,祝镕说道:“我策马先行,扶意带人随后,待我救下祖母,她们也到了,将祖母交付后,我立刻返回,必定能赶到京城。”   平理大声道:“我也是,王爷,我救下二伯母和家母后,即刻返回。”   涵之上前来,说:“父王,这是我祝家的家事,您就让孩儿的兄弟们自行去解决,求父王成全。”   胜亲王颔首:“既然你们心意已决,就这么决定了,你们能赶来就赶来,赶不上了也不要紧,各自保重,仔细皇帝有埋伏,别救不下至亲,再损了自己的性命。”   年轻的孩子们,抱拳领命,不待天明,就要往北往东各自启程。祝镕再三告诫平理,要冷静克制,追上囚车后,要判断形势再出手,更叮嘱扶意一路小心。   从赞西边境而来,走了十多天,扶意的体力早已恢复并适应车马辛苦,到底是年轻人,是还在睡一觉就能恢复体力的年纪,更何况还有一颗,无所畏惧的心。   兄弟夫妻分别,涵之赶来,将自己的貂绒风衣交给扶意,要她接到奶奶后,给老人家御寒。   “扶意,告诉奶奶,我在京城等她。”涵之道,“家里从前是什么样子,我会照原样恢复,她永远是大齐最尊贵的公爵夫人。”   翌日清晨,开疆进宫当差,途径朝房时,看见大臣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不知商议些什么。   他与闵延仕对上目光,彼此又不经意地分开,眼下他们最好离得远些。   这一次公爵府遭难,受牵连的,几乎全是祝家子弟,并没有牵扯到其他家族,朝臣们认为皇帝是给了皇后母族体面,毕竟一直以来,公爵府都是杨氏一族最大的支持者。   皇帝还在前日就公布了一份名单,上面所列的,是祝承乾曾经暗中调查,有通敌叛国之嫌的官员。   但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这份名单烧毁,说祝承乾其心可诛,要挑唆君臣和睦,他不相信。   此外,关于祝承乾贪污受贿的关系链,皇帝也一概既往不咎,说忠国公府是蛀洞,堵上了,也就灭了根源,大臣们乃是国家栋梁,不可为了一家之过,轻易动摇。   不可否认,朝臣中有忠勇之士,并不惧怕皇帝的威胁,可大部分人还是怕死怕被牵连,怕家人宗族遭罪,如今既然能撇清关系,自然就无人站出来为祝家说话。   至于那些想说的,如开疆他爹,或是早已遭皇帝软禁罢职,或是像开疆和他哥那样,自己把人关起来,避开祸事。   与大齐同寿,三百年基业的忠国公府,就此倒了,而这之后,朝廷将面临最大的变故,所有人都知道,胜亲王带着两千亲兵,距离这金銮殿,越来越近。   开疆从大臣们口中听到最多的疑惑,就是为何要在这之前动祝家,难道仅仅因为祝镕和祝平理随军去打仗?   皇帝在想什么,他们谁也猜不到。   这日散朝后,开疆进殿向皇帝禀告宫内关防事宜,嘉盛帝却命他:“把祝承乾带来,朕要见他。”   “是。”开疆领命,但问,“是否要先为祝承乾洗漱沐浴,久在牢中,恐怕……”   “不必了,将死之人,是不会在乎这些。”嘉盛帝道,“他现在,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差别。”   开疆便没再多说什么,离开大殿后,径直出宫,恰好在宫门前遇见闵延仕也要离开,正由侍卫检查搜身,离得近些后,开疆迅速道:“皇帝要见祝承乾,不知何故。”   闵延仕不动声色,开疆再道:“祝家二哥见了我,他想劫狱,你如何看待。”   “切不可。”闵延仕说,“他们在狱中,未必不安全。”   此时有其他人来,他们便速速分开,各自离去。   闵延仕回到家中,遇上了舅父来找他兴师问罪,自然是为了闵夫人被关入大牢里,责骂闵延仕大逆不道。   他一脸淡漠地回敬:“那些死去的姨娘仆役,帮着她毁尸灭迹,掩盖罪行的,舅父也在其中吧,要不要我送您去协助调查?”   他家舅老爷,惊得目瞪口呆,结巴着:“你你……延仕,你、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闵延仕冷声呵斥下人:“送客,正月早就过了,家里今日起不再接待任何宾客,不送帖子就登门的,一律撵出去。”   这个家,这家里的人,什么舅舅姑母、伯父婶婶,闵延仕一个都不在乎了,还留在这里,仅仅是为了最后能配合胜亲王和祝镕他们进城。   至于这些亲戚长辈,认为他像变了一个人,闵延仕觉得自己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是从前,他没有释放这些天性的冲动,从小压抑而已。   但现在,为了韵之,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他要做回他自己。   回到院中,所幸还有值得他高兴的事,韵之退烧了。   进门时,韵之正乖乖地喝药,一见他,先是露出笑容,但掌不住心里的难过,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   闵延仕板着脸道:“不是说好了,听话,不哭了。”   ------------ 第445章 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   “奶奶怎么办,我娘、三婶婶、嫂嫂,还有怀枫嫣然……”韵之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医说,你肝气郁结、脾虚不抒,若再大悲大喜,恐酿成重病。”闵延仕温和地安抚,“是要继续哭下去,等家人团聚的那天,你却重病不起,让他们为你伤心吗?”   “我不哭,我听话……”   “我把我娘送去衙门了,不管她能不能判罪,关多久,是死是活,我都不在乎。”闵延仕说,“生了儿子如此忤逆,她的确不幸,可她除了生下我,再没有给过我任何关怀,如今她还要伤害你,来毁了我唯一的幸福。韵之,将来我们走了,就不再回来继承家业,我从此和闵府再无瓜葛。我若能入仕为官,靠自己本事养活你,若朝堂不容,我们耕耘织布,过平头百姓的日子,你愿意吗?”   韵之点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怎么都好,只是我想我的家人也能好。”   闵延仕拂去她的泪水,说:“如今雍罗赞西退出纷争,边境安宁,皇帝和胜亲王之间,已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是生是死,大家都在一起。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你好,家人必然好,若不好,大不了一起死。”   韵之的心中,霍然有了勇气。   她的丈夫再也不是那个带着凄凉悲伤的翩翩公子,他变得洒脱勇敢,她再也不用惦记着,成为对他好的那个人,因为他终于学会了,对他自己好。   闵延仕说:“祝镕一定派人去救祖母,又或是他亲自去,皇帝分开三地发配,一定有他的用意,总之眼下形势混沌不清,我们保全自己就是最重要的。”   韵之点头,说道:“我把银子给了二嫂嫂,姨娘和嬷嬷她们,她会想法子买下来,我之后若是身体好了,能去帮着安置吗?”   闵延仕道:“不必,你出面,也就证明了二嫂的身份,就当她是个外来的财主娘子好了,有什么消息,我都会传达给你。”   韵之垂下眼帘:“我什么也做不了。”   闵延仕说:“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做。”   韵之苦笑道:“照顾好自己是吗?”   闵延仕摇头,说:“去见四皇子妃。”   皇城里,一身囚衣的祝承乾,缓缓走出大殿,因身上气味难闻,内侍们都避之不及。   曾几何时,他是仅有的几个,几乎能随意出入此地的大臣,莫说满皇宫的内侍宫女,就是满朝文武,谁不想巴结他。   一转身,三百年的家业,他没能守住,究竟是皇帝的错,还是他之过?   如今,连儿子,唯一心爱的儿子,都死在了边疆。   “走吧,这里出去。”引路的内侍,没好气地吆喝着,“你身上这味儿啊,怎么跟个死耗子似的,拘押公侯的牢房,不至于如此吧。”   的确,拘押公侯的牢房,比普通犯人的牢房强百倍,可祝承乾懒得拾掇自己,饭菜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仅以续命。   这些日子,就连祝承业都想尽办法和狱卒牢头套近乎,企图找人想法子救自己,可祝承乾完全没有了求生的欲望,终日里望着高墙上方巴掌大的窗口,看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小的天空。   照例,进出宫闱要搜身,祝承乾却突然拒绝,不让侍卫触碰他。   几个内侍很不耐烦,侍卫们也没好气,正要群起而攻之,开疆带人走来。   “慕统领,祝犯不肯搜身。”侍卫禀告道,“我等奉命,不可让任何人夹带违禁之物离宫。”   开疆道:“我奉皇上口谕,送他回大牢,你们不得阻拦祝犯,让他走吧。”   “这……”   “不如,你们去问过皇上,我在此等候?”   侍卫们忙道:“不必不必,这就放行。”   开疆走上前,淡漠地说了声:“伯父,可以走了。”   祝承乾晦暗的眼睛里,亮起微弱的光芒,带着仅存的希望问:“开疆,镕儿他……”   慕开疆垂首道:“伯父,节哀顺变。”   “镕儿,真的?”   “是,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了。”   祝承乾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开疆身后的侍卫上前来搀扶,开疆冷漠地说:“送回去吧。”   ------------ 第446章 劫囚车   飞马一路往北追,两天两夜,祝镕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所幸流放犯人的路线有定数,不怕追得上却又找不到,他很快就赶上了祖母的囚车。   那囚车四面皆空,越往北,北风愈烈,年迈之人必定撑不过这一路,祝镕所见时,囚车里的祖母已然奄奄一息,没有神采。   本该仔细观察一阵子,以防皇帝有埋伏再出手,可他担心祖母撑不住,怕等他动手时,祖母已然西去。   怒火攻心下,什么也顾不得,蒙了脸便带人冲上前。   那一队前后不过六人,祝镕一人也足矣对付,本该痛下杀手,可想他们也有家中老母妻儿,于是只将人打晕。   同行的士兵摸到了囚车钥匙,迅速将老太太解救出来,后方马车跟来,祝镕抱着祖母跳上马车,便疾驰而去。   士兵们断后,不久也迅速跟来,告诉祝镕,没有埋伏也没有被盯上。   祝镕蹙眉:“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众人说:“事已至此,顾不上那么多,还是先找郎中,给老太太医治要紧。”   祝镕低头看怀里不省人事的祖母,心如刀绞,是啊,管他皇帝还有什么后手,来一个他杀一个!   他们沿途留下暗号,方便随后而来的扶意找寻,扶意一路走得不仅慢,还更谨慎些,途径被劫的囚车时,见当地府衙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都在看热闹,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几经辗转,这日夜里,扶意才在一户农家找到了丈夫和祖母,老太太昏睡不醒,虽然已请郎中看过,但说年事已高,硬生生在寒风里吹了两三天,怕是凶多吉少。   “镕哥哥,你走吗?”扶意问,“今晚就出发吗?”   祝镕抓过她的手说:“我不放心,我总觉得,皇帝知道我们一定会来劫囚车,会设下陷阱和埋伏,眼下一切太容易,我怕一走,你和奶奶又会落入他的手里。”   扶意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她们能没事,可这一路来,没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就连这一处农户家,扶意也是循着暗号找了又找,不知暗号的人,怕是早就跟丢了。   “他会不会,是故意的。”扶意说,“因为越容易得手,我们就越会怀疑,他为什么早不发配,晚不发配,偏偏在王爷就快到京城的时候?我猜想,因为这样,他才能保证奶奶一时半刻死不了,而我们必定会来救人,救了人带不走,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要能牵制住你,他欺骗父亲说你已经死了的事,才会有用处。”   祝镕说:“我不去京城不要紧,不会影响王爷的大业,但若离开你们,无人保护,一旦出了事,就追悔莫及。”   扶意却问:“那父亲呢?”   祝镕眉头紧蹙,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扶意说:“皇帝是皇帝,父亲是父亲,他纵然有万般不是,生你养你,就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计算这辈子的功过,于你而言,是能眼睁睁看着他为皇帝送死的吗?”   祝镕避开了扶意的目光,怕自己的矛盾犹豫,会让扶意也感到不安。   “水……”却是此刻,昏睡的祖母苏醒,艰难地发出声响,渴求着喝一口水。   祝镕忙将祖母搀扶起靠在自己怀里,扶意端来热水,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但方才她还是很坚强,可这会儿忍不住,眼泪直往下掉。   喝了水,身体缓过几分,老太太吃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像是看见扶意的目光,而她的手,也摸到了熟悉的大手掌,那是原先只能抓住她一根指头,到如今,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手,是她亲手养大的孙子的手。   “镕儿?是我的镕儿?”   “奶奶,是我。”祝镕压抑着哽咽,“奶奶,我来晚了。”   “是我们祖孙,在阴司间相会了?”老太太抬起手,抚摸背后的脸颊,那扎手的胡渣,让她想起了小东西年少时头一次长胡子,到处跟人说,他是个大男人了。   可是离开京城前,纵然儿媳妇孙媳妇都尽力瞒着她,老太太还是听说了孙儿的死讯,即便真假难辨,即便她认定孙儿不会死,心里终究有几分恐慌。   三夫人和初雪还以为,把老太太瞒住了,只不过是老人家不舍得孩子们再为了她费心,强忍在心里罢了。   这一刻,她就算不信孙儿已阵亡,在囚车上被寒风肆虐,她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会认定了,是和孙儿在地下相会。   还在迷糊着,听见了哭泣的声音,老太太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的小孙媳妇正在眼前,哭得那样可怜,老太太不自觉地伸手来抱着扶意,安抚道:“好孩子,你哭什么?”   而这一刻,昏昏沉沉的人,才彻底清醒,她明白还活着,是孙儿们来救她了。   一手搂着扶意,一手将祝镕的脸摸了又摸,老泪纵横:“奶奶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担心祖母太过激动加重病情,他们搀扶老太太躺下,夫妻二人并肩守在炕边。   老太太将一对孩子的脸摸了又摸,含泪道:“你们好好的,奶奶死也瞑目了,别哭,既然我也没死成,一定好好活下去。你们都瘦了,扶意啊,你这小脸就快瘦没了,可不好看。”   此时屋外有人敲门,祝镕警觉地抓着佩剑来到门前,但士兵只是说,预备好了马和干粮,他们能立刻上路。   祝镕回眸看了眼祖母和扶意,他实在是不放心,就怕这里一走,皇帝的人就来抓捕,哪怕留下几个兄弟,对方一旦人多,只会白白送命。   老太太问这里是哪儿,得知地名,笑着说:“也没走多远啊,我还以为,走了很久很久。”   又问京城怎么样了,见两个孩子面色犹豫、眼神迟疑,便猜到了不妙。   祖母说:“恐怕你爹也以为,你已经死了。”   祝镕颔首:“开疆给我的密函里提到,父亲他绝食求死,自从得知我的死讯,就一蹶不振。”   老太太笑问:“在你看来,他能为你做到这一步吗?”   祝镕摇头:“孙儿不敢想。”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他固然私心深重、唯利是图,绝不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可他做错的事,该由律法来处置,不该被算计,白白送了性命。”   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眼,不甚明白祖母的话。   老太太道:“他是我的儿子,我再了解他不过,你死了,他的天也塌了。”   扶意悄悄看了眼丈夫,镕哥哥果然犹豫不决。   他曾好几次提到过,自己并不是父亲的全部,扶意拿捏不准,不敢妄议。而她即便和公公关系极度恶劣,也从没想过挑唆父子关系,连挨了一巴掌的事,到现在都没说。   “镕儿……”   “是,奶奶。”   老太太看着孙儿道:“去救救他,救救我的儿子。”   扶意和祝镕的心,都为这一句话震动,他们都忘了,父亲不仅是父亲,他还是祖母的儿子,哪有做母亲的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赴死,更何况他们,才刚刚失去怀安。   祝镕看了眼扶意,有些话,一个眼神彼此就能明白,扶意起身,从边上取来风衣:“镕哥哥,路上小心。”   老太太则看见了扶意纤瘦的腰腹,心头猛地一惊,但忍住了一时没问,待孙儿道别,待扶意送走了镕儿再回来,她才颤抖着地抓着孩子的手问:“我的小重孙,没了?”   扶意顿时泪如泉涌,委屈地说:“奶奶,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他。”   就在祝镕安顿好了祖母,策马疾行返回京城的路上,平理和他的兄弟们,一路往东,也追上了母亲的囚车。   此刻已然半夜,囚车停在路边歇息,押送的衙差自己烤着火堆取暖说闲话,二夫人和三夫人被关在囚车里,距离火堆很远,她们越来越冷。   “二嫂嫂,我们上回打架,是什么时候?”三夫人问身边的嫂子,“你还记不记得,我刚进门的时候,你在背后说我是乡下人,我当着娘的面,把一碗菜泼在你脸上,结果你没事,我却被娘罚跪在祠堂,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们祝家没好人,我瞎了眼才嫁来……”   “二嫂嫂?”三夫人说半天,身边的人都没反应,她哭着喊,“你别死啊,二嫂,你别死。”   几个衙差不耐烦地吼道:“叫什么叫?老娘们儿,大晚上发什么浪?”   三夫人怒斥:“要死人了,你们要把我们活活冻死吗?”   其中一个挥着皮鞭走来,骂骂咧咧:“我看你是皮痒了!”   眼看着凌厉的鞭子呼啸而来,一道黑影窜出,将那人踢翻在地上,更怒吼着:“我杀了你!”   边上另有人赶来,砸囚车的,还有人死拽着平理:“别杀人,你冷静些!”   三夫人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囚车被打开,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来救她,那孩子撤下面罩,竟是秦太尉家的孙儿。   “娘!”被劝下不杀人的平理,转身冲到了囚车上。   “平……”三夫人顿时清醒过来,着急地喊着,“儿子儿子,快看你二伯母,她不行了。”   ------------ 第447章 四两拨千斤   平理这一边,救人同样很顺利,没有埋伏没有陷阱,那几个押犯人的差役赶来还没动手,就被兄弟几个撂倒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时无处可避寒,平理就把整辆囚车给烧了,架火给娘亲和二伯母取暖。   二夫人是冻得昏迷过去,身体回暖后,缓过一口气,暂时还死不了。   差役里有人叫嚣着,说他们劫囚车是死罪,气得平理冲过去,又给了刚才那个要打他娘的男人几脚,被兄弟们拉了回来。   “儿子,儿子。”三夫人着急地召唤平理,儿子过来后,就捧着他的脸蛋看了又看,含泪说,“真是我儿子,平理,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狠狠地亲了平理几口,把个少年郎害羞坏了,但即便眉头都要拧在一起,都舍不得将娘亲推开。   要说三夫人年轻些,而二夫人离家前就曾急得病倒,那里再经得住这份苦,眼下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平理随身带了几颗保命丹,全给二伯母喂下去了。   “珍儿和怀枫,说是男眷,后来也抓去坐大牢,你奶奶往北走,儿子,你别管娘了,快去救老太太。”三夫人说,“还有你二嫂,带着嫣然往西边去了,皇帝是真狠啊,那么小的娃娃都不放过,若不是扶意把你妹妹送去靖州,这会子……”   “三哥已经去救奶奶了,他往北走路比我短些,这会儿奶奶一定安全了。”平理说,“娘,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和二伯母原地等着,我先回京城去,家里太平了,我再来接你们。”   三夫人高兴地问:“镕儿没死,怎么满京城都说他被赞西人杀了?”   平理说:“我哥是什么人,他能死?好了,您别说话了,保存些体力,天一亮我们就去找地儿落脚。”   可是三夫人把家人都数了一遍,要平理不能落下,她无法安静,显然还在惊恐和劫后余生的“兴奋”里,平理没法子,只能把娘打晕了,亲自抱在怀里,烤着火取暖,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早在平理救下母亲前,涵之已经接到了初雪和嫣然,小侄女虽然受了惊吓,至少还有母亲在身边,而初雪为了保护女儿,一路都很坚强,直到见了涵之,才头一回掉下眼泪。   京城里,隔天一早,韵之就进宫求见四皇子妃,皇子妃带着她去求见皇后,皇后再向皇帝请旨放赦,终于在午后,她从牢里接走了平珍和怀枫。   怀枫很乖很坚强,一路跟着姑姑回家都没哭,直到问姑姑他娘和妹妹在哪儿,韵之答不上来,他才难过的哭了,因为爹爹在大牢里时哄他说,娘和妹妹在外头好好的。   韵之没有跟着孩子哭,她答应了闵延仕不再哭,侄儿和小弟弟接到身边,分散了她的精力,就算大事帮不上忙,能竭尽全力照顾好这两个孩子,也算对得起家人。   而这一天,闵府的下人传话进来说,京城封城了,原先有路引就可以出城,如今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一律不得离开。   是日夜里,闵延仕也没回来,他派下人来告诉韵之,胜亲王的队伍逼近京城,随时可能打来。   皇城里,大殿灯火通明,一道道急报传来,胜亲王带着他的两千亲兵,再走上几个时辰,就能到京城外了。   皇后站在涵元殿外,望着前方的灯火,面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可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宫女们点着灯笼,将四皇子妃从侧门引入,她走到皇后身边,轻声道:“母后,殿下已经离开了,就怕父皇突然召见他,儿臣不知该如何应付。”   皇后道:“就说不见了,你不必害怕,有我在。”   四皇子妃说:“可是今日京城封城了,殿下出得去吗?”   皇后轻叹:“我都安排好了。”   她侧过身,见孩子低垂脑袋,双手绞得死紧,温和了几分道:“福祸相依,皇儿他原就无心皇权,经此动荡后,他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你该为他高兴。”   四皇子妃说:“殿下就是为太子不甘心。”   皇后笑叹:“可惜我也没能生个合我心意的儿子,他们兄第,彼此彼此。”   就是此刻,大殿那头一阵慌乱,皇后命四皇子妃回去守着孩子,她只身一人走来,但没进大殿,就得知了消息,有人偷袭了金东生的埋伏点。   胜亲王为了边境稳固,只带了两千亲兵回京受赏,可金东生麾下加上京城禁军,数万人将整座城围成了铁桶,两千人马对阵数万人,不啻四两拨千斤。   皇后深知,胜亲王此番不止要夺走皇权,他还要将皇帝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下,兄长抛弃国土和子民,触犯了他的底线,是皇帝先践踏了他的忍耐。   “娘娘。”大殿内有人出来,见了皇后,忙行礼。   “怎么样了?”皇后问,“胜亲王打来了?”   内侍官说道:“奴才听见,是金将军有一队人马遭突袭,不知怎么,数千人都像是中了毒,连刀枪都举不起来,只有少数人还能杀敌,但全被制服了,那一处埋伏点,已经被包围控制。”   皇后说:“有人在食物里下毒?”   内侍应道:“当是如此。”   他再要说,嘉盛帝在里头叫人,皇后便命他下去,自己亲自进来了。   皇帝见到妻子,很是不耐烦,像是觉得太丢脸,一时连皇后也不想见。   皇后直言:“兵不厌诈,他从小就征战沙场,整个大齐国境都留下他的足迹,他有胆魄带两千人来对阵数万人,该做什么,怎么做,早就算计好了。”   皇帝闷声不响,手里抓着一纸急报,握紧拳头。   皇后说:“比兵法,您连同所有大臣,都未必算得过他,不如明着来,咱们敞开城门,迎他进来,将所有兵力对准一处,两千人就算三头六臂,也敌不过数万大军。皇上,现在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只有同在日头底下,才有希望对抗。”   皇帝怔怔地看着皇后,这个建议,大臣们也提到过,京城虽然有数万大军保护,但京城有数道城门,再加上皇宫上下的戒备,数万兵力是分散开的。   若胜亲王只攻一处,不等城内调兵遣将,他早就把城门冲破了。   皇后道:“几千人,轻而易举就成了俘虏,他还是暗着来,表面上没有任何波澜,百姓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上,您还要和他拼兵法,拼智慧吗?”   “闭嘴!”皇帝恼羞成怒,将桌案拍得震天响,指着皇后骂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假借朕的名义,把朕派去的埋伏都撤了,好让他们顺利劫囚车救人。”   皇后跪下道:“是,是臣妾所为,臣妾……只是想给您留一条后路。”   皇帝眼眸猩红:“你已经知道朕要输了是吗,已经决心把这皇位拱手让人了是吗?当初是谁支撑着朕,不论多艰难,都不放弃太子之位,没想到,我们终有一天登上至尊,十年后,是你先放弃了朕。”   皇后摇头:“臣妾没有放弃您,皇上,您打开城门,把弟弟迎进来,不要动干戈不要闹得民不聊生。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说的,臣妾就算豁出性命,也会尽力为您劝服他。”   皇帝抬起眼皮,一脸阴沉地说:“朕若是要你牺牲自己,去刺杀他呢?”   皇后神情坚毅:“皇上若有此意,臣妾,义无反顾。”   嘉盛帝眼中浮起泪光,一步一步走来,搀扶起皇后,在他曾经最艰难,压抑得每一天都想死的时候,是妻子守护在他身边,支撑着他走到今天。   “朕不会让你死。”皇帝说,“朕已经安排好了刺杀的人,明天,朕就放他出去。”   皇后不解:“您安排了谁?”   皇帝道:“祝承乾。”   翌日一早,大牢里祝承业睡得正香,听见了门锁的动静,他猛地惊醒,可惜开的不是他的牢房,隔壁的兄长,又被带出去了。   而他亲眼看见,狱卒解开了手铐脚链,但前些日子,不论是被提审,还是皇帝召见,他都是戴着手铐脚链出去的,怎么今天,这会儿就解开了?   “大哥,大哥……”祝承业扒在牢门上喊着。   祝承乾回眸看了眼,阴冷地一笑,便头也不回都走了。   ------------ 第448章 涵之的狠绝   这一日,皇帝最终采纳了皇后和众臣的建议,表面上不与弟弟起干戈,将城西大门敞开,命太子及文武百官前去迎接,但实则调遣兵力,要将弟弟的两千亲兵一举拿下。   然而四皇子昨夜就已离开京城,只身来见皇叔,告知了皇后的计谋。   此刻两千亲兵已整装待发,前路如何选择,只在胜亲王一念之间。   闵王妃送来汤药,说道:“皇后与我倒是不谋而合,对付那种人,用不着光明正大的,一场硬仗,受损的终究还是百姓,好好的将士不用来一致对外,何苦窝里斗。”   胜亲王道:“容我再想一想。”   话音才落,账外侍卫来通报,有个人正朝这里走来,穿着囚衣狼狈邋遢,经分辨,像是世子妃之父忠国公祝承乾。   “涵之呢?”胜亲王问,“她知道了吗?”   “世子妃在后方队伍,和祝家少夫人在一起。”侍卫禀告道,“请王爷示下,是否要告知世子和世子妃。”   “先将他拦住,等我的命令。”胜亲王吩咐,而后与妻子商议道,“他不可能自己跑出来,是皇帝放了他?”   “明知皇帝有诈,本该射杀了干净,可他偏偏是涵之和镕儿的生父。”闵王妃说,“我们不能不顾忌。”   胜亲王道:“皇帝派他来,能做什么?”   闵王妃蹙眉:“必然是刺杀你我。”   胜亲王冷然道:“他如何能做到,刀剑,还是下毒?”   “王爷。”帐外又传来侍卫的声音,“祝公爷还没走到我们这里,就晕倒了。”   “告诉世子妃。”闵王妃道,“这件事,由她来判断。”   此时另有人来报:“太子与文武百官已经出城,要迎接王爷进京。”   王妃催丈夫把药喝下,而后为他整肃铠甲衣冠,每每摸到那空荡荡的衣袖,她都心如刀割。   丈夫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他为了大齐付出一切,到头来落到这个下场,这口气,她不论如何咽不下。   “父王。”只见尧年从门外进来,一身戎装,斗志昂扬,眼中满是英气,不输男儿。   闵王妃问:“你这身打扮,要做什么?”   尧年说:“父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要做父王的臂膀。”   “傻丫头。”夫妻二人异口同声,胜亲王嗔道,“不要胡闹,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我腾出一只手来救你还来不及。”   闵王妃亦道:“你的肋骨不疼了,伤都好了?”   尧年说:“皇帝身边有个人,只能我来对付,若要杀他,我要亲自动手。”   胜亲王蹙眉不解,问:“什么人?”   尧年毫不掩饰地回答双亲:“一个差点成为您女婿的人,兵部尚书的儿子慕开疆,他原也是皇帝的密探,在我和母妃到京第一天就暗中监视,女儿不争气,和这么一个人互生了情愫。但他如今选择站在皇帝那一边,守护皇帝的安全,此人若要杀,我舍不得他死在别人手里,请父王把他交给我。”   王爷却是笑道:“女大不中留,这就自己把女婿也找好了?那孩子我是知道的,能和祝镕做朋友,品行必定不坏,而他选择留在皇帝身边,又有什么错呢,何必非得死?”   尧年说:“皇帝的人,都得死,将来您做皇帝,哥哥做皇帝,还让这些旧臣作威作福吗?”   夫妻俩互看一眼,闵王妃无奈,只能帮着说:“带上她吧,孩子大了。”   此时,得到消息的涵之和丈夫一同赶到阵前,士兵们已经用担架抬起祝承乾,项圻要上前看一眼,被涵之拦下,冷声说:“别靠近他,我觉得很古怪。”   一名士兵上前禀告:“世子、世子妃,已经搜过祝公爷的身,没有兵刃武器和任何可疑之物。”   项圻劝道:“终究是你的父亲,先安置他,找军医来看一看。”   涵之说:“你若是心疼我,大可不必,他们毒杀你的孩子时,谁也没心疼。”   项圻见妻子如此决绝,便不再多嘴,这件事,决定交给涵之来处置。   “你们搜过他的头发吗,扒开他的嘴,还有指甲缝。”涵之冷酷地吩咐,“都搜过了吗?”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一人立刻前去照着涵之的吩咐再搜了一遍,竟然真的在祝承乾的口中,找到了毒囊。   “您醒着呢吧,父亲。”涵之隔着层层护卫,当众问,“皇帝要您来做什么,这一口咬下去,您能杀得了谁?”   担架上的祝承乾,阴冷地睁开眼,他万万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绝情。   众将士见他苏醒坐起来,纷纷拔出兵刃,涵之下令:“先把他捆了。”   “镕儿呢?”祝承乾问。   “死了。”涵之干脆地回答。   “真的死了?”祝承乾睁大了眼睛。   “不然呢?”涵之道,“他死在了边境,尸体也埋在那里,要不要我送您去给儿子上柱香?”   祝承乾勃然大怒,在牢中瘦得只剩一副皮囊包着骨头,那额头上脖子上的青筋,都因暴怒而凸出来。   他指着女儿大骂:“是你害死他,他可是你的弟弟,他原本有大好前程,你们偏要教唆他,祝涵之,你害死我的儿子。”   涵之看向丈夫,无情的一笑:“看到了吗,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的骨肉,我都不在乎的事,希望你和父王母妃,都别放在心上。”   项圻颔首:“我明白。”   涵之转身看向父亲,冷声道:“我猜想,皇帝是这么挑唆你的,一则镕儿死了,断了你的命根子,再则你心里很明白,闵延仕告发你的那些罪证,若非镕儿在背后周全,他根本不可能拿到。每一条罪证,都是从你书房里,从你眼皮子底下拿走的,祝承乾,最让你绝望的,不是你儿子死了,而是他背叛了你。那么他为什么背叛你,因为父王,因为我们逼他造.反,所以你要鱼死网破,来刺杀我们?是不是打算利用我的恻隐之心,好混迹在队伍中趁乱伤人?我知道,你已经别无选择,投靠我们你咽不下这口气,跟着皇帝,他只给你这条路走。”   祝承乾死死地盯着女儿:“我当初,就不该留你。”   涵之冷笑:“可惜,早就来不及了。”   此时,胜亲王从大营出来,他带着女儿从边上走过,对儿子和儿媳足够的信任,只是扫了一眼此地,什么话也没问,父女一行径直就离开了。   涵之再次下令:“把他关押起来,捆结实了别放跑,他若寻死,就让他死吧。”   “祝涵之,祝涵之……”祝承乾的计划不仅泡汤   ,心内最卑微痛苦的事也被女儿当众说出来,女儿的狠绝是他完全没想到的,皇帝和他还天真地以为,涵之会是个缺口,再怎么狠心,他们也是亲生父女,谁想到,女儿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就在此刻,远处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行三人,为首的身形气质,涵之一眼就认出是弟弟,更不必说将儿子视若性命的祝承乾。   他惊愕地看着祝镕策马而来,再回眸狠狠瞪着女儿:“你……骗我?”   涵之冷然道:“连皇帝的鬼话你都信,还能成什么事?”   祝镕飞马而来,在父亲和姐姐面前停下,见父亲被五花大绑,他不自觉地抓紧了缰绳。   看着长姐坚定的神情,他什么都没问,甚至无视了父亲的存在,翻身下马,对世子道:“要小心金东生的埋伏。”   项圻说:“根据你留下的地图,我们已经铲除一个据点,另一处离得远些,不足为惧,但现在,我们要进城了,恐怕皇帝集中了兵力,要剿灭我们的人。”   祝镕道:“有没有法子,再拖延一日,我进城去看一眼里面的关防布置。”   项圻摇头:“父王已经准备从东门潜入,若一切顺利,两个时辰后,他就该在大殿上。”   “镕儿……”祝承乾凄凉地喊叫着儿子的名,“镕儿,爹在这里。”   祝镕忍住了,没有回眸,但对长姐和姐夫道:“奶奶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项圻道:“你姐姐不会杀他,镕儿,你熟悉城门关防和城内街巷,我们进城后,要如何才能突围占据优势,先做个商量,一个时辰后出发。”   ------------ 第449章 将计就计   祝镕冷静地说:“我一人再如何熟悉京城,也带不动两千兵马,而现在埋伏在城内城外的军队,他们每一个人都熟悉地形。不论如何,强攻没有胜算,只会白白牺牲。”   涵之道:“四殿下在我们营中,你要不要见一面。”   祝镕很意外:“四殿下?”   三人往营帐走去,再不顾身后叫喊着“镕儿”的祝承乾,涵之解释了皇后的计划,姨母已经彻底放弃了皇帝,只想为太子和诸皇子留一条后路,希望将来即便江山易主,能也保全他们的性命。   祝镕反问长姐:“姨母的话,您信得过吗?”   涵之微微蹙眉,问:“你认为?”   祝镕说:“皇后向来深谋远虑,当年苦心支持太子几十年,她就算放弃了皇帝,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未必没有两手准备。皇帝赢,她的儿子依然能继承江山,皇帝输了,她能在我们这里求得平安。”   项圻冷声道:“你是说,她有心诱敌,不论父王进宫与否,也要先将我等歼灭?”   祝镕颔首:“不错,在我看来,有所防备,保存实力,才是上策。京城全城封锁,百姓自腊月以来,积怨已久,禁军加上金东生麾下不过数万兵马,可京城里,有几十万百姓。   ”   涵之摇头:“不成,绝不能让百姓为我们挡刀。”   祝镕道:“自然不能牺牲百姓,只是在城中制.造混.乱,分散军心,届时我们先擒金东生,再控制禁军。”   涵之和项圻互看一眼,世子道:“不如,将计就计?”   祝镕想了想,问:“您是说,父亲他?”   涵之苦笑:“他口中含着毒囊,假装晕倒在阵前,我猜测是皇帝挑唆他,想利用我的心软混进来,之后好趁乱毒杀我们。父王母妃、你姐夫又或是我,哪怕逮着一个咬一口,也足够杀人后,打乱我们的阵脚。”   祝镕眼眸冰冷,避开了长姐的目光。   涵之道:“将计就计,先报父王伤病,大军暂缓入城,你们则设法入城,搅乱军心。”   正说着话,平理也赶来了,祝镕对姐姐和姐夫道:“最熟悉京城的,都到了。”   姐弟几个商议后,找来与胜亲王体格差不多的士兵,稍作打扮后,连带着“群情激奋”的将士们,和五花大绑的祝承乾,一起演了一场戏。   祝镕和平理则一起带人要护送四皇子秘密回京城,四皇子临走前,看见叔父吐血倒地,而将士们愤怒地要杀了祝承乾,要闯进逼宫为王爷报仇,他信以为真了。   这一边,太子和文武百官迎在城门下,却迟迟不见,皇叔到来,再派了两拨人前去打探,回来的人竟说,王爷遭人暗杀,生死未卜,大军延迟进城,要为王爷治伤救命。   太子大骇:“怎么会这样,皇叔受了重伤吗?”   与此同时,祝镕和平理,顺利将四皇子送回京城。   比起哥哥来,平理这个没事儿到宫里转一圈的,更清楚如何能避人耳目进宫,只是进宫前,四皇子忽然驻足,质问祝镕:“即便你不服父皇的治国,太子何辜,皇兄他待你不薄。”   祝镕很淡定地说:“正因为太子待我不薄,我深知太子性情,他不想做皇帝。”   四皇子握拳:“可我实在不甘心。”   祝镕说:“不论谁成为帝王,能令百姓安居乐业,保山河永固,便是皇权的真正意义。殿下恕我冒犯,实则您是自己不愿承担,就希望太子能挑起重担,给您一个名正言顺摆脱这一切的理由。”   “你!”四皇子瞪了他一眼,心虚地骂了声,“闭嘴。”   平理在一旁催促:“殿下,快进宫吧,不然就该被发现了,您也要为皇后和皇子妃考虑。”   四皇子无奈:“你们小心,对我来说,谁输谁赢都是一样的结果,可你们就是生死之间了。”   他转身刚要走,猛地又停下,说道:“能不能,保全他的性命?”   祝镕道:“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您要我做保证,毫无意义。”   四皇子咬着唇,他也知道和祝镕商量没用,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父皇咎由自取。   深宫里,皇后才听太子派人回报,胜亲王负伤暂不进城,心里正犯嘀咕,四皇子就回来了。   四皇子将自己所见禀告母后,皇后想起丈夫说过,他派了祝承乾去刺杀弟弟,心里觉得可信又不可信,一切这么顺利,实在惹人怀疑。   “儿臣亲眼所见,叔父重伤被人抬走,后来听祝镕说,像是被咬伤的。”四皇子道,“总之……您交代儿臣的事,都做到了。”   “好,你回殿阁去,照顾好妻儿,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皇后说,“若真挡不住了,母后也会保你们性命,活着比什么都强。”   屏退了四皇子后,皇后亲自来到大殿,见皇帝正枯坐在龙椅上,满脸阴沉的笑。   “皇上……”   “听说了吗?”   “是,太子回禀,他受伤了,暂不进城。”   “祝承乾果然可靠,这世上最狠不过诛心,他是恨透了。”嘉盛帝说,“他对祝镕的偏爱,总是叫朕想起先帝,朕知道,只要祝镕的小命,就能摧垮他。”   皇后不敢说,祝镕已经进城了,她只能祈祷,四皇子所见是真,祈祷祝镕只是要去劫狱救兄长叔父,不会冲着金銮殿来。   “那毒无药可解。”皇帝狰狞地笑着,“朕会为他,风光大葬。”   此时此刻,祝镕在平理的指点下,兄弟几个分散三处,翻出了扶意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兑换的大量铜钱。   平理很得意地说:“你说你总也不回家,我嫂子能靠谁?当然是靠我啦。”   祝镕踹了弟弟一脚:“等你娶媳妇了,我看你能不能天天在家。”   秦家公子笑道:“平理,不如我们回国子监再闹一场?”   平理眼珠子一转,对哥哥拍胸脯说:“你赶紧去接应王爷,这里包在我身上,我别的不会,闹事还不会吗?”   祝镕道:“千万小心。”   平理不忘又问:“对了,奶奶怎么样?”   祝镕道:“有你嫂子在。”   平理轻哼一声:“你怎么什么都丢给嫂子?”   祝镕心头一震,但不等回答,少年们拖着几大箱铜板走了,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有法子把京城里搅得天翻地覆。   祝镕定下心,往城东来,根据世子告知的暗号找寻胜亲王和郡主的踪迹。   原本该由他来接应,为王爷带路进宫,可祝镕忘了,王爷是曾经生长在京城,也曾年少淘气,瞒着先帝无数次翻墙出城,这是生他养他的家,皇宫守卫再严,他也能来去自如。   祝镕最后看到的暗号,王爷一行,竟然已经进了皇宫。   稍稍犹豫后,祝镕放弃了进宫,宫里认识他的侍卫太多,他不想引起麻烦,也不想和原先的兄弟们动手。   于是辗转来到刑部大牢,正想法子要进去,却见闵延仕与其他几个官员走出来。   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闵延仕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朝着祝镕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但不愿惊动旁人,没找到人影后,就作罢了。   刑部大牢外车马离去,祝镕正要行动,身后被人一拉,他本能地回身反击,惊见是二哥出现在眼前。   “哥!”   “你干什么?”   “救平珍和怀枫。”   “韵之已经带走了,我每天都守在这里。”平瑞说,“你不要贸然行动,闵延仕说,他们在大牢里,比在外面安全。”   祝镕突然揍了二哥一拳:“说好的,落脚后给我写信,你去哪里了?”   平瑞气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他拉着祝镕到更隐蔽的地方,告诉他眼下京城里的情形,祝镕也告知祖母婶婶们都已经平安无事。   祝镕道:“哥,我们要一张熟悉京城地形的生面孔,潜入金东生麾下。”   平瑞冷然道:“他应该认不得我,十几年没见过了。”   此时此刻,尧年跟随父王,已经回到皇宫,但皇宫之大,十步一岗,想要顺利靠近大殿,比在京城里行走更难,父女二人选择了距离太妃殿阁最近的宫门入城,好先潜入太妃殿中暂逼。   ------------ 第450章 兄弟相见   尧年自以为熟悉宫中路线,想要为父亲领路,谁知父亲带着她转的,是她从没走过的路。   胜亲王笑话自己的女儿:“你在宫里才待多久,爹和你娘成亲去往纪州之前,这皇城的每个角落我都走过。”   “父王,皇爷爷到底有多偏爱您?”尧年问。   “他让我一度很紧张,你若是个儿子怎么办。”胜亲王道,“爹不知道该如何公平地对待两个儿子,更怕你皇爷爷会不喜欢你,又或是从此不喜欢你哥哥,好在你是个姑娘,少了这份顾虑。”   尧年问:“所以后来,您和母妃都不再要孩子了?”   王爷笑道:“你和你哥没有夭折,都结实的长大了,生孩子那么辛苦的事,你娘嫁给我,难道只为了传宗接代?”   说着话,他示意女儿噤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后,便躲进了太妃的殿阁。   太妃如今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宫里人手也少,父女二人定下落脚点后,尧年便又只身出来,没多久弄回来一个被打晕的宫女,换了她的衣裳再出门,就要找身量高的太监下手。   可巧,前方一队侍卫巡逻而来,尧年学着其他宫女站在一旁,但彼此熟悉的人渐渐靠近,单单是气息就足以吸引对方。   尧年猛地抬头,竟见开疆走在队伍之首。   四目相对时,开疆亦是震惊的,看着身穿宫女服的尧年,他不安地抓紧了佩刀。   队伍从面前走过,慕开疆没有点穿她,尧年松了口气,又很不甘心,可眼下不是纠结这些情愫的时候,她进宫来,原就是为了“杀”慕开疆。   尧年转了一大圈,找不到合适的衣裳给父亲替换,父亲的体格只有侍卫才匹配得上,可她不能对侍卫动手。   再者,父亲断了一条胳膊,要很仔细的藏,不然走在路上,一眼就会被人看出异样。   与此同时,祝镕带着二哥潜回禁军府,在他和开疆更衣的屋子里,找到了普通侍卫的铠甲给二哥换上。   “之后平理在城中生乱,禁军必定出动镇压。”祝镕说,“眼下金东生带着主力在西城门埋伏,两军对抗没有胜算,世子要活捉他。二哥你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支开守卫,皆时城中生乱,你借口抓刺客就好,带人往北走,哪怕带走一两个,只要让他们动摇就好。”   平瑞问:“你呢?”   祝镕应道:“我还是要进宫去,开疆在宫里,我怕他做傻事。”   “牢里的人怎么办?”   “方才闵延仕已经察觉到我,这里交给他。”   兄弟二人将要分开,平瑞道:“我若被金东生所杀,替我照顾好你嫂子。”   祝镕说:“平理刚才还说我,不顾扶意,您指望我替您照顾嫂子?”   此时门外有动静,嚷嚷着说有人当街撒钱,百姓们哄抢,祝镕拍了拍二哥的肩膀:“哥,我们家里见。”   平瑞也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身出门,融入了要上街去镇.压百姓的禁军队伍里。   待祝镕离开禁军府,要转向皇宫时,前方好几个国子监的学生手持扫把狂奔,口中高喊着:“一定要把他们抓回去。”   祝镕心里发笑,平理那臭小子,早就想拆了国子监,这下他可如愿了。   远处人声鼎沸,原本死寂的京城突然热闹起来,祝镕把心一定,从只有他知道的入口,进入了皇城。   大殿上,皇帝很快收到了急报,得知京中有人生事。   开疆紧跟而来,道是已经派人去镇.压,此外,他与另外三位高手,一同留在了皇帝身边随时护驾。   皇后已经退下了,没接到皇叔的太子也回了东宫,只有殿外朝房里的大臣,和空旷的大殿里,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传旨!”嘉盛帝忽然开口。   “是。”开疆抱拳应道。   “命金东生率兵出击,剿灭两千纪州军。”皇帝冷酷地说,“他不过来,我们就杀过去,告诉金东生,不留活口,我只要父子二人的头颅。”   开疆领命,大步走出殿外,命侍卫传话出去,此时有内侍找来,告诉他,大臣们想要退出去,甚至不求皇帝下旨。   “你们去,将文武大臣全部看管住,一个不能放出去,免得他们通敌。”开疆命令道,“大殿外加强守卫,把所有人都调过来。”   太妃殿阁外的侍卫,最先被调走了,尧年又转了一圈,回到父亲身边:“外面出事了,皇帝把人手都调去大殿,我们再想进去就难了。”   胜亲王道:“可我们要从这里走出去,就容易了。年儿,太妃在佛堂,你去求她或是威胁她,请她去探望皇后。”   尧年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立刻转身离去。   涵元殿中,皇后跪坐在观音像前,佛龛上香烟袅袅,忽然,好好燃着的香束,从半截断了。   边上的宫女呀了一声,自然是觉得万分不吉利,可皇后心里明白,捉弄他们的绝不是神佛。   她亲手重新供奉了香束,合十祝祷,再吩咐宫女:“取我的朝服来。”   “娘娘?”   “不论如何,我要体面些。”   当皇后换好了朝服,再要向菩萨上香时,宫人传话说,太妃听闻京中生乱,胜亲王受伤不进城,心中不安,特地来探望皇后。   皇后念了声:“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可她不得不迎出来,强颜欢笑地迎接太妃。   太妃尚在暖轿中没下来,她的宫女端着瓜果点心上前,一人对皇后说:“太妃来给您送些点心。”   皇后一脸无奈,向前几步道:“还请母妃下轿喝杯茶,儿臣……”   话还没说完,太妃身边的宫女佯装来搀扶她,却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腰间,轻微的刺痛扎入衣衫,皇后惊恐地低头看,竟认出是尧年。   “皇伯母,您命他们将轿子往大殿抬去,太妃娘娘很担心皇伯伯。”尧年轻声道,“不然,莫怪我无情。”   皇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便吩咐:“把轿子抬去大殿,我和太妃要去探望皇上。”   涵元殿与大殿相连,平日里这条路只有皇后会走,涵元殿外也是重兵把守,自然这条路就疏忽了。   太妃的暖轿停在了殿门外,皇后被尧年挟持着,亲手搀扶“太妃”下轿,胜亲王披着太妃的风衣,但他体格高大,怎么看都很奇怪,刚到殿门口,就有侍卫狐疑地走上来。   “退下,你们要做什么?”皇后一声呵斥,在尧年的“搀扶”下,顺利把人送进殿阁。   殿门合上,尧年将匕首架在了伯母的脖子上:“对不住您了,侍卫若要硬闯,我只能拿您的性命来威胁。”   “你四哥说你爹被祝承乾咬伤了不是吗?”   “我与父王离开时,祝承乾已经被我嫂嫂绑起来,没有人受伤。”   “可是他亲眼……”皇后无奈地笑,“你们骗了他,你们不信我?”   胜亲王独自走上大殿,在皇帝的一脸惊愕中,接下了雪帽和风衣。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曾经一次次走来,接受父皇的褒奖,他是先帝膝下最荣耀尊贵的皇子,而那时候的太子,只能唯唯诺诺站在一旁,黯然无光。   外邦来朝的使臣,常常将他误以为储君,完全不知真太子的存在,他曾无数次将送错的贺礼送还东宫,兄长彼时的眼神,他至今还记得。   连同开疆在内的四位高手,迅速亮出兵刃,呵斥:“站住,不许再靠近!”   开疆站在高处,看见了殿门内被尧年挟持的皇后,说道:“别轻举妄动,皇后在他们手里。”   四人互相看了眼,便将目光转向皇帝,要等待他的命令。   可是嘉盛帝看到弟弟一步步走来,如遇鬼怪,还有那空荡荡的衣袖,仿佛随时要绕上他的脖子,将他活生生勒死。   “皇上?”   “杀了他,杀了他!”嘉盛帝抓起桌上的奏折砚台,疯了似的扔下来。   除了开疆之外,三位高手纵身越下台阶,要对胜亲王动手,忽然从天外传来轰隆声,如夏日惊雷般。   胜亲王眼中掠过寒光,冷声道:“皇兄,这是您侄儿给我的讯号,我的人进城了,金东生已经被生擒,禁军也在他的掌控之下。”   ------------ 第451章 朕没有错   且说祝镕入宫后,就发现宫内守卫与先前不同,待靠近大殿,便知是皇帝把人手都调配到了这里。   恰是此刻,天边传来世子的讯号,他们已然控制了西城门。   但眼前数百人守着大殿,虽曾都是祝镕的手下,可现在他不再是禁军统领,皇帝必然也早给他扣上了通敌谋逆的罪名,他无法调遣任何人。   祝镕心下一转,改道去往东宫,眼下能带着他进入大殿的,只有太子。   大殿之上,三位大内高手将胜亲王团团围住,尧年大声呵斥,他们若敢动手,她就杀了皇后。   然而皇帝无动于衷,声嘶力竭地喊着:“杀了他!”   “皇兄,您不想知道,父皇留下的遗诏,到底写了什么?”胜亲王道,“现在,只有我一人知道。”   皇帝恨道:“你随口编来,以为朕会相信?你若喜欢,朕也可以给你编纂几道遗诏。”   胜亲王淡定含笑:“我们一把年纪了,皇兄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殿门下,皇后对尧年说:“去守着你父王吧。”   尧年凝视伯母:“您想做什么?”   皇后说:“你看,他并不在乎我的死活,你去吧,伯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翻不了天的。”   尧年犹豫不决,可父王绝不是那三个人的对手,眼下她唯一的希望,是慕开疆。   一道目光远远看向自己,站在皇帝身边的开疆,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自然,也看到了侄女的目光,他扭头看向开疆:“朕给你和祝镕的匕首,你还带着吗?”   慕开疆抱拳道:“就在手边。”   皇帝指向阶下:“杀了他。”   慕开疆摇头:“臣不能离开您身边,臣若离开,谁来保护您。”   “慕开疆!”尧年厉声道,“你现在不过来,之后我就亲手杀了你。”   开疆不为所动,对皇帝说:“臣誓死守护皇上。”   “慕开疆,你听见没有!”尧年失望至极。   “尧年,你去吧,你父王打不过这三个人。”皇后道,“我就站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我守着门,不让他们进来。”   “你们还犹豫什么,杀了他!”皇帝叫嚣着,竟是将桌上的国玺也摔下来,“杀了他!”   大内高手一拥而上,胜亲王单手抵抗三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很快就落了下风,尧年心急如焚,翻转匕首,用刀柄将皇后砸晕,赶来支援父亲。   “杀了他们!”皇帝几乎疯狂,抽出一旁开疆的佩刀,站在高阶上挥舞,“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一击,会束手就擒,等着你来抢属于朕的一切吗?你有本事单枪匹马地闯进来,就等着受死吧。”   “这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与朝廷无关,与军队无关,更与百姓无关。”胜亲王怒声道,“我不愿大齐再有任何一个人,为了你的心魔而死,那些被你推入深渊的,我的将士们,我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活着爬上这台阶。”皇帝将长刀插在地上,吃力地如拐杖般支撑着自己。   可他突然眼神涣散,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不堪,他曾经,他曾经才是那个,从这台阶上一级一级爬上来,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恳求父皇的原谅,恳求父皇的宽恕。   胜亲王道:“想起过去的事了吗,爬过这大殿台阶的人,不正是皇兄你吗?”   “杀了他!”皇帝的眼珠几乎突出来,更对着殿外大声喊,“来人,来人!”   实则殿外的侍卫,早就想往里面闯,可涵元殿的掌事说,他们若擅自行动,皇后就会身首异处。   耳听得里头打斗激烈,侍卫们再也按捺不住,此刻听得皇帝的吼声,正要拔剑护驾,身后传来一声:“都站住!”   众人回眸望去,竟是太子驾到,昔日禁军统领祝镕,传说中已经死了的人,竟然好好地跟在他身后。   “全部退下!”太子厉声道,“殿内是家务事,用不着你们插手,退出大殿。”   太子走上台阶,喝令所有人:“退下!”   “殿下,皇上正在里面……”   “本宫说了,是家务事!”太子怒视他们,“还不退下!”   就在禁军侍卫退出去一大半时,殿内打头愈发激烈,突然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摔在殿门上,震耳欲聋的巨响,吓到了所有人。   祝镕与太子对视一眼,他转身进门来,惊见是郡主倒在地上,更有大内高手挥刀而来,祝镕立时拔剑迎战。   嘉盛帝身后,慕开疆双拳紧握,看着尧年被踢飞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要冲出去,仅一瞬之差,祝镕出现在了门前。   他的心落回肚子里,继续无视眼前的打斗,留在了皇帝身边。   尧年被太子派人抬走,她口吐鲜血,视线模糊,临离开时,伸手指向了高阶上的慕开疆,怨恨交织,满腔的不甘心,几乎用尽最后力气喊了声:“慕开疆……”   皇帝听见,仓皇转身看向开疆,眼神恍惚:“你、你也要背叛朕?”   开疆抱拳道:“臣,誓死守护皇上。”   “为什么?”嘉盛帝已经看见了门外的太子,看见了殿外空荡荡,早已没了侍卫把手,而祝镕的到来,迅速占了上风,现在已经是二对二,没有胜算了。   连妻子和儿子都背叛了他,他不相信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愿意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   “不为什么,这是臣的使命。”开疆道,“皇上,臣为什么要背叛您?”   嘉盛帝呵呵笑道:“朕……怎么不敢相信。”   在太子的命令下,又进来几个高手,帮着祝镕和胜亲王一同制服了剩余的两位大内高手,殿内已然一片狼藉,只剩下那张龙椅,依然金光灿灿。   “父皇,事已至此,是儿臣不忠不孝。”太子走来,满目悲怆,“大势所趋,儿臣这么做,是为保全您的性命,是为了京城百姓免遭战火荼毒。”   他跪下,向父亲叩首行大礼,皇帝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他趴在那里,被打得遍体鳞伤,一级一级台阶爬上来,恳求父亲的原谅。   而他所做错的事,仅仅是没有在国宴上露出笑容……   “朕没有错,没有错!”   皇帝怒吼着,奋力将手中的大刀掷向太子,眼看着刀尖直冲太子头顶而来,胜亲王冲上前,一脚踢开了长刀。   他将侄儿搀扶起来,冷静地说:“皇叔的兵马,就要进宫来,禁军侍卫必然会抵抗,你前去调停这些事,圻儿不会为难你。”   太子满眼通红,含着泪最后凄凉地看了眼父亲,便转身往门外去。   “镕儿,你把人都带下去。”胜亲王一面吩咐,一面指向台阶上的慕开疆,“你,也出去。”   皇帝跌跌撞撞转身来,只见开疆从腰上解下了沾毒的匕首,放在了桌案上,再向皇帝躬身施一礼后,大步走了下来。   祝镕也解下了腰上的匕首,交给胜亲王:“这是皇上给我和开疆的匕首,刀刃上沾着毒液,原本是用来取您和世子的性命,王爷,这把刀给您吧。”   胜亲王接过,负手立在阶下,祝镕带着人离去,和开疆一同走出了殿阁。   殿门在身后合上,轰隆一声后,整座皇宫都安静了。   “为什么?”祝镕问,“你总该有个理由,郡主被打成那样,你也不出手?”   开疆淡淡一笑:“你不是来了吗?你不来,我自然会出手。”   祝镕说:“可是郡主不知道。”   开疆垂下眼帘:“我没什理由,我脑子笨嘴巴也不利索,我理不清讲不清,别问了。”   忽然,殿内传来一声凄凉而狰狞的惨叫,仿佛在地狱里挣扎,那深深的恐惧,令人不寒而栗。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眼,又匆匆避开了目光,仿佛怕读出彼此心中的不忍,他们跟了皇帝很多年,他们也曾为了自己的君主骄傲过。   宫门外,在太子的调停下,项圻顺利带兵入宫,扣下了朝房里的文武百官,掌控了皇城各处关卡后,便与太子一同来到大殿前。   门前只有祝镕和慕开疆把守,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然而太子先崩溃了,哭着跪在了台阶上,项圻想要搀扶起兄长,可怎么也拉不动。   “镕儿,开门。”   祝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王爷的声音,立刻转身与开疆一起推开殿门,只见王爷满身是血。   再往殿中望一眼,皇帝倒在了龙椅上,鲜血不停地流淌下来,顺着台阶,王爷踩着这鲜血,走出了一条血路。   ------------ 第452章 谁来放他们一条生路?   “父皇,父皇……”太子爬上台阶,眼见这惨状,止步于门前,不敢入殿。   “这是你父皇留下的匕首。”胜亲王将侄儿拽起,把手里原属于祝镕的那把匕首递给他,“你父皇是自尽而亡,但皇叔答应过你,会保他性命,如今皇叔没能做到,此刻你杀了我,恩怨了断,从此再不可提起。”   太子大哭,被叔父拽着,身上已沾了父亲的鲜血,他根本不敢拿匕首,胜亲王一放手,他就又跌倒在地上。   后续的队伍跟进来,闵王妃带着涵之也到了,婆媳二人同时跑向自己的丈夫,担心他们的安危。   确认丈夫无碍后,闵姮望了眼歪在龙椅上死去的皇帝,转身走到儿子身边,霍然抽出了他的佩刀。   项圻担心地问:“娘,您要做什么?”   然而闵王妃什么话也没说,提着刀就走了出去,涵之立时跟上来,反是当儿媳妇的才明白,婆婆这是要去哪里。   贵妃殿阁中,因原先看守的禁军侍卫被调走后,贵妃正催促手下的内侍宫女往大殿来打探消息,可他们知道外头兵荒马乱的,都不敢出门。   贵妃正破口大骂,宫门忽然被踢开,先进来十几个士兵将这里控制住,很快,闵姮婆媳就持刀而来。   “你们得势了?”贵妃心里是绝望的,可嘴上不饶人,“谋逆篡位、通敌叛国,你们不会长久的,我就算在阴司间里,闵姮,也会日日夜夜诅咒你。”   闵王妃不为所动,径直走来问:“五年前,是你怂恿皇帝,对他的弟弟痛下杀手?”   贵妃避开了长姐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闵王妃冷声道:“该问的,我问了,也不叫你死的不明不白。”   “你?你想干什么,闵姮,你敢……”贵妃仿佛这才意识到,长姐提刀而来的目的,惊恐地往后退,尖声喊着,“来人,来人啊!”   然而整座皇宫,都已在胜亲王的控制下,贵妃平日里从不善待宫人,大难临头,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   闵王妃步步紧逼,贵妃脚下发软,把自己绊倒在殿门前,眼看着寒光凌冽的长刀要刺向自己,她捂着脑袋尖叫出声。   “娘娘……”宫门前传来声音,闵王妃没有回眸,但涵之看见了,告诉婆婆道,“母妃,是闵延仕。”   闵王妃放下了刀,转身而来,便见闵延仕被侍卫阻拦在门前,她一抬手,侍卫们才放行。   “求娘娘饶姑母一命。”闵延仕赶来,跪在了王妃脚下,“求您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闵王妃道:“她做过什么,你该明白,五年前的事,闵家是皇帝的刽子手之一,你爷爷你爹,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当年你尚年少,与你不相干,不然……”   闵延仕恳求:“若您非要杀一个人,才能解恨,求您饶过祖父,饶过父亲,饶过姑母,我愿意替他们一死。”   且说宫内局势稳定后,闵延仕先去放了祝家的人,而后赶来宫里查看究竟,一进宫就见闵王妃和世子妃带着人往后宫去。   他一面往大殿走,一面心里就觉得不对,赶来看,果然,闵王妃正要杀了姑母。   “延仕,这与你不相干,你死在了这里,韵之怎么办?”涵之冷声道,“在你眼里,这个女人,比韵之更重要?”   闵延仕说:“娘娘不会杀我,我死不了,可不论如何,求您放过姑母,娘娘……不,大姑姑,求求您,放她一条生路。”   “延仕,五年前,谁来放你的姑父和表兄一条生路?五年后谁来放边境百姓一条生路?”闵王妃怒声道,“当年随你姑父一同跌下深渊,粉身碎骨的将士和他们的家人,谁来放他们一条生路?”   闵延仕无言以对,僵在了原地。   “延仕,救救我,延仕……”贵妃看见了一线生机,抓着侄儿躲在他身后。   闵王妃示意侍卫上前:“把他拉开。”   “延仕,延仕……”贵妃失去了保护,惊声尖叫着,不惜向长姐跪下磕头,哭着哀求,“是我错了,放过我,姐姐你放过我啊……”   然而刀起,寒光划过,一声惨叫之下,鲜血四溅。   闵延仕不忍相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只见姑母昏厥在地上,她的右臂鲜血直流,皮肉翻开,几乎能见骨。   “活不活的下去,看她自己的命。”闵王妃撕下一片衣袂,用来擦拭刀上血污,无情地对闵延仕说,“我放她一条生路,但若死了,是她自己的劫数。延仕,闵家总算,还没到了该死绝的地步,总算还有你这个儿孙。”   侍卫松开了闵延仕,他稳稳站定,向大姑母深深行礼。   涵之则道:“这里稍后交给太医,生死有命,大殿那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新君登基不可拖延,登基大典,需你共同周全。”   “是。”闵延仕道,“我稍后就来。”   涵之又问了一句:“韵儿可还好?”   闵延仕道:“她很坚强,见了您,一定会显摆她多能耐。”   涵之笑了,说道:“有你在,她自然无所畏惧。”   大殿外,终于从朝房里被放出来的文武百官,见大势已去,已不打算再做无谓的反抗,但眼下究竟是太子名正言顺继位,还是另立新君,众人毫无头绪。   皇后苏醒后,得到了善待,被送回涵元殿,胜亲王夫妻见了她,依旧行君臣大礼。   对于早料到的结果,虽然心中悲痛万分,皇后总算还能冷静处置,对二人道:“明莲教背后真正的头目是谁,我想你们早就明白了,自然金东生是皇帝最得力的帮手,死不足惜。如今就让他再送皇帝一程,我会对外宣布,金东生弑君篡位,是你们护驾有功,只是来迟了,没能救下皇帝。“   胜亲王道:“我不需要用那畜生来掩饰。”   皇后说:“并不是为了掩饰你做过什么,只是给百姓一个合理的交代,我也想让皇上,不,现在该是先帝了,我想让他死后还能保存几分颜面。”   闵王妃深知丈夫的脾气,便开口道:“新君呢?”   皇后苦笑:“我若说,先立太子,而后禅让,你们必然不信任我。毕竟太子一旦继位,就可号令天下,到时候再诛杀你们,又是一场麻烦。”   闵王妃说:“您要让太子,直接禅位?”   皇后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求你们保全他的性命。我知道,纵然眼下一时一刻你们答应了,将来为了巩固皇权,还是要杀他。”   夫妻互相看了一眼,但见皇后离座,向二人屈膝道:“先帝不曾让皇子们参与国事决策,五年前的事和他们不相干,而今边境战火也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唯一的错,就是成为了先帝的儿子,可他们没得选。恳请你们,放孩子们一条生路,哪怕贬为庶民,放过他们。”   闵王妃搀扶皇嫂起身:“嫂嫂,一切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为重。”   此时,有宫人来禀告:“安国郡主醒了。”   闵王妃忙起身,对丈夫说:“我去看一眼女儿。”   胜亲王却一笑,拦下说:“你别去了,丫头并不想见我们,你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处置吧。”   皇后道:“年儿与慕尚书家的公子,可是情投意合?”   胜亲王叹道:“恐怕现在,难了。”   尧年醒来时,见身边是嫂嫂涵之,她吃力地一笑,问:“怎么样了?”   涵之不许她乱动,原先就伤了的肋骨,如今又受重创,要是断了再损伤器脏,可不是闹着玩的。   “父王母妃呢?”   “都没事,只有皇帝死了,眼下父王母妃正与皇后商议之后的事,你哥哥带人为皇帝善后、清理大殿,顺便看管文武百官。”涵之说,“你呢,就老老实实躺着,不许乱动,不然嫂嫂真的要生气了。”   尧年笑着:“你别板着脸嘛,我又没乱动。”   涵之嗔道:“听话。”   尧年疼得厉害,想胡闹也没力气,但回想昏迷前的情形,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声“慕开疆”,真是把心里的爱恨恩怨,都喊出来了。   “嫂嫂,他没事吧?”   “谁?”   “您明明知道的……”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涵之逗着小姑子,见她眼圈儿泛红,泪光楚楚,一时又心疼了,忙道:“没事,都没事,他不是从头到尾没动手吗,我看他衣衫板正,真是名副其实的全身而退。”   尧年一面是安心,一面又伤心难过,毫不掩饰地对嫂嫂说:“我被人打成那样了,他也不来救我,嫂嫂……是不是我太傻了?”   涵之道:“等你好了,自己问他,倘若连个交代也不肯给,这样的男人要来做什么?你是大齐最尊贵的女子,难道要在感情上,委曲求全?”   ------------ 第453章 是天下人赢了   要堂堂安国郡主,为了一个男人放下她的脾气和底线,那可不能够。但尧年知道自己的心,她喜欢慕开疆,不然何来的不甘和难过,这件事总要说个明白才好。   “我的家人四分五散,嫂嫂还要去处理祝家的事,你乖乖养伤,过几日忙完了,嫂嫂再来看你。”涵之摸了摸小姑子的脑袋,叮嘱道,“不许发脾气,老老实实躺着,从今日起,父王和母妃要处理的就是朝政,是整个大齐的国事,你康健时胡闹些也罢,伤成这样了,再叫他们担心你,你可舍得?”   “我不是小孩子了,嫂嫂别担心我。”尧年笑着卖乖,“我保证躺着不动,一动不动。”   “听话。”涵之为她掖好被子,唤来宫女叮嘱了一些话,又命人传话向公公婆婆禀告一声,便要回家中去。   这一边,被释放的祝平珞,在平瑞的带领下,找到了跟随大军进城的妻子,初雪不见怀枫在他身边,吓得脸色苍白,平珞赶紧解释,说韵之把孩子接走了。   初雪急着要见儿子,一家人不等好好说几句话,就驱车赶来闵府,因城中一片混乱,闵府大门紧闭,拍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见是大小姐和姑爷,下人们才松了口气。   初雪一路跑进门,喊着儿子的名字,怀枫正在看韵之给六叔喂米糊,旁人还没听见动静,他却最先听见了娘亲的声音,撒开小腿就往外跑。   “枫儿你去哪里?”韵之放下碗跟出来,但一出门,她就听见了大嫂嫂的声音。   “娘,娘……”怀枫一路哭着跑向母亲,初雪飞奔来,将儿子抱满怀,母子俩哭成一团,身后则是大哥平珞抱着嫣然缓缓走来。   韵之一见长兄,心里的坚强再也撑不住,平珞走到跟前时,妹妹已是满脸泪水。   “姑姑不哭。”嫣然伸出小手,给姑姑擦擦,奶声奶气地说,“姑姑乖。”   “家里都没事了。”平珞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也禁不住心疼,红着眼睛说,“韵儿,你受委屈了。”   “哥……”韵之大哭。   平珞笑着搂过妹妹:“好了,一家团聚,该高兴才是,你快去换了衣裳,带上平珍,我们这就回家去。”   韵之抽噎着问:“哥,你见到二哥了吗?”   平珞说:“他已经出城去接娘和三婶,我们回家收拾一下,之后我去北边接奶奶和扶意,你和嫂嫂在家,家里的下人愿意回来的,就让他们回来。”   韵之说:“下人能买的,二嫂嫂都买下了,我去找她就好。”   平珞有些生气:“那个混账,什么都没跟我说,原来他连你二嫂也带来了,这要是疏忽了,没人照顾怎么好?”   韵之挂着泪珠笑道:“哥,别再把二哥吓跑了,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团聚。”   “韵之,延仕呢?”初雪问。   “是延仕来放我和三叔的,他后来进宫去了。”平珞道,“都说好了,今晚全家在公爵府相聚。”   韵之问:“哥,天下天平了吗?”   平珞转身朝着皇宫的所在望了一眼:“不过是新的开始罢了,君依然是君,臣依然是臣,我们祝家将来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在京城往北,车马要走两天路程的村庄里,扶意从火坑里刨出烤好的地瓜,兜在围裙里送来给奶奶吃。   金灿灿的地瓜扒开,香气四溢,她小心吹了吹,送到祖母嘴边,要奶奶仔细别烫了。   老太太眼里,孙媳妇穿着农家布衫,碎花头巾代替了金簪玉钗,这一路来的辛苦,扶意脸上不如从前那般细皮嫩肉,小脸儿瘦得不足一巴掌,多看一眼都叫人心疼。   “你也吃,怪甜的。”老太太说,“奶奶老了,不爱吃甜的。”   扶意笑道:“多着呢,您别惦记留给我吃,这地儿也不穷啊,我们大齐百姓,只要不受天灾,日子总算不赖。”   她一面说着,小心喂祖母吃了半块,再去刨了两只回来,才自己吃得香甜。   老太太说:“也不知道京城怎么样了,我原想着,倘若要被皇帝拿来做人质,我就一头碰死,绝不连累你们,没想到他更狠。”   扶意看了眼窗外的天,说道:“就这两天吧,其实,要不是雍罗和赞西生事,根本就不会有嘉盛十一年,他总算还有些本事,可惜都没用在正道上。”   老太太给扶意递水,怕她噎着,笑道:“平日里在家,也不见你吃饭这么香,是不是家里的饭菜不对胃口?”   扶意赧然笑道:“一顿饭,十几个丫鬟婆子围着,我总要端着些。不过您放心,我可从来没饿着自己,家里的饭菜好着呢。”   老太太问:“意儿,你对奶奶说句实话,家里过去那样的日子,你过得惯吗?”   扶意说:“难道平头百姓家,没有烦心事吗,我的娘家过去,那日子可也辛苦。奶奶,我并不是那假清高,不屑富贵荣华的人,正因为大富大贵之家,我才能站得高看得远。”   老太太颔首:“是这个道理。”   扶意笑道:“听说家里被抄了,这朝廷要把东西还回来,咱们理也得理上好些日子,不如顺势,将过去的一些旧规矩都改了。“   老太太答应:“你拿主意就好,往后这个家,都交给你了。”   扶意欲言又止,她还记得郡主对自己说的话,她更记得大姐姐对她的承诺,往后,不止公爵府的旧规矩要改,她们还要改变这世道,若要去改变世道,她又该如何分身持家。   “孩子,你嫁给镕儿后,受尽公婆欺负,家里琐事一桩接一桩忙不停,紧跟着朝廷动荡,你还失去了孩子。”老太太满眼心疼,“你心里不怨吗?嫁给镕儿,图什么?”   扶意赧然一笑,双颊绯红,眼眉弯弯着说:“图我喜欢镕哥哥,我嫁给他,只因为我喜欢他,其他的一切我都没放在眼里。”   老太太含着泪,擦去扶意嘴角的地瓜,笑道:“这就好,奶奶没什么放不下的了,我就怕镕儿百般对不起你,寒了你的心。”   扶意说:“他没有对不起我,能并肩同行,我心满意足。”   且说公爵府此前遭皇帝抄家,但抄了几天也没搬空整座宅子,涵之带人回来时,宅门外还停着马车。   家中一片狼藉,兴华堂、清秋阁无一幸免,但很快,韵之和柔音带着芮嬷嬷她们回来,丫鬟婆子们一进家门,个个儿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柔音第一次见祝家的人,不免有些紧张,平瑞也不在身旁,她跟在韵之身边,不怎么敢出声。   韵之大大咧咧,也忘了介绍二嫂嫂,还是芮嬷嬷跑来,领着二少夫人,见了平珞和涵之。   平珞只是感谢,他做大哥的总不能说些过分亲昵的话,只有涵之能说:“我说,非得是天仙一样的人儿,我才能咽的下这口气,柔音,看在你的面上,那小子离家出走的账就一笔勾销了。”   柔音笑了,还不敢在兄长和姐姐跟前多说话,便跟了芮嬷嬷去帮忙收拾家里。   只见柳姨娘和楚姨娘找来,涵之安抚她们:“弟弟妹妹在靖州和纪州,都好好的,你们别担心。”   二人互相看了眼,柳姨娘小声说:“大小姐,大夫人在哪里?”   涵之一愣,只听平珞道:“大伯母还在京外庄子里,皇帝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没动那一处,只是软禁着。”   涵之想了想,找了人来,命传话进宫,请皇后示下。   但此刻,祝镕已经带着马车来到郊外,这里一片安宁,京中纷扰被隔绝,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庄子里的下人们,只知道他们不能离开,其余的事一概不知。   在下人的领路下,祝镕见到了嫡母,躬身道:“儿子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接母亲进宫。”   大夫人缓缓转过身,祝镕不禁一愣,仅仅数月不见,仿佛隔了几年,嫡母憔悴苍老,从前身上那不可一世的气息也散尽了。   “京城里,怎么样了?”大夫人问。   “金东生叛乱,刺杀了皇上,胜亲王救驾来迟,皇上已然驾崩。”祝镕应道,“但眼下局势已太平,京中恢复了宁静,皇后娘娘想念您,想见您。”   大夫人冷笑:“你们赢了?”   祝镕道:“是天下人赢了。”   ------------ 第454章 我要和离   下人们送来大夫人的风衣,她轻扫一眼,问:“你父亲呢?”   祝镕道:“先帝将父亲判罪下了大狱,父亲眼下还在牢中。”   大夫人蹙眉:“可你们不是已经……”   话未完,她嗤笑出声,满眼的轻贱与嘲讽,撑着桌面缓缓起身,更推开了想要搀扶她的婢女,冷声命祝镕:“你先退下,我稍后就来。”   “是……”   “等等。”大夫人又道,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涵之呢?”   “长姐一切安好,如今在家中主持一切,也曾命人来接您。”祝镕道,“母亲若无其他的事,儿子在外面等您。”   “别再叫我母亲,我不是你娘,横竖皇帝也死了,无所谓欺君。”大夫人说,“往后,不论人前人后,烦请你忘了这个称呼。”   祝镕躬身:“是,我记下了。”   走出嫡母的屋子,门外冰冷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祝镕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院墙,还记得孩提时,曾随家人来此游玩。   彼时春意正浓,墙里墙外花团锦簇,他爬上墙头采摘,大夫人从屋檐下出来,责备他:“摔下来如何了得,还不赶紧下……”   兴许以为自己是二哥或平理,祝镕清楚地记得,嫡母当时的关切和担心,但走近看清了模样,连话也没说完,她扭头就走了。   当时年少天真的自己,却高兴地举着花束喊着娘亲,结果不慎从墙上坠落,所幸没伤筋骨。   父亲大怒,将院里院外的下人全打了一顿,那时候他还很小,听到外面的鞭笞声哭喊声,吓得瑟瑟发抖。   他被留在父亲的屋里休息,睡不着也不敢睁开眼,后来听见有人进进出出,有下人在抱怨:“为了他一个人,一院子的人遭罪,真是个祸害精。”   但祝镕至今都记得嫡母当时的回答,她说:“你家老爷偏心罢了,你和孩子计较什么,他才多大?”   事到如今,祝镕分辨不清这句话,是他臆想出来安慰自己,还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句。   可是,不论如何对于那时候满心害怕的孩子,这句安慰,足以让他安然睡去。   一直以来,对待嫡母,祝镕只是当尊敬的长辈,若非后来扶意屡遭欺负,他和大夫人之间本算得上无冤无仇,自然,这仅仅是他自己的想法。   “三公子。”身后有丫鬟的声音传来,祝镕转身,便见众人拥簇着嫡母出门。   大夫人忽然停下脚步,问祝镕:“祝承乾关在何处?”   祝镕道:“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说:“我要先去见他一面。”   祝镕心下一转,便道:“眼下禁止探视,不如您先见了皇后,请皇后下旨恩准。”   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撂下句“都一样”,便径直向前走去。   祝镕一时没明白,什么“都一样”,唯有安然将人送入皇宫,他还要赶回家中,看看家里状况。   涵元殿一切如旧,甚至连为先帝丧葬的白幡白灯笼都还没挂上,大夫人一步步走来,她的姐姐,正抱着小皇孙哄睡,面上是温柔慈祥的笑容,哪里像是刚失去江山,又失去丈夫的人。   姐妹相见,大夫人勉强行礼,心里有怨恨,更有些茫然。   皇后命乳母将小皇孙送回东宫太子妃身边,而后对妹妹说:“好些日子不见,你这气色可不好。”   大夫人环顾四周,问:“您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皇后道:“大行皇帝出殡之后,我就要搬走。”   大夫人问:“接着是做太后?”   皇后颔首:“是太后,但我不会住在宫里,会离皇权远远的。”   大夫人咬牙问:“您就这么放弃了?”   皇后反问:“那我该怎么做?”   “您……”大夫人一时语塞,稍稍冷静后,说道,“姐姐将我送去郊外,是为了保护我?”   皇后已经无所谓了,淡淡一笑:“看你怎么想吧。”   “我,要和祝承乾合离。”大夫人道,“我不想再做祝家的人。”   ------------ 第455章 我们家谁是老大   “你要什么?坐下,坐下说。”皇后很是意外,转身就将宫女们都屏退了。   大夫人坐下,自行斟茶,从郊外庄子坐马车来,好半天的路程,她确实渴了。   喝茶时就察觉姐姐盯着自己,待放下茶杯,见她还看着,便问:“您不相信我?”   皇后收敛惊讶的神情,苦笑:“我信,只是很意外,你对祝承乾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些。“   大夫人左右看了眼,但见中宫内一切如故,皇帝虽然死了,可皇后依然保持着她的尊贵,方才来时,她还听见姐姐为了逗孙儿高兴发出的笑声,她问道:“先帝驾崩,您不悲伤?”   “项尧年用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大内高手放下刀。”皇后取了茶碗,轻轻拂开茶沫,优雅端庄地饮下一口,说道,“可是他,叫嚣着喝令大内高手杀了他的弟弟,丝毫不在乎我的生死。”   “也许他是明白,郡主不会杀您。”大夫人道。   “可若反一反,明知他们不会下杀手,我也会妥协。”皇后说,“更何况内宫佳丽无数,我所坚持的早已不是那份夫妻情,既然他先舍弃了,我绝不会纠缠不放。”   大夫人说:“姐姐从小的性情,便是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上,我不及您半分。”   皇后问:“所以,你要与祝承乾和离?”   大夫人道:“原本来见您之前,该先去见祝承乾,告诉他我的决定,但祝镕说他们被严加看管禁止探视,要我来求您的旨意。”   皇后道:“不过是缓兵之计,我这儿如今,什么也说了不算的。”   大夫人很是心疼长姐,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一场空。   皇后却不以为然:“不要这么悲悯地看着我,我把一辈子的心都算计完了,接下来的人生,该停下来,好好看一眼云卷云舒,不枉费来这人世一遭。”   大夫人问:“姐姐愿意收留我吗?我不想回娘家,我也无处可去,你和太子去哪里,我跟你们去哪里。”   皇后笑:“可我们能好好说话,撑不过半个时辰,这往后还不得天天吵架,我经不起这份头疼。自然,你若实在无处可去,就来找我,我们姐妹相伴,共度余生。”   大夫人点头:“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往后,我没什么可对您吵的了,我什么都听您的。”   皇后说:“我并不赞同你与祝承乾和离,将来涵之成为皇后,祝承乾就是国丈,因此不论他犯了什么罪,新君很快就会为他平反,总要维护皇后母族的体面吧。如此,你若与祝承乾和离,成为大齐的笑话,令涵之难堪,要她这位未来的皇后,如何立足?”   大夫人眼神飘忽:“可我……”   皇后道:“你自己想想吧,我不阻拦你,但我不赞同你,我希望你能为了涵之忍一忍,不为杨家也不为别人,只为了你的女儿。”   大夫人不自禁地抓紧了裙袍,纤长的指甲几乎将精细的刺绣抓烂,而坚韧的线,也非轻易就能被破坏,被勾住的指甲,险些被扯断,疼得她恍然清醒过来。   “你好好想想,回家去吧。”皇后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公爵府被抄家,这会子正乱着,你家老太太被流放去了北方,两个妯娌往东走,但应该已经被救下,陆续就会回来。总之祝家现在,没个正经做主的,你回去好好打理一番,暖一暖涵之和家人的心,也算……”   “我不想再做祝家的人,他们的冷暖和我不相干。”大夫人松开了手,有一片指甲下,已隐隐沁出血迹,她眼神发直,但脑中并非空白或混乱,清清楚楚地告诉长姐,“我要和祝承乾和离。”   皇后沉沉地一叹:“你自行处置,我这里,还要张罗皇帝的后事。”   忠国公府里,家人陆续相聚,芮嬷嬷已经张罗出一桌饭菜,祝镕再见到二嫂,十分高兴。   柔音这会儿也放松了好些,毕竟祝家的人,暂时还没遇上不好相处的。   平珞要启程去接祖母和扶意,众人齐刷刷看向祝镕,平理大口吃着饭,口齿不清地嚷嚷:“三哥,你就不能自己去接,你就不觉得嫂子她很可怜?”   韵之和闵延仕坐在一旁,她专挑闵延仕爱吃的菜夹给丈夫,听见平理嚷嚷,她也要帮腔,被闵延仕拦下了。   平珞看向弟弟:“你要去吗,赶紧做决定,不耽误时辰了。”   祝镕道:“我自然想去,但朝廷上的事,先帝马上要出……”   他心里有遗憾,遗憾没能最终和皇帝说上几句话,在西平府时,攒了一肚子的话要问,结果人就这么死了。   但此刻想来,在皇帝临死前说那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去吧。”平珞说,“你留下,王爷和世子需要可信的人,来处理京中的事务。”   涵之忽然开口:“该是镕儿去,这就走吧,你饿不饿,不饿就别吃了。”   祝镕下意识地放下了筷子。   涵之扫了他一眼:“不吃,那就走吧。”   “哦,好……”祝镕仿佛犯了天大的错,慌张地看了一眼在座的家人,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   韵之憋着笑,凑在闵延仕耳畔,轻声说:“知道我们家,谁最大了吗?你见过我三哥这么怂吗?”   平理则一脸得意地朝三哥挥了挥手:“哥,早去早回,啊,也不行,车马太快,奶奶受不了。”   祝镕瞪了他一眼,又看向闵延仕,示意他跟出去。   闵延仕在大姐姐跟前,莫名其妙也变得拘谨,好不容易出来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祝镕拉着他到边上说:“开疆的事,你盯着些,郡主不会放过他,可那小子连我都不肯解释,你到底是郡主的表兄,帮衬着些。”   闵延仕一脸茫然:“我能帮什么忙?”   祝镕嫌弃地说:“看着办就是了,再劝劝开疆。”   只见初雪跟出来,迅速打包了一些干粮,让弟弟带在路上吃,叮嘱他千万小心,待祝镕离去后,他们姐弟也有了机会独处。   初雪问:“家里怎么样了,贵妃娘娘的性命,能保得住吗?”   闵延仕道:“伤的很重,暂时不好说,至于家里,还没受牵连,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事。”   初雪说:“我听绯彤和奶娘讲,你把母亲告发了,是因为她虐打韵之?”   闵延仕点头:“还有件事,我要离开闵家了,族中兄弟众多,家业不怕没有人继承,从今往后,我和家里再无瓜葛,姐姐往后若不找我,也没必要再回那里去。”   初雪摸了摸弟弟的胳膊:“姐姐支持你,韵之她会很高兴,她一直就盼着,和你有个小家。”   猛听得屋里传来一声哀嚎,姐弟俩俱是一惊,赶紧跑回来看。   只见刚才还冲着他三哥嘚瑟的平理,在桌边晃来晃去,若非压抑着,恐怕就要上蹿下跳,韵之在一旁,死命憋着笑。   “我明天就回赞西边境,我答应了那里的兄弟。”平理急得涨红了脸,走到他爹身边,“爹,您说两句啊,您刚才答应我的。”   三老爷喝了一口酒,对孩子们说:“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明日一早,我动身去接你们婶婶,接到她之后,我们直接往靖州去,再把姑娘们接回来。”   “是,三叔一路小心,您和婶婶不如在靖州住一阵子,调养身体后再回来。”涵之道,“并请姑姑和姑父放心,京城安然无事。”   “我不去!”平理见亲爹根本不搭理他,姐姐也无视他,急得直跺脚,“你们一个个,都不讲道理,我不管,我明天就回平西府。”   涵之看过来,平理立刻收敛了几分,但还企图挣扎:“姐姐,我真不是念书的料。”   闵延仕刚坐下,韵之就告诉他:“原来平理和他的几个兄弟,今天差点把国子监拆了,闹得人仰马翻。”   “我知道,为了制造混乱,分散禁军,他们也不容易。”闵延仕禁不住也小声说话。   “现在姐姐说了,国子监重修后,要平理去把没念完的书念完了,才能考虑允许他从军戍边的事儿。”韵之一脸的幸灾乐祸,“这小子原就野,现在在外头自由自在惯了,再把他送回去念书,还不如杀了他。”   “我不去!”平理坚持着。   “祝平理,坐下吃饭。”涵之含笑看着弟弟,“饭菜都凉了。”   平理欲哭无泪,坐下来屁股上像是扎了针,浑身不自在,可也不敢忤逆长姐。   闵延仕问韵之:“没事吧,平理会不会……”   韵之挑眉,一脸坏笑:“放心吧,都老实着呢,谁敢惹大姐啊。”   ------------ 第456章 最后的请求   闵延仕干咳一声,提醒妻子:“大姐姐正看着你。”   韵之一脸紧张,难不成要轮到她了,僵硬地转过身来,满脸乖巧:“姐姐?”   涵之只笑了笑,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用饭。   韵之松了口气,见碗里多了闵延仕夹的菜,更对她说:“今晚我们留在家里吧。”   “可是?”韵之很惊讶。   “留在那里,不过是些衣物书籍和金银,没什么了不起。”闵延仕道,“要紧的东西,我早就拿走,明日我们去把初霞接来,再顺便收拾些东西。”   他说着,便向三叔、平珞和涵之请示,他要暂时和韵之住在公爵府。   初雪见他们都应允,便起身道:“原先给你们安排的院子,那些人没怎么翻,我这就带人去打扫。”   韵之忙阻拦:“您要好好吃饭,且养身体才是,如今回家了,我自己能打理。”她拉了拉闵延仕,“要不,我们先走吧。”   闵延仕跟着起身,向家人行礼后,夫妻二人便先离席。   不久后饭毕,辞过家人,涵之独自往祖母院子里来,住在原先韵之的卧房,正要预备洗漱,芮嬷嬷进门来禀告,大夫人从宫里回府了。   涵之看着镜中的嬷嬷,迟疑半晌后,才命人重新为她绾上发髻,待她迎出来,下人们说,大夫人已经去了兴华堂。   兴华堂作为祝承乾主要的起居所在,被翻了个底朝天,上至朝廷机要文书,下至食盒里的蜜饯果子,无一幸免,就差把房子拆了,看看是否还有夹墙暗道藏了什么大宝藏。   “夫人,这儿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老太太内院几间屋子倒是收拾干净了,奴婢先送您过去住吧。”下人们纷纷劝道,“那里的屋子都烧热了,这里太冷,您受不住的。”   大夫人没应声,随手从地上捡起的,是被人踩碎的发钗,上面的东海白玉珠被抠去了,她冷冷嗤笑:“这样名贵的东西,若不拿去黑市贱价出手,市面上根本卖不出去,他们敢卖,衙门就该抓,他们要来做什么呢。”   “拿回去哄家里的婆娘,也好过来公爵府一遭,却白白空手回去。”屋外灯火骤亮,十几盏灯笼拥簇着,将涵之送到这里来,她款款进门,对母亲说,“过去您屋子里,被王氏盗出去的东西,还少吗?市井街巷里,总有能消化这些东西的地方,这世道比您想象的要复杂精明得多。”   大夫人看着女儿走向自己,灯火辉煌下,涵之高贵的气质,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长姐,只是涵之,比她的姨母更狠、更决绝。   “你们下去吧,我和大夫人说几句话。”涵之吩咐旁人,“收拾一间屋子,烧暖和了,夫人今晚住在兴华堂,不过一席卧榻,总能收拾出来,其余的东西,明日白天再整理。”   众人领命,赶紧照着吩咐去办。   大夫人走向镜台,拨开凌乱的东西,不小心被破碎的镜片割伤,涵之走上前,为母亲挤出脏血,命人取干净的棉布来,要为母亲包扎伤口。   “不妨事。”大夫人拦下,将手抽回来说,“我不碰就是了,你也走远些,这里都是碎片。”   涵之道:“姨母将您撵去京郊庄园,是原本扶意和祖母也打算过的事,想让您离开避祸,因此后来都没再派人接您回府,希望您别误会。”   “无所谓,她们怎么想怎么做,从今往后都和我不相干。”大夫人说罢,母女二人,彼此久久凝视,她又问,“你是不是,要做太子妃了,还是项圻直接继位登基,册封皇后?”   “尚未决定。”涵之道,“但结果都一样,您的女儿我,将来会是大齐的国母。”   大夫人眼中有骄傲的光芒,想到老二家,一门心思要培养韵之做未来的皇后,真真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家女儿什么德行。   这天底下,有资格成龙成凤的,只有她的骨肉。   “父亲今日,口含毒囊来找我,不知是要杀王爷,还是杀您的女婿或是我。”涵之道,“他可能真的不了解我吧,以为我会为了父女之情心软,却不知道,我光是听见他的名字,就知道他要算计我。”   大夫人冷笑:“他现在怎么样了?”   涵之说:“大行皇帝出殡,新君即位,天下安定后,自然会有人发落他。”   大夫人说:“为了你的后位,为了皇后母族的荣耀和体面,他会被释放的吧?”   涵之摇头,道:“难说,因为我并不在乎。”   大夫人垂下眼帘,再抬起双眸,便道:“就算我万般错,总还有十月怀胎生下你的功劳,涵之,娘想最后求你一件事。”   涵之没有立刻答应:“您先说,什么事。”   大夫人笑道:“真真谨慎,将来深宫险恶,哪怕项圻对你一心一意,也要小心来自朝中各派势力的明枪暗箭。”   涵之很干脆:“母亲,什么事?”   大夫人说:“我要与你父亲和离,从此再不是祝家的人,我会长长久久地离开这里,但你姨母不赞同,她要为我你考虑。涵之,我这辈子,没有为别人考虑过什么,自私自利,狂妄自大,坏事做尽,可我也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纵然对不起你,可我想在死之前,和祝家撇清瓜葛,再不相干。”   涵之毫不犹豫地答应:“好,我会为母亲周全此事,一来父亲犯事,您有权力提出和离,再者,我答应过扶意,将来要给天下女子一个公平开明的世道,我怎么能不支持您的决定。”   闵夫人哼笑:“言扶意?你不要跟着她瞎胡闹,她一个乡下丫头,心比天高,她哪里知道世间真正的险恶困苦,想当然地以为,靠你们几个人的力量,就能改变世间女子……”   涵之打断了母亲的话:“您要求的事,我会尽快为您办妥,在那之前,您依然是公爵府的大夫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亏待您。”   “涵之……”   “母亲还有吩咐?”   大夫人看着女儿,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好像有很多话,此刻却连半个字都提不起来。   涵之安静地等待,不催促也不厌烦,眼中的平静庄重,赋予她凌驾于世人之上的尊贵。   “没什么。”大夫人缓缓收回目光,背过身去,“往后,多保重。”   涵之微微欠身,后退两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外侍立的丫鬟们,纷纷举着灯笼跟上来。   “你们留下,为大夫人收拾屋子,照顾好她。”涵之接过一盏灯笼,独自离开了兴华堂,到了门外,更是将灯笼吹灭,随手弃在路边。   夜色越来越浓,涵之顺着熟悉的路前行,浅浅月色在她的脸上微微晃动,是眼泪折射了光芒。   但去往祖母院中的路上,身后忽然有光亮朝这里来,她站在暗处,光亮中的人看不见她,项圻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恐怕是来这家里心中未设防,对周遭也不警惕,竟径直冲涵之面前闯过。   反而是边上掌灯的下人,发现了大小姐的身影,忙道:“世、世子爷……”   项圻回眸,这才看见火光里的妻子,赶到面前来,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涵之恼道:“从我面前走过去,都没发现,你又要把我丢下了吗?”   项圻的神情却严肃起来,伸手抚过涵之面上的泪水:“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涵之摇头:“没什么事,大概是想你了。”   项圻道:“我无心为那个人守夜,有太子和诸皇子在,轮不上我。你说你站在这里,见了我也不吭声,不是故意的吗?”   涵之自行抹去眼泪,说道:“既然来了,就好好歇一晚,后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   项圻挽着妻子的手,往祖母院中去,一面说道:“有件事,母妃与我商议,让我来问问你怎么想。”   涵之问:“关于继位的事?”   项圻颔首,略有些沉重:“母妃说,父王的身体,无法再支撑国事。”   涵之明白:“这一路,父亲汤药不断,又不曾好好休息。”   项圻说:“可他们又担心,我们……”   涵之停下脚步,说:“子嗣吗?”   项圻解释:“父王和母妃并不为此担心,但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他们会没完没了,做皇帝没那么自由,你我都是知道的,从今往后,就只剩下身不由己了。”   涵之想了想,说:“那就纳妃?”   项圻皱眉:“我们说好的,我绝不纳妃。”   ------------ 第457章 为你梳发   涵之深知丈夫的情意和脾性,但她更明白什么是江山社稷、皇室香火,见项圻着急了,便笑道:“那也不该在这儿商量,下人们都看着听着呢。”   项圻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绝不会纳妃,要效仿太祖太宗,皇后之外不设后宫,这件事上,他绝不让步妥协。   涵之拉着他的手往内院去:“回去再说,现在你要好好睡一觉。”   另一边,下人们简单收拾了二小姐和二姑爷的院子,铺了厚厚的被褥,烧了热水来供夫妻二人洗漱,小丫鬟着急忙慌地跑来告诉二小姐,姑爷衣裳上有血。   韵之不以为然:“没事,不是他自己的血。”   闵延仕来祝家,只匆匆换了外袍,但当时贵妃失血极多,他去抱起姑母,连中衣都沾染了。   此刻沐浴归来,见韵之在镜前梳头,便兀自看了看这屋子。   虽说是临时收拾的,但看得出来,原本的家具摆设,透着一股子清雅端正的书卷气,想来是家人为了配合他的身份和性情,他转身问韵之:“这里的布置,是你张罗的?”   “都是家里人张罗的,大概是扶意或是大嫂嫂。”韵之提起扶意,便问闵延仕,“我哥要多久才能接上奶奶和扶意?”   闵延仕说:“日夜兼程的话,一天一夜足矣,但他带着人和马车去,总不能不叫旁人休息,估摸着要两天。”   韵之说:“那他是肯定赶不回来,参加皇帝出殡了。”   闵延仕不以为然:“这已经不重要了。”   韵之点头,继续梳头发,遇到发结梳不通,就用力扯。   闵延仕见了,上前道:“怎么连梳头都这么急躁,你自己的头发扯坏了,你不心疼?”   韵之大大咧咧:“还会长出来的嘛。”   闵延仕拿过她的梳子说:“可我心疼,扯破了头皮怎么办。”   韵之笑:“你心疼我呀?”   闵延仕说:“我只是心疼头发。”   韵之恼了,猛地转身要揍他,闵延仕则没来得及松手,头发被生生拽起,疼得韵之哇哇乱叫。   闵延仕担心地问:“扯哪儿了,我看看。”   韵之却趁势扑上来,张口就往他肩膀上咬,可是屁股上突然被拍了一巴掌,闵延仕很淡定地说着:“不许咬人,你是小狗吗?”   韵之的心砰砰直跳,一股子奇怪的感觉冒上心头,她还没松口,但也没用半分力气。   闵延仕又拍了拍说:“赶紧松口,把我的中衣都弄脏了。”   韵之松了口,下意识地扯开闵延仕的衣领,要看自己有没有咬伤他。   其实她根本没用力,仅仅做了个样子,这会儿就只能看见肌.骨结实的肩膀,那硬朗威风的线条,和穿着衣服时的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快坐下。”闵延仕在她额头上轻点,把韵之按回镜子前,“不许乱动,很快就梳好了,不然明早起来打结,你又要急了。”   闵延仕耐心地为韵之梳理头发,身为贵府公子,他这个男子的头发,也是会由下人精心护理,因此需要做些什么,他很清楚。   放下发梳后,在桌上一列排开的小罐子里找寻发油,拿起一种闻了闻,问:“这是擦在发尾的吗?”   可就在他放下瓷罐,要再换一罐时,韵之忽然捉住了他的手,不等闵延仕问做什么,他的手就被带进了柔软温暖的所在,大男人顿时僵住了。   ------------ 第458章 不想做皇帝   成亲后数不清的第几个晚上,韵之终于把自己交给了闵延仕,虽然是她最先主动,给了闵延仕一个措手不及,但后来的一切,都在丈夫的主导下,懵懂无知的小兔儿,得到了最温柔的呵护。   精疲力竭的娘子,一觉黑甜到天亮,醒来时,有一瞬的紧张。   与昨夜无关,于闵延仕无关,而是过去在闵家的每一个早晨,她都会在睁眼后感到心慌不安,即便起床后能缓过来,可每天都会重复,以至于回到了娘家,她还会下意识的难受。   但过去需要半天才能抚平的情绪,在娘家翻个身打个滚儿就能好,此刻被子下的她,衣不蔽体,身上还留存着昨夜的旖旎,韵之忍不住压着声儿尖叫,把脸捂得只剩下一双眼睛。   “小姐,醒了吗?”隔着床幔,是绯彤的声音,她掀开一角,笑眯眯地说,“姑爷一早和大公子他们进宫去了,大小姐也去了,昨夜世子爷回来的,还有……”   韵之问:“皇帝要发丧了吗?”   绯彤应道:“说是后日一早,已经有大内的人来送东西,家里的花灯红字都摘了。”   韵之说:“这是规矩,你去给我准备素净些的衣裳,告诉丫鬟们都不要穿红戴绿的。”   绯彤答应着,正要转身,忽然见褥子上星点血迹,忙说:“小姐,您月事来了吗?快起来,褥子弄脏了。”   韵之愣了愣,坐起来看了眼,回忆起昨夜,顿时面红耳赤。   她被闵延仕呵护得极好,并没有强烈难以忍受的疼痛,只记得轻微一下,再后来,便是忘乎所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不过再往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她太累了。   “怎么了?”绯彤说,“肚子疼吗,给您熬镇痛的药去可靠。”   “不、不必了……”韵之拉着绯彤的手,声如蚊蝇般说,“你一个人,小心收拾了就好,别嚷嚷出去。”   “是。”绯彤答应,忽然脑中一个激灵,惊喜万分地看着小姐,“难道,是您、您和姑爷?”   韵之满面春.色,害羞地一点头,绯彤笑成了花儿,向着小姐福了福说:“恭喜您。”   韵之推她走:“不许笑我,赶紧给我拿衣裳来。”   那之后一整天,韵之带着人忙里忙外,帮着大嫂二嫂收拾家里,朝廷将那些还没卖的仆役也发还给了祝家,各处的人都齐全后,家里渐渐有了样子,至于那些发还的金银玉器,都先堆在了兴华堂,要过阵子再清算。   柳姨娘和楚姨娘,只见了大夫人一面,这会儿过来内院用午饭,和梅姨娘提起,说大夫人不见人。   她们去请安,大夫人说不上客气,但和过去绝不一样,就感觉坐在那儿的人,不是从前的那一位了。   “姨娘们,该用饭了。”韵之刚好来,听见这番话,待柳氏和楚氏往膳厅去,梅姨娘留下对她说,“夫人早晚会回来,就是你爹,韵之,真不能求求情,把二老爷放回来?”   “姨娘别担心,我爹也是罪有应得,他干的坏事儿还少吗?”韵之说,“为了大姐姐,我看最后也不会怎么样的,就让他在大牢里再待一阵子好好反省吧。”   梅姨娘说:“我虽是妾,到底夫妻一场,韵儿,他再不好也是你爹。”   韵之推着她去用饭,说道:“姨娘别担心,我哥和我都会侍奉你终老的,你别是觉得我爹不好,我们就不管你了吧。”   柔音领着怀枫和嫣然从边上来,见韵之和梅姨娘往膳厅走,更听见了韵之这番话。   来这家里两天,她得到了所有人的温柔善待,甚至没有一个人问她从哪里来家人何在,好像是知道的不在乎,又好像是不知道而更不在乎。   “婶婶,我今天要比哥哥多吃一碗饭。”嫣然奶声奶气的话,打断了柔音的神思,她蹲下摸摸小娃娃的肚皮,“那嫣然就要长得比哥哥高了。”   怀枫听了,立马往前跑,说他要吃三碗饭,嫣然急了跟着哥哥去,孩子们追逐打闹,笑声朗朗,家里就有了生气。   柔音跟在孩子们身后,小心看护,想起昨天夜里,大嫂嫂初雪到她屋子里来,怕她夜里冷,要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嫂嫂告诉她一些家里的事,妯娌二人说了好半天的话,到最后,嫂嫂便代替大哥问她,平瑞回来后,他们是不是又要走了。   柔音没能答得上来,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可丈夫有家有亲人,过去没见过也罢了,如今见过了,她不忍心再让平瑞为了自己与家人分开。   可是这一切,她说了不算。   眼看着天色渐暗,城中已是万家灯火,虽是在大行皇帝丧期,可京城的大街小巷却比腊月正月还要热闹些。   如今再没有人夜间生事吓人,再没有官兵动不动上门搜查,各道城门每日准时开启,百姓出入自由,那些要得人心惶惶的事都没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谁还顾得上,为已故的那位浪费一滴眼泪。   唯有文武百官逃不过,每日举哀,都要哭得如丧考妣才算忠臣,不然就怕事后哪一天,突然被人参一本。   而这中间,又少不得各派势力暗潮汹涌,太子与诸皇子健在,大把的人不愿意白费几十年的心血,还巴望着,能为他们兄弟撑一把。   可这一切,不必胜亲王操心,也犯不着大开杀戒镇压,因为他的这些侄儿,一个都不想当皇帝。   夜深人静,闵王妃为丈夫送来汤药,然而桌上地上堆满了奏折,几乎就快把他淹没了。   “圻儿和涵之呢?”胜亲王喝了药,问道,“守灵的事,交给太子就好了,他们该好好休息。”   “他们歇着了,但方才来见过我。”闵王妃说,“为了继位的事。”   胜亲王抬起疲倦的双眼,问:“怎么说。”   闵王妃道:“圻儿想直接继位,不叫你再操心国事,至于他们夫妻的子嗣,早晚会有,就算来自大臣亲贵的压力,涵之也会好好面对。”   胜亲王放下药碗,口中苦涩难当,看了眼手边批阅不完的奏折,苦笑道:“他这是有好几个月,没正经处理国事,一门心思就算计着怎么对付我。”   王妃按下了丈夫要去拿奏折的手:“后日一早发丧后,这件事就要定下来,我想让圻儿直接继位。”   胜亲王笑道:“那不合情理,或是先帝禅位于我,我来传子,又或是太子继位禅让给堂弟,不然你要圻儿登基,说法呢?哪有太子皇子健在,突然暴毙的皇帝,将皇位传给侄子的道理?”   闵王妃说:“可我想让你多陪我几年,其实你也不想做皇帝,当年先帝为何迟迟不废太子,直至百年,直到如今?还不是因为,你不想做太子,你不想做皇帝?”   胜亲王笑道:“那就两年,两年时间,圻儿和涵之,该有子嗣了吧。”   王妃摇头:“你给儿媳妇一个时限,才是逼着她紧张,给她压力不是?若是两年不成,难道还要他们两口子对不起我们?”   王爷忙道:“是这个道理,涵之受了那么多苦,不能再委屈她。”   与此同时,京城的北方,静谧村庄里,忽然有马蹄声打破了寂静,扶意睡在祖母的身边,警觉地醒来。   她悄悄爬下床,从桌上拿了短刀,凑到门前看,只见清朗月色下,熟悉的身影从马上下来。   祝镕虽然带着人马来接祖母,但让他们跟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快马加鞭,率先到达这里。   有负责保护扶意和老太太的侍卫冲了出去,发现是祝镕,都松了口气,扶意眼看着祝镕朝这边走来,放下短刀,又爬回祖母身边,假装睡着。   祝镕悄然进门,点起一盏蜡烛,发现祖孙俩都睡着了,凑近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放下蜡烛后,便伸出手,把扶意连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扶意惊恐地睁开眼,轻声道:“你干什么?”   “没睡着?”   “快放我下去。”   “我们去边上屋子歇着。”   “镕哥哥……”   “别嚷嚷,把奶奶吵醒了,你知道我来了,故意装睡?”   “祝镕你别……”   不论怀里的人怎么挣扎,祝镕用被子把扶意蒙头裹上,抱着就出去了。   老太太睁开眼,笑着摇了摇头,翻过身,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   ------------ 第459章 要她空欢喜一场,不值当   边上的屋子冷,扶意冻得直哆嗦,祝镕赶紧到后窗下烧火,左等右等,炕头越来越暖,可怎么也不见丈夫归来。   扶意心里担忧,便顾不得许多,裹着棉被找出来,竟发现祝镕席地而坐,一手支着脑袋,烤着火就睡着了。   “镕哥哥?"   “唔?”   “你累坏了。”扶意心疼极了,吃力地搀扶起丈夫,两人互相依偎着回到屋子里。   祝镕一倒下,便是困倦袭来,可即便要睡过去了,还不忘把扶意搂在怀里,迷迷糊糊地说着:“我给你捂着,就不冷了。”   眼前的人,累到了极致,扶意算了算他来来往往的日子,恐怕还没正经睡过一个晚上,想起了刚到祝家那会儿,他曾昏倒在半路,只为替皇帝办差,几天几夜没睡。   那之后一整年,经历了比之前更辛苦的奔波和艰难,眼下扶意唯一的愿望,是能留丈夫在这里,安逸平淡地度过几天。   两口子互相依偎,睡得又暖和又舒坦,隔天一早,鸡鸣天亮,扶意披上丈夫的风衣,悄悄跑回祖母的屋子,想取自己的衣裳,发现奶奶已经穿戴整齐,坐着喝茶了。   “傻站着做什么,赶紧穿衣裳。”老太太嗔道,“别冻坏了。”   扶意红着脸,背过身去穿戴,一面告诉祖母,祝镕昨夜回来:“他还在打呼呢,很久没睡过整觉,奶奶,他要是不醒,先别叫他可好?”   老太太笑道:“让他睡吧,睡醒了就精神了。”   这一等,直到正午,祝镕才因饥饿而醒来,睡得太沉太久,不免有些头昏脑涨,还没彻底清醒时,扶意就给他灌下一碗米汤。   热乎乎的米汤,仿佛从胃里散发至全身,疲劳辛苦一扫而光,落地活动筋骨,直觉得自己立时就能跨马上战场。   “昨晚你知道我来了,还装睡?”祝镕低头看着正为自己系衣带的扶意,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起腻道,“故意的?嗯?”   “那你也不能从奶奶身边把我抱走,你真是……”扶意嫌弃地躲开,但仔细看丈夫的脸,便说,“你等等,我去找大爷借刮胡刀给你刮面,这样去见奶奶,老人家该心疼了。”   不久后,祝镕躺在炕头,由着扶意小心翼翼地为他刮面,而后不紧不慢地讲述京城里发生的一切。   得知所有的惊心动魄,最终以皇帝血染大殿而告终,扶意不禁唏嘘:“料到的结果,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祝镕说:“我和开疆站在殿门外,听见他的哭声,但不知兄弟俩说的什么,我也没机会,再问一问他我心中的疑惑。”   扶意问:“都过去了,问了也毫无意义,从今往后,我们要侍奉新君,为了大齐继往开来。”   祝镕说:“皇帝明早出殡,明日新君也会继位,不知是王爷还是世子。”   扶意则问:“你来接我们,不要紧吗,不是说好了,让大哥哥来?”   祝镕道:“我饭都没吃,就被姐姐撵出来,平理到处嚷嚷说我委屈你,你不是叫他帮你藏钱来着,把他给嘚瑟的,说我成日里丢下你不顾家,什么都要你自己面对。”   扶意最后为他擦一把脸,笑着问:“听这口气,祝三公子很不情愿似的?”   祝镕坐起来,刮面后一下又变回了帅气英俊的贵公子,但贵公子有些着急:“我是怕,你心里真的这么想我,你说这一年,我带着你,都遇上些什么事?”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扶意在手上抹了香膏,使劲揉搓在丈夫的脸上,“我说你什么了吗,我有心里话瞒着你吗?”   此时,农户家的婶子在门外喊:“祝娘子,午饭张罗好了,一起趁热吃吧。”   “就来。”扶意应着,找来外套丢给祝镕,“奶奶等着呢,我们先过去。”   “我爹……”祝镕神情凝重。   “对了,父亲怎么样?”说实话,不是自己亲爹,扶意还真给忘了。   祝镕说:“我到的时候,大姐已经把他捆了,而他在见到我之前,以为我真的死了,被皇帝挑唆着,口含毒囊想要混入军营伺机行刺,他以为大姐会对他心软,没想到大姐那么狠绝。”   扶意小心地问:“他……还活着吗?”   祝镕苦笑:“当然活着,他和二叔还被关押着,其余家人都被送回家了。”   夫妻二人来到祖母跟前,祝镕向奶奶行了大礼,又再重复了一遍父亲的事,老太太苦涩地一笑:“我这个做娘的,你们做儿女的,都仁至义尽,往后的事听天由命,你们也不要再为他费心。”   小两口不敢再多说什么,不愿祖母伤心难过,祝镕便说二哥二嫂的事,说全家都见过二嫂嫂,十分喜欢她。   这日傍晚,迎接老太太回京的人马才抵达村庄,华丽的马车,几十个人前呼后拥的架势,村里百姓都纷纷来看热闹,才知道这家里藏了京城来的贵妇人。   但在扶意的坚持下,她说横竖赶不上先帝发丧、新君登基,还是保重身体要紧,祝镕便答应多留两天,后日一早再出发。   但大批人马到来,惊动了当地县衙,祝镕少不得带人去打点一番,并得知朝廷已经发了文书到各地,告知先帝驾崩。   转了一圈回来,几家农妇都来帮忙给军爷们做饭,院里院外炊烟袅袅,老人家们在屋子里和奶奶说话,祝镕四处看了,都找不见扶意。   转到后院来,才见扶意领着几个孩子,拿着树枝在泥地上写他们的名字,他没有上前打扰,又回到前院来,刚好见老人家们散了,被各自的家人接回去。   “奶奶,饿不饿,饭菜就快好了。”祝镕进门,摸了摸茶水是否发凉,说道,“我刚去了一趟县衙,朝廷已经发下文书,先帝的事都知道了。”   老太太说:“我看你坐立不安,你现在也不领职,充什么钦差御史,地方官还要给你磕头不成?”   祝镕笑道:“没有的事,这里庇护了您,将来我们肯定是要回报的,我去看看城郭田地,看看他们缺什么。”   老太太说道:“扶意呢?”   祝镕说:“教孩子们写名字呢,她就是好为人师。”   老太太叹了一声,冲着孙儿直摇头。   祝镕想到在家被“挤兑”,这会子从奶奶身上,也散发出同样的气息,他清了清嗓子:“您是不是也觉着,我对不起扶意?”   老太太问:“我说什么了吗?”   祝镕坐到祖母身边:“是,是我不好。”   老太太问:“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新君即位后,你还是继续统领禁军吗?”   祝镕说:“这不好说,朝廷的事,要等皇帝做主,那不如……奶奶,咱们先商量一件事。”   老太太问:“你说来听听。”   祝镕道:“奶奶,这个家,我不继承了行吗?为了大姐,我爹迟早会被放了,就算不能官复原职,爵位应该会还回来,奶奶,忠国公的爵位,让大哥继承可好。”   老太太不以为然:“这事儿,你应该和平珞商议。”   祝镕道:“可是大姐要我继承家业,留在皇帝身边,辅佐朝政。我不是不想辅佐朝政,是不想继承爵位,这样一来,扶意就不必被家务事困住,大姐姐答应她,之后会重开女学,重新修改律法,她可以腾出手,去做她想做的事。”   房门外,是扶意归来,刚要推门,就听见祝镕这番话。   每一个字,都暖进她心里,其实她白天说了谎,她说自己没有话瞒着祝镕,但心里却为了这件事,一直反反复复,没有开口的勇气。   老太太说:“涵之要你袭爵,想来是为了你爹,她行事虽决绝果断,可人心都是肉做的。”   祝镕很明白,说道:“我若袭爵,扶意就被困住了,难道要她占着一家主母的位置,却把家务事都推给大嫂嫂,大嫂嫂图什么呢?”   老太太问:“这事和扶意说了吗?”   祝镕摇头:“没谱的事儿,怎么跟她说,要她空欢喜一场,不值当。”   扶意推门进来:“可我都听见了。”   祝镕怔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老太太慈爱地笑着:“快关门,怪冷的,来奶奶身边坐。”   扶意窝在祖母怀里,一脸骄傲地看着祝镕,祝镕竟当着祖母的面伸手掐她的脸颊:“偷听是吧?”   老太太打开孙儿的手,骂道:“没轻没重的东西,掐坏了怎么办?”   扶意有恃无恐:“这事儿,我们说了都不算,得一家人坐下来商量,凭什么你做主,还来缠着奶奶?”   ------------ 第460章 这一巴掌,是替我娘   小两口拌嘴,完全不顾祖母在身旁,祝镕说:“怎么是我做主,我是来请奶奶做主。”   扶意道:“那你也要问大哥答不答应,大姐姐那儿在赞西边境说好的事儿,就不算了?”   祝镕恼道:“所以先和奶奶商量,我心里好有个底。”   扶意反驳他:“不还是把奶奶推出来当挡箭牌?”   祝镕急道:“你怎么不讲道理呢,我这是为了谁?”   扶意说:“怎么就看死了,我不能两头周全,指不定我能面面俱到呢?”   祝镕无奈又挫败,伸手说:“来来,我们去外头说,别在这儿缠着奶奶。”   扶意往祖母怀里一躲,满眼促狭:“奶奶,他又想凶我,每次说不过我,就凶我。”   祝镕睁大眼睛:“言扶意?”   老太太笑着责备:“喊什么,长能耐了?”   祝镕却不顾祖母护着,硬是把人从老太太身边抱走,看他们一路嬉闹拌着嘴出去,时不时传来扶意的笑声求饶声,老太太笑着念叨:“到底是年轻孩子……”   扶意被一路扛到了后山坡上,祝镕说要把不听话的媳妇送去喂狼,但一落地,就指着西边的夕阳,一手护着她好站稳,说:“你看看。”   但见晚霞夕照,如火如焰,又有炊烟袅袅、人影绰绰,一片安宁祥和。   扶意心里喜欢,又故作不在乎:“我和奶奶在这儿好几天,都见惯了,你就这么稀奇呀?”   祝镕意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扶意立时就软了,一脸浮夸的乖巧:“镕哥哥,这儿可真美啊……”   家人眼里,妻子总是最体贴温柔,最懂事的那一个,也只有祝镕知道,这小人儿坏起来,能闹得他牙根痒痒。   可正如扶意曾经说过,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见她这一面本性,所谓的娇妻,自然只有丈夫能看见。   他更明白,是这世道太平,是万般辛苦磨难都过去了,才让她能肆无忌惮的撒娇。   “方才说的事,我是认真的。”祝镕道,“我不愿你被家里束缚,我想让你去做你喜欢的事。”   扶意当然明白,心里又暖又感动,但现实并不容许他们想当然地打算自己的将来,原本袭爵就是祝镕的责任,难道大哥哥和大嫂嫂就不能有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们好好和家人商量,大嫂嫂的性情,让她成为当家主母,怕是日日夜夜都要睡不安生,可她又必定愿意为了我们而付出。”扶意说,“我们岂不是成了害人的了?凭什么呀,我们不要了,就给别人?”   祝镕点头:“你说的我都明白。”   扶意笑道:“那就别想了,回家后,该怎么做怎么做,真等朝廷把爵位还给咱们家,到时候再一家子商量呗。”   祝镕低头来,在扶意唇上亲了一口:“你啊,我知道你,宁愿自己揽下所有事。”   扶意软绵绵地蹭在他怀撒娇,祝镕怕她冷,又怕天黑不好走,便搀扶着手牵手地下山来。   “对了。”路上,祝镕想起一事,“我下午去县衙转了转,朝廷的文书已经下发至各地,除了告知先帝驾崩之外,另外提到了三月末的春闱,说是如期举行,要求各地考生早做准备,大行皇帝头七后,就可以入京登记了。”   “那我爹是不是要送学子来京城?”扶意很高兴。   “可是……”祝镕却有些为难。   扶意聪明,夫妻俩更是心意相通,她道:“你担心我爹曾为王爷伪造遗诏,往后遭猜疑,甚至被杀人灭口?”   祝镕颔首:“父亲的学生,将来若出仕为官,遍布五湖四海,皇帝能放心吗?”   扶意的眼神,也变得沉重:“是啊,伴君如伴虎。”   祝镕道:“回京后,我要和王爷深谈一次,没能问到先帝的话,我也要向王爷问清楚才好。”   扶意劝道:“君是君、臣是臣,不要太冲动,不要意气用事。要说起来,父亲虽有诸多不是,可作为一个大臣,我并不认为他是失败的,这也是祝家能传承三百年的道理吧。你看就连开疆,都能忍气吞声,关键时刻,知道力所不逮,以保全慕老爷和家族为重。”   一提姓慕的,祝镕气不打一处来,说他当时闯入殿里,郡主已经被踹倒在地上,都吐血了,怕是肋骨要断几根。   见扶意担心,祝镕又忙说:“肋骨没断,但伤的很重不假,最可恨的是,慕开疆他就站在皇帝身后,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不该是郡主和那几个大内高手一交手,就立刻跳下来保护郡主?”   扶意也想不明白:“开疆到底在想什么呢,那会儿他就对我说,他不能离开皇帝身边。”   祝镕道:“随他去吧,糊涂东西。”   扶意笑道:“别急啊,你们不是好兄弟嘛,我们要帮衬着些才好,分明两情相悦的人,怎么就要成了死敌呢。”   祝镕叹:“随缘吧,实在不成,我们也不能强行撮合,他们有他们的选择。”   扶意也是无奈,的确,强扭的瓜不甜。   转眼间,日落天黑,但京城通往南门的主道上,依旧人头攒动,差役们忙着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忙着封堵各处路口,明日,皇帝的棺椁就要从这里出殡,送往皇陵。   此刻,一驾马车缓缓停在刑部大牢外,先跳下来两个丫鬟,摆了梯子后,小心搀扶涵之下车。   门前的衙差狱卒纷纷行礼,涵之从宫女手里接过食盒,留下了所有人,独自进门去。   关押公侯高官的牢房,比普通犯人的强百倍,但即便如此,牢房终究是牢房,阴暗潮湿、气味难闻,涵之努力忍耐下,跟随狱卒一步步走来。   “是谁来了?珞儿?珞……涵之,是涵之啊,涵之,二叔在这里,涵之……”隔壁的牢房,祝承业趴在牢门上,痛苦地喊着,“涵之,救救二叔,涵之……”   涵之径直走过,停在了父亲的牢房外,牢头开门前,谨慎地问了句:“世子妃,您当真要进去吗,隔着栅栏或许好些。”   “不妨事,有劳开锁。”涵之淡然,“我与家父说几句话,送了吃的便走。”   牢头想了想,便打开锁:“有什么事,您喊一声,小的们就在门外。”   “多谢。”涵之递过一枚元宝,弯腰钻过并不宽敞的牢门。   这牢房里,有床有桌子,每晚还给一小截蜡烛,但她爹似乎没怎么用过,满桌子的蜡烛,也没人来收。   “这是为了给你们,写奏折和悔过书的吗?”涵之道,“若是要笔墨,是不是问狱卒要?”   坐在床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巴掌大的窗口,涵之点燃蜡烛,牢房里突然亮起来,他才恼怒地有了反应,呵斥道:“把蜡烛吹了。”   涵之抬头看,果然,牢房里亮了,把巴掌大的窗口,就只是剩下黑暗,什么都没了。   “很快,你过来写几个字,我就走。”涵之将几盘菜放下,从下层食盒里,又拿出笔墨,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说道,“把字签了,按下手印,我立刻就走?”   祝承乾忽然冲过来,不由分说扇了涵之一巴掌,那声响在牢房里回荡,几个狱卒跟着牢头闯进来,但涵之道:“你们退下。”   她活动了一下脸颊,忍着火辣的疼痛说:“这是母亲的和离文书,你签下就好。”   “和离?”祝承乾很震惊,“她、她是为了不被牵连?”   涵之冷然道:“就算不和离,母亲也不会被牵连,京城里发生那么多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安逸地度过了所有危机。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早就忘了吧。”   祝承乾冷声道:“她想置身事外?休想!”   涵之道:“明日先帝出殡,新君登基,无罪释放你的唯一条件,就是答应与母亲和离,你自己选择吧。”   老奸巨猾的男人,冷笑道:“你要做皇后了?因此我必定会被无罪释放,反过来说,我既然无罪,你娘以我犯事为由单方面和离,就不成立,不然你何必大费周章,来要我签下文书?”   涵之叹气:“规矩是人定的,只要母亲乐意,追溯三十年前你们的婚约不作数,又有何难?我有无数种法子,让母亲离开这个家,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不过是眼下选了让你最体面的一种,既然不领情,那就算了。”   祝承乾眼神一晃:“我若不签,你就打算把你亲爹关死在这里?”   涵之默默地收起了文书:“何必浪费朝廷的米粮,喂一头牲口,养肥了还能吃肉,养你?”   “祝涵之!”祝承乾冲过来,又要动手打人,可突然一阵晕眩,久在牢中,三餐不济,又兼怨念深重心里压抑,他的身体早就大不如前。   可就在他站不稳,扶着桌子坐下时,女儿忽然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得他两耳轰鸣。   “孽畜……”祝承乾怒火攻心,奈何头晕目眩,无力还手。   “这一巴掌,不是还你的,你是我爹,打我骂我我都不会还手。”涵之道,“是替我娘,你负了她一辈子,害了她一辈子,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 第461章 想叫你死了这条心   父女俩彼此怒视,涵之的杀气丝毫不减,只要一想起自己不见天日的孩子,死在他外祖的手中,什么养育之恩,什么骨肉亲情,皆荡然无存。   她恨父亲,同样也恨母亲。   祝承乾低吼着:“你们年轻人,追求什么真爱,至死不渝的,难道我和镕儿他娘……”   涵之打断了父亲的话:“别提镕儿他娘,你不配,更因为你,让镕儿的身世变得可悲。若不是奶奶教导有方,若不是我们兄弟姐妹生来亲近,这个家,早完了。”   祝承乾呵笑:“你是不是在想,万一你是个男儿,会落得和平珒一个下场?”   涵之摇头,满眼不屑:“可笑,您还真把那声‘爹’当回事。”   她转身便要走,祝承乾仓皇地站起来问:“倘若我不签这文书,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涵之背对着道:“我说了,不能浪费农民的血汗。”   “你……”   “我说得出,做得到,这该是父亲对我,唯一的了解吧?”   涵之说着,就往门外走,祝承乾急忙道:“好,我签!”   夜渐深,皇城门下,侍卫们等待世子妃归来后,才落锁。   明日先帝出殡,纵然天黑了,宫内各处依然在忙碌,但即便人来人往,一切井然有序、不慌不忙,而这一切,都还在杨皇后的主持之下。   涵之往她与项圻暂住的殿阁去,路遇皇后凤驾从太妃殿阁过来,便侍立一旁等待姨母,坐在暖轿中的皇后,听说外甥女在此,便命停轿,亲自下来见她。   “夜里吃多了,怕停食,陪我走回涵元殿吧。”杨皇后道,“姨母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涵之上前来搀扶,说道:“您再添一件风衣吧。”   娘儿俩命宫人远远地跟着,涵之自行在手中提一盏灯笼,光源靠得近,皇后便看清外甥女脸上的掌印,这明日就要登基册封的人,今晚竟然还有人敢对她动手。   “你娘?”皇后怒道,“她打你了。”   “是我爹。”涵之摸了摸脸颊,“没事,一会儿就消了。”   皇后怒极:“祝承乾是不想活了吗?”   涵之却笑道:“姨母,我不在乎。”   皇后问:“胡闹,你去见他做什么?”   涵之说:“逼他签下了与母亲和离的文书。”   皇后怔然,叹了声:“她到底还是……”   涵之道:“母亲说了,您并不赞同,您希望她为我考虑,但这一点,我不在乎。”   皇后摇头:“将来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涵之,等待你的路,可不好走。他们夫妻将来不再相见就是了,何必非要这一纸文书,闹得天下皆知呢?”   涵之说:“要不要接这个担子、怎么接,我们夫妻早就商量好了。爹娘是否美满和睦,对于我们未来的人生,几乎没什么影响,不能因为无法掌控的大事,而认为把小事攥在手里,就能一切顺意。姨母,我娘不是好人,说这话我都惭愧,可祝家,到底是亏欠她的,我想还她一个自由。”   皇后拍了拍涵之的手:“祝家辜负她,她不善待那家人,我也不说什么了,可她对不起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怪姨母,没教好这个妹妹。”   涵之笑道:“母亲这辈子,最怕您,也和您最亲近,还望姨母将来,多多包容她,彼此照顾。”   说着话,她们已经进了涵元殿,这里铺天盖地地挂着白幡白绫,皇后站立阶下,仰望中宫门匾,对涵之说:“过了明日,就把这一切拆了,家具摆设全部换新的,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涵之没说话,但记起了小时候的事。   杨皇后亦如是,笑道:“你刚认得自己名字时,指着涵元殿说,这是你的屋子,还记得吗?”   涵之笑道:“那时候小儿无知,您还记得呢。”   杨皇后感慨:“可见冥冥中自有注定,老天爷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姨母没能培养出顶天立地的储君,但是有个好外甥女。涵之,如何成为好皇后,姨母只能给你一个字,就是‘忍’,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为了你的孩子,至于为不为皇帝,将来你自己定夺。”   涵之周正地行礼:“是,孩儿记下了。”   翌日,先帝出殡,太子继位,然太子继位不到半个时辰,就下旨将皇位禅让与堂弟项圻,改年号延盛,延盛帝欲封生父为太上皇,遭婉拒。   这是满朝文武,乃至百姓们都料到的结果,新君即位,普天同庆便是了。   而在同一天,明莲教幕后教首金东生,遭斩立决,以祭先帝英魂。   忠国公府里,三老爷祝承哲离京前,叮嘱过儿子平理,让他去金家看一眼,那位怀孕待产的姨娘,腹中是金家的骨肉,还有他的舅妈和表妹金蔷儿。   去年才钦赐的将军府,今年就遭查抄,金东生虽然成为了此次动乱的刀下魂,可他也的确帮着皇帝,将坏事做尽,手中人命无数,死不足惜。   金夫人和女儿,都被贬为奴籍,小妾腹中的骨肉,她也顾不得了,今日新君登基,她还指望能大赦天下。   平理来见她们,笑话道:“纵然大赦天下,放的那也是凤毛麟角,能为大齐有所贡献的犯人,轮不上你们的。”   金蔷儿被她娘推出来,跪倒在平理脚下,哭得凄惨:“表哥,求您救救我,我不能被卖去当奴隶,表哥……”   平理拿出卖身契,交给她们说:“家里替你们赎身了,这里的一切朝廷要没收,但老家的宅子留给了我娘,我娘总要给你们一处容身之地,你们就搬回去吧。”   金夫人一把抓过卖身契,喜出望外,脑筋一转,又道:“你蔷儿妹妹跟我回去,这辈子可就没指望了,平理啊,公爵府家大业大,就可怜可怜她,收留她吧。你们、你们不是连闵家那个小贱人也收留了吗,蔷儿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平理直来直去,可不会说什么婉转好听的话,很不耐烦地说:“舅妈,你要识相一些,这已经是给你们最好的安排,我们家还怕被我舅牵连呢,如今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们最好赶紧回老家去,这宅子,明日就有人来查封的。”   他再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表妹手里:“这是给你们回老家的盘缠,往后我娘少不得会接济些,但你们不能指望我们活着,自己谋些营生才是。”   金夫人夺过去掂量一番,急道:“平理,就、就这些?你不怕我们饿死在路上,公爵府抄家,抄了几天都只扒拉了一个角落,你们那样大的家业,就给二十两银子?”   平理呵呵一笑,懒得再废话,他还要去太尉府捞他的好兄弟,秦太尉太狠了,把亲孙子打得半死不活。   今日满京城的官员,都忙着皇帝出殡、新君登基,太尉府里长辈们也都不在家。   平理原打算,把兄弟捞出来后,一起离家出走回赞西边境,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秦太尉的小孙女,他好兄弟的亲妹妹,喊来家丁层层把守,把她哥扣下了。   平理气得半死,和那小丫头大吵一架,谁知离了太尉府,又被自家的人逮回去。   原来全家人都准备着进宫向新皇后朝贺,就他满世界转悠,到了大哥跟前,少不得被平珞责备。   进宫后,家人相见,涵之问为何来晚了,她这儿时间赶得很,怕是不能与家人多说几句话。   韵之告状道:“娘娘,我们找不到平理,满京城抓他呢。”   平理狠狠瞪了眼韵之,他们两个从小非姐弟非兄妹的,就爱互相欺负,家人是见怪不怪,但今天是正经日子,岂容得他们胡闹。   平珞幽幽出声道:“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些。”   韵之要争辩,被闵延仕拦下,平理则委屈极了,当众说:“我爹交代我去给金家善后,我能不去吗?”   平珞眉头紧蹙,瞪着弟弟:“什么地方,容你大声喧哗?”   平理收敛了几分,嘀咕着:“难道做了皇后,就不是我姐了?”   “好了,大哥你们先退下,我这里还有亲贵要接见。”涵之道,“平理留下,我有几句话交代你。”   平珞领命,率家人行礼后,纷纷退下,平理见姐姐起身,忙过来搀扶,嬉皮笑脸地说:“您这凤袍,可真实沉,穿了七八层吧?”   涵之笑道:“十三层。”   平理惊讶不已:“老天爷,那往后,该多累。”   涵之嗔道:“就今日穿罢了,这还是姨母当年的,眼下那儿来得及做新的。”   平理搀扶姐姐往内殿去,小心地问:“您留我,要说什么话?姐姐,我真没瞎跑,我去金家善后了。”   涵之道:“想说说,你去从军戍边的事。”   平理大喜,问:“你答应了。”   涵之摇头:“想叫你死了这条心。”   ------------ 第462章 娶哪门子的媳妇   情绪大起大落,少年人脸上藏不住,但平理没有翻脸松手,而是好好搀扶着,直到有宫女来换下他。   “在这里等着,先自己想一想。”涵之要去换衣裳,之后再见人,不必穿得那么隆重,她也快喘不过气了。   宫女们进进出出,向皇后禀告,说国舅爷满脸不高兴地站在那儿,可一动也不动,劝他坐下喝杯茶,他说娘娘命他原地等候。   “还是个傻孩子。”涵之卸下厚重的衣冠,满身轻松,待换上轻便的衣袍,便命人将弟弟带进来。   姐弟再相见,内侍官一并禀告,说几位亲贵已经在宫门外候旨,涵之道:“请他们进来吧,我这里不过几句话。”   平理看着宫人离去,不免心疼姐姐:“今日几时才能歇息,那些人就不能不见吗?”   涵之说:“你家皇上才辛苦,国事天下事,已经一股脑儿全压在他肩上。”   平理性情直来直去,知道后面还有人等着觐见皇后,便说:“您给我个痛快的吧,姐姐,我不服我也想不通,您总得给我个道理。”   涵之道:“今日起,祝家便是真真正正的外戚,我问你,皇上和他的父亲,又是凭什么得天下?”   平理说:“那还用问,民心啊。”   涵之摇头:“你知道的。”   平理想了想:“是,我当然知道,是兵权,王爷父子失踪五年,王妃始终不承认他们已故,握着纪州兵权不放。这五年里,王爷又满天下的招兵买马,还在山里建兵工厂,对外能逼退雍罗赞西的联军,对内,怕只有靖州一支能稍作抵抗,其余各地不敢轻易挑衅。”   涵之说:“我们祝家,已经有了姑姑这位靖王妃,倘若你再去从军,掌边关生死大权,你的哥哥们再在朝廷任冲要之职,将来,这天下,难道是祝家的天下?”   平理已经全明白了,姐姐是要避嫌,是要削弱祝家的光芒和权势,心里已经有了能说服自己的道理,嘴上还是想争取一番,说:“要不,叫哥哥他们都别当官了?”   涵之说:“成啊,你同他们说去。”   平理搀扶着姐姐往外殿走,不服气又不甘心地咕哝着:“那他们还不打断我的腿。”   涵之一脸欣慰地看着弟弟:“你先好好念书,朝廷和天下也要一阵子来安定,姐姐不会委屈你,不会只牺牲你一个人的志向,可眼下急不得。”   平理说:“我答应了边境上几个兄弟,我会再回去的。”   涵之说道:“他们大部分人也会被调回来,平西府重建后,还是要依靠当地人自己来守护,我们纪州边军,可不能用来拆东墙补西墙。”   平理眼珠子一转悠,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姐姐,我不去从军,我听您的安排,几时可行了,我不做大将军,做个兵卒就好。不过……咱们能不能各让一步。”   “怎么?”   “姐姐,我不想回国子监念书,求您了。”   涵之分明含笑看着弟弟,眼中却是不怒而威的气势,吓得他往后退了半步。   涵之道:“好好念书,不然国子监再告你的状,我就把你交给你哥哥们来处置,让他们来教你剩余的功课。”   平理急得要哭了,又不敢冲姐姐发脾气,转身怒气冲冲地走,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恭敬地行礼后,才真正退下。   涵之忍俊不禁,心里明白这孩子会听话,将来也早晚是要放他去从军的。   但不是眼下,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盯着祝家,换的是龙椅上的那一个人,这朝廷这江山,这官场皇权,可一点没变。   “传他们觐见吧。”涵之定下心,昂首走向正殿。   宫门外,祝家人并未离去,要等着平理出来一起走。   平珞在一旁问候几位等待召见的世交长辈和女眷,见弟弟出来,告辞后,便要带家人回府。   闵延仕另有事务在身,已经先离开,韵之没人在身边拦着,少不得故意逗平理玩儿。   平理这会子没好气,一时恼了,冲韵之说:“你别跟我没大没小的,逗谁呢?”   韵之气道:“你凶谁呢,我怎么你了,难道是我让你……”   平珞走来,仅仅目光就把两个小的镇住,如今祖母不在家,父辈们坐牢的离京的,家里就数他最大,他自然就成了家长。   在宫门外,平珞什么也没说,但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就命下人把二小姐和四公子送去祠堂,更下令:“给我跪着好好反省,今晚不许吃饭。”   初雪忙劝道:“训斥几句得了,他们那么大了,脸皮薄,今天可是新君登基大喜的日子,算了吧。”   平珞说:“就该叫他们记住今天,新君登基,皇后册封,我祝家从今往后,更要谨慎小心。”   却是此刻,太尉府的马车往家门前来,车停后,一众丫鬟婆子拥簇着年轻的姑娘下车来。   “平珞哥哥、嫂嫂,给你们请安。”来的正是太尉府小孙女秦影,恭敬地向平珞夫妻俩问候。   既是世交,年轻一辈彼此都认识,初雪热情地迎上来问:“影儿怎么来了,刚巧我们才到家,快进门,喝杯茶暖暖身子。”   秦影却命下人送上几件东西,有匕首、绳索,还有龙爪钩,初雪吓了一跳:“这是……”   韵之则往边上瞧,她家平理已经气得面红耳赤,双手握拳,韵之问:“你干的好事?”   秦影朝这边看了眼,便向平珞道:“平珞哥哥,这是平理哥哥送来给家兄的东西,祖父命我送还公爵府,请平珞哥哥劝劝,往后再不要来勾引家兄逃学或是离家出走。祖父说,年轻孩子该静下心来念书做学问。”   平珞抱拳作揖:“请妹妹替我向太尉大人告罪,我必定严格管教平理,不再让他们生事端。”   秦影欠身谢过,又向初雪和诸位家人告辞,姑娘小小年纪,优雅大气,从容而来从容而去。   平珞目送车马离开,再转身,初雪拦在身前,命下人赶紧把韵之和平理送去祠堂,这一边拉着丈夫说:“好了,你总是凶巴巴的,他们见了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都是听话的孩子,你好好说不行吗?”   平珞看了眼下人手里捧着的东西,什么匕首钩子,气得不行:“这小子,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初雪温柔相劝:“你别急,我替你去说他们,好不好?”   平珞气得又迁怒祝镕:“他接人接到天边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初雪哭笑不得:“相公,你是怎么了,镕儿又招惹你了?”   可平珞并非心浮气躁,而是今日之后,他们的家族只会比从前更难更辛苦,万丈光芒之下,是看不见的危机四伏。   难不成真以为,成了助新君夺得帝业的大功臣,真以为家中出了个皇后,从此高枕无忧?   自然,这一份居安思危的严肃,兄弟姐妹之间心里都明白,不过是年轻些淘气些,就算是韵之和平理,先头才吵架,这会儿已经不计较,坐在祠堂蒲团上,念叨秦家那个小孙女。   韵之说:“原本她差点就成我们三嫂了吧,我听说那会儿大伯父就看中太尉府,要三哥娶那小丫头。”   平理一脸嫌弃地说:“你别看她刚才端庄斯文,在家里可厉害了,我今天才跟她大吵一架,比你的霸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韵之说:“我哪里霸道了?”   平理瞥她一眼:“你刚才不多嘴,我们怎么会罚跪?”   韵之大大咧咧地说:“不就坐会儿嘛,我们在祖宗跟前可是常客了,不过我说,平理,这回等三叔和婶婶回来,朝廷和家里都太平,是不是该给你张罗婚事了。”   平理凶道:“你别瞎起劲,听见没?”   韵之一脸坏笑:“要不,秦家那小孙女?模样没得挑,我方才仔细看了眼,好些日子不见,更水灵了,她比我们小一岁还是两岁?”   平理恼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可真不客气了,什么意思。”   韵之说:“可你早晚有那一天的。”   平理一脸傲气:“我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娶哪门子的媳妇。”   这日天黑后,闵延仕回到公爵府,听说妻子在祠堂罚跪,不免紧张担心,但得到了姐姐的传话,他可以去把韵之领走,顺便也放了平理。   急匆匆赶来,进了祠堂,却见他们背靠着背,各自打瞌睡,哪儿有半点反省的意思。   “你们呐。”闵延仕负手而立,直摇头,“大哥过来瞧见,你们还有活路?”   ------------ 第463章 本性难移   平理先醒了,听见“大哥”俩字,不等看清眼前的人,立马爬到一边跪好,韵之没了依靠,仰面倒下,给硬生生摔醒了。   “没事吧?”闵延仕忙上前搀扶,韵之睁眼见是丈夫,便撒娇装可怜,“延仕,我好惨呀,你总算来救我了。”   平理看清了人,没见大哥来,松了口气,又盘腿坐下,嫌弃地对闵延仕说:“赶紧把她领走吧,在家里净祸害我。”   韵之张牙舞爪地要揍平理,被闵延仕拦下,劝道:“今天是你不好,不该在一旁幸灾乐祸。”   他控制不住霸道的娘子,只能把韵之打横抱起,一面对平理说:“你大嫂嫂说,你可以回去了,不碍事。”   平理起身舒展筋骨,见韵之被抱着,知道他们夫妻恩爱,心里是高兴的,可他和韵之若不吵架,太阳就该从西边出来,走之前冲着闵延仕啧啧:“延仕哥,你娶谁不好,娶这个人。”   韵之扑腾着要踹他,平理早轻盈地跑开了,闵延仕把怀里的人颤了颤:“好了,听话,跪了多久?累了吧,饿了吧?”   “我们俩才不会跪呢,你才是累了吧,今天那么忙,城里城外奔波。”韵之轻轻挣扎,落地站稳,体贴地说,“别担心,我和平理从小闹到大,哪天我们不吵架了才有事儿呢。至于我哥么,他要是真生气了,是不会管我们的。”   闵延仕嗔道:“你心里都明白,还闹腾,大哥可是真生气,我们路过倚春轩,先去赔个不是。”   韵之挽着他的胳膊:“我听你的,可我哥要是骂我,你要替我挡着。”   闵延仕拿她没法子,手牵着手离了祠堂,说起二老爷还在大牢里,母亲还在回京的路上,韵之却完全不担心,叫人说去,没心没肺还是婉转的,说狠了,就是不孝。   “反正他们也从没真正在乎过我,就算危险当前,也是利益高于我。”韵之说,“所谓生恩,这是没法儿还的,而养恩,我是奶奶拉扯大的,这么明白的事,我何必自我矛盾,做会让我痛苦的事呢?”   “父亲那儿,我时常派人去看,精神不错,总想着出来。”闵延仕道,“就是大老爷……”   “我大伯不好吗?”韵之说着,忽然一个激灵,转身朝兴华堂的方向看去,“对了,我大伯母呢?我一整天没见过她,今天这么大的事,她也没去朝贺,病了吗?”   闵延仕问:“要不要去看一眼?”   韵之点头,便拉着他的手往兴华堂来,刚好遇见来串门的梅姨娘正要回东苑去。   提起大夫人的事,梅姨娘道:“柳姐姐说,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宫里就来人了,不知说的什么话,再后来就老大的动静,等柳姐姐她们出来看,大夫人出门去了,据说外头是杨家来人接,后面的事儿,咱们府里就都不知道了。”   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眼,闵延仕安抚韵之:“回头我去打听打听。”   梅姨娘则笑眯眯地看着小两口,这会儿说话,还拉着手,如此亲昵实在叫人高兴。   待他们散了,回住处要经过倚春轩,少不得进门请安赔不是,韵之一直躲在闵延仕身后,听大哥絮叨,说从今往后家人更要谨言慎行,不能给涵之添麻烦,不能叫别人捉了把柄。   这些话反复念了半天,平珞又告诫闵延仕:“妻为夫纲,你要管她,她若懂事也罢了,可这胡闹的性子,你不能由着她。”   闵延仕连声道:“是,我一定管,大哥今日辛苦了,还请早些休息。”   平珞又念叨了几句,才放他们走,可一出门韵之就不在乎了,高高兴兴牵着闵延仕的手往回走。   说起今天的事,提起秦家小孙女,她道:“这丫头,原本差一口气就要成为我嫂嫂,我大伯给我三哥相中的。”   闵延仕说:“可他们夫妻,早就两情相悦,谁也插不进去。”   韵之感慨道:“扶意长得好,性情好,又聪明又有胆魄,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她那样的,天底下的男人,都会喜欢她吧。”   闵延仕听这话,内心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平静,正因为不在乎了,他完全没必要愧疚,更何况那是发生在韵之之前的事,他只要对自己的内心负责就好。   转眼,已是新君登基第三日,各国纷纷派使臣前来恭贺,朝廷的事务一日忙过一日。   这一日,皇帝下赦令,道是祝承乾和祝承业是受金东生及其党羽迫害,而闵延仕则受先帝密令调查此事,告发祝家的所有罪名,并非他编造,而是先帝为了引出金东生及一众党羽才设下的圈套。   朝廷给了一个很体面的说法,祝承乾和祝承业全身而退,闵延仕也不受牵连,更是说贵太妃求情,一并将他娘和妹妹都放了。   这一日,平瑞带着母亲回到京城,二夫人刚好在家门口,看见从大牢里回来的丈夫。   可她还没掉眼泪,就被祝承业斥责:“别丢人了,赶紧进去,伺候我洗漱。”   二夫人则急着拉了小儿子,高兴地说:“老爷你看,是平瑞,儿子回来了。”   祝承业扫了平瑞一眼,冷笑:“我只有一个儿子,这又是谁家的人,我不认得。”   众人都很尴尬,二老爷拂袖而去,二夫人无奈,没顾得上找一找她的儿媳妇在哪里,就跟着进门去了,初雪也不得不跟上。   柔音从门边上走下台阶,拉了拉平瑞的胳膊:“辛苦了,进门洗个澡吧。”   平瑞道:“我们回去,这家里用不上我们了。”   柔音劝道:“我还想等奶奶回来,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还要帮衬大嫂嫂打理家务,再多住两天好不好,大哥哥说,明天中午奶奶就能到。”   平瑞摇头:“我们再来就是了,这里可有东西要收拾,没有的话,我们就走吧。”   “平瑞……”   “柔音,我比你了解我爹和我娘,就这一路,她问了我八百遍你的出身和爹娘在哪里,问我怎么成亲那么久也不怀个孩子。”平瑞苦笑道,“我娘还是我娘,一点儿没变,她会欺负你,让你伤心的。”   平瑞说罢,走到平珞跟前,深深作揖道:“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往后我也不神神秘秘,在哪儿会给家里一个信,您要我回来,随时派人知会一声就好。”   平珞沉沉一叹,看向柔音道:“跟着他,辛苦你了。”   柔音欠身不语,平瑞牵了她的手说:“哥,我走了,明日中午我会回来给奶奶磕头,奶奶一直想见见柔音。”   平珞则道:“父亲刚回家,在牢里待久了,脾气急躁身体也不好,见了你必然没好话。可之后若有转机,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我还是希望你带着弟妹回来。难道你不想让她过锦衣玉食的日子,要她跟着你在外头,终日为了生计而犯愁?”   平瑞看了眼柔音,举起他牵着妻子的手说:“哥,你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你不知道自由多可贵,不过我也不与你争辩,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家里遭这变故,我心里是割舍不下了,往后走到哪儿,我还都是祝家的子孙。”   柔音向大哥行礼后,平瑞就带上她,什么东西都不拿,头也不回地走了。   平珞只是叹了一声,没有阻拦。   然而等他回到东苑,才进门,就听见母亲抱怨初雪,说她笨手笨脚,这屋子里丢的东西,怎么不见取回来,听说都堆在兴华堂,更是生气:“你怎么不长脑子,放在那儿,再要往回拿,可就说不清了。”   平珞一股怒火冲上头,大步走进来,想要把妻子带走,令他意外的是,初雪没有唯唯诺诺,没有低眉顺眼任凭责备,而是反驳婆婆道:“家里的事,总要一件一件来,您经历了一遭生死,怎么还把金银看得那么重,殊不知就是要以命换钱呢,往后您把这份心思放下,自然就厄运全无,顺风顺水了。”   二夫人愣住,像是看陌生人的目光盯着儿媳妇,前后也就分开十来天,怎么她的大儿媳妇换人了。   初雪则看见了平珞,笑着说:“你去接怀枫和嫣然吧,我伺候母亲洗漱。”   平珞愣了愣,握紧的拳头不禁松开了:“好,他们不知去哪儿玩耍,我去找找。”他又向母亲道,“韵之和延仕,搬过来住了,但是暂时的,往后闵延仕和闵家再无瓜葛,他们要自立门户,这会儿在闵家收拾东西,晚些就回来。”   二夫人朝门前望了眼:“平瑞呢,你弟弟呢,你那弟媳妇呢?”   平珞冷然道:“走了,爹既然不认儿子,他们何苦赖着不走。”   ------------ 第464章 我绝不后悔   被儿子媳妇先后说得哑口无言,二夫人愣住了,可怜而无助地望着孩子们。   初雪来搀扶她,温和地说:“娘,家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哪还有比好好活着更强的?您先把身体养好了,之后的事,咱们慢慢商量,保住了性命,才能享福,才能盼着一家团圆不是?我先伺候您去洗澡,热水都准备好了,换了干净衣裳,就舒坦了。”   事到如今,只有大儿媳妇在身边不离不弃,人心都是肉长的,二夫人含泪点了点头,没再坚持,跟着初雪走了。   平珞见妻子转身前冲自己一笑,那满眼的自信和温柔,把他毛躁的心抚平了。   这一整年,初雪的变化太大,平珞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止步不前,再看看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他们哪一个不是冲破束缚,纵然挣扎得遍体鳞伤,也要求一求心中的正义。   此刻,闵府里,收到了公爵府的消息,知道母亲已经到家,韵之便懒得再收拾其他的,带上要紧的一些陪嫁,还有初霞,这就要离开。   闵延仕在他爹娘那儿,他娘从大牢里回来就一病不起,闵初霖也痴痴呆呆像是被吓着了。   虽然看着可怜,可就这家里,被她们打死弄死的仆役和姨娘,那些人的性命和家人就不可怜吗?   韵之很强势地对初霞说:“不必心软,从今往后,你也不是闵家的人了。”   姑嫂二人往前院来,远远看见闵延仕退出他爹娘的院子后,在院门前再次下跪叩首。   韵之不忍心,匆匆赶来,但闵延仕已毫不留恋地转身要离开,夫妻俩迎面遇上,韵之没忍住,咬着唇掉下了眼泪。   “哭什么?要不,把你留下?”闵延仕笑着说,“我可是要走了,你若愿意留下,我不强求。”   韵之轻轻捶了他一下,便拉起丈夫的手往回走,见初霞笑盈盈地等着哥哥嫂嫂,她摸摸初霞的脑袋说:“要不要再看一眼,这一走,再不回来了。”   初霞忙摇头:“我才不想看呢,有什么好看的,我跟着嫂嫂。”   闵延仕带上妹妹,一手牵着韵之,大大方方地走出家门。   公爵府里,祝承业在洗漱后,突然就病倒,高烧不退,想来在狱中是撑着一口气,一辈子养尊处优的人,哪里经得起那样的折磨。   平珞忙着为父亲找郎中,闵延仕归来得知后,又跑了一趟宫里,为岳父请来太医。   虽说病得不轻,倒也不至于损了性命,韵之回府后端茶递水伺候在边上,直至深夜父亲退烧,她才退下。   回房的途中,路过倚春轩,门外的下人却说,姑爷在里头和大公子说话,韵之自然要来接丈夫,进门就听见他们说大伯父的事。   初雪告诉妹妹:“原来大伯母和大伯父和离了,他们不再是夫妻,大伯母被杨家的人接走后,要跟着太后去封地。”   韵之唏嘘不已:“竟然和离了?”   初雪叹道:“谁想到呢,会是这个结果,涵之心里,该多难受。”   韵之道:“姐姐不见得难受,但往后提起皇后的母族,总要把这事儿拎出来念叨,多没面子呀。”   平珞说:“所以,你以后更要懂事谨慎,不要去外头闯祸,别给你姐姐惹麻烦。”   韵之一脸无所谓:“你只管念叨,横竖我再住几天就搬了,往后你要不,来我家念叨我?”   平珞起身要收拾妹妹,韵之往闵延仕身后躲,闵延仕拦着对大哥说:“我带回去管,大哥别生气。”   韵之冲哥哥吐了吐舌头,得意洋洋地拉着闵延仕就走了。   平珞气道:“这小丫头,几时能长大。”   初雪却笑话丈夫:“你这眼眉带笑,我没见你真生气啊,心爱的妹妹有了可靠的夫婿,能纵容她还像姑娘时那么天真活泼,你偷着乐呢吧。”   平珞总要振一振夫纲,将初雪一把搂过:“你最近,可越来越了不得了。”   初雪嫣然一笑:“我以为自己会死在囚车里,如今又活了一遭,再没有什么事,能叫我掉眼泪了。”   但见妻子眼波婉转,平珞动了心,一把将初雪捧在怀里,转身往卧房走去。   翌日,为了迎接祖母回京,一大早平珞就要出门,跟他同行的还有平理和韵之,一行人到门前,只见香橼急急忙忙跑来,恳求大公子带她同行。   “小香儿的圆脸蛋都不见了,等见了你家小姐,我替你好好骂她,怎么就丢下你呢。”韵之拉上她说,“走,我们坐马车去。”   可是香橼心疼小姐,知道她没了孩子,知道她一路受的苦,哪里还生气自己被小姐丢下,满心只想早些见到扶意。   两处在半路相遇,韵之带着香橼下车飞奔而来,扶意听祝镕说家人到了,也立时跳下车,跑向她们。   香橼嚎啕大哭,把扶意的眼泪也招惹出来,韵之则忍不住像从前那样,拍打了扶意两下,但见扶意吃痛皱眉头,忙又愧疚又舍不得,抚.摸着她的胳膊,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快去见奶奶。”扶意含泪笑道,“奶奶可惦记你了。”   远远见马车门帘掀起,老太太张望着赶来的儿孙,韵之立时跑来,爬上车扑在祖母怀里。   平珞和平理策马而来,站在车下向祖母行礼。   平珞道:“三叔接了婶婶往靖州去了,回头会把妹妹们都带回来了,平珒在纪州一切安好,亲家老爷之后送考上京,会带着他一起。奶奶,就等您和镕儿、扶意回家了。”   老太太含泪看着自己的孙儿们,满心欢喜:“你们都好,奶奶就放心,行了,咱们上路吧,别挡着后来的道儿。”   平珞看了眼祝镕,严肃地说:“镕儿,大伯母与大伯父和离了,大伯母已经离开祝家,这件事是皇后娘娘和太后做主,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太太很惊讶,扶意更惊讶,韵之说:“先帝出殡,新君登基的那天,大伯母一清早就走了,那会儿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扶意再和祝镕对上目光,她微微一笑,祝镕也平静地点了点头。   其实,惊讶之余,他们很为大夫人高兴,她苦苦挣扎了二十几年,在丈夫的背叛中让自己越来越扭曲,如今终得解脱。   而扶意也知道,祝镕从小就被祖母教导,在这件事上,大夫人并没有错,错的是背叛了妻子的父亲,甚至是他的母亲。   虽说纳妾娶小在高门贵府是最平常的事,可一个清白女子,非要跟着有妇之夫在外产子,最开始的时候,她图什么呢?   扶意明白,这事儿不能单方面来定对错,可她也觉得不值,她那嫡亲婆婆,根本没想过,自己能给孩子什么样的将来吧。   如今大夫人解脱了,祝镕心里也算放下一桩心事,从此再无纠葛,彼此都放过对方。   老太太在一众孙儿的护送下,安然回到家中,祝承乾并没有到门前来迎接母亲。   初雪已经在祠堂准备了香案蒲团,刚好平瑞和柔音也到了,老太太便带着孙儿们,来祠堂祭祖叩拜,祈求祖先保佑,愿祝家子孙平安顺意。   老太太身边的蒲团空着,那本该是祝承乾的位置,初雪尴尬地说:“大伯父恐怕身体不适,怪我没去问候,以为他……”   “不妨事,他只想见一个人吧。”老太太转身看向祝镕,“去吧,你们父子之间,总要有个交代。”   扶意跟随祝镕一道起身,夫妻俩对视须臾,像是在商量她是不是该跟着去,最后祝镕妥协了,拉了扶意的手,走出祠堂。   “镕哥哥,我没想到,大夫人能想明白。”扶意一路跟着丈夫,终于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她道,“你猜是大夫人自己的主意,还是大姐姐强行让他们和离的?”   