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盛宠妈宝 作者:芒鞋女 文案: 盛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长宁侯老夫人开始给长子议亲了, 她生了六个儿子,都是妈宝男,以长子为最。 众夫人无不等着看侯夫人被拒绝,心灰意冷的模样, 连太后都不看好,暗设赌局,赌侯夫人为娶长媳会吃几次闭门羹…… 众夫人将压箱底的银票翻出来压赌,准备大干一场, 谁知府里闺女,吵着闹着要给侯夫人当儿媳生孙女去!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婆媳 主角:夏姜芙 ┃ 配角: ┃ 其它: ====================   ☆、妈宝001   春寒料峭,天气乍暖还寒,入夜后,淅淅沥沥飘起了雨花。   东郊的宅子正是热闹的时候,丝竹管乐,舞姬艳妓,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咱真要进去?”白山俯首低道了句,有些打退堂鼓。   夜风吹得门前的灯笼摇晃不定,梁鸿双手托着领口,闻言面色僵硬,毫不留情踢腿踹了脚白山,“怎么着,你他妈也以为老子怂是不是?”   白山身子一崴,脸上尽是委屈,凡狎.妓冶游者,严惩不贷是内阁新颁的律法,由大理寺和刑部执行,梁鸿身为刑部右侍郎,依法办事,与他何干?   怪只怪,他自己时运不济,好死不死有把柄落在顾越皎手里。   想归想,他也不明白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走上台阶,四下张望几眼,侥幸道,“大人,此处人烟稀少,约莫是哪个商贾之宅,抄了便抄了?”   梁鸿甩了个白眼,“商贾?真要是商贾他顾越皎会放弃这么个立功的机会?当老子傻呢。”   白山垂首屏息,讪讪的不知怎么接话,顾越皎其人,仗着父亲长宁侯顾泊远有从龙之功,进刑部后那叫个目中无人,别说不把梁鸿放眼里,便是尚书大人,顾越皎都没忌惮过。   “大人,听说顾侍郎生平最孝顺,对候夫人百依百顺,不若您走走侯夫人的路子?”白山自认为想了个不错的主意,整个京城,能让顾越皎改变想法的只有其母夏姜芙了。   梁鸿轻哼了声,不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我求她,不如死了算了。”夏姜芙就是个只重颜色打扮的败家娘们,他七尺男儿,低声下气于她,有辱声名。   语落,他右手微扬,声音透着视死如归的坚决,“抓人。”   瞬间,身后蹿出一排训练有素的官兵,叩开门扉,破门而入,回廊两侧挂满了灯笼,五颜六色,高低错落,纸醉金迷。   梁鸿走在最末,但看假山楼阁,雕梁画栋,亭台水榭,别具一格,宅子背后的主人,不是皇亲国戚也是达官贵人,梁鸿的脸比来时又黑了两分。   官兵们长驱直入,吓得纵情忘我的男男女女大惊失色,找地四处逃窜,不时有几声刺耳的尖叫响起。   白山追随梁鸿多年,见过些世面,猜到今晚是栽跟头了,皇上为整改京城风气,下令禁严各大青楼酒肆,若有官员牵扯其中,连降三级,但官官相护,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律法颁布近两月,多是雷声大雨点小,严惩的都是些无名小卒,无官家子弟牵扯其中。   即使有,也被偷偷放了。   要不怎么说梁鸿时运不济呢,上个月抄了座养暗娼的宅子,将承恩侯府的二少爷抓了,梁鸿为讨好侯府,找了个替死鬼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李代桃僵,机缘巧合被回衙门的顾越皎遇着个正着,又凑巧遗落了二少爷的信物,被顾越皎捡着了。   一来二去,梁鸿可不得在案子落下前乖乖听顾越皎的话替他出面抓人?   摆明了受到威胁,但梁鸿还挣脱不得,否则暗放狎妓者乃徇私舞弊,被御史台一弹劾,别说降三级了,官职都可能不保。   越往里,遇到的阻碍越大,梁鸿的脸快黑成猪肝色了,白山略有同情的看了两眼梁鸿,梁鸿今年三十有余,眉目刚正,这副皮囊让很多人忽略他见风使舵曲意逢迎的为人而认为他是个好官,若努力把,还能往上升一升,但是看如今的情形,今晚纵然能立功,得罪的人只怕也不少。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冲破阻碍到了主楼,屋门大敞,门口站着一排墨青色长袍侍卫,梁鸿面色凛然,看屋子正中间架起了戏台,约莫有三台阶高,七八个女子搔首弄姿坐于台上,媚态毕露,他脊背一直,心里将顾越皎骂了个狗血淋头,许久才下令道,“抓人。”   立即,一群官兵蜂拥而上,没几下就将门口的侍卫全部拿下,顾不得梁鸿惊讶于刑部啥时候养了只不亚于兵部的精锐队伍,官兵们已进了屋子,内里传来少年暴跳如雷的怒吼,“滚开,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本少爷是谁,信不信本少爷革你们的职。”   得,听口气就是个招惹不起的主儿,梁鸿索性不进去了。   官兵们体格健壮,很快把人控制下来,一人反手架着人出来回禀,梁鸿肃然而立,嘴边的两撮胡须岿然不动,面无表情道,“带走。”   转身间,余光瞥到抹月白色身形,略有些眼熟,他驻足看去,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那是眉目清俊唇红齿白,酒醉微醺,面色酡红,比身侧的女子还要好看三分,他蹙了蹙眉,扫过边上的白山,白山虚眼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看着确实有些像......顾侍郎......”   梁鸿捋了捋胡须,目光略过少年腰间的玉佩,登时,眉梢大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叫他逮着个厉害的,他朝官兵道,“轻点,别弄伤了人,白山,你上前扶着。”   要不是不合时宜,他真想仰天大笑三声,任他顾越皎威胁狡诈又如何,有顾家少爷在他手里,别说顾越皎,便是顾泊远出面都要看他脸色,他不理会气急败坏的承恩侯二少,笑眯眯呵了口气,神清气爽离开。   他给了承恩侯一回面子,这次,是逼不得已必须得严办,怪不到他头上。   偌大的宅子,抓了上百人,收获颇丰。   是夜,春雨无声,正是好眠时。   长宁侯府的颜枫院静悄悄的,走廊的灯笼随风摇晃,尽头走来个发髻高挽的婆子,面色匆匆,到了门前,和守门丫鬟耳语几句,不时朝里张望。   “嬷嬷,夫人的脾性您也清楚,这事不如明早再说?”秋翠一脸为难。   嬷嬷紧蹙着眉头,愁眉不展道,“秋翠姑娘,事态紧急,明日的话不定会如何,今上最厌官家子弟沉迷美色不务正业,侯爷不在京中,不能看着四少爷出事啊。”   关系到四少爷的前程,秋翠面露犹豫,细问了几句,转身进了屋子。   她蹑手蹑脚行至内室,借着外室的光,屏气凝神点燃床头的八角宫灯,瞬间,屋子亮堂少许,她弯腰掀起藕荷色的纱帐,她推了推锦被下的胳膊,柔声道,“夫人,四少爷出事了,您醒醒。”   嬷嬷侯在门外,许久没听见动静,按耐不住尖声道,“夫人,您可别睡了,赶紧去看看吧。”   *******   夜深露重,刑部灯火通明,刑部尚书大人坐在上首,看着堂下坐无坐相站无站相的诸位头疼不已,半个时辰前,皇上急召他入宫,他以为和去年戒赌案子有关,谁料皇上命他急审连夜抓回来的嫖.妓.者,但看下首的少爷们,哪个不是身娇肉贵,家世赫赫的主儿,他哪儿敢审?恨不得大手一挥让各府邸管家把人领回去算了。   省心省力多好。   梁鸿坐在下首,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猜到尚书怕得罪人不想出头,他催促道,“尚书大人,根据律法,但凡官家子弟牵扯其中,三年内不得参加科举,登记在册,屡教不改者,贬其父辈官职,您刚正无私,今夜之事交由您再合适不过。”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和顾越皎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心头那叫一个解恨。   子不教父之过,长兄如父,不知顾越皎会不会降职。   他可是特意进宫奏请皇上请尚书大人主持审讯的,顾越皎收到风声却按兵不动,拿他当箭靶子,别怪他摇身一变,举矛反攻。   尚书心头不喜,气梁鸿擅作主张,得寸进尺,今晚这么大的动作至少该知会他声,这样的话完全能避开那几户家世显赫的人家,如今倒好,一锅全端了,其中有几位是世家子弟,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和世家为敌。   更别论左下角坐着位眼熟的少年郎了,长宁侯夫人多护短京他是见识过的,去年顾三少半夜赌钱被抓,沉迷赌博,荒诞奢靡,按照律法半年监.禁,顾侯爷官降一级,侯夫人听到消息,不由分说跑到宫里闹了场,据说还把皇上骂了顿。   不然为何抓赌之事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不就是皇上向侯夫人妥协了?   眼下可好,抓赌没个定论,抓嫖.娼估计也快黄了。   此时,外边人通禀说长宁侯夫人来了,不等他表态,梁鸿一脸热络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清着喉咙道,“快请,快请,来人啊,备座。”   点头哈腰,低眉顺目,不知情的以为他亲爹来了。   尚书心下鄙夷,骂了句马屁精。   长宁侯夫人生得端庄秀美国色天香,先皇还是皇子时就对她情根深种,登上皇位有意纳入后宫,谁知长宁侯阴险狡诈,挟恩以报,强娶了美人,气得先皇勃然大怒,一纸圣旨将其发配边疆,老侯爷过世才召他回京。   关于这桩事,还牵扯到一个人,便是当今太后了,先皇心有所属,太后耿耿于怀多年,听说她发了道懿旨,禁止夏姜芙踏出侯府半步,后来先皇过世,京城大乱,长宁侯誓死效忠拥护太子坐上皇位,太后才撤回了懿旨。   怔神间,只看一位穿着白色披风的女子迤逦而来,步态轻盈,高贵优雅,就像月色下映着光的美玉,温润夺目,光彩照人,他抿了抿唇,心道哪儿像是四十岁的人,说她二十多岁都有人信。   但看她面色温婉的走向闭目醒酒的少年,洁白如葱的手拍了拍少年肩头,少年睁开眼,瞳仁急剧收缩了两下,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嗫喏的喊了声娘。   梁鸿正了正色,上前拱手作揖,“侯夫人,不知是府上少爷,顾大人递的消息,下官没来得及核实身份,请您别和下官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有技巧,人虽是自己抓的,不过是顾越皎的意思,当哥的抓嫖.娼的抓到自己弟弟头上,真不该说是家风肃清还是家门不幸。   夏姜芙垂着眼睑,双眸平静无澜的落在顾越白身上,精致无暇的妆容好看到无可挑剔,如黑曜石般的眼珠子转了转,叹息道,“看吧,被抓了吧,都说叫你走远些了还不听,瞧瞧自己狼狈成什么样子了,赶紧回家睡一觉,明日跟娘去别庄泡温泉。”   ☆、妈宝002   这话一出,梁鸿身形颤了颤,朝上首的尚书大人投去一瞥,挤弄着自己细长的眉眼,示意他开口主持公道,然尚书根本不予理会,看丫鬟嬷嬷簇拥着夏姜芙快到门口时他才掩嘴重咳了两声,“夫人,还请留步?”   雨断断续续下着,夏姜芙已接过秋翠递来的油纸伞,闻言并未转身,只是语气略沉,“还有事?”   尚书大人一噎,很想直言说句你家四儿顶风作案被抓着正着,按律法不得释放,但话到嘴边却如何都开不了口,去年顾三少事件,夏姜芙被誉为慈母多败儿的典范,偏南蛮作乱,老侯爷戍守边境未归,又不能弹劾老侯爷育儿不严,为难夏姜芙传出去有欺负老弱妇孺之嫌,丈夫为国出生入死,妻儿遭人弹劾惩治,会令边关将士寒心,这不连皇上都拿夏姜芙没法子吗?   他还能比皇上聪明不成?   “城内宵禁,可要下官派人送您回府?”尚书大人心思一转,已有了主意,暂时不和夏姜芙硬碰硬。   梁鸿站立不安,不住给尚书大人使眼色,但尚书大人如何会理他?要不是他立功心切,哪来此刻的窘境,没个好气倪了梁鸿眼,一副他行他上的神色。   梁鸿歪了歪嘴角,硬着头皮上前,“侯夫人,不知顾侍郎在何处,此案是他接手的。”梁鸿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会让人把顾越白带走,只能把事情推到顾越皎身上。   “皎皎布置别庄去了,大人找他有事恐怕只有改天了。”夜风微寒,吹得夏姜芙不适的蹙起了眉头,抬脚离去。   梁鸿大急,伸手唤住人,“夫人,令郎怕是不能走,皇上下令严惩狎.妓者,令郎牵扯其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长篇大论还未说完,便被夏姜芙略有不耐的质问打断,“大人也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了,后宫佳丽三千不够还年年选秀,皇上此举,与狎.妓有何区别,要惩戒我儿,先进宫定了皇上的罪再说。”   转身斜了梁鸿一眼,“能走了吗?”   眼神漆黑如墨,但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侯夫人这是生气了。   想想也是,儿子嫖.娼被送进刑部,谁听着都会火冒三丈,只是夏姜芙未免狗急跳墙了些,竟拿皇上和后宫比较......   说的......好像又没错......   梁鸿沉浸在夏姜芙的言语里,她的意思,后宫那些妃嫔和......他摇摇头,摈弃脑中想法,回过神,一众人已消失于夜色中了,再看其他人,皆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自己鞋尖,脸上无不露着暗笑。   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尚书大人,您看顾四少都回去了,我家少爷......”   开了先河,刑部便处在了弱风,尚书大人大手一挥,让他们把人领回去了,自己也准备离开,看梁鸿瞠目结舌愣在原地,骂了句活该,等着吧,顾越皎那个孝顺子回来,有梁鸿愁的。   他拂袖离去,大堂内就剩下梁鸿一人,白山小心翼翼走上前,提醒道,“大人,人都走了,您看是回府还是歇在衙门?”   这么晚回府,传到夫人那,又是场官司,家有悍妇,家宅不宁,白山都为自家大人头疼。   “白山,你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梁鸿不甘心哪,他比顾越皎大一轮还多,却处处受制于人,千载难逢抓到顾越白,哪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思忖片刻,他当机立断道,“白山,备马车,我要入宫面见圣上。”   公道自在人心,律法是皇上定的,顾家漠视律法便是藐视皇威,不信皇上也睁只眼闭只眼。   梁鸿入宫的消息不消片刻就传到了长宁侯府,夏姜芙靠在铺了羊绒毯的榻上,秋翠蹲在一侧,轻轻揉着其眉心,“夫人,您说梁大人是不是和四少爷有什么龃龉,否则为何死咬着不放?”   尚书大人皆表了态,梁鸿却一意孤行进宫面圣,分明是要追究到底的意思。   “秋翠,你看我皮肤是不是被风刮皱了?”夏姜芙面上含怒,“真不知皇上养了些什么人,大晚上不睡觉到处抓人,也不见去通州抓悍匪,尽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人打转,快拿镜子我照照。”   秋翠再了解自家主子性情不过,戌时睡,辰时起,雷打不动,谁若中途滋事,夏姜芙那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去年闹到宫里不就是因为刑部打扰了她睡觉?   为防止事情再发生,秋翠认真凝视着夏姜芙,语气笃笃,“夫人,您的皮肤好着呢。”   双膝跪地的顾越白连连点头,“娘,整个京城就没比您好看的人......”   “闭嘴。”夏姜芙冷眼扫过去,摆手示意秋翠回屋找镜子,训衣衫不整的顾越白道,“少给我灌迷魂汤,我怎么和你们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着重保养,孝之始也,你倒好,仗着我和你爹给了副好皮囊就肆意挥霍,深更半夜饮酒作乐,看看这脸憔悴的,出去别说是我夏姜芙生的,丢我的脸。”   顾越白揉着自己脸颊,半信半疑,“不至于吧?”   见秋翠端着镶金框的镜子出来,他起身上前,接过镜子照了照,“还是好看的啊?”   夏姜芙哼了声,“亏得生在我肚子里底子好,否则到说亲的年龄,看看谁肯嫁给你,回屋睡觉去。”   顾越白恭敬的把镜子递上前,中规中矩作揖行礼,“娘,我去宅子是替您询问保养的方子的,别说,真叫我给问了出来。”顾越白顺势坐在榻前的矮凳上,眉飞色舞说起夜里见闻,夏姜芙被保养方子勾起兴趣,吩咐秋翠取了珍珠膏替她敷面,兴致勃勃听顾越白说着。   正起劲的时候,嬷嬷匆匆忙进来,甚至不曾通禀,“夫人,夫人,皇上命您清晨进宫,四少爷犯了事,皇上怕是要杀鸡儆猴了。”   急得嬷嬷来回踱步,但看母子二人安之若素,脸上没有丁点忧色,边上的秋翠手勾了膏轻轻涂抹在夏姜芙脸上,她无奈拍大腿道,“我的夫人哪,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敷脸呢。”   “急什么急,我还没告刑部一群人搅我好梦呢,他还敢恶人先告状,无非就是仗着侯爷不在京,哼,给我等着,待侯爷回京,我看谁还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夏姜芙顾及面上敷着珍珠膏,要知这珍珠是顾泊远去南海打仗带回来的,精贵得很,她可舍不得白费了这些珍珠,因此绷着脸,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我的夫人,是皇上要追究四爷,您还能和皇上闹?”   这话听得夏姜芙不喜,瞪着眼就欲发怒,顾越白察言观色先一步道,“皇上治罪可得有凭有据,我是去寻保养方子的,可没做其他,皇上总不能信口雌黄污蔑人吧。”   夏姜芙赞同的竖起大拇指,顾越白得意的挑了挑眉。   母子两一唱一和,气得嬷嬷跺脚,气急败坏转身走了。   烂泥扶不上墙,夏姜芙这辈子是没救了。   皮囊能有儿子的前途名声重要?真不是侯爷看上她哪点。   当然,她要是拿这话问夏姜芙,夏姜芙脱口而出就能给她答案,“顾泊远不就是看上我这副好皮囊吗?”   嬷嬷不问,何尝不是心底清楚答案。   “娘,嬷嬷也管得特宽了,不如儿子和祖母说,让嬷嬷还是回寿安院伺候得了。”顾越白适时讨好夏姜芙道。   “别,让她就在颜枫院待着,有她在,你祖母放心些。”她仰着头,珍珠膏里添了薄荷和甘露,浸得皮肤冰凉水润,“接着说方子的事儿,效果好的话先让你大哥试试,他去了刑部,风吹日晒,早出晚归,皮肤太粗糙了。”   顾越白眼神一亮,此事正合他意,他没和梁鸿打过交道,梁鸿抓着他不放,极有可能是和顾越皎不和,他今晚纯属被顾越皎拖累,能拿顾越皎做实验,他求之不得,不过嘴上却略有踟蹰,“那多不好,万一方子有问题,不是害了大哥?”   “成,那就你先试试,你爹不在,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出事。”夏姜芙从善如流道。   “......”顾越白忙摆手,“还是让大哥试试吧,他黑些,效果更立竿见影。”   “也行,你们兄弟两商量。”房里静悄悄的,夏姜芙见碗里还剩些珍珠膏,让秋翠给顾越白抹上,别浪费了,顾越白脸色一皱,趁夏姜芙闭眼休憩,忙向秋翠求饶,他是男子,真不想像五弟那样顶着“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的名头。   秋翠看得好笑,不动声色收了碗,示意顾越白去边上坐,否则夏姜芙睁眼,逼着他抹珍珠膏是跑不了的。   顾越白神色一松,他本就眉目英俊,委实不需画蛇添足。   难得有机会陪着夏姜芙,他坐在一侧,安安静静不说话,到时辰了不忘提醒秋翠替夏姜芙将脸上的膏刮了,用清水洗干净。   不知嬷嬷在老夫人跟前说了什么,老夫人让夏姜芙去寿安院用早膳,阴雨绵绵,夏姜芙夜里没睡好,急着去别庄泡温泉,回丫鬟道,“和老夫人说,一起用早膳的机会还多,待我从别庄回来,亲自去寿安院给她老人家请安。”   言外之意,今早不过去了。   丫鬟早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夏姜芙与老夫人不和又不是一年两年了,哪儿会给老夫人面子,她福了福身,躬身退下。   老夫人听了丫鬟的话,生了好一通闷气,待外边传来夏姜芙违抗圣旨,拒不入宫的消息她才阴转晴,转着手里的佛珠,和嬷嬷嘀咕,“远儿娶她我就不答应,以前在我跟前没大没小就算了,如今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继续下去,祖宗的脸面都给她丢尽了,你说,再给远儿找个妾室怎样?”   嬷嬷面露难色,多少年了,老夫人还没歇了这个心呢,真要有将夏姜芙比下去的妾室,夏姜芙哪儿还敢如此嚣张。   “老夫人,夫人只是爱美了些,不管府里的事儿,其他方面还算无可挑剔的。”   听着自己最信任的嬷嬷都为夏姜芙说话,老夫人神思一凛,铁了心要给顾泊远找个妾室,挫挫夏姜芙的锐气。   “老夫人,几位爷都这般大了,您可别闹得不愉快,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啊……”嬷嬷追随老夫人几十年了,不太明白老夫人为何总要和夏姜芙过不去,这些年往颜枫院塞的人还少吗,结果如何?不待侯爷出马,几位少爷就把人给解决了。   家和万事兴,老夫人也糊涂了。      ☆、妈宝003   老夫人起了纳妾的心思便坐不住了,慢条斯理取下佛珠,搭着嬷嬷手臂起身,沉吟道,“你出门打听打听皇上决定如何处置她,违抗圣旨可是砍头的大罪,别连累了阖府上下才好。”   “老夫人......”嬷嬷心下叹气,夏姜芙进门多年,皇上真追究起来,侯府上下谁脱得了干系,老夫人难不成还想把夏姜芙扫地出门不成?   “你赶紧去。”夏姜芙她是降不住了,皇上若能惩治她一通也好,起码让夏姜芙懂得收敛。   但她明显料错了,侯府马车刚出城就在朝堂传开了,但御史台的御史们却不发一言,朝堂上风平浪静。   最后还是梁鸿按耐不住,深吸两口气站出来指责夏姜芙纵容儿子为所欲为,有失世家夫人典范,理应责其闭门思过,至于顾越白,罪证确凿,该按律法惩戒。   大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文武百官大气都不敢出,心道,梁鸿莫不是脑子进水了,皇上真要动顾家人,去年顾越泽聚众赌博就惩戒了,哪儿会等顾越白犯事?眼下皇上避而不谈,明显不予追究,梁鸿堂而皇之谈论起此事,不是让皇上下不来台吗?   战事未息,顾老侯爷远在边关,京中妻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军营只怕会人心不稳,更何况......夏姜芙可不是省油的灯......   年轻时凭借自己姣好的容貌迷得顾泊远神魂颠倒,雕鸾倒凤,夜夜笙歌,生了六个儿子后更是日嚣尘上,整日专注于保养不顾其他,谁若在背后诋毁她两句,铁定要被报复回去,心眼比针眼还小。   梁鸿公然与夏姜芙为敌,前途堪忧哪。   殿内很是沉寂了会儿,直到响起道低沉而威严的嗓音,“梁爱卿所言甚是,就依梁爱卿的办。”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眼,眼底闪过疑惑,皇上是准备动顾府了?   梁鸿满脸喜色,挺直胸脯,行礼后退回原位,目光得意的扫过早朝前对他明嘲暗讽的几位大人,暗道,官海沉浮,远水救不了近火,顾泊远回京也无济于事,惩戒了夏姜芙和顾越白,他纵然得罪了人,却也拉拢了些人,尤其,能让皇上看出他不畏强权的忠心。   不等他志得意满,皇上的声音再度响起,“梁爱卿查清楚原委将证据移交大理寺,干系到侯府名声,朕不想让侯爷寒心,待昨晚涉事的众人盘问清楚后再作定夺。”   殿内再次安静,文武百官心思转了转,差点笑出了声,昨夜刑部发生何事瞒不了众人眼睛,侯夫人把顾越白领回家,余下嫖.娼者皆无罪释放,如今刑部关押着的只剩下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舞姬,梁鸿要证据,哪儿来的证据?   问同去的纨绔,谁敢供出顾越白的名字?   至于那群舞姬,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得了指示胡乱攀咬人?   皇上明面说查,实则还是有意放水!   梁鸿为官多年,但进刑部不过五年光景,只和侯府的顾越皎打过交道,正因如此,才把矛头对准顾家,却不想皇上如此偏颇顾家,瞬时脸色煞白。   人都放走了,要想抓回来难上加难,他去哪儿找证据给皇上?   想到昨晚押着顾越白的官兵,稍微有了些底气,这场仗,他只能赢不能输。   宫里的事儿,宫外传得沸沸扬扬,在顾府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府里人心惶惶,大树底下好乘凉,若夏姜芙这棵大树倒了,她们怎么办?   一时之间,一众丫鬟小厮跟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急于寻求新的靠山。   许多年无人问津的寿安院热闹起来,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夫人容光焕发,笑容满面,和嬷嬷道,“人哪,不能招摇过市,否则迟早会惹祸上身,好在皎皎他们几兄弟已成人......”   嬷嬷皱了皱眉,认为老夫人拎不清,夏姜芙是顾泊远明媒正娶的妻子,老夫人身为婆婆,更该宽厚待人,相较于夏姜芙的淡然,老夫人就显得小肚鸡肠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姜芙出了事,下边几位少爷的亲事怎么办?   她叹息道,“老夫人别想多了,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大少爷在刑部,会护夫人周全的。”   她是老夫人派去颜枫院为难夏姜芙的,但观夏姜芙为人处事,虽爱美成性,做事散漫,但颜枫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大事小事从未有过慌乱,夏姜芙明明不喜欢自己,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却也不曾恶语相向。   倒是老夫人......   “皎皎是个孝顺的,他爹要是有他一半,我何至于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听,老夫人又开始老生常谈的抱怨了。   嬷嬷派府里的小厮去别庄送的信,嬷嬷特意叮嘱夏姜芙别急着回京,待战事平息,侯爷率军回朝论功行赏时她再回府,看在侯爷的份上,皇上说不准会网开一面。   秋翠是夏姜芙身边的大丫鬟,今年不过十七,夏姜芙不喜欢上了年纪的人伺候,说会抬高她的年龄,故而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十多岁的丫鬟,她和夏姜芙说起此事忧心忡忡,“嬷嬷是不是危言耸听,莫不是想让您留在别庄,侯府就老夫人说了算?听姑姑说,前些年老夫人最爱调虎离山了。”   夏姜芙不主持中馈,但府里庶务全交由陪嫁丫鬟打理,有侯爷撑腰,府邸上上下下不敢说什么,老夫人不乐意也只敢暗中使绊子,婆媳两便是为了这事而不和的。   泡了半个时辰温泉,夏姜芙面露倦怠,躺在楠木雕花架子床上,慵懒道,“她有本事就抢吧,我还不想回去了呢,我眯一会儿,什么事醒了再说。”   秋翠应是,取下弯月勾上的纱帐,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绿色藤蔓爬至墙角,花团锦簇,绿意盎然,细细绵绵的雨悄无声息,轻薄的雾蔓延开来,仿若白云深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拐角处传来沉闷的尖叫,“娘叫我陪着来的,我才不回书院,要回你自己回。”   顾越白严肃的瞪着拽着他衣袖的顾越皎,姣好的面庞尽是怒气。   “一年之计在于春,你却贪图享乐,骄奢淫逸,父亲回来,有你受的,跟我回京。”褐红色梁柱边,男子长身玉立,眉目英挺,语气不容人置喙。   秋翠过去,矮了矮身子,施礼道,“大少爷,四少爷,老夫人正睡着呢。”   顾越皎眯了眯眼,反手擒住顾越白手臂,拖着朝外边拉,气得顾越白急红了眼,却不得不压低声音,“大哥,你欺负人,你问秋翠,是娘主动带我过来的,你忤逆娘就是不孝。”   “娘耳根子软,不过问你偷跑回府的事,那你与我说说,书院没放假,娘特意去书院知会你的?”顾越皎眼中闪过讥诮,气得顾越白骂了句粗话,顾越皎手下加重力道,疼得顾越白嗷嗷直叫,又顾忌夏姜芙睡觉,不敢敞开嗓子,一时胀得满脸通红。   忽然,月亮形拱门外走来三人,见顾越皎押犯人似的押着顾越白,其中个子最矮的少年面露欣喜,“大哥,四哥,你们果然来别庄了,我就和三哥说他还不信,娘呢?”   说话的是顾越流,假意没看见顾越白的求救,直直奔着屋去,顾越皎正欲出声提醒,但被顾越白用力挣脱而怔忡了下,这个空档,顾越流已喊了出来,“娘,娘,我和三哥五哥来了,给您摘了好些花儿。”   顾越皎望去,只看顾越流侧身从书童手里接过一捧花,娇艳欲滴,花瓣颜色层次分明,上还滴着雨珠,他脸色微变,“哪儿来的?”   藏不住话的顾越流下一句就道出了花的来源,“是裴夫子培育的美人笑,五年开一回,我盯着许久了,今早花骨朵刚绽放我就摘来送娘,大哥,我孝顺吧?”   顾越皎脸色微沉,顾越白留意不对劲,拔腿就跑,他不懂什么花五年开一回,但裴夫子爱花成痴,京城每年的赏花宴里,名花皆出自他手,顾越流摘了他的花,无异于老虎身上拔毛,不用等父亲回来,顾越皎就能扒了他一层皮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顾越流,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尊师重道,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学了?”顾越皎五官冷硬,眉梢氤氲着狂风骤雨,吓得顾越流手抖了抖,嘴硬道,“我怎么不尊师重道了,夫子常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是学以致用......”   “你还狡辩?”   顾越流来气,“你才狡辩……”   二人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好了,别吵,什么话慢慢说。”夏姜芙拉开门,留意到涂抹了丹蔻的指甲刮花了,她蹙了蹙眉,面露不悦之色。   顾越皎和顾越流止了争执,面有讪讪,连跑出去十几步远的顾越白皆顿足立在原地,夏姜芙起床气出了名的重,天皇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整个颜枫院没有不清楚的。   搅了她好梦,接下来有得受了。   “呀,真花了,挽救不回来了,秋翠,替我洗了吧。”许久,她轻吐了句,一脸惋惜。   在场的人无不神色一松,夏姜芙见他们愣在原地,忙招手道,“下着雨别淋湿了衣衫,进屋来说话。”   脸上尽是柔色。   顾越流回过神,欢快的蹦到跟前,双手递过手里的花,邀功道,“娘,您看看喜不喜欢,美人笑,不就是形容娘的吗?裴夫子看得可紧了,要不是我运气好碰着他急匆匆出门,还摘不着呢。”   ☆、妈宝004   顾越流笑容憨态可掬,纵使嗓音处于变声期的沙哑,但好看的容貌精致得让人不自主的忽略他的声音,夏姜芙接过花,随意拨弄了两下,刹那间,花骨朵竞相绽放,红黄蓝绿交相辉映,如美人笑靥,看得夏姜芙顾盼生姿,“幸不辱名,看来裴夫子有几分真本事,皎皎,回京后你请裴夫子来府,替我好好请教请教。”   “娘,您若喜欢,我再去裴夫子院里找找,奇花异草,应有尽有。”顾越流挺了挺胸脯,眼神极为得瑟。   不等夏姜芙回应,插进来一道声音,“娘,六弟不问自取,行径和盗贼无异,裴夫子目下无尘,知道后恐不会善罢甘休。”   顾越皎冷飕飕瞪着顾越流,眼神比冰渣子还冷。   顾越流害怕得缩了缩,随即又梗着脖子道,“好鞍配好马,良驹遇伯乐,与其默默无闻的盛开,枯萎,不如好好供人欣赏呢。”   裴夫子原名裴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入翰林后,凭着编撰的《百花绽》名声大噪,为潜心钻研培育奇花萌生退隐之心,先皇求才若渴,于书院设花草一课留他授课,凭借精湛的花技和古板严苛的品行,裴白极为受读书人推崇,更有读书人将栽花浇花比作教书育人。   裴白的地位,可想而知。   夏姜芙后知后觉,目光意有所指的瞥向不认同此事的顾越皎,顾越皎抿唇,“就是那位裴夫子,美人笑五年才开花,为了目睹其风采,皇上早有旨意,待花开之日,在京中办场赏花宴,文人墨客,世家夫人皆可参加。”   而顾越流口中裴夫子匆匆出门,十之八九是进宫面圣去了。   夏姜芙面色一白,再看手里的花,感觉有些烫手,“小六,你不会把裴夫子的花全摘了吧?”   顾越流自知闯了祸,不住朝身后的书童摆手,书童浑身哆嗦,尾音皆在打颤,“奴才站得远,看得不甚真切,好像留了一朵?”   夏姜芙略有怀疑,目光忧惧的望着顾越流,让他给自己个准话,顾越流眼珠下翻,不确定道,“周遭还有许多花,应该留了朵吧。”   “我倒是宁肯你说全摘了。”夏姜芙哀叹了声,她肚里蹦出来的她会不知是什么性子?都怪她,常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眼下好了,捅出大篓子了。   顾越流悻悻一笑,不敢再吱声。   “罢了,花都摘了,说再多都于事无补,此刻送回京无异于在裴夫子伤口上撒盐,效果适得其反,秋翠,把花拿去插上。”夏姜芙凑近嗅了嗅,香味浅淡,初闻着有些甜,慢慢的转为凉爽清新,神奇得很,她心思一转,改了主意,“算了,交给秋荷做香胰,香薰也成。”   若是有外人在,恐怕又要骂她慈母多败儿了。   人生在世,夏姜芙素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谁骂她,她准会逮着机会报复回去,因而,不惧怕外人说,但看顾越流忐忑不安,像被吓着似的,她安抚道,“此事你别怕,出了事有娘顶着呢,和你三哥五哥泡泡温泉,娘和你大哥商量商量对策。”   顾越流眉梢微喜,毕恭毕敬行了大礼,左右拽着两位哥哥朝后边温泉池去了。   顾越皎眉心跳了跳,“娘是不是太纵着六弟了?”   “你小的时候娘不也纵着你长大的,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儿禁得住吓,吃不好睡不好长不高了怎么办?”夏姜芙不以为然。   顾越皎无言以对,继续这个话题就该惹得夏姜芙骂他吃里扒外了,于是他岔开了话题,“那娘准备怎么办?”   一时半会,夏姜芙也没个主意,“去正厅说吧,对了,有件事我没来得及和你说,刑部梁鸿昨晚把小四抓了,说他私行宿娼,道德败坏,触犯律法理应重罚,要不是我将小四接回来,他在刑部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   顾越皎步伐微滞,“四弟去了京郊私宅?”   夏姜芙点头。   “我看父亲不在,他皮紧实了,各大青楼酒肆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街小巷的摊贩皆得到风声,他还敢寻欢作乐......”顾越皎面色渐沉。   夏姜芙漫不经心走着,“和小四没有关系,他多大,哪懂那种事?我看是梁鸿借题发挥,你不是说他上个月私放了承恩侯的陆柯吗,此人趋炎附势,还说消息是你给的让我们窝里反,挑拨离间,手段下作,你别掉以轻心。”   顾越皎讶然抬头,目光晦暗不明,“娘不信?”   “娘信你没有恶意,你们几兄弟可不只是继承了娘的美貌那么简单......”夏姜芙说这话的时候,极为认真和自信,细雨如丝,轻拂过她眉眼,姿容艳艳,比院里的花还要潋滟三分。   顾越皎想起京城上下对他们几兄弟的评价,对夏姜芙的话深信不疑,解释道,“律法新出,总得有人抛头颅洒热血,梁家在京城根基浅,他出面,在外人看来公事公办而非趁机打压敌党,故意陷害......”   夏姜芙笑着打住他,“朝堂的事儿娘不懂,你办事娘放心,对了,娘还记起一桩事,嬷嬷说今早皇上邀我进宫,我没理会。”   天大地大,美容养颜最大,她熬了一宿,不泡泡温泉,皮肤快和老树皮似的了。   要她说,皇上也挺可怜,深更半夜正是好眠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被拉起来论公道,什么话非得晚上说?不知情的,以为梁鸿故意抢妃嫔侍寝的时间滋事是为了夺宠呢。   换作她,甭管大事不大事,先将耽误她睡觉的人仗责二十,白天再议事,不信满朝文武都是不要命的。   顾越皎不知还有这事,“娘为什么不进宫?”   “进宫做什么?皇上话不多,瞪着眼珠子挺瘆人的,况且我又没错,干嘛要低声下气三跪九叩。”   顾越皎眉心突突直跳,那是九五至尊的皇上,到夏姜芙嘴里,倒成牛鬼蛇神了,他想说点什么,忆起夏姜芙的起床气,说了也白说,依着夏姜芙的性情,进宫后没准让皇上更窝火,夏姜芙就是有这个本事,哪怕轻声细语,能堵得你气一个月,皇上哪儿是夏姜芙的对手。   “娘,让秋翠陪您转转,我回京探探风声。”顾越皎待不住了,朝夏姜芙作揖后便阔步离去,到了门口,悄无声息去到温泉池,将玩得正欢的顾越白和顾越流捞起来,左右手架着出了门,夏姜芙抗旨的事儿他当儿子的挡着,至于嫖.娼和摘花,谁做的谁解决。   顾越白和顾越流不从,如杀猪般的嚎叫,顾越皎担心惊动夏姜芙,撕下一块锦袍塞进二人嘴里,警告道,“再哭,信不信把你们送父亲那去。”   二人对视眼,不住摇头,却也不敢挣扎。   只要不落到顾泊远手里,什么都好商量。   三人回城,穿过南雀大街,马车驾轻就熟的驶向威严肃穆的府门,管家早候在门口,不待他们下马车便迎了上去,忧心忡忡道,“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府里乱了套了,宫里派人传消息,让夫人带着六少爷进宫请罪,裴夫子在宫里晕厥好几回了。”   管家是顾府的家生子,夫人不管事,顾越皎在京,大事小事皆顾越皎拿主意,他愁眉不展道,“府里有些管事蠢蠢欲动,去寿安院表忠心都不下两回了,大少爷……..”   顾越流心知在劫难逃,那唯一的救命稻草都被顾越皎给拦了,他大哭不止,“大哥啊,我不想死啊,你要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顾越白听着和自己的事情无关,松了口大气,拍着顾越流的胳膊安慰道,“六弟,你别怕,大不了我找娘,皇上怕咱娘。”   听听,多嚣张啊,顾越皎一记冷眼扫过去,顾越白乖乖闭了嘴,见状,顾越流哭得更伤心了。   “四弟,你的事儿我稍后再跟你算,六弟,回屋换身衣衫,立即随我进宫。”裴夫子五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不在顾越流身上撒气,郁结难舒。   顾越流边哭边抹泪,乖乖换好衣衫,拽着管家的手不肯松开,“福叔,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声音沙哑哽咽,别提多可怜了,看着他长大的福叔跟着抹了两滴泪,“六少爷您别怕,待会我就去别庄找夫人,她在,外人不敢欺负您。”   顾越流还是哭,“大哥不让找娘。”   福叔噎了声,拿不定主意了。   顾越流哭哭啼啼跟着顾越皎进了宫,哭声至宫门才停歇。   “夫子,朕已派人去侯府,定会给你个公道。”皇上坐于雕花紫檀椅上,冷硬深邃的五官略显清冽,说话时,差宫人继续添茶,抬眉扫向殿门处,眉梢隐有不安。   裴白直身而坐,将皇上的神情看在眼底,端着芙蓉白玉茶杯,迟迟不动,茶水飘着几片茶叶,如轻舟泛湖,优雅自得,他凑到嘴边,轻轻抿了口。   不一会,顾越皎和顾越流姗姗来迟,皇上急言训斥几句,听得顾越流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时不时拿黑白分明的眸子楚楚可怜望着裴白,像是裴白暗地告状似的,气得吹裴白胡子瞪眼,当着皇帝的面,又不敢多说,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别提多精彩了。   皇上训得差不多了,转身朝裴夫子道,“裴夫子,边关动荡,侯爷日理万机,此事暂且搁置,待侯爷回京再做定夺如何?”   颇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味。   顾越流大喜过望,双腿屈膝,跪拜道,“皇上圣明。”   语气爽朗流畅,无不透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姿态。   裴白铁青着脸,但看顾越流逃过一劫,喜不自胜,他只觉天旋地转,眼神模糊,头一歪,再次晕厥过去。   ☆、妈宝005   太医扎针半个时辰后裴白才悠悠转醒,见皇上出言维护,满腔愤怒无处发泄,眼神阴测测的望着跪地不起的顾越流,咬着后槽牙走了。   身形刚直,步伐沉重,仿若马蹄跺着地面,恨不得跺出个坑来。   看得顾越皎眉头紧蹙,怒火丛生朝顾越流道,“夫子身体不适,还不快扶他回去歇息?”   裴白在读书人中地位高,顾越流得罪他,往后在书院会吃更多苦,他先一步伸手搀扶摇摇晃晃的裴白,却被裴白甩开,“卑职身份低微,人微言轻,别脏了顾侍郎的手。”   言语尽是疏离和冷淡。   顾越皎送他出宫殿,心有补偿道,“我听闻巴蜀有种名花,花瓣晶莹透亮,花香淡似无味,生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入夜能照明,仿若萤火,被推崇为月亮花,胞弟顽劣,毁了您心血,我愿意为夫子寻其花苗,还望夫子原谅胞弟一回。”   裴白捋着胡须,几不可查冷哼了声,月亮花只在古书上有过记载,他问过巴蜀中人,从未见过,真假还不可知,顾越皎好大的口气,他肯送也要看他肯不肯收。   顾越流耷拉着耳朵,仓皇的抬头,但看顾越皎俯首帖耳,态度跟低声下气的下人无甚区别,撇嘴道,“大哥,您也见着了,夫子看不起,您又何须强人所难。”   “住嘴。”顾越皎回眸,恶狠狠倪了顾越流一眼。   裴白脸色一沉,拂袖而去,顾家几个儿子被养得目中无人,实乃京中纨绔,于这种人,多说作甚。   虽月亮花难得一见,但他还不会为了那传闻中的花而恩怨不分,顾越流顽劣不堪,仗着侯爷有赫赫军功而嚣张跋扈,实乃京城祸根,他怒气冲冲回府,差侍从研墨,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大字批.斗之词,命人送往边关。   顾越流不知大祸将至,出宫后火急火燎奔去别庄,添油加醋指责顾越皎欺负他,请夏姜芙为他做主。   暮色.降临,凉风习习,穿过窗户,带来丝冰凉,夏姜芙净了脸,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秋翠在她脸上涂涂抹抹,顾越流腮帮子气得胀鼓鼓道,“娘,您该好好说说大哥,裴夫子虽有功名但无实权,他是堂堂刑部侍郎,何须忌惮......”   夏姜芙没吭声,待脸上的花露抹匀,她吩咐秋翠道,“暂时到这,你下去,我和小六说说话。”   她穿了件梨花白的褙子,下系着嫩绿色缠枝绿芽罗裙,素净不失富贵,满头珠翠,明艳端庄,瞧着便是慈善之人,几个儿子最听她的话,偏偏她不吩咐他们做事。   秋翠微微福身,掩了半扇窗户,徐徐退出门外。   少许的风吹动门帘的珠子,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顾越流双手趴在梳妆台前,深黑的眸子尽是期待,“娘,您是不是无聊,我陪您下会棋?”   他们几兄弟的棋艺都是夏姜芙教的,五岁之前,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夏姜芙下棋了,夏姜芙懂很多,会和他讲许多外边的见闻,仿若身临其境似的,有平淡碌碌无为的渔夫,有十年雪花银的知府,有尔虞我诈的大臣,也有四面楚歌的帝王,每一个故事新奇动人,他最爱听了。   夏姜芙对着镜子推了推下抿的嘴角,语气平平,“我们不下棋,说说你大哥低声下气的事,平素你常说大哥对你严苛,伺机公报私仇,那他在裴夫子跟前吃瘪,你该幸灾乐祸才是,为何抱不平?”   顾越流生了张瓜子脸,轮廓清晰,一双眼格外有神,他缩了缩手臂,眼睛挪向别处,夏姜芙敲了敲梳妆台,他不情不愿道,“在家对我们凶巴巴的,出门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看着心头不爽。”   “他为何出门就焉了?”   顾越流极不想承认一件事实,但被夏姜芙嘴角温和的笑闪了闪,话脱口而出,“我摘了夫子的花,他想在夫子跟前为我求情。”   话完极为别扭的转过了脸。   夏姜芙摸摸他的头,指着边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这么说的话,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了?”   顾越流不知如何作答,缓缓点了下头。   “你能和娘说说,如何想着摘夫子的花了?”夏姜芙语气和缓,脸上没有丁点怒气,顾越流在夏姜芙跟前随性惯了,不提别人,他自己的事但凡夏姜芙问,几乎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跟陆宇他们打赌,他们说我不敢摘夫子的花,我偏要摘给他们看,娘不是教我出门别怕事吗,我祖父是威风凛凛的护国将军,父亲是功不可没的长宁侯爷,还怕他们不成?”说起此事,顾越流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我赢了很多银子,换了钱就去珠宝阁给娘买镯子。”   夏姜芙喜欢花,赢了钱,还能讨她欢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陆宇就是承恩侯府的小公子?我听你大哥说起过,他多大了,为人怎样?”夏姜芙轻轻揉着脸问道。   聊起书院的事,顾越流兴致勃勃,“我不是和娘说过的吗?和我同岁,为人愚昧无知,他三哥明明是庶子,他把人当亲哥似的,被设计差点坠河没了小命。”   夏姜芙没事喜欢听秋翠聊外边的事儿,这件事她略有耳闻,承恩侯夫人鱼蚌生珠,待小儿有求必应,陆宇从小混迹各类场所,心思深不可测,据传,承恩侯有意让陆宇继承衣钵,接管承恩侯府,这般厉害的人,在顾越流眼中不过愚昧无知四个字。   她双手滑至眉心,很想骂句你才有眼无珠呢。   “娘,您是不是不舒服,我替您揉揉。”顾越流一脸担心,夏姜芙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时常露出头疼的模样。   夏姜芙往后躲开他的手,顾越流会意,夏姜芙容颜干净,他手脏得很哪会让自己碰,他起身朝外吩咐秋翠打水,夏姜芙叫住他,“娘没事,你坐下,娘的话没问完呢,好端端的,为何打赌打到裴夫子头上去了?娘往常不是教自己的东西别嫌弃,外人的东西别惦记,你不记得了?”   顾越流坐回位子上,斩钉截铁道,“没忘啊......”   “美人笑是裴夫子的,你们打赌毁了他的花,可想过他的感受?”夏姜芙脸色白皙,瞧着不太对劲,不是生气,像是病了似的。   顾越流认真想了想,声音低了下来,“那会我只想着赢,没想那么多,娘不是很喜欢吗?”   “娘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南海的珍珠,藻泥,北塞的狐狸貂皮,你咋不想着给娘弄些回来?”夏姜芙垂下手,心头无奈,骂人生气有辱颜色,她素来和颜悦色,却不想养出这么蠢的儿子。   前倾着身子,替他理了理翻起的衣领,“每年守岁,我与你父亲也会打赌,可有用你们的压岁钱?亦或者你祖母屋里的奇珍异宝?”   顾越流毫不犹豫摇了摇头。   “你设身处地,想想裴夫子的感受,你们打赌,他的花遭了无妄之灾,换成你你会如何?裴夫子备受推崇,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毁了你前程,娘再喜欢,你们也不能把自己将来给搭进去。你大哥为你出头实乃用心良苦,你却告状,传到你大哥耳朵里,令他何等寒心。”夏姜芙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见他满面愧色,展颜笑道,“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明日还得早起做功课,不懂的请教你三哥五哥。”   顾越流哦了声,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又转身,黑白分明的眸子尽是困惑,“娘,你说陆宇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娘没和他们打交道,不予评价,你们一个书院的,你比娘明白才对。”脸上的花露干了,她朝外唤道,“秋翠,服侍我敷脸。”   顾越流如何也想不明白,穿过回廊转去前院,内里传来朗朗书声,顾越泽他们正围着桌子诵书,桌上堆着好些茶壶,几兄弟的规矩,谁背不出来就喝茶,脑子不灵光的时候,喝下肚能撑破肚子,他搓搓手走进去,“三哥五哥,我与你们说件事,你们帮我分析分析......”   他低着头,说了事情的原委。   烛火通明,顾越泽眯着狭长的眼,语气轻飘飘道,“有什么好分析的,你被算计了啊,裴夫子为人如何书院无人不知,你得罪他,往后可有苦日子过了。”话完,一双妖冶的眸子缓缓睁开,顾越泽朝顾越流勾了勾手指,顾越流欣然凑过去,但听他道,“六弟,五十两,我告诉你解决的法子。”   他们每月十两银子,顾越泽一开口就要了他近半年的月例,顾越流护着腰间荷包,侧身不理。   “六弟,你打赌不是赢了吗,五十两对你来说小意思,杜宇老奸巨猾,挖了这么大个坑给你,你就当缩头乌龟不反击?”顾越泽嘴角噙着笑,不动声色掀开书本第二页瞄了几行,被顾越武抓着正着,“好啊,三哥,你耍诈,不行不行,喝茶,罚三杯。”   顾越泽无所谓的倒了三杯,一饮而尽,“好了,轮到你了。”   二人旁若无事背书,顾越流咬咬牙,取下腰上荷包扔给顾越泽,“我没有五十两,里边是他们的欠条,算不算?”   “算,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赊账不还。”顾越泽慢条斯理解开荷包,乖乖,一张欠条上按了七八人的手印,共有五张欠条,看到数额时,他眼里闪过精光,“六弟,想不想让他们丢尽脸面往后再也不敢算计到你头上?”   顾越流咬牙切齿点头,声音掷地有声,“想。”   “乖,三哥教你。”   ☆、妈宝006   顾越流眸色渐亮,侧耳片刻,脸上笑靥如花,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   兄弟合谋,夏姜芙自是不知,清晨听秋翠说顾越泽他们回城,只当兄弟手足情深,代顾越流赔罪去了,早膳后,她去院里转了圈,花团锦簇,皎皎动人,她差秋翠回去拿剪刀,去院子修剪盆栽用,爱花始于其香,忠于其颜,裴夫子惜花,无可厚非。   “夫人,握剪刀伤手,磨起了水泡的话要疼上好几日,您若想在屋里放几盆,奴婢与秋荷说。”秋翠适时提醒。夏姜芙喜欢修剪成形的盆栽,但从不自己动手,就跟她喜欢穿漂亮的喜欢却不做女工一样,但凡劳力伤身的事儿,夏姜芙一向避而远之。   “不用,我自己来。”   裴夫子嫉恶如仇,顾越流摘了他的心头好,哪会轻而易举放下此事,要让裴夫子消气,还得动些真功夫才成。   巴蜀之地远在千里,月亮花望尘莫及,她不可能千里迢迢为裴夫子寻花,但赠几盆雅致独特无二的花还是能办到的。   花香风和,她穿了身素净的衫子,蹲身与花齐高,芙蓉媚面,姿色优雅高贵,颜色比花更甚三分,别庄的园子是顾泊远自己设计的,影壁回廊,雕花叠石,匠心独运,命秋翠取个雕红漆海棠花的花瓶,将花插于其中,再细细剪裁。   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手心起了水泡,大拇指关节处的水泡破了,疼得厉害,刚回屋涂上药膏,院外嬷嬷仓皇来报,说京中乱成一团了,顾越流纠集府里的侍卫,堵了承恩侯府大门,直言陆宇欠债不还,有辱侯府世家名头。   嬷嬷说起此事怒火攻心也不为过,眼看侯爷回京在即,结果一件件糟心事没断过,“夫人,六少爷年少无知,侯爷不在,您多劝着些,承恩侯府是什么人家,哪会欠钱不还?传出去,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吗?”   老夫人听闻此事差点没晕过去,扬言要休妻呢,恼恨夏姜芙没把孩子教好,丢尽顾家脸面。   夏姜芙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手,来回翻转着瞧,嘴里诧异连连,“嬷嬷,你说笑呢,小六有那等胆识,何至于摘裴夫子的花?”   简而言之,顾越流没有脑子,做不出公然挑衅之事,除非背后有人指点,若是这样,欠钱之事,十之八九也是真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顾越流上门讨要,没错啊,见嬷嬷嘴唇发红,明显上火的征兆,她朝秋翠摆手,“秋翠,搬凳子让嬷嬷坐下说话。”   “夫人,什么时候了,您赶紧回城劝着六少爷啊,承恩侯府乃先皇钦封的爵位,世袭罔替,六少爷势单力薄,万一缺个胳膊啥的,将来如何是好?”嬷嬷面露急色,因着惊惧,整张脸都显乌青之色,早些年她就让夏姜芙好好教导几个孩子,夏姜芙不听,这回捅出篓子了吧。   夏姜芙充耳不闻,放下手,对着镜子理了理头上发髻,唤秋菊道,“打水伺候我洗漱.......”   嬷嬷目光一滞,落在她粉面桃腮的脸颊处,语气尖锐,“夫人,您真要看着六少爷死是不是,大少爷在朝堂遭人弹劾,二少爷远在边关,三少爷四少爷自身难保,要六少爷再出个事,您怎么对得起顾家列祖列宗。”   话到了后边,明显气急败坏了。   秋翠听得触目惊心,放下椅子,忙拉扯了下嬷嬷衣衫,主子们的事不是她们能品头论足的,嬷嬷太过夸大其词了。   然而嬷嬷是真的来气了,夏姜芙嫁进侯府对府里庶务不管不问,不敬公婆,不遵夫纲,甩开秋翠的手,转身阔步离去,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   夏姜芙安之若素的顺了顺鬓角的碎发,声音波澜不惊,“秋菊,打水去。”   秋菊退出门,秋翠不动声色跟着退下,瞅着嬷嬷冲出半圆形拱门,她提着裙摆,快速追上前,回廊尽头才把嬷嬷拦了下来,夏姜芙真要像嬷嬷说的冷血无情,就不会将自己双手磨起水泡了。   表面不在意,心里何尝不惦记?   夏姜芙洗了脸,回内室换了身崭新的衣衫,没过问秋翠去处,将秋荷唤到屋里交代了几句,再三确认脸上的妆容才让秋菊备马车回城,嬷嬷在门口候着,脸色稍微好转了些,见夏姜芙端庄优雅走来,矮身认错道,“老奴说话多有冒犯,请夫人责罚。”   夏姜芙微微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在她脸上逡巡,嬷嬷和老夫人年纪相仿,论起来,还是侯爷的奶娘,因着舍不得老夫人一直留在府里,身材有些发福,眼角细细密密的褶皱犹如老树皮的纹路,眉间萦绕着愁绪。   “你看不起我泡温泉,那就罚你留在别庄泡两日。”她的声音慵懒散漫,惊讶得嬷嬷抬起头来。   夏姜芙径直离去,坐上马车,嬷嬷才想起要回礼,秋荷站在她身后,小声道,“夫人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嬷嬷的话她没往心里去,夫人为了让裴夫子消气,亲自剪裁了六盆花,吩咐我用冰块冻结其花瓣,连夜送往裴夫子府上,她不苛责六少爷自有她的用意,嬷嬷,您别怀疑夫人的心。”   严父慈母,顾泊远严苛,雷厉风行,几位少爷没有不怕他的,若夏姜芙再整天怒目而视,几位少爷的日子可想而知。   夏姜芙每回教导几位少爷都会把下人支开,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但夏姜芙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人到了年纪自然就懂事了,不懂事的年纪说再多都没用,哪怕是成熟稳重的大少爷二少爷,年幼时都做过许多顽劣事。   人心险恶,自己从过恶,往后才能应对复杂变幻的朝堂,夏姜芙的道理高深莫测她听不懂,但侯爷未曾有反驳,可见是默认了的。   嬷嬷沉默不语,但眉目明显舒展了许多,望着马车驶远的方向,碎道,“你懂什么,哪有当母亲盼着孩子坏的,她有什么用意,无非就是懒得管,你看几位少爷夜里搅她好梦她什么反应?”   秋荷沉吟须臾,不吭声了。   夏姜芙的起床气多重,她深有体会。   夏姜芙没有回府,命车夫直接将马车驶去承恩侯府,远远的便听见顾越流独特的嗓音,“陆宇,你们按了手印的,别关门就不认账了,我告去刑部,你们可是要坐牢的。”   她掀起车帘,举目望去,恢宏气派的大门关着,两排侍卫对峙而立,顾越流一身嫣红色对襟直缀极为惹眼,语落,他霸气扬手,前边一派侍卫整齐划一喊道,“还钱,还钱。”   气势凌人,不由得让夏姜芙想起衙门知府升堂前,捕快们雄浑低厚的喊‘升堂’的声音。   “亏得侯爷不在,否则这阵仗,又要骂小六是地痞子了,秋翠,你说谁给他出的主意?”顾越流遇事冲动,没少做些被人卖了替人数钱的事儿,何时有与人正面交锋的才智了?不管换成谁,明知吃了亏也只能咽下肚,来日私底下报复回去,毕竟,陆家乃名门望族,朝堂上一呼百应,吃饱了撑的才和陆家人过不去。   顾越流把事情公之于众就不一样了,长宁侯府没主事的男子,承恩侯身为长辈,不好出面为难个十二岁的小孩,否则会落下话柄,至于让陆宇出来对峙,万一陆宇辍词不当,亦或者漏了陷,陆家可就把裴夫子得罪了,两相权衡,关起大门闷声发大财呢。   “要是侯爷在就好了,小六多大点就要抛头露面饱受非议,他的年纪,明明该无忧无虑在书院进学啊......”   言语间尽是同情之色,秋翠注意到有好事者望了过来,下意识的放下车帘,暗道,生于百家世家,哪有什么省油的灯,顾越流年纪小罢了,今日这招,极有可能是顾越泽的手笔,侯府众人,当属顾越泽性最老奸巨猾,且爱财如命,私底下没借着侯府名义敛财,去年被人状告受贿,不等大理寺抓到证据,就闹出他赌博赢钱之事。   不偏不倚,恰巧在御史弹劾他之前。   外人只道他不学无术浪迹赌场,实则不然。   她伺候夏姜芙,有些事或多或少会传到她耳朵里,顾越泽这个人,不好惹,真要是他出的主意,陆家小少爷就该自认倒霉了。   猜测归猜测,她没与夏姜芙说,在夏姜芙看来,几个儿子继承了她的美貌与智慧,犹如高高在上的谪仙,不食人间烟火,哪儿会沾染俗事。   “夫人,六少爷嗓子都哑了,天色已晚,不若让他回府歇息,明日再战?”秋翠提议。   夏姜芙掀起小角帘子,想了许久,不紧不慢道,“今日事今日毕,你给他端壶茶,抬根凳子去,让他别学泼妇骂街,什么话,慢条斯理的说,务必让旁边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在边上给他打气。”   “不让六少爷回府,万一双方打起来了怎么办?”秋翠担忧道。   承恩侯府与长宁侯府一样,都是军侯之家,在对方地盘,顾越流带的那些侍卫怎么够?   “你倒是提醒我了,秋菊,你派人给大少爷捎口信,让他把刑部的官兵派遣些过来,理由是承恩侯府欲杀人灭口,他身为刑部侍郎,杀人之事,责无旁贷。”夏姜芙为自己缜密的心思感到高兴,身子往后靠在樱花缎面靠枕上,好以整狭道,“我看小四的人在旁助势,你让他去酒楼买几道小六爱吃的菜,等小六处理好事情肯定肚子都饿了......”   听着这话,秋翠不免有些同情顾越流,自己雄赳赳气昂昂求个说法,被当哥的戏弄了不说,当娘的一旁看戏。   她很想问问夏姜芙,六少爷这般,她当娘的不担心吗?   想想又觉得多此一举,夏姜芙就是回一句担心也不会帮忙,就像几位少爷跑到侯爷书房作乱,被侯爷罚跪书房,夫人便去书房和他们作伴,几位少爷双膝跪地,脊背端直,夫人则裹着棉被躺在床上,边嗑瓜子边与他们闲聊,半夜嚷着肚子饿还要吃宵夜。   气得侯爷独自在颜枫院摔碗砸杯,却拿夏姜芙没有办法。   倒是几位少爷对夏姜芙的行为感动得无以复加,此后,愈发对夏姜芙言听计从,但对侯爷却愈发阳奉阴违。   ☆、妈宝007   秋翠和秋菊容貌出挑,又穿了身显眼的衣衫,引得不少人侧目,待顾越流从容掀起袍子坐下,看热闹的人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张望,想看看二人主子所谓何人,支持顾越流便是公然与承恩侯府作对,承恩侯与长宁侯势均力敌,捏死人就跟捏死只蚂蚁那般容易。   众人翘首以盼,目光不约而同追随丫鬟落到不远处的马车上,车夫一身暗褐色长袍,五官俊秀,眉眼深邃,气质清冷,举手投足间皆带着练家子的气息,众人恍然,不用窥视马车里坐着何人,看车夫的行头便能猜测一二。   整个京城,只纵儿赌博嫖.娼的长宁侯夫人才格外挑剔身边人,侍奉的丫鬟小厮,务必生得年轻秀美,以彰显自己审美。   夏姜芙出现,顾越流无理取闹的局势就变了,陆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颓势立显。   顾越流端坐于凳上,朝马车方向比了个手势,挺直胸脯,示意夏姜芙别担心,他依着秋翠的叮嘱,喝了两口茶,跟说书人似的将事情娓娓道来,语气朴实,听得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顾越流离经叛道是被陆家小少爷挑唆的,可怜裴夫子的花,五年迎来花期,竟成了纨绔间打赌的输赢。   “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俱不辩解,他日定会去裴府负荆请罪,但对别有用心之人,我若不揭发他们的恶行,不知五年后又会发生什么。”他字正腔圆,容色肃穆,稚气未脱的脸上尽显诚恳真挚,听得夏姜芙好笑,素手托着帘子累了,索性卷起小角,手搭在窗棂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众人交头接耳,声音不高不低,半晌,关闭许久的大门重新敞开,花红柳绿,环肥燕瘦的丫鬟们簇拥着位夫人出来,简单的一个侧面,夏姜芙即刻收回了手,吩咐车夫道,“掉头去酒楼,秋翠,你与小六说,我在酒楼等他。”   刚掀起帘子准备上马车的秋翠一怔,垂首应是,放下帘子,退到了边上。   有紫衫丫鬟跑来,脆声问道,“请问是长宁侯夫人吗?我家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夏姜芙扶着鬓角的簪花,面露不屑,秋翠心领神会,厉声呵斥道,“哪儿来的没眼力的丫头,不认识人攀什么交情,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她板着脸,斥得紫衫丫鬟怔了怔,回眸望着门口,不知所措。   马车掉头缓缓离去,于青石砖的路面上留下咕噜咕噜的车轮声,背影洒脱利落,看热闹的人不由得倒吸口冷气,长宁侯夫人还真是嚣张,丫鬟是从承恩侯府跑出来的,她不问就把丫鬟打发了,不是当众给承恩侯夫人没脸吗?   众人垂首屏气,暗暗探究承恩侯夫人的脸色,却看承恩侯夫人面上含笑,温婉可亲,“世侄,宇儿会友未归,已差人找他去了,来者是客,你去偏厅等他吧。”   “夫人,我就不进去了。”顾越流起身,不卑不亢朝承恩侯夫人施礼,先礼后兵,出门前三哥再三叮嘱,他找陆宇还钱,其他人和事一律置之不理,因此,道完这句,复又坐下,身姿笔挺,眉目凝重,浑身充斥着正气,看得承恩侯夫人拧起了眉。   陆宇说顾府几位除顾越皎外皆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以她肉眼来看,眼前的顾越流年纪尚小,但眉眼间的庄重凛然,非假装得出来的。   陆宇看走了眼,世家之人,哪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顾越流目光平视前方,喝了口茶,继而说起欠条由来,世家子弟,手里银钱皆依着府里规矩来,像承恩侯府这种大户人家,少爷小姐一律十两月例,他的欠条上写着百两,陆宇拿不出实属自然。   在场的皆是心思活络之人,用不着陆宇出面对峙,心已偏向了顾越流。   承恩侯夫人洞悉人心,何尝看不出风向,然她一介妇人,又是长辈,总不好强行将人带进府,瞅着丫鬟灰头灰脸回来,埋怨起夏姜芙来,她若是肯给个台阶进府商,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两府皆有好处,夏姜芙倒好,端着架子瞧不起人,弄得她劝顾越流进府也不是,自己回去也不是。   僵硬着身躯站在门口,给身侧丫鬟使了记眼色,丫鬟躬身退下,不一会儿领着位圆领长袍少年郎出来,少年郎五官粗犷,浓眉平眼,好似故意将眼睛拉长了似的,身形纤瘦,和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材和容貌。   他甩手兴致顾越流跟前,粗噶着声道,“陆宇去马场骑马了,明日才回,欠条是我写的,你来承恩侯府做什么,什么事,找我说吧。”   顾越流朝里瞧了瞧,鼻孔轻哼了声,明晃晃揭穿他的谎言,反问道,“陆宇不在你来侯府作甚?他最喜躲在暗处,你说他不在我可不信,再说欠条,字迹是你的,手印是陆宇画押的,我没找错人。”   三哥说了,把甭管中间蹦出多少抢着还钱的,一定要把陆宇拉出来,擒贼擒王,陆宇就是他们的王,不找他找谁。   “你别血口喷人,此事是我的主意,和陆宇没有关系。”李冠努力睁大眼,奈何眼睛细长,瞳仁棕黑色,看着没什么杀伤力。   顾越流摊开欠条,敲了敲数额处的大字,李冠面色大变,“你偷偷改了数额?”   “我可没改,当日陆宇自己说的,美人笑是裴夫子的心头血,十两银子赌注是对裴夫子的侮辱,将赌注添至百两,你不在场吗,没仔细听?”顾越流言之凿凿,李冠眼神闪了闪,面色惨白,眉头紧锁道,“陆宇何时改了数额,我问问他去。”   他父亲不过五品官职,俸禄低,家里人知道他开口就输了百两,绝不会放过他,念及此,他掉头迈过门槛,身形仓促而去,顾越流挑了挑眉,心想三哥果真料事如神,不用他胡搅蛮缠,对方自己就会露出破绽,李冠说陆宇去马场了,下一句又说找陆宇问个清楚,陆宇人在何处,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   承恩侯夫人脸上勉强维持着笑意,顾越流礼貌的朝她颔首,脸上浮起了笑,笑意耐人寻味,看在承恩侯夫人眼里,颇为刺眼,须臾回过神,温声道,“宇儿怕是从角门回来的......”   顾越流咧着嘴笑,不接话,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小小年纪能做到面不改色,倒是让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裴夫子的花遭毒手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顾家六少就是泼猴,专做些败坏门风之事,仗着皇上撑腰就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朝野上下,无不等着侯爷凯旋而弹劾顾家六少的。   却偏偏,顾六少是被人利用的,真凶另有其人。   明日的朝堂,御史台的风向恐怕要变了。   皇上纵容包庇顾家少爷乃体恤长宁侯久卧沙场,视死如归,但对陆少爷,恐怕不会网开一面。   顾越流抬眉望向天际,方才还透着光亮,此刻乌云霭霭,又要下雨的样子,他调整了下坐姿,心有急切,夏姜芙下雨不爱出门,怕脏了鞋子,乱了发髻衣衫,他耽搁久了,到酒楼肯定会被嫌弃一顿。   遐思间,陆宇终于出现了,一身裁剪得当的月白色长袍,领子勾勒着祥云图案,金丝为主,银丝为辅,面若傅粉,俊美无俦,他暗暗叹了句,果真是衣冠禽.兽,三哥慧眼如炬,早看清楚了陆宇的性子。   否则任他都不好意思抹黑他。   “你出来了,李冠说我冤枉你,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你瞧瞧我有没有使诈。”他举起欠条,手指着数额处,狡黠的笑了笑,三哥说了万无一失就绝不会有问题,何况他先发制人,咬定是陆宇改了数额,即使被发现动了手脚,陆宇也百口莫辩。   想算计他名声尽毁,陆宇还不够格,三哥动动手指,能将整个承恩侯府弄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陆宇眸色幽暗的盯着数额,当着众人,爽快给了钱,看似云淡风轻,心里多恨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越流接过银票数都不数,眼瞅着陆宇要开口,他先一步道,“都是同窗,事情过去便算了,只记得以后打赌,万万不可伤及无辜,我娘耳提面命,不敢忤逆她半句。”   三言两语,表明了夏姜芙为人坦然的性情,又将自己立于无辜之地。   陆宇眼眸漆黑,深不见底。   顾越流视而不见,故意把手里的银票拍得啪啪响,陆宇出手阔绰,把所有欠条的银钱都还了,亏得三哥未雨绸缪,所有欠条上的数额都添了九十两,这下赚大发了,他难掩喜色的招手吩咐小厮收拾凳子和茶壶,在陆宇阴郁的凝视下,做作道,“这笔银子不知能不能再买盆美人笑,夫子那关还没过呢,陆宇,素闻承恩侯交友满天下,你能不能让你父亲问问谁有美人笑,我拿钱买。”   陆宇攥紧欠条,手背青筋直跳,面上仍维持着世家子弟的风度,“家父已派人到处询问了,若是寻着了,立即给夫子送去,上门即是客,你要不要去府里坐坐,我刚得了匹良驹,想不想见识见识?”   世家中人,最擅长的就是逢场作戏,虚以委蛇,陆宇将这种风范发挥得淋漓尽致。   顾越流坚决摇了摇头,见好就收,他可没那个雅兴,寒暄几句,准备打道回府。   见状,看热闹的也准备散了,秋翠凑到顾越流跟前,请他去酒楼,顾越流眉开眼笑,“娘是不是料到我拿得到钱?秋翠,你回府把大哥三哥他们一并叫上,说我请客。”   秋翠忍俊不禁,“您不说,大少爷三少爷听到风声也会去酒楼的,奴婢先回府了......”   灰蒙蒙的天儿飘起了雨,绵绵落在肩头,侯府静悄悄的,走廊小径空无一人,安静得不同寻常,秋翠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穿过假山,再过两道雕花镂空的月亮型拱门就是大少爷他们住处,她放慢脚步,周遭安静,分外衬得远处的尖叫声触目惊心。   她驻足望去,却看门口站着四名身穿铠甲的战士,身量高,皮肤黑,正面无表情的瞪着她,她心神一颤,只听葱郁的树林间响起杀猪般的嚎叫和求饶,以及夹杂着沉闷的棍子声......   一下,两下,三下,声音于寂静的林间分外入耳,她耳朵翁嗡嗡的,双腿像被人缠住,动弹不得。   ☆、妈宝008   秋翠惊惧不安,她服侍夏姜芙三四年了,这种情况往回不是没发生过,她遇到过一回,夏姜芙熬了美容汤,吩咐她将几位少爷请到颜枫院喝汤,驾轻熟路到了藤蔓缠枝的门口,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噤若寒蝉,几位少爷被人强势架在长凳上,一个面色凶煞的壮硕汉子握着木棍,一下两下数着,直到少爷屁股绽开了花,血肉模糊他才收手,侧目望向神色晦暗不明的侯爷,侯爷若视而不见,汉子便继续鞭笞。   几位少爷到后边已是气若游丝,喊救命的声儿都没了。   耳边的求饶声渐渐小了,秋翠动了动腿,柳眉紧蹙,许久才试着往后缩了缩,拔腿就跑,难怪府里安静异常,却是侯爷回来了,她当下只一个心思,要去酒楼给夏姜芙报信,只有夏姜芙救得了几位少爷。   她惨白着脸,跑出去十几步远,身后便罩上道黑影,吓得她瞳仁紧缩。   “秋翠姑娘,对不住了。”华成抬手劈其脖颈,秋翠身子一软,滑了下去。   那厢,顾越流点了一桌菜,殷勤的为夏姜芙添茶倒水,如画的眉梢尽是得意,“三哥全说对了,陆宇为了侯府面子,无论多少钱都会给,早知这样,就该让三哥把数额写大点,让承恩侯府倾家荡产多好?”   “你当陆府陆宇说了算啊,见好就收,太过的话,陆宇肯给,陆侯爷也不会饶过你。”夏姜芙绵言细语,“和陆宇的梁子结下了,往后凡事多留个心眼,裴夫子那边,好好去赔罪认错,不可乱来,知道吗?”   顾越流郑重地点着头,“娘,我听您的。”   夏姜芙从容欣慰,神态温和,继而又道,“裴夫子心情不好,肯定会诸多刁难,你要忍下来。”   顾越流一个劲点头,拍着胸脯道,“娘,我能行的。”   裴夫子不像顾泊远暴戾成性,言语上的训斥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仍不见顾越皎几人影,送信的秋菊秋翠也都没来,顾越流到包厢外瞅了几眼,问小二,皆说没有侯府人经过,他纳闷道,“娘,大哥他们是不是去别庄找您去了,怎么还不来?”   小雨霏霏,暮色将至,夏姜芙让顾越流不等了,吃过后打包给顾越皎他们带回去。   顾越流心情极好,在侧侍奉夏姜芙吃菜,自己却吃得不多,他们几兄弟住得近,待会打包回府,还能凑一桌再吃顿,临走前,特意买了瓶女儿红,准备不醉不归。   夏姜芙眸色如水,见状并未阻拦。   街道两侧的灯笼随风摇曳,零零星星亮了起来,暮色四合,雾霭弥漫,顾越流神清气爽扶着夏姜芙下了马车,往日候在门口的福叔不见人,侍卫的面孔瞧着有些陌生,顾越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隐隐觉得不对,但来不及多想,“大少爷可在府里?”   侍卫缄默不语,微点了下头。   顾越流心生欢喜,“将马车上的吃食送去宵月院。”   宵月院是顾越皎住处,他在,顾越泽他们肯定也在。   侍卫再次颔首。   夏姜芙瞥了眼,随即便皱起了眉头,“哪儿来的侍卫......好生丑。”   侍卫脊背一僵,垂首走向马车,步伐轻快敏捷,抬手拿马车上食盒时,隐约可见手臂鼓起的力量,顾越流应道,“是挺丑的,待会我就和福叔说把他换了。”   夏姜芙拍拍他的手,抬脚踏进了门槛,穿过影壁,走廊两侧挂起了灯笼,天色模糊,衬着光,院中花草投注下点点斑驳,顾越流先将夏姜芙送至颜枫院才转身离开,刚走出颜枫院的门便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掩了鼻息。   嬷嬷不在,耳根清净了许多,夏姜芙唤了两声秋翠秋菊,皆无人应答,她招来守门的丫鬟问道,“秋翠秋菊没回来?”   夏水和夏莲面面相觑,似乎不知如何作答,哆嗦着腿,面色发白,其中穿着粉色襦裙的夏水道,“秋菊姑娘身体不适在偏院躺下了,秋翠姑娘也是,夫人可要奴婢唤她们来?”   夏姜芙靠在美人塌上,摊开手掌,从下往上揉着脸颊,她素来宽厚,待手下人好,不在意道,“让她们歇着吧,把秋竹唤来,退下。”   她屋里有四个丫鬟,个个眉弯目秀,姿容艳艳,便是粗使丫鬟皆是上乘之姿。   夏水福了福身,但看夏莲张了张嘴,跃跃欲试,她急忙拽住了她衣衫,朝她摇头。   这个府邸,夫人不管事,护不住她们,侯爷才是该巴结讨好之人。   不一会儿秋竹就来了,穿了身碧绿色衫子,面上抹了厚厚胭脂,服侍夏姜芙洗漱,沐浴,敷脸,半个多时辰才掩上门扉,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夜色渐深,风夹杂着丝丝凉意,她打了个冷颤,不由得卷紧了衣衫。   却看小径尽头,走来个黑影,一袭黑衫,神情肃冷。   她忙屈膝微蹲,呼吸不自主放缓,待人到了跟前,压低声音道,“夫人刚睡下。”   一道清冷的光投下,秋竹打了个哆嗦,小步退开。   夏姜芙睡得正熟,迷迷糊糊间床榻凹陷,有双手顺着她的寝衣滑进去,粗糙的指腹揉捏着,掌心的茧刮得她生起疼意,她骂了句,翻身朝里拱了拱,然那双手随即攀附上来,托着她腰身往后贴着处炙热上......   她没有转醒的趋势,直到熟悉的快意袭来,她双眸才睁开了一条缝,床吱呀吱呀响着,伴着男人压抑的沉痛的闷哼,她绷直腿,身子弓起了弧度......   晨光熹微,天儿露出了鱼肚白,小雨淅淅沥沥下着,不见停歇。   顾越流左右架着两名小厮,骂骂咧咧由远及近,昨晚他走出颜枫院被人偷袭,晕厥过去,醒来屁股被打开了花,他隐隐看到顾泊远青色的脸,问同样下不来床的大哥三哥他们,说他产生幻觉了,想想也是,顾泊远正在边关和敌人斗智斗勇,哪儿会出现在府里。   但更让他惶惶不安,京城何时出了如此歹人,悄无声息隐匿府邸,专挑貌美男子下手,不劫财不劫色,专打人屁股。   “娘,娘,您快起来,儿子吃大亏了,呜呜呜......”顾越流用力过猛,拉扯到屁股上的伤,呲牙欲裂的哭了起来。   哭声婉转凄惨,振聋发聩,吓得小厮差点松开了手。   顾越流又喊了几声,紧闭的门刷的声从里拉开,顾越流止了哭声,噼里啪啦道,“娘,咱府里有歹人,专挑好看的人下手,娘,您赶紧躲躲啊......”   啊字来不及收音,被门里那张脸吓得转为了尖叫,“啊,鬼啊。”   “没大没小,向春,把人带下去,杖责五棍。”顾泊远眼神冷峻,微微扬手,便有股风卷来,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粗鲁的拽着顾越流领口往外,顾越流大急,因着疼痛,五官狰狞的扭曲着,“娘,娘呢,我要亲爹,我要亲爹,不想待在侯府了啊,那个男人又要打我。”   顾泊远眼神一凛,向春捂了顾越流的嘴,风驰电掣间退出了颜枫院。   夏姜芙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件石榴红孔雀纹寝衣,听着顾越流近乎声嘶力竭的嗓音,她朝外喊道,“小六,怎么了?”   起身时,双腿止不住颤抖,床头四脚衣架上,挂着件黑衫,昨晚记忆纷至沓来,她羞红了脸。   秋翠掀起珠帘才拉回了她思绪,“夫人,侯爷回来了。”   夏姜芙嗯了声,红晕爬上脸颊,轻吐出口气,“侯爷呢?”   “进宫面圣去了,说待会回来陪您用午膳。”秋翠替夏姜芙梳妆,夏姜芙粉面桃腮,眼眸含春,妩媚得如花仙子,不用想也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侯爷每次回京必做两件事,打儿子睡妻子,拿管事姑姑的话说,叫清算旧账。   夏姜芙穿着石榴红桃花纹束腰裙,外披了件同色衫子,腰细臀翘,很难想是六个孩子的娘了。   秋翠刚将红宝石的簪花插入发髻,但听夏姜芙尖声道,“完了,侯爷昨晚回来的,越泽他们的事不是纸包不住火了,秋翠,三少爷他们还好吧?”   秋翠手抖了抖,“少爷他们,不甚好。”   昨日她被人暗算关在柴房,想给夏姜芙通风报信都不成,几位少爷,无一幸免,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   “顾泊远手下都是刀口上舔日子的人,越泽他们身娇肉贵,哪儿禁得住,小六就是来告状的吧?”夏姜芙抚了抚头上的簪花,起身走了出去。   顾越流又挨了五棍,疼得趴在长凳上,近乎晕厥,嘴里把向春骂了个狗血淋头,向春黑着脸,面不改色,直到瞥见款款而来的夏姜芙,脸上才有了丝波澜,顾越流也看见夏姜芙了,嘴巴一扁,失声痛哭,“娘呐,您可来了,差点见不得儿子最后一面哪,向春打我啊。”   向春脸上闪过窘迫,“夫人。”   夏姜芙手上抹了花露,正来来回回搓着,美目微敛,仪态万千,夏姜芙不发一言,亲手扶顾越流起身,他衣衫染了大片血迹,看来伤得不轻,向春抿了抿唇,有意解释两句,顾越流的伤是昨晚留下的......   “向春哪,侯爷有你,真是如虎添翼......”夏姜芙脸色平静,向春却心里直突突,整个府里,看似是侯爷说了算,谁不知侯爷听夫人的,夫人不允许的事,侯爷只敢背着做,若被夫人抓着现形,谁露出破绽谁遭殃,侯爷不会为其说句好话。   说白了,侯爷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   向春脊背一弯,“夫人,奴才......遵命行事...... ”   他不是有心背叛顾泊远,实在是,夏姜芙手段太......不入流。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知道为啥要睡妻子不,今晚不睡,明晚就睡不着了~   ☆、妈宝009   夏姜芙扶着顾越流进了屋,闻言,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看在向春眼里如刺骨寒风,遍体生寒。   “你追随侯爷出生入死,其忠心天地可鉴,侯爷叮嘱过我好几回了,身边若有适龄的姑娘介绍给你,趁着这几日,先将你的终生大事给定下。”夏姜芙眉目璀璨,眼神莹莹有光,见向春跟木头人似的僵在原处,不由得揶揄道,“看来,是该成亲了。”   似有一团火焰炸开,向春满脸通红,局促不安道,“夫...夫人,奴才,奴才定亲了。”   话完,整个耳朵根皆红透了。   顾越流鼻孔里哼了声,脸上还挂着泪痕,握着夏姜芙手臂,楚楚可怜道,“娘,您要为我报仇啊。”   夏姜芙回以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拍拍他的手臂,让他进屋换身干净的衣衫,抬手,扶了扶卷翘的睫毛,徐徐走了出来,好像对向春的话很感兴趣,“哦,是吗?下午你把她带进府我瞧瞧,顺便将为你准备的聘礼给人家,你是侯爷的左右臂,深受侯爷器重,亲事不得委屈了人家姑娘。”   向春起先还红若晚霞的脸瞬间褪为了苍白,抿着下唇,吞吞吐吐道,“她身份低微,唯恐辱了夫人眼......侯爷送了块玉佩已然足够。”   “侯爷哪儿懂那些,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我看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下午你把她带过来,我让秋翠备些金银细软,胭脂水粉给她。”夏姜芙脸上笑眯眯的,明净亮丽的眼眸好似能看透人心,向春目光闪烁,直直低下头去。   夏姜芙轻笑声,“下去吧。”   向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不发一言走了,身躯凛凛,步伐稳重,直到穿过曲径通幽的鹅卵石甬道,确认外人看不见了,他才惊慌失措的奔去马厩,骑马而出,十万火急赶向宫门。   为了不让夫人乱点鸳鸯谱,他不得不在傍晚前找一门亲事,否则,他的下半辈子,就交代在夫人手里了。   他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来来回回踱步,看得守宫门的禁卫军以为长宁侯府发生了什么大事,犹豫着要不要差宫人去朝阳殿传个话,卖长宁侯个人情。   这边禁卫军犹豫纠结,另一边,顾越流满脸不忿,“娘,您怎么放过他了,依我看,昨晚暗算我的也是他。”顾越流趴在南窗下的矮塌上,脸上还带着些不甘。   夏姜芙搅着碗里的薏仁粥,一勺一勺喂他吃着,“他跟着你父亲多年,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委实不容易,真讨着媳妇了,不见得能朝夕陪伴,娘是怕他媳妇耐不住寂寞跑了,打赏些物件哄着,让她守着和向春过日子。”   秋翠在边上没忍住,噗嗤声笑了出来。   夫人也太会忽悠人了,明明是知道向春骗人欲拆穿他,偏说出番冠冕堂皇的话来,下午向春要是不带个未婚妻来,夏姜芙能为向春找个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   想到向春此时可能愁眉不展,她再次笑不可止,见夏姜芙和顾越流望过来,忙止了笑,退到一边。   顾越流吃了勺粥,想起什么,若有所思道,“娘,难道当年您就是因为这个和我亲爹有了我的?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侯府,您说等我大些了就带我出府的,然后又说世道乱要我学武艺,又说不识字会被人骗,到底还要多久啊?”   想到自己武功盖世,英俊不凡的亲爹,顾越流满脸思念之色,“娘,我很想他,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找到他,我学了他一身本领,爹就不能再打我了,也不能欺负你。”   他能感受到血浓于水的不同之处,这个家,只大哥二哥是顾泊远亲生的,所以无论顾泊远怎么惩罚他们,大哥二哥从不会说顾泊远的坏话,他就不同,每当挨了打,他就想狠狠揍回去,转身找他亲爹,学了本事后,把他娘也接出府,让顾泊远一个人待着去。   他想,这便是亲生和非亲生的不同之处,如果他亲爹像顾泊远那般打他,他绝对不会记恨,不会抱怨半句。   又是声噗嗤笑,秋翠自知失态,双手交叠,极力绷着脸福了福身,快速退出门外。   雨细如丝,如雾罩在五颜六色花朵上,无梦如幻,朦胧景致中,顾越皎步伐缓慢而来,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少爷,秋翠被其中张黝黑的脸晃了晃神,片刻才回过神,朝里通禀道,“夫人,大少爷二少爷他们来了。”   她的目光暗暗落在黑似煤炭的顾越涵身上,要不是和顾越皎站一块,她都没认出来。   多清俊白皙的少年,短短两年,竟成了这副容貌,也不知夫人受不受得住。   顾越涵身量拔高了许多,脸上的青涩被冷硬取代,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她莫名想到了顾泊远,生生打了个寒战。   除了顾越皎和顾越涵,其他三位少爷是由小厮搀扶着进屋的,想着久未归家的二儿子,夏姜芙心潮澎湃,激动万分的放下粥勺迎了出去,却在看清顾越涵与其他几个儿子明显不同色的肌肤后惊愕不已,“涵涵,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语落,双眼通红,内里含着泪。   顾越涵低垂着眼帘,修长的双腿弯曲,额头触地,“涵涵给娘请安。”   他随军征战,杀过人,也差点被人杀,见惯了你死我活的血腥场面,生死前皆能不改于色,但这会却被夏姜芙的泪弄得有些眼热,低低道,“娘,涵涵回来了。”   顾越皎他们跟着请安,夏姜芙才惊觉所有人都受了伤,她沉默了会,拉着顾越涵到边上,卷起他的裤腿和衣袖,手臂上清晰可见的疤痕,腿上也有。   顾越涵不自在的放下裤腿,解释道,“都是皮外伤且已经好了,军营没有外敷的膏药,这才留疤,娘您别担心......”   话说到一半,但见夏姜芙气愤拍桌,怒气非常,“走之前他就答应我,此番带你历练,不会让你风吹日晒晒得黑不拉几,结果呢,里里外外晒得跟煤炭似的,顾泊远,你不守若言,我与你势不两立。”夏姜芙气得胸口急剧颤动着,紧握的拳头不停捶着桌面,桌上的杯盏晃动不已,茶水溢出,如滴水的屋檐,一滴两滴滴落在松花木板上。   屋里一片沉寂,顾越涵僵着脸,敛着眼睑,偷偷瞄了眼自己手臂,暗道,他已经黑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了吗?   但军营里比他黑的人比比皆是啊?   顾越流想的则不同,他眼珠子转了转,自认为出了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娘,如此正好,我们出府去吧,找到我亲爹,他会收留我们的。”想到即将离开此地,他身心舒畅,不忘朝顾越皎投去一瞥,仁义道,“大哥,你也和我们一起吧,你放心,我不会让我亲爹打你的。”   顾越皎耐人寻味盯着顾越流看了片刻,琢磨着要不要铁石心肠告诉顾越流一个痛不欲生的事实,谁知,被夏姜芙抢了先,她不是拆穿自己多年的谎言而是顺着顾越流的话道,“走吧,娘带你们找亲爹生去,有爹的孩子像个宝,没爹的孩子像根草,瞧瞧你们,可怜成什么样了?”   六个儿子,五个挨了打走路要人搀扶,没挨打的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她的命怎这么苦啊。   顾越流拍手叫好,当即吩咐小厮进屋把屋里值钱的物件带上,卷着铺盖和夏姜芙跑路。   想着马上能见到自己亲爹,顾越流意气风发,浑身充满了干劲。   夏姜芙干脆得多,偌大的侯府,她只拿了银票,账房所有的银票。   细雨如丝,随风散落至肩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门口时,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夫人,侯爷说大雨将至,天气回寒,您衣衫单薄,尽量在府里歇着,否则容易染上风寒。”   侍卫如数转达,夏姜芙压根听不进去,“我认得你。”她盯着侍卫眉眼看了眼,“你就是昨晚的丑侍卫......”   侍卫脸色一黑,讪讪笑了笑,丑就丑吧,只要拦着不让夏姜芙离开侯府就成。   顾越流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自己亲爹,哪儿舍得半途而废,焦急道,“娘,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走不掉了?”   他带的物件最多,睡觉的枕头被褥,一年四季的衣衫,还有许多瓶瓶罐罐,全拿褥子卷着,小厮扛在后背,一路走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主子们议事,没他说话的地儿,他反手提了提褥子,谁知手打滑,没抓牢,铺盖里的瓶瓶罐罐全滚落在地,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顾越流不悦皱起眉头,急不可耐道,“还不赶紧卷起来。”   夏姜芙注意到小厮满头大汗,于心不忍,安抚道,“不着急,慢慢来。”   有些瓶瓶罐罐碎了,秋翠帮着将能用的收起来,裹在褥子里重新打了个结,心底不住叹气,夫人也是气糊涂了,带着几位少爷离家出走的事儿都做得出来,事后她没事,几位主子可是要遭殃的,别以为她没发现,除了六少爷和夫人,几位少爷压根没带东西。   夏姜芙似乎也回过神来,眉目流转,低声道,“秋翠,褥子你扛着。”   语声刚落,门外侍卫就说侯爷回来了,夏姜芙抬脚走了出去,便看雨雾中,一辆鎏金马车由远而来。   车内,向春如坐针毡,“侯爷,您可得救救奴才,奴才并非有意隐瞒,夫人,额……”意识到自己竟在顾泊远跟前道夏姜芙长短,他忙止了声,但是又不甘娶夏姜芙指定的人,急得额头起了细密的汗,马车停下他才憋出了句完整的话来,“反正我就是不娶那几位姑娘。”   说完,他被自己撒娇的口吻惊了一瞬,浑身别扭不已。   外人只道夏姜芙貌美如花,身边服侍的丫鬟姿色一等,更多的却是不知,比如,夏姜芙身边养了八大婢女,取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名,端的却是“鹰头雀脑,蛇眉鼠眼”之貌。   早年六部中不凡有送顾泊远侍妾的官员,夏姜芙本着礼尚往来的道义,也会回敬一二,赏的便是沉鱼落雁,对方以为自己得了如花小妾,半夜被吓得小命都没了。   更恐怖的是,以为八位丫鬟赏了人就结束那就错了,丫鬟出府,又会有其他丫鬟顶替原来的名字,简而言之,夏姜芙手里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没缺过一个。   ☆、妈宝010   他不想娶她们。   顾泊远靠枕而坐,面上无波无澜,向春心里没底,闭眼迟疑了番,卷起厚重车帘,眼角瞥到门口站着的一抹艳丽衣衫,眉心突突直跳,苦不堪言道,“侯爷,夫人在门口迎您来了。”   “嗯。”响起的是顾泊远毫不惊讶的低沉声。   向春走上台阶,毕恭毕敬给夏姜芙行礼,夏姜芙心气未平的哼了声,注意到小五小六往她身后躲,顾越武甚至战战巍巍拽着她衣角,浑身哆嗦不已,她不由得想起顾越流说昨晚暗地打人的也是向春,眼神扫过向春,凶光略显。   向春面上赔着笑,恭敬的候在一侧,余光留意着几位少爷,随着顾泊远下马车,顾越皎与顾越泽不动声色往边上挪了一步,侧身朝着外侧,好似刚出府的模样。   顾越武和顾越白则身形颤了颤,脸色发白。   顾泊远一身暗紫色祥云图案常服,面色冷漠,眼似寒潭,深邃的眉梢笼罩着阴寒之色,常年带兵所致,容貌冷硬刻板,一瞧就是不好相与之人。   夏姜芙心下都有些犯怵,感觉到身边人的颤抖,又不由得呼出了口气,正欲质问两句,却看顾泊远眼神冷若玄冰,“闹够了?”   吓得夏姜芙头上的步摇晃了晃。   “我看你们是愈发没规矩了,秋翠扛着行李,谁要离家出走?”顾泊远先发制人,无端令人感到窒息。   顾越泽目光意味深长看向年龄最小的顾越流,告状的意思不言而喻。   夏姜芙愣了下,一时忘了质问。   “......”顾越流心头那个恨铁不成钢啊,明明说好出府找亲爹,顾泊远问句话,怎全都吓破胆了?   他不满的甩开身后小厮的搀扶,张嘴就要说实话,东西是他的,他不是离家出走,他要找他亲爹去,一个字没说出来呢就被顾越涵捂了嘴,口水呛得他满脸通红,身子后仰,挣扎起来,拉扯到屁股的伤,呜呜直叫。    顾泊远眉梢微动,顾越涵愈发用力,疼得顾越流眼泪直流。   顾越涵良苦用心,他不拦着顾越流,顾泊远亲自动手,怕真的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了。   谁知顾泊远只是上前一步,自然而然拉过夏姜芙手臂,“向春问军营大夫研制出种玉肌膏,用了后肌肤胜雪,滑腻如婴,只得了两瓶......”   夏姜芙从善如流道,“在哪儿,我没看见啊。”   “放你梳妆台的盒子里,是湖绿色的瓷瓶,你让秋翠给你找找。”顾泊远脸上无甚表情,但语气极为温和,顾越皎和顾越涵交换个眼神,心知夏姜芙又要被忽悠走了,幸亏,他们没带行李。   顾越武动了动唇,想与夏姜芙说句话,但夏姜芙满心惦记那玉肌膏,急不可耐让秋翠放下褥子,提着裙摆匆匆忙回了,路上不住问秋翠早上梳妆怎就没发现,不一会儿,人就消失在拐角。   人没影了,顾泊远转身,脸色骤沉,如阴沉的天,乌云密布,“谁的行李?”   “六弟的。”顾越武绷直腿,铿锵有力回道。   “来人,把六少爷带去书房。”顾泊远剑眉倒竖,眼底满是怒气。   顾越泽与顾越白正欲松口气,但听顾泊远又道,“将三少爷四少爷一起带走。”   二人难以置信抬起头,不懂顾泊远如何又想起他们了,明明出府是顾越流的意思,与他们何干?   要知道,昨晚挨了棍子,屁股上的伤还没结疤呢。   “赌博,嫖.娼,能耐啊,看我不宰了你们的手和命根子。”顾泊远佯势按住腰间佩剑,吓得二人唇色发白,下意识捂住了裤裆。   好在,顾泊远没有立马兑现,而是抬脚走了。   挣脱顾越涵的顾越流呸了句,嘴硬道,“三哥四哥,我们出府,找亲爹,不信亲爹都对付不了他。”   走出几步远的顾泊远听闻此话,转身走了回来,眯着狭长的眼,声音不能再轻,“出府找亲爹?”   顾越流缩了缩脖子,想到自己武功盖世的亲爹,坚决不能丢了他的脸,逼着自己挺直胸脯道,“对啊,我亲爹,他是侠士,武功天下第一,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呵。”顾泊远似笑非笑,顾越涵又捂了他嘴,“父亲,六弟年纪小,您......”   “我看他不是年纪小,是蠢。”顾泊远抬手,吓得顾越流退后两步,顾泊远的手落在他俊美的眉毛上,“向春,把小六带去革新院。”   顾越皎和顾越涵皆面色微变,来不及说句话,顾泊远面无表情的走了。   “大哥,你说六弟会不会被吓破胆?”顾越涵转着黑色的眼珠,面露沉吟。   顾越皎想了想,摇头道,“六弟心大,没什么是他过不去的坎儿。”   他们初进革新院,吓得三五天不敢一个人睡,搁顾越流身上,顶多一盏茶的事儿。   顾越涵表示认同,走向顾越武,“五弟,二哥扶你回屋歇息……”   另一边,夏姜芙试了试玉肌膏的效果,果真如顾泊远所说,肌肤水润白皙,好似能掐出水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重新换了身素净的衣衫,梳了个流云髻,装饰全无,但另有番空谷幽兰的气质。   再出门,已是半个时辰后了,恍然想起自己最先要带小六找亲爹来着,结果听说有玉肌膏竟然把正事给忘了。   “小六不会还在门口等着吧?”夏姜芙心虚得很,吩咐丫鬟赶紧去门口瞅瞅顾越流还在不在。   秋翠心里忍不住为顾越流默哀,侯爷惯会哄人,把夫人哄走,他还不是任由侯爷搓捏揉扁?   “夫人,六少爷怕是不在了,您忘记侯爷了?”   顾泊远是从外边回来的,京城发生的事儿瞒不住了,六少爷恐怕还会遭一顿毒打。   经她提醒,夏姜芙才想起有这桩事,“完了,越泽他们肯定又遭打了,秋翠,我们去书房。”   书房内,顾越泽和顾越白正面壁思过,看见夏姜芙来,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娘,总算又想起他们了。   比起上回的情形,好像早了一刻钟。   不见顾越流,夏姜芙略有疑惑,“小六呢?”   “被爹带去革新院了。”顾越泽撑着腰,小步小步朝外边挪,看得夏姜芙心痛不已,“昨晚是不是向春打你们的?”   谈及此事,顾越泽一脸难色,顾越白老实道,“不是向春,是不认识的人,看面向是军营里的人,娘,我伤口还疼着,往后不会留疤?”   “不会,抹了药几天就好了。”   二人身形一僵,问题是,他们没有用药啊,顾泊远不同意他们抹药,谁敢偷偷给他们药膏?   夏姜芙但看二人神色有异,猜到缘由,不免气顾泊远太过严苛,吩咐丫鬟将她屋里的药拿过来,又去找顾越流,将顾越流从革新院接出来,顾越流整个人都是崩溃的,抱着夏姜芙,哭得那叫肝肠寸断,夏姜芙不知发生了何事,不住安抚他道,“没事了啊,不哭,娘给你找大夫,几天就好了。”   “娘哪,爹让向春装鬼吓我啊.....”顾越流指着旁边阴气沉沉的顾泊远,崩溃大哭。   夏姜芙蹙了蹙眉,顾泊远拎起他衣领就朝前边走,气得夏姜芙拔高了音,“顾泊远,你放下我儿子。”   顾泊远微微顿了下,有棱有角的面上尽是浅笑,“夫人,我陪小六玩,他技不如人输了受惩罚,哪儿怪我?对吧,小六?”   他尾音上挑,眼含威胁,吓得顾越流低下头去。   夏姜芙面露怀疑,“小六,你别怕,怎么回事,和娘说。”   顾越流吸了吸鼻涕,满腔委屈无处说,顾泊远特不是人了,跟他比掰手腕,他力气小,哪儿是他的对手,分明是以大欺小。   “夫人,小六伤口裂开,赶紧找大夫看看。”顾泊远放下他,手移向腰间青色竹纹荷包,漫不经心敲了敲。   顾越流抽泣两声,“娘,屁股疼。”   夏姜芙忙扶着他胳膊,小心翼翼往流星院去。   约莫累着了,大夫刚上完药,顾越流已睡着了,换下的衣裤上沾着血,夏姜芙心疼的替顾越流掖了掖被子,倪了顾泊远眼,吩咐小厮守着,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雨停了,青石砖铺成的地面湿哒哒的,四下无人,夏姜芙不用顾忌他的脸面,压根不与他说话。   顾泊远亦步亦趋跟上,到庭院后,强势的抓过她的手握着。   气得夏姜芙脸色通红。   “你不是要给向春找媳妇吗?”顾泊远开口道。   夏姜芙侧目,“与你何干?”   “他之前是骗你的,他还没说亲。”顾泊远见她听着,勾了勾唇,引着她拐弯,朝寿安院的方向走,“你给他指门亲事……”   “别想转移话题,皎皎他们挨打的事儿我还没和你算,打我儿子宛如剜我心头肉,你是不是存心要我死?”抬腿,毫不留情踹了顾泊远两脚,掉头就走。   边走边揉着刚涂抹了玉肌膏的脸,生气老得快,她才不生气。   不消半个时辰,顾泊远回京传遍了整个京城,同时传开的还有他杖责了几个儿子,为此,护短的侯夫人和他大吵一架,甚至动了手。   顾侯爷忍无可忍,把侯夫人赶出了主院。   大街小巷皆在议论此事,纷纷表示大快人心,慈母多败儿,侯夫人骄纵儿子,早该有人出面收拾她了,侯爷做得对。   是夜,细雨绵绵,流星院灯火通明,正堂内,安置了五张矮榻,从左往右依次是顾越皎,顾越泽,顾越白,顾越武和顾越流,几人趴在素色枕头上,正听夏姜芙忏悔白天的事儿。   “娘,是爹太狡猾了,故意用玉肌膏引开您好对我下手,不是您的错。”顾越流双手撑着枕头,想爬起来,夏姜芙让他赶紧躺回去,“是娘心性不坚定,一听说玉肌膏就把你抛九霄云外了。”   顾越流摇头,“女为悦己者容,娘爱美是理所应当的,对了,娘,您怎么过来了?”   “娘才不和打你们的人在一起,娘陪着你们。”夏姜芙坐在玫瑰花躺椅上,脸上敷着珍珠膏,说话嘴巴不敢张太大。   这话听得顾越流动容不已,瞧瞧,这就是亲生的待遇,他发誓一定会好好学掰手腕,赢了顾泊远出府找他亲爹,一家团聚。   “娘,您把床让给爹多不划算,应该把他撵了您睡床。”顾越流忿忿道。   顾越皎明显感觉南窗下有人影晃动,他侧脸贴着枕头,不吭声。   安安静静的屋内,屋檐时不时有雨滴坠落,翠菊小声在门口通禀,送往裴府的花裴夫子收下了,说下不为例。   “我知道了。”夏姜芙按了按脸上的珍珠膏,“听小六的话,下回就把他撵了睡书房。”   顾越流得到回应,高兴附和,“对,把他撵了。”   沉浸在不能离府就把顾泊远撵了的思绪中,顾越流一夜无梦,然天不亮就被向春从被窝里拽起来,他开口欲破口大骂,被向春捂住了嘴,顺着向春手指的方向才看夏姜芙在。   夜里,顾越白忽然发烧,夏姜芙守着他不敢睡,后半夜烧才退了,夏姜芙没走,就在椅子上将就躺着。   被扔上马车,对上那张阴郁的脸,顾越流后悔不已,就该把夏姜芙叫醒的,看吧,他又落入魔掌了。   ☆、妈宝011   他屁股痛,不敢坐,双手趴着窗棂,扭头不看顾泊远。   沾上顾泊远准没好事,他不信顾泊远是带他找亲爹去的,肯定有什么陷阱等着他,敌不动我不动,夏姜芙教他的。   谁知,顾泊远早有安排,拎着他到皇帝早朝的大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他交给皇帝,任由皇帝定罪。   接下来,有很多穿着官服的人出来指指点点,说将他充军流放的有,杖责五十的有,砍头的有,好像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没过多久,裴夫子来了,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说了番话,皇帝就让他回家歇息。   回到府邸,他脑子都晕晕乎乎的,觉得不太真实。   “小六,你没事吧?”夏姜芙面露担忧,探了探他额头,顾越流按住她的手,“娘,他们说要杀我?”   “谁?”   “很多人。”   夏姜芙放松下来,揉了揉他额头,温声道,“娘在,谁都不敢动你分毫,你爹再不济也是个侯爷,连你都护不住还当侯爷做什么?”   顾越流摇了摇头,那些人不只训他,还把顾泊远给训了,顾泊远都没吭声,估计心虚,“要是爹护不住我们咋办,他会不会死?”   他不喜欢顾泊远,不苟言笑,死气沉沉的,还总不让娘接近他们,但他因为自己,被训得哑口无言,说实话,他心头挺难过的。   “人都会死,娘也会,你们也会,不聊这个,我让厨房熬了人参乌鸡汤,你大哥他们都喝过了,你也喝一碗。”夏姜芙转身吩咐秋翠将鸡汤端来,见顾越流抓着她衣袖,似乎有话说,她搬了凳子坐下,细声道,“你爹命硬,死不了,你与娘说说,都有哪些人说要杀你?”   顾越流枕着夏姜芙手臂,小声说了四位大人的姓氏。   夏姜芙眯了眯眼,澄澈潋滟的双眸闪过丝轻笑,宽慰顾越流道,“丑人多作怪,他们看你长得英俊,心生妒忌。”   “那怎么消除他们的妒忌?”   夏姜芙挑了挑眉,待秋翠端着鸡汤来,她一勺一勺喂顾越流喝,慢悠悠说道,“娘自有法子,裴夫子肯上朝为你说话,你到了书院,记得好好赔罪。”   “娘,我记得的,三哥他们回书院了吗?”   顾越泽他们要是在,早围着夏姜芙说说笑笑了,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昨晚的矮塌也全搬走了。   夏姜芙笑着点了点头,“回了,你为你三哥挡了灾,回书院让你三哥多照顾你。”   顾越流一头雾水,夏姜芙提点他道,“你到承恩侯府门前大闹,陆宇小肚鸡肠,肯定想了什么阴招等着你,你三哥肚里坏水多,以恶制恶差不了。”   “好,三哥一定不会看着陆宇欺负我的,娘,我是不是给您惹大麻烦了?”昨晚翠菊说送花去裴府,不用说就是为他赔罪的。   “不算大麻烦,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不可受人挑拨就冲动行事,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可伤及无辜。”夏姜芙喂他喝了鸡汤,随手将碗递给秋翠,替他整理好衣衫,随他一道出门。   每回他们去书院,夏姜芙都会送至垂花厅,顾越流习惯了,只是作业夏姜芙没休息好,他于心不忍,“娘,您回屋歇息吧,我有小厮扶着,没事的。”   “这个时辰,娘也睡不着,你不是让娘给你报仇吗,娘给向春挑个厉害的媳妇,以后他欺负你,我就让他媳妇欺负他。”夏姜芙嘴角始终挂着笑,顾越流记忆里,夏姜芙不怎么生气,但凡生气,绝对是他们几兄弟挨了打,夏姜芙与顾泊远呕气,想起朝堂上灰头灰脸的顾泊远,不知为何,顾越流没那么讨厌他了。   还未到大殿时,遇着赵家伯伯,他说顾泊远打他们是为了他们好,关起门一家人知道轻重,到了外边,小命就握在别人手里了。   他隐隐明白话里含义,但不想承认顾泊远是为他好。   “娘,向春是爹的侍从,忠心耿耿,亲事还是甚重吧。”他很不想为向春说话,但就是管不住嘴,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夏姜芙看他别扭得就差跺脚了,不由得好笑,“他的亲事娘心里有数,你伤没好,多注意些。”   到了垂花门,顾越流依依不舍和夏姜芙挥别,夏姜芙调整着耳朵上红宝石耳坠,笑吟吟道,“夏水啊,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唤到院子里来,我有事吩咐她们。”   夏水躬身应是,转身退下时,看不远处丫鬟婆子们前呼后拥着老夫人来,她迟疑了下,不急着离去。   “你瞧瞧你做的什么事,我六个孙子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吃喝嫖.赌不学无术,你是不是要把顾家的名声败完你才甘心哪,真要祸害,怎不祸害你夏家呢?”老夫人是礼佛之人,待人随和,偏在夏姜芙跟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婆媳两几十年不对付,在京里不是秘密。   夏姜芙抬了抬眼皮,继续托着耳坠,漫声道,“老夫人,您年纪大了,别动不动就生气,什么话好好说,我耳朵好,听着呢。”   老夫人生平最厌恶惺惺作态之人,偏夏姜芙是佼佼者,可想而知她有多讨厌夏姜芙。   闻言,老夫人气得指着夏姜芙,胸口剧烈起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哎,罢了,提醒了您也听不进去,什么话,您和侯爷说,让侯爷转达我吧。”夏姜芙朝夏水摆手,夏水躬身离去,她也跟着走了。   神态怡然自得,看在老夫人眼里,别提多嚣张了,出嫁从夫,丈夫厉害,自己腰杆直,夏姜芙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   “瞧瞧,成什么样子了,这副目无尊长的模样,嬷嬷还为她说话,真是老眼昏花了。”老夫人气得直喘大气,抓着身边丫鬟的胳膊道,“学学她,讨了侯爷欢心,我有重赏。”   丫鬟羞得低下了头,那般丰神伟岸的男子,哪儿看得上她?   更别论,夫人生得花容月貌,风韵犹存,侯爷眼里还有别人吗?   “这么多年侯爷身边就她一个,你没事多观察,东施效颦也要入侯爷的眼,明白吗?”老夫人拍着胸脯,待那口气下去了,才让丫鬟扶着往回走。   以前在顾泊远身边塞了很多人,无不被打发走了,她就不信,若有动作神态和夏姜芙一样的人,且身体比夏姜芙年轻,顾泊远把持得住。   夏姜芙没把老夫人放心里,她让向春自己挑,八个婢女,向春选了闭月,给她磕头时声音响亮得地板都在颤动,夏姜芙乐不可支,“你别太激动,我找人看好日子就下聘,让菩萨保佑你们白头偕老,多子多福。”   又是阵磨牙声。   “多谢夫人。”向春语气没有一丝变化。   “下去吧,闭月跟了你便不能叫闭月了,欢喜如何?”夏姜芙言笑晏晏,欢喜羞涩的磕头,“欢喜多谢夫人。”   成全桩美事,夏姜芙心情大好,故而下午老夫人带着丫鬟过来指责她的不是她并未理会,在别庄的时候指甲花了,这两天指甲干干净净的,瞧着不甚习惯,老夫人骂骂咧咧,她一边听着,一边涂抹丹蔻,极为专注和认真。   老夫人骂得口干舌燥,她跟个没事人似的。   顾泊远是老夫人离开后才回府的,他径直去了寿安院,又听老夫人念叨了半个多时辰,顾泊远和夏姜芙态度不同,老夫人说什么他就点头,或者应一声,看得老夫人眉头紧皱,“什么时候和你说你都说好,转头就给忘了,她凭什么有恃无恐,不就仗着你离不得她吗?瞧瞧皎皎他们成什么样子了,慈母多败儿,早些年我与你说你不当回事,如今可好?”   得了六个孙子,老夫人不高兴是假的,而且几个孙子也孝顺,在外碰着稀奇古怪的玩意都会买回来讨她欢心,偏偏,几个孙子在外名声不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娘您好好保重身体,她把皎皎他们教得好......”   老夫人放下擦嘴的棉巾,怒道,“你还说她好?我看你是被她迷了心智走不出来了。”   闻言,见顾泊远脸色渐沉,她心知触了他痛处,叹息道,“罢了罢了随便你吧,我年纪大,说的你们都听不进去了。”   顾泊远缓缓起身,叮嘱老夫人早点休息,大步离去,老夫人身后的丫鬟望着他的背影,心砰砰直跳,她看来,纵使侯爷四十出头,但英俊不输大少爷,相反,比大少爷更成熟稳重,身上散发出的气质,是阅历浅的大少爷所没有的。   想到老夫人的话,她再次脸红。   回到颜枫院,天已经黑了,走廊的灯笼照得他面庞刚硬,眸色晦暗,向春跟着他,将定亲之事说了。   声音磕磕绊绊,显而易见不乐意。   顾泊远顿足,眼神轻飘飘落在向春身上,“不乐意?”   向春很想点头,但意味不明的口吻让他打了个激灵,“再乐意不过。”   他差点忘记,侯爷可是护妻狂魔,说夫人坏话就是说他坏话,没有好下场,他竟差点给忘了。   顾泊远继续往前,却发现主院的门关着,平日里守门的丫鬟不见踪影,他叩了叩门,里边明明亮着光,却无人应答。   ☆、妈宝012   夜风凉,投注于墙面的黑影晃了晃,待内室的光暗下,顾泊远才转身离去,书房里安置了张架子床,被褥枕头一应俱全,管家看着侯爷来,心突突跳了跳,赔着笑上前,“六少爷从宫里回来魂儿都丢了,夫人好一阵软话才把人哄去书院了......”   管家话说得隐晦,但要传达的意思到了,夫人恼侯爷将六少爷送进宫当靶子才让他睡书房的。   六少爷顽劣了些,但没触犯律法,不知侯爷怎么想的,明明是三少爷和四少爷做错了事,担责的竟成了六少爷,六少爷才多大,换作他是夫人,也舍不得六少爷吃这个苦。   书房香薰萦绕,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顾泊远无甚表情,“下去吧。”   顾侯爷和夫人不和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得知顾侯爷被撵去书房,满朝文武无不同情顾泊远,当老子的被媳妇儿子压制,丢脸丢到京城外了,夏姜芙除了一张脸耐看还有什么?红颜枯骨,转瞬即逝,夏姜芙再美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人老珠黄,不值一提。   就有官员想挫挫夏姜芙锐气,早朝后,约顾泊远去马场骑射,顺便以美人相赠。   一改往回的冷漠,顾泊远竟没拒绝,但也不把人带回府,那些心思活络的官员灵机一动,便置了处宅子为其安置,顾泊远反应淡淡,可是每日会去宅子小坐片刻。   顾越皎与顾泊远同朝为官,或多或少听到些风声,他只装作不知,外人或许不了解他父亲的性子,真要纳妾,早些年就妻妾成群了,但颜枫院只有给他娘,妾室住的东西厢房皆空着,一间留作了她的练舞房,一间留作她的美容屋,方便秋荷捣鼓各类珍珠膏,养颜粉之类的。   “外边的事儿你也听说了,这么多年远儿身边没个人伺候,也该充裕后院了。”老夫人坐在雕花窗下,难得的没脸红脖子粗骂人,而是循循善诱。   夏姜芙踮着脚,站在地毯上,正挥舞着手里的丝带转圈,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   老夫人来之前她已舞了会儿了,此刻额角冒了细细密密的汗,发髻装饰全无,一身淡黄色的衣衫,衣袂飘飘,如芙蓉出面。   老夫人自顾道,“以往远儿不乐意就算了,如今他有心,我当娘的自是要帮衬他,这个府邸,远儿他爹不在,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呢。”   话到最后,倒有鱼死网破的意味了。   此话一落,门外瞬间进来三个丫鬟,老夫人下意识绷直了身体,以为夏姜芙要动粗,秀眉倒竖,神情凝重。   但三人面容恭顺,从左往右,一人端着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盆,一人同花色的茶杯,一人拿着瓷瓶,见状,她身子放松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苦口婆心说了大半天,夏姜芙连个反应都没有,她眉头紧锁,面上早有不耐之色。   只看夏姜芙收了丝带,秋翠即刻递上一盏茶,夏姜芙一饮而尽,随后另一丫鬟拧了巾子递给她,夏姜芙擦拭了脸上的汗渍,随后将其放入盆中,侧身,端起瓷瓶,素手勾了白色膏往脸上涂,表情恬静,显得漫不经心,老夫人脸黑了黑,多少年了,臭毛病还是这样,“皎皎都二十了,你啊,都是当婆婆的人了,哪能跟小姑娘似的。”   京城像夏姜芙这般年纪的,孙子都有了,哪能穿得花花绿绿惹人嘲笑,夏姜芙还真以为她还是小姑娘呢。   夏姜芙食指中指按捏着脸颊,瞅了眼天色,难得的没入室沐浴,而是挨着老夫人坐下,平静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您也说侯爷看上别人了,我要不努力些,抱孙子的年纪还得接纳一堆庶子庶女呢。”   她身上有些汗濡,但不把老夫人打发走了,耳根子清净不下来。   眼看老夫人要发作,她又道,“老夫人,侯爷的事儿我自有分寸,您别担心,他真想纳妾,我绝不拦他。”她站起身来,微微福身,“老夫人,还有事的话,等我沐浴后再说。”   丢下这句,她转身进了内室,背影轻快,步伐从容,老夫人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心机比谁都深,要不是她拦着不让顾泊远纳妾,顾泊远身边会连个妾室都没有?走着瞧。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与远儿说,让他把人接进府。”她就不信,到时候夏姜芙还稳得住。   顾越皎刚踏进屋就听着老夫人的话,目光沉了沉。   瞬间,他便敛了眼底情绪,毕恭毕敬向老夫人拱手作揖,“给祖母请安。”   在孙子跟前,老夫人的慈祥不是装的,“皎皎回来了,你母亲不方便,你陪祖母走走吧。”   顾越皎点了点头,扶着老夫人朝外走,动作轻柔缓慢,说不出的贴心,这让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问了几句衙门的事,皇上下令整改京城风气,地下庄和青楼妓院全关了门,顾越泽和顾越白顶风作案,不知皇上怎么说。   “三弟纯属好奇而参与其中,至于四弟,他是被陷害的,大理寺已查明真相,和四弟无关......”   “小四生性纯良,祖母信他不是那样的人,谁在暗地陷害他?我堂堂长宁侯府的嫡子,竟被人陷害差点断送前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院里假山水榭,竹影小池,清幽宜人,老夫人走得很慢,眉梢拧成了川字。   顾泊远身为武将,杀伐果决,因而得罪了很多人,对方揪着顾越白大做文章,目的是要把整个长宁侯府拖下水,到底谁如此歹毒的心思?她想了很远,甚至想到了敌国是否在京城安插了奸细等等......   顾越皎小心翼翼扶着她,见差不多了才道,“对方做事滴水不漏,别说四弟被陷害,差点连孙子也栽了进去。”   他把当晚抓顾越白的事情说了,消息是他收到的,却是对付顾越白,幕后之人分明是要他们兄弟手足相残。   “好歹毒的心思,皎皎,你身为刑部侍郎,行不得半点差错,往后可留意了。”老夫人面露担忧,几个孙子,顾越皎最懂事,成就最高,哪怕小时候诸多毛病,大了都改了,以后顾家是要交到他手上的,老夫人哪儿能不担心。   顾越皎拍了拍老夫人手臂,安抚道,“祖母别担心,外边的事儿有我和父亲呢,当晚好在母亲机灵把四弟接回来,否则罪名落实,我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话题转到夏姜芙身上,老夫人面色不自然起来,外人不明白夏姜芙哪有胆子把顾越白接回来,她是清楚的,夏姜芙起床气重,尤其是深夜,谁找她麻烦她便搅得对方鸡犬不宁,听说夏姜芙进宫闹了场,连皇上都拿她没法子。   没想到,夏姜芙蛮不讲理的性子竟救了自己孙子,老夫人心里不愿意承认,干瘪道,“是吗?你母亲错打错着了?皎皎,我自己回去吧,你忙你的事,别耽误了你正事。”   顾越皎笑容和煦,“陪您也是正事,我扶您回寿安院不迟。”   老夫人甚是欣慰,又说起了另件事,“听说向春快成亲了,你母亲也是,有精力操心下人的亲事,自己儿子都不管了,你都二十了,理应成家了......”说到这,莫名想起夏姜芙那句‘当婆婆的年纪却要接纳一堆庶子庶女’的话,心头不舒服,如果顾越皎成了亲,顾泊远还一个个妾室领进门,不是让孙媳妇一家笑话吗?   京城不乏有庶子庶女比孙子孙女年龄还小的,但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人家,大户人家,绝对不会乱来,除非膝下没有儿子才会再接再厉耕耘。   真要这样,顾泊远要纳妾,得赶在顾越皎说亲之前了。   于是,她话锋一转,“你母亲做事有分寸,你的亲事想必她有眉目了,祖母上了年纪,不掺和你们小辈的事儿。”   其他人家,儿孙亲事都要府里长辈拍板后才能定下,但侯府是个例外,整个府邸,小事她懒得管,大事她管不着,在顾越皎三岁她提议给生顾越皎启蒙的时候就被夏姜芙一句‘谁生的儿子谁说了算’为由给驳斥回来了,六个孙子的事,她插不上一句话。   更别论顾越皎的亲事了。   总而言之,夏姜芙进门后她就没顺畅过,唯一的儿子又不听她的,老夫人气过无数回了,没用。   “孙子的事不着急,祖母好生保重身体才是。”顾越皎脸上的笑自始至终没变过,待将老夫人送回屋,他转身出来,脸上的笑霎时不见了。   走进颜枫院,夏姜芙已穿戴一新,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头上戴着足金的步摇,脸色红润,优雅高贵,正端着个青色瓷盅反反复复看,看到他,夏姜芙满脸笑意,招手道,“皎皎,快过来,你四弟为你寻的美白的方子,你和涵涵都试试,瞧瞧黑成什么样子了。”   顾越皎面露苦色,不待走近就闻着股难闻的中药味,垂眼一看,黑乎乎的,脏不啦叽,他就奇了怪了,顾泊远闹的动静不算小,夏姜芙就不着急?   万一顾泊远把持不住,弄个小妾庶子出来,她就真的没什么感觉?   想着,他便问了出来,“娘,爹在外边有了一堆女人,您不担心?”   ☆、妈宝013   夏姜芙握着碧绿色玉石,轻轻碾压着盅里药膏,淡笑道,“以王朔等人的眼光,别说不懂欣赏美人,即使有,以他们贪色的性子,哪有留给你爹的?”   顾越皎嘴角微抽,仔细想想貌似也是。   “去矮塌上躺着,娘给你敷脸。”夏姜芙缓缓放下玉石,食指勾了勾黑乎乎的膏,冰凉细滑,该是差不多了。   顾越皎眉头紧皱,在夏姜芙抬眉的瞬间换成了喜悦的笑,“好。”   掀起长袍束进腰带,干净利落的躺好。   夏姜芙坐在边上,指尖勾着药膏,从下巴顺着脸颊往上涂,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药味,顾越皎不敢皱眉,状似不经意道,“四弟那日去私宅就是寻这个的?”   若是这样,那天他可真是手下留情了。   “别说话,药膏湿润,说话会将其蹦裂,影响其效果。”夏姜芙的动作很认真,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很是耀眼,“这药膏是独门秘方,早晚得涂,你和涵涵记得互相督促,一白遮千丑,黑不啦叽的丑给谁看呢?”   抹了药膏,脸上凉凉的,皮肤有些绷紧,他微张着嘴,答了声好。   顾越皎深邃俊逸的脸上就剩下一双眼黑溜溜的转,夏姜芙满意的收回手,正欲取巾子擦掉手上黏的美白膏,听院子里有人唤二少爷,她心头一喜,“涵涵,你回来得正好,我给你抹美白膏。”   廊柱下的顾越涵步伐一滞,有种转身跑人的冲动。   “涵涵,快进来。”   顾越涵苦大仇深的望了眼秋翠,哑声道,“你怎么不与我说?”   秋翠讪讪耸肩,压低声音道,“夫人惦记着您呢。”   几位少爷当属二少爷最黑,以夫人嫉黑如仇的性子,顾越涵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顾越涵低低叹了口气,装作甚是开心的模样道,“娘,我来了。”   行至门口,忽见一张黑乎乎的脸飘过来,吓得他跨步上前将夏姜芙拽至身后,拔剑而起。   “干什么,你大哥都不认识了?”夏姜芙头上的步摇晃得厉害,抓着顾越涵手臂,柔声提醒。   “大哥?”顾越涵定了定神,顾越皎一身石青色对襟直缀,袖口和领子绣着黑丝暗纹,整个人阴气沉沉,他以为是哪儿来的杀手,再看顾越皎,脸上没绷住,噗嗤声笑了出来。   顾越皎紧抿着下唇,转身回了屋。   夏姜芙手上还蘸着膏,催促道,“好了,你进屋躺着,娘给你也抹上,你别怕,半个月,娘保证让你白回从前。”   这下,顾越涵笑不出来了,老老实实进屋,任由夏姜芙折腾。   一盏茶后,两张黑沉如墨的脸相对,忍俊不禁爆发出几声笑来。   夏姜芙洗了手,见二人笑得抑不可止,蹙眉道,“被丑到了吧,不听娘的话,迟早你们得黑成这样。”   二人正襟危坐,不吭声了。   “天儿好,娘想去学堂瞧瞧小六,你们明日得空就与娘一道吧。”顾越皎在刑部当值,除了抓嫖.娼没啥大事,至于顾越涵,刚从边关回来,有大事暂时也轮不到他头上,陪她出去走走再好不过。   二人不约而同点头,顾越涵想起外边的疯言疯语,有话要与夏姜芙说,但夏姜芙好似看出她的心思,抢先道,“什么话等洗了脸再说。”   顾越涵只得忍下不作声。   这晚,顾泊远没在睡书房,洗漱后,顾泊远坐在楠木书桌前,顾泊远翻看着话本子,逐字逐字低念,待夏姜芙一身清爽从罩房出来,他歇了声,屏退丫鬟,目光深沉如潭的瞪着夏姜芙,“气消了?”   睡了五天书房,膈得他后背生疼。   夏姜芙浅笑盈盈,“小六年纪小,哪怕你拉小四去宫里我也不会和你呕气。”   顾泊远哼了声,顾越白头晚高烧不退,她守了一宿,带出去万一有个好歹,她不得更气自己?他拍了拍身侧位置,夏姜芙慢条斯理坐下,挽着他手臂,顺势说了明日去学堂看望顾越流他们的事。   顾泊远脸色有些不太好,“他自己犯下的错自己承担,你去看望也是这么个结果,近日京中谣言肆起,你就没什么问的?”   “京中最不缺的就是谣言,有什么好问的?”夏姜芙依靠着他右胳膊,将话本子移至跟前,问道,“你念到哪儿了?”   顾泊远没出声,夏姜芙翻了几页,侧目扫了眼沉着脸的人,轻笑道,“你真看上外边那些人了?”   顾泊远的脸明显黑了两分,“你这么想我的?”   “看吧,不问你心里不舒坦,问了又觉得我不信你。”夏姜芙的手搭在书页上,面朝着顾泊远,眉眼含笑。   被戳中心思,顾泊远脸颊僵硬了下,拿过话本子掩饰自己脸上的尴尬,“小四被人陷害,我怀疑是王朔布的局。”   顾越白的性子,斗鸡遛狗都不敢,更何况嫖.娼这等大事,消息故意传给顾越皎是清楚顾越皎不会自己带人,顾越皎不出现,顾越白就会落到梁鸿手里,梁鸿此人,看似无私大气,进京城的圈子久了,深谙浑水摸鱼,见风使舵的真谛,在陆柯的事情上偏向承恩侯府,难保不会被承恩侯利用来对付顾家。   他这些时日便是故意引蛇出洞,京城的青楼□□少说几十家,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大批妓.女总要找地方安置,暗娼是条路子,再者,就是被有心人买回府养着,当利益送人。   皇上要整肃朝堂,就绝非表面说说,谁暗中收留那些人都视为牵涉其中,严惩不贷。   “王朔贪财好色,宅子是他的我信,幕后之人却不是他,他才多大的官,敢和顾家为敌?我几个儿子,一人撒泼尿就能淹死他,他不敢。”   顾泊远皱了皱眉,夏姜芙意识到自己言语粗鄙了些,抬眉笑了笑,“我说皎皎他们一人一拳就能揍得他爬不起来,他不敢。”   “你别使坏。”顾泊远搂着她,叮嘱道。   夏姜芙的目光专注落在话本子上,懒洋洋道,“成,你把带回京的物件给我,私藏的三瓶玉肌膏,六张狐狸皮,还有一套红宝石头饰,我没说错吧。”   顾泊远好笑,“谁与你说的?”   那些都是为她准备的,但不能毫无保留给她,否则下回遇着事,找不着物件分散她注意力。   夏姜芙调整坐姿,脸上满是得意,“我不是与你说过我给向春找个厉害的媳妇,可不是说说而已。”   翌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夏姜芙起床后就让把顾越涵和顾越皎叫过来,洗脸敷脸,不得偷懒,顾泊远穿了件深色祥云纹长袍,面色沉着,不苟言笑,于书桌前翻阅着公文,不时抬眉扫过矮塌边给顾越涵敷脸的夏姜芙,“夫人,我送你去书院算了。”   旁边坐着的顾越皎看得明白,顾泊远扫过顾越涵的眼神尽是不满,这种不满,从小到大,他都习以为常了。   “啊,你没事吗?”夏姜芙抬头,脸色讶然,“你不是说战事结束,南蛮投降,南蛮首领亲自上京递降书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吗?”   昨晚他缠着自己的目的不就是说接下来要忙阵子,抽不开身,所以她才由着他折腾的,结果是假的?   顾泊远面不改色,“接待南蛮首领的地点设在书院,皇上命我和礼部负责此事,故而得去考擦番。”   “那就与我们一道吧。”夏姜芙应了声,继续专心致志为顾越涵敷脸,盅里的膏还剩下些,夏姜芙舍不得,让秋翠带下去赏给院里的丫鬟,顾泊远抚着下巴,忽然又道,“夫人,此次回京我好像水土不服,皮肤干燥泛红......”   “你那么黑看不出来,哪儿不舒服请大夫瞧瞧。”夏姜芙忙完顾越涵,这才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擦粉,没注意顾泊远不悦的脸。   书院建在半山腰,两条路到书院,一条宽敞大道,一条木板铺成的阶梯,夏姜芙他们走路上山,书院的大门约有两人高,金灿灿的‘鸿鹄书院’四个大字还是先皇年轻时题的,守门人乃京兆府衙的人,看是顾泊远,恭恭敬敬放了行。   小径两侧是错落有致的草木,高低不一,深绿浅绿相得益彰,瞧着甚是舒服,头顶是高大的树木,环境清幽。   这会儿正是学堂上课的时候,没什么人,顾泊远在前,夏姜芙在后,左右搭着顾越皎和顾越涵手臂,分外开心,“两侧的草木换新过了,和去年冬天截然不同,书院果然是人才济济,小六他们住这肯定不会腻烦。”   “冬日赏雪,书院插之枯木,再撒草药,凝雪而成花,晶莹通透,眼下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自然要移栽草木。”顾越皎缓缓解释。   鸿鹄书院的景四季不同,年年有新意,相较江南园林皆不逊色。   拐弯后,往里走五十米再拐个弯就是学堂了,那也是书院的二门,走了十来步,旁边草丛后飘来道压抑的男声,“陆宇给你们多少钱,我比他多十两。”   声音沙哑有些厚重,一听就是处于变声期,顾泊远驻足,夏姜芙则竖起了耳朵,一脸新奇的望着草丛后,随即拉着顾越皎和顾越涵,弓着腰,偷偷摸摸走了过去。   见顾泊远剑眉倒竖,明显有发怒的征兆,她朝他挥手,示意他别惊动人。   顾泊远脸色阴沉,和夏姜芙僵持了会才沉默的走向草丛,夏姜芙担心他动手打人,使劲拽了拽他衣袖,让他蹲下.身,看看发生何事再做打算。   顾泊远忍着脾气,慢慢屈膝蹲身,沉寂的眸子阴森看着里边。   “顾六少,怪不得我们,陆少爷给八十两要我们揍你一顿。”一个穿着圆领袍子的胖子道。   共有九人,八人围着顾越流,像是要围攻他的意思。   “这是一百两,揍得陆宇半个月不下床,事后我再付五十两。”顾越流甚是阔绰,随后掏出个钱袋子扔在石桌上,“我下午就不想看见他。”   清秀的眉眼间没有丁点畏惧之色。   胖子掂了掂钱袋子,嘿嘿一笑,意思是交易达成。   夏姜芙好笑,小声和顾泊远道,“看不出小六还有这等心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还担心他在书院吃亏,看来是我想多了。”   顾泊远脸色阴沉,看胖子拿了钱招呼七个人离去,顾越流在原地站了会,待八人看不清人影了他才兴奋的拍拍手,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和你爷爷作对,再等三十年吧。”再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哼着小曲离去。   英姿飒飒,意气蓬发,颇有考状元的架势。   走了两步,头上便是一痛,他吓得跳了起来,看落在眼前的石子,愤怒转身,骂道,“谁在背后暗算老子?给老子出来……”   ☆、妈宝014      他愤怒着脸,好似随时冲上前揍人,却在看清来人那张深邃阴沉的脸后瞬间跳出去两步远,尖声惊叫,“鬼啊......”   鸟雀乱飞,偶有两片树叶坠落。   “怎么着,要叫那帮人顺便把老子也揍一顿是不是?”顾泊远拨开草丛,顺势折了根藤条走进去。   顾越流噗通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得疼出了泪花,脸上还不得不挂着笑,“爹,您扔得对......”话没说完,身子是哆嗦了又哆嗦。   夏姜芙拉住顾泊远,朝他摇头,慢慢过去将顾越流拉起来,谁知顾越流跪在地上,泫然欲泣抱着她大腿,“娘,爹要打我,您要护着我啊。”   夏姜芙拍拍他的胳膊,扶着他站起身,但顾越流双腿发软,压根站不住,夏姜芙责怪的嗔了顾泊远眼,“小六本来就胆子小,哪儿禁得住吓,你莫再吓他了。”   顾泊远拍着手里的藤条,顾越流双腿又是一软,躲在夏姜芙身后,不肯出来。   “小六,别怕,你与娘说说怎么回事?”夏姜芙将顾越流交给顾越涵扶着,整理自己褶皱的长裙,这身长裙是新做的,第一次穿,上边残着顾越流痛哭时的鼻涕,她问顾泊远要手帕,随后毫不犹豫擦掉鼻涕又递还给顾泊远。   顾泊远叠好放入怀中,目光阴翳的瞪着顾越流,吓得顾越流双腿直打颤,吞吞吐吐将事情的起因说了。   回书院后,他依着夏姜芙说的找顾越泽,顾越泽二话没说给了他二百两,还提醒了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知方才,有人借别人的名义约他出来,他兴冲冲逃课到林子,遇着的却是书院有名的混世魔王,顺亲王府的世子萧应世。   萧应世没别的本事,只会带着人刁难人,况且出了名的见钱眼开,谁给的钱多就帮忙对付谁,背后有顺亲王撑腰,书院谁都不敢惹他。   陆宇收买萧应世,他当然要还回去了。   “娘,您常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孩儿这才把钱给他们让他们报复回去的。”顾越流缩着脖子,声音低若蚊吟。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夏姜芙给顾泊远使眼色,后者重重扔了手里的藤条,警告道,“回府再收拾你。”   顾越流吸了吸鼻子,一脸无辜和委屈。   夏姜芙拍拍他的肩膀,这时候,有人向顾泊远问好,“原来是顾侯爷,你已经来了啊,礼部众人正在正厅等候,你看......”   礼部尚书说话间扫过众人,才发现情形好像有些不对,但顾泊远面色从容,喜怒不明,看不出发生了何事。   他也没有介绍的意思,和夏姜芙道,“你和小六他们转转,不用等我用午膳。”   礼部尚书只晃了个人影,红衣长裙,惊艳四射。便被两道高大的身形给挡住了,只略过个剪影。   他猜到是侯夫人,那位注重保养空有美色且嚣张跋扈的侯夫人。   礼部尚书来不及多想便顺着顾泊远步子并肩离去,商量起接待南蛮的细节,更没心思多想。   夏姜芙担心顾越流在书院吃亏,陆宇心狠手辣,小小年纪身上就背着人命,夏姜芙不怕陆宇光明正大挑衅,就怕他使阴招,但看顾越流能应付,心里踏实不少,忽然问道,“小六,这会儿正是夫子授课的时候,谁约你出来的?”   顾越流逃过一劫多亏他身上带足了钱,否则打起来,双拳难敌四手,她想不明白谁约顾越流来这种地方。   顾越流没料到夏姜芙会忽然问起这个,脸色胀得通红,垂首不语。   夏姜芙看他他明显不想多说,看来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她笑道,“你不说娘就不问了......”   “是王婉珍约我出来的。”顾越流扭捏的揉着衣角,抬眉看看顾越皎,又看看顾越涵,随即挽着夏姜芙往旁边走,“王婉珍是王府小姐,他爹是户部的,可有钱了,我要是和他打好关系,以后您就能享福......”   说到打好关系,他耳根红得跟火焰似的。   顾越皎和顾越涵拧着眉,不待夏姜芙继续问,顾越皎已双手将其拎了起来,“我看你屁股的伤好了皮又痒是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你多大年纪就学人私相授受了?”他声音低沉,但毫不掩饰内里愤怒,捡起顾泊远扔掉的藤条,毫不犹豫抽了顾越流两下。   伴随着的又是杀猪般的嚎叫。   “娘。”   夏姜芙叹了口气,难得没帮着顾越流说话,不过语气不似顾越皎严厉,“你大哥说得没错,男女有别,什么话堂堂正正的说,这回你确实错了。”   顾越流肩膀一塌,垂头丧气点了下头,任由顾越皎的鞭子抽在他身上,哼都没哼一声。   顾越皎松开他,语气阴寒,“王家小姐怎么回事?”   夏姜芙扶着他,望了眼学堂方向,和顾越皎道,“罢了,给小六请几天假,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顾越流擦了擦鼻涕,坐上马车后,将和王婉珍的事儿说了。   约莫就是,她最小的儿子春心萌动,喜欢上人家……家里的钱了。   夏姜芙既是欣慰又是感慨,想她六个儿子,顾越皎都二十了还不懂啥□□心,顾越流已是情根深种了。   虽然,有些偏门,依着爱屋及乌算下来,对方也是个姑娘。   在顾越流嘴里,王婉珍和他同岁,两人是上骑射课认识的,王婉珍父亲不过四品官职,在书院微不足道,好在王婉珍慷慨,花钱豪爽,为此结交了些人,他在骑射课上看见她被众星拱月,心生爱慕。   “娘,她待人大方,等我和她定了亲就问她拿银子就带您出府找我亲爹,我们一家团聚。”说起将来打算,顾越流神采奕奕,“娘,您等着,她说了,我们明年就定亲,定亲后就是一家人,钱您随便花......”   夏姜芙扶额,“你喜欢她就是为了她的钱?”   顾越流不假思索点头,补充道,“不只是钱,她说她家里有许多珠宝首饰,您不是喜欢吗,到时候都给您。”   夏姜芙嘴角抽了抽,“是吗?”   “是啊,她带出来我看过,金光闪闪,您肯定喜欢。”顾越流搓着手,想到明年就离开京城浪迹天涯,心头说不出的荡漾,尤其是他亲爹,一家人团聚然后劫富济贫当个侠士,声名远播,后人景仰,流芳百世,不枉来世上一遭啊。   夏姜芙瞅了眼边上极力忍着笑的顾越涵和顾越皎,哀叹了声,“小六真孝顺,还记得娘跟你讲过的富家小姐和秀才的故事不?”   顾越流不明白夏姜芙为何问他这个,这个故事他当然记得了,富家小姐腰缠万贯,貌美如花,看上了一贫如洗的秀才,将手里的银钱供他吃穿读书,秀才一朝高中后却抛弃了富家小姐,还将富家小姐一家全部杀害,目的是夺取富家小姐的银钱,贿赂上级好升官。   “娘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顾越皎插话,“娘觉得你像是那秀才。”   噗嗤,顾越涵没忍住,笑了出来,看夏姜芙望过来,急忙敛了笑,扭头看向窗外。   顾越流脸慢慢红了,半晌后,自己泄了气,“哦,那我以后不打她的主意了。”   他只想到离开京城要花大笔的银子,顾泊远承诺他,掰手腕赢了后付清这些年的开销就能离去,他只想攒钱,差点害了王家小姐。   夏姜芙轻声细语道,“娘觉得你是富家小姐,秀才忘恩负义,骗了富家小姐的钱财美貌,又心肠歹毒害了富家小姐的命,猪狗不如,娘的小六不会做出那等事的。”   这话让顾越流抬起头来,思忖片刻,眼里尽是不解,“可是我没钱,为何是富家小姐?”   夏姜芙展颜微笑,“你没钱,但是不代表我和你爹没有,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家小姐能有多少钱?还不是他爹娘挣的,既然他爹娘挣的是她的,那我和你爹挣的是不是就是你的了?”   这话让顾越流茅塞顿开,一年到头,很多人家抱着银票求夏姜芙办事,夏姜芙能收则收,三哥曾经说过,娘挣的钱,八辈子都花不完,这么比较,王婉珍肯定没他有钱。   说起来,他也是有钱人,为何要贪图别人钱财?   夏姜芙又拉着他的手道,“你是否和王小姐说过找亲爹之事?”   顾越流直摇头,“没说。”   夏姜芙满意的点了点头,“以后做事你要记住,一家人,你倒霉爹娘也会遭殃,小时候学的规矩礼仪,不得忘记了。”   “哦,娘,我记住了。”顾越流听话的回道。   回到府里,夏姜芙让顾越涵给顾越流瞧瞧身上的伤,待顾越流换了衣衫出来,夏姜芙就带他去书房做功课去了,顾越皎和顾越涵亦步亦趋跟着,顾越皎不是满腹经纶之人,但她会讲故事,化繁为简,听得顾越流意犹未尽。   下午,顾泊远是和顾越泽他们一道回的,春闱在即,南蛮又进京,书院需布置番,故而不授课了,六个儿子,有三个要参加春闱,自是要好好祭拜番,夏姜芙没和顾泊远说王婉珍的事儿,名节之事,女儿家更吃亏,要说王家没有意图她是不信的,既然有意图,就不敢和顾家硬碰硬。   近日诸多事情牵扯到顾家,她让顾越皎在外小心些,别着了人家的道。   ☆、妈宝015   被顾越流整日缠着,夏姜芙没空理会外边的事儿,好比顺亲王世子进宫告状,告顾越流心狠手辣,花钱买陆宇的命,显而易见是对陆宇怀恨在心,如此蛇蝎心肠,不该留在京城,不知怎么,又传出顾越流和人私相授受的事情,对方不是王婉珍,而是户寒门小姐,拿着绣有顾字的荷包,到处哭诉。   夏姜芙置之不理,近日京中众夫人皆在忙一件事,春闱来临,给自家孩子挑只称心如意的笔。   北边运来批笔,羊毫狼毫紫毫兼有,京城不少夫人们争先恐后奔着铺子去。   其中当然少不了众人口中慈母多败儿的夏姜芙。   府里三个孩子参加春闱,她更是提着十二分精神,且她注重装扮,出门前描眉擦粉换装,非半个时辰不能解决。   因此,到铺子门前时已日头高挂,内里堵满了人,宴会上端庄稳重仪态万千的贵妇,到了铺子里,和市井妇人无甚区别,挑三拣四,唧唧歪歪,俗态毕露。   “你们听说了没,今年的状元十之八九花落顾家。”   “怎么没听说?皇上偏袒长宁侯不是一朝一夕了,看当年顾侍郎就明白了。”顾越皎可谓开朝最年轻的状元,那会皇上登基不久,成王败寇,很多人被拉下马,新皇开设恩科,特许京城官家子弟不论年龄,不论是否为举人身份,皆可参与。   顾越皎一跃而起,夺得状元。   对那些寒窗苦读十年的学子来说,奇耻大辱。   举人才有资格参加的春闱,状元却被乡试都没参加的人抢了,让其他举人情何以堪,但那会长宁侯救驾有功,文武百官哪儿敢吱半句,没办法,谁让人家会投胎,有个了不起的爹娘呢。   “哎,可怜我儿辛苦十六年,结果遇着长宁侯府三位劲敌,要出头,怕只有等下个三年了。”深紫色牡丹纹锦长裙的夫人哀叹了声,她生得脸圆唇厚,眉细眼长,眼角和鼻侧挂着细密的皱纹,俗称三十纹,女子上了三十岁就会长的皱纹,随着年纪越大,皱纹越深,若不保养,更会蔓延至两腮,恐怖至极。   她的话一出,周围人感慨万千,所谓的生不逢时大抵如此吧。   “下个三年,长宁侯府五少爷六少爷又到年纪了,你们怕是还得再等三年呢。”夏姜芙在一众叹息声中笑盈盈走了进去,一身蜜合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锦长裙,腰间束着与月白色腰带,身段窈窕,婀娜多姿,通身的金石玉器,精致秀美,一进铺子,整个铺子好像亮了起来。   蓬荜生辉大抵如此吧!   王夫人再低头看自己的装扮,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出门半个多时辰了,饶是端庄富贵的妆容,这会在眼花缭乱的笔上挑选久了也有些黯淡,哪能和桃面粉腮的夏姜芙相提并论。   女人间的硝烟多在细微末节间,不说夏姜芙言语间的不可一世,她这身打扮就得罪了不少人,在场的多是为儿子春闱选笔而来,穿着装扮以端庄稳重为主,衣衫偏暗色,夏姜芙都四十了,穿得跟小姑娘似的,惊艳不假,但看在众夫人眼中,不免有嫌弃的嫌疑。   嫌弃她们穿着俗气。   “侯夫人,你这身还真显年轻,和顾侍郎一起,还以为是兄妹呢。”王夫人今年三十又五,她不得不承认,无论怎么保养,都比不上夏姜芙,王家没有分家,婆媳妯娌事情一大堆,整天操不完的心,哪像夏姜芙,整日除了敷脸就是擦粉,连丈夫养外室都不管,心大。   顾越皎扶着夏姜芙,闻言礼貌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方才王夫人的煽风点火他听得明白,以王夫人的心思,巴不得他三个弟弟不参加春闱才好呢。   “王夫人真会说话,这女人啊,到了年纪就得保养,人老珠黄,别说自己照镜子害怕,家人看着也吓人。”夏姜芙声音轻柔,嘴角浅笑,看上去温婉柔和,除了王夫人,没人听出内里的嘲笑。   在场的人大多顾忌夏姜芙身份,人后嚼舌根还行,人前就当缩头乌龟了,谄媚的询问保养方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个女人不喜欢整天穿好看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但总有不称心如意的地方,或是钱财不够,或是精力不够,不是所有人都像夏姜芙这般不管府里庶务的。   夏姜芙随口说了个方子,“珍珠磨粉,配以牛乳蜂蜜蛋清,搅拌后均匀涂抹至脸上即可......”   牛乳蜂蜜蛋清好办,府里多的是,但珍珠贵重,谁舍得磨粉涂抹在脸上,不是败家吗?   王夫人少不得酸句,“我们不过普通殷实人家,哪儿敢和侯夫人比。”   夏姜芙挑眉笑了笑,故作惊讶,“不会吧,听说王大人在户部日进斗金,数不清的金帛玉器,几粒珍珠怎会舍不得?”   这话一出,王夫人脸色微变,咬了咬牙,没接夏姜芙的话,人多嘴杂,如果事情闹大,对自家有百害而无一利,在朝为官,没有谁敢承认手底是清白的,不查就算了,一查谁都跑不了。   夏姜芙笑意款款越过众人到了最里侧,柜面上摆着许多笔,她不太懂,依着给顾越皎买笔的经验,挑选了几只笔杆光华颜色均匀,毛身挺拔有弹性的笔,还让顾越皎握着试了试,一批笔,出自同一人,做工无甚区别,考究的是细节,顾越皎握着试了试,敲定下来。   走出铺子,顾越皎扶着夏姜芙上马车,温声道,“娘,那等身份,您何须与她一般见识?”   “我可怜她罢了,三十几的人,看着跟你祖母差不多,哎,可怜哟。”   这话让落后两步出来的王夫人听得清清楚楚,她以为方才的话是夏姜芙敲打她,故而格外注意夏姜芙的动静,见她们离去,她哪儿有心思选笔,寻思着回府和王朔说一声,侯府毕竟是侯府,她们使了诸多法子都不能撼动侯府分毫,听夏姜芙的话,怕是要对付王家了,得早做准备。   王夫人望去时,夏姜芙已坐进车内,鎏金车帘关着看不清里边的情形,她脸色极为难看,不过母凭子贵而已,装什么装,哼。   待马车走远她才坐上自家马车回府,正逢王朔在家,她心下安定,却听院里丫鬟说他正和姨娘一块,王夫人震怒,在外被夏姜芙冷嘲热讽,回府又被王朔冷落,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夏姜芙:我母凭子贵?不,我命好,不行,来来来,你来,换你你生六个儿子试试。   ☆、妈宝016   她发了一通火,心下发狠,带着粗使婆子撞开厢房的门,枸木雕围子床上,二人衣衫褪尽,耳鬓厮磨,正欲行事,王朔色令智昏,平素王夫人端着主母贤良淑德风范,对后院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今日受了刺激,却是不愿忍了,“大人日理万机,身心乏累,你竟不分轻重缠着大人,来人,将杜姨娘带下去,杖责二十。”   杜姨娘是王朔前两月带回来的小妾,十六七岁的年纪,妩媚妖娆,勾得王朔魂儿都没了,雕鸾倒凤,日夜不息,完全不把她放眼里。   王朔正在兴头上,被王夫人打断已十分不悦,婆子还敢上前拉人,心头恼怒,面上毫不掩饰,“做什么,谁给的狗胆,退下。”   杜姨娘双腿勾着王朔略腰身,手在他肚子上不停打转,脸蹭着他胸膛,嘤嘤道,“大人,夫人动气了,怎么办?”   “别怕啊,大人在,谁都不敢伤你。”帘帐一拉,颇有继续的意味。   气得王夫人脸色铁青,拽着桌上的茶杯就丢了过去,“迟早有天让你死在里边,长宁侯正想法子对付你,你好自为之。”   别以为搭上了承恩侯府就万事大吉,顾家恩宠不衰,长宁侯又是个凶狠果断的,王家根本不是其对手。   帘帐内,听了这话的王朔果然停了下来,王夫人哼了声,怒气冲冲走了。   王朔想了想,不敢继续胡闹,推开怀里的杜姨娘,急匆匆穿衣服,顾不得脸上印着唇红,套上衣衫就追了出去,他昨天还和长宁侯一桌喝茶,好端端的长宁侯怎会对他疑心?但王夫人不可能骗他,思来想去,拉着王夫人回屋,心急如焚道,“你哪儿听来的话?”   王夫人看他一脸色相心头就火大,王朔年轻那会一表人才,容貌不算出挑但还算清秀之人,进户部后,整日呼朋唤友,饮酒作乐,身材发福得厉害,唇上留了两撮胡须,脸圆鼻塌,跟换了个人似的,不由得为何,王夫人想起前年宫宴上身长玉立的男子,眼露嫌弃,撇嘴道,“你还有心思管这个呢,留杜姨娘在厢房,不怕她哭肿了眼哪。”   杜姨娘自恃有几分手段,进府第二天来屋里请安后就没现过身,她差丫鬟问句怎么了,杜姨娘就找王朔哭,害她被王朔训了顿。   “一大把年纪了还争风吃醋,丢人现眼。”   此时,她就和他好好掰掰。   王朔心知她故意拿捏,嘴角勾起了笑,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拉过她手臂哄道,“她若敢哭,你将她打发即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后宅妾室皆像她一般哭哭啼啼,岂不是家宅不宁?”眼下他有求于人,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夫人故作讶然的哦了声,阴阳怪气道,“没了她伺候,你过得下去?”   “女人嘛,多的是!”王朔脱口而出,但看王夫人变了脸,急忙改口道,“这不还有夫人你吗?我与她们不过玩玩而已,对了,你说长宁侯对付我,是不是真的,彦儿春闱在即,别不小心连累了他。”   王彦是家里长子,王夫人对他寄予厚望,听说儿子恐会受牵连,她哪有心思计较其他,便把铺子买笔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王朔先是眉头紧皱,慢慢听出丝其他意味来,眉目舒展,不甚在意道,“又是争风吃醋的把戏,侯夫人怕是打听到我送了长宁侯两名舞姬吃味了,故意给你难堪罢了,她多霸道善妒你又不是没听过?”   他还以为多了不起的事,同样的话从长宁侯嘴里说出来没准他会紧张,夏姜芙算什么,空有美色的妒妇罢了,霸着顾泊远不准他纳妾,年轻时树敌无数,亏得运气好生了六个儿子,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爱慕顾泊远的小姐,人人一口痰就能淹死她。   王夫人看他不以为然,拧眉,“你别不当回事,外间传言她和顾侯爷感情不和多年,可你见过顾侯爷睡其他女人?”   同为女人,对方过得好不好她看得出来,夏姜芙脸色红润有光,双眸清澄明亮,眉目间尽是温婉之色,要知道,嫁了人,夫妻感情,婆媳关系,妻妾争斗,免不了伤神,为何嫁人后老得快,操心的事儿多了,自然而然就显老态。   但在夏姜芙身上,看不出这种气质。   “顾泊远心思多深的人,真睡了也不会吭声,毕竟,夏姜芙还有六个儿子。”那六个儿子,出了名的孝子,顾泊远如果想有人养老,看在儿子的份上都要对夏姜芙好些,想到宅子的几名舞姬,王朔不屑地轻笑,顾泊远嘴上不说,但天天都往宅子跑,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没听到重要消息,王朔坐不住了,松手起身就往外边走,动作干脆利落,十足的翻脸不认人,王夫人欲再说几句,见状,火气蹭蹭外冒,“做做做,断了那命根子就知道了。”   回应他的是王朔急不可耐离去的脚步声。   王夫人气得捶桌,就王朔这种俗人才整天泡在女人堆里,顾泊远洁身自好,外边的女人哪儿看得上?   明明是心底反驳王朔的话,却让王夫人更气了,她既希望顾泊远不是好色之人,又不想他是为了夏姜芙才守身如玉的,愤怒,纠结,一张脸皆扭曲了起来。   夫妻两发生口角乃常事,然而她与王朔争执的事儿竟传了出去,传来传去就变了味儿,说王朔宠妾灭妻,白日宣.淫,狎.妓淫.乐,隔日,朝堂满是弹劾王朔的折子,皇上年轻,最忌官员贪图享乐不作为的官员,这也是他下令严惩赌博和嫖.娼之人。   尤其,弹劾的折子提及那名小妾曾是青楼的花魁,青楼关闭后,偷偷跟了王朔,连早先梁鸿连夜抓人的宅子都是王朔的,皇上勃然大怒,命刑部彻查。   年前抓赌开始皇上心头就憋着口气没地儿撒,眼下王朔算是撞到皇上的枪口上了。   因此,朝野上下没有一位官员站出来为王朔说话。   明哲保身,亘古不变的道理。   王朔整个人都懵了,回过神才想起当日妻子提醒他的话:长宁侯要对付他。   “皇上,微臣冤枉啊,是长宁侯污蔑微臣啊,京郊的宅子是顾府的,顾四少......”   皇上凌厉的打断他的话,不愿听他多说一个字,“来人,将王朔拉下去,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王府上下不得人进出,身为朝廷大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罪名坐实,全府上下是发配西陇。”   王朔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默不吱声,王朔想反咬口顾泊远,简直自寻死路,顾泊远带顾六少进宫赔罪时就说了顾四少当晚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有刑部尚书和侍郎作证,铁铮铮的事实,王朔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梁鸿办事效率快,不消两天就将王朔背后的事情查清楚了,除了嫖.娼养暗娼,还搜集到王朔贪污受贿的证据,墙倒众人推,王朔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据说王府上下皆要发配西陇的,但鸿鹄书院有夫子为王彦求情,王朔之事祸不及妻女,朝廷爱惜人才,王彦若能吸取王朔失败的教训,严于律己,发愤图强,难保朝廷损失的不是名栋梁之才。   念及王彦才十六岁,皇上便只惩戒了王朔,以及府里相干的下人,王家的财产全部充公。   直到官兵上门抄家王朔都没反应过来,脑子浑浑噩噩的,不敢相信短短三天他就败了,王夫人在屋里和官兵拉扯,就在昨日,她和王朔和离了,她不是王家人,官兵不该没收她的嫁妆。   负责抄家的是梁鸿,官兵拿不定主意,找他请示。   梁鸿斗志得意满的叉着腰闲逛,户部是肥缺,他觊觎多年,若能凭借这回的差事调至户部,他可要好生感谢王朔,听了官兵的通禀,他心生鄙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文氏此举太令人不齿。   “既不是王家人,自与她无关,将她的东西留下,其他东西全部带走。”   “是。”   官兵们动作迅速,偌大的府邸,两个时辰就抄家完毕,亭台阁楼,雕梁画栋,瞬间成了座空荡荒废的宅子,王朔跪在垂花厅,头上的玉冠充了公,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他抬起头,瞪着梁鸿,忽然间好像发了疯,闹着要见承恩侯。   梁鸿正在看王夫人的嫁妆单子,闻言,大力甩开他,不冷不热道,“承恩侯日理万机,可没心思见阶下囚,你是没救了,好在有儿子继承香火。”   王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王夫人带着儿女住进了陪嫁的宅子,户部,再没王朔的一席之地了。   王家的没落在见证无数风雨飘摇的京城没掀起丁点波澜,只是夫人们茶饭后会聊两句,更多的关注,全放在了今年的春闱上。   春闱为期三天,这三天,对千里迢迢赴京赶考的举人们来说是人生重要转折,中了今后步入官场,平步青云,没中的话就意味着,接下来又是个秉烛夜读的三年。   紧张,激动,兴奋。   花团锦簇,锦绣前程,在此一搏。   然而,这三天对京城贵妇们来说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游船赏花,交友做媒,心思圆滑就能左右逢源。   如果真要说点不同的出来,便是今年太后来了南园,以夜明珠为彩头,谁猜中今年前三甲谁赢。 作者有话要说:  王朔:妈的,老子败在一个娘们手里了~ 夏姜芙:你就偷着乐吧,老娘可是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侯夫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王朔:别想忽悠老子,谁求不来? 夏姜芙指着顾泊远:那,就是他了…… 王朔:妈蛋,这女人有病,谁会坑自己丈夫啊~   ☆、妈宝017   南园是皇家园林,很少开放,三年一次的春闱期间是南园最热闹的日子,皇后会带着文武百官家眷搬来南园住,吟诗作对,考察小姐们的才能品行。   对未出阁的小姐来说,这三日无异于春闱,赢了名声远播,亲事顺遂,输了默默无闻。   当然,这些只是对寻常官员家眷而言,对皇亲国戚,百年世家夫人小姐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乐子。   尤其像对夏姜芙这种没有女儿连个庶女都没有的夫人来说,这三天无非是换个地方敷脸擦粉罢了。   “真不知工部的人脑子哪儿去了,皇后搬来南园自是厌烦宫里的生活想找点新鲜劲,闻风而知雅意,工部还不勤快些,多挖几个汤池温泉,让皇后缓解缓解疲劳,他们倒好,竟把汤池填了,一群人怕是不想升官了。”夏姜芙弯着腰,洗掉脸上的珍珠膏,接过秋翠递来的棉巾,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水渍,对工部行径鄙视不已。   秋翠瞅了眼屋外,低眉顺目当没听见这话,昨个儿下午过来,夏姜芙第一件事就是泡玫瑰浴,南园栽种了大片玫瑰,芳香宜人,香而不腻,很受人喜欢,以其泡澡,香味能维持半个月,夏姜芙每次来南园的唯一期待。   结果昨日南园丫鬟告知,汤池填了,安置成了桌椅,杂书。   言外之意,多读书,少享乐。   “秋翠,你说是不是皇上的意思?