祝镕道:“父母和离,对她这个皇后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姐姐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就算知道他们在一起很痛苦,她也不会主动做这件事,我觉着,就是母亲她想通了。”   扶意轻叹:“我还记得,为了初霞的事,为了翠珠的事,她还曾严厉地责备我违背三纲五常,她当时到底怎么想的呢,会不会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羡慕初霞和翠珠?”   祝镕道:“可她选择了,继续伤害别人来宣泄内心的压抑,我们难道要同情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扶意摇头。   “我爹就更不值得同情,他们活了一辈子,难道不比我们强?”祝镕坚定地说,“那些罪状,全是我给闵延仕的,我绝不后悔。”   ------------ 第465章 难道就你疼媳妇?   “镕哥哥。”扶意拉住了丈夫的手,“你现在很冲动,很不冷静,是打算把这些话,原样说给父亲吗?”   祝镕避开了她的目光,他的确不冷静,可现实已然如此,逃避也毫无意义。   他道:“这话不论怎么说,都是同样的结果,其实我不解释,他也早该明白,闵延仕凭一己之力,拿不到那些证据,若不是我……”   “你后悔了?”   “我说了我不后悔!”祝镕不自禁地低吼出声,意识到自己凶了妻子,满心愧疚,“扶意,我不是冲你。”   “镕哥哥。”扶意挡在了他的身前,说道,“我们换了衣裳,先进宫拜见新君和新皇后吧,别怠慢了君臣之礼。”   祝镕道:“是我没用,叫你担心了。”   扶意摇头,说:“他是你亲爹,在你有自己的主张和意识之前,曾是你的天,没有他何来的你。你愿以善意看待这个世道,又怎么会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那般刻薄冷血,镕哥哥,这是人之常情,家国大义固然为上,可你我都不过是普通人。”   祝镕长长舒了口气:“好,我们先进宫,我也想知道姐姐的态度。”   兴华堂里,祝承乾站在窗口张望许久,迟迟不见儿子出现在院里,只有下人来传话,说三公子和少夫人进宫去了。   祝承乾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终究是君王为上,他们先去拜见新君和皇后,在情在理。   “大老爷,有件事……”可那小厮欲言又止。   “何事?”祝承乾没好气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小厮忙道:“就这几日,家里传过几句,小的们听得不真切,也不敢胡乱打听,可方才小的和其他几人远远看着,听几位妈妈分析,果然是真的。”   祝承乾恼道:“话说半句,到底什么事?”   小厮战战兢兢:“大老爷息怒,是、是少夫人怀的孩子像是没了,妈妈们说,到今日少夫人该十分显怀,可少夫人瘦得厉害,半点不像有身孕的人。”   祝承乾睁大眼睛:“她小产了,几时的事?”   小厮道:“少夫人才回来,小的如何知道,可若算上坐月子的日子,至少该是正月里的事了。”   祝承乾气得不行:“那女人,就是不知安分守己,如今丢了我祝家血脉,她还有什么脸回来,她若安分在京城待着,难道我还杀她不……”   他气急败坏说出这些话,自然是在下人面前失了态,挥手吼了声:“滚。”   家门外祝镕已搀扶妻子上马车,扶意坐定从窗口看他,却见丈夫看向身后的地方,一脸的怒气。   “怎么了?”她问着,也往车后探去,便见开疆缓缓骑马而来,手里还提溜着用绢布包着的食盒。   祝镕没好气:“你不在宫里当差,来这里做什么?”   开疆下马,向扶意问好,便笑着说:“这不,皇上放我几天假。”   祝镕转身要上马车,撂下一句:“那你就回去歇着。”   开疆咽了咽唾沫,转而冲扶意笑:“身体可好些,扶意,你受苦了。”   扶意笑道:“都过去了,往后世道太平,大好的日子等着咱们呢。”   “别跟他废话,我们该走了。”祝镕已经在马车里坐定,吩咐下人,“动身。”   开疆着急起来,一路跟着马车:“你这人真是,亏我拿你当兄弟,我们可是二十年的情分。”   祝镕冷冷地瞥他一眼,命令扶意:“把帘子放下,不必理他。”   开疆则强行命车夫停下,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顺手把食盒放下,说道:“都是她爱吃的点心,满京城的都在这里了,扶意,替我送一送吧。”   扶意拉了拉祝镕的衣袖,见他也不反对,便收下了,说道:“只此一回,下回你自己送去。”   开疆大喜:“还是扶意好,有些人兄弟义气算什么。”   祝镕飞过眼刀,开疆自知理亏,嘿嘿一笑赶紧下了马车。   车轮滚滚向前,还传来开疆的声音,嚷嚷着:“扶意,有劳了。”   祝镕生气地说:“这个傻子,连我跟前都交代不清楚,他打算怎么面对郡主?”   扶意打开食盒检查一番,毕竟一会儿进宫是要查的,她心里该有个底。   但见各家精致糕点整整齐齐码在其中,就她所知,的确是郡主喜欢的那些,然京城地界可不小,城东城西跑一圈,他这怕是早几天就预定好,天没亮就去取了。   祝镕说:“他有心思弄这些,好好给郡主几句交代,什么都有了。”   扶意笑道:“一下闯进去,彼此也尴尬不是?”   祝镕叹:“那一日在大殿上,侍卫们将重伤的郡主抬下去,我依然在和几个大内高手缠斗,郡主临走前,喊了慕开疆的名字,我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凄凉绝望的喊声,连那几个大内高手都受了影响,让我找着机会占了上风。如今想来,郡主必定是伤透了心。”   扶意问:“我们是不是该改口,称呼长公主了?”   祝镕颔首道:“安国长公主,封号依然不变,毕竟那是先帝赐下的。”   扶意看向车窗外:“长公主在京城,该有自己的宅邸了吧,听说王爷和王妃要回纪州,长公主呢?”   祝镕直摇头:“我们着急什么,该操心的人,还在捣鼓这些点心呢。”   扶意伸手摸了摸丈夫的胸口:“火气太大了,镕哥哥,咱们自家的事,你别往开疆身上撒气呀。”   祝镕说:“他活该。”   扶意劝道:“高兴些,咱们家人能全身而退,新君顺利继位,那么多高兴的事,都不值得叫你笑一笑?”   祝镕却深情地看着她:“你吃了多少苦,叫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扶意说:“都过去了。”   祝镕却道:“奶奶告诉我一件事,你一直瞒着没说的。”   扶意不服气:“我可从来没事瞒你。”   祝镕神情凝重:“我爹,打过你一巴掌,是不是?”   扶意一下抿了唇,见实在瞒不过了,才勉强笑起来:“八百年前的事,我都忘了。”   祝镕轻柔地抚过妻子的面颊,自责道:“没想到我们兄弟三个里,到头来最干脆的那人是闵延仕,开疆那副死样子,而我,又始终被家族牵绊着辛苦你。”   扶意笑道:“还真是呢,不过你和开疆当然不差,只是闵延仕的变化太大,可见咱们韵儿是他命中注定的人,这多好啊。”   很快,车马到了皇城门下,夫妻二人先进宫拜见皇帝,扶意行礼后,就被带去涵元殿见皇后,祝镕则与皇帝商议些国事。   待祝镕再来到涵元殿,扶意已经不在,大姐告诉他,扶意去探望长公主了。   涵之问:“她带来的食盒,是慕开疆准备的?”   祝镕应道:“现成送来的,一定要我们带给长公主,娘娘,长公主的伤可好些了?”   涵之道:“快好了,只是躺不住。”   祝镕松了口气:“那日见长公主伤得厉害,好在长公主有习武的底子。”   涵之则问:“祖母可好,家人们可都好?”   祝镕一一讲明,唯独不提父亲,但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   涵之笑道:“说吧,有什么话想问,姐姐都会回答你。”   祝镕说:“有件事,想求娘娘答应。”   涵之道:“你先说什么事。”   祝镕走近了几步,诚恳真切地请求:“娘娘,我不想袭爵,不想继承公爵府家业,扶意她,还有更多想做的事。您答应过,会重办女学,修改律法,乃至增添女官之位。娘娘,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您动了朝臣们的利益,更何况是女子,他们如何能容忍女人凌驾在头上,前途漫漫,您和扶意都要付出无限的心血,如此一来,再要她兼顾家庭,还是那么大一家子人,如何使得?”   涵之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祝镕怔然:“可是……”   涵之摇头,反问弟弟:“我答应你了,接下来你怎么做,推给大哥,推给平瑞平理?还是平珒平珍?他们答应吗?”   “是……”祝镕道,“扶意也说过一样的话,她说该是家人一起商量才行。”   涵之嗔道:“那不就结了,你该先和家人商量,再来问我是否答应,我这里不过一句话,可你的兄长嫂嫂、弟弟弟妹们,是要付出一辈子,难道就你疼媳妇?”   ------------ 第466章 这件事听我的   祝镕想了想,试探着问长姐:“也就是说,这事儿在您这边,有商量的余地?”   涵之笑道:“你且看看家里,给不给你商量的余地,兄弟几个都非贪慕权贵之人,他们若真答应,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成全你们,你忍心吗?”   祝镕被说中了弱处,他如何能忍心。   涵之忽然皱眉,一手抵着额头,祝镕见状,便知姐姐旧疾发作,上前搀扶:“要不要宣太医?”   涵之摇头:“不必了,如今症状越来越浅,我只是自己太过小心。”   祝镕说:“若有不适,一定要尽早说明,不要怕事瞒着,耽误了病情。”   涵之缓过几分,道:“我不隐瞒,你们也不要张扬,眼下对我来说,没有比身体更重要的,我自然会保重,不必记挂。”   祝镕问:“娘娘,您在为皇嗣担忧吗?”   涵之摇头:“是为了实现心中期待的事,至于皇嗣,的确我在意,可并不愿强求。皇上说,倘若我与他命中无子,那就从皇族里培养优秀的孩子来继承江山,不是你说的吗,谁做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撑起这个天下。”   祝镕将茶水端给姐姐,说道:“您和皇上,王爷和王妃娘娘,都是为了天下大义才走这条路,我却执拗于皇嗣,胸怀眼界太狭隘。”   涵之欣慰地看着弟弟:“你还小呢,接下来你的考验和磨练才真正开始,镕儿,前路艰难,要自爱自重,要保持冷静。”   这一边,尧年暂居的宫殿里,宫女们都被她撵出去,扶意守着小火炉预备茶水,窗下美人榻上,美丽高贵的长公主,正捧着一大盒点心发呆。   水开了,扶意沏了普洱,摆在矮桌上一并端来,尧年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小心别烫着。”   扶意又搬来小杌子坐在尧年对面,笑道:“长公主,点心可分我一块?”   尧年递给她:“都拿去,他当我三岁小孩儿,这就够哄了?”   扶意说:“说实话,我觉着开疆不是哄您,是哄祝镕。为了这事儿,我家相公都快和他好兄弟决裂了,他这么表示一下,好让祝镕不骂他。”   尧年问道:“所以,他对祝镕也没个交代?”   扶意点头,将茶水递过来,说:“我想他,应该是只想对您说。”   尧年接过茶碗,猛地一口,烫得她全吐出来,更摔了茶碗。   宫女们听见动静赶来,忙着收拾,扶意搀扶郡主到一旁坐,已有宫人送来冰,好让长公主含着镇痛。   “那个,那个别动!”尧年突然站起来,一头冲过来,夺下了开疆送来的食盒。   吓得宫女们以为做错了大事,跪了一地,尧年又过意不去,挥手道:“没事了,你们退下吧,我和祝家少夫人有话说,我不叫你们,不必来伺候。”   待宫女们退下,扶意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收好,说道:“嘴烫了,这会儿可吃不了,留着慢慢吃。”   尧年叹一声:“据说,他被朝廷放了假?”   扶意应道:“是这么说,具体的还没细谈,下回见了面,我再来转达。”   尧年道:“他那天的表现,叫我爹我哥怎么信任他呢,他在禁军府怕是待不下去了。”   扶意想了想,大胆地问:“要不要我和祝镕安排一下,让他来见您一面?宫墙相隔,他有话也不能说,也许原本几句话能讲明白的事,越拖越成了心病。就算我能在中间传达,也怕词不达意,又或疏漏什么,曲解了你们的心意。”   尧年却是很谨慎:“别怪我没提醒你,如今我哥做了皇帝,你家大姐姐成了皇后,祝家将来的势力,会遭全天下人嫉妒猜疑,这还是轻的,回头陷害你们诬告你们,惹不完的麻烦事。扶意,你们不要在小事上耍手腕弄权,这不值当。”   扶意恭敬地福了福:“长公主的话,妾身铭记在心。”   尧年嫌弃道:“我拿你当朋友,你看你。”   但扶意坐下后,却说:“可这并不是小事,在我眼里在祝镕眼里,都是大事。这人,总得过的高兴了,才能去谋大事吧。”   尧年是心动的:“那……你看着办,我是想见他,哪怕我俩完了,我也要把话说清楚,再狠狠揍他一拳。”   她一面说着,比划了一下,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直皱眉,把扶意吓坏了。   涵元殿里,祝镕提起了父亲和嫡母的事,涵之道:“你一直很孝敬她,我很感激,但镕儿你的存在,是我娘的耻辱。从今往后,不必再关心她,杨家和我会照顾好她,你就当这世上,从没有这个人。”   祝镕答应:“我明白您的意思。”   涵之说:“父亲不会再被授予官职,爵位既然一度革除,再还给祝家,也不会再落到他头上,将来如何奉养他,你和平珒拿主意就好,不必过问我。”   祝镕垂眸道:“父亲过去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不能背叛他。”   涵之问:“回去,打算怎么对他说?”   祝镕看着姐姐:“没想好,就是我太冲动了,才被扶意拦下,拉着我先进宫来了。”   涵之道:“镕儿,你的初衷是迫害他吗?”   祝镕忙道:“我只是想,让他落在闵延仕手里,强过……”   他愣了愣,是啊,他到底为了什么心虚,为了什么愧疚,他筹谋这一切,只是为了在自己离开时,尽可能地救下家人,而他若不走,什么希望都没了。   涵之嗔笑:“照实说,他听不听随意,他现在全须全尾地活着,你有对不起他的?”   祝镕豁然开朗,脸上不禁有了笑容,对姐姐说:“我这就回去,等下接了扶意走,就不过来请安了。”   涵之道:“往后没有我的召见,不要随意进宫,告知家人亦如是。”   祝镕心中不舍,心疼长姐从此被深宫所困,但更知分寸轻重,向涵之行大礼后,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那之后,托宫女传话,很快就等来了扶意。   扶意见他气色与来时大不同,笑道:“还是大姐姐管用吧,你想通了?”   祝镕道:“想通了,走吧,我们回家去。”   他们一路被宫人相送,扶意不方便说其他的事,直到上了家中马车,才提起尧年要见开疆。   祝镕说:“这并不难办,可我就怕那傻子,再伤害了长公主。”   扶意笑道:“那就先教好他,你把开疆找来,好好说别着急。”   然而,叫夫妻俩哭笑不得的是,开疆如今赋闲家中,大把的时间,他索性等在公爵府,好等二人回家传递尧年的消息。   开疆知道祝镕懒得理他,只管巴结扶意,扶意心软耳根子软,好生说道:“郡主要见你。”   可这一下,又叫扶意失望了,开疆竟是犹豫地说:“不必见面了,我……只是想知道她伤好了没。”   往前走的祝镕听见这话,冷冰冰地看过来,开疆苦笑了一下,对扶意说:“她好,我就满足了。”   祝镕走来,拽起扶意就离开:“别再管他的闲事。”   开疆无奈地一叹,总不能赖在公爵府,和边上的丫鬟打了声招呼,便打算离开。   可扶意又小跑着回来,站定了喘着气说:“等我消息,我安排好了,就带你进宫。”   “扶意,我……”   “别你呀我的了,这事儿就听我的。”扶意说,“这么定了,等我消息。”   不等开疆答应或是拒绝,扶意转身就跑了,祝镕在这边门下等她,不禁恼道:“理他做什么,气死人的家伙。”   扶意推着他说:“好了,去见父亲吧,你自己的事儿解决了,你才能冷静地为好兄弟考虑,你也就会欺负开疆。”   兴华堂里,祝承乾正烦躁地写着书信,不知撕毁了多少纸张,见下人进门来,也是没好气地呵斥:“说过了,别来打扰我。”   “大老爷,三公子和少夫人过来了,就快到门前了。”   “镕儿回来了?”祝承乾眼中顿时有了光芒,但瞬间又变得晦暗,在下人面前端着怒气,冷声吩咐,“我不想见少夫人,别让她进来。”   扶意是无所谓的,为祝镕理了理衣冠,抚平衣襟上的褶皱,说道:“可别叫他打你,没这个必要,你把该说的说明白,往后是父子是仇人,他自己挑呗。镕哥哥,你什么都没做错,你看咱们家里,谁怨你了?”   祝镕将扶意的手捂在掌心搓了搓:“其实你不怨我,我就无所畏惧了,回去等我,这儿冷。”   ------------ 第467章 我祝平理今天就跟你姓   目送丈夫进门,扶意隐约看见公爹的身影从窗前闪过,那身形步伐完全不像病了的人,想来他一定无比期待见到儿子,可爱儿成痴若是如此,扶意觉得很可悲。   但父子之间,她不会插手,同样的,她也不会再允许公爹来干涉他们夫妻的事。   扶意吩咐门下的婆子:“告诉三公子,我去了老太太院里。”   忽听得里头传来一声巨响,门前的下人都不禁哆嗦,慌张地朝里头望去,扶意却是淡定地走开了,横竖祝承乾不能杀了自己的儿子,吵就吵吧。   屋子里,父子俩隔着书桌,祝承乾气得脸如猪肝,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滚出去,滚出去!”   原来一进门,不等父亲发问,祝镕便告诉父亲,他不会再有官职,不会再有爵位,但往后自己会赡养他,他大可安心度过晚年。   祝承乾反问儿子,到底做过什么,闵延仕那些罪证又从何而来。   祝镕如实告知,说他是为了救家人更是救父亲,却惹来父亲怒火攻心,抓起笔筒朝他扔过来,祝镕一闪躲,砸中了身后的花架,花架倒地,花盆碎裂,花泥散了满地。   进门前,祝镕满心忐忑,在他心里,父亲仍旧占有重要的地位,更何况所有人都对他说,父亲选择忠君,并没有过错,他不过是站在了不同的立场。   但是这一刻,那份忐忑与不安都消失了,哪怕连胜亲王都说,他能体谅祝承乾的爱子之心,可祝镕依然认定,并不是这样。   “我和平珒,还有映之、敏之都会奉养您。”祝镕道,“大姐姐贵为皇后,从此属于大齐,家里的事,自然就不再叫她费心。”   祝承乾晕眩得厉害,不得不坐下来,怨念地反复念叨:“你答应过我什么,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我把你看得比命还重,我……”   “爹,一切都过去了。”祝镕平静地说,“接下来,是要合全族之力,守护皇后、守护大齐。即便从此您无官无爵,我依然是您的儿子,也永远敬重您。”   祝承乾苍老的双眼,浸透凄凉:“你有没有想过,你奶奶若没有等到你,死在了囚车里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平珞和我一起被斩立决身首异处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带着你的志向,你的家国天下回来时,家散了人死了,所有人为了你的理想而陪葬?祝镕,你忍心吗?”   祝镕心中早有答案:“我为国而战,忠君忠国忠于民,是先帝歹毒狭隘、草菅人命、抛弃国家子民。爹,您不能把两件事混为一谈,您不能把他的罪孽加在我的身上。而我,不愿杀胜亲王父子,若留在京城,也只会沦为先帝的刀下魂,你知道他派了多少刺客来暗杀我吗?”   祝承乾眸光震颤,不敢相信地问:“他派刺客杀你?”   祝镕冷然道:“最后一次,我带着扶意,被五个武力与我不分伯仲的刺客包围,若非大姐带兵赶到,你我父子早就阴阳两隔。”   祝承乾睁大了眼睛:“皇帝、皇帝他竟然?”   祝镕道:“不是皇帝,是先帝。我不走,先帝也会用你们的性命来威胁我去行刺,我若不从,你们一样要死。既然都是死,我不愿被他威胁,不愿助纣为虐。不瞒您说,纵然潜心谋划,把一切能算到的都算遍,我也是带着生离死别的决心离开京城,所以,我绝不后悔。”   祝承乾看着儿子,再也说不出话来,闷了半晌,他问:“孩子怎么没的?”   祝镕眼中透着杀气和恨意:“被先帝放进来的雍罗国人所害,是个男孩儿。”   听闻是个男孩儿,祝承乾的痛苦不啻万箭穿心,双手抓起桌上的书册,愤怒地撕成了碎片。   “还有一件事,先告知您一声,自然眼下,还没商定。”祝镕道。   “什么事?”祝承乾已然没了生气。   “朝廷会将爵位赐还,我打算请大哥继承家业,受封爵位。”祝镕说完,料想到了父亲的震怒,果然,他没有失望。   祝承乾瞠目结舌,指着他的手不停地颤抖,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我、我当年就不该把你带回来。”   祝镕向父亲作揖:“该向您禀告的事,都说完了,往后朝廷的事家里的事,都不必您再费心,儿子也不会事无巨细前来打扰您,请父亲保重身体,安度晚年。”   祝承乾冲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怒吼着:“只要我还活着,你休想把爵位让给祝平珞,祝镕,你听见了吗?”   门外的下人,将争吵声听得七七八八,俱是吓得低头哆嗦,大气不敢出。   祝镕平静地走出门外,才有个婆子突然想起什么,赶上前告知:“少夫人吩咐,告诉您她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知道了。”祝镕应着,回眸看了眼凄凉冷清的兴华堂,说道,“你们照顾好大老爷,有什么事可以找二位姨娘商议。”   那婆子问道:“公子,您可知大夫人去了哪里,被杨家的人接走后,就没信儿了。”   祝镕淡淡地说:“她已经不再是这家里的大夫人,往后家里没有大夫人,你们不要再随口提起,以免惹是生非。”   门前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待祝镕走远后,互相说着:“看来不是假的,大老爷和大夫人真的散了。”   其中一人唏嘘不已:“大夫人这是被迫的,还是想通了,照她的脾气,不留在家里把所有人折腾个半死,她才咽不下那口气呢。”   然而究竟是什么缘故,谁也说不上来,扶意将从大姐姐那儿听来的原话告知祖母后,依然觉得,在初霞和翠珠的事情上,大夫人当时那么生气,更人前人后的讽刺挖苦,如今看来,也许就是戳到了她的痛处,也许早二十年,她就有过这样的念头。   老太太安抚扶意:“她也没少作孽,不相干的人或死或伤,她现在能安然无事地逃脱罪责,已经是老天爷的眷顾了。你看闵延仕他娘,竟然被亲儿子送进大牢里,这才是现世报。”   扶意不愿大家内心沉重,便要说些高兴的事儿,笑道:“今天镕哥哥又在大姐姐面前提起爵位的事儿,被姐姐骂回来了。”   老太太笑了:“他怎么说的?”   扶意刚要学着说,祝镕突然从身后出现,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幸灾乐祸么?”   老太太恼道:“臭小子,你再在我面前动手,我就把你胳膊剁下来。”   扶意自然是有恃无恐,眉飞色舞地说起祝镕告诉她的那些话,姐姐也打发他回来,要他先和大哥哥商量,和家人商量。   玩笑归玩笑,扶意很仔细地看了看丈夫的脸,怕他被祝承乾打了,见没有一点儿痕迹,心里才踏实。   拉着祝镕坐下,要他吃些东西,刚把茶水送到手边,芮嬷嬷进门说:“老太太,太尉府来人了,四哥儿正和人家姑娘吵架呢,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听芮嬷嬷讲述,扶意和祝镕才知道,平理和秦太尉的小孙女之前就有过矛盾,夫妻二人赶来西苑,平理正吊儿郎当地靠在院门上,哼笑道:“我可是给你搜过了,没有人,秦大小姐,你要不要再去别处搜一搜?”   秦影却坚持:“一定是你把我哥藏起来,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大,赶紧把人交出来。”   平理冷笑:“这话都被你说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要不要告我一个弑君谋逆的罪名试试,那才真是闹大了。”   秦影说:“我何苦诬告你,就事论事,你把我哥交出来,我立刻就走。”   平理一脚踩在护栏上:“我就在这儿等你,公爵府上上下下随你搜,我们家那湖底,你也只管潜进去捞,要是能捞出你哥,我祝平理今天就跟你姓。”   “平理!”祝镕进门来,呵斥弟弟,“你这是什么态度,把脚放下。”   平理也委屈,指着秦影说:“这丫头,好端端地跑来说我藏她哥,我都让她把西苑搜过了,她还不依不饶。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幸亏三哥你当初没娶她,大伯父可真不会挑人。”   这话叫扶意听来也十分尴尬,眼见得秦家姑娘涨红了脸,更可怜一双漂亮的眼睛,沁着几分泪水,她要走上前为平理的话道歉,秦影却周正地向祝镕和扶意行礼告辞。   祝镕指了指平理:“回来再收拾你。”说罢,便带着扶意一起追了出去。   ------------ 第468章 我们打个赌   秦家小孙女行色匆忙,像是要赶往别处去找寻,见祝镕和扶意追出来,倒也礼貌,欠身说:“实在打扰了。”   祝镕和气地说:“平理无状冒犯,作为兄长十分惭愧,必定严加管教他,还望秦家妹妹海涵。”   秦影眼中还带着几分泪光,但并不是为了祝平理羞辱她与祝镕的婚事失败,而是道:“兄长前番出走,家母便急得病倒,好容易挺过来,哥哥他又不见了,母亲今日急得再次病倒,我也乱了方寸,多有冒犯。倘若贵府有家兄的行踪,还望拨冗至太尉府相告,秦影感激不尽,但若是我冒犯在先,也请三哥哥和嫂嫂原谅。”   祝镕说:“这是自然的,我之后再问问平理,看你哥哥还有没有别处可去,一定帮着把人找回来。”   秦影欠身道:“多谢三哥哥。”   说罢,便是匆匆登上马车,转去下一家找寻。   扶意瞧着姑娘的模样,十分心疼,只听祝镕在一旁说:“别听平理胡说八道,之前我爹的确和秦太尉家有结亲的意图,但这不,我们被先帝赐婚了。”   扶意嗔道:“我会计较这些吗,倒是平理,他怎么能当着人姑娘的面说这些,也就是遇见性情好的,若是我们韵之的脾气,早和他动手了吧。”   “你们怎么赖上我了?”韵之从门里跟出来,听了半句,问道,“出什么事了,我听说鸡飞狗跳的,谁又来欺负平理了?”   祝镕和扶意,不约而同地用一样的目光看着韵之,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什么都没做呀,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你们该不是嫌弃我和延仕在家蹭吃蹭喝吧。”   祝镕摇头:“扶意和你们俩一般年纪,可你们俩加起来都没她懂事,一个比一个胡闹,嫁了人还是胡闹。”   韵之气呼呼地说:“这,这还能有人跟你媳妇比呀,反正闵延仕不嫌弃我就成了。”   扶意上前道:“秦家小孙女的事儿,往后见了面要和气些,方才平理当着面,说你哥幸亏没娶她,祝二小姐,要是人家这么说你,你脸上过得去吗?”   韵之心里一咯噔,立刻变了脸:“平理那小子就是欠管教,他记恨那天秦影送东西过来,害他被大哥骂,又罚跪祠堂,我都被他连累了。”   祝镕已经进家门,一路往西苑去,扶意怕兄弟俩又起争执,赶紧拉着韵之跟来,又告诫她一会儿别插嘴。   平理正指挥下人收拾院子,倒也不是被秦影带人翻乱的,是那些抄家的人留下的祸害。   再见哥哥来,他下意识地主动离远些,问:“她走了?”   扶意上前拽了拽丈夫的胳膊:“镕哥哥,好好说。”   祝镕自然不是那动辄打骂的兄长,更何况知道平理本性不坏,平日里嘴也不坏,在男女之事上,偏偏少根弦,方才说出这么无礼的话,自己都替他羞愧。   平理见有扶意在,便理直气壮地说:“我真是很客气了,她要找我都让她找了,今天我去接你们和奶奶,回家后就在收拾东西,我怎么去找他哥?你们说,怪我吗?”   祝镕则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记着,往后当着姑娘家,再不许说这种话,你就不怕你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嘴上这么刻薄,谁愿意嫁给你?”   平理说:“一个人还自在呢,我才不要娶媳妇。”他嬉皮笑脸地对三哥说,“如今有了平珍,传宗接代都不用我了,我要一辈子逍遥自在。”   祝镕无奈,看了看西苑里收拾的情况,对弟弟说:“缺什么找你嫂嫂要,在三叔和婶婶她们回来之前,一定收拾好了。”   韵之在边上没忍住问:“祝平理,你真不打算娶媳妇了?”   平理很拽地点头:“小爷我说到做到。”   韵之说:“那就这样,你将来要是有娶媳妇的那天,从今往后要叫我姐姐。”   平理说:“成啊,但在那天之前,你要叫我哥哥,不然多不公平。”   韵之愣了愣,急道:“可这也不公平,你一辈子不娶妻,我要一直叫你哥哥吗?那还打什么赌?”   平理反问:“就是啊,赌什么?”   “好啦,你们两个还是三岁小孩儿吗?”扶意哭笑不得,拉了韵之说,“走吧,你不是找我吗?”   韵之这才想起来,对扶意说:“清秋阁和兴华堂一样,被砸的稀烂,你们要不往园子里住吧,那儿还好些,往后和大嫂嫂也离得近。”   扶意则关心:“听你的意思,是要和闵延仕搬出去的?”   韵之道:“我们已经在物色宅子,就是眼下闵延仕可能会被调离户部,不知什么去向,不知将来的俸禄多少,家里再收留我们几天可好?”   “这话说的,奶奶巴不得你们就住下了。”扶意说,“等过两年安定了,再搬走不迟。”   “那不成,闵延仕自己不在乎,外人也会嘴碎,犯不着听那些话。”韵之很认真地说,“何况我的心愿,就是有个自己的小家,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在这里虽好,可我爹我娘就在眼皮子底下,少不得三天一小吵,没意思。”   扶意赞同,但说:“宅子就别费心去找了,家里好些宅子,等朝廷还给我们了,奶奶名下的那些,你自己挑喜欢的,我之前已经为你选了几处,回头去瞧瞧。”   韵之说:“不如先给二哥吧,就算他们往后要离开京城,回来哪怕不回家,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扶意笑道:“奶奶都安排好了,你放心。”   韵之则不免难过:“我以为二哥和二嫂能在家里留下的,我爹那个人啊,实在是,我娘也靠不住。”   扶意好生道:“几十年的脾气要他们改,可真不容易,咱们先放下才是。”   韵之则凑近了细细看扶意,说道:“你瞧你,才多大年纪,眼角都有细纹了,这些日子累的吧,一回来也没个消停,赶紧去躺着才好,不然我就告状,叫奶奶管着你。”   这一说,扶意的确是累得很,露出几分倦意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儿见,夜里不去奶奶屋子里用饭,我想歇一歇。”   韵之心满意足:“这才听话。”   她朝身后的三哥哥挥了挥手,要独自往祖母内院走,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又跑回扶意身边咬耳朵。   扶意听得喜上眉梢,又有几分不好意思,韵之更是笑靥如花,娇羞又骄傲,红着脸匆匆跑开了。   祝镕走上前问:“她又要淘气什么?”   扶意满眼喜色,却摇头:“没什么,镕哥哥,我们快回去吧,我累极了。”   祝镕不禁心疼,便伸手将扶意抱起,扶意捶打了他两下,可拗不过这个人的霸道,只能把脸埋在衣袖下,被抱回了清秋阁。   要说清秋阁里,的确被翻了个底朝天,但能住的地方,下人们早就收拾好了,更早早预备着热水,洗刷干净大浴桶,更铺满香气迷人的干花。   扶意久违地将身体完全放松在温暖的浴水中,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疲倦和惬意互相抵消,若非香橼在边上看着,小姐险些沉入水底去。   香橼为小姐打理头发时,扶意就一晃一晃,瞌睡连天,祝镕洗漱归来,见妻子如此,便抱起她放上床榻,扶意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回到家里,她完完全全地踏实了。   “不必传饭,夫人几时醒了,几时预备饭食。”祝镕吩咐下人道,“我一会儿去倚春轩,有什么事到大公子那里找我。”   众人应下,香橼为姑爷取来干净的风衣,眼下春寒料峭,可马虎不得。   正要出门时,门前下人传话,说太尉府送来的消息,他们家公子回家了,原是去给母亲买爱吃的点心,却被家人误以为再次离家出走。   “还送了些礼物到老太太跟前,说是向我们府里赔罪,今日打扰了。”下人说道,“老太太已经打发人,去太尉府问候他们家夫人,请公子和少夫人不必记挂。”   祝镕吩咐香橼:“一会儿夫人醒了,告诉她,好叫她安心,另外我们再备一份礼,明日送去探望秦夫人。”   ------------ 第469章 关键时刻,只能坑弟弟   扶意这一觉睡得沉,若非腹中饥饿,怕还醒不过来,而她一睁开眼,香橼的脸蛋就出现在面前,问她:“小姐,你醒啦?”   “香儿……”扶意伸手捧着她的面颊,原先肉呼呼的小圆脸儿,瘦出了尖下巴,她心疼地说,“把你丢下,生气了吧,哭了吗?”   香橼撅着嘴,泪珠子就掉下来,扶意起身把她搂在怀里,哄道:“我不是回来了吗,往后一定一定不丢下你,我保证好不好。”   香橼哭着说:“小姐您没有了孩子,好好坐月子了吗,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了吗?”   扶意使劲儿点头:“躺着一动不动,足足躺了二十八天,你别不信,你忘了大小姐,咱们的皇后娘娘也在边境,你家姑爷要我躺着我还未必听话呢,大姐姐一句话,谁敢违逆?”   香橼破涕而笑:“那天姑爷好好吃着饭,大小姐突然就生气了,把姑爷撵走去接你和老太太。”   扶意笑道:“几时我也有大姐姐这样的威严就好了,实在羡慕不来。”   香橼抹了眼泪,去门前命人取饭食来,回来后又说:“姑爷去了倚春轩,刚传话来说,在那儿用晚饭,要晚些回来。”   扶意道:“那我也过去吧,他是有要紧的事商量。”   翠珠带着人送饭菜进来,应道:“三公子说了,不叫您过去,让您歇着。”   扶意想了想,便不再坚持,披了衣裳安心坐下用饭。   香橼和翠珠问她这一路都吃些什么,扶意只是笑笑,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起,祝镕是绝不会再让她受那份苦的。   饭后漱口时,门外的人送来信函,说是刚到门前,从纪州来的。   扶意忙拆了信函,果然是父亲的家书,纪州也早就收到先帝驾崩的消息,以及朝廷告知的今年春闱照旧,他将送自己的学生上京赶考,顺便将五哥儿送回来。   香橼见扶意眉头紧锁,不禁问:“老爷和夫人来,您不高兴吗?是怕他们为了您小产的事儿难过?”   扶意摇头,收起信函:“当然高兴,小产是没法子的,不为了这些。”   香橼不懂:“那是……要不要请公子回来?”   扶意道:“没什么,不必急着惊动他。”   倚春轩里,祝镕和平珞一下午都在核对家中各项产业,朝廷许诺会原数归还,可难保其中有纰漏,哪怕朝廷不想还了,他们至少要知道少了哪些,而必须争的那些,也不能轻易妥协。   然而家业之大,兄弟俩带着几个账房忙了半天也清算不完,祝镕原就不熟悉这些事务,不过是给大哥打打下手。   平珞一开始没说什么,这会儿坐下吃饭,他才道:“怎么这么好兴致,来陪我算账,你最烦这些事了,或是怕自己不做,就要丢给弟妹,怕她辛苦?”   祝镕给大哥斟酒,只道:“终于能安心喝一杯,今晚我陪大哥。”   自家弟弟,平珞多看几眼,就知道他有心事,纵然猜不出是什么,可也不能假装不知道,放下酒杯说:“什么事,说吧,我先说好不骂你,你就别有顾虑。”   “你好好和弟弟说,别着急。”初雪见他们兄弟说正经事,便要带孩子离开。   祝镕却道:“嫂嫂留步,这件事,要和您一起商议。”   初雪和平珞对视一眼,便命奶娘把孩子领走,初雪问:“怎么不带着扶意一起商量,是扶意的事吗?”   祝镕道:“是她的事,也是我和哥哥嫂嫂的事,关于家中爵位的继承,皇后娘娘说,过几日朝廷就会重新赐还,但不能给我爹,我们家必须另选一人来受封,并成为新的族长。”   初雪说:“自然是子承父业,族谱上都改了你是嫡子了,你来继承,名正言顺的。”   平珞瞥了眼弟弟,冷声道:“你想让给我?”   祝镕忙纠正大哥:“不是让给您,是本就应该大哥来继承,您是长子长孙,我上头还有二哥不是吗。”   平珞道:“你就贫吧,是这么算的吗?我只是你二叔的长子,你二叔还是庶出,不过是没分家,不然早算旁系,根本没资格继承家业。不是我赌气说这些话,镕儿,我从小就没想过。”   祝镕心里默默地想,或许带上扶意,她更会说话,可扶意也心软,一股脑儿把家务事都丢给大嫂嫂,她是绝不忍心的,因此才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扶意酣睡,他先来把这事儿说明白。   初雪亦是道:“就不说你哥哥想不想,镕儿,你觉着嫂嫂我,是能当家作主的人吗?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和扶意的确一起打理了许多事,但每次我都觉得,若非扶意在身边,我什么也做不了的。”   祝镕说:“可是……”   平珞见他吞吞吐吐,恼道:“你不爽快地说,我如何考虑?”   祝镕见有的商量,便不再迟疑:“我不忍心将扶意困在家中,大哥可还记得,她是怎么来我们家的,她是来教书的,而她还与长公主还有皇后娘娘互相约定,将来要重现太宗时期的女学。”   平珞正色道:“这条路可不好走,朝臣们必定反对。”   祝镕称是:“我继承爵位后,为了国事奔忙,不顾家里,谁都觉得名正言顺,可她封了诰命,就不得不留在家中操持家业,成日里和世交贵族往来。稍有不妥贴,必然遭人指责怨怼,说她不德不贤,这可不是她想要的将来。”   平珞看了眼妻子,问弟弟:“难道,这是你嫂嫂想要的将来。”   没想到初雪说:“我没想过自己能成为公爵府的当家主母,可我也同样没想过将来,到底要做些什么。镕儿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我也说我的心里话,除了担心做不好之外,我并不反感和你哥哥代替你们来继承爵位。我原是庶出,你二叔也是庶出,怀枫和嫣然将来的前程,或多或少会受影响。你看韵之嫁去闵府时,满京城人都说若非老相爷致仕,她根本配不上闵府的门第,就因为你二叔是庶出子。”   平珞惊讶地看着妻子,初雪这一年来的变化,他以为敢和母亲顶嘴,不再唯唯诺诺,已经是极限,没想到……   “说的我都脸红了。”初雪不好意思地说,“这人,总会有些欲望吧,可真说出来,你们别笑我。”   祝镕已是喜出望外,死死盯着大哥,眼里仿佛在说:“你看,嫂嫂都答应了,你再凭什么拒绝我?”当然他没胆子真这么说,他可不想被大哥揍。   平珞果然道:“你得意什么,我答应你了吗?”   祝镕给哥哥斟酒,巴结道:“我是不值得您心疼的,哥,可是您不心疼扶意吗?您不愿帮着嫂嫂,实现她心里的期待,让怀枫和嫣然将来,不再受韵之那份委屈?”   平珞说:“我自然会靠自己,做出一番功绩,来给我的儿子女儿铺设前程,你是看不起吗?”   祝镕冤枉极了:“这话要这么说,可是没底的,哥,你不答应可以,你不能歪曲我的心意。”   初雪笑道:“你哥就觉得,是你让给他,要他跨过心里这个坎儿才行。”   可平珞却道:“真是弟弟让的,又有什么不好,我不是那假清高虚伪的人。只不过,这份家业,不是你一人的,更不是我一人的,我们说了不算。待三叔和婶婶回来,三叔是祖母的嫡子,平理平珍便是嫡孙,要商量大家一起商量。”   祝镕放下酒壶说:“您觉得平理是能当家作主的人,他还不把家给您拆了,不是我故意要告状,他今天把秦太尉家的孙女气跑了,当着面说,幸亏我没娶人家,姑娘眼泪都出来了。”   初雪听了,心疼不已:“平理也太糊涂,人家姑娘该多伤心。”   平珞很是生气,吩咐下人:“去西苑,把四哥儿叫来。”   祝镕默默地喝酒,关键时刻,只能坑弟弟了。   横竖平理绝不会要继承爵位,也许三婶婶有野心,可若平理不答应,她也不会强按头逼儿子答应。   因此这件事,只要大哥答应,便再无困难,最让祝镕惊喜的是,嫂嫂竟然愿意,这么一来,扶意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他便也吩咐下人:“去清秋阁看看,少夫人若是起了,请她过来。”   平珞举杯饮酒,瞥了眼弟弟,祝镕立刻收敛满脸得意,可嘴角上扬,收也收不住,心里恨不得把大哥供起来。   ------------ 第470章 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   且说倚春轩的下人往西苑找四公子,平理知道自己今天没干好事儿,来见大哥一准挨骂,心里不想来,又不敢不来,磨磨蹭蹭走到半道上,幸好遇见了扶意。   “一定是三哥告状,他已经骂过我了,怎么还找大哥呢?”平理抱怨着,“扶意,不,三嫂嫂,能不能劝劝他,往后别盯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扶意笑道:“好,我一定和他说。”   平理一脸挫败:“算了,还是别说,不然你前脚说完,他后脚就来收拾我。”   扶意问:“你哥哥告诉我,他未必打得过你,是吗?”   这一点上,平理很是自信:“我们还没真正交过手,过去都是我让着他,怕他看出我有真功夫,若不收着藏着,估摸着我们能打个平手,又或许我更强些。”   扶意笑道:“那不就成了,别怕他。”   平理愣了愣,忙道:“不不,这是两码事,我们家没有不服兄长管教的弟弟,将来我教平珒和珍儿,也是一样的。其实他们也从不会没道理地骂我,今天的事儿吧……”   他自知理亏,尴尬地笑了笑。   扶意便说:“秦姑娘那么着急冲动地闯来找人,实在是因为担心她母亲的身体,后来你哥哥派人打听,确有此事。咱们那晚离京后,秦夫人就急得病倒,好不容易挺过来熬到你们回来,今天突然又失踪,吓得秦夫人险些没扛住。”   平理说:“这事儿我原就知道,就是今天火气一大,口无遮拦的,我承认是我不好。不过嫂嫂你真不知道,这丫头多厉害,要说我们韵之事霸道胡闹,那一位,怎么说呢……”   扶意含笑看着平理:“我看秦姑娘温文尔雅、举止大方,人家挺好一姑娘。”   平理摇摇手指头:“人不可貌相,她哥都怵她,小小年纪,就在家里当家作主,太尉府里排第二,除了她爷爷秦太尉,她爹娘都让她三分。”   扶意很是意外:“真是这样吗,可你大伯他……”   平理问:“大伯怎么了?”   扶意笑了笑,没继续说,但心里觉得很奇怪,倘若秦影是那般厉害,连长辈都要让几分的姑娘,公爹怎么会选定那样的人家,他不是只想给祝镕找一个温顺听话的妻子吗?   议论着太尉府的小孙女,叔嫂二人来到了倚春轩,大嫂嫂早就命人添桌椅碗筷,平理进门没敢坐,老老实实地站着。   初雪温柔地拉他入席:“没事儿,有嫂嫂在呢,不过平理啊,往后不能再这样,人家是姑娘家,你那些话太失礼了。”   祝镕在一旁道:“自己犯浑不算,还把我牵扯进去。”   平理不服气地嘀咕:“又不是我拉着你去和人家谈婚约,你怎么不去说大伯。”   祝镕气道:“不如,我和大哥给你保个媒?”   平珞放下筷子:“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拿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斗嘴?”   兄弟俩立刻老实了,初雪忙打圆场,笑道:“挨骂了吧,快吃饭,平珞你也是,好好吃饭,饭桌上不许训人。”   之后妯娌二人对视一眼,扶意会意,便引开话题,问大哥:“您找我来,有要紧事吗?”   平珞并没有真生气,对待扶意更是温和,说道:“你们夫妻商量的事,他已经对我说明白,扶意,放弃爵位和诰命,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心甘情愿吗?”   扶意郑重地点头:“我们心愿如此,但总有顾虑,不能把什么都甩给您和大嫂嫂。”   平珞轻轻一叹,看向平理:“你呢?你三哥不愿袭爵,朝廷马上要将爵位赐还,得有人去受封,你去好不好?”   “嗯?”平理夹了一筷子菜,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匆忙放下筷子,吓得眼神都飘了,“哥,不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那个,那秦影的事儿,我去道歉还不行吗,我去登门道歉。”   祝镕笑了,给大哥斟酒,说道:“您看把他吓得,大哥,饶了平理吧。”   平理一脸茫然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初雪耐心地向弟弟解释,平理听罢松了口气,说道:“不论是谁,别是我就好,但这事儿你们不能告诉我娘,到时候就说是奶奶决定的,我娘也就没话说了。”   扶意倒是不担心三婶婶,她看了眼身边的祝镕,他看起来格外高兴,自己一些话到了嘴边,也就说不出口了。   ------------ 第471章 我若猜的不错   吃过了饭,众人从倚春轩散去,遇上从家外归来的闵延仕和韵之。   彼此见礼,韵之一脸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在一起,是不是背着我,商量大事?”   平珞则问:“该问问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回来,延仕,韵之去户部找你麻烦了?”   闵延仕忙解释:“回大哥的话,我们选中了一处宅子,约了今晚去看一眼,那宅子并不大,怕宅门外的街巷若是吵闹,影响我夜里处理公文,韵之也睡不踏实。”   初雪笑道:“你们可真细致,但怎么就急着去选宅子,老太太都说了,会从她名下给你们安排一处。”   韵之说:“就想都看看,哪里合适就住哪里,反正就算另置宅子,奶奶也说了会贴补我们。”   要长辈贴补扶持,闵延仕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平理还故意从他们身边走过,轻声说韵之是人精。   彼此“积怨”已久,韵之哪里肯放过他,一路追打着,一定要揍平理。   那边是嘻嘻哈哈的追逐打闹,丫鬟婆子们都跟过去,劝他们别闹,平珞和祝镕懒得管,但大哥还是那句话:“延仕,你要管管她。”   闵延仕笑而不语,之后众人要散了,他才跑来拦着张牙舞爪的韵之,平理得意地做了个鬼脸,轻盈地跑开了。   小夫妻们各自回家,祝镕心情愉悦,行走如风,直到扶意拽了他的手说:“慢些,我跟不上。”   祝镕察觉到扶意的情绪并不高兴,便问:“怎是生我的气了,气我背过你直接向大哥商量。”   扶意摇头,但不知说什么好。   祝镕道:“嫂嫂说她有野心,只是没信心和魄力,若非要她做当家主母,她愿意一试,为了怀枫和嫣然将来,能有更好的前程,他们兴许还会有孩子,都一样。”   扶意问道:“你觉得,嫂嫂是真心话吗?”   祝镕反问:“难道不是吗,她为什么要骗我们?”   扶意说:“不至于是骗,但一定有三分是为了我们而牺牲,在哥哥嫂嫂面前,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嫂嫂一定很想成全我们。”   祝镕想了想:“那我们为何不成全她想要成全我们的心思?”   扶意怔然,话虽如此,但……   祝镕道:“我哥还没答应我,他不是三心两意的人,他们夫妻今晚一定会商量,大姐说过,难道只有我疼媳妇?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哥若是觉得不妥,若是觉得嫂嫂太勉强,他会权衡轻重,最终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朝廷赐还爵位就在这几天了,不能再拖延。”   扶意凝望着祝镕:“我总觉得,你有些奇怪。”   祝镕一笑:“难道我有什么事瞒着你?”   扶意说:“等我想明白了,再问你。”   她说着往前走去,祝镕跟上来道:“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明白了,我怎么了?”   扶意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反正等我想明白了,再和你算账。对了,我爹来信了。”   祝镕忙正经起来,问:“父亲怎么说?”   翌日清晨,男眷们早早离家上朝,下人们随行伺候,再不见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只有年轻人俊朗挺拔、朝气蓬勃,一个个走出去那气势排场,只要大齐昌盛永固,祝家再要三百年不在话下。   大哥先行离去,闵延仕拦下祝镕说:“韵之叫我问你,昨晚你们在倚春轩商量什么事。”   祝镕道:“让我大哥继承爵位的事,大哥说平理也有份,找他一起商量,平理不干,在我意料之中。”   闵延仕笑道:“怎么,要学我?”   祝镕不屑:“你是从此和闵家脱离关系,我可没打算离开家,再说,我学你干什么?”   闵延仕问道:“那你为何要让爵,总要有个理由吧。”   祝镕说:“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对扶意有许诺,会重新推行太宗年间的天下制度,扶意将来有更多的事要做,不想她被困在柴米油盐里。”   闵延仕很佩服:“可以想象,将来她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祝镕瞥了一眼,莫名有些敌意,就算深知闵延仕是正人君子,可人总有小气的时候。   下人牵马来,他便上马要走,可闵延仕又拦住他,说道:“我若猜的不错,你绝不会轻易把这个担子推给我姐姐,她性情柔弱,并不适合做当家主母,而以扶意的能力,哪怕将来要两头兼顾,也不是不可行。”   祝镕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闵延仕道:“你是不是觉得,她以公爵夫人的身份立世,将来不论做得多好,她永远只是你祝公爷的娘子,所以你才要摆脱这一切,让她去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祝镕眼含敌意地瞪着闵延仕,但不过须臾就破功笑了,一手搭在他的肩头:“这话,别对韵之说,我不想让扶意知道。”   闵延仕点头:“我明白。”   祝镕道:“你这脑子,分一点给开疆该多好,不至于把长公主气成那样,你说那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闵延仕摇头:“他到最后都没有救郡主吗?”   祝镕抱起手臂道:“他说因为我刚好进门了,如果那一刻我没出现,他会出手,可事后再说这些话,长公主能信吗?你信吗?”   闵延仕亦是无奈:“我们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   此时边上的下人上来提醒:“三公子、二姑爷,再不走,可要耽误了早朝的时辰。”   二人忙取了马鞭,翻身上马,直奔朝堂而去。   当差的一走,家中继续忙着各处收拾,公爵府里渐渐恢复了原貌,也有别府女眷前来拜会探望。   但如今大夫人离家,二夫人养身体,三婶婶去了靖州,所有的事儿,都落在了扶意和初雪的身上,韵之虽也能帮忙,可她顶顶厌烦这些送往迎来的事,宁愿留在东苑照顾爹娘。   扶意和大嫂嫂向来配合默契,又彼此照顾,事事打理得仔细利索,此刻坐下喝茶,厨房来问午饭摆在哪里,初雪看着天说:“已经要正午了?”   扶意问道:“嫂嫂是不是要去东苑看一眼?”   初雪说:“不是,那儿有韵之,我如今也学着放下一些事,我不知是他们的儿媳妇。”她说罢,便吩咐下人,“去门前瞧瞧,二少夫人到了吗?”   扶意问:“二嫂嫂要来?”   初雪应道:“昨儿约好了,要她今天再来一趟,我有些东西要给她,做哥哥嫂嫂的,他们成亲那么久了,我们总要有所表示。”   果然不多久,厨房又来问午饭时,二嫂嫂柔音到了。   妯娌三人在前厅旁的小暖阁里用饭,吃罢了好继续打理家务事,三人围坐着,亲亲热热,可扶意细看柔音的眼眉,总觉得二嫂嫂像是哭过的。   初雪问起弟妹怎么来晚了,还以为她要吃了饭才来,柔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敷衍说:“忙着收拾东西,没看时辰钟,就耽搁了。”   巧的是,倚春轩来人说嫣然发脾气,哭闹着一定要娘亲,怎么也哄不好,初雪没法子,只能先回去了。   扶意便屏退了下人,关心地问:“若是我多嘴冒犯,还望嫂嫂原谅,您是不是哭过了?怎么了,和二哥哥吵架了吗?”   柔音摸了摸脸颊:“看得出来?”   扶意点头:“不过大嫂嫂应该没发现,嫂嫂,二哥哥他怎么了?”   柔音说:“我想让他留下,不愿他为了我抛弃家人,可他不答应。我没有家,没有家人,原先不曾见过府里的长辈兄弟和嫂嫂妹妹们,倒也罢了,如今见过了,相处得那么好,我实在不忍心他为了我和家人分开。”   扶意道:“所以你们吵架了?”   柔音难为情地笑:“他自然不会和我急脸,我自己觉得难受,没忍住掉了些眼泪。”   扶意说:“您要想明白,二叔和二婶婶,您的公公婆婆是很难缠的。去年春天,我刚来这个家,不知见大嫂嫂被骂过几回打过几回,不是您现在见到的模样。虽然您的性情一定比大嫂嫂强些,可我们韵之性子也强,她也受不了闵府的公婆。”   柔音说:“我都明白,可我更明白他,他心里其实舍不得,只是两头为难,他就偏重了我。”   扶意颔首:“是这样,还是该您和二哥哥自行商量。”   她们说着话,饭还没吃完,又有事情找上门,扶意不得不放下碗筷来处置,柔音等了半天不见回来,出来看了眼,只见下人们进进出出,一刻不停。   她站着看的光景,大嫂嫂回来了,另一拨人赶紧围上前,一堆的事要请少夫人做主。   此时有丫鬟走过来,恭敬地说:“少夫人,老太太请您过去。”   ------------ 第472章 匕首上没有毒   扶意见二嫂嫂跟着内院的人离去,想起方才说的话,再看一旁被管事们围着的大嫂嫂,对于祝镕坚持要让爵一事,心里又有了犹豫。   她原不是这样的个性,怎么却为了这件事,前前后后犹豫矛盾,都不像自己了。   内院里,老太太见了柔音,芮嬷嬷捧来一大盒金银首饰,笑道:“家里糟了难,这几日才把东西清点得七七八八,老太太原就为您准备了这么一大盒首饰,并不是硬凑出来的,您可别嫌弃。”   柔音不敢收,行礼道:“奶奶,您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了。”   老太太笑道:“这些你大嫂嫂和弟妹都有,将来底下几个弟弟娶媳妇,也都一样。”   芮嬷嬷送到柔音手里:“少夫人,您收下吧,奴婢去取茶点来。”   嬷嬷这一走,丫鬟们都跟着退下,柔音将首饰盒放在一旁,端坐周正,问道:“奶奶,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吩咐我。”   老太太说:“你们怎么打算,留在京城私宅里,还是离京,瑞儿往后做什么营生,离家这一年,你们怎么过活的?”   柔音道,他们在原先落脚的地方,做些小买卖,但一开始还有很多人找寻他们的踪迹,平瑞也不好抛头露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后来逐渐安稳,平平淡淡的小日子过得很是安逸舒适。   可如今回想起来,她真怕蹉跎了岁月,辜负了平瑞的学识才干。   “奶奶,我没有家,我不愿平瑞为了我,也没有家。”柔音说,“可是他不答应,我们还在商量。”   老太太颔首道:“家在这里,你们几时想回来都成,不论去留,你们彼此决定就好。”   柔音说:“方才我见大嫂嫂和弟妹,忙得连饭也顾不得吃,自然这些日子家里事堆在一起,是忙一些,但想来平日里也不轻松,可原本这也是平瑞的责任。”   老太太很欣慰:“当初镕儿和扶意助你们离京,事情是办了,可他对我说,并不赞同二哥一走了之。全家上下,都是一样的,如今若非看在你面子上,平瑞回家来可没好果子吃,都等着跟他算账呢。那会子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满京城的找人,在世家贵族之中更是丢尽脸面,还惊动了朝廷。”   “是,我都知道。”柔音垂眸道,“当时他和三弟连我也瞒了,就是知道我不会答应,强行把我带走了。”   老太太嗔道:“所以这一次,你想他留下恐怕也难。孩子,回去好好商量,这是一辈子的事,不急着一两天就拿主意。这几日呢,你时常过来,跟着你嫂嫂弟妹料理些家里的事,帮帮她们,也算尽了心意。”   此时,李嫂进门来禀告:“宫里刚传出的消息,王爷和王妃娘娘,后日就要启程回纪州。”   老太太很是惊讶:“怎么不多留些日子,也好帮着皇上辅佐朝政,怎么走得这么急。”   李嫂自然是不知缘故的,但问:“您要进宫一趟吗?”   老太太道:“该去道个别才是,你传话给孩子们,要她们把手头的事放一放,换了衣裳随我进宫去。”   她看向柔音:“你也去。”   柔音连忙推辞:“我只是一介民妇,奶奶,我不能进宫。”   老太太笑道:“这会子朝廷尚未将爵位赐还,我们都是民妇,不过是亲家之间该有的礼数,别怕,跟着你嫂嫂弟妹就好。”   这话传下去,扶意便来内院,领了二嫂嫂回清秋阁,将自己的衣裳给她换上,更安抚嫂嫂说,她还是教书先生那会儿,就跟着去御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宫里,祝镕先于女眷,见到了王爷,关于遗诏一事,不论如何他也想再多问一句。   胜亲王看着年轻人眉头紧锁,笑道:“你是担心你的岳父,会不会事后遭灭口?”   祝镕垂下眼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纵然如是,臣也绝无怨言。”   王爷说:“被偷走的遗诏,是假的,也就是你岳父抄写的。”   祝镕没来由的紧张,紧紧握着双拳。   王爷呵呵一笑:“假遗诏,你看了吗?”   祝镕颔首:“是,上书先帝若是德不配位、辜负家国,要您取而代之。”   王爷道:“那你猜,真遗诏上写的是什么?”   祝镕摇头:“微臣不敢猜。”   王爷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随便猜,不妨事。”   祝镕却是问:“那天在大殿上,您告诉了他?”   王爷摇头:“我没告诉他,我只是让他用刀杀了我,刀尖已经逼在我的胸前,可他最后还是下不了手。再后来嚎啕大哭,一步步走回龙榻,用手里的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我没能拦住。”   “您为何不告诉他真的遗诏写了什么?”   “真的遗诏上,没有条件,父皇说,只要我乐意,随时取代他。”   祝镕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爷:“这……怎么可能。”   胜亲王道:“还有一件事,你和慕开疆恐怕都没发现,你们得到的两把匕首上,并没有毒,皇帝是失血而亡,你给我的那把匕首,后经查验也没有毒。”   祝镕胸口发紧,浑身紧绷。   胜亲王道:“镕儿,这是几十年的恩怨,和你们这一代孩子,毫无关系,我希望你能放下。”   祝镕眼中含泪,艰难地应道:“是。”   胜亲王说:“若要论对错,错在我,倘若当年我愿意取代太子,他早就得以解脱。那样的话,大齐会不会更好,这难说。但眼下看来,我的放弃,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为了给新君立威,我必须尽早远离皇权,从今往后,辅佐朝政,守护皇帝,就托付给你们了。”   祝镕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必不辱命。”   胜亲王道:“他于你有栽培之恩,但一切都过去了,你的难过悲伤,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你更不必担心言景山因为抄写遗诏会遭我或是皇帝诛杀灭口,从今往后,只有当你们抛弃国家、背叛朝廷时,才会有性命之忧。雍罗火炮的威力,你已经见识过,更是死过一回的人,若干年后,我大齐刀枪火炮若再停滞不前,你也白白死那一回。”   祝镕沉下醒来,抛弃前恩旧怨,朗声道:“臣领旨。”   与此同时,祝家的车马到了宫门下,涵元殿的掌事前来迎接老太太,但另外对扶意说:“王妃娘娘请夫人前去一见,稍后会带您一同到涵元殿见皇后。”   扶意便辞过祖母与家人,跟随其他内侍往闵王妃的殿阁来。   途中遇见太医从长公主那儿出来,领路的宫女随口问了一句,太医身旁的宫女应道:“长公主要出门逛逛,皇后娘娘命太医来瞧瞧,瞧了说还不行,长公主正发脾气呢。”   扶意只是听着,不敢多言,不久后便被领到了闵王妃面前。   王妃正指挥宫女收拾离京的行李,见了扶意笑道:“这一年,离了纪州后,便是到处奔走,都习惯自己打理这些事,倒是把这些宫女都吓坏了。”   扶意随闵王妃来到屋檐下,将自己的手帕铺在围栏上,好请王妃落座。   “这么漂亮的绣工,别糟蹋了。”王妃却拾起来还给扶意,说道,“他们天天擦,干净得很。”   扶意看得出来,王妃娘娘已经开始放松下来,正渐渐回到纪州的状态,在纪州她可很少穿戴得这样隆重华丽,更多的时候,是骑在马上随王爷穿梭在军营中。   “叫你来,是要把尧年托付给你,她原是要跟我们回纪州,但身上有伤,正好做借口把她留下了。”闵王妃道,“她和那个慕开疆的事,我和王爷商量了,我们不插手,他们自己看着办,最后皇帝和皇后总会做主。只是,万一慕开疆伤了她的心,你是年儿最贴心的朋友,多多陪着她、开导她。”   扶意称是,再问:“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闵王妃说:“就这一件事,再不就是,好好辅佐涵之,时常进宫看看她。”   扶意想了想,欠身道:“娘娘,有件事,晚辈也想请教您,是关于祝家爵位的继承。”   半个时辰后,扶意跟随闵王妃来到涵元殿,老太太见了王妃,彼此说了好些不舍与叮嘱。   不多时内侍通报,祝家诸位公子也到了,扶意等在殿门边上,待大哥和平理进门去,她拦下了祝镕。   “怎么了?”   “镕哥哥,爵位的事儿,我打定主意了。”   “什么主意?”   “我会帮着你一起说服大哥哥,我不犹豫了。”   祝镕很高兴:“怎么突然想通了?”   可是扶意却奇怪地看着他:“你的眼睛怎红了?”   ------------ 第473章 人生在世,谁不被说闲话   这一问,祝镕又想起与王爷的那番话,眼下他最想倾诉的人便是扶意,但这在宫里,可由不得他们。   这不还什么都没说,韵之就找出来,一本正经地嫌弃他们:“在宫里,可别卿卿我我的了。”   扶意推着她走开,回眸又看了眼丈夫,没能想到会是为了先帝,不免有些担心。   那之后,众人与闵王妃话别,因宫门外还有其他皇亲国戚等着进宫,祝家人不宜久留,彼此道了珍重后,早早退了出来。   巧的是,遇见太尉府的车马,见秦老夫人带着孙女下车,老太太主动上前寒暄问候。   更是把平理叫到跟前,对秦老夫人说:“皇后娘娘下旨,要他回国子监把书念完,我这儿给嫂嫂您保证,绝不再叫他犯浑拐了您的孙子。”   对方也是和善好相处的,秦老夫人乐呵呵地说:“是我那儿媳妇性子太弱,舍不得儿子,叫我说,历练历练才好呢。”   扶意留神看了眼秦家姑娘,眼眉秀丽、气质温婉,言谈举止大方又端庄。   姑娘更是细致礼貌,道别时,几乎将祝家每一个在场的人都照顾到,不忘和扶意颔首致意。   想来,当初祝承乾挑这孩子做儿媳妇,看重样貌出身,必定更看重品行和能耐,恐怕祝承乾本来的愿望,还是要给儿子选一位能当家作主,能取代大夫人的儿媳妇。   扶意自认为除了出身,一切都符合祝承乾的要求,错就错在,她是祝镕自己选的,也许祝镕娶谁都行,不论品貌才干或出身,但唯一不行的,就是他自己选。   此时,家人拥簇老太太上马车,晚辈们各自散了坐车,祝镕另有事务不能与家人同归,搀扶扶意上马车后,便道:“我回家用晚饭,你等我。”   “镕哥哥,早些回来。”扶意说,“我有话对你说。”   祝镕答应:“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当一家人回到公爵府,平瑞早早等在了门外,原是午间与柔音争辩了几句,后来又见她来了家里不见回去,少不得担心。   回家后发现全家都进宫去,竟然把柔音也带上,他心里就觉得不踏实,此刻一见妻子,不由分说将她带到身边,板着脸对祖母说:“奶奶,我先走了。”   “站住。”平珞出声,走上前指了弟弟,“松开手,你把弟妹的手脖子都掐红了。”   平瑞低头一看,赶紧松开,柔音并不矫情扭捏,把手藏进了衣袖里。   “嫂嫂,我们走。”韵之上前来,搀扶过柔音,悄悄看了眼大哥,见平珞首肯,便立刻把人往家里带。   “柔音!”平瑞喊了一声。   “我去换了衣裳就来,这是扶意的衣裳,我……”柔音应了,可没等说完,就被韵之拉走了。   老太太看了眼孙儿,道:“跟我来,平珞平理你们都来,我有话说。”   扶意上前来搀扶祖母,到了内院后,她才退下,好让祖孙几个单独说话。   屋子里,平瑞向祖母跪下,磕头后说:“孙儿要带柔音离京,往后不能在您膝下尽孝,求奶奶不要记挂。”   老太太平静地说:“柔音想留下来,想留在这个家里,和嫂嫂们小姑子们孩子们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愿成全她?”   平瑞很是干脆地回答:“因为我爹和我娘,我不愿柔音受委屈,镕儿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柔音是青.楼出身。但她卖艺不卖身,为了保全清白几乎丧命,可即便如此,在你们眼里,也是不洁之身,我不愿她多听半句闲话。”   平理在一旁,心中暗暗佩服,当初为了惹是生非,他曾去逛过花街柳巷,知道那地方女孩儿的命苦,二嫂嫂这般上乘姿色,若想要保全清白,只有死路一条。   老太太说:“所以,是你介意,而不是柔音?”   平瑞想要争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平珞在一旁道:“人生在世,谁不被人念叨,且不说皇帝,就算是菩萨神仙,也有人指天叫嚣。被人说几句闲话,你就这么经不起?我看这家里在乎弟妹出身的,只有你,奶奶在乎吗,我在乎吗?你离京接母亲那些日子,柔音在家与谁相处都好,人人喜欢她,不然你以为,柔音贪图什么才要留下?”   平瑞语塞,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老太太再要开口,忽然传来瓜果的脆响,循声看来,只见平理抓着一只鸭梨,坐在边上大口啃起来。   ------------ 第474章 祝家的新族长   平瑞正是一肚子火,见弟弟这么不正经,不禁恼道:“祝平理,你干什么呢?”   平理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被祖母和哥哥们盯着,下意识地回答:“我在吃梨啊。”   他说着又抓了一颗梨,伸手递过来:“哥,你吃吗?”   自然,在被大哥二哥揍之前,平理赶紧正经起来,好好说道:“二哥,我做弟弟的没资格多嘴,但是我觉着,你自以为是为了二嫂好,实际上还是她在迁就你。公婆和媳妇之间的关系,又不是一个出身就能决定好坏,二伯和二伯母那性子,哪怕你娶个公主天仙回来,他们也不会变,你又何必纠结呢。“   这番话,听得老太太满心欢喜,见平珞走向弟弟,平理还哆嗦了一下,她要阻拦,却见平珞又抓了一颗梨给弟弟:“慢慢吃。”而后转身对平瑞说,“平理说的话,还不够你想明白吗,我要是没猜错,其实和柔音没关系,你是觉得离家出走又回来,没面子。”   平瑞急得站起来:“这有什么可丢脸的,我就是不想柔音受委屈,我接娘回来的路上,你知道她念了多少遍,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惦记着要给我重新找一门亲事。”   平珞深知弟弟的个性,逼不得,便向祖母道:“奶奶,我怕是劝不住了,只能委屈弟妹跟瑞儿走。”   老太太见长孙递来眼色,心下会意,说:“是啊,强行将他们留下,回头过得不顺意,反成了我们的罪过,算了吧。”   平理吃着鸭梨问:“奶奶,这是二哥的事,您把我也叫来,还有别的事吧?”   老太太说:“袭爵一事,你们都商量好了吧。”   平珞道:“还没和瑞儿商量。”   他简单扼要地向弟弟说明后,便问,“你想袭爵吗?”   平瑞摇头:“就算我是老大,我也不干,瞧着风光,实则处处受制约,我可从没想过。”   老太太叹道:“你们一个个的,我是该高兴呢,还是着急,外人瞧着,祝家子孙都没出息,谁还不想争个上游?”   平瑞说:“我爹倒是有出息争,结果又怎么样呢?”   只见李嫂匆匆忙忙进来,说道:“老太太,二夫人去清秋阁找儿媳妇,和二小姐吵了起来,结果少夫人她……”   平瑞冲过来问:“柔音怎么样?”   李嫂说:“少夫人头晕的厉害,三少夫人已经派人找郎中了。”   平瑞红着眼睛对祖母道:“您看,这家我们就是留不得。”   他说罢就跑了出去,老太太命平理跟上,别让他二哥做傻事,平珞则搀扶着祖母,慢慢往清秋阁来。   因家中遭劫难,从主子到仆役伤病不少,家里备着两位郎中,都来给二少夫人把脉,老太太和平珞赶来时,二人正向二夫人和平瑞道贺,说是少夫人有喜了。   平瑞又高兴又紧张,不知如何是好,老太太见儿媳妇坐在边上,脸色苍白眼角挂着泪,见了自己慌忙站起来,解释着:“娘,我、我没动手,我也没说她,我一来,韵之就冲着我嚷嚷,我什么话都没说呢。”   初雪搀扶着婆婆,对祖母道:“这事儿,还真是韵之不好,母亲只是想来看看柔音,她还没见过柔音。柔音呢刚好在换衣裳,迟了些没赶出来,娘不过是嘀咕了一句,韵之那脾气就炸了。”   老太太问:“那丫头人呢?”   扶意从里屋出来,见过祖母和兄长们,满眼喜色:“二嫂嫂穿戴好了,说要给婶婶行礼。”   平瑞走上前,冷声道:“不必行礼了,我这就带她走。”   二夫人含泪道:“瑞儿,娘只是想来看看儿媳妇,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看现在她怀着孩子,娘家也没个人,你自己才二十多岁,能懂什么,你怎么照顾她?”   说着话,柔音已经出来了,换回了她自己的衣衫,一下见那么多人在,不免有些紧张,平瑞跑来她身边,抓了妻子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问:“没事吧?”   柔音却绕开他,看向婆婆,对平瑞说:“我们给母亲行个礼吧,父亲那儿你不乐意去,我也不强求,娘都来了,平瑞。”   平瑞无奈,唯有答应:“好,我听你的。”   扶意命香橼捧来垫子,初雪搀扶婆婆与祖母一并上座,看着小儿子和儿媳双双叩拜,儿媳腹中还怀了骨肉,二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直掉眼泪。   老太太说:“好了别哭了,给孩子们说些什么,让他们起来吧,柔音怀着你的孙子呢。”   二夫人哽咽道:“娘,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瑞儿……”   只见周妈妈走来,捧着一方盒子说:“老太太,夫人来,真不是找少夫人麻烦的,是想给儿媳妇送些首饰,您看。”   平珞站在一旁,四下看了看:“祝韵之呢?好好的事,就她瞎搀和。”   扶意笑道:“大家都怪她不好,她恼了,大哥哥,饶过她吧,一会儿我来说她。”   二夫人从周妈妈手里接过首饰盒,走来递给儿媳妇,又看了看平瑞,哭着说:“你爹那脾气,娘实在没法子,可是瑞儿,娘从来没说过不要你们,哪怕要离家,你们别走远好不好?”   平瑞看了眼母亲,搀扶柔音起来,说道:“回京的路上,您说,您念叨了几百遍,巴不得我一回京城,就给您换个儿媳妇。您当着奶奶的面说,是我胡编乱造吗?”   “就是,刚才一进门就摆婆婆的款儿,我嫂子换衣裳呢,你就说什么没教养让婆婆等,是不是你说来着?”韵之从门边露出个脑袋,义愤填膺,“娘,你自己觉得嘀咕几句没事儿,可别人听着就是烦,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凭什么老听你念叨,你把我们生下来,就图这个吗?”   平理见大哥要动怒,赶紧跑来拉着韵之就走。   到了院门外,韵之不肯走,还要回去争辩几句,平理拦着威胁道:“你别闹了,大哥真揍你,我可不帮你啊。”   韵之怒道:“凭什么,还不让人说理了,她就是来找茬的,现在猫哭耗子,倒成了我的错?”   平理说:“那是你亲娘啊,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管得了吗?”   韵之正要反驳,见闵延仕远远过来,心里一委屈,朝着丈夫飞奔而去。   闵延仕只是回来取东西,立时要走的,突然见韵之跑来,还扑进怀里就呜咽,吓得以为出了大事,待见了平理问清楚了,哭笑不得地说:“闯祸了吧。”   “他们都欺负我,连扶意都不帮我。”韵之说,“我为了谁嘛,我还不是心疼我嫂子。”   只见香橼出门来,见二姑爷也回来了,笑着说:“刚好呢,老太太请二小姐回去,四哥儿您也别走,老太太有话说。”   平理好不耐烦:“婆婆妈妈的,烦死个人。”还不忘警告韵之,“你可别再多嘴了,回头又吵起来,烦不烦,没完没了的。”   闵延仕干咳了一声,平理笑了笑,大步往前走去。   韵之见自己有丈夫护着,这才高兴了,但闵延仕也不忘叮嘱:“我们不要多嘴,只会越帮越忙,我还有公务立时要走,不能拖延太久。”   韵之连连点头:“你在我就安心了,他们一个都不帮我。”   清秋阁里,主子下人乌泱泱站了一屋子,二夫人已经坐回边上,只有老太太在上首坐着。   众人见韵之带着闵延仕回来,自然也不会再怎么责备她,韵之躲在丈夫身后,越发有恃无恐。   “奶奶,母亲,我立时要走,还有公务。”闵延仕行礼道,“韵之性子急些,回头我会说她。”   老太太说:“正好,一会儿若是见了镕儿,把话带给他。”   闵延仕应道:“是,奶奶只管吩咐。”   老太太看了眼儿孙们,便道:“朝廷很快会将爵位赐还,我已经决定了,由平珞来继承爵位,朝廷若另有诰封的恩旨,由初雪来领,往后这个家,就是你们两口子来当家。”   二夫人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险些一口气没跟上,结巴着:“娘、娘……你说什么?”   老太太没理会她,看向平珞:“我说了算,你们别商量来商量去的,这件事定下了。”   平珞看向初雪,妻子冲他温婉一笑,他便挽了初雪的手,一并在祖母跟前跪下磕头,朗声道:“孙儿领命,定要重振我祝家门庭。”   老太太笑道:“从今往后,我可就不再管家里的事了,该叫我享享清福。”   平珞搀扶初雪起身,见众兄弟姐妹向他道贺,目光落在平瑞身上,平瑞对上眼,背上冒起一股寒气。   平珞转身对祖母说:“身为族长,头一件事,是要留平瑞在家中,这件事也不必再商量,我说了算。”   “大哥!”   “你再敢跑,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大哥,你……”   一旁平理大喜:“好了好了,终于没事了,二哥你别跑,我可不想去抓你。”   平珞看向他:“国子监已经修缮好了,明日我领你回学堂。”   ------------ 第475章 清醒时的他,才是疯魔的   平理愣了半晌,见满屋子没人帮他说话,唯有巴结平珞说:“哥,万一回头二哥跑了,我还要帮你去抓他呢,我去念书的话,谁来抓他。”   平瑞飞过眼刀,平理也顾不得了,又跑来他身边说:“二哥,要不我们一起走?”   老太太乐呵呵地看着小猴儿上蹿下跳,起身道:“好了,都散了吧,把扶意闹得慌。初雪,先把平瑞和柔音接去倚春轩,明日收拾一处风水好的地方,往后给他们住下。”   一面说着,一面看向边上还没回过神的儿媳妇,说道:“回去报喜吧,承业不是一心一意要平珞当家,如今可遂愿了,但愿他的病能好起来。”   二夫人喜出望外,傻笑着不会说话了,便先于众人离开,带着周妈妈赶紧回去报喜。   老太太对柔音说:“有你大哥在,瑞儿不敢怎么着,你安心养胎,把身体养好,往后再别说你没有家的话,我们祝家可是人丁兴旺。”   柔音含泪答应:“您的话,我记下了,请奶奶放心,我一定好好养身体。”   说着看向一旁的平瑞,平瑞走来,对祖母说:“奶奶,我会照顾好柔音。”   只见平理在一旁发脾气,死活不想回去念书,可平珞却命他立刻回西苑,写一篇悔过书明日带上,更冷声告诫扶意;“再不许替他代笔,纵坏了他。”   扶意怯怯答应,来搀扶老太太:“奶奶,我送您回去。”   一家人各自散去,韵之陪闵延仕回去取东西,再一路送到家门外。   闵延仕忽然停下脚步,问她:“你若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一直住在家里也挺好的,不必搬出去可好?”   韵之摇头:“你见到是高兴的时候,可哪能天天高兴呢,一年四季大小节庆无数,主子仆役宗亲族人几百口人张嘴等着吃饭,我真留在家里,能不帮忙光伸手吗?可我最烦这些事,咱们还是搬出去,小门小户过自己的日子,我可我不会改主意,又不是去天涯海角,坐个马车就回来了。”   闵延仕心中欢喜:“是怕你舍不得,既然你这么想,我自然更高兴。”   韵之道:“见了我哥,别忘了告诉他,还有,你们都早些回来,如今也不打仗了,哪儿就那么忙呢。”   闵延仕正经说道:“开春后要防着各地旱灾水灾,朝廷下个月举行春闱,再加上先帝耽误那几个月的大小国事,还有朝廷国库的清点,许许多多的事,皇上肩上的担子很重。更有一些元老,不将新君放在眼里的,皇上为了稳固朝纲,一时半刻不能动他们,之后很多事做起来会艰难,一国之事,哪有不忙的时候呢。”   韵之越听越糊涂,但也耐心地听完了,可目送闵延仕离去后,呆呆站了半天。   “二小姐!”却见绯彤气喘吁吁地跑来,急得满头汗,“二老爷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韵之恼道:“他找我二哥二嫂的麻烦?”   绯彤摇头:“不是,是二老爷知道大公子要袭爵,高兴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死过去。”   到底是自己的亲爹,韵之原想去找扶意说说心里话,这会儿直往东苑跑来。   赶到爹娘跟前,父亲是救过来了,可有些神志不清,不认人,问他什么,都只会说:“我儿子袭爵了,我儿子袭爵了……”   这日夜里,祝镕归来,原本为了大哥袭爵高高兴兴的,没想到二叔出了事。   扶意一直等他回来,才一起往东苑来,亲眼见到了二叔。   祝承业气色倒是极好,像是时时刻刻都高兴着,能安静吃饭,也能安静歇着,只是冷不丁想起来了,就会拉着身边的人说:“知道吗,我儿子袭爵了。”   “这和你们不相干。”平珞忽然从身后走进来。   “哥,二叔他……”   “不要以为是为了让我袭爵,才惹出这些事,你们若是为此愧疚、耿耿于怀,难道我答应袭爵,只是为了你们吗?”   扶意看了眼祝镕,果然他们夫妻俩心里都有一样的念头,是大哥的话,才让他们释怀几分。   平珞说:“家里出事前,我就把他软禁起来,那会儿他受了刺激,后来又关在大牢里,回来这一病倒,再猛地高兴,自然受不住了。可是也挺好,至少在他神志不清前,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达成了。”   扶意说:“遍求名医,一定能治好二叔,大哥哥,你别太难过。”   平珞摇头:“我不难过,只是觉得很可悲,回过头想想,其实神志清醒时的他,才是疯魔的。”   ------------ 第476章 往后的路上,只有我们俩   祝镕问道:“婶婶怎么样了?”   平珞说:“韵之陪着呢,不过是哭哭啼啼,她向来也没有主意,今天发生太多的事,恐怕还没回过神。”   扶意道:“若有什么要我们做,哥哥随时派人来吩咐。”   平珞却看他们一眼,目光落在祝镕面上:“你自己呢?大伯父跟前,你给过交代了吗,要我我继承爵位的事,这一切你都交代了吗?”   祝镕垂下眼帘:“该说的都说了,他自然不答应。但如今一无所有,连嫡母都离他而去,除了生闷气,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心里都明白。”   平珞走到父亲身边,冲他笑了笑,祝承业立时也咧开嘴笑,一脸骄傲地告诉他:“我儿子,我大儿子袭爵,要做公爷啦。”   见二叔为儿子骄傲,却连儿子都不认得了,祝镕不自觉地抓了扶意的手,他无法想象,若有一日亲爹也痴了……   “大哥哥,我们先退下了。”扶意则道,“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二嫂嫂有了身孕,二哥少不得多费些心思在嫂嫂身上,我最是闲着的人,您只管吩咐我。”   平珞笑道:“扶意,你可不闲,放开心怀去做你想做的事,家里的事,就交给你大嫂嫂吧。”   扶意不禁红了眼圈,周正地向大哥福了福,祝镕亦躬身施礼,夫妻俩退了出来,不约而同地站在东苑门前不走,直到一阵寒风卷过,祝镕担心扶意着凉,才说:“我们走吧。”   扶意问:“要不要去看望父亲?”   祝镕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何况还有柳姨娘和楚姨娘在身边。”   扶意拉了他的手:“去看一眼,哪怕在门外看一眼……”   祝镕摇头:“我们回去。”   “镕哥哥?”   “扶意,我比你了解我爹,就像大哥了解二叔。”祝镕温和地说,“你放心,我不是为了你才如何如何,一直以来我被我爹护得太好了,是我必须离开他独自闯荡,往后的路上,只有我们俩。”   扶意内心一颤,又是心疼又是骄傲,抓紧了丈夫的手说:“不仅是你我,还有兄弟姐妹,还有好朋友。”   祝镕亦释怀,搂过扶意为她取暖,互相依偎着往清秋阁去,路上提起了岳父的事,提起了胜亲王的承诺,更提到了那两把没有毒的匕首。   扶意说:“原来白日里你眼睛泛红,是为了先帝。”   祝镕苦笑:“皇上说,我是个性情中人,要我往后少些悲天悯人,要更狠绝地杀伐决断才好。”   扶意道:“杀伐决断之下,也可以有血有肉,不然如何体察民情、揣摩圣意?镕哥哥,皇上对你有期许是自然的,可我只想你这辈子,做自己愿意的事,做想做的事。”   祝镕颔首:“即便不能事事如愿,我也会竭尽所能,不忘初心。”   将至清秋阁,扶意问:“我们之后搬去哪里住?”   祝镕看了眼,说道:“这里离祖母近些,就不换了,往后也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我爹再也不会每天一早从这里走过来刁难你。自然,你若看中了园中哪一处,我们搬过去就是了,不过是多几步路。”   扶意说:“搬家是怪麻烦的,我也喜欢这里,但这院子属正院地界,之后除了祖母,我们和父亲都要搬走,大哥哥袭爵当家,总不能还住在小院子里。”   祝镕忘了这一茬,忙道:“等我和大哥商量,大哥怎么说,我们怎么安排。”   扶意笑道:“就是,我们也不当家了,该学着张嘴问,而不是事事自己拿主意。”   祝镕道:“操劳惯了,要你改,怕是不容易。”   可扶意说:“我要改容易,可你呢?外面很快就会知道,大夫人与父亲和离,于是之前编造的关于你的身世,一定也会被议论。而你不能袭爵,便成了他们口中最大的证据,来证明你的来历不正统。”   祝镕笑问:“你介意吗?”   扶意摇头,说:“可我心疼你呀   。”   祝镕道:“所以我才说,我被我爹护得太好了,这早就该是我要经历的一切。我会好好闯荡出名堂来,除了你之外,不为了任何人,但也一定会让所有人闭嘴。”   扶意眼中有了光芒:“我也是,大哥哥说了,让我去做想做的事。”   祝镕带着她进门,提起大姐不许家人常常进宫,扶意说她有分寸,自然要大姐姐召见她才会去,至于其他的事,往后长公主搬去自己的公主府,就有的商量了。   她提起闵王妃的交代:“娘娘说,开疆的事他们不插手,将来若是成了,皇上会为皇妹做主,他们两口子回纪州磕个头就成了,婚礼也不来。”   祝镕说:“王爷和娘娘这一走,不会轻易再回京城,不然文武大臣都看他的面子,皇上名义上是九五之尊,实则成了傀儡和摆设。”   扶意感慨:“王爷时时刻刻,都在为了这个国家。”   祝镕则唏嘘:“你猜猜,真的遗诏上写了什么?”   事到如今,先帝留下的遗诏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大齐开启了新的元年,嘉盛帝短暂的十年,很快会被遗忘。   两日后,胜亲王与王妃启程离开京城,皇帝原要亲自送双亲出城外,但王爷希望皇帝能专心国事,于是开疆和祝镕领命,一同送行至京城门下。   但由始至终,夫妻二人都没将开疆叫到跟前说话,开疆倒是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想要向二老表白,可直到最后,他押着队尾和祝镕汇合,看着王爷一行消失在滚滚沙尘中,那些话也没能派上用处。   祝镕见开疆一脸呆滞的憋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   开疆一笑:“走吧,回去复命。”   祝镕说:“你现在领什么差事?”   开疆摇头:“还没定数,我爹和我哥官复原职,我爹开春后,要去赞西边境走一遭,我若是闲着没事,会和他一起走。”   祝镕狠狠白了他一眼,调转马头,扬鞭入城。   “我说……”开疆无可奈何,“你倒是听人把话说完啊。”   二人回宫不久,皇帝便下旨,赐还祝家忠国公这一世袭罔替的爵位,并返还一切家产田地。   祝平珞作为新的祝氏族长,进宫接受皇恩,皇帝又另册封其妻闵氏为一品诰命,夫妻二人可谓风光无限。   平珞和初雪受封后,往涵元殿来拜见皇后,刚好扶意从长公主殿中过来,远远看见大嫂嫂身着雍容华贵的诰命服,心中很是欢喜。   香橼在一旁,轻声说:“这身衣裳,若是小姐穿来一定更好看。”   扶意道:“可你觉得,我会稀罕一身衣裳吗?”   香橼坦率地说:“小姐,我心里怪可惜的,真是,您不知道,家里有些下人背地里说,您打错了如意算盘。”   扶意道:“那些嘴碎的人,纵然我成为公爵夫人,他们一样也有话说,说我不择手段,一心攀高枝儿,你哪里就堵得上呢。”   此时,有内侍领着慕开疆往这里来,扶意松了口气:“可算来了,我就怕他又磨磨唧唧的。”   开疆一路到了扶意跟前,竟是紧张地说:“我现在没有官职,不能擅自入内宫,扶意,合适吗?”   扶意道:“皇后娘娘恩准的,再者说,眼下除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便是一些先帝遗孀避居偏宫,又没有年轻的妃子娘娘们,你紧张什么?”   开疆愣了愣,好像是这个道理。   “随我来吧。”扶意直摇头,而后对一旁的内侍说,“有劳公公了,接下来的事,长公主都交给我了。”   那内侍行礼退下,扶意便带着开疆往长公主殿中去,但走几步一回头,就见开疆满脸犹豫。   几回下来,扶意索性驻足:“其实,如果你实在觉得太勉强,我也不愿强求,你可以马上离去。”   “不是,扶意我……”开疆说,“我愿意的,你为我这么费心,我怎么好再辜负。”   “那就跟我走吧。”扶意无奈地皱眉头,“开疆,你到底怎么了?”   开疆正色道:“之前的一切,我自然有我的用意,可我找不到言语来表达,扶意,我嘴笨。”   扶意快急死了:“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想事儿总也要用言语来想吧?”   那一头,等得火冒三丈的尧年自己闯了出来,一群宫女嬷嬷围着,吓得求长公主回去躺着,尧年大老远见这里的光景,怒喊了声:“慕开疆!”   ------------ 第477章 我就值一盒点心?   一路的宫女内侍都被震住了,扶意也吓了一跳,发愣的当口,开疆却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扶意再抬头看,便见郡主站不住了,她身上有伤,太医还不让出门,这么吼一声,怕是又把内伤震出来。   可宫女们都被吓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尧年就要倒下,开疆及时赶到,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扶意回过神,急急忙忙跑来:“长公主,您怎么样了?”   尧年吃力地回了声:“死不了。”   开疆一脸凝重,吩咐边上的宫人:“请太医来。”   尧年却怒道:“请什么太医,我说了死不了。”   开疆向扶意看了眼,见扶意明白,便问宫女:“长公主的寝殿何在?”   看着长公主被抱进殿阁,扶意便催促宫女请太医,但又要她们别张扬,不要惊动了皇上和皇后,怕耽误二人独处。   自然后面这些话,扶意不会说出口,待迎来太医带进门,只见开疆站在内殿外,似乎送了长公主进去后,他就出来了。   “开疆,一起进去吧,我来安排。”扶意道,“这里的事,我已经请示过皇后娘娘,不会坏了规矩。”   开疆颔首,这才跟着扶意进门,可是一进来,就从床上飞出一只枕头,开疆眼疾手快地抱住,榻上的人骂道:“滚!我叫你进来,你为什么不进来?”   尧年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是胸口的伤疼折磨着她,太医命宫女们一定让长公主静下来。   之后两位太医轮流把脉问诊,最后都是一样的话,劝说公主不要太激动,再不可牵扯旧伤。   “公主您不足双十,这落下病根就是一辈子。”太医劝道,“微臣说句僭越的话,若不好好养伤,将来还会影响您产子,产子时需用尽浑身力气,您若身上有伤使不上劲,如何了得?”   这话真把尧年镇住了,终于安静下来。   太医松了口气,再交代叮嘱了扶意和宫女们一些事,才退了下去。   “你们跟我去熬药吧,我不熟悉这里的茶水房。”扶意对留下的宫女们说,“你们怕也看不懂方子,方才太医格外有交代。”   在宫里谋生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长公主和慕尚书家公子的事儿,早就传遍了,听祝夫人这么说,宫女们很有眼色,纷纷跟着她一道出来。   而扶意到茶水房交代了方子上的剂量与火候后,就立刻折回来守在殿门外,以免里头有什么事,更免去外头的人揣测,将来有说不清楚的时候。   寝殿内,两个人彼此看着,确切地说,尧年是瞪着好半天,谁也不说话。   此刻,尧年瞪累了,终于叹了口气,别过脸道:“算了,既然没话说,你走吧。”   开疆忙解释:“尧年,那天如果不是祝镕赶来,我肯定会救你,他来了我才……”   尧年恨道:“难道你不应该从一开始就来帮我,你站在那个人身后干什么,保护他?你说的话,我可是听见了的,你说你不会背叛他。”   开疆垂下眼帘:“是,是我说的。”   尧年很失望:“那就行,说明白了,你走吧。既然皇兄和我父王都不追究你,往后你该当差当差,其他的事,再不与我相干。”   “扶意说,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可我就是没法儿把话串起来。”开疆径直坐在了床边,面对尧年,好离得近些,“我现在告诉你,我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你听得懂便罢,听不懂我也实在没法子。”   尧年很是浮躁:“你到底要说什么?”   开疆说:“我和祝镕不一样,我没他那么聪明,没他敢抛下一切的魄力,首先我留在皇帝身边,是为了保全我的家人。但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是,赞西边境发生什么,我无法控制,王爷和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皇帝手下究竟多少刺客密探,我更是摸不清楚,就连祝镕他爹都被皇帝抛弃了。当时祝镕给了闵延仕他爹的罪证,好让闵延仕主动告发,争取到主审来控制京城里的局面,但即便我们成功了,还是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皇帝必然不信任我们,可我们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平和。”   “我听不懂……”   “是,我知道。”开疆说,“我要留在他身边,才会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我才能控制他。”   听这话,尧年嫌恶烦躁的神情,渐渐淡了,紧蹙的长眉也松弛缓和下来,她自己支撑着要坐起来,开疆忙说:“你别动,太医让躺着。”   “要你管,我自己知道。”尧年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但第二次还是由着开疆帮忙把自己搀扶起来。   开疆说:“哪怕杀了我也好,别再生气了,祝镕说你在边境被雍罗人打伤一次吐了血,这次又被大内高手打伤,尧年,你……”   尧年冷声道:“我死了,你也解脱了不是。”   开疆有些生气,可又不舍得凶眼前的人,只说了句:“你不能死。”   尧年叹了一声,问:“你是不是想说,除了保全家人之外,留在皇帝身边,是为了时刻知道他的行踪,倘若父王和我杀入京城,他带人逃匿,你能把他带到我们面前,又或是万一有任何变故,你能要挟皇帝来换我们的性命。当时打起来,你没出手是因为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因为大殿外已经被我们控制,所以你才继续忍耐和等待,以防不测?”   开疆猛地点头:“我、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我知道……你未必信,如今连祝镕都不信我,把我当仇人一般。”   尧年抓了枕头丢在他脸上:“我当时被打得那么惨了,非要到生死一刻,你才出手,你就不怕我被打死了。”   开疆抱着枕头说:“每一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随时准备来救你,那么巧祝镕进来,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打死。”   尧年说:“行,你让祝镕信你,我就信你。”   开疆忙道:“不要紧,反正扶意信我,扶意信了祝镕不能不信。”   尧年冷冷一笑:“可你宁愿被朝廷罢职离开宫廷,若不是扶意诸多周全,你连来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更别说什么敢不敢,在不在乎。那一盒点心送来,我真是哭笑不得,我就值一盒点心?”   开疆很冷静:“尧年,你现在不是郡主,是长公主,你的兄长成了皇帝,从此君臣有别,我不能不谨慎。对你的情意,我至死不渝,可人生在世,不只有儿女情长,还有父母手足,还有家国天下。我是不敢来,一则恐王爷和王妃恼怒,二则怕冒犯当今,你在纪州无拘无束地长大,而我在京城从小处处受制约,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不求你体谅我,但我并没有做错。”   四目相对,开疆没有退缩,也没有慌张,但他很愧疚,收敛目光后,说道:“但再多的理由和苦衷,我还是让你伤心了,王爷和王妃今天一句话都没对我说,我知道他们也厌恶我,可我还是不后悔。”   “扶意没对你说吗?祝镕没说吗?”尧年问。   “说什么?”开疆一脸茫然。   尧年苦笑:“看来他们是真生气,回头你自己问吧。你可以走了,你想说的,我听懂也听明白了,但能不能原谅你,我还没想好,我只是把咽不下的那口气吐出来,现在没事了。”   “好……”开疆应着,但忙又问,“尧年,我还能见你吗?”   “深宫内院,你还是少来为妙,也不能总麻烦扶意为你周全。”尧年说,“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不想落下病根,我要先养伤,其他的事,将来再说。”   开疆起身:“那……我先走了。”   尧年避开目光来掩饰自己的失望:“走吧。”   “这个,给你。”可开疆突然凑近,递给她一枚小巧玲珑,玉瓷锦鲤状的哨子,还比划了一下说,“对着鱼嘴能吹响的,以后你吹它,我就会出现。”   尧年嫌弃地说:“我在宫里吹出肠子来,你也听不见,你当我三岁小孩儿?”   开疆忙说:“不是,我让你到我家门外吹。”   尧年扬手要把东西丢回来,可到底没舍得,只骂了声:“走开。”   扶意在门外听见这句“走开”,不免有些担心,但见开疆出来,气色比进门时强些,笑问:“怎么样,说明白了吗?”   开疆道:“她说她明白了,我自己还没底。对了,郡主说,你和祝镕有事没告诉我?”   扶意一时没想起来,反问:“什么事?”   里头却传来尧年的声音:“扶意,你在吗?”   扶意便道:“回家再说,我先进去了,你跟着内侍离宫吧,久留总不太好。”   ------------ 第478章 千难万阻,当尽我所能   开疆向扶意抱拳谢过,请她好好照顾尧年,又目光深深地朝殿内看了眼,这才退下。   扶意见他走远,便折回来见长公主,进门听见轻微的哨响,尧年手里拿着她没见过的东西,不禁笑问:“是开疆留给您的吗?”   尧年忙收起来:“没什么。”   扶意把凌乱的枕头摆在一边,坐下道:“他说您听明白了。”   尧年叹气:“和你方才给我分析的差不多。”   扶意笑:“我也是往好了猜,想来想去,只有这个目的了。”   尧年说道:“不仅如此,人家还给我摆了一通道理,说这世上不只有儿女情长,还有父母手足、家国天下,好像我非逼着他,为了我殉情似的。”   扶意道:“倒是觉得,说明白的好,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不过是一时动动嘴皮子,听来是舒坦,但冲动过去了,冷静下来,又值什么呢?”   尧年摩挲着手里的小锦鲤,垂眸道:“我自然是知道,就是不甘心,仿佛吐出一口气,又堵了一口气。”   扶意劝道:“您先把身体养好,太医说的话,可不是唬人的,咱们才多大。”   尧年则是问:“你呢,回京后,请大夫好好瞧了吗,那次小产会不会留下病根。”   扶意摇头:“孩子该有总会有,我还盼着自己,能儿女双全,您别为我担心。”   此时有宫女来禀告,是皇后派人询问,公爵夫人要来探望长公主,但担心尧年的身体,是否有精神和力气相见。   尧年应道:“请她来吧,公爵夫人是我的表姐,往后不必阻拦。”   扶意说:“一会儿,我就跟嫂嫂一道回去了,过几日皇后娘娘召见我商议女学之事,我再来探望您。”   尧年却问:“你们到底没袭爵,是因为我在边境说的那些话,你才和祝镕决定让爵吗?”   扶意道:“先是您的话触动我,再有祝镕对我的迁就,但最终是家人商议的结果。那日我见王妃娘娘,也向她说了我心中的疑惑,我觉得自己的自私,给家人带去负担。后来娘娘问起家中的事,提起我们家大嫂嫂、二嫂嫂,娘娘说,她们并不是为了我和祝镕牺牲,她们为什么不能有所追求,我太自以为是了。而若真是要为了我们牺牲,那我和祝镕最好的报答,便是全盘接受。”   尧年笑道:“事已至此,接下来就放开包袱,好好辅佐皇嫂。她这个皇后娘娘可不容易,皇帝不立后宫,膝下暂无子嗣,又要推行新政,那帮大臣可卯着劲儿要对着来呢,我都能想到前途会有多难。”   扶意郑重地说:“千难万阻,当尽我所能,是为了天下变得更好,民心早晚会偏向我们的。”   那之后,初雪来探望尧年,并带着扶意一道离宫。   而皇帝赐还爵位,册封闵氏的消息,早已传出,妯娌二人的车马到家,大宅门外已经乌泱泱停满了马车,都是赶来道喜的世交贵族。   扶意小心搀扶大嫂嫂下车,二人远远往去,宅外长街上,车马一辆接一辆,望不到头。   “扶意,祝家再往后三百年里,就有我们了。”初雪说,“可我有太多不足,你要帮我。”   扶意含笑:“多谢嫂嫂成全我和镕哥哥,可家里的事,依然还是我们的事,我们不会不管的。”   初雪道:“那我就安心了,但这会儿,先应付了里头的夫人小姐们,她们中间可有不少不对付的,别等着等着,先打起来了。”   妯娌二人进门,刚入前厅,久候的贵家女眷们,便热情地围拢过来。   然而此刻,她们眼里只有初雪,就冲着那一身华贵雍容的诰命服,也看不见边上的扶意。   扶意几乎是被她们挤出来,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所幸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了腰肢。   “镕哥哥?”站定了见是丈夫,扶意便满心欢喜,“你怎么回来了?”   “比你们早回来。”祝镕挽着她的手,看向被围拢的大嫂嫂,“我们现在走的话,要不要紧?”   扶意笑道:“嫂嫂自己能应付,我们走吧。”   他们从边门穿过长廊,离开了热闹的前厅,越往家中深处,便越清净,两人手牵着手,自在又安逸。   祝镕说:“我将调去工部开发火器,但归属枢密院,参政亦干预军事,另授殿前副都指挥使,这么多职衔,我自己也糊涂了。”   扶意心里默默数了数,笑道:“殿前副都指挥使那可是正四品职官,皇上太厚待你了。”   祝镕笑道:“我亦十分忐忑,先尽力而为吧。”   扶意说:“过几日,大姐姐就要宣召我进宫,商讨女学之事。今日长公主也提到,前路艰难,娘娘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大臣们会合起来反对,到时候,你可要帮我们说说话。”   祝镕满口答应,但提起长公主,少不得问开疆的事:“他怎么样了,说明白了吗?”   扶意道:“像是说明白了,还给长公主留了物件,不过长公主心里的气还没顺,恐怕也是担心她自己的身体,女孩子家接连两次被重伤,如何使得。”   祝镕说道:“长公主的伤,宜静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找到奶奶的地方?”   扶意点头,问:“怎么了?”   祝镕道:“再往西,便有平山行宫,那里的皇家温泉,最是疗养胜地,何不请长公主去那里,安心养伤。”   扶意想了想,含笑看着祝镕:“把开疆派去保护公主?”   祝镕干咳一声:“我可没说。”   ------------ 第479章 他是你亲哥,你不能总坑他   扶意笑道:“你呀,天天跟我抱怨,把好兄弟嫌得什么似的,到头来还不是处处为他设想?只是眼下长公主还不宜出门,去平山难免车马劳顿,这会子可去不得。”   他们往清秋阁走,扶意不自觉地轻轻摇晃着彼此的手,祝镕侧脸看她,脸上的笑容,让他恍惚回到了纪州,想起了那个举着糖葫芦跑向自己的姑娘。   他原以为,看见大嫂嫂穿上诰命服,扶意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这是原本属于她的荣耀和光芒,如今看来,她是真不在乎。相反,仿佛卸下了重担,仿佛回到了江上船头,那个想要将自己融于天地的姑娘。   “造火器,少不得离京。”祝镕说,“采矿开山的,一去少说几个月。”   扶意想也没想,就说:“我跟你一起去。”   祝镕问:“可你不是要辅佐大姐姐?”   扶意摇头:“我若正经在那个辅佐的位置,才要遭大臣们攻击,而我和大姐姐还有长公主的愿望,更要慢慢来,一点一滴地影响民心民意。当年太宗皇后大力推行女学后,结果引出无数祸端,将原本想要念书的孩子直接推进火坑,都是前车之鉴。”   祝镕亦知此事,而这也会成为大臣们反对的借口,他还想不到自己届时该做些什么,但他一定会尽力支持和守护。   扶意又问:“搬家的事儿,和大哥哥商量了吗?”   祝镕道:“大哥说我爹还在,兴华堂就一直让他住着,正院不正院的,他无所谓,倚春轩也宽敞。”   二人将至清秋阁,身后有下人赶来,送上纪州来的信函。   扶意嘀咕了句:“我还没来得及给爹爹回信。”   他们当下拆开看,言景山已经拟定了上京的日子,会带着几个赴考的学生,连带着学生的家人,在京中找客栈落脚,不必女儿女婿张罗。待春闱放榜后,学生散去,他们夫妻再来公爵府叨扰。   扶意笑道:“就随了爹爹吧,他一心一意为了学生,也说了,放榜后他就来家里住。”   祝镕收起信纸:“算着日子,父亲应该还能和王爷碰上一面。”   胜亲王既然答应,绝不会因知道了机密之事而为难父亲,更何况如今那遗诏已经毫无意义,扶意对此已经不再担心。   反而是自己没了孩子,当初说好等母亲来进京陪伴自己分娩,结果变成这样,她实在不知如何交代。   祝镕看出扶意的心思,安抚道:“怀安的事我来说,到时候,我来向二老解释。”   提起双亲,扶意忽然想起开疆问她的话,再问祝镕是否提过王妃娘娘的决定,祝镕没好气地说:“告诉他做什么?”   扶意笑道:“还是告诉他吧,听郡主的意思,开疆很担心自己被王爷和娘娘嫌弃。”   祝镕知道扶意心软,自然他也在乎开疆,便吩咐门前下人:“去尚书府,请慕公子来。”   扶意进门换衣裳,才喝口茶的功夫,西苑就来人说小公子发烧,三叔和婶婶都不在家,她不得不赶去照顾。   平珍因难受而哭闹,几个奶娘怎么哄都不管用,倒是入了扶意的怀抱,稍稍安静下来,呜咽几声后,犯困要睡了。   “这几日,都是四公子夜里带着小哥儿。”奶娘在一旁笑着说,“别看做哥哥平日里淘气,照顾起弟弟来,可有耐心了,只是公子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哪里懂那么多,昨晚像是叫小哥儿着凉了。”   扶意找了地方坐下,平珍渐渐长大,她的力气可抱不动,但一脱手怕又哭闹,非要把孩子哄睡了才行。   “我等平理回来再走。”扶意说,“你们就别当着平理的面,说平珍着凉,他该愧疚了。”   说着话,另有人来禀告,是四公子派人传消息回来,他下了学要去太尉府,晚饭不回来用。   “知道了。”扶意吩咐,“晚些时候,去倚春轩也告知一声,怕大公子担心。”   是日傍晚,平理随好兄弟来太尉府做客,原是期盼看一眼秦太尉新搜寻来的上古兵器,但好兄弟在他爷爷跟前碰了钉子,这会儿留平理一人在院子里,要再去找祖父交涉。   平理时常来此地,就和祝镕去开疆家一样随意,此刻等得百无聊赖,就转进书房看看。   然而走过书架,但见一抹倩影立在其中,心无旁骛地看着手中的书本。   “你跑你哥书房来做什么?”平理发问,“查他的东西吗?”   书架下的秦影,猛地唬了一跳,慌忙将书本塞回架子上,吹灭手边的油灯,绕到另一边要出门。   平理故意追来拦下,神情语气十分反感:“他是你亲哥,你不能总坑他,就不能让他做些喜欢的事,连他的藏书你都要搜?”   秦影瞪着他,刚要开口,但听外面下人的动静,便只道:“别对人提起你在这里看见我,我们家的事,和你没关系。”   ------------ 第480章 我最讨厌被威胁   平理脑筋一转,说:“成啊,我不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大后天我要和你哥去打猎,你给打个掩护,我们去半天就回来。”   秦影怒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平理说:“这不是威胁,是交易,用你在乎的事,换我在乎的事。”   正说着,她哥哥秦昊跑进来,招呼平理:“赶紧的,我爷爷答应了。”   平理便对秦影道:“就这么说定了,大后天国子监不上课,我来接你哥。”   “说什么事呢?”   “好事,你家老爷子把兵器放哪儿了,他真同意了?”   “当然啊,不然我不要命了?”   那兄弟俩说着离开,根本没给秦影拒绝的余地,她又担心被家人知道自己偷偷进书房,只能匆忙离开了。   这一边,平理欣赏了秦太尉收藏的上古兵器,惊为天人,很想上手摸一摸耍一耍,可秦太尉只让看,不让碰,没多久就轰他们走了。   离开祖父的书房,秦昊说:“我可是为了你豁出去的,你怎么谢我。”   平理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稀奇,等我们家也去找几件,你来随便玩儿。”   秦昊问道:“对了,刚才你跟影儿说什么呢?”   平理说:“后天打猎,让她给你作掩护,一起去。”   秦昊连连摇头:“使不得,祖父说了,在下一届恩科前,我都别想出去玩,抓着就往死里打。”   平理嫌弃道:“别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再说,抓着又怎么样,还真能打死你?”   秦昊嘀咕:“挨打的不是你,你倒是轻松。”   平理问:“你去不去?”   好兄弟犹豫了一瞬,正是年少贪玩时,又生来不是读书的性情,到底禁不住诱惑:“去去去,不就是挨顿打。不过,你怎么叫我妹答应替我打掩护?”   平理说:“答应她的事,我就不说了。”   秦昊想了想,问道:“刚才影儿在我的书房?”   平理既然承诺,自然要守约,摇头道:“没有,她从门前走过,我刚好出来,怎么了?”   秦昊说道:“我爷爷不让她念书,你别看她能干,能把上上下下料理齐全,其实从小没怎么念过书,宫里从前什么猜灯谜赛诗会,你见过我家姑娘崭露头角吗?你家韵之那是故意装傻,她念书可比闵府那几个强,但我们家的姑娘,就真不懂了。”   “为什么?”平理不自觉停下脚步,“我们家的妹妹们,为她们还特地开了书房的。”   秦昊说:“祖父认为女孩子只要能料理家务就行,念书多了脑筋活泛不好管教,我们家女孩子都不念书的。”   平理看来再寻常不过的事,在太尉府竟然成了异类:“这满京城,哪家小姐不念书?”   反是秦昊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是你们祝家把女孩子捧得太高。”   平理说:“所以我们家才兴旺啊。”   秦昊摇头:“这话你可别去外面说,笑死人。”   平理在太尉府用了晚饭才回家,进家门就听说平珍发烧,立刻跑回西苑,见扶意在这里,才松了口气。   “珍儿已经睡踏实了,你别担心。”扶意说,“大嫂嫂也来瞧过,说不妨事,明天我和大嫂嫂会轮流过来照看,你安心上学去。”   “我该早些回来的。”平理向扶意作揖,“多谢嫂嫂。”   扶意却笑道:“大嫂嫂说,你比大哥哥还耐心呢,平理啊,你晚上照顾弟弟,白天怎么念书呢,还是交给奶娘们,她们日夜轮班,照顾得更好些。”   平理爽快地答应:“是,我听您和大嫂的。”   扶意道:“奶奶说,三婶婶必然记挂平珍,不会在靖州久留,再过七八天也就回来了,你能松口气。”   平理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小弟弟,却对扶意说:“那我要写信给姑姑,让她多留我娘几天,她这辈子就操心我和慧儿,还有我爹,如今又多了平珍,还这么小,她几时才能享福呢。”   扶意笑道:“你能说这些话,婶婶她已经享福了,平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平理跟上来:“我送您。”   叔嫂二人到了门前,扶意要他留步,便带着香橼离去,平理忽然叫住了她。   扶意问:“还有什么事?”   平理稍稍犹豫后,说道:“嫂嫂,纪州那边,女子都念书吗?”   扶意应道:“并不是,当年我爹教我念书,让我和其他师兄弟同堂,传出去后,一度有人家不愿把孩子送来我们书院,我爹的一些同辈前辈也上门劝说,你该明白了吧。”   平理说:“原来都一样,我以为我们家姑娘念书,满京城的世家小姐都念书。”   扶意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些?”   平理笑道:“就好奇问问,嫂嫂早些休息。”说着吩咐下人,“多点几盏灯笼,送少夫人回清秋阁。”   一切如老太太所料,隔天家里就收到靖州来信,祝承哲夫妇到达靖州,休息两天便要带姑娘们回来。   这会子家里收到信,他们可能已经在路上,三夫人不放心还在吃奶的小儿子,自然是留不住的。   公爵府里,已经从被抄家毁坏的狼藉中恢复了昔日的风光,一些世交家眷登门拜访,都不信这家里前阵子才遭难。   而这一日午后,扶意吃过饭,便在书房看书,她已经好几个月没静下心来钻研学问,这一坐谁也打扰不了,清秋阁里静谧无声,韵之来时,还以为人都不在。   她隔着窗看了眼,不忍心打扰扶意,问香橼:“她从前在家也这样,坐着一动不动?”   香橼点头:“能坐一整天,饭也不吃,要夫人喂到嘴边。”   韵之故作嫌弃:“真矫情。”   说着话,初雪身边的丫鬟找来,说是太尉府的小姐到了,少夫人请二姑娘帮着照应照应。   韵之好不耐烦,嘀咕着:“我就得赶紧搬走才行。”   话虽如此,来还是来了,花厅里,秦影安安静静地坐着,韵之进门笑道:“妹妹怎么有空来坐坐?”   秦影向韵之行礼,说道:“我想找平理哥哥,说几句话。”   韵之说:“他上学去了,再有一个时辰才能回来呢。”   秦影却道:“我是知道的,但今日下学早,应该就快到了。”   韵之笑:“那你就更等不着他了,哪天下学早他能早回来的,怕是天黑都见不到人影。”   秦影问:“今天是不是等不到他了?”   韵之客气地说道:“你留下用晚饭,一准儿能见上,我派人去太尉府说一声。”   “不了,不敢叨扰府上。”秦影说,“我就说几句话。”   韵之大大咧咧笑道:“那些事,你别放在心上,那天他也不好,口不择言,哥哥们都骂过他了。”   秦影道:“是另有一件事,请姐姐替我向平理哥哥转达,明日打猎的事,我实在帮不了,母亲要我随同烧香,家里我顾不上了。”   韵之问:“什么打猎?”   秦影说道:“姐姐这样转达,平理哥哥自然就明白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韵之稍作挽留,人家不乐意也就不再勉强,但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了门外,看着秦家的车马离去才转回身。   巧的是,平理今天早早就回来了,小厮牵着马缓缓到了门前,韵之抱着双臂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知道你不是逃学,今天下学早是不是?”   平理翻身下马,说道:“珍儿病着呢,我要回来照顾,不然就是劳烦大嫂嫂和三嫂。”   韵之踮起脚,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四哥儿长大了呀。”   平理嫌弃地打开:“别没大没小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心疼韵之,关心道:“好几天没睡好了吧,你眼下发青呢,照顾二叔很辛苦是不是?”   韵之无奈:“是照顾我娘辛苦,我爹现在也就那样了,我娘的性子,你知道。”   平理说:“我看过珍儿,一会儿就去看看二叔,再给想法子找找名医。”   韵之跟他一起进门,问道:“话说回来,你见过大伯吗?”   平理摇头:“兴华堂不是不让进吗?”   韵之说:“我横竖是要搬走的,可你们在家里怎么办呢,兴华堂上总聚着一团乌云似的,难道往后真当大伯不存在?扶意才是最难的,她总是儿媳妇呀。”   平理说:“这是三哥的事,咱们也不好插手。”   韵之叹气,听平理问她怎么在门前,才想起秦家小孙女,原样把话传达给了平理,而后问:“你们要去打猎?”   ------------ 第481章 做不了将军   平理板下脸:“大哥没说我不能出门吧,明日博士夫子们入朝述职,并参编今年科考试题,国子监休学一日,我当然想去哪里去哪里。”   韵之说:“你是没人管,可人家太尉府家规森严,你别坑了别人。”   “我们自然有分寸。”平理说着,问道,“若是从前,你一定要跟着去凑热闹的,怎么现在不爱出门了,就乐意每天在家等着闵延仕回来?”   韵之怔然,竟是被说到了弱处,恼怒地踹了平理一脚:“你顶好别惹我,仔细我坏了你的好事。”   俩人吵吵闹闹地散了,韵之气哼哼地往东苑走,还要去照顾母亲和父亲,可是走到半道上,突然停了下来,四下看了眼家中的山石亭台。   绯彤问:“小姐,丢东西了?”   韵之下意识地应了声:“是啊,丢东西了。”   “丢什么了?”   “没什么,走吧,我娘又该念我了。”   绯彤跟着小姐,夸赞道:“没想到老爷和夫人病了,您能这么耐心地伺候着,奴婢以为您不会管呢。”   韵之说:“丢给大哥哥二哥哥不成?这本也是我自己的责任。”   夕阳渐沉,清秋阁里,丫鬟们进书房来给扶意点蜡烛。   扶意抬起头稍作休息,喝着茶问道:“家里可有什么事?”   翠珠应道:“一切安好,就是二姑娘来过一回,见您正用功呢,不忍心打扰,后来秦家小姐来了,大少夫人请二姑娘去帮着照应。”   扶意问:“秦姑娘来,有什么事?”   翠珠摇头:“没听说,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   扶意想了想,说:“问问二姑娘在哪里,我好去找她。”   翠珠领命离去,不多久回来,说韵之正在东苑,还道:“这几日,二姑娘没日没夜照顾二夫人呢。”   扶意便放下书册纸笔,回房换了身衣裳后,再来东苑探望二婶婶。   二夫人精神恹恹,见了扶意也是含泪,说着:“扶意啊,你二叔,怎么就成这样了,我的命怎么那么苦……”   婶婶翻来覆去这些话,扶意耐心安抚了几句,待周妈妈侍奉夫人吃了药睡下,她和韵之才退出来。   韵之站在屋檐下舒展筋骨,长长舒了口气,托着腰肢说:“累死我了。”   “翠珠说,你来找过我。”扶意站在一旁,问,“是找我说闲话,还是有事儿商量?”   韵之委屈巴巴地看了她一眼:“都有,可这会儿又不知从何说起。”   扶意问:“是不是为了二叔和婶婶,搬家的事要耽搁?”   韵之摇头:“这都不算事儿,伺候爹娘应当应分,我不怨也不苦,就是突然觉得,往后我不在闵府当家,也不管家里的事儿,真跟着闵延仕搬出去了,小日子安逸过着,可我每天干些什么呢?”   扶意道:“二嫂嫂就是这么想,觉得日子太安逸平淡,对她和二哥都不好。”   韵之说道:“延仕偶尔会和我说说朝廷的事,可我一句也听不懂,自问是念过书的,更是官宦家的小姐,没想到正经提起朝廷大事,我是真不懂呀。”   扶意挽着她的胳膊,缓缓往院子里走,说道:“那你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你不懂。”   韵之道:“这是不难,他也会听我说,可我自己呢?扶意,是不是接下来,我就等着生孩子、养孩子?然后过完这一辈子,像我娘,一辈子只有丈夫和儿子?”   扶意问:“那……你可有想做的事?”   韵之摇头:“今天平理就说我,从前成日里惦记着跟他们出去玩儿,现在听说他要去打猎,我也就笑笑而已,他问我是不是,就每天等着闵延仕回家。”   二人要在亭子里坐下,丫鬟忙不迭送来垫子,韵之更是叹息:“你看,坐一下石板凳,都有人怕我们着凉,这样的日子过着,我却说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话。”   可扶意却觉得,韵之是长大了,才会想这些事。   韵之托着腮帮子:“像你就好了,志向宏大,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走哪条路,一辈子总有个指望。”   扶意笑道:“哪有想得那么远,不过是尽力去做眼前的事,去年这会儿,我还在纪州和我娘受祖母的虐待呢,那时候我的志向就算上了天,也没想过这辈子真能实现。明年此刻又会如何,谁又知道呢?”   韵之说:“是啊,这一年,太漫长了,往后的一年,我又不敢想。”   扶意笑道:“别犯愁,静下心来想想,有什么值得你去做的事,这家里也好,闵延仕也好,哪一个会不支持你?”   韵之说:“我都想两三天了,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扶意却道:“这两三天,你明明都在照顾二婶婶和二叔,哪有功夫去想,过一阵子闲下来,再和闵延仕商量商量。”   韵之叹了一声,不想气氛凝重,便岔开话题问:“你和大姐姐要做的事,怎么样了?”   扶意道:“明日进宫商议,开头很重要,那些大臣们最怕的,就是动了他们的利益,但不论如何,总要跨出一步。”   韵之满心佩服:“将来我是不是能有一天,见你站在朝堂上,和那些男人一道商议国事。”   扶意笑道:“那我可不能够,眼下只想做个教书先生,先把太宗年间的女学,重新办起来。”   韵之玩笑着:“要不,我明儿和平理打猎去,出去散散心也好。”   自然,平理绝不会带着韵之出门,不是怕家人责备,而是过去二人曾偷偷出门玩耍过,结果在外面吵得不欢而散。   他负气独自回来,结果韵之还没到家,把一家人吓坏了,纷纷出去找,最后两人都挨了罚。   如此隔天一早,平理收拾行装,便要出门,可平珍突然大哭,几个奶娘围着也不管用。   弟弟哭得那么惨,他实在不忍心丢下,打算等弟弟睡着了再走。   可平珍就是不睡,睁大眼睛看着哥哥,哥哥一旦离开他的视线,就拼了命地哭,闹得平理没法子,只能寸步不离地陪着。   且说太尉府里,秦影一清早就随母亲去庙里烧香,母女俩赶着午前回到家中,却见哥哥还在家里没出门。   问起怎么不去打猎了,兄长叹气说:“平理那家伙,像是家里拦着不让,我也不清楚,罢了,等下回吧。”   看着哥哥失望地离去,秦影心中隐隐不安,会不会是昨天请祝家二小姐传话,惊动了他们家的长辈,才把祝平理拦下了。   可她昨天当真不是去告状,只是为了“约定”好的事做个解释,因为她无法兑现,总要给个交代才行。   “那也,不能怪我……”姑娘默默念了一声,不再去想。   公爵府中,平理被弟弟折磨得,咬牙切齿要等他长大好揍他,半天功夫就这么耗光了,等珍儿乖乖睡去,太阳已然西晒,等他们出城天就黑,还打什么猎。   夜里,老太太让孙儿们过去用饭,平理问祖母最多的是,他娘几时回来,扶意在一旁问,怎么改主意了,平理气得不行:“我这半天,就耗在那小东西身上,我的兄弟们都被耽误了。”   祝镕道:“秦太尉已经向皇上求得恩旨,允许他孙儿参加下一届恩科,不是请了好些先生,除了国子监之外,平日里只能念书做学问,不得出门?”   “你也知道?”平理说,“他爷爷到处跟人说?”   祝镕颔首:“为了不让人去打扰吧。”   平理直摇头,低头继续吃饭,不经意抬头,发现全家人都在看着他。   “我……怎么了?”平理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珠子一转悠,冲着韵之问,“你又告我黑状?”   韵之恼道:“我都懒得搭理你,我怎么你了?”   平珞淡淡地说:“你呢,打算几时参加恩科,我也好向皇上去求恩旨。”   平理放下碗筷说:“我不想科考,不是说,只要我把书念完就好了?没说要科考啊。”   韵之问道:“那你将来做什么?富贵闲人?”   平理看着家人,想起大姐姐说,朝廷和当今皇室对于兵权的忌惮,他就算从军,恐怕一辈子也只能当个兵卒,做不了将军。   ------------ 第482章 她烧伤了?   老太太见孙儿为难,便开口道:“这世间万般,为何非要走恩科这条路,你们要平理在该念书的年纪好好念书,我十分赞同。可等这些书念完,他到了弱冠之龄是个大人了,有什么事,叫他自己拿主意便是,他对自己有个交代就足够了,你们不要逼着他。”   众人称是,但平珞开口道:“你要做些什么,家人不会阻拦,但你已经被朝廷剥夺了科考资格,倘若还想走这条路,至少往后日子里,再不许犯浑。逃课也好,扰乱课堂也罢,又或是作弄博士夫子,与同窗打架斗殴,我绝不会饶你。”   平理倒也老实:“我不会了,就算不顾自己,我还能不顾着我的好兄弟吗?”   初雪为祖母端来汤,落座后说道:“昨日林夫人来送贺礼,闲话几句,说到林府今年要办喜事,只是不知先帝丧期守制到何时,等着朝廷的旨意好行纳采之礼。”   林府公子,是平理的好兄弟,此番也跟着他走南闯北出生入死,平理说:“他要娶媳妇我知道,但这与我不相干,我要和哥哥们一样,过了弱冠之龄再娶妻。”   平珞说:“这要三叔和婶婶说了算。”   平理不服:“我自己也能说了算。”   韵之在一旁帮腔:“这事儿我站你这边,婚姻大事,就该自己做主嘛。”   祝镕见插不上话,便只顾给扶意夹菜,韵之指了他和扶意说:“你看,自己做主娶的媳妇,多腻歪!”   祝镕眼角含威看向妹妹,却见闵延仕端起酒杯,向他们敬酒,便只能饶过韵之一遭。   韵之好生得意,又对平理说:“别的事儿我们吵归吵,这件事,包在姐姐身上,我会帮你向三叔和婶婶争取的。”   平理可没上当:“谁是你弟弟?”   一餐饭吃得热热闹闹,待散席,扶意和他陪祖母说话,留到最后才离开。   从内院出来,依然要走长长的路,祝镕摸了摸扶意的手问:“冷吗?”   扶意摇头:“吃得饱饱的,心里又满足,我来家里最喜欢的,就是一家人坐着热热闹闹吃饭,媳妇被疼爱,姑娘被宠爱,多好啊。而我小时候,我和我娘没资格上桌,只有端茶递水伺候的份儿。”   祝镕道:“母亲不容易,更难为你,长出了另一分豁达心胸,没有被任何人压垮。”   扶意笑道:“你就只会夸我。”   祝镕问:“今日和大姐姐商谈得怎么样?”   扶意摇了摇头:“我们找不到切入口,大姐姐希望刚开始时,只让人觉得她在闹着玩的,不要以为我们是大刀阔斧地想要改变这世道。”   祝镕问:“暂时有什么计划吗?”   扶意叹道:“真正要做起来,比想象的难上千百倍,当年我爹为了让我念书,遭多少人指指点点,那老妖怪更是要死要活,好像我识文断字,妨碍了她长寿。我们小小一间书院,尚且如此,现在要面对整个朝廷,那些大臣们如何口诛笔伐,我连词句都替他们想好了。”   祝镕站定下来,说道:“那又如何,你家老夫人最终得逞了吗,父亲的书院倒了吗?父亲不还是坚持让你读书了,你的诗词照样传到京城来,说起纪州的才女津津乐道,哪一个不佩服呢?”   扶意道:“什么才女,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谁还真来佩服我呢。那会儿我爹不过是坚持的是我一人的事,终究不影响他人利益,眼下可不一样。”   祝镕说:“你和大姐姐,投鼠忌器,太多顾虑,既然怎么做他们都要反对,那还在乎什么?”   扶意无奈地笑道:“皇上继位才几天,大姐姐也要考虑皇上不是,只有皇上皇权稳固,才能压得住朝臣,你别急啊,我和大姐姐都不急呢。”   祝镕挽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我不是着急,是心疼你们一片好意,却像犯了什么大罪似的,处处看人脸色。”   扶意说:“难道你就不看人脸色吗,我知道眼下朝廷里,不少人诟病你的出身,说你是捡来的,说你是外室偷养的。”   祝镕问:“谁告诉你的?”   扶意叹:“那些人来恭贺大哥哥大嫂嫂,总不忘踩上你我一脚,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张口都不带脑子,还想不想和我们家有往来了?大嫂嫂那么好的脾气,都当面堵回去,能让大嫂嫂生气,可真有本事。”   祝镕笑道:“嫂嫂果然厉害了。”   扶意也很骄傲:“人在其位,自然是不同的,这是我来咱们家,最大的惊喜。”   这一边,小两口高高兴兴地往回走,只见李嫂嫂追来,递给扶意一方盒子,说:“那日在宫门外,老太太答应给太尉府老夫人送几丸益寿丹来着,谁知回来就给忘了。方才想起来,说是耽误好几天了,要托付您明日送去,您可走得开。”   扶意命香橼收着,说道:“请奶奶放心,明日我亲自送去。”   如此,隔天一早,待下人送拜帖至太尉府,得到回应后,扶意便在约定的时间登门,向秦老夫人问安,并送上益寿丹。   言谈之间不过是些家常话,但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下人来回两趟,与老夫人附耳低语。   老人家的眉头,也是越收越紧,像是有什么为难的要紧事,扶意看在眼中,借口要回去照顾三叔家的小弟弟,主动告辞了。   这家里的丫鬟婆子恭恭敬敬地送她出来,扶意行至半道,忽然闻见焦灼焚烧的气息,她紧张地抬起头,果然见宅院东边有烟气冲天,像是走了水。   “请问……”扶意在祝家,被教导得对烛火十分警惕。   “没事的,夫人,我们送您出去。”可下人们却眼神闪烁,故作热情地要送扶意离开。   然而没走几步,猛地听见几声尖叫,从东边那头传来一片慌乱,有人急急忙忙跑出来,一路传话:“找郎中,赶紧的,拿烫伤膏来,小姐烧伤了。”   扶意见这事儿越来越乱,虽然担心那位烧伤的小姐,可不能没分寸,别人家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于是不等秦府的下人回过神,她带着香橼和翠珠迅速离开了。   回公爵府的马车上,翠珠提起太尉府的小姐,眼下未出阁的,只有秦太尉的小孙女,就是那位来过家里几次的秦影姑娘。   扶意不禁皱眉:“好好的,怎么会起火,看家里人都那么淡定,像是知道在烧什么东西,可是老夫人又很焦虑,必定也不是好事。”   香橼说:“那位小姐长得可漂亮了,刚才说烧伤,烧哪儿了,可别是脸蛋吧。”   扶意叹道:“哪儿都不行,留下疤痕,多可怜,她比我还小一岁呢。”   此时国子监学堂里,平理正昏昏欲睡,突然被人推醒,吓得他立刻捧起书本,嘴里胡乱念上几句。   但听耳边匆匆忙忙一句:“家里出事,我先走了,回头问起来,你替我解释一下。”   平理回过头,秦昊已经跑远了,他愣了愣,回头问身后的人:“说什么?”   人家应道:“家里出事,先走了,要你替他告假。”   平理舒展筋骨,伸了个懒腰说:“能有什么事,跑那么快?”   这日直到下学,平理也没见秦昊再回来,约上几个兄弟要去太尉府看一眼,可到了门前,不等通报,就被小厮拦下,说府里今日不再会客,请他们改日再来。   越是如此,便越是有古怪,平理回到家中,还惦记着要不要等天黑了去太尉府翻墙。   刚好遇上扶意从西苑出来,对他笑道:“珍儿睡了,你别吵醒他,今天白日里都没睡,奶娘说这会儿至少能睡到半夜。”   平理应了,刚要道别,扶意停下脚步说:“对了,我今天去了一趟太尉府。”   这话正中下怀,平理忙问:“他们家出什么事了?”   扶意反问:“你已经知道了?”   平理摇头道:“只知道出事了,不知什么事,刚才去了大门紧闭的,也不让进去。”   扶意说:“他们家姑娘像是烧伤了,怎么到了要闭门谢客的地步?”   平理紧张地问:“烧伤了?为什么?”   扶意道:“不太清楚,不过挺奇怪的,家里分明起火了,也没人紧张,后来就乱了。”   便是此刻,下人领着秦家公子疾步进门来,秦昊见了扶意也不及行礼问候,拉了平理就说:“帮我一起去找找,我家影儿不见了。”   ------------ 第483章 我不想回家   不等扶意问怎么回事,这哥儿俩就跑了,香橼在边上小声说:“那位秦姑娘真烧伤了呀,被火烧的?”   扶意心里一阵发紧,难以想象那么娇嫩的皮肉在火上烧,到底是她自己去靠近火源,还是被什么人虐待?   香橼问:“秦姑娘是嫡亲女儿吧。”   扶意叹了声:“嗯,我想也不至于……”   平理离家不久,就听兄弟把话说明白了,原是秦影藏在屋里的书被搜出来,她母亲迫于公公的威严,当着姑娘的面把书全烧了。   悲痛激怒之下,秦影竟徒手从火堆里扒拉,活生生把一双手放在火里烤,伤得很重,而下午又趁家人不备时,突然从闺房里消失。   “她伤成那样,怎么出去,会不会还在家里?”平理问。   “不能,家里都翻遍了,而且……”秦昊愧疚地说,“她其实一直知道我从前怎么逃出来玩,她没告发罢了。”   平理皱眉,问:“你不说那丫头,天天看着你坑你。”   秦昊道:“一两次迫不得已,我胡说抱怨罢了,我妹很疼我,平日里能替我遮着拦着的,都替我挡了。”   平理听了直摇头,说:“分头找吧,她也走不远,必定是躲在什么角落里了。”   天色渐暗,城西民宅聚集之处,祝镕着便服,带着争鸣从一户人家出来,请家主人留步后,二人便沿着巷子往外走。   这家里住的是原先隶属工部的火器师,但先帝继位后,搁置了大齐火炮的制造,当年大批火器师被裁撤。   祝镕如今要重新筹建制造新式火炮,便照着原先的名册,挨家挨户来登门找寻。   争鸣提着灯笼,一面走一面问:“公子,您为何不白天来,怕惊扰了这里的百姓吗?”   祝镕应道:“这是其一,再有这些火炮师掌握朝廷军.火机密,虽遭裁撤,但不能离开京城,也不能向旁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一切低调才好。”   争鸣说:“怪不得,我说……哎呀,吓死个人!”   他突然往后跳开,受了惊吓,祝镕闻声看过来,见路边墙角下,蜷缩着一个女子。   “争鸣。”   “是。”   争鸣提着灯笼上前照亮,可是蜷缩着的女子已经没了意识,耷拉着脑袋,她穿得很单薄,双手不知经历了什么,一大片的血泡……   “姑娘?姑娘?”   “公子,我们报官吧。”   “你去吧。”祝镕亦是谨慎,“让官府来……等等。”   他再次蹲下来,说了声“失礼”,便抬起女子的脸颊,拨开她的头发,立时喊住争鸣不让他报官,脱下自己的风衣将秦影裹住抱起:“争鸣,去街上看看,能不能雇到马车或轿子。”   “公子,我们往哪儿送?”争鸣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太尉府。”祝镕道,“秦家的女儿,你快去看看,街上有没有车马轿子。”   争鸣一路跑出来,满街找人问,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转身看,竟是自家四公子。   他赶紧跑来,问:“四哥儿,您怎么在这里。”   平理说:“我找人呢,你在这里做什么?对了,你有没有见过秦家姑娘,你认识她吗,就前几日来过我们家的,你见过吗?”   争鸣一愣,指着巷子里说:“那儿,她晕过去了。”   平理闻言一惊,立刻顺着方向找来,便见三哥抱着人缓缓走出来,被风衣包裹的秦影只露出一张脸,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意识。   平理登时就怒了:“哥,秦家的人在找她,我也是出来帮忙的。”   祝镕问:“出了什么事。”   平理恼道:“一时半刻说不清楚,先把人带回去吧。”   “带回去,不是送去太尉府?”   “他们家出了这种事,能让外人知道吗,我们先接回家,再让她哥来接走。”   祝镕一笑:“你倒是冷静。”   平理伸手摸了摸秦影的额头:“哥,烧得滚烫。”   只听争鸣在巷子口喊着:“公子,有轿子了。”   公爵府中,扶意此刻正独自在清秋阁看书,自从大嫂嫂正式成为当家主母,虽然嘴上说要她帮忙,可大部分的事嫂嫂都自己担下,好让她真正安心地念书。   就连祖母也不要她去伺候起居,偶尔全家人聚在一起时,才会叫她一起过去用饭,如今日这般,祝镕因公晚归,天黑后扶意就有大把的时间独处,而从前,光是吃顿饭都会被打扰。   扶意手里翻看的,是皇后为她从内宫借来的太宗年间记事,了解当时发生过的一切,来应对他们会遭遇的困难,为了能重开女学而做准备。   一册记事看完,扶意见烛火烧得太旺,喊香橼来剪烛芯,却见翠珠先进来,说道:“少夫人,三公子和四哥儿回来了,在西苑,请您过去。”   扶意立时想到:“她们找到秦……”   翠珠说:“争鸣关照说,不得张扬,家里也别说。”   扶意明白,收好书册,披了风衣便赶来西苑。   西苑里,秦姑娘高烧不醒,家里的郎中说,可能是手上的烧伤引起感染,再便是她衣衫单薄地在外面,活活冻坏了。   扶意带着香橼为秦影换干净衣裳,两个大男人在门外站着,祝镕对弟弟说:“她病得很重,你要想明白,万一人死在这里,我们更不好向太尉府交代。”   “我去找他哥。”平理道,“可是刚才郎中说了,不能再挪动,还要搬来搬去吗?”   “你不必去找了,我现在去太尉府,就说在家附近遇见,情急之下才先送到家里,他们也不能不讲理。”祝镕说,“两府关系本就不怎么样,也不在乎这一件事,你先去内院告知奶奶一声,她与秦老夫人还有几分交情。”   平理一一应下,祝镕要走时,他忍不住问:“哥,她真的会死吗?”   祝镕看了眼弟弟,也不知说什么好,劝慰道:“吉人自有天相。”   兄弟俩分头而去,待平理从祖母那儿归来,扶意已经为秦影拾掇干净,并喂了一碗药下去。   “我先回去换身衣裳。”扶意出来,对平理说,“刚才喂药,把我自己给洒了,但好歹喂下去了。”   “嫂嫂,她会死吗?”平理问。   “不会的,别胡思乱想。”扶意说,“郎中说了,眼下天还很冷,不至于那么快伤口感染,这不才半天。”   平理叹了口气,重重地坐在了围栏上。   扶意问:“你知道,她怎么烧伤的吗?”   平理点头:“秦太尉命她母亲把她偷藏的书烧了,她把手伸进火堆里捡,活生生烧伤的。”   扶意听得心惊,问道:“什么书,值得太尉大人这样动肝火?”   “是书都不行。”平理冷冷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秦太尉说女孩子念书,就会胡思乱想,就会有主意有主张,不好教化,他们秦家的女儿,都不得念书,不过是认识几个字。”   扶意心底一片寒凉:“怪不得你那天问我,纪州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能念书。”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念书呢?”平理气得不行,“老家伙,难道他不是他老娘生出来的。”   扶意嗔道:“好好说话,太尉大人德高望重,是长辈。”   平理生气地说:“哪门子的德高望重,那老家伙都要把自己的孙女逼死了,对待他孙子也一样。你们虽然逼我念书,好歹是讲道理的,您真不知道,她哥在家过得什么日子。他天分不高,和我一样不是念书的料,那家人,就差把书泡了水,给他从嘴里塞下去了。”   只见香橼出门来,找了扶意说:“秦姑娘醒了,要找人说话。”   扶意让平理冷静些,转回屋子里来,才苏醒的姑娘,气息极弱,见了扶意,却还礼貌地要欠身致意,扶意按着她说:“别动了,你还没退烧。”   “我怎么会在这里?”秦影问道,“这是公爵府吗,三嫂嫂,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扶意心疼地说:“不妨事,你祝三哥哥已经往府上去告知,过会儿家里就来人了。”   泪水顿时从秦影的眼角滑落,她痛苦地别过脸:“我不想回家,三嫂嫂放我走吧,我不想回家。”   扶意说:“你烧得很厉害,先把病治好,其他的事慢慢说。郎中说不宜挪动你,一会儿家里来人了,我和他们说说可好?”   “有劳了。”秦影道,“别说我醒了,我闭上眼睛。”   “好,不过……”扶意道,“万一我们拦不住,别怪我们。”   秦影绝望地闭上眼睛,扶意为她擦去泪水:“睡吧。”   ------------ 第484章 他眼里的世界干净   当祝镕带着秦夫人赶来,秦影似乎又睡了过去,做母亲的站在榻边直掉眼泪,好半天才转身向扶意致谢。   扶意搀扶她到一旁坐下,说:“请的是家里专为我们老太太和女眷诊脉的郎中,最是可靠本分的,请伯母不要介怀。”   “这是自然的,只是……”秦夫人说着,又往榻上看了眼,“她一直昏睡着吗?”   扶意道:“是,二位郎中都说,不宜挪动,要静养。”   秦夫人颔首:“我也这么想,可她爷爷正在气头上,这件事绝不可张扬,两府若因此结怨,岂不是影儿的罪过。”   扶意揣摩着,秦夫人并非不讲理又或轻贱闺女之人,不过是在太尉府里也做不了主,无可奈何罢了。   她递过茶水,便说:“家中向来规矩严明,这几日我们小珍哥刚好病着,每日里郎中总要来上几回,而三老爷三夫人不在家,这里最清净不过。伯母若是担心下人口风,晚辈愿向您保证,绝不对外张扬这件事,要紧的是把妹妹身体养好。”   秦夫人说:“有些话我就不说了,只叨扰两日,让孩子缓过这口气,我就把她接回去。”   扶意道:“两日三日都无妨,妹妹身体好了,大家才高兴。”   秦夫人喝了茶,起身说:“我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叫她受惊了。”   扶意笑道:“老太太吩咐,不要您过去,您往内院走一遭,这不相干的下人,不都知道了吗?”   秦夫人想想也是,无奈地答应后,走到床边又看了眼女儿,长长一叹,说了声:“娘回去,替你说几句好话,哄着你奶奶帮衬,不叫爷爷责怪你,别怕。”   不知梦里的人,是否听得见,扶意恭恭敬敬地将秦夫人送出来,见屋外只有祝镕和平理在,下人们都规避了。   秦夫人看着平理,谨慎地问:“这里是四哥儿的……”   平理作揖道:“我会搬去园子里住,这几日只有珍儿和奶娘们留在此处,请您放心。”   秦夫人尴尬地一笑,颔首谢过,便由扶意和祝镕护送出门。   宅门外,夫妻二人目送秦府马车离去,祝镕这才和扶意说上话:“太尉府里人仰马翻的,影儿毕竟是嫡女,从小受宠爱,十三四岁就开始操持家事,到如今里里外外一把手。她不见了,家里的事就先乱了,再者秦太尉虽然生气,还是很在乎孙女,听说有了下落,我看他脸色都缓过几分。”   扶意道:“其实影儿醒过,求我不要告诉她母亲,她说她不想回家,我实在不忍心,就……”   祝镕说:“若有什么事,我们家纵然好心,也是要遭诟病指责,卷入麻烦里的,你可想过?”   扶意嗔道:“你也就说说罢了,不还是把人送回来,不然你该直接送去太尉府。”   祝镕把平理的话说了,道:“难得见他如此冷静,能迅速对事作出分析,我总要给他些信心。”   扶意轻轻叹:“瞧着秦夫人也算是慈母,你又说太尉大人疼爱孙女,那是怎么把好姑娘逼到这份上?不敢想,那样的细皮嫩肉,徒手从火堆里捡书,她是该多绝望。”   他们回到西苑,见几个丫鬟捧着包袱往外走,而平理独自站在秦影的门外,背手看着屋里的灯火,一动不动。   祝镕上前问:“你真要搬去园子里住?住哪儿?”   平理转身来,应道:“去二哥院子里住,已经派人说好了,别处来不及收拾么,就不要闹得我们家也不消停。”   扶意道:“明日白天,就给你收拾一处屋子来,虽说两三天,也要看影儿妹妹恢复得如何,这不知要住多久,总在二哥哥那里也不方便。”   平理笑道:“二嫂嫂才有身孕,没什么不方便的,要不,我去清秋阁?”   虽是玩笑话,扶意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先进屋子去了。   祝镕瞪着弟弟:“在你嫂嫂面前胡说什么,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你是没个准数是不是?要学得那些纨绔子弟,轻挑放荡,张口闭口便是孟浪之词?”   “哥,我错了,你别生气……”平理倒也老实,赶紧低头,“我就是开个玩笑,没了分寸,是我错了。”   祝镕肃然道:“往后再不许。”   平理连连点头,再回眸看了眼屋子里的灯火,便说:“我先过去了。”   祝镕吩咐:“太尉府的意思,不得张扬,明日回学堂,别到处说。”   平理答应道:“这是自然,我总要看她哥的面子。”   弟弟离去后,祝镕进门来,等在外屋。   不多久,扶意出来,说道:“我们也回去吧,这里的人会照顾好,影儿睡踏实了。”   祝镕则说:“方才平理失言,是他糊涂,你别放在心上。”   扶意笑道:“我心里明白,你呢,别又把弟弟骂狠了。”   祝镕带着扶意出门:“见他认错还算诚恳,就只说了两句。”   扶意说:“我想平理本质上,没有将自己和女子对立起来,就觉得和女子相处,也能像和男子一样称兄道弟,有时候说话没了分寸,也是无心的,和那些花花公子可不一样。”   祝镕说道:“还是要约束些,他眼里的世界干净,可别人眼里不干净,他的无心也成了有心。”   “真是好哥哥。”扶意至今依然会为祝家的手足情感动,可惜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祝镕在父母跟前,终究是缺失太多。   他们回到清秋阁外,祝镕下意识地看了眼兴华堂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昔日的正院大屋,如今死气沉沉,像是被从这公爵府隔离出去般,再也无法融合到一起。   “映儿和敏儿回来后,就往园子里住吧,让二位姨娘跟着去照顾。”祝镕说,“明日和大嫂嫂商议,再收拾几处院子,再有岳父岳母,回头来家里,总也要安排住处。”   “不急,科考且有些日子,放了榜他们才来。”扶意道,“我爹娘的事儿,我会张罗。”   祝镕颔首,转身要进门,却被扶意拦下,说:“不如,我们去请个安,哪怕只在门前站一站,让下人传句话也好。”   祝镕微微蹙眉:“没这个必要。”   扶意问:“是我去不合适吗?”   祝镕摇头:“是我不想委屈你。”   扶意温柔含笑,拉起丈夫的手,便往兴华堂走来。   门前的妈妈见了公子和少夫人,忙进去通报,但果然,祝承乾不愿见儿子媳妇,好心的妈妈一脸尴尬地出来回禀:“大老爷……睡下了,公子和少夫人,明儿再来吧。”   夫妻二人也不勉强,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   待下人再回来复命,祝承乾正坐在书桌前写信,阴沉地抬起眼眉:“往后不必来禀告,我一律不见。”   一夜匆匆而过,隔天清晨,扶意起得早,祝镕用早膳时,她已经穿戴整齐,往西苑来探望秦影。   姑娘也早就醒了,正喝药,见了扶意很是愧疚,欠身道:“给您添麻烦了。”   扶意嫣然:“我只大你一岁,不必这样拘礼,两府原是世交,自家人何必客气?”   秦影却是摇头:“祖父与祝伯父交恶已久,嫂嫂心里也是明白的吧,这次的事,我又给府上添麻烦了。”   扶意笑:“哪有的事,外人以讹传讹,见不得我们好罢了。且不说别的,公爵府之前遭难时,太尉大人可有落井下石,那些趁机来踩一脚的,我们就不提了。”   “这倒是……”秦影说道,“祖父为人,还算公正。”   此时初雪也来了,对秦影嘘寒问暖,要姑娘当在自己家一般,令她十分感恩。   待大嫂嫂离去,扶意便带着香橼为秦影换药,见姑娘疼得脸色苍白、满头虚汗,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心里实在佩服,说:“疼就喊出来,不要紧的。”   秦影还是忍耐下了,但最后抬起包扎好的双手,满眼的绝望和无奈,令人心疼。   “怕留下疤痕?”扶意问。   “怕不能写字……”秦影声如蚊蝇,没敢大声说,便把手放下了。   扶意坐下,问道:“恕我冒昧,妹妹,你为什么,要徒手去火里抢书?”   ------------ 第485章 小子,你威胁我?   秦影的眼中,掠过一丝恐慌,微弱的光芒渐渐暗下来,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不记得了,当时挺乱的。”   扶意伸手摸了她的额头:“没昨晚那么烫手了,眼下最难受的是伤口的疼痛,大夫给开了镇痛的汤药,丫鬟们会按时伺候你喝,若有其他的不适,只管告诉她们不要客气。我也不说什么,要你把这里当自己家的话,你养好了,好好地回太尉府,两家也就不会有误会,你若有什么闪失,我们家实在说不清楚。”   秦影答应:“我明白,不敢再给府上添麻烦,早晚是要回去的。”   扶意说:“你祝三哥哥说,太尉大人十分担心你,听说你找到了脸色都缓过几分,他还是头一回见太尉大人这样紧张。”   秦影淡淡一笑:“祖父是疼爱我的,爹娘家人都疼爱我,我都知道……”   扶意见姑娘对自己十分警惕疏远,知道自己没有被信任,但这是人之常情,便不再深入说些什么,为她掖了被子,笑道:“家中事务繁多,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丫鬟们都是精心挑选的,你只管差遣,不要客气,有事让她们找我。”   扶意离去,走到屏风边上,不经意回眸,见秦影又抬起双手,满目悲伤,但努力地忍耐眼泪。   想起方才,她那小声得几乎难以分辨的话,她说,怕自己不能再写字。   离开西苑,迎面遇上要去学堂的平理,他加快步子来到跟前,张口就问:“她怎么样了?”   “烧退了几分,喝了粥吃了药。”扶意道,“但双手烧成那样,换做常人早疼得哭天抢地,她一声也不吭,我都不忍心为她换药。”   平理板着脸:“真是个傻子,几本破书而已,值得用手去扒火堆?”   可说完了又觉得不妥,对扶意道:“嫂嫂,这话可别对她说,又该伤心了。”   扶意含笑:“知道,赶紧上学去吧,大哥哥可是说过,不准迟到的。”   平理一脸不服气和无奈,可到底不敢耽误时辰,催促着捧书拿笔的小厮赶紧跟上,很快就走远了。   回到清秋阁,祝镕已经用过早膳上朝去,翠珠说二小姐来了,扶意进门看,她正捧着一本太宗年间的记事看得聚精会神。   扶意笑问:“看出什么门道吗?”   韵之一本正经地说:“这些事,我可从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太祖太宗年间,我大齐开疆扩土所向无敌,没想到朝廷民间,也有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也有饿死的百姓。”   扶意道:“很多事,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可见治国之难。”   韵之合起书,问道:“扶意,现在大齐还有吃不饱的百姓吗?”   扶意点头:“有啊,京城里都有,前阵子皇帝封城米价飞涨时,就出了很多事。”   韵之说:“我怎么没听说?”   扶意苦笑:“天灾人祸难免,并非都是朝廷之过,你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只要该知道的人,别装聋作哑,这世道就乱不了。”   韵之似懂非懂,放下书说:“我也没用早饭,一块儿吃吧。”   扶意见她不问秦影的事,估摸着她还不知道,便也不提。   直到下午,韵之才发现秦家小孙女在他们家住了一晚,更听说她徒手扒火堆,还带伤离家出走,在祖母跟前唏嘘不已:“奶奶,这么看来,我可乖了是不是?”   老太太嗔道:“人家比你乖千倍百倍,一时逼急罢了,你几时被逼到这份上,这家里有什么事不是随你心愿的?”   韵之笑道:“她跟我换一换也成,我小时候念书可苦死了,她那么喜欢念书,换她来多好。”   芮嬷嬷捧着茶果进门来,问道:“二小姐怎么不去找嫂嫂们打发时辰,不是总说老太太跟前闷得慌?”   韵之懒懒地说道:“大嫂嫂忙得不停,二嫂嫂要安胎静养,二哥都不让我靠近,扶意开始做学问了,每天像口钟似的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我的天……”   老太太对嬷嬷说:“这些日子,伺候她娘累着了,叫她歇歇才好,在我这儿,东苑的人才不敢来打扰她。”   韵之坐到祖母身旁,窝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其实闲下来也闷,奶奶,我怎么就无所事事呢,我没有想要做的事。”   芮嬷嬷说:“二小姐,这富贵闲人命,满天下能找出几个来,您还不知足呐?”   韵之无奈地一笑,没接话。   是日傍晚,秦昊跟着平理来公爵府探望妹妹,兄妹相见,彼此都不知说什么好。   彼此静默半天,秦影才问:“哥,我屋子里的丫鬟,都挨罚了?”   秦昊道:“家里规矩如此,但祖母出面阻拦,说不能再造孽,打了几板子罢了。对了,祝平理要我跟你说,不是他告发你的,叫你别误会。”   秦影颔首:“我知道,是我屋里的丫鬟说漏了嘴,但我不怪她们,我谁也不怪。不过……那天你们怎么没去打猎?”   秦昊说:“平理为了照顾他弟弟,被缠着走不开,可现在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吗,你打算几时回家?爷爷把爹娘骂得狗血淋头,我也没逃过。”   “对不起。”   “哥不是怪你,我是说你回去,爷爷一定还会责备你,到时候,你受不住再离家出走?”   秦影迷茫地看着兄长,她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忍耐住祖父的责备,并且,这事儿闹到这地步,目前为止,哪怕丫鬟受罚,爹娘挨骂,她也没后悔。   可这些话她不敢说,说出来,就太没良心了。   天色渐暗,祝镕从大殿退下,内侍们殷勤地给点了灯笼,而他眼里看到的,竟还是一些熟面孔。   新君没有大批裁撤原先的宫人,除了皇帝最贴身的那几个,祝镕看得出来,大殿上下的人,几乎没动。   反而是祝镕心中有隐忧,担心这些人其中,有人仍旧忠于旧主。   心里想着这些事,出了宫门,刚好遇上秦太尉从枢密院出来,他停下行礼,秦太尉走了几步,回身道:“你来,我有话问你。”   “是。”祝镕跟上前,搀扶秦太尉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你如今隶属枢密院,兼殿前行走?”秦太尉问道,“另外在工部制造火器?”   祝镕应道:“蒙皇上厚爱,卑职当尽心尽职。”   秦太尉哼笑:“年轻人前途无量,你爹呢,他可还好,听说他病倒了?”   祝镕道:“在家中静养,倒也安逸,多谢您记挂。”   秦太尉干咳了一声:“我家那不争气的孙女,给公爵府添麻烦,替我问候你家老太太。”   祝镕想了想,笑道:“祖母说两家世交,影儿妹妹在她如同孙女一般,爱还来不及,谈不上麻烦。”   秦太尉冷笑:“我们可高攀不起。”   祝镕细查他眼中神情,心下一转,便道:“太尉大人,影儿妹妹年幼,此番回府后,您就多谢宠爱,莫再苛责了。”   “我们家的事,何须你来插嘴?”秦太尉恼道,“你们祝家的人,太自以为是,满门皇亲国戚又如何。”   “晚辈的意思是。”祝镕开门见山地说,“不如为影儿妹妹请一位可靠的先生,满足她念书的心愿。”   秦太尉摸了把胡子瞪着他:“女子念书有何用,你以为你娶了纪州才女,人人羡慕吗,谁不知道她在公爵府兴风作……”   可祝镕打断了他的话,冷静地说:“当今皇后,是晚辈的长姐,亦是启蒙的先生,长姐博览群书、通今博古,在您看来,皇后娘娘也不该念书不成?”   秦太尉怒道:“你这是胡说八道,歪曲老夫的话语。”   祝镕道:“大人息怒,且说此番,家中虽尽力隐瞒,可京城里从来没什么事是瞒得住,您连我们家那些婆媳翁媳之间的琐碎都知道,何况影儿妹妹大闹一场,离家出走呢?”   秦太尉命令马车停下,似要逐客,但又不甘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祝镕诚恳地说:“大人,新君即位,文武百官无不上表忠心,大人难道不希望,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表白您的忠诚?”   “怎么说?”秦太尉眯起了眼睛。   “有一件事,大人若是出面领头,即便后续难免些麻烦,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必定对您另眼看待。”祝镕笑道,“您若信得过晚辈,不妨一试?”   秦太尉一时不解:“什么事?”   祝镕笑道:“送影儿妹妹去念书,让她和其他贵府女眷一起上学,您看如何?”   秦太尉到底是朝廷重臣,若连只当了半个时辰皇帝的前太子也算上,他是侍奉了四代君王的人,两百多年前太祖太宗年间的事,如何能不知晓。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秦太尉道,“女子就不该念书懂礼,只有贤良温顺,才能天下太平。”   祝镕一笑:“方才离开大殿前,皇上问起昨夜的事,我答应明日给皇上一个答复,您说的这些话,卑职就如实禀告了。”   秦太尉大怒:“小子,你威胁我?”   祝镕从容一笑:“卑职不敢,只是大人,纵然太宗年间的女学,未能百年传承,可不论皇室民间对此都没有非议,更谈不上否定。您如此对太宗和太宗皇后不敬,卑职若不如实禀告,岂不是自身也要受牵连?”   ------------ 第486章 戏本子   祝镕被轰下了马车,秦太尉德高望重,恐怕此生鲜有被人威胁的时候,面对一个二十出头毛小子的威逼利诱,岂能不恼羞成怒。   祝镕倒是从容淡定,站在路边恭送秦府车马,他心里有算计,太尉大人实则已经动摇了。   回到公爵府,清秋阁里静谧无声,香橼迎上来说小姐在书房用功,祝镕不等换衣裳,便想先来看一眼。   本是带着心疼扶意辛苦来的,没想到,隔着窗户却见她摇晃着身体昏昏欲睡,脑袋一冲一冲,仿佛下一刻就要撞在桌上。   祝镕解下风衣递给香橼,独自走进来,一直到了扶意身边她也没察觉。   他跪坐在一旁,伸手护着扶意的脑袋,轻声说:“还以为你在家多用功,大嫂嫂使劲给你腾空闲,原来是在家偷懒打瞌睡?”   扶意听得人声,猛地一下惊醒,呆呆看着丈夫,像是还没回过神。   “怎么困成这样了?”祝镕说,“困了就上床歇着,是赶着今届科考不成,你这用功的心思,分半点给平理该多好。”   扶意下意识地伸手要丈夫抱,软绵绵地赖在他身上,祝镕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醒了吗,还是抱你回去睡?”   扶意揉了揉眼睛,看见桌上的书,这下是彻底醒了,慵懒地咕哝着:“我等你回来吃晚饭呢,她们硬是喂了我一碗甜汤,吃饱了,这屋子里这么暖和,我才困了的。”   祝镕索性抱起扶意,问道:“你小时候念书打瞌睡,父亲怎么罚你?”   扶意委屈巴巴:“打手心呀,你呢,难道就没有偷懒的时候。”   祝镕笑道:“我可不像你,我精神着呢。”   扶意轻轻掐他的脸颊:“又吹牛,你那点事儿,韵之早都告诉我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是不是你呀?”   祝镕把怀里的人轻轻掂了掂,扶意吓得勾住他的脖子:“干什么呀,摔了我你高兴?”   “我怎么舍得摔了你?”祝镕在她脸上蹭了蹭,被扶意嫌弃胡渣扎人,就这么出了书房转回卧房去。   香橼故作嫌弃地对翠珠说:“别看她平日里正经端庄,撒起娇来,满京城若是排第二,恐怕没人敢第一。”   翠珠拉着她往小厨房去,嗔道:“哪有你这样说主子的,赶紧给公子和少夫人准备晚饭。”   卧房里,扶意彻底清醒了,小心收起祝镕带回来的公文,祝镕则洗手更衣,待丫鬟们退下后,他便提了几句朝政,但今晚威胁秦太尉的事,没有提起。   扶意说:“还不晚,一会儿吃了饭,陪我去西苑走一走,看望一下秦家妹妹,我们顺便消消食。”   祝镕问:“她恢复得如何?”   扶意摇头说:“烧伤的地方太疼了,疼得她烧退不下去,吃不下也睡不着,郎中说已经尽可能开了镇痛的方子,再一些虎狼之药,不适合女孩子家用,更怕上了瘾,实在不敢用。”   祝镕道:“总要忍过这几天,我们多费些心。”   扶意递来热茶,说道:“坚强的姑娘,一声不吭,就算掉眼泪,也背过人去偷偷的,见了我总说添麻烦,实在招人疼。”   祝镕喝了茶,疲劳顿消,腹中也有了饥饿感,带着扶意往膳厅走去,问起白日里都是谁陪着秦影,扶意说不能太张扬,因此几乎没人去陪着,韵之那么大大咧咧的,更是去不得了。   “她也耐得住寂寞,但想来还是不愿给我们添麻烦。”扶意说,“天黑前,他兄长来了,平理领来的。”   待他们夫妻用过晚饭,散步来到西苑,那么巧,刚好遇上平理在。   他站在院子里和丫鬟不知说着什么,小丫鬟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就进门去了。   “姑娘留宿在这里,你没事还是别过来的好,我们家不忌讳,别人家还是很在乎的。”祝镕立定了,问弟弟,“回来找东西?”   平理摇头又点头,像是不敢在哥哥面前撒谎怕被看穿,说了句“我先走了”,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镕哥哥,我看一眼就出来。”扶意留下丈夫,便径自往秦影的卧房来。   然而进门走到屏风后,却听小丫鬟说,“我们家的姑娘都念书,我们三少夫人原是来给二小姐当先生,后来姑娘们还有五公子都跟着一块儿念书,家里都要开学堂了。”   秦影轻声应着:“这我知道,你们家三少夫人的大名,满京城女眷都念叨过。”   扶意怕小丫鬟勾起人家的伤心事,绕过屏风要阻拦,却见秦影面前的被子上摆着几本书,她双手缠着纱布,拿不起来也翻不了页,可还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如获至宝般爱惜。   小丫鬟笑道:“我们公子说,这是街上最新的戏本子,您随便瞧瞧解个闷儿。只求姑娘别告诉谁,大公子不许我们哥儿看闲书的,若是知道,他又该去跪祠堂了。”   秦影露出几分笑容:“替我多谢他,不过请你家公子别费心了,我不认得那么多字,他给我我也看不了。”   小丫鬟说:“没事儿,明天少夫人来了,请她给您念念呗,我们也想听个新鲜呢。”   扶意没再往前,反而退了出去,而祝镕去了平珍的屋子,正逗着弟弟笑,见她这么快就回来,问道:“姑娘睡下了?”   扶意说:“回去再说,你可别逗珍儿高兴,他一会儿不放你走的。”   祝镕则道:“瞧着胖了不少,可算养好了,三婶婶回来,家人也有个交代。”   扶意凑上来,逗小珍儿高兴,漂亮的奶娃娃冲着嫂嫂直笑,给乐坏了。   可祝镕看着扶意的笑容,却是满腹心疼涌上来,原本再过一阵子,他们的孩子就要出世,可结果谁也没能看一眼,扶意吃了那么大的苦。   扶意不经意抬头,看见了祝镕眼中的心疼,低头继续逗珍儿,不久后小家伙尿了,奶娘们抱去料理,夫妻俩便也从西苑退出来。   夜风微凉,带着淡淡花香,扶意感叹了一句:“果然是春天了,去年刚来时,我单单在咱们家,见到的花草种类比我在纪州十七年见到的还多。”   祝镕说:“天气再暖和些,也容易招虫子,你赏花游园时,仔细别被叮了。”   扶意轻轻晃了晃丈夫的手:“倘若你几时白日里得闲,陪我赏赏春.色就好了。”   祝镕默默记在心里,盘算着岳父岳母到京的日子,打算抽出时间来,带扶意去京郊踏春,顺便接二老进城。   可扶意却说:“镕哥哥,方才抱着珍儿,你是不是想到我们自己的孩子了?”   祝镕回过神,摇头否认:“没有的事。”   扶意说:“你是自己伤心呢,还是怕我伤心?”   祝镕不得不坦诚:“都有,心疼你,怕你伤心,我自己也难过。”   扶意说:“在下一个孩子到来前,我们总会惦记起怀安,我不劝你,但你也不必过度担心我,我想悲伤难过都是人之常情,彼此都不要有负担。我没见过怀安,因此不会看着其他孩子想起他来,最近这些日子,只有一回夜里梦见朦胧的身影,醒来时愣了一会儿。”   祝镕站定了说:“我明白。”   扶意笑道:“镕哥哥,我们还会有孩子,我想要一儿一女,先有个哥哥,再有妹妹,将来哥哥疼爱妹妹,反正哥哥上面还有哥哥和小叔叔,不怕没人疼他陪他玩。”   祝镕说:“奶奶叮嘱我,至少要等上半年,这半年,我们可一定要小心了。”   扶意眼波婉转,妩媚而娇羞:“你跟我说什么,是我的事吗?”   祝镕嗔道:“那至少也是两个人的事。”   扶意左右看了看:“就这么在外面说,真是的,你哪里来的底气责备平理没规矩。”   祝镕却趁势低头亲了一口扶意的双唇,吓得她直捶他胸膛:“我可真生气了。”   “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   “不行就是不行。”   “我算是明白,韵儿为什么非要搬出去单过,小门小户,自然有他们的自在。”   “再不理你……”   扶意扭头就走,被祝镕跟上前哄着:“仔细脚下,别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会儿功夫,韵之和闵延仕也刚从东苑退出来,沿着花径小道回他们自己的院子,闵延仕一路走一路说:“公爵府的花草,也养得比别处好。”   韵之笑:“我怎么觉着,你越来越舍不得搬走。”   闵延仕说:“不是舍不得搬走,是喜欢这里。”   韵之好奇地看着他:“你喜欢我们家?”   闵延仕眼含笑意:“当然是因为你。”   韵之脸红了,霸道地问:“怎么突然哄我,你做错事了吗?做贼心虚了吗?”   ------------ 第487章 你死了我给你收尸   闵延仕故作深沉,转身往前走,一面说:“我要想想,是哪件事对不起你。”   韵之追上来:“怎么,还不止一件事了?”   闵延仕不理她,径直往前走,韵之缠着缠着,自己先笑了,他们经过倚春轩时,隔着院墙平珞和初雪都听见笑声。   平珞不自觉停下了笔,初雪端着茶站着听半天,直到平珞嗔怪:“那丫头,疯疯癫癫,延仕也不管管她。”   初雪这才把茶水放下:“小时候延仕这样放肆的笑,被母亲责罚,说贵家公子要不苟言笑、内敛端正,这孩子后来就再也不会笑了,现在多好,你可不许多管。”   平珞说:“延仕不论才学还是能力,都优于同龄人,乃至比一些前辈还强些,将来要官拜宰相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韵儿还这么疯疯癫癫?”   初雪抓过丈夫的笔:“你就是瞎操心,现如今这家里多少事要你费心,你就不能把韵之放一放。”   平珞说:“那是我亲妹妹,爹成了这样,我这个做大哥能不管她?”   初雪嗔道:“你是要和我急眼吗,我说一句你顶一句。”   平珞说:“公爵夫人好威严啊。”   初雪破功笑了,催着丈夫把参茶喝了,说道:“家务事你别管,你把我搁哪儿呀?”   平珞喝了参茶,心疼地问:“可还忙得过来,若有不服管束的,你别憋着忍着,告诉我告诉奶奶都成,别气出病来。”   初雪说:“家里底子好,又经历那一场变故,留下的都惜命着呢,长辈们处处支持我,没什么不顺心的。唯一的顾虑是,眼下柔音安胎不能理事,扶意忙着看书做学问,韵之要照顾爹娘,平日里能给我搭把手的只有初霞,就算我是家里的儿媳妇,可我们姐妹都是姓闵的,就怕日久天长后,人前人后有闲话,我自己无所谓,初霞寄人篱下的,何苦来的。”   平珞颔首:“你虽是多心了些,但的确有这么一层顾虑在,人言可畏。”   初雪说:“三妹妹她们回来后,少不得会学着帮我料理些家务事,到时候初霞又无事可做,在这府里养着也不合适,我打算让延仕带着初霞一起走,延仕也这么说过。”   平珞摇头:“更不合适,宅院那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口子亲密些,还要顾虑妹妹的心情,彼此都不自在。”   初雪收走了茶碗,说:“留在家里固然好,我就怕人说闲话,她的命够苦的了。”   平珞细思量后,安抚妻子:“你担心越多,妹妹才越紧张,将她送来送去,或是认这个干爹那个干娘的,反而显得她身份特别。听我的,就现在这样,留她在家,让她帮你搭把手,我们把一切看待的自然,下人才不敢胡说什么,但凡有乱嚼舌头的,通通撵出去。”   初雪心里踏实了,笑道:“刚才还信誓旦旦,不叫你管家务事,这会儿又找你拿主意。”   平珞笑道:“那我自然也不是白出力气的。”   初雪将手帕丢在丈夫脸上:“越发没个正形,孩子们可都大了。”   隔天一早,扶意照旧来探望秦影,却见平理等在院门外,像是特意等她。   “有什么事?”扶意问,“秦家妹妹怎么了?”   “嫂嫂,我记得你在赞西边境时,给那里的孩子手抄了许多启蒙之书,与那三字经千字文不一样,专教孩子识字的。”平理一本正经地问,“这是你自己编的吗,外面书坊里有卖吗?”   扶意笑道:“我自己编的,小时候我最爱学我爹当先生,香橼就是我教的,你要吗?”   平理说:“那……我有个朋友,家里孩子大了,吵着要念书,他们家从武的不认几个字不会教,知道嫂嫂你的名声,托我打听打听。”   扶意想起昨夜,秦影对小丫鬟说,她得了戏本子也没用,她识的字不多,而平理这话编的没头没脑,这京城里能和他做朋友的,还能解决不了孩子念书吗?   “我一会儿再给你抄一份,你下了学来清秋阁拿。”扶意说,“可你总得,给我些谢礼吧。”   平理连连点头:“要什么都行,就是太贵的要等我娘回来给我钱,别的事儿都好说。”   扶意想了想:“替我问问你学堂里的同窗们,他们家里的姑娘,可有愿意正经上学堂念书的,但你不能大大方方地问,要旁敲侧击,别引起人注意,你明白吗?”   平理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之后,待扶意来探望秦影,姑娘依旧客客气气,能感受到她的谨慎和戒备,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扶意能感受到自己始终不被信任。   秦影没有拿出戏本子请扶意为她念,小丫鬟也不提,扶意自然不会多问,为她换了药后,略坐坐便走了。   而平理要的认字书,扶意上午就写完了,午饭时和家人一起在内院陪祖母用的,顺便商量了清明祭祖一事。   老太太说今年先帝新丧,一切从简,只要节上该给族人的分例别少了,不必大费周章再把众人聚拢。   席间,又提起过两天,纪州亲家老爷和夫人要到了,初雪已经选好了一处院子,出入家宅不必经过正院,又清净安逸,如此扶意的爹娘能住的自在些。   扶意感激不尽,但父亲且要等放榜后才来家中,她和祝镕说好了不勉强爹爹的。   老太太说:“亲家老爷到了京城,少不得见些故友同僚,也放不下他的学生,住在我们家中诸多不便,的确不该勉强。”   初雪说:“那就我们家出面,包下一整间客栈,这科考期间,四面八方的学子来京城,到晚了可没地儿住。”   老太太劝扶意:“你嫂嫂的好意,你也别客气了,我们家总要尽些地主之谊。”   扶意便向初雪欠身:“多谢嫂嫂,恭敬不如从命,我替爹娘应下了。”   芮嬷嬷在一旁说:“算着日子,三老爷和三夫人到京,刚好也是亲家老爷到京那天,就算不在家住,接风宴总不能免。少夫人,酒水菜色奴婢可已经安排下去了,您一定请亲家老爷和夫人赏脸。”   扶意答应:“父亲和母亲要来向奶奶请安,嬷嬷您别太辛苦,家常便饭就是了。”   老太太欢喜不已:“春暖花开,孩子们总算都回来了。”   原本一餐饭高高兴兴,将要散时,忽然有下人来传话,说闵府夫人带着女儿上门来,一路横冲直撞地进来了。   老太太冷下脸:“知道她们迟早要来闹的,果然还是来了,那毒妇虐打韵儿这笔账,我还没跟她算呢,放她们进来。”   众人搀扶着老太太往大厅来,从正门到内院,且要走些路,她笃然喝了一碗消食茶,门下的婆子才传话说快到了。   初雪向祖母欠身后,便迎到门前来,她毕竟没有明公正道地和娘家断绝关系,不过是应了延仕的话,再不和家里往来。   再者如今她是祝家的主母,不能叫人说,飞上枝头后就忘本,见长辈少不得礼数周到些。   闵夫人领着女儿一头闯进来,一见初雪,竟是扬手扇了一巴掌,初雪猝不及防险些跌倒,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一拥而上,把母女俩堵在了门外。   扶意和韵之来搀扶初雪,她脸上掌印赫然刺目,韵之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一顿拳打脚踢。   初雪拦下说:“闹大了,你们哥哥脸上挂不住的,皇后娘娘脸上更挂不住,韵儿,不值当。”   “老太太,您把我的儿子留在这家里,这算什么道理,女儿嫁了你们祝家,连儿子也要入赘不成?我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就这么抛下我,老太太,您德高望重,您可不能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闵夫人隔着人墙,又哭又闹:“今日我定要把我的儿子领回去,老太太,您若不做主,我们母女就一头碰死在这里,都别好活了。”   韵之怒道:“你爱死不死,你死了我给你收尸,赶紧撞,别光嘴上逞能。你们都给我退下,别拦着她们找死,血溅在你们身上,还嫌脏呢。”   ------------ 第488章 当家主母的体面   闵夫人冷笑道:“满天下评评理,有这样和婆婆说话的儿媳妇吗,这就是公爵府的家教,百年世家的规矩?”   韵之再要吵,被初雪和扶意拦下了。   隔着人墙,闵夫人继续叫嚣:“闵初雪你给我出来,别忘了你的根本,给我出来。”   扶意松开了韵之,走上前,命下人们散开,闵夫人见状,拉着女儿就往门里冲,扶意忽然道:“在伯母看来,初霖妹妹的前程和将来,已经一文不值了吗?”   闵夫人停下脚步,瞪着她:“说什么呢?”   扶意侧目,神情不怒而威:“老相爷致仕返乡,新君即位后,再追加俸禄,以表彰老相爷在朝时,对大齐的不世功勋。恩旨才下来没两天,您就这么闹,岂不是打当今的脸面?”   “胡说八道,你……”   “我家姑爷与府上断绝往来,曾举家规劝不果,老太太亲自派人到贵府祖宅,向老相爷致歉。”扶意说,“老相爷在回函中言明,一切过错皆在闵家,与祝家不相干,您要不要我命人将老太爷的亲笔信取来,给您过目?”   闵夫人嗤笑:“几页纸罢了,抵得过我十月怀胎吗,言扶意你也是女子,将来你也是要当娘的,你看看,不是现世报了,你怀着的孩子都能没了。京城里谁不知道你目无尊长,在公爵府兴风作浪,把婆婆气走,把公公气病,你多能耐啊。”   扶意不以为然,从容含笑:“还有半句话,老相爷说,家人若来闹,我们家不必姑息,一律捆了送回祖宅,由老相爷发落。”   闵夫人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扶意已经下令:“把她们关起来,套上马车,即刻送去闵府祖宅。”   这些看着韵之长大的家仆们,早就为了二小姐在婆家遭虐待而气得不行,刚才又亲眼见她扇了少夫人一巴掌,一个个气得杀气腾腾,就等主子一声令下,撸袖子开打。   扶意才开口,众人就冲过来,把母女俩分开,四五个人摁着一个。   闵初霖尖叫着:“你们滥用私刑,我要去告你们,你们……”   扶意说:“为了顾全老相爷的体面,不得张扬,把她们的嘴堵上,送到闵家祖宅后,老相爷自会发落。”   下人们拖着死命挣扎的母女俩离去,厅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扶意回眸,见一家人都看着她。   她忙上前对祖母说:“奶奶,我临时编的谎话,还求您手写一封书信,命下人一起送到闵家祖宅。”   韵之惊讶地问:“是你现编的,我还以为是真的。”   扶意道:“我这张口就来,你又该讨厌我了是不是?”   韵之笑道:“那是从前我不了解你嘛,我要是脑子有你转得这么快就好了,我刚才真以为有这事儿呢。”   老太太吩咐芮嬷嬷准备笔墨,对扶意则说:“既然你说出口了,这件事就当真,不必再对旁人解释,老相爷若还在京城,又岂容这毒妇作耗,你做得很好。”   扶意道:“无赖泼妇最难缠,我们占着尊贵和道理,却偏偏不好出手惩治,我是忍不下这口气的,既然老相爷还在,就丢还给闵家自己处置吧。”   老太太把初雪叫到身边,查看她的伤痕,心疼地问:“疼得厉害吗?”   “奶奶,我没事。”初雪垂下眼眸,没再说什么。   扶意看在眼里,心中隐隐担忧,怕自己方才出面僭越了分寸,怕自己的言行驳了大嫂嫂当家主母的面子。   可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待芮嬷嬷拿来笔墨,便顾着伺候祖母赶紧把书信写了。   公爵府家仆办事向来利索,闵氏母女很快就被塞进马车,送往闵府祖宅。   家眷们散了后,扶意回到清秋阁,独自在书房看书,但一下午没能正经理清什么头绪,眼前总是挥不去大嫂嫂脸上的掌印。   香橼来送茶,见小姐面前的书页半天没翻动,笑道:“您一下午,就看这一页纸呀?”   扶意嗔道:“我就不能偷个懒?”   香橼说:“可这不是您的性情啊,从小到大,几时真正偷懒过?前几日还说,大少夫人费心给您腾时间,要好好用心帮衬皇后娘娘,不能辜负了嫂嫂。”   提起大嫂嫂,扶意心口又是一紧,懒懒地喝了茶,没再搭理香橼。   ------------ 第489章 换个角度想想   且说祝承业随大哥祝承乾获罪入狱后,吏部尚书一职便是空缺,待赦免出狱,又是病倒又是变得痴痴颠癫,再也无法回到朝廷供职。   祝平珞继承了忠国公之爵,虽不足而立之年,仗着自身才干和国舅之尊,皇帝格外开恩提拔,直接将吏部交给了他,也算是子承父业。   然这新君即位,朝臣更替,京内京外官职调配,自己又年轻遭人嫉妒,不得不拼了命做好,平珞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白天就听说闵家的人上门闹事,可他偏偏走不开,不能回家照应,好容易脱身回家来,便直奔倚春轩。   初雪正带着两个孩子用晚饭,见怀枫一本正经又奶声奶气地给妹妹说,不可以挑食。   见妻子脸上有笑容,平珞稍稍松了口气,初雪抬眼见到他,要放下碗筷,平珞拦着说:“我洗了手就过来,你吃着别动。”   初雪问:“吩咐厨房,另做几个热菜来可好。”   平珞应道:“就这么吃吧,天气暖和了,不碍事。”   之后一家四口围坐,嫣然撒娇要爹爹喂,平珞见怀枫一脸羡慕的在边上看,便拉着儿子一道喂他。   初雪嗔道:“今日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是早不叫我喂怀枫吃饭了,好不容易做的规矩,偏偏你来打破。”   平珞笑笑不说话,把两个娃娃哄高兴吃饱了,他们坐不住就要散去玩耍。   初雪叮嘱奶娘:“看着些,别蹦蹦跳跳的。”   平珞这会儿才开始吃自己的,累了一天饿坏了的人,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慢些吃,喝口汤。”初雪在一旁劝着。   “你……”平珞则抬眼看她的脸,“挨打了,好些没?”   “没事,她如今也有了年纪,不如从前了。”初雪道。   偏偏是这话,才叫平珞心疼,妻子出嫁前在娘家没少受罪,到了祝家又被他母亲管着,好不容易成了当家主母,结果又……   “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初雪说,“自然如今和从前不一样,自尊心和尊严更强些,说实话,今天的事,我确实觉得丢脸。”   “不是你不好,是那毒妇的错。”平珞放下碗筷,抓过妻子的手,“要有人敢因此轻慢你,我决不轻饶,至于那毒妇,祖父若是不管束惩罚,再放任她回京城作耗,我也不会再忍耐。”   “你看你,累了一天回家来,还要这么绷着,放轻松些,咱们不是在说心里话?”初雪温柔地笑着,“祝公爷,您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平珞忙松开手:“我听着呢。”   夜色渐浓,清秋阁里,扶意独自用晚饭。   祝镕今日又是晚归,扶意心里虽有些失落,但知道朝廷催新火炮催得紧,镕哥哥也在胜亲王跟前许下承诺,他如此拼命是为国为民,不该遭抱怨。   傍晚时平理来过,拿走了扶意自己编的认字书,彼此虽是同年,可做了嫂子总有几分看待弟弟的心情和架势,看着平理满身透出的小心思,而他自己似乎还没察觉,扶意心里便是一阵阵的甜,不敢点穿更不愿打扰。   这会儿吃着饭,想起秦影姑娘,又想起平理的笑容,她也不自觉地笑了。   香橼问:“您想姑爷了?”   扶意没好气地说:“想他只会生气,见一面都难。”   香橼说:“也就在奴婢面前抱怨抱怨,一见姑爷,就笑成花儿了。”   扶意冲她皱了皱鼻子,三两口把碗里的米饭吃了,看了看今晚的菜色,吩咐香橼:“把这几样,叮嘱厨房备着菜,公子回来重新做热的来。”   说罢,便去漱口洗手,想着是去内院请安顺便散步,还是回书房再看两页书,只见翠珠从门外进来,一脸奇怪地说:“少夫人,大公子在门外,问您可是用过晚膳了。”   扶意忙对着镜子整理发髻珠钗,捋平衣襟后,才迎出来。   院门外,平珞负手而立,听得脚步声才转过身来,笑道:“镕儿还没回来?”   扶意行礼:“大哥哥,您今日回来得早些。”   平珞说:“正要去向祖母请安,路过见厨房收走了碗筷,就想问问你怀枫的功课。”   “是。”扶意道,“我也正要去见奶奶。”   平珞大大方方地说:“一起走吧。”   前前后后,十几盏灯笼将通往内院的路照亮,但丫鬟婆子们还是离开了一定的距离,好让两位主子自在说话。   公爵府向来家风清正,家眷之间从没有那些下作龌龊的事,兄弟姐妹们亲亲热热也没有太多的顾忌,可扶意早就发现,其实该有的礼数和规避,每一个人都好好地遵守着。   此刻她跟在大哥哥身边,也是有礼有节,彼此端着分寸。   而她心里更明白,若只是怀枫的功课,大哥哥不会这般特意地来见自己。   行至半路,平珞便开口了:“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多亏你想出那个法子,不然吵架伤神,动手伤和气又失体面,我们占着理却束手无策,那毒妇会无休无止地来纠缠,我那岳父从来也不管。”   扶意道:“据说延仕离开后,闵家成了一盘散沙,族亲终日里追着宗家要分家,那闵夫人,也是撑不下去,走投无路了。”   平珞道:“好在延仕早早脱身,不然连他也毁了。”   扶意想了想,主动问:“大哥哥,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吗?”   平珞爽快地说:“来见你,是因为你嫂嫂怕你心里不自在。”   扶意心口一紧:“我……”   平珞停下脚步,不似平日里训斥弟弟们那般严肃刻板,温和地说:“今天的事,她怕你觉得自己驳了她的面子,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便决定替她来开解你。”   扶意垂下眼眸:“既然您这么说,我也实话实说,白天的事我有些后悔,我不该出头,不论如何总有法子解决的,我更应该顾着大嫂嫂的体面。”   平珞摇头道:“这是你看待事情的角度,换个角度想想,为何不能是我家的少夫人们厉害着,你就足够应对了,还轮不上主母出面,她们也不配不是吗?”   扶意怔然,可心里的沉重顿时消失了。   平珞笑道:“不可否认,你嫂嫂各方面都不如你,可她现在已经比过去强百倍,将来一定也会比现在更好,你信吗?”   扶意连连点头:“我当然信。”   平珞说:“那就别放在心上,你们都不是那样的人,何苦因为太在乎对方而生了嫌隙,还不如反目成仇来得痛快些。”   扶意说:“不至于生了嫌隙,我就是自责。”   平珞道:“不必自责,明日去见你嫂嫂,你们把话说开,你要相信你嫂嫂的心胸,她也要相信你的真心诚意,若为了那样的毒妇,伤了你们妯娌的感情,太不值当了。”   扶意周正地向兄长福了福:“大哥哥,我都记下了,您这一说,我闷了好半天的心都解开了。”   平珞笑道:“我不常在家中,你嫂嫂的性情终究弱些,往后还望你能像今日这般护着她。”   扶意也有了笑容,答应道:“嫂嫂疼我更多些,韵之都吃醋了。”   平珞则说:“我虽时常训斥她,可她也懂事了,爹娘病倒了,都是她在身边任劳任怨,到底是长大了。但过些日子,他们就要搬走,搬出去后小门小户没那么多事可操心,我怕她成日里闲着,闲出病来。扶意,你多开导开导韵之,看看她有什么想做的事,哪怕做些买卖也好,这么机灵活泼的丫头,闷在家里闷傻了,多可惜。”   扶意笑道:“她正念叨了,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那之后,跟着大哥哥一起去见了祖母,祖孙三人说了白天的事和一些家常话,再后来祝镕到家了,径直来内院接走了扶意。   夫妻俩在清秋阁外向兄长告别,转身要进门,柳姨娘身边的丫鬟来了,说是送一盒点心。   可这么晚了,来得很突然,扶意便让祝镕先进门,停下脚步问:“姨娘可有什么事要说?”   那丫鬟忙点头,小声道:“少夫人,大老爷最近与外面书信往来频繁,看一封烧一封,十分古怪。”   ------------ 第490章 那丫头就是个傻子   扶意看了眼屋子里祝镕的身影,对柳姨娘的丫鬟说:“莫再对旁人声张,姨娘和你都是。”   “奴婢记下了。”那丫鬟很是机敏,送了点心便匆匆离去。   扶意从香橼手里接过,回到房中,祝镕正饿了,张嘴要扶意喂一块,一面问:“怎么这晚送点心来?”   扶意挑了一块小的塞进他嘴里:“说是知道你回来晚了,怕你没胃口吃饭。”   祝镕笑道:“倒是叫姨娘费心了,还说什么?”   扶意道:“问三婶婶和我爹娘到京的日子,想孩子们了。”   祝镕换了衣裳,二人便往膳厅去,说起之后姑娘们和平珒往园子里住的事,提及大嫂嫂,不免提及白天的事。   祝镕听了直笑:“就属你反应快,我在也未必想得到,要紧的是,你胆子还大。”   扶意说:“我是听你提起,皇上又给老相爷加了俸禄,觉着这个节骨眼儿上,老相爷怎么都会管吧。”   祝镕很是赞同,又问:“大嫂嫂怎么样?”   扶意反问:“你不觉得我僭越了吗,本该大嫂嫂出面主持的事,我却挡在了前头。”   祝镕说:“大嫂嫂可是公爵夫人,她们也配叫我家主母出面?”   一模一样的话,扶意笑了。   她明白,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妯娌姐妹之间相处,难免多几分小心和谨慎,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手足之间的默契和感情,她且差着火候呢。   “我说错了?”祝镕问,“怎么,你心里放不下。”   扶意道:“大哥哥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叫我别梗在心里,原来我白天脸上的表情,都叫大嫂嫂看去了,反而让她担心我。”   祝镕说:“我回来晚了,不然也不必大哥跑这一趟。”   扶意嫌弃道:“你还知道自己回来晚呢,我往后可不等你用晚饭了,吃得太晚,我都要胖了。”   祝镕歪过头,打量扶意的身子:“我可盼着你胖些,这马上春风来了,你不怕自己被吹跑了?”   扶意捡了一块东坡肉塞进他嘴里:“赶紧吃的你饭。”   祝镕故意逗她开心,把嘴里的肉咽下去,问道:“明日进宫见姐姐?”   扶意颔首:“一早给秦姑娘换了药,我就进宫,白日里太尉府会来人接,秦姑娘退烧了,该回家了。”   祝镕依旧没提起他威胁秦太尉的事,这事儿本就急不来。   扶意则说道:“我和娘娘打算先在宫里组个诗会,邀请贵府千金加入,外人看来不过是赏花游园的乐事。待之后彼此有了短长,难免有人起好学之心,到时候再说服几家德高望重的贵族起头,把学堂办起来,少说也要过了春天才能见眉目。再从贵族世家,往京城百姓,往全国各地,日子更是遥遥无期,其间还不定要与朝臣们发生什么矛盾呢。”   祝镕说:“这都两百多年过去了,你们不能急在一天。”   扶意信心十足:“家里如此支持,我和大姐姐怎么也要坚持下去,不着急。”   祝镕还要添饭,香橼刚把碗接过去,只见翠珠从门前进来:“夫人,西苑的人说,秦姑娘又高烧起来,还抽筋呢。”   二人担心不已,起身便往西苑去,赶来时,平理已经在院子里站着了。   祝镕皱眉问:“怎么回事?”   平理摇头,一脸慌张和茫然:“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和丫鬟说话,里面就乱了。”   扶意已经进门去,家里的郎中离得近来得快,为秦影施针缓解她的抽搐,扶意摸了把额头,烫得惊心。   “为何会反复,白日里气色不错,不是说退烧了吗。”扶意急着问。   此时丫鬟已经解开了秦影双手的纱布,伤口化脓十分可怕,把她们都吓坏了。   “果然是化脓引起的高烧。”郎中叹道,“若是险,要了命也是有的,少夫人,小人必然尽力医治,但能不能熬过去,只看姑娘的造化了。”   扶意转身往门外来,对兄弟俩说:“郎中说了狠话,我心里也没底了,镕哥哥,你去一趟太尉府,如实相告吧,别到最后,真成了我们的罪过。”   平理焦急地问:“怎么会这样呢,嫂嫂你不是说,她退烧了吗?”   扶意道:“白天是退烧了,谁想到……”   祝镕突然打断了扶意的话,指向边上:“你,过来。”   扶意和平理转身看,便见个丫鬟在屋檐下战战兢兢地躲着半个身子,被祝镕一指,吓得就跪下了。   香橼走上前,把那丫鬟带了过来,平理和她熟悉,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祝镕一脸严肃:“知道什么说出来,与你不相干的自然没人怪你,可秦姑娘若是死在我们家,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三公子,不是奴婢的错……”小丫鬟哭着说,“奴婢看见的时候,已经晚了。”   原来中午闵夫人来闹的时候,好些人跑去看热闹,西苑里就留下照顾平珍的几个。   而这丫头因轮着吃饭晚些,没去看热闹,待吃罢了饭,回秦影的屋子瞧一眼,竟然见秦姑娘把双手泡在水盆里。   郎中千叮万嘱绝不能碰水,丫鬟们和秦影自己都是知道的,秦影求她不要说出去,她说她不想回家。   平理怒道:“那丫头就是个傻子,从小就这样死心眼,她这不是找死吗?”   祝镕看着扶意说:“我去太尉府,这里交给你了。”   离开西苑,本想回清秋阁换件衣裳,但想了想,索性穿着家里的衣裳出门,直奔太尉府而来。   这一边,秦太尉见祝镕一身家常打扮,果然觉得奇怪,而这个时辰闯来,必定没好事,他沉声问道:“影儿出事了?”   祝镕说:“没能照顾好妹妹,的确是我们的过失,但今日的事,只怕根源还在您身上。”   秦太尉一脸怒气:“影儿怎么样了?”   祝镕将秦影故意破坏伤口,导致化脓高烧,若熬不过去可能有性命之危的事说罢,秦太尉顿时怒火冲头:“我孙女若有闪失,我绝不放过你们祝家。”   祝镕冷静地说:“姑娘若损了性命,孰是孰非自有公论,我们家一开始敢收留她,就想到了今天。此刻来见您,其实有更重要的事,大人可曾想过,影儿熬过这一关活下来,之后的日子您这位祖父,打算如何面对孙女?她性情之刚烈,想来是您完全没想到的,她压抑了十七年,这一放开,怕是再也收不住了。”   “你闭嘴!”秦太尉怒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冲我说教?”   “大人,姑娘,才十七岁。”祝镕神情凝重地说,“您要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吗?”   双鬓花白的老人,涨红了脸,气得双手扶着桌子,还在颤抖。   祝镕躬身道:“您有您看待世间的道理,您认定女子不该念书,晚辈没有资格来驳斥您,但眼下,人命关天,很显然影儿妹妹,是要和您对抗到底了,就算今日活下来,又怎知明日如何?”   秦太尉怒道:“那就让她去死,我只当没养这个孙女……”   祝镕抱拳躬身:“是,晚辈告退,家中必当全力医治妹妹,但生死有命。”   说罢,他转身就往门外走,终于在一脚要跨出门槛时,秦太尉在身后叫住了他。   祝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立刻收敛,转身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秦太尉长长一叹:“带路,老夫随你去一趟。”   公爵府西苑里,在郎中的医治下,秦影的情况有所好转,身体不再抽搐,脉搏也渐渐平稳,虽然依旧高烧,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可怕了。   老太太听闻这事儿,亲自赶来看一眼,此刻正要离去,却见祝镕把秦太尉带来家中。   彼此见礼,老太太只道:“孩子养大不容易,老哥哥,我们都有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秦太尉叹气,作揖道:“我家这傻孩子,给弟妹添麻烦了。”   扶意见秦太尉亲自登门,可见祖父疼爱孙女的说法站得住,心里先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屋子里,刚好,秦影苏醒了。   “爷爷……”姑娘一开口,便是泪水涟涟,“我错了,您别生气。”   因伤口化脓,重新清洗上药,不得再包扎,眼睁睁看着孙女一双娇嫩的手毁成这样,老人家浑身直哆嗦。   “大人,您坐。”扶意带着香橼搬来凳子,请他坐下后,便要退下去,可秦太尉却把扶意叫住了。   “您有什么吩咐?”扶意问道。   “这孩子好了之后,能不能拜你为先生,这条件你随便开,别的人我一时半刻也信不过。”秦太尉说,“回头教教我家这孩子,不必讲什么大道理,念什么古今文章,识得几个字便好。”   扶意怔然:“大人,您是说?”   病榻上的姑娘很是激动:“爷爷?您说什么,您说……”   ------------ 第491章 先不要声张   那一晚,扶意在西苑守了整夜,后续赶来的秦夫人,也顾不得外人说什么闲话,留在公爵府彻夜陪伴女儿。   但祝镕与秦太尉说定了,秦影自残以求不回家的事,连秦夫人面前都不再提起,这件事到此为止。   翌日天明,秦影退烧后,扶意才离开,涵之在宫里见她一脸倦容,少不得询问缘故,听罢秦家姑娘的事,叹道:“类似的事,在京城可不少。”   扶意说道:“昨晚和秦夫人闲话,知道了一些京城贵族里的事,秦家女儿这般是极少数,想来之后我们最大的敌人,未必是朝廷大臣,而是那些姑娘本身,这也会是我们最无奈,也最心痛的。”   涵之笑道:“不必把一切想得那么糟那么坏,路要走起来,才知道前方是什么风景。”   “是,镕哥哥他天天提醒我,切勿急躁。”扶意将茶水递给涵之,说道,“我想着,科考放榜之日,御花园的花儿也都开满了。”   涵之笑道:“好,那就选在科考放榜之日,请贵府小姐们进宫游园,在那之前,选定几家能为我们所利用的家族,总要先把人脉铺开,往后才好办事,秦太尉我会尽力争取。”   扶意坦率地问:“娘娘,这其中会牵扯到利益吗?”   涵之道:“在所难免,就看我们怎么利用了。”   扶意道:“这些日子翻阅太宗年间记事,太宗皇后终其一生为大齐女子谋福,叫我又敬佩又忐忑。”   涵之笑问:“你是不是想,再过百年,你也会被写进记事里。”   扶意连连摆手,她可不敢奢望,但笑道:“可是大嫂嫂说,祝家往后三百年里,就有我们了。”   可说完这句,扶意的神情稍稍黯淡,看了眼殿中的宫女们,再次为涵之斟茶,轻声道:“昨夜柳姨娘传话,说父亲这几日与人书信往来密切,且书信一律焚烧不留,她觉得古怪。”   涵之端着茶杯问:“你和镕儿商量了吗?”   扶意摇头:“他和父亲的关系依然僵持着,我不愿火上浇油,想着这件事我来盯着,先和您商量,一旦确定是什么事之后,再和他说。又或者他自己也有所察觉,但不告诉我,那我也不该点穿。”   涵之叹道:“我最近得到的消息,是他与母亲有书信往来。”   扶意很惊讶:“大夫人?”   涵之长眉微蹙:“我也想不明白。”   扶意问:“您拦截了吗?”   涵之摇头:“是我心软了,毕竟是我的爹娘,但你这么说,恐怕书信里有古怪,之后我会派人拦截。”   扶意放下茶具,神情凝重地问:“娘娘,您认为父亲会图谋什么?”   涵之道:“若是家族之事,总好对付,就怕是国事皇权。这几日,已经有朝臣上书,请皇帝立后宫,被皇上压下去了。”   扶意问道:“那是不是,还提到了皇嗣。”   涵之眼含笑意:“你说呢?”   扶意愣了,看着大姐姐的神情,心中一个激灵,欣喜万分,可不敢宣之于口,只敢用眼神来问。   涵之微微点头:“先不要声张,家里人也不必说,实在忍不住,就告诉镕儿吧,我倒要看看这几个月里,哪些大臣容不下我。”   ------------ 第492章 平理的怒气   喜讯从天而降,扶意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在大姐姐的再三叮嘱下,总算能一脸平常地离宫。   但在宫门外,遇见往宫里送东西的慕开疆,他见了扶意便笑道:“这一脸的高兴,皇后娘娘赏赐你什么好东西了?”   扶意忙收敛几分,反问道:“又给长公主送东西?”   开疆尴尬地一笑:“这不是,如今不能随便出入宫闱,她又迟迟不搬出来,怕她在宫里闷着。扶意,你今日见到尧年了吗?”   扶意摇头:“长公主陪伴太妃礼佛,我未能相见。”   开疆问:“她已经能去佛堂了?”   扶意颔首道:“伤势好多了,太医说可以出门走动,但搬出来还太早,皇上和皇后娘娘下令,不待太医说痊愈,不得离宫。”   开疆道:“也是,养好了哪儿去不得。”   扶意笑道:“原本祝镕建议长公主去平山温泉行宫养病,让你随驾保护。”   开疆睁大眼睛:“那小子能为我想这么好的事?”   扶意道:“我们谁不为你着想,你呢?”   开疆指着送东西进去的内侍说:“我可是费尽心思,每天都在搜寻好玩的物件,我……”   他说了一半,看着扶意的神情,呵呵一笑:“我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些东西。”   扶意叹道:“不过,好歹你有心了,别着急。说来,最近很忙吗,也不见你往家里来了。”   如今开疆被归到兵部,授郎中衔,掌武库司,新君即位不久,各地兵力调配整肃,他也忙得不可开交。   “过几日我再来,你们家不也忙吗?”开疆道,“令尊快到京城了吧。”   扶意笑道:“家里接风宴,你来不来,不然再见面,要等放榜之后。”   开疆说:“我来我来,再不来,那家伙真要不理我了。”   扶意含笑道:“不必准备什么礼物,来见一见我爹娘就好,科考期间,就不兴什么礼尚往来了。”   开疆则关心道:“那你的事,伯父伯母知道了吗?”   扶意摇头:“反正早晚要知道,晚些总比早些强,我爹娘能看得开。”   二人别过后,扶意坐马车回家,原本为了大姐姐高兴的心情,因为开疆提起自己的事来,不免消减了许多。   如此也好,免得又露在脸上,大姐姐可是要瞒上几个月,好好看清朝臣们的嘴脸。   只是这日夜里,祝镕依旧晚归,不知忙什么忙成这样,扶意单独用过晚饭,到西苑照看过秦影,再返回清秋阁,还是不见丈夫的踪影。   扶意昨晚陪伴秦夫人和秦影,几乎一夜未眠,今晚实在撑不住,等不到祝镕归来,便睡着了。   然而隔天一早,醒来时,祝镕已经离家,她睡得太沉,没察觉到任何动静,若非身边的床铺乱着,都要以为丈夫没回来。   “姑爷用了早膳走的,说是知道不吃的话,您该生气了。”香橼为小姐梳头,哄着她道,“这新官上任嘛,难免忙碌些,您以前很大度的呀。”   扶意也不掩饰,说:“那是过去那个昏君当道,专叫他做些有的没的,如今正经当差,他不歇着,他手下的人都不歇着了吗,人家难道就没有妻儿?”   香橼说:“也就冲我嘀咕,哪里舍得当面怪姑爷?”   扶意不服气地转身,不小心扯了自己的头发,疼得她呲牙,刚好韵之进门来,见状道:“三少夫人如今实在悠闲,这都什么时辰了,您才起呐?”   香橼向姑娘行礼,笑道:“二小姐,您替奴婢搭把手,奴婢去张罗早膳。”   “去吧。”韵之走来拿了梳子,故意说,“少夫人,我手笨,您最好别乱动,一会儿把头发揪下来。”   扶意瞪着镜子里韵之使坏的笑脸,恼道:“你们都欺负我。”   “疼还来不及呢,谁舍得欺负你?”韵之一把抱住,要亲她的脸,把扶意吓得不轻,两人嬉闹成一团,扶意心里的郁闷才纾解不少。   之后韵之陪扶意用过早膳,要先往西苑去看看秦影,可刚到门前,就听见平理的声音。   韵之一脸奇怪:“他怎么还在家。”   又听得里头传来怒斥:“你是不是傻子,你要死也别死在我家,我们家招你惹你了,就算我哥那婚事对不住你,你也犯不着这么坑我们全家。你有个好歹,你爷爷能善罢甘休,我弟弟还那么小,和你一个院住着,你忍心死在这里?”   扶意和韵之赶忙进门,便见平理毫不顾忌地站在床边,榻上的秦姑娘被骂傻了,满脸的彷徨不安,双手没法儿抓起被子,只能下意识地交叉护着胸口。   “你疯了?”韵之闯进来,骂道,“姑娘家躺着,你怎么就进来了,快给我出去。”   她拽起平理的手就往外走,平理却还挣脱开,指着秦影说:“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们家不吃这一套,老老实实呆着养伤,别再给我们家添麻烦。”   “平理,越来越放肆!”扶意拿出嫂嫂的架势,呵斥道,“还不退下?”   平理狠狠瞪了秦影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到了门外又不知发什么脾气,呵斥丫鬟们:“我的东西呢?人呢?”   “好妹妹,别和他计较,你们从小认识,也算青梅竹马了。”韵之来到榻边,笑着劝说,“他就是个驴脾气,他也是担心你呢。”   扶意上前来,温柔地说:“吓着没有,回头一定叫你三哥哥,好好训斥他,改日再让他来赔不是。”   “多谢三嫂嫂,二姐姐,但不必了……”秦影垂下眼帘,“是我不好,我也对不起你们。”   扶意笑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但再也不能做傻事,俺怕将来又遇到什么挫折困境,千万不要用性命做赌注。我且不说别的,难道你不念书,真的就活不下去?”   韵之笑道:“我还真想和你换一换,小时候念书可把我苦死了。”   秦影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和爷爷抗争的,不只是念书……”   韵之不明白,问道:“那你争的什么?”   可扶意心里已然明了,这是韵之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苦与绝望,她被祖母兄长捧在手心养大,除了婚事上那短暂的波折,还有不可靠但也并不重要的爹娘外,她的人生里,哪里真正知道“辛苦”二字。   “韵之,让妹妹休息吧。”扶意说,“我们看看她就好。”   而韵之看着秦影可怕的双手,心疼又直白地问:“太医也看过了吗?怎么说。”   扶意道:“将来伤口愈合,皮肉可能萎缩,十指无法如从前那样自如伸展,但假以时日慢慢锻炼,还是可以恢复的,就是不能急。”   韵之呀了一声:“影儿对不住,我不该提起来的,扶意你也是,怎么当着面就……”   秦影说:“嫂嫂说了才好,我心里有个准备。”   扶意笑道:“太尉大人可是请了我做先生的,等你伤口愈合了,就要开始学着认字写字,不能仗着有伤就偷懒。”   韵之啧啧道:“影儿啊,你去别家找先生不行吗,你别看她这会儿对你温柔体贴,我们家的姑娘,没有不怕她的,我奶奶都舍不得罚的宝贝孙女,被她管教得服服帖帖,你看她们都躲到靖州去了。”   秦影有了几分笑容:“二姐姐何苦骗我,姑娘们为何去靖州,我还是明白的,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韵之欢喜道:“好了好了,你还能笑,我们就放心了。安心养伤,在我们家什么都别怕,平理若再来欺负你,我就替你揍他。”   秦影的戒心少了许多,向扶意和韵之欠身,她们也不想打扰姑娘休息,很快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没人后,她才掀开被子,被子底下藏着几本书,一些戏本子,还有手抄的认字书。   受伤的手,只能轻轻触碰,没法儿翻页,可她已经心满意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送书给她。   但是一想到,方才祝平理生气的模样,秦影脸上的神情又黯淡下来。   她的确做错了,即便不后悔与家人的对抗,可是平白无故把祝家的人牵扯进来,这院子里,还住着襁褓里的奶娃娃,她……   “姑娘。”有丫鬟进门,又放下几本书,“呶,四哥儿叫我给您的,您说他发什么脾气嘛。”   ------------ 第493章 我在意什么?   这是什么书?”秦影问。   “您看看,奴婢可不识字。”小丫鬟打开翻了几页。   秦影虽识字少,也认得出来,平理送来的是诗集。   丫鬟问:“是戏本子吗?”   她摇头道:“不是。”   “下回三少夫人来,请她念念上回的戏本子吧。”小丫鬟憧憬着,“公爵府要守制,这一年都不能搭台唱戏,听听戏本子也好。”   秦影是答应下了的,但这天日落前,秦府就来了车马,门对着门把自家姑娘接走了。   扶意和初雪送到门外,秦夫人再三致谢,说叨扰多日十分过意不去,待姑娘痊愈后,必定上门致谢致歉。   虽然走得突然,家里人倒是都松了口气,那一度病得凶险,真有什么事,他们好心成了歹意,说也说不清。   初雪吩咐门下:“明日一早门前洒扫,都把自己拾掇干净,明日亲家老爷和夫人要到了,三老爷、三夫人和姑娘们也要到了。”   她转身问弟妹:“镕儿可有时间陪你去接亲家老爷?”   扶意摇头:“他太忙了,昨晚到今早我都没见上面,您看大哥哥也忙,这新君即位不久,在所难免,大不了嫂嫂陪我去接。”   初雪笑道:“不能够,老丈人到京城了,镕儿敢不去接?”   话虽如此,可祝镕还是天黑都不见人影,男眷里只有平理下学归来,但被祖母召唤去说话时,不知为何闷闷不乐,坐在角落里不吭声。   老太太叮嘱的是一些礼仪规矩,明日亲家老爷到了,不许孩子们疯疯癫癫,在她看来,言府是书香门第,德高望重,不可轻慢。   扶意自然不在乎,反而说着一些轻松的玩笑话,可不经意地看了几回平理,见他一直沉着脸。   散去时,扶意便命香橼请四公子留步,待赶出来单独见他,说道:“今日学堂里有不顺心的事吗,瞧你气色不好。”   平理摇头:“没什么事,嫂嫂不必担心。”   扶意笑道:“秦姑娘走的时候,托我对你说声谢谢,我问她谢什么,她说你知道的。”   平理一时有了精神,带着几分愧疚问:“我……上午那样骂她,她没生气?”   扶意嗔道:“自然是吓着了,但姑娘明理懂事,知道你说的话都是为她好,她今天总算和我多说了几句,说好了,再也不做傻事。”   平理松了口气:“我原本想好好说道理,一急就……”   扶意道:“平理啊,其实我们同龄,我不该拿出嫂嫂的架子对你指教什么,但有一句话还望你能听我的。今天你又提到你哥哥和秦姑娘的婚事了,你要人家姑娘情何以堪,又叫我情何以堪?”   “嫂嫂,我绝不是那个意思!”平理着急起来,更是向扶意确认,“我今天又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扶意点头:“我和韵之都听见了,好在你话那么多,那一句也算是带过去了。”   平理拍了自己的脑门:“怎么就……”   扶意问:“又或是,在你心里很在意这件事?”   平理的肢体突然变得僵硬,摇头道:“没有啊,我在意什么?”   扶意一笑:“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   “不是,嫂嫂……我在意什么?”平理站在原地问,转身见门下的丫鬟都好奇地看着他,他呵呵一笑,赶紧也跑了。   扶意回到清秋阁,下人们正忙着打扫,翠珠迎上前说:“都要好好招待亲家老爷和夫人呢,少夫人,晚饭摆好了,您过去用吧。”   扶意摇头:“我没胃口,困得厉害,我先睡一会儿。”   香橼问:“姑爷回来了,要不要叫您。”   扶意有几分负气:“随他,天知道几时回来。”   当清秋阁的下人忙停当,夜已深,小厨房的火还没撤,就等着公子回来准备宵夜。   祝镕是家中最后一个回来的,他一进门,管家就带着护院来上锁,祝镕玩笑着:“我又是最晚的?”   待回清秋阁,除了膳厅和厨房的灯亮着,书房卧房都已熄灯,门下的丫鬟说:“少夫人今日觉得疲惫,早早就歇下了,晚饭也没用。”   祝镕很是担心,赶紧进门来瞧,可是走近床榻,却见被子底下是空的,心里一紧,又敏锐地感觉到身边有气息扑来,他故意不动,立时就扶意猛地扑上来,便顺势趴了下去。   扶意本是闹着玩的,可听见咚的一声响,以为砸到了祝镕的脑袋,轻轻推他不动,唤他也不理睬,吓得真以为自己把丈夫弄伤了,起身就要叫人。   忽然一只手搂过她的腰肢,往被垛里一按,高大的身形就压上来,一手在她腰上要挠痒痒,威胁道:“哪里来的小毛贼,袭击朝廷命官,可要好好审一审。”   扶意惊魂未定,委屈巴巴地说:“吓死我了,我以为砸你脑袋了……”   祝镕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我还能叫你伤着?”   扶意却摸摸他的脸颊:“也许这世上,只有我能伤着你,不是吗?”   祝镕想了想,笑道:“还真是,只有你把刀刺向我的心脏时,我不会躲开。”   扶意恼道:“好好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祝镕则又爱怜地亲了口:“这几日我早出晚归,不高兴了吧?”   “哪有……”   “明日一早,我们就出门去,先去城郊踏青赏春,玩上半天后,刚好接了父亲和母亲。”祝镕说,“三叔那儿,平理会去接,就不必我们了。”   扶意软绵绵地问:“你不去当差了?”   祝镕说:“这几天忙,就是拼了命把时间腾出来,我已经向皇上告假了。”   扶意心口一暖,问:“所以才早出晚归?可是,你的下属和同僚们怎么办,跟着你一起忙?”   祝镕说:“我都安排好了,不会白白辛苦他们。”   扶意不敢相信:“真的,明天一整天都陪着我?”   祝镕道:“我几时骗过你。”   扶意喜形于色,虽然人人都说她识大体,可是夫妻之间,她怎么会无欲无求。   原先相隔千里没法子,如今人就在身边,若还见不着摸不着,那又做的什么夫妻。   这一晚的温存,自比春.色更美,祝镕的悉心呵护,把扶意心里的委屈憋闷,都化解了。   翌日清早,派人给老太太传话说出门去,两口子便穿戴整齐,坐上马车直奔城郊春景。   回想去年此时,扶意初入京城,下船和祝镕分开后,就被祝家人一路接来。彼时虽是春意盎然,但拘谨小心,不敢多看多问。   谁能想到,一年后,丈夫带着她扬鞭飞驰,马蹄踏春。   小两口在茏间一阵疯跑嬉闹,扶意把采摘的花儿戴在祝镕发鬓,惹恼他来挠自己的痒痒,两人不小心顺着草坡滚下去,吓得扶意魂飞魄散,祝镕却大笑不止。   再后来不闹了,正午暖阳下,夫妻俩依偎在岸边,看河水波光粼粼,扶意说晃眼睛,靠在祝镕怀里就闭上了双眸。   祝镕道:“不能在这里睡,要着凉的。”   扶意说:“我才舍不得睡,一闭眼一睁眼,大半天过去,明日你又要开始忙,我恨不得把今天掰成两天来过,爹娘晚些来也不要紧。”   祝镕嗔道:“下午见了父亲母亲,你也这么说?”   扶意不以为然:“我爹娘一定更盼着,咱们多些日子在一起。”   祝镕说:“忙一些才好,我早日有建树,我们祝家才能撑得起皇后娘娘的体面,娘娘有了底气,你们办事才更容易不是?”   扶意坐起来,得意地说:“我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可我不想白白告诉你。”   祝镕笑问:“要我拿什么来换?”   扶意眷恋眼前的安逸和自在,毫不犹豫地说:“至少今年内,我还要一整天,你什么都不做,只陪着我一个人。”   祝镕答应了:“反过来,哪天我要你不许忙,只陪着我,你也要答应。”   扶意说:“这容易,我怎么可能比你忙呢。”   祝镕笑道:“往后你就知道了,好了,什么大喜事?”   扶意附耳低语:“大姐姐有身孕了。”   祝镕惊愕不已:“当真?”   扶意点头:“但是大嫂嫂说,我只能告诉你一人,连奶奶也说不得,她现在要好好考察那些重臣高官,这些日子已经有人上折子,求皇帝立后宫了是不是?”   祝镕也严肃起来:“这是躲不过的事,早晚要面对,但如今大姐姐有了身孕,皇嗣有了眉目,他们也不敢太放肆。”   话未完,远处传来香橼的声音,呼喊着:“小姐,姑爷……送饭来了,你们在哪儿?”   ------------ 第494章 家人团聚   香橼按照约定的时辰来送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小姐嫌弃,之后随行一路往官道上去等纪州来的车马,扶意才笑眯眯地哄她高兴。   香橼自然不会生气,反而更担心小姐,她小产的事必然惹夫人伤心,万一老爷又责怪姑爷如何是好。   扶意心中也有隐忧,万一爹爹责怪镕哥哥带着自己跋山涉水身犯险境,即便这股怒气早晚会过去,她也舍不得祝镕受委屈。   马车缓缓停下,香橼兴奋地探出脑袋:“姑爷,是老爷他们到了吗?”   祝镕引马而来,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前面路窄,我们停在道上不方便。”   扶意含笑望着他,夫妻俩已是心照不宣,祝镕引马到车边,径直将扶意抱上马鞍,对车夫与香橼说:“你们等在这里。”   说罢扬鞭策马,一路前行,远远看见车队的踪影,才放慢了脚步。   这一边车队,言景山一家在最前面,后面紧随的是赴考学子其及家人的车马,言景山正和平珒坐在车厢外,说这京郊的春景。   平珒眼神好,很远就看见有人来,三哥的体格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想必在哥哥怀里的女子,就是三嫂。   言景山眯眼也看不真切,问平珒:“真是你三哥?”   平珒说:“错不了,是我哥的身形,他怀里的该是嫂子。”   言景山心里一沉,命马车停下,他独自下车来,又上了妻子的马车。   奶娘问道:“老爷,我们快到了吧,姑爷会不会来接我们?”   言景山却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们,说:“孩子来了,就在前面。”   言夫人大喜,想要探出脑袋去瞧瞧。   言景山拉着妻子坐下,沉声道:“我,我估摸着,扶意的孩子没了。”   “相公……”言夫人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镕儿带着她骑马来的,你算算,孩子若还在,还能骑马?”言景山说,“若真是没了,一会儿你别太激动,意儿心里才是最难过的。”   言夫人忍不住落泪:“她是糟了什么罪,才会受这样的苦……”   言景山叹气:“别哭,她最难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身边,如今团聚了,该好好安抚她照顾她,哭有什么用。”   奶娘担心地问:“可是,难道因为小姐没了孩子,姑爷才没袭爵吗?”   言夫人紧张地问:“这什么意思,不能再等几年,难道意儿伤了身子吗?”   言景山肃然道:“在你看来,祝家老太太会这么做吗,我们那亲家老爷,能把爵位让给二房?必定是孩子们自己的主意,袭爵不袭爵有什么重要?女婿能好好和你姑娘在一起,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才是正道。”   言夫人弱声道:“爵位我是不在乎的,我在乎女儿的身体……”   此时车夫在外喊道:“老爷夫人,小姐和姑爷来了。”   车队前,平珒早已跳下车等在路边,哥哥嫂嫂策马而来,他便跑着迎上来。   扶意下马,惊喜地看着弟弟:“长这么高了,珒儿你长高了。”   平珒有些腼腆,向兄嫂行礼后说:“嫂嫂,伯父和伯母就在后面,他们……”   扶意越过平珒的肩头,已经见到了母亲,只是看见娘亲被搀扶下车,她便已忍不住,躲到了祝镕身后,偷偷掉眼泪。   “我们过去吧。”祝镕将妻子揽在怀里,“我来说,别怕。”   言夫人一下马车,就往这里走,看着女婿把闺女从身后拉出来,看见她纤瘦的腰肢,便是心如刀,飞奔而来一把将扶意抱在怀里。   “娘……”扶意到底没忍住,哭着说,“对不起,我没保住孩子。”   “不怕,娘来了。”言夫人深吸一口气,“只要你好好的,娘就安心。”   “母亲,是我没保护好扶意。”祝镕深深作揖,再起身,见岳父已经到跟前,他单膝跪地,“父亲,我……”   言景山说:“走吧,我们别挡在道上,我的学生和他们的家人在后面,我们的家务事,就不必在他们面前说了。镕儿,快扶你岳母和意儿上马车。”   平珒这才意识到,三嫂嫂骑马而来,她的身子还是那么瘦,可是离开纪州前,他还听奶娘说过,三嫂嫂的肚子该很大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分娩的。   “三哥?”平珒紧张地看着兄长,握紧拳头问,“家里……”   祝镕说:“都没事,今天三叔和婶婶带着映之她们也从靖州回来,家里一切安好。”   ------------ 第495章 只怕意难平   一行人重新上路,入京后先至公爵府包下的客栈安顿言景山的学生们,而后夫妻俩洗漱更衣,赶着日落前,带了奶娘和丫鬟随女儿女婿到公爵府拜访。   刚好平理接了爹娘妹妹们归来,一家人在宅门外相遇,扶意才下马车,映之三姐妹就扑向自己。   数月不见,和平珒一样,姑娘们也长高了不少,她们已经听四哥哥说了三嫂嫂的遭遇,虽然人小不会说安慰的话,可满眼都是心疼。   三夫人与众人寒暄几句后,便赶着往西苑去看一眼小儿子,三老爷也不拦着她,自己留下,为亲家老爷和夫人领路进门,一直送到母亲跟前。   言景山曾多次赴京,深知京城贵族世家之繁华,此前也听妻女描述过公爵府里的光景,可亲眼所见、身临其境,还是被这泼天富贵所震撼。   老太太亲自迎在院门外,叫言景山夫妇不敢当,待进门落座,祝镕和扶意再向爹娘行礼,老太太对言夫人说:“孩子受了这么大的苦,终究是我这个祖母没能护着她,但往后世道太平,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夫妻二人起身来,言景山躬身道:“老太太,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吧,要紧是一家团聚,晚辈将意儿托付在您膝下,无不放心之事,更是这孩子,也是我们夫妇的造化。”   那之后,映之平珒姐弟几个再向祖母行礼,初雪搀扶着二夫人来见客,三夫人抱着平珍来,再等平珞、平瑞回家,便是开席摆宴,齐聚一堂。   开席之前,祝承哲往兴华堂来探望大哥,结果兄弟二人不欢而散,祝承乾不愿露面也不愿在兴华堂见客,祝承哲回到母亲跟前,也只能说大哥抱病,不宜会面。   言景山儒雅端正,不会将这些事的喜怒挂在脸上,言夫人更是眼里只有女儿,亲家公和夫人那些事,她不感兴趣。   如此祝家家眷也少了几分尴尬,更因男女同席,全家人都在一起,三夫人绘声绘色地说起她这一遭前前后后的经历。   说到平理劫囚车那一晚,三夫人以为二嫂嫂要死了,吵了半辈子的妯娌二人,眼中都含了泪水,说定了往后要和睦相处,过去的事再不计较。   闵延仕归来晚些,刚好与开疆同行,祝镕见了他不免揶揄:“你怎么跑来了,我还不敢请你?”   开疆恼道:“你够了啊,还是不是兄弟,要我给你跪下磕头不成?你也不想想,你一走了之后,是谁替你在京城周全?”   扶意笑着为开疆引见双亲,他见过伯父伯母,就把扶意一顿天花乱坠地夸,夸得言夫人笑眯了眼。   祝镕嫌弃地拉过他:“坐下吃饭。”   开疆却正儿八经地说:“我这不是盼着你家岳丈大人,在王爷跟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祝镕道:“你有这心思,怎么不哄长公主高兴。”   开疆为难地说:“见不上面,我能有什么办法,她也不出来。”   他们说话的功夫,柔音因害喜而倍感不适,二夫人主动要送儿媳妇回去,平瑞心里不踏实,但是看了眼边上的大哥,还是忍耐下。   家人都明白,柔音既然决心留在这里,婆媳之间的事,早晚是要面对的。   接风宴过后,便要等放榜才能再聚,老太太送亲家到院门外,在夫妇二人的再三恳求下才留步。   之后言景山到清秋阁看了眼,在女儿女婿的书房里喝了杯茶,夫妻二人便命女儿早些休息,只让祝镕和开疆送他们回客栈。   公爵府除了为亲家老爷和夫人包下整间客栈,还配备了丫鬟下人,厨房里的菜蔬鱼肉都将是公爵府每日派人来打点,后院更是车马轿子齐备,无微不至,祝镕心里对大嫂嫂感激不尽。   他送二老上楼,开疆等在楼下,避开了开疆,言景山和妻子才能说些私密的话,言夫人直言相问:“镕儿,扶意的身子可有受损,是否妨碍她将来怀孕生子?”   祝镕如实道:“营地里的军医看不出太多门道,毕竟他们不擅长千金科,但回京后,扶意一直不愿看郎中,不然满京城的名医,还有内宫最擅长千金科的太医随她挑选。但她不愿看,说心里不知道有没有事才自在,不然光是每日喝药,都该把心喝苦了。我和祖母商量,还是随她高兴来得好。”   言景山说:“你是岳母担心,因为扶意再不能有子嗣,而阻碍了你们夫妻袭爵。”   祝镕躬身道:“让爵于长兄,是我和扶意共同商议,也和家人共同商议的结果。扶意将来要协助皇后娘娘匡扶天下,若再被家务事缠身,怕顾此失彼。自然,这其中还有很多更细致的缘故,往后父亲和母亲,都会明白的。”   言夫人叹道:“这都是身外之物,我们并不在乎,只盼着你们康健平安,便心满意足了。”   祝镕道:“母亲,是我没有保护好扶意,可扶意既然不怪我,既然我还有资格留在她身边,这辈子,我不会再叫任何人欺负她。”   言景山颔首:“我们信你,只是,令尊令堂如此态度,我们也不愿多纠缠,你多多包涵。”   祝镕说:“其实家中嫡母已经离开,她与父亲签下和离文书,不再是夫妻了。”   言夫人很是惊讶:“怎么会这样?”   言景山嗔道:“别一惊一乍的,叫人笑话。”   祝镕说:“父亲母亲旅途辛苦,今日还请早些休息,家里的事容孩儿往后再向二老解释。此外说句不合适的话,眼下各地学生四海云集,连同他们的家人师长都在京城,因家中缘故,少不得来拜访父亲,好沾一沾公爵府的门楣。自然,父亲想见谁都成,可若不想见的人来拜访,我们已经派人家仆在门外应对,他们有法子打发,父亲不必烦恼。”   言景山笑道:“我自有分寸,你早些回去吧。”   祝镕再行礼,别过岳父岳母退了出去,可下楼来不见开疆在原先的地方坐着,出门来找,见他正警惕地站在大街上。   “怎么了?有古怪?”祝镕同样警觉起来。   “说不上来,但心里有些毛躁。”开疆的目光将周遭一寸寸扫过,晃了晃手里的佩剑说,“你说会不会有人,在科考期间生事?”   祝镕也敏锐地查看四周,问道:“图什么?”   开疆说:“图功名,又或是……”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明白,科考若出事端,皇帝和一大批京官都将颜面扫地。   此番科考虽是先帝时就定下的事,但也算得上是新君即位后头一件大事,且通过此次科考录取的官员,也将完完全全成为皇帝的臂膀,与先帝再无瓜葛。   “我们如今不再负责京城关防,不要贸然出手。”祝镕道,“我会派人暗中保护这里,你不必调兵,太显眼了。”   开疆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爹提到过,京城里必然有余孽,不能掉以轻心。”   祝镕问道:“你认为是什么余孽,金东生?还是……先帝?”   开疆蹙眉道:“不好说,而你想过没有,先帝诸皇子,难道都没野心?”   他们是最有默契的兄弟,祝镕颔首:“杨太后,绝非等闲之辈。”   开疆说:“一边是外甥女当了皇后,一边是亲儿子禅让皇位,换做是我,只怕意难平。”   祝镕沉沉一叹:“为大局考虑,我们是不是该向当今谏言,如何杜绝后患。”   下人牵来马匹,开疆接过缰绳,说道:“这话不必我们来说,当今自会考量,我不想再做皇帝的杀手,说了,难道要我们去动手?何况太子也好,四皇子也好,与我们也非泛泛之交,我于心不忍。”   此刻,夜已深,公爵府西苑的灯火渐渐熄灭,平理洗漱后正要睡去,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从窗口看一眼,便见母亲往妹妹的屋子去。   这么晚了,他怕慧之有什么事,便也跟过来看一眼,却见慧儿早就睡熟,母亲给女儿盖好被子,一转身就看见他。   “慧儿怎么了?”平理问。   “没事,娘就是心里不踏实。”三夫人说着,把儿子撵出来,顺路跟他来了房里,要他也躺下。   平理笑道:“娘是心里还在害怕?”   三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嗔道:“缺心眼的孩子,说出来做什么?”   平理说:“往后儿子保护您,别怕。”   可三夫人却想起袭爵一事,不甘心地说:“虽说平珞当家袭爵没什么不好,可是娘不甘心,你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子,他、他还隔着一层肚皮呢。”   平理笑道:“娘,您觉着儿子我,是当家做主的料吗?”   三夫人咕哝:“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事儿就这么急,不能等我和你爹回来再商量?”   平理说:“回来也是这个结果,娘,我真不乐意当家,其实大哥和三哥问我了,我若要袭爵,他们一准儿让给我,是我自己不要。”   “你这傻儿子……”三夫人急道,“你可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子啊。”   “娘,发生了这么多事,您还把这些看得那么重,您看舅舅一家,什么下场?”平理哄劝道,“放下吧,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不好吗?”   “没出息的小东西。”她叹息着,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问,“我听下人们说,这几日太尉府的小孙女住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 第496章 她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虽说秦影的事不能张扬,但爹娘总瞒不过,平理如实秉告,三夫人听罢念叨了声:“只听说是个贤惠能干的姑娘,多少人家求娶秦太尉都不松口,没想到性子这么轴这么刚烈,幸好幸好。”   平理不明白:“幸好什么?”   三夫人说:“幸好没来咱们家呀,这寻死觅活的多吓人,你大伯那会儿,不是要娶她做儿媳妇。”   平理抿了抿唇,想为秦影辩解几句,可不知自己该站什么立场来开口,便只说了句:“别到处嚷嚷啊,回头两家吵起来,谁也不落好。”   三夫人拍了儿子的脑袋:“混账,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   平理裹着被子翻过身去,哼道:“我这脑袋都是被你打笨的,你越打我越笨,越笨书越念不好,念不好大哥就越打我,真是……”   三夫人便隔着被子拍拍儿子的屁股:“好,娘以后不打你脑袋了。”   可平理猛地躲开,窜起来大声抱怨:“我是大人了,娘,您可别再这样了啊,我真翻脸。”   三夫人被儿子吓了一跳,知到儿子的脾气,立时妥协:“好了好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平理委屈地说:“那天你还当着秦昊他们亲我,他们到现在还笑我呢。”   刚好祝承哲来找妻子,听见儿子对他娘大呼小叫,板着脸进门来,平理不敢在父亲跟前放肆,   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您别再这样了。”   祝承哲问什么事,三夫人没心没肺地笑着:“傻小子,我心疼他,他害臊了。”   “很晚了,早些歇着,今日没去学堂,明日可不能再偷懒。”祝承哲说,“如今我们祝家人,一举一动,人家都指着皇后娘娘,你这个做弟弟,忍心给他丢脸?不求你念出什么门道来,给我老老实实把书念完就好。”   “是……”平理无奈地答应,下床送爹娘出门,但关上门后,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自然不是因为母亲的亲昵举动,而是在后悔自己,没有找到适当的措辞,来解释秦影反抗她爷爷的那件事。   他决定再也不提这事儿,免得自己说不好,又损了秦影的名声。   但是走向床榻,平理忽然又站住,插着腰问自己:“她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门外长廊下,祝承哲搀扶着妻子回房,好生说道:“儿子大了,你别总摸摸他抱抱他的,这不还有珍儿,不够你疼的吗?”   三夫人委屈地说:“再大也是我儿子,再说他还没成家不是,等媳妇进门了,我一定改。”   祝承哲笑道:“就你这样,把人家姑娘都吓跑了,谁来给你做儿媳妇。”   三夫人正经道:“袭爵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总不能闹到金銮殿上去,可儿子娶媳妇,一定不能再委屈。将来那排场,怎么也要和镕儿娶扶意比肩,反正镕儿现在不袭爵了,我们比他更强些也不算僭越。”   祝承哲耐心地听妻子啰唆着,横竖八字没一撇的事,没必要较真,如今一家人全须全尾的团聚,再没有比这更强的事。   甚至在他看来,袭爵之事赶在他们回京前决定,反而省去了很多麻烦。   夜深人静,祝镕从客栈归来,一路往清秋阁走,天上忽然闪过一道白影,他转身望去,月色下能看清是一只鸽子,这么晚了,若非是人为放出的信鸽,断不可能在夜间见到。   而信鸽来的方向……祝镕转身,望向死气沉沉的兴华堂,柳姨娘和楚姨娘不会放信鸽,除了父亲,还能有谁。   祝镕默默地握紧了拳头,但回到清秋阁后,并没有向扶意提起。   “爹娘有没有为难你?”这是扶意眼下最担心的事,“有没有责怪你没保护好我。”   祝镕笑道:“怎么会,但我也不瞒你,母亲很担心你的身体,我也如实说了,是你不愿就医。”   扶意点了点头,抱着手里的盒子去一边,说道:“他们应该不会强迫我,就先拖着吧,我现在一切都好,用不着看大夫。”   祝镕明白,其实扶意是害怕。   “韵儿和闵延仕要搬出去了,这是我给他们准备的乔迁之礼,珠宝首饰韵之是不稀罕的,还是给银票来得实在些。”扶意说,“往后他们自己过日子,处处都要花钱。”   祝镕说:“明日下了朝,我回来接你,去他们的小宅子看一眼,认个路也好。”   扶意很意外:“怎么突然这么好,难道是岳父岳母来了,要可劲儿地表现给他们看?”   祝镕含笑走来,双手才搭上扶意的腰肢,怕痒的人就服软求饶,可已经来不及,轻而易举就被抱着扔上了床,继续白日里正午暖阳下未能完成的事。   隔天,不等祝镕回家,扶意就被急性子的韵之拉出门,去看他们的小宅子。   但所谓的小,比起公爵府是小,比起寻常人家来,前前后后院子花园、假山池塘一样不少,正经逛一逛,也要走小半天。   “这宅子,原先是什么人住的?”扶意问跟来的管事,“处处都透着清静优雅,和家里很不一样。”   管事应道:“老太爷的一位姑祖母,她终身未嫁,在此终老,后来宅院一直保持着过去的模样,一代代传下来。”   韵之惊讶不已:“我们家还有没嫁人的姑娘?”   管事说:“小的也不太清楚,这要问老管家们,才能说上几句,老太太也没怎么见过这位姑祖母呢。”   扶意很喜欢这一处宅子,离家也不远,从北门出去,坐马车转几个道就到大宅了。   扶意说:“一个人清清静静度过一生,不是也挺好的,就父辈这一代,除了三叔和婶婶,上面二位又如何呢?”   韵之叹了口气:“我一早去看二嫂嫂,问她昨晚我娘说些什么,你猜?”   扶意摇头:“猜不出来。”   韵之说:“她想要找一户体面人家,让二嫂嫂认了义女,说什么往后她就有来处了,对腹中的孩子也好。”   扶意笑道:“像是二婶婶的做派。”   韵之说:“过去她怕我爹,事事听他的,如今我爹都这样了,她怎么就不能为了自己活得潇洒些?”   扶意带着韵之继续往花园深处走:“一把年纪了,要改哪有那么容易,多体谅吧。”   “话说回来。”韵之挽着扶意的胳膊,问道,“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想明白,那天秦影说,她和她爷爷对抗不仅仅是为了念书,那还能因为什么?”   扶意停下脚步,说:“我想,该是为了她这一辈子。贤良淑德的名号扣在了脑袋上,将来稍有差池就都是错,她不想活在这四个字里。再者,秦太尉虽然疼爱孙女,也只是当晚辈骨肉来看待,在太尉大人的骨子里,终究是轻贱女子的,这一点,秦家妹妹比我们更清楚。”   说着话,只见祝镕从外面来了,他是顺着下人的指路找到这里,问道:“你们怎么不等我?”   韵之嫌弃哥哥:“谁知道你几时下朝,拖到晚上不成,扶意还要看书呢。”   祝镕问:“来时,路上可好走?”   二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今天京城里实在热闹,扶意她爹那一行算是来得早的,今天各地学子一下全涌入京城,路上挤得满满当当。   “我送你们回家。”祝镕说,“别叫车马冲撞了。”   韵之问:“你和开疆哥哥,如今都不管京城关防了吗,我怎么觉着那么乱呢。”   祝镕说道:“不过是一时的,等各地学子都安顿下来,他们温书还来不及,不会再上街。”   韵之走着,忽然站定,一脸严肃地问哥哥:“当年你和延仕一同科考,到底是不是大伯父做手脚,让延仕被阻于殿试之外?如今大伯父的罪赦免了,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吗?”   祝镕道:“延仕都不在乎的事,你打算怎么计较,找皇上评个理?”   韵之恼道:“他怎么不计较,他当然计较,只因为是你才不争,可凭什么对他一个人不公平?”   祝镕随口说:“若是乐意,可以辞官再考,这也不是不行。”   韵之生气了:“不行,是朝廷的错,是你们的错,凭什么他来负担?”   祝镕正不知如何解释才好,但见争鸣气喘吁吁地跑来,原是他派去客栈暗中保护岳父岳母的人往家里送了消息,争鸣再一路找来这里,急着说:“有人强行要住进咱们家包下的客栈,结果打起来了。”   扶意忙问:“我爹娘怎么样?”   争鸣喘口气说:“亲家老爷和夫人访客去了,是住在客栈里的学子与人打架,少夫人,您应该知道吧,应试学子若斗殴闹事,衙门一旦定罪,就不能参加科考了。”   ------------ 第497章 祝镕的敌意   扶意熟知朝廷对于科考学子的种种约束,眼下的为难便在于,公爵府若出面摆平这件事,这人情账最后是要算在皇后娘娘身上。   可是每多一份人情,大姐姐身上就多了一重桎梏,那些权臣们,绝不会错过任何一次机会,大哥哥才因此耳提面命地,不断地要求家人从今往后谨言慎行。   “你们赶紧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韵之说,“越早解决越好,别耽误了。”   “早些回府去。”祝镕叮嘱妹妹后,便带着扶意离去,夫妻二人直奔客栈而来。   且说今日言景山带着妻子去别府访客,得到消息赶回来时,衙差已经到了,两边都被扣押在客栈里,客栈外围观的百姓已经被驱散。   正因为知道此处在忠国公府名下,住的是祝镕的岳丈和他的学生们,衙差们才多周到了些,想等着祝家来人商量这件事,还真把祝镕等来了。   “祝大人,您看这事儿怎么解决好,卑职几个还要继续巡街,再迟些,就只能报上公堂,先把人扣押了。”几个差役巴结上祝镕,笑道,“就等您给个准话儿。”   “几位差大哥,借一步说话。”祝镕和气相邀,请他们到一旁去。   扶意来到父亲身边,本想开口安慰几句,没想到父亲竟是主动说:“扶意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欠下公爵府的人情,我自是惭愧,但……”   “爹爹爱才吗?”扶意最是了解父亲,看向坐在她师兄对面的学生,身上虽有几分打斗后的痕迹,但已尽力拾掇整齐,眼中傲气卓然,挺直了腰背,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要强。   言景山两眼放光,一脸兴奋地对女儿说:“他从蜀地来,你猜猜?”   扶意略想一想,能让爹爹如此兴奋的,绝非等闲之辈,笑道:“名满川蜀,凌云辞赋的施展施公子?”   言景山笑道:“正是,方才听他自报家门,差役又看了路引和赴考文书,错不了的。”   扶意上前,微微欠身道:“施公子有礼。”   施展见状,虽不识得扶意,但见她妆容打扮、高贵优雅,便也起身作揖:“夫人有礼。”   扶意落落大方:“我是博闻书院言景山之女,想必施公子已经认识,这位是我的师兄,这是家父。”   施展一怔,双眼不自觉地落在扶意面上,但很快便碍于礼教,匆匆挪开了。   “扶意。”那一边,祝镕正喊她。   “施公子,失陪。”扶意含笑致意,转身到丈夫身边来。   祝镕便道:“差役说这个叫施展的独身一人来京城,他的名号我听说过,本该与我和延仕、开疆同届,但不屑官场仕途没来赴考,这个人,你也知道吧。”   扶意道:“你瞧我爹那高兴劲儿,在纪州时没少拿这个人的文章给师兄弟们讲学,总说他那些学生,不及这施展一分,在我们书院,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祝镕说:“以他的才情,你认为会被官场利用吗?”   扶意微微蹙眉,顿时明白了镕哥哥的意思,他是担心今天这事儿有预谋,故意有人给博闻书院使绊子,好在最后把人情债算在皇后的头上。   扶意谨慎地说:“他若无心科考,这么一闹自然无所顾忌。想来,这事儿倒是走了两个极端,另一个可能,便是无惧强权,谁也利用不上,今日只是个意外。”   祝镕颔首:“那几个差役不难对付,看样子不像有备而来,只要他们不报上公堂,这事就算过去了。”   扶意问:“使银子吗?”   祝镕道:“必然还要许些其他的事,这我会安排。”   扶意看向那边,见父亲已经和施展攀谈起来,那人也非桀骜不驯,对父亲总算是礼貌恭敬。   她问:“有没有说,是怎么打起来,我师兄绝不会仗势欺人。”   祝镕叹道:“差役说,是施展和店家先吵起来,店家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他们发生争执手脚推搡,你那师兄来劝架,也不知怎么纠缠在一起,刚好遇上差役路过。”   扶意说:“这事儿听着,不像有预谋的,可越不像,越要谨慎。”   祝镕道:“不论如何,不能毁了你师兄的赴考资格,不能让父亲为难。我先打发了这几个差役,你和父亲商量,怎么处置这个施展。”   扶意笑:“父亲一定把人留下,不打不相识。”   祝镕叮嘱:“谨慎为上。”   如此,在祝镕的周全下,那几个差役心满意足地离去,留下施展,让他们自行处置。   言景山果然爱才惜才,得知施展是独自上京,而这客栈大部分屋子都还空着,便向女婿说,能否让他收留施展在此落脚待考。   可祝镕方才走来时,刚好看见施展的目光留在扶意的身上,那眼睛里的东西似曾相识,叫他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敌意。   但这不宜在岳父面前表露,更没必要让扶意担心,便只淡淡地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会告诫店家收敛低调,再不得生事,这位……请父亲做主。”   言景山欣喜不已:“好好好,镕儿,辛苦你了。”   言夫人邀请女儿女婿留下用午饭,扶意则说:“镕哥哥还有公务,先让他送我回府吧,不然你们也不放心。”   祝镕向岳母欠身:“孩儿先走了,母亲若有事,随时派人到公爵府知会一声。”   言夫人将孩子们送到门前,三人回眸看那一头,方才还打架的人已经相谈甚欢,她无奈地一笑,对女婿说:“你岳父就是这样的人,瞧瞧,把女儿女婿都丢下不管了。”   祝镕不以为然:“父亲高兴就好。”   夫妻二人坐马车离去,虽是虚惊一场,也叫人累得慌,坐定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扶意很是心疼:“镕哥哥,实在辛苦你,肩上担子那么重,还要顾全我的家人。”   祝镕道:“不然怎么是家人呢,父亲母亲替我们照顾平珒那么久,难道不麻烦?”   扶意心里舒坦,依然谦虚:“那不一样嘛。”   祝镕说:“爹娘把你带来这人世,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德,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没头没脑的情话,惹得扶意脸红,轻轻嗔道:“没个正经。”   他们回到家中,韵之已经到了,并告诉了祖母这件事,祝镕因公务在身,到家后就离开,便只有扶意一人来跟前。   老太太听说后道:“时日长了,大事小情难免是要欠人情的,对上对下都一样,你们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涵之也会体谅家人的难处。”   “这个叫施展的人,我也听说过,延仕说当年科考,施展没到京城,他觉得自己和三哥哥必定不相伯仲,是能到皇帝跟前一决高下的。”韵之则气哼哼地说,“那一届佼佼者并不多,谁想到……”   她白了扶意一眼:“都是你们。”   扶意无辜:“怪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主考官。”   老太太嗔道:“你这丫头,又欺负人。”   韵之撒娇:“那您的孙女婿,被人欺负那么多年了,这辈子还能为他正名吗。”   扶意笑道:“我却觉得,延仕并不在乎,他的心胸那样豁达,在闵府这样的人家,养出这样的品格,换做寻常人,莫不是崩溃绝望,就是同流合污了。”   韵之骄傲又得意:“我家相公,自然是出淤泥而不染。”   老太太吩咐芮嬷嬷,往宫里知会一声,万一后续还有麻烦,涵之心里能有个底。   李嫂嫂则来张罗午膳,扶意和韵之搀扶祖母往膳厅去,一面派下人去请姑娘们来。   妹妹们来后,就委屈生气,说不带她们去二姐姐的私宅瞧瞧,老太太便答应,过几日各地学生都安顿,街上不再人来人往时,带着孙女们一道去看看。   扶意和韵之,便问起了那位老太爷的姑祖母,是不是真的终身未嫁。   老太太说她当年进门后不久,那位姑祖母就去世了,不仅高寿,更难得一生优雅安逸。她曾去拜见过一次,但没能深交,族里的规矩,是不去打扰那位祖母静养。   韵之问:“她是出家了吗,带发修行?”   老太太笑道:“出家做什么,俗人做的事,她都做,唯一不同的就是没嫁人罢了。”   韵之咕哝:“那爷爷的太太祖母也是心宽,这要是我爹娘,不得急死,我若不是您养大的,及笄那会儿他们就急着把我嫁出去了。”   老太太嗔道:“我们祝家可是传承了三百年的家族,都跟你爹娘似的,早完了。”   ------------ 第498章 互相隐瞒的事   韵之笑道:“奶奶,从前您可不说这话,还告诫下人不得挑唆我们父女母女的关系,这话叫要是我娘听去,她还不得背过气。”   老太太叹道:“你如今已成家,是大人了,是非黑白,我不能再哄着你,他们不好就是不好。”   韵之指了妹妹们说:“她们还小呢。”   老太太也对映之和敏之道:”大夫人离家,往后再也不是你们的嫡母,但将来若偶遇,还是要以礼相待。你们若要改口叫二位姨娘母亲,奶奶不会阻拦,至于你们的父亲,如何孝敬与侍奉,大哥哥和三哥哥会安排好,也轮不到你们和平珒,我更不操心了。”   映之说:“昨日到家,我们就去给父亲磕头了,父亲没见我们,连平珒也没见。今日一早,我和敏之又去,碰巧在屋檐下见了父亲一面,可是……”   老太太慈祥地问:“怎么了,他发脾气撵你们?”   敏之弱弱地说:“父亲在逗鸽子玩儿,原本挺高兴的,但一抬头看见我们站在屋檐下,突然就生气了,指责我们没规矩,进门不知叫下人先通报一声。”   映之说:“奶奶,该有的礼数,我和敏之还有平珒都会好好遵守,但是父亲今早说,再不许我们踏足兴华堂。”   韵之心疼妹妹们,哄着她们别往心里去,扶意在边上缓缓搅动碗里的汤羹,恐怕惹公爹生气的,并非妹妹们未经通报,而是他摆弄信鸽,被人看见,心虚了。   不知大姐姐是否已开始拦截那些信函,扶意想不明白,大夫人能为了什么再次恢复书信往来,难道是先太子、杨太后。   可是亲生女儿做了皇后,还不好吗,只因大姐姐姓祝不姓杨,就不如外甥来的亲?那太子还姓项呢。   “扶意?”韵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扶意回过神,随口说:“我想客栈里的事,不能再横生枝节,还是要派人再叮嘱我爹娘多加小心。”   韵之便又旧事重提:“可不是吗,这最难的并不是上了考场答不来题写不出文章,而是人还没进去,就在外头被人使绊子撂下,又或是交了卷,却还被人暗中动手脚”   老太太嗔道:“你呀,不如满天下嚷嚷去,逢人就说,说上十年五载,至少京城里的人都能知道,你家延仕当年受委屈了。”   韵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是受委屈,还不让说吗?”   芮嬷嬷来岔开话题说:“下午您得抽时间,把跟您去的下人选好。”   韵之得了便宜,自然不再撒娇,正经问嬷嬷:“她们乐意跟我走吗,那月钱怎么算?”   老太太说:“头三年,下人们的月钱府里来派,你不必管。”   韵之大喜,忙起身向奶奶福了福:“替您孙女婿谢恩了。”   老太太则对扶意说:“平珒去学堂念书,不必你再操心了,但映之她们不能荒废了,你打算自己带她们,还是把原先的先生请回来。”   扶意笑道:“我先自己带着,之后自然另有安排,我还答应了秦太尉,会教秦家妹妹念书识字,就等着她伤愈康复。”   韵之问:“这要多久才能好,她的手都要烂了?”   老太太怜惜那孩子:“但愿她祖父,不要出尔反尔,别再逼着她了。”   午饭散后,韵之忙着去张罗她的小家,扶意独自返回清秋阁,将至门前,便见一只信鸽飞向兴华堂,落下屋檐后就没再出来。   “小姐,您在看什么?”香橼问道,“回去是歇个午觉,还是到书房看书?”   扶意应道:“去书房,娘娘吩咐我的事,要尽快做好。”   香橼听了,便往书房去打点茶水,扶意又望了一眼兴华堂,才进门去。   但之后一下午,扶意时不时想起飞进兴华堂的信鸽,并非是从此以后祝承乾就失去了与人书信往来的自由,而是他这个人太值得怀疑,早晨面对映之敏之的心虚就足以证明,他没安好心。   大姐姐曾说,光是听见父亲的名字,就觉得不会有好事,现如今扶意也跟着这般,总觉得公爹居心叵测。   皇城里,祝镕向皇帝禀告了筹建制造新火器进展后,项圻随口问了句:“言夫子和他的学生,没事吧,你去看过了吗?”   祝镕心里一咯噔,才上午发生的事,甚至没有惊动官府,皇帝竟然已经知道了。   他如今和开疆不再是皇帝密探,可从前他们做些什么,如何最迅速地将宫外发生的大小事情传递到御前,这些他都懂。   “只是发生了一些误会,此外,臣另有一事,要向皇上禀告。”祝镕说着,单膝跪地,“家父祝承乾,私下与杨太后一族书信往来,臣此前拦截到其中一封信,信中虽只提及一些家常琐事,但其他臣未能拦截到的信件,便不知说的什么。”   项圻淡然道:“起来说话,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   祝镕道:“于皇权而言,前太子与诸皇子在世,终究是隐患,可臣深知,皇上您不忍诛杀。就怕有人挑唆怂恿,将他们逼上风口浪尖,迫不得已与您为敌,他日……”   项圻道:“你多虑了,朕的这几个堂兄弟,朕了解他们的为人,而朕哪怕管不住他们的人心,至少该管得住自己的臣工,其中包括你爹。”   “是……”   “往后不必费心拦截你父亲的书信,你那里拦一道,朕这边就拦不住。”项圻说道,“岳父如今无权无势,在你们祝家也翻不了天,他掀不起什么波澜,年纪大了,想做些什么,就由着他吧。”   祝镕一脸凝重地看着皇帝:“皇上,难道您不担心……”   项圻一笑:“朕会派人盯着,你安心筹建制造新式火器,父王等着看呢。”   祝镕躬身道:“臣领旨。”   项圻又说:“镕儿,不必把弦绷得那么紧,你还这么年轻,该更潇洒一些。”   祝镕不知如何回应,只勉强道了声:“是。”   走出大殿,祝镕只觉得脚步沉重,皇帝的回应并不是他要的答案。   即将离开时,遇见涵元殿的内侍等候,恭恭敬敬地对他说,皇后请家中安排时日,她想见一见从靖州纪州归来的弟弟妹妹。   祝镕当时应下了,但走出宫门后,就把这件事忘了,隔天涵之派人催问家中怎么没传话进来,扶意才听说这件事,与祖母商议后,安排了时日好带弟弟妹妹进宫觐见。   那天晚上,祝镕回到家,依旧没想起这件事,还是吃饭时扶意提了一嘴,他才恍然记起,自责道:“我全忘了。”   扶意说:“昨天晚上,我就见你有些心不在焉,今早出门时,走远了又见你出神。为了制造新火器头疼吗,你若实在不擅长,该向皇上禀明,不要逞强。”   祝镕摇头:“我擅长,更是我从小就喜欢钻研的事,那时候我爹要我去给先帝当侍卫,我心里才不高兴。”   扶意笑:“那就好,既然是喜欢的事,辛苦一些也值得。”   祝镕淡淡地笑了笑,继续往嘴里送吃的,可心思全不在饭菜上。   扶意看在眼里,心知丈夫是有心事,也默默思忖着,该如何才能帮他。   饭后不久,因二嫂嫂害喜严重,扶意赶去看了一眼,回清秋阁时,见到一道白影从兴华堂飞出,朝着另一个方向越飞越远,她心里便是一沉。   香橼没这么机敏,只是好奇:“小姐,您这几天怎么老往天上看,那天奴婢瞧见姑爷也是,对着天上发呆,不知想什么呢。”   扶意心口一紧,她就知道,自己能察觉的事,祝镕一定也察觉了。   于是加快脚步回到清秋阁,翠珠说公子在书房,刚好有丫鬟送参汤来,她顺手接过,亲自送进来。   进门时,见祝镕在翻阅着太宗年间记事,扶意笑道:“如今书房都被我霸占了,香橼说要另外给你收拾一间书房出来。”   祝镕放下书,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扶意将参汤递过来,见他这神情,便也没再开口。   他们对视着,感应着彼此的心思,忽然异口同声道:“我有事想对你说……”   祝镕笑了,扶意也笑了,让道:“你先说。”   祝镕摇头:“你先说,我喝参汤。”   看着镕哥哥将参汤缓缓饮下,扶意便道:“父亲这些日子与人书信往来十分频繁,我上报给了大姐姐,大姐姐提到她也有所察觉,曾拦截,是父亲写给大夫人的。”   祝镕的手顿了一顿,而后一口气将参汤喝完,问道:“为什么没先和我商量?”   扶意道:“并不是故意瞒着你,我知道你依然很在乎父亲,不愿火上浇油,本想自己先弄明白,再告诉你。”   祝镕苦笑:“巧的是,我也瞒了你一些日子,这会儿正想说的,也是这件事。”   ------------ 第499章 那就听我的   扶意拿起自己的丝帕,轻轻擦去祝镕嘴角的参汤,祝镕顺势握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镕哥哥,别难过。”扶意起身绕过书桌,将丈夫抱在怀里,“我们限制父亲的书信往来,将他完全软禁起来可好?”   祝镕说:“皇上要我由着他,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扶意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话中的深意:“难道他故意以父亲为饵,好在将来,名正言顺地除去前太子和诸位皇……”   祝镕伸手抵住了扶意的双唇,神情凝重地摇头:“不可说。”   扶意问:“大姐姐她,皇上可曾与她商量过?”   祝镕沉重地说:“一切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又该如何去问大姐?而姐姐若是同意这么做,就是要连自己的中宫之位都赌上,她能保证十年二十年,不,可能只要一两年,她能保证皇帝对她的情意,永远不变吗?”   扶意不敢回答这个问题,静了良久,才道:“我不敢说,我只是想,朝廷里不安分的人何止父亲,为什么偏偏是父亲?大夫人已经与父亲和离,杨家和前太子,分明与我们再无瓜葛,皇上为何要如此狠心。又或者,父亲只是其中一颗棋子,皇上还纵容了其他人参与其中。”   祝镕道:“我们和杨家的瓜葛,哪有那么容易说断就断,但你说的很有可能,父亲只是被皇帝利用的其中一个。”   扶意拿起桌上的茶碗,想要走出去交给丫鬟,但没走几步,回头看着丈夫:“横竖还是那句话,伴君如伴虎,届时父亲的性命保不住,大姐姐的后位保不住,祝家又一次要面临灭顶之灾。”   祝镕握紧拳头,没说话。   扶意又走回来说:“皇上额外叮嘱你这句话,你猜他是为了不让你插手干预,还是反过来提醒我们,要看管好父亲?”   祝镕问:“你的意思?”   扶意道:“只要不参与谋反,皇上也没有办法证明我们软禁父亲阻碍了他行事,没有父亲这个饵,他自然会去找其他的饵,别人家能不能自保,能不能不自寻死路,我们可就顾不上了。镕哥哥,不要犹豫,从今晚起,再不许父亲和外界有往来,让他死了这条心。”   祝镕的身子一晃,动摇了。   扶意又说:“你终日忙着朝务,哪有空闲管家务事,父亲在家被如何对待,你根本顾不上。何况我们老太太还在呢,她要约束自己的儿子,难道还要外人来指手画脚吗,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插手大臣的家务事。”   “好!”祝镕说,“可我不仅想让父亲置身事外,我更想为太子保下性命,先稳住我爹,我之后找机会,再去见太子。”   扶意摇头:“不可以,镕哥哥,太子生死有命,你不能再靠近他。我知道,你和太子情谊深厚,你很难抉择,那就听我的。这件事上,父亲也好,太子也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感情,我只会考虑我更在乎的奶奶和兄弟姐妹,或许是冷血无情了些,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扶意……”   “镕哥哥,你重感情,是好事是对的。”扶意说,“可既然必须做出选择,那就让我来,我没感情,我比你更理智更冷静。”   在扶意果敢决断的眼神气势里,祝镕终于狠下心来答应:“听你的!”   扶意放下茶碗,转身便出门,带上争鸣和其他家仆,径直来到兴华堂。   “少夫人,这么晚了……”这里守门的婆子们,见来势汹汹,都吓得不轻。   “争鸣,去搜,将信鸽全部抓走。”扶意知道争鸣擅长调教信鸽,吩咐他之后,又对这里的管事说,“所有人集齐,今日二小姐挑选随她去私宅的人手,因此家里的人手也有调动,全部去前厅,等我来发落。”   “可是少夫人,大老爷他……”   “言扶意,你要造反?”卧房门前,出现了祝承乾的身影,他背着屋子里的灯火,只能看个轮廓,看不清脸面,整个儿在阴暗之中。   “回父亲的话,才接到太医署的命令,京中禽疫爆发,家中饲养的飞禽要暂且隔离。”扶意不慌不忙地说,“再有祖母下令,映之姐弟三人归来,要调配家中下人去伺候,兴华堂的下人从小服侍,最合适不过,之后会另外派人来侍奉父亲。”   祝承乾走上前几步,怒斥:“你小小年纪,何来的胆气张口就是谎话,你诓骗人的本事,都是从哪里学的?”   扶意欠身道:“禽疫不可小觑,为了父亲的康健,请恕儿媳无礼,这里养过飞禽,父亲需要暂时留在兴华堂不得外出,太医署的命令是隔离十日。”   “言扶意!”   “父亲勿动怒,还请保重身体。”扶意欠身后,便命令下人,“到前厅集合,我很快就来。”   她退出院门,命下人关上大门但不必落锁,每天日夜轮班派人守候,包括兴华堂围墙下,也要有家仆巡视。   虽然扶意认为公爹这把年纪且非习武出身,应该翻不出高墙,谨慎起见,还是多留一手的好。   “言扶意,你好大的胆子,祝镕,祝镕你就放纵你的女人无法无天……”   隔着门,能听见祝承乾的骂声,扶意毫不在意,反而告诫下人不可动摇,她的命令就是老太太的命令。再者,如今这家里的主人是大公子祝平珞,他们不必再忌惮大老爷,下人们纷纷应诺后,她这才离开。   就在扶意雷厉风行地软禁起祝承乾,与此同时,祝镕将这一切,在祖母跟前坦言。   老太太赞同扶意的观点,对孙儿说:“她的无情,是因为不在乎那些人,而非冷血残酷,你能体谅和理解,便是足够了。往后有什么事,你们夫妻商量便好,奶奶没有不支持你们的,但求保全你父亲一条性命,我不能看着我的儿子自寻死路。”   祝镕道:“过几日扶意带妹妹们进宫,会和大姐姐详谈此事,姐姐也应该意识到,从今往后她和姐夫再不是普通夫妻,为了朝廷和国家,为了皇权,她这个皇后随时可能被抛弃。”   老太太却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涵之会为了皇权天下,抛弃我们?”   祝镕怔然:“奶奶,这怎么可能……”   老太太却笃然道:“这就是你的姐姐,是杨太后亲自教养的孩子,涵之的心胸和眼界,远在你和扶意之上,六年前我之所以答应你爹将她软禁,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她去行刺先帝和杨太后,结果,害她被足足关了五年,更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如今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你认为你姐姐,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吗?从今往后,你和扶意不仅要在皇帝跟前谨言慎行,对涵之,亦如是。”   祝镕的内心更沉重了,躬身道:“孙儿都记下了。”   不久后,扶意到来,祖母将这番话再说了一遍,比起祝镕的内心沉重,扶意这个外来的人,或许是因为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显得格外冷静。   孩子们都离去后,芮嬷嬷侍奉老太太歇息,屏退了小丫鬟,便悄声问:“兴华堂怎么了,少夫人又和大老爷起冲突了?”   老太太悠然闭上双眼:“他自作孽,我是顾不得他了,生养一场,只盼着他能得以善终,家里子子孙孙,不能陪葬在他一人手里。”   芮嬷嬷听得一头雾水,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太太嗔笑:“你糊涂,也就说明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等你也明明白白了,事儿就不好办了。”   此刻清秋阁里,扶意洗漱更衣后,兀自在镜台前打理长发,祝镕从门外进来,夫妻俩没说话。   过了许久,扶意才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看着,转过身,果然,祝镕在镜子照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自己。   “我……怎么了?”扶意有些心虚,毕竟今晚,她强迫祝镕做下了违背他心愿的事。   “看着你,心里能安宁几分。”祝镕说,“就觉得心里还有支撑。”   扶意来到丈夫身边,将他的手掌抵在自己的心口:“我知道,先帝对你的伤害和打击,让你无法信任当今,哪怕是亲姐夫又如何,是不是?但君臣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情意不是吗,做兄弟,还是做朋友?说白了,皇帝也不过是个雇主,你拿着俸禄办事,互不相欠。”   祝镕笑道:“这是什么说法?”   扶意道:“自然是站不住脚,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只恨自己,无法像父亲那般浸淫官场数十载,可以说出一针见血,更让你踏实的话,但父亲的几十年也是他自己走下来的,我们一定比他更强些。”   祝镕拨开扶意的碎发,露出白皙的肌肤,他问道:“我总是想给你想要的人生,但又总是迷茫,你是不是为了我,一忍再忍。”   扶意摇头,笑道:“我怎么觉着刚好反过来,你为了我一忍再忍?”   ------------ 第500章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祝镕坦言:“自以为果敢冷静,可近来发生的每件事,都让我看到自己懦弱和犹豫。虽然你说,因为我和他们每一个人都感情深重,但这不该是借口,总有大局要顾,总有取舍要抉择,而我却常常感情用事。”   扶意眼眸轻轻一转,笑道:“又或许是因为有我在身边,你才可以放下心来,犹豫一些事,念一些感情,更因为信任我,知道我一定会在要紧时候推你一把。”   祝镕无奈,笑起来道:“好,你说是就是吧。”   扶意说:“本来就是,我不愿做决定的时候,不一样都交给了你,不然我们为何要结为夫妻,我才不会为了这些反省自责?”   祝镕舒了口气:“罢,横竖这一面,也只有你看得见,我绝不在外人面前懦弱犹豫。”   扶意伏在他胸前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我们还那么年轻,待你而立之年,再去考虑这些。如今的我们,不懂事又如何,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绝不看人脸色。”   祝镕心中释怀了七八分,可难免怜惜妻子,说道:“我能想象,我爹今晚对你说了些什么,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我……”   扶意摇头:“只要他不被人利用,不去招惹祸事连累全家,几句难听的话,我不在乎。就是觉得,方才我站在兴华堂外,看着大门关起来,恍然想到了春明斋。镕哥哥你说,当年父亲和大夫人关上春明斋的大门时,他们在想什么?”   祝镕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重蹈覆辙,一切又回到了六年前?”   扶意坚定地摇头:“我承认我的确为此而恍惚,但若是当年,我绝不会把大姐姐关起来,更不会伤害她的孩子,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祝镕说道:“即便如今的皇帝是亲姐夫,我对待他和先帝并无太大区别,我一度想,难道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们费尽心血图什么?但后来就明白,他们本身不一样,一个整整十年活在自己的阴影和臆想中,不惜抛弃百姓割让国土。但当今一心为国,哪怕他怀疑我,不信任我,甚至在将来抛弃我,只要是为了大齐,就值得了。”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说进扶意心里,便是问:“后日带妹妹们进宫觐见,父亲的事我还要向皇后娘娘说明吗?”   祝镕摇头:“不必提起,我们不怕被大姐姐抛弃,只要我们不抛弃她就好,一切是为了家族,为了她,更为了大齐的安定。”   扶意问:“那么,前太子那一边,你还打算联络吗?”   祝镕苦笑:“自然听你的,除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主动靠近他们,以免招惹是非。”   扶意舒了口气:“好了,正经事都说完了吧,咱们能不能别这么严肃了?”   祝镕看了眼书房说:“可这里是书房,难道你想在书房做不正经的事?”   见丈夫瞬间就切换了情绪,还出言调戏,扶意又气又羞,在他肩膀上重重捶了一拳,却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你傻不傻?”祝镕揉搓着扶意的手,捧在嘴边亲了一口,“疼了吧?这是要写下大齐女子未来的手,不许弄伤了。”   提起这事儿,扶意想起了白天客栈里的纠纷,说道:“后来回家,听韵之说,你和闵延仕科考那一届,蜀地的施展原是他心中最大的对手之一,可施展后来没上京赴考,他便以为和你至少不相伯仲,谁知被父亲做了手脚,没能进入殿试。”   当年的事,祝镕和闵延仕之间早已释怀和解,反是提起这个施展,祝镕自然就想起了白天他看待扶意时的目光。   若猜得不错,身在蜀地的施展也知道纪州博闻书院,看过扶意的文章和诗词,久仰这位北地才女的美名。   如今得见真人,扶意的姿色容颜,谁能不为之倾倒?   “怎么了,发什么呆?”扶意歪着脑袋问,“别是恼了韵之,她也是心疼闵延仕,事已至此,就让她念叨几句吧。”   祝镕果然没好气:“我说了,闵延仕大可以再考一次。”   扶意揉了揉他的脸颊:“我怎么听着,有几分火药味,真生气了?”   祝镕道:“客栈里住着父亲的学生和家人,男丁众多,之后你要见爹娘,我陪你同去,不要自己单独去。”   扶意不在乎:“都是和我一起念书长大的师兄弟,他们的家人也是长辈,不必顾忌那么多。”   祝镕干咳了一声:“我是想,多在父亲和母亲面前陪伴你,将来他们回纪州,也好安心些。”   扶意还是没察觉到话语里淡淡的醋意,连连摆手说:“我爹可不傻,太过刻意,他一猜就明白。你看我们俩都没意识到,骑马去接人,不等靠近就暴露我没了身孕的事,可我爹一眼就看出来了。”   祝镕无奈,便是坦言:“那……说了你不许恼,那个施展今天看你的眼神可不对,你一个人跑去客栈,我不放心。”   “什么不对?”扶意还傻傻的。   “你说什么不对?”祝镕板起脸来。   扶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双颊飘起红晕,眼眉笑成了花儿,窝在祝镕怀里说:“你看看你,我家相公,才是个傻子。”   祝镕小气地说:“他一定听说过你,如今得见真颜惊为天人了吧。”   扶意娇然道:“也就你觉着我好看吧。”   祝镕低头吻了她的额头:“我知道我这样不大度,都不像个男人,你别生气,是我心胸太狭隘。”   扶意笑道:“你要是不在乎我,哪里来这么多小心思,虽说我自己不在乎,可我们家还有那么多未出嫁的姑娘,百年世家的门第,在这个世道人心改变之前,妇道名声我不得不在乎。镕哥哥,我不单独去见爹娘,你放心,再不济带上韵之也好。”   祝镕问:“不生气吗?对不起。”   扶意笑道:“你又没做伤害我的事,我生什么气,倘若你无端指责我,那我的确会生气。傻瓜,别胡思乱想,我不去见他就是了,是该避嫌的。”   祝镕虽然心里踏实了,可终究觉得对不起扶意,这一晚便是对她百依百顺,夫妻二人回到卧房,闺阁意趣,自不得对外人言。   之后两天,韵之陆陆续续将她的东西送去自己的小家,下人们也已提前过去打点,两口子从闵府出来时,就没带什么,那府里的家具摆设都已另行添置,随时可以搬过去了。   这一日,扶意带着弟弟妹妹进宫觐见皇后,手足团聚,涵之诸多叮嘱和教导,并各自问了功课,命扶意多多敦促平珒念书。   而关于父亲被软禁,扶意只字未提,大姐姐应该已经察觉到父亲那一头断了书信,但也什么都没问,扶意离宫时,暗暗松了口气。   一转眼,便到了科考的日子,平理却因此偷得一日闲,早早和兄弟们约好出城打猎,天未亮就出门,谁知和三哥撞个正着。   祝镕打量他和身后的小厮:“打猎去?”   平理尴尬地问:“哥……这么早你去哪儿,还没到上朝的时辰吧。”   祝镕恼道:“今天是科考的日子,我自然要去探望岳父。”   平理问:“嫂嫂怎么不一起去?”   祝镕道:“她身子不舒服,不能出门。”   平理担心地问:“嫂嫂病了,什么病。”   “不必操心。”祝镕说着,少不得告诫,“别野得没了分寸,早些回府,仔细受伤。”   平理连声答应,请哥哥代为问候嫂嫂,转身拽着跟他的小厮就跑了。   待祝镕来到客栈,言夫人不见女儿,自然要问缘故,祝镕随口搪塞:“她昨晚太高兴,半夜才睡,这会儿没能起来。”   言夫人嗔道:“她做儿媳妇孙媳妇的,怎么能这样,镕儿,你可不能惯着。”   言景山紧张今日的科考,一时顾不得女儿,全部心思都在学生身上,祝镕反而松了口气。   实则扶意的确身子不适,小产后她头一回来了月信,腹痛如绞,一贯要强的人,生生被撂倒了。   于是也说好了,今天下午请太医院千金科的太医来诊脉,祝镕应付完了岳父这头的事儿,就要去为扶意请太医。   ------------ 第501章 扶意就医   门外车马齐备,言景山命人将学生们带下来,扶意的师兄弟们都来了,唯独不见施展。   “施公子他还在房里?”言景山问自己的学生。   几人面面相觑,并没有人关心过。   “父亲,我去看一眼,您带着学生先上马车,晚些路上该拥挤了。”祝镕说罢,便转身上楼,在下人的指引下,来到施展的客房外。   他敲了两下门,里头没有回应,说了声“失礼”后,便推门进来。   门没有反锁,自然进了门也不见人影,祝镕立时下楼来告知岳父。   言景山奇道:“我和你岳母天没亮就起来了,并不见有人出去,也没听见动静。”   祝镕说:“您带学生先过去,我在附近找一找,若是寻见他,立刻送来贡院,实在找不见,也不该影响了其他师兄弟们。”   “是这个道理,那施展性情也颇有些古怪。”言夫子终究更爱惜自己的学子,将保管在他这里施展的路引和文书交给女婿后,带着人先离开了。   要说祝镕心里怎么想,实则他这般自小长在京城的,深知单单会做文章会写诗,与能不能当官其实没太多关联,那只不过是一块敲门砖,进了贡院也不考吟诗作赋,才情与才干,终究是两回事。   自然他不至于那么小气,不至于就此不顾,看在岳父的面上,正经在客栈上下和附近都找了找,但还是不见踪影。   眼看着时辰快到,祝镕便只身来贡院外找岳父,这里人山人海,围聚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及其家人,虽有衙差维持秩序,祝镕还是很艰难地才能通过人群。   目光不经意从边上的人面前扫过,竟见施展混在人群中,二人目光交汇,施展显然吃了一惊,转身就要走,被祝镕眼疾手快,拽住了胳膊。   “你怎么回事?”祝镕抓着他的手臂,挤过来后怒道,“所有人都在找你。”   施展冷声道:“不妨,我看见言夫子的学生都已经进去了,我没妨碍他们。”   祝镕问:“你不考了?”   施展想要挣脱开祝镕的手,可他单单一个书生,哪里是祝镕这般文武双全的对手,便是恼道:“松手!”   祝镕冷冷扫了一眼,手中猛地用劲,把施展推出了人群,挤得边上百姓纷纷抱怨,差役立刻围上来,骂骂咧咧着:“往后退,找死吗?”   祝镕跟上前,当差的几个都认得他,态度立刻有所不同。他解释道:“他是个考生,被人群堵在了后面,你们带进去吧。”   差役说道:“祝大人,考生需要路引和文书来证明身份。”   施展满眼不屑,是知道自己手边没有这些东西,可他没想到,祝镕竟然从怀里拿出了他的路引和文书。   几个差役核对身份后,便带着施展往贡院门前去,那里还有负责科考的官员再次核查身份,都到了这一步,横生事端便是扰乱考场的大罪,施展也不敢再放肆。   待他进入贡院后,祝镕与岳父汇合,听说施展已经入考场,言夫子松了口气,说道:“他虽性情古怪,但的确是个人才,这几日与他攀谈,议论天下事,不是我看不起自己的学生,比扶意那些师兄弟强多了。”   祝镕笑道:“若是人才,朝廷自然不会错过,父亲门下的学子,也非等闲之辈,朝中几位重臣都十分看好,都想要将他们召入门下。”   言夫子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其中多半是看在公爵府和胜亲王的面子上,我心里明白,镕儿,爹爹很想得开。”   祝镕便不再多言,叮嘱随行来的下人,好好将二老送回客栈,他另有公务在身,不能再陪伴。   分别前,言夫人对女婿说:“可别再让扶意睡懒觉,不成体统,老太太见多了也该嫌弃了。”   祝镕唯有应道:“是,下回我一定不惯着她。”   看着岳父岳母离去,祝镕松了口气,离开考场便直奔太医院,说定了时辰后,他先回工部忙火器制造之事,到了约定的时候,亲自来接两位内宫千金科的老太医登门。   扶意整整疼了一天一夜,家里郎中开的镇痛药丝毫不起作用,到这会儿只喝了药和水,什么也吃不下。   熬到这份上才就医,祝镕心里虽有责怪之意,但他没能坚持也是错,实在舍不得再说扶意的不是,安静地等待二位太医的诊断。   足足半个多时辰,祝镕隐约听见太医们问了扶意很多话,乃至近日的房事等等,好在扶意并非那娇羞扭捏之人,更何况是在医家面前。   其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耐心要被磨光时,太医们终于出来了。   “少夫人这样的症状,恐怕是小产后未能完全排除恶露,如今月事重来,连筋带肉的,剧痛是必然的。”一位太医道,“少夫人并无其他病症,五脏六腑俱无损,大人不必太过担忧,我等开个方子,少夫人调养服用一月,且看下一个月是何种症状,我们才能进一步判断。”   祝镕稍稍松了口气,昨晚半夜扶意突然疼得蜷缩起来、汗如雨下,把他吓得不轻。今日看郎中请太医,更怕他们说出什么狠话,其实生育与否他真不在乎,可他担心扶意为此伤心。   送走太医,祝镕进门来,见扶意扎针镇痛后,正闭目休息。   他在床沿坐下,扶意便缓缓睁开眼,虚弱地扬起笑容:“太医说我挺好的,熬过这一阵就好。”   祝镕擦去她额头上的细汗,正色道:“之后要遵医嘱,每日按时服药,就算再苦再琐碎,也不能偷懒。”   扶意软绵绵地答应:“我听话,不过……”   祝镕问:“什么?”   扶意想了想:“你对我说实话吧,太医有没有另外关照什么?”   祝镕摇头:“我知道你怕什么,但太医没有提起,说是要等下个月再做判断,也许之后会提起。”   扶意眼角湿润,她极不自然地揉了揉眼睛,口是心非地说:“我不怕,我真不怕。”   祝镕道:“不会有事的。”   扶意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便岔开话题:“我的师哥们顺利进考场了吗?”   祝镕大方地说:“还真出了事。”   扶意一紧张:“怎么了?”   祝镕把她摁下,盖上被子说:“是那个叫施展的,莫名其妙地失踪,后来被我在科场外发现,硬是给塞了进去。回家路上我又一想,你说当年会不会他来了京城,但也止步在科场外,没进门去考?”   扶意奇怪道:“要是今年没被你发现,又该怎么说?”   祝镕道:“无故缺考两回,他再要考可就没那么容易,他当科考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将天下寒窗苦读的学子置于何处?”   扶意笑道:“万一人家一举夺魁,中了状元怎么办?”   “那是他的本事和造化。”祝镕道,“反过来名落孙山,我也不会奇怪。”   看着丈夫眼中的骄傲,扶意心里很明白,韵之嚷嚷了无数回,说闵延仕受委屈这事儿,祝镕心里其实更委屈。   如今事情抖落出来,虽然没了下文,可人人都会在背后说一句,说他的功名来得不干净,而闵延仕已经成了受害者,就不能再否定他的无能。   扶意说:“我们书院有个小师弟,比我小一岁,长得眉清目秀、肤白唇红,乍一眼看,和我还有几分相似呢,一度被误认为是我爹在外头的私生子。”   祝镕嗔道:“现编的玩笑话?”   扶意笑着摇头:“是真的,我哄你做什么,只是后来他身体不好,没再继续念书,家里也放弃了科考。但那会儿,我曾经和他说,我女扮男装,代替他上京科考,得了功名算他的,落了榜也不亏。”   祝镕听着,觉得这事儿还真是扶意能干出来的。   可扶意幽怨地说:“后来被我爹知道,骂的狗血淋头,要不是我娘拦着,他都要动手了。那时候我才明白,虽然爹爹扛下所有压力,非要教我念书写字,但他心里清楚,我不会有什么前程的,不过是比普通女子,多识几个字。”   祝镕道:“此一时彼一时,往后你的前程,都在你自己手里。但在那之前,要先把身体调养好,空有志向不成,还得有命去实现。”   此时香橼进门来,无奈地说:“公子,还是没能瞒过老太太,李嫂嫂来问了,说好好的怎么宣太医了。”   祝镕无奈,对扶意说:“你歇着,我去去就来,奶奶跟前总是瞒不住的。”   扶意则问:“今天不忙吗?为了我的事,我爹的事,都忙活一整天了,工部的事该耽误了吧。”   祝镕说:“科考事关重大,各部门都协理办好这件事,我手上的事自然也要放一放,你还真会挑日子生病。”   扶意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说道:“这样等放榜时,我都好了,宫里的游园诗会就在眼前。”   祝镕严肃地说:“先老实躺着,你能不能进宫去参加游园诗会,要我说了算,太医说了算。”   ------------ 第502章 平理挨打   科考三日,扶意也在家中足足休息了三天,随着月事渐淡,她的腹痛得以缓解,今日终于得到祝镕的允许,和韵之结伴来接自家的师兄弟们。   扶意本想和韵之在马车上等,可韵之就怕不够热闹,硬拉着她下车挤入人群里。   “伯父伯母呢?”这会子迷失在人群中,韵之踮着脚到处看,“怎么不见他们?”   “他们今天不来接人,但我几个师兄的爹娘在那里。”扶意往远处指,带着韵之挤过来。   很快,贡院大门开了,考生陆陆续续出来,看着家家户户殷切地迎接“希望”,韵之叹了声:“我大哥科考那年,我来接他的,三哥哥那年我没赶上,不然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记得闵延仕是什么模样。”   扶意笑道:“除此之外呢,闵延仕也算是过去常见的人之一吧。”   韵之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懊恼,怎么都记不太起来,明明也算是相熟的人。”   扶意说:“因为喜欢上的,是那日围场之后的闵延仕,过去他在眼里,自然是留不下什么印象。”   韵之很是服气:“有道理,这么一说,我可就释怀了。”   “这里,儿子……”边上,扶意师兄家的爹娘大声喊起来,扶意瞧见了,便也挥手,“师哥,我们在这里。”   众人汇合,挤出人群来坐马车,十年寒窗,从童试起一路过关斩将,只为今朝,且要回客栈好好吃一顿酒菜。   而从明天开始直到放榜,每个人都要为了殿试再做准备,四月初一放榜,殿试的日子,则定在了初五。   上马车前,韵之问扶意:“哪一个是蜀地来的施展?能被我家延仕念叨的,必定不俗吧。”   扶意一怔,怎么没见那个人。   “师哥,施公子没和们一道出来吗?”扶意上前问。   众人才想起这号人,四下看了看,有人指着远处说:“在那里。”   扶意踮起脚,便见疲倦虚弱的年轻人,垂首穿过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便命家仆上前招呼,好把人带过来。   施展被人拉住时,十分茫然,顺着仆役指的方向看过来,看见马车下的言家女儿,眼中才霍然一亮。   “我家小姐请公子过去坐马车,一并回客栈,夫人已经张罗了酒水,为诸位公子庆贺。”言府的下人,还称呼扶意为小姐,施展便是更客气了,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朝这里走来。   但扶意和韵之并没有等他,已经先上了马车,直到所有人返回客栈,施展才又在大堂里见到了扶意。   但扶意只顾着和爹娘说话,目光没落在他面上,之后带着韵之随母亲上楼去,言景山则走来施展的面前说道:“那一日怎么不见了,难道是要弃考?我早听闻志气清高不愿入仕,果然是真的。”   施展躬身道:“学生有过,让您担心了。”   言景山说:“好在总算一切顺利,赶紧洗漱休息,这就开饭了,大家一起说说今届的考题,也好为殿试准备,我想必然榜上有名,能见天颜。”   施展深深作揖,并没有说什么,便独自上楼回客房去。   再等他下楼,扶意和韵之已经离去,纵然扶意自己不在乎与师兄弟们亲近,总还要顾忌韵之,当今世道下,可容不得女子随随便便在外与人同席享宴。   是日夜里,祝镕兄弟几个陆续回到家,平珞带着初雪和孩子们,在内院陪祖母用晚膳。   正说起闵延仕被皇帝钦点参与阅卷,今晚之后要离家数日,只见慧之一头闯进来,带着哭腔说:“奶奶,救救我哥,我爹要打死他了。”   老太太恼道:“他又闯什么祸了?”   初雪忙安抚老人家:“您别急,让平珞去瞧瞧。”   平珞已经出门了,带着慧之往西苑来,一路问清了缘故,原是有苦主告到衙门,状告几个纨绔子弟糟蹋了他们的田地,才出芽的庄稼毁了。   几个公子虽非朝廷官员,那也是贵族世家的公子,民告官向来困难重重,但京城府尹也没有包庇,私下派人知会,祝承哲得到消息忍了一整天,夜里一回家,就把平理拖到院子里打。   这会子平珞赶到,只见三婶婶抱着丈夫的腿苦苦哀求,平理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不知挨了多少鞭,已经快支撑不住。   “三叔,把平理交给我吧,您别气坏了身子。”平珞上前,取下了叔父手里的藤条,“我会好好管教平理,把事情问清楚。”   “还问什么,他都承认了!”祝承哲气得不行,指着儿子的手也颤抖,“我只当淘气些,心术总是正的,可越大越混账,怪我管教太少,太纵容。”   在平珞的劝说下,三夫人拉着丈夫走了,慧之要来搀扶哥哥,可平理手一软,反而趴在了地上。   平珞又气又心疼,命人把四公子抬去倚春轩,请了家里的郎中查看伤势。   祝镕得到消息,来倚春轩时,郎中正要退下,他问了几句,得知没伤筋骨,先松了口气,而后也板着脸进门来,只听大哥问:“真是干的?”   趴在床上的人,点了点头,没出声,余光瞥见三哥进来,不禁又一哆嗦。   “大哥,明日我派人去郊外,给农户们清算损失。”祝镕道,“但有的人,说没说实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平理把脸埋在枕头里,没敢看哥哥们。   平珞直摇头,出门后,对弟弟道:“既然他担下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傻小子不能总这么糊涂,实在叫人操心。今晚三叔打狠了,没几天下不了床,过几日再审吧。”   祝镕说:“既然府尹没公办,不至于闹到学堂,就先报个病假,我来打点。”   平珞坐下,直叹息:“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三叔早晚被他气死。”   待祝镕返回清秋阁,扶意也很担心,听说平理没伤着筋骨,和丈夫一样松了口气。   祝镕说:“这么大了还挨打,他也不害臊,这小子实在是气人。”   扶意问道:“可明明好几个人一起去打猎,怎么就说是他干的呢?”   祝镕说:“他们几个前科累累,再出事,国子监绝不会再姑息,除名事小,将来不能参加科考,事情就大了。偏偏我们家这位,无所谓功名利禄,他不是铁了心不科考吗,必定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   扶意生气地说:“那也看什么事,他们去糟践庄稼,这事儿值得两肋插刀。”   祝镕道:“过几日再问吧,估摸着也是无心的,一个个从小锦衣玉食,地里才出的苗,是草还是庄稼,他们真分不清。”   扶意笑起来:“和大哥哥看起来严格,实则一个比一个宠弟弟,出了事都先偏着,都往好了想。将来我们有了儿子,可不许这么溺爱,得好好管教。”   祝镕轻柔地搂过她的腰肢:“将来负责下命令,我来管,一切都听的。”   扶意推开他:“谁要给生儿子,我要生一堆女儿,将来跟着为娘我一起打天下。”   祝镕却说:“我一直想,和大姐姐要做的事,为何非要由女子来推行,男子一样可以从中起到作用,比如我就愿意。再者说,难道女子念书,一定要女先生才行,那岂不是又把两者对立起来。”   扶意一脸正经地说:“这可想得太远太远,镕哥哥,怕是我们这辈子也看不见的,等我们的孙子孙女去实现吧。”   此时香橼送汤药进来,扶意见状,立刻拉下了脸。   前几日腹痛难忍时,她能积极按时吃药,但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好了,再每天往肚子里灌汤药,可就不乐意了。   祝镕接过手,命香橼退下,转身看着扶意:“来,乖乖把药喝了……”   门外,香橼高高兴兴出来,有姑爷对付小姐,她可以高枕无忧,但不经意抬头,却见翠珠偷偷摸摸地从门边进来,贴着墙像是怕被人看见,往她自己的屋子去了。   香橼不免觉得奇怪,就这情形,今晚不是头一遭了,翠珠最近每晚都会出去,然后悄悄地回来。   屋   ------------ 第503章 亲家老爷被抓走了   翠珠的事,香橼忍了一天没对扶意提起,直到第二天夜里看见她悄悄数钱,实在忍不住,隔了一天才告诉了小姐。   “夜里就算宅门还没落锁,她也是出不去的,转来转去都是在家里。”扶意道,“她爹娘已经不在这里当差了,她还能去见谁。”   “小姐说过,对姐妹要信任,不可挑唆不可背后使坏,一开始我想,谁还没点小秘密呢,我都不想告诉您的。”香橼很正经地说,“但她昨晚数钱来着,我真怕她被骗了,又或是被什么人威胁诱惑对您和公子不利。”   扶意原本也担心,是公爹那头又出什么幺蛾子,白日里排查一番后,发现兴华堂一切正常。   而她和祝镕已经准备,将祝承乾移居至京郊庄园,将他可活动的范围扩大,虽然难保与外界联系,他们要多派人费心盯着,不至于在兴华堂这四面高墙下憋出病来。   自然这是题外话,眼下翠珠奇怪的行为,扶意不能不管,任何事牵扯上了金钱,多半就不可靠了。   且说闵延仕被钦点参与阅卷,他们夫妻搬走的日子又往后延了几日,这两天韵之没有丈夫陪在身边,除了去东苑伺候痴傻的父亲,或陪伴母亲外,就在家里四处晃悠,招猫逗狗的,还逮着机会可劲儿欺负平理。   这会子被奶奶叫在跟前训话,老太太一面吩咐扶意:“你去倚春轩瞧瞧,你大嫂子造了什么孽,要管着这么两个弟弟妹妹,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原本因为平理是小叔,又伤在那地方,扶意才一直没去探望,这会儿奉命来倚春轩,刚好遇上中门外的妈妈送东西进来,笑着对她说:“太尉府送来的,说是给四哥儿。”   扶意道:“刚好我要去倚春轩,给我吧。”   那妈妈好奇地问:“少夫人,四哥儿怎么住到倚春轩去了,听说又挨打了?”   扶意笑道:“小孩子淘气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扶意拿了东西,往大嫂嫂院里来,这里没有韵之来捣蛋,便是一片安宁,初雪在辅导怀枫写字,嫣然在边上睡的正香。   “来的正好,你看看怀枫的字写得怎么样。”大嫂嫂说,“我总觉着,他握笔的姿势不对,纠正了好几次不管用,又不敢凶他,怕他厌烦了。”   扶意坐下来,搂过怀枫,把着他的手写了几个字,耐心地为小侄儿纠正不好的习惯,大嫂嫂则派人去看看四公子醒着没有,再后来便和扶意一道过来见平理。   平理见嫂嫂们,难免尴尬些,好在没伤得那么重,他已经能下地站着了。   “这是太尉府送来的东西,是秦公子给你的吗?”扶意说,“你自己收着吧,但若是膏药丸药之类的,一定问过家里的郎中,不能随便用药。”   平理打开看了眼,迅速把盒子关上,挠了挠头说:“多谢嫂嫂,我知道了。”   初雪说:“看这表情,就知道没干好事,可别再胡闹了,你哥哥还没消气呢。”   平理抱怨道:“大嫂嫂,我都这么大了,大哥能不能别管我,他去管平珒好了。”   初雪嗔道:“你若听话,谁来管你,平珒听话又刻苦用功,学堂里数他念书最晚,如今功课却是最好的。”   平理不屑:“他有念书的天分,您让他行军打仗,他可就不行了。”   有大嫂嫂在,扶意不必多嘴,只在临走前说:“奶奶训诫过韵之了,不让她再来招惹你,放心吧。”   平理恨得牙痒痒:“那丫头,也就闵延仕喜欢她,换做别人家谁敢……”   话没说完,见扶意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平理忙住了嘴。   他又来了,总把女儿家的婚事挂在嘴边,指不定哪天又脱口而出,说秦影被三哥退婚的事。   扶意轻轻一叹:“好好养伤,郊外农户的损失,家里已经清算补偿,是不是你的罪过,你心里最明白。”   平理一脸豪迈和义气:“就是我,和他们不相干。”   扶意摇头,初雪也叹气,出门来,两位嫂嫂都为弟弟操心,初雪说:“平理这性情,入官场一定会被人利用算计,你哥哥愁得不行。”   这些话,祝镕也对扶意说过,可她觉得,平理其实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为了家族为了宫里的大姐姐,才忍耐压抑,他们兄弟姐妹之间,都太为彼此考虑。   “横竖还有两年书要念。”扶意劝嫂嫂,“请大哥哥两年后再犯愁吧,平理会定性的。”   只见怀枫跑来,要跟婶婶去清秋阁念书,刚巧嫣然也醒了,扶意便把两个孩子带走,好让大嫂嫂歇一歇。   一路上,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问好多事,议论起四叔来,嫣然还学着他爹爹语气说:“四叔太淘气了,哥哥你以后可不能学四叔,挨打多疼呀。”   怀枫一脸紧张,对扶意说:“婶婶,我不淘气。”   扶意爱怜不已,蹲下来搂过小侄儿亲了一口:“怀枫最乖了,婶婶知道。”   领着孩子们往前走,隔着池塘就看见争鸣在对面长廊上飞奔,他也看见了少夫人,便径直往这边来。   “出什么事了?”扶意命香橼带着孩子们先走,停下脚步镇定地问道,“你家公子出事了?”   争鸣说:“是客栈里,少夫人,禁军的人去了客栈,把亲家老爷抓走了。”   扶意这下才急了:“我爹?他做了什么?”   争鸣连连摇头:“不知道啊,亲家老爷和一些学生在客栈里念书呢,全都被带走了。”   扶意实在不明白,而今天祝镕在工部研制火器,十分机密,不到天黑里外都联络不上,她刚才见争鸣这么着急,还以为是走火了,所幸丈夫没事,可爹爹那头却出了事。   “快去打听,慕公子在哪里。”扶意道,“还有,给大公子传话。”   吩咐了这些,扶意立刻回清秋阁换了出门的衣裳,好在慕开疆得到消息已经赶来,让她放心了不少。   “我打听过了,禁军只负责抓人,上面另有审问。”开疆告诉扶意道,“像是答卷上出了问题,隐约是说,有人写了大逆不道的文章。”   “大逆不道?”扶意不解,“难道是辱骂当今?”   开疆说:“这我就接触不到了,不过闵延仕在贡院阅卷,你等等,我或是祝镕,总能想法子联络上。”   只见平珞也派人赶来,他正走不开,但也担心亲家老爷的安危,可惜这会儿谁也使不上劲,扶意便打发他们走了。   “你去客栈看看伯母,这里交给我,我自然派人打点。”开疆说,“伯父和胜亲王是故交,不会有人为难他,恐怕还没惊动皇上,只是上面一些官员急于免责。”   扶意无奈,只能托付给开疆,之后再赶到客栈,这里倒没有人把守。   但外面看着一切太平,进了门,所有被留下的家眷,都聚集在大堂里,他们不敢外出,也想不出其他法子。   “小姐……”   “小姐,出什么事了?”   扶意被团团围住,她极力摆脱后,带着母亲上楼来。   言夫人还算镇定,对女儿说:“你爹和王爷的关系,还有公爵府这一头,我知道他出不了什么事。可你那些师兄弟耽误不起,这一闹,怕是十几年心血都毁了,他们可不能吃官司。”   扶意问母亲:“禁军来抓捕时,说什么了?”   言夫人摇头道:“什么都没说,进门就抓人,你爹也没有争辩反抗,他向来要面子。”   扶意说:“您女婿今日在工部闭关,一时半刻联络不上,今晚看来是没法儿把爹爹带出来了。”   言夫人道:“你爹我是不担心,就那几个孩子,好容易考到京城来了,哎……”   扶意没有对母亲提起所谓大逆不道的文章,毕竟开疆也只是听说,她不愿闹得人心惶惶,安抚了母亲后,就留下来陪伴她,直到天黑,祝镕才匆匆赶来。   一见丈夫,扶意踏实了,而祝镕离开工部得到消息后,就想法子去打探,得到的说法和开疆差不多,是答卷上的文章出了事。   祝镕说:“答卷已经送到御前了,但……”   他带着扶意到一旁,轻声道:“大姐姐今日害喜严重,皇上陪伴在她身边,只拣了重要的事处置,这件事自然就耽误了。”   扶意道:“我爹没答卷,横竖算不到他头上,就算有问题,也只是个连带的责任,我就想着,不论是哪位师兄弟错了,能不能别连累其他人的前程。”   祝镕心里一个激灵,走出房门看了眼那天他去过的施展的屋子,转身来问岳母:“娘,施展呢?”   言夫人道:“一道被抓走了呀。”   ------------ 第504章 大逆不道之人   听得母亲这般回答,夫妻俩互看一眼,已是心照不宣。   言夫人为稳住被抓学子家眷们的情绪,坚持留在客栈里,扶意和祝镕只能先回公爵府。   而这件事经过一整天的传说,早已满城皆知,老太太派李嫂嫂等着孩子们,问要不要她出面想法子。   李嫂嫂回来禀告说:“三老爷和兄弟几个商量呢,少夫人说了,请您别担心。”   老太太则是不解:“宫里既然知道了,皇上和皇后为何不管,亲家老爷和王爷好歹是至交,到底是何等大逆不道的文章,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这是李嫂嫂和芮嬷嬷无法回答的事,清秋阁里,此刻祝镕和扶意送三叔和大哥、二哥出门,祝承哲对侄儿侄媳说:“狱中既已打点,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亲家老爷为人端正,不会有事。”   扶意谢过,目送三叔离去,再送大哥和二哥往一处走,祝镕跟出去几步,不久就回来,见扶意还等在门口,他们这才有机会单独说话。   祝镕道:“并非我刻意针对,但这件事,依我看,多半是出在施展的身上。”   扶意回忆那日贡院散场时的情景,说:“他出来时看着神情低落,十分疲惫,累是自然的,可那股子气息,此刻回想起来,的确是怪了些。”   祝镕恼道:“早知如此,我何必将他送入考场,实在多此一举。”   扶意忙劝说:“还不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你可别自责,不然我要如何自处,都是我们家的麻烦。”   “什么你们我们?”祝镕说着,进门看了眼时辰钟,很是不甘心,“我还是想去试试,总不能叫父亲在大牢里过夜。”   扶意笑道:“如今可真真成了一家人,这没坐过牢,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公爵府的亲戚。”   祝镕瞪她:“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扶意丝毫不收敛笑意:“是我爹被抓,又不是你爹,你紧张什么?”   祝镕板起脸来:“胡闹是吧?”   可终究也凶不起来,转眼就破了功,拉着扶意进门去,夫妻俩还要商量之后的对策。   其实扶意心里怎么会不担心亲爹,哪怕只在大牢里呆一晚上,也够她心疼的了,隔天一早,祝镕上朝去,扶意便由家仆护送,赶来客栈陪伴母亲。   与此同时,皇城里,内侍宫女们正侍奉皇帝穿戴朝服,涵之站在一旁看,夫妻俩偶尔提几句国事。   待宫女们退下,涵之最后上前为丈夫抚平衣襟衣袖,说道:“再不要这样陪着我,朝臣们该议论了,不论我是否有孕,这都不成体统。”   项圻说:“我自有分寸,你好好的才是。”   涵之问:“昨日的朝务,都耽搁了吧。”   项圻应道:“正经事一件不误,还有一件事,也是故意拖了一晚上,你还不知道吧,言夫子昨晚在大牢里过的。”   “言夫子?”涵之很惊讶,若是平日里,这种事不必皇帝告知,她就能有法子得知,可这几天害喜严重,除了自己的身体,别的都顾不上了。   “没告诉你,是不愿你分心担忧,昨天的你,可真把我吓坏了。”项圻说道,“至于言夫子,他是父亲的朋友,又是公爵府的亲戚,少不得有人要打他和书院学生的主意,朕不格外优待,一切按律法行事,让他清清白白来京城,再清清白白地回去才是。”   涵之笑道:“皇上有心了,但愿扶意他们不要误会,更别辜负。”   项圻简单地解释了怎么一回事,便要预备上朝,一面命人将施展的文章送来给涵之,临走时说:“你看看,之后派人告诉朕你的想法,一会儿朝堂上,朕也要和大臣们探讨这篇文章。”   涵之目送皇帝离去后,便从内侍手中取过誊抄的文章,坐到窗下细读。   果然才扫过几行字,已经令她蹙眉生怒,心中有火,也不管那些阅卷官小题大做。   但再冷静地往下看,施展所言,总算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大齐和百姓。   施展认为,胜亲王父子的五年蛰伏,耽误了大齐至少二十年的国运,到如今看似为了天下和百姓而夺得帝位,实则根本上,还是两个兄弟的私斗,以整个大齐作为赌注。   通篇文章看下来,文笔辛辣、措辞犀利,每个字都豁出了性命,涵之读到最后,不禁嘴角带笑。   她唤来近侍,吩咐道:“转达给皇上,说我已看过施展的文章,此人是可用之才。但棱角太过尖锐,且要打磨一番,暂不宜委以重任。自然,这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不左右皇上裁夺。”   这话传到项圻耳中时,大臣们正在传阅施展的文章,朝堂里一片唏嘘叹气,秦太尉最先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皇上不可姑息,不可叫他扰乱天下学子之心。”   项圻道:“太尉向来刚直,但盛怒之后,就没有别的想法?”   他看向众臣,问:“你们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总算有人上前道:“臣以为,施展所言,狂妄之下,并不无道理……”   就在朝堂上为了一篇大逆不道的文章展开讨论时,皇帝同时下令,释放了无辜的言夫子和他的学生,毕竟施展来自蜀地,并非纪州博闻书院门下,只是暂住一处客栈,彼此并无瓜葛。   言景山离开大牢时,见施展还在牢门里,并向自己深深作揖,他问狱卒:“这个年轻人,为何不放走?”   狱卒道:“上面没有释放他的命令,您就不必多管了。”   言景山无奈,只能带着自己的学生先出来,大牢外慕开疆已经带人等候,用车马将一行人接回了客栈。   扶意等到了爹爹,总算松了口气,谢过开疆,并亲自送他出来。   再回客栈,却见家眷们围着父亲七嘴八舌地问,担心这一遭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   言景山自己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时无法作答,心中又烦躁又气愤,最终是扶意出面替父亲解围。   那之后,她端着饭菜来到爹娘的客房,父亲才换了衣裳,正坐在窗前叹气,扶意放下吃的,说道:“爹,先喝几口粥,别饿坏了。”   言景山望着女儿,招了招手,让扶意走近些。   “您哪儿不舒服?”扶意问道,“要不要请个郎中……”   言景山却抓过女儿的手,捧在掌心里,细细端详扶意的容颜,笑道:“我家姑娘,真是长大了,这眼眉也变了。”   扶意笑问:“难道变丑了?”   言景山摇头,爱怜地说:“在京城很辛苦吧,天子脚下,又在高官公侯之家,富贵繁华之下,是今日不知明日,还能不能活着。”   “您言重了,爹,我们好着呢。”扶意说,“我刚来时,也感慨过您这些话,可我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地适应了这里的一切。爹爹若是真留下,您早晚也会习惯,纪州的好,仅仅是隔得远,好比皇帝要抓你,一道命令传过去至少几天,在京城就利索些。事实上,京城也好,纪州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   言景山很是欣慰:“你这么说,爹心里好受多了。”   扶意笑道:“我只盼着,爹爹不要受任何人的影响,不论是世子成为了皇帝,还是我嫁了公爵府,您还是从前的您,博闻书院不受任何桎梏。”   言景山颔首,而后问女儿:“你和祝镕为了什么,把爵位让给了他大哥,并非说大公子不好,也不是贪恋权贵,可我的女儿若受诰封,为父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扶意说道:“再过一两年,待新君皇权稳固,女儿就要为辅佐皇后而忙碌,届时开办女学、重修律法,这是我的心愿,也是皇后的心愿。而您的女婿,一定是察觉到我的心思,毕竟在赞西边境时,我就已经动摇了,我不想被困在家务事里。”   言景山道:“小丫头,这是你能做到的事吗?口气这么大,你何德何能?”   扶意却是骄傲:“怎么不能够,我可是您教的学生。当年要不是您拦着,我指不定就替师弟考个功名回来了。”   言景山嗔道:“连小命都保不住,把你能的。”   扶意笑道:“爹爹,您说有没有那一天,女子不必男扮女装,也能参加科考,但我想,我这辈子是看不见的。”   话音才落,只见香橼进门说:“老爷、小姐,姑爷从宫里抄出来的什么文章,请你们看看。”   ------------ 第505章 盒子里的秘密   父女俩一起看过文章,也就不奇怪他们为何会被施展连累,言景山说:“方才从牢中出来,他看见我深深作揖,满面愧疚,我虽猜到几分,也没想到,他会写得如此激进。”   扶意说:“不瞒爹爹,如今您女婿的亲爹,我那了不起的公公,被我们夫妻软禁了。”   言景山怔然:“这怎么说的?”   扶意道:“他暗中联络前太子,可能还有其他人,就他的性情和脾气,一准儿没好事。为了家人不被牵连,也为了不让他被谁利用,是我做主,强行将他软禁起来,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络。”   “扶意啊……”   “我也就看着温柔好相与,骨子里有多狠,您是知道的。”扶意说,“我不得不感慨,我们夫妻都感慨,六年前祝承乾夫妇软禁当今皇后时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呢?爹爹,可见皇权之下,所有的事都会轮回,但不同的是人心。因此施展的论调,或许有他的道理,可我不能苟同,王爷和当今皇上,绝不是罪人。”   话题又转回来,言景山心内震撼,不敢想此时此刻,是在和女儿谈论这些事。   他从来没有把扶意当儿子养,即便教她念书写字,也不是为了弥补自己没有儿子的缺憾,可他的确为自己的女儿惋惜,因为男女有别,而让她在这条路上,最远的地方只能走到学堂门前。   可机缘巧合,可是这孩子争气,她把自己的路,越走越长,越走越远。   “不要妄议朝政。”言景山冷静下来,半玩笑似的说,“你爹我可是刚从大牢里出来,心里还后怕着呢。”   扶意傲然一笑:“别怕,有您闺女在。”   言景山直摇头:“不要轻狂,你这丫头……”   扶意随手将施展的文章烧了,这些偏激的文字不宜流入民间,一面说道:“并非我笑文人迂腐,但文人墨客知天下事并不懂天下事,他们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世间的一切,可事实上,这满腹道理,与晋惠帝何不食肉糜并无太大差别。以为一支笔一篇文章,就能激励天下指点江山,那就太天真了,自然这份气性和志向要有,可真正不该轻狂的,还是他们。”   言景山说:“那你又懂些什么,说这些话。”   扶意说:“我不懂,所以我没指点江山呀。可我知道,新君即位以来,每日睡不过几个时辰,我只知道我的丈夫和家中兄长叔父,无不起早贪黑地为了朝务忙碌。若君王和官员,真如这些文人以为的不顾天下,大齐早完了,还有他们写文章的命?我不来京城,我也不知道,原来天下,这么难。”   “仔细烫着手。”见女儿拨弄香炉,言景山急道,“过来,让爹瞧瞧。”   “没事儿。”扶意笑道,“您是没见过……”   “没见过什么?”   “不提了,爹,快把粥喝了,睡一觉,有什么事吃饱睡饱再说。”   扶意自然是想起了秦家小孙女,她方才只是不小心烫着,也迅速把手缩回,什么也没伤到,可那一下的灼痛,还是惊人的。   而秦影徒手去扒火堆,扶意无法想象,何等激怒悲壮下,才可以压制躯体对于疼痛的畏惧。   此刻,养伤在家的平理,又收到了太尉府送来的东西,初雪觉着奇怪,跟进来问了句:“又送膏药来了?”   平理却慌张地将盒子盖起来,敷衍道:“就是小玩意,不是膏药。”   初雪道:“若不是正经东西,不许藏着,被你哥哥知道,又该挨骂了,你这一天天的。”   平理笑着:“嫂嫂,您忙您的去。”   初雪正经说道:“你打算在倚春轩待多久,不回西苑了,就这么和三叔僵持着?不是嫂嫂不想照顾你,你自己说,这样像话吗?”   平理垂下脑袋:“我是做错了,可他也不能往死里打我,我、我都这么大了……”   初雪问:“平理,你对嫂嫂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平理依然坚持:“就是我干的,和他们不相干,您别问了。”   只见三夫人从外头进来,刚好听见这话,气哼哼地说:“我养个儿子,专给别人擦屁股?”   平理嚷嚷:“他们跟我出生入死,可是把您从囚车里救下来的,您不能翻脸不认人。”   三夫人怒道:“我又没说不感激他们,难道因为感激,就纵容你们干坏事。”   平理一着急,就不会争辩,急得直跺脚:“到底要我怎么样,算了,你找我爹来,打死我算了。”   说着话,他手一松,盒子落在地上,滚落出一枚象棋。   三夫人没在意这点玩意儿,吆喝丫鬟们来收拾东西,要把平理带回去,说是不能再给平珞和初雪添麻烦。   平理只顾着捡起象棋和盒子,也不再争辩,由着母亲折腾,不久后,就被三夫人领走了。   是日夜里,一家人当着老太太的面,父子俩和解,扶意和祝镕回来晚没赶上,只遇见大哥哥和嫂嫂最后带着孩子从内院出来。   初雪对扶意说:“明儿一早到倚春轩来用早饭。”   扶意见嫂嫂眼含深意,像是有什么要和自己商量,便是应下了。   平珞则问弟弟:“那个考生的事,还会继续牵连亲家老爷吗?”   祝镕应道:“不相干了,至于他自己,您知道,今日朝会上尚无定论。”   平珞说:“皇上既然能公开讨论,他罪不至死,但藐视科考,也够喝一壶的了。”   说着便对扶意道:“还请伯父少与这种人往来,他下一回又对朝廷不满,再口出狂言,伯父再被牵连不成?”   扶意欠身道:“大哥哥的话,我会转达,让您担心了。”   待哥哥嫂嫂走远后,祝镕便解释:“大哥向来谨慎,他并无意冒犯父亲,你别放在心上。”   扶意嗔道:“倒是你过分小心了,大哥哥若不在乎我爹,何苦管这闲事。反正我爹也是怕了这个人,就算我爹自己无所谓,总不能坑了学生。”   祝镕道:“实则今日朝堂上,我揣摩着皇上的意思,最后恐怕不仅不怪施展,还会重用他,他算是遇上明君了。”   扶意笑道:“听你的口气,像是不服气?”   祝镕说:“不是不服,是怕将来有人学他投机取巧,把口无遮拦当仗义执言,带坏了学风。”   扶意撑着腰肢,直觉得浑身酸痛,打了个哈欠说:“这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才有的胆魄,寻常人可不能够。”   “哪里酸痛,我给你揉揉。”祝镕道,“你做什么了,这么累。”   扶意吃力地说:“还不是我娘,非要亲自下厨,我给打下手,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已经吃不起这些苦了。”   祝镕揽过她的腰肢:“去趴下,我替你揉揉。”   扶意见他眼神暧昧,自己亦是明眸含笑,轻轻推开他:“谁要你来。”   却是此刻,香橼急急忙忙跑进来说:“小姐、小姐……”但猛地见到姑爷,又不敢出声了。   “说吧,没事。”扶意正经起来,“怎么了?”   “就是翠珠……她拿着钱袋出去了。”香橼着急地说,“小姐,要不要跟上她?”   祝镕问:“什么事?”   扶意道:“翠珠这些日子总大晚上出去见什么人,香橼说还和金钱扯上关系,她担心翠珠。”   祝镕略想一想,说:“还是要管一管,扯上钱总没好事,闹出大事,算我们的还是大嫂嫂的。”   扶意忙点头:“我也这么想。”便是吩咐香橼,“争鸣呢,找他来。”   香橼转身就去找人,可转了半天回来,说:“争鸣不在。”   扶意和祝镕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说:“这么巧?”   祝镕吩咐香橼:“先别管他们了,打水伺候夫人洗漱。”   扶意则笑道:“那就交给你了。”   香橼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这两人心里就猜了七八分,这日夜里,争鸣悄悄回到他的住处,点燃蜡烛,猛地见公子坐在桌边,吓得他腿一软,跪了下去。   “我是鬼,吓成这样?”祝镕冷声道,“干什么去了。”   “小、小的……”争鸣结巴着,“公子,这么晚了,您怎么跑小的屋里来,这里又脏又乱的。”   祝镕冷着脸:“少废话,我是有多闲来和听你瞎掰扯,少夫人还等我回话呢,赶紧说,你做什么去了?”   “公子,我、我……”   “和翠珠相会去了?”   争鸣吓得张大了嘴巴,愣了半晌:“您,您怎么知道的?”   祝镕眼中有了笑意:“老实说,是不是喜欢上翠珠了?”   争鸣的身子软下来,唯有老老实实地交代:“是,公子,小的看上了翠珠。”   ------------ 第506章 姑娘也是磊落坦荡   发现争鸣和翠珠同时不见了,祝镕和扶意就猜到他们两个之间有事,争鸣的人品祝镕信得过,再怎么也不至于骗翠珠的钱。   只是姑娘家攒些银子不容易,他们才不得不过问,以免将来在家仆中惹出其他麻烦。   “公、公子……我们没干不正经的事,真的,我发誓。”争鸣指天道,“我不敢对不您。”   祝镕说:“别欺负了人家姑娘就好,对不对得起我有什么要紧,起来说话。”   争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偷偷看一眼公子,问道:“您不怪我?”   祝镕说:“少夫人的意思,若真有这件事,两厢情愿的话,就替你们做主。还有一件事,你拿人翠珠的钱做什么,出去放贷?”   争鸣慌道:“哪儿敢呀,被您知道了,腿都要打断了。”   祝镕白他一眼:“赶紧说,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争鸣不敢再隐瞒,把他和翠珠之间的事都说了,祝镕回到卧房后,再原样转述给扶意听。   原来争鸣怕他爹娘不答应他娶翠珠,想攒银子在外面置一处小宅,为将来做打算。翠珠知道了,便也拿出体己的银子,或正经攒在钱庄里,或另作他用,只管叫争鸣去打点。   扶意笑道:“都这样了,必定是两情相悦,可姑娘脸皮薄,我不好去问,等她自己来说罢。”   祝镕道:“总算好事一桩,争鸣从小跟着我,他的事我自然要帮着张罗。”   扶意嗔道:“说得好听,还不是落在我头上,你哪来的精力张罗?”   夫妻俩原是并肩躺着,祝镕伸手将扶意搂在怀里,亲了两口说:“成全了争鸣,你要我怎么报答都成。”   扶意在他怀里蹭了蹭,却是问:“可是,争鸣为什么怕他爹娘不答应,他们另给相看其他姑娘了?”   祝镕反而愣了愣,说:“你忘了,翠珠成过亲,还怀过孩子。”   扶意轻叹:“也不是忘了,是我没把这当一回事。”   祝镕道:“我明白你,但这世道可容不下翠珠,难得争鸣那小子,竟不在乎这些事。”   扶意说道:“他有没有说,几时喜欢上翠珠的?”   祝镕道:“没问,他们两厢情愿就好。”   他伸手扯过被子为扶意盖上,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扶意满眼柔情:“镕哥哥,你真好。”   祝镕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只要你好,我怎么都好。”   扶意愣了愣,娇然笑道:“哪儿跟哪儿呀……”   如此一夜相安,隔天清早,扶意送走了祝镕后,如约往倚春轩来用早膳。   原以为韵之也会来,大嫂嫂说派人去请过,韵之还没起。   “她这几日都起得晚。”扶意说,“别是哪儿不舒服,该请个郎中看看。”   初雪眼眉弯弯地笑着:“问过了,绯彤说她最近夜里睡不着,总要到后半宿才合眼,早晨哪儿起得来,她不来也好,我们刚好说说话。”   扶意立刻心领意会,这不是,闵延仕不在家,长夜漫漫的,难为了小娘子。   “找你来,有要紧事说。”初雪屏退了婢女,只单独和扶意在一起,笑道,“你还记得太尉府给平理送的东西吗,昨天又送了一回。平理偷偷摸摸的,可这回我瞧见了,好好的盒子里,别的什么也没装,就一枚象棋棋子。”   “棋子?”扶意好奇,“秦公子给的暗号?”   初雪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出去玩儿还要什么暗号,我估摸着,不是秦家小子给的东西。”   扶意立刻明白过来,与初雪目光交汇,妯娌二人心里想的事,这就对上了。   扶意笑问:“嫂嫂怎么想。”   初雪说:“自然是好事,可这事儿又不好办,你知道,大伯父那会子和秦太尉翻了脸,哪怕如今换做平理,人家也不能再答应。”   扶意道:“之前听三婶婶的口气,也是不太中意,说姑娘太刚烈之类的话,当别人家的事来念叨。”   初雪点头:“所以我才和你商量,万一之后有什么事,咱们能有个准备。”   扶意说:“这家里有嫂嫂在,心里可真踏实。”   初雪嗔道:“别哄我,咱们正经商量呢。”   扶意问:“您和大哥哥说了吗?”   初学摇头:“你哥哥的性子,藏不住这些事,见了平理一定会问,别吓着弟弟才好。”   那之后,扶意说了些曾在西苑见过的光景,还有平理向她讨要认字启蒙的书,原以为只是平理殷勤些,没想到姑娘家,竟会有所反馈。   “这东西,都是大大方方送来的。”扶意说,“若真是影儿妹妹的东西,姑娘也是磊落坦荡。”   “正是这个道理。”初雪道,“因此我就怕,这么无所顾忌,到头来人家姑娘其实什么也没想,我们平理空欢喜一场。”   扶意想了想,便说:“那我们就静静地看着,成了便成,不成咱们也不能强凑,之后若是两家长辈都不答应,嫂嫂和我再从中斡旋,好为平理周全。”   要说,大嫂嫂昨晚邀请自己来用早膳,扶意就知道是有事情商量,原以为是家族里又有了什么麻烦,没想到,竟然是件好事。   昨晚有争鸣和翠珠,今早又见平理和秦影或有些什么,扶意想起来心里就高兴,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容。   等妯娌二人用过早饭,韵之才姗姗来迟,还一脸睡眼惺忪,慵懒地抱怨:“几时放榜呀,怎么没个盼头。扶意,伯父怎么样了,你那些师哥们呢?”   扶意说:“都没事,多谢你记挂。”   韵之打了个呵欠:“你今天还去客栈吗,我陪你。”   扶意摇头:“今天不去,晚些要进宫,预备之后的游园诗会。”   韵之意兴阑珊:“我不喜欢和那些姑娘打交道,你和大姐姐说,游园诗会我就不去了。”   扶意自然不会勉强,之后帮着大嫂嫂处理了几件家务事,再回来,见韵之还在用早膳,心不在焉吃得很是磨蹭。   扶意说:“都凉了,要不换热的来。”   韵之放下勺子,长长一叹:“我太闷了,成天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扶意知道,这是韵之近来最烦恼的事,并非千金小姐矫情做作,韵之正是有所追求,不愿安于现状,可她的人生又太过安逸顺遂,才更迷茫了。   “对了,那个施展怎么样了?”韵之问道,“放了吗?”   “还没消息,只要别牵扯我们家就好。”扶意说,“我爹可被他害惨了,一世清明,竟然坐了大牢。”   韵之也不喜欢:“幸好那年他没来科考,不然把延仕也害了。”   大嫂嫂笑话韵之如今满心只有她那弟弟,韵之不以为然,反问大嫂嫂难道不是满心只有哥哥。   扶意带着妯娌姑嫂间的玩笑话进宫,涵之听了,提起那个施展,说道:“皇上像是很中意他,慢慢磨练后,将来会委以重任。”   扶意说:“能于国有功,自然是好的,只是性情太尖锐,若无法与同僚好生相处,被人使绊子暗中陷害,难道还要皇上为他周全不成。”   涵之说道:“那就是他的命了。”   一语罢,便是满腹恶心,捂着嘴要呕吐,宫女们捧了痰盂手巾前来伺候,扶意在一旁也插不上手,只见长姐脸色苍白,十分的辛苦,叫人心疼。   好一阵折腾后,涵之靠在美人榻上,缓过劲来,睁眼对扶意笑道:“吓着你了。”   扶意坐下说:“我那会儿也这样,娘娘,您熬过去就好了。”   可涵之眼角含泪,带着几分哽咽道:“六年前我若也是如此,母妃和奶奶就不会不知道我有身孕,等我自己发现,等我娘发现,已经晚了。”   扶意垂下眼帘,如今大姐姐的悲伤,她已经有了切身体会,更何况六年前,那时候姐姐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涵之说:“更不争气的是,我这几日难受得厉害,就很想我娘,很可笑吧,我明明恨之入骨。”   扶意问道:“不如,接大夫人进宫看看您。”   涵之摇头:“犯不着,见了不过是徒增烦恼,只当留个念想。”   扶意稍稍犹豫后,又道:“父亲身体不大好,和镕哥哥还有郎中商量下来,已经请示了祖母,打算将父亲送去京郊庄园疗养,特来向您禀告一声。”   涵之眸光深深地看了眼扶意,扶意从容不迫地承接了,最后得来皇后的首肯:“送去吧,好好照顾他。”   扶意欠身:“我一定派人细心照顾。”   涵之道:“我害喜太严重,就快瞒不住了,也罢,总归是喜事。”   扶意则说:“算着日子,您和二嫂嫂是不是前后差不了几天。”   ------------ 第507章 求娶长公主   涵之算了算日子:“柔音该比我早半个月,家里倒也不必手忙脚乱,顾着她又顾着我。”   扶意说:“奶奶说,您分娩那日,要进宫来陪伴。”   涵之道:“宫里没有妃嫔,待我分娩,六宫之事便无人主持。届时尧年若在京城,让她进宫主持内宫事务,你要协助她。”   扶意应下,提起了尧年,少不得要去长公主殿里坐坐。   涵之吩咐:“她吵着要离宫呢,皇上和我都不允许,出去了便管不住,她的伤不彻底养好不成。”   扶意道:“是,我会劝说长公主。”   涵之笑道:“都是那慕开疆,成日往宫里送东西,勾着她的心呢。”   当着大姐姐的面,扶意没说什么,但心里为开疆高兴,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心里有主意着呢,不然当初也不会监视着人,把人监视到心里去。   之后跟随宫女来到尧年殿中,只见硕大的沙盘摆在殿中央,显得站在一旁的尧年十分瘦小,长公主正心无旁骛地研究排兵布阵,手里的兵旗迟迟没插下。   扶意在边上等了片刻,尧年终于想到什么,将兵旗插在沙盘中,再要取一面旗帜时,才发现扶意在这里。   “怎么回事,来了也不吱声。”尧年嗔道,“逗我玩儿呢?”   