南园怎么说是老祖宗留下的,没有皇上的指示,工部敢填汤池?”夏姜芙将棉巾扔进瓷盆,面露沉思之色。   秋翠继续盯着鞋面不做声,南园不比侯府,耳目众多,夏姜芙胆儿肥不怕事,她一个丫鬟,不敢妄自评论。   夏姜芙反应了一瞬,摆手道,“罢了,我不为难你,待会遇着皇上我问问。”   秋翠如罪大赦的松了口气,摆手示意夏水收了芙蓉花色瓷盆,笑眯眯道,“夫人,奴婢服侍您穿衣。”   夏姜芙点头,换了衣衫,对着镜子描妆,慢工出细活,妆是女人的颜色,云还是泥,全靠妆的功底,她坚信,没有妆容拯救不了的女人,除非是你懒,不上心。   顾泊远两杯茶见底才见屋里人出来,帘子晃动,顾越流先冲了上去,脸上抑制不住的惊艳,“娘,您可真好看,跟画上的仙子似的。”   夏姜芙脸上浓妆艳抹,衣衫却挑的素色,发髻上插着垂丝流苏翡翠玉簪,清爽不失富贵,婉约动人,顾越流高兴地挽着她手臂,拍马屁道,“娘,我和你一起,她们肯定以为你是我姐姐。”   这话夏姜芙爱听,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   顾泊远立在桌前,目光扫过夏姜芙衣衫,几不可查皱了皱眉,夏姜芙穿了件月白色云缎裙,面容精致,清丽脱俗......   只是,少了分稳重和端庄, “换了,穿我给你挑的。”   顾越流不解,上下将夏姜芙打量番,“为什么要换,娘穿这个就很好。”   夏姜芙摸摸他的头,“还是你有眼光,走吧,陪娘转转。”   将顾泊远的话当做耳旁风。   顾泊远脸黑了两分,大步进了屋,在衣柜里找了遍,脸更黑了,他记得走之前挑了件蓝紫色外衫,怎会没有?   秋翠战战巍巍站在门口,看顾泊远脸色不对劲,小声道,“侯爷,在马车上的时候,夫人将衣服剪了两个口子,不能穿了。”   夏姜芙多爱美的人,顾泊远选的衣服老气横秋,夏姜芙哪儿会喜欢,料到顾泊远会让她穿,马车上的时候就处理了,压根没带这儿来。   想到顾泊远黑气沉沉的脸,夏姜芙心头那叫一个得意,让秋荷提着篮子,目标直直奔着玫瑰园去,往年泡玫瑰浴的人多,园里的玫瑰不准任何人采撷,她有心让秋荷制些玫瑰香薰和玫瑰露都没法子,今年汤池填了,倒是便宜了她。   玫瑰花形的拱门外守着四名丫鬟,见到夏姜芙,四人屈膝施礼,其中个子高些的丫鬟道,“侯夫人,您是来看玫瑰花的吧,花儿都摘了。”   “什么?”夏姜芙眼神微诧,“摘了,谁摘的?”   “太后下的懿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摘了作玫瑰糕,供更多人享用。”丫鬟声音不卑不亢,说话间,微微侧身,指着夏姜芙瞧。   满园的玫瑰花,只剩下青绿的枝干,好不萎靡萧条。   顾越流明显感觉夏姜芙手指握成了拳头,他立即道,“娘要是喜欢玫瑰花,我改日去裴夫子院里瞧瞧,奇花异草,裴夫子什么没有?”他看得出,夏姜芙心头不太高兴。   夏姜芙侧目,展颜笑道,“不过一些花,没了就没了,可别动裴夫子的宝,府里也有玫瑰,娘不差这些花。”   顾越流点头,挽着夏姜芙朝旁边的园去,顺便说起裴夫子的宝来,“裴夫子原谅我了,我和裴夫子说了,下回摘他的花会经过他的同意,不会乱来,娘您别担心。”   夏姜芙笑逐颜开,后边的顾泊远追过来,阴气沉沉对顾越流道,“你大哥找你有事,在芙蓉园等着,你过去看看。”   南园占地广,以不同的花命名,芙蓉园在前边两个园,要走上小会,他略有不满,“大哥怎么想着去芙蓉园了?”   毫不怀疑顾泊远的话,和夏姜芙说了两句就往芙蓉园去了,留下夏姜芙站在原地,宜娇宜嗔的看着他,“你等着,他回来又该要我和他出府找亲爹了。”   顾泊远脸色渐缓,走了两步,抬手抚顺她玉簪的流苏,低低道,“怎么不穿我准备的衣衫?”   他精挑细选的款式和颜色,她穿着,定不会难看。   “男人好色,恨不得身边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你倒好,变着法要我丑。”夏姜芙嘴角含笑,声音清脆,拉起他的手,继续朝前边走。   绿色藤蔓爬满了墙,沿路零零星星开满了花,顾泊远道,“丑了我也喜欢。”   “我懂,你有眼疾嘛,再美你都看不见。”   顾泊远反手握着她,朝人少的地方走,他身形高大,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光天化日,他和夏姜芙这般不太好。   夏姜芙倒是没那么多顾虑,她来过南园很多回,但没什么心思逛,难得顾泊远肯陪她,顾泊远走哪儿她就跟着,遇着喜欢的地儿就停下坐会儿,赏花嘛,她也会。   文氏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夏姜芙,这种宴会,以她的身份是没法参加的,好在她二哥在京为官,借着文家名义来的,王家遭难,她和离出府,被身边人贻笑大方,她的名声,从她狠心抛夫那刻就臭了,她不想出门让人嘲笑,但彦儿和婉珍不同,他们还有希望,她不来,婉珍就没资格,她不得不厚着脸皮来。   可是她不敢到处走,怕遇着人尴尬,故意寻了这处清幽的地休息,听着旁边有男女说话声,她担心冒犯了人,亦或者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起身欲走,结果,看见对璧人牵手走在松花石铺的甬道上。   男的身形高大,身姿笔挺,女的身段窈窕,娇小可人,从身形看,没人会怀疑他们不是夫妻。   更别论长相了。   “先说好,越泽中了状元,你就应我去别庄住些时日,整天在府里,无聊了。”女子侧身仰望着男子,眉开眼笑的说道。   只听男子道,“去别庄可以,待南蛮离京后才行。”   “成,那我可得住上两三个月,摘了别庄的樱桃才回京......”   男子点了点头,垂眸看向女子的眼底满是柔意,文氏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们,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外人口中感情不和的夫妻私底下相处会是这般和谐温馨的画面,王朔要是看到这幕,估计恨自己有眼无珠吧。   自信过头,以为送几名舞姬就拉拢了长宁侯,结果作茧自缚,他送的舞姬出身青楼,白白给长宁侯提供了养暗娼的证据。   待二人走远,她才逐渐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己,想起夏姜芙说的那句可怜自己,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身侧丫鬟还伸长脖子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嘀咕道,“夫人,那就是长宁侯夫人和长宁侯吧,难怪她这么爱美,原来是为了留住长宁侯啊!”   丫鬟没见过长宁侯,她眼里,长宁侯身份尊贵,丰神俊朗,夏姜芙若不注重保养,轻而易举就被其他女子比下去了,留得住长宁侯的心才怪。   文氏眼神有些飘,小声呵斥道,“不得胡说,小心祸从口出。”   夏姜芙爱美成性,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多人等着看她衰老丑陋,但那些人何尝不是羡慕嫉妒夏姜芙长得好看,生活安逸?   儿子孝顺,夫妻和睦,身为女子,没什么比这个更幸福的了。   京里传言不可信,这是文氏进京十年后,从顾泊远和夏姜芙身上看到的。   丫鬟不知哪儿惹文氏不快,讪讪低下了头。   夏姜芙和顾泊远在湖泊边的亭子里歇息了许久,直到穿着宫装的太监找来,请他们去光瑕园二人才起身,夏姜芙担心出汗坏了妆容,走得极慢,且拉着顾泊远的手不肯松,不顾太监在,兀自抱怨道,“皇上前边说不许赌博玩物丧志,自己又出个彩头请人猜今年三甲,彩头和赌博有什么区别?”   顾泊远配合着她的步伐走着,沉默半晌才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你也觉得皇上是赌博吧。”得到认可,夏姜芙笑了起来,朝身侧太监道,“庆公公和皇上说说,别压抑自己,想赌就赌,他是皇帝,谁还敢说他不成?”   庆公公无奈,讨个彩头怎么就是赌博了,赌博有输赢,容易沉迷,皇上心系百姓,这种事坚决杜绝的。   “侯夫人说笑了,皇上来南园是临时起意,太后娘娘说好些年没出过宫,皇上孝顺,陪太后娘娘出来散散心。”庆公公弯着腰,细声回道。   夏姜芙挑眉,动了动唇,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顾泊远抢了先,“饮水思源,皇上以孝治国,乃天下人表率,皇上此举,是百姓之福。”   能约束好了自己再要求别人,这样的帝王,心里想着的一定会百姓。   夏姜芙撇嘴,没拆顾泊远的台。   光瑕园是南园最大的园子,假山回廊,水榭凉亭,格局雅致,最大的特色就是正中有桌椅,可供文武百官就座,而庆公公说的就是这后边的亭子,往年小姐们比赛的地方。   声音嘈杂,顾泊远步伐滞了滞,松开她的手,脸色凝重,“太后娘娘身体不好,你别乱来。”   回答他的是夏姜芙满不在乎的轻笑,她清着喉咙道,“庆公公,走吧。”   ☆、妈宝018   庆公公哎了声,伸手搀扶着她,小心翼翼朝前边走。   顾泊远皱眉,男女有别,此处皆是女子,他原本要避开的,看夏姜芙莲花移步,悠然自得,他顿了顿,大步上前,拿掉了庆公公的手,责备夏姜芙道,“你总说自己年轻,走路要人搀扶作甚?”   庆公公是先帝身边的宫人,他扶着夏姜芙过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不信夏姜芙不知道。   想到是庆公公先递的手,他倪了庆公公两眼。   庆公公佯装低头搓手,避开了顾泊远的目光,脸上的笑有些悻悻然。   夏姜芙手腕还僵在半空,斜了顾泊远眼,慢条斯理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摔着了疼的不是你。”   秋翠眼疾手快搭上自己的手,头埋得低低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侯爷和夫人磨嘴皮,最好的方式就是装聋作哑。   顾泊远眉目冷峻,看得庆公公大气都不敢出,夏姜芙恍若不闻,手朝顾泊远探了探,“那你牵着我过去好了。”   得,一句话落,顾泊远掉头就走,显然不想理人。   夏姜芙见惯了他人前装正人君子的模样,难得没开口损他,由着秋翠扶着走了。   太后和皇上坐在上首,礼部的人正在统计众夫人列出的前三甲的名字,考生多,但状元探花之才寥寥无几,因此,众夫人列出的名字都是些认识的,亦或者听说过的。   夏姜芙的出现惹来不少人注目,衣衫素雅,妆容红艳,强烈的反差极为惹眼,在众人注视下,她不紧不慢走向上首,福身施礼,“臣妇见过皇上太后。”   语毕,不等太后说免礼,自顾直起了身。   “长宁侯夫人来了,这会儿正说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会花落谁家呢。”皇后笑着指了指边上座椅,眼神扫过礼部跟前的名册,笑道,“不少人看好顾三少。”   太后脸上的笑在夏姜芙出现的那刻明显僵了下来,众夫人小姐暗暗扫向多年不和的太后与夏姜芙,心思快速转着。   周遭安静,静得针落可闻,便是誊抄名册的礼部郎中都停了下来。   “皇后娘娘慧眼独具,要臣妇说,状元对越泽来说唾手可得。”夏姜芙旁若无人在皇后指的椅子上坐下,礼部官员坐在她身侧,她倾着身子瞄了眼,各夫人后边的状元一栏,确实有不少写了顾越泽的名字,当然,也有写其他人的,陆柯,承恩侯府家的花花公子。   “有顾侯爷言传身教,顾三少必是学富五车的。”皇后娘娘脸上笑意不减,很是看好顾越泽。   夏姜芙收回视线,扬手示意秋翠奉茶,漫不经心道,“越泽高中除了侯爷教得好,离不开书院夫子的栽培。”   话里话外,好似顾越泽已是皇上钦点的状元似的。   不要脸,众夫人心里头骂道。   承恩侯夫人柳瑜弦坐在下首,不动声色打量着太后神色,对先皇钟情夏姜芙,太后不忿多年,夏姜芙言行举止嚣张,别说不把太后放眼里,连皇上她都没拿正眼瞧,仗着长宁侯有赫赫军功就这般恣意妄为,尊卑不分?   她笑眯眯道,“顾夫人认定顾三少有状元之才,那就在状元栏写上顾三少的名字。规则说要同时猜中前三甲才能拿太后的彩头,祝顾夫人好运。”   众所周知,承恩侯府老夫人老侯爷已经过世,陆府分家,如今的承恩侯府,是侯夫人柳瑜弦说了算。   柳瑜弦的话,摆明了不满夏姜芙嚣张得瑟的嘴脸。   陆柯生得儒雅秀气,看面向就是读书人,说他中状元,理所应当的事儿。   刚沏的茶烫手,夏姜芙扶着茶盖轻轻刮了刮热气,眉尾飞扬,“借陆夫人吉言了。”   四目相对,刀光剑影。   柳瑜弦冷笑了声,“那顾夫人就与众人说说,今年的榜眼,探花可有人选了?”   身为当家主母,除了府里庶务,还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京中才子不必说,赴京赶考的考生也是粗略打听过的,官场盘根错节,全靠四处抱团,所谓知遇之恩大如山,除了皇亲国戚,勋贵之家没有不想招揽考生的。   可以说,半个月前,谁能中状元探花,她心底早有数了。   只有像夏姜芙这种成天钻研衣服首饰的肤浅之人才什么都不懂。   除了自己儿子,她怕是说不出其他人的名字了。   别说,柳瑜弦真猜对了,夏姜芙就没想过其他人的名字,因此,当柳瑜弦问她榜眼和探花的人选,她毫不犹豫的报出了顾越白和顾越武的名字,脊背笔直,面色肃然。   一本正经的不要脸。   柳瑜弦没忍住,噗嗤声笑了出来,眼神略有些轻视的看着夏姜芙,“顾夫人还真是自信,前三甲被顾府收入囊中的话,顾府就开创科举的先河了。”   不讨论顾越白是不是有榜眼之才,即使有,皇上也不会答应。   雨露均沾,后宫如此,朝堂也是如此。   夏姜芙果真是没脑子的。   面对柳瑜弦的冷嘲热讽,夏姜芙浑然不觉,抿了口茶,味道苦涩,不是她喜欢的花茶,搁着便没再动,皇后娘娘感觉气氛不对劲,将话题引至小姐们作的画上,夏姜芙的身份地位,她在自然要做评委的,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有两副画票数一致,分不出高低。   一副是王婉珍的冬日落梅图,一副是柳青芯的春日百鸟图。   说起来,两户人家,都和夏姜芙有些渊源。   王朔遭殃,京城上下毫不怀疑是顾泊远下的手,他的女儿,和夏姜芙自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至于柳青芯,柳瑜弦娘家的侄女,夏姜芙能喜欢才有鬼了。   太后和皇后娘娘投过票了,就剩下夏姜芙。   “顾夫人瞧着哪副更好,那就是今年最佳了。”皇后娘娘命举着画的宫人到夏姜芙跟前,让夏姜芙选出今年最好的画作。   王婉珍站在作画的桌前,面露灰白之色,为了在宴会上崭露头角,她放弃了最喜欢的长笛,就因为长笛是冷门,赢了也没人记得住,琴棋书画才是热门,六岁开始她便苦心作画,家里为了她,花重金请了几位夫子,哪怕她父亲发配边疆她亦没放弃过。   大哥说得对,只要她们兄妹有出息,一定有法子将父亲接回来的。   不成想,会遇见夏姜芙。   握着笔的手不自主冒出了汗渍,看夏姜芙认真盯着她的画作,她咬了咬牙,缓缓走了出去,屈膝微蹲道,“禀太后娘娘,民女听闻顾侯夫人一心向美不闻琴棋书画,她作评委,会不会有失公允?”   她的话一出,人群又爆发出暗笑声。   什么一心向美?不就是浅见寡识,胸无点墨,却装为人师吗?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王婉珍,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竟敢当众嘲讽夏姜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太后仍然维持着端庄的笑,只是众人眼里,太后脸上的笑明显比方才灿烂了些。   “不得无礼,顾夫人才华横溢,德才兼备,她作评委,再公允不过。”皇后冷声呵斥王婉珍道。   她是皇后,哪能让罪臣之女欺负到夏姜芙头上,言语间尽是维护夏姜芙之意,只是在场的不只有十几岁小姑娘,别人不清楚夏姜芙性情,四五十岁夫人们是了解的,夏姜芙的父亲是火头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母亲是普通秀才之女,这种家境教得出多有才的女儿?   夏姜芙有今日,全靠那张脸。   几岁就懂得打扮,帮着街上的小贩跑腿挣钱买胭脂水粉,后有跟着人摸金偷死人的钱发了横财,遇着还是皇子的先皇离京赈灾,假惺惺的借着捐赠银钱的名义缠着先皇,否则,以那等不入流的身份,哪儿会和先皇长宁侯有交集。   这种女人,除了会算计钻营勾引男人还会什么?   品鉴画作,下辈子吧。   王婉珍不甘心,以退为进道,“民女不在乎输赢,但不想呕心泣血作的画被不懂画之人品头论足,还请皇后娘娘答应民女收回此画,民女放弃比赛。”   这话听得众人倒吸口冷气,宁肯放弃第一也不想要夏姜芙议论画作,王家这位小姑娘,气性还真是高。   皇后娘娘蹙了蹙眉,脸上略有不悦,夏姜芙是世家主母,王婉珍什么身份,竟敢瞧不起人,她若是答应了,夏姜芙丢脸是小,皇家也会跟着蒙羞,长宁侯府底蕴深厚,历代主母才学兼备,贤良淑德,哪能让王婉珍对世家夫人指手画脚。   “不在乎输赢又何必费尽心思参加宴会?言行不一的人我见得多了,像你这般年纪就装清高口是心非的还是头回见。”夏姜芙单手托腮,居高临下看着一脸不甘的王婉珍,鄙夷道,“画如其人,你的画作要是得了第一,就是对宴会的侮辱,回府好好练练吧,记得之前先修身养性!”   明明是恶毒的话,但夏姜芙说得云淡风轻,桃花眼里风情万种,惊艳绝伦。   看得众夫人忘记了反应。   皇后招手,有宫人上前左右扶着面如死灰的王婉珍退了出去,她的画作,一并带走了。   于是,就剩下柳青芯的,自然而然她是今年的第一名。   一直面无表情的皇上微微侧目朝夏姜芙投去一瞥,微微拧起了眉,看得出来,极不认同夏姜芙的做法。   世家夫人,当众为难个小姑娘,传出去,夏姜芙的名声就能好了?   “那本宫宣布,柳府大小姐......”皇后娘娘笑着宣布柳青芯是第一名,谁知被旁边的夏姜芙出声打断,“皇后娘娘,这柳小姐的画作,臣妇也看不上。”   夏姜芙手指着柳青芯画作,不住摇头叹息。   ☆、妈宝019   神情间尽是遗憾之色,好像慕名而来却察觉对方名不副实的落差感,在场的众人无不看向柳府夫人以及承恩侯夫人。   柳青芯是柳府长女,生得浓眉大眼,贤淑端庄,此刻被夏姜芙挑剔,神色不卑不亢,胸有成竹,无半分愤慨愠怒之色,比起沉不住气的王婉珍,高低立现。   大户人家,最是注重女子的品行修养,柳青芯这番态度,即使不是第一,风头也不会小。   “哦?不知顾夫人属意哪副?”皇后娘娘来了兴致,吩咐宫人将其他画作全拿上来供夏姜芙观赏,夏姜芙选了副海棠图,颜色鲜艳活泼,绿叶红花,泾渭分明,乍眼瞧着还行,细节却不太讲究,红得招摇,绿得过分,不知为何,让人情不自禁想到了夏姜芙。   皮囊秀丽精致,心胸狭隘狂妄。   因此,夏姜芙的投票更衬得柳青芯画作名副其实,而非沽名钓誉之辈。   夏姜芙才不理会众人的眼神,以她今时的身份地位,她觉得好就是好,犯不着学那等趋炎附势之人附和谁,当然,她选的画作之前一票都没有,即使有她投票也进不了前三,最后的第一名还是柳青芯的。   直到接过皇后送的如意镯子柳青芯才松了口气,收起镯子,不动声色擦了擦手心的汗,她看似平静,其实紧张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同场有平日往来的小姐,她自己水平如何她心里有数,认真比较,她的画技不如第二名的方小姐,只是最先皇后娘娘挑了她的画作,其他夫人才投她的票的,至于王婉珍,不过是太后娘娘多看了几眼才有资格和她相提并论罢了,论画作的布局和意境,王婉珍差远了。   接下来是琴艺比拼,夏姜芙表现得兴致缺缺,琴声温润婉转,听得人昏昏欲睡。   皇后娘娘看夏姜芙无甚精神,凑到皇上耳朵边说了句,皇上扭头,隔着四五人,只看到夏姜芙鬓角的流苏轻轻晃动着,不由得拧紧了眉。   很快,就有宫人和秋翠耳语了两声,秋翠拽了拽夏姜芙衣角,扶着她起身回去了。   夏姜芙静悄悄的走了,没惊动任何人,只关注她的柳瑜弦不屑嗤了声,不过很快又被琴声吸引,细心聆听各位琴艺。   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上,夏姜芙折了朵花,一瓣一瓣掐着花瓣撒着玩,后边有丫鬟跟着她一路捡。   经过一簇花丛时,内里忽然走出个少女,气质温婉,朝夏姜芙福身行礼道,“给侯夫人请安。”   夏姜芙抬眉看了眼,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蛋精致,只是妆容显得有些老气,看着像二十出头的人,夏姜芙道,“起来吧,后边热闹非凡,你怎么在这?”   小姑娘都爱凑热闹,何况太后娘娘和皇上在场,许多人更是趋之若鹜,妄想一朝入了帝眼,飞上枝头变凤凰。   “家姐说多谢您抬爱,叮嘱我当面与您道声谢谢。”此人正是在作画比赛中得了一票的秦臻臻,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   秦家出了位皇后,照理说该加官进爵的,坏就坏在皇后生母身上,六年前,天家亲事一定,皇后的生母进宫面圣直言不想加官进爵,她膝下无子,百年后爵位无非便宜了那帮庶子,她别无所求,让皇上往后能照拂小女儿一二。   因着是秦夫人生前遗言,太后怜惜她,让皇上应了下来。   如今的秦夫人是皇后继母,与皇后感情并不深厚,皇后也懒得为其出谋划策,故而,秦家是唯一没有爵位的外戚。   夏姜芙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一身簇新的缎面长裙,头上戴着宫里流行的玉钗和簪子,身形显得有些瘦弱。   她笑道,“你倒是实诚,用不着谢,你的画技不是最好的,但其蓬勃朝气别人比不上。”   她不懂画,但一幅画给她感觉如何她还是看得出来。   其他人的画作,只怕私底下早已练习过无数回了,画多了,运笔娴熟流畅不假,但少了份即兴和乐趣,秦臻臻的话颜色对比鲜明,意境不好,胜在颜色分明。   秦臻臻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夏姜芙不打趣她,眼神落在她局促来回摩挲着的镯子上,镯子质地寻常,肉眼可见其裂痕,一看就是普通玉,她指着左侧半圆形拱门道,“你若不想回去凑热闹,就陪我散散步吧。”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秦臻臻在秦府的日子,或许并不如表面光鲜。   夏姜芙掐着花瓣,见秦臻臻无所适从的抓着镯子,便让秋翠再摘几朵花来,给秦臻臻,让她掐着玩,“这种花到处都是,香味浓郁,坊间很多用来做香胰,初始好闻,慢慢就觉得刺鼻难闻了。”   秦臻臻看着粉色花瓣,诧异道,“那为何您还选这花?园里有其他的,用不用......”   “不用,我就爱掐着这花玩,粗俗低廉,在大户人家眼里跟野花无甚,但我小时候,为了买这个味道的香胰,别提攒多久的钱了,买回家还不敢光明正大拿出来用,怕被我娘没收,只得偷偷的用。”夏姜芙掐掉花瓣,娇艳欲滴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看得秦臻臻闪了闪神。   关于夏姜芙的过去,京城有许多传闻,但多是不好的,说她是狐媚子,从小到大的本事就是勾引男人。   便是她如今的母亲也看不起夏姜芙,姐姐对她则是讳莫如深,告诫她不得跟其他人一样对夏姜芙存轻视之心,遇着了要礼数周全,姐姐没说内里缘由,但她明白姐姐不会害她。   而且,她多少懂些道理,出嫁从夫,女人地位如何,全靠男人态度。   夏姜芙在京城嚣张几十年,除却侯府地位,离不开顾侯爷纵容和撑腰。   这点,不是只靠美色就能持久的。   “我没用过这个味儿的香胰,听您说,很想试试。”秦臻臻将花凑到鼻尖处闻了闻,别说,真的有些刺鼻,她急忙拿开,不舒服的打了个喷嚏。   夏姜芙好笑,“刺鼻吧?你真想试试,私底下可以,但别让人闻见了,高门贵女,用这种东西会被人嘲笑,有些时候纵使你真喜欢但耐不住别人喜欢揣测乱说,说来说去就变了味道......”   言语伤人如刃,不是一般人千万别尝试。   秦臻臻点了点头,只听夏姜芙话锋一转,“但有些事犯不着藏,藏了反而会让一些人肆无忌惮。”   秦府嫡女,手腕上的镯子却是瑕疵品,日子可见一斑。   秦臻臻一怔,脸上尽是错愕,不等她问,夏姜芙已拉着她衣袖穿过拱门进了庭院。   院里随处可见丫鬟婆子,大家井然有序忙着,秦臻臻想说点什么但不知从何开口,犹豫了番,便一直沉默着。   夏姜芙带她去了南园的厨房,皇上来了南园,厨房的管事自然而然成了御膳房的人,夏姜芙带着秦臻臻去厨房溜了圈,二人在,婆子们施展不开,看夏姜芙这找找那翻翻,额头直冒冷汗,问夏姜芙要什么她也不说。   最后,还是御膳司的人心思活络,提了一篮子玫瑰花来,夏姜芙这才眉开眼笑的走了。   “公公,这些玫瑰花是太后钦点用来做玫瑰糕的,你给了她,太后追究起来怎么办?”有宫人认出玫瑰花是今早采摘的,不由得小声提醒。   “没看秦小姐也在吗,将皇后娘娘引来,还不是得将玫瑰花乖乖送给侯夫人?”皇后对妹妹关爱有加,消息传到她耳朵里,肯定要过来一探究竟,皇后一来,夏姜芙就成了长辈,更拦不住她了,没准还会被皇后斥责大题小做,不过玫瑰花,夏姜芙要的话给她便是。   宫人想了想,别说,皇后如果过来,结果还真是这样。   得了玫瑰花的夏姜芙心情大好,“臻臻,今日多亏了你,改天我将香薰香胰制成了送你些,南园的玫瑰花圃采的是昆州红土,长出来的玫瑰花气味独特,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   秦臻臻面露不解, “您见笑了,我没帮什么忙。”   都是夏姜芙拖着长裙东翻西找,她连打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她受之有愧。   夏姜芙笑而不语,自己提着篮子,喜欢得不得了。   被她的笑感染,秦臻臻只觉得自己也开心不少,其实夏姜芙挺好相处的,没有架子,为人和善,和在外人跟前截然不同,于是她胆子大了些,问起夏姜芙状元榜眼的事情来,“顾夫人,您说今年的前三甲是顾三少他们是真的吗?您真的认为他们三兄弟会中?”   这种事,她十几岁的小姑娘都知道不会发生,即使顾家兄弟真有本事,皇上也不会同时点他们为状元探花的。   为何夏姜芙想也不想就说了他们名字。   夏姜芙拨弄着花瓣,想起什么,笑得眉眼弯了起来,“他们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出息的,结果如何不重要。”   她态度从容坦然,说这话的时候,姣好的面上仿若度了层柔光,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秦臻臻心口颤了颤,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在场的夫人,谁敢贸贸然写下自己儿子的名字,她们各方打探交流,深思熟虑后才写下名字,而她们写下的名字,即使进不了前三甲但也是今年的一甲进士。   比起她们的理智,夏姜芙的一句“他们在我心里是最出息的”显得多徇私情啊。   和皇后说起,她皆觉得不可思议,但不得不承认,心头有些羡慕,“大家都说顾夫人是慈母多败儿的典范,设身处地,若我是顾夫人的儿子,只会感到开心!”   她生母去世后她在府里的日子举步维艰,哪怕皇后时不时招她进宫,但继母待她极为冷淡,继母进门生了儿子就爱在她跟前抱怨秦府没有爵位,让她在皇后跟前提提这件事。   她充耳不闻,日子久了,继母待她更是苛刻。   ☆、妈宝020   “京城上下,她怕是最舒坦的了。”秦渺渺感慨了句,抓起秦臻臻的手腕,顺势褪下秦臻臻的玉镯,质问道,“你总说在府里过得好,就是这么个好法?”   镯子的颜色泛旧,裂痕清晰可见,要不是夏姜芙眼神好,她还以为秦臻臻在府里过得好,“回府时我拨两个嬷嬷伺候你,她不怕出丑,你也不用给她面子。”   难怪母亲死前宁肯不仁不义放弃爵位也要为她们姐妹谋划,若真让父亲得了爵位,继母只怕会更嚣张。   “姐姐,我没事的,这镯子是去年生辰父亲送的,请寺里高僧开过光,我心头喜欢才戴着的。”秦臻臻面有忐忑之色,管理后宫不容易,她哪能拿这种事烦她。   “我自有打算。”秦渺渺态度坚决,她身为皇后,如果同胞妹妹都保护不了,怎么在后宫立足?正好这回秦府的人来了,她让人把秦夫人叫过来,顺便再给夏姜芙送两篮子玫瑰花当投其所好。   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又得了两篮子玫瑰花的夏姜芙喜不自胜,“还是皇后心思通透,哪儿像那位小气,大清早就让宫人将满园玫瑰摘了,防谁呢!”   顾泊远垂着眼,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是太后,哪儿用得着防谁,你别想多了。”   他正在看工部绘制的鸿鹄书院的地形图,两国交好,届时所有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会去,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山脚到书院,各处都要安排巡逻,皇上将事情交给他负责,他便要担起全责。   他拿着笔,在重要位置做上记号,忽多出来只手按在地图上。   五指纤细,指甲上涂着鲜红的丹蔻,他动作顿了顿,“别闹。”   “我看太后好像仍然不太喜欢我,我也没给她好脸色,你不与我说说原因?”夏姜芙俯身瞄了几眼地图,密密麻麻的黑线条,看得人头晕眼花,她眨了眨眼,拉过椅子落座,准备老生常谈,“坊间传言说她因为先皇中意我而耿耿于怀,没理由啊,当年她多温厚大气的人,怎么年纪越大心眼越小呢。”   有些传言听久了,她自己都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因为和先皇的关系才惹得太后不喜欢她,想想又不太可能,她和先皇谈婚论嫁的时候,太后还不认识先皇,太后能嫁给先皇还是她从中牵的线,她嫁给顾泊远后,因着怀孕生子三四年没出府,再见太后,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恨之入骨。   莫名奇妙。   起初她还会耐着性子敬着她,次数多了,她也懒得惺惺作态,礼数叫人挑不出错就行,至于其他,她也懒得奉承。   顾泊远拿开她的手,淡淡道,“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不想说?”夏姜芙一眨不眨盯着他硬朗的轮廓,认真道,“顾泊远,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和太后当年关系还算不错,好端端的成了仇人,中间就没个误会啥的?她绞尽脑汁想不出发生了啥,甚至想过先皇爱屋及乌把皇位传给她儿子等等,总而言之,她好奇发生了什么。   看她的手又搭在地图上,颇有不依不挠的意味,顾泊远只得收了地图,端着旁边的紫砂壶给她泡了杯花茶,徐徐道,“想想你这些年所作所为,皇上被你训得无言以对,她能喜欢你吗?”   世家夫人,行为姿态有自己的规范准则,夏姜芙任性妄为,风评不好。   太后为天下女子的表率,看不过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夏姜芙仔细想了想,她训过皇帝一次,就是顾越泽深更半夜被抓之事,那是去年,但太后不喜她不是一年两年了,肯定和此事无关。   认真说起来,她不太喜欢太后咄咄逼人的气势,皇上还是太子时就被她约束得唯唯诺诺,这不准那不许的,每次进宫看着皇上她都觉得心疼,顾越皎带着小厮满府掏鸟窝的时候,太子已经早起晚睡背书了,要她说,皇上变成现在这样子,都是太后一手造成的。   “你说太后不喜欢我是怪我以前......额......教太子反抗她?”顺着顾泊远的思路,只有这么个解释。   顾泊远回以个‘你还不笨’的眼神。   “不能怪我吧,谁会严厉到逼两岁的孩童握笔写字啊,筷子都不会拿就要写字,换她她自己试试。”夏姜芙想起她进宫时见着的那一幕,萧应清灰头灰脸的握着笔,歪歪扭扭划出一撇,因着笔杆粗,他小手握不住,撇拉得长了,还是太后的皇后翻过她手掌就拍了下。   她看萧应清的掌心通红一片,心下于心不忍,私底下教了太子几句,让萧应清找皇上告状。   萧应清说没说她就不清楚了,反正她每次进宫都会给萧应清出些点子。   揠苗助长,适得其反,萧应清如今整个人冷冰冰的,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幼时没感受到温暖的缘故。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唐小姐,你别没规没矩。”顾泊远将地图收好,目光落在篮子里的玫瑰花上,温声道,“你要真喜欢玫瑰,明日回府,我向皇上求个恩典,挖些土回府,在府里种些玫瑰。”   夏姜芙摇头,“还是算了,花种在别人花圃里才香,我就图个稀罕,你不是要忙吗,你接着忙,我找太后说说话去。”   顾泊远皱眉,眼疾手快拉住她,“太后日理万机,你别打扰她,有什么话,和我说。”   “你又不是太后,说了有用吗?”   和她几十年夫妻,顾泊远哪儿不了解夏姜芙的性子,与其说找太后说话不如直接说找茬,顾泊远眉心直跳,“你与我说说,我替你转达。”   夏姜芙端起茶杯喝了口,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不是怕我和太后吵起来吧?你放心,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以后我还得仰仗她鼻息过活,哪儿会得罪她,我给她赔罪去,因为这件事记恨我这么多年,我何德何能啊。”   “赔罪就算了,这些年你不过得好好的,太后通情达理,会想明白的。”顾泊远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从旁边抽屉掏出本话本子,“这是新寻来的话本子,故事新奇,你肯定喜欢。”   每当有他不想聊的话题,他就寻物件转移她的注意,好比上回的玉肌膏,上上回的珍珠膏。   偏偏夏姜芙就吃这套。可能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夏姜芙最爱看话本子,从小到大,顾越皎和顾越流听的故事全是夏姜芙从话本子上看的,有些情节不够精彩,她将好些故事揉碎了拼凑出新的故事,跌宕起伏,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所以,一听有话本子看,夏姜芙瞬间把找太后的事儿抛之脑后去了,“你什么时候寻的,早上怎么不和我说?”   “忘了。”顾泊远言简意赅,将话本子递给她,侧身展开地图继续看了起来。   灵异古怪故事,夏姜芙爱不释手,翻开第一页整个人如僧人打坐,不动了。   “娘,大哥是不是故意逗我玩的,芙蓉园压根没人。”顾越流气急败坏从外跑进来,满脸愠色,看夏姜芙翻着书页,一双眼落在上边,一动不动,他撇撇嘴,正想说点什么,看清顾泊远也在,立即止了声,中规中矩拱手作揖。   随后拉过黄花梨木桌下的圆凳,挨着夏姜芙坐下,侧着身子问道,“娘,您看什么呢。”   夏姜芙正看到阴森恐怖处,吸人精血的蜘蛛精把男主拖到洞里欲吸干他的精血,学了一身武功的女主在山洞外杀红了眼,被顾越流一喊,吓得她身形哆嗦了下,手不小心拂过茶杯,茶水洒出来,沾湿了话本子。   顾越流忙抬着袖子擦拭桌子,对面的顾泊远剑眉倒竖,厉声道,“我看你规矩礼数都白学了,明天回府就让嬷嬷教你规矩,现在给我回屋反省去。”   顾越流害怕得缩了缩脖子,夏姜芙拾起话本子,翻开弄湿的几页抖了抖,温声道,“小六又不是故意的,凶他做什么,吓着他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顾泊远顿时不吱声了,但看向顾越流的眼神阴森森的,令人心惊胆寒,顾越流瑟瑟巍巍道,“娘,我袖子脏了,回屋换身干净的再来啊。”   话完,人一溜烟跑了出去,老老实实回屋反省去了。   “什么话你好好和小六说,他又不是听不懂话的孩子,好与坏分得清。”她不认同顾泊远教孩子的方式,做错了事就打,打了不听接着打,几个孩子,就没逃过他鞭子的,好在几个孩子还算听话,换作她,离家出走就不回来了。   “不凶他们不长记性,你看看字是不是糊了,还看得清不?”在顾越流他们跟前,顾泊远多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几个孩子很怕他。   “看得见,你去看看小六怎么样了。”夏姜芙唤秋翠进屋收拾,她衣袖上沾了茶水回内室换了身衣衫,又是重新梳理发髻,穿戴头饰,出来时看顾泊远还在,不由得问道,“你去看过小六了?”   “去过回来了。”顾泊远翻着话本子,一脸漫不经心。   窗户边翻晒玫瑰花的秋翠心头纳闷,侯爷坐在那一动不动,什么时候离开过?但她想归想,没有问出口。   夏姜芙不疑有他,坐过去,接着看剩下的故事。   ☆、妈宝021   夏姜芙换了身海棠红的长裙,身形曼妙,纤纤细腰,一手盈握,顾泊远有些心猿意马,注意到屋里有丫鬟,他掩唇咳嗽了声,找话题道,“听秋翠说你心中的前三甲是越泽他们?”   夏姜芙敷衍的哦了声,全神贯注看书,不愿意多聊。   发髻上的蝴蝶簪花贴着秀发,生动活泼,栩栩如生,顾泊远抬手拨了两下,“你倒是看得起他们,自古以来,前三甲从没出自一府过,同族皆不可能,你这话说出去,又得了不少白眼吧。”   “习惯了。”夏姜芙满不在乎。   顾泊远一怔,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光滑,好像羊脂玉,但是比玉温暖。   一时之间,他没有作声。   气氛静谧,夏姜芙抬起头来,直视顾泊远晦暗的双眸,夫妻二十多年,默契不必说,夏姜芙看得出顾泊远想什么,她咧嘴微笑,“是不是想讨好我?我看承恩侯夫人不顺眼许久了,你替我教训教训她?”   流里流气的一句话让顾泊远积攒的情绪烟消云散,他倒是忘记了,夏姜芙最懂得寸进尺,要是应了她,往后他就别想安生了。   他和先帝出生入死,平定战乱功不可没,她要是再表现得精明能干,就该有些人容不下他们了。   功高盖主,过犹不及,他极力想收敛锋芒,奈何时机不对。   她的所作所为,是有恃无恐,却对顾府利大于弊。   主母胸无沟壑,嚣张跋扈,对付这种人易如反掌,相处起来,众人才会放松警惕,真要将长宁侯府铸造为铜墙铁壁,皇家就该忌惮了。   夏姜芙继续翻着书,卷翘的睫毛投注下一圈阴影,她的声音轻快,“我啊,就喜欢她们明明嫉妒却又不得不摆着轻视的嘴脸的样子,柳瑜弦自诩贤良淑德,德高望重,看人的眼神就跟自己是尊佛似的,高高在上。”   顾泊远从善如流道,“佛眼里众生平等,她看你明显目光不善。”   夏姜芙笑得更是开怀,脸颊红似朝霞,眸似秋水,乐呵道,“谁让我生了六个儿子呢,她比不过我,只得将眼神当作刀子似的射我。”   夫人们参加宴会,除了攀比金银首饰就是丈夫儿子,柳瑜弦出身高,嫁得好,又生了三个儿子,事事顺风顺水,偏偏遇着自己这个劲敌,服饰比她华丽,丈夫比她丈夫有本事,儿子数量比她多,质量比她生的好,最最重要的是,自己保养得比她年轻。   换作她是柳瑜弦,气都气死了吧。   “哎,侯爷,你说我们要是再生个闺女多好?”六个儿子,以后生一堆孙子,偌大的侯府估计都住不下,还得想法子拓宽府邸,太不省心了,尤其娶儿媳,六个儿媳啊,逢年过节一块吃饭,你一句我一句,耳根子都没法清净。   这般想着,她叹了口气,“侯爷......”   惋惜多过不甘。   顾泊远脸黑了黑,坚决反对,“不生了。”   万一再生个儿子,他抽人的鞭子估计都要断了,坚决不生。   夏姜芙没急着附和,想到衣柜里缝制的女孩的衣衫,面上一阵惋惜,她就奇了怪了,怎么就生不出闺女来,六个孩子,竟全是儿子,真不知是老天玩她呢还是厚待她。   谈到生儿子这个话题,夏姜芙有苦难言,她是女孩,但自幼父亲母亲待她极好,母亲严厉却也不曾骂过是赔钱货,父亲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久而久之,她喜欢女儿多过儿子,怀头胎的时候她满心期待,甚至选了无数好听的名字,先皇还说生了女儿直接与太子定亲。   结果,生下来个带把的,名字用不上,衣服用不上。   怀二胎的时候,她仍心怀期待,生出来仍是个男孩。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到第五个和第六个她已经不期待了,或许她就不是生女儿的命,偏偏,这种事还不好堂而皇之拿到外边说,大户人家看重子嗣,尤其是嫡子更是看重,试想她大大咧咧抱怨生不出女儿,不是存心气人吗?   有些心酸只有往心里咽,外人体会不到的。   夏姜芙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南园的日子于她来说无聊得很,用过午膳,待在屋里看了一下午的话本子,日落西山,晚霞红彤彤的照着西边花草,墙角的花蒙上了淡淡的光晕,厨房的丫鬟端着新做的玫瑰糕来,夏姜芙尝了口,玫瑰香味满齿留香,不甜不腻,好吃得紧,她贪嘴多吃了几个,半夜闹起肚子来。   偏她丢不起脸,无论如何都不让请太医,抓着顾泊远的手,不肯他请太医。   顾泊远坐在床沿,脸黑成了猪肝色,半晌,察觉她手心开始冒汗,脸色微变,“秋翠,拿我的牌子找太医,就说我的吩咐。”   “不准,秋翠不准去。”夏姜芙肚子疼,方才肚子咕咕直叫,此刻只剩下疼了,疼得她满头大汗,身子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顾泊远冷眼扫过秋翠,“还不赶紧去?”   屋里灯火通明,惊醒了厢房的顾越皎他们,顾越涵进屋瞧着夏姜芙脸色,脸当即沉了下去,“父亲,母亲别是中毒了。”   顾泊远没吭声,但看脸色,心头怕是早有数了。   养大了六个孩子,闹肚子的事时常有之,顾泊远不至于分不清楚,最先夏姜芙如厕的次数频繁,她又好面子,顾泊远没往心里去,但闹肚子不至于浑身哆嗦冒汗,除非是中毒。   顾越流双腿发软,脸色煞白,抓着顾越皎衣衫,咬着齿贝说不出话来。   晚膳后他娘还抓着他们三兄弟敷脸,一个多时辰的工夫怎就中毒了。   顾越皎甩开他的手,如利箭飞了出去,声音隔空传来,“我找太医。”   南园不准大夫出入,好在帝后出行,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来了,顾越皎健步如飞,驾轻熟路到了太医住的宅子,拎着轮值的太医就出了门,他动作敏捷,吓得太医三魂丢了七魄,灯光昏暗,看不清顾越皎的容貌,只感觉夜风呼呼拂过脸颊。   夏姜芙眉宇拧成了川字,起初还能跟顾泊远较劲,慢慢就有心无力了,指甲抠着顾泊远掌心,嘴里时不时溢出声呜咽,顾越流跪在床边,不知该做些什么,欲抓夏姜芙的手臂,但被顾泊远冷厉的眉眼吓得不敢伸手。   顾越涵不知哪儿去了,敞开的门吹来阵风,夹杂着阴寒之气。   “父亲,母亲会不会......”他不敢说出‘死’字,因为他想都没想过有天夏姜芙会死。   顾泊远没吭声,脸色阴郁得可怕,“阿芙,你说说话。”   “不说......累......”夏姜芙闭着眼,身子冷得厉害,她拉着顾泊远的手往自己小腹去,顾泊远领会到她的意思,她冷,年轻那会,她来小日子便会如此,但多年的调理早已不会疼了,他手掌粗糙,搁着衣衫,轻轻揉着她的肚子。   顾越流鼻尖通红,抹了好几回眼泪。   “多大的人了还哭,娘没事,你回屋睡觉,熬夜老得快,趁着年纪小要......”夏姜芙感觉得到身体的虚弱,说一长串话有些呼吸不过来,顾越流忙胡乱的擦了擦,“娘,您别说话了,我这就回屋睡觉。”   说着,竟真的站起身走了。   太医到的时候,浑身冷得直哆嗦,屋里只顾泊远和夏姜芙,他弯腰施礼,翼翼然瞥向屏风内侧的女子,红颜祸水,外人说起夏姜芙那叫个飞扬跋扈,除了怀孕时时不时去侯府给她把脉,太医还是头回看她这般虚弱的模样。   “李太医,还请为家母诊治。”顾越皎语气凝重,李太医心口一颤,顾不得自己形容狼狈,弯腰上前,只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他心下大骇,伸手探了探脉搏,“侯夫人这是中毒了。”   毒素普通,解毒极为容易,李太医开方子的时候心突突直跳,全京城,谁不知夏姜芙行事作风,连皇上都不敢和她争锋相对,谁敢公然下毒害她?看顾侯爷的脸色,抓到那人,非扒层皮下来不可。   顾越皎出门抓药,遇着听到风声赶来的皇上,看顾越皎弯腰施礼,他忙拦住他,“免了,顾夫人怎么样了?”   “李太医说是中毒,微臣先去抓药,父亲陪着母亲,还请皇上去偏厅等候。”解释完,匆匆忙和李太医走了。   顾泊远陪着夏姜芙,直到秋翠熬了药,他喂夏姜芙吃下才出了门,夜色渐深,走廊的灯笼随风摇曳,他身长玉立,狭长的眼望向虚空的某处,狠厉尽显。   ☆、妈宝022   夜色下, 一抹暗色身影匆匆而至,很快露出张阴气沉沉的脸, 顾越涵到了近前, 朝顾泊远作揖,“玫瑰糕被人动了手脚, 厨房丫鬟来的路上遇着位迷路的小姐, 那人问路,就与她寒暄了两句, 估计就是那时候下的毒。”   厨房做好糕点,由传膳的丫鬟端到各家眷住处, 路上遇着人实属正常, 丫鬟这才没引起重视。   顾越涵将查来的线索一五一十和顾泊远说了, 顾越皎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追了出去,下午过后,夏姜芙只吃了几块糕点, 连晚膳都没用,除了玫瑰糕有毒他想不到其他。   顾泊远已敛了情绪, 神色不露道,“找到人了吗?”   顾越涵摇头。   顾泊远面无表情摩挲着腰间的玉带,如鹰阜的眼神看向远处, 让人不寒而栗。   顾越涵不自主绷直了身体,双腿并拢,肃然而立。   他想起了在边关的时候,南蛮偷袭, 守城副将掉以轻心,害得士兵伤亡惨重,顾泊远震怒,击退敌人第一件事就是问责,他站在血流成河的城墙上,身形笔直得像一株树,似怒非怒的眺望着城里万家灯火,脸上便是这样的神色。   “据丫鬟描述,我怀疑是王婉珍干的,王朔之事她心存怨恨,母亲又让她当众出丑,狗急跳墙才下的毒。”白天的事儿人尽皆知,王朔倒台,王婉珍名声尽毁,她怀恨在心报复夏姜芙,解释得通。   顾泊远皱了皱眉,“王婉珍?”   顾越涵下颚微含,垂眸沉思道,“父亲以为是谁?”   看反应,顾泊远好似不认同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南园里,还有顾泊远知道的人要对夏姜芙下手。   他想起方才顾越皎和他说的,夏姜芙中的毒各大药铺都有卖,对身体健硕之人无甚反应,专门针对身体虚弱之人的,他记忆里,夏姜芙就怀顾越流的时候病过一段时间,但也很快就好了,平日里伤风感冒都少有,中毒的反应怎会如此明显?   “她十几岁的小姑娘,哪儿来的毒?”顾泊远顿了顿,沉吟道,“先把她找出来。”   “是。”他疏忽了,王婉珍来南园的目的是参加作画比赛,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肯定是有人故意塞给她的,目标是夏姜芙,这么来看,十之八.九是旧敌。   念及此,他急于抓到凶手,迎着夜色匆匆离去,背影仓促笔直,很快消失于黑暗里。   顾泊远吹了会儿风,这才去偏厅面见皇上。   夏姜芙吃了药睡上一觉就没事了,顾泊远没有和皇上多说,言语间似乎不想声张,皇上眉头紧锁,他算是顾泊远看着长大的,了解顾泊远的行事作风,他不声张就是想暗中探查,查到多少,牵连多少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想了想,临走前叮嘱了句别将事情闹大。   顾泊远恭敬的福了福身,亲自送皇上出门,顾越流穿着单衣站在屋外,搓着手,来来回回踱步,和夏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顾泊远过来,忙老老实实站好,沙哑的喊了声父亲,“父亲,娘怎么样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找大哥二哥说会话,里里外外找了圈都不见人影,风吹得树影晃动,他心头害怕,只得跑到这边来。   顾泊远扫了眼他脚上穿反的鞋子,语气少有和缓,“吃了药了,睡不着就进屋守着你娘,父亲有事出去一趟。”   南园住宅多,分布于南园北面,从外往里以朝堂官职排序,越受天子器重的朝臣,住处越靠近天子寝宫,他回屋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叮嘱顾越流几句就出了门,更深露重,甬道两侧的灯笼零零星星亮着,他避过巡逻的官兵,溜进了一处庭院。   草木葱郁,极好的遮掩了他身形,顺着花丛到了一处屋前,他蛰伏不动,眼神墨黑如渊盯着前方。   朱红色的雕花门前坐着两名宫人,旁边偏院传来细碎的谈话声,他心思微动,扒着花丛朝偏院挪动,双手松开,手里的花枝颤了颤。   宫人昏昏欲睡,晃眼间看花丛摇晃得厉害,瞬间醒了大半,抵了抵身侧的胳膊,战巍巍道,“花丛里好像有人。”   “太后住所,谁敢来?你估计眼花了,夜里风大,吹得花丛晃动是常事.......”另一宫人打了个哈欠,继续靠着门打瞌睡。   语落,一阵冷风吹来,宫人打了个寒颤,她想想也是,偏院还有嬷嬷们在,院外又有巡逻的官兵,即使真有刺客也是有去无回的。   如此一想,她放了心。   顾泊远在偏院听了会墙角就回了,夏姜芙问他太后为何不喜欢她的时候他没说实话,太后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故意接近夏姜芙就是奔着先皇去的,目的达成便过河拆桥,挑拨离间他们夫妻情分,夏姜芙藏不住事,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他宁肯她什么都不知道给太后冷脸色,好过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夏姜芙醒的时候已是日晒三竿了,昨晚还是一条虫,睁开眼就是一条龙了,沐浴敷脸,穿衣描眉,半个多时辰后,又是生龙活虎,倾国倾城的模样。   “顾泊远,昨晚太医见着我是不是吓了一跳?”夏姜芙对镜调整腰间配饰,很是在意的问道。   顾泊远闻声望来,如墨的眸子动了动。   “不丑,娘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顾越流寸步不离守了夏姜芙一宿,哪儿都不肯去,这会儿见夏姜芙神采飞扬,疲惫的脸上抑不住喜悦,“娘怎么都好看。”   夏姜芙瞪他眼,“就是我昨晚的模样很丑了?”   顾越流急忙摇头,斩钉截铁道,“真的一点都不丑,李太医夸您保养得好呢。”   “你的话不可信,顾泊远,我问你呢。”夏姜芙拍了拍腰间碧绿色的坠子,满意的笑了笑,吩咐丫鬟将镜子抬走。   顾泊远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的,“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夏姜芙来气了,昨晚她说过不请太医,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憔悴狼狈的模样,顾泊远倒好,专跟她作对。   秋翠端着银耳汤进屋,闻言解释道,“夫人,昨晚侯爷让奴婢给您梳妆后才请太医把脉的,脸色好着呢。”   夏姜芙看看秋翠,又看看顾泊远,略有怀疑道,“真的?”   昨晚她觉得浑身冰冷,好似浸泡在刺骨的雪水中,脑子浑浑噩噩,有些事不太记得了。   顾泊远几不可闻的嗯了声,夏姜芙这把心落回实处,昨晚没吃东西,这会儿饥肠辘辘,喝了一碗银耳汤不见饱,让秋翠再去厨房端些吃的来。   秋翠忐忑的瞄了眼顾泊远,站着纹丝不动。   下毒的是王婉珍,顾越皎带人抓到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约莫幕后真凶怕王婉珍把他供出来,先杀人灭口,顾泊远不让夏姜芙乱吃厨房的东西,银耳汤是她守着熬的,中间没经过任何人,熬好后她自己尝过没问题才端来给夏姜芙的。   “待会就回了,忍着回府吃。”顾泊远朝秋翠挥手,态度有些冷。   秋翠弯腰快速退了出去,她还真怕夏姜芙不依不饶要她去厨房弄点吃食来,趁夏姜芙没回过神,走为上策。   见自己丫鬟对顾泊远百依百顺,夏姜芙心头不悦,面上就带了些出来,顾越流有眼力的凑到夏姜芙身边,问道,“娘,您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厨房的膳食不好吃,还是咱府里的厨子厉害,您想吃什么,我先回府让厨房备着。”   银耳汤甜,夏姜芙想吃点咸的东西,但她没对顾越流说,而是看着顾泊远,敲着桌面道,“你这叫因噎废食,难不成我就不吃外边东西了?”   顾泊远面不改色点了点头,气得夏姜芙想将手边的碗砸过去。   但顾泊远就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夏姜芙不和他置气,顺了顺胸口,平复自己的呼吸。   顾泊远怕她心头不顺气着自己,不疾不徐道,“我让皎皎寻个厨子,以后出门带在身边。”   有毒的玫瑰糕顾越涵吃了几个,一点事儿都没有,毒是专门针对夏姜芙的,更让他认定下毒的不是王婉珍,夏姜芙身子骨弱是怀顾越流中毒留下的病根,她担心毒侵入胎儿体内,用了些偏门药,她的身体就是那时候坏了的。   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对方能对症下毒,必然和夏姜芙有些渊源,亦或者,和他有些渊源。   所以,哪怕秋翠吃了没事,对夏姜芙来说可能也会要命。   夏姜芙心知没有转圜的余地,退一步道,“得找个会做各地名菜的厨子,要年轻长得好看的。”   顾越流忍不住笑出了声,“娘,您说的可不好办,会做名菜的厨子多是有师傅的,到年纪才出师,哪儿有年轻好看的?”   “要带出门,总不能像府里的那位心宽体胖吧,不是丢我长宁侯夫人的脸吗?对了,怎么不见皎皎和涵涵?”夏姜芙这才觉得屋里好似什么,她中毒昏迷清醒,顾越皎和顾越涵没理由不在啊。   顾越流指着外边道,“大哥回刑部了,二哥有事,娘是不是想他们了,我派小厮通知他们回来。”   “罢了,他们是做大事的,别打扰他们,娘随口问问,小六,昨晚是不是吓着你了?”夏姜芙肚子饿,只得喝茶缓解,倒了杯花茶兀自喝着,忆起顾越流趴在床边抹泪的情形,心下不忍,毒性浓烈的话她早没命了,昨晚不请太医她能熬过去。   街头毒.药,大多她是懂的。   想起夏姜芙脸色发白的模样顾越流就心有余悸,面上却要装作不怕事的模样,“没吓着,就是......怕您不舒服......”   今早顾泊远让他回屋休息,他不敢,害怕一觉醒来告诉他夏姜芙没了,只要想着夏姜芙可能会死,他就怕得厉害,“娘,下毒的人抓着了,是王婉珍,您说得对,她就是话本子里的穷秀才,攀龙附会,蛇蝎心肠,好在您没事,否则我非得将她碎尸万段不可。”   顾越流年纪小,愤怒毫不掩饰表现在脸上,说起王婉珍,他拽紧了拳头,咬牙道,“可恨被她死了,娘,您别担心,她死了还有兄长在京城,春闱结束我就把他抓到您跟前,要杀要剐,任由您处置。”   夏姜芙忍俊不禁,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打趣道,“当娘是玉面罗刹,锁魂的阎王啊,活生生的人说杀就杀,杀人是犯法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娘杀了人岂不要坐牢,地牢阴暗潮湿,鼠虫蚊蝇数不胜数,娘可不想待那儿,娘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   顾越流怔了怔,“娘不报仇了?”   夏姜芙好笑,抬下巴指着顾泊远,“不是有你父亲吗?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娘可不想用来杀人。”   顾越流想到王婉珍的死状,试想她娘拿着匕首刺中对方胸口,热血喷得满手都是,血腥十足,他不想他娘成为那样的人,于是他挺了挺胸脯,“娘,您等着,我给你报仇,男人的手,天生就是握剑的,不怕染上血腥。”   “你才多大点。”夏姜芙抓着他手,看他指甲有些长了,吩咐秋翠找剪刀来,她托着他大拇指,认真给他剪长出的指甲,神色柔和,语重心长道,“你想为娘报仇娘心里欢喜,但把自己弄得满手血腥不值得,娘希望你做个聪明人。”   剪刀贴着肉,顾越流一动不敢动,反问道,“我不聪明吗?”   从小到大,每每他做了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夏姜芙就会夸他聪明,怎会又忽然要他做个聪明人。   “小时候的聪明和长大了的聪明不一样,聪明的人,不会鲁莽行事,比如杀人这种事,聪明人的做法是借刀杀人,蠢人才会大张旗鼓喊打喊杀,不管什么时候,说容易,做难,娘希望你少说多做。”夏姜芙剪的指甲光滑平整,剪完了会用食指磨两下,怕他做事刮着指甲。   细心得旁边顾泊远沉下了脸,顾越流十二岁了,夏姜芙还当他是小孩子,这样子,如何能独当一面?   顾越流认真听着,抬眼偷偷扫了顾泊远几眼,昨日半夜,顾越皎回来了趟,他嚷着要跟顾越皎出门为夏姜芙报仇,顾泊远不让,夏姜芙中了毒,他镇定得很,还有心思看劳什子地图,气血上涌,他和顾泊远吵了一架,顾泊远二话不说踢了他两脚,警告他吵醒夏姜芙就把自己撵了。   僵持了一晚,清晨顾泊远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态度大转弯,对自己好得不得了,他觉得顾泊远是担心夏姜芙醒过来自己告状,此时听夏姜芙说起,他觉得自己错怪顾泊远了,照夏姜芙的话说,顾泊远就是那个聪明人,夫人中毒,凶手不知所踪,自己泰然自若的翻地图,品茶,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天亮就有人说抓到凶手了,不出面却同样达到自己的目的,夏姜芙就是这个意思吧。   虽说忙前忙后的是顾越皎和顾越涵,总归不是顾泊远本人。   “娘,我懂了。”   这个道理和他三哥的话差不多,有钱能使鬼推磨。   “娘的儿子就是聪明。”夏姜芙脸上笑意更甚,替他剪完指甲,见他昏昏欲睡,黑眼圈都快有两圈了,她拍拍他胳膊,让他回屋睡会儿,走的时候叫他。   顾越流眼皮打架,确实撑不住了,听话的点了点头,走之前,悻悻然向顾泊远赔罪,昨晚他说了些不好听的话,顾泊远踢他是应当的。   夏姜芙在,顾泊远当然不会为难他,摆手道,“回屋睡吧,害怕的话就让人守在门口。”   顾越流一怔,垂首应是,这才转身走了。   他一走,屋里的气氛就不太对了,夏姜芙握着剪刀,咔嚓咔嚓剪了两声空响,开门见山道,“王婉珍多大点年纪,怎么会带毒来南园,你是不是知道谁下毒害我的?”   王婉珍是罪臣之女,满心是靠着比赛翻身,哪儿敢下毒害人,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还在科举的兄长考虑,她不敢以身涉险,背后一定有人。   顾泊远蹙眉,不答反问道,“你以为我会放过害你的凶手?”   夏姜芙眨了下眼,一时没有作声,她在京城树敌无数,无非是女人间的艳羡嫉妒,不至于动手害人,她问这话,下意识的认定是太后,否则往年来南园好好的,怎么太后一出宫她就中毒了?真有这么巧的事?   “几十年夫妻,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顾泊远摔了桌上的杯盏,杯子嘭的声坠地,瞬间四分五裂,秋翠心头纳闷,探头一瞧,被顾泊远铁青的脸色唬了一跳,急忙缩回了脑袋。   她心里困惑更甚,从她在夫人身边伺候开始,侯爷从没对夫人发过脾气,哪怕夫人挑唆几位少爷和侯爷的关系,侯爷也睁只眼闭只眼,怎么会忽然发起火来。   夏姜芙抿了抿唇,沉默放下剪刀,起身回了内室。   帘子轻轻晃了晃,随即屋里便没了声,顾泊远静坐了会儿,紧接着进了内室,秋翠竖着耳朵,心头惴惴不安,万一侯爷和夫人吵起来,她怎么办,该帮谁?   纠结间,内室传来低低的笑声,笑声清脆,其间还夹杂着男子小声的说话声,秋翠瞠目,侧身看向内室,对夏姜芙心生佩服,她做了什么让顾泊远如此死心塌地的百依百顺,论御夫之术,恐怕无人能及她吧。   京城贵妇,谁不是在丈夫跟前维持着温婉宽厚,争执时总自己退让三分,维持着夫妻间和睦。   可夏姜芙从来不迁就顾泊远,反倒是顾泊远处处顺着她,疼惜她,难怪京里夫人们看夏姜芙不顺眼,或许认为自己明明稳重端庄得多,却始终不如夏姜芙顺遂吧。   约莫半个时辰,内室传来顾泊远传唤,秋翠定了定神,朝身侧丫鬟挥手,一道走了进去,收拾行李,准备回府。   知道夏姜芙中毒的人不多,加之夏姜芙霞光满面,气色好,更没人怀疑。   皇上和太后早上就回宫了,太阳下山时南园也会关闭,故而遇着许多同样打道回府的夫人小姐,寒暄时,免不了说起王婉珍的死,好好的人,死状凄惨,凶手手段残忍,不知是谁。   众夫人聊起这事,经过夏姜芙身边时,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恨不得从她脸上看上什么来,好转身与人说道说道。   众所周知,王朔是败在顾泊远手里的,王婉珍又当众羞辱过夏姜芙,难保不是夏姜芙怀恨在心杀了人。   毕竟,夏姜芙小肚鸡肠,从这么多年不让顾泊远纳妾就能看出一二,何况夏姜芙年轻时别人的棺材都敢翻,杀人算什么。   阴阳怪气的眼神多了,夏姜芙再好的耐性都有些不耐烦,所以,当在岔口凑巧碰到柳瑜弦,而柳瑜弦又惋惜的说起王婉珍时,她就没给好脸,“可不是吗?昨天还是鲜活的人,今天就没了,人生在世,生死无常,陆夫人好生保重,我可不想明天听说你跟着没了......”   什么话光明正大的问,拐弯抹角装善良给谁看呢?   夏姜芙最厌恶这种不好好说话的人,心情好陪她们附和几句,心情不好就反唇相讥,恰好,她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顾泊远和陆宗仁领着六部官员走在前边,一行人聊着南蛮进京之事,鸿鹄书院戒备森严,众人不清楚内里情形,少不得问顾泊远打听,但顾泊远口风紧,什么都不肯透露,一来二去,气氛有些凝滞,忽然听夏姜芙诅咒柳瑜弦,陆宗仁停了下来,开玩笑的口吻和顾泊远道,“令夫人还是喜欢开玩笑。”   他声音浑厚,夏姜芙她们全听着了,柳瑜弦夫唱妇随,阴阳怪调道,“是啊,几十年如一日的真性情,羡煞旁人。”   柳夫人是柳瑜弦弟妹,当即配合的捂嘴轻笑了起来,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人随之沉淀,变得更成熟稳重,有长者的风范,而夏姜芙仍然嘴毒惹人厌,几十年没个长进,柳瑜弦损夏姜芙呢。   “多谢陆夫人称赞,其实我没变的岂止是性情,容貌也没啥变化,陆夫人是不是眼神不好看不出来?”夏姜芙笑着挑了挑眉,好像听不懂柳瑜弦话里的含义,相反表现得十分受用,她笑得高兴,扶着她的顾越流不住附和,“娘说到我心坎上了,比较其他人,您还真是少有的维持年轻容貌的人。”   柳瑜弦嘴角僵了僵,顾越流嘴里的其他人是她吗?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尽会耍嘴皮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们几兄弟继承了娘的美貌就要好好珍惜,往后不可熬夜懂吗?”夏姜芙想起顾越流守了他一夜,便趁机告诫他道。   顾越流乖巧的点头。   母子两的对话没什么,偏偏昨天发生了点事,柳瑜弦一宿没睡,听着夏姜芙的话,认定夏姜芙嘲笑自己熬夜老得快,她脸僵了僵,小径上还有其他侯爵夫人,柳瑜弦不想动气,夏姜芙说话能气死人,而且不会顾忌地点,肆无忌惮,她要与她争执,最后出糗的是她。   口口声声看不起夏姜芙,却一而再再而三和夏姜芙争锋相对,传出去,还以为她嫉妒夏姜芙呢,念及此,她脸上的笑慢慢柔和下来,搭过柳夫人的手,和同行的几位夫人议论起给二儿说亲之事。   有意冷落夏姜芙,让夏姜芙没脸。   夏姜芙好看又怎么样,能生又怎样,六个儿子,被她宠得无法无天,讨不讨得着媳妇都不好说。   夫人们之间的刀光剑影,岂是顾越流感受得到的,他担心夏姜芙身体不适,走得极慢,很快就被人甩了一大截。   柳瑜弦有心气夏姜芙几句,跟着放慢了脚步,眼角时不时留意着夏姜芙动静,却看顾越流朝夏姜芙挤眼,“娘,我观察过了,一路上遇着的夫人们,您是最好看的,跟仙女下凡似的,您看其他,陆夫人鼻侧皱纹深邃,柳夫人眼角细纹多,张夫人眼小鼻塌,李夫人下巴短,温夫人脸上的脂粉没抹匀......”   柳瑜弦瞬间拉长了脸,衣衫下的手紧握成拳,堂堂侯府嫡子,大庭广众的对长辈品头论足,分明教养不当,德行有污,长大了也很难有所作为,柳瑜弦想到他带着人堵住自家大门,双手叉腰学泼妇骂街的情形,恨不得上前撕烂那张嘴。   可怜了她儿子,明明是顾越流摘的花,结果却落到陆宇身上,裴夫子不知哪根筋不对,认定陆宇是真凶,在书院没少为难陆宇,带着陆宇名声变得不太好,一切都是顾越流造成的。   她紧了紧拳头,目光怨毒的瞪着那对母子。   然而,厚颜无耻的还在后边,夏姜芙若无其事的接话道,“拿我和那些人比较作甚,难道我就只配和她们比?”   什么叫只配和她们比,和她们比很丢脸?   “那倒不是,您啊,看上去年轻着呢,和未出阁的小姐似的......不对,气色比那些小姐们好多了。”顾越流嘴巴甜,诚恳的称赞夏姜芙。   “这还差不多。”夏姜芙笑了,眼眸弯弯,看在柳瑜弦眼里扎眼得很。   柳瑜弦暗搓搓咬牙,恨不得扑过去扇夏姜芙两个耳光,她发现夏姜芙就是有这个本事,将她的忍耐力消磨殆尽,逼她忍不住破口骂人,甚至动手打人。   夏姜芙抬头,正对上柳瑜弦扭曲得略狰狞的神色,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故作关切道,“陆夫人这是怎么了?”   柳瑜弦来不及收回脸上的怒色,被周围夫人看个正着,众夫人心下不解,纷纷问怎么了。   最前边畅聊的官员们跟着停了下来,顾泊远掉头走了回来,目光紧紧凝望着夏姜芙,询问夏姜芙发生了何事。   夏姜芙摇头,脚步轻快的越过柳瑜弦走到了前边去。   陆宗仁拧了拧眉,猜到柳瑜弦在夏姜芙手里吃了亏,心下不喜,方才他还打个圆场,如今懒得多说一句,夏姜芙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柳瑜弦和她打口水仗不是自取其辱吗?   这种人,能不招惹就别招惹,搅一起,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陆宇在顾越流手里吃的亏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柳瑜弦看出陆宗仁不悦,又不好当众说顾越流坏话,否则被顾越流反咬一口,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即使顾越流认下又如何,顾越流品德败坏,她揭穿顾越流又能好到哪儿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一出口,德行有损的还是她。   心思转了个弯,她便佯装苦恼的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到正聊的事情上,“我家柯儿十九就准备议亲,顾府的大少爷二十了都不着急呢,在想顾夫人是不是有中意的好姑娘,藏着捂着不说。”   多年媳妇熬成婆,她们是儿媳妇过来的,再明白该娶什么样的儿媳不过,一家有女百家求,谁都盼着儿子能娶最好的姑娘,故而,私底下没少到处打听姑娘的品行,她相看过好几府的姑娘了,都不太满意,不知夏姜芙对儿子的亲事有何打算。   她的话成功转移了众夫人的注意,同行的多是世家夫人,家世好,用不着嫁女求荣,盼着女儿过得称心如意就好。   所以,柳瑜弦笃定,她们既然看不起夏姜芙,更舍不得女儿嫁到这种人家。   不得不说,柳瑜弦将夏姜芙问懵了,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抓着顾泊远衣袖,语气不明道,“皎皎到说亲的年纪了?”   这话问得,跟不是她肚里蹦出来似的。   顾泊远轻轻垂眸,眼神说明了一切。   寻常人家,十三四岁就定亲了,十六七岁成亲,但大户人家,信奉建功立业,议亲的时间晚些,顾越皎二十也该议亲了。   众夫人目不转睛看着夏姜芙,以为她会说些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出来,比如“我看上去这么年轻貌美,我儿怎就到成亲的年纪了”,“有了媳妇忘了娘,不给他讨媳妇”之类的,夏姜芙厚脸皮的程度大家有目共睹,第一句话符合她自夸的性格,至于后者,纯属所有当娘的心理。   夏姜芙静默了会儿,忽咧着嘴,眉开眼笑起来,“还以为回府要闷些日子呢,眼下可算找着事情做了,我待会就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保证给他挑个合心意的......”   众夫人心头嗤笑,挑个合心意的,好像有很多姑娘供她选似的,别各府姑娘不乐意,最后跑京外议亲丢脸就丢大发了。   夏姜芙对议亲之事兴致高涨,挽着顾泊远手臂,喋喋不休商量起来,顾泊远拍掉她的手她又挽上,锲而不舍,弄得顾泊远不得不挪开步子,招手让秋翠扶着她,趁机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来了南园,昨日你不是见过许多吗?”   皇后娘娘组织的比赛,没议亲的小姐们都来了,三十四岁的小姑娘,十□□岁的小姐,都在。   “那哪儿能一样,我选儿媳,又不是选谁弹琴好听,跳舞好看,没法比。”夏姜芙连连摇头,不愿意承认昨日她压根没上心。   琴棋书画,没一样是她喜欢的,看着听着都觉得头疼,哪有还有功夫打量各小姐。   夏姜芙思索着为顾越皎说亲的路子,余光扫过柳树后的一行人,眼神陡然一亮,左右甩开顾越流和秋翠,举步往前,众夫人好奇的望去,却看夏姜芙脸上堆着笑,声音明媚动听,“宁老夫人也来了,有些时日不见,您越来越年轻了呢,我这上了年纪走路要人搀扶,您还稳稳当当的,说来真是惭愧。”   这马屁拍的,众人翻了个白眼,极力忍住抽搐的嘴角,好像人家没听说你夏姜芙在京□□声似的,四十岁的人了,整日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逢人就自夸自己二十,脸皮比城墙还厚,宁老夫人是这么好糊弄的?   宁国公府的老祖宗是开国功臣,祖上出过三位帝师,两位首辅,德高望重,是她们这种侯爵人家望尘莫及的。   夏姜芙往老夫人跟前一站,好比暴发户偶遇书香世家,差距立显,她们就不懂了,夏姜芙哪儿来的脸皮贴上去。   “是顾家媳妇啊,你看着没什么变化,和十几年前差不多,你母亲没来?”宁老夫人侧身瞧了瞧,顾泊远拱手作揖,其他人皆跟着施礼。   宁老夫人微微勾唇,脸上的笑和蔼又可亲,“免礼吧,我啊来凑凑热闹,别让你们拘束了......”   宁老夫人七十多了,脸颊圆润,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脸上的皱纹,但人看着分外精神,和顾老夫人整天吃斋念佛装出来的和善不同,顾老夫人看似慈眉善目,心气高着呢,比宁老夫人差远了,宗族主母,仪态气度果真不同。   夏姜芙可不管人多人少,伸手就挽住了宁老夫人手臂,她动作猝不及防,吓得宁老夫人身后的婆子顿了顿,扬手欲将她拉开。   但又顾忌她的身份,踟蹰着没动手。   何谓百年宗族世家,比伯爵之家严谨多了,夏姜芙笑眯眯道,“老夫人,您别见笑,我走路喜欢挽着点东西,否则不习惯,老夫人可曾听说过刑部侍郎顾越皎,我长子。”   要不是不合时宜,众夫人很想呸一句,毛遂自荐,还能要点脸吗?   宁老夫人不推开她是人家涵养好,她自己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听过,顾侍郎年少有为,名声贯耳,玉志他们常说起顾侍郎,你啊,把孩子教得很好。”宁老夫人笑了笑,笑容和煦,一看就是真心实意的称赞,夏姜芙脸上闪过抹不好意思,“是他父亲教得好,他父亲说把儿子教好往后才不会祸害人家小姐。”   宁老夫人听得笑不可止,“长宁侯说得对,你们夫妻都是好的,怎么着,顾侍郎准备议亲了?”   “老夫人,您唤他皎皎便是,二十了,该说亲了,您德高望重,若是遇着合适的姑娘还请牵线,晚辈念着您的好。”夏姜芙矮了矮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素来不会掩饰心底的想法,求人便要求人的姿态,她不会拐弯抹角。   性情坦率,让宁老夫人不由得高看她一眼,京城水深,待久了心思难免弯弯绕绕,多少年没遇着这般率真之人了,宁老夫人没有推辞,笑着应了下来,“成,我替你留意着。”   宁老夫人的话让众人跌破眼镜,没想到,还有像夏姜芙这般攀交情求人的,宁老夫人该有多好的涵养才会应下这种事啊,夏姜芙脸皮厚得又上层楼了。   众人自愧不如。   夏姜芙一路扶着宁老夫人上了马车才松手,她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宁老夫人挥手,由衷笑了起来,和身边长媳道,“难怪长宁侯多年来身边只得她一人,她的聪慧,不是谁都有的。”   在此之前,她和夏姜芙并未有过交集,宫宴上也是各坐一处,饶是如此,夏姜芙敢当众挽她的手,还直截了当说明自己的意图,十之□□料定自己不会拒绝,看似莽撞不懂规矩,实则心里早计算好了得失。   她在夏姜芙的年纪,可做不出这种事来,一则怕丢脸,二则要顾忌宁国公府面子。   “听说她六个儿子被她宠坏了,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她找您,怕是料定其他人不会搭理她。”   宁老夫人摇头,“你啊,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能说出教不好儿子是祸害人家闺女话来的人,怎么会宠孩子,我瞧着她个好的,你常出门走动,遇着合适的就往长宁侯府递个信吧,积善行德,当为玉志他们积福了。”   “是,母亲。”   无论外人如何议论夏姜芙不要脸,总而言之,夏姜芙攀上宁老夫人这根线了,当今太傅是宁老夫人的长子,受皇上敬重,如果长宁侯府与宁国公府往来,朝野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柳瑜弦气得脸色铁青,刚踏进院子,丫鬟就积极忙上前说长子姨娘怀孕了,大少夫人拿不定主意,柳瑜弦烦不胜烦,命丫鬟将姨娘带过来,当众杖毙。   她很少有这般雷霆手段,这次是被夏姜芙气狠了,长子纵情声色,荒诞无度,庶长子的风声传出去,承恩侯府名声就毁了,她岂不又要矮夏姜芙一头?   她面若寒霜,丫鬟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柳瑜弦回到屋里,看哪儿都不顺眼,气得砸了所有首饰,她的初衷是在二儿子亲事上压过顾越皎一头,竟然让夏姜芙攀上了宁国公府,宁国公府素来不牵扯朝堂纷争,宁国公身为太傅,甚得皇上敬重,夏姜芙往后岂不是愈发嚣张得意?   长宁侯府与承恩侯府同为一等军侯,但夏姜芙事事压她一头,让她如何气得过。   “来人……”柳瑜弦恨得咬牙,凑到丫鬟耳朵边嘀嘀咕了几句,叮嘱道,“把尾巴清理干净……”   “奴婢明白了。”   ☆、妈宝023   夕影横斜, 霞光点缀,庭院树影斑驳。   老夫人听了夏姜芙的话, 盘在龙凤呈祥罗汉床上的腿动了动, 枯槁的手快速捻着佛珠,笑眯眯道, “皎皎仪表堂堂, 年少有为,亲事慢慢来, 门当户对故而重要,可女子品行修养才是最重要的, 端庄温婉, 贤良淑德, 这样的人进门后才懂主持中馈。”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不动声色落在夏姜芙身上,爱保养, 夏姜芙脸蛋光滑细嫩,穿着身鲜艳的桃红色衣衫, 姿容艳艳,通身气派不够老练沉稳,半点主母仪态都没有, 倒是和后院的妾室姨娘差不多。   自恃美貌,恃宠而骄,谁都不放在眼里。   儿媳不称自己心意,但孙媳妇, 无论如何皆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拉进自己阵营。   这般想着,她又道,“你从南园回来,可遇着合适的人选了?”   夏姜芙摇摇头,但看老夫人心焦得蹙起了眉头,她微笑道,“老夫人不用劳神,皎皎的亲事我想好了,过几天办个赏花宴,邀请各府小姐赏花,谁合眼缘就选谁。”   她盘腿坐在老夫人对面,双手搭在褐红色矮桌上,百无聊赖将目光移向别处,便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面生的丫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老夫人哪儿来的丫鬟,水灵得很。”   老夫人心里盘算着长孙的亲事,被她打岔,侧目瞅了眼丫鬟,呼吸一滞,倏然笑道,“威保家的闺女,早年替我打理嫁妆铺子,前些日子我不舒服,就来我身边伺候了,玲珑,给夫人见礼。”   玲珑小步挪到正中,毕恭毕敬给夏姜芙施礼,声音如黄莺似的动听,“奴婢见过夫人。”   夏姜芙爱美,对长得好看的人也格外亲睐,称赞道,“这么好看的人,我是你,早叫到身边来了。”说话间,褪下手腕上的镯子给玲珑,“老夫人上了年纪,许多事得靠你们当下人的服侍,拿着吧。”   玲珑受宠若惊,双手局促的交叠在胸前,柔声道,“镯子太过贵重,奴婢受之有愧,老夫人和善,待奴婢宽厚,伺候她是奴婢的本分。”   “嘴巴真甜,拿着玩玩,我也是看你生得好看,惺惺相惜罢了,换作嬷嬷她们,我可舍不得。”夏姜芙将镯子搁在桌上,盘腿久了,小腿隐隐发麻,她索性伸直腿,面朝外坐着,吩咐秋翠抱个靠枕垫在背后,享受的吃起了糕点。   玲珑低着头,不知作何反应。老夫人让她模仿夏姜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像八分才入得了侯爷的眼,为了避免锋芒,她身上穿的是件半新不旧的衣衫,挽了个云髻,发髻上戴着发黄的簪子,毫不起眼,她不懂夏姜芙怎么会欣赏她的。   “夫人给你你就拿着。”老夫人端直着脊背,继续捻着佛珠,将话题又落到顾越皎的亲事上,“皎皎是侯府长子,将来的长宁侯,妻子要德才兼备,贤惠大方,担得起侯府大任,否则往后累的是皎皎。”   妻贤夫祸少,她不想顾越皎走顾泊远的路,选了个空有美色对自己前程无益的妻子,弄得自己身心俱累。   夏姜芙听了老夫人的话,不由得纳闷,“侯府有什么大任?”   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滋事的南蛮已投降,顾越皎他们还有什么任务?   老夫人看她神情诧异,心头有些气噎,长宁侯府是一等爵位,这爵位是顾家祖先挣来的,到顾泊远也只是普通的袭爵,顾泊远与先帝出生入死,后扶持今上,照理说该往上再升一级的,谁知赫赫战功都给妻儿补过去了,若非如此,长宁侯府的地位还会再高些。   追根究底,就是娶了夏姜芙这么个败家的媳妇,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来气,正色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侯爵,百年来,没落的世家数不胜数,皎皎是长子,肩负着侯府兴旺之责......”   “老夫人。”夏姜芙笑眯眯打断她的话,“您要府里兴旺还不简单?我算过了,皎皎他们六兄弟成亲,一家从九人变成了十五人,待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每个儿媳生一个就是二十一人,生两个就是二十七人,您想想,到时候府里多热闹?您出门,其他老夫人一帮庶孙庶曾孙,您的都是嫡孙,嫡曾孙,整个京城,谁还敢说侯府不兴旺?”   老夫人看她掰着手指头算,眼露鄙夷,她说的兴旺与这个一样吗?子孙兴旺是回事,品阶是另外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尤其听夏姜芙的意思,顾越皎的亲事就是不依着她的来了?   “人多如何,天子脚下,论的是官职,夫荣妻荣,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老夫人搁下佛珠,脸有不快之色,却耐着性子问道,“你寻思给皎皎挑个什么样的媳妇?”   夏姜芙舒服的靠着靠枕,沉吟道,“自然是合眼缘的。”   “什么是合眼缘?”   夏姜芙从善如流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皎皎大抵喜欢美人吧。”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井底之蛙,老夫人暗骂了句,嘴上反驳道,“侯府主母,看的是家世修养,容貌次之,皎皎真喜欢美人,接进府做妾室,哪儿用得着......”   “老夫人。”第二次,夏姜芙打断她的话,脸上带着明显不认同,“我是女子,几十年管着不让丈夫纳妾却纵容儿子左拥右抱,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   她语气凝重,又忽然出声,吓得老夫人身子哆嗦了下,反应过来,老夫人当即沉了脸,“笑话你?她们笑话的次数还少吗?总而言之,皎皎的亲事我不会由你胡来!”   好言好语不听,老夫人只得来硬的,皇上以孝治国,夏姜芙真敢和她对着做,大不了撕破脸,这窝囊的日子,她受够了。   噗嗤,夏姜芙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掩嘴笑了起来,“老夫人,您上了年纪,外边的事儿少听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做主的话,外人就不是笑话我而是笑话您呢,太后和皇后娘娘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最重规矩礼数,您别做出什么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徒惹闲话。”   太后那人,平日对她冷冰冰的,但关键时候震慑人还是有用的。   这不,老夫人一把抓起桌上的佛珠,背过身闭眼不说话了?   夏姜芙挪到床沿,下地准备回了,轻声道,“老夫人,坐久了血液不流通,您记得多起身走动走动,我先回颜枫院了。”   回答她的是老夫人几不可闻的闷哼。   走之前,夏姜芙多又看了眼玲珑,温声道,“好好伺候老夫人。”   “是。”   顾泊远掀开帘子进屋,听见的便是玲珑黄莺出谷的声音,面无表情的走向夏姜芙,道了句,“可有哪儿不舒服的?”   得了夏姜芙摇头他才一步上前,给老夫人作揖,“母亲。”   老夫人和夏姜芙呕气,不会牵扯到顾泊远身上,原本她朝着里侧,闻言却是转过身来,探头看了看外边,“皎皎没和你一起回来?”   六个孙子,顾越皎官职最高,做事最心细稳重,最得她喜欢,她嘴边,时常挂着的就是顾越皎的名字,在他看来,几个孙子都被夏姜芙养歪了,或油嘴滑舌或目无尊长,顾越皎浸染官场几年,更会讨人欢心,说话办事恰到好处,中规中矩。   “衙门有事,估计要晚些。”顾泊远看她搁下佛珠,忙伸手搀扶她下地,言简意赅说起南园的趣事,今年有皇上和太后,南园空前的热闹,“回来时遇着宁国公府的老夫人,她问起您,改日得空了,下帖子请她过来坐坐。”   宁国公府老夫人和老夫人平辈,年轻时也是打过交道的,还算有些情分。   聊起宁国公府,老夫人浑浊的眼陡然发亮,朝外走了两步停下,认真看着顾泊远,“她问起我?好些年没见过了,这种热闹她素来不参加的,今年怎么有兴致了?”   人上了年纪就不爱凑热闹,只宫里举办宫宴偶尔会去瞧瞧,倒不是说她们端着架子,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有心避讳,她们活到现在,京城没有比她们辈分更高的了,有她们在,年轻人拘束放不开,在太后和皇后跟前,让二人多少不自在,最好的法子,安安静静在府里吃斋念佛,与世无争。   “这个孩儿也不知。”顾泊远诚实道。   老夫人想起什么,心头有了成算,眼角扫过夏姜芙衣衫,有意冷着她,继续和顾泊远聊宁国公府的事儿,和夏姜芙斗了这么些年,她看得出来,夏姜芙也就在顾泊远跟前老实些,她的儿子,大多时候不孝顺,但小事上还是顺着她的。   宁国公府家大业大,子孙成群,老国公的早些年就被纪氏打发出京,在京城的只两个嫡子,长子是太傅,教导过皇上,德高望重,次子任御史台御史,铁面无私,弹劾过许多贪官,说的话极有分量,若是能和这样的人家联姻,对侯府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有些话不能当着夏姜芙的面说,闹起来顾泊远肯定不帮她,故而,她朝夏姜芙摆手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回屋歇着吧,我与泊远说说话。”   ☆、妈宝024   心思露于眼底, 脸上尽是迫切。   夏姜芙想装作看不出都不行,她矮了矮身, 抿唇笑道, “老夫人,皎皎的亲事我自有主张, 您怕我看走了眼我懂, 但也不想想我年轻时候是做什么的,怎会看走眼, 好比现在,您心焦的想撵我走单独和侯爷说皎皎的亲事, 我说的可错了?”   夏姜芙又是一笑。   老夫人看着夏姜芙这张笑靥如花的脸, 只觉得扎眼得想撕碎, 她见不惯人自作聪明拆穿别人心思小人行径,与人打交道,有些话彼此心照不宣是为面上和睦, 高门大户,阴私多, 说话更是委婉,偏夏姜芙出身低微,不把话嚼碎了说明白不罢休, 好显摆自己能耐,狂妄自大。   她甩开顾泊远的手,郁郁道,“你听你媳妇的就和她走, 我用不着你陪。”   顾泊远蹙了蹙眉,警告的看向夏姜芙,示意她给老夫人赔罪。   夏姜芙圈着中指,掸了掸衣角,慢条斯理福了福身,“侯爷少有在府,能多在您跟前尽孝是理所应当的,老夫人,您气归气,可别气坏了身子啊,府里还等着您抱曾孙呢。”   说完,回眸唤着秋翠走了出去,门口的两名丫鬟急忙跟上,簇拥着夏姜芙离开院子。   老夫人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怎么听夏姜芙的语气都是在讽刺她倚老卖老使性子,   夏姜芙的错,听着反倒错在她身上了。   “瞧瞧她什么样子,满朝文武,谁不说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老夫人气得直跺脚。   顾越白嫖.娼被抓着现行,夏姜芙歪理不饶人将暗娼比喻为后宫妃嫔,得罪了许多人,碍于皇上偏袒态度,御史台没弹劾她而已,否则以她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被抄家砍头都是罪有应得,年纪越大,越爱追忆往回,她最后悔的就是当年耳根子软,答应顾泊远娶这种女人进门,真是家门不幸。   顾泊远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夏姜芙步伐从容,悠然自得,霞光满照,衣衫上的金线闪着晶莹的光,他收回目光,扶着老夫人在红木雕花扶手椅上坐下,“她心眼不坏,是外边人对她有误会。”   这句话,老夫人听了千百遍,真不知夏姜芙有什么好,迷得顾泊远神魂颠倒,她不想再提夏姜芙,话锋一转,说起了顾越皎的亲事,顾泊远替她倒了杯茶,沉吟道,“她是皎皎的亲娘,总不会害了他,亲事就交给她吧。”   “你糊涂啊,她有多少见识你还不知道?皎皎在刑部任职,前程不可估量,好好的亲事,落她手里......”   哐当声,桌上的茶杯忽然掉落在地,茶水四溢,有些溅到了老夫人新裙上,惊得老夫人止了声,这才留意到顾泊远刚毅硬朗的脸色不好,她意识到自己话多触着他底线了,顾泊远对夏姜芙死心塌地,生平最讨厌有人说夏姜芙坏话,夏姜芙刚进府的那两年,府里惩治了许多小厮丫鬟,俱是背后嚼舌根的,她回味方才的话,心知犯了顾泊远忌讳。   “算了,我年纪大了,皎皎的亲事帮不上忙,随便你们吧。”老夫人站起身,回屋换衣衫去了,出来时,看顾泊远还在,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大不由娘,顾泊远再孝顺,终究还是喜欢夏姜芙多些。   顾泊远陪老夫人坐了许久,直到宫里来消息说皇上召见,他才走了。   顾泊远前脚出门,后脚夏姜芙跟着出府,既然要为顾越皎议亲,那首先得问问顾越皎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环肥燕瘦,各有不同,得顾越皎自己拿主意,因此她决定去刑部找顾越皎问个清楚。   刑部外守着官兵,夏姜芙进不去,让守门的官兵捎口信,她在马车上等着。   “秋翠,你说大少爷喜欢什么样儿的人?”夏姜芙探着头,目光直勾勾望着门口,约莫要给顾越皎议亲的缘故,一路而来,她总忍不住寻找街上的女子,这才发现,京城的水还真是养人,姑娘们个个年轻水嫩,唇红齿白,好看得很。   若是这样,想来亲事不会困难。   “夫人,奴婢不知。”一阵风起,夏姜芙的衣衫贴在她脸上,秋翠轻轻将其顺好,提醒夏姜芙道,“夫人,您身子还虚弱着,别吹风着凉了。”   话落,伸手放下帘梨花色的锦绣车帘,放了一半,被夏姜芙阻止了,“别全拉上,万一有谁家小姐经过我看不见。”   秋翠动作微滞,探出头前后瞄了眼,这是刑部衙门所在的大街,除了衙门当值的大人们,怎么可能有外人经过,而且还是小姐,还要不要名声了?   好在顾越皎出来得快,掀起帘子就坐了上来,担忧道,“娘怎么想着来衙门了,父亲不是在府里吗?”   他抓了和投毒有关的丫鬟婆子,线索杂而乱,他正在梳理大家的供词,听说夏姜芙来了,下意识的以为府里出了事,仓促交代李大人收拾桌案上的供词就拔腿就跑了出来,此时看夏姜芙坐在垫子上,目光发直的盯着他看,顾越皎眉宇拧成了川字,低沉着嗓音道,“娘,怎么了?”   “娘多看看,不敢相信你都是大人了。”   顾越皎听得脸色煞白,他在刑部办公,曾在监狱听过许多类似的话,囚犯判刑,家里人来探监,囚犯便会叮嘱家里大些的孩子,“你是男子汉,要撑起家里的事。”,“你是长姐,要帮着母亲做家务,照顾好弟弟妹妹......”   皆是临终遗言。   他越想脸色越差,撑着垫子的手不住打着哆嗦,“娘,您的毒不是解了吗?”   大夫说寻常毒,解药好解,难道是骗人的?   夏姜芙认真端详着顾越皎的眉眼,小时候多粉雕玉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轮廓就变得清晰俊朗起来,且越来越好看......就是,黑了点。   也不知会不会有小姐嫌弃。   “皎皎啊,你好像又黑了,在刑部别太拼命,你是侍郎,风吹日晒的活儿就交给下边人去做......”   话说到一半,但看顾越皎双腿一屈,跪了下来,夏姜芙以为他吓着了,忙伸手扶起他,收起低靡的思绪,安慰道,“黑了就黑了,娘让秋荷多研究几个美白的方子,让你白白俊俊的成亲!”   顾越皎沉浸在夏姜芙不久于人世的思绪中,不想忤逆夏姜芙,一个劲点头,直到听了最后两个字,他才僵硬的抬起了头,“娘说什么?”   “娘让秋荷多研究几个美白的方子,让你白白俊俊的成亲。”夏姜芙看他眼睛都瞪圆了,嘴角扬起一抹鼓励的笑,“你别担心,会白成你五弟那般的。”   几个儿子,属顾越武最白,跟瓷娃娃似的,好看得无可挑剔。   顾越皎甩了甩头,顺势起身坐下,垂眸思索许久才又抬头道,“娘来衙门找我所谓何事?”   看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好似丢了魂魄,夏姜芙愈发柔和,“娘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都二十了该成亲了,承恩侯府二公子十九陆夫人就准备给他张罗亲事了......”   顾越皎愣了下,整个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看在夏姜芙眼里,只觉得顾越皎早想成亲了,约莫一直等她主动开口提。   想想也是,二十岁,连肉都没吃过,其他人家的少爷,十四五岁就开荤了。   但是晚有晚的好,往后顾越皎就明白了。   “皎皎,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娘明天就找人上门提亲。”夏姜芙问道。   顾越皎霎时脸红,道,“娘说什么呢,儿子如何会做私相授受之事,亲事您看着办。”话完,利落的掀起帘子就跳了下去,他还以为夏姜芙时日无多了,情绪跌宕起伏,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好在,是他想多了。   紫黑色的长袍拂过帘子,扬起了一阵风,夏姜芙好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的。”   听着这话,顾越皎抬腿就欲进衙门,又怕夏姜芙回府遇着埋伏,南园下毒的人还没找到,万一在路上刺杀夏姜芙怎么办?只得和车夫说等会,待拿到供词,和夏姜芙一道回府。   天色昏暗,街道两侧亮起了灯笼,来来往往还有诸多马车,夏姜芙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待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她才恍然,惊呼道,“遭了,越泽他们科考,忘记去考场接人了。”   “我和二弟说了,让二弟去接。”顾越皎平静道。   “这怎么能一样,越泽出门前再三强调要我去接的,我也应了的,他们看到涵涵,不肯回家怎么办?”夏姜芙早上都还记着这事,结果给忘记了。   顾越皎先下车放好凳子,随即扶着她下马车,“他们不会不回的。”   平日顾越泽他们敢胡来皆因夏姜芙好说话,顾泊远在府,可不会由着他们闹,“娘,您别太纵着他们了,三弟四弟多大的人了,不会自己回府?”   夏姜芙的毒虽解了,但身子骨毕竟比不上之前,哪儿能到处奔波。   “你当年去考场,娘也不接你了?”   回想当年接顾越皎,夏姜芙忍俊不禁,顾越皎年幼,她都做好顾越皎走出考场时哭鼻子抹泪的情形了,谁知他容色奕奕,步履翩翩,深沉老练得她不敢认,一个劲问身边丫鬟那是不是顾越皎,再三确认后,她才敢上前牵他的手,否则怕别人嘲笑她乱认儿子。   后来她问过顾越皎为何那般镇定坦然,顾越皎回她说是装的,还特义正言辞的添了句输人不输阵。   不用说,肯定顾泊远出的主意。   华灯初上,院里的景致朦朦胧胧,老远就听着院里传来顾越流杀猪般的嚎叫,夏姜芙笑道,“你三弟他们还真回了。”   三个儿子被关了三天,面上不见疲态,见到她就缠上来问中毒之事,夏姜芙随意两句糊弄了过去,问他们可有去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辈分摆着,回来总该去请安,那毕竟是顾越泽他们的祖母。   “去了,祖母高兴着呢,说等着喝孙媳妇茶。”顾越泽剪短的说了两句,凑到夏姜芙跟前,意味深长看了眼顾越皎,“大哥,恭喜了,希望我早日抱上小侄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顾越皎成亲,子嗣就是大问题,肯定没时间理会他们,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正暗自窃喜,头上就吃了记栗子。   “别以为我不知你想什么,你敢在外乱来,我照样打你。”说着,拽了顾越泽衣领就朝光暗的地方拉,暗下黑手。   顾越泽猝不及防,疼得嗷嗷直叫,“你竟然偷袭我?二哥,二哥,帮我,我给你钱......”   听到银子,顾越涵搓了搓手,拉开夏姜芙扑了过去,三人倒进草丛,听得谁闷哼声,顾越皎以一敌二,顾越泽只得喊救命,“四弟,四弟,帮忙,三哥给你钱,五弟六弟,你们也来。”   几兄弟,属顾越泽最有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否则也不会出门赌了,因而,顾越白他们听说有钱拿,一窝蜂扑了过去,最慢的顾越流嗓门最大,“三哥,我抓着大哥裤子了,你给我五十两啊!”   “我抓着大哥胳膊,一百两!”   “我抱着腰,一百五十两!”   “我压着腿,二百两!”   几兄弟大作一团,正起劲的时候,忽然冒出来一道威严的男声,“谁要银子?”   “我!”异口同声的四道声音。   夏姜芙看着由远及近的身形,隔着距离都感觉到他身上的煞气,夏姜芙忙上前拉最面上的顾越流,顾越流以为有人偷袭,反手转身,脚下一绊就将夏姜芙摔了出去,完了不忘得瑟道,“敢偷袭小爷,下辈子吧......”   直到听到旁边惊呼的女声,顾越流才惊觉不对劲,定睛一瞧,脸色大变,“娘,您怎么了?”   夏姜芙摔在草地上,顾越涵他们听到顾越流的话,急忙松开了手,却见一道清冷的身形先一步到夏姜芙跟前,扶起了她。   别说顾越流大骇,就是顾越皎都变了脸色。   “三天不抽你们就上房揭瓦是不是,自己去书房候着!”顾泊远扶着夏姜芙,彻底冷了面孔,“侯府少爷,不顾形象又吵又闹,规矩礼数学到哪儿去了?”   夏姜芙扯了扯他衣衫,示意他别动怒,孩子们从考场回来,心头压力大,放松一下无伤大雅,何况几兄弟打打闹闹感情才会好,哪儿用得着小题大做。   见夏姜芙维护他们,几兄弟羞愧得无以复加,夏姜芙中了毒还没彻底康复,方才被顾越流摔出去,有什么事如何是好?   “娘......”顾越流张了张嘴要说话,顾越泽在后边扯他下,叫他忘记要说什么。   六人规规矩矩行礼,沉默不言的去了书房。   夏姜芙瞧着于心不忍,倪了眼顾泊远,“他们闹着玩,你别整天板着脸吓人。”   “方才皇上召我进宫,抓赌和抓娼继续进行,我不压制他们,京城上下都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了。”皇上心存大志,决心整治京城风气,赌博嫖.娼是不许的,顾越皎和顾越涵他不担心犯错,就怕顾越泽他们闹出祸事来。   夏姜芙衣衫上沾了许多草屑,她一一拍掉,边拍边上台阶,轻描淡写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矫枉过正反而会适得其反,你看刑部关押了多少女子就知道了,皇上心有建树是百姓之福,可总要给人留条生路,皇上要肃风气,首先要想好那帮人的退路,我相信,有更好的选择,没人会自甘堕落,即使有,也是少数,减少乞丐的法子是让他们吃饱穿暖,而不是让把他们赶尽杀绝。”   这些话她也只敢在顾泊远跟前说,传到外边,皇上不会放了她,百姓的生活是官宦人家无法想象的,她幼时住的巷子住着的人云龙混杂,有在码头搬货的,有倒夜壶的,也有暗地做妓的,为了讨口饭吃,什么都做。   生活所迫,别无他法。   “若有机会,我与皇上说说。”顾泊远扶她进屋,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遍,发现她手肘发红,破了点皮,他转身去抽屉找药。   书桌左边二排抽屉堆的全是药膏,他挨个挨个拿出来瞧。   趁着这个间隙,夏姜芙朝秋翠招手,指了指外边,秋翠一脸为难,她懂夏姜芙的意思,去书房请几位少爷用膳,可顾泊远没吭声,她怕顾泊远秋后算账,连她也带上。   看她在门口踌躇举棋不定,夏姜芙清了清喉咙,故意大声道,“时辰不早了,秋翠,请大少爷他们过来吃饭,顺便问问三少爷考得怎么样了。”   顾泊远洗了手,打开瓷瓶,小拇指勾了药膏给夏姜芙抹上,秋翠见顾泊远没出声反对,心下大安,这才走了。   药膏凉,刺激得破皮的地方疼,夏姜芙缩了缩手,“疼。”   “方才怎么不说?”顾泊远反问了句,动作看似粗鲁,却也放轻了动作,夫妻一场,他哪儿不懂夏姜芙心里想什么,无非担心她露出疼痛的表情他当场揍人,怀孕时她还担心生个女儿和她争宠,到头来,一堆儿子分了她的宠,他排到最末去了。   “方才没感觉。”夏姜芙放下衣袖,伸展了下胳膊,脸不红心不跳道。   顾泊远哼了声,没拆穿她。   顾泊远在,顾越皎他们不敢造次,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安静得针落可闻,夏姜芙不习惯,开口打破沉默道,“要给你们大哥说亲了,为了府里的名声,别与人打架斗殴,有什么事,待你大哥成亲后再说。”   顾越涵为首,五兄弟一致的点头,顾越流拍着胸脯道,“娘,您放心,我们明白的,绝不会拆大哥的台。”   大嫂进门,大哥就没空管他们,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光是想着,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娘,大嫂什么时候进门?”   “怎么,想抱侄子了?”夏姜芙打趣道。   顾越流一怔,抬眉看了黑着脸的顾越皎眼,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   “娘也说不准,总得你大哥喜欢才成。”夏姜芙转向顾越皎,再次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顾越皎面不改色,沉稳道,“娘和爹做主就是。”   夏姜芙想了想,说道,“成,娘给你挑个仙女,保管你喜欢。”   一直极力隐忍的顾越皎因为这话破了功,脸色通红,好在顾泊远在,没人敢肆无忌惮揶揄他,气氛甚是祥和,听夏姜芙说下聘的聘礼,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应有尽有,听得顾越流咂舌,“娘,聘礼全给大嫂了,以后我们娶媳妇怎么办?”   “你想娶媳妇?”顾泊远目光凌厉的斜了他眼,泼冷水道,“就你这种吊儿郎当的人想娶媳妇,祸害人家小姐,一辈子给我打光棍。”   顾越流夹着块鸡腿啃,不在乎道,“打光棍就打光棍,大哥早晚陪大嫂,我就陪娘,免得有人说我有了媳妇就忘了娘。”说到这,他眉梢大喜,是啊,待顾越皎他们都成了亲,就剩下他陪着夏姜芙,没人和他争,多好。   这么说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亲。   顾泊远脸色微沉,“你娘有我陪,用不着你。”   顾越流才不信,顾泊远是军侯,哪怕在京任职,隔两年也要到处巡逻,他哪儿来时间陪夏姜芙?况且顾泊远不苟言笑,和这种人待久了,生活死气沉沉的没有乐趣,夏姜芙肯定不喜欢,不如和他一块浪迹天涯找他亲爹呢。   想到这,顾越流沾沾自喜,挑衅的朝顾泊远挑了挑眉。   顾泊远没发作,专心致志为夏姜芙夹菜,在顾越流看来,明显顾泊远怕了,脸上愈显得意。   顾越皎和顾越涵低头吃饭,像没瞧见饭桌上波涛暗涌,顾越皎先搁筷子下桌,“爹,娘,我回屋了。”   顾越涵和顾越泽四人跟着起身,皆要回去了,夏姜芙掂了掂,叮嘱道,“待会我让秋翠把美白膏送过去,你们记得敷上。”   “是。”五人异口同声应下,行礼后快速退了出去,步伐匆忙仓促,好像屋里有牛鬼蛇神在追似的。   走出颜枫院的拱形门,几人无不呼出口大气。   顾泊远最恨有人抢他媳妇,平日多说几句话他都要甩脸色,顾越流竟明目张胆说出来,今晚,估计要遭殃了。   这个,是他们用血淋淋的教训积累出的经验。   顾越流,还是太年轻。   顾越皎要继续追查下毒的凶手,叫上顾越涵一道查阅线索,顾越泽借故肚子不舒服,拐弯去了偏院,剩下顾越白和顾越武,二人面面相觑眼,追着顾越泽的方向跑了出去......   是夜,书房的喊叫声不绝于耳,顾越流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天边鱼肚白时,嗓子哑了不说,双手不听使唤的抬不动,他气得踹墙出气,待书房的门打开,他横冲直撞冲了出去,鬼哭狼嚎道,“娘呐,爹欺负我啊,您要为我做主啊。”   夏姜芙正在梳妆台前描眉,听着顾越流的声,手抖了抖,眉毛歪了,她轻轻擦掉重画。   “毛毛躁躁不懂规矩,秋翠,把六少爷拦在外边。”顾泊远厉声吩咐道。   吓得夏姜芙手又是一抖,差点戳到眼珠,她没个好气看着顾泊远,多出条竖着的眉毛,瞧着有些滑稽,顾泊远失笑,拧湿巾子替她擦洗干净重画,花了些功夫,撩起帘子出去,桌边站了两排人。   顾越皎他们在前,丫鬟们在后,皆面露急切,一副有要事说的模样,尤其顾越流,横眉怒对着顾泊远,愤然得脸色通红。   夏姜芙莞尔,坐下后侧身看着几人,出声道,“秋菊,何事?”   已吐出半个字的顾越流闻言,呛了口水,委屈的望着夏姜芙,不明白夏姜芙为何不先问他。   秋菊错身施礼道,“夫人,外边有人造谣说您意欲和宁国公府结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老夫人在地下遇着先皇,问道,“你当年怎么不娶夏姜芙?” 先皇暗搓搓看着自己父皇,太高祖若有所思道,“你儿娶了她只是家门不幸,我儿娶她,可就是祸国殃民啊……”   ☆、妈宝025   “有这事?”夏姜芙垂眸顺着压褶皱的衣角, 手指光滑白皙,轻轻拉扯着新绿色长裙, 喜滋滋道, “若宁国公夫人肯,我乐意至极。”   京里人心思太敏锐了, 她都没想到宁国公府呢, 她们嘴巴倒是快,不过不得不说, 她们真是有眼光,国公府的小姐, 平日燕窝人参养着, 金银玉石戴着, 绫罗绸缎穿着,肤若凝脂,仪态翩翩, 尤其宁五小姐,容颜如玉, 丽质天成,惊闻去年宫宴皇上皆忍住多看了两眼。   能把五小姐娶进门,简直光耀门楣啊!   秋菊听得呼吸气短, 很想提醒夏姜芙,重点不在宁国老夫人愿不愿意,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诋毁两府,碍着名声, 哪怕宁国公府真有这个打算也不会答应,否则便坐实了私相授受的嫌疑,宁老夫人最在意名声,坚决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不对,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谁在背后嚼舌根,不然宁国公府以为夏姜芙暗地坏国公府小姐的名声,闹起来,难堪的还是夏姜芙。   但看顾泊远不吱声,她也不好越俎代庖,忍着没吭声,倒是嬷嬷急匆匆从外边进来,粗噶着声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外边人说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打国公府小姐的主意,卖子求荣,趋炎附势呢。”   嬷嬷脚步沉重,颇有地动山摇的晃感,挤走秋菊,垂眸瞪着夏姜芙,气急败坏道,“您想给大少爷挑门好亲事无可厚非,可国公府的小姐哪儿是咱能肖想的,夫人哪,您就安生些吧!”   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来夏姜芙身边服侍好些年了,她为人严苛,不苟言笑,颜枫院的丫鬟婆子没有不怕她的,素日遇着是能躲则躲,就怕栽她手里。   颜枫院的丫鬟婆子,对她是惧而远之,久了,嬷嬷觉得自己在颜枫院地位超然,逮谁念谁,连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嬷嬷认为夏姜芙不识好歹,门当户对,顾越皎娶个侯爵府的小姐琴瑟和谐多好,偏眼高于顶,盯着宁国公府,得罪宁国公府一众人不说,还会招来闲言碎语,得不偿失。   因着嬷嬷的话,屋里死一般沉寂,年纪最小的顾越流最先沉不住气,他忍不了外人指手画脚,态度不敬已很过分,还出言训斥,夏姜芙不计较是脾气好,嬷嬷还以为夏姜芙好欺负了?夏姜芙碍着老夫人面子不开口,他当儿子的不能坐视不理,当即手指着嬷嬷发怒,“嬷嬷,你说谁呢,娘怎么说也是主母,你就是这么个态度?”   整座府邸,没人敢在夏姜芙跟前呼三喝四,嬷嬷太目中无人了,分明是受了老夫人指示。   老夫人不喜夏姜芙,这些年,当着他们兄弟的面常说夏姜芙坏话,看不起夏姜芙出身,认为夏姜芙见识浅薄,不足以担起侯府主母的责任,甚至暗指夏姜芙目无尊长,不孝顺她。多次问他们夏姜芙怎么议论她,说了她哪些坏话,平心而论,夏姜芙在他们跟前从没说过老夫人半句不是,一切都是老夫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老夫人的气量,派过来的嬷嬷品行如何可想而知。   嬷嬷头回被人训斥,还是年纪最小的顾越流,脸色极为难堪,细细回想,心知是自己的不是,拿余光偷瞄顾泊远,被顾泊远阴沉的脸色吓得浑身发颤,忙低下躬身道,“老奴见过侯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六少爷。”   顾越流哼了声,一时忘记自己是来向夏姜芙告状的,两步并一步走到夏姜芙身后,阴测测盯着嬷嬷看,“我娘耳根子软,待人宽厚,嬷嬷你别得寸进尺,我娘不舒坦,我管你是谁的奶娘,该收拾绝不手软。”   嬷嬷神色僵硬,再次躬身,“是老奴越矩了。”   动作行云流水,但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服气,顾越流拂袖,面上愈发不喜。   仗着奶过他父亲就尊卑不分,趾高气扬,真惹恼他,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啊。   夏姜芙转身拍了拍他手臂,没反驳他的话,却也没顺着他的话说,语重心长道,“什么话好好说,小小年纪气坏身体就不好了。”   话落,她才问起嬷嬷外边的事。   秋菊说话朴实,嬷嬷则辞藻华丽得多,什么厚脸皮,什么无耻,什么心机深,点缀得天花乱坠,夏姜芙细心听着,暗道嬷嬷如果参加春闱,哪儿有其他人什么事?   七八页纸都不够她写的!   嬷嬷说完外边的事已是口干舌燥,气喘吁吁,夏姜芙担心她渴出毛病来,摆手让她下去喝口茶,从嬷嬷的长篇大论中提炼出一个消息:有人说她在南园巴结宁老夫人意为撮合两府结亲。   她在南园态度谄媚,但话说得明白,请宁老夫人为顾越皎物色适宜的小姐,并未提及国公府小姐,稍微带耳朵的就听得见,到底是哪个聋子在背后来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顾越皎就是天鹅好吗,真和国公府结亲那也郎貌女貌,门当户对。   这般想着,她吩咐秋菊,“传膳吧,吃饭的时候慢慢说。”   秋菊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嬷嬷气愤得跺脚骂人,搁夏姜芙这,除了句“乐意至极”就没了下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宽。   她福了福身,低眉顺目退了下去。   秋翠和夏水她们紧跟着退下。   “娘,您就该趁机惩戒嬷嬷一通,她这般嚣张,多少是您纵容的。”顾越流敞着腿,真是怒其不争,他给了台阶,夏姜芙顺着下就能将嬷嬷撵出颜枫院,她倒好,不追究了。   “她也是担心你大哥的亲事,心不坏。”夏姜芙看向顾泊远,“侯爷,这件事你怎么看?”   世道对女子苛刻,这种名声,对他们来说无伤大雅,但对十五六岁的小姐不同,闹不好会毁了人家一辈子。   “宁国公博学多才,雄韬伟略,我与他把话说清楚即可。”顾泊远拉开凳子,在夏姜芙右侧坐下,思索起事情的起因,昨日夏姜芙才生出给顾越皎说亲的心思,今早就传得街知巷闻,内里必有人煽风点火,宁国公德高望重,深得皇上敬重,必然不敢有人将矛头对准宁府。   既不是宁府,对方的目标就是他们了。   “尽早将皎皎的亲事定下。”拖得越久,谣言日嚣尘上,连累国公府小姐不太好。   顾越皎亲事一定,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夏姜芙双手搁在桌上,轻轻揉着眼角,人到年纪,眼角和鼻侧最易生皱纹,有事无事得揉着,舒缓肌肤,闻言,她停下动作望着顾泊远,“关乎到一辈子,哪能仓促,我十月怀胎将生下他,就是让他来世上受委屈的?”   顾泊远不吱声了,和夏姜芙讲道理,自取其辱,高祖皇帝都被她顶撞得怒不可言,他一武将,更不是她的对手。   夏姜芙的早膳是半碗燕窝粥,半碗玫瑰花粥,她搅着勺子,看向顾越流,“小六方才是不是有话说?”   含着满嘴饺子的顾越流一怔,摇了摇头,他气顾泊远逼着他写文章,关他一宿,但与顾越皎的亲事相比,不值一提,眼下怎么找大嫂才是正经。   夏姜芙颔首,又看向顾越皎,“皎皎有话说?”   顾越皎颔首,咽下口中面条,拿巾子擦拭了嘴角后才道,“顺藤摸瓜,串联南园丫鬟婆子的供词,王婉珍被遣出南园后折返,通行的木牌是押着她离开气的其中一位宫女的,是王婉珍偷的,进南园后遇着太后寝宫的嬷嬷说了几句。”   他身为刑部侍郎,能抓捕涉事的丫鬟婆子,前提她们不是宫里的,太后寝宫的嬷嬷,他无权追究。   “我就猜到是她暗中搞鬼,罢了,左右我没事就算了,宫里都是些蛇蝎心肠的人,别招惹。”夏姜芙碎了句,转向顾越泽,“越泽方才要说什么?”   顾越泽瞅了顾越皎一眼,摇头,“没什么。”   夏姜芙没多想,继而转向顾越白和顾越武,二人附和顾越泽,“无事。”   其实,昨晚他们查出些线索,一大早过来就是想和夏姜芙说的,但出了嬷嬷的事,他们不想拿事情烦夏姜芙。   “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惊天动魄的消息要说呢,站成一排,幽幽望着我,看得我都跟着紧张。”夏姜芙舀了勺玫瑰粥,喟叹道,“南园的玫瑰花真是名不虚传,熬的粥都清甜芳香,你们要不要尝尝?”   包括顾泊远在内,几人皆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喝什么玫瑰粥,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夏姜芙不知父子几人的想法,享受的吃着。   早饭后,顾泊远带着顾越皎他们去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完了,顾泊远去鸿鹄书院,顾越皎去刑部衙门,顾越涵他们则去书房后边的空地练武,军侯世家,学武必不可少,顾泊远请了专门的夫子教他们,几兄弟四岁就开始启蒙练武。   夏姜芙跳了会丝带舞,秋翠端着瓷盆进屋,铁青着脸色,多次欲言又止,夏姜芙不慌不忙洗脸喝茶,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他们欺人太甚,明明没影的事儿,说得跟真的似的,听说消息传到国公府,宁老夫人和国公夫人极为不悦,怕要上门质问您呢。”宁国公府底蕴深厚,国公爷的门生遍布天下,夏姜芙侮辱国公府小姐,国公府众人不会善罢甘休。   夏姜芙勾着花露擦脸,轻轻笑道,“还以为多大的事,谣言止于智者,你计较个什么劲儿......”   “奴婢不止气这个。”若只关于国公府小姐,秋翠顶多为顾府处境忧心,不会生气,她气的外边人狗眼看人低,“那些人瞧不起侯府,损大少爷是斯文败类......他们不只说大少爷,将几位少爷都骂进去了,笃定几位少爷娶不着少夫人。”   夏姜芙坐在太师椅上,兴致勃勃道,“还有这种传闻?昧着良心说这话,她们也不怕闪了舌根!”   “皎皎他们是我肚里出来的,貌若潘安,仪表堂堂,会娶不着媳妇?我看她们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你别气了,和这种人呕气不值得,待会你把管家找来,我琢磨着向裴夫子借几盆名贵的花,办个赏花宴,为皎皎挑个漂亮的媳妇。”夏姜芙将脸上的花露抹匀,待身上的汗散了些,她才去罩房沐浴。   穿戴一新出来,管家已经在了,顾越泽他们也在,夏姜芙说了办赏花宴的事儿,“小六,你去书院问裴夫子借几盆花,越泽,你和小四小五写帖子.......”   管家躬身立在一侧,听了夏姜芙的话,他眉宇蹙了蹙,小声提醒道,“夫人,六少爷早先摘了裴夫子的美人笑,堂而皇之上门借,裴夫子怕是不会答应,还是让侯爷亲自去吧。”   裴夫子嗜花如命,哪儿肯借给顾越流,况且,顾越流贸贸然上门,乃是对裴夫子不敬,裴夫子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招惹他,没有好处。   “裴夫子心胸宽广,不会斤斤计较,小六是裴夫子的学生,又已认错,裴夫子不会为难他的。”夏姜芙坐回座位,交代管家道,“让针线房的给几位少爷多做几身衣衫,接下来府里应酬多,别给少爷们穿重件的衣衫。”   服饰上她向来讲究,除非喜欢的款式布料,否则她不会重复穿衣,穷养子富养女,顾越皎他们四季衣衫过得去就成,但眼下境况不同,顾越皎说亲,几兄弟是门面,不得寒碜了。   管家俯首称是。   夏姜芙又道,“三少爷他们写好帖子,你今日就送出去,院子里的灯笼全部换新,花草枝桠修剪一遍......”   “老奴记下了。”   交代好事情就没夏姜芙什么事了,她把管是妈妈叫到屋里,叮嘱她们着手准备顾越皎的聘礼,很是看重长子的亲事。   不消半个时辰,夏姜芙备聘礼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紫色衣衫的丫鬟迈着小步拾上台阶,凑到柳瑜弦耳朵边说了几句,柳瑜弦不屑地轻哼,“不撞南墙不回头,待求娶被拒,就知道什么叫丢脸了。”   她旁边坐着的夫人们侧目,“难道长宁侯府有消息出来了?”   说话的是明瑞侯夫人,今日她生辰,邀请了许多人过府小叙,柳瑜弦是其中之一。   明瑞侯府祖上是文官出身,极少和武将人家走动,还是到了明源维袭爵后才与武将世家走动,□□打下江山,朝廷重武轻文,武将地位崇高常殴打文人,几代帝王过去,天下太平,皇上励精图治,文人的地位高过了武将。   如今的朝堂,文官明显比武官有话语权,文人已然将武官踩在了脚底,只是比较寻常武将而言,像承恩侯和长宁侯这种,文官还是忌惮的。   所以,满朝文武,巴结承恩侯和长宁侯的数不胜数,但二人害怕背上结党营私的罪名,素来不和朝堂上的人走太近,故而,想攀交情的多走侯夫人的路子,柳瑜弦八面玲珑,不会给人难堪,许多人愿意亲近。   而夏姜芙说话口无遮拦,做事任性妄为,甚少有人和她往来,即使下了帖子,夏姜芙也不见得赴宴。   就像傅蓉慧,碍于长宁侯面子,当日是给侯府去了帖子的,夏姜芙只差管家赠了盒脏不啦叽的糊糊和一只手镯,手镯质地好,还算过得去,那盒糊糊,她懒得多看一眼,女儿要,她随手就给了,私心讲,她不喜欢夏姜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原因她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喜欢。   夏姜芙给长子议亲的风声传得人尽皆知,目前来看,国公府几位小姐是不会嫁进侯府的,夏姜芙打的算盘落空了。   传言沸沸扬扬,一直未传出夏姜芙作何回应,听柳瑜弦话里的意思,好像有什么,因而她才有此一问。   “听说,她着手置备聘礼了,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在场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侯爵夫人,多有往来,柳瑜弦没掩饰脸上的嫌弃,“以她目中无人的性子,做了婆婆怕是更变本加厉,寸步不离鞍前马后,我要有女儿,可舍不得她被人蹉跎。”   夏姜芙身份低微,办事不按大户人家的规矩,正经高门娇养的小姐哪儿禁得住夏姜芙的‘规矩’,身份悬殊,辈分低的肯定吃苦,尤其,顾越皎又是出了名的孝子,前些年城中有几名纨绔出言侮辱了夏姜芙两句,顾越皎当场割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不能说话,手段毒辣,无人能及,几家联名上书弹劾顾越皎心肠狠毒,折子没呈到皇上跟前就被顾越皎以逼良为娼,鱼肉百姓的罪关押入狱,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而当时街上,有位进京赶考的考生替夏姜芙说了几句话,顾越皎念着他的好,为其奔走,如今在州上任职,两年前的震惊朝野的贪污案,据说他有份,硬是被顾越皎抹了去。   孝子的妻子不好当,她们是过来人,再明白其中酸楚不过。   “是啊,花无百日红,谁知她能嚣张多久?”比起柳瑜弦的轻视,傅蓉慧更多的是担忧女儿的将来,夏姜芙嚣张全靠长宁侯对朝廷有功,皇上念着当年的扶持之恩睁只眼闭只眼,帝心难测,有朝一日皇上心情不好要拿人开刀,夏姜芙怕是首选。   长宁侯府富贵,但她看来不长久。   一府峥嵘,体现于主母的谈吐举止间,夏姜芙,没有做主母的风范。   这话问到柳瑜弦心坎上了,如今的朝野,文官出类拔萃,人才济济,武将却只有陆顾两家撑着,假如顾府没落,就剩陆府独大,整个京城,承恩侯府成了武官表率,会更受推崇。   “待长宁侯让爵的那天吧。”长宁侯立下的功劳抵了夏姜芙的过错,等哪天长宁侯不再领军打仗,立不了军功,夏姜芙的所作所为自有人追究,任皇上也偏袒不了她。   聊起夏姜芙,几人少不得想起夏姜芙在南园的豪言壮语。   “亏得只有三个儿子参加春闱,有状元榜眼探花供她选,要有四个儿子去了,她还不得让皇上给第四名赐个称谓?”   “这还不离谱,就怕她说两个儿子并列状元就丢脸了。”   说着,几人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小径上,秋翠将几位夫人丑陋的嘴脸看得清清楚楚,担心夏姜芙想不开,扶着她欲掉头回走,“夫人,我们还是回吧。”   装什么知书达理,温婉娴雅,背后说人长短,与长舌妇有何分别?   夏姜芙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扶了扶头上的蝴蝶簪花,迈着步子轻快走了过去,“看几位夫人笑得眼角褶子脂粉都盖不住了,什么事这么好笑啊?说来我也开心开心。”   语落,亭里坐着的几位夫人皆变了脸色,错愕的看着夏姜芙,脸上尽是尴尬。   尴尬过后,不约而同将目光移至傅蓉慧,眼神询问夏姜芙怎么来了。   傅蓉慧暗暗摇头,掩帕掖了掖笑出泪花的眼角,起身迎了出去,呵斥夏姜芙身后的丫鬟,“贵客上门,怎么不通禀,怠慢了怎么办?”   丫鬟也委屈,都快午时了,谁想到府里还会来客,她领着夏姜芙穿过回廊就想大声通禀来着,又怕傅蓉慧训斥她尖声粗气不懂规矩,故而想着近些了再说,听清内容,她满脸窘迫,哪儿记得要提醒句。   自知犯了大错,她双腿一屈跪了下来,惶惶不安道,“奴婢知错,请夫人责罚......”   “和这个丫鬟无关,我拦着不让她惊扰你们的,看你们气氛融融,笑得前合后仰,我哪儿好意思打断。”夏姜芙笑眯眯的走上台阶,“你们继续,别因为我坏了气氛,方才说到哪儿了?”   傅蓉慧面上都有些挂不住,换作其他人听别人讲自己笑话,要么偷偷离开,要么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夏姜芙却不依不饶,难怪不讨人喜欢,这点,委实可恶。   “随便聊聊而已,陆夫人快坐,管家下帖子时收了礼,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傅蓉慧招呼夏姜芙落座,强颜欢笑的转移话题。   夏姜芙拉着裙子,慢悠悠坐下,“原本不来了,忙活府里的事无聊,经过外边,忆起你今天生辰,来凑凑热闹。”   她说的实话,她真没打算来,但要给顾越皎说亲,不得不出门转,万一遇着合适的姑娘可以带回家,经过旁边街道,秋翠说今日傅蓉慧生辰,给她下了帖子,左右在街上没什么收获,就来明瑞侯府转转。   傅蓉慧嘴角抽了抽,凑巧转到府外,莫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她为明瑞侯生了二子一女,女儿十六,正是说亲的年龄,难道夏姜芙想......   门都没有!   夏姜芙注意到傅蓉慧脸色不太好看,暗道她还算有点羞耻心,不像柳瑜弦,说人坏话被抓着现行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论厚颜无耻,谁比得过她?   “我来是告诉大家一件事,过些日子府里办赏花宴,你们有空就过来坐坐,到时有裴夫子培育的花。”夏姜芙尽量将语气放轻,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但上翘的嘴角明显透露出她无声的炫耀。   裴夫子培育的花,千金难求,裴夫子肯借给夏姜芙?   她们表示怀疑。   一时之间,在场无人吭声,夏姜芙饶有兴致的问道,“方才你们笑什么来着?”   傅蓉慧抽了抽嘴角,担心夏姜芙报复她,提出娶她女儿,第一次,失礼的没有应答,倒是柳瑜弦无所谓的将她们议论之事说了,夏姜芙护短,那些话不是说不出来。   “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四个儿子参加春闱,全并列状元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分高下的人比比皆是,并列状元又不是什么荒唐事儿。”夏姜芙语气婉转,低垂的眼睑轻飘飘扫过众人,像在反讽在场的人少见多怪。   众夫人皆变了脸色。   柳瑜弦不屑的呵了声,嘲讽道,“从古至今,没听过状元并列一说,长宁侯夫人还真是语出惊人啊。”   没念过书,不知天高地厚!   话不投机半句多,夏姜芙很快转移了话题,问柳瑜弦道,“承恩侯夫人不是准备给陆二少说亲吗,可有眉目了?”   她主动问起,柳瑜弦不由得挑了挑眉,反问道,“你给顾大少说亲可有眉目了?”   “我就是没眉目才问你取经,听说大少夫人贤惠温顺,各方面甚合你意,特来问问。”夏姜芙接过丫鬟倒的茶,凑鼻尖嗅了嗅,端着不喝。   柳瑜弦对她鄙视更甚,却也还算给面子,“不知侯夫人想挑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长得好看的,爱打扮的,不吝啬称赞人的。”夏姜芙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亭内寂静许久,柳瑜弦连白眼都懒得翻,人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夏姜芙是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儿媳,这种女子,京城一抓一大把,屠夫之女都有资格。   娶妻当娶贤,从没听说过娶妻当娶美的。   肤浅就是肤浅,骨子里透出来,改不掉。   “依着这个条件,长宁侯夫人莫不是想与在场的人某位夫人结亲?”柳瑜弦虚着眼,精明的瞅了眼不发一言的傅蓉慧,心下了然。   除了她,在场的夫人们皆有适龄的女儿,万一被夏姜芙盯上,不嫁进侯府都有损些名声,甩都甩不掉。   因而,不接话才是上策。   夏姜芙漫不经心的抬头,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庭院,惋惜道,“她们,不适合!”   啥?其他几位夫人眨眼,面面相觑,心道夏姜芙是什么意思,她们的女儿是丑八怪配不上顾越皎是不是?简直奇耻大辱。   几位夫人鼓着眼,要夏姜芙给个说法,否则别想好过,是可忍孰不可忍,竟敢嫌弃她们女儿丑,太不要脸了。   夏姜芙好似没注意众夫人如狼似虎的眼神,气定神闲道,“美则美矣,但不够爱打扮。”   她要选的是由内而外爱美爱打扮之人,这些小姐们,出门金玉满佩,在府肯定懒惰,穿着上得过且过,她才不要这种儿媳呢。   尤其,说实话,并不是美得惊艳的那种。   至于称赞人,能做到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旁边庭院遇着的那幕让她决定对那些大家闺秀避而远之,说个话恨不得挖坑将人埋了,一坑又一坑,她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听着都觉得细思恐极,放顾越皎身边,不是让自己提心吊胆吗?   当然,后面两者原因不好当众说,说出来得罪人。   傅蓉慧听到夏姜芙不会和她结亲,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恼怒异常,她娇生惯养的女儿竟被个挖棺材的人嫌弃,心情当真是复杂,但她生辰,太计较反而丢了她的脸,因此,她恢复常态,将话题转到了殿试上,很想知道皇上会钦点谁做状元……   这个话题时下正新鲜,且讨论的人多,众人来了兴致,气氛逐渐转好。   夏姜芙聊了半个时辰就回了,顾泊远不让她吃外边的东西,进明瑞侯府后,她滴水未沾,来得快去得快,众人不知道她中过毒,看不明白她用意,说她故意来套近乎吧,说的话又不中听,说她耀武扬威来的吧,谣言不是她们散播的,夏姜芙找错了人。   思来想去一句话:夏姜芙的言行举止,不要拿常理推断。   关于宁顾两府的谣言越演越烈,甚至有人说顾越皎和国公府小姐私定终生,夏姜芙推波助澜,只待宁老夫人点头,立马下聘,事情传到后边,成了夏姜芙居心叵测,故意散播谣言,逼着国公府把小姐嫁给顾越皎。   秋翠急得下巴冒出痘痘,虚火旺盛,吃了药也不见好,整天缠着问夏姜芙怎么办,这个黑锅,夏姜芙就这么背了?   夏姜芙让她别着急,她每天坐着马车闲逛,不就是想给顾越皎说亲吗,但街上小姐多虽多,怎么都不太满意,可不得继续找?   这几天走遍了京城有名的脂粉铺,首饰铺,也遇着许多容貌秀美的小姐,可瞧着还行,谈吐经不起考究,要么说话含沙射影损人,要么中规中矩没有生气,甚至碰到了当天在明瑞侯府做客的那些小姐,更是要不得。   选个合心意,合眼缘的儿媳,难哪。   昨晚下了场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芳香,夏姜芙坐在二楼的窗户边,低头望着湿哒哒的青石路,眼神如水洗过似的,一眨不眨。   这是家字画铺,五十多年了,掌柜都换了好些人,顾泊远推荐的地儿,他说能找到这家铺子来的多是大儒,男的,上了年纪的。   如果有女的,就是她未来儿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已为祖母的夏姜芙梦醒,伸手抱过枕边人,“我梦见婆婆,先皇,还有高祖皇帝了。” 黑暗中,一只手揽过她腰身,“梦见他们什么了?” “他们说我坏话。” 顾泊远道,“你因着这个惊醒的?” “不是,我骂高祖皇帝自私自利害死了先皇,要是先皇娶我,肯定长命百岁,子孙成群,哪儿会这么早去地下陪他。”夏姜芙擦了擦额头汗渍,调整睡姿,接着入睡。 黑暗中,阴风汇聚成一张气急败坏的脸,太高祖声音滑过,“不要脸,厚颜无耻,我儿娶了你只会更短命……” 很快,地下一道声音将他拉了回去,“皇爷爷,我来找你了……” “你来做什么,顾府那些小子呢?” “他们舍不得他们娘,活得好好的呢……” 太高祖仰天大哭,“苍天啊,不公啊!”   ☆、妈宝026   此处地偏, 少有车辆停下,隔街时不时飘来几句小贩的吆喝声, 夏姜芙估计今天又得无功而返, 叹息声不绝于耳,“俗话说, 一家有女百家求, 换成男子同样如此,你说大家是不是嫌弃大少爷皮肤黑, 起夜吓着人才不肯的啊?”   否则京城姑娘们为何没动静呢,怎么说顾越皎也是刑部侍郎, 比那种斗鸡遛狗的纨绔他算人中龙凤, 青年才俊, 为什么就没人看上他?   “夫人,小姐们矜持,哪儿敢明目张胆议论自己的亲事, 再有几日就是赏花宴,有的是机会。”秋翠立在一侧, 专心为夏姜芙泡茶,外边的茶水点心夏姜芙不敢入口,皆是从府里带出来的, 好在夏姜芙在吃食上不过于讲究,她们当下人的省了不少事。   日色升高,屋檐上淌过一滴一滴雨水,楼下传来道娇滴滴的女声, “小姐,您慢些。”   闻言,夏姜芙精神一震,探头望了下去,哪怕只看到黑压压的三四个人头,她已忍不住喜上眉梢,托着裙摆,欢呼雀跃跑了出去。   比迎打仗回来的侯爷都还热切。   宁婉静刚踏入大堂,便感觉迎面拂来阵冷风,帷帽的面纱动了动,不及她反应,一双手拉住了自己,“是宁五小姐啊,还真是有缘呢。”   夏姜芙没料到会遇着宁婉静,京城第一美人,众人对她的形容止于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天底下都找不到能和她媲美的,千年来才有的美人,几年前上门求娶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若非生在宁国公府上,上门的人只会更多。   夏姜芙去年见过她一回,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秀色空绝,独一无二,担得起美人的称号,只是近几年不怎么在夫人们的宴会上出现,据说是怕遭人嫉妒惹来麻烦,而且去年宫宴皇上多看两眼后,为人更是低调,这次还是头回遇着她。   “大胆......”宁婉静身侧的丫鬟反应过来,出言呵斥的同时大步上前,欲推开夏姜芙。   “是长宁侯夫人,不得无礼。”宁婉静温声屏退的丫鬟,抽回自己的手,微微俯身朝夏姜芙行礼。   夏姜芙眉开眼笑,伸手扶起她,“免了,是我唐突了才是,五小姐是来买字画的?”宁国公乃大儒,宁婉静耳濡目染,喜欢古玩字画无可厚非,夏姜芙热情的挽过宁婉静手臂,熟稔的找话题聊,问她怎么不去南园。   宁婉静戴着帷帽,一双眼眸色清亮,“十三弟入春身子不太好,他习惯我照顾,便请示了母亲留在府中照顾。”   宁九少是宁国公一妾室生的,今年才几岁,宁婉静一嫡出小姐能对庶弟呵护备至,这心,没得说。   “五小姐真是心地善良。”夏姜芙称赞了句。   “侯夫人客气了,您是长辈,唤我婉静即可。”   话完,又拉过身侧的八妹给夏姜芙行礼,寒暄几句,三人上了楼道,宁婉静摘了头上帷帽,夏姜芙上下端详两眼,就差笑出声了,秋翠迎出来看着自家夫人的笑,怪渗人的。   夏姜芙带宁婉静看自己选中的字画,一副是前朝大儒的美人图,一副是唐代诗人的手稿,“婉静,你瞧瞧可喜欢,喜欢就送你了。”   言语间,颇有些讨好宁婉静的意味。   这时候,一直陪着宁婉静的宁婉如忍不住了,哂笑道,“夫人,方大儒的美人图乃世间珍宝,坊间流传的多是赝品,有些已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你不知道吗?”   宁婉如排行八,但只比宁婉静小了点月份,再有几天是宁七少生辰,她想投其所好送两幅大儒的字帖,担心自己看走了眼,这才拉着宁婉静出门,没料到会遇上夏姜芙还被她缠上,宁婉如自小到大最看不起攀龙附凤的人,她眼里的夏姜芙便是如此,故而有些鄙视。   而且,她也没瞎说,她是国公府小姐,得长辈言传身教,对古玩字画小有研究,夏姜芙的画作只消一眼就辨别得出是假的,“方大儒的画作最明显的特点是先署名再盖印章,故而名会被印章遮掩,这副画的署名有些模糊,且有二次临摹的痕迹,一看就是赝品,侯夫人,您被骗了。”   大伯的书房就收藏了方大儒的真迹,这画和府里的有出入,大伯不会收藏假画,假的便是这副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眉梢尽是得意和鄙夷,夏姜芙嫁进侯府又如何,有些东西,是要从小耳濡目染才学得会的,寻常人家,学不来。   “是吗?八小姐真有眼力,但我既然买了,真假皆不太好追究,认命了。”铺子的规矩银货两讫,概不退货,她即使追究,掌柜的也不会搭理她,“婉静,你喜欢不?”   宁婉静眼神略有诧异的看了夏姜芙眼,又认真盯着画上的美人看,真挚道,“喜欢,但伯母买下它,必有喜欢之处,您收着吧。”   署名和印章不对称,但画的布局,色调,线条的勾勒,和府里收藏的很像。   作画之人的画技怕也是大儒级别的人物,极有收藏价值。   本是婉拒之意,夏姜芙却好像没听出来,顺势而为道,“你喜欢就收了吧,我拿了也无甚用处。”   于是,大手一挥,让夏水把画轴收起来装好赠人,宁婉如心里不痛快,讽道,“侯夫人赠一副赝品给家姐,是想她被人嘲笑吗?”   京城瞧不起夏姜芙的人太多了,宁婉如从母亲嘴里听了些关于夏姜芙的事,想当年,长宁侯丰神俊朗,为许多人心慕的对象,结果和先皇离京赈灾,回京没多久就娶了夏姜芙,伤透一众小姐的心,其中还有她的小姑,依着母亲的话说,以国公府的名声,小姑嫁给长宁侯是受了委屈的,且小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应下这门亲事,谁知,被夏姜芙捷足先登,小姑被迫远嫁。   夏姜芙欺人太甚。   “婉静收着自己欣赏,不传到外边该不会有人嚼舌根,我是看画上女子美若天仙,□□和婉静像,八小姐别想多了。”夏姜芙眉眼弯弯,看得出心情甚好,把画给宁婉静丫头后就带着秋翠她们回了,宁婉静垂眸凝视着画轴,脸色微变。   她想起偶然翻到的本野史,野史提及署名之事,方大儒年轻怀才不遇,妻子早丧,酗酒颓唐过几年,画作上署名后又盖印章,后遇着伯乐,名声大震,加之署名印章同时留作的前无古人,他便以此作为自己的标志,后来得到许多人的模仿。   这副美人图如果是方大儒酗酒期间作的,不是说不过去。   她接过画轴,小步追了上去,天儿飘着毛毛雨,她站在门槛里侧,礼貌唤道,“伯母,此物贵重,婉静受不起,还请您收回去。”   方才她还诧异宁婉如诧异被宁婉如揭穿夏姜芙为什么丁点懊恼气愤都没有,不是夏姜芙不在意,而是她看出这是真的,不反驳宁婉如,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吧。   夏姜芙拉起车帘,笑着摇了摇头,“送了人哪有收回的道理,给你你就拿着,当见面礼。”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子咕噜咕噜滑过地面,不一会儿就转过拐角不见,宁婉如在背后哼了声,“果真是泥腿子出身,一副假画当见面礼,怎么不取个手镯给你,五姐,你太好说话了,给那种人打交道,只会降低咱的身份。”   宁婉静蹙了蹙眉,由衷道,“外人多有偏见,伯母不是那样的人。”   宁婉如不太高兴,正欲打趣她两句,掌柜端着几副字帖出来,转移了她的注意,她道,“五姐,你帮我看看。”   字帖是珍品,但不是唐宋名人的,宁婉如没买,准备明天去别的地儿看看。   二人回到府里,先去给老夫人请安,遇着宁国公也在,宁婉静将夏姜芙送的画作拿了出来,丝毫没隐瞒铺子发生的事,那间铺子是老店,掌柜自诩分不出真伪,赝品要靠自己鉴定,寻常人不太喜欢去,认为白白上当受骗,去的都是些识货的行家,国公府里,宁国公和宁二爷最爱去。   偶尔,他们也会带着几位少爷去。   宁婉如就是从他们那打听到的消息。   宁婉如倪了宁婉静眼,“五姐,赝品拿出来不是辱祖母和大伯的眼吗,让下人烧了吧。”   语声未落,只看宁国公眼睛像盯在画上似的,木讷着脸,三步并两步走到画前,手不住摩挲着画上的美人,手略微有些颤抖,“你说长宁侯夫人送你的?你真是走运了,是方大儒的真迹。”   宁婉如不信,“大伯说是真的?”   “众人只知方大儒开创了署名印章同时留作的先河,却不知内里缘由,婉静,你可是知道了?”宁国公细细摩挲着轮廓的线条,脸上难掩激动,那间铺子他时不时就会去,怎就没听掌柜的说有方大儒画作,结果被夏姜芙抢了先。   “女儿记得书阁里有本书提及过。”宁婉静回道。   座上的宁老夫人和国公夫人面面相觑,女人看问题角度不同,此事非同寻常,“好端端的,长宁侯为何要送画给你?”老夫人问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宁国公目不转睛盯着画,恨不得抱着画轴回书房研究番,漫不经心道,“还能有什么,约莫想透过婉静讨好我吧。”   玉石他们今年参加春闱,为了避嫌,阅卷之事交由内阁负责,但依着皇上对他的信任,殿试会让他参与,能大庭广众扬言三个儿子会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人,私底下没点手段怎么成,可是夏姜芙莫不是以为一幅画就能收买自己?   把自己当什么了?   于是,他做了个决定,差管家把画还回去,还附带写了封信,虽说他心如刀割依依不舍,但在原则面前,不能妥协。   夏姜芙正敷着玉肌膏坐在窗户下赏雨景,秋翠就拿着画作走了进来,“夫人,您送的美人图被国公府还回来了。”   “什么?”夏姜芙扭头,看向秋翠怀里的画轴,微张着嘴含糊道,“难道太贵重他们舍不得收?”   秋翠摇头说不知,前些天她就劝夏姜芙出门别带着画,这是她的嫁妆,贵重无比,谁好意思收这么珍贵的礼,这下好了,送出去叫人还回来,传到外边,又是桩笑话。   “送美人一副美人图,多名正言顺的事,依我说,多半是宁老夫人的意思,五小姐多蕙质兰心的人,收了礼哪儿好贸然还回来,罢了,秋翠,你去库房再挑两样拿得出手的物件,字画不行就挑其他,不信没一样合她们眼缘的。”夏姜芙仰靠在椅子上,绷着脸,不敢有太多表情。   这两幅画是她精心挑选放身边的,就想着遇着合适的小姐送出去,所谓拿人手短,当年她就是受了顾泊远许多恩惠才不得不嫁给他的,不过顾泊远出手没她阔绰,送的都是些胭脂水粉,想着京中小姐身份尊贵见多识广,她才拿了前朝大儒画作出来,结果还是不行。   秋翠称是应下,退到门边想起一件事又折身回来,小声道,“夫人,您是看中五小姐了?”   目前的局势来看,国公府只怕看不起长宁侯府。   这话问得夏姜芙一怔,反问道,“我看上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么漂亮的人,人见人爱吧。   秋翠扶额,不得不提醒夏姜芙外边传言,国公府躲她们还来不及,哪儿会和她们往来,夏姜芙估计白忙活一场了。   侯爷那也不会答应的。   “秋翠啊......”夏姜芙转着黑眼珠,拍了拍她肩膀,“你当你家侯爷是好人哪,五小姐估计是他早看上的长媳人选了。”   否则,顾泊远早不说晚不说,怎么就偏偏让她今天去呢,顾泊远那人,表面看着一本正经,内里一肚子坏水,好在宁婉静够美,不然有他好看。   秋翠啊了声,一脸不解,夏姜芙没指望她想明白,摆手道,“去吧,我的库房没有就去侯爷库房找,让嬷嬷帮你。”   “哎。”秋翠毕恭毕敬退下。   不凑巧,第二天夏姜芙又遇见了外出的宁婉静和宁婉如,赠了副《簪花仕女图》给宁婉静,毫无疑问,傍晚又被还了回来。   第三天,双方再次不期而遇,夏姜芙送了套宋朝的墨,砚,傍晚,管家归还。   第四天,夏姜芙送了套南海珍珠打磨的头饰,傍晚,完好无损的奉还。   几样物件国公府皆看不上,秋翠急得下巴的痘痘越来越多,劝夏姜芙放弃,国公府的意思很明显,不想和长宁侯府结亲,继续下去,外人该说夏姜芙死缠烂打了。   “哎,我爹当年要有国公爷一半的硬气,你夫人我没准过得更好,算了,明日宁老夫人过府,我亲自与她说。”没见宁婉静的面夏姜芙就喜欢她,见面后,更喜欢了,这么好看的人儿,不给她当儿媳可惜了。   秋翠急不可耐,“夫人,您何必强人所难?”   国公府几位主子涵养好没给她们难堪,闹起来,她们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三日未归的顾泊远进屋便听着这句,面冷如铁的他抬眉看了秋翠一眼,莫名让秋翠打了个寒颤,转身对上顾泊远冷冰冰的眼神,心肝微颤,慌乱施礼道,“侯爷,您回了?”   她记得夏姜芙说宁五小姐是顾泊远挑的儿媳,初始没明白,直到这几天出门都遇着宁府小姐她才恍惚明白了些,她们的线路是二管家提供的,二管家是顾泊远的亲信。   “国公府管家留的信你没看?”顾泊远走向夏姜芙,顺势在她身侧坐下,将几封信往桌上一搁,端起夏姜芙喝得剩下半碗的银耳汤喝起来。   夏姜芙好奇,“留了信吗?没听管家说啊。”   抓过信一看,写的是长宁侯亲启。   “写给你的,国公爷写的?”   “嗯,说你不管教儿子,为虎作伥,以画贿赂不成又转而贿赂他儿子,今日的信指责你贿赂他女儿,说再有下次就告到皇上跟前,请皇上做主了。”顾泊远慢条斯理的陈述信件内容。   夏姜芙一脸发懵,“啥,我贿赂他?”   难以置信的拆开信封一瞧,夏姜芙忍俊不禁,躺回椅子上,慢吞吞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明是我送未来儿媳的礼,他偏横插一脚,还教过皇上呢,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她就奇了怪了,她明明交到宁婉静手里的,话也说得明白是给宁婉静的见面礼,宁国公凭啥认为是送他的,不要脸!   顾泊远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中肯道,“你送的礼不对,小姑娘家,你送些胭脂水粉玉钗手镯就够了,送什么古玩字画?”   “当我是你呢,只拿些不值钱的忽悠人,五小姐国公府的小姐,外边的胭脂水粉肯定不敢用转手就赏了丫鬟,玉钗手镯又没古玩字画值钱......”夏姜芙抱怨。   难得看上位合眼缘的小姐,可不得想方设法往侯府拉?   “侯爷啊,皎皎是你儿子吧?”夏姜芙眨了眨眼,依偎上前,挑着眉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后,知道真相的国公爷悔不当初,天知道他把那些字画还回去心多痛,他哪儿知道夏姜芙是真送给宁婉静的啊,他悔啊,他想时光倒流啊…… 宁婉静觉得最近父亲有些奇怪,天天怂恿自己去长宁侯府串门,然后在门口等她归家,见着面第一句就是问,“侯夫人宅心仁厚,出手阔绰,送了你些什么好玩的?” 当她拿出一盒敷脸的花膏,自家父亲脸上的期待瞬间转为失望,神色恹恹的掉头就走,边走边叹气,她心里无解。 十日后,顾宁两府意欲结亲,但宁国公强力反对,“一点胭脂水粉的小恩小惠就想娶我闺女,门都没有。” 夏姜芙一脸无辜,“古玩字画,金银宝石通通不要,国公爷,你的锅我们不背!” 宁国公震怒,当场猝死…… 守孝后三年,宁婉静欢欢喜喜嫁进长宁侯府…… 地下,宁国公向高祖皇帝告状:她夏姜芙就是个奸诈无耻的小人,高祖皇帝,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高祖皇帝拍桌,仰天大哭,“我也拿她没法子啊,谁让我们是死人她是活人哪……只能看她嚣张啊……”   ☆、妈宝027      顾泊远斜眼扫过桌上的茶杯, 掩声轻咳,夏姜芙心领神会, 谄媚的双手捧起茶杯递过, 笑靥如花,“侯爷请喝茶。”   看在儿媳的份上, 端茶倒水算不得什么, 待顾泊远抿了口,她目光愈发锃亮, “有什么好主意了?”   “古玩字画,金银玉器对普通伯爵侯府家小姐还行, 国公府名声在望, 府邸小姐岂是市侩之人, 你将秋荷研究的美白膏,玉肤膏赠几盒过去,她就会收了。”顾泊远胸有成竹的点拨夏姜芙, “像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再大的权势于他们无非锦上添花, 你遇着五小姐别两眼发绿,急不可耐,会被当成不怀好意之人。”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夏姜芙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但一家有女百家求,她也是怕宁婉静被人抢了,还想和顾泊远商量几句, 但看顾泊远意有所指的托着茶杯,她招来秋翠,“为侯爷奉茶,我去找二少爷他们说说话。”   不理会顾泊远瞪着的眼,神清气爽出了门。   顾泊远的法子一如既往肤浅,可有用就成,回想当年顾泊远对付她的那套法子,心里有了底。   温水煮青蛙,慢慢来,迟早能达到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顾越皎在刑部当值,皇上大肆彻查嫖.娼赌博,意欲在南蛮来京之时肃正京城风气,顾越皎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倒是顾越涵他们整天悠闲度日,听管家说几兄弟把府里树上的鸟窝全掏了。   男孩活泼调皮无可厚非,夏姜芙没往心里去,穿过拱桥,沿着林荫小道寻去,在一处拱门外找到了人,几人汗流浃背,面色狼狈,衣襟上沾了许多泥。   不知情的以为他们又和人打架了。   顾越流抬着花盆底座,双腿抖瑟,极为艰难的往园里挪动,花盆摇摇欲坠,差点从他手里脱落,夏姜芙面色微变,忙将手里的绢子扔给下人,蹬蹬小跑上前帮着托住花盆。   顾越流抬头看是夏姜芙,咧着嘴笑了笑,这一笑,汗滴进眼睛,他不舒服的直眨眼,“娘,小心脏了您的手,我力气大着,这点难不倒我。”   声音粗噶得好似破了嗓子,难听至极。   夏姜芙摇头笑了笑,和他一起抬着花盆进园放下,顾越涵和顾越泽他们看夏姜芙来了,皆放下花盆,凑到夏姜芙跟前作揖,顾越涵朝走廊尽头望了望,“娘,您怎么过来了?”   当头最要紧的就是顾越皎的亲事,夏姜芙中意宁婉静他们听说了些,别的不提,宁婉静的颜当他们大嫂是服气的,还以为夏姜芙琢磨着顾越皎的亲事,没空呢。   “裴府什么时候送花过来的,我都忘记还有这茬了。”夏姜芙胸前的衣衫沾了泥,她轻轻拍了拍,谁知手上泥多,越拍越多,索性收了手,扫过弯腰驼背的顾越流,柔声道,“娘与你说过很多回了,你还在长身体,不能做干重活,否则以后长不高的。”   话落,拿过丫鬟手里的绢子,替顾越流擦拭额头的汗渍。   “还不是爹了,说我们出门要闯祸,让二哥监督我们掏鸟窝,干粗活。”说起这个,顾越流一肚子火,以前掏鸟窝抓蚂蚁玩得不亦乐乎,如今变成顾泊远给他们的任务后,再无往日的乐趣可言,相较而言,不如关在书房写文章呢。   夏姜芙不知还有这事,看看顾越流又看看顾越涵他们,几人低头整理衣衫,不发一言,默认的顾越流的话。   “南蛮入京在即,京城戒备,你们能闯多大的祸?走,和娘回去,这里的事儿让管家派人做。”夏姜芙拉着顾越流便转身,顾越流高兴地跟她同去,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回眸看向几位哥哥,为难道,“娘,您先回,我们布置好了园子就去颜枫院找您。”   “怎么了?”夏姜芙不解的看着他,“领子都打湿了,先回屋换身衣衫,别感冒了。”   顾越流张了张嘴,有苦难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愿赌服输,“娘,剩下的花盆不多了,我很快就搬完了。”   恨只恨顾泊远太狡诈,又和他比赛掰手腕。   夏姜芙蹙眉,将人上下打量番,“是不是你爹威胁你什么了?”   顾越流点头,不过嘴里不肯吐露一二。   “别怕,还有娘在呢,娘给你出头,走吧,你爹在颜枫院,娘找他去。”夏姜芙没把这当回事,叫上顾越流他们回了颜枫院,却听秋翠说外人有事找顾泊远,顾泊远出门了,顾越流暗骂顾泊远老奸巨猾,再次向夏姜芙提出去园里干活。   夏姜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顾越流,小儿子顽劣,不服管教,和顾泊远水火不容,啥时候这般听顾泊远的话了?   顾越流被她看得不自在,心头挣扎片刻,豁出去道,“娘,您说得对,我还在长身体,不干活了。”   他在顾泊远跟前立了军令状不假,但他又不是军营里的兵,有夏姜芙护着他,他怕顾泊远做什么,如此一想,茅塞顿开,凑到夏姜芙跟前,道尽这几日的心酸。   侯府庭院多,参天古树,葱茏高大,他只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夏姜芙同仇敌忾,骂了两句顾泊远,但看顾越流义愤填膺,怒不可止,她担心他气坏身体,心思一转,岔开了话题,回到正事上,“娘找你们是想说宴会的事儿,你们是主人家,要好好待客,莫和人滋事,尤其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她心底中意宁五小姐当长媳,但该有的过场不能少,而且还要找个德高望重的人从中搭桥牵线才能促成此事。   像赏花宴这种聚会,宁老夫人是不会参加的,极有可能是国公夫人带着几位小姐来,岳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顾越皎她不担心,她担心顾越流他们行为冒失,惹得国公府的少爷们不快,若他们在国公夫人跟前嚼舌根,这门亲事就完了。   “娘,您放心,我们不会误了您的事的,五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当我嫂嫂再好不过。”顾越流拍着胸脯保证。   夏姜芙失笑,“谁说娘看中五小姐了?”   这回换顾越流纳闷了,“外边的人都在传这件事啊,娘不知道?”   他们整日爬树掏鸟窝忙得脚不离地,没心思打听外边的事,奈何负责厨房采买的管事的小姨子是守门婆子,消息灵通,说起外边的事儿滔滔不绝,口沫横飞,夏姜芙为了攀上国公府,不惜制造巧遇,变着法子讨五小姐欢心,奈何国公爷心若磐石,不为所动,将夏姜芙赠送的东西全还了回来。   据说,夏姜芙送的礼,都够寻常老百姓生活八辈子了,就这样都没入国公爷的眼。   外边人好奇,赏花宴上,夏姜芙如何讨得五小姐欢心呢。   要知道,自古以来,当女婿最难过的就是岳丈那关,国公爷饱读诗书,温润儒雅,但性子执拗,铁面无私,夏姜芙要攻破那道防线,难啊!   夏姜芙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为什么有种纨绔追求小姐的错觉?明明貌美如花善解人意的好婆婆努力娶儿媳的路数啊,外边人眼瞎吗?   “娘,外边人都说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会应这门亲事,您怎么办?”两府差距悬殊大,又没个好的开始,不利于往后结亲。   夏姜芙没有多想,“婚姻大事,无非你情我愿,五小姐觉得你大哥是良人就够了。”至于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胳膊拧不过大腿,真为着女儿好的父母,不会不顾女儿幸福的。   顾越流似懂非懂,夏姜芙没指望他多明白,“成败在于细节,你们要好生接待国公府的少爷们,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好。”顾越流再次保证。   顾越涵他们也异口同声答好,夏姜芙这才放了心,眼神重新落到几个儿子脸上,总觉得他们黑了些,吩咐秋翠把美白膏找出来,挨个挨个替他们洗脸敷脸,几个儿子最听她的话,前几日她忙,没来得及盯着他们敷脸怕是才晒黑成这样的。   “敷脸是大事,别以为底子好就不当回事,这世上,没有丑男人,只有不修边幅的懒男人,你们也不想丑吧?”   顾越涵他们斩钉截铁的摇头。   “那就记得天天敷脸......”说到这,夏姜芙倒是想起怎么送礼了,顾泊远不是认为她意图太过明显吗,如果来府的小姐们都赠盒胭脂水粉啥的,就够委婉迂回了吧,而且国公爷也找不到理由退回来。   这般想着,她唤秋荷进屋,“你看看能不能多制些胭脂水粉,我准备每个小姐都送上一盒......”   人人送一盒,得多少盒,秋荷心里过了一遍数,如实道,“连夜赶制来得及,但装胭脂水粉的盒子没那么多。”   夏姜芙沉吟,“叫管家找侯爷,侯爷有法子。”   顾越涵他们坐成一排,脸上敷着黑不啦叽的美白膏,话都不敢说,否则美白膏绷裂,吸收不足,皮肤黑白不均就难看了,他们不刻意追求俊美,但也不会刻意破坏,但听着夏姜芙的话,明显要顾泊远走偏门,结果怕不尽人意。   “娘,您想要装胭脂水粉的盒子,我出门给您......”顾越涵张着嘴,含糊不清说了句,没说完就被夏姜芙打断,“别说话,这事我自有主张。”   只看夏姜芙凑到秋荷耳朵边说了两句,秋荷面露难色但也未拒绝,躬身退了出去。   