扶意说:“不敢打扰,我也顺便学学门道。”   尧年拍拍手,掸去身上的沙土,带着扶意往偏殿走,笑道:“这你可学不会,你还是踏实做文章,多教几个学生。”   扶意正经向长公主行礼,遭来尧年的嫌弃,可该有的礼数她不愿疏忽,之后才落座,问候尧年:“身体可大安了?”   尧年道:“胸骨还隐隐作痛,我也不瞒着,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扶意好奇地问:“沙盘是开疆为您准备的?”   尧年口是心非地不屑:“他哪有资格送这么大的物件进来,不过也算是吧,他如今不是在兵部行走,他弄来这个给皇兄,皇兄见我嫌日子烦闷,就转手送来给我。”   扶意说:“他实在有心了。”   “若是有心……”尧年端着茶碗,神情稍显低落,无奈地一笑,“真有心,就不会到现在还拖着,估摸着,他连他爹娘,都还没说呢吧。”   扶意将这话想了又想,一下明白过来:“您是说,要开疆向皇上求亲?”   尧年忙道:“你别告诉他,千万别。”   扶意不解:“可是……”   尧年正色道:“他若尚公主,往后慕府成了皇亲国戚,就会有诸多限制,他不是一向以家族为先,我自然要尊重他。”   扶意帮着解释:“我想并不只是为先,而是与您并重,您相信我。”   尧年说:“我没那么不讲理,是尊重他,也不轻贱我自己。”   扶意原是答应大姐姐,要帮着劝说,不让长公主尽早离宫,但这会儿她改主意了。   开疆没错,尧年也没错,错在两人隔着高墙,心意无法传达,话也不能好好说上半句,不是长公主矫情,更不是开疆无能,这相爱的人,就该在一起才行。   扶意便道:“春闱一过,端阳就近了,天热搬家怪烦躁的,眼下最是宜人的季节。不如,您早早搬去长公主,往后事事不必被宫女嬷嬷们管束,多自在。”   尧年叹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别为我们操心了,我自己心里都明白。”   正说这话,涵元殿的大宫女前来,替皇后向扶意传话,说是前朝传来的消息,施展被释放。   扶意问道:“可有其他罪名和惩罚?”   大宫女应道:“判了扰乱科场,说是革去一切功名,永不得再参加科考。”   尧年问道:“就是那个,闹得你爹进大牢的人?我听说他骂我父王和皇兄来着,这种人,就该杀了才是。”   扶意说:“公主息怒,施展本意并非辱骂当今,只是痛惜过去的五年,大齐停滞不前乃至倒退,比起雍罗和其他大国,我们至少损失了二十年。”   尧年不服气:“那也不是我爹和我哥的错,一个书呆子,也想指点天下?”   扶意说:“方才还听皇后娘娘说,皇上有重用之心,没想到一转身,竟是革去所有功名,且不得再参加科考,这没有功名,将来如何当官,如何报效朝廷。”   尧年愤愤然:“天下俊才何其多,非他不可?”   扶意苦笑:“可有这样胆魄的,就难找了。”   尧年看不上施展的人品,扶意也不敢再提起,之后说了些近日京城里发生的事,姐妹俩说说笑笑,倒也打发不少时辰。   扶意见日头不早,便要告辞,才刚起身行礼,先头来传话的大宫女又来了。   尧年笑道:“皇嫂怕我累着,要催扶意走吗?”   大宫女脸色为难,说道:“请长公主到大殿去,皇后娘娘已经过去了。”   尧年不以为然:“什么事?”   大宫女说:“雍罗国派来使臣,求娶长公主,欲与大齐联姻。”   尧年本是背对着她,要往内殿去换衣裳,骤然停下脚步,蹙眉转身:“你说什么,娶谁?”   大宫女应道:“那,那雍罗国的皇后去年过世后,中宫一直空悬,这一次来求娶您,就是要娶您为皇后……”   尧年大怒:“他们那个皇帝,都四十好几了吧,他的皇子公主比我大的也有,他疯了吗?”   “长公主息怒,别牵扯了伤口。”扶意劝说着,搀扶尧年进门,其他宫女找来宫袍,扶意亲自为尧年换上,之后陪着一起往大殿来。   “我等着您。”扶意欠身送尧年进门,说道,“您别急,有话好好说。”   尧年深知兄长不会答应这门和亲,但赞西边境一事,雍罗虽恶,之后的赔偿也算爽快,大齐要求的银两,一分不少迅速就送来了。   他们态度在先,如今好意来求亲,大齐若断然拒绝,也将是两国交恶的开端。   望着长公主远去的背影,扶意转身四下看了眼,要找个相熟的人,好传话给丈夫。   然而工部火器制造处里,祝镕带着开疆参观炮火制造的进展,因是朝廷机密,不等他们出门,外面的人都进不来。   俩人在里头呆了一下午,再出门时,外头里关于雍罗国求娶长公主的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开疆站在工部院门外,呆滞了片刻,祝镕则去找人核实真伪,得知连扶意都给他传过话,便知这件事是真的。   “你打算怎么办?”祝镕走到面前,“和你爹你娘说过吗?”   开疆猛地回过神:“我现在就回去,求我爹进宫求亲。”   祝镕拉着他说:“伯父若不答应呢?”   开疆一时也没有主意:“先求了再说,他不答应,我再想法子。”   祝镕道:“我进宫见皇后,你先去求你爹,好好说话,你一急就不会说话。”   可是开疆连话都没听完,已经转身跑了。   待祝镕请求进内宫,扶意还没离去,他在涵元殿见到了妻子,尧年自然也在一旁。   祝镕不等走近大姐,先和扶意在殿门前轻声说:“开疆回去求他爹了,慕伯父若是应允,今天就会进宫求亲吧。”   扶意问:“可是,这来得及吗,雍罗人像是摸清了咱们长公主没有婚约在身。”   祝镕道:“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皇城外,兵部尚书府里,开疆正跪在双亲跟前,慕尚书神情沉重地说:“你是痴心妄想,我不过区区一个尚书,何德何能,为我的儿子求娶长公主?你真是,天家若知你和长公主暧昧,若损长公主清誉,我们全家都要给你陪葬了。前阵子听见几句闲话,我还当是谁,竟然就是你?”   慕夫人在一旁,轻声道:“孩子都说了,两情相悦……”   慕尚书怒道:“你少说两句,既然你看好,那你去求,我不管了。”   慕夫人撇了撇嘴,看向儿子,再问:“你确定和长公主两情相悦,长公主心里有你吗,这要是一头热,去求了就是找死。”   开疆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求父亲母亲成全。”   慕尚书骂道:“我们成全个屁,我倒是想答应,可你也要皇帝答应,更何况眼下雍罗皇帝来求娶公主为皇后,你怎么不早几天来求我?”   ------------ 第508章 和亲   开疆听这话,立刻顺杆子往上爬:“爹,您愿意帮我?”   慕尚书瞪着他:“听不懂我说什么?”   边上的慕夫人脑筋一转,拍巴掌道:“要不,求求公爵府,请老太太出面?”   开疆说:“这是不难,可万一事情有变故,牵扯他们家的人,就是我的罪过了。”   慕尚书叹气道:“以我大齐之盛,纵然雍罗皇帝求娶,也断然不会将长公主远嫁,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但你想要尚公主,那就没那么容易了,纵然你说两情相悦,可天家要考虑的事,绝不仅仅在你们的情意,你求我也好,求你娘,去求公爵府老太太都不管用。”   慕夫人嘀咕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慕尚书不理会妻子,继续道:“胜亲王起兵逼宫,你由始至终站在先帝的背后,由着长公主被打成重伤,慕开疆啊,那时候你的两情相悦呢?”   “爹,这事我有苦衷,我和尧年已经说……”   “行了。”当爹的没兴趣听苦衷,说道,“和亲的事,你不必担心,除非长公主自己想嫁去雍罗,不然皇上绝不会答应,剩下的事,就看你自己了。”   慕夫人急道:“这求娶一事,总要你这个当爹的出面,你不管,让他自己怎么办?”   开疆站了起来:“娘,我自己想办法。”   慕尚书冷声道:“我和王爷也算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他在京城时,你什么也不说,耽误了那样好的时机,你怪哪个?”   慕夫人见丈夫说完拂袖而去,又急又无奈,对儿子说:“别急,娘这就换衣裳,去一趟公爵府,老太太把你当亲孙子一样,她一定会帮忙。”   开疆摇了摇头:“不必了,娘,我自己来解决。”   天黑前,祝镕与扶意离开皇宫,他在车下向侍卫交代了几句后才上马车,便见扶意坐着出神。   “在担心长公主,还是开疆?”祝镕坐下,将她搂在怀中,吩咐车夫动身。   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扶意贴在丈夫的胸膛前,无奈地说:“一切来得那么巧,今天长公主才向我抱怨,原来她一直在等开疆向皇上求亲。”   祝镕道:“不是我偏帮他,这对他来说,有些强人所难。”   扶意问:“他不敢吗?”   祝镕摇头:“是没资格,他不过是尚书之子,也无名留青史的功勋在身,还有先帝那些事,当今既往不咎,已是爱才惜才、宽容仁厚。”   扶意很是忧愁:“镕哥哥,我心里慌得很,总觉得那件事长公主还没能释怀,那天你不出现该多好,开疆就能去救人了。”   祝镕道:“傻话,自然是长公主的性命更重要。”   扶意也止不住烦躁起来:“好好的事儿,好好的人,他们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祝镕劝道:“皇上不会嫁唯一的妹妹去那么远的地方,只要长公主别赌气答应就好。”   扶意问:“那雍罗国得不到满足,两国难道因此翻脸?”   祝镕说:“实在要和亲,想来会从世家贵族里,选一位适龄女子封为公主和亲,但如此,应该不会被封为皇后。”   扶意紧张地说:“不会选我们家的姑娘吧,最大的映之都还没及笄,她还是个孩子。”   祝镕道:“这是自然,就算皇帝有意、大姐同意,我也会抗争到底。”   他说着,挑开帘子看了眼街上的光景,吩咐下人道:“顺路去客栈,我要问候岳父岳母。”   扶意便问:“施展被革去所有功名,如今连秀才都不是了,还永远不能再参加科考,你知道了吗?”   祝镕今日在工部制造处呆了一整天,才知道这件事,但他对施展向来没什么好感,也就不会在乎:“不牵连父亲和你的师兄弟们才好,其他的,是他咎由自取,皇上不杀他,是他命大。”   扶意道:“大姐姐和你都提起过,皇上会想要在将来重用这个人,可如今连功名都没了,未来如何入仕为官?”   祝镕道:“除了科考,我朝还有举荐制度,自然这条路不好走,保荐之人要担得起风险,族亲子侄尚且要考虑周祥,就他这样的,难。”   扶意说:“看来皇上是要磨光他的棱角,不过他现在这样,的确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祝镕干咳一声:“我怎么觉着,你那么关心那个人,他都把爹害得进了大牢。”   扶意闻到了些许醋味,软乎乎地一笑:“话赶话提起来嘛,不说了。”   祝镕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可没吃醋,你愿意说,只管说。”   扶意道:“这会子去客栈,遇上那个人呢,你不在意吗?”   祝镕幽幽看了眼扶意:“怎么,往后我还得躲着他?”   扶意别过脸,不免有些生气:“玩笑也罢了,你一本正经的,我心里不好受,难道我和他有什么事吗,话都没说上几句的人。”   “生气了?真生气了?”   “有一点……”   “是我错了。”   扶意幽怨地看了眼祝镕:“我不想去客栈了,我不想让你看见他看我的样子,反正放榜后,我爹就要来家住。”   祝镕忙答应:“那就不去。”   他掀开帘子,正要吩咐下人调转方向,却见慕开疆骑着马从路边过,他们的车马前挂着硕大的祝府灯笼,他也视若无睹。   “慕开疆!”祝镕喊了一声。   开疆这才发现他们,勒马停在原地,隔着十步远的距离问:“你回家?”   祝镕跳下车来:“去哪里?这是往皇宫去的路。”   开疆说:“你说呢?”   祝镕道:“天都黑了,你现在去做什么?伯父怎么说?”   扶意跟着下马车,劝道:“太晚了,宫门已经不让进了。”   开疆这才下马,一脸低沉地说:“我爹不帮我,他说我们家没资格尚公主。”   扶意感慨,果然被祝镕说中了,想来长公主并没有好好体谅开疆的难处。   尧年从小并非那皇城里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而是穿梭在军营里,与将士们称兄道弟,能征战沙场的女中豪杰。   纵然尧年考虑到了,尚书府成为皇亲国戚后必然要面对的约束和限制,她也没考虑到,开疆的身份地位甚至没资格站在她面前。   “跟我走,回去和奶奶商量,请她老人家出面保媒。我和扶意是伯父保媒,也算还尚书府人情,在情在理。”祝镕道,“你现在进不去皇宫,别胡闹。”   曾经这兄弟俩,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但现在调离禁军,皇城禁卫也全都换了从纪州来的人,他们两个在皇城门下,再没有特权。   但祝镕知道,他们脑子里装着无数种可以避开禁军守卫进入皇宫的法子,可现在一旦被抓,就是刺客就是罪犯谋逆,甚至被守卫当场击毙。   “走。”祝镕上前拽了开疆的胳膊,“你千万别乱来。”   开疆挣脱开:“放心,我不会闯宫,我心里很乱,就算去附近转一转也好。”   他利索地上马,没再听兄弟的劝说,轻扬马鞭,迅速离开了。   “他有分寸,别担心。”扶意劝祝镕,“若实在不放心,你就跟过去。”   祝镕颔首:“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去找他,他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扶意便不再耽误时辰,夫妻俩赶紧上马车回家,到家门前,刚好遇见闵延仕回来,听说开疆的事,都没下马,径直和祝镕结伴走了。   公爵府里,韵之听闻丈夫提前归来,兴冲冲地跑来接,见了扶意还高兴地问:“见到延仕了吗?”   扶意不忍心,温柔地说:“他们去找开疆了,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了事儿,总不能坐视不管。”   韵之自然没那么小气,只是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他特地为了我提早回来的。”   扶意笑道:“我想一定是为了你,就没料到多出开疆的事。”   韵之问:“开疆哥哥怎么了?”   扶意简单地解释后,便听韵之长吁短叹:“我若是长公主,位高权重的,早自己去兄长跟前定婚约了,长公主那么豪迈勇敢的人,这事儿上,可不如我爽快。”   听着韵之嚷嚷,扶意心里松快了好些,两人结伴往清秋阁走,提起回头可能从世家贵族里选一位小姐封为公主和亲。   韵之将京城里适龄的人数了数,说道:“你猜,闵家会不会把闵初霖送去?这可是闵府翻身天大的好机会。”   扶意说:“闵初霖下过大牢,名声不好,雍罗国也不能不挑,已经退而求其次,皇上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 第509章 怀念去年此时   韵之说道:“你不是向来不在乎什么名声吗,倒是挤兑起闵初霖来了?”   扶意不以为然:“那是两码事,说是名声,其实还在人品,这不论是谁去和亲,终究是我大齐的颜面,闵初霖可不配。”   韵之说:“不论是谁,都怪可怜的,雍罗国那么远,中间还隔着赞西,嫁去了,骨肉亲人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扶意心头一软,他们家二姑娘,实在是善良。   “对了,有件喜事要告诉你。”扶意已经得到了涵之的允许,今天终于能将大姐姐有身孕的消息告知家人,拉着韵之转往祖母的院子,一面说,“你猜猜,是什么喜事?”   韵之摇头,一脸霸道:“你明知道我不聪明,赶紧说,别招惹我生气。”   扶意在她耳边低语:“皇后娘娘有身孕了。”   韵之大喜,见扶意冲她比嘘声,便也学着贴在扶意耳边问:“真的?”   当这消息传到老太太跟前,祖母喜极而泣,当即带着孙女们到佛堂烧香祝祷,又安排下去庙里烧香拜佛的事,明日一早就要出门,一并将替开疆向天家求娶安国长公主的事也应下了。   伺候祖母歇下后,扶意和韵之就回到清秋阁作伴,一起等她们的丈夫回家来。   而此刻,皇宫城墙下,开疆弃马步行,已经绕着皇宫走了一大圈。   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骂道:“干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有家室的,媳妇在家等你们呢,赶紧滚。”   但见祝镕和闵延仕,在他身后十步远的距离负手而立,祝镕说:“这京城里的路,只许你走不许我们走?”   “你少来,赶紧滚,别跟着我了。”开疆不耐烦极了,“我不会闯祸,不会翻墙闯宫,我不要命了吗?”   闵延仕好脾气地说:“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杯酒?”   开疆说:“真对我好,把祝镕带走,你们别跟着我了。”   祝镕问道:“那你说,你在这里转悠,图什么?侍卫也就是给你个面子,不然你这么鬼鬼祟祟的,早把你绑了。”   开疆别着脸,懒得理他们。   祝镕“拔刀”就往他痛处上戳:“难道你又有什么苦衷了,对长公主有苦衷,对我们也有苦衷?”   开疆含怒瞪着他,憋着没吭声。   闵延仕说:“我们坐下来想办法,你这么一直走,能有什么结果?”   开疆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和尧年的情意,就是这么走出来的,那时候先帝要我监视她,她天天大半夜不睡觉,满京城转悠,故意折腾我。可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挺有意思,我只是突然很怀念去年此时,没别的用意。”   祝镕和闵延仕互看一眼,以他们对开疆的了解,不禁都一笑,闵延仕说:“你是觉得,长公主今晚会出皇宫?”   开疆无奈地苦笑:“你们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我心里想什么也猜得出来?”   祝镕说:“那就分头行动吧,万一你走到北门,长公主从南门出来呢?岂不是生生地错过了,多两双眼睛,能多看几道门。但是你记着,千万别翻墙闯宫,你要找死,别拖累伯父和大哥他们。”   “知道,知道。”开疆挥手赶人,“赶紧去吧,要是见到她,别阻拦别让她发现,不要吓着她。”   闵延仕则问:“到几时,难道一整夜等下去?”   开疆抬头看月色,说:“再一个时辰,没必要等一整夜,她若想出来走走,不会犹豫那么久。”   夜色渐深,皇城里,御膳房的人来长公主殿外询问第三遍,长公主依然不传膳,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皇后凤驾到了。   “不必惦记了,你们都退下。”涵之做了决定,并留下众宫女,独自进门来。   寝殿中,尧年蜷缩在美人榻上,窗户洞开,这个时节还嫌寒冷的夜风一阵阵吹进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深邃的夜空。   涵之随手取了边上的风衣给小姑子盖上,说道:“不知保重,得了风寒不是闹着玩的。”   尧年起身来,先搀扶嫂嫂坐下,才把自己裹进风衣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涵之说:“和亲的事,不必担心,皇上会妥善处理。”   尧年点了点头:“我没在意,这么晚了,皇兄还在大殿吗,您怎么来我这儿。”   涵之道:“皇上还忙着呢,另外还有话,要我问你。”   尧年问:“什么事,找我去就是了,您身体不好。”   涵之温和含笑:“皇上想知道,你和慕开疆是否真的情投意合,过去的事在你这儿,是否已经释怀,他是忠于先帝还是当今,你心里可都明白?”   ------------ 第510章 为何总是想当然   尧年没来由的一阵心酸,靠在涵之的肩头说:“他给了我解释,每天都往宫里送东西为我解闷,费尽心思讨我开心,可我就是放不下那天的绝望。”   “慢慢说,别着急。”涵之轻抚小姑的背脊,温柔地安慰,“我听着呢。”   “他的解释,扶意的劝说,我一直对自己说,该体谅他的难处,可我……”尧年在嫂嫂面前,流露出柔弱的一面,“嫂嫂,是我太矫情了吗?”   涵之说:“作为旁观者,我还算体谅慕开疆的难处和身不由己,那一天祝镕若没能及时赶来,他一定会救你,我没有任何质疑。可是,偏偏祝镕赶来了,你们错过了,于是这很可能最终导致你们的有缘无分。但说到底,一切外因干扰都是可以放下的,真正令你纠结的,也许是一年之后,你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喜欢他了。”   尧年眼中浮起满满的恐慌:“不是……”   涵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花:“去见他吧,你和嫂嫂说再多的话,和扶意说再多的话,都不管用,现在就去见他。”   尧年怔然:“现在……”   涵之不等回答,已转身吩咐宫女去安排,好方便长公主出宫,再命人为尧年更衣,她只叮嘱了一句:“把话说清楚了就回宫,天亮之前一定要回来。”   尧年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宫女们簇拥着换上了出门的衣裳,殿外内侍也已经打点齐备,要接长公主出去。   “嫂嫂?”   “去吧,皇兄那儿,我替你解释。”   尧年抿着唇,努力把心定下来,走去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那一枚精巧的锦鲤哨子。   涵之目送小姑子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脸上的笑容才散了。   说实话,她心里也没底,也许尧年这一去,和慕开疆便彻底结束了。   涵之的手,轻轻合在小腹上,腹中最温暖的地方,正孕育着她和项圻的孩子。   然而尧年眼下所纠结的一切,也曾在涵之的脑海中反复过,公爹和丈夫,父子俩足足五年不与家中联系,自己因爹娘的狠毒而“侥幸”免除了痛苦,但这份痛苦,实打实地折磨了婆婆五年。   难道她们婆媳,真的不怨吗?   “娘娘,您是先回涵元殿,还是在这里等长公主回来?”宫女前来询问,“大殿那头传话,皇上快忙完了。”   涵之道:“回涵元殿。”   她扶着宫女的手,一步步走出去,心里继续想着,男人们为何总是这般想当然,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做的,就是最好的安排。   她和婆婆因为深爱着,才能放得下,可尧年和慕开疆,不过是些许暧昧和短暂的往来,哪里经得起一次绝望的折磨。   皇城外,兄弟三人又一次汇合,开疆见二人面带愧疚,便知道他们也没能遇上尧年出来。   “回去吧,扶意和韵之在等你们呢。”开疆说,“我也回去了,你们放心,别再跟着我。”   闵延仕道:“明日天亮后,你正经请求入宫,今晚就别等了,长公主身上有伤,皇上和皇后不会放她半夜出宫。”   开疆点头道:“我只是心里不好受,想出来散散心,行了,都走吧。”   祝镕没说什么,随二人一并离开去找下人牵马,却是此刻,身后的宫门缓缓开启,祝镕下意识地拉着兄弟俩到了暗处。   “如果不是长公主,我们在这里鬼鬼祟祟,说不清楚。”祝镕道,“皇上虽然没有更换内宫侍从,可禁军守卫全部换成了纪州来的人,在他们眼里,只有保护皇上和皇后这一个信念,别随随便便去挑衅他们。”   “尧年……”开疆惊喜万分,立刻就要冲出去,被祝镕和闵延仕拦下了。   宫门下,未见马车轿辇,只有长公主孤身一人走出来,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尧年正要走,像是发现丟了什么东西,慌乱地在腰间摸索,更转着身查看地上,一直找到宫门下,但始终没能找见,也拒绝了侍卫的相助。   “让我过去,是尧年。”开疆激动不已,“你们拦着我做什么?”   祝镕说:“走远一些,这里那么多侍卫看着,长公主好歹是姑娘家。”   闵延仕表示赞同,而此刻尧年已经放弃了寻找,转身走开了。   “这是往你家去的方向。”祝镕道,“你自己跟上去吧,我们就不去了。”   可开疆却自言自语:“她丢了什么东西?”   祝镕恼道:“这会儿又磨蹭起来,赶紧走,长公主别丢了你就行。还有,你给我好好说话,别犯傻,别再强调你的苦衷,你还想不想和长公主在一起了?”   开疆的心突突直跳,方才的激动喜悦,完全被紧张代替,可是再不跟上,尧年就走远了,在祝镕急得踹他之前,转身跟了上去。   这一边,尧年顺着熟悉的道路往兵部尚书府去,可惜她的哨子丢了,出门时特地取了捏在掌心的锦鲤哨子,回过神时,不知掉落在了哪里。   去年那会儿,她只要往街上一站,慕开疆就能迅速得到消息,并及时出现,可如今,他再也不监视自己,就连可以召唤他的哨子也不见了。   这个时辰,大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唯有路边人家的灯火和淡淡月色,指引着前路的方向。   走着走着,尧年突然停下来,想到慕开疆可能已经睡了,而她连哨子都没了,难道翻墙进尚书府,凭什么,凭什么不是他翻墙进宫来找自己。   尧年猛地一转身,想要调头回宫,但见身后不远处高大的身影,那人也骤然停下脚步,身形看起来十分的僵硬。   最先警醒的念头是戒备,尧年滑出袖中的短刀,随时准备攻击和防御,但对面的人重新迈开步子,僵硬的肢体动起来,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慕开疆。   “尧年……”开疆走近,昏暗的光线下,彼此依然只能看见轮廓,“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尧年脱口而出,可最奇怪的难道不该是她,她为什么要大半夜跑出来,于是缓缓收起手中的短刀,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也大半夜的,出来散步?”   “我在等你。”开疆说,“我觉得你今晚一定会出宫。”   尧年没来由地恼火:“怎么?你猜我就猜的那么准,我做什么都能让你知道,可我猜不准你是吧,我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吧,我……”   开疆走上前,一把将尧年抱在怀里:“不要和亲,你不能去和亲,尧年,嫁给我。”   尧年呆住了,然而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将重心都落在了慕开疆的胸膛上。   开疆说:“我无法补救那件事带给你的伤害,再多的解释也改变不了你受伤的事实,可往后的一辈子,尧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永远只站在你的身后。”   “那你为何……”尧年道,“为何迟迟不向皇兄提亲?”   开疆松开怀抱说:“我、我现在去。”   尧年重重地揍了他一拳:“如果不是雍罗人来和亲,你是不是还在等我出宫,然后呢,继续等下去,等我有一天开口,让你娶我吗?”   开疆苦恼,自己的脑子若能有祝镕和闵延仕一半好使,他早就把人哄高兴了,一时急得脸红起来:“那、那要不你回去,我现在就翻墙进宫来找你。”   尧年愣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一把推开眼前的人:“滚……”   她径直往皇宫的方向走,忽然手臂被拽住,身体被顺势拉回去,还没回过神,一手托住了她的腰肢,面前的人紧贴上来,猛烈的吻落在了双唇上。   唇齿间笨拙而深情的缠.绵,令尧年紧绷而戒备的身体,渐渐松弛,原本抵抗着想要推开慕开疆的手,变成了紧紧抓着他的衣衫,不愿再放开。   彼此都快喘不过气时,开疆才停了下来,尧年原以为会看见这个家伙满眼的慌张,可是这一次,他很坚定,坚定地重复着:“尧年,嫁给我。”   与此同时,祝镕和闵延仕终于回到家中,下人说二小姐在清秋阁,闵延仕便顺道来接妻子。   可是到了门前,只有扶意一人出来,笑着说:“韵之睡着了,留她在这里过夜吗?”   闵延仕说:“不妨事,我抱她回去。”   扶意道:“夜里路不好走,可要小心些,不如叫下人用轿子送回去。”   祝镕干咳了一声,扶意看向丈夫,他便伸手牵过自己,让到了一边。   闵延仕作揖,为自己深夜进兄嫂的卧房道了声失礼后,便大大方方走进去,不久就怀抱着熟睡的韵之出门来,香橼跟着给二小姐盖上了毛毯。   “她可真能睡,这都不醒?”祝镕嗔道,“一点儿不警醒,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扶意则命下人点足了灯笼送姑爷和二小姐回园子里,她和祝镕送到门下就留步了。   “回去吧,累了。”看着火光远去,祝镕道,“开疆那家伙真能折腾,等我回头再跟他算账。”   扶意忙问:“后来怎么样了?”   祝镕笑着叹了声:“长公主出来了,但愿能有个好结果。”   ------------ 第511章 半斤对八两   扶意相信,尧年会为她的感情,做出冷静而正确的选择,他们在这儿瞎猜也无济于事,便不再提,说道:“明日一早,我随奶奶去烧香拜佛,而后进宫安排游园诗会,后日就放榜了。不知今年哪些人能进入殿试,我最最可惜,是没能见你当年骑马游街。”   祝镕笑道:“要不,为了你,我再考一回?”   扶意说:“这几年天南地北地奔波,如今再要静下来写一篇文章,不能够了吧?”   “说的是,这双手拿得起刀枪,可要我连着三天写那么多字,怕是一天也撑不下来。”祝镕牵着扶意的手往门里走,一面说:“今晚的事,是我错,我再不这样了。”   扶意没明白:“什么事?”   祝镕诚恳地说:“施展的事,我惹你生气了。”   扶意这才想起来,用手指轻轻戳了丈夫的脸颊:“再有下回,我可真翻脸,再不许了啊。“   祝镕一脸坏笑:“看你的神情,我要不说,其实你都忘了吧。”   扶意顺势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你啊,越来越招人嫌。”   边上传来一声干咳,香橼虽然早已对小姐姑爷的打情骂俏见怪不怪,可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再不伺候姑爷洗漱用膳,一院子的人都别想睡。   扶意忙正经起来,吩咐道:“弄些吃的来,软和些的,太晚了。”   香橼冲二人笑笑,转身便去张罗。   扶意瞪了祝镕一眼,两口子正要进门,只见争鸣从门口窜进来,看到公子和少夫人还在,忙高兴地上前来。   祝镕揶揄了声:“怎么今晚不去月下相会了?”   争鸣没顾得上害臊,高兴地说:“慕公子进宫去了,宫门那儿传来的消息,公主和慕公子一起进宫了。”   扶意和祝镕异口同声:“这么晚还进宫?”   自然,这是极好的事,这才是安国长公主该有的性子。   扶意松了口气:“这事儿,总算有进展了。”   待清秋阁的灯火熄灭,已过了子时,而这一边,韵之忽然从梦中醒来。   但眼前一片昏暗,仅有远处一盏蜡烛摇曳,她侧过身,身边猛地有个人躺着,把她吓了一跳。   “延仕?”镇定后,韵之立刻辨认出是自己的丈夫,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凑得很近,想要能看清他的脸。   闵延仕警醒,睁开眼,就见一张脸贴着自己,伸手就把韵之搂进怀里,问道:“醒了?”   韵之这才敢动手,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身体,舒坦地闭上双眸:“延仕,你终于回来了。”   闵延仕本该明早才能离开贡院,但因榜单已提前列定并封存送入大内,没什么不可对外言说的秘密,他就要求提前离开,还真得到了允许。   “本该早些就到家,我和你哥找开疆去了。”闵延仕道,“我们三个人,从小的性情来看,原都以为开疆会最早成家,没想到最后是他没有着落,还不顺利。”   韵之沉浸在丈夫回到身边的喜悦里,压根儿没听他在说什么,安安静静的,让闵延仕误以为她又睡着了,便也闭上了眼睛。   这些日子阅卷,紧张而严肃,又横生出施展一案,着实累人,闵延仕一放松下来,反而比韵之先睡着。   而这一觉,不免睡得深,韵之后来松开怀抱挪动身子,也没再吵醒身边的人。   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心疼,到此刻韵之抱膝而坐,下巴搁在膝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的人。   她又在思考,将来能做些什么,才能不让自己每天,就只是剩下等丈夫回家这一件事。   翌日清晨,初雪和扶意陪同老祖母去庙里烧香拜佛,为皇后祈福。   一行人出门比男眷上朝还要早,是奶奶授意不带上韵之,好让辛苦了几日的孙女婿多睡会儿,初雪见自家弟弟被祖母如此疼爱,心里自然高兴。   祖孙三人带着家丁家仆,安安静静地穿过晨曦下的街巷,直奔护国寺而去。   到达山门下,庙里才刚响起早课的钟声,公爵府老夫人乃是贵客,主持方丈亲自迎出来,扶意和初雪则虔诚相随。   行至大雄宝殿外,只见一位小师傅,带着年轻男子从廊下走出,忽然见这边有女施主在,忙要把人推回去,那人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推,仰天摔倒在地。   众人循声看来,扶意不禁蹙眉,被搀扶起来的人,竟然是施展,他昨日没有回客栈,来了这里?   “老太太,小徒儿无知,带着男施主乱闯,惊扰您了。”方丈大师为众人领路,“请往这里走。”   “都是来拜佛的,无妨。”老太太不认得施展,初雪也不认得,扶意便不提起,跟着奶奶和嫂嫂进门去。   大雄宝殿外,施展立在原地,其实他会跌倒,并不是因为小和尚的推搡,而是……在晨曦下,见到了言夫子的女儿。   自然,待祝家女眷礼毕退出佛堂,施展已不知所踪,既是不认识的人,谁也不惦记打听,扶意更是什么都没说。   待回到家中,韵之已经等在门前发脾气,说奶奶丢下她。   扶意哄了几句,问要不要一道进宫,因惦记大姐姐的身孕,韵之乐呵呵地跟着去了。   进宫的路上,扶意才对韵之提起了施展,韵之果然也觉得古怪:“这个人还是不要打交道的好,谁知道他哪天又对世道不满,对什么人不满,做出更离谱的事儿来。”   扶意说:“满肚子锦绣文章,怎么就沦落到人人讨厌,尚未入仕便这般境地,将来真当了官儿,必定是派系权势的众矢之的。”   韵之随口接道:“倒是这样的人,这也看不起,那也看不上的,脊梁骨硬挺着呢,也就不担心他会被什么人利用,将来一心一意正经干活儿,只忠于皇上。”   扶意赞叹:“瞧瞧,谁说我们二姑娘不懂事。”   韵之愣了愣,问扶意:“我说了很了不起的话吗?”   扶意连连点头:“连我都没想到。”   韵之高兴极了,眼中有光彩:“那今晚,我可以和延仕说这件事吗?”   扶意却忽地有些心疼,原本她希望韵之保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再在祝镕面前提起施展,但见韵之这么高兴,便不再顾虑,应道:“说吧,顺便问问延仕,施展的文章是谁先看到的,问问贡院里阅卷是怎么回事,我好告诉我爹去。”   韵之心情极好:“包在我身上。”   她们说笑着到了宫门下,内侍一路通禀至中宫,姑嫂二人规规矩矩进来时,尧年已经站在阶下等候了。   韵之一时没绷住,跑上来问:“郡主,您和开疆哥哥怎么样了?我听扶意说……”   扶意已经跟上前,嗔道:“是长公主。”   尧年眼眸含笑,双颊微红,满身的喜悦溢出来:“皇兄……恩准了。”   这一边,祝镕下朝后换了衣裳,便要入火器制造处,开疆赶着来见他一面,隔着老远就傻笑。   祝镕嘴上嫌弃,心里为兄弟高兴,走来说道:“怎么,来给我送喜帖?”   开疆嘿嘿一笑:“这还早呢,但是皇上昨夜恩准了,我爹不是要去赞西边境吗,我和尧年会一起去。”   祝镕很是意外:“长公主要去边境?”   开疆说:“她很惦记那里,这件事是她先提起来的,昨晚对皇上说,她要回赞西边境看一眼,让我沿途护送,皇上说,这不刚好我爹也要去。”   祝镕问:“难道不是长公主迁就你?”   开疆愣了,自言自语道:“这样吗?尧年她也知道,我爹要去边境?难道我之前跟她提过?”   祝镕直摇头,叹道:“若真是长公主迁就你,你可别心安理得地接受好意,至少这两年,可不能再分开了,有什么事都先好好商量,不要自以为是地做决定,长公主气的不就是这个?”   开疆有些不服气:“你不是也一样,之前的事儿,你和扶意商量了吗?”   祝镕心里一咯噔,他至今还记得那晚回到清秋阁,扶意带着细软捧着风衣,随时要跟他走的模样,可那之前,他半个字都不曾提起。   开疆拍了拍祝镕的肩膀:“半斤对八两,你也别说我了,但我改,我一定改。”   ------------ 第512章 我家韵儿很好   祝镕被气得无话可说,开疆却一脸嘚瑟,说他还要去向闵延仕道谢,大摇大摆地走了。   自然,这家伙能和长公主修成正果,祝镕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至于同样的问题摆在自己身上,他是该好好反省。   转身往里走,忽然一阵暖风扑面,带着浓浓的花香,去年今日,他几时能停下脚步看一眼春.色,闻一闻花香,这漫长而艰难的一年,怎么都值得了。   深宫太液池边,两个急性子的姑娘,把满碟的鱼食一股脑洒进太液池,引得鱼儿争相竞食、沸反盈天。   扶意带着宫女在不远处布置明日的游园诗会,听见这里笑声朗朗,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亦是为尧年和韵之高兴。   不久后,皇后被簇拥着缓缓而来,尧年和韵之迎上来,却被涵之责备:“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不成体统,不是说过来帮忙,怎么只有扶意一个人在忙?”   韵之大大咧咧说:“她最会卖乖讨巧,方才都是我和长公主在忙,您没瞧见。”   还是尧年老实:“那倒也没有,都是扶意在忙,我们不能抢她的功劳。”   韵之冲她使劲儿眨眼睛,被大姐姐责备:“如今学得谎话随口来,又欠管教?”   到底是亲堂妹,她比尧年更会撒娇:“就是逗您一乐,再说了,扶意那么好,处处好,让我们一回又如何。”   尧年已经主动朝着扶意走去,涵之这才对妹妹说:“往后在宫里,不要放肆言笑,不是姐姐非要约束你,这宫里没有妃嫔在,年轻女眷进宫才要更谨慎规矩。”   韵之反而心疼地看着姐姐:“过些日子,等长公主也走了,我和扶意不进宫来时,您该多寂寞。”   涵之说:“有皇上在,将来有我的小皇儿在,还有这么多宫女内侍,怎么会寂寞?”   韵之还是觉得太冷清:“我无所事事,姐姐若是闷了,就召我来陪您说话。”   涵之笑道:“怎么就无所事事?”   做妹妹的赧然一笑,不自觉地低下脑袋:“长公主要远去巡视边境,扶意则忙着她的大志向,而我……”   涵之拍去粘在妹妹衣袖上的鱼食,笑问:“怎么?”   “我每天就在等闵延仕回家。”韵之自卑地低下了头,“就这一件事。”   涵之笑了,韵之更窘迫,柔声央求:“姐姐不要笑。”   然而远处又传来尧年的笑声,方才在嫂嫂跟前老实,去了扶意身边一样捣蛋,涵之不得不出言制止:“尧年,不许胡闹。”   再回过头,见妹妹一脸憧憬地看着她们,涵之便问:“在你眼里,尧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扶意则志向高远,要为天下女子而争,相形之下,你自卑了?”   韵之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在你眼里,大嫂嫂她是怎么样的人?不如尧年,不如扶意?”   “可我觉着,这不能比,她们原就不是一样的人,大嫂嫂哪儿也不比谁差些,难道主持家业相夫教子,还成了罪过不成?”   涵之欣慰地笑道:“同样的道理,放在你自己身上,就不成了吗,天天盼着丈夫回家,有什么不好?”   韵之怔然,呆呆地望着姐姐。   涵之说:“若实在闷得慌,要找些事做,谁也不会拦着你,可就算一辈子都找不到,又如何?人生在世,为什么要活成别人的样子,有功绩、有能耐、有志向的人生才算成功?这可不见得,在姐姐眼里,我家韵儿就很好很好。”   韵之心里是暖,但脑筋还没转过来:“可是……”   涵之说:“不着急,你总会想明白的,就当是姐姐的命令,不许在心里嫌弃你自己,记着了吗?”   那一头,忽然传来扶意的惊叫,小娘子被吓得花容失色,抓着宫女躲在背后,可尧年还把手往她身边探,涵之恼道:“尧年,做什么呢?”   尧年却冲韵之招手:“快来,有好东西。”   韵之傻乎乎地赶来看热闹,结果也被长公主手里的虫子吓得不轻,和扶意抱作一团。   尧年嫌弃不已:“真没用,一指头就能捏死的东西,你们怕什么嘛?”   涵之有着身孕,不宜去和她们嬉闹,只远远站着,吩咐宫人:“别叫长公主太疯了,她身上还有伤。”   却是此刻,内侍从宫外送来折子,南平侯府的老侯爷递给皇后的折子,说是自家孙女染了风寒,明日不能进宫赴游园诗会。   彼时涵之没多在意,还派了太医去侯府探视,直到夜里,陆续又有折子送进来,她才起了疑心。   再往后,来不及递折子的,隔天科考放榜这一日,一大早直接传话进来,各种各样的缘故下,年轻小姐和少夫人们,今天都不能来了。   约定的时辰到,只零星来了几家女孩子,反是秦太尉的家小孙女,双手还缠着纱布,也在其中。   此番游园诗会,皇后邀请了近三十位贵族世家的女眷,如今来了不足三成人数,场面自然是格外冷清。   列席的姑娘们更是在心中暗暗后悔,这样坐立不安的尴尬,还不如不来。   自是扶意稳重大方,从纪州的春天说起,提起旧年一路赴京城,沿途所见美景,感叹京城春日之盛。   众人渐渐放松,席中有几位小姐曾随父辈在地方任职,南方的、东边的,说起各地民俗民风,和与众不同的饮食习惯,每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乍一眼看,欢声笑语里,说的一切和诗会再不相干,可年轻女子在一起,不知不觉地投缘起来,游园会不曾散去,已经和皇后娘娘约定好了下一回几时进宫。   日落前,女眷们才陆续离宫,不仅带着半天的愉悦,还带出去令人惊讶的消息,这些女孩子都亲眼看见了,皇后害喜的模样。   皇后和宫人们虽未言明,但也意味着,已经默认这消息可以传出宫去。   祝镕离开工部,听闻扶意还在宫里,就到宫门外等候,没多久扶意便出来,还是由涵元殿的掌事宫女亲自送到门下。   祝镕请掌事宫女代为问候长姐,便领着扶意上马车,说道:“去客栈吧,父亲派人送消息给我,今日庆功呢。”   爹爹带来的学子,虽只有一人得到入殿试的机会,但其他人皆榜上有名,是扶意长这么大,博闻书院最好的一届。   扶意好生骄傲:“都是和我一起念书的师哥师弟,想来我的存在,给了他们压力,要他们发愤图强地上进。”   祝镕嗔道:“是,都是言大小姐的功劳。”   扶意不屑他的嘲笑:“反正就是我好。”   祝镕则正经问:“今日游园会如何,我听说没几个人来,大姐该生气了吧?”   扶意道:“刚开始尴尬又冷清,可渐渐熟络起来,几个人也足够热闹了。大姐姐那样温柔和善的皇后娘娘,谁能不喜欢呢,我看姑娘们望着大姐姐的模样,那么虔诚而崇敬。”   祝镕说:“可是那些人家,为何突然反悔,难道有人从中作梗,故意给皇后难堪?皇上怎么说,大姐可有提到?”   扶意应道:“大姐姐对我说,她觉得这次的事与雍罗国和亲有关,自然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缘故,但雍罗国的和亲请求,一定是最大的原因,各府都怕今日的游园会,会挑选适龄女子,代替长公主和亲,舍不得自家骨肉远嫁异国。”   祝镕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的确如此,他们有所顾虑,也是情有可原。”   扶意笑道:“因此大姐姐丝毫不气馁,今日很是尽兴,已经和女孩子们约定了下一回的日子,那时候雍罗和亲的事,应该已经解决了。”   祝镕道:“却不知,会是谁家的女孩子,被皇上选中。”   扶意玩笑着说:“韵之说,闵家这会儿巴不得把姑娘送去雍罗,是他们翻身的唯一机会。”   ------------ 第513章 言夫子的顾虑   祝镕道:“不是没这个可能,不仅仅是闵府,一些因先帝而失势的家族,都可能争取这次机会,我们要留心。”   扶意问:“要留心?可就算封皇后,也是在异国他乡,在大齐并吃不开,难道还因此不可一世,往后在朝堂里横行霸道不成?”   祝镕严肃地说:“是怕多了通敌叛国之人。”   能将一件事想得这么深远,令扶意叹服:“先帝那会儿,到底还是教了你不少东西。”   祝镕摸了摸扶意的手:“不提了。”   夫妻二人往客栈去的路上,闵延仕和韵之在家,最后收拾些东西,明天他们就要正式搬去自己的小宅。   闵延仕过去在宰相府时,从没有乱放东西的习惯,因对家人仆人都不信任,一些东西不是带去衙门里,就便交给祝镕或开疆保管。   但是来公爵府这些日子,书房里、卧房里到处都有他的东西,看着没什么,一收收半天,韵之性子急,很不耐烦:“我还跟扶意说,我们没什么东西呢,怎么收半天了还没弄完。绯彤,去内院找老太太,要一口大箱子,这小箱子东一个西一个,看得我心火都上来了。”   闵延仕捧着卷轴从屏风后走出来,说道:“你坐着别动,我自己来弄,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韵之咕哝着:“咱们那小宅子,够你放东西吗?”   闵延仕笑:“怎么都比这院子大吧?”   韵之蹲在箱子边上,看丈夫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把物件一样一样码齐,说道:“早知道今天没什么人去游园诗会,我就去给大姐姐撑撑场面,等我知道那会儿,宫里已经很尴尬,我再半道插进去,反而显得打肿脸充胖子是不是,所以我就没去,你说大姐姐会怪我吗?”   “你做得对,不必刻意为之。”闵延仕说,“可你为什么不去呢,游园赏春多有意思?”   “我和那些千金小姐们一向合不来,你知道的。”韵之说,“她们觉着我爹是庶出,我不是正经公爵府嫡女,偏偏祖母宠爱得什么似的,满京城能算得上头一份,自然遭人嫉妒。”   闵延仕说:“少些往来,多些清静,我觉着不算坏事。”   韵之说:“可将来你官场里的人情,我会好好替你应付,我可是公爵夫人养大的孙女。”   闵延仕关上箱子,温和地说:“我原本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公务之外,能避免的私交尽量避免,将来也会是这样。”   韵之笑道:“所以我们合得来,很般配是不是?”   闵延仕也笑了,推着她往里屋走:“你还真干看着,赶紧帮忙,咱们搬家的日子一拖再拖,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们还没进屋,便见慧之捧着盒子来了,是三夫人打发她给小两口送乔迁之礼。   韵之笑着说:“家里前前后后送了好些东西,结果咱们一拖再拖,愣是没搬走,我寻思光靠这个,我们能养活自己了。”   闵延仕嗔道:“当着妹妹的面,说什么呢。”   慧之向姐夫欠身,说道:“母亲说珍儿这几日缠人,她脱不开身,但二姐姐和姐夫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派人告诉她。姐姐和姐夫搬去后,请先好生安顿,过几日,母亲带着我和珍儿一道来做客,给新房添喜。”   闵延仕谢过,请妹妹坐下用些点心,便听慧之问她姐姐:“听说宫里的游园会,没什么人去,早知道咱们去多好。”   闵延仕也问:“慧儿,二姐姐她是不乐意去,你们呢?”   慧之说:“像是说我们太小了,请的都是行过及笄之礼的小姐们。”   闵延仕想了想:“那也难怪了。”   韵之不解:“难怪什么?”   闵延仕说道:“恐怕那些人突然变卦,是因雍罗国请求和亲,生怕皇后借故游园,从世家小姐里挑选代替长公主和亲的人选。”   韵之一把搂住了身边的妹妹:“这事儿,怎么也落不到我们头上来吧,我们姑娘都还没及笄呢。”   闵延仕说:“不至于,但也不能完全不做准备,心里有个底才好。”   韵之把慧儿搂得紧紧的:“那可不行,我死也不答应。”   慧之天真无邪地笑着:“二姐姐又一惊一乍,把我弄疼了……”   这会儿功夫,扶意和祝镕已经到了客栈,比起之前因施展带来麻烦后的死气沉沉,今日客栈上下,里里外外透着喜气,若非还在先帝丧期内,店门外大红灯笼都要挂起来。   大堂里摆了书桌酒席,为了供养儿子念书考取功名,辛苦了十几年的家眷们举杯畅饮,又哭又笑的,扶意那几个榜上提名的师哥师弟们,竟已是醉得东倒西歪。   言夫人在人群里张罗着,见了女儿女婿,欢喜地迎上来:“你们饿了吧,娘另外给你们做新鲜的来。”   扶意见这光景,便道:“我们坐坐就走,不在这儿用饭,就是来提醒您和爹爹,该收拾东西,公爵府都预备好了,别叫我家大嫂嫂白忙一场。”   祝镕环顾四周,问岳母:“娘,父亲呢?已经喝醉了吗?”   言夫人拉着女儿女婿到一旁,轻声道:“对他们说,是为了孩子殿试做准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其实我瞧着,他不太高兴,心事重重的,也不知为了什么,明明天大的喜事。”   扶意和祝镕对视一眼,彼此用目光询问:你去还是我去?   最终,祝镕独自上楼来,敲开了岳父的房门。   言景山见到女婿,自然高兴,祝镕站定后行礼:“恭喜父亲,桃李满天下。”   “镕儿,坐吧。”言景山道,“看你这几日像是瘦了,制造火炮,可千万小心。”   “请父亲放心。”祝镕道,“眼下还没碰上火药。”   言景山合起面前的书信,说道:“你父亲现在何处?”   祝镕道:“眼下还在家中静养,待您和母亲离京后,就要迁居城外。”   言景山一叹:“何至于此?”   祝镕道:“自然有无可奈何的缘故,并非孩儿不孝。”   言景山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也不该在这些事上多嘴,但父子亲缘总在,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你们父与子之间只有彼此,可家国天下的事,缺了你多了你,都不算什么。”   “孩儿明白。”祝镕应着,细看岳父的脸色,便开门见山地问:“方才在楼下见到娘,她很事担心您,父亲,您没事吧?”   言景山笑道:“真是瞒不过他,我心里有事儿,她准是第一个知道的。”   祝镕问:“可是有什么麻烦,那些朝廷官员来骚扰您了?”   “没有没有……”言景山说,然而看着女婿一脸真诚的关切,他不禁有些恍惚。   从扶意出生起,便想象着未来女婿会是什么样,但怎么也不敢想,会如此能干优秀,更出身高贵,甚至连样貌都英俊无比。   而这个孩子带来的,不仅仅是扶意往后一辈子的幸福,连带着书院,连带着他的命运,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道:“扶意应该对你说,这是博闻书院创办以来,最辉煌的一届,赴京赶考的学子无一落榜。”   祝镕应道:“是,听她说了,还说因为师哥师弟们从小和她一道念书,才更发愤图强。”   言景山嗔道:“那丫头大言不惭……”   祝镕问:“难道,父亲不满意这个结果?”   言景山道:“我一心办学,并不是盼着能出多少朝廷官员,是愿每一个来博闻书院的学子,能学有所成学有所用,让想念书的孩子,有个念书的去处。”   “是。”祝镕坐得板正挺拔。   “可现在,因公爵府,因胜亲王府,乃至当今皇上,你看看……”言景山叹道,“我这个做先生的,摸着良心说,这绝不是我教过最有悟性灵气的一届学生,可结果呢?我怕往后,再奔着博闻书院来的孩子,不再是为了求学,而是以为踏进书院,就是踏进了官场仕途。”   祝镕道:“原来,父亲是担心这些事,江南有两座书院,便是以出高官而闻名于世,无数学子慕名而去,求的便是功名利禄,也未必不好。”   言景山笑道:“是啊,因此这话说出来,听着怪矫情,其实事到如今,已经不为我所控制。”   祝镕起身,向岳父作揖,这是他深深的敬佩,而后说:“那不如,父亲以年事渐高为由,往后不再教授科考学子,以童试为限。”   言景山微微皱眉:“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仿佛我不愿为朝廷贡献,故意躲开。”   祝镕道:“眼下博闻书院炙手可热,过个一年半载,自然会有其他的事,占据世人的目光,纪州离京城那么远,那里发生了什么,等京城知道,就更晚了。”   言景山摸了摸胡子,一时没说话。   祝镕道:“孩儿只是一时设想,若真是如此,实在是将父亲大材小用。”   言景山笑道:“什么大材小用,教出宰相才是本事吗,我可从不这么想。你这个主意好,待书院里已招收的学子走完这条路,我是该歇一歇了。”   ------------ 第514章 哥,你成亲吧   客栈大堂里,扶意帮着母亲照顾喝醉了的师哥师弟,门外家仆来禀告,说那个叫施展的人来了,说是要向言夫子赔罪。   巧的是,言景山跟着祝镕下楼来,要与众人喝一杯酒,这就遇上了。   扶意看了眼祝镕,转身跟着母亲走了,祝镕便随岳父出门来,在客栈外见到了施展。   虽是天色已晚,也能见他衣衫整齐,瞧着气色神情也比之前强些,向言景山深深作揖,赔罪道:“学生罪孽深重。”   言景山说:“我想在你看来,并没有犯什么错,不巧连累了我们罢了,何必勉强。”   施展很是虔诚:“学生不敢。”   祝镕问:“听内子提起,昨日在护国寺遇见你,如今你在寺中居住,不打算回蜀地?”   似乎是提起了扶意,施展稍稍抬起了头,应道:“施某心中仍有不服之事,决定暂留京城,以求解除心中困惑。”   祝镕问:“何以为生?”   施展应道:“眼下为护国寺僧侣抄写经文,有避雨之处,有果腹之食。”   言景山叹息:“但愿你早日解开心中困惑,再有一番抱负志气,莫要荒废了自己的前程,也别再妨碍他人的道路。你尚年轻,前程无限,还望自重自爱。”   施展深深鞠躬:“学生谨记教诲。”   言景山道:“你我并非师生,不必如此,今日本该请你进门共饮一杯水酒,但你害得我的学生入狱蒙羞,他们的家眷并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施展再行礼:“请言夫子保重。”   言景山虽爱才惜才,可也不能毫无顾忌地与奇怪之人往来,这个施展性情孤僻,叫人捉摸不透,为了门下学子,更为了女儿女婿,他只能狠心断绝往来。   如此不必再多说什么,不等施展直起身子,言景山便回客栈去了。   祝镕倒是大度和气:“既然决定留在京城,你与家父相识一场,日后若有麻烦,可到公爵府寻我。”   施展淡淡一笑,欠身致意后,潇洒地离去了。   一旁的下人见他这态度,不禁嘀咕:“公子好心,他竟不领情,外人想和公爵府攀关系,还轮不上呢。”   祝镕肃然道:“你们不要轻狂,莫欺少年穷。”   那之后,回公爵府的路上,扶意软绵绵地靠在祝镕怀里,只因在客栈一高兴,和师哥喝了两杯。   虽不至于酩酊大醉,但许久不沾酒水且空着肚子,这会儿直觉得劲上来了,晕得难受。   热乎乎的人儿在怀里,祝镕又担心又好笑,轻轻扯开些扶意的衣襟好让她透气,说着:“往后我不在时,可不许喝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扶意眼神朦胧,满面春.色,傻乎乎地一笑:“这下我爹回纪州,可风光了。”   “我在楼上,和爹说了很多话。”祝镕道,“具体的回家慢慢告诉你,但有一件事,父亲不愿来公爵府,殿试放榜后,他隔天就要回纪州。”   扶意顿时清醒:“为什么,说好的,来家住一阵子,我还想带着娘在京城和附近转转。早知道他们不来,我就搬去客栈陪着了,这一走,几时才能再见面?”   祝镕说:“虽然我相信,师兄弟们凭真本事考取功名,可别人未必这么想,父亲留在京城,朝廷里那些官员必然会打扰他,不是吗?”   扶意委屈巴巴地咕哝着:“我爹就是这样子,有什么可怕的,假清高。”   “扶意……”   “那不是没几天,我又要和他们分开。”扶意很是不舍,又借着几分酒劲,红着双眼说,“我娘一定也想着,忙完了学生的事,能和我亲热一阵子,我爹真是……”   祝镕忙哄道:“别生气,我们再和父亲商量商量,多留两天也好。”   扶意似醉非醉,说着平日里并不愿提起的话:“其实我知道,他就是觉得自己高攀不上公爵府,若是来家里住,怕是要吃不下睡不着……”   “扶意,你醉了。”祝镕温和地哄着,“好了,不说了。”   他们回到家中不久,韵之带着妹妹兴冲冲来找扶意,要问问今日宫中游园会的情形。   可祝镕拦在门前说:“她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韵之也不纠缠,转而问:“哥,我明天就搬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祝镕道:“隔着两条街,我想你做什么?赶紧回去,这么晚了,领着慧之到处跑,慧之该睡觉了。”   可妹妹们还没打发走,只见平理捧着两本书兴冲冲地跑来,说是有功课要向嫂嫂求教。   祝镕扫了眼弟弟,笑道:“真是稀奇,你嫂嫂歇下了,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平理说:“我可不问你,小时候教功课,哪回不是又打又骂,还是嫂嫂讲的好。”   韵之在一旁说:“别人家叔嫂之间,可是避之不及的,你怎么这么不顾忌。”   平理恼道:“我又招你了?别人家我不管,我们家向来清清白白,兄弟姊妹之间亲近些怎么了?”   祝镕叹气:“要在这里吵通宵吗,你们两个,还不如慧儿懂事。”   慧之则看着哥哥手里的书,奇怪地问:“这是我的书,哥,你拿我的书做什么?”   韵之一把夺过来,就着灯火翻了翻,把书背在身后:“祝平理,你不是来问功课的吧,你想问什么,你问我啊,扶意知道的我都知道。”   平理生气了,也不和韵之争辩,转身就走。   慧之跟上拉着哥哥的手臂:“二姐姐和你闹着玩的,真生气了可没意思,哥,是我不好,我不该拆穿你。”   韵之也不愿真翻脸,忙赶来赔不是:“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们在门外嚷嚷,早就惊动了扶意,原就只是几杯酒上头并没有真醉,她整理衣衫后出门来,笑道:“这么热闹?”   慧之跑来搀扶嫂嫂,说道:“我和二姐姐想来打听今天游园会的事儿,我哥是要来问功课,可好像又不是,他拿着我的书装样子呢。”   平理见了扶意,心里想说的话,越发说不出了,问功课的谎话被拆穿,他不敢再编别的瞎话,对韵之撂下句没生气,向哥嫂行礼后,到底还是走了。   祝镕走来搀扶过妻子,对慧之说:“跟你哥回去吧,问问他什么事,明儿来告诉嫂嫂。”   慧之也放心不下哥哥,请嫂嫂早些休息后,小跑着就追了出去。   “仔细脚下,慧儿,别跑。”韵之吩咐下人们,“赶紧跟上,别把五小姐摔了。”   慧之远远应了一声,但脚下不停,很快追上了哥哥,平理见她跑得气喘吁吁,嗔怪道:“急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哥,别生气。”慧之说,“你是有要紧事和嫂嫂商量吗,要不要我帮忙?”   平理想了想,又四下看了眼,命丫鬟们往后退些,正经对妹妹说:“明日见了嫂嫂,问问她宫里游园会的事。”   慧之奇怪:“那你刚才怎么走了,你不走,兴许今晚就说了呢。”   平理说:“韵之不是在嘛,我不想让她知道,反正,你也别对嫂嫂提起说我要问,你听了,回来告诉哥就好。”   “真奇怪……”慧之说,“没头没脑的,我心里怪不自在。”   平理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你不自在什么,传几句话而已,乖,回头你要什么,哥给你买。”   慧之笑道:“你哪里来的银子,说大话。”   平理悄声道:“大姐夫登基后,因我助业有功,赏赐了一大笔银子,爹和娘都没想起这一茬,我自己攒着呢。你最乖,不会出卖哥哥是不是,你想要什么,哥给你买,你先去打听今天游园会的事,嫂嫂说的每句话都要记下来,原原本本告诉我。”   慧之歪着脑袋想了想,问:“哥,你是不是要打听什么人,不如我直接去问嫂嫂?”   平理干咳了一声:“没有,我就好奇,你听见什么都告诉我。千万记着,不许告诉嫂嫂,是我要问的,来,拉钩。”   慧之被迫和哥哥拉钩,可想不明白他到底图什么,只是担心地说:“你可是答应了娘,再不做冒险的事,哥,你现在还要穿夜行衣当差吗?”   平理反而叹气:“你没看见你哥我现在只有念书的命,全家人都管着我,我倒是还想穿夜行衣,可惜啊……”   慧之说:“要不,哥,你成亲吧,有了嫂嫂你的心就定了。”   平理愣住,在妹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胡闹!”   ------------ 第515章 虚荣心   额头被拍得生疼,慧之撅着嘴,委屈地转身往西苑走,平理先是一愣,之后赶紧跟上来,一路围着妹妹赔不是。   慧之才不会这么小气,答应了哥哥的事,自然要帮忙。   只是第二天,先是韵之搬家,在新宅里坐小半天也没提起昨日游园会,之后扶意又赶去客栈,映之姐妹三人是跟着大嫂嫂回的公爵府。   这会儿眼看着太阳要落山,哥哥就快下学回来,慧之又一次亲自跑来清秋阁,问三嫂嫂到家没。   刚好扶意和香橼从门外进来,门前的下人看见了,指给五小姐看,她兴冲冲地迎了上来。   扶意见是妹妹,心情不好的人,不得不强颜欢笑,温柔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可体贴的姑娘,细细看嫂嫂,双眼鼻头皆是浅浅泛红,像是哭过的模样,她小孩子家帮不上忙,也不好再添乱添堵,便是说:“刚好路过,以为嫂嫂回家了,想给您请安来着。您今天奔波一整日,该早些休息,我正要去园子里找三姐姐四姐姐背书。”   扶意默默松了口气,温和地说:“后日得闲,便要考你们,布置的功课不许偷懒,去吧。”   慧之欠身行礼,请嫂嫂先行后,自己才离开。   可她没心思去园子里找姐姐们,回西苑又怕母亲盘问,在路上来来回回游荡半天,倒是把平理给等了回来。   平理见到妹妹,还以为她急着要告诉自己昨天的事,满心期待地跑来。   慧之却愧疚地说:“三嫂嫂忙了一整天,方才见她眼睛泛红,不知是累的还是哭的,我实在不好意思问了,哥,对不起。”   “不怪你……”平理无奈,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不着急,明天你看三嫂嫂心情好了,再问问她。”   兄妹俩往西苑走,慧之说:“三嫂嫂看起来不大高兴,若是哭过的,能为了什么呢?亲家老爷的学生们,不是都高中了吗?”   平理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是博闻书院的家务事,咱们别多嘴。”   慧之答应下,又问:“哥,你到底是不是要打听谁,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吗,我都能帮你。”   平理看了眼妹妹,苦笑:“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帮?”   慧之说:“我仔细想了,游园会上不论有什么事,都是女眷的事,哥你打听女眷的事做什么呢,那就一定是看上哪家的姐姐了是不是?”   平理大惊,但今天没再舍得拍妹妹脑门,拽着她到路边,避开随行的丫鬟们,紧张地说:“别胡说八道,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慧之明亮清澈的眼眸轻轻一转,憋着笑:“难不成……是在咱们院子里住了几天的秦家姐姐,听说她昨天去了游园会?”   平理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小祖宗,咱们不说这事儿了好不好?”   此刻,扶意已经回到清秋阁,进门后就呆呆坐着,谁见了都能看出来,少夫人满身的委屈。   香橼端着热水来:“小姐,洗把脸吧,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扶意淡淡地说:“你或是翠珠去吧,就说我今天累了,早早歇下。”   香橼劝道:“明儿带上姑爷,咱们再和老爷商量商量,您看您在老爷夫人跟前,总没正经说几句话就先发脾气了,能商量什么呀?”   扶意恼道:“还是我的错了,他说话不算话,眼睛里只有书院只有学生,还有我这个女儿吗?我就请他多留两天,我想尽孝道,陪他们四处转一转,多几天天伦之乐,就这么为难?最可恶的是,我娘还要听他的,他要走我娘就不能留,在他眼里,我和我娘到底算什么?”   香橼还算是了解自家姑娘的,怯怯然道:“小姐,您难过的……不是这事儿吧?”   扶意揉了揉眼睛,不愿自己哭,沉沉叹了口气:“香儿你歇着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香橼无奈,正在气头上的人,只有姑爷回来才能哄好。   她退出房门,见翠珠来关心少夫人,提起五小姐,翠珠说道:“五姑娘来了好几回呢,像是找少夫人有要紧事。”   香橼奇怪道:“姑娘果然有事,方才还说只是路过,行,等那人气消了,咱们再告诉她,别耽误了姑娘的事。”   翠珠担心地看向卧房:“少夫人到底怎么了?”   扶意心里不痛快,夫妻间仿佛心有灵犀,祝镕在回家路上就隐隐察觉到,又或是明确了岳父去意已决,知道一定会招惹妻子伤心,走在半道上,他决定转去客栈,再行劝说一番。   刚巧,半路遇见太尉府的车马,祝镕避让至一旁,马车上帘子掀起,他隐约看见车厢里并非秦太尉一人,还有两张陌生面孔,三人正商量什么事。   祝镕记在心里,待日后再做计较,这会儿先策马赶来客栈,岳母迎来大堂见他,为难地说:“父女俩大吵一架,你父亲关照了,你来了也不见,殿试过后,我们就回纪州。”   祝镕道:“扶意只是想陪您四处转转,看一看京城风貌,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她心里舍不得。”   言夫人笑道:“镕儿,你是知道扶意的心思的,我就不多说了,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回去好好开导她。”   祝镕问:“娘,您的意思是?”   言夫人说:“她是个有野心的丫头,更何况这人生在世,谁还没点虚荣心?”   祝镕心里顿时明朗:“知女莫若母,还是您提醒了我。”   言夫人笑道:“那也要女婿可靠才好,镕儿,回去吧,替娘把扶意哄高兴,今天都被她爹气哭了,可怜见的。”   祝镕很是心疼,既然岳父今天不愿见他,便辞别岳母,匆匆赶回家去。   清秋阁里,扶意把自己闷在房中半天,晚饭也不肯用,静谧的院子,下人们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生怕再惹怒少夫人。   这会子终于有动静传来,扶意立时站起来,跑到了门前。   果然是祝镕回来,他大步走向自己,高大的身体挡住了下人们的视线,含笑看着委屈巴巴的妻子,轻声说:“丫鬟妈妈们都看着呢,该笑话你了。”   “镕哥哥,我爹不讲道理……”扶意心里委屈,“他又不要我了。”   “没有的事。”祝镕哭笑不得,搂着扶意进屋,顺手就关上了门。   面对家国大事,妻子向来沉着冷静,毫不惧怕,偏偏自家父女间的家务事,总也处理不好,从纪州到京城依然如此,几乎成了她唯一的弱处和无能。   但岳母也提醒了祝镕,扶意心里终究还是在意她的出身,一个平民女子走到这一步,所承受的目光和言语,怎么可能不对她产生影响。   父亲不愿来公爵府小住,在扶意看来,便是一种自惭形秽,父亲的否定,让她最后的坚持也撑不住了。   “好了,越来越爱发脾气。”两口子关上门后,就在原地站着没挪动,祝镕低头捧起妻子的脸颊,见白嫩的肌肤上挂着泪珠,他不免心疼,“还真哭了,傻不傻?”   扶意委屈地说:“我又和我爹吵架了,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吵架的。”   祝镕满眼宠爱,笑道:“你一着急,就不能和爹好好说话,等我一起去劝说多好。”   扶意伏在他胸口问:“镕哥哥,是我不好吗?”   祝镕笑道:“我不能说爹不好,只能说你不好了。”   听这话,扶意却没有恼,而是沉沉一叹:“我就是虚荣心作祟,我知道……”   这个时辰,京城大街小巷灯火渐暗,太尉府里各处院落也熄灯安寝。   因今日访客离去晚,这会儿秦影才带着贴身婢女,来祖父祖母的院子请晚安。   走到卧房门前,婢女们停下,秦影如往日一样进门,但才走到屏风后,就听祖母说:“雍罗国那么远,你怎么舍得呢,孩子这一去可再也见不着了。别人家都避之不及,你怎么还安排起人来,要教她什么雍罗语?”   听这话,秦影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吓得浑身僵硬。   秦太尉说:“我只是有个准备,没说一定要送影儿去雍罗,那也得皇帝看得上才行。哎……新君即位后,我和儿子们在朝堂行事处处掣肘,我们秦家怕是很快就落得闵府一个境地,我这一头白发,就快撑不住了。”   ------------ 第516章 太尉府的窘境   秦影冷静下来,转身退出了祖父母的卧房,示意门外的丫鬟:“通禀一声。”   “是……”那丫鬟虽觉得奇怪,还是照着做了。   再进门,便见祖父祖母和颜悦色满目慈爱,言语间只字不提方才那些话,她行礼问安后,像往常一样退出来。   遇上秦昊也赶着来请晚安,兄妹俩在廊下相遇,他和妹妹打招呼,可妹妹却视而不见,仿佛心事沉重地从身边走过。   “影儿?”秦昊站定又喊了一声。   “哥……”秦影回过神,福了福道,“哥哥见谅,方才没看见你。”   “你没事吧?怎么,被爷爷骂了?”秦昊走来,低头仔细看妹妹,关心道,“伤好些了吗,还痒得厉害吗?”   秦影只是摇头或点头,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怕被哥哥察觉出什么,便道:“哥哥赶紧去,爷爷和奶奶要睡下了。”   “那你好好的,伤口要是痒得厉害,找郎中瞧瞧。”秦昊说,“但熬过去就好了,这皮肉长起来时都会痒,千万别抓烂了。”   秦影应下,推着哥哥去请安,待他走后,不自觉松了口气,这才回闺阁。   入寝更衣时,丫鬟为她换了新的纱布,其实现在伤口已经大部分愈合,不需要纱布再抵挡伤害。可是严重烧伤的手,变得十分丑陋,裹上纱布,只是为了遮羞。   但郎中说,她年纪小,这些疤痕将来会慢慢淡化,三五年后就算有些退不去的印记,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可怕丑陋。家里的婢女每天按时按刻来给她擦药膏,有人伺候着,不怕养不好。   所以……   秦影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些伤痕,不足以让她避开和亲,万一祖父真的为了家族将自己送出去,又或是皇帝先选中了她,心内一阵阵绝望涌起。   秦影试着握起了拳头,紧绷的皮肤有撕扯般的疼痛,她到底妥协了,又松开了十指。   此时小丫鬟来禀告,说她父亲刚到家,但十分疲倦劳累,夫人已经传话来说,不必公子小姐们过去请安。   “知道了。”秦影应道,“父亲贪凉,别叫他吃冷食,身体越发受不住。”   下人嘀咕了一句:“老爷这几日回家,总是累得饭也不想吃,朝廷上怎么突然这么忙呢,咱们老爷过去挺清闲的呀。”   秦影知道,新君即位后,朝廷官员明面上看着没多大震动,实则早已重新洗牌,父亲所在的部门裁撤了数名官员后,原本散在众人手里的事务,都落在了父亲的身上。   白日里她已经听家中兄嫂议论过,父亲一旦坚持不住,唯一的出路是自请辞官,那么皇帝不仅达到了削弱秦氏一族的目的,还不与他相干。   秦影倒也不怪当今,君臣之道向来如此。   先帝在位十年,秦氏一族如日中天,哪怕最后明哲保身,没有在皇帝和胜亲王之间做选择,那终究也是先帝的宠臣。   爷爷和叔父们,想要在新君的龙椅下,再寻立足之地,必然是要脱一层皮的。   走到书桌旁,桌上摆着今天刚算完的,家中过端阳所需的花销,今年颇有些艰难,唯有借故先帝丧期不得铺张,来掩饰金钱上的捉襟见肘。   爷爷和叔父们,这些日子花钱打点诸事,金银如流水般出去,旁人不知道,管着家中账目的秦影心知肚明。   闵府昔日的风光和今日的落魄,成了满京城的笑话,秦影坐下来,一页页翻过账本,不敢想自家若也有这一天,如何了得。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几本书上,每一本书里,都夹着漂亮的书签,那是她过去给自己做的,总盼着有一天能夹在书里,光是看一眼都喜欢。   如今,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把书放在桌上,可到了适婚之龄的自己,前途依然渺茫。   伸手抚过封面,打开扉页,祝家三嫂嫂的字迹,乍一眼看是端正秀丽,看久了,便能见一股子立世的气魄,令人精神一振。   秦影提起笔,想要模仿一个字,可手指不听使唤,笔尖颤得厉害,最后只落下一团墨。   “小姐,这么晚了,怎么想起写字?”丫鬟们正要吹灭蜡烛,见状便停了下来。   “不写字,手里闲着,随便摸两下。”秦影道,“熄灯吧。”   丫鬟问道:“小姐,您几时去公爵府上学,到时候,奴婢能不能跟着一道去见识见识。”   秦影摇头道:“也许只是一说罢了,爷爷不会真叫我念书去的,别惦记了。”   另一个则好奇地问:“昨儿宫里游园会,听说很冷清,那些府里也太不给皇后娘娘面子,胆儿可真大。”   可秦影回想昨日,不自觉笑了。   身为太尉府嫡女,她从小随祖父母进宫赴宴,出入世家贵族,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可是昨天,实在高兴,年轻姑娘们在一起,没有互相攀比,没有酸言冷语,没有假惺惺的寒暄客气,不说金银不谈珠玉,讲的是各地风光,是古今传奇,短短半天光景,听闻的那些事儿,足够她回味几个月。   夜渐深,公爵府清秋阁的卧房里,扶意在灯下看师哥师弟们的答卷文章,自然这是他们背默誊抄下来,那些答卷早已封存在宫里,便是祝镕也拿不到。   “怎么样?”祝镕洗漱归来,见扶意长眉轻蹙,笑道,“你这神情看来,不尽如人意?”   扶意摇头:“倒也不是,师哥们的文章自有长处,我不是阅卷官,看个热闹罢了。”   祝镕道:“但父亲不甚满意,虽然我尽力解释了,阅卷中若非施展这般特例,阅卷官看不见考生的名讳,一切公正严明,绝不容许营私舞弊。可父亲依然觉得,是受了公爵府和王府,乃至皇帝的影响,左右了最终的结果。”   扶意心里还有怨气,自是没好气:“他就这么不自信,所以在他看来,   我这个女儿也不过如此。”   祝镕嗔道:“你看你,别的事总能好好商量,怎么一牵扯上爹爹,就浮躁不耐烦,和我尚且如此,你能不和爹爹吵起来吗?”   扶意不服气,但没顶嘴,把手里的纸张收起来,打算明日再细细看一遍。   祝镕问:“生气了?”   扶意瞥他一眼:“你进门到这会儿,都是帮我爹说话,我敢生气吗?”   祝镕直摇头:“我现在才懂,什么叫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啊,还不是被父亲宠坏了,就算是韵之,也不敢在二叔跟前这么脸红脖子粗的吵架。”   扶意软下几分:“我知道我又气坏他,今天说了负气的狠话,其实我很后悔,可当时我气急了,不是故意的。”   祝镕道:“爹不会和你计较,明日我陪你去赔不是。”   扶意委屈地看着他:“镕哥哥,你烦我吗?”   祝镕点头,却又撑着书桌,探过身子,在扶意唇上亲了一口:“经历了那么多事,天下事也好,家务事也罢,每一次见你沉着冷静地处置应对,我心里都担心自己将来有一天会配不上你。自然,不是我要我的妻子无能弱小依附于我,总之就是,见到你还有这一面,我反而不担心,你会把自己越绷越紧,多好?”   扶意眼中有几分笑意,口是心非地嫌弃着:“你这嘴,是抹了蜜来的?”   祝镕便又亲了一口:“你尝尝?”   扶意推开他:“最坏的就是你,我还指望你护着我,跟我爹对抗呢。”   祝镕说:“要我跟岳父对抗,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扶意笑了,起身绕过书桌腻在丈夫怀里,一脸为难:“我又对我爹放狠话了,怎么办,收不回来了。”   祝镕皱眉:“你都说什么?”   扶意怯怯地说:“我叫他有本事一辈子别来京城,我也不回纪州了,从此父女再不相见。”   祝镕板起脸:“你啊,该不该打?太胡闹了,还好我今天没见到父亲,我可没脸去见他了。”   “镕哥哥……”   “可再不许了,那是你爹。”   扶意说:“那你不是还把你父亲……”   后面的话,她没忍心说,而祝镕即便明白,也不至于生气,好脾气地说:“两码事,可就算我把他关起来,他也依然是我爹。”   扶意正经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去道歉,我知道错了,他不愿意留在京城,就让他安安心心回纪州。”   祝镕的下巴,在扶意头顶柔软的青丝上蹭了蹭,舒了口气道:“我爹的事也该解决了,兴华堂太压抑,尽早送他出城吧。”   ------------ 第517章 麻烦事还是找上门   卧房外,香橼伸着脑袋悄悄张望,估摸着小姐已经被哄高兴了,不禁松口气。   转身见翠珠送来安神汤,忙道:“不必了,有比安神汤更管用的。”   翠珠会意,等香橼交代了门外值夜的人,两人便往回走,她问道:“亲家老爷,真不来家住了?”   香橼说:“我们老爷的脾气,其实和小姐一模一样,认定的事很难听人劝。不是我不喜欢京城,实在是纪州太安逸自在,我家老爷是读书人,京城里太复杂,他不愿留下,我倒是理解得很,小姐她也懂,就是舍不得爹娘罢了。”   她们沿着左边回廊走,刚好见争鸣从门前进来,本也是顺着往这边来,猛地见翠珠和香橼,转身就往右路绕。   大晚上的,香橼也不好嚷嚷,只笑着问翠珠:“他是躲我呢,还是躲你呢。”   翠珠羞红了脸,嗫嚅着:“你也知道了?”   香橼笑得眯起眼:“你们几时成亲呀?”   翠珠反而低下了脑袋:“他爹娘不能答应,我也不敢想。”   香橼问:“争鸣的爹娘,虽不在这府里当差,那也是祝家的人,争鸣算是家生的,这事儿主子做主不就好了?”   翠珠苦笑:“祝家没这规矩,有也管不过来呀,难道成日里给我们做主婚姻大事,别的事儿都不干了?向来是有爹妈的,爹妈做主,不然我也不会被我爹娘嫁了。”   香橼说:“我去替你求,就算要争鸣的爹妈做主,可只要公子和少夫人答应了,他们不敢违背。”   翠珠要她小声点:“别闹大了,免得人家说清秋阁歪风邪气,我不想害了争鸣,更不能害了少夫人和公子,我这样遭遇的人,没资格。”   香橼心疼地说:“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   翠珠道:“咱们公爵府,还算好的,我命更好,能留在少夫人身边做个大丫鬟,旁人不敢轻易欺负。换做别府,哪怕是咱们家最下面那些,若有我这般遭遇的,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香橼从小跟着扶意,也学得几分超脱世俗的意识,恨恨然道:“明明受苦受难的人是你们,为什么挨骂被羞辱的人,还是你们?”   翠珠听得懂,但不敢想,只劝香橼:“可别替我们去公子和少夫人跟前求什么,真的,若有什么麻烦,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香橼搭上翠珠的肩膀:“跟着我家小姐,慢慢的你就都能懂了,等哪天你不再自卑了,你自己就会争取。”   翠珠苦笑:“这是一辈子的烙印,去不掉的。”   话音落,二人便见主子的卧房灯火骤然亮起,有值夜的丫鬟进门点灯又退下,争鸣立在门外,也是一脸的紧张。   香橼嘀咕:“又出什么事了?”   不等翠珠接话,便见公子和少夫人出门来,披了薄风衣,像是来不及穿戴里头的衣裳,急匆匆出门了。   她们俩从回廊绕到门前,问:“这么晚了,公子和少夫人要去哪儿?”   扶意应道:“没什么事,你们先睡吧。”   说完,她和祝镕就出了清秋阁,夫妻二人直奔内院。   这个时辰,老太太已经睡下,被扶意轻轻唤醒,喂了两口茶水,待祖母彻底清醒后,祝镕才跟进来。   “怎么了?”看着一双孙儿,老太太不禁皱眉,“家里出事了?”   “我们刚收到杨太后的信函。”祝镕神情凝重地说,“信中提到,大夫人病重,杨太后怕有万一,命我们送父亲去一趟封地,好让夫妻俩再见一面。”   “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人,怎么就病重了?”老太太果然也不信,“她身体虽非极好,但比你二婶强多了,你二婶婶都没倒下呢。”   祝镕和扶意互看一眼:“因此,就怕其中有诈,眼下我们断了父亲和杨太后的书信往来,那一边就想法子使劲了。”   老太太问:“既然都明白,这么晚找我商量什么?”   扶意解释道:“信中说,他们同时向皇上禀告了这件事,意味着我们家明日必定要给出答复。镕哥哥的意思是,要先派人去暗访,确认大夫人病情的真假,而后再决定是否送父亲前去探视。可明日皇上万一问起这件事,我们就为难了,其实原本,皇上不让我们干预父亲和大夫人的书信往来,将父亲软禁起来,完全是我们自己的主意,暗暗对抗着圣意。”   老太太颔首:“这会儿,你们没主意了?”   扶意说:“就怕应对的不合适,反而惹人怀疑。”   老太太想了想,便是笑道:“你们很明白,如此尴尬为难的事,其实真真假假不论怎么应对,都会惹人怀疑,皇帝若有一日不再信任你们,也绝不会为了这件事。你们来找我,怕也不是商量对策,是已经有主意了,来找我配合?”   扶意坐在床边,愧疚地说:“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您。”   祝镕单膝跪在脚踏上:“奶奶,您能不能装病几天,好以此牵绊父亲,让孙儿派人去杨太后封地查探真伪,再做下一步决定。”   老太太嗔道:“就知道你们没好主意,罢了,我配合着躺两天。”   扶意说:“奶奶,这主意是镕哥哥想的,我可不赞同,多不吉利呀。”   祝镕瞪向扶意:“这不是你想的吗?言扶意,你可……”   老太太笑骂:“凶什么凶,学会瞪媳妇了?”   却是这么两句,把原本凝重的气氛给缓和了,老太太脸上有了笑容,将孙儿们的手交叠在一起:“这往后啊,千难万阻的,还不定有什么气死人的事等着你们,别怕。”   祝镕说:“奶奶,您猜您这宝贝孙媳妇,今天对我岳父说了什么?”   扶意急了:“镕哥哥,你……”   老太太不明白:“怎么了?”   祝镕道:“她对岳父说,有本事再也别来京城,她也不回纪州了,从此父女……”   扶意伸手捂着祝镕的嘴,急得眼睛都红了。   可已经来不及,转过身,祖母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扶意只能低下头:“奶奶,我错了。”   老太太恼道:“平日里孝顺乖巧,都是哄我高兴的?对自己的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把亲家老爷气出个好歹,你这辈子还能安生吗?”   扶意生生挨了顿训斥,还是头一回被祖母责骂,再三向奶奶保证再也不顶撞父亲后,才得到了几分原谅。   离了内院,委屈又生气的人,径直往前走,祝镕上前搀扶说:“仔细脚下,黑灯瞎火别绊着了。”   “别碰我!”扶意甩开祝镕的手,“告黑状,祝镕你可以啊。”   祝镕说:“难道不是你先把事情赖在我身上,让奶奶装病的事,是不是你想出来的?”   扶意气道:“我那不是逗奶奶高兴,缓和一下气氛吗,你以为呢?”   李嫂嫂急急忙忙从院门里出来,她原本送到门前就要回去的,谁知听见小两口吵了起来,担心地赶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   祝镕和扶意忙扯起笑容,祝镕说:“没事,家里像是进了野猫,刚窜过去,把扶意吓着了。”   李嫂嫂将信将疑,劝道:“早些回去睡吧,很晚了。”   夫妻俩答应下,:和睦恩爱”地离去,可是一回清秋阁,扶意就甩开了祝镕的手,气哼哼地往卧房走。   香橼和翠珠看得一愣一愣,香橼担心地问姑爷:“她这又是怎么了?”   祝镕不以为然:“每个月不都有那么几天,脾气大得很?都歇着去吧。”   待进门,便见扶意坐在镜台前,抬着手背揉脸,祝镕忙走来问:“真哭了,真生气了,我、我也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奶奶当真了,动那么大的气。”   扶意说:“我从来没被奶奶骂过,你就这样坑我。”   祝镕哄道:“这不稀奇,我和韵之小时候,还被打得鬼哭狼嚎的,你就骂了两句,不痛不痒的。”   扶意自然不会得寸进尺,又或得理不饶人,再说这件事上,她的确没什么大道理,被祝镕好好哄两句,也就软下来了。   “大夫人的事,赶紧去查。”扶意说,“你看,不论我们怎么躲怎么避嫌,麻烦事还是找上门,杨太后到底怎么想的。”   祝镕则说:“我在想,万一大夫人真的病重,大姐姐她……”   扶意心口一紧:“最可怜最为难的,还是大姐姐,她现在还怀着孩子呢,万一是真的病了,大姐姐会千里迢迢去封地吗?”   ------------ 第518章 平理丢了东西   正如扶意和祝镕所担心的,消息已经同时传入皇城,项圻接到杨氏的信函后,看了眼熟睡中的涵之,被害喜折磨的人精疲力竭,此刻睡得正沉,他不忍叫醒妻子。   但隔天一早,上朝前,皇帝还是把杨太后的信函给了涵之。   她坐在窗下看了两遍,再抬眼看侍奉皇帝穿戴龙袍的宫女,吩咐道:“你们退下,我来。”   众人应声离去,项圻自行整理着衣袖,说:“太后倒是没说让你去见最后一面,只想让夫妻团聚。”   涵之为丈夫束上玉带,说道:“我娘对我爹痴情一片,也因此镕儿和他母亲的存在,让她痛苦了一辈子。和离,不过是让她能名正言顺地离开祝家,可她的心,怕是一辈子也放不下。”   项圻走到镜前,戴上朝冠,说道:“镕儿把岳父软禁起来,切断他与外界一切往来,他们绝不会轻易让岳父去见母亲。朕曾告诫镕儿,不要干涉岳父的行为,可他当面顺意,背过去,还是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做。”   涵之道:“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明知祝承乾要拖着全族往死路走,怎能不拦着?”   皇帝穿戴整齐,展示给涵之看,缓缓转了一圈后说:“朕没有怪他的意思,这对他也是考验,镕儿虽机敏能干是栋梁之才,但他太容易感情用事,不适合在朝堂立足。”   涵之道:“所以老天给他送去了言扶意,我听说这件事,是扶意出面处置,那丫头果断又狠绝。”   “可别让她只做个贤内助,带着她走你们要走的路。”他搀扶涵之坐下,“让镕儿去查探和处置,岳母若真是病得严重,我亲自送你去相见。”   涵之摇头:“之前一别,我已经在心里做下决定,若非机缘巧合,绝不再刻意相见,我和我娘没什么可说的了。”   皇帝温和道:“派最好的太医去,朕知道,你这几日辛苦时,会思念她。”   涵之说:“只是孕中多忧愁,并没有真那么想念,忙碌一些时,就顾不得了。”   项圻道:“那就把与雍罗和亲的事,交给你,从世家贵族里选一位适龄女子,封为公主,代替尧年和亲。”   涵之则道:“强行挑选哪一位,恐生怨怼,留下后患。这几日不少人来试探,一些家族为了能得到皇上的青睐,盼着自家女儿能代替尧年远嫁,要不,就从这些人家里挑选。”   项圻颔首:“你看着办,但也要仔细人品性情和样貌,毕竟是大齐的体面。”   那之后,皇帝升朝不久,涵之便得到家中消息,道是老太太卧病在床,祝承乾身为长子要照顾母亲,暂时不能前去杨太后封地。   涵之获悉后,配合着派太医到府中探望祖母,她知道镕儿一定是拖延时间,要先去打探究竟。   母亲若真是病重,涵之岂能完全不在乎,可若不是,杨氏一族在谋划些什么,就该让她寒心了。   姨母虽然体面地退出了皇权斗争,可她必然不甘心,涵之太了解这位曾带着自己立于高处睥睨天下的姨母,她但凡遇上一位明君,会成为载入青史、千古留名的皇后。   如此,在派出太医去公爵府后,涵之又给扶意下了一道旨意,将第二次游园诗会的日子提前至殿试之后,并同时放出风声,会在那一日游园诗会上,挑选前往雍罗和亲的公主。   太尉府中,秦影收到了新的帖子,游园会提前,让她喜不自禁,但很快,祖母和母亲便来见她,好言规劝:“这一次就别去了,上回便有风声,这一次更是没跑了,皇后娘娘要从年轻女孩子里选人,代替长公主和亲呢。”   秦影看着祖母,想起那一晚祖父的话,想起府中日渐拮据的家私,她若去和亲,好歹能为家族再撑上几十年辉煌。   “我的手烧伤成这样,皇上和皇后不会选我的。”秦影说,“奶奶,这么想来,我也不算胡闹了吧。”   秦夫人立时高兴起来,对婆婆说:“可不是嘛,娘,我怎么忘了,影儿的手成了这样,这怎么选也选不上她吧。”   秦老夫人稍稍犹豫后,无奈地说:“你乐意去,就去吧,若能得皇后青睐,日后对家里对你的父兄,也是有益处的。”   秦影欠身道:“孙儿一定好好侍奉皇后。”   这一上午,扶意忙着向各府传达皇后的旨意,重新送去帖子,又要应付宫里来的太医,和闻讯赶来探望老太太的各府女眷。   与大嫂嫂一起直忙到正午,厨房将午膳送到前厅,心思单纯的初雪却要先去探视祖母后再来用饭。   被扶意拦下,小声说明缘故,初雪叹息:“若是真的,也怪可怜的,我与大伯母虽不亲厚,但也没什么矛盾恩怨,事到如今,还是盼她往后的日子能平安顺遂。”   嫂嫂善良,扶意也不恶毒,但她没那么多叹息和唏嘘,杨氏一族有他们的谋算,皇帝和皇后也会全力巩固皇权,她和祝镕要做的,便是不让家族夹在中间白白牺牲,这就足够了。   妯娌二人用着午饭,只见慧之进门来,向嫂嫂们请安。   初雪问:“我才听说,平理晌午前回来过?”   慧之应道:“突然跑回来,不知落下什么东西,在房间里一顿找,还骂了几个小丫头,把人都吓哭了。”   扶意笑:“这是丢了什么要紧东西?”   慧之还真不知道:“他也不说,就是发脾气,说不许丫鬟再随便动他屋子里的东西,后来掐着时辰又走了,回头叫夫子抓着,又该来家里告状了。”   初雪嗔道:“这孩子,一天也不叫人省心,你们大哥哥还憋着火呢。”   慧之软软地笑:“还是要嫂嫂在大哥哥面前多说好话,别叫我哥再挨打了。”   说着又笑眯眯地看向扶意:“嫂嫂,听说下回游园提前了,游园好玩儿吗,二姐姐说她下回去,能不能带上我们也去?”   扶意道:“你们太小了,各府也有和你们一样大的姑娘,你们去了,难道皇后娘娘不请她们?若是如此,就没底了,慧儿乖,你若是想去宫里转转,回头咱们私下去,更自在呢。”   慧之便好奇地问:“那嫂嫂给我说说,那天游园会上,都做了些什么?各府的姐姐们,怎么表现的?”   扶意看了眼慧之,向来乖巧温柔的小妹妹,漂亮的眼睛里掠过几分心虚,眼珠子也总不安地转动着。翠珠说那晚慧之分明找过自己好几次,但后来遇上了却说只是路过想请安。   这个时辰,她本该在西苑陪伴三婶婶,特地赶着用饭的时辰来,该是怕自己一会儿又忙起来,没时间应付她。   扶意道:“不过是吟诗作对,说各地见闻,谈论民俗风情,没什么稀奇的。”   慧之眨了眨眼睛,生硬地故作轻松:“那……她们都说些什么?”   扶意道:“嫂嫂饿了,先让我们吃口饭,一会儿你来清秋阁,叫上你三姐姐、四姐姐,再慢慢告诉你们。”   慧之暗暗松了口气,笑容终于自然起来:“好,那我去找三姐姐。”   与此同时,国子监下午的课业即将开始,秦昊满院子找平理,见他在墙根下徘徊,阻拦道:“你又想出去?”   平理浮躁地说:“我丢了东西,不去找就真不见了。”   秦昊说:“别闹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们家那么有钱,再买不就完了。”   平理很生气:“你说得轻巧,这世上也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秦昊一脸茫然:“发什么脾气,又不是我给你弄丢的。”   又见远处有人催促他们回课堂,便拉着平理往回走,说道:“下了学,我陪你去找。”   二人进门坐下,见边上的人在议论什么,秦昊竖起耳朵听了几句,拍了拍平理的肩膀说:“皇后娘娘要选人代替长公主去和亲呢。”   平理满不在乎:“与我不相干。”   秦昊说:“可我们家里都有妹妹。”   平理恼道:“我家三个妹妹还没及笄,你家……”   他突然顿住,紧张地看着秦昊:“你家秦影多大了?”   ------------ 第519章 弟弟的心事   是日午后,言景山夫妇得知老太太卧病,特地赶来探视,谁知是虚惊一场,反是扶意不得不当着祖母的面,向爹爹赔不是。   老太太宛若亲祖母般对亲家两口子说:“都是叫我带在身边,给宠坏了,自家姑娘,可别往心里去。”   听着这样的话,夫妻俩再没什么不放心的,言景山还要回客栈为明日参加殿试的学生分析时政,便要早早告辞,说改日再来探望。   扶意送爹娘出门,搀扶他们上马车,握着爹爹的手时,禁不住眼圈儿一红。   “哭什么,你不是很厉害?”言景山说,“往后都不许我进京城了不是?”   扶意心里委屈,可也不敢再顶嘴,只道:“爹爹,您小心脚下。”   言景山叹气:“闹得叫老太太看笑话,你们俩也真不害臊,是镕儿告状的?”   扶意连连点头:“我挨了好一顿骂,来祝家这么久,头一回被祖母训斥。”   言景山道:“也好,总算还有老太太能镇住你,就不怕你闯祸了。”   扶意埋怨:“爹爹就没一句好话,我不是小孩子了,闯什么祸。”   言景山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好话听多,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做人要踏实谨慎,意儿,千万别在权欲中迷失自己。”   这话扶意听得进,之后小心搀扶父亲上马车,目送车马离去,一转身,就见别府的家眷又来了,这京城里的消息,传得实在太快。   自然,就在家里为了祖母卧病的谎话尽力周全时,祝镕已经派人去往杨太后和前太子的封地查探虚实。   只不过,单程快马加鞭至少也要走两天两夜,再等飞鸽传书,这几天,扶意倒是能安心在殿试之后,先送爹娘离京,在处理公婆的事。   一下午忙着送往迎来,时辰很快就打发,看着夕阳西下,扶意站在清秋阁门外,一手托着腰肢,疲倦地说:“所以这人不能撒谎,真后悔想这么个馊主意。”   香橼说:“去歇会儿吧,这一天天没完的操心,不知道的人,还当您在给皇上当宰相呢。”   扶意气道:“你也学会揶揄我了?”   香橼嘿嘿一笑,搀扶小姐进门去,翠珠早就备下茶点,扶意终于能安生地喝上一口热茶,缓过一口气。   主仆三人坐着说闲话,香橼说那日游园会就没什么人去,这次到处传言要选人和亲,怕是要一个都不来了。   扶意说:“有人躲着,自然也有人上赶着要揽下这件事,不怕人少,该来的人出现就好。”   翠珠将切好的瓜果递给少夫人,问道:“从咱们大齐的京城去雍罗国的京城,要走多久?”   扶意掐算了一番,说道:“若只在白日里赶路,大概二十来天。”   翠珠和香橼吃惊不已,香橼说:“我以为咱们纪州,已经很远很远了。”   扶意笑道:“天下大着呢。”   正说着,门外的妈妈进来禀告:“四哥儿在院门外,说是要见少夫人,您这儿方便吗?”   扶意说:“不妨事,我没换衣裳,带平理进来吧。”   然而不等翠珠把茶点撤下,平理就一阵风似的闯进来,险些把要出门的翠珠撞飞,吓得小丫头花容失色。   扶意见状,正经了神情问:“出了什么事,你这样慌乱?”   平理反问:“今日学堂里传说,后日宫中游园会,是大姐要选人代替长公主去和亲,可有此事?”   扶意笑道:“不过是坊间谣传,不作数的。”   平理一脸严肃:“嫂嫂,您对我说实话,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扶意说:“天家真选中哪家姑娘,一道圣旨就够了,用得着大费周章遴选吗,又不是皇帝选妃。”   平理很是不安:“嫂嫂,那么大姐可有向您透露,她看中了谁家的女孩?”   扶意摇头:“游园会不是选秀,平理,你想得太多了。”   平理道:“您就是不对我说实话,我那么不可信?”   扶意知道平理可信,但朝廷的事,皇后的事,且要谨慎对待,不该多嘴的时候,就算对兄弟姐妹,也不能多言半个字,更何况平理此刻如此浮躁。   扶意狠心道:“就是姑娘们投缘,惦记着再相聚,皇后娘娘出面成全,不辜负大好春景,仅此而已。”   平理不信:“您没说实话。”   偏偏赶上祝镕今日回来早,一进门见叔嫂俩气氛凝重,他站在了扶意身边,看着弟弟问:“何事?”   扶意忙道:“没什么,就问几句功课。”   平理知道纠缠下去也没结果,心里不好受,又不能起争执,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祝镕见他如此无礼,正要跟出去,被扶意拽住。   “他越来越放肆,就算兄弟姊妹亲厚,你总是他嫂嫂。”祝镕恼道,“他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势,来找你问功课?”   扶意踮起脚,凑在丈夫耳边低语,祝镕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不禁失笑:“当真?”   扶意叹气:“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答应我,千万别露在脸上,也别多问,为了平理好,更为了人家姑娘的名誉,嫂嫂连大哥哥都没说。”   祝镕含笑点头:“听你的,可看他这架势,是怕秦家的女儿被选上?”   扶意道:“若不担心,才奇怪呢。”   祝镕想了想,说道:“那日夜里,我瞧见秦太尉马车上有陌生人,后来听旁人说,他给家里的孩子请了教授雍罗国语的先生。”   扶意很惊讶:“教秦姑娘?”   祝镕说:“那也未必,他们家孩子也多,太尉膝下重孙辈长大的也不少了,学些外邦语言民俗,将来能在鸿胪寺供职也是不错的。自然,也很可能是为了教影儿,秦太尉早已察觉,皇上正在不断地削弱他的势力,闵家的下场,警醒着所有人。”   此刻西苑外,慧之正晃来晃去等哥哥回家,前门明明说四哥儿回来了,却不见他的踪影,哪里知道哥哥一进门就冲去三嫂嫂那儿,至于之前游园会上的事,他早就不在乎了。   终于瞧见兄长的身影,慧之兴冲冲地跑来:“哥,游园会的事,我都打听清……”   可是哥哥径直从她身前走过,连脚步都没停下,慧之愣了愣,追上来问:“哥,你怎么了?”   院子里,奶娘抱着小珍儿散步,见四公子回来,逗着小公子说:“看看,是谁,是哥哥回来了。”   小珍儿高兴,挥舞小手,原本拽着的象棋子掉落,一路滚到了平理的脚边。   平时眼前一亮,忙伸手捡起,满身浮躁总算消了不少。   可是弟弟不干了,伸手蹬腿地要棋子,要不着便嚎啕大哭,三夫人闻声出门来,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平理从地上捡了石子,塞在弟弟手里,平珍不干,随手就丢。   奶娘怯怯地向三夫人解释缘故,三夫人来拉大儿子的手:“什么稀奇玩意儿,拿来……”   平理一步跃开,恼道:“不行,家里什么没有,拿我的东西做什么。还有,这棋子我放在枕头底下的,你们谁拿出来的?”   三夫人说:“今天给你换干净被褥,我抱着你弟弟进门,刚好看见,随手拿给他的,两颗棋子,至于吗?”   平理追问:“还有一颗呢?”   祝承哲听得吵闹声,也出门来看,见儿子怒气冲天,对他母亲没大没小的,便是恼火。   三夫人生怕父子俩起冲突,赶紧抱过小儿子往丈夫怀里一塞,笑着说:“爹爹抱,爹爹抱就不哭了,咱们不跟哥哥玩儿。”   慧之生怕爹爹动气,又要责罚兄长,赶紧拉着哥哥往房里走。   可只是为了一颗棋子,实在没道理,送哥哥进门后,慧之忍不住问:“哥,这棋子很贵重吗?我瞧着,就是很普通的……”   平理却猛地转身来,对妹妹说:“之后宫里不论什么游园宴席的,都不许去,待雍罗国和亲的风头过了,你再进宫去玩耍,记着了吗?”   慧之答应下:“其实三嫂嫂原本也没说带我们去,说我们太小了。”   平理握紧拳头,可不是吗,去的全是适婚年纪的姑娘,大姐姐做了皇后,可是越来越狠心了,那么远的地方,他们舍不得嫁亲妹妹,别人家的女孩子就不可惜了吗?   ------------ 第520章 你哥我向来稳重   慧之见哥哥再不说话,捏着拳头不知生什么闷气,不敢再招惹他,悄悄地退下了。   这边厢,三夫人把小儿子交给丈夫后,也来找大儿子,只见闺女一脸茫然地走出来,便问:“你哥怎么了,好好的,那是什么稀罕东西,叫他这么紧张?”   慧之摇头:“娘,我可不知道。”   三夫人又问:“他还说什么了吗?”   慧之说:“叮嘱我这些日子不要进宫,等过了雍罗国和亲的事儿再说。”   三夫人欣慰地说:“瞧瞧,你爹总怪他不像个样,我的儿子怎么会错呢,他一定是着急你了,怕你被皇帝选中。”   慧之说:“可我还小呢,哥哥是不是瞎紧张。”   三夫人说:“宫里过去选秀时,女孩子十三四岁就进宫多的是,你哥担心不是没道理。不过,这事儿和那两颗象棋子有什么关系?”   正说着,平珍的奶娘匆匆而来,将另一枚被小哥儿抓着玩的棋子找到了,三夫人拿过要亲自给儿子送去,慧之说娘一定啰啰嗦嗦又招惹哥哥发脾气,便由她去送。   这会儿,平理已经冷静了好些,再见妹妹,能和气地说:“哥没事,你别担心。”   慧之将另一枚棋子摆下,说:“是这个吗?”   平理笑了:“是。”   慧之到门前看了眼,见母亲当真没跟来,便关上门,回到桌边问:“哥,这是别人送你的东西?”   平理见这架势,今天要是不对妹妹说个明白,她要整夜睡不着,而他心里所想所盼的,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便说:“你秦昊哥哥的妹妹,秦影,你认得吧?”   慧之坐下,点头道:“认得,影儿姐姐。”   平理说:“他们家女孩子不读书,我是最近才知道,但回想起来,其实小时候她就很渴望念书学本事。那会儿秦家还不是太尉府,下了学,我去他们家和你秦昊哥哥玩耍下棋,她在边上看,奶娘们突然跑来,把她抱走了。”   慧之问:“难道连下棋都不让学?我以为京城的官家小姐,无不是琴棋书画皆通的。”   平理叹气:“不可思议是吧,那时候我大概也觉得她可怜,下完棋,就抓了几颗棋子给她玩,还告诉她棋子上写的什么字什么意思。其实我当时就是一时好心,后来就忘了,直到如今,才又想起来,没想到这些棋子,她藏了那么多年。”   慧之问:“这是影儿姐姐送还给你的?”   平理笑道:“不然呢?”   慧之眨了眨眼睛:“哥,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平理顿时脸红,露出几分平日见不着的腼腆:“胡说什么呢……”   慧之却正儿八经托着腮帮子说:“那影儿姐姐还给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平理忽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慧之很认真地问:“哥,你有没有向影儿姐姐示好,你后来还给过她东西吗?”   平理干咳了一声,说:“她这不是,在我们家住了几天,我怕她闷着,给拿了几本书。”   慧之说:“影儿姐姐不是不识字吗?”   平理忙道:“你三嫂嫂在赞西边境时,给那里的孩子手写了好些启蒙书,比三字经千字文还强些,孩子们自己就能认字,我后来替她也要了一本。”   慧之双手捧着脸蛋,一脸崇敬地看着哥哥:“我还头一次见哥哥,这么费心思做件事。”   平理挺起腰背:“你哥我向来稳重。”   慧之道:“那我觉着,影儿姐姐把棋子还给你,兴许就是想回绝你呢,不然该一直珍藏呀。”   平理僵住,愣了半晌说:“你、你怎么不盼哥哥好?”   慧之说:“我也是实话实说,不过我答应你,这事儿我不对任何人说,娘和奶奶都不说,三嫂嫂也不说。”   可平理心里有了疙瘩,兀自念着:“是啊,她还给我做什么?”   慧之说:“你自己去问问呗,去太尉府还不容易吗?”   ------------ 第521章 岂能欺君罔上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平理强行掩饰自己的紧张,又板着脸说,“答应我了,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就怕你傻乎乎的,被娘被嫂嫂她们三两句就把话套完了。”   慧之说:“哥你自己心虚,才觉得谁都想打探你的秘密,家里人忙忙碌碌,二姐姐也搬走了,真没人惦记你呢。”   平理连连点头:“对,祝韵之不在就好,她最闹腾烦人。”   门外丫鬟敲门,说夫人传晚饭了,平理没好气地说他不吃了。   慧之拉了哥哥说:“不想叫爹娘惦记,就好好的,你这样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儿不吃饭的,他们才要追问你缘故呢。”   平理说:“小丫头,半年不见,可不只是长个儿了,越发聪明了。”   “难道我跟哥哥似的,光长力气不长脑子。”妹妹说着笑成了花儿,一路往外跑,“是爹爹说的,不是我说的……”   平理无奈,这话的确像是他爹会说的,为了不让爹娘怀疑,于是好好藏起那两枚棋子,追着妹妹来用晚饭。   这个时辰,韵之在家,也命厨房张罗起晚饭,掐算着时辰来家门前等闵延仕归来。   自从大姐姐说,只要她觉着高兴,每天盼丈夫回家这事儿一点不丢脸,她终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个小家带来的自由自在。   此刻隐隐听见车马声,韵之猜想是闵延仕回来了,便躲在门后,想要吓唬他,还让丫鬟妈妈们也藏起来。   可外头的动静,听着像是不少人,家仆更是跑进来,一往正院去,像是要禀告什么。   “在这儿呢。”韵之喊住小厮,“跑什么,谁来了?”   “二小姐,是闵家大老爷和几位女眷。”小厮站住,折回来应道,“就在门前。”   好心情顿时被败坏,可人都到了门前,不能不理会。   早在离家前,扶意就提醒过她,将来闵府一定还会来纠缠,要她心里有个准备,可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韵之打起精神,带人出门,客客气气地问候:“父亲,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闵老爷道:“回祖宅见了延仕的爷爷,刚回城,听说你们搬出来了,顺路就过来看看。”   韵之礼貌地说:“您和姨娘们,还没用晚饭吧,厨房才预备好的,不嫌酒菜粗鄙的话,请父亲和姨娘们进门用饭。”   几位姨娘围上来,一顿热络:“老爷,妾身说什么来着,这么好的儿媳妇,上哪儿找去。”   韵之被她们左右架着,也推不开,只能下令:“快领老爷进门,多点几盏灯笼。”   晚饭摆在前厅里,只听得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说这宅子虽小,该有的一样不缺,夸赞韵之贤惠能干,甚至提到了将来老爷能来儿子这里安度晚年。   韵之很是后悔把她们领进门,但之前在闵府,也多是和婆婆的矛盾,公爹几乎不管任何事,既然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她也做不出像对待婆婆那样狠绝。   再仔细看,这姨娘里,只有两张熟面孔,新添的几位,瞧着也就比自己大两三岁,实在是……   他们饭吃了一半,家仆来禀告:“二小姐,姑爷回来了。”   韵之心里踏实了几分,说道:“请姑爷到这里来。”   几位姨娘忽然窃窃私语,还扒拉着闵老爷的耳朵说悄悄话,韵之懒得搭理,起身到门外,便见闵延仕远远走来,脚下步子极快,眨眼功夫就到了跟前。   “父亲从祖宅回来,来看看我们的新家,都这个时辰了,我就留了晚饭。”韵之说,“还有几位姨娘们。”   “没事,我回来了。”闵延仕方才走得急,此刻缓和呼吸,便和韵之进门来。   “父亲,姨娘。”闵延仕行礼,再见几位姨娘,也纷纷起身向他福了福。   下人们添了新的碗筷,闵延仕才坐下,就对韵之说:“我急着要那枚昆仑冻玉章写信用,你去替我找一找。“   韵之愣住,没反应过来,什么昆仑玉?什么章?   可闵延仕又说:“不是你收着吗?”   还是绯彤机灵,忙应道:“是,姑爷,奴婢记着是小姐收着的,这就去找。”   韵之被绯彤拉着往外走,跨出门槛才意识到,丈夫是借口支开自己。   “他做什么呀?”韵之奇怪不已,“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   绯彤劝道:“怕不是不能让您听见,是不乐意叫您应付那些人,姑爷可是和家里断绝一切出来的,若是这头一回态度就软,他们还不得隔三差五地来骚扰咱们?”   饭桌上,闵老爷摸了把胡子说:“我听这家里的下人,都称呼儿媳妇小姐,称呼你姑爷,怎么,你算是入赘祝家了?”   闵延仕不以为然:“家仆都是从公爵府拨来,他们从小伺候韵之,都叫习惯了。何况,不过是个称呼,儿子并不在乎。”   闵老爷轻哼了一声:“不成体统,没一点男人的气魄,时日长久,你的同僚都会笑话你,如何在朝堂立足?过去你娘念叨你这些,我还没当一回事,可见她并没有说错。”   闵延仕不为所动,一脸平淡地问:“父亲今日来,可有要事吩咐?”   闵老爷说:“我去见了你爷爷,还有你娘和妹子。”   闵延仕默默斟酒,小饮一口,便是一团火从胃里扩散开,他不由得将腰背挺得更直。   一位姨娘道:“哥儿,是这样的,老太爷的意思,这不朝廷选人代替长公主去和亲吗,咱们家的姑娘,再合适不过,宰相府的孙女,足够体面了吧。”   闵延仕淡漠地说:“初霖下过大牢,满城皆知,传到雍罗去,这和亲反而成了祸事,初霖在雍罗也会遭排挤欺负,甚至客死他乡。”   姨娘们忙说:“她自然是不合适的,可家里还有其他姑娘,你的堂妹们,还有庶出的妹妹们都成啊。”   闵延仕道:“既然有此愿望,父亲自己做主便是,何必来问我。”   闵老爷白了儿子一眼,道:“我若是还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用得着你,延仕,想法子把你妹妹举荐给皇上,就当是你为闵家做最后一件事。”   闵延仕淡淡一笑:“有一就有二,不管成不成,想来这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件事。父亲,其实支开您儿媳妇,我是有话要说,往后我们夫妻若不邀请,还请父亲不要再来这家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派人传话,我若能相助,自然尽一份绵力。”   闵老爷恼道:“你、你说什么?”   闵延仕道:“脱离闵府自立门户,从此与家族再无瓜葛,是上禀皇帝通告公堂的事,父亲若再与我往来亲密,只怕几位庶出的兄弟,叔父堂兄弟们,都要以为我还在觊觎闵府家产,往后若起纷争,实在不值当。”   “放肆!”   “父亲,话已至此,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闵老爷怒斥:“你小子别忘了,你扬名立身,还顶着老祖宗的姓!”   闵延仕道:“天下闵姓之人,何其多,父亲往后就当我是个外人吧。”   几位姨娘七嘴八舌起来,纷纷指责闵延仕,说他无情冷血,说他忘祖背宗,说他这样下去,只会被世人嘲笑是吃软饭的。   “父亲慢用,韵之呆笨,怕是找不到那枚玉章,我去瞧一眼,棘手的公函要即刻写出来。”闵延仕起身,吩咐下人,“闵老爷用罢晚饭后,你们好生伺候出门,不必来问我和小姐了。”   “闵延仕!”闵老爷恼羞成怒,将桌面拍得震天响,颤巍巍站起来,“好,你小子等着,可别有一天,你回过头来求我。”   “老爷,老爷您别动气……”   “走!”   闵老爷气急败坏地往外去,姨娘们临走还不忘指责闵延仕几句,那叽叽喳喳的聒噪声越来越远,厅堂里终于安静下来,纵然满桌残羹冷炙,瞧着也没那么碍眼了。   闵延仕拍了拍衣袍,抖去那些女人们呛人的胭脂气,示意家仆把这儿收拾了,另做饭食送去院里,便径直回房来找韵之。   到了卧房外,还没进门,就听韵之抱怨绯彤:“会不会真有什么印章呢,你倒是找一找,放哪儿?”   绯彤不耐烦地说:“小姐,肯定没印章的事儿,姑爷就是要支开您。”   “可万一他真要呢?”韵之说,“你过来,这抽屉的钥匙在哪儿,怎么锁上了?”   绯彤抱怨:“钥匙不是您收着吗?”   韵之生气地说:“你几时见我收东西了。”   闵延仕哭笑不得,进门道:“别找了,绯彤都说那么明白,你还找呢?”   绯彤如遇大赦:“姑爷,小姐真是,折磨死个人。”   韵之撅着嘴,气呼呼地瞪着他们:“我还不是替你着急,你怎么回来了?”   闵延仕随手脱下外袍,绯彤上前来接过,另有丫鬟送来水盆,他一面洗手一面说:“他们走了,我已关照明白,往后没有我们邀请,再不许他们来。”   韵之呆呆看着他:“当真,那可是你爹?”   闵延仕说:“与家族再无瓜葛,是皇上也知道的事,岂能欺君罔上,暗地里往来?”   韵之又高兴又心疼,顾不得小丫鬟在边上,一把抱住了丈夫的腰肢:“延仕,你太难了,都怪我没用,我也该强硬些才好。”   ------------ 第522章 怕你活不到二十岁   闵延仕轻声道:“丫鬟们都在呢。”   韵之伸出手霸道地一挥:“退下!”   丫鬟们赶紧退出去,顺手把门也关上了,闵延仕笑问:“你这是仗着咱们在自己家?”   “自己家”三个字,听得韵之心暖,但又忍不住抱怨:“可别提了,虽说这宅子不大,事儿还真不少,光这两天把我忙的够呛。过些日子,还要请家人来做客,该怎么招待毫无头绪,总之到时候,你早些回家。”   闵延仕换了家常衣衫,拉着韵之来用饭,几件朝廷上的事,也尽量说的通俗易懂,能和韵之聊上几句。   说起选谁代替长公主去雍罗国和亲,韵之啧啧不已:“真叫我猜中了,你们家的姑娘也是怪可怜的,过去日子也不顺意,这会儿又被当棋子推出去。”   闵延仕说:“这样的人家还不少,鸿胪寺里几位会说雍罗语的,最近炙手可热,都被抢着请回家教几句话。”   韵之直叹息:“怪不得扶意常说,这个世道女子艰难,高门贵府的千金小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命不由己。”   闵延仕道:“只要有皇后娘娘和扶意,还有长公主这样的女子在,一代代传下去,世道总会改变。”   韵之说:“太宗皇后终其一生推行的世道,还不是断了两百多年,想要女子和男儿并立于世,太难了。”   闵延仕笑道:“可是两百多年后,不是又有了今天?哪怕这一代又断了,将来一定还会有人站出来。”   韵之捧着脸说:“要不下辈子你也投个女胎,以你的学识,一定比扶意还强些。”   闵延仕笑:“不去想下辈子的事,这辈子才刚开始,我怎么都过不够呢。”   韵之脸一红,忙给相公夹菜:“赶紧吃饭吧,那么多的话。”   闵延仕道:“往后我家再来人,就算他们一头碰死在门外,你也别心软,他们最是欺软怕硬、得寸进尺的人,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好心。”   韵之答应:“原是为了你才有所顾忌,既然你这么说,我还担心什么?”   闵延仕喝了汤,问道:“后日宫里的游园会,你去吗?”   韵之道:“当然要去,上回那么冷清,大姐姐多没面子,我哪怕去占个座儿也好。”   如此,隔天的殿试之后,皇后于宫中再次举办游园诗会,不同于前一次的冷清,今天多了近一倍的人,虽然还有许多在受邀之列的世家小姐以各种缘由告假未入宫,但也足够热闹了。   自然这人一多,是非也多,秦影兴冲冲来赴会,此刻坐在席中一隅,看着满眼莺莺燕燕,和上回大不相同的光景,心中颇有些失望。   这一边,韵之也将一张张脸扫过,皱着眉头问扶意:“怎么这么多人?”   扶意轻声道:“该是一些府里,盼着自家女儿被选中,封为公主去和亲吧。”   韵之问:“这不是自相矛盾,那上回又为什么不来?”   扶意说道:“这里头可复杂了,原本规避和亲一说只是我们的猜测,何况那次的事,皇上后来明着暗着施压,那些官员们,还能不知道轻重?”   韵之啧啧:“没意思,早知道人多,我就不来了。”   扶意道:“安心坐着,就当给大姐姐撑体面。”   她们说着话,目光不经意落在对面秦家孙女的面上,身为太尉府的嫡女,秦影的座次自然比其他府里的姑娘高贵些,离皇后宝座也更近。   只听韵之轻声道:“她的手藏在衣袖里,倒也看不出什么,该养好了吧,会留疤痕吗?”   扶意嗔道:“你呀,哪儿来那么多好奇的事,要不去给大家讲一段典故来听听?”   韵之正要反驳,只见大姐姐皱眉扶着座椅的把手,神情瞧着十分辛苦,不知是又害喜了,还是头疼旧疾发作。   二人立时上前来搀扶,而后扶意留下主持之后的事,韵之跟着大姐姐去附近的殿阁休息。   众人如今都知道皇后有孕,也不会再大惊小怪,纷纷起身相送,扶意却见秦影走上来,对她说:“三嫂嫂,我可以去伺候皇后娘娘吗?”   扶意颔首答应:“刚好,能给你韵之姐姐搭把手。”   秦影谢过,大大方方跟着去,扶意再回身,便见席中一些姑娘好奇地张望,她忙笑道:“太液池边花开正好,皇后娘娘命我等先行前去赏花,娘娘稍作休息后就来,请各位随我来。”   当扶意领着众人往太液池边去,涵之已经在附近的殿阁歇下。   她头晕恶心,一时也分不清害喜还是旧疾发作,直到太医来诊脉,告知娘娘胎像安稳,众人才松了口气。   而涵之躺了片刻后,缓过几分精神,便听韵之在屏风那头悄声说话,问着:“手指还能活动吗,疼吗,听说皮肉长起来时,又疼又痒的。”   涵之问道:“韵儿,在和谁说话?”   韵之便带着秦影绕过屏风,行礼道:“秦家妹妹跟来一道伺候您,我正问她的伤口。”   秦影再次向皇后行大礼,涵之命宫女赐座,屏退众人后,说道:“上回你进宫游园,没能好好说几句话,原就想问问,伤势愈合得怎么样了。”   秦影自责鲁莽无知,为公爵府添麻烦,还惊动了皇后,低垂眼帘,恭顺地说:“臣女再不敢做此荒唐事,求皇后娘娘原谅。”   涵之笑道:“本是太尉府的家事,不过是关心几句。”   韵之在一旁问:“影儿,你几时去公爵府念书?”   秦影摇了摇头,起身道:“皇后娘娘,臣女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   她对韵之道:“还请姐姐见谅,可否先回避?”   见大姐姐微微点头,韵之更是无所谓,大方地应道:“我就在门外,慢慢说吧。”   待她离去后,秦影便仪态周正地向着涵之跪下,虔诚地请求:“皇后娘娘,臣女愿代长公主,前往雍罗和亲。”   涵之已然猜到了这件事,严肃地问:“是你爷爷,秦太尉逼你说这些话。”   秦影摇头,分明胆怯但很努力地勇敢回答:“是臣女自己的心愿,想以此来代表家族,向皇上和皇后娘娘效忠。”   涵之说:“起来回话。”   秦影继续道:“雍罗此去千里迢迢,不论是谁前往和亲,注定骨肉分离,再无相见之日。臣女自愿前往,便是舍弃了这一切,娘娘若能恩准,如此也免去别府骨肉分离的痛苦,免去些恩怨和不甘,于朝廷于大齐,是两全其美的事。”   涵之命道:“起来说话。”   面对皇后不怒而威的气势,秦影到底慌了,立刻站了起来:“娘娘息怒。”   涵之说:“逼得你不惜火烧双手、离家出走,这样的家和族人,值得你用一辈子来牺牲?去了雍罗,除去几位我朝使官外,你将举目无亲,在那里卷入宫闱倾轧、权欲斗争,只怕你活不到二十岁。”   秦影的身子轻轻一晃,握紧拳头,努力掩饰心中的恐惧:“臣女……会小心。”   太液池边,扶意远远见韵之带着宫女走来,不禁觉得奇怪,辞过身边正闲话的女眷,独自迎上来。   两处相见,韵之玩笑着:“来迎我做什么,才分开一会儿,这么想我?”   扶意则问:“秦家妹妹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韵之说:“和大姐姐说话呢,要我回避,我本想在门外等,可是那样太无聊,一刻也站不住,我就来找你了。”   扶意说:“这下好了,不知要传出什么话,你该和她一起回来才好。”   韵之问:“那要不,我再回去?”   扶意笑道:“罢了,既然如此,就大大方方的。”   韵之觉得麻烦:“你猜那丫头,要和大姐说什么,她看起来很严肃,别没什么好事吧。”   扶意心里猜了几分,毕竟这些天,满京城传说,会在今日游园会上,选出代替长公主和亲之人。   秦影那孩子,虽没念过书,可主持家业多年,聪慧能干,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就怕为了和亲的事,她自己做主,来求皇后恩准。   扶意心里着急,若是如此,平理可怎么办,他可是动了情的。   韵之好奇地问:“你怎么看起来,比秦影还紧张?”   扶意叹道:“方才疏忽了,不叫她跟你去……不,早晚的事,她若是铁了心,我也拦不住。”   ------------ 第523章 你爷爷图什么   韵之心大,嘀咕了声:“神神秘秘的,不怪我不太喜欢她。”   扶意笑道:“人家也不稀罕咱们喜欢呐。”   韵之说:“方才我问她,几时来府里跟着你念书,她只管摇头。这不是为了能念书,都伸手去扒火堆了,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她闹那么一场,到底图什么?”   她们离女眷们近了,扶意便示意韵之不要再说下去,韵之最后道:“这样性情的姑娘,能不往来,就别往来了,少些麻烦。”   扶意没有应答,带着韵之融入女眷之中,可心里着实放不下,倘若秦影当真请求代替长公主和亲,以平理的个性,他必定是要争一争的。   而姑娘前几日还私下给平理送了东西,不知那象棋子意味着什么,可彼此有了往来,平理就更放不下了。   好在不久后,恢复气色的皇后带着秦影又回来了。   过了那一阵难受,涵之精神极好,和女眷们一起逛完了御苑春色,绕着太液池走了一大半,秦影自然地跟在队伍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再后来前朝放榜,朝廷宣布了昨日殿试的名次,众人又围坐一起,传阅殿试三甲的文章诗词,扶意的师哥虽没能列入三甲,此番也算是榜上有名,将来前途无量。   待游园会散去,女眷们陆续离宫,扶意和韵之自然被留下,涵之问起言夫子几时离京,扶意苦笑说:“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一刻不停留。”   “这么着急?”涵之道,“也不等等他的学生封官上任?”   “说是送到贡院外,他的责任便尽了,纪州还有待考下一届的学子,他丢不下。”扶意说道,“镕哥哥也帮着劝过,祖母也挽留过,罢了,家父那脾气,不如放他自在些。”   “替我问候言夫子,也请言夫子和夫人回纪州后,代皇上和我问候父王母妃。”涵之说道,“这几日,你就不必进宫了,好生送二老离京。”   扶意欠身答应,但又道:“此外,快的话明日,晚些后日也该到了。”   涵之会意:“我这儿也差不多时辰,不论谁早些,互相通个消息。”   韵之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姐姐,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又听不懂了,什么明日后日?扶意,你爹就算现在动身,后日也到不了纪州啊。”   扶意在她耳边低语:“大夫人病重的事。”   韵之恍然记起这一茬,那毕竟是大姐姐的亲娘,忙正经神情说:“吉人自有天相,大伯母一定不会有事的。”   涵之和扶意对视,眼中俱是无奈的笑容,她们都明白,大夫人病重若算有事,她没病才是更大的事,细思量,少不得心情复杂,想要沉甸甸地叹口气。   “你们离宫前,去看看尧年吧。”涵之打发妹妹们,“说几句话就早些回去,别等天黑了。”   韵之却忽然好奇:“大姐姐,秦家孙女后来都跟您说了些什么?”   涵之毫不顾忌地回答:“她想代替尧年去和亲。”   韵之吃惊不小,转身看扶意:“那丫头,是不是傻?”   与此同时,平理下了学,跟随秦昊来太尉府,明面上说是温习功课,实则是秦昊带他来看一眼,家中祖父请来教雍罗语的先生。   秦昊说:“就算影儿那么一闹,我爷爷也没打算让家里的女孩子们念书,偏偏这学雍罗语,姑娘小子都行。”   正说着话,下人来禀告,小姐从宫里回来了,正要过来一道上课。   平理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恼道:“你爷爷图什么,好端端的,学那鸟语做什么?”   秦昊也是愁:“该不会真被你说中了,他打影儿的主意?”   ------------ 第524章 郎有情   平理冷声问:“你舍得?”   秦昊立时睁大眼睛:“当然不行,这一走和阴阳两隔有什么差别?”   “呸……”平理急道,“胡说什么。”   此时,秦府下人们带着小姐来了,几个小侄儿小侄女立时围上姑姑,问宫里好不好玩儿,几时也带他们去。   “把孩子们支开,我们才好说话。”平理说,“你不想问问她?”   秦昊心思简单,没多想其中的用意,便上前驱赶侄儿们。   平理趁机来到秦影身边,问:“你可大安了,伤口怎么样?”   姑娘礼貌地欠身:“多谢记挂,之前郊外烧了田地的事,又是您替家兄顶罪,实在过意不去。”   平理忙比了个嘘声:“那事儿别提了,你哥将来还要科考呢。”   秦影点头:“是,多谢您。”   她似乎没什么要对平理说的,礼貌之后,便要往书房走,却又被平理拦下,说:“你给我的东西,我收到了。”   秦影怔了怔,想起那两颗棋子,笑道:“那两天整理屋子,找出来的,早就该还给您的。”   平理愣住:“不是……那棋子,那、那你还分两次送来?”   秦影说:“先后找出来,没料到还有,就先急着送来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依稀记得,您还教过我认那两个字。”   平理尴尬而勉强地扯起笑容:“是、是啊……”   秦影说:“小时候也好,如今也好,平理哥哥对我诸多照顾,之前为了我哥的事,和您发生冲突,诸多失礼,实在对不住。”   平理说:“不必对我用敬语,您啊之类的,听着我怪老气,我只比你大一岁,我比你哥还小呢。”   秦影想了想,应道:“好。”   平理说:“雍罗语难吗,我听他们说话跟鸟叫似的。”   秦影想起了在宫里和皇后的对话,眸光稍稍黯淡了几分,只道:“好容易能正经学些东西,我只当解闷打发时辰,平理哥哥,我先走了。”   此时,带走了侄儿们的秦昊跑回来,刚开口喊了声“妹妹”,就被平理拽住了,秦影辞过他们往书房去,秦昊一脸莫名地问平理:“怎么了?”   平理说:“我也想去听听雍罗语成吗,你家老爷子会不会生气?”   秦昊说道:“那不至于,你从小就在我家出入。”   平理拉着他:“走,我也去学学鸟语。”   那之后,直到日落天黑,平理下了国子监的学,又跑来太尉府学雍罗语,可全程下来,他半句话没学会,光顾着偷偷瞄秦影,更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原来是他自作多情?   散了课,秦夫人留平理用晚膳,然而看不见秦影,平理也没胃口,借故家中等他回去用饭,告辞离开了。   跟他的小厮早被打发回去,平理也谢绝了太尉府车马相送,独自步行回公爵府。   大街小巷里,还有白天状元郎游街的热闹没散去,平理踩过地上的鞭炮屑,想起那年三哥高中游街,家里大摆宴席的场景,果然是要哥哥那么优秀的人,才能被秦太尉看上。   这个时辰,祝镕忙完朝务,从枢密院坐马车回家,行至半程,听争鸣在车外说:“公子,瞧着像是四哥儿在前头走。”   祝镕掀开帘子张望一眼,那高挑颀长的身影,果然是平理,只不过平日里挺拔昂扬的小伙子,这会儿垂头丧气佝偻着后背,像是遇到天大的挫折。   “平理。”祝镕喊了一声。   平理应声回眸,见是三哥,心里更失落了,竟是冲着哥哥叹了一声。   “上车吧,你一个人瞎逛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为何不回家?”祝镕严肃地命令弟弟,“赶紧上车,跟你的小厮呢?”   争鸣跳下马车,来请四公子,平理不情不愿地钻进来,贴着门坐,离开祝镕远远的。   “去哪儿了?”   “太尉府。”   “跟你的人呢。”   “打发他们回去吃饭了,难道饿着等我吗?”   祝镕摇了摇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平理看了眼兄长,别过脸硬气地说:“没什么事。”   祝镕上上下下打量他,衣衫整齐,没沾染尘土,看样子至少没和人打架,他便耐心下来,好生说:“什么事,哥能帮你吗?”   平理委屈地看了眼哥哥,又失落地低下了头。   祝镕笑道:“看样子,还是件大事?”   平理咕哝了几声,不知说的什么,目光落在哥哥腰上垂下的佩玉,问:“这络子打得精巧,嫂嫂给你打的?”   祝镕摇头:“香橼打的,你家嫂嫂不爱做这些事。”   平理说:“是啊,她一门心思干大事。”   祝镕反问道:“干什么大事?”   平理奇怪:“不是要重开女学?”   祝镕蹙眉道:“你到处去嚷嚷了?”   弟弟一脸的不服气:“我是三岁小孩吗,这点轻重分不清,这是能到处嚷嚷的事吗?”   平日里弟弟顶嘴,肯定会被祝镕责骂,可这会儿能感受到平理满身的委屈,他便耐着性子:“到底怎么了,你心里有事就全写在脸上,你不说不要紧,可回去三叔三婶还是要问,你藏得住?”   平理顶完嘴心里还有些发憷,没想到哥哥竟然没动气,心里不自觉地依赖起来,想了又想,问道:“哥,你和嫂嫂,怎么对上眼的,你喜欢上嫂嫂的时候,她也喜欢你了吗?”   这一问,祝镕便猜到了弟弟的心事,心里发笑,面上忍着说:“这是我和你嫂嫂之间的事,不该到处对人说,哪怕你是亲兄弟。但这几句我能回答你,我们算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彼此同时把对方放在了心里。但那会儿,一切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无任何僭越之事,家里也就没察觉。”   “这是自然的,嫂嫂她好歹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岂能见了男子就忘乎所以。”平理说,“可我,还是很羡慕你们。”   祝镕问:“羡慕我们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平理点头:“二哥也是,我很钦佩。”   祝镕挑起帘子,看了眼街边的光景,再拐个弯走几步路,就该到家了,他开门见山地问:“怎么,影儿妹妹对你没意思,是你误会了?”   平理猛地窜起来,脑袋撞在车顶上,砰地一声重响,吓得车夫立刻勒马停车,争鸣钻进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平理捂着脑袋,疼得发出嘶嘶声,祝镕打发了争鸣后,来替弟弟检查伤势。   “别乱动,恶心吗?”祝镕摸到老大一个包,又心疼又生气,“你是猴子吗,上蹿下跳,撞坏了怎么办?”   “哥……”平理委屈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都说了,你脸上藏不住事。”祝镕没把扶意和大嫂嫂推出来,自然他已经违背了对扶意的承诺,本是答应不提这事儿的,可他比嫂嫂和扶意都要了解平理,以弟弟的性情,这事儿还是说开的好。   “哥哥,你喜欢嫂嫂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平理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都会先想到那个人?”   祝镕笑道:“我家四公子,也害上相思病了?”   平理叹了口气:“可我是自作多情……我以为她给我送东西,是明白了我的心意,结果叫慧之说中了,她说若是表白心意,怎么会那么正大光明地把东西送来。”   祝镕道:“慧之也知道了?你倒是坦诚,那你有没有想过,请三叔和婶婶去提亲?”   平理抬起头:“那怎么行,她对我无意,我何苦强求?”   祝镕很是欣慰,说道:“也许姑娘心思单纯,没想到这些,也压根儿不敢想。话说回来,你也并没有明明白白地表白心意,你又做过什么,值得人家为你感动,指着她鼻子大骂?”   提到那些傻事,平理避开哥哥的目光说:“我那是担心她,看她作死不要命,我能不急吗?”   祝镕则再次检查了弟弟的伤,确认没有大碍后,说道:“若真心稀罕人家姑娘,就要好好对待,别太着急,别吓着她。太尉府家规森严,她若敢私定终身,秦太尉怕是能打死她。所以,一旦你觉着合适了,就请三叔和婶婶去提亲,让老太太出面,千万不要做出荒唐事,会害了姑娘。”   平理把这话在心里过了几遍,问道:“可是哥……秦太尉能看得上我?”   祝镕道:“我家四公子的人品样貌、胆识气魄,哪一样不如人?”   平理有些腼腆地笑了:“哥,你在嘲笑我。”   祝镕说:“我嘲笑自家自家弟弟做什么?不过……听得风声,秦太尉像是要送孙女去雍罗和亲,你可知道?”   平理顿时没好气:“他们家孩子,都在学雍罗语,叽叽呱呱鸟叫似的,难听得很。”   祝镕道:“一旦下了圣旨,可就没得改了,你想好了吗?”   平理握紧了拳头:“就这几天了吗?”   祝镕说:“你有两条路,一是立刻表明心迹,两家长辈商谈能否成亲家,再则,弄清楚皇上到底要选谁代替长公主和亲,只要不是秦影,你也就不急这两天。”   平理着急地说:“可我去哪儿打听?哥,皇上跟前的消息,还是你最灵通吧。”   此时马车停下,他们到家了,平理又道:“哥,这件事,先别声张好吗?”   ------------ 第525章 她把脑子烧糊涂了?   祝镕坦率地笑道:“你嫂子跟前我可瞒不住。”   平理没法子,只能说:“嫂嫂总算为人可靠,说就说了吧。哥,皇上面前,关于和亲的事,还求你帮忙打听。”   祝镕低声问道:“你如今,不再为皇上秘密行事?”   平理一脸正经地说:“我答应我娘,不再穿夜行衣,再者如今大姐姐成了皇后,我们祝家是最大势力的外戚,还是离皇权远一些好,皇上未必再如从前那么信任我。”   祝镕心头一紧,到底是连年轻些的弟弟,也看清了眼前的局势,明白了朝廷的旦夕祸福,他能忍耐下来不吵着闹着去从军,已是为了这个家族,做出最大的牺牲。   祝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哥尽快给你消息。”   平理大喜:“还是三哥对我好。”   当这些话,经由祝镕原原本本转述给扶意听,夫妻俩的笑容都是一模一样,但扶意少不得担心:“今日秦影单独找皇后娘娘,说的,就是想要代替长公主去和亲。”   祝镕问:“当真?”   扶意点头:“大姐姐亲口告诉我,韵之也在一旁。”   祝镕不免替弟弟难过:“这怎么说的,那姑娘不是一心要反抗秦太尉?”   扶意道:“秦太尉虽苛刻,但能纡尊降贵来探望孙女,并松口妥协满足她的心愿,那孙女对祖父对家人的情感,自然更深一些,她有心为家族牺牲,还能有假吗?”   祝镕叹道:“但这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还是要看帝后如何挑选,我说句不合适的话,她的手烧成那样,已是出局了吧。”   扶意道:“可人家长得美,手上的疤痕早晚能淡去,大不了将来用戒指手链来遮挡,皇上和皇后若是中意,这根本就不算事儿。”   祝镕无奈地说:“那是没错了,秦太尉连教雍罗语的人,都为她预备好了。”   扶意说:“原本她的前程,与我们家无关,眼下最难的是,我们四哥儿有情,人家无意。”   祝镕苦笑:“那小子一辈子也算顺遂,这回挫折大了。”   西苑里,平理潦草地用了晚饭后,借口温习功课,就回了自己的卧房。   慧之端了茶水果子来,却见哥哥坐在书桌前出神,面前的书本一页没打开,封皮还是倒着放,她伸手把书摆正,翻开两页按平实,说道:“真是,装样子,也要装得像才好,哥……你又在想影儿姐姐了?”   “小点声。”平理猛地回过神,皱眉道,“别嚷嚷得爹娘知道。”   “平珍正闹腾,爹爹有事儿和门客商议,都忙着呢。”慧之拖来椅子,在书桌对面坐下,问道,“去太尉府,没遇上影儿姐姐吗?”   “遇见了……”平理长长一叹,“可惜,相见争如不见。”   慧之小心地问:“难道?”   平理瞪着妹妹,没好气地说:“你这小丫头,嘴里开过光吗,都被你说中了,那两颗棋子,她就是无意间先后找到了,顺便还给我。是我那两天挨打,心里不痛快,还以为她特地为了安抚我才……”   慧之撅着嘴,软软地问:“赖我吗?”   平理道:“若能赖你倒好了,赖不上你,我才没法子。”   慧之心疼地问:“哥,你真心喜欢影儿姐姐吗?”   平理点头,又摇头:“怎么才算喜欢一个人,三哥说成天想着算,就这么简单?”   慧之眼前一亮:“你告诉三哥啦?”   平理说:“被他逮个正着,我哪里有本事在他眼前藏心事,你看我脑袋还撞个大包。”   慧之赶紧跑来,仔细查看哥哥的伤口,埋怨道:“总是磕磕碰碰的,哥,将来你有了嫂嫂,也要人家三天两头为你担心吗,人家图什么呀?”   平理委屈地说:“那也要人家肯……嫁给我。”   最后三个字,平理说得毫无底气,把面前的书一通乱翻,摔在了桌上,站到窗前插着腰说:“女人,可真麻烦。”   慧之说:“告诉爹娘,让爹娘去提亲嘛,成不成的,你一个人瞎琢磨管什么用?”   平理摇头:“我最讨厌这样的事,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要在一起。哪怕不成,她好好的姑娘家,为何要牵扯上这些麻烦,被外人说三道四。”   只听下人敲门,说三公子来了,在前院等着。   平理立时出门来,但见母亲也在,三哥正解释说:“回来路上遇见平理,问扶意要几本书,我替扶意送过来。”   三夫人满脸欣喜:“可不是,这小子突然长进了,今天吃过饭就说温书,在房里没再出来过,看样子,皮猴儿也有开窍的那天。”   见儿子来了,三夫人便说:“你们屋里去说吧,镕儿,好好教教你弟弟,骑马游街我是不指望了,能考个功名也成。”   平理这会儿可没心思和母亲争论到底参不参加科考,拉着三哥就往屋里去,慧之则贴心地在门外给他们守着。   其实祝镕就一句话,放下书本便道:“你嫂嫂说,秦影亲自向皇后请求,要代替长公主和亲。”   “哥……”   “不是逗你玩儿,你嫂嫂和韵之都听见,皇后娘娘亲口说,今天她曾单独见娘娘,就是为了这件事。”   平理立时炸了:“她疯了吗,她是不是那几天高烧把脑子烧糊涂了,他哥都说,这一去和死了没区别,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家人,她、她……”   祝镕冷静地看着弟弟:“她的意愿,并不代表帝后的选择,这件事最终落在谁家头上,不是她说了算,也不是你我说了算。”   平理眼眸通红:“就算、就算我和她到不了一起,哥,雍罗那鬼地方,那皇帝都能给她当爹了,什么太子什么皇子都比她还大些,除了在雍罗的使臣和大齐商人,她连个说家乡话的人都没有,哥……”   祝镕道:“明日我在枢密院行走,晌午能有空闲,你给你写告假书请半天假,午后在宫门外等我。”   平理已是懵了,呆呆地问:“做什么?”   祝镕道:“告诉娘娘你的心意,请求娘娘,为你将秦影留下来。”   平理摇头:“可我有什么资格,她对我都不多看一眼。”   祝镕道:“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你们能不能在一起,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好兄弟,将他的亲妹妹留在大齐?”   兄弟俩话还没完,慧之在门外说:“三哥哥,嫂嫂派人找你,说是要紧事。”   祝镕随手取过纸笔,为弟弟写下告假书,走之前对平理说:“慌什么,事情总要一步步解决,哥说了帮你,一定帮到底。”   平理点头:“我明白,嫂嫂等你呢,快去吧。”   祝镕明白,若无正经急事,扶意不会赶着这个节骨眼儿叫自己,算着日子,在路上就猜测是不是去封地打探消息的人有了回音,待回到清秋阁,等待他的果然是这件事。   扶意神情凝重地将密信交给丈夫:“镕哥哥,大夫人真的病了。”   祝镕眉头紧蹙,展开密信匆匆看过,信上的字迹和暗号都对得上,是他手下的人不错。   扶意问:“要告诉父亲吗?”   祝镕果断地摇头:“不能让他与杨府再有任何瓜葛,就当是我冷血无情。”   扶意说:“最无奈的,原也不是我们,是皇后娘娘。”   祝镕看着她:“明日,我带平理去见大姐姐,一并告诉她这件事,请她做个决定。”   扶意谨慎地问:“这两件事一起说,合适吗?”   祝镕怔然,无奈地一笑:“罢了,明日散了朝,我就去见娘娘。”   扶意道:“我去吧,你一天两次进内宫,不合适。”   祝镕摇头:“爹娘后日就离京,说好了,明天你陪他们一天逛逛京城,我不能作陪,已是很对不起他们。”   扶意说:“不耽误,我早早进宫,早早出来,后天离京时,你能去送送就足够了,我爹娘才不计较这些,知道女婿忙,心疼还来不及了。”   祝镕愧疚地说:“还以为世道太平,从此你我都能随心所欲,没想到还是一样的麻烦。”   扶意笑道:“有事儿烦,好过无所事事,真是天下太平没一点波澜,想想才可怕,这人也就没奔头了。”   ------------ 第526章 她做了皇后,越来越狠心   可是,扶意的乐观,并没能给平理带来好消息,隔天一早她进宫见皇后时,实则帝后的探子也早在昨夜就送回消息,涵之已经获悉生母病重的事。   扶意来时,正是春雨绵绵,涵之独立于屋檐下。   静谧的涵元殿,宛若无人之地,只有躲雨的飞鸟再次展翅时,才惊得有了声息。   扶意站在一旁良久,才见大姐姐转身,她忙伸手搀扶:“您累了吗?”   涵之道:“是啊,怀孕实在折腾人,我不敢想象,你竟然一路到了赞西边境,受了那么多的苦,到头来……”   扶意记得自己有了孩子后,从懵懵懂懂到与腹中孩儿感情渐深,她内心最大的改变,是对远在纪州的母亲的理解,懂得了体谅她的无奈和爱意,想必这一切在大姐姐身上,也会发生。   更何况,如今大夫人病重,若是不幸,只怕命不久矣,大姐姐心中岂能无动于衷。   “扶意,能不能替我去一趟,去看她一眼?”涵之道,“镕儿朝廷有事走不开,就让平理送你去,横竖他也不乐意念书。”   扶意说:“去见大夫人无妨,但不必平理相陪,多带几个家丁就好。”   涵之说道:“平理身手好,胆子大,他护送你,我才安心些,镕儿也能安心。”   扶意原不打算先提平理的事,可话到这份上,不得不说:“一会儿镕哥哥他   ,要带平理来见您,见了面,您就知道了。”   涵之随口问:“什么事,还要兄弟俩特地跑一趟?”   扶意不敢对大姐姐撒谎,便说:“为了秦太尉家小孙女的事。”   涵之问:“秦影?”   便是这样,扶意后悔也来不及,为了能留下平理处理秦影的事,不送自己去封地见大夫人,结果害得祝镕和平理失去了见皇后一面的机会。   大姐姐说,平理要喜欢人家姑娘,她不阻拦,但和亲的事,轮不到他们来插嘴。   扶意又懊恼又无奈,离宫时未免心事重重,没能留心从宫门下进来的别人,只是下意识地让出一边的道路。   直到快走过时,才听身边的人说:“这祝家的人,果然是鼻眼朝天,目中无人。”   扶意听得,不免在意,侧身来看,便见是永清大长公主带着她的几位儿媳进宫来。   “妾身参见大长公主。”扶意忙行礼问候。   “呵……”大长公主冷冷一笑,“祝夫人快快免礼,我可受不起。”   扶意不敢辩驳,只躬身侍立,幸好此时有太妃殿阁的人来迎接,婆媳几人才进宫去,没有继续为难她。   人走远了,扶意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送她出来的宫女说:“少夫人别放在心上,这位大长公主一贯如此,仗着是太皇太妃的独生女,且与先帝和王爷自幼交好,而先帝和王爷都将太皇太妃敬若生母般,她自然就……”   “我都知道。”扶意说,“皇后娘娘也让她三分不是,这皇族里的人情,也是不容易的。”   宫女笑道:“那就好,您别放在心上。”   扶意眼下也顾不得什么大长公主,出了宫便命人往枢密院给丈夫送消息,待晌午时分,平理兴冲冲赶来时,哥哥却在门前告诉他,皇后不见他们兄弟。   “什么意思,是说和亲的事已经定下了,不然为什么不见我们?”平理紧张不安地看着哥哥,“嫂嫂怎么说的,都定下了?”   “她原本不想提我们的事,但娘娘要你送她去前太子封地见大夫人,她想把你留下,就提起来了。”祝镕说,“别怪你嫂嫂,既然娘娘是这么决定的,就算我们见了面,也改变不了什么。”   平理焦躁不已:“我在学堂里听说,想要揽下这件事的人可不少,好些人家都盼着靠这件事,来换取家族一代人的荣耀,太尉府已是鼎盛极致,他们还要什么?”   祝镕拉着弟弟走远一些,冷静地说:“别着急,先回去上学,夜里到家后,我再与你商量。切记不要做傻事,千万别冲动,皇后并没有说,已经选定了秦影,你若节外生枝,难道要将一切弄巧成拙,反而害了秦影?”   “我……”平理一时语塞,缓过劲再道,“哥,就不说我那点瞎想的心思,朋友一场,我最好兄弟的亲妹妹,我能见死不救吗?”   祝镕语重心长地说:“救也要有救的法子,总之,你听话,别冲动。”   平理对长姐的怨怼,又加深一层:“她做了皇后,就越来越狠心。”   “祝平理!”祝镕到底是拉下脸,“这是你该说的话?”   平理握紧拳头,满身的不服气,竟也不惧怕哥哥严厉的目光,硬是顶了一句:“我只是实话实说,大姐姐什么性情,难道你不知道?”   这是在枢密院外,祝镕实在不便和弟弟起冲突,便是唤过家人,命他们送四公子回府,但平理哪里肯再受约束,扭头就走了。   “跟上他,别叫四公子闯祸。”祝镕忧心忡忡,他现在能想到的是,平理为了能让秦影躲过这一劫,可别跑去把人藏起来,那时候,秦府和祝家的恩怨就越结越深。   然而公爵府家仆的腿脚,完全追不上四哥儿的身形步伐,没追两条街,就把人跟丢了,只能分两头,一头接着去找,一头回府里等。   此刻,扶意带着香橼在客栈,帮爹娘收拾行李。   她来时本要带父母去京城里逛逛,可言夫人说女儿气色不好,纪州也不差京城什么,该有的一样都有,他们不稀罕。   扶意有心事,自然就不勉强,这会儿在客房里,检查父亲是否有书册笔墨遗落,言景山从门外进来,见女儿兀自叹气,不免问:“好好的,叹什么?”   扶意忙提起几分精神:“爹爹,我从前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近来越发觉得,聪明并不见的处处管用。”   言景山想了想,说:“那也比不聪明强,你说呢?”   扶意笑道:“是,还是聪明些好。”   言景山坐下,将一叠银票给了女儿,扶意不肯收:“我在公爵府可不缺钱。”   “拿着吧,除了这些,爹如今还能给你什么?”言景山说,“这都是你师哥师弟家里的谢师礼,带这么多银票上路,我心里不踏实。”   “爹……”   “拿着。”言景山说,“公爵府里的确什么都有,可这是爹给你的。”   扶意无奈地笑:“那我替您收着,就当是您的私房钱,不叫娘知道。”   言景山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儿,想起来什么,便问:“不是说,要和皇后娘娘一起推行女学,怎么不见半点动静?”   扶意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事儿急不来。”   言景山颔首,稍稍犹豫后,语重心长地说:“镕儿和他爹的关系,还是要放在心上,别将来酿出什么祸事,谨慎物极必反。”   扶意说:“您说的是,爹是亲爹,可他还有亲祖母、亲兄弟姐妹,不是我们不听您的,爹爹,您知道的终究少些。”   只见香橼进门来,找到扶意说:“小姐,我和我娘去门外打点车夫,见到府里的小厮在找人,他们见了我还上来问,有没有见到四哥儿,说是四哥儿在枢密院外和姑爷大吵一架,负气跑了,他们没追上。”   言景山听这话,又见女儿神情紧张,再想起方才的叹息,便道:“回公爵府去吧,大不了我和你娘多留几天,不碍事。”   “爹爹……”   “去吧,我和你娘好好的,不必担心。”   扶意欠身谢过父亲,带着香橼就下楼来,门外家仆还没离开,又细细说了缘故。   眼下扶意能想到的是,平理一定认为大姐姐选中了秦影才不见他,他这会儿若不是找地方躲起来生闷气,那一定是去太尉府找心上人。   不知是夫妻俩过于敏锐,还是平理的心思太好猜,祝镕和扶意的想法不约而同,且此时此刻,平理已经在太尉府的墙根底下站着。   从小出入的地方,他可能比秦家的人还熟悉,翻墙进府轻而易举,就看他想不想这么干。   不巧此时有车马从远处过来,平理一时无处可避,只能纵身一跃,翻过墙头去。   既然进来了,也就不再犹豫,他径直往秦影的闺阁走,遇上厨房的人来收走碗筷,看样子那丫头才用了午膳,一定还在房里。   ------------ 第527章 对皇后娘娘说,我喜欢你   身为太尉府嫡女,秦影自幼在家中便有独门独院,虽说住得宽敞且自在,但这闺阁不啻是一座牢笼。   年岁渐长,越觉得逼仄压抑,于是她才心甘情愿地料理起府中大小事务,是她唯一能接触到外面世界的机会。   这会儿午膳才撤下,丫鬟们来侍奉茶水,家中起居向来考究细致,即便是小姐手上用来遮盖伤疤的纱布,也一日数次的更换。   但此刻,秦影命她们收起来:“纱布还好好的,不必换新的。”   丫鬟递上茶水,笑道:“新送来的山泉水,才开了一坛子,您尝尝。”   秦影轻叹:“家里再不可随意铺张浪费,往后我屋子里不用这些,留给祖父和祖母吧。”   众人互看几眼,一人问:“小姐,家里是怎么了?南边院里,也传说要裁人,咱们太尉府几时裁过人?”   秦影说:“不要跟着传闲话,家里没事,我只是不愿太铺张。”   见小姐愁眉不展,众人不敢再多说什么,有人去取来两册书,哄道:“姑娘,您看会儿书吧,账房的人还没到家,您也不能干等着。”   秦影颔首:“你们下去吧,账房的人一回府,命他们立刻来见我。”   众人退下,屋子里顿时清净,但此刻她无心看书,账房的人迟迟不归来,几笔大账目核不上,而昨晚父亲还派人告诉她,后天要取一千两银子。   家中尚不至于拿不出一千两银子,但父亲要现银,可账房的现银,是预备着下人们的月钱,绝不能轻易挪动。   因手指肌肤还紧绷着,不仅无法稳稳地握住笔杆,拨算盘也十分僵硬,算珠的噼啪声迟钝而缓慢,心算还比手指头快些,她正想法儿看看,能从哪儿挪出一千两现银给父亲。   可忽然有人问:“你不会打算盘吗,我听我娘打算盘,那声音溜得很。”   秦影猛地抬头,惊见祝平理在跟前,她不自觉地用手捂住衣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因为在房中而衣衫不整,才稍稍安心几分,又见平理走向自己,急着说:“平理哥哥,这里是我的闺房。”   平理脚下止步:“你别嚷嚷,叫人听见岂不是更尴尬,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秦影紧张地看着他,明白祝平理不是坏人,可她自小的教养里,怎容许和男眷在闺房单独说话。   平理无奈地说:“你别紧张,听我说,我问你,皇后已经答应你,让你去和亲?”   秦影眼神一晃,避开了平理的目光:“这是朝廷的事,我不知道。”   平理问:“可你亲自去求皇后不是吗,今天她避不见我,是不是已经应允你了?”   秦影反问:“皇后娘娘不见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平理哥哥,请你立刻离开,不然我就要叫人了。”   平理浓眉紧蹙,反而更走近了两步:“去了雍罗,你只有死路一条,你傻不傻?”   见眼前的人,越走越近,秦影慌忙起身躲到了椅子背后:“请你立刻出去。”   平理说:“我想去对皇后娘娘说,我喜欢你,想求她为我向太尉大人提亲,我……”   秦影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嫣红娇嫩的双唇,不自觉地颤抖:“你、你在说什么?”   平理郑重其事地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送你这么多书,为什么生气闯进卧房责骂你找死,眼下又为什么站在这里?但我知道,我也误会了你,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才给我送来那两枚棋子,结果,是我自作多情。”   秦影吓得直哆嗦:“来人,来人!”   平理急道:“喂,你怎么?”   可已经来不及,外头的丫鬟妈妈们应声进门,见到祝家公子,无不惊讶,嚷嚷着:“您是从哪儿进来的?您跑我们姑娘房里做什么……”   几位中年妈妈赶来,将平理团团围住,急得直跺脚说:“哥儿,您可不能这样胡闹,大白天的往我们姑娘屋里闯,您跟我见老太爷去,您赶紧走。”   那一边,丫鬟们则将小姐团团围住,可秦影的惊吓里,还掺杂着愧疚,她想开口阻拦妈妈们,说把人送出去就好,可他们七手八脚地拽着平理,已经下楼去了。   “小姐,您没事吧?”   “这祝公子也忒胡闹,怎么往这儿闯……”   “那祝家三夫人可厉害了,咱们一会儿去前面瞧瞧,一准儿吵起来。”   秦影听得一愣一愣,推开了丫鬟们追出来要阻拦他们送祝平理去见祖父,可丫鬟们跟出来拉着她说:“小姐,您别管,回头老爷说您不检点私会男眷,对您动家法可怎么好。”   “可是、可是……”秦影百口莫辩,这事儿不知该从何说起。   ------------ 第528章 她要再忍一忍   平理被带去见秦太尉,老人家少不得动怒,好在他还算冷静,只说自己是替秦昊回府取东西,误闯了姑娘闺阁。   秦太尉认定他撒谎,命人将孙儿叫回来,又派人通知公爵府。   这会子男眷都在各自的任上忙碌,唯有扶意陪着三夫人赶来。   让太尉失望而无奈的是,孙子回家来,一口咬定是平理替他取东西,这叫三夫人有了底气,对秦太尉说:“这事儿您非要张扬出去,吃亏的只有姑娘家,我们倒是能发发慈悲,大不了往后把姑娘娶进门,可也得您乐意嫁不是?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小孩子淘气罢了,我家小子晚辈这就领回去,一定狠狠打,总不见得,在太尉府动公爵府的家法,要不,您劳驾跟晚辈去一趟公爵府?”   扶意见婶婶太过嚣张,而秦太尉为人轴得紧,万一真要跟着回府观刑如何了得,平理这会儿可打不得,只能先哄着,他心里那委屈都快冲破天了。   于是赶紧拦下婶婶,趁着秦太尉还没气疯了,连连说好话,横竖她一个孙辈的晚辈,怎么低眉顺眼地赔罪道歉都不计较了。   如此,终于安抚得秦太尉松了口,扶意立刻告辞,和婶婶一道先把人领回家。   家里跟来两架马车,扶意毕竟是小嫂子,与小叔同车不合适,三夫人急着要教训儿子更要看住他,便要和平理同车。   扶意怕她把话说重了,逼得平理翻脸乃至离家出走,便劝说婶婶先别管,拉着她上自己的车。   三夫人担心地说:“我怕他半道又跑了。”   扶意道:“平理懂事,这事儿闹出来,总要给家里一个交代,他跑又能跑去哪儿。”   三夫人奇怪地说:“他这傻小子,从小在太尉府出入,还能跑错姑娘的闺房?秦影那丫头也不好,这是和自家兄长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又不是外人,她还能认不出来喊救命?”   扶意想,关于平理的情意,还是等他自己开口的好,便只敷衍了两句:“兴许是下人夸大其词,本就是他们嚷嚷出来的,全推在小姐身上。”   三夫人嘀咕着:“我就看那丫头不大顺眼,过去见过几回,真真太尉府嫡女、大家闺秀,端得厉害,这孩子不好相与。”   扶意心想,平理和秦家姑娘若真有成的那天,这婆媳该如何相处,不过眼下想这些太早,毫无疑问,那姑娘已经把平理得罪完了。   如扶意所料,平理气大了,回到公爵府后,在祖母跟前也只字不提他对秦影的喜欢,依然说是替秦昊回府取东西误闯了闺阁。   但就连三夫人都奇怪,为什么他能拿到祝镕亲笔的告假书,今天竟然不是逃学。   少年郎很不耐烦地说:“三哥要带我去逛逛,不成吗,你们问他去。”   老太太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娘跟着你丢脸,在别人家赔礼道歉,你还有脸发脾气?”   平理向祖母作揖,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三夫人见状,还不忘替儿子描补,反过来哄着婆婆说:“您别动气,您再生气,这小子今晚可就没命了。”   老太太叹气:“承哲回府后,要他先来见我,我会帮着劝说,孩子大了,别动不动就打他。”   “是是是……”三夫人叠声道,“这话,还是要娘来劝,相公他才肯听,那,媳妇先告退了。”   老太太摆手:“去吧,你别在孩子耳边聒噪,先叫他静一静。”   扶意欠身送婶婶离去,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转身,便见祖母看着自己。   “奶奶,我……”扶意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今天的事,全怪她不小心,倘若先让兄弟俩见了皇后,不论如何,好歹能先把事情说清楚,可是大姐姐就这么一棒子打下来,把年少气盛的人逼急了。   老太太道:“回屋歇着吧,你这一天天地跟着奔波,是不是过两天要启程出发了?”   扶意说:“爹娘离京那天,我也跟着就出发,代替皇后娘娘,去前太子封地探望大夫人。”   老太太担忧地问:“病得很严重?”   扶意颔首:“今早又收到另一封密函,以及皇后娘娘那儿得到的消息都一样,大夫人的确是病了。”   老太太叹息:“她这命啊,是祝家对不起她。”   扶意又道:“待我离京时,镕哥哥会一并将父亲迁出公爵府,送去京郊庄园。”   老太太一脸冷漠:“不必顾忌我,我只不舍他性命,可他却是要拖着全家往死路走,我可不能姑息。”   扶意安下心,向祖母福了福:“平理的事,之后一定给您个交代,请奶奶先别担心,事儿还不在我们身上,并不算是麻烦,只是都无奈。”   