一盏茶的工夫,管家从外边进来,说事情办妥了,顺便带了宴客的菜单,夏姜芙看了眼,眉开眼笑道,“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儿子们,宴会上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夏姜芙:“儿媳啊,婆婆为了光明正大送你盒胭脂水粉,命丫鬟连夜制啊……” 宁五小姐羞涩屈膝:婆婆有心~ 夏姜芙乐呵呵摇头,“只要你能嫁进我家,这点不算什么……” 忽然,视野里多出个面色铁青的胡须男,“要娶我女儿,问过我吗?” 瞬间,夏姜芙惊醒……   ☆、妈宝028   顾越涵觉得不可思议, 这种事顾泊远竟然会答应,他不懂做生意, 但短时间要购买这多脂粉盒, 少不得仗势欺人,他没料到这种事会发生在顾泊远身上, 不过, 为了夏姜芙,顾泊远好像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没过多时, 管家说盒子买回来了,夏姜芙亲自检查番, 拨了三个丫鬟帮秋荷的忙, 叮嘱她们务必将脂粉弄好。   送给长媳用的, 出不得半点马虎。   她前脚出门,顾越涵他们就洗了脸,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顾泊远禁他们的足,有夏姜芙挡着倒是不怕顾泊远怪罪, 顾越涵去了鸿鹄书院,顾越泽则带着顾越白他们吊儿郎当走街串巷,优哉游哉转悠, 顾越流年纪小,藏不住事,缩头缩脑追上顾越泽,拉着他袖子问, “三哥,我们转什么?”   被顾泊远的人发现,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他可不想再掏几日鸟窝。   念及此,他抬手遮脸,露出双黑溜溜的眼珠四下张望,京城戒备了很多,出府后,都遇着三拨巡逻的人了,其中看见刑部梁鸿还抄了一处宅子,而他们站的位置,正是被抄家的宅子后街,泛旧的白墙青瓦,苔藓沥青,顾越流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戒备道,“三哥,我们去哪儿?”   他脚步退缩,不肯再往前了。   顾越泽侧目,看了看无人的巷子,低声道,“别怕,三哥带你去赌钱。”   “什么?赌钱?”顾越流面色大骇,拽着腰间荷包跳出二尺远,“我不去,被爹逮到会没命的。”   刑部和大理寺到处抓人抄家,查的就是设赌坊开青楼的那伙人,他可不想进刑部,回想顾泊远擦鞭子的神色,他忍不住夹紧了屁股,态度坚决,“要去你们去,我回了。”   亏他看顾越泽神神秘秘的以为有什么大事,真是好奇心害死猫,他后悔不迭,掉头就往回跑,但跑几步就被顾越泽抓住,他大急,“三哥,你要做什么,我没钱赌......”   顾越泽阴阴一笑,单手搂着他胳膊,“没钱你捂着荷包做什么,六弟,你老实说,三哥待你如何?”   “有钱一切好说,没钱免谈。”顾越流戒备的瞪着顾越泽,脱口而出。   顾越泽一怔,“我竟如此待你,放心,以后兄弟间不谈钱,谈钱伤情分。”   顾越流怀疑的看他眼,一时忘了挣扎,“真的?”   “比珍珠还真,六弟,你说我对你好还是大哥对你好?”顾越泽又抛出个问题,搂着他继续往巷子深处走。   这种问题不用想也知道答案,顾越皎在刑部为官,和囚犯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凶神恶煞,私底没少动他动粗,比起顾越泽,顾越皎恶劣多了。   顾越流不知上了顾越泽的当,待反应过来,人已站在一处破败的原木门门外了,里边传来压抑的飘渺的说话声,心知上了当,他转身就走,但被顾越泽桎梏着,后边又抵着顾越白和顾越武,他胀得面色通红,不得不得出个结论,“你们诓我?”   要不是三人合谋,顾越白和顾越武怎么一声不吭,亏他当他们是亲哥哥,人心隔肚皮啊,难怪顾越泽常说亲兄弟明算账,他算是明白了。   “我不会进去的,你们别想逼我就范。”   顾越泽挑了挑眉,抖了抖顾越流胳膊,鼓舞道,“别怕,爹不会察觉的,我和四弟他们早来过了,不也好好的?”   顾越流心里怕得厉害,顾泊远神通广大,谁知他是不是等着秋后算账,他坚决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他把头扭向一边,“我不会进去的。”   语声刚落,就看顾越泽抬脚踹开了门,朝里呐喊道,“长宁侯府六少爷来了。”   气得顾越流脸色泛青,很快眼角氤氲起了水雾,“三哥,你陷害我?”   “别怕,出了事三哥罩着你。”言罢,搂着顾越流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庭院杂草丛生,门窗简陋,风吹得窗户吱呀吱呀作响,顾越流缩着脖子,被强迫的带进了一间屋子,屋子中央有张桌子,七八个人围着,此刻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顾越流心头发紧,正欲出声呵斥他们顶风作案,没来得及发声就被顾越泽捂了嘴,顾越泽对他们极为客气,“他被我父亲揍狠了,人多就犯浑,来来来,先玩几把。”   桌边堆着银票,银票上压着碎银子,桌上有个瓷碗,碗里搁着三个骰子,顾越泽一手捂着他嘴,一手凑碗里把骰子拿了起来,“我做庄,陪几位公公玩玩。”   闻言,顾越流更是惊惧,顾越泽竟和太监搅和一起,听口气,平日没少一块赌钱。   顾越泽朝掌心吹了口气,骰子掉进碗里,几个太监大喜,“三少爷打哪儿来,这手气,不是给我们送钱来的吗?”   一二三,小,几位公公皆买的大,全赔,顾越泽笑笑,趁顾越流不注意拽下他腰间荷包,“我六弟没见过世面,我带他来转转......”说着,数了银子递出去,开始下一轮。   顾越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顾越泽手里逃脱,然而顾越泽输得惨淡,荷包干瘪,内无分文,顾越流青着脸,恨不得揍他一顿,偏顾越泽正在兴头上,又拿了顾越白和顾越武的荷包,顾越流不骂人不喊叫了,形势所迫,真把刑部的人招来,他难逃罪责,顾越泽算是把他拉下水了。   他凑到桌前看了几把,无非比点数,大或者小,押多少赢多少,不知是顾越泽运气背还是几位太监运气好,顾越泽一把都没赢过,他咬着后槽牙,盼着顾越泽能赢一把,事与愿违,顾越泽就是输。   几位公公赢得满面春风,聊起了京城趣事,顾越流心思都在碗里的骰子上,没注意听,看顾越泽跟前的荷包干瘪下去,他急不可耐,一把推开顾越泽,气势汹汹道,“我来。”   赌桌上最机会换人,俗称会坏了运势,几个太监赢了不少,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瞅了眼外边天色,笑盈盈道,“天色不早了,今个就到这吧,六少爷若想玩,过些天跟着三少爷来。”   收了银钱,却是不想和顾越流玩了。   顾越流不忿,“哪有赢钱就走的道理,来来来,接着赌,我陪你们。”   几人眯眼笑着,不反驳,却也不吭声,顾越流意犹未尽,握着骰子,催促道,“来啊?”   “六弟不懂规矩让几位公公看了笑话,下回再玩。”说着,将顾越流拉到一边,“几位公公有要事就忙吧,我们哥几个过会离开。”   对顾越泽的识趣几位太监甚是满意,临走之前,其中一人落后两步,压低嗓音道,“三少爷想查的人已经死了。”   顾越流听得云里雾里,慈安宫是太后寝宫,顾越泽查太后寝宫做什么,想到毒害夏姜芙的人也出自太后寝宫,他难得没出声坏事,伸着脖子,看几人前后脚出了院子才问顾越泽道,“娘不是不让查这事了吗,三哥不听娘的话?”   幕后真凶是太后寝宫的人,不是受了太后指示还有谁,夏姜芙说皇宫水深,不让他们牵扯进去,顾越泽竟阳奉阴违?   “六弟,你想多了,我查的是去年趁我赌钱向刑部告密的太监,谁知死了,真是罪有应得,省得我花心思报仇了。”顾越泽满不在乎,收了桌上荷包,看里边还有几粒碎银,搂过顾越流,“今个儿多亏有你,替三哥省了钱,走,三哥请你去聚丰酒楼吃饭。”   顾越流嫌弃的拍开他的手,眼里满是怀疑,谁知道顾越泽是不是带他去嫖.娼,他才不和他们一起呢,“要去你们去,我回府找娘。”   外边到处是坑,还是夏姜芙身边安全。   顾越泽惦着银子,一脸惋惜,顾越流不上他的当,直直奔回颜枫院,好在夏姜芙还没回来,他心里松了口气,朝门口的丫鬟摆手,“夏水,把玉肤露拿来给我抹上。”   他的脸刚涂满玉肤露,顾越泽和顾越白他们跟着回了,四人并排而坐,谁都不说话,夏水手指勾了玉肤露,开始为顾越泽涂脸,心里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几位少爷对涂脸之事这般热忱自觉了。   夏姜芙进屋看他们在,心里欢喜,对不见影的顾越涵心生不满,“原本就黑还不注重保养,你大哥不好找媳妇,到他就更是难了。”   顾越泽佯装睁开眼,附和道,“娘说的有道理,二哥回来,您可得好好说说他。”   夏姜芙点头。   擦脸的步骤多,洗脸,敷脸,擦玉肤露,玉肤霜,完了再洗脸,抹玉肤粉,夏姜芙让他们躺着,挨个挨个给他们擦玉肤霜,商量着要不要再送点什么,只送胭脂水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让管事的清点过库房,她的嫁妆,够买下京城一条街了,想想这么丰厚的私产,不送些出去怎么成?   “越泽,你说私底下送五小姐些首饰如何?”不送点值钱的,夏姜芙心里不踏实。   顾越涵闭着眼,不问反答,“娘真看中五小姐了?”   国公爷德高望重,在朝一呼百应,为人不偏不倚,深得帝心,只怕不愿意和侯府结亲,俱顾越泽打探,宁婉静德才兼备,国公府有意送她进宫,闹起来,他们就是和皇上抢女人,不是找死吗?况且,毒害夏姜芙的主谋藏匿宫中,趁着皇上偏袒他们的时候不见好就收,失了帝心,有心人在皇上跟前编排几句,侯府将万劫不复。   还是和夏姜芙知会声比较好,“听说太后想让五小姐进宫......”   夏姜芙动作滞了滞,“你打哪儿听来的?”   顾越泽懒洋洋道,“不记得听谁说的了,娘,我们总不好跟太后抢人吧?”   夏姜芙浑身一松,“没影的事儿,她啊,多半是你大嫂了,想想娘送她什么些好,你大哥近日东奔西跑,黑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好在她不嫌弃......”   顾越泽哭笑不得,真想让夏姜芙多出门看看其他府少爷,比他们黑的多了去了,他们几兄弟,真不算黑,只是夏姜芙爱拿她自己作比较,他们哪儿比得上?但他还在纠结宁婉静进宫之事,方才几位公公的确透了那么个意思,宁婉静端庄淑雅,去年宫宴皇上就属意她进宫了。   “娘,听说五小姐不怎么出门,我记得宫里那几位入宫前好像也这样......”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俗称避嫌。   夏姜芙食指在他脸上按捏,不在意道,“宫里那几位是端着架子故作清高,五小姐美名在外,怕招惹闲话,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顾越涵听出来,夏姜芙是打定主意要顾越皎娶宁婉静了,他蹙了蹙眉,没有争辩。   他这个娘,很多时候他也是看不懂的,拿夏姜芙的话说,女人如书,随便个男人就看得懂的叫话本子,不叫书。   顾越流因着赌钱之事,一直提心吊胆,性子安静了许多,看在夏姜芙眼里,以为他是为了宴会之事,欣慰至极。   小儿子,上道了。   这日,天空湛蓝如洗,昨晚歇息得早,天儿刚露出鱼肚白夏姜芙就起了,描眉梳妆,细心装扮通,衣衫是针线房刚送来的,桃红色海棠缠枝褙子,下系着同色的金丝长裙,头戴簪花步摇,明艳俏丽,不失富贵,顾泊远见了后,拧着的眉就没舒展过,还是顾越流拍马屁道出了他的心声。   “娘,看着您哪儿是找儿媳妇,找意中人还差不多。”   夏姜芙穿着艳丽,桃花妆将她的妩媚表达得恰到好处,与记忆里的人儿重叠,可不就是夏姜芙二十年前喜欢的装扮?   顾泊远在书桌前翻公文,头也不抬道,“小六的意思你穿这身太过轻浮,紫色更搭。”   顾越流围着夏姜芙转了圈,顺势扶着她往外边走,“不啊,娘穿这身就很好,跟桃花仙子似的......肯定能惊艳四射,别换啊娘。”   “嗯,娘听你的,你爹就是个瞎子,娘不和他一般见识。”夏姜芙低头瞅了眼身上装扮,无论她穿什么,顾泊远嘴里只一句,“不太好。”   这么多年,她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妈宝029   府里宴客, 顾越皎向刑部告了一天假,母子几人到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 屋里丫鬟禀说老夫人身子不太爽利, 还没起床。   夏姜芙隔着藏青色棉帘朝里屋瞅了两眼,玲珑搓着手帕, 心跳如鼓, 小心翼翼凝视着夏姜芙,眼底尽是艳羡。   老夫人说夏姜芙出身低微, 还干过摸金的勾当,遇上侯爷才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她竭尽所能, 也能挣得荣华富贵, 不经意抬头,扫过夏姜芙头上金光闪闪的步摇,玲珑紧了紧手帕, 随即低下头去。   “皎皎,拿牌子请太医来瞧瞧, 一阵凉一阵寒的,你祖母年纪大,别拖出毛病了。”夏姜芙懒得想老夫人真病还是假病, 病了就看大夫吃药,她尽到本分就够了。   顾越皎嗯了声,拔腿朝外走,顾越流忍不住扯了扯夏姜芙衣衫, 小声道,“我看祖母想作妖,娘做什么给她面子,要我说......”   顾越流不喜欢老夫人,要不是看在夏姜芙的份上,早翻脸了。   夏姜芙垂眸倪了他眼,拉开他手臂,语重心长道,“没她就没你爹,没你爹就没你,别乱说。”   顾越流撇嘴,“他又不是我亲爹......”   “不是你亲爹就不孝顺他了?好了,你和你二哥他们守在这,我找你爹去。”夏姜芙递了个眼色,顾越流不情不愿朝里走了步,端着粗噶的声抑扬顿挫道,“祖母,孙儿给您请安来了,您听得见孙儿的声音不?”   “祖母的乖孙哦,听见你的声儿祖母就好了,皎皎啊,别劳烦太医院的人了,祖母好了。”屋里,老夫人声若洪钟,浑厚有力,哪儿像生病之人有的气势,顾越流重重哎了声,朝外喊道,“大哥,大哥,祖母好了,用不着喊太医。”   夏姜芙促狭的笑了笑,老夫人心疼孙子,料定是这么个结果。   半晌,嬷嬷从内室出来,唤顾越皎他们进屋,目光逡巡一圈不见夏姜芙人,蹙了蹙眉,当着顾越皎他们的面没多说。   不一会儿,顾泊远跟着来了,见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老夫人愈发精神抖擞,喝了两碗粥,问起宴会的细节,顾泊远挑了些细节聊,陪着老夫人吃过饭,聊起近日闹得人心惶惶的抓赌嫖.娼之事,老夫人少不得要叮嘱几个孙儿一番。   顾越流本就心虚,闻言,更是精神恍惚,他缩着脖子,眼神闪烁的望着顾越泽,顾越泽嬉皮笑脸道,“祖母放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们心里有数。”   老夫人又去看顾越白他们,几人点头如捣蒜,她这才笑了起来。   倒是顾泊远,不动声色端详了眼顾越流,敛下目光,没过问此事。   半个时辰后,管家说承恩侯府的马车到门前了,顾泊远这才带着顾越皎他们迎了出去。   近日顾宁两府的亲事成为京城热议,过府的夫人小姐们不乏有看热闹的,有奔着裴夫子的名花来的,不管什么原因,府上宾客满座。   花团锦簇的园子里人头攒动,小姐们穿着艳丽的服饰穿行期间,仿若翩翩起舞的蝴蝶,朝气蓬勃。   八角飞檐的凉亭里,夏姜芙心不在焉陪着柳瑜弦她们闲聊,频频探头看向不远处的回廊,生怕错过了什么。   柳瑜弦喝着茶,故作好奇的循着夏姜芙视线望去,葱翠的树木,回廊掩映其间,看不出有什么,她不经意道,“顾夫人是在等人?”   宁国公府到这会都没人来,排斥之意显而易见,夏姜芙就看不明白?   外边都在传夏姜芙上赶着巴结宁五小姐的事,甚至故意放出两府结亲的消息败坏五小姐名声,国公夫人真应了这门亲事,往后谁想娶国公府的小姐依葫芦画瓢败坏宁府小姐名声即可,真到那步田地,国公府还有何名声可言。   换作她是国公夫人,也不会应这门亲事。   不仅不会应,还会和夏姜芙反目。   “顾夫人等的人不会来了,别白费了心思。”柳瑜弦不阴不阳说了句。   夏姜芙侧目,对上柳瑜弦笃定的目光,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她就说柳瑜弦咋来得这么早呢,原来是看她笑话来的,只怕其他夫人也是这般想的吧,她不在意的笑了笑,“事在人为,凡事总要努力争取的。”   柳瑜弦心头冷笑,骂了句没皮没脸。   凉亭里还坐着其他夫人,见气氛不对,忙转移了话题,不知谁起头说起刑部的动作,梁鸿带人抄了几处养暗娼的私宅,其中牵扯到几位官员,兵部孙侍郎也牵扯其中,孙夫人来就是为丈夫奔走的,眼下事情真相还没传开,她言语自是偏袒自家丈夫,“身处红尘,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就说红绫姑娘吧,以前是怡红院的头牌,七岁时被兄嫂卖给人贩子,辗转沦落至青楼,身世可怜,怡红院关门她无处可去,我家大人遇着她的时候,她正被几个混混围着,出于好心救了她,又救了她姐妹,结果被梁大人找到私宅,当场抄了,几位姑娘押去刑部,往后不知是何光景。”   不知想起什么,孙夫人红了眼眶,抬眉看其他人皱着眉头,勉强笑了笑,“让大家看笑话了,我随口说说,就是同情她们的遭遇罢了。”   “孙夫人心地善良,我听得都于心不忍呢,顾夫人,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柳瑜弦微笑着看向夏姜芙,其他夫人皆面露沉吟若有所思,夏姜芙嘴角却一直噙着笑,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夏姜芙挑着眉,漫不经心道,“孙夫人莫晕了头,你今天生出恻隐之心救了她,保不准明天她就勾了孙侍郎的魂挤兑你,男人好色,当妻子的心不狠,位置不稳。”   孙夫人脸色一僵,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顾夫人是不是想多了,孙夫人随口说说而已,哪儿就是要救她了?照我来看,那红绫姑娘打小被兄嫂卖了,身世凄惨,小小年纪就尝尽人情冷暖,稍微有点同情心的都会可怜她吧。”柳瑜弦意味深长望着夏姜芙。   一时,凉亭安静下来。   夏姜芙轻哼声,她若听不出柳瑜弦骂她铁石心肠她就白活这些年了。   孙侍郎不过四品小官,孙夫人敢坐在这,背后没人推波助澜她不信,听柳瑜弦这般维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生在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众位府上有不少姨娘吧,与其同情外边人,何不好好待府里人,毕竟,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过活比只靠讨好男人过日子的姑娘们困难多了。”夏姜芙不冷不热反讽了句。   青楼的人身世可怜,但讨男子欢心挣了钱她们就能过得好,府里姨娘不同,讨好了男人,还要战战兢兢讨好小心眼的主母,一着不慎就丢了小命,谁轻松自在,不好说呢。   气氛凝滞时,回廊上有人挥手帕,夏姜芙大喜,“贵客临门,我先走一步。”   柳瑜弦什么目的昭然若揭,想借她的嘴为孙侍郎抱不平,皇上有令,牵扯其中的官员皆要降职,她真为孙侍郎说句好话就是和皇上作对,以柳瑜弦那点心思,一定会夸大其词宣扬出去,接着被御史台的人弹劾,顾泊远不在她不怕,但眼下顾泊远就在府里,闹起来,没准会关她禁闭。   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至于把自己弄成那样子?她又不傻。   压下心思,她笑容满面的顺着回廊往外走,回廊两侧种满了花儿,开得比往日娇艳,未至拐角,尽头处行来一群人,以国公夫人为首,众星拱月而来,宁婉静伴其右侧,身段窈窕,五官精致,夏姜芙咧着嘴,笑得眉眼弯弯,“国公夫人来了?”   态度却不算谄媚。   国公夫人微微点了下头,待走近了,向夏姜芙引荐身侧的姑娘们,国公府枝叶繁茂,共有十多位小姐待字闺中,夏姜芙说了声免礼,单单伸手扶了宁婉静,人长得美不美,将她放人堆里一比就知道了,国公府这么多小姐,她眼里只看见宁婉静便足以说明事情了。   国公夫人的到来掀起了轰动,连之前信誓旦旦的柳瑜弦都有些看不明白了,难道顾宁两府真有意结亲?   那她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顺了顺衣裙,凑到夏姜芙身边,笑吟吟道,“顾夫人与我们说话无精打采,见着你,笑得跟朵花似的,裴夫子的花价值连城,旁边园子里安置了十多盆,我领你过去看看?”   国公夫人温声道,“有劳陆夫人了。”   国公夫人年长些,论起来,柳瑜弦与她平辈,但宁国公府素来低调,极少参与京城赏花宴,几位少爷说亲,也是托人出面说和,若非在南园遇着宁老夫人,她都忘记还有国公府一号人了,倒不是看不起,而是高攀不上。   夏姜芙倒没那么多心思,拉着宁婉静的手是看哪儿喜欢哪儿,赏花品茗非她喜好,又看周围好些人围了过来,与柳瑜弦道,“你和国公夫人说说话,我带她们逛逛园子。”   她口中的她们,除了宁婉静,还有其他小姐。   柳瑜弦脸上堆满了笑,“你莫不是担心在国公夫人跟前丢了脸?”   国公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谈吐风雅,夏姜芙言语粗俗,目光肤浅,再好的花在她眼里不过颜色之分罢了,在柳瑜弦来看,可不就是夏姜芙担心出糗故意躲了去?   她说话时语气轻快,外人听着不像是嘲讽,更像是关系好的姐妹故意揶揄对方的。   夏姜芙抓着宁婉静的手,没心思和她虚以委蛇,淡淡道,“还是陆夫人懂我,婉静啊,我带你转转园子......”   侯府的园子还是早些年翻新过的,拱桥石门,雕梁画栋,阁楼小筑,迂回雅致,她不爱聊家国大事,而是问宁婉静平日用什么胭脂水粉,同行的都是十几岁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最爱聊首饰脂粉,夏姜芙起的话题,最合她们心意不过。   美容养颜方面夏姜芙可是个中好手,加之她保养得好,白皙紧绷的脸不显皱纹,说的话可信度高,宴会结束,她赢得一众小姐们喜欢。   那边柳瑜弦左右逢源,容光满面,离去时,拉着夏姜芙好一通感谢,听得夏姜芙一头雾水。   日落西山,倦鸟归林,客人们悉数离去,夏姜芙闹哄整日的耳根子才清净下来。   但也只得片刻安宁,顾越流怒指着承恩侯府远去的马车直跳脚,“陆宇,你给我等着,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声音振聋发聩,夏姜芙耳朵嗡嗡作鸣,“他惹你了?”   “哼,挑拨他人推我入湖,这件事我和他没玩。”   夏姜芙这才留意顾越流身上的衣衫换过的,她看向顾越皎,低声道,“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顾越流接话道,“肯定怀恨在心呗,上回我花钱让世子揍他一顿被他发现了,上门报仇来了。”   要不是他应了夏姜芙不惹事,非得拘着陆宇折磨番不可。   夏姜芙掸了掸胸前的衣襟,安抚道,“什么话好好说,娘给你出主意。”   顾越流点头,“我记着娘的话不惹是生非,宁家几位少爷来后我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春闱过后他们兴致不减,欲游湖作诗,我走在最末,脚下被绊了下掉进湖里……”   想到众人以他落水作诗奚落他,顾越流就对陆宇气得咬牙。   夏姜芙想了想,问道,“你如何知道是他做的?”   顾越流瞥了眼顾越泽,别扭道,“三哥说的。”   陆宇狡诈,这种事不会自己动手,可恨他没看到谁绊的他,否则定要日后找陆宇对峙不可。   “你三哥亲眼看到了?”夏姜芙又问。   顾越流认真回想,顾越泽招呼着宁玉石他们,走在前侧,不知是不是亲眼看到的,但是,“三哥总不会骗我……”   说到一半,想起顾越泽骗他赌钱的事,他反而不敢太过笃定了。   夏姜芙拍拍他的肩,“什么事自己查,随口要来的真相不见得是对的。”   顾越流认真点了下头,这个世上,只他娘的话可靠。   回到屋里,又就顾越皎的亲事商量了通,前两日准备的胭脂水粉全送出去了,看样子,宁婉静是喜欢的。   待殿试结束,与国公夫人开诚布公的聊聊,就能找人上门提亲了。   宁婉静进门,指日可待!   想到那天,夏姜芙笑得一脸灿烂,“秋翠,打水让几位少爷洗脸,把我的珍珠膏拿出来给几位少爷抹上。”   顾越皎要做新郎官,可不能再黑下去了,敷脸之事乃重中之重。   ☆、妈宝030   想到不久能喝上杯儿媳妇茶, 夏姜芙颇为兴奋,还是顾泊远有法子, 几盒胭脂水粉就入了宁婉静的眼。   懂得讨女人欢心还是要男人才在行。   为顾越皎他们敷上珍珠膏, 她才进屋拾掇自己......   “三少爷,六少爷, 侯爷请你们去书房。”府里的二管家在门口通禀了声, “侯爷在书房等着。”   顾越流正享受的敷着脸,不敢有太大动作, 唇一动不动道,“什么事, 我脸上敷着珍珠膏呢。”   珍珠膏以南海的珍珠磨粉, 价值连城, 平日夏姜芙估着量给他们用,难得他们几兄弟都有份,他哪儿舍得浪费?   “父亲说找我何事?”顾越流微张着嘴, 声音不敢太大声了,怕把珍珠膏绷裂夏姜芙生气。   二管家躬身立在门侧, 垂眸盯着脚尖,回道,“没说。”   他记得, 侯爷让守门侍卫去书房问话,侍卫离开后侯爷就让他请两位少爷去书房,听侯爷的声儿,不是什么好事。   “你和父亲说, 暂时没空,待会我和三哥会去的。”顾越流浑然不在意,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思索着对付陆宇的法子,在府里他装大度不斤斤计较,出了门,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花钱让萧应世再揍陆宇一顿,或将他约去河边趁机推他入水,亦或者偷了他的功课让夫子训斥通?   正想得入神,门外走来几个穿着紫色长袍的护卫,个个面色肃冷,不苟言笑,架着满脸晶莹雪白的顾越泽就往外去,吓得顾越流心肝微颤,一跃跳了起来,凄声喊夏姜芙,“娘,娘......”   刚喊两声就被堵了嘴,顾越流拳打脚踢挣扎,奈何架着他的人岿然不动,眨眼的功夫就将自己带出了门。   “三弟他们闯什么祸了?”顾越皎扭头,轮廓清晰俊朗的脸涂满了珍珠膏,只露出双如点漆的眸子。   顾越涵摇头说不知。   二人面面相觑,思量片刻,没急着找夏姜芙这个救兵,护卫不仅带走了顾越泽和顾越流,连顾越白和顾越武一并带走了,以多年经验来看,兄弟扎堆,除了挨打还是挨打,夏姜芙越护短,顾越泽他们越吃亏。   顾泊远当着夏姜芙会给面子,背了便会连本带利讨回来,到头来,受苦的还是顾越泽他们。   因而,夏姜芙得知顾越泽他们去书房已是半个时辰了,夜幕低垂,走廊亮起了灯笼,夏姜芙把顾越泽他们从书房接出来,四人脸上的珍珠膏早干了,顾越流哭得悲痛欲绝,泪沿着脸颊滑落,带出一行珍珠膏水。   “娘,不是我要赌钱的,三哥硬拉着我去,他还抢了我的荷包,我是被冤枉的。”他是遭了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脸上的珍珠膏遇泪湿润滑落,沾了夏姜芙一手,夏姜芙蹙了蹙眉,轻声道,“好了,别哭了,脸花得会吓着府里的下人,什么事好好说,不着急。”   顾越流啜泣了两声,回味过来脸上敷着珍珠膏,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多吓人,一时悲从中来,再次嚎啕大哭。   夏姜芙安抚了几句,哄好他才转头问顾越泽怎么回事,顾越泽没有隐瞒,“上回托人打听毒害您的人,几日没消息,一问才知被灭了口。”   论起来,是他害得那位公公丢了性命,但太后心思委实歹毒,先皇当年心慕夏姜芙是先皇一厢情愿,和夏姜芙有什么关系,打他有记忆以来,太后就不待见夏姜芙,非得要了夏姜芙死太后才能出气?   “你与你父亲说过了?”夏姜芙抽身让秋翠扶着顾越流,自己和顾越泽并排走,缓缓道,“你做事有主见娘心里高兴,但眼睛看到的不见得是事实,太后心眼小又记仇,为人强势,可是不至于要我的命。”   顾越泽一怔,夏姜芙的话和顾泊远如出一辙,他们为什么认为不是太后做的?   除了有太后这个仇人,京里还有人想要夏姜芙死?   顾越泽皱了皱眉,想不明白背后谁会是背后主谋。   看他眉宇干巴巴的拧成了川字,夏姜芙轻笑,“别想多了,娘福大命大,死不了,宫里关系错综复杂,你别牵扯进去,明日春闱就出结果了,好好准备殿试,娘可是夸下海口你们三兄弟会有大出息的,别让娘失望。”   顾越泽定了定神,脸上有了笑,“好。”   只是他一笑,脸上的珍珠膏裂开,跟老太爷长皱纹似的,一丝一丝爬满脸颊,密集又深邃,夏姜芙摇头,“快回屋把脸洗了,擦点爽肤膏,不然脸会火辣辣的烫。”   顾越泽点了点头,上前搂过顾越流胳膊,主动认错,“以后三哥不强迫你了,输的钱待会我拿给你。”   顾越流不可思议看他一眼,又看看夏姜芙,“是你自己说的啊,娘也听见了。”   能从一毛不拔的顾越泽手里把钱拿回来,顾越流心情好了不少。   兄弟重归于好,夏姜芙心头欢喜,屏退了前后丫鬟,教顾越流道,“亲兄弟没有隔夜仇,往后遇着事好好商量,小六改改爱哭的性子,十二岁,依着寻常人家,明年就该说亲了,做人未婚夫,要顶天立地养家糊口,哪儿能整天哭鼻子?”   顾越流眼眶还红着,羞愧的低头不语,他一半是委屈一半是被顾泊远给吓的,被护卫扔进书房就看见顾泊远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擦拭皮鞭,他心头害怕,哇的声就哭了出来,顾泊远打人又痛又狠,他害怕才哭的。   夏姜芙能在顾越流他们跟前端着为人母的慈祥,在顾泊远跟前就没那么好的脸色了。   “什么话不能等他们敷了脸再说,你瞧瞧珍珠膏干在脸上成什么样子了,南海的珍珠,就这么暴殄天物了。”夏姜芙靠在床头,怒目瞪着沐浴出来的顾泊远,不满的哼了声。   顾泊远褪下外衫,精壮的胸膛一抽一抽跳动,翻身入里侧,拽过枕头靠着,说道,“风头正紧,落到我手里只是耽误他们点时辰,落到刑部,就要遭皮肉之苦了。”   夏姜芙语噎,沉默了会道,“这般严了?”   去年顾越泽赌钱被抓皇上没追究,再被抓着,她找什么理由为顾越泽辩解?   顾泊远借势搂过她,“南蛮投降后,西南的几个部落人心惶惶,皇上有意派使者劝降,整肃风气势在必得,如今朝廷发了禁令,各州府严抓赌狎妓者,牵扯其中的官员,严惩不贷。”   早先只是京城,如今蔓延至州府,顾越泽他们若被抓着现行,他也保不住他们。   “你没说什么护着他们的话吧?”   夏姜芙想了想,“没......来得及说。”   要不是顾越流指责顾越泽陷害,她没准就放话护着他们了。   “皇上励精图治,一鼓作气,朝堂人人自危,你说说他们,让他们别闯祸。”文武百官都盯着,出了事,谁都跑不掉。   夏姜芙纵着几个孩子,但她的话,不管对错,他们都会听。   “明早我与他们说,对了,越泽说他托人查南园下毒的真凶,结果那人在太后寝宫被灭了口,你觉得是谁?”夏姜芙把脑海里的仇家搜索了遍,欲害她的人,当年被先帝铲除了,哪儿还有什么仇家,多半是顾泊远公事上得罪的人。   顾泊远搓着她一撮头发,声音懒散,“查不到,不是太后。”   夏姜芙认可不是太后,依着顾泊远的说法,太后嫉妒她和先皇,既然如此那太后绝不会加害她,否则自己升天和先皇双宿□□,留她孤零零留在世上多独孤,秉着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的心思,太后巴不得她长命百岁呢。   “查不到就算了,左右人没事,对了,我与你说聘礼的事......”夏姜芙心思来得快去得快,三言两语就转到了和宁国公府结亲的事情上。   国公夫人通情达理,不会罔顾宁婉静意愿,这门亲事说难也不难,只是当务之急要阻止外边流言,她不在乎但得顾虑宁国公府的想法,问顾泊远有没有法子压下去,免得国公府的人难堪。   顾泊远乐得为她做事,自是爽朗应下。   烛火熄灭,夫妻二人又是通耳鬓厮磨不提。   夏姜芙信顾泊远的手段,翌日清晨,问管家要了当年顾泊远娶她时的聘礼单子,琢磨着再添些金银玉器和银票进去,正准备亲自去库房看看,刚走出门,遇着嬷嬷蹬蹬踩着步子匆匆而来,“夫人,不好了,宁五小姐让承恩侯夫人给抢去了。”   顾宁两府结亲在京城传遍了,昨日府里办宴会,明眼人都瞧得出夏姜芙的用意,承恩侯夫人半路杀出来,和抢亲有什么区别?   可恨夏姜芙费尽心思备了几十盒胭脂水粉,都为她人作嫁衣裳了。   嬷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夏姜芙生怕她一口气续不上来没了命,嬷嬷是老夫人的人,做事风风火火,夏姜芙让她喘两口气,慢慢说,“宁五小姐被承恩侯夫人抢去是什么意思?”   嬷嬷顺了顺胸口,气喘吁吁道,“承恩侯府派人去国公府提亲去了,请的是顺亲王妃,外边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呵,夏姜芙嗤鼻,联想昨日柳瑜弦离开时说的话,她心头恍然,“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啊,糊涂了,嬷嬷,你别着急,我为皎皎挑的媳妇,跑不了。”   柳瑜弦请动顺亲王妃出面确实有能耐,可是太狂妄了些,国公府的门第,如何会让五小姐嫁给次子,要是柳瑜弦给长子议亲她还会生出危机感,就她那次子,没门。   “嬷嬷,你年纪大了,走路稳妥些,小心绊着摔着了,我啊,去库房转转。”夏姜芙让门口的丫鬟扶嬷嬷回偏院,叫上秋翠去了库房,柳瑜弦如何打算她不知,她看中的儿媳,聘礼都要选好的,想到聘礼,她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柳瑜弦请顺亲王妃做媒,是早看上五小姐还是临时起意,临时起意的话就算了,若她早有那个心思就值得人深思了……   她凑到秋翠耳朵边交代了两句,秋翠难以置信,堂堂侯府夫人,不会做那般缺德之事吧,被国公府的人查到线索,承恩侯府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夏姜芙知道她想什么,柳瑜弦是不是暗中散播谣言的人一查便知,不过时隔好几日,真有蛛丝马迹也被柳瑜弦抹干净了。   “你先查吧,问管家要两个机灵点的人,我自己去库房。”国公夫人不会应承恩侯府这门亲事,至于顾越泽打听到五小姐入宫之事,恐怕也是无稽之谈,即使皇上被美色所迷,太后与皇后也不会答应。   太后眼里,五小姐太过漂亮,会迷得皇上失了心智,而皇后,她自己出身不高,如何会让五小姐压过她的风头,外人看不明白,国公夫人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否则昨日不会过来。   将其中关系捋了遍,她愈发不着急,让管事的打开库房,进去挑了几样首饰,这些首饰有先皇赏的,也有当今皇上赏的,更多的是顾泊远打仗淘来的。   她挑了四套头饰,两副字画,一盒生肖形状的金子和几匹进贡的布匹,外加前朝大儒的字帖,添在聘礼单上,另外,还备了五万两银票,她担心太过寒碜,让管家去外边打听打听普遍的聘礼有多少。   迎娶长媳,她希望面面俱到,让顾越皎不留遗憾。   忙完一切已经晌午了,顾泊远回来用膳,说起柳瑜弦去国公府提亲之事,没成,国公夫人以多留宁婉静两年拒绝了,这种话,明显是托词。   “国公夫人心里窝火吧,两府说亲,怎么着也该私底下知会声,柳氏贸然和顺亲王妃上门提亲,和霸王硬上弓有什么区别?”夏姜芙看不起柳瑜弦做派,事成她会高看她两眼,无论过程,达到目的就是赢家。   但柳瑜弦失败了,手段低劣,结果不尽人意,输得一败涂地。   往后说起柳瑜弦,少不得要拿这件事做文章,连带着儿子的名声都受了连累,真为儿子打算的,哪儿做得出这种事?   她看柳瑜弦,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这回怎忽然变了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要来个小剧场不? 默默注视着夏姜芙的先皇终于知道自己当年输在哪儿了? 送的礼不得夏姜芙心。 他怎么都没料到,顾泊远时常偷跑出军营是买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讨好夏姜芙的,可恨哪,他赠的金银细软都够夏姜芙换一辈子用的胭脂了…… 他想若他能回去,一定要重新赢得夏姜芙的心,他和高祖皇帝说了自己的想法,得来一顿怒骂,“你从棺材里爬起来又如何,活着的时候夏姜芙都看不上你,何况你是死了从棺材里爬回去的。” “不会,阿芙不会看不起我的,她年轻时最爱做的事就是挖人棺材了……” 高祖皇帝气噎,他倒是忘记了,夏姜芙是靠摸金为生的,不怕死人,就怕死人没有钱。   ☆、妈宝031   接着, 顾泊远就为她解了惑,春闱结果出来, 宁玉石夺得会元, 照理说宁国公该避嫌,但皇上仍命宁国公主持殿试, 他亲自监考, 也就是说,今年的头甲进士, 宁国公的点评依然有一席之地。   皇上见贤思齐,广纳人才, 自登基后, 殿试皆会邀德高望重的人主持, 宁国公身为帝师,自然是主持殿试的常客,她不怎么关注春闱, 倒把这事给忘了。   难怪柳瑜弦心急,是极力想拉拢宁国公为自己儿子挣个进士呢, 典型的朝中有人好办事。   说起来,柳瑜弦还真不容人小觑,把儿子的亲事前程同时算计进去, 双喜临门,想得美!   “侯爷,你看柳氏为了儿子的前程这般积极,你是不是也让皇上通融通融......”夏姜芙为顾泊远奉茶, 笑得略有些谄媚。   顾泊远握着筷子,目不斜视的夹起片青菜叶,轻描淡写道,“你当是做买卖呢,有钱就买得到?”   不说皇上不答应,文武百官眼睛雪亮着呢,谁是真才实学,谁是滥竽充数,心里门清,要他走后门,他丢不起这个脸,搁下筷子,垂眸看向沉默的夏姜芙,她低着头,如扇的睫毛铺开,微微上翘,嘴角噙着抹浅浅笑意,多年夫妻,他哪儿不了解她?一看就知她是在想歪主意,出声警告道,“别想走什么旁门左道,越泽他们能中贡士已是祖坟冒烟了,要说中状元,街头小贩都不依。”   “殿试考的是真才实学,他占了别人的位置就要害得人名落孙山,十年寒窗苦,对我们来说一句话,对他们来说毁的却是一辈子,你不得乱来。”顾泊远怕她不当回事,脸色微冷。   “我随口说说罢了。”看顾泊远真动怒了,夏姜芙不敢和他争执,小声嘀咕道,“你两年不在府里,越泽他们背书做功课你看不见,越泽才高八斗着呢。”   知子莫若母,顾越泽平日不显山露水,可肚里墨水多得能撑船,状元于他来说,小菜一碟,除非越泽自己不想要。   对几个儿子,夏姜芙向来信心十足。   顾泊远还想说点什么,见她胀鼓鼓的不太高兴,心思一转,放缓语气道,“咱的儿子,用不着像其他人那般力争上游,只要不犯砍头的大罪,一辈子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   夏姜芙听着这话心里舒坦不少,她所求的无非就是这个,状不状元,她并非看得那般重,更不会像柳瑜弦那样把儿子的亲事搭进去。   吃过饭,顾泊远有事去了鸿鹄书院,夏姜芙无事可做,让秋翠把摘来的花插入花瓶,她修剪一番,留作观赏用,刚拿起剪刀,顾越流来了,正给她打下手。   不一会儿,顾越泽他们结队而来,中了贡士,顾越泽顾越白顾越武脸上倒没显得多激动,中规中矩给她行礼,“娘,宁玉石的文章气势磅礴,雄才伟略尽显笔下,论才华,我不及他。”   顾越白知道夏姜芙在南园的豪言壮语,想从宁玉石手里抢状元,机会渺茫。   他左手边的顾越武点头,好就是好,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宁玉石的文章被礼部尚书翻出来,在状元楼诵读,他拿过手浏览了遍,行云流水,字字珠玉,治国安民之道论述得张弛有力,状元非他莫属。   不愧是宁国公教出来的!   顾越流坐在夏姜芙身侧,托着花瓶里的花枝方便夏姜芙修剪,侧身望着顾越白,他见不得顾越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自卑,粗着声道,“咬文嚼字你不如他就和他比文章的流畅度,娘说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好好琢磨琢磨,另辟蹊径,甭管什么才华,入了皇上的眼才算状元。”   老气横秋,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夏姜芙专心致志修剪花枝,这些花是裴夫子培育出来的,今早把植株盆栽还回去的时候,裴府管家将绽放的花摘下全送了她,花趋于枯萎,做花露成效不显,她寻思着修剪整齐搁书房去。   顾泊远公务繁忙,成天板着脸,神色郁郁,早丧之兆,书房摆些花,让他心情舒缓些,多活几年,剪完顾越流托着的花枝,她抬头看向顾越白,徐徐道,“龙生龙凤生凤,我和侯爷都不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的人,你啊,能进殿试就是给娘增光了,这些天该吃吃该喝喝,别多想,殿试结束,娘带你们去别庄泡温泉。”   顾越白想想也是,心头略有释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况且夏姜芙和顾泊远文采平平,他们若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倒显得不是亲生的了。   当然,在顾越白来看,当年顾越皎能中状元,全是皇上给顾泊远和夏姜芙面子的缘故,和文采无关。   只是,他略有迟疑,“但娘出门不是会被人笑话?”   子不嫌母丑,夏姜芙风评不好,哪怕是诰命夫人,但并不受人尊重,书院里七岁的孩童都能对她品头论足,夫人小姐们甚至当面嘲笑挖讽她,即使夏姜芙心头不在乎,他为人子却不能不在乎。   夏姜芙不斤斤计较,外人却将她的包容看成心虚没底气,说话愈发肆无忌惮。   母凭子贵,他们兄弟中了状元,外人就不敢说夏姜芙空有美色,目中无人,纵子无度了。   “她们笑话娘,娘还笑话她们呢,就为了一颗夜明珠,不信任自己儿子跑去抱别人大腿,真赢了又能怎样,得人称赞句慧眼识珠?真是那样,我也会说她傻,既有乌鸦嘴的能耐,就该把状元落到自己儿子头上,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别人算什么本事?”何况,对女人来说,最好的称赞无非一个美字,其他都是敷衍的场面话,为了句场面话否定了儿子多年的学习,值得吗?   当人母亲,凡事要鼓励,毫无保留给于孩子信任,输赢和结果,不重要。   顾越白听得点头,但他不想辜负夏姜芙的期许,殿试上奋力一搏才行,想到这,不觉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平时就该好好念书的。   夏姜芙看他拧着眉,一副进了死胡同的神情,面色愈发柔和,不疾不徐道,“想想你们参加春闱的目的是什么,真想中状元,娘和书院的夫子说说,让他好生考察你们的功课......”她握着剪刀的动作大,有些花瓣掉了下来,她轻轻拍掉。   顾越白一怔,恍惚想起一桩事来,同窗多抱怨夫子严苛,功课敷衍了事会挨板子,课上偷懒走神会挨板子,但夫子待他却极为和善,他学习懒散,功课不好,夫子多鼓励他,不会冷眼训斥。   不止他,顾越泽和顾越流他们在书院也是同等的待遇,顾越流顽皮,常和人拉帮结派逃学,他曾听新来礼仪课的夫子问过,“顾越流此人顽劣不思进取,书院怎不劝退了事?”   另一位夫子答的是,“侯夫人早有言在先,你闹大了,侯夫人还以为你苛责他们而指责你,何苦出头做那个恶人。”   彼时,他觉得两位夫子对夏姜芙有偏见,尊师重道敬老尊贤是个人品行,品行有损,夏姜芙哪儿会袒护他们?   此时,听夏姜芙话外有话,他如醍醐灌顶,不禁想起他们去书院求学时夏姜芙与他们说的话,“娘送你去学堂不是要你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只要日后能明辨是非,不上当受骗就够了。”   夏姜芙对他们的要求素来低,身体康健,心情愉悦,其他皆为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夏姜芙在他们入学时事先和书院的夫子通过气不足为奇,这样的话,这些年夫子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也解释得通了。   他没做过父母,不明白父母的心思,回想十多年的岁月,无异是轻松自在的,比起其他人早起晚睡的看书练字,不得片刻松懈,他们几兄弟学中作乐,毫无压力。   潇洒恣意。   两种生活,傻子都知道选哪样,于是他朝夏姜芙摇头道,“还是算了,夫子严厉起来太恐怖了,这样就挺好的。”   “你知道啊?”夏姜芙好笑。她拨弄了几下花枝,又掉下许多花瓣,她让丫鬟去园里摘些花骨朵来,旧花凋零,新花盛开,能多搁置几日。   顾越白自告奋勇接了这个活,心头敞亮了许多,他参加春闱不是奔着做官去的,而是当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夏姜芙说念了几年书,总要有个结果,春闱是最难的功课,通过了就不用继续去书院念书,当年顾越皎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中不中进士无所谓,怎么快活怎么来。   他摘了许多花骨朵,有刺的都被他拔掉了,将花插入花瓶,屈指掸了掸,问道,“娘,那我们还去书院念书吗?”   夏姜芙埋头修剪毛躁的花枝,睫毛颤了颤,“不去了,书阁藏书多,想看书了就去书阁。”   旁边的顾越流调侃顾越白,“四哥,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还看什么书,等我离开书院那日,非得把书全烧了不可,看着就头疼。”   “烧书对读书人来说是大不敬,小心招惹话柄,不在书院还是要多读书,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看你大哥二哥,你们平日背书做功课,他们不厌其烦的讲解,你不学习,往后有人请你解惑,你磕磕绊绊说不出来,会被人笑话的。”夏姜芙神情和蔼,修剪好花枝,吩咐丫鬟抱到书房去,又着手修剪另一盆。   顾越流搓搓手上的浆,不假思索的回道,“哥哥们比我厉害,谁会问我?”   夏姜芙指了指顾越皎的住处,“你未来的侄子侄女啊,你是小叔叔,他们问你,你答不上来怎么办?”   这可就丢脸了,顾越流暗道。身为长辈,要有长辈的姿态,被三四岁的孩子比下去,还有什么威严可言,想到这,他肃然道,“娘,我知道怎么做了。”   夏姜芙点头,给他打气,“你好好努力,到你参加春闱,府里约莫有侄子侄女了,正好和他们说说春闱的趣事。”   顾越流信心勃勃的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到时候她们再让你列劳什子状元单,你可得写我的名字。”   “好,娘一定写你的名字,状元是你,榜眼是你,探花还是你。”   顾越流嘿嘿一笑,憧憬起三年后的春闱来,少年状元,旗鼓开路,骑马游街,引万人瞩目,多威风凛凛啊,想他坐在马背上,沿路挥手,享尽众人羡慕,简直不能再痛快了!   夏姜芙看他愣头愣脑傻笑,摇头失笑,抬目看向自始至终不作声的三儿,笑意更甚,“刑部和大理寺严抓赌徒,你想玩掷骰子,在府里过过瘾就好,不然被人抓到把柄,又是场官司。”   “线索断了,我不与他们赌了。”顾越泽上前一步,拽起顾越流自己坐下,不理会眼里充火的顾越流,目光炯炯的看着夏姜芙,脸上少有的严肃,“娘真觉得我能中状元?”   夏姜芙会心一笑,要不是手上握着剪刀,真想拍拍他的肩,“我儿胸有沟壑,当娘的怎么不明白,你啊,状元之才。”   语气笃笃。   顾越泽脊背端直,面色肃穆,想了半晌,忽扬唇笑道,“那就给娘挣个状元回来。”   殿试在四日后,期间,礼部尚书派人下帖子,让顾越泽他们去状元楼吟诗作对,一则摸摸大家的底,二则让落榜的考生看看自己的不足,彰显春闱的公平公正,追根究底,变相的考核罢了。   长宁侯府出了三位贡士,引得不少人羡慕,当然,不满的人也有,背地说长宁侯收买主考官,徇私舞弊,随着殿试结束,顾越泽被皇上钦点为状元,传言更是日嚣尘上,亏得皇上住在宫里,否则门槛都被踏破了。   夏姜芙派人暗中探查是谁妖言惑众引导舆论,顾越泽的状元是皇上钦点的,敢质疑顾越泽状元的才能,咋不质疑皇上是不是有眼疾呢?还不是捡软柿子好拿捏?   两日后,皇上让礼部誊抄了前三甲的文章张贴于状元楼,供天下学子探讨,夏姜芙让顾越流誊抄了份回来,顾越泽的文章不长,夏姜芙总结了下,大致分为三部分,开篇先拍皇帝马屁,紧接着含蓄的拍皇帝马屁,最后义正言辞的拍皇帝马屁。   屁声由声如细丝转为响彻云霄,循序渐进,高.潮迭起,她都看得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亏得皇帝吃这一套,要落到顾泊远这种软硬不吃的人眼里,进士都中不了。   不得不说,皇帝不愧为皇帝,有眼光。   文章张贴出来后,反对的人不胜枚举,不知哪个考生解读了番意思后,反对的声音就小了,取而代之的是议论,议论过后是称赞,最后这点甚是关键,夏姜芙让秋翠去状元楼听着,回来复述给她听。   众人在称赞这事上,口径统一,夸顾越泽脚踏实地,体察民间疾苦,为民请命,纵然没有惊世之才,但字字珠玑,句句说到百姓的心坎上,早先还骂言之凿凿骂顾越泽胸无点墨,如今舆论倒戈,尽是赞美之词,顾越泽的文章被口口相传,街边摊贩都能诵读其文,四五岁孩童倒背如流。   可让夏姜芙在顾泊远跟前扬眉吐气了回,她的儿子,论姿色,俊美无俦,论才华,卓尔不群,完美到无可挑剔。   顾泊远看她春风得意,若有尾巴,估计早翘天上去了,对此,他不予置评。   要他说,顾越泽能中状元,四个字:投机取巧。   皇上正苦恼如何处置监牢的人,涉嫌赌博的人好处置,惩戒一通放出去,再犯断其双手,麻烦的是暗娼妓.女,女子柔弱,许多人皆因形势所迫卖至青楼做以色侍人的勾当,非她们所愿,全杀了太造孽,不杀放出去吧,没个营生的活计,她们少不得要搅出点事来。   顾越泽的文章刚好解了皇上苦恼的难题,比起兵戎相见,招安才是省事的法子,同样的道理,与其杀了她们不如教化,让户部归还她们的户籍,朝廷设立教化的司坊,请人教导她们礼仪,品行端庄者可入礼部乐坊,亦或入府为婢,而执迷不悟者,毁其容貌,逐出京城。   先礼后兵,彰显了泱泱大国处事的风范,这种风范,会让西南的几个部落安心,他们即将投靠的是明君,而非滥杀无辜的暴君。   劝降之事,会容易得多。   除了这个,顾越泽还提及扶持乞丐的办法,太平盛世,力求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皇上勤政爱民,比起宁玉石满含雄伟抱负的治国之道,自然更喜欢为民办实事的顾越泽,身为帝王,最大的成就莫过于流芳百世名垂千古,看了顾越泽的文章,犹如看到几年后祥和繁荣的京都,皇上怎会不喜欢?   简而言之,顾越泽不是文章写得好,而是机缘巧合揣测到了皇帝的心思。   对于这个,顾泊远怀疑是不是夏姜芙暗中提点了顾越泽,扶持乞丐的理论,他从夏姜芙嘴里听过,也答应与皇上说,奈何忙得抽不开身,没找到机会。   让顾越泽捡了漏。   夏姜芙才不理会什么投机取巧捡漏呢,顾越泽中了状元,顾越白和顾越流中了二甲进士,三兄弟甩了落榜的陆柯几条街,在她为人母的光辉册上又添了笔,整个京城,三儿同时中进士的,她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想着那些躲在背后嫉妒的丑陋的嘴脸,她心情不要太好。   然而偏偏有人要她不痛快,提起她为顾越皎说亲之事,尽是贬低之词,顾越皎中了状元,大家说名不符实,如今顾越泽中了状元,又拿顾越皎的亲事戳她的心窝。   不知谁传的,说她为顾越皎相看了许多小姐,无一例外被拒绝了,长子的亲事就遇着这么多困难,其余几个儿子,打光棍都不好说。   她去别庄泡温泉的几日,遇着太后心血来潮在宫里办了个鹊桥宴,专门为适龄男女搭桥牵线的宴会,宴会上说起她为顾越皎亲事愁眉不展,茶饭不思,宴会上有人开了个赌局,赌她娶长媳会吃多少次闭门羹,众位夫人踊跃参与,兵部孙侍郎的夫人以百两为赌注,赌她要经历九九八十一次才娶得着儿媳。   不知情的,以为她娶的不是儿媳,是西天佛祖呢。   对此,她一笑置之。   南蛮使者进京,皇上在鸿鹄书院设宴款待,为时七天,她得准备这七天的出门穿的服饰,因而回府后就忙开了。   总算在宴会前两天把服饰头套手镯配齐,关于夫人打赌之事,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连老夫人都把压箱底的银钱拿了出来,这让夏姜芙瞠目不已。   在秋翠秋荷秋菊轮番的念叨中,她只得躲出府去,顺便去了宁国公府,国公夫人因着柳瑜弦和顺亲王妃上门提亲之事,对她也不甚欢喜,夏姜芙这个人,只看到自己想要的,外人态度如何,一概不理,她赠了宁婉静两盒玫瑰露,以南园的玫瑰炼制而成,芳香淡雅持久,舒服得很。   国公夫人陪她坐了会儿,看她半字不提亲事,渐渐放松下来,她不喜欢夏姜芙,为人我行我素,行事没有章法,前些日子,质疑顾越泽状元的声音如雷贯耳,夏姜芙一点动作都没有。   她不信夏姜芙看不出有人在背后故意抹黑长宁侯府,知道了却置之不理,要么不在乎外界传言,要么能力不足不能自证清白,顾越泽的文章她看过,朴实无华,胜在扣人心弦,将舞姬艳妓的心酸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道尽了商女的愚昧无知,却也道尽了帝王纵情声色的悲哀,帝王不作为,哪怕改朝换代于商女而言,无甚区别。   但凡今上有良知,就不会埋没了这篇文章,顾越泽,善于把握人的心态。   她想不到,夏姜芙会教出这般聪慧的儿子。   夏姜芙拉着宁婉静说了许久的话,从美容养颜到个人喜好,直到口干舌燥她才止了声,侧目看了眼桌上的茶水,迟疑了番,端起一饮而尽,转头对国公夫人道,“我来还为着一件事,国公夫人想不想挣些零用,我眼下有个门路,稳赚不赔。”   “哦?”国公夫人来了精神,“什么路子?”   人生在世,没有和钱过不去的,尤其要管理偌大的府邸,花钱更是如流水,别看国公府产业多,但开销大,吃穿用度,应酬送礼,人情往来,到处要打点,身为主母不好好谋划,纵有金山银山,没多少年就败了。   所以,大户人家的小姐,到了一定年纪都要学如何主持中馈,免得到了夫家两眼一抹黑,日子越过越烂。   就她所知,京城有许多人家,外表看似光鲜,内里却是个空架子,还有些要靠儿媳的嫁妆贴补度日,圈子说大不大,丁点风吹草动就传得人尽皆知。   但夏姜芙能有什么路子?   夏姜芙看了眼屋里的丫鬟,不急着开口,国公夫人会意,扬手屏退了屋里的丫鬟,“你们去门外候着。”   丫鬟们屈膝施礼,井然有序退了出去,屋里就剩下三人了,夏姜芙没遮遮掩掩,直白道,“我听说有人开了个赌局,国公夫人信得过我,把钱给我,我替你处理。”   前边刑部大理寺东奔西跑抓赌博,转眼太后就在宫里设赌局,说什么心思郁结,找个乐子解解闷,无非就是借机讽刺她娶不着儿媳,多少年的交情,她要没这个自知之明,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太后有兴致玩,她当然要奉陪了,年轻时她不怕她,如今有丈夫和六个儿子,更不会怕她一个寡妇……老寡妇……   不在秋翠她们跟前表露,自然有她的用意。   国公夫人错愕,赌局之事她当然知晓,以太后为首,许多夫人小姐皆有出赌注,她看在太后份上赌了只金镯子,夏姜芙难道不知道赌的是她吗?   ☆、妈宝032   太后和夏姜芙因为陈年旧事, 不和已久,开设赌局就是存心调侃嘲笑夏姜芙, 夏姜芙真有自知之明的话该想方设法将顾越皎亲事定下, 当不知道赌局这件事,过些日子, 自然而然就淡化了, 这才是明智之举。   夏姜芙倒好,不嫌事大, 自己还掺和一脚,不怕把侯府的面子丢光?   她斟酌道, “顾夫人有心了, 刑部和大理寺严抓赌徒, 鹊桥宴上的赌局不过图个乐子,小赌怡情,哪儿用得着大费周章。”   国公夫人面色沉静, 没戳破夏姜芙的心思,让她把下人屏退说这事, 看来夏姜芙是要大干一场了。   夏姜芙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强求,转身又问宁婉静, “你想不想挣些零用?”   宁婉静不动声色瞄了国公夫人眼,起身回了内室,很快抱着个四四方方的漆木雕花盒子出来,“伯母看这些够不够?”   盒子不大, 看款式就知装首饰用的,夏姜芙笑道,“够了。”   在国公夫人婉拒后宁婉静还能信任她,如何不让夏姜芙开心,接了盒子,没打开看里边的首饰,胸有成竹道,“过些日子,原封不动给你拿回来,不仅如此,还能挣个满体盆钵,你赚大了。”   夏姜芙妆容清丽,笑起来如清风明月,一身桃红色高腰襦裙,珠玉满佩,姿容艳艳,夏姜芙好像格外喜欢红色,在国公夫人记忆里,好几回宫宴上她也穿的红色,以至于,看背影,完全看不出年纪,许多小姐误以为她年纪稍长而已。   国公夫人没多说,也没拦着宁婉静。   夏姜芙得了一盒首饰,心情大好,几句话后就准备回了,顾泊远不让她喝外边的茶水,方才她灌了一杯,再灌一杯,传到顾泊远耳朵里就该训斥她了。   “有消息了,我派人知会你,届时你来侯府。”夏姜芙的话是对着宁婉静说的,又问她去不去鸿鹄书院,宁婉静摇头,“祖母身体不适,我留在府里陪她。”   “你真是孝顺。”夏姜芙称赞了句,但语气却敷衍得多,上回是照顾生病的弟弟,这回是服侍宁老夫人,年轻人,哪儿有不爱热闹的,联系近几年关于宁婉静的传言,要说里边没有龃龉她可不信,只是毕竟是宁国公府的家事,她不便多问,抱着盒子回去了。   路上遇着外出骑马归家的顾越泽,她招手让顾越泽上马车。   车帘掀开,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夏姜芙往旁边挪到里侧,“喝酒了?”   顾越泽摇了摇头,掀起长袍落座,笑得一脸奸相,“他们要灌我的酒,被我糊弄了去,娘从哪儿回来?”   夏姜芙不爱出门,早先频频出门是为了顾越皎的亲事,国公夫人以多留宁婉静为由拒绝了承恩侯夫人的同时也拒绝了夏姜芙,夏姜芙又开始物色其他小姐了?   “娘,鹊桥宴上的事儿您听说了?”顾越泽靠着车壁,卷起车帘,望着一路倒退的酒肆茶楼,“太后想奚落您,要不要我想法子帮您讨回来?”   他没有顾越皎的官职,也没有顾越涵结交了军中人士,但他有他的路子。   “这事确实要你帮忙。”夏姜芙拿出宁婉静递给她的盒子,“听说孙夫人赌以百金,娘啊,除了爱美就贪财,你找两个生面孔出面,为我赌两盒首饰进去。”   顾越泽做事不如顾越皎正派,但能达到目的就成,夏姜芙早想好借顾越泽的手反击太后了。   顾越泽的目光落在首饰盒上,盒子的颜色半新不旧,但雕花精致,不像是夏姜芙的首饰,他好奇,“谁的?”   “宁家五小姐的,她信任娘,娘总得给她个交代,娘屋里还有个盒子。”盒子落了锁,走之前宁婉静把钥匙给了她,她没准备打开盒子看,待结果出来再看不迟,“你和小四他们说,他们想赢钱的话把银票备好,到时候一起送进宫。”   太后设赌局,派了内务府的人负责此事,这些天,断断续续有许多银票首饰流入宫里,她赶在去鸿鹄书院前把盒子送进宫,正好。   顾越泽眼睛一亮,他以为夏姜芙无动于衷呢,那些夫人小姐们自诩含着金钥匙出身就眼高于顶看不起人,顾泊远手握重兵,顾越皎年少有为,换作他是女子,倒贴都乐意,矜持个什么劲。   真以为夏姜芙不在乎就是好欺负了?   “娘,她们自诩清高,咱就从熟人里走,她们能拒绝您,但不敢拒绝父亲。”顾越泽脑子转了转,为夏姜芙出主意,他记得不错的话,顾泊远身边的副将就有适龄女儿,顾泊远开口,他们一定会答应,亲事定下,等着看那些人的嘴脸。   “娘若连你大哥的亲事都办不好就白活这些年了,你啊,别操心,鸿鹄书院回来,你大哥的亲事就有着落了。”夏姜芙语气笃定,和顾越泽说了个数字,顾越泽略有疑惑,“娘确定?”   夏姜芙挑了挑眉,高深莫测的说起另件事,“皇上特别重视南蛮投降之事,礼部排了四天的歌舞表演......内务府和御膳司的人也到鸿鹄书院了......”   顾越泽茅塞顿开,朝夏姜芙竖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太后要知道最后输给了皇上,不知作何感想。   既然稳赚不赔,他便放开了手脚安排,回府后,把自己积攒的银票玉佩全装进盒子锁好,又让顾越白他们把值钱的全拿出来,害得顾越流以为他在外输了钱要还债,锁了屋子,怎么都不肯开门,顾越白和顾越武速度慢,被顾越泽抢了许多东西。   夏姜芙让他找两个生面孔去内务府,他全部的家当哪儿舍得交给外人,乔装打扮番自己去了内务府,顺亲王掌管内务府大小事宜,他去了鸿鹄书院,好在内务府总管在,顾越泽装扮成宁国公府的小厮,以国公夫人和国公夫人好友的名义赌了许多盒首饰,当然,他押了许多数字,皆用盒子装着。   零次到十次不等。   内务府的总管见他腰间佩戴着国公府下人的玉佩,没有起疑,登记在册后递给他一张单子就把盒子收了,近二十个盒子,轻重差不多,宫人抱着盒子入库房时还嘀咕了两句,“押这么多数字,即使中了也赢不了多少。”   他们彼时还不知道,除了押0次的几个盒子,其他盒子里装的全是石头,只以为国公夫人好友好赌呢。   赌资的事儿暂时搁置,使者进京,锣鼓喧天,皇上在鸿鹄书院接见南蛮使者,并签署了两国百年友好的契约,从此,南蛮开始向朝廷进贡,朝廷没了南边隐患能省不少开支,这些年,每当南蛮滋事,朝廷派兵镇压,一路运送粮草物资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好在,终于结束了。   南边百姓因为战事,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如今战事结束,皇上体恤民情,免了南边百姓三年徭役。   夏姜芙心头唏嘘了句,望着明黄色龙榻上的男子,面露赞许,皇上确实爱民如子,比起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先皇心怀苍生,奈何生不逢时,登上皇位后遇着兄弟造反,心中宏图大志未完全施展,落下一身病根,二十几岁就丢了性命。   可能她的目光过于炙热,皇上抬头望了过来,深邃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看得人无端发毛,夏姜芙硬着头皮朝他笑了笑,暗道,谁曾想到死气沉沉的今上多年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过她大腿呢,人哪,越长大就越不可爱。   皇上移开了视线,继续和下首的使者谈论起京都风貌,今年以来,京城风气大好,沉迷酒色,混沌度日的官员被降了职,在其位谋其职,震慑住许多人,带着城中一众纨绔都收敛了许多,这点,他喜闻乐见。   接风宴后,皇上带南蛮使者四处参观,百年书院,礼仪骑射诗经茶道样样精通,南蛮人看着瘦弱,但身手敏捷,才华惊人,如今两国友好,少不得相互要相互切磋,皇上兴致高涨,全权交由礼部负责,文武百官的子女皆可参与。   殿试刚过,顾越泽风头正盛,礼部尚书直接将他的名字写了上去,又在骑射比赛中写了顾越涵的名字,至于其他,皆追从自愿原则。   夏姜芙沐浴后敷脸,睡着了被秋翠唤醒告知此事,她张口将礼部尚书骂了个狗血淋头,顾越泽比试她不反对,但顾越涵和南蛮在战场上交过手,你死我活,双方肯定留下大仇,顾越涵再出头,不是遭南蛮惦记上吗?   南蛮签署了百年友好条约不假,但人心复杂,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往后是什么局面?   夏姜芙不想顾越涵成为对方报复的靶子,起身换上衣衫,简单装饰番后奔着礼部办公的阁楼去了,夜幕低垂,走廊挂满了灯笼,晕红的光照在脸上,愈发衬得她五官精致动人,走廊迂回,看着不远的路,左拐右绕走了好一会,夏姜芙脸色愈发难堪,“工部尚书这些年干什么去了,好好的路,非得折腾成弯弯曲曲,担心国库的银子用不完是不是?”   秋翠知晓她是迁怒了,夏姜芙最恨被人搅了梦,她挣扎过要不要明天和夏姜芙说,但顾泊远有令,她不得不从。   她扶着夏姜芙不作声,明白礼部尚书要遭殃了,惹谁不好惹到夏姜芙头上,还是晚上,不是自讨苦吃吗?   用老夫人的话说,夏姜芙不混就算了,混起来谁都拦不住,顾泊远都没法子,只得顺着毛捋,礼部尚书自作主张,接下来有得愁了。   拐过走廊,沿着庭院往外,碎石铺成的小径笔直平坦,夏姜芙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冷风拂面,脑子慢慢清醒过来,步子也慢了许多,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六部办公的庭院,五米开外,皇上正和身侧人说着话走来......      ☆、妈宝033   夏姜芙左右一瞧, 忽而拽着秋翠往旁边的树丛躲去,步子迈得大, 长裙勾住了枝桠, 她奋力一扯,撕的声, 长裙裂开了大口。   夏姜芙愣住了, 好在里边还有层,不至于丢脸。   萧应清抬起头, 眸色沉沉的倪着夏姜芙半晌,扬手挥退了身边人, 抬脚走了过来。   “深更半夜, 侯夫人在这做什么?”萧应清目光平视着前方, 故作不知晓夏姜芙躲进树丛是不想看见他的缘故。   夏姜芙镇定自若,随手指着黑漆漆的墙角道,笑着道, “随意逛逛。”   既被逮着正行,夏姜芙不得不走出去, 站定后,翼翼然屈膝施礼道,“臣妇见过皇上。”   “这是通往六部办公的阁楼, 你来这做什么?”萧应清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和夏姜芙记忆里中哭着抱怨课业重的小孩截然不同,夏姜芙不敢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敛着眉,谨慎道,“臣妇听闻礼部尚书自作主张让涵涵参加骑射比试,来问个究竟。”   “朕知会过礼部了,侯夫人回吧。”萧应清言简意赅,但看夏姜芙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眉头皱了皱,去年深夜进宫骂他用人不当昏庸无能的夏姜芙何时转了性子,老老实实给他行礼了,他站立片刻,不发一言径直离去。   夏姜芙是他遇着过最阴晴不定的人,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小时候,母后让太傅布置诸多课业,他烦不胜烦,和她抱怨几句,她便出主意找父皇告状,事情传到母后耳朵里,少不得遭来一顿训斥,他供出夏姜芙,母后请她对峙,她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转过身又给他出馊主意,害了他好几回。   走出去几步,他转身回眸,夏姜芙还立在原地,毕恭毕敬的低着头,态度谦卑,萧应清心头说不出的怪异。   反常即为妖,夏姜芙莫不是闯了什么大祸?   不过顾泊远在京,夏姜芙掀不起多大的浪来,他没有多想,转身朝坐,沿着一丛竹林走去。   夏姜芙不知自己难得知书达理一次被皇上当成了别有用心之人,她去年敢进宫斥骂皇上有她脑子不清醒的缘故,再者,宫殿里除了皇上还有其他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总不能当着外人斥责她,眼下就不同了,只秋翠陪着,圣心难测,万一皇上秋后算账降罪于她,她不是自讨苦吃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懂。   等皇上走得看不见影儿了,她才和秋翠掉头往回走。   “夫人,您说皇上是不是知道您会反对,先把二少爷的名字抹了的?”秋翠眼里,皇上高高在上威武不凡,唯独怕夏姜芙,看在夏姜芙的份上,抹了顾越涵的名字实属正常。   夏姜芙整理着裂口的裙摆,不在意道,“谁知道呢......”   左右事情解决了,节省她许多工夫,指着左侧光线昏暗的假山道,“抄近路吧,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天都亮了。”   如果料到接下来的事,夏姜芙无论如何都不会偷懒,她哪儿想到,抄个近路都会遇着刺客,而且还是在戒备森严的鸿鹄书院,武将大多在此,谁不要命的来这边行凶?   假山嶙峋,烛影斑驳,夏姜芙和秋翠走到半路,四周烛火尽然熄灭,顿时暗了下来,紧接着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深更半夜,夏姜芙不至于蠢到认为有人在此练武,不是练武,只能是遇着刺客了,秋翠吓得花容失色,张嘴就要喊抓刺客,夏姜芙及时堵住了她的嘴,大喊声能招来救兵不假,但救兵来之前,她们先死在这了,她朝秋翠指了指身后,让她回去搬救兵。   “夫人,奴婢护着您,我们一块回......”秋翠浑身打着哆嗦,喊不敢喊,要她抛下夏姜芙回去,她做不到。   兵器声越来越近,看来是过来了,夏姜芙顾不得其他,拉着秋翠往旁边假山缝隙里塞,她能记得周遭地势多亏了顾泊远桌上的地形图,排兵布阵她不感兴趣,但找哪块地能藏人无人比得过她,藏好秋翠,她摸索着假山石壁绕过另一处,不能喊就只有藏起来,等他们离开了再出来。   恍惚中,她听到声刀剑入肉的声音,同时响起声闷哼,夏姜芙怔了怔,借着稀薄的光看向远处,咬了咬牙,毫不犹豫进了假山石洞,难怪那些刺客不要命,原来刺杀的是萧应清,她算是被殃及池鱼了吧?   顺着石缝往上走了十来步,兵器碰撞声近在耳边,夏姜芙在石洞里捡了两个小石子,寻了处大口子,藏在一侧扁着嗓子喊道,“萧应清,弯腰,来这。”   黑暗中静了一瞬,接着一声闷响,来人撞在了假山石壁上,好在动作敏捷,下一刻即躲了进来,夏姜芙一脚将其踹开,举起双手,重重将手里的石子扔出,对方以为是暗器,侧身躲开,听清石子落地的声响,举剑而起。   夏姜芙扔出石子拉着萧应清就跑,对方心知上了当,跟着钻了进来。   夏姜芙熟悉地形,拉着萧应清七拐八绕,她不骂工部的人是废物了,恨不得这假山再复杂些,把对方绕晕了才好。   不知跑了多久,夏姜芙驻足停下,耳朵贴在地上,细细听着动静。   萧应清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一路上,身体擦着石壁,衣衫磨破,肌肤火辣辣的疼,他靠坐在石壁上,低声道,“是不是甩掉他们了?”   父皇提及过,论逃命,无人比得上夏姜芙,听着那声‘萧应清’他便知是她,这个世上,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夏姜芙是个例外,她不止唤自己的名讳,她也唤父皇母后的名讳,胆子大得很,但父皇每每说起她,嘴角皆挂着温柔的笑,父皇喜欢她,到死都放不下。   “不知道。”听不到动静,夏姜芙挨着他坐下,鼻尖充斥着浓浓血腥味,她不舒服的皱起眉头,“你不是皇帝吗,怎么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萧应清不答,遇着她时将身边的侍卫支开了,哪儿有人?   他故左而言他的问,“你不怕先扑过来的是刺客?”黑漆漆的,亏他反应快,要刺客先有动作,她可就把命搭进去了。   夏姜芙觉得他话有点多,平时见着,他都一副死气沉沉无话可说的模样,这会打开话匣子关不住了?夏姜芙没回答他,反而扯了下他袍子,萧应清不解,以为她吓着了,伸手一拉,衣服从她手里滑落,他不由得黑了脸,“你拿朕的衣服擦手?”   夏姜芙无半点心虚,“你的命都是我救的,借你的袍子擦擦手怎么样了,我还没嫌弃你衣服脏呢。”   萧应清不熟悉地形,又生得高大,一路上碰着许多回石壁,亏得他能忍,换她,疼都疼不过来,也正是这样,那声闷哼让她辨别出是他。   “你还没回答朕,先扑过来的是刺客怎么办?”萧应清声音清洌,但受了伤,明显气弱。   夏姜芙擦了手,又掏出怀里的手帕认真擦拭指缝里的血丝,血腥味是从萧应清手臂上带出来的,粘粘的触感让人作呕,她没有回答,先扑过来的人不是被她踹了一脚吗,真是刺客,大不了她转身逃就是了,她这个想法不能告诉萧应清,否则救命之恩反倒成大不逆之罪了。   “你救过父皇,如今又救了朕......”   一听这话,夏姜芙就明白萧应清接下来想说什么,极为识趣道,“其实吧,还有件事要皇上帮忙。”   萧应清一怔,“哦,什么事?”   “我给皎皎挑了个媳妇,还请皇上下到赐婚的圣旨,这个对你来说不难吧?”夏姜芙把擦过手的手帕塞到萧应清手里,“擦擦你的手,批阅奏章的手,可别废了。”   手帕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儿,尽管被血腥味盖住了些,但还是闻得出来,萧应清嗅了嗅,“你用过的。”   肯定句。   “对啊,我自己的手帕还不能我先用?”这方手帕用药水浸泡过,年轻时留下的习惯,那会夜里东奔西跑,身上磕磕绊绊受许多伤,带药瓶嫌麻烦,便在衣服手帕上下些功夫,提前用药水浸泡,擦拭伤口能消肿消炎,不过仅限于摔倒磨破皮类的小伤口,刀伤剑伤用处不大。   感觉身旁人没动静,夏姜芙抵了抵他胳膊,“你不会死了吧?”   “死不了。”萧应清回过神,捏着手帕,擦了擦手被石壁磨破的地方,甚至有细小的石粒嵌入肉里,他感觉不到疼似的擦掉。   “你还没答应我赐婚之事。”夏姜芙问道。   萧应清嗯了声,算是应下此事。   夏姜芙浑身一松,呼了口气,“没白救你。”   萧应清动作一僵,“你救我就是为了这事?”   “不全为了这事。”怎么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晚辈,见死不救多不好,尤其,萧应清没有子嗣,他死了,连个继承皇位的人都没有,群龙无首,朝堂不得大乱,这朝堂一乱,刚投降的南蛮肯定会反悔,再打仗,她丈夫儿子又得离家,所以,她必须要救他,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萧应清,先皇的儿子。   “今天是其他人你会不会救?”萧应清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你当我观世音菩萨呢,见一个救一个?”那帮人来势汹汹,她才不会以卵击石,而且原本她就不打算多管闲事的。   萧应清想了想,还真符合她的性子,“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   “你记得就好,往后待我态度好些,别像我欠了你钱没还似的,凶神恶煞,怪恐怖的。”夏姜芙素来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萧应清在她跟前自称我而非朕,可见真感激她,夏姜芙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为自己谋福祉了。   萧应清擦干净手,又把手帕还了回去,夏姜芙不肯要,“脏兮兮的,洗干净了还给我。”   “你自己擦脏的。”萧应清嘴角抽搐,忍不住辩驳。   堂堂帝王,他在夏姜芙跟前讨的尽是嫌弃......   ☆、妈宝034   萧应清紧了紧手帕, 捂住手臂上的伤口,血凝结成坨, 他动了动眼皮, 哪怕看不清夏姜芙的脸,他仍转身望着她, “要是顾侍郎受伤了你会如何处置?”   语气轻而淡, 好似随口一问。   “他武功盖世,哪儿会受伤?”夏姜芙没有多想, 自然而然答了句。   如果看得清,她一定会被萧应清黑得不能再黑的脸吓着, 好在周围黑, 她心头毫无压迫, 顾越皎在刑部,查案抓人和匪徒打交道的次数多,但她早叮嘱过, 危险的活甩给别人,不求无功但求无伤, 顾越皎听她的话,真没哪回受了伤回来的。   只是,这番话听在萧应清耳朵里不是这么个意思, 他粗重的喘了口气,“你说我技不如人?”   他的武艺是顾泊远教的,登基以来,他勤加练习不曾荒废, 今个遭了毒手实乃寡不敌众,他以为夏姜芙会嘘寒问暖两句,回忆方才,一句问候的话都不曾有,真的是......冷血无情,就和小时候看着他被训斥一样......   夏姜芙哪儿明白他的心思,如实道,“你的功夫是侯爷教的,肯定不差,对方有备而来,你双拳难敌四手,和武艺高低无关。”   常年夜间活动,她眼力好,对方的招数狠辣阴毒,换作其他人,早没命了,萧应清能过这么多招,实属难得。   听着这话,萧应清周身的戾气才消了些,他又问,“我受了伤,你为什么不帮我包扎?”   夏姜芙心头警钟大作,萧应清不会让她帮忙包扎吧?她想了想,说道,“我又不是大夫,哪儿懂包扎,何况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见,戳到你伤口怎么办?还是交给太医吧。”   萧应清身娇肉贵,她可不敢乱碰,尤其太后又是个记仇的,想当年,她多和萧应清说几句话太后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万一给萧应清包扎出了问题,太后不得和她拼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萧应清被人刺了两下,不是致命伤,一时半会死不了。   不过也给夏姜芙提了醒,以防万一,早点出去找太医为萧应清诊治才行。   她曲腿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半晌,朝萧应清道,“周围暂时没人,我们出去吧。”   她记得不错的话,外边书院后山的竹林,读书人推崇竹子,书院建立之初沿着假山栽种许多竹子,往后每年,书院皆会有夫子沿着竹林继续栽种,百年下来,书院后山竹子茂密,顾越流挖过竹笋回府,鲜嫩清脆,比其他地方的竹笋好吃。   萧应清坐着没动,“走不动了。”   “怎么了?”   萧应清理直气壮道,“受了伤。”   “你伤的是手臂和右胸,怎么不能走路了?”夏姜芙犯嘀咕,却也没和他继续磨蹭,伸手扶过他,提醒他弯着腰,头再碰着石壁,伤不要命,脑子碰傻了。   “你对顾侍郎他们不是这样的。”萧应清把头埋得低低的,尽力的躬着身子,想了许久,说出了心头的疑惑。   他见过夏姜芙在顾越皎跟前的模样,端庄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生怕吓着了他们,但在他跟前,说话做事蛮横得很,不像长辈该有的仪态。   夏姜芙怔了怔,沉吟许久才道,“皇上,你今晚是不是吃错药了,话多得有些聒噪。”   这回换萧应清沉默了,他没有再开口,跟着她的步子走,许久才发现一个洞口,外边露出少许的光,夏姜芙松开他,跨步躲向他身后,萧应清垂眸扫了她一眼,昏暗中,只看得清她大致的轮廓,他目光一软,“怎么了?”   “你出去看看有没有刺客。”夏姜芙靠着石壁,身子微微朝后,指着洞口道。   萧应清嘴角抽搐,很想提醒她一句,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不是阿猫阿狗,捡了随便扔的那种。   夏姜芙看他沉着不言,脸色苍白,但不至于支撑不住的样子,拍着他肩道,“方才我扶你过来的,你不会过河拆桥吧?”   她不会武功,真有刺客候着,她必死无疑,她还没活够,不想死呢。   萧应清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许久,随即阔步走了出去,步子迈得又急又大,夏姜芙忍不住提醒他,“你慢点,走太快遇着刺客躲不躲不掉。”   回应她的是萧应清几不可闻的轻哼。   萧应清出了洞口就没了动静,夏姜芙在原地没动,又过了会,才小心翼翼朝洞口走,嘴里念叨萧应清翻脸不认人,一到安全的地儿就把她忘了,亏她冒着生命危险救她呢,白眼狼,不识好人心。   洞口外,萧应清铁青着脸,听她嘴里嘀嘀咕咕就知在骂自己坏话,他懒得解释他视察周围的情况去了,真不明白,这般贪生怕死的人年轻时哪儿来的胆子盗墓摸金,莫不是父皇骗他的?   夏姜芙抬头,对上萧应清深邃如渊的目光,她喜上眉梢,“还以为你扔下我走了呢,周围没人怎么不吱个声,害我好等。”   若不是碍于身份辈分,萧应清很想说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但他什么都没说,脸上恢复了肃冷,掉头走向旁边的小径。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枝头,万籁俱寂,夜风刮过,竹叶沙沙作响,夏姜芙莫名打了个哆嗦,注意到四周有脚印,想必是萧应清担心有刺客埋伏,四处检查时留下的,想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愧对萧应清的好意,于是她追着萧应清的步子上前,小声道,“你受了伤,能不能走,要不要我扶?”   萧应清眼神凌厉的扫过她,淡淡道,“莫不是又想我为你做什么?”   方才的事,让萧应清给她贴上了唯利是图的标签,他可不会这般容易上当。   “我方才以为你先走了,心头不痛快,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啊。”夏姜芙伸手扶着他手臂,见他没推拒,心头好受不少,后山少有人来,好在皇上款待南蛮使者,工部将路修葺过,不至于坑坑洼洼难走。   山下灯火通明,想必是发现皇上不见了,打着灯笼到处找人。   一路下山没再遇着刺客,夏姜芙不禁松了口气,萧应清受了伤,衣衫上血渍斑驳,夏姜芙把他交给庆公公,如释重负,“庆公公,快扶着皇上回去,招太医瞧瞧。”   庆公公提心吊胆应了声,仓促间,来不及给夏姜芙行礼,“侯夫人,多亏您了,您啊,是老奴的恩人啊!”   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只怕也没命活了。想到皇上遇着刺客,他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就该寸步不离陪着皇上才是,   皇上找礼部尚书问话,路上遇着夏姜芙,让他们先回,回去后,他左等右等不见皇上回来,提着灯笼找出来,遇着踉踉跄跄的秋翠,认出是夏姜芙的丫鬟,问了两句,才知书院有刺客,顿时他吓得六神无主,又不敢声明皇上失踪了,暗禀明了顾泊远,命巡逻的侍卫上山找人。   “庆公公见笑了,我看着他长大,哪儿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夏姜芙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扶着萧应清回去。   这时候,闻声而来的顾泊远到了,他沉默的走向夏姜芙,执起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夏姜芙衣裙裂开了口子,裙摆有血迹,顾泊远双眸沉了沉,书院里,他做了严密部署,假山周围巡逻的侍卫全被下了迷药,而恰好,皇上和夏姜芙走了那条道,对方估计得刚刚好。   幕后真凶,不仅了解夏姜芙,还极为了解皇上。   夏姜芙一动不敢动,任由他检查够了才出声道,“我们回吧,忙一整天,困得不行了。”   听闻这话,走出去几步远的萧应清转过身来,敛目道,“侯夫人累得不轻,明日在屋里好好歇息吧。”   依礼部的行程,明日比试琴棋书画,夏姜芙不懂音律,去了也是无聊,不如在屋歇息,而且,他看到,夏姜芙掌心刮破了皮,还有许多细碎的口子,她在前逃跑带路,手摩挲过石壁,哪会不受伤?   “多谢皇上。”夏姜芙眉梢大喜,她最不喜欢文邹邹的比试了,有那个功夫,不如好好敷敷脸呢,皇上发了话,可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   她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萧应清跟着抿了抿唇,绷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让庆公公扶着回了。   找到人,侍卫各司其职巡逻去了,人少了大半,夏姜芙浑身疲惫不堪,双手搭过顾泊远后肩靠了上去,有气无力道,“走不动了,侯爷背我回去。”   顾泊远脸色晦暗不明,弯腰背起她往回走。   皇上失踪干系重大,知道的人并不多,顾越皎他们几兄弟睡得早,压根不知晓夏姜芙出门遇着刺客了,待传来敲门声,小厮低低说夏姜芙受了伤,几兄弟几乎同时从床上跳起来,同时到了夏姜芙居住的寝屋。   “父亲,娘怎会受伤?”顾越流沉不住气,急得来回打转,晚宴回来,夏姜芙挨个给他们敷了脸就让他们回屋歇息,想着接下来几天有表演,他们回屋就睡了,刺客来行刺他们竟然无所察觉,实在是该死。   比起夏姜芙手里的伤,脚上的伤更重,鞋子磨破了,指甲外翻,看着触目惊心,她在前探路,手脚出得快,撞了许多回石壁,结果自然而然就成这样子了。   秋翠在夏姜芙身边伺候从没见她受过伤,更别论血肉模糊了,边为夏姜芙清洗伤口边抹泪,活像疼的人是她似的。   “长痛不如短痛,秋翠啊,你速度快点,再拖下去,天都亮了。”夏姜芙坐在床上,双腿搭在凳子上,语气轻轻柔柔的,和往常无异。 作者有话要说:  地下,恨不得爬出棺材的先皇焦急不已,一个劲晃着高祖皇帝身躯,“父皇,我要爬出去陪着她,她受伤了……” 高祖皇帝一巴掌拍过去,“坐着,没用的东西,儿子受伤怎么不见你关心两句?” “儿要粗养,哪儿比得过阿芙娇贵……”话未说完,又一巴掌迎面而来……   ☆、妈宝035   秋翠双手战战巍巍握着染血的帕子, 动作慢条斯理,跟蜗牛爬似的, 夏姜芙动了动腿, 叹了口气,不再催她。   血肉模糊, 看不清皮肉, 秋翠吸了吸鼻子,泪疙瘩簌簌往下掉, 愧疚道,“奴婢要是听您的话跑出来搬救兵, 夫人就不会伤得这般重, 是奴婢连累了夫人。”   “你也没遇着过这种事害怕是自然, 下去歇着吧,我自己来。”说话间,放下腿, 弯腰拉凳子。   顾泊远拧紧了眉,脸沉得能拧出水来, 只看他撩起长袍,卷入腰间玉带,双腿弯曲蹲下.身, 抢了秋翠的帕子,一手按住夏姜芙脚踝,握着帕子的手在夏姜芙伤口一擦,擦掉一坨凝结的血坨, 动作又急又快,疼得夏姜芙惊叫出声,“顾泊远,你要我疼死我啊。”   方才双腿麻木无甚感觉,此刻疼痛从脚底蔓延全身,如针扎似的疼,她眼角起了泪花,不自主抬起另只脚踢顾泊远。   “别动,磨磨叽叽天都亮了,还要不要睡觉?”顾泊远手劲大,固着夏姜芙的腿让她挣脱不得,帕子染了血,他随后丢弃,不耐烦道,“拧干净的来。”   谁都看得出顾泊远脸色不好,连在旁打转的顾越流皆禁了声,顾泊远动作干净利落,很快清洗好了伤口,白净的脚背,伤口纵横交错,三根脚趾的指甲都没了,顾越流看得双目充血,抓着顾越泽手臂的手紧了紧,“三哥,我们要给娘报仇,报仇。”   顾越泽纹丝不动,也没回答顾越流。   其他人,俱都沉默。   夏姜芙身子娇贵,最重享乐,除了生顾越流,没遭过这么大的罪,用不着顾越流说,这笔仇他记下了,顾越泽目光幽幽望着顾泊远的背影,深更半夜,顾泊远把他们叫醒估计早有安排,他轻拍着顾越流手臂,无声安抚他的狂躁。   顾泊远常年打仗,对包扎一事驾轻就熟,上药后,熟稔的为夏姜芙包扎。   双腿裹得密不透风,里里外外十多层纱布,夏姜芙掖了掖眼角的泪花,和顾泊远商量,“用不着如此吧?”   顾泊远倪她眼,黑不见底的眸子无端令人发毛,夏姜芙悻悻然闭上了嘴。目光扫过房里的几个儿子,她缩回腿,轻轻搭在褥子上,道,“这么晚了,早点回屋歇息,什么话明早说。”   顾越流哪儿肯走,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眼睛通红,声音哽咽,“谁伤的娘,孩儿为您报仇?”   “娘自己没留神摔着了,你可别哭啊,传出去,以后没姑娘肯嫁给你。”夏姜芙语气轻松的说了句,抬头看向顾泊远,不住的挤眉弄眼,让他把顾越皎他们赶回屋睡觉。   求生是本能,她带着萧应清逃跑,真没觉得手脚多疼,这会才有疼感。   顾泊远没理会她,洗尽手上的腥味,拿过没用过完的手帕擦拭,叮嘱道,“小六在屋里守着你娘,我与你大哥他们出门转转。”   那帮人冲着谁来的说不准,屋里留个人照应他心头才放心,书院加强戒备,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趁着天黑没惊动人,把刺客找出来才是正经。   夏姜芙有些累了,面露憔悴,听到顾泊远的话,她蹙了蹙眉,她哪儿不懂顾泊远的心思,深更半夜有好什么好转的,除非抓刺客,她道,“视线昏暗,敌暗我明,小四他们伤着了怎么办?书院里人才济济,文武百官出来,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那些刺客淹死,哪儿用得着小四他们出面,何况,小四他们还不是朝堂中人呢......”   她的意思很明白,抓刺客是朝廷的事,和她儿子无关。   顾泊远拂袖离去,顾越皎给顾越流递了个眼神,在夏姜芙叫住他前,一溜烟跑了,顾越涵他们紧随其后,眨眼的工夫就没了人,夏姜芙急得拍被子,手触着被子,伤口又是一疼,她哎哟声,“儿大不由娘啊,不听话了哦!”   走出门外的顾越皎步伐顿了顿,面露犹豫之色,“父亲,不如让二弟他们留下吧?”   他在刑部当值,抓刺客义不容辞,没必要让顾越涵他们跟着以身犯险。   “你二弟征战沙场,性子敏锐,至于你三弟......”顾越皎道,“当练手了。”   武将世家,骁勇善战,几个刺客跟前就露怯,往后怎么办?   顾越泽跃跃欲试,抵了抵顾越皎后背,“大哥,我不怕,大不了打不过就跑。”   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才不会逞一时之快就莽撞行事呢,夏姜芙的仇,他一定要报。   顾越皎思忖半晌,嗯了声,“你小心点。”   顾泊远和顾越皎顾越涵有经验,他们分三路,顾越泽带着顾越白和顾越武,四周巡逻的侍卫更加密集,书院外围还有两层巡逻的士兵,那些人不惊动士兵而进了书院,极有可能是乔装成谁家小厮亦或者乔装成南蛮队伍......   不怪顾越泽怀疑南蛮,南蛮和朝廷对抗百年,征战无数,若不是顾泊远砍杀南蛮大将军和长子,南蛮找不到率军的统帅不得不投降的。   否则,顾泊远率军只剿南蛮都城,整个南蛮都会沦为朝廷领地。   想得越多,顾越泽认为南蛮嫌疑越大,三人去了南蛮住的院落,守门处散落着空酒的瓶子,门口立着四个黑袍的侍卫,见了他们,四人躬身施礼。   顾越白微微颔首,抬眉看向里侧,此处是座阁楼,一楼房间的灯灭了,只二楼亮了盏,他拉住顾越白和顾越武,小声交代,“你们候着,我听听他们说了些啥?”   语言相通,只口音略有不同,多亏顾越泽在赌桌上认识了形形□□的人,南蛮人说话,用不着过脑就能懂其意思,几人商量的是明日比试之事,顾越泽听了会,警惕之色略有缓解,他们参加比试想选个文武双全的人娶他们的公主,两国交好,除了降书,和亲也是一种。   顾越泽琢磨着,这个头无论如何不能出,南蛮人生得又黑又瘦,哪儿比得上京城女子有韵味,不仅他不能出头,顾越白他们也不能出,娶个丑媳妇,会被夏姜芙嫌弃的。   没有扮作南蛮人,那便是随行的小厮了,但文武百官的侍从加起来何其多,一时半会哪儿找得出来?   查不到身份,就直接查对方藏在哪儿,顾越泽不敢让顾越白和顾越武单独行动,三人顺着记忆里的地势,专挑平日人少的地方找,就顾泊远所说,侍卫将各处院落皆看管起来,哪儿有风吹草动立马清楚,可见,那帮人肯定没回去。   “假山。”顾越泽嘀咕了句,看了看身后的顾越白和顾越武,二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摩拳擦掌的奔着假山的方向去,夏姜芙是在假山石洞逃掉的,石洞蜿蜒曲折,延伸至书院后山,那些人怕巡逻侍卫找到,没准和夏姜芙一样躲在里边了。   三人赶到假山时,里边传来尖锐的兵器相撞声,夹杂着时不时撞壁的闷哼,顾越白滞了滞,“是不是父亲和他们交上手了?”   “恐怕不止父亲。”顾越泽话音刚落,洞隙中蹿出一道人影,顾越泽单手按向腰间佩剑,拔剑而起。   顾越白和顾越武相觑一眼,掩饰不住的激动,正欲好好找个人练练手,谁知奔过来的黑衣人双腿一软,匍匐倒地,爬不起来了。   紧接着,又逼出了几个黑衣人,无一不是身中数剑,额青鼻肿,五官扭曲,顾越武捂着脸,眼里闪过嫌弃,“怎么丑成这样子?”   黑衣人精疲力尽,任命的倒在地上,他们行刺皇上,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救了皇帝钻假山洞,他们留两人在外把守,四人进洞追杀,黑漆漆的,碰了多次壁,头晕眼花,压根追不上对方,后来远处传来声音,巡逻的人围住了假山,他们只盼着啥时候戒备松懈了跑出去,等来等去,就等来三个出手狠辣的人,他们东逃西窜,不熟悉石洞地形,差点撞死在里边,与其被自己撞死,不如跳出来光明正大的死。   所以才有顾越泽他们看见的这幕。   顾泊远,顾越皎和顾越涵淡然的从洞里出来,三人剑上滴着血,但身上的衣衫完好无损,明显没受伤。   “父亲,你不是和大哥二哥......”说什么分三路,是骗他们的?   顾泊远走向黑衣人,举剑而起,毫不留情踩向其中一人脚趾,疼得对方大声求饶,“大人饶命,小的说,小的说。”   听口音,不是京城人士,和南蛮相近,但也是相近而已,顾泊远继续用力,脸上没有丁点波澜,对方禁不住,话音打颤道,“是吴疆人,吴疆大将军派我们来的,他说南蛮投降,若不能搅黄这件事,就先下手为强。”   南边当属南蛮最强,若非有它抗衡安宁国,他们这些小部落早成为安宁出兵的对象,因此,整个南边,皆不乐意南蛮向安宁国投降。   但南蛮国主心意已决,他们逼不得已,只得刺杀皇帝。   本是想挑拨南蛮和安宁国,没料到中途被个陌生人坏了事。   夏姜芙变了声,他们还不知道坏他们事的是个女人,顾泊远和顾越皎更不会暴露夏姜芙,因而,这件事,他们到死都不知道了。   干系到西南部落,顾泊远面露凝重之色,手里的剑没有落下......   沉吟间,只听呲的声,顾越泽毫不犹豫斩掉了一人脚趾,“我安宁国皇上岂是你们能冒犯的,脚趾,我要了。”   话落,再次举剑。   顾泊远想什么他不管,夏姜芙的仇他一定要报,伤害他娘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没取他们的性命,锋利剑扫过他们弯曲的脚,人人脚趾断了八根,最短的小拇指割破了指甲,饶是如此,够他们倒在地上喊疼了。   顾越泽收起剑,嘴里不屑地哼了声,他娘受了伤,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堂堂男儿,还比不得他娘坚忍,难怪西南部落七零八散斗争多,尽是些不能吃苦的人。   夏姜芙不知道因着这件事,自己在儿子们心中形象又上了层楼,她夜里睡得不安稳,梦境中晃过许多坟墓,后边人追着她,她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跑,忽然身子悬空,她跳下了山崖......   腿一蹬,她立即睁开了眼,屋里,弥漫着安神香的味道,窗外的天黑着,不见一丝光亮。   “娘,您是不是做噩梦了?”顾越流感受到夏姜芙的呼吸,忙点燃了灯。   夏姜芙侧脸贴着枕头,满头大汗,顾越流掏出帕子轻轻拭去,学着平日夏姜芙和他说话的口吻道,“娘不怕,小六在呢,任他牛鬼蛇神都不敢来。”   “你没睡?”顾越流不肯走,她吩咐秋翠搬了张矮塌进屋,让顾越流睡觉,顾越流爱热闹,明个儿有比试他肯定喜欢,夜里不休息好,白天哪有精神?   顾越流扶着她坐起身,倒了杯茶递到夏姜芙嘴边,“我不睡,我要守着您。”   万一刺客又来,他睡太沉怎么办?   夏姜芙抿了口茶,好看的桃花眼尽是柔意,“睡吧,娘守着你,真有刺客,娘唤你。”   顾越流诧异,“娘不睡了?”   夏姜芙把睡觉当成美容养颜的秘方,雷打不动天黑睡觉,这才眯了半个时辰就醒了?顾越流探了探她额头,“娘,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让秋翠找太医来看看。”   说秋翠,秋翠就推开门来了,“夫人,侯爷说刺客抓着呢,您安心睡吧,他很快就回。”   顾越流面色大喜,“刺客抓着了?”   秋翠点头,“池安说的。”   池安是顾泊远的副将,忠心耿耿,他的话不会有假,顾越流放下茶杯,劝夏姜芙再睡会儿,夏姜芙耐不过,再次躺了回去,腿受了伤,不敢翻来覆去的动,她维持一个姿势,缓缓闭上了眼。   顾越流挥退秋翠,立即灭了灯,坐在床边,一眨不眨望着床榻上的夏姜芙。   另一边,顾泊远吩咐人将刺客看管起来,去骊山院向皇上请示如何处置刺客一事。   骊山院是前不久新修的,只一条鹅卵石通往其中,沿路重重戒备,将骊山院围个水泄不通,顾泊远和禁卫军统领打了声招呼,不待宫人通传,直直走了进去。   走廊灯笼随风摇曳,光明明灭灭,近些后便听着里边传来喧哗声,他沉思了瞬,走廊一侧的宫人弯腰解释,“太后在呢。”   顾泊远敛目,继续朝前。   屋里灯火通明,萧应清披着外裳,静靠在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塌上,右侧莲花烛台的火花跳动,在他深邃的眉间投出丝不耐,眉目低敛,神情复杂难辨。   “你是皇上,身系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出门连个侍从宫人都不带,哀家耳提面命多少回了,你是不是当哀家话多爱唠叨不当回事,你有个三长两短,这偌大的江山交给谁去?”榻前太师椅上,太后柳眉倒竖,精致的妆容清晰可见其怒容。   皇上头上缠着绷带,沉默良久,终究没吭声,他身上的伤巴扎过了,比起剑伤,额头和颧骨的擦伤尤其明显,他伸手碰了碰,脸上罩了层阴翳。   他不答,太后当他是默认,脸上怒容更甚,“皇上,哀家与你说话。”   “母后,儿臣听着,不敢走神。”萧应清抬眉,目光复杂的扫过太后容颜,太后养尊处优,上了年纪身材略有发福,但保养得好,不显老态,后宫女人,多是长命的,做到太后太皇太后的比比皆是,历代帝王,能活着称太上皇高祖皇的却寥寥无几。   “母后,让您为儿臣担忧了,儿臣已无事,您回屋歇息吧。”他记得夏姜芙说过,睡觉是女人保持长寿和年轻的秘诀,他希望太后身子康健,长命百岁,好好享乐,想到夏姜芙,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方才沐浴时才知手的擦伤不少,她在前边带路,伤势约莫更重。   太后看他心不在焉,眉头皱了皱,“皇上,你是不是不耐烦哀家了?”   萧应清孝顺,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小时候被夏姜芙带偏过几回,但仍然唯他是从,先皇朝务繁忙,没空管教他,只得她多监督他的课业,她记得有年冬天他不小心落了水,怕完不成功课被她训斥,硬是瞒着他熬夜赶功课,后边发烧去了半条命。   她生的儿子,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清楚自己肩负的是什么,她一直以他为傲,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对自己露出敷衍的神色来。   太后不难受是假的。   萧应清摇了摇头,露出疲倦之色,“白天款待南蛮使者,夜里又遇着这事,儿臣心力不济,还请母后别往心里去。”   太后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不信他的话。   “皇上,长宁侯求见。”庆公公进屋,适时打破了沉默,见烛台烛影若隐若灭,他拾起旁边的灯罩盖上,隔绝夜风,烛火汩汩燃着,屋里亮了许多。   太后闻言,面色恢复如常,佯装垂眸理着暗红色金丝牡丹花褙子上的牡丹花蕊,淡然自若。   顾泊远进屋,躬身朝榻上的皇上行礼,“微臣见过皇上太后。”   “免礼吧。”萧应清斜着眉,语气沉稳低沉。   太后施施然侧目,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丝敌意,很快便敛了去,无波无澜的问,“长宁侯,书院的侍卫士兵是你安排的,深更半夜,刺客行刺你都不知,你该当何罪啊?”   太后年轻时端庄温婉,但身居高位久了,说话行事自有股威严,哪怕她极力装作不落井下石,言语间,多少透露了些厉色。   “母后。”皇上抬起头,语气冰冷,“此事是朕思虑不周,与长宁侯无关,您别冤枉了好人。”   顾府满门忠烈,要不是顾泊远极力扶持,如今的皇位早被心狠手辣的皇叔夺去了,顾泊远忠肝义胆,不该被太后质疑其忠心,而且今晚还是夏姜芙救了他,他朝外扬手,“来人,扶太后回去歇息。”   太后难以置信的瞪着萧应清,“皇上,你撵哀家?”   “朕与长宁侯有要事相商,后宫不得干政,母后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萧应清眸色晦暗,目光沉沉转向别处,不欲和太后对视。   太后身形微颤,失魂落魄的由嬷嬷扶着往外走,经过顾泊远身边时,眼底闪过丝毒辣,夏姜芙抢了先皇,他又来抢自己儿子,她与长宁侯府,势不两立,走着瞧。   夜风萧瑟,拂面而来,太后不适应的眯起了眼,心底满是失落,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有自己主见了。   嬷嬷扶着她,见此于心不忍,她是嬷嬷是太后的心腹,从太后入宫时就陪着她,知道她和长宁侯府的龃龉,担心她进了死胡同,小声劝道,“长宁侯是朝中大臣,皇上遇刺,他责无旁贷,老奴瞧着长宁侯是想说刺客的事,皇上今个儿遭了大罪,您该多宽慰宽慰他才是。”   既然是心腹,除了性子沉稳办事妥贴外,自然还有些旁人不会的本事,她凑到太后耳朵边,将打听来的事说了,“皇上除了两处剑伤,身上还有许多擦伤,老奴问张公公,得到个骇人的消息,皇上换下的衣服上有脚印,在侧腰的位置。”   身为帝王,被人踹了脚,指不定还受过非人的折磨,难怪心情不佳。   太后惊疑不定,“还有这事?张福呢,把张福叫来。”   普天之下,谁敢在皇上头上撒野,抓着那群刺客,非得诛他九族不可,念及自己方才的态度,太后心生愧疚,她若早知道,必然不会怀疑他的态度。   嬷嬷福了福身,四下瞅了几眼,偷偷掉头走了回去。   张福是皇上的贴身奴才,是先皇留给皇上的,甚是忠心,要不是两人私底下有些交情,这么隐秘的事,不可能打听得到,她能在太后跟前得脸,离不得张福的功劳,后宫尔虞我诈,主子们明争暗斗争宠,宫人们也要战队,太后心忧皇上,张福被她收买了过来。   太后站在原地,摇曳的光晃过她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她既气萧应清不和他说实话,又气自己性子急明明守着太医巴扎的额头,怎么就没起疑?   皇上毕竟万人之上,被人踹了哪儿会痛快,她不宽慰反而火上浇油,那句和长宁侯有要事相商估计是真的,想了许久,张福来了,且带来了皇上换下的袍子,明黄色龙袍褶皱不堪,上边布满了血渍,太后拿过手来回翻,真让她找到了块脚印,她阴沉的闭上眼,深吸两口气后睁开,眼底煞气毕露,“张福,把刑部的人叫来。”   侮辱皇上,罪该万死,把人抓来,她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张福跪在地上,为难道,“太后,此事皇上不想声张,已交由长宁侯处置......”   他在萧应清身边伺候多年,多少清楚皇上的性子,说一不二,谁胆敢背着他自作主张,准没好下场,伴君如伴虎,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还是清楚的。   走廊边站着侍卫,嬷嬷不想事情闹大,跟着劝太后,“皇上不知道您清楚这事,您让皇上自己处置吧。”   否则传到皇上耳朵里,不说他们多嘴的宫人会怎样,太后和皇帝也会心生罅隙,得不偿失。   太后捏着龙袍不言,许久,手慢慢松开,眼底恢复了清明,“退下吧,哀家当不知晓这件事。”   事关皇上脸面,她贸然出手,消息传出去,萧应清哪儿还有威严,文武百官会怎么看他们追随的皇帝,她咽下心头怒火,神色不明地回了。   熟睡的夏姜芙不知,太后将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遍,她睁开眼时,外边天光大亮,窗台上摆放的花随风飘扬,淡淡的花香弥漫着整间屋子,不禁令人心情大好,她脚受了伤,只得在床上养病,让秋翠去听外边的热闹事回来与她说。   皇上遭人刺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南蛮使者担心皇上怀疑到他们头上,态度拘谨,小心翼翼,承诺每年多向朝廷进贡五十匹布,不知为何,皇上没答应,不只没答应,还将早先南蛮应承德五百匹布减了大半。   秋翠每天会把外边的事详细的和夏姜芙说,琴棋书画,宁玉石独占鳌头,将顾越泽新科状元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又有些夫人说顾越泽空有虚名,名不副实。   太后也在,轻描淡写附和两句就把长宁侯府推向了风口浪尖,众位夫人才惊觉除了第一日,夏姜芙没露过面,架子端得比皇上都高,皇上遭行刺皆面不改色,夏姜芙却跟大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故而有许多夫人闲言碎语,指责夏姜芙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夫人,您救了皇上,为什么连个赏赐都没有?”秋翠抱下窗台的花盆,转身看着翻话本子的夏姜芙,为夏姜芙抱不平。   要是皇上赏赐些金银玉饰,那些夫人们还敢乱嚼舌根吗?   以前她只当京城夫人们端庄贤惠,光风霁月,打交道后才知,不过尔尔,再是大家闺秀出身,背地改不了说人长短的丑陋嘴脸。   “我可不想要什么赏赐,你家夫人我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惦记皇上那点赏赐做什么?”夏姜芙说得义正言辞,秋翠若不了解她没准还能信,但她伺候夏姜芙时日可不短,而且还听管事姑姑说过些事,就比如说吧,几位少爷佩戴的玉佩皆是从皇上腰间拽下来的,据说每年宫宴夏姜芙遇着皇上皆会从皇上那讨个好处,夏姜芙不会明说,就拿水润清明的桃花眼盯着皇上腰间的玉佩看,睫毛眨都不眨,皇上待多久她就看多久,看得皇上耐心告罄,便把腰间的玉佩送她了。   试想,见一回占一回便宜的夏姜芙难得能名正言顺问皇上要东西,她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肯定不会。   夏姜芙要知道丫鬟这么想自己的,一定会为自己叫屈,皇上板着张脸不吭声,她总不好瞪着眼直视皇上吧,会被以触犯天子威严而下狱的,在皇上面前,当然是低头不说话了,皇上硬要把玉佩给她她有什么办法?   玉佩这件事她是冤枉的,但救了皇上的赏赐嘛,她确实问皇上要了,相信在回城前,皇上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的。   想到这,她倒是想起一桩事来,“秋翠,你待会出门办件事……”   人不嫌钱多,趁着还有一日,总要添把柴,叫那些夫人把压箱底的银钱都拿出来才好……   秋翠抱了盆新鲜的花搁在窗台,问道,“夫人,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   夏姜芙招了招手,贴着她耳朵嘀嘀咕咕了几句,秋翠错愕不止,“夫人,那些人瞧不起您,您何苦还凑热闹?”   夏姜芙让她散播不出门的原因:为顾越皎的亲事黯然神伤,无心应酬,自暴自弃……   传出去,大少爷真找不着媳妇了。   夏姜芙的命令她不敢不听,将窗台的花布置好她便出了门,不消半个时辰,顾越皎亲事不顺就在夫人圈子里传开了,惹来一众夫人笑话调侃,调侃之余,又押了许多银子进去,甚至有人豪赌顾越皎光棍一辈子。   夏姜芙喝着燕窝,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秋翠啊,明天我们去看骑射比试吧。”   明天的骑射比试是重头戏,她忍不住想看看皇上赐婚众夫人的表情。   骑射比试设在书院的练武场,练武场连接着一座群山,偶尔书院会组织春猎考察学生们的应变能力,但近日皆围了起来,避免有心思叵测之人趁虚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夜里,顾泊远梦见了先皇,先皇对他说:“泊远哪,你的戏份还没我多,很多人等着我翻身做男主呢……” 顾泊远卷了几张银票跑到芒鞋女房间,把银票往桌上一拍:“明天开始,作说换我来。” 芒鞋女低头看向桌上的银票,无辜的耸肩:“你用钱收买我可以,用银票,没地花呢……” 顾泊远气走。 先皇一脸嘚瑟,哼,想跟朕抢作说,门都没有。 谁知,芒鞋女忽然追了出来,“银票不行,你可以换营养液试试啊,还可以换评论试试,别放弃啊……” 先皇气走。   ☆、妈宝036   夏姜芙双腿使不上劲, 左右手架在丫鬟肩头到的练武场。   长宁侯府六位少爷,除去诗词比试铩羽而归的顾越泽, 以及除名的顾越涵, 剩余四位少爷皆参与了骑射比试,马背上, 四兄弟一身红色劲装, 眉目清朗,刚毅凌厉, 夏姜芙举目望去,嘴角抑不住上扬, “皎皎黑是不是黑, 难掩其俊色。”   顾越皎沉稳内敛, 五官深邃,顾越白他们则英气俊俏得多,四兄弟并肩作战还是头回。   围栏处安置了许多桌椅, 以皇上太后为首,俱目光灼灼望着场上, 夏姜芙上前,漫不经心和秋翠她们道,“六少爷年纪小, 好胜心重,你与大少爷说,让着六少爷些。”   她的话引来不少夫人侧目,便是上座的太后皆转过了视线。   夏姜芙双手搭着丫鬟肩, 风拂过她鬓角的簪花,以及海棠红的长裙,娇艳富贵,惊艳不已,她吸了口气,眼神翻转,流露出抹不屑,再盛装打扮,骨子里的粗俗是藏不住的,京城上下,唯独夏姜芙被人瞧不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扬唇轻笑,吩咐宫人给夏姜芙赐座,座位紧邻着承恩侯夫人柳瑜弦。   众所周知,场上除了长宁侯府四位少爷,承恩侯府二位少爷以及柳府几位少爷也备受瞩目,这次比试,与其说是安宁国和南蛮的切磋,不若说是长宁侯府和承恩侯府间的较量。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对太后此举看穿却不说穿,目光暗暗流转于柳瑜弦和夏姜芙身上,抱着副看好戏的神情。   柳瑜弦侧身,落落大方朝夏姜芙笑了笑,顾越皎亲事遇阻,夏姜芙无颜见人,在住所闭门不出,今个儿却一反常态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顾侍郎的亲事可有眉目了?”柳瑜弦端坐在椅子上,语气带着丝幸灾乐祸。   夏姜芙双腿自然垂着,脚发胀,她不舒服的调整了下坐姿,让秋翠搬根凳子给她放腿,完了才搭理柳瑜弦道,“皎皎继承我和侯爷的容貌,面若冠玉,气宇轩昂,他的亲事,我不着急。”   呸,不要脸。   柳瑜弦心头哼了句,明明无人肯嫁,偏要称赞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这脸皮,十年如一日的厚。   秋翠放好凳子,轻轻抬着夏姜芙的腿搁在凳子上,在腿下塞了个薄褥,估计嫌凳子硬,膈应脚,柳瑜弦心头再次冷哼,皇上和太后跟前,竟不顾仪态,站无站相,坐无坐相,丢伯爵侯夫人的脸,她道,“顾夫人嫌累,在屋里躺着便是,此处乃练武场,你这般姿态,恐不成体统。”   夏姜芙后背靠着石榴红的靠枕,身上搭着褥子,观其姿态,闲然自得,哪儿是看惊心动魄的比试?   柳瑜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以为夏姜芙再出现,会是唉声叹气的怨妇神情呢!   结果依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她眼神暗了暗,目光投向远处。   夏姜芙离舒服的坐着,秀眉轻抬,笑盈盈道,“皇上和太后在,对与错,他们自有定论。”   意思是,关你柳瑜弦屁事!   柳瑜弦脸色一僵,到底没和夏姜芙争锋相对,夏姜芙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座上的萧应清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皱了皱眉,倒也没差宫人提醒夏姜芙收敛些。   这时候,练武场上燃起了烟雾,几十匹马蹬着马蹄一跃而起,朝着远处的箭靶子跑去,四百多米的地儿摆放了五十个箭靶子,谁先骑到十米远的红线边射中三个靶子回来就算谁赢,大家几乎同一时间跑出,很快就落下距离,夏姜芙目不转睛盯着场上,离得远,谁中红心她看不出,但场上混乱她看得一清二楚,一半时,场上的人忽然打了起来,顾越皎他们穿的红色服饰,在场上的举动格外扎眼,围着四兄弟的是几个蓝色服饰和南蛮服饰的汉子,夏姜芙感觉到柳瑜弦身子发紧,想了想,道,“不会是府上二位少爷吧?”   如果是,真可是冤家路窄。   柳瑜弦紧着扶手,眉头紧蹙,规矩是中三个靶子先回来的人,陆宇他们和顾越皎僵持起什么作用,射中靶子回来的路上再作计较不迟,怎这般沉不住气?   听了夏姜芙的话,她侧目道,“规矩没说不能拦着不让射靶,战场无父子,更别论外人了。”   场上混战,打了起来,尤其顾越皎他们周围又围上了许多人,明显早有预谋对付顾越皎他们,秋翠气得跺脚,“夫人,不好,大少爷他们会受伤的。”   刀剑无眼,谁知陆柯他们会不会暗算顾越皎他们,秋翠扯了扯夏姜芙衣衫,紧张不已。   “你这丫鬟倒是忠心,你家夫人都不急,你急什么,切磋武艺,伤着在所难免,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柳瑜弦盯着场上被围住的四匹马,面露喜色,这场比试内里文章大,规矩是皇上定的,没说不能动手,顾越皎他们受伤也只怪自己技不如人,几十号人,总不能全沆瀣一气和顾越皎他们作对吧?   场面上,红服少年差点跌落马匹,一个纵身,坐上了蓝衣人马背,随即从马背上站起,以手撑马,跳回了自己马上,夏姜芙看得双眼放光,“小六总说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今个见识见识也好,受了伤,你家夫人我找皇上讨说法去,好好的比试,非得弄成乌烟瘴气的,平日就算了,南蛮使者在呢,多丢人现眼,泱泱大国,竟不能光明正大取胜,反而要靠些不入流的手段......”   她的口吻清淡,声音不高不低,好似随口嗔怪了句,传到萧应清耳朵里,他眉头拧了拧,场上最先是从承恩侯府马匹围着长宁侯府马匹乱起来的,以多欺少,赢了也胜之不武。   想到夏姜芙护短的性子,那四位受了伤,少不得会指着自己鼻子从头骂到脚,他招来庆公公,小声叮嘱了几句,庆公公会意,清着喉咙,正欲出声终止比试,场上出现了反转,承恩侯府马匹外,围了几匹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裂开道口子,一道红服冲了出去,庆公公怔了怔,小心翼翼看向皇上,这是阻止呢还是继续比试?   红服突出重围,没急着马上离去,而是趁机偷袭,几招后,一道蓝色身影落马,场面一时沸腾起来,柳瑜弦大惊的喊了声柯儿,站起身,上半身探出围栏外,看得胆战心惊,好在陆宇反应及时,快速把他拽回了马背,否则被马蹄踩踏,不死也会伤重,儿子逃过一劫,柳瑜弦不见轻松,回眸瞪着夏姜芙,“背后暗算,贵府的少爷还真是长脸呢。”   “没办法,谁让对方技不如人呢,陆夫人,你坐着吧,场上乱糟糟的,别大声惊呼转移了他们注意。”夏姜芙转着眼眸,气定神闲,极为轻松。   柳瑜弦气得咬牙,指甲刮着手背,快速的泛起了红晕,夏姜芙笑吟吟按了按手背,出声提醒道,“手都红了,陆夫人太会自虐了嘛。”   得意洋洋的口吻听得柳瑜弦想撕烂这张嘴,场上双方僵持,竟无人偷偷奔去红线边射靶子,夏姜芙心头是存着疑惑的,顾陆两府闹,其他人凑什么热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啊,有瞎凑热闹的时间,中靶子后都折回来了。   不能怪夏姜芙这么想,围观的许多夫人小姐都这么认为的,长宁侯府和承恩侯府间的龃龉,其他人参与个什么劲儿,奔着靶子去,没准能捡个漏子,赢了多大的荣耀啊!   然而,场上的人不这么认为,最初,有人想趁着混乱浑水摸鱼,但长宁侯府和承恩侯府是最受皇上重视的一等军侯,这种比赛,若他们这等半吊子赢了不是和两府为敌吗,赢了是体面,体面过后就要遭受来自两府的报复,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加入混战是最好的结果。   起码,不用出头。   南蛮人先回过神,他们是想在场上好好教训教训杀了他们大将军和少将军的顾家人,而且他们看出有人和他们抱着同样的目的,默契的拧成一股围攻顾家人,却不想加入混战的越来越多,继续下去,免不了受伤,不如赢了比试再说。   于是,南蛮人不再恋战,夹着马鞍掉头奔向靶子,顾越皎看出南蛮的意图,凌厉的剑眉一扫,单手摸向后背取出一只箭,朝着身侧的人刺去,方才只是近身肉.搏,如今顾越流以箭为武器,许多人皆害怕起来,到处乱跑。   顾越皎冲出去,顾越武和顾越白其次,而外围的顾越流誓要和陆宇分个高低,不肯离去。   “四弟五弟,你们先去。”两国比试,让南蛮投机取巧赢了就丢脸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颔首,追着南蛮人而去。   陆宇看出顾越白他们的意图,分出一股追着二人离开,见顾越皎手握箭头,眼里闪过精光,夹着马背后移。   顾越流正和柳家人打得热火朝天,忽然侧边闪过一道亮光,匕首滑过他手臂,带出腥红的血丝,顾越流右臂一软,胸口挨了柳家人一拳,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陆宇,“你带武器上场?”   骑射比试,互相阻拦已算不上光明磊落,正别论带武器暗算人了。   陆宇阴阴一笑,再次将匕首刺向顾越流,理直气壮道,“规矩没说不准带武器。”   衣衫搁裂,顾越流左手臂又受了一刀,顾越流周围的人感觉情形不对劲,俱往旁边散开,顾越皎将陆宇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中间隔着三个人,他翻转手里的箭头,以箭为剑,利落的刺了过去。   场上响起声尖叫,紧接着马儿失控,四处乱窜,而另一边,顾越白和顾越武追上南蛮,二人挡住他们去路,催促旁边少年射靶,少年面露困惑,但南蛮使者跟前,也知朝廷面子为重,虽不知顾越白他们为何不自己射而让他捡便宜,只得乖乖照做。   三靶皆中,顾越白和顾越武这才错身,取出后背的弓箭,三只箭同时射出,箭离弦,二人掉头就跑,看也不看有没有中靶,回途没遇着阻拦,显而易见,少年得了第一,顾越白第二,顾越武第三。   比试结束。   庆公公宣布完,忽然,蓝衣服饰少年骑马归来,纵身跃下,跪地道,“皇上,场上有人故意暗算,马儿受惊,还请皇上明察。”   伴随话落,又一道阴柔的声音响起,“皇上,查过箭靶的箭了,是郭府三少爷,长宁侯府四少爷和六少爷的箭。”   比起柳家人告状,公公的话要令人诧异得多,多少双眼睛看着,顾越流和陆宇从马背上打到地上,他哪有空闲去射靶?   这结果,里边有猫腻。   ☆、妈宝037   想归想, 但无人出声指明,在场的不是傻子, 夏姜芙出了名的护短, 戳穿她儿子作弊铁定会被她记恨上,夏姜芙是个妇人不足为惧, 顾侯爷在京呢。   吹一股枕边风, 多少人要遭殃?   在场的夫人们心知肚明。   因此,众人眼观鼻鼻观心, 竖着耳朵听听皇上怎么说。   皇上大手一挥,声音浑厚有力, “赏。”   得, 又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皇上表了态, 顾越流作弊算是过了明面,四个儿子,两个儿子得了赏, 夏姜芙心头欢喜,起身中规中矩朝皇上施礼, 语气轻快,“臣妇先替小四小六谢过皇上赏赐了。”   笑容艳艳,在光下愈发耀眼, 柳瑜弦握紧了拳头,目光怨毒的瞪着夏姜芙,在夏姜芙望过来之前,她低下了头, 公然包庇长宁侯府人作弊,皇上这心眼偏得也是没谁了。   她心思转了转,看向地上的柳鸣训,后者接收到她的目光,端直脊背,再次叩首,“皇上,有人在场上放暗器伤人,还望皇上明察。”   语音落下,不远处的顾越流灰头灰脸跑了过来,经过柳鸣训跟前,不屑地呸了句,“多大的人了还告状,丢脸。”   顾越流和陆宇的激战众人有目共睹,看他发髻歪歪扭扭,衣衫狼狈,脸灰扑扑的还沾了几根草屑,这回,不等柳瑜弦大惊小怪,夏姜芙不干了,跳到围栏边,急声道,“小六,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了,哪个不长眼的干的,来娘身边,娘替你撑腰。”   闻言,顾越流伸手指着落后两步的陆宇,“还不是他了,藏了匕首暗算我,还恶人先告状,娘,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夏姜芙眼神冷飕飕的射向柳瑜弦,美目圆瞪,愤懑难掩,柳瑜弦气噎,“瞪着我做什么,儿子技不如人怪得了谁?”   整日纵容儿子不学无术,亏得落在陆宇手里受点皮外伤,搁战场,可是丢命的事,夏姜芙还有理瞪她?   夏姜芙敛目,转头招手让顾越流过来,轻轻擦净他的脸,又检查了遍他身上的伤,柔声道,“疼不?”   顾越流拍了拍胸脯,摇头道,“不是很疼。”   夏姜芙嗯了声,交代秋翠请太医,轻声细语,眉色平静,众人不懂夏姜芙葫芦里卖什么药,前边说撑腰后边就当个没事人似的让请大夫,和传言中‘护短的慈母’的性情不符啊,这事估计没完,就在众位等着看好戏的时候,太医来了,为顾越流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夏姜芙轻声细语道了谢。   然后,事情,来了。   夏姜芙不知从哪儿弄了把剑,交给顾越流,“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陆宇用匕首,你就用剑,狠狠教训他一回,要他知道,下回再自作聪明是什么下场。”   四周静悄悄的,安静得针落可闻,不及众人反应,顾越流单手撑着围栏跳进了练武场,对着陆宇就刺了去,动作干脆利落,话都懒得说。   陆宇侧身躲开,怒斥道,“顾越流,你什么意思?”   比试都结束了顾越流来这茬,挑事呢。   “耳朵聋了,没听我娘说啥呢。”有夏姜芙撑腰,顾越流天王老子都不怕,第一招被陆宇躲开,他转身,再次挥剑而向,速度敏捷,陆宇慢了半拍,手臂被割了道口子。   柳瑜弦惊呼,“宇儿,小心。”随即瞪向夏姜芙,“夏氏,你什么意思?”   夏姜芙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母子两还真是一个德行,听不懂人话。   随着场上打起来,其他人后知后觉回过神,南蛮使者输了比赛,心头正郁闷,忽然看安宁国的人窝里斗自相残杀,不懂发生何事,但二人的矫健敏捷的身手让他们惊愕,十二三岁的年纪就有如此身手,假有时日,只怕更英勇威猛。   而且,两人在骑射比试上连只箭都没射出去。   名不见经传的小少年就有如此身手,何况是年纪大的?   总而言之,安宁国卧虎藏龙,人才济济。   南蛮使者面面相觑,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要给他们公主挑个文武双全的驸马以巩固两国友好关系。   陆宇起先还能应付,慢慢就有些吃力了,可恨他的匕首被顾越皎抢了,否则不至于如此难堪。   围栏边,柳瑜弦脸色铁青,睚眦欲裂,“夏氏,你别欺人太甚,你儿受了伤和宇儿有何关系?”   “没听小六说陆宇暗算他啊,所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当娘的,当然要给他机会了。”夏姜芙坐在椅子上,态度慵懒,“秋翠,泡杯茶,这比试,估计还有会才完。”   好好的骑射比试折腾成顾陆两府的战场,文武百官看着也不敢作声,毕竟,皇上在呢,孰是孰非,皇上会拿主意,况且他们也想看看,承恩侯府和长宁侯府少爷的本事,长宁侯年轻时戍守南边,如今南蛮投降算战功一件,可承恩侯负责的东边却没明显进展,朝堂有人拿此说事,承恩侯气得把长子派遣出去,立誓东边太平后才准回京。   比老子,长宁侯略胜一筹,比儿子,承恩侯棋高一着。   至于真本事,还得看手底下真功夫。   不过有心思活络的小官偷偷找长宁侯禀明这事,两国切磋弄成这样两府少爷厮杀,为了朝廷脸面,皇上事后肯定会严惩,小官本想卖长宁侯个人情,谁知长宁侯听了后直言有事忙抽不开身,不予理会。   没法子,小官只得灰溜溜回到练武场,遇着收到风声赶来的承恩侯,心下计较番又凑了上去,将事情原委说了遍。   承恩侯板着脸,目光盯着场上,默不作声。   再次碰了一鼻子灰,小官猫着腰回到了自己位置,看来,两位侯爷也想几位少爷切磋切磋......   陆宇又受了一剑,顾越流丝毫没手软的迹象,柳瑜弦喊了声宇儿,旁边的陆柯忍不可忍,手里提着剑,怒不可止,“顾越流,欺负我弟弟,我跟你拼了。”   陆柯冲上去,柳家人也不迟疑,跟着围了上去。   只是,顾府不是没人了,这不,陆柯刚有动作,顾越皎他们几兄弟就全追上去了,六兄弟对表兄弟七个人,夏姜芙不担心他们会输,喝了口茶,劝柳瑜弦坐着别挡视线,“以前没觉得生儿子好,现在算是明白了,儿子多,兄弟有照应,今个儿要小六一人,被打得落花流水也没个帮手,有兄弟就不同了......”   顾越皎和顾越涵有经验,几个来回就把柳府的花拳绣腿收拾了,倒是柳鸣训有两分本事,顾越皎和顾越涵交换个眼神,二人收了剑,让顾越泽陪柳鸣训玩,免得人说他们欺负人。   太后原本是看好戏,见陆柳两家联手都不是顾家人的对手,心里不是滋味,冷声道,“把骑射比试当什么了,两府仇怨私下交涉,搬到台面上丢朝廷的脸,庆公公,叫他们住手。”   南蛮使者还在呢,竟然纵容儿子行凶,成何体统?   庆公公顿了顿,犹豫的看着皇上,太后不懂皇上的心思,他明白着呢,皇上向着长宁侯府,他真阻止了场上恶斗,皇上就该恼他了。   他是皇上跟前的人,凡事只听皇上的。   看皇上不吱声,他大概有了底,垂首敛目,装聋作哑。   陆宇衣衫割破了许多道口子,加之渐渐体力不支,动作越来越缓慢,柳瑜弦担忧不已,三个儿子,长子前些日子领了差事离京,一年半载难回京,次子有勇无谋,经不起撺掇难成大气,只有三子胆识过人,聪明伶俐,是个成才的,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往后可怎么办。   她额头突突直跳,只觉眼前发黑,似有星光闪过,身子直直后仰,晕厥过去。   柳瑜弦晕厥,场上的比试自然而然终止了,夏姜芙觉得没趣,“还以为承恩侯夫人经历过大风大浪,处变不惊呢。”   刚醒过来的柳瑜弦听着这话,没差点又晕过去,然而让她更气愤的还没完,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赞顾越流英雄出少年,又赞顾越皎君子谦谦,卓尔不群,整个京城,唯有国公府五小姐与其相配,赐婚二人,择良日完婚。   赐了一桩婚事不算,还赐了两桩,顾越涵与秦府的二小姐秦臻臻。   众所周知,当日她去宁国公府提亲被拒,之后她决定退而求其次选秦渺渺,秦府没有爵位,但秦臻臻是皇后胞妹,姐妹情深,对陆柯前途大有助益,谁曾料到,她刚准备下手呢,就被夏姜芙抢了。   好,好得很,她看中的两个儿媳妇,都被夏姜芙抢了。   此仇,不共戴天。   皇上赐婚来得突然,在场的夫人们愣了片刻,长宁侯府本就恩宠不断,夏姜芙目中无人倚仗的就是顾侯爷和皇上的交情,眼下得了皇上赐婚,夏姜芙恐怕愈发肆无忌惮,嚣张跋扈了,想到这个,众位夫人暗暗打量眼夏姜芙。   夏姜芙穿着艳丽,头上珠环翠绕,面若傅粉,在阳光照耀下,红光闪闪,令人移不开眼。   看容貌,确实有嚣张的资本,可是好像好像还有什么更重要的。   寂静中,不知谁拍了下大腿,众夫人如梦初醒,觑视的看看周围,留意到众夫人露出同样的神色,瞬间叫苦不迭,她们把压箱底的银钱都拿出来赌夏姜芙娶儿媳妇要吃几回闭门羹了,如今皇上赐婚,她们岂不是输得血本无归?   众夫人哀嚎不已,金银细软,都进别人口袋了!   气,气不过啊。   萧应清发现,偷偷注视他的目光多了起来,且俱都来自文武百官的家眷们,一道道目光如出一辙,疑惑,忌惮,哀怨,痛苦......   怪异得很。   就像老百姓看色令智昏的老皇帝,一只腿迈进棺材还沉迷美色,大兴选秀,糟蹋姑娘……   他招来庆公公,让他打听打听,别是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哪怕他是皇帝,有错改之,无错加冕。   庆公公心里跟明镜似的,就在前天他还遇着丫鬟抱着一盒首饰,说是送去内务府的,近日京城,也就夏姜芙娶不着儿媳闷闷不乐是大家的谈资了。   庆公公小声与皇上说了此事,只看皇上瞬间冷了脸,他识趣的退到一边。   萧应清心情复杂的看向夏姜芙,难怪她要自己下旨赐婚,估计早料到今日的场景了。   可恨,他还以为她心疼儿子呢!   结果被她当成挣钱的工具了。   夏姜芙可不知众夫人作何感想,虽说顾越涵的亲事突然,好在秦臻臻她见过,五官清秀,好好上个妆,也是个美人胚子。   两个儿子亲事有着落,夏姜芙乐不可支,脚不疼了,走路仿若风从脚底起,轻飘飘的,轻松得很,她没留意到皇上不痛快,在她眼里,皇上从来都是沉着脸,惜字如金的人。   比顾泊远还老气横秋。   皇上面无表情,接下来是赏赐在骑射比试中表现优异的前三名,一对如意玉佩和一本前朝大儒的字帖,承恩侯府和柳府几位少爷受了伤,禀明太后先回了,懒得看顾越流得了赏赐的得意嘴脸。   太后坐在上首,板着脸,明显不悦,明明靠作弊得来的赏赐,顾越流偏不知廉耻,拿着玉佩大张旗鼓炫耀,有其母必有其子,不愧是夏姜芙肚里出来的。   尤其是皇上,平白无故为夏姜芙两个儿子赐婚,不是存心气她吗?   总而言之,为期七日的款待宴,除了长宁侯府尽兴而归,就没心头痛快的。   夏姜芙腿的伤还没好,依着她的意思,先去内务府找人把账核对好,赢了多少钱,太后该输多少,趁早算清楚,落袋为安,尤其还有宁婉静的首饰呢,还了宁婉静的首饰,接下来要琢磨提亲的事宜,趁着天热的前不安排妥当,天热起来,整个人无精打采,哪有心思理会其他。   于是,她盛装打扮后,让顾越涵和顾越泽陪着她去内务府,算账!   太阳西沉,晚霞如火,照得内务府的大门红光闪闪,马车停在内务府门口,夏姜芙撩起帘子,对晒得黑黝黝的守门士兵摇了摇头,待顾越涵撑开油纸伞提醒她下车时,她道,“看见了吧,不听娘的话好好敷脸,往后你也那般黑。”   纵然有皇上赐婚不怕担心娶不着媳妇,但夏姜芙仍怕,怕儿媳妇嫌弃儿子黑。   试想啊,如果儿媳妇问她她这么白为什么顾越涵那么黑她怎么回答?   难不成回答他不听话自己晒黑的?   哪有当母亲的只顾着自己美而不顾孩子的?   尤其,万一顾越涵的黑不小心传到孙女脸上,不是造孽吗,一白遮千丑,就是为了孙女将来的肤色,她也要好好督促顾越涵敷脸,做个尽职尽责的母亲,祖母。   “娘,我听您的话,天天都敷脸呢。”夏姜芙腿伤着不便行走,天天把他们叫屋里敷脸,在书院的几天,他们几兄弟用了好的美白膏够夏姜芙用一个月了,还不多吗?   “记住就好。”夏姜芙借着顾越涵的手下了地,门口的官兵认出她,谄媚的笑了笑,“卑职见过长宁侯夫人。”   京城贵妇千金千千万,他们认识的屈指可数,偏偏夏姜芙就是屈指可数里的人物,京城大大小小官员,没有不认识夏姜芙的,哪怕没见过面,看那身行头也能猜到。   桃红长裙,珠玉满佩,新眉如月,红唇如火,身旁还跟着皮肤白净的少爷,准是长宁侯夫人无疑了。   “是个精灵的,顺亲王可在?”夏姜芙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内务府大门,没迈腿。   官兵回道,“顺亲王先回去了,总管在,不知侯夫人有何事?”   “总管在啊……”夏姜芙想了想,当日和顾越泽交接的就是总管,这件事,和总管大人清算也好。   夏姜芙这才抬腿往里走,伤口结疤,她不敢走快了,一步一步上台阶,甚是缓慢,官兵看她好像有事,忙给旁边人使眼色,先一步进去禀告了。   夏姜芙还没踏进门,内务府的总管迎了出来,是位四十多岁的公公,眉毛稀疏,长相阴柔,给夏姜芙见了礼,问明来由。   内务府掌管宫里大小庶务,和京中世家甚少往来,总管也不知夏姜芙此来何意。   倒是顾越泽,他上前一步,掏出当日和内务府签的单子,上边盖着内务府的章,总管恍然,虽纳闷单子为何到了顾越泽手里,但没多问,只是怎么定输赢他也不知,皇上赐了婚,以前夏姜芙吃过几次闭门羹他不知,也未派内务府的人核查。   他将内里缘由如实说了。   夏姜芙笑道,“我不就是为你解惑来了,外人都说我会怎么被拒,怎么躲在府里不出门,都是无稽之谈,我儿形貌昳丽,玉树临风,我有心为他选个好姑娘,还没来得及比较哪府姑娘好呢,皇上一道圣旨赐婚了,我啊,一次闭门羹都没吃。”   内务府总管脸上陪着笑,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让人把盒子拿出来,核对里边的首饰,顾越泽拿出钥匙,打开第一盒。   女儿家的首饰,有玉钗,簪子,不算多稀罕,总管命人登记在册,从其他夫人输掉的物件里挑个同等值钱的就成。   然后是第二个盒子,总管目光滞了滞,瞄了夏姜芙眼,来者不善啊!   好在除了夏姜芙,其他夫人都是输家,没有同等价位的物件,就多凑些,他心头微微放松。   接着是第三个盒子,第四个盒子,第五个盒子……   总管大人泪流满面,高祖皇帝御赐的物件,怎么算,他见识浅薄,全然不懂啊,夏姜芙不是要他的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  鸿鹄书院,侍从不明白顾泊远为何不去阻止顾越流,伤了人,可是要对薄公堂的。 他不敢问顾泊远,便去问二管家,得来二管家一记白眼,“等你娶媳妇你就知道了。” 他家夫人,看着娇滴滴好说话,脾气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顾泊远要是去阻拦,晚上别想进屋睡觉。 侍从云里雾里,只得去找向春,向春媳妇是夏姜芙身边的丫鬟,据说长得倾国倾城,问他,他准知道。 谁知,向春只意味深长拍了拍他肩,“等夫人为你指门亲事你就知道了。” 那个女人,惹不得! ……………… 高祖帝很不高兴,他最憎恶的夏姜芙,竟然用他赏赐的首饰字画挣他儿媳妇的钱,简直如剜他的心啊,当年怎么糊涂了啊,早知送坨屎,糊她一脸。 “父皇,您的屎世间难寻,更是无价,内务府去哪儿收集啊……”世间最怕的就是无价之宝,比如感情,比如…… 先皇想得入神,迎面拂来到耳光,夹杂着高祖帝的暴怒,“屎是吧,无价是吧,朕现在就拉给她……” 先皇讪讪一笑,“父皇,您又说笑了,鬼哪儿拉得出屎啊!”   ☆、妈宝038   秦总管越看越心惊, 额头布满了汗渍,他小心翼翼拭去汗渍, 掩饰面上心虚, 混迹后宫多年,太后娘娘与夏姜芙不和他略有耳闻, 今个若是让夏姜芙赢了, 明个儿他脑袋就不保了,他尖细着嗓音, 客气得不能再客气道,“侯夫人, 您是从书院过来的, 坐下喝口茶, 歇息歇息,洒家眼力有限,这盒子里的物件, 还得请顺亲王瞧瞧。”   说话间,冷汗涔涔下流。   甭管今日之事如何处理, 他吃不了好果子,只怪他当日疏忽,没有验明盒子里的物件, 只当寻常的金银首饰,眼下可好,高祖皇帝御赐的手镯都出来了,怎么办?   即便太后亲临, 估计也不好办。   夏姜芙左右打量着屋子摆设,笑吟吟摆手,“去吧去吧,我不着急,赶在天黑前回府就成。”   秦总管讪讪笑了笑,招宫人奉茶,自己火急火燎退了出去。   顺亲王府肯定是要去的,还得他本人去,至于太后娘娘那边还得找人报个信,毕竟,夏姜芙来势汹汹,是奔着太后娘娘的赌局来的,太后娘娘输了,总该知会声。   霞光通红,照得秦总管面色红润,此时正是傍晚交接的时候,太监们看秦总管一阵风跑过,忙恭顺的俯首作揖,以往温润随和的总管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风风火火跑得没了人影。   俱是在内务府当值许多年的宫人,上回总管大人这风风火火的情形还是皇上大婚,大赦天下,赏内务府上下百金的时候,时隔多年,秦总管再次面露红光,脚下生风,难道,皇后有喜了?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掩饰不住兴奋,要知道,当下人的,主子高兴他们就高兴,主子遇着喜事,他们日子就好过多了,尤其近日犯错的小太监,更是能凭着喜事让上头不追究自己的错,如蒙大赦啊,有太监脑子转得快,问了几句便追着秦总管的身影跑了。   为什么跑?先巴结好总管大人,混个脸熟啊!   秦总管托着裤摆,健步如飞,到门口时,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正停下喘口气,后背忽然阴风阵阵,一股力随之而来,硬生生将他推出了门外,绊在门槛上,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他心事重重,惶惶不安,摔倒在地,硬是好一会没回过神来,也忘记要先爬起来,便这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总管大人,您没事吧?”太监胆战心惊扶起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总管大人,奴才是负责南园巡逻的小路子......”   太监喘着粗气,呼吸厚重,秦总管反应过来,推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站好,谁知腰上咔嚓声,闪着了,他哎哟的低呼,扶着腰,面露狞色,“方才是你撞过来的?”   太监低下头,无辜的眨了眨眼,“您跑得太快了,奴才拼尽全力,结果,没刹住脚。”   他咋会料到总管大人跑到门口忽然停下了,没控制速度,轰的声撞上了,不怪他啊,他只想混个脸熟而已。   秦总管弯着腰,连连呼疼,龇牙咧嘴的瞪着太监,要是还有力气,定要踹得他三天下不来床,此刻却只能有气无力道,“毛手毛脚干什么,没学过规矩?”   疼痛和劳累使得他声音嘶哑,听上去没有丁点震慑力,太监心知犯了错,又看他脸上滚落着豆大的汗,热络的搀扶他道,“总管大人,有什么事您吩咐奴才做就是了,别累着了......”   没控制好力道,又听总管大人哎哟声,“放开,你就不能轻点?”   “滚。”秦总管继续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个字,招来门口侍卫,吩咐备马车,他已叫人进宫禀告太后了,顺亲王府,他得亲自去一趟,顺亲王老奸巨猾,得知事情真相肯定不会趟这趟浑水,依着他的地位,哪儿说得上话,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监悻悻然缩回手,见他站得吃力,又道,“总管大人,真的不用搀扶吗?奴才看您,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你摔个试试!”秦总管狠狠倪他眼,“回来再跟你算账。”   马车来得快,他强忍着痛爬上去,看太监还站在原地,心思动了动,“上来。”   太监心头大喜,福了福身,尖细着声道,“好勒。”   欢呼雀跃得秦总管想打人。   内务府的茶夏姜芙是不碰的,她细细摩挲着盒子里的玉饰,有珊瑚玉的镯子簪花,还有和田玉的摆设,这些是高祖皇帝赏她的,目的让她别再纠缠先皇,为了这个,高祖皇帝可谓煞费苦心。   安宁国的人哪儿知道,论败家,属高祖皇帝之最了。   古玩字画,不送自己儿媳妇,送给个不相干的女人,高祖皇帝想什么,还真是不好猜。   亏得她深明大义没提出要半个国库,否则,安宁国的百姓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顾越泽好奇夏姜芙盒子里的首饰,红红绿绿,从未看夏姜芙佩戴过,这点和夏姜芙的性子不太一样,夏姜芙爱美,有了好看的首饰必要戴着的,过些日子新鲜感没了才会命人收进库房,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娘,为何秦总管见着变了脸色?”顾越泽拿起只碧绿色手镯看了看,色泽温润通透,上边镶嵌着绿宝石,玉易碎,然红宝石镶嵌其中,恰到好处,不见一丝裂缝,可见其工匠手巧,就他所知,京城可没这种老匠人了,换作老字号玉器铺子,都不敢在玉上不着痕迹镶嵌宝石。   “此乃御赐之物,秦总管身为内务府二把手,不会这点眼力都没有。”说什么眼力有限要请顺亲王,无非是个借口,这些东西出自国库,经由内务府到她手上,秦总管不会看不出来。   “难怪跑得这般快,估计进宫找太后娘娘叫屈去了,娘,咱动作这般大,岂不是将太后娘娘得罪了彻底?”顾越泽一只镯子一只镯子的看,像在欣赏,又像在琢磨其他。   太后娘娘毕竟是皇上生母,皇上孝顺,若因此怪罪夏姜芙,岂不失了圣心?   接下来,整个长宁侯府就该倒大霉了。   夏姜芙想了想,反问道,“你觉得平日太后待我的态度可好?再得罪,不过让她下回见着我眼睛鼓大些,说话更直白些,还能有其他吗?”   顾越泽想想,貌似还真是这样,太后注重仪态礼数,明明恨不得夏姜芙出糗丢脸,但她不会光明正大的说,她是太后,还要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呢,哪儿会在人前和夏姜芙起正面冲突?   门口的宫人听着母子的对话,嘴角不住抽搐,太后娘娘高高在上,在他们嘴里,竟成只会吓唬人的纸老虎了,长宁侯府的人,果真如传言说的目中无人。   顾越泽跟前的一杯茶见底,外边传来了脚步声,秦总管扶着腰,面色扭曲得略微狰狞,而他身后跟着个暗蓝色长袍的太监,驮着腰粗膀圆的顺亲王,歪歪扭扭的进了屋,问了秦总管,然后把顺亲王搁在椅子上,衣衫好不狼狈。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夏姜芙一脸不解,“顺亲王是怎么了?”   秦总管吸了口冷气,顺着胸口平复自己的呼吸,半晌才给夏姜芙施礼,他身后的太监有样学样,额头的汗流如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累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秦总管才平复下来,细着嗓子道,“接顺亲王的路上遇着点麻烦,这就将顺亲王唤醒。”   话落,朝身后的太监招手,后者畏畏缩缩上前,晃了晃顺亲王胳膊,果然,顺亲王悠悠转醒,看清跟前站着的秦总管,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你个秦不要命,竟敢命人打晕本王,本王乃王室宗亲,岂是你这等人敢冒犯的,来人啊,将他们给本王押下去......”   顺亲王摸向自己的后脑勺,好在被棍子打晕的地方没起苞,否则,要他们好看。   他在酒肆小酌,兴致高涨之际,侍从说秦总管有大事找,他以为是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原来是长宁侯夫人起的幺蛾子,妇道人家,起再大的幺蛾子能有多大,他让侍从将其打发了,谁知秦总管不知天高地厚,进屋命人打晕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外边有宫人进门,看看秦总管,又看看顺亲王,再看看岿然不动的夏姜芙,踟蹰着拿不定主意。   “怎么,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了,还不赶紧给本王押下去,公然殴打王室宗亲,其罪当诛,本王做不得这个主了是不是?”顺亲王三十出头的年纪,大腹便便,油光锃亮,跺跺脚,能让地面抖三抖,此刻正双手叉腰,怒目对着秦总管跺脚。   “王爷,您和秦总管有什么事稍后再说,不如先把我的事解决了来?”夏姜芙适时出声打断顺亲王的话,目光落在无所适从的太监身上,脸上充满了钦佩,弱不禁风的身材,竟能驮着几百斤的顺亲王过来,真是深藏不漏啊。   “你叫什么名字?”夏姜芙问道。   太监受宠若惊,躬身道,“奴才小路子......”   “能背着顺亲王进屋,想来有几分过人之处,赏。”夏姜芙给顾越泽个眼神,后者掏出个钱袋子,尽数给了小路子,顺势拍拍他的肩道,“下去吧。”   太监惊慌失措道谢,看看秦总管,弯着腰没动。   顺亲王不喜的蹙了蹙眉,正欲发怒,扭头见是长宁侯府的人,面色滞了滞,眼神落在夏姜芙那张精致得妖艳的脸上,有些不可置信,“长宁侯夫人?”   不怪他吃惊,内务府什么地方?除了他就是一群太监宫女,像夏姜芙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会喜欢和太监宫女打交道?天方夜谭,更别论还带着两个身材翩翩的少年郎了,他惊诧道,“你来做什么?”   面色缓和许多,语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秦总管心头呸了句见风使舵,面上却赔着笑,解释道,“前几日侯夫人赌了些首饰,今个儿是来拿东西的,顺亲王,您瞅瞅,接下来是不是把侯夫人的事情办了再说?”   顺亲王眉头紧皱,调转视线,这才留意到桌上的盒子,看清里边的首饰,他脸色大变,前朝的古玩字画,高祖皇帝赏赐的首饰,先皇赠的字帖,都是夏姜芙下的赌注?   目光转向秦总管,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依着赌局的规矩赔下来,内务府还不得被搬空了,他就说秦总管咋忽然有胆量暗算他呢,原来想让自己替他填这个大坑呢,想得美!   “哎哟,哎哟,本王的头是怎么了,忽然疼得厉害。”顺亲王身形颤抖,步伐后退,直直倒在座椅上,手抚摸着后脑勺,嘴里不住喊疼。   秦总管气得跳脚,堂堂王爷,竟在妇人跟前装头疼,这脸面丢到家了,可恨他闪了腰都忍着,硬是咬牙坚持,早知这样,他就该寻个理由躲了去。   内务府主事的两人,一人坐在椅子上喊脑袋疼,一人扶着要,脸色煞白,夏姜芙忍俊不禁,整理着衣袖上的金丝线花道,“我看王爷不舒服,越泽懂些医术,让他给你看看如何?”   顾越泽挑眉,作势上前。   此时,顺亲王再次跳了起来,腰上的肉随之呈波浪晃动,夏姜芙笑着移开了视线。   “咦,好像忽然就不疼了,还真是神奇啊。”   他又不是认识夏姜芙一天两天了,哪儿不知夏姜芙的手段,他要继续装头疼,顾越泽这小子上前就能往他心口踹一脚,亦或者用针扎自己,要知道,夏姜芙年轻那会的口头禅就是以毒攻毒,他的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夏姜芙没揭穿他,指着盒子道,“王爷头既然不疼了,就先把事情解决了吧。”   顺亲王讪讪一笑,不得不上前,盒子里的物件珍贵,有些内务府的册子上有记载,有些没有,不过其中两件他莫名觉得熟悉,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一时又说不上来,他蹙着眉头道,“此物贵重,侯夫人不怕输了找不回来了?”   赌局上,有夫人们捧太后娘娘的场押以百金,甚至千金,可谁向夏姜芙不知天高地厚把家底都拿出来的。   “输了就输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是这些,你好好看看,怎么个赔法。”夏姜芙语气轻柔,面容和煦,看得顺亲王闪了下神,反应过来,暗暗骂了句红颜祸水,亏得当年没让皇兄娶她,否则京城都不得安宁了。   至于这赌局,他肯定是不管的,事情是太后娘娘挑起的,让太后自己解决去,明知夏姜芙就是个厚脸皮还招惹她,自讨苦吃怪得了谁?   于是,他命人进宫请示太后。   内务府依照上边的指示办事,像赌局这种事,谁起的头谁负责。   太监领命而去,走出去几步远,忽见走廊尽头走来道明黄身影,他心下大惊,跪地叩拜道,“奴才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屋里的顺亲王一震,和秦总管觑视眼,低眉顺目迎了出去,“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姜芙带着顾越泽他们走在最末,依着规矩给二人行了礼,太后穿着身富贵牡丹图案的褙子,头戴凤冠,高贵端庄,“免礼吧,哀家听闻有人赢了赌局,且赌资惊人,特来瞧个热闹。”   萧应清扶着太后,视线淡淡的落在起身的长宁侯母子三人身上,脸渐渐沉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洒落,夏姜芙立在暗处,面容略显黯淡,眉目微脸,不发一言。   看着良善,心眼坏起来,谁都比不过,太后哪儿是她的对手?   顺亲王抵了抵秦总管,让他自己说,夏姜芙赌之事他不知情,谁闯的祸谁解决。   秦总管又开始冒冷汗,方才施礼,拉扯到腰,疼不可止,他低着头,齿贝打颤,战战巍巍道,“侯夫人赌以首饰古玩字画,价值连城,奴才目光浅显,估量不得其中价值......”   太后轻哼了声,直直入了屋,屏退太监宫人,眼神凌厉的扫过云淡风轻的夏姜芙,开门见山道,“你是故意和哀家作对吧?”   明明知道赌局的存在却当作不知情,到了鸿鹄书院偷偷请皇上赐婚,这心计,谁比得过,皇上仁慈着了她的道,夏姜芙怎么敢算计皇上?   夏姜芙笑了笑,伸手搀扶太后,被她拂开手也恍然不觉,自顾道,“太后娘娘乃天下女子表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与您作对?这不一时玩心起来玩玩吗,谁知道运气这么好,竟叫我赢了,照理说,京城戒赌,此举有伤风化,可您是太后,臣妇当然要捧场了。”   想当日,顾越泽聚众赌博被抓着现行,朝堂上那群御史上蹿下跳,恨不得将顾越泽五马分尸以儆效尤,如今太后明目张胆开赌局,满朝文武不出声了,还使劲撺掇妻子女儿捧场,权势啊,地位啊,有时候还真是妙不可言。   含沙射影辱骂太后,整个京城,估计只夏姜芙有这个胆儿了,秦总管不住的抹着脸上冷汗,此事是他不察,真怕太后一追究将他脑袋摘了。   “你用不着冷嘲热讽,你赢了算你能耐,什么古玩字画,金银首饰,哀家还输得起,拿出来吧。”太后冷着脸,细细观察,眉间怒色难消。   夏姜芙摊了摊手,让顾越泽他们把盒子端到太后跟前,笑吟吟道,“太后一言九鼎,爽快,其实不是多贵重的物件,有些是高祖皇帝赏赐的,搁库房快发霉了,没什么用处,想着输了就当还给皇家了......”   太后最见不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衣衫下的手紧握成拳,哪怕她贵为太后,在夏姜芙跟前始终占不了便宜,论身份,论地位,明明她才是受万人敬仰的人,但只要夏姜芙在,风头永远是夏姜芙的,她深吸口气,脸色阴沉。   “皇上......”夏姜芙从盒子里挑了本泛旧的古书,“臣妇能赢得赌局全靠皇上赐婚,这书是臣妇偶然得来的,赠予皇上,谢皇上相助之恩。”   挑拨离间谁不会,太后不是喜欢挑拨她和顾泊远的关系吗,今个儿她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果然,太后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倪了眼皇上,满脸失望。   萧应清不动声色将书收下,与太后道,“母后,儿臣扶您回宫休息吧。”   他早知夏姜芙吃不得半点亏,太后何苦总与她为难?   “皇叔,奉朕的旨意问刑部拿钥匙,国库充盈,赔侯夫人些字画不值一提,别让侯夫人认为皇家说话不算话。”萧应清语气冰冷,扶着太后回去了,留下一脸呆滞的顺亲王,皇上要开国库,岂不是连户部都惊动了?   这下可好,御史台那群人又有话说了,倒不会弹劾夏姜芙,只是太后会被推向风口浪尖了。   皇上,这心思是向着夏姜芙的?   “皇上,哪用得着开国库,哀家......”太后眉峰微蹙,细细打量着皇上,他不会不知开国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是想让她受御史台弹劾吗?   萧应清态度坚决,“母后的债儿臣还,天经地义,这件事您就别管了,交给皇叔吧。”   太后还欲说点什么,细细回味他话里的意思,没当着众人的面驳皇上的意思,一颗心却沉入谷底,皇上,终究和小时候不同了,这是恼了她了?   夏姜芙可没心思揣摩太后母子二人的心情,国库值钱的东西多,她问顺亲王能否让顾越泽跟着去户部,顺亲王当然乐得卖她这个面子了,当场应下。他就奇了怪了,夏姜芙有啥好的,先皇在位处处护着她,病重心心念念放不下,到了皇上,损太后的名声也要护着她,父子二人都对夏姜芙着了魔,难不成皇上还能是先皇与夏姜芙生的?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先把自己吓了跳,先皇和太后成亲那会他还小,许多事道听途说,可没听说夏姜芙给先皇生了孩子啊?而且,顾侯爷可是个护短的,非夏姜芙不娶,他会同意夏姜芙给先皇生孩子?不可能。   那皇上为何宁肯帮夏姜芙不帮太后?怪,实在是怪。   然而,让顺亲王觉得怪异的地方更多,一夜之间,京城不知刮起了什么妖风,城中小姐吵着闹着要嫁到长宁侯府去,连王妃娘家侄女都动了心思,将夏姜芙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他听着,她们不是奔着顾家几位少爷而是奔着夏姜芙去的。   看婆婆嫁人,他还是头回听说,与人喝茶聊天少不得说道说道。   长宁侯府和国公府以及秦府是皇上赐婚,夏姜芙已派人上门定亲,婚期定下,早先夏姜芙为儿子说亲城里的小姐们冷嘲热讽不当回事,如今皇上赐婚后倒是一个个蹦哒出来了,女子的矜持端庄还要不要了?   顺亲王膝下只有个儿子,且才十二岁,少不更事的年纪,自然不能体会有女儿家父母的心情。   好比明瑞侯府,傅蓉慧头都大了,从鸿鹄书院回来,明欣苒郁郁寡欢,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傅蓉慧劝了好多回都没用,明欣苒想什么傅蓉慧心里是清楚的,早先夏姜芙设宴,明欣苒从侯府回来就提过嫁进长宁侯府之事,她只当女儿眼皮子浅,被顾家人的长相蒙了心,便没当回事,谁知鸿鹄书院,皇上赐婚,明欣苒才发作起来。   “欣苒啊,长宁侯府有什么好的,虽是一等军侯,可侯夫人出身低微,不受人待见,侯爷手握重兵,权势滔天,有朝一日被皇上忌惮,侯府就败了,百年世家,看上去底蕴深厚,在皇权跟前,不值一提,娘啥时候害过你?”傅蓉慧叹息了声,拾起地上碎裂的玉钗,劝道,“侯府的这门亲事,于普通人家是好事,于咱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明锐侯府联姻,哪会选不可一世的长宁侯府?   “你怕是不知道吧,太后设的赌局,顾夫人赢了许多东西,户部为她开了国库,为此引得朝野上下颇有微词,顾夫人恣意妄为,迟早会跌至泥里的。”傅蓉慧把玉钗放进梳妆台前的首饰盒,循循善诱道,“花无百日红,长宁侯府,太过惹眼,往后怕不好收场。”   百年以来,大户人家多低调行事,也就夏姜芙为所欲为,倚仗的无非是先皇宠爱,以及当今皇上的纵容,可圣心难测,谁知皇上会纵容到几时?   床榻上,怒气冲冲的小脸慢慢恢复了平静,明欣苒拍着床沿,待傅蓉慧坐下后慢慢道,“母亲,以前女儿也是这般想顾夫人的,京中贵妇,谁不是兢兢业业操持庶务,打理家业,撑起府里门面,可您想想顾夫人,她出身不高,迷得先皇和顾侯爷神魂颠倒,真的只是因为长得漂亮?”   傅蓉慧冷笑,“不是漂亮还能是什么?”   男人的脑子,搁朝堂上好使,出了朝堂,就一无是处了,夏姜芙美若天仙,哪怕生了六个儿子,都不显年纪,整个京城,没有比她保养得更好的了。   明欣苒见傅蓉慧不屑一顾,抓着她的手晃了晃,“母亲,上回去长宁侯府,您可是看出些名堂了?侯府主母,不主持中馈,整日钻研美容养颜的方子,可侯府的下人,做事循规蹈矩井井有条,母亲,扪心自问,您主持中馈多年,可敢保证下人各司其职不出半点差错?”   