老太太嗔道:“你三婶婶糊涂,难道我也糊涂吗,大小伙子往姑娘屋里闯,还能有什么事?平理是看上人家了吧,可他也忒胡闹,怎么做这般失礼的事?”   扶意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奶奶,但这里头还挺复杂的,等我和镕哥哥对平理讲明白了,再向您解释。再者,今天若不是我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嘴,也到不了这份上。”   老太太说:“方才就见你一脸自责,傻孩子,你有什么错呢,为了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奔波操劳,不说一声辛苦也罢了,谁还能来责怪你?”   扶意心里是暖的,可不敢居功,欠身道:“奶奶,我先下去了。”   此刻,太尉府中,有朝廷官员来拜访秦太尉,秦昊便趁机往妹妹院子里来,因祝平理误闯的事,里里外外又多了七八个丫鬟婆子守护,把好好的闺阁弄得刑部大牢一般。   “都退下,我和姑娘说几句话。”秦昊不耐烦地打发人,更警告她们,“祖父正忙朝务,你们不要去打扰,有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成什么体统。”   秦影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账本,就在祝家三夫人跑来领人那会儿,他们家账房的人也回来了,总算收回来几笔款项,她能为父亲匀出一千两现银。   她缓缓合上账本,说道:“哥,端午前,你还有什么花销吗,若是有,提早告诉我。”   秦昊凝视着妹妹:“你去找皇后了,说你要和亲,连爷爷都没明说的事,你大包大揽做什么,你这是自寻死路知不知道?”   秦影移开目光,淡淡地说:“朝廷的事,哥哥不该问我。”   秦昊说:“爷爷逼你了?”   秦影忙道:“没有的事,哥,家里已不甚太平,不要再生事端了。”   “祝平理找你做什么,他跑来我们家做什么?”原来到此刻,秦昊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方才只是为了保全平理,不论如何他相信,平理不会对自家妹妹图谋不轨。   但事情,总要弄清楚,他再问:“他怎么跑你屋子里来了,是不是劝你不要去和亲?”   可仅仅是回想那些话,秦影便觉自己脸颊滚烫,生怕叫哥哥看出端倪,忙道:“我以为是贼人,见了人就喊的,我们没说上话,等我察觉是平理哥哥,他已经被妈妈们架走了。”   秦昊还是觉得古怪:“他跑来做什么?”   秦影有些急了,随口搪塞:“哥哥回头自己去问就是,我怎么知道呢?”   秦昊嘀咕说:“我和他兄弟一场,他把你当亲妹妹般,也舍不得你去和亲,爷爷和爹若是答应,我就把你藏起来,让他们自己去跟皇帝交代好了。”   秦影轻咬红唇,想起皇后娘娘交代的事,她要再忍一忍。   待得日落天黑,公爵府男眷陆续回到家中,祝镕证实今日是他替弟弟告假,平理没有逃学,但跑去太尉府这事儿,他就说不上来为什么,也不能说。   祝承哲听罢事情始末,并未动怒,向母亲保证一定不打儿子,但回到西苑,就把平理叫到跟前,父子俩要单独说话。   三夫人担心得不行,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房门忽然打开,她险些摔进去,幸而被丈夫搀扶住。   “我不打他,你放心。”祝承哲道,“儿子大了,总有心事,你让我们父子谈谈。”   三夫人说:“千万别急,实在要打他,别打脸,太伤自尊了。”   说着,往门里看了眼,见儿子坐在一旁并没有跪着,不禁松了口气,冲相公笑了笑,主动把门关上了。   祝承哲无奈地叹气,再回身走到儿子跟前:“好了,能说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平理眼中有几分畏惧:“爹……您、您真不打我?”   祝承哲嗔道:“上回打你,我到现在手还疼,写字都打颤,你倒好,生龙活虎又闯祸去了。”   平理忙上前来给揉一揉:“爹,哪儿疼,我给您看看。”   祝承哲严肃地喝令:“坐下,先说,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 第529章 我的一厢情愿,到此结束   平理老老实实站着,用尽最后一丝勇气说:“就是误闯了进去,我以为那是她哥的院……”   祝承哲冷声打断儿子:“你知道,只要你不逃学、不撒谎、不作践人,我这儿没什么不可商量。想挨打,还是想让我帮着一起想法子,你自己选。”   平理怯怯地问:“您、您不说不打我吗?”   祝承哲哼笑:“我是打不动你了,这不还有家仆,再不行还有你的哥哥们。”   平理咽了咽唾沫,委屈又不甘心,咬着唇还想再坚持一会儿。   祝承哲没了耐心,恼道:“就你这样,还喜欢人家姑娘?说出来,能要你命?”   平理睁大眼睛,着急地问:“爹,您怎么知道,我哥告诉你的,三哥?”   祝承哲叹气:“我自己生的儿子,能不了解你,你若不是喜欢人家姑娘,能往闺房里跑?你是淘气胡闹了些,可人品并不坏,更不是那下作的好色之徒,也就你娘,傻乎乎地没想明白,估摸着家里人,都明白了吧。”   平理坐在父亲身边,已是红透了脸:“家里人都知道了?那秦府的人呢,秦太尉?”   祝承哲嫌弃地看着儿子:“瞧瞧你的出息?”   平理说:“我是无所谓,大不了被人骂两句,可别害了她的名声。”   祝承哲问:“你今天是去表白?”   平理点头,又忙摇头说:“最主要还是不想让她代替长公主和亲,可是看情形,皇后娘娘已经定下了。”   若是涵之定下的事,祝承哲也无权干涉,只能安抚儿子:“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你乱跑乱闯,话还没说清楚,就把人吓着了。”   平理说:“她胆子可没那么小,但我也想明白了,我的一厢情愿,到此结束。”   祝承哲忍俊不禁:“这就算闹翻了?”   平理生气地说:“就是她叫人把我抓走,太无情了。”   祝承哲怕拍他的脑袋,叹道:“傻儿子,将来娶不着媳妇怎么办,你娘该急死了。”   平理说:“娘想不到的事,您先别说,她不喜欢秦影,反正现在我和那丫头闹翻了,没得再多出什么,也别叫娘在背后说人家是非。”   祝承哲道:“这次的事牵扯到和亲,你千万别再胡闹,万一坏了皇上皇后的计划,你如何扛得起?老太太说,明日不是后日,你三嫂嫂要去杨太后那儿探望你大伯母,你跟着一路护送吧。”   “保护三嫂我愿意,可是秦……”平理顿了顿,坦率地说,“爹,就算我不和她好,我也不想她去和亲,那是一条死路。”   “只管护送扶意去封地,京城里的事,爹替你看着。”祝承哲说,“信不信得过爹?”   平理猛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您千万想法儿留下她,她那样一根筋的人,怎么好去和亲。”   祝承哲嫌儿子啰嗦:“知道,知道了。”   原以为今天的事,少不得一顿打,没想到换来父亲的关爱和体贴,平理原本一整天都浮躁不耐烦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又寻思着这事儿光托给父亲还不足够,于是摆脱了母亲的纠缠后,再到清秋阁来见兄嫂。   祝镕独自先走出来,见弟弟已经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前,故意问:“真难得,三叔没揍你?”   “我都那么大了……”平理笑道,“哥,我爹说,让我送嫂嫂去大伯母那儿?”   祝镕颔首:“我会替你去国子监告假,来回五六天光景,落下的功课,让嫂嫂给你讲便是了。”   平理嘀咕道:“落下就落下呗,反正我也不科考。”   祝镕瞪着他,只听身后有动静,是扶意出来了,见了平理便说:“今天若不是我多嘴,至少你们兄弟俩能见到皇后,平理,实在对不住。”   平理摆手说:“您可别往心里去,反正秦影不喜欢我,我见了大姐也不管用,要紧是别让她去和亲就成。”   夫妻俩对视一眼,祝镕问:“不喜欢你,这话怎么说?”   平理反而奇怪:“怎么,不然我为什么会被抓起来?我对她说我喜欢她,她就吓得哇哇大叫,让人把我抓走,我就说她一向狠心,从前抓他哥哥也毫不留情的。”   扶意本是满心愧疚,心里沉得像压着石头,这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祝镕也是抬手掩饰笑容,干咳了两声:“有你这样找人表白的吗,翻墙入室,还不许人家姑娘有几分矜持?”   平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她那个脾气,细想想与我也合不来,哥,我死心了。”   祝镕见弟弟一脸失落,说着口是心非的话,也不忍再责备他什么,叮嘱了一些之后路上要小心的事,答应会尽可能留下秦影,就打发平理回去了。   夫妻俩再回卧房,祝镕随手关上门后,便搂过扶意道:“这下放心了?”   扶意眼圈儿还红着,方才在门外被烛火隐去,没叫大大咧咧的平理发现,其实他来之前,她还掉眼泪了。   祝镕温和地说:“平理不会怪你,我更不会,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许自责了。”   扶意点头:“但愿所有的事,都能顺起来。”   祝镕拉着她坐下,分析道:“以大姐对平理的了解,既然知道我们去见她的用意,就该想到,她拒之不见、态度暧昧,平理必定会对秦影做出冲动的事。这么一来,且不说秦太尉和我们家翻脸,万一牵扯和亲大事不得顺利,又会是什么结果?”   扶意冷静下来想一想,问:“所以……大姐姐是故意的,故意刺激平理去闯祸?”   祝镕道:“有这个可能,皇后一定在谋划什么,而那天秦影与她说过的话,连你也不知道,她们之间,说不定还有什么约定。”   扶意问:“连我们,都不值得大姐姐信任,要排除在计划之外?”   祝镕笑道:“我倒是觉得,咱们不必强求这份信任,就做我们该做好的事。正如皇帝不会将国家大事悉数交给某一位他最信任的大臣一样,姐姐她想要长长久久坐稳中宫之位,就必须权衡利弊,不能把一切指望都托付给家人。”   这样一说,扶意心里完全释怀了,她到底是从纪州来,接触官场权力堪堪一年光景,有想不明白的事也不稀奇。   “大不了,把秦影藏起来,这是最后一条路。”祝镕说道,“你安心带着平理去见大夫人,早去早回,我若得闲就来接你。”   扶意嗔道:“还请三公子先得闲,和我一道送送您的岳父岳母可好,半个时辰就够了。”   祝镕一脸殷勤:“早安排好了,别的事儿都能不管,送爹娘离京,我敢耽误?”   离别的日子,比扶意料想来得早些,旧年还总惦记来年春闱时,家人如何在京城团聚,想着父亲会如何面对公爹。   一转眼,龙椅上换了新君,状元郎已经骑马游街,这一届科考已然结束。   因去杨太后封地的方向与纪州恰恰相反,为了不耽误时辰,夫妻俩只将爹娘送到城门下。   言夫人不舍女儿,少不得掉些眼泪,祝镕安抚岳母:“老太太惦记着要去纪州看看,趁着她腿脚还灵便,这一遭必然是要走的,待我们来纪州时,还要母亲多多张罗。”   言夫人说:“我一定收拾好屋子,随时等你们来。”   那日接到爹娘时,扶意没忍住眼泪,伤心的是腹中的孩子,今日分别,反而没太多悲伤,毕竟路途再远,总能走到,只盼爹娘安康,叮嘱的都是路上小心,要他们走慢些。   最后上车前,言景山叫过祝镕,单独说道:“扶意的身体,多多留心,倘若她不适合生养,千万别勉强。为了祝家的香火,你纳妾我能答应,别为了子嗣伤了她的身体。”   祝镕躬身道:“父亲,我不可能为了子嗣纳妾,更不会逼扶意生养,祝家人丁兴旺,这香火用不着我来传承,更何况如今爵位也传给了大哥,我只想和扶意一生一世。”   言景山笑道:“总之这话我说了,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我不会改主意,我只盼我的女儿平安。”   祝镕紧张地说:“父亲,我绝不会让您失望,更不会伤扶意的心。”   扶意在后面的马车,和师哥道别,远远见丈夫紧绷着神情,便赶来护着祝镕:“爹,又欺负您女婿?”   言景山笑道:“好了,爹走了,你自己也要路上小心,去那什么地方,早去早回,回京城后给家里捎个信。”   ------------ 第530章 遮阳伞   待书院车马远去,祝镕便立刻送扶意来到南门下,平理早已带着家丁和马车在此等候。   公爵府女眷出行,前后车马随从,长长一条队伍,颇有几分排场。   自然这会儿,已是满京城都知道,祝家少夫人是代替皇后去探望生母。   “路上小心。”祝镕搀扶妻子上车后,转身对平理说,“除非遇到危急之事,其他的事一概听你嫂子的安排,别急躁冲动。”   “知道!”平理一脸兴奋,不叫他坐在学堂念书,比什么都强,自然也不忘提醒哥哥,“和亲的事儿,就拜托三哥,千万别让秦影去和亲。”   祝镕满口答应,旋即命队伍上路,和扶意挥手道别后,不等队伍走完,他就要赶往工部制造处,一刻不得耽误。   扶意此去,虽比不得密探可连夜疾行,但碍着大夫人的病,怕有什么好歹错过了,走得比寻常要快一些。   她曾怀着身孕跟随军队远征,如今身体康健行动方便,风霜雨雪更不在话下,反是平理心疼嫂嫂,常常故意走得慢一些,反被扶意催促。   于是一行人提前到达了前太子与杨太后的封地,平理派人先行传话,待至城门下,杨太后也已派人前来迎接。   因他们提早到达,太子事先不知,和太子妃上山打猎去了,扶意只见到几位小皇孙小郡主,再然后,便是阔别已久的杨太后。   “涵之有身孕了?”杨太后一如既往的温和慈善,含笑问扶意,“几个月了?”   扶意应道:“太医说,秋日里临盆。”   杨太后计算着日子:“那这些日子,她害喜严重吗,可有请太医好好照料?”   扶意再道:“妾身所知,太医院随时待命,如今内宫一切以皇后娘娘安胎为重。”   杨太后命侍女赐座,说道:“听闻宫里,办了两次游园会,看来涵儿的精神也不算太坏。”   扶意心想,第二次游园会距今不过几日光景,杨太后就已经知晓,可见虽然远离京城,心却不曾离开。皇城底下一举一动,如今依然都在她眼里,她更是大大方方地告诉自己,毫无顾忌。   扶意拿捏着分寸,略提了几句游园诗会和皇后的近况,再后来,杨太后便命侍女领路,带她去见大夫人。   只是临走前,杨太后叮嘱:“据我所知,她厌恶你,必然也不愿见你,但你既然奉皇后之命,我也不便阻拦,还望言辞谨慎,不要刺激一个病重之人。”   “妾身不敢。”扶意躬身道,“妾身奉命探望,不敢造次。”   杨皇后淡淡一笑:“去吧。”   侍女们为扶意领路,走过长长的回廊,才来到大夫人所居的院落,在整座宫殿的东南角,侍女们说:“这里阳光最好,郎中吩咐,夫人要多晒太阳。”   扶意没有多话,一切照着规矩,进门后再过了两道小门,便在园子里见到了卧在躺椅上的大夫人。   她身上拥着厚实柔软的毛毯,侍女打伞为她遮阳,刚好遮挡住脸颊,病人正闭目养神,并不知道有人来。   “夫人,给您请安。”扶意上前行礼,福身道,“晚辈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探望您。”   大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眉宇间露出几分意外,但并不似从前那般厌恶,想来如今和祝家再无瓜葛,扶意对于她来说,本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扶意抬眼细看,躺椅上的人,面黄肌瘦、眼神晦暗,鬓边也添了花白。   追随祝镕离京前,大夫人早已搬去京郊庄园,再后来随杨太后迁居此地,扶意也没赶上见一面。   阔别已久的人,再见面,谁能想会是这番光景。   “你的孩子?”大夫人看着扶意纤瘦的腰腹,冷笑起来,“没了?还是生了?这么说来,我还在公爵府那些日子,像是听她们提起过。”   “孩子留在了赞西边境,守卫国土。”扶意道,“多谢您惦记。”   大夫人冷冷一笑,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少夫人,您请坐。”侍女搬来凳子,摆下茶水,而后轻声道,“夫人她时常昏睡,说不上几句话,您恐怕要等一等。”   扶意欠身谢过:“不妨事。”   然而这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园子里几乎没有生息。   唯一的动静,是当日头偏转,侍女们调整遮阳的方向,好不把大夫人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她们还和气地向扶意解释说:“郎中叮嘱要多晒太阳,可夫人她怕晒黑了,一定要我们遮着些。”   扶意笑而不语,依旧静静等候,直到面前的茶水换了两轮,大夫人才又醒来。   而这个时辰,就该用药了,扶意不得不让在一边,最后瞧着日头渐弱,众人又商议着,再把大夫人抬回了卧房去。   扶意问身边的侍女:“夫人已经不能下床走动了吗?”   侍女应道:“走不了几步路,累着又耽误事儿,这样还便利些。”   扶意问:“夫人她,得的什么病?”   侍女应道:“郎中说不上来,奴婢们只管喂药。”   不久后,太子妃到来,竟是穿着上山打猎的衣裳,就来见扶意。   扶意与太子妃虽不相熟,也曾经见过几面,如今见到的年轻妇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叫扶意沉闷了半天的心,豁然敞亮起来。   “姨母又睡着了吗?”太子妃叹道,“这些日子,都是这样,难为你千里迢迢来见一面。”   扶意随太子妃出门,打量她身上的装扮,笑问:“您和殿下行猎可有收获?”   太子妃笑道:“只是去散散心,不忍伤害山里的飞禽走兽,山上的风光好。”   如此,扶意反是和太子妃闲话半日,虽然少不得被关心小产一事,但太子妃温柔和善,扶意也不反感,转眼太阳就要落山,终于有侍女来请她,道是大夫人清醒了。   卧房里,药味浓郁,苦涩而沉重,病榻上的人,靠着床头而坐,上半身穿着寝衣外,只披了一件衣裳,已然病得骨瘦嶙峋。   “夫人。”扶意行礼。   大夫人说:“你果然机灵,若是喊一声‘大夫人’,又该恶心我。”   扶意道:“您此刻瞧着气色不错,方才听人要传晚膳,不如夫人先用晚膳,再传我来说话。”   大夫人摇头:“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扶意却道:“晚辈没什么事要说,只是代皇后娘娘传话,请您保重身体,晚辈奉命来探望您,仅此而已。”   大夫人冷笑:“难道不是来查,我杨氏一族,是否勾结京城官员,企图东山再起?”   扶意道:“夫人,这不是玩笑话,晚辈不敢宣之于口。”   大夫人问:“有没有这些事,你查到了吗?”   扶意道:“晚辈深居大宅,实在不知外头的事。”   大夫人冷笑道:“听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有了?”   扶意不慌不忙,继续说:“太后本意是请父亲来见您一面,但老太太卧病在床,父亲不得不伺候左右。而他也有了年纪,一时累倒了,如今在您曾经居住过的庄园养病,此番特地嘱托晚辈转达,请您保重身体。”   “谎话,你还是这样,随口就能说出些什么来,真不像个读书人。”大夫人道,“罢了,我不问,你也不必再紧张。”   扶意垂首:“是,请您好好休息,晚辈会在这里逗留两个晚上,明日再来侍奉您。”   “皇后怎么样了?”大夫人问,“她好吗?”   扶意心中思量,看样子,大夫人并不知道皇后怀孕,换句话说,她只是在这里养病,而太后所做的一切事与她不相干,也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络,很可能公爹那些所谓的寄给大夫人的信,只是个幌子。   “涵之怎么了,你在犹豫什么?”大夫人没了耐心,“这么几句话,也要提防我?”   扶意应道:“皇后一切安好,多谢您记挂,晚辈回京后,也会代为传达您的问候。您该用晚膳了,晚辈先告退,明日再来探望。”   扶意说罢,转身往门外走,忽然瞥见门边收起来的遮阳伞,她心头一颤,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又转回来,对大夫人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 第531章 请您活下去   看着晦暗无光的眼眸渐渐明亮起来,扶意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她又坐下了,说道:“太医估算时日,皇后该是在秋日里分娩,眼下月份尚浅,皇上并没有昭告天下,仅是靠进宫见过的女眷一句句往外传,因此还没能传到您这儿。”   大夫人在内心一阵激动后,又猛地冷静下来:“你骗我,哄我玩儿?”   扶意道:“事关皇嗣,天家香火,岂敢玩笑?此刻的话传出去半个字,难道我不要命了吗?”   大夫人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声音虚弱且颤抖:“当真,涵之又有身孕了?”   扶意说道:“宫里游园会时,各府小姐少夫人们,都见过皇后害喜的模样,京城里已人人皆知,公爵府早就收了一波贺礼。”   大夫人长长舒了口气,又靠在了床头,可她深知扶意的精明,一时又怀疑上心头:“你方才为何不说?”   扶意道:“不难判断,您虽是养病,等同是被太后软禁起来,来见您之前,太后叮嘱过不许我刺激到您,现在想来,太后的本意是,不许我多嘴。”   大夫人冷冷道:“没那么复杂。”   “是。”扶意说,“怪我多虑。”   大夫人闭上双眼,笑得凄凉:“所以,是见我快死了,忽然怜悯我,才决定告诉我这些事?”   扶意摇头:“是看见了门边的遮阳伞,想起白天这里的侍女告诉我,您怕晒黑,就算晒太阳,也一定要她们为您遮阳。”   大夫人睁开眼:“什么意思?”   扶意道:“您依然在乎自己的容颜,纵然重病,您也没有放弃的,不仅仅是容颜,还是有生命,您想活下去。”   大夫人眼神忽闪,别过脸:“年轻人,就爱胡思乱想。”   扶意说:“您和皇后娘娘之间的恩怨,不该我多嘴,可这些日子陪伴在皇后左右,我知道,您若不在了,娘娘会很伤心。只当我私心作祟,请您康健地活下去,哪怕只为了娘娘一人。”   大夫人嘴硬地说:“没必要,生死有命。”   扶意摇头:“人要活下去,总要有个信念,您不想见自己的外孙吗?”   大夫人冷笑:“见不着的,她不会让孩子靠近我。”   扶意说:“哪怕远远地看一眼?”   大夫人眼中的渴望,已然出卖了她的心,晦暗的双唇抿了抿,像是要把什么话咽下去。   扶意起身道:“自然,这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可若是死能解脱,您也不会等到我来。”   大夫人自顾自地说着:“我以为,她会来看我,看见你,我就绝望了,没想到……是她来不了。”   虚弱的人,脸上有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可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笑容,都变得不会笑了。   扶意的心安定下来:“但愿您的身体,能好起来,太子妃很担心您。”   大夫人侧目看向扶意:“你这话里有话?”   扶意道:“久别再见,太子妃神采飞扬,比京中那些贵族女眷的气色强百倍。想来,是此处人杰地灵,太子妃时常随太子在山间行走,吸纳了天地灵气。”   大夫人微微眯起眼睛:“你又想说什么?”   扶意道:“太子于您,不亚于亲生子,曾经您一心一意要为他守护储君之位,如今您是否愿意,继续为他们守护,他们想要过的人生?”   大夫人恼道:“又说什么古怪的话,言扶意,你……”   可她并不傻,自幼在权欲和斗争中长大,一辈子被家族利益推着走,她还能不明白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思?   更何况,太子是她亲手帮着抚养长大,太子妃与她亲厚,孩子们也喜欢她,大夫人其实一直都明白,太子的抱负和志向,和他母亲完全不在一条道上。   扶意又道:“父亲他突然和您恢复了书信往来,这让家里人十分不安,于是我们软禁了他,切断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络。”   大夫人冷笑:“我早与他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我和他书信往来作甚?”   扶意欠身:“那就是了,就不该再让那些书信,出现在这世上。”   大夫人眼神一晃,不禁握紧双拳,她想到了……   扶意福了福:“夫人,愿您保重,晚辈先告退。”   大夫人忽然出声:“你站住。”   她看向扶意,眼中带着满满的怀疑,像是怀疑扶意,又像是在怀疑其他人或事,到最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淡淡一句:“你走吧。”   扶意行礼,安安静静地退下,离开时,她又看了眼门边的遮阳伞。   来之前,大姐姐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叮嘱,且都默认了有身孕的消息已经传到此地。   大姐姐说一切分寸由她自己拿捏,横竖他们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不可言说,但要自己千万小心,别被杨太后算计。   一路往外走,扶意在心中盘算,杨太后必然希望妹妹活下去,否则她如何利用妹妹的存在,去达成她长远的目的。   细细想,连此刻自己出现在封地,必定都在杨太后的算计中,她料定了祝承乾不会来,皇后也不会来,但生母的确病入沉疴,皇后又不会冷血无情地坐视不理。   扶意径直离开了这里,宫门外,平理百无聊赖地等候着,见了扶意便抱怨:“早知道,我们约个时辰相见,也不必我在这里傻等。”   “辛苦了,方才没顾得上,也没想到会这么久。”扶意愧疚地说,“难为你在这里守了半天。”   平理来搀扶嫂子上马车,叔嫂二人靠得近了,扶意便问:“你在这里大半天,可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平理机敏,严肃地说:“没有,您想我看到什么?”   扶意颔首:“回住处再说。”   且说他们一路往封地来,沿途都住在各处驿馆,到了这里也不例外。   待车马到了住处,平理安顿好了人手,便敲开了嫂嫂的房门,两人合计了半天后,平理才离开。   是日夜里,平理便只身闯入太后殿阁,躲在隐蔽之处,那么巧,遇上太子来向母亲道晚安。   杨太后看着儿子说:“你成日里往山上跑,可有什么收获?”   太子笑道:“也不缺一口肉吃,就不糟践那些山里的飞禽走兽,怪不忍心的。”   杨太后却是怒道:“你爬得那么高,见江山在你的脚下,就没半点念头?”   太子的笑容顿时散了:“母后,您?”   杨太后怒道:“难道你真以为,我带着你来这里,就打算这么一辈子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太子反问:“既然如此,当初您为何不让我和弟弟们放手一搏,反而选择背叛父皇,带着我们全身而退?我还以为,是您想明白了,是您终于把皇权富贵放下了。”   杨太后冷声道:“留得青山在,当时你拿什么去拼,命吗?”   太子底气十足,和平理从前见过的人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质问母亲:“不然呢,现在不一样,还是要拿命去拼。”   杨太后痛心疾首:“傻儿子,他早晚会杀了你,我们活不久的。”   太子说:“如您这般,野心不灭,还想着夺回皇权,我们才活不久。好,就算怎么都活不久,那么还活着的这些日子,我不想再算计,不想再提心吊胆,不想去考虑明日的生死,母后……不,母亲,我只想和妻儿,平静自由地度过此生。”   杨太后怒道:“就困在这穷乡僻壤,要你所谓的自由和平静?”   太子道:“皇帝并没有限制我的行动,只是眼下新君才继位,总要有些顾忌。再过几年,我就会带着妻儿走,江山在脚下,要真正走到了才在脚下,做个皇帝困死在龙椅上,真的拥有江山了吗?”   平理看见了杨太后脸上的绝望,母子俩更是不欢而散,再后来,平理又看到太后接了几封书信,且在看过之后,就随手烧了。   这一切,原原本本地传到扶意耳中,平理严肃地说:“您猜得不错,太后果然野心不灭。”   扶意叹道:“也不怪她野心不灭,她是想到了,皇帝早晚会对他们动手,以绝后患。历朝历代,就没有他们这样的人能活得长久。”   ------------ 第532章 皇后娘娘都算计好了   平理说:“可是太子态度坚决,还说过两年不必再顾忌时,要带着太子妃和孩子们去云游四海,说是既然命不在手,又何必考虑生死。”   扶意颔首:“你哥哥曾提过,太子比起眷恋龙椅皇位,更想亲自去看一眼大齐的江山,如今也算是遂愿了,今日我见太子妃,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个人,这人就要活得高兴了,才能好不是?”   平理说:“太子走后,太后还派人打听,您今天都和大伯母说了什么。”   “这我料到了,她就是想找个人来,给大夫人一些活下去的希望。”扶意道,“她甚至算到了,我会是来的那个人。”   平理啧啧:“还以为,当初能放弃先帝,投靠王爷和世子,这一位是真放下了,没想到竟出尔反尔。”   扶意说:“这位可是扶持自己的丈夫度过几十年压抑动荡岁月,最终屹立于高处睥睨天下的人。我想,那时候她不是放下了,而是识时务。”   平理问道:“这皇权天下,谁又不是用性命作抵押,人活一辈子,到底图什么呢,大姐姐她,也是越来越狠心。”   扶意笑问:“平理,将来,你想做些什么?”   平理说:“听太后和太子说话时,我想通一件事,其实谁掌兵权,皇帝都怀疑,不然当年胜亲王和世子又怎会被迫害。如此说来,大姐要我顾忌的事,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我自己心术正意志坚定,只为保家护国,那就什么也不怕。”   扶意问:“你还是要去从军。”   平理点头:“念完书,不论家里答不答应,我立刻就走,若是无处收留,就去投奔姑父。不过这事儿,我还没对人说过,嫂嫂,替我保密,三哥也不能说?”   扶意笑道:“就这么信任我?”   平理说:“自从您来了我们家,公爵府真是大变样,大伯二伯房里的事我不多嘴,就我娘,她要还是从前那样,我和我爹还有慧之,能头疼死。”   “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我什么都没做。”扶意说,“三婶婶一心一意为了你们兄弟姐妹,为了三叔,又孝顺奶奶,她骨子里原就是最好的。”   平理笑道:“那您也是那个改变了一切的贵人,是促成所有好事的变数,盼着嫂嫂保佑,我的前程也能一片光明。”   他一面说着,竟然朝扶意合十,拜菩萨似的虔诚,口中还念念有词。   扶意又气又好笑,恼道:“平理,你做什么呢,我可是要告诉你哥哥的。”   平理哈哈大笑,请扶意早些休息,便就离开了。   夜深人静,大夫人独自在房中,靠着床头拥被而坐,烛火尚未熄灭,在她视线所及之处,侍女将那把遮阳伞,靠在了屏风边好让她看见。   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捧起自己的双颊,摸到了粗糙干涩的肌肤,纵然固执地要求避开阳光以免晒黑,但虚弱的身体和不再精细的保养,都让她迅速老去。   言扶意那丫头,实在细心,竟然从一把伞里,就能看出自己的心意。   不错,她不想死,若要死,也不必拖到今日,她这辈子,还没能为了自己好好活着。   门外有动静,灯火骤明,是侍女们簇拥着太后到来,杨太后绕过屏风,不小心踢了那把伞,似乎原本心情就不好,不禁斥责婢女:“怎么回事,东西到处乱放,绊倒了夫人怎么办?”   大夫人看着长姐,劝道:“您别动气。”   杨太后怒的是儿子不争,怕的也是他性命不保,自己一生要强,到头来丈夫靠不住,儿子没出息,成了一场空。   “怎么样,好些了吗?”杨太后随手替妹妹掖了掖被子,关心得很敷衍,“听说涵之有了身孕,你该高兴了吧,好好保重身体。”   大夫人摇头:“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药,怕是毒素积攒在身体里,能否生下心智健全的孩子,且要两三年才能判断,在证明孩子聪慧健康之前,我都……”   杨太后叹息:“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乎她。”   大夫人含泪道:“涵之是我的女儿。”   杨太后苦笑,拨开妹妹干枯的发丝:“一场病,把你的棱角骄傲都磨光了,也好,将来涵之想通了,想你了,兴许就会接你回京城共享天伦。”   大夫人垂眸道:“我的病一直不好,您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杨太后眼神一晃,但镇定地说:“什么意思?”   大夫人冷笑:“这些事,我曾经都做过,姐姐,这是报应。”   杨太后双拳紧握,字字冰冷含恨:“我也是,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难道坐以待毙,在这里浑浑噩噩,不知哪一天就成了刀下魂?”   大夫人说:“所以我死不了,也活不成,您就能利用我,设法拉拢祝承乾?”   杨太后避开目光,说:“他在朝廷和祝家都失了势,如今和坐牢没什么两样,完完全全被看管软禁起来,我拉拢他做什么?”   姐妹俩彼此凝视,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更是几十年风风雨雨共同度过的伙伴,各自的心思都不难猜,有些话,就不必明说了。   大夫人道:“涵之君临天下的气度,是您一手教养的,换做是您,您会怎么对付自己?姐姐,可千万别自寻死路,到头来没人要杀您,您自己杀了自己。”   杨太后脸色骤变,恼道:“这是怎么了,你是为了什么才跟我来这里,如今却来告诉我,你们母女情深?”   大夫人抓着姐姐的手:“不是母女情深,姐姐,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杨太后推开了妹妹:“就算是死,也好过一天天活着,看曾经属于我的一切,落在别人的手里。”   大夫人无奈极了:“当初,您可不是这样说的,姐姐……”   杨太后冷笑:“我不过是,为了保命。”   姐妹二人几乎反目,但大夫人身体虚弱,无力说更多的话,眼睁睁看着长姐拂袖而去。   一夜过去,隔日天才亮,扶意起得早,已梳妆打扮整齐,想在去见太后和大夫人之前,到街市上逛一逛,看看本地民俗风光。   正要出门,只听平理在门外问:“嫂嫂,您起了吗?”   扶意打开房门:“这么早,什么事?”   平理说:“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被我抓了,结果竟然是太子妃,她说是来找您的。”   扶意很惊讶,赶紧跟随平理来,驿馆的空屋子里,太子妃和几个随侍,正被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家丁看管着。   “退下吧。”扶意道,“没什么事了。”   众人领命,平理顺便要那几个太子妃的随侍也跟自己走,她们担心主子,反是太子妃落落大方:“你们去吧。”   屋子里再无旁人后,扶意才行礼:“不知是娘娘驾到,多有得罪,求娘娘宽恕。”   太子妃说:“是我贸然来访,时间紧迫,就不绕弯子了,我有事求你。”   扶意神情严肃,躬身道:“请娘娘吩咐。”   同是这一日,当天边日头浓烈,朝堂散了朝,秦太尉和几位同僚商议着事走出大殿,忽然有人围上来,连声恭喜讨好巴结。   秦太尉一脸茫然,细问之下,才知道,皇帝和皇后选中了他家的孙女秦影,代替长公主远嫁和亲。   “胡说八道,皇上不曾对老夫提起。”秦太尉恼怒道,“尔等,岂能轻信谣言?”   偏偏这时候,那几位滞留在大齐的雍罗国使臣,殷勤地来向秦太尉问候,说着生硬的汉语,夹杂着几句雍罗语,听得人直犯糊涂。   祝镕和大哥从朝房出来,见这里围着一群人,平珞道:“你看见那几个雍罗使臣了吗?”   祝镕应道:“是,人高马大的,再好辨认不过。”   平珞说:“我昨天就听几个下属提到,皇后已经选中了秦家的孙女,看样子这事儿,是定下了。有传闻,那日游园会,秦影单独去见皇后,恐怕是主动请缨,横竖谁去都一样,皇后也免去强人所难的麻烦。”   祝镕垂眸不语,平珞则道:“刚好平理还没回来,看样子,娘娘都计算好了。我知道,你想帮平理,但千万别多事,关乎两国联姻,你我都担当不起。”   ------------ 第533章 总要为涵之做些什么   这一日上午,太尉府门庭若市,秦家小孙女要代替长公主和亲的消息,就在平珞和祝镕说话的功夫,已是传得满城皆知。   秦影在自己的院子里,和账房的人一起把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放下去,各院各处的掌事来领银子,时不时能听说前头的光景,这会儿母亲屋子里的嬷嬷来,红着眼圈儿说:“姑娘,去看一眼夫人吧,哭得没法儿见人,那么多宾客等着人招待呢。”   秦影却道:“有嫂嫂们支应就好,就让母亲歇一歇吧,我这里放完了月例银子就来。”   嬷嬷禁不住当着面叹了声:“姑娘可真是死心眼的孩子。”   临近晌午,秦影才忙完了手头的事,带着婢女往母亲的院子来,不会有客人掐着用饭的时辰来做客,这会子倒是清净,几位嫂嫂都在母亲身边,还有老祖母也在。   她尚未进门,就听见母亲的哭声,她哀求着祖母去恳求祖父,又或是她们一起进宫,怎么也要求天家收回成命,再不然,她就跟着自己一同嫁去雍罗。   身后边回廊上传来脚步声,回眸见是父亲缓缓走来,秦影行礼:“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秦老爷叹了一声,带着她进门,之后当着母亲和妻子的面,问女儿是否能心甘情愿接受皇命,去往雍罗和亲。   秦影淡淡地应道:“若是皇命,不可违背,女儿若封公主,家族必受荫庇,如此也是值得了。”   听女儿这般说,秦夫人几乎绝望,抱着孩子嚎啕大哭,险些晕厥过去。   偏在这时候,皇后传来旨意,命秦家孙女进宫一见。   “母亲,我去去就回来。”秦影不忍母亲痛苦,但也无计可施,劝慰了几句后,回闺阁换了衣裳,便匆匆进宫。   与此同时,远在前太子封地的扶意,又来探望大夫人,仅仅一晚上,眼前的人气色便了许多,扶意明显感受到,屋子里的药味不再那么沉重压抑。   在此之前,她在驿馆见了太子妃,但太子妃是秘密出门,她们早就分开了。   “您今天气色好些了。”扶意坐在一边,说道,“明日一早,来向您告辞后,晚辈就要回京,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皇后娘娘?”   大夫人的眼中,依然有敌意,毕竟她从骨子里不喜欢扶意,可眼下,这丫头却是涵之最信任的人。   “没什么话,类似保重身体这些,你自己会编。”大夫人冷笑道,“至于其他的,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扶意笑道:“那就待日后,皇后娘娘与夫人团聚时,您亲口对娘娘说吧。”   大夫人别过脸,冷冷问道:“你见过太后了吗?”   扶意摇头:“说是太后昨夜睡得不好,今日要休息安养,我前去请安,止步在殿门外了。”   大夫人又看向扶意,见她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嘴角不禁抽起,笑道:“你比我年轻的时候,强多了,那会儿我什么都露在脸上,别人猜我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可你就不同,一张笑脸,把什么心思都掩盖,精明又狡猾。”   扶意欠身道:“不过是愚钝呆笨,对人对事都不能及时做出反应,哪算得什么本事。”   大夫人长长一叹,摇了摇头:“祝家得了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得了我,怕不是报应。”   扶意道:“可是夫人,您养育了皇后娘娘。”   大夫人恼怒起来:“你在讽刺我?”   扶意摇头:“是恭维和肯定,自然,您若听着刺耳,我就不说了。”   大夫人白了扶意一眼,抬手道:“走吧,明日也不必来请安,带着你该带走的话,好好去传达。”   这话扶意听得懂,大夫人心里更很明白,原本就是大夫人建议太子妃去寻求扶意的帮助。   为了所有人的安生,为了涵之腹中的孩子能平安降生,她纵然一死,也不能再由着长姐野心不灭,这一辈子,总要为涵之做些什么。   扶意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欠身领命,再次道:“请您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且说晌午时分,皇后派人接秦家孙女入宫,华丽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无数人亲眼见她步入宫门,中宫殿的掌事宫女更是亲自来迎接,可见重视。   如此,不必打听皇后和秦家孙女究竟说了些什么,代嫁和亲一事,已然板上钉钉。   太尉府外聚拢了前来贺喜送礼的车马,连公爵府里,初雪也不得不派人来道贺一声。   这会儿初雪来向祖母请安,老太太见她心事重重,不免关心:“底下的人,给你脸色看?还是你婆婆,又折腾你了?”   初雪摇头,想了又想,说:“奶奶,平理的心事,您知道了吧。”   老太太笑道:“是说他看上秦家孙女?”   初雪说:“果然那天翻墙进太尉府的事儿一出,我就知道家里人都该猜着了。”   老太太笑道:“你三婶婶还没明白呢。”   初雪无奈地笑:“奶奶,这事儿可怎么好,平理护送扶意出门一趟,再回来,心上人却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平理年纪小,性子急,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老太太不以为然,笑道:“不必担心了,他自己说的,和秦影性情合不来,他放弃了。”   初雪很惊讶:“当真?”   老太太道:“那日他跑去表白,结果被秦影喊人轰出去,还把他抓了交给秦太尉,把那小子气坏了,撂下狠话说,这事儿就算完了。”   初雪叹道:“若当真如此,倒也罢了,怕就怕弟弟说的是气话。”   老太太说:“缘分这事儿,强求不来,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可缺。秦影若有缘做我们祝家的媳妇,我自然欢喜,可若没有缘分,就祝福她前程似锦,在雍罗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初雪欲言又止,心想这去了雍罗国,就是死路一条,不满双十的姑娘,在那里如何活得下来。   而秦影晌午进宫,坐了小半天才离开,来时两手空空,去时两位宫女捧着锦盒,不知盒子里装的什么金银珠宝,但皇后的态度再明白不过了。   太尉府里,家人见秦影捧着赏赐回来,秦夫人哭着问:“皇、皇后娘娘她……这是什么意思?”   秦影低头不语,闷了半天才说:“娘,我先回房了,今天放的月钱,我要再算一算,别有了差池。这些东西……您替我收着吧。”   秦夫人打开盒子,满目珠玉、光华璀璨,少夫人们眼见婆婆要把东西摔在地上,纷纷来阻拦,不论如何,不能做出对皇后大不敬的事。   秦影无奈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开,越走脚下步子越急,双手也握了拳头。   但才出爹娘的院子,就见哥哥跑来,这个时辰国子监还没下学,他显然是逃学来的。   “哥,你怎么又……”   “皇后要你去和亲,她对你说明白了?”   “朝廷的事,哥不要多问,我也不懂。”秦影催促道,“你赶紧回去,叫人发现又要记过,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秦昊怒道:“是你去求来的事,爷爷都没逼你的事,你自作主张什么,你有几条命去那么远的地方。”   秦影眼眶湿润,再也按奈不住:“横竖都要有人去的,我去不是一样吗?哥哥你是不知道家里越来越艰难吗,你知道我熬了几夜才赶上今天把月钱放下去,你可知爷爷和爹爹花钱跟流水似的,就为了拉拢人情,保住我们秦家的门楣。哥,家里都这样了,你还不好好念书,还不早日考取功名,就不想重获皇上的信赖光耀家族。”   秦昊大怒:“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去了那鬼地方,两三年后死了,我们家有狗屁的福荫。不错,横竖要有人去,可别人家的事我不管不了,你的事,我必须管。”   “不可理喻。”秦影推开哥哥,“你早些回去吧,再叫人告状到爷爷跟前,他真要打断你的腿了。”   兄妹俩不欢而散,秦昊气得把路边的花丛一顿乱踢,只见母亲院里的下人匆匆跑出来,见了他急道:“公子,快往宫里请太医来,夫人晕过去了。”   ------------ 第534章 非常手段   待公爵府里听闻秦夫人病倒,已是这日夜里开疆来家时,顺口提了一句,说是遇上秦府的人到太医院请太医。   兄弟俩在祖母屋里用晚膳,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开疆,问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了,都忙些什么?”   祝镕哼笑:“他还能忙什么,除了公务,就是围着长公主转悠。”   开疆塞得满口饭菜,就急着反驳:“胡说什么?”   祝镕道:“你也不收敛些,皇上说长公主不能远嫁,是以伤病为由,别叫人传出你的事来,横生枝节。”   开疆咽下嘴里的东西,生气地说:“我忙着为我爹张罗去赞西边境的事,尧年在宫里,我怎么围着她转?”   老太太给开疆夹了只烧鸭腿:“慢慢吃,别理他,从小就爱欺负你。”   开疆直摇头:“老太太您说,扶意看上他什么?”   祝镕瞥了他一眼:“难不成,还看上你,我才奇怪,长公主看上你什么了?”   开疆呵呵两声,啃了一大口鸭肉,咽下后说:“要说,代嫁和亲的人选,这就定下了?秦太尉也是拼,为了能在新君面前立足,不惜牺牲自己的小孙女。”   祝镕道:“你没听说,是秦影自己去求的?”   开疆反问:“难道不是家族逼迫,不然哪个女子愿意远嫁,那雍罗皇帝可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老太太叹息:“想要揽这件事的府里还真不少,求到我门上来的,就七八家,都说自家姑娘心甘情愿。”   开疆直皱眉头:“好容易养大的姑娘,成了家族荣耀的筹码,实在寒心。”   祝镕笑道:“这刚好是来求娶公主,若是反过来,要把公主嫁来大齐,你倒是可以为国牺牲,促成两国秦晋之好。”   老太太嗔道:“你这孩子,总挤兑开疆做什么,怪讨人厌的。”   开疆委屈地说:“自从那件事后,他就处处看我不顺眼,老太太,您说不见我来请安,就他这样,我敢来吗?”   老太太道:“你告诉延仕,都别理他了,没了你们几个,看谁还和他好。”   祝镕无所谓:“我有扶意就够了。”   “三哥哥,你可真不害臊。”只见韵之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闵延仕,二人向祖母行礼后,便也在桌边坐下。   婢女要添碗筷,韵之说:“我们用过饭,本想出门散步消食,不知不觉就走到家里来了,给姑爷上一碗枸杞茶,别放茶叶,我要玫瑰露。”   “散步能散回娘家,韵之,你这福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开疆笑道,“看你们两口子这样好,我竟不知该羡慕韵之,还是羡慕延仕。”   韵之笑得眯起了眼:“开疆哥哥,将来我也会羡慕你和长公主的,算起来,以后你还要叫我一声表嫂嫂呢。”   老太太嗔道:“没大没小,延仕那么忙,你还拉着他耽误时间。”   延仕温和地说:“韵之就是见我每日里伏案太久,才拉着我出门走走,是为我好。”   开疆啧啧不已:“你们这小日子,过得多安逸。”   韵之看了眼丈夫,闵延仕在桌下握了她的手,像是叫她别害羞,可小娘子反而脸红了。   “今天这糖醋排骨,齁甜。”祝镕放下筷子,问芮嬷嬷,“家里换了姑苏来的厨子了吗?”   韵之撅着嘴,冲哥哥瞪了眼:“要说,你怎么不陪扶意去见大伯母呢,还好意思来揶揄我。”   开疆帮腔道:“韵之,快说说他,这人最近坏得很。”   韵之说:“开疆哥哥你别着急,有的人一离开我嫂子,就浑身不自在,咱们让让他。”   看着年轻孩子们斗嘴,老太太眉开眼笑,可是一抬头,却见慧之的身影从门边闪过,而外头果然有人拦着,隐约是在问:“姑娘怎么这就走?”   老太太道:“韵儿你去瞧瞧,是不是慧之在外头。”   韵之很是奇怪,应声出门来,果然见李嫂嫂和五妹妹在廊下说话,她跟过来问:“怎么不进来,开疆哥哥和你姐夫罢了,不必顾忌的。”   慧之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被二姐姐带进门去。   此时婢女们撤下碗筷,换了茶水瓜果,老太太屏退众人,只留下孩子们围着坐,开门见山地说:“慧儿,是为了你哥哥的事来吧?这里都是自家人,不必顾忌,你说吧。”   慧之怯怯地看了眼众人:“我想问问,秦家姐姐和亲的事。”   延仕应道:“今日京城里传遍了,连几位雍罗使臣都和秦太尉走得近,已经选定了是他们府里的小孙女,那个叫秦影的姑娘。”   韵之说:“我能证明,是她自己找大姐姐主动请缨,这事儿不赖皇上和皇后。”   “可是。”慧之弱声道,“可是哥哥他……”   韵之好奇地问:“平理吗?平理怎么了?”   闵延仕已然猜出几分,拉过韵之道:“听妹妹慢慢说?”   韵之还没明白,问丈夫:“怎么了,你知道吗?”   老太太说道:“平理相中了秦家小孙女,前几日还跑去表白呢,被秦太尉抓了,你三婶婶和扶意去把人带回来的。”   韵之一脸惊讶:“真的?平理?祝平理?”   祝镕正色道:“你这会儿玩笑也罢,平理回来后,不要当面嘲笑她,玩笑话也不要说,将心比心,倘若闵延仕被迫娶他国公主,你乐意吗?”   韵之哦了一声:“知道……我有分寸。”   闵延仕替妻子打圆场:“像我和韵之一样,虽是从小认识的,反而彼此都不了解对方,总在视线之外。就突然有那么一天,回过神来,发现最好的人就在身边,平理看待秦家姑娘,兴许也是如此。”   祝镕干咳了几声,眼看着妹妹的脸颊越来越红,他也忍不住笑了。   可闵延仕不慌不忙地说:“秦家姑娘之前的事,我也听说了,平理和她屡屡发生冲突,这一来二往的,自然也就有了感情。”   开疆看着小两口直摇头:“我原先觉得祝镕和扶意腻歪,延仕,我是真小看了你。”   老太太嗔道:“好了,先心疼心疼你们的小妹妹,慧儿正替她哥哥着急呢。”   慧之便说:“虽然那天哥哥发脾气,嚷嚷这事儿算完了,可走之前还再三拜托爹爹,一定把人留下,不能让秦姐姐去和亲的,这下可怎么办?”   祝镕道:“我也答应了他,会尽可能劝皇后娘娘另选她人,但也只是尽可能,毕竟牵涉两国联姻的大事,岂是我们能左右的?”   韵之问:“三叔呢?”   慧之应道:“今晚有应酬,还没到家呢,娘到现在还没察觉哥哥的心思,这事儿与她自然不相干了。”   韵之说:“还好还好,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此刻,但见李嫂嫂带着周妈妈进门来,韵之不必问就知道,是母亲想见她,于是不等周妈妈开口,就对祖母说:“奶奶,这事儿我们也帮不上忙,我和延仕先去给母亲请安,一会儿再过来。”   老太太颔首:“去吧,你爹这几日好些了,不知能不能认得出你来。”   他们夫妻退下,祝镕对妹妹说:“慧儿,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要顺从我们的心意,有时候不得不听天命,这件事,眼下谁也帮不了忙。”   慧之自然懂事,说道:“三哥哥,到时候,您要好好安慰我哥,我知道他口是心非,他还惦记着秦姐姐呢。”   那之后,祝镕送开疆出门,原是说了几句朝廷的事,但走到半截,开疆突然说:“要不,我们使些非常手段?”   祝镕问:“你想做什么?”   开疆轻声道:“比如,把人藏起来?”   祝镕严肃地说:“不成,这是公然和皇上皇后对抗,哪怕我是亲弟弟,你是长公主未来的驸马又如何。不是我不在乎自家弟弟的感情,这事说到头,是秦府自己的家事。”   开疆笑道:“你可别当着我面说一套,别后又另做一套,别当我不知道,你会不在乎平理的心情?”   祝镕冷声道:“当今皇后是我的亲姐姐,不能为了个人的儿女私情害了她,平理也有份。”   开疆撇了撇嘴:“行,回头要我帮忙的话,就说一声。”   待他离去,祝镕只身去园子里练功,满头大汗地回来,遇上争鸣从府外归来,向他禀告:“公子,都安排好了,明儿就能动身。”   祝镕心里一紧,举目看向兴华堂,握紧了手中的剑:“明日一早,送大老爷出城。”   待他沐浴安寝,夜色已深,公爵府各处的灯火陆续熄灭,这一边,秦太尉府上,也进入了静谧的长夜。   闺阁里,秦影坐在床头,细细地为自己涂抹去除疤痕的膏药,忽然听见房门开了,以为是来查看烛火的小丫鬟,她随口说:“我这就睡了。”   可是走近的身影,高高大大是个男人,她紧张捂着衣襟,待看清了,更是一惊:“哥?”   秦昊显然比妹妹更紧张,声音都打颤:“影儿,对不住。”   “哥……”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秦影的脖子上猛的一下剧痛,之后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第535章 孙女失踪了   就在祝镕送父亲去城郊庄园,而扶意和平理动身回京城的这一日,太尉府里乱成一团,清早起来,家仆们发现小姐不见了。   秦太尉闻讯赶来孙女的闺阁,不见孩子踪影,除了床上被褥动过,屋子里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看起来和上一回离家出走很像。   但这次不同的是,门外值夜的丫鬟被打晕了,醒来时后颈上一片淤青,秦太尉认定,这绝不是孙女能办到的事,孩子必定是被人掳走,又或是与人合谋逃离家中。   他先将家人排摸一遍,想着会不会是反对影儿和亲的,把孩子藏了起来,但家中老少从昨晚到今晨,全都好好在家中,无可怀疑之人。   秦太尉又命人把自家宅子,上下里外搜了一遍,想着孙女莫不是躲在或被藏在什么角落,可忙到错过了早朝的时辰,直到正午,也没查出个踪影来。   对于朝廷,只能告假突然得病,却因此惊动了皇帝,特派太医来问候。   应付了宫里来的人,秦太尉便急着告诫家人和仆役,千万不可将小姐失踪的消息传出去,眼看着就要代替长公主和亲,丢了人,他们的罪过就大了。   这一边,祝承乾是被一碗茶迷晕了送来城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庄园,惊愕之余,心中不免还有一丝侥幸,这里地界大,可不是谁都能看管得住他了。   但就在这念头浮起的一瞬,儿子出现在了他面前。   祝镕无情地对父亲说:“请您在此处安养,短时间内,您的行为受约束,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络,自然之后若有变数,如何安排尚不可知。”   祝承乾气得脸色铁青,扬手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脸上:“当初我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你害死了你娘,如今更是大逆不道,这样对待你的亲生父亲。孽障,我纵然有万般不是,我对你,可有半分不足,我就差把我的命给了你。”   祝镕活动了一下半边脸颊,淡漠地说:“但愿父亲,能一直如此刻般中气十足,愿您保重身体。”   “孽畜!”祝承乾威胁道,“你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祝镕不为所动,依然冷静地说:“爹,这不是你的性情,不必威胁我,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拿全家人的性命做赌注,去走不归路。”   “那一日,言扶意来封兴华堂,是你授意?”祝承乾问,“还是那毒妇的主意,我就知道,不该让你娶那个女人。”   祝镕淡淡看了眼父亲,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儿子你回来,儿子,孽障……”背后传来父亲的叫嚣,但是被家丁阻拦。   祝镕回眸看了眼,吩咐下人道:“不必限制大老爷的行动,只要不离开庄园,不与外界书信联络即可。你们要尽心看护,出了事,所有人都有性命之危,届时我亦如是,自然也保不住你们了。”   众人纷纷领命,恭送三公子离去,祝镕头也不回地出了庄园,才翻身上马,就见争鸣策马而来。   他送来平理的飞鸽传书,得知他们已经上路返京,又听争鸣说:“小的离家时,太尉府来人,神神秘秘的,不知出了什么事。”   便是此刻,秘密来到公爵府的秦太尉,正一脸凝重地坐在老太太院中的厅堂里,下人一拨一拨来禀告,他们配合秦府的家丁把宅院都搜过了,并不见秦家小姐的踪影。   老太太冷声道:“老哥哥,您还有什么话说?这面子,我是给足了您。”   秦太尉起身来,向老太太作揖道:“还请弟妹,多担待……我实在是……”   老太太说:“那日平理闯入贵府,只是贪玩,又误闯了姑娘的闺阁,回来已经被我们狠狠责罚。怕他再在京城闯祸,皇后派他去探望太后,他如今不在京城,又怎么再闯入贵府?至于我们家其他孩子,就更不相干了,您怎么就认定,是我们家的干?”   秦太尉疲倦地坐下,满眼愧疚,无奈地叹道:“我这是病急乱投医,想着这孩子在公爵府养病数日,你当她亲孙女般看待,她眼下无路可走,就……”   老太太道:“是为了和亲一事,我怎么听说,是影儿自己求来的?难道,背后还是您逼迫于她?”   秦太尉连连摆手:“苍天可鉴,我虽有此心,但难舍骨肉,迟迟未下决心,又如何逼迫她,是这孩子,知道家中如今艰难,才想要、想要……”   老太太说:“既然如此,老哥哥就该回绝皇上。”   秦太尉苦恼道:“说来容易,可新君即位不久,就要他朝令夕改,更是对待两国联姻的大事,这如何使得?弟妹,你是不知道,如今我的难处。”   ------------ 第536章 二哥哥,我就是累了   祝镕回到家中,秦太尉已然离开,老太太方才极力证明自家孩子和秦影的失踪没关系,但此刻不得不问孙儿一句:“当真与你们不相干吗?昨晚你和开疆商量时,我就觉得你们不会袖手旁观。”   祝镕正经道:“忙着送我爹去庄园,哪有心思管秦家的事,昨晚开疆倒是有心,还被我制止了。奶奶,我一会儿问问他去,他可别多管闲事才好,毕竟是代替长公主和亲,他这个未来的准驸马搀和进去,实在不适合。”   老太太仔细端详孙儿的神情,虽没有十分把握,但也看得出来孙子没撒谎,便是道:“我心里倒是想,找不到也有找不到的好。拖到最后,能把姑娘留下,平理那儿不至于太难过,不论他们成不成,他心里不会落下一辈子的惦记和愧疚。”   祝镕道:“我也这么想,不过事情总要弄清楚,至少我们家要撇清关系。”   老太太说:“你看着办吧,就怕你打听清楚了,反而卷进去,不如不知道的好。那孩子总不能叫土匪掳走了,叫我看,莫不是自己躲起来,就是被相熟的人带走,等和亲的事情一过去,自然就回来了。”   祝镕应道:“终究是别家的事,您别费心,孙儿会有分寸。方才收到平理的飞鸽传书,他们已经动身回京,还提了两句,说大夫人转危为安。”   老太太叹道:“阿弥陀佛,婆媳一场,我终究盼她好些。镕儿,你爹怎么样,对你大发雷霆了吧,没吃了你?”   祝镕也不避讳:“挨了一耳刮子,也罢,我对不起他,但我没法子。奶奶,我不能让他拖着全家往死路上走,这事儿我都听扶意的,她对我爹也好,对太后和前太子他们都没感情,她比我果断决绝,才能免除后患。”   老太太宽慰孙儿:“你们有主意就好,奶奶只想留他一条命,别的我就不管了。”   祝镕行礼告退,走之前再次劝祖母不要担心秦影,但离了家,却直奔兵部而来。   兵部衙门外,开疆被召唤出门,恼道:“你就不能进门来见我,我正忙着呢。”   祝镕谨慎地说:“从前在先帝眼里,你我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些事不循规蹈矩,在他看来和胡闹没什么差别,向来不做计较。可如今你我皆已算得是独当一面,各部之间,还是要有所避忌,不然都乱了规矩。”   “假正经,赶紧说,什么事。”开疆不耐烦,“我爹催我呢,今天的事儿做不完,我又要挨骂,老爷子最近快逼死我了。”   祝镕便问:“这么说来,你忙得四脚朝天,是没空去管秦府的事了?”   开疆不明白:“什么意思?”   祝镕说:“秦影不见了。”   开疆一怔,想了想:“怎么,你以为是我干的?我看起来有那么好心吗?”   “别贫嘴。”祝镕嗔道,“真不是你,和我们没关系?”   “别是你吧?”开疆笑道,“你多疼平理,当我不知道?”   祝镕说:“我疼他,拿全族的性命安危来换?行了,既然不是你,那就好办了。”   开疆又不明白了:“你有话就直说。”   祝镕道:“替我查一查,会是谁干的。”   开疆问:“查出来又怎么样,不就是不想她去和亲的吗?我觉得这是好事儿,咱们别瞎搀和,回头适得其反帮了倒忙,还惹一身骚。”   祝镕说道:“我是觉着这件事,另有蹊跷,我得弄明白才好。”   开疆直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最晚明天早上给你消息。”   祝镕拍拍兄弟的肩膀:“待你和长公主大婚时,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扶意答应。”   开疆嫌弃地推开他:“最后那句收回去,出息!”   离开兵部,祝镕便又往皇城北门来,等到相熟的内侍后,将平理飞鸽传书提到的事,传达给了皇后。   中宫书房里,涵之正在翻阅扶意编写的诗集,难为她在那么紧迫的时间里,收集整理好了两次游园会上各府女眷吟诵的诗词。   此时,掌事宫女来传话,轻声道:“娘娘,府里三公子传话,夫人转危为安了。”   涵之点了点头,自然她今天一早,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掌事宫女见皇后不在意,便要退下,却又被涵之叫住,问道:“就这句话?”   “是,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他没说,秦家女儿不见了的事?”   掌事宫女摇头:“传话的人没提起,要不奴婢在去细问?”   涵之说:“罢了,他或许还不知道,但这不应该,秦太尉都上门了,没道理他不知道。”   掌事宫女问:“娘娘的意思是?”   涵之笑道:“那小子和我耍心眼呢,随他吧,我另有一件事吩咐你,派人去打听我家五弟的功课,但别惊动了学堂。”   掌事宫女领命:“奴婢明白了。”   是日傍晚,夕阳西下,平瑞回到家中,刚好赶上平珒从学堂归来。   见弟弟佝偻着背脊往府里走,平瑞赶上来,往弟弟背上拍了一巴掌:“小小年纪,学得老态龙钟。”   平珒一惊,眉头几乎拧在一起,   但见是二哥,恭恭敬敬地行礼:“二哥哥,今日回来得可早。”   平瑞笑道:“惦记你二嫂嫂,难得空闲,就早些回来了。看,把背脊挺起来,个子高了不少,你虽不如哥哥们强壮,也不要弄得自己弱不禁风,小孩子精神些。”   “是,二哥哥,我就是累了。”平珒说,“我歇会儿就好。”   平瑞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说:“瞧着气色是不好,早些回去歇着,如今柳姨娘照顾着你,你别太拼命用功伤了身体,反成了姨娘的不是。”   平珒一一应下,和二哥走了半道上分开,他长长舒了口气,不自觉地又佝偻起背脊,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他和姐姐还有母亲住的小院。   柳姨娘早已在门前等候,见了儿子十分欢喜,迎上来问:“珒儿,你饿不饿?”   平珒摇头:“娘,我累极了,先睡一觉,不必等我,若是半夜醒了,随便吃两口就好。”   柳姨娘忙道:“不着急,昨晚你又熬半宿,先去补个觉。”   只见映之从房里出来,见弟弟耷拉着脑袋,步履沉重地往他的房里去,走到母亲身边问:“平珒又不吃饭?”   柳姨娘说:“倒也不怕他饿着,小厮们每日接他,都带着点心呢,他熬夜背书,自然是累着了。”   映之没说什么,只道:“我去给奶奶请安。”   柳姨娘笑道:“去吧,替我向老太太问安。”   然而映之离了小院,并没有往内院去找祖母,而是在园子里晃悠着,直到下人来传话,说三公子回来了,她才匆匆往清秋阁来。   祝镕老远就见三妹妹的身影,还见她耸肩叹了口气,便加快了脚步赶来。   “怎么不进去等?”祝镕心疼地说,“这时节正招小虫子,站在花下,被咬了怎么好?”   映之却说:“嫂嫂不在家,您也不在,下人们难得偷闲,我跑去坐着,她们又要站规矩,该招人嫌了。”   祝镕嗔道:“她们怎么会烦你,下回可不许有这样的顾忌,我们家的姑娘,不要活得提心吊胆的谨慎,如今大夫人也去了,难道你们反而不自在?”   映之正经说:“哥哥哪里懂家务事,和下人们的相处,那可是大学问。”   祝镕笑:“是是,你们都是懂大学问的,你这口气也学得越来越像你三嫂嫂。”   “哥……”映之露出为难的神情,“我不是来找您说闲话的,有要紧的事,平珒他最近不太好,我娘总是小心翼翼,什么都顺着他,不敢多问半句。”   祝镕带着妹妹进门,免去了丫鬟上茶,问道:“怎么回事?”   映之细细数来,前后快有十来天的光景,平珒每日熬夜温书背书,早晨却又起不来,总是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去学堂。   傍晚回家后,又累得不吃饭只想睡,睡到半夜起来再熬夜温书,如此恶性循环,眼瞧着好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又变得面黄肌瘦。   映之说:“累一些倒也罢了,我总觉着他有心事,可但凡醒着,不是写字就是背书,都不和人说话,我娘不敢打扰他,也不让我去问。三哥哥,您那么忙,我本不该来打扰您,但我们好歹是一个爹的兄弟姐妹,我总不见得,去叨扰大哥哥和二哥哥……”   祝镕嗔道:“哥哥不管你们,哪个管,怪我最近太忙,忽略了平珒。”   映之说:“您也别那么直地去问他,会吓着他的。”   祝镕颔首:“哥哥有分寸。”   ------------ 第537章 太尉府的危机   有哥哥这句话,映之便安心了,祝镕派人送妹妹回园子里,正要找争鸣派他去学堂打听弟弟的功课,却见他带着开疆来了。   开疆站在边上听完祝镕的吩咐,待争鸣离去后,问道:“怎么,有人欺负平珒。”   祝镕眉头一紧:“我还没想到这上头,只当是功课太难,他跟不上。”   开疆说:“平珒跟着言夫子学了那么久,去纪州前在学堂功课就好,怎么会跟不上?这些个世家子弟,心眼多着呢,你别忘了,如今你爹不再是祝公爷,而他还是姨娘养的。我们过去在学堂里,这样的事儿也不少,不过是你我霸道,没人敢欺负。”   祝镕沉声道:“多谢提醒,我会留心。”   开疆便说:“你要我打听的事,有结果了,你猜猜,谁干的?”   祝镕问:“秦家的人?”   开疆笑道:“秦昊,平理的好兄弟,你说这事儿,平理有没有份?”   祝镕说:“他不在京城,不和他相干。”   开疆说:“我只查到,昨夜秦昊曾坐马车出现在城东,暂时还没查到他把人藏在哪里,但我想,他们几个兄弟一定有个什么据点,平理一旦回来,必定知道人在何处。”   祝镕颔首:“大姐姐为何非要平理送扶意去见大夫人,我也算明白了。”   开疆反而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祝镕道:“应该是故意让平理避嫌,这件事,她还有她的目的。你也不必再查了,到此为止,别惹人怀疑。”   开疆嘀咕:“神神叨叨的,行,和亲的事我是该避嫌,但平珒的事儿,若有麻烦,别跟我客气,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平珒。”   祝镕笑道:“还有件事,你得帮忙,明日往城里散播消息,说秦影抗旨逃婚。”   开疆不明白了:“何必呢,会害了姑娘的名声。”   祝镕道:“不至于,你等着看。”   如此,隔天一清早,不能再装病的秦太尉,正换朝服准备上朝,下人急急忙忙跑来告诉他,从府外传来的消息,说他们家的小姐为了抗婚不和亲,连夜离家出走了。   秦太尉气得拍桌子,怒斥:“谁传出去的,抓出来乱棍打死。”   然而传言不仅没被遏制,更是演变出祝镕和开疆都无法控制的说法传遍京城,连秦家小姐与人私通这样不堪入耳的话都有了。   可秦太尉上朝议政,皇帝只字不提,反是同僚们好奇怀疑的目光,让他很不耐烦。   散朝后,几位关系亲密的至交前来询问,秦太尉没好气地敷衍了事,而后遇见祝镕兄弟几个,便恼怒地质问:“可是贵府里传出去的闲话?”   平珞从容应对:“太尉大人,这是折辱皇后娘娘体面的事,传出去,对皇后娘娘和鄙府有什么好处?当务之急,找回影儿妹妹,堵住悠悠之口,才是上上策。”   秦太尉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这事出了,不仅太尉府难堪,皇后更难堪,祝家的人没必要这么做。   但看着老太尉拂袖而去,平珞却喊住了弟弟:“镕儿,你干的?”   祝镕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平珞瞪了弟弟一眼:“开疆有日子没来家了,突然跑得那么勤,你们难道是切磋武艺,又或是做学问?”   祝镕不知弟弟们被自己训话时,心里颤抖是否和此刻一样,他努力稳住:“哥,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这不是扶意不在家,开疆才来找我,平日里他也不好意思不方便来。”   “别胡闹,别失了分寸。”平珞说,“你要明白,你一旦这么做,就是和皇后娘娘斗,为了别人家的姑娘,和自己的长姐斗,犯得着吗?”   “是,我知道。”祝镕答应着,见哥哥没再追问,松了口气。   平珞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道:“早晨听平瑞说,珒儿气色不佳,他念书太过用功,别累坏了,这几日扶意不在家,你抽空多关心些平珒,秦家的事,别瞎搀和。”   祝镕忙道:“已经派人打听去了,若是功课跟不上,我们再商量。”   正说着话,只见中宫的内侍来了五六个人,分别找人传皇后的懿旨,今日午后在御花园有茶会,邀请各府夫人进宫赏花。   因雍罗使臣此番前来请求和亲,随行带了女眷和女官,她们也受到了邀请。   然而受到最隆重待遇的,莫过于秦府,皇后竟派人以公主规格的轿辇,直接来太尉府接人。   明眼人看着都知道,这是为了和亲的事,好让秦家孙女能和雍罗使臣互相熟悉。   虽说不急着现在就嫁过去,那些使臣们回雍罗也好有个交代,记住了人品样貌,免得中途掉包,皇后主动表示亲和,也好缓解大齐不愿嫁嫡亲公主的强势。   可是,眼下人人皆知,秦家小孙女失踪了。   当日头过了正中,太尉府门外,华丽的轿辇和随行的宫女内侍,站了长长一列,已然等候许久。   为首的内侍官,再一次来门下询问:“秦姑娘怎么还不出来,皇后娘娘等着呢,如此可大不敬。”   管家连声道:“这就来,这就来,公公,您不如里面喝杯茶。”   内侍官严肃地说:“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还没喝上茶,我们做奴才的,岂能先享受起来。您受累,再去通禀一声,再不敢耽误了。”   管家满头虚汗,应付了内侍官后,一路慌慌张张跑进来。   秦太尉这一头,家眷齐聚,也商量不出对策,见管家又来催促,秦老夫人无奈地说:“我去吧,向皇后娘娘请罪,这事儿瞒不住,你说病了,她也得派人来看,不见着面如何相信。不如借皇后娘娘之力,再满城找一找,就不说是我们弄丢的,就说教土匪抢走了。”   秦夫人自从女儿失踪后,她的病突然就好了,听婆婆这么说,便插嘴道:“娘,这可不成啊,说被土匪抢走的,我们姑娘清白还要不要了?再者说,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土匪。”   秦老夫人一时语塞,还真是,天子脚下,何来土匪。   “行了,你带着儿媳妇孙媳妇先去。”秦太尉吩咐妻子,“不能坏了皇后娘娘的茶会,就先说影儿病了,不宜到御前。你们也不必解释,待茶会散了我去请罪,赶紧走吧,再耽误时辰,才是真正的大不敬。”   众人没法子,唯有硬着头皮,簇拥秦老夫人进宫,令她们意外又紧张的是,皇后娘娘竟然信以为真,不禁没有责怪她们来迟,还关心秦影的身体,要她们离宫时,带着太医一并回去给瞧瞧。   一家子女眷,坐立不安地熬过了茶会,席中雍罗国的女官和使臣家眷,还前来问候,但因语言不通,需要人从中转达,秦府的婆媳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和人家讲了什么。   待茶会散去,涵之回到中宫不久,内侍便传话进来,道是秦太尉求见。   涵之一笑:“秦太尉一把年纪了,还是火爆冲动,来得这么急。去吧,就说我身体不适,若无急事,请太尉大人明日相见。”   这“急事”二字,说来简单,拿捏不易,秦太尉也不知道自己这事儿算不算急事,但他们家姑娘没出现在茶会,驳回皇后派轿辇迎接的颜面,不必再做任何描补解释,人肯定是不见了。   于是很快,围绕着秦影失踪的话题,演变成了两国之间的矛盾,这毕竟皇帝拒绝以亲妹和亲在先,而后选中的人又公然逃婚抗旨,前前后后不把雍罗国放在眼里,回想不久前才结束的战争,连不相干的老百姓,都担心起来,责怪太尉府坏了大事。   秦太尉一夜未眠,家里能派出去的人都派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孙女愣是没了踪影,他眼睁睁等着天亮,算着时辰好进宫面见帝后,解释清楚这件事。   而这天清晨,祝镕起得也早,穿戴整齐后,就往园子里来。   平珒在卧房里,睡得正香,祝镕进门来,见书桌上笔墨纸张凌乱,床边脚踏上也落了好几本书,他随手捡起来,坐在床边,唤了声:“珒儿?”   平珒翻了个身,困倦地咕哝:“我再睡会儿,你们出去……”   ------------ 第538章 没道理还能动拳头   祝镕随口道:“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   平珒一骨碌坐起来,睡眼惺忪地就接:“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祝镕用书轻轻敲了弟弟的额头:“醒了没?”   平珒呆了一呆,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三哥。   祝镕摸摸弟弟的脑袋:“赶紧起来,该用早膳了。”   平珒看了眼窗外天色,很是留恋床榻,眼看着身子要倒下去,被祝镕拽住了:“还睡呢?”   “哥,我昨晚过了丑时才睡,我……”   “姨娘和映之都以为,是学堂功课太难,你跟不上才拼了命用功。”祝镕说,“可你是在自学往后的书,为何这么急,谁叫你学的?”   平珒心虚地避开了哥哥的目光,轻声道:“就是随便翻翻,不经意地记了几句。”   祝镕说:“那好,我把这些不该你现在学的书,都收走。”   平珒明显有些着急:“哥,我、我自己能收起来,您是不是嫌我的屋子太乱了?”   祝镕正色道:“姨娘和你三姐姐,都很担心你,每日里不好好用饭,不按时作息,你才十二岁,原本身体就不好,这样下去,把一切都耗没了,念这些书还有什么用?”   平珒底下头,不敢反驳兄长。   祝镕道:“去了一趟纪州,回来成这样,等你三嫂嫂知道,要她如何自处?”   平珒紧张地说:“和言伯父不相干,我只是……”   祝镕问:“珒儿,学堂里,可有人欺负你?为了父亲和大夫人的事,甚至是哥没有袭爵,是不是有人讽刺挖苦你,对你指指点点?”   平珒用力摇头:“没有……我到底还是公爵府的公子,我的亲姐姐是皇后娘娘,姑且还是国舅爷,谁敢欺负我。”   祝镕道:“若真有类似事,要告诉哥,只要不是你先欺压别人,有道理咱们说道理,没道理还能动拳头。”   平珒笑了:“这话,像是四哥哥说的。”   祝镕肃然道:“记着了吗,任何事都不要憋在心里,将来你长大了,自己有主意哥不会干涉,但现在你还是孩子,我们家孩子不这样。”   平珒答应:“哥哥们都那么厉害,我怎么好让人欺负,我就是想多学一些,也是我自己不好,在纪州跟着言伯父念书,回京后急于显摆,先生们都夸我是奇才,我就怕有一天不再被夸奖,所以就……”   祝镕叹气:“傻子,今日我就去学堂告诉先生们,再不要这般夸奖你。”   平珒急道:“可不行,会给大姐姐丢脸,人人都知道,我是皇后娘娘的弟弟。”   祝镕说:“你知道你四哥,在国子监考学第几名?”   平珒摇头:“没打听过。”   祝镕说:“最近的这次,比上一回强些吧,倒数第四,总算摆脱前三了。“   平珒咋舌,他知道四哥不爱念书,也没想到四哥念得这么烂。   祝镕笑道:“你以为,他就不考虑娘娘的体面了,不怕被大姐打死?可依然我行我素,在学堂翻墙打架、爬树上房、捉弄先生,除了念书什么都干,世上最自在的人,就是你四哥。”   平珒忍不住笑了:“四哥胆儿真大。”   祝镕说:“你念书好,的确是皇后娘娘的光彩,但娘娘母仪天下,绝不是靠你念几本书,咱们一家子活得敞亮,大姐为天下为百姓的辛苦,才更有意义。”   平珒郑重地答应哥哥,不再揠苗助长逼迫自己,不再让母亲和姐姐担心。   祝镕道:“听说这院子里每天清晨打仗似的,就忙着送你去学堂,我和哥哥们离家早都不知道,今日不算,明日起就要给你做规矩了。说起来,因你从小病弱,全家都只顾着宠爱,谁也没凶过你几句,倒是把你养娇惯了。”   平珒有些紧张,抿着唇不敢说话。   祝镕没心软,冷声道:“如今你的身体好了,往后骑马射箭也要学,等你四哥回来,我会交代他带着你。你要学的可不只是书本,小小年纪,自作聪明。”   平珒到底还在会撒娇的年纪:“哥,你不生气了?”   祝镕道:“没生气,是担心你,姨娘好不容易能过安定日子了,结果没日没夜地为你操心,你于心何忍?”   平珒笑了,麻利地起身穿戴衣裳,但想了想又问:“哥,父亲他?”   祝镕的笑容散了几分:“没事,他一切都好,他从来也不在乎你,因此你也不必记挂,往后多孝敬奶奶,就足够了。”   只听屋外敲门声,映之探出脑袋:“哥,我能进来吗?”   祝镕颔首:“我都说完了,往后你和姨娘不必担心,他不敢再胡闹。”   平珒乖乖地穿戴衣裳,映之则进门对兄长道:“争鸣在外头,要我传句话给您,秦太尉一早进宫去了,是从北门进内宫,瞧着很是古怪。”   皇城里,涵之料到了秦太尉今日会早来,早早起身等候,反惹来皇帝不悦,担心妻子的身体。   但涵之近几日害喜之症减轻不少,自己掂量着分寸,耐心哄了几句,项圻才答应让她见秦太尉,而自己则借口去向太皇太妃请安,先行离开了。   涵之在正殿升座,秦太尉顶着满脸倦容进门,不等他叩拜,涵之便命免礼赐座,和气地问:“太尉大人这么早见本宫,可有要事商议?不巧,皇上今早陪太皇太妃礼佛,天没亮就过去了,没能见上你,恐怕要朝会上见了。”   秦太尉声音已有些沙哑,说道:“皇后娘娘恕罪,臣无能,丢失了孙女秦影,找了两天不见踪影,只怕是要耽误了雍罗和亲。臣以项上人头、全族性命担保,孩子是突然失踪,绝没有抗旨逃婚的企图,求娘娘明鉴。”   涵之满目担忧:“怪不得昨日你们说病了,本宫虽听得几句谣言,并未敢当真,没想到……如今有线索了吗,要不要我向皇上请旨,派禁军协助。”   秦太尉紧张地说:“娘娘,万万使不得,若是派禁军协助找人,就是告知天下我秦府抗旨逃婚,纵然孩子是被人掳走,也百口莫辩。”   涵之为难道:“的确如此,张扬出去,反害了影儿的名声,姑娘家名声最要紧。”   秦太尉问:“不知娘娘……和亲一事,何时昭告天下,臣听闻雍罗使臣,这几日便要动身返回雍罗国。”   涵之道:“正是如此,皇上已经在命礼部拟诏,雍罗使臣后日,就会带着我们的和亲文书离京。”   秦太尉猛地站起来,终究年迈且一夜未眠,不禁有些晕眩,内侍们忙上前搀扶,他颤巍巍地说:“老臣已然竭尽所能,还是不见孙女踪影,娘娘、娘娘……和亲一事,臣如何向皇上交代。”   涵之劝道:“老大人莫要激动,你可是朝廷中流砥柱,千万动摇不得。”   秦太尉笑得凄凉:“娘娘太高看老臣了,臣已年迈,不足为朝廷所用。”   内侍们搀扶秦太尉坐下,涵之便道:“我大齐天威,岂能叫雍罗牵制,更不能因他们损我朝廷大员。太尉大人,这件事容本宫细想想,若能有更妥善的安排,再宣召你来商议。一时半刻,本宫也无法给你明白的答复,你先回府休养身体,切莫着急。虽不得惊动禁军,本宫和皇上,也会派人暗中相助把影儿找回来,想来天子脚下,歹人不敢轻举妄动。”   秦太尉要叩首谢恩,被涵之阻拦了,命内侍好生送出去,便由宫女搀扶着,先回寝殿去。   不久后,掌事宫女来禀告,秦太尉已然离宫,涵之则问:“确定她在那里?”   掌事宫女道:“他们按照您的吩咐,密切关注秦家公子的动向,果然,是他将自己的妹妹藏了起来。”   涵之道:“开始下一步,照我吩咐去做。”   掌事宫女领命:“奴婢这就去安排。”   涵之又问:“我家五弟在学堂的事,可打听清楚了?”   宫女所述,与祝镕所知差不多,平珒在学堂功课极好,被夫子们誉为天才,自然其中不乏是为了恭维当今皇后、但平珒为了能保住这份荣耀,拼命念书,日渐消瘦,每日作息饮食无定数,令人担心。   涵之叹道:“前几日就听人提起,夸赞他天赋异禀,自家弟弟我是知道的,虽聪敏好学,绝非什么旷世奇才。盛名之下,我怕那孩子承受不起,待和亲一事过去,召他进宫来,我当面教导他。”   ------------ 第539章 传得多了,就成了真   且说秦太尉经此事一折腾,上了年纪的身子果然支撑不住,回府躺了半天才缓过神。   一觉醒来,家人却告诉他,帝后已派禁军前来秘密协助找人,眼下正满城搜查。   时下日头西斜,天色将晚,秦太尉心中一个激灵,喝令下人:“把老爷公子夫人们都找回来,所有人都回来。我始终觉着,是家里人把她藏起来,这会儿若是被皇帝皇后的人抓个现行,我们就是公然抗旨。”   可是这道命令,终究是下晚了,秦昊从国子监散了学后,在街上酒楼买了饭菜,辗转大半个京城,自以为能摆脱什么跟踪,来到了城东一座私宅。   这里表面上看着是一间染布的小作坊,进门后再出后门,另有一处宅子。   秦影此刻,就被关在这宅子里,但绑架她的人是哥哥,目的是逃避和亲,虽然担心事态的发展,倒也不害怕恐惧。   秦昊带着饭菜来,开了门又上锁,就怕妹妹突然冲出去,摆下吃的后说:“你再安心等两天,今早爷爷已经进宫去向皇后解释了,雍罗使臣后天就离京,他们一准换家姑娘,反正眼巴巴盼着去和亲的大有人在,你就算了吧。饿了吧,我来晚了,赶紧吃,菜都是刚做起来的。”   “哥,你也坐下吃点。”秦影说,“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我还是先回去了,据说爷爷昨晚一夜没睡,我怕他身子受不住,去看看才放行。”秦昊说,“吃不完,让他们收走就是了,不妨事。”   秦影起身问:“哥,家里怎么样,下人们乱不乱,各家各府端午节的礼有人盯着吗,奶奶的药他们按时熬了吗,娘还好吗,还有……”   秦昊叹气:“丫头,这家里缺了你,一样好好的,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对,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家里,你还去雍罗和亲,都不管了?”   “这……”秦影垂眸道,“这不一样。”   话音才落,门外突然传来吵闹声,秦昊紧张起来,扒拉在门缝看,眼看着几张陌生的脸,满身行伍架势,气势汹汹地闯来,更把门拍得震天响,他知道是有人找来了。   “不能让他们找到你,一定是皇后派来抓你去和亲的。”秦昊急得搬桌子搬凳子,开了另一边的窗户,要拉着妹妹跳窗逃跑。   秦影吓得不轻,还没回过神,就被哥哥推着从窗户跳下去,可落地时脚一崴,疼得撕心裂肺,摔在地上起不来。   “大人,在这里!”来追捕他们的人,听见动静绕过来,将秦影团团围住。   秦昊跳下窗,挡在妹妹跟前:“谁敢动他,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根本不予理会,大喝一声:“全部带走。”   秦昊能跟着平理一起去赞西边疆,拳脚功夫不赖,双方缠斗,可前来追捕的人并无杀意,过了几招后,懒得再磨蹭,一拥而上,把一面还要顾及妹妹以致于破绽百出的秦昊给制服了。   “哥……你们别伤害我哥,你们、你们……”   “姑娘,我们就不动手了,请您自己走。”凶神恶煞的人,说起话来倒是温和,还顾及了男女有别,礼貌地说,“马车就在门外,请姑娘……”   秦影扶着墙,缓缓撑着站起来,她的脚腕已经迅速肿胀,疼得她说不出话。   “受伤了?”那人察觉到,便吩咐,“弄张凳子来,把姑娘抬出去。”   太尉府里,秦老夫人敦促丈夫用药,可秦太尉无心服药,一心要问管家,清点家人是否都已归来。   然而叫了半天,也不见管家踪影,正要恼火,只见管家急得满头汗回来:“老太爷,出大事了!”   要说涵之答应了秦太尉,就算找人帮忙,也会秘密行事,因此那些人抓了秦昊和秦影后,只派了两个人跟车,要径直送回太尉府,其余人则乔装打扮,暗中相随。   谁知半道上,秦昊仍旧企图逃跑,又遇上刚巧路过的好兄弟户部尚书家的公子,结果当街打斗起来,本隐匿了行踪的禁军,不得不表明身份,好不叫围观的百姓再胡乱搀和进来。   于是,秦影抗旨逃婚,太尉府家人帮着隐藏满匿的事儿,随着满街散去的百姓,就这么传开了。   秦太尉木愣愣地看着管家,老夫人急着给他顺气:“别急,别急,好歹人找着了,别急出病来……”   “人呢?”秦太尉缓过一口气,颤巍巍问,“那、那小畜生人呢?”   虽说事情闹大了,传得人尽皆知,但几位禁军的任务只是找到人,因此并没有为难兄妹二人,再次制服了秦昊他们后,就分别把人送回太尉府和户部尚书府。   秦夫人赶来,抱着女儿大哭,更是拦在儿子身前,声泪俱下地哀求公公不要对孙儿动家法,说是做哥哥的心疼妹妹,何错之有。   家里闹得人仰马翻,秦太尉也虚弱得无力动肝火,几个儿子商议着如何向帝后交代,秦影则因崴了脚,已经被家人送回闺阁。   秦夫人跟着来照顾,她脸上带着泪,却是笑着对女儿说:“闹吧,闹翻了天才好,只要你不去和亲,要娘的命都行。”   听这话,秦影一时忍不住,伏在母亲怀里大哭,她当然不愿去和亲,可为了家族,不得不牺牲自己。   就在太尉府上下,担心惹怒皇帝,或是被别人扣上欺君之罪大做文章时,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亲自出宫来到太尉府,探望了秦影后,便来见太尉大人。   秦太尉几时对一位宫女如此恭恭敬敬,可眼下不得不低头。   但掌事宫女却谦恭有礼,传达皇后的话,请秦太尉放心,这件事皇后会妥善处置,既不会损了两国利益,也不会伤害君臣情分,只求秦府的人,这两日低调行事,再不要横生枝节。   这个时辰,祝镕才刚从工部制造处出来,刚巧遇上闵延仕行色匆匆,才知道他的恩师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也卷入了和亲风波里,他正要前去探望。   祝镕劝道:“不必去,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秦家的人尚且无事,他一个路过的能有什么麻烦?”   闵延仕看着他,想了想问:“你知道些什么?”   祝镕摇头:“我不知道,猜的,毕竟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是家中长姐,我还算了解她。”   闵延仕说:“如此看来,这几天的一切,都在皇后娘娘的算计中?”   祝镕道:“这话我大哥交代过,不过他以为的算计,和我想的恐怕不一样。不论如何,这件事,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闵延仕难得有猜不透的事:“行,就你了解,大不了我回去问韵之,看她能不能想到什么。”   祝镕啧啧:“这是故意在大舅爷我面前显摆你们恩爱,可那傻丫头,能想到什么?”   闵延仕说:“韵之可不傻,只是你小看她。”   两人骑马缓缓前行,眼看着街上万家灯火、炊烟袅袅,如此安宁和谐的日子,不正是百姓和他们这些为朝廷供事之人所期盼的吗,回想起之前种种,总算都值得。   “不过,我这几日也想到一件事。”闵延仕对祝镕说,“传得风风雨雨,道是秦府女儿要去和亲,可皇上也好,皇后也好,不仅没有明文旨意,甚至没对任何人明确表示过要选谁,一切不过是传言,传得多了,竟成了真。”   祝镕无奈地笑:“终究是精明不过你。”   闵延仕很谦虚:“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件事从头到尾,帝后都不曾表态,我今早去了趟鸿胪寺,那里的几位也对我提起,怎么就选了太尉府的孙女,他们没得到上面任何示下。”   祝镕抬头往天上正缓缓升起的明月:“太尉大人,到底也上年纪了,在他致仕之前,或许还能为朝廷办一件大事,我曾给他指过明路,可他不相信我。”   闵延仕一时想不到:“怎么,又是不可说的秘密?”   祝镕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闵延仕便也不追问,替韵之关心:“太后那里,可一切安好?”   祝镕颔首:“大夫人转危为安了,太后倒是出了点事,一时还不明确,要等扶意回来细说。”   ------------ 第540章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这个时辰,返回京城的扶意和平理,因计算错路程,天黑时没能赶到下一个驿馆,前进后退都无法找到官衙的落脚点,于是摸到了附近村庄,使了银子打扰村民借宿一宿。   夜渐深,扶意正打算睡下,听得外头拳风呼呼,从窗口看了眼,果然是平理在练功。   她倒了碗热茶,出门来,说道:“平理,太晚了,别吵醒了村民。”   平理听见,缓缓收势,调整吐纳后,才走来问:“吵醒嫂嫂了?”   扶意将茶水递给他:“我还没睡,可主人家已经睡了,你一天不练功,也不要紧吧?”   平理说:“若能不偷懒,就不敢偷懒,一天也不能落下。”   扶意笑道:“你哥哥也是,这外人眼里瞧着,文武双全,他在背后不知付出多少辛劳。”   平理一口气喝完了茶,说:“嫂嫂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三哥。”   扶意笑:“都夸都夸,好了,早些睡吧,明天咱们早些动身,路上快些,天黑就能回到京城。”   平理答应着,又说这茶水好喝,扶意嗔道:“在公爵府泉水泡新茶,也没见你说好喝,这粗茶淡饭,你倒是吃得香。”   平理说:“这话我哥也说过,你们可真是,就快变成一个人了。”   扶意嗔道:“你啊,这一路可没少揶揄你哥,回去我都要告状的。”   平理不在乎:“把您平安送回去,我哥谢我还来不及。”   玩笑归玩笑,夜深人静的,说话稍大声些,就能传得很远,扶意催促平理早些休息,叔嫂俩便分开各自去睡。   隔天一早,正如祝镕和闵延仕所料,皇帝头一回在朝堂上宣布了和亲人选,南平侯府的孙女梁氏,被封为永安公主,远嫁雍罗。   朝臣们虽然惊讶,但雍罗使臣看起来并没什么奇怪之处,更仿佛一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秦太尉还在家中养病,得到儿子传回来的消息,和妻子面面相觑。   他问道:“那日茶会上,那几个雍罗女人,对你们说什么了?”   老夫人想了又想,说:“问候影儿,说孩子多大了,平日里做些什么,爱吃些什么……”   秦太尉眉头紧蹙:“就问这些?”   老夫人说:“难道不是影儿要做他们的皇妃了,指不定还是新皇后,他们要早些巴结。”   秦太尉回想起来,雍罗使臣来“巴结”自己的时候,除了蹩脚的汉语之外,大部分说的是他听不懂的雍罗话,需要有人从中传递,但他不会记错,那些话都是关于自家孙女和亲的。   老两口越想越不明白,但不论如何,欺君瞒上、抗旨逃婚的罪名,是能平安躲过了。   消息在家中散开,秦昊兴奋地跑来妹妹的闺阁,在母亲跟前显摆:“娘,这一回,我立大功了吧。”   秦夫人眉开眼笑:“虽说梁家的姑娘也可怜,可我实在顾不得别人家的孩子,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在我身边,娘就心满意足了。”   秦影坐在床上,看着母子俩的高兴劲儿,就差拉着手团团转,而她的脚腕还疼得厉害,动弹不得,再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实在不可思议。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第二次游园会归来后,她的一言一行都是照着皇后指示的来做,皇后答应她,只要能让所有人都相信是她要去和亲,到最后她不仅不用去和亲,朝廷还会给太尉府一个机会,再现秦氏一族昔日辉煌。   秦影虽然不知道具体到底该做什么,也不明白皇后的计划图什么,但想最坏的结果无非还是去和亲,既然她一开始就横了心要和亲来挽救家族,那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更何况,皇后是值得她信赖的,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她的一言一行,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人相信,她真的要去和亲了。   如今,一切成了真,她不用去和亲,但下一步,皇后如何给太尉府机会翻身,她一时半刻还猜不到,也不能在母亲兄长跟前表露半分。   ------------ 第541章 大姐姐和你,任重道远   此时,秦太尉派人来找孙子问话,秦夫人要跟着一起去,怕儿子遭祖父责罚。   秦昊却有恃无恐:“我没做错的事,不会逆来顺受,娘您放心,爷爷不能打我,他现在还懵着呢。”   目送兄长离去,秦影见母亲又回到自己身边,满眼心疼地说:“和亲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接着要给你哥哥张罗婚事,给你张罗婚事,你哥哥也罢了,可你因为这次的事,将来谈婚论嫁必然受影响。影儿,千万别难过,娘一定会为你张罗齐全。”   秦影说:“若是不嫁人,一辈子在家陪着娘,为您操持家业,我也是乐意的。”   秦夫人说道:“那怎么成,女孩子都要嫁人,往后有了夫君,就有人护着你了。”   秦影避开了母亲的目光,小声念了句:“我不这么认为,女子为何,非要靠男人来保护。”   “你说什么?”秦夫人没听见,脸上还有笑容,“影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从文的还是从武的,要文武双全可不容易,那都是拔尖儿的人才。像祝家的祝镕那样,可偏偏满京城千金小姐他都看不上,娶了个乡下丫头。”   秦影说:“娘,祝家三嫂嫂之后还要教我念书,您可别这么说人家。”   秦夫人忙捂着嘴:“是是,娘不好,不说不说了。”   秦影则问:“是不是该将各府送来的礼物退回去?”   秦夫人为难道:“这多不合适?”   秦影说:“这礼收的没名堂,如今各家都不容易,端午节下处处要花钱,我们也不贪这点便宜。正经去退了,人家自然会收下,没什么不合适的。母亲,请去把管事找来,我来吩咐。”   府中家务,向来是女儿打理,秦夫人便也顺从了闺女的意思。   那之后,经秦影安排,前些日子送来太尉府的礼物,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各家,公爵府里,也收到了太尉府的退礼。   初雪和柔音带着妹妹们正陪老太太下棋,映之为首,敏之和慧之在边上出主意,可老祖母半个子儿都不让,急得小孙女们脸都红了。   李嫂嫂捧着秦府退还的礼物来,初雪自责道:“怪我太着急,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就随大流去送贺礼。”   老太太说:“怪不得你,京城里的人情向来如此,这次毕竟是要封公主的大事,谁不想争头一份,他们先乱了套,你也不得不从众。”   慧之好奇地问:“奶奶,皇后娘娘头一回办游园诗会时,南平侯府可是第一个告假不去的人,怕自家姑娘被选去和亲的说法,就是从他们府里传出来的。如今皇上和皇后偏偏选他们家,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敏之在边上说:“那梁府的姐姐我记得,是很好相处的。”   老太太说道:“这里头,自然有我们不知道的事,但我想,皇上和皇后娘娘绝不会强人所难。”   她看向初雪,吩咐:“为梁府备一份厚礼,要隆重些。”   初雪道:“听平珞说,扶意今晚能到家,明日她若休息好了,我带她一起亲自去送礼,顺便也看看那家里的光景。”   几个姑娘听说三嫂嫂要回来,撂下棋子纷纷跑了。   老太太奇怪:“这是怎么了,她们做什么去?”   柔音笑道:“扶意出门前,给妹妹们布置了功课,这些日子,她们光顾着玩耍,哪里还记得功课。”   老太太嗔道:“都是做嫂嫂的,你们只管宠着,叫扶意做坏人,如何使得。”   是日夜里,祝镕亲自来南城门下行方便,多等了一个时辰,接到扶意和平理后,守城禁军才收桥锁门。   平理一见兄长,就问和亲的事怎么样,祝镕满脸遗憾地说:“皇上已经下旨,待雍罗国派来迎亲使团,永安公主就要出嫁。”   “什么永安公主?”平理气得眼眸猩红,满身浮躁转身就要走,“我不会让她去和亲,哥,你别怪我……”   祝镕一把拽住了怒火冲天的小野马:“怎么,南平侯家的姑娘,也是你心上人?”   “我都说了,和心上人不相干,我……”平理吼了半句,突然愣住,“南?南平侯府?”   祝镕道:“南平侯府梁氏,被册封永安公主,代替长公主和亲,这事儿,你有异议?”   扶意也吓得不轻,重重捶了丈夫一拳头:“真是,哪有你这么吓唬弟弟的?”   平理跳开,插着腰,气呼呼地瞪着哥哥,可脸上又抑制不住的笑容,更谨慎地再次向兄长确认:“当真?”   祝镕颔首:“虽然哥哥什么都没做,但事情已经定下,你二哥已经开始忙着永安公主的册封典礼。”   平理这下高兴了,少年人脸上藏不住事,满心喜悦溢出来:“那、那赶紧回家吧,我嫂子都累了。”   如此回到公爵府,长辈们都已入寝,不必去请安问候,待一切安顿下来,扶意在卧房喝着燕窝粥,随手翻阅妹妹们交来的功课。   祝镕洗漱归来,劝道:“歇会儿吧,那么晚,看坏了眼睛。”   “这墨迹新得很,都是今天赶出来的吧。”扶意说,“越往后,字迹越凌乱,她们又玩疯了。”   祝镕说:“饶过她们,我替妹妹们求个情。”   扶意嗔道:“合着,就我是坏人?”   祝镕一脸宠爱和担心:“车马劳顿,辛苦了,上床我替你揉揉腰腿。”   扶意摇头:“我好着呢,平理很谨慎细心,别看平日里大大咧咧,是个会照顾人的,将来谁做了他的媳妇,可有福了。”   可祝镕还是放下了扶意手里的东西,一把抱起她,捧在怀里走回床榻边,轻轻放下。   扶意眼波婉转、柔情似水:“才七八天的光景,就这么想我?”   祝镕俯身在她唇上一吻:“狠狠体会了,你在家等我的感受。”   扶意捧着丈夫的脸颊,故意没心没肺地笑着:“我这一路赶,倒也不觉得什么,都来不及想你呢。”   祝镕说:“口是心非,若不想念,路上走得那么急?”   扶意软绵绵地笑了,腾起上半身,亲了他一口:“我想你,每天每夜都想,可是镕哥哥,能单独出远门办事,我格外高兴。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事,还关乎着朝廷。”   祝镕饶有兴趣地听着:“正要问你,杨太后怎么了?”   那一日太子妃微服出行,大清早就去驿馆找扶意,所图的,就是请扶意回京后,代替她和前太子向帝后表明心迹。   “太子和太子妃从今往后,会严格监视太后的一言一行,以及与外界的书信往来。”扶意道,“原本他们狠不下心,但此番太后向太子挑明,她还没有放弃皇权,这让他们感到很不安。太子妃说,他们为自己准备了两条路,一是暂居封地,切断太后与外界的联络,再者便是,他们带着孩子去云游四海,以无人照顾太后为由,把人送回京城,交给皇帝看管。这些话,他们要我一并传达给帝后。”   祝镕神情严肃:“太后果然不死心。”   扶意说:“大夫人到了封地后就病了,她根本不知道父亲与她通信的事,可见她只是个幌子。再有……”   祝镕问:“什么?”   扶意说:“她的病,是太后一手控制的,大夫人说她心里很明白,因为同样的事,她自己曾经也做过。但是现在,太妃会保护她,请我们放心。”   祝镕长长一叹,说道:“我爹已经去了庄园,你不必操心。过几日,我们和大哥商量,是不是该让他们迁去兴华堂。又或是,待先帝丧期过了,重新动工修缮,把里里外外都换上新的。”   扶意道:“这些事,我和大嫂嫂会商量,你就不必管。”   但见丈夫愁眉不展,扶意坐起来,温柔地问:“镕哥哥,怎么了,还有放心不下的事吗?”   祝镕说:“心里觉得无奈,大夫人这辈子,从我娘出现起,就再也回不到正途上。虽然奶奶教给了我豁达看待这一切,但我依然忍不住想,我娘当年跟着我爹,到底图什么,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扶意道:“是和我待久了,你才会这样想吗,事实上,满天下的男人女人们,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男人有妻妾再寻常不过,有外室更是风光骄傲,至于女子,能想明白自己为何来到这人世的,就更少了。”   祝镕郑重地看着扶意:“因此,大姐姐和你,任重道远。”   扶意亲了他一口,温词软语地劝慰着:“今晚,就先别想了,我想你……”   ------------ 第542章 有种给小爷我站出来   小别胜新婚,柔情蜜意又兼车马劳顿,扶意这一晚睡得酣甜,隔日天大亮才醒,便赶着梳妆打扮,不及去向祖母请安,就要进宫见皇后禀告杨太后和大夫人之事。   出门时,初雪派人来说,她会去宫门外接扶意,之后妯娌二人一起去南平侯府道贺。   扶意应下了,但她出门晚了,离宫也晚,妯娌二人再相见,已过了正午。   “让嫂嫂久等。”扶意上马车来,坐下松了口气,初雪递给她茶水,笑问,“看把你累得,可用过午膳?”   扶意说:“正是用午膳才耽误了,太皇太妃赐膳,我只顾着规规矩矩,不知往嘴里塞了什么,胃里正顶得慌。”   温暖的茶水下肚,扶意缓过一口气,接过嫂嫂递来的礼单,一面看一面说:“原来南平侯府也曾求帝后将和亲一事派给他们,头回游园诗会,梁家小姐是真病了,却被人以讹传讹,反成了他们逃避和亲。”   初雪道:“可不是,满京城都以为,是选中了秦府。不过,不论是谁,都怪可怜的,这一去就是永别了。”   扶意叹道:“侯府的事,我们就顾不得了。”   那之后,初雪说了些家务事,扶意则提起了兴华堂已经空出来,请哥哥嫂嫂搬过去,她们说着话,车马不知不觉到了南平侯府门外。   可前来道贺的人家无数,府外车马轿子沿着街一眼望不到头,公爵府的马车一时也过不去。   “少夫人,咱们恐怕要等一等。”下人来禀告,“前方都是在等的人家,侯府里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不妨事。”初雪应道,“总有先来后到,我们等一等。”   然而没过多久,得知公爵夫人大驾光临,南平侯府的管事一路小跑着迎出来,亲自将祝家的车马径直送到了宅门外,家中少夫人们纷纷前来相迎,拥簇着初雪和扶意进门去。   “怎么回事,没见过这样的待客之道,就算皇家摆宴,也没听说让人在轿辇里等的,南平侯府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只见一位衣衫艳丽,满身珠光宝气的年轻妇人从马车上下来,朗声斥责,“这祝家的人,又是头上长角的,非同常人,你们格外礼遇?”   南平侯府的管事已经忙得团团转,两眼发昏认不得眼前的人,得亏边上小厮告诉他:“这位是永清大长公主的长媳。”   管事忙上前赔礼,却被那年轻妇人啐了一口,命下人将贺礼丢在路边,带着下人扬长而去。   公爵府的家仆们默默看在眼里,初雪和扶意直到回家的路上,才听说了这件事。   初雪为难地说:“这究竟算是我们得罪了大长公主府,还是侯府得罪了他们?”   扶意同样觉得事情不好办,想起之前出宫时因想心事,忽视了从边上走过的大长公主,就曾遭她当面挖苦讽刺,那一位对公爵府,原就很不友善。   但想来,真正让永清大长公主看不顺眼的,应该是皇后,乃至新君。   “嫂嫂别放在心上,南平侯府落寞多年,今日听几位少夫人说,家里很多年没这么大的阵仗,她们都乱了套。”扶意劝慰道,“我们不过是客,客随主便,又不是我们非要僭越大长公主府,更何况来的只是她的儿媳,没有任何诰封,您远在她之上。”   初雪叹道:“这位大长公主,横行霸道惯了,先帝在位时便是如此。如今她的生母又封了太皇太妃,到底没改了这霸道的脾气,把儿媳妇也带成了这样。怎么好把贺礼丢在路边,这可不是打侯府的脸面,是在践踏皇上皇后的体面。”   这件事必然不会就此结束,扶意心里多了几分警惕,不安分的人绝不止杨太后一人。   先帝与胜亲王另有手足兄弟,他们是皇室血脉,也曾有机会触碰到龙椅,既然胜亲王能反,他们为什么不能反?   扶意不禁在心中感慨帝王的不易,仿佛连先帝诛杀胜亲王,都变得合情合理。   妯娌二人回府,已时近傍晚,进门时遇见三夫人往内院走,扶意主动抱过小珍儿,娘儿几个便说说笑笑地去见祖母。   三夫人另派人往门外传话:“平理回来后,让他到老太太屋里用饭,我们都在那儿。”   但平理今天可不惦记回家,本以为到了学堂能见到秦昊,谁知秦昊因那日当街闹事,被罚闭门思过,五日后方可归来。   平理在学堂里昏昏沉沉地熬了一整天,散了学就要和兄弟几个,往太尉府来找人。   走出国子监,门外各家各府的车马来迎自家公子,平理大大咧咧往外走,身边的兄弟突然说:“怎么一个个都看着我们,怎么回事?”   平理抬起头,果然,不论是那些家仆还是正要回去的同窗们,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看向自己,连身边的兄弟都确认:“他们是在看平理吧?”   “我怎么了?”平理一脸茫然,“我昨晚刚回京。”   兄弟几个便去打听,连带着他们各自的家仆主动上前来禀告,然而得知缘故后,他们反而不敢对平理说,一张张尴尬的脸,敷衍着:“走吧,去太尉府捞人。”   “出什么事,他们为什么看我?”平理却不糊涂,“我们家出事了?”   “不是,那什么……”兄弟几个支支吾吾,最终抵不住平理的坚持,说道,“说你和你家三少夫人暧昧不清,叔嫂共处一室、深夜相会行、行不伦之事。”   平理瞬时炸了,冲到人前大骂:“是谁造谣,有种给小爷我站出来,我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摔在地上踩烂了,是哪个混蛋造谣,给我站出来!”   众人都不敢轻易得罪公爵府,纷纷拉着车马离去,可不论平理多生气,这谣言还是传开了。   三百年来,忠国公府向来以家风清明端正立世,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破事。   偏偏令人信服的是,很多人都知道,此番是平理护送扶意去探望大夫人杨氏,年轻叔嫂,往返七八天的光景,路上谁知道发生过什么。   不堪入耳的话语,到底还是传进了公爵府,然而令扶意生疑的是,这谣传并非随口编纂,竟然知道深夜驿馆里,叔嫂说说笑笑,知道平理半夜练武,做嫂子的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再有什么沿途在河畔共赏夕阳,什么亲昵无间,竟然七八成都是扶意和平理之间切实发生过的事。   很显然,随行去往封地的家仆里,出了内奸。   夜里,祝镕带着怒意回府时,争鸣告诉他,少夫人已经把此次随行的下人都绑了,可少了一个,家里上下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   “那就是少的那一个,被人买通了。”祝镕说,“被绑的人里,还有没有可疑的?”   “等您回来审问呢。”争鸣说,“您说这事儿闹的,这是冲着谁来,难道我们四哥儿在外头得罪人了?”   “平理呢?”   “在西苑呢,三老爷和三夫人看着,可把四哥儿气坏了。”   祝镕大步走回清秋阁,本是满腹焦虑怒火,担心扶意羞愤难过,谁知当事之人,正安宁静心地把着慧之的手,纠正她的字迹。   “三哥哥。”慧之见了兄长,便是欢喜,“您可回来了。”   扶意松了手,亦是温婉一笑:“慧儿等你半天了。”   祝镕平静下来,问妹妹:“什么要紧事?”   慧之收好笔墨,走来向兄长行礼,而后道:“爹娘要我转达,请三哥哥千万冷静,这事儿急不来,他们会看好我哥,不让他去外面闯祸。我爹说,事关三嫂嫂名誉,不能就此算了,请三哥哥查个水落石出,看看是谁在背后造谣。我们家既然出了奸细,往后就更要小心,家里清理门户的事儿,就交给他们,您不必担心。”   祝镕松了口气:“替我向三叔和婶婶请安,我明日再去见他们,还有平理,叫他别生气,我一定还他个公道。”   扶意唤来香橼和翠珠:“好生送姑娘回西苑,仔细路上别绊着。”   夫妻俩目送慧之离开,祝镕听见扶意的叹息,他心疼极了,揽过妻子:“我一定查清真相。”   扶意倒是镇定:“要说我最近得罪人的话,就是永清大长公主。”   祝镕不明白:“你和她有什么交往,如何得罪她?”   ------------ 第543章 幕后之人的目的   扶意说:“三公子莫不是气糊涂了,反问我为何得罪她?”   祝镕一怔,忙将此事在心中略略过一遍,才醒过味来:“可不是吗,你怎么会得罪她,她也犯不着和你过不去,怕是要冲着皇后娘娘,甚至是皇上。”   扶意说:“这次的事是谁干的还不好说,可也不难查,对方显然不怎么聪明,不会编瞎话,又或是真当我和平理有什么,才照实往外传。可这照实说,不就是暴露了行迹,我们只要顺藤摸瓜地查,一定能查到是谁。”   看着扶意气势汹汹地往房里走,祝镕能感受到,她是真生气了,哪怕扶意不在乎所谓的“名声”,可谁又愿意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走到哪儿都被指指点点。   “扶意……”祝镕跟进卧房,反手关上门,一把将妻子拥入怀里。   扶意满身的冲动和浮躁,被稍稍遏制,缓缓转过身,把脸埋在了丈夫的胸前:“镕哥哥,对不起……”   “傻话。”祝镕道,“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你和平理头上,待我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一定给你个交代。”   扶意心累得很:“我不会被名声所困,却会连累其他人,妹妹们将来谈婚论嫁,我会被拿来说事,若有幸能开办女学,我做了先生,学生们也会遭人诟病。就为了这么几句话,耽误多少人,人言可畏四个字,远比我想象的可怕。”   祝镕道:“那些说三道四看笑话的,很快就会被其他事其他人所吸引,只要你我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早晚甩开那些人。”   扶意抬起头:“我知道,可我不甘心,原来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咽不下这口气。”   祝镕说:“我们管不住天下人心,但能杀鸡儆猴,能震慑那些人,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算了,不然再有下一次,还真当公爵府好欺负。”   扶意眼中蒸腾起斗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要说祝镕总有法子哄得扶意高兴,可西苑这一边,三老爷和三夫人,竟不知如何才能让儿子冷静下来。   平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生气,瞧着那杀天灭地的气势,连三夫人背过儿子,都忍不住问丈夫:“这傻小子不会真对扶意有什么吧,要说扶意刚来那会儿,若不是她出身太平凡,我的确是很中意的,他们年纪也一样大。”   祝承哲瞪着妻子:“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自己养的儿子,还不了解他?”   到如今,全家人都察觉到的,平理对秦影的情愫,只有三夫人这儿依旧少根弦。   她总觉得太尉府的事和自家没什么关系,加之不喜欢秦影那姑娘的性情,压根儿就没把人家考虑在选择儿媳妇的范围里。   可祝承哲答应了儿子,绝不轻易告诉他母亲,此刻也只能叹口气:“别多嘴,怕好心办了坏事,你只要看住儿子,剩下的事,交给平珞和镕儿他们去处置。”   三夫人嘀咕道:“我还想,过了今年先帝的丧期,最迟明年夏天前,一定把儿子的婚事办了,这下可好,事情一天不查清楚,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我们?连带着慧儿,将来都要被人挑三拣四,不是我说,涵之那孩子怎么想的,叫小叔子护送小嫂子,上赶着让人说闲话。”   祝承哲嗔道:“行了,怎么连皇后娘娘都挤兑起来,不许再提这件事。”   三夫人怨怼道:“说到这份上,我又不甘心了,你说既然上面几个都不乐意继承爵位,怎么就轮不到平理呢。”   祝承乾叹气,好声哄道:“你是恼火了,又把旧账翻出来,你心里早就不这么想,当我不明白吗?行了,儿子够烦的,你别火上浇油,平理和扶意没什么事,可他从心里尊敬嫂子,你若挤兑扶意的不是,又或是涵之的不是,仔细儿子和你翻脸。”   “他敢,反了他……”三夫人急得不行,冲丈夫发脾气,“好好的,我还以为能过上太平日子,这一天天的,怎么就没个盼头。”   ------------ 第544章 佛前秘语   祝承哲深知妻子本性不坏,偶尔几句抱怨不能当真,便是耐着性子哄劝她,孩子们的事暂且不论,先把妻子稳住了,至少能不给他们添麻烦。   自然这件事,早已在京城传开,这个时辰,皇帝还忙着朝务在大殿未归,尧年来见皇后,提起来便是恼火。   她本要为扶意出头,但涵之劝她说:“顺其自然吧,这京城里被念叨这种事的人家还少吗,难道那些府里也喊打喊杀?”   尧年不屑:“他们是真有其事,心虚才不敢闹,公爵府向来清明端正,岂能遭受这样的耻辱,皇嫂,不如让他们自己想法子,您别拦着。”   涵之笑道:“听这口气,我倒是成了外人,好,听你的。”   尧年问:“当时您安排平理去护送扶意,就该想到会有人说闲话吧?为何不避嫌,非要平理去送呢。”   涵之坦率地说:“一则,我要把他支开,让他暂时离开京城,否则他会闯祸。再则……”   尧年望着嫂嫂的双眼,仿佛看见了满满的算计在其中,她不禁小声问:“嫂嫂,难道您是故意的。”   涵之没有承认,但也不否认,只是笑道:“放心,这么点儿小事,公爵府能摆平。”   尧年不愿与嫂嫂之间有芥蒂,追问:“您图什么呢?”   涵之说:“与其说我图什么,你该问散播谣言,企图败坏公爵府名声,最终好冲着我来的这些人,他们做过些什么。”   尧年在宫里养伤那么久,懒得管任何事,除去扶意韵之几人,几乎不见外人,虽身处皇权利益的中心,却过得如世外桃源般悠哉悠哉,冷不丁把人心算计摆在眼前,她自然是懵了。   涵之道:“有我那弟弟在,没人能欺负了扶意,事情总要一桩一桩来。”   尧年愿意信任嫂嫂,便不再纠结,之后说起代嫁和亲,说起南平侯府,又说到自己要随慕尚书和开疆一同去边境。   涵之便嘱咐:“你皇兄既然以你的伤病为由拒绝和亲,你一年半载的都要养在宫里才行,去赞西边境只能微服前往,不能表露身份。我们不阻拦你,可你要保护好自己,别暴露行踪。”   尧年松了口气:“这不难,我就怕您和皇兄不让我去了,在宫里关一年半载,我能老十岁。”   涵之满眼宠爱地看着小姑:“年儿,从今往后,我和你皇兄再不得自由,可你是自由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尧年反而心疼嫂嫂:“这不是才开始吗,待皇权稳固,皇兄他绝不会把您困在这皇宫里。”   只听皇帝的声音传来:“什么事,你又替朕做主了?”   尧年起身,向哥哥行礼,替涵之抱不平:“您也忒忙了,总把皇嫂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怕她闷坏了,怀着身子的人,心思细腻着呢。”   项圻嗔道:“你逍遥自在,就以为全天下人都逍遥自在,你嫂嫂忙的时候,连朕也挨不上见她。你的伤都好了,这么晚了不歇着,赶紧回去,还想不想去边境?”   “是是是……”尧年不敢顶嘴,冲哥哥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跑了。   项圻说:“这丫头,还真不能留在京城,你看她言行举止,哪里像公主。”   涵之拉着丈夫坐下:“这不是在哥哥面前,端着做什么呢。”   项圻便不再念叨妹妹,关心地问:“白天见过扶意了,母亲如今怎么样?”   涵之却道:“远的先不说,眼门前的麻烦,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那一晚,帝后商议至深夜,而隔天一清早,涵之便早早起身,来太皇太妃宫外,目送她出宫礼佛。   若是平日里,涵之也不必如此上心,对待太皇太妃只要尽到心意即可,但今日老人家是去为了自己腹中的孩子祈福祝祷,身为皇后,少不得露面。   永清大长公主进宫来接母亲同往,见了涵之,虽尽到了君臣之别,可还是端着姑母长辈的架子,言辞神态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涵之大度从容,不做计较,送走了太皇太妃后,便回中宫休息,比起所谓的祈福祝祷,她自身保重才是最关键。   掌事宫女提醒道:“娘娘,要不要派人盯着?”   涵之摇头:“这么急就盯着,她们会生疑,如今网已经撒出去,引更多的鱼入网再收不迟。”   这一边,祝家兄弟上朝途中,遇到禁军戒严,才知是太皇太妃和永清大长公主往护国寺烧香礼佛。   他们让在道路一侧,待队伍远行,平瑞道:“老太妃最近事情颇多,连永安公主的册封都要过问,从前她可不这样。听说宫里的事,也开始过问插手,这是要和我们皇后娘娘分庭抗礼不成?”   平珞冷声道:“不要在大街上议论这些事。”   祝镕则道:“太妃年事已高,十天里总有七天缠绵病榻,终日汤药不断,她哪里来的精神折腾这些事?”   兄弟三人互看一眼,便是心照不宣。   正要上路,听得远方马蹄急促,便见他们家的小野马,扬鞭狂奔而来。   那通体雪白的神驹,驮着他飞驰而过,不知是故意视而不见,还是马蹄太急,平理没能看清路边的人,他就一阵风似的从哥哥们面前刮过去。   为公子们牵着马的家中下人,俱是一脸呆滞,回过神后纷纷禀告:“是四哥儿……”   平珞叹了一声:“这小子。”   平瑞笑道:“我们家平理啊,几时能长大。”   这一边,平理策马奔至太尉府,大清早地敲正门,要找秦昊说话。   秦昊穿着家里的衣裳,嘴里的早膳还没咽下,见了人,平理就没好气地说:“你还有心思吃呢,赶紧跟我去查,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来了,我一定要揪出那个混蛋,把他眼珠子挖出来,把他的嘴撕烂。”   见秦昊没反应过来,平理夺下他手中的碗筷,拍在桌上:“还吃,跟我走啊。”   太尉府下人们赶来,说自家公子还在禁足,不能外出,平理瞪着他:“你去不去?”   秦昊喝退了家仆,说道:“总得让我换件衣服,你先吃两口东西,没用早膳呢吧,这么早,你找谁去?”   “气死我了!”一夜过去,平理身上的火反而越烧越旺,抓了几颗汤包在口中大嚼,嚷嚷着,“你说是谁干的,图什么呢,我嫂子那么清白的人。”   不久后,哥儿俩就“堂堂正正”地出门去,下人赶来向秦太尉禀告,秦太尉正穿戴朝服,好不耐烦地说:“让他去吧,如今我们欠着公爵府人情,不好再翻脸。”   此刻,太皇太妃一行到了护国寺,主持方丈亲迎,而后太妃母女拈香叩拜、诵经礼佛,在他们离开之前,再无人可入寺。   观音殿中,永清大长公主独自坐在蒲团上,望着观音像前青烟袅袅,不多时,殿门开了,有人从外面进来,旋即殿门又合上。   观音像后,施展从沉睡中醒来,他昨夜在此抄经,不知不觉睡着,此刻醒来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闻见檀香清幽,恍然察觉身在观音殿中,正要起身,听得佛龛前有人说话。   一个女人道:“一时半刻要反,没那么容易,想要动手刺杀,更难如登天。眼下先制造些流言蜚语,毁她名声,祝家那位言氏,出入宫闱最殷勤,从她下手再合适不过。而后便是等待,过几个月皇后肚子里的月份大了,就能有法子,轻而易举地让她一尸两命。”   另一个说话的,是男人的声音:“皇姐,莫怪我多疑,您为何要帮我,我的生母只是个低微的才人。”   那女人说:“我咽不下这口气,几个纪州乡下人,爬到我们头上耀武扬威。母妃她年事已高,乐观些还能拖个三年五载,   但凡有个闪失,随时便要西去。她这一走,我可就没好日子过了,可我是堂堂正正的公主,我的母妃对项圻的父亲有养育之恩,他们忘恩负义,我可不能坐以待毙。”   施展一动不动,将之后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了。   佛龛前的人没有察觉他的存在,不久便先后离去,再后来,寺庙里热闹了,太皇太妃一行已经离开。   他从后门离去,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回到禅房后,细思量方才那些话,哪怕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也有两个字触动他的心弦:言氏。   那言氏,必定就是博闻书院言夫子的女儿,言扶意。   ------------ 第545章 手足情深   佛门清净之地,若要避世,不难,要融于世,更不难。   菩萨座前,每日听无数祝祷与忏悔,家国天下、柴米油盐,无所不知。   施展稍作打听,便得知,京中已有传言,道是公爵府三少夫人言氏与小叔私通,那之后,他便再无法静下心来抄经。   且说这一整天,平理带着几个兄弟,满京城地追查那失踪家仆的下落,却是无功而返,又因无故缺席而被学堂告状到各自家里,顺带坑了兄弟。   一回家,平理就被倚春轩的下人找去。   大哥正和几个门客在书房商议什么,他在膳厅站着,初雪让他坐下,平理也不敢,罚站似的杵在那儿,惹来怀枫和嫣然一左一右陪着五叔罚站。   “你们两个小东西,不许捣蛋。”初雪哭笑不得,命奶娘来把孩子带走。   遇上平珞办完了事过来用饭,顺手抱起小闺女,领着儿子坐下,问道:“今天乖不乖,练的字都写完了吗?”   怀枫兴冲冲地跑去拿来他的习字,得到了父亲的夸奖,小家伙便不忘替五叔求情,平珞没应儿子,反而对弟弟说:“连他们都知道,你成日里闯祸挨罚,你就不觉得羞愧?”   平理低着头,嘴里嘀咕着:“敢情说的不是我和大嫂嫂……”   平珞没听清,蹙眉问:“嘀嘀咕咕说什么?”   “爹爹不生气。”小嫣然的奶声奶气,听得人心软,“五叔叔知道错了。”   平珞叹气,松了口:“坐下吃饭。”   平理如遇大赦,跑来抱过小侄子小侄女,亲了又亲:“这家里,只有你们和五叔最亲。”   初雪笑道:“别逗他们了,奶娘,把孩子们领走。”   两个娃娃知道大人要商量事儿,乖巧地跟着乳母离去,平理倒是饿坏了,孩子们一走,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平珞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和初雪用饭,反是平理突然回过神,小心翼翼放下碗筷,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哥……我错了。”   初雪温柔地说:“吃饭呢,不说事儿,在外头一天饿坏了吧。”   平珞道:“想着你回西苑,少不得被三婶婶念叨,不过是叫你来,清净地吃顿饭。”   平理怔然:“就、就吃顿饭?”   平珞说:“其实你也知道自己,成日里闯祸,心虚吧,可几时能长大呢?今早我和你二哥三哥上朝的路上,看着你策马一阵风似的过去,得亏清早街上无人,这要是平日你撞了谁,那是要出人命的。”   平理连声道:“就是早上没人,我才敢纵马,平日里真不敢,哥,真的,我绝不伤人的。”   “好了,说好不训弟弟,让他安心吃顿饭。”初雪嗔怪丈夫,又夹了肉丸子给平理,“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安生吃顿饭,别想那么多。”   平理却不敢拿筷子:“我怎么,那么慌呢……哥,你不会是让我吃饱了,再罚我?”   平珞说:“你是大人了,罚你做什么,这件事你受委屈了。”   哥哥越是如此和颜悦色,平理越心虚,再后来二哥和三哥都到了,他们一进门,平理就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被平瑞搭着肩膀坐下说:“吃饭,你站着做什么?”   平理问:“二嫂和三嫂呢?”   平瑞应道:“你二嫂睡着了,没惊动她。”   众人看向祝镕,他便道:“皇后娘娘要将游园会的诗词刊印成册,扶意在做最后校正,就不过来吃饭了。”   平理忍不住说:“三嫂嫂是不想见我吧?”   祝镕瞥他一眼,不屑地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平理想要反驳,又无话可说,便道:“那混蛋像是从人间消失,我把他家里人全问遍,还有最近去过的地方都查了一遍,没有任何线索。”   平瑞道:“指不定,已经死了。”   平理紧张地问:“死了?”   平珞颔首:“很有可能,如此死无对证,线索断了,就查不到幕后推手。”   祝镕冷声道:“昨日和扶意分析,还觉着对方不够聪明,把线索送上门来让我们去查,果然是我们轻敌。人家未必是送线索,而是故意要我们家中不宁,家仆一旦不值得信任,往后这日子就难过了。”   初雪道:“今日三婶婶来见我,要求家中清理门户,我想着此事不妥,没有答应。”   平珞应道:“的确不妥,不过几句风言风语,我们不听就是,可若因此闹得家宅不宁,才叫歹人得逞,就算要清理门户,也不能大张旗鼓弄得人心惶惶。”   祝镕放下筷子,说道:“大哥,还有一条线索。”   此刻,扶意正在清秋阁校正诗集,香橼来催晚饭,可是小姐毫无胃口。   香橼跪坐在桌对面,探头看小姐的脸,扶意被逗乐了:“做什么呢?”   “怕您偷偷掉眼泪。”   “傻话,我哭什么,有什么值得哭。”   “那为何不去倚春轩用晚饭,不想见家人吗?”   扶意指了指面前的诗集:“皇后娘娘明日就要的,我已经耽误了。”   香橼说:“小姐,说实话,那事儿您在意吗?”   扶意放下笔,正色道:“当然在意,我凭什么要遭人诟病,可若因为这些事,耽误了其他正经事,才不值当。”   香橼想了想,轻声道:“不过呢……奴婢也想劝您,四公子大大咧咧,往后还是要避嫌的好,年轻叔嫂在一起言行亲昵,人家不说闲话才怪。”   扶意郑重地说:“我有分寸,将来新娘进门,必须避嫌,我自己无所谓的事,不能强求别人也无所谓。”   香橼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小姐又要和我掰扯道理,说什么您不在乎。”   扶意道:“我为何要强行修改旁人的底线,人家不愿意做的事,不愿意包容的事,我没资格强求,这一点,我心里明白着呢。”   香橼连连点头,就知道自家小姐稳得住,她又问:“这事儿还有解决的法子吗,难道任凭他们传到腻了为止?”   扶意愤然:“我一定要把人揪出来,不然有一就有二,下回指不定就谣传我和大哥了,没完没了的。”   不久后,扶意校正完最后一首词,韵之就嚷嚷着闯进来,说兄弟姐妹都在大哥那儿,独独缺扶意一人,硬是拽她过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跑来了?”扶意嗔道,“别拽我,我自己走。”   韵之看着扶意换衣裳,叉腰说道:“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延仕怕我气坏了,就带我来了。”   扶意笑道:“怎么,原来姑爷不答应,你还不敢回娘家了?”   韵之不屑地说:“你少来,我是怕自己跑来吵得你们头疼,反而坏了事,我是担心你们。”   姑嫂二人结伴往倚春轩来,睡醒一觉的二嫂柔音也在,妹妹们更是闻讯带着平珒赶来。   兄弟姐妹齐聚,之后击鼓传花,说笑话猜谜语,平理讲了些他在各处的见闻,和国子监里的奇闻异事,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玩到半夜才散。   但扶意一回清秋阁,就直奔书房,方才在倚春轩想到一处要紧的地方,非得要再看两眼,改上几笔。   祝镕找来,倚在门边说:“就不能歇一歇?”   扶意却抬起灿烂的笑容:“今天高兴,哪里就累了。”   祝镕来桌前坐下,细细端详妻子:“真没事吗?”   扶意奇道:“我有什么事,有的人,最好自求多福,我可不是好惹的,管她是什么大长公主小长公主的。”   祝镕笑:“大长公主是姑母辈的意思,不是大小。”   扶意当然知道,她迅速对诗词集做了最后的修改,便拉着祝镕往卧房去,身上从倚春轩带回来的欢喜还没散,得意洋洋地说:“韵之猜不出那个谜面,今晚要睡不着了吧。”   祝镕说:“有闵延仕在,你就这么自负,比我们都强。”   扶意反问:“那你呢,猜出来了吗?”   祝镕干咳一声:“是,你了不起。”   扶意满眼笑意,心里更是踏实:“镕哥哥,咱们家可真好。”   ------------ 第546章 天大的人情   祝镕也没想到,大哥会把家人聚集起来,什么事也不商量,只管热闹到这个时辰。   他已经记不得,上回这样的日子是几时,仿佛成了大人后,玩耍取乐就和他不相干了。   可今晚这一高兴,兄弟姊妹的心凝聚在一起,手足情深,才是他们这一代往后再续祝家三百年基业的根本。   回到卧房,扶意在镜前摘下珠钗耳环,一面说着:“笑得我都饿了,你饿不饿,用些宵夜可好?”   门外翠珠和香橼进来,早就预备下了松仁粥和小菜,还蒸了一笼春笋肉馅儿饺子,夫妻俩对坐,扶意这会儿总算有了胃口。   “先头与你说,和亲的事是皇后娘娘摆了太尉府一道,这次的事,我觉着兴许和大姐又有关系。”祝镕分析说,“事情咱们肯定要查,就是不知道怎么出手,才能不坏了皇后的算计。”   扶意想了想,说:“太皇太妃年迈多病,我听长公主说,也就一两年的光景,最近从太妃宫里传出的事,还有些与娘娘不和的话语,背后都是永清大长公主在捣鬼。镕哥哥你想,太妃一旦仙逝,大长公主就失去了庇护,如今不过是仗着太妃对胜亲王有恩,她才敢嚣张。”   祝镕道:“因此她必须算计,太妃离世后,她要如何继续保存现有的体面,但很显然,咱们的皇上皇后,不吃她这一套,也没把这个姑姑放在眼里。”   扶意轻轻搅动碗里的松仁粥,若有所思地说:“娘娘怎么就能算到,她会散布我和平理的谣言,然后我们家出师有名,找上大长公主的麻烦,进而一步步剥开她的真面目。”   祝镕说:“恐怕我们只是皇后手里其中一张网,巧的是,那条鱼偏偏进了我们这张网,你想,你来回一趟,没事也就没事了,大姐也不算太冒险。”   扶意苦笑道:“娘娘是算准了,我不在乎这些事,不像其他女子,损了名声就要死要活的。”   祝镕说:“也许吧,若真是大长公主有谋反之意,其心可诛,你和平理的牺牲就值得了。”   扶意不自觉地朝门外看了眼:“我们家的下人,还可信吗?”   祝镕道:“大哥和嫂嫂会在不大动干戈的前提下清理门户,家里的事,你我不必操心。”   扶意夹了蒸饺给他:“大长公主那儿就托你去查,失踪的下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祝镕冷声道:“我和大哥都觉得,恐怕已经死了。”   扶意摇头:“我反而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快杀人,一个活人关起来,给点吃喝就行,反而是死人,尸首要处理,不论是埋了还是烧了,总要有人来处置,更引人注意。”   祝镕道:“你的意思,那人可能就藏在大长公主府?”   扶意说道:“平理转了一天,你必然也没闲着,可大长公主府,你们一定还没查。”   祝镕一口吃下饺子:“明天,我就带平理去转转。”   扶意叮嘱:“千万小心。”   这一晚,公爵府各院灯火都过了子夜才熄灭,可下人们见主子高兴,那些破事儿带来的恐慌随着天亮,几乎就散了。   眼瞅着端午将至,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晨起的凉爽惬意便弥足珍贵,崴了脚的秦影,就被下人送到花园里,在晨露花香里用的早膳。   再后来几位嫂嫂领着孩子来玩耍,孩子们走后她独自看了会儿书,日头渐暖,不免犯困,秦影捧着书本,不知不觉地瞌睡过去。   醒来时,听得祖父的声音在说:“老夫如何信你?”   秦影不自觉地坐起来,只听隔着矮墙,有陌生的声音说:“学生曾蒙言夫子收留,受公爵府恩惠,不仅无以为报,更因学生莽撞之举,险些害了恩人。眼下学生既然撞见这大逆不道之事,就不能袖手旁观,还请太尉大人主持公道。”   秦影听这话里,涉及言祝两家,便揣测,是不是这两天风传的,祝家三嫂嫂和祝平理不伦的谣言。   但听祖父说:“你为何不径直去公爵府报恩和补偿,来找老夫,可是另有所图?”   那个人便是道:“前日贵府女眷至护国寺烧香还愿,言辞之间,提到欠下皇后与公爵府天大的人情……”   祖父怒道:“放肆,你堂堂一个读书人,怎么到处偷听人说话?”   那人说:“本是拜佛之人,心中不设防,言语无所顾忌,并非学生偷听。”   祖父问:“胆大包天,你究竟图什么?”   那人说道:“学生本该永绝于仕途,但学生一心报国,我朝取仕另有举荐一制,倘若此番能助太尉大人还清所欠恩情,学生愿为门下客,假以时日有幸若能得到您的信任和青睐,恳请太尉大人,向朝廷举荐学生。”   秦影听这些话,便明白了,和爷爷说话的人,正是前阵子扰乱科场,被革除一切功名,此生不得再行科考的施展,果然听着口音,也像是蜀地之人。   此时,忽然听爷爷在问:“你们过来干什么?”   便有小丫鬟慌张地回答:“小、小姐在那里瞌睡……奴婢们是来伺候的。”   秦影心头一慌,忙躺下盖上毛毯,继续睡过去。   但听得脚步声,像是祖父到来,他先是松了口气,而后便责备下人:“怎好丢下小姐自己跑了,让她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日头再暖还没入夏,你们胡闹!”   丫鬟们赶来叫醒小姐,秦影少不得被爷爷责备几句,之后就被送回了闺阁,再后来的事,爷爷如何打发那个叫施展的人,她就不知道了。   直到傍晚,秦昊来探望妹妹,提起祝家的事,说他们家失踪的家仆还没被找到,祝平理气得不行,今天在学堂里,有人出言不逊,他差点还和人打起来。   “祝家三嫂嫂,绝不是那样的人。”秦影说,“若能查清楚,还她清白才好。”   秦昊说:“这是必然的,祝家办事,我们不必担心。”   秦影则道:“哥哥,我有件事想求你。”   “说什么求呢,你只管说,只要你不去和亲怎么都成。”秦昊笑道,“是不是要我拿几本书给你?”   秦影摇头,说道:“我是怕,日子再久一些,爷爷又忘了答应我念书的事儿,如果能有人提醒他就好了。”   做哥哥的不免有些为难:“你知道,我在爷爷跟前说不上话,指不定还害了你。”   秦影怯怯地说:“所以我想,若是能请公爵府来提醒爷爷就好了。”   秦昊眼睛一亮,立时答应:“包在我身上,不,是包在祝平理身上,他一准帮你实现了。不过眼下急不来,他正恼火呢,等把这些谣言的事解决了再说,横竖你有伤在身。”   这个时候,平理换了夜行衣,跟随三哥从永清大长公主的后院翻了进去。   翻墙前,他一本正经地说:“哥,我答应过我娘,再也不穿夜行衣的。”   祝镕看着他:“要不,你现在就走。”   平理嘿嘿一笑,跟着哥哥利落地翻进去,但他少不得奇怪:“为什么不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进来,这会儿下人来来往往的,多危险。”   祝镕道:“越是夜深人静,越容易暴露,稍有动静就听得见,现在你走路有脚步声,也不会有人奇怪。”   平理说:“这大长公主府说小也不小,我们往哪儿搜?”   祝镕想了想,果断地说:“去厨房。”   公爵府里,扶意不安地等待着,生怕永清大长公主在家中设下圈套,好让祝家人自投罗网,但也因此,祝镕说不能派别人去,他自己才能保证全身而退。   时辰一刻一刻过去,扶意越发坐立不安,后悔今日进宫时,没有向大姐姐挑明,可祝镕叮嘱她,先不要和长姐说他们的计划,说什么彼此没有默契,一切才看起来更自然些。   香橼见小姐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不免担心:“从没见您这么紧张过,小姐,出什么事了?”   扶意嗔道:“我又不是神仙菩萨,凡胎肉体的,该我紧张害怕的事,多了去呢。别盯着我看了,去门前看看,镕哥哥回来了没有。”   话音才落,便听得熟悉的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祝镕像是故意弄出动静,好让她早些安心,扶意跑出房门,见到丈夫全须全尾地站着,顿时松了口气,但问:“平理呢?”   “回西苑去了。”祝镕一脸的淡定,上前挽着她,“进屋再说,这件事,可有意思了。”   ------------ 第547章 为何平理不知道?   正如扶意所料,随行前往前太子封地,回京后就失踪的那个家仆,果真被永清大长公主关在府中,关个活人比处理死人来得容易,那人还活着。   “本以为大长公主会设防,我们实在高估她了。”祝镕喝了茶,对扶意道,“我和平理跟着厨房送饭菜的,找到了藏匿我们家下人的所在,再后来,就和平理潜入大长公主的住处,你猜我们看见了什么?”   扶意无心玩笑:“来与她合谋的皇室子弟?”   祝镕摇头,此刻看来还是难以置信:“一屋子的面首。”   扶意愕然:“面首?大长公主,在府里养男宠?”   祝镕道:“四五个男子围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嘴角,后来还打起来,把平理唬得一愣一愣。原来那傻小子,还不知道,这世上有面首的存在。”   扶意到底没忍住:“吓着平理了?”   祝镕说:“他就是想不通,堂堂男人……总之,今晚怕是睡不着,我后悔带他去了。”   扶意笑归笑,正事儿不能耽误,说道:“这和我们的事不相干,我就在意,她有没有谋反之心。”   祝镕说:“今晚没遇见什么古怪之人,但之前查到,太皇太妃到护国寺礼佛时,顺郡王曾在山门附近出现。”   扶意想了想:“那位顺郡王,我记得是先帝和胜亲王最小的弟弟,生母只是个才人。”   祝镕颔首:“他也曾受太妃照拂,原本姐弟往来很平常的事,偏要偷偷摸摸,就有鬼了。”   扶意说:“镕哥哥,无权无势之人,如何起势造反,大长公主是不是色迷心窍了,在想什么呢?”   祝镕严肃地说:“任何人对于皇权的觊觎,哪怕只是心中一个念头,都不被允许,更何况永清大长公主已经付诸行动。”   正说着话,见香橼进门来,向二人禀告:“老太太派人传话,请公子和少夫人去一趟。”   此刻,内院卧房里,老太太在灯下看信,不久后,见孙儿们来了,摘下西洋眼镜,将书信递给他们,说:“太尉府的,你们瞧瞧。”   扶意接过,和祝镕一起就着烛火看,彼此脸上的神情都越发凝重,扶意道:“顺郡王,果然见了大长公主。”   祝镕问祖母:“秦太尉,什么意思?”   老太太说:“是要还我们人情吧,和亲一事,帝后给足了他们体面,这事儿总要算一算。”   扶意道:“秦太尉让我们置身事外,由他来解决这次的事,镕哥哥,你觉得合适吗?”   老太太说道:“他的脾性,我们若不答应,反而是阻碍他立功。新君即位以来,秦府诸多不顺,他曾是先帝宠臣,新君不信任他合情合理,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业败在自己手中。原本让孙女去和亲是一条路,如今这条路走不通,他自然要再想法子。这封信,与其说是还我们人情,你们不如是看做,敬告我等,不要挡着他的道,别和他抢功劳。”   此时,平珞也到了,看过书信后,对弟弟说:“我们置身事外,更能避嫌,既然太尉府有这份心,不如成全。毕竟事情到最后,并不是扶意和平理的传言,而是大长公主的谋逆之心,这件事,我们卷入其中,反而有皇后弄权的嫌疑。”   扶意赞同:“大哥哥说的是,最不该是将皇后娘娘卷进去。”   祝镕道:“那么,我继续盯着大长公主府,但不再插手,就由太尉府来抽丝剥茧,揪出谋逆之人。”   平珞吩咐:“你们我不担心,要紧的是平理,这孩子怕说不听,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扶意笑了,祝镕也笑了,老祖母和平珞一脸奇怪:“笑什么?”   “奶奶……”扶意坐到祖母身边,附耳低语,把老人家逗得哈哈大笑。   祝镕才对大哥说:“今晚撞见大长公主和一屋子面首厮混,把他吓着了。”   平珞没忍住也笑出声,清了清嗓子,立刻又正经起来:“别逗他,到底还小呢。”   西苑里,慧之来给哥哥送晚饭,念叨着:“珍儿哭闹不休,娘走不开,不然就该来烦你了,回头你可要好好亲亲珍儿,是弟弟救了你。哥,你今晚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平理好不耐烦:“你小姑娘家家,怎么这么啰嗦,学得跟娘似的,将来可不讨人喜欢。”   慧之反问:“我为什么要讨人喜欢,为了讨好人而活着,我白白投生在公爵府了。”   平理听着也有道理,坐下胡乱塞了几口吃的,看着妹妹娇俏可爱的脸蛋,眼前却挥不去大长公主那一屋子淫.靡香.艳,直觉得满桌佳肴倒胃口。   他忍不住说道:“慧儿,哥哥明白,三纲五常管不住我们家的姑娘,奶奶压根儿就不打算把你们养成贤良淑德的女子。她更希望你们能独立于世,能有智慧有胆魄,所以见了三嫂嫂那样的孙媳妇,爱得什么似的。而你们跟着三嫂嫂久了,的确越来越和这京城里的千金小姐格格不入,但哥哥,还是要劝你一句。”   慧之茫然地看着兄长:“哥,你怎么了?”   平理说:“哥哥将来就娶你嫂子一人,我是不会纳妾娶小,又或是在外头金屋藏娇、逛什么花街柳巷,总之我要做个清清白白的男人。”   慧之更糊涂:“哥,你想说什么?”   平理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将来,不论你去哪一府当家做主,都要自重自爱,千万别糟践自己。”   慧之有些生气:“好端端的,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我怎么就让你担心了,我才多大呢?”   见妹妹要去找母亲告状,平理拉了慧之坐下,眉头紧蹙:“你就别问为什么,若是告诉你,三哥一定骂我,你太小了,连我都被吓着了,何况你呢。”   慧之叹气:“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今晚你到底去哪儿了?”   兄妹俩话还没说完,门外下人禀告,说是大公子来了。   慧之迎出门,拉着大哥哥进来,告状道:“我哥魔怔了,拉着我说什么自重自爱的,一回来就长吁短叹,得亏我娘照顾珍儿忙不过来,不然又该吵架了。”   平珞道:“那些事,我知道了,可你拉着慧儿胡说什么?”   平理对妹妹说:“你看你看,我说我一准挨骂,你就别问了,总之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能糟践自己,知道了吗?”   “我可真生气了,莫名其妙?”慧之气哼哼地瞪了哥哥一眼,转身就跑了。   平理怕大哥骂他,以理据争:“我是为了她好,像永清大长公主那样,成何体统。”   平珞苦笑:“坐下,有要紧事嘱咐你。”   由太尉府出面摆平大长公主的事,家里算是有了交代,平理听大哥的叮嘱,保证不会冲动行事。   但他那番没头没脑的话,叫慧之很生气,隔天姑娘们在玉衡轩念书,姐姐们都见她闷闷不乐。   扶意来时,姑娘们正围在一起说话,慧之便向她告状,说哥哥没头没脑地告诫她,不许糟践自己。   “他和三哥哥暗访大长公主府,见到大长公主养男宠,把他吓着了。”扶意大大方方地告诉妹妹们,更问道,“你们知道男宠吗?”   映之说:“知道,书上见过。”   慧之也应道:“过去唐公主府里不是都有吗?这世上有女妾,自然也要男妾了。”   扶意很是意外,问:“连你们都知道,为何平理不知道?”   姐妹们面面相觑,好半天慧之嘀咕了声:“他傻呗,其实我哥可单纯了,他又不爱看书,我们也是看闲书才知道嘛。”   扶意忍俊不禁,不再议论平理,将已经刊印出来的诗词集分给妹妹们:“你们看看各府姐姐们的诗作,也评一评,说给我听。此外,皇后娘娘要你们也各做两首诗,回头我带进宫。”   此刻,秦太尉正独自等在皇城北门,只见中宫内侍不疾不徐地迎出来,躬身道:“太尉大人,请,皇后娘娘正在太液池边赏花,请您往太液池一见。”   “有劳带路。”秦太尉挺起背脊,摸了摸衣襟后,昂首阔步地随着内侍进宫。   ------------ 第548章 学堂里的风波   利用和亲一事,利用对于新君不信任的恐惧,涵之顺利将秦太尉收为自己的势力,从此在朝廷上,在文武百官之间,又多了一双眼睛和耳朵。   自然她不急于求成,即便最终目的是希望在重开女学时得到部分高官贵族的支持,但这会儿见了秦太尉,只字不提此事。   听罢永清大长公主的阴谋,涵之只是唏嘘:“这是必然要经历的事,本宫倒也不惊讶,只是没想到,太皇太妃年轻时的功德,都成了如今的罪孽。大长公主不过是为了维持她的富贵奢华,就要挑衅皇权,置天下社稷不顾,毁了生母的晚年。”   秦太尉道:“恕臣直言,娘娘尚年轻,眼中所见一国之事风起云涌,只当已是天下事的尽头,殊不知这天下最险最恶,是小人之心。”   涵之谦虚颔首:“太尉一言,我受教了。”   秦太尉说:“放纵大长公主妖言惑众,毁坏娘娘与母家名声,而不做任何惩处,只会惹来更多的人试探皇权威严。臣虽年迈,尚耳聪目明,还有几分叱咤小人的气魄,必当竭尽全力,守护皇上与皇后娘娘。”   涵之笑:“有太尉此言,皇上与本宫,可高枕无忧。”   这个时辰,国子监才刚结束了一场考学,平理前阵子十来天没上学,考得不知所云,早就做好了垫底的准备。   换做旁人必定要愁得茶饭不思,只有他最潇洒,横竖是铁了心不参加科考,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念过书”,要在这里再厮混两年。   但今日,他总有些心事重重,秦昊和几个兄弟围拢说:“不容易,难得见你为了考学犯愁。”   平理不屑:“我愁过吗,我爹都不愁,我愁什么。”   秦昊笑:“还是为了你家三嫂嫂?”   平理恼怒:“可别当笑话随口就提,仔细我翻脸。”   “好好好……”秦昊连声答应,接着便说,“有件事求你,我家影儿来太尉府念书的事,还望你帮个忙,提醒一下三嫂嫂,好叫她来提醒我爷爷。”   平理没好气地说:“她不是要去和亲吗,念什么书呢?”   话虽如此,这日回家,刚好见扶意从西苑出来,一见面平理便提了这件事。   扶意笑道:“我记在心里呢,不巧秦影妹妹的脚崴伤了,不能下地行走,这会儿去提,回头秦太尉又忘了,岂不是浪费彼此精力。”   平理作揖谢过,彼此分开,扶意径自往清秋阁走,但没走几步,停下回眸道:“平理,昨晚的事,你没事了吧?”   要说他今天一整日心事重重,被好兄弟们误会担心考学,他们都猜错了,平理心里膈应的,还是昨晚看见的一屋子男宠。   扶意大大方方地问他:“你哥哥说,你吓着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平理很是不好意思,别扭地说:“倒也不至于,就是……”   扶意问:“你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些人存在?”   平理点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嫂嫂,不然呢?那花街柳巷里,不都是女子吗?”   扶意笑道:“你向来看淡男女之别,为何偏偏这件事想不通?有女妾女伎,自然也有男妾男伎。”   平理说:“并非认定了只有女子才能为妾为伎,可我还是觉得耻辱,堂堂七尺男儿……”   他越想越气愤,哎了一声,说道:“还有就是,冷不丁发现自己那么无知,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只识了个皮毛,还到处吹嘘。”   扶意笑道:“我想,这就是兄长们非要逼着你念书的缘故,他们并不奢望你考取功名,只是想让你,多看看这个世道。”   平理不服气:“看世道,当然要走出去看,坐在家里看书,能看见什么?”   扶意笑道:“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呀。”   平理眉头紧蹙,不大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待要发问,见中门外的小厮进来,慌慌张张的,见了扶意便上前行礼,说道:“少夫人,学堂里出了事。”   平理恼道:“我在这儿呢,出什么事?”   小厮忙解释:“是五公子,不是您。”   扶意和平理本要一起去学堂,但最近外头谣言四起,就算叔嫂彼此都不在乎,也少不得避嫌。   于是平理回去告知了母亲,三夫人听说平珒可能被欺负,带着扶意,风风火火地赶来。   此时已是傍晚,学子们几乎都散了,三夫人和扶意赶到时,平珒正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见到婶婶和嫂嫂,委屈而慌张地低下了头。   三夫人气势汹汹地进门,这学堂里的夫子,早些年就在了,平理小时候也在这里念书,祝家三夫人的脾气,他们领教过,哪里招惹得起。   “这是犯了什么大错,要他罚站到这会儿,我们家孩子身子弱,各位也不是不知道,他念书晚,功课却是最好的,有什么事不能通融,要他当众罚站?”三夫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一上来就把责任全推给了先生。   扶意自己家就是教书的,学堂里会发生什么,她都知道,而在他爹跟前,学生们打架斗殴都不算什么,撒谎作弊绝不轻饶。   没想到,今日不仅平理考学,也是平珒考学的日子,这孩子正是被抓了作弊。   但夫子们已经给足了体面,没有在考场上揭穿,只是以他在学堂奔跑为由,留堂罚站。   “怎么抓的,别是叫其他孩子陷害。”三夫人不服,“把平珒叫来,我来问。”   原来,夫子们是在平珒的脚下,捡到了抄满诗词文章的纸团,虽是和平日里习字截然不同的蝇头小楷,笔迹亦是凌乱难辨,但仔细对比不难发现,有些平珒写字的习惯在其中。   夫子们原想,他承认错误后,训斥几句,这件事就当过去了。一则平珒功课极好,再则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庶弟,祝家向来手足亲厚,他们可招惹不起。   但平珒不承认,怎么都不肯认错,夫子们也有几分脾气和傲骨,岂能在学生面前示弱,这才惊动了公爵府。   “落在我们孩子脚底下,就是他的?您这踩着大齐的国土,敢不敢说皇位是您的?”三夫人强势地争辩,“小孩子写字,不就这么回事儿,您几位怎么不去对比其他孩子的笔迹,这上头的诗词文章,我们珒儿倒背如流,要不这会儿让他默写给你们看?别人家孩子作弊,赖在我们头上,先生们,这事儿你们不查清楚,我可就三天两头要来讨个公道。”   几位先生也上了火,便是命令平珒:“你来默写,倘若能将这纸上抄写的都默下来,这件事就算了。”   “什么叫算了,这……”   “婶婶。”   扶意拦下了三夫人,向夫子欠身道:“这不公平,这纸团不是他的,他并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又如何默写?还是恳请先生,相信平珒。”   平珒作揖道:“先生,学生并未作弊。”   三夫人不耐烦地说:“眼瞅着天就黑了,这耗下去可没意思,怎么,是不是要上公堂,请捕快衙差来查一查?”   几位先生互相商议后,只能妥协:“平珒品学兼优,此事想来与他无关,请夫人来,也算是有个交代。今日,就罢了吧。”   扶意劝婶婶见好就收,先把孩子领回去,便是与平珒再行礼后,带着他离开了学堂。   回公爵府的马车上,平珒一言不发,到家后被得到允许不必去各处请安,便径直回园子里去。   再后来柳姨娘传话过来,说是儿子把自己关在房里,她悄悄从窗口看了,是在念书。   巧的是,今日几位男眷都晚归,扶意便来倚春轩和大嫂嫂一起用晚膳,初雪私下里问:“那笔迹瞧着,当真不是平珒的,先生们还能看走眼?”   扶意道:“我没仔细看,既然不是平珒作弊,纸团还留在先生那儿。”   初雪叹道:“先是你和平理出事,现在又有人作弄平珒,怎么觉着咱们家,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往后还不定要发生什么。”   扶意默默地用饭,她向来过目不忘,不仅能记诗词文章,字迹也能辨得一二,在学堂里,她很仔细地看了那纸团上的笔迹,说实话,她觉得,那就是平珒写的。   虽说平珒有亲娘在,但柳姨娘身份所限,只能管平珒温饱,不能行教导之责,祝镕既然是大房的长兄,教导弟弟的责任,自然就在扶意身上。   可偏偏,她自己尚不足双十,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导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 第549章 你和平理若能成一对   初雪说道:“你出门那几天,平理作息紊乱,眼瞧着瘦弱下来,走路还总佝偻着背,叫平瑞他们好生念叨。听梅姨娘说,柳姨娘告诉她,后来镕儿去开导弟弟一番,他才改了。”   扶意放下碗筷:“有这事儿,没听他提过。”   初雪说:“一件小事罢了,这会子不提起平珒,我也忘了。”   扶意不是计较祝镕忘了提起,而是在乎平珒,看来学堂里的事还不少,但所有人忙忙碌碌,以为弟弟乖顺听话又刻苦好学,都忽略了他。   初雪说:“兄弟几个,都在那学堂里念书,逢年过节府里还给几位恩师送节礼,一向往来亲厚,他们不至于不看公爵府的面子欺负平珒。今天这事儿,若非十拿九稳,不能冤枉了平珒才是,可我又相信平珒。”   扶意应道:“嫂嫂说的是,两边都可信,反而糊涂了,但总算不是坏事,不值得信任了,才叫人担心。”   初雪道:“说句不合适的,兄弟姐妹虽好,总抵不过爹娘的教导,孩子心里的依赖和畏惧也不一样。我们家的孩子,外人瞧着多风光,各有各的难处,只有三房平理慧之他们,才是最惹人羡慕的。二房虽不济,好歹都成人成家,最难的是你们大房,两个姑娘一个弟弟,都还要人教养,偏偏大伯他……”   扶意感慨:“您说的是,镕哥哥他从小养在奶奶身边,兴华堂里的事总有顾不过来,弟弟妹妹该得到教养的年纪,他自己还是个孩子。而那时父亲和大夫人都在,大哥二哥他们也不见得跑去兴华堂指手画脚,再有,映之姐弟三人过去在兴华堂过的什么日子,您是知道的。”   初雪说:“老太太年事已高,又经历那一番折腾,如今没有什么比保重身体更重要,再不能让她劳心了。扶意,我会多留心,就是我这个嫂嫂忒没用,教不了他们什么。”   扶意笑道:“长嫂如母,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家里有一个温柔有可靠的大家长在,我们心里都踏实。”   此时下人送来刚炖好的汤,却见祝镕跟着他们一起进来,毫不客气地坐下用饭,下人一时没来得及添碗筷,扶意把自己的筷子让给他,他也不在意。   “你哥哥今晚有应酬,袭爵之后,这些事越来越多,好在他总能变着花样说不喝酒。”初雪叹道,“这世家贵族之间的应酬,没完没了,过些日子,我们还要做东还席,接着端午节又是一轮。”   扶意玩笑道:“现在您明白,有的人为什么不肯袭爵了吧。”   祝镕干咳一声:“胡说什么?”   怀枫和嫣然得知三叔来了,赶来缠着他要玩耍,祝镕也是好性情,匆忙塞了几口吃的,就逗着孩子们去了。   大的小的在院子里嬉闹追逐,扶意和初雪吃罢了,并肩站在屋檐下看。   初雪道:“近来,每日早晨去请安外,就不怎么去你二婶婶跟前了,她也不缠我。一开始心里过不去,终日提心吊胆,渐渐地自在惯,就都放下了,不然,家里家外哪里顾得过来。我也做好了准备,哪怕将来被人说不孝,好歹我把家里料理好,把这两个孩子养好。”   扶意问:“嫂嫂还打算给怀枫和嫣然添兄弟姐妹吗?”   初雪笑道:“随缘吧,眼下不惦记。”   她反是看着扶意,关心地问:“你的身体,郎中怎么说,这个月好不好?”   扶意算着日子:“就快了,还不知道呢,我自己觉着不坏,不想没事儿吓着自己。”   初雪应道:“别着急,你还小。”   说着话,抬头见有人从院门下进来,那纤瘦的身影,一看便知是平珒,孩子们见了,也是一拥而上,缠着平珒要一起玩耍。   平珒却心虚地看了眼哥哥嫂嫂们,走到祝镕跟前说:“哥……我有话对您说。”   他一面看向扶意:“三嫂嫂,我、我有话要说。”   初雪在扶意耳畔轻声道:“回清秋阁去说,若有要你大哥做主的,再派人来传话。”   