她与一众小姐们逛了好几处园子,从没听下人们乱嚼舌根,而是安安分分做着分内事,如果夏姜芙真如外人口中懒散傲慢,府里不该是这种情形。   尤其,她见那些丫鬟个个容貌清丽,气质脱俗,行事却极有章法。   各府都有腌臜,稍微好看的丫头免不得有野心想爬哪位主子的床,好比她父亲的姨娘,有两位不就是丫头升上来的吗?母亲为了此事,将身边的丫头全换成了姿色平平的人,但顾夫人不同,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一个比一个好看,全然不怕盖住了风头似的。   这等胸襟和自信,不是谁都有的。   她或许目光短浅,但身为女子,谁不想过夏姜芙那样的生活,不用操心大大小小的俗事,不用担心年老色衰丈夫会不会看上其他人,由着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晨昏定省,应付婆婆和妯娌,惬意潇洒。   “母亲,顾夫人的日子,比太后娘娘都舒坦。”   明欣苒打心眼里羡慕,以她的眼光来说,夏姜芙会是位很好的婆婆,至少,不会蹉跎儿媳。   傅蓉慧怔怔的看着明欣苒,许久没有言语,夏姜芙自然是过得好的,先皇在位时,每逢各地进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甚至不避讳众人的眼光,直接送至长宁侯府,先皇去世,皇上登基,同样会赏长宁侯府,只是赏给顾侯爷的而非夏姜芙。   她不得不承认,作为女人,夏姜芙的命不是一般的好,但她不会对明欣苒说实话,“朝堂关系盘根错节,皇上严禁结党营私,可谁私底不是拉帮结派,唯独长宁侯府,顾侯爷前两年征战南边不与朝中大臣走动,而顾侍郎独善其身,除了刑部和侯府,少有抛头露面,局势瞬息万变,这种人家,败了也就在朝夕之间。”   朝中忌惮顾泊远的大臣追根究底忌惮的是皇上,一旦皇上冷落顾家,凭着顾家早先得罪过的人就能将顾家推倒。   不怪夏姜芙挑中国公府的五小姐,要知道,五小姐先是国公府的小姐才是其他。   长宁侯府有了国公府这座大山,在朝堂的地位更是无人撼动了,夏姜芙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   然而,有些事,夏姜芙还是太孤陋寡闻了,五小姐若是正正经经嫡女出身还有些用处,庶出小姐养在主母名下,也就占着嫡小姐的身份罢了。   “你的亲事娘早有打算,原以为承恩侯府二少爷仪表堂堂,是良人之选,如今来看,裴府二公子更为合适。”裴夫子不问朝堂之事,但其长子次子已入仕,性子温和,以裴府的门第,必不会亏待明欣苒的。   明欣苒不甘心,她中意的是顾家,怎么看得上其他。   “长宁侯府那边你就别想了,有皇上赐婚,你爹爹也没法子,裴二公子乃翰林院编修,差事清闲,陪着你的时间多,你啊,成了亲就明白,有夫君陪着才是好的。”傅蓉慧揉着她的手,目光温柔,她不愿用明欣苒的亲事联姻,只盼着她真心实意过得好。   起初她挑中承恩侯府也不是抱着联姻的目的,承恩侯府同为伯爵侯府,门户相当,女儿嫁过去日子不会差,但陆二少爷的做派,太登不上台面了,两国比试,矛头对准自己人,亏得顾家人机警,否则让南蛮人赢了比试,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搁,为人心胸狭隘,分不清局势,这种人,不嫁也罢。   随着顾越皎和顾越涵的亲事尘埃落定,夏姜芙心下大定,顾越皎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十一,而顾越涵的则在明年,六个儿子,打发了两个,剩下四个用不着着急了。   至于城中小姐哭着闹着想嫁进侯府,夏姜芙只能很遗憾的说句,排队等着吧,顾越泽说亲的时候她知会大家的。   亲事落定,头件事就是带着顾越皎他们去别庄泡温泉,顺便盯着他们敷脸,不能因为有女子看上就得意忘形了,而是愈发要注重保养。   别庄栽了许多果树,这个时节漫山遍野开满了花儿,夏姜芙想起秋荷调制的美人笑的香薰,给裴夫子送去一盒,喝水不忘挖井人,裴夫子不计前嫌能在朝堂为顾越流说好话,又借花给她办宴会,这个人情,总该要还的。   顾越皎在刑部当值,夏姜芙让他将香薰送去裴府,亲自交给裴夫子,免得落入不识好货的人手里糟蹋了。   朝廷戒严赌博嫖.娼起了效果,京城风气好了许多,至少,成天扎堆的纨绔们收敛了许多,不会大摇大摆揣着银票在街上晃来晃去,戴着纨绔的帽子招摇过市,而且,皇上采用顾越泽所言,命内阁拟一套律法,约束狎妓之人,妥善安置风尘女子。   这才朝堂引起了不小波澜,安宁国户籍严格,风尘女子乃最贱籍,终身不得从良嫁人,如今不同了,朝廷会引导她们从良,品行端正者可明媒正娶嫁人,算是给她们条出路,根本上杜绝嫖.娼等行为。   依着朝廷的话来说,但凡你是个女的,有点上进心,就不会甘愿沦落风尘,任由人践踏。   安置她们的地方还是在青楼街,不过工部出面重新装潢修葺,将其花红柳绿的招牌拆了,几座青楼打通,方便约束她们,那条街封闭起来,留了东南西北四道大门,里边的情形,无人得知,朝廷上下,都盯着工部的动作呢。   对于此举,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京中风气大好,刑部没什么差事,顾越皎晚上住在别庄,让夏姜芙更方便监督他敷脸。   “那些人可得好好感激三哥,要不是三哥,她们就成刀下魂了,不用等十八年就能重新做人,三哥脑袋瓜子咋就这么灵光呢?我咋就想不到?”顾越流躺在矮塌上,翘着二郎腿,流里流气的说道。   夏姜芙正给顾越涵敷脸,闻言笑道,“你三哥比你长些岁数,吃的饭多,等你到他的年纪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我想到也没用,我又不考科举,我要寻我那老父亲去。”顾越流翻了个身,面朝着夏姜芙,眼里闪着莹莹流光,“娘啊,您说我亲爹是不是岁数大走不动路了啊,否则怎么不来京城找我们,我都十二岁了,他就不想他亲儿子?”   夏姜芙动作一顿,手里的美白膏顺着顾越涵侧脸滑入他鬓角,拿起旁边的手绢轻轻擦了擦,思索道,“你亲爹估计事忙,想不起还有你这么个儿子。”   顾越皎在旁边动了动,有心说句话,但被夏姜芙止住了,“你脸上敷着美白膏,别乱说话。”   得,还得让顾越流继续傻。   顾越泽在边上煽风点火,“六弟啊,要我说啊,你亲爹压根不想你,没准还以为你是别人生的,你想啊,你长相随了娘,万一你亲爹是个黑不啦叽的丑八怪,他会信你是他儿子吗?你啊,乖乖待在京城吧。”   顾越流怔了怔,急忙抓起旁边的镜子照了照,他眉毛眼睛鼻子下巴确实有几分像夏姜芙,这么来看,他没遗传到他亲爹半分?   “那如何是好?难不成要我毁了容貌去找他?”要是这样,他可做不出来,夏姜芙好不容易给了他一副好皮囊,他可舍不得毁掉,况且,长得好看又不是他的错,谁让他娘长得好看呢?   顾越流勾了勾唇,“用不着,想法子为你亲爹脱胎换骨就成了。”   顾越流不信这话,丑就是丑,要是能脱胎换骨,京城就没有丑八怪了,不过,顾越流给他提了醒,他是得好好想想了,万一他亲爹真是个黑不啦叽的丑八怪他该怎么办,他认不认他呢,不认的话不孝顺,认了,他亲爹估计不承认,确实是个难题。   “三弟,你就逗他吧,传到父亲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顾越皎听不下去了,插话道。   夏姜芙敷好顾越涵的脸,招手让顾越泽躺好,顾越泽乖乖照做,明知故问道,“娘,小六的亲爹是不是丑八怪?”   要他说,是个丑八怪还好些,起码再怎么保养都那副无可救药的丑脸,用不着为了敷脸之事就跟他们争风吃醋,这陈年老醋,酸得牙都掉了。   语声刚落,门外走来道高大的身形,顾越泽眉梢动了动,拉扯了下夏姜芙衣袖,示意她别乱说话,否则他夜里别想睡觉了。   夏姜芙促狭,“小六亲爹容貌自是不差的,娘是个肤浅之人,丑的可入不了娘的眼。”   顾越泽舒了口气,朝夏姜芙挤了挤眉毛,兀自照镜子的顾越流没看到顾泊远,笑道,“娘说的对,我亲爹怎么会是个丑的?容貌不输他顾泊远,否则好端端的,娘也不会红杏爬墙找上我亲爹。”   顾越流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要知道,顾越皎他们是顾泊远儿子无疑,夏姜芙先跟了顾泊远才爬墙的,要么是顾泊远性子阴晴不定对夏姜芙不好,要么就是他亲爹貌若潘安无人能比。   以夏姜芙的性子,后者无疑了。   正美滋滋幻想亲爹长相的顾越流忽然被人从矮榻上提了起来,他正欲大声尖叫,忽对上顾泊远深邃如渊的眸子,惊呼出声,“鬼啊……”   他想的是他亲爹,为什么顾泊远会出现?   ☆、妈宝039   顾越流踮着脚, 被迫仰头望着顾泊远留给他的下巴,别看顾泊远黑, 其实轮廓不错, 剑眉星目,五官线条流畅, 上了年纪后, 更是从内而外散发着冷峻气质。   也不知他杳无音信的亲爹是何等天人之姿,勾得夏姜芙失了魂。   见顾泊远垂眸, 深邃的眸底氤氲起阴沉之气,他心肝颤了颤, 语气再谄媚不过, “父亲, 您是我的老父亲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您比之前更英俊更伟岸好多,我都不敢认了。”   想他侠义士之子, 有朝一日竟折服于顾泊远的淫威之下,早知这样, 他绝不会想自己亲爹,宁肯没那个爹也比对着顾泊远黑沉的脸强。看顾泊远无动于衷,他慢慢的, 轻轻的搭上顾泊远拽着他领子的手,商量道,“父亲,有什么事好好说, 我娘在呢,不争执啊。”   顾泊远手段阴狠,逮着他背后说闲话,又得关书房写文章,之乎者也,家国天下,不折腾得他头晕眼花不会罢休,那种日子,真是受够了。   为此,他扭头转向夏姜芙,楚楚可怜的望着夏姜芙,求夏姜芙为他说句话,难得来别庄清闲几日,他不想被关禁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还未等到夏姜芙抬起头,顾泊远拎着他朝门口走去,顾越流大惊,扭着身躯挣扎起来,扯破喉咙似的的喊道,“娘啊,娘啊,爹又要动用私刑了,快救救我啊。”   他痛哭流涕,流了顾泊远一手的眼泪,才不管顾泊远是何想法,只管闭着眼,放声嚎,往死里嚎,让大家看看顾泊远在家是如何蛮横□□的。   结果,嚎来嚎去,就这么猝不及防出了院子,小道黑漆漆的,远处走廊的灯笼若隐若灭,顾越流心头绝望,他都呼救命了怎就无人理他?   那是他亲娘亲兄弟啊。   背后的光越开越远,他抹了抹泪,索性不哭了,这个府里,他娘不帮他,顾泊远更会肆无忌惮针对他,哭得再凶眼泪都是白流的,横竖逃不过一顿打,他咬着牙关也不会让顾泊远看轻他,故而闭上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无畏模样。   谁料,顾泊远待他格外温和,进了书房,将他放在椅子上,亲自给他泡了茶,顾越流刚开始如坐针毡,慢慢心有恍然,难道在他六神无主鬼哭狼嚎时夏姜芙叮嘱过顾泊远什么?否则顾泊远怎么像吃错了药似的,念及此,他心头大安,身子一歪,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朝顾泊远勾着食指道,“父亲,还是我娘厉害吧,你要不听我娘的话,改明个我娘就溜出府找我亲爹,叫你一辈子打光棍去。”   不怪他得瑟,顾泊远在外威风凛凛,说一不二,但到了夏姜芙跟前就是老鼠遇到猫,夏姜芙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敢说个不字,夏姜芙的话顾泊远是不敢不听,否则追究起来,顾泊远吃不了兜着走,他娘最厉害的本事,就是紧紧把顾泊远拽在手里,让他不敢反抗。   越想越认为他娘趁他不注意叮嘱过顾泊远,他不怕了,接过顾泊远递过来的茶,二大爷似的抿了口,“不错,茶艺绝佳。”   顾泊远没吭声,为了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后才和顾越流道,“你不是想找你亲爹吗?眼下倒是有个机会。”   “什么机会?”顾越流直起身,认真的看着顾泊远。   “皇上欲派礼部侍郎去西南部落,结缔百年友好合约,我向皇上推荐你三哥和你,怎么样?”顾泊远半边脸隐在茶杯后,顾越流看不清他的神色,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顾泊远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他?他戒备的调整了下坐姿,不答反问道,“你不是说要掰手腕赢了你才能出府吗?”   “心情好,掰手腕就免了。”顾泊远又倒了杯茶,自顾品着,态度悠闲自得,没有半分逼迫。   顾越流狐疑的瞅了他几眼,不急着回答他,心头快速计较着得失,能离开京城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找到亲爹,回来把夏姜芙接走,从此一家人行侠仗义浪迹天涯,几十年后,大好河山皆有他们的足迹,以及他们救济百姓的美名,流芳百世,名垂千古,他就跟皇上一般载入史册了啊。   光是想着,顾越流激动不已,“好,你自己说的,可别后悔。”   顾泊远搁下茶杯,嘴角隐有笑意,“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我不后悔,你也别后悔。”   “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能摆脱顾泊远的惩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后悔?“什么时候出发?”   顾泊远眉梢漾着意味不明的喜色,“等工部的事情了解,去西南各部落的事就会提上日程,你做好准备。”   顾越流心想能有什么好准备的,裹个包袱就出门,干净利落,他不是妇人,衣服首饰得装一马车才出行,不过他老实的点了点头,“成,没问题。”   “这件事别与你娘说,免得她牵挂你,走的时候再告诉她。”顾泊远又道。   “没问题。”顾越流爽快的应下,抬眉望着顾泊远冷硬的面庞,想着不久后就看不到这张阴沉沉的脸了,还真是爽啊,让他鞭打自己?惩罚自己?离家后,他再也不回长宁侯府了,看他往后手痒想打人怎么办。   想到这个,他略有些同情顾越皎他们,他不在,顾泊远手痒只能拿他们撒气,他跳出火坑,可他那群哥哥是难了。   顾泊远敛目,低声道,“离京的事儿说完了,接下来就是关于你娘红杏出墙的问题了。”   顾越流正沉浸在顾越皎他们并排跪在书房嚎哭的情形,猛的椅子动了动,他再次被拎了起来,他也不嚎了,左右要离开了,就让顾泊远再打几鞭子又如何,他痛快的拍了拍屁股,“来吧。”   然而,半个时辰后他就后悔了,顾泊远让他抄写千遍红杏出墙不算,还抽他,抽得他浑身火辣辣的疼,看着裂开的衣衫露出鲜红的鞭痕,他忍不住放声嚎哭,顾泊远不念旧情啊,快分开了还往死里打他,哪是几鞭子,是几十鞭子啊,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啊。   顾越流挨了打,第二天早晨没能爬起床,日晒三竿到夏姜芙院里,丫鬟说夏姜芙带顾越皎他们去山里了,他心头那个失落啊,昨晚被关禁闭,屁股肿得又翘又圆,想找他娘告状求安慰,他娘怎么就去山里了呢,进到屋里躺着等夏姜芙回来,左等右等,天黑十分才听着外边传来嬉笑声,声音轻快悦耳,他委屈啊,可怜啊。   “娘啊,爹他打我啊,我不想活了啊。”顾越流不管进屋的是谁,撕着嗓门就叫苦。   夏姜芙走在最前,脸上尽是笑,见顾越流动作迟缓的从矮塌上爬起来,笑意滞了滞,温声道,“怎么就不想活了,娘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谁让你闹着跟你爹比试,遭了罪后悔了吧?”   夏姜芙嘴里说着话,解下身上的披风,大步走向顾越流,顾泊远说顾越流小孩心性,往后一个人在书院恐会吃亏,带书院好好教导教导,顾越流不服管教和他切磋武艺,受了伤,但看顾越流动作僵硬,神色哀怨,和顾泊远说的貌似有出入啊。   顾越流听完夏姜芙的话,心头那个恨啊,明明是顾泊远打了他,还把脏水泼到他头上,顾泊远太不要脸了些。   “娘,爹呢,我与他对质,您要为我做主啊,我疼啊。”顾越流弯着腰,腰板不敢挺直了,疼!   夏姜芙扶着他手臂,让他好生躺下别乱动,低声道,“朝堂近日事情多,你爹夜里不过来了,伤着哪儿了?”   顾越流指着屁股,疼得他不住吸冷气,顾泊远太无耻了,抱怨道,“娘,爹啥时候说教导我,明明是滥用私刑打我。”   “昨晚你没听吗?”夏姜芙顿了顿,笑着搓了搓他手,“忘记了,你昨晚哭号得厉害,你爹说了什么你估计没听进去。”   顾越流一怔,嘴角抽搐了两下,这个亏,他给顾泊远记下了,待他长大成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顾泊远等着吧。   夏姜芙让秋荷拿药膏来,交代顾越皎为顾越流抹上,自己回屋洗漱沐浴,完了一家人一桌吃饭,山里饭菜香甜,尤其顾越涵猎到几只野味,大家吃得极为尽兴,除了顾越流,他身上有伤,只能吃些清淡的,可怜香喷喷的宫爆兔丁,酱烧鸭子,黄焖鸡,和他无缘。   山里气候宜人,白天去山里转悠,闻花香听鸟语,傍晚归家泡温泉,睡美容觉,深得夏姜芙欢喜,要不是京城发生了件震惊的大事,她还舍不得回去,这件大事照理说和长宁侯府没关系,耐不住有些人兴风作浪把长宁侯府拉下水,顾越泽提出安置妓.女,引导从良,建以广厦,安置乞丐流民是利民的好事,但刑部放出来的妓.女出了问题,皇上命礼部派人教导她们礼仪规矩,谁知礼部官员仗着有官职,明目张胆调.戏她们,甚至邀请好友,环肥燕瘦,夜夜笙歌,将工部修葺过的宅院再次变成了青楼,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勃然大怒,当场革去他们官职,命刑部严查此事,牵扯出的官员照律法惩治。   有些管不住下半身的官员遭了殃,怪来怪去竟怪到长宁侯府头上,理由是,不怪他们罔顾律法,而是面对一群莺莺燕燕,委实控制不住。   这说法,还真是闻所未闻。   厚颜无耻的程度连夏姜芙都甘拜下风。   惩治礼部官员,皇上派宫中教养嬷嬷前去教化她们,此事却得来朝野上下反对,宫里的教养嬷嬷是为皇子公主准备的,哪能去教养那群低贱之人,有辱身份。   依着皇上所想,是想她们知规矩懂礼仪,往后入大户人家做丫鬟,脱离贱籍升为奴籍,既然宫里教养嬷嬷不合适,皇上请命礼部乐坊司的礼乐,但她们推来推去不肯。   一时之间,竟是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六部之间,推来推去不肯授命,说到底,还是认为那些女子身份低微,不肯给她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律法颁布,限制了大臣们狎妓作乐的心思,损害了大部分官员的利益,追根究底,天下男子,没一个不好色的。   皇上焦头烂额,接连几天早朝大发雷霆,文武百官,无不人心惶惶,惴惴不安,此事没有进展,皇上又把顾越泽叫进宫商量对策,文武百官言语间互相推诿,各怀心思,皇上对他们不抱心思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让顾越泽想想有没有完全的法子。   文武百官不赞同,顾越泽能有什么法子,即使有,也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然他就成文武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他脑子不傻,不会出这个头,故而如实说没法子,请皇上让内阁六部想法子。   上行下效,皇上一呼无人应尴尬至极,朝堂局势一度紧张。   这天,皇上在御书房又发了通火,内阁已拟好律法,结果无人带头施行,连太后都在他耳朵边念叨了好多次,认为他故意和那些大臣们不对付,继续僵持,有损皇家威严和风度。青楼女子,出身低微,不值得他费心,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朝廷关闭青楼,戒严赌场已给了她们出路,将来如何,靠她们自己,和朝廷无关。   为了此事,皇上和太后起了罅隙,不好好约束那群人,不久后,青楼妓院又会开遍东南西北,沉迷美色,纵情声乐,非他要的天下。   “皇上,顾夫人送了本书来。”庆公公双手托着书,放轻脚步进了御书房,随手屏退了宫人,见地上散落着许多折子,他径直越过,小心翼翼行到书案前,递上手里的书,“顾夫人说怕您太过操劳,送了本书给您解解闷。”   书是夏姜芙亲自送到宫外的,让他劝皇上别发火,气死自己占便宜的还是那些和他作对的人,人哪,比权势地位都是假的,谁活得长久才是赢家。   夏姜芙的话,他深信不疑,早些年先皇身子骨不好,夏姜芙也曾劝过,谁知先皇不听,年纪轻轻就没了。   先皇若还在,那些大臣们还敢阳奉阴违暗中给皇上下绊子吗?   萧应清扫了眼书册,冷笑道,“又送朕一本《暗夜逃生手册》?你告诉她,下回就是遇着刺杀,朕坚决不会连累她。”   那回遭人刺杀确实托夏姜芙救了一命,但一道赐婚已经还了,她还要干什么?之前在内务府,她挑拨他和太后的关系,赠予他一本古书,他以为写的什么,翻开一瞧,竟是教人如何在黑暗中辨别方向,逃生的手册,莫不是嫌弃自己拖了她后腿?   念及此,皇上脸色又黑了两分。   “皇上,顾夫人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听说她在别庄修养,听闻近日城中发生的事,担心您身子,特意提早回京,寻了一宿才找着这本书呢。”庆公公认识夏姜芙很多年了,夏姜芙最爱收集话本子,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有,有的故事令人捧腹大笑,有的故事令人潸然泪下,长宁侯府几位少爷,从小听着那些故事长大的。   他以为,夏姜芙送的话本子一定会逗得皇上开心。   “真有这个心,熬碗汤也比这个有诚意。”萧应清冷哼了声,却也顺势接过了手,耐着性子翻了两页,一目十行,随即扔给庆公公,“你给念念。”   女儿情长,爱恨情仇,他委实没闲工夫。   庆公公躬身应是,话本子有些年头了,边缘多有破损,庆公公声音阴柔,当宝贝似的一字一字念得特别认真,话本子讲的是贫贱夫妻反目为仇的故事,少年夫妻,举案齐眉,妻子挑灯刺绣供丈夫念书,丈夫脚踏实地,头悬梁锥刺股,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孝顺父母,养育孩子,多年后丈夫高中状元入朝为官,恩爱夫妻感情深厚,羡煞旁人,可惜好景不长,渐渐地,丈夫夜不归宿,性情暴戾,妻子察觉反常,一问才知,丈夫上级送了位美人养于外宅,妻子心灰意冷,郁郁寡欢,夫妻情分,一朝全无,成天争吵不休,丈夫烦躁,更是甚少回家。   一年多后,丈夫的奏折忽然呈到帝王跟前,弹劾上级贪污公款,以美人收买他和其他官员,云肉百姓,霸横乡里,折子里列举了数条罪状,更有万民状书,皇上震惊,下令彻查,最终却证据不足,无疾而终。上级活得好好的,倒是丈夫,被害得流放清苦之地,而妻子心有所察,不离不弃,却因心思郁结,积郁成疾,身子孱弱不堪远行病死途中。   此事发生在通州,乃其后人所写,里边详尽描写了丈夫收集到上级贪污公款,甚至罗列了公款用于何处,囤地建宅,逼良为娼,私养暗娼,党同伐异,明明铁板铮铮的事实,最后却不了了之,倒是那对夫妻,落得如此下场。   约莫书是夏姜芙送的,寄托了夏姜芙的某些情感,庆公公念到最后,竟哽咽了两声,他想,顾夫人莫不是幸灾乐祸,皇上心情已很不好了,怎还送这种悲情的话本子来,不是给皇上添堵吗?   最后页有一行注释,字迹潦草难看,一看出自夏姜芙之手:有此下场,活该。   正哽咽的庆公公呛了口水,咳嗽起来,夫妻落得如此悲剧,夏姜芙不同情就算了,还骂人活该,真不知她是何想法。   阖上书册,没将夏姜芙的注释念给皇上听,不然,皇上指不定怎么嘲讽夏姜芙铁石心肠呢,抬起头,却看皇上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庆公公悻悻然扯了扯嘴角,“皇上见着顾夫人的注释了?”   “什么注释?”皇上垂目,目光落在泛黄的书册上。   庆公公恨不得拍自己几个嘴巴子,好端端的提这事干什么?但看皇上等着,不得不翻开最后页纸让皇上自己瞧,本以为皇上会讽刺夏姜芙两句,却听皇上道,“难得她还有点脑子,去把内阁几位大人找来,朕有要事相商。”   严禁狎妓和圈.养暗娼受益的不仅仅是娼妓,还有那群自诩身份高贵的夫人们,他出面帮他们约束丈夫,减少情敌,没理由她们不出力干享福。   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文武百官反不反对他不管了,左右有人出面教养那些人就成。   内阁大臣听闻皇上召见,俱保持缄默,反对的声音大,谁支持皇上就是到处树敌,沉浸官场,明哲保身的道理他们懂,尤其到他们这个年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不会明目张胆表达自己观点。   萧应清对他们的推诿搪塞早有预料,他要说的是另件事,凡举报狎妓者,官升一级,命内阁将此法列在律法里,尤其注明,若是妇人举报,其丈夫官升一级。   妇人间的虚以委蛇,尔虞我诈不亚于朝堂,男人们沆瀣一气反驳他这个皇帝,女人们则不会同仇敌忾,尤其对丈夫养外室行为,无不愤怒痛恨,有妇人们参与进来,定会有所收获。   隔天早朝,皇上下旨封承恩侯夫人,长宁侯夫人,明瑞侯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领朝廷俸禄,携六部侍郎夫人共同管束教养那些人,何时教化得当让其散入各府,何时关闭云生一条街。   以前的青楼一条街改名为云生院了,泥入云,再生一次的意思。   夏姜芙听完庆公公宣纸,心头将萧应清骂了个遍,她本来就是一品诰命夫人,谁在意那个虚衔,至于俸禄,她又不差钱,为什么要劳心劳力接这种事?总而言之,夏姜芙很不高兴,她自认为帮皇上解决了难题,皇上不好好感激自己就算了,还给自己添麻烦,典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不舒坦,遭殃的自然就是顾泊远,“皇上整肃朝堂风气不是早有端倪吗,其他人跟皇上打马虎眼,你就不能将事情揽过来?”   圣旨是顾泊远代她接的,夏姜芙愈发没个好气,她呈递画本子是想卖皇上个人情,待顾越泽说亲时再让皇上赐婚啥的,现在可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顾泊远手握圣旨,面容庄肃,一本正经道,“我是武将,上阵杀敌我绝不退缩,教养女子我不会。”   文官狡诈,字里行间多是陷阱,他最厌恶和那些人打交道,如果他接下这门差事,往后麻烦源源不断,他还没傻到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程度。   “皇上也是过河拆桥的。”夏姜芙心头不爽,圣旨里说了让她明日去云生院,以后她还不得像顾越皎,风吹日晒,早出晚归,晒成黑炭头了?她推了推顾泊远胳膊,“你进宫和皇上说,就说我在南园中毒后身子虚弱,不能劳累。”   顾泊远垂眸,不动声色拉过她手腕,引着她朝旁边的院子走,放缓语气道,“你是主事的,用不着整天都去,皇上下令将京城周边州县的贱籍女子全送来京城教养,其余州府则统一在府城教养,礼部会派人各地检查,防止有地方官欺上瞒下不作为。”   “皇上是博得好名声了,可得罪的人也不少。”皇上力排众议,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天子脚下尚且有官员反对,其余州府,恐怕许多雷声大雨点小,天高皇帝远,皇上并非一手遮天的。   “明日我不去,你替我去算了。”夏姜芙委实不感兴趣,尤其天儿越开越热,日头越来越毒晒黑了怎么办?   顾泊远没吭声,经过株树,顺手摘了朵花,岔开了话,“刚才庆公公将你的画本子还回来了,说起来,青楼女子出身复杂,经历了许多新奇惊险凄苦之事……”   夏姜芙眼神一亮,眼珠转了转,摆手道,“罢了罢了,圣旨你都为我接了,总不好还回去,明天我就去青楼会会她们,不过出了事你可得给我兜着。”   顾泊远握紧她的手,“这是自然。”   继续往前,越过木桥,进到一处偏院,院子里站着几个少年郎,个个眉目英俊,身材姣好,夏姜芙心头不解,“哪儿来的?”   顾泊远牵着她进到屋里,“云生院离得远,我让涵涵从军营里挑了几个身手好的,平日让他们跟着你,而之前让皎皎给你找的厨子也找到了,云生院有供你休息的院子,里边搭建了小厨房,想吃什么让厨子给你做。”   夏姜芙体质异于常人,吃食上出不得半点马虎。   夏姜芙哦了声,手指着他手里的圣旨,提醒道,“用不用先把圣旨搁书房去?”   出自天家的东西,甭管值不值钱都得妥善保管,否则出了差错就是藐视皇权,大不敬的罪,这点夏姜芙还是明白的,她素来不怕,但顾泊远在意。   “不着急,你先认认人,看看有没有不喜欢的,剔出来再找。”   八个少年郎,皮肤白皙,浓眉大眼,不像军营出身,夏姜芙让他们抬起手臂,摊开手掌,细细观摩了番,脸蛋生得好,掌心却尽是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她还算满意,又问其姓名,随她姓,依着年龄,夏一夏二排名,关系到性命,夏姜芙不会拒绝,比起几个侍卫,厨子的容貌就不那么耐看了,好在比偏院的厨子好看了不是一星半点,夏姜芙没嫌弃,厨子取名夏香,听着像厨娘的名字,其实是男子。   有了贴身侍卫,又有丫鬟厨子作陪,夏姜芙出门的阵仗好不热闹,早朝的大臣们遇着夏姜芙马车,无不侧目询问。   询问过后便是鄙夷,京城治安一向好,夏姜芙这般招摇过市,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她是长宁侯夫人吗?傻子才会这样做。   云生院临着条湖,街道改成了宽大的长廊,两侧堆放着整齐的盆栽,绿意幽幽,夏姜芙担心日头晒,出门的时辰早,她到云生院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来。   东南西北守门的是刑部官兵,顾越皎任刑部侍郎,故而官兵们怕屋及乌,对夏姜芙特别谄媚,马车一停,立即有官兵上前施礼问好,毕恭毕敬,低眉顺目得不像话。   夏姜芙心情不错,让秋翠打赏他们些碎银,问了位置先去自己院子,知道她今日会来,门窗地板细细清扫过,屋里甚至燃着她喜欢的香薰,庆公公在边上端茶倒水,“皇上担心您不适应,命老奴一大早就来候着了,窗棂上的花是从裴府抱过来的,屏风前年江南进贡上来的,知道您讲究,桌椅俱是新的,您瞧着哪儿不满意,和老奴说。”   夏姜芙细细瞧着,东窗摆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左右安置着同色的椅子,桌面上有瓶花,和窗棂的花相同,想必也是裴府抱过来的,娇艳欲滴,赏心悦目,椅子旁有张书架,架子上摆放着许多形状不一的玩意,最下层竖排搁着几本书,瞧着雅致得很,西窗边则是一座透明的屏风,和一张雕花架子床,凑合着能用。   只是这话她是不会和庆公公说的,“皇上莫不是以为这样我心头就舒坦了?”   庆公公会意,俯首道,“皇上说了,三少爷不到说亲的年纪,将来您如果遇着合眼缘的小姐了,他可以为三少爷赐婚。”   这还差不多,夏姜芙转了圈,“皇上离不得你伺候,你回宫吧,既来之则安之,这份差事我认了,只是你告诉皇上,是他差我来的,出了什么岔子他自己得兜着,侯爷是不管的。”   庆公公苦笑,这是先把自家人摘清了拿皇上当挡箭牌?   “自然,您蕙质兰心,是皇上钦点的一品诰命夫人,再大的篓子皇上都会为您挡着的。”   夏姜芙抿唇一笑,“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吧。”   庆公公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把夏姜芙的毛捋顺了,皇上那能交差了。   防止院子里女子偷跑,各处拱门都有人把守,早先请礼部的人出面弄得乌烟瘴气,这回皇上特意从内务府派了宫女过来,这些宫女可不仅仅是内务府的宫女这般简单,她们平日专门负责惩戒宫里犯了错的宫人,手段阴私毒辣,弄得你半个月下不来床但身上不见丁点伤,昨天好些人吃了亏,不敢不安分下来。   不一会儿,柳瑜弦和傅蓉慧到了,二人浓妆艳抹,一改往日低调的作风,服饰艳丽,珠玉满佩,雍容华贵,极为隆重,而夏姜芙今天装扮极为素净,一身暗紫色长裙,淡雅沉静,和二人一比,倒是有些黯淡了。   “素闻顾夫人最爱红色装束,今日怎这般素雅?”傅蓉慧见到夏姜芙,免不了想起女儿的亲事,女儿向往夏姜芙的生活,想嫁进侯府,可婚姻大事,哪是明欣苒想就愿意的?夏姜芙说话口直心快,受不得半分气不假,但身为侯府主母,难免心胸过于狭隘了些,难成大气。   夏姜芙低头瞅了瞅,笑着道,“侯爷挑的,说是端庄沉稳唬得住人。”夏姜芙有深聊二人妆容的意思,招手示意她们坐,吩咐秋翠奉茶,缓缓道,“青楼出身,什么艳丽的服饰没穿过,我啊,不和她们争风头,倒是二位夫人穿得挺喜气的。”   傅蓉慧低头瞅了眼自己装扮,脸上的笑有些牵强,到了她们这个年纪,照理说不该这般招摇,但云生院的女子惯是会勾引人的,但凡男子有些钱财有些权势就前仆后继涌过去,青楼妓院,明源维没少往里砸钱,她如何肯输给那种人。   只是有些话,说出来太过难堪,她扯了扯嘴角,笑着岔开了话题。   夏姜芙心领神会,没继续刨根问底,而是说起教养女子的制度,上千号人,怎么管,总要有个章程,她精力有限,提议分成几波,各管各的,半个月来个小考什么的,她没进过学堂,但听顾越流喋喋不休抱怨学堂的夫子固执死板,爱打人手掌心,有朝一日,她也想尝尝打人手掌心的滋味。   尽管对皇上的这门差事不乐意,但不得不说,还是有趣的,起码说出去,她手底下也有上百号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个人不是问题。   傅蓉慧赞成这个法子,“只是,该怎么分?”   六部侍郎夫人,除了没成亲的顾越皎,共有十一位夫人,分到她们手底下,分不匀。   “所谓能者多劳,明夫人与陆夫人出身名门,规矩礼数,从小耳濡目染,不如你们各领五位侍郎夫人,我啊,就和刑部侍郎夫人领小波人就够了,如何?”夏姜芙拨弄着圆桌上的花,语气慢条斯理,柳瑜弦冷哼了声,“你倒是会偷懒。”   “想不偷懒也没法子,我才疏学浅,能耐有限,总不能逞强辜负皇上又害了那些女子,上千号人,分成十一波也有百来人呢,你们意下如何?”   左右劳心劳力的是几位侍郎夫人,柳瑜弦和傅蓉慧没什么意见,依着夏姜芙说的做。   至于怎么分人,让礼部的人将名册拿过来,照着名字数百来个就是了,接下来就是分区域,夏姜芙人少,分到最不起眼的西边,是座封闭的四层楼的宅子,宅子后边以前是老鸨打手丫鬟们住的,如今屋子打通,算作学习的地方。   刑部侍郎夫人身形纤瘦,个子娇小,但嗓门浑厚,力大无穷,顾越皎说过些她的事,早年跟着梁鸿在通州任职,通州出了名的悍匪多,穷乡刁民,地方官束手无策,但梁鸿任职期间,悍匪安分守己不敢出山,百姓也极为收敛,便是怕了这位梁夫人,据说,梁夫人一拳能打死头野猪,通州境内,没有不怕她的。   “侯夫人,人已经全唤到大堂了,您看接下来怎么办?”梁夫人年纪比夏姜芙略小,但她跟着梁鸿四处奔走,风吹日晒吃了许多苦,站在夏姜芙跟前,足足比夏姜芙老了一头,加之她不懂穿衣打扮,和夏姜芙说话,就像夏姜芙身边的婆子似的。   但夏姜芙不让婆子伺候,京城上下都知道。   “你坐着歇会,什么活差丫鬟她们做就是了,秋菊,把人喊过来,十人一排十人一排,我有话问。”夏姜芙朝身边的秋菊道。   不一会儿,妖娆多姿花红柳绿的女子结队而来,依着秋菊所说,十人一排站好,在刑部吃了些苦头,但养了些日子,脸上已恢复了红润,众人扭着腰肢,慢吞吞迈着步子,夏姜芙不着急,问起梁夫人平日的喜好来,往后她就要和梁夫人共事了,性情喜好,摸清楚了才好来往。   梁夫人双手局促的搭在膝上,小心翼翼回答着她的话,昨晚梁鸿就交代她不得冒犯夏姜芙,否则顾越皎会给他穿小鞋,顾越皎年纪轻轻就任侍郎之位,奸诈狡猾得很,梁鸿在他手底下吃了好几回亏,好比抓嫖.娼之事闹到皇上跟前,梁鸿差点连官职都丢了,伯爵侯府,不是她们这种人家能招惹的。   “你被太过拘束,我听说你一拳能打死头野猪是不是真的,梁大人乃一介书生,会不会很怕你?”夏姜芙目光炯炯望着梁夫人手臂,委实看不出来,这么细的手臂,挥出去能打死野猪,梁夫人是世外高人不成?   那梁鸿还整天在外吹嘘自己多神气,回家岂不是自己打脸?   梁夫人不安的搓了搓手臂,“出嫁从夫,我家大人布衣出身,但胆识过人,年轻时也能一拳打死野猪,只是许久未练习,荒废了。”   梁夫人摸不准夏姜芙的想法,男尊女卑,以夫为天,女子多该温柔娴熟,体贴入微,夏姜芙是在试探自己什么吗?但不可能啊,她打梁鸿的时候关着门呢,除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没人知道真相,难道夏姜芙看出了什么?念及此,她挺了挺脊背,面上愈发庄重。   “也就说你们以前不相上下,后来他不如你了?”夏姜芙上下端详着梁夫人,就在梁夫人冷汗淋漓时,夏姜芙收回了目光,”女子比男子本就柔弱,古往今来,打得过男子的女子屈指可数,你本事比梁大人强好啊,至少不怕被他欺负,咱女子,就得多顾着自己些,该下手的时候千万别手软。“   梁夫人愣了愣,不可思议的看着夏姜芙,传闻夏姜芙靠美色迷惑顾侯爷非她不娶,她以为夏姜芙是靠笼络讨好男人为手段呢,此时听夏姜芙话里的意思,妻子打丈夫没什么不对,为何?   难道夏姜芙在家也会打顾泊远?梁夫人脑海里闪过张凶狠阴沉的脸,忙摇了摇头,夏姜芙细胳膊细腿的,哪是叱咤沙场顾泊远的对手?   在她怔神间,百来人站立妥当,夏姜芙慢悠悠起身,接过名册,一个一个点数,春软,香柔,绿衣,绿萝.....   被点到名的女子细声细气答着好,声音婉转娇媚,不时揉着手里的绢子,做出娇羞的动作,媚态十足,难怪礼部官员把持不住,自禁娼抓赌以来,官员们多安分度日只耕自家后宅一亩三分地,乍眼间瞧着这么多妩媚女子抛媚眼,扭腰肢,能忍住才有鬼了。   女子们举手投足难掩媚气,穿着更是大胆,齐胸襦裙,领口开到最大,两处饱满傲人的浑圆呼之欲出,亏得在场的全是女子,否则还会继续乱。   百来人,点名就要了许久。   点名后,夏姜芙让秋菊下旨意,会识字的站到左边,不识字的站到右边,不识字但会跳舞的站到左后边,不识字但会弹琴的站到右后边,根据个人的才艺分为不同的队伍,一圈下来,令夏姜芙惊讶的是,百来人,几乎都有门技艺傍身,让她不由得庆幸,亏得她早出生二十多年,否则她连青楼的门都进不了。   秋菊早得了夏姜芙叮嘱,将所有人的情况做好记录,会识字的共有十三人,擅长跳舞的有六十二人,会弹琴的有十一人,还有九人会吹箫。   做好记录,秋菊朝外边招了招手,六个穿着碧绿色服饰的丫鬟抬着三箩筐衣服进屋,秋菊又大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朝廷给了大家从良的机会,大家该好好珍惜,早先的习惯该改的必须改,这些衣衫是为大家准备的,明天开始,大家统一着装。”   这话一落,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然后整齐划一答了声好,在刑部捡回条命乃不幸中的大幸,今日之所以穿成这般,无非是想给来人个下马威,但认出是夏姜芙后,她们就后悔了,原因无他,在刑部监牢,听囚犯和狱卒们说了许多顾侍郎的事,为人阴狠,暴戾成性,曾活生生将疑犯鞭笞至死,连她们的好姐妹试图脱光了勾引他都被他眼睛不眨一下当场杀了,其心乃铁石所铸,风光旖旎对他没用。   偏偏,顾侍郎是个孝子,平素最听母亲的话,试想,她们要是得罪了夏姜芙,顾侍郎岂不会要了她们的命?   除了配合,她们别无她法。   事情进行得顺利,夏姜芙和梁夫人聊了半个多时辰,教习时间到了,先是纠正站姿,双腿并立伸直,不得曲腿扭腰乱动,夏姜芙早差人备好了板子,谁磨蹭大腿,谁揉胸,毫不留情挨两板子,十人一排,前后隔有一米左右距离,她在前,梁夫人在后,谁乱动,她使个眼神,梁夫人打板子就是。   难怪裴夫子不当官去书院教书呢,当夫子多痛快啊,有机会让顾越流来过过瘾。   ☆、妈宝040   搔首弄姿的姿态浸入骨髓, 她们难以迅速纠正,一盏茶的功夫, 队伍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打板子声, 夏姜芙暗暗留意着她们的反应,缩手, 退怯, 咬唇,垂眸, 挺腰,小动作不间断, 不过美人嘛, 除了挖鼻孔抠鼻屎, 做什么动作都好看。   风情万种,我见犹怜!   夏姜芙围着队伍巡视三圈,已有人身躯摇晃, 脸色惨白,摇摇欲坠风吹就能倒似的, 夏姜芙斜了眼侧边的秋菊,秋菊会意,快速走向外侧, 扯着嗓门道,“休息一刻钟。”   随着秋菊的话落,响起许多低低的呼气声,有人直接软腿坐在地上, 长裙铺展,又是幅美景,不过她们还算收敛,有意将领口往上提了提,遮掩住不少风光,夏姜芙坐下喝茶,继续和梁夫人寒暄,梁鸿在朝堂风评如何她是清楚的,有副刚正无私的好皮囊,内里没少中饱私囊,收受贿赂,刑部负责抄家,油水多,梁鸿这些年挣得肥水流油。   只是朝堂有朝堂法则,水至清则无鱼,梁鸿为官如何她不予置评,她好奇的是梁夫人身上的蛮力,“梁夫人,力气是天生的还是慢慢练出来的?你看我现在还有没有机会?”   假如她能练得一身蛮力,往后再遇着刺客,一人一拳揍得他们鼻青脸肿,哪用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跑?   再来几次夜里猫着腰逃命,她怕是受不住了,人上了年纪,不能和年轻时比。   梁夫人搁下戒尺,用力挥了挥手臂,如实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家里穷,很小要干活,在乡野没觉得自己有特别之处,随我家大人四处为官,和夫人们打交道才慢慢发现自己力气比寻常夫人大。”   梁夫人和梁鸿是布衣出身,家境平平,家里孩子多,为了生计,四五岁就要帮着做家务了,其他人家的孩子俱都这样,她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闻言,夏姜芙心思一动,“这就是说力气能慢慢练出来了?你能否与我说说你在府里平日做些什么,我琢磨琢磨。”   梁夫人警惕的看了夏姜芙眼,端茶掩饰眼底的情绪,京中贵妇,个个心机深沉,梁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外边乱说,尤其是家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提,否则被有心人利用,会用来攻击他,梁夫人把目光挪向别处,转移话题道,“侯夫人,衣服发下去了,要不要让她们换上试试?”   衣服有剩余的,看颜色有些泛旧了,布料却是新的,梁夫人不知夏姜芙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套衣服,皇上的圣旨昨天才到侯府,今天夏姜芙就将一切安排妥当,点名,分队,立规矩,循序渐进,恩威并施,有几分手段,难怪梁鸿说京城的夫人们是人精,换作她,全然没有头绪,这么来看,更不能和夏姜芙交心了。   “她们穿着挺好看的,今日就这样,明天再让她们换上,梁夫人,你的力气是怎么练出来的?”夏姜芙好奇得很,她想,要是让顾泊远和梁夫人打一架,不知道有没有梁夫人厉害,顾泊远如果输了,可就丢脸了。   “从早到晚干活,日子久了,力气自然而然就大了,侯夫人养尊处优,身子矜贵,吃不起这个苦的,即使你乐意,顾侯爷也不会答应的。”梁夫人面上挂着笑,尽量讨好夏姜芙,只字不提府里的事。   顾泊远和夏姜芙的感情京里人众说纷纭,有认为她们夫妻伉俪情深矢志不渝,有人则认为她们面和心不合同床异梦,但王家遭殃之事让京里人看清了事实,送到手边的女人顾泊远都不碰,除非顾泊远有隐疾,否则就是太在意夏姜芙,为了夏姜芙,甘愿不碰其他女人。   众所周知,顾泊远和夏姜芙有六个儿子,隐疾乃无稽之谈,刨去这个说法,就剩下顾泊远对夏姜芙忠贞不渝了。   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她身为妻子习以为常了,但夏姜芙能让顾泊远只为她守身如玉,可见手段是何等高明,她哪儿惹得起。   夏姜芙细想了番她的话,她最是懒惰,的确吃不了苦,练力气之事怕难以坚持,思及此,她便没有追问细节,休息会儿,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夏姜芙朝秋菊招手,秋菊吆喝声,吩咐大家继续端直而站,众人双腿酸软发麻,听了秋菊的话,个个愁眉苦脸,哀怨不已。   这时候,一个穿着暗色祥云菊纹图案的婆子匆匆而来,圆髻上的发簪随着她交叠的双腿轻微颤动,“顾夫人,不太好了,南边阁楼出事了。”   云生院共划分为四个区域,正门开在东边,夏姜芙,柳瑜弦,傅蓉慧领着人各站一边,西边只一处阁楼,地方窄,夏姜芙占了,柳瑜弦仗着承恩侯府是一等军侯,占了南边,北边留给了傅蓉慧,婆子嘴里说南边出事,就是柳瑜弦管辖的范围出事了?   报信的是傅蓉慧身边的婆子,跟在傅蓉慧身边很多年了,深得傅蓉慧信任,她抹了抹额头汗,心头气柳瑜弦阴险,仗势欺人不把明瑞侯府放眼里,傅家比不得柳家但也是书香门第,竟由着柳瑜弦欺负到头上来。   她穿过队伍,没发现有何不妥,兀自朝夏姜芙作揖,“还请顾夫人前去主持公道。”   夏姜芙眉目轻抬,这会儿巳时过半,依着柳瑜弦的能耐,早已安排妥当,哪儿会什么乱子?她安抚道,“什么话慢慢说,别着急,小心喘不上气没了命。”   夏姜芙温声提醒。   婆子神色一噎,瞪大眼看着夏姜芙,见她不似开玩笑,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放缓语气,说起南阁发生的事儿来,南阁以前是京城最大的怡红院,两进的阁楼,假山水榭,景色清幽,柳瑜弦占了南阁就算了,还嫌地小,要北边一处偏院,说是惩戒不思上进的人,就是将讨厌的人打发远些的意思,傅蓉慧没答应,柳瑜弦当场点了几个女子出来,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傅蓉慧气得不轻,有样学样点了几位小姑娘出来,柳瑜弦变了脸,二人争吵起来。   “云生院,属顾夫人身份最尊贵,陆夫人先招惹我家夫人的,还请您主持公道。”婆子恭顺道。   夏姜芙坐着没动,瞥了眼秋菊,后者拿起戒尺,指挥大家依着队列站整齐,纵使在场的人好奇南边发生何事,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她们面前的是长宁侯夫人,顾侍郎的母亲,哪儿敢忤逆半分?   队伍站立整齐,夏姜芙手指了其中几个磨蹭的人,秋菊毫不犹豫挥起戒尺打了两板子,众人立即老实下来。   婆子侧目,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队列,心头暗暗吃惊,都说夏姜芙身份低,见识浅薄,没想到做事这般迅速,要知道,南阁和北阁正乱成一锅粥呢,谁有心思管其他?   但夏姜芙在这空隙已经把事情捋顺开始教站姿了,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当着十几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争吵,她们不怕丢脸,我可没脸出面主持公道,你啊,回去吧,告诉你家夫人,这份差事是皇上指派的,遇着不平之事,进宫向皇上告状,我做不得主。”夏姜芙气定神闲注视着队伍,不为所动。   婆子皱了皱眉,面露苦色,皇上近日心情不佳众人皆知,第一天办差就进宫告状,甭管谁对谁错,结果都讨不了好就是了,她沉默了会,继续道,“皇上日理万机,哪用得着小题大做,顾夫人......”   夏姜芙扬手打断她,眉梢不喜,“皇上日理万机难道我就不是了吗?什么事找皇上别找我,我忙,抽不开身。”   说着,站起身,拿了戒尺走向队列,即刻,众人立即挺直了腰杆,笔直如松,整个大堂安安静静的,听不见声响,夏姜芙手拍着戒尺,闲庭信步一圈一圈走着,神色嚣张,婆子憋闷,跺着脚匆匆忙走了。   夏姜芙不理会婆子态度,巡视圈,听着南边闹哄哄的,她让秋菊守着,问梁夫人道,“可想去看看热闹?”   婆子是傅蓉慧的人,言语间定然有所偏袒,她不会上当,但是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大庭广众不顾身份争吵,她怎么舍得错过这个热闹。   梁夫人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夏姜芙不勉强她,叫上秋翠,朝着南阁去了。   东西南北外修了条走廊,沿着走廊可以到各处阁楼,南阁外,守门的宫女眉头紧锁,不时回眸朝院里张望,夏姜芙不急着进去,低低问宫女道,“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吵了起来?”   宫女转身,忙福身施礼,将事情的经过说了,“陆夫人带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到北阁找明夫人说话,明夫人脸色不太好,待陆夫人回来后,明夫人也带着几个姑娘过来了,说是受过承恩侯雨露的,该交给陆夫人自己管。”   京城所有的娼妓全在于此,她们服侍过的男人,围起来能绕京城三圈,无论柳瑜弦和傅蓉慧人前多端庄大方,见着丈夫养的暗娼,压制住心头火气已十分困难,偏还有人故意挑明关系给人难堪,两人不吵起来才有鬼呢。   夏姜芙抬头看向里边黑压压的人群,用不着说,挑事的是柳瑜弦无疑了。   宫人担心夏姜芙进去阻止徒惹身骚,善意提醒道,“听说,明夫人早先有意和承恩侯府结亲,陆夫人也漏了这个意思,后来就不提了,转身请顺亲王妃去国公府提亲,被国公夫人拒绝后又相中了秦二小姐,皇上赐婚后,陆夫人转回来和明夫人攀谈商议结亲事宜,被明夫人拒绝了。”   内务府出来的宫女,消息灵通,自是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儿。   柳瑜弦相中了秦臻臻,皇后娘娘的胞妹,风声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无波无澜,但皇上赐婚的圣旨下来,她们却看出些苗头,皇后娘娘不喜欢承恩侯府,否则同样是侯府二少爷,不会为秦臻臻选长宁侯府。   她和皇后寝宫的大宫女有些关系,心思肯定向着夏姜芙,将内里的事透露一二,让夏姜芙心里有个底。   长宁侯府的两位少夫人,都是柳瑜弦为自己儿子挑的,夏姜芙进去,万一引火烧身,场面只会更混乱。   “陆夫人有意和秦府结亲?”夏姜芙不知道还有这事,皇上赐婚秦臻臻和顾越涵,她还当皇上体谅她救他受了伤,顺便把顾越涵的亲事定下让她少操些心,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边,看来皇后吹的枕边风起了作用,可怜她被蒙在鼓里。   而且真是这样,柳瑜弦岂不是对自己恨之入骨?   “有人进宫禀告太后娘娘了,顾夫人,您用不着管这事。”宫女又道。   夏姜芙回以个灿烂的笑容,这么出大戏她哪儿舍得错过,给秋翠递了个眼色,后者上前拉着宫人到一边,掏出个银镯子塞到对方手里,“我家夫人性情洒脱恣意,爱凑热闹,往后有什么消息,还得多靠你传达了。”   宫人摇头推拒,但秋翠已松开手,扶着夏姜芙进了门。   姹紫嫣红的人群中央,柳瑜弦和傅蓉慧怒目而对,柳瑜弦着海棠红衣衫,傅蓉慧着鹅黄色长裙,一红一黄,仿若闪着光,周围是群婀娜多姿的小姑娘,此刻正掩着手帕,梨花带雨哭着,夏姜芙啧啧喟叹,“好好的妆,都哭花了,别哭了......”   站在群花花绿绿的人堆里,妆容素雅的夏姜芙格外打眼,正抹泪的姑娘们抬头看了眼,认出是夏姜芙,听话的掖了掖眼角,止了哭泣。   柳瑜弦侧目,嘴里不屑地哼了声。   她就说为何向来爱着艳丽服侍的夏姜芙改了性子,估计早料到云生院的情形,反其道而行穿身颜色厚重的衣衫,吸引众人注目,这心机,深得没法说,她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我看看热闹,听说这院子年纪最大的人吵起来了,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不知辣姜怎么骂人。”夏姜芙嘴角噙笑,注意到柳瑜弦手背上有几处抓痕,再看傅蓉慧,同样如此。   夏姜芙挑眉,“怎么还动上手了?一大把年纪,不怕闪着腰了啊?闪着腰可是大事,内务府总管听说了吧,被人撞得闪了腰,休养好些时日都不见好呢。”   一口一个年纪大,夏姜芙还真是懂戳人痛处呢,在小姑娘跟前故意提她们年纪,想说明什么?柳瑜弦脸色一沉,眼底闪过狠戾,杏目圆睁,恶狠狠瞪着夏姜芙。   夏姜芙当没看见,自顾说道,“对着群小姑娘就借题发挥,怒不可止,府里一帮庶子庶女,怎么没听见你们发作?”   还以为多优雅娴淑呢,一群小姑娘都忍受不了,那平日还满嘴的端庄持重,善解人意,不就是装给外人看的?   狐假虎威。   夏姜芙轻蔑的扯了扯嘴角,对二人做派不屑一顾,朝几个小姑娘道,“为了云生院的安宁,你们去西阁吧,过去种种就当是一种经历,过好当下和未来才是正经。”她大手一挥,吩咐人领着她们去西阁,柳瑜弦和傅蓉慧对视眼,哼了声,没反对。   算是默认夏姜芙的做法。   与其让对方时不时给自己添堵,把人交给夏姜芙好些,起码夏姜芙不会三天两头带着人到她们跟前晃。   二人眼下哪能想到夏姜芙才是最深藏不露的?待夏姜芙拿着本她们相公的嫖.娼录招摇过市,她们才恍然大悟,明白今日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儿。   当下,二人想不到以后会发生什么的,只觉得夏姜芙不那么碍眼了。   依着眼下的局势,继续闹下去,传到皇上耳朵里,难免认为她们争风吃醋有辱身份,京城上下也会议论纷纷,夏姜芙出来打圆场再合适不过,云生院里,除了夏姜芙,无人在她们跟前说得上话。   甭管夏姜芙抱着什么目的,起码给了她们台阶。   识时务者为俊杰,柳瑜弦和傅蓉慧没再争执,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傅蓉慧叫着手底下夫人准备离开,柳瑜弦也唤兵部侍郎夫人到跟前叮嘱相关事宜,二人神色严肃,互不搭理,夏姜芙意兴阑珊,她来看热闹,这么快结束了?她们除了丈夫还有儿子啊,就不想知道谁伺候过她们儿子?   还真是丁点好奇心都没有。   云生院有许多宫里的眼线,加之侍郎夫人们在,柳瑜弦和傅蓉慧打翻陈年老醋的事自然而然传到了外边,太后让二人进宫问话,指明夏姜芙一起,夏姜芙找个借口敷衍了过去,别看她一天没做多少事,可不轻松,添了二十多人,围着队列逛圈逛得头疼,好在打板子的事交给梁夫人做的,不然她更累。   刚回府,顾越流就兴冲冲跑了回来,打听云生院的事,夏姜芙一只手挽着顾越皎,一只手挽着顾越涵,腾不出手摸顾越流,缓缓道,“十几岁的小姑娘居多,年龄最大的也才二十五,小心翼翼站着一动不动,挨了手板子不敢发声,咬着下唇落泪,可有趣了,和书院的夫子打人时的情形差不多吧?”   顾越流神采奕奕,一双眼眸灿若星辰,“娘打她们了?”   “娘不打人,让梁夫人打的,她力气大,打人疼,让那些人长长记性。”夏姜芙笑眯眯道。   顾越皎和顾越涵身量高,她微微曲腿就能偷懒不用走路,她走几步就曲腿休息会儿,今个儿走太久了。   顾越流眼里流光溢彩,追着夏姜芙继续发问,“梁夫人是不是像书院的夫子那般威风,眼神扫过去,顿时鸦雀无声的那种?我听说梁夫人力大如牛,一拳能打死野猪,那些姑娘娇滴滴的,岂不是很容易没了命?”   夏姜芙想了想,告诉顾越流真实的现状,“娘觉得吧,她们好像更害怕我,我巡逻检查时,她们个个昂首挺胸,纹丝不动,我不在,梁夫人就说有几个姑娘不规矩。”   顾越流狐疑,上上下下打量夏姜芙几眼,夏姜芙容貌精致,双眸盈润,气质温婉,配着身暗紫色蔷薇花服饰,更显平易近人,很难让人生出厌恶,更别论忌惮害怕了,他觉得夏姜芙肯定是说笑的,“娘生得随和,谁会怕您?”   反正他才不怕呢。   “娘哪儿知道?书院快开课了,你休沐的时候,娘带你去云生院转转,你帮娘守着她们,教她们规矩......”夏姜芙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顾越皎打断了,“娘,男女授受不亲,六弟去那种地儿不合适。”   云生院在大家眼里是女子集中营,要是发现有男子进出,免不了一番唾弃,顾越流十二岁了,不能当几岁小孩子看待。   夏姜芙反应过来,端详着顾越流道,“不至于吧,小六还是个孩子呢,你是不是想多了?云生院里的姑娘又不是洪水猛兽,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啊,就该多去见识见识,有空了和我一起去瞧瞧,那些姑娘挺好玩的。”   顾越皎面色一僵,也不知夏姜芙是不是认真的,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夏姜芙当然不是随口说说,第二天就让顾越涵跟着她去,顾越泽高中状元,皇上命他进兵部任职,五品小官领朝廷俸禄,顾越白和顾越武则入了翰林,六个儿子,除去还在念书的,就顾越涵一身清闲,夏姜芙当然要带着他了。   顾越涵跟着顾泊远行军打仗,纪律严明,他刚进云生院,几乎吸引住所有小姑娘的目光,顾越涵白了许多,虽不及女子,起码比以前英俊了,那些小姑娘,盯着他能纹丝不动站一上午,不吃饭不喝水不如厕,若是有可能,立地成佛都不是问题。   有了顾越涵,效果事半功倍,夏姜芙乐得轻松,躲在屋里看话本子,不知皇上从哪儿找来的,故事新颖得很,有羊和狼成亲生了一窝羊头狼身的,有人和鱼相恋遭天打雷劈的,夏姜芙看得入了迷,交代顾越涵让她们练习站姿,站姿练习妥当又走路,,务必要戒掉以前扭腰肢的姿势,循规蹈矩,不得乱来。   顾越涵听她的话,做事一丝不苟,他办事夏姜芙放心,只管教给他,自己清闲度日。   于是,顾越涵彻底接了夏姜芙的活,盯着一百多人走路,他嫌弃大堂不够敞亮,吩咐大家去外边长廊,十人一排走路,谁姿势怪异就罚站,顶着火辣辣的光站半个时辰,姑娘们哪儿受得了。   但顾越涵面色冷峻,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姑娘们叫苦不迭,再看顾越涵,哪儿还有半分爱慕,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有顾越涵守着,夏姜芙闭门不出,没过两天,顾泊远说怕她在云生院无聊,替顾越流告了假,让顾越流来云生院陪她,有了顾越流想当夫人想疯了的人在,更没夏姜芙什么事了,她专心品读话本子,认真注释,云生院的事儿,彻底交给两兄弟打理。   怜香惜玉也好,辣手摧花也罢,随他们高兴。   这可让顾越流高兴坏了,顾越涵给了他门差事,吹口号,让她们听着自己口号或千金或后退,就是说,他是将军,她们是兵,兵听将军的。   顾越流扯着喉咙,不要命的嚎,声音洪亮得南阁的姑娘们都听得见,想到顾家小少爷亢奋的精力,南阁姑娘们无不胆颤心惊,比起西阁受风吹日晒的姑娘,她们轻松多了,起码有个遮阳的地方。   顾小少爷精力旺盛,吹起口号,两个时辰不会歇,连如厕的机会都没有。   想顾越涵刚来的时候,她们舍不得如厕,而如今,想如厕都没机会了,甭管多急,必须得忍着,不忍就要受罚。   顾越流觉得这些姑娘们太听话了,无论他吹多久口号她们都积极配合,吃苦耐劳,精神可嘉,于是,为了不让她们失望,他愈发拼命,务必让自己吹口号的时间长,再长,再再长……   整个云生院,因为顾越流的加入,姑娘们陋习戒掉得又快又好,但关于这事,京里起了许多疯言疯语,御史台的人弹劾顾泊远只手遮天,意欲将云生院纳入麾下,借着教化之名让儿子降服她们,留着以后用,而顾越涵和顾越流更是留恋其中,乐不思蜀。   京城里有脑子的不多,素来喜欢夸大其词,三人成虎,没几日的功夫,弹劾顾泊远的奏折堆积如山。   朝堂之事,夏姜芙素来不理会,顾越皎说皇上惩治了其中两名御史得以压下此事,夏姜芙也算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不是行事冲动的人,更不会为了顾泊远拿御史台的人开刀,除非那人惹着他了,此事分明是皇上借着袒护顾泊远的名义除掉害群之马,名声顾泊远担着,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两名御史下台,朝堂稍微安静了些,除去弹劾顾泊远的折子,还有几本是弹劾明瑞侯和承恩侯的,柳瑜弦和傅蓉慧的事人尽皆知,既然挖出承恩侯和明瑞侯有嫖.娼历史,立身不正,不该由他们的夫人教养那些女子。   转来转去,无非就是不想禁娼,柳瑜弦和傅蓉慧上朝当众与御史台的人理论,二人乃一品诰命夫人,享有朝廷俸禄,在文武百官面前同仇敌忾,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御史台那帮人批得体无完肤,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身为女子,最担心丈夫喜新厌旧宠妾灭妻,哪怕她们是雍容华贵的侯夫人,也会担忧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二人表示,男人三妻四妾是为延续香火为祖宗开枝散叶,她们全力支持,但在外花天酒地,享骄奢淫逸之风而不问朝堂事,有违良心,理应杜绝。   总而言之,皇上既对她们委以重任,她们定会尽心尽力以不辜负圣心。   其态度之坚定,令文武百官哑口无言。   二人在朝堂的一番言论得到诸多夫人们赞赏,禁娼利大于弊,至少往后男人们夜不归宿她们不用担心是不是被哪个狐狸精勾了魂,管他再喜欢再珍视,都得先领到她们跟前露面,领进后宅供她们差遣,否则就是来路不正,是暗娼,一禁举报,官职都没了。   这条律法,算是稳固了正妻在后宅的地位,夫人们自然拍手叫好。   柳瑜弦借着这个势头算是挽回了些承恩侯府的名声,又开始为陆柯说亲,办了场品茗宴,还给夏姜芙下了帖子,夏姜芙沉迷话本子,哪会有空闲赴宴会,何况顾府没有小姐,柳瑜弦送帖子也是白搭,她就没去。   就她来看,陆柯的亲事高不到哪儿去,书院闹的那出,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在南蛮使者面前,做事不分轻重缓急,差点损了朝廷脸面,如果不是承恩侯的威信,承恩侯府便就此没落了。   三日后,听说柳瑜弦给陆柯定了郭家小姐,夏姜芙诧异了瞬随即被兴奋取代,书院里郭家少爷赢得骑射笔试,陆郭两府结亲可算陆家占便宜了,陆柯他们搞砸了骑射笔试多亏郭家少爷力挽狂澜,保住了安宁国脸面,陆柯娶郭家小姐,真的是癞蛤.蟆吃着天鹅肉,想了又想。   夏姜芙将这话和顾泊远说,得来顾泊远一顿鄙夷,“你啊,就偷着乐吧。”   郭家门第不高,郭夫人彪悍善妒,郭小姐耳濡目染,稍遇着不顺心的事儿就骂人,十分聒噪,将郭夫人的刁钻泼辣学了十足,京里小姐不愿与之往来,因为除了品行,郭小姐容貌随其父,粗犷厚实,和男子差不多,整个郭家,也就郭少安品行温润,有可造之材。   “我乐什么,亲事是陆夫人自己拿的主意,与我何干。”夏姜芙确实幸灾乐祸,谁让柳瑜弦和她抢儿媳妇呢,她属意宁婉静许多人都看得出来,柳瑜弦偏和她作对,回味宫女的话,她怀疑顾宁两家的谣言也是柳瑜弦散播的,虽然柳瑜弦做事滴水不漏,但还是有尾巴露出来,她还没伺机报复呢,她倒识趣,挑了那位个儿媳妇,以后承恩侯府怕是热闹非凡了。   顾泊远知道她想什么,以柳瑜弦的眼光,宁肯和七品官结亲也不会选择郭家小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柯哪儿看得上郭家小姐?   要不是柳瑜弦和傅蓉慧在云生院丢人现眼,损了世家夫人名声,太后也不会出面警告二人,陆郭两家结亲的缘由,大家都明白着呢,只是顾忌承恩侯的脸面,不说穿而已。   几十岁的人,竟为了几个小姑娘争风吃醋,沦为百姓口中的笑柄,世家夫人的脸面,全被丢完了。   “要不是有你从中打圆场,闹下去,估计更没法收场。”以夏姜芙的为人,顾泊远以为她会落井下石,没料到夏姜芙沉得住气,没有公报私仇,还把人全带走了,相较而言,夏姜芙识大体多了。   顾泊远不信夏姜芙脑子开窍了,其中定有什么缘由。   夏姜芙故作高深莫测笑了笑,指着话本子,顾泊远拿起话本子念了两段,扭头看她,夏姜芙笑道,“我哪儿知道有后边这些事啊,到的时候她们已经休战了,我看那些小姑娘哭得可怜,话就脱口而出了,不曾想陆夫人和明夫人默许了,早知这样,我铁定是要煽风点火的,我可是连话都想好了,陆夫人气那些姑娘勾了承恩侯的魂儿,没准那些姑娘是冲着陆大少去的呢,承恩侯一大把年纪,两鬓斑白,哪有跟着陆大少有前程,可惜话还没说呢,二人熄火了,我只得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说到这,夏姜芙心头不无遗憾,好不容易找着个羞辱柳瑜弦的机会,就被她给错过了,实在是可惜啊。   顾泊远嘴角抽搐,他就料到是这么回事,夏姜芙睚眦必报,怎么会轻易放过柳瑜弦,好在那些小姑娘哭得可怜引起她同情,否则会更混乱。   “外边很多人称赞你心胸开阔,沉稳大气。”顾泊远实话实说道。   夏姜芙手指着话本子,催促顾泊远继续念,“外人的称赞,我向来不放在心上,今个将你捧上天,明个儿将你踩进泥,那些人,比皇帝都厉害,凭着张嘴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那么大能耐,怎么不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祉呢?西南局势不稳,东瀛西拢蠢蠢欲动,朝廷何不派他们为使节出使两国,签订休战合约,让边关百姓过几年安宁日子。”   顾泊远沉吟半晌,没和她继续聊这件事,名声二字,夏姜芙不看重,自然不懂其意义。   他继续念故事给她听,是蛇妖修炼成人和凡人相恋的故事,洞房之夜,蛇妖妖性大发,露出真身与凡人女子洞房,话本子写道:忽逢桃花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林尽水源,得一口,仿佛若有光,独身而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之,流水潺潺,落英缤纷,可停数日不出也。   顾泊远念完一段,阖上书册看了遍书名,“从哪儿得来的?”   “皇上收集的,在云生院无聊,翻来打发时间。”有人念故事,夏姜芙就不爱动脑子,也没深想字里含义,点评道,“撰书人太敷衍了事,明明是《桃花源记》,怎搬到话本子里来了。”   顾泊远扔了话本子,沉声道,“庆公公年纪大,老眼昏花不识字了,什么话本子都丢给你,浪费时间。”   夏姜芙听他语气不对,仰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顾泊远灭了灯,翻身上床,嘴里念着方才几句诗词,越念越不对劲,手探至夏姜芙肚上,道,“小日子是不是过去了?”   夏姜芙心领神会,往里侧挪了下位置,闭眼道,“没呢,睡吧,明日早起呢。”   话是他自己说的,不怪她。   有顾越涵和顾越流守着,夏姜芙清闲得很,到了云生院,随手翻书架上的话本子,才发现,话本子全换成了《论语》《中庸》等书籍,她心头纳闷,问秋翠,秋翠摇头说不知,问院外守门的宫女,说是早上向春抱着叠书来过。   用不着说,肯定是向春干的好事,夏姜芙想是不是她太仁慈了,向春竟敢换她的书,她识字的目的就是为了看话本子,向春竟搬些文绉绉的书籍给她,要她读成书呆子不成?   这笔账,她给向春记着,将来慢慢算。   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没了话本子,夏姜芙无事可做,想着顾越涵教礼仪有些时日了,她去瞧瞧什么情形了,走进大堂却不见顾越涵他们的身影,大堂里空无一人,倒是外边长廊传来嘹亮的口号声,声音粗犷沙哑,是她处于变声期的小儿子。   她以为天色阴沉,大堂光线不好顾越涵把她们叫到外边练习,直到走出大门,看着盆景外侧的姑娘们她才意识到她想得太简单了,顾越涵哪是嫌弃大堂光线不好,分明是嫌弃大堂晒不到太阳,瞧姑娘们黑乎乎的脸就知怎么回事了。   才半个多月而已,白皙水灵的姑娘们好像换了张脸,皮肤黑了不说,乌黑浓密的秀发在头顶盘成个圆髻,再无光鲜亮丽可言。   尤其,擅长扭腰挥帕的她们黑着脸,挺着脊背,听着口号,一脚一个步伐迈得干净利落,跟军营操练过的士兵似的,夏姜芙盯着吹口号的顾越流,毫不怀疑他喊一声冲啊,姑娘们就会雄浑有力附和蜂拥上前。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姑娘们风吹日晒,领头人却优哉游哉坐在旁边煮茶看书,而且顾越涵身后还站着位负责撑伞的姑娘,那姑娘身子笔挺,单手握着伞柄,平视前方,跟木雕似的,一动不动。   夏姜芙顿了顿,侧身指着顾越涵让秋翠看,“那是我生的儿子吧?”   秋翠斩钉截铁点头,“是。”   这般悠闲自得,分明就是将夏姜芙的作风学了个七八分,至于没学到的二三分,就是差搬张矮榻躺着敷脸了。   夏姜芙展颜一笑,“这下好了,几个儿子中,总算有个像我的。”   她最担心的就是几个儿子都谁顾泊远,整天不苟言笑,按部就班生活,不懂享受,无半分乐趣可言,为什么历来皇帝死得早,就是给累的,为什么太后活得久,因为她会享乐。   她和顾泊远说过这事,顾泊远说不插手她带孩子们享乐,但她也不插手他激励他们学习,这件事上,夫妻早有默契。   谁知,这么多年下来,几个儿子看上去都是操劳命,小六稍微好些吧,性子有些不着调,说风就是雨的,没学到她精髓。   她万万没想到,顾越涵竟然才是最像她的。   “涵涵……”   ☆、妈宝041   她揉了揉眼, 喜悦爬上脸颊,她的二宝, 脑子终于开窍了, 侯府偌大的家业,不怕找不着人享福了, 苍天待她不薄啊。   夏姜芙一副‘后继有人’的眼神望着顾越涵, 又喊了声,“涵涵......”   声音婉转清脆, 引来许多姑娘们侧目,尤其是正迈着左右腿朝前走的姑娘们, 好似听到了天籁声, 激动得无以复加, 喜极而泣的扭头望着夏姜芙,眼眸漾着水光,无不盼夏姜芙注意到她们黑瘦黑瘦的脸好大发慈悲让她们休息会儿。   顾越流的口号声, 实在是太长了,双腿比伺候十位爷下来还累, 这种日子,不如在刑部监牢呢。   可惜,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不说夏姜芙是否能注意她们,倒是顾越流,见夏姜芙来了,口号声忽的由低转高, 粗犷的嗓门像铁铸的,磨不破,越磨越刺激,如浪击石,口号声又响又长,内里的兴奋显而易闻。   姑娘们心下哀叹,垂头丧气继续往前走,心里苦不敢说啊,以顾越流的劲儿,再坚持一个时辰不是问题。   顾越流站在凳子上,高昂着头颅,朝夏姜芙挥手打了声招呼,随即敛了目光,神色严肃,专注吹着自己的口号。   慷慨激昂,雄浑壮阔,少年意气,尽寄托于声里。   但他看着姑娘们的状态有些反常,往日精神抖擞的她们此时流露出劳累的神情,眼神涣散,嘴角下抿,有气无力抬着腿,完全没之前无畏的精神,这可不行,夏姜芙在,他可得好好表现表现,于是他拉扯了下喉咙,口号音量再次高出天际,他是头儿,他有气势,姑娘们受其感染才会有好状态。   他长“呜”一声,吼道,“继续走……呜……”   姑娘们苦不堪言,强撑起精神前行,眼角撇到顾越流下地挥着戒尺走在边上,步伐威武,苍劲有力,她们不敢懈怠,调整好姿势,左脚右脚有规律交叠着。   夏姜芙喊着涵涵走向顾越涵,后者起身让出座位。   “我瞧着她们挺上进的,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涵涵,还是你有法子。”夏姜芙坐在顾越涵座位上,看着长廊上操练的姑娘们,心下满意,让顾越涵出面果真是正确的,瞧瞧姑娘们,多精神多气派,看阵仗和军营士兵没什么两样。   得了称赞,顾越涵面无情绪,余光瞥向撑伞的姑娘,板着脸道,“回去练习。”   姑娘如蒙大赦,铿锵有力答了声是,收起伞,小跑着入了队伍,加入其中,夏姜芙啧啧出声,“孺子可教啊,要不是看穿着,我以为是府里丫鬟呢,这规矩,你教的?”   顾越涵脸色微微转红,瞅了眼队列,轻点了下头,不愿意继续聊这个,问夏姜芙道,“娘,您看她们走路姿势如何,您觉得可以了,接下来就教她们其他。”   夏姜芙看他眼,招手让人搬凳子来,示意他坐下说话,指着英姿飒爽的姑娘们道,“姿势利落,但我瞧着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旁边的秋翠暗笑,心道,能不奇怪吗,娇滴滴的小姑娘,被顾越涵训练得跟兵卒似的,陋习改掉了,可是改过头了。   顾越涵顺着夏姜芙手指的方向注视片刻,附和道,“确实有些奇怪,少了些阳刚之气,步伐干脆,但不够稳重有力。”   夏姜芙点头,这时候,顾越流声音一转,姑娘们齐齐转身向后,面朝着夏姜芙,夏姜芙一怔,拍扶手道,“涵涵,不对啊,她们是小姑娘,莫训练成军营里刻板的兵卒了,这走路姿势再练下去,改天都能混进军营当兵了。”   姑娘们听到这话,不禁泪流满面:侯夫人,您总算发现问题症结了啊,我们不想当爷们啊。   顾越涵蹙眉,认真道,“不会吧,士兵们走路有气势多了。”   这么一说,夏姜芙想起在军营见到过的士兵,貌似真比眼前的姑娘们有气势,便没纠结于此,待姑娘们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夏姜芙又道,“涵涵啊,小六吹了这么久的口号,嗓子会不会受不住?”   “不会,六弟能连续吹上两个时辰。”顾越涵一直守着,对顾越流的事了如指掌,“六弟平日顽劣,但来云生院后极为守规矩,以身作则,陪着她们练习,半刻不曾懈怠。”   顾泊远让顾越流跟着来他还担心顾越流会闯祸,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顾越流来后,严格监督她们练习,制定了惩罚制度,谁偷懒不服管教就罚抄写文章夜里关禁闭,姑娘们心头害怕,听着口号跑得比兔子都快,不管在哪,但凡听到顾越流说话,立即稍息站直,随时能迈腿走路。   其上进心,将多少官家子弟给比下去了。   “小六爱玩了些,但却是勤奋之人,你让他休息会儿,别累着了,待会继续。”   顾越涵朝顾越流比划了个手势,口号声戛然而止,周遭忽然安静,安静得针落可闻,姑娘们像是静止了,一动不动,甚至眼珠都没转一下,直到顾越流浑厚有力地喊了声休息,姑娘们才轰然清醒,到处找凳子休息。   井井有条得让夏姜芙竖起大拇指,“小六还真是有本事,瞧瞧他严肃的眼神,跟书院的夫子如出一辙。”   书院有响铃,夫子们授半个时辰课拉动响铃,意味着课程结束,稍作休息,接着又来其他夫子授课,顾越流方才的动作,神情,将书院的夫子模仿得淋漓尽致,看不出来,顾越流真有当夫子的潜质。   “娘,您怎么出来了,是不是话本子看完了?”顾越流抄着手,慢悠悠走到夏姜芙跟前,老气横秋的语气问道。   夏姜芙忙掏出帕子让他拭汗,“话本子被向春换成书籍了,今日没话本子看,你累不累,快坐下喝杯茶,别太拼了,学学你二哥,搬椅子坐着,让丫鬟撑伞奉茶,多惬意?”   说起这个,夏姜芙倍感欣慰,阴天都命人撑伞遮阳,可见顾越涵继承了她爱美的性子,有这种觉悟,白回来是迟早的事,要知道顾越涵是六个儿子中最黑的,费了好些美白膏玉肌膏才白回来些,未免他被顾泊远使得团团转,她叫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让他风吹日晒奔波。   为了孙子孙女的肤色,她可谓操碎了心。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顾越涵自己开窍了。   顾越流接过夏姜芙倒的茶水,咕噜咕噜灌了杯,抹嘴道,“娘,没有我给她们吹口号,她们群龙无首,杂乱无章,做事没头没尾的,效果肯定不好。”顾越流说到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姑娘们有此进步,多亏他吹口号引导,上午下午,他没偷过懒,在他看来,他好比书院的夫子,有他守着,学生们欢欣鼓舞做功课,背书,浑身充满了干劲,如果没有他,学生们东张西望,闲聊度日,浪费光阴。   总而言之,他是姑娘们坚持下去的关键,要论军功章,他实至名归。   “娘,您听我吹的口号如何?是二哥教我的,说在军营里边,士兵们就是听着口号行动的。”顾越流身子站直,张着嘴,示范给夏姜芙听。   他微微仰头,眉目肃然,左手拿起戒尺,用力右挥,“呜.....呜......”音量转高,“呜......呜......走……”   声音刚起,四周忽然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夏姜芙抬头望去,只看姑娘们严正以待跑向长廊,迅速站好,更有喝茶的姑娘惊慌失措放下茶杯,一跃而起奔跑起来,凳子上,回廊上,罩房门口,尽是奔跑的身影。   姑娘们到长廊后,十人一排站好,抬头挺胸,径直朝前边走,步伐整齐划一,咚咚蹬得地板响。   莫名其妙,跟入了魔似的......   夏姜芙怔怔回不过神,这速度,这队伍,这脚步声,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姑娘们是怎么了啊,难道中了邪?   顾越流吹了几个调的口号,完了喜滋滋问夏姜芙,“娘,吹得好听不?我练习好几日了,怕吵着您看话本子,没和您说,惊不惊喜?”   夏姜芙还沉浸在方才画面中,听了顾越流的话才回过神,称赞道,“好听,声音嘹亮浑厚,辨识度高,一听就是我儿子吹的......”说完顿了顿,好奇的指着走远的队伍,和顾越涵道,“涵涵啊,她们,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顾越流转头一瞧,才注意到姑娘们不知何时又再开始练习了,他跺脚,“她们也太积极了,怎么能不等我,娘,我不与你说了啊,我给她们吹口号去。”   语毕,一声嘶哑的口号声从口溢出,他掉头就跑,边吹口号边跑,声音响彻整条长廊。   夏姜芙咽了咽喉咙,抵了抵顾越涵手臂,“小六,是不是当夫子当上瘾了?”   “六弟心思通透,难得有件喜欢的事,娘就让他多乐呵阵子吧。”毕竟,过些时日随顾越泽离京,少不了要吃苦的,眼下随他的意思,让他开心过几天。   夏姜芙想想也是,没往心里去,让顾越涵陪她去南阁北阁转转,她还没恭喜柳瑜弦找了位与众不同的儿媳妇呢。   比起西阁有顾越涵顾越流坐镇,南阁动静小多了,柳瑜弦和工部侍郎夫人在屋里下棋,教习之事交给手底下嬷嬷看着,嬷嬷拿着戒尺,挨个挨个打手板子,姑娘们手心手背通红,这力道,怕是比梁夫人还重,夏姜芙同情的看了几眼那些姑娘。   南阁姑娘多,着装不约束,姑娘们个个穿得花枝招展,脸上抹着厚厚的胭脂也盖不住眼底疲惫,走路扭腰歪头,跟瘸腿子似的,夏姜芙暗暗将其与西阁姑娘比较,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见着她,嬷嬷收了戒尺,上前躬身施礼,“见过顾夫人顾二少......”   夏姜芙垂眸看了她眼,嬷嬷僵硬的挥了挥手臂,后退半步,沉着脸一板一眼道,“不知顾夫人所来何事?夫人们忙,走不开,有什么事,奴婢代为通传。”   语气冰凉,态度嚣张,以为夏姜芙是眼前惧怕她的姑娘们,颐指气使,眼高于顶。   夏姜芙正欲说话,顾越涵一脚踹了过去,冷声道,“哪儿来的婆子,基本规矩都不懂了?敢对我娘这副口吻说话?”   他娘是长宁侯夫人,一个奴才就敢给他娘甩脸色,活得不耐烦了,还敢当他的面对她不敬,该死。   婆子哎哟声摔倒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柳瑜弦留了四个嬷嬷守着,其他三位匆匆过来扶她,目光不善的瞪着夏姜芙,“顾夫人,花嬷嬷是承恩侯府的老人了,言语间如有冒犯您告诉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自会训斥,顾二少打人是什么意思?”   所谓打狗看主人,顾越涵无缘无故针对人,是要和承恩侯府作对,未免太不把承恩侯府放眼里了。   夏姜芙没料到顾越涵会抬脚踹人,柳瑜弦和她不对付,下人们得了主子的令,对她肯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她习以为常了,并未计较这些,顾越涵替她出头,还是有些感动的。   人踹都踹了,她肯定护着顾越涵,反问道,“打都打了,你能怎么样?”   嬷嬷气闷,太嚣张了,夏姜芙这话全然不把承恩侯府放眼里,她哼道,“陆顾两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奴婢不知顾夫人气从何来,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何须动手?况且,奴婢看花嬷嬷态度恭顺,并没得罪之处,还请顾夫人给个说法。”   夏姜芙乐了,“问我要个说法?等你什么时候和本夫人平起平坐再说吧。”   一个下人,还真蹬鼻子上灰了?   嬷嬷气得脸色通红,站起身,匆匆忙找柳瑜弦去了。   夏姜芙拉着顾越涵袖子到一边,小声叮嘱道,“待会你别害怕,人打就打了,娘给你撑腰。”   顾越涵拍了拍她手臂,“我不怕,您是堂堂侯夫人,她一个下人在您跟前趾高气扬,传出去,丢脸的还是承恩侯夫人。”   鸿鹄书院,承恩侯府联合柳家给顾越皎他们使绊子,完了皇上没追究承恩侯府,只将柳大人降了职,闻风而知雅意,承恩侯夫人莫不是以为皇上不会任由长宁侯府独大就会一直庇佑承恩侯府?自以为是。   不一会儿柳瑜弦和五位夫人出来了,柳瑜弦并未多问而是训斥了嬷嬷们一顿,嬷嬷们纵有不甘,也不敢表现在脸上,毕恭毕敬向夏姜芙赔礼认错。   夏姜芙抠着衣袖上的金丝花,不与她们为难,漫不经心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就不追究了。”   这话说得,把错全推到嬷嬷们身上去了,嬷嬷们心头不忿,尤其是花嬷嬷,平白无故挨了一脚,还要忍痛赔罪。   抬头,目光怨毒瞪着夏姜芙,谁知顾越涵上前,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眼底闪过森然冷意,“我娘也是你能瞪的,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   夏姜芙不计较外人态度,她们还真以为长宁侯府没人了?   花嬷嬷被扇得耳朵嗡嗡作鸣,清醒过来才知自己犯了大忌,不住跪地磕头求饶,柳瑜弦心头不喜,皱了下眉头,自有人扶着花嬷嬷下去了。   “西阁热闹,顾夫人怎么有空过来了?”柳瑜弦侧身,示意夏姜芙去里边说话,不愿继续让人看她的笑话,她身边的奴婢,对夏姜芙不敬,说出去,丢脸的还是她。   夏姜芙搭着顾越涵的手往里边走,弯唇道,“早先你下了帖子我没去,后来听说你为陆二少定了门好亲事,这不特意来恭喜你吗?郭少爷在鸿鹄书院一战成名,郭家小姐,想必也是爽快之人,恭喜啊。”   柳瑜弦知道夏姜芙来的目的了,专程给自己添堵的。   整个京城,谁不知她将来的儿媳妇身形肥厚,蛮不讲理,夏姜芙估计就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经夏姜芙提醒,她少不得想起宁婉静和秦臻臻,京城最有权势的小姐,被夏姜芙笼络了去,她按住心头妒忌,强颜欢笑道,“郭家是武将之家,和侯府也算同门,往后相互照应,互相切磋督促,孩子们进步得快。”   夏姜芙失笑,气得嘴巴都歪了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真是苦了柳瑜弦想得开,她含笑道,“陆夫人所言甚是,我很少出来走动,有机会了把郭小姐带出来聚聚,你见过宁五小姐和秦二小姐,我还没见过郭小姐呢。”   人嘛,爱攀比,出阁前比衣服首饰,嫁人后比相公儿子,儿子娶亲,自然而然比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了,夏姜芙不喜欢这种风气,不过偶尔比比,没什么不好。   尤其把人比下去的时候。   柳瑜弦只觉嗓子眼卡着根刺儿,难受得厉害,把郭小姐带出来?她丢不起这个脸,转移话题问起了姑娘们的教习,夏姜芙敷衍答了两句,复又问柳瑜弦关于娶亲的事宜,顾越皎和顾越涵是皇上赐婚,内务府制定了流程,只是她头个儿子娶亲,没有经验,特意来问柳瑜弦取取经。   柳瑜弦最不想提起的就是儿子的亲事,但夏姜芙三句不离其中,她气得心肝疼,面上还不得忍着,太后对她已诸多不满了,她要再不识趣,赔进去二儿子的亲事不算,三儿子估计也难找到门好亲事。   于是,尽管暴跳如雷,她仍耐着性子回答夏姜芙的话,繁冗细节,只捡重要的说,想快点将夏姜芙打发了,让她别在自己跟前晃。   夏姜芙问到后边,看柳瑜弦的眼神难掩轻视,柳瑜弦被看得额头突突直跳,“怎么了?”   “你都娶过儿媳妇了,怎么经验还比不过内务府总管?他列出来的步骤细节详细多了,你别不是年纪大记性不好了?”夏姜芙斜着眼,对着柳瑜弦连连摇头。   柳瑜弦只觉得自己浑身不舒坦,那种不舒坦,比承恩侯幸了她屋里的丫鬟还难受,内务府都列出步骤了夏姜芙还来问她,不是没话找话吗?她又端起茶杯抿了口,转身问丫鬟外边情况如何,她去瞧瞧。   明显撵人了。   夏姜芙和顾越涵随她一道离开,几位嬷嬷要应付几百号人,哪儿忙得过来,柳瑜弦好似意识到这个问题,重新将人分开,交由五位侍郎夫人亲自教导,她在旁督促,交代好后,她命人搬椅子出来坐,见夏姜芙和顾越涵进了北阁的门,压下去的那口气又冒了上来。   寻常人为了维持风度,不会当面揭短,夏姜芙就不同,说话专戳人痛处,用脚趾想也知道夏姜芙找傅蓉慧说自己坏话去了,她哼了声,努力不去猜想二人在背后是怎么编排她的。   不得不说,柳瑜弦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夏姜芙在傅蓉慧跟前并未提及半句承恩侯府之事,皇上让她们三人齐力负责姑娘们的教化,做好其他州府的表率,柳瑜弦和傅蓉慧在朝堂联手批得文武百官哑口无言,为了彰显自己决心,当然要和她们多交流交流了。   她啊,是以大局为重才找二人闲聊的。   傅蓉慧站在台阶上,她让人列了作息时刻表,什么时辰做什么事,写得清清楚楚,她抽空巡视就成,省心省力得多,看夏姜芙穿了身樱花色浣花罗裳,身段窈窕,五官精致,在一众姑娘们中,自有股韵味,气质出众,想起府里闹脾气的明欣苒,她低叹了口气,明欣苒想给夏姜芙做儿媳,想过夏姜芙这种日子,专注衣衫首饰,不问其他闲杂事,她再怎么劝说明欣苒都听不进去,闹得她头疼不已。   “顾夫人,顾三少十六岁了吧?”傅蓉慧目光平时着前方,极力掩饰自己心底的想法,好似不经意似的问出口。   夏姜芙没有多想,点头道,“十六了。”   顾越泽估计刚去兵部,走得比她早,回来得比顾泊远晚,兵部最近像是在筹划什么事,她没细问。   傅蓉慧顿了顿,有些话委实说不出口,但为了明欣苒,多不要脸的话都得问,“顾大少和顾二少亲事定下,接下来就是顾三少的了,顾夫人心里可有人选了?”   当日夏姜芙中意宁五小姐,许多人说夏姜芙无耻,娶不着儿媳,但结果证明,以夏姜芙在京里小姐们受追捧的程度,压根用不着担心儿子们的亲事,但凡她漏个风声,有的是小姐主动上门做她儿媳,以前的小姐们多矜持内敛羞涩啊,如今,个个豪放直率,直言非顾家少爷不嫁。   对顾家,就像中了毒不可自拔了,傅蓉慧连连叹气,她认真打听过长宁侯府的事,顾侯爷母亲还在,只是顾老夫人深居简出甚少出府,府里大小事宜早已交给夏姜芙打理,但夏姜芙并未接过手,而是随手丢给管家看着,前两年交到顾越皎手上,也就是说,长宁侯府当下主持中馈的是顾越皎。   这种事后宅事传到外边肯定会被人诟病,堂堂刑部侍郎,竟打理后宅,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但事情发生在长宁侯府,好像又没什么值得好笑的,夏姜芙注重保养,只在意自己的身段容貌,要她呕心泣血操持家业,门都没有,老夫人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顾越皎不接手,难道让顾侯爷管理?怎么可能。   这么一来,夏姜芙压根没什么事,翻翻话本子,泡泡温泉,敷敷脸,逢年过节应酬应酬,没烦心事,日子轻松自在。   难怪夏姜芙看上去年轻,过得好,心情通畅,自然而然老得慢。   这种生活,哪个女人不喜欢?然而再喜欢,也不敢甩开手过这种日子,柴米油盐,人情往来,由不得她不钻研经营。   夏姜芙的洒脱恣意,她倾其一生也学不来,至于明欣苒,她估计也难。   “他才十六岁,亲事不着急,刚定下他大哥二哥的亲事,我还没歇歇呢,过两年再说吧。”夏姜芙不是敷衍之词,真没打算为顾越泽找媳妇,皇上应承他会为顾越泽赐婚,她就盼着哪天皇上遇着合适的小姐,不用她出面就把顾越泽的亲事给定了,省得她坐着马车到处找人。   傅蓉慧淡淡嗯了声,问到自己想要的便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夏姜芙站了会儿就回去了,顾越流精力旺盛,这么会儿,口号声还能维持方才的音量,夏姜芙诧异不止,“涵涵,你六弟在府里可有这个本事?”   顾越涵望了眼整齐的队伍,思忖道,“没有。”   顾越流最大的本事的干嚎,干哭,顶多两刻钟就歇声了,像两个时辰的情况,只在云生院有。   “以前估计没挖掘他的潜力,你说这嗓子除了吹口号,还有没有其他用处?”难得顾越流有一技之长,夏姜芙当然要为他谋划谋划,不埋没他的才能。   顾越涵认真思索起来,想到什么,轻轻摇了摇头,夏姜芙知道他想到什么了,道,“有什么就说,娘听听合不合适。”   “打更的更夫穿街走巷报更,必须得有副好嗓门。”顾越涵如实道。   “打更?你六弟可合适?”   当然不合适了,哪有侯府少爷去做更夫的,被顾泊远知道,非得扒他们层皮不可。在顾泊远眼里,好男儿是要报效国家朝廷的,顾越流年轻力壮,理应上阵杀敌,守护边疆,哪儿会让顾越流做更夫。   夏姜芙也觉得做更夫不太妥当,没纠结此事,略为惋惜道,“难得小六有特长,英雄竟无用武之地,可惜了。”   顾越流在云生院混得风生水起,矫正了姑娘们走路的姿势,接下来是坐姿,姑娘们喜出望外,走了半个多月,总算能坐了,还是光明正大无限期的坐,她们欣喜的找凳子坐下,心想总算能休息阵子了,熟悉的口号声响起,夹杂着顾越流洪的命令,“呜呜~~~收腿......呜呜~~~抬头挺胸......呜呜~~~双腿搁与膝上......”   姑娘们调整坐姿,乐呵呵照做,但慢慢就垮了脸,没想到坐也是件令人痛苦的事,身子不能乱动,头不能乱扭,手不能乱搁,一天下来,双腿臃肿发麻,比站着还累。   而且,木凳子膈应屁股,两天坐下来,屁股生疼,圆翘丰厚的屁股没几天就平了,肉少了大半,姑娘们大惊,翘臀细腰穿衣才好看,照这么坐下去,屁股和腰没什么区别了,将来可怎么办啊,个个愁眉不展,待顾越流口号消停,立马站起身走开,离凳子远远的,喝茶聊天吃午饭,能站绝对不坐。   顾越流心头疑惑,之前练习走路,口号声一停,大家是到处找凳子坐,找不着凳子就席地而坐,如今给她们机会坐了,却个个喜欢站,难怪说女人善变,看姑娘们的反应就明白了。顾越流自认为自己还算善解人意,投其所好,他提出坐一会站一会走一会,三者结合,省得她们阴晴不定。   姑娘们觉得这个法子好,不用害怕屁股上的肉坐没了,也不担心站久了腿软,欣然附和顾越流。   顾越流满意的吹了吹口号,特意区分了坐走站口号的不同,示范两遍后就正式开始练习了,他想着姑娘们能站能坐,用不着再留时间休息,一鼓作气练习一上午不成问题。   结果,他吹口号时间太长,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口水呛得晕了过去。   顾越流心头那个气啊,姑娘们难得肯上进,肯服从命令,他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躺在床上,顾越流捶胸顿足,嚎哭不止,他给他娘丢了脸,拖了姑娘们后腿,没脸见人了啊!   夏姜芙听着屋里传来哭声,让顾越涵送太医出去,自己进屋看顾越流。   顾越流捂被子掩着自己脸,哭声瓮声瓮气,夏姜芙以为他吓着了,掀开被子,细声解释道,“别怕啊,太医说你被口水呛着了,没什么大碍,开点润嗓子的药就成。”   闻言,顾越流哭得更伤心了,他宁肯自己有个事,安慰自己一下也好啊,被口水呛得晕过去,太丢脸了,他有何颜面见那些姑娘们啊。   他抱着最后丝侥幸问道,“会不会是太医号错了脉?”   夏姜芙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扶他坐起身,“娘请的是宫里的太医,他医术高明,不会号错脉的,你要不要喝水,娘给你倒。”   顾越流抽了两口气,痛哭流涕,想他少年才俊,竟自己毁了自己名声,他不想活了啊。   “别哭了,娘陪你回府休息两日,云生院交给梁夫人守着,出不了差错。”   “梁夫人会吹口号吗?她力气大,姑娘们细胳膊细腿哪儿禁得住?”顾越流啜泣声,仰头问夏姜芙道。   姑娘们都是听着他的口号练习的,换了其他人岂不难以适应,不行,他不能让那些姑娘们失望。   “娘,我没事,坐会儿就好了,您别担心我,太医不都说我没事了吗?”顾越流反过来安慰夏姜芙道。   夏姜芙给他倒杯水,顺着他的话道,“成,随你喜欢吧,娘让秋翠找工部的人来修个亭子,你站亭子里吹口号,别晒黑了。”   顾越涵在,护脸防晒黑这方面做得不错,有丫鬟为其撑伞倒茶,不过夏姜芙不得不提醒,说道,“我让秋荷在府里研究美白霜,抹在脸上能防止晒黑的那种,你底子好,更要好好养着,别像你二哥,黑成那样子,费了多少美白膏都回不到以前了。”   顾越涵白是白了,但皮肤比不得两年前,仍然是六个儿子中最黑的,除了顾越涵,顾越皎也黑,两兄弟快黑到一起去了。   “娘,我注意着呢。”顾越流喝了水,朝外喊丫鬟打水,简单梳洗后,又去长廊了。   可怜那些以为自己终于脱离苦海的姑娘们,再听到那声熟悉的口号声后,想死的冲动都有了,死之前,还得服从命令跑起来,边朝长廊跑边回眸看向声音来源,她们不懂,长宁侯府小少爷,身娇肉贵,都累得晕倒了怎么还惦记着训练她们呢。   上辈子什么仇什么怨才让他不肯放过她们啊。   不管怎样,顾越流又回到了他发号施令的位置,雄赳赳气昂昂吹起了口号,他嗓音洪亮,浑厚有力,非寻常人不可比拟。   尤其,顾越流晕过一回后,格外注意换气,尽力将声音拉长不辜负姑娘们的期许,慢慢的,他能连续吹两个半小时,还不尽兴!   姑娘们心下泄了气,认命的继续水深火热的练习。   终于,外边传来消息,说皇上派礼部侍郎为使节去西南部落说服休战,顾越泽和顾越流也在其中,姑娘们大喜过望,心道,总算将那尊佛送走了。   苦日子到头了啊。   于是,她们愈发攒着劲练习,顺从顾越流的口号,他吹多久她们练习多久,要多配合有多配合,好让顾越流放心走,大胆的走,不回头的走!   她们不知道,她们的努力让顾越流陷入了挣扎,离京是早和顾泊远说好了的,那是他一直所期待的,可现在,他舍不得了,那些姑娘们勤奋努力,马上开始练习端茶倒水的规矩了,没他督促,她们岂不会失魂落魄没了主心骨?   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地位,要知道,南阁北阁少了他这号人,姑娘们的教习还滞在站立阶段,西阁姑娘进步神速,多亏有他作伴,他走了,姑娘们怎么办?   顾越流犹豫了,而且,因为这件事,夏姜芙和顾泊远起了争执,夏姜芙舍不得他,骂顾泊远独断专行,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顾泊远一句话就打发走了。   虽然这话是秋翠嘴里说出来的,但夏姜芙反对是事实。   顾越泽为兵部官员,和礼部官员随行无可厚非,顾越流跟着做什么?夏姜芙不知顾泊远想些什么,西南都是些小部落,云龙混杂,顾越流这么小的年纪哪儿应付得来,她坚决不同意。   顾泊远这两日在府哪儿也没去,就哄夏姜芙了。   “有越泽看着,小六不会出事的,他没出过京城,借着这个机会长些见识,对他有利无害。”顾泊远将手底下查到的西南部落的情况给夏姜芙看,“南蛮投降,西南部落惶惶不安,怕朝廷突然发兵攻打,正商量着对策呢,朝廷派人说和,十之八.九会成功,此番就当他去游山玩水了,我让向春跟着他去。”   派人杀皇上也是意欲嫁祸给南蛮破坏两国和平,但皇上仁慈,不予追究刺杀之事,只要西南部落降于朝廷,每年进贡,皇上就下令把那些人放了。   皇上明确表了态,西南各部落不识好歹的话,双方交战,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朝廷国库充盈,物资齐备,不惧打仗。   之所以不开战,是皇上念边关百姓不易,心生怜悯而已。   所以,西南之行,不会遇到多大的麻烦,朝堂上下,多少人想把晚辈安进队伍里呢,历练番,回来还能混个好名声,承恩侯府的陆宇也在其中。   夏姜芙听说向春跟着去,面色有所松动,顾泊远不急着继续劝她,而是道,“寻常人家的孩子,十二岁已算懂事了,你十二岁都跟着人盗墓养家了,小六是男子,还比不得你艰苦。”   夏姜芙倪他眼,一字一字纠正他,“我不是盗墓养家,是铺子胭脂水粉太贵了,不得不挣钱打扮……”   顾泊远恍然,“想起来了。”   夏姜芙又道,“让向春把他媳妇带上,路上得有个会做饭的厨娘才行,既然你说没什么危险,将小四小五也叫上吧,几兄弟路上热热闹闹的,有个伴……”   顾泊远神色微滞,端茶小啜了口,思忖道,“都去西南,府里会不会太空了?”   “不是还有皎皎和涵涵吗?没有小四他们,我正好一心一意守着他们敷脸,尤其是皎皎,十一月份就要成亲了,继续黑下去,还不得吓着新娘子?”夏姜芙越想越觉得有理,也不反对顾泊远了,唤秋翠进屋,她要为顾越流他们收拾包袱……   顾泊远轻咳了声,伸手欲叫住她,四个儿子同行,路上被有心人绑架威胁他们怎么办?   ☆、妈宝042      顾泊远听夏姜芙交代秋翠多备些敷脸膏, 他搁下茶杯,神色凝重的走了出去, 幽幽道, “夫人,此去西南的人选礼部已将名册呈进宫里了, 贸然把小四小五添上去, 又会惹来诸多话柄。”   夏姜芙正绞尽脑汁琢磨着为顾越流他们备多少美白膏合适,顾泊远的声音插进来, 她怔了怔,回眸看了顾泊远眼, 不以为然道, “你是侯爷, 你开口添两个人,礼部不会不给你面子,到皇上跟前怎么说, 更不用你操心了。”   六部官员,心思多深她没研究过, 但要他们冠冕堂皇找借口,绝对是佼佼者。   官高一级压死人,夏姜芙不信顾泊远摆不平这个事, 但看顾泊远拧眉不言,她不悦的哼了哼,“你不答应就算了,我找庆公公。”   庆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这个面子,皇上还是会卖给他的。   “不准找。”顾泊远严肃道,“这事我会安排妥当,你不得再私底下找庆公公,否则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   最后这句,他语气沉重,眼里闪过寒光,警告之意甚重。   后宫不得干政,以太后为首,天下女子皆不得过问朝堂之事,庆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夏姜芙和他走太近不会有好下场,纵使她没这个心,也管不住天下人的嘴,一人喷一句,足以将夏姜芙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夏姜芙见他动了怒,不惧的抿唇笑了起来,“那你尽早安排好,我找丫鬟为他们收拾行李。”   换作其他人,早被顾泊远吓得噤若寒蝉了,哪儿还敢笑着还嘴,整个侯府,也就夏姜芙也这个胆儿,而且顾泊远还不会生她气。   顾泊远去了礼部衙门,礼部侍郎李良正清点赠与各部落的礼,绸缎,茶叶,药材,应有尽有,顾泊远直言不讳说明来意,李良望天,暗道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长宁侯竟找他办事?他暗暗想了想,为难的应下,长宁侯深得皇上器重,他要让四个儿子随行,他拦不住,送顾泊远出门他便进了宫,皇上几乎没有犹豫就把顾越白和顾越武的名字添了上去。   为此,随行的又多了两个——纨绔。   顾越流正纠结要不要去,得知顾越白和顾越武也会去,留下的心思淡了许多,长这么大他们还没出过远门,有三位哥哥陪着,途中定不会无聊,而且人多力量大,更方便找他亲爹。这样一来,只有对不住云生院的姑娘了,他满怀愧疚的去云生院向姑娘们此行,叮嘱她们好好练习,不可荒废度日,朝廷给了她们从良的机会就要重新做人。   姑娘们个个心情激荡,感动不已,甚至好些姑娘偷偷抹泪,看得顾越流心软,话脱口而出“不如我留下吧,等你们练习好了我再离京。”   他此行的目的是寻他亲爹,晚些时日想来不会有什么影响,难得姑娘们舍不得他。   “别。”正掩帕抹泪的姑娘们慌了,左等右等才等来这么个机会,顾越流不走怎么行,她们紧张的望着顾越流,见顾越流面露困惑,反应过来心情过于急切和激动了些,忙抬手遮面,情真意切道,“顾六少,您的帮扶之心奴婢们感激于心,此去西南,责任重大,奴婢们不敢耽误您,您放心,奴婢们会勤加练习,尽早离开这,不枉费您一番苦心。”   云生院是她们暂时的容身之所,戒掉陋习,取得奴籍她们就会去其他府为奴为婢,迟迟没进步的话,被安上执迷不悟的帽子会被判刑的,她们能宽顾越流心的,就是趁早离开这。   “好,你们要努力,人生几十年,日子长着,别自我放弃。”   姑娘们连连点头,眼角隐含热泪,表情真挚诚恳,夏姜芙坐在边上,看得眉开眼笑,她的傻儿子,真以为姑娘们舍不得他呢,笑道,“秋菊,你记着她们的表情,挑其中表情最真实,泪珠子最多的人出来,我有事给她们做。”   秋菊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轻声应是。   傍晚,顾越流和姑娘们惜别,又是番不舍的戏码,姑娘们表情恰到好处,将心中的不舍,挂念,以及祝福表达得淋漓尽致,夏姜芙看着都忍不住鼻酸。   这些姑娘,以后大有作为啊。   回府后,顾越流接下来就不去云生院了,三天后要随礼部出发,他要多陪陪夏姜芙,儿行千里母担忧,夏姜芙铁定放不下他们,没了他们,夏姜芙茶饭不思瘦了怎么办?他去颜枫院找夏姜芙,夏姜芙还在让针线房连夜赶制衣衫,再多备些敷脸的霜和膏,夏姜芙思虑周到,顾越流完全不用操心行李的事。   待夏姜芙交代完毕,让他把顾越泽他们叫过来,听她讲解西南的地形,气候,以及风俗。   几百年前,西南没有部落居住,以西南顺河为界,由南蛮和西陇管辖,南蛮首领野心勃勃,欲吞掉西陇,养精蓄锐多年再攻打安宁,朝廷察觉南蛮意图,暗地告知西陇首领,西陇加强戒备,南蛮多次攻打无果,只得放弃。   南蛮和西陇的战争维持了百多年,边界百姓民不聊生,遂揭竿而起坐地为王,之后又有许多大家族效仿,致使西南许多小部落形成,待南蛮和西陇意识到的时候,那些小部落拧成一股绳,且蓄有部分兵力,攻打耗时耗力,如若遇着安宁朝廷发兵,更会腹背受敌,故而南蛮和西陇对西南部落睁只眼闭只眼。   几百年后,小部落更替,没了先前的团结,人力溃散,但因南蛮和安宁西陇纷争不断,未曾分心思注意他们,眼下南蛮投降,西南的小部落也重入朝廷的眼了。   “西南有十三个部落,最大的部落住在顺河上游,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共有两千多号人,最小的部落隐居深山,不足百号人,他们民风严苛,不经首领允许不得和外族人通婚,各个部落有自己的规矩,娘让你二哥记在册子上了,你们好好看看,别两眼抓瞎乱来。”夏姜芙坐在书房中央,敲着桌上的册子,让他们自己翻。   顾越流一把抓过,翻开第一页念了起来,他嗓门洪亮,惊得窗外的鸟雀乱飞,夏姜芙拉着他手臂让他坐下,“坐下慢慢念,这三天要全记在脑子里,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吃食上不习惯就让向春媳妇给你们做,她厨艺好,保管你们喜欢。我寻思着让翠娥跟着去,她在我身边服侍好些年了,敷脸手艺好,她督促你们敷脸,不至于晒黑成你们二哥那样。”   抱着书籍刚踏进门的顾越涵嘴角抽搐,他又成夏姜芙告诫人的例子,明明他白回来许多了,在男子间来看,他真不算黑的。   顾越泽不说话,顾越武也不吭声,顾越流听话的应了声好,顾越白喝了口茶搁在桌上,徐徐开口道,“翠娥不是管着府里的采买吗,她走了府里的事情怎么办?翠娥留下吧,敷脸的事我们不会忘记的,我和三哥五弟六弟互相监督,保证不会晒黑半分。”   夏姜芙倾身上前,头上的簪花随之晃动,流光熠熠,她打趣道,“别以为娘不知你心里想什么,几兄弟里,你最不爱敷脸,你看看你五弟,你俩同时落地的,他怎比你白那么多?”   顾越白和顾越武是双生子,小时候二人生得一模一样,粉雕玉琢,肤若凝脂,跟仙子似的,大些后容貌差距就大了,顾越武肌肤莹白胜雪,比女儿家还要好看,顾越白则略逊一筹,念及此,夏姜芙看着他道,“你眼下瞧着白,出了门别像你二哥成了脱缰的马由着太阳晒,否则晒黑回来,我不让你进门。”   顾越白悻悻然点头,“不会的,娘您别担心,三哥他们敷脸我就敷,不会晒得像二哥那般黑的。”   走到桌边的顾越涵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记爆栗,“我哪儿黑了?”   夏姜芙说他黑他没话反驳,其他人就不行。   他把夏姜芙让找的书籍放在桌上,顺势拉凳子坐下,说起顾泊远与他说的事,今天礼部收到封来自南蛮的和亲书以及一封写给皇上的信,信上说南蛮公主二八芳华,听闻安宁国人才济济,藏龙卧虎,安宁国男儿更是骁勇善战,骑射俱佳,特向皇上提出和亲。   信是驿差三百里加急送进京的,据说,南蛮公主已启程前来京城了,礼部此番前往西南,没准路上会遇到,顾越涵提醒他们路上多留心,别招惹花花草草,南蛮公主,是为皇上准备的,得罪了皇帝的女人,后果严重。   顾越流看顾越涵正襟危坐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是这个,他满不在乎道,“二哥,你是不是想多了,上回南蛮使者进京我就听说了,南蛮公主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细眉小眼,很是难看,这种人,我们怎么看得上?”   夏姜芙从小就耳提面命要找个好看的媳妇,他时刻谨记不敢忘,怎么会看上南蛮公主。   南蛮公主,留给皇上吧。   夏姜芙表示认同,她生的儿子是何眼光她还是知道的,顾泊远就爱瞎操心,什么不担心担心这个,她敲桌道,“罢了,不理这件事,小六继续念,念完了娘带你们去别庄,趁着还在京,多泡泡温泉,打好底子,万万不能晒黑了。”   四兄弟点头如捣蒜,夏姜芙说什么就是什么,全然不反驳。   别庄的温泉泡得人心旷神怡,四兄弟离家当天,个个精神抖擞,神清气爽,秋荷研制的防晒黑的肤霜不知有没有成效,夏姜芙吩咐全给顾越流他们装上,又装了诸多珍珠膏,美白膏,玉肤膏,还有玫瑰露,蔷薇露,菊花露。   差不多有近百个瓶子,和衣服堆在一起,装了整整一马车。   天儿渐渐热了,晒一会就出汗,城门外,停满了送行的车辆,妇人拉着少年的手立在车旁,眼含热泪与不舍,嘴里喋喋不休说着出门要注意的事儿,说到最末,又忍不住低头抹泪,西南之行,许多伯爵侯爷通关系将府里的少爷送了来,说是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不就是捡漏子,此行成功的机会十之八.九,轻轻松松就能得功劳和好名声。   那些伯爵侯爷,心思通透,不费力气捞功劳和名声的事儿怎么会错过?   故而,此番去西南的多是些碌碌无为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李良和兵部侍郎魏忠坐在马背上,侧目对视眼,心下摇头叹息,明明领皇命办差,到头来竟成了给一帮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管家,这一路上,有得头疼了。   在这副依依惜别的画面中,最右边撑着伞的一家子人格外打眼,织金海棠的油纸伞铺开,光芒耀眼,闪得旁边人睁不开眼。   她们谈话的内容,更是让旁边人嘴角抽搐。   “绿色瓷瓶装的是花露,洗脸后抹的,棕色瓷瓶是美白膏,睡觉前敷脸上,紫色瓷瓶的是玉肤膏,白色瓷瓶的是珍珠膏,天天敷,早晚一次,别忘记了。”夏姜芙又叮嘱了遍,听说西南四季分明,湿气重,山水养人,但见过南蛮使者后,她不得不怀疑‘养人’二字的含义。   顾越泽身长玉立,面对夏姜芙一遍一遍的重复,脸上没有丁点不耐之色,“娘,我会监督四弟他们的,您放心,回来前,保证将车里的瓶瓶罐罐全用完。”   “用完了回京路上怎么办?”夏姜芙觉得不行,她准备的还是少了些,思忖片刻道,“你们先用着,不够的话我派人给你们送去,别节省,咱家不差这个。”   顾越泽重重点了点头,抬眸望着夏姜芙头上的簪子,宽慰道,“云生院有二哥看着,娘您别太费心了,也别太想我们,大哥成亲前我们就回来了。”   顾越皎的亲事在十一月,还有几个月呢。   夏姜芙点头,瞅着日头越来越晒,让他们快去马车上坐着,她也准备离开了,府里敷脸的都让顾越泽他们带走了,她得再去别庄住两日,余光瞥到偷偷打量他们的陆宇,她蹙了蹙眉,拉过顾越泽小声道,“我看陆家少爷心思不正,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凡事多留个心。”   顾越泽转头,陆宇已拉上了车帘,看不清车里的情形,他道,“娘,我心里有数。”   小半个时辰,随着李良吼了句吉时到启程,妇人们才看着孩子上马车,车轮驶动,队伍渐行渐远。   送走四个儿子,夏姜芙没多大的伤感,他们的行李是她亲自准备的,万无一失,不像顾越涵离京那回,除了衣衫啥都没有,以至于回来黑得跟煤炭似的,她为顾越泽他们备了足够多的美白膏,一定会白滋滋的回来的。   到了别庄,她先泡了会儿温泉,果林的果树结了青果子,她让秋翠带着人摘些回府做蜜饯,琢磨着给国公府和秦府送去些,未过门的儿媳妇,关系要处好了。   她日子和从前无甚两样,而离京的少爷们则乱成一锅粥,礼部办差,沿官道住驿站,有些驿站富丽堂皇,而有些驿站简陋如客栈,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衣食住行挑剔得不行,为了住处,吵得不可开交。   李良和魏忠头都大了,耳根子不得半刻清净,尤其是承恩侯府的少爷和长宁侯府的少爷最会来事,这出京城才两日,双方大打出手好多次了,长宁侯府少爷多,承恩侯府下人多,双方势均力敌,打起来没半个时辰不能消停。   偏二人官职低,心有忌惮,哪怕暂时拦下他们,回到京城就要被两家记恨上,因而,对双方打架斗殴,二人默契保持一致,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他们切磋武艺,概不阻止,反正他们再怎么打都不敢打死人,只要几位少爷高兴,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打打进了中州境内,中州紧邻京城,繁华不输京城,少爷们觉得新鲜,要求在城内玩几天,四处逛逛,整天赶路,人拘在马车里都发霉了。   李良和魏忠商量,决定满足少爷们的好奇,眼下到处抓赌禁娼,中州城治安良好,应该不会出事,他派人告知顾越泽和陆宇,征求他们的意见,以免回京后被他们反咬一口寻花作乐不顾正事。   陆宇回话很快,说行。   而派去给顾越泽送消息的人很晚才回来,支支吾吾的回道,“顾三少爷说身负皇命不敢游山玩水,二位大人该以大局为重。”   李良蹙了蹙眉,思忖道,“成,通知下去,即刻启程,否则误了时辰,只能在山里过夜了。”   顾家少爷和陆少爷不对付,二人要达成一致比登天还难,既然顾越泽不赞成,就依着章程办事,不偏不倚,不落下口舌。   正值午后,太阳当空晒,少爷们懒洋洋的不想动,中州八宝鸭远近闻名,难得途径此地,竟不能一饱口福,闷闷不乐,派人打听得知是顾家少爷不同意,不说话了,来之前长辈就叮嘱过,万不可与长宁侯府作对,长宁侯位高权重,得皇上偏颇,又与国公府秦府结亲,得罪一家便是与几家为敌,招惹他们,前程不保。   抱怨归抱怨,乖乖上了马车,顺着队伍往西南前行。   官道两侧种满的银杏,枝繁叶茂,清爽宜人,许多少爷拉起车帘,高声唱曲,附庸风雅,一路很是热闹了番。   慢慢,太阳西斜,霞光漫天,又引起波惊呼。   没见过世面的少爷们,就是这么肤浅易满足,对着个晚霞都能大惊小怪许久。   瞬间,乌云遮日,天暗了下来。   顾越白躺在顾越泽腿上,顾越泽曲着食指勾了美白膏涂在其脸上,认真的为他敷脸,“四弟啊,在府里你怎么答应娘的,可不许阳奉阴违,这美白膏,必须敷。”   顾越白微张着嘴,气息喷在顾越泽手上,不情不愿回了声好。   敷脸是女儿家的事,他从小就不喜欢,随行的一群人,只有他们四兄弟早晚躲屋里敷脸,想到陆宇骂他们的话,他就气得牙疼,几十瓶子的膏啊露啊,什么时候才用得完啊。   顾越流头探出车窗外,新奇的望着远处连绵群山,“三哥,还是你聪明,轻而易举就让李大人打消了进城的念头。”   “头伸回来,小心晒黑了回府娘不给你开门。”顾越泽认真为顾越白敷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天快黑了,哪有太阳。”语落,头顶一声响雷滚动,顾越流吓得缩回了头,取下腰间的铃铛拿在手里玩,问顾越泽道,“三哥,你说咱娘多聪明的人,怎么就忘记给咱备银钱了?”洗漱的棉巾,沐浴的香胰,垫脚的鞋垫,夏姜芙备了许多,怎么就没想起要多给他们多装些银票呢,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娘怎么就忘了呢。   “三哥,你也没带钱吗?”要不是那些少爷心心念念要去中州吃美食,他还想不起钱的事,把马车里里外外翻了遍,半文钱都没有,他娘没给他们装钱,逛不了酒楼,吃不了美食,只有老老实实跟着队伍,吃朝廷的,喝朝廷的,睡朝廷的。   顾越泽淡淡嗯了声,顾越流不信,顾越泽什么人,爱财如命又嗜赌,身上怎么会没带钱,狐疑的盯着顾越泽腰间,“三哥,你是不是把娘给的钱偷偷藏起来了?”   他思来想去,夏姜芙应该是装了钱在行李中的,只是不知为何不见了。   因为,他实在是没法相信自己英明神武的亲娘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夏姜芙一定给他们装了钱的,很多很多。   “那天我们一块出的门,一起上的马车,你可见着我偷偷开过包袱?”顾越泽低着头,认真的抹匀顾越白脸上的美白膏,看似坦然镇定,心头却过江翻浪,他都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阴沟里翻船成了穷光蛋,他的钱放府里锁着,夏姜芙说带他们去别庄泡温泉,然后从别庄直接到的城门,期间夏姜芙拉着他的手交代了许多话,他也没忆起钱的事,进驿站后看其他少爷打赏下人他才意识到不对劲,打开包袱一瞧,除了衣服就是瓶瓶罐罐,除了瓶瓶罐罐就是衣服,钱,一文没有。   他悔不当初,人啊,半分不能懈怠,他就懈怠了那么三天就出这么大的差错。   “四哥,五哥,你们呢?”顾越流恹恹的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的日子怎么过啊,想他堂堂长宁侯府小少爷,竟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顾越白摇头,面上不敢有太大动作,悠悠道,“衣服是娘备好的,我看荷包与衣服颜色不搭就没带。”   夏姜芙念他们第一次出远门,怕他们走散了,四兄弟的衣服款式颜色一模一样,夏姜芙让他们每天都穿成一样,这样外人一看就知他们是亲兄弟,他和顾越武是双生子,小时候就是穿一模一样的衣服长大的,习惯了。   顾越流哀叹了声,问都不问顾越武了,连顾越泽都没带钱,更别论顾越武了。   顾越武见顾越流不问自己,兀自道,“我也没带钱。”   顾越流猜着是这么个情况,忍不住仰天长叹,“命苦啊。”   马车内其余三人沉默。   顾越流趴在车窗上,心不在焉看向前边马车盖上晃动的流苏,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珠啪啪落下,顺着流苏滴落成帘,天空骤然阴暗,他放下车帘,脑子灵光一闪,“三哥,机会来了,到了前边驿站,趁着天色昏暗,我拽几个荷包过来。”   “上回偷夫子的花没吃够教训是不是?”顾越白嘴唇一动不动反问道。   顾越流不吭声了。   “偷来的荷包哪有他们乖乖拱手送来的有趣?六弟,到了驿站,你把陆宇,郭少安,秦落叫到我屋里......”顾越泽嘴角一翘,手下动作愈发缓慢仔细,完了推开顾越白,“五弟,你来。”   顾越武靠向顾越泽,身子一歪,躺在他腿上,“三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嗯,三哥让你们富甲一方。”顾越泽大言不惭道。   同一时间,其余马车内的少爷们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果不其然,外边小厮说一时半会找不到歇脚的地儿,只得继续往前行,想到这遭淋雨都是顾越泽害的,心头没少骂人,雨越下越大,雨拍打着车壁啪啪作响,盖住了四周的车轮声,加之不时的闪电惊雷,少爷们心头害怕了,掀起车帘,扯破喉咙似的喊了起来。   李良和魏忠骑马而行,二人早已湿透了,雨势密集,如涓涓流水从他们脸上淌过,眼睛都睁不开,听说好几位少爷闹脾气要找地落脚,二人破天荒骂人,“老子还想着地休息呢,前不着村不着找店的,谁要有本事自己找地去。”   方才天儿还好好的,忽然乌云密布,雨下倾盆,怪得了谁?   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总算看到树林掩映中的寺庙,二人喜出望外,转身吆喝着左拐,雨势滂沱,淹没了他们的声音,二人索性不喊了,他们过去,后边自然会跟着的。   说是寺庙,其实早已荒废了,杂草丛生,墙壁残破,一间大屋子,还不知漏不漏雨,绕是如此,马车一停,少爷们迫不及待下车朝屋里跑,一个人坐车上太恐怖了,轰隆隆的,不知外边发生了何事,他们要组队,要结伴,不要一个人坐马车,太恐怖了......   顾越白接雨水在马车里洗了脸,四人不急着下去,而是议论起屋子容纳得了多少人,顾越流道,“我看秦家少爷跑得最快,肯定是想占个好地方,我们下去来不及了,会不会分到漏雨的地儿?”   如果是那样,不如待在马车上呢,至少不会受雨淋。   顾越泽透过一角缝隙望了眼屋里的情形,“没准会,我们就待马车上吧,翻翻书籍,到晚饭了再想法子。”   于是,四兄弟决定在马车里看书,书籍记载的是西南盛产的花草药材,找来给夏姜芙补身子用,夏姜芙生顾越流遭了罪,此后身子大不如从前,平日看着还好,但比旁人容易中毒,上次在南园中毒就是这样。   矮几上亮着烛火,四兄弟围着本书翻阅起来......   寺庙里,李良和魏忠忙得焦头烂额,官兵说装绸缎的那两马车车轮卡住了,雨水聚积,会淹着马车里的绸缎,他们刚吩咐人合力把马车推上来,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就有小厮匆匆忙跑来禀告,说不见他们家少爷的马车,二人又吩咐官兵去找,寺庙在树林里,他们喊过左拐,估计车夫没听到,一根筋赶车。   李良派人顺着官道追人,清点随行的少爷,惊恐地发现,顾家几位少爷也没跟过来,命人找顾府下人,下人们也不见踪影,李良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大喊道,“来人啊,谁见着长宁侯府的人了?”   长宁侯府有三辆马车,一辆供少爷们坐,一辆装的是衣衫瓶子,还有辆是四个小厮和一位妇人,顾越泽他们没跟过来不足为奇,雨下得大,他们不会注意外边的情形,但下人们没理由啊,他们的指责是保护主子,不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怎么保护?   所以,顾府的下人该发现他们左拐了才是。   李良将事情从心里过了遍,得出个让他很不痛快的结果:顾越泽故意和他作对不来避雨的。   思及此,他也不找人了,长宁侯府的少爷,走到哪儿都是吃香的,只是面子上还要过得去,他随意打发个小兵出去找了。   不一会儿,走失的少爷回来了,屋子升起了火堆,往日为了房间大打出手的少爷们不吵了,不闹了,安安分分围着火堆烤火,李良和魏忠换了身清爽的衣衫,命人挂炉子烧水,看这雨,估计还要下一会儿,天很快就要黑了,今晚只得再次露宿。   马车上有干粮,但一人分一个肯定不够,李良只盼着这些少爷们长了点心,外出带了干粮,走到火堆前道,“雨不知何时才能停,夜里怕只有在此歇息了,诸位少爷可带了干粮?”   少爷们个个面色怔忡的抬起头,反问道,“干粮是什么玩意?”   李良放弃谈话,问这些五谷不分的少爷还不如问他们的随从呢,然而,问出的结果让李良崩溃,别说干粮,水都没有多的,李良就纳闷了,京中那些夫人们怎么想的,儿子远行,连干粮都不准备些,路上饿死怎么办?   随从见李良脸色难看,小声道,“我家夫人说了,带够钱,走哪儿都不会饿着肚子。”   李良扶额,真的是慈母多败儿,有钱也要有地花啊,荒郊野岭的,再多的钱能有啥用?他无力地挥手道,“罢了罢了,晚饭将就着吃点,明天再说。”   比起少爷们的心宽,官兵们有准备多了,许多人离开驿站时裹了个馒头在身上,硬邦邦的难吃,但管饱。   少爷们见官兵没洗手,展开张脏兮兮的布问谁要干粮,人人皱眉摇头,这干粮一看就是放了好几天了,难吃暂且不说,吃了闹肚子怎么办?   他们可是身份尊贵的少爷,怎么能吃这种东西,不吃,坚决不吃。   李良懒得猜他们的心思,他们自己说不吃的,不怪他不近人情,快速将干粮分下去,就着烧开的水咽着......   火堆前,不知谁的肚子先响起来,接着咕噜咕噜声没有断过,好在马车上有些糕点,少爷们让小厮端下来,糕点做得精致,口味也好,但连吃几块就觉得腻,男子多不喜甜食,几块下肚,嘴里甜腻得难受。   他们在府里,谁不是一日四五餐养着,出了门,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了。   于是,有人闹着要回京,不去西南了,这离开京城才半个多月就过得如此凄苦,越往西南,苦日子估计更多。   闹脾气的是顺昌侯府少爷,有当长郡主的祖母护着,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他站在李良跟前,趾高气扬道,“我要回京,这日子没法过了,你敢拦着我,看我不回京告状。”   李良正吃着干粮,差点没被噎死,咀嚼两下后囫囵吞枣咽了下去,冷静道,“梁少爷怎么了,若遇着麻烦你大可说出来,我办得到的一定尽量满足。”   梁冲不屑地哼哼,“我要回京。”   李良见他听不进去,继续吃干粮,而梁冲站在他跟前,执拗的重复,“我要回京,我要回京,我要回京......”   李良额头突突直跳,扭头看其他少爷,有几位虽没开口,但眼神说明了一切:想回京。   李良坐在蒲团子上,足足比梁冲矮了几截,他站起身,目光静静的直视着梁冲,肃然道,“去西南是皇上的意思,梁少爷贸然回京可知是违抗圣旨,别说侯老夫人护不住你,她也要遭殃,梁少爷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不震慑住他们,往后遇着丁点事还得闹,他们有皇命在身,真以为是游山玩水呢。   军功名声,真以为从天上掉下来的呢。   李良的话说得直白,回京就是抗旨,砍头的大罪,梁冲再任性也怕掉脑袋,坐回自己位置,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   其他人不敢再想回京的话,把话岔到众人感兴趣的话题上,尽量转移自己注意。   气氛渐渐好转,李良心头松了口气,其实他们真要闹着回京他还真没法子,拦不住又不能跟着回京,好在梁冲分清楚利害,少了他许多麻烦,经过梁冲这一闹,其他人估计也不敢再提回京的事儿了.....   忽然,屋里飘来阵肉香,李良以为自己鼻子出问题了,细细嗅了嗅,还真是肉香,他扭头望向外边,“谁在做饭?”   其他少爷也闻到了,俱从位子站了起来,陆宇拔剑率先跑了出去,其他人亦步亦趋。   好大的胆子,他们连口饭都没有,竟有人背着他们吃肉,不要命了!   ☆、妈宝043   少爷们义愤填膺呼哧呼哧的冲出门外, 却被屋檐下的情形震慑住了,失踪的长宁侯府下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手里握着细棍, 棍子上串着鸡,兔子, 鸭子?肉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但是肉无疑,因为旁边还掉了一地的毛。   肉, 香喷喷的肉!   众人嗅了嗅鼻子,口肆流。   向春蹲在火堆边, 怀里抱着个四方形的盒子, 听自家媳妇的吩咐, 有条理地拿出里边的瓶子,盐,胡椒粉, 辣椒面,神色专注, 发梢的雨水滴落,他不时抬袖擦发丝上的雨,以免湿了瓶子里的调料。   真是贤惠, 少爷们无不这么想。   向春没心思注意其他,他望着棍子山的鸡,鸡被火一烤,咯滋咯滋冒出了油, 滴在火星子上啪啪响,他不受控制的咽了咽口水,他跟着保护几位少爷安全防止有心人绑架少爷威胁侯府的,但经夫人的叮嘱,就成了随行的老妈子,衣食住行全靠他安排,少爷们养尊处优,吃不惯粗粮,故而马车里备了米面,调料也有,不仅如此,夏姜芙还让他用麻袋装些活鸡上路,以备不时之需。   鸡死了,就及时买活的补上,总而言之,要保证少爷们能吃到新鲜的饭菜,让他媳妇监督,少爷们掉了半斤肉回京拿他问责。   下午离开驿站时,欢喜让他去偏院抓四只鸡,他还嫌她事多,谁知这就派上用场了。   论享福,谁都比不过夏姜芙,几位少爷生在夏姜芙肚子里,真的是修了八辈子福了,他看欢喜往鸡上洒了辣椒面,他忙伸手接过瓶子,“还要什么调料?”   “盐。”欢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快速翻转着手里的细棍,左手手指动了动,向春会意,拧开瓶塞,把装盐的瓶子给她,见她撒了盐,又接过手放好。   对了,欢喜就是他媳妇,夏姜芙指的亲事,看着容貌平平无奇,但心地善良,对他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听夏姜芙的话,夏姜芙的话就是圣旨,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连他这个相公都不管。   上回他奉侯爷的命令换了夏姜芙在云生院的话本子,欢喜没给他好脸色,还绑他在床上揍了一顿,他可是顾泊远跟前的得力侍从,被夏姜芙穿小鞋穿到房里来了。   肉香浓郁,欢喜把细棍递给旁边人,“拿着,熟了就给拿开,别烤糊了,我看看锅里的鸡汤。”   小厮双手恭敬的接过,学着她的样子,来来回回翻转。   柴火噼里啪啦燃着,肉香四溢,梁冲不住吞咽口水,推陆宇的胳膊道,“他们哪儿来的肉,你看那妇人,一看就是专门的厨娘,顾夫人真是会持家啊。”   都说夏姜芙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瞧瞧安排的下人,上得战场下得厨房,心思细腻到这份上,无人能及。   至少,他母亲和祖母达不到。   欢喜听着顾夫人三个字,耳朵动了动,但并没理会,她从小箱子里取出木勺,在旁边盆里涮了涮,走向吊着的锅,锅耳朵吊在铁丝上,她揭开锅盖,抽走两根木棍,小火烧着,外边有藏蓝子衣衫的小厮跑来,怀里裹着个包袱,欢喜看也不看,“接雨水洗干净了拿过来。”   小厮哎了声,跑到屋檐接雨去了,不一会儿抱着东西回来,少爷们才看清,是晒干的香菇,人参,木耳......   这长宁侯府几位少爷,日子也太舒坦了吧。   随行的人,哪个不是狼狈饿着肚子的,就长宁侯府一帮人烤肉炖汤,闲情逸致,跟郊游似的。少爷们别提多嫉妒了,比比自家下人窝囊样,真的是气死人。望着沸腾的鸡汤,个个眼冒幽光。   梁冲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顾不得身份不身份,叉腰走过去,“你们少爷呢?”   官兵说不见长宁侯府的人,李良也没多问,他心底猜测顾越泽他们是不是吃不了苦偷偷回京了,所以他才跟着闹了出,眼下来看,顾越泽他们一定在寺庙里,等着吃晚饭呢。   欢喜不答,用勺子搅了搅锅里汤,慢慢把香菇放进去,梁冲被忽视,脸顿时沉了下来,“本少爷问你话呢,耳朵聋了?”   其他人都没开口,他们也想看看,顾府的人会怎么对梁冲。   香菇人参下锅,欢喜搁下勺子,转身拿箱子里的碗筷,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向春担心梁冲发火,不卑不亢解释道,“三少爷他们在马车上看书呢,大雨滂沱,到处泥泞,他们就没下来。”   梁冲是知道向春的,顾泊远的贴身小厮,武艺高超,随顾泊远上过战场杀敌,杀人如麻,手底的孤魂野鬼成百上千,见他开了口,梁冲不敢再为难,垂眸盯着木架子中间的锅道,“本少爷肚子饿了,要吃肉。”   “这还不简单?”向春的神情极为平静,“主子们有什么事吩咐下去,下人们总会办到的。”   他们只有四只鸡两只兔子,今晚烤了两只鸡一只兔子,炖了一锅鸡汤,剩下的要留着明天用,下了雨路不好走,万一明天到不了驿站,少爷们吃什么?   没有欢喜在,他还能劝顾越泽他们忍忍,随便吃些糕点填肚子,有欢喜,万万不会让顾越泽他们受委屈的,他可是知道,马车里还备了打猎的弓箭,真到没吃的那天,欢喜毫不犹豫会撵他们打猎找食物。   他不知夏姜芙交代过欢喜什么,有欢喜在,他们就别想得过且过。   为了不外出打猎,马车里的食物他是不会分出来的。   梁冲气得哼哼了声,指着锅道,“我要吃肉。”见向春不理他,蚊子似的嗡嗡叫,“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向春心头烦闷,仰头看去,梁冲五官周正,眉清目朗,玉冠束发,锦袍裹身,人模人样的,说话怎么就这么遭人烦呢?他侧过身,问欢喜还要哪些调料,留了三个瓷瓶,收起盒子走了,直接把梁冲忽略了去。   肉香弥漫,李良和魏忠忍不住被吸引了来,礼部和兵部也围过来好些人,无不眼馋的盯着小厮手里的棍子,舔舔嘴唇,咽咽口水,双眼幽幽冒着绿光。   雨哗哗下着,小厮终于收了细棍,棍子上落下一滴两滴油,清晰可见,少爷们目光灼灼,不自主的滚了滚喉咙,香味萦绕,个个跟丢了魂似的,眼神落在肉上,一眨不眨,只见厨娘一手握着木棍,一手握着剪刀,咔嚓咔嚓剪着,没几下,完整的鸡肉就剪成一小块一小块,她又撒了些调料,将盘子给小厮,“让少爷们吃着,鸡汤还得等会儿,熬好了再端过去。”   小厮端着盘子走了,少爷们心急如焚,就剩下两棍子肉了,待会再送走,他们连骨头都没得吃,真要饿肚子吗?   没有这桩事,他们还能自我安慰忍着,但看顾越泽他们有肉吃,哪儿还能忍,梁冲性子急躁,又走了过去,指着细棍上的肉道,“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欢喜充耳不闻,守着火堆,时不时搅搅锅里的汤,目不斜视,面色淡然。   心气高得很。   李良毫不怀疑欢喜是夏姜芙的人,这态度,这神情,和她主子一个德行,他坐在门槛边,继续擦拭着头发,不知何时,屋里的少爷们都搬到外边来了,几人一堆,一边围着烤火,一边注意着长宁侯府下人的动作。   不一会儿,端盘子的小厮回来了,顺便带来了顾越泽的话,“欢喜嫂子,三少爷称赞你厨艺好,让再送半只兔子过去。”小厮说话时暗暗瞥过周围如狼似虎的眼神,拔高音量道,“三少爷说不好意思吃独食,剩下的一只鸡就分给肚子饿的少爷们了。”   梁冲听着这话,如利剑出鞘,嗖的声跑到小厮跟前,“顾三少真这么说的?”   小厮点头,不过他话锋一转,在梁冲希冀的目光下低声道,“三少爷说天上没掉馅饼的事,这剩下的鸡和兔子,十两银子一块。”   没错,是一块,让欢喜剪成一小块一小块,谁要吃就花钱买,杀鸡时就将大骨头拼下来熬汤了,多是肉。   十两一块肉,不算贵,顾越泽说的。   梁冲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就钱吗,他有的是,拍着腰间胀鼓鼓的荷包道,“我要十块。”他可是目不转睛看着厨娘烤的,香喷喷的,味道不比酒楼差,在这荒郊野外,花钱能买到肉吃就不算了,十两,不贵。   有梁冲带头,其他少爷连细想的余地的都没有,一窝蜂扑过去,“我要十块。”   “我也要十块。”   陆宇气定神闲坐着没动,眉梢浮过嘲讽:一群傻子,百两银子,买的鸡一年都不吃完,傻不拉叽的,他才不会让顾越泽奸计得逞,一顿不吃又饿不死,他忍。   李冠见他不动,动了动嘴唇,也没有动作,只是那眼珠子,落在黑乎乎肉上,定住了。   一只鸡,半只兔子,花钱的少爷们几乎都分到了,锅里的鸡汤,给顾越泽他们盛了四碗,煮了四碗面,剩下的顾越泽不卖,让欢喜她们自己留着吃,喝水不忘挖井人,这个道理顾越泽还是明白的。   于是,欢喜和四个小厮,三个车夫,共吃了一只鸡和一锅面,鸡汤煮的面鲜美,少爷们食髓知味,愈发饥肠辘辘,央着欢喜要买面吃,十两半碗,欢喜做主卖了十二碗,得来的钱都给顾越泽送去了。   这可高兴了顾越流,白天还以为自己是穷光蛋呢,晚上就暴富了。他数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三哥,还是娘有本事,要不是欢喜在,咱得饿肚子呢。”   他把银子均分成四份,留了份给向春,琢磨着多买些鸡啊兔子的备着,路上就指着它们挣钱了。   “娘见多识广,本事肯定是旁人所不及的,把矮几收起来,睡了,明天还要赶路呢。”顾越泽收了银子,盘腿坐在垫子上,吩咐顾越流干活。   顾越流小心翼翼把自己的那份银子收好,重重哎了声,开始收东西。   马车宽敞,坐垫和寻常马车里的坐垫不同,它是可以折叠的架子床,白天叠成方凳宽的坐垫,夜里将下边拉出来撑起就是床,不宽不窄,刚好马车的宽度长度,说起这个,顾越流对夏姜芙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不是出远门,他都不知还能在马车里躺着睡觉呢。   叫向春把马车里的矮几茶壶搬走,顺势拿钱再买些鸡兔子备着。   “他们不是傻子,吃了一回亏,哪儿还会吃第二回,鸡怕是卖不出去了。”顾越白往中间睡,拉过顾越流睡边上,顾越流没和他争,老老实实躺下,“卖不出去咱也挣到钱了,不碍事。”   听着外边哗哗的雨声,顾越流翻来覆去睡不着,“三哥,我想娘了。”   “娘也想你,赶紧睡,明天早起练武。”之前有承恩侯府一帮人一块切磋武艺,他们没有荒废练武,明天承恩侯府那帮人估计不会理他们,得他们自己练。   顾越流正想家想得鼻子发酸,闻言,赶紧收了心思,乖乖闭上了眼。   马车外,向春听着没声儿了,让小厮守着,这才回了马车,掏出纸笔,记录今天的事儿:路经中州,其他少爷想去城内玩,问三少爷,三少爷说不去,下午启程,中途遭雨,夜里露宿寺庙,欢喜烤了鸡,兔子,熬了鸡汤,煮了面条,三少爷卖了只鸡半只兔,挣了千两,六少爷让多买些鸡兔子留着卖钱,睡觉时,六少爷说想家了,三少爷让早睡,明早练武,四少爷五少爷估计累了,话很少。   最后,落上日期,向春收了笔,将纸放进盒子里才下车帮欢喜洗锅洗碗。   夜渐渐深了,马车车头摇晃的灯笼熄了火,万籁俱寂,周遭陷入了黑暗。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一宿未歇的雨终于停了,树叶滴着雨,啪啪落下,少爷们是被香味熏醒的,不用想,定是长宁侯府的下人又在弄吃的,熬的小米粥,清香扑鼻,顾越泽他们不知干了什么,累得满头大汗,正拧巾子洗脸擦汗。   大雨过后,天空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梁冲最先醒,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腿朝顾越泽跑,经过昨晚一顿饭他算意识到了,甭管顾越泽他们在京名声如何不好,但会过日子,接下来不知还会遇到多少事,巴结好顾越泽,至少将来不用饿肚子。   顾越泽对他的巴结讨好不为所动,洗了脸漱了口,等小厮铺好凉席,安置好矮几,他们坐下,慢吞吞喝起粥来,小米粥熬得粘稠,配着泡菜,顾越泽胃口大好,连吃了三碗,顾越流吃了个鸡蛋,只吃了一碗,擦嘴时不住称赞欢喜厨艺好。   欢喜舀了粥给小厮们送去,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厨艺一般,几位少爷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清粥才会觉得好吃罢了。”   有昨晚的事,欢喜留了个心眼,故意熬了一锅粥,他们吃饱了,剩下还有好些可以卖钱,奇怪的是顾越泽没有提钱的事,大大方方分给了梁冲他们,只是欢喜他们带的碗筷不多,得依着昨晚那般来,先几人吃,吃了洗干净碗筷下一波人吃,梁冲吃了两碗还意犹未尽,嘴里一个劲拍顾越泽马屁,暗暗想着,到下个驿站,他也买个厨娘跟着,还怕路上没人做饭饿肚子?   吃了早饭,天儿放晴了,队伍又继续前行了,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随风飘荡,顾越流心情好,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的欣赏着车窗外的景致,又想起了他那素未谋面的亲爹,也不知他亲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夏姜芙说他亲爹长得好看,但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万一成了糟老头子怎么办?他手里没有画像,怎么打听他的消息?   难啊。   马车悠悠行驶,中午到了一座小镇,驿站在小镇外三里地,收到消息,驿站官吏早备好饭菜等着了,两顿没吃,少爷们如狂风席卷,一桌饭菜,不一会儿就剩杯盘狼藉,官吏们面面相觑,不是说京城来的高门少爷们吗,吃东西怎么和土匪似的。   官吏们露有疑惑,却未多言,他们这种官职,寡淡没有油水,有贵人经过就备好饭菜款待,没有就忙自己的事,清闲得很。   酒足饭饱,官吏领着他们上楼休息,其中一穿酱紫色长袍的少爷不知怎么了,问他要厨房的厨子,官吏听得心头发紧,以为饭菜出了问题,脸色惨白,双腿弯曲就要跪地磕头求饶,那位少爷却剔着牙缝道,“本少爷嘴挑,找个厨子给本少爷做饭,回京时再把他送回来。”   梁冲铁了心要带个厨子上路,这顿饭还算合心意,他心头合计,就让驿站的厨子跟着算了,去外边买人,不知为人品行,万一被毒死了怎么办?   梁冲先开了口,其他有两位少爷也提出要厨子,官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少爷们喜欢,一切好商量。   于是,队伍离开驿站时,驿站的厨子全跟着上路了,其中一官吏不解,问驿站大人道,“大人,他们把驿站的厨子和鸡鸭带走了,之后再有贵人来怎么办?”   “这个时节,哪有什么贵人,你眼前的就是京城最尊贵的少爷们了,让他们高兴比什么都强,至于厨子,你去旁边村子找几个会做饭的暂时应付着,少爷们回京,厨子就全回来了。”要知道,他为官十余载了,就属今天收到的礼多,他急着回去看少爷们给他送的礼,丢下这话脚步匆匆回去了。   有了厨子,少爷们不怕没饭吃了,甚至兴致盎然的让李良再找出破庙歇息,他们想再回味回味烤鸡烤鸭烤兔的味道。   李良乐得配合,隔两三天就歇外边,满足少爷们的新鲜和刺激。   几次下来,少爷们新鲜感没了,开始嫌弃日子无趣,顾越泽不知从哪儿弄来两个骰子,他做庄,随意他们押大押小,朝廷严禁赌博,顾越泽是五品官员竟知法犯法,少爷们心有忌惮,又管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没两天就被顾越泽带偏了,吃了饭就围着顾越泽掷骰子,哪儿都不去。   少爷们守规矩安分,李良和魏忠松了口大气,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只要少爷们老实,随便他们怎么玩,赌博也好,嫖.娼也罢,回京后再算账。   二人耳根子清净,以为夜里能睡个好觉了,后来才知自己心放得太早了。   当听着空地上响起声与众不同的尖叫时,魏忠几乎踉跄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喊道,“刺客,刺客......”   即刻,官兵们如梦初醒,拿起剑到处张望,“刺客呢,哪儿有刺客?哪儿有?”   语落,马车里又传来声尖锐的.....鸡叫,“咯........”   魏忠愣了好半晌没有言语。   “咯咯咯......”   “咯咯咯......”   一声,两声,无数声同时响起,还夹杂着鸭子的嘎嘎声,整个空地,此起彼伏的鸡鸭鸣叫声传来。   魏忠无语望天,指着马车里的鸡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错,“哪儿来的鸡鸭?”   官兵戒备的看着四周,此处地势平坦,无处躲藏,大人口中的刺客在哪儿?四下张望圈不见刺客影子,这才回话道,“少爷们嫌弃死鸡死鸭口感不好,昨日傍晚吩咐人去旁边村子买活的回来养着,只是好像买的是公鸡......”   以梁冲为首,问驿站要了个厨子,其他少爷有样学样也要了厨子带在身边,本来都是杀了鸡放马车里搁着,昨天中午梁冲说天热了,杀了鸡放着会发臭,就命人买活的回来,吃的时候再杀。   结果没想到鸡鸭反抗得如此厉害……   “大人,刺客在哪儿,没发现刺客啊。”官兵又认真巡视圈,确实没有什么刺客。   魏忠不想说话,见官兵茫然地望着他,眼神无辜,让他不禁怒从中来,没个好气拍了他掌“有没有刺客不会自己看?瞪着我就能把刺客瞪出来?”   公鸡,鸭子,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了就来这么些个畜生,少爷们到底要闹哪样?他怒气冲冲找李良商量,队伍里不准养鸡鸭,不然还有没有朝廷威严了?   李良听说有刺客,正带人巡视了,知道是乌龙,他一脸无奈,劝魏忠道,“难得他们喜欢,由着他们去吧,否则一个个守着你闹,头晕眼花的,最后还是得答应。”   鸡鸭之事是长宁侯府起的头,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路没听着过声儿,谁知道今早会一起发作鸣叫起来?   “你说说都是些什么事,咱是有任务在身的,还没到西南呢,就被气得死去活来了,哪有心思办正事?”魏忠真看不惯那群少爷做派,个个跟二大爷似的,不做事,只懂磨嘴皮子,不知皇上怎么想的,答应让他们跟着来。   不然,他们估计都到西南了。   李良耸肩,把剑插回腰间,“能有什么法子,走一步算一步吧,天还不亮,要不再睡会儿?”   魏忠拂袖,丢脸丢到家了,哪儿还睡得着。   公鸡打鸣后声音就没消过,一轮接着一轮啼鸣,吵得少爷们烦不胜烦,而且自从带了群活鸡活鸭上路,鼻尖似乎总萦绕着股臭味,这种臭味,随着天气炎热愈发浓烈,梁冲受不了了,让小厮把马车赶到队伍最后,离得越远越好。   味道淡了些,可吹风的话仍会吹来那股味道,李良和魏忠骑马在最前还好些,最末的少爷们不干了,味道又臭又重,太难闻了,他们难受得吐了好几回,别无他法,只得派人将鸡鸭全杀了,把马车里里外外清洗遍,还是买杀死的鸡鸭带上路。   接下来没起什么风波,总算消停了,白天赶路,夜里休息,总算有点办皇差的样子了,可没让李良和魏忠把心落回实处呢,又闹起来了。   这人啊,禁不住夸,一夸准出事。   这回闹事的是秦落,输了钱,他怀疑顾越泽出老千,要顾越泽还钱,小厮禀告李良问李良拿主意,李良头疼,扶额道,“这种事我哪好出面,他们自己要赌的,输了怪不得别人。”   赌博啊,肯定有输有赢,路上没听他们闹,估计秦落使性子,不怪他不多想,赌博本就犯法,他身为礼部侍郎哪儿好插手此事。   直到接下来接二连三有小厮来找他告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少爷们,输得精光。   他和魏忠仔细琢磨番后,还是决定不管,说顾越泽出老千,他们没有证据乱占队回京要被长宁侯府那位记恨上的,两不相帮,随他们怎么办。   少爷们知道二人态度后,个个神情沮丧,要知道,离京时,除了账房支的银子,他们母亲祖母私底下还贴补许多,几千两银票,没到西南部落呢全输没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他们慌了,不敢再和顾越泽凑堆,否则连玉佩衣服都搭进去了,及时止损,少输当赢,看着顾越泽就往角落里躲,怕管不住手,越输越多。   但也有些人不信邪,以为自己能赢回来,继续找顾越泽掷骰子,结果惨败,连欠条都写上了。   陆宇是吃过顾家欠条的亏的,一早顾越泽说掷骰子他就没答应,拉着郭少安和李冠不准他们去,郭家小姐是他将来嫂嫂,再不喜欢,都不得不为郭少安打算,好在郭少安识趣,不往那边凑,至于李冠,从小就跟着他,唯他是从,他不会把人往火坑里推。   李冠坐在马车里,说起赌博之事,少不得想起上回被顾越流敲诈的银钱,忿忿道,“顾家人狡猾,等着吧,秦少爷写的欠条落到顾家人手里,回京后得翻几番,好戏在后头。”   他和陆宇是吃过这个亏的,可惜秦落不当回事。   陆宇撩起帘子,望着两道倒退的风景,声音沉沉,“欠的越多越好,等着看,我不信顾越泽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逃过一劫。”   去年皇上看在顾侯爷在边关出生入死而不追究,今年呢?   他计上心来,凑到李冠耳朵边,小声叮嘱他几句,李冠听得阴阴笑了起来,“你放心,这件事,梁少爷会做得很好的。”   就在顾越流数钱数到手软的时候,十几封信快马加鞭到了京城,夕阳笼罩,红光漫天,夫人们几乎同时收到儿子的信,说长宁侯府少爷逼着他们赌钱,如今输得身无分文,甚至还写了欠条,日子凄苦,求家里送些银钱去。   夫人们震惊不已,儿子从小捧在手心,没吃过苦,没受过累,头回出门,她们备了足够多的钱,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花不完,才多久的功夫,全输了?一定是长宁侯府使了奸计。   叫门房备马车,赶着夕阳的余晖出了门,几经串门询问,好些夫人都收到儿子来信,内容千篇一律,都是输了钱问家里拿钱的。   长宁侯府真是欺人太甚,几位夫人嘀嘀咕咕一通合计后,决定同仇敌忾,和长宁侯府鱼死网破,仗着人多欺负她们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故意将风声放到御史台,翌日早朝,几位御史同出,弹劾顾越泽枉顾律法,聚众赌博。   顾泊远不清楚事实,顾越泽他们离京后就没消息回来,府里难得清净,夏姜芙的心思除了两个儿子就是在他身上,夫妻二人如蜜里调油,回到年轻时候,他不会问夏姜芙顾越泽他们的消息。   若夏姜芙挂念儿子,心绪不佳,遭罪的是他,他才不会那么傻。   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下了早朝,他一脸阴沉的回府,顾越皎去了衙门,顾越涵去了云生院,院子没人,管家追在他身后,见他脸色不好,心下惴惴。   园中百花齐放,暗香浮动,他嗅了嗅鼻子,要夫人在,肯定是要停下欣赏番的,和侯爷聊几句,就把侯爷的怒气消了,可惜,眼下夫人不在。   “让向冬带人把三少爷接回来,他要是反抗,直接绑了。”进了书房,顾泊远翻开本公文,是东瀛边境的探子送来的,压在他书桌上有几天的,他还没回复,顾越泽回京正好,找着事情做了。   管家打了个激灵,眼神不敢乱晃,迟疑道,“夫人去了云生院,要不要知会她?”   夏姜芙是护犊子,顾泊远贸然把人抓回来,夏姜芙那关不好过,管家几十岁了,府里谁说了算心里还是有数的。   顾泊远摩挲着公文,眉目深沉,管家自知多言,敛目低垂,“老奴这就去办。”   战战巍巍退到门口,只听身后传来声叹息,“罢了,这事我先与夫人商量后再作打算。”   管家顿了顿,直觉松了口气,“是。”   他不知顾越泽犯了什么错,但能不能逃过一劫,端看夫人有多大的能耐了,公文写了什么他不知,但压在书房的,除了边境之事就没其他,顾越泽要去边关,夫人还不得把房子拆了啊。   他退出书房,迎面碰上位丫鬟,耳朵上的一对桃花形耳坠分外惹眼,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时辰还在府里晃悠的,怕是寿安院的人无疑了。   玲珑见着他,低头理了理衣摆,盈盈俯身施礼道,“见过二管家,奴婢是寿安院的,老夫人命奴婢送银耳汤来。”   声音清脆悠扬,跟黄莺似的,管家垂首,眼神落在她耳朵上,疏离道,“书房乃重地,没有侯爷的命令不得人进出,你还是回去吧。”   侯爷心情不好,哪儿有心思喝银耳汤,况且,以往这个时辰,侯爷是不在府里的,老夫人哪儿得的消息说侯爷回府了?   玲珑翼翼然再次施礼,提着食盒走了。   态度中规中矩,叫人挑不出丝毫错处,但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直到人拐之拐角他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没往心里去,老夫人不管事,她身边的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他去门房派人打听外边发生的事儿,顾泊远脸色不好,估计顾越泽在外闯祸了,他得先和夏姜芙通声气,让夏姜芙心里有个数。   顾越泽赌博赢钱的事夏姜芙是从傅蓉慧嘴里听说的,傅蓉慧为了明欣苒,对夏姜芙态度好转,二人时不时坐一块喝茶聊天,和夏姜芙打交道的次数多了,便觉得夏姜芙确实有过人之处,而非空有美色的花瓶子。   “早上在门口遇着陆夫人,见她丫鬟神神秘秘在她耳朵边说话,模模糊糊听了几句,信是昨天傍晚到的京城,御史台收到风声,肯定弹劾顾三少藐视王法,知法犯法。”   柳瑜弦心思深沉,这种事不会透露半分,她见柳瑜弦笑得一脸奸诈就多留了个心眼,跟在二人后边偷听得来的。   夏姜芙坐在凉亭里赏景,她让工部的人建的,前边搭了个戏台子,一群姑娘们坐在上边念话本子,听闻这话,夏姜芙脸上并未有太多担心,脸上闪过讥诮,“越泽他们手里不差钱,惦记别人的作甚,我看是陆少爷收买人心,故意抹黑越泽呢。”   越泽在赌博上有天分不假,但早收手不赌了,此去西南,她备了各大银号的银票,缝在他们的衣服夹缝里,鞋子鞋垫里,好几万两,够买下一座小镇了,哪儿用得着顾越泽赌博致富?想到致富,她倒是意识到一件事,她忘记告诉顾越泽他们银票藏在他们衣服夹层里,顾越泽他们离京两天经秋翠提醒她才想起钱的事,顾越泽莫不是觉得身上没钱才打的其他人的主意?   傅蓉慧见她若有所思,以为她想到了什么,小声劝道,“御史台弹劾的奏本估计呈到皇上书案上了,你啊,想想法子吧。”   这一刻,傅蓉慧有些同情夏姜芙,夏姜芙能生又怎么样,摊上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儿子,整日忧心忡忡,担惊受怕,不得安宁,夏姜芙的日子,或许不如外人看上去的轻松,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正欲再说些安慰夏姜芙的话,只见夏姜芙转过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眼里流光溢彩,尽是自豪,“越泽还真是会想法子,换作小六,没准只会琢磨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呢。”   傅蓉慧神情一僵,咽下到嘴的话,夏姜芙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这事怪我,我只记着叮嘱他们敷脸的事,好些事没交代清楚,你说那些输了钱的少爷们写信回来告状?”夏姜芙单手撑着桌面,红唇轻启,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输了就告状,亏得他们有脸,换做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输了钱。”   还闹到御史台弹劾顾越泽,要她说,皇上真怪罪下来,参与赌博的一个逃不了,不仅如此,随行的人全部有罪,监督不力,有错不报,谁都不比谁清高得到哪儿去。   这时候,外边守门的侍卫跑来,躬身禀告夏姜芙, “夫人,侯爷来了。”   夏姜芙错愕了一瞬,脸上蔓延出喜色,近日顾泊远常常接她回府,她让顾泊远进来坐坐,瞧瞧姑娘们如今的言行举止可有半分勾引人的调调,顾泊远怎么都不肯。   今个儿怎么又自己来了?   她举目望去,顾泊远穿了件黑色锦服,身形屹立,五官冷硬,哪怕这些日子时常敷脸,但肤色仍是黑的,好在气度不凡,看着还算年轻。   她起身迎了出去,秋翠为她撑着伞。   长廊的盆栽换成了芙蓉花,花瓣抖落,铺了一地,夏姜芙踩着花瓣过去,莲步姗姗。   戏台子上的姑娘们俱停下了朗读,抬眉望向大门,顾越流离京后,夏姜芙丢给她们堆话本子,让她们模仿主人公的心境,语气,将话本子描绘的场面表达出来,像唱戏曲那样,但又有不同,咬文嚼字,务必情真意切,感情真实流露。   说是老夫人生辰去侯府搭台子表演,演得好,以后就留在侯府了。   能在侯府服侍侯爷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事儿,她们以前做的就是以色侍人的勾当,混的最好的姐妹们有入府为妾的,听说府里的日子比青楼好多了,有丫鬟婆子伺候,生的孩子是府里少爷小姐极为体面,哪像她们,整天皮笑肉不笑看人脸色,遇着刁钻的客人,挨了打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   顾泊远身形伟岸,容貌硬朗,看得一众姑娘心蹦蹦直跳,红着脸低下了头,揉着手里锦帕,一副娇羞之态,傅蓉慧别有意味的望了夏姜芙的背影一眼,叫着丫鬟回去了。   秋翠为夏姜芙撑着伞,担忧道,“侯爷是不是知道三少爷在外边的事了,来问罪的?”   见她吓得不轻,夏姜芙好笑,顺了顺长裙的褶子,宽慰道,“别担心,侯爷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即使问罪,还有我顶着呢。”   顾泊远立在树下,长身玉立,见夏姜芙施施然走来,他便站着没动,待夏姜芙到近前才迎上去一步,接过秋翠手里的伞撑着,“越泽赌博的事你听说了没?”   “明夫人与我说了,这事不怪越泽,是我思虑不周,没和他们说银票藏在衣服夹缝里的,欢喜清楚这事,估计也没提。”   顾泊远扫了眼秋翠,后者躬身退到边上,低头看着地上的花瓣。   “你的意思是越泽没钱才赌博的?”顾泊远皱着眉头,“我看他是以为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才无法无天......”   “越泽不是这样的人。”夏姜芙伸手挽着他手臂,笑容明媚,“越泽心思聪慧,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明白,估计走投无路才赌博的,我生的儿子,我知道。”   顾泊远黑着脸,不吭声了。   儿子他也有份,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聪明不假,都是些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他不急着反驳夏姜芙的话,而是说起另件事,“南蛮公主快入京了,我寻思着让越泽回京。”   戏台子上坐满了姑娘,个个穿着月白色裙子,娇羞的看着他,顾泊远心头不喜,转去了左边小路,小路连通的是座庭院,花团锦簇,景色宜人,夏姜芙扭头看着他,“南蛮公主进京和越泽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奔着皇上来的吗?”   顾泊远顿了顿,“皇上后宫充盈,用不着再添人了。”   “他不要也用不着塞给越泽啊。”夏姜芙撇嘴,不悦望着顾泊远,“皇上不要就给越泽,南蛮公主长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泽看得上吗?换你你乐意?”   顾泊远脸又黑了两分,低声呵斥道,“说什么呢。”   “看吧,你也不乐意。”夏姜芙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南蛮公主来京,怎么都不能让越泽回来,不怕其他,就怕公主看上越泽非他不嫁怎么办?”   夏姜芙可不认为自己是胡思乱想,如今的京城,顾越泽行情紧俏得很,好些夫人拐弯抹角打听顾越泽的亲事,就是顺亲王妃都问她合适为顾越泽议亲,城中小姐们啊,翘首以盼等着进侯府给她做儿媳呢。   万一南蛮公主也随波逐流要进他们家怎么办?   这么一想,夏姜芙觉得把顾越泽他们打发去西南真的是再好不过的决定了,既躲过一劫,还能出门游玩圈,一举两得。   顾泊远看她面露欢喜,适时出声打破她的联想,“我派人去西南接越泽回来,他身为朝廷官员,聚众赌博,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无颜代表朝廷去西南…….”   夏姜芙瞠目结舌望着他,“他是你儿子,你把他抓回来,交给刑部审查?”想到顾越皎在刑部,她压低了声儿,“不是让皎皎为难吗?”   顾越泽或许做错了,但其他少爷们不见得多清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都不比谁好,她表明自己的立场道,“越泽不偷不抢,凭着本事挣钱,我觉得他很好,倒是那些少爷们,输了到处嚷嚷,小肚鸡肠难成大气,朝廷派他们去游说各部落投降的,就他们那点肚量,不是给朝廷抹黑吗?还有啊,他们要是不沉迷赌博,能输得身无分文吗?”   况且,顾越泽逢赌就赢,除非他自己想输否则没人从他手里赢得了钱,这运气是天生的,顾越泽只是想赢点钱以备不时之需,那些少爷输得精光,一定是野心大,心术不正,自己被自己坑了。   顾泊远见她一副“我儿子聪明运气好怪得了谁”的表情就知道这一趟白来了,顾越泽聚众赌博是事实,早朝皇上没有表态是给他留脸,他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子不教父子过,这件事他难辞其咎,硬声道,“此事我已拿定主意,越泽做错事理应承担责罚,你别插手。”   夏姜芙静静看着他,眼神冷了下来,“我生的儿子还不准我管了?”   她哼了声,抢过伞咚咚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懒得和顾泊远多说,回到凉亭,让姑娘们散了,她有事先回府,今天休息,顾越涵在大堂,收到消息出来已没了夏姜芙人影,不过他倒不担心,有顾泊远在,谁都伤害不了夏姜芙。   夏姜芙心情不好,顾泊远自然不会真派人抓顾越泽回来,他只是试探夏姜芙而已,没想到夏姜芙动了怒,命秋翠递牌子,要进宫告状,告御史台的人歪曲事实,污蔑顾越泽。   顾泊远哪儿会让她进宫,以夏姜芙的脾气,肯定会骂人,御史台如何他不知,皇上肯定会遭罪,目前顾越泽赌博之事只有少爷们书信为证,事实究竟如何还得问过李良和魏忠才有结果。   他让夏姜芙稍安勿躁,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给李良去了信,就算三百里加急,也要小半个月的时间才收得到回信,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过他没和夏姜芙说,夏姜芙护短,儿子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回顾越泽赌博,明显没把朝廷律法放眼里,这点肯定跟夏姜芙学的。总认为出了事有夏姜芙兜着,天不怕地不怕,这回不让夏姜芙长长记性,继续护着他们,下回他们还得闯出更大的祸了。   只是躺在书房硬邦邦的床上,他心里不是滋味,儿子做错事与他何干,要睡书房也是顾越泽睡,夏姜芙迁怒到他头上作甚?   ☆、妈宝044   不过, 夏姜芙让他睡书房他还得继续睡,啥时候夏姜芙心情顺畅了自然而然会叫他回去。   他翻了个身, 床板咯吱咯吱作响, 他心头烦躁,反反复复调整睡姿, 锦被下空荡荡的, 总觉得少了什么。   夏姜芙睡觉不老实,爱把腿搭在他身上, 说是缓解疲劳,习惯有腿压着, 乍然没了, 肯定睡不着, 他又翻了个身,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出神,老老实实等夏姜芙消气, 估计得等到李良回信顾越泽事情落定,起码半个月后的事儿了, 夏姜芙看着倔,其实心志不坚,不管有多大的事儿, 一遇着珍珠首饰就抛之脑后了。   顾越泽弯唇,计上心来。   后半夜,大雨忽降,雷声滚滚, 风刮得窗户吱呀吱呀响,顾泊远迅速翻起身,唤人进屋掌灯,在床前静坐了会儿,听着窗外渐大的雨声问道,“颜枫院可亮灯了?”   夏姜芙怕雷雨闪电,年年入夏,夜里都会留丫鬟入屋守夜,这会儿雨来得急,夏姜芙铁定是要被惊醒的,不知她怎么样了。   “不知。”向夏点燃灯罩里的灯,盖上火折子收好,夜色深沉,大雨来得急,他没来得及打听颜枫院的情形,见顾泊远穿鞋朝外走,忙提着灯笼跟上,大雨如注,湍急迅猛,走廊的水顺着台阶哗哗流向地面。   顾泊远拔脚就往台阶走,向夏大急,“侯爷,下雨呢。”   雷声贯耳,顾泊远好像没听见,向夏找出伞,急急跟了下去,这么大的雨,任由顾泊远淋着去颜枫院会成什么样子?他以为自己还算尽忠尽责,但顾泊远接过雨伞,阴沉沉的训了句多事,向夏难以置信,他怕顾泊远淋雨生病,怎么反倒多事了,他是为了顾泊远好啊。   顾泊远步子迈得大,向夏提着灯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雨拍着灯笼,火隐隐灭灭,随时会熄了,向夏斜着伞,留一半雨伞遮住灯笼,半边身子皆淋湿了。   书房外是条曲曲折折的回廊,到了颜枫院外边,他见顾泊远扔了伞,头发,衣服,瞬间被雨水浸透,向夏拾起伞递过去,沙哑着声道,“侯爷,下雨呢。”   他都提醒两回了,顾泊远想什么呢,晚上没喝酒啊?   顾泊远神色不明的摆手,“你下去休息,明早让大少爷替我告假,就说我生病了。”   向夏懵了,顾泊远常年习武,体格健壮,一年到头别说生病,打喷嚏的次数少之又少,告病假,外人信吗?   心有疑问,他没多问,大声应了声是,撑着两把伞跑开了。   灯笼被雨水冲刷熄灭,他借着走廊的光跑到屋檐,身上全淋湿了,衣袍紧紧贴着肌肤,发髻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这滋味委实不好受,但看顾泊远好像挺喜欢的,真不知哪根筋不对。   他在屋檐下躲了会儿才朝偏院跑去,回到住处,自是将向冬拉起来抱怨通。   他们几个,除了向春都还光棍,哪儿懂装可怜博同情的戏码,和向冬嘀嘀咕咕通,得出的结果是侯爷阴晴不定,难以揣摩。   颜枫院灯火通明,夏姜芙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丝薄的锦被,脸略显苍白,每逢电闪雷鸣,她皆是睡不着的,倒也不是没瞌睡,而是会做噩梦,话本子看多了留下的后遗症。   秋翠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手里捧着话本子,一行一行念着,声音清清脆脆,不高不低,晕黄的光打在她脸上,莫名让人心安,夏姜芙靠着枕头,脸上渐渐恢复了红润,紧张的心情舒缓,开始和秋翠闲聊,“听说南边打雷闪电更恐怖,小六听了许多年的鬼神故事,不知会不会害怕。”   秋翠搁下话本子,想到顾越流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就是真的鬼站他跟前他也不会害怕,因为他压根认不出鬼,无知者无惧嘛,她道,“六少爷胆识过人,奴婢就见他怕过侯爷,大少爷,其他没见他怕过谁呢。”   顾越流怕侯爷府里皆知,至于怕大少爷,是近两年的事儿,除了二人,顾越流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和二少爷三少爷一样。   夏姜芙想想,“好像是这样,这么来看,是我讲的故事不够逼真,我看皎皎他们都是不怕的。”   她以前多大的胆子啊,半夜挖死人坟墓是常有的事儿,结果看了几个鬼神故事就怕打雷闪电了,仔细想想,挺没出息的,以她丰富的人生阅历来说,不应该啊,她问秋翠,“我上回看鬼神故事是什么时候?”   秋翠知道她问什么,“昨天。”   夏姜芙爱看话本子,各式各样的故事都看,同种类型的话本子看多了觉得腻,就换类型看,就她观察,夏姜芙最爱恐怖故事,牛鬼蛇神,勾魂吸血,每每看完一本,两三天缓不过神来,做什么都要人陪着,两三天过后,又开始看,看了又自己吓自己,她曾好奇的问过,既然怕为什么又爱不释手,夏姜芙回答四个字:没事闲的。   可不就是没事给闲的吗?   “昨天啊。”夏姜芙重复了句,叹息道,“早知就不看了。”   秋翠咧着嘴笑,“去年夏天暴雨的时候您也说过,前年,上前年,您也说过。”   话说了许多,但真碰着话本子就啥都忘了,不长记性。   夏姜芙若有所思,随即扬唇笑了笑,“是吗?”   秋翠重重点头,“是。”   语落,窗外天光大亮,疾风吹过窗户,呼呼作响,珠帘的玉珠跟着晃动不止,秋翠大惊,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惊恐地瞪向门口,却看褐红色的门框边立着个胸脯横阔的高大身影,面容模糊,冷峻阴森,如黑白无常,勾魂而来。   秋翠瞳孔急剧收缩,下意识的挡在了夏姜芙跟前,屏气凝神,嘴唇急剧哆嗦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脸因为惊恐而微微有些狰狞,顾泊远愣在了原地。   夏姜芙拉开她,盯着门口看了几眼,又看看脸色煞白的秋翠,低低笑了起来,抵了抵秋翠后背,“是侯爷,你当是什么?”   菩萨保佑?夏姜芙乐不可支,掀开被子下地,眉眼含笑地走向顾泊远,嘴里嗔怪道,“让你多保养这张脸还不信,瞧瞧把秋翠吓成什么样子了?”   若非几十年夫妻,她没准都认不出来。   秋翠定睛一瞧,认出是顾泊远才舒了口气,一瞬的功夫,额头手心尽是冷汗,不怪她眼拙,深更半夜,忽然出现个牛高马大的身影,身上又滴着水,渗人得慌,她能不怕吗?夏姜芙的话本子她也是看过的,厉鬼杀人,都是在刮风下雨的晚上,尸体被五马分尸,雨水冲刷过后,啥都发现不了。   想到话本子,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以后,坚决不看那些话本子了。   顾泊远沉着脸,垂眸望着黏成一片的衣衫,这出苦肉计,不用心怎么能成,书房冷冷清清的没丝人气,不适合他这种有妇之夫。   夏姜芙抿着唇,极力忍着不大笑出声,从衣柜找了干净的衣衫递给他,催他去罩房洗漱,待看顾泊远拉开帘子进了罩房她才躺下床,用被子捂着嘴咯咯直笑,前合后仰,好不高兴。   秋翠:......   有什么好笑的,顾泊远看着明明很恐怖好不好。   秋翠心头补充道。   见夏姜芙笑出了泪花,秋翠递帕子给她擦泪,谁知夏姜芙仰头看她一眼,又开始笑,笑得泪雨如下,秋翠抿着唇,很想背过身走人算了。   “秋翠啊,你方才念菩萨保佑是什么意思啊?”夏姜芙掖着眼角,脸蛋通红,她以为身边的丫鬟个个安之若素不惧鬼神呢,原来强撑着扮老虎吃猪......   秋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也没料到自己是怕鬼神之人,顾泊远不在,打雷闪电都是她陪着夏姜芙过的,给夏姜芙念话本子,陪夏姜芙说说话,她素来以为自己胆大,结果竟然被顾泊远吓得肝胆俱裂,太丢人了。   “秋翠,你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其实怕打雷闪电没什么丢脸,我不也怕了很多年吗?”夏姜芙笑得快岔气的空档还忍不住宽慰秋翠,“以后你要怕了,就来屋里,我陪着你啊。”   秋翠气得满脸通红,她算是领会夏姜芙戳人心窝的本事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提了又提。   好一会儿,夏姜芙才止住了笑声,见秋翠脸沉得快滴出水来,她正了正神色,拉着秋翠坐下,说好话道,“我不笑了,你别气了啊,拉着脸老得快,来,咧着嘴笑一笑。”   秋翠:......   她真的很想走人。   不过,她不走也不行了,顾泊远沐浴出来,站在桌边频频朝她张望,看得出,顾泊远很不耐烦她在,她识趣的收了凳子,不敢看顾泊远阴沉的脸,胆战心惊退了出去。   夏姜芙提醒她害怕就找秋荷一起睡,害怕的感觉,她深有体会。   回答她的是秋翠踉跄的步伐,出门差点绊着门框摔了跤的身影。   夏姜芙好笑,侧身面朝着顾泊远,顾泊远肤色黝黑,轮廓棱角分明,背光站着,巍峨如山,确实有两分吓人,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怕你害怕。”屋里没有其他人,顾泊远搬了凳子在床边,将棉巾给夏姜芙,歪着头,让夏姜芙为他擦拭头发,“雨来得急,我怕你惊醒屋里没人,有没有吓着?”   夏姜芙坐起身,轻轻捋着他的发,小撮小撮的擦着,没否认,“有些吓着了,但秋翠在屋里呢,她陪我说话就不怕了,雨下得大,怎么出门不撑把伞,着凉了怎么办?”她这会儿知道心疼顾泊远了,完全忘记两人还在呕气之事。   “向夏做事慢手慢脚,等他找伞,太阳都出来了。”   刚熄灯躺下向夏不知又给自家侯爷背黑锅了,想着自家侯爷湿哒哒的回颜枫院该不会被撵出来了,他闭上眼,呼呼大睡。   因着顾泊远冒雨跑回颜枫院,夏姜芙心头感动,说起顾越泽的事儿语气没那么冲了,“我让皎皎给李良写了封信,让他将事情起因经过事无巨细交代清楚......”   顾泊远以为她想清楚了,点头赞同,“是该如此。”   谁知,下一句夏姜芙话锋一转,“冤枉越泽的人,一个都别想跑,自己管不住手怪越泽忽悠人,出老千的说法都有,厚颜无耻。”   顾泊远幽幽看她眼,声音沉沉道,“随你吧。”   顾越泽聚众赌博之事御史台言之凿凿,请皇上下令彻查,一经证实,按律法处置,皇上交给大理寺的人负责,夏姜芙要管就管吧,别让他去书房睡就成,至于顾越泽,回府后慢慢收拾。   隔天,顾泊远没去早朝,带夏姜芙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手镯,玉钗,簪子,耳坠,夏姜芙喜欢的全买了,一年四季,他甚少陪夏姜芙逛街,趁着顾越泽的事情没有结果,他多陪陪夏姜芙,于是二人从首饰铺子到绸缎庄,到玉器铺,字画铺,能买则买。   夏姜芙买东西只管好不好看,不论其他,漂亮的买,颜色好的买,款式新的买,用不着掌柜介绍,要入她眼就成,至于价格,有顾泊远在不用她操心,进铺如扫货,风卷残云,所剩无几,掌柜们眉开眼笑,合不拢嘴,多少年了,头回遇着这么阔绰好打发的客人,对夏姜芙,他们感激涕零啊。   一条街买下来,马车堆得满满的,五颜六色的盒子,看得人眼花缭乱,夏姜芙翻翻这个,瞧瞧那个,显得意犹未尽,挑了些颜色明丽的首饰让秋翠送些去国公府和秦府,以前侯府就她一个人,不得已只能吃独食,如今有儿媳了,好东西当然要分享出来。   铺子里有其他夫人,被夏姜芙的手笔酸得牙疼,多少家产才敢如此肆意挥霍,夏姜芙真真是败家。   得知夏姜芙派人送去许多给未过门的儿媳,夫人们更是恨其不争,多年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不用看人眼色就该端着架子受儿媳端茶倒水,夏姜芙倒好,低声下气讨好儿媳,真是有辱世家夫人名头,掉身份。   但小姐们不这么看,未过门就大包小包送礼,成了一家人,夏姜芙岂不对她们更好?有这样的婆婆,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况且,顾侯爷位高权重,用不着她们纡尊降贵应酬谁,只管随心所欲的过自己喜欢的日子,跟夏姜芙一样清闲自在。   由此,嫁进侯府是多么幸福。   送礼这事在京城起了不小的轰动,夏姜芙不知外边反应,有顾泊远陪着,她继续到处闲逛,喜欢上什么就买什么,甭管好不好,趁着顾泊远有空先把东西买回来再说,宁肯错买一堆不好的也别放过一个好的。   但凡夏姜芙去过的铺子,无不对夏姜芙竖起大拇指:顾侯夫人,爽快!   得了这个名声,京城许多铺子上新货直接来侯府找管家,意思是夏姜芙先挑,剩下的再放铺子卖,管家拿不定主意,将话传达给夏姜芙,有人花钱,夏姜芙来者不拒,不过要求高,若送过来的物件入不了她的眼,以后就不准来了。   掌柜听这话,热情瞬间淡了,“入眼”二字玄乎其玄,一着不慎就如砸自己的招牌,谨慎起见,铺子的掌柜不敢再上门。   倒是有胆大的抱着花来找夏姜芙,管家和夏姜芙描述了番,夏姜芙欣喜若狂,没有还价就将花买了下来,让管家抱过来一瞧,如她所料,真是‘残月花’,这是南蛮的花,叶子形似月亮,且生于花瓣上,花叶颠倒,独一无二。   南蛮投降,两国通商,互相往来,管家转述商人的话说这盆花费了好些劲儿运到京城,因为气候的缘故,十几盆只活了一盆,夏姜芙围着观赏许久,花如其名,珍贵无二,她试着拨弄了两下花瓣上的叶子,纠结许久,让秋翠送到裴府去,她摘花厉害,如何侍弄花就不行了。   秋翠抱着青花瓷的花盆底座,心下困惑,上千两买的花转手就拱手让人,会不会太败家了些?况且看夏姜芙的样子是喜欢的,怎么舍得送人,要说夏姜芙念着裴府的好,不可能啊,和裴府的事早先就解决了,互不相欠,没啥事了才是。   不过主子有令,她当下人照做就是了,裴白去了书院,秋翠在府外候着没走,这花名贵,得亲自交到裴白手里,否则下人马虎折断了还以为她家夫人故意送盆残花讽刺人。   日落西山,夕阳余晖正盛,秋翠往角落里站去,尽量背着光,不晒着自己。   裴府侍卫看她娇滴滴的姑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进府她又不肯,只得去书院请示自己主子。   裴白不愿意和长宁侯府的人打交道,精心培育的花被顾越流摘了虽是受人利用,但那家子的态度令他不喜欢,尤其自己还在夏姜芙手里栽过跟头,侍从和他说侯府送了盆花来,他不以为然,“什么花?”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啥好事。   侍从摇头,“不知道,侍卫没说,要不要奴才去问问。”   裴顾两家的恩怨他是清楚的,顾六少摘了主子的花,侯夫人表面言辞恳切赔罪,暗地威胁主子出面为顾六少说话,主子性情秉直,从未受过人威胁,但那次破了例,为此心情郁郁了好些时日,好在侯夫人还算识相,将美人笑制成的香薰送了回来,否则,梁子结大了。   裴白料想夏姜芙送不了什么好花,若是好花,必然有事相求,他本是不想搭理的,但脑子里想着花,如何都狠不下心来,让人备马车回府,一下马车便看见府门口站着的丫鬟,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花盆上,眉头紧蹙,“你知不知道残月花喜阳,放光下才生长得好,你躲阴凉处,不一会儿它就焉了,你家夫人怎么派你送花来?”   裴白色厉内荏,大步上前,双手围着花比划了下,然后抱着花盆急匆匆就进了府,侍从仓促拱了拱手,跟着裴白走了。   秋翠没想到好心来送花会无缘无故挨顿骂,拉着脸,十分不高兴,那名侍从又跑了出来,交给他玉佩,“让你家夫人将所求之事写下来,连着玉佩送到书院即可。”   秋翠看着手里的玉佩,嘴巴都气歪了,裴白把她家夫人看成什么了?堂堂侯府夫人,会求他一个两袖清风的夫子?狗眼看人低。   她昂起头颅,怒冲冲道,“我们家夫人从来不求人。”   至于玉佩,不要白不要。   她把玉佩交给夏姜芙时没少说裴白坏话,夏姜芙怕她气出个好歹,倒杯水让她喝,秋翠看着茶杯,立马老实了。   “他上回受我要挟,心里气没处撒,你送花过去,他可不得迁怒于你?你别生气了,待会去偏厅挑对镯子,对了,把前两天买的布装马车上,明日去云生院,请人给姑娘们做什衣衫。”   这几日夏姜芙没空去云生院,不知姑娘们练习得怎么样了,老夫人的寿宴,就靠她们打破乏味可陈的宴席,八仙过海,轰动京城了。   秋翠低低应了声,看顾泊远从外边进来,识趣的闭了嘴,退到门口,招来两个丫鬟小声叮嘱着。   夏姜芙喝了口茶,见好些时日没露面的嬷嬷也来了,随口吩咐道,“嬷嬷,这几日买的首饰在偏厅堆着,你带人整理出来,同色的首饰挑出来,不同色的收着以后送人,我就不去了。“   买了许多首饰,虽是新鲜,可也累,她坐着就不太想动弹。   以免嬷嬷在她耳朵边碎碎念,先给她找点事做再说。   嬷嬷着了身暗紫色衫子,身形好像瘦了点,脸上的肉松弛了许多,夏姜芙心头闪过不忍,不管怎么说,她奶过顾泊远,又上了年纪,会不会不太好?   在她怔神的时候,嬷嬷到了桌边,屈膝施礼,拿余光瞥了不作声的顾泊远眼,小声道,“夫人,老夫人受了风寒。”   夏姜芙一愣,抬头看向顾泊远,顾泊远轻点了下头,没有多说。   老夫人生病,做儿媳的自是要关切问候番的,她问顾泊远,“看了大夫没,用不用递牌子请太医来瞧瞧?”   顾泊远在她身旁坐下,轻轻道,“管家去做了,这几日断断续续下雨,天气微凉,夜里忘记关窗户这才得了风寒。”   上了年纪的人是这样的,稍不留神就会生病,夏姜芙看着嬷嬷,慢慢道,“你就回老夫人跟前伺候吧,老夫人年事已高,没个贴心的人服侍不行。”   既打发了人,又不用使唤她为自己干活,两全其美。   嬷嬷俯首称是。   没事了,夏姜芙摆手让她退下,嬷嬷却安静站着没动,斟酌着词道,“老奴再贴心也是奴婢,哪儿比得过自家人,老夫人在寿安院多年,吃斋念佛,无人陪伴,日子太过清静了些......”   夏姜芙侧目看顾泊远,下巴指了指嬷嬷,吃斋念佛是老夫人自己的选择,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顾泊远神色微滞,沉声问,“嬷嬷,母亲与你说什么了?”   此话听着没什么,内里却大有玄机,太过清静?顾越泽他们外出,他和顾越皎有公务在身,而夏姜芙和顾越涵也忙,母亲想说什么?   嬷嬷身子微颤,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老夫人没与老奴说什么,只是老奴见她整天神色恹恹胡乱猜想的罢了,老夫人常说起您小时候,老侯爷南征北战,就您陪着她,您成亲后,有几位少爷陪她解闷,如今,几位少爷外出远行,大少爷二少爷又早出晚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侯爷,老夫人日子难过啊。”   无论老夫人年轻时多厉害,如今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子孙绕膝,颐养天年才是老夫人想过的日子,谁知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寿安院,连个指冷心热的人都没有。   夏姜芙心思转了转,饶有兴致的望着嬷嬷,老夫人日子难过,嬷嬷指责她不孝呢还是指责顾泊远不孝呢,这话说得怎么像是给她听的?   顾泊远见夏姜芙嘴角噙着讥诮的笑,目光微寒,“嬷嬷,你是母亲身边的老夫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没个数吗?”   这话传到外边,就是给夏姜芙扣上顶不孝的帽子,他也有份。   嬷嬷也意识到话不妥,忙补救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夫人病中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可又怕耽误您的正事,一个人常常一坐就是一上午,老奴想着,您日理万机不得空,就让夫人抽空多去寿安院坐坐,陪老夫人解解闷也好。”   嬷嬷双手撑地,说此番话像是鼓足了劲儿,额头隐隐可见汗珠。   夏姜芙笑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若还不懂嬷嬷的意思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不就是让她侍疾吗,用得着拐弯抹角绕这么个大圈子,她道,“回去与老夫人说,明日忙完了我就去寿安院看她。”   顾泊远讶异的看她眼,想说不用勉强,夏姜芙要去了寿安院,老夫人小病也能气出大病来,语气温和道,“明天我让涵涵去寿安院陪她,你先回去吧,太医来了我再过去。”   夏姜芙进门第一年,老夫人三天两头病,将夏姜芙使唤得团团转,结果呢,没病都气出病来,回回如此,再让夏姜芙侍疾,铁定出事。   嬷嬷早知侯爷是偏心夏姜芙的,但听着这话,仍然觉得心寒,老夫人是他亲母啊,夏姜芙做儿媳的侍疾理所应当,于是她硬着头皮道,“二少爷已说亲了,哪能整日拘在后宅,老夫人无非想有个人陪着罢了。”   她低着头,字正腔圆。   顾泊远不喜,夏姜芙又不是大夫,能比大夫懂母亲的病情?前些年母亲吃的亏全忘记了?他不信母亲糊涂会让夏姜芙过去,早几年,母亲和夏姜芙斗得如火如荼,到头来,自己受不了放出狠话往后吃斋念佛随便夏姜芙怎么过母亲忘记了?   他手指敲着桌面,面上显得不耐烦,正欲出声,但手被夏姜芙按住,夏姜芙笑吟吟看着他,语气轻柔,“侯爷,老夫人想与我说说话,我就陪陪她好了,怎么说,她也是您亲娘。”   顾泊远皱眉,目光如炬盯着她看,明显不信她的话,是他亲娘,但不是她的,她有这个耐心?   夏姜芙眼神真挚的望着他,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侯爷,老夫人是你亲娘,她几年才得这么个要求,你就应了吧。”   左右,她是不会吃亏的。   顾泊远起了一地鸡皮疙瘩,垂眼想了想,“随你吧。”   嬷嬷却觉得不对劲,她早说了是她的意思和老夫人无关,怎么夏姜芙还是把事情算到老夫人头上?难道夏姜芙发现了什么?登时她冷汗涔涔……   顾泊远见她愣在地上,“还不去照顾母亲?”   老夫人的病来得蹊跷,夏姜芙不爱去寿安院,他和顾越皎顾越涵是常去的,尤其是他,每日必去,昨天老夫人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病了,而且听嬷嬷的意思,老夫人病了好几日了。   太医把过脉,的确是风寒。   顾泊远在寿安院发了顿火,惩治了老夫人贴身服侍的丫鬟,又敲打了遍院子里的其他人。   针线房送了新做的衣衫来,夏姜芙比划了番,颜色款式是她喜欢的,刚将衣服收好,顾泊远三父子回来了,夏姜芙问起老夫人的病情,“太医怎么说?”   “天气反复,得了风寒,吃两副药就好了。”   顾越涵和顾越皎喊了声娘,见桌上堆着许多盒子,“娘给我们买的?”   “是啊,你爹陪着娘挑的,看看喜欢什么,挑了剩下的给越泽他们留着。”夏姜芙连儿媳妇都送了礼,没理由会忘记儿子的,六个儿子她都买了,只是顾越泽他们不在,只得要顾越皎和顾越涵选剩下的。   顾越皎和顾越涵上前打开盒子看了看,有书籍,有笔墨纸砚,还有玉佛玉佩,顾越皎选了砚台,顾越涵选了书,夏姜芙让秋翠把剩下的放顾越泽房里去。   “娘,我去寿安院陪祖母吧,她从小疼我,我陪着,她很快就好了。”顾越涵收了书,帮着将桌子腾出来,准备用膳。   夏姜芙微笑,“云生院还得你守着,你祖母那边,有我就够了,娘的本事你还不清楚?有我在,你祖母的病肯定好得快,好了,洗个手,吃饭了。”    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她不知,既然要她陪,她陪着就是了,她原本是想去云生院傍晚去老夫人院里的,清晨出门时,她改了主意,随顾泊远他们一道去了寿安院,寿安院的人是老夫人精挑细选的,有些陪着她好多年了,甚是忠心。   既然忠心,待夏姜芙的态度就显得有些敷衍,顾泊远念着老夫人生病没发怒,却暗暗给端茶的婆子记上一笔,秋后再算。   老夫人笑盈盈的,坐在太师椅上,慈眉善目的看着顾泊远,显得十分开心,“越泽他们可有书信回来?江湖险恶,你当父亲的要多上心,皎皎的亲事他们赶得回来吗?”   她足不出户,但对外边的事儿不是一无所知,顾越泽被御史台弹劾她是知道的,几个孙子,除了长孙还算稳重,其他都随了夏姜芙,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这回顾越泽的事儿如果连累到长孙的亲事,她不会善罢甘休。   “赶得及的,母亲,您别太忧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保重身体才是要紧。”顾泊远握着老夫人的手,语气沉闷。   面前的老人,头发斑白,老态龙钟,看得出来,精神大不如从前。   顾泊远真心盼她好好保重,长命百岁。   老夫人心里熨帖,不管发生什么,亲儿子才靠得住,她心下宽慰,“我的身体我有数,好着呢,你别担心我,对了,听说南蛮公主入京,怎么这些天还没动静?”   南蛮公主来京是挑选驸马的,要她说,让顾越泽试试,南蛮首领只得了一个女儿,甚为宠爱,长宁侯府如果能和南蛮联姻,地位巩固,顾泊远在朝堂的位置无人能及,最重要的是,能把顾越泽打发走。   几个孙子,像夏姜芙的她都不喜欢,既然不喜欢,在不在身边无所谓,左右孩子是夏姜芙的,和她无关。   夏姜芙认真听老夫人说话,垂着睫毛,低眉顺目得很,老夫人余光淡淡扫过她眼圈下阴影,还算满意。   “礼部早收到消息,估计安宁国地广物丰,南蛮公主游山玩水耽误了时辰吧。”顾泊远回了句,不愿说朝堂之事,将话题岔开,眼神不动声色从夏姜芙身上滑过,眉峰微微蹙了起来,她太过安静了,安静得太反常。   今天,肯定得出事。   顾泊远想叮嘱夏姜芙两句,但老夫人拉着他说话,一直没找到机会,离开时夏姜芙和老夫人送他们出门,他沉默许久,低低道,“母亲还生着病要多休息,云生院还有事等着你,莫耽搁了。”   这话既是提醒夏姜芙又是提醒老夫人,让她们说会儿话就可以了,别闹起来。   尤其是老夫人,本就生着病,要是气晕了怎么办?   夏姜芙漫不经心搅着手里的丝帕,上边绣了一对鸳鸯,双目有神,她将四只眼搅成一块,分辨它们的眼睛玩,“你好好处理越泽的事,府里的事儿放心交给我。”   得了这话,顾泊远心头愈发不安。   平日她们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夏姜芙偶尔去寿安院,老夫人尽量维持面上和谐,今天的事儿,太不对劲了。   不过衙门还有事,东瀛的折子呈到京城积压好些天了,再不去会出乱子,他只得和顾越皎他们离去。   父子三人都觉得府里会出事,顾越皎和顾越涵是最大的孩子,对老夫人和夏姜芙的恩怨知道得多些,夏姜芙教他们孝顺长辈,常陪老夫人说话,尽量顺着老夫人,但她自己是不太往心里去的,用顾越泽的话说,他们兄弟几个留着顾泊远的血,而顾泊远身上有一半是老夫人的血,他们孝顺老夫人是应该的,而夏姜芙,和老夫人没有血缘亲情,用不着孝顺。   这话大不敬,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至少,绝对是夏姜芙心里的想法。   顾越涵心头不放心,和顾泊远说道,“我把云生院的事安排好让梁夫人守着我就回来,祖母还病着,真出了事,吃亏的还是娘。”   夏姜芙嘴巴上肯定会占便宜,但名声上会吃亏,而老夫人,吃的亏只会更大,夏姜芙的本事他们是见识过的,气死人不偿命,老夫人身子骨不好,万一禁不住怎么办?   “成,中午我也回来瞧瞧。”   商量好,他们才分道扬镳。   而另一边,老夫人回屋后适逢嬷嬷端着药来,药苦,闻着就觉得难受,老夫人捏着鼻皱眉,“放下吧,我和夫人说说话,让玲珑进来伺候。”   嬷嬷将药碗搁到夏姜芙跟前,毕恭毕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位妙龄女子走了进来。   夏姜芙是见过玲珑的,很标志的人儿,有一副蚀骨销魂的好嗓子,有些时日未见,玲珑又有了些变化,五官愈发精致,容色秀丽,穿了身藕荷色束腰长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可见这些日子养得不错。   而且规矩学得好,举手投足极为得体,向她行了礼就走到老夫人跟前,扶老夫人去床上躺着,完了站在边上,目光平视着前方,以她的角度看去,总觉得玲珑有些眼熟。   美人嘛,大抵都是相似的,夏姜芙想。   老夫人暗暗打量着夏姜芙,当夏姜芙的眼神落在玲珑身上她是有些紧张的,玲珑是她对付夏姜芙的最后一张王牌,出不得半点纰漏,要是让夏姜芙察觉到不对劲把人除掉她就功亏一篑了,见夏姜芙收回目光,被褥下的手微微松了松,“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说说话,这人上了年纪,总爱想起以前的事儿,想你刚进府的时候,眉间还有些稚嫩,如今,都褪去了。”   “老夫人是不是记错了,侯爷刚认识我就夸我眉间有股狡猾劲,哪儿来的稚嫩?”夏姜芙坐凳子不舒服,索性把窗户边的椅子挪过来坐,双腿交叠,目光清明的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确实老了,满头青丝已斑白如雪,保养得好的脸布满了皱纹,只是一双眼,如鹰阜得炯炯有神,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心如止水之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夫人站起来,还能再斗十年。   眼下的风寒,压不倒她。   老夫人没想她顺着自己的话说,听了她的反驳脸上没有丁点不悦,又道,“泊远娶了你是他的福气,我和老侯爷聚少离多,只有泊远一个孩子,你进府后,开枝散叶,生了六个儿子,这份功劳,无人能及。”   夏姜芙心头想反驳两句,她生孩子可不是为了劳什子功劳,怀上了就生,生了就养,没想让顾家列祖列宗记着她的好,但既然老夫人这样说了,她也不会拒绝,从善如流道,“老夫人知道就好,要不是我肚子争气,生六个女儿,顾家的香火可就断了。”   老夫人一噎,嘴角略微抽搐了两下,片刻恢复了自然,“是啊,的确是你的功劳,想当初泊远领着你进门,我看你弱不禁风,还担心你子嗣艰难,却不想,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老夫人看走眼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桩。”夏姜芙语气淡淡的,像是完全不在意,她不知老夫人在算计什么,但她素来是不怕的,年轻时不怕,现在更不会怕。   老夫人面色扭曲了下,被褥下的手握紧,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善可亲,“以前的事儿我太过冲动,老侯爷在的时候,体谅我一人操持偌大的家业,能顺就顺着我,泊远那孩子孝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猛地来个女人抢了他,我啊,心里不踏实。”   夏姜芙继续揉着丝帕,目光专注的落在上头,“要有人抢我儿子我是不怕的,这辈子我和我夫君过,只要不抢我夫君,什么都好说。”说到这,她慢悠悠抬起头,语气极为嚣张,“当然,抢也抢不走。”   老夫人胸口一滞,一口气没缓上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谁都知道,老侯爷是有妾室的,其中一位甚得老侯爷欢心,迷得侯爷一回府就往她院子去,比她这个正妻地位都高,那位生了两个儿子,知道她会对付她,早早把儿子送到军营养着让她鞭长莫及。   她心头气,没少变着法子蹉跎她,她不哭不闹,安安分分守着,死之前才命人送了封信来,信上写的便是:侯爷的心是我的,你抢也抢不走。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夏姜芙怎么知道的,谁,谁出卖她的。   然她想不出出卖她的人了,因为她晕了……   ☆、妈宝045   老夫人晕倒, 寿安院上下惊慌,嬷嬷冲进门, 整个人摇摇欲坠, 脸色惨白如纸,趴在床边, 夸张的摇晃着老夫人胳膊, 放声痛哭,声嘶力竭, 悲痛欲绝,好不凄凉。   不知情的, 以为她将老夫人气死了呢, 随着嬷嬷哭声震天, 屋里涌进来许多人,尽跪在床前抹泪,哭哭啼啼, 有些让人啼笑皆非,夏姜芙慢条斯理收起手帕, 适时和嬷嬷说道,“老夫人看着憔悴了些,但心志坚定, 不会出事的,你拿牌子请太医来瞧瞧吧。”   多少年了还玩这种把戏,夏姜芙不屑一顾,掀着裙子, 莲花移步走了,对床榻上闭目塞听的老夫人置之不理。十几年过去了,她素来如此,心情好就陪老夫人磨磨嘴皮子,心情不好,两句话气晕老夫人自己甩手走人。   简单粗暴,但管用。   起风了,墙角几朵残败的花随风摇晃,花瓣残卷,呈枯萎寂寥的景象,夏姜芙轻轻勾唇,“让花房将墙角的花换了,老夫人修身养性,不爱花明柳媚的景致。”   秋翠哎了声,小跑着找管家去了。   二人步伐远去,屋里的嬷嬷才掖着眼角缓过神来,朝床榻间低叹,“老夫人啊,您听见了吧,您哪儿是她的对手啊。”   整个侯府,哪儿不碍她眼立即除了,有侯爷做靠山,谁能动她分毫?   老夫人,吃一堑长一智,您怎就不明白呢。   她微微起身,手探到被子下握老夫人的手,忽觉得不对劲,即使和夏姜芙斗气,但夏姜芙人都走了,老夫人怎没清醒的迹象,想起什么,她心下大骇,“来人,快去请太医,老夫人晕过去了。”   是真的气晕了,而不是故意演戏。   地上跪着的众人茫然抬起头,嬷嬷敛神,催促道,“还不赶紧去?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别想活命。”   怪她粗心,以为老夫人又故技重施演戏给下人们瞧,她进门前朝院子的人使眼色,不曾想老夫人真晕了。   婆子磕磕绊绊站起身疾步朝外跑,“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晕过去了。”   嬷嬷蹙眉,这会儿大张旗鼓宣扬出去,晚了。   见玲珑立在边上,手足无措搅着衣角,眉目内敛紧张,她轻叹一息,温声询问,“好端端的老夫人怎么晕过去了?”   老夫人请夏姜芙来另有目的,不会逞口舌之快,怎么到头来被夏姜芙气成这样子?如果老夫人不懂忍辱负重,接下来谋划的事儿估计更难成了。   须臾思索后,她目光微抬,朝玲珑小声道,“你看见了吧,女人哪,腰杆直不直还得靠男人,老夫人能不能出这口气,就看你了……”   玲珑眉眼有几分随夏姜芙,不过避其锋芒特意遮掩了去,待学得夏姜芙八分神态气韵就能将其取而代之了,早先她不赞成老夫人这么做,家和万事兴,大少爷都说亲了老夫人还往侯爷房里塞人,传出去会被人贻笑大方,因而老夫人让她教导玲珑礼仪规矩她并未上心,只是含糊的应付了事。   夏姜芙是顾泊远明媒正娶的妻子,地位无人能及,加之她生了六个儿子,别说侯府,整个京城她都是横着走的,老夫人做的事儿登不上台面,传到几位少爷耳朵里,铁定会遭记恨上,他们不会拿老夫人怎样,但她就难逃罪责了。   玲珑的事儿拆穿,她想都想得到结局。   所以她不敢毫无保留教玲珑模仿夏姜芙的言谈举止。   但这会儿见老夫人这样,她心存愧疚,老夫人和夫人斗了这么多年从未讨着半分好处,她再不帮忙,老夫人还会继续输。   她脸上滑过一抹坚毅,握紧老夫人的手道,“老夫人,老奴会帮您的。”   婆婆晕倒,儿媳不闻不问扭头走人,夏姜芙的行径,天理难容,她毫无疑问该站在老夫人一边。   老夫人不知自己一口气没喘上来竟让嬷嬷摇摆不定的心偏向了她,若知这样,早些年她定要装得像一些,想方设法不被人拆穿。   断断续续几场大雨,天难得放晴,太阳慢悠悠露出脑袋,洒落一地金黄,八角飞檐的凉亭里,顾越涵拧着的眉没有舒展过,夏姜芙和老夫人相安无事几年,如今又起幺蛾子,他怕夏姜芙控制不住火候,气得老夫人一命呜呼了,不孝之罪,可是要流放出京的。   他兀自琢磨着,没留意到戏台子上的姑娘们个个面色惶惶,局促不安的神色。   姑娘们手里念的是夏姜芙交给她们的,说过要她们倒背如流,但她们中有些不识字,只能听别人念来听,反反复复,怎么都记不住,这会儿看顾越涵沉着脸,以为他不耐烦了,她们胆战心惊的低下了头,不知怎么,各种声儿戛然而止,台上骤然安静。   顾越涵也是一愣,抬头望去,“怎么了?”   姑娘们摇头,琴声箫声再次响起,姑娘们低头,大声朗读起来,念话本子的人是夏姜芙精挑细选的,情感丰富,表情夸张,随着情节推进,面上或喜或悲,极为真切。   顾越涵听着入了神,恍神间就看夏姜芙就如众星拱月的来了,织金流苏油纸伞的花瓣折射出光的亮辉,熠熠耀眼。   “高.潮低谷,渐入佳境。”夏姜芙拾上台阶,在顾越涵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涵涵听着如何?”   不愧是有天赋的,一颦一笑,拿捏得恰到好处,老夫人寿宴,定会博得夫人们喝彩。   “娘,您怎么来了?”顾越涵起身,“我正准备回府看祖母呢。”   老夫人说话含沙射影,有些倚老卖老,听不得半句忤逆之词,而夏姜芙偏偏说话口无遮拦,二人在府里,真让人放心不下。   “你祖母这会没空理会你,用不着回去。”夏姜芙抬目看向戏台子,共有十三个姑娘,两人弹琴,一人吹箫,余下的十人扮不同的角色,哪怕练习过许多回,然而争执吵架团聚的画面仍然表现得极有张力,夏姜芙朝秋翠将伞递给秋翠,顺便吩咐道,“布庄的掌柜过来领到大堂,让姑娘去量尺寸,尽早把衣衫赶制出来。”   男人女人,主子仆人,穿衣打扮自然是不同的,既然要还原话本子的场景,装束上也不能马虎。   否则,达不到震慑的效果。   戏园子唱曲的引人入胜,多少有衣容的成分在,她训练出来的姑娘们,可不能输给那些人。   秋翠应是,收了伞,竖到边上,慢慢退了下去。   “祖母怎么了?”顾越涵心头涌上不太好的感觉。   夏姜芙拉着他手臂坐下,眉眼含笑,“没什么,禁不住打击,晕过去了,我提醒嬷嬷请太医了,肯定没事,你傍晚回府记得去看她。”   昨天兴冲冲要自己侍疾,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等着她,结果呢,不过尔尔。   当然,她是不知自己误打误撞的一句话戳到老夫人的心窝的,否则,不折手段也会将那段历史挖出来,没事就刺激刺激老夫人,让她往后不敢随意招惹她。   此时的她她只认为老夫人不长进,几十年如一日经不住顶撞,三言两语就装晕,心里没有多想。   “记住了。”顾越涵点头,端起茶壶为夏姜芙倒茶,“您与祖母说什么了?”   从小到大,老夫人和夏姜芙的刀光剑影他是深有体会的,老夫人频频往顾泊远屋里塞人,还对顾泊远下药,诡计被戳穿又装生病,变着法子不让夏姜芙好过。   但夏姜芙隐忍不发,送的人照单全收养在西厢房,待顾泊远将人打发走了她才去寿安院回老夫人话,气得老夫人吐了回血。   婆媳两的梁子,很早就结下了,老夫人强势,夏姜芙嚣张,是个死结。   “没说什么,你祖母是大家闺秀,说话迂回含蓄,我听得打瞌睡也没听出她想说什么,你傍晚陪她说说话,看看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夏姜芙懒得试探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蛰伏几年才有动静,怎么都要好好配合配合,太快结束,老夫人估计又要筹谋好几年,老夫人不嫌久,她都嫌弃。   “是。”顾越涵将茶杯递给夏姜芙,结束话题,说起了另一件事“您让姑娘们写话本子,好几天了,许多人下不了笔,用不用请人教教她们?”夏姜芙挑了姑娘们念话本子外,还选了会写字的姑娘出来,专门写话本子,不用费尽心思想些天马行空的故事,写些自己听过的或者经历过的故事即可,或搞笑的,或温馨的,或凄苦的,到时候装订成册以打发夏姜芙未来无聊的日子。   夏姜芙纳闷,“很难吗?”   顾越涵摇头又点头。安宁国男尊女卑,寻常百姓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们出身乡野,辗转流落才到这步田地,得知自己有朝一日能像男子写文章出书,个个倍受鼓舞,卵足了劲回忆自己生平,越小心翼翼越难下笔,好些天了,真正敢动笔的寥寥无几,顾越涵觉得任由她们浮想成书落笔则止不是法子,她们没有经验,得找个人引导。   他许久不写文章了,自然没法指点她们,顾越皎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是个人选,但刑部事情多,一时半会怕无暇顾忌这边。   “心中荡气回肠,但不知从何下笔,她们没有经验。”顾越涵道。   “这还不简单?”夏姜芙拿出块玉佩,“去书院请裴夫子过来,裴夫子饱读诗书,下笔如有神,有他点拨,姑娘们定能灵感喷涌,落字成文的。”   “裴夫子?”顾越涵拿过玉佩看了看,估计只有夏姜芙敢这么想,“裴夫子德高望重,先皇费了好些劲儿才将他留在鸿鹄书院,让他给姑娘们授课......恐有不妥。”   裴白高风亮节,不为五斗米折腰,其心境乃天下读书人表率,给云生院的姑娘们授课?想都别想,不说裴白作何反应,书院的院长不会答应,裴白的学生们不会答应,这件事,难。   况且,请裴夫子过来,太过大材小用了。   “教书育人的目的不就为让更多的人读书明理?裴白是夫子,不该有世俗的偏见,真要有,他也担不起“至圣先师”四个字。”   真正沽名钓誉之辈或许是心生轻视,裴白大隐于市,心性豁达,若有教无类四字都参不透,那对不住先皇赠的匾额。   顾越涵心头有些踟蹰,听闻这话倒是没多的顾虑了,论讲道理,谁都比不过夏姜芙,她既敢开这个口,裴白十之八.九不会拒绝,对夏姜芙的能耐,顾越涵深信不疑,于是,他亲自去书院将玉佩交给裴白,态度谦卑的转达了夏姜芙的意思,不过美化了用词。   “母亲说您博才多学,见贤思齐,于花草尚且不分昼夜,于人更无私心,姑娘们再世为人,还请您纡尊降贵,点拨一番。”裴白极为受人敬重,他的《百花绽》看似钻研花草,但内里隐晦的论述了为官之道,为君之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令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先皇勤勉为政,爱民如子,时邀其进宫夜谈,每每有所受益,所以才赠了“至圣先师”的匾额。裴白所讲,句句受益于百姓,受益于朝廷,先皇舍己为公,受万人敬仰,所以哪怕后来京城叛乱,太子继位受挫,安宁国的百姓并未受到波及,这里边,多少有裴白的功劳。   可惜,如此之人,竟不愿入仕为官,是天下百姓的损失。   顾越涵心下感慨,人生在世,谁不想大展拳脚平步青云?但裴白却能急流勇退,隐于花市,其心境,少有人能及。   终其一生他是达不到的,他的目标是加官进爵娶媳妇……生闺女,他答应过夏姜芙的。   他们兄弟一致的目标,有令人忌惮的权势,有花不完的钱,有一窝继承夏姜芙美貌的闺女……   想着,他回过了神,低头看裴白,裴白蹲在一株花前,穿了灰色祥云图案开襟长袍,温文尔雅,哪怕手里捧着的是柸土,但在手里却好像是黄金,他蹲下.身,问道,“夫子,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裴白没作声,夏姜芙送的“残月花”极为讲究,光照,土壤,水分,温度,稍微出了偏差就会呈枯萎之势,他全神贯注将土对于花的四周,土不能过于松,不能过于死板,他握着拳头,沿四周捶打着泥土,待差不多了才收手,扭头看顾越涵,“你方才说什么?”   顾越涵双手递上玉佩,“家母挑了些会写字的姑娘们编纂话本子,姑娘们没有经验,想请您点拨一二。”   裴白一怔,嘴里嘀咕了句,拽过玉佩,嘴角讥诮的勾了勾,他就说夏姜芙怎么如此好心送花,果然没好事,昨天送的玉佩,今个儿就送回来,不是故意算计他是什么?   “你回去吧,明日我会过去。”裴白态度冷冽道。   言出必行,他不会出尔反尔,以夏姜芙那等无理散漫的性子,手底下的姑娘们能写出什么好文章?他随手将玉佩塞进袖下,转身走了。   袖子高挽,手上沾满了泥土,衣袍一团褶皱,边走边骂人,这样的裴夫子,顾越涵还是第一回见着。   不过他也看得出,裴夫子不太喜欢他,估计和顾越流摘了他的花有关,他讪讪站起身,回去向夏姜芙回话了。   夏姜芙做事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得知裴白应下此事,便让姑娘们先停下歇息会儿,正逢布庄的掌柜们来了,让姑娘们去大堂让布庄的人量尺寸,选布料,人人有两身衣衫,新的。   姑娘们以为自己听岔了,许久没回过神,但看有人奔着大堂跑,她们才后知后觉:老天怜悯,终于不用穿侯府丫鬟淘汰的衣衫了。   女为悦己者容,没有姑娘不喜欢自己穿得美美的,但早先华丽的服饰被勒令收起来,只能穿夏姜芙发的,衣服颜色俗气,款式又是几年前的,她们心有怨气也不敢表露分毫,只在南阁北阁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托着长裙经过时,用饱含热泪的眼神羡慕望着她们,甚至暗暗诅咒她们摔一跤才好。   可惜,内心的诅咒从未应验过,南阁北阁的姑娘们仍粉面杏腮,流光溢彩的从她们跟前飘过,羡慕得肝疼都无用,在西阁,夏姜芙的话就是圣旨,夏姜芙要她们穿得素净淡雅,她们就不敢穿鲜艳明丽,她们有心里琢磨过,觉得夏姜芙是怕她们太招摇迷了顾越涵的眼才拘束她们妆容的,然而夏姜芙也不想想,顾越涵入了云生院指着她们头饰一通挑剔,说什么头饰繁重,不利于走路,发髻大相径庭看得他头晕,要大家发髻着装一致,便于管教。   这般不解风情的男子,她们哪儿升得出旖旎心思,夏姜芙想多了。   好在,夏姜芙肯大发慈悲给她们做衣衫换款式了,不用再受南阁北阁姑娘们的冷眼和挖苦嘲笑,她们仿佛又回到了放出刑部的那天,刑部官兵说她们可以出去了,她们先是愣神,随后一窝蜂拔腿就跑,逃命似的跑。   眼下,她们就是这种状态,甚至你挤我我推你,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为了选合心意的布料。   夏姜芙满意的看着这幕,为自己的深明大义很是自得,“她们既然喜欢,那就隔三个月做两套新衣服吧,女人啊,爱美的心思我懂。”   秋翠很是想翻个白眼,别看她们使出浑身解数跑,待到了大堂就会崩溃了,夏姜芙不是青楼老鸨,不会想着将她们打扮得美美的招揽生意,所以,大堂的布料,注定是要让姑娘们失望的。   七八个姑娘几乎同时涌进大堂,大堂并排安置了几张方桌,桌边站着几个拿着布尺的掌柜形象的男子,几人视而不见,直直奔向方桌,推开上边颜色深邃的布料翻找起来,她们要穿红色的衣服,像夏姜芙那种款式的,惊艳四射。   桌上的布匹被翻得凌乱不堪,紧接着又涌来许多人,几个掌柜被挤到边上,腿绊着腿,没差点摔着。   刚互相搀扶着站稳呢,就听姑娘们惊叫起来,“布料呢,怎么只有这些,侯夫人不是说有很多吗?”   桌上堆放的布料尽是她们不喜欢的,苍绿色,暗绿色,紫色,暗紫色,灰色,还有黑色,死气沉沉的,男人穿还差不多,她们要穿亮色的。   姑娘们左翻右找,耐心告罄,个个急得上了脸。   顾越涵扶着夏姜芙慢慢进了大堂,被姑娘们吵得耳朵嗡嗡作鸣,有几个姑娘抓着掌柜领子,横眉怒对,像要动手,顾越涵轻轻蹙了蹙眉头,“娘......”   “姑娘们从良,除了言行举止,衣服着装也需讲究,你爹常说这些颜色端庄稳重,我看姑娘们,好似并不太喜欢呢。”夏姜芙走上楼梯,心头乐开了花,真该让顾泊远瞧瞧,他挑的布料是多遭人嫌弃,还让她穿,她才不穿呢。   “她们会喜欢的,娘去楼上坐着,我来和她们说。”顾越涵将夏姜芙的手交给秋翠,从怀里拿出哨子,吹了声,大堂瞬间恢复了安静,顾越涵大声道,“布料全在这了,写话本子的姑娘挑绿色,弹琴的挑暗绿色,吹箫的挑灰色,演话本子的,依着角色挑紫色至黑色......”   姑娘们仰天长哭,不是挑布料做新衣服吗,都安排好了还挑什么挑,她们不高兴,她们委屈……   但委屈也无法,顾越涵的话就是规矩,她们只得依着规矩来,个个耷拉着耳朵神色恹恹的站在掌柜跟前,抬手,侧腰,直腿……   她们先去南阁,想去北阁,想穿漂亮的衣服,戴好看的头饰......转而想想南阁北阁刁钻的夫人,偷偷掐人扎针的嬷嬷,嬷嬷压下了心思。   在西阁,穿的像村姑,晒得像庄稼汉子,起码,不会有人滥用私刑,落下一身伤痛。   两相权衡,姑娘们歇了心思,罢了,丑就丑吧,活着比什么都强。   姑娘们不抱怨了,重新振奋起精神,看掌柜的递了形形□□的花样子,甚至还有小厮少爷的衣衫款式,想起话本子的故事,叽叽喳喳聊了起来,故事里尽是男人,女扮男装,她们得穿男装,不知该是什么风情?   不得不说,西阁姑娘们在顾越涵和顾越流的操练监督下,心境开阔粗犷了许多,好比衣服布料这事,过了就过了,无人抱怨嘀咕,心宽得让秋翠汗颜,这事要换作夏姜芙,定要唇枪舌战,争个头破血流的,在夏姜芙眼里,养颜美容,穿衣打扮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一律往后靠。   包括顾泊远和顾越皎他们。   夏姜芙,爱美,爱儿子,爱夫君,秩然有序,从未颠倒过。   比起夏姜芙,这些姑娘们倒是想得开。   其实,这事不怨姑娘们想得开,顾越涵刚进云生院就监督他们静站,一天下来,浑身疲惫倒床就睡,顾越流来了后,一站是一整天,一走也是一整天,累得人晕乎乎的,哪有心思琢磨其他,久而久之,心自然而然就放开了。   有饭吃,有衣服穿,不风吹日晒就是姑娘们最大的期许了。   一百多号人,量尺寸费了时辰,夏姜芙和顾越涵离开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走廊的丫鬟踮着脚在屋檐下掌灯,远远的见着夏姜芙就停了动作屈膝施礼,穿过垂花门,夏姜芙让顾越涵去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回颜枫院用膳,我等着你。”   福叔说顾泊远和顾越皎还没回来,约莫被什么事耽搁了,老夫人晕过去无人问津,顾越涵肯定要遭念叨通的。   “好。”   老夫人晕厥乃夏姜芙所为,下人们心里清楚但不敢推到夏姜芙头上,传到管家耳朵里就是杖毙的事儿,故而一路到寿安院,没有下人说府里的事儿。   嬷嬷守在门外,面色憔悴的和丫鬟说着话,顾越涵走过去,望了屋里眼,“嬷嬷,祖母怎么样了?”   嬷嬷见是他,急忙福身行礼,低声叹息道,“太医说老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不好好养着,恐有中风的征兆啊。”   顾越涵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我进屋陪祖母说说话。”   腿还没迈进去便被一道黄莺出谷的声叫住了,“二少爷,老夫人吃了药刚歇下,这会儿醒来,夜里怕又难以入睡了。”   顾越涵收回脚,余光扫过她光洁的额头,是老夫人身边的玲珑,他记得,早上好像不是这副打扮,这头套,服饰,比其他府的小姐都不差,他道,“祖母既然睡了我就明早再过来,父亲和大哥在衙门未归,祖母醒了若是问起,记得与她说,我们都是惦记她的。”   玲珑福了福身,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给顾越涵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没有多想,转头和嬷嬷寒暄两句就回了。   人走出院子里,屋里响起道重重地冷哼,嬷嬷给玲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进屋伺候着,老夫人心头受了委屈,不找人诉苦哪儿睡得着,偏偏侯爷和大少爷没回来,老夫人一肚子气没处撒呢。   老夫人亲近二少爷三少爷他们,但并非打心眼里喜欢,二少爷小时候扬言拿着棍子要打老夫人,三少爷同样如此,时隔多年,两位少爷长大成人明辨是非,但老夫人并非心无芥蒂,对他们,始终不如对大少爷亲近。   而且,夏姜芙做的事乃大逆不道,不和顾泊远抱怨怎么成?   夏姜芙还未到颜枫院就被顾越涵追上了,得知他没见着老夫人,夏姜芙拍拍他的肩,“看来这回气得不轻,你父亲耳朵又要燥上几日了,明早我随你一块过去,听听她想说什么。”   “母亲,您就别过去了,父亲和大哥忙,我明早过去。”顾越涵道,“太医说祖母不能受气,再气着,怕有中风的征兆。”   对于这件事,顾越涵同情老夫人,但多少认为是老夫人自找的,明知夏姜芙不会顺着她,何苦自讨没趣往夏姜芙跟前凑,不凑自己哪儿会被气着,有些时候,他挺佩服老夫人,明明从未在夏姜芙手里讨着过好处,但就拧着股劲不服输,一而再再而三招惹夏姜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至死方休似的。   其心性,比考科举的还坚韧,落榜的人,无不萎靡不振,有些甚至意志消沉一辈子都爬不起来,老夫人多有毅力?几十岁了还越挫越勇。   他忽然有个想法,要是云生院的姑娘们能将老夫人的生平编纂成一个故事,一定能激励许多人。   多少人到了老夫人这个年纪还心存斗志的?屈指可数吧。   遐思间,被夏姜芙的话打断了思绪。   “哦?”夏姜芙歪头,“还有这事?明天把太医请过来问问怎么回事,真要中了风,你祖母满腔抱负怕是无法实现了。”   顾越涵忍俊不禁,四下瞧了瞧,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话传到祖母耳朵里,估计真要中风了。”   满腔抱负无法实现?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祖母老人家是有福气的,儿子盼着她长命百岁。”   血缘亲情是无法割舍的,不管老夫人作不作妖,他们都会孝顺她。   如果不作妖的话,他们兄弟几个会更加孝顺,家和万事兴,顾泊远希望看到的吧。   顾泊远和顾越皎一宿未归,夏姜芙没有过问,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天儿又阴沉沉的,夏姜芙和顾越涵到寿安院,嬷嬷说老夫人还没起,夏姜芙瞅了眼半敞的窗户,窗户下依稀扫到一角富贵红的衣袖,她没戳穿嬷嬷,细心叮嘱道,“听说老夫人有中风的征兆,天气反复,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老夫人,我让管家递了我的牌子请太医院院正来,我和二少爷不在,就让他在偏厅候着,防止老夫人有个不测。”   嬷嬷脸色僵硬,目光闪烁的瞅了眼窗户,没吭声。   夏姜芙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转过身来,刚好和窗户下那双不屈浑浊的眼眸对上,她错开视线,和嬷嬷道,“昨日太医开的方子就不吃了,院正过来把了脉会重新开方子的。”   太医院院正妙手回春,他开的药方,药效立竿见影,相信老夫人会很快好起来的。   嬷嬷老脸僵得不受控制抽搐着,夏姜芙微微一笑,这才和顾越涵走了。   屋里,老夫人气得捶桌,两腮松弛的肉剧烈颤动着,手指着窗外,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瞧瞧那得瑟的样子,太医院的院正,生怕谁不知道她有本事请得动院正是不是?嬷嬷,去衙门把侯爷和大少爷叫回来,不出这口恶气,难解我心头之恨。”   嬷嬷挑开帘子,心下无奈,“侯爷最重公事,老奴贸然前去定会引得侯爷不满,老夫人,院正医术高明,让他看看也好,老奴瞧着,夫人也是一番好心。”   除了,院正开的药苦了些,其他真没什么值得好怀疑的。   只是最后句,语气极为敷衍就是了。   “她有好心?嬷嬷你是老糊涂了是不是。”老夫人指甲抠着桌面,眼里闪过道寒光,许久,指甲慢慢松开,食指指甲向外翻起,渗出些血迹,目光落到玲珑身上,“嬷嬷,你看玲珑有几分把握?”   夏姜芙最引以为傲的不就是自己儿子对她言听计从吗,她不信真拿夏姜芙没辙。   嬷嬷抬头看着玲珑,玲珑穿了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线条流畅,配上鎏金的头套首饰,容色无双,乍眼瞧着,容貌有七分像夏姜芙了,若妆容描得再精致些,该能达到八分,光线昏暗些的话,以假乱真不是问题。   她如实和老夫人说了自己的看法。   “那就好,你去颜枫院将夫人涂抹的胭脂水粉找些出来,还有她的香薰,既然要以假乱真,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她认真想过前些年失败的经验,顾泊远对夏姜芙情根深种,对其他女人完全提不起兴趣,而且顾泊远征战沙场,眼力极佳,哪怕穿同样的衣服,他一眼就辨得出是不是夏姜芙,玲珑是她费尽心思寻来的,把握极大,为了上顾泊远相信她就是夏姜芙,除了衣衫首饰,胭脂水粉,香薰花露,都和夏姜芙用一样的。   “你再教她学学夫人的神态,举手投足该有的气势,别在侯爷跟前漏了陷。”老夫人看着玲珑也是像夏姜芙的,偶尔间流露出的神色,喝茶走路的姿势,确实有夏姜芙的影子,但总觉得还欠了什么,至于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玲珑红着脸,翼翼然朝老夫人施礼,低眉顺目的模样让老夫人心情有所缓解,语气软和不少,“下去吧,跟着嬷嬷好好学,别让我失望。”   嬷嬷打定主意好好教玲珑,自不会有所保留,夏姜芙仗着侯爷宠爱恃宠而骄,对其他人和事皆没什么兴趣,眼神流转,有种不闻人间烟火的仙气。   当然,也就夏姜芙会装而已,论市侩狡猾,少有人能和夏姜芙一较高下,连宫里的太后都对她有所忌惮,其他女人,不潜心修炼个百年压根赢不了。   好在她在颜枫院观察过夏姜芙几年,有她指点,玲珑没准真能将夏姜芙挤下去,夏姜芙再貌美毕竟上了年纪,论肌肤紧致,哪儿抵得过十多岁的玲珑。   食髓知味,侯爷以后就明白了。   屋里,嬷嬷认真指点玲珑模仿夏姜芙的神态,而云生院,指点姑娘们写文的裴白气得胡子抖了三抖,夏姜芙有脸请他出面?   一张张狗啃过的字,跟鬼画符似的,写出来的话本子人看得懂吗?   孺子不可教,裴白围着桌子,每走一步,脸上的神色就难堪一分,气质冷冽得姑娘们大气都不敢出,夫子让她们写今早做了什么,她们如实记录而已,哪儿招惹夫子了啊。   夏姜芙瞧着姑娘们双眼惊惧,胆战心惊的神态,于心不忍,写话本子吗,心情放松才写得处动人的故事,绷着神经,搞笑的也写成恐怖的了,写文章,心情很重要。   就说古往今来的大诗人大才子,个个都爱酒后吟诗作对。   喝醉酒,愁绪或飘散或积深,心无杂念,作出来的诗词歌赋自然比清醒的时候好。   “夫子,不如去边上坐下喝口茶?我怕你再走圈,脸沉得下雨。”夏姜芙指着旁边桌椅,做出邀请。   裴白神思一凝,眼含鄙夷,就夏姜芙这外人说不得性子还想带着这帮人做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莫不是天下红雨还差不多。   他板着脸,冷淡道,“不用,就她们这歪歪扭扭的字,不说语句通不通顺,就是写出来你也不认识。”   还指点?浪费时间。   夏姜芙随手抓起桌上的纸张一瞧,点评道,“不会啊,我瞧着挺明白的,卯时醒,辰时起,穿衣洗漱,描妆画眉……字迹工整,逻辑清晰,只是用词略过简略了些,要是加些神态动作心情,读起来更朗朗上口。”   裴白胡须动了动,垂着眼眸道,“纸张可没写洗漱的漱……”字都不会写还想写文章?痴人说梦。   夏姜芙还以为多大点的事儿,指着洗字道,“夫子,你看清楚了,穿衣洗后边的字,除了漱还能有什么?”说完,她看裴白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懂,裴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会不知道?   要是这样,他怕是读书读傻了。   裴白气得瞪直了眼,随口道,“文章不是我写的,我哪儿看得出来?写文不止追求文采,逻辑,连贯性,但要连基本的字都不会,写出来的文也不会有人看。”   “我看得懂。”夏姜芙敲了敲纸张,兀自走向桌边坐下,“夫子指点她们如何动笔写文即可,不会写的字,我猜得到。”   有她阅览成千上万话本子的经验,偶尔缺个字算什么?别说缺一个,缺一行都不影响她阅读,她招手让秋翠拿只笔来,“不就是漱嘛,补上不就完了?”   接过笔,大手一挥……好像,忽然,她也不会写漱这个字,依着记忆里模糊的笔画,上下左右勾勒几笔,“夫子,瞧瞧是不是这么写的?”   裴白一瞧,不做声了。   字迹丑到这个份上有脸当众叫人看,这人自身脸皮得有多厚啊,裴白活了六十余栽,他必须得承认,夏姜芙的字,是他见过的字当中最丑的,没有之一。   简直辱他的眼。   “好了姑娘们,好好听夫子说,字不会写没关系,写得丑也没关系,要知道,安宁国还有数以万计的女子连字都不认识呢,你们有这番造化实数不错了。”夏姜芙放下纸,鼓舞姑娘们道。   ☆、妈宝046   姑娘们从夏姜芙张牙舞爪的漱字里回过神, 不知为何,心情略有复杂, 论身份地位, 她们再努力十年都比不过夏姜芙,但夏姜芙的字迹让她们引起的共鸣, 字写得丑不要紧, 还有许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呢,会写就是她们的本事。   “不会写的就画个圈, 下来抽空补上,一回生二回熟, 总会写出来的。”夏姜芙是在许多人的指指点点中强大起来的, 夫荣妻贵, 她有今日靠的是顾泊远,但没有顾泊远,她亦不会畏惧外人的眼光。   对不食人间疾苦的夫人们来说, 写得手飞扬灵动的字轻而易举,但于她们这种人家, 能吃饱饭已实属万幸,哪有时间读书识字。   裴白若有所思看了夏姜芙眼,神色微怔, 背过身庄严道,“写文如栽花,挖土,刨坑.....循序渐进......”   裴白声音浑厚有力, 拉回姑娘们的思绪,细心讲解着。   不愧是桃李满天下的裴夫子,语言简洁精炼,通俗易懂,姑娘们端正坐姿,认真听着,不时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极为认真,夏姜芙听了几句都觉得受益匪浅,难怪天下读书人千里迢迢想入鸿鹄书院进学,听了裴白的话能少读十年书,她若是男子,定要死皮赖脸缠着裴白的。   姑娘们有裴白点拨,用不着她多操心,南阁北阁夫人们听说裴白来了,纷纷到西阁看热闹,以为丫鬟们胡说的,待看清裴白一袭半新不旧长衫立于桌椅间后才承认,那人竟真的是裴白,夏姜芙哪儿来的面子能请动裴夫子出面?   消息传到柳瑜弦耳朵里,气得柳瑜弦摔了两个杯子,裴白光风霁月,哪儿会和夏姜芙这种人打交道,肯定因为摘花之事,裴白起初以为是顾越流顽劣还进宫告状,得知陆宇李冠他们参与,便把怒火撒到承恩侯府,仔细想想,裴白和长宁侯府往来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夏姜芙,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想着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她倒没去西阁凑热闹,南蛮公主入京的消息传出好些日子了却迟迟不见公主身影,她怀疑公主偷偷入京藏在某处不肯露面,南蛮投降后,两国通商,城门守卫对南蛮人友善了许多,且近一个多月来,据户部记载,共有上百名南蛮商人进京,南蛮公主隐藏身份轻而易举。   至于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很显然,女怕嫁错郎,南蛮公主暗中打听京里青年才俊的才华品行呢。   陆柯虽和郭小姐定亲,但她不甘心,郭小姐肥胖粗俗,哪儿配得上她仪表堂堂的儿子?但退亲是不可能的,陆郭结亲,太后和皇上乐见其成,贸然搅黄亲事,恐会惹得圣心不悦,除非,退亲之事有皇上默许,思来想去,只得将主意打到南蛮公主身上了。   两国交好,皇上不好拂了南蛮和亲之意,如果南蛮公主非陆柯不嫁,看在两国交情的份上,郭家的那门亲事自然而然就作罢。   因而这些天,她命管家备了许多粮食去城外施粥,又买了许多笔墨纸砚赠予郊外穷困潦倒的读书人,花钱让人到处散播陆柯的善举博个好名声,效果似乎不错,陆柯宅心仁厚,匡扶读书人的名声都传到宫里去了,据说皇上还称赞了陆柯两句。   哪怕南蛮公主黑瘦难看,起码有公主的头衔,比郭家大块头小姐不知好了多少。   陆柯知道柳瑜弦的计划,左右一辈子和漂亮女人无缘,不如娶个对自己前程有助益的,所以很是配合柳瑜弦的动作,每日上午去城外施粥,下午和读书人在酒楼吟诗作对,乖乖当个性情温和的好少爷。   他放下身段没什么架子,说话斯文,在酒楼倒也交了几个好友,其中有礼部尚书的外甥,钱容和。   钱容和做东请他们吃饭,盛情难却,陆柯差人送消息回府,吃过饭回,这事看在钱容和眼里,不由和旁边人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瞧着陆二少爷走上正道了。”   承恩侯府家教甚严,奈何承恩侯日理万机,并无多少时间管教儿子,陆大少还好,陆柯出了名爱玩,吃喝嫖.赌样样来,还和长宁侯府家的四少爷一块被刑部逮着过,如今青楼赌场关门,陆二少改邪归正弃暗投明,朝廷抓赌禁娼,还是有效果的。   钱容和好诗词歌赋,几杯酒下肚,又拉着众人吟诗作对,陆柯不敢胡天海喝,柳瑜弦耳提面命要他保持清醒,否则和郭家小姐的亲事没有转圜的余地,故而他脑子十分清醒,做的诗意境深远,朗朗上口,钱容和含糊不清的念了几句,醉醺醺和身旁人道,“陆二少满腹才华,配郭家小姐可惜了。”   语毕,不知怎么想起了南蛮公主,他舅舅是礼部尚书,自然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儿,就说了句,要是南蛮公主来京,以陆柯的长相才华,定能入公主的眼,可惜,公主中途变卦,回南蛮去了。   陆柯听着这话,当下身躯一震,面上的温润险些维持不住,不禁多问了几句,钱容和晕乎乎的,哪儿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股脑将礼部尚书的醉话说了,“公主嫌弃咱安宁国饭菜不合口味,百姓眼光高,打道回府了。”   信是南蛮信差送来的,他舅舅看信后不觉苦恼反而极为开心,嘀咕了好几句幸哉幸哉,肥水不流外人田,安宁国的好儿郎都是安宁国姑娘的。   众所周知,南蛮公主皮肤黑,五官丑陋,据说在南蛮境内许多人都不愿娶她,进了京城,不是祸害官家子弟吗?   礼部侍郎来看,回去得好,回去得妙啊。   陆柯身子一颤,差点晕了过去,依钱容和的说法,他这些日子都是白费苦心了?天知道,不管南蛮公主多丑他都愿意娶,因为再丑都丑不过郭家小姐啊,老天太不公平了,竟连他这么微笑的冤枉都不能满足他,他没法活了啊......   京城的人发现,学富五经温文尔雅的陆二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开始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了,成天邀请城中纨绔在酒楼划拳喝酒,夜不归宿,和之前的行为截然不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百姓们只当大户人家少爷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琢磨不透,没过多议论只是可惜不能继续去城外领粥。   要知道,承恩侯府财大气粗,连续半个月皆在城外施粥,粥粘稠清香,百姓们喜欢得不得了,每天天不亮就叫上街坊一块去城外领粥,领回来的粥够吃一整天,这半个月来,家里都用不着动火,如今陆二少本性暴露,自然而然不会大发善心去施粥了。   可惜啊,真可惜。   陆柯的心情外人哪儿能体会,本以为掉进火坑爬不起来了,忽然出现一双手能拉他起来,正大喜过望,满怀期待呢,那双手就消失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陆柯浑浑度日,连柳瑜弦和他说话也不听了,他只知道,过不久,他要娶京城最肥最丑的女人进门,他想死......   见陆柯意志消沉,柳瑜弦也不好受,儿子是她的心头肉成了这样有什么法子?她让承恩侯想想法子,承恩侯只说亲事已定,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柳瑜弦心头窝火,在云生院没少迁怒人,南阁姑娘们个个惴惴不安,打起精神应付每日的‘功课’。   相较而言,西阁姑娘们的日子不要太舒坦,坐着写写文章,背背话本子,弹弹琴,吹吹箫,夏姜芙脾气好,不会发红,做错了改正即可,哪像她们,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裴白教得好,姑娘们已能完整表述件事情了,夏姜芙拿起姑娘们写的短故事看:0妈妈说男人是铁棍,磨着磨着就细了,我和0房的00哥磨了三年,但没感觉他细了,反倒是我,好像00了很多。   夏姜芙端着茶正喝了,翻到这个故事,差点没喷出来,忙搁下茶杯,拿起纸反复瞧,“谁写的?”   秋翠指着右下角,署了名的。   “真是精彩,赏。”夏姜芙抿着唇,眼眸深邃。   秋翠瞅了眼门口,扶额提醒道,“夫人,这些是裴夫子选出来的,说故事太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让您派她去做其他呢。”   裴白让姑娘们从小故事写起,驾轻就熟了再写长故事,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   而当下摆在夏姜芙跟前的,都是裴夫子认为没天赋的,勤能补拙但补不了遣词造句,与其荒度光阴不如另谋出路。   “我觉得挺好的,遣词朴实,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好,该赏。”夏姜芙掀起第一张,再看第二张,还是那位姑娘写的:0妈妈知道我和00哥的事儿,禁止00哥进我屋,00哥毫不犹0答应下来,我心头空落落的,谁知半夜,0户边有响声,我推开,00哥站在0子上,大汗00,问我,“继续磨吗?”   夏姜芙啧啧称叹,写得好,非常好,即使有些字不会写,但想表达的意思到位了,她连着翻了十几张,都是和00哥的故事,古人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实则不然,端看男子值不值她们付出罢了。   还有几张是写裴夫子的:裴夫子很有学问,不苟言笑,可惜比00哥老很多......   夏姜芙盯着省略号看了半晌,忽然露出了赏心悦目的笑,秋翠垂眸看着,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哪儿值得笑了?   “秋翠,你去问问她知不知道00哥去哪儿了,若是知道,我可以成全她们。”姑娘心里憋着股劲,铁棍磨成针,她也想瞧瞧她做不做得到,至于裴夫子不高兴,极有可能是公报私仇,那句可惜比00哥老很多意味深长啊。   秋翠应了声,找到人问清楚情况回夏姜芙,00哥是后院的打手,原名张柱,一年前成亲后就回老家了,据姑娘说,张柱生得牛高马大,他娘说乡下男人娶媳妇难,姑娘多的地方机会大,他这才来青楼做打手的。   还真是,听娘的话。   夏姜芙哦了声,将纸交给秋翠,“收集起来吧,我瞧着挺有趣的,这姑娘,大有前途。”   秋翠心里有些为姑娘难过,张柱离开青楼,她给了他许多银钱,妾有意郎无情,青楼出事,张柱怎么都不回京问问,毕竟,两人相好过呢。   “夫人,姑娘们经历真够坎坷的。”秋翠忍不住感慨了声。   夏姜芙翻着其他纸,轻描淡写道,“各人有各人的苦,倒觉得她过得挺开心的。”   秋翠不说话了。   第二天,那位姑娘又写了许多小故事,00哥成了富商,第三天,富商成了富商的儿子,第四天,富商的儿子成了其他人,秋翠觉得,自己果真还是见识少,凭着姑娘所写,每段小故事都够寻常女子经历一辈子了,她才二十岁,活了人家几辈子,几十辈子,厉害啊。   姑娘们的小故事简短有趣,夏姜芙爱不释手,可以散乱无章,没法带回府给顾泊远看,而且顾泊远忙,一时半会也抽不出时间,承恩侯府长子戍守东境,据东瀛探子回报,东瀛主战的大将军私下密会陆琛,二人恐怕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其中,探子提到一件事,朝廷拨给东境的军饷为八万人,但整个东境,大军不足六万。   也就是说,陆琛在东境吃空饷。   长宁侯府从顾泊远祖父开始就一直戍守南边,东境由承恩侯府负责,至于西陇,则有开朝威武大将军一家守着,百年来,时常有战事发生,但敌国并未侵占安宁国领土半分,陆琛吃空响的事儿传出,东境估计人心不稳。   这些日子,顾泊远忙的正是这件事。   他派人将消息递给皇上,此事未在朝廷声张,承恩侯府老侯爷英勇决断,东境全是他的部下,便是顾泊远,想要插手东境的事儿也要细细谋划翻,否则被反咬一口,他也会遇到麻烦,至于东瀛的探子,是他二弟安插进去的,此事不合规矩,但他收到消息不能坐视不理。   他和皇上商量几日,东境之事,决定任命钦差前去彻查,至于人选,就是刑部侍郎梁鸿了,梁鸿五官周正,很有为官者的刚正之风,但实则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倒,偏偏和长宁侯府有些龃龉,梁鸿前去,承恩侯不会怀疑是他从中作梗,梁鸿前去查不查得到证据无所谓,安抚住承恩侯就成。   至于证据,再派其他人去。   商量过出结果顾泊远早早回了侯府,管家侯在二门,见着他,激动得眼角起了泪花,总算回来了,寿安院那位病情反反复复,院正都没辙了,顾泊远再不过去看看,那位真会出事,他迎上前,拱手作揖道,“侯爷,您回来了,老夫人盼了好些天了,让您回来先去寿安院,奴才瞧着,老夫人是真病了。”   院正开了药,老夫人吃了身子骨也好了,中间不知发生什么,又病了,顾泊远和顾越皎早出晚归,没往寿安院去,老夫人气得不轻呢。   早晚对着顾越涵的脸抱怨,说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天天往屋里蹿。   老夫人是背着顾越涵说的,可见其心里有多不满意,换作以往,老夫人是坚决不会说几位少爷坏话的,心肝宝贝喊个不停,眼下,估计是装不下去了。   “老夫人不是好了吗?又出什么事了?”顾泊远担心东境之事烧到他身上,派人给南边去了信,让将军好好盯着下边人,不得出乱子,老夫人之前晕过一回,院正说气血上涌,暴怒所致,养了这些天,心情舒缓都好了,怎么又生病了?   管家叹气,老夫人的病说来则来,比阴晴不定的天还叫人难琢磨,谁说得准呢?   “老夫人说她想老侯爷了,要去护国寺礼佛,估计夜里歇息不好,这几天晕了好几回了。”老夫人装晕的手段炉火纯青,他都分辨不出是真晕还是假晕了,夏姜芙发话,生老病死拦不住,尽量让侍卫警醒些,去太医院请太医跑快点。   为此,门口的侍卫顿顿加菜,养足力气,就等着老夫人晕呢。   夏姜芙这招气得老夫人食不下咽,儿媳专和自己作对,儿子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能不想自己相公吗?老侯爷在世,里里外外是给足了老夫人面子的,呼风唤雨了一辈子,临头了被晚辈骑在头上,要管家说,老夫人这心病,好不了。   顾泊远没听说这事,他夜里回来得晚,想着老夫人睡下了就没去,至于夏姜芙,向来对老夫人的事儿不感兴趣,他不问她自然不会说。   “行了,我去看看。”   寿安院栽种了许多新的植株,枝繁叶茂,整齐有序,颇为严肃庄重,土是新翻的,看来刚换的,他问管家,“怎么不栽种些花?花团锦簇,瞧着喜庆,利于老夫人的病。”   管家瞅了眼角落里随风飘扬的藤蔓,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回道,“夫人说老夫人坚毅如松,青葱翠绿才好,就差人将花拔了,换上绿幽幽的盆栽和藤蔓。”   顾泊远一顿,目光逡巡圈,继续往里走,“夫人说得对,依着夫人说的做吧。”   管家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所以秋翠转告了夏姜芙的意思后,他紧锣密鼓安排起来,哪怕老夫人唬着脸说不行他也没停止,这个府里,夫人说的话才管用,闹到侯爷跟前也是这么个结果。   老夫人坐在窗户下,手里剪着盆花,娇艳欲滴的花,从花瓣到枝叶被她剪得七零八落,玲珑穿着身鹅黄色的菊花纹长裙,风姿翩翩立在桌边,时不时给老夫人添茶。   顾泊远进屋,眉头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瞬间又收敛了去,“母亲,您的病怎么样了?听管家说您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老夫人听见他的声,手里的剪刀咔嚓声,花枝连着枝干都被剪了下来,她搁下剪刀,略有怨气的看着顾泊远,“你还记得我生着病呢,这么些天不闻不问,还当你把我这个当母亲的忘记了呢,公务再繁忙也有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否则偌大的家业,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她口中的外人,自然就是夏姜芙无疑了,毫无疑问,顾泊远要有个三长两短,最受益的肯定是夏姜芙,几个儿子孝顺,她一声令下,偌大的侯爷家业都是她的,那时候更是由着她败家了。   顾泊远面色不愉,夏姜芙是他三媒六聘的妻子,哪儿是外人,他脸色微沉,沉默的没接话。   管家瞧着情势不对,不动声色退了出去,抬头看向天边飘着的白云,心头为老夫人默哀,多少年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要是在顾泊远跟前说夏姜芙坏话有用的话,她也不会落至今日的局面,整天约在寿安院,吃斋念佛,足不出户。   这事啊,老夫人自己作的,怪不得别人。   “我啊没其他意思,皎皎他们大了,什么事交给他们做,你辛苦这么些年,该好好歇着了。”长宁侯府恩宠不衰,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只要长宁侯府不犯谋逆的罪名,世世代代衣食无忧不成问题,顾泊远征战沙场多年,落下许多病根,该好好调养了。   “我没事,皎皎他们经验尚浅,过几年再说吧。”他全力扶持萧应清坐上皇位,除了看在先皇的份上,再者就是他相信萧应清能缔造太平盛世,但凡萧应清需要他一天,他就不会卸下肩头的重担,为他守住边关,让他大展拳脚。   老夫人扶手搭着玲珑手臂走向太师椅,目光微斜,心下皱起了眉头,方才玲珑向顾泊远施礼,顾泊远看都没看,难道玲珑不像夏姜芙?没理由啊,嬷嬷都说像了,可见玲珑是学到夏姜芙神态的,难道是穿着的缘故?   她敛神,吩咐玲珑道,“为侯爷奉茶。”   玲珑羞红着脸,嗫喏的答了声好,顾泊远瞅了眼玲珑,目光没有停留,和老夫人说话道,“母亲年事已高,平日要多注意身体,皎皎和我忙,有时难免疏忽大意,您有事,吩咐管家声就是了,千万别藏着掖着。”   他指的是上回老夫人生病瞒着他没说,结果越拖越严重的事。   老夫人观察着他的眉眼,见他并未过多注意玲珑,难免失望,闻言,更是难掩失望,“这府里,我说的话哪儿还管用,下人们都是见风使舵的,就说之前吧,我人还在床上躺着呢,福管家就带着人兴冲冲翻土动木了,说受了夫人的命令,我骂了几句,个个当成耳旁风,你瞧瞧院子,死气沉沉的,哪有半点生气。”   盆栽安置得过于对称整齐,一眼望去,平平无奇,确实少了些亮色。   顾泊远道,“入夏了,花儿渐渐凋零,阿芙怕您悲春伤秋加重病情才由此安排,她说话心直口快了些,但心思善良。”   这话的言外之意,夏姜芙出于孝顺才这么做的,老夫人气得攥紧了杯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在顾泊远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叹了口气,继而问起南蛮公主的事情来,“皎皎和涵涵的亲事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越泽了,他整日不务正业,长此以往难有作为,你当父亲的要多为他考量,听说南蛮公主是来和亲的,我瞧着越泽一表人才,又是新科状元,和南蛮公主倒是登对的。”   “南蛮公主回去了,和亲之事估计没戏,越泽的亲事有阿芙看着,您就别操心了。”顾泊远知道老夫人打什么主意,南蛮公主深得南蛮首领宠爱,娶了他,肯定大有前程的,但顾越泽的亲事,他和老夫人说了算,要夏姜芙和顾越泽点头才行。   老夫人眼神微诧,“回去了?她不是来京城找夫婿的吗,怎么又回去了?”   “水土不服。”顾泊远抿了口茶,见老夫人起身,搁下茶杯,上前扶着她朝外边走,南蛮公主乃金枝玉叶,身子娇贵,谁知她心里想什么?南蛮公主动身回去时写了封信,抱怨安宁国饭菜难吃,百姓们言辞粗鄙,心性高傲看不起人,她不嫁安宁国人了,要回南蛮找驸马。   皇上担心公主路上遭遇过什么不测,派人查探,才知公主途径端州,心血来潮留宿驿站,吃了驿站的饭菜后上吐下泻,不是饭菜有毒,而是味道太难吃了,而且南蛮和驿站的人闲聊问起安宁国的男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驿站粗使婆子说安宁国以白为美,安宁国的男儿喜欢皮肤白的,眉毛浓的,眼睛大的。   总而言之,南蛮公主的长相,不是安宁国男儿的喜好背道而驰。   公主受挫,决定不来京城丢人现眼了,这才带着人回去了。   其实,公主挺有自知之明的,她真来京城,肯定要吓得好些人不敢出门,她这一走,朝堂上的人无不松了口大气。   老夫人摇头,“水土不服过些日子就好了,她这样打道回府,岂不是错失了段好姻缘?”   “南蛮也有能者,她总能找到称心意的驸马的。”顾泊远对此事无甚兴趣,扶着老夫人闲逛了会儿,让管家再请太医为老夫人把把脉,老夫人气色不好,别真拖出什么毛病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地下,先皇心事重重跑到高祖皇跟前道,“父皇,承恩侯竟然在东境吃空饷,咱要不要夜里装鬼吓吓他?” 回应他的是高祖皇硬入坚铁的巴掌,“没用的东西,老子本来就是鬼,装毛线啊装。” 先皇如梦初醒,惊喜得蹦了起来,“是哦,我们都死了好些年了……” 高祖皇翻了个白眼,他这傻儿子,真不知当年怎么坐稳江山的,不过他还有正事,没空理会承恩侯的事儿,“走远些,别耽误我想正事。” 夏姜芙不是最在意脸吗,他偏要给她送个丑媳妇,膈应她一辈子。   ☆、妈宝047   顾泊远陪着老夫人在园子里溜达了圈, 等太医来为老夫人把了脉开了药他才离开,刚穿过拱桥就听着旁边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传来说话声, 他驻足望去, 夏姜芙和顾越涵并肩走来,二人聊到什么开心事, 俱是一脸笑意。   顾泊远轻微哼了声, 脸上极为不悦,“你祖母生了病, 可曾去寿安院问候过她了?”   老夫人出身使然,说话行事极为委婉含蓄, 简单一件小事, 她拐弯抹角能说上半个时辰, 夏姜芙请院正开的药方又苦又涩,喝得她倒进胃口吐了好几回,让他训斥训斥夏姜芙, 老夫人也不瞧瞧,他若胆敢因为这事给夏姜芙脸色瞧, 颜枫院准能闹翻天。   于是他只能厚着脸皮说良药苦口,劝老夫人别动肝火,小心又被气狠了。   夏姜芙和老夫人斗了这么多年次次完胜, 里边也有院正的功劳,老夫人爱装晕,夏姜芙惊慌不安,急得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老夫人以为自己拿捏住她了,但夏姜芙转头就请院正进府为老夫人把脉,让院正务必要开些闻着味儿就能清醒过来的药。   老夫人一年到头,没少吃黄连,以后再晕倒,让下人去太医院抓的药送去药铺,把苦的,涩嘴的挑出来。   夏姜芙识破她的把戏,此后院正再开的药,总有两三种是磨碎了挑不出来的。   这回老夫人晕倒,吃了多少黄连可想而知。   每次老夫人吃了苦都要拉着他抱怨,次数多了,他心头无奈,换作他,知道夏姜芙不好招惹就不会和她对着干,老夫人却不信邪,偏要挑战夏姜芙弄得自己叫苦不迭。   要让老夫人看见母子二人说说笑笑的情景,估计又要气得捶胸顿足。   “爹,我送娘回了颜枫院就去。”顾越涵敛了笑,严肃的回道。   今天回来的早,如果现在去寿安院,还是得傍晚才抽得开身,索性不如晚点去。   顾泊远走上前,握了夏姜芙的手,朝顾越涵摆手,“去瞧瞧你祖母吧,我陪着你娘回去就是。”   他被老夫人念叨好一会儿,怎么能让顾越涵躲了清净。   顾越涵答了声是,便朝着旁边小径走了,只是看他那晃悠悠的步伐,明显不想去,在拖延时间,顾泊远嗤笑了句,厉声道,“还不快些,久了没去军营练习,懒得走不动路了是不是?”   顾越涵身形一僵,顿时抬头挺胸,迈着大步走了。   “老夫人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涵涵是男孩子,哪儿有耐心听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你凶他做什么?”夏姜芙嗔怪道。   顾泊远张了张嘴,见顾越涵走得见不着人影了才收回视线,“老夫人疼他,我和皎皎事情忙,他不多陪陪老夫人怎么让老夫人消气?”   他看来,顾越涵就是不善言辞了些,换作顾越泽,保管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   夏姜芙撇他眼,冷笑道,“要老夫人消气,除非我死了,她老人家的气,可不是三五两句话就压得下去的。”   顾泊远识趣的不接话了,否则聊下去,今晚又得睡书房,京里大户人家主母出身高贵,向来面善心狠,当着面巧笑嫣然,背过身就指指点点,老夫人耳濡目染,骨子里就带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在夏姜芙进府前,老夫人做得很好,端庄持重贤良淑德,极受人尊敬,夏姜芙进府后,老夫人就压制不住心底那份黑暗了,频频被夏姜芙气得跺脚。   夏姜芙,能气得人暴露本性,连宫里的太后都逃不过,何况是老夫人。   “对了,云生院的事儿怎么样了?裴夫子去云生院授课引起了不小轰动,下了早朝我听见好些人议论呢。”裴白受读书人推崇,地位极高,去云生院授课一事,许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夏姜芙用不入流的手段威胁人,加上裴府小厮透露,夏姜芙曾送了盆花去裴府,大家更是众说纷纭。   “姑娘们长进大,写的故事干净简洁,得空了,我拿回家你瞧瞧,指点指点两句。”   顾泊远不上当,“话本子和正经文章不同,叙事生动有趣就成了,逻辑条理是其次,我指点不来。”   裴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略有耳闻,顾泊远可不会凑这个热闹。   “这就是你比不上裴夫子的地方,难怪裴夫子受人景仰,确实是他该得的,你知道越泽他们到哪儿了吗?我琢磨着让他们去山里找找有没有月亮花,送给裴夫子作谢礼。”夏姜芙不喜欢被他抓着手,挣脱开,改为挽着他手臂。   “还在路上呢,李良的信今明两日就到京城了,越泽的事一经坐实,你不得胡来。”夏姜芙护短,皇上真要追究顾越泽的罪,他担心夏姜芙又进宫把人骂一顿。   在夏姜芙眼里,她生的儿子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好的,哪怕做错事,也该由她训斥,和外人无关,她亲娘小时候就是这么对她的,所以她也要这么对顾越皎他们。   夏姜芙一点不担心,“李良和魏忠是聪明人,换作梁鸿我可能会担心,他们二人,我是不担心的。”   顾越泽真聚众赌博,李良和魏忠难逃监督不力不作为之责,其他随行的少爷也有罪,参与赌博的是重罪,不参与的是轻罪,一个都逃不了,怎么说,二人心里有数。   顾泊远嗯了声,领着她去湖边散会儿步再回颜枫院。   夏姜芙高枕无忧了,可苦了李良和魏忠,带着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少爷,走得慢不说,还要忍受他们从早到晚的抱怨,抱怨顾越泽出老千骗他们钱,收到夏姜芙信的时候他们是受宠若惊的,以为夏姜芙担心四位少爷吃苦,让他们多关照关照,但看完信后,二人面色铁青,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夏姜芙骂他们领朝廷俸禄不为朝廷办事,朝廷明明抓赌,他们却纵容顾越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赌博,夏姜芙的信里问是不是他们怂恿威胁顾越泽赌博的。   天地良心,顾越泽赌博他们真没参与,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哪儿会参与这种事,夏姜芙倒打一耙的本事还真是登峰造极。   怂恿威胁?顾家几位少爷个个是人精,怂恿得了吗,威胁有用吗,夏姜芙真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之后收到朝廷的来信才知顾越泽聚众赌博的事东窗事发了,御史台弹劾顾越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信是大理寺发出的,让他们务必将顾越泽赌博之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前边有夏姜芙警告,后边有大理寺要他们交代,二人哪儿敢真老老实实交代。   世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他们毫不怀疑,真交代顾越泽赌博,信没呈到皇上跟前呢,夏姜芙就会喊冤说顾越泽是清白的,是被人威胁的......   到头来,背黑锅的没准会落到他们身上,吃力不讨好,他们决定,这种事,还是明哲保身得强。   况且参与赌博的少爷多,真一一交代,许多人都会遭殃,他们得罪的就不只长宁侯府一家了。   于是,二人在信中写到:赌博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请大理寺还顾少爷公道。   毕竟嘛,掷骰子这事用夏姜芙的话说,和太后开赌局那回没什么区别,小打小闹玩游戏打发日子,没什么好惊讶的,更用不着兴师动众冠上赌博的帽子,他们有公务在身,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人还没到目的地呢,窝里斗起来了,传到西南各部落首领耳朵里,还以为安宁国不重视他们,派些登不上台面的人来。   所以,二人昧着良心回了信,面对少爷们委屈抱怨,二人也出面观看了他们“小打小闹”的游戏,顾越泽真没作弊,纯属运气好,少爷们输得活该。   一行人,顾越泽成了最大的赢家,秦落他们输得惨不忍睹,身上值钱的输完了,又欠下一屁股‘欠条’,日子好不凄凉。   李冠算着日子,心头觉得纳闷,依着陆宇的法子,京城该有人追究顾越泽赌博之事及时将人押解回京查办才是,怎么过去这么些天,一直没动静,而且李良和魏忠还在边上凑热闹了?吃过午饭,听见楼梯间咚咚响起脚步声,他打开窗户望去,秦落和梁冲一改多日颓丧,满面春风的推开顾越泽房门走了进去,二人手里还拿着个包袱,看来,京城有人捎东西来了。   他掩上窗户,和桌前下棋的陆宇道,“你说秦落和梁冲家里是不是没收到他们的信?”   否则怎么没有风声传来?   陆宇没作声,缓缓落子后才敛目道,“信是我们看着小厮送出去的,京里边没动静,只能说明一件事。”   要么有人将这件事压了下来,要么皇上不准备追究。就他来看,十之八.九是前者,皇上再偏袒长宁侯府,已放过顾越泽和顾越白一回了,要再睁只眼闭只眼,文武百官就该不服了,皇上不会分不清利弊。   李冠也觉得是侯府故意压下此事,在陆宇身侧坐下,幽幽感慨道,“生在侯府可真好,换作其他人,死了都不知多少回了。”   换作他赌博,他娘肯定不由分说揍他一顿,甚至会把他逐出家谱,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儿敢像顾越泽他们如此嚣张。   陆宇冷笑,“生在侯府也并非人人都有那么好命的,还得有个护短的母亲,惧内的父亲,羡慕不来。”   伯爵侯府之间的尔虞我诈不少,为了巩固地位,大家考虑事情都是从利益出发的,好比他母亲,二哥不喜欢郭小姐,但母亲碍于太后和皇上的压力,不顾二哥想法定下这门亲事,陆柯的亲事不遂他意,但对承恩侯府来说是最佳选择。   换在其他人家,也会是这个结果。   所以啊,顾越泽他们不是命好投在侯府,而是命好投在夏姜芙肚子里。   郭少安专心盯着棋盘,陆宇年纪比他小几岁,但心思深沉,棋艺高超,他全力以赴仍不是他的对手,思忖片刻,小心翼翼落下棋子,没接陆宇的话,倒是李冠和陆宇熟稔,从善如流道,“是啊,侯夫人就是个护犊子,有她在,顾家少爷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语声落下,屋里一片沉寂。   直到,豆大的雨珠啪啪拍着屋檐,他们才回过神,南边入夏后雨水多,一路行来,遇着十几二十几场雨了,先前少爷们精神抖擞要露宿野外,淋了几场雨后就老实了,乖乖听李良和魏忠的安排住驿站。   楼下大堂,四辆马车急速停靠,马车里下来两个身形瘦削的男子,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撑着伞疾步进了大堂,驿站有贵客入住,驿站大人们都没离去,看男子面色无精打采但身上的衣服料子是上等绸缎,以为是途径此地的官家仆人,脸上挂着亲和的笑询问,“请出示文书。”   官家家眷住店,需要为官者盖有印章的文书以证明其家眷身份,驿站是朝廷修建供调任官职的大人及其家眷休憩的场所,而非有钱就能住的客栈酒馆,凡是入住的人都要提供身份,驿站大人自诩自己礼数周到,但对方脸色并不好,操着一口南方口音道,“就你们安宁国规矩多如牛毛,住店就住店,哪儿来这么多规矩,我要一间上房......”   驿站大人朝外瞅了眼,脸渐渐冷了下来,“没有文书,还请诸位快快离去。”   还上房?整间驿站的上房都被京城来的少爷们占了,只剩下几间下房了。   男人皱着眉头,死死瞪了驿站大人眼,驿站大人哼了声,暗道,就你这么小的眼神还瞪人呢,也不觉得丢脸。   他招来门外驿差,冷声道,“没有文书就将他们撵出去,别惊动了楼上的贵客。”   男人气得瞪直了眼,他旁边年纪稍小的男人扯了扯他衣袖,将他拉到一边,驿站大人看二人嘀嘀咕咕通,说话跟翻书似的,嘴皮子不停动来动去,快得人压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方才朝他瞪眼的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样明黄的书帛,驿站大人脸色微变,双腿弯曲,跪了下来。   皇上的圣旨,怎么会出现在两个黑不啦叽的矮个子男人身上,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作者有话要说: 地下,高祖皇暗搓搓盯着在到达驿站的车辆,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 从承恩侯府飘回来的先皇被高祖皇扭曲狰狞抽搐的嘴角吓得心肝颤了颤,暗暗回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皇儿啊,老子为你的意中人挑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儿媳妇,你快来看看……” 先皇极为感动,他的老父亲,终于放下成见,真心真意为夏姜芙好了,可是啊,“父皇啊,您挑儿媳的眼光只怕不称阿芙心意啊……” 太后到现在都跟夏姜芙过不去呢。   ☆、妈宝048   男人将明黄色书帛展开, 颇有些扬眉吐气,“这个可以算作文书吗?”   驿站大人伸长脖子瞅了眼落款, 有皇上玉玺章印, 当然算了,必须得算, 谁敢说不算就是想死,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语气转了一百八十度, 谄媚得嗓音沙哑,“不知诸位有多少人, 下官这就差人收拾屋子。”   男子鼻孔朝天哼了声, “那就十间上房。”   安宁国自诩为泱泱大国, 驿站破陋,饭菜难吃堪比猪食,真该让安宁国的人去南蛮境内瞧瞧, 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应有尽有,哪是安宁国的粗茶淡饭所能比拟的?不过嘛,不能怪安宁国的人井底之蛙, 谁让整个安宁国都这样呢?   他转身朝外边微微颔首,马车车帘掀开,又走下四个女子,想来是随行的女眷了, 驿站大人理了理衣衫,缓缓站起身,语带讨好,“上房住满了,一时半会腾不出来,若是不介意,我让人为你们安排几间中等屋子,桌椅床榻,一应俱全。”   那些屋子被少爷们的侍从霸占着,他若拉下脸说明其中缘由,想来不会为难他。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会儿还有人来。   京城来的少爷们养尊处优,上房万万不会让出来的,眼前之人,拿着圣旨也没法子,只能暂时将就一宿,待明早少爷们走了再换房。   男人气噎,“没有上房?在外瞧着还算富丽堂皇,怎么上房都没了,来者是客,安宁国的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驿站大人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没细想,如实解释道,“礼部和兵部大人办差,上房都被京城的少爷们占了,这会儿天色已晚,诸位不如将就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那些少爷们多磨人他是领教过的,尤其还有长宁侯府的四位少爷,长宁侯戍守南边,花两年的功夫击退南蛮,随后步步紧逼,迫使南蛮投降向朝廷进贡,长宁侯府在南边是佛祖般的存在,四位少爷占了四间上房,其他少爷连半句抱怨都不敢,所以上房才没了。   “礼部是什么人,有我家公主娇贵吗?快点,腾间上房出来,否则告到你们皇上跟前要你们好看。”房间不够,他们睡哪儿无所谓,但公主不能受委屈,上房他是要定了。   驿站大人在心里过了一遍他的话,琢磨过来不对劲,什么叫你们皇帝?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对方太大逆不道了些,他不禁仔细端详起对方的容貌,个子比他矮半个头,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不太好相与之人,锦袍上绣着满了花儿,花瓣鲜红,花瓣上用绿丝线绣了绿色的叶子,残月花,南蛮最负盛名的花。   对方是南蛮人?   只看门口一名丫鬟扶着位姑娘进屋,姑娘生得......怎么说......不太好看。这让他想起关于南蛮公主进京和亲的事儿来,难道眼前之人就是南蛮公主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安宁国的好儿郎了。安宁国娇花千千万,谁乐意娶这么个黑炭头回府?   难怪皇上说后宫充盈不添人了,怕就是不想和这么个女子朝夕相对吧。   他心下为安宁国男儿不值,但面上却极为顺从,“上房没了,下官让人收拾两间其他屋子出来。”   南蛮公主名塞皖,今年十六岁,她是看不起安宁国人的,认为安宁国的男儿狡诈阴险,杀人不眨眼,南蛮大将军就是死在安宁国侯爷手里的,但朝中大臣来了安宁国后,将安宁国的男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说安宁国的男儿小小年纪就十分擅长骑射,骁勇善战,胆识过人,是南蛮人不能比的。   塞皖不信,但她父皇听进去了,让她在安宁国挑个驸马,好好保护她。   她到了安宁国境内,水土不服,吃了好些日子的药,难得心血来潮想试试安宁国的吃食,到驿站一尝,难吃得她想吐,若要让她一辈子吃这些,她宁肯不嫁人,待在南蛮皇宫老死算了,而且,这还不够让她绝望,让她绝望的是驿站粗使婆子说的话,说安宁国女子以白为美,女子肤色白皙,光滑水嫩为最佳,浓眉大眼,五官精致灵动为最佳,腿长腰细为最佳,说来说去,就是嫌她个子矮,皮肤黑呗。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毋庸置疑,以安宁国的审美来说,她绝对是丑八怪,当即她决定回南蛮,放弃和亲,就安宁国人这股心高气傲劲儿,她就不嫁了,让她们中肤白貌美大长腿吧,她塞皖公主不奉陪。   但是,折回途中她暗暗观察,无论是田野里干活的女子,还是街道上闲逛的女子,皮肤都比她白很多,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难道父皇夸她好看是敷衍之词,目的怕自己太过自卑?   她心头不舒坦,故而打算去西南散散心,据说西南各部落有南蛮的人,她去看看西南部落的人长什么样子,究竟是安宁国的人狗眼看人低,还是她长相真的难看,不追究个结果出来,她难以舒坦。   却没想,第二次来驿站,被告知上房没了。   她的目光在大堂逡巡了圈,没有为难人,“成,你就让人收拾去吧。”   “公主。”握着圣旨的男人不可思议,“您是尊贵万分的公主,千金之躯,哪儿能住......”   “我与安宁国八字不合,眼下无需计较,待雨停了继续赶路,在西南溜圈早日回去,父皇收到信,估计正等着我呢。”塞皖入内,托着长裙在靠窗的桌前坐定,旁边桌上杯盘狼藉,她蹙了蹙眉,唤厨娘去厨房煮些吃的来。   此次出门,她最深明大义的就是带了两个厨娘,任凭下边一群人怎么称赞奉承安宁国生食物,她坚持己见带了厨娘,她不知安宁国的皇帝给下边那帮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吃过的驿站饭菜,难以下咽,她坚决不吃的。   厨娘们问了厨房的位置,抱着食材下去了,驿站大人适时卖好道,“公主,驿站厨房备有饭菜,可要端上来您先吃着?”   京城少爷们嘴巴挑,他命厨子备了好些菜肴,还有两桌没人吃呢。   塞皖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不用了,我吃厨娘弄的饭。”   安宁国的吃食,她是不想再吃了。   驿站大人无法,只得由着她们去了,至于剩下的两桌饭菜,送给了长宁侯府的侍从,他们有眼下的安宁是长宁侯的功劳,当然要对长宁侯府的人好了。   楼上,将大堂内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李冠睁大眼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陆宇,小声道,“真的是南蛮公主?不是说她进京和亲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是不是有人冒充的?”   房屋在楼梯旁边,推开窗户就能看着楼下的情景,南蛮公主真来这了?目的是什么?   轮到郭少安落子,陆宇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这件事,他也不清楚原因,但应该不是假冒的,南蛮说话像咬着舌头,吐字模糊,他听着楼下的说话声,确实是南蛮人的口音,估计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南蛮公主不想去京城了?   但他觉得不可能,和亲是两国大事,岂能儿戏,南蛮公主不会拎不清利害才是。   很快,随着承恩侯府的信来他就弄清楚的原委:南蛮公主水土不服,打道回府了。   柳瑜弦在信里颇有感慨,陆宇没有过多思索她话里的含义,因为梁冲和塞皖公主的侍从巴索打了起来,大雨连下了两日,他们不赶时间就没启程,巴索认为他们一行人占着上房不放,窝着一肚子火气,梁冲下楼时多看了巴索两眼,甚至挑衅的比划了下二人的身高差距,巴索个子小,足足比梁冲矮一个头,巴索认定梁冲羞辱他,扑过去揍了梁冲一拳,梁冲从小到大没挨过打,毫不犹豫反击了拳,二人从楼梯口打到楼下,将所有人都惊动了。   天刚蒙蒙亮,许多人还没起床,别看梁冲斯斯文文,在书院也是学过两下的,加之他长得高,优势立显,几下就揍得巴索嗷嗷直叫。   顾越流在顾越泽屋里敷脸,听着楼下吵吵嚷嚷的动静,微张着嘴问顾越泽,“咱要不要下去帮帮梁冲。”   要知道,梁冲为他们贡献了几千两银票了,看在钱的份上,也该帮帮他。   顾越泽手上涂抹了珍珠膏,正给顾越武抹脸,低低道,“你去瞧瞧吧,别让梁冲吃了亏,前天顺昌侯老夫人差人送了好些银钱来,他回去了,咱就亏了。”   顾越流也是这么想的,忘记脸上敷着珍珠膏,推开门,大吼声冲了下去。   过道里,见着他的人无不神色呆滞,面露惊恐,天啊,太吓人了,哪儿跑出来的雪人......   顾越流大步跑到楼下大堂,光线昏暗,大堂角落里亮着灯,几个黑不啦叽的人围着梁冲,看似要动手,顾越流双眼一瞪,拎起拳头就冲了过去......   巴索叫来几个侍卫,欲好好教训教训面前的高个子,没来得及动手,只看视野里蹿出个怪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尤其那张脸,好像被抹了石灰,白得坑坑洼洼的,巴索大张着嘴,倒吸口冷气,惊恐喊了声鬼啊,一步蹿出了屋外。   其他侍卫被吓得噤若寒蝉,眼珠子都不转了,梁冲抚了下鼻,极为得意,“敢揍本少爷,知道害怕了吧......”   语声刚落,只觉后背升起了阵阴风,无端令人发毛,他哆嗦了下,慢悠悠转身,恰好对上那双眼珠黑溜溜的,脸蛋白花花的,跟鬼似的吓人的顾越流,他尖叫声,拎起拳头毫不犹豫揍了下去,“吓本少爷?就是鬼本少爷也要揍得你磕头求饶......”   说话间,又挥出去几拳,揍得顾越流直嚎叫。   猝不及防的拳头让顾越流哀叫连连,捂着鼻子,不住的哎哟,他看对方被他唬得拔腿就跑,心里正美滋滋呢,准备上前为梁冲打气顺便邀功,不曾想梁冲发了疯连他都打,疯了,梁冲疯了。   梁冲揍上了瘾,胡乱挥舞着拳头,顾越流东躲西藏,心头也来了气,双头抱着脑袋挺起身,怒道,“梁冲,你够了啊,再打我就还手了。”   梁冲的拳头落在空中,听闻此话,整个人好似被拧了开关,停了动作。   顾越流垂下手,隐隐感觉鼻尖有两行鼻涕外泻,他用劲的吸了吸,谁知不管用,只得抬袖子擦,这一擦,鼻血混着珍珠膏全沾到袖子上,白中带红,粘稠鲜艳,他登时跳了起来,“梁冲你大爷的,敢揍我,看我不打你......”   趁着梁冲愣神之际,跳起来就揍了梁冲一拳,不偏不倚,刚好揍在他鼻子上。   瞬间,梁冲鼻子泛红,眼眶含泪,鼻血汩汩外流。   听着声儿起床的少爷们惊呆了,明明是梁冲和南蛮人打架,怎么又换成梁冲和顾越流了,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看热闹归看热闹,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想法。   梁冲挨了两拳,心头也来了气,但对着顾越流那张颜色不一的脸,怎么都下不去手,最后,只得蹬着脚步愤愤然上了楼。   跑出屋外的巴索又回来,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进了驿站后发生了几件诡异的事儿,公主身边的丫鬟硬说驿站闹鬼,她亲眼见到的,穿着华服,面目全非的从这间屋子走到下间屋子,他只当丫鬟夜里打瞌睡神志不清,但连着两晚,守门的丫鬟都说见着鬼的。   二人口径不一,文琴说是白脸的男鬼,文画说是黑脸的男鬼,张牙舞爪,分外恐怖,偏偏,屋里的人好像看不见他,因为这么恐怖的鬼进屋,里边都没个动静什么的。   她们以为,只有她们才看得见他,方才他上楼就是询问此事的,想让驿站大人为公主换间屋子,没料到被人挑衅。   此时来看,面前的少年郎就是文琴她们口中的鬼了?   顾越流见巴索目光直直望着他,没个好气倪他眼,“看什么看,没见过肤白俊俏的少年郎是不是?”   梁冲敢对他动手,这件事没完。   巴索见少年怒瞪他一眼,然后凄声喊了几句哥哥就飞奔上了楼,疾风电掣,眨眼间就没了人,他悻悻然抚了抚脸颊,他再黑再丑,也比眼前面目全非的少年郎强,总算,让他找着些许自信了,让安宁国的人再狗眼看人低。   谁知没控制住手里的力道,碰着挨揍的地方,疼得他又撕了声。   顾越流回到屋里,心头那个气啊,“三哥,往后梁冲再挨打我是不管了,我好心好意帮他忙,结果他不由分说对着我就是一拳,鼻子都流血了,你们可得为我出这口恶气。”   屋内三人俱都敷脸躺在椅子上,翻了下眼珠子,没搭理顾越流,只顾越泽皱起了眉头,声音微冷,“不知脸上敷着珍珠膏呢,拿镜子好好照照......”   顾越流这才想起脸上的珍珠膏,跑到梳妆台前一照,差点没把自己吓死,镜子里的人发髻凌乱,还有些黏在脸上,除了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其他又白又红,好像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人似的,顾越流承受不住,忙别开了脸,尖声道,“易全,易全,赶紧打水来。”   他真的,把夏姜芙的脸都丢尽了。   顾越流觉得没脸见人,早饭在屋里用的,弄死不出门,索性下着雨,到处湿哒哒的,驿站后边有座庭院,但在楼上就能将景色尽收眼底,用不着他特意下楼闲逛。   在屋里闷了一上午,下午,梁冲来他屋里赔罪,细声细语说了好些好话顾越流才和他冰释前嫌,饶是如此,他仍不想下楼,梁冲不会笑话他,还有陆宇李冠他们呢,他可不会贴上去让人嘲笑。   而旁边拐角的屋里,文琴听了丫鬟的解释,正和塞皖解释半夜见鬼的原因,安宁国的男子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好端端的往脸上抹奇奇怪怪的东西的做什么?吓得她们以为见了鬼。   塞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本书籍,峨眉轻抬,问道,“巴索打听到他们的身份了吗?”   “打听到了,是安宁国派去游说西南部落的人,据厨房的人说,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长宁侯的儿子也在其中。”   在文琴他们眼里,是长宁侯击败南蛮迫使南蛮投降的,要不是长宁侯,南蛮不会有今日的颓败,她们知道塞皖公主恨长宁侯,故意说给她听的,“长宁侯在战场诧叱风云,所向披靡,据说在府里极为惧内,几个儿子被养得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依奴婢看,待长宁侯百年,长宁侯府肯定是要衰落的,那时候,南边......”   塞皖抬头看着她,文琴惊觉自己说多了,及时闭了嘴,甭管长宁侯以后如何,眼下她这话传到安宁国朝廷,为让安宁国和南蛮心生罅隙,两国交战多年,南蛮境内百姓愁苦,民不聊生,要安宁国再发起战乱,南蛮会面临内忧外患的困境。   “长宁侯雄才大略足智多谋,其子又怎会是泛泛之辈,朝中一群大臣如果都像你这般信了这话,南蛮将来还会面临更大的困境。”被安宁国灭国都不可知,大将军久经沙场多英勇无畏的人,遇上长宁侯,说败就败了,连儿子一并丧命,长宁侯的本事,非她们所能想象的。   至于长宁侯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定也是博学多才之人。   文琴嗫喏的说了句是,继续说起驿站的其他少爷来,除了长宁侯的儿子,戍守东境的承恩侯之子也在其中,随行的阵仗大,西南各部落的首领怕是难以拒绝朝廷的要求了。   塞皖翻着书页的手久久没动,脸色有些难看,就文琴所说,安宁国身份尊贵的少爷们都在此行中,那她上京和亲还如何选驸马?皇上答应两国和亲,转而就将青年才俊支开,分明是怕她选他们为驸马,皇上也认为她长得丑配不上安宁国的男儿?   “文琴,把镜子拿来。”她真得好好镜子,看看哪儿不如安宁国女子。   文琴福身作揖,将镜子双手递给公主,以为今日的妆容不好,忐忑道,“公主可是觉得哪儿有不妥?”   镜子里的人,柳叶眉,一字眼,鼻子小巧精致,红唇深邃,说不上倾国倾城,但绝非丑八怪,她晃着镜子,忽然问道,“文琴,你觉得本宫好看吗?”   文琴不假思索道,“公主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人。”   塞皖听了这话脸上并不觉得高兴,文琴小时候就伺候她了,所见过的人多是她也见过的,那些人身份比她低,自然不敢在她跟前说自己漂亮,她道,“听说长宁侯夫人年逾四十,但保养得和二十多岁的人差不多,肤若凝脂,气若幽兰,不知是真是假。”   长宁侯戍守南边,大将军曾派美人以诱惑,谁知人还没送到长宁侯身边就被人打发了,据安插在安宁国军营的探子说,长宁侯夫人貌若天仙看不上其他人,以美诱敌这招没用。   她倒想见见长宁侯夫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能让长宁侯坐怀不乱,对她忠贞不渝。   文琴不懂塞皖公主的意思,想了想,斟酌道,“子肖母,长宁侯府的几位少爷多多少少像侯夫人吧,公主可要奴婢将几位少爷请来?”   子肖母,塞皖反复默念了几遍,搁下镜子,吩咐文琴重新为她梳妆,她要去会会长宁侯府的几位公子,瞧瞧安宁国的达官贵妇大致长什么模样,难不成个个都冰肌玉骨国色天香,她就不信安宁国的水土这么养人。   文琴躬身应下,打开装衣衫的箱子,问公主想穿哪身,秉着入乡随俗的观念,箱子里都是安宁国女子的衣服款式,塞皖每件衣服都穿上试了试,最后挑了身粉色襦裙,衬得肌肤白,活泼灵动,又将最爱的头饰耳坠戴上,务必要让长宁侯府的几位少爷自惭形秽不可。   抱着让对方难堪的目的,塞皖格外注重妆容,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发髻盘好,对着镜子再三整理着装,万无一失后才出了房门。   她不认识长宁侯府的少爷,也不知他们住那几间屋子,但文琴说长得跟鬼似的少爷住上房第二间,她便让文琴叩响了第二间房门,期间,她挺直腰身,紧紧吸气收紧小腹上的赘肉,嘴角噙出如花的笑靥,漂亮,端庄,大方......   敲门声响起,顾越流以为顾越泽他们回来了,喊了声三哥,兴冲冲拉开门,看了对方两眼,然后啪的声又将门关上,“添水的时候我会喊,下去吧。”   被拒之门外的塞皖脸色一沉,命文琴再敲。   ☆、妈宝049   文琴心生恼怒, 上前一步,用力的叩了叩门, 黝黑的嘴角不悦的上翘着, 她们主子是受人景仰的公主,倾国倾城, 竟被个少年郎当作驿站的粗使丫鬟, 欺人太甚。   灰褐色的木门被她叩得咚咚作响,门缝最大限度的裂开了缝隙, 依稀可见屋里的情形。   顾越流背朝着她们站在桌前,弯腰好像在桌上找什么, 文琴眼睛贴至门缝, 继续大力敲门。   “别敲了, 朝廷的东西,敲坏了要赔的。”说话间,顾越流转过身来, 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前,啪的声将门拉开, 略微不舍的掷出两个花生形状的银子,“你们盯着我没啥用,小爷我的钱另有用途, 不会多赏,你们还是多去梁少爷,秦少爷跟前露露脸吧,不用再来了。”   语落, 再次关上了门。   任塞婉来时有过暗示,诸如长宁侯府少爷会嫌弃她黑之类的,但即使如此,这会看顾越流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打发她,脸上的笑极为勉强,开口道,“顾六少,我是南蛮的塞婉,来找你有事说。”   话说到一半,门就被人从里拉开了,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文琴手里的银子抢了回去。   “早说嘛,这些银子我留着有用处呢。”   驿站的人惯会看菜下碟,顾越泽提醒他要打点,给她们些甜头,这样需要她们的时候才跑得快,且还能博得个好名声。   秦落和梁冲离京后出手阔绰,驿站的官吏们见了二人就跟见了香饽饽似的,后来二人输得身无分文,再到驿站,官吏们态度就变了,不爱缠着秦洛,而爱围着他们打转了,用顾越泽的话说,谁有钱他们围着谁,别把当官的看得太清高,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世上,就没人跟钱过不去。   所以,顾越泽该掏钱的时候不会手软,但他不一样,他没顾越泽的好运气,能自己挣钱。   几个碎银子,在他眼里能买许多鸡鸭兔子肉了,更能为他打听到许多消息,关于他亲爹的消息。   塞婉嘴角微抽,语气不太好,“天下人,不是谁都缺钱的。”   真不知安宁国的人怎如此穷困潦倒,为了几个碎银子斤斤计较到这份上,也不怕丢脸?   “但不会有人跟钱过不去。”顾越流收了银子,心情颇好,抬头看着眼前人,妈呀声惊叫起来,“这,这也太黑了,比顾泊远都黑,姑娘,你脸上不会敷了什么吧?”   人真长这样子,可怎么活下去啊。   塞婉剜了他一眼,须臾,敛了眼睑,不再看顾越流,以免她忍不住冲动打人,果然是长宁侯的儿子,说话跟他老子一样难听,她不得不怀疑她来是不是自讨苦吃。   顾越流活了十二年,可以说除了顾泊远就没见过这么黑的人,皮肤黑就算了,眼睛狭长黯然无光,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丑,实在是丑,他生生打个哆嗦,不禁问道,“姑娘,你哪儿的。”   这黑不啦叽的肤色和平平无奇的长相,连侯府的粗使丫鬟都比不过,她是怎么活到这个岁数没被人打死的?   换作他娘,见一次打一次吧。   边上的文琴听不下去了,她们南蛮国的公主,竟被人污言秽语奚落嘲笑,传到南蛮还有何脸面?   “顾六少,你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公主身材娇小,身轻如燕,是我南蛮国第一美人,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说话间,但看顾越流竖起食指,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了,再说下去,不是她丑不丑的问题,而是你们南蛮人眼神的问题了。”   看年纪,这姑娘起码比他大七八岁,瘦则瘦矣,肩细腰窄,胸脯平坦如腹,没有女儿家的凹凸,无论搁谁眼里,都是奇丑无比的人,南蛮人竟推崇这种姑娘为天下第一美人,只能说,南蛮人对“美”字怕是有什么误解。   文琴被他挑剔嫌弃的眼神激怒,扬起手,耳光毫不犹豫扇向他脸颊,冒犯公主,必诛。   顾越流出自长宁侯府,对危险极为敏锐,文琴扬手的瞬间他几乎同时迈腿侧身躲开了去,倒是文琴,力道大,没有落处,整个人重心不稳,扑倒在地。   塞婉隐忍不发,暗暗端详着顾越流眉眼,南蛮人说长宁侯生得高大伟岸,英勇不凡,其次子如谪仙,眉眼深邃厚重,令见过他的姑娘们花枝乱颤,芳心暗许,她觉得下边人夸大其词,顾泊远獐头鼠目,阴险狡诈,杀人不眨眼,子随父,他儿子必然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但此时看着顾越流,唇红齿白,剪水秋瞳,俊逸飘然,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她父皇常说她是整个南蛮最好看的人,连她母妃年轻时都比不上她,蛾眉皓齿,花容月貌,谁娶了她是谁的幸事,眼下来看,分明是父皇宽慰她的话,她连安宁国的男儿尚且不如,更别论和姑娘比了。   顾越流没说错,她确实丑,非常丑。   文琴爬起身,双眼鼓鼓得瞪着顾越流,要是眼神能杀死人,顾越流早就被千刀万锅了。   “文琴,回吧。”   塞婉垂头丧气唤了句,抬脚走了,文琴心头不解,顾越流口无遮拦,该好好教训一顿才是,挖苦嘲笑公主,在南蛮是砍头的大罪,她张了张嘴,不服气道,“公主,他出言冒犯,您不能就这么算了......”   抬头望去,塞婉朝前耷着,垂着头,背影萧瑟又落寞,她心头一震,顾不得追究顾越流的无理,小步追上公主,惴惴不安宽慰道,“公主,您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说话尖酸刻薄,在南蛮,连媳妇都讨不到。”   塞婉勉强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不是曾与我说顾二少丰神俊朗,许多人争着抢着嫁给他吗?”   文琴一顿,对上自家公主沮丧的神色,恨不得抽几个大耳巴子,还不是吉雅郡主说的?南蛮投降,朝堂低迷,文武百气郁,但南蛮姑娘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说两国交好,没了战争,不怕成亲后忽然做寡妇,再有,可以光明正大心悦顾二少。   骄奢淫逸,无半点志气,她把这事说与公主听是想安慰她用不着为朝廷的投降而闷闷不乐,休战为天下人所愿,而安宁国民心所向,她们输,是注定的事儿。   塞婉等不到她回答,心头愈发郁闷,回到屋里,拔了头上的玉钗簪花,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倏然,大手一挥,妆盒里的首饰七零八落,文琴手足无措站在边上,想了半晌,才想到安慰的话,“公主,您别气了,要奴婢说,论丑,奴婢为最,接下来是文画,文诗,文泉......”   你啊,排不上号。   塞婉:“......”   她们,只能沦落到比谁最丑来自我安慰了吗?   不管怎么说,文琴多多少少安慰到她些,她丑不要紧,她身边的人都丑就够了,用不着成天有个与众不同的人在跟前晃悠提醒她自己是丑八怪,稍感安慰。   “文琴,将镜子收了吧,玉钗簪花也收起来。”再盛装打扮,只会让人觉得是欲盖弥彰,收了,全收了。   文琴摸不准塞婉的想法,见她消了气,忙躬身称是,不一会儿就将屋里的镜子,首饰全收进箱子里,听公主要重新梳妆打扮,她忙上前服饰。   顾越流在屋里坐了闷了一天,整个人无所事事快发霉了,去顾越泽和顾越白屋子,都没人,耐不住楼底下梁冲的大嗓门,他纠结片刻,还是准备下楼坐坐。   走了十来步,旁边的门拉开了,遇到塞婉公主和她的丫鬟,塞婉穿了身月白色长裙,发髻简单盘在头上,金银头饰,摘得干干净净,这让顾越流想到了他娘包的红糖饺子,葱白的饺子皮,轻轻夹开,露出黑稠的红糖汁来,他娘说这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要不好好念书,以后就会成为红糖饺子,外观看着人模人样,脱掉衣裳,和土没什么两样,人人见着都想踩上两脚。   他想,他娘说这话的时候肯定不知道世上有南蛮公主这样的人存在,否则不会用红糖饺子形容他,怎么说,他也应该是白糖饺子才对。   塞婉见顾越流愣神,嘴里不屑的哼了哼,“文琴,走吧。”   顾越流上上下下凝视几眼,啧啧称道,“公主,方才觉得你黑是我的不对,你啊,方才算白的了。”   此刻才是真的黑,黑出天际的黑。   塞婉脚步一顿,回眸恶狠狠倪他眼,顾越流打了个冷战,双手环胸,蹬蹬蹬跑下了楼,“三哥,三哥,我要敷脸......”   他不想黑成塞婉啊,他喜欢白。   塞婉:“......”   敷脸的意思她懂,她母妃贵为皇后,平日极为注重保养,美容养颜丸,玉肤膏,琼华露,应有尽有,女为悦己者容,她母妃要不注重保养,早被后宫那些人挤下去了,但在南蛮,嫁做人妇才会细心保养,听顾越流的意思,安宁国男儿也是要保养的?   难怪,长成那般呢,原来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精致......   “文琴。”塞婉掩唇,轻轻在文琴耳朵边叮嘱道,“去问问他们敷脸的是什么东西。”   “是。”文琴小声应道,看着楼梯间健步如飞的顾越流,嘴角弯起了弧度。   入夜后,小雨淅淅沥沥下着,过道万籁俱寂,偶有风吹拂得灯笼东摇西晃,穿着夜行衣的女子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向楼梯口,下了楼梯。   许久,鬼鬼祟祟卷着个小包袱上了楼,推开其中扇门,轻声道,“公主,事情成了。”   “嘘,小点声,搁着吧,明日再看。”   夜深了,滴落屋檐的雨渐渐收了声,雾气慢慢洒落,笼罩着整个驿站。   雨停,天亮。   晨光熹微,一大早,李良和魏忠就派人通知各间屋子,早饭后继续赶路,收拾行李的要早些准备好了,别耽误大家的行程,再往前就是蜀州了,穿过蜀州就能到达各部落,李良和魏忠决定先去拜访人最多的部落,成功后再去小部落,至于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小部落就不去了,没有人附和,小部落掀不起风浪来。   顾越流他们在屋里练了会功夫,向春推开门走了进来,眉梢隐有不安,“三少爷,马车里的美白膏少了几瓶,欢喜说驿站有人行盗。”   清晨,欢喜早早将行李收拾妥当放进马车,掀开盖子一瞧,里边的美白膏少了几瓶,欢喜过目不忘,马车里有多少东西她是一清二楚的,至于箱子里的美白膏,看得更是牢,她说少了几瓶就一定是少了几瓶。   但除了美白膏,其他物件都在,怎么会有小偷不偷金银钱财跑去偷那个?   哪怕瓶子看着精致,但也卖不了钱啊。   “还有这事?”顾越泽拧了棉巾递给顾越白擦汗,“问过其他马车可有动静?”   “没,就咱马车里少了几瓶美白膏。”这也是向春纳闷的地方,马车里的锅碗瓢盆拿到当铺都能换钱,美白膏,除了识货的人拿着,不然没用。   顾越流摸出枕头下的荷包挂在自己腰间,闻言,蹙眉道,“好端端的偷咱的美白膏作甚,难道是梁冲?他昨日输了一百多两不服气,故意找茬?”但说不过去啊,梁冲对他们颇有些讨好的意味,偷了美白膏就是将他们得罪彻底了,以顾越泽的性子,非赢得他屁股尿流不可,梁冲没这个胆子,“是不是陆宇,在京里他就和我不对付,一路没找到机会报复我就故意偷美白膏泄泄火?”   顾越泽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与其那样,不如跑你屋里偷你的钱财泄火呢。”   顾越流忙抓紧荷包,“他敢,看我不打得他面目全非满地找牙。”   顾越泽想了想,吩咐向春道,“你让欢喜好好检查马车里的东西,将此事告诉李大人和魏大人,做贼心虚,总有人按耐不住会露出马脚的。”   “已经说了,奴才来给几位少爷提个醒,警醒些,若有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唤奴才,小心驶得万年船。”向春怀疑是之前刺杀皇帝的人做的,西南各部落近日极为平静,但谁知他们是不是故布疑阵?刺客被放回西南,但脚拇指是没了的,若他们对顾家人怀恨之心,接下来,估计不会太平。   塞婉和文琴下楼时,见安宁国的人站在一块,两名年纪大些的男子板着脸在说话,“顾少爷的行李被人偷了,里边并无钱财,是侯夫人备的敷脸膏,侯夫人的脾气诸位是清楚的,谁拿了东西私底下主动交出来,否则回到京城被侯夫人追究,后果你们心里明白。”   李良扯着喉咙,目光如炬盯着眼前的少爷们,心道真是胆大包天,长宁侯府的东西也敢惦记,侯夫人多护短他们还没见识过?   诸位少爷们面面相觑眼,纷纷摇头,他们真没偷东西,侯夫人那个护犊子他们是见识过的,连皇帝都敢骂的人他们哪儿敢惹,何况偷姑娘家用的敷脸膏,传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他们坚决不会做丢人现眼的事儿。   梁冲大声道,“李大人,我向天发誓没动过侯府的东西,否则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其他少爷们无语望天,用不着这么狠毒吧,西南入夏多雨,真要被雷劈着了可怎么办?饶是如此,他们纷纷举手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   文琴禁不住嘀咕,南蛮国凡事讲究证据,安宁国倒好,举手发个誓就够了。   李良盯着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陆宇和郭少安,其他少爷们面色坦然镇定,不像是偷东西的人,李良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陆宇和郭少安身上,想想二人的言行举止,识趣的没有过多质问。   李冠和陆宇是好友,自然会为他说话,“陆宇和少安哥行的端做的正,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事儿,我相信他们是清白的,李大人,问过驿站的官吏了没,敢偷越泽哥的东西,我看他们是皮痒欠抽了,抓到人,吊在树上鞭笞三天三夜然后扔刑部大牢喂鼠虫,叫他下辈子投胎做不了人。”   梁冲言语粗鄙,李良自动忽视他,问了圈没个结果,招呼大家上赶路。   转身,对上塞婉公主和文琴,二人脸色极为难看,但人长得黑,看不出什么,李良善意的打了声招呼,和魏忠先出了门。   文琴被吓得瑟瑟发抖,“公主,听说长宁侯府大少爷是刑部侍郎,咱落到刑部,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牢阴暗潮湿,鼠虫多如牛毛,听说,郡主府里有位奴才做错事被押进刑部,两天就死了,抬出来时身上坑坑洼洼,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她不想落成那个下场啊。   塞婉的脸也有些苍白,安抚道,“不会的,本宫是南蛮公主,他们不敢那样对本宫。”   听了这话,文琴颤抖得更厉害了,安宁国不敢问塞婉公主的罪,但她只是个奴婢,哪儿比得上塞婉公主尊贵,她哆嗦着唇和塞婉公主商量道,“公主,不弱我们将东西还回去吧,皇后娘娘宫殿有许多敷脸的,您若开口,皇后娘娘定会送您的。”   “闭嘴,抬头挺胸,别让人看出端倪,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人发现的。”真要发现了,早就兴师问罪了,哪儿会试探这些人。   文琴自幼跟着塞婉,脑子并不愚钝,她若表现得畏畏缩缩,早晚会被人看出不妥,那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她挺了挺胸脯,点头道,“公主,我知道怎么做了。”   楼梯口,穿戴整洁的顾越泽四兄弟徐徐下楼,梁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亲热的喊了声,“越泽哥,收拾好了?方才听着你屋里有动静就没进屋打扰,几瓶美白膏,回京后我差人送几十瓶到你府上,可别因为这件事心里不高兴啊。”   顾越白走在最前,把玩着赢来的玉扳指道,“铺子里卖的哪儿能和我娘做的相提并论?”   梁冲点头哈腰,“是,是,是,侯夫人保养得好是出了名的,她的美白膏,外边买不到。”   陆宇皱了皱眉,侧目看向李冠,无声道,“这梁冲发什么疯,他不是对顾越泽恨之入骨吗?何时态度这么谄媚了?”   李冠摇头,他不赌钱,不和他们凑堆,自然不知梁冲什么时候和顾越泽好上了,这曲意逢迎的姿态,估计对他亲爹都没这个好。   “偷了就偷了,瓶上涂抹了毒药,七日必定中毒身亡。”顾越泽轻轻勾着唇,嘴角噙出淡淡的嘲讽的笑。   梁冲一愣,拍马屁道,“还是侯夫人有办法,这么一来,谁要是觊觎侯府的东西,估计都不得好死。”说话间,他脑子飞快转着,想着自己有没有不小心触碰侯府的东西,以侯夫人歹毒的心思,恐怕不只美白膏,其他肯定也抹了毒药,这招数,毒,实在是毒。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文琴听着这话,不由得双腿发软,险些没站稳,扶着塞婉的手剧烈颤动着,难怪马车边连个小厮都没有,不是守卫松懈,而是压根不怕小偷来,涂了剧烈毒药,谁碰谁没命,所以侯府的下人才得以高枕无忧。   她用力拽着塞婉手臂,脸上血色全无,整个人摇摇欲坠,随时会气力不足晕倒似的。   塞婉也是神色大骇,没料到长宁侯府的人如此歹毒,拖着文琴,快速走出门外,亏得昨晚她担心惊动其他人没有即可检查,否则,她岂不是也要没命了?   李良整顿队伍,无意间瞥见塞婉公主的马车,她身边的婢女好像出了事儿,整个人呈现奄奄一息的面向,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有询问,待顾越泽他们上了马车,他和魏忠对视眼,跳上马背,大声吩咐启程。   队伍逆着光缓缓前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中了。   马车里,缠着让顾越泽敷脸的顾越流道,“三哥,为何你要说瓶子上涂了剧毒,娘说过不能说谎的。”   顾越泽拧开瓶塞,没回答顾越流的话,旁边的顾越白懂顾越泽的心思,“那人不知是何目的,他给咱添堵,咱也让他不安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话夏姜芙说过,俗称睚眦必报,想到夏姜芙,他就很想她,“三哥四哥五哥,你们想不想娘。”   长这么大,他还没离开夏姜芙身边这么久过呢。   顾越泽勾了玉肤膏,轻轻抹在顾越流脸上,“娘一定也想我们了。”   哪怕离开时夏姜芙表现得轻松淡然,但不舍都咽在心里呢,记得顾越涵去边关,夏姜芙常常念叨他,担心他做事冲动入了敌人的陷阱,又担心顾越涵不懂照顾自己,累出毛病,那阵子,夏姜芙消瘦了许多。   那次只有顾越涵一个人,这次他们是四兄弟出门,可想而知夏姜芙有多牵挂他们,不让他们写信估计是怕自己看了信更放不下的缘故吧。   “我想好了,回到京城后我就老老实实地去翰林院,日子清闲,多陪娘去别庄泡温泉。”顾越白拉起车帘,目光眷恋的望着起伏的山峦,下定决心道。   顾越武赞同,“我也不离开京了,还是待在娘身边好。”   顾越流吸了吸鼻子,“是啊,还是娘好,四哥,你要听娘的话好好敷脸,别以为皮肤白就不当回事,等你晒成塞婉公主,想白都白不回来了。”   几兄弟里,顾越白最不爱敷脸,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黑成塞婉公主,这辈子都没救了,没救就算了,还会连累子嗣,试问,如果儿子女儿嫌弃自己丑,问他们原因,他们有脸说,“因为你们老子丑所以你们也丑吗?”   不能,会伤害到他们的。   所以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脸蛋,争取对自己的孩子无愧于心。   夏姜芙说顾泊远在生他们前也是白俊的,有了他们后就不注意保养了,他们想黑成顾泊远,起码得等有了孩子后,不然愧对孩子。   顾越白撇嘴,“塞婉公主很黑吗?”   在驿站里,没和塞婉打过照面,倒是见过塞婉身边的丫鬟侍从......确实有些黑就是了。   顾越流以为顾越白怀疑自己,笃定道,“黑,非常黑,她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黑的人了,比爹黑多了,你是没见着,啧啧啧,要是晚上出来,我都不知道跟前有个人。”   话没说完,额头吃了顾越泽一记,顾越泽严肃道,“不得对公主品头论足,南蛮人都黑,你说公主黑,没准她是南蛮最白的人呢?标准不同,不得以偏概全。”   顾越流吃痛,小声道,“南蛮使者我是见过的,可没公主黑,她的丫鬟侍从也没她黑,反正,她是真的黑,你们见着她的脸都知道了。”   顾越泽微微一滞,“我要照顾你们,没心思应付其他,公主的黑,你自己观赏吧。”   顾越流咧嘴笑,“你还教训我,你敢说你不嫌弃公主长得黑?”   要遇着稀奇古怪的,顾越泽跑得比谁都快,难得丁点不好奇公主的长相,摆明了不想被公主黑到。   “再说你自己敷吧。”顾越涵阴测测道。   顾越流顿时老实了,转着眼珠子,目光落到肤若凝脂的顾越武脸上,喟叹道,“五哥是咱兄弟里最白的一个了,他要能分些给塞婉公主,塞婉公主估计会感激一辈子。”   塞婉公主是他见过的最黑的人,而顾越武是他见过的最白的男子,他问过夏姜芙原因,夏姜芙说顾越武在她肚子里待得最久,所以最白,而且常常敷脸,不到处乱跑,比他们几兄弟白很多。   顾越武抬起头,弯唇微微一笑,“我的白是娘给的,塞婉公主想白,只有换娘了。”   四人口中的塞婉公主正追在他们队伍的后边,文琴中毒,她请随行的太医瞧过,脉象无异,估计要到发作的时候才有症状,至于瓶子上的毒,他医术不精,分辨不出是哪种毒,安宁国几千年的历史,古人着有《齐名要术》《千金方》《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医术精湛,岂是他能比拟的?别说他看不出是什么毒,连毒在瓶子上哪儿他都分辨不出来,此毒无色无味无形,难琢磨啊。   文琴中了这种毒,除非有下毒之人的解药,否则回天乏术,只有等死了。   文琴恹恹的坐在马车里,望着两道倒退的风景,鼻尖泛红,人之将死,万物皆为景,以前,她哪儿会注意外边风景,快死了,再不多看几眼就什么都看不了了。   “文琴你别担心,侯府下人肯定有解药,我会为你寻来的。”说来,要不是她自尊心作祟也不会让文琴偷东西,不偷的话就不会中毒,是她害了文琴。   “公主,奴婢能为您死是奴婢的荣幸,顾少爷狗眼看人低,您别低声下气求她,奴婢死了不打紧,就希望您将奴婢火化后带回南蛮,奴婢不想孤零零待在安宁国成孤魂野鬼,若是有可能,将奴婢的骨灰埋在公主府,让奴婢生生世世陪着您。”估计快死了,脑子特别清晰,塞婉是南蛮唯一的公主,以后是要出宫立府的,埋在公主府,就能永远陪着公主了。   塞婉鼻尖泛红,抓着文琴,哽咽道,“文琴,你信本宫,本宫不会让人死的。”   驶入蜀州,两道连绵的群山陡峭险峻起来,道路弯弯曲曲盘旋峻山而过,探头往下瞧,万丈深渊不见底,顾越流害怕,要顾越白把窗帘拉上,“向春,你慢些,赶稳了,要掉下去,尸体都找不到。”   其他马车里的少爷们俱探头瞄了眼,随后胆战心惊缩回了身子,兀自佯装镇定,闭目假寐,再也不敢吆喝李良和魏忠停下游玩。   甚至李良和魏忠主动问他们用不用停下吃了午饭休息片刻再走他们都没点头,梁冲态度尤为坚决:赶路,往死里赶路,千万别停,他们有精神得很,什么时候到蜀州城了再停下歇息。   李良不干了,日夜兼程赶路,少爷们没事,他身子骨可吃不消,太阳落山,官道陡然昏暗不少,他命队伍在山脚的客栈前停下,休息一宿,明日继续赶路。   蜀州地势险峻,朝廷修建的驿站少了许多,驿站与驿站见离得又远,说起来,入蜀州境内后,他们只途径一处驿站,那会还是上午,他没让队伍停留,这会儿却是不成了,山路崎岖,官道要绕过这个山顶,连夜赶路,只怕会出事。   客栈是一座农家小院,篱笆栅栏中间有道破败的门,梁冲下马车,抬头望了眼耸入云端的山,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下定决心,下回再遇着这种事,就是升他当侯爷他都不来了,太恐怖了,随时把命搭着玩啊。   客栈总共只有八间屋子,且不分上房下房,并一排的茅草屋,二楼有阁楼,但不住人。   顾越泽主动提出他们四兄弟住一间,这可高兴了李良和魏忠,就八间屋子,顾越泽如果硬要四间,他们也不敢拦着,毕竟夏姜芙威胁他们的事儿就在不久前呢,顾越泽回京要说他们不给住屋子,夏姜芙还不得扒了他们层皮?   顾越泽自己提出来,再好不过。   陆宇郭少安还有李冠一间,李良皱了皱眉,见梁冲一间屋一间屋的蹿,说道,“四人一间屋子,先将就一宿,梁少爷和你们一间。”   房间不多,很快就全部分完了,至于没分到房间的官兵侍从,在马车里将就过一宿。   山里凉,赶路的时候不觉得,坐下后就浑身发抖了。   夏姜芙备了四季衣衫,顾越泽他们倒不怕,可其他少爷们不同了,府里人想着入夏了,又给他们带了足够多的钱财,并没有备冬天衣衫,几位少爷冷得瑟瑟发抖,寒风呼啸,好些人承受不住,坐在大堂里抖着腿。   客栈老板是个中年男子,带着一家老小住在这,未接纳过这么多人,忙得团团转,连八十高龄的老母都出来帮忙了。   顾越泽让欢喜在院子里升锅和炉子,不劳烦客栈的人准备吃食。   听说有鸡汤,梁冲谄媚得跑到顾越泽身边,“越泽哥,我晚上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吃,我祖母要我好好跟着你们,以后就多靠你们关照了。”   京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以前他祖母耳提面命要远着长宁侯府的人,说会把他带坏,这次不知怎么回事,要他好好和顾越泽他们打好关系,顾越泽赌技好,此事正合他心意,自然要百般讨好了。   ☆、妈宝050   顾越泽披着大氅, 不紧不慢的巡视着屋舍,前后两座小院, 后院围着竹篱笆, 一条光滑狭窄的小径通向外边,小院后有块空地, 栽种着翠绿的蔬菜, 顾越泽推开竹门走出去,四四方方的菜畦, 整洁干净,梁冲缩着身子跟在身上, 言语间百般讨好, 举目望去, 面前有片竹林,竹林尽头是成片的树木,葱葱郁郁, 蔓延至云雾缭绕的山上。   梁冲仰望得脖子疼疼,冷风呼呼往脖子里灌, 他裹紧了领子,好奇道,“越泽哥, 您看什么呢?”   夜色将至,树木随风哗哗作响,起起伏伏,昏昏沉沉, 莫名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高山险峻,药材价值连城,你说这山有没有?”顾越泽目光沉沉望着高耸入云的山,随口一问。   梁冲眼珠子转了转,搓手道,“有,当然有了,蜀州离京路途遥远,运往京城的药材稀缺名贵,有时花钱都买不到。”他祖母有回生病,缺一味药引子,京城各大药铺都没有卖,还是他父亲派人来蜀州找来一个多月才找到的。   从那后,他父亲便喜欢收集药材,还开了间药铺,专卖蜀地药材。   顾越泽抿唇一笑,随即吩咐人拿件大氅给梁冲,梁冲不知自己哪句话得了顾越泽欢心,感激涕零道,“越泽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梁冲莫吃难忘,你等着,回京后我定上门好好感谢。”   顾越泽盯着竹林凝视许久,在梁冲以为自己要冻僵的时候,顾越泽抬脚往回走,对他说道,“用不着等回京,明天就有机会。”   他听得一头雾水,抬头间小厮抱着大氅出来,他擤了擤鼻涕,乐呵呵的跑过去接手穿上,他比顾越泽小些月份,个子差不多,顾越泽的大氅,他披着刚刚好,身子暖和些了,跑到秦落陆宇李冠跟前一通炫耀,气得李冠脸红脖子粗骂了句马屁精。   梁冲怒上心头,扑过去就揍了李冠拳,他是顺昌侯府的少爷,将来的侯爷,哪儿能让李冠这个毛头小子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李冠被揍得嗷嗷直叫,陆宇破天荒没维护他,没了陆宇,李冠就焉了,只得让梁冲揍一顿出气。   闹了这出,梁冲自然不和他们挤一间屋睡了,至于其他人,梁冲不屑与他们为舞,就把目光瞄准了李良和魏忠,闹死闹活要和他们睡一起。   天黑得早,吃过晚饭就各自回屋睡了,客栈老板说生意不好做,屋子少不说,棉被不够,少爷们为了抢被子又闹了通,打着打着忽然就安静了,风呼呼拍着纸糊的窗户,房梁上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农家客栈就这点不好,老鼠多,天黑就出来溜达寻食,闹鼠患时,老鼠还咬死过人。   思及此,少爷们安生了,你抱着我取暖,我抱着你取暖,不敢再闹出动静来。   顾越泽靠在床头,时不时为顾越白他们整理被子,四人睡一块,先是冷,慢慢就热了,顾越流睡中间,热了踢被子,醒着是二世祖,睡着了是磨人精,没有老实过。   夜色寂静,能清晰听到隔壁屋的呼吸声,顾越泽不知坐了多久,待外边传来小声交谈声,他不着痕迹勾了勾唇,扯过被子,慢慢躺了下去。   说话的正是李良和魏忠,客栈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他们怕有土匪来,不敢睡,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风呼呼刮着,院门吱呀吱呀作响,李良和魏忠坐在窗户边,睁眼到了天亮。   稀薄的光穿透云雾,淡淡洒落层灰白,少爷们推开门起床,却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退了回去,冷,太冷了。   少爷们赖床,李良费了好些功夫才把人叫起来,客栈老板煮了一锅热乎乎的青菜粥,蒸了三屉馒头,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客栈不是驿站,吃饭住宿要花钱,李良和魏忠是头子,自然而然他们给钱。   客栈没接待过这么客人,老板垂着嘴角,拨弄许久的算盘算不清账,李良怕耽搁下去误了时辰,给了两锭银子了事。   马车顺顺利利离开客栈,李良心头松了口气,荒郊野岭,真遇着土匪,除了硬碰硬别无他法,好在运气好没出乱子,李良和魏忠一人领头,一人在后押运货物,浩浩荡荡沿着官道上山。   一刻钟后,客栈后院窜出个人影,速度敏捷的朝竹林跑去,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官道崎岖狭隘,只容两辆马车同时并排通过,未免遇着有马车下山,他们一辆辆马车前后铺开,云雾笼罩,山林风景如画,极为壮观,差不多半山腰时,顾越泽忽然叫住李良,他要带人走路上山,不和队伍一起了,李良为难,徒步上山起码要走半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了事他担不起责。   “李大人,翻阅过这座山头,再走两个时辰就是蜀州城,我们晚上在城外驿站汇合。”上山难下山易,依着眼下的速度,队伍天黑前能到达蜀州城外,不出意外的话。“马车上押运了大批货物,李大人和魏打人切莫大意,以我看,中途就别休息了,一鼓作气到驿站再说。”   李良尚有两分不解,对上顾越泽意味深长的目光,他面色凝重,“顾三少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我只是好心提议,怎么做,还得李大人自己拿主意。”话完,他和顾越流他们下了马车,叫梁冲跟着一起,梁冲抬头望了眼蜿蜒盘曲的官道,苦着脸商量,“我能不能不去?”   “随你,长宁侯府的人我全带走,你差三个车夫赶马车,看好了,少了样......下场你自己想。”顾越泽轻描淡写说了句,梁冲遍体生寒,下场?怕是连寝衣都输得没得穿,他快速思考番,决定和顾越泽他们一块,若能受顾越泽点拨几句,他也稳赢不输,往后几十年,不愁没有翻身的机会。   当机立断,他跳下马车,兴致勃勃道,“越泽哥,我同你们一块,需要我带什么人?”   “带几个身手好的,余下的守住马车,马车上的物件不能丢了。”   梁冲点头,转身招来两个身手不错的小厮跟着,其余留下看守马车,李良张了张嘴,欲细问顾越泽几句,顾越泽带着人朝林子跑了,身形很快淹没在草丛间,他沉吟许久,下令继续赶路,脑子里有些乱,顾越泽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分明提醒他接下来会遇着事儿,至于顾越泽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他怀疑顾越泽他们另有任务,至于是什么,不是他能过问的。   他扭头交代官兵几句,让他知会后边的人,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可掉以轻心。   顾越泽得长宁侯言传身教,不会无的放矢,他相信,真会发生些事儿。   齐胸高的草丛里,顾越流亦步亦趋跟着顾越泽,不懂为什么把梁冲叫上,“他会不会拖累我们?”   “没看他在驿站和公主身边的侍从打架有两下子吗?人多壮胆,叫上他无妨。”顾越泽拿剑挡着两侧枝桠,掏出书籍给向春他们看,让他们记住书上的药材,梁冲觑了眼,问道,“越泽哥,府里有人身体不好吗?”   书上的药材,都是大补之药,膏肓病人续命的药材,没听说长宁侯府谁不行了啊?   顾越泽回眸打量他眼,梁冲识趣的止了声,没有再多问。   荆棘丛生,连正经的路都没有,全凭着下人在前,梁冲拧眉走在最后,长袍刮破了许多口子,还粘了许多草屑,他嫌弃的拍了拍,谁知越拍黏得越紧,他心生烦躁,张嘴就欲骂人,但间顾越泽他们和他差不多,顿时老实了。   走了二十多米的样子,脚下的路忽然变得开阔干净,密密麻麻的树干,遮天蔽日,中无杂草,和方才截然不同。   山里果然药材多,才走十几步,梁冲就发现了几名珍贵的药材,兴奋的捧到顾越泽跟前,顾越泽淡淡撇了眼就朝前走了,这药材,摆明了顾越泽瞧不上。   但梁冲稀罕得很,让小厮们拿出麻袋装着,带回京卖钱。   慢慢往山上走,梁冲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被接踵而至的药材欢喜得嗷嗷大叫,顾越流为此很是鄙夷,不就是药材吗,至于少见多怪城这样?   梁冲可不管他们怎么看,他欢呼雀跃上蹿下跳,比打了鸡血还兴奋,奈何他只带了两名小厮,装不了多少,真该把人全叫上的,一人带个麻袋子,能装多少啊?   与梁冲的左右逢源差不多,没了长宁侯府人作威作福,李冠小人得志,坐马车里哼起了小曲,一人无趣,他又爬到承恩侯府马车,找陆宇说话,“你说长宁侯府的人搞什么鬼,好端端的要走路上山,莫不是想好好欣赏蜀州山水?”   陆宇躺坐垫上闭目养神,神色平静,昨晚天冷,他几乎没睡着,这会儿马车摇摇晃晃,倒是管不住瞌睡了,低低道,“顾越泽狡猾,你当他是梁冲那个二愣子,估计有什么要紧事。”   “他们能有什么要紧事?”李冠想不明白,顾越泽他们除了吃喝玩乐还懂什么?   陆宇睁开眼瞅了他眼,唇边升起股冷意,旁边的郭少安看他脸色不对,接话道,“顾家少爷并非看上去那般无所事事,顾越泽是新科状元,而顾越白和顾越武,在书院练武场大展拳脚,二人亦非泛泛之辈......”   说起这个,李冠心头就一肚子火,在练武场,他们决定好好教训教训顾家人,到头来被郭少安捡了漏子不说,承恩侯还被宫里那位训斥了顿,他回到家,亦遭了训斥,都是顾家人惹的事儿。   “他们能有多厉害,还不是靠他娘歪曲事实,恶人先告状?”李冠对顾越流他们很是不屑,要不是他们娘,人才济济的京城,哪有顾越流他们好日子过。   陆宇坐起身,眼神微睁,愠怒尽显,李冠悻悻然闭上嘴,撩起帘子看向车窗外,讪讪岔开了话,“昨日下午还见着南蛮公主的马车跟在队伍后边,昨晚她们怎么没赶到客栈?是不是被吓着回去了?”   南蛮公主身份尊贵,突然出现在蜀州,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郭少安瞅了眼陆宇脸色,小声道,“约莫被什么事耽搁了吧,李冠,你有没有觉得进了蜀州境内,隐隐哪儿不对劲。”蜀州乃边塞之地,地广人稀无可厚非,可是,一路走来,这人也太少了吧,他们经过处驿站,一间客栈,小镇村子都没遇上,和其他州差别太大。   李冠身子后仰,翘着二郎腿,“哪儿有什么不对劲?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和书上记载并无不同,少安哥发现什么了吗?”   郭少安没来过蜀州,对蜀州之事了解甚少,他哪儿说得出所以然来,摇了摇头。   陆宇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烟雾缭绕的山峦,久久没有说话。