扶意应下,走上前递给祝镕眼神,夫妻俩心下会意,便领着弟弟离开了。   这个时辰,太尉府的厨房,还等着主子们传膳,秦影在闺阁里用过,听下人说老夫人屋里还没动静,不免担心二老,便拄了拐杖,由侍女们搀扶着,往祖父祖母院里来瞧。   巧的是,遇上几位门客从爷爷书房出来,她避之不及,只有几个丫鬟挡在身前。   然而不经意扫过目光,秦影在诸多熟悉的人中,见到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听他向祖父告辞的声音,正是那日在花园里听到的,从年纪口音来辨别,应该就是施展,爷爷还真把他收入门下了。   “你这孩子,又来做什么。”秦太尉责备孙女,“不是叫你别出门吗?”   秦影说:“听厨房提起,这么晚了您还不用膳,孙儿担心您和奶奶。”   秦太尉道:“我们本就年纪大了,夜里懒怠用饭,奶奶她下午多吃了两口粽子,今晚不用晚膳。你啊,小小年纪,怎么就爱烦心这些,不该是贪玩的时候?”   秦影平静地看着祖父:“爷爷,我该玩儿的时候,您可从不让我玩,要我学规矩,学着料理家事。”   秦太尉一愣,尴尬地说:“小丫头,还学会顶嘴了。”   秦影说:“爷爷,等我的脚踝好了,我能出趟门吗?”   老太尉不明白:“你要去哪儿?”   秦影一脸的憧憬:“我想去大街上逛逛,什么也不干,就去走走,爷爷,成吗?”   “就这事儿?”秦太尉莫名有些心疼,但他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的束缚是错误,只勉强答应,“郎中说你能下地了,就自己去吧,带上家仆,不能走远,附近转转就好。”   “多谢爷爷。”秦影欣喜异常,转身要走时,又想起什么,停下问,“账房说,给您预备的银子,您突然不要了。爷爷,我都周转好了,家里的事耽误不了,您只管拿去用。”   秦太尉欣慰又心疼,慈爱地说:“这银子用不上了,往后也不必你费心,爷爷会给家里找出路。”   秦影很是高兴:“那您也要小心些,仔细人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老太尉哭笑不得:“孩子你才多大,成日里就惦记这些,街上逛去吧,随你怎么逛。影儿,是爷爷耽误了你,出嫁前,做些你想做的事,只要不会坏了你的名声,爷爷都答应。”   秦影克制了心中的喜悦,欠身谢过,目送祖父离去后,才和自己的婢女笑成一团。   再转身,就见哥哥站在长廊那一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秦昊搀扶妹妹回闺阁,一路喋喋不休,说妹妹果然厉害,三两下的,竟然把爷爷收服了,也不忘逗妹妹:“你说你这样像个管家婆,将来谁要娶你,谁不想娶个美娇娘,终日里甜言蜜语,可你一开口就是柴米油盐金银铜钱,多扫兴。”   秦影不言语,她心里自然有主意,如今不用和亲,爷爷和父亲兄长们的仕.途也有了转机,往后她能安安心心计划自己的将来。   “念书的事,我对祝平理说了,他会替我们转达。”秦昊道,“放心,这事儿绝不耽误,他们家姑娘也要念书,不多你一个。”   秦影问:“那些传言,平理哥哥和三嫂嫂没事吧,祝家怎么样了?”   秦昊满不在乎:“没事儿,要在我们家,那得翻天了,在祝家你放心,那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神仙托生的。”   秦影笑道:“听哥哥这话,想去祝家当儿子。”   秦昊摇头,说:“那家里,大房二房的爹娘都不成,还是咱们爹娘好。不过……”   秦影看着哥哥问:“不过什么?”   秦昊笑道:“其实我总想着,你和平理若能成一对,哥哥将来就放心了,在祝家,你不会受委屈。”   妹妹顿时脸颊绯红:“又胡说,仔细我告诉爷爷。”她不要哥哥再送,自己拄着拐杖,带了小丫鬟就走了。   夜色渐深,祝家男眷陆续归来,平珞回到倚春轩,看了看已然熟睡的两个孩子,初雪等他退出来后,才轻声道:“平珒在祠堂罚跪呢,你去看看吗?”   平珞不禁皱眉:“出什么事?平珒罚跪,不是平理?”   ------------ 第550章 你两天没回家了   平珒在家祠遇见大哥时,已经结束了罚跪,正爬在很高的梯子上,擦拭祖先牌位。   “我在外面等你,慢慢下来,别着急。”平珞说罢,向列祖列宗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之后等待许久,弟弟才从祠堂里跑出来,这家祠日日有人打扫除尘,自然累不着他,可平珒顶真地将角角落落都扫遍,不敢糊弄敷衍。   平珞打量了几眼,训斥道:“你哥哥小时候干这事儿,皮都能掉一层,就你,全家都宠着。”   平珒低下脑袋,老老实实说:“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兄弟俩往回走,平珞问:“你不惜冒险为人家作弊,可出了事没人帮你,没人站出来,你觉得值当吗?”   平珒应道:“夫子说我在学堂奔跑,才罚我留堂,他们并不知道出事,不是故意不帮我。”   平珞看着弟弟,略思量后才说:“罢了,人心冷暖,你自己早晚会明白,就算交友不慎,也总有到头的时候,自己去判断吧。但是,再不许做这样的事,营私舞弊最为可恶,你是不是觉得,家里人都忙,就没人管着你了?”   平珒哆嗦了一下,紧紧抓着衣襟。   平珞问:“为何在学堂不承认,回来又想通了?”   平珒嗫嚅道:“学堂里,三婶婶和嫂嫂在……我不想给她们丢脸。”   平珞叹气:“你不干这事儿,谁也不会丢脸,皇后娘娘才下旨,要你过两天进宫,你自求多福吧。”   “大哥……”   “明日一早,我亲自带你去学堂,向夫子赔罪。”   平珒小跑着跟上大哥:“可是、可是三哥说这件事算了,也不去学堂里提起。”   平珞倏然停下脚步:“他说的?”   平珒怯怯地点头:“三、三哥答应我的……”   “把镕儿叫来。”平珞恼怒地吩咐随行家仆,“立刻把他找来。”   原本是争鸣跟着公子去的倚春轩,他半截跑回来,告诉香橼和翠珠,公子被大公子训惨了,他害怕就先跑了。   香橼再转述给扶意听,又好笑又害怕地说:“听说四哥儿跑去想看看五公子好不好,也被大公子逮着一道挨训。”   扶意合起手里的书,要香橼收起来,说道:“镕哥哥他是故意的,你也不必心疼。”   香橼捧着书问:“怎么故意法儿?”   扶意说:“得让珒儿记住教训,可他身子弱,打不得,何况体罚从来也不是好事儿,我也不赞同。可他会心疼兄长呀,看着哥哥们为了自己挨骂,他往后就不敢了。”   香橼啧啧不已:“算是苦肉计吗,哎……小姐您才多大,姑爷才多大,忙国事家事,还要教弟弟,将来还要教孩子。”   忽然提起孩子,扶意心里莫名一颤,但见香橼去放书本,她也就不提了。   之后过了半个时辰,祝镕才回来,进门就说:“原本都没事了,平理那傻小子对弟弟说,他就算今天考倒数第一,都没想着作弊,结果把大哥气得,说祝家三百年没出他这么笨这么不求上进的,本来是训平珒,最后我们俩陪着平理挨了半天骂。”   “香橼心疼你呢,说你为了弟弟,不惜苦肉计。”扶意抱过他换下的衣裳,说,“成个家,可真不容易,怪不得韵之一定要搬出去,那会儿她总说自己无所事事,不像我们有理想有抱负,可我现在觉得,她才是活得最明白的。”   祝镕说:“家人、亲情、责任,能放下这些,的确不容易。”   扶意说道:“可是父亲这样,弟弟妹妹们很可怜,我不忍心他们没人管,再等几年,等他们长大成人,我们再好好考虑自己的事。”   祝镕将扶意拥入怀里,长长舒了口气,又忍不住抱怨:“我耳朵嗡嗡地响,都怪平理,跑来瞎搀和。”   扶意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温柔地问:“可好些了?”   香橼本要送茶水进来,隔着屏风就见人影腻歪在一起,赶紧悄悄退出去。抬头见争鸣和翠珠在廊下说话,翠珠抬手像是抹眼泪,没说上几句,她就跑了。   香橼交代值夜的侍女盯着茶水,便回屋子来找翠珠,见她洗脸,可手巾捂着脸,像是又哭了起来。   “争鸣欺负你了?”香橼问。   “没、没有。”翠珠慌张地放下手巾,却露出一张哭过的脸蛋。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我就是……”   香橼拉着她坐下:“跟我说说呗。”   翠珠把手巾越缠越紧,又拧出几滴水来,才支支吾吾地说:“他爹娘,不答应我们的婚事,他娘以死相逼,他实在没法子了,再闹要闹到府里来了。”   香橼很是生气:“让主子们做主,看他娘还说什么,何况将来你们成了亲,还是在这宅子里干活,也不家里去,怕什么呢?”   翠珠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争鸣也算是个孝子。”   香橼刚要开口,忽听得天边传来巨响,虽不在耳边,但动静不小。   她们愣了愣,翠珠说:“炸春雷?”   香橼奇怪:“春雷早炸过,这都要端午了。”   很快,家中热闹起来,家丁护院到处奔跑,所有主子和下人睡了的都被叫起来,要防备远处的火被风吹过来。   香橼和翠珠跑出来看,但见西北角有火光冲天。   祝镕已经换了衣裳,和扶意匆匆出门,夫妻俩互相叮嘱了几句,他转身就走了。   香橼赶来问:“小姐,出什么事了?”   扶意神情凝重:“看方向,是工部制造处,那里有火药。”   深宫里,尚未入眠的项圻和涵之,也听得轰隆声,不多久内侍就来禀告,是工部制造处走火炸了,有火器师伤亡。   项圻问:“伤亡几人?”   涵之亦是紧张,担心弟弟还留在那里,或遭遇不测。   内侍应道:“正在核实,殿前副都指挥使祝大人已经到了火场,眼下明火已灭,但库里仍有火药,尚不安全。”   项圻对涵之说:“朕去看一眼,新造的火器和图纸都在库里,火器师有伤亡,若再失去这些已经造好的火器,必然损失惨重。”   “皇上?”   “别担心,朕是怕镕儿会冒险。”   此刻,浓烟呛人、灼热无比的工部制造处外,祝镕已经徘徊了好几趟,闻讯而来的开疆,拦着他说:“图纸早就烧毁了,不可能有留存,放把火把这里烧完算了,不然人进去再炸了,得不偿失。”   祝镕双拳紧握:“就快见成效了,已经要安排日子进山试验,如今功亏一篑。”   开疆说:“那也比死了强,我警告你,你别犯啥事,你死了,扶意怎么办?老太太怎么办?”   祝镕心头一震,而越过开疆的肩头,看见御驾匆匆而来。   最后,在皇帝的旨意下,烧完了残留的火药,一场大火直到天明才熄灭。   京城西郊的百姓,被东风吹来的焦灼气熏了整整两天,制造处也直到两日后灼热才完全散去,人们得以靠近这里善后。   祝镕站在一片废墟里,不仅两个月没日没夜的心血完了,更损了四名火器师和七位侍从,这么大的灾难,先帝在位十年,也不曾发生过。   家眷来哭灵烧纸,制造处外哀嚎不绝,祝镕脑中一片混乱。   据说今天早朝,就有大臣弹劾,说他监督不力,该承担全责。若能不死人,哪怕要他革职查办、坐牢赎罪也在所不惜,死了那么多人……   此时,公爵府的马车在附近缓缓停下,扶意穿着素淡的衣裳来,见到了那些哭泣不止的家眷,可守卫在此的禁军还要驱赶他们,十分无情。   “少夫人,您仔细脚下。”家仆叮嘱道,“这里风一吹都是炭灰,您蒙着些口鼻。”   扶意没有在意,一步步跨过废墟,走到了丈夫的身边。   “镕哥哥,你两天没回家了。”扶意道,“奶奶要我来接你。”   ------------ 第551章 安稳的日子   扶意说着,绕到了祝镕的面前,她已经两天没见到丈夫,一切消息都靠争鸣往返传达。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想给祝镕足够的时间来处理一切,可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甚至不进食,不得不担心他的身体到了极限。   此刻见到的人,神情憔悴,没有刮面的脸,越发添了沧桑。   他是在战场上见过血流成河,是曾经从死人堆里被挖出来的人,但即便见惯了生死,乃至杀过人,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无视这场灾难下失去的生命。   耳边还有家眷的哭嚎,他们失去了丈夫、儿子和父亲,失去了每一家的顶梁柱。   “开疆说,起火的原因还在查,但绝不是你的失职。”扶意劝道,“我知道你想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但在那之前,该查出真正的原因,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若有歹人作恶,却让他们逍遥法外,才是对逝者最大的不敬和不公,镕哥哥……”   祝镕的目光,缓缓落在扶意的面上,他的身子一晃,失去重心,扶意赶紧伸手,用尽所有力气来支撑他的身体。   远处的争鸣、香橼纷纷跑来,帮着搀扶公子,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人,再也支撑不住了。   祝镕被送回家时,已然昏睡,扶意守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开疆和闵延仕来了,她才离开了卧房。   二人带来一些消息,朝廷对此事的态度是严查必究,即便责任不在祝镕的失职,他多少也要承担一些,相应的责罚也不可避免。   开疆道:“再有,已经查出一些可疑的线索,可以推测是人为纵火。”   扶意回头看了眼卧房,说道:“他正昏睡,等他醒来,我立刻告诉他。”   闵延仕说:“事情急不来,他千万保重身体,如今最重要的几件事,抚恤逝者家眷,查真凶,这些谁都能做。再有便是,尽可能地挽回此次灾难的损失,那些本该被制造出来的火器和图纸,若还能复原,错过了这几天,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开始淡忘缺失,祝镕醒后,还请告诉他这些话,逝者已矣,他该考虑得更远一些。”   扶意欠身道:“我会转达,多谢你们费心了。”   开疆叹道:“扶意,我说句不合适的话,只怕多一个字都是挑唆你们夫妻,可我实在忍不住。那晚若不是皇帝驾到,我真怕自己拦不住,让他冲进火场。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当时的情形,进去就是一个死,没有活路的。你别总顺着他、迁就他,你得让他警醒,这辈子他的性命,可不再属于他自己一人。”   闵延仕阻拦道:“何苦现在说这些。”   开疆道:“他说起我来,总是头头是道,可他自己呢,扶意嫁给他之后,过过几天安稳日子?说起来,为了家国天下,为了黎民百姓,说到底,还不是扶意一次次迁就他?”   闵延仕叹气:“好了,少说几句,我们两个吵有意义吗?”   二人看向扶意,她只淡淡微笑,什么话也没说。   开疆作揖道:“我一时气愤,你别放在心上,他心里自然有你的,可有多少,我就……”   话没说完,闵延仕把开疆拽走了,扶意送到屋檐下,等他们消失在院门外,才舒了口气。   转身回到房里,祝镕依然沉睡,扶意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不烫手,才安心了些。   坐下后,静静地看着丈夫的睡容,开疆的话在耳边反反复复响起,他的气愤扶意都能理解并正在承受,可所谓的安稳日子,到底是什么呢?   只见香橼进门来,轻声道:“小姐,宫里传来旨意,皇后娘娘召您进宫。”   ------------ 第552章 涵之的胆魄   原以为长姐召见,是关心弟弟,扶意只是去传句话,没想到,涵之却告诉她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此番工部制造处的火灾,必然传到外邦,说是大齐和新君的耻辱也不为过。   为振皇权国威,皇帝要与大臣和睦团结,在这一年里,尽快为国为民做出功绩。   简而言之,涵之不能为了重开女学,而与大臣利益相悖。至少这一年,在百姓和外邦淡忘此事之前,避免引起君臣矛盾,因此她们所期待的事,不得不让步。   “大臣们,都等着看皇上和我的笑话,再生枝节,于国于民,于皇权皆不利。”涵之遗憾地说,“扶意,你先安心在家研究学问,研究将来的传播之道,从家里的女孩子教起,一两年后重提此事,你心里也更有底气。”   扶意欠身道:“原本我们也不急在一刻,若开端不顺,往后皆不顺,合适的契机且要看缘分,娘娘放心,我心里早有准备,您把话说开了,我更踏实些。”   涵之欣慰地说:“你是通透明理的孩子,我很放心。”   扶意淡淡一笑,捧起茶水来喝。   涵之细细看她,见扶意眼下用脂粉遮盖青黛,便道:“镕儿两天没回家,你也没好好睡吧?”   扶意道:“总比他强些,累了也就睡过去了。”   涵之问道:“他怎么对你说的?”   扶意摇头,垂下眼帘:“他直接倒在我怀里,我们没来得及说上话,但是我说了,希望他在承担罪责之前,能查出真相,给死者给皇上和天下一个交代。”   涵之道:“这件事,我私下和皇上商量过,镕儿必定要承担责任,会先革职查办,可能一年半载赋闲在家,又或是另领了差事将功赎罪,这要看事情最后查出什么样的结果。”   扶意则问:“对大哥哥有影响吗,对公爵府呢?”   涵之说:“大哥也就听些闲话吧,对公爵府不会有影响。”   扶意满眼关心:“对您呢,娘娘,大臣们会不会因为判罚太轻,转而对您口诛笔伐?”   涵之不在乎:“皇上不会答应,我这儿已经委屈你一起让步了,把我们要做的事先搁置,他们还想我怎么样?”   扶意松了口气,再喝一口茶,疲倦紧绷的身子才刚被茶水舒缓些许,大姐姐又说出了让她惶恐不安的话。   涵之低头看着她自己的小腹,说道:“太医提醒我,那五年里我天天服药,直至痴呆疯傻,虽一时好了,保不准将来又复发。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我腹中的胎儿,且不说何等聪慧,能不能是个正常的孩子也保不准。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一旦有先天缺损,皇上要保我这后位,就势必与天下为敌。”   扶意捧着茶碗,茶水分明温暖,可她却指尖发凉。   “扶意……”涵之长叹一声,“这都是他们造的孽,你要我如何原谅他们,哪怕她现在有所觉悟,想要为了我这个女儿做些什么,甚至不惜与她赖以生存的长姐翻脸,可你要我如何原谅她,她几乎要毁了我的一生。”   扶意放下茶碗,单膝跪在涵之身边:“娘娘,孕中多忧思,您别这样悲观。孩子一定会健健康康,您是在身体康复后才怀上的,在那之前已经排毒许久,你想啊,这物竞天择,您身体好孩子才会留下来不是吗?”   涵之轻轻抚摸扶意的发髻:“没事,我们想得开,但这事儿不能冒险,万一、万一我生下来的孩子不健全,我必须有应对的法子。”   扶意望着大姐姐的双眼,心中浮起另一层不安,她猜到了什么,可她不敢说。   之后回公爵府,下马车时,扶意神情有些恍惚。   大姐姐坚持的道理很简单,她不嫌自己的孩子将来异于常人,可让他生存在皇室,最终会把孩子逼上绝路。   也许痴傻的孩子本身不懂,感受不到这世间的恶意歹毒、人情冷暖,可涵之不忍心。   她不愿冒险,不愿等一两年后发现孩子不正常再做出应对,涵之已经想到了避免风险的法子,但这件事,必须所有人一起配合。   虽然眼下还只在心里有个念头,最重要的,是选择先说服皇帝,还是坚决将皇帝也一并瞒过。   “扶意,你出门了?我还想过来看看你和三弟。”回清秋阁的路上,行至半程,见二嫂嫂柔音等在路边,她温柔地笑道,“我来得也巧,你刚好回来。”   二嫂嫂的脸颊比刚来家时圆润不少,春衫下已有几分显怀,每日不管在哪里,都有一大群丫鬟伺候着,每一个都是大嫂精心挑选,就怕照顾不好弟妹。   “嫂嫂。”扶意上前,搀扶了柔音,“他可能还睡着,你也见不着什么,见了我也是一样的,嫂嫂,我送您回去吧。”   “也罢,就是我这里一些滋补的东西,我吃不了,白放着。”柔音说,“我让他们送去清秋阁,你瞧着有没有合适三弟服用的,别叫他累坏了身子。”   扶意笑道:“他是铁打的,您别担心,他反而更担心您的身体呢。”   妯娌俩说说贴心的话,柔音没坚持去清秋阁,不久就被扶意送了回去,离开二哥二嫂的院子,扶意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双拳紧握。   那件事,必须有人阻拦大姐才好,就算二哥和二嫂愿意牺牲,可纸包不住火,一旦有人泄密,就是千万个说不清,混淆皇室血脉,那是天大的罪过。   “小姐,您往哪里走,这边去东苑了。”香橼赶上来,拦住了扶意,“您怎么了,低着头只管往前冲。”   “镕哥哥醒了吗?”扶意问。   “刚派人问了,还没醒。”香橼道,“累了两天两夜,这一觉必然长。”   扶意道:“你回去守着,镕哥哥一醒来,让他即刻到内院见老太太。”   “是,可小姐……”没等香橼把话说完,扶意便径直往老祖母的内院方向走去,一路急行,丫鬟们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跟得上少夫人。   清秋阁里,祝镕一觉酣沉,醒来时,窗外已见暮色,身体虽解乏,可头疼得厉害,他捂着脑袋坐在床边,回忆这两天的事。   香橼和翠珠捧着水盆,抱着衣裳进来,立刻要为他洗漱更衣,说道:“少夫人去了老太太屋里,要您醒来后立刻就去,瞧这架势,像是有要紧事。”   祝镕猛然清醒,他已经两天没回家,家里的事都没顾上,心中又愧疚又无奈,赶紧洗漱后,匆匆赶来内院。   还没进门,就听见婴儿的笑声,这个时辰,三夫人抱着平珍来请安,遇上二夫人也在。   二婶婶这些日子气色好多了,正高兴地说着:“柔音之前太瘦,总叫我提心吊胆,这几日养起来,瞧着也富态多好啊。娘,入秋您就等着再抱个大重孙子。”   祝镕没过去露面,绕过后径直往里屋走,便见床塌边,扶意正逗着平珍,小娃娃咯咯直笑,高兴得手舞足蹈。   老太太这里,得知孙儿来了,便要打发儿媳妇们,就这么一小会儿,强颜欢笑,她就累得慌。   然而二夫人、三夫人都没发现婆婆有心事,过去见面就拌嘴的妯娌俩,来抱过平珍后,说说笑笑地走了。   到底是深居家宅的贵妇人,不知外面事,可能在她们看来,工部制造处的一场火,也就是一场火罢了。   自然,谁也不会责怪她们还有心思说笑,能让家人过得安逸太平,祝镕他们在外经历的风风雨雨才算值当。   再见祖母,屋子里没有外人,芮嬷嬷和李嫂嫂守在门前,老太太神情凝重地说:“这件事,我赞同扶意的观点,涵之太好强,做事越来越激进,她有胆魄,可我们也得守着她的良心。她此生最恨她母亲,难道现在,也要做个无情的母亲不成?”   祝镕一脸茫然地看着扶意,扶意说:“大姐姐想冒险和二嫂换孩子。”   “这……为什么?”祝镕不可思议。   “大姐怕生下痴傻的孩子,她整整服药五年,一度痴傻,她怕生下来的孩子不健全。”扶意痛心地说。   祝镕的脑袋轰然一响,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事,可就在他的尊严和骄傲受到重创时,又有了新的顾虑,猛地坐了下来,一时说不出话。   “横竖这件事,你们不配合,她也没法子,不至于有胆子再去别处谋孩子。”老太太坚定地说,“明日我进宫去见她,尽力说服她,之后我们家的人,都不许配合皇后行此事,我也会在内宫安插眼线,洞悉涵之的行为。”   扶意道垂眸:“这样一来,我们和娘娘之间的信任便崩析瓦解,我转身就向您告状,娘娘再也不会信任我。”   老太太挽过扶意的手:“你做的很好,这不该瞒着我,更不该向涵之妥协。我能体谅涵之的为难,可她还年轻啊,不该把自己逼得太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变成她母亲的狠绝,将来再后悔,什么都来不及了。”   扶意含泪道:“奶奶,我心里很乱……”   她回眸看向丈夫,祝镕也抬起疲倦的面容。   这一年多,经历了战火生死、江山易主,就在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大刀阔斧要有一番作为时,突然都看清了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老太太镇定地说:“怕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我活得久呢,这就害怕了?奶奶这把年纪了,不是一样在和你们共同面临困境,人这辈子,怎么可能一世安稳?”   ------------ 第553章 再有下回,就是我走   两个孩子离去时,天色已晚,婢女们侍奉老太太洗漱安寝。   待一众小丫鬟退下,芮嬷嬷才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少夫人走时眼圈儿都是红的,是为了我们三公子吗?”   老太太淡定地说:“到底都还是一群年轻孩子,镕儿和扶意是,涵之也是。不着急,孩子总会长大,他们不会叫人失望。”   清秋阁里,扶意和祝镕静默对坐,各自把碗里的饭菜都吃了,饭后不久,平珞派人来找弟弟去说话,夫妻俩彼此看了眼,什么话也没说,祝镕便走了。   香橼和翠珠担心极了,公子一走就围上来问,夫妻俩是不是吵架了。   扶意摇头:“我们就是累了,累得懒怠说话,你不想说话的时候,有个人愿意安安静静地在你身边,多好啊。”   翠珠拉了拉香橼,一起退了下去,在门外说:“少夫人言下之意,咱们也别多嘴了不是?”   香橼恍然大悟,叹道:“哎,我就知道,哪有那么容易过消停日子,她就是个劳碌命。”   倚春轩里,平珞和平瑞并几位府中门客,与祝镕一道商议工部制造处失火一事,该如何应对后续的抚恤安顿,如何在不为难皇帝的前提下,为祝镕争取从轻处罚。   兄弟几个商量到半夜,祝镕服从了大哥的安排,回到清秋阁时,扶意已经睡下了。   他坐在床边端详许久后,才吹灭蜡烛躺下,身边的人没有像平日那般往自己怀里钻,想来担心害怕两日,扶意也不曾好好睡一觉,她同样累极了。   今晚大哥和众人商议的结果是,为祝镕争取一趟外差,离京一年半载避开风头,自然差事也必定是苦差,不能再叫朝臣诟病指摘,待日后回京,一切重新再来。   祝镕闭上双眼,大哥唯一担心的是,扶意是否要随他去,要他回来两口子好好商议。   身边忽然有了动静,扶意醒了,能感受到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下地后不久,就有杯盏茶壶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痛快地喝下一杯茶,而后站在桌边,长长舒了口气。   祝镕刚想出声,扶意又往门前走,屏退了在外值夜的小丫鬟,听见她说:“不妨事,我透透风就去睡,你们下去吧。”   可那之后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扶意回来,祝镕起身来看,只见扶意坐在卧房门槛上,身子靠着门框,歪着脑袋仰望夜空,一动也不动。   他转身取来衣裳,走到扶意身后,为她披上。   “镕哥哥?”   “别着凉,还没过端午呢。”   祝镕没有劝妻子回房,而是在她身旁坐下,扶意很自然地就靠进他怀里。   “你喜欢月朗星稀,还是繁星满天不见月色?”祝镕道,“记得赞西边境的夜空吗?”   扶意道:“记得,那满天的星星,像是随手就能摘下来,没想到在夜里,也能感受什么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她的手,在夜色里划过一道弧线,那是她在边境看见的夜空:“不像京城的天,是方的是平的,眼前是什么,就是什么。”   祝镕说:“大哥要我离京半年避嫌,让我和你商量。”   扶意不假思索:“自然是跟你一起去,去那儿都成,如今大姐姐把女学的事无限期搁置,我在家里做什么呢?除了教导姑娘们念书,就是料理家务,可家务事有大嫂嫂在,我是做还是不做呢?”   祝镕的下巴,在扶意的发髻上轻轻一蹭,说道:“我上一次如此绝望,是看着我们的孩子被裹着白布抱出营帐,是看着你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以为,此生不会再经历这样的痛苦,直到我站在火场,底下的人,将尸体一具一具抬出……”   扶意抵住了祝镕的双唇:“镕哥哥,不要说了。”   祝镕轻轻拿开妻子的手,捧在掌心里:“眼看着江山易主,追随新君睥睨天下,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以为我已经可以代替我爹扛起这个家,扛起朝廷大事。到头来,所谓的志向抱负,不过是一直在和我爹较劲,拼尽全力做那么多事,是想证明我比他强。”   扶意安静地听着,将耳朵贴在了丈夫的胸膛上,那有力而平稳的心跳,给了她些许踏实。   祝镕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这次的事,让他彻彻底底看清了自己。   “扶意。”   “嗯。”   “我,还能重新开始吗?”   “要不,跟我回纪州?”   祝镕低下头,看着扶意:“回纪州?”   扶意说:“如今王爷能正大光明地研制新炮火,不如去纪州跟着王爷从头开始,不然国事之中,你觉得做什么十拿九稳,足以将功赎罪,而你又凭什么,随便挑自己想做的事?”   祝镕说道:“可回纪州,就是天大的优待,在大哥看来,我只能去穷山恶水的地方,扶持一方百姓。”   扶意摇头道:“你自小养尊处优,怎知苍生疾苦,如何体会那些靠天活着的百姓的绝望和无奈。去多久呢,一年半载不足以改变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贫苦,光是这个念头,你就想当然了,不是我狂妄指摘大哥的不是,大哥也终究年轻,和你一样是富家子弟。”   祝镕无奈地笑:“可你更小。”   扶意说:“但我是平民,我和你们不一样。”   祝镕静默了。   扶意说:“不论去穷山恶水之地,还是纪州,又或继续留在京城,这件事任何结果,都会有人站出来反对,既然如此,在还能选的余地里,做擅长的事不好吗?”   “做擅长的事?”   “王爷对新式火炮期待已久,若能亲力亲为,他更高兴吧。”扶意说,“而我,也能回娘家住上一年半载,好好想想我自己的将来。”   “你的将来?”   “眼下的情形,我明天就会失去大姐姐的信任,女学一事将无限期延后,我更清楚地明白过来,我是大姐姐疼爱的弟妹之外,也是她身为皇后手中的一枚棋子。”扶意说,“心里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和你一样,突然看见了自己的无能和渺小,以前总觉得哪儿哪儿也少不了我,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是。”   祝镕摇头:“不要妄自菲薄,你……”   扶意继续说:“还好,我们没有袭爵,不然成为公爵夫人,我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了。”   “扶意,不是你想的这样。”   “镕哥哥,我想回家。”   祝镕心疼地问:“因为我的事,还是因为大姐姐要和二嫂换孩子吓到了你?扶意……你该知道,这个家早就离不开你。”   扶意摇头:“没有谁离不开谁,何况我们还会回来,要侍奉奶奶,要照顾弟弟妹妹,就是去个一年半载,更何况……”   祝镕目光凝重:“什么?”   扶意直言:“开疆说,那晚若非圣驾赶到,你就要冒险进火场,那一刻,你想过我吗?”   祝镕眼眸一颤,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扶意说:“想过了,但能放得下是吗?“   祝镕用力地摇头:“不是,扶意,我……”   扶意冷静而坚定地说:“祝镕,再有下一回,你死,一了百了,若活着回来,就是我走。”   那一晚,祝镕几乎整夜未眠,时不时睁开眼看一看身边的妻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头一次非因生死而生出会失去扶意的惶恐,是他错了。   但隔天一早,他便要上朝去面对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扶意将他送到门前,祝镕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抓着妻子的手。   扶意嗔笑:“好了,我不生气,你也别找开疆的麻烦,至少我感激不尽。”   祝镕说:“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开疆。”   扶意温柔一笑,为丈夫抚平衣襟,说道:“散了朝,去宫门外瞧瞧,把奶奶接回来。”   祝镕说:“但愿祖孙俩,能好好说话,大姐的性情,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扶意含笑:“我们要相信大姐,还有奶奶。”   如此,送走了丈夫,扶意便径直往内院来,老太太已经梳头预备更衣,扶意拿过梳子,亲手为祖母打扮。   “奶奶,我们打算回纪州。”扶意为祖母戴上翠玉银簪,说道,“您能应允吗?”   老太太转身看向扶意:“去多久?”   扶意道:“一年半载,最长两三年也一定回来了,镕哥哥去纪州跟着王爷学本事,共同研制新式火炮,其实一两年也不算长。”   老太太轻叹:“你们已经商量好了?”   扶意点头:“但您若不答应,我们会再做考虑。”   ------------ 第554章 奶奶,我恨她   老太太说:“你瞧着,不是来同我商量,而是要我今日进宫向涵之传达,你们已经决定的事,我不答应有用吗?”   扶意跪下道:“虽有此意,但您若不舍我们离去,我们就不走。昨夜我们夫妻促膝长谈,才明白这一年多的经历,催着我们过度成长,什么事都大包大揽,自以为无所不能。在嫁入公爵府,靠上这座大山后,我也渐渐迷失了自己。奶奶,我们不是回纪州躲起来,是想离开一阵子,将来重新回到京城,重新开始。”   老太太笑问:“镕儿也这么想?”   扶意傲然应道:“大哥要安排他离京,既然一样要走,去纪州最好,他听我的。那晚若非圣驾及时赶到,他几乎要冲进火场,完全没把我放在心上,也没把您放在心上。若是救人心切,我绝不怪他,可当时的情形,已经没得救了,他只是想挽回即将造好的火器和图纸,明知死路还要往前闯,这事儿,我一定要好好跟他算,若再有下一回,我们夫妻也到头。”   老太太忙搀扶孩子起来:“胡闹,说什么到头了的话,是他混账,回头奶奶也骂他,扶意啊,你千万别这么想,他是个傻孩子,我们慢慢教他。”   扶意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跑出来,无助地伏在祖母怀里:“奶奶,我心疼他……”   那之后,老太太出门进宫的同时,朝会上,祝镕向皇帝和文武百官详细陈述了火灾的调查结果,虽有确凿证据可怀疑有人恶意纵火,但监管不力,是祝镕失职在先。   皇帝与诸大臣的商议结果,当朝免去祝镕殿前副都指挥使一职,停所有朝廷俸禄,仅保留枢密院从属,暂于家中闭门思过,等候调令。   老太太到达涵元殿时,皇帝的判处也一并送到了皇后跟前,涵之对祖母说:“这只是暂时的,镕儿总要负担起责任,过些日子,会再次启用镕儿,皇上和父王都很看重他的才干。”   “他们要回纪州,镕儿想去胜亲王手下,与王爷共同重新研制新式火器。这件事,还请皇后娘娘向皇上转达,好让他们早早动身。”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说,“官职俸禄都不重要,孩子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为国家和朝廷做些什么,比什么都强。”   涵之说:“去纪州有照应也有事儿可做,是不错,但扶意也要回去吗,他们两口子一起走?”   老太太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令涵之不自觉挺起背脊的威严,可祖母只是淡淡地说:“她自认对不起你,无颜再留在京城,想离开一阵子,好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前程。”   涵之心中一颤:“奶奶,您……”   老太太看向边上的掌事宫女:“我想和皇后娘娘,单独说话。”   掌事宫女看向皇后,见娘娘点头,便躬身退下,将所有人都带出了门外。   涵之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如同从前在家时,此刻她不再是皇后,只是祖母膝下的小孙女,不难猜,必定是扶意“背叛”了她。   老太太看着孙女,平静地说:“柔音没有家人,自小命苦,虽说如今瑞儿给了她这么大一个家,可这世上骨肉相连的,眼下只有她腹中的孩子。她或许能为你牺牲自己和孩子的亲缘,但接下来一辈子,她都不得再安生。祝家二十几年前害了你娘,如今又要再害了她吗?”   涵之的手,握成了拳头:“若是男孩儿,我可让她的儿子成为帝王……”   老太太冷声道:“混淆皇室血脉,株连九族的死罪,涵之,你好大的胆子。”   涵之道:“只要皇上答应就行,我们原就说好,我若不得生养,从宗室里抱养皇孙,可抱来的皇孙,一定是皇室血脉吗,怎么证明?血脉根本就不重要,先帝被他亲爹折磨了一辈子,亲生父子又如何?言扶意和您毫无血缘关系,您不是一样当她亲孙女般,恨不得将整个祝家交到她手里?就连平珞、平瑞他们,虽是爷爷的孙子,可是和奶奶您……”   “涵之,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和你娘很像。”老太太打断到。   涵之眸光震动,不禁往后踉跄了一步,幸好站稳了。   “当年你爹在外有女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我害了你娘。”老太太说,“后来镕儿出生,他娘难产而终,我不忍心祝家的子孙流落在外。我把他抱回来,原是想,你娘生了你之后,身体受了伤害难再生育,就让她当捡来的孩子养大也好,我以为我这么做是为她好,没想到把她逼上了绝路,都是我的错。”   涵之含泪摇头:“不是您的错,您没教她草菅人命,害自己的女儿,您没教她杀我的孩子……”   老太太上前搀扶孙女坐下,好生道:“作为皇后,你这一辈子是走上了不可回头的路,利用人心也好,机关算尽也罢,你别无选择。可是涵儿,你不能失了本性和初心,就算腹中的孩子,将来呆笨痴傻又或天生异常,哪怕全天下人都嗤笑他,可他在亲娘身边,你会保护他。”   “奶奶,我……”涵之痛苦万分,“奶奶,我恨我娘,我恨她。”   老太太搂过孙女,哽咽道:“涵之,既然你恨,就不能变成你娘那样,要好好守护你自己的孩子。上天保佑若是个健全的孩子,那就是赐给整个大齐的将来,若不然,老天也是为了成全你做个好母亲。涵之,答应我,换孩子的事,再也不要想,再也不许有这样的念头。”   “是,孙儿答应您。”涵之哭着,卸下了所有的骄傲。   成为皇后以来的日子,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对大臣、对皇族、对所有人的算计提防,让她身心疲惫。   也许有天终会适应这一切,可眼下在祖母跟前,她只是个内心阴影深重,无法排解的小孙女。   待涵之放下心里的包袱,老太太离宫时,祝镕早已在宫门外等候。   祖孙相见,祝镕躬身道:“奶奶,我被免职罢官,让您失望了。”   “你还隶属枢密院,皇帝是你的亲姐夫,你怕没将来?”老太太很是不在乎,“这样的话,说来有意思吗?”   祝镕尴尬地看着祖母:“那、那我该说什么?”   老太太说:“你再不好,也是我的孙子,我还能不要你?可扶意不同,只要大齐律法还允许夫妻和离,你随时都会失去她。和扶意的一切,你就是得来太容易,才不懂得珍惜。”   此时,平珞坐着马车来了,见到祖母后说:“听说镕儿在这里等您,他已经被皇上责令回府闭门思过,我怕他逗留在外不合适,想来劝他走,顺便接您回去。”   老太太笑道:“还是你谨慎,你这傻弟弟,还分不清状况呢,刚好,奶奶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到家后,扶意一并到了跟前,向大哥解释他们的打算。   平珞则坦言:“去纪州,显得皇上太过偏心,本想着让镕儿去些穷苦地方,也好暂时平息朝中的非议。”   老太太说:“我会给王爷写信,请他出面召镕儿去纪州,不急着这几天,先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何况纵火案还要查,幕后凶手必须揪出来,给逝者和家眷,给朝廷一个交代。”   平珞看着弟弟:“去了纪州,千万小心,再不可出事,王爷若有闪失,全家都完了。”   扶意向大哥和嫂嫂福了福:“多谢哥哥嫂嫂成全我们的任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再回来,镕哥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我也会有长进。”   老太太说道:“扶意,皇后娘娘要你明日进宫一趟。”   扶意顿时紧张起来,但换孩子的事,只他们几个知道,已经说好了,不再对家中任何人提起。   因此初雪看着扶意紧张,温柔地说:“镕儿的事和你不相干,娘娘不会怪你的,要不,我陪你去?”   扶意连忙婉言谢绝,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老太太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好了,事已至此,都打起精神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初雪,告诉厨房,今晚所有人来我这里用膳。”   转眼,日落时分,国子监下了学。   出门时,看着平理浑身不痛快,秦昊追来问:“怎么,你没考倒数第一,连夫子都夸你,谁又招惹你了?”   平理满脸愁容:“我家三哥!”   秦昊说:“你哥被罢官革职的事?”   平理痛苦地说:“我完了,皇上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他有什么可思过的?他只要在家没事做,就盯我的功课,这罢官要罢多久,完了,我没好日子过了。”   秦昊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求多福吧,那什么,别忘了我妹妹念书的事。”   ------------ 第555章 过两年再和她较量   是日夜里,全家聚在内院用晚饭,老太太和平珞,分别将近日发生的事,对家人有个交代。   祝承哲对大侄子说:“如今族长是你,但我终究是叔父,往后一些应酬,我替你或是陪你一起去,你年轻,不是那些个老狐狸的对手。”   平珞欠身道:“原不敢劳烦三叔,但自知不足,那些长辈们,并不把我放在眼里。”   祝承哲道:“他们也是打从年轻时过来的,没什么可怕,我虽不如你大伯和父亲,也算见识的多,不能叫他们觉得,我们祝家没长辈。”   话音才落,便听韵之嚷嚷着进门:“三叔,你看家里人团聚,也没人叫我了,您都不疼我了吗?”   二夫人嗔道:“没规矩,还不快向老太太和你三叔婶婶行礼。”   闵延仕跟着进门,自然是礼数周全,韵之只是胡乱福了福,就挨着祖母坐下。   老太太嗔道:“我不叫你,你怎么来,自己来晚了,还好意思说这话。”   闵延仕恭敬地说:“是我回家晚了,韵之一直在门前等我。”   韵之撒娇道:“孙女婿就不如孙媳妇招人疼吗,您就不能等一等我们夫妻再开席?”   二夫人叹气说:“真真是没婆婆管教的孩子,你看看你的嫂嫂们,谁像你这样,坐没坐相的。”   老太太却只顾宠着孙女:“这不是回娘家吗,由着她吧。”   闵延仕向诸位兄长行礼后,便挨着祝镕坐下,彼此低声说些朝廷的事。   但韵之一来,席上就热闹了,她连说话都比别人大声些,忽然就笑着:“平理你在啊,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见提起自家儿子,三夫人便兴冲冲地告诉老太太,平理这回考学进步了十几名:“您说这孩子,是不是开窍了,是有些人开窍晚些,但一开窍就了不得。”   祝承哲干咳一声:“倒数十几名,你怎么好意思显摆?”   韵之则骄傲地说:“延仕从前念书,回回都是头名,我三哥也不如他。”   闵延仕无奈地冲祝镕一笑:“对不住。”   祝镕不屑:“怎么还轮到你说对不住,这可是我妹子。”   桌边,扶意和初雪忙着张罗上菜,为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布菜端汤,被祖母再三要求后,两人才坐下用饭。   韵之便问:“听说我哥的俸禄也停了,这罢官要多久?”   因去往纪州一事,暂时不得张扬,且等胜亲王的回函,扶意如方才奶奶和大哥交代家人的,说一切要等皇帝的旨意。   韵之道:“十天半个月也罢了,不然久了,我哥会闷出病来的。”   祝镕嗔道:“你还担心起我来了?”   但听平珞说:“镕儿,之后你没有御令不得出门,因此查案也轮不上你,在家闲着,不如教一教平珒功课。”   平理听这话,赶紧低头,生怕大哥也惦记起自己来。   可他有一个认为自家儿子是天才的亲娘,上赶着说:“带上平理一起吧,镕儿,指不定你点拨几天,这孩子下回能考上前十名了。”   平珞也道:“他十几天没上学,还能考得比从前好,想来是有出息了,镕儿,你就耐心教一教。”   祝镕看向弟弟,忍不住笑了,这小子的眼眉,就快挤成一个“惨”字,他故意道:“下了学就回家,我掐着时辰钟等你。”   韵之大笑,幸灾乐祸地说:“哥,你别吓他,他饭也要吃不下去了,让祝平理念书,您还不如教只猴子呢。”   原本平理就怕自己被哥哥们惦记,从开席到这会儿,就老实吃饭什么也不插嘴,现在横竖都是“死”,当然不甘心被韵之欺负,这两个人吵起来,就没完了。   散席后,扶意回到清秋阁,忍不住揉耳朵,祝镕走来看:“怎么了,哪儿疼?虫咬了?”   “韵之和平理啊,他们俩就在我脑袋顶上拌嘴。”扶意晃了晃脑袋,“我耳朵都要聋了。”   祝镕笑:“我会好好收拾那小子,给你出气。”   扶意却弱声道:“先别惦记他们了,明天,我自己还有一关要过。”   祝镕安抚道:“大姐不会怪你,相信我。”   扶意耷拉下脑袋:“可是被背叛的感觉,一定很糟糕,大姐姐是那么信任我。”   祝镕正色道:“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你不觉得,大姐还是在算计你吗?这件事能成,便成了,不能成,祖母一定会阻拦她。其实大姐心里很矛盾,她自己也摇摆不定,于是把筹码摆在了你的身上,让你替她做了选择。”   扶意像是听得明白,但又好像糊涂。   祝镕说:“扶意,我们算不过大姐,过两年再和她较量吧。”   扶意更糊涂了:“到底怎么了?”   ------------ 第556章 集市相会   祝镕明白,扶意的茫然和懵懂,是对她自己的保护,她听得懂这些话,只是不愿面对被大姐姐算计的现实,哪怕装出来的心甘情愿也好,姐姐永远是她敬佩和崇敬的人。   那一晚,他们没再提这件事,隔日天明,祝镕早起去园中练功,扶意还未醒,因担心害怕到后半夜才睡着的人,他不舍得叫醒。   但练功归来,扶意已穿戴整齐,正候着宫里的旨意,预备随时进宫。   祝镕沐浴更衣,回来坐下用早膳,他记得去赞西边境前,也有那么几天赋闲家中,曾过过这般清闲的日子。   但此时的心态和当时截然不同,到如今,才真正称得上一个“闲”字。   扶意看着他悠哉悠哉地用饭,实在新鲜得很,回忆相识相知相许的这一年多,几乎每一天都在匆匆忙忙中度过。   再撇去分别的日子,撇去白天不得相见的时辰,所有人眼中恩爱甜蜜的两口子,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太少太短。   “笑什么?”见扶意嘴角含笑地凝视自己,祝镕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并没有沾上食物。   却是此刻,下人一路通传进来,皇后宣召的旨意到了。   扶意起身,提着裙袍转了个圈问:“有不合适的吗?”   祝镕不假思索地回答:“很好看。”   扶意嗔道:“谁问你好不好看,这样进宫得体吗?”   祝镕再细看两眼,笑道:“我是挑不出什么不合适的。”   “问了也白问。”扶意随手拿了一块绿豆糕,塞进他嘴里,“慢慢吃你的,等我回来。”   但祝镕还是一路把扶意送到了宅门前,夫妻俩隔着门挥手道别,看着扶意登车而去,祝镕回眸看了眼家宅。   忽然就从小长大的地方,变得很陌生,他已经很久不曾关心过这家里的一草一木,总是来去匆匆,所谓的家,不过成了个睡觉吃饭的地方。   “我到各处转转。”祝镕吩咐争鸣,“去告诉姑娘们,让她们来找我,好些日子没和她们正经说说话。”   争鸣领命,往西苑去找五姑娘,祝镕进园子接了映之,不久后敏之也来了。   三个妹妹领着他在园子里逛,告诉他什么地方修缮过,什么地方新种了哪里来的花草树木,不知不觉,来到春明斋外,但这里不再门户紧锁,站在院门外,能一路看到最里面的正屋。   “三哥哥,过去这里是不能来的。”敏之正经地说,“现在也没说能不能来,但这儿不锁门了。”   祝镕道:“家里哪儿都能去,往后没有任何忌讳,你们若有喜欢的院子,告诉大嫂嫂就行。”   慧之见兄长虽然这般说,但并没有要进去看一眼的意思,说贴心地将话题岔开,而她往前走开,姐姐们自然也跟上来。   慧之说道:“我娘算计着,给哥哥找一处风水好的院子将来做新房。”   映之问:“我还以为婶婶的脾性,会让四哥和未来的嫂嫂在西苑成亲呢。”   慧之笑道:“过去怕是这么想,但如今珍儿还那么小,我也没出嫁,我娘说小两口跟着不自在,家里那么多空着的院子,让他们自在些才好。”   祝镕慢悠悠地跟在一旁,想着之后和扶意去纪州,最快也要一年才能回来,计算着映之及笄的年份,不能错过了妹妹的及笄之礼。   此刻,昔日被困在春明斋的涵之,正在太液池的长桥上,天高地阔,看着锦鲤翻腾,洒下一把一把的鱼食。   不经意抬眸,便见扶意仪态端庄地跟随宫女走来,立在岸边,便向自己行礼。   涵之吩咐宫女:“请少夫人上桥来,你们都在岸边等着。”   众人领命,她们下桥后,扶意才独自走来,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礼。   涵之轻轻一叹,并没有让扶意起身,开门见山地问:“这就把我卖了?”   扶意心头一颤,努力镇定下来:“但这件事,从头至尾,也不曾答应您。娘娘若要责罚,我绝无怨言,但也绝不后悔。”   “起来吧。”涵之道,“那天吓着你,是我的不是。”   扶意连连摇头:“娘娘……我只是心疼您。”   涵之道:“起来说话,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姐姐,扶意,姐姐没怪你。”   扶意越发愧疚不安,诚恳而委屈地说了声:“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背叛您,可我不忍心见您冒险。”   涵之说:“起来吧,多谢你的背叛,让奶奶进宫来点醒我,让我把这些日子憋屈在心里的压力和辛苦,都化成眼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扶意心疼不已,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   涵之洒脱地笑道:“镕儿被禁足等候调令,我就不见他了,替我转告他,那两口子对我们姐弟影响深重,我心里过不去的,在镕儿心里一样过不去。但将来想要有出息,我们要先放过自己,我一时半会儿做不到,镕儿也是,可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告诉镕儿,别和自己较劲,别再和父亲较劲。”   扶意答应道:“我一定转达,但是姐姐,大夫人已经决心好好度过剩余的人生。”   涵之低头捂着小腹:“若非偶遇,我不会让他们祖孙相见,所谓的放过自己,怎么个放过法?那我就想让自己无所顾忌地憎恨,就算将来孩子问我为什么,我也会坦然相告。”   扶意欠身道:“没有人有资格来要求您的宽恕,大夫人自己也明白,莫说祖孙相见,此生母女也不会再见。但是太子与太子妃,与她十分亲密,有他们照顾,您也不必记挂。”   涵之道:“只要他们不再觊觎皇权,不会有人妨碍他们逍遥自在,我的许诺,就当是他们照顾我娘的酬劳吧。”   扶意道:“将来有机会,我会替您转达这些话。”   涵之示意扶意上前搀扶自己,两人缓缓往岛上走,说一些离别的话,互相嘱托,涵之也请扶意到了纪州后,多多替她和皇帝照顾父王和母妃。   待扶意离宫,已时近正午,在回公爵府的途中,遇到了秦太尉的车架,家中下人主动避让,可秦府的车马也跟着停了下来。   扶意得到消息,立时下车,秦太尉在车上挑起帘子,一脸和气地说:“你这是刚从宫里出来?”   “晚辈见过太尉大人,给您请安。”扶意行礼道,“奉娘娘旨意进宫,此刻正要回府。”   秦太尉说:“半路拦下你,实在失礼了,原本贵府出了事,祝镕遭贬谪,我不该在此刻再来叨扰,但曾经说好的事,我又不能反悔失信于人。”   扶意问:“您是说,影儿妹妹念书的事?”   秦太尉颔首:“她的脚伤好得差不多,已经能下地行走,你看安排什么日子,让她正式来府上念书?”   扶意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京,正打算物色新的先生之后来教导姑娘们,便向秦太尉坦言道:“因家中琐事颇多,晚辈顾此失彼,府里正预备为姑娘们挑选先生进府授课,晚辈则从旁敦促指点。倘若太尉大人觉得合适,可将妹妹送来和我家姐妹一道念书,若碍于先生男女有别,我可再做安排。”   秦太尉稍稍有些犹豫,说道:“容老夫再想一想,之后给你答复。”   扶意欠身应过,往后退开几步,目送秦府车马离去后,才上车回家。   这日午后,因工部制造处的火灾,朝廷各部各司自查自警,国子监上下也忙着防火防灾,意外多出半日闲暇。   平理不许随行的小厮往家里去说,打赏了银子命他们去喝茶听书,自己跟着兄弟几个,就往街上来逛。   端午将至,百姓们不用为先帝守制,可以热热闹闹地预备过节,一年到头,除正月元宵,就属端午中秋最热闹。   前几年平理也总是在端午这日逃学,去城郊河畔看赛龙舟,被大哥和三哥都抓过,可年年抓,他年年还想往外跑。   这会儿逛到集市上,秦昊他们都饿了,要往街尾的酒楼去吃饭,平理见摊上的香囊精致可爱,都是端午辟邪用的,草药味也不算呛人,便要买几个回去给妹妹们玩耍。   伸手挑选时,边上同时伸过女人的手,两人不约而同抓了同一只,平理侧目来看,见女子戴着斗笠和面纱,看不清模样,但礼貌地松开了手,并不想和自己争。   “给你吧。”平理大方地说,“你先挑。”   ------------ 第557章 厚道的四公子   姑娘没说话,欠身谢过,也没要那香囊,带着丫鬟立时就走了。   平理一笑,不甚在意,再次伸手摘下香囊,忽地记起方才那一瞬,那双手……   他的目光追向远去的姑娘,斗笠面纱遮盖了身形,但她脚下的步子掩饰不住,像是受过伤,走得还不利索。   再有,那姑娘的手,有明显烧伤过的痕迹。   “秦影?”平理好生新鲜,买了香囊转身就去酒楼找秦昊,说遇见了他家妹子。   “我爷爷是让她出门了,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勇气求,还真求成了。”秦昊往窗口看,满大街的人,一时也找不到妹妹的踪影,回到桌边,盯着满桌佳肴不知从哪儿开始下筷子,一面说,“这一闹一折腾,家里的事都有了转机,就苦了那丫头,满手的疤痕。可她好像不太在意,这些日子我见她,总是笑盈盈,整个人开朗了起来。”   平理没好气地问:“她戴着面纱,我看不清她,可她看得清我,见了我为什么要躲开?”   秦昊说:“这不是上回把你抓了,她心里过意不去嘛,姑娘家脸皮薄。再说,她恐怕还没适应能自由自在地上街,见了熟人才更紧张吧。”   平理正是爱吃肉的年纪,扯了一大块烀得软烂入味的肘子,秦昊毫不客气地把碗递过来接着,问道:“话说回来,我一直没问你呢,那天你去我妹屋里,就是为了告诉他别去和亲?”   肉没吃上,又被问了尴尬的问题,平理不耐烦地说:“不然呢?”   边上林大学士家的公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说:“你是看上影儿了吧。”   平理的筷子刚又扎进肘子里,顿时僵住了。   秦昊则是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他们从小就不对眼,平理一来我家,我妹就嫌他妨碍我念书,怕他带坏我,这都告了多少回状,吵过多少回了。”   可是,雅间里莫名静了下来,众人都看向平理,秦昊囫囵咽下口中的肉,把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不会吧,平、平理,你?”   平理把筷子扎在肘子里,索性不要了,取过手巾擦手说:“问你这话,我才是蠢,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躲我了,我问你干什么。”   秦昊一脸茫然:“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平理把兄弟几个扫了眼,霸道地威胁:“这话我只在这里说,要是说出去半个字,我弄死你们。”   可不多久,雅间里就传来阵阵大笑,震得楼下店家和客人都往楼上看。   掌柜的不敢得罪这几位小爷,只能安抚客人:“没事儿,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各位客官吃着喝着。”   大街上,秦影又带着丫鬟折回了香囊摊子,见方才自己看中的香囊还在,便要掏钱买下来。   摊主双手递过,笑道:“那位公子给了钱,说是姑娘您若回来,就叫您拿走,若是等不着了,我自己留着明日再卖。”   秦影捧着香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身边的丫鬟机灵:“姑娘,我们再买几个,让大爷送给孩子们玩儿。”   她们留下了丰足的钱,走远后再回头,果然见摊主把香囊分给路过的孩子,秦影笑着说:“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多啊好。”   丫鬟说:“您这是遇上了好人,要知道无奸不商,姑娘往后还是要多小心些,别叫人骗了。”   秦影道:“别把人心想得那么坏,盛世太平,百姓自然是淳朴善良的。”   丫鬟看着小姐手里的香囊,说道:“您说祝公子能认出奴婢吗?”   秦影摇头:“你是我娘屋里的,他恐怕连我哥屋里的都记不住,怎么能认得你呢。就算认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爷爷让我出门的,我怕什么。”   丫鬟笑道:“这祝家四哥儿,还真厚道,明明可以买走的,也不认得您是谁,还好心给您留着。就是淘气了些,净带着我们哥儿做不靠谱的事,去边疆那回,夫人差点没挺过来,现在想起来,奴婢的心还扑通扑通地跳呢。”   秦影没接这话,低头看着香囊,小心收进怀里,才说道:“这是我给娘买的……”   但那之后,逛了半天,大大小小买了不少东西。   过去只能坐在马车轿子里看见的光景,如今活生生在眼前,她见什么都新鲜,直到脚腕隐隐作痛,再不能走更远的路,才打算回家。   而她带回家,分给母亲和嫂嫂、侄儿们的东西里,独独没有那只香囊,跟着逛半天,晕头转向的丫鬟也早把这件事忘了。   秦影给爷爷送来她在街上买的茶叶,秦老夫人笑道:“瞧瞧我们孩子,上街一趟,把家里人都想齐全了,往后出嫁了回娘家,是要几辆马车去接你才行?到那会儿可不行了,人家会说你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拿,招人闲话。”   老太尉不屑地说:“白嘱咐,我们家孩子,还能稀罕别人家的东西?”   秦影没敢接这话,把给祖母买的香膏也送上,祖孙俩说说笑笑,不多时祖父写罢了书信,交给下人送出去,才闻了闻孙女买回来的茶叶,皱了眉头似乎不大满意,但也没说什么。   “爷爷,没别的事,我先退下了。”秦影行礼道,“家里端午节给各府的贺礼,重新开的礼单,要赶着打点齐全,转眼就要到节下了。”   老太尉说:“你等等,有件事和你商量。”   老夫人拉着孙女在身边坐下,说道:“你爷爷要送你去公爵府,和祝家的姑娘们一道念书,别看那几个妹妹年纪小,她们从小就念书,比你强些,你不在意吧?”   秦影不敢太激动,压着满心兴奋:“祝家的姑娘性情再好不过,能和她们作伴,我自然愿意的。”   老太尉说:“但有一事,他们家要另请先生,言扶意说是她忙不过来,但我估摸着,是要跟着祝镕一起贬谪离京,所谓忙不过来,不过是个说辞。而这请来的先生,必定是男子,他们家是没这些规矩,我们家还有些讲究,你若是不乐意,爷爷再给你想法子找女先生来家里。”   秦影怔怔地看着祖父,他爷爷这是怎么了?   满头白发的人,竟然转性了,这搁从前谁会来找她商量,这家里大事小事,从来都是爷爷一句话,爹娘叔父、哥哥姐姐们无人敢反抗。   秦太尉见孩子这样神情,不禁皱眉:“不乐意是吧,我也觉着,让男子来教你们上课,不成体统。”   秦影忙道:“爷爷,我、我乐意……想来她们家姑娘在书房时,丫鬟奶妈都是跟着的,我也可以带着我的丫鬟,应该不妨事。”   老夫人劝丈夫:“公爵府向来家风清明,没那些龌龊下作之事,这次谣传的那些话,你不是在查了吗?公爵府如日中天,我们和祝家还是多往来,和睦些的好,你就让影儿去吧。”   离开祖父祖母的院子,秦影规规矩矩一直走到门外,再后来实在压抑不住,顾不得脚踝还疼着,一路欢喜地奔向自己的闺阁。   刚好秦昊从家外归来,看见妹妹一阵风似的飘过,呆了一呆,拦下后面跟来的丫鬟:“小姐怎么了,什么高兴的事?”   丫鬟笑道:“老太爷说,后天永安公主的册封典礼一过,就送我们姑娘去公爵府念书,可把姑娘高兴坏了。”   “哦……”秦昊插着腰,小声嘀咕,“看样子,她是真不在乎平理,可惜了了。”   这会儿功夫,平理也刚到家,一进门就被争鸣带走,三哥在玉衡轩等他。   平珒早就回来了,今天他们学堂也休息半日自查自警,于是平理这瞒着家人的半天假,没能瞒住。   “坐下,把你这次考学的文章,给你说说。”祝镕没责怪弟弟,指了指坐席,“坐那儿,那边的坐席,是姑娘们白天上学用的,往后桌上有什么东西,你别乱动。”   平理往边上看了眼,随口问:“四张桌子?韵之还回来念书?”   祝镕说:“秦家小孙女的,先备着,来不来还不知道。”   平理眼神一晃,闷闷地坐下来,胡乱翻书。   祝镕道:“怎么,不乐意她来,就算你不惦记了,总该让人家念书吧。”   平理反问:“我可什么都没说,哥,我说什么了吗?”   祝镕摇了摇头,说:“看书吧,晚饭前给你讲完,明天,我还是这个时辰等你,你再跑去闲逛,我就不客气了。”   平理趴在桌上,小声问:“哥,你这是心灰意冷,不打算再做官,要跟着您岳丈大人去当先生了吗?”   ------------ 第558章 一切重新开始   祝镕记得,他和扶意要去纪州的事,眼下只有祖母和大哥知道,平理玩笑也好,想要激怒自己来闹腾得不用念书也罢,这小子应该只是随口一说。   “这一段,背给我听。”于是他淡漠地看着弟弟,“开始吧。”   平理好没意思,重手重脚地翻书,歪声歪气地背诵,浑身每根汗毛都透着不情愿不耐烦。   可他不敢反抗,哪怕故意挑衅兄长也不管用,硬是被“按”着脑袋念书,当祝镕点头他可以离开时,几乎是飞着跑出玉衡轩,险些撞上来找丈夫的扶意。   迅速跳开的人,后怕地捂着心口,连声问扶意有没有事,但扶意其实都没反应过来,就只看见眼前一道身影闪过。   平理松了口气:“要是把你撞出好歹,我哥会杀了我。”   扶意笑道:“什么打打杀杀的,这是在家里,可我觉着,能杀你的事,还是读书吧。”   平理正经神情,对扶意说:“您有没有别的事儿,能叫我哥做呢,嫂嫂,我的好嫂嫂,他要在家待多久?现在这样,白天念书晚上回来还要念书,可能原本我有八十岁的寿命,这下只能活六十了。”   但见兄长从门里出来,平理一哆嗦,向扶意深深作揖后,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扶意笑道:“你方才走出来的样子,有几分像大哥哥呢。”   祝镕说:“兄弟之间有样学样,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被大哥管着,其实我比平理还淘气,差别只在于,我倒是挺爱念书的。”   夫妻俩往祖母的院子走去,扶意说道:“太尉府来函,永安公主册封典礼过后,就送秦影妹妹来念书。不论选谁做先生都成,只要求秦影妹妹能和我们姑娘一起上学,有丫鬟婆子跟着就好。”   祝镕说:“太尉府有什么要求,能办到的就尽量答应,如今秦太尉成了皇后娘娘的人,两家和睦些是应该的。”   扶意认同这话,又说:“刚好你在家,帮着物色一下新先生,原先那位返乡了,要性情稳重,但不迂腐,学识不纠结于功名,见过世面走过四海的更好了。”   祝镕笑道:“你这要求,可不低啊。”   扶意道:“既然有的选,自然请最好的,我这要求其实放别人家还不管用,人家更看重功名。”   祝镕停下脚步:“以你的要求,护国寺里那一位倒是很契合,就是稳重二字,怕是不能。”   扶意问:“是说正经的吗?”   祝镕忙说:“我还敢拿他来逗你不成,我有那胆子?”   扶意左右看了眼,嗔道:“下人们都跟着呢,又胡说。”   祝镕道:“说正经的,但我也只是这么一想,就算你想请,如今也不能够了。”   扶意没多想:“是说他性情不会受我们的邀请,又或是,他已经离开京城了?”   祝镕摇头:“你想不到吧,他如今,是太尉府的门客。”   扶意很是惊讶:“当真?”   祝镕说:“我也是听人提起,没来得及亲眼证实。”   扶意不免好奇:“他这样的性情,怎么会愿意追随权贵,他该是等皇帝请他才对。”   祝镕说:“可皇帝怎么会请他,他若还想入仕,唯一的途径就是被举荐,他总要找一棵大树来栖身。”   扶意莫名有些失望,但自知不该有这样的念头,说道:“用我臆想的清高来束缚他,这不公平,他有权利选择自己往后要走的路。”   祝镕说:“也许将来,我会和他同朝为官,或成为莫逆之交,又或是强劲的政敌,不是矫情说这些话,我还真挺期待的。”   扶意笑道:“咱们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去纪州好好冷静一两年,再回京城,一切重新开始。”   祝镕说:“倘若不是此次火灾,倘若不是因我必须被贬谪,你会想和我一起离开京城去冷静些日子吗,扶意,我有时候会动摇,你跟着我,真的快活吗?”   扶意摇头:“虽然说嫁给你啊,跟着你啊这些话,可我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不错,我们是夫妻,我嫁给了你,但仅此而已。镕哥哥,不是我跟随你,而是我选择了和你在一起。”   祝镕轻轻摘下飘落在扶意发髻上的花瓣,说道:“待王爷来函,我们就动身回纪州。”   ------------ 第559章 我另有个法子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已是永安公主的册封典礼,公爵府上下除去三位姨娘,便只有祝镕和扶意没去观礼。   上京以来,过去还只是先生的身份时,扶意就曾跟着进宫、去围场,成亲后更是什么也没落下,这头一回不必赴宴,在宅门外送走家人后,直觉得浑身自在轻松。   之后,夫妻俩在玉衡轩打点准备,好在明日迎来秦家的孙女。   而这几天祝镕专心为平珒辅导功课,顺带管束平理,日子久了,深感为人师表的不易,这教书育人,又岂是把自己知道的讲出来这么简单。   感慨岳父桃李满天下背后的辛苦,还有全家人想当然地认为,扶意有才学,教导姑娘们不过举手之劳,她完全可以同时打理家务,应付人情往来,孝顺长辈……   此刻,看着扶意亲手摆放秦影书桌上的文房四宝,祝镕合上了平理那字迹潦草、词不达意的文章,想起身来帮忙,却见争鸣小跑着找来,在门前递过开疆的信函。   “他自己怎么不来?”祝镕接过信,问道,“同在京城,还用书信传递,叫人半道截了如何是好?”   扶意走来,说道:“你忘了,今日永安公主册封,他能不去吗,急着给你信函,是有要紧事吧。”   夫妻俩一同将书信看了,果然,是工部制造处的火灾调查,有了新线索。   然而此前谣传扶意与平理不论,并此次火灾的幕后操纵者,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被发现,两件事的矛头竟然都指向了永清大长公主府。   这让祝镕不得不起疑心,在他看来,大长公主沉湎男色,所求所图不过是富贵和地位,该不会轻易做出自断后路的蠢事。   谣传扶意不伦,毁公爵府清誉,这在朝廷大小无数的阴谋中不值一提,可工部制造处的火灾,一旦查到她头上,就是太皇太妃跪在大殿前哀求,也救不下来的大罪。   扶意问:“如今皇族里,足以撼动帝位的人,在你看来有哪些?”   祝镕摇头:“早在先帝在位时,京中皇族就被一一打压,虽然当今不能掉以轻心,要扼杀一切谋逆的念头,可京城里,并没有人有实力与皇权抗衡,除非那些不在京城又手握兵权的人。”   扶意道:“皇上手中的兵权外,眼下大齐的四大兵权,分别时靖州、纪州、平西府和东海王。”   祝镕颔首:“其中纪州和平西府,等同是在皇上自己手中,就剩下姑父和东海王。”   扶意说:“要往东海去查吗?”   祝镕将书信烧了,说道:“再商量吧,先把大长公主的底细摸清,若一切都是她的私欲,那便是小事,万一牵扯到四大兵权,又有麻烦了。”   扶意问:“打算怎么摸底细?”   祝镕笑意深深,回眸看向平理那乱七八糟还不许下人收拾的书桌:“当初在我和开疆的严密关防之下,都能自由进出皇宫的人,探一探大长公主府,有何难。”   扶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说道:“平理答应过婶婶,再不穿夜行衣,我另有个法子,但要你去对平理说。”   这日傍晚,没能因为永安公主册封而停课一天的平理,回家仿佛上坟般沉重,没进家门就叹气,白天念书夜里念书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这会子进门,一抬眼,就见三哥在那儿等着,他不禁后退了一步,立刻说:“我可是散了学就回来了,这不是满京城的人都去公主府道贺,街上堵得慌,为了不耽误时辰,我可是走回来的。”   祝镕道:“马房的下人,吃坏了东西,今天没人放马,要不要一起去?”   平理眼睛一亮,但立时又克制住高兴,生怕上了当,一本正经地说:“不去了,我还要念书。”   祝镕转身往马房的方向走:“若不去,就回玉衡轩将《冠义》抄十遍,我回来要看。”   平理毫不犹豫地跟上来:“哥,你要不要试试我的大白马?”   兄弟俩这一去,天黑才回来,扶意在祖母屋里见到丈夫,夫妻俩会心一笑,她知道,那事儿平理答应了。   老太太见他们眉来眼去,含笑叮嘱孙儿:“回了纪州,在你岳父跟前,可要收敛些。”   可两个孩子,笑得更乐呵,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隔天,是秦影正式来公爵府念书的日子,扶意早起还在梳头,自家妹妹们就来了,祝镕颇有些招架不住,提着剑躲去园中练武。   待至约定的时辰,秦老夫人亲自带着媳妇和孙女登门,正经行过拜师礼后,老太太招呼女眷,扶意带着姑娘们回玉衡轩上课。   晌午休息时,扶意带着秦影到一旁的屋子说:“这里原是皇后娘娘在家休息的地方,往后你就在这里午歇,自然若要回府,只要不耽误下午的时辰,你自便就好。眼下家中还在物色新的先生,这些日子跟着我学,有不明白的只管问,将来新先生来了也一样。”   秦影一一谢过,见扶意要走,她不禁道:“三嫂嫂……”   扶意笑问:“若不想一个人用午膳,我留下陪你,或是叫妹妹们来。其实我们反而怕你不自在,或许想中午单独歇会儿,才安排她们散了,不然照她们的性情,乐得和你玩在一起。”   秦影说:“今日总有些拘谨,我也好妹妹们也好,过些日子彼此熟络了,这些事就不必您操心了,请您留步,是另有话说。”   扶意温和地问:“只管说。”   秦影欠身道:“之前在府里养伤,我对您的关心十分冷漠和失礼,一直很愧疚。”   扶意道:“当时的情形,还有你的心境,一切都合情合理,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好在都过去了,不要为了过去的事耿耿于怀,这也算是你我的缘分。”   秦影脸上有了笑容,说道:“虽然爷爷满足了我的心愿,但我不小了,待家兄成亲,家里立刻就会为我张罗婚事。在这里,最多一两年,但就算一两年,我也会好好珍惜,这是我从小的心愿。”   扶意笑道:“就算成了亲,一样可以上学,自然这是后话。你说得对,先好好珍惜这一两年光景,以你的聪明,学什么都成。”   但见厨房的人送来午膳,扶意便道:“我陪你用膳,要让你信任我,总该先彼此熟悉起来,你只知道,我和你韵之姐姐亲密无间,其实刚开始,她巴不得把我撵走。”   秦影很意外:“你们看起来,想亲姐妹一般。”   扶意挽着她的手进屋,说道:“先用饭,我慢慢给你说。”   同是此刻,国子监里也正午休,膳厅里饭菜飘香,秦昊洗了手来用饭,却不见平理踪影,四下看了看后,立刻熟门熟路地找来,果然看见正要翻墙的家伙。   “赶紧下来,又出什么事了?”秦昊着急地说,“这些日子整肃学风,你怎么顶风作案。”   平理不屑地一笑:“我有靠山,放心,你要不要一起去?”   秦昊拿他没法子:“赶紧滚,有什么事我替你兜着。”   平理说:“我下午就回来,用不着你。”   秦昊好奇:“就去一会儿?”   平理一脸坏笑,伸出手:“要不,一起走一个?”   这日傍晚,秦影下了学,高高兴兴地回到太尉府,可进门就听丫鬟说,公子逃学被告状,老太爷正在训话。   她担心哥哥挨打,急匆匆赶来,却没有平日里震天响的训斥,也不见家丁搬凳子拿板子,她松了口气,又刚好见哥哥出来。   “没事吧?”秦影担心不已,“哥,你怎么又逃学呢?”   “没事没事。”做哥哥的却一脸得意,反而打量妹妹,笑道,“念了一天书,像是变漂亮了。”   秦影恼道:“就是不正经,我是你妹妹也罢了,可不能在外头这样轻浮。”   只听里头传来爷爷的声音:“和谁说话呢?”   秦昊忙道:“我好容易脱身,你去应付吧,回头哥再告诉你,我走了。”   看着哥哥跑远,秦影向门里应道:“爷爷,是我回来了,来给您请安。”   祖孙相见,见孙女笑容明朗,秦太尉心里也高兴,说道:“往后家务事,你母亲会带着几个嫂嫂料理,也该由她们接手了,你只管安安心心念书。如何,今日还行吗?”   秦影说:“公爵府里一切周到,没有不好的,其实这些日子,让我高兴的,是爷爷您。”   老太尉嗔道:“我怎么了?”   秦影说:“爷爷,您变了很多,能和和气气和我们说话了,我哥闯祸,您也不是非打即骂,能听他解释,听他说话。”   ------------ 第560章 满身脂粉气   白发苍苍的祖父,竟是被孙女几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把胡子,干咳一声:“江山都能易主,世道也能改变,我又有什么可固执的。可你们一个个别给我上了天,影儿,你是姑娘家,要比你的哥哥们更谨慎自重。”   秦影福身应道:“孙儿都记下了,爷爷,我一定不让您失望。若没别的事,我就回房温书去了。”   秦太尉嘴上念着:“还真当回事,不过是去玩儿罢了。”   可孙女走时,他又叮嘱:“往后我的书房,你爹你哥的书房,想要什么只管去取,不必再请示,也不用偷偷摸摸。”   谢过祖父,满心欢喜地出门,刚好遇见下人领着施展往这里来,见他恭敬地让在一旁,秦影也礼貌地颔首致意,而后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转眼,秦影来公爵府念书已有三天,这日扶意奉旨进宫不在家中,上午自习后,映之姐妹几个被二姐姐派来的家仆接去玩半天,秦影便独自一人在玉衡轩等扶意回来。   她用过午饭,回书房看书,有丫鬟要来点蚊香,还贴心地准备了好几家铺子的香,让秦姑娘挑选。   秦影说:“书房里这样干净,哪里来的蚊虫?”   小丫鬟笑道:“天气越发热了,这人进进出出的,保不齐带进些。我们四哥儿怕热,夜里都是开着窗户念书,连纱窗也不让关。”   秦影看向边上的书桌:“那是平理哥哥的座位?”   丫鬟应道:“是,乱的就是,前面整整齐齐的是五公子的。”   秦影说:“我看桌上的东西好几天没动过了。”   小丫鬟也奇怪地说:“前几日我们三公子天天盯着弟弟念书,这几天突然不盯着了,人也不来了。”   她们点好蚊香退下,秦影低头继续看书,但看着看着,从衣襟里摸出了那枚祝平理留给她的香囊。   端午时节,戴着这香囊,就能避开蚊虫,不过好几天过去,香囊里草药的气味已经淡了。   秦影看向那乱糟糟的书桌,不明白这府里的下人为何不收拾。   想了又想,便挪到了平理的坐席,将胡乱摆放的书本码齐,把蘸了墨已经干涸的笔归拢,桌下一团团写废的纸,她随手拿了一枚展开,嗤的一声笑了。   皱巴巴的纸上,画着一只大乌龟,又捡了几枚纸团,什么狗啊猫啊,虽然画工粗糙,但看得懂是什么,还真挺像的。   “哎呀,姑娘……”送茶水来的婢女,见她收拾四公子的书桌,赶紧放下茶盘阻拦,“四哥儿不让动的,不许人收拾。”   秦影很好奇:“为什么?三哥哥他也不管吗,这里乱得看不下去。”   小丫鬟说:“奴婢也不清楚三公子为什么不管,反正就这样,刚开始咱们收拾,四哥儿就发脾气,后来就越来越乱了。”   秦影说:“真有意思,那我动过了怎么办,要不,再给他翻乱了?”   刚好扶意从宫里回来,进门听见这话,笑道:“为了不念书,平理没少折腾,除了打骂没别的法子能镇住他,他三哥哥就索性不管了,由着他去,只要把书念了就行。结果平理招数用尽,也没法子了,你别放在心上。”   秦影向扶意行礼,说道:“嫂嫂您不去韵之姐姐家里做客?”   扶意说:“反是机会难得,只有你在,能专心给你讲些什么,回来的路上,我都想好了。”   秦影很是高兴:“多谢三嫂嫂,虽然留下等您,但想着您若不回来,我自己温了书再回家。”   扶意感慨:“就不说平理了,我们家的妹妹们也没你这么好学,我更要尽心帮你才是。”   如此,一个肯学,一个用心教,俩人在书房一坐就是半天,不知不觉天色见晚,丫鬟们来点蜡烛,扶意才察觉时辰晚了。   她亲自送秦影出门,路上遇见大哥的几位门客从倚春轩出来,扶意客气地请他们先走。   “想什么呢?”扶意见身后的秦影出神,问道,“不方便见男眷吗?”   秦影摇头:“家里也有门客,时常出入,何况如今爷爷他性情大改,我们家的规矩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只是看见几位先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只是以我的立场来对您说,总觉着不合适。”   扶意道:“我们年纪相仿,离了书房本该是姐妹朋友一般,我没有可顾忌的,望你也是。”   秦影颔首,便说道:“科考时因文章言辞对当今大不敬,被革了功名的那个施展,您应该认识吧,据说还牵连言夫子被抓。”   扶意猜到了秦影要说什么:“我认得,他如今好像还在京城。”   秦影说:“他成了祖父的门客,时常见他进出家里,看起来,爷爷很是器重这个年轻人。”   扶意略表惊讶:“是吗,原来他投在了太尉大人门下?”   秦影道:“但我提起他,是因为他来太尉府的事,和您有关。”   这一次扶意可没猜中,露出了真实的惊讶:“与我有关?”   秦影便是将那日园中听到的对话,都告诉了扶意,她自然不是要背叛爷爷,原本也不是自己家的事,只是为了告诉扶意,是谁在幕后制造谣言毁坏她的清白。   扶意这下也明白了,秦太尉那会儿哪里来的勇气和底牌,去向大姐姐表白他的忠诚。   此刻想来,造谣一事应该已经查明白,不巧遇上工部制造处的火灾,秦太尉憋着隐忍不发,恐怕还在查线索,是要把大长公主府一锅端了。   秦影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施展利用了这件事,也利用了我们家那阵子在朝廷处境尴尬,我就不说他是不是好人,但请嫂嫂多留个心。”   扶意没想到,曾经被烧伤折磨得生不如死,依然不愿相信救助自己的人的姑娘,如今能对自己这般推心置腹,让她好生动容。   但这件事,扶意不能说太多,也没必要把尚不懂朝政的秦影牵扯进来,于是继续送她出门。   二人到了宅门下,方才就远远看见三夫人在此处徘徊,扶意和秦影上前问候,三夫人冲秦家小孙女尴尬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只等秦府车马离去,她才拉着扶意问:“好好的,镕儿怎么不教平理念书了,你看这个时辰,他本该早就回来才是,是镕儿被他气坏了,不管他了吗?”   扶意说道:“等我去问过镕哥哥,婶婶别着急。”   三夫人压低了声音说:“他不爱念书,我一早知道,也不打算逼他,可是……扶意你不知道,他这几天回家,满身脂粉气,这必定是从女人堆里钻过才会沾染的,我都不敢告诉你三叔,每天让奶妈偷偷摸摸把他的衣裳洗了。”   扶意忍着笑意,应道:“那、那等我告诉镕哥哥,私下里问问他。”   三婶婶捧着心口说:“孩子大了,我得给他张罗婚事,哪怕家里选个漂亮可靠的小丫头通房,也比外头的强,外头那些女人,哎……”   扶意无奈,跟去西苑安抚了婶婶好半天,才脱身回清秋阁。   祝镕听过,也是哭笑不得:“平理为了能不念书,做什么都拼,我有时候也想,何苦把他困在书房里。”   “念书与否的差别,如今看不出来,过上十年八年,就有差距了。”扶意说,“就这两年,你可别心软。”   祝镕笑道:“三嫂嫂好大的威严。”   扶意轻轻踹了他一脚:“说真的,你见天在家闲着,我还真烦你。”   但夫妻俩还没拌上嘴,香橼进门说:“小姐,跟车送秦姑娘回府的妈妈要见您,跑得气喘吁吁的。”   扶意莫名地看了眼祝镕,待见了那妈妈,才知道,秦影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平理和她哥哥,几个少年郎,不知和什么人厮混在一起,秦影没忍住,和平理当街吵了起来。   “秦姑娘虽然急了些,我们四哥儿也是嘴上不饶人的,把人家姑娘都说哭了。”妈妈着急地说,“秦府的下人脸都绿了,到了府外,撂下奴婢就不管了,昨儿还很客气,硬拉着我进去喝杯茶再走。”   祝镕说:“先派人,去把四哥儿带回来,大公子和三老爷那里,我去解释。”   ------------ 第561章 看她哭了,我可真不忍心   秦影红着双眼回到家,纵然她不愿生事,随行家仆也不能善罢甘休,更何况自家公子未能被小姐劝回来,依旧跟着祝平理那一伙人放浪去了。   秦太尉得知消息,立时派了家仆去找,孙女则被叫到跟前询问缘由,连老夫人都说:“祝家千般好,那个祝平理着实可恶,带着昊儿学坏不说,还总和影儿过不去,堂堂公子哥,总欺负个姑娘算什么意思。”   做爷爷的自然也心疼自家孩子,问道:“你若是觉着再去公爵府尴尬,这学就不必去上了,往后在家,爷爷给你请先生。”   秦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回来的路上就后悔了,此刻忙道:“去了这几天,没在公爵府遇见过他,方才的事我也有不对,是我先说他带坏我哥,还指责哥哥不是,才把他惹急了。”   老夫人不以为然:“就算这样,他一个男人也不该当街和姑娘计较,实在没教养。公爵府的子弟,我看着都是人中翘楚,就出了这么个反骨,也不怪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往他身上传。”   秦影不知该从何解释,满眼为难地看着祖母:“奶奶,事情……”   老夫人兀自念叨:“不是我计较,这出身还是有讲究,公爵府的巨伞照着,都忘了那小子的亲舅父是大逆贼金东生,他母亲的出身原就不好,怎么能教出好儿子呢。金氏上回来咱们家捞她的儿子,那股子横劲儿,我一辈子没在京城贵眷里见过这号人。”   这事牵扯到三夫人身上,秦影更加过意不去,再后来母亲和父亲也到了,偏偏下人找不回哥哥,惹得父亲十分震怒,已经命下人预备家法。   但秦影却发现,爷爷的反应和往日不同,就算爷爷的性情有所改变,不至于纵容孙子在外放荡,和祝平理一起自然算不得放荡,要紧的是那几张陌生面孔。   回忆起来,那几人一个比一个俊俏风流,她下车就闻见浓烈的脂粉气,自己身为女孩子家都不敢这么张扬,他们分明是男人,却有些雌雄难辨的气质。   “影儿,回房去吧,等你哥回来,爷爷让他来赔不是。”老太尉对孙女说,“公爵府你想去,还是接着去,但这件事,两家要有个说法,祝平理身上还惹着风流官司呢,不能让他毁了你的名声。”   秦影无话可说,唯有欠身领命,但走时又看了眼祖父,爷爷眉宇间的从容淡定,让她觉得不寻常。   走回闺阁的路上,忽然想起那天哥哥逃学被国子监告状,却没有受任何责罚,难道……   “小姐?怎么了?”   “没事……”秦影收回神思,“回去吧。”   然而,回房后不久,公爵府就来人了,祝家的大管事代表公爷和夫人来的,为了自家公子的失礼,特向太尉府致歉。   下人们去打听了来向小姐禀告,说老太爷和和气气,没给人家管事甩脸子,还打赏了银子。   秦影总算松了口气,吩咐道:“明日去了公爵府,你们也不要露在脸上,今天冷遇送我回来的几位妈妈,你们就已经失礼了。”   众人纷纷答应,但忍不住嘀咕:“可是那四公子把我们哥儿带去哪里了,听说还没找着呢,这要是去不干不净的地方被人告发去学里,咱们公子可真要被国子监除名了,进进出出跟闹着玩儿似的。”   忠国公府里,祝镕亲自至西苑向三叔解释一些事,虽然弟弟还没回来,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连他也不知道,但他至少明白,平理不是去鬼混的。   三夫人没在跟前听,小儿子哭闹得她走不开,此刻见祝镕出来,抱着平珍就上来问:“镕儿啊,你为什么不管平理了,前几日跟着你念书,不是挺好的?我知道,他资质不如平珒,还总惹你生气,可你是做哥哥,让让他,别和他计较,婶婶给你赔不是。”   祝镕道:“婶婶,平理是好孩子,您放心,我不会不管他。但平理大了,他有主意的时候,咱们也该听一听。”   三夫人听得愣愣的:“不是,镕儿,我是说……”   祝镕却作揖道:“婶婶,大哥还等我回话,我先过去了。”   这会儿功夫,平理和几个兄弟,正在城南戏院包厢里,看台上才子佳人卿卿我我,戏码到了暧.昧放浪之处,底下的人疯了似的拍巴掌吹口哨。   平理眉头紧蹙,沸反盈天的喧嚣令他耳朵生疼,他不喜欢这地方。   “平理,看那边,人来了。”秦昊在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打听清楚了,都是大长公主府的,和台上那演花旦的是相好。”   平理满眼的嫌弃:“两个男人……相好?”   秦昊稀松平常地说:“这龙阳之好、断袖之交古来就有,最是这些优伶之间,雌雄难辨的好这一口,你没听说过?”   平理清了清嗓子:“我、我当然知道,行了,既然人来了,一会儿想法子套个近乎。”   秦昊说:“我们的身份,你不怕他们生疑?”   平理摇头:“看我的,要说这事儿,还得谢谢你妹妹,刚才看她哭了,我可真不忍心。”   ------------ 第562章 为了平理也为了你的名声   秦昊黑着脸:“要不是知道你在做戏,方才我差点就要翻脸,往后可不许再这么欺负我妹妹,听见没?”   平理盯着那边包厢里满眼痴情的人,一面应着:“我欺负她做什么,你白操心。”   秦昊叹了一声:“你也怪可怜,一厢情愿,你看上那丫头什么了,我妹是长得漂亮,但她那性情,不该是你喜欢的吧。”   平理满不在乎地说:“什么看上,就是一时心血来潮,要不是你妹子,我才懒得在意。”   秦昊不屑:“那你还说什么动了心?”   平理终于收回目光,指着自己说:“小爷我,家世、人品、样貌摆在这儿,还怕娶不到媳妇?”   此时,台下一出戏罢了,掌声雷动,打赏的铜板银子噼噼啪啪落了满台,平理用胳膊肘捅了捅秦昊:“你看,我的天……”   只见侧楼包厢,面相俊秀的男子,凭栏而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台上,葱白的手指轻点在红唇,而台下的花旦,也向他抛去柔情似水的媚眼……   平理打了个哆嗦,小声说:“大长公主要知道自己的爱宠在外头养着戏子,还是个男人,得疯了吧。”   秦昊冷声道:“疯什么,打死算完呗。”   平理一怔:“打死?”   秦昊点头,给自己斟茶喝,说道:“皇室贵族里,什么脏的臭的烂心肝的事没有?你就是在家养得太好,眼里干净,我还比你知道得多些。”   平理歪着脑袋想半天:“那我们要是拿到证据,让皇上把大长公主府给端了,是不是算还他们自由,还成全了他们?”   秦昊说道:“看他们怎么想了。”   平理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走,去外面候着他们。”   这一晚,祝镕和扶意等到半夜,才听说平理回来,他一路跑着进了清秋阁,少年郎满身的骄傲,几乎盖过了令人皱眉的胭脂气和酒气。   “香橼,找一身我的衣裳给四公子换了。”祝镕吩咐道,“再打些热水,拿些吃的来。”   “立时就回去的,换衣裳做什么?”平理正兴奋,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哥,你听我说啊……”   因平理换衣裳,扶意前半截没听到,再进门听后半截,道是三五日内,一定能从大长公主府里找到证据。   平理大口吃着糕点,说道:“原来秦昊他爷爷也在查大长公主府,老爷子平日里看我不顺眼,遇事儿还挺仗义啊,不过想想,该是不愿让人说他孙子跟名声不好的人混在一起。”   祝镕看着弟弟,又好笑又心疼,碍着扶意在边上,也不敢说什么念书不念书的事儿,心里就想着,往后也不逼他了。   若是除了念书,别的事儿干什么都像样,又何必浪费大好的年华。   不过他这心思,还是被扶意看穿,自家相公眼睛里有什么,扶意一眼就能猜到,平理离开后,听祝镕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便是问:“你舍不得让平理继续念书了吧?”   祝镕苦笑:“就只动了个念头,这也瞒不住你?”   扶意说:“你要做主,我的确不赞同,但平理若自己决定,我怎么都支持他。”   祝镕笑道:“这次的事,若成了,功劳你和平理对半分。话说回来,你们俩的麻烦,最终还是你们自己解决了,你怎么就能想到,从那些男宠下手?”   扶意说:“当时忽然闪过的念头,最终还是靠你和平理才能成全,不敢自夸。但这都不重要,她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造谣,要毁我和平理的名声,这都是小事,不惜放火烧工部制造处,害死那么多性命,才是大事。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恶毒的人。”   祝镕叹息:“平理提到的话,你也听见了,在一些皇室贵族的眼里,哪有什么人命?”   扶意心头一沉,可不是吗,就算是在公爵府,大夫人也曾草菅人命。   与此同时,深夜回家的秦昊,一样在祖父的书房说了半天的话。   秦影担心哥哥,早早派丫鬟盯着,这会儿听说兄长不仅没遭训斥,祖孙俩还正儿八经商量事儿,连那个叫施展的门客也在书房。   回想傍晚大街上的相遇,和祝平理的言辞刻薄、霸道蛮横,她突然明白过来,这要是真的起争执,她哥早和祝平理打起来,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欺负。   秦影顿时担心不已,怕自己坏了爷爷和哥哥们的大事,满心忐忑,以致于一整夜没睡好。   隔日在玉衡轩,不知情的映之姐妹们,贴心地安抚秦姐姐,数落自家哥哥的不是。   扶意到来后,却只字不提昨日之事,正经为妹妹们讲学。   至中午,老太太派人来接孩子们去用膳,见秦影的神情,不太情愿同往,扶意便借口留下了她,递过眼色,示意映之领着妹妹们离开。   姑娘们离去,秦影松了口气,待丫鬟们也退下,她才对扶意道:“三嫂嫂,昨天的事……”   扶意合上书,温和含笑:“我们边吃饭边说,饿了吧。”   这一顿午饭,吃得秦影“大开眼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扶意看,听着每件事的来龙去脉,生怕错过半个字。   扶意笑道:“你三哥哥说,瞒着你不好,害你整日里担惊受怕,太委屈你了。昨晚的事,平理说,改天一定登门向你道歉,当时他们和几个戏子游街闲逛,总要有些纨绔子弟的做派,虽然你的出现让他们一身冷汗,但闹了一场,反而让他们得到了戏子的信任,知道了戏院里的秘密。”   秦影捧着玉瓷碗,像是压抑着兴奋,小心地问:“那,嫂嫂,我没坏了事?”   扶意笑道:“没有,也是平理机灵,听妈妈们说,你们俩连吵架都熟门熟路的。”   这是无心的话,可眼看着姑娘双颊泛红,扶意忙岔开话题道:“暂时不能告诉别人,你自己藏在心里,就这几天了吧。”   秦影冷静下来,再看扶意,见她心事重重,好心问道:“嫂嫂还担心什么吗?”   扶意一笑,摇了摇头,给她夹菜敷衍了过去。   可其实,她在心里担忧,大长公主若是纵火元凶,她图什么?   损了人命,自然罪无可赦,可她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命,就整件事的利益得失而言,似乎,祝镕才是最后的靶子。   但夫妻俩不曾提起这话,像是暗暗都在心里做了准备,就怕这事儿绕来绕去,又绕回……   清秋阁里,翠珠侍奉三公子用午饭,见争鸣满头汗地跑进来,不自觉地流露出关心,但知趣地退下了。   祝镕看在眼里,但眼下顾不得这些事,但问争鸣:“怎么样?”   争鸣道:“庄子里一切如常,大老爷每日或散步或侍弄花草,偶尔写写字,很少与人说话。前日说想养两条狗,但后来又作罢了,那里的人一直互相监督,至少眼下,没人发现大老爷往外传递书信。”   祝镕心头一松,依然不敢松懈,吩咐争鸣:“这几日别的事不必忙,盯着我爹。”   午膳过后,扶意暂回清秋阁,留下秦影独自在书房,她和来侍奉茶水点蚊香的丫鬟闲聊几句,却见三夫人带着下人到来,忙起身行礼。   三夫人询问扶意何在,得知回了清秋阁,便冲秦影一笑,拉着她坐下。   “姑娘,昨儿我们平理,又欺负你了,实在对不住。”三夫人说,“难为你今天还来,真怕你不来,两家生了嫌隙。”   秦影答应扶意,绝不对旁人提那些事,便只是说:“怪我太冲动了,激怒了平理哥哥,请您多包涵。”   三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可怜见的,怎么就烧成这样了。”   秦影如今已不在乎疤痕的丑陋,这是她抗争的代价,她心甘情愿承受,温和地说:“已经不疼了,多谢您记挂。”   三夫人清了清嗓子:“姑娘是通透的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想着,为了两家好,为了平理也为了你的名声,姑娘能不能,回太尉府请先生教书?”   秦影怔然:“您的意思是……”   三夫人笑道:“你看啊,你一个未出阁的孩子,见天来我们家,我们家的公子们,就轮着平理适婚又未娶,前阵子才传那些难听的话,这要是和你再牵扯上……”   秦影下意识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眸。   三夫人说:“不是婶母不讲道理,就是怕将来两家各自说亲,被互相拿来说事儿,这多不值当?耽误了你,也耽误了我们平理,就昨天你们当街争执,今天都传疯了,哎!”   ------------ 第563章 大长公主府的秘密   待扶意回玉衡轩,三夫人已经离去,不久后妹妹们也午歇归来,下午便接着讲学。   因另有心事烦恼,直到日落前散了课,扶意也没察觉秦影的心思,以为婶婶午间来玉衡轩是代替平理向她赔不是,未作多想。   日落时分,平珒准时归来,祝镕才落座,弟弟便拿了一篇文章给他看。   “你写的?”祝镕饶有兴致,可目光扫过几行,心中却是一钝。   “是父亲年少时的文章。”平珒说,“今日夫子拿来讲学,最后才告诉我们,是昔日父亲的习作。”   祝镕没再看下去,他像平理这么大时也学过,且能倒背如流。   平珒说:“我会写比爹爹更好的文章来代替他传下去。”   祝笑问:“父亲的文章不好,才要代替他?”   平珒应道:“三嫂嫂曾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家国才有前程,若是一代不如一代,家与国都将岌岌可危。哥,您也学过这篇文章吧,您小时候就没想过,另写一篇来代替父亲?”   祝镕认真回忆从前,说:“没想过,但也曾写下不少文章,既然没被学堂留用,就证明哥哥不如父亲。”   平珒稍稍犹豫后,问道:“父亲并不是当年的状元郎,可您是,哥,我一直很想问,当年科考,真的是父亲营私舞弊,一路将您推上殿试头名吗?”   祝镕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平珒被问住了:“我就是……好奇。”   祝镕说:“珒儿,你做自己的学问,效忠你的君王,是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在几篇文章,别在小事上,和自己过不去。至于哥的功名,你大可以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这份荣耀,期盼着将来你能做得更好。父亲做过什么,我不知,可我的功名,我问心无愧。”   平珒深深作揖,坐回自己的席上,才翻开书本,便见下人来传话,说是二姑爷来了,要见三公子。   “哥,我先自己温书。”平珒很乖,“您去见二姐夫吧。”   玉衡轩外,闵延仕行色匆匆,见了面便道:“说几句话,我立时要走。”   祝镕问:“什么要紧事?”   闵延仕问道:“我今天才听说,你掌管火器制造后,将工部采买全换了?”   祝镕应:“换了,但并非我个人的主张,怎么了?”   闵延仕说:“我一直以为,放火烧制造处若不是向皇上示威,就是要迫害你,但现在另有个想法,是不是你们动了谁的利益?”   祝镕若有所思:“这么说的话……”   闵延仕说:“我现在就去查,有账可查,就一定会有线索。”   祝镕问:“不是有线索,大长公主府在火灾后,曾有可疑之人出入?”   闵延仕道:“兴许利益中的一环,就是大长公主府,查明真相前,任何线索都不该放过。”   祝镕便不再顾忌,说道:“火器制造,牵扯的不仅仅是金银利益,贵太妃、四皇子,还有闵氏一族……”   闵延仕一脸淡漠:“我早已查过,虽然再无瓜葛,但也不能稀里糊涂被他们牵连,你如何对待大伯父,我也如何对待我的家人,好在他们原就没本事,翻不了天。”   晚膳时,夫妻俩说起这件事,扶意安静地听着,一面从丈夫的眼里看出另一种情绪。   事发以来,彼此不曾挑明,但她能感受到,祝镕很紧张。   倘若这件事又和公爹牵扯上,哪怕皇帝是亲姐夫,将来再想得到毫不保留的信任很难,再糟糕些,会影响长姐的中宫地位。   饭吃到后来,两人都不说话了。   夜渐深,夫妻共处一室,但各自做各自的事,安静得仿佛彼此都不存在,直到外头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平理一阵风似的窜进来,大声嚷嚷着:“哥,你看!”   祝镕迎上前:“怎么往卧房里闯,你嫂子在。”   扶意跟来:“不妨事,平理,找到什么了?”   平理放下数本厚厚的账册:“被我抓了和戏子私通的男宠,侍奉大长公主多年,他并不知道大长公主做些什么勾当,只知道这是她看管最严最谨慎的东西,他迷晕了大长公主偷出来了。秦昊看了,他说上面记的账目,这些东西可以用来造兵器火炮,哥,你看看。”   祝镕朗声唤争鸣:“去请二姑爷来,若不在家中,就在户部。”   扶意点亮烛火,好供祝镕看仔细,自己也取了一册来翻阅,虽不识得这些账上买卖的东西能用来做什么,可出入金额巨大,绝非正经营生。   “我把人藏起来了,他再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平理说,“哥,我答应了还他自由身,让他和相好的戏子离开京城,回头查抄大长公主府时,您能替我把这事儿办了吗?”   祝镕颔首:“我若是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不久后,闵延仕到了,另有扶意和家中可靠的账房来相助,几人通宵达旦,将大长公主府这些年,勾结工部、兵部及各地经办官员,在火器制造中贪赃枉法的账目,核对户部的旧账,算得一清二楚。   天明时,坚持要等结果的平理,已经睡得喊声震天,祝镕将弟弟踢开的毛毯盖上,吹灭了矮几上的蜡烛。   闵延仕洗了脸,端正仪容后走来,说道:“我回去看一眼韵之,怕她担心,之后就去太尉府。事情牵扯极广,都是先帝留下的旧账,要算,朝廷便是大震荡。快,一道圣旨便可抓捕抄家,可若有所顾虑,皇上投鼠忌器,就没底了。”   祝镕道:“我等你的消息,若谏言不成,我会请旨进宫。”   闵延仕颔首,见扶意走来,他道了声辛苦后,便匆匆离去。   “扶意,去睡会儿。”祝镕心疼妻子,“你累坏了。”   然而扶意看着丈夫的眼眸越发明朗,这些日子凝聚的阴云散去,她心里是高兴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祝承乾不相干,公爵府可置身事外,他一定大大松了口气。   大夫人是压在长姐心头的包袱和阴影,祝承乾,也一样扎在他儿子的心里。   突然,咚的一声响,把扶意吓了一跳,祝镕下意识护着她,两人循声看来。   只见是平理从榻上滚下来,惊醒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摆出对抗的架势,脸上压出的睡痕仿佛还带着困倦,眼睛里却杀气腾腾。   祝镕忍不住笑了,笑声传出清秋阁,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笑得最畅快的一次。   且说闵延仕那番话,带着侍奉先帝时的习惯,无意识地过于谨慎小心,忘了当今皇帝鬼门关走过一遭,投鼠忌器在他眼中,就是笑话。   大清早,秦太尉查验过几个年轻人提供的账目,连带着他之前查到的线索,由施展迅速写下奏折,赶在了上朝时,上表检举弹劾以永清大长公主为首,一部分皇室贵族及各部各级各地官员牵扯其中,先帝在位时,长达十年的军费贪污。   名单之中,当朝几位官员就在其列,吓得腿软跪倒在地,项圻毫不留情地命禁军将人拖出大殿,并授命秦太尉彻查此事,要在一日之内,将所有在册在京的皇族官员全部收押。   有大臣谏言,担心造成百姓恐慌,于京城之治有害。   项圻朗声道:“百姓最恨贪官,京城任何风吹草动,他们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朝廷抓贪,先把人全部扣押,之后朕另有处置。”   新君雷厉风行,消息传至公爵府,一并降下旨意,免去祝镕的禁足,召他入宫觐见。   祝镕接到旨意时,扶意已经睡熟了,他亲吻了扶意的面颊,为她掖好被子,才匆匆离去。   此刻,秦府送姑娘上学的马车也到了,秦影下车来,看着远处绝尘而去的祝镕,又抬头看了眼公爵府的门匾,见府中家仆殷勤迎上来,她也努力扬起笑容:“路上好多官兵,我们耽误了。”   ------------ 第564章 我们要走了   走过中门,便见映之姐妹前来迎接她,拥簇着秦影说:“我家嫂嫂昨晚彻夜忙什么来着,这会子睡过去了,哥哥吩咐了,要我们自己温书。秦姐姐,你来我们家好些天了,却只知一处玉衡轩,既然您还以认字为主,不如咱们往园子里逛逛,单是园中各处匾额上的字,就能认识不少呢。”   秦影已渐渐和姑娘们熟悉了,笑道:“你们贪玩儿,拿我当幌子呢,我可不去。”   小妹妹们笑成一团,撒着娇要拉她走:“就一会儿,咱们逛逛就回来……”   此刻皇城大殿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和祝镕、闵延仕他们这些年轻人,就火器制造十年贪污,发生了争辩。   年轻一派不止于祝镕和闵延仕,主张严惩不贷,彻查到底,但老大臣们,担心因此引起朝堂恐慌,影响朝廷其他的事务和地方,若再有百姓们跟着起哄,又会反过来无形中挟制朝廷和皇帝。   此事一直辩论到正午,两方的意见互相糅合,暂时有一个彼此都觉得妥当合适的解决方案,依然交由秦太尉主持彻查,祝镕和闵延仕等年轻官员以辅助。   大臣们散去时,中宫殿的内侍等在门外,单独邀请祝镕:“娘娘请三公子,到涵元殿用午膳,时辰不早了。”   祝镕看了眼身边的闵延仕和其他人,众人笑道:“去吧,我们宫外见。”   “宫外见。”祝镕向众人作揖,转身跟随内侍往中宫来,刚好在宫门外遇见了尧年正要离开。   祝镕行礼:“长公主大安。”   尧年嗔笑道:“听见这几个字,我心里都一哆嗦,原来长公主权势比些个亲王还大,我那姑母可真了不起,比我强多了。”   祝镕道:“您说笑了。”   尧年轻叹:“可那十年留下的祸害,又何止这一桩呢,光是收拾烂摊子,就够皇兄忙上好几年。”   祝镕道:“臣等,自当竭力为皇上与朝廷效力。”   尧年颔首,问道:“那你们还去纪州吗,你回去告诉扶意,这几日多进宫来,帮我一起收拾东西,我就要走了。”   祝镕问:“因这次的案子,尚书大人暂缓去往边境,您……”   尧年笑道:“慕大人是要暂时留在京城处理这桩破事儿,可我们还是要走,才和开疆商议完,我来告诉皇后娘娘一声的。”   “是。”   “你们呢,有主意了吗,还回纪州吗?”   祝镕怔然,他从大殿走到这里,满心整理着如何简单扼要地向大姐姐阐述一件复杂的事,还没想到,自己和扶意是否回纪州。   “记得叫扶意进宫。”尧年这就要走了,“你快去吧,皇嫂已经传膳了。”   这个时辰,公爵府各处也传午膳,姑娘们散入园子里玩耍,刚好在东苑附近,二夫人听说动静,便把她们叫去用饭,怀枫和嫣然也在,秦影在家时,就惯会照顾侄儿侄女,哄得两个小娃娃好生高兴。   二夫人笑着说:“乍一眼看,姑娘像是我们家的人,映儿也长个儿,快和你秦姐姐一样高。”   映之走来要和秦影比一比,秦影却僵硬而紧张,那句“我们家的人”让她十分不安,而她已经答应了三夫人,过两天就向三嫂嫂请辞,她不来公爵府念书了。   “我这儿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二夫人看着一屋子姑娘,笑道,“还是生闺女好啊……”   但听韵之的声音响起,从门外走来说:“您不是有个闺女吗,怎么又惦记上别人家的姑娘,您还有大孙女呢,嫣然,过来姑姑这边,奶奶把咱们都忘了。”   二夫人见到女儿,十分高兴:“这个时辰过来,还没用饭吧?”   韵之抱怨道:“你女婿昨晚不知忙什么,彻夜未归,我等了一整晚,才睡醒呢,来家里讨口吃的,周妈妈,我想喝鸡汤。”   周妈妈立时去张罗,二夫人则正经地说:“我听你大哥二哥说了,天大的事呢,今天城里到处在抓人。”   秦影在一旁道:“街上到处都是官兵,我来府里的路上,也被堵住了。”   “朝廷的事,咱们就别议论了。”韵之打了个哈欠,“扶意还睡着呢,一会儿吃过饭,我给你们讲课吧。”   秦影有些意外,映之在边上告诉她:“我们二姐姐念过许多书,是奶奶亲自教的,过去您在宫里见她被人笑话,都是装出来骗人的。”   ------------ 第565章 端午之后,就不来府里上学   韵之姐姐,好生潇洒……”秦影羡慕不已。   她羡慕的不仅仅是韵之从小念书,而是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哪怕背后也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怎么都比过去的自己强。   好在,家中祖父有所改变,从今往后她也能去为了自己争取些什么。   只见清秋阁的下人来了,说少夫人已起身,但不过来用饭,一会儿与姑娘们在玉衡轩见。   慧之娇滴滴地咕哝:“还想着,嫂嫂多睡半天,我们吃了饭接着玩儿呢。”   然而,这是秦影最后几天在公爵府上学,她很是珍惜,正不知如何宽慰小妹妹,便见韵之姐姐威严地说:“你三嫂嫂可没少跟我嘀咕,说你最近不听话不好好念书,仔细她秋后算账,小丫头,你想挨罚了是不是?”   慧之呆呆地看着姐姐,柔弱懵懂的模样,果然被镇住了。   还是映之聪明,笑道:“二姐姐可好几天不回家了,您都没见过三嫂嫂,怎么嘀咕呀?”   韵之轻轻敲她额头:“臭丫头,就你聪明?”   秦影含笑看着,自然他们家兄弟姐妹也十分亲密,只是姐姐们都嫁了,嫂嫂们大多规规矩矩,等她长大,只能和侄儿侄女们偶尔嬉闹一番。   二夫人说:“仔细瞧瞧,影儿丫头长得可真漂亮,小时候我也没留下什么印象,真真女大十八变。”   秦影赧然垂眸:“二伯母,您说笑了。”   二夫人热情地问:“家里给你张罗婚事了吗,我记得你哥哥还没成亲是不是?虽说都是长幼有序的,可你是姑娘家,耽误不起,这事儿下回见了你母亲,我给她念叨念叨。”   韵之责备:“别人家的事,您又瞎起哄,要是有个儿子给撮合也罢了,和您有什么关系?别给姑娘添堵了,又不是您的闺女,也不怕人家脸上过不去。”   二夫人恼道:“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这丫头,当着妹妹们的面就和我顶嘴,要把她们教坏了。再说,我的儿子都娶了,就不兴、不兴侄子外甥再娶吗?你的表弟堂弟们,我们家平理还没娶妻呢。”   提到祝平理,秦影顿时紧张起来,赶紧低头喝汤吃菜,怕自己会脸红。   此时周妈妈送来鸡汤,说是今早就煨上了,备着姑娘回家来。   韵之笑道:“您怎么知道,我要回来?我还以为,您会变戏法呢,这汤说来就来。”   周妈妈眯着眼笑:“朝廷出了大事,二姑爷在咱们家进进出出的,您一准儿回来,上回不就说,馋奴婢的鸡汤了吗?”   韵之喝了汤,疲倦一扫而空,心满意足。   至于二夫人,虽然闺女和自己拌嘴,但她没真生气,和孩子们高高兴兴用了午饭,就命周妈妈送她们回玉衡轩。   中宫涵元殿里,姐弟俩也用罢了午膳。   祝镕原本因彻夜未眠,没什么胃口,涵之命御膳房送来酸汤,好给弟弟开胃解乏,看着他之后好好用了饭,才安心。   饭后,姐弟俩往太液池畔散步,涵之问:“这桩大案子里,没有他们搀和其中?还是你徇私情,把他们撇去了?”   祝镕明白长姐所指,应道:“没有父亲,昨晚闵延仕和我们家的账房核对账目,而扶意和我则将账册上的名录核对了数遍,把一些暗语也核实了,父亲不在其中。”   涵之松了口气:“总算,他们让我们在绝望的悬崖边止步了,可就怕之后又翻出什么陈年烂摊子,大事小事地牵扯上他们。”   祝镕说:“您和皇上之间,出了什么事吗,让您如此顾虑。”   涵之摇头:“居安思危罢了,我们依然如过去般恩爱亲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有恃无恐。镕儿,夫妻之道,你现在也该明白了吧?”   祝镕说:“似懂非懂,不敢自诩一个明白。”   涵之叹道:“冷静也是好的。”   祝镕说:“朝廷的事,向您解释完了,另有一件事,大姐,皇上已经赦免了我的罪过,官复原职。”   涵之颔首:“这我知道。”   祝镕道:“大姐,扶意曾亲口说,她想回家,可她到底是为了让我有地方可去,还是真的想回纪州?”   涵之嗔道:“我和你姐夫之间,难免一分君臣间的顾忌谨慎,可你们两个,瞎客气什么?你来问我,难道不该问扶意去?”   祝镕一脸严肃:“怕她失望,什么都要她亲自安排做主,什么都要她自己费心。家里上上下下,连同纪州岳父家,一刻不得闲,我总想自己,能让她也有的依靠。”   涵之笑道:“扶意可不是你想象的这样,罢了,这话你和我也说不上,回去问你媳妇。至于去纪州的事,我会和皇上商量,你们想去就去,不想去了,就继续在京城当差。”   祝镕道:“没想到,事情转折得这么快,平日里我有密函,都是随手销毁,大长公主为何藏了那么多年的账目,这不是上赶着等人抓他们。”   涵之说:“不被发现,就没人抓,你看牵扯那么多的人,若没有账目如何分赃,如何逐年加重金额?走上这条不归路了,比起被朝廷抓,他们更怕自己在利益中少拿一分钱。”   这些话,当夜里回家,扶意疑惑地问起时,祝镕学着大姐姐说的,同样向妻子做了解释。   惹来扶意满眼钦佩:“还是你知道的多。”   祝镕留了个心机,没说自己也是现学的,心安理得地享受来自妻子的崇拜。   “后续的惩处,且要拖上几个月才会有结果。”祝镕道,“如今秦太尉总领此事,算是皇上昭告朝臣自己对他的信任,但他有自己的手下亲信,我和闵延仕插不了手,也不打算多管。”   扶意正在镜台前,涂抹润肤的香膏,说道:“大姐姐见你,是说去纪州的事儿吧,如今你官复原职,也就谈不上什么贬谪了是吗?”   祝镕说:“王爷的回函,就快到了,不如等收到王爷的信,我们再做决定。”   扶意回眸笑道:“京城若有走不开的事,那就先留下,但要一时半刻用不上你办大事,就当送我回娘家省亲,我们去纪州避暑可好。”   祝镕心口一松,果然,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扶意,大姐姐说得对,妻子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扶意兴冲冲地说:“这下再去纪州,心情可不一样了,我还想着,奶奶若是愿意走动,带她老人家一起去避暑。可我不得不担心老太太的身体,囚车之后,比去年我刚来时,差得多了,也就外人冷不丁瞧一眼觉着还好。”   祝镕说:“你和奶奶商量,她之前说要去纪州,可不是对爹娘的客套话,我们家老太太,若非为了家族,也是不愿困在这大宅里的。但明日,我要先去见我爹,再两天,就过端午了。”   扶意道:“我和你一起去,过节了,总该给父亲磕个头。”   祝镕好生道:“不必,扶意,从今往后我爹的事儿,都不用你费心,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恩怨。”   扶意便不做勉强:“见了父亲,一定好好说话,这次的事也能和他谈谈,顺便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只要他死心,不再搀和进朝政与皇权,是可以重新获得自由的。”   祝镕不禁笑道:“给你霸气的,全天下敢支配公爹人生的儿媳妇,你是头一个吧。”   “不然呢?”扶意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口,祝镕心头一热,搂住了扶意的腰肢,他们已经好些日子,没亲昵过了。   翌日,家人各自去忙碌,扶意如往常般,准时等在玉衡轩。   今日街上没有到处抓人的官兵,车马来时一路顺畅,秦影和前些日子一样,比妹妹们来得早。   进门后,恭恭敬敬向扶意行礼,打心眼里将扶意奉为师长,礼毕后才坐回自己的席位。   坐下,不自觉地看了眼平理的桌椅,上面的书本纸笔,还是一动不动。   “家里忙坏了吧,回头替我向太尉大人问安,请他保重身体。”扶意笑道,“这次论功行赏,你家哥哥也是大功一件。”   秦影笑道:“已经在家里显摆起来,反而被爷爷骂了一顿。”   扶意说:“这兄弟俩一样。”   “三嫂嫂……”可秦影渐渐收敛笑容,趁着妹妹们还没到,鼓起勇气说,“我想、我想端午之后,就不来府里上学了。”   扶意很是意外,目光扫过,见她桌下的手紧紧抓着衣衫,显然很紧张,便温和地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秦影说:“家、家里会为我请先生,实在是每日往返耽误时辰,一整日在外顾不上家,我若在家里念书,能帮着料理些家务。”   ------------ 第566章 书本下的香囊   “好,这几日,就不叫妹妹们来上课,只给你一人讲。”扶意爽快地答应,“如此端午前,来得及把这本书学完,也算有始有终。”   秦影本以为自己的话不值得被信任,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解决了。   她明白,提出的要求不会被拒绝,她毕竟不是这家里的孩子,可担心遭到一而再地追问缘故,她怕自己谎话编着编着,连之前说过什么都忘了。   “谢谢您……”秦影打开书本,轻柔地抚过书页,“嫂嫂,我们上课吧。”   扶意便唤来香橼,命她去各处传话,让姑娘们端午后再继续念书。   不想反而令妹妹们不安,以为是她们贪玩惹嫂嫂生了气,一个个亲自跑来确认这事儿,把扶意和秦影都逗乐了。   转眼已是晌午,西苑小厨房,三夫人亲手做了几个菜,命下人立刻送去学堂,要给儿子加菜,心疼他这些日子辛苦。   此刻带着闺女一道用饭,怀里的平珍很是不安分,看见大人吃饭,馋得口水直流,伸手就要扒拉碗筷。   三夫人笑着说:“别现在馋,正经该吃饭的时候,不给我好好吃,你哥哥姐姐小时候都好养活,你呢,小珍儿好养活吗?”   小娃娃那里听得懂,咿咿呀呀地“表白“他的诉求,伸手要抓桌上的食物。   三夫人抬头,却见女儿闷闷不乐,担心地问:“怎么了,娘的手艺不如从前,你怎么不动筷子,光捧着碗?”   慧之说:“我听香橼讲,三嫂嫂突然不叫我们去念书,等过了端午再念,是因为秦姐姐要走了,抓紧时间给她一人上课,过了端午她再也不来我们家上学。”   三夫人长眉轻轻一挑,明知故问:“她往后不来了?”   慧之说:“香橼是这么说的,但嫂嫂没提,我们也不敢问。”   三夫人道:“香橼那丫头,不是多嘴多舌的,既然她能告诉你们,十有八九就是了。这也没什么,毕竟不是祝家的姑娘,整日在我们府里,万一有个磕着碰着,又或别的什么,就是我们的不是,何苦来的,还是少招惹麻烦的好。”   慧之嘀咕道:“怎么就磕着碰着呢,好好的人……”   三夫人说:“你们姐姐妹妹还不够热闹,多一个少一个外人怎么了?”   慧之说:“当然不一样,就因为不是我们家的人,能听到很多没听说过的事。再有,秦姐姐她可会料理家务了,那回大嫂嫂有一笔账合不拢,来问三嫂嫂,刚好三嫂嫂不在,秦姐姐三两下就给讲明白了,原来是账房犯糊涂,把几件东西归错了名目,大嫂嫂直夸她呢。”   三夫人拍哄着怀里的小儿子:“这么说来,她在太尉府料理家务,是真的?”   慧之说:“当然是真的,刚开始两天,午歇时候,他们家管事还找到咱们府里来问话请示呢。”   三夫人呵呵一笑:“那也不成,他们家少夫人都干什么吃的,这儿媳妇不当家,让姑娘当家,姑娘出嫁后,家里还过不过了?”   慧之急道:“娘真是的,您怎么就看人家秦姐姐不顺眼呢,不跟你说了。”   “小丫头,别胡说,我几时看她不顺眼?”三夫人强行掩饰,“可别到外头去说,人家会当真的。”   慧之不服气地看着母亲:“您和珍儿奶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说性子这么烈的姑娘,可别把慧儿带坏,您说过没?”   三夫人干咳一声:“赶紧吃饭吧,都凉了,我做半天呢。”   慧之说:“娘,可别再在背后议论人家秦姐姐,仔细叫……叫爹爹听见,又怪您多事。”   她差点说,仔细叫哥哥听见,但哥哥和爹都曾叮嘱,既然母亲不知道,就先不要说明白,更何况哥哥如今已经不再惦记人家,没得再牵扯上什么。   “吃饭吧,他们家的事,我们着急什么。”三夫人拍哄着小儿子,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那小丫头还真守信用,说不来就不来了,往后两家少些瓜葛,彼此都不耽误。   端午前,京城下了两场雨,将初夏的闷热冲淡了不少。   玉衡轩里,吃过饭,秦影就回书房,今天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日。   上午,三嫂嫂就已经把书讲完,但她舍不得离去,哪怕多半天也好。   身边祝平理的书桌,依然没有动过的痕迹,现在他哥哥官复原职,自然无暇带弟弟念书,连平珒也不来了,他更不会来。   秦影久久凝视着,低头从怀里摸出那枚香囊,起身来到平理的桌前,将香囊压在了书下。   门外,扶意刚到,正要进门,却看见秦影往平理的书下藏东西。   她向香橼比了个嘘声,主仆俩轻手轻脚地离开,退到院门前,才故意朗声吩咐:“请姑娘们来,下午我们说些有趣的上古神话。”   书房里的秦影听见动静,赶紧退回自己的坐席,一颗心跳得飞速,她深呼吸了几下,才冷静下来。   下午,在姑娘们的好奇和笑声里,结束了秦影在公爵府最后的课,傍晚送她离去后,扶意单独回到玉衡轩,在平理的书桌上,看见了那枚被藏在书本下的香囊。   扶意嘴角含笑,但又不免心疼:“过端午,怎好不戴香囊。”   香橼在门边说:“小姐,前头说,四公子回来了。”   扶意没有动桌上的东西,吩咐她:“传我的话,让平理和平珒来收拾他们的东西,别堆在这里。”   香橼说:“还折腾公子们来做什么,奴婢收了给送去就是。”   扶意嗔道:“叫他们来,书房有书房的规矩。”   ------------ 第567章 平理的心疼   散了学的平珒,早早就来收拾自己的东西,还与嫂嫂聊了些近日的功课,但直到天黑,也不见平理的踪影,祝镕到家时,扶意还在玉衡轩等着。   “等他做什么,让丫鬟看着就好。”祝镕来接妻子,站在门前说,“还没吃饭吧,大哥要我们过去用饭。”   扶意说:“你先去,我等等就来。”   祝镕不免好奇:“什么要紧事,平理怎么了?”   扶意笑道:“夜里再告诉你,去大哥那儿不必等我,你们先用饭。”   祝镕说:“那小子仗着自己有功,满世界逛,天知道几时回来。你说的不错,还是要让他继续在国子监念书,好歹有一处管束的地方。”   “知道啦,别叫大哥哥等着,快去吧。”扶意催促道,“回清秋阁再与你说。”   祝镕没法子,只能先去见大哥商议朝廷的事,之后兄弟俩饭吃了一半,才听说平理回家了。   得知嫂嫂等自己去收拾东西,平理径直就往玉衡轩来,虽然不理解为何非要他亲自来收拾,但也没敢多问,进门打了招呼,看一眼自己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桌,也是嫌弃。   其实扶意没什么特别要说的话,并不打算在平理和秦影的事上多嘴,只是怕小丫鬟收拾了东西,又或自己不在,平理跑来一通乱收拾,至少此刻,他还算耐心,能把书本整整齐齐地码起来。   终于,当平理又拿起一本书,扶意的视线里出现了香囊,而侧身背对着自己的平理,在看见后,显然一怔,手也停下了。   “大哥和嫂嫂在等我用饭,我先过去了。”扶意起身道,“平理,你收拾完了,也早些回西苑去。”   平理转身来:“嫂嫂慢走。”   扶意分明看见他一手抓起香囊背在身后,只当什么都没察觉,带着香橼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平理一人,他才又看了眼掌心的香囊,更是猛然发现,秦影的书桌上,什么都没了。   他心里一咯噔,立刻喊来丫鬟:“秦姑娘的东西呢?”   小丫鬟应道:“四哥儿您不知道吗,秦姑娘过了端午就不来我们家念书了,东西自然都收走了。”   平理一脸茫然:“几时的事,今天说的?”   丫鬟说:“好些天了,这几日只秦姑娘和少夫人在书房讲学,为了赶时间把一本书讲完,家里都知道呀,没人告诉您吗?”   平理轻声念着:“怎么没人告诉我。”又怕被人看出什么,佯装道,“慧儿很喜欢秦姑娘,这一走,她该寂寞了。”   丫鬟也可惜:“是呀,秦姑娘人可好了,奴婢平日进来点个蚊香,她都会和奴婢聊上两句。”   平理没再说什么,收了香囊后,命小厮来捧走书本纸笔,就要离开。   走之前,他又看了眼秦影的书桌,心口没来由的一窒,让他透不过气。   什么意思,秦影把香囊还给他,什么意思?   夜里,祝镕听扶意解释了非要平理去收拾书桌的缘故,不免奇怪:“平理怎么能认得影儿的香囊,傻小子眼里这些姑娘家的东西,都长一个样吧?”   扶意道:“若是如此,他就不会是那样的反应,只当是妹妹们的东西,紧张什么呢?”   祝镕猜不透,正色道:“平理到底怎么想的,若是真不惦记了,就不该再去招惹姑娘。”   扶意问:“怎么说?”   祝镕神情严肃:“这么看来,影儿不再来我们家念书,八成是因为平理招惹她了。秦太尉何至于变卦,秦府的少夫人们,怎么可能料理不好家务,你也一定想到这是借口。”   扶意说:“能让平理记住的香囊,必然和他有什么缘故,影儿能收下香囊,也就没反感平理的招惹,可她又忍不住和平理当街争吵,这俩孩子的关系,我怎么越想越复杂了?”   祝镕说:“越理越乱,你没点穿是对的,让他们自己去想吧。”   扶意忽然一个激灵,担心地说:“我想起来,三婶婶去过玉衡轩,特地在中午,只有影儿一个人在的时候,我当时没留意,现在想想……难道是三婶婶?”   祝镕不明白:“婶婶怎么了?”   扶意说:“你不知道吗,婶婶一直都不太喜欢影儿,说性子太刚烈之类的话。”   此刻,平理洗漱罢了,往爹娘屋里来道晚安,走到门前,就听见母亲对父亲说:“秦家那小孙女可算走了,总是和我们家平理不清不楚的,为了平理和扶意那些闲话,就把我愁坏了,这姑娘名声在外的,我可不想她和我儿子有什么牵扯。”   便传来父亲的声音:“怎么,是你把人撵走的?”   母亲辩解道:“我可没撵她,我和她商量来着,为了他们当街吵架的事,外头传得可难听了,这俩孩子将来都要各自说亲的,何苦搅和在一起?”   “你啊……”父亲这一叹,接着便听见脚步声往门外来,平理没来得及躲开,和父亲撞了正面,看得出来,爹是要去找自己。   三夫人追出来:“怎么了,你犯得着跟我生……儿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给你们道晚安的,爹娘早些休息。”平理淡淡地说罢,没等双亲回应,转身就走了。   三夫人追上前:“儿子,你怎么了?”   祝承哲拽住了妻子的胳膊:“别烦他了,回房。”   三夫人还没能想明白,不耐烦地问:“出什么事,你们父子俩怎么了?”   祝承哲一脸无奈地看着妻子,以儿子的反应来看,这事儿他还是先别说的好。   平理回到房里,坐在床榻上,从枕头底下摸出香囊。   那天发现戴着面纱的女子是秦影后,他很自然地把香囊留给了她。   说实话,当时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就觉得没必要和姑娘抢这么个小东西,甚至他都不知道,秦影当真折回去拿到了这只香囊。   可是今天,在书本底下看见时,他的心突然就乱了。   没想到,竟然是母亲撵走了人家,能来公爵府念书,她原本该多高兴,这才几天就……   房门被敲响了,是妹妹的声音,平理不想应,可妹妹自己推门进来了。   “哥,娘在发脾气呢,冲着爹爹嚷嚷,爹爹也不理她。”慧之小声说,“丫鬟说你刚去过,是为了你吵架吗?”   平理苦笑:“娘告诉爹,是她把秦影劝回去,不让她在我们家念书,她以为自己在邀功,可是爹知道我的心思,方才有些急了。”   慧之很惊讶,但一想那天母亲的反应,恍然大悟:“怪不得,娘看起来很高兴,她是知道你和秦姐姐的事,不喜欢秦姐姐,才要拆散你们吗?”   平理摇头:“没这么复杂,娘到现在还没发现。”   慧之很是生气:“她都没发现你们的事儿,做什么要撵走秦姐姐,她图什么呀?”   平理说:“我之前闯去秦影的闺房,娘在太尉府算是结怨了的,后来又当街吵架,外头传得不好听。她如今正算计着为我谋亲事,这些闲话会让她少了好些底气,我猜是这样……”   慧之怔怔地看着兄长:“哥,你没事吧?”   平理茫然地看着妹妹问:“我怎么了?”   慧之说:“我以为,你会和娘大吵大闹的,这才是你的脾气。”   平理却道:“那样不就成了秦影的不是,娘会觉得,我为了一个姑娘和她翻脸,且不说我和秦影八字都没一撇,将来真有什么,你要婆媳如何相处?”   慧之紧紧抿着唇,她真想不到,这些话,会从哥哥嘴里说出来。   平理自己没觉得什么奇怪,反而道:“很晚了,睡去吧,别叫娘疑心,我现在还不想说,说了也没用了。”   “这香囊……”慧之看见了哥哥手里的香囊,说道,“是秦姐姐的吧,我见过几次,秦姐姐偶尔会拿出来把玩,但总是藏在怀里,不露在外头的。”   平理的心一颤:“是啊?”   ------------ 第568章 要彻底绝交吗?   “是什么?”慧之问哥哥。   “什么?”   “你说‘是啊’……是什么?”慧之指着那香囊,“这是哥送给秦姐姐的?”   平理忙道:“怎么可能,就是刚好一起看上这个,我大方让给她,她现在又让给我。你喜欢吗,呶,拿去玩吧。”   慧之只稍稍动了动胳膊,没说要伸手去拿,平理就立刻将拿着香囊的手握成拳:“算了,小摊上买的,粗鄙的很,娘见你用这廉价的东西,该说你了。哥回头给你买更好的,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祭祖,赶紧去睡吧。“   “明天去城外看赛龙舟吗,今年端午节贵族官宦要为先帝守制,城里没什么大意思,就指望城外的赛龙舟了。”慧之说,“去年进宫还闹得四皇子妃早产,都吓得不轻,今年咱们去城外玩好不好?”   平理说:“可学堂里不过节,哥走不开,去找你二姐,让她带你们去。”   慧之惊讶地问:“哥,你以前可从来不在乎学堂停课不停课……”   平理打了个哈欠,往后一倒:“睡了睡了,记得关门。”   不久后,听见卧房门被关上,知道妹妹走了,平理才长长一叹,拿出香囊看了半天,自言自语:“什么意思,还给我做什么?要彻底绝交吗?”   院子里传来管事在各处叮嘱烛火的动静,夜深了,同一片夜色下,太尉府各处,也有管家带着护院检查烛火。   他们行至小姐闺阁外,几位妈妈进院查看,秦影自行吹灭了房里的蜡烛,外头便以为姑娘要睡了,说话也小声起来。   可秦影只是蜷缩在窗下的美人榻上,这里开了一扇窗,能看见夜空,将屋子里的灯火吹灭,月色就更明亮了。   她一叹,心口说不出的憋闷酸痛,难受得想哭,却又不知是要为谁掉眼泪。   “姑娘,您睡了吗?”   “睡了,你们退下吧,不必进来……”   “姑娘,明儿我们真不去公爵府了?”   “不去了,你们不必急着早起,如今家务事也不归我管,我想睡个踏实觉。”   丫鬟们的声音听来,十分高兴,毕竟自从她开始掌管家事,一年到头永远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一个,于是跟着自己的下人,也比别处的辛苦。   好不容易她不管家务事,却又要去公爵府念书,每日掐着时辰准备出门,比从前更麻烦。   因此,她对祝家三嫂嫂说的理由,有那么几句是真话,只不过……   秦影并没有和家人商量这件事,对扶意也说不必去家里知会,在她看来,三嫂嫂那样聪慧通透之人,必定明白她另有苦衷,不会多嘴。   总之,她是自己说了算的,明天过节借口公爵府里不上课,先混过一日再说。   这一晚,难以入眠的人,最终在美人榻上睡过去,隔日清早睡意正浓,就被丫鬟们着急地叫醒。   “什么时辰,不是要你们起晚些?”秦影心里不好受,“叫我做什么?”   丫鬟们道:“今年老太爷说,全家不分男眷女眷,一道去祭祖,您也要去啊。”   “是吗?”秦影这才缓和几分情绪,让自己镇定下来,“知道了,替我更衣。”   往年,家中大小节庆、寿辰等等,能去家祠祭祖的都是男眷,女眷们跟着老祖母另在一处设香案,端午节则往往连香案都不设。   前几年,每逢佳节忙着张罗祭祖,秦影自己最终并不能到列祖列宗跟前上香,虽然在她心里,不在乎那一炷香,可从小就觉得不公平。   如今爷爷突然改主意,她心里的高兴劲儿,几乎扫去了不能上学的憋屈,不论如何,往后家里的小侄女们、侄媳妇们,不会再承受她小时候的委屈和不甘。   这个时辰,忠国公府家祠内,已然青烟袅袅,老太太带着家人上香后,便催儿子孙子们赶紧上朝去,一面问初雪:“咱们家里,有什么乐子吗?”   初雪说:“碍着先帝,今年是热闹不起来的,可孙儿怕您嫌闷得慌,早早派人在城外河边占了一片地方搭了凉棚。您若是想凑个热闹,咱们去看百姓赛龙舟,这总不算违制。”   老太太便要问孩子们去不去,却听外头小儿子媳妇的声音,恼怒而尖锐:“别碰我,我知道你嫌我了。”   慧之也听见了,窘迫地跑去门外,等老太太和家人出来,却是谁也没见着。   李嫂上前禀告:“三老爷和三夫人拌嘴呢,三夫人气大得很,甩手走的,三老爷上朝去,五姑娘追着回西苑去了。”   老太太听得头疼:“大过节的,何至于,你到西苑问问,她们娘儿俩去不去看赛龙舟。”   扶意主动道:“奶奶,我去问,您先回去补个觉,赛龙舟且要晌午呢。”   初雪和扶意互相递过眼色,大嫂嫂便哄着祖母去休息,扶意带人往西苑来,但见慧之也被三夫人赶出来,隔着门劝她母亲。   “出什么事了?”扶意问,“三叔和婶婶吵架了?”   “我娘说,我爹有事儿瞒着他。”慧之无奈地看着嫂嫂,“我娘太傻了,想了一晚上,还没想明白,可爹答应了我哥不说的,憋着没说呢。”   扶意问道:“是你秦姐姐的事?”   慧之比了个嘘声,拉着扶意到边上:“嫂嫂,您知道香囊吗?”   扶意佯装不知,摇头道:“什么香囊?”   慧之说:“我猜呀,可能是我哥不知几时给秦姐姐送过香囊,昨天她却还给我哥了,嫂嫂,我怎么觉得,秦姐姐对我哥也有些……”   只听得房门被打开,三夫人出来,打断了姑嫂二人的话,她冲扶意尴尬地一笑:“是不是惊动老太太了?”   扶意说:“奶奶只是担心您,要我来问候,婶婶,您没事儿吧?今天大嫂嫂张罗我们去城外看赛龙舟,您去不去呀?”   三夫人说:“去,憋在家里也是生闷气。”   扶意和慧之相视一笑,不敢说婆,好生安抚了半天后,便一同往内院来。三夫人到底不敢得罪了老太太,大节上在家祠高声喧哗,总要来陪个不是。   但她们刚回到祖母跟前,宫里就来人了,皇后命扶意进宫一见。   老太太道:“不是说,端午节各过各的?”   扶意道:“估摸着,是纪州的信到了,王爷有了吩咐,娘娘总要向我们传达。”   老太太颔首:“你去吧,我和你嫂嫂她们去城外看热闹,离宫后若还早,就来找我们。”   扶意应下,便回清秋阁梳妆打扮,离开前,将院子里的下人都遣散了,让她们自己去找乐子,只带着香橼进宫。   大殿上,大臣们已散去,只留下祝镕、闵延仕和开疆几个年轻臣工。   皇帝将各项事一一分派,到了祝镕,项圻道:“父王要你去纪州,但去不去,你自行决定,若不去,朝廷里也有大把的事,等你来做。”   闵延仕轻咳了一声,只祝镕能听见,兄弟间便是明白彼此的意思,闵延仕是在提醒他,皇帝话里的意思,是不希望他离开京城。   想来,胜亲王不会说去不去由祝镕来做主,这话,是皇帝自己加的。   可祝镕心里,早就有了决定:“皇上,臣愿往纪州,协助王爷研制新式火炮。”   项圻淡淡一笑:“为了你的妻子?”   祝镕单膝跪地,应道:“为了大齐的军事!”   皇帝一叹,摆手道:“去吧,皇后也要见你。”   祝镕领命,走之前,看了眼开疆和闵延仕,他们的眼神是让祝镕放心走,他便从容地退下了。   皇城外,忠国公府的车马停下,扶意被簇拥着下车,没有进宫的腰牌,就要等里头的人来接,他们一时耽误了,便少不得站着等一等。   不经意地,在远处几辆马车间,扶意看见了熟悉的脸,施展正和其他人等候在那里,彼此远远地对上目光。她礼貌地颔首致意,那边的人却是一怔,而扶意已经收回了目光。   不多久,内侍匆匆而来,将少夫人接去中宫,路上说道:“公子已经在了,娘娘说,不必通报,您自己入殿就好。”   “有劳。”扶意谢过,至殿门下,整理仪容后,便提起裙摆进门,然而隔着屏风,听见丈夫在说话。   祝镕道:“先帝和父亲,给我的起点太高,那日去见父亲送端午节礼,我们父子谈了很多话,难得没有吵起来,说的是过去的事,也有将来的事。”   皇后的声音听来淡漠:“他这是在想法子让你心软,让你不忍心软禁他?”   祝镕道:“是不是都无所谓,可我想在将来成为大齐的栋梁,这个心愿不会变。去纪州不是逃避,更不是为了哄扶意高兴,是想去做我力所能及,且对大齐和朝廷真正有功劳的事。先帝十年耽误的国力,再不弥补,雍罗的铁骑迟早再来犯境。”   扶意心中一定,隔着屏风道:“娘娘,是我。”   便听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祝镕绕过披风,冲她一笑,挽着她的手走到了长姐面前。   涵之见他们眼神清明、满身朝气,唯有笑道:“既然是父王的旨意,就算皇上并不想放你走,你也心安理得地去吧,但要早些回来,带上你新制的炮火。扶意,叫你白跑一趟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都听见了吧?”   扶意笑靥如花,满心的喜悦掩盖不住:“大姐姐,我们一定早去早回。”   ------------ 第569章 我是那么轻浮的人吗?   看着小两口如此欢喜,涵之便也不再挽留,不久后,祝镕被打发去见皇帝禀告此事,好安排离京的日子,扶意则留下,听大姐姐吩咐了一些去到纪州后要他们夫妻办的事。   尧年得知扶意进宫,匆匆赶来,质问为何总也请不动她,生气地说:“你家姑娘少念几天书,怎么了?”   扶意百般安抚,哄了尧年随她去看赛龙舟,涵之叮嘱了几句小心,便放她们离去。   出城的路上,尧年才知道了秦家孙女的事,早就听闻那姑娘性情刚烈,是她喜欢的脾气,得知秦影不再念书,不免惋惜,自然也原谅了扶意,把有限的时间都给了那姑娘。   “郡主并不在赞西边境长留,您办完了事,就回纪州来,王爷和王妃娘娘一定也很惦记您。”扶意道,“顺便把开疆带去,不然他这个驸马,当得也太便宜,都不必去岳丈岳母跟前做规矩。”   尧年笑道:“你是想让开疆去给祝镕作伴吧,不说我还忘了,他们都成了纪州女婿,兄弟俩也忒要好。”   说着玩笑话,车马很快就出了京城,一出城,端午节的热闹气氛就扑面而来。   人山人海的百姓围在岸边等待赛龙舟,更难得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连风都是柔和的。   初雪早打发下人来岸边占地儿,自然那些组织赛龙舟的商户们,也乐意巴结权贵,预留了最佳的观赛位置,这一片,百姓们过不来。   尧年不免嫌弃:“本是百姓们的热闹事,却把他们堵在那头,你们这些达官贵人,连这点便宜也要占。”   扶意说:“您别生气,这样的盛会,前前后后花不少银子,商户们是为了长久利益,自然要巴结当官的,而百姓们不花钱来凑个热闹,也算是彼此得益。若非如此,我们家一定不来占地方。”   尧年便作罢,念着:“京城就是京城,什么事儿都逃不过利益二字,咱们纪州过节才热闹是不是?”   扶意笑道:“长公主,如今京城也是您的京城,可不能分彼此,各地有各地风情,咱们入乡随俗才是。”   说着话,姐妹俩已经到了公爵府棚下,老太太及众家眷见长公主驾临,纷纷起身行礼,被尧年拦下。   “这儿没人知道我是谁,您让我安生看热闹吧。”尧年搀扶老太太坐下,毫不顾忌地说,“一会儿都跑来行礼,我可不待见他们,白出来一趟了。”   老太太关心地问:“长公主身体可大安了,瞧着清瘦不少。”   尧年捧着脸蛋,欢喜地问道:“老太太,我瞧着当真清瘦了吗?您不知道,成日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眼看着胖起来,原先的衣裳都穿不得,其实胖瘦我也不在乎,可我练了十几年的拳脚若是荒废,如何使得。总算这些日子,皇兄和皇嫂让我动弹了,不然您见着我,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就前几天,我的脸蛋子能有盆那么大。”   韵之在一旁笑道:“长公主,可算是您来了,她们谁都嫌我话多。”   尧年愣了愣,反问韵之:“你的意思是,我也话多?”   韵之忙摆手:“不是不是……”   妹妹们起哄,老太太说笑,众人笑作一团,热闹极了。   扶意在边上坐下,初雪轻声问:“娘娘见你做什么,镕儿怎么没送你来?”   “镕哥哥见皇上去了,安排些离京前的事。”扶意道。   “怎么,还是要走?”初雪问,“镕儿不是已经官复原职,怎么还要贬谪?”   扶意应道:“我们猜得不错,果然是王爷的信到了,王爷召镕哥哥去纪州研制新式火炮,皇上和娘娘让我们自行选择,镕哥哥决定去纪州。大嫂嫂,往后家里的事,我帮不上忙,您多受累,但我们一两年就回来,不会去太久。”   初雪无奈:“你是回娘家,我自然不担心你们,但盼着早些回来,你在家里,有什么事我也多一个人商量。”   此时,远处锣鼓喧嚣,赛龙舟就要开始了,岸边百姓欢呼雀跃,更有爆竹震天响。   但听三夫人问下人:“平理哪儿去了,就要开始,他怎么反而跑了?”   初雪轻声道:“看那边,是不是平理?”   扶意顺势看过来,彼此眼神交汇,都不做声响,平理去往的方向,正是太尉府家眷所在。   待三夫人被其他府里的女眷缠着说话,初雪才问:“影儿不再来念书,是因为平理吗?”   扶意摇头:“是三婶婶,嫂嫂,回头我和镕哥哥走了,这事儿您可要费些心思,三婶婶她……”   边上韵之和尧年忽然兴奋地大叫,远处鼓声隆隆,河上数条龙舟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驶来,她们的欢呼,把扶意和初雪都吓了一跳,妯娌俩无奈地笑,打算回家后再商量这事儿。   这一边,平理到了秦府家眷的附近,打发小厮去找秦昊出来,但今日国子监不过节,他知道秦昊肯定不在。   见秦府的管家来了,便递过一方锦盒:“你们家姑娘,落在我们府里的东西,家嫂让我送来,本想叫你家公子传递,你拿去吧。”   “您费心了。”管家客气地收下,又说道,“四公子怎么不在学堂,今日听说并不停课。”   平理说:“我们家女眷都出来了,要有人随行照顾,家父和兄长忙于朝务,自然派我来。”   管家忙道:“是是是,我们老夫人正说,要去给贵府老太太请安。”   平理道:“不必劳动,替我向老夫人转达,我们老太太说,这里人多不好走,改日到府上再聚,再替我请个安,我就不过去叨扰了。”   秦府的管家深深作揖,平理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待那锦盒送到秦影手里,管家禀告:“说是您落在公爵府的东西,祝家四哥儿送来的。”   听闻祝平理送来的,秦影不免有些紧张,又怕叫母亲和嫂嫂们看出端倪,大大方方收下后,一直没敢打开看。   直到赛龙舟越发激烈,女眷们都离席靠着栏杆,她才偷偷看了眼盒子里的东西,眼见她的香囊又被送回来,吓得立刻关上盒子,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面上更是烧得通红。   “影儿,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秦老夫人见孙女的异样,担心地问,“热着了?”   秦影便顺势道:“奶奶,我想先回去了,我好像中暑了。”   几位少夫人听说,便要来送小姑回府,被秦影再三拒绝,单独带着丫鬟,被一路簇拥着离开河岸边,登车离去。   耳边的喧嚣越来越远,秦影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奈何锦盒被随车的丫鬟收着,她且要等回府才能再看一眼。   然而平理早就发现秦影走了,在岸边徘徊了片刻后,打发小厮去向家人说一声,便自行骑马返回城里,一路上不远不近地跟着秦府的马车。   巧的是,太尉府的车马好好走在路上,突然有孩子从街边窜出来,惊吓了马匹,若非车夫死拽着缰绳,险些闹出人命。   眼见得这里的动静,平理策马赶上来,而秦影也被下人从车里搀扶出来,且要检查马车是否受损后,才能再前行。   另有家人赶回去,再调马车轿子来接小姐,而秦影一转身,就看见平理向自己走来。   她一紧张,转身就要走,跟着的丫鬟猝不及防,追上来问:”小姐,您怎么了?”   只见一道身影闪过,等她们回过神,祝家四哥儿已经在眼前,那身形步伐,快得根本看不清。   “四公子,您……”   “我和你们姑娘说说话,你们退下吧。”   “可是……”   秦影终于开口:“你们退下。”   一面说着,她从随行的丫鬟手里,拿过了锦盒,双手递给平理:“这个,你拿回去吧。”   平理说:“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拿回来的道理,你若不喜欢,当初为什么收下?就算我没认出你,可你认出我了,你若不要,当时就不该收下。”   秦影指甲,刮过锦盒的纹路,心中翻江倒海,半晌才说:“你认出我了,我哥回来告诉我,你认出来了。”   平理一脸傲气:“那是当然,否则我为什么要给别的姑娘送香囊,我是那么轻浮的人吗?”   ------------ 第570章 我对祝平理动了心   这话听着要人心里不甚自在,秦影垂眸问道:“为何把它留给我?”   平理说:“你为何收下,我就为何留给你,其实你若不还给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回去拿了这香囊。”   姑娘长眉轻蹙,满眼的委屈:“是说,我成了轻浮之人?”   平理反问:“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瞎想啊!”   秦影将锦盒往平理怀里一塞:“如今物归原主,多谢费心。”   平理微微恼了:“这又怎么了?你把它塞在我的书本下,不就是想提醒我你拿了吗?不然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秦影瞪着他:“我做什么要提醒你,我要提醒你什么?”   平理像是不耐烦了:“那就是要和我彻底绝交,叫我死了这条心?”   “你……”秦影被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立时唤来自己的婢女,不顾马车可能受损,就要回家去。   家仆们不知这二位又怎么了,但所幸没再当街争执,可自家姑娘双眼通红,几乎要哭了似的,难免觉得又被祝家四哥儿欺负,一时都不待见平理,急匆匆地护送自家小姐回府去。   “女人可真麻烦,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平理拿着手里的盒子要往地上摔,可想了想,到底没忍心。   大过节的,街上人来人往,郎才女貌的贵公子和千金小姐当街说话,十分惹眼。   纵然家仆们围了一圈不让路人随意靠近,总能看得见他们在做什么,有眼尖的认出二人的身份,想起前阵子才大吵一架闹得沸沸扬扬,这一转身,便又有热闹可传。   平理还要赶回城外,今日是借口随行照顾家眷,才得到父亲允许为他告假,可正儿八经来看赛龙舟,反不如从前偷跑出来看得高兴,而他这一来一回,再到岸边,已经赛完了。   “儿子,你跑哪里去了?”三夫人见了儿子,总算松口气,“你看,最热闹的都过去了,你不是最爱看赛龙舟?”   平理意兴阑珊,淡淡地问:“是回府,还是去别处逛逛?”   老太太说:“怪热的,没心思逛,这就回去吧,过几日人少了,咱们再出来逛。”   如此一家人返回城里,快到家时,扶意带着姑娘们随尧年一同往韵之家去做客,平理则护送祖母等人回公爵府,韵之招呼他一会儿也去,平理说没意思,懒得去。   看着哥哥闷闷不乐,慧之也无心玩耍,到了二姐姐家中,趁长公主和二姐姐不在时,她悄悄来了三嫂嫂身边。   扶意心疼地问:“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哪儿不舒服?”   慧之软绵绵地说:“嫂嫂,我担心我哥,他若是还对秦姐姐有意,要怎么说服我娘才好?”   扶意笑道:“三婶婶有她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咱们不能强求,可三婶婶是可以为了儿女妥协的人,为了你们她什么不答应?所以这事儿,全在平理自己身上,他能不能和你秦姐姐两情相悦,才是最关键的。”   慧之又说了哥哥昨夜的那些话,他连将来婆媳关系都考虑到,要说早就不在乎,谁信呢?   这个时辰,祝镕在枢密院交接了一些事,再到各部各处问候前辈同僚,转了一大圈才出宫。   因感腹中饥饿,想着赶回家用饭,早有家人传话来说,二小姐府里请他去,安国长公主和少夫人已经到了,另还请了慕公子。   祝镕打听了开疆在何处,径自找来要与他同往,巧的是,也遇见了正准备回家的闵延仕。   “一早出门就说好了,要我早些回去,想来是要在家中宴客。”闵延仕一脸春风和暖的笑容,如今家对于他而言,是人生最重要的所在。   别人或许不知,祝镕和开疆最清楚不过,曾经下了学不愿回家的人,提起“家”字,任何光芒傲气都会散尽。   虽然嫌弃闵延仕夫纲不振,开疆也算有自知之明,拍了拍祝镕的肩膀说:“我们兄弟三个,就你还算有点出息,毕竟扶意不如韵之和尧年那般霸道。”   祝镕笑而不语,感慨扶意深藏不露,她那些磨人的脾气,也就自己知道了   闵延仕想起一事,说道:“我刚从那边过来,怎么又有人在说,平理和太尉府的小孙女当街吵架?”   “这是前几天的事吧?”祝镕道。   “听着是今天的事,就刚才。”闵延仕说,“要不,是我听错了?”   然而闵延仕没听错,待祝镕和开疆随他回到家中,扶意和韵之她们,也都听到了传言,正打发下人回家问。   自然,这谣言一起,三夫人立马急红眼,要冲去太尉府讲理,好让他们家姑娘离自家儿子远些。   平理那会儿在园子里练功,满身大汗地回来时,就见几个丫鬟婆子拦着他娘,内院的李嫂也赶来了。   “出了什么事?”   “儿子,你又和秦家那丫头吵架了,我说你跑哪儿去了,你找她去了吗?”   平理眉头紧蹙:“谁说的,什么吵架?”   三夫人急道:“都传到家里来了,说你们两个在街上争执,说你把太尉府的马车都撞坏了。”   平理听得更糊涂:“撞什么,撞坏马车?”   李嫂挽过三夫人说:“老太太请您过去呢,夫人您别急,先听老太太怎么说。”   三夫人浮躁不已:“老太太要和我说什么,和我说不上……”   李嫂嫂好生劝:“您去了一准知道。”   看着母亲被拉走,平理还觉得糊涂,转身见韵之府里派人来打听,他顿时就恼火:“她瞎打听什么,唯恐天下不乱,我的事儿和她有关系吗?”   下人被唬住了,再没敢多嘴,虽然婉转地把话传回这府里,可都是了解自家兄弟的人,祝镕一听,就知道弟弟不高兴了。   “我回去看一眼。”祝镕对扶意说,“愣头愣脑的家伙,没人看着可不行。”   扶意笑:“往后去了纪州,也惦记着弟弟,恐怕要一个月往返三四回,不然怎么安心呢?”   祝镕嗔道:“平理若是姑娘,你能坐得住,还用得着我?你好好陪长公主,我去去就来。”   这些谣言,传到公爵府和韵之家,自然也传到太尉府。   但秦太尉近日忙着查十年巨贪的案子,哪里有闲工夫过问家中琐事,秦老夫人只能自己带着儿媳妇来闺阁,询问孙女和祝家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来了才知道,孙女竟然已经将纸笔书本都带回家,往后再不去公爵府上学。   秦老夫人还有几分冷静,想的是:“他们家姑娘排挤你,欺负你吗?那个言扶意,嫌你不识字不好教吗?”   而秦影她娘,想的就更糟了,压着声音问女儿:“那府里的儿子,对你动手动脚不成,影儿,你被人轻薄了吗?”   秦影觉得这事儿,不说清楚,两家必然翻脸,更毁了三嫂嫂和各位妹妹一片好心,她起身看了眼祖母和母亲,跪下道:“是我不好,不去念书的事儿,和祝家人没半点关系。”   秦老夫人沉声问:“什么要紧事,要你跪下来回话,影儿?”   秦影昂首看着祖母:“孙儿对祝平理动了心,可这是违反礼教、于理不合之事,不是我这个太尉府千金该做的。因此,孙儿只能回家来,从此再不见祝平理。我的婚事,自然是爷爷和奶奶做主,是爹娘做主,轮不到我自己做主。”   婆媳二人面面相觑,秦夫人问:“丫、丫头……你说谁?祝家那四小子?”   公爵府西苑里,沐浴更衣后的平理,坐在屋檐下将扇子扇得哗哗响,谁看着都觉得心中更燥热,但下人们都不敢多嘴。   从韵之家回来,不过眨眼功夫,祝镕进门时,平理刚把折扇收起,又哗的一下打开,但用力过猛,扇面从中间撕开了。   他好不耐烦,在围栏上敲了两下,一抬头见到哥哥,忙把扇子藏到身后。   祝镕笑道:“这难得,今日三叔给你告假一天,你不出去玩,在家里猫着?”   平理说:“练功呢,我也不能天天玩,更何况他们几个都在学堂。”   祝镕道:“那一起走吧,去韵之家,大家都在。”   平理连连摇头:“不去,去了一准吵架,我头疼。”   祝镕四下看了眼:“婶婶呢?”   平理说:“奶奶叫去了,哥……你找我有事?”   祝镕道:“明知故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平理委屈又毛躁,没好气地说:“信不信由你,我没和她吵架,也没撞马车,非要说,那还是她先挑事的,我……”   话没说完,只见他娘从门外急急忙忙跑来,都没看见祝镕,径直扑向儿子,抓着他的胳膊,眼睛睁得老大,喘着气儿问:“儿子、儿子,你看上秦影了?你给娘说实话?”   祝镕干咳了一声,走近几步:“婶婶,您可能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 第571章 三夫人之怒   三夫人瞪了眼祝镕,又回眸瞪着平理:“对,你们都当我是傻子耍,看我被蒙在鼓里好玩儿,这世上就你们聪明,就你们了不得。”   “娘……”   “婶婶!”   三夫人斩钉截铁地说:“祝平理,你给我死了这条心,那丫头我不中意,我不中意的姑娘你休想往家里娶。你要跟我闹,跟我寻死觅活怎么都成,可这件事想叫我点头,除非我死了你们摁着我的脑袋。”   平理虽淘气性子急,但从不忤逆爹娘,更不会对他们大呼小叫,此刻面对母亲的威胁,纵然又气又害怕,双手禁不住颤抖,他依然只说了句:“娘,您别着急,您听我解释。”   三夫人怒道:“你还当我是娘,就和秦家的丫头断了往来,等我给你找好人家的姑娘。”   平理苦笑:“娘,我看得上,也要人家看得上我才行,我们已经绝交,您放心。”   三夫人愣住:“绝交?”   平理说:“由始至终是我一厢情愿,您不喜欢秦影,也别把人家想得太坏,姑娘一而再地被我骚扰,如今书也念不成,实在可怜。娘,我不娶她,往后再无瓜葛,您别生气。”   祝镕神情凝重地看着弟弟,每一个字都听得他心疼,怎么听着,平理根本没放下,这小子显然是动了真心。   “天热,您别急出病来。”平理说着,命丫鬟来搀扶夫人,吩咐道,“赶紧上茶,要温的,别叫我娘贪凉。”   三夫人怔怔的,被丫鬟们搀扶去,忍不住回眸又看了眼儿子,红唇微微一动,却不知说什么好。   “哥,我没事,您回韵之家过节去吧。”平理淡淡地对兄长说,“我娘这边您不必担心,我能哄她高兴,秦影的事到此结束了,您别为我担心。”   祝镕说:“要帮什么忙的话,随时来找哥。”   平理笑道:“没什么忙,我不想再打扰人家姑娘。”   祝镕却叫弟弟站下,说道:“我不插手你的事,但你至少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你说了什么?”   平理叹了声,将他们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苦笑道:“哥,我有自知之明,就这样吧。”   祝镕已是哭笑不得,这傻小子把自己往死胡同里带,那么好一个表白机会,让他活生生把话给说死了。   但他没有在弟弟面前点明,眼下平理已经很难过,又加上三婶婶的阻挠,母子俩都需要冷静冷静。   那之后返回韵之家,也只略提了两句,直到夜里散了回家来,夫妻俩才在屋子里关起门细细地说。   扶意听来,满眼无奈的笑:“平理傻乎乎的要急死我了,怎么好逼着人家姑娘向他表白呢。”   祝镕说:“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叫人尴尬的话,倒是很明白,秦影留下香囊是要向他传递什么,那他自己呢?说什么,你怎么想的,我就怎么想的,当人家姑娘的脸皮,跟他似的比城墙还厚?”   扶意嗔道:“哪有这样做哥哥,还不快给弟弟出主意。”   祝镕摇头:“感情非得自己闹明白了才行,你看开疆和长公主,谁劝都不管用,他们自己才好了的,平理这儿,咱们最多暗地里为他们安排些见面的机会。”   扶意赞同这话,更何况,他们很快就要走了,后日送开疆和长公主离京,他们再收拾两天也要出发,平理的事儿帮不上太多的忙。   “转眼就是一年,去年端午节,实在惊心动魄,如今四皇子的小皇孙,也满周岁了。”扶意脱下外衣,走到镜前摘下发饰,念叨着,“说来,我和长公主长大后重逢也整整一年,那时候……”   祝镕本含笑听着妻子说话,却见她突然变了脸色,眼眸轻轻晃动似在计算什么,眉宇间亦透着紧张,他走近几步问:“怎么了?”   扶意说:“镕哥哥,我的月信迟了好几天。”   祝镕也紧张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怀孕了吗?”   扶意摇头:“但小产后才恢复没多久,郎中之前说,下回的日子未必准。”   祝镕轻声道:“扶意,我很小心的。”   扶意赧然点头:“我当然知道。”   祝镕很不放心:“找郎中来看一眼,万一真有了,可不敢长途跋涉。”   扶意苦笑:“我这回家的路,怎么一波三折。镕哥哥,先别急,咱们之前那回,往后算算日子,就算真有了,这会儿也瞧不出来。”   祝镕问:“那怎么办?”   扶意算了算,说道:“不如,咱们定在五月十五离京,到五月十五若还没有喜脉,那就没事了。”   祝镕紧张地答应:“好,明日我进宫请旨,就定在五月十五动身。”   扶意笑道:“我们先别吓自己,万一真有了也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若没有,也不必难过,能继续自在逍遥,多好啊。镕哥哥……只要我们在一起,怎么都好。”   祝镕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我不怕,是心疼,下一次,我一要护着你。”   两人相依相偎,互相安抚慌张的心,渐渐都冷静下来,门外却传来争鸣说话的声音,急躁不已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担心朝廷或家里出事,夫妻俩松开手,祝镕才往门前走,便听见香橼隔着门问:“小姐,奴婢能进来吗?”   祝镕亲自开门,问道:“怎么了?”   