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着,越往上,马车里越冷,陆宇身上裹着毯子,昏昏欲睡。   山顶,视野陡然开阔,云雾中的连绵群山尽收眼底,和树木丛生的半山腰不同,山顶地势平坦,两道有摊贩,酒馆,客栈,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村民们背着背篓,提着篮子,和商贩讨价还价,蜀州山水养人,女子身材娇小,一双眼灵动水润,哪怕是农妇,一张脸都是不差的。   酒馆外泛旧的红布招牌已显不出字来,三三两两的汉子坐在外边,天南海北的说着话。   李良浑身紧绷,左右观察番,指示队伍继续前进,李冠探出头,对李良的专制行径极为不悦,抱怨道,“李大人惯会欺软怕硬,要长宁侯府的人在,定会要求他稍作歇息,吃了午饭再走,换作我们,他就不管不顾了。”   这会儿快午时了,雾气重,看不到蜀州城门,此处热闹,李冠想停下休息休息,转身试探陆宇,“我喊李大人停下?”   “你要想死就趁早下马车。”陆宇不动声色拉上车帘,警告的瞪了李冠眼,越到蜀州城越要小心行事,李冠大大咧咧,只会拖累他们,李良为官多年,周围形势如何自有判断,山中村民,多对外来车辆好奇,但他们到了此地,甚少有人张望,便是在京都遇着这么长的队伍路人都会驻足张望,难道村民比京城里的人还沉得住气?   反常即为妖,这些村民,恐怕有问题。   李冠缩了缩脖子,不知哪儿得罪了陆宇,不敢再多说半句。   忽然,一个握着糖葫芦的小女孩忽然冲了出来,李良面色微变,勒住缰绳,生怕伤着了人,然而,小女孩身子一歪,直直倒在了地上,一张脸惨白如纸,李良皱了皱眉,不待他下马查看,旁边跑出几个彪形大汉,对李良破口大骂,其中一穿着马甲的汉子抱起地上的小女孩,面露狞色,不知他朝旁边喊了句什么,不一会儿,又跑出几个妇人装扮的女子,围着汉子,嘤嘤哭了起来。   李良沉了脸,方才他看得分明,马儿并未碰着小女孩分毫,此事,估计不如表面简单。   片刻的功夫,就涌出来一群人,妇人哭哭啼啼,指责害死了他们家女儿,那些人怒气冲冲跑了,然后又叫了更多人来,堵在前边大吵大闹,李冠乐了,落井下石道,“活该,留下吃顿午饭不就没事了?”   陆宇见他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一掌拍了下去,“就你这眼界,以后中了进士也难为官。”   他们和李良是一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方摆明了有备而来,李良出了事,他们就能独善其身了?   李冠不知发生了什么,看陆宇拔出佩剑,郭少安又拿出了弓箭,二人神色严肃,他心生不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良马车惊了人,陆宇和郭少安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所谓何事?   不待他想明白,外边闹得更厉害了,车帘被陆宇拉上,他看不清外边的情景,只得小心翼翼掀开一小角,不知何时,外边聚集了许多村民,扛着锄头铁锹,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他脸色煞白,这时候他要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他就真的白活了。   “连当官的都敢打劫,他们不怕死吗?”他娘平日也会听戏曲,戏曲里常说‘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但这可是官道,朝廷修建的官道,村民们凭什么打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良和魏忠带的人不多,加之随行有许多少爷以及侍从,不下百人,而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少说有二百多号人,李良紧张的望着村民。   村民们义愤填膺瞪着李良,时不时左右交头接耳,语速快,口音重,李良压根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他为人随和,不愿与人为敌,面容间自有股如沐春风的儒雅,但此刻,他端着脸,此刻全身散发着阴寒之气,字正腔圆道,“打劫朝廷命官,你们好大的胆子,再不散去,别怪我手下无情。”   李良眉目端直,风吹起他的袍子,更显威严,村民们有些退缩,议论声更大了,看行头,他们个个训练有素,不像平时过路的花拳绣腿,要不小心把命丢了怎么办,可是,当眼神落在不远处马车的箱子上时,心中的贪婪占据了恐惧,抱着小女孩的男人梗着脖子道,“你害死了我女儿,要赔命。”   这话得来一众附和,“对,赔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以命抵命。”   李良低头瞅了眼男人怀里的小女孩,隐约可见颤动的睫毛,他嘴角微抽,心道,这种低级的把戏想骗人,起码得回家再练习几年,懒得和他们周旋,厉声道,“你们再不散去,休怪我无情。”   他脊背端直,身躯凛凛,颇有大将之风,上山时顾越泽就暗示过他,他早有打算,对这种坐地为匪的行径,坚决不能容忍,哪怕今天他不追究,他日回京也会如实禀明朝廷,让朝廷出兵剿灭。   害群之马,不能姑息。   村民人多少被他唬住了些,心思摇摆不定,观他们行头,个个穿着官服,眉目刚正硬朗,肯定会功夫,而且全是男人,生得牛高马大,要是晚上他们还有几分把握,青天白日的,他们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男人抱着女孩子退到边上,眼神有意无意瞄向后边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动不动手,凭他一句话。   气氛瞬间凝滞,杵着拐杖的老人陷入了沉思。   不远处,终于追上队伍的南蛮车夫松了口气,文琴心头百转千回,算着日子,她还有五天命了,越临近死亡,越害怕,害怕过后就只剩下平静,听文画说前边队伍停了,塞婉喜上眉梢,安慰文琴道,“文琴,你别怕,我们马上找到长宁侯府的人,问他们要解药,你很快就没事了。”   文琴坐在小凳子上,为公主斟茶,“公主,不用了,能为公主死,是我的荣幸。”   塞婉命马车径直前行,经过长宁侯府的马车时,她吩咐车夫停下,探出头大喊道,“顾三少,本宫有话与你商量,还请你给个面子。”   先礼后兵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只要他们肯把解药交出来,条件随他们开。   等了会儿没人应,她又喊了声,顺昌侯府的车夫歪头回道,“顾少爷他们办其他事去了,公主要找顾少爷的话,估计只有等天黑了。”   塞婉心下大喜,顾越泽他们办事,肯定不会把解药带在身上,她只需要找个机会将解药偷过来就是了,她朝文琴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命马车继续朝前行驶,毋庸置疑,他们肯定会歇驿站,她只需要早点到驿站等着长宁侯府的人即可。   到了最前边才发现村民堵住了路,她撩起帘子,语气平淡道,“怎么把路给堵了?”   不怪塞婉看不清形势,离开南蛮一路北上她就没遇着过土匪,虽然安宁国的人瞧不起她,说话尖酸刻薄,但没做过伤害她的事儿,于是她看看李良又看看村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李良身后的官兵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不低的提醒,“他们打劫。”   打劫?塞婉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伸手指着前边村民,大声问道,“你说他们打劫?”   这下,堵路的村民们都听见了,目光忍不住转向说话之人,一眼后,又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移开,晒成这么黑,从小到大得过了多少苦日子?这黑姑娘,身上没有钱财,过。   白发苍苍的老人略一挥手,站在塞婉马车前的村民自动让开了条道,李良嘴角几不可查抽了抽,不是说土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吗,眼前的人怎么这么好说话?   换作其他人,肯定想也不想先逃命了,但塞婉不领情,相反,看清形势后,她脸色难堪到极点,安宁国的百姓嫌弃她丑已让她十分痛心,如今连土匪都懒得多看她眼给她放行,她心像被了扎了针似的疼,于是,她做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她拍马车盖,大喊道,“你们打劫我啊,金银珠宝,我有的是。”   人群,忽然安静,村民们的目光再次落到这个看上去黑丑黑丑的姑娘身上,穿着件墨黑色对襟袄子,挽着个繁复的发髻,髻上没有簪花配饰,极为朴素,她有钱,鬼才信。   念及此,村民们又主动往边上退了两步。   能过的路,又宽了些。   塞婉脸色黑沉,声音趋于咆哮,“为什么不打劫我,土匪不要压寨夫人吗?”她身居宫中,但并非一无所知,土匪凶神恶煞,烧烧抢掠无恶不作,抓着姑娘会押回山寨做山寨夫人,百年前,南蛮境内土匪横行,她皇祖父下令剿灭,此后一禁发现土匪,一律杀无赦。   她父皇继位,更是注重百姓安宁,对土匪清剿得更为彻底。   南蛮境内,是没有土匪的。   她以为,有生之年都遇不到这么刺激的事儿了呢。   没想到会在安宁国遇到土匪,看来,安宁国的皇帝治国比不上她父皇。   只是,为什么土匪和她知道的土匪不同呢。   人群,再次安静。   安静得针落可闻,几乎同时,响起了脚步声,所有的男人,默契的往后退了两步,或低头,或偏头,就是不和塞婉对视,就连李良的马儿,皆哼了口气,将头扭向了别处。   塞婉:“......”   她还是头回听说,土匪打劫是看脸的,她跺脚,急道,“我真有钱,你们咋就不信呢,倒是打劫我啊,打劫了我就知道我没骗人了......”   所有人再次往边上退了步。   塞婉心头又被扎了无数针,她鼻尖酸涩,忍不住大哭起来,边哭边抹泪道,“我是南蛮公主,我真有钱......”   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起先被李良惊到的小女孩都忍不住好奇睁开了眼,四下张望,对上塞婉公主黑如墨的眼珠,嚎啕大哭,吓得抱着他的男人轻拍着她背哄道,“囡囡,怎么了?”   “鬼,囡囡怕怕。”小女孩歪头窝进父亲怀里,放声大哭。   塞婉眼泪挂在眼眶下,闻言,一时忘记了哭。   最后,还是那位老人叹了口气,杵着拐杖,无奈道,“罢了罢了,放他们过去,多看两眼,我夜里也该做噩梦了。”   瞬间,村民们收起旁边的桌椅竹篓,一溜烟跑得没了人。   塞婉:“......”   李良:“......”   说好的土匪讹诈呢,说好的买路钱呢,都不要了吗?   塞婉再怎么装稳重大气毕竟是十多岁的姑娘,进安宁国内就没遇着一桩开心的事儿,她无非就是黑了点,用得着被嘲笑成这样吗?看着空荡荡的官道,她抽了抽肩膀,骤然放声大哭,她想回家。   李良:“......”   李良搜刮了下脑子里的词汇,很想称赞公主两句,但对着那张眼泪模糊的脸,他委实开不了口,最后只得向塞婉公主抱拳,“公主,今日之事感谢了。”   塞婉:“......”   顿时,哭声响彻整个山顶。   马车继续往前,李良身后的官兵道,“大人,顾三少是不是早知道会遇着村民才跑的。”   李良侧目,倪了他眼,“你当顾三少他们会怕?”   他们还在睡觉顾越泽几兄弟就起来练武了,早先他看着长宁侯府和承恩侯府天天打架,以为双方悬殊不大,但越到后边才发现,那是顾越泽他们没下重手罢了,夏姜芙的儿子,没有真功夫哪儿会让他们出门历练。   这些村民,顾越泽他们还没放在眼里。   官兵不吭声了,顾少爷们喜怒不形于色,就是真的怕,他也看不出来。   到了山脚,官道骤然宽敞,两道农田栽种了绿油油的庄稼,看上去分外喜人,原本以为有一番殊死搏斗,没料到塞婉公主轻轻松松就化解了,有人侥幸逃过一命,有人则觉得略有遗憾,十多年才遇着回土匪,没交上手,土匪先弃甲逃了,真是有辱‘土匪’二字的名声。   在驿站安顿好马车,李良问驿站官吏打听山上土匪的事儿,看着像土匪,但全然不及土匪彪悍,那有土匪抢劫把妻儿捎上的?李良心头困惑,想弄清楚始末,就当对得起塞婉公主的挺身而出了。   官吏没有隐瞒,将村民的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李良心里有了数,回屋歇息去了。   顾越泽他们不在,但李良还是让驿站留了四间上房,至于梁冲他就不管了,先来后到,梁冲自己想法子。   塞婉来得早,也住进了上房,她被土匪的嫌弃刺激到,回屋后许久没缓过神来,加之昨日赶了一天的路,夜里马车差点摔下山,惊心动魄过了一宿,身心早已疲惫,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幕低垂,终于走出深山的梁冲只觉得双腿就快废了,寻到许多珍贵药材,但他不堪重负,全扔了,空着手下来的,身后的两名小厮也是如此,反倒是顾越泽他们身上的麻袋装了不少。   此时此刻,梁冲才真正佩服他们,走了一天,顾越泽他们除了看上去狼狈些,但容光焕发,极为有精神,依着他们的精神头,估计再走天都不是问题。   他就不行了,弯腰驼背走在最后,和欢喜道,“欢喜,他们不累是爷们撑得住,你为什么都不累啊。”   长宁侯府的人到底都是什么体格啊,一个娇滴滴的妇人,比他都健壮,在她们跟前,他感觉自己就跟三岁小孩似的,丢人啊。   欢喜扭头,脸上波澜不惊道,“不累就不累,没有为什么。”   向春担心她累着,她的麻袋向春扛着,听梁冲和自己媳妇套近乎,左右肩头扛着两麻袋的向春不动声色放慢脚步,挤开梁冲,和欢喜道,“药材新摘的,待会到了驿站要翻出来晒干,药性间有冲撞,不能晒一起,到时候我帮你。”   被麻袋隔开掉在最末的梁冲耷拉着肩,弯着腰,唉声叹气迈着腿,酸,太酸了。   “好。”欢喜不咸不淡应着,抬手接向春肩头的麻袋,被向春躲开了去,“我不累。”   欢喜是女子,跟着他们忙了一天了,他要把麻袋给她扛着,还是不是人啊。   驿站外挂着灯笼,顾越泽他们进大堂时引起了不小轰动,少爷们坐在桌边,目不转睛望着他们。   顾越泽发髻有些乱,衣衫不整,其余人俱是如此,顾越流大力将麻袋摔落在地,拍手道,“备水,本少爷要沐浴。”   有官吏出来,点头哈腰领着人往二楼走,言语间还问候起长宁侯,态度比对他们好多了,李冠抵了抵郭少安胳膊,“郭大哥起猜猜麻袋里的是什么?”   一行人兴致冲冲脱离队伍,最后扛着麻袋回来,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尤其,李冠注意到,其中几名侍从受了伤,看来和人交上手了。   梁冲歪歪扭扭进了大堂,没劲迈腿,差点绊着门框摔了一跤,怒吼道,“人呢,人呢,还不赶紧扶本少爷回房。”   比起顾越泽他们,梁冲狼狈多了,发髻歪歪扭扭,脸上衣服上沾了土,跟叫花子似的,李冠幸灾乐祸,“梁少爷,你是去哪儿快活了?”   梁冲可没心思和他磨嘴皮,小厮过来,他毫不犹豫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又招来一名小厮架着他另只胳膊,腾空双脚,总算能喘口气了,“累死本少爷了,这劳什子地方我是再也不想来了。”   这军功,不是谁都能挣的,他没那个本事。   顾越泽叫了桌饭菜在屋里吃,饭后几兄弟研究了会儿药材就睡了,关于李良他们在山上遭遇土匪讹诈之事一无所知。   走了一天,回来时没觉得什么,睡了一宿才知道利害,梁冲躺在床上,双腿不听使唤,没能下得来床,就像,被男人碾压过似的,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父亲每一位姨娘进府,第二天都没法到母亲院里请安,他只当那些姨娘恃宠而骄给他母亲下马威,今日才知,内里怕是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他在床上躺了半天,听着外边过道闹哄哄的吵了起来,其中一人是顾越流,而另一人,声音极为陌生,他慢腾腾挪动双腿,刚踩地,膝盖不自主弯曲跪了下去,吓得侍从脸色大惊,“少爷,你怎么了?”   “腿软,眼睛瞎了啊,还不赶紧扶本少爷起来,外边发生什么事了?”梁冲龇牙咧嘴,双腿酸疼得他既难受又舒服,个中滋味,估计只有顾越泽他们能懂。“扶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小厮喔了声,双手搀扶起他,说了事情原委,南蛮公主方才踹了顾越流房门,欲刺杀他,结果被顾越流反伤了剑,正在过道大打出手呢。   梁冲弯着腰,双腿几乎使不上劲,倒吸着冷气道,“顾越流精力咋这么旺盛啊。”   还拿得起剑,他连勺子都握不住。   昨日扛着药材走了一路,手臂酸疼得紧,吃饭都是小厮喂到嘴边的,顾家人,太恐怖了。   “是啊,那南蛮公主说顾六少爷使下三滥的招数害人呢。”   “小人之心,顾越流秉性直爽,以为是越泽哥呢......”话说到嘴边,他不说了,顾越泽花花肠子多,不小心传到他耳朵里,肯定会记恨自己,犯不着,犯不着。   过道里,南蛮公主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跟前的顾越流表现得略有不耐,“黑公主啊,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给我娘写封信,被你黑脸一吓,啥都忘记了,你能不能待在屋里别出来吓人啊。人长得黑就要有自知之明......”   “那你把解药给我,我婢女中了你们的毒,没几天命可活了。”   这话顾越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们家做事光明磊落,身上没有带毒,公主婢女,怎么可能中他们的毒,这借口,骗骗三岁小孩子还差不多,见楼梯口顾越武上来,他松了口大气,“五哥,五哥,你赶紧帮这公主打发走了,我说话,她听不懂。”   塞婉:“......”   ☆、妈宝051      顾越流始终没明白塞婉所说何意, 整个人就跟疯婆子似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懒得多费唇舌, 让顾越武陪她周旋算了。   塞婉下抿着嘴角,目光死死瞪着顾越流, 恨不得瞪个窟窿出来, 安宁国的人,没有比顾越流更讨厌的了。   “六弟。”顾越武走上台阶, 按住顾越流肩头,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不得对公主无理。”   塞婉公主远道而来, 他们作为东道主, 该热情好客才是,动手像什么话?尤其顾越流一惊一乍,整座驿站的人都惊动了, 传到御史耳朵里,以为他们没有容人之量, 又要在朝堂弹劾顾泊远一顿,顾泊远肯定记在他们头上,最后遭罪的还是他们。   顾越流直肠子, 想不透其中弯弯绕绕,但他素来听话,顾越武说了句,他立即就老实了, 收起剑,规规矩矩站在边上,“知道了。”   顾越流吃瘪,塞婉心头别提多痛快了,要知眼前的少年轻轻松松就能压住顾越流,她就不找顾越流而找他了,少年被顾越流挡着,又侧着身子,塞婉看不真切,上前两步与顾越流错开身,抬目端详起眼前的男子来。   这一看,便失了魂。   太好看了,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明眸善睐,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得仿若精雕细刻般,“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便是形容他的吧。   当之无愧的美人。   顾越流偷偷抬头,见塞婉双目发直,口水潺潺,眉心拢了拢,拉过顾越武躲在自己身后,眯眼瞪了公主眼,他家五哥,可不是她能觊觎的,她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顾越武拍了拍顾越流胳膊,掏出个瓷瓶递给公主,“公主要的解药,往后约束好婢女莫再乱拿东西了,有解药还好,如果没有,岂非白白害了条人命?”   他个子高,说话时敛着眉目,入眼只看到双肤色黑黑的手,以及公主腰间悬挂的黄灰相间的荷包,绣的只黑溜溜的鸟,瞧着有些脏,和她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人长得黑,专挑些老气横秋的颜色,南蛮公主,怕是自暴自弃了吧。   将东西塞给塞婉,他转身拉着顾越流胳膊下了楼梯,顾越流后知后觉,大声道,“五哥,你说什么乱拿,出什么事呢?”   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   顾越武低低说了句,顾越流暴跳如雷,“她大爷的,偷娘为我们准备的玉肤膏,五哥,你别拦着我,看不斩断她双手,让她以后用脚拿筷子......”   不知顾越武说了什么,顾越流忽然没了声。   二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塞婉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低头瞅着手里的瓷瓶,双颊烫得厉害,他唤自己公主,没有嘲笑自己黑,想到什么,她咧嘴咯咯笑了起来,托着裙摆走向楼梯口往下张望,双眸柔得能浸出水来,许久,楼下传来脚步声,她满面通红,待看到双藏青色靴子和藏青色袍子,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见下边人抬起头来,她轻轻跺脚,娇羞的捂面而去。   直觉被人窥视的梁冲打了个激灵,“越流弟弟,你有没有感觉方才有人盯着我们?”   手指了指楼上,顾越流抬头望去,故作神秘弯了弯唇,“是啊,有双黑溜溜的眼珠盯着你呢,你夜里警醒些,女鬼索命听说过没?”   梁冲哆嗦了下,双眸充满了惊惧。   而跑到房门前的塞婉听到这话,心头升起的窃喜消失得荡然无存,顾越流,真想拿针把他的嘴巴缝起来。   余光扫过手里的药瓶,又按耐住心思,白色瓷瓶,冷冰冰的,细细闻,似有股香味,顾越武身上的味道,想到这个,她再次红了脸,朝楼梯口望了眼,喜滋滋的拉开门进了屋,“文琴,我拿到解药了,你用不着死了。”   瓷瓶了有颗药丸,泡水服用,药味苦涩得不同寻常,文琴几近呕吐,但仍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整整一大碗,差点没苦死。   文琴吃了药,趴在窗户边吹风,心头直犯恶心,缓了许久都没缓过劲儿来,塞婉也想喝点,但见文琴这番痛苦,打消了念头,看着碗里残余的药道,“良药苦口,这药越苦,说明药效越好,文琴,你不用担心了。”   文琴回了个虚弱的笑,脸色苍白无力,“公主,待奴婢再吹会儿风,拧开瓶塞给你敷脸。”   长宁侯府的少爷们就是抹了敷在脸上的。   塞婉低头轻轻应了声,神色有些不自然,“辛苦你了。”   于是,这日傍晚,驿站的人发现塞婉好像更黑了,脸脏兮兮的,像糊了脸黑泥没洗干净似的,而且时辰久了,黑泥皲裂,如细密的伤口崩开,阡陌纵横,分外恐怖,顾越流阴阳怪气道,“以偷鸡摸狗治国,南蛮不败真是天理难容。”   塞婉脸色僵硬,但她只是看了顾越流眼,并不和他呛声。   只要能白,顾越流损她几句又何妨?   梁冲和顾越流他们走得近,几乎不费力打听就知道了件事:塞婉公主是小偷,脸上敷的膏是偷的侯府的。   太不要脸了。   李良和魏忠进蜀州办事,早出晚归,少爷们在驿站住着,待他们办完事启程离开,他们不走,塞婉也继续住着,而且,她爱在过道晃悠,早上天不亮就沿着过道走来走去,夜里大家歇下了她仍在过道走来走去,顶着黑不溜秋的脸来来回回转悠,吓得少爷们夜里不敢出门,常常在顾越泽屋里掷完骰子打地铺睡。   是夜,少爷们洗漱完毕,将桌子挪到正中间,七八人拉凳子坐下,准备大干一场。   和顾越泽交手多了,他们看出些名堂,顾越泽不知从何处学了本事,局局稳赢不输,而顾越流则逊色得多,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会儿顾越泽和向春商量药材的事儿,他们可得紧着时间多从顾越流手里捞点钱。   钱往桌上一放,门响了,传来道女声,“你们是不是玩掷骰子,我也想完。”   塞婉鼓足勇气站在门口,拍拍自己的衣襟,摸摸自己的发髻,显得极为局促,屋里的人安静下来,俱看向窗户边说话的顾越泽,顾越泽挑了挑眉,朝顾越流递了个眼色,顾越流嘿嘿一笑,极尽热络道,“来了。”   塞婉公主是吧,有钱得让土匪打劫是吧,来得正好。   绕是已经见过塞婉的黑,也曾被她黝黑的脸吓着过几回,但顾越流推开门,对上那张惨不忍睹的黑脸,仍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塞婉公主脸上敷着厚厚的膏,使得双眼凹陷,额头外凸,獐头鼠目,丑陋得他想拎拳头揍人,他趴着门框,半晌才回过神,侧身让塞婉进屋,“进来吧。”   塞婉揉着手帕,眼神在屋里逡巡圈,娇羞得低下头去,顾越流走到桌边,扭头看她还站门口发愣,催促道,“关门啊,这么大的风吹感冒了怎么办?”   梁冲说塞婉凭着张脸击退上百号土匪他还有些不信,眼下来看,别说土匪,就是成千上万士兵在她面前,她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人吓死,幸亏和顾泊远交战的是男人,如果是塞婉,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   塞婉扁着嗓门娇滴滴应了声,吩咐身后的丫鬟关门,莲花移步走到桌边,声音娇媚的问道,“开始了吗?”   嗲声嗲气,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顾越流不解风情,粗着嗓子不耐道,“有眼睛不会看啊,我坐庄,押大押小随便你。”   塞婉嘴角抽搐,轻抬着眉眼,落在顾越流身侧人身上,声若蚊吟的接了句,“好。”   话完,眼珠子转了转,缓缓低下头,搅着手里的帕子。   顾越流皱眉,“还玩不玩了,这帕子要有命,都被掐着脖子来来回回死了好多次了,你能不能放过她。”   塞婉:“......”   她是害羞了,他们看不出来吗?   塞婉咬了咬唇,让丫鬟拿出盒子,乖乖的,金丝楠木的盒子,里边装着一叠安宁国银号的银票,数额庞大,少说有十几万两,别说梁冲他们瞪直了,掷骰子的顾越流都愣了片刻,塞婉豪爽的拿出一张,想起什么,轻轻落在桌上,娇俏道,“我押小。”   顾越流看着她怪异的表情,额头突突跳了两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双手搓了搓骰子,奋力扔进碗里:四五六,大。   塞婉输了脸上并不显失望,拿余光瞄了眼顾越流边上的男子,声音怯怯道,“继续,押小。”   顾越流收了银票,胆儿放开了些,重重一扔。   很好,小。   几局下来,梁冲他们发现了来不得的大秘密,这世上,不止有顾越泽逢赌必赢的人,还有塞婉公主这种沾赌就输的人,佛祖,果真还是眷顾长得好看的人的。   少爷们兴奋了,不管押什么,押多少,只要和塞婉反着来,保证赢。   少爷们得激动无以复加,在顾越泽手里吃了这么久的亏,总算能在别人身上讨回来,屋里的小厮们见状,偷偷推开门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来了许多少爷,押衣服押裤子,将能押的全押上,筛子转啊转,总算,顺着他们心意开小了。   屋里气氛高涨,除了陆宇郭少安李冠,其他少爷都来人,一张桌子挤不下,前后错开站着,士气空前高涨,盯着碗里的筛子,双眼冒着幽幽绿光,“公主,你押大还是押小?”   塞婉:“......”   她连这个都赢不了吗?“我押小。”   “好咯,我押大。”   “押大。”   “押大。”   “必须大。”   塞婉:“......”   为什么,他们好像是故意和她唱反调呢?心头升起种不好的预感,果真,毫无意外,四五大,大。   塞婉气色有些不好,安宁国的人和她八字不合就算了,连筛子都欺负她,她来了劲,一把捞起碗里的筛子看了看,质问道,“你们是不是作弊?”   “没有。”少爷们异口同声。   天晓得,就塞婉公主这赌运用得着作弊?可真看得起自己。   一屋子的喊大喊小声,吵得李冠睡不着,踹门踢墙没用,里边的人跟中了邪似的,他只得敲开陆宇的门,陆宇和郭少安正整理银票,李冠揉了揉眼,错愕道,“你们也准备过去玩?”   那不是同流合污吗?   “不玩白不玩,咱受安宁国佛祖庇佑,塞婉赢不了。”陆宇没睡,听着顾越泽屋里传来的动静,梁冲他们嗓子都喊破了,肯定赢了不少钱,他没理由不去凑热闹,问李冠道,“你要不要去?”   “去,当然去了。”李冠不假思索道,要不是之前陆宇拦着不让,他早参与进去了,眼下有陆宇点头,他没什么忌惮,转身箭步流星跑了出去,很快拿了个荷包回来,塞给陆宇,“走,一起。”   这晚,屋里的灯亮了一宿,驿站的人时不时进屋添茶倒水,少爷们心情好,随手赏个银花生,小厮们索性不走了,搬了凳子踩上去,帮着少爷们助威,声嘶力竭,喊破喉咙似的喊。   塞婉:“......”   她心头那股倔劲儿上来了,不顾文琴劝阻,誓死要破了这个霉局,她就不信邪了,赢不了一回。   少爷们越吼越起劲,个个赢得红光满面,早先输给顾越泽的,总算捞些回来了,多亏了塞婉公主。   然而慢慢的,少爷们就没啥劲儿了,局局赢,几乎没什么挑战性,况且嗓子喊嘶哑了发不出声,个个恹恹的坐在凳子上,粗着老鸭嗓道,“小。”“小。”“小。”   “公主,你能不能别一直买大啊,咱喊小喊得嗓子都破了。”   塞婉气得拍桌,“小。”   少爷们懒洋洋异口同声道,“大。”   塞婉:“......”   天光泛白,待塞婉盒子里的最后张银票落入顾越流手里,顾越流分给少爷们,自己赚了有不少,问道,“天快亮了,还玩不玩?”   塞婉输得精光还玩什么?梁冲半眯着眼,摇摇晃晃站起身,边收自己跟前的银票边道,“不玩了,啥时候塞婉公主玩就叫我们。”   虽然没挑战,过程无聊,起码赢了钱。   有塞婉公主的这笔钱,少爷们在驿站闲不住了,回屋睡了觉,相约着去蜀州城转悠,回来时不忘给塞婉捎了些蜀州有名的特产,问塞婉啥时候继续玩几把。   巴索住在楼下,听着楼上少爷们闹哄哄的没当回事,文琴告诉他塞婉公主把自己的嫁妆银子输完了他才变了脸色,蹬着脚步咚咚上楼,见塞婉靠坐在窗户边,脸上黑不啦叽的,他哎哟声拍大腿道,“公主啊,十几万两银子,您怎么就输了呢,那可是皇上为您准备的嫁妆啊。”   回到南蛮,如何向皇上交代。   塞婉按了按有些干涸的膏,有些心虚,她气不过,拼着口气想赢一局,谁知道越陷越深,一晚就输得精光了呢,说起这个,她心头还郁闷着呢,进了安宁国就没一桩顺心的事儿,她是不是和安宁国有仇啊。   巴索急得团团转,十几万两,说没就没了,不行,得让那些人吐出来,他道,“公主,奴才想法子让他们还回来。”   哪怕写信回南蛮告诉皇上也不能便宜了那些人。   “别。”塞婉公主抬头看他,“钱是我输出去的,还回来成什么样子?”   那些人答不答应不好说,肯定会冷言冷语嘲笑她的,想着那副画面她就忍不住眼眶泛红,严厉警告巴索道,“此事休要再提,大不了,大不了我想法子赢回来。”   巴索难以置信瞪大眼,一副“你莫不是开玩笑”的神情,能赢就不会输得这么惨了,继续赌,估计陪嫁的金银首饰会全输光。   但对着公主,巴索不敢这么说,低头沉吟道,“输了就输了,索性我们要回南蛮的,不上京和亲,嫁妆的事儿就算了。”   皇上担心塞婉公主来安宁国京都和亲被人轻视,置办了大量的嫁妆,十几万两是依着南宁国嫁女的风俗给的压箱底的银两,如今可好,被塞婉公主一晚就输没了,朝中大臣听闻此事,肯定会有所抱怨,南蛮境内民不聊生,国库空虚,就等着休战后慢慢恢复,塞婉公主倒好......   巴索叹了口气,担心塞婉公主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软着声劝道,“公主,赌博之事沾不得,民间许多人家破人亡就是被这个害的,奴才打听过,先前顾少爷聚众赌博,有人怀疑他出老千,您哪儿是他的对手?”   塞婉歪着头,按了按脸上的面膏,风牛马不相及道,“巴索,你觉得本宫是不是白些了?”   巴索不解的抬起头,塞婉公主脸上敷着黑漆漆的膏,哪儿看得出白没白,但他不好打击,点头道,“好像是白些了。”   塞婉咧着嘴笑了起来,“那你给父皇写信,我愿意去京城和亲了。”   巴索:“......”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他脑子转了转,不得不提醒塞婉公主,“您不是写信拒绝了和亲之事吗,出尔反尔,会不会不太好?”   “就说我在安宁国境内转了圈,水土不服的毛病好了,和亲能促进两国和谐,我身为公主,理应肩负起重担......”塞婉理直气壮,义振言辞,但巴索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塞婉公主养尊处优,恨安宁国杀了大将军迫使南蛮投降,她常挂在嘴边的家国仇恨,说忘就忘了?   尤其,嫁妆都输了,和亲的事儿能成吗?   巴索眼里,十几万两已是他所不能想象的数额了,但得知接下来公主继续找人赌博,将从南蛮带来的金银玉石全输了后他才知,眼前他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李良和魏忠办完事就领着队伍朝边境奔去了,塞婉公主输得惨不忍睹,誓死要赢回银钱,跟着他们去了部落,一路继续和他们赌,毫无意外,一局都没赢过,越输越惨,连巷子里华丽的衣服都输了,只剩下两套可以换洗的衣物。   塞婉公主,穷得就剩下一张脸了。   李良和魏忠的捷报送到京城时,京城已入秋了,院子桂花开了,香味四溢,夏姜芙坐在云生院的亭子里,欣赏着姑娘们排练的大戏,台词娴熟,情绪到位,每看一出她的心情便跟着起起伏伏,礼部的人在外求见夏姜芙,秋翠看戏还有会结束,和夏姜芙说了声去门外询问所谓何事。   李良是朝廷命官,不敢和后宅妇人过多接触,故而让信差转达些话给夏姜芙,秋翠听了后暗暗皱眉,送走了信差,回到凉亭里,戏到结尾,正是高.潮处,琴音骤然急促,声势如雷,夏姜芙悬着心,忍不住拍手叫好。   蓦然,琴音消,箫声毕,瞬间,恢复了安静。   秋翠稳着没出声。   夏姜芙起身鼓掌,“又精进了不少,老夫人寿辰,你们要好好表现,做得好,有赏。”   姑娘们并排站在台上,作揖道,“是。”   “下去休息吧,这两天好好养着身子,不排练了,我等你们在戏台上惊艳四射。”夏姜芙摆了摆手,姑娘们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顺着回廊,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儿,夏姜芙这才转身问秋翠,“礼部的人找我何事?”   “李大人说南蛮公主意欲来京和亲,不出意外的话和他们一道,还有......”说话时,秋翠四下瞅了瞅,见没人了才小声道,“少爷们将南蛮公主所带的银票首饰全赢到自己手里边了,南蛮公主,身无分文,进京后约莫要告状,李大人让您心里有个数。”   堂堂一国公主,扎男人堆里赌博输了还有理了?夏姜芙捻着一支花儿道,“赢的人不只是三少爷他们吧?”   秋翠点头,“同行的少爷们都有份。”   夏姜芙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南阁,秋翠知道她的意思,再次点了点头,“承恩侯少爷也在其中。”   “那就好,让承恩侯夫人操心吧,没什么事,先回府了。”柳瑜弦为陆柯意志消沉之事郁郁寡欢,眼下给她找件事做,夏姜芙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给人添堵,她驾轻就熟得很,让秋翠将消息偷偷传给柳瑜弦身边的下人,以柳瑜弦的本事,其他侯府的夫人们俱会收到消息。   怎么做,她们心里有数。   秋翠悠悠转去了南阁,不一会儿就迈着小步回来了,夏姜芙没问结果,再有两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往年老夫人要大摆筵席,她懒得操持就睁只眼闭只眼装傻充愣,今年顾泊远在,当然不会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秋风瑟瑟,树上的叶子摇摇欲坠,雕梁画栋的侯府也呈现处萧瑟景象,老夫人得知寿辰要大办,眉梢掩饰不住的喜色,命针线房做了好几身衣衫,试过后不太满意,颜色不够厚重,搭配的图案略显粗俗,她开库房拿了布料去京城最大的布庄,让布庄的绣娘做。   针线房里是夏姜芙的人,老夫人信不过她们,寿辰是大事,她要好好装扮番,彰显大户人家老人的和善与富贵。   追根究底,无非想炫耀炫耀。   她常年闭门不出,外边早有疯言疯语,但她有把柄在夏姜芙手里,不敢太招摇,几年过去,境况不同了,她吃斋念佛,性情淡雅,顾泊远孝顺为她办寿宴乃合情合理,她年事已高,用不着再受夏姜芙威胁。   皎皎快成亲了,夏姜芙总不好和她起争执吧,宁国公府是勋贵世家,最重规矩,夏姜芙行事稍有差池,估计会被人嫌弃。   所以,老夫人肆无忌惮是心有所依仗的,不怕夏姜芙在顾泊远耳朵边煽风点火。   为了顾越皎的亲事,夏姜芙求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对老夫人所作所为,夏姜芙表现得极为冷淡,针线房做的衣衫不好,以后就都交给布庄吧,她和管家道,“老夫人的寿辰,凡事皆顺着她,她身体可好些了?”   入秋后,天气反反复复,老夫人又病了场,是真的病了,好几天没起得来床。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宴客的茶水,糕点,菜单,老夫人做了些调整,您要不要看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夫人看着憔悴了许多,但宴客的一应细节她要亲自把关,管家也没法子,宴客的单子是顾泊远拟的,说之后顾越皎成亲也依着这个来。   老夫人,并不满意。   “我就不看了,依着她说的做。”夏姜芙不愿意管这些闲事,老夫人喜欢就自己操持吧,她乐得轻松自在。   管家见她兴致不高,心头还有桩事不知该不该说,老夫人让针线房的人给身边的丫鬟玲珑做了两套衣服,他偶然间瞅了眼,款式和颜色像极了夏姜芙穿过的,老夫人此举,不得不说别有用心。   顾泊远和夏姜芙感情好,这么多年,屋里一直没添人,不是夏姜芙不答应,是顾泊远不肯,老夫人也曾送过丫鬟来,全被顾泊远打发了,且没一个落得好下场,老夫人在寿安院过清心寡欲的日子,不就是和夏姜芙斗输了?这般想着,他觉得没有告诉夏姜芙的必要,再好看的姑娘,都入不了顾泊远的眼。   夕阳洒落,黄昏的院子,桂花像星星点缀在树梢,温柔,芬芳。   夏姜芙从库房挑了两套首饰,差人送去国公府和秦府,用不着说,给未来儿媳妇的。   顾越皎和顾越涵说亲后,夏姜芙有事没事就爱往两府送东西,有时候是玉钗,有时候镯子,质地温润,颜色明理,全是小姑娘喜欢的,夏姜芙出手阔绰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以前的人有多看不起夏姜芙,如今就有多想抱住她大腿。   夏姜芙,是京城所有小姐心目中最善解人意的婆婆,许多人挤破脑袋想嫁进侯府呢。   别人是母凭子贵,侯府是子凭母贵,顾越泽他们随着夏姜芙水涨船高,他们自己估计都不清楚,京城里,排着队做他们媳妇的人数不胜数,连两位公主都动心了,多次向太后开口,被太后训斥了回去。   夏姜芙在库房挑挑拣拣,选了几副字画,是给宁国公准备的,至于秦国舅,选了方砚台。   库房里有许多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秋翠不解,低低询问道,“夫人准备好送给宁国的礼了吗,还要挑选什么?”   “听说宁国公是雅致之人,既然来了就多挑些,留给皎皎他们三朝回门的礼。”她展开两张画轴,扫了眼就选定,让秋翠抱着,阖上盖子道,“皎皎早出晚归又晒黑了些。”   秋翠紧了紧怀里的画轴,所以,夏姜芙是觉得对不住宁五小姐才经常送东西过去的?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想法的,他们家夫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大少爷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夫人别想太多了。”秋翠有时也纳闷过,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养出夏姜芙此等爱美近严苛的性子,她听管事姑姑说过,夏老爷宠女儿,对夏姜芙言听计从,但因上阵杀敌,常年不在家,夏姜芙是跟着夏老夫人长大的。   夏老夫人不重容颜,性子彪悍,对夏姜芙出门打伞的行径极为不齿,夏姜芙到底跟谁学的?   夏姜芙怅然若失道,“我可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那未出生的孙女。”   父母长得好看与否决定了孩子的容貌,她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老天偏偏和她作对要她生了六个儿子,她只得把生女儿的希望寄托在生孙女身上了,为了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儿,顾越皎的肤色很重要。   南蛮人黑是出了名的,但他们为什么黑?大部分原因来源于父母。   她从没听说过黑脸如墨的爹娘能生出白白净净的孩子,所以,为了不拖累孙女的容貌,顾越皎不能黑。   她的想法,许多人都不懂,夏姜芙也没指望秋翠明白,她年轻时经历过许多事,她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夕阳敛尽余晖,夜烛斑斑驳驳,顾泊远和顾越皎前后脚回府,穿过垂花厅的门,二人看着通往寿安院的回廊,面露犹豫之色,顾越皎先开口,“父亲,可要去寿安院给祖母请安?”   灯火微微,顾泊远侧目,顾越皎双眸晦暗,望着远处失了神,他沉吟道,“你祖母身子乏累,怕是已歇下了,今天就i不过去了。”   顾泊远看得出来,几个儿子并非打心眼喜欢敬重老夫人,他无法说什么,老夫人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寒心,平日衙门没事,他们乐得陪老夫人周旋,近日衙门事情多,在外尔虞我诈,回到府还要应付老夫人,就是他,多少有些厌倦了。   顾越皎轻嗯了声,和顾泊远朝颜枫院的院子走,不看祖母可以,亲娘不能不看。   “娘说云生院准备出大戏,不知是什么。”聊及夏姜芙,顾越皎神色放松了许多,顾越涵成天跟着夏姜芙去云生院打转,也称赞姑娘们排的戏好看,他细问两句,顾越涵就跟他打哑谜了。   顾泊远忍俊不禁,“你娘平日里喜欢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十之八.九是依着话本子排了出戏。”   夏姜芙懒,常常要他念话本子给他听,嫌他语气不对,声音不好听,挑剔得很,眼下有人陪着她打发时间,倒也不会无聊了。   顾越皎绞尽脑汁想了想,别说,除了话本子夏姜芙真没其他乐子了,为了让姑娘们写话本子,将裴夫子都请去云生院了,不得不说,夏姜芙在云生院的姑娘们是花了心血的,写的话本子好与不好,他没看过,不予置评,但以裴夫子的能耐,下笔如有神不成问题。   父子聊了些轻松的事儿,慢慢转到了朝堂上,承恩侯在东境吃空响的事儿皇上派梁鸿为钦差去差了,如今还没消息传来,朝中不太平,顾越皎在刑部事儿多,累了一天还听老夫人抱怨,谁都受不了,他感同身受,和顾越皎往回走,“承恩侯警觉性高,知道梁鸿成不了事儿,估计会试探你我,你多留个心眼。”   “知道了。”承恩侯经营多年,在朝中地位稳固,哪怕吃空响的事儿坐实皇上也不敢动他,整个东境的安宁,还得靠承恩侯的人维护,皇上顶多罚些俸禄,不会过多追究。   要他说,皇上追查此事,有些费力不讨好,吃空响和贪污受贿无甚区别,真查出来,肯定会牵连大批官员,若不能连根拔起,此后还会出现类似的事儿,放长线钓大鱼,将他们一网打尽才是防微杜渐的唯一办法。   “皇上敲山震虎,接下来几年,恐还有大动作,你娘没其他愿望,就盼着你们兄弟衣食无忧。”顾泊远意味深长说了句,都是明白人,顾越皎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南蛮已降,他拿着南境兵符已无多大用处,西南各部落也已同意签订友好合约,接下来,就是东瀛和西陇,皇上励精图治,心怀抱负,以缔造太平盛世为己任,所以,接下来,会逐渐除掉东西两境隐患,之后,就到他解甲归田的时候了。   顾泊远想了片刻,郑重道,“孩儿明白,孩子只求您和娘身子康健,其他就顺其自然吧。”   朝廷重文轻武,他们这等军侯世家,没落是迟早的事儿,百姓有衣穿,有饭吃,其他又何妨,况且,顾越皎并不是坐山吃山空的人,顾泊远和夏姜芙为他们创造了较高的起点,往后的路怎么走,还得靠他们自己。   老夫人寿宴,京城许多人家都收到了帖子,一大早,夏姜芙就起了,在梳妆台前抹抹涂涂,半个时辰收拾妥当后,就和顾泊远他们去寿安院陪老夫人用膳,老夫人大家闺秀出身,极为看重规矩,而大户人家的规矩,老人生辰这日要吃长寿面。   中午和晚上要宴客,所以吃寿面的习俗安排在早上。   他们刚走出颜枫院的拱门,老夫人跟前的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用过早膳了,让他们别过去。   听闻此话,顾泊远沉了眉,“老夫人让你来的?”   “老夫人说侯爷和大少爷日理万机,难得在府休息一日,不用太重规矩。”嬷嬷说话时目光游移不定,心头何尝不明白是老夫人故意拿捏,大喜的日子,众人皆顺着她,她就该好好配合,大清早闹这么出,不是明着让侯爷不快吗?   夏姜芙饶有意味的笑了笑,“老夫人想得真是周到,既然她说不用太重规矩,那我就直说的,今个儿的宴会让老夫人迎客吧,皎皎早出晚归累得不轻,我带他去别庄住两天,涵涵,你去吗?”   刚起床就给她下马威,夏姜芙要低了头,以后她还不得时不时折腾出些事儿来?   本来,她对办寿宴这事就不太热衷,让老夫人自己操心去吧。   顾越涵从善如流道,“去。”   嬷嬷头皮发麻,心知这下棘手了,真要让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离府,客人们上门问起,不是看侯府笑话吗?她讪讪笑了笑,“老夫人昨夜睡得晚,这会儿刚起呢,怕耽误您用早膳,故意胡邹了个借口。”   老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了,夏姜芙眉目冷淡,“那嬷嬷回去守着,老夫人什么时候洗漱好了我们再过去。”   话落,头也不会转身走了。   夏姜芙素来懒得陪老夫人做戏,但在外人跟前是给够了老夫人面子的,她若以为自己怕了,尽管放马过来,看看最后谁下不了台。   嬷嬷张了张嘴,欲说点什么,但被顾泊远如锋刃的眼神一扫,吓得噤若寒蝉,唯唯诺诺退下了。   ☆、妈宝052   夏姜芙淡淡的轻哼了声, 回到颜枫院,吩咐秋翠传膳, 进屋换了身装束出来, 脸上怒意尽消,顾越皎和顾越涵心头涌上不对劲的感觉, 果然, 没多久嬷嬷来请的时候,夏姜芙口吻清淡的拒绝了人, 寿安院,她就不去了。   嬷嬷愁眉不展低着头, 余光瞥向边上岿然不动的侯爷, 心下大惊, 难道侯爷也不过去?   若是这样,老夫人就尴尬了。   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平日里待寿安院态度就略有敷衍了, 如果顾泊远再表明态度,下人们更会肆无忌惮, 往后老夫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今天之事,由老夫人先挑起, 确实有失偏颇,但孝字当头,夏姜芙忍忍就过去了,京城大户人家, 老太太老夫人都是这么些个性子。   顾泊远坐在桌边,手里端着个盒子,是他为老夫人备的寿辰礼,请护国寺主持开过光的佛珠,在嬷嬷冷汗涔涔的哆嗦中,他将盒子递给夏姜芙,“皎皎,我们去寿安院看你祖母。”   没唤夏姜芙。   嬷嬷不敢有意见,转身掉头先回去了。   她看得出来,夫人是不准备容忍老夫人了,寿辰这么大的事儿她都懒得敷衍,将来,二人还有闹僵的时候,嬷嬷擦了擦额头的汗渍,拽着暗紫色的长裙,很快消失在拐角。   屋里只剩下夏姜芙,她一扫方才的冷淡,叫秋翠和她一块去湖边的院子,那搭建了戏台子,云生院的姑娘们昨个儿歇在那,她到的时候,姑娘们扎堆在院子里上妆,穿上布庄做的衣衫,英姿勃发,颇有几分气势。   “夫人,您看要不要排练场?”秋翠目光炯炯盯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姑娘们,夏姜芙心宽,姑娘们进门后就没过问,她不能不把眼睛擦亮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万一她们乱跑冲撞了人,丢脸的是夏姜芙。   好在,姑娘们安分守己,并未有出格的举动。   “不用,问问她们吃过饭了没?让偏院的厨房多备些吃食,别饿着了。”夏姜芙走到最里边,屏风里还有些姑娘排队换衣服,姑娘们在云生院习惯了,脱衣服没什么避讳,夏姜芙交代了几句就到了前边。   宁国公府和秦府的人来得早,瞅着大儿媳和二儿媳,夏姜芙啥烦闷都没了,换作其他人家宴客,主人家领着身份尊贵的夫人聊天说话,但夏姜芙不同,走哪儿都把宁婉静和秦臻臻带着,羡煞不少人。   安宁国民风开放,婆婆带着未来儿媳迎客并无不妥,但夏姜芙笑得是不是太欢喜了些,凝视着宁婉静如花似玉的脸能傻乐上好一会儿,旁边夫人说什么她都不理会,这情形,诡异之至。   傅蓉慧看在眼里,心情当真是复杂,女儿中意长宁侯府,迟迟不肯应下裴府的亲事,而她试探过夏姜芙,并没有和她结亲的打算,再拖下去,裴府定了别人,女儿就落得两头空,她左右为难的低叹了声。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明夫人。”顺昌侯夫人在傅蓉慧旁边落座,眼神有意无意扫过凉亭外看着宁婉静发愣的夏姜芙,“她在京里的风头,都盖过宫里太后了,你听说了没,柳家请承恩侯夫人出面说和,想撮合顾三少和柳小姐呢。”   柳青芯才华横溢,蕙质兰心,嫁入侯府无人会质疑她的本事,可她偏偏是柳家小姐,这事儿就有趣了。   “梁夫人。”明夫人挥退旁边的丫鬟,压低声音道,“柳家在书院做的事儿众所周知,你觉得顾夫人看得上他们家的小姐?”   就她所知,夏姜芙给礼部刑部兵部侍郎府下了帖子都没柳府的份儿,其中疏远,显而易见。   柳家前边暗算人家儿子,后边又巴巴上门想做人儿媳,太看得起自己了。   顺昌侯夫人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顾夫人和咱不同。”   京城关系错综复杂,许多人家为了巩固地位而联姻,朝下朝上都流行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柳府若有用处,娶了无伤大雅,偏偏是夏姜芙,心头记仇着呢,柳青芯想进长宁侯府的门,下辈子吧。   “明夫人,听说令小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您可是眉目了,要不要我帮你?”说这话的时候,顺昌侯夫人转向笑得花枝乱颤的夏姜芙,“顾夫人看似嚣张,心头却也懂分寸,瞧瞧宁小姐和秦小姐,穿得多光鲜体面?”   夏姜芙出手阔绰,手里得了绸缎首饰都会送去宁国公府和秦府,指明是给未来儿媳的,安宁国以孝治国,晚辈孝顺长辈乃理所应当,这长辈反过来讨好晚辈的,夏姜芙还是头一人,她也不是讨好,反正就爱送东西,绫罗绸缎,源源不断送往府邸,这份心,连她都比不上。   傅蓉慧表情淡淡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欣苒的亲事,就不牢梁夫人费心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傅蓉慧和顺昌侯夫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顺昌侯府的做派她略有耳闻,顺昌侯的爵位是先皇看在长郡主的份上给的,领的是闲差,没有实权,长郡主是皇室中年纪最长的人,颇有几分威严,素来不愿意掺和京里的事儿,梁夫人忽然开口说帮她,由不得傅蓉慧不提防。   顺昌侯夫人吃了闭门羹,不在意的笑了笑,她也不想开这个口,但没法子,谁让夏姜芙有本事生了一堆不省心的儿子呢,在府祸害夏姜芙就算了,偏偏放出去连累其他人,聚众赌博不说,将南蛮公主赢得身无分文,她不巴结好夏姜芙,他日南蛮公主来京告御状,她如何帮梁冲脱罪?   那可是老夫人的命根子,有个三长两短,府里还不得闹翻天了?   侯爷领的闲差,说话没人听他的,思来想去,抱紧夏姜芙大腿是最稳妥的,梁冲信里说了,随行的少爷们都赢了钱,长宁侯府几位少爷也是如此。   梁冲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夏姜芙护短到什么程度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和夏姜芙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以前她不屑,如今却颇有些庆幸,夏姜芙出了名的刁钻蛮横却性情耿直,不懂弯弯绕绕算计人,她哪怕当众骂了人,过去就过去,不会报复回去,就像对刑部的梁鸿,对承恩侯府的柳瑜弦。   秋风吹过,树上的树叶簌簌落地,一排银杏树下,铺了一地的金黄,银杏树后,传来低低的耳语声。   “老夫人德高望重,你讨得她欢心,必能如你所愿,芯儿,姑姑自是盼着你好的。”柳瑜弦拿掉柳青芯肩头的银杏叶,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她最引以为傲的是生了三个儿子,在侯府站稳脚跟,得侯爷敬重,外人羡慕,眼下才明白,有女儿未尝不是件好事,不用急得她将主意打到娘家侄女头上。   但别无他法,她厌恶小妾姨娘,府里的一堆庶女是眼不见心不烦,不敢指望她们为自己办事,娘家侄女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深厚,比庶女们更值得她信任。   “老夫人深居简出,喜欢吃斋念佛,你性子贞静,定会与她投缘。”柳瑜弦顺了顺她鬓角的发髻,小声提醒柳青芯到了老夫人跟前该说什么,完了,轻轻叹息道,“走吧,我领着你过去。”   若非朝堂局势起了波澜,她是坚决不会让娘家人和长宁侯府牵扯上的,有人状告陆家在东境吃空响,皇上言语间对承恩侯府信任有加,要求彻查此事还侯府清白,实则不过为了坐实他们的罪名,外边的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从不过问,但也知道真被梁鸿查到什么,侯府就完了。   侯府今时的地位是靠赫赫军功积累起来的,随着顾泊远赢得南边战事胜利,皇上壮志雄心要征服东瀛和西陇,一旦天下太平,像她们这种军侯世家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迟早会渐渐没落,侯爷所作所为是为了侯府,她并不觉得错了。   梁鸿已经被收买了,但谨慎起见,拉拢振国大将军和顾泊远势在必得,皇上野心勃勃意欲夺回兵符,威胁到的是他们三府的地位,只要他们三家同仇敌概拧成一股绳,东西两境有战事,皇上就需要他们,他们三家就不会从云端跌至泥里。   柳青芯静静听着姑姑的叮嘱,小脸绯红。   “陆夫人自视甚高,明里暗里挤兑顾夫人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突然转性要把侄女嫁进侯府?”顺昌侯夫人站在不远处,表情怪异的瞅了眼身侧拧眉的傅蓉慧,“明夫人清楚缘由吗?”   朝堂最近就那么大点事,哪怕上边有意瞒着,但还是有风声走漏出来,傅蓉慧脸色平静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顺昌侯夫人翻了个白眼,“明夫人不愿意说就算了,如今整个京城上下,盯着长宁侯府少夫人位置的数不胜数,你真要为明小姐好,还是好好谋划谋划吧。”   青年才俊,顾家几位少爷可是炙手可热的说亲对象,晚了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傅蓉慧抿了抿唇,视线落在远去的二人身上没有说话,片刻掉头走了,原本,她们是要去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的,既然柳瑜弦斗志昂扬,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穿过长长的走廊,笑吟吟的走向夏姜芙,“听说云生院的姑娘们今个儿会演出大戏,总算有机会开开眼界了。”   追上来的顺昌侯夫人挑了挑眉,以为多沉得住气,还不是假装平静,她虽不知朝堂发生了何事,但从几人的态度可以看出来,抱紧夏姜芙大腿,有利无害。   连自命清高的柳瑜弦都这么做了,她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慢悠悠走过去,顺着夏姜芙的眼神落在远处的身形上,拍马屁道,“别说,这宁小姐和秦小姐生得可真好看,瞧着做派就像长宁侯府的人。”   夏姜芙一怔,眉眼舒展,笑得嘴角都歪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她们是好姑娘,我儿有福气啊。”她是真开心,眉梢间尽是喜悦和自豪,不得不说,国公府培养出来的小姐无可挑剔,知书达理面面俱到,进退有度,当真是应了那句话:长得好看的人,心眼也不坏。   迂回弯折的走廊间,二人一红一黄的装扮仿若花间飞舞的蝴蝶,明丽,鲜活,夏姜芙转身看了眼顺昌侯夫人,疑惑道,“二位不是去寿安院了吗?怎么回来了?是不是不识路,我命人送你们过去。”   “不用。”傅蓉慧表情淡了少许,“我瞧见承恩侯夫人带着柳小姐过去了,不着急,你站了半个时辰了,可要坐下歇会儿?”   顺昌侯忍不住看了傅蓉慧眼,附和道,“是啊,去屋里做,凉亭里风大,别冻着了。”   夏姜芙心思都在走远的儿媳们身上,倒没留意二人态度有所不同,庭院背后有处阁楼,夏姜芙带她们去了那边,路上又遇着梁鸿夫人,夏姜芙邀她一起。   梁夫人搅着手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着夏姜芙,多次欲言又止。   夏姜芙和她一起管束云生院的姑娘,多少了解她的为人,只是她不爱管闲事,梁夫人不说,她便不问。   梁夫人愁眉不展,没法了,只得悠悠开口道,“侯夫人,你听说东境之事了吗?”   夏姜芙步伐微顿,下意识的反问道,“什么事?”   梁夫人见她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掩唇轻咳了两声,犹豫着说还是不说。   见夏姜芙走上木板桥,她迟疑番,慢慢跟了上去,傅蓉慧和顺昌侯夫人也跟着,她斟酌道,“我家大人夜里遇着刺客,受了伤,说是这趟差不好办啊。”   梁红嫌弃她没见识,朝野之事素来不和她多说,这次将里边关系写得清清楚楚,估计无计可施了,承恩侯戍守东境多年,强龙哪儿斗得过地头蛇,梁鸿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的,承恩侯私底下给了梁鸿许多好处,饶是如此,仍然对梁鸿痛下杀手,内里牵扯,恐怕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梁鸿离开前,信誓旦旦说此去回来就能升官,到头来,小命保不保得住还不好说呢。   她又道,“大人曾称赞刑部官兵训练有素,以一抵十,所以皇上命兵部随同保护他时,他没应只从刑部挑了百人,但那些人不堪一击......”   刑部官兵身手如何她是从梁鸿嘴里听来的,据梁鸿所说,他带人围剿京郊养暗娼的私宅时,那些官兵个个孔武有力,不消片刻就将宅子里侍卫打得落花流水,身手不凡,护他周全不是问题,然而被袭那夜,对方十多人,轻轻松松将他们百号人制服了,情况,好像有些对不上。   梁鸿写信给她,请她想法子让朝廷再派些官兵过去。   她一介妇人,哪儿有那个能耐,数来数去,也就在夏姜芙跟前说得上话了,这走投无路,只得来问问夏姜芙有没有路子。   余下的话没说完,但夏姜芙明白她的意思了,拢了拢衣袖,好奇道,“没理由啊,皎皎说随行的官兵是梁大人亲自精挑细选的,谁都不让插手呢,难道他猪油蒙了眼,识人不清?”   梁鸿被授予钦差大臣,很是得意了几天,在刑部,说话鼻孔都是朝着天上的,风头盖过了尚书大人呢,他自己选的人,怎么会不堪一击?   梁夫人轻蔑的扯了扯嘴角,梁鸿有多大本事别人不清楚她当妻子的还不清楚?一本正经说大话训斥人头头是道,真比本事,也就七品小官的水准,之所以升得快,全是仰仗了那张刚正无私的脸,谁知他选的人怎么就都是些没用的了?   当着夏姜芙的面,她不好说梁鸿坏话,“这个不好说,我家大人让我想法子请朝廷再派些官兵过去,但我哪有这个本事,侯夫人,这件事您看看能不能和侯爷说说。”   梁鸿信里没说让她找夏姜芙,但提了顾泊远,说能救他的只有顾泊远。   “侯爷的事儿我不管呢,这个怕没法帮你,要我说啊,梁大人是皇上任命的钦差,谁敢对他动手?不是存心和皇上作对吗?那些人估计吓唬吓唬他而已,不会出事的。”夏姜芙安慰了两句,拉过她的手,笑得极为灿烂,“你别想太多了,梁大人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顾泊远和她说了承恩侯在东境的所作所为,要梁鸿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公然告诉打架,东境确实有问题了?梁鸿不止会没事,承恩侯府的人还会小心翼翼护着他周全,而梁鸿信里说的行刺,极有可能不是奔着他去的。   夏姜芙的手很光滑细腻,平端抚了梁夫人急躁的心,想了想,她和夏姜芙无冤无仇,夏姜芙没理由骗她。   又听傅蓉慧附和夏姜芙,认定梁鸿不会出事,她稍稍放松了些。   暖阁风景雅致,夏姜芙坐着就不太想动了,但她念着儿媳妇去寿安院陪老夫人了,担心老夫人糊涂做出丢脸的事儿,当傅蓉慧提出给老夫人请安,她没拒绝。   寿安院的甬道两侧栽满兰花,兰花丛里,凸耸的假山错落有致,假山顶上,有座八角飞檐的亭子,亭子小巧玲珑,仅供观赏是不上人的,亭子翘檐立着几只鸟雀,花香鸟语,分外喜庆,是依着老夫人的喜好翻新过的。   比起外边,院子里更是热闹,老远就能听着姑娘们的笑声,傅蓉慧笑道,“难怪一路走来没见着多少人,都跑老夫人院子请安来了。”   夏姜芙脸上笑意不减,“陪陪老夫人也好,她老人家不爱出门,院子里还是头回这么热闹呢。”   进了拱门,只看老夫人坐在中间,左右两侧是国公夫人和宁婉静,周围簇拥着许多夫人小姐,老夫人穿着绸缎衫子,发髻上戴着红宝石的头套,整个人看上去富贵逼人,夏姜芙扫了圈,目光落在最边上正襟危坐的秦臻臻身上,扬唇笑了笑,只是这笑,讽刺多过其他。   傅蓉慧她们上前,中规中矩的向老夫人问好请安,顺带说了许多吉祥话,逗得老夫人喜笑颜开,扬手吩咐人赐座。   老夫人握着宁婉静的手,众人看得出来,老夫人对这个未进门的孙媳妇,打心眼里喜欢,更是曲意逢迎,不断称赞宁婉静,倒是忽略了最边上的宁婉静,她坐在秦臻臻身侧,柔声道,“是不是无聊?”   老夫人厚此薄彼得不要太明显。   秦臻臻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不无聊,老夫人说话风趣幽默,大家听得都乐呵呢。”   “你喜欢就好。”夏姜芙不痛不痒说了句。   这时候,不知谁起了头,说起送老夫人寿辰的寿礼来,礼物都用盒子装着,呈递上去时,会有嬷嬷大声念送礼人和礼物,宁婉静送的件福寿禄刺绣的衣衫,寓意极好,老夫人爱不释手,要不是碍于场合不对,估计会立马穿上。   而秦臻臻送的份手抄经书,与在宣纸上写字不同,此经书用的是宫廷丝绸,墨乃磨砂墨,经年不褪色脱渍,遇火时,丝绸烧化,墨字会逐步逐步脱落,火中飘经文,极为壮观,整个京城,也就皇后才舍得赏赐秦臻臻这么多磨砂墨。   但是,在场的都是有眼力见的,看得出来,老夫人并不热络,如果不是喜欢秦臻臻这个人,就是不喜欢这份礼了。   吃斋念佛之人极为信奉佛经,秦臻臻的礼难能珍贵,不可能入不了老夫人的眼,如此一说,就剩下一个可能,老夫人不喜欢秦臻臻这个儿媳。   老夫人摩挲着宁婉静手背,敷衍的说了句,“是个好孩子。”   秦臻臻脸上黯然了瞬,很快便收敛了去,夏姜芙扶了扶她脸上的簪花,左右拨弄两下,上边的珠子清脆的响了响,夏姜芙满意道,“买这簪花的时候就知道你戴着好看,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该装扮得娇俏些,别等七老八十,满脸褶子了才想着打扮,迟了。”   不高不低的几句话,在场的夫人们却听着些硝烟味儿,七老八十,满脸褶子,不是形容的老夫人吗?   老夫人穿的是上等绸缎,御赐之物,款式也是时下正流行的,衣服没什么不妥,但满头珠翠,富丽堂皇,看着沉甸甸的,和老夫人瘦削的脸颊有些不配,倒不是说老夫人戴着不好看,总觉得有些不搭。   说不上来。   老夫人面上波澜不显,还极为包容的点了点头,“是啊,小姑娘就该打扮得娇艳些,上了年纪再穿花花绿绿的衣衫,会被认为孟浪肤浅的,臻丫头啊,我屋里有几匹绸缎,待会你和静丫头带回去做几套衣衫吧。”   在场人听出些意味来,夏姜芙嫌弃老夫人气质撑不起衣服头套,而老夫人讽刺夏姜芙孟浪肤浅,婆媳两的刀光剑影啊。   “那就谢谢老夫人了,您老人家的都是好货,她们有福了。”夏姜芙慢条斯理站起身,轻轻理了理胸前的领子,莲花移步走了。   众人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回不过神来,前一句还针锋相对,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谢老夫人呢,在座的不乏有心直口快的,小声道,“侯夫人是不是说宁小姐和秦小姐是她儿媳妇才替她们谢谢老夫人的啊,侯夫人真好。”   众夫人:“......”   好像是这回事,但又不仅仅是这回事,侯夫人,和老夫人不对付啊。   这下好了,想费尽心思讨好老夫人从而嫁进侯府的人心思落空了,依着侯夫人的性子,老夫人哪儿做得了几位少爷的主,亲事,还得由夏姜芙说了算。   夫人们周旋多年,经验老练,见风使舵之事不会做得太过明显,小姐们则不同了,她们沉不住气,看夏姜芙一走,纷纷起身告辞离去,未来祖母和未来婆婆,该讨好谁该疏远谁,她们心头明白着呢。   片刻的功夫,院子里的人就走了七七八八,老夫人面上挂不住,握着宁婉静的手不断收紧,在宁婉静手上留下一片淤红,她哂笑道,“世风日下啊。”   趋炎附势,有辱名门望女的风范,她摇了摇头,余光撇到安安静静坐着的宁婉静,心头稍微有些宽慰,起码还有个懂规矩的,“你出去转转吧,我和你母亲说会儿话。”   宁婉静起身,毕恭毕敬行了礼才退出去。   谈吐举止,俱是老夫人心目中要求的孙媳妇人选,夏姜芙不讨人喜欢,但挑儿媳的眼光不差。   见柳青芯坐着不动,她蹙了蹙眉,这也是个投机取巧的人,和秦臻臻一样送了套手抄经文,秦臻臻尚且是用皇后赏赐的丝绸磨砂墨抄的,稀罕珍贵,而柳青芯赠的却是宣纸经文,她摆了摆手,“芯丫头也随静丫头出去转转吧。”   柳青芯不明白哪儿得了老夫人厌恶,明明,她一句话都没说,老夫人对她的反应太奇怪了,甚至连做戏都懒得做,厌恶尽表现在脸上,她困惑不解的看了眼柳瑜弦,见她点头才翼翼然起身,施礼后随宁婉静一块走了。   夏姜芙离开寿安院没去其他地儿,秦臻臻忐忑不安跟在她身后,莫名红了眼眶,夏姜芙为何说那番话她心里明白,老夫人不喜欢她,她生母死得早,并不受后母待见,若非有个当皇后的胞姐,她的遭遇,估计连七品小官之女都不如,她的这门亲事,是胞姐央着皇上求来的,手段不入流,老夫人看不起她实属自然。   夏姜芙转过拐角,回头见秦臻臻抹泪,不解道,“你哭什么?”   秦臻臻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对上夏姜芙询问的目光,低低道,“这世上,除了姐姐,没有比夫人对我更好的人了。”   噗嗤声,夏姜芙没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对你好了?”   “您为了我顶撞老夫人。”她自己的父亲尚且不会为了她给后母脸色,但夏姜芙一个外人愿意为她出头......   夏姜芙挑了挑眉,招招手,挽着她手臂往前走,“我对你哪儿就好了,我与老夫人,不对付许多年了。”可以说,还没进侯府的门就跟老夫人杠上了,老夫人蹉跎她,如今又给她儿媳甩脸色,她哪儿会任由她春风得意。   秦臻臻不信,“您就是对我好。”   这世上,除了她死去的母亲,在宫里的姐姐,只有夏姜芙会送她衣衫首饰,还有许多胭脂水粉,以前姐姐会为她出头,后母并不显得多害怕,可每每长宁侯府的小厮送东西来,后母都是笑逐颜开的,比对着姐姐显得真切多了。   有长宁侯府的小厮时不时往府里捎东西,她后母都不敢给她脸色瞧了,连姐姐拨下来的嬷嬷都说,论本事,谁都比不过夏姜芙。   夏姜芙掏出手帕,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成,我对你好就好吧,别哭了,难看。”   她的动作很轻,身后跟着的嬷嬷真挚的笑了笑,抬头瞅了眼日头,转身走了,到门口时,宫里的马车刚到,下来两个富态端庄的宫人,侍卫见这阵仗,已有人入府禀报,她走上前,在对方耳朵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对方略有迟疑,嬷嬷道,“皇后娘娘就这么个妹妹,以后仰仗的是侯夫人,你回宫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吧。”   老夫人寿辰,皇后娘娘看在秦臻臻的份上备了礼,但寿安院那幕,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让皇后娘娘明白,尤其是夏姜芙对老夫人的态度,小心适得其反,得了夏姜芙不喜。   宫人站在门外思忖番,转身回去了。   待管家出来,宫里的马车已不见了人影,他如实禀明顾泊远,顾泊远让他别声张,老夫人的寿辰,别让老夫人不痛快。   自满于晚辈阿谀奉承的老夫人不知道皇后娘娘原本给她备了礼,但又因为她薄待秦臻臻和夏姜芙闹不和而改变主意了。   云生院的姑娘们准备了表演,午饭后,男客女客皆坐在戏台子前面,翘首以盼。   夫人小姐们是看似内容,而老爷少爷们则是擦亮眼睛观望着,要知道,禁娼后,他们成天到晚只能耕后宅一亩三分地,了无生趣,还是青楼女子有滋味,知道怎么哄人,如今,总算能一饱眼福了,回味着美人们的翘臀,细腰,浑圆,光是想着,浑身热脉喷张,快要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直接奔上戏台子等着了。   盼望着,盼望着,美人们的脚步声近了。   娇媚声传来,老爷少爷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粗鲁的拽了拽领子,呼吸声渐渐厚重,坐在后边的人还忍不住挪着凳子往前,往前,再往前。   要不是男客女客中间隔了一片翠竹,夫人们瞧见自家相公的德行,非跑过去揍人不可。   随着琴音响起,戏台子幕布后的声音没了,琴声宛转悠扬,如美人清清脆脆的嗓音,有人当即拍桌道,“是怡红院的娇娘,弹得一手好琴......”   紧接着,箫声起,琴箫合奏,高山流水,听得一众人酥了骨头。   哗的声,幕布落下,美人们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然后,正沉浸在不可描述回忆里的老爷们,少爷们,惊讶得掉了下巴,有人没坐住,直接连人带凳摔了下去。   他们朝思暮想的美人们——成了男人。   琴声一转悠扬,忽深沉凝重,女声起。   穿着男装,竖着高髻的六位美人立在一处门框前,跪别祖母,此乃安宁国传颂已久的故事,建宁国时期,叶家满门忠烈,常年征战沙场,犯下杀戮,曾有高僧预言,“叶家,此后七代无子。”果真,三代以来,叶家人没降临过一个男孩。   边关战乱,朝廷岌岌可危,叶家家主当机立断,将膝下六女从小以子培养,六女骁勇善战,本事过人,正值北边来犯,叶家家主被委以重任,领正帅之位,率兵出征剿灭敌人,却因政敌陷害,出师未捷生先死,六女临危受命,扛父帅大旗出征。   英勇无惧,屡立战功,平复边关回京,发现叶家满门被斩首,六女心灰意冷,于长草的院墙下自刎。   叶家,此后世代无果。   故事的结局,朝廷没了六女,很快被覆灭,改朝换代,再没了建宁。   比起男人们沉浸在痛失所‘爱’的悲愤里,夫人小姐们则不太明白,老夫人的寿辰,演这种苦情戏,会不会不吉利,尤其,看着老夫人阴气沉沉的脸,众人想起身走人,婆媳两不对付,但夏姜芙用不着这般气人吧。   戏台子上的故事是从六女扛父帅大旗出征开始的,美人们娇丽,穿上男装,自有股英气,“吾随北境共生死,勿念。”   叶老夫人妆容厚重,瞧着身段和脸,压根看不出是个年轻女子。   目送六女消失于街道尽头,叶老夫人低叹了口气,叶家杀戮重,七代五子,经六女后,恐绝于子嗣,老夫人掩上门,自此吃斋念佛,再没踏出佛堂半步。   六女所向披靡,短短半年就为朝廷平定四方,战事结束,朝廷诏令回京,六女换回女儿装,偷偷回京拜祭父帅,长女道,“父帅忠心报国,却惨遭奸人陷害,我定要那人不得好死......”   同一时间,皇上御书房,一精神矍铄的老人忽然身子一歪,直直摔于桌角,一命呜呼。   叶家家住坟前,长女继续道,“朝廷已无外患,只盼着朝廷蛆虫皆恶有恶报,皇上勤勉于政,对得起父帅之死。”   同一时间,京城各府宅,许多人同时毙命。   文武百官,尽数去了大半,朝廷人心惶惶,皆不知发生了何事,浑浑噩噩的皇上突然励精图治,开设恩科,大举选拔人才,赐叶家精忠报国匾额,丹书铁券一份,叶家,重振兴盛,门庭若市,上门求娶之人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   故事开始了,长女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嫁给了钦天监监正,自此她说下雨便未出过太阳,她说打雷便没劈过闪电。   夫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凡夫俗子,谁不想呼风唤雨,凭借叶家大小姐的本事,做皇帝都是有可能的,屈居于后宅,可惜了。   但这个结局,好过她们自刎于门前的悲壮。   尤其最后叶家几位小姐悉数出嫁,凑在一起打打闹闹很是让人觉得温馨,叶老夫人走出祠堂,晚辈绕膝,过得很是开心。   在场的许多夫人看到最后落了泪,是高兴的,忠烈之家,该有这样的温馨的结局。   琴声或高昂或低沉,道尽六女一生的大起大落,叶老夫人活了一百多岁,叶家无子,但满门忠心,天地可鉴,哪怕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   琴声毕,夫人们亦沉浸在氛围中不能自拔,夏姜芙看一回抹一回泪,见老夫人又哭又笑的不知是高兴还是其他,她道,“老夫人觉得如何?”   不知谁带头拍手鼓掌,接二连三的掌声响起,旁边男客中更是反响激烈,“好,好。”   恩仇抱怨,因果轮回,结局好。   夏姜芙扬唇道,“是啊,姑娘们排练了两个多月呢,大人们喜欢,记得赏些银子。”   众人:“......”   他们还没找她算账呢,心心念念的姑娘,被折腾成这样子,好意思问他们要钱?没有。   老夫人刚开始脸色不好看,慢慢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问夏姜芙道,“那叶大小姐点石成金的本领是不是叶家无子做的交换?”   夫人们心细,想得多,叶家无子,结局是满门斩首,但叶大小姐有了能耐,还保全了叶家,肯定是叶家祖宗在地下保佑她们。   夏姜芙拿着镜子照脸,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话本子没写呢。”   “侯夫人,你哪来的话本子,能不能借我翻翻,以前听戏我就觉得这个故事太压抑了,花旦们唱得悲悲戚戚,这个故事好,言语通俗,铿锵有力,生动得多。”   一时之间,很多人围着夏姜芙要话本子。   夏姜芙拿捏,命秋翠拿了份出来,“你们传递着看吧,姑娘们累了下去歇息,准备第二场。”   老夫人寿辰,怎么也要热闹久些,姑娘们排了两场戏,这一出情感最为壮阔,下一出以轻快为主。   月上柳梢,所有人皆意犹未尽,不得不佩服夏姜芙,太有才了,娇滴滴的青楼女子,被改造成演戏的人,丝毫不觉得不搭,反而十分耐看,那种耐看,是浑身上下散发的光芒,与在青楼伺候人时截然不同了。   夫人们拍手叫好,禁娼,果然是明确的事儿,往后的京城,不会枯燥无味了。   ☆、妈宝053   夫人们含着依依不舍的目光离去的, 京城也有唱曲的酒馆,戏楼, 但皆太隐晦, 夏姜芙培养的这群姑娘言语直白,通俗易懂, 一颦一笑, 一静一动,和平日里的她们没什么出入, 更能引起她们的共鸣。   表演落幕,夫人们犹自沉浸在最后的喜悦中不可自拔, 从午时坐到现在, 连如厕的空闲都没有, 听着男客那头传来凳子窸窸窣窣拉动的声响,夫人们才觉得小腹微涨,熟悉的紧绷感纷至沓来, 众人暗道不好,顾不得仪态, 火急火燎奔着罩房去。   紧接着,一个两个......七个八个......   俱健步如飞奔向旁边阁楼的罩房,甚至有人憋红了脸——看戏太投入, 忘记人有三急了。   罩房外人头攒动,旁边男客罩房是差不多的景象,急不可耐的跑进去,解开裤带, 纾解了再说,夫人们含蓄抹不开面子,规规矩矩依着秩序等候,细看就能发现,她们夹着腿,面色潮红,双腿不时调整着站姿,腰不受控制前倾着,为了缓解小腹的胀痛感,她们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继续议论方才的两出大戏,第二出是久别重逢花好月圆的故事,极为欢快,众人赞不绝口,“还是顾夫人才思敏捷,寻常宴会,请戏子唱唱曲跳跳舞,没什么新意,方才的戏引人入胜别具一格,看得我都以为自己是她们中的一人呢。”   “可不就是?我跟着又哭又笑的,不知失态了没。”   “那会情绪都被戏台子上的人牵引,哪儿有心思留意其他人?你啊,没失态。”   夫人们边着急等到罩房的人出来,边意犹未尽议论话本子的剧情,今日之行可算大饱了眼福,尤其戏台子上的姑娘们包裹得严严实实,妆容得当,举手投足没有半点狐媚子的娇嗔,不用担心自家相公管不住腿闹了笑话。   夏姜芙,不动声色解决了她们的情敌,功德无量啊。   有了这个共识,夫人们看夏姜芙不由得多了丝崇拜,为了外边那些不三不四的狐媚子,她们想了诸多法子,暗地没少生闷气,然而总不好纡尊降贵和一群下贱蹄子斤斤计较,对男人们在外边的风流快活,她们只当不知。   听说云生院的姑娘们来,她们或多或少有些担心,别以为她们没看见,琴声响起那会,一个个挪着凳子往前,猴急得跟什么似的,不害臊。   结果呢,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戏。   云生院就该交给像夏姜芙这样正直有趣的人管着才不会出乱子,瞧瞧姑娘们,妖里妖气的行径全没了,个个英姿笔挺,正气浩然,禁娼太值得了。   之前,皇上派人约束管教云生院的姑娘们,说是给她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夫人们心头极为不屑,尊卑有别,哪儿用得着侯夫人出面,如今想来,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决定了,交给朝廷那帮酒囊饭袋,云生院没准还会成为京城最大的青楼,唯一的青楼。   论懂女人,还是女人在行。   才多久的时间,将她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掀不起风浪来,都是夏姜芙的功劳,说着话,夫人们决定投桃报李,明个儿去云生院帮忙监督,为夏姜芙分忧。   夫人们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老夫人在过道处,耳边尽是对夏姜芙的溢美之词,她脸上有些绷不住,强颜欢笑的朝丫鬟挥手,后者点了点头,背身朝男客去了,不一会儿又迈着小碎步匆匆而来,站在假山处,对老夫人比划了个手势。   老夫人咧嘴笑,低声和嬷嬷道,“侯爷喝多了,你命厨房熬碗醒酒汤,让玲珑给侯爷送去。”   嬷嬷神思一凛,“是。”   筹备多日,总算派上用场了。   她回眸招来两个丫鬟叮嘱了句,扶着老夫人往回走,路上听着许多人对夏姜芙赞不绝口,白天,奉承夏姜芙的多是小姐们,此刻夫人们也耐不住了,你一句我一句,马屁拍得叮当响。   老夫人嗤之以鼻,“真是世风日下,像我年轻那会,说话都得压着嗓音不敢大声了,忤逆长辈半句,更是要跪祠堂,抄《女戒》,听听她们,无半点端庄温婉......”   老夫人这话传到夫人们耳朵里就得罪整个贵妇圈子了,她低着头,不敢顺着老夫人的话往下说,而是道,“您总说太过冷清了,夫人安排的这出戏多热闹?老奴在边上也看得入了神呢。”   “她哪儿是为了我,怕是她自个儿想看吧。”夏姜芙是何德行老夫人再清楚不过,从进门那天起,夏姜芙就没刻意讨好过她,她不会自欺欺人以为夏姜芙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嬷嬷悻悻然,老夫人心如明镜,又何苦捅破窗户纸让自己不好受,她沉默了会儿,低低道,“夫人是孝顺您呢。”   老夫人一语不发,垂眸看了嬷嬷半晌,“回去吧。”   夫人们对夏姜芙的称赞让老夫人极为不快,女人间的战争看似没有硝烟,实则处处蔓延着烟火味儿,她和夏姜芙不对付夫人们心头明白,孜孜不倦的夸奖夏姜芙不就是变相的诋毁她吗,越想,老夫人心头越郁闷,回到寿安院时,过寿的喜悦已消之殆尽了。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玲珑立在窗户边,正给窗棂上的花浇水,背影纤纤,身形曼妙,一身粉色装束拉回了老夫人些许理智,“玲珑。”   整座府里,能让她心情敞亮的只有眼前的人呢,每次看着玲珑完美无瑕的脸蛋,她心头就会迸发强大的信心,沮丧抑郁一扫而空。   “老夫人,您回来了。”玲珑搁下勺子,慢悠悠转身给老夫人行礼,云荒的光晕下,她脸色红润,盈盈动人,窗外月光倾泻,与灯光交织,愈发衬得她明艳动人,敛目,抿唇,像极了夏姜芙。   她比夏姜芙还年轻。   “你准备准备,成功失败,就在今晚了。”   玲珑委委福身,“是。”   夜幕低垂,各府夫人们久久不散,夏姜芙急着回屋敷脸睡觉,打发顾越皎她们送客人出府,自己先离开了。   顾越皎和顾越涵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加之有位貌美如花的母亲光环,夫人们看二人是越来越顺眼,她们心头后悔了,这么俊俏的儿郎,当初怎么就没招过来给自己做女婿呢,便宜了国公府和秦府啊。   顶着夫人们炽热的目光,顾越皎和顾越涵一一把客人送出府,不过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待府门前的马车尽数离去,二人才命侍卫关门,一前一后往回走,步伐稳健,无半分虚浮,顾越涵问顾越皎道,“大哥,你说梁鸿遭行刺,是不是承恩侯故意做的?”   梁鸿被承恩侯收买,不会尽心尽力查承恩侯吃空饷之事,梁鸿却在东境遇刺,不排除承恩侯故布疑阵,故弄玄虚。   饭桌上,以承恩侯为首,不断地灌顾泊远酒,抱怨有人陷害他,梁鸿是皇上钦命的钦差大臣,谁敢对梁鸿下手,承恩侯还叮嘱顾泊远,陆家遭了殃,下一个就轮到顾家了,承恩侯大有拉帮结派的意味,不过酒席间,不会有人将他的话当真,这就是勋贵间的高明之处,酒后胡言,御史台也没话说。   “梁鸿出了事,皇上会疑心,承恩侯没傻到自掘坟墓的地步,依我看,梁鸿被行刺,估计他自己说话口无遮拦,得罪了人。”   他和梁鸿公事几年,梁鸿的性情他是了解的,表面上看着刚正无私,骨子里却是个奸佞小人,春风得意马蹄疾,谁知道他在东境触犯了多少人的利益?   “大哥,你说咱家......”   顾泊远追随先皇出生入死,亲如兄弟,皇上的本事是顾泊远教的,功高盖主,会不会真如承恩侯所言,狡兔死,走狗烹?    “安然无恙。”顾越皎语气笃笃。   皇家无情,是对手足相残的兄弟而言,其实,身居高位,寂寞久了,比谁都看重情分,安宁国的历代帝王,说不上皆勤政爱民,但亦不是权令智昏,狼心狗肺之人,承恩侯担心天下太平,权势被皇上收回,侯府破败,其实不然,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武将的地位一落千丈是必然,但不至于破败,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无论何时,边关皆离不得将士守卫,权势削弱,但尚有用武之地。   只要他们不起外心,朝廷就会厚待他们,随着和平安宁日子的延续,他们在百姓们心目中的位置会越高大深刻。   因为在百姓们眼里,安逸的生活是他们用鲜血铺出来的。   “士兵们不用浴血奋战,人人能过祥和的日子,是所以将士们心愿,咱别想太多了。”他搂过顾越涵肩头,笑道,“边关的将士,以后会越过越好,咱家也是如此。”   他们是战争终结的神,无人能超越他们的地位。   顾越涵若有所思,“咱家现在过得就不错。”   知足常乐,她母亲的处世格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话,不无道理。   “要不要去书房看看父亲?”顾泊远早早回书房歇着了,继续喝下去,非当场毙命不可,承恩侯酒品不好,喝酒了就拉着顾泊远又蹦又跳,什么话都往外说,侯爷风度,半分不剩,好在顾泊远沉得住气没出糗。   “嗯。”   顾泊远喝醉了也极为安静,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安安静静闭着眼,敛了周身戾气,但五官看上去极为冷硬,二人打水给顾泊远擦了脸,洗了脚,给他盖上被子才各自回屋走了,二人的身影转过拐角,旁边大树背后,玲珑就提着食盒,心跳入鼓走了出来。   低头整理衣衫的褶皱,待嬷嬷缠着门口的人熄灭了几盏灯笼,她才小步走了过去,光线昏暗,百褶长裙拖地,五官精致动人,嬷嬷立在门口,嗓门嘹亮,“老奴见过夫人。”   守门的侍卫瞅了眼,俱都低下头拱手作揖,“见过夫人。”   玲珑转了转眼珠,慢悠悠抬起头手,嬷嬷恭顺的上前扶着,“侯爷喝多了,在书房睡着。”   话完,扶着人进了屋。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眼神略有不解,夫人最厌醉鬼,侯爷喝醉了夫人素来不理会的,今天怎么有兴致亲自提着食盒来,二人不约而同探头瞅了眼,确实是他们夫人无疑。   “你说夫人是不是找侯爷算账的?”他们实在没法想象夏姜芙蹲在床榻边嘘寒问暖照顾顾泊远的情形,太诡异了。   “瞎说什么呢,夫人自是惦记着侯爷的,云生院那群姑娘还在府里住着呢......”侍卫话没说完,意思明显,夏姜芙是怕被居心不良的人捡了漏子,查岗来了。   这个说法合理,他们夫人,醋坛子是相当大的。   二人没有多言,见里边传来脚步声,嬷嬷出来了,二人谄媚的笑了笑,嬷嬷一人赏了几个铜板,“下去歇着吧,我守着。”   侍卫低头看着银钱,如实道,“嬷嬷,这不合规矩。”   书房乃重地,离不得人把守,除了他们,四周树上还有暗卫,他们如果走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难辞其咎,二人不肯收银子,偏头瞅了眼院子,不禁问道,“嬷嬷,天色已晚,夫人怎么有雅兴过来了?”   夏姜芙戌时就要上床歇息,怎么突然转性了?   嬷嬷板着脸,正经道,“夫人做什么事还要向你说声不成?”   “不敢,好奇问问,嬷嬷,钱您收着吧。”他们职责所在,不敢越矩,除非是夏姜芙亲自给的钱,不然顾泊远不会放过他们的。   嬷嬷站在旁边,对二人的不识趣显得不悦,心思转了转,错开身站在边上,背靠着院墙,缓缓道,“夫人的性子你们也明白,要被她知道你们在外边听墙角,明早醒来,不会饶过你们。”   嬷嬷将听墙角三个字咬得格外重,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瞬间想到那事上,脸红了个透,声音低了八度,讪讪道,“嬷嬷,我们离得远,屋里的动静压根听不见,不然,我们捂着耳朵?待夫人完事了再说?”   他们在这当值好几年了,哪儿遇着过这种事,他们有些不明白,夫妻间的事儿,回颜枫院不是挺好的,好端端的来书房,逼着他们封印五感,太为难人了。   也不知树上的暗卫们做何感想。   这时候,书房传来声女子的娇.喘,二人打了个激灵,快速退到十步开外,捂着耳朵道,“嬷嬷,我们什么都没听到,真的......”   语声落下,旁边树枝晃了晃,坠下一地树叶,嬷嬷抬起头,夜黑风高,几株大树晃动不止,她眉峰蹙了蹙,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好像有人飞过。   骤然,女子的娇.喘声转为情难自禁的呐喊,二人浑身一僵,天知道,侯爷不是醉了吗,咋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了呢,由此可见,夏姜芙一定是老手,难怪这么多年侯爷身边没其他女人,结果是被收得服服帖帖的了。   二人迟疑着不知怎么办,走了吧,顾泊远追究起来逃不过一顿罚,留下吧,这声音太过让人浮想联翩,他们禁不住撩拨,心头起了反应,真的是比水深火热的滋味还难受。   嬷嬷是过来人,听着声儿就知道成事了,玲珑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速度倒是快,她懒得看二人拧眉踌躇的表情,转身绕到书房后边,床榻边亮着盏灯,依稀可见床榻上交叠的人影,女子挺着胸脯,娇滴滴的花蕊上下摇晃,视线下挪,想看看顾泊远享受的表情,然光线昏暗,只看到个身形,随着女子的动作,胸脯上下起伏着。   事成了。   嬷嬷大喜,快步的朝外走,见院门外的两名侍卫捂着耳朵蹲在不远处树下,她重重哼了声,抬着脚,脚下生风的跑了。   侍卫愈发胆怯,战战巍巍起身,哆嗦道,“不如咱在往外边退点?”   这话得来认同,二人咚咚跑去更外边的树下。   树上的暗卫们:“......”   瞬间,树干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才恢复安静。   寿安院灯火通明,老夫人倚靠在床榻上,频频朝外望,嬷嬷在颜枫院待过几年,有她给玲珑打掩护,一定万无一失,待事成了,顾泊远不给玲珑名分也不成了,有了名分,给夏姜芙添堵就是常有的事儿了,夏姜芙生了六个儿子,她不会傻到让顾泊远休妻,给颜枫院安个玲珑,见天让夏姜芙不痛快就够了。   听着外边响起脚步声,她紧张地掀开被子走了出去,嬷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老夫人的手,激动得有些颤抖,“老夫人,事情成了,老奴在外看着,玲珑伺候得侯爷很舒服。”   老夫人喜出望外,连说了三声好,总算能一吐多年的憋屈,让夏姜芙尝尝被身边人抛弃的滋味,她拍了拍老夫人的手,“你找个机灵点的人去颜枫院报信,她不是最爱睡美容觉吗,我要她从今个起,难以入眠。”   顾泊远平时一向自律,醉酒的次数少之又少,难得她寿辰,办宴席果然是明智之举,否则不知等到何时呢。   嬷嬷俯首称是,慢慢退了下去,老夫人揉着手帕,觉得不够妥当,顾泊远最恨被人算计,醒过来知道被玲珑得逞,没准儿会杀人灭口,要是那样,她的目的就泡汤了,她叫住嬷嬷,“你去书房守着,那位心狠手辣,小心她先发制人把玲珑处置了。”   嬷嬷答了声好,快速跑了出去。   万籁俱寂的深夜,颜枫院一阵人仰马翻,秋翠听到风声,久久不能平息心头的震撼,顾泊远在书房临幸了丫鬟,怎么听怎么都是天方夜谭,但报信的是寿安院的人,老夫人不会无的放矢,敢这么说,一定有什么证据。   是不是真的,秋翠自己心里没底,夏姜芙又已经睡下了,贸然把夏姜芙唤醒,肯定有人会遭殃,她急得来来回回打转,秋荷被她转的头晕,吩咐夏水道,“你去大少爷二少爷院子把他们唤醒,是不是真的,请他们去书房瞧瞧就知道了。”   秋荷比秋翠大一岁,跟在夏姜芙的身边的久一些,她师傅以前也是夏姜芙身边的人,专门为夏姜芙研制敷脸的胭脂水粉,以及面膏的。   她听师傅说过不少关于侯爷和夫人的事儿,侯爷真要睡其他女人,不可能。   在她来看,就是老夫人自己睡不着给夫人找痛快的,所以才让丫鬟禀告顾越皎和顾越涵过去探个究竟。   秋翠有些担忧,“这么大的事儿不和夫人说吗?”   “哪儿是什么大事,有些人心怀叵测,听着京城夫人小姐们称赞夫人,心头不痛快,故意没事找事给夫人添堵呢,咱不当回事。”秋荷吐字清晰,眼神镇定,秋翠慢慢冷静下来,细想秋荷的话不无道理,老夫人寿宴,云生院的姑娘们出尽风头,培养她们的夏姜芙也名声大振,溢美之词她都记不过来,可想而知她们有多推崇夏姜芙。   老夫人小肚鸡肠,被夏姜芙抢了风头,肯定会暗地使坏。   前后一想,她就稳住了,“你说得对,侯爷对咱夫人的心日月可表,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于是,便没惊扰夏姜芙睡觉。   老夫人脑子里描绘着夏姜芙吃瘪,痛哭流涕,愤然跺脚的情形,光是想着,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冲着夏姜芙一副“我美我相公只疼我”的表情,可想而知她看到玲珑后有多愤怒,她不得不告诉夏姜芙,争风吃醋的日子还在后边呢,玲珑是嬷嬷一手调.教的,笼络住顾泊远的心轻而易举,而她夏姜芙,日日独守空闺,黯然失魂,不久就跟深闺怨妇没什么两样了。   她带着人,兴致勃勃到了书房,外边的侍卫全被打发了,一路上安安静静,安静得有些阴森。   她身后的婆子有些手足无措,小声提醒道,“老夫人,老奴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出了这等事,外边该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才是,可路上清清静静的,无端令人发毛,诡异得不同寻常。   “家丑不可外扬,夫人聪明着呢,她恨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悄悄将玲珑处置了,这么一来,谁知道侯爷做下的事儿?”老夫人得了嬷嬷的话,信心十足,眼中难掩得意,“走吧,瞧瞧夫人是不是哭得嗓子哑了,说话都没声了。”   书房的门半掩着,瞧不真切里边发生的事儿,老夫人扬眉吐气推门而入,幸灾乐祸的目光在屋里逡巡圈,顾泊远阴沉沉的坐在上首,左右两边是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顾越皎和顾越涵,而屋子中央,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狼狈的瘫坐在地上,明艳的衣衫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她一愣,眉间按耐不住欢喜,“哎哟,我说阿芙啊,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了,不就是名小妾吗,收进房里就是了,你是正妻,该大度些,来,我瞧瞧你这张脸,哭成什么样子了?”   老夫人大喜过望伸出手,别开女子额前的发。   夏姜芙何时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脸上的妆容哭花了不说,右脸颊还印着五根清晰的指印,用不着说,一定是大吵大闹被顾泊远扇的,哎哟妈呀,真的是,太令人痛快了。   老夫人咧着嘴,哈哈哈大笑,笑声穿过门窗,分外刺耳。   旁边屋里的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露绝望:老夫人,好像疯了啊!   她满心欢喜带着人,刚进门就被人反手桎梏住,玲珑跪在地上,身形狼狈,而顾泊远则衣衫整洁的坐在太师椅上,“嬷嬷,兴冲冲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呢?”   她心下咯噔,知道事情败露了,顾泊远何许人也,哪儿会想不清楚其中关键,玲珑无论从身形还是神态都十分像夏姜芙,而寿安院的人,只有她在夏姜芙身边待过,她登时双腿发软,直直跪了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到今日吗,夫人仁慈,念你老迈,诸多事不与你计较,你当夫人性子软好欺负是不是?”顾泊远语气狠戾,眼里罩上了层冰霜。   嬷嬷明白,自己是难逃罪责了。   果不其然,她被捆了手脚,带来了这间屋子,小厮给她嘴里塞了块棉布,令她发不出声来,此时听着老夫人魔怔的笑声,她面露死灰之色,顾泊远尚且将老夫人逼疯,她们估计更凄惨,如果老夫人脑子清醒,将事情推到玲珑的身上,一问三不知,没人敢逼迫她,可老夫人......   嬷嬷眼眶泛红,不住用头撞墙。   而屋里,老夫人笑得前合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了,夏姜芙也有今天,活该啊。   顾泊远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母亲,您笑什么?”   老夫人捂着嘴,不住摇头,但心底太过喜悦,脸上的笑岂是她想压制就压制得住的,捧腹大笑道,“没什么,好端端的你打你媳妇做什么,怎么说她为了你生了六个儿子,没有功劳有苦劳,看在皎皎他们的份上,给她留点面子,真要不喜欢,打发进祠堂,一辈子青灯古佛就挺好。”   她得偿夙愿,笑得花枝乱颤,情难自禁的上前拽过‘夏姜芙’头发,高高在上的口吻道,“阿芙,看我对你好吧,你善妒成性,目中无人,不敬长辈,我不会让泊远休了你,留你一条命,去祠堂吃斋念佛,就当为我儿积福了。”   说话间,身后传来道飘飘然女声,“是吗,老夫人还真是宅心仁厚,您放心,我将来会好好孝顺您的。”   老夫人听她还嘴硬,抬手扇她耳光,这件事,很多年她就想做了,夏姜芙刚进门她也教训过她,但没到动手的地步,加之顾泊远偏袒她,她不敢和顾泊远对着干,眼下不同了,夏姜芙失了顾泊远宠,再无嚣张的资本了。   地上的人瑟缩着身子,急剧往后退,她越表现得害怕,老夫人就越是兴奋,故意抬着手巴掌不落下,面目狰狞道,“害怕了?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哈哈哈哈,夏姜芙,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老夫人,您怎么了,我不是夫人,我是玲珑啊。”   玲珑被拽着头发,眼露惊恐,老夫人怎么了,她是玲珑啊。   “玲珑?”老夫人像怔住似的,半晌,急剧摇头,语带笃定,“你不是玲珑,你是夏姜芙,那个面目可憎的狐媚子,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人,不祸害先皇偏跑来祸害我儿,罪不可恕......”   顾泊远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她,“母亲,您说什么呢?”   “侯爷,别打断老夫人,让她慢慢说,说个够,我倒是不知道,我怎么祸害侯爷了。”门口,夏姜芙一身嫣红的长衫,长发随意散在肩头,秋翠和她说顾泊远在书房和丫鬟有染,顾越皎和顾越涵进了书房就没出来,说得有板有眼,真像那么回事,还说那人肖似自己,顾泊远喝醉认错人了,她好奇过来瞅瞅,没想遇到这么出大戏。   老夫人对她还真是恨入骨髓,不折手段找了这么个人来。   老夫人意识到不对劲,声音怎么是从身后传来的?她怔忡的转过头,被门口立着的倩影晃了下神,再看地上跪着的人,竟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夏姜芙云淡风轻走了进去,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人道,“秋翠,你过来看看,像我吗?”   秋翠看了眼,坚决的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像。   夫人面容安宁端庄大气,眼前的人,太小家子气了些。   “老夫人,下回您可得用些心思,别随意找个姑娘就要来跟我争宠,小心改日我心血来潮,也找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人冒充你,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我在话本子上看多了,信不信,我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夏姜芙挑着眉,她素净着脸,眸色清明,老夫人不甘心的扶起地上的人,“你是谁?”   玲珑心下惊恐,嘤嘤哭了起来,“老夫人,奴婢是玲珑啊。”   她和嬷嬷如愿瞒过侍卫眼睛进了书房,嬷嬷让她好生伺候顾泊远就回去了,书房黑漆漆的没有掌灯,她点燃床前的灯笼,褪下衣衫扑上去时,顾泊远明明很是喜欢,而且嘀咕了些话,意乱情迷,她以为时间差不多了,伸手解顾泊远的胸前的纽扣,却猛地被顾泊远推开了。   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睁开,死死的盯着她,让她方寸大乱,她看得出来,顾泊远认出了她不是夏姜芙。   而嬷嬷在外边所瞧见的,不过是她抱着被子,自己演了出戏给她看罢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指着玲珑,难以置信道,“你不是夏姜芙,怎么可能?”   嬷嬷说玲珑成事了,以夏姜芙的性子,一定会大吵大闹,顾泊远喜新厌旧,护着玲珑,在夏姜芙哭闹不休时扇她两个耳刮子,事情是这样的才对,玲珑怎么狼狈的坐在地上,夏姜芙却姗姗来迟,春风得意。   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她四下看了看,沿着屋子到处走,“嬷嬷,嬷嬷,你去哪儿了?”   听到隔壁有撞墙声,她似有所感,踉跄的跑了出去,看到嬷嬷的刹那,崩溃大哭,“啊......”   夏姜芙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善人,让秋翠把老夫人扶进来,“老夫人,您可别哭,子时还未过半,是您的生辰呢,来,什么话坐着好好说,秋翠,扶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表情怔怔的,眼神瞥向上首的顾泊远,凄声道,“泊远哪,我是你亲娘啊。”   夏姜芙好笑,“您要不是他亲娘,您能在这?老夫人坐着吧,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老夫人坚决不肯坐,谁知凳子上是不是插了钉子,左右推开丫鬟,破罐子破摔道,“我告诉你,我是泊远亲娘,你真敢对我做什么,老侯爷不会放过你的,小心他夜里找你索命。”   “老夫人,您是大家闺秀出身,听听说的话,跟市井泼妇似的,我能对您做什么?”夏姜芙嘴角噙着笑,走向顾越皎,顾越皎主动让出座位,扶着她坐下。   老夫人走向顾越涵,“起来。”   顾越涵沉着眉,不发一言让出了位置,老夫人是明白了,以夏姜芙的性子,今天铁定不会让她好过的,大不了鱼死网破,她要有个好歹,府里要为她守孝,顾越皎的亲事就成不了,夏姜芙聪明,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既然夏姜芙还有事求她,她就没什么好忌惮的,挺着胸脯,趾高气扬的瞪着夏姜芙。   夏姜芙笑得更明媚了,微微侧目,和顾泊远道,“要我看,老夫人做事愈发糊涂了,估计上了年纪神识不清,她既记得老侯爷,就让她搬祠堂,天天守着老侯爷灵位,夫妻闲话家常,多好?”   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扬手就要动手,被顾泊远拦了下来,“母亲,还嫌今日不够丢脸吗?”   侯爵侯府的老夫人,不安享晚年,却整天和儿媳作对,传出去,长宁侯府还有何脸面?   “你还护着这个女人,要不是她,咱这些年关系何至于如履薄冰,泊远啊,你是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啊,你胳膊往外拐,有了媳妇不要娘啊。”老夫人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夏姜芙轻笑了声,“老夫人,您也别哭,我打定主意的事儿,谁都拦不住,您清楚的。”   老夫人心虚,朦胧着眼,一时止住了声。   “侯爷,你表态吧,毕竟她是你母亲。”夏姜芙靠着椅背,极有耐心等着,嘴角分明噙着笑,但谁都感受得到,夏姜芙并不开心,真不知道,顾泊远若说个不,事情会如何。   顾泊远沉默许久,低低点了点头,“依你的意思办吧,母亲年事已高,不喜热闹,后边祠堂环境清幽,适合她养老。”   老夫人不从,拽着顾泊远手臂,“泊远,你为了这么个女人这么对娘,我是你亲娘啊。”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老夫人,亏得侯爷是从你肚里出来,否则......”夏姜芙扬起个嘲讽的笑,吩咐人将老夫人扶回去休息,懒得说剩余的话。   “夏姜芙,你就是个丧门星,我就不该让你进门,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老夫人发了疯的扑向夏姜芙,顾泊远拦住她,她伸出腿,还是如愿踢了夏姜芙一脚,夏姜芙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没有变过,“前提是要您做得了鬼啊,当年我就与您说过,脑子不好使就收收您的野心,吃斋念佛洗涤身上煞气,您不信,又栽跟头了吧。”   这话一出,老夫人瞬间变了脸色,便是顾泊远都露出厌恶之色,吩咐道,“扶老夫人回去,明日搬去祠堂,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祠堂半步。”   隔壁的嬷嬷听着这话,身子瘫软在地,夫人,果然对当年之事是知情的,她们就不该存着侥幸的心理,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她,自作孽不可活啊。   兔死狐悲,她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妈宝054   老夫人神思恍惚, 大喜大悲过后,整个人看着老了十几岁,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 自嘲的笑道,“你厉害, 知道真相却不动声色, 任我慧眼如炬也被你瞒在鼓里,罢了, 祠堂就祠堂吧,我落得如此下场, 住哪儿有什么关系呢?”   推开搀扶的丫鬟, 兀自朝外边走, 到门口时,她倏然转过身来,嘶哑着声道, “我年纪大了,离不开嬷嬷, 就让她跟着我去祠堂伺候吧。”   夜风凄凄,几片树叶悄然坠地,老夫人弯唇一笑, 眉间似有无尽苍凉,想她要强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栽到夏姜芙手里,老侯爷说得对, 世间万物,皆是一物降一物,遇上了,躲都躲不过,是宿命。   屋里一阵沉寂,夏姜芙不开口,谁都不敢应,老夫人望着漆黑的夜色,语带祈求,“你不喜欢有人约束,我将她带走不是更好?”   她不知夏姜芙为何不追究当年的事儿,嬷嬷对她有陪伴之恩,她是定要护着的,祠堂阴暗潮湿,往后就嬷嬷陪在她身边了。   “您开了口,我哪儿有不应的道理,秋翠,叫嬷嬷跟着老夫人去吧。”夏姜芙笑得甚为开怀,“老夫人年事已高,你叮嘱嬷嬷好生照顾,老夫人有个好歹,我拿她是问。”   “是。”秋翠快速退出门外,而隔壁屋听到动静的小厮已给嬷嬷解开了绳子,嬷嬷额头撞破皮,血顺着眉心下流,她鼻翼动了动,红着眼眶,扶着老夫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老夫人再无翻身的地儿了,她心里明白。   早知这样,她就该拦着老夫人,住在寿安院,起码有侯府和几位少爷时常过来陪她,三世同堂,其乐融融,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老夫人和嬷嬷走了,其他人惊慌失措,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想着自己的结局,无声抹着泪,寿安院的婆子反应快,双手撑地,不住给夏姜芙磕头,“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您大发慈悲饶过奴婢吧。”   额头磕得咚咚作响,没几下就见了红,夏姜芙幽幽叫她们起来,“你们是老夫人的手,我哪儿插得上手,回寿安院吧,怎么处置,听老夫人的吩咐。”   夏姜芙不怎么过问寿安院的事儿,和老夫人有关的人更是只字不提,她的目光落在玲珑身上,“秋翠,领着她下去洗漱,带回颜枫院。”   屋里的人听着这话,不由大喜过望,玲珑是老夫人找来迷惑顾泊远的,夏姜芙只怪罪当事人再好不过了,婆子丫鬟们给夏姜芙又磕了三个响头,胆怯的退了出去,老夫人宽宏大量,不会迁怒于她们的,回到寿安院,一切都好了。   夜深人静,脚步声咚咚分外响亮,她们健步如飞,生怕夏姜芙反悔,穿过两道拱门就追上了背影落寞萧瑟的老夫人,婆子唤了声,“老夫人。”   老夫人停了下来,转过头,低低道,“她没怪罪你们?”   婆子面露侥幸,其他人俱松了口气,老夫人想到什么,心有恍然,“我倒是忘记了,她惯会做面子,得罪人的事儿她可不会做,你们去庄子吧,我住祠堂,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   婆子们没料到好不容易从夏姜芙手里逃过一劫,老夫人竟要撵她们走,婆子大惊失色,“老夫人,奴婢留下伺候您。”   “想活命就去庄子,我啊,自身难保。”老夫人感慨了句,继续往前走。   当年的事隐秘,知道内情的全被灭了口夏姜芙都查到了蛛丝马迹,她们留下,无异于自寻死路,即使夏姜芙放过她们,还有顾泊远和顾越皎他们,都不是善茬,寿安院的人留下,到头来一个都活不了,主仆一场,老夫人不忍看着她们死而什么都不做,“你们明早就去庄子,好好经营的过日子吧。”   婆子们心有凄凄,应了声好,忍不住呜咽出声,白天还热热闹闹的,夜里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由嬷嬷扶着回去了。   人走了,书房显得空荡荡的,夏姜芙哈欠连天的起身朝外走,顾泊远伸手扶她,夏姜芙耐人寻味笑了笑,问顾越皎和顾越涵道,“睡前敷脸了吗?忙了一天,敷个脸再睡。”   “敷了的,您问秋荷,她给我们敷的。”秋荷前些日子研制了款缓解面部疲劳的面膏,极为管用,他回来得晚了就敷一敷,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敷脸这事,都成习惯了。   夏姜芙搭着顾泊远手臂朝外边走,柔声道,“那就好,回屋睡吧,秋翠咋咋呼呼的,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   顾泊远板着脸,面无表情,只在夏姜芙望过来的时候,容色有些许僵硬,他道,“要不是母亲来闹,我醒后就回去了,云生院的姑娘们旗开得胜,明天早朝,该有人称赞你这位女才人了。”   “你以前不爱说这些,啥时候嘴贫起来了?”夜风有些凉,夏姜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没过多停在这个问题上。   顾泊远怔了怔,面不改色道,“有吗?”   “有,不信你问皎皎和涵涵。”夏姜芙竖起衣领,回眸看顾越皎和顾越涵,二人忙不迭点头,“确实有点。”   顾泊远黑了脸。   走了一圈,瞌睡没了,夏姜芙靠在堂屋的美人榻上,秋荷为她敷脸,玲珑洗漱后换了身穿着,樱桃红的长裙,袖子口镶了金丝线,如花似玉,确实有几分姿色,夏姜芙抵了抵椅子上看书的顾泊远,“你瞧着如何?”   “也就那样吧。”顾泊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夏姜芙没个好气,“好好看。”   顾泊远不得不抬起头来,眼神淡淡的落在玲珑身上,借着书房床头的灯,他醉醺醺认错了人,待觉得不对劲时瞬间酒醒了大半,此时再看玲珑,容颜素净,五官稚嫩,低敛着眉,双手局促的交叠在身前,无半分夏姜芙慵懒散漫的神态,他点评道,“不像你。”   夏姜芙挑了挑眉,招手让玲珑走近些,“是嬷嬷教你模仿我的吧,你学一个试试。”   她言语温和,敷着面膏的脸只露出双水润灵动的眼眸,玲珑忐忑的福了福身,“奴婢不敢。”   “没事,我不会追究。”   玲珑咬了咬下唇,依着嬷嬷教她的,举起手,慢慢舞动起来,修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眼神轻蔑,嬷嬷说夏姜芙嚣张跋扈惯了,不将任何看在眼里,颇有太后睥睨天下人的感觉,丝带舞是夏姜芙拿手的,为了保持形体,常常跳,为了讨好顾泊远,她必须也要会。   这支舞,她练了许多回了,闭着眼都能跳出来。   一曲舞毕,额头流了许多汗,她轻轻抹了抹,小心翼翼打量着夏姜芙,夏姜芙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毯子,神色显得有些失望。   “以为嬷嬷跟着我几年,会教出个有能耐的人,你不像我。”夏姜芙看完玲珑的舞,略有些惋惜,还以为老夫人志在必得是有把握了,不过尔尔,她问道,“老夫人去祠堂了,你有什么打算?”   “奴婢听凭差遣。”玲珑不敢再看夏姜芙,说完便沉默了,老夫人被送去祠堂,她当下人的哪有好日子过,只盼着夏姜芙给个痛快,别让她吃太多苦。   大户人家怎么惩治勾引主人的狐媚子她略有耳闻,堵住嘴,绑在凳子上鞭笞,直至咽下最后口气,想着她接下来会经历的事儿,她禁不住瑟瑟发抖,单薄的衣衫衬得她分外可怜,夏姜芙道,“老夫人既然觉得你像我,那你就去祠堂伺候她吧。”   玲珑哆嗦着唇,乍然听着这话,惊诧的抬起了头,她扮她勾引顾泊远,夏姜芙不生气吗?竟然放自己一条生路。   “下去吧,好好伺候老夫人。”夏姜芙摆了摆手,靠在枕头上,缓缓阖上了眼。   玲珑反应过来,双腿弯曲,重重朝夏姜芙磕了三个响头,眼眶通红,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呢,“奴婢谢夫人不杀之恩,奴婢谢夫人不杀之恩。”   “下去吧。”   玲珑出了门,外边回来的秋翠略有不满,这种狐媚子,就该打板子,杀鸡儆猴,让其他觊觎侯爷的人看看勾引侯爷会落得什么下场,夏姜芙倒好,不由分说把人放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经过玲珑身边,她恶狠狠瞪了眼,随即走到夏姜芙身边,矮了矮身,“老夫人将寿安院的全打发去陪嫁的庄子上了,担心您赶尽杀绝呢。”   要不是敷着面膏,脸上不敢有太大动作,不然夏姜芙一定会笑出来,老夫人还真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惩戒群下人有什么用,她真要动手,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老夫人,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不过既然老夫人开了口,她不会和她作对,“老夫人心思重,随她去吧。”   秋翠答了声好,蹲身为她捶膝盖,问夏姜芙如何安置云生院的姑娘们,客人们离去时,许多夫人商量下回办宴会请她们过府表演,云生院的姑娘们是夏姜芙精心栽培的,往后作何打算,还得夏姜芙拿个主意。   “我允她们住在侯府,至于往后的安排,我亦有数,明早我们去偏院看看,问问她们的意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姑娘们会演戏,自然要将其发扬光大,女人嘛,没了男人倚靠就要懂得倚靠自己,凭借她们的本事,挣钱养活自己不是难事。   “是。”秋翠力道不轻不重,捏得夏姜芙极为舒服,脸上的面膏差不多要干了她才让秋翠停下,洗了脸,吩咐二人下去休息,“睡晚了,明早我估计起不来,将大少爷二少爷的早膳送他们屋里,让他们不用过来请安。”   秋翠躬身称是,和秋荷退出屋子,顺势掩上了门。   屋里就剩下夫妻二人,顾泊远不看书了,拉着夏姜芙往内室走,“你不问我怎么回事?”   夏姜芙别过脸,语气有些不是滋味,“还用说吗,玲珑脖子上的红痕昭然若揭,我能说什么?”   顾泊远:“......”他眸色暗了暗,如实承认,“她身上的香薰和你平日里用的相同,我一时不察,认错了人。”   他晕晕乎乎的,猛的靠过来个女人,整个侯府,除了夏姜芙谁还有这个胆子,所以他没把持住,用力了些。   “你也别诳我,书房就你们二人,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夏姜芙走得快,顾泊远用力拽着她的手,语气略沉,“你不信我?”   眼神冰凉,面容冷硬,好像夏姜芙说个不字他就会拧断她的胳膊。   夏姜芙绷不住,噗的声笑出了声,朝顾泊远道,“你还懂倒把一耙了,明明你做错事,反过来质问我,你还有理了。”   顾泊远目光幽幽盯着她,确认她不似生气,才舒了口气,交代道,“我将她当作了你,伸出手就知道犯错了。”   夏姜芙闻不惯酒味,无论何时,他醉了酒都是歇在书房的,就怕招惹夏姜芙不痛快,顾越皎和顾越涵进屋他是有警觉的,习武之人,哪怕醉了酒亦保持着警惕性,玲珑步伐轻盈,身上又飘着和夏姜芙一样的香味他才着了道。   “索性没犯什么大错,不然,哼哼,你给我等着。”夏姜芙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顾泊远如释重负,抓过她手按在自己胸口,“完好无损。”   夏姜芙醋味大,今晚亏得是玲珑主动勾.引他,如果是他主动,夜里别想睡觉了,他奇怪件事,夏姜芙看玲珑脖子上有红痕,怎么不像以前生气,而且,如何料定他没碰玲珑,以夏姜芙的小心眼,会缠着追问才是。   顾泊远身上的酒味被书房的檀香熏过,所剩无几,躺在床上,揽过夏姜芙细腰,有些心猿意马,“阿芙,你瞌睡来了没?”   夏姜芙翻了个身,声音有些沙哑,“刚洗了脸,哪儿睡得着。”   顾泊远黑眸一闪,双腿挤进夏姜芙中间,嘶哑道,“那你好好检查检查我有没有对不起你的事儿。”   夏姜芙哼哼,“哪儿用得着检查,秋翠帮我检查过了。”   话说到一半,余下转为了低低的呜咽。   夜深人静,屋里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直至天明,才慢慢听下。   顾泊远起床时夏姜芙还睡着,他拢了拢被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即使世上真有和夏姜芙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是他喜欢之人,这世上,除了好看的皮囊,内在也必不可少,他起初被夏姜芙吸引的就不是那张脸,玲珑自然不会得逞。   夏姜芙总说她长得美他看不见,那是因为他看到的,外人看不到。   用早膳时,想起夏姜芙未说完的话,招来秋翠一问,答案令他哭笑不得,他以为夏姜芙让玲珑好生梳洗是想看看二人有多像,结果是为了检查玲珑是不是被他糟蹋了......   夏姜芙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索性他把持住了,否则夫妻关系也到尽头了,这件事给他提了醒,坚决不能让人有机可趁,书房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玲珑和嬷嬷竟轻而易举瞒天过海,守门的侍卫,眼睛瞎了?   夜里当差的是落阳和落月,昨夜听了侯爷和夫人的墙角后二人辗转难眠,他们是被书房的顾泊远强声斥退的,听声音便能感觉顾泊远的愤怒,回屋后,他们也猜到顾泊远秋后会找他们算账,但吃过早膳回来就看向夏一脸阴沉的站在房门口时,二人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对视眼,露出个遭殃的表情,苦不堪言走了过去,“向夏哥。”   “侯爷让你们自己领罚。”向夏不阴不阳丢下这话,转身就走了。   落阳挠了挠头,他们也委屈,谁也没想到夫人......如此放得开啊,他们都快退到外边庭院去了,树上的暗卫们都找不着树藏身了,总不能真跑得一溜烟没人吧,万一有人盗取书房机密公文,他们更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落阳想了想,硬着头皮追上向夏,“向夏哥,你和夫人身边的丫鬟关系如何?能不能让她们劝劝夫人。”   他有些难以启口,但为了避免再发生昨晚的事儿,他不得不说,“以后,让夫人别深更半夜去书房找侯爷,夜里寂静,什么声儿传得老远,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他和落月站在地上还好,树上的暗卫们,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撞头的都有,书房的门窗不隔音,真不怪他们耳尖。   夫人以后想侯爷了,可以派人让侯爷回颜枫院,关起门,没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的。   向夏一掌拍在他肩头,“这顿打你挨的不冤,去找向冬,多挨五棍。”   落阳不解,向夏惜字如金懒得多说,扭头看向落月,“你和他一个意思?”   落月忙不迭摇头,向冬揍人出了名的狠,五棍子,他承受不住啊。   “那你什么意思。”   落月不假思索拍马屁道,“侯爷和夫人感情深厚,想在哪儿就在哪儿,用不着顾忌其他。”   向夏眉头动了动,“你也多挨五棍子,活该。”   走了两步,他又倒回来,看二人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他歪嘴笑道,“昨晚的女子,不是夫人,赶紧过去领罚。”   二人惊愕,昨晚的女子不是夫人是谁?他们见过夫人,昨晚的人就是夫人啊。   向夏摇摇头,乐呵呵的走了,夫人?一群瞎眼的家伙,他们夫人何时做得住这么不要脸的事儿来?   刚睁开眼的夏姜芙打了个喷嚏,用巾子擦了鼻涕,掀开帘帐,朝外唤了声秋翠,“给我熬碗姜汤,鼻子有些不舒服。”   秋翠随口吩咐夏水下去,进屋服侍夏姜芙穿衣,顺便说起外边的事儿来,“夫人,今个儿云生院可热闹了,好多夫人都过去了,说是怕您累着,过去帮忙呢,要不是不合时宜,府里的小姐们只怕也跟着去了。”   裴夫子说人太多,闹哄哄的,今日不教学,特意派人和夏姜芙说声。   “是吗?她们去云生院岂不添了乱,裴夫子不能教学,姑娘们就没长进,何时才能写出精彩绝伦的话本子?”夏姜芙站起身,只觉双腿发软,昨晚顾泊远不知受了刺激,折腾得不轻,她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套上衣衫,问寿安院的情形怎么样了?   “上午侯爷请太医院的人来看过,说老夫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老夫人就提出搬去祠堂住,更好的静心礼佛,侯爷问太医是否可行,太医说没问题,环境清静就成。”秋翠替夏姜芙束上腰带,拿了梳子,慢慢为夏姜芙盘发。   顾泊远请太医来不过是想找个好听点的借口,为老夫人留点面子,好在老夫人识趣,主动接过了话,没出什么乱子,如果老夫人大吵大闹骂顾泊远和夏姜芙不孝就出事了。   大户人家,做事都要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有太医院的太医作证,又有老夫人自己点头,以后老夫人,只能住祠堂了。   “她若不作妖,不会将自己弄到这个份上。”婆媳关系难处她早就清楚,尤其大户人家,内里腌臜不计其数,她没想过老夫人会视自己如己出,掏心掏肺对自己,面子上过得去就行,结果,老夫人一副“她抢了她儿子”的神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成亲第二天不接自己这杯儿媳妇茶她忍了,明里暗里使绊子她也当不知,最后将主意打在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一尸两命装作意外,再为顾泊远挑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借她的肚子生了五个儿子就把自己踹开,老夫人真当自己好脾气就该忍着她纵着她,夏母都没这个待遇。   她该庆幸顾泊远有点意识,没让玲珑得逞,否则就不是去祠堂这么简单了。   “玲珑去祠堂了?”   “去了,奴婢给她上了个妆,老夫人看着玲珑,情绪有些不对劲。”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她不知老夫人和夏姜芙当年发生了什么,但老夫人看见玲珑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嘴里振振有词念着什么,吓得不轻。   夏姜芙对着镜子,慢悠悠理着领子上的金丝花,“务必让玲珑寸步不离照顾她,侯爷问起来,就说我的意思。”   找个人模仿她将自己取而代之,老夫人还真是会打算,可惜老侯爷走得早,她还蛮想试试同样的招数,多年媳妇熬成婆,其中艰难心酸不言而喻,儿媳经历过被蹉跎的苦,当了婆婆就该更懂得体会儿媳的不易,好好待她们,家和万事兴,结果呢,学恶婆婆苛责儿媳,辈辈如此,真不知她们脑子里想什么。   她经历过的苦,不会希望任何人经历,更不会主动逼迫其他人经历,逆境中善待他人,处处结善缘,顺境中善待自己,弥补自己在困境中受过的苦难。   她的为人之道。   “将我以前的衣服给玲珑送去,再去库房找些首饰送去,爱美的年纪,就该好好打扮打扮。”   秋翠知道自己擅作主张的事儿合了夏姜芙心意,脆声应道,“好。”   夏姜芙穿戴整洁出门,太阳快下山了,她去偏院找云生院的姑娘们说话,召集大家在院子里坐下,吩咐丫鬟奉茶,她慢慢道,“昨日效果如何你们见着了,夫人小姐们很是喜欢你们演的戏,我找你们来就是与你们说,朝廷给了你们机会,你们就要好好过日子,别想着再过以前靠讨好男人过活的日子。如果遇着真心喜欢的男人,托付终生是幸事,若没遇上,也别上赶着倒贴,姑娘们有手有脚,与其找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男人,不如挣了钱,好好养活自己。”   靠别人,远不如靠自己牢靠,姑娘们涉世浅,几句花言巧语就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后悔时,已经晚了。   院子里,姑娘正襟危坐,面上露出些许困惑,女人不就得靠男人生活啊,夫荣妻贵,更古不变的道理。过了年龄不嫁出去,就没人要了,老了怎么办?   夏姜芙像知道她们心中所想,不紧不慢道,“我应了你们住在侯府,不会食言,你们好好住着,上了年纪,要嫁人的就嫁出去,不嫁人的就留在府里,彼此间有个伴儿,府里会派丫鬟婆子为你们做事,不过你们要给她们工钱。”   说到工钱,她声音洪亮了些,“外边府里有人请你们过府演戏,我会谈拢价格,分到你们手里,钱随意你们支配,望大家好好过日子。”   云生院的姑娘们从良也是奴籍,清白人家的人不会娶她们,除非有人肯为她们奔走,改为良籍,夏姜芙不会刻意改变她们的生活,有些时候,给予太多,反而会助长她们的野心。   “你们想想我的话,若是可行,接下来还得排练其他话本子。”依着朝廷的意思,姑娘们规矩学好了卖到府里做丫鬟,夏姜芙收留她们,算是给了她们安身立命的场所,至于买她们的钱,得让她们自己出,夏姜芙把话和她们说明白,“户部有你们的卖身契,我会先买回来,你们存够了钱,交给我,我将卖身契还给你们,到时候你们要走要留,随你们做主,我不勉强。”   这话一出,姑娘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彻底明白了夏姜芙的意思,靠男人过日子,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稍有不慎,搭进去的就是一辈子,留在侯府,有夏姜芙撑腰不说,还能挣钱,和青楼以色侍人不同,她们能进府唱戏,不会被夫人们嗤之以鼻。   昨日在台上,下边贵人们的反应她们看得清清楚楚,比起以往的轻蔑鄙视,她们得到的是掌声,称赞。   当即有姑娘站了起来,“夫人,奴婢愿意跟着您。”   一人表了态,其他人纷纷效仿,夏姜芙扬手让她们坐下,“你们是姐妹,同甘共苦,将来嫁不出去,老了还要靠彼此帮衬,所以别玩些尔虞我诈的把戏,侯府规矩多,哪些地方该去,哪些地方不该去,我会让管事婆子告诉你们,记住,你们是演戏的,和青楼的姑娘不同,收起花花肠子,安安分分待着,如果被我发现谁不安分,当场杖毙。”   她愿意给她们住处,但不会任由她们在她眼皮子底下来事,有些话,说在前头比较好。   听到杖毙二字,许多人缩了缩脖子,有些露出了退怯之意,夏姜芙话锋一转,道,“你们差什么于丫鬟说,丫鬟会告诉管事婆子,每个月能挣多少钱,全看京里多少人邀请你们延续,至于去其他府表演的规矩,我会让管事婆子和你们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姑娘们戒掉陋习,和寻常女子无异,但以免之后发生丢脸的事儿,得立个规矩。   夏姜芙石梯上站着的管事婆子挥了挥手,婆子挺着胸脯,严肃的说起规矩来,从府里说到府外,姑娘们听得面露惊慌,规矩太多了,她们压根记不过来,比起侯府,还是云生院自在些,但她们不敢提,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胆大的人出头。   站起来还是方才说话的姑娘,□□娇,“夫人,奴婢们能不能回云生院?您放心,不会荒废排练话本子,谁府上想叫奴婢们去演戏,您知会声,奴婢们直接过去就成,您放心,绝对不会丢您的脸。”   在姑娘们眼里,云生院是她们熟悉的地方,屋里安置了七八张床,夜里睡一间屋,说说笑笑,极为惬意,进了侯府,时时刻刻悬着心,生怕不留神得罪了人,要知道,侯府的下人打个喷嚏都能吓得她们胆战心惊好一会。   夏姜芙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其他姑娘,“你们怎么想?”   都想回云生院,左右夏姜芙会去云生考察其他姑娘们写话本子的情况,有什么要吩咐的,顺便交代就是了。   “成,你们就回云生院住,我每天会过去,待你们熟练些了,我就隔三差五过去。”夏姜芙大手一挥,让管事婆子每人打赏十文钱,算是慰劳她们昨日的辛苦。   姑娘们赶着太阳落山前离府,夏姜芙送她们出门,自己顺道去了户部,姑娘们的卖身契和户籍还在户部,她之前没放在心上,方才琢磨过来,自然是要买回来的。   她没进衙门,和门口的官兵说了几句,官兵红着脸进去了,不一会儿就抱着两个盒子出来,云生院所有姑娘们的卖身契和户籍都在里边,厚厚的两沓,夏姜芙哪儿有心思挨个挨个找,叫秋翠回云生院拿份名单过来,依着名单上的名字给她卖身契和户籍就成。   一千多张卖身契,从中找百来个,官兵们忙得够呛,完了夏姜芙给钱,官兵说什么都不肯收,“尚书大人说您身份尊贵,这些卖身契和户籍不值钱,您收着便是。”   “尚书大人在里边?”夏姜芙看着日头,天快黑了,户部尚书还真是恪守奉公。   官兵知道说错了话,他进去通禀,尚书大人耳提面命不得告诉夏姜芙他在衙门,还是被他漏了底,他红着脸补救道,“尚书大人不在,是他早就吩咐下来的,侯夫人,卖身契和户籍您拿着,小的先将这些放回去了。”   夏姜芙给秋翠递了个眼色,秋翠抽出几张银票递给官兵,不卑不亢道,“我家夫人最怕占人便宜,是朝廷给了姑娘们新生,钱是户部该收的。”   官兵看着几张银票,有些愣神,三位大人为姑娘们卖身契和户籍商讨许久了,卖身契是能直接卖给官宦人家的,价格低了,他们担心被有心人利用,姑娘们大批买进府当暗娼养着,价格高了吧,对其他奴籍的下人们不公,又不好意思问其他五部的人,怕招来嘲笑,三人大人一直搁置此事没个定论。   这下好了,夏姜芙拿出这么多钱,不是逼着尚书大人定价吗?   秋翠看他愣在原地,无所适从的模样,笑着上了马车,在马车上,对照名单,将卖身契和户籍又数了遍,确认无误后才和夏姜芙道,“夫人,妥当了。”   “先收着吧,明天去云生院给她们看看,安安她们的心。”   之所以有卖身契,是朝廷考虑到她们以前的身份,她们同朝廷签了卖身契,依照朝廷的律法,戒掉陋习,品行端正后,请教养她们的夫人作保,将卖身契卖给想买婢女的人家,她们径直入府即可,如果执迷不悟不思悔改,到了律法规定的时间,按律法惩治。   夏姜芙一下子买了一百多号人的卖身契,不得不说在京城炸开了锅。   男女看问题不同,男子们看到的是长宁侯艳福不浅,府里住着百多位身段窈窕,凹凸有致的婢女,环肥燕瘦,供他选择;女人们则看到夏姜芙心有鸿鹄,姑娘们表现良好,靠着演戏,定能为夏姜芙挣钱,怪不得夏姜芙先手为强,要是被人捷足先登,她之前可就白忙活了。   议论过后,好些夫人决定学夏姜芙买些姑娘回府排练,自己养个戏班子,以后府里有喜事就放她们出来演两出戏,逗大家乐呵乐呵,多好。   西阁的姑娘们尘埃落定,全被夏姜芙抢去了,剩下南阁北阁的,夫人们一瞧,心下就犹豫了,原因无他,南阁北阁的姑娘们生得太标志了,肤白貌美,浓妆艳抹,买回府,不是便宜其他人吗。   比较西阁和南阁北阁的姑娘们,夫人们对傅蓉慧和柳瑜弦有些不太满意,夏姜芙训练出来的姑娘穿着质朴,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皮肤也晒得黑黑的,叫人升不起旖旎的心思,这才是调.教嘛,南阁北阁的姑娘,看着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傅蓉慧和柳瑜弦不是拿着朝廷俸禄不办事吗?   以前看夏姜芙是看哪儿哪儿不顺眼,现在是越看越喜欢,好些夫人们见天往云生院跑,央着夏姜芙卖几张卖身契给她们,她们也养个戏班子出来,以后躺在家里就能看戏,想看哪出是哪出,多惬意。   可是夏姜芙不肯,说西阁的姑娘们是她精心栽培出来的,留着有大作用。   期间,顺昌侯老夫人过寿,请西阁的姑娘们进府演了两出戏,自此,夏姜芙养的戏班子名声算是出去了,得来的银子夏姜芙分给她们了,夏姜芙的意思很简单,想离开她,就努力攒钱换卖身契,若想跟着她一辈子,用不着操心卖身契的事儿,钱该花就花,只要她们不做丢人现眼的事儿,她就会永远留着她们。   西阁的姑娘们大多经历坎坷,找个避风港自然是她们心之所愿,而且,去其他府邸表演过两回后,她们就愈发觉得眼前的日子不错,不愁吃不愁穿,不用看人脸色,老了也不怕孤零零的,有姐妹们陪着,至于姻缘,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姑娘们分到银子,让云生院的丫鬟出门为她们买了许多胭脂水粉,糕点甜食,已经许久不曾放开肚子吃过了,花自己钱买的吃食,味道格外香。   京城的夫人小姐们办宴会没什么有趣的乐子,琴棋书画,投壶骑马,算是常玩的,请戏班子唱戏则是老夫人们的最爱,自从西阁姑娘们名声大燥后,下帖子给夏姜芙的人数不胜数,都是邀请姑娘们过府演戏的。   夏姜芙起初来者不拒,慢慢就有些排不过来了,演技好的姑娘们就一拨,其他姑娘负责搬桌椅,布置戏台子,写话本子,依着帖子的数量来看,还得再栽培些姑娘,她让所有姑娘们来去大堂,挨个挨个考验她们的演技,先以演戏的为主,写话本子的为辅,弹琴的,吹箫的,依次往后。   京城夫人们听到风声,俱到西阁看热闹,想看看夏姜芙是怎么选人的,她们跟着学学经验。   于是,西阁大堂坐满了夫人,翘首以盼等着夏姜芙开口。   ☆、妈宝055     演戏的姑娘们分了几回钱, 这事惹得许多人眼红,其中包括西阁自己的姑娘们, 夏姜芙选的人大多是顾越流在京时巴结顾越流的人, 趋炎附势,矫揉造作, 明明盼不得顾越流早日离京, 表面却装作万分不舍,流泪满面的样子, 表情夸张得让人作呕。   姑娘们没料到,就是这群人, 忽然在京城出了名, 还挣了钱, 难以置信的同时有些羡慕,人生在世,没有人不喜欢钱的, 尤其是靠自己努力所挣来的钱,更是喜欢, 所以当夏姜芙还要挑人进戏班子,西阁姑娘们就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才能入夏姜芙眼。   夏姜芙说了要选人, 怎么选却是没说。   众人屏气凝神,目光殷切的望着夏姜芙,等她开口。   “要求很简单,挨个挨个站我跟前, 秋翠数五声,哭出来的姑娘以后就演戏。”夏姜芙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开口,姑娘们一列列站立整齐,夏姜芙招手,让她们依着秩序上前,哭,眼泪哗哗的哭。   第一位姑娘脑子晕晕乎乎的,站在夏姜芙跟前,不知该有何表情,神情呆滞,好似没回过神来。   夏姜芙朝秋翠摇了摇头,秋翠清了清嗓子,摆手,“下一个。”   蓦然要人哭,还要在她规定的时间范围内,前边十多位姑娘没一个成功的,夏姜芙身侧坐着的傅蓉慧心头纳闷,看向夏姜芙,“这条件会不会太苛刻了,好端端的,谁哭得出来?”   依着夏姜芙的法子,一轮下来估计都没个合适的。   夏姜芙笑而不语。   秋翠继续数数,到第二十三位的时候,秋翠数到三,姑娘眼泪哗哗流了出来,看得夫人们惊诧不已,坐得远些的夫人们甚至特地跑过来看,姑娘眼泪汪汪,如泉水往外冒,眼圈通红,肩膀一耸一耸的,痛哭流涕,悲痛欲绝,禁不住让夫人们拍案叫绝,就夏姜芙这种无理苛刻的要求都有人达得到,绝了。   傅蓉慧不说话了,认真看姑娘们怎么表演。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又有四人过关,近百号人,选了五人出来,十多岁的姑娘,规规矩矩站在前边,低眉敛目,温顺老实,傅蓉慧心下佩服夏姜芙的本事,才多少时间,姑娘们规矩比府里的丫鬟都好,放出云生院,许多府邸抢着要。   她心头还好奇一件事,夏姜芙的阵仗,像是要重新选一拨人,就这五人,太少了,她问道,“顾夫人,就这五人?”   没选上的姑娘们垂头丧气站在原位,晒黑的脸失落尽显,再也没有怡红院千娇百媚的勾人劲儿,不由得让夫人们觉得痛快,在场的姑娘们,总有一两个是她们的肉中钉眼中刺,男人推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她们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反倒不如外边的狐媚子,心里没怨气是不可能的,碍于身份,男人在外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她们素来睁只眼闭只眼,偶尔让丫鬟打听,将那群狐媚子夸得花容月貌,骨酥腿软,现在呢,还不是乖乖听命于人。   夫人们心头舒坦,好心给夏姜芙建议,“侯夫人想壮大戏班子光是五人不够,南阁北阁还有许多姑娘呢。”   夏姜芙翻了个眼皮,抬头吩咐丫鬟端些点心上来,招手附到秋翠耳朵边小声说了两句,秋翠恭顺的点头,随即大声道,“没选上的姑娘们别气馁,一轮过去还有第二轮,话本子有各式各样的故事,你们能把握好角色的喜怒哀乐并完美的诠释出来还有机会。”   紧接着秋翠说了第二项考察内容:十步以内展现失而复得的喜悦。   方才说话的夫人是兵部侍郎夫人,四月刚升上来的,据说之前的侍郎得罪顾泊远,犯事下了狱,吏部考核官员的册子递到内阁,商议后,她家大人升了上来,她原本想给夏姜芙出主意,见她不理会,不采用,表情极为冷淡,心头有些讪讪,担心得罪了夏姜芙。   “顾夫人做事有主见,南阁北阁的姑娘们入不了她的眼,你别多想。”柳瑜弦声音压得低,有些安慰她的意思,夏姜芙嫉妒心重,做事不显山露水,进西阁第一天就让姑娘们把着装换了,将在军营受过训练的顾越涵叫到云生院把关,顾越涵是男儿,粗枝大叶,哪儿会怜香惜玉,变着法把姑娘们叫到太阳下,晒了一个夏天,姑娘们白皙柔嫩的肤色黑了不说,细皮嫩肉粗犷了许多,和寻常府里丫鬟没什么两样。   而南阁北阁姑娘们不用风吹日晒,在遮阳的地练习,整天穿得花枝招展不说,脸蛋身材和以前无异,夏姜芙怎么会留比她好看的人在身边?   起初她没意识到,在长宁侯老夫人寿宴结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往男人们见着好看的人是迈不动腿,在长宁侯府,他们没出现半点失态,除了场合不允许,再有就是西阁姑娘们容貌不起眼,引不起男人的欲.望。   毕竟,人要衣装马要鞍,夏姜芙夺去了她们华丽艳美的衣服,又不给她们上妆描眉的机会,一天天下来,自然而然就丑了。   夏姜芙的城府深着呢,可惜许多人都没注意到,西阁姑娘们还对她一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的态度,真真是心大。   夏姜芙歪头瞅了眼嘴唇翕动的柳瑜弦,没有开口,姑娘们一个个上前表演,夏姜芙防止有些模仿,叫两个丫鬟拉了块帘子将其他人隔开,结果更公正公允,姑娘们情绪来了,表演极为精彩,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经过不同的人,诠释出不同的含义。   有傻笑的,有忐忑不安的,有抱头痛哭的,也有面露怀疑难以置信的,这一轮,选出二十多个姑娘,夏姜芙将她们分为两组,加上第一轮的五人,十五人一组,也就说,戏班子共有三组演戏的人,她给她们所在的组起了名字,第一组姑娘们表情神色最出色,称为传奇云生,第二组挑选的姑娘们擅长笑,以后负责搞笑,称为喜剧云生,而第三组的人心思重,失而复得尚且抱着怀疑的态度,称为斗艳云生,不同的特长,排练不同的话本子,才能将效果发挥到极致。   至于为何保留云生,则是夏姜芙私心作祟,云生二字乃皇上仁慈所显,将来朝廷拿戏班子说事,有皇上在,不信朝中大臣没有忌惮。   戏班子的事儿尘埃落定,在场的夫人们无不露出佩服的神色,知人善任,论眼力,她们都不是夏姜芙的对手,而且看落选的姑娘们,她们失落会儿就恢复了常态,而不是交头接耳议论谁谁谁名不副实,相反对结果没有任何不满,这点最为难得,。   众所周知,三个女人一台戏,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纷争,尔虞我诈,但西阁姑娘们面色平静,稳重端庄,要不是性子使然,就是夏姜芙管得严了,念及姑娘们以前的身份,毋庸置疑是后者。   西阁的事儿忙完,外边的天儿差不多黑了,夫人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朝外边走,说起西阁的姑娘们,对夏姜芙称赞有加,夏姜芙来云生院管束教养姑娘们是皇上的意思,初始时,她们抱着看戏的态度,夏姜芙散漫成性,皇上要她天天来云生院她肯定不爽,她们以为夏姜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十天半个月去云生院转悠圈就不错了,甚至还有人想私底下以此打赌,但有夏姜芙赢得太后开国库的事儿在前,她们对打赌之事格外小心谨慎,尤其还和夏姜芙有关,更不敢贸然下注。   被夏姜芙知道,只怕又收不了场,就夏姜芙如今在京□□声,谁得罪她就是和名门贵女为敌,犯不着惹夏姜芙不快。   今日来看,不打赌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夏姜芙这个人,要是只看表面就输了。   华灯初上,树影斑驳,傅蓉慧和夏姜芙并排走着,忆起夏姜芙来云生院的所作所为,忍不住问她,“戏班子之事,你是不是早有打算了?”   说什么能者多劳,不过是夏姜芙故意给她和柳瑜弦戴的高帽子罢了,就是不想她们参合她计划吧,所以只选了梁夫人,依着数量分了一百多号人,她记得,她还暗暗嘲笑过夏姜芙,嘲笑她尸位素餐有自知之明,此时想想,她才是愚蠢的那个。   夏姜芙难得没嚣张,“皇上给了份差事,我总不能抗旨不尊,只有选择物尽其用了。”还是顾泊远给她提的醒,遇着不想做而不得不做的事,除了将它和自己的兴趣牵扯上,没有其他法子让她喜欢。   傅蓉慧被她的实诚弄得有些羞愧,侧目认真打量她,夏姜芙的美貌用不着多加描述,眼里的那股慵懒,嚣张,以及自信让她有些晃神,好像让她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和府里的姐妹们在家学念书,她是嫡长女,身份尊贵,功课优秀,哪怕刻意学着谦逊,仍会不自主流露出骨子里的高傲,她的眼里整个京城她是最好的,随着慢慢长大,结交了许多朋友,那份自信越来越少,嫁人后的诸多不顺,更让她早没了小时候的倔劲儿。   嚣张,有比她身份更尊贵的,自信,明瑞侯的几位姨娘让她极为挫败,哪儿还有那个资本。   名门贵女,越长大,越小心翼翼,待人处事也越发圆滑,所谓的童言无忌,不过是没经历过人生残酷的厥词而已。   夏姜芙,好像嫁给顾泊远后就是这么个性子,以前关于夏姜芙,听得最多的是红颜祸水,迷得顾泊远神魂颠倒不甘心,还迷得先皇对她念念不忘,先皇死后,关于夏姜芙的谣言就成了她骄纵儿子,目无尊长,蛮不讲理。   平常人听外边人议论纷纷早夹着屁股做人了,夏姜芙好像从没妥协过,照样我行我素,大庭广众之下辱骂皇上,又将后宫妃嫔比作青楼里的女子,言语嚣张,完全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她难道就不怕吗?   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他日跌下来,只会摔得更惨。   傅蓉慧心头想着,便问了出来,“你行事随性得罪了许多人,不怕有朝一日遭人陷害成为众矢之的吗?”   就她所知,夏姜芙在刑部的言论惹得后宫许多娘娘不满,碍于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子,隐忍不发而已,花无百日红,一旦夏姜芙跌落,仇家落井下石,夏姜芙承受得住后果吗?   长廊的灯笼亮了起来,灯光下的夏姜芙,面色红润,眉梢带着清清浅浅的笑,睫毛颤动,语气不以为然,“真有那日,这些年我也将往后的福享完了,有什么好怕的?”   傅蓉慧细细品味她的话,却见她脸上的笑灿烂了几分,目光平视着前方,喜悦蔓延开来,眼眸闪着熠熠星光,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云生院门口,顾泊远负手而立站在廊柱下,丰神俊朗,气度翩翩,也不知等多久了,维持着一个姿势纹丝不动,看到夏姜芙时,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丝笑,在光照耀下,显得生极为温和。   傅蓉慧想,有顾泊远护着,谁敢对夏姜芙动手?   “一世一双人”她在闺阁时最憧憬的夫妻感情,发生在了夏姜芙和顾泊远身上,夏姜芙,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其他夫人们也发现门外站着的顾泊远了,有些泛酸的看了夏姜芙眼,几十岁的人呢,还跟小年轻似的难分难舍,不害臊。想归想,到了门外,俱礼貌的向顾泊远问好,夏姜芙走得慢,迈出门槛,她笑着问顾泊远,“你怎么来了?”   和夫人们说话的顾泊远转头回她,“时辰早,过来接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会才出来?”   夏姜芙摇了摇头,不肯当着众人的面直说原因,下帖子请姑娘们入府唱戏的人多,她是当事人她知道,但府外的人不知道,万一说出来,其他人眼红她挣了钱怎么办?   “回府说吧,你骑马来的?”   “让涵涵骑我的马回去,我在聚德楼叫了桌菜,我们去聚德楼吃晚饭。”顾泊远吩咐车夫把马车牵过来,自己率先上了马车,随后转身递出手,扶着夏姜芙进了车里。   长宁侯府的马车渐渐驶远,门口张望的夫人才慢慢回过神,小声和身侧人嘀咕,“你说她给顾侯爷到底灌了多少迷魂汤啊,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顾侯爷身边有其他人,连通房都没有一个。”   夏姜芙长得美,身材凹凸有致,肌肤胜雪,四十岁的人看着一点不显老,要不是妆容艳丽,和顾越皎站一块说是兄妹都有人信。   有夫人感慨,“人家有本事呗,生了六个儿子,顾侯爷真敢纳妾,顾侍郎他们首先不答应。”   儿子是女人唯一的依仗,夏姜芙腰杆直,和六个儿子息息相关,人家肚子争气,她们羡慕不来的。   “那你们听说长宁侯老夫人搬祠堂诵经念佛了没,听太医院的人说,老夫人身子骨不好,需要静养,侯府祠堂都是空置的庭院,适合养病,而且说是老夫人自己不喜欢热闹,硬要搬进去的。”有夫人说道。   祠堂什么地方,大户人家出来的没有不懂的,老夫人头天过寿,第二天就搬去祠堂,要说里边没发生什么事,她们可不信。   “寿宴上我就瞧着老夫人不太对劲,怎么也说不上来,你一说,我倒是明白了,老夫人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被人气着了,祠堂阴暗潮湿,哪儿是老人家住的地,老夫人身体不好,更经不起折腾吧。”   柳瑜弦搭着丫鬟的手踩上小凳子,听着这话,她停下动作,警告的瞪了说话的夫人眼,“顾侯爷孝顺,要是被他知道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小心祸从口出。”   这话一出,夫人们立即沉默下来,柳瑜弦没有多言,坐上马车,让车夫赶去酒楼,陆柯日夜混迹酒楼,夜不归宿不是法子,她可是再三打听清楚了,塞婉公主会随陆宇他们一块进京,和亲之事皇上压着不提,但很有可能不会驳南蛮这个面子,之所以没表明态度,是要挫挫塞婉的锐气罢了。   和亲之事,塞婉说算了就算了,如今反悔,皇上如果任由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何颜面?   塞婉公主来京,陆柯重新有了机会,丢掉的面子,名声,又得重新捡起来,马车上,她问贴身侍女备的米装好了没,明早继续去城外施粥,损失些钱财无所谓,娶了塞婉公主,要什么得什么。   柳瑜弦到酒楼时,陆柯喝高了,衣衫不整趴在桌上,手里还捏着酒瓶子,包厢里一股浓浓的酒味,柳瑜弦眉头紧皱,吩咐丫鬟过去搀扶陆柯,丫鬟手刚碰到陆柯袖子就被陆柯反手蜡烛,酡红着脸,双眼迷离,“来,继续喝,不醉不归,来来来。”   柳瑜弦拉长了脸,呵斥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不就是个女人,至于消沉到这步?你父亲没空管你就是了,等你父亲忙完,有你苦头吃。”   她又叫个丫鬟上前,左右架着陆柯朝外边走,脚步沉重下了楼,到门口时,遇着顾越皎迎面而来,顾越皎拱手行了半礼,“见过承恩侯夫人,您也来这边用膳?”   陆柯半眯着眼,听到顾越皎的声,咯咯大笑,“喝,喝。”   柳瑜弦勉强的朝顾越皎点了点头,冷斥丫鬟道,“还不赶紧扶二少爷上马车,夜里风大,吹感冒了怎么办?”   丫鬟不敢耽误,扶着陆柯往旁边马车去了,顾越皎没有多问,打过照面,身躯凛凛进了大堂,顺着楼梯上了楼,柳瑜弦回眸瞅了眼楼上,顾越皎作风良好,这个时辰不会来酒楼混,想到顾越皎说的‘也’,她心底大概有个答案,夏姜芙和顾泊远也来了。   顾越皎没了人影她才收回视线,脸色铁青上了马车。   路上,陆柯身体不适,呕吐起来,吐了一车脏秽,整个马车充斥着一股臭味,柳瑜弦的脸难堪到极致,尤其在门口遇着顾越皎,如火上浇油更让她怒火中烧,夏姜芙不教儿子人尽皆知,但看顾越皎仪表堂堂,成熟稳重,颇有为官之风,而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儿子成什么样子了?醉酒胡闹,不思进取,将她平日里的教诲忘得一干二净,细心教导比不过夏姜芙随随便便教出来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气?   她忍着反胃,阴气沉沉回了府,吩咐小厮把浴桶放院子里,添满冷水,将陆柯扔进去,泡,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出来。   夜里的冷水微微有些浸骨的寒了,陆柯摔进浴桶,冷得浑身哆嗦,瞬间酒醒了大半,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府里的院子里,柳瑜弦站在不远处,眼神冰霜凌厉的看着他,无端让他打了个寒颤,支支吾吾道,“娘,您怎么了?”   “我与你怎么说的,在翰林院好好当值,过两年让你进六部,你瞧瞧你成什么样子了?整天到晚不见人影,酩酊大醉胡言乱语,哪儿有半分侯府少爷仪态,你看看长宁侯府的几位少爷,是不是和你一个德行?”夏姜芙名声不好是以前的事儿了,京城不知刮起了什么妖风,夫人小姐们对夏姜芙推崇备至,恨不得成天围着她转,陆柯再不争气,迟早被长宁侯府的几位比下去。   陆柯被冻得脸色发青,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柳瑜弦拿顾越皎他们和他比,他心里不服气,听柳瑜弦的口气,他竟比不上群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纨绔,心里不知滋味,怒道,“他们当然不是和我一个德行了,他们有个厉害的娘,哪怕声名狼藉,想嫁给他们的人仍然趋之若鹜,我有什么法子,一辈子只能娶个肥婆。”   说起这个,陆柯心头怨恨更甚,他想,同样的事儿换在顾越皎他们头上,夏姜芙拼死都不会应下这门亲事,夏姜芙出了名的护短,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受委屈不管的。   想着,他不禁眼眶泛红,蹲身整个人浸入水里,不想和柳瑜弦多说。   忤逆之言,柳瑜弦气得浑身颤抖,让人将陆柯抓起来,怒斥道,“你怨上娘了是不是?子不嫌母丑,你学的规矩哪儿去了?娘就是这样教你忤逆长辈的吗?还不如你三弟。”   “干什么呢。”承恩侯看到院子里这幕,眉间拧成了川字,“还嫌事情不够乱是不是?”   承恩侯为了东境吃空饷之事焦灼不已,这两日,长子来信说梁鸿在东境被刺杀,差点丢了命,他觉得事情不简单,梁鸿收了他好处,吃空响之事绝不会被他找到证据,既然如此,留着梁鸿利大于弊,因为梁鸿一旦遭遇不测,皇上就会怀疑他做贼心虚杀人灭口,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不止不会害梁鸿,还要护他一路周全,不成想,梁鸿差点没了命。   起先他怀疑过是政敌顾泊远下的手,顾泊远和他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背地却有诸多交锋,顾泊远在南边所向披靡,东瀛国主担心南蛮投降,皇上会派顾泊远平息东境战事,如果是那样,东瀛不见得是安宁国的对手,顾泊远和南蛮的战事,他没少暗中使绊子。   他和东瀛大将军达成共识,这两年,尽量不挑起大的战事,以免引起朝廷注意,但不能太过安静,边境之地安静久了,朝廷就会遗忘他们身为武将的重要性。   其实这些年,他和东瀛大将军一直这么过来的,一年挑起两三次战事,雷声大雨点小,让朝廷记住边关还有他们,别拖延粮草物资,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故而,他猜测是不是顾泊远发现了什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但老夫人寿宴当日,他试探过顾泊远,刺杀梁鸿不是顾泊远所为,而且顾泊远犯不着,吃空响的证据,几乎被消灭了,即使真找到,也不过几千人吃空饷而已,年前东瀛发过兵,真被皇上查到证据,他就借此推脱,说那些人是在战役中死了的,因为下边人迟迟没有报具体的人数,他便没追问,久而久之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哪怕真有问题,皇上也会因没有证据而不追究此事。   前提是,梁鸿不出事的话。   整个京城,除了顾泊远和镇国大将军,少有人能将手伸到他的地盘,可惜限于局势,他不能去东境一查究竟,也不知长子能不能应付,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顾泊远拉到自己同一阵营,而为了让顾泊远帮忙,他不得不使些手段。   他为此事焦头烂额,府里竟上演母子争吵的戏码,承恩侯招手让小厮把陆柯带去书房,次子养尊处优,不懂人间疾苦,再这么荒唐下去,迟早要出事。   陆柯咚的声从水里站起来,剧烈挣扎起来,不愿意跟小厮走。   承恩侯冷着脸道,“不老实就给我去东境,你大哥在东境日晒雨淋,你在京享福还不乐意?看看你三弟都比你有出息,我看你是皮痒了,许久没挨打是不是?”   闻言,陆柯立即老实起来,发髻贴着头皮,脸色发白,渐渐转青,柳瑜弦看承恩侯动了怒,又开始心疼儿子起来,温声道,“我和他说几句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没吃饭吧,我让丫鬟传膳。”   “说几句话用得着泡冷水?今天不收拾他一顿他不长记性,如今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再不收敛些,咱迟早受他连累。”说着话,承恩侯掉头去了书房,陆柯恹恹的喊了声母亲,落到承恩侯手里,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他哭着脸,盼着柳瑜弦为他求情。   柳瑜弦动了动唇,大声朝承恩侯道,“你管教他是回事,让他先回屋换身干净的衣衫,天冷了,小心他身子禁不住。”   回答她的是承恩侯越走越远的背影,以及小厮左右手押着陆柯离开的身形。   柳瑜弦无法,吩咐小厮回屋将陆柯的衣衫备上,自己去书房外候着,谁知,半个时辰,管家出来说明早再过来,柳瑜弦知道承恩侯是真动了怒,不敢留下惹承恩侯不快,心情郁郁回了屋。   比起承恩侯府发生的不快,夏姜芙别提多高兴了,戏班子的事儿安排妥当,明天开始依着计划排练话本子即可,李良派人报信说他们在回京途中了,不出意外,再有一个月就能到京城,一家人就能团聚了,她问顾泊远,“李大人还说了什么?”   李良心思活络,给朝廷报信的同时也会派人单独给夏姜芙送信,顾泊远在云生院门外等夏姜芙时刚好遇着李府的下人。   顾泊远给她夹菜,“李良还说,越泽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月亮花的植株,俱已枯萎,但小六将土挖了回来,说是精心培育,明年让你看着月亮花开花。”   儿子孝顺,夏姜芙兴奋的挑了挑眉,吃完顾泊远夹的菜,筷子指着旁边盘子,“小六鬼点子多,挖土回来这法子,没准还真有用,他们离家都几个月了,不知瘦了没。”   “越泽他们瘦没瘦我不知道,小六不止没瘦,还壮实了很多。”顾泊远又给夏姜芙夹筷子菜,慢悠悠开口。   夏姜芙不解,“为什么,小六吃很多吗?”   “西南的事儿结束,李良和魏忠带人回京,小六不干了,闹着要找他亲爹,偷跑好几回了,越泽他们把他抓回来他又跑,偷跑要力气,他每顿吃三碗米饭,能不胖吗?”顾泊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无奈,同样的话,夏姜芙对几个儿子都说过,顾越皎三岁就知道夏姜芙是骗他的,顾越涵五岁知道......   到顾越流这,十二岁了竟然还对此话深信不疑。   夏姜芙愣了愣,“小六找他亲爹去了?”   “对,翻窗户从二楼跳下去崴了脚,之后又偷跑,中途迷了路被越泽抓了回来,闹得越泽他们晚上只敢把他绑着才敢闭眼。”李良让夏姜芙亲笔写封信给顾越流,别折腾人了,顾越流精力好,跑得快,两三回都没了影,要不是不识路,估计他们连这个儿子都没了。   夏姜芙蹙了蹙眉,她看了看顾泊远,有些欲言又止,顾泊远知道她想说什么,夏姜芙怀顾越流时中过毒差点小产,她担心顾越流脑子有问题,掷地有声道,“就冲小六坚持不懈找亲爹的性子,肯定是个聪明的。”   想到什么,他眉眼含笑,他认识夏姜芙那会,夏姜芙满脑子就是打听哪儿哪儿坟墓多,哪儿哪儿死了人,先皇身边的小太监将她骗去埋将士们尸骨的坟墓堆,她没觉得有不妥,花了四天四夜,将上千座坟全挖开了,完了追着庆公公一顿打,说坟墓里边没钱,连陪葬品都没有,要庆公公补偿她。   消息传到先皇耳朵里,庆公公挨十大板子,少了半年俸禄,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死得何其壮烈,庆公公竟然让夏姜芙盗墓,因为夏姜芙忙的四天四夜,军营里的人修缮那些坟墓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他那时候就想,他要是先皇,首先收拾的肯定是夏姜芙,盗墓实属偷盗行为,按照律法,是要坐牢的。   想想顾越流身上的拧劲,和夏姜芙还真是有得一拼。   夏姜芙将顾越流生下来到现在顾越流的所作所为想了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顾越流没准还真是个傻的,顾越皎他们小时候再调皮,不会没有眼力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厉害,顾越流就逊多了,从小到大,挨了顾泊远多少打,每每都不长记性下次继续犯,而且还跟顾泊远呛,挨得更惨,聪明人哪儿连大丈夫能屈能伸都不懂?   顾泊远看她脸色都变了,收敛神色,一字一字提醒她道,“你想想你见过的傻子,有小六这么聪明的吗?”   旁边默默吃饭的顾越皎和顾越涵抬起头来,不懂二人的意思,好好的怎么说起六弟傻不傻的问题来了?   顾越皎在刑部,查案查多了,对有些事极为敏锐,当即联想到老夫人口中多年前发生的那桩事,以老夫人自私的程度,设计害夏姜芙的事儿不是做不出来,他记得书院放假,他原本要回家的,府里管家却让他在书院住着,说夏姜芙和顾泊远探望他外祖父外祖母去了。   夏姜芙生顾越流时,差点一尸两命,这还是夏姜芙当时的丫鬟告诉他的,让他多照顾下边弟弟,别让夏姜芙操心,也就那时候,夏姜芙身体常常不好,发烧感冒是家常便饭,顾泊远寻了许多补药,看似把身体养回来了,实则不然,夏姜芙比常人容易中毒,就连治病的药,药性强的夏姜芙都不能吃太多,身体承受不住。   他状似没听到二人谈话,继续吃饭,顾越涵见顾越皎不吭声,也什么都不问,他想到的是顾泊远同意老夫人搬去祠堂时脸上露出的厌恶的神色,他眼里,顾泊远一直是孝顺的,只要不忙,早晚都会去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陪老夫人说话,能让他对老夫人露出厌恶的神色,一定是老夫人做了什么,而且是对夏姜芙做了天大的错事,他想着某个可能,有些难以置信,后宅手段阴私毒辣,难道顾越流真不是他们亲弟弟?   夏姜芙不知自己儿子想歪了,她年轻时遇着过许多傻子,十几岁了,不知穿衣如厕,大人不管,他们就光着身子在街上到处走,拉撒全在裤子里,老远就能闻到股味,稍微好些的人,生活会自理,但不会算账,常常被人糊弄,至于再聪明些的傻子,好像真没有了。   “仔细想想,小六确实太聪明了。”夏姜芙下评论道。   “我看他是对我积怨太深,迫不及待想找个疼他的亲爹。”顾泊远语气平静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顾越皎和顾越涵再次抬起头,遂侧目对视,皆从彼此眼里看到对他们六弟的同情,顾越流不回府就算了,冲着他在外做的事儿,回京后,一场家法正等着他。   此时,躺在驿站床上的顾越流打了个喷嚏,歪头朝梁冲怒吼道,“赶紧把我放了,我亲爹想我了,我有感觉,我亲爹正到处找我呢,你要耽误我和我亲爹团聚,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越流腿脚被绑着,固定在床头床尾,除了头,他压根动弹不得,顾越泽贪慕虚荣,明明顾泊远不是他亲爹,坚持要认他作父,不就舍不得长宁侯府的荣华富贵吗?他们舍不得,他舍得,重重地舍得。   “赶紧把我放开。”   “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解开你的绳子,你还不得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梁冲之前上了他的当,差点被顾越泽揍得半身不遂,再让他把顾越流放了,估计只有被抬着进京了,见顾越流双目充血的瞪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似的,他装模作样的咧嘴笑,“这是越泽哥吩咐的,我没胆儿和他作对,你想走,征得越泽哥同意再说。”   担心顾越流眼睛瞪久了难受,他体贴的劝道,“闭着眼睡吧,过些时候越泽哥他们就回来了。”说着,他眼睛朝门口方向瞥了瞥,提着凳子挪到床前,顾越流鼓着眼,眼珠一眨不眨,他搓着手,清了清喉咙,“放你走是不可能的,大不了,你和我说说你亲爹的容貌,我派人帮你问问。”   想顾侯爷一世英名,儿子却不是自己亲生的,传出去,京城人不得笑掉大牙啊,更为惊恐的是,以顾越流的话来说,顾家几位少爷,只有顾越皎和顾越涵是亲生的,其余是夏姜芙红杏出墙而怀上的,顾侯爷养别人的儿子养十几年就算了,一养就是四个,他不得不怀疑顾家的祖坟莫不是埋在绿泥里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地下,先皇听到梁冲的心声,心生欢喜,跑到高祖皇跟前,“父皇,您说,顾越流是不是我儿子啊......” 话未说完,一巴掌迎了过来,夹杂着高祖皇的怒吼,“我看你还没睡醒吧,过来,和老子说,他顾小六哪儿像你了?你是不是要把你亲儿子的江山拱手让给他啊......” 先皇扯着嘴角,笑得一脸憨厚,“他要真是我儿子......” “滚,给老子滚。”   ☆、妈宝056      顾越流哼了声, 极为有骨气的别开了脸,“我自己的亲爹, 我自己会找, 你真帮我,把我绳子解了。”   “不行。”梁冲斩钉截铁道, “越泽哥回来会要我老命的。”   他以为顾越泽在赌博上算得上极有天赋了, 上次放顾越流离开他才知道,比起赌博顾越泽最拿手的是打人, 拳打脚踢落在自己身上,烧心烧肝的疼, 叫大夫来看, 大夫硬说他没事, 草草两句肝火旺盛吃些下□□就好,他就奇了怪了,表面上看不出伤, 不代表他没挨打没受伤啊。   庸医,一群群庸医。   不过那件事给他提了醒, 输钱给顾越泽是小事,落他手里才是大事,听顾越泽的意思, 顾越白和顾越武也是个中好手,三兄弟一起上的话,他怕从头到脚都废了。   有凄惨的教训在前,梁冲是不会给顾越流解开绳子的, 但他又耐不住好奇,长宁侯府戒备森严,夏姜芙是怎么翻墙出去和人有染而瞒天过海的,他想学两招,以后他父亲再关他在府里看书,他逃得出去。   “越流弟弟啊。”梁冲眨眼,“你娘是怎么翻墙出去的”   顾越流甩了个冷眼。   梁冲讪讪,话锋一转,“你亲爹长什么模样啊,顾侯爷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你亲爹比得过他吗?”   他祖母说了些长宁侯府的事儿,顾泊远年轻时仪表堂堂,俊逸非凡,是许多小姐们心仪的对象,侯老夫人走到哪儿就有群小姐抢着讨好巴结她,谁知道,顾泊远和先皇离京赈灾认识了夏姜芙,非她不娶,气得京里一众小姐红了眼,把夏姜芙骂得狗血淋头,就差没端着洗脚水泼夏姜芙一脸了。   其中,最不甘心的当属宁国公府的小姑奶奶,以国公府的门第,配长宁侯府是有些委屈了的,偏偏还让夏姜芙横插一脚抢了顾泊远,宁府小姑奶奶一怒远嫁,再未回过京城。   顾泊远中意夏姜芙,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牛粪不知足就算了,还厚颜无耻勾引其他花,梁冲觉得自己嘴皮子算是厉害的,在夏姜芙不守妇道这事上,他竟词穷找不到话骂人。   夏姜芙太不要脸了。   顾越流哼了哼,一副“我不想说话”的神情。   梁冲想了想,兀自说道,“侯夫人爱美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能让她冒天下女人之大不韪红杏出墙,你亲爹该有几分姿色吧,难道比顾侯爷好看?”   顾越流没吭声,别开的脸扭了回来,摆明了对梁冲的话很满意,目光显得格外明亮。   梁冲咧着嘴笑,挠了挠头,“让我接着说?”   他也没见过顾越流亲爹长什么样子啊,怎么继续说?   顾越流求爹若渴的眼神让他脑子灵光乍现,不可思议的垂眸,“越流弟弟,你不会也没见过你亲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吧?”   见顾越流神色一怔,梁冲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你真不知你亲爹长什么样?”   “不知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见过你老祖宗长什么样吗?”顾越流被梁冲看得心头烦闷,气冲冲反驳道。   梁冲想也没想的点头,“当然知道了,书房一面墙上挂着老祖宗的画像,我一犯错就和他面对面,哪儿不知他长什么样子?”梁冲话说得底气十足,他父亲望子成龙,天天逼着他念书考功名,他祖母说过,他们梁家历代就没个聪明人,他考不上是正常的,好在骨子里留着皇室宗亲的血,用不着努力也有好日子过。   他啊,只要不死,就有享不尽的荣华。   顾越流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失落,“你家书房有你老祖宗的画像?”   “是啊,我父亲说的。”   “那我娘为什么没有我亲爹的画像?”   梁冲:“......”不一样好吗?夏姜芙留着奸夫的画像,不是昭告天下她给顾泊远带了绿帽子?这种事,当事人恨不得藏着捂着,夏姜芙又不傻,会把奸夫的画像留在身边好叫人发现她做的好事。   不过,他好奇夏姜芙是怎么在顾泊远眼皮子底下和人厮混的,“越流弟弟,你亲爹之事,顾侯爷知道吗?”   顾越流回过神,阴森森看了梁冲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梁冲:“......”   是啊,为什么。   “我就想啊,顾侯爷见多识广,渠道多,没准他能帮你找到你亲爹。”梁冲歪着唇,笑得有些心虚,要知道这天底下就没男人能忍受儿子不是亲生的,逮住奸夫,非大卸八块不可,他的话有煽风点火的嫌疑,要让顾越泽听见,一顿毒打是跑不了的。   “哼,他要真愿意帮我,我早和亲爹团聚了。”顾越流应过夏姜芙,不在外人跟前提他亲爹之事,哪怕他逃跑被顾越泽抓回来他也没大声张扬过,是梁冲奸诈偷听他们说话知道的,饶是如此,他也不和梁冲聊亲爹这个话题,但提及顾泊远,太让他气愤了,不说几句不行,“他不帮我就算了,还常教训我,亲爹这事,找他没用。”   梁冲听出些门道,“顾侯爷知道?”   顾越流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你爹的崽你爹会不知道?”   梁冲:“......”这话听着好像有些不对劲,“顾侯爷知道后就没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别提多开心了。”顾泊远常训斥他脑子转不过弯,说风就是雨,没半点他的聪明才智,对顾泊远来说,没他这个傻儿子,不知多高兴了。   梁冲:“.......”顾侯爷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广阔无边啊,这种事都忍得住。   细细琢磨,他又觉得不对劲,这世上就没男人眼里容得下妻子在外给自己戴绿帽子的,顾泊远不应该是例外,他眨了眨眼,慢慢贴近顾越流,认真盯着他的五官看。   吓得顾越流踢挥拳揍他脸,“你有毛病啊,亲我做什么?”   他双手被绑着,压根打不到梁冲,倒是惊得梁冲没忍住,噗嗤声笑出来,喷了顾越流一脸的口水,顾越流暴跳如雷,“梁冲,你发什么疯呢。”   “不好意思,没忍住。”梁冲擦了擦嘴角,又给顾越流擦脸,顾越流看着他刚擦过嘴的巾子,一脸嫌弃,“拿远些。”   梁冲悻悻缩回手,目光专注地看着顾越流,许久才小声道,“越流弟弟啊,我觉得你就是顾家的孩子,亲爹一事,估计子虚乌有,你娘逗你玩的。”   顾越流五官像顾越皎,顾越皎像顾泊远,以此推断,顾越流该是顾泊远亲生的。   他小时候问丫鬟他从哪儿来的,丫鬟说他是他娘如厕没忍住拉出来的,一度他以为自己是屎堆出来的呢,后来七八岁,他撞见他父亲和丫鬟在假山后嗯嗯啊啊叫唤他自然而然就懂孩子怎么来的了,顾越流怕是有过同样的疑问,反应迟钝,十二岁的年纪都没发现骗局。   谁让顾泊远身边没有其他女人呢?像他父亲,稍微留点心就看得出苗头,他看了不下十场了,绘声绘色,战况激烈。   如此想着,他有些同情顾侯爷,没有女人就算了,英明神武所向披靡的伯爵侯爷,生的儿子脑子比常人迟钝,顾越泽绑着顾越流也是觉得丢不起这个脸吧,他自认为想清楚内里弯弯绕绕,一副慈眉善目的口吻道,“亲爹一事是你想多了,你就是顾侯爷的儿子,你照照镜子,额头,眼睛,鼻子,嘴巴,哪儿不像顾侯爷?”   担心顾越流不信,他转身找了面镜子来,“你好生看看,是不是和顾侯爷很像?”   秉着将无知少年拉回正途的精神,他端坐在凳子上,笑容和煦,语气温和,就像他祖母待他那般。   顾越流被他的笑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索性闭上眼,懒得和他多说。   梁冲循循善诱,话如洪水决提,连绵不绝,顾越流听得眉头紧锁,咋就没发现梁冲啰嗦起来比他祖母还厉害呢,心底默念着《三字经》......   门缝外,塞婉差点惊叫出声,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眶,扒开门缝再看,梁冲背朝她坐在凳子上,他面前的床上绑着个人,看服饰,是个少年,而从方才的声音来听,是长宁侯府的小少爷,梁冲胆大包天绑架侯府小少爷,顾越泽他们不知道吗?   巴索站在她身后,连连拉扯她的衣衫,要被人发现塞婉公主听墙角,和亲之事更没希望了,安宁国是礼仪之邦,礼数规矩多,听人墙角名声有损,传出去,只怕京城的少爷们都要对塞婉避如蛇蝎了。   塞婉拂开他的手,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到过道尽头说话,眼神幽幽盯着紧闭的屋门,陈述道,“巴索,顾家小少爷被人绑架了。”   她是听着顾越流的喊声过来的,没想发现这么个大秘密,“你去看看顾三少他们去哪儿了,赶紧告诉他们,我看那梁冲拿着镜子,嘴里喋喋不休,准不是什么好事。”   “公主,您还是想想进京后怎么做吧,您把皇上准备的嫁妆全输了,京城那等市侩之地,没有嫁妆,谁家少爷愿意娶您?”巴索老生常谈,“奴才打听过了,京城大户人家嫁女,一百二十台嫁妆,私底下添二万两银钱就算风光了,您这一输,输了六七人的嫁妆啊。”   说起此事,巴索是恨铁不成钢,输了钱他就叮嘱塞婉公主别和那群不学无术的少爷们扎堆,塞婉嘴巴上应得好好的,半夜就爬起来钻进顾越泽房间,一晚,两晚,三晚.......   现在好了,除了剩下两件换洗的衣衫,啥都没了。   连文琴她们身上的钱都被她拿去输了,无药可救了啊。   塞婉打断他,“巴索,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快去找顾三少,说他弟弟被梁冲绑架了。”   巴索不情愿,“他们自己窝里斗,咱乐得看戏就是了,您看其他少爷,不也没说什么吗?”   “这哪儿一样。”塞婉羞红了脸,催促巴索,“你快去找人,我在门口守着,见机行事。”   巴索听着塞婉声儿不对,不由自主抬头瞅了眼,塞婉长得黑,又站在角落里,压根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想到他们家公主秉性纯良,见义勇为,身无分文了还担心顾越流被绑架,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公主,此事或许并非您看的那样。”   后宅腌臜多,除了男女那点事,男男不是没有,就他所知,朝廷上有大人也有特殊癖好,私底下养着面首,塞婉以为顾越流被绑架,没准是人家两人的情.趣,他找顾越泽不是当众拆穿顾越流有龙阳癖好吗?讨不讨得了好不另说,得罪人是肯定的。   “我亲耳听顾六少喊放了他,难道是我听错了?”塞婉拉着巴索衣袖,轻手轻脚的走向顾越流屋门,推开条门缝让巴索自己看,巴索眼睛贴上去,即刻便收回,踟蹰道,“看不出什么。”   顾越流被绑在床上,但梁冲没对他做什么。   “你是不是眼神不好,顾六少被绑在床上你看不见?”塞婉的声儿压得很低。   屋里的梁冲兀自沉浸在要拯救无知少年的思绪中,对外边的事儿,一无所感。   巴索拉着塞婉公主到一边,哑着声道,“绑是绑着,但梁少爷没做什么,会不会是公主您误会了什么?”巴索坚信此事是梁冲和顾越流间不可言说的秘密,有些人,除了有些癖好,口味兴趣偏重,绑在床上这种,算是轻的了,还有撅着屁股求人用鞭子抽打的呢,塞婉乃金枝玉叶,当然不知晓这种事儿了。   塞婉推开巴索,认认真真围着他打量圈,“巴索,你是不是瞌睡来了,脑子跟不上啊。”   人都被绑在床上了,哪儿还能不是绑架呢?   巴索浑身一僵,想说是您少见多怪,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顾越流和梁冲,二人你情我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话说出口就变了,“公主,您看这样如何,我再找几个人来,如果顾六少真要被勉强的,我们救他下来。”   贸贸然惊动人,顾越泽他们回来没自己好果子吃。   看不出啊,安宁国的男儿中也有荒唐的,还是在长宁侯府,啧啧啧......   塞婉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自己救了他弟弟,就是顾家的救命恩人了,所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光是想着,塞婉脸颊绯红,催促道,“你快去吧,我在这守着。”   巴索应了声,快速下了楼,梁冲那人看着柔弱,身手却不弱,他挑了几个功夫最好的,鬼鬼祟祟上了楼,而另一边,塞婉按耐不住,敲响屋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理直气壮质问梁冲,“你绑着顾六少做什么?”   梁冲以为是顾越泽他们回来了,满心欢喜,打开门被塞婉黑如墨的脸蛋一吓,三魂丢了七魄,打着哆嗦道,“怕他跑了。”   顾越流扭着头,想和顾越泽呕气,听是塞婉的声儿,身子使劲往里挪了挪,头更不愿意转过来了,于是,只得塞婉自己走过去,“顾六少,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顾越流:“.......”   梁冲:“......”   此话何讲?   塞婉见顾越流一动不动,弯腰安抚他道,“你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   梁冲:“......”   公主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顾越泽千辛万苦把顾越流抓回来,就怕他给跑了,塞婉竟要帮顾越流,还嫌自己输得不够惨?   也是,毕竟塞婉还有两身换洗的衣衫呢。   “公主,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了,想想你自己吧。”梁冲不疾不徐说了句,上前请塞婉离开,“天儿不早了,为了公主的名声,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万一被人瞧见了,以为他和塞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逼着他娶她怎么办?   除了赌博,谁不是远着塞婉,避着塞婉的,就怕塞婉芳心暗许,缠着他们娶她,连李冠那个尖嘴腮猴都怕,他更害怕好吗?   “梁少爷,你绑架顾六少,不怕顾三少扒了你的皮吗?”塞婉沉着脸,正义凛然道,“看你平日对顾三少阿谀奉承,点头哈腰的,不成想是装出来的,有你这等奸佞小人,是朝廷耻辱,今天我就替天行道。”   梁冲:“......”   公主中毒了,看来中毒不轻啊。   塞婉看他愣在原地,一副被她拆穿后的心虚,愈发挺直胸膛,听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大声道,“巴索,将梁少爷拿下,待顾三少回来处置。”   顾越流:“......”   他转过头,就看几个面色黝黑的随从凶神恶煞鱼贯而入,拔起兵器直直挥向梁冲,真要让他们一刀砍下去,梁冲哪儿还有命可活,大声吼道,“等等。”   巴索他们一愣,停了下来,但听顾越流大喊,“梁冲,快跑啊。”   梁冲反应过来,推开面前的南蛮人,拔腿就跑,跑回自己屋,顺势落上门闩,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好险,差点就没命了。   慢慢的,他反应过来不对劲,他跑了顾越流怎么办?   塞婉公主说他绑架顾越流摆明了污蔑人,难道塞婉的目标也是顾越流,抓了顾越流,好威胁顾泊远?   真要这样,就出大事了。   外边的脚步声咚咚下了楼,他拿起床头挂着的佩剑,深吸两口气,怒吼着跑了出去,顾越流有个三长两短,他别想活命,而且顾越流落到南蛮人手里就事关两国,干系重大,他步伐匆匆去顾越流屋子,床上的绳子被割断,空空如也。   他快速跑下楼,唤自己侍从,“塞婉公主把顾六少抓了,塞婉公主把顾六少抓了。”   侍从们跑来,一脸发懵,塞婉公主把顾六少抓了与他们何干,赶紧找长宁侯府的下人啊,长宁侯府的人听说顾越流又跑了,个个惊慌失措,提起灯笼,风风火火跑得没了影儿,李良和魏忠还没歇下,西南这趟差事办得好,共签了九份议和条约,回到京城,二人肯定会受到褒奖。   不说进爵,升官是铁板铮铮的事儿,听人喊顾越流跑了,二人对视眼,面露苦色,这顾越流不知哪根筋不对,三天两头的往外跑,长宁侯府的下人要么是在找他,要么就是在琢磨怎么找他,不得一刻安宁。   “李大人,要不要去看看,顾三少他们晚饭后出去了,顾六少逃跑,他们估计不知道呢。”南下时,少爷们顾着游山玩水,队伍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回程了,以为少爷们玩够想家了能抓紧时间赶路,结果顾越流又起了幺蛾子,离开西南走了大半个月了,还在忠州境内,顾越流不老实,一个月后,他们怕回不了京城。   李良坐在窗户边,闻言,大步走向床榻,掀开被子,和衣躺了下去,声音急促,“顾六少生性顽劣,顾三少拿他有办法,咱可没有,万一不留神伤着顾六少了,那位追究起来反倒成咱的不是,魏大人也赶紧回屋睡觉,就说睡熟了,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魏忠想想也是,收了桌上的棋盘,健步如飞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身回来,居高临下看着李良道,“李大人,这好像是我的房间,你的在对面。”   李良睁开眼,猛的掀开被子,咚咚跑了出去,啪的声关上了门。   顾越流又跑了这件事,除惊动长宁侯府和顺昌侯府的下人,在驿站没掀起任何波澜,少爷们觉得,顾越流跑再快也会被抓回来,顶多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既然早晚都会被抓回来,犯不着他们出面。   所以,少爷们继续玩自己的,完全不操心顾越流跑了。   然而,他们好像忘记了,顾越流之所以被抓回来一他不识路,闷头右拐右拐自己拐了回来,再者遇着岔口纠结老半天耽误行程被后边的人抓住,这回有塞婉公主和他一起,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塞婉和顾越流两个人,起码抵半个诸葛亮了,要抓回来,只怕不易。   漆黑的小道上,顾越流杵着棍子慢慢摸索着前行,他身后的塞婉磕磕绊绊摔倒好几回,她唤顾越流道,“顾六少,巴索他们引着人往东边去了,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在这的。”   自顾往前的顾越流停下来,回头看了许久,“公主,你太黑了,我连你在哪儿都看不见。”   塞婉抬眸看了眼天色,为自己辩解道,“是夜太黑了吧。”   顾越流耿直的反驳,“你和夜黑得不相上下,完美的融合,不分伯仲。”   塞婉:“......”她明明有用顾府的敷脸膏,为何还是黑成这样子?   “你是不是嫌弃我丑。”   顾越流不假思索,“嗯。”话落,他觉得有些不礼貌,不管怎么说,塞婉毕竟帮了他回,不该让她不自在,于是他又补充道,“你别太往心里去,不止我嫌弃你丑,大家都嫌弃呢,想想蜀州境内的土匪......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一个人说你丑你会往心里去,一百个一千个说你丑,你就不往心里去了,因为心就那么大点事,塞不下那么多人。   塞婉:“......”   “我是不是真的很丑?”   “你自己不知道吗?”顾越流心头纳闷,他还是头回遇见不知道自己丑的,老实提议道,“你可以多照照镜子,铺子里有许多镜子卖,有些照得人清晰,有些照得人模糊,你买面清晰的镜子。”   塞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试探的伸出脚,慢慢朝顾越流的方向挪动,到顾越流跟前了,一把手抓住他,松了口气道,“我怕黑。”   顾越流听着这话,一时忘记了反应,这世上,竟有被自己的肤色吓着的,塞婉公主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你抓着我也没法,你还是黑的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形容的是人的品行,并不是说肤色,所以,他帮不了塞婉公主。   塞婉:“......”   鸡同鸭讲,简直浪费唇舌,她怕黑漆漆的夜,不是怕自己。   “你要去找你三哥他们吗?”塞婉决定转移话题,“顾三少他们吃了晚饭就不见人影,估计有什么要紧事吧。”   塞婉还想问问顾越武的事儿,张了张嘴,刚发出一个音,又忍住咽了回去。   顾越流看不见她的脸,但听得出她的欲言又止,心头不禁涌上股怪异感,她将自己放了不说,还助自己逃跑,不担心顾越泽找她算账?难道塞婉一直对顾越泽赢得她身无分文之事耿耿于怀,借机报复顾越泽,要是这样,犯不着放了自己,嫁给他不是更好......那不是害了顾越泽和他未出生的侄子侄女吗,他摇摇头,坚决不能让塞婉有嫁给顾越泽的心思,他道,“公主,我三哥那人挺坏的,心思深沉爱算计人,我遭他算计过好多回了,府里除了我爹和大哥,没人压得住他,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骨子里坏着呢,一大把年纪没个姑娘肯嫁给他,我娘说他要不收敛收敛,以后要打一辈子光棍呢。”   塞婉听得一团雾水,抓着他的手臂不敢松开,配合着他的步子慢慢往前走,“看不出来啊,我看他对你们挺好的。”   “哼,好什么好,还不是担心我们回去告状?我娘你听说过吧,京城最美的侯夫人,她最疼我们了,出门前,她叮嘱过三哥要他好好做照顾我们,三哥不听话,回府是要挨鞭子的。”   塞婉缩了缩脖子,“你娘真彪悍,她会打你三哥吗?”   “我娘才不打人,打人的是我爹,我爹那人,一言不合就关禁闭抽鞭子,我们几兄弟,打小就是被鞭子抽着长大的......”顾越流忍不住回想小时候犯了错被顾泊远关在书房的情形,偶尔想想,挨揍不是那么难熬,相反十分快乐,因为常常他挨揍,顾越皎他们也逃不掉,六兄弟跪在蒲团子上背三字经,时间无声无息就过了。   如今他要找他亲爹,不知什么时候才回京了,他娘想他的时候可怎么办,他该给他娘留幅画像,让他娘想他的时候有个寄托,眼下什么都没有,他不孝,“公主,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想,可以画张自己的像,让塞婉捎回京给夏姜芙。   塞婉没想那么多,“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回去。”   不把顾越流带回去,怎么告诉顾家人她救了顾越流?捉贼捉赃,救人也是,她只有把顾越流带回去,顾越白他们才会相信她。   顾越流语带失落,“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   “想到处转转。”找亲爹这么重要的事儿,他可不会告诉塞婉。   塞婉想了想,“那我跟着你。”   顾越流皱了皱眉,这时候,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怕是有人找来了,拽过塞婉手臂,躲进了旁边树丛,亏得他机警,到驿站第一件事就是打探四周环境,这才没两眼抓瞎。   身后窸窸窣窣有人说话,亮着少许光,“侯府的人不在驿站,顾六少失踪,他们寻人去了,我们怎么办?”   “侯爷有令,务必将几位少爷抓回京,顾六少失踪,咱就追着顾六少去,侯爷的意思,抓不住四个就抓一个......”   “成,顾六少去东边了,那我们往东边去。”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走得没了影儿,塞婉捂住自己的嘴,瓮声瓮气道,“你们是不是犯事了,侯爷派人抓你们回去呢。”   对方口中的少爷是顾越流他们,侯爷自然而然是顾泊远,塞婉没发现有何不妥。   顾越流顺着塞婉的思路想了想,约莫赌博之事传到顾泊远耳朵里了,这才派人抓他们,要真被抓回去,面子里子没了,还得挨打,他抖了抖身上的泥,杵着拐杖出来,问塞婉带了火折子没,他身上的银钱,玉佩,火折子,全被顾越泽没收了,啥都没有。   “有啊,可是黑漆漆的,咱要点火,远远的就知道咱朝西边跑了。”   想想有道理,顾越流只得继续以拐杖探路往前走,他能在夜里走路,多亏夏姜芙给他讲的故事,有许多关于黑夜逃跑的技能,否则磕磕绊绊不知摔成什么样子了。   塞婉有心问几句顾越武的事儿,又羞涩不知怎么开口,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感觉顾越流突然停了下来,她问道,“怎么了?”   “是个岔口,不知走哪条道。”   “这还不简单,咱从西边跑的,就继续往直走,沿着一个方向不改道。”塞婉当机立断道。   顾越流回眸看了塞婉眼,有些惊讶,“直走就是西边吗?”   难怪他之前没头没脑带着顾越泽他们拐弯跑结果绕回了驿站,原来是要直走,他暗暗记下,不再犹豫的往前走。   不远处是座山,顾越流的拐杖探到了石壁,他又探了探另一边,好在不是悬崖,叮嘱塞婉小心点,慢慢走着。   二人不知道,当他们身形刚拐进山坳,另边小道上一辆马车急速驶来,马车前悬挂的灯笼摇摇晃晃,车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晚饭后不见人影的顾越泽三人,他们身边堆着三件换下的夜行衣,其中一件上带着血渍。   “三哥,你说陆宇要干什么?”顾越武按了按受伤的手臂,白皙的脸又白了两分。   这几天陆宇鬼鬼祟祟,不时有陌生人来驿站找他,在屋里嘀嘀咕咕好一阵,不知说了些什么,傍晚,又来了几个陌生人,顾越武经过陆宇门前,断断续续听着长宁侯府,顾侯爷的字眼,他觉得不对劲,和顾越泽商量决定跟踪他们一探究竟。   那些人警惕,进了城门就分散开,他们分头追上去,一时不察遭了算计。   “承恩侯拥兵自重,野心勃勃,自然想做朝中的武霸王。”朝廷重文轻武,文官人才济济,武将出头的却少之又少,承恩侯改变不了现状就只有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武将之最,顾泊远击退南蛮,战功显赫,承恩侯心头嫉妒了,担心顾泊远在朝地位超过他,肯定会暗中使绊子,但是不知道,承恩侯会用何手段。   顾越武拧眉,“为了这个对付咱家,他是不是想多了。”   顾泊远在朝中地位远高于承恩侯,承恩侯不承认不行,顾泊远不仅管着南边二十万大军,京郊五万大军也在顾泊远手里,承恩侯想党同伐异,太不自量了些。   “他有这个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会让向春写信回京提醒父亲的,不想那件事了,你的伤口还疼不?”顾越武的伤口已上了药,套上衣衫,外边看不出有什么。   顾越武摇了摇头,想起和他交手的人,“三哥,我觉得此次的人不好对付,和我交手的那人,武功了得,他明明能要了我的命,但他只伤了我,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他的武功是顾泊远教的,在同龄人中,少有人是他的对手,那人几招制服了他,剑顺着脖子去,却在看清他的容貌后向下一滑只割伤了他手臂,不太寻常,至少,那人不是承恩侯府的人,否则自己早没命了。   顾越泽撩起帘子,任冷风往车里灌,“你别慌张,真出了事,还有父亲作主。”   顾越武明白,顾越泽的话,算是默认了他说的话,这件事,背后还有什么阴谋。   回到驿站,听驿站的人说塞婉公主将顾越流带走了,顾越泽拧眉,叫梁冲下来回话,下人说梁冲追着顾越流的方向跑了,顾越泽让顾越武上楼休息,和顾越白追了出去。   可怜了巴索,听了自己公主的吩咐,拼了命骑着马往前飞奔,天黑漆漆的,他吓得浑身冒汗,加之后边的人穷追不舍,颇有追着就要杀他的意味,逼不得已,只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在官道上冲,好在忠州地势平坦,换在蜀州,估计坠崖丧命了。   梁冲挥鞭子,被长宁侯府的下人甩在后边,他身侧的侍从气喘吁吁道,“少爷,侯府的人飞奔如箭,咱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去吧。”   在顾越流一而再再而三逃跑的训练下,侯府的下人们个个身手灵敏矫健,很快就能追到人了。   这时候,前边响起声哎哟声,紧接着是质问,“我家六少爷呢,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少侠,好说好说,顾六少和我家公主朝前去了。”   “还敢骗人,前边连脚步声都没有,哪儿来的人,快点说,我家六少爷人呢?”   眼瞅着剑就要落在自己脖子上,巴索快速指了指西边方向,“西边,顾六少说要逃跑,公主提议他往西边去了。”   忠州有江,沿江而过能到通州,沿江而下是南边,沿江而上是靖州,靖州在京城以南,极为繁华,有京州后花园之称,顾越流去了那个地方,怕是不好找人。   顾越泽和顾越白骑马追他们,中途却蹿出几个黑衣杀手,顾越泽长剑一挥,灭了自己和顾越白手里的灯笼,翻身下马,和他们打了起来。   兵器相撞,黑衣人眼力不佳,误伤了自己人,加之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为首的黑衣人大喊声撤退,急速蹿进了树丛。   火光由远极尽,梁冲看顾越泽和顾越白弃马站在官道正中央,长剑上滴着血,心咯噔下,踉跄的跳下马,“顾越泽,我错了啊。”   他好好守着顾越流,哪儿知道塞婉公主脑子有病冲进来‘救人’啊。   顾越泽转身检查顾越白的身上有没有受伤,连个眼神都没给梁冲,梁冲心有凄凄,一步一步上前,鼻尖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受伤了?”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骑马向春也到了,他见顾越泽和顾越白脸色不太好,剑上滴着血,面色微变,顾越武跟踪陌生人差点丢了命,顾越泽和顾越白也遇到了伏击?   “谁让你来的?五弟一个人在驿站出了事怎么办?”顾越泽低斥声,顾不得检查顾越白的身体,纵身上马,夺过小厮手里的灯笼,扬长而去。   侯府下人感觉到不好,扔了巴索他们,挥着马鞭,追随顾越泽朝驿站的方向飞奔,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摔在地上的巴索:“......”   就这速度,公主让他们引开侯府下人,不是自寻死路吗?    ☆、妈宝057   夜风呼呼刮着, 顾越武坐在灯下翻阅着书籍,时不时抬眸望向紧闭的屋门, 眉峰微蹙, 旁边搁着他喝了鸡汤的碗,还剩下半碗的量, 欢喜厨艺好, 熬的汤一绝,换作平日, 他铁定是要喝两碗的,今天却食欲不振, 愁眉不展。   屋外静悄悄的, 连楼底下的动静皆听得一清二楚, 三哥追六弟去了,不知情形如何,转眸对着桌边垂眸沉默的欢喜, 心底叹了口气。   欢喜是夏姜芙给向春挑的媳妇,除了长相普通点, 厨艺武艺样样不在话下,寻常男子,五六人加起来皆不是她的对手, 向春担心那帮人追上人灭口,走之前就让欢喜守着,顾越武瞅着时辰不早了,让她回去歇息, 欢喜不肯,环臂站在桌边,一动不动,顾越武无法,只得由着她去了。   烛台上,火苗子啪啪燃着,顾越武皮肤白,神色专注,倒也没注意身边立着人,待楼下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他警觉的抬起了头,欢喜反应敏捷的拔出剑走向门口,耳朵贴着纸糊的屋门细听,脚步声上了楼她才放松警惕,朝顾越武道,“是三少爷回来了。”   拉开门,顾越泽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看顾越武完好无损坐在桌案前,紧绷的面色有所缓解,“没出什么事吧?”   顾越武云里雾里的摇了摇头,顾越泽收起剑,说了在外遇着刺客一事,顾越武大惊,“四哥没事吧?”   “没事,你别惊慌,看身手,不是我们跟踪的那拨人。”顾越武说那人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功夫了得,他和顾越白遇着的人,身手平平,明显不是一路的,依着对峙的情形来看,那拨人是奔着梁冲他们方向的,估计见他们提着灯笼,一时起了杀心。   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不为人知。   欢喜收了桌上的碗勺,恭顺退了出去,到楼梯间时,遇着急匆匆回来的向春和顾越白,她小声道,“三少爷和五少爷在屋里聊天。”   向春松了口气,想到今日的事,愈发透着诡异,顾越武跟踪人差点丢了命,顾越泽和顾越白遭遇刺杀,那些人明显是奔着长宁侯府来的,难道侯爷一语成谶,真有人妄想绑架几位少爷以此要挟他?   向春看了眼过道,接过欢喜手里的碗,和她一道下了楼,几位少爷的安危干系重大,他得派人通知侯爷。   他写了封密信差人送到忠州城南的大营,信通过军营,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送至京城。   顾越武得知没将顾越流抓回来,有些担忧,“那些人来势汹汹,六弟一根筋,怕是凶多吉少。”   比起顾越武的担忧,顾越白心宽多了,“傻人有傻福,六弟脑子不算聪明,鬼点子谁都比不上他,他身边又跟着个土匪都不打劫的塞婉公主,五弟,你别担心,依我看,他们二人身上没有钱财,顶多后天饿得扛不住就灰溜溜回来了。”   江湖险恶,顾越流又没吃过苦,外边的日子肯定过不惯,回来是早晚的事儿,“咱之前就该让他过过一个人闯江湖的瘾,保管他不敢乱跑。”   没有钱,寸步难行,他娘年轻时过的苦日子他们听得少吗?顾越流太异想天开了。   “可是......”顾越武担心的不是这件事,“万一他要饭也要找所谓的亲爹怎么办?”   “那他可就是蠢得无可救药了,这种兄弟,拉低咱的水平,不要也罢。”顾越白揉了揉肚子,跑了圈回来,肚子有些饿了,他推开窗户朝楼下喊道,“向春,让欢喜弄点吃的来。”   梁冲押着巴索他们回来,刚踏进驿站大门就听见顾越白洪亮的嗓音,身子颤了颤,顾越流在他手里丢了,顾越泽不定会如何折腾他,瞄了眼弯腰驼背的巴索,没个好气踹他一脚,“越流弟弟有个好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巴索被向春摔下马崴了脚,梁冲好死不死踹在他伤痛处,巴索不由得哎哟惊叫起来,“梁少爷饶命啊,奴才也不知您和顾六少是闹着玩的啊,公主有令,奴才不得不从啊。”   塞婉盯上梁冲他就知会坏事,还真被他料中了,进安宁国境内,他料中几回事了?   塞婉公主赌博输了钱,他提醒她收手,否则会越输越多,结果应验了,塞婉笃定梁冲心怀不轨绑架顾越流,他怀疑另有隐情,又被他言中了,他还说了什么来着?   对了,他说,公主不收敛些,坏了名声,京城的少爷们会对她避如蛇蝎......想到这,他赶紧呸了两句,南蛮高高在上的公主,哪儿会嫁不出去,一定会有许多少爷争着抢着要的。   梁冲看他这会儿了还呸自己,怒气更甚,又踹他一脚,“敢顶撞本少爷,别以为你是塞婉公主身边的大红人本少爷就拿你没法子,惹急了,本少爷揍得你满地找牙连你主子都不认识。”   巴索脸上赔着笑,“梁少爷您误会了,奴才,奴才呸自己呢。”   梁冲高昂着头,重重哼了声,见向春出来,把人丢给他,自己面色一垮,灰头灰脸上了楼,巴索的事儿解决了,还有他的事儿呢,他忐忑不安敲响门,扁着嗓音谄媚的说道,“越泽哥哥,我把巴索带回来交给向春了......”   “进来吧。”顾越泽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梁冲把手里的剑丢给身侧的小厮,理了理衣衫,双手捂住裤裆走了进去,顾越泽打他揍他他没话说,但别不小心伤了他命根子就行,他祖母还指望他为梁家开枝散叶呢,没了命根子,他对不起梁家列祖列宗。   “越泽哥哥。”梁冲讪笑的站在桌前,面露讨好之色。   顾越泽瞅了眼他腿间的手,梁冲心头发紧,捂得愈发严实。   顾越泽收回视线,“说说事情经过。”   梁冲脊背一直,从善如流道,“公主敲门,我以为是你们回来便把门打开了,公主进屋就问我是不是绑架越流弟弟,我说不是,公主又问越流弟弟,她不知怎么了,让巴索他们杀我,越流弟弟看我寡不敌众,大喝声提醒我跑,我就跑回自己房间把门给反锁上,后来想想不对劲,我走了,越流弟弟怎么办,我提剑出来,越流弟弟和公主不见了,跑到楼下,叫上侍从追了出去......”   顾越泽看了眼顾越白和顾越武,顾越武的脸在晕黄的光照下,显得有些苍白,“塞婉公主是不是对六弟太热心了?”   在西南部落,他们也遇着过欺压百姓,霸占民女之事,没见塞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估计以为六弟身上有钱,想敲诈六弟一笔,以六弟的性格,公主助他逃跑,只要公主开口,六弟会给她钱的。”顾越白不紧不慢推测道。   梁冲小心翼翼瞅着顾越泽,不敢多说,塞婉公主不像是想敲诈,更像脑子有病,煮饭的厨子都知道顾越流不懂事到处跑顾越流对他用了些手段,塞婉公主还跟个傻子似的出来帮忙,真以为自己是个行侠仗义的侠者呢,自以为是。   “三哥,你说公主是不是看上六弟了?”顾越武蹙着眉,除了这个他实在是想不出塞婉助顾越流逃跑的原因,“塞婉公主身无分文,人长得又黑又丑,哪怕皇上答应和亲之事,入京后,城里的少爷们也会对其退避三舍,塞婉自尊心强,估计知晓有难堪之日所以下手为强,六弟年纪小,最容易上当受骗......”   “不至于吧,六弟起码的审美还是有的。”顾越白觉得顾越武分析的不对。   顾越泽敲着桌面,低垂的眼睑盖住了眼底情绪,他若有所思道,“塞婉公主比六弟大好几岁,成亲不可行,她约莫想咱家承她个情。”   顾越流真要是被绑架的,塞婉对顾越流就有救命之恩,凭借这个,塞婉进京后,有长宁侯府罩着,外人就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她难堪,她算在京中站稳了脚跟,这也是为什么她跟着顾越流消失不见的原因,放顾越流走了,救命之恩就没了,她自然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同他一起回来。   只是,没想到自己好心办的却是坏事。   梁冲忙附和,“越泽哥哥说的有理,南蛮皇室,哪有善男信女,她就想借着长宁侯府的名声挑个如意佳婿,还说什么一国公主,下作起来,比妓.院......”余下的话在顾越泽阴测测的注视下生生咽了回去。   如今的安宁国可没一座妓.院了,拿妓.院的姑娘们作比,是侮辱姑娘们的品行,侮辱安宁国的朝廷,他拍了拍嘴。   顾越泽见他用捂了裤裆的手又拍嘴,面露嫌弃,“回去吧,和李大人说,忠州风光迤逦,咱住两日再离开。”   梁冲如蒙大赦,答了声是,火急火燎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回房门口,想起忘记给顾越泽关门了,又蹬着步子蹭蹭蹭跑回来,轻手轻脚掩上门,风风火火去了李良住处。   没把顾越流抓回来,李良有些错愕,长宁侯府的人被顾越流训练得疾走如飞,黑漆漆的天,周围岔口多,怎么会没抓到人?对顾越泽说的休息两日,他想也不想答应了,只要不让他提着灯笼到处找人,一切好商量。   顾越泽三兄弟说了会儿说就各自睡下了,托顾越流福,南下时他们一人一间屋,如今四兄弟睡三间,轮流守着顾越流,顾越流跑了,他们寻思着不追了,就在驿站等,等顾越流自己碰壁回来。   这一晚,他们睡得很熟,睁眼即是天亮。   可怜摸黑逃跑的顾越流,怕顾越泽他们追上来,半刻不敢休息,天麻麻亮时,他们总算到了忠州城外的码头,雾蒙蒙的,码头上没什么人,只有些船夫们吆喝着往船上走,搬运货物,顾越流喜滋滋跑过去,盯着江面上看,他决定坐船离开忠州,这么一来,顾越泽他们就抓不到他了。   他找了辆小点的船,问船夫,“去通州多少钱?”   通州是土匪头子聚集地,常年有土匪出没,通州刺史多次派兵镇压,但没什么效果,土匪们前仆后继,抓了一拨还有一拨,久而久之,刺史泄了气,由着土匪们为非作歹。好在那么土匪们懂得看人抢劫,官宦人家是坚决不惹的,只抢劫过路的商人,商人地位低下,去衙门告状,衙门里的人也多敷衍了事,他亲爹是威风凛凛的大侠,一定在通州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他去通州准没错。   船夫刚醒,脑子有些懵,上下将顾越流打量番,看穿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身上没有带包袱,一大早又要出行,估计是和家里吵架离家出走的,冷冰冰问道,“是包船还是拼船?”   “当然包船了,本少爷啥时候和人拼过船。”顾越流极为豪爽,“多少钱,说吧。”   这语气,一听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娇少爷,船夫想了想,“二十两。”   平日包船十两就够了,但眼前的人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被府里的小厮们追上来,他这个船夫也要遭殃,他是冒着风险接这笔生意的,当然要多收些银钱,二十两,他没漫天要价。   二十两银钱对去年的顾越流来说是几个月的月例,他没准会转身走人,但如今不同了,他跟着顾越泽赌博,赢了大把的银子,二十两,小意思,他抬手摸向腰间,怔了怔,他给忘记了,他的荷包被顾越流拿走了,连火折子都掏不出来,何况是钱了,转头看向旁边只看得清衣服颜色的塞婉,“公主,你有钱吗?”   “我的钱不是都给你们了。”塞婉公主理直气壮,“我连文琴她们的钱都给你们了。”   顾越流:“......”   不要说得多慷慨大方,那是她自己没本事输给他们的,而非给。   顾越流不死心,“你身上就没点钱?你不是南蛮公主吗,二十两都拿不出来?”   “别说二十两,二两我都没有。”塞婉取下腰间荷包,顾越流接过手捏了捏,胀鼓鼓的,边拉开荷包绳子边道,“不是有吗,是不是巴索偷偷装进去的,怕你又去赌博,故意不和你说。”   荷包里是张叠整齐的纸,顾越流展开,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公主啊,国库空虚,您千万别继续赌了啊!   塞婉瞅了眼,伸手将纸收好,她把随行的箱子全输了,心头不服气,想继续赌,就她所知,输了钱是可以写欠条的,巴索看出她的意图,就写了这张纸,提醒她万不可将整个南蛮拖下水,南蛮常年征战,国库空虚已久,她再不收敛些,她父皇估计也不管她死活了。   “那怎么办,没有钱,咱哪儿也去不了。”顾越流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塞婉公主也没有法子。   船夫听二人谈话,赶紧退回船舱,没钱想坐船,门都没有,看着穿得光鲜亮丽,原来是个穷鬼,不对,好像是两个,是两个人的声音,但他隐隐只看到一张脸啊,难道他眼神不对劲,拉起帘子,探出头,妈呀,吓得他赶紧关上帘子,俊少年旁边那人太恐怖了,一张脸,就看着两排牙齿了。   顾越流和塞婉站了会儿,绞尽脑汁想法子依旧束手无策,江边风大,吹起顾越流的袍子,他冷得打了个哆嗦,同时肚子不听使唤咕咕叫了起来,他问塞婉,“你饿不饿。”   他最近食量大增,肚子早饿了,但迫切想去通州的信念将其压了下去,眼下坐船无望,肚子又不受控制了。   塞婉老实点了点头,不得不提醒顾越流一个残忍的事实,“咱没有钱。”   “是啊,没有钱可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先进城,看看能不能遇着好心人帮咱一把。”顾越流看来,他和塞婉遇着难处,道明原委的话肯定会有大把的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困境中善待他人,他娘的处世格言,于是他扔了手里的拐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信心勃勃进了忠州城。   “老板,我肚子饿了,身上没钱,能不能送几个包子吃。”包子铺前,顾越流吞咽着口水,眼冒精光的看着蒸笼里热乎乎的包子,肉香四溢,他搓了搓手,目光殷切的转向老板。   塞婉站在他身后,楚楚可怜的将他的话重复了遍。   烟雾朦胧,老板揉了揉眼,看清来人装束,脸上的笑即刻换成了愁苦,卖惨道,“少爷哪,我上有老下有小,做的是小本买卖,为了养家糊口,早早就得起来做包子,你忍心不给钱吃霸王包啊,求你放过我吧,挣血汗钱不容易啊。”老板朝顾越流拱手作揖,眼眶红得快泪流不止了,顾越流于心不忍,一个包子才几文钱,能有多少利润,他开口要人家几个,老板不是亏本了。   鱼肉百姓的事儿是万万做不得的,他想了想,继续往前走,走到卖粥的铺子,是个老太爷,头发花白,动作战战兢兢,他心生同情,继续找下家,沿着街道走到尽头都没他合心意的,鼻尖充斥着肉香,肚子叫得愈发厉害,他哀叹了声,没了主意。   塞婉公主回眸盯着不远处的包子,口水潺潺,“顾六少,不如我们偷吧,你跑得快,偷了就跑,老板顾着铺子的生意,肯定走不开。”   “不行。”顾越流义正言辞打断她,“他们起早贪黑就想挣点钱让家里人的日子好过些,我怎么可以欺负他们?”   夏姜芙说过,起早贪黑挣钱很辛苦,他们大多不懂学问,靠做苦力过活,那种艰辛是走投无路的逼不得已,他生下来就不愁吃不愁穿,比他们好很多倍,用不着他过那种日子,却也万万不能压榨欺辱他们,偷盗坚决不能做,他抚着肚子,拐进另外一条街,和方才的热闹不同,这条街清清静静的,好些铺子还关着,经过一处五颜六色的布庄门口,他忽然灵机一动,转头问塞婉,“公主想不想吃包子?”   “还用说吗,咱没有钱啊。”   顾越流挑了挑眉,拉着她衣袖走了进去。   老板拿着鸡毛掸子扫灰,刚开门就有客人上门,他笑得脸上堆满了褶子,“少爷,是买布还是买成衣啊?”   顾越流将塞婉往老板跟前一推,吓得老板身子直直后仰,后背倒在布匹上,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妈呀,哪儿来的鬼啊。”   他以为房上有喜鹊飞过呢,明明是乌鸦嘛。   被打击的次数多了,塞婉已能镇定面对了,她低头看了看,站去顾越流身边,以免真把人吓死了,杀人要判刑坐牢,吓死人不知刑部怎么判,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顾越流扶他站起身,目光打量着墙壁上挂的成衣,琢磨着塞婉身上的那件能卖多少钱,嘴里不忘纠正他,“不是鬼是人,南蛮的塞婉公主你听说过没,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能卖多少钱?”他知道身上穿的衣服能卖钱多亏了夏姜芙,顾泊远嫌弃夏姜芙穿得太显年轻不够稳重,时不时就让针线房给夏姜芙做些老气横秋的衣服,夏姜芙不肯穿就让丫鬟收了拿到布庄卖,得回来的钱她收着。   顾泊远在府里,夏姜芙一年到头要卖好几身。   老板顺了顺胸口,侧身深吸两口气慢慢缓过劲来,指着对面的当铺道,“少爷,您要卖衣服得去当铺,我这是做生意的不假,哪能收人穿过的衣服啊。”他做的布庄生意,扫二人身上的衣服一眼就估量得出价格,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白皙俊朗,看脸就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少爷,身上的衣衫款式新颖,布料乃上等的杭绸,而这种颜色的绸缎,整个忠州城能穿得起的人家屈指可数,思及此,他语气转了十八弯,再不能更好,解释道,“少爷,寻常人家用过的,穿戴过的衣服首饰想换钱,都去当铺,您可以去当铺问问。”   至于少年旁边的黑人,他是看都不肯看的,左右能和这等身份一块的,想来穿着不会差到哪儿去。   顾越流转头看了眼对面,一条街都没什么人,对面当铺倒是有人排着队了,他道了声谢,拉着塞婉走了出去,塞婉不肯,甩开他的手,“你为什么要卖我的衣服,你的衣服也能卖钱啊。”   “我的衣服是我娘吩咐人特意做的,和我三哥四哥五哥是一样的颜色款式,当了我娘会难过的,你的就不同了。”   塞婉想想也是,她有哥哥没有姐妹,没人和她有同样的衣衫,“也是,我的衣服独一无二,肯定更值钱。”   物以稀为贵嘛。   顾越流没反对,和塞婉老实排好队,轮到他们时,当铺的掌柜怎么也不肯做他们的生意,嫌弃塞婉太黑了,衣服落到他手里没用处,当铺收了东西,也要重新流通到市面上的,塞婉这么黑,她的东西估计很难流通。   流通不了,当铺就亏了,亏本的买卖,掌柜的怎么可能答应。   但顾越流不依不饶,站在那不肯走。   “少爷,她真不行,如果你身上这件,二十两小的都乐意。”他是当铺掌柜,哪儿会没有眼力劲,少年身上的衣衫勾的是金丝线,冲着金丝就能卖不少钱,更别论还是上等的杭绸料子了,二十两的价格他都给少了,至于黑人,他不想看也懒得看。   顾越流皱眉,拉过塞婉仔细比划,“掌柜的,你好好看看她身上的衣服,是京都时下正流行的款式,再看袖口缝的金丝线,金丝勾勒的花骨朵,再看裙摆,还镶嵌了宝石的,你别看她的脸,只看她的衣服,真不值钱吗?”   担心掌柜的被吓到,他抬袖子盖住塞婉的脸,让掌柜大大方方的看。   别说,裙摆上还真镶嵌了宝石,掌柜的略有犹豫,顾越流看他面色有所松动,掀起裙摆,让掌柜的自己数,“你好好数数,是南蛮盛产的绿宝石,光是宝石都能当不少钱呢,你看着给个价。”   掌柜的伸长脖子,认真端详了片刻,比划了个数字,“三十五两。”   顾越流喜上眉梢,摆手道,“不用不用,三十两就够了。”   二十两给船夫渡他们去通州,十两用作吃饭住店,毕竟,到了通州城,不知他能不能立马找到他亲爹,要是找不到,还得在通州住下。   掌柜的目光幽幽看了他眼,“三十两?”   他在当铺三十多年了,头回遇着客人自己给自己压价的,“成,你说三十两就三十两吧,我让小二带你们去内室换衣服。”   顾越流满意的点了点头,拿开照在塞婉头上的手,朝她挤了挤眼,“怎么着,我有本事吧。”   “脱了衣服我穿什么?”   “我去对面给你买件不就行了?”   他们想着不回来了,当的死当,怀里兜着三十两,顾越流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布庄铺子,本着精打细算的作风,他挑了件布庄最便宜的衣服,花了三百多文,和当铺小二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样,不过塞婉个子娇小,比小二少用些布料。   塞婉套上衣衫,浑身轻飘飘的不自在,一出当铺,冷得直哆嗦,顾越流鼓励地动了动腿,“走,吃了早饭就不冷了,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我要吃包子,喝米粥。”塞婉双手环胸,缩着脖子,朝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顾六少,为什么是你请客,明明是我当的衣服。”   顾越流理直气壮拍着有些胀鼓鼓的胸口,“钱在我怀里,当然是我请客了,你放心,这钱就当我借你的,哪天我有钱了会还给你的。”   这话听着没毛病,塞婉的注意被香喷喷的包子吸引,没有多想。   还是之前的包子铺,顾越流要了二十个大包,他吃八个,塞婉吃两个,剩下的打包带走中午吃,坐船去通州不知要多久,万一在船上肚子饿怎么办?   想着,顾越流很是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感到高兴,他娘要在,他一定要告诉她,他不只遗传了她的美貌那么简单,还遗传了她的聪明才智,瞧瞧他一路准备得多齐全啊,不逊她年轻时候。   十个包子有些分量,顾越流让老板裹了个小包袱提着,边走边和塞婉说起通州的事儿,仍然只字不提找亲爹的事,出城到码头时,天光大亮,江上的雾气散去,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的江水风平浪静。   码头上有许多人,吆喝的船夫,搬运货物的杂工,行色匆匆的商人,还有依依不舍惜别的亲人,顾越流伸了伸懒腰,侧目看向塞婉,在城里没觉得什么,这会儿有个扛着两麻袋的男人经过,表情和塞婉竟意外相似,他道,“公主,其实看久了,你并非那么丑。”   塞婉抚摸着脸蛋,来不及兴奋,就见顾越流指着方才经过的男子道,“你只是比他丑点而已。”   和他们比她丑太多,差距大,心头受不了,如果找个差距小些的人,塞婉心头打击没那么大吧。   塞婉:“......”   还是不聊美丑这个话题。   “咱不是要坐船吗,还坐不坐了?”塞婉岔开话,视线落到江边停靠的船上,一辆辆的船,布置得花花绿绿,让人应接不暇,她提醒顾越流道,“咱不懂水性,得找个水性好的船夫,万一在江上遇着风浪翻了船,船夫能救咱,还得找个老实的,以免他对咱心怀不轨。”   听着前边两句顾越流觉得塞婉还算有脑子,听到最后他就不乐意了,“公主,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去江边照照,谁愿意对你心怀不轨啊。”   避都避不及,谁这么傻自己撞上来侮自己眼睛啊,又不是瞎子。   塞婉一噎,懒得和他争辩,“你懂不懂怎么区分好人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顾越流哪儿知道,他走向江边,问了一位穿灰色麻衣的船夫去通州的价格,船夫要价十五两,比之前那位足足少了五两,塞婉喜不自胜,不住催促顾越流胳膊,“快应下,十五两,便宜。”   顾越流皱了皱眉,回眸嫌弃的瞥了她眼,才多久时间少了五两,内里肯定有什么蹊跷,塞婉竟听不出来?他沉着脸,不着急应,旁边的船夫见他犹豫,大声吆喝道,“少爷,您去通州啊,来我这,我只要你十四两。”   船夫看同行抢他生意,不乐意了,而且其他船夫三三两两也过来抢人,他抓着顾越流手臂急切道,“少爷,坐我的船,我只收您十三两。”   “少爷,坐我的,我收您十二两五百文。”   “少爷明明看中的是我的船,你们太不要脸了,赶紧给我走开。”船夫回头喊了声大壮,船舱内,一个牛高马大扛着扁担的少年跑了出来,怒声震天,“哪个不要命的和俺爹抢生意,信不信老子打断你们的腿,散开散开,给老子散开。”   塞婉惊恐万分扯了扯顾越流衣袖,太吓人了,坚决不能坐他们的船,万一不小心说话得罪人,他岂不是也要将他们打一顿?   顾越流也是这么想的,他抬腿朝旁边的船走了两步,其他船夫立马有了胆量,“大壮,你好生看看,贵人看不起你们的船,不过随便问问价而已,像你这样一言不合动手的,谁敢坐你们的船。”   顾越流走到另一座船面前,其他船夫们兴奋了,开始拉拉扯扯,拉着顾越流袖子往自己船去,一边有人拉着走,一边有人往回拽,顾越流被挤在中间,头快大了,说什么船夫都不听,个个抢着做他的生意,嘴里声嘶力竭喊着十二两,十一两,十两。   塞婉被他们轻而易举就挤到了最外层,她心头不得劲,明明她也是贵人啊,那些人怎么就不拉扯她呢,将她拉上船,顾越流还能不乖乖跟着?于是,她挥舞着手臂大喊,“拉我啊,我和他一道的,我上了船他也会上的。”   她觉得自己没有争风吃醋,纯粹的想让大家快点分出个输赢,顾越流长得壮实,她多娇小玲珑啊,轻轻一拉她就跟着走了。   船夫们抽空瞥了她眼,俱是有些惊愕的神色,摇摇头,忙别开了视线,“少爷,坐我的船,我只收您十两,我划船十年了,从没翻过船,保证将您平平安安送到通州。”   “坐我的,我划船二十年了,经验丰富,哪怕江上一团雾气我也能渡你们到通州码头......”   你一言我一语,攻势强硬,顾越流耳朵嗡嗡直鸣,身子随着他们摇摇晃晃,几乎快被他们活生生分尸,他偏还不好发作,头回见着热情好客的人,哪儿能发火让他们难堪呢,而且他们给的价格一个比一个低,摆明了真心想帮他,对他好的人,更不能发火了,不仅不能发火,还得笑,他咧着嘴,随着两边忽左忽右的力道干笑着。   不远处,几个孩子好奇看着傻笑的顾越流,年纪最小的男孩子道,“哥哥,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啊,十两去通州,分明被坑了,爹爹说过,坐大船的话只要五十文就够了啊。”   年纪大的男孩忙捂住小弟的嘴,嘘了声,“别瞎说,我看那位大哥哥多半是个傻子。”   被人坑了还能笑得跟朵花似的,不是傻子是什么?   塞婉:“......”   她扭头看向不远处停靠的大船,不时有人上去,她扯着喉咙道,“顾六少,我知道了,坐大船只要五十文,他们故意诓你呢。”   船夫们:“......”   瞎说什么大实话。   顾越流衣衫被拉扯得歪歪扭扭,领口的纽扣也掉了,他忍无可忍了,憋着气正欲怒吼,船夫们不知是不是早已意识,几乎同时松开了手,他憋在嘴里的劲儿没处撒,差点被口水呛死,咳嗽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船夫们一窝蜂散开,回自己船舱去了。   顾越流:“......”   这热情,退得比潮水都快。   塞婉见他衣服皱巴巴的,发髻都乱了,手背上还有几条抓痕,忙上前扶他,“你没事吧,我让他们拉我他们不听来着。”   “算了,长得好看的人行走江湖就是如众星拱月的待遇,你不会懂的。”他爹年轻时候出门参加宴会,姑娘们拉扯得比这个还厉害呢。   船夫们回到自己船的面前,重新扯开嗓门吆喝,连眼神都没给顾越流半个,方才热情似火,如今冷若冰霜,顾越流算是明白夏姜芙的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人性复杂,他哪儿参悟得透。   将手里的包袱给塞婉拿着,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腰带还没拽直,脖子上忽然传来刺骨的冰凉,他打了个哆嗦,“公主,你冷不冷。”   塞婉低头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刀,“冷,太冷了。”   “没事,上船就好了。”顾越流安慰她,继续整理衣衫。   “怕是没那个可能了。”塞婉推了推顾越流胳膊,抬头看了眼跟前站着的黑衣人,头皮发麻道,“顾六少,我们好像遭人打劫了。”   “咱又没多少钱,打劫咱作甚......”顾越流想到什么,抬起头,惊慌道,“难道是劫色......”   语声落下,他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五官粗犷,威猛健壮,颇有些像话本子里的土匪头子,他碰了碰架子脖子上的刀,扯着嘴角问道,“劫色否?”   “否。”黑衣男沉声回了个字。   顾越流有些为难,劫色还好说,塞婉黑是黑,毕竟是姑娘,做压寨夫人生儿育女不成问题,劫财的话,就难办了,他怀里的银子是留着做盘缠找他亲爹的,被他们劫走了他还怎么找亲爹,于是他大喊道,“有土匪啊,抢劫啊,赶紧报官抓土匪啊......”   船头站着的船夫们:“......”   明明是你们家小厮抓你们回去的好吗,顽劣!   顾越流没料到世态炎凉至此,他都大喊抓土匪了,周围的人们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抓走,看黑衣人好像也要过江,因为他们买船去了,对是买船不是租,他求助塞婉,“公主,您身上还有值钱的物件吗?”   他们求的是财,给他们就是了,眼下坐船去通州要紧。   塞婉摇头,“我唯一值钱的衣服都没了,浑身上下,没值钱的了......”   顾越流长叹声,望着江面,“那可怎么办啊......不对啊公主,你还有样值钱的。”   塞婉低头,从头到脚检查遍,“还有什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难道,是那个?不行,她呸了顾越流句,“不要脸。”   女儿家的贞操最为宝贵,她要是被玷污了,不仅会沦为安宁国人的笑柄,还会给南蛮蒙羞,她捂着胸口,侧身背朝着顾越流,刀划过她脖子,带出了血丝。   ☆、妈宝058   “要脸有要命重要吗?”顾越流沉吟道, “他们劫财咱给他们就是了,你是南蛮公主, 身无分文是暂时的, 先给他们写张欠条,待有钱了还他们即可, 省心又省事。”   顾越流说这话时故意抬头看着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黑衣人, 挤眉弄眼道,“南蛮的塞婉公主, 认识吧?别看她长得丑,钱多着呢。”   他担心黑衣人不识货, 见塞婉丑先把她放了, 故而早说出塞婉的身份。   塞婉:“......”   她小心翼翼转身, “写欠条?”   巴索会被气疯的,不行。   “你是长宁侯府的小少爷,你带他们去驿站找你三哥拿钱不就好了?”塞婉脑子总算灵光了回, “你三哥赢了很多钱,富裕着呢, 找他要钱,不用千里迢迢随我去南蛮,多省心?”而且, 塞婉想说,长宁侯府的人武艺高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败黑衣人,她们能少受许多皮肉之苦。   顾越流摆手, “不行。”   回驿站找顾越泽自己不得又回去了,顾越泽一定会把自己看得更严实,他想找机会跑出来就难了。   黑衣人面无表情听着二人商量,肃然道,“我们不劫财,还请二位配合些。”   “不劫财?”顾越流和塞婉转头,扑闪的眼眸尽是茫然,“光天化日打劫,一不劫色二不劫财,他们图什么啊?”   江边,黑衣头子买好了船只,吆喝声,吩咐黑衣人押他们过去,顾越流不敢不从,走得极为小心翼翼,生怕脖子上的刀不小心抹了他脖子,船头的绳子绑在江边的木桩子上,顾越流走上去,船当即摇晃起来,他转身牵塞婉,猛然想起件事来,“公主,他们好像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黑衣人面容粗野,但眼神黑亮黑亮的,怎不嫌弃塞婉呢?   塞婉怔了怔,高兴地点了点头,“萝卜酸菜,各有所爱吧。”   “你想不想跟着他们走?”顾越流又问道,他双眼盯着一望无际的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塞婉身子歪歪扭扭,黑衣人收了刀,她擦了下脖子上的血渍,心潮澎湃道,“想,难得他们肯打劫我,传出去,我就不是被土匪嫌弃的人了。”   蜀州上百号土匪被她素净的黑脸击退后,安宁国的人说起她,总爱带‘土匪都不打劫她’的话,赤.裸.裸的侮辱和嫌弃,眼下有机会一雪前耻,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了。   顾越流如释重负拍了拍她肩膀,“这就好,起码我心里的愧疚少些......”   不待塞婉回味过来他话里的含义,顾越流一步夺过黑衣人手里的刀,利落的斩断绳子,随即蹬船跳上江岸,拔腿狂奔......   黑衣人反应过来,面色微变,然随着方才顾越流蹬船的动作,船随惯性漂离江岸,黑衣头子一个纵身跳了过去,其他黑衣人紧随其后,朝顾越流逃跑的方向追去,留下塞婉公主一人在船上手足无措,她学着黑衣人跳船,结果腿太短,栽进江里,扑腾两下,直喊救命。   船夫们心下摇头,好心的拿竿子将她拉上来,语重心长劝道,“你啊,别跟着你家少爷胡作非为,瞧瞧这可怜的身板,快回府吧......”   江水凉,冻得塞婉嘴唇发青,浑身哆嗦不已,又呛了水,瘫坐在地上,许久缓不过劲来,船夫们看她长得丑就算了,眼下弄丢少爷,回府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心生可怜,将飘走的船帮她追了回来,塞婉鼻涕横流,求大家给她件干爽的衣衫,她是不准备追顾越流了,顾越流跑得多块她见识过的,凭借着两条小短腿,压根追不上。   “你是姑娘家,我们哪儿有适合你穿的衣服......”   塞婉打了两个喷嚏,指着船道,“谁给我衣服,这辆船就送他了。”约莫被江水泡得脑子清醒了,她知道那些黑衣人是冲着顾越流来的,否则好端端的把她单独留船上做什么,她是南蛮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公主,谁敢轻待她?   她的话一出,船夫们心动了,纷纷跑回船舱卷了衣服过来,共有十套,她去船舱换下,将十件全套在身上,和船夫们道,“这艘船你们十人分了吧,我回去了。”   袖子长,衣衫大,颜色灰灰暗暗的,加之她发髻散乱,跟叫花子似的,码头上玩耍的孩子看着她躲得远远的,就跟见了鬼似的,塞婉摇晃着宽阔的衣衫,慢慢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时不时两个喷嚏带出鼻涕,她抹袖子擦,动作粗鲁,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她下定决心,以后坚决不和顾越流凑堆,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就算了,救命之恩也没了,回到驿站,顾越武没准还怪她不怀好意呢,得不偿失。   想起顾越武,心头总算有了些暖意,那样肌肤胜雪的俊俏少年,做她夫婿就很好。   两行鼻涕流下,她使劲吸了吸,继续往前走。   驿站里,梁冲忐忑了一早上,顾越流跑了,顾越泽不派人追就算了,他主动提出帮忙,顾越泽想也没想给拒绝了,吃过早膳,就坐在二楼阁楼和顾越白对弈,神色悠闲,无半点忧色,他心头纳闷,是不是被顾越流气狠了,不管他死活了。   看顾越泽杯里的茶见了底,他立马将其添满,提着茶壶,目光担忧的看向窗外,树上的叶子在空中打着卷,慢慢飘落,树叶葱郁的山林,凋零枯黄,尽显颓败,也不知顾越流怎么样了,人心险恶,他要有个三长两短,顾越泽饶不了他,回京后,侯夫人只怕会带人杀进家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他再不敢和顾越流有所牵扯了,那人太不让人省心了。   金黄的小径上,忽然蹿出道急速飞奔的影儿,不远处,还有群黑影儿,梁冲以为自己看错了,搁下茶壶,走到窗棂边,使劲揉了揉眼,问顾越泽,“越泽哥哥,你看田野里奔跑的是什么?”秋高气爽,正是狩猎好时节,难道忠州境内这荒郊野外还有他没见过的野物,稀罕,太稀罕了。   顾越泽扭头,朝他挥了挥手,梁冲识趣的站到边上,顾越泽看了几眼,表情凝滞的转向同样望着窗外奔跑的身影,顾越白点头,“是六弟了,以为他明天才回来,这午时还未过半就跑回来了,看来我还高估他了。”   梁冲瞄了眼窗外,讪讪提醒他们,“好像有东西在追越流弟弟。”   “不是东西,是人。”顾越泽眼睛落在棋盘上,慢悠悠落下一子,“六弟怕是经历了些惊天动魄的事儿。”   顾越白嗯了声,朝楼下喊道,“向春,六少爷回来了,带上兵器迎接。”   黑衣人没料到顾越流这般能跑,从船上逃离,他们亦步亦趋追着他跑,竟没摸到顾越流的衣袖,他们比顾越流足足高出一个头,身长腿长的,输给个毛头小子,黑衣人心头挫败,使出浑身解数仍追不上,尤其顾越流好像吃了某种药似的,速度没缓下来过,地上淌着他的汗,他还能一口气跑到驿站来。   黑衣人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现在,全凭着股信念,眼瞅着驿站就在眼前了,他交叠着双腿,气喘吁吁的问头儿,“大哥我们还追吗,到驿站了。”   一个顾越流都这般难以对付,驿站的人出来,他们只怕更应付不了,以现在的情况,手里的刀都提不起来了。   为首的黑衣人眉头紧蹙,停下步伐,正欲喊撤,忽见驿站跑出一群带剑侍卫,犹如疾风狂卷而来,黑衣人大感不妙,“快撤。”   所以的黑衣人忙刹住脚,掉头往回跑,可惜,他们没有像顾越流有使不完的劲儿,拐过山头就被长宁侯府的人抓住了,黑衣人累得躺在地上,他们想知道,长宁侯府的人吃了什么,跑得跟烈马似的,明明还有段距离,结果眨眼的功夫就被追上了。   逃命跑不赢人家,活该被抓。   顾越流闷着头,一股脑朝前跑,进了驿站,咚咚咚蹿上楼,大喊道,“三哥,三哥救命啊,有人打劫我啊,三哥.....”   推开右手边屋门,没人,他咚咚跑去另一间,推开,还是没人,他大惊,扯破喉咙似的喊道,“三哥哪,三哥哪......”   顾越泽掏了掏耳朵,声音沉沉道,“在这呢。”   顾越流怔了怔,拔腿跑向过道尽头的阁楼,看顾越泽坐在椅子上,莫名鼻子发酸,扑过去抱住他,痛哭流涕,“三哥哪,你不知道啊,有土匪打劫啊,不劫财不劫色,你说他们到底劫什么啊......”   顾越泽:“......”   将顾越流拉开,嫌弃的皱了皱眉,“先回屋把身上的味儿洗了,难闻死了。”   顾越流满头大汗,胸前的衣襟如洗过似的淌着汗,蹭过顾越泽的地方都是湿的,他点了点头,中规中矩喊了声四哥,灰头灰脸回屋了,顾越武在屋里休息,套上衣衫出来,见顾越流完好无损的回来,松了口大气,“六弟,你可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离京前娘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你要有个好歹,回京我们怎么和娘交差,我们四兄弟一起出来的,也要一起回去。”   听着这话,顾越流感动得眼眶通红,哽咽得喊了声五哥,“好,我听你的。”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万一他被土匪抓住没了命,他娘怎么办,到处找他的哥哥们怎么办,杀人埋尸,他们连自己的尸体都找不到,一辈子岂不得耿耿于怀,他甚至还想到了顾泊远,顾泊远常骂他没出息,文章不会写,兵书看不懂,武功是六兄弟里最差的,离开长宁侯府的庇佑,早晚会被人欺负。   这话可真不假,他连几个土匪都打不赢,怎么去通州找他亲爹?还是老实待在侯府吧,待有天有了真本事再去寻他亲爹,否则找着亲爹了也只是给亲爹拖后腿而已。   黑衣人如果清楚顾越流路上想了这么多,只怕精神愈发崩溃,他们跑得双腿不听使唤都没抓到他,他反而还有心思想其他,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顾越流洗漱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同顾越泽他们说起失踪时间内的经历,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娘平日叮嘱的我都记着,没偷没抢,当铺的老板给我三十五两我只要了三十两,船夫们看我长得好看,一个个降价让我坐他们的船,热情好客,和京城铺子的掌柜不相上下。”   顾越泽抽了抽嘴角,“打劫你的人呢?”   说起这个顾越流就来气,要不是因为那些个土匪,他和塞婉都坐上去通州的船了,哪能灰溜溜夹着屁股逃命,幸亏他跑得快,否则就没命了,想到这,他心头一阵后怕,但可不会和顾越泽他们说,“他们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呢,也不想想我是谁,打不过我还不知道跑啊。”   “你还得瑟上了是不是?事情传到父亲耳朵里,有你好受的,对了,塞婉公主不是和你一起的吗,怎么只见你回来,她呢?”顾越泽问道。   “她说难得有土匪不嫌弃她,她跟他们一块走了,否则我还不好意思回来呢。”他看来,塞婉被抓多多少少是因为他的关系,毕竟冲着塞婉公主的长相,真没两个人想打劫他,她不过是土匪们打劫他时顺带捎上的,既然他连累了人家,当然不好一跑了之了,要塞婉说不和他们走,他一定会想其他法子救下她,和她一起逃命的。   顾越泽嘴角止不住抽搐,“你就留她在那些人手里了?”   顾越流点了点头,塞婉自己乐意,他还能说什么啊。   这时候,向春推开门走了进来,禀报道,“三少爷,问出来了,他们说是东境的人,有人派他们来抓四位少爷,昨晚您和四少爷遇见的也是他们,他们听说六少爷朝西边去了,准备抓了六少爷去东境。”   “东境?”顾越泽面露凝重之色,东境是承恩侯府所管辖之地,顾家和东境素来没什么瓜葛,东境什么人要对付他们?   向春瞅了眼边上的梁冲,后者识趣的走了,听着身后脚步声远去,向春才压低声音道,“据他们说是朝廷派去的钦差大臣,奴才使了些手段,他们改了口,说是衙门里的人,姓谁名啥,他们不知道。”   黑衣人遇着的不是向春,将脏水泼到梁鸿身上不会有人发现端倪,但向春是谁,顾泊远身边的第一侍从,真话假话,他一听便知,幕后凶手借刀杀人的把戏瞒不过他,梁鸿唯利是图,趋炎附势,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长宁侯府为敌。   顾越白和顾越武对东境之事知之甚少,不约而同转向在兵部为官的顾越泽,顾越泽也摇头,“东境乃承恩侯的地盘,这件事估计和承恩侯府脱不了关系。”   顾越流怒了,拍桌道,“我这就把陆宇拎出来揍一顿。”   敢派人暗算他们,不揍陆宇一顿,难消心头之气。   顾越泽倪了他眼,顾越流一怔,顿时老实下来,心里惴惴,他觉得顾越泽越来越像顾越皎了,说话做事板着脸,只会用眼神吓唬人,他端起桌上的茶杯,问道,“三哥,你说怎么办?”   “这件事不宜张扬,先按兵不动,不是给父亲去了信吗,父亲该会有所行动,你们平时收敛些,别落单给他们可趁之机,一切待回京就好了。”顾越泽下了指示,顾越白和顾越武重重点了点脑袋,顾越武怕顾越流不上心,撩起衣袖给他手臂上的伤,“和陆宇来往的陌生人武功了得,你别到处跑了,关于亲爹一事,你咋不动动脑筋想想,咱娘的性子,真要喜欢上别的男人了会留在府里和爹过同床异梦的生活吗?”   夏姜芙真要有这个本事,太后之位就是她的了,哪儿轮得到别人。   顾越流一头雾水,“好端端的说这件事做什么?”   “你自己想想,再往外边跑,我们就不等你了,直接回京,留你在外边自己看着办。”顾越泽发话道。   顾越流心有讪讪,举手发誓,“我真不跑了,提心吊胆走了一宿,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又遇着黑衣人,我双腿不自主打颤,再不敢跑了,三哥,我能不能回屋睡觉啊?”   之前没感觉,这会放松下来,浑身像散了架,太累了。   顾越泽轻轻点头,“回屋休息下,吃过午饭再睡,欢喜知道你回来,肯定弄了一桌你喜欢的菜。”   说到菜,顾越流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三哥他们待自己这般好,他以前怎么还能诽谤他们,他得改改自己的毛病才是。   顾越泽朝外喊了声梁冲,交代他下楼做件事,梁冲欢喜不已,传话这种事,他再擅长不过了,领了指示,屁颠屁颠下了楼。   楼下,巴索听说顾越流回来就在驿站大门外候着,左等右等不见自家公主的身影,焦急万分,身边还有文琴文画喋喋不休抱怨他,“顾六少做事不着调,你怎么能让公主跟着他走,现在好了,顾六少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公主连个影儿都没有,万一,万一公主遭遇不测,我们可怎么办,都是你给害的。”   巴索心里毁得肠子都青了,他哪儿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啊,否则一定拦着不让公主救顾六少,目光炯炯的望着西边眼睛,眼睛看得干涩了都没瞧见个人影,巴索双手合十祈求,只盼着塞婉公主平平安安回来才是,否则,回到南蛮,皇上不会放过他们的。   梁冲见三人焦灼不已望着远处,掩嘴重重咳嗽两声,高昂着头道,“巴索啊。”   巴索转身看是他,心思转了转,点头哈腰走了过去,讨好道,“梁少爷,您唤奴才,是不是顾六少说了什么?”   顾越流是被群黑衣人追着回来的,他们家公主,难道已经遭遇不测了?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面色煞白。   梁冲不逗他,指着西边方向道,“你们家公主闹着要和土匪走,顾六少拦不住只得由着她去了,说是乘船去东境,你速度如果快些,没准还追得上,沿着西边直走,到忠州码头坐船......”   丢下这句,梁冲慢悠悠转身回了。   巴索丝毫没怀疑梁冲话里的真假,公主在蜀州境内可是求着土匪打劫呢,有土匪肯打劫她,她高兴还来不及,跟着土匪走,没啥好怀疑的,他叮嘱文琴两句,拉过马棚里的马,一溜烟冲了出去,心头有些怨塞婉不懂江湖险恶,土匪是什么人,哪儿能跟着他们走,没了名声是小,没了命可怎么办,他们公主怎么就不好好想想其中利害呢?   他抱怨也没用,先要把公主找回来才行。   不得不说,这回巴索是真冤枉塞婉了,塞婉听顾越流问她,下意识的以为顾越流是想让她自己回去,以她的长相,顾越流和土匪说说,土匪肯定不假思索就会放了她,她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哪儿能让顾越流一个人进土匪窝子,加之她的确抱着洗刷名声的原因,所以才说跟着走。   结果,顾越流转眼就将她给抛弃了,她心里委屈啊,比起和陌生人一块,她更愿意和顾越流一起。   好在路还算崎岖,她边擤鼻涕边往回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过路的马车都没有,漫山遍野的荒凉,天地间仿若剩下她一人,走着走着,悲从中来,她忍不住放声痛哭,昨天这时候她在驿站好吃好喝住着,一天的功夫,就落魄成这样,这身打扮,回南蛮都没人信她是公主吧。   太阳明晃晃照着,塞婉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听着前边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心神一凛,左右到处找藏身的地儿,她打定主意,哪怕是那帮人抓住顾越流回来,她也不和他们走了,救命之恩没了就算了,顾越流这人,信不过。   马蹄声近了,塞婉藏在一簇草丛后,拨草挡住自己的脑袋,只露出双黑溜溜的眼睛,看清马背上的人,她不禁大喜,松开草丛,大喊道,“巴索,巴索,我在这。”   可惜,她泡了江水,嗓子有些哑了,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声音跟鸭子似的。   巴索听见东境,粗略的扫了旁边草丛眼,以为是哪个没眼力的乞丐,呵斥道,“一边去。”   挥舞着手里的鞭子,欲急速跑去。   塞婉使出浑身力气跑到巴索马前,吓得巴索急忙勒住缰绳,马儿吃力的蹬起前蹄,差点将塞婉踢飞,看清面前的人,巴索心下大骇,“公主,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塞婉被人糟蹋了,脸色惨白,跳下马,扶着塞婉大哭,“我的公主啊,你受苦了啊。”   塞婉双眼泛红,吸吸鼻子,她两边的袖子擦鼻涕擦得湿哒哒的,索性牵过巴索的衣袖擦了擦鼻子,“巴索,还是你对我好啊,以后我听你的话,不多管闲事了。”   巴索扶着塞婉坐上马背,不敢问她遭遇了什么,心头将顾越流从头到脚骂了遍,回到驿站,甭管侯府的人如何拦着,他非得杀了顾越流不可,大不了杀了顾越流再自杀。   “巴索,你怎么不问我遇着了什么?”塞婉有气无力趴在马背上,明明瞌睡得睁不开眼,她就是不敢睡,问巴索,“你碰见顾六少了没,好多土匪追着他跑呢。”   巴索气得咬牙,“遇着了,他回驿站了,一根毫毛都没少,可怜你为他吃了这么多苦,他怎么能......狼心狗肺的东西。”   听说顾越流无恙,塞婉来了些精神,直起身,稳稳牵着缰绳,“他跑回驿站了?速度可真快,巴索,和你说,我有钱了,顾六少借了我钱。”   救命之恩没了就算了,借钱之事总可以提吧。   “我不赌了,问顾六少还了钱,我就把钱还给文琴他们,剩下的你替我收着,你不是说京城的人市侩吗,咱不能让他们狗眼看人低。”塞婉燃起斗志,愤愤说道。   巴索心不在焉随口问道,“顾六少怎么欠你钱了?”   “他问我借的,我当了衣服,把钱借给他了,有三十两呢。”塞婉以前对银子没啥概念,但如今不同了,一个包子卖几文钱,三十两,吃一辈子的包子钱都有了,她从来没觉得,三十两就能让人过上好日子,可想而知,想起她输掉的十几万两,心头多悔不当初。   巴索渐渐回过神来,眼里有了清明,指着塞婉身上的衣服道,“您穿成这样是把衣服给当了?”   “是啊,顾六少身上的衣服和顾三少他们款式一样,没有我的值钱,就把我的给当了。”   巴索:“......”   他无言以对,三十两?塞婉公主知道宫里嬷嬷们为了绣件端庄富贵别出心裁的衣服花了多少时间吗?光是衣服上的绿宝石都上百两了,公主三十两就给当了。   “那件衣服是皇上嘱托你面见安宁国皇帝穿的,怎么也要想法子弄回来,回驿站后,奴才找李大人,问问他有没有法子。”那件衣服,塞婉公主要穿着进京的,当给当铺,塞婉公主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了,怎么能,哪怕李良认为他厚颜无耻他也要把衣服拿回来,不然就写信指责安宁国欺负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撕破脸,看看谁脸皮更厚。   塞婉回到驿站引来番骚动,少爷们围着塞婉,啧啧啧摇头,以前说塞婉丑真的是太过分了,太不对了,比起现在,以前的塞婉公主不知道好看多少倍,瞧瞧这身上穿的,跟乞丐似的,太衬她肤色了,说她是乞丐,没人会怀疑。   顾越流挤进人群,虽纳闷塞婉怎么回来了,但没多问,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取出三个银锭子给塞婉,“拿着,你的。”   梁冲以为顾越流心生同情,为表心意,他豪爽的拿出五十两,“塞婉公主,拿着吧,买身好看的衣服,人长得丑,更要好好打扮。”   在场的少爷们都从塞婉手里赢过钱,看顾越流和梁冲表了态,纷纷掏腰包,堂堂一国公主,落魄成乞丐,他们身为友国好男儿,怎么能不支援呢,少爷们出手阔绰,一百两一百两的给,便连李良和魏忠都不好意思,一人给了五十两。   塞婉被大家的热情拥护得热泪盈眶,心里想,他们虽然嫌弃自己丑,但心地不坏,知道她落了难,纷纷拿钱救济,她一激动,鼻涕控制不住往外流,她歪头擤掉,感动道,“谢谢大家,塞婉会铭记于心的。”   少爷们打了个冷战,纷纷摇着头退到十步开外。   塞婉这鼻涕横流的模样还想进京嫁人,难咯,还是回南蛮做自己的公主吧。   少爷们都表了心意,弄得顾越流有些不好意思,他只还了塞婉的银子,要不要也表示表示?但看塞婉怀里塞了许多,好像不差自己这点,他便没有再掏荷包,和塞婉说了两句话,转身上了楼,梁冲和他一道,说起塞婉,心下唉声叹气,谁要娶了她,估计整晚睡不着,这么丑这么邋遢的人,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见。    顾越流和塞婉回来了,李良准备明早启程,早日回京,他这心才能落到实处,往后再也这种差事,他是无论如何不来了,太折腾人了,当巴索找他去忠州城内当铺把塞婉当掉的衣服拿回来,他才知道,自己不仅被折腾了,还被骗了五十两,顾越流给塞婉那三十两压根不是看她可怜,而是早上借她的,他抚着眉心,突突跳得厉害。   巴索不管李良听进去多少,李良不把衣服要回来,他就写信回南蛮,让皇上和安宁国皇帝沟通去,泱泱大国,竟逼得和亲的公主当衣服,看看谁没脸。   李良头隐隐作痛,让巴索先回去,他和魏忠商量,塞婉穿过的衣服确实不该在当铺出现,但要他厚着脸皮请忠州刺史出面,他拉不下这个脸,思来想去,决定将难题抛给顾越流,衣服是顾越流怂恿塞婉公主当掉的,塞婉要拿回来,找顾越流去。   顾越流陪顾越泽看追杀他的刺客去了,他一直以为是土匪,向春说起才知道是专门杀他的刺客,而且向春真是审问的好手,让他们改了多次口,矛头直指京城巡城史任励,任励可是承恩侯的走狗,他问顾越泽,“三哥,你说杀了他们抛尸荒野怎么样?”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所以顾越流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太便宜了他们背后的人。”顾越泽走向关押他们的柴房,几个手脚被捆着,面色雪白的躺在地上,不知向春对他们用了什么,个个神色萎靡,顾越流哼了哼,“追我的时候跑得可快了,这会倒半死不活了。”   黑衣人:“......”   再快也没有你快好吗?还有,他们之所以这样,还不是他手底下的人严刑拷打的,任励叮嘱过他们万一事情败露万不可供出他来,将事情推到东境的钦差大臣身上,他们照做了啊,但是人家压根不信,一审二审三审,一次次比一次次狠辣残酷,他们真的受不住了,只有出卖任励。   反正任励有承恩侯撑腰,不会受到影响,反倒是他们,估计在劫难逃了。   “三哥,真不杀了他们吗?咱总不能带着他们回京吧?”留群刺客在身边,不是养虎为患吗?   顾越泽踢了踢带头人的腿,扬唇道,“杀了多可惜,我有事要他们做,任励一个小小的巡城史就敢对我们下手,传出去,还以为我长宁侯府的人好欺负,随便阿猫阿狗都能跑到咱头上撒野......”话说到这,他掏出骰子,又踢了踢带头的人腿,“我们赌一把如何,你赢了我放你们走,你输了,回答我一个问题。”   黑衣人不信有这么好的事儿,像他们这种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是各大赌场的熟客,顾越泽哪儿赢得了他,他狐疑道,“真的?”   “六弟,给他松绑。”顾越泽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松开了绑着他手的绳子,让向春找个碗来。   “我掷骰子,你押大小,赢了马上放你们走。”顾越泽蹲在他跟前,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其他黑衣人心生希望,“大哥,同他赌,不赌咱也走不了。”   真要赢了,起码还能侥幸留条命。   以防顾越泽耍诈,他们要求请人作见证。   他们想过顾越泽让他们回答的问题,约莫就是和承恩侯有没有关,任励和承恩侯走得近,没有承恩侯的指示,任励哪儿敢对侯府少爷下手,这个答案,他们想得到,顾家少爷自然想得到,要他们亲口说,不过为了指证承恩侯罢了。   如此一想,他们反倒没啥输不起的了。   赌局在柴房,顾越泽让梁冲叫三四个老实点的少爷来,别惊动陆宇和李冠,少爷们得知刺客要和顾越泽赌,看刺客跟看傻子似的,顾越泽逢赌必赢,刺客和他赌,不是找死吗?   毫无疑问,顾越泽赢了。   黑衣人面露死灰之色,“你想问什么。”   “你父母妻儿住哪儿?”   黑衣人大惊失色,瞪着眼,直勾勾看着顾越泽,“你想做什么?”   “随便问问,你只需要老实回答我,你可以说假话,但被我发现,我保证会送他们去地下等你,你可以试试我的能耐。”顾越泽勾着唇,嘴角带笑,无端让人脊背生寒。   黑衣人犹豫了会儿,老实回道,“京郊外的杏花镇杏花巷。”   顾越泽点了点头,垂眸看着碗里的骰子,“还玩吗?赢了我答应会放你们走,输了照样回答我一个问题。”   将老底都掀了,黑衣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咬着后槽牙道,“玩。”   旁观的少爷们暗暗摇头,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顾越泽微微一笑,为了以示公平,让黑衣人掷骰子,他猜大小。   毋庸置疑,他又赢了。   他指着旁边的黑衣人,问了他家的住址。   再然后,将所有黑衣人的住址问得一清二楚,慢慢地,黑衣人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但祸不及妻儿,他一人做事一人当,宁死也不会连累家里人。   顾越泽摆手让梁冲他们出去,“你要现在死了,就没人给你妻儿收尸了。”   “你想怎么样。”   顾越泽盯着紧闭的柴门,不紧不慢道,“替我做件事我就放过他们。”   “你威胁我,长宁侯府少爷,做事也这般下作。”黑衣人咬牙切齿,目光怨毒的瞪着顾越泽。   顾越泽浑不在意,“你们抓了我们不就想威胁我父亲啊,我不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应还是不应,一句话。”   黑衣人轻哼,“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难怪顾越泽赌博前说要他回答问题,目的是想拿捏住他们的把柄,若一开始让他们为他办事,出了这道门他们肯定跑了,顾越泽,够阴狠的。   “有啊,要么你们自己死,要么全家陪葬,自己选吧。”顾越泽站起身,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转身朝外走,黑衣人大急,“你不得动我们家人。”   “我顾越泽说话算话。”   “你要我们办什么事?”黑人愤愤道。   “杀了指示你们办事的人,再放些东西在他身上。”顾越泽没指出背后之人,杀谁,黑衣人心里有数,况且幕后真凶,凭黑衣人的能耐也动不了。   残杀朝廷命官,他们就成朝廷通缉犯了,黑衣人迟疑,“他只是让我们绑了你们,并不想要你们的命。”   “无毒不丈夫,所以我才让你们给他留个全尸啊。”   承恩侯在东境一揽独大,他们到了东境想要脱身谈何容易,而且以他们做饵,即使顾泊远能保持理智,夏姜芙铁定是要慌了阵脚的,任励这人,留不得。   黑衣人沉吟片刻,应下此事,“好。”   顾越泽推开门走了出去,步伐微顿,慢悠悠道,“回京后记得先回家看看,别让家里人惦记。”   他不怕黑衣人不听他的话,哪怕他啥也不做,黑衣人也不敢带着家眷逃跑,除非,想全家人陪他死。   ☆、妈宝059   顾越流见顾越泽出来, 好奇的迎上去,“三哥, 赢了他们多少钱?”   他想顾越泽将他们支开, 铁定要把刺客们家产全掏出来,他眼神在顾越泽胸前扫过, 眼馋道, “三哥,是不是见者有份?”   听他的话, 梁冲和其他少爷眼含希冀的望了过来,露出谄媚贪婪之色。   顾越泽举起手, “巴掌要不要?”   顾越流跳出两步远, 拔腿就跑, 梁冲担心他一股脑冲到外边去了,抬脚跟上,“越流弟弟, 你可别乱跑了,小心出去找不着路回来。”   “我又不是傻子。”外边坏人多, 没学到本领前他是无论如何不单独外出了。   他回楼上和顾越白顾越武形容了番顾越泽斗刺客的情形,他看来顾越泽赢了很多钱和宅子,不想分给他们, 顾越白看了他眼,没吭声,顾越流在他们跟前傻就算了,还傻到外人跟前去了, 无可救药了。   见顾越白兴致缺缺的翻白眼,他有眼力的岔开了话题,余光瞥见门口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梁冲,他清了清嗓子,“梁少爷,有何事啊?”   梁冲手指着过道,老实交代,“上楼遇着李大人的侍从,他让我传句话,塞婉公主当掉的衣衫是要穿着面见皇上的,让你想法子赎回来。”   李良的侍从说话含含糊糊的,他不太明白意思。   顾越流靠在椅背上,侧身倒了杯茶,招手让梁冲进屋,“衣服是死当,赎不回来了,塞婉公主不是知道吗?”   梁冲忍不住多问两句,顾越流没有隐瞒,将塞婉当衣服的事儿说了,梁冲后知后觉,怔忡道,“所以公主回来你给她银子不是可怜她?”   他以为顾越流心生同情救济公主三十两银钱,他配合地给了五十两,这般想来,他岂不是亏了?   “说起这个,我琢磨着要不要给她些银钱,一毛不拔的李冠都给了百两,我不给,好像说不过去。”顾越流歪头转向顾越白和顾越武,二人默契的摇头,南蛮公主,哪儿用得着他们救济,不是侮辱人吗?   “那我也算了,左右塞婉公主收到许多银钱,一时半会不差钱。”顾越流思索道。   梁冲心疼片刻,看着倒出荷包里的银两数得欢实的顾越流,不得不提醒他,“李大人让你想法子把衣服赎回来,不然闹到皇上跟前,咱吃不了兜着走。”   顾越流捧着银锭子吹了吹,又掏出手帕细细擦拭,镇定自若道,“我也没法子啊,衣服是死当,死当。”   掌柜的说死当贵,他和塞婉想着以后不来忠州了,银子才是紧要事,就选了死当。   梁冲想了想,沉默半晌,咚咚咚下楼找李良回话,李良让他转告顾越流,只要肯出钱,死当也赎得回来,梁冲只得上楼和顾越流说,要顾越流拿银子,无异于从铁公鸡身上拔毛,顾越流不答应,梁冲又蹭蹭蹭下楼和李良说,李良退一步,让顾越流出一半的价钱。   梁冲来来回回跑,双方没有协商好,十几趟没个结果,他索性大手一挥,问李良出多少钱,他帮顾越流出了算了,上楼下楼,太折腾人了。   李良嘿嘿直笑,“不要钱,劳烦梁少爷去忠州衙门走一趟送封信就行。”   忠州城说远不远,骑马的话,很快就回来了,梁冲应下此事,将李良写的信送至忠州衙门,衙门的大人极为客气,让他稍坐片刻,吩咐人去当铺,不一会儿就拿了个包袱回来,说里边是塞婉公主的衣服,还问候他祖母和父亲。   梁冲彬彬有礼,有问必答,离开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顺利将塞婉公主的衣服取回来就好,把包袱递给李良屁颠屁颠去顾越泽屋里邀功去了。   顾越泽难得称赞了他句热心肠又骂李良奸诈,梁冲倍受鼓舞,他不过跑个腿,算不得热心,至于李良,且当他年纪大折腾不动吧。   此时他哪儿知道,李良狡猾用他的名义给忠州刺史写了封信将他出卖了个彻底,过年时,府里莫名收到忠州刺史府上的年礼,阖府上下纳闷不已他才忆起这么桩事,差点没被他父亲打断腿,彼时才懂顾越泽骂李良的原因。   顾越流不跑了,塞婉公主老实了,李良和魏忠总算轻松些,组织队伍回京,一路上安安稳稳的没再出任何乱子。   四十天后,顺利的到达京城。   深秋时节,树干光秃秃的,苍凉萧索,李良和魏忠站在巍峨庄严的城门口,差点老泪纵横,带着帮身娇肉贵的少爷们办事,太艰难了,说说不得,打打不赢,少爷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比做管家还累,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回来了。   许多府收到消息早在城门候着了,一辆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旁,夫人们花团锦簇,富贵雍容,李良和魏忠下马,挨个挨个见礼,夫人们心疼儿子在外吃苦,问了诸多问题,“我儿有没有吃苦啊,我儿是不是瘦了啊,我儿有没有闯祸啊,我儿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问题千篇一律,李良和魏忠骂人的心思都有了,儿子就在跟前,有什么话不能直接问他们吗?   应付了圈,算是将所有少爷完璧归赵,除了最难伺候的长宁侯府四位少爷。   李良找了圈,好像没见着长宁侯府的马车,他问顺昌侯夫人,“怎么没见着长宁侯夫人?”   她可是最护短最疼儿子的,儿行千里归来,她竟不出城迎接,说不过去啊。   “传奇云生的姑娘们声名大噪,太后今个儿要去云生院看戏,招长宁侯夫人去云生院了。”顺昌侯夫人看着被婆婆拉着的儿子,心下有些泛酸,好像她不疼儿子似的,老夫人又笑又抹泪的,衬得她多冷血无情啊。   顾越流听着云生院三个字,喝了口气,吹起哨子来,几个月没给姑娘们吹哨子,也不知姑娘们怎么样了,急忙拍顾越泽胳膊,“三哥,咱先不回府,去云生院接娘,没了我,不知姑娘们长进大不大。”   顾越泽招来向春,让他们先回府,近日不是休沐的日子,顾泊远和顾越皎铁定在衙门忙,他们回屋也是陪老夫人说说话,还不如去云生院找夏姜芙。   向春带着侍卫先告辞,顾越泽吩咐车夫驾车去云生院。   梁冲看他们马车一走,有些站不住了,扶着梁老夫人,“祖母,孙儿没事,好好的呢,云生院有什么好玩的?咱也去云生院瞧瞧吧。”   孙子刚回来,梁老夫人自是什么都顺着他,连连点头,“好,好,这就去云生院。”   以前的云生院只允许夫人进出,男子进出规矩极多,这些天放宽条件了,夏姜芙栽培了三组演戏姑娘后又选了四组说书的,三组写话本子的,以夏姜芙的说法,给的起价格就能去云生院看戏听书,下个月中旬,传奇云生,喜剧云生,斗艳云生会在云生院戏演戏,每两天一场,每月换新戏,说书的一天两场,两天换话本子,大街小巷都听说这个消息了,十一月十一日顾越皎成亲,成亲后云生院正式开园,届时男女老少都能进,许多人为了抢占前边位置,天天在夏姜芙跟前献殷勤呢。   梁冲听得双眼放光,“侯夫人目光如炬,她栽培出来的人演戏,一定精彩。”   老夫人掖掖眼角,慈眉善目道,“可不就是,我过寿,你母亲邀请云生院的姑娘们来府里演了回,看得我又哭又笑的,别提多失态了。”   早先夏姜芙还接帖子去府里演戏,这个月的帖子全退了,说是为了下个月中旬的首场戏作准备,姑娘们紧锣密鼓排练,她想去云生院瞧个究竟都不行,说要对外保密,太后要不是有那层身份在,只怕也没希望。   梁冲皱眉,“那咱今天进得了门吗?”   “怎么进不去,太后和皇后娘娘都过去了,京中许多夫人小姐作陪呢,长宁侯夫人,是个有趣的。”梁老夫人以前打心眼里瞧不起目中无人的夏姜芙,打了两回交道,倒是有些改观了,夏姜芙此人,嚣张是嚣张,却也不会无缘无故挑事,说话做事的方式不够含蓄,礼数还算周到。   反正你不惹她,她就不会惹你,你惹了她一次,她能次次给你添堵,连太后夏姜芙都不放在眼里。   云生院门口站着许多侍卫,门里安置了座落地大插屏阻断了里边的视线,顾越流迫不及待跳下马车,风驰电掣的冲了进去,守门的侍卫来不及出手阻拦,只感觉一股风卷着个人进了门,侍卫们脸色微变,正欲追进去,面前传来道稳重的男声,“是我六弟,大家别慌乱。”   顾越流在京时可是云生院的常客,侍卫们抬头,认出是顾越泽生,齐齐施礼道,“见过顾三少。”   顾越泽微微颔首,慢悠悠走了进去,顾越白和顾越武紧随其后。   之前通直的长廊两道竖起了镂空雕花影壁,影壁墙角栽种了两排兰花,芳香怡人,顾越流深吸两口,一口气跑到影壁尽头,便看见戏台子上站着许多姑娘们,身上的穿着比他走之前愈发黯淡,张着嘴,东走西跑不知在做什么,戏台子左右两侧,姑娘们懒散的坐在凳子上,无半分纪律,他四下找了找,想寻了个高一点的位置,但假山阁楼在另外边,索性他直接爬上影壁,站在影壁上,挺直脊背,如斗志昂扬的公鸡高昂着头颅,“呜呜呜~~~”   熟悉的哨子声,响彻整个云生院。   戏台上忘情表演的姑娘们:“......”   台下坐着的夏姜芙:“......”   这哨子好像有些熟悉,姑娘们好像被定住了似的,脑子里的词儿忘得一干二净,而且身体莫名配合着哨子跑了起来。   周围的姑娘们听到熟悉的哨子声,顾不得在忙些什么,丢下手里的活儿,快速跑向长廊,十人一列,站得整整齐齐。   紧接着,抬头挺胸,一步一步迈了出去。   夏姜芙:“......”   戏马上到高.潮了,太后正起劲,不由得意兴阑珊,紧蹙着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好好的怎么跟中邪似的。”   顾越流对姑娘们的表现还算满意,哪怕反应稍显迟钝,好在没给他丢脸,他喊道,“左右左,右左右,呜呜呜~”   太后:“......”   有病啊。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慢了半拍转身,见到影壁上站着的人,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傅蓉慧问夏姜芙,“是六少爷吧。”   整个京城,用声音抑扬顿挫吹哨子的就顾越流一人。   夏姜芙点了点头,“是我家小六,好端端的他爬到影壁上做什么?”   太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近日京城都在传云生院闭园下个月中旬开园之事,她耐不住好奇提出要来云生院考察姑娘们规矩,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找了诸多借口劝她打消这个心思,皇后让礼部排了出舞哄她开心,不就想劝她不来了,她偏要来瞧个究竟,她就奇了怪了,她一国太后,地位还比不过夏姜芙这个伯爵侯夫人,连皇上都明显偏颇着夏姜芙,她气不过,给长宁侯下了懿旨,夏姜芙骂她仗势欺人又如何,她多年才熬到这个位置,可不得好好倚仗倚仗?   见顾越流此举,摆明是拆她的台,她怒斥道,“顾夫人,你让他爬那么高是要压过哀家头是不是,好大的胆子,哀家早知你阳奉阴违,假仁假义,竟纵容儿子......”   夏姜芙回过神,忙打断太后的话,“您可别给我使劲称赞我,小六随礼部去了西南,听说今天才回京,他咋跑上边去了?”   说着话,夏姜芙起身走了过去,姑娘们抬腿走得庄严又肃穆,夏姜芙不禁心生同情,顾越流以前怎么训练她们的才让她们听着声儿就如此配合啊,她朝顾越流招手,“小六,你回来了,快下来,小心摔着了。”   顾越流昂着头,仰望蓝天白云,雄心壮志,听到夏姜芙的声儿,他忙低头跳下地,张开手臂抱住夏姜芙,大喜道,“娘呐,小六回来了。”   哨子声没了,姑娘们停下脚步,你看看我看看你,反应过来她们做了什么,不由得惊慌失措,她们明明在戏台子上演戏来着,听到哨子声,下意识的跑了过来,太后和各位夫人们怎么想?   姑娘们意识到做错了事,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张望。   夏姜芙摸摸小儿的头,长高了些,壮实了许多,皮肤没晒黑,和顾泊远说得没什么出入,她拍拍顾越流的肩膀,朝姑娘们道,“继续回戏台子上演戏,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慌张,太后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不会怪罪诸位的。”   太后:“......”   谁说她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此时,她想好好惩治她们一顿,没规没矩,真不知外边的好评是不是花钱做的假。   姑娘们如蒙大赦,微微福身,唤了声六少爷,迈着小碎步走了。   顾越流道,“娘,我觉得姑娘们规矩差了,听着我的哨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几个月没听着过了,骤然听着肯定回不过神来,你去那边座位上坐着,看看姑娘们演的戏怎么样。”   另一头,顾越泽和顾越白顾越武也到了近前,夏姜芙满脸欣慰,“娘想去城外接你们来着,太后非得今天逛园子,娘抽不开身,你们去那边坐着看会儿戏,太后走了咱就回去。”   太后心下不悦,夏姜芙话里话外是埋怨她阻拦她接儿子了?   正欲发作,旁边的皇后小声提醒道,“母后,戏开始了,真不知花木兰的身份会不会被人拆穿。”   姑娘们各司其职回到戏台子上,接着方才的戏重新开始,太后朝夏姜芙冷哼了声,没有发作。   花木兰的故事人尽皆知,但夏姜芙收集来的话本子故事有所不同,加之姑娘们演技逼真,活灵活现,夫人小姐们新鲜得很,顾越流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哈哈大笑,声音粗犷嘹亮,吓得太后手里的茶杯抖了又抖,几次欲发作,又怕影响台上姑娘们的表现,憋气忍着。   顺昌侯老夫人带着梁冲坐在太后旁边的圆桌前,梁冲和顾越流差不多,情绪写在脸上,看花木兰在战场上英勇杀敌,不禁起身欢呼叫好,有他附和,顾越流愈发起劲,整个位置区域,就听见二人的欢呼声了,太后忍无可忍,朝老夫人道,“姑姑,冲儿这孩子十六了吧,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梁老夫人脸色不太好,气太后不会说话,几十岁的人了,和十几岁的人计较也不嫌丢脸,不过她还是扯了扯梁冲手臂,“坐好了,太后说你呢。”   梁冲调整下坐姿,眼神一眨不眨盯着戏台。   太后又拿余光有意无意撇过顾越流,夏姜芙脸上笑得一派从容,给顾越流倒茶,温声道,“小点声,别把嗓子喊哑了,喝口水缓缓。”   顾越流喝了口,又拍手欢呼起来,动静大,直接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太后皱了皱眉,收回视线,继续看戏。   梁老夫人不由得转向夏姜芙,她端着水壶,将顾越流喝过的茶杯添满,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论脸皮厚,谁都不是夏姜芙的对手,以前这话是听别人说,如今可算见识到了,她是太后长辈尚且要在太后面前低声下气,夏姜芙竟面不改色,这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戏演了近一个时辰,只到花木兰奉旨回京领赏,而后续如何没有交代,许多夫人看得意犹未尽,问夏姜芙,“怎么不接着演了,花木兰什么时候被拆穿身份啊。”   夏姜芙笑着道,“余下的姑娘们还没排好,什么时候不好说,时辰不早了,诸位可要留云生院用膳?”   一个时辰是她看在皇后的份上,皇后不在,太后半个时辰都别想看,明知顾越泽他们今天回城,偏偏挑今天这个日子,她要称了太后心意,估计以为自己怕了她呢。   她笑容和煦,但在场的夫人们摆明了不信她的话,排练一个月了,怎么才排练到这,夏姜芙一定是故意的,至于为什么故意,见太后阴沉沉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夫人们识趣,起身就准备告辞了,这时候,小姐们的眼神如狼似虎落在夏姜芙身侧四位少爷身上挪不动了,天知道她们多想嫁进长宁侯府啊,顾家少爷长得好看不说,夏姜芙脾气好,又懂保养,嫁进侯府,能天天跟着她来云生院看戏,累了去别庄泡温泉,日子舒服惬意,简直是她们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娘,听说云生院的厨子是花重金请来的,厨艺一绝,难得顾伯母盛情邀请,我们就留下吧。”   其他小姐纷纷点头赞同,拉着自己娘的手臂撒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夫人们脸上挂不住,若非人多,一个耳刮子当即呼过去了,女子的矜持端庄哪儿去了,还要不要点名声了?尤其太后和皇后还在呢,不是给府里蒙羞吗?   皇后脸上漾着笑,打圆场道,“听闻长宁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请来的厨子必然有一手,小姑娘想尝尝鲜无可厚非,母后,您看我们是回宫还是用了午膳回去?”   太后还沉浸在方才的戏里,哪儿有心思想其他,问夏姜芙,“后边的情节真的没有排练,是不是你故意骗哀家的?”   不怪太后多想,夏姜芙就是这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依着夏姜芙的态度来看,十之八.九是骗她的。   兴致勃勃来看戏,一半忽然没了,搁谁谁心里都不好受,太后认为自己态度算好的了,但夏姜芙当即拉下脸,一脸讽刺的望着她,“太后,臣妇哪儿骗你,你要不相信,随便招个姑娘来问问不就好了?臣妇之前闭园不接帖子就是想多腾出些时间让姑娘们排练,台上一句话,台下嗓子哑,您当是说书的呢。”   夏姜芙提醒顾越流再喝杯水,慢悠悠站起身,“诸位小姐想尝尝云生院厨子的饭菜就等着,府里还有些事,我就不奉陪了。”   说着,她叫梁夫人——梁鸿的妻子,“劳烦梁夫人为我待客,下回再好好谢谢你。”   梁夫人是个粗人,哪儿懂怎么接待客人,无所适从站在那,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梁冲虽挠心挠肺不得劲,但他懂得看顾越泽脸色,扯了扯梁老夫人衣袖,“祖母,我们也回去吧,咱在这,姑娘们不自在,恐怕静不下心排练,不如回去腾地儿让姑娘们好好排练,下个月中旬就能看到后边情节了。”   梁老夫人凡事听孙子的,况且她也看得出来,夏姜芙和太后暗暗较劲了,不是她偏颇,太后这事做得不地道,前两天礼部就收到消息李良他们今日回京,稍微有点眼力的就不会今天拖着夏姜芙不让她出城接儿子,夏姜芙给太后脸色,一点没错。   换作她她不敢,但看着夏姜芙这样,她心里痛快。   梁老夫人带了头,其他夫人们哪儿好意思留下,匆匆忙拽着自家女儿回府了。   留下脸色铁青的太后,以及平静如常的皇后,皇后扶着太后起身,“母后,我们也回去吧。”   太后甩开她的手,愠怒的抬脚走了。   夏姜芙被四个儿子簇拥着走在最前,太后看着她的背影就气不打一处来,夏姜芙给先皇灌迷魂汤就算了,如今连皇上都被她迷了去,以前多孝顺多懂事的人,如今在她跟前愈发敷衍了,衣衫下的手紧握成拳,她咬着后槽牙回了宫。   夏姜芙可没心思理会太后如何想,太后下了懿旨,她也陪着逛了一个多时辰的云生院,不算抗旨不遵,至于戏,姑娘们没排练完,怪不得她,她问起顾越泽他们路上的见闻,顾越流大声插话,“娘,我来说我来说,路上可好玩了。”   顾越流从离京说起,赌博,烤肉,遇见黑公主,土匪,声情并茂,娓娓道来。   夏姜芙听得津津有味,问起黑公主,“她真的很黑吗?”   皇上已经同意了和亲事宜,这件事在京里炸开了锅,好多人家少年到处张罗亲事呢,就怕自己孩子才华出众入了南蛮公主的眼,这个月的京城,比正月都热闹,喜庆洋洋的,大大小小的宴会,数不胜数,就连裴夫子都着急次子的亲事,准备随意寻户人家定下,明瑞侯夫人有意和裴府结亲,奈何明小姐不答应,双方僵持着呢。   她看着仪表堂堂的顾越泽,说起公主来京和亲之事,她有些担心顾越泽,放眼整个京城,就顾越泽最优秀了,公主看上他可如何是好?“越泽,你觉得公主怎么样?”   “娘,你问三哥作甚,我和你说,公主是真的黑,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她黑的人,你都不知道,进入蜀州遇着土匪,公主求土匪抢劫她土匪都不肯。”说起塞婉,顾越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要是晚上,公主往路上一站,您压根看不出那有个人,除了黑就算了,太特别丑,她从忠州跑回驿站,梁冲他们以为她是要饭的,纷纷扔银子给她呢。”   夏姜芙想象力有限,没法描绘南蛮公主的模样,提醒顾越泽道,“你可得离她远些,万一她挑中你怎么办?”   顾越泽点头,“我知道的娘,平日里我能躲着尽量躲着,她应该看不上我。”   “对对对,公主有自知之明,不会高攀三哥的。”顾越流和塞婉也算患难之交了,他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还是了解塞婉的,她胆敢看上顾越泽,他第一个打断她的腿,将她扔回南蛮。   夏姜芙失笑,转头提醒顾越流,“公主丑是丑,但在她跟前别三句话不离黑啊丑的,有些话咱私底下说没什么,公主听着了估计会难受,你想啊,要是你又黑又丑,别人跑到你跟前指指点点,你做何感想?”   顾越流一怂,“我是常常说,她要问我,我总得和她说实话啊,不能让她被瞒在鼓里以为自己貌似天仙吧?”   夏姜芙微微一笑,“这话有理,她不问你你就别接人伤疤。”   “好。”   顾越皎成亲在即,府里正在翻新院子,夏姜芙将顾越皎成亲的院子重新布置了番,花草树木,错落有致,温馨宜人,宁婉静住着舒服些,顾越涵明年成亲,他成亲的院子顺道一并翻新出来,明年省些功夫,她问顾越流,“你大哥成亲后搬去靠湖的心湖院,你二哥搬去东南的院子,你们往后成亲住哪儿圈出来,有机会了,娘一起命人布置出来。”   前院是男子的住处,成亲后住前院不太妥当,好在长宁侯府占地广,有足够的院子供他们选择。   顾越白不假思索道,“我住母亲旁边的院子,离颜枫院近,以后请安可以少走几步路。”   顾越武紧接着道,“我住颜枫院西南角的阁楼,那也离颜枫院近。”   顾越流慌了:“你们选了近的我选哪儿?不成不成,我要住阁楼......”   夏姜芙摇摇头,无奈道,“成亲了哪儿还能围着颜枫院转,娘不是让你们晨昏定省,好好和你媳妇过日子就成,成亲后就是你媳妇的顶梁柱,凡事以你媳妇说的为准,娘呢就和你父亲过。”   “娘不要我们了吗?”顾越流不乐意了,晃着夏姜芙手臂撒娇,“小六要和娘一起过。”   “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话听说过没,好好学,别整天围着娘转,想想你们父亲,他要成天到晚围着你祖母转成何体统?”夏姜芙语气轻柔,顾越流撇嘴,他巴不得顾泊远天天围着老夫人转呢,这样就没人管他们了。   自始至终没出声的顾越泽说道,“有了媳妇忘了娘是抱怨儿子不孝顺吧,祖母常用这话念叨父亲,到娘嘴里怎么成好话了?”   娶了媳妇就把娘丢在一边他是做不出来的,他娘供他吃供他穿,陪着他们长大成人,他媳妇做什么呢,不成不成。   “娘觉得这话是对的,年轻人和年轻人聊得来,遇着事儿和你媳妇商量忘了娘,你祖母念叨你父亲是她想不开,你们可别学她。”说起老夫人,夏姜芙脸上无波无澜,又道,“你祖母身体不好,搬去祠堂住了,你们回来,去祠堂给她请安,娘就不过去了,先回颜枫院让厨子备好膳食,你爹和你大哥二哥忙,中午估计不回来吃饭。”   前些日子,京城巡城史半夜被人杀了,刑部正在追查疑犯,顾越皎从任励身上找到封信,是东境那边传来的,说梁鸿命大杀不死,问下一步怎么做,众所周知,任励和承恩侯私交甚密,任励被杀,不可能和承恩侯没有关系。   朝堂人心惶惶,弹劾承恩侯的折子堆积如山,皇上等着顾越皎捉拿真凶归案,而顾越涵去军营帮忙了,一时半会也没空。   ☆、妈宝060      “祖母搬去祠堂了?”顾越泽脸上有些困惑, 老夫人平日吃斋念佛,骨子里却爱热闹, 祠堂阴暗潮湿, 位置偏,老夫人怎么会搬去那儿住。   夏姜芙没有多言, “是啊, 搬去祠堂了,你们过去吧, 娘先回了。”   顾越泽不疑有他,径直走向通往祠堂的甬道。   翻新院子, 随处可见匠人进进出出, 顾越皎成亲在侯府是大事, 外边秋意瑟瑟,府里依旧春意盎然可见夏姜芙有多重视,顾越皎是大哥, 大嫂进门,他们做弟弟的理应有所表示送份大礼, 顾越泽提出想法,引得其他三人点头附和。   银票,绸缎, 宝石,都有些配不上他们大嫂,到祠堂了,四兄弟都没讨论个结果出来, 止了声就听着祠堂里西屋传来嬷嬷训斥人的声音,“狼心狗肺的下.贱.胚子,打扮成这样给谁看呢,明知老夫人身子不好,还穿得花枝招展,你到底是何居心?”   顾越流停下脚步,不情愿的看向顾越泽,“我不想进去,嬷嬷说话太难听了,娘身边就没这种人,不知祖母怎么想的。”   嬷嬷跟随老夫人多年了,自视甚高,平日逮着谁训斥谁,严厉不输教养嬷嬷,夏姜芙脾气好忍着她而已如今愈发变本加厉了,大户人家家教严,主人仆人说话不得下.流粗俗,祖母张嘴闭嘴规矩,身边的嬷嬷却是最不懂规矩的。   “祖母年事已高,咱做晚辈的凡事顺着她便是。”顾越泽抬脚率先走了进去,顾越白和顾越武亦步亦趋,一路走来皆闹哄哄的,祠堂却极为安静,树上的叶儿掉光了,光秃秃的,顾越泽面无表情的咳嗽两声,西屋骂人的声音没了。   嬷嬷挑开帘子,脸上堆满了笑,“是三少爷四少爷五少爷六少爷回来了啊,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将四位少爷盼回来了。”音量上扬,眉梢掩饰不住喜悦,出来时,回眸恶狠狠瞪了玲珑眼,皮笑肉不笑道,“还不赶紧给几位少爷倒茶?”   玲珑掖了掖眼角,眼眶通红走了出去,她一身牡丹花色纱裙,擦粉描眉,眼角挂着泪痕,显得楚楚可怜,顾越泽收回目光,摆了摆手,“不用了,娘让我们来看看祖母,祖母呢?”   “老夫人在祠堂打坐呢。”搬来祠堂后,老夫人苍老了许多,顾泊远隔三差五来探望明显不如之前频繁了,老夫人精神不振,浑浑噩噩过了些日子,慢慢地沉淀下来,一天里都会抽一两个时辰打坐念经,祠堂的日子枯燥无聊,不打坐念经又能做什么?   出不去,无人来,属于老夫人的光鲜已经不复存在了。   嬷嬷推开祠堂的门,老夫人捻着佛珠,脊背佝偻的坐在蒲团子上,嘴唇一张一翕念着佛经,顾越泽拉住嬷嬷,小声道,“别打扰祖母了,我们下午过来。”   语声刚落,蒲团子上的人动了动,老夫人转过身来,几月不见,老夫人双目浑浊面色憔悴,布满皱纹的脸上再无往日的精明可言,顾越泽敛了敛神,恭顺的唤了声祖母,轻轻走了进去。   老夫人瞬间热泪盈眶,“祖母的乖孙啊,你们可算回来了,祖母以为有生之年等不到你们回来了啊。”   顾越泽弯腰扶着老夫人起身,脸上神色一软,“祖母说的哪儿的话,我们为朝廷办事,事情结束自然就回来了,您啊,长命百岁着呢。”   嬷嬷偷偷在旁边抹泪,几位少爷回府,大少爷成亲,她希望夏姜芙看在几位少爷的面上接老夫人出去才好,她搬椅子过来让老夫人坐下,又给顾越泽他们抬凳子,顾越泽摇了摇头,屈膝蹲在椅子边,“嬷嬷别忙活了,我陪祖母说会话就成。”   老夫人看看顾越泽,又看看顾越白,长长叹息了声,“都回来了,回来了好啊,世道险恶,还是在家安全,以后别乱跑了,咱长宁侯府的子孙,不差那点功勋,犯不着学外边人拼命。”   嬷嬷在后提醒老夫人,“三少爷他们刚回来,老夫人说些开心事吧。”   这时候,玲珑端着茶壶翼翼然进来,低眉顺目给顾越泽他们行礼,顾越白忍不住盯着玲珑多看了几眼,和顾越武道,“这丫鬟瞧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顾越武抬眸,凝视片刻,脸渐渐沉了下来,他先是看了顾越泽眼,见顾越泽握着老夫人的手,神色没什么变化,幽幽道,“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美人嘛,大抵都有相似之处,不足为奇。”   顾越白上上下下认认真真端详几眼,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无人开口他便不好揪着不放,顾越流在屋里到处看,没注意玲珑,反倒是老夫人见着玲珑奉茶有些激动,拂掉茶几上的杯子,冷声道,“滚下去,别想拦着不让我和孙子们说话,我顾家的孙子,和你没关系,给我滚。”   顾越泽眼眸动了动,没吭声,嬷嬷担心顾越泽他们发现什么追问,急急接过茶壶,摆手让玲珑退下,玲珑红着脸,拖着长裙,低眉顺目退了下去,老夫人犹不解恨,睚眦欲裂,面露狞色,“狐媚子,抢了我儿子又想抢我孙子,门都没有,滚,赶紧滚。”   老夫人情绪激动,顾越泽插科打诨说了些话逗老夫人开心,一盏茶的功夫后带着顾越白他们离开,走出祠堂,顾越泽就收敛了笑,目光显得深邃幽暗,除了顾越流,三人都觉得老夫人和夏姜芙发生了什么,玲珑身上的衣服是夏姜芙穿过的,妆容,神态,皆有夏姜芙的影子,虽说东施效颦,当儿子的瞧见了心里不是很舒服。   穿过假山遇着管家巡视下人,顾越泽一问才知老夫人做下的事儿,亏得夏姜芙让他们去祠堂,换作他,不落井下石已是仁慈了。   “父亲多大的年纪了还纳妾,传出去不是让人贻笑大方吗?祖母还真是会算计,找个和娘有几分相似的人迷惑父亲,成功了她能得到什么好处?”顾越流说话没那么多忌讳,他心里不喜欢老夫人,要不是看在夏姜芙的份上,他才懒得应付她呢,“美人画皮难画骨,在我们跟前言笑晏晏,慈眉善目,转身就给娘穿小鞋,祖母这做派恕难苟同,往后我是不去祠堂了,心头膈应。”   顾越白和顾越武没吭声,却也没说他不对,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老夫人这事不地道,有什么堂堂正正和夏姜芙商量,夏姜芙不会不给她面子,趁虚而入未免欺人太甚,身为人子,他们若不偏袒自己亲娘就太不孝顺了,顾越白揽过顾越流肩头,附和道,“六弟说得对,亲疏有别,娘十月怀胎生下咱,咱不能看她受了委屈还装作不知,这祠堂往后我也不来了。”   “四哥说的是,娘处处敬着她,她却愈发得寸进尺,不能姑息。”顾越武揽过顾越流另一肩头,三人肩并肩走了。   顾越泽视线扫过管家,招了招手,管家目光闪烁不定,内里缘由,还真是瞒不过顾越泽,他只说了老夫人找个像夏姜芙的人去书房迷惑顾泊远,实则这不是老夫人搬去祠堂的真正原因,那件事发生太久了,为了侯府名声,哪怕知情也捂死了嘴,从未吐露过半句。   “三少爷,可还有事?”管家悻悻问道。   顾越泽目光炯炯,启唇道,“是不是还有事没与我说。”   送丫鬟伺候顾泊远的事儿以前老夫人也做过,怎偏偏这次送去祠堂,他问道,“父亲真碰了那丫鬟?”   那样的话,顾泊远可真是眼瞎。   管家哭笑不得,“侯爷心如明镜,哪儿会上当。”   “祖母为什么搬去祠堂了?”   “老夫人身体不好,太医说需要静养,府里院子翻新,闹哄哄的,恐老夫人病情加重......”管家说这话的时候,额头冷汗涔涔,这种话不知能不能糊弄过去。   好在前边的六少爷及时解了他的围,“三哥,赶紧的,娘还在颜枫院等着呢。”   顾越泽没有再问,不发一言走了。   西南嗜辣,无辣不欢,顾越流吃过西南饭菜后格外怀念府里厨子做的菜,路上急切的跟猴子似的,刚拐弯穿过弄堂,他脸上的笑瞬时烟消云散,顾泊远和顾越皎身着朝服站在廊柱边,二人举目远眺,好像在等什么人。   顾越流脸拉得老长,捂着屁股,歪歪扭扭走了过去,牵强的扯着嘴角,装作大喜的口吻道,“爹,大哥,你们在呢。”   顾泊远笑着转身,“是啊,下人说你们去祠堂了,我和你大哥在这等着。”   顾越流身子颤了颤,以为顾泊远会清算旧账,面色紧绷得略微抽搐,顾越皎看得好笑,“我让父亲稍等会儿的,你们这趟差办得不错,李大人和魏大人在皇上面前称赞你们有勇有谋,圣心大悦说要赏你们。”   顾越流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李良和魏忠能说他们好话他是不信的,至于赏赐,他更不敢肖想,皇上不追究他们赌博就谢天谢地了,但顾越皎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敢拆皇上的台,转身看着顾越泽阿谀奉承道,“是三哥监督得好,二哥呢?”   “他回颜枫院了,走吧,说说路上你们遇着什么好玩的事儿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顾越皎满面春风,温文尔雅,一改往日的死板严肃,连顾泊远都笑吟吟的,顾越流七上八下,不住回想自己在路上有没有犯什么大错,除了赌博好像没有其他了,这么想着,他心下稍安,赌博之事,李良和魏忠说过会守口如瓶,而随行的少爷们赢了钱,心头没有积怨,想来不会大着嘴巴乱说,事态不严重。   于是,他腰杆直了些,大声说起途中见闻,顾越皎和顾泊远笑容和煦,顾越流胆子愈发大,挽着顾越皎,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   夏姜芙命厨房准备了一桌饭菜,全是顾越泽他们喜欢的,夏姜芙时不时给他们夹菜,自己却不怎么吃,顾越流吃了整整三碗,夏姜芙从顾泊远嘴里知道这事仍诧异不止,“小六,吃太多了肚子会不会不舒服?”   吃多了积食,她担心顾越流闹肚子。   “我还要一碗汤。”顾越流递碗立即有丫鬟弯腰给他舀汤,他回夏姜芙的话道,“不多,吃多了长得高,娘不是常让我多吃些吗?”   夏姜芙看他握着勺子喝汤,点头道,“以前你吃太少了,娘担心你身体长不好。”   “现在我就听娘的话多吃些,没准明年就有五哥高了。”顾越流颇为自豪,一碗汤见底,再让丫鬟盛一碗,夏姜芙怕他逞强,阻止道,“不喝了,下午要饿的话,娘让厨房熬就是。”   顾越流这才作罢。   夏姜芙有午睡的习惯,衙门还有事,顾越皎和顾越涵约着走了,步子迈得又快又急,顾越流看着,和顾越武嘀咕,“朝廷是不是变天了,瞧瞧大哥和二哥火烧眉毛的模样,用不用这么拼。”   顾越泽抿着唇,没作声。   走出颜枫院,周围好似安静了许多,安静得有些不太寻常,顾越流正觉得气氛有些似曾相似,面前就蹿出一帮凶神恶煞的侍卫,罩上头套,押着他们朝外走。   顾越流放声惊呼喊救命,顾越白和顾越武亦惊慌失措没回过神。   “安静些,是父亲的人。”顾越泽低低提醒。   顾越流想起来了,以前顾泊远也用这招对付他们的,他瞬间老实了,饭桌上见顾泊远心情不错,以为不会过问赌博的事儿了,没料到等在着,太阴险狡诈了。   毋庸置疑,四兄弟屁股上都挨了鞭子,比以往好的是还能走路,就是姿势看着有些别扭,顾越流没骂人,赌博是他们不对,这顿打不冤枉,比起以前,这次简直挠痒痒,他不气顾泊远而是气顾越皎和顾越涵,难怪二人逃命似的跑了,估计早料到顾泊远会动手,兄弟如手足,他们竟逃之夭夭,太令人失望了。   天凉,顾越流盖着毯子,面朝下躺在雕花窗户下,旁边依次躺着顾越泽,顾越白,顾越武。   除了顾越泽,其他三人俱是咬牙切齿的瞪着跟前的人。   “三少爷,侯爷让您将钱财拿出来,赌博之事既往不咎。”向春中规中矩立在边上,面色冷静道,“四少爷五少爷六少爷身上的银两分文不少充公了,您身上的银钱,除了用了的二千三百五十两还有二万四千六百六十七两,侯爷说要一两不差。”   顾越泽闭着眼,双手枕着脸,毯子盖住了整个脑袋,好像睡得很熟。   顾越流忿忿道,“向春,你个叛徒,爷我辛辛苦苦攒的银子被你一脚抢了,你把钱还我。”   他怕有人惦记他的钱,自诩聪明的将钱埋在带泥的花盆里,从蜀州带到京城,他还没来得及清点呢,被向春把老底掀了,他气啊,“向春,你还我的钱。”   向春不卑不亢,“六少爷,是侯爷的意思,您有什么话傍晚侯爷回来您与侯爷说。”   四位少爷,四少爷将银钱藏在玉肤膏的瓶子里,五少爷将钱尽数带在身上,六少爷将其埋在长过月亮花的泥里,就三少爷的钱,他翻遍大大小小箱子盒子,身上也检查过,怎么也找不到,不知藏哪儿去了。   钱多会坏事,顾泊远下令将几位少爷的钱收回账房充公,他也没法子啊。   看顾越泽趴着,身上的毯子捂得严严实实,向春再接再厉劝道,“三少爷,您在府里衣食无忧,每个月有月例,在朝廷还有俸禄,那些钱是塞婉公主的,您留着不太妥当。”   顾越泽依旧无动于衷,顾越流呸了,“放账房就妥当了?我们呕心泣血熬了多少通宵才赢回来的,凭什么充公,向春,你把我的钱还来。”   向春苦笑,再次纠正六少爷,“是侯爷的意思。”   “我不管,父亲怎么知道我的钱埋在泥里的,一定是你告诉他的,你得还我。”顾越流心里那个气啊,顾越泽早提醒过他们回京后顾泊远会没收他们身上的钱财,他绞尽脑汁才想到花盆,以为最万无一失,结果被向春轻而易举给发现了,他就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的钱在花盆里,你偷偷监视我?”   没理由啊,他埋钱的时候可是四下检查过没人,向春怎么发现的?   向春嘴角抽了抽,暗道,就冲着您每晚睡觉钱盯着花盆笑得那劲儿就看得出端倪,哪儿用得着监视,不过他不敢如实说,怕把顾越流气坏了,只道,“奴才挨个挨个翻的。”   顾越白和顾越武俱是心头一痛,“那些夜白熬了,我的钱哪。”   上万两银子,说没就没了,他们都没想好怎么花呢。   向春面上含笑,不厌其烦询问顾越泽,顾越流没个好气,“你走吧,三哥睡着了,不会理你的。”   顾越泽是谁,向春要从他手里拿到钱,想都别想。   向春说得口干舌燥,榻上的顾越泽连喘气的声息都没有,逢夏姜芙进屋,向春心虚的福了福身,仓惶而跑,弄得夏姜芙眼神微诧,向春怎么见着自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她定了定神,看向掀开毯子的顾越泽,想起正事来,“我让太医来给你们瞧瞧,你大哥成亲,屁股上带着伤不吉利,顺便让太医把个脉,看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夏姜芙坐在榻前,温声问向春路上有没有欺负他们,顾越流很想说有但他回想了便,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向春拿他的钱是不对可是路上向春和欢喜对他们不错,他不好意思昧着良心说谎。   向春将顾越泽的包袱翻了一遍,还是没有银子的踪迹,顾越泽看似不着调,认真较劲起来不输顾越皎,尤其在银钱方面最为上心,他知道只要顾越泽不开口,他们别想把银子翻出来,他如实禀明顾泊远,让顾泊远拿主意。   “他能藏得这般隐也算下了功夫,由着他去。”顾泊远翻阅着东境传来的公文,梁鸿果真什么都没查到,只是又遭遇了场刺杀,那些人来势汹汹,梁鸿怀疑是承恩侯府的人做的,求朝廷再派些人支援。   梁鸿和承恩侯反目了。   “你说三少爷杀任励的人是任励派去抓少爷们的那帮人?”顾泊远阖上公文,语气森然。   “是,三少爷摸清他们底细,以家人为要挟让他们杀任大人。”向春有些担忧,“大理寺的人心细如发,会不会发现什么?”   任励是朝廷命官,在天子脚下被杀,皇上命大理寺和刑部尽快捉拿犯人归案,要是他们将顾越泽供出来,侯府就惹上麻烦了,“要不要奴才将那些人的家人抓来?”   “你见过有大理寺的人撬不开的嘴吗?越泽入仕不深,但不至于给自己留那么多隐患。”顾泊远翻开另一份关于军营的公文,淡淡批注一行字,“下去吧,这件事你只当不知,大少爷那不必知会,陆堂敬敢对我顾家人下手,后果自己承担。”   向春见侯爷没有半分担心,躬身退下。   顾越流带回来的月亮花的泥土,刚送到颜枫院不到半个时辰就让夏姜芙给送人了,顾越流心头郁郁,后悔该多挖些土回来,夏姜芙安慰他,“接下来你大哥成亲,云生院开园,娘忙得无暇顾及其他,泥土交给裴夫子,没准明年他能培育出月亮花来,伯乐相马,送他再合适不过,况且你摘了裴夫子美人笑他都没和你追究,一盆土哪有舍不得的?”   “嗯,幸亏我还给娘选了其他礼物。”顾越流拿出从蜀州买的珊瑚石,一整块,差不多有三个碗口大,未经雕琢,夏姜芙想打什么首饰都行。   夏姜芙眉开眼笑,让秋翠收进库房,忙完这段日子去京城首饰铺子打首饰,除了顾越流,顾越泽他们也给她带了礼,夏姜芙欢喜的收下,在顾泊远跟前少不得一通炫耀,听顾越流说想看那天没演完的花木兰,翌日清晨带他们去了云生院。   顾越泽他们刚回京,皇上放他们半个月的假,顾越皎成亲后再去衙门和翰林院当值,此事正合心意,坐上马车后,四人表情就略不自然了,屁股有伤,随着马车颠簸,又痒又疼,控制不住想伸手挠,可夏姜芙在车里边他们不好意思,只得时不时调整坐姿,蹭蹭坐垫,隔靴搔痒。   顾越流拉起车帘,街上成群结队的行人,说说笑笑往城门方向走,他心头纳闷,“娘,你看他们都往城门口去,是不是那边出什么事了?”   夏姜芙扫了眼,担心风大他们刚回京不适应,劝他将车帘放下来,解释道,“承恩侯府在城外施粥,有一个多月了吧,陆柯领头,风雨无阻,城中许多人家都去城外领粥了。”   “陆柯?”顾越泽敛下眼睑,“他不是该在翰林院吗,怎么去城外做大善人了?”   陆柯和他们差不多,都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只是他们兄弟多,京城里的人说起纨绔首先想到他们而忘记陆柯这个二世祖,同是纨绔,他不认为陆柯有这个善心。   “不知道啊。”夏姜芙拨弄着顾越白送她的手镯,“约莫受了什么刺激吧,这是第二次施粥了,之前施过一回,莫名奇妙停了,天天在沉溺酒楼,醉得不省人事,后来又振作起来,继续去城外施粥,整个京城,都在说承恩侯府家的二少爷是阴晴不定的大善人呢。”   路上有姑娘们正议论陆柯此人,顾越流忍不住说探出头听。   “陆二少生得玉树临风,半点架子都没有,我娘手打滑碗掉地上,他差下人拿个干净的碗给她呢。”   另一姑娘道,“当然了,官宦人家的少爷从小熟读诗书礼仪,为人随和,陆二少是承恩侯府的人,品行自然更好了。”   书读得多品行就好?顾越流头回听到这个理,叮嘱前边车夫慢些,他想听姑娘们还能怎么夸陆柯。   “陆二少心地善良,听说之前还往私塾送了许多书,鼓励孩子们用心念书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人太好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整个京城,逢年过节才会有人施粥,像陆二少这么大手笔的还是头回呢。”说到这,姑娘话锋一转,“可惜啊,这么好的人偏偏定了门不顺遂的亲事的,郭家小姐你听说过没,她就是陆二少未过门的妻子。”   说起这个,周围又聚集了许多小姐,你一言我一语,竟将那郭小姐形容得虎背熊腰,不堪入目,顾越流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姑娘们眉头紧锁,为陆柯忿忿不平,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郭家小姐的模样,他拉上了帘子,同夏姜芙道,“娘,我瞅着陆柯铁定有什么阴谋,无缘无故的,他会好心施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差不多。”   他还没忘记陆柯是怎么在鸿鹄书院暗算他们的。   “娘不知道他有没有阴谋,就是琢磨着承恩侯府挺有钱的,天天施粥,京城百姓有十分之一靠他们养着,账房要支出多少粮食啊。”换夏姜芙,她可舍不得那么多粮食。   顾越流想了想,“娘,咱府没钱吗,你想施粥我陪您来。”   “咱府里有钱,但没想给外人花啊,娘给你们攒着娶媳妇呢,娘可舍不得花在外人身上。”夏姜芙继续拨弄着镯子上的玉珠,漫不经心道。   顾越泽赞同夏姜芙,天子脚下,哪儿有吃不饱饭的人,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自己过得舒坦才最重要,否则哪天京城动荡,他们想对自己好都没机会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陆柯的举措,不值得提倡。   马车慢悠悠到了云生院,街上许多人说起陆柯都赞不绝口,顾越流听着不太舒服,他眼里陆柯就是个没本事只会暗地陷害人的奸佞小人,京城人是被他蒙蔽了,但一进云生院大门他什么都忘记了,戏台子上有许多姑娘们,正脆声脆气的朗读着话本子,他清了清喉咙,扯着嗓门就要吹哨子。   夏姜芙及时拦住他,“姑娘们背词呢,别打扰他们,娘先带你们去大堂看看姑娘们写的话本子,裴夫子精心指点过的。”   裴夫子德高望重,经他指点后姑娘们进步神速,写的话本子绘声绘色,秋翠抱着一叠话本子来,每一册话本子右下角有盖着晋江的章,夏姜芙笑着解释说取晋女归,江水还之意,相传晋朝时女子可入朝为官,和男子同台吟诗作对,弹琴奏乐,民风极为开放,她取这个名,自是盼着姑娘们争气,好好写话本子,有朝一日,话本子流落到市面上,让更多人欣赏到她们的才华。   话本子不是文章,用不着有太多讲究,流落到市面上不会有人指指点点。   就她所知,京城许多夫人小姐都喜欢看话本子,肯定能卖钱。   晋江二字,是所有西阁姑娘们的统称,她指着西阁的匾额给顾越泽看,苍劲有力的晋江二字星光熠熠。   “裴夫子的字?”顾越泽错愕,裴夫子的字价值千金,提名晋江二字,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夏姜芙颇为自豪,“是啊,我请裴夫子帮的忙,希望晋江姑娘们能像晋朝才女们那般释放自己的才华,挣得一席之地。”   说话间,她领顾越泽他们走进大门,里边还有许许多多的匾额,传奇云生,喜剧云生,斗艳云生,夏姜芙挨着挨着解释,她依据姑娘们擅长的领域,分为不同的类,同类里分不同的组,比如写话本子的,一组负责些鬼怪仙神类故事,一组负责写家长里短的平淡人生,一组负责写乔装打扮的恩怨情仇,花木兰为父充军的故事深入人心,乔装打扮是时下正流行的故事,姑娘们文笔朴实无华,读起来朗朗上口,她寻思着过些日子让人将姑娘们写的话本子誊抄几份,放一间书铺卖,卖了钱分给姑娘们。   如此一来,晋江姑娘们都有进项了。   顾越流为夏姜芙竖起大拇指,昨天他没进来,阁楼重新装饰过后,一改之前的纸醉金迷,充斥着浓浓书卷之气,大堂内并排安置了二十几张桌椅,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楼东边封了几扇门,开了三扇,上边挂着鬼怪仙神,家长里短,乔装打扮的匾额,用不着说是给写话本子的姑娘住的。   而二楼三楼四楼布局同样如此。   “住一起,遇着不懂的能及时问,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夏姜芙慢悠悠解释。   顾越泽随手从秋翠手里拿了本话本子,乔装打扮的故事,与女乔装扮成男子不同,故事的主人翁是男人,他天生骨骼奇特,娇小如女子,加之家里姐妹众多,喜欢穿女装,时常被认作是女子,忽然家道中落,几位姐姐被夫家休弃,他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扮作女子去青楼卖艺......   顾越泽抿了抿唇,有些无法面对,将话本子递给夏姜芙,“娘觉得有夫人小姐喜欢这种故事?”   青楼妓.院,里边就没清白的人,男子扮作女子进了那种地方还不得......有些话他说不出口,想想整日在青楼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老爷们,若得知自己枕边睡着的是个男人......他捂了嘴,心头犯恶。   夏姜芙接过手翻了翻,越翻越入神,招手让秋翠抬凳子过来,慢慢浏览,翻到后边,竟眼眶泛红落下泪来。   顾越泽:“......”   方才的话,当他没说,他递手帕安慰夏姜芙道,“娘,故事是姑娘们胡编乱造的,您别想多了。”   抬头看同样津津有味翻着话本子的顾越白顾越武和顾越流,他嘴角抽了抽,话本子真有吸引力?看得如此认真。他从桌上挑了本鬼怪故事翻了几页,比起乔装打扮,这本更为跌宕起伏,情景描述得细腻恐怖,如身临其境,令人脊背发寒。   母子五人翻阅着话本子像被定了神,夏姜芙一目十行,最先翻到最后,掖了掖眼角的泪花,动容道,“谁写的话本子,往后可别写这么悲惨的故事了。”   主人翁的仇人是个色令智昏的朝廷命官,他为了找到仇人陷害他们家的证据才自卖去青楼的,卖艺不卖身,身份无意间被青楼花魁识破,二人日久生情,主人翁决定放弃报仇为花魁赎身,平平淡淡过余下的日子,谁知坏人带了帮人来青楼,点了名要花魁伺候,那帮人来势汹汹,花魁心知逃不过晚上,拿了钱财让主人翁离去,主人翁将花魁迷晕,自己顶替了花魁去伺候那帮人,最后和那帮人同归于尽。   后来花魁赎身,抱着主人翁的骨灰回到主人翁家,服侍双亲到老。   夏姜芙抹了抹泪,同秋翠道,“和姑娘们说,往后写些欢喜的结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既是故事,就给个美满的结局,梁山伯和祝英台不也化蝶成双了吗?”   秋翠不知道夏姜芙看了什么,答了声好,又递上另外本,夏姜芙翻了两页,倏然咯咯大笑。   秋翠:“......”   女人善变,这话当真不假。   下午,夏姜芙陪着顾越流看戏,花木兰后边的情节,四人看得津津有味,戏结束后了许久没回过神,姑娘们表情到位,仿若身临其境,顾越流问夏姜芙还能不能再看一遍,姑娘们言语粗俗易懂,比酒馆唱曲的有趣多了。   “等你大哥成亲那日吧,娘让人搭戏台子了,传奇云生的姑娘们演一场。”   顾越流数着日子,还有十天,很快了。   顾越皎的亲事,夏姜芙放出消息会在侯府搭戏台子演戏,京城夫人们翘首以盼,琢磨着随礼之事,看戏是有讲究的,寻常喜事,位置依着亲疏关系,官职高低排,但传奇云生的姑娘们是收钱的,极有可能依着价格高低排,若是这样,礼轻的就吃亏了。   故而,许多人派人试探夏姜芙的口风。   “你的亲事,夫人们比娘都期待,这件事你怎么说?”夏姜芙问顾越皎的意思。   关于位置这事她之前没想过,寻常人家办喜事怎么做的她就依葫芦画瓢安排,眼下夫人们问起,总要给个准确的消息,免得夫人们以为送了大礼但没得到应有的礼遇。   “娘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戏台子前边位置就这么多,总不能人人往前挤,而且戏台子搭在听枫园的正屋,坐得远也能听着声,前后没多大影响。”顾越皎去听枫园看过了,扯着嗓门说话有回声,姑娘们嗓门洪亮,坐哪儿都听得到。   “成,那就依着其他府办喜事的那般安排吧。”   按价格来安排座位又要清点各府的礼金,折腾来折腾去的麻烦。   这几日,大街小巷都在议论长宁侯府大少爷的亲事,全然忘记还有南蛮公主来京和亲之事,驿站里,塞婉面圣回来,问巴索他们去不去侯府,据说那天京城有名的人都会去。   巴索当然想去了,皇上答应和亲但没明确指出和谁,依着他看,安宁国皇帝怕是想让塞婉公主自己挑,如此一来,这种能结交城中青年才俊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只是,他颓丧着脸道,“咱没送得出手的礼,顾大少成亲,总不好堂而皇之上门蹭吃蹭喝吧。”   “不是还有上千两银子吗,去铺子选样别开生面的礼不成问题吧?”几文钱能买包子,上千两,绫罗绸缎,金银玉饰能随便买了吧?   巴索更加为难,“是没问题,可住在驿站,到处需要打点,总不能把钱全拿去买礼。”初来乍到,铺子的掌柜肯定会敲诈他们,别人几百两能买到的,他们约莫要上千两,公主进宫见安宁国皇帝的头套是新买的,搁南蛮,压根花不了这么多钱,掌柜的欺负他们外地人。   再吃这种亏,不值。   塞婉取下头上的配饰,坐在梳妆台前,拧开玉肤膏的瓶塞,勾了些慢慢抹在脸上,思忖道,“我写封信去长宁侯府,问顾六少借点钱,他落难我借了银子给他,我落难他没理由不借给我,你觉得怎么样?”   说起顾六少,巴索眼前一亮,塞婉是南蛮人,安宁国的百姓多有偏见,顾越流则不同了,他是长宁侯府的少爷,有他作陪,铺子的掌柜不敢坑骗他们。   “公主想得周到,奴才这就写信送长宁侯府去。”他看来,只是耽误顾越流些时辰,顾越流不会拒绝。   他问了长宁侯府住处,将信交给长宁侯府的管家,请他现在交给顾越流,他在门口等消息。   管家请他入府,巴索想了想觉得不合适宜,他身后的是公主,进了这道门,万一安宁国的达官贵人以为公主中意长宁侯府的少爷怎么办?   塞婉嫁给谁都不好,万万不能是长宁侯府的人,南蛮之所以投降就是让顾泊远逼的,塞婉嫁进侯府,哪儿会有好日子过。   因此,他没入府,就在门外候着。   不一会儿,管家就出来了,说顾越流没空,中旬有时间。   巴索急了,顾大少亲事在十一月十一日,哪儿来得及,他舔着笑道,“您看能不能请顾六少出来,奴才与他说说。”   管家再次进府请,顾越流还是那句话,抽不开身。   巴索觉得长宁侯府的人狗眼看人低,拉着他们公主赌博赢钱的时候有大把时间,赢了钱就翻脸不认人,他哼了声,怒气冲冲走了。   ☆、妈宝061   听到被拒绝, 塞婉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过来安慰巴索, “侯府忙着准备亲事, 顾六少忙无可厚非,我给他写封信你送去, 手头宽裕, 咱处事才不会慌乱。”塞婉吩咐文琴研墨,提笔将借钱之事说得清清楚楚, 京城寸土寸金,她准备借三千两, 再置办些头套首饰, 胭脂水粉。   “你是说巴索又送信来了?”顾越流低头整理腰间玉带上的玉石, “你看看信上说什么了?”   顾越皎成亲,他要跟着接亲,针线房送来三套衣服, 他拿不定主意呢。   侍从有些为难,撕开信, 将信纸展开让顾越流自己看,“公主人生地不熟,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顾越流拽了拽玉带, 抬眸一扫,一目两行看完了信件,点头道,“确实遇着麻烦了, 但我爱慕能助啊。”他的钱都被向春搜刮走了,荷包里就十多两,塞婉开口要三千,他想方设法也凑不出来,他直起身,让侍从伺候他宽衣,琢磨道,“看在她借过钱给我的份上,我问问三哥。”   后天就是大喜之日,各院子布置得崭新锦簇,夏姜芙忙着核对心湖院的家具摆设,忙得不可开交,他是不好意思用这事劳烦夏姜芙的,只得去问问顾越泽。   顾越泽一句话,没钱。   顾越流不信,关上门,拉着顾越泽躲到屏风后,探头盯着外边,小声朝顾越泽道,“三哥,你就借我三千两吧,塞婉公主借过钱给我,我不借给他说不过去,你放心我保证不和向春说你有钱。”   顾越泽拂开他的手,低低问道,“你想娶公主吗?”   顾越流担心有人偷听,脖子伸得老长,闻言,惊诧的回过头来,“当然不想了,公主多黑多丑你又不是不知道?”   塞婉的黑和寻常不同,好比他二哥,去边关两年晒黑了不假,回府后坚持用美白膏玉肤膏敷脸,渐渐就白些回来了,塞婉也用过那些玉肤膏美白膏,一点用都没,该怎么黑还是怎么黑,连玉肤膏都拯救不了的脸,他才不想朝夕相对呢。   顾越泽抬脚走出去,“那最近别和公主走太近了,她是来京找夫婿的,历来和亲朝廷皆有合适的人选,这次朝廷却没推荐任何人,知道为什么吗?”   “想让塞婉公主自己挑?”   