就见争鸣冲到门前,急得六神无主:“公子,翠珠不见了,她丢了……”   此刻西苑里,慧之亲手为母亲端来饭菜,摆在桌上,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父亲阻拦。   祝承哲走到闺女身边,轻声道:“去陪陪你哥,娘这边有爹在,你不必担心。”   慧之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只听母亲问:“慧儿,你也知道是不是,你也瞒着娘是不是?”   “娘……”   “你又要和女儿过不去?自己生得笨,怪谁?”   “祝承哲,你再说一遍?”   见父亲把手背在身后,对自己比划要她离开,慧之便不再犹豫,赶紧出了房门把门带上,贴着耳朵听了几句,是父亲的声音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慧之暗暗松了口气,深知爹爹有无数法子能哄娘高兴,回头自己再撒个娇,什么事儿都没了。   可是,哥哥怎么办?   他一边和秦姐姐闹翻了,一边又得罪了娘,回头可别是娘妥协点头,秦府那边又摆不平,再把她惹急了,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想着心事,慧之来到哥哥房门外,定了定心,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水,可敲门进来,便是被眼前的光景吓着了。   “哥?”   “嗯,放下吧。”   “哥……”慧之抿了唇,说不出话来。书桌前,是聚精会神看书的人,她放下茶盘,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没做梦,是真的,她哥竟然在念书。   慧之匆匆跑出来,捂着心口,可忍不住又跑回去看了眼,紧跟着又跑出来。   “丫头,你干什么呢?早些回去睡。”里头传来兄长的声音,“给我把门带上。”   “知道了……”慧之答应下,轻手轻脚合上门。   一瞬间,边上的丫鬟婆子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压着声说,“小姐,您看见了吧,这是出什么事了,公子他怎么念起书来,叫人瘆得慌。”   可不是吗,祝平理会念书,简直不可思议。   从慧之有记忆开始,只有爹拿着戒尺看着时,哥哥才会捧起书本看两眼。   可是爹爹忙碌,娘亲宠溺,祖母和兄长们夜里管不到这里,这西苑上上下下的人,十八年来几时见过他们家公子,正儿八经地在家自觉念书。   “散了吧,没事没事。”慧之自己还没回过神,“我娘和我哥心情都不好,可别招惹他们。”   说罢,走回自己的卧房,却听说清秋阁的人来了,本以为是兄嫂有话要说,但那个丫鬟只是问了几句就走了。   “什么事?”慧之问。   “小姐,他们是来找人的。”门下值夜的丫鬟说,“说是清秋阁的翠珠不见了。”   清秋阁里,扶意一脸凝重,祝镕已经派人出去找,更亲自带人到家中各处查看,公爵府太大,翠珠若伤了摔了在什么角落里,也容易不被察觉。   但这只是无计可施下的尽可能去找,因为争鸣说,翠珠是在外面丢的,她和几个丫鬟出门过端午,但是其他人回来了,她不见了。   ------------ 第572章 儿子伤心了   当祝镕从园中归来,派去府外的下人也纷纷回来复命,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俱不见翠珠踪影。   “他爹娘家呢?”扶意问,“找过没有?”   “小的最先就去了她爹娘家,敲门问了,又躲起来偷偷观察,没见异样。”争鸣急得双眼通红,“她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   今日同行出门的丫鬟被叫来,她们是在胭脂铺外和翠珠走散的,今天少夫人放他们过节,姑娘们就结伴去街上逛,从胭脂铺出来,翠珠就不见了。   祝镕问:“街上热闹吗,胭脂铺人多吗?”   丫鬟们颤颤地应道:“都是人,前脚翠珠还问我们香膏好不好闻,转身她就不见了。我们等了,也喊着找了,就是不见了。”   祝镕对扶意说:“人多的地方若强行掳人,必然惹眼,若要悄无声息地把人带走,就算是打晕也会有人看见,应该是熟人带走。”   扶意赞同,吩咐下人:“不必到处去找了,派人日夜盯着翠珠的爹娘,虽然未必是他们,但出了公爵府,京城里能带走她的熟人,只有她爹娘。”   争鸣双拳紧握:“少夫人,小的这就去盯着。”   祝镕没有阻拦,另派两人相随,但争鸣走后,他却命人去查,翠珠那前夫是否已经从大牢里放出来。   扶意很是厌恶:“就算那男人放出来,翠珠不可能跟她走,翠珠躲他还来不及。”   祝镕道:“我心里隐隐觉着,事情兴许还在争鸣身上,他爹娘不答应他和翠珠的婚事,一直纠缠不休。”   扶意心头一紧:“难道是争鸣的爹娘?”   祝镕道:“他是放下狠话,非翠珠不娶,前几日才又闹翻了一回。但他是个孝子,他爹娘也只这一个儿子,是不可能断的。眼下他们要随我们去纪州,去了纪州,兴许几时就把婚事办了,他爹娘一定会这么想。”   扶意冷声道:“该派人,也盯着他爹娘才是。”   祝镕道:“我这就去安排,先不要让争鸣知道,也别叫下人们知道,传到他耳朵里不好。”   说着,他去门外找人另做安排,香橼给小姐端了一杯茶,怯怯地说:“小姐,翠珠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   扶意安抚她:“一定能找回来,我们一起去纪州,五月十五就动身,还有十来天,你和这里的姐妹们好好相处,我们这一走,最快也要一年才回来。”   香橼问:“皇后娘娘和二少夫人生孩子,咱们也不回来了吗?”   扶意颔首:“来来回回,路上多耽误时辰,下次再回来,我就要在京城落脚,已经说好了不回来。”   香橼说:“也好,不论如何,夫人一定高兴。”   扶意问道:“香儿,那你呢,看着翠珠和争鸣相好,你会羡慕吗?”   香橼连连摆手:“若看他们相好我就羡慕,难道看小姐和姑爷好我不羡慕?这嫁人又不是能羡慕来的,小姐嫁了心上人,翠珠和争鸣也是两情相悦,我也要嫁我想嫁的人。哪天奴婢若是遇上意中人,一定请小姐给我做主,这会子我可不想,还没遇见能叫我看上的。”   扶意说:“这人呐,说一套做一套,我总说女子不见得非要嫁人,可心里还是会担心你,怕我耽误了你。”   香橼笑道:“别人怎么想无所谓,我明白小姐的心意就好。”   但她的笑容很快就散了,担心着:“翠珠从不是爱瞎跑的人,她能去哪儿呢,一定是有人抓了她。”   扶意看了眼时辰钟,夜越来越深。   公爵府里,除清秋阁,各处灯火渐暗,西苑的下人才将廊下的灯笼吹灭,就见老爷夫人卧房的门打开了。   “老爷?”值夜的妈妈迎上来问,“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你们退下吧。”三老爷说着,另一只手,牵着妻子走出来,就着些微火光,熟门熟路地穿过长廊,往儿子的屋子去。   这里,平理的屋子还亮着灯,祝承哲和妻子在窗前驻足,指给她看:“儿子在念书。”   三夫人亲眼所见,依然不敢相信,小声嘀咕:“他一定是装样子,想哄我高兴……”   祝承哲说:“我也这么想,那就再多看几天,看儿子是转性了,还是哄我们的。”   三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的身影,良久,长长一叹,便转身缓缓往自己的屋子去。   祝承哲跟上来问:“怎么样?”   三夫人说:“从前被你逼着念书,他脸上就是一个烦,这会儿看不见烦,可我怎么觉得,儿子伤心了。”   祝承哲道:“人家姑娘未必看的中你儿子,所以你别咋咋呼呼的,公爵府不来找我们就很好了,你还要上赶着去吵架?”   三夫人不屑地说:“我这话不是针对那孩子,但她凭什么看不上我儿子,她出身是好,可她名声好吗,你都不知道外头怎么说她,还有她那双手,多看几眼都……”   祝承哲打断了妻子的话:“那孩子才多大,至于你这么说人家?”   三夫人住了口,委屈地说:“你都说我一晚上了,我就不伤心吗,我养那么大的儿子,就要被人拐跑了。”   祝承哲说:“我娘还养我这么大的儿子,不也被你骗走了?”   三夫人一怔,竟是脸红了,嗔道:“你要死了,叫下人听见,我的脸往哪儿搁?”   祝承哲挽了妻子的手往卧房去,但想起一事,问下人:“方才什么动静,清秋阁来人了?”   值夜的妈妈应道:“三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珠不见了,今天出门去逛,走散了。”   三夫人便说:“小丫头贪玩淘气总是有的,明儿我去问问,你就别管了,何况镕儿和扶意,还有什么事办不了。”   此刻,清秋阁里总算传回一个好消息,翠珠的前夫还在大牢里,至少他不能出来作耗,翠珠的危险就减少一分。   但直到第二天中午,翠珠和争鸣各自爹娘那儿,也没有消息,争鸣守不住了,回府来请求主子做主,想要抓了翠珠的爹娘审问。   正说着话,另一拨人急匆匆闯进来,没见到争鸣在这里,火急火燎地向扶意禀告:“少夫人,有动静了。”但猛地见争鸣在这里,他立刻闭上了嘴。   争鸣已是急得双眼发黑,见故意回避自己,冲上前抓着他的衣襟说:“人在哪里,翠珠在哪里?”   扶意冷声道:“争鸣,你先让人说话。”   争鸣眼神一晃,说了声对不住,颤巍巍地松开了手。   都是跟着三公子当差,平日里都是好兄弟,人家并不在意,忙解释说,方才有个彪形大汉去了争鸣家,之后他爹娘跟着那大汉一起走了,现在去往何处尚不知,他先回来禀告,说道:“有人跟着去了,沿途会留下暗号,小的先来知会一声,少夫人,再给小的多带几个家丁吧。”   扶意说:“带十个人去,争鸣一起去,但切记,除非你们或翠珠的性命受到威胁,不然动手要有分寸,不可随意损人性命。”   不等扶意说完,争鸣就往外走了,在少夫人的授意下,管家另挑了十个身材魁梧的护院家丁跟着去,香橼和其他丫鬟,都吓得不轻,求神拜佛地盼着翠珠平安归来。   朝廷里,祝镕得到了皇帝的恩准,将于五月十五动身,而今天也是开疆在京城的最后一天,此去赞西边境,少说几个月,他们约好了到秋天在纪州相会。   二人走出皇宫,听说翠珠的事,开疆苦笑:“你们俩还是赶紧走吧,别等明天后天又有什么事,一天天的纠缠不清,你们几时能走到纪州?”   祝镕说:“人活着就有是非,哪有止境,就我家那傻弟弟,我也放心不下,但愿这十天里,一切顺利。”   开疆问道:“看你这神情,平理的事之外,还有心事?”   祝镕没提扶意的身体,只道:“我的心事多了,你问哪一件?”   却见家中下人策马而来,因宫门前不得纵马,远远跳下后一路奔来,急着说:“公子,争鸣家出事了。”   祝镕眉头紧蹙:“出人命了?翠珠呢?”   ------------ 第573章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   为了阻挠儿子的婚事,争鸣的爹娘花重金哄得翠珠她爹娘答应,另外给女儿安排婚事。   但翠珠曾经成过亲,还怀过孩子,正经说亲没人家要,于是两家一合计,要把翠珠卖了。   为了避人耳目,算计到了公爵府一定会派人来找,翠珠的爹娘负责诱骗女儿将她囚禁在说好的地方,争鸣的爹娘则领人贩子去带人。   他们自以为算计得天衣无缝,可还是被发现了行踪,争鸣赶来时,那大汉扛了用麻袋套着的翠珠就要走,眼见得被团团围住,也不做抵抗,把人摔地上,问争鸣的爹娘要钱。   护院和小厮们来时答应少夫人,若不起争执,以带人走为先,争鸣只顾着解开麻袋救出奄奄一息的翠珠,不想那一边,那人贩子讹上了他爹。   争鸣终究是个孝子,安置了翠珠,要来为父亲解围,那大汉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满口蛮横霸道的威胁。   祝家众人还没来得及动手,谁知争鸣他爹赶上来要护儿子,被那彪形大汉猛地一推,争鸣他爹仰天倒在地上,结果不幸……   此刻,祝镕和开疆来了衙门,开疆苦笑说:“我这明天就要离京了,还要来替你处置人命官司,你也赶紧去纪州吧,我看你在京城,就很不安生,别等我从赞西边境转一圈回来,你还没走成。”   “你老老实实去纪州找我就是了。”祝镕说,“这满天下,哪一天没几件麻烦事,不过是刚好落在我身上。”   他们见到了争鸣和他哭得死去活来的娘,平日里活泼开朗的家伙,变得憔悴沧桑,这件事终究酿成了悲剧,可祝镕并不同情死者,也不同情争鸣,在他看来,只有翠珠是无辜的。   “祝大人,慕大人。”府尹十分和气,领他们进门另说,毕竟这件官司还牵扯出买卖人口,背后能抓出一个大贼窝。府尹很想立功,对于眼门前的死者,他一样毫无同情之心,之后商议了几句,皆是如何引出人贩子背后的势力。   兄弟俩离开前,公堂上跪了一地的人,争鸣恳求公子说情,别让他娘坐牢。   祝镕答应下,但说:“你先留在家中善后,照我们家的规矩,热孝在身,且要四十九日后才能回府当差,不是嫌你,而是顾全你的孝道。翠珠我带走了,五月十五她会随我和少夫人去纪州,你服孝后,来不来纪州,自行决定。”   公爵府中,翠珠先被送了回来,她虽没有受虐.待,但被捆绑的手脚上有伤痕,一天一夜的惊恐害怕,后来又被那大汉连着麻袋摔在地上,扶意见到时,已然高烧昏迷。   郎中前来救治,上了药开了方子,此刻人总算苏醒几分,也只是勉强喂下米汤和药,哭了片刻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扶意回到房中,见香橼躲在角落里抹眼泪,她走来安抚道:“我们带翠珠去纪州,在纪州,你多多照顾她。”   香橼吸了吸鼻子说:“小姐,闹成这样,争鸣和翠珠还能好吗,争鸣他爹说没就没了。”   扶意道:“闹成这样,谁也不想的,那人贩子原就是他爹娘找来,如今自食恶果,这天底下有些事,我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与同情,买卖人口便是其一。”   香橼点头:“我知道,我是同情翠珠。”   扶意说:“那就去照顾她,让她赶紧好起来,赶得上动身去……”   说着话,扶意但觉小腹一阵隐痛,还浑身发冷,再后来便发现,该来的还是来了。   祝镕回家时,见郎中从他们的卧房出来,不免紧张,知道翠珠不可能躺在主子的卧房里,那必然是扶意有事。   扶意靠在美人榻上,浑身乏力,但一个多月的汤药起效了,虽浑身不自在,远不如上回那般疼得生不如死,她还能笑着对祝镕说:“奶奶说,让我们把郎中也带去纪州,因方子要随时改动,怕我换了大夫不可靠,让至少跟去半年,你看呢?”   “自然好,不过是多带一个人,家里若是安排不下,我们祝家在纪州城也有宅子。”祝镕说,“这些事,你不要操心。”   扶意说道:“那谁来照顾奶奶和嫂嫂们?”   祝镕道:“京城里那么多郎中,宫里还有太医,你担心什么?”   扶意愧疚地说:“我的一些小事,总闹得兴师动众,我都不好意思。”   祝镕道:“你吃了那么大的苦,但求你安康,家里人都一样,说什么不好意思?”   扶意安下心来,催他更衣去见过祖母,待夫妻俩再见面,才说起了争鸣和翠珠的事。   翠珠的爹娘也被抓了,他们伙同买卖人口,虽然绑架的是自家女儿,但翠珠是公爵府的人,他们还侵占了公爵府的私产。   扶意沉沉一叹:“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大齐四海之广,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事。”   祝镕喝过茶,闻了闻:“这茶好,新买的?”   扶意说:“三婶婶才送来的,我已经打发人去谢了。”   说着话,去西苑致谢的丫鬟回来,复命后笑着说:“这会儿西苑的下人,都在议论,四哥儿突然改性,昨晚温书到大半夜,今天一早又起来念书,还按时去了学堂,简直换了一个人。”   夫妻俩互看一眼,祝镕道:“心血来潮罢了,你看他能坚持几天。”   ------------ 第574章 难道,不是我们家平理?   然而这日夜里,祝镕到倚春轩见大哥,初雪从西苑送了东西回来,进门对兄弟二人说:“你们猜,我到了三叔那儿,那一院子人都在做什么?”   平珞说:“老四又闯祸了?”   初雪含笑摇头,满眼稀奇地说:“悄悄围在屋外看平理念书,三婶婶领着慧之就贴在门边上偷看,其他下人则远远的伸长脖子。我去了,她们才作罢,三叔哭笑不得地对我说,不知是平理傻了,还是满院子连带婶婶和慧之都傻了。”   平珞不信,问弟弟:“你听说了吗?”   祝镕道:“说是昨天夜里开始念书,今日还早起温书,没人催就出门去学堂了。”   平珞喝了茶,显然也不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初雪笑过后,又不免心疼:“听说三婶婶坚决反对他中意秦家小孙女,母子虽没有闹翻,想来平理还是伤心了。”   祝镕对大哥道:“他虽淘气些,到底不糊涂,没有冲着三婶婶大呼小叫,明知是婶婶把秦影赶走,他也没发脾气,慧儿说,他是不愿让秦影成了恶人,也不愿伤母亲的心。”   平珞道:“这次的事,秦府没有动静,想是秦太尉太忙,顾不得家里。但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你我都是晚辈,镕儿,你就当是去纪州前向世交长辈辞行,到太尉府看一眼,并试着说明这件事。”   祝镕领命:“明日和扶意送长公主离京后,我们就顺道去太尉府,已经和扶意商量好了。”   初雪问:“扶意身体可好些?我白天忙,后来知道你回来了,就没顾得上过去看一眼。”   祝镕应道:“药起了效用,比之前好多了,但她到底年纪还小脸皮薄,大哥和嫂嫂不必关心,我会照顾好她。”   初雪笑道:“你哥哥也这么说,这件事,往后我们就不过问了。去了纪州,亲家夫人照顾着,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盼着等你们的好消息。”   祝镕便聊回方才的话题,对大哥说:“衙门里已经打点好,这人命官司在人贩子手里,和我们家没什么干系,但争鸣的爹娘也是我们家的下人,之后少不得让管事出面旁听。”   初雪道:“我已经吩咐人,给争鸣送去二十两银子发送他爹,原本他是跟你,他家出了事,该厚待一些。但这件事太让人气愤,我不想府里下人说闲话,公中就不多给了,你和扶意看着赏吧。”   祝镕欠身道:“让嫂嫂费心了,合该如此。”   此刻,清秋阁下人房里,扶意来探望翠珠。   吃过药的人,正坐在床头发呆出神,见了少夫人,便是泪流不止,深深欠身:“都是奴婢不小心。”   昨日在胭脂铺,翠珠遇见他爹,说她娘病重,要她去看一眼,她见父亲手里提着药,信以为真,没来得及和同行的姐妹说一声,就被她爹拉了出去。   可出门进了巷子后,翠珠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被关在陌生的屋子里,堵着嘴绑了手脚,有个女人过几个时辰会来看看她。再后来,她就被装进麻袋里,听见人说要把她卖了,满心绝望时,公爵府的人赶到。   “争鸣他……”翠珠掩面而泣,“都怪我,我不该跟我爹走,我不该上当,争鸣他……”   扶意肃然道:“他们要卖了你,把你卖去暗门子,你若因为害怕哭泣,只管掉眼泪,可若是为了争鸣他爹的死,赶紧给我停下,翠珠,你什么都没做错。”   香橼为她擦眼泪,说道:“过些日子,我们就动身去纪州,争鸣要为他爹守孝,公子要他过了四十九天再回府当差,那时候他若还愿意和你好,他一定来纪州找你,若不然,也没什么了不起,天底下男人多了,非得是他呀。”   翠珠到底不忍心:“他太可怜,突然就没了爹……”   扶意说:“为了拆散儿子的姻缘,不惜将姑娘卖给人贩子,这么恶毒的事做得出来,他今日不死,进了大牢也活不长。况且联络买卖,这般熟门熟路,指不定手里还有其他人命在,这样的人,不值得你难过。虽说他们生了争鸣,可争鸣是在府里长大,也谈不上什么养育之恩,没得选摊上这样的爹妈,和你什么相干?”   翠珠怯怯地看着少夫人,香橼搂着她,对小姐说:“她现在正害怕,您说再多的道理,也听不进去呀。”   扶意叹道:“罢了,好生歇着。”   她气呼呼地回房,遇上从倚春轩归来的丈夫,祝镕担心地搀扶她,皱眉道:“这么大的气,郎中说了,要心态宁和,不是不叫你管闲事?”   扶意恼道:“翠珠那傻丫头,还为争鸣难过呢,她都要被人卖了,我真是!”   祝镕板着脸:“你着急什么,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像你似的通透明白?”   扶意心中一震,看着丈夫,说不出话来。   祝镕心软,好生道:“不是翠珠的错,更不是你的错,你现在生气,怕不是恼翠珠糊涂,而是悔恨自己帮不了他们是不是?好了,横竖翠珠没事,至于她还能不能和争鸣好,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管不着。”   扶意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进门还把屏风踹了一脚,祝镕又无奈又好笑,劝了半天,才让她平静下来。   这会儿功夫,祝镕说道:“明日去太尉府,见了影儿,你也要好好说,别着急。”   扶意问:“说平理的事吗?”   祝镕颔首:“大嫂嫂方才去了西苑,满院子的人看他念书呢,大哥都觉得不可思议,平理长这么大,别说坐着念两天书,两个时辰都难。”   扶意想了想,问:“难道,他为了影儿念书?”   祝镕道:“过几天我再问他,现在找他,怕动摇了他念书的心,可能兴许过几天又不爱念书了,谁知道呢。”   扶意没好气地说:“都不知道平理的心思,你要我和影儿说什么?”   祝镕笑道:“见了她,你自然有话说,不用我费心想。”   隔日,早朝过后,慕开疆便领命前往赞西边境,尧年因朝廷对外宣称长公主需长期养病,她只能微服乔装,偷偷跟着大部队离开。   因此,祝镕能正大光明地来相送,但扶意不宜露面,只在马车里和尧年话别,姐妹俩约好了秋天在纪州相见。   “多保重。”马车外,祝镕对开疆道,“如今虽无战事,也要小心流寇强盗,你遇事易冲动。”   “算你是去过边境打过仗,了不起,可尧年经历得比你还多,她在我身边,哪怕什么?”开疆自然不服气,但好兄弟的话,他记在心里,也叮嘱祝镕,去纪州研制火器,要千万小心。   很快,大部队启程,目送车马远去后,夫妻二人回城,便径直往太尉府来。   今早送的拜帖,太尉府很是客气,府里几位少夫人,亲自迎在门前。   扶意身上不便,不宜久留,开门见山地说她想见秦影,这家的嫂嫂笑道:“姑娘正上课呢,妹妹随我来。”   扶意很惊讶:“这么快,府里已经为妹妹安排下书房了?”   嫂夫人说:“不过打扫两间屋子,都是现成的,祖父的门客施先生,如今为妹妹讲学,今日才头一天。”   扶意试探着:“施先生,可是蜀地的施展?”   嫂夫人道:“正是,我听说他和言夫子也有些渊源?”   扶意道:“只是相识,不曾深交。”   说着话,扶意已经来到书房外,透过窗户,看见了施展的身影,而秦影孤零零地坐在对面,只有她一个人。   “府里其他姑娘,不来念书?”扶意问。   “还小呢,坐不住,她们也不乐意念书。”嫂夫人笑道,“你稍等,我去把影儿带出来。”   客随主便,扶意没有阻拦,但没多久,却见施展跟着出门,他向扶意作揖,扶意亦欠身还礼,施展站在一旁道:“夫人请。”   秦影已迎到门前,见了扶意心里十分高兴,但面上禁不住露出愧疚,二人坐下,她嫂嫂很识趣地借故离开,丫鬟们摆下茶水,也都退下了。   “这里光线明亮,但一路走进来,又十分安宁幽静,念书再好不过。”扶意说,“老太尉到底是疼爱你这个孙女,叫人羡慕。”   秦影说:“可这一切,都是三嫂嫂您带给我的。”   扶意笑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秦影却很肯定:“是您,让我有勇气争取了眼前的一切,原来女子还能像您这样,像韵之姐姐那样。”   扶意心下轻转,故意道:“是我吗,难道,不是我们家平理?”   ------------ 第575章 他说了,要和我绝交。   一阵脸红后,秦影冷静下来:“那就是另一层意思,在我学会争取,拥有了反抗的勇气后,我眼里看见的他才和以往有了不同,我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上了他。”   扶意谨慎地问:“你们从小认识,彼此相熟,这样的感情,会不会很模糊?”   秦影含笑,毫不扭捏:“从小他一来家,我就很高兴,虽然常常因为我哥的事发生矛盾,可我就愿意和他说话,对别人我总是很客气,唯独他,我能放开顾虑和包袱来争吵。如今想来,这份亲近本就和别人很不一样,直到那天他闯来我屋里,说他喜欢我……”   像是回忆起令人高兴的事,眼里的笑意也变得甜美:“三嫂嫂,当时我怎么就叫人把他叉出去了呢,我从来没这么慌乱过,现在还记得他震惊的样子。”   可这份笑意,看得扶意心疼,她问:“好好的,为何不来我家念书,你留下的香囊,是平理给你的吗?”   秦影道:“香囊的事,说来话长,至于我不来念书,是三夫人希望我不要和祝家再有瓜葛,不要让外人误以为我和平理之间暧昧不清,她不愿影响平理将来的亲事,也不愿影响我。”   三婶婶没有撒谎,果然如此,扶意便说:“三夫人不知道平理喜欢你,可我们家除了三夫人她,人人都明白,人人都盼着你们能好。”   秦影摇头:“但三夫人是他的母亲,并非我屈服于礼教,我是太尉的孙女,爷爷高傲了一世,我继承他的骨血,我不想要一桩妥协隐忍的亲事。至于我和平理之间,发乎情,止乎礼,冷静冷静也就断了。”   言至此,扶意无须再多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明白的。”   秦影笑道:“我的心思,祖母与母亲俱已知晓,但婚姻大事,我也托付给了她们。成亲不过是拜堂洞房,在同一屋檐下过完此生,在我看来不算妥协隐忍,只是随遇而安。我不会再喜欢上别的男子,嫁给谁都无所谓,我不喜欢的人,即便他和他的家人不喜欢我,也无关紧要。”   扶意说:“平理从端午节回来后,发愤图强,开始下苦功夫念书,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又图什么。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惊吓,你是没见西苑上下偷偷看他念书的光景,想起来就惹人发笑。”   秦影也是新奇:“难怪这几日,我哥也安生念书,下了学能按时归来,不用人再三催四请,家里人也觉得奇怪。”   扶意道:“妹妹,我家三婶婶近日才知平理的心思,全家人都猜着的事,她愣是等人告诉她才明白过来。所以那些话,不论你是秦影,还是张影、王影,都是一样的,她并非针对你一个人。而在我们家,除去祖母,三夫人便是最好的长辈,只有平理慧之他们,拥有完整和睦的家,在大房二房……”   秦影颔首:“贵府家事,我略有耳闻。”   扶意道:“妹妹,容我多说一句,你和平理若有缘无分,最终阻碍你们的,绝不是我家三婶婶,剩下的事,就请你和平理自行做决定。”   秦影怔怔地看着扶意:“三夫人她?”   扶意道:“今日来,虽非三婶婶的意思,但我这些话不假,信不信由你。”   秦影垂下眼帘:“即便如此,可他说了,要和我绝交。”   扶意说:“小孩子吵架的话,能当真吗?”   秦影不禁脸红:“嫂嫂,我只比您小一岁。”   扶意说:“五月十五,我就要离京回纪州,还有几天的时间,我们家若有什么变化,三婶婶是否改变心意,我都会来告诉你。并非要强求你和我家平理如何,是他哥哥心疼弟弟,不忍弟弟伤心,我们做兄嫂的,总不能袖手旁观,可最终怎么样,全在你们自己。”   秦影欠身:“您的心意,我记下了,我会好好想想。”   扶意道:“这就好,别有什么误会,哪怕最终无缘,好歹心里求个明白。”   秦影问:“您饱读诗书,本该是受礼教约束的,为什么儿女婚姻,您会说该由自己做主?倘若不是皇上赐婚,您和三哥哥他,能走到一起吗?”   扶意笑道:“这些事,一两句可说不完,等将来我们有时间,再慢慢告诉你。可是影儿,你想过没有,念书才会被礼教约束吗,那么太尉大人为何从前不让你念书,而真正被束缚的人,不是你吗?”   秦影恍然大悟:“可见礼教不在书中,而在人心里。”   扶意道:“我身上不便,今日不宜久留,但在离京前,我还想再见你一次,若是你能来公爵府就更好了。”   秦影大方地答应下:“安排好家里的事,我一定来为嫂嫂践行。”   ------------ 第576章 立身之本   离开书房时,扶意听见秦影对施展说:“先生稍等片刻,我送了嫂夫人便回来。”   施展一面应下,一面向扶意作揖,扶意欠身道:“叨扰了。”   秦影送她出来,在祖母和母亲跟前见到了祝镕,婆媳待客十分和气,又命她送客到门外。   太尉府门前,祝镕搀扶扶意上车后,便对姑娘道:“平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妹妹多包涵,但他若欺负你,家中长辈都会为你做主,若他们无暇顾及,你写信来纪州,三哥哥一定回京来为你处置。”   秦影面颊泛红,赧然垂眸道:“他不会欺负人,请您放心。”   待车马离去,她不禁松了口气,身后的丫鬟跟上来说:“小姐,老夫人和夫人请您过去。”   跟随婢女回到祖母跟前,母亲将下人屏退,婆媳之间用眼神商量后,老祖母便开口道:“影儿,我和你娘商量,祝家四小子的事,他那个母亲虽不可靠,可他是老公爷的嫡孙,他父亲祝承哲为人敦厚清正。此外,上有老祖母爱护,下有兄弟姐妹扶持,公爵府三百年家业,说实在的,谁家不愿把姑娘嫁去他们府里。可偏偏大夫人杨氏、二夫人姜氏之后,这三夫人和小辈们的婚事,都不再往世家贵族里挑选,如今这当家的大孙媳妇,就算出身宰相府,也只是庶出罢了,更何况闵府如今这般落魄。”   秦影看向她们,长眉微蹙:“奶奶,您是说?”   秦夫人对女儿笑道:“我们想着,再好的家世门第,也比不过两情相悦,如今想来,那天祝平理闯到你屋子里,不是走错了吧?满京城的姑娘,他怎么不和别人纠缠不清,就总盯着你呢?他和你哥哥情同手足,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看待你,自然也是……”   “母亲,没有的事,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秦影还是惦记着三夫人的话语,不愿用这些暧昧不清的揣测来牵绊祝平理。   秦夫人说:“我们也怕自己瞎猜,但刚才和祝家老三闲话,话里话外听得出来,公爵府上下都挺喜欢你。”   秦影有些急了:“娘,难道您要为我去提亲?”   老夫人笑道:“这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我们提亲,总要有些缘故,比如祝平理得了功名,到时候媒婆能把公爵府的门槛踏破,我们随众去提亲,也就不奇怪了。但下一届科考要两三年后,你的年岁已经等不起。”   秦影正色道:“这件事,和爷爷商量过了吗?”   老夫人说:“其实你爷爷,早就想和公爵府攀亲,若不然怎么会和祝承乾暗许了你和祝镕呢?后来两家翻了脸,自然下不来台,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皇后娘娘可是姓祝,祝家族长也换了年轻人,那一家子往后只会更兴旺发达,若能和公爵府结亲,对全家都有好处,就更不说你和祝平理两情相……”   秦影打断了祖母的幻想:“奶奶,能让我自行处置吗?”   婆媳俩不解:“自行处置?怎么个处置法?”   京城大街上,公爵府的车马缓缓而行,得知秦影果然喜欢上了自家弟弟,祝镕笑道:“没想到会有姑娘喜欢那臭小子,现在怎么办,分明两情相悦,可在一起光吵架,还被三婶婶棒打鸳鸯。”   扶意说:“咱们先和三叔商量,婶婶那儿还要三叔去劝说,我们做晚辈的没资格指手画脚。只要三叔和婶婶这一关过了,接下来就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成与不成,更强求不得了。”   祝镕颔首:“但愿在我们离京之前,能有转机。”   扶意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件事……”   祝镕看向她,收敛笑容:“怎么了?”   扶意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两家关系能有缓和,横竖今年为了先帝守制,是办不了婚事的,那影儿妹妹就会继续在家念书。刚好,眼下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来代替我给妹妹们讲学,那个施展,你觉着合适吗?”   祝镕含笑道:“你这一脸谨慎,是在意我?”   扶意说:“当然在意,哪怕我和那人毫无瓜葛,我也不能让你不自在。”   祝镕捧过妻子的手,说道:“他如今是秦太尉的门客,往我们家来不合适,但他必然会是个好先生,你看,能不能把我们姑娘,送去他们家。”   扶意说:“让妹妹们去太尉府念书?”   祝镕颔首:“回去和奶奶商量商量,顺便把这件事也和三叔提了。”   他说着话,却见扶意眉头轻蹙,神情看起来仿佛很痛苦,不免担心:“腹痛了?”   扶意摇头:“脚疼,昨天踹了屏风那一脚……”   祝镕躬身脱下她的鞋袜,果然,脚指甲下都淤青了,他恼怒地瞪着扶意:“那实木的架子,你也去踹?”   扶意委屈巴巴地说:“我当时心里的火蹭蹭地冒起来,你说翠珠傻不傻,她都要被人卖了,折磨成这样,还替争鸣他爹难过。”   祝镕为她穿好鞋袜,说道:“她是替争鸣难过,是为自己和争鸣可能就此完了而难过,她的经历,能再有今日,多不容易,若与争鸣错过了,这辈子恐怕真没指望了。”   “可是女子……”   “扶意,她只是个婢女,甚至只是我们家的私产。”   扶意的气势弱下来,长长一叹。   祝镕好生道:“我知道,你何尝不是为了翠珠好,但你要承认这世上女子,大部分都是翠珠这样。别忘了,你和大姐姐的这条路,连一步都还没走出去,从父、从夫、从子,依然是这天底下女子的宿命。”   扶意很是无奈:“是我太急了,以为翠珠跟着我,能学得几分要强的心,却不能去体会她经历过的痛苦和绝望。”   祝镕将她搂在怀里:“千错万错,是争鸣他爹娘的错,还有翠珠的爹娘,你自责什么?”   扶意愤愤然:“回纪州后,我要好好想想,我和皇后娘娘的这一步,到底什么时候能跨出去。”   不久后,马车到了家门前,下人们来接走了少夫人,祝镕另有公务在身,径直往宫里去。   是日傍晚,他和大哥一道回府,兄弟俩在路上就说好了,结伴往西苑来见三叔。   祝承哲听说秦家孙女中意自己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那小子可算出息了,我还以为,他娶不到媳妇呢。你们三婶婶见不得平理现在这样,心里已然动摇,别急,等我慢慢劝说她。”   平珞笑道:“今天我派人去国子监打听,在学堂里也一反常态,正正经经念书,把几位夫子都吓着了,坐立不安,总觉得平理要谋算什么大事。”   祝承哲哈哈大笑,但又觉得自家儿子被人这样看待,其实很丢脸,清了清嗓子说:“谁知道他能坚持几天,指不定在和他耍心眼,总之这件事,三叔会好好劝你们婶婶,你们都忙,别再为了平理费心。至于到最后,两个孩子有没有缘分,我们都强求不来。”   叔侄三人商议罢了,离开时来平理的屋子看了眼,弟弟竟然心无旁骛地捧着书背诵,那专注的模样,真不像是装的。   兄弟俩离开西苑,平珞笑道:“他是不是觉得,有了功名才好去太尉府提亲?这是开窍了?”   祝镕说:“他若要许秦影将来,就要有立身之本,功名利禄纵然不入他的眼,至少能保未来温饱,难道一辈子依附家族,他在秦府也抬不起头,平理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了。”   平珞站下道:“说到依附家族,原本从父辈起,就说要分家,迟迟也没分开,而如今到了我手里,我更舍不得分开。和你嫂嫂商量,将来你们若要离家,我们不拦着,但若不走,就安心在一起住着,花销用度总有个算法,只盼着奶奶在世时,我们还能在她老人家膝下热热闹闹的。”   祝镕应道:“我和扶意将来若要自立门户,绝不和您客气,但扶意没有兄弟姐妹,她很喜欢我们家,映之姐弟三个还小,我们暂时不会离家。”   平珞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镕儿,把爵位让给大哥,你真的不后悔?”   祝镕道:“我和大哥一样,父母亲缘浅薄,我们没有平理的福气,遇上可靠的爹娘,您还是长子长孙,从小被要求做兄弟姐妹的表率。虽然如今您有嫂嫂在身边,可是做弟弟的,我也想让大哥被人宠爱,就当是我让给您的,这也是我唯一能给您的。”   平珞嗔道:“我要你宠爱什么,堂堂男子说这两个字也不害臊。”   祝镕只是笑,平珞看着弟弟说:“只管去闯,哥会守好咱们家,让你们去哪儿背后都有依靠,随时可以回家。”   ------------ 第577章 姑娘大气着呢   转眼间,开疆和尧年离京已有三日,祝镕和扶意回纪州也近在眼前。   这天一早,韵之回娘家,听见门下几个小厮在议论什么提起了“争鸣”,她停下脚步问:“争鸣怎么了,他爹的人命官司了结了吗?”   小厮忙回话说:“人命案子不与我们府里相干,但听说争鸣的爹娘与人贩子勾结往来,他们两口子当差的那宅子里,好些丫鬟小厮来路不明,就有他们在中间作祟。”   韵之叹气:“果然,这要找人贩子哪那么容易,人贩子的也不能随便信陌生人就给生意做,不怕官差抓他们吗?”   绯彤提醒小姐道:“一会儿到了清秋阁,当着翠珠的面可别说了,原本挺好的一对人,怕是就这么完了。”   韵之恼道:“争鸣是跟着我哥长大的,也没叫那两口子养几日,他做哪门子的孝子?”   绯彤说:“这话您来说可不公允,敢情天底下孝子贤孙都成了罪人,还得看什么人什么事儿,您和二老爷二夫人不好,就把全天下的爹娘都抹杀了?回头,您自己还要当娘呢,要是生个儿子不孝顺您和姑爷,您不得气死?”   韵之白她一眼:“大清早又念叨我,你快赶上我娘了,今天你就留这里,别跟我回去了。”   “你这一大早,又欺负绯彤?也就绯彤好性,总让着你。”前面走来平理,带着他的小厮要往学堂去,走近了对绯彤说,“她不要你了,就来西苑,我们五姑娘正缺个贴心的人照顾。”   可韵之没在乎这些话,自从知道平理开始用功念书,就想着怎么欺负他,此刻一脸促狭的笑,眼珠子悠悠转:“四公子这一去,可要金榜题名了,我祝家光宗耀祖,名扬天下,全靠四公子了。”   平理怎么能输,淡淡一笑:“我只要拼一些,金榜题名不在话下,状元榜眼也不是难事,只可惜二姑爷他,当年止步于殿试之外,再也没机会了。”   “祝平理!”韵之大声呵斥,“你这就过分了,扯我家延仕做什么,你、你就算把书都吃下去,你也不如他有才学,他是时运不济。下回再提这件事,别怪我翻脸,我就不客气了。”   她气得张牙舞爪,可平理叫上侍书的小厮,大摇大摆地往门外去,不屑地说:“把袖子放下来吧,这小胳膊细腿,你还想跟我打架?”   “祝平理!”   “小姐,别嚷嚷了大清早的……”   “气死我了!”韵之一路暴躁地来到清秋阁,把正整理书册装箱的扶意唬了一跳,赶紧哄她,“这是谁招惹你了,气得脸通红。”   绯彤把方才的事说了,扶意哭笑不得:“你们俩就不能在一处喘气,好了好了,自家兄弟气成这样值得吗?”   韵之看到满地的箱子,心情更不好了,抱怨道:“回去住几天得了,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带这么多东西,纪州不能现买吗?”   扶意说:“多费钱呀,你以为买书不花钱?”   韵之嫌弃道:“你还是小家子气,这可是公爵府,咱们家就算什么都不干了,都够几代人吃喝的。”   扶意自行去挑选书籍,不以为然地说:“金银珠宝我就不和你争了,现买就现买吧,我的书,我总要带在身边才好。”   只见香橼和翠珠抱着画轴来,扶意便吩咐:“翠珠,你歇着去,这里人手足够,之后要赶路,先养好身体才是。”   翠珠垂眸应道:“奴婢没什么事了,躺着也是胡思乱想,忙一些,时辰也过得快。”   扶意唯有应允,而韵之等她离开后,才悄声说:“我在门房听见小厮说,争鸣的爹娘原先就买卖仆役,他们当差那宅子里,好些人来路不明。”   扶意说:“已经听你哥哥说了,虽然人没了争鸣不好受,可那些因为被买卖而死在他爹娘手里的,又怎么算呢?仗着争鸣在你哥身边是红人,主子跟前吃得开,连老太太都知道他们儿子,就在外面作威作福,白瞎了争鸣这么个好儿子。”   韵之问:“争鸣和翠珠的事儿,还能成吗?”   扶意摇头:“你哥哥说,不强求,我们带翠珠去纪州,倘若争鸣就此放手,我们就不带翠珠回来,让她留在纪州,也免些闲言碎语。”   韵之叹气:“谁能想到,原本你们做主就好的事,会这么难。怪不得大嫂嫂前些日子说,不愿再给初霞谋亲事,说宁愿一辈子养着堂妹,不要她将来再去婆家受罪。这天底下男人三妻四妾,或续弦再娶,都是天经地义,怎么女子嫁过一回人,就没活路了呢?”   扶意将书册装入箱中,合上盖子,叹了声:“好歹还有你我这么想的,若人人都像翠珠似的,什么都怪自己命不好,怪自己造孽,才真叫人绝望。”   韵之见箱子合上,想到分别在即,心里便难过:“几时回来,给我个准数,我也好有个盼头。我想跟你去,又舍不下奶奶和延仕,我爹那个样子,我不能丢下我娘不管,可你家里一切好好的,你回去做什么嘛?”   扶意笑道:“是你哥哥要去当差,我只是顺道回娘家。”   韵之委屈道:“你不在京城,我就没意思了。”   扶意真诚地说:“秋天二嫂和大姐姐都要临盆,你宫里宫外可要照应着,韵之,我就托付给你了。”   韵之霸道地说:“只给你一年,一年后你不回来,我就去纪州抓你。”   扶意轻声问:“一年那么长,你就不想自己也有个好消息?”   韵之脸颊一红,别过脸说:“你还是先惦记你自己,我好着呢。”   只见香橼又进来,禀告道:“小姐,秦姑娘到了。”   韵之一拍巴掌说:“我忘了,我刚才该拿秦影来说事儿,气死祝平理。”   扶意嗔道:“不可,别的事儿你闹着玩也罢了,秦家妹妹的事不能拿来玩笑,不然往后有什么事,再不告诉你了。”   韵之笑着:“我要有这个心思,早把祝平理气死了,斗斗嘴而已,还能真叫他伤心?”   不多时,秦影跟着婢女进门,见韵之也在,她很高兴,放下为扶意践行的礼物,说道:“三嫂嫂去了纪州,还请韵之姐姐时常来找我玩,才不怕闷。”   韵之道:“过几日,到我府里去坐坐,我知道你喜欢念书,我家书房可大了,你有喜欢的,随便拿。”   “这里正忙,我们去别处说话。”扶意道,“影儿妹妹,有几件事,正要和你商量,一道去见老太太吧。”   原来,送姑娘们去太尉府念书的事,长辈们都已答应,最让扶意为难的自然是三夫人。   她没敢请祖母出面,怕婶婶觉得自己利用老太太来给她试压,便是亲自去商量,没想到婶婶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有二话。   “请你回府后,向太尉大人禀告,大人若应允,施先生若是愿意,择个日子,我们就开始送姑娘来一道念书。”扶意笑道,“她们乖巧温柔,不会闯祸,不用府上的伯母嫂嫂们费心,家里会教导好规矩。”   秦影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办,但能和祝家的小妹妹们一道念书,光是想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她们商量的好好的,偏偏韵之实在憋不住,将至内院门外,便豁出去问:“影儿,你看上我家平理什么了?”   秦影却是大方稳重,应道:“他的模样、性情,还有家国当前,不惧生死的胆魄,他说话的声音,也极好听。”   韵之怔住了,后来看向瞪自己的扶意,禁不住笑道:“你看,人家多从容,到底是太尉府千金,做什么事都光明磊落,姑娘大气着呢。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人这么夸祝平理,真有意思。”   扶意心里这么想,可面上总要有些顾忌,便岔开话题不再谈平理。   且说为了孙女们念书,老太太亲手写了信函,托秦影带回去,命嬷嬷递交书信时,趁机仔细打量了这个孩子。   虽然手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可模样端正,气质优雅,纵然世家贵族中不乏这样的女子,可秦影身上有她独特的气质。   众人刚落座,李嫂嫂摆下茶水,忽然听门外有动静传来,下人们正招呼着行礼:“三夫人,您来了?”   秦影不自觉地紧张,竟是站了起来,扶意和韵之便也随之起身,才不叫她看起来很突兀。   只见门帘掀起,三夫人笑着进门来,做出乍然见到女孩子们的惊讶,可那笨拙的眼神和举止,已经出卖了她是有备而来。   ------------ 第578章 婆婆的疼爱   三夫人坐下,先说今日天气凉快,又说过来的路上看见园子里的孔雀跑出来,终于把目光落在秦影的身上,笑道:“姑娘来得这么早。”   秦影欠身道:“为三嫂嫂践行后,家中还有事等着晚辈,所以来得早,实在失礼。”   老太太却故意问:“你说有事,可是赶着回去念书?这不能耽误,你的心意三嫂嫂她已经收下了,回家后,替我问候你家老夫人和你母亲。”   秦影起身:“多谢老太太,那晚辈先告辞了。”   她向三夫人和扶意、韵之行礼,三夫人着急忙慌地问:“怎么这就要走,是、是我来得不巧吗?”   扶意见祖母向自己递过眼色,心下会意,便道:“婶婶,您知道的,秦府事务繁忙,影儿向来里里外外一把手,也因此,太尉大人觉着姑娘每日往返我们家念书,耽误时辰耽误事,就在家里为她请了先生开了书房,不是说好了,我们家姑娘过些日子就去太尉府念书。”   三夫人一个激灵,忙道:“是啊,我就为了这事儿来的,还请你回府向太尉大人禀告,过几日,我和你叔父再登门道谢。”   秦影欠身道:“公爵府待我诸多照顾,尚不知如何言谢,若能带着妹妹们一起念书,反是晚辈的福气。请您放心,晚辈这就回府安排好一切,再来向您和老太太禀告。”   扶意见祖母微微颔首,便挽了秦影说:“我送你出去。”   韵之也跟着起身:“奶奶,我送了秦妹妹,去东苑看我娘,就不过来了。”   老太太笑道:“去吧孩子,得闲常来坐坐。”   秦影再次行礼告辞,跟随扶意二人离去,外头丫鬟婆子一路跟出去,三夫人在窗前张望了两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叹什么?”老太太说,“你若不放心慧之去太尉府上学,不必太勉强,让映之和敏之去就是了。”   “哪里的话,我都答应孩子了。”三夫人说着,来到婆婆身边,“娘……夜里平理来给您请安时,您能不能好好问他,我真怕这孩子魔怔了呀。他现在起早贪黑地念书,屋子里蜡烛都比往日多用好几倍,吓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睡着了也做恶梦。”   老太太笑问:“你都梦见什么了?”   三夫人难受地说:“梦见他成了书呆子,叫他也不理,也不认得我了……”   眼见儿媳妇要掉眼泪,老太太笑道:“你是真难受?我还当你矫情呢,孩子念书用功,怎么反而成了坏事?”   三夫人说:“平理不是这块料,我生他的时候,就没给他生念书这根筋,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老太太乐不可支:“这不是你成天说,孩子开窍晚,将来指不定能再给我们家出个状元郎。”   三夫人坐下,将手帕在指间捻成条,嘟囔着:“您别逗我了,别人不明白,您还不明白吗?媳妇来找您拿主意的,您还笑话我,平理可是您的亲孙子……”   老太太道:“这家里的孩子,都是我的亲孙子,你又来了。”   三夫人委屈地说:“可咱们平理,总多那么一丁点的亲吧?”   老太太嫌弃道:“你还商量不商量正经事了?”   三夫人忙道:“我方才仔细看,秦家闺女的模样,真是不错。虽然和扶意、韵之比比还差了那么一些,但年纪小,过两年长开了一定更端庄大气。”   老太太说:“和咱们什么相干,也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三夫人眼珠子晶晶亮,说道:“您不想有个太尉府千金做孙媳妇吗,多体面呀?不是我看不起柔音和扶意那俩孩子的出身,可咱们公爵府,往后都不讲究门当户对了吗?”   老太太摇头:“可不敢想,人家孩子是大房嫡系孙女,不论嫁去哪里,都是要当家做主的,更何况这孩子贤惠能干的名声在外,我们家已经有公爵夫人,大的几个小子们也都成家,轮到平理,他配不上。”   三夫人不服气地说:“怎么配不上,这不是没分家吗,嫁来公爵府正经做少夫人,我们平理也是公公和您的嫡亲孙子,要不是商量袭爵的时候,我没赶上,不然也……”   老太太肃然道:“听你这口气,还想争爵位,从承哲那儿折腾到平理,将来再指望平珍又或是你的孙子?”   三夫人坦率地说:“若能送上门来,我做什么不要,但要我不择手段去争,倒也不至于,我也没那么聪明。”   老太太嗔道:“你哪里像是要做婆婆的人,平理全随了你。”   三夫人挪到婆婆身边,满脸堆笑:“娘,咱们不绕弯子了,您看影儿那孩子怎么样,咱们平理在兄弟里,从来不争不抢,我这个做娘的也没出息,就指望您多疼他。娘,您出面,给平理去太尉府提亲吧。”   老太太说:“可你不是把人撵走了,人家孩子还顾着你的体面,往家里都没说是因为你撵她。”   三夫人不愿承认:“我没撵她,我、我就和她商量来着……”   老太太道:“虽说平理喜欢很重要,可也不能太委屈你,将来娶进门,就是你的长媳,你若横竖看不顺眼,闹得婆媳不和,像我和你大嫂子一般,这家里可就不能太平了。”   三夫人正经道:“您非要我说哪儿不顺眼,就那孩子的性情,活生生拿手去扒拉火堆,这将来有什么事,她再这么来一回,我可承受不起。”   老太太说:“那是被他祖父逼上梁山,孩子绝望了才会这么做,你看你商量让她走,人家二话不说就遂了你的心愿,还反过来顾全我们的体面,这样都不好?”   三夫人垂眸道:“好是好,可我把人得罪完了……”   老太太叹道:“还有我呢,你都这么来求我了,我能不答应你?”   三夫人立时高兴起来:“娘,您答应了?”   老太太说:“光我答应不算,得平理自己想明白,到如今还是见了面就吵架,他们两个孩子自己还没弄明白呢。”   三夫人却是眉开眼笑:“这不吵着吵着就有感情了,不然他们怎么不和别人吵呢?只要您答应出面,就没有不成的事儿。”   老太太说:“万一不成呢?太尉府若嫌你的出身,怎么办?”   三夫人一怔,眼中的光芒散了一半:“那我、我再不济也是将门之后,我爹和我爷爷,是大齐的功臣,我哥就、就……”   老太太心疼地说:“我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倘若我察觉亲家看不上你的出身,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还是要掂量掂量。我还能活多久,将来你自己做婆婆,受了委屈,谁给你做主呢?”   三夫人眼圈泛红:“您别说这话,我还盼着自己白了头,继续伺候您呢。”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虽说平珞袭爵成了族长,可等他能真正独当一面,至少十几年,如今老大老二两家都靠不住,将来我不在了,你和承哲要好好护着孩子们。”   三夫人眼中含泪,却想逗婆婆开心,说道:“娘,您看这回头和太尉府结亲,咱们不能太寒酸,平理办婚事的花销,您再给添点儿成吗?”   老太太嫌弃不已:“我的屋子都被你搬空了,你还惦记?”   此刻,韵之随扶意回清秋阁继续收拾东西,两人悄声议论着三婶婶,只见李嫂把太尉府的礼物送过来。   香橼接了东西,说:“我们光顾着走,忘了拿,还劳烦您走一趟。”   李嫂嫂对扶意说:“有好事儿告诉少夫人,我特地来的。”   韵之着急问:“奶奶和三婶婶商量什么了吗?”   李嫂嫂笑道:“还是我们姑娘聪明,可不正是婆媳俩商量事儿来着,三夫人又哭又笑的,奴婢没听清具体说什么,但三夫人相中秦姑娘错不了,求老太太出面提亲呢。”   扶意松了口气:“婶婶果然是想明白了,不然也不能答应让慧之去念书。”   韵之说:“祝平理的福气,我是赶不上,我那会儿为了不嫁给四皇子,就差拼命了,他倒好,捧着书装几天好孩子,就什么都有了。”   李嫂嫂问:“姑娘方才不是说,要去东苑看二夫人,怎么还没过去。”   韵之说:“我等大嫂嫂忙完了,一道过去……”   扶意见她忽然停下,且眉头皱起,不免关心:“怎么了?”   韵之道:“她一个姑娘家,能把太尉府料理周全,这是多大的本事,将来进门后,我大嫂嫂怎么办?我娘和三婶婶,是不是又要吵起来了?”   ------------ 第579章 平理的算计   李嫂嫂深以为意,说道:“三夫人的性子,若得了那么能干的儿媳妇,必定到处显摆,二夫人怎么能答应,这年轻妯娌之间该如何共处?家务事要说互相扶持,多一点少一点,两位婆婆都会计较吧。”   韵之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娘一定看不惯,上回好像秦影帮了什么忙,就听我娘抱怨大嫂不分轻重,把家务事给外人看,我大嫂不计较,我也就没理会。”   香橼说:“是有这件事,账房归错的账,大少夫人来找我们少夫人,秦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扶意在边上,耐心地将自己要带回纪州的书装入箱子里,这些话都只零碎听了几句。   她有一个秘密,连祝镕都没提过,平理说,他早晚要离家从军,念完这两年书就走。   从军比不得出远门当差,三年五载也不会回来,以影儿妹妹的性情,到时候她应该会跟随平理一起走,又或许,平理不愿未来的妻子因自己而放下身边的一切,这往后的事,还真不好说。   忽然传来韵之的抱怨,霸道的二小姐恼道:“你怎么还在装东西,索性把我们都装箱子里带去纪州得了。”   刚好初雪来了,也站在韵之那边,抱怨扶意这是要去十年八载的架势,直到她们姑嫂往东苑去,才两耳清静。   这日傍晚,平理回家时遇上二哥,兄弟俩说着玩笑话进门,还未分开,就遇见三夫人等在半道上。   平瑞行礼道:“婶婶瞧着清减了不少,可是夏日近了胃口不好,柔音擅做一些开胃小菜,回头让她给您预备下。”   三夫人笑道:“她怀着孩子给我预备什么小菜,你娘不得跟我吵翻天。”   平理道:“您怎么就那么不会聊天,客气几句完了,还顶真地挤兑上二伯母。”   三夫人说:“一家子人,说什么客套话,你才虚伪呢。”   平瑞责备弟弟对母亲不敬,但也不好在婶婶面前尊大,请三夫人保重身体后,就先离开了。   目送二哥远去,平理的胳膊立刻就被娘挽着,他只稍稍挣扎了一下,没真用力推开,故作嫌弃地说:“我是你儿子,祝承哲才是你男人,你抓我干什么呀?”   三夫人碎碎念着:“昨晚娘做梦,你成了书呆子,不理我也不认得我了。”   平理问:“昨天你去看过二伯?”   三夫人点头:“是去东苑和你二伯母坐了半天。”   平理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你见了二伯后胡思乱想,和我不相干。哎呀,别拽着我了,我要回房念书去。”   三夫人着急地说:“你和秦影的事,娘再也不阻拦,她今天来我们家,我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喜欢,平理,奶奶已经答应,为你出面提亲。”   平理却生气了:“多大的事,你们就做主了?谁说我要娶秦影,我和她没半点关系,我娶她做什么?”   三夫人愣住:“你、你不是说,你一厢情愿地喜欢人家,不是全家人都知道,就我被蒙在鼓里吗?   平理甩开母亲,转身就要走,说道:“那是之前的事了,如今我和她再无瓜葛,娘,就当我求您了,别再多事。”   “不是,儿子……”三夫人抓着平理的胳膊,“娘知道错了,我那天逼你死了这份心,是娘把话说重了。儿子,你好好的,别再逼着自己念书,别真成了书呆子,娘宁愿看你满世界乱窜,捣蛋也好闯祸也好,娘只想看你高高兴兴的。”   背对着母亲,平理好好克制了自己的表情,三夫人转到他面前,难过地问:“儿啊,是不是娘让你伤心了?”   平理说:“可我也不想您伤心,您不喜欢的人,儿子宁愿不娶,总不能自己高兴了,委屈您受气。”   三夫人忙说:“不受气,不受气,怎么会受气?那孩子出身好、样貌好,又会料理家务,满京城都知道,她一个小姑娘能管起太尉府那么大的家业,她及笄之后,求娶的人可是把太尉府的门槛都要踏破,是连你大伯那样的人都想要讨的姑娘。”   平理说:“可您不喜欢啊。”   三夫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硬气:“谁说我不喜欢,那天我生气,是气你们瞒着我,和那孩子不相干。你想想,若是全家人都知道的事儿,独独瞒着你一个,你能不生气?”   平理克制着心里的笑意,说:“容我再想想,书我还是要念的,我除了是祝家的子孙,什么功名也没有,莫说太尉府,换谁家也看不上我。”   三夫人骄傲地说:“你助新君立业有功,在边境杀敌保国,皇上下旨赏赐你,这就都不算了?”   平理眼神一晃:“什、什么赏赐?”   三夫人说:“皇上赏了你两千两银子,你忘了?”   平理努力掩饰慌张,问道:“您、您怎么知道有那钱?”   三夫人一脸无辜:“娘可没翻你东西,是你妹妹告诉我的。”   “那丫头……”   “她怕你离家出走,说你有钱,带着钱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回你,劝我好好看待秦家女儿的事。娘夜怕你真跑了,就把银子找出来,替你存起来了。”   平理这下,可是真生气了:“把银子还给我,那是我用命换来的。”   不远处,平珞和祝镕回家来,没走近就听见弟弟对他母亲大呼小叫。   二人不免担心,疾步赶来,见弟弟急得把手里的书摔在地上,大喊着:“你不还给我,我就自己去找了。”   平珞呵斥弟弟无礼,平理却要他做主,一定要他娘把钱交出来,还撂下狠话说,不给钱他就离家出走。   祝镕不愿管这事,悄悄走开,回到清秋阁,一脸无奈又好笑地告诉扶意。   扶意也笑成了花儿:“平理可真有意思,不能娶媳妇都没见他跟婶婶发急呢,动了他的私房钱,这是要翻天了呀。”   祝镕说:“估摸着,这小子就是在和婶婶耍心机,娶媳妇的事,他不得小心些?不然闹得三婶婶厌恶影儿,对谁都没好处。可这私房钱,他就无所顾忌了,做儿子的还怕亲娘翻脸,当然不拿回来誓不罢休。别看三婶婶平日里霸道,被自己儿子吃得死死的。”   扶意很是赞同,笑道:“弟弟聪明吧,你还总嫌他鲁莽不懂事。”   祝镕欣慰地说:“这一年多长进不少,是个大人了。”   扶意问:“我和平理同龄,是不是在你眼里,你看我和看弟弟是一样的?”   祝镕嗔道:“你怎么不和韵之比?你们能一样吗?”   只见门外的丫鬟,送了信进来,说是太尉府的回函,另一封信已经送去老太太屋里,这是秦姑娘给少夫人的。   扶意在灯下看过信,对祝镕道:“太尉大人应允了妹妹们去念书的事,后日我和大嫂嫂亲自送她们去。”   祝镕道:“如此甚好,我们离家前,大事小事都能有个着落,开疆总揶揄我,说我三年也走不到纪州”   扶意则收敛笑容,问道:“父亲那儿,我们要不要再去见一面?”   祝镕说:“不必了,那一次说了很多话,我爹放下了一些,但还有没放下的事,让他慢慢想明白吧。庄园的守卫,已经撤了好些,他可以通书信可以出门,但没让下人提醒,等他自己发现就好。可若还是要往死路上走,这也是最后一次,即便我不在,还有皇上和皇后,还有大哥在。”   父子之间的事,扶意不再多说什么,之后见翠珠来上茶,便提起了争鸣。   眼下他爹娘被查出染指贩卖人口,就算他娘把罪过推在已故丈夫的身上,逃过牢狱之灾,往后争鸣再回府里当差,也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   祝镕说:“他是跟着我长大的,他爹娘的事本与他不相干,他若放不下,在乎别人的闲话,就送去别处当差。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事我总要替他安排,四十九天后,他若愿意来纪州和翠珠和好,就替他们做主,把婚事办了吧。”   扶意说:“就算守孝要四十九天,和翠珠和好,也要四十九天吗?我们离京还有些日子,若是出发前,他还是不来见翠珠,我看也不必允许他去纪州了,纵然孝道为先,给句话给个交代也不成?”   祝镕知道扶意气不过这件事,只能答应:“行,都听你的。”   夜幕徐徐降临,太尉府书房里,秦影收起自己的书本笔墨,环顾四周,想到很快会添桌椅,祝家的妹妹们很快能来作伴,就禁不住嘴角上扬。   “影儿。”秦昊倚在门前,笑着说,“一个人乐呵什么呢?”   “哥哥……”   “坐着别动,我就说两句话。”秦昊进门来,盘腿坐在妹妹面前,正色道,“哥想听一句实话,影儿,你对祝平理,到底怎么想的?”   ------------ 第580章 那就好   秦影反问哥哥:“母亲告诉你的,还是奶奶?”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俩怎么想。”秦昊随手翻了翻妹妹的书,“你们一碰面就吵架,可曾坐下来好好说过几句话?”   秦影从哥哥手中拿过自己的书,整齐地码在一起:“他说的,要和我彻底绝交。”   “那必定是话赶话,争吵时说的能算数?他可是当着我和兄弟们的面,说他喜欢你,还不许我们张扬,怕我们吓着你。”秦昊说,“妹妹,平理很他中意你。”   秦影颔首:“我知道,他亲口对我说过。”   秦昊着急地问:“那你对奶奶和母亲说,你喜欢他,你要自己处置这件事,打算怎么做?”   “我要念书,要明事理、知天下。”秦影将手放在一旁的书本上,眸光晶亮,“世家贵族要为先帝守制一年,新君即位,两府皆重振门庭,又何必牵扯婚事,叫人诟病对先帝不敬,横竖今年里,这件事不该被提起。”   “话是这么说,但……”   “再者,他喜欢我,是可怜还是同情,真不好说,而我喜欢他,是感激还是愧疚,我也糊涂着。”秦影冷静地对哥哥道,“互相喜欢的人,又为什么总要见面就争吵,这不正常是吧?”   秦昊道:“这不是回回都碰上什么,你是担心哥哥。”   秦影摇头:“我大字不识、文墨不通,连自己都还没活明白,怎么去与人相处。虽然每一次争吵,彼此都有理也有错,可反省自身,我就是怯弱自卑,害怕被他察觉我的不足,才总强势相对来掩盖我的心虚。”   秦昊说:“没念书就是不足?你一个女子,念书做什么呢,将来还能当官不成?”   做妹妹的直叹气:“哥哥的几位好兄弟里,怕是只有你才这么想,也不怪你,从爷爷到父亲兄长们,皆是如此,原本我们家的女子就不该念书的。”   秦昊自知失言:“你别动气,哥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说,祝平理若是嫌你不念书,他压根儿就不会喜欢你。”   妹妹问:“那么,他喜欢我什么?”   秦昊愣住:“这、这我怎么知道……”   秦影正色道:“正因为我们总吵架,不曾坐下来好好说话,甚至遭长辈阻挠,彼此的喜欢也是求而不得,这份情意就在心里被美化了。我喜欢的,也许是我想象出来的祝平理,他也一样,彼此的喜欢都不真实。”   秦昊一脸茫然:“妹妹,你在说什么呢。”   秦影看着手边的书说:“他见识过的女子,无不比我强,我不知几时才能学得祝家小妹妹们所拥有的学识,而祝家三嫂嫂那样的品格,必然对他也有所影响,这一阵冲动热血的喜欢过去后,他就会看见我的不足,也许哪一天他念半句诗,我都接不上。”   “你想太多了,哪有这么复杂,平理他……”   “哥,我真心喜欢平理哥哥,想成为他的妻子。”秦影道,“我并没有动摇,可我想让自己更强更好些,有了自信,就不会一见面就吵架,不会总想着要掩饰自己的不足。难得我能看清自己,您就别催了,让我安心念书,横竖这一年里不能谈婚论嫁,再有礼教所限,我们也不能手拉手去逛大街,至于偷偷摸摸地相会,我更看不起,就等一年也不行吗?”   秦昊说:“可这话,你该对他说。”   秦影反问:“听说他在学堂里,发愤图强用功念书了是吗?”   秦昊点头,很是苦恼;“自己念书不算,还拉着我念书,那架势,像是要考功名,那可是他原本最不屑的事。”   秦影安心地一笑:“那就好。”   秦昊还是一头雾水:“你们俩,到底想怎么样?”   妹妹起身,要会闺阁去,大大方方地笑道:“这不是,才刚开始吗?”   夜色渐深,平理卧房的灯还明晃晃的亮着,慧之端着茶点来看哥哥,站在书桌边看了半天,笑问:“娘说,她都答应你了,怎么哥哥还在念书?哥,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平理白了妹妹一眼:“装什么,再过几天,又要考学了,我正用功呢,这能不能赶上下一届科考,就看这一年了。”   慧之惊讶地看着兄长:“不是装出来吓唬娘的?你还要科考?”   ------------ 第581章 祝家儿孙各有志向   “我那么讨厌念书,若最后不换点什么回来,费这么大劲图什么?”平理合上书,离开书桌来吃妹妹准备的点心,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了,娘也没猜错,我是想吓唬她来着,可吓着吓着,我就觉得若能真考个功名,娘会更高兴,也挺好。”   慧之歪着脑袋问:“就只为了娘?”   平理嫌弃道:“姑娘家家,问那么多,回头转身又把我卖了,我才不要告诉你。”   慧之着急地跑来哥哥身边:“赏银的事,我想着损了那些银子,若能镇住娘,也挺好的,不是背叛你,我是想帮你。”   平理哼道:“现在银子要不回来,说什么都没用。”   慧之垂下脑袋,撅了嘴轻声咕哝:“对不起……”   平理不免心疼了,笑道:“傻丫头,哥怎么会和你生气,你做的很好,娘怕我跟二哥似的跑了,知道我有私房钱就更着急,你这么做,秒得很。”   慧之的眼眸立时明亮起来,欢喜地说:“哥,我喜欢秦姐姐,倘若秦姐姐能做我的嫂嫂,再好不过了。”   平理的笑容却稍稍淡了几分:“这还有些难,我们俩见面总吵架,正经话也没说过几句,不过哥不会轻易放弃,不然也不必费心思哄娘高兴。你们不是要去公爵府上课了吗,慧儿,给哥哥带封信给她,好不好?”   慧之用力点头,贴心地提醒道:“哥哥要写得通俗易懂,秦姐姐认得字也还不多呢,恐怕要给你回信也够呛,她的手握笔还不能很稳,字迹也不算好。”   平理担心地问:“那她会不会觉得我看不起她?”   慧之说:“这有什么看不起的,你在信里说明白呗,当面不能说的话,信里还不能说?秦姐姐可没有因为写字不好看就不写了,对她来说,能提笔写字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平理把手里的松仁桃酥一口塞嘴里,拍拍手说:“我这就去写,慧儿,你一定替哥哥亲手交给她。”   那一晚,四公子卧房的灯,到后半宿还亮着,但隔天清早,三夫人见到的儿子活蹦乱跳、神采奕奕,倒也放心了。   皇城里,涵之亦得到消息,三叔祝承哲和大哥平珞一同向皇帝请旨,为了祝平理过去的放荡顽劣告罪,恳求朝廷能恩准他参加下一届科考。   她派人到家中询问,扶意便代替三婶婶进宫来解释,傍晚时,平理跟着祝镕又一起来见皇后。   涵之告诫弟弟:“圣旨已下,你再不可半途而废,能否考取功名且在其次,家人虽有期望但不强求,只要你能在概念书的时候静下心来,也能给平珒平珍做个榜样。”   平理抱拳应诺,又道:“还有一件事,求长姐示下。”   涵之问:“你和太尉府千金的婚事?”   平理摇头:“不,是从军一事,大姐,我考虑良久,认为即便是皇上也不该因噎废食,只要我一心为国,纵然掌天下兵权,又何妨?”   涵之道:“将来,你会遭人非议乃至构陷,人心险恶,你尚连皮毛都未触碰,怎知自己能不能应付?”   平理神情傲然:“这不是还有您,还有皇上,还有父辈兄长在,并非我一个人去单打独斗,我背后,是整个祝家。”   祝镕嗔笑:“你小子,还真不客气。”   平理说:“若要叛国,无兵权一样叛国,除非皇上阻挠我从军,不然这条路,我必定要走下去。”   他看向扶意:“三嫂嫂就支持我,鼓励我来向您争取。”   祝镕和涵之看向扶意,她起身笑道:“去前太子封地的路上,和平理聊起来,他要我保密来着,请娘娘见谅。”   涵之嗔道:“小叔子的秘密,让嫂嫂来藏着,你们俩是真不忌讳,才给人钻了空子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来毁你们的名声。”   平理小声嘀咕:“那还不是您刻意制造的机会……”   涵之呵斥:“说什么呢?”   平理忙躬身道:“我说大姐姐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扶意没忍住笑,怕姐姐生气,赶紧躲在祝镕身后。   涵之直摇头:“再不可胡闹了,不然你就是驳了皇上的面子,打架斗殴、逃学旷课,欺侮师长同窗这样的事,再传到我耳朵里,我就把你关起来,一辈子别想再出门。”   平理受到威慑:“这么狠,可是大姐,打架斗殴的定义是什么,打抱不平锄强扶弱,算不算打架斗殴?”   眼见长姐不怒而威的气势,平理一哆嗦,老老实实躬身答应:“姐姐,我再也不敢。”   涵之看向祝镕和扶意:“这几日,少不得一些世家至交来为你们践行,自己应付着,不必再进宫。送姑娘们去太尉府念书,要多多叮嘱,在别人屋檐下,不可胡闹失礼,每日下了学就速速离开,不要牵扯秦府的是非。”   扶意一一应下:“我会好生教导妹妹们。”   那之后,待三人离宫,平理站在宫门下长长舒了口气,插着腰说:“大姐姐真是,嘱咐个没完,也不夸我两句,真没意思,亏我这些天拼了命地用功。”   祝镕冷下脸要训斥弟弟,被扶意拦下,轻声道:“挺高兴的事儿,平理现在多好啊。”   平理大大咧咧地笑着:“你们就高兴了,从此在纪州逍遥快活,嫂嫂你们要早些回来,你们回京城的时候,我也该科考了,不论得不得功名,我都要从军去。”   祝镕说:“可大姐也是说到做到,你若再胡闹淘气,就准备在家关一辈子,谁也救不了你。”   平理不以为意,凑到扶意身边说:“嫂嫂,明日见了秦影,您旁敲侧击地告诉他,我如今上进得很。”   祝镕撵开弟弟:“你还真不顾忌,和你嫂嫂凑这么近做什么?”   之后祝镕陪扶意坐马车,平理骑马在前头,见丈夫板着脸,扶意含笑问道:“不会真吃醋了吧,那是平理啊。”   祝镕没好气地说:“你还替他守着秘密,就这么一件小事,有必要连我也瞒着?”   扶意说:“我和师兄弟一起念书,你要吃醋,那个施展多看我两眼,你也要吃醋,平理和我亲近些,你还要吃醋。早知道,你是个醋坛子变得,我……”   祝镕看向她,眼中霸气十足,扶意的气势骤然弱下,立刻改口:“那我也要嫁给你。”   “这还差不多。”祝镕道,“不该计较的事,我半个字也不会提,可适当的警惕还是要有,我不嫌弃自己,你也别嫌弃我。”   扶意很不服气:“给你霸道的,去了纪州,在我爹爹跟前,你可就不能再耍威风了。”   祝镕说:“我已经派人安排了宅子,我们不和爹娘住一起,我们单独过。”   扶意很是意外:“都安排好了?”   祝镕问道:“你若是不乐意,我们再商量?”   扶意连连摇头:“我原本是怕麻烦,若这么一提,奶奶大嫂嫂她们少不得为我张罗,就想先回去再说。其实我也不愿在书院住着,我和我爹多待两天,就要吵翻了。”   祝镕笑道:“给我些面子,别和父亲吵架,每次吵完了你就后悔难过,犯得着么?”   扶意不愿妥协:“他别招惹我,一切都好说。”   这一晚,家人团聚,提前为扶意和祝镕践行,加上平理念书的事,老太太一面是不舍,一面又为小孙儿高兴。   此外,平珒更因功课优秀,被学堂破格升学,若是之后有所成,他几乎来得及和平理同场科考。   平理便和弟弟商量半天,拍胸脯保证,一定教会他骑马打拳,平珒没法子,只能答应哥哥,他会再等一届。   家里高兴的事,一桩接一桩,祝家儿孙各有志向,只有韵之莫名觉得失落和寂寞,往后扶意不在京城的两年,她不知道如何打发每日光阴,手里的酒一杯接一杯,等闵延仕赶到公爵府,她已经喝得半醉。   李嫂嫂搀扶二小姐去她原先的卧房里休息,这里的家具摆设还是从前的模样,韵之坐在床边,目光徐徐扫过,眼前忽然出现了丈夫的身影。   “难受吧?喝那么多,奶奶怎么没拦着你?”闵延仕抚摸妻子的额头,“想不想吐,晕不晕?”   “你怎么才回来……”韵之伏在他肩头,委屈地说,“我一个人坐着,也没人看见我呀。”   闵延仕问:“我们回家去可好?”   韵之摇头,软绵绵地说:“就要和扶意分开了,想多陪陪她。”   闵延仕想了想,便道:“入秋后,开疆会从赞西边境转去纪州,到时候,我也想法子向皇上请旨,不论是领差事还是告假,我们去纪州走一趟可好?”   韵之怔然:“为了哄我高兴才这么说?”   闵延仕摇头:“我也想到处去走走,还有,下个月我要去南方巡查各地税赋,一来一回二十来天,我已经请旨要带家眷同行。但夏日炎炎,出远门很是辛苦,没来得及和你商量,你不会生气吧?”   韵之微醺的笑容越发妩媚,猛地一口亲在闵延仕的唇上,欢喜地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 第582章 熄灯了就知道   转眼已是五月十五,扶意和祝镕离京的日子。   天才亮,妹妹们就来清秋阁向兄嫂道别,她们还要按时去太尉府上学,不能送行,自是依依不舍,纷纷央求着扶意定要早些回来。   映之红着眼圈说:“我的及笄之礼,哥哥嫂嫂若是不回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们。”   扶意连声答应:“嫂嫂一定回来,你们要好好念书,多陪伴奶奶,一年两年看着漫长,转眼就过去了。”   只见慧之凑过来,在嫂嫂耳边低语,告诉她自己替哥哥和秦姐姐传递书信的事,扶意也小声说:“留心他们的事,隔三差五给嫂嫂写信,我也会给你秦姐姐写信。”   不久后,扶意命下人送姑娘们出门,而后带着香橼和翠珠,到东苑西苑和园子里,向各位长辈辞别。   待祝镕下朝归来,领了离京的旨意,夫妻俩在祠堂祭告先祖后,便一起来向祖母辞行。   老太太不仅不难过,还为孩子们高兴,说着:“过了夏日,我若精神好,指不定来纪州转转,但眼下还不好说,且要养一养。你们安心在纪州忙自己的事,要侍奉好亲家老爷和夫人,扶意啊,再不能和你爹吵架,你本是最懂事的孩子,怎么总和亲家老爷过不去呢?”   扶意不忘撒娇:“那也是我爹先欺负我。”   祝镕道:“奶奶放心,我看着她呢。”   平珞在一旁说:“时辰不早,我和初雪送你们出城,奶奶,您放心,我会时常和镕儿通信。”   公爵府外,车马齐备,两口子带回纪州的行李,足足装了五辆马车。   一行人出门就见韵之等在车下,祝镕笑道:“一上午不见你,还以为你生气不来送我们。”   韵之指了指长长的车队:“哥,你是帮着扶意,帮我们家的东西都搬去娘家吗?”   扶意下台阶来,好生哄道:“还生气呢?我们很快就回来。”   “一年两年,还说快……”韵之转身爬上马车,“走吧,我送你们出城。”   扶意侧身请大嫂嫂先上车,见香橼和翠珠往后面的马车去,她禁不住四下张望了几眼。   初雪回身见到,便问:“是不是缺了什么,说了赶紧让他们去准备。”   扶意摇头:“没什么事,您先进去吧。”   待大嫂嫂坐稳当,扶意就来找祝镕,轻声道:“争鸣知道咱们今天走吗?”   祝镕也四下看了眼:“当然知道,看样子是不会来了。也罢,你说的对,他若不能把两件事分开想,往后翠珠跟着他也不会安生,他娘还活着呢,一定会把他爹的死算在翠珠的头上。”   扶意叹气:“镕哥哥,吩咐队伍走慢一些,最后给他个机会,兴许就是被他娘缠着不让来,再给他些时辰想办法脱身。”   祝镕笑道:“还是心软了吧,这要是争鸣今天不来,回头找到纪州,我看你也不会不答应。”   扶意道:“最可怜是翠珠,她既然跟我一场,她想不明白的事,我得替她看着些。”   此刻平珞已经上马,催促道:“启程吧,晚了你们不能赶在天黑前到下一个落脚点。”   如此,一家人往城外走,长长的车队,引来百姓围观。   扶意在车上对大嫂嫂和韵之说了争鸣的事,初雪安抚她:“我会派人留心开导,他娘落的这个下场,再闹下去可真不成活。但若争鸣已经死了这条心,咱们也不必强求,你就把翠珠留在纪州,让她跟着亲家夫人吧。”   韵之对这事儿不感兴趣,提起平理和秦影的事,如今两家和睦,长辈之间有了默契,他们的婚事不过是早些晚些。   扶意提醒道:“千万别对平理开玩笑,真翻脸了多没意思,他是随你欺负的,吵归吵,从来没真红过脸,可你若欺负他心爱的人,那就不行了。”   韵之霸道地说:“那得看祝平理够不够意思,他若不老实,我就欺负他媳妇。”   初雪笑道:“谁能想到,这天底下能让你听话的,是我那温润好性情的弟弟,延仕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你事事都听他的?”   韵之眼中掠过暧昧的神情:“嫂嫂,您自己夜里熄了灯,就知道了呀。”   “熄灯?”初雪没听懂,扶意已经一巴掌拍在韵之的胳膊上,韵之笑得倒在她怀里,初雪也明白过来,顿时面红耳赤,打了韵之两下,骂道,“大白天的,你这丫头,没羞没臊。”   笑声从马车里传来,平珞和祝镕回眸看了眼,平珞道:“早些回来,就当是我心疼你大嫂,往后这一大家子的事,少了一个能商量的人,我怕她太辛苦。”   祝镕答应:“待新式火器铸成,我立刻返京,兴许要不了两年。”   说着话,他在路边的人群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但争鸣躲躲藏藏,并没敢露面,祝镕也不去叫他,这一路就跟到了车门外,家人将要分开。   韵之跳下马车,舒展筋骨,眼尖地在出城的人流中看见了争鸣,大声嚷嚷:“争鸣,你去哪儿啊?”   ------------ 第583章 离别   扶意听得这动静,心里一高兴,下车险些崴了脚,幸而祝镕在车下搀扶,眼明手快地将妻子抱稳妥。   “他从城里就跟了一路,还以为他怂,不敢露面,总算是来了。”祝镕说罢,待扶意站稳,就去搀扶大嫂嫂下车。   扶意跑来韵之身边,争鸣也已经赶过来,大小伙子瘦了好些,眼眉更有了棱角,竟也帅气了几分。   “少夫人、二小姐……”争鸣怯怯地行礼。   “我大哥和嫂嫂在那边。”韵之指了指,却是后车的方向,“你过去行礼吧。”   扶意回眸,便见有身影躲躲闪闪,香橼在那儿使劲拽着,最后气不过,挥手嚷嚷起来:“争鸣,我们在这儿。”   翠珠露出半张脸,很快又躲回车后,扶意再看争鸣,小伙子眼圈儿都红了。   扶意说:“我和三公子要向兄嫂妹妹道别,你先……”   可韵之才不等她把话说完,猛地推了争鸣一下:“赶紧过去,别叫你家公子着急了,一会儿打你。”   争鸣踉跄了几步,目光和祝镕对上,吓得立刻低下了脑袋。   祝镕走近后,轻轻一叹:“翠珠一直在等你,你一个大男人,好歹给人家个交代。你们不能好了,之后不必跟来纪州,等我回京再说。若还能好,忙完了家里的事,就来纪州,一个人上路多加小心。”   争鸣眼里含着泪,叫祝镕看着心疼又不耐烦:“赶紧过去说两句话,立时要出发了,所有人等你犹豫不成?”   “公子,您一路顺风,小的忙完家里事,安置好我娘,立马就来纪州。”争鸣一抹眼泪,便径直往翠珠和香橼那儿去。   平珞和初雪走来,大嫂嫂说:“放心吧,争鸣在京城我会派人照应他,他娘还年轻,我会安排她做清闲一些的差事,你们安心去纪州,等争鸣过了孝期去就是了。”   祝镕深深作揖:“多谢大嫂,这小子还算懂事,不会给您添麻烦。”   平珞说:“待后面的车马跟上来,你们就出发吧,在这儿杵着怪惹眼。记着,路上千万小心,别急着赶路,扶意身体弱,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去了纪州,遇事不要逞能,你才多大,有做不成的事再寻常不过。”   初雪在一旁笑道:“这话没完没了地啰嗦,是镕儿好性子,换平理来,早不耐烦你了。”   平珞说:“他也就比平理安静几分,骨子里兄弟俩是一样的,不多叮嘱几句,就该闯祸了。”   扶意来到身边,见祝镕老老实实听着,她也不敢多嘴。   平珞又道:“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凡事要想想扶意……”   只听韵之的笑声传来,打断了平珞的话,便见她和香橼、绯彤三人在偷偷张望不远处的翠珠和争鸣,祝镕向大哥道:“韵之若是在闷得慌,就送她来纪州,我会照顾她。”   初雪笑道:“这事儿我和你哥说了不算,你回头和延仕商量,他今日脱不开身不能来送你,你别介怀。”   祝镕道:“我们早已道过别,您放心。”   只见韵之兴冲冲地跑来:“好了好了,他们没事了,等争鸣去纪州,你们赶紧做主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扶意上前来,抱了抱韵之,颇有些不舍:“韵儿,你要好好的,咱们多多通信。”   韵之被这么一招惹,顿时眼眶湿润,嫌弃地推开扶意,跑去大嫂嫂身边。   初雪笑着:“你们赶紧动身,到了纪州立刻来信,替我向亲家老爷和夫人问安。”   夫妻二人作揖行礼,扶意便被簇拥着上马车,韵之站在车下,早已忍不住哭了,祝镕走来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最多两年,一定回来了,傻丫头。”   韵之哽咽着:“你要照顾好扶意,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个小侄儿也好。”   祝镕哭笑不得,又叮嘱:“下个月和闵延仕去南边,千万小心,别中了暑气,路上要听话,不能到处乱跑。”   韵之忽然想起这一茬,带着泪花,就骄傲地对扶意说:“你呀,到头来又回老家去了,我可是要去南方,乖乖等我给你捎荔枝来。”   扶意破涕为笑:“送到纪州,都捂坏了,将来我们一起去南边吃。”   平珞来催促弟弟上路,兄弟姐妹再次道别,韵之没忍住,躲在大嫂嫂肩头哭了。   车马前行,扶意挥手道别,直到看不清家人的面容,仰望京城高高的城墙,她的心更踏实了。   这一走,虽不舍与兄嫂姐妹分开,但并没有离别的惆怅,这一走,她满心想着的,是夫妻俩很快又会回到京城,继续实现各自的理想。   祝镕引马到车边,说:“我前面走一阵,等前后队伍都齐了,就来和你坐车。”   扶意往后看了眼,笑道:“镕哥哥,我这算不算衣锦还乡?只可惜,都是祝家的金银,是你的俸禄,和我自己没什么关系。”   祝镕说:“从你来到祝家起,就帮着料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明着看你没往家里挣银子,可若没有你,我也挣不来俸禄,家里的产业也不会比从前更兴旺,怎么没有你的份?”   平日里夫妻俩旖旎暧昧,也不见扶意多害羞,这会子竟是脸红了,叮嘱了声“小心骑马”,就放下帘子坐稳当。   香橼凑过脑袋说:“这是怎么了,满脸春.色?是笑还是哭呢,小姐,咱们回纪州,该高高兴兴的呀。”   扶意嗔道:“你闹完了翠珠,又来闹我?”   一旁的翠珠,向扶意深深欠身:“少夫人,奴、奴婢和争鸣说好了,他过了孝期,就来纪州接着伺候公子和您。”   扶意搀扶翠珠坐直,温和地说:“等他一来,就给你们把婚事办了,将来是留在纪州,还是跟我们回京城另说,咱们先把眼门前的日子过好了,翠珠,这两年,就安安心心在纪州吧。”   香橼一拍巴掌说:“翠珠,你带大棉袄了吗,咱们纪州的冬天,怕你过不惯呢,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翠珠愣了半晌,憋出一句:“那、那……给争鸣写信,让他给我带去纪州?”   笑声从马车里传来,前方带路的祝镕自然是安心了,吩咐众人:“走快些,太阳落山前到下个落脚点,我要和你家少夫人去周围逛逛。”   城门下,众人见远处烟尘滚滚,平珞皱眉:“是不是走得快了,那小子,我千叮万嘱……”   初雪劝道:“好了,镕儿和扶意刀山火海都闯过,你还担心什么?”   平珞转身要回家,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又好笑又心疼,故意朝她身后说:“延仕,你怎么来了?”   韵之猛地转身,但谁也没见着,气呼呼地回眸瞪着大哥,但哥哥嫂嫂笑得那么开心,她也忍不住笑了,被嫂嫂搂着上了马车,一家人回城去。   此刻,太尉府的书房里,施展因朝廷的事,被秦太尉叫去商量,姑娘们自习温书或写字,安安静静。   秦影忽而听得啜泣声,起身来看,果然是映之偷偷掉眼泪。   她来到姑娘身边,温柔地问:“映儿,是想三嫂嫂吗?”   映之摇了摇头:“是想到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去年三嫂嫂回纪州后,我们的日子就很不好过。我娘险些被大夫人折磨死,我也被罚跪泼水,吓得发高烧……”   秦影说:“我知道你们府里的大夫人不慈,没想到会这么严苛。”   映之抹掉眼泪:“不是严,就只是苛待,好在她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来折磨我们了。”   秦影想了想,说道:“但是我听我娘说,从前大夫人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温柔贤良,做姑娘那会儿,上门求亲的就不少,刚嫁入公爵府的时候,和你家大老爷出双入对,是人人羡慕的伉俪。”   姑娘们围过来,敏之说:“秦姐姐,你是没见过我们大夫人后来的样子,想必伯母她们也没见过。”   秦影说:“这事儿,还在你们三哥哥身上吧,他的突然出现,让大夫人和大老爷之间有了裂痕,她自然也不能善待你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该指摘公爵府的家务事,不过,大人的事,让大人去解决和烦恼,往后你们过得比爹娘强,不就好了?”   慧之问道:“秦姐姐,从前除了不能念书,你还有别的烦恼吗?”   ------------ 第584章 大哥替你收拾他   映之应道:“这样的话,家里嫂嫂也曾说过,道理我们是懂的。”   秦影笑着说:“是啊,三嫂嫂她一定开解过你们。”   映之道:“我们长这么大,秦姐姐你几乎是少有的,愿意和我们做伴的贵门千金。家里长辈眼中,兄弟姐妹从不分嫡庶,能带着我们出入的地方,都不回避。但那些府里的姑娘们,就会明着暗着讽刺我和妹妹是庶出,早些时候,就算是二姐姐,因为二叔是庶出连她也被人排挤。”   秦影温柔地说:“我们家也有庶出的兄长和姐姐们,虽不如祝家手足情深名声在外,也算和睦友爱。听你们说来,我才知道,他们在外难免也受这样的欺负,过去我有所疏忽,往后侄儿里庶出的孩子,我会多加留心。”   敏之问:“太尉府里,也有姨娘吗?”   秦影苦笑道:“自然是有的,我父亲有,叔父们,还有大哥都有,连祖父也是有姨娘的,但几位老姨娘已经过世了。”   慧之骄傲地说:“我家爹爹不愿纳妾,所以我哥从小就说,他要学爹爹,绝不纳妾。”   映之敏之连声附和:“哥哥们都不纳妾,就算是祝家三百年历史里,子孙辈都不纳妾的,极少极少呢。奶奶常说,怎么就叫她碰上了,得亏子孙兴旺,不然仿佛是她这个老祖母教坏了似的,怕对不起祖宗。”   秦影笑道:“怎么会呢,人人都羡慕公爵府家风,你们应该也听过吧,原本我家祖父是要将我许配给祝三哥哥的,只因放眼京城,祝家才让他能安心将我出嫁。”   慧之说:“秦姐姐,我们家里如今有了新规矩呢……”   秦影不明白:“什么规矩。”   三个姑娘互相看了眼,异口同声道:“再不许提您和三哥哥婚配的事。”   秦影心头一暖,又不免脸红了,垂眸道:“多谢了。”   她看了眼时辰钟,便道:“我们写字吧,施先生就快回来。”   姑娘们坐回各自的书桌前,安安静静提笔练字,秦影挽起袖子磨墨,想起方才姑娘们的话,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三个小妹妹的背影,笑着叹了一声。   她另取了纸,写下几行字后,装入信封里,这日散学时,交给慧之请她带回去。   傍晚,家人们因担心祖母不舍祝镕和扶意,都聚在内院陪伴祖母,要张罗晚饭时,初雪转了一圈回来说:“平理是不是带妹妹们去园子里逛,怎么不见了?”   就在不远处的玉衡轩里,三个妹妹并排站在屋檐下,平理插着腰,凶巴巴地瞪着她们:“怎么回事,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秦影她很聪明的,一眼就能看出你们的心思,哥知道,你们是心疼哥,想要给哥长脸,但是太刻意,就虚伪了,真的也成了假的。”   映之说:“可我一开始舍不得三嫂嫂,再后来想起去年我娘和我被大夫人虐.待的事,是真的伤心呀。”   慧之不服气地说:“就是嘛,后来话赶话的,我们就顺便夸了你几句。”   平理叹气:“我说她怎么那么好,不等我回信,就又送信来,是叫我别逼着你们别欺负你们,别让妹妹们为了哥哥的事操心,让你们安安心心念书。气死我了,我这不是太冤枉了,我几时叫你们去给我说好话了?”   敏之小声嘀咕:“自家哥哥,夸夸也不行吗?   平理好生道:“敏儿,你哥我名声在外,还用得着夸?”   映之问:“四哥哥有什么名声,我只听人说大哥哥和三哥哥。”   慧之笑起来:“逃学旷课、打架斗殴,把夫子的胡子剃光,考学回回倒数……”   平理气得不行,伸手要来捉妹妹,慧之惊叫着往姐姐们身后躲,三个姑娘逃出玉衡轩,一路疯跑,迎面遇上了才回家的大哥哥。   平理赶来时,妹妹们正站着挨训,平珞见了他,更生气地说:“她们都是大姑娘了,成日里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你还撺掇她们胡闹,往后再看见她们不成体统地疯玩,我只找你算账。”   初雪听得动静出来,护着妹妹们说:“去吧,奶奶等你们呢。”   平理也跟着要走,被平珞呵斥:“你站下,我有话说。”   初雪却说:“平理去吧,奶奶找你。”   平理一溜烟地就跑了,平珞不禁恼道:“你不要为了讨他们喜欢,就一味地纵容。”   初雪冷下脸说:“在你眼里,我对弟弟妹妹疼爱,只是为了讨他们喜欢?”   平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   初雪气道:“你都说出口了,还不是这个意思?”   平珞的气势瞬间弱下来,好生哄妻子:“你明明知道的,何苦生气?”   隔着柱子,门前传来笑声,平珞眯眼看,才发现弟弟妹妹根本没走,躲在柱子后看热闹,气得他大声呵斥:“都给我站住!”可是小家伙们一哄而散,嘻嘻哈哈地进门去了。   “你看你。”平珞抱怨道,“他们一个个,如今都不怕我,我将来如何主持家业。”   初雪温柔含笑:“可是成天凶巴巴,逮着谁就训话,一两次也罢,时间久了,兄弟姐妹真的怕了你,可就要离心了。家里的事,往后都听我的,我不会教坏他们,也不会纵容,你什么都要抓在手里,如何使得?你不累,我还心疼你累。”   只见平珒从门里出来,向大哥作揖:“四哥要我来请大哥和嫂嫂进去用饭,请你们别在门外腻歪了。”   便听门里传来平理的喊声:“祝平珒,你怎么说话呢?”   平珒一脸无辜地看着长兄,平珞揽过弟弟说:“等着,大哥替你收拾他。”   这个时辰,祝镕一行已经到了驿馆,他因公赴纪州,沿途可投宿朝廷驿馆,虽然省去找客栈的麻烦,但少不得要应付一些官场上的往来。   原本赶着天黑前到达,为的是带扶意去近处转一转,结果一落脚,祝镕被地方官包围着,扶意也得到女眷们的热情招待,两口子各自脱身时,天色已晚。   好在,今日月圆之夜,夜风清凉,并肩坐在院子里,看月朗星稀、分食瓜果,也十分惬意。   “再次出远门,前呼后拥,住这么宽敞干净的驿馆,不敢回想,去赞西边境那段路,我们是怎么走下来的,你还怀着孩子。”祝镕感慨亦自责,“总觉得是很遥远的事,实则才过去半年,可见我下意识地想要遗忘那段辛苦,时至今日,我依然后悔,没能护着你和孩子。”   扶意道:“这会儿闲下来,看月色吹夜风,你才惦记感慨两句,转身到了纪州,跟着王爷忙得昏天黑地,你就都忘了。”   “我不会……”   “忘了才好,何苦记着?”   “是,忘了才好。”祝镕定下心来,就着扶意的手吃了一块蜜瓜,说道,“对了,我们回纪州的事,父亲母亲并不知道,这事你知道吗?”   扶意很惊讶:“王爷没有提吗?”   祝镕说:“听大姐姐的意思是,让我们给爹娘一个惊喜,你没往家里送信吧?”   扶意摇头:“这些日子忙里忙外,顾不上,想着反正要回去了。”   祝镕笑:“我们到时候,就悄悄回去,让爹娘高兴高兴。”   扶意不禁兴奋起来:“我要偷偷看我爹,是不是背着我欺负我娘。”   祝镕嗔道:“说好了,不许和父亲吵架,不然我也不帮着你,每回都后悔,每回还吵,你累不累?”   扶意已经有些生气:“我都能预想到,去了纪州,你就会站在我爹那边,往后都不帮我了。先说好了,你可别气我,不然我就收拾包袱回京城,你自己在纪州跟我爹过吧。”   祝镕笑得把瓜呛了,扶意忙给拍背顺气。   可没来由的,想起上午出城时,韵之在马车上说的玩笑,她心中不免热乎起来,气息暧昧地问:“镕哥哥,你不问过我,就决定不住书院,是不是另有所图的?”   祝镕停止咳嗽,回眸看着妻子,不知是月色太美,还是她眼眸太媚,一时竟迷了心神,仅剩的一些冷静和理智,让他不得不提醒扶意:“不闹,这是在驿馆呢,那么多人跟着……”   ------------ 第585章 扶意救我   一路北上,暑热渐消,随行侍从多是生来头一回到北地,深感地貌风情与京城迥然不同,新鲜之余,惊讶大齐国土之广,震撼山河之盛,无不大开眼界。   因祝镕沿途疲于应付各地官员,打消了带着扶意四处逛的念头,索性加紧行程,比原定的日子更早一日到达纪州。   城门下,护城守卫查问来历,一家子人下车来,公爵府的仆人站在城墙下,纷纷感叹:“这不说是纪州,还以为是京城,这城墙比我们到的任何一处都高,快赶上京城了吧。”   香橼说:“自然不如京城高,但也差不离,这是王爷当年到纪州后修建的,那会儿我还没生出来呢。”   守城护卫得知祝镕身份,立刻放行,并一路护送进城。   因提早一日到,祝镕先派来的下人未能迎接,可宅院已收拾妥当,不大不小的一处宅子,比京城里韵之和闵延仕的家稍小些,但也是五脏俱全,宽敞明亮。   扶意只在门前看了看,安顿了随行侍从和行李,便和祝镕带着香橼、翠珠,径直往书院去。   “这条街上有家肉饼店,我从小吃到大,你看那间胭脂铺,可不比京城的差……逢年过节,我们的庙会比京城的还热闹,附近的城州百姓都会来……”   马车一路往家走,香橼拉着翠珠说不停,扶意直觉得聒噪不已,实在受不了了,便下车来要和祝镕骑马。   祝镕吩咐车夫慢慢走着,他带着扶意一路小跑到了书院后门,想起第一次来这里见到岳母的光景,扶意唏嘘:“那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出手护着我娘的人,就算是我爹也……”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如今爹娘一切安好,旧事重提只会扫兴,何苦来的?”祝镕将马拴在门前的树上,安抚妻子道,“回家来,该高高兴兴的。”   扶意看了眼家里的后门:“好在你英明,提前置办好了住处,不然我也没信心,能不能和我爹相处超过几天。”   祝镕嗔道:“可不许吵架,你答应了奶奶的,咱们进去吧,这个时辰,爹在给学生上课吗?”   扶意说:“该是在上课,我娘应该在张罗午饭,你闻闻,有没有饭菜香气。”   夫妻俩正要进门,忽然从墙角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年轻女人,像是在逃避追捕,一面扶着墙大口喘气,一面惊慌地回眸看身后。   再抬起眼,猛然看见站在门前的扶意,眼中冒起精光,摇摇晃晃地扑过来,可腿一软跌倒在台阶下,哭着:“扶意,救救我,救救我……”   “姐姐?”扶意看清了这狼狈不堪,满身伤痕的女人,竟然是她的堂姐言蓁蓁。   “的确是堂姐,这是怎么了?”祝镕自然也认得,只是一年不见,没想到成了眼前这模样。   此时,从墙角追出来几个护院家丁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棍子绳索,看见倒在地上的言蓁蓁,便大喊:“在这里,把她抓起来。”   “扶意救我,扶意……”言蓁蓁爬到了扶意的脚下,惊恐万状地尖叫着。   祝镕上前拦下,怒斥:“光天化日,你们要做什么?”   那人打量祝镕的气势,不敢轻易冒犯,停下了脚步,但也不示弱,大声道:“我家公子吩咐,抓少夫人回去,这是我们孙府的家务事,和你一个外人不相干。”   ------------ 第586章 接下来,你做什么?   “此处是博闻书院,言蓁蓁是言夫子的侄女,而我是言家的女婿。”祝镕冷声道,“要动手,只管来,但若识相退去,全须全尾地回去不好吗?”   几个人窃窃私语,祝镕不论身形气质,看着都叫人不敢轻易招惹,况且言夫子家的女婿什么来路,全纪州人都知道,虽不明白祝镕为何出现在这里,他们总算还有些分寸,一人冲着瑟瑟发抖的言蓁蓁说:“少夫人,那就回头等公子来接您,小的们先走了。”   眼看着一群汉子离去,言蓁蓁瘫软在地上,扶意搀扶她,看见脸上的淤青,和破碎衣衫下的鞭痕,简直不敢相信,她那个娇生惯养的堂姐,竟然受这份罪孽。   “先进屋吧。”扶意内心复杂,想要搀扶言蓁蓁,可遍体鳞伤的人已经无力站起来,祝镕在她的示意下,将言蓁蓁抱进了后院。   原本想要给爹娘惊喜,却成了惊吓,言夫人虽然为闺女的归来高兴,但看见奄奄一息的侄女,吓得不轻,一面派人往大伯家送消息,一面让奶娘把丈夫从前院请过来。   “我去京城看你那回,到家后不久,你堂姐就嫁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蓁蓁,也就没告诉你。”言夫人对女儿说道,“嫁了大财主孙家,我和你爹去喝的喜酒,后来边境打仗了,我们每日担心你们,也顾不得那家里的事,就没再过问。倒是这次从京城回来,我听你师兄的母亲说,见到蓁蓁在孙府被打骂,我们也不敢信,没想到……”   说着话,言景山来了,见到女儿女婿,同是惊讶:“你们怎么回来了?”   扶意笑道:“回来看看您呀。”   言景山担心不已,径自问女婿:“工部制造处的事,我听说了,镕儿,你是不是遭皇上贬谪流放?”   祝镕道:“后来发生了更大的事,我已经免了罪责,父亲,具日后我再细细对您说,我和扶意会在纪州久留,此刻看过二老后,我们立刻要去王府觐见王爷。我将留在纪州和王爷共同研制新式火器,和扶意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两年。”   言夫人问道:“就你们俩,香橼呢,没带随从吗,行李呢?”   扶意笑道:“都安排好了,我不在家住,我们另外有宅子。”   言景山知道事情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便不再追问,看了眼床上的侄女,叹气说:“原来她真的在孙家受虐.待,我还当是传说……”   扶意问道:“爹爹也听说过?”   言景山颔首:“你大伯和你奶奶,拿你在京城的尊贵、拿着忠国公府当幌子,谋了孙府这门亲事,看重他们家家财万贯。谁知孙府娶了你堂姐后才发现,我和你奶奶、大伯早就断绝往来,他们家本是算计通过我和你,利用公爵府在京中的地位,把生意做到京城去,盼着举家搬去京城,没想到蓁儿和他爹娘半点使不上劲。从那以后起,就对蓁儿换了嘴脸,动辄打骂,和孙家亲近些的人都知道这事。”   扶意怒道:“纪州律法严明,岂容这样的事?”   言景山说:“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没亲眼看见不能全信,但这事儿很显然,是你大伯和大伯母不计较,由着蓁儿在孙家受欺负。孙家虽说欺负蓁儿,但丢了几桩小生意给你大伯做,他挣了钱,自然就把嘴堵上了。”   见妻子气得不行,祝镕劝慰道:“这里交给爹娘,我们先去王府拜见王爷和娘娘。”   扶意又看了眼昏昏沉沉的堂姐:“其实我厌恶她还来不及,她死绝了也和我不相干,可是……”   祝镕说:“换做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但我们回来再说。”   扶意答应了:“好,我们先去王府。”   临走前,她不忘告诫爹娘:“大伯他们来了后,不论说什么,你们都别答应。一切的一切,等我和镕哥哥回来再做商量,记住了吗?”   “听听你这语气,没大没小。”言景山摆摆手:“赶紧去吧,别叫王爷和娘娘等你们。”   看着女儿女婿离去,言夫人担心地问丈夫:“相公,孩子们怎么突然回来,真没事吗,我心里怪不踏实的。”   言景山倒是安心:“镕儿不会撒谎,他们连宅子都预备好了,我们还操心什么?”   他走到床边,看着虚弱的侄女,叹了声:“那两口子,真不是个东西,把好好的姑娘养歪了,如今又死活不管。”   王府里,祝镕随胜亲王去了军营,扶意陪伴王妃在园中修剪花枝,她捧着漆盘,闵王妃将剪下的花朵放在其中,说道:“等我制了干花,你拿些回去,沐浴时撒一把,可香了。”   扶意笑道:“这些东西,您都亲手做吗?”   闵王妃看向葱郁的花草:“园子里这么多的花,空等它们败了,多可惜。另花钱去别处买干花,虽说给了百姓生意做,但人家也不指望我营生,反是王府里日积月累,能省下不少银子。”   扶意说:“您可是当今圣上的母亲,这么做,晚辈自然敬佩您,可就怕叫闲人说闲话。”   闵王妃剪下花枝,笑道:“正因如此,过去我花的还是自己的钱,如今花的全是朝廷的钱,开源节流,为的是国家,哪怕微不足道,是我的心意,亦是表率。”   扶意欠身道:“是,晚辈受教。”   见漆盘已经盛满,闵王妃命下人来接过,带着扶意往花园深处走,说道:“年儿的身体,都好了吗?”   扶意应道:“长公主已大安,去往赞西边境虽路远辛苦,但有开疆在一旁守护和照顾,请您放心。”   闵王妃嗔道:“未成亲的男女,结伴上路,指不定还要共处一室同起同卧,不成体统。”   扶意紧张地说:“开疆必定会恪守分寸,请娘娘不要误会,他绝不是鲁莽放浪之人。”   闵王妃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年儿的事,她自己做主就好,我和王爷都不会干预。”   扶意暗暗松了口气:“多谢娘娘,长公主与晚辈约好了入秋后在纪州相聚,开疆也要正式来拜访您和王爷。”   闵王妃颔首:“年儿在信里提到了,还有皇后的身体,她害喜还严重吗?”   扶意一一作答,她原本不想提皇后对于胎儿是否会先天不足的担忧,却是闵王妃主动提起,对她说:“涵之服药长达五年,更一度失智,两年后你们回京,那孩子也该长大些了,能看得出来是否对孩子有影响,若真有闪失,你要帮着她一同保护那个孩子。”   扶意的心悬在嗓子眼,很显然,皇后能考虑到的事,闵王妃乃至更多的人都会想到,无数双眼睛盯着即将出生的皇子,又怎么可能让大姐姐不露痕迹地将孩子掉包,想必闵王妃也绝不容许血脉被混淆。   幸好幸好,亏得这件事被祖母阻拦下,不然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扶意?”闵王妃停下脚步。   “是,娘娘。”扶意收敛神思。   闵王妃问:“镕儿来纪州与王爷研制火器,你呢,接下来的一年两年,你做什么?”   扶意郑重地应道:“回纪州的路上,晚辈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请容许晚辈之后再向您禀告。此事若是不成,兴许还要求你相助,但求您相助,不免牵扯皇权与朝廷,所以不到走不通的那一步,晚辈想靠自己来实现。”   闵王妃很是满意:“你有要做的事情就好,我并不愿你这样的孩子,为了跟随丈夫,而让自己无所事事。只管放手去做,我也不问,等你事成之后,又或是不成了,再来告诉我。”   扶意周正地行礼:“多谢娘娘,晚辈定当竭尽所能。”   闵王妃说:“祝镕去了军营,怕是很晚才能回来,你刚回纪州,该多陪伴父母,要不你先回去吧。”   扶意却是道:“另有一件事,要先向您禀明,我们才到家中,就遇上了麻烦。家中堂姐在夫家遭虐.待,逃至书院,眼下还不知如何处置,之后恐怕会打官司,若是如此,必然有闲人说书院仗着王府欺人,还请您不要误会。”   闵王妃蹙眉道:“纪州城里,有这样的事?”   扶意说:“晚辈也很惊讶,但想来是知情的人都被堵上了嘴,没有抖落出来,才让她受尽折磨。连家父家母,都是近些日子才知道,因不知真伪,也不好轻易插手。”   ------------ 第587章 当下有所作为   闵王妃叹道:“我带年儿离开纪州太久,与王爷归来不过数月,如今看来,纪州之治有所懈怠,比我预料得更严重。”   扶意欠身:“兴许,只孙府一家之事。”   闵王妃并不愿自欺欺人:“以小见大,当年你母亲受婆母虐待,你祖母尚只敢在家中逞威风,如今孙家敢上街抓人,是真不把纪州之治放在眼中。大齐三百年基业,纪州几度兴废,当今皇帝再次从纪州发迹,后世数代人必定又将把这里视作禁忌,我与王爷百年之后,若无坚不可摧的民风民心,纪州恐怕又要荒废。”   扶意道:“纪州乃大齐北门,荒废一说,似乎太严重。”   “苦寒之地罢了,难保后世皇帝宁愿抛弃这里,只有百姓还愿意留在这里,只有百姓们自身强大,才得以长久,指望朝廷……”闵王妃苦笑着叹息,“自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心愿,很可能我们终此一生的努力,在将来毁于朝夕。即便如此,当下有所作为至少能保几十载兴盛,这也是王爷和我决心回到纪州的原因。”   扶意满心敬佩,躬身道:“晚辈,愿追随王爷和娘娘。”   闵王妃笑道:“你该追随当今皇帝和皇后,扶意啊,我说这番话,并不是要你将来再回纪州,而是愿你此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他人,更为天下,那么身在何处都一样。”   “是。”扶意周正地行礼,“晚辈谨记。”   不久,因祝镕跟随胜亲王去往军营迟迟不归,闵王妃派人先送扶意回博闻书院。   这一回,她从正门进来,魏爷爷皱着眉头告诉她:“小姐,大老爷来了,那……老太太也来了。”   扶意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金簪,挺直腰背往后院来,才过院门就听见祖母的动静,她大声斥责着:“要不是你们冷血无情、狼心狗肺,会把蓁儿害成这样吗?亲妹妹是公爵府的少夫人,当今皇后的亲弟妹,结果呢,你们翻脸不认人,叫我们颜面扫地,害得孙家以为我们撒谎骗人,他们能不拿你侄女撒气?可怜的孩子,被打成这样,你这个做叔叔的,住得那么近,你可曾关心过?还有你,你这个毒妇,你是不是巴不得……”   扶意听这话,便知祖母是冲着她娘来了,立刻疾行进门,一脚将半掩的房门踢开,把里面的人都镇住了,而她料想不错,那老妖怪扬着手,像是要扇打母亲。   她的大伯母最先迎上来,满脸堆笑:“扶意啊,你可算回来了,大伯母惦记你呢,瞧瞧你这身裙衫,这料子是掺着金丝银线吧……”   扶意冷脸相待,不等这女人将手搭上自己,就从边上闪开,径直到了母亲跟前,将她挡在身后。   “给祖母请安。”她福了福,神情却是又冷又傲,“祖母可安好?”   言老太太哼了一声,别过脸:“我还以为你眼里,早没有我这个祖母,不敢当,该是老婆子我给少夫人您请安。”   “请安就不必了,我并没有诰封。”扶意道。   “你……”言老太太气得一哆嗦,“你可真会蹬鼻子上脸。”   大伯母上前来打圆场,可劲儿地巴结侄女:“姑爷那可是堂堂殿前副都指挥使,虽无诰封,也是尊贵无比的,扶意啊,你可真有福气。”   说着又抹起眼泪来,一脸哀怨:“看看你可怜的姐姐,扶意,你行行好,救救你姐姐吧。”   扶意却转身搀扶她娘坐下,言夫人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坐,但见扶意也在边上坐下了,她又怕女儿生气,不敢站起来。   而众人见扶意径自坐下,连她爹都还站着,便知她眼里没有人,言老太太赶紧坐下,硬是给自己撑起几分气势。   “有句话,要纠正祖母,言蓁蓁不是我的亲姐姐,若是我亲姐,到不了这个地步。”扶意冷声道。   言老太太冷笑:“你好歹是嫁在公爵府,那祝家手足情深的好名声,纪州也是有所耳闻的,敢情那些个堂兄弟姐妹,也和你一样分彼此?”   “当然分彼此,堂兄弟就是堂兄弟,就是分得清楚,才有分寸有礼节。”扶意说,“难道一笔糊涂账,才是亲兄热弟手足情深?”   “你……”言老太太噎住,恨恨道,“就一句话,蓁蓁这事儿,你管不管?就算是堂姐,哪怕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也没有不管的道理吧。那祝家老太太接你走的时候,也说是亲戚不是?”   扶意道:“自然要管,但头一桩事,请大伯父将孙府施舍的生意悉数归还,先与孙家划清界限。”   “什么叫施舍?”言景岳恼羞成怒,指着弟弟问:“这就是你教的女儿,她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还有没有点规矩?”   言景山淡淡地看了眼扶意,转而对兄长说:“我倒觉得,孩子说的没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哥,您就是攥着这几桩小生意,才对蓁蓁受虐待视若无睹的吧?”   扶意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凭爹爹这句话,他们至少能和睦相处一个月,如此她的底气更足,朗声道:“我们言府书香门第,总不能闯去孙家喊打喊杀,为了堂姐此生不再受苦,就报官过堂,把这门婚事散了。”   那母子婆媳三人,竟是异口同声大喊:“不行!”   ------------ 第588章 家里的账,我亲自来管   预想到的结果,真正出现在眼前,扶意从心眼里可怜自己的堂姐。   言蓁蓁若是自己的亲姐姐,从小在爹娘的教导下,会长成另一种品格另一种性情,哪怕不是好孩子,也不至于眼睁睁看她在婆家受欺负而死活不管。   言景岳暴跳如雷,冲着弟弟大吼:“管管你的女儿,这件事,我不指望你们帮忙,也求你们别添乱。是见不得我和娘过好日子是吗,见我挣了几个钱,你们就眼红了吗?”   言景山淡漠地说:“大哥,扶意的性情如此,说话冲动了些,要蓁儿与孙家和离,只是其中一个法子,您别动气。”   扶意本想抢白父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途径解决,但不愿父亲失了颜面,忍下道:“看来和大伯父有了分歧,那就等堂姐苏醒后,我们亲口问她,将来打算何去何从,毕竟这是她的亲事,是她的一辈子。”   说罢,扶意搀扶起娘亲:“马车就在门外,娘跟我走一趟,才到纪州,还没来得及去自己家看一眼。家里长辈这样那样给了无数东西,七八车的行李,走一路被人围观一路,不知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娘去帮帮我才好。”   便听她大伯母在向婆婆嘀咕:“七八车行李,这是要住多久?怎么还有她自己的宅子?”   扶意不予理会,得到父亲应允后,便拉着娘亲走了。   离开厅堂,言夫人松了口气,又害怕扶意生气,嫌她懦弱无用,赶紧挺起了腰背。   扶意嗔道:“您可别在我面前,做出可怜的样子,叫您女婿心疼了,她就该骂我了。得了老太太的命令,要看着我不许我和你们争执吵架,像得了尚方宝剑似的,给他得意的。”   言夫人笑起来:“老太太真是太周到了,一面把你宠坏了,一面又顾着我们。”   到了门外,香橼和翠珠小心搀扶夫人上马车,扶意对魏爷爷说:“镕哥哥他若是回来了,告诉他把爹爹一道接去我们的家,魏爷爷您也来,认个门也好。”   言夫人在窗前说:“蓁儿呢?还有你奶奶大伯他们……”   扶意道:“他们会把堂姐接走的,不然留在我们家,就给我折腾和离了。”   回新家的路上,奶娘问:“小姐,您真的要让大小姐和孙家和离,这往后,大小姐可就没出路了,在家里,大老爷和老太太一样不待见她。”   扶意苦笑道:“那时候,祝家的大夫人耻笑我,说我动不动就撺掇别人和离,翠珠是,我家大嫂嫂的堂妹初霞也是,可翠珠是我眼睁睁看着她怀着孩子被打得小产,初霞是已经丧夫了,我们去吊唁时,见她被婆婆折磨得不成人形。那时候大夫人耻笑我、讽刺我,我没想到的是,到最后,她用和离解脱了自己痛苦的一辈子。”   车上一片静默,只有翠珠轻声道:“夫人、奶娘……若非公子和少夫人为奴婢做主,奴婢现在恐怕已经化成白骨了,哪怕这辈子再没出路,要孤独终老,奴婢自己养活自己,怎么都强过被活活打死。”   扶意道:“我无力改变这个世道,恐怕到我死也看不见我所期待的一切,但我现在想明白了,哪怕这辈子只救了翠珠和初霞,也值得满足。娘,我想救言蓁蓁,可她若不愿意,我也绝不强求,她有权决定自己活成什么样子,而我也尽力了。”   奶娘慈爱地安抚翠珠,言夫人则把女儿的手捧在掌心,语重心长地说:“娘是个没出息的人,只盼着你一生平平安安,偏你是个不安分的孩子,我知道你这辈子势必要和天下不公争个长短。蓁蓁的事,娘听你的,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再帮着你劝劝你爹。”   扶意说:“我已经对王妃娘娘禀明这件事,娘娘也不容许纪州城里有虐.待妻儿的事发生,她说当年没能救助您,十分后悔自责,往后但凡到了眼皮底下的事,绝不再姑息。大伯父他们骗婚、贪婪固然有错,可孙家也不该做得这么绝,甚至当街抓人,实在目无王法。”   言夫人紧张地问:“你惊动王妃娘娘了?”   扶意摇头:“只是禀明,以免之后有人造谣说我们家借着王府仗势欺人,但这件事,我会自行处置。再有,我回纪州来,不是陪镕哥哥来赴任当差,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   新家距离博闻书院很近,是祝镕特意派人选的址,花重金从原先的人家手里买下。   奶娘下车时说:“哎呀,原来前阵子说这里被京城的大户人家买下了,就是姑爷呀,我们还好奇,什么人京城不呆了,要往纪州来,也不怕冬日里冻掉脚趾头。”   扶意笑道:“他可能耐了,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瞒着我就办妥了。”   香橼不经意地嘀咕了句:“姑爷可真有钱,这得花不少银子吧。”   扶意突然醒过味来:“他哪儿来的钱?”   奶娘拽了闺女说:“傻丫头,要你多嘴。”   香橼傻乎乎地问母亲:“怎么了?”   这日天黑前,祝镕带着岳父和魏爷爷几人来到新宅,如扶意所料,言景岳把女儿接走了。   家里跟来的下人,告诉夫人和奶娘:“大小姐走时哭得什么似的,一直喊着咱们姑娘的名字,喊救命,是真不想跟着走呐。”   言夫人心软,担忧地说:“这别是直接往孙家送,她还有命活吗?”   奶娘劝道:“孙家知道我们姑娘和姑爷来了,应该不会再下狠手,多少收敛些。可我们但凡不给他们好处,他们就憋着一口气,将来姑娘和姑爷回京城去了,大小姐照旧没活路。”   言夫人连连点头:“这件事,听扶意的,看她怎么处置,我是不敢想了。”   此刻,扶意正陪着祝镕和父亲参观新宅,岳父得知一切都是女婿派人提前置办,且处处周到细致,很是欣慰,从进门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散过。   “这里做书房极好,不临街又离前厅远,不挨着池塘不怕夏日招蚊虫,冬日里阳光充足,烧火也方便。”言景山赞不绝口,满眼的喜欢。   扶意道:“爹爹,这屋子留给您,几时您和娘吵架被赶出来了,就来这里住吧。”   言景山一脸无语地看着闺女,祝镕憋着笑,忙替扶意赔不是:“父亲,她和您闹着玩呢。”   扶意笑着上前挽起爹爹的胳膊:“我和镕哥哥最多两三年就回京城了,往后这宅子就留给您和娘来住,书院的后院可以改成生舍,将来若有远道而来求学的学子,家境贫寒无法另置住处的,您就能收留他们住在书院。何况,咱们家后院那么小那么旧,您就不想让我娘这辈子住上大宅子?”   言景山干咳了一声,似乎是愿意接受闺女的好意,但逞强说:“爹会自己想法子给你娘住新宅,不必你来费心。”   扶意说:“家里的银子,不是被您用来翻新学堂,就是救济贫苦的学子,等您给我娘买大宅子……”   “扶意。”祝镕打断她,“让父亲做决定,我们心意到便是了。”   言景山看了眼女儿,见她凶巴巴的模样,不禁责备:“你瞪着镕儿做什么,他说错什么了吗?”   扶意说:“我就是好奇,您家姑爷哪儿来的银子置办宅子,成亲那会儿,他可是号称把所有家当都交给我了。”   言景山道:“镕儿为了国家出生入死,挣来的俸禄给你不算,你还要查他?”   祝镕坦荡荡地向岳父解释道:“扶意她对金银不在意,家里收了多少银子,她大概知道就好了,平日里也不管不问。我拿家里的钱,她从头到尾没发现,孩儿已经打算,将来家里的账,我亲自来管。”   扶意抿着唇,看看亲爹,又看看相公,尴尬地一笑:“你、你几时拿的?”   言景山直摇头,对女婿说:“我们到前面去看看,那一处假山太造作,改成亭子多惬意风雅。”   翁婿二人丢下扶意,径直往前走,扶意负气站在原地不动,最后还是祝镕绷不住,跑回来哄她。   言景山站在远处,看女儿发脾气撒娇,女婿一味耐心地宠着,小两口的亲昵喜欢,直叫他安心。当他们跑回来时,都没来得及收住脸上的笑容,被扶意促狭地问:“爹爹,您笑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   言景山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正经道:“蓁蓁终究是你堂姐,她还没学坏之前,你们小时候也曾亲昵友爱,只是你已经不记得了。意儿,帮帮她吧,你想什么法子都行,爹都听你的。”   扶意不假思索地说:“父亲,堂姐除了离开孙家,再没别的出路,就算现在孙家碍于我和您女婿,不敢再对堂姐下毒手,可我们早晚要走的,我们走了之后,关起门来的事,谁再能帮她?”   言景山叹道:“就怕蓁蓁自己不愿和离,毕竟她回了娘家,你大伯大伯母也会日夜嫌弃她,日子一样不好过。可我是不会收留她的,我不愿你娘再辛苦,那孩子养不熟,性情如此,改不了的。”   扶意听这话,心里高兴极了,他就怕亲爹又当老好人,要收留堂姐,而不顾母亲的辛劳。   祝镕道:“不是,还有堂兄吗?”   扶意一个激灵:“是啊,爹,大哥人呢?”   ------------ 第589章 世上,我只哄你一人   提起侄儿,言景山叹道:“你出嫁后,许多人家上门提亲,可你大伯一心盼着儿子上京赶考后,能娶高门贵府的千金,哪家也看不上。”   扶意说:“可是大哥却连赴京赶考的资格都没挣上。”   言景山颔首:“是啊,效廷因此一蹶不振,将自己关在家中不见任何人,我忙着带你的师兄弟们备考,只去看过他一次,被你大伯拒之门外,后来也就顾不上了。”   祝镕说:“堂兄若能自立门户,将来便能照顾堂姐。父亲,我可以为堂兄谋一份衙门的差事,高官必然不成,但堂兄念了那么多年书,做个文书并不难。”   扶意冷声道:“我大伯那样的人,你的好心,只会被当做是羞辱,他的儿子怎么能只做个文书呢?”   祝镕说:“这是大伯的心思,堂兄若愿自立门户,我们扶持一把并不是难事。再者,未必要在纪州,一切要等见过堂兄本人,问过他的心思再做决定。”   言景山并不乐观:“这孩子文弱怯懦,从小被他爹娘掌控惯了,不会自己做主,你纵然帮他一时,也帮不了一世,他很快又会落入他爹的掌心。”   祝镕眼中掠过凌厉的目光,对岳父道:“孩儿既然有办法不再让他们一家来骚扰您和母亲,自然也有法子,让他们父子远离,但这一切,要看堂兄本人是否愿意。”   扶意深知丈夫能做到这一切,但不与兄弟往来,大伯或许还咽的下这口气,可若再与儿子断绝,怕是狗急跳墙,什么都做得出来。   “言蓁蓁要我救她,但怎么救只怕和我想的不一样。”扶意说,“她很可能希望我的救助,是帮助孙家把生意拓展到京城,并在日后不久举家迁入京城,让她在孙家扬眉吐气,而不是帮她与丈夫和离脱离苦海。”   言景山直摇头:“很有可能,这一家人,实在叫人心寒。”   祝镕安抚道:“父亲,尽到心意便是,他们要走什么样的路,我们无权左右。”   此刻,只见香橼一路兜兜转转找到这里,新家尚不熟悉,地方虽不大,也叫她好找,到了跟前欢欢喜喜地说:“老爷   ,夫人问晚饭在哪里用,是不是回书院去。”   扶意问:“这家里没吃的吗?”   香橼应道:“没料想咱们早一天来,方才忙着卸行李搬东西,又以为您在书院用饭,就没顾得上预备。”   “你去告诉夫人,随便应付一口吃的便是,过几天再正经张罗些酒菜。”言景山如是吩咐,而后看向女儿和女婿,说道,“扶意仓促出嫁,礼数上诸多不周,难得你们回纪州来了,我想邀请几位同僚和前辈来家中小聚,一则为你们接风,再则也是弥补之前的不足。自然往后的日子,我不会再要你们应付这些事,你们只管忙自己的就好。”   祝镕作揖道:“王爷给了孩儿几日时间,便要孩儿周全好家中事务,之后若有顾不得的,请父亲多多包涵。”   见天色已晚,一时逛不完,言景山便带着孩子们回到前厅。   家人团聚,粗茶淡饭也吃得高兴,说了些分别后各自的经历,还提起了施展如今投入太尉府门下,为将来入仕做准备。   言景山道:“革去所有功名,倒也卸下了他身上的枷锁,但愿他能心存天下和百姓,真正有所作为。”   祝镕道:“施展在护国寺中听闻永清大长公主的阴谋,以此投入太尉府,虽说是为了将来入仕铺路,其中也必有几分,是为了报答您的恩情,好助扶意从谣言中脱身。父亲当初收留施展,是他命中的贵人,但也福泽了我们。”   言景山笑道:“我不求他报答什么,也不怨他当初拖累我和学生们,只愿将来他能为大齐效力,为百姓谋福。”   扶意看了眼祝镕,再看看爹娘,他们眼里哪儿还有自己的身影,盯着女婿看,都快在他身上盯出俩窟窿,而丈夫更是舌灿莲花,就连提起他并不喜欢的施展的事,都能哄得她爹眉开眼笑。   用过晚饭,言景山带着妻子离去,小两口在门前目送,约好了明日一早母亲再来帮忙收拾家里。   岳父岳母远去后,祝镕便牵了扶意的手回卧房,说道:“王爷给了我三日时间,来打点家中事务,之后忙起来,就不得闲了。但我每天都会回来,除非进山试炮,要些日子不着家,平日里,家里的事,你还是要和我商量。”   扶意笑道:“就我们俩,能有什么事,你以为还在京城呐?”   祝镕怔了怔,自嘲道:“我真是,总觉得还是一大家子在一起。”   扶意笑道:“不急,过几天就习惯了,就怕在纪州适应,回去把弟弟妹妹都忘了。”   “这怎么能忘。”祝镕说着,又问,“方才用饭,我见你不提那件事,我也没敢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父亲商量。”   扶意说:“原本大伯家的破事一堆,我爹还要摆宴请客,想着等几天再开口,可我就怕像在京城似的,走一步路都要瞻前顾后,到后来一让再让、一忍再忍,结果什么也做不成了。所以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去书院找我爹,不再等了。”   祝镕很是赞同,但问:“方才为何不说,何必多等一个晚上。”   扶意的底气弱了几分:“你把他哄得那么高兴,万一我开口扫兴了,这才第一天就翻脸的话,往后一两年的光景还过不过了?”   祝镕笑:“原来你也在乎?”   扶意恼道:“你少幸灾乐祸,不就仗着我爹我娘疼你。”   说着话,夫妻俩已经回到卧房,屋子里,除了几件从京城带来的摆件,一切都是新置办,祝镕四下都看了看,说:“你可还满意,几个大男人置办这些,终究不如女子细心,你若不喜欢,之后再换新的。”   扶意摇头:“就是睡觉的屋子,不必那么考究,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我有多少钱嘛。”   她说罢,转身到妆台前,从镜子里意味深深地看了眼丈夫,便信手摘下发髻上的金簪玉钗。   祝镕走上前来,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肢:“还生气呢?”   扶意故作矫情:“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祝镕在她面颊上啄了一口:“我给你赔不是,不该不经你同意,就拿家里的钱。”   扶意委屈地看他一眼:“你全拿走了也不打紧,本就是你挣来的,可你当着我爹那么说,我爹该以为我都是嘴上逞强,其实连家计都算不清。”   祝镕道:“我们去赞西边境前,你为家里家外周全的一切,都在后来派上大用处,连你准备的几箱铜钱,也没白忙活,怎么会连家计都算不清。”   扶意软乎乎地说:“我真不知道你拿了钱,平日里也不惦记那些,其实嫁给你之后,就不知道金银是什么了。过去在家里,总还要跟着娘把一个铜板分两半花,处处精打细算,去了公爵府后,我自以为放开手脚地花销,还是被韵之看不起。”   祝镕恼道:“她敢看不起你?”   扶意笑起来:“也不是看不起,是我知道自己,有时候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祝镕说:“那是高门贵府本身的做派不好,家里也是诸多弊病,是韵之从小养尊处优、挥霍无度的不是,不是你小家子气。”   “你啊……”扶意说,“是纪州的风水好吗,怎么一到这里,这样会夸人,哄我爹哄我娘不算,现在又来哄我?”   “爹娘是敬重,怎么能用哄的?”祝镕搂紧扶意,将她贴在自己身上,照着鲜红的娇唇便亲了一口,“世上,我只哄你一人。”   扶意挣扎了几下,反而越缠越紧,再后来被祝镕抱起,径直往床榻走去,窝在他胸口,不禁娇嗔:“我就知道,你另置宅子没安好心……”   此时此刻,孙府长子的卧房里,扶意的大伯母由丫头带着进来,她塞了块碎银子赔笑,那丫鬟总算客气几分:“您长话短说,公子很快要回来休息,不敢久留您。”   “这是自然……”敷衍着答应后,转身就进门找女儿,见到蜷缩在床头的闺女,便重重一叹,坐在床沿道,“蓁儿,你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次了,千万要哄得言扶意心软,只要孙家能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往后你在这家里,就能挺起腰杆抬起头了。”   ------------ 第590章 夜市大集,你也来吧   言蓁蓁的双眼晦暗呆滞,对母亲的话无动于衷,她娘着急起来,拉扯她:“听见没有,你还想不想去京城了,言扶意那丫头心软,只要你好好装可怜,多求她几次,她不会袖手旁观的。听着,你不想被孙家打死的话,就只有这一条路。”   “疼、疼……”言蓁蓁瑟瑟发抖,想要挣脱开母亲的手。   却是此刻,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公子,您回来了。”   还有人喊着:“赶紧搀扶,公子喝多了。”   言蓁蓁猛然清醒,抓着母亲的胳膊苦苦哀求:“娘,带我走,带我走。”   可母亲无情地推开她,转身往门外去,用卑微的口吻巴结着:“姑爷辛苦了,这又是去谈什么大买卖了?”   醉醺醺的男人呵呵一笑:“是岳母大人来了?”   她母亲应道:“姑爷,我们把蓁蓁送回来了,因见天色晚,亲家老爷留我们住一宿,我们已经教训过蓁蓁,她再不敢乱跑了。”   但见女婿不搭理自己,只管往里屋去,她也不敢再多嘴,赶紧出门来。   刚走下台阶,猛听得身后桌椅摔倒的动静,男人大声咒骂:“敢跑,你跑啊,你再跑啊!”   她捂着耳朵匆匆跑开,才出院门放下手,就听见一声凄厉惨绝的:“娘……”   翌日清晨,祝镕照着扶意给的住址,先于她大伯父一家赶去见堂兄言效廷,扶意则借口来接母亲帮她收拾家里,早早来到书院。   且说此次科考后,博闻书院名声大噪,求学者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赶来,言景山心里明白,他们不是来求学,而是来求仕途。   翁婿二人早在京城时,就已商量好,学里原本在读的孩子将来参加科考后,将以童试为限,往后只教小孩子念书,但求远离朝廷纷争。   但这话不能明着说,眼下只是借口身体抱恙,无力授课,一而再地拒绝了前来求学的学生,又或是举荐去别处,这会子大清早,又有人登门求学,看着他们失望而去,扶意不免有些同情。   倒是言景山心意坚决,对女儿说:“他们是来求仕途利禄,如今少些同情心软,十几年后才能免灾避祸。”   扶意说:“您就不怕偏激险恶之人,将来得势后,报复您今日的无情狠心?”   言景山瞥了眼闺女:“你是质疑当今皇上选才取仕的能力?”   扶意惊道:“爹,我可是您的亲闺女,怎么好给我扣上欺君的罪名?”   言景山嫌弃地说:“行了,带你娘忙去吧,爹要给你的师兄弟们上早课。”   扶意眼眉弯弯地笑道:“其实有件要紧事,想和您商量,今日早课,就让师弟们自习吧。”   不等言景山问为什么,扶意径自闯进学堂,师兄弟们见了她都十分高兴,她简单说了几句,请各位自行温书后,就跑出来,拉着爹爹到边上的书房单独说话。   言景山好生不耐烦:“什么话赶紧说,镕儿呢?”   扶意吃味地说:“镕儿、镕儿,他是您亲儿子呀?”   “怎么说话呢?”   “爹……”   扶意软绵绵一声撒娇,当爹的竟是浑身不自在,习惯了女儿长大懂事后的顶撞争辩,这么一下,言景山都恍惚了。   自然,扶意来商谈正经事,不能总这样撒娇,她直起身板,跪坐在书桌对面,向父亲行礼后,说道:“爹,我想在家里挪出一间屋子,开个小小的学堂,招收女学生。”   言景山并不意外,毕竟女儿在京城时,就一门心思协助皇后重现太宗时期的女学盛世,但他问:“你要做这件事,爹自然不反对,可是以你和镕儿的能力,找一处合适的宅子改成书院,又有何难,何必要挤在家里?”   扶意说:“在一间书院,下了学和师哥师弟们都能打照面,甚至一起念书玩耍,我要的是这个目的。”   言景山摸了把胡子,若有所思后,说道:“跟你小时候似的,和师兄弟们在一处?”   扶意道:“咱们家早就有我这个先例,再收女学生也不稀奇,况且咱们招归招,人家不来也没法子,可但凡愿意来的,就好好给姑娘们一个交代。”   言景山问:“你打算教授什么,穷人家让女孩子读书认字,没有任何意义;富庶官宦人家,若有此意愿,会自行请先生,绝不会让姑娘和男子厮混在一起念书。我怕你张扬出去后,一个人都不来,空欢喜一场。”   扶意说:“这些我都料想到了,兴许十天半个月连个来问一声的都没有,可我还是想开,哪怕只来一个人。”   言景山说道:“在京城听你说,为了朝政稳固,皇后不得大肆推行女学,且要待时机成熟,所以你才跑回纪州来?”   扶意道:“商量来不来纪州那会儿,我还没想明白呢,后来接到王爷的信函,再出了翠珠那样的事,我就想,若要站在高处,自上而下,等皇后娘娘的信念传递到最底层的百姓时,只怕我都是白发老婆婆,什么都做不了了。不如一点一点开始,自下而上,我们在小地方,给姑娘们教书认字,也不会影响朝廷上那些贵族高官的利益,他们不会指手画脚乃至蛮横阻挠,您说是不是?”   言景山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骄傲而欣慰地看着闺女,却又故意问道:“你才念几本书,就要当先生教学子了?”   扶意小声念了句:“那也没见您教出个状元郎来……”   言景山拿了戒尺要打,扶意故作可怜地望着爹爹,心知父亲只是吓唬她,可还是有一丝害怕,毕竟小时候没少挨打。   刚好言夫人来催女儿出门,见丈夫握着戒尺,不脱鞋就闯进来,夺过戒尺:“你们又怎么了,一天天的,能不能叫我省点心?”   扶意笑起来:“娘,您现在跟爹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   言景山拿过戒尺放下,嗔道:“吓唬她的,一天到晚气我,如今人家是有女婿撑腰的人,我敢动她一下?”   扶意害羞了,依偎着娘亲说:“哪有当爹的揶揄自家闺女。”   言夫人说:“少惹你爹生气,你不知道,你爹昨晚高兴的半宿没睡,说闺女回来了,他不用日夜担心你在京城好不好。”   言景山干咳一声,恼道:“胡说什么呢?”   扶意心里暖暖的,跑来父亲身后,为他捏肩捶背,一面继续商量:“爹,您答应不答应,给个准话,我就去张罗了。”   言景山说:“你想怎么做,自己张罗去吧,明日你的世叔世伯们来做客,我就在宴席上宣布这件事,少不得又是一阵折腾,他们都见不惯女子念书的,但爹替你顶着,再不济,还有王爷和王妃娘娘。”   扶意高兴极了,狠狠抱了父亲一下,拉起母亲就走,言景山追到门前说:“别叫你娘累着,她腰不好。”   出了门,言夫人好奇地问闺女:“父女俩商量什么事,又不告诉我?”   扶意喜笑颜开:“咱们路上说,总之是好事。”   言夫人问:“镕儿呢,在家?”   扶意摇头道:“他去大伯家找大哥,商量大哥和言蓁蓁的将来。”   这个时辰,祝镕还在路上,而京城里,平理也领着马车,要将妹妹们送去太尉府。   平日里,都是体面的管事妈妈来送姑娘们上学,秦影总是早早在门口等候,没想到今日祝平理突然出现,她无处可避,只能大大方方地面对。   妹妹们下了车,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秦姐姐,一个个笑成了花儿,不等秦影开口,就熟门熟路地进门去。   秦影没赶上,待告辞转身,平理忽然说:“月末东街夜市大集,映之他们缠着我领去看花灯,你也来吧,太尉大人,允许你出门的吧?”   可没等姑娘应答,他哥大大咧咧从门里出来,笑着说:“平理你来接我吗,走吧走吧,我今天险些睡过头,昨晚的书可真难背,我都要吐了。”   哥哥说话如此失礼粗鲁,遭来妹妹嗔怪的眼神,秦影不及回答平理,只能先欠身告辞。   秦昊不知方才的事,还笑着说:“你看她,就是一本正经,你说你喜……”   平理狠狠瞪他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秦昊追上来问:“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   ------------ 第591章 好事将近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净耽误事,你说你……”平理将马鞭空甩得呼呼作响,气道,“可知我费多大劲才说服自己来你们家门前吗?”   秦昊哈哈笑:“我们家你怎么来不得了,我们家还有你没去过的地方?”   平理气大了,上马便要走。   秦昊赶紧拉了缰绳说:“真生气呐,逗你玩儿的,这一大清早,你们若在门前眉来眼去,叫人说了闲话,我妹妹岂不是难做人?”   平理又不免紧张:“那我今天跑来,她是不是该生气了?”   秦昊说:“怎么会,心里不定怎么乐呵呢,只是我这个做哥哥若不多事些,叫别人多了事去,才要不愉快。”   平理叹气道:“也是,老太尉领了那么重的差事,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府里,我也是再三犹豫,实在忍不住才跑来,你别怪我。”   秦昊笑道:“怪你做什么,你心里装着我妹子,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此时下人牵来公子的马匹,秦昊也上马,又抱怨说:“可昨晚的书,真把我背吐了,平理,咱们非要科考不可吗?”   平理一本正经地说:“考,做不做官另说,别叫人看扁了我们,我非要考出个名堂来。”   他策马而去,秦昊立刻赶上,嚷嚷问着:“那你背出来没有……”   太尉府宅门里,秦影此刻才缓缓往里走,方才那兄弟俩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她知道,平理就是想见自己一面。   这些日子,几乎隔天彼此就有书信往来,除了习字之外,和平理通信,还有和远在纪州的三嫂嫂通信,都是她努力用文字表达心思的机会。   从刚开始满篇的白话,到如今能遣词造句,原本几页纸才能写明白的事,已经可以简单扼要地阐述,更重要的是,谁也不嫌她字丑,她自己也不嫌。   虽不知她和平理将来会如何,但眼下念书、写字、知天下,每一件都是她从小渴望而憧憬的事,她还有了心上人,而心上人的心里也有她。   一路往书房来,阳光越发明媚,姑娘满面春.色、笑意盈盈,叫沿路遇见的下人,都停下脚步停下活计,好奇地看着自家小姐,纷纷私底下说着,小姐必然好事将近了。   当平理和秦昊赶到学堂,与此同时,远在纪州的祝镕也来到了扶意的大伯家,这里到底是言府祖宅,门庭颇有几分气派。   难以想象她大伯一手把家业败了不算,分明有宅子田地,可那老太太却一门心思缠着小儿子小儿媳妇,折磨得他们二十年不得安宁。   这府里的管事,曾跟去书院见过祝镕,惊讶于二姑爷的到来,祝镕便也不客气:“既然认识我,那就不必多说了。”   他将马鞭丢给管事,径直往门里走,问道:“堂兄的屋子在何处?”   管事犹豫再三,并不敢告知,祝镕见不远处有人端着碗碟食盒出来,知是送早饭的,不由分说往那里闯,吓得管事跟着问:“姑爷、姑爷您这是……”   卧房里,才吃过早饭,正发呆的言效廷,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且祝镕高大挺拔、气质非凡,一眼看着就是了不起的人物,而他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几个大人物。   “见过堂兄,我是您的妹婿,扶意的丈夫,早该来拜访堂兄。”祝镕作揖,他虽比言效廷年长一岁,但跟着扶意喊一声大哥并不委屈,彬彬有礼地说,“贸然来访,还望大哥见谅,实在有要紧的事,与您商议。”   言效廷看向家仆,见他点头确认来者的身份,忙起身作揖:“姑爷有礼,请上座,不知你到访,有失远迎。管家,上茶。”   见扶意的堂兄镇定后,大方从容,谦和有礼,言行举止与他的父亲母亲截然不同,祝镕便觉得今天要商量的事,应该能有个不错的结果,于是开门见山地说:“堂姐在夫家遭虐.待欺凌,堂兄可知此事?”   言效廷闻言,目光轻颤,满心的愧疚溢出来:“我知道,可我……”   祝镕四下看了眼,言府祖宅虽不小,从外面看也是门庭气派,但走进来就能感觉到败絮其中、家道中落的寒酸。   虽有下人伺候,可瞧着懒散不成体统,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间屋子附近的家仆多几分警惕,言效廷像是被软禁在这里。   言效廷继续说:“看来,你是为了蓁蓁的事来找我,而你来,必定是扶意的意思,蓁蓁过去那样欺负二妹和婶母,到头来,却是你们在乎她的生死。”   祝镕道:“不仅是堂妹的事,更重要的是,堂兄的前程。您……打算一直困在这家里?”   言效廷苦笑:“我爹说,既然我不是念书的料,等他把生意做大,跟着他学生意,又或是将来继承二叔的书院,总之这两年不要我抛头露面,免得被人耻笑。”   “是吗?”   “其实谁会耻笑我,谁又认得我。”   祝镕问道:“岳父提起,曾来探望您,但被大伯父拒之门外,道是您心情抑郁,谁也不想见。”   言效廷摇头:“是他把我关在家里,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能赴京赶考,在预料之中,又怎么会抑郁。”   祝镕道:“堂兄为何不自己走出去?”   言效廷茫然地看着祝镕:“我文不能武不成,身无长处,离了这家只能等着饿死,我能去哪里?”   祝镕很是无奈,但不好露在脸上,笑道:“您都没走出去过,怎么就知道自己,身无长处呢?”   言效廷眼中,微微有光芒,但内心依然怯懦:“可是……”   且说言景岳带着老娘和妻子,也是一大早就离了孙府往家赶,就怕女婿变卦要把给他的生意收回去,但带着上了年纪的母亲,路上走得慢,晃晃悠悠到半程,竟然遇见了策马而来的祝镕。   祝镕很是礼貌地停马行礼,但没多说什么,便借故要务在身,又匆匆离开。   一家三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远去,言景岳猛地回过神:“难道……他这是去家里见过效廷了?”   言罢,喝令车夫前行,着急忙慌地往家赶,生怕祝镕把他的儿子拐走。   祝镕到家时,已近正午,下人们依旧忙忙碌碌,但家里渐渐有了样子,步入厅堂,岳母正指挥小厮们扶正匾额。   “娘,您别累着。”祝镕说道,“扶意呢?”   言夫人一见女婿就眉开眼笑:“娘不累,你饿了吧,就快开饭了。扶意在你们院里书房呢,你去叫她来,厨房都预备好了。”   祝镕行礼退下,径直往他们的小院来,走进书房,见扶意埋头伏案,奋笔疾书,不禁嗔道:“这是做什么经世大学问,让母亲一个人在外忙碌辛苦?”   扶意头也不抬地说:“我是被娘撵回来的,她嫌我碍手碍脚,你放心,那是我亲娘,我怎么舍得她辛苦。”   说着话,笔下的字也写完了,她吹了吹好让墨迹快干,抬起头看向丈夫:“怎么样,见到我堂兄了吗?”   祝镕走来自己取茶水喝,说道:“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瘦弱一些,气色也不大好,但正如你所料,并没有抑郁苦闷,堂兄说他知道自己考不上,没什么可遗憾的。”   “对吧……”扶意叹道,“果然是大伯父他们作妖,那你给他谋差事,怎么说,他乐意吗?”   祝镕道:“他要考虑一天,若是愿意,就自己找到这里来。”   扶意不明白:“自己找来?”   祝镕颔首:“他被大伯父软禁起来,但那毕竟不是监狱,不至于插翅难飞,要紧的是,你堂兄没有勇气自己走出一步。他害怕离了家就会饿死,我想这应该是大伯父从小灌输给他的束缚,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恐惧,对自己毫无信心。我们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一世,他必须自己走出来。”   扶意很是无奈,周正地谢过:“镕哥哥,辛苦你了。”   祝镕笑道:“有和我客气的功夫,去帮娘干点活儿,你也太娇惯了。对了,学堂的事,和父亲商量了吗?”   扶意神采飞扬地说:“我爹一口答应了,虽然他不看好我,但说会尽力帮我。”   ------------ 第592章 好歹是一条人命   夫妻俩离了书房往前厅走,扶意沿路摘花,要祝镕替她戴上。   他们在公爵府也时常散步,但出了清秋阁,扶意向来规规矩矩,家中即便繁花似锦,她也绝不会主动摘花来戴,更不会让他戴。   只这簪花的一瞬,祝镕心里就想,回了京城后,他们也要自立门户,离了大宅子单过才好。   “好了没?”   “花枝太软了,簪不稳。”   “别扯我头发……”   “好了好了。”   扶意伸手摸了摸,只觉得湿乎乎,收回手,指尖被花汁染红。   她摘下花来看,祝公子为了能把花簪紧些,不自觉地把花瓣都捏碎了,他似乎还打算就这么让自己戴着去见人。   祝镕一脸为难,原地转了圈说:“我再给你摘一朵。”   扶意举着手里被捻碎的花朵:“我给你戴,来……”   “胡闹,哪有男人戴花?”   “宋时的大官人都戴花。”   “扶意,你再闹,我不客气了。”   前厅里,言夫人隔着老远就听见嬉闹声,女儿笑得那么放肆,叫她嗔怪不成体统。   香橼搀扶着夫人,满眼甜蜜地说:“在公爵府虽好,可终究一大家子人,仆从如云,走哪儿都被人盯着,小姐哪里敢这么放肆,还是在纪州的小姐,是原原本本的她。”   言夫人却说:“这人生在世,哪能时时处处随心所欲呢,我觉着公爵府也不坏,意儿她不管在哪里,都能找到合适自己立足的位置。”   扶意远远见到了母亲,大喊求助,祝镕立时不敢再放肆,她挣脱了束缚跑来母亲身边,微微喘息着,恶人先告状。   祝镕被岳母撞见方才的嬉闹,自觉失态失礼,忙上前来请罪。   言夫人哪里舍得怪罪,满眼心疼地看着女婿:“这丫头,是该管一管了,在公爵府仗着老太太宠爱,无法无天,如今你们自己过日子,镕儿啊,往后要好好管教她。今早在书院,不知怎么又惹她爹拿了戒尺,把我吓得不轻,可他爹如今也管不得了,出嫁从夫,往后扶意就交给你了。”   母亲话里的每个字,都让扶意皱眉头,好在祝镕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答应也没反驳回绝,他们夫妻是心意相通的。   之后一家人坐下用饭,这才接着说起言效廷的事。   言夫人叹道:“他们把好好的孩子,都养歪了,也不知想没想过,他们百年之后,留下的儿女要怎么过活。”   祝镕道:“今日大伯父一行人与孩儿在半路遇上,堂兄若离家,他们必定来找我们要人,您和父亲只说不知道就好,由着他们去闹,之后的事,我和扶意会处置。”   言夫人说:“最怕无赖小人不好应付,他们无赖起来,什么都做得出,镕儿,你要小心。”   扶意很是不屑:“再无赖的人,也怕拳头硬,也怕死,他们若都不怕,我才服气呢。”   此时,有祝镕派出去的人来回话,他们想法子潜入孙府打探,一脸沉重地说:“大小姐昨晚又遭虐打,孙家一早请了大夫,性命尚存。”   用性命尚存来形容,已不必再赘述伤势的轻重,扶意心里揪成一团。   他们夫妻昨夜温存甜蜜,她原以为,孙府听说他们到了纪州,会有所收敛,更何况,昨晚大伯父他们一家也住在孙家,可竟然毫无威慑之力。   “昨晚她爹娘在,这样都敢动手?”言夫人气得直哆嗦,“早晚要出人命的,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她爹娘今早也死活不管地就走了?”   祝镕道:“还是先把人救出来,安置在别处派人照顾。”   扶意一脸冰冷:“直接送衙门,言蓁蓁要我救她,可以,但只这一条路,不然她死了我也不管。”   言夫人说:“别赌气,镕儿,想法子先把人救出来吧,那好歹是一条人命。”   ------------ 第593章 到哪儿都这么霸道   这天午后,言夫人便离了女儿家,明日书院里要摆宴,邀请丈夫的同僚和前辈们来相聚,为女儿女婿接风洗尘,也为弥补去年婚礼的仓促失礼,且要去张罗打点。   自然,也是祝镕最后一日闲暇,可说好了,要去席上与岳父作陪,不能再为了言蓁蓁的事奔波。   但言蓁蓁在夫家一天,性命就多一天威胁,兴许哪天不被打死,她自己先想不开了。   夫妻俩一合计,随便带了几件礼物,换上体面华贵的衣裳,就往孙家来。   言蓁蓁的丈夫做生意去了,家里剩下他的公婆做主,祝镕是官,且公爵府之子,当今皇后的亲弟,这孙家再如何富有,仅仅是商人,至少祝镕这般有头脸有来历的,他们绝惹不起。   扶意很顺利地见到了堂姐,满身是伤的人,已经看不出哪里是新伤旧伤,躺在床上,不醒也未眠,只是眼神发直地看着前方,终于在扶意喊了她一声后,眸中有了生气。   “扶意?”言蓁蓁有了反映,“扶、扶意……救我,扶意,救救我……”   扶意镇定地看着她,冷酷地说:“要我救你可以,出了这个家,我就送你去衙门递状子,和你的丈夫打官司,与他和离。”   言蓁蓁伸手抓着扶意的胳膊,连连点头,竟是毫不犹豫就答应:“和离,扶意,救救我……”   扶意见她爽快,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从怀里取出两封信,一封里装的是出门前写好的状纸,要言蓁蓁按手印,再一封是说明今日一切事,出自言蓁蓁的自愿,同样要她按手印。   “你的性情人品,我再了解不过,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扶意毫不留情地说,“你这个人,我信不过。”   言蓁蓁只求活路,已不在乎扶意说什么,哭得直哆嗦:“带我走,扶意,求求你……”   随行而来的两位中年妇人,进门为她穿戴,见满身的伤痕,不论怎么小心轻柔地触碰,都疼得言蓁蓁颤抖,叫人很不忍心。   之后一左一右架起几乎无法自行走路的人,在这家下人们惊愕的目光下,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   公婆自然不能答应,可他们哪里敢得罪京城最显贵的家族,哪里敢得罪胜亲王看重的人,迫于祝镕的气势和威严,眼睁睁地看着儿媳妇被带走。   因一时无处可安置,扶意也不愿母亲辛苦,和祝镕来时就商量好,先把堂姐安置在自己家中。   眼下言蓁蓁奄奄一息,也生不出什么幺蛾子,待她快康复时再安排别处,指不定堂兄言效廷想通了,敢走出家门,也好来接手照顾他的胞妹。   他们回到家,下人已经请来郎中,言蓁蓁高烧昏睡,情况很不乐观。   经郎中诊治,扶意守到天黑,堂姐才退烧捡回一条命,睡梦里的人看起来终于没那么痛苦了。   回到卧房,祝镕便端上一杯茶,心疼妻子:“你嘴上无情,却一点也放心不下,还亲自去照顾。”   扶意喝了茶,疲倦地说:“想想她从前如何对待我和我娘,我心里很厌恶自己这份心软,曾经诅咒过无数种她的死法,但怎么也不该是这样去死……”   祝镕取过茶碗,一手搂过扶意:“没事了,明日一早,我们去递状子,后面的事,交给衙门来主持公道,我们不过是暂且收留。”   扶意说:“我并不盼着她好,可我也不想她经历这些事,更不愿说这是她的报应,镕哥哥,我是不是太虚伪了?”   祝镕摇头:“你可以怨恨所有伤害过你的人,可你不会变成他们,也不会为了报复而作恶,这怎么能算虚伪呢?”   扶意很痛苦:“从翠珠到初霞,再到我堂姐,做丫鬟的,做宰相府孙女的,又或是这小门小户的女儿,这天底下的女子,怎么就那么苦呢。”   祝镕安抚着她:“你救不了全天下苦命的女子,连皇上和皇后也救不了,可是你救了翠珠,救了初霞,现在还有堂姐。”   丈夫的胸怀,是扶意安心的所在,听见这话,她卸下满身的戾气,打起精神说:“跟你回纪州来,我就是想好了,把那些遥不可及的志向和抱负先放一放,从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   祝镕道:“你看,你已经救了堂姐,很了不起。”   扶意无奈地笑了:“有你说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等言蓁蓁身体好些,就立刻送她走,即便她要死了,我还是讨厌她。”   祝镕答应道:“都听你的。”   此时,听得香橼在外敲门,问能不能进来,说着:“小姐,京城来的信,刚送到门前。”   扶意立时高兴了几分:“快拿来我看。”   是韵之的来信,果然数她性子急,掐着日子寄来,若不知他们提早一天到,这信怕是昨天就来了。   “说什么?”祝镕笑问,“又怪你丢下她?”   “问我们是否安好,说她想念我,又说懒得写信,写字怪麻烦的。”扶意在灯下捧着信纸,满眼笑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复述着,“说往后我必须定期给她写信,越多越好,但她回不回信且看心情,要我不必等她回信。”   “这丫头!”祝镕嗔道,“到哪儿都这么霸道。”   然而此刻,京城的家里,韵之孤零零地守着一桌就快凉透了的饭菜,数不清第几天了,忙得不可开交的闵延仕,又没能回家来吃饭。   朝廷抓了以永清大长公主为首的巨贪,要清算先帝在位十年的账目,闵延仕责无旁贷,这些韵之都知道,她不怪丈夫。   原本有扶意在,韵之回娘家还有个伴,虽说家里兄嫂姐妹们都好,可最投缘,最能懂自己心思的,果然还是扶意。   “等她回来,我再也不欺负她了。”韵之自言自语。   “您说谁呢?姑爷吗?”绯彤在一旁问,并劝道,“好歹吃两口,白白放凉了,多浪费。”   韵之摇头:“你们分了吧,我没胃口。”   她起身往卧房走,待绯彤张罗了外面的事跟来,便见小姐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褥间,唔唔地发出声响。   她刚要开口劝说,听见身后脚步声,一回头,没想到竟是姑爷。   闵延仕比了个嘘声,绯彤识趣,赶紧悄悄地退下,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我不吃晚饭,别劝我了。”韵之听得些动静,哼哼着,“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我吃什么都没味道,明天别做那么多,反正、反正……”   闵延仕满眼心疼地看着妻子,但见她翻腾身子坐起来,满脸幽怨地发脾气:“反正他也不回家。”   韵之一睁眼,猛地见丈夫就在眼前,登时愣住了。   闵延仕深深作揖:“娘子息怒。”   韵之噗嗤一笑,委屈地张开手臂索求拥抱,待踏踏实实地窝进丈夫怀里,她就安逸了,小声咕哝着:“你别往心里去,我就念几声,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朝廷忙没法子,扶意也是,我大嫂嫂、二嫂嫂都一样。只不过,她们各有她们忙碌的,就我太闲了。”   闵延仕说:“月末东街夜市大集,为了庆贺新君登基,今年会比往年都热闹,到时候,我们去逛夜市可好?”   韵之仰起脑袋,高兴地问:“真的,你能抽出空来?”   闵延仕道:“若是白日里的,真不敢夸口,入夜了,我还能想法子早些回来。”   韵之已是眉开眼笑:“我昨天就知道了,可我想你哪来的时间呢,都没敢说,算计着回头到家里,带妹妹们逛去。”   闵延仕道:“要不要带姑娘们一起?”   韵之连连摇头:“不带不带,就咱们俩,说好了,你可不许赖皮。”   闵延仕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好了。”   韵之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双唇,眼角藏不住的笑意,转身就跑去门前,嚷嚷着:“绯彤,晚饭撤了吗,赶紧热热去,我饿了。”   闵延仕起身更衣,韵之来帮他拿家常的袍子,念叨着:“扶意和我哥,应该到纪州了吧,他们给你飞鸽传信了吗,我的信能准时寄到吗?”   “不是今日就是明天吧。”闵延仕计算着,“他沿途还有些公务交代,恐怕会耽误些路程,我们去南方前,他们的回信应该到了。”   ------------ 第594章 小姐她跟着我,丢不了   提起去南方,韵之问:“你是不是也要在沿途应付那些地方官员?”   闵延仕道:“这要看皇上如何交代,再者即便没有朝务,我们投宿各地驿馆,地方官员若前来问候,总不能不理会吧。”   韵之好生嫌恶:“那他们若是带你花天酒地,给你招那暗门子里的女人……”   闵延仕惊愕地看着她,但转念一想,问道:“难道,岳父他?”   韵之点头:“嗯,我爹那会子,没少干这些勾当。”   “我绝不行此事。”闵延仕抬手要起誓,被韵之慌忙拦下:“我又没说不信你,我是不信那些地方官。”   闵延仕应道:“我也不信他们,之后一路,我们同进同出,我去哪儿都带着你,有夫人在身边,我看他们还敢不敢造次纠缠我。”   韵之霸气地说:“他们若敢支开我来纠缠你,回京我就让大哥上折子弹劾他们。”   夫妻二人说着话,出门往膳厅走,遇见绯彤来请,说是饭菜都热好了。   韵之命她先走,拉着闵延仕停下脚步说:“饭菜都是才做的,就是放凉了,照我们家的规矩,想必过去宰相府也是如此,必定要重做新的才好。可如今我们才成家,要计算着过日子不能太铺张浪费,委屈你些。”   闵延仕说:“若要说委屈,委屈的还是你,但你放心,待我加官进爵,会有更丰厚的俸禄,过去你在公爵府过什么样的日子,往后照旧这么过。”   不远处,绯彤唤道:“姑爷、小姐,不早了,还是边吃边说吧……”   夫妻俩的亲昵温情被打断,韵之好不耐烦,气冲冲走来:“你等我给你配个小子,去管你自己的家吧,怎么越来越啰嗦,比周妈妈还啰嗦,要不你去跟我娘,把周妈妈换来。”   闵延仕笑悠悠跟在身后说:“别欺负绯彤。”   绯彤笑道:“方才她一个人坐着,念着什么,等他回来再也不欺负他,不知说的是不是您呢。”   韵之嚷嚷道:“我说扶意呢,你可别挑拨离间。”   闵延仕说:“你不是要给她捎荔枝去?”   绯彤忙劝小姐:“可别忙活这些,三少夫人说路途遥远,到纪州都该臭了。”   韵之一脸促狭,坏笑着:“我就给她寄去,到了南方,立马给她捎去,就算半路臭了也要送去,不然怎么证明,我比她先去了南方。”   绯彤嗔道:“姑娘就不干好事儿,多糟践好东西呀。”   韵之撵她自己吃饭去,一面说:“月末东街夜市,你家姑爷要领我去,你们就别跟着了。把家里锁上,自己玩儿去吧,留个给开门的在家就好,看家的我多赏二两银子。”   绯彤笑道:“那敢情好,奴婢们就自己玩儿去了,不过姑爷,您可要看好了小姐,从前回回走丢的都是她,三公子都不乐意带她出门了。”   闵延仕却是满眼宠溺地看着韵之:“是你家三公子不好,小姐她跟着我,丢不了。”   绯彤愣了愣,眼见得自家姑娘娇羞地红了脸,她心里也跟着高兴,侍奉了碗筷后,便识趣地退下,好让小两口亲亲热热地吃顿饭。   且说隔天一清早,纪州府衙的鸣冤鼓就被敲响。   不久后满城百姓都听说,言夫子的女儿女婿,才到纪州没两天,就替堂姐言氏递状子,要与她夫家打官司,恳请府衙大人做主,判处夫妻和离。   即便在民风相对开化的纪州,夫妻和离也绝非随随便便可以处置的事,百姓们也会为此说三道四。   这件事既然传开了,今日来博闻书院赴宴,那些言景山的同僚和前辈们,少不得也要提及。   然而这一茬话还没说明白,言景山又代替女儿,宣布了更令他们震惊并反感的事,博闻书院即日起,将招收女学生。   言景山的大前辈,白发白髯的老学究,忧心忡忡地告诫:“景山,当年你教导扶意,因她是你的女儿,外人也不便多说什么。但如今你要正经为女子办学,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女子念书何用?只会教坏她们胡思乱想,从此不贤不德,乃至牝鸡司晨,乱了纲常。”   扶意若非克制着,白眼要翻到天上去,还不得不恭恭敬敬地斟酒布菜,笑得她腮帮子疼。   祝镕从别处席面上过来,刚好听见后半句话,躬身道:“恕晚辈冒昧,老先生此言差矣,太祖太宗皇后,并后世历代中宫,无不精通史书典籍,可大齐从未有过女子乱政,这牝鸡司晨四个字,实在不合适。”   那老学究叹道:“你少年人,不懂这里头的道理,这女子啊……”   扶意刚好到边上,给他斟酒,没忍住说:“女子生来柔弱,多识几个字,也不过是不做睁眼瞎,实在不值得您如临大敌般抬举我们。”   言景山冷声道:“扶意,先退下。”   扶意努力端着温婉贤良的笑容,向诸位福了福,规规矩矩地退出了厅堂。   祝镕心里发笑,脸上不敢表露,走来拿过扶意放下的酒壶,沿着酒席为客人斟酒。   言景山则不紧不慢地对诸位说:“此番赴京,往返一趟,深感力不从心,这年岁不饶人,往后我怕是再没有精力送学生科考,更怕自己一天不如一天,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   席中有几位也是言景山的后辈,纷纷道:“您正当盛年,何出此言。”   几位大前辈则嗔道:“你这话一说,我们岂不是该入土了?”   言景山抱拳:“恕我酒后失言,实在失礼,但话并不假,人要有自知之明。我早已决定,眼下这批学子赴考后,往后只招考童生的孩子,过几年书院里便只有孩子们,因此开办女学,教几个姑娘来念书,不过是孩子在一处,谈不上什么礼法礼教。”   那位白发老前辈冷冷道:“《礼记》曰,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这考童生的,个人资质不同,年龄有大有小,最小也要十几来岁,大的更是没准数,你这儿何来孩子一说?”   言景山笑道:“正是关键,晚辈的意思是,往后只招收孩子教导启蒙,若从中发现资质优良者,再加以辅导,以送其参考童生为限,之后的一路晚辈就顾不得,也没有精力来周全,且要靠各位,为纪州培养人才奉献辛劳心血。”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以言景山如今的身份,他培养的学子,更容易在京城受到青睐。   此番科考,博闻书院赴京的学子无一落榜,他们还没回来时,众人背地里就议论,多少有些公爵府的情面在里头,即便谁也不会挑明了说,但几乎无人反对这样的说法。   然而现实是,言景山回纪州后,拒绝了所有上门求学的学生,不论富贵贫穷,一概婉拒或举荐到别处书院,真如此刻说的,再无多余精力培养更多的学子。   言景山说:“小女承蒙各位抬爱,得才女之名,曾将她的诗词传出纪州。这一年她在京中历练,也更长进了些,如今随夫回纪州公干,闲着也是闲着,因此这女学,我打算先让她来授课,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众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席上一阵话语声,也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有人看向祝镕,说他年轻有为,该有个贤妻相夫教子,为何要让扶意出来抛头露面。   祝镕从容笑道:“若说相夫,内子不懂火炮军事,眼下于晚辈无可相助之事;至于教子,我们尚无子嗣之虑。”   众人忙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是说……”   祝镕和气地说:“因诸位长辈、前辈的抬爱,如今京城都以为,纪州女子皆通文墨,纪州不仅是固守国门的铜墙铁壁,更是书香之地,早已声名远播。私以为,万一将来外来之人,发现纪州虚有其名,怕是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而当年将内子的诗词传出去的各位,何辜担当骂名。”   众人露出几分尴尬,言景山干咳一声:“镕儿,去告诉你母亲,催厨房换热菜来。”   祝镕领命离去,席上静了片刻,便有人问:“女子入学,麻烦众多,太宗皇后推行此举初初,各地女学沦为暗门,你可知道?”   言景山淡淡一笑:“这都过去两百多年了,后世后代,岂能重蹈覆辙?”   此刻,祝镕出得厅堂,刚好见扶意带着香橼和翠珠,怒气冲冲地往正门去,以为她生了气要走,赶上前问道:“要回去?”   扶意停下脚步,满眼凌厉之色:“来得正好,跟我放狗去。”   ------------ 第595章 要是连这点破事都摆不平   祝镕以为扶意说的什么气话,谁知她是真去放狗,年头上父亲为减轻魏爷爷看家护院的辛苦,在前院养了一条大狗。   因知香橼从小怕狗,她们每每来家,魏爷爷就会把狗拴起来,可这会儿他老人家牵着狗在门前,挡着言景岳夫妻俩不让进门。   “老畜生,给我闪开。”言景岳虽然嘴上叫嚣着,但碍于呲牙猎犬的威慑不敢进门来。   扶意气势汹汹地闯来,一把夺过魏爷爷手里的绳索:“再不走,我就放手了,咬伤咬死,都没人给你们讨命去。”   “大逆不道的小贱人,叫你爹出来。”言景岳怒斥,“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我是你大伯父,你堂姐呢,蓁蓁是不是在里面,你把蓁蓁弄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   她大伯母则眼泪一把地控诉着:“是不是你们逼蓁蓁告上衙门的,你们要害死她呀,她离了夫家,往后还怎么活,你们养活她吗?”   “扶意。”祝镕按住了妻子的手,冷静地说,“今日父亲宴客,别弄出什么大事来。”   他知道,扶意此刻的火气,不是全冲着伯父伯母,方才几位老先生的话,让她生气了。   “总要撵走他们,他们最是吃软怕硬,我一松手,他们立马就跑,你信不信?”扶意说,“这狗不咬人,光吓唬他们。”   祝镕一笑:“交给我。”   他转身朝二人走来,欠身道:“大伯父、大伯母,今日书院宴客,请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先生们,实在不该让家务事,扫了先生们的雅兴。”   言景岳叫嚣着:“正好,让他们一道来评评理……”   然而祝镕无情地打断了这话,一脸温和地出言威胁:“二老出门时,可有关照家里?”   言景岳眉头紧蹙:“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见大伯母猛地想起什么来,凑在丈夫耳边窃窃低语,言景岳的脸色立时煞白,再顾不得管女儿的死活,转身就走,还能听见他在门外吩咐拉驴车的车夫:“赶紧走,回家!回家!”   香橼见魏爷爷把狗牵走,她才靠近扶意,问道:“小姐,姑爷说了什么,他们这么听话。”   扶意冷声道:“是怕儿子跑了吧。”   祝镕一路送到门外,见他们走远了才折回来,听见这话,笑道:“所以这一去,指不定很快又会回来,也许堂兄就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呢。”   扶意问:“你可告诉他跑去哪儿,他从来没单独出过门?”   祝镕应道:“安排好了,有人在那附近接应,之后会把堂兄带去我们府里相见。”   扶意叹:“他们但凡有口气,就得一直闹,明天你就忙去了,虽说你不在我和爹爹也能应付,可你在,他们才更害怕。”   祝镕便道:“不如我再向王爷告假几日,只当我们是在路上耽搁,晚来几天也没什么。”   但扶意坚定地说:“大齐的军火耽误了整整十年,虽说不差这几天,可将来生死存亡时,一个时辰都会有更多的将士和百姓被俘虏被杀害。镕哥哥,你去做你的事,我要是连这点破事都摆不平,之后也别去京城了。”   祝镕含笑应道:“好,安排人手供你差遣,我只管安心随王爷办事去。”   此时言夫人找出来,满脸担忧,但见门前空荡荡,没有大哥大嫂二人的纠缠,问女儿女婿:“他们走了?”   扶意搀扶了母亲说:“您别担心,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   言夫人忧心忡忡地问:“意儿,是蓁蓁自己答应递状子告孙家的吗,不是娘怕你逼迫她,而是怕她回头反咬一口。娘虽然可怜她,可是那丫头心眼不好,比起可怜她,我更怕你被卷入麻烦里。”   扶意不以为然地说:“不怕,大不了我挨几句骂名,至于言蓁蓁,她愿意回孙家继续挨打受折磨,我没意见呀。”   言夫人叹道:“方才我送菜进去,就听几个人说,要是叫女子念了书,那还了得。都说你主意大,就是念书闹的,竟然给堂姐打官司闹和离,失了妇道本分,三纲五常都不顾了。意儿,你非要办这女学不可,我真怕回头书院不太平,若三天两头有人来闹事,你的师兄弟们要如何念书。”   扶意说:“若真如此,这里也不是纪州了,娘,这里可是胜亲王治下的纪州呀。”   ------------ 第596章 言扶意,你的命可真好   言夫人醒过神来,松了口气说:“可不是嘛,这里是纪州,岂容他们闹事。”   扶意道:“爹爹为了公爵府,更是为了我,不愿和朝廷有牵扯,往后再不教学子科考。将来,等如今的师兄弟们离了书院,这里就只剩下孩子们了。”   言夫人笑道:“孩子好,孩子们省心,你的师兄弟们虽然都好,可人心总是复杂的,我和你爹也都是小心对付,生怕偏心了谁,又或是疏忽了谁,叫他们生了嫌隙。孩子们就没那么多功利心,乐呵乐呵一天就过去了,这事儿我千万个愿意,就是你那女学吧……”   祝镕在一旁道:“母亲,您让扶意办吧,她并非要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我朝律法也从未写明女子不得入学,他们没资格闹更没底气闹,请您放心。”   言夫人应道:“你这么说,娘心里就踏实了。”   扶意嗔道:“女婿一句话您就踏实了,我说半天也不管用是吧?”   言夫人满眼宠溺的说:“娘这不是担心你吗?”   祝镕道:“娘,我先回席上去,听听他们又说扶意什么坏话。”   扶意瞪着他:“拿我寻开心是不是?”   小两口闹着玩,言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催着女婿回席上去,一面带着扶意往厨房走,路上问道:“蓁蓁身体怎么样了?”   扶意说:“今早退烧了,命还算硬挺,镕哥哥已经另安排了住处,等大哥来汇合后,就接她走。”   言夫人提醒道:“专门派人看住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娘不放心这丫头,别叫她伤害了你,又或是……”   见母亲说不出口,扶意知道:“怕她勾引您女婿?”   言夫人点头:“她又不是没动过这心思,总之她好了就赶紧送走,留在身边是祸害。”   扶意心满意足地看着娘亲,也许这些话,已经是这个生来柔弱的女子最刚强的一面,但也足够了。   “娘,您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扶意笑道,“往后,对于您和爹爹,我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言夫人笑道:“谁要你担心了,我和你爹好着呢。”   待厨房又做了新菜,母女俩一同送来,那些老夫子们担心的话语,扶意只管听着,含笑不说话。   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时,日头已然偏西,送别客人,言景山转身进门,脚下一个踉跄,若非祝镕搀扶着,险些跌倒。   “爹,您喝多了。”扶意说,“回房歇着去吧。”   言景山摆手:“没事……”   但家人眼里,分明就是喝醉的人,在妻子的坚持下,他还是顺从地被送回卧房。   “你们忙自己的事去吧。”言夫人将两个孩子送出门,“镕儿明天就要当差了,千万保重身体,家里的事,交给我和扶意,你只管好好跟着王爷做事。”   “是。”祝镕抱拳道,“得闲,我一定来探望爹娘。”   “还是多陪陪扶意要紧。”言夫人笑着说罢,回眸看了眼卧房里的丈夫,对孩子们说,“你们离开纪州那天,我们家的喜酒一直吃到天黑,你爹那会子才是真醉了,平日里的风雅清正都丢开不管,又哭又笑的,叫我伺候半天。”   扶意嘀咕:“喝那么多做什么呀,年纪也不小了。”   祝镕说:“父亲必然是为了我们高兴。”   扶意心头一颤,抿着唇不说话了。   女婿的话,总是叫岳母听着舒坦,言夫人慈爱地说:“你们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家里还有个麻烦,等你们去解决呢。扶意,记着娘的话,留神那丫头。”   扶意倒不觉得言蓁蓁的事是麻烦,换做别人她也一定会相救,至于母亲担忧的事,她相信祝镕不会犯糊涂,那就足够了。   回家的路上,香橼拉着翠珠去买肉饼吃,扶意和祝镕则在书斋买了好些启蒙之书。   他们也不知道,消息传开后,会是什么样的女子来求学,好在书院里一切齐全,就差这些孩子们念的书本。   自家书院是这间书斋的老主顾,掌柜的看着扶意长大,笑呵呵地叙旧之后,便问道:“听说言夫子往后只教孩子,我还当是玩笑话,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买书了。”   扶意大方地说:“这些书,是预备给之后来求学的女孩子们,父亲那儿,且要将几位师兄弟送京赴考后,才开始教孩子们,大概还要两三年。”   “女孩子?”书斋老板很是新鲜,“扶意,你要开学堂吗?”   扶意把书都给祝镕抱着,笑道:“我不开学堂,就在博闻书院辟出一间书房,伯父,您这儿人脉广,来的都是读书人,还请伯父替我多宣扬宣扬。”   老板愣愣地看着郎才女貌的小两口,之后回过神,又跑去拿来几册戏本子塞给扶意:“都是最新的,怪有意思,看着玩儿吧。”   扶意要给钱,人家不肯要,于是恭敬不如从命,笑道:“刚好给我家小姑子寄去,她最爱看闲书,多谢您了。”   离了书斋,香橼和翠珠捧着香喷喷的肉饼也来了,都要帮忙拎书,被扶意阻拦说:“你们油乎乎的,回头孩子们念书一股子肉香,如何使得?趁热吃吧,我们不赶路,慢慢走回去。”   香橼便嘿嘿笑着:“那我们自己逛逛去,晚些回府可好,今天街上可热闹了,有毛子国的商队来,带来好些新鲜东西。”   扶意叮嘱:“你们小心些,早些回家。”   看着她们欢欢喜喜跑开,扶意伸手挥了挥,就怕肉饼的香气被书本吸了去,祝镕笑道:“不至于,风一吹就散了。不过香橼提起的商队,大齐并不与北国通商,商队是怎么来的?”   扶意说:“并不是完全不通商,每年两国时值丰收之季,彼此都会有一定日子短暂的通商,商队得到通关文牒,既可以进入两国国境,但大齐以纪州为限,北国也以他们的边城为界。”   祝镕认真地听着,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扶意道:“时间短暂,没有什么大影响,朝廷是向来不过问的,都是王爷和王妃娘娘把关,旨在两国和睦友好。”   祝镕笑道:“纪州城的学问,果然大着,我兴许还不如香橼知道的多。”   扶意见丈夫好奇,兴致盎然地讲起纪州城与京城的诸多不同,夫妻俩走着走着便到了家,刚好从赞西边境来的信也到了,扶意高兴不已,赶紧打开看。   卧房里,祝镕在一旁洗手,随口问:“信里说些什么,开疆和长公主可一切安好?”   扶意不自觉地把信贴在了胸口,像是怕被祝镕看见什么,却又毫不掩饰地敷衍着:“挺好呀,开疆和长公主一切安好。”   祝镕看出端倪:“是长公主的信,不是开疆给我的?”   扶意点头,又很是为难地说:“镕哥哥,这信你看不得,但他们一切安好,我不骗你。要不你自己和开疆飞鸽传书吧,长公主的信,我就不给你看了。”   祝镕猜想,信中必然有闺房私话,便道:“你回信去吧,我把书收拾了,先命人送去书院。”   扶意尴尬地一笑,转身就跑去自己的书房,关起门,再仔仔细细地把尧年的信看了两遍。   小娘子双颊绯红,心里突突直跳:“长公主,您也太为难开疆,也太为难我了,叫我怎么回信好?就这么写在信里寄来,也不怕半路丢了呀,真是……”   这一边,祝镕将买来的新书整理好,命下人立刻送去书院,见丫鬟从言蓁蓁的屋子端着药碗出来,便问了几句:“大小姐好些了吗?”   因房门敞开着,言蓁蓁听见了这声音,再后来丫鬟进门,对另一人说:“公子命我去买些蜜饯给大姑娘送药,你看,要不要问问大姑娘她爱吃什么?”   另一人道:“别问了,蜜饯不都那样。”   之后便有脚步声靠近,言蓁蓁赶紧闭上双眼,只听她们轻声说着:“看,姑娘睡着了,别吵醒她。”   直到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屋子里再没动静后,言蓁蓁才睁开双眼,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眼神空洞苍白,口中反反复复呢喃着:“言扶意,你的命可真好,嫁了那么好的男人。”   ------------ 第597章 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且说尧年的来信,令扶意陷入为难,她苦思冥想才在天黑时将回信写好。   逛街归来的香橼催了三四次晚饭,姗姗而来的人,将信函交给祝镕时,不忘叮嘱:“可要命人仔细送去,千万别丢了。”   祝镕笑问:“到底什么要紧的事。”   扶意一脸不能说的无奈:“反正你别问。”   用过晚饭,扶意帮着祝镕准备明日赴任的官袍官靴,商议过堂时,她要如何为言蓁蓁辩解,入寝之前来看了眼堂姐,言蓁蓁吃过药早就睡了。   扶意见香橼还了一把铜钱给这里的丫鬟,问起缘故,香橼说她和翠珠在街上钱不够,正犯愁时,刚好遇见人家,就借了一些钱。   “姑爷让她们去给大小姐买些蜜饯送药。”香橼说,“咱们姑爷就是细心。”   扶意问:“多少会儿的事?”   香橼应道:“太阳落山前。”   扶意停下脚步,回眸看了眼堂姐的屋子。   香橼一个激灵,轻声问道:“小姐,您怕姑爷的好意,大小姐她会有非分之想?”   扶意冷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家姑爷坦荡荡,可言蓁蓁不是好人,她可怜她的,我提防我的。”   香橼说:“姑爷明儿忙起来,就不着家了,她也出不了幺蛾子。”   扶意叹了口气:“还是赶紧送走吧,彼此落个清净。”   但这些话,扶意没有对祝镕说,彼此都好好休息了一晚,隔天清早,便是各忙各的。   祝镕前去胜亲王麾下赴任,扶意回书院看过学堂布置后,再赶至衙门,应付言蓁蓁的和离官司。   孙家到底是商人,精明且识时务,自己做过什么心里都明白,这件事上没有底气。   若是硬纠缠下去,闹到公爵府或是王府出面施压,怕是最后连生意都没得做,于是今天就爽快地把和离书给签了。   当扶意带着和离文书回来,亲手交给言蓁蓁,依然虚弱的人,捧着文书哭得肝肠寸断,连丫鬟们都跟着抹眼泪。   扶意虽有几分同情,还是能冷静地看待这件事,说道:“孙家必然会收回给你爹的生意,他们会来闹,回头大哥要带着你自立门户,他们也会来闹,我这里并不怕他们,但你呢?”   言蓁蓁眼神空洞地摇了摇头:“那晚他们把我送回孙家,我娘就在门外,姓孙的往死里打我,我怎么喊她,都不来救我,若不是你回纪州来,我早就被打死了。”   扶意说:“我爹不知道你的事,不然他也不会袖手旁观,那天你逃去书院,就算我没回纪州,我爹也会就你。”   言蓁蓁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淌:“怕是个路过的人,都会帮我,就只有、只有我的亲爹娘,一次次把我往火坑里推。”   扶意轻叹:“好好养身体,现在就等大哥走出那个家,往后你们兄妹相依为命。”   言蓁蓁摇头:“我哥带着我这么个累赘,又和家里断绝往来的话,他将来还怎么婚娶,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他?”   扶意恼道:“人生在世,就为了娶妻生子吗,你们能不能先正经活下来,再考虑这些事?”   言蓁蓁含泪看着扶意:“你以为人人像你似的命那么好,能嫁入公爵府,能嫁给这么好的男人。”   扶意冷色道:“你怎么不说,是祝镕命好,娶到我这样好的女人?”   言蓁蓁怔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扶意道:“往后各自相安,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哥和你落魄潦倒,你们要活下去并不难,可若你若自寻死路,别怪我无情。”   “自寻……死路?”   “之前在书院里,你不是想往祝镕床上爬?”   “我……”   “你可不是什么好人,而我是什么脾气性子,你也很清楚。”扶意眸光凌厉,毫不留情地威胁,“若不能各自相安,非要来祸害我或是我爹娘,我就原原本本把你送回孙家。”   言蓁蓁一哆嗦,眼泪扑簌簌落下,捂着脸哭得伤心又可怜。   但扶意丝毫不动容,递给她一块丝帕,说:“从今往后,你自由了,没人折磨你,你也别自己折磨自己。”   ------------ 第598章 善有善报   此时,香橼从门外进来,在小姐身边附耳低语。   扶意眼角浮起笑意,对言蓁蓁说:“大哥出来了,刚得到的消息。但头一件事,是应付大伯父和大伯母,你们俩自己过不了这一关,我怎么帮也无济于事。”   言蓁蓁冷笑:“你可小心了,他们能赖在你家门前不走。”   扶意说:“过去欺负我和我娘,你有的是本事,我姑且相信你是打不过孙家的人,才落到这个地步。但对付你爹娘,还用得着我教你吗。自然,这话听着,像是挑唆人家父子母女关系,我净不干好事,可我才把你从火坑里捞出来,又何必说些个假仁假义的虚伪话。”   言蓁蓁抹掉眼泪:“后面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当初嫁去孙家,是我眼瞎是我贪慕富贵,现如今捡了一条命,我这死过一回的人,还怕什么?”   扶意道:“这就好,大哥性情文弱,可你并不弱,往后要怎么活,就看你自己。”   言蓁蓁打起精神来:“香橼,给我炖只鸡来,天天喝粥,我哪儿来的力气骂他们。”   香橼愣了愣,见小姐首肯,赶紧答应:“这就去,您稍等。”   扶意则道:“你和大哥搬出去后,我会接济你们两个月的花销,祝镕也会给大哥安排差事,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可你若想过锦衣玉食饭来张口的日子,就和大哥好好营生,别的我不管,但绝不会让孙家的人再来纠缠你们。只要不是歪门邪道的勾当,哪怕做个小买卖,在这纪州城里也不会活不下去。”   言蓁蓁又掉下眼泪,深深欠身:“扶意,过去是我畜生不如,是我对不起你,到头来,却只有一而再地帮我。昨晚我还想不通,凭什么你的命那么好,其实不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扶意起身道:“记着往后别再对不起我就行了,歇着吧,我要去书院,你爹娘找不到人,就快杀过来。”   博闻书院里,言景山听说侄儿离家出走后,很是欣慰:“好好的年轻人,跟着他爹娘,这辈子就要毁了。”   扶意叮嘱说:“这两年我在纪州,您也不敢怎么样,等我和镕哥哥回京城去了,您可别暗地里接济他们,拿着我娘买胭脂水粉的钱,去接济你们言家的香火,我可不答应。”   “没大没小,我是你爹。”言景山恼道,“这一天天跟训孙子似的对我说话,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了是不是。”   扶意毫不畏惧:“您当然不敢。”   言景山满桌找趁手的东西,可自己却先气乐了,叹气说:“你这辈子就是来找我讨债的。”   扶意笑道:“爹,您也就欺负我,将来真有了孙子,只怕我声音大一点儿,您就要冲到京城来和我理论了。”   “也要孩子争气才能宠着,爹不能把自己的孙子纵成祸害。”言景山满眼憧憬,但心头又一软,问闺女,“身子可好些了?”   扶意道:“总要等两年,你们可别急,我和镕哥哥都不急。”   言景山连声道:“身体要紧,千万把身体养好,千万别再受那样的苦。”   只见言夫人出现在门前,笑话道:“这父女俩今天是吃了什么好东西,不吵了不闹了?不见你们争辩几句,我心里还不踏实呢。”   扶意嗔道:“娘,我以后可跟爹爹好,不和你好了。”   言夫人笑着说:“别好不好的了,去门前看看吧。”   扶意猛地站起来,摆出敌对的架势:“言景岳找上门了?”   言夫人说:“是有孩子来求学了。”   扶意一愣,看看爹爹,又看看娘,高兴得心花怒放,赶紧出门穿鞋,言景山在后头喊着:“你跑什么,端庄稳重些……”   到了门前的扶意,自然是端庄稳重的,只见魏爷爷蹲在门边,手里拿着糖果,逗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女娃。旁边站着她年轻的爹娘,瞧衣着打扮,是普通人家模样,但一时看不出是什么营生。   “这就是我们家言先生。”魏爷爷起身道,“有什么话,和我先生说吧。”   那夫妻俩互相看了眼,似乎是信了什么。   扶意客气地邀请:“二位,进门喝杯茶吧。”   那两口子礼貌地说:“我们两口子去书斋给孩子买书,听说博闻书院收女学生,赶紧就来问问,连拜师礼都顾不得准备。若真有此事,等明日我们带了拜师礼,再来登门。”   扶意说:“不必那些虚礼,我也年轻,不过是教孩子们认几个字。”   当爹的赶紧招呼闺女:“双双,快给先生磕头。”   女娃娃捧着糖,先小心往怀里揣好了,才要给扶意磕头,那一脸认真把糖藏起来的模样,把大人们都逗乐了,她母亲难为情地说:“您莫见怪,小丫头还只知道吃呢。”   扶意笑道:“里面坐吧,喝杯茶,我把书院里的事向你们有个交代,你们考虑好了,咱们定下日子,再把孩子送来。”   夫妻俩互相看了眼,感激不尽,当爹的抱起闺女,跟着扶意就进门了。   详谈之后,彼此知了根底,夫妻俩原是城里做干货买卖的,当爹的念过几年书,但常年外出收山货跑营生,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母女俩跟着老婆婆过日子,去年又添了个儿子,婆媳二人一个带孩子,一个忙铺子里的生意,当爹的又不在家,难免疏忽了女儿,就连原本和闺女玩耍的邻家男娃们都上学去了,孩子每日孤零零的,十分可怜。   这次当爹的回纪州来,便打算多留几天,买几本书在家教女儿认字,没想到书斋老板告诉他们,纪州城里有收女娃的学堂,还是大名鼎鼎的博闻书院,且是女先生授课,他们赶紧就来问问。   “我们也不敢信,这可是博闻书院呐,出状元郎的地方。”孩子的母亲说,“怎么能教女娃呢。”   扶意笑道:“您太高看家父了,这一届的状元可不是咱们书院的,就不知等双双长大的时候,大齐能不能出个女状元。”   两口子互相看看,恭恭敬敬地说:“言、言先生……您是愿意收下这孩子了。”   扶意欠身道:“承蒙二位信赖,我会尽力教导双双。”   夫妻俩欢喜不已,赶紧命女儿磕头拜师,扶意大方受礼,再叮嘱了一些事,便亲自送他们离去,一家三口走了很远,那孩子还回头向扶意挥手。   香橼在一边说:“孩子真逗,这会儿还高兴呢,后日开始来做规矩,就该哭了吧。”   扶意嗔道:“当你小时候呢,让你正经坐在书房,还不如打你一顿。”   香橼说:“那咱们家四公子,也不爱念书啊,这就跟吃东西一样,总有喜欢和不喜欢的。”   主仆俩转身进门,就听见急匆匆的蹄子声,果然,大伯父家那驴车,正拼了命地往这儿跑。   香橼急道:“小姐,关门放狗吧。”   扶意毫不畏惧:“那也要先把话说清楚。”   不多久,驴车在门前急停,言景岳跳下车,扬手就要扇打扶意,刚好言景山得到消息出门来,伸手拦下,怒色道:“大哥想明白了,这一巴掌下去,你就是少一条胳膊。”   “放屁,还有没有王法!”言景岳大声说,“把效廷给我交出来,言景山啊言景山,你是要搞得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才高兴吗,娘已经气得病倒了,等你把她老人家气死了,你这大逆不道的孽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教学生。我今天、我今天非要拆了你这招牌!”   书院里的家仆,听说言景岳来闹事,拿着笤帚牵了狗纷纷赶出来,两口子见这架势,知道敌不过。   扶意的大伯母,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放声大哭,一时把街坊邻居都引来了。   可叫他们意外的是,并没有人“主持公道”,反而有人说:“谁不知道孙家那小子,头一个老婆就死的不明不明,他们还把闺女送去,那天看见姑娘跑到这里,满身的伤,后面的人拿着棍子绳子追……”   “黑心肝的一家人,多少年了,挑唆老婆婆虐待弟妹,也就言夫子好说话。”   “还有脸跑来哭,滚回你们镇上去,别糟蹋了我们这里。”   香橼在扶意耳边轻声说:“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他们有脸跑来闹。”   但这里毕竟是书院,闹得乌烟瘴气,对还没科考的师兄弟们没有好处,扶意示意家仆把二人拖进去,礼貌和气地谢过街坊,请大家早早散了。   对门的大娘对扶意说:“这一年没那老婆子作孽,你看你娘,鲜亮得跟大姑娘似的,扶意啊,千万别再叫这家人作践你们。”   言夫人笑着上前,亲自送人家回去,扶意则回家来,见厅堂里大伯母哭得简直要断气,抽抽噎噎地说着:“儿子、女儿都没了……我还活什么……”   扶意冷声道:“那天晚上姓孙的喝醉了打人,你怎么不冲进去拼命?”   言夫人跳起来,指着扶意的手直哆嗦:“你?你?”   扶意道:“别跟我理论了,收拾收拾把脸擦干净,跟我走吧,言蓁蓁要见你们。”   两口子面面相觑,但找到一个是一个,赶紧跟着去,言景山不放心,也跟着女儿过来,生怕扶意受欺负。   没想到,正大口吃着炖鸡的言蓁蓁,见了双亲,就把手里的鸡骨头扔向爹娘,接着破口大骂,逼得夫妻俩节节后退。   满身是伤的人,还站不稳,伸出手露出的那一截胳膊上,鞭痕淤青还有破皮结痂,无一处好的皮肉,她一激动,更是牵扯了一些伤痕裂开,从衣衫里沁出血迹。   “从今往后,我和你们再无关系,就当我那晚被活活打死了,再来找我,我见一次骂一次,非要纠缠,大不了都别活了!”言蓁蓁扶着边上的丫鬟,脸涨得通红,气也快接不上,嘶吼着,“你们给我滚,滚!”   “扶意,搀扶你堂姐进去,她的胳膊在流血。”言景山吩咐女儿,转身看着呆若木鸡的兄长夫妇,冷声道,“看清楚了吗,跟我走,我们把话说明白。”   ------------ 第599章 我爹准是捡来的   众人拥簇着言蓁蓁回房,为她包扎伤口,方才一顿痛骂也没掉眼泪的人,这会儿却一面吃着炖鸡一面。   扶意在一旁冷眼相看,要她原谅言蓁蓁过去的所作所为她办不到,可她愿意相信堂姐能洗心革面往后好好地活着,只要各自相安、互不干扰,将来或有什么麻烦困难,她还能出手相助。   “好好休息吧,我去瞧瞧,晚些时候大哥会被接来。”扶意说,“明天就送你们去新的住处,跟过去的下人只做两个月就要回来,往后你们雇人还是自己做,都靠你们自己安排。”   言蓁蓁点头,用衣袖抹去眼泪,继续吃她的东西。   这一边,言景岳夫妇一个暴跳如雷,一个哭天抹泪,言景岳更是指着弟弟说:“我不会善罢甘休,我没好日子过了,你也休想活得安生。”   言景山冷然道:“说这些话,你是还看不明白,如今只有我过得好,你才能有喘息的余地。”   “你……”   此时扶意到了门前,听见父亲的话,便站住了脚步。   屋子里,面对暴躁的兄长,言景山不疾不徐地说:“你我一母同胞的兄弟,二十几年,不论我吃多少亏,不论你弟妹和侄女受多少委屈,我从没和你计较。并非如今我有了底气,才要和你清算这二十几年的账,就算没有公爵府和王府撑腰,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让着你。”   扶意听见,大伯父的声音是颤抖的:“言景山,你想怎么样?”   而父亲则道:“我养了母亲二十几年,满打满算,她再活二十年,已是长寿至极,所以这剩下的二十年,就该你来养,兄弟俩不争不抢,多好?”   言景岳大怒:“你放屁,你打算从此都不管了?”   言景山说:“自然若你活不过二十年,你死了,我还是会继续奉养她。”   “言景山……”   “不要大呼小叫,我家女婿忍你们很久了,孩子年轻冲动,哪天忍不住了,莫怪我无情。”言景山冷声道,“再者,我忍辱负重二十年,在这纪州城立下的人品名声,岂是你几句话能败坏的?从今往后,只要你不再来招惹我和我的孩子,祖上留下的产业,够你们丰衣足食度日。不然,我会拿回一切该属于我的,把你们从纪州城撵出去。”   门外,香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姐,扶意示意她别出声,带着她离开了。   走得远了,香橼憋不住说:“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老爷这么硬气。”   扶意傲然道:“我骨子里流着他的血,我这脾气,我爹能软面吗,他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香橼笑道:“那、那您还流着老妖怪的血呢。”   扶意忙摇头:“不能够,我爹肯定是捡来的。”   那之后没多久,就见大伯父夫妻俩出门来,言景岳还指着门里怒吼:“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可是转身见扶意主仆站在廊下,他猛地闭了嘴,眼见妻子要上前找扶意理论,他赶紧把人拉走了。   香橼朝远去的人啐了一口,嘟囔着问扶意:“小姐,回头他们一家子会不会又和好了,再来和咱们过不去?”   扶意眼中眸光凌厉:“他们要和好我管不着,毕竟是亲生的,但若要和我们家过不去,我可再也不会心慈手软了,我倒是心善,可我怕给公爵府丢脸,给皇后娘娘丢脸。”   只见父亲也从门里出来,在屋檐下负手而立,长长叹了口气。   扶意迎上来,安抚道:“爹爹,这不是您的错。”   言景山苦笑:“爹亏欠你和你娘,往后岁月里,再不容他们欺到头上,你放心,爹不后悔。”   扶意周正地福了福:“爹,往后我再也不气您了。”   言景山摇头:“这话不能信,我如今,也就有个女婿还能指望指望。”   扶意委屈巴巴地看着父亲,惹来言景山大笑,一手将女儿揽在怀里说:“爹这辈子,教出再多的好学生,都不如教了你有出息。”   门外,是匆匆赶来的言夫人,一见丈夫和女儿这样亲昵,站在院门口就松了口气,而言景山一见妻子,眼里就没了女儿,立时迎了上去。   扶意嫌弃地说:“你们赶紧回去吧,你们心里就没有我。”   言景山竟是不客气地说:“蓁蓁和效廷就交给你安排,我们回去了。”   ------------ 第600章 平理该偷着乐了   母亲离开前,还不忘叮嘱,要女儿早些把言蓁蓁送走,扶意自己怎能不警醒。   这日夜里,祝镕将离家出走的堂兄言效廷接来,四人就把话说明白,隔天兄妹俩会搬去他们夫妻安排的住处,两个月后要靠自己营生过日子,从此再不相干。   言效廷眼见亲妹妹被夫家打成如此惨状,含泪自责,说他以后会好好当差,养活自己和妹妹,被爹娘控制压抑了二十多年,他再也不愿回去那个家里。   安顿堂兄暂住一夜后,夫妻俩才回卧房休息,彼此说着白日里的事,祝镕听说扶意已经招到一个孩子,很是为她高兴。   “我还以为,你可能很久也等不来一个学生,没想到这么快。到底是纪州,若是京城,必然各家之间互相观望,纵然有人有心,也不敢头一个跨出这一步。”祝镕说道,“只是双双那么小,刚识字,可能之后再来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也刚识字,你要因材施教,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扶意笑道:“影儿和我家妹妹们差那么多,我不也应付下来了,年纪小一些的,怀枫和嫣然我也教过。”   祝镕说:“我家姑娘也好,影儿也好,都是人情,如今这小双双,可算是你第一个正经学生了,千万要教好了。”   扶意窝在丈夫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总想着匡济天下、改变世道,热血冲动下,以为离得越来越近,其实根本停滞不前,想来,是我太好高骛远,还是做这些小事让人踏实。”   祝镕道:“我虽不十分赞同,但你能想明白,也是好事。”   扶意笑道:“可我心中之火并未灭,不过是重新开始,脚踏实地一步步地走。镕哥哥,我爹今天说,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是有我这个女儿。”   祝镕道:“那是自然,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也是……”   扶意忽然伸出手指,抵着他的双唇:“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爹说完这句,一转身眼里就只有我娘了。你们男人呀,恐怕多年后我给你生个小闺女,你眼里也只有姑娘。”   祝镕故意笑道:“怎么能光喜欢闺女,若是个儿子,我还能不喜欢他?”   扶意恼道:“我要是连儿子都比不过,我……”   彼此眼神交汇,自是柔情蜜意,她扑腾一下坐起来,推着丈夫的肩头。   “闹什么,不老实睡觉。”   “我们先生个哥哥可好?”   “你生……”没等祝镕把话问完,扶意便狠狠吻上来,直把祝镕的嘴巴也咬疼了,吃痛的人猛地一翻身将她压制住,霸气地威胁,“不老实是吧?”   纪州的夏夜,在这一晚来临,翌日晨起,浓烈的阳光下,终于有了几分夏日的气息。   祝镕早早去了军营,扶意带着管事和家仆,将言效廷兄妹送去他们的住处。   干干净净的一处小宅子,但几乎穿越整座纪州城,离博闻书院有一个多时辰的车马路程,言蓁蓁毫不避讳地说:“你就巴不得把我撵出纪州城了吧。”   扶意也不客气:“彼此清净,不好吗?”   言效廷向扶意深深作揖:“若非妹妹安排,我们就要露宿街头了,这宅子极好,多谢费心。”   扶意说:“大伯父他们很快就会打听到这里,少不得上门来闹,你们怎么应付,我就不管了,哪怕又回去,也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我还是那句话,往后任何事,不要再来牵扯我爹娘,各自相安。”   言效廷说:“这是自然,我没什么出息,可若连守信都做不到,我还活什么,也白读那么多年书。”   言蓁蓁体力不支,已经被送进卧房,跟来的两个丫鬟,是这些日子照顾她的,扶意多给了三倍的工钱,说好两个月后就接她们回去。   临走前,扶意来见了言蓁蓁,留下一盒首饰和二百两银子。   “你这是?”   “你就当我施舍你吧。”   言蓁蓁苦笑:“何必刻薄?这不是你的性情。”   扶意不在意,自顾自说道:“这些银子,和大哥不相干,你自己留着做将来的打算。我爹说,你还不懂事那会儿,养在我们家,咱们俩还玩儿得很好,后来渐渐被祖母和你爹教歪了,才开始变得恶毒势利。这些东西,就当纪念一下,我根本不记得那两年吧。”   言蓁蓁的气势弱下来,别过脸说:“我用不着,你拿回去吧。”   扶意说:“留下吧,从娘家、夫家什么都没带出来,你还是坚持不回头,说实话,让我刮目相看。这世上有的是女子,就算被打成你这样了,还怪自己不贤惠,那才可悲。”   言蓁蓁嘀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扶意淡淡一笑:“就这样,我走了,往后还请好自为之。”   扶意走到门前,床榻上的人忽然喊住她,扶意回眸问:“怎么了?”   言蓁蓁深深欠身:“过去的事,对不起。”   扶意淡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带着香橼就走了。   回书院的马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回想过去的日子,扶意不甘心地叹了声:“香橼,我那会儿天天盼着他们死,现在怎么就连幸灾乐祸的魄力都没有,还要出手救她,我真看不起自己,我和我娘,还有你和奶娘,那些年吃了多少苦啊。”   香橼说:“这不挺好的,您救了翠珠也救了初霞小姐,若是自家亲堂姐不救,将来您想救更多的人的时候,可就站不住脚了。反正咱们现在过好日子,地位、权势、金银,一样不少,乐得慈悲些善良些,就当他们是外人吧。”   “说得好,还是我香儿贴心。”扶意心头豁然开朗,揉一揉香橼的脸说:“今天还能闲半天,咱们街上逛逛去,你想买什么,只管开口。”   香橼说:“北国来的商队还没走呢,您想去看看吗?”   扶意点头:“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买几件稀罕的东西,给韵之捎去。”   马车往街市来,香橼带着扶意来到大胡子北国人的摊上,这里一溜都摆着与大齐风情迥然不同的物件和吃食,扶意各选了一些,还能生硬地说几句北国话来讲价。   等香橼算账给钱的功夫,她看见几个北国人从边上的门进去,走在一群人中间的,有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但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小姐?”   “嗯?”   “买完了,我们走吧。”香橼好奇地张望,“您看什么呢?”   扶意道:“没什么,回去吧,赶紧给韵之捎去,不然她就要去南方了。”   香橼很是憧憬地说:“等咱们将来回京城,也往南方去逛逛可好,我还从来没见过不会下雪的地方呢。”   扶意嘴上答应着,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古怪,又回头看了几眼,但再也没见人出来。   而这日祝镕回家晚,扶意没等到丈夫就睡着了,隔天一早一个回军营,一个去书院正式开始给双双上课,没再提起来后,扶意也忘了。   转眼,日子到了月末,京城东街的夜市已初具规模。   这日韵之收到扶意捎来的东西,稀奇地拿回家里来显摆,老太太瞥了眼,不屑地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见惯了。”   韵之说:“您可一辈子没去过北地,怎么能见过呢。”   老太太笑道:“那会儿两国通商,东西往来频繁,也不怪你没见过。”   韵之问:“那后来为什么不通商了呢,他们和我们打起来了吗?”   老太太说:“没正经开战,总是要打不打的,我也说不清楚,那时候胜亲王被派去纪州,其实就是为了压制北方,当然朝廷里还有其他说法。”   韵之听得很认真,更像是在用心记下来。   祖母不禁嗔道:“你过去可不爱听这些事,这是怎么了?”   韵之说:“能和您孙女婿聊几句呀,连扶意都说,有时候我脑筋转得挺快,能想到他们想不到的事,延仕也佩服我。”   老太太心里明白,孙女婿多半是哄着媳妇,但愿十几二十年后,这孩子还能像现在这般简单干净的心境,一辈子被丈夫宠爱着。   “去南方的路上,要保重身体。”老太太叮嘱道,“你们年轻孩子,指不定就有了呢。”   韵之微微脸红,笑着把脸埋在祖母肩头:“我知道,您别担心。”   老太太说:“对了,东街夜市,平理要带姑娘们去逛,你也一起去吧。”   韵之忙摇头:“延仕要带我去,我才不和他们混一堆儿。”   老太太笑道:“我听慧儿说,她秦姐姐也去,跟她们一块儿去。”   韵之一脸坏笑:“祝平理该偷着乐了吧。”   ------------ 第601章 秦姐姐不能去了   老太太叮嘱:“你和延仕好好的,别去闹平理,他如今正经念书,考学大有进步,你三婶婶满心盼着两年后他能大小登科都齐全了。”   韵之不屑地说:“平理这性子,一阵热度过去了,还能坚持两年?”   老太太笑道:“那要看为了什么,我就看他能成事,总之你见了平理,不要没轻没重地玩笑,回头他跟你恼了,可没人劝架。”   韵之愤愤然说:“那家伙鬼精鬼精的,他如今都不跟我吵了,直接找您孙女婿告状,我前日还被延仕责备了。嫁给她那么久,除了先帝动荡那会儿,他从没说过我不是,气死我了。”   老太太嗔道:“延仕都说你了,还不是你的不是?”   韵之撒娇:“您也帮着祝平理,敢情他讨个媳妇,全家都要围着转呐?扶意什么时候回来嘛,她不在家,都没人帮我说话了。”   老太太说道:“扶意在纪州教女娃娃念书的事,你好生向涵之禀告了吗?”   韵之正经回答:“已经禀告了,自然大姐姐她也早就得到了消息。”   老太太颔首:“当是如此。”   韵之道:“大姐姐说,她没想到扶意会这么做,但又不觉得意外,的确是扶意的性情。一直以来,想着如何从皇室推广至民间,只以为从下而上太耗费时间,殊不知自上而下且要等待时机,这一等,也不知猴年马月,可能耗费更多的时间。这件事,扶意没有事先与她商量,似乎就是为了让大姐姐自己想到这一点,而扶意想从民间开始推广,成与不成代价都小,不论如何,哪怕大齐多一个能念书明事理的女子,也是好的。”   老太太很是欣慰:“她们自然有默契,就算行事不同,心意也是相通的。”   然而,纪州这边,双双入学数日后,再没有别家送来女孩子求学或询问。   只有双双邻家男娃的爹娘们,想借此机会把孩子送进博闻书院,但眼下扶意他爹还不收孩子,扶意说可以让男孩儿女孩儿一道念书由她来教,人家又不乐意。   好在扶意看得开,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就算是他爹,也不见得天下学子都愿意投在博闻书院门下,更何况她一个不被世道认可的女先生。   让扶意高兴的是,双双乖巧听话,只在头两天想找爹娘,再后来便完全信赖她,每日乖乖认字背诗,下了课就趴在师兄弟们的学堂窗外,早已是整个书院的宠儿。   祝镕终日奔波在军营,新式火炮的研制重新有了眉目,那些被损毁的图纸正逐步恢复,每晚回家对扶意说起,都是神采飞扬,让扶意也跟着激动。   相比之下,扶意每日在书院教一个女娃娃念书,显得平淡而微不足道,可她十分满足且安逸。   这日难得一起用晚饭,提起彼此的近况,扶意说:“一面教双双,一面自己也念书,我才多大呢,纵然在外小有名气,自知尚有许多不足,也就敢在孩子面前为师罢了。这一年多在京城、纪州和赞西边境辗转,经历了生死离别、家国动荡,终于能静下心来念书,我还嫌时辰不够用,怎么会寂寞?”   祝镕说:“回纪州前,我就想到,你不会让自己寂寞,不会浪费这两年光阴。”   扶意心里为自己骄傲,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好在祝镕脑筋转得更快,立时满眼深情地说:“话虽如此,可不能真的不担心你,我还是日夜不安,为了自己不能陪伴你,不能为你分忧而自责。”   扶意心里那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分明得到了安抚,还口是心非地嘴硬:“哪儿学来的话,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此时香橼来上菜,放下后烫得直摸耳朵。   扶意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这么大块也不切一切?”   香橼应道:“是熊掌,别看个头大,炖得烂烂的了,在火上咕嘟一整天呢。”   扶意惊讶不已:“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香橼道:“这是北国商队卖的,他们不是要回去了吗,走前那一天,好些东西都便宜卖了,我和翠珠又去逛了逛,唯独这熊掌还是贵得没人敢买,我们想着给姑爷补补身子,回来和厨房的妈妈一商量,就去买了。”   祝镕皱眉道:“世家贵族里,的确有人吃这东西,但我家老太太说太作孽,因此我们家从不进门。”   香橼很是尴尬,小声说:“姑爷,奴婢不知道,那大毛子说这最补身体,说我们中原人身子太瘦弱……”   扶意脑中忽然一个激灵,屏退了香橼,对丈夫道:“想起一件事来,那天香橼带我去逛他们的商队,我看见几个北国人和两个中原人走在一起,那二人我总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祝镕放下筷子:“还有呢?”   扶意摇头:“就这个,他们进去后,我也不能跟上,都是粗犷威猛的北国人在那里,我和香橼做不了什么。”   祝镕道:“之后想起什么来,随时派人告诉我,王爷前几日提到过,我们来纪州前,曾抓过北国的细作。”   扶意紧张地问:“都抓了细作,怎么还允许商队进来?”   祝镕说:“若是我们先翻脸,后面的事就施展不开,王爷提防他们,并非这一两日,从他二十多年前到纪州,就无一日不提防他们来犯。至于细作,倒也不必紧张,我大齐细作也遍布天下。”   扶意颔首:“王妃娘娘提过,娘娘还说,担心他们百年之后,纪州后继无人,将再度荒废。”   祝镕道:“至少当今治下,还能有五十载繁荣,怕只怕当今之后,纪州再度沦为禁忌之地。但那时候,你我都顾不得了,倒不如把眼下的做好,不允许任何人犯我大齐,而你,多教几个孩子读书明事理。”   扶意笑起来:“是,都听您的,三公子,能用饭了吗?这熊掌您既然吃不得,我让他们送去给我爹可成?”   祝镕无奈地笑:“送去吧,请父亲补补身子。”   转天,已是五月末,纪州才刚有几分夏日气息,京城里,早已燥热难耐、烈日当空。   百姓白天都不愿意出门,因此每年这个时节的东街夜市,便是男女老少都期盼的日子。   眼下,也是平理最期盼的日子,慧之早就告诉她,秦影答应了一同前往,傍晚送姑娘们下学回公爵府时,她也一并跟来。   因此国子监下了学,平理便飞奔回家,沐浴更衣、刮面梳头,把自己拾掇得潇洒帅气,少年郎往门前一站,公爵府的气派就全在他身上体现。   可是,家中马车慢悠悠来,停下后,姑娘们一个接一个下车,并不见秦影出现。   “哥,秦老夫人头疼病犯了,秦姐姐要照顾祖母,今天不能和我们去逛夜市。”慧之很是惋惜,更不忍心叫哥哥扫兴,但秦家有事,秦姐姐走不开也是事实,她也没法子。   平理眸中的光芒,倏然黯淡:“是吗,老夫人……病了?”   慧之说:“好像病得也不严重,就是老毛病,但秦姐姐不放心,她送我们到门前,让我告诉您,她今天不能去了。”   “我知道了……”平理打起精神来,笑道,“你们去换衣裳,先垫几口,回头夜市里都是好吃的,别吃不下。她不去,咱们还是要去,一年到头,就盼这几天热闹。”   妹妹们虽然高兴,可结伴往门里走,再回头看,哥哥那失落的身影,直叫人心疼。   半路上,遇见大嫂嫂领着怀枫和嫣然从老太太院里请安归来,嫣然跑来抱着映之说:“三姑姑,嫣然也要去逛逛。”   奶声奶气的小娃娃,说话吐字比旧年更清晰,自然也更会撒娇,软绵绵的几声,总是叫大人掌不住。   几个小姑姑向来最疼爱小侄女,听这话,便是看向大嫂嫂:“也让怀枫和嫣然去好不好?”   初雪笑道:“他们上了街,你们就别想逛了,光顾着看他们,就怕一不留神跑了,恨不得拿绳子拴着。”   两个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嫣然往映之怀里蹭了蹭:“姑姑,嫣然也要看灯灯。”   慧之走上前,和姐姐们小声商量什么,三人达成共识,将初雪团团围住,神秘兮兮地说:“大嫂嫂,求您个事儿。”   不久后,大门外一脸低沉等待妹妹们出来的平理得到消息,说大哥大嫂要带妹妹们去逛夜市,不跟他去了。   平理一脸茫然:“那我怎么办?”   回话的丫头笑道:“四哥儿,您自己逛逛去呗。”   ------------ 第602章 我的心也和你在一起   平理猜到妹妹们的心思,但不愿给大哥和嫂嫂添麻烦,跑回倚春轩来,姑娘们果然都在,正和怀枫嫣然玩得高兴。   “大哥都还没回来,您就做主了,这几天说逛夜市,也没听大哥要去。”平理对大嫂说,“您别听丫头们撺掇,我带她们早早去早早回来。”   初雪笑道:“你大哥听我的呢,我想去,他还不去吗?平理,妹妹们帮我看怀枫和嫣然,不然我和你哥哥什么也逛不了。”   平理明知是嫂嫂临时找的借口,实在不忍心:“可是……”   初雪笑道:“你自己和学堂的兄弟玩儿去吧。”   那一边,妹妹和小侄儿们追逐嬉戏、笑作一团,玩得很是高兴,他也不忍打扰。   初雪便送他出门,不忘叮嘱:“早些回来,不要喝酒,不要与人争执。”   平理作揖:“嫂嫂,若是在夜市遇上了,我就跟着你们。”   初雪答应下:“知道了,你先去逛逛,看哪家的东西好吃,回头遇上了就领我们吃去。平日里他们都不能吃外面的东西,就今天例外,可不得都尝尝。”   叔嫂二人说罢,平理便独自离去,宅门外小厮已经预备了马匹,他摆手说:“今日街上人多,姑娘们出行没法子才要坐马车,我自己走就是了,你们也不必跟着,不当差的就去逛逛,早些回来。”   吩咐完,他独自往前走,只听得小厮在身后喊:“四哥儿,东街在那头。”   平理愣了愣,他正朝着能去往太尉府的方向走,于是胡乱找借口:“我去户部尚书府找人。”   然而上了街逆着人流,平理还是一口气走到了太尉府附近,但停下脚步后,再没有前行。   妹妹们不会骗人,秦影也不会骗人,必然是老夫人病了,她才不能来赴约,平理很是体谅。   若自家祖母有个头疼脑热,他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往外跑,只是……   盼了那么多天的事,他还拼命考了个好名次想要显摆,可突然而来的失落,这会子聚在心里隐隐作痛,不知如何才能纾解。   太尉府里,秦影亲自煎药送到祖母房中,滤过药后等稍稍温一些,便端来床边喂祖母服下。   秦老夫人喝了药,抬眼见窗外天色,问道:“你怎么还在家,不是说好了,今晚和祝家姑娘们逛夜市去?”   秦影摇头道:“已经说了不去,您身体不好,我不放心。”   秦老夫人叹道:“傻丫头,这家里就只有你吗,其实你的几个嫂嫂也很想来表白孝心,但每每有你挡在前头,她们无从插手。虽说你尚未出嫁,孝敬长辈应当应分,可如今她们当家了,你该学着处处放手,留着你的本事将来去料理自己的小家。你看公爵府里,他们家大孙媳妇受了诰命后,你那三嫂嫂多有分寸,不然的话,难道还处处大包大揽,让身为当家主母的大嫂难堪?”   秦影道:“话是如此,但这会儿的事,我和嫂嫂们都说好了的,不碍事,真的。”   秦老夫人没法子,绕了半天的弯儿,姑娘也不领情,只能直白地说:“你就不怕辜负了秦家那小哥儿,等了你那么久的心情?”   秦影倏然脸红,别过身子赧然道:“您说什么呢。”   秦老夫人说:“影儿,奶奶老毛病而已,家里一堆人伺候,可你非要留下,最后落得我和祝平理都难过,你的孝心,又有什么意义?”   秦影垂眸低语:“我也怕……”   老夫人问:“你怕什么?”   秦影说:“祝家的儿孙,无不孝敬长辈,祝平理虽有些玩世不恭,但尊敬兄长友爱弟妹,对家里长辈更不必说了。我若为了去逛夜市,丢下您不管,您就不想想,祝平理会怎么看待我?”   老夫人笑起来,头疼顿时减了三四分,爱怜地看着孙女说:“难为你了,真没想到,我家影儿的心,竟是被那臭小子勾去,要你费心至此。若说样貌人品和家世,祝平理的确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公子哥,就他那母亲,有些颠三倒四,奶奶怕你将来过了门,婆媳不好相处。”   秦影急道:“您说得太远了,谁、谁要嫁给他了……”   老夫人笑道:“都这样,嘴上说不嫁,心里早嫁了,嘴上说不想见,心里巴不得能天天……”   “奶奶!”秦影羞得急了。   “好了好了。”老夫人笑道,“你若还是乖孙女,就离了我这儿,我不要你伺候。接下来你是看书写字,还是去逛夜市,自己决定,奶奶不逼你。”   不论秦影怎么说,最终还是被祖母撵了出去,嬷嬷丫鬟们都笑眯眯地送她走,姑娘害羞,赶紧跑开了。   此刻,平理就在距离秦影闺阁最近的太尉府围墙外,而秦影回到闺房,也站在楼台上,远远望着城东。   “小姐,衣裳摆这儿了,您要换了,随时叫奴婢,奴婢就在门外。”   身后传来丫鬟的声音,秦影回眸,看见了她精心准备的裙衫。   水蓝色的纱袍,轻盈淡雅,腰带上的水纹是她绣的,连佩玉的络子,也是自己打的,对于今晚,她何尝不是日夜期盼。   围墙外,平理轻轻一叹后,转身往东街走。   他知道秦影是个孝顺孩子,这夜市今年错过了,明年还有,可若老夫人有什么闪失,如何了得。   原本想,哪怕传句话,好歹让她知道自己没有生气,但又一想,兴许人家根本不在乎,反而觉得他逼得太紧,真把自己当一回事。   权衡再三,矛盾再三,平理决定离去,他该尊重,该体谅,日子还长着呢。   闺房里,秦影回到书桌前,她的桌上比从前多了一方带锁的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平理给她的信。   他们的通信很有意思,刚开始彼此都是厚厚一摞,平理也会用白话来回复她,慢慢的,自己认得字多了,写的字小了,会遣词造句后,平理也配合着她,渐渐将信变薄。   但信纸薄了,心意从未减少。   短短半个多月,几乎每日都有书信往来,十几封信,每一页纸她都看了无数遍,越看,就越想见到他。   那日在门前相遇,他邀请自己去东街夜市,秦影当时心里就答应了,谁知哥哥突然跑出来,她不得不故作矜持。   “姑娘。”有丫鬟进门来,笑着放下香囊,“太夫人房里送来,驱蚊的,说您不大出门,别叫蚊虫叮了。”   “我……”秦影的手不自觉地握拳,将心一定,“替我更衣。”   去往东街夜市的路上,依然有百姓三五成群地赶路,或是同龄的年轻人一伙,又或是老老少少一家子,只有平理孤零零地沿着街边走,对周围的热闹丝毫不感兴趣。   这一边,太尉府的马车缓缓驶来,秦影的几个贴身丫鬟,都趴在车窗上看热闹,忽然瞧见熟悉的身影,几人窃窃私语几句后,围过来对小姐说:“好像祝家四哥儿一个人在路上走,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去过咱们家了?”   秦影心头一紧,从窗口探出脑袋,丫鬟们看得不错,那身姿步伐,只能是祝平理。   但今日的他,没了往日的朝气,连背脊都不那么挺拔,自己的失约,一定让他难过了。   街边,平理失落地走着,听见马车从身后驶来的动静,也懒得看一眼,可走着走着,就发现马车一直跟着他。   警惕地抬头看,却见挑起的帘子后,是秦影在窗前,马车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那低落的心猛然活跃起来,生怕自己看走眼,再仔细观察,车头上挂着硕大的“秦”字灯笼,满京城姓秦的,只有太尉府有这气势。   平理几步赶到车下,门帘掀起,见秦影探出半个身子,他忙伸出手,压根儿不顾边上车夫随从跟了一群,也不顾车里的小丫鬟们看热闹,径直把手伸到了秦影的面前。   秦影眼眶一热,大大方方将自己的手交付给了宽大的手掌,在平理的搀扶下,稳稳落地。   “走吧,热闹才要开始。”平理说。   “嗯。”秦影含笑点头,回身吩咐随侍,“你们都散了吧,或是回去,或自己逛去,之后祝公子会送我回家。”   一家子仆人笑眯眯看着,平理怕秦影害羞,不等他们应答,拉着人就走,秦影一路小跑才跟上他,但走远了,平理立刻放慢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里?”秦影调匀喘息后,便问道,“来找我吗?”   平理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不信你,你别误会,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   “看我?”   “看你。”   秦影笑道:“那你怎么不进门?”   平理停下脚步,认真地问:“老夫人怎么样?”   秦影说:“祖母不碍事,把我撵出来了,而我、我……”   四目相对,情意绵绵,姑娘比自己想象得更勇敢,说道:“就算今晚我不能来,我的心也和你在一起,平理,你信吗?”   ------------ 第603章 明天就上门来提亲   平理觉着自己一向也算个能说会道的人,可这会儿却傻了,傻乎乎地看着秦影。   虽然嘴上说不出话,牵着人家的手却越握越紧,半天才醒过神,一面慌张地问,一面还不撒手:“我、我弄疼你了吗?”   秦影摇头,赧然垂下眼眸,又问了一遍:“平理,你信吗?”   “信,我信!其实我也……”今晚这心情一下地上一下天上,叫他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双手捧着秦影的手说,“我想来陪你,在你们家门外站了好久,可我不敢进来,怕你觉着我太自以为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奶奶撵我来的,当然,我自己也想来,盼了好些天。”秦影说,“我也怕你觉得我不是孝顺孩子,丢下祖母不顾……”   “怎么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知你的人品?”平理渐渐冷静下来,“不然,我怎么能喜欢你?”   再听“喜欢”二字,比起当初的惊吓害怕,如今只有满心甜蜜,可这当街站着,实在不宜太过张扬。   平理看出她的心思,说:“我们走吧,夜市可热闹了,从前去过吗?”   “只听哥哥说过。”秦影道。   “也是,从没见你出门,这天下多少好东西都错过了。”他们牵着手,依然没松开,缓缓往东街方向走,平理说着,“往后我带你出门,好好看看外头是什么样的。”   “平理……”秦影稍稍用力,好让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彼此的手上,说道,“我虽不在乎,可你还要去学里念书,公爵府的体面,皇后娘娘的体面,轻易损害不得。”   “怎么了?”   “我们这样手牵着手……”   平理反而举起手晃了晃:“没事儿,明天我就请奶奶和我娘,上门来提亲。”   秦影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平理不免有些慌张:“是不是,吓着你了?”   秦影摇头,眼底有笑容溢出来。   平理说:“提亲归提亲,成亲的日子且要商量,今年为先帝守制不能大操大办,可我娘一直盼着我的婚礼能隆而重之。不过你放心,满足我娘的心愿之余,我不会让她用任何事来为难你,我娘什么都听我的,真的。”   秦影说:“这些事,请长辈们费心就好,我如今也不当家了,能好好念书,已是心满意足。”   平理笑道:“来了我家,你想念多少书都行。”   秦影微微脸红,避开他的目光,两人手牵着手继续往前走。   她说提亲的事不必这么着急,平理却担心被别人捷足先登,就这大半个月,在彼此心意得到了回应后,他就一直坐立不安,生怕有人要和他抢。   平理说:“用心念书后,觉着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已经求得恩旨可以参加下一届科考,和你哥一起,到时候有了功名,你家老爷子就不会嫌弃我了。”   秦影笑道:“可我家爷爷现在也不嫌弃你呀。”   平理说:“我自己嫌弃自己,满京城的名声,不是打架就是逃学,我们家兄弟没一个像我这样的,不怕你笑话,就这两年,我还挨打呢,我爹和我大哥见了我就生气。我也不想总被人看不起,说我仗着家世,将来混个差事不怕饿死,我也想有自己的事业。”   秦影认真地听着,说道:“哥哥提过,你要去从军。”   平理倏然停下脚步,郑重地说:“是,我考功名只为争口气,从军保家护国,才是我从小的心愿和志向。影儿,就算为了你,我也不能轻易动摇。”   秦影忙道:“何必为了我动摇?”   “从军就要离家,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你若嫁给我……”他没了底气,为难地说,“可我将来,还是要从军。”   秦影笑道:“那我就随你去,你方才不还说,要带我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子的?我从小就想出去看看,前阵子爷爷终于松口让我上街,就是光在街上走走,我也高兴极了。凭我自己,走不远,都出不了京城,可若跟着你……”   “真的?”   “带我去好吗?”   “好,当然好!”   平理欢喜得,恨不得窜上屋顶跑两圈,拉着秦影大大咧咧地就往夜市走去,那嚣张显摆的气势,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祝平理就快有媳妇了。   “将来我先带你去靖州,见识见识南方什么样,看看我姑父的靖州军。然后我们往东走,你见过大齐的舰队吗,我也没见过,只看过画片儿,想不出来什么样的船,什么样的兵才能在海上作战……”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未来的憧憬,说着大齐军队的威武壮阔,这并不是秦影从前感兴趣的事,但是从平理的口中说出来,她听得饶有兴趣,什么都新鲜。   两人到了夜市,融入人群里,却又仿佛一直在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不在乎路人的眼光,不在乎陌生人的好奇,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手牵着手。   以至于和自家兄嫂、妹妹们擦肩而过,平理也没有察觉。   看着弟弟拉着心爱的姑娘远去,平珞转身找到在摊子前给妹妹和孩子们买糖果的妻子,不由分说也牵了她的手,初雪吓得一哆嗦:“你做什么呀?”   平珞说:“前面有变戏法的,带孩子们去看看。”   ------------ 第604章 眷恋至今的欢喜   嫣然举着糖果让爹爹吃,怀枫也学着递给父亲,平珞嗔道:“一转眼都成小人精了,平日里不许你们多吃糖果,这会子哄了爹爹吃,爹爹不吃都让给你们吃是不是?”   初雪说:“也就是生在公爵府,有糖果不叫多吃,他们要是投生去普通人家,一年能见几次糖?”   平珞笑道:“你这话,到底给不给他们吃吗?”   初雪反是恼了:“好容易出来玩一玩,你又提规矩,孩子们都要吓傻了。”   平珞说:“慈母多败儿,你这样可不行。”   初雪意味深深地一笑,牵起儿子闺女,可没走两步,就发现远处是平理和秦影手牵着手,赶紧调转方向。   平珞拦着说:“几句话就生气,是我错,是我错,公爵夫人,您现在脾气可越来越大。”   初雪道:“当街说我慈母多败儿,公爵大人您也了不。”   边上三个妹妹嘿嘿笑着,被平珞骂道:“说好来帮忙带孩子呢,你们看好了怀枫和嫣然,我和你们大嫂逛逛去。”   夜市上人多,姑娘们怕是看不住正在最顽皮年纪的娃娃,自然还有奶娘丫鬟拥簇着,丢了小公子小小姐他们可是没命活的,平珞再三劝初雪放心,才单独把她带走。   姐妹几个也不敢大意,生怕丢了小侄儿,于是带着怀枫和嫣然来看傀儡戏的地方,一人抱着一个坐下看戏,边上再守着奶娘丫鬟和小厮们,他们再不去别的地方了。   三姐姐和四姐姐抱着孩子,慧之带人去买来吃的,说道:“又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二姐姐和姐夫,不是说她们也来?倒是别家府里的嫂嫂姑娘们见了几回,打了个招呼。”   敏之说道:“是啊,我们连四哥和秦姐姐都遇见了,二姐姐难道没来吗?”   姐妹三人四下看了看,这里是很难看见什么了,于是打发一个小丫鬟,让她去逛逛,若是看见二小姐和姑爷,赶紧回来禀告。   然而此刻,韵之正坐在自家门前的上马石上,呆呆望着延仕回家的方向。   从日落时分等到天黑,只一回回地等来闵延仕的小厮,总说“就来了、就来了”,可迟迟也不见人影。   绯彤在边上拿着扇子为小姐驱蚊,劝道:“好歹进屋去等,您坐这儿喂蚊子呢。”   韵之心里明白,一定又有什么要紧事牵绊了他,今晚的夜市是逛不成了。   绯彤又说:“要不,咱们先去吧,到夜市里等姑爷来?”   “回去吧。”韵之说,“我累了,怪热的,不想出门。”   说罢,便起身往家里走,到门前的一瞬,韵之还远远望了眼,可路的尽头只有别府门前的灯笼轻轻摇晃,哪里有闵延仕的身影。   “小姐,都等这会儿了,不如再等等……   “不必了,他来见我坐在门前,也会愧疚的,又不是他的错。”   韵之说着话,眼圈儿也红了,怕被下人看出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进门去。   随着烟火冲天,东街夜市进入尾声,百姓们陆陆续续散去,平理和秦影再次遇上兄嫂和妹妹们,平珞叮嘱弟弟:“好生送影儿回府,你也早些回家来。”   秦影大大方方地辞过祝家兄妹,跟着平理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平理手里提了好些东西,两人当着兄嫂的面没有牵手,但并肩走在一起的亲昵,藏也藏不住。   “但愿这小子将来娶了人家,还能这么殷勤。”平珞笑着,看向初雪,“这一晚上,你也没买什么,这就走了吗?”   初雪瞪他一眼,当着妹妹们面可不敢太腻歪,说道:“逛逛就足够尽兴了,过了今晚,还是要体体面面地做公爵夫人,我可不敢给您丢脸。”   妹妹们捂着嘴偷笑,平日里威严无比的大哥,也只有在大嫂嫂面前威风不起来,在被大哥责骂前,三人笑着就跑开了。   “你啊,一点也不给我面子。”平珞抱着已经熟睡的嫣然,嗔怪妻子,“下回可不跟你们出来了。”   初雪温柔一笑:“别生气,妹妹们最近很怕你,被你训斥她们疯疯癫癫后,就不敢和你亲近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平珞说:“有你在,我才能管教她们,姑娘家不管可不行。”   说着话,见站在边上牵着母亲手的怀枫,已经困倦得摇摇晃晃,小手不停地揉眼睛,但又努力保持清醒。   他将已经熟睡的嫣然交给奶娘抱去,俯身将儿子抱起来,怀枫一面喃喃着:“爹爹,我不困。”一面趴在父亲肩头,就睁不开眼睛了。   平珞亲了亲儿子,温和拍哄:“好好睡,爹爹抱着你。”   初雪心疼地说:“上马车吧,他现在怪沉的,你别累着了。”   一家人尽兴而归,登车要走时,初雪的贴身丫鬟问:“今天怎么没见二姑娘来?”   初雪说:“初霞身子不爽利,不愿出门。”   平珞应道:“她说的是韵之吧。”   丫鬟忙点头:“是呀,二小姐和姑爷不是也说要来逛逛,这夜市都要散了,也没见着他们。”   平珞道:“户部忙得紧,难为他了。初雪,改天见了韵之,好好安抚她,别叫她心里生了怨气。”   初雪应道:“这是自然的,我这弟弟真是,忙归忙,也不能总委屈了韵儿。”   然而这怨气,早就在韵之心里,只是她从来也舍不得怪闵延仕,本以为今天怎么也能高兴一回,果不其然,还是扫兴了。   回房倒在床上,绯彤来劝了几句她也懒得听,借口说困了,不洗漱也不更衣,把人都打发了。   “这次,我肯定要跟你翻脸了……”韵之忍不住哽咽,但又不愿哭,觉得丢脸,急得满头汗。   这一边,平理送秦影回太尉府,还大大方方地去见了老夫人,等他再返回家中,大街上已然人影稀疏,今夜的热闹早过去了。   却是此刻,见到韵之家的马车匆匆而来,他当街拦下,朗声问道:“韵之?”   闵延仕探身出来:“是我,韵之在家里。”   平理走来,看见闵延仕还穿着官袍,问道:“这是才出宫?不是说,要带韵之去夜市,她天天在家里显摆呢。”   闵延仕很是愧疚:“有事耽误了,实在是……”   平理说:“夜市已经散了,很晚了,那里只剩下收摊的人。”   闵延仕沉沉一叹,但心头忽然想起什么,下了马车说:“平理,帮我个忙成吗?”   平理笑道:“若是哄韵之高兴就算了,我和她势不两立的。”   闵延仕作揖道:“有劳了。”   平理忙还礼:“延仕哥,不敢当,被我三哥看见,又该揍我了。”   闵延仕笑道:“祝镕在纪州看不见,平理,拜托你了。”   于是二人分开,闵延仕赶回家中,一路进门,就有家仆告诉她,少夫人在门外坐了半天也等不回来公子,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院子里,绯彤坐在小姐卧房门外,身边点了一圈蚊香,已是疲倦至极,看见姑爷回来,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您可回来了,小姐她……”   “我知道,绯彤,拿几个驱蚊的香袋来。”闵延仕吩咐,“我们即刻要出门。”   卧房里,已经有些发困犯迷糊的韵之,听见动静才坐起来,就见丈夫已走到面前,单膝跪下捧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后,心疼地问:“哭过了?”   韵之委屈极了,本想好了要狠狠骂他两句,还没开口,泪珠子就掉下来。   闵延仕愧疚地说:“是我不好,又让你失望,我们现在去好不好?”   韵之摇头:“这么晚了,你一定很累,早点歇着吧。”   闵延仕小心抹去她的眼泪,拉了韵之的手就要往门外走:“他们都预备好了,不晚。”   “延仕……”   “跟我走。”闵延仕转身,为妻子理一理衣襟,扶整齐发鬓,温和地说,“你一定喜欢。”   当丈夫带着自己策马奔向城外,韵之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闵延仕要带她去哪里,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皇家围场。   围场只在行猎时才会围起来,此刻夫妻俩提着一盏灯笼引路,韵之被要求闭上眼,闵延仕牵着她手,踩过丰茂的草丛,再次登上了当初的高地。   就在他们赶路往这里来的时辰里,平理联络到禁军,将京城城墙上的灯笼都点亮,再有东街夜市的灯火,本该在子时前就熄灭,他也做到了,让他们再多拖延半个时辰。   闵延仕吹灭灯笼,从背后扶着韵之的腰肢,轻声道:“可以睁开眼了。”   韵之心里颤颤的,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命案和惨剧,让她很慌张,但在那之前的一刻美好,和闵延仕并肩看京城夜景的欢喜,也令她眷恋至今。   睁开眼,韵之禁不住吸了口气,惊愕地回眸看闵延仕:“怎么这么亮,这么多灯……”   闵延仕笑道:“别看我,看灯火……”   “延仕!”韵之惊喜万分,“比我们那次看见的还要亮,城墙上的灯怎么亮了,不是只有过节才点灯吗?我们出城的时候,也没点灯呀。”   闵延仕说:“我也没想到,是缘分吧。”   “那里是东街,夜市还没散吗?”   “还要忙着收摊,总不能黑灯瞎火地收拾。”   “延仕……”韵之又兴奋又难过,渐渐冷静后,说道,“明年的夜市,你别再爽约了好吗?”   “我不敢。”闵延仕道,“我不敢再让你伤心。”   眼前的繁华夜景,对韵之来说,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她就是想和丈夫在一起,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看什么都是美的。   她转过身来,伏在闵延仕胸前:“其实不用那么费心,还特地跑来这里,你回来我就高兴了。”   闵延仕说:“来这里,一则是你曾问我,还会不会带你来看京城夜景,再则,我也想告诉你,那一段心魔,我彻底放下了。我知道,前阵子我曾有过噩梦惊吓到了你,但你一直也没提起,是不是怕我难过?”   韵之点头,说道:“他们罪有应得,我又何苦再提起,戳你的痛处。”   闵延仕说:“可我必须承认,那天我怒杀金浩天,并不只是为了救你,我是疯魔了。”   韵之心疼地阻拦:“别说了,都过去了。”   闵延仕道:“然而陪我度过这一切的人,是你,若没有你,我熬不过那些折磨。”   韵之眼眶湿润,轻轻砸了一拳头说:“真难为你,那么快地想出这些话来哄我,而我偏偏、偏偏就吃这一套……”   闵延仕忽地吻上来,韵之浑身紧绷,好一阵缠.绵后,才楚楚可怜地喘着气说:“我们回家去,延仕……这里好多蚊子。”   眼看着城墙上的灯渐渐熄灭,闵延仕不愿让韵之看见繁华之后的寂寥,便将妻子抱起:“我们回家。”   京城城门下,平理左等右等,总算把人等回来,守城的禁军很是给面子,没怎么盘问就把他们放进来。   夫妻俩策马往家里奔去,都没看见城门下的平理,他插着腰又气又好笑:“算了,谁叫你是我妹妹。”   边上的守城军过来问:“四公子,再过两个时辰天都亮了,您还不回家?”   平理猛地想起这一茬,他娘铁定要急死了,指不定已经冲去太尉府找人,再三谢过后,立时飞奔回公爵府。   果然西苑的灯火还亮着,隔着院门就听见母亲的声音:“我不管,我要去太尉府问问,你儿子丢了你不急啊?”   ------------ 第605章 该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娘,我回来了,您别急啊,我还能丟吗?”平理赶紧进门安抚亲娘。   “承哲,儿子回来了!”谁知母亲见了她,立刻喊道,“你赶紧的,给我狠狠地揍他。”   眼见亲爹气势汹汹出来,平理忙解释:“我办正经事去了,延仕哥找我帮他哄韵之高兴,不信你们去问,我真没瞎逛。”   祝承哲恼道:“他们两口子的事,你搀和什么,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平理得意洋洋地说:“我去城墙上点灯啊,延仕哥说他要让韵之看京城夜景,我照他说的去办了,我在禁军吃得开,都是在赞西边境出生入死的兄弟。”   祝承哲惊愕地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你去哪里点灯?”   那一晚,韵之和闵延仕回到家中,是何等的旖旎缠.绵,却不知平理险些被他爹揍一顿,更不知到了第二天,闵延仕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五日后,韵之夫妻俩已经在南下的路上,纪州收到了他们出发前从京城寄来的信。   祝镕回家时,扶意正在灯下捧着信笑出了声,他也跟着乐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扶意见他回家来,立时跑来说:“不是高兴,是好笑,你猜猜京城里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祝镕摇头:“若有大事,王爷会得到消息,我这几日也没顾得上关心。”   扶意扬了扬手里的信说:“大哥和三叔,还有闵延仕,全被皇上罚俸半年。”   祝镕紧张地问:“这是怎么说,你还笑得出来?”   扶意把信给他,让他自己看,祝镕匆匆走到灯下,一目十行地扫过,竟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口中念着:“闵延仕那家伙,也有这么混账的一天?平理这小东西,哪里知道轻重,跟着瞎起哄。若非三叔警醒、大哥稳重,一早就去向皇上请罪,等叫旁人来奏一本,皇上才下不来台,万一再害了禁军上下,闹得翻脸如何了得。”   扶意说:“那你怎么是笑着骂呢,你笑什么?”   祝镕干咳了几声:“这不是没什么事吗,再者……闵延仕肯这么花心思哄韵之高兴,不惜违背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我当然要替自家妹妹高兴。”   扶意笑道:“哎呀,平理就这么被一笔带过了?”   祝镕生气地说:“没轻重的东西,我若在京城,先抽了他的筋。”   扶意往下翻了一页纸:“的确是还有高兴的事呢,你看下去呀。”   这一看,做哥哥的笑得更高兴,原来夜市后过了两天,祖母就带着三婶婶和大嫂亲自上门向太尉府提亲,求娶他们家的小孙女秦影。   太尉大人和老夫人欣然应允,但说还想多留孙女一两年,好多教她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本事,加之今年贵族官宦要为先帝守制不得铺张摆宴,婚礼的日子,订在了明年秋天。   祝镕道:“明年秋天,我们或许能赶回去,我已然错过了韵之的婚礼,再错过平理,实在舍不得。”   扶意笑:“当心韵之说你偏心弟弟。”   祝镕把信看了又看,说道:“我们是不是,该送些东西去太尉府,既然知道了,总该表示表示。”   扶意道:“我都安排好啦,明日就送去。”   祝镕感慨不已:“我们家的孩子,都有福气,所娶所嫁都是心中之人,哪怕大哥和大嫂是父母之命,婚后也恩爱有加,更不要说二哥和我,如今还有韵之和平理,你说这些福气,都是从哪儿来的?”   扶意没有回答,兀自将信件收好,铺开纸预备回信,问道:“想说些什么?”   祝镕走来:“你另起一页,专给平理写,告诉他再这么没轻重,我不会轻饶他。”   扶意嫌弃不已:“隔着千山万水,还要逞哥哥的威风,三叔和大哥不会教呀?别的,想说什么?”   祝镕便去换衣裳洗手,想了半天说:“还是先给闵延仕在南方的驻地写信,叮嘱他照顾好韵之,南方湿热,酷暑当下韵之必然水土不服,他们真是,何苦这个时节出远门。”   扶意摇头:“你这个人,越来越没意思,怪不得连闵延仕都能豁出去哄韵之,你可从来没这么哄过我。”   祝镕怔然,转身看向扶意,她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已经提笔开始写信。   “你若喜欢那些事,我也可以做到。”祝镕走来,说道。   扶意抬起头,见丈夫满眼深情地望着自己,忍俊不禁:“我开玩笑呢,你可别当真,我又不是韵之。”   但祝镕是认真的:“可眼下我无暇去做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来哄你高兴,但有一点,我一辈子都不会动摇。”   扶意嗔道:“好好的,你怎么了?”   祝镕说:“这辈子,不论你要做什么,不论何事,不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站在你这一边。”   “我就说一句,你看你说这些……”   扶意放下笔,绕过桌子,抬手为丈夫擦拭额头的汗,心疼地说,“咱们纪州也不热,你哪儿来的汗嘛,我以后不说了,我就是看韵之在信里嘚瑟,才随口说了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又不爱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祝镕愧疚地说:“跟着我,从来没有风花雪月,只有刀枪剑影。”   扶意嗔道:“最烦你说‘跟着你’这三个字,你人都在纪州了,就差给我爹当上门女婿,这家里上上下下都叫你姑爷,你还没自觉呢?”   祝镕终于笑了:“我几时说得过你,还不得先诚恳些?”   扶意拍拍他的肩膀,学着韵之的口吻说:“在我的地盘,不必客气,有事儿我罩着你。”   祝镕将她拥在怀里,踏实地舒了口气:“火器研制进展顺利,纪州清净安宁,避开了家里的琐事,不用为兄弟姐妹操心,每日回来和你拌嘴说笑话,定心吃饭,这日子过的,我都怕自己沉迷在纪州,再也不想走了。”   扶意抱着丈夫的腰肢:“你只说了好的,难道我不知道你身上的担子和压力吗?前几日你去排查北国细作,发生了打斗,还受了轻伤;那天西边有轰隆声,说是炸雷,可后来听王妃娘娘说,是你们改良的旧炮炸了,损失惨重,幸好没出人命……镕哥哥,这些你都不给我说罢了,可我全知道。”   祝镕道:“可我知道,我们有默契,你不会生气我的隐瞒,我也不是隐瞒,只是没提。”   扶意松开怀抱,解开丈夫的衣襟,在他的腰上,有一道血痕已经结痂,是被剑锋从腰边划过,所幸只是伤了皮毛,可若不幸……   “还疼吗?”   “这就更不值一提了,是我轻敌,怪我自己不小心,但我这不是也躲开了吗?”   扶意轻柔地抚过伤痕,她能判断这伤没事,可难以想象,这是发生在纪州的危险,安宁平静的纪州,竟然隐藏着那么多危机和杀意。   祝镕道:“国与国之间,不可能永世和睦,也不会世代为仇,不过是利益当先。因此,天下注定不会太平,但若能像纪州这样,即便暗潮汹涌、危机四伏,百姓依然能安居乐业,民风能开化清明,纵然外邦虎视眈眈,这样的国家,也坚不可摧。因为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人一辈子默默地撑着这片天,你我便是。”   扶意听得心潮澎湃,又不愿太严肃了,笑道:“这一会儿要风花雪月,一会儿又家国天下,镕哥哥,我跟不上你了。”   祝镕说:“这才是我们之间会说的话,你不是真的羡慕韵之,我也做不到闵延仕那样。韵之没能成为你或是大姐姐这样有主意有抱负的人,奶奶费心教导她那么多年,似乎都白费了,可我并不这么认为,我一直的心愿,就是韵之永远像从前那样快乐。”   扶意颔首:“我也这么想,女子想要柔弱便柔弱,想要刚强便勇敢地去闯,怎么都是天经地义的,要紧的是,该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此时房门被敲响,香橼在门外说:“姑爷小姐,你们的经世济国大道理讲完了吗,夫人派人送来的炖排骨,再不吃就凉了。”   ------------ 第606章 现在的孩子,太胡闹   扶意嗔道:“知道我们在说正经话,还来催?”   香橼倚在门上说:“夫人炖了大半天呢,再热一热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姑爷,您赶紧来吃饭。”   祝镕道:“母亲几乎天天往这里送吃的,两头都做饭,多辛苦?”   扶意笑问:“要不你每日离了军营直奔书院,我也等你,咱们吃了饭再回家?”   祝镕很坦率:“有时累了没胃口,母亲若是做一大桌菜,我吃不吃?可你从来都由着我,还是家里好。”   扶意转身往门外走:“香橼,记着了,明儿告诉我娘,她女婿嫌她多事。”   “扶意?”祝镕急了,“我几时说的?”   香橼忙道:“姑爷别急,我一准儿告诉夫人,是有的人故意挑唆,见不得夫人疼爱女婿。”   “你给我站住,再说一遍?”   “姑爷、姑爷救我……”   门外追逐嬉闹,祝镕含笑叹了声,回眸看了眼书桌,桌上还有扶意写到一半的书信。   家人、朋友如今分别在天南地北,从前以为无法承受的分离,不知不觉大家自然就走远了。   可纵然天各一方,亲情友情不曾淡,过着各自所期待的日子,追求着彼此的志向与抱负,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姑爷!”   听见香橼的惨叫,祝镕从万千感慨中回过神,赶紧出门去“救人”。   纪州的夏日,没有毒辣的太阳,稍稍觉着热一些,树荫底下一坐,便凉爽安逸。   六月中,所谓最热的那几天,扶意带着双双在太阳底下玩水,不久师兄弟们也加入进来,刚好有人家来询问女娃上学的事,见这光景,带着孩子就跑了。   扶意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后来祝镕特地打听了人家的名姓住处,带着扶意一同上门去邀请和解释,那一户农家被诚意打动,两天后,双双有了第一个同窗,比她大两岁的小姐姐。   转眼,已是六月末,早晨祝镕出门,只觉凉风扑面,扶意抱着风衣跟出来,笑道:“纪州的夏天,可就算过去了,你别贪凉。”   她一路送丈夫到门前,叮嘱今晚记得去书院用晚饭,忽然见远处有人鬼鬼祟祟,想到纪州城里有邻国的细作,立时紧张起来。   祝镕见她神情有变,顺势看去,却是摇了摇头,自顾翻身上马,朗声道:“还不把东西放下,赶紧跟我走。”   扶意一愣,便见争鸣从角落里跑出来,把手里拎的肩上背的行囊胡乱堆放在门口,上前就熟稔地牵了马的缰绳。   “争鸣你可来了,总算有人能替我看着你家公子,照顾他。”扶意很是高兴,待目送他们离去,便对要搬东西的门前小厮说,“你们不必忙,找翠珠来收拾。”   待回书院,上午的课后,用过午饭,扶意便和母亲商量,怎么替争鸣和翠珠把婚事办了,母女俩正说得高兴,见香橼高高兴兴跑来,问道:“小姐,您猜谁来了?”   扶意不以为意:“争鸣来了?”   香橼摇头:“不是,争鸣跟着姑爷忙呢,您猜呀,谁来了?”   扶意眼眸转了转,不免有些兴奋:“韵之?”   香橼笑道:“二小姐跟着姑爷在南方呢,不是才给您捎果干来?如果是二小姐来了,她肯定自己就跑进来啦。是慕公子,慕公子来了。”   “开疆?”就算不是韵之,扶意还是很惊讶,和母亲一道迎出来,果然见他风尘仆仆地站在当院,昂首听着不远处书房里传来的书声。   “开疆,你怎么来了,这还没到秋天呢?”扶意欢喜不已,“长公主呢,回王府了吗?”   开疆声音略哑,恭恭敬敬地向言夫人行礼后,便问扶意:“有水吗,我渴得厉害……”   扶意带着开疆往后院去,母亲去张罗吃的,看着满身疲倦的人一口气喝下三碗茶,扶意的高兴渐渐变成了担忧,看得出来,开疆是连夜赶路来的。   她问:“出大事了吗?”   “嗯?啊……”开疆尴尬地笑了笑,却问,“祝镕呢?”   扶意应道:“在军营里,你一会儿自己去找他吧,王爷也在。”   开疆连连摇头:“我知道他在军营里,我等他回来。”   扶意察觉出不对劲:“长公主没回来,还是,还是你们吵架了和她走散了?”   开疆一脸凝重,应道:“尧年还在赞西边境,我临时跑来的,有要紧的事和祝镕商量。扶意你能不能替我传句话,要他早些回来,但我的行迹,还是暂时保密的好。”   扶意说:“今晚说好了来书院用饭,他会早回来的,在纪州虽忙,但王爷身体要紧,每日出门回家都有定数,比在京城的时候强,不至于忙得昏天黑地。”   开疆嘴上说着挺好挺好,可扶意发现,实际这人根本就没听自己说话。   她很是担心,怕赞西边境又起纷争,恐怕那些国家察觉到了大齐全力研制新式火炮,开始坐不住了。   之后,她借口还要教孩子们念书,留下开疆单独在这屋里休息,并派人往军营送消息。   日落前,扶意与来接孩子们的家人在屋檐下说话,听娃娃们背书时,香橼悄悄来告诉她,姑爷回来了,已经和慕公子见上面。   这一边,祝镕洗手洗脸,笑着说:“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怎么不去军营找我?”   开疆一脸黑沉地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我死定了……怎么办?”   祝镕抬起满是水的脸,紧张地看着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书院门前,扶意目送两个孩子离去,双双每天下学都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和先生挥手,扶意正挥手道别,忽然被人拽住胳膊,转身见是丈夫。   祝镕拉着她到一旁,满脸凝重,吓得扶意也绷紧了神情。   “出事了。”祝镕说。   “怎么了,又要打仗?”扶意的心提到嗓子眼。   “那个、那个……”祝镕少有的结巴,四下看了看,凑在妻子耳边,依然还很轻声地说,“长公主,有、有身孕了。”   扶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好像又没什么可意外的,她刚到纪州那会儿收到尧年的信,尧年说,她实在无法忍受那个慕下惠,霸气地自己出手摆平。   所以,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祝镕面对敌军都没这么为难过:“这事,王爷和王妃若知道,开疆还有命活吗?”   扶意僵硬地摇头:“我不知道,镕哥哥,我真不知道。”   他们夫妻,都没主意了。   扶意说:“不过这不能全怪开疆,是长公主、长公主她自己……”   祝镕点头:“开疆也说了,他是被动的,至少第一次是。”   扶意想要笑,又不敢笑,捂着嘴。   祝镕说:“这不仅是王爷的事,还是皇上的事,是整个大齐的事,对外说身体不好无法和亲的长公主,不出几个月就怀上了孩……”   扶意赶紧又捂着他的嘴:“小点儿声。”   那一边,言景山从门里出来,看见两口子凑得那么近,冷声道:“知道你们好,可这里是书院,还有学生没下学,你们是不是该收敛些?”   夫妻俩看向爹爹,毕恭毕敬地站着,但都想起了什么,彼此互相看了眼,立时心领意会,跑上来,一左一右夹着亲爹,拉着他就往后院去。   “你们干什么?”言景山恼道,“胡闹……”   这天夜里,言夫人取了茶水回房,见在洗脚的丈夫,一只脚在盆里,一只脚在外头踩着地砖,她放下茶盘走来,担心地问:“相公,你怎么了?”   言景山茫然地反问:“我洗脚呢?”   但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低头看,自己也吓了一跳。   言夫人忧心忡忡:“你今天怎么了,晚饭也没胃口,身体不舒服吗,找大夫来瞧瞧。”   “我没事,别一惊一乍。”言景山叹道,“要有事儿,也不是我们的事,现在的孩子啊,真是太胡闹了,太胡闹!”   “意儿和镕儿惹你生气了?”言夫人说,“我看他们晚上也没吃几口,慕家哥儿也是,难道?难道又要打仗了?”   “别瞎猜,回头事情妥了,我自然告诉你。”言景山说,“要说是坏事也不至于,可若说好事,一旦办坏了,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的孩子啊。你给我把那件山水纹的袍子取出来,让奶娘仔细熨一熨,我明日要去王府一趟。”   ------------ 第607章 该他承担的   夜深人静,开疆坐在客房外的屋檐下,背靠着梁柱,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上新月如钩。   祝镕沿着长廊走来,停下脚步,也看了眼天上的明月。   “你说,王爷会不会已经知道我出现在了纪州城?”那一头,传来开疆的声音。   “我和扶意都这么认为。”祝镕道,“且不说王爷是否盯着书院或是这家里,王爷总会派人去打听长公主的消息,你们在赞西边境的一举一动,兴许早就在王爷,又或是皇上的眼里。”   “那我和尧年的事?”开疆问。   “原本你情我愿的事,郡主不委屈,王爷和皇上也不会替她委屈。但她是长公主,是大齐皇帝的亲妹妹。”祝镕走近后说,“我不看好这件事,纵然第一次你被动,后来呢,你就把持不住吗?”   “我……”开疆无奈极了,“是、是我的错。”   “都是男人,我也明白。”祝镕道,“可你太糊涂,伯父在京城若知道,能气背过去,他是不是已经动身,往赞西边境来了?”   “我就是借口去接我爹,才背着尧年跑出来的,我不能逗留太久,接了我爹就要回去。当然……”开疆说,“我也要有命回去才好。”   祝镕说:“你是长公主的心上人,更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皇上和王爷不会杀你,可死罪能免,怕是活罪难逃,将来你还想在朝堂有什么建树,也要他们信任你才行。不只是你,伯父、兄长们,都会受到影响。”   开疆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一拳头砸在梁柱上:“我真是糊涂,我太糊涂了。”   祝镕叹了一声,问道:“扶意很关心长公主,白天都没顾得上问你,长公主身体怎么样,她怎么想的?”   开疆说:“安安心心养着呢,她一点儿不在乎,还说要给皇上和王爷写信,在赞西边境找个证婚人,拜个天地,就把婚事办了。”   祝镕道:“明日我家岳父去向王爷禀告这件事,长辈之间,且都是有女儿的人,能互相理解体谅。但我觉得,你也不能躲了,明日就跟我去见王爷吧,横竖你不会死在纪州,就算王爷要杀你,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   开疆愧疚地说:“你们在这儿日子好好的,被我搅和了。”   祝镕摇头:“纪州只是表面上看着安宁清静,到底是边城国门,比起京城更是危机四伏,难以想象,王妃娘娘当初带着长公主守了五年。”   但见扶意的倩影缓缓而来,开疆站了起来,作揖道:“搅得你们夫妻不得安宁,我实在罪过。”   扶意欠身道:“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话。”   祝镕则说:“我问了,长公主一切安好,要和开疆办婚事,要把孩子生下来。”   扶意道:“的确是长公主的个性,不过,这件事,我另有话说。”   翌日清晨,言景山穿戴齐整,交代了学生们自行修早课,他喝了两口豆浆,就再吃不下别的东西,神情紧绷地要出门去。   在门前遇见女儿,扶意却将父亲拦下,说:“爹爹,这事儿不麻烦您了,您不用去王府,或者过两天再去。”   言景山担心地问:“已经暴露了?”   扶意道:“我们商量下来,还是让开疆自己去禀告和请罪,不论什么结果,都是该他承担的。昨天和镕哥哥求您出面,也是我们慌了没主意,就想依赖长辈,但我后来想了又想,再与他们兄弟商量,最终决定开疆自己去。”   言景山叹气:“既然你们决定了,爹就不去了。”   扶意说:“过几日,王爷若不消气,还请爹爹去说和说和。”   言景山道:“这是自然的,先看看结果再说吧。”   此刻,胜亲王府里,祝镕带着开疆前来,但他等在厅堂外没进去,而里面很快就传来震怒的责骂,更有王爷怒喊:“来人!”   有人进去,很快又退出来,想来,是被王妃娘娘劝下了,祝镕暗暗松了口气。   厅堂里,开疆跪在正中央,重重叩首:“晚辈罪该万死,但长公主不可辜负,腹中孩儿更不可抛弃,恳请王爷,恩准我求娶长公主。”   ------------ 第608章 尧年根本不在乎   胜亲王勃然大怒:“你在威胁我,年儿没了你就不成活是吗?”   开疆吓得魂飞魄散:“晚辈怎敢威胁您,王爷……”   “你将当今皇帝的颜面置于何处,纵然老夫原谅你,你要如何向皇帝交代?”胜亲王依然怒不可遏,撂下这句话,便是拂袖而去。   闵王妃追了几步才折回来,见跪在厅中央的人一动不动,她沉沉一叹:“慕开疆,你起来说话吧。”   开疆不敢起身,更不敢再惹怒闵王妃,僵持半天,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闵王妃坐下,无奈地说:“先是你所谓的要守住先帝,才有机会在危急时刻救王爷和尧年,那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尧年既然信了你,你的好兄弟祝镕既然信你,我和王爷自然也信你。可扶意曾再三向我保证,你为人正派,即便和年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也不会做出非分之事,你让扶意将来,如何面对我?”   开疆毫不犹豫地说:“我对不起他们,更对不起王爷和您,但……”   闵王妃冷然问:“但是什么?你想说,你没对不起尧年,你的意思事,我女儿自己不检点,尚未婚嫁,便心甘情愿与你共赴云雨。”   开疆猛地抬起头:“您不该用这么严苛的字眼,晚辈不敢和您辩驳道理,但绝不是长公主的错,不论我面临何种惩罚,我心甘情愿,但我绝不后悔。”   闵王妃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你们要怎么做到不让天下人察觉,纸包不住火,将来成为雍罗国为难大齐的借口,你要尧年背负千古罪孽吗?”   开疆目光颤抖,连连摇头:“娘娘,尧年她很期待这个孩子,发现自己有身孕后,她高兴坏了。为了保护孩子连马都不骑,她害喜,每天吐得死去活来,可她怕不吃东西身体不好,逼着自己进食。娘娘……您哪怕杀了我,也请不要伤害那个孩子,不要伤害尧年。”   闵王妃一手抵着心口,几句话听得她肝肠寸断,禁不住眼圈泛红。   开疆再次跪下道:“娘娘,求您成全。”   女儿受苦,做娘的如何能忍,闵王妃努力克制情绪,才没叫自己落下泪来,深深吸了口气后,说:“你等在这里,我和王爷再做商量,不论如何,必须保全皇上和大齐的体面,绝不能让天下人知道。即便你舍不得我用严苛的字眼来形容你们,可全天下人的唾沫,都不会放过你们。”   开疆深深叩首:“晚辈静等王爷和您的发落。”   闵王妃起身离去,禁不住轻拭眼角,她深知女儿的个性,这事儿在那丫头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哪怕此刻就在眼前,面对她爹勃然大怒,都不带认错的。   可都是自己的骨肉,她不能只顾着闺女,就不顾儿子的难处。做皇帝多不容易,任何一件事,都会让他受千夫所指,妹妹的过错,自然也会由他来承担。   想着这些,闵王妃从厅堂侧门出来,却见丈夫并未走远,反而独自站在这里,像是故意在听她和慕开疆的对话。   胜亲王见妻子要开口,示意她别说:“我们回房再商量。”   见丈夫的神情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闵王妃跟着回房来,便听丈夫道:“总要给个下马威吧,难道他来求,我们就答应?”   闵王妃愣住:“这……你不怪他们了?”   胜亲王直摇头,叹气道:“难道你认为,是慕开疆强迫你女儿?给他十个胆子,我看他也不敢,但这小子总算有担当,若是敢在我面前说,是年儿强迫了他,他是无辜的,看我不剁下他的脑袋。”   闵王妃愣住,问丈夫:“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胜亲王说:“这小子若不能全身而退,少一根头发,你闺女都要跟咱们拼命的,何况如今还带个小的,我们能怎么办?”   闵王妃一脸无奈:“你刚才那样,我还以为……”   胜亲王说:“怎么,我们还没半点威严了?慕开疆之前的行事,我很看不惯,但这次有胆魄独自来承担,而不是把尧年挡在前面,我对他刮目相看,把女儿托付给他,错不了。”   闵王妃松了口气,可心中仍然不安:“听说尧年害喜严重,在那辛苦的地方,谁来照顾她?我想把孩子接到身边来,可我们怎么向圻儿交代,圻儿又该怎么向朝臣和百姓交代?”   胜亲王叹息:“商量着办吧,先把尧年接回来,就说我病重了,她回来看我。”   闵王妃嗔道:“说你病重,连朝廷都要被惊动,大动干戈的,惹人怀疑,还是说我吧。”   胜亲王又心疼又无奈,气道:“这小丫头太胡闹,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和她算账。”   开疆一直跪在厅堂,闵王妃折返时见他和方才一样,纹丝不动,夫妻二人商量好,丈夫立威,她来说软话,总要叫孩子们有所忌惮才行。   “你先回去,过些日子等我们的消息,把尧年送来纪州。”闵王妃道,“你们的婚事,若能有一个合适的借口,就尽快办妥。至于王爷和我是否原谅你们,不是眼下要讨论的,尧年和腹中孩子的安危,才是首要的。来纪州的路上,千万小心,走慢一些。”   开疆再叩首:“多谢王爷,多谢娘娘,我这就去接长公主来纪州。”   闵王妃再三叮嘱:“不仅要确保尧年周全,更要小心行踪,此事不可张扬,先把人接来再说。”   “是。”   “祝镕在外面,他们夫妻都知道了?”   开疆老实地说:“晚辈心中惶恐,不得不找他们商量,但他们一定会保密,娘娘……”   闵王妃并不在意,说道:“你回去吧,命祝镕把扶意送来,我要见她。”   厅堂外,祝镕已经很久没听见里头的动静,很担心开疆已经被王爷一刀剁了,这会儿见他出来,虽没缺胳膊断腿,可三魂七魄至少也吓跑了一半,心里又是可怜,又是气他糊涂。   “娘娘要见扶意,你去接来吧。”开疆说,“我就不回去了,我现在就去接我爹,到了赞西边境后,再把尧年送来纪州,娘娘要接她回来。”   “那你呢?”   “我?”   祝镕问:“长公主来纪州后,你将被怎么处置?”   开疆没想那么多,说道:“顾不上了,之后再说吧,先保住孩子,我不愿尧年伤心。”   祝镕道:“跟我回去换身衣裳靴子,带些干粮上路,你失魂落魄地去见伯父,伯父再知道这件事,你活不活且不说,把伯父气出好歹来,你于心何忍?”   开疆没法子,只能听祝镕的安排,兄弟俩先回家去。   之后安排开疆秘密离开纪州,祝镕再来书院接扶意,进门见了岳母行礼,可一向慈爱的岳母却气哼哼地走开了。   “怎么了?”祝镕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和你不相干,说我和我爹有事儿瞒着她,生气了。”扶意好奇地问,“怎么样了,开疆还活着吗?”   祝镕嗔道:“他还能死了?”   扶意笑:“我教他的那些话,他说了吗?”   祝镕颔首:“要我谢谢你呢,他说王妃娘娘眼圈儿都红了,立时就心软。可长公主并没有害喜,且吃得下睡得着,这又撒谎了,真没事吗?”   扶意笑道:“这都是小事,何况指不定长公主现在开始害喜了呢,要紧的是,他们能圆满。”   祝镕说:“娘呢,你们就这么气着她?告诉娘应该不要紧,爹爹和你实在谨慎过头了。”   扶意嫌弃道:“天下第一好女婿,就担心你岳母,行,我去跟她解释。”   祝镕拦下道:“请父亲解释吧,娘娘要见你,我是来接你的。”   扶意故作害怕:“不会连我也责怪吧?”   祝镕轻声骂道:“就你幸灾乐祸,叫长公主知道,可不得伤心?”   扶意去安排了孩子们的功课,便跟着祝镕往王府去,在她看来,尧年压根儿就没把这当一回事,大不了不做长公主了,哪怕向天下人宣布她病死了也无所谓,只不过开疆还有家人要顾全,不能这么潇洒。   王府里,扶意见到的闵王妃,果然也是气定神闲,笑悠悠地对她说:“你主意多,来想想,这件事如何才能周全,至少要让皇上不为难。”   扶意福了福道:“娘娘如此,那就允许晚辈道一声恭喜,王妃娘娘,给您贺喜了。”   闵王妃笑道:“我也盼着你的喜事,坐吧孩子。”   ------------ 第609章 是自由而不是放纵   昨夜扶意再三考虑后,与祝镕和开疆商议,认定这件事由开疆直接出面解释,比任何人去说都管用。   皇上的颜面和朝廷之外,王爷和王妃娘娘所担心的,无非就是长公主一辈子的幸福,只要开疆可靠,能得到二老的信任,就什么都好办了。   果然,她所料不错,闵王妃告诉扶意,虽然事情令人生气震怒,但王爷对开疆刮目相看,相信他将来有心也有能力照顾好女儿。   但眼下,如何让二人名正言顺地结为夫妻,如何让孩子出生后不遭人怀疑诟病,也极其重要。   扶意说,天家之威,只要有适当的理由和说法,任何人的质疑都是对长公主的羞辱,罪犯欺君。   至于如何向雍罗国的交代,大齐已然嫁出公主和亲,其他的事本不该他们插手,若因此两国真要起纷争,也绝不在这件事上,该打的仗,早晚要打起来。   闵王妃道:“尧年离京暂无人知,因此接她来也不能光明正大,我和王爷商量,借我病重为由,将她接来探望。我得病,好歹不关乎纪州军事,也不至于影响朝廷,但女儿尽孝,总是应当应分。”   扶意心下一转,说道:“不如就顺着这借口,再请皇上为博您欢喜为由,为长公主招驸马,再以先帝守制为约束,长公主大婚一切从简,将原本所要耗费的金银用以赈灾,前些日子还听说,东南一带又遭台风洪水,灾民遍野。”   闵王妃颔首:“将来孩子要出生时,就故意制造些意外,说是早产的,也就把日子扯平了。”   扶意道:“这样好,横竖外人见不到襁褓里的孩子,他们能见到时,孩子已经长大了,谁又知道足月不足月呢。”   闵王妃叹道:“咱们在这儿费心算计,尧年还在赞西边境逍遥呢,她父王可是憋着火的,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且要好好教训一顿,这孩子太放肆。”   扶意恭恭敬敬地说:“并非晚辈偏袒开疆,但晚辈敢以性命担保,长公主若不点头,开疆绝不敢行此事。但他的确有错,更是罪该万死,王爷和娘娘不论如何责罚他,我们夫妻都不会求情,只盼他性命无损。”   扶意没敢提尧年在书信里和她分享第一次的欢愉,那样太不够朋友,但她必须为开疆开脱些什么,话说到这份上,两边都顾全,她也算尽力了。   闵王妃叹道:“你家王爷,就是知道自家女儿什么人物,才会放过慕开疆,不然早把他脑袋削下来。而他偏偏还是尧年的心上人,一根汗毛也不能动,不然那丫头还不来找我们拼命?”   扶意忍着笑:“长公主有恃无恐,心里明白,您和王爷一定会原谅他们。”   闵王妃语重心长地说:“扶意,我知道你和涵儿,还有尧年的心思与志向,但你们所期待的世道,几十年不足以实现,恐怕几百年也难。因此,将来教导你们自己的孩子,切不可太过放纵。人生于世,总要有所顾忌有所约束,尊贵的地位赋予了你们高于常人的自由,但绝不是放纵。”   扶意起身,周正地行礼:“晚辈谨记教诲,请娘娘放心,晚辈想教导给女孩子们的,是自立与坚强,并非离经叛道、放荡不羁,更不是与天下男子对立。”   闵王妃温和地说:“坐下吧。”   扶意归坐后,不好意思地笑道:“虽然眼下,还只有两个学生。”   闵王妃含笑道:“别着急,慢慢来,咱们纪州百姓要比内陆开化得多,两年后,博闻书院必然是另一番光景。”   ------------ 第610章 似曾相识的脸   既然提起了书院,扶意说了些眼下的状况,外头传说打听的人不少,但真正上门的很有限,第二个学生出身农户,若非后来祝镕坚持带她上门,怕是也不会再来。   此时有王爷身边的丫鬟找来,和气地对扶意说:“王爷说,书房里又添了一批新书,少夫人请自行前往,若有喜欢的只管拿,摆在外头能让您看见的,便不必再过问。”   闵王妃道:“要你自己去,才怕你不自在,我随你一同去,有喜欢的书,一定别客气。”   扶意感激不尽,再三请丫鬟替自己向王爷谢恩后,才随闵王妃一同前来。   一面挑着书,闵王妃一面听说,扶意父女之前矛盾激化,言夫子不惜重责亲闺女,父女反目后,是在这里和好的,不禁笑道:“言夫子那样和气开明的人,能把自己的女儿逼到这份上?”   扶意说:“事情赶着事情,就闹起来了,那时候晚辈也是不懂事,即便父亲再如何开明清正,身上总也有避不开的短处,小时候怨父亲为何不周全,这两年经历多了才明白,世上本是人无完人。”   闵王妃颔首:“是这道理。”   二人说着话,渐渐走到了暗处,闵王妃朗声道:“来人,把天窗支开。”   书房里多是书本等干燥之物,不宜点明火,但纸张更不宜阳光暴晒,因此书房构建十分巧妙,四面皆有天窗,不论王爷站在哪里,白日里便能支开一面窗,让自然光照射进来。   自然也有弊端,当初就是从天窗进水,才要的扶意父女来整理书房。   此刻,有下人捧着撑杆前来,行礼后,便麻利地撑起了天窗,扶意将书放在书架上,不经意地看了眼那两个人,心头猛然一惊。   原来那日在北国商队见到的,似曾相识的脸,竟然……   扶意记起来了,那日和父亲来晒书,这个人也在,还和他们父女说过话,只是那天扶意忙着与父亲和好,还惦记着锦鲤池下的秘密,没仔细认脸,但记忆里还是留下了痕迹。   “扶意,你怎么了?”闵王妃见扶意出神,关心道,“可是这里太闷了?”   扶意摇头道:“晚辈在查看书房的构建,想在家中也模仿建造,几年后晚辈离开纪州,现在的宅子就留给爹娘住,我想在家中也为爹爹建造一间新的书房。”   闵王妃笑道:“这不难,我给你请师傅来,也免去你费心思了。”   扶意心里松了口气:“多谢娘娘。”   闵王妃说:“午膳就在王府用吧。”   扶意怕自己藏不住心思,借故推辞:“晚辈的学生都小,还是要我去照顾的,请娘娘见谅,今日不能作陪。”   闵王妃笑道:“可不是,我拉着你闲聊半日,耽误你了,挑好了书就先回去吧。说实在的,是孩子们都不在身边,王爷日夜忙着军务,我有些寂寞了,你来了,我就缠着不想放你走。”   扶意说道:“长公主就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京城公爵府内院里,李嫂摆好了午饭,搀扶老太太落座,见膳厅里空荡荡,还不如满桌的菜肴热闹,老太太笑道:“突然之间,孩子们都散了,还真有些冷清。”   ------------ 第611章 纪州的传承   李嫂说:“要不奴婢去请三夫人来陪您用午膳,或是去倚春轩请大少夫人和孩子们来。”   老太太道:“初雪忙着七夕给各家的礼,别去叨扰她,老三家的太聒噪,单独和她在一起,我嫌耳朵疼。”   芮嬷嬷进门来,笑道:“您这话叫小儿子媳妇听去,那还了得?”   老太太嗔道:“我已经很客气,都没说我烦她。”   李嫂说:“嬷嬷,老太太方才觉着冷清了,想孩子们。”   芮嬷嬷为主子盛汤,安抚她:“孩子们志在四方,您该高兴才是,要紧的是,只要您一句话,他们立马都会回来,这就足够了。”   老太太欣慰地说:“说的是,我想儿孙了,他们能回来,他们想我了,能有家可回,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嫂说:“还是老太太偏心,那么多孙子孙女在身边,即便白天当差上学,晚上总能来陪伴您,只是自己养大的两个出远门了,您就说冷清寂寞。”   芮嬷嬷嗔道:“谁要你说明白话,比小丫头还招人嫌。”   老太太却笑得眯起了眼睛:“是我偏心了,真真自己养大的舍不得。”   李嫂问:“二小姐快回来了吧,原说去二十来天,这都一个月了。”   老太太说:“七夕前回来,东南地方有洪灾,延仕临时奉命转去赈灾,这一趟是在辛苦了。”   提起东南的水患,胜亲王将纪州军队上半年结余的军费全部换成米粮,派将士送往灾区,前几日祝镕就忙着张罗这件事,到今天,最后一批粮草被送了出去。   忙完这些事,祝镕来向王爷复命,胜亲王道:“本是叫你来研制火炮和练兵,却让你张罗这些,但纪州将士大多一辈子生在北地,不熟悉南方的事,少不得你帮衬。”   祝镕躬身说:“任何为了朝廷和大齐的事,都是卑职的责任所在,不论何事,请王爷只管吩咐。”   胜亲王却干咳一声,问:“慕开疆走了?”   祝镕心头一紧,单膝跪地:“求王爷息怒,开疆罪该万死,但看在他对长公主深情一片的份上,求王爷饶他一条性命。”   胜亲王道:“我想让他将来接替我,执掌纪州军,你看如何?”   祝镕惊愕地看着王爷,早晨还在生死一线徘徊的那小子,原来是要走大运了?   胜亲王笑道:“一直没把尧年将来要嫁人的事放在心上,竟是忘了,我除了有儿子,还是能有女婿的人,倘若有个可靠能干的女婿,纪州军队不就能传给他了。自然,我也想过,就传给尧年好了,但也要她将来的丈夫,和她一起辅佐,更何况这只是个念头,朝廷里那些老顽固,可不会容许女子成为将军在大齐雄霸一方。”   祝镕说:“开疆虽未经过战事,但从小和卑职一起念书练功,为先帝当差办事。可以说,卑职会的本事,慕开疆也都会,倘若王爷赏识卑职,他也不会让您失望。”   胜亲王笑道:“他能得到先帝信任,足见心智、隐忍和沉稳之力,已经很了不起,即便有不足,那也是太年轻,你们这些二十郎当的少年,且要历练。”   祝镕抱拳道:“王爷能器重慕开疆,是他三生有幸。”   胜亲王说:“自然我一开始,更愿意把你留下,但皇帝身边不能没有可信的人,镕儿,你将来还是回京城去,为皇上辅佐朝政,朝廷里只要还有人重视军事,就不怕大齐军队停滞不前。”   祝镕道:“卑职亦做此打算,眼下尚年少,人微言轻,正是出来历练的时候,待阅历渐深,性情更稳重成熟,便也是该回朝堂的时候。”   “年轻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对将来有所计划,这样很好。”胜亲王道,“但也不要不知变通,别太死脑筋,这时局世道,每天都在变化,去年想着今年要如何能讨皇帝欢心的人,又怎知连天子都换人了呢?记着,哪怕当今是我的儿子,但你,往后不论做什么,忠国先于忠君,要把大齐放在首位。”   祝镕朗声答应:“卑职将铭记于心。”   胜亲王问道:“照你看来,慕开疆能不能愿意留在纪州?”   祝镕道:“开疆原打算去赞西边境有一番作为,若换来纪州,本质上并无差别,他不至于不愿意,更何况,长公主在这里。”   胜亲王道:“这件事,你可私下与他商量,大大方方告诉他我的想法,让他不必面对我,就先做个决定。若不愿意留在纪州也不要紧,但别犹豫不决,耽误我的时间,知道他不愿意,我也好另外再物色优秀的年轻人。”   “是。”祝镕道,“下一次相见,一定让他给您个明确的答复。”   当祝镕带着这个好消息赶回家告诉扶意,妻子却拉着他到一旁,神秘而紧张地说:“镕哥哥,我见到那其中的一个人了,就是我说在北国商队里见到的人。”   祝镕亦严肃起来:“在哪里?”   扶意说:“王爷的书房,负责打理王爷书房的下人。今天王爷让我去挑几本书带走,我和娘娘一起去的,在那里看见了他。”   祝镕问:“他认出你吗?”   扶意摇头:“那天在街上,他应该没见到我,当时有两个人,他只是其中一个。”   祝镕道:“告诉王妃娘娘了?”   扶意摇头:“我没敢说,想先回来和你商量。”   祝镕道:“很好,别再对旁人提起,爹娘也不行。待我去查,若是细作,也要分清敌我,可能是北国的细作,也可能是王爷派去打入北国内部的细作,你不声张是对的。”   扶意紧张又兴奋:“我如今才知道,想要在纪州城安逸地活着,原来也这么不容易,京城的难,不过是利益权钱的纠葛,而纪州,一个不小心,命都没了,一个不小心,两国就打起来了。”   祝镕不禁笑道:“也没这么夸张,看把你激动的,先缓一缓,我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扶意不屑:“我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消息,今早开疆还差点丢了脑袋,把我吓得不轻。”   祝镕很不服气地说:“丢什么脑袋,那小子是走大运了。”   得知开疆被王爷器重,打算将纪州的一切传给他,扶意也是喜出望外,祝镕问她:“你觉着,开疆愿意留在这里吗?”   扶意笑道:“长公主在哪里,他就愿意去哪里,这我深信不疑。不急不急,一切等他们到了再说,还有好几道关要过,皇上能不能答应,还不可知呢。”   她说着,急匆匆要去写信:“咱们先给大姐姐说,有姐姐劝说着,皇上不至于龙颜大怒,凡事好商量,眼下保住开疆的命要紧。”   京城里,涵之收到扶意的信件那天,刚好闵延仕带着韵之回京城,妹妹带了大半车的东西回来,要给大姐看新鲜,可惜所有物件都要经过禁军查验才能送入中宫。   她气呼呼地在涵元殿外等候半日,这会儿终于妥当了,兴奋地跑来找姐姐,进门就见长姐将信拍在桌上,怒道:“放肆,他好大的胆子。”   韵之吓得腿软跪下了,一脸无辜地看着大姐,涵之见了,叹道:“起来吧,和你不相干,不过我今天没心思听你说南边的风光,先回家去,改日大姐再召见你来。”   韵之看着长姐高高隆起的肚皮,劝道:“不论什么事,您别动气,一切以身体为重。”   涵之点头:“放心吧,大姐有分寸,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别回去吓着奶奶,过些日子,你们自然就知道了,是坏事,但也是好事。”   韵之听不明白,原话传给了祖母听,老太太说:“皇上和娘娘日理万机,总有喜怒,我们不要跟着一惊一乍,有差事办差事,不然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你对娘娘最大的助益了。”   一面说,她捧着孙女的脸颊道:“还以为你回来,要晒成小黑妞,瞧着还不赖,延仕费心照顾你了吧。”   韵之说:“我可爱惜小心,但话说回来,南方水土实在滋润,奶奶您看我的脸,都变得软绵绵的了。”   老太太没怎么察觉:“有吗?”   韵之说:“延仕说软了呀,摸起来可舒服。”   这话一出口,小娘子立时脸红了,佯装什么都没说,催着李嫂问:“派人去太尉府接了吗,怎么还没回来,那些小丫头就不想我?”   ------------ 第612章 那我可就要发财了   老太太说:“她们学里十分严格,没什么要紧事不得随意早退。那个叫施展的,正儿八经地给她们讲学,姑娘们也服气,学得不赖,这名声传出去后,好几家都把姑娘送去了太尉府。”   韵之不屑道:“是为了巴结秦太尉吧,各家不都向来把先生请回家吗。”   老太太说:“那日秦老夫人还对我念叨,若是几家合计,在外另择一处僻静干净的地方,各府出些银子人手收拾收拾,让孩子们都聚到那儿念书去。如此,她不必整日提心吊胆,毕竟别人家的孩子在自己家呆着,总要有些责任。可秦太尉到处应人情,想来的都收,这下好了,如今除了我们家三个姑娘和影儿,又多了七八个人。”   韵之笑道:“若是照秦家老夫人说的,那不就是办起书院了?”   老太太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是啊,那不就是正经书院了?”   韵之说:“奶奶,咱们给扶意写信吧,看她怎么说,指不定扶意一高兴,亲自回来打理这书院。她在纪州呀,教两个五岁七岁的娃娃,您说有意思吗?”   老太太嗔道:“怎么没意思,非要教出状元郎才是为人师表?殊不知五岁七岁正是一辈子定性的时候,要紧着呢。”   韵之说:“那个家伙神神秘秘,有什么事只告诉大姐姐,不告诉您和我,等我写信骂她去。”   然而就在七夕这日,女眷们进宫向皇后请安时,从皇后言语中得知闵王妃身体不适,思念儿女。   皇帝日理万机,执掌大齐天下,不得随意离开京城,如此,能代替皇帝返回纪州尽孝的,只有正在宫里养身体的安国长公主。   但皇后话中的意思,不仅是提起长公主要返回纪州,而是说想为小姑子招驸马,长公主婚事定了后,闵王妃少些忧愁,身体自然就能好了。   这消息一经传开,京城里无数有适婚子弟的贵族官宦家,趁着慕尚书父子不在京城,顾不得传说慕开疆早已是钦定的驸马,纷纷向皇帝请旨,请求恩准自家的儿子尚公主。   皇帝为此,颇“为难”了几日,最后决定公开为长公主招亲,消息传到纪州时,开疆已经秘密护送尧年返回家中。   仗着腹中的孩子,尧年在爹娘面前有恃无恐,胜亲王训斥了几句,便只剩下对女儿的担心,更亲口答应,绝不会为难慕开疆。   扶意赶来探望,只等避开了王妃娘娘,才轻声对尧年说:“您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将那些话写在信里,若是半途丢了,叫人捡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尧年满不在乎:“除了送信的人知道是给你,没落款没收信人,我也没对慕开疆指名道姓,只因你看得懂我说的罢了,就算半路丢了,换个人知道是什么?”   扶意不安地说:“万一送信人叛变呢,万一被要挟逼问呢?”   尧年这才有几分后怕:“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过盛世太平,谁来惦记几封信呢?”   扶意道:“前几日得到飞鸽传书,还是说帝后震怒,今日就说要为您招驸马了,可这驸马怎么招,京城里的人难道没听过您和开疆的传言。”   尧年懒懒地说:“开疆和他爹都去了赞西边境,他们还不趁机,管我和开疆什么样,他们要谋他们的利益。我哥可就我这一个亲妹妹,等我嫁了,再等皇嫂生两个孩子长大婚配,至少十八年,十八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他们怎么甘心错过。”   扶意道:“听祝镕说,估摸着会是比武招亲,毕竟王爷一生戎马,要个文弱书生做女婿,怕是看不上眼。”   尧年蹙眉道:“真是比武招亲,开疆还得赶回京城去打架吗?我要跟他一起回去,万一有个好歹,我得护着她。”   扶意无奈地说:“您若不想王妃娘娘生气,就老老实实在纪州待着,往后除了王府,可不能随便出门了,至少要等成了亲,还得遮着肚子。”   尧年大大咧咧地笑:“不妨事,咱们纪州一下雪,一个个捂得只剩俩眼珠子,出门还怕被认出来?”   此时一阵凉风拂过,扶意怕尧年着凉,起身来关门,看着屋外已然添了秋色的草木,说道:“等纪州第一场雪,皇后娘娘就该生了,我家二嫂嫂会更早些。”   尧年笑道:“再到明年京城化雪时,我也要生了,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孩子。慕开疆跑来这里找你们时,吓得半死吧,但其实他刚知道的时候,可高兴了,我们都高兴,他没让我伤心。”   扶意说:“何止把他吓得半死,我和祝镕都差点背过气去,我爹吓得夜里泡脚时,只泡了一只脚,自己半点儿没察觉。”   她本是想逗长公主开心,可尧年的笑容却收敛了几分,语气温柔地问:“你们呢,回来快两个月了。”   扶意坦然道:“没什么动静,但是身体好多了,每月那几天不再疼,那些药我没白白灌下去。”   话虽如此,可离开王府回到家中,扶意独自一人时,还是难免几分伤心。   回纪州已经两个月,他们夫妻恩爱不断、如胶似漆,母亲更是小心翼翼照顾她的身体,但什么动静也没有,上一次月信又如期而至。   原本扶意没那么在乎,还有耐心继续养身体,没想到尧年和开疆传来这样的好消息,她就忍不住悄悄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才无法受孕。   是不是意味着,纵然她医好了月信时的疼痛,但身体并没有真正恢复,更因为失去了腹痛这一症状,她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若说着急,她的确还不急,但不得不害怕,怕自己会不会就一直这么看着好好的,其实是永远不好下去,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这晚祝镕很晚回来,从开疆那儿听说许多事,本是兴冲冲要告诉扶意,却遇见香橼端着药碗从房里出来,药碗还是满的。   “小姐不喝药?”   “说晚饭吃多了,顶得慌,再喝下去该吐了,让晚些送来。”   “药免了吧。”祝镕道,“小姐已经好了。”   他说罢,走进门来,见扶意在写信,便说:“我刚吩咐香橼,今日起把药停了。”   扶意心里本就不太好受,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没必要,真的,既然郎中给开了方子,我就坚持喝完这些,我连药味都已经习惯了。”   祝镕走来,温和地说:“郎中也叮嘱,不想喝了就停下,是药三分毒,好了就不必再喝。”   扶意抿了抿唇,低头继续写信,祝镕轻轻拿开她的笔,捧过她的手:“是不是亲眼看见长公主后,又想起我们的怀安了。”   扶意眼圈儿一红,很自然地被祝镕抱进怀里,她紧绷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弱声道:“我不高兴的时候,你就抱抱我,不必费心想什么话来哄我,镕哥哥,你抱着我,我就安心了。”   祝镕亲吻她的额头:“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恐怕是他想着,这几年我们要紧在这世道立足,可能顾不上他,就懂事地晚几年来,他也再逍遥地做几年神仙。”   扶意笑了:“不自量力,哪个神仙要给你做儿子呀?”   祝镕道:“那可不一定,指不定你我也是神仙转世呢?我们都是要守卫大齐的人,兴许有些来历。”   “越发胡说,没意思。”扶意推开他,拿了笔要赶紧给韵之回信,而想起韵之的信,她说,“施展教的学生越来越多,秦老夫人出面,要另择一处地方,把姑娘们都迁过去念书。韵之说,这等同事开了间书院,要我赶紧回京城去做掌院。”   祝镕道:“且不说你去不去,这真成了,也是好事一桩,施展果然是有本事的,也要他真正教得好才行。”   扶意满眼期待:“到时候,咱们在纪州城里一宣扬,百姓们知道京城有了第一所女子书院,他们向来很有干劲和京城一比高下不是吗,一定会赶着把姑娘送来念书,那我可就要发财了。”   祝镕大笑:“胡闹,发什么财,你对金银向来没数。”   扶意放下笔,再次被暖暖地拥抱着:“还是笑着好,孩子的事儿,爱来不来吧,我不要愁眉苦脸,和你在一起,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是偶尔情绪散不开,你哄哄我,自然就好了。”   祝镕说:“在王爷眼里,我们自己还是孩子呢,别着急,这几年,咱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扶意高兴地点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纪州有我呢。”   祝镕看着这笑容,没来由地心头一软,低下头温柔地亲吻妻子,扶意也瞬时动了情:“镕哥哥,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 第613章 我们做个买卖如何?   大齐延盛元年七月下旬,就在皇帝下旨要为长公主比武招驸马时,由秦太尉家老夫人出面主持,各家高门贵府协力办起的第一间女子书院在京城开始授课。   但名义上,依然只是太尉府的私塾,只是不在太尉府中,亦不是朝廷名义上承认的书院,但也没有人来否定她的存在。   这书院,像模像样地开起来,众人观望许久,到正式授课的那天,另又多了几家姑娘来求学。   而另一件大事,便是长公主的比武招亲。   朝廷颁布的招亲条件,必须是大齐子民之外,虽不限门第,但要一定的功名在身,除了能打,还要是个读书人。   如此筛去一大批,礼部最终呈上的名单,共计三十六人,将以抽签的形式,论输赢晋级,直到八月十五最后的对决。   这日,姑娘们从学堂归来,兄弟姐妹聚在祖母跟前用饭,韵之见三个妹妹总瞪着平理,还时不时窃窃私语,十分生气的模样,她好奇心被勾起来,问道:“怎么了,平理欺负你们了,还是惹影儿妹妹生气了?”   老太太也说:“是啊,好好吃饭,你们老瞪着四哥做什么?”   三夫人在一旁问:“慧儿,你哥又怎么了?”   慧之愤愤然道:“秦姐姐说,她家哥哥这些日子拼命练武,他要去参加长公主的比武招亲了。”   众人愕然,至少在公爵府,谁不知道慕开疆和长公主是一对,虽然开疆已经列入招亲名单,且武艺非凡,不是常人能战胜的,但秦家的孙子,实在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三夫人问儿子:“秦太尉比秦昊去招亲吗?”   映之说:“听秦姐姐的意思,是四哥逼秦昊哥哥去招亲的。”   三夫人着急地问:“真的?儿子啊,你开疆哥哥招你惹你了?”   平理说:“你们傻不傻,我这不是帮忙挤掉两个名额,就算秦昊打到最后,他也赢不了开疆哥哥啊。”   老太太蹙眉:“这算不算营私舞弊?”   平理理直气壮地说:“公开招亲,凭本事对决,怎么隐私舞弊了?我若不是定了亲,我也去比比。”   家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有道理,平理煞有架势地吩咐:“可别出去嚷嚷,要公平公正才行,再说了,秦太尉心里肯定也想尚公主,不过是碍着情面,不好意思和慕尚书抢。”   老太太担心:“你们几个都是心里有数,就怕人外有人,开疆虽英武,万一有人比他更强呢,皇上这么决定,也太冒险了。”   平珞说道:“这么做,也算给雍罗国一个交代,皇上要顾忌和为难的事太多。您放心,开疆不会轻易败下阵来,我们能帮什么忙,也尽量帮他。”   韵之看向平理,那小子一脸淡定地吃着东西,可多年斗智斗勇的经验告诉她,祝平理越是老实的时候,越是在心里谋划着什么。   夜里回到家,韵之对闵延仕说:“祝平理一定打什么算盘呢,可惜我没法儿揭穿他。”   闵延仕哭笑不得:“你怎么总和平理杠上,平理对你那么好。”   韵之不服气:“他是以哥哥自居,他该叫我姐姐才是,他都没叫过你姐夫吧,没大没小。”   闵延仕不理她,这俩人就是前世冤家,他自顾洗手更衣,说道:“过几日,我去一趟祖宅,你就不必去了,爷爷和祖母总待我不薄,就快中秋,我去看一眼,也替姐姐磕个头带声问候。”   韵之说:“和你一道去吧,就算见到你娘,我也无所谓的。”   此时绯彤进门来,问道:“小姐,这会儿吃吗?”   韵之连连点头:“我饿死了,赶紧的。”   闵延仕问:“晚上就看你不动筷子,怎么不好好吃饭,又回来折腾绯彤。”   韵之说:“那些饭菜我都不想吃,腻得很,绯彤做的茶泡饭最香,还有周妈妈的酱菜,你要尝尝吗?”   闵延仕摇头:“我吃饱了。”   绯彤笑道:“公子,这个人最近怪得很,好饭好菜都没胃口,那天见奴婢自己做茶泡饭,把她馋坏了。”   韵之兴冲冲地拉了她往外走,对闵延仕说:“我吃了饭就回来,你先歇着。”   看着妻子离去,闵延仕心里想了又想,出门命人往公爵府请家里的郎中来。   待韵之吃得心满意足,站在屋檐下消食时,就见丈夫带着家里的郎中来,她还没回过神,就被搀扶进门坐下。   “怎么了?”   “没事,替你瞧瞧肠胃,怕你不消化。”   韵之尚不自觉,嘀咕着:“我才吃饱呢,瞧得出什么?”   闵延仕一脸紧张地看着郎中,不久后郎中退下,在门外询问二小姐的月事日子,绯彤一一禀告,不忘说:“姑娘她向来不大准,我们也没在意。”   “恭喜二姑爷。”家里的郎中作揖道,“二小姐已有身孕,再过几日,该足两个月,小人这就回府里报喜。”   闻言,闵延仕喜不自禁,但也谨慎地吩咐:“先不要张扬,禀告老太太,请祖母做主。”   “延仕……”听见急性子的人在里头嚷嚷,他便命绯彤好生送客,转身进门来。   韵之没耐心地问:“你们躲着我做什么,我病了吗?”   闵延仕满眼的宠溺:“韵之,我们有孩子了。”   韵之顿时呆住:“你、你说什么?”   公爵府里,老太太得知消息,不顾夜色深重,就要去探望孙女。芮嬷嬷和李嫂劝着,说小两口必定腻歪着,老祖母去做什么。   老太太连声道:“是我老糊涂了,我去做什么。对了,你们也先别声张,再过些日子,等韵儿胎坐稳了再说。”   众人簇拥着老太太去佛堂上香,这一边,韵之正窝在闵延仕的怀里,她并没有喜出望外,也没有太多兴奋,反而像是被吓懵了。   闵延仕温柔地呵护着,韵之好半天才挪动了几下,他轻抚娇妻的背脊,好生道:“别害怕,有我在,有奶奶和母亲,还有嫂嫂们在。”   韵之咕哝了几声,闵延仕没听清,耐心地问:“说什么?”   怀里的人只是摇头,软趴趴地粘着他,十分可怜。   闵延仕想了又想,一个激灵闪过,轻声笑道:“你怕我们有孩子了,我的心思将来会分给孩子些,就不完全属于你了?”   韵之把脸埋在他胸前,委屈巴巴地唔了声。   闵延仕见自己猜中了妻子的心思,不禁松了口气,哄道:“怎么会呢。”   韵之伸出手,勾起小指,抬起满眼娇柔的脸庞:“那你保证……”   闵延仕毫不犹豫地勾起手指:“我保证,就算有再多的孩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韵之灿烂地笑起来,但眼神依然胆怯,坦率地说:“延仕,我真有些害怕,你别怪我。”   闵延仕摇头,温柔地亲吻她:“怪你做什么,往后一年里,就数你最大,估摸着你让平理叫你姐姐,他也不能不答应。”   韵之笑道:“我才不稀罕他呢,我只稀罕我家相公。”   为保孙女一切顺利,这件事,公爵府里并未传开,只平珞、平瑞夫妻和二夫人几人知道,连平理也不知道。   而家人最近日日担心二嫂嫂柔音随时要生,平理则惦记着,慕开疆能不能及时赶回京城。   八月初,终于得到消息,平理央求父亲为他向国子监告假半日,独自策马迎到城外来,果然等到了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慕开疆。   开疆见平理等待自己,十分意外:“傻小子,你迎我做什么?”   二人下马,平理走来,一脸神秘地笑着:“开疆哥哥,我们做个买卖如何?但您要保证,不能告诉我三哥,也别告诉我家的人。若实在忍不住,你可以对我三嫂说,我三嫂人品好,守得住秘密。”   开疆一脸茫然:“我们俩,能做什么买卖?”   眼下纪州城里,百姓们正张灯结彩预备中秋,但纪州已十分寒冷,扶意每次来王府,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只因长公主孕中燥热,不让屋子里烤火取暖。   “家里从京城跟来的下人,都很不适应呢,说是知道北地冷,没想到这么冷,这才中秋,哪里有秋天的样子,不就是入冬了么。”扶意从婢女手中接过手炉,对正歪着休息的尧年笑道,“您得亏是回纪州了,赞西边境那儿,比纪州暖和些。”   尧年慵懒地说:“冷热都是其次,我这懒劲儿实在是烦人,一天能睡六七个时辰,人都睡傻了。等我把孩子生了,一身功夫怕也是费了,将来还怎么上战场。”   扶意道:“这不是有开疆在?”   尧年苦笑:“这一去京城,他能不能赢到最后,还未可知,我心里悬得很。”   ------------ 第614章 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   扶意道:“开疆走之前与祝镕说,他绝不会输,我们就信他。”   尧年轻叹:“我若在京城,或许还能想想法子,这会儿他爹都不在京城,靠他那几个老实忠厚的哥哥们,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扶意笑道:“还有我们家的人呢,家里谁不知道,您和开疆是一对儿,不能干看着。”   尧年满心不安:“公爵府?”   扶意说:“纵然我家大哥刚正不阿,还有二哥和平理,他们俩若是联手,最是机敏和勇敢的兄弟俩,二哥肚子里主意多,平理呢,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尧年笑道:“若真有他们的功劳在,将来我必有重谢。”   扶意心中一个激灵,她觉得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平理必定冲着这份“重谢”,要帮一帮他的开疆哥哥。   转眼已是八月十五,然而今年中秋,京城最热闹的,不是赏月看灯或家人团聚,而是长公主比武招亲最后四人,白日里四进二后,华灯初上时,便是最后的对决。   开疆自幼习武,拳脚功夫可谓同龄中佼佼者,与祝镕不分上下,又多年来为先帝秘密行事,练得满身好本事。   此番入京面圣,受斥责后,皇帝亲口说,不会为了成全他和妹妹就暗中安排一切,如何才能从三十六人中脱颖而出,全凭他的真本事,若是半途输了,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纵然平理对他拍胸脯保证,一定把他送入最后的对决,开疆也不敢掉以轻心,从第一局开始,便全力应战,一招一式闯到最后四人,过去总被祝镕的光芒遮盖的人,到今日已是名声大噪。   开疆在四进二时遇到了秦昊,秦昊“拼尽全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很自然地进入晚上的最后对决,当时秦太尉亲自来观战,也是看得出来,孙子是全力以赴了。   秦太尉离开时,对前来向自己行礼的开疆说:“晚上就看你的了,对方是东海大将军之子,英勇非凡,可别轻敌,老夫还等着,喝你和长公主的喜酒。”   开疆谢过老太尉,在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中,回到了尚书府,饱餐一顿、舒展筋骨后,便倒头大睡,补充体力。   日落前,再次离家应战,慕夫人从家里追出来,将自己从护国寺求来的护身符交给儿子:“若是输了,娘进宫去求皇上和皇后,公爵府的老太太,郡王府的王妃娘娘,还有……”   “娘。”   “她们都答应我,会和我一起去求情的,儿子,你别怕。”   开疆收好了护身符,对母亲说:“您就安心等着抱孙子吧,娘……就不瞒着您了,长公主她怀了我的孩子。”   慕夫人吓得目瞪口呆,立刻换了语气:“一定要赢啊,臭小子,你可真行,你爹知道吗?”   开疆却问:“不是说去公爵府过中秋吗,怎么还不出发?”   慕夫人喜不自禁:“这就走,这就走,娘在公爵府等着你的好消息。”   然而,当慕夫人应邀来公爵府,却赶上了老二媳妇要生,陪着老太太和二夫人一块儿等,中途还进门帮着接生。   “瑞儿,你在这里可不行,媳妇分心呢。”慕夫人对平瑞说,“先出去吧,这就快了,有我在错不了,我都接生多少孩子了。”   平瑞慌得不行,还是柔音催他:“你去吧,陪着奶奶和母亲,你在这儿,我放不开。”   慕夫人不等平瑞反应过来,就命丫鬟们把人带出去,她摸了摸柔音的肚子说:“别怕,咱们再来两回,孩子就落地了,今儿是中秋,这孩子可真会挑日子。”   门外头,平瑞出门来,就听母亲在念叨:“她惦记着自家儿子比武招亲呢,能好好给柔音接生吗,母亲,换个人进去吧。”   平瑞顿时恼火,但要发作,被初雪劝下,好生道:“娘也是为了柔音啊,你这么暴躁,也就冲着娘来,换别人你也就忍下了,这样公平吗?”   “大嫂,柔音若是生了女儿,我们就搬出去住。”平瑞说,“她前天还当着我的面对柔音说,千万要争气生个孙子,若是姑娘,以柔音的出身,将来孩子许不到好人家,您说这话……”   初雪道:“类似的话,她哪天不是念叨几遍,若说母亲看不上柔音,她还看不上我呢,都一样。你啊,消消火气,柔音都比你大度,往后家里的事,柔音说了算,若是她要搬走,我绝无二话。”   才说罢,就听产房里隐约传来婴儿啼哭,待众人竖起耳朵细细听,有更嘹亮的哭声传来,众人拥簇着老太太从厢房出来,无不欢喜。   不多时,便有丫鬟来禀告:“恭喜老太太、恭喜二夫人,少夫人生了个闺女,母女平安呢。”   平瑞抬眼看向母亲,但见她喜笑颜开,忙着和婆婆互道恭喜,还不忘问下人儿媳妇怎么样,要她好好休息,之后便眼巴巴地等在门外,盼着里头收拾好了,能进去看一眼孩子。   初雪朝平瑞使了眼色,轻声道:“看见了吗,不论男女,都是亲孙子,母亲能不喜欢吗?但也别高兴太早,过几天她又该念叨了。总之呢,往后别再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尽本分孝敬她就好,她今天说过什么,明天就忘了,咱们何苦往心里去?”   平瑞向嫂嫂作揖:“我娘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不是我们兄妹三个,而是遇上了嫂嫂您这个儿媳妇。”   初雪笑道:“这恭维的话,我就收下了,快进去看看柔音吧。”   公爵府二少夫人平安产女的消息送进宫,涵之正挺着高高隆起的肚皮,带着几个皇族里的孩子,站在太液池边喂鱼。   腹中的孩子似乎有所感应,欢腾地转了个身,涵之不得不托着肚皮,嗔笑着:“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可别提前出来,你父皇该吓着了。”   几位郡王妃来搀扶涵之去休息,纷纷计算着日子,皇后临盆也就这几天,劝她在涵元殿休息,哪怕是宫里也别到处跑。   涵之看似轻松地与众人玩笑,实则心事重重,纵然已经决心会拼尽全力保护很可能先天不足的孩子,可又有谁能真正释怀这残忍的现实。   心里正觉沉重,但见皇帝驾临,请几位郡王妃先回宴席。   涵之道:“皇上怎么不去观战,那可是为亲妹妹招亲。”   项圻却说:“听说瑞儿的媳妇生了,怕你心里不自在,特地赶回来,横竖比武会有个结果,我在不在都一样。”   涵之无奈地说:“万一慕开疆输了,尧年怎么办,她会离家出走,往后指不定连妹妹都找不到了。”   项圻怒道:“她敢,还真要上天不成,未成亲的女子这样放肆,若不是她自己胡闹,至于到这一步吗,还有脸离家出走。”   涵之笑着劝慰:“行了,真见了妹妹,也不见你要发脾气,难道冲我来吗?”   项圻的眼神立刻变得温和:“弟妹临盆后,你也快了,我实在坐立不安,可我担心的不是孩子,是你。”   涵之嗔笑:“一路来时,编了满肚子话哄我?”   项圻道:“真心假意,你最明白了,涵之,我们大风大浪、生离死别地闯过来,再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但你想,哪怕孩子聪明绝顶,我们死后大齐在他们手里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因此就算孩子不健全,将来不得不另选皇族子嗣来继承皇位,结果都一样。涵之,咱们别去想死了之后的事,毫无意义,就想我们活着时,如何守住江山国土,如何保护黎民百姓。至于我,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   涵之眼中含泪,此时腹中的孩子又翻了个身,把肚皮撑起个角,但很快又落下,将他父皇吓得不轻,连声问妻子:“你疼不疼?”   涵之笑了,摇头道:“不疼,怕是在告诉我们,他不是个傻孩子,不缺胳膊不缺腿,急着要出来。”   项圻正儿八经地蹲下和孩子商量:“你要按时出来,千万别叫母后吃苦,将来父皇带着你,走遍大齐国土。”   只见皇帝的近侍匆匆而来,躬身禀告道:“皇上,比武招亲,有结果了。”   ------------ 第615章 成为她们的光   八月十五,月圆中秋,胜亲王与闵王妃在军营与将士们团聚过节,王府里冷冷清清,尧年披着风衣独自站在屋檐下,一直望着南方的天。   最快的信鸽,今晚子时前能到达纪州,卧房里,她的细软已经收拾好,若是慕开疆输了,她即刻离家上京,求皇兄赐她一“死”。   博闻书院里,前来拜贺佳节的学子及其家眷都散去后,一家人终于能坐下安心吃顿饭,扶意却时不时望着天外,怕错过了送消息的信鸽。   祝镕劝她:“总要夜深才能到,你现在着急也没用。”   言景山见女儿心神不宁,便道:“去王府陪伴长公主吧,带上你娘做的月饼,请长公主尝尝。”   扶意说:“难得一家人过中秋,我怎么好走。”   言景山说:“所谓佳节,不过是让分离的家人有个日子能团聚,心里有个盼头。你这见天在我眼前晃的,谁稀罕和你过节,赶紧去王府,坐在这里心神不宁,看得我都没了胃口。”   扶意赌气道:“我就不走,您没胃口,和我有什么关系。”   “扶意,你又来了。”祝镕低声责备,一面起身向岳父道,“父亲,我送扶意去王府后,立刻回来陪您喝两杯。难得明日我不当差,今晚想痛快喝两口,娘的桂花酿实在馋人。”   看着女婿,言景山便是满眼喜欢:“去吧,爹等你回来,一会儿让你娘把菜再热一热。”   言夫人起身去打包月饼,出门见女婿正好声好气地哄她家闺女高兴,还亲手为扶意系上风衣的带子。   她走上前嗔道:“越大越不懂事,若没有镕儿,你和你爹这辈子还能好吗?”   扶意拿过月饼说:“你们只管疼他吧,反正等我回京城,也没人疼他。”   看着闺女气呼呼地走出去,言夫人问女婿:“老太太喜欢这丫头什么,怪招人嫌的?”   祝镕笑道:“只在您和父亲跟前娇惯些,在京城从不这样,您别担心。”   “镕哥哥,走不走……”扶意在门外喊。   “就来了。”祝镕应道。   “镕儿,慢些骑马。”言夫人叮嘱,“早些回来,娘等着给你热菜,好好和你爹喝两杯。”   祝镕作揖道:“是,孩儿去去就回。”   去往王府的路上,扶意念叨了无数遍,万一开疆输了怎么办,夫妻俩便合计好,到时候要亲自护送长公主返京。   虽然原本决心,若没有天大的事,哪怕皇后和二嫂分娩,他们也不回京城,但挚友的人生大事,终究不能袖手旁观,不论如何,都要让开疆和尧年圆满。   王府里,见扶意来陪伴自己,尧年总算露出几分笑容,命下人准备了一些饭菜,二人以汤代酒,说说笑笑,细数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   尧年说:“那会儿我察觉自己被监视,头一晚带着他满京城转悠的时候,原是想半路杀了慕开疆的,我连杀手都安排好了。”   扶意后怕不已:“真的?”   尧年像是喝汤也“醉”了,拉着扶意说:“可我看到他的脸了,这话我连慕开疆都没说过,你也不许说啊。他长得可真好看,我当时一见钟情,就没舍得杀,半路把杀手退回去了。”   见扶意满眼的笑意,尧年虎着脸,嗔道:“你在笑话我肤浅是不是,难道、难道你不看中祝镕的长相?”   扶意红着脸说:“那天在船上,我一回眸,就见他在辰光下长身玉立,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尧年问:“若真是萍水相逢,从此相忘江湖再不得见,你今生的姻缘,会不会就被这一见钟情耽误了?”   扶意想了想:“如今说这话,只怕想象不出来,但当时的一见倾心,到底也抵不过后来的相知相恋,天下好看的男子何其多,能与我心意相通的,只此一人。而这一人,即便不是祝镕,但凡能遇上了,我为何不珍惜?只不过,倘若他不是公爵府的公子,倘若不曾经历那么多的事,我的姻缘依然无法自己做主。我爹虽会护着我,不让我家老妖怪得逞,但也改变不了现实,最终或是离家出走,或是一死。”   尧年叹气,问道:“这么说,是祝镕给了你一切?”   扶意毫不犹豫地回答   :“若没有镕哥哥,我念再多的书,再如何有勇气与世俗抗争,没有权力地位在背后支撑,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现在书院里两个孩子,我对他们的爹娘说的很明白,不要以为让姑娘念书了,能和我一样嫁入公爵府从平民成为贵族,只不过是让他们的女儿,比普通人多认几个字,将来遇事能多一些思考,不要心甘情愿地被逼迫和奴役,知道什么是反抗。”   尧年问:“他们怎么说?”   扶意很是欣慰:“都是明白人,不重男轻女,就想着儿子有的姑娘也该有,可见商户农户又如何,这天底下从不该以家世门第分贵贱。”   尧年说:“我纪州百姓就是明白,如此我也能甘心留下,继续守护这道国门。”   扶意问道:“您原本不愿留在纪州?”   尧年颔首道:“在纪州,做得再好,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传承父王的事业,可我想以一己之力,让天下人明白,女子也能从军作战、保家卫国。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争的不是名利,是大齐的安宁,纵然天下人不承认我的功绩,我也无憾。”   扶意道:“长公主,您已经做得很好了,简直可以载入史册,在大齐历史上,与太祖太宗两位皇后齐名。”   尧年笑道:“若是从咱们这一代,能将太宗皇后的信念再往后传承下去,指不定大齐史上,还能出个女皇帝,这才是真正值得载入史册的。可惜我们是看不到了,皇兄光是要守卫国土,保护百姓就已费尽心血,根本无力再为了我们,与世俗抗争。”   扶意说:“只要天下人知道,曾经有过那样的信念,就一定会有人追随,当年太宗皇后又怎么想到,会在两百多年后,又有我们这些人,要继承她的衣钵。”   尧年满心豪气,端起汤碗:“说得好,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就要继续练功,不论守护国门,还是征战沙场,我要让大齐青史里好好把我记下来,成为后世后代女子内心的光明。”   姐妹二人畅想将来,尧年不知不觉吃多了,本就孕中困倦,竟是等不到信鸽到来,就睡了过去。   胜亲王和闵王妃回府,扶意前去行礼,说她要继续等着京城的消息,胜亲王道:“不论输赢,最终还是会让他们在一起,你千万劝着尧年,别冲动做傻事,皇帝要给天下一个交代,自然是诸多顾忌,每一步都要做得谨慎。”   扶意领命,在退回尧年的卧房,熟睡的人依然没醒,这叫扶意回想起自己有身孕的那些日子,如今觉着,当初吐得死去活来都是福气,又何惧困倦懒怠,只盼上苍垂怜,再赐她一个孩子。   想着想着,已是夜深人静,扶意守在灯下看书,忽然听翅膀扑棱的动静,她推门出来,果然是信鸽到了。   小心翼翼捉了信鸽,解下脚踝上的纸笺,再回到灯下,却是紧张地不敢展开。   “看吧。”背后突然传来尧年的声音,她一面转身给自己披上外衣,坐下道,“你说,我心里有准备。”   “是……”扶意定下神,利落地展开纸笺。   屋子里静了片刻,尧年抬起头问:“怎么了?”   扶意一哆嗦,说:“开疆输了……”   尧年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但也立刻决心,要自己去争取姻缘。   “但是!”扶意兴冲冲跑来,将纸笺递给长公主,“皇上为您和开疆赐婚了,他虽然输了比武,但是得到了赐婚的恩旨。”   尧年的心大落大起,简直不敢相信,颤抖着看纸笺,简单几句话,但说得明明白白,慕开疆输了比武,但恩旨以下,皇兄为他们赐婚了。   “为什么?”尧年不明白。   扶意直摇头,她也想不明白:“您稍等,我家也有消息等着,我这就回去核实。”   “我等你,路上小心,让他们给你套马车,扶意……”   不等尧年说完,扶意已经跑出去,等不及王府的下人套马车,她就要自己往家跑。   但没跑多远,就见祝镕策马而来,夫妻俩都看见了彼此,祝镕利落地下马,看互相的眼神,已是不必再多说什么。   祝镕道:“我身上酒气重,送你回王府,我就不进门了,你去禀告长公主后,我再带你回家。”   扶意嗔道:“不能再骑马了,一会儿我们走回家,或是坐王府的马车,你喝了多少?”   祝镕比了个二,又收回一根手指头,心虚地笑着:“就一坛酒。”   “骗人……”扶意说,“回家再说你,快送我去王府,长公主高兴坏了,可我们都不明白,明明输了,为什么得到了赐婚?”   祝镕道:“一定另有缘故,过几天送长信来,他们必定会解释。对了,想来长公主的信鸽不会提起,二嫂嫂生了,母女平安。”   扶意欣喜不已:“这下嫣然可要高兴了,她终于有妹妹了。”   中秋过后第二天,扶意就预备下了礼物,派人赶紧送回京城,她的贺礼到达京城那天,来自开疆的长信,也分别送到了祝镕和尧年的手里。   原来他输了比武,并非打输的,而是率先出了擂台。   可他不是被对手打出去,是将对方的长枪踢出去后,枪头直奔场外围观的百姓,开疆纵身去夺下长枪,才使得百姓免于受伤,但他因为摔出了擂台,比武结束。   比武结果上报后,皇帝立刻召集大臣商议此事,给予了头名重赏和功名,但最终还是选了慕开疆为妹婿。   扶意看信时,很疑惑:“皇上的意思,显然是比起武艺,更在意人品,那难道是否定人家头名的人品?那一位是东海大将军的儿子,东海王难道不护短,万一和朝廷起冲突怎么办?”   祝镕也觉得奇怪:“总觉得,还有蹊跷,但信里没说。”   京城里,开疆领了赐婚的恩旨后,便要护送“长公主”回纪州。   今日是启程动身的日子,大部队到了城门下,平理前来相送,也带来了东海大将军之子的贺礼。   开疆作揖道:“你帮了哥哥大忙,赞西边境的事,包在我身上,将来哥哥守护纪州,你守护赞西边境,大齐国土可保长治久安。”   平理笑道:“不过您千万不能告诉我哥,也不能告诉长公主,更不能让皇上知道我算计他。人家是信任我,才决定合演这场戏,回头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捎来了喜饼喜糖,我再给您送去纪州。”   开疆笑道:“还是先把你和秦姑娘的喜饼喜糖捎来,自然了,我和你三哥尽量回京来参加喜宴。”   平理竟是脸红了,躬身道:“开疆哥哥,一路顺风!”   深宫里,涵之在桌前写信,写着写着,就放下了笔陷入沉思。   项圻走进来,见她神情如此,关心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涵之却起身离座,向着丈夫深深跪拜。   项圻大惊,上前搀扶,但涵之说:“请皇上,容臣妾禀明。”   涵之今日才得到消息,在比武招亲的名单定下后,平理就去调查了每一个人的背景,估算出开疆哥哥最强的敌手,就是东海大将军的儿子。   他曾打算暗地里重伤那个人,好让开疆少一个敌手,但在潜入人家投宿的客栈时,发现了几封情书,原来东海大将军也是逼迫儿子来尚公主,不顾儿子另有心上人。   于是平理当时就现身,在险些打起来之前表明身份,和人家做了交易,开疆也在比武之前,就已经见过对方,并最终有了现在的结果,那长枪不是意外飞出去,而是被开疆故意踢向百姓,再自己飞身去扑救。   项圻搀扶涵之坐下:“朕早就知道了,在他们对决之前,朕就得到了消息,他们私下会面。”   涵之紧张不已:“皇上,平理年少气盛,太自以为是,他绝不是有心算计您。”   项圻却说:“平理如此,你该欣慰才对,他早已不是鲁莽的少年。其实朕一直两难,将祝镕留在身边,边境就少一位猛将,可若放他去,朕身边又少了臂膀。但现在看来,有人可以代替镕儿,就是平理,再过几年,朕可以毫无顾忌地放他去边境,只要他能继续有所长进,而非沾沾自喜,从此不求上进。”   涵之暗暗松了口气:“多谢皇上包容,多……”   话未完,涵之只觉得身下热流涌出,她抓紧了丈夫的手:“皇上,怕是、怕是羊水破了。”   “怎么这么早?”项圻惊慌不已,朗声道:“来人,来人!”   千里之外的纪州,今日晴空万里,但气候极冷,扶意等祝镕从军营回来后,便结伴来王府探望长公主,并告知京城发生了什么。   胜亲王和他们一道用了晚饭,众人相谈甚欢,酒足饭饱后,夫妻俩才要离开。   但刚到门前,忽听后院有人喊抓刺客,祝镕和扶意使了眼色,便纵身追去。   留下的人,皆淡定从容,毕竟在王府里抓细作,早已见怪不怪,而那一个在书房伺候,又被扶意撞见和北国商队有往来的,也证实了,是王爷的亲信,是反过来故意和北国保持联络的人。   闵王妃说:“你先回去吧,镕儿要帮着审细作,我会让他早些到家。”   扶意欠身道:“是,一会儿我让家人送棉衣来,这天冷得出奇。”   闵王妃仰天看着夜空:“怕是半夜就要作雪了。”   如此,王府派了马车送扶意回家,在门前目送管事带着车马离去,香橼才搀扶小姐进门。   扶意说着,要给祝镕送棉衣去,忽见一道白影从天空划过,只见信鸽落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等待主人靠近它。   香橼利落地抓了鸽子,扶意上手解下纸笺,就着灯笼展开,寥寥两句话,看得她心花怒放。   “争鸣?争鸣?”扶意大声喊着,“赶紧套马车,我要去王府!”   香橼捧着鸽子问:“小姐,怎么了?”   扶意扬了扬手里的纸笺,神采飞扬:“皇后娘娘今早生了,是个皇子。”   众人闻言大喜,争鸣和翠珠赶紧去套马车,香橼放了鸽子,跑着去取姑爷的棉衣。   扶意留在原地,提起灯笼再将纸笺上的字看了又看,忽觉额头星点冰凉,抬起头,在月色和灯火下,看见雪花纷纷扬扬而落。   “下雪了?”她起身来,伸手去接,指尖触碰到雪花的一瞬,星点冰凉,却在身体里化作涌动的热流,扶意直觉得一阵晕眩上头,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浑身紧绷,小心翼翼地收回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心中飞速地计算日子,顿时热泪盈眶:“镕哥哥……”   —全文完—   ------------   《盛世书香》完结感言   这是大琐第一次尝试,所谓开放式的结局,但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放式,毕竟大家能看得出来,故事和人物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且微信平台会有番外)。   大家最初看这个文时,一定都想象着,扶意将来位高权重,成为女官,成为公爵夫人,开办女学修改律法,乃至改变这个世道。   但是,从她和祝镕放弃爵位开始,再到两个人选择返回纪州,大家对今天的“结局”,应该不至于太惊讶。   是的,我就是想表达,这条路很难走。   在现世现代的社会下,依然无法达成的男女平等,即便是在虚构故事里的古代背景下,也完全不切实际,我不能瞎写。   可不论是故事里,还是现实世界里,只要还有人为此奋斗,为此抗争,再微弱的光芒,也足以照亮这个世界。   《盛世》总的来说,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故事,里面每个人都在努力搞事业,把宅斗文写得如此清(一)醒(本)脱(正)俗(经),我也是很奇葩了。   昨晚我还在和我的好友说,读者看到大结局,会不会炸毛,但既然我有勇气写了前面的150万字故事,我也该坚定地,用这样的结局来画上一个句号。   故事全篇时间轴,不足两年,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每一个人物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而在这些变化之后,扶意、祝镕、开疆、尧年、平理、闵延仕、韵之,乃至帝后……   年轻的他们,前路漫漫,在实现理想与抱负的征程里,等待他们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艰难困苦,而这一切,我都放在了这个“开放式”的结局里。   下周一开始,会每天(除周三)外,在微信平台(阿琐),发布主要人物的番外,会有后续的故事展开,也会有类似前传的讲述,敬请期待。   新书会在十一月初和大家见面,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