顾越泽意味深长顺了顺他头,笑道,“因为不管推荐谁都会得罪人,所以文武百官沉默了。”   谁都不敢牵这个头,万一不留神被对方反将一军祸害的就是自家儿子,文武百官之间默契不提及此事,只盼着塞婉公主懂人脸色,自己放弃和亲的打算,如今京城适龄的男子,差不多都定下亲事了,明瑞侯府家小姐哪怕不情愿也和裴府公子定了亲。   万一被塞婉抢了,明欣苒连裴府二公子都没有。   顾越流错愕,“塞婉公主被嫌弃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顾越泽回以一个“你以为”的眼神,推他离开,“在塞婉公主亲事定下之前,你最好别和她走太近了,文武百官素来看不起咱家,万一统一战线撮合你和塞婉公主......”   “那不是老牛吃嫩草嘛,我比公主小几岁呢。”顾越流嘴里不以为然,后背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三哥,我要像大哥那般大才成亲的,那会塞婉公主都老了吧。”   顾越泽轻轻笑道,“万一塞婉公主非你不嫁,央着皇上赐婚,你敢抗旨不遵?”   顾越流一哆嗦,“那怎么办,我不借钱给她,她会不会咬着我不放啊,在忠州城,她可是把身上的钱全借给我了呢,三哥,你帮我一回啊。”   花钱能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儿,以后塞婉不找他就成,娶公主,太恐怖了,夜里睡醒以为身边躺着的是鬼呢。   顾越泽想了想塞婉公主的性子,不借钱给她,没准真会不依不饶缠上顾越流,他道,“这件事你只当不知,我让人去做,至于其他,往后切不可和公主走太近了。”   顾越流六神无主,顾越泽说什么是什么,回到屋,试新衣服的欢喜劲儿都没了,傍晚问顾越泽怎么处置的,钱送去了没,顾越泽说办妥了,自此他才松了口气,顾越泽办事稳妥,应该没什么后顾之忧了,私底下,他把这事和顾越白,顾越武说,提醒他们远着塞婉,尤其是顾越武,面若傅粉,容色皎然,被塞婉盯上就遭殃了。   十一月十一日,长宁侯府长子的大喜之日,夏姜芙天不亮就起了,难得挑了身庄重的靛蓝色褙子,下系着同色长裙,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珠翠满头,端庄又富贵,顾泊远看了几眼,没吭声。   夏姜芙以娇艳明媚服饰为主,今天这番打扮,看着有些别扭。   “皎皎他们在外边候着了,说给你磕头。”顾泊远拉开衣柜,挑了身藏蓝色对襟直缀,领口和袖子镶了圈金丝竹,和夏姜芙身上的图纹有些搭,他唤了身,忍不住想感慨,“皎皎成亲,咱都老了。”   “我是没看着哪儿老,你老了不少。”夏姜芙回了句,对镜整理好衣衫,兴高采烈挑起帘子走出去,“内务府的人可来了?”   因着是皇上赐婚,内务府会派官吏负责流程,用不着夏姜芙另请人。   几个儿子俱是一身红色衣衫,不过与顾越皎大红色喜服颜色有些出入,顾越皎身材颀长,五官硬朗,轮廓清晰,一身喜服裹身,愈发衬得红光满面,俊不可言,夏姜芙眯起了眼,“我儿俊美无俦,侯爷你快来瞧瞧,比你年轻时还好看呢。”   顾泊远年轻时被封为京城第一俊男,要夏姜芙说,比不过顾越皎。   顾越皎撩起长袍,屈膝就要给夏姜芙磕头,夏姜芙好笑,“你是娶亲又不是嫁出去,磕头作甚,赶紧站好,让娘好好瞧瞧。”顾越皎身上的喜服是针线房耗时半年做出来的,一针一线精致得无可挑剔,以山水为底纹,百花百鸟为明纹,金丝银丝阡陌交错,大气富贵,夏姜芙满意得不得了。   “接新娘时,好好同你岳父岳母磕头,养了十多年的闺女拱手送进咱家,莫唐突了。”夏姜芙拉着顾越皎,朝门口的秋翠招手示意传膳。   顾泊远从屋里出来,顾越流看看顾泊远,又看看夏姜芙,不知想到什么,挽着夏姜芙手臂哭了起来,“娘啊,还是别让大哥成亲吧。”   他的话落下,顾泊远两步上前将他拎了起来,“大喜之日说什么,不嫌丢脸啊。”   内务府的人还没来,这话传出去,宁国公府的人做何感想,顾泊远脸色有些阴沉。   “好了,大喜之日你凶小六做什么,他才多大点。”夏姜芙拍了拍顾泊远手,将顾越流解救下来,顺着被顾泊远捏皱的衣衫,笑盈盈道,“不成亲不行,人大了总得找个伴儿,不然上了年纪连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你大哥成了亲,过几年就轮到你了。”   顾越流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红,声音几近哽咽,“可是我不想看着娘老。”   夏姜芙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装扮,哭笑不得,“娘哪儿老了,娘年轻着呢,赶紧把眼泪擦了,内务府的人来会笑话你的。”   顾越流拂袖抹了抹泪,心头不是滋味,顾越皎低着头,上前扶过夏姜芙,“六弟别哭了,娘老了也是我们娘。”   “对啊,老了你们就嫌我丑不认我了?”   “不会的。”顾越流摇着头,背过身,抹了抹泪,他就是心头不舒服,大嫂进门,有了侄子侄女,别人就要唤夏姜芙老夫人了,明明夏姜芙看着年纪还不大呢。   “好了,别哭了,吃饭吧,去了宁国公府好好表现,别冒冒失失的给你大哥大嫂丢脸,娘在府里等你们回来。”   顾越流嗯了声。   吃过饭,内务府的人来了,笑眯眯给顾泊远和夏姜芙施礼,“侯爷,夫人,吉时到,该去宁国公府接新娘了。”   夏姜芙笑了笑,“好,今天就有劳二位大人了。”说话间,秋翠递上两个红包,夏姜芙出手阔绰,内务府的人笑得花枝乱颤,为了今天能来长宁侯府帮忙,他们是挤破了脑袋,倒不是冲着这点红包,而是传奇云生的戏,据说跌宕起伏,惟妙惟肖,就想来凑凑热闹。   夏姜芙拍了拍顾越皎肩膀,“去吧。”   顾越流肩头扛着红色大布袋,里边装的是铜板,娶亲的路上,鞭炮后要撒钱,夏姜芙装了许多,叮嘱顾越流,“多撒些,让大家都蹭蹭喜气,别节省。”   “娘,我知道的。”   顾越涵和顾泊远去门口迎客,头回娶儿媳,夏姜芙没什么经验,在二门候着,客人来了就请丫鬟领他们去园子赏花,顾家族里有许多亲戚,但忌惮夏姜芙的脾性,好几年不走动了,老夫人寿辰也只是送了礼来,今天顾越皎成亲,顾泊远给他们发了请柬,又成群结队来了,亲戚见面分外热闹,夏姜芙记不住人,将府里的老管事叫来接待她们。   族里人一改早些年的嚣张,俱笑脸盈盈围着夏姜芙,称赞她保养得好,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极为殷勤。   拍马屁的话,夏姜芙照单全收,却也不和她们多说,接下来还有许多客人,如果她和每个人都说几句,嗓子哪儿受得住,所以她只是听着并不答话,断断续续有人来,秦府的人也到来,夏姜芙顺手拉过秦臻臻,上下打量了几眼,秦臻臻穿的是她中秋节送的衣衫,身材曼妙,容色无双,好看得紧。   秦臻臻给她见了礼,没有随秦夫人往里,而是陪夏姜芙迎客,夏姜芙心头熨帖,哪儿舍得她干站着,“你去里边找位子坐着歇息,不用陪着我,我等会儿就过去了。”   这会儿不比夏天,风寒刺骨,吹久了身子受不住,况且宁国公府和长宁侯府两边开宴,京城夫人们两头走,不定啥时候来,她不会一直等着。   约莫半个时辰,她就回去了,同到场的夫人们喝喝茶,聊聊天,好些府送了消息说下午才来,宁国公德高望重,京城夫人们自要捧场,至于长宁侯府的宴席,下午来赶得上,当时夏姜芙料到这么个情形,故意将戏演出的时辰安排在傍晚,避免夫人们左右为难。   到场的人家俱是两边随了礼的,估计不想去宁国公府凑热闹才来了这边,而且小姐居多,说起近日京中趣闻,少不得塞婉公主去铺子买古玩之事,梁冲夫人道,“有人见顺昌侯府的少爷去驿站找公主,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从驿站出来,梁少爷带着塞婉公主从东街逛到西街,看来,和亲之事有眉目了。”   顺昌侯领的是闲差,没有实权,梁冲此人学问平平,被顺昌侯老夫人有些宠坏了,他日袭爵后恐怕也是个闲散侯爷,与其让塞婉公主祸害其他青年才俊,和梁冲可是再般配不过了,今明两日朝廷休沐,再上朝,礼部的人就会提及二人的亲事了吧。   塞婉公主的到来就像一把刀,悬着悬着不知会落到谁头上,顺昌侯府主动接过,满朝欢喜啊。   “还有这事?”夏姜芙笑着道,“听小六说过顺昌侯的少爷,耿直纯良,品行端正,娶公主......倒也般配。”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无不掩嘴笑,某夫人道,“侯夫人,您怕是没听说,那塞婉公主生得黑如煤炭,蜀州土匪都怕呢。”男子皆好色,塞婉公主的容貌,令许多人避之不及,梁冲自告奋勇冲上前,勇气可嘉,解救了京城千千万男儿啊。   众人捧腹大笑,夏姜芙也忍俊不禁,端起茶杯抿了口,没有接话,顾泊远说南蛮人肤色都偏黑,且以黑为美,地域差异她倒不好过多落井下石,十多岁的姑娘,从小养在黑人中间,审美自然有不同,小孩子嘛,从小接触的人和物会影响她一生,塞婉的黑,归咎于她父母,她自己是无辜的。   有夫人接话,“这事我也听说了,可惜塞婉公主住在驿站不怎么出来走动,我没见过她,塞婉公主没来京之前,大街小巷都为陆二少叫屈,说他被郭小姐耽误了,这些天,坊间的风向变了,庆幸陆二少定下门亲事,否则被塞婉公主挑中才是不幸中的最不幸呢。”   陆柯天天去城外施粥,谦谦君子,为人随和,深得百姓们追捧,偏偏有一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百姓们为其惋惜不止,如今不说这话了,郭小姐胖虽胖,唐朝有以胖为美的历史,郭小姐起码在以前算美人,塞婉公主了?从古至今,没听说过以黑为美的。   陆柯的亲事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而下就是指和塞婉定亲的那位。   这时候,庭院外丫鬟匆匆来禀,“夫人,塞婉公主来了。”   此话一出,院子里鸦雀无声,齐齐转头看向月亮形拱门外,片刻的功夫,有丫鬟领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来,为什么说身材娇小呢?丫鬟在前她在后,夫人小姐们压根看不见她的脸,被丫鬟挡得严严实实。   夫人们不由得屏气凝神,睁大眼睛望着来人,想瞧瞧塞婉的庐山真面目。   丫鬟错开身,微微躬身指向里边,塞婉抬起头,看清了院子里坐着的人,心头有些忐忑,扯扯嘴角,笑靥如花到了夏姜芙跟前,夏姜芙有些没回过神来,坐着的夫人小姐们俱露出呆若木鸡的神色:不是说塞婉公主黑如煤炭吗?一点都不黑啊,不仅不黑,明明白得很嘛。   “晚辈塞婉见过侯夫人,听说顾大少成亲,还请原谅塞婉不请自来。”塞婉依着安宁国的规矩给夏姜芙行礼,吴侬软语,瞬间拉回了夏姜芙的思绪,忙起身扶她起来,“塞婉公主客气了,请柬早发出去了忘记邀请你,还请你别嫌弃。”   她端详塞婉两眼,心头纳闷,几个儿子说起塞婉就黑丑黑丑,眼前的小姑娘,五官不够精致,但葱白的肌肤嫩滑如鸡蛋,哪儿黑了?   说话间,她招手让丫鬟赐座,塞婉坐在秦臻臻身旁,面容端庄柔和,看在众人眼里极为困惑,塞婉不是肤色黑吗?怎么瞧着比保养得好的夏姜芙还白,太不可思议了,她们怀疑眼前的人并非塞婉公主,定是有人假冒的。   于是,有人拐弯抹角试探塞婉,“听闻南蛮盛产绿宝石,不知是不是公主玉钗上的这种?”   塞婉扶了扶发髻上的玉钗,巧笑嫣然道,“不是,南蛮宝石色泽娇艳,质地晶莹,以绿宝石为之最,塞婉玉钗上的宝石色泽平平,比绿宝石差远了。”   又有夫人问,“南蛮的绿宝石价值连城,公主怎么不佩戴?”   塞婉有些不好意思,直言道,“说来惭愧,塞婉身上的财物俱在途中输了。”   顾越泽聚众赌博之事京城没人不知道的,奈何李良和魏忠粉饰太平,朝廷不予追究,此时塞婉光明正大说起输了财物,夫人们不好继续过问了,万一不小心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遭殃了,所以有夫人笑道,“听说南蛮阳光毒辣,如冬夏之分,以至于南蛮人皮肤黑,看公主粉面桃腮,肌肤胜雪,和传闻不太一样呢。”   塞婉抿着唇笑,借故喝茶不接话,眼底的得瑟却怎么都掩饰不住,安宁国的人瞧不起她无非因为她黑,如今她肤白貌美,不信安宁国的人还看不起她。   夏姜芙看塞婉不太想回答没有多问,笑着岔开了话,夫人们犹不死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改善肤色一直是大问题,夏姜芙几十年如一日保养得好下了多少功夫?塞婉怎么可能就在短时间内换了张脸?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   不过是顾越皎的大喜日子,她们不好追着个问题不放,顺着夏姜芙的话接了下去,又聊谁家大人纳了小妾,谁家少爷和谁家小姐定了亲,期间,总免不得将目光落在塞婉脸上,想看清楚她脸上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塞婉故意看不见夫人小姐们的目光,心底却乐翻了天,她决定回驿站后好好感谢梁冲,他的法子太管用了。   在夫人小姐们的说说笑笑中,一个时辰过去了,外边响起了鞭炮声,夏姜芙嘴角笑意加深,已有小姐们先跑了出去,“新娘子和新郎官回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午时了。   心央院前边的走廊过道站满了围观的人,宁婉静生得国色天香,而顾越皎貌若潘安,二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随着鞭炮声临近,夏姜芙看顾越皎背着新娘从远处回廊由远及近,男男女女俱是沸腾一片,秋翠扶着夏姜芙走向门里,顾泊远已经在上首坐着了。   夏姜芙眉眼弯弯,从容走向顾泊远,理理顾泊远的领子,顺顺他的纽扣,弄得顾泊远不自在,“坐着便是。”   “长媳进门,可得庄重些,秋翠拿镜子来,看看脸上的妆容有没有不妥的?”夏姜芙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极为重视,顾泊远一只手拉着她坐下,沉吟道,“我两成亲也没见你紧张。”   “那可不一样,我两成亲我打扮给你看有什么好紧张的,今天是打扮给儿媳看的,不能有疏忽,秋翠,赶紧的啊。”   顾泊远:“......”   几十年夫妻,他还比不过个外人?   夏姜芙没理会顾泊远心头酸不酸,对着镜子细细检查番,确认妆容无误后所才稳稳坐下,等着顾越皎和宁婉静拜堂。   宁婉静头上盖着喜帕看不真切脸,绕是如此,夏姜芙乐开了花,比自己娶亲还兴奋,拜了天地后,亲自扶着宁婉静去了新房,脸上的笑刺得许多人心头不是滋味,尤其是小姐们,多想夏姜芙牵着的是她们的手啊,这么好的婆婆,哪儿找。   宁婉静头套重,夏姜芙顾忌她的感受,走得十分慢,心湖院在心央院后边,沿着影壁穿过两座拱门就是,宁婉静忍不住拿余光看夏姜芙,被她的笑鼓舞她跟着笑了起来,没有掀盖头新娘是不能说话的,她也只仅仅抓着夏姜芙手,驱散心头紧张。   “你别害怕,往后是一家人了,我让厨子备了吃食,待会先吃些。”夏姜芙将宁婉静送进屋,叮嘱她好好休息,头饰重了先卸下来,这儿是婚房,除了内务府的不会有外人来,用不着太过讲究,她坐了会儿秋翠说皇上和太后来了,她只得应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好好守着,至于宁婉静带来的人,明日再做打算。   宁婉静的陪嫁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待屋里就剩下宁婉静了,她才说道,“夫人待小姐好,但小姐不可乱来,取头饰免不了要把盖头掀了,不吉利的。”   宁婉静没有吭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和太后能来算是给足了侯府面子,要知道,宁国公府那边也只皇后娘娘送了礼而已。   太后和皇上驾到,上首的位置自然而然让了出来,夏姜芙没那么多讲究,笑容满面行礼,眉梢喜色近显,别人笑眼角露出细褶子,夏姜芙笑,则给人冰雪融化之感,太后免了她的礼,“顾侍郎才貌双全,乃朝廷栋梁之才,今个他成亲你不怨哀家来凑热闹就成。”   夏姜芙心眼小,太后是了解她的,别人来看是蓬荜生辉,夏姜芙没准就以为她宣兵夺主故意的。   “太后说的哪儿的话,您能来是越皎夫妻二人的福气,这回是臣妇思虑不周没给您下帖子,以后越涵越泽他们成亲,臣妇一定不会忘。”   六个儿子,成亲都能得太后的助阵的话,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太后听出她的意思,“你倒是想得美。”   “臣妇不止想得美,长得也美。”   换作外人,谁敢在太后跟前没皮没脸说这些话,偏偏夏姜芙是个目中无人的,太后说一句她接一句,乍然间听着刀光剑影,暗流涌动,听多了就只觉得太后和夏姜芙感情好,因为只有感情好的二人才敢互相挤兑而不伤了和气。   下人们开始传膳了,顾泊远带着顾越皎敬酒,娶亲的酒席是要从中午喝到晚上的,宁国公府热闹,长宁侯府并没多少人,至少,女客远远多于男客,夏姜芙和太后皇上一桌,没有丁点拘束,该吃吃该喝喝,太后见她这样胃口全无,问道,“怎么不见新娘子出来?”   “她在屋里,太后想见的话待掀了盖头饮了合欢酒,我让越皎带她过来给您磕头,您出手大方,不会亏待她的。”夏姜芙笑着开口说了句,太后默默低头吃菜不吭声了,半晌,又忍不住道,“何时演戏?”   “傍晚,好些人家中午在宁国公府用膳下午才过来,晚膳后,看完戏放鞭炮,太后以为如何?”   “不如何,哀家难得出宫,晚了不太好,待会就让姑娘们演戏。”太后此话极为强势,夏姜芙抬头瞄了眼她,看看天色,点头应承下来,大喜之日,她懒得和太后争执,至于其他夫人们想看戏,大不了明天在云生院再开一场。   晌午过后,所有人都去阁楼看戏了,心湖院显得静悄悄的,掀了盖头饮了酒,顾越皎还得去阁楼陪客,匆匆几乎话就走了,到门口时遇着秋翠,“大少爷,夫人说阁楼有她和侯爷,您陪大少夫人说说话,不用过去。”   顾越皎面色微红,回眸看了眼大红色窗户,慢悠悠退了回去。   他和宁婉静接触不多,坐在桌前,不知说什么,见她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指着头饰道,“要不要先换下来?”   宁婉静略有犹豫,顾越皎看出她的意思,上前执起她的手,宁婉静颤了颤,脸色绯红,对着镜子,慢慢取凤钗步摇,顾越皎伸手帮她,动作熟练,没有勾着宁婉静一根头发,宁婉静不由得好奇,“你以前是不是做过?”   “娘整天坐在梳妆台前折腾许久,以前好奇帮忙戴过。”顾越皎动作认真,取下步摇,吩咐外边丫鬟打水让宁婉静洗漱,“你昨晚睡没睡?”   宁婉静心头不解,看着镜子里那张俊俏的脸,诚实道,“躺了会儿但睡不着。”   要嫁人了,她心头忐忑不定,加之母亲和她说的话,心思起起伏伏哪儿睡得着,天不亮就要起来洗漱梳妆,更没功夫睡觉了,其实不只昨晚,她好几晚都睡不着,心头害怕又有些憧憬。   “那待会你睡一觉。”顾越皎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在宁婉静发间,有些痒。   “不合规矩吧。”宁婉静说道。   “咱家没什么规矩,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对自己好就行。”顾泊远终于将头套都摘下来了,见嬷嬷端着水盆进屋,他退回桌边坐下,看着宁婉静洗漱,宁婉静和她娘有些相似,拂水洗脸动作慢吞吞的,盆边挂着三条巾子,一条擦手,一条洗脸,一条擦脸,据说他爹以前还为此发过火,那会顾泊远还没娶夏姜芙,在赈灾的路上,夏姜芙在河边洗脸,动作慢条斯理,顾泊远急着赶路要将夏姜芙丢在路边,但先皇说什么不肯,硬要所有人等着,夏姜芙硬是拖延了半个时辰,当晚露宿荒野,惹得许多人抱怨,第二天启程经过前边客栈听说夜里土匪抢劫,杀了许多人。   夏姜芙说她带大家躲过一劫,顾泊远直接甩手走人。   说起陈年旧事,他娘的原话是,“千万别嫌弃女子动作慢,女子动作要是快,就用不着十月怀胎生孩子了,一天一个不就很好?”   宁婉静被顾越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嬷嬷招手叫门口的丫鬟端着水盆出去,站在一侧,纹丝不动。   顾越皎低声道,“你睡吧,下午不会有人来了。”   “不用。”宁婉静瞄了眼嬷嬷,她想和顾越皎说会话,外边关于侯府的传言太多了,顾越皎为人如何她知之甚少,夫妻本一体,多多了解有利于以后相处,她顿了顿,唤嬷嬷,“郑嬷嬷,你让丫鬟将我装衣服的箱子抬进来吧。”   嬷嬷抬了抬眉,视线落在宁婉静素净的脸上,想说青天白日顾越皎混在屋里不合规矩,依着京城风俗,新郎官要在前边待客,天黑时才回屋洞房,顾越皎坐在这,万一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儿,外人只会怪宁婉静媚惑人,落下不好的名声。   但当着顾越皎的面,她不能不给宁婉静面子,福了福身,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宁婉静心头自在了些,起身坐在顾越皎对面,为他倒茶,“听说传奇云生的姑娘们演技一流,很受夫人小姐们欢迎。”   二人亲事定下,除了老夫人寿辰,她几乎没出过国公府,绣嫁衣,学主持中馈,整天有忙不完的事儿,老夫人寿辰她看过两场,确实与众不同。   “嗯,听娘说,好些夫人们下帖子过府演戏,前边娘应承下来,后边的拒绝了。”夏姜芙要将云生院布置成戏园子,夫人小姐们可以去云生院观看,给得起银钱就成,“姑娘们身份敏感,去府邸有诸多不便,娘总不能常常盯梢,就在云生院也好。”   之前姑娘们去某府上,有人借酒装疯讽刺戏台子上的姑娘和某大人关系不清不楚,暗指夏姜芙栽培姑娘们是圈钱以及抓住大人们嫖.娼的把柄,那件事闹得不太愉快,夏姜芙当即改了主意,在云生院演戏,不管谁看戏都去云生院,出了事,会有云生院的人负责处置。   “夫人才智过人,母亲看了几场戏也开始挑人演戏了,只是丫鬟们语气硬邦邦的,说话细声细气听不清楚,母亲便歇了心思。”夏姜芙带起了股热潮,大户人家都自己挑丫鬟演戏说书,但效果甚微,丫鬟们唯唯诺诺,说书跟背书似的,语气平平,没有波澜起伏,全然没有云生院的姑娘们生动。   顾越皎端起递过来的茶杯,抿了小口,“岳母要是喜欢,可以让姑娘们去国公府,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宁婉静小脸一红,“那下次回府我和母亲说。”   两人聊了许多,宁婉静瞌睡全无,顾越皎为人没有想象中的死板,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儿,逗得宁婉静开怀大笑,窗外微风轻轻吹过,无声无息。   与心湖院的温馨和谐不同,阁楼忽然闹了起来,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呼,沉浸在姑娘们表演的夫人小姐们身躯俱是一震,禁卫军迅速将皇上他们的桌子围了起来,大喊抓刺客,一时间,兵器嚯嚯嚯的声音盖住了姑娘们卖力的演出声。   夏姜芙:“......”   众人循声望去,只看见穿着蔷薇花色的姑娘捂脸跑了出去,交头接耳一问才知道是塞婉公主。   夏姜芙起身,让大家继续看戏,派秋翠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太后斜着眼,前边是她在云生院看过的,比起看过的戏,她更想知道塞婉发生了什么,和夏姜芙道,“塞婉公主是南蛮公主,作为友国,礼数上不能怠慢了,来人,将塞婉公主领过来,哀家亲自问问发生了何事。”   太后关心塞婉乃彰显皇家友好宽厚,向安宁国周围的小部落表达安宁国皇家的态度,夏姜芙没阻止,坐在位置上,继续看戏。   倒是皇上眼眸动了动,“母后,塞婉公主的事儿儿臣交由礼部,您还是别......”   “礼部做事循规蹈矩,塞婉千里迢迢来京水土不服,又在蜀州遭遇土匪,为了表示关心,哀家也该问问。”太后坚持,朝身后的宫人摆了摆手,庆公公浑身一颤,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太后不小心点了他的名字。   皇上暗暗倪了庆公公眼,叫太后身边的嬷嬷去领塞婉,他拉着凳子,朝旁边挪了挪,微微闭着眼,塞婉公主的那张黑脸他是见识过的,希望太后承受得住。   禁卫军收了兵器,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还未站好,只看一张黑白皲裂脸骤然浮现,禁卫军吓得跳了起来,“鬼啊。”   声音粗噶悲壮凄切,戏台子上的姑娘们皆了下来,所有客人不约而同转身,回眸。   然后,惊心动魄的画面出现了,一张惨白恐怖的脸漂浮在空中,皮肤裂开,露出黑黝黝的骨肉,阴森,恐怖,所有人惊慌失措从椅子上跳起,四处乱窜,嘴里惊呼着有鬼,你挤我我挤你,好些人被绊倒在地,许久爬不起来,胆小些的小姐径直晕厥过去,场面一片混乱。   塞婉:“......”   她搓了搓脸上的面粉,露出一大片肌肤,脆声道,“别惊慌,我是塞婉公主,没有恶意。”   惊叫声持续响起,“鬼啊,有鬼啊。”   梁冲是当事人,他急忙跑向塞婉,扯着嗓门道,“我作证,真的是塞婉公主。”   人群安静了,地上的人战战巍巍爬起来坐好,目光直直平视着戏台子,不敢再转过身来。   太后:“......”   “罢了,礼部清闲太久了,塞婉公主的事儿就交给他们负责吧,哀家年纪大了,不宜操劳。”   夏姜芙:“......”   ☆、062   见状, 夏姜芙站了起来,走向门口无所适从的塞婉。   客人们受了惊扰, 惊慌失措方寸大乱, 落座后自顾整理仪容,眼神目不转睛盯着戏台子, 仿佛之前发生的事儿只是错觉, 塞婉眨了眨眼,安安静静的站着原地, 除了有两位小姐被扶着出去,气氛融融, 没有半分凝滞。   她眼角微红, 忍不住扬手搓脸上的面粉, 面粉一小条一小条脱落,雪白的肌肤褪为黢黑的颜色,她使劲揉了揉, 问旁边的梁冲,“是不是很难看?”   脸上皱巴巴的, 黑白参差不齐,梁冲如实点了点头,“非常丑。”   顾越泽派人送信让他借几千两银子给塞婉应急, 昨个儿陪塞婉逛街,她问有没有什么法子变白,京城人推崇以白为美,她进京后倒成最丑的人了, 梁冲随口让她在脸上刷层面粉,没料到塞婉胆儿大,真往脸上抹面粉,刷得雪白雪白的,跟白无常似的,他叹了口气,说起来,是他造的孽。   好端端的给什么鬼主意,现在好了,把人都吓晕了。   塞婉低下头,揉着手帕,泪疙瘩一滴一滴滚落,滴在手背上,雪白雪白的,她赶紧拭去,脸像火烧似的烫。   梁冲皱眉,“公主,你可别哭了,待会没准更吓人。”   语声一落,就见塞婉仰头望着房梁,眼眶蓄满了泪,莹莹水润,楚楚可怜,看得梁冲没了言语。   “公主。”夏姜芙走上前,被她黑黑白白的脸惊讶了瞬,招手吩咐丫鬟打水,叹息道,“我领你去厢房洗漱番吧。”   梁冲感激的朝夏姜芙拱手作揖,抬腿就跑位子上去了。   昨晚他父亲就耳提面命警告不得和塞婉往来,否则回府家法伺候,他为塞婉做到这个份上,仁至义尽了,只求塞婉千万别说是他出的主意,否则他会死的。   “侯夫人。”塞婉公主看看圆桌前坐着的夫人小姐们,鼻子泛酸,解释道,“我没想吓人。”   “我明白,走吧,洗了脸好好梳洗番。”她还纳闷塞婉公主怎么和传闻中不一样,以为小六他们故意夸大言辞,没想到塞婉的脸暗藏玄机,她微微垂眸,眼神落在塞婉被塞婉揉成一团的绢子上,一般来说,脸是人身上最黑的地方,塞婉脸下了功夫,但露出的手却得黑得过分,稍微细心点的人就会发现端倪。   “走吧。”   夏姜芙指着外边,邀塞婉先走,塞婉受宠若惊的退到边上,忐忑道,“您先走。”   顾越流没说错,夏姜芙确实是京里边最好看的人,穿着靛蓝色褙子,肤若凝脂,温婉柔顺,浑身上下透着股舒服劲儿,她羞愧的低下头,将头埋得低低的,怕吓着夏姜芙。   她耷拉着背,神色谦卑,夏姜芙心头莫名一软,拉起她的手,并肩走了出去。   来者是客,总要让塞婉高高兴兴的,夏姜芙主动找话聊,“来京城习惯不?南北饮食差异大,还觉得安宁食物难吃吗?”   塞婉摇了摇头,紧紧握着夏姜芙的手,温暖又细腻,她声音有些许沙哑,“安宁国食物精致,味道鲜美独特,以前是塞婉孤陋寡闻的偏见而已,侯夫人,您会不会也认为塞婉丑?”   “听说你是南蛮最好看的女子,我觉得南蛮百姓没有说谎。”夏姜芙唇角挂着笑,牵着塞婉进了间屋子,她的丫鬟立即上前伺候她洗漱。   干的面粉搓搓就掉了,打湿了水贴在皮肤上就有些难洗,换了整整三盆水才将脸上的面粉洗干净,塞婉脸被搓得火辣辣的疼,期间她时不时注意着夏姜芙的神色,夏姜芙坐在窗户边,极为有耐心地等着,她接过干巾子擦脸,真挚道,“侯夫人,您是位好母亲。”   像她母后就没这般好耐性,绝不会干坐着等她的。   “外边人都说我纵子无度,慈母多败儿。”夏姜芙语气平静,问塞婉,“要不要擦点粉,描个眉?”   面粉洗净,露出塞婉原本的皮肤,黑如煤炭有些夸张了,不过天麻麻黑的时候,估计真看不见她是真的,夏姜芙记忆里,最黑的是巷子里住着的杀猪匠,起早贪黑干活,脸又黑又糙,妻子嫌弃他丑跟过路的商人跑了,嫁进长宁侯府二十多年,她早已不记得杀猪匠的模样了,但塞婉的出现,让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杀猪匠的面孔来。   塞婉听她说话轻声细语的,脸愈发红了,“不用了,我是出了名的黑,胭脂水粉没用,侯夫人,今天多谢谢您,塞婉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还想看戏吗,不想的话,我陪你四处转转。”   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塞婉是听过的,头回见演戏,她心头好奇,又怕吓着里边的客人,“我过去会不会吓着人?”   “不会了。”方才最恐怖的模样都见过了,眼下这张脸算不得什么。   夏姜芙还要去看吓晕的小姐,让丫鬟领着塞婉去阁楼,她则转去了旁边偏厅,晕过去的小姐醒来了,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夏姜芙解释了番,得知是塞婉脸上的面粉脱落露出黢黑的肌肤她们才松了口气,青天白日,以为自己撞鬼了呢。   这个小插曲引起了些轰动,不过很快被戏台子上的戏转移了注意力,倒是没人议论塞婉如何如何黑,但夫人们坐姿仪态万方,目不斜视,一下午,除了端茶喝水,头都没扭一下,就怕再被吓出个好歹来。   日落西山,早早的侯府各条走廊甬道便亮起了灯笼,戏结束时,许多人显得意犹未尽,花木兰被授予朝廷第一女将,荣归故里,父老乡亲们跋山涉水迎接,感人至极,最末时太后皆忍不住落了两滴泪,和旁边的皇后道,“这结局,好啊。”   你为朝廷做了什么,朝廷记得,你为百姓做了什么,百姓记得,这出戏,就该让文武百官们好好瞧瞧,整天逮着鸡毛蒜皮的事吵来吵去有何意义?   多少时日了,还揪着她开赌局说事。   皇后认同,“皆大欢喜,大喜之日就该看这种戏,母后要是喜欢,臣妾与侯夫人说......”   太后摇了摇头,慢悠悠站起身来,皇后急忙搀扶着她朝外边走。   华灯初上,下人们开始传膳,太后坐了一下午,准备回宫用晚膳,顾泊远送三人离开,明月半墙,大红灯笼挂了一路,皇上和顾泊远说起一件事来,云生院的姑娘有此造化既是夏姜芙管束得好也是朝廷肯给她们改过自新的机会,顾泊远心思浮动,道,“是皇上英明神武,内子不敢居功,而且微臣想过,虽说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但规矩不能废,姑娘们有了安身立命的场所已乃皇上仁慈,挣得的钱,理应冲入国库,救济天下更多的人。”   皇上步伐微顿,沉吟道,“侯夫人会愿意?”   当然不会,顾泊远道,“身为诰命夫人,是她应该的。”   皇上展颜一笑,“朕想安宁国的百姓会记着侯夫人的好,好了,宴席开始了,爱卿不必相送,顾侍郎大婚,朕特许他休沐十日,十日后再去衙门。”   “微臣替犬子谢过皇上。”   太后不动声色听着,唇角微微上扬,真想看看夏姜芙知道自己呕心沥血挣的钱入了皇家口袋的模样,她想了想,没有招人找夏姜芙,万一夏姜芙厚颜无耻闹一通,损的还是皇家脸面,再看皇上,她心底早先埋下的不快没了,母子连心,皇上多多少少还是向着她多些。   宴席上,夫人小姐们回过神,嘀嘀咕咕议论起塞婉来,阁楼灯火通明,她们算找着黑公主了,估计受夏姜芙所托,塞婉和秦臻臻坐一起,秦臻臻穿了身艳丽的长裙,百合髻上插着镶嵌玉石的簪花,明丽动人,而她身侧的塞婉被衬得黯淡无光,真真是鲜明的对比。   如此模样还想嫁人,除非将整个南蛮国陪嫁还差不多。   陆柯听着夫人们小姐们指指点点的声音,心头不是滋味,目光顺着灯照下最黑的脸望去,眼神暗了暗。郭小姐身材臃肿肥厚,性子粗鄙绝非良配,他以为攀上塞婉就有一线希望,至少在没见到塞婉前,他心里是抱着幻想的,个子矮些无所谓,小鸟依人;皮肤黑些没什么,身材过得去。   然而,塞婉和他想的太不一样了,黑得有些过分了。   塞婉感觉有道目光紧紧注视着自己,不由得转身望了过去,视线和对方交错,便看对方瞬间低下了头,她轻轻笑了笑,扭转视线,便被不远处圆桌上的男子吸引了去,顾越武一身紫红色对襟长袍,玉冠束发,面色白里透红,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咧着嘴笑得十分开怀,她四下张望眼,怕被人窥探了心事,小心翼翼的瞄着那边。   顾越皎是侯府长子,宴席上,敬酒的人数不胜数,换作其他人早就醉得一塌糊涂了,但一圈下来,顾越皎脑子一片清明,倒是劝酒的人,一杯两杯喝了不少,原因无他,劝顾越皎喝酒前得和顾越泽划拳,赢了顾越皎喝,输了自己喝,顾越泽出拳必胜,就没人赢过他。   月上柳梢,宾客们断断续续散去,女客还好,男客里边少有清醒的,多是走路虚虚浮浮,胡言乱语离开的,闹得夫人们哭笑不得,京城宴席不少,头回出现醉倒一片的情形,由此说明,长宁侯府的酒,好喝,宾客尽欢。   喧闹一日的庭院逐渐恢复了安静,心湖院外,顾越泽他们几兄弟拥护着顾越皎进了屋子,随后,几兄弟趴在墙边,竖耳偷听里边的动静,民间有闹洞房的婚俗,但夏姜芙不让,说是宁婉静初来乍到,要给她个好的回忆。   他们又不肯错过这么个机会,只得在外边偷听。   除了顾越流,他不太懂偷听的目的,扯了扯顾越泽衣袖,哑声道,“三哥,我们听什么啊。”   大哥和大嫂聊天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偷听爹娘说话了,顾泊远在外威风凛凛,说一不二,在夏姜芙跟前就是个软柿子,给夏姜芙擦头梳发,端茶倒水念话本子,什么事都做,比小白兔还乖顺,看夏姜芙使唤顾泊远他心头解气。   一物降一物,任顾泊远再嚣张,回房都是病猫。   顾越泽蹲起身,用手指刺破窗户纸,一只眼贴了上去,顾越白和顾越武有样学样,头顶暖黄的光在他们头上,高束的发髻在脸上投注道黑影,顾越流看着略觉得阴险狡诈,他舔了舔食指,砰的声刺破红纸,眼睛还没贴上去,迎面一个杯子飞了过来,吓得他跳了起来。   杯子撞着窗户,应声而落。   “六弟,你也要成亲的。”屋里传来顾越皎晦暗不明的声音,顾越流悻悻摸了摸眼睛,幸亏他反应快,否则眼睛怕是废了。   四角架的烛台边,宁婉静梳妆台前,静静照着镜子,不时透过镜子打量着身后的人,身形挺拔,容颜俊朗,从今就是她荣辱与共的丈夫了,听到动静,她转头望向紧闭的窗户,脸红道,“是六弟他们吗?”   声音清脆,顾越流喊了声大嫂,转身咚咚咚跑了,顾越皎发火干什么,他还不乐意看呢,还是去颜枫院看夏姜芙和顾泊远好玩。   脚步声走远,宁婉静脸上的红晕慢慢退散,见顾越皎解开纽扣,她急忙收起心思,起身过去帮忙。   顾越皎身形微僵,“不用,以后这些事我自己做。”   宁婉静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声,行至床边,脱了鞋,先爬到床的里侧。   红烛滋滋滋燃着,红帐内的声音渐渐不可言说,顾越武闹了大红脸,顾不得接下来的事儿,拽着顾越泽和顾越白朝外边走,“大哥和大嫂洞房,咱偷听不太妥当。”   幸亏红帐捂得够掩饰,换夏天的纱帐,床榻上是何情形可就瞧得一清二楚了,顾越武暗暗打定主意,轮到他成亲时,坚决不选夏天,否则太丢脸了,顾越泽和顾越白没吭声,但所想之事,却和顾越武相同,坚决不能夏天成亲。   走出心湖院,三人想起先行离去的顾越流,找了圈不见人,倒回心湖院问丫鬟才知顾越流去颜枫院了。   三人有些困惑,这个时辰,夏姜芙和顾泊远早歇下了,顾越流去颜枫院做什么?秉着好奇之心,三人决定去颜枫院瞧个究竟,刚踏进颜枫院的门,三人无不弯腰放轻了脚步,主屋亮着灯,顾越流和顾越涵正蹲在窗户外,眼睛贴着窗户,不知再看些什么。   走近了,见二人捂着嘴,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儿,极力忍着笑,顾越武刚偷听了场洞房的戏,有些缓过劲来,轻轻戳开窗户纸,定睛一瞧,晕黄的灯光下,顾泊远长身玉立,双手握着茶杯伸到夏姜芙跟前,冷硬的面庞柔和至极,“喝杯茶缓缓,这事是我没顾忌你的感受,晋江阁的损失算在我头上,每个月我将钱给户部送去。”   “你有多少钱,你的钱还不都是我的钱?”夏姜芙背过身,皮肤粉润,给气的。   “是是是,还请夫人可怜可怜小的,每个月给小的些银钱送去户部。”顾泊远料到夏姜芙会生气,但皇上把话说到那摆明就是动了心思,他先开口就是想让朝廷念着夏姜芙的好,晋江阁挣钱是迟早的事儿,将来少不得有人眼红拿此说事,夏姜芙以往不在意外界舆论是那些舆论对她造不成伤害,晋江阁的生意红火后就不同了,栽赃陷害,污蔑嫁祸,手段多的是,枪打出头鸟,夏姜芙犯不着冒这个险。   皇上此举,怕也是为了夏姜芙好。   不过此时是万万不能说这个的。   “我的钱凭什么给户部,户部有能耐自己挣啊,不是还有南阁北阁啊,朝廷好好栽培,挣钱的法子又不是没有?”   顾泊远弯腰,从善如流拍马屁道,“户部要是有你会挣钱,安宁国周围部落都归顺了,东瀛和安宁僵持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不就是朝廷不敢冒风险吗?”   安宁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但若投入打量人力物力和东瀛背水一战,一旦失败,城池丢失,受苦的还是安宁国百姓,而且战事打得越久,粮草物资就耗费得越多,长此以往国库必然空虚,朝廷就会加重各地赋税,百姓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如今东瀛和安宁时不时打仗,但边关百姓没有受到迫害,若能维持现状,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惜东瀛狼子野心,和安宁国一战是免不了的。   夏姜芙哼哼,“那是户部的事儿与我何干,我自己聪明还有错了?”   “皇上励精图治,他有心缔造太平盛世,咱略尽绵力又有何妨。”顾泊远将茶杯递到夏姜芙手边,看她脸上怒气消了些,又道,“天下太平,皎皎他们才能过安稳日子,银子充入国库会散去各州府救济各处乞丐,就当为皎皎他们攒福了。”   听着这话夏姜芙心头才算舒畅了些,这时候,窗户外响起顾越流的声音,“娘,您可别听父亲瞎说,晋江阁挣的钱是您和姑娘们的,关朝廷何事,您买姑娘们的卖身契是给了钱的,娘......”   顾越泽要捂顾越流的嘴已是来不及,气得拔腿就跑,屋里传来顾泊远阴沉的声音,“站着,谁给我跑,家法处置。”   顾越泽咽了咽口水,瞬间不动了。   顾泊远阴沉着脸推开门,冷飕飕的扫了眼五兄弟,“成啊,越大越出息了,学会听墙角了啊,这么喜欢听就给我听个够,向春,将他们捆了带下去押进黑屋......”   五兄弟听着这话,皆变了脸色,顾越流扯着嗓门就要喊娘,顾泊远冷眼一扫,“喊一声我听听。”   顾越流打了个哆嗦,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他毫不怀疑自己喊声娘顾泊远会把自己扔出去,然后家法处置,别看顾泊远在夏姜芙跟前怂,在他们跟前狠着呢。   被儿子们听墙角,夏姜芙有些不自在,她记得方才顾泊远赔罪还扮狗叫来着,她在儿子们跟前素来是留了些面子的,这还是头回,她掩嘴咳嗽两声,劝道,“你别凶他们了,时辰不早了让他们回屋歇着吧,明早还要见他大嫂呢。”   五兄弟心怀侥幸的撇了眼顾泊远,这种时候,夏姜芙说的话不算,还得顾泊远点头。   “向春,送几位少爷下去。”顾泊远阴测测喊了声,只见向春拿着根很长很长的绳子来,五兄弟面露苦色,顾越流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再吱声了,顾越涵道,“娘,我们先回屋了,明早过来看您。”   夏姜芙在屋里没有出来,柔声回道,“好,睡醒了再来,娘和你大哥说了明天晚些,回屋吧。”   顾泊远抬脚进屋,顺势掩上了门,目光拂过旁边窗户,骂了句臭小子,窗户纸每年换新,年年都会被戳好几个洞,夏姜芙还怀疑有蟑螂老虎夜里啃食窗户,现在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他上前牵着夏姜芙的手进了内室,“几个儿子是愈发没规没矩了,不好好收拾收拾,以后没准能跑到房顶偷看。”   夏姜芙没有作声,她想起的是另件事,“你说他们有没有看见些不合时宜的事儿?”   顾泊远脸僵硬了瞬,再看内室的窗户,沉声道,“他们不敢。”   夏姜芙甩了甩他手,“往后注意些,别被儿子们看见了。”   顾泊远轻轻勾了勾唇,语气笃笃,“他们不敢。”   以前他没发现就是了,今天发现了不让他们收了听墙角的心思他就不是他们老子。   夜已经深了,四周的灯笼逐渐熄灭,越往里走,越是黑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耳朵边是唧唧唧吃东西的声音,还有许多窸窸窣窣的动静,浑身肌肤发麻,好像有蟑螂在身上爬似的,顾越流缩着身子,不住往后边挪,嘴里喊着向春,“向春,向春,你哪儿弄来的老鼠,赶紧撵出去。”   他尖声惊呼了几句,屋里的动静好像小些了,但不到片刻,又可是唧唧唧,顾越流崩溃的哭了起来。   顾越泽没个好气推他把,“谁让你沉不住开口的,活该。”   黑漆漆的屋子里,几人背靠着背,头皮阵阵发麻,顾越流喊了几句慢慢安静下来,声音沙哑,“爹的话摆明了忽悠娘,晋江阁是娘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哪儿能便宜户部?还说什么东瀛,明明是朝廷起了贪心。”   “六弟,好了。”顾越涵急声打断他,“你再说,向春把你的话悉数转达给爹,你说会有什么下场?”   顾越流一噎,彻底没了声,之前顾泊远抽他们鞭子留了些情面,这回落到他手里,没个十天半月估计下不来床。   耳根子清静了,顾越涵心头松了口气,顾越流只看到银子进了国库,没想夏姜芙的态度,夏姜芙真要认为吃了亏受了委屈就不会答应这件事,她气的是顾泊远没和她商量,以至于没问皇上要好处,钱财乃身外之物,夏姜芙并不看重,她看重的是他们。   身为母亲,夏姜芙最怕生了他们让他们在世间吃苦,贫穷富贵无所谓,平平安安就成,富贵有富贵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快乐,夏姜芙怕的是身居高位,不能独善其身,死在敌人迫害下,死无全尸。   所以夏姜芙问皇上讨的大多是能护他们平安的护身符。   顾泊远平白无故丢了这个机会,夏姜芙怎么可能不和他生气?以前他或许也看不明白,直到在边关有士兵问他放弃京城锦衣玉食在边关过粗茶淡饭的生活他习不习惯他才有所顿悟,因为以前他压根没想过,他只想击退南蛮,早日回京,其他皆不值一提,倒是同去的有几位武将之子,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成天躲在军营骂天骂地,无半点武将世家少爷有的气魄,他才明白夏姜芙教他们的,有福的时候就要享,没福了就使劲挣,千万别怨天尤人。   “好了,睡一觉,明早好好给大嫂见礼。”周围什么情形不可知,顾越涵索性闭上眼,准备睡觉。   顾越流小声嘀咕了句,“和大哥越来越像了。”   顾泊远不在的两年,顾越皎没少训斥殴打他们,顾泊远打人用鞭子,顾越皎用拳头,揍得你鼻青脸肿没法见人,甚为恐怖,他不禁道,“以后我有了儿子我一定不打他,好好待他,他老子吃过苦坚决不让他们尝。”   “说得你好像有媳妇了似的。”顾越白鄙视了句。   顾越武附和,“是啊,你这话,我相信爹在祖父揍他的时候也有过这个念头。”   顾越泽懒洋洋道,“六弟,你不打你儿子,前提是他们不像你。”   顾越流:“......”   他儿子不像他像谁?   “二哥,你怎么看?”顾越流问顾越涵。   顾越涵叹了口气,“他们说的有道理。”   顾越流:“......”他不服气,“不打儿子怎么了,对儿子好怎么了,你看娘不就是这么对我们的吗?”   夏姜芙从不疾言厉色和他们说话,更不会动手,他怎么就做不到了?   四人几乎同时开口,“因为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我们的。”   他们犯了错顾泊远惩戒他们,外边骂夏姜芙慈母多败儿,夏姜芙理直气壮回应:我自己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好的坏的我都认。   自己生下来的儿子自己都不护着,儿子多可怜啊。   顾越流想做护犊子,自己怀胎十月生个儿子出来还差不多。   顾越流再次沉默了,反正他暗暗打定主意,将来有了儿子,绝对不打,什么事好好说,做个和善慈祥的父亲,他哼道,“反正我将来有了儿子我就不打他。”   四人呵呵,“我们等着看。”   打,怎么不打,不打儿子家法岂不成了摆设?   五兄弟在教孩子的问题上有了分歧,顾越流独树一帜做慈父,其余四人坚持学顾泊远,憋屈二十几年,他们也想过过老子打儿子的瘾,那种你有错你该挨打告状会更惨的威胁,太过瘾了。   只是,他们连媳妇都没有,啥时候才会有儿子?   “二哥,你说大哥会打儿子吗?”顾越白问道。   不等顾越涵回答,顾越流不假思索道,“兄弟都打何况是儿子了,大哥的儿子,挨的打肯定最多。”   在顾越皎打孩子的问题上,五兄弟保持一致,顾越皎打起儿子来肯定不手软,顾越流掰着手指头道,“怀胎十月,算起来的话,明年这时候就有小侄子了,刚生下的孩子禁不住打,起码得等一年后,也就是后年我们就能看到大哥打儿子了。”   后年啊,五人想着顾越皎握着鞭子,追着还不太会走路的侄子狂奔,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漆黑而漫长的夜,貌似没有那么难熬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走廊的灯灭了,灰白的天,淅淅沥沥生下起了小雨,夏姜芙念着喝婆婆茶,难得早早醒了,在床上看了会儿书,估摸着时辰才起床,她让秋翠将衣柜里的紫色褙子拿来,顾泊远前不久让针线房做的衣衫,留着没拿出去卖就想着今天穿的。   “你不是喜欢红色吗,这两天怎么转了性,秋翠手里的褙子就好看。”顾泊远靠在枕头上,手里翻着书,抬头朝夏姜芙道,“紫色不衬你,不喜欢就收起来吧,往后我不让针线房做了。”   夏姜芙皮肤白皙水嫩,昨天那身衣衫就跟穿的老夫人的似的,明显不搭,今天再穿一身估计还是不好看。   “以前不穿你嫌我不够端庄,如今遂了你的意又觉得穿着不好看,你到底想些什么?”夏姜芙转了转镜子,目光有些怨念的盯着镜子里的拿着那张脸。   顾泊远怔了怔,脸上有些许不自然,“你穿着舒服就好。”   “那就紫色褙子吧。”   顾泊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夏姜芙和顾越皎说过不急着过来请安,她是过来人,有些事再明白不过,所以动作慢吞吞的,撩起帘子出去时,门口的夏水才进来说顾越皎和宁婉静早来了,等着请安敬茶,夏姜芙瞅了眼时辰,“他们人呢?”   “大少夫人怕扰了您睡觉,和大少爷在院外候着。”夏水躬身道。   夏姜芙蹙了蹙眉,转头看向桌边翻公文的顾泊远,看他也拧起了眉,低低道,“快让他们进来吧。”   以往顾越皎也来颜枫院吃早膳,她没起床的话他就自己在书桌边翻翻书啥的,头回候在院外不进来,她问顾泊远,“你说皎皎想什么呢?”   下着雨,大冷的天带着宁婉静在外边吹风,这个丈夫,太不体贴了。   顾泊远抬头和她对视眼,没有回答,只有夏姜芙才认为是顾越皎的问题,这种事,明显是宁婉静的意思。   顾越皎撑着伞,牵着宁婉静进了院子,宁婉静穿了身大红色褙子,外披着红色披风,肌肤粉润,夏姜芙眉开眼笑迎了出去,“皎皎媳妇来了,快进屋,冷着了吧,待会我让管家烧炭炉,别感冒了。”   宁婉静小脸有些红,顾越皎高大,替她挡了大半的风,她没觉得冷,郑嬷嬷说新婚第二日不能让公婆久等,天不亮就叩门提醒她起床,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她道,“担心扰了母亲休息才不让丫鬟通报的。”   夏姜芙捂着宁婉静手,确定不冰凉才松开,不在意道,“我不是和皎皎说了晚些时候吗?一家人,用不着太过拘束,府里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往后你别起太早了,睡好了才有精气神。”   宁婉静红着脸点了点头,见着顾泊远,喊了声父亲,顾泊远应了声。   这时候,顾越涵他们来了,在黑屋子里关了一宿,前边害怕,后边睡着了啥也不知道了。   “娘,大嫂。”顾越涵他们喊得异常顺溜,宁婉静大大方方应下。   照理说认亲是要把侯府亲戚全叫来的,顾泊远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在外为官没有回来,族里的人素来巴结老夫人,夏姜芙不和他们往来,而老夫人住祠堂没有出来,所以就剩下一家人,夏姜芙为宁婉静准备的对一套足金头饰耳坠镯子,看分量就很足。   顾泊远送的是字画,宁婉静才名在外,可不是徒有虚名,在诗词字画上颇有些造诣,收到顾泊远的礼,宁婉静有些受宠若惊,自古来,公婆送一份力就够了,哪儿有公公单独送的,顾泊远看出她的疑惑,幽幽道,“府里没有人陪你娘,你来了,抽空和她说说话,这些字画,不送你也是便宜了门外汉......”   顾泊远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顾越白挤开顾越流站在夏姜芙身后,“明日我不去翰林院了,在家陪娘。”   顾越武立即跑过去附和,“我也在家陪娘。”   想想也是,他们去书院念书,少有回府,考取功名后,天天要去翰林院当值,都不像小时候那般围着夏姜芙转了。   还在琢磨顾泊远话含义的顾越流:“......”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顾泊远警告的瞪二人眼,“不去翰林院就去边关,自个儿挑。”   二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觑视的转向顾越涵,难怪两年前他去边关,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顾越涵:“......”真相绝对不是那样,他是犯了错,并非简单的不求上进那么简单。   “翰林院不能不去,往后有大嫂陪着娘,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小六明天也该去书院念书了,学业不可荒废。”夏姜芙喝了儿媳妇茶,心头舒畅,对宁婉静是越看越满意,叮嘱顾越皎,“星辰不识路,过两天你带她在府里好好转转。”   顾越皎点头,“是。”   以往的饭桌上都是顾泊远给夏姜芙夹菜,夏姜芙给他们六兄弟夹菜,多了宁婉静,饭桌上的风向变了,顾泊远给夏姜芙夹菜,夏姜芙给宁婉静夹菜,期间连个眼神都没递给六个儿子,顾越流心里不痛快,“娘,我想喝汤。”   夏姜芙抵了抵顾泊远,“给小六舀汤。”   顾泊远一记冷眼,顾越流不吭声了。   顾越泽:“娘,您夹太多了,大嫂吃不下。”   “没多少啊,不着急,慢慢吃,吃不完就算了。”夏姜芙收了公筷,转而开始吃自己碗里的菜,见宁婉静吃得差不多了,又用公筷为宁婉静夹菜,“还想吃什么?”   宁婉静抬头,对着七张脸色不太好看的面孔,讪讪道,“母亲,吃饱了。”   ☆、妈宝063   顾越流弯唇笑了笑, “娘,我要喝汤。”   左右调了调坐姿, 笑容里沾沾自喜。   夏姜芙看了眼宁婉静跟前的碗, 拿起汤匙,先给宁婉静舀了碗, “星辰也喝些汤, 茶树菇乌鸡汤,美容养颜, 多喝些。”   盛情难却,宁婉静双手接过碗, “谢谢母亲。”   “一家人客气作甚, 喝吧, 喜欢的话晚上再让厨子熬。”夏姜芙面容和煦,目光如暖阳普照的望着宁婉静,她喝汤自己也能饱似的。   被冷落的顾越流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酸酸的又喊了声娘,夏姜芙看他眼, 这才给他舀汤,“你也多喝点,多喝身体长得高, 去书院要好好吃饭......”   顾越流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个劲的点头,吃了两碗饭才搁下筷子。   宁婉静醒得早,夏姜芙怕她累着, 让顾越皎带她去祠堂看了老夫人就回屋补觉,心湖院有小厨房,不用过来用膳,至于明天回门的礼,夏姜芙让管家备好了,明早装上马车即可。   事情安排得妥贴周到,宁婉静心里暖融融的,哪怕她明白夏姜芙约莫不是真心喜欢她,但面面俱到得她心生感激,同样的事儿,换作她母亲都不会特意提出来说。   去祠堂给老夫人请安的路上经过许多座精致的庭院,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富丽堂皇,一看就是新装饰过的,顾越皎和顾越涵他们走在前边,几兄弟在争论什么,嘀嘀咕咕分外嘈杂,宁婉静走在最末,郑嬷嬷亦步亦趋跟着她,小声道,“奴婢听闻侯夫人崇尚奢靡,院里一花一草皆有讲究,还真是不假。”   长宁侯府有多少年底蕴?府内雕梁画栋,比国公府还奢华,仗着先皇和圣上恩宠,张扬无度,和城中暴发户似的,难以长久。   宁婉静不喜郑嬷嬷的话,念着她是母亲的人没有动怒,抬眸望向假山竹林丛中的凉亭,笑道,“院子翻新,院墙和门窗皆重新刷了新漆,母亲若非重视这门亲事,何至于如此,这种话以后就别说了,否则以为国公府的人爱嚼舌根,有损国公府名声。”   “是老奴口无遮拦说错了话。”郑嬷嬷被下了面子,心头不快,但细细琢磨,宁婉静的话不无道理。   长宁侯夫人品行如何,不是她能质疑的。   “大少爷成亲老夫人都没出来,内里估计有隐情,您去了祠堂好好宽宽老夫人的心,别让她想多了。”郑嬷嬷又道。   大户人家只有犯了错的主子才会去祠堂诵经念佛,长宁侯府倒是新鲜,将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送进了祠堂,对外说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稍微有经验的都知道只是个说辞,内里定发生了什么事,郑嬷嬷提醒宁婉静,“您是国公府小姐,言行举止和国公府息息相关,国公爷是帝师,最重孝道,您别让老夫人以为您和侯夫人是一阵营的......”   宁婉静顿足,眉梢有些不愉,“嬷嬷,出嫁从夫,从今往后我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长宁侯府,再有,祖母和母亲不是糊涂人,你的话传到她们耳朵里她们怎么想,挑拨离间,搬弄是非,送你回国公府不算丢脸?”   方才她能笑着不和郑嬷嬷计较是不想出嫁第二天就为难母亲的人,可是郑嬷嬷一句两句皆含沙射影的挑唆,她要不制止就是蠢,侯府各处有丫鬟巡视,话传到夏姜芙耳朵里,夏姜芙怎么想?说长道短的下人,她不敢留。   郑嬷嬷看她动了怒,识趣的低下了头,心头却极为不屑,宁婉静能有今天,全靠国公府这个强大的娘家,没国公府夏姜芙会多看她眼?做梦。   宁婉静的态度给郑嬷嬷提了醒,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宁婉静刚嫁人就转了性子,她得和国公夫人说说。   终究不是亲生的,不会一心向着娘家。   祠堂外挂着大红灯笼,老夫人一身崭新的牡丹花袄子,面容和善,宁婉静为老夫人纳了双鞋,老夫人当着面换了鞋穿上就舍不得脱了,拉着宁婉静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换了地儿,你有什么事和你婆婆说,别藏在心里胡思乱想,你婆婆心地善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千万别嫌麻烦,她一直想生个闺女,定会将你当女儿般疼爱的。”   老夫人的话让旁边郑嬷嬷听着诧异不止,外界传言,老夫人和夏姜芙不和多年,婆媳两争锋相对,互不退让,老夫人深居简出就是让夏姜芙给气的,但老夫人称赞夏姜芙善良,言语间多有维护之意,郑嬷嬷皱了下眉头,有些后悔方才和宁婉静说了那番话。   老夫人来祠堂真要是心甘情愿的,她的话就是挑唆,传到国公夫人耳朵里,她没有好果子吃。   凳子上坐着的顾越皎六兄弟也面露错愕,他们兄弟记事起就没从老夫人嘴里听到半句关于夏姜芙的好话,今个儿怎么转了性?   “祖母,孙媳明白的,母亲待孙媳好着呢。”宁婉静有一说一。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故意撇嘴哼,“她能不对你好吗,她肚子不争气没能生个女儿念念叨叨好些年,盼了二十年才盼着个儿媳妇,还不得含着捧着呵护着,你有事和你婆婆说,她帮你不帮亲。”话好像在损夏姜芙,但脸上的笑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不知情的人瞧见,只会认为老夫人和夏姜芙婆媳感情好才会这般打趣。   顾越流抵了抵旁边的顾越武,哑着声张了张嘴,夏姜芙肚子怎么就不争气了?生儿子比生女儿好啊,儿子抗打抗骂,生个女儿被顾泊远拿鞭子抽多惨?   顾越武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夫人和宁婉静相谈甚欢,半个多时辰才从祠堂出来,一踏出祠堂顾越流就憋不住话了,凑到顾越皎身边问,“大哥,祖母的话什么意思,大嫂进门我们都要靠后站了吗?”   老夫人说夏姜芙重女轻男,之所以生六个儿子就是想生个闺女,结果天不遂人愿,个个带把。   顾越皎笑着拍他的肩,理直气壮道,“长嫂如母,你靠后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只是他们兄弟往后靠,顾泊远都排后边去了,夏姜芙对闺女的渴望超乎他们的想象,要知道,夏姜芙怀他们时做的小女孩衣服鞋袜还留着呢,要不是生顾越流坏了身子,没准他们会有七弟八弟九弟,直到有个妹妹为止。   顾越流脸拉得老长,满怀敌意瞄了眼宁婉静,匆匆跑了。   顾越泽在后边喊,“六弟,你别气坏了,明年二嫂进门你还得往后排呢。”   前边的顾越流身形顿了顿,转过身,呼溜溜跑了回来,气愤的瞪着顾越泽,“你什么意思。”   “娘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生个闺女,二嫂进门,娘就更不会顾你了。”顾越泽嘴角带着痞笑,看得顾越流想打人,拎起拳头,想想二人身高悬殊,又不甘心垂了下去,耷拉着背,垂头丧气走着。   顾越皎拍他后背,“挺直了,你三哥酸你呢,哪怕你在娘心里的分量比不过你大嫂,但也比你三哥多。”   顾越流心头舒畅了,瞬间昂起头颅,颐指气使的哼了声,“三哥,听见了吗?”   顾越泽一噎,垂下眼睑,无言以对。   关于夏姜芙更看重谁,六兄弟进行了排位,宁婉静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成为第一,顾越流年纪小是第二,顾越武生得最好看最听话第三,顾越皎是家里的顶梁柱排第四,后边依次是顾越白,顾越泽,顾越涵,以及年龄最大的顾泊远。   得出这么个结果,六兄弟心头稍有安慰,整个关系里边顾泊远最不受重视,让他打他们关黑屋子,活该。   顾越流欢呼雀跃去颜枫院找夏姜芙证实,顾越涵他们跟着,留下顾越皎和宁婉静在后边慢慢走着,宁婉静道,“相公和二弟他们感情真好。”   这种话在国公府是万万不敢讨论的,兄弟姐妹间也有是非争执,尤其在嫡庶上,暗流更是汹涌。   “六弟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等着吧,父亲要是在颜枫院,六弟今个儿逃不了一顿责罚。”顾越皎看她精神不错,指着旁边银杏园,“要不要逛逛?”   银杏枝繁叶茂,这会却掉得差不多了,地上的叶子无人清扫,像铺了层金黄的毯子,宁婉静点了点头,转头对郑嬷嬷道,“嬷嬷先回心湖院吧,我陪大少爷走走。”   郑嬷嬷心下惴惴的福了福身,慢慢退了下去。   穿过半圆形拱门,像进入了另方天地,假山,凉亭,屋檐,俱染上了金黄,莫名让人身心舒爽,清晨下了几滴雨,路边湿哒哒的,她担心踩着叶子滑倒,一步一步走得甚是慢,顾越皎坦然地伸手牵着她,“银杏是娘让栽种的,旁边还有片枫叶园,离颜枫院有些距离,娘说往这边一走好比去京郊游玩了圈。”   被他握着,宁婉静有些许不自在,却也没挣脱,“母亲蕙质兰心,这园子很美妙。”   “是啊,小时候我和二弟他们捉迷藏,铲了银杏叶盖在身上,大半天找不着人。”园子很大,顾越皎牵着她慢慢转悠,说起另件事来,“你想不想主持中馈?”   主母主持中馈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偏偏夏姜芙嫌事多,以前是顾泊远管着,后来交到他手上,如今有了宁婉静,他想问问她的意思。   宁婉静心下愕然,侧目看他,“这事于理不合,母亲在,哪儿有我说了算的。”进门第二天就接手主持中馈,夏姜芙以为她包藏祸心呢,中馈这件事,她压根没想过,夏姜芙让她帮忙她就尽力帮她,夏姜芙不提,她就当不知道这事。   “娘不管事,一直我管着,你要想,以后就你管家了。”男人们的战争在朝堂,而女人们的战争在后宅,许多人家为了主持中馈之事闹得家宅不宁,有些为了彰显公正公允,大房二房三房轮着管家又或者各负责一块,他管家后没发现有什么值得争的,但女人们认为是大事,会受人敬重,既是如此,交给宁婉静没什么不好。   侯府的事儿宁婉静听凝香说了许多,这件事还是头回听说,她想了想,斟酌道,“问问娘的意思吧。”   她不是想主持中馈,而是真心想为顾越皎分担些事儿,男子管家,传出去会被人笑话,她作为妻子也会被人诟病。   顾越皎看出她的心思,开口道,“外边人知道此事,不过娘为人洒脱,搁别人身上匪夷所思,搁娘身上却没什么奇怪的。”   宁婉静点了点头,主持中馈这事儿,她还得想想。   顺着园子逛了圈,宁婉静有些累了,顾越皎领她回屋休息,没有折腾她,二人亦没有去颜枫院用午膳和晚膳,倒是府里有管事送赏钱来,穿搭顾泊远的意思,:府里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顾越皎心有疑惑,顾泊远不苟言笑,成天沉着脸,少有心情好到这个份上。   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夏姜芙怀孕了,时隔多年他还记得夏姜芙怀顾越泽时顾泊远开怀大笑的模样,那日府里所有下人都得了赏赐,后来夏姜芙怀双胞胎,怀顾越流,顾泊远貌似就没了期待因为没有打赏府里丫鬟。   夜幕低垂,天又下起了绵绵细雨,顾越皎套上大氅,和桌边的宁婉静说道,“我去颜枫院瞧瞧发生什么事了,路打滑,你就别去了。”   宁婉静瞅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让郑嬷嬷先下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顾越皎系上大氅的绳子,抬脚走了出去,走廊外,管事正和心湖院管事说话,见着顾越皎,忙蹲身施礼,“老奴见过大少爷。”   “可知颜枫院有何喜事?”顾越皎撑开伞,目光炯炯的问道。   管事一愣,摆摆手,遣散周围丫鬟,压低声音道,“傍晚侯爷回来,不知听管家说了什么,心情大好,下令赏赐各院下人一个月月钱,老奴来的路上遇着向春,听他的口气,好像是几位少爷自以为是结果在夫人那受了挫,侯爷给乐的。”   府里稍微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侯爷不怎么喜欢几位少爷,几位少爷笑,侯爷就板着脸,几位少爷哭,侯爷眉头就舒展了。   顾越皎大概明白怎么回事,顾越流受挫的原因只得一个,排位出了问题,能让顾泊远金嘴开口说赏,可见他在夏姜芙心中分量最重。   的确是值得开心的事儿。   见宁婉静披着披风出来,他朝管事摆摆手,管事给宁婉静见了礼,提着灯笼走了。   “回去吧,没什么事,是我想多了。”多少年没听说顾泊远这般开心了,真是可喜可贺。   宁婉静嗯了声,没有多问。   第二天在颜枫院门口遇着顾越流,她没来得及打招呼,顾越流就告诉了她原因,夏姜芙心里最在意的是顾泊远,他们当儿子的名次在后边。   哪怕亲耳听见顾越流都觉得难以置信,平日里没看夏姜芙对顾泊远多和颜悦色啊,怎么就最在意他了呢?   “爹昨晚高兴得吃了两碗饭,平日训斥我们别得意忘形,他自己还不是?”顾越流抱怨道,“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谁让他是我们老子呢。”顾越泽不痛不痒补充了句。   顾越流嘴翘得更高了,宁婉静想安慰他们几句,但实在不知说什么,老子和儿子争风吃醋的戏码她还是头回遇见,这长宁侯府,和她以为的截然不同,威风赫赫的公公在府里和十几岁的儿子较劲,说出去谁信?   最终,还是顾越皎开口,“没有爹就没有我们,娘最在意爹无可厚非,是爹为她撑起了一片天,让她过上安宁日子的。”   夏姜芙心思通透,里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顾越流拿这种问题问夏姜芙,纯属自取其辱。   “好了,进去吧,多大点事就一惊一乍的,趁着爹心情好,你们想做什么事赶紧提,过些天可没机会了。”顾泊远心情好,待他们就会格外宽容,和皇上大赦天下差不多,趁热打铁,当然要为自己谋些好处。   顾越泽先跑进屋,中规中矩行了礼,问顾泊远能不能从账房上支些银子,顾泊远眉头都没皱一下说了声好。   顾越白和顾越武想陪夏姜芙两日再去翰林院,顾泊远幽幽盯着二人看了眼,片刻点了头。   到顾越流,他说,“我不想念书,想去云生院瞧瞧姑娘们怎么样了。”   砰的声,顾泊远手里的茶杯落地,顾泊远好心情消之殆尽,厉声道,“不去书院就去黑屋待着,二选一,随你。”   顾越流缩了缩脖子,他有得选吗?   剩下顾越皎和顾越涵,两人对视眼,俱是无奈,秉着孔融让梨的原则让弟弟们先开口,结果就这么被顾越流破坏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形容的就是顾越流。   “好了,今日事情多,吃饭吧。”夏姜芙撩起帘子出来,轻快的走向宁婉静,眉眼含笑。   三朝回门,夏姜芙备了一马车礼物,担心宁婉静记不住,都做了记号,长辈的礼稍有区别,弟弟妹妹一视同仁,不会有人说宁婉静厚此薄彼。   天还下着雨,顾越皎和宁婉静前脚离府,顾越流也被顾泊远撵去了书院,顾越涵去了军营,顾越皎从账房领了银子心满意足去兵部当值了,剩下双胞胎陪着夏姜芙,“娘,您今天可是要去云生院?”   “云生院开园,娘过去瞧瞧,你们是在府里还是随娘一块?”夏姜芙系上披风,问双胞胎。   顾越白和顾越武异口同声,“和娘一起。”   昨日那出花木兰他们意犹未尽,还想接着看,晋江阁有三拨演戏的人,今天演的肯定是新戏,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去。   “穿厚些,外边冷,别冻着了。”夏姜芙让秋翠再拿两把伞出来给顾越白和顾越武,母子三人这才出门,云生院的收入充公,但夏姜芙应承姑娘们的事儿不会反悔,每一出戏收到的钱她们都能分,每一册话本子她们也有钱挣,攒够了卖身契的钱,随时能离开,她不会失信于人。   冷风刺骨,晋江阁的姑娘们穿上了袄子,亭子四面围上了屏风,戏台子上搭起了帐篷,夏姜芙听姑娘们声音哆嗦,脸被风吹得起了褶子,吩咐人去大堂搭戏台子,去大堂演出。   这事是她思虑不周,往常排练戏,哪儿都能排练,不成想演戏遇着下雨会耽误,她让人去工部衙门找个能作主的人来,晋江阁开门做生意,姑娘们的身子骨至关重要,搭个挡风避雨的阁楼,专供姑娘们演戏才成。   消息传到工部衙门,衙门里炸开了锅,许多人争先恐后抢着来,哪怕明知夏姜芙找他们没好事,也甘愿走一趟,衙门里的人争得差点大打出手,最终,工部尚书一锤定音,“我去。”   其他人立即不敢吱声了,衙门里尚书大人官职最大,谁敢和他争。   不过,两名侍郎谄媚的迎上去,“尚书大人,卑职陪您一道。”   其他员外郎,“对对对,卑职们也去,侯夫人有什么吩咐,卑职们负责打杂跑腿。”   尚书大人嗤之以鼻,明明想去看戏,偏偏找个冠名堂皇的借口,当他看不出来呢,他鄙夷的走在前边,身后跟着侍郎和员外郎,工部有些官职的大人们倾巢而出,不知情的还以为刑部抓人。   好在工部近日没什么事,衙门不会来重要的人,全走了也没关系。   马车停在云生院门口,尚书大人率先进去,两名侍郎朝里走却受到了阻碍,侍卫不卑不亢,“侯夫人找尚书大人有事商量,诸位大人要进去得花钱买对牌才成。”   侍卫不是傻子,这么多人,十之八.九是冲着晋江阁的戏来的,必须买票。   二人皱了皱眉,都到门口了不进去说不过去,问了对牌价格,十两不贵,爽快的掏了钱,大大方方走了进去,不待他们寻位子坐下,尚书大人唤他们,跑过去一问,要他们丈量尺寸,搭建处能容纳多人的阁楼。   天苍苍雾茫茫,他们花钱是来看戏的,结果真成跑腿打杂的了。   尤其尚书大人是个趋炎附势的,为了讨好夏姜芙,让他们即刻丈量尺寸,干活的人都在衙门守着,眼下只得他们自己动手,一群人嘀嘀咕咕好一阵才拉出三个干活的人,剩下的以为躲过一劫了,却不想还有更累的事儿等着他们,大堂桌椅不够,他们要帮忙搬桌椅过去。   还不如丈量轻松呢。   都是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人,哪儿做过体力活,一群人被使唤得团团转,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即使天不好,慕名而来的客人仍坐满了大堂,工部的人累得满头大汗,到头来连个座位都没有,更悲催的是他们家里的夫人来了,以为他们有公务在身,半句话都不搭理人,一群大老爷们,总不好堂而皇之开口叫人让座,只得暗搓搓在最后边找个位置站着——看戏。   昨日在侯府演出的是传奇云生的姑娘,今天是喜剧人生,姑娘们演技精湛,逗得夫人小姐们乐不可支,顾越白和顾越武拍桌哈哈大笑,腹痛不止,夏姜芙怕他们笑岔了气,不住让他们收敛些。   因着换戏台子耽误了些时辰,午时了,戏才演了三分之一,夏姜芙给戏台子上的姑娘比了个停的手势,姑娘们顺势停了动作。   秋荷上台,扯着嗓子解释道,“时辰不早了,上午的戏结束,一个半时辰后接着来。”   此话一出,惹得许多人不高兴,正在兴头上,谁愿意走啊。   “姑娘们也要吃饭,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顾越白为姑娘们说话,此言一出,夫人小姐们不敢再说什么了,方才没什么感觉,此时才觉得肚子饿,姑娘们熬得住,她们估计也熬不住,想起第一次看戏在长宁侯府闹的笑话,夫人们不敢大意,纷纷起身去了罩房。   晚了排队又要出糗。   夏姜芙在云生院有自己的院子和厨房,她身侧跟着梁夫人,梁鸿在东境遇险,梁夫人寝食难安,整个人消瘦了圈,夏姜芙请她一起用膳,宽慰道,“听说陆大少会亲自护送梁大人回京,你别太过担忧,会没事的。”   “我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梁夫人气色十分不好,眉心拧成了川字,“要是我儿有顾大少的年龄我也不至于提心吊胆。”   她和梁鸿多年夫妻,有感情不假,但随着后宅妾室越来越多,夫妻间的情分早不如从前了,夫君远远没有儿子靠得住,她盼着梁鸿毫发无伤是不想梁鸿有个好歹使得梁府落败,连累她儿子的前程。   “侯夫人,你说我家大人遇险,是承恩侯做的吗?”任励死了,刑部迟迟抓不到凶手,但任励身上有线索,直指承恩侯,她不得不怀疑承恩侯的为人,“不瞒你说,我家大人走之前和承恩侯一块喝过酒,还拿了些好处......”   夏姜芙及时打断她,“隔墙有耳,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犯不着说出来,我不喜欢承恩侯夫人,也不愿意和承恩侯府往来,但依我看,梁大人被行刺和承恩侯没有关系,你可以问问梁大人,平日里是不是还得罪了什么人。”   承恩侯再傻都不会在东境动梁鸿,还虚晃两刀伤人不要命,不是承恩侯的作风。   梁夫人摇了摇头,梁家在京城根基浅,梁鸿处处谨慎小心不敢得罪权贵......梁夫人想起件事来,要说梁鸿得罪了谁,就是夏姜芙了,顾越白嫖.娼是梁鸿带人抓捕的,之后在朝堂上,也是梁鸿请皇上严惩不怠。   夏姜芙看她脸色煞白,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顾夫人,我家大人知道错了,你可要饶他一命啊。”梁夫人伸出手,用力抓着夏姜芙手臂,疼得夏姜芙惊呼出声,“梁夫人,你怎么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听夏姜芙呼痛,一把将梁夫人推开,怒斥道,“你做什么?我娘看你一个人特请你一起用膳,你竟暗算人。”   “小四小五,没有的事儿。”夏姜芙甩了甩手,撩起袖子一看,白皙的手臂上,十根手指印清晰可见,梁夫人还真是力气大。   梁夫人跪在地上给夏姜芙磕头,“顾夫人,我家大人在京城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就只得罪过您啊,您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夏姜芙:“......”   “梁夫人,你先起来吧,你觉得是我暗算梁大人?”夏姜芙有些好笑,她要对付梁鸿,直接在京城动手即可,哪儿用得着大费周章派人尾随到东境才动手,“你想多了,快起来吧,梁大人不讨喜是真,却还不值得我动手。”   梁夫人:“......”   最后这句,听着怎么不像是好话。   梁夫人爬起身,“不是您下的手?”   “不是。”夏姜芙安之若素,面色极为镇定,梁夫人仔细琢磨了番,以夏姜芙的为人,真要动手该是把人喊到跟前,一刀一刀刮,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多次下手没有得逞,“对不起顾夫人,我误会你了。”   夏姜芙笑笑,“罢了,你也是心急我与你计较做什么,梁大人在朝为官,树敌难免,你不知道是正常的。”   她让顾越皎给梁鸿使了绊子,取人性命她还做不出来。   “他很少和我说朝堂的事儿,我娘家无权无势帮不了他的忙。”来云生院后,梁夫人和京城夫人们走动多了起来,愈发明白娘家势弱的苦处,在夫家抬不起头,出了事没个撑腰的人,什么苦水都往肚里咽,有些夫人,表现看着光鲜,内里的心酸只她们自己明白。   夏姜芙纠正她道,“妻贤夫祸少,你不给梁大人就是他的福气了,有些事冥冥中早已注定,你想想你娘家有权有势,你还看得上他吗?”   梁夫人摇摇头,诚实道,“看不上。”   她娘家真要有权有势,她定要找个像顾泊远那样的人,风神俊逸,仪表堂堂。   “既是这样,你没什么好自责的,走吧,吃了饭休息会儿,下午接着看。”夏姜芙拉下衣袖,开导了她几句,承恩侯为了保护梁鸿周全,陆大少护送回京,不会出什么事的,任励死了,弹劾承恩侯的折子没有断过,要梁鸿再有个三长两短,承恩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承恩侯不敢冒这个险。   想起陆柯天天在城外施粥做好事,估计也是想为承恩侯攒点名声,那些百年世家可是最注重名声的。   关于陆柯天天去城外施粥,圈子里流传有许多说法,有和夏姜芙同样看法的,也有认为陆柯脑子不太正常的,陆柯为人如何,夫人们是清楚的,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触犯律法之事,却也没什么建树,名声不好不坏,这种人大多靠着蒙受祖荫,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这种人,京里一抓一大把,不用担起继承家业的责任,老老实实不闯祸就够了,几乎所有人家,都是这么培养除了长子以外的儿子的。   陆柯一直做得很好,结果突然一天他性格大变,去城外施粥,往书院送书,名声蹭蹭蹭上去了,夫人们揣度他用意之际,他陡然泄了气,沉浸酒楼,夜夜买醉,和纨绔无甚两样,夫人们快要习惯这样的他时,他又跟抽风似的,天天往城外跑,施粥攒名声。   性格反反复复,好像遭遇剧变,受了刺激似的。   脑子不太正常。   有夫人数着日子呢,想看看陆柯能坚持到几时,承恩侯家大业大,不够他散的。   结果这不就等到了?十一月十二,陆二少结束施粥生涯,又往酒楼跑了,夫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有些同情郭小姐,以前认为她配不上陆柯,眼下来看,是陆柯配不上她了,傻子怎么能和正常人比呢?   “塞婉公主,聚德酒楼的山珍鸡,雅鱼,跳蚤兔,鹅掌柴最为出名。”厢房内,夫人们眼中性格反复的陆柯为塞婉倒酒,“这是今年刚酿的桂花酿,味道香醇,京中许多夫人小姐爱喝,你尝尝。”   塞婉端起酒杯抿了小口,酒味不重,甜甜的,确实好喝,“多谢陆二少款待,对了,怎么不见陆宇?”   塞婉是认识陆宇的,赢了她钱的人,她都记得住,陆柯是陆宇哥哥,两兄弟怎么没在一块,她看顾越流他们几兄弟做什么都扎堆,衣服款式颜色都一模一样的,以为安宁国的兄弟都是那样子的呢。   “他还在书院念书,要书院放假才回来,公主和舍弟很熟?”陆柯问道。   塞婉尝了块鸡,味道比驿站的厨子做得好吃太多了,她连着吃了几块,一口饮尽桂花酿,“一桌掷过骰子,他好像和顾越流关系不好,他们不怎么说话。”   听她说起顾越流,陆柯蹙了蹙眉,为她又倒了杯,“公主和顾越流关系很好?”   “不好。”塞婉想起自己被顾越流扔在船上,来京后问他借钱被拒之门外就有些生气,“顾越流狡诈狡猾,我不想和他打交道。”   陆柯眉头拧得更紧了,塞婉明明派人去过长宁侯府两次给顾越流送信,没有交情谁信?   难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关系闹掰了?   “顾越流被宠坏了,有些没大没小,公主不和他打交道是对了。”   塞婉侧身,脸上尽是认同,“你请我吃饭要我怎么感谢你?”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公主远道而来,陆某不过尽尽地主之谊,说感谢就太客气了。”陆柯语气温煦,白皙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浑身上下充斥着书卷之气,儒雅大方,塞婉不再扭捏,举杯道,“他日你来南蛮,我定带你去第一大酒楼喝上三杯。”   陆柯扯了扯嘴角,面上的笑愈发淡了。   他不想去南蛮。   ☆、妈宝064      陆柯几乎不怎么动筷, 时不时给塞婉添酒,说些京中趣事以及各大世家背后的关系, 天子脚下乃勋贵聚集之地, 关系错综复杂,有时街边不起眼的铺子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 繁华的京城, 没有人从中帮忙,塞婉再待两年都会像无头苍蝇摸不着门路。   陆柯口齿清晰, 声音低沉,说起各府关系, 脸上不自主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朝廷重文轻武因此文胜武衰, 整个安宁国, 承恩侯府和长宁侯府并驾齐驱,是最受敬重的武将世家,长宁侯府戍守南边, 承恩侯府戍守东境,为安宁国竖起了铜墙铁壁。   他是承恩侯府的二少爷, 身份尊贵,岂是寻常人家姑娘配得上的?眼神落在塞婉黢黑的脸上,闪过丝嫌弃。   要不是形势所迫, 他才不会纡尊降贵讨好异国公主,想着不免态度就冷淡下来,慢慢止了声。   塞婉没注意陆柯的不对劲,暗暗梳理着各府关系, 琢磨着如何拜访长宁侯夫人,近日听说了侯府许多事,侯夫人温柔娴淑善解人意,研制了许多美容养颜的方子,小姐们无不渴望嫁进长宁侯府,连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想给夏姜芙当儿媳妇。   她容颜丑陋,只怕难以入夏姜芙的眼。   “我初来乍到,不太了解安宁的婚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塞婉含着汤匙,轻轻询问,“父母不答应又该如何?”   陆柯以为塞婉暗指他,嘴角挂起苦笑,“公主远道而来,和亲有利于两国关系,有皇上圣谕,谁敢不应这门亲事?”   至于父母,巴不得促成这门亲事呢。   “我看上谁了和皇上说就行吗?”   那日她进宫面圣,安宁国皇帝态度威严,言语不冷不热,虽未主动说起和亲之事,心里该是不乐意的,她挑个侯府俊俏无双少爷,安宁国的皇帝恐怕不会答应。   陆柯继续为她倒酒,如实道,“和亲之事由礼部跟进,公主要是心悦谁,派人告知礼部尚书,礼部尚书会上书皇上,再由皇上定夺。”   塞婉之前出尔反尔犯了皇家大忌,亲事不会如预料的顺畅,可只要对方不是世家里的长子嫡孙,文武百官同仇敌忾,皇上也不会刁难,他委婉和塞婉说道,“权贵世家长子嫡孙的亲事乃阖府大事,关系着阖府兴盛,所以极为严苛,出身,容貌,才华,品行,必须面面俱到,你来自南蛮,不通晓京城人情世故,他们......”   塞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我懂的,以我的容貌,配不上少爷们。”   约莫被打击的次数多了,塞婉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平静,“人要有自知之明,回京路上诸位少爷有意无意避着我,估计就是怕和我有所牵扯。”   所以顾越流才不搭理她,行径冷淡却在情理之中。   陆柯听着这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所有人都弃如破履的公主,他陆柯得上赶着巴结讨好,他紧紧握着酒壶,脸色有些苍白,说,“公主不可妄自菲薄,世间不是所有男子都以貌取人的。”   塞婉心头并不觉得安慰,却也感激道,“多谢安慰。”   异国他乡,能遇着真心招待她的人,塞婉心里敞亮了些,和巴索说起陆柯时赞不绝口,从酒楼出来,陆柯赠了她块玉佩,体谅她在京城不容易,以后遇着事儿可以去承恩侯府找她,算是认下她这个朋友。   “要是安宁人都如陆二少温润儒雅多好。”   回到驿站,塞婉脚步有些虚浮,桂花酿不醉人,奈何她喝得多,巴索担心她身体不舒服,让文琴扶着塞婉上楼,自己去厨房吩咐人煮醒酒汤,塞婉性子纯良不懂人心险恶,稍微有人待她好她就感激涕零,要他说,陆柯这等品貌非凡风流倜傥的少爷,绝对眼高于顶,极为自负,平白无故请公主吃饭,准没啥好事。   从厨房出来,他没急着上楼而是派人出去打听陆柯的品行,别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故意接近公主另有目的。   虽然公主落魄到借钱度日,巴索想破脑子也想不出陆柯贪图什么,但总归不能让公主和心思叵测的人在一起。   打听回来的消息有些让巴索瞠目结舌,陆柯品行端庄,为人善良,天天在城外施粥救济百姓,甚得百姓们拥戴,巴索听着听着眼睛亮得渗人,小兵见状,目光心虚的闪了闪,识趣的沉默下来。   巴索大喜,打赏了五十文,风风火火上了楼,陆柯真真是天降下来的驸马爷,品行无可挑剔,容貌万里挑一,和塞婉公主再登对不过。   他叩了叩门,声音婉转高昂,“公主,奴才有话和您说。”   塞婉靠在美人榻上,脸色酡红,任由文琴在脸上涂涂抹抹,顾越流可怜她长得黑,进城时把没有用完的瓶瓶罐罐全送了给她,她养成个习惯,只要在屋里待着就爱敷脸,心里存着侥幸,或许有天,她也能像顾越武那般白皙通透,受人喜欢。   闻言,她摆了摆手,舌头有些打结,“进来吧。”   巴索脸上堆满了笑,两排牙齿白灿灿的,“公主,奴才让人打听过陆柯此人,是承恩侯的次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和亲不二的人选。”   他眼下只盼着塞婉早日完婚,然后打道回府,南蛮境内不太平,国库空虚,民怨沸腾,朝中有几位大臣蠢蠢欲动,意欲谋反,这也是皇上为什么不派人送银子来的缘故,塞婉公主输掉巨额嫁妆,传回朝堂,朝中大臣只会认为塞婉公主奢靡无度,民间更会怨声载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是百姓们被大臣利用,皇上的江山就坐不稳了。   和亲成功就不同了,承恩侯手握兵权,有承恩侯撑腰,朝中大臣不敢乱来,假以时日,皇上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再安抚民心,南蛮就会好起来的。   这些巴索没和塞婉说,上回皇上来信已经不让他继续写信回去了,担心中途被人劫下,用此大做文章。   “公主,您觉得陆二少如何?”   “人俊心善,安宁国少有的好相处的人,至于和亲,巴索啊,本宫心里有主意了,你去礼部递帖子,明日本宫想面圣,亲自和安宁国皇上说和亲之事。”陆柯说只要不是继承家业的长子嫡孙,礼部和皇上就不会拒绝,顾越武乃长宁侯第五子,家业轮不到他,上阵杀敌也没他的份儿,皇上该会撮合的。   巴索以为塞婉和他想到一处了,喜不自胜,“奴才这就去办,顺便问问哪天是黄道吉日,皇上和娘娘知道您顺利出嫁,会为您祈福的。”   要不是南蛮内忧,皇上肯定会亲自来京看着塞婉公主出嫁,可惜天不遂人愿。   礼部收到塞婉的帖子,不由分说呈到了宫里,塞婉在京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来京后统共单独处过两个人,顺昌侯府的梁冲,承恩侯府的陆柯,众所周知,陆柯是有亲事的不可能娶塞婉,就剩下梁冲,两人年纪相仿,倒也登对。   只要亲事不落到自家头上,塞婉挑中谁都和他们无关,顺昌侯是闲散侯爷,其子和亲不会泄露朝廷机密,而且顺昌侯老夫人是尊贵的长郡主,流的是皇家血脉,她的孙子和塞婉公主成亲,真真是两国皇室和亲无疑了。   礼部尚书在皇上跟前难得将梁冲称赞了番,年少有为,有长郡主年轻时的风采,代表安宁国和亲,至高无上的荣誉,二人不失为一段佳话。   顺昌侯收到消息已经是傍晚了,像他这种闲散侯爷,用不着整天在衙门泡着,逛逛字画铺,听听曲,斗鸡遛狗,不生出谋逆之心就不会,今个儿云生院开园,像他这种时间一大把的人自要凑热闹,期间感觉到许多道时不时飘向他的目光,他也没多在意,走出云生院大门,贴身侍从才告知了这件事。   这会儿云生院的门口正是人多的时候,许多夫人小姐老爷少爷从里边出来,天色阴沉,门口亮着灯笼,晕红的灯照下,只看顺昌侯脸色惨白,拎起踩脚的凳子朝梁柱下的少年砸去,嘴里破口大骂,“老子揍死你个不孝子,让你安安分分在府里待着别到处拈花惹草你不信,这下栽跟头了吧,老子揍死你,免得你丢人现眼。”   和顾越白说话的梁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沉重的凳子砸在他身上,疼得他哎哟声,咧嘴正欲骂回去,转头看是他老子,瞬间焉了声,“父亲,您做什么呢,我哪儿拈花惹草了?”   他房里的丫鬟他是能躲则躲,怎么就丢人现眼了。   顺昌侯看他还敢出言顶撞,火气更甚,见顾越白腰间配了匕首,阔步上前,刷的声□□就朝梁冲刺去,狰狞道,“老子杀了你。”   梁冲云里雾里,哪儿会由他发疯,拔腿就跑,边跑边喊道,“顺昌侯疯了,顺昌侯当街杀子啊。”   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溜烟跑了没影。   顾越白和顾越武对视眼,他们叫梁冲慢些就是想告知他此事来着,没料到顺昌侯知道了。   梁冲和塞婉公主,孽缘啊。   “五弟,咱要不要帮帮他,看着怪可怜的。”顾越白是有感而发,顺昌侯看着挺温润和气的人,没想到发起火来比顾泊远还狠辣,匕首啊,拎起就往梁冲身上刺,简直没把梁冲当儿子,当杀父仇人了,他中肯道,“人不可貌相,看看他再看看父亲,其实父亲待我们够好了。”   打打屁股,罚写文章,关关黑屋,从没要杀他们。   顾越武认同的点了点头,回眸瞅了眼门里,“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还是不管了,娘出来了。”话完,抬脚走了进去,扶着夏姜芙,说顺昌侯吼着要杀梁冲之事。   而夫人们正在议论和亲的事儿,对这件事,夫人们乐见其成,甭管塞婉祸害谁,不祸害自家儿子就成,顺昌侯在京中没什么威慑力,梁冲和亲算是为朝廷做贡献了,有夫人道,“光耀门楣的事儿,顺昌侯怎么还不乐意了,我儿想娶,塞婉公主还看不上呢。”   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啊是啊,谁赶紧上前劝劝顺昌侯,刀剑无眼,别真是伤着梁少爷了,否则和亲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这话令许多人警钟大作,梁冲不和亲,没准会落到他们儿子头上,工部尚书大手一挥,忙吩咐人上前拦着顺昌侯,工部的人抖擞起精神,呼溜溜冲向大街,不肖片刻就把顺昌侯拦了下来,嘴里说得冠冕堂皇,“顺昌侯,什么事好好说,别动刀动武啊,梁少爷美若冠玉,仪表不凡,伤着了多令人心痛啊。”   “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怎么忍得下手。”   “对啊,我看梁少爷天庭饱满,红光满面,有大喜......”   顺昌侯刚纳闷素来和稀泥的人怎么转性帮梁冲了,听几人的话,算是明白了,哪儿偏帮梁冲,分明是怕梁冲有个好歹,和亲之事不了了之了,他气不打一出来,怒吼声,继续朝前冲,工部的人也不是软柿子,抱手臂的抱手臂,抱腰的抱腰,硬是不让顺昌侯动弹。   顺昌侯一口气没提上来,直直晕了过去。   工部的人慌了,忙抱腿抬手将人放上马车,派人请大夫,说辞很是一致:顺昌侯惊闻塞婉和儿子的事儿,高兴得晕过去了。   梁冲跑得没了人影,长宁侯府的马车在第二条街的十字路口遇着独自喊救命的梁冲,顾越白掀起车帘,朝跑得满头大汗的梁冲道,“你父亲晕过去了,快回去瞧瞧吧。”   天色昏暗,街道两侧的灯光影影绰绰,梁冲兀自甩手跑着,抬头问,“他怎么晕倒了?”   他才不回去呢,万一故意蒙骗他的怎么办,他要回府找他祖母寻求庇护。   “听说你和塞婉公主亲事将近,给乐的。”顾越白忍俊不禁。   “啥?”梁冲脑子转不过弯来,“谁乐得对儿子刀剑相向的?”   他惊讶得愣在原地,眼瞅着侯府马车将他甩在后边,又嚯嚯嚯追上去,“你说他因为什么事给乐的?”   顾越趴在车窗上,探出半个脑袋,一字一字顿道,“听说你和塞婉公主的亲事。”   “他娘的放屁,爷我看得上塞婉公主吗?又不是眼睛瞎了。”梁冲抹了抹脸上的汗,认真的望着顾越白,见他不像说谎,怔怔道,“谁说我和塞婉公主要成亲的?”   顾越白据实以告,“礼部尚书大人向宫里递了塞婉公主求见的帖子,说是中意你来着,这门亲事已经铁板铮铮的事实了。”说到这,顾越白顿了顿,“梁少爷,你爹的娘放屁就是你祖母放屁吧,作为晚辈,这可是大不敬的话了,以后收敛些,小心御史台的人弹劾你。”   梁冲哪儿有心思管谁放屁啊,满脑子都是塞婉公主心悦他的事儿,他继续追着马车跑,和顾越白抱怨,“你说我哪儿得罪她了想这么个法子报复我,我赔罪认错还不成吗,大不了我将赢她的钱全还给她,她到底想怎么样啊。”   娶她,不是要他葬送一辈子吗。   顾越白也说不上来,安慰梁冲道,“她中意你说明她眼光好,你想想,要是连她都看不上你,多令人沮丧啊。”   这道理好像也没错,只是,梁冲咋就觉得这么不得劲呢。   “你快回去看看你父亲吧,改日把匕首还我。”夏姜芙觉得他们时时刻刻佩剑不方便,给他们兄弟准备了匕首,匕首是防身用的,可不是给老子杀儿子的。   梁冲回眸瞅了眼,跟着马车跑了一条街,双腿软得颤抖不止,他喘着粗气道,“我能不能坐你们的马车回府,我真怕他睁开眼就把我杀了。”   顾越白做不得主,转身看夏姜芙,见夏姜芙点了头才让车夫停下,梁冲跳上马车,撩起帘子,看夏姜芙在,脸上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低头掸了掸衣襟,中规中矩给夏姜芙见礼,“梁冲见过侯夫人。”   “你比越泽还小些,唤我声伯母吧。夏姜芙让顾越武给梁冲倒茶,柔声道,“你父亲一时想不开,别往心里去,待他清醒过来就好了。”   梁冲有些不好意思,甚是拘谨的挨着顾越白坐下,小声道,“无事,我回府问问祖母再做打算。”   顺昌侯性子软,好说话不假,但也仅限于外边,一回府就跟欠了他钱没还似的,不是打就是骂,要不是他祖母有些威慑力,自己压根活不了这么大,梁冲可不信他清醒过来就好了,清醒过来只会更变本加厉。   这些话,梁冲不好意思和夏姜芙说,夏姜芙温柔,说出来会吓着她。   顾越武将茶杯递给他,又倒了杯给夏姜芙,“娘,我看侯爷是动了真心要杀他,你没看那架势,比爹还凶狠。”   顾泊远很多时候不亲自动手,抽鞭子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顺昌侯就不同了,龇牙欲裂,面色扭曲,好像和梁冲有深仇大恨似的,梁冲掉头回去,没准真会丢了命。   夏姜芙失笑,“虎毒不食子,顺昌侯吓吓梁少爷而已,你爹惩罚你们时不狠了?”   顾越武斩钉截铁摇头,“不狠,比起顺昌侯,爹算得上温和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梁冲心瓦凉瓦凉的,顾泊远面容冷硬,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平日他看着心里都犯怵,这样冷若冰霜的人竟比他父亲温和,他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娘比不过人家娘体贴,爹比不过人家爹好,凄惨悲苦的过了十六年,他爹陡然转了性,要杀他。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夏姜芙轻笑出声,“你爹听着这话怕是该笑了。”   顺昌侯府的府邸离长宁侯府有三条街,周围住的都是达官贵人,马车停下,梁冲撩起帘子就要跳下去,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朝夏姜芙拱手作揖,礼数周全,“顾伯母,多谢捎晚辈一程。”   顺昌侯老夫人这两日身体不适,故而没有去云生院凑热闹,她也是刚收到消息,一直在门口等着,见梁冲跳下马车,急急迎了出来,哽咽道,“祖母的乖孙哦,他们欺负人啊,欺负咱家手里无权无势啊,你受苦了啊。”   老夫人抓着梁冲的手,抽抽泣泣落下泪来,“祖母对不起你啊,要你受这种委屈,改明日祖母就进宫,哪怕撞死在金銮殿也不能让你娶个黑人回家。”   礼部尚书下午进宫,她傍晚才收到消息,真的是没有实权谁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心头恨啊,要是老侯爷活着,六部的人也不敢如此欺负到她们头上。   梁冲看长宁侯府的马车掉头,忙稳住老夫人的情绪,“祖母,您别难受了,孙儿坐长宁侯府的马车回来的,她们还没走呢。”   一听这话,老夫人才想起面前有些陌生的马车,掖了掖眼角,声音恢复如常,“侯夫人,冲儿给你添麻烦了。”   马车里的夏姜芙不得不撩起帘子,朝老夫人颔首,“老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梁少爷斯文淡雅,路上对小六照拂颇多,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呢。”   老夫人眼角还湿润着,听夏姜芙夸奖梁冲,鼻头止不住发酸,摇着头说不出话来,都说她的孙子好,如今她的好孙儿就要被塞婉公主糟蹋了,她咽不下这口气啊。   “祖母,天色不早了,您想和顾伯母说话改日约个时间,先让她们回去吧。”梁冲扶着老夫人,朝夏姜芙拱手,“顾伯母慢走,改日再登门拜访。”   世家子弟,哪怕再不学无术,周身的气派也是寻常人所没有的。   夏姜芙笑着应了声好,吩咐车夫回府,将老夫人神色尽收眼底的顾越白于心不忍,“塞婉公主不是霸王硬上弓吗?梁冲是顺昌侯府的嫡子,老夫人对他寄予厚望,他娶了塞婉,往后再难翻身了。”   梁冲娶塞婉,朝廷担心他泄露重要机密,万万不会重用他的,梁冲这辈子,注定只能和他父亲一样做个闲散侯爷了。   “这事儿得看梁少爷自己怎么想,他喜欢塞婉公主的话,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他要不喜欢,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夏姜芙喝了口茶,慢悠悠道,“翰林院是个清水之地,还没过多牵扯朝堂纷争,但有些事,你们该学的还是要学,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梁少爷这门亲事,是叫人给害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面面相觑眼,有些不太好意思,用不着说,是顾越泽给梁冲下了套,塞婉公主想见的是顾越流,送了两回信顾越流都没理会,顾越泽就让梁冲去应付塞婉,结果将自己推进火坑了,顾越白心虚道,“三哥这事也是为了六弟,塞婉公主比六弟大几岁,太不合适了。”   夏姜芙蹙眉,“这事和越泽还有关系?”   顾越白心知说漏了话,见夏姜芙看着他,就把顾越泽让梁冲借钱给塞婉的事儿说了,“公主输得身无分文,手里钱财还是梁冲他们看她可怜施舍的,估计还不起梁冲钱才想着嫁给他的吧。”   除了这个,顾越白真想不出塞婉为什么挑梁冲。   夏姜芙沉吟片刻,说道,“她是公主,哪会儿会为了几千两束手无策,娘觉得梁少爷是被陆柯给害了。”   陆柯中午在聚德酒楼宴请塞婉公主,二人聊了一个多时辰,离开酒楼没多久塞婉就向礼部递了帖子,要说和陆柯没关系,夏姜芙不信。   夏姜芙告诉双胞胎这事是想他们多长个心眼,“陆柯行事阴险,有仇必报,约莫是梁少爷哪儿得罪了他。”   “也太阴损了吧,承恩侯怎么教儿子的,成天躲背后算计人,他要算计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上回在鸿鹄书院的仇他还记着呢,偷偷携带武器暗算顾越流,恶人先告状叫苦,厚颜无耻的行径太令人发指。   “他的报应在后边呢,郭家小姐可不是好相与之人,往后有他吃苦的时候。”顾越皎成亲,郭家人也来了,郭小姐坐在一众小姐中间,趾高气扬,嚣张傲慢,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要嫁的是皇亲国戚呢,挖苦讽刺其他人,不懂礼数,品行也不好,这种人,和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陆柯往后的日子,有得受。   顾越白犹觉得不痛快,和夏姜芙商量,“这件事我要不要和梁冲说说,总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谁。”   “这种事哪儿用得着你出面,顺昌侯再不受恩宠,老夫人也是长郡主,这件事老夫人会处理好的。”夏姜芙和他们说是想他们多留个心眼,“以后你们入仕为官,敌人躲在暗处数不胜数,你们要小心行事,梁大人在东境遇刺你们也知道了,他连幕后真凶都不知道是谁,哪怕死了都死不瞑目。”   梁鸿一口咬定是承恩侯故意为之,糊涂至极,换作她,定会想方设法和承恩侯府绑在一起,回京在慢慢查真凶之事,结果呢,还在东境就把承恩侯给得罪了,这次承恩侯保他是碍于自身利益,回京后且看,梁鸿有遭殃的时候。   顾越白和顾越武点头,“我们知道了。”   关于梁冲和塞婉之事,几乎人尽皆知,夏姜芙见着宁婉静的面就将事情抛诸脑后了,拉着宁婉静的手,一个劲问她回娘家的事儿,郑嬷嬷昨日的所作所为有丫鬟和她说了,人是宁婉静的,她不会出手干预,让宁婉静自己拿主意,她说道,“云生院开园,国公府的人没人来,估计全迎你和皎皎了,改日我在云生院单独给她们开场戏,你请她们过去看。”   宁婉静笑,“好,今天母亲还与我说起此事呢,知道能补上,肯定高兴。”   宁婉静主动讲了国公府的事儿,夏姜芙送的礼精致,上下皆欢,尤其她父亲,爱不释手,一个人絮絮叨叨半晌,要不是碍着顾越皎在,没准自己去书房谁也不接见了。   夏姜芙细心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婆媳两其乐融融,回屋的顾泊远被忽略了彻底,饭桌上,夏姜芙继续给宁婉静夹菜,“你多吃些,忙了一天,夜里早点歇息,明早别来请安,睡到几时醒就几时起,我像你嫁进侯府来的时候,认床睡不着,常常天亮才有睡意。”   但要给老夫人请安,甭管瞌睡不瞌睡都要起床梳妆打扮,结果到了老夫人住处,丫鬟说老夫人还未起,她就在堂屋坐着等,等上半个时辰老夫人才慢悠悠从屋里出来,连续几天皆如此,她就晚半个时辰去,到了寿安院老夫人仍然在睡,她就又晚些,老夫人仍在睡,再晚些,老夫人还是没起,渐渐地她琢磨出不对劲,索性就不去了。   宁婉静点了点头,没了顾越流,饭桌上安静了许多,顾越泽有些不适应,停下筷子,朝夏姜芙道,“娘,您不是想将晋江阁姑娘们写的话本子拿到铺子卖吗,我今天买了间铺子,想装饰成书铺,您看看能不能我卖。”   顾泊远应他从账房支银两,他支了七万两,在西岳胡同买了间铺子,已经办妥了。   夏姜芙微微一笑,“当然可以了,你要开书铺的话,咱书阁还有许多书,挑挑拣拣放书铺,贵重些的就差人誊抄份搁着卖。”   儿子有想法,夏姜芙自是支持的。   顾泊远将碗推到夏姜芙跟前,夏姜芙自然而然给他舀汤,继续和顾越泽说话,“你爹请的匠人还没离开京城,趁着他们在,让他们装潢铺子。”   翻新院子的匠人是顾泊远从其他地方请来的,手艺别具匠心,比京城许多有名气的厉害多了。   顾越泽瞄了眼顾泊远,“好,可是我没钱。”   那些匠人开价高,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你爹有。”夏姜芙看宁婉静碗里空了,又给她舀汤,抬头看着顾泊远道,“让越泽拿你的帖子上门拜访,多耽误他们几天没事吧。”   顾泊远貌似心情不错,“没事,明天我让向春去一趟。”   顾越泽开书铺在夏姜芙眼里是大事,几个儿子,只有顾越泽想着挣钱,她问顾越皎他们,“越泽开铺子,你们有什么想法?”   几个儿子身上的钱财不多,顾泊远说钱多会坏事,打小就依着府里规矩给他们发月例,如今儿子大了,不能再像往常按月领钱,否则出去应酬寒碜了怎么办?于是,她说,“不然娘每人给你们买间铺子,做什么你们自己想,越泽这间铺子是他自己买的,不算在其中,怎么样?”   顾越皎觉得这句话有些怪,提醒夏姜芙,“娘,我们是男子,用不着嫁妆啥的,身上的银子够开销,不缺钱。”   他管家,侯府名下的产业有多少他再清楚不过,哪怕他们没有俸禄,成天四处挥霍,百年不成问题。   “有自己的铺子总是好的,娘明天四处逛逛,你们铺子是买在一条街还是不同的街?”夏姜芙心里琢磨着铺子的地段,给儿子买的当然不能差了,西岳胡同那一带人多,但不是京城最好的,依着她来看,云生院外边的那条街优势更甚,随着晋江阁名声越来越响亮,慕名而来的客人只会更多,逢年过节,肯定和集市般热闹。   亏得云生院是以前的青楼一条街改建的,否则要容纳这么多人,还有些困难。   顾越皎看自己娘的神色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了,有些无奈,刑部事情一大堆,他哪儿有心思管铺子。   “娘,我的铺子你看着买,晋江阁的话本子卖得好的话我就开两间书铺。”顾越泽来者不拒,夏姜芙肯给他当然要收着了,而且就他所知,夏姜芙买铺子的钱也是从账房支,既然是从账房支的银两就是顾泊远的,他要。   顾越白和顾越武看顾越泽表了态,也纷纷表示接受,“谢谢娘。”   “和娘客气什么,娘先给你们买铺子,之后遇着合适的田产啊,宅子啊,再给你们买些备着。”夏姜芙将碗推给宁婉静,想起还有宁婉静来,“对了,星辰也有份。”   顾越皎:“......”听着怎么像给女儿置办嫁妆?   顾越白则听出令层含义,“娘,您不会是想要分家吧?”   城中有人分家就是这么来的,田产,宅子,铺子,分得一清二楚,要是那样的话,他还是不要了,“娘,铺子我还是不要了,到时候肯定忙得焦头烂额,太累了。”   顾越武点头,“我也不要了。”   夏姜芙看顾越皎和顾越涵,二人俱点头,夏姜芙不勉强他们,“那就给星辰,越泽和小六买。”   宁婉静错愕,急忙表态,“母亲,我也不要,您给三弟和六弟买吧。”   “好,娘给我买吧。”顾越泽专注地吃着饭,今天买铺子,他转悠了一天,讨价还价磨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以为七万两买个铺子绰绰有余,谁知问价格才知,最便宜的铺子都要八万两,七万两压根不够,他将自己攒的钱掏出来才凑齐了,铺子就是钱,多多益善。   夏姜芙嗯了声,问谁要喝汤,顾泊远递过碗,夏姜芙又给他添了碗。   说起铺子,顾越皎顺势将让宁婉静主持中馈的事儿说了,以为夏姜芙会答应,但夏姜芙想也没想说不行。   宁婉静安静的喝着汤,脸上没有半点尴尬,像是早料到了似的。   夏姜芙道,“星辰刚进咱们家就急着忙上忙下不好,你看府里主持中馈的夫人们,熬着熬着脸色越来越憔悴,皮肤跟老树皮似的,星辰如花似玉,哪儿能遭这种罪。”   后宅的事儿繁杂无聊,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要计较上老半天,女子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给蹉跎没了,不值得。   她问宁婉静,“星辰想管家吗?”   要是宁婉静愿意,她也拦不住。   宁婉静笑着摇头,“我听母亲的。”   夏姜芙听得笑逐颜开,恨不得抱着宁婉静好好哄哄,女儿乖巧贴心,这话当真是不假,她怎么就没生个像宁婉静这样的女儿呢,柔声解释道,“管家这事太累了,账本啊,采买啊,烦不胜烦,还是让皎皎管着吧,他在刑部也做这些事,后宅之事得心应手,咱就想想怎么过得舒服就成。”   “好。”宁婉静笑得甚是满足,她回国公府,宁婉如明里暗里讽刺她嫁错了人,要是入宫,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结果嫁给徒有其表的顾越皎,如云入泥,她看得出来宁婉如是羡慕她,夏姜芙性格好,送给所有人的礼物都是依着他们喜好来的,祖母的是套鎏金经文,父亲的是吴道子画作,母亲的是上等茶具,投其所好,私底下定是派人打听过的,目的就是想让她抬得起头来,最让她觉得贴心的是给十三弟的狼毫笔筒里有张银票,十三弟和她一样,都是庶出,她娘在她不记事的时候就死了,十三弟也是一样,不过她运气好,抱养在嫡母膝下,没吃过苦,十三弟不受待见,下人们见风使舵,极为敷衍,她在夏姜芙跟前轻描淡写提过一次,没想到夏姜芙就听出了内里的意思。   只有真正善解人意的婆婆才会不嫌弃她庶女的身份,爱屋及乌对十三弟好。   所以,宁婉静说什么她都答应。   能真心待她重视的人不会害她。   换作别人,拦着不让儿媳主持中馈可能是怕被架空没了权,但夏姜芙绝对不会这般想,果然,是怕累着她。   回到院子里,顾越皎去罩房洗漱,郑嬷嬷走了进来,蹙眉道,“大少爷让您管家是器重您,您怎么不顺水推舟应下,以夫人的性格,您说想,她也不会说什么的。”   女子能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除了丈夫的敬重,再者就是权势,别以为管家是个累人的活,其中好处数不胜数,要知道,国公夫人进府后也是过了好些年才慢慢接触管家事宜的,就是这样,二夫人还有微词,认为老夫人偏心了大房。   老夫人管家,大房二房一视同仁,大房管家,好处就倾斜大房了,所以才惹得二夫人不快,宁婉静进门就能主持中馈,好好的机会她竟然给拒绝了,真的是......   宁婉静神色有些冷,“嬷嬷,凡事我自有主张,你要觉得我做得不对,尽管回国公府和母亲说,用不着挑拨离间。”   可能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心底确实向着夏姜芙多些,至少,她在夏姜芙身上看到的关心,而不是别有用心的试探,“嬷嬷,有些话我说在前边,你是我的陪嫁嬷嬷,你的心思要在国公府,走了就不用回来了,我相信,只要我说句话,侯府想来心湖院伺候的人多的是。”   郑嬷嬷脸色微变,“五小姐,您......”   “你好好想想,下不为例。”宁婉静摆了摆手,听着帘子传来响动,起身迎了过去。   她素来不是软柿子,母亲以为郑嬷嬷就能控制她,大错特错了。   ☆、妈宝065   郑嬷嬷低头疾步退了出去, 夜风刺骨,她打了个冷战, 眺目望向远处漆黑的夜, 露出迷茫之色。   宁婉静说得出做得到,自己要是真被撵回去, 国公夫人也容不得自己, 被出嫁的小姐送回府,不是犯了大错谁信, 回了国公府,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这时候, 旁边丫鬟走过来轻轻掩上了们, 郑嬷嬷侧目看了两眼, 是侯府的下人,宁婉静出嫁,国公夫人精挑细选了四位丫鬟陪嫁, 姿容艳艳,身材纤纤, 容貌不输夏姜芙身边的丫鬟,下午回来,宁婉静就不动声色将人打发到了偏院, 说是天气寒冷,老夫人在祠堂诵经念佛容易着凉,让她们缝制几套护膝和手套。   手段雷厉风行,不是省油的灯。   国公夫人的算盘估计打错, 要拉拢长宁侯府,从宁婉静身上下手是没用的。   四名陪嫁夏姜芙是见过的,以为宁婉静想法与她一样,喜欢长得好看的丫鬟伺候,见宁婉静身后跟着侯府的丫鬟,她询问,“心湖院是不是人手不够,待会我让管家挑些机灵点的人过去。”   女子出嫁,身边服侍的都是陪嫁过来的丫鬟,宁婉静重用侯府的人,夏姜芙有些想不明白。   “天冷了,我想着祠堂冷,让她们为祖母做几对护膝。”宁婉静面色坦然,落落大方,上前挽了夏姜芙手,“母亲是要出门?”   顾越白和顾越武如贴身侍卫似的跟在夏姜芙身后,见着宁婉静,喊了声大嫂便不吭声了,听宁婉静问,顾越白道,“娘说要去户部把银子拿回来,大嫂要不要一起,待会去云生院看戏。”   工部的人丈量了尺寸,今日着手修建阁楼,晋江阁姑娘们在大堂演戏,大堂不够宽敞,接纳不了太多人,他们得早些去才有位置。   夏姜芙拉过她的手试了试温度,手心不凉,这才放了心,往她身后看去,“怎么不见皎皎?”   “各地管事送账本来,相公和他们说话,母亲找他有事?”侯府名下产业众多,全由顾越皎管着,书桌上一叠一叠的账本堆积如山,昨晚顾越皎翻到半夜才睡,估计还要看几天。   夏姜芙恍然,侧目唤顾越白,“小四喊你大哥出来,账本的事儿,以后再看,趁着近日有空,多陪你大嫂才是。”   新婚夫妇,多些时间互相了解彼此有利于加深感情,顾越皎一心扑在账本上怎么行,她何时才能抱孙女。   顾越白应了声快速跑了,夏姜芙叫住他补充道,“让你大哥把账本给你三哥,他打小财迷,核对账本得心应手,往后管家的事儿就交给他了。”顾越泽眼力好,心思敏锐,没有成亲时间多,管家再合适不过。   顾越白跑出去十几步远,闻言重重哎了声。   不一会儿,和顾越皎并肩而来,兄弟两五官有些肖似,只是顾越白略有些稚嫩,温润谦和不及顾越皎稳重,宁婉静眼里淌过笑意,看得出十分欢喜。   天儿不好,阴沉沉不知何时又要下雨,夏姜芙仰头望着乌云,劝宁婉静,“你今个就别出门了,和皎皎到处逛逛,我带小四他们办正事。”   晋江阁姑娘们的进项充入国库,她得去户部把买卖身契的钱要回来,接下来还要去买铺子,一天下来没时间陪宁婉静,“皎皎去刑部当值了我再带你到处转转。”   夏姜芙穿了件红色披风,背影娇艳,宁婉静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见披风拂过拐角才收回了目光,顾越皎立在边上,含笑指旁边拱门,“走吧,我带你转转,娘担心你嫁进府受了冷落,叮嘱过我好多回了。”   夏姜芙嫁给顾泊远的时候,顾泊远忙得不可开交,她要应付老夫人,心底憋屈得很,如今有了儿媳妇,自然不想宁婉静走她的路子,成亲前就交代他多抽时间陪宁婉静,昨天一批账本送来,他忙得给忘记了。   宁婉静顺着他指的方向,说要去红枫园转转,顾越皎乐得作陪,牵着她的手,边走边介绍院子的布局,新婚燕尔,感情蜜里调油,看得身后的丫鬟们脸红心跳。   给儿子儿媳创造更多独处机会,夏姜芙心情也好,径直进了户部衙门,户部管着国库,最会精打细算,收钱的时候速度又快又狠,往外掏钱却磨磨蹭蹭一拖再拖,夏姜芙以为会费些功夫,没料到户部尚书识趣得很,夏姜芙说明来意,户部尚书二话不说就把银票给了她,还殷勤的问她数额对没对。   顾越白过了一遍数,朝夏姜芙点头,户部尚书给夏姜芙倒茶,语气有些讨好,“听闻晋江阁挣的钱悉数救济天下贫民乞丐,下官替百姓谢过侯夫人了,晋江阁由侯夫人和梁夫人打理,不知缺不缺人手,要是缺的话,内子也能尽些绵薄之力。”   当时皇上命三位侯夫人教养云生院的姑娘们,六部尚书拧成一股绳反对,伯爵世家夫人身份尊贵,如何能下.贱女子同处,幸在皇上明察秋毫没有让尚书夫人一道,否则定会引来轩然大波。   京城中稍微有名望的人家谁不是对此嗤之以鼻,不成想夏姜芙心思独特,带着晋江阁的姑娘们杀出一条血路,且在京城的地位一跃而起,以前他们是避之不及,现在是巴不得沾上点关系,救济天下难民,传出去可是受百姓们景仰的事儿,他也想谋个好名声。   夏姜芙没想那么多,“尚书夫人有空帮忙是好事,工部修建晋江阁,晋江姑娘们暂时在大堂演戏,地小,谁小声说句话就会影响其他人看戏,尚书夫人能出面,再好不过了。”   户部尚书会意,晋江阁缺个唱白脸的人,他爽朗应下此事,和夏姜芙商量好日子,决定到时候让妻子过去。   有些事夏姜芙怕是没看到苗头,工部修建晋江阁是从户部支的银子,皇上召见他进宫特意说起此事,晋江阁务必要建得够大够敞亮,容纳越多人越好,朝廷禁娼,扶持青楼女子从良,又修建屋舍临时安置乞丐,到达一定人数,户部重新发放户籍,送他们去蜀州通州等偏远地开荒,自给自足。   那时候,大街小巷再没有要饭的乞丐,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至于扶持乞丐们的银两,就靠晋江阁的收入,以东墙剩余之砖瓦补西墙,两全其美,朝廷负责引导即可,国库不会有丁点损耗。   所以晋江阁的收入至关重要,姑娘们做的可以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下官替内子谢过侯夫人。”   “尚书大人客气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拿了钱,她要去云生院旁边街道转转铺子,完了还要去晋江阁看看情况,夫人们买对牌看戏,有专门负责收钱的人,朝廷愿意接过手,她便用不着找账房先生核对,想到这,她和户部尚书道,“晋江阁的进项,还请尚书大人奏折皇上由户部接手,我就不干预了。”   大把的银子,到头来落不到自己口袋,不如当不知道。   户部尚书低着头,“侯夫人说的有理,待会下官就入宫禀明此事。”   户部尚书和夏姜芙一起走出衙门,听外边人说顺昌侯老夫人进宫去了,在太后寝宫哭得肝肠寸断,不肯答应塞婉公主和梁冲的亲事。   说起来,太后要唤顺昌侯老夫人声皇姑,老夫人抹开面子不要脸,这桩亲事能不能成还真是不好说。   户部尚书不好暗中议论皇家之事,忍着嘴,不发一言,送承恩侯府的马车走远了才招侍从去打听发生了何事,顺昌侯府和南蛮和亲,文武百官乐见其成,可别让老夫人哭哭啼啼搅黄了,他家里还有两个适龄的儿子呢。   侍从急匆匆跑了,而马车里,顾越白和夏姜芙也在说此事,“老夫人辈分高,太后估计不好拂她的意,梁冲不娶塞婉公主,事情就还得落到其他人身上,京城人又要惶惶不安些时日了。”   “塞婉公主秉性不坏,要是脸白些看着不丑,不知谁会娶她......”夏姜芙感慨了句,她是从来没想过和亲之事会落到她儿子头上,南蛮被顾泊远击退,恨他们还来不及,塞婉怎么会嫁进侯府。   但是,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塞婉就是看上顾越武了,还和皇上直截了当说了自己的意思:她想嫁给顾越武。   这消息让闻声赶来的太后和顺昌侯老夫人惊讶得掉了下巴,尤其是老夫人,她在太后寝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哭得稀里哗啦,什么里子面子都没了,到头来塞婉公主看上的不是她乖孙子,而是长宁侯府的纨绔,心思百转千回,又庆幸又气愤,庆幸梁冲逃过一劫,气愤的是塞婉狗眼看人低看不起她乖孙。   心情五味杂陈,说不上来。   皇上坐在桌案后,许久才回过神,喝茶掩饰自己的失态,“你说想嫁给顾越武?”   不是从母狼嘴里抢崽儿吗,塞婉公主可真敢想。   塞婉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塞婉仰慕顾五少才华,非他不嫁,还望皇上成全。”昨晚她想了一宿,长宁侯在安宁位高权重,几个儿子聪慧俊俏,这门亲事无论从容貌还是实力上来说有些门不当户不对,肯定会惹来诸多不满,但想要达成所愿,只有不要脸豁出去了。   一时之间,御书房内安安静静的,针落可闻。   皇上道,“你说仰慕他的才华?”   顾越武在科举中不够二甲进士,论才华,哪儿比得过新科状元,塞婉这理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塞婉被戳穿心思,脸色泛起了红晕,好在她人黑,不怎么看得出来,离她近的太后和顺昌侯老夫人以为她抹了胭脂腮红,没有在意,老夫人愣愣的问,“你不想嫁给冲儿?”   外边人说得眉飞色舞,煞有其事是怎么回事?   她儿子为了此事晕过去半夜才醒来,敢情是自寻烦恼。   “不想,塞婉自始自终仰慕的只有长宁侯五少爷,还望皇上成全。”说着话,塞婉双腿弯曲,跪了下去,这在安宁国来看是极大的礼数了,皇上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回答她,“你先起来吧,和亲之事,容朕好好想想。”   顾越武的亲事他可做不得主,前两天从夏姜芙手里要来晋江阁姑娘的收入已经遭她记恨上了,再贸然下旨赐婚,怕又让夏姜芙指着自己鼻子骂,夏姜芙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文武百官的女眷,无不想和夏姜芙沾点亲带点故,不处理好了,他赐婚的旨意会引来所有女子痛恨抱怨,千夫所指。   这桩亲事,不好办。   面色同样不好看的还有老夫人,她心情复杂,为了梁冲的亲事,她一宿未睡,天一亮就来宫里找太后诉苦,结果是她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太丢人现眼了,此时知晓事情真相,她竟说不出是高兴多些还是生气多些。   “你想嫁进长宁侯府?”搭着老宫人手臂的太后幽幽出声,喜悦慢慢自嘴角蔓延开,凤冠垂着的流苏下,精明的双眼淌过喜色,上前扶着塞婉起身,慈祥道,“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眼力,顾家的几个小子生得俊美,气质出尘,与你甚配。”   太后看着塞婉黢黑的脸颊,只觉得大快人心,这门亲事,当真合她心意不过,她牵着塞婉,吩咐人赐座,温声道,“听说你和他们同去西南又一路回京,是不是路上有了......”   “母后。”皇上听出太后的引诱之意,出声打断了她,“长宁侯训子甚严,教子有方您是清楚的。”   听太后的话,明显想撮合二人不惜引诱塞婉说些败坏名声的话,传到夏姜芙耳朵里,撕破脸也会问太后讨个清白和公道,要是那样宫里别想安宁了,他不得不提醒太后说话谨慎些,落下口实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微微一笑,越看塞婉心头越是满意,握着塞婉的手,仿佛疼爱晚辈的长辈,夏姜芙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挑儿媳妇的眼光极高,要是娶个这么丑的儿媳妇进门,不知道夏姜芙夜里会不会被吓醒。   能给夏姜芙添堵,她无论如何都要促成这门亲事。   皇上哪儿看不出太后的心思,看着塞婉,声音沉沉道,“安宁国的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给长宁侯夫人,应不应,端看长宁侯府的态度了。”   老夫人听着这话不乐意了,她孙子和亲是两国大事,利国利民,搁长宁侯府就是父母之命了,皇上这心思都快偏到沟里了吧,越想越不得劲,她捏着帕子,一字一字道,“和亲是为了巩固两国友谊,说起来,南蛮投降全靠长宁侯的功劳,他的儿子娶塞婉公主,想必南蛮人心服口服,这桩亲事挺好的。”   皇上看了眼老夫人,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了出来,岔开了话,“您怎么有空来宫里了?”   这会儿想起她来了方才干什么去了,老夫人心下不满,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和善道,“许久没进宫来瞧瞧了,年纪越大,越怀念以前的日子,你父皇在的时候,隔三差五会请我入宫进膳,仔细想想,都好多年了啊。”   先皇登基时的战乱,他继承皇位时的动荡,牵扯进来的皇家人大多处置了,老夫人不理朝堂事,明哲保身,闭门不出,先皇夺嫡时她却出面相助,先皇念着她的好,赐予了梁家顺昌侯的爵位,顺我者昌,是先皇对老夫人的感激以及承诺。   “父皇常说是您救了他,走前都还念着您的好,您想进宫了派人说声,朕安排轿子接您。”如今整个安宁国,老夫人辈分算是最高的了,顺亲王在她跟前都要毕恭毕敬唤声皇姑姑,何况是他,辈分又矮了一截。   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这把年纪,走哪儿都是老祖宗,众人必须要捧着供着,时不时出来溜达圈还成,次数多了,晚辈们就该嫌弃了。   “你父皇是明君,你也是,百姓安居乐业,京城风气好,都是你的功劳。”老夫人实话实说,萧家出明君,代代帝王皆不是昏庸无能之人,是天下百姓之福。   皇上面色沉着,扶着她在椅子上落座,吩咐宫人奉茶,余光撇到塞婉黑黢黢的手背,几不可查叹了口气,塞婉公主是南蛮皇室中人,嫁给顾越武,南蛮人不敢说什么,但从另一角度说,顾家人对南蛮皇室而言算是仇人,仇人和亲,恐怕会生出事端。   “顾家孩子老臣也见过,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的,是个好孩子,和塞婉公主乃天作之合的一对。”老夫人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   太后听老夫人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和颜悦色道,“皇上,塞婉来安宁也有几个月光景了,和亲之事再没有定夺,南蛮以为咱忽悠人,这门亲事没什么不好,你要担心安宁侯夫人不依不饶,奉哀家懿旨即可。”   她得罪夏姜芙不是一回两回了,大不了让夏姜芙骂几句,她不在乎。   “此事待朕问过长宁侯的意思再做打算。”皇上坚持己见,当下就派宫人请长宁侯和长宁侯夫人进宫,下令要求保密,万一风声走漏出去,对长宁侯府名声不好。   老夫人眉梢动了动,皇上八面玲珑,真会为长宁侯府着想,昨天传梁冲和塞婉可不是这么个情形,谁想过顺昌侯府的名声,不得不说,老夫人嫉妒了,凭什么所有人都要顾忌夏姜芙的感受,虽说夏姜芙不如传言中讨厌,但她心底就是不痛快。   夏姜芙沿着云生院周围街道逛了圈,从禁娼后,这三条街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许多铺子都有意卖,且价格低廉,夏姜芙一口气买了五间铺子,顾越泽和顾越流一人一间,剩下的问顾泊远作何处理,天淅淅沥沥下着雨,雾蒙蒙的,不知不觉午时过半,夏姜芙带着顾越白和顾越武去云生院用膳,马车刚在门口停稳,守门的侍卫就迎了上来,说是早上宫人来传话,请她进宫。   夏姜芙瞅了眼天色,问道,“宫人可说了是太后还是皇后的意思?”   “是皇上的意思。”话落,侍卫低眉顺目退到边上。   夏姜芙心下不解,晋江阁的收入情况她已经提出让户部接手,皇上找她还有何事?遐思间,后边传来车轱辘声,片刻的功夫就停在了边上,帘子掀开,露出顾泊远晦暗不明的神色,“皇上有急事召见,你随我进宫吧。”   眼神若有似无落在顾越武身上,吓得顾越武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唤了声父亲,顾泊远道,“小五也去。”   夏姜芙疑惑更甚,转头凝视着顾越武,顾越武忙摆手,“我天天跟着娘,没有外出闯祸。”   “嗯,娘知道。”六个儿子,顾越武打小最听她的话,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看书敷脸,夏姜芙不信他会闯祸,“随我进宫看看发生了什么,小四想不想去?”   顾越白还在回想近日他有没有闯祸,闻言,嗫喏的摇了摇头,这种事绝对不是好事,能避则避,“娘,我在云生院等您和五弟,你们要回来接我啊。”   “好,中午吃什么让厨子做,娘很快就回了。”   顾越白撩起车帘下地,暗暗打量了顾泊远眼,怯怯的退到走廊上,看顾泊远踩上马车没有回头看他,他心里才舒了口气,顾越武最乖巧懂事,绝对不会乱来,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他首先想到的顾越流,顾越流性子跳脱,做事不计后果,没准惹了什么事被告到皇上跟前了,但顾越流去书院要放假才回来,时间上不对,如此就剩下就顾越泽了,想到顾越泽,他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心底涌上不好的感觉,顾越泽和宫里太监们赌博,当时他们也在场,难道东窗事发,皇上请顾越武进宫对峙?   想到这件事的后果,顾越白屁股隐隐作痛。   马车渐渐远去,一路往宫里行驶,顾越白没心思看戏,坐上顾泊远的马车,赶紧去西岳胡同找顾越泽,顾越武兜不住事,夏姜芙一问他什么都招了,得让顾越泽想想法子。   正值晌午,皇上在皇后寝宫设宴款待她们,太后她们也在,夏姜芙扫了圈,可不认为是皇上心血来潮,铁定是鸿门宴,跨进门槛,中规中矩给皇上和太后行礼,开门见山道,“不知皇上召见所谓何事,臣妇已和户部尚书大人说过,以后晋江阁的账册由户部接手......”   皇上面不改色,低沉道,“此事稍后再谈,什么事,用过午膳再说吧。”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夏姜芙想了想,安之若素落座,太后坐她对面,拉着塞婉的手,喜欢得不得了的模样,“你素来眼力好,以你的眼光来看,塞婉这丫头怎么样?”   夏姜芙忙活一上午,饥肠辘辘,哪儿有心思和太后寒暄,手指着指盘里的清蒸鱼,宫人立即上前帮忙夹,她慢条斯理吃着,压根不搭理太后。   太后碰了壁难得没有发火,夏姜芙不先垫垫肚子,待会知道真相估计气都气饱了,她招呼塞婉,“尝尝宫里的膳食,多吃些,你太瘦了。”   最为忐忑的要数顾越武了,他,顾泊远,皇上一桌,几乎不敢抬头,一直闷着头吃饭,宫人夹什么吃什么,吃到最后,肚子撑得有些难受,邻桌的夏姜芙也差不多了,最末喝了半碗汤,说道,“御膳司的人厨艺愈发好了,皇上该赏他们。”   太后配合的朝外招手,“传哀家的意思,赏。”   心里装着喜事,太后胃口好,吃得比平日多,她问塞婉,“吃好了没?”   塞婉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搁下筷子,垂着眼睑,不敢抬头和夏姜芙对视。   “阿芙啊,今个儿叫你和承恩侯进宫是为了桩事。”太后不等皇上开口,自己说道,“和亲之事是皇上应允南蛮皇室的,塞婉来京城有些时日了,她啊,看上家少爷,苦于女儿家矜持不好意思开口,进宫请哀家给她拿主意。”   夏姜芙拿手帕擦了嘴,显得漫不经心,“然后呢。”   “哀家觉得这门亲事可行,你认为呢?”   夏姜芙不着痕迹扫了眼顺昌侯老夫人,老夫人瞧着脸色不太好,眼角浓浓的圈黑色,该是夜里没休息好的缘故,她道,“塞婉公主的亲事,还是问过当事人的意思吧,皇上答应和亲是想增进两国情分,别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太后脸色变了变,“你知道了?”   “动静闹得这般大,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知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夏姜芙不以为然,顺昌侯当街纵凶的事儿都做出来了,还有不知道的吗?   太后垂眸,面露沉思之意,“你不同意这门亲事?”   夏姜芙静静坐着,听得一头雾水,“与我何干,老夫人在此,您该问她的意思才是。”   闻言,太后扬唇笑了起来,轻拍着塞婉手臂,愉悦道,“塞婉中意的你家五小子,问老夫人作甚,这门亲事你要觉得可行,待会皇上就下旨赐婚......”   夏姜芙放松的心渐渐崩了起来,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塞婉公主看上越武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顾越武哪点入了塞婉的眼?   太后满意于她的吃惊,脸上笑意更甚,“是啊,塞婉这丫头说她仰慕越武的才华。”   “他自幼饱读诗书,文采斐然,塞婉公主仰慕他没错。”夏姜芙夸起自己的儿子是不遗余力,太后早见识过了,她及时打断夏姜芙不要脸的吹嘘,说道,“哀家也是这么同她说的,这门亲事你是应了?”   夏姜芙的目光落在塞婉光洁的额头上,滞留许久没有答话,像是在斟酌怎么拒绝,又像是犹豫,太后抵了抵塞婉,示意她抬起头,塞婉愣愣的仰起头,对上夏姜芙端详的眼神,只看夏姜芙红唇微启,“小五,你怎么看?”   顾越武手足无措,他哪儿遇到过这种事,“我听娘的。”   “我不答应。”夏姜芙声音干脆,“民间流行句古话,女大三抱金砖,塞婉公主比小五大两岁吧,不合适。”   太后神情一滞,她认识夏姜芙二十多年,头回看夏姜芙嫌弃一个人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年龄的,她都想好怎么遮掩塞婉的皮肤黑了,偏偏夏姜芙绝口不提容貌,她诸多说辞压在心里说不出口。   年龄大,确实是个难题。   “越泽和她年邻相仿,他娶塞婉,你不会拒绝了吧。”太后退一步,折中道,“越泽乃新科状元,才华不输越武,他和塞婉更登对。”   夏姜芙没有反驳太后,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太后当我儿子是货物呢,挑挑拣拣随便人选,要我说,古往今来,论学识谁比得过皇上,学识渊博才懂知人善任,如今风调雨顺,长宁长治久安,全是皇上的功劳,塞婉公主仰慕才华而来,当然首选皇上了。”   邻桌,顾泊远眉头紧锁,暗道,果真还是来了。   皇上搁下筷子,脸色有些阴沉。   “臣妇觉得,南蛮臣服的是安宁皇室,塞婉公主嫁给皇上,南蛮举国上下欢呼沸腾,为之雀跃的。”夏姜芙无关痛痒道。   太后神色僵硬,当着老夫人和塞婉的面不想给夏姜芙难堪,笑吟吟解释,“后宫充盈,皇上已决定不再添人,你之前口口声声骂皇上年年选秀,如今岂不是正好。”夏姜芙口无遮拦,在刑部衙门诋毁后宫妃嫔,暗指皇上行径和青楼嫖客无异,胆大包天,要不是念长宁侯军功显赫,劳苦功高,就夏姜芙的脑袋,不够刑部砍的。   “皇上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臣妇敬重还来不及,如何敢骂皇上,太后怕是听人乱说一通,对臣妇有什么误会。”夏姜芙可不记得她骂过皇上,她只是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但句句发自肺腑,感人至深,连她儿子们都没听过。   太后被她的厚颜无耻惹得怒气横生,紧了紧手,触到塞婉纤细的手指,回归正题,“和亲是两国大事,朝廷上下都等着,你别总想着自己。”   “太后说笑了,我儿的亲事,我哪儿会想着自己,当然以他们为先。”夏姜芙看着塞婉,有些不忍心,当着塞婉公主的面拒绝她,她只怕不太好受。   气氛凝滞,太后铁青着脸,圆目怒瞪着夏姜芙,额头上的流苏晃了晃,她讽刺道,“你自私自利惯了,和亲是喜事,你不就嫌弃塞婉长得丑配不上你儿子吗,何须用年龄说事,京里联姻的人家,女大男小的不是没有。”   夏姜芙轻轻笑着,“太后也说是联姻的人家了,长宁侯府的繁荣昌盛还犯不着用联姻维持,没什么事,臣妇先回去了。”推开椅子站起身,叫上顾越武出了宫殿。   气得太后差点拍桌,朝皇上道,“你瞧瞧,嚣张成什么样子了,你是天子,她甩脸色给谁看呢。”   顾泊远起身施礼,态度诚恳,“还请太后别和阿芙一般见识,她护短了些,性情不坏。”   “护短就该所有人纵着她,哀家看她是愈发无法无天了,长宁侯,你对朝廷有功,哀家和皇上记着,但府里的事儿也该好好管管,传出去,丢的是长宁侯府脸面。”太后拉着脸,语气十分不好,沉默不言的皇上抬起头,一锤定音道,“好了,方才之事当作不知,塞婉,你来京时日尚浅,朕会吩咐六部,往后京中的宴会必邀请你参加,再好好看看,亲事是一辈子的大事,别太过草率。”   要进长宁侯府的门,除非夏姜芙点头,塞婉要是有宁婉静的皮囊一切好说,偏偏......   皇上不想插手此事,以公务缠身为由,叫上顾泊远去御书房议事。   雾蒙蒙的天飘起了雨,皇上行色匆匆,看得太后又是一气,朝老夫人道,“您瞧瞧,哀家的话也不管用了,夏氏为什么有恃无恐,不就是一个个给惯的?”   在府里顾泊远惯着,出了门皇上睁只眼闭只眼纵着,不把她这个太后放眼里。   老夫人没有吭声,她想起关于夏姜芙的一桩传闻,说她深夜进宫骂得皇上狗血淋头,当场不予追究顾越泽赌博之事,之前她以为外边人夸大其词,天子岂是夏姜芙能出言训斥的,不怕掉脑袋?   此时看皇上对夏姜芙的偏袒,挨骂估计是真事。   不愧是先皇的儿子,父子两对夏姜芙都一个态度,能纵则纵。   “你也别多心,有些人太过安分守己反而不好。”老夫人思来想去,只想了这么句安慰太后的话。   长宁侯位战功赫赫,膝下有六子,要是夏姜芙面面俱到,左右逢源,朝廷就该忌惮了,夏姜芙目中无人,不拉帮结派,对朝廷来说反而是好事,她好像从来没听说夏姜芙和谁走得近过,夏姜芙在京城,没有朋友。   “要不是想到这点,我会容忍她到现在?”比起其他世家夫人,夏姜芙确实很令人放心,不四处参加宴会结交朋友,养的儿子个个没有出息,不像承恩侯府那位成天钻营算计。   老夫人心下叹息,抱怨长宁侯和皇上纵容夏姜芙,太后心里何尝不是,太后和夏姜芙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每二人争锋相对,夏姜芙是绝对不认输,京中夫人小姐不是傻子,换作其他人,当面和太后呛声早没命了,偏偏夏姜芙活得好好的,太后还不得不给她面子,久而久之,风向就会变了。   夏姜芙这性子,就是他们自己给纵的。   顾越武扶着夏姜芙,坐上马车一颗心还不上不下提着,“娘,塞婉公主不是看上梁冲了吗,和儿子有什么关系?”   好端端的,怎么牵扯到他身上了?   夏姜芙也想不明白,盯着顾越武认真打量许久,猜测道,“估计看你生得龙章凤姿起了旖旎心思吧,你喜欢塞婉吗?”   顾越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白天瞧着塞婉只是觉得有些丑,晚上就有些吓人了。   “娘觉得不合适,你别担心,娘会给你找个好看的媳妇的。”塞婉五官不够精致,皮肤又黑,哪儿能给她做儿媳,万一生个黑黝黝的孙女怎么办?坚决不行。   和亲之事暂且搁置,皇上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给塞婉,又下令往后京中宴会必须请塞婉参加,六部的人个个是人精,哪儿还有不懂的,姜还是老的辣,顺昌侯老夫人守着太后哭一通就把和亲之事搅黄了,请塞婉参加宴会,不是引狼入室吗?   想着是顺昌侯老夫人惹出来的事儿,私底下许多人抱怨,老夫人疼孙子她们就不疼儿子了?谁舍得自己宝贝疙瘩娶塞婉,不是糟蹋人吗。   可怜老夫人进宫丢了脸不说,还惹得诸多埋怨,明明是夏姜芙不答应和亲,和她有什么关系,无缘无故给夏姜芙背了锅,老夫人别提多郁闷了。   ☆、妈宝066   寒风瑟瑟, 树上的最后片叶子坠落时,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路人们惊喜的仰头望向漫天飞舞的雪花, 唇角扬笑,旁边巷子涌出许多孩童, 拍手欢呼雪的到来。   冬寒, 却乐子多。   尤其是京城的伯爵侯府,夫人们推崇雅致, 赏雪宴,赏梅宴, 泡温泉, 诸位此类的宴会数不胜数, 京城的冬,热情更甚。   但是今年,各大府邸皆安安静静的, 没有任何动作,往年里穿着貂皮大氅招摇过市的夫人们好像没了兴趣, 极为贞静,便是寿宴婚宴大多都只邀了亲朋好友相聚,今年的冬天, 有些不太寻常。   比如,往年受人指指点点的是夏姜芙,今年换成了顺昌侯,众人鄙夷他游手好闲不作为, 阻拦和亲拖朝廷的后腿,是朝廷的害群之马,顺昌侯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说破嘴皮子人家都不信,坚持认为塞婉意欲和梁冲和亲,奈何老夫人倚老卖老搅黄了亲事,结果弄得文武百官跟着提心吊胆,这些日子,顺昌侯和梁冲走到哪儿受的都是冷脸。   梁冲也好不到哪儿去,往日走得近的朋友对他避如蛇蝎,花钱请他们去酒楼,一群人围着他冷嘲热讽,年轻气盛禁不住外人挑搬弄是非,说他仗着祖母撑腰罔顾两国大事,将京城少爷们推入水深火热,和顺昌侯道,“父亲,和亲之事不然应下来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话还没说完,梁冲顺势将手炉摔过去,震怒道,“你入地狱?也要地狱肯收。”   塞婉看上的是长宁侯府五少爷,梁冲舔着脸贴上去他顺昌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说起这个他心头就来气,无中生有的事弄巧成拙变成谣言,好像他们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似的,别说塞婉瞧不起梁冲,就是瞧上了他们就不能拒绝了?长宁侯夫人可以他们为什么不可以,世人偏见。   梁冲耷拉着耳,拾起地上的手炉,小心翼翼和顺昌侯商量,“要不要我去驿站找塞婉把话说清楚,这日子过得实在太憋屈了。”   所有人见着他都一副他欠了钱不认账似的,他认还不行吗。   “有你老子憋屈?给老子滚。”顺昌侯拎起拳头,作势要揍人,梁冲脊背一直,拔腿咚咚咚就跑了,连手炉都没还回来,顺昌侯甩了甩冰凉的手,谩骂两句出了门,街上许多孩子你追我赶,笑声充斥着整条长街,顺昌侯溜达了圈没地去,转去了云生院。   门口遇着两位同僚,二人鼻孔里哼了声,冷冰冰走了,同是领闲差的,他还被嫌弃了,顺昌侯心头郁郁。   外边言论夏姜芙略有耳闻,可怜顺昌侯父子的遭遇但不至于自己跑出去解释,塞婉想嫁给顾越武,她不答应,京城的小姐们也不会答应,这事儿没戏。   顾越泽将两间铺子都装饰成了书铺,夏姜芙请裴夫子提了字,里边卖的都是印有晋江阁印章的话本子和书册,故事简短生动,很受夫人小姐们喜欢,不同的书分类排好,一目了然,书铺开张两日,里边的书就卖了七七八八,顾越泽花钱雇了批人,连夜誊抄话本子,及时补充货源。   不知什么时候起,京城的夫人小姐们养成了个习惯,一出门就要去晋江书铺转转,比转首饰铺子更积极,运气好遇着顾越泽在,还能说上几句话,随着晋江阁名声响亮,想嫁进长宁侯府的人更是不胜枚举,顾越泽已成为京中小姐们歆慕的对象,顾越泽笑一笑,姑娘们偷乐上许久,顾越泽皱眉,姑娘们恨不得伸手抚平了,围着顾越泽嘘寒问暖,嘴里喋喋不休,几个时辰不喝水都没问题,害得顾越泽出门只得木讷着脸,不敢喜怒于形。   可想而知,身为顾越泽母亲的夏姜芙地位更超然,几乎她前脚出门,后脚就各府小姐就收到消息,偶遇,围堵,献殷勤,千篇一律的戏码惹得夏姜芙啼笑皆非,侯府外成天到晚侯府外边围着群下人蹲点,适时禀告自家小姐侯府境况,芝麻大点事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好在侯府下人嘴巴严实,府里的事不敢到处张扬,没传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   工部的人在云生院搭建阁楼,灰尘扑天,闹哄哄的吵得人耳根子不得清净,夏姜芙索性让宁婉静邀请国公府女眷过府看戏,算是补了他们成亲那场没看的戏,不过夏姜芙叮嘱宁婉静别到处张扬以免招惹来众多夫人小姐,应付起来又是整天。   她以前担心几个儿子娶不着儿媳,如今是怕儿媳妇人选太多应接不暇,花红柳绿,各不相同,她出趟门跟逛花园子似的,一天两天觉得新鲜,次数多了就有些乏味,为了小姐们的自尊心,她还不能太过敷衍,实在无心应酬。   国公府是宁婉静娘家,夏姜芙没特意叮嘱什么,顾越泽接手管家后,府里的规矩更多了,兵部没什么事,顾越泽在府里时间多,整天沿着走廊转悠,吓得各院子管事大气都不敢喘,紧紧盯着下边人生怕出了乱子顾越泽问罪。   顾泊远管家时做错事发配去庄子,顾越皎则是杖责,顾越泽不打不骂,笑眯眯邀你掷骰子,输得倾家荡产还不够,身上的肉论斤输,试想,输了两斤肉,顾越泽握着匕首硬生生把心窝子掏出来放称上称重,结果缺斤少两不够还得再剜其他部位,光是想着,下人们就胆战心惊,听着顾越泽脚步声下人们就立即躲得远远的。   这个府里,最不敢得罪的就是顾越泽。   宁婉如踏进长宁侯府大门时,被园子里栽种的奇花异草惊艳了瞬,和国公府萧索颓败的景致不同,侯府仍花团锦簇,生机勃勃,院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她挽着自家娘的手,阴阳怪气道,“五姐姐真是好福气,白雪皑皑,她还能整天欣赏到这种景致。”   宁婉静扶着国公夫人,闻言回眸笑了笑,解释道,“花草是裴府送来的,母亲说挪到外院,父亲他们出门回来见着盎然的景,在外不管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给忘了。”   宁婉如扭开头,轻轻哼了哼,有些不屑一顾,宁婉静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园子里开得正艳的花儿,吩咐丫鬟摘些送去颜枫院,昨晚用膳,她瞧见窗棂上的花儿凋谢了,给夏姜芙换些娇艳的。   国公府听了她的话侧目看了她眼,幽幽道,“你大哥晚些时候来,我让他将十三也带上,那个孩子,成天闷在院子里不出门,也就听你的话,你劝劝他。”   宁婉静脸上笑意不减,“好。”   穿过两座精致的庭院,果真如宁婉静所言,树木凋零,积雪覆盖,瞧着便是寒冬了,略有不同的是,不会仍然觉得萧瑟,反而叫人眼前一亮,围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两侧立着膝盖高的雪人,尖鼻子,红嘴唇,脖子上还挂着围脖,眼神如黑曜石似的,分外讨喜,宁婉如忍不住惊呼了声,“雪人。”   便是国公夫人皆停下了脚步,眼里露出惊艳之色,“你母亲的意思?”   “三弟他们捯饬的,往里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动物。”宁婉静指着里边庭院,透过拱门,树干旁盘曲的小蛇清晰可见,有鸟雀,有小猫,有小狗,有兔子,有模有样,栩栩如生,宁婉如按耐不住,甩开自家娘的手,啧啧称奇跑了过去,宁婉如一跑,比她小的妹妹们稳不住了,提着裙摆,惊喜连连的追上。   百花凋谢,长宁侯府的雪景却另有番天地,灵动雅人,二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都还是头回见,“这么多雪人和动物,要费多少时辰啊?”   宁婉静想了想,“也就几日的功夫,府里有会雕刻的下人帮忙,速度很快。”   “难怪外边说你母亲一年四季不爱出门,换作我,我哪儿也不想去了。”京城勋贵多,后宅夫人办宴会四处下帖子,人越多越热闹,但夏姜芙出了名的清高,近年来得她凑热闹的宴会屈指可数,夫人们私底下说她出身低不懂礼数,怕闹笑话才拘在府里,如今来看,哪儿是担心闹笑话,分明是瞧不起那些宴会,能将雪景布置成栩栩如生的庭院的,恐只有长宁侯府一家了。   白雪晶莹剔透,宁府小姐们围着惟妙惟肖的动物,这看看那儿摸摸,新奇不已,宁婉如不小心将兔子的眼睛抠了下来,眼睛是蓝色宝石珠子,她惊讶,“是真的宝石,五姐姐,侯夫人也太奢靡了吧,不怕下人们将宝石偷了?”   她的话一出,其他人才惊觉,动物的眼睛俱都是宝石镶嵌在里边的,红色嘴唇有些是玉有些事翡翠,奢华得不像话。   “不会。”宁婉静稳稳扶着国公夫人的手,笑着解释道,“时不时有巡逻的丫鬟,不会出事的。”   之前外边人对夏姜芙颇有微词,认为侯府乱糟糟的,无规矩可言,她嫁进来才知,侯府规矩甚严,下人们各司其职,不会乱嚼舌根,且待谁都客客气气的,和国公府见风使舵,心思各异的下人截然不同,尤其顾越泽管家后,下人们楚府关于主子的闲话半句都不敢提。   二夫人瞧着宝石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提醒宁婉如放回去,别破坏了好好的景致,她忍不住多瞧两眼,突然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上前将刚按进去的眼珠扣出来一瞧,给国公夫人看,“大嫂,你看这宝石是不是我玉钗上的?”   那副玉钗是去年在铺子里花重金买的,平日出门极为喜欢佩戴,太后宫宴时,她戴着进宫,中途太后设赌局赌夏姜芙娶儿媳会吃几次闭门羹,气氛高涨,为了迎合太后,她就将头上的玉钗娶了下来,结果南园皇上赐婚,夏姜芙大获全胜,她押出去的玉钗自然而然就拿不回来了,没想到今天会在侯府见到。   她最喜欢的玉钗,被夏姜芙抠了宝石镶嵌到兔子眼睛上,她心下不悦,拽紧宝石,看向宁婉静的眼神有些冷。   宁婉静脸上没什么情绪,字正腔圆道,“三弟他们说要珠子,母亲就将库房的门打开让他们自己挑,估计二婶看花眼了吧。”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有些吃惊,夏姜芙把赢来的首饰全拆了?   国公夫人扫了眼,淡淡道,“愿赌服输,真是你玉钗上的宝石也是你输掉的,不值一提,放回去吧,侯夫人还在颜枫院等着,别让她久等了才是。”   二夫人不甘心,怨夏姜芙暴殄天物,好好的玉钗,没了宝石就不值钱了,太欺负人了,她转头再去看其他珠子,竟然找到了国公夫人的镯子,吊在雪狮子的耳朵上,这样她心头才算舒畅了些,“大嫂,你的镯子是雪狮子的耳坠,侯夫人还真懂得雪中作乐呢,该邀请其他夫人瞧瞧的,这么多珍珠首饰总有些是他们的。”   再往里走,庭院里堆积着一坨坨雪堆,看样子是还没雕刻成型的,二夫人还沉浸在满庭院的翡翠玉石中,钱财不宜外露,冲着夏姜芙露出的钱财,够买下京城一条街的铺子了,长宁侯征战沙场,领一等军侯的俸禄,哪儿积攒如此多的财产,长宁侯府,私底下怕有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吧。   国公夫人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起了涟漪,去南园前,夏姜芙特意来国公府找她让她押下银子首饰,她想着夏姜芙太嚣张了些没有答应,没料到夏姜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赢得皇上开国库让户部给她数钱,夏姜芙是早料到她自己会赢了?   如果是那样,她凭什么以为皇上会点头答应赐婚一事,还是说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先皇遗诏,先皇病逝,据说留了两份遗诏,一份是传位给太子的诏书,太子凭着诏书顺利继位天下人皆知,至于另一份遗诏,传言是给夏姜芙的,先皇撒手人寰,太子继位,皇后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她要为难夏姜芙跟捏死只蚂蚁般容易,外界不有说夏姜芙闭门不出是被太后禁足了吗,先皇未雨绸缪,死前怎么会料不到夏姜芙的局面,所以留了份遗诏给夏姜芙,至于内容是什么,无人可知。   夏姜芙握着遗诏,威胁皇上做些事不无可能。   心头想着事,不知不觉到了颜枫院,国公夫人敛了心思,笑盈盈走了进去,夏姜芙跳了会儿丝带舞,热得满头大汗,沐浴后刚穿戴整洁,夏水说国公府的人来了,夏姜芙搓搓手,抱着热手炉去了偏厅,国公夫人穿了身暗色袄子,姿容庄重,夏姜芙在她跟前,妆容上年轻得像个晚辈,“亲家来了,天冷邀请你们过府看戏,没有冻着吧。”   府里烧着炭炉子,暖和得很,国公夫人摇头,“哪儿会冷,能单独看场戏是我的荣幸,叨扰了。”   云生院的对牌价格不低,她们一行人要花不少银子,况且以她们的身份,经常去的话外人以为她们巴结夏姜芙,整日沉浸晋江阁靡靡度日,对国公府名声不好,对国公爷的名声也不太好,二弟在御史台,闹得窝里反就更不好了。   所以哪怕云生院热闹非凡,她们是一次都没凑过热闹的,宁婉如向老夫人抱怨了几回,硬是让老夫人给拦回去了,见□□云生院跑的夫人,要么在云生院有差事,要么门第不高,她们不能和那些人混为一谈。   德高望重的名声是日积月累积攒出来的,转悠次数多了,德高望重四个字就渐渐没了。   所以宁婉静邀请她们过府看戏,她心里是有些期待的,不过知道是夏姜芙的意思,宁婉静一个新妇,再受喜欢,这种事贸贸然做不了主。   “都是亲戚,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姑娘们还在准备,咱喝会儿茶,过些时候去阁楼,侯爷他们在外有事,中午咱就在阁楼用膳,下午接着看。”夏姜芙吩咐丫鬟奉茶,宁婉如带着下边妹妹们给夏姜芙见礼,夏姜芙摆手笑道,“都坐着吧,暖和暖和。”   宁婉如挨着二夫人坐,目光有意无意撇过夏姜芙姣好的容颜,夏姜芙比自家母亲小些年岁,但面容看上去好像小了十几岁似的,肌肤莹润无暇,她们喝的是花茶,唯独夏姜芙喝的是燕窝粥,举手投足自有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她眼珠转了转,说起了侯府的风景,“府里的雪人,雪兔,雪狗模样精致,晚辈无意间扣下了雪兔的眼睛,母亲说是她玉钗上的宝石,伯母,是真的吗?”   她无辜的眨了眨眼,脸上尽是无辜,夏姜芙搁下汤匙,不解的转向二夫人,“还有这事?”   二夫人扯了扯嘴角,模棱两可道,“瞧着有些像,那只玉钗是我最喜欢的,进宫时押了赌,之后就没见过了,我瞧着大嫂的手镯好像挂在雪狮子耳朵上呢。”   一支玉钗她不至于输不起,心头有些不忿夏姜芙的态度,试想而知,你最喜欢的物件被人视如粪土,随随便便扔在玩偶身上,你作何感想,二夫人碍于身份,有些事不好戳破,所以后边补充了国公夫人的手镯一事。   夏姜芙舀了勺燕窝,凑到嘴边喝了口,平静道,“那就是了,顺亲王将内务府的首饰全让我拿回府,物件多,一时半会找不到地搁,而且平日也没机会用到,就让下人将珠子宝石玉石什么的拆下来,红红绿绿装在箱子里,哪天想着用处了再说,越泽他们堆雪人,差些小玩意,我就让他们去库房挑。”   二夫人嘴角有些抽搐,成百上千两的珠子毫无顾忌的给儿子们玩,不怕糟蹋了?   心头想着,二夫人没有问,慈母多败儿的名声怎么来的想也知道,夏姜芙的答案不听也罢。   夏姜芙将碗里的燕窝喝完,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吩咐道,“将国公夫人的手镯和二夫人的宝石找回来。”   “不用。”二夫人面不改色道,“你赢了就该是你的,我妆盒里首饰多的是,方才不过遇着了随口一问而已,你可别放在心上。”二夫人还拎得清事实,夏姜芙打赌赢了皇上都开国库了,她一支玉钗算什么,要回来就有些掉价了。   夏姜芙问问听她这么说便没有坚持,闲聊了几句,丫鬟说姑娘们准备好了,夏姜芙就领着她们去了阁楼,侯府占地广,亭台阁楼有好几座,容纳二三十人的小阁楼有,几百人的大阁楼也有,今天人少,她们去的是西北角的阁楼,不一会儿,国公府的少爷们来了,夏姜芙让顾越泽陪他们,别怠慢了客人。   一场戏,看得国公府众人欢笑连连,宁婉静旁边站着个怯生生的小孩,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模样甚是俊俏,有些像顾越皎他们小时候,就是身子骨有些弱,依偎着宁婉静,眼神胆怯的盯着戏台子,旁边姐姐们欢呼一声他便惊吓得一抖。   夏姜芙于心不忍,朝他招手,“十三是吧,伯母带你出去转转,让你母亲和姐姐们看戏吧。”   孩子小,看不懂戏演的什么挺正常。   宁婉静紧了紧胳膊,介绍道,“那是五姐姐的婆母,十三弟想不想去?”   夏姜芙笑得一脸柔意,十三偷偷瞅了眼国公夫人脸色,轻轻点了点头,夏姜芙牵着他的手,凉凉的小手,一摸就能捏到骨头,甜甜糯糯喊声伯母,夏姜芙心都快融化了,带她上了阁楼,二楼上有许多顾越皎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时常有下人清扫,桌椅一应俱全且没有落灰,有五颜六色的积木,有摇床,有木马,还有秋千,哪怕十三对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但被这些吸引,什么都忘了,转转木马,荡荡秋千,窗外雪景尽收眼底。   “这是你姐夫他们小时候玩过的,十三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玩。”夏姜芙晃动秋千的绳子,轻声细语解释。   十三被高高抛弃,小脸红扑扑的,仰头望了眼夏姜芙,眼眶有些泛红,“十三不能经常来。”   侯府是五姐姐的婆家,他经常来是惹得母亲不快的,奶娘说,母亲不高兴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五姐姐也没好日子过,他不能给五姐姐添乱,他这个年纪,已经明白什么是嫡母的意思了,母亲不是他亲娘,不会真心待他好的。   夏姜芙一愣,想起国公府的规矩,倒是不知怎么安慰他,十三若是嫡子,这个年纪常常来府里走动没什么,庶子的话就难办了,对庶子庶女她是极力反对的,大户人家崇尚开枝散叶,总认为子嗣越丰越繁荣,她却不以为然,要她为了夫家的繁荣忍受一个个姨娘妾室她是坚决不同意的,于她而言,她嫁人是想找个相公共度余生,她相公不死就成了,至于要靠子嗣壮大家业什么的,她压根不想。   “年前你姐姐和姐夫会送年礼回去,我让你姐夫带你来小住几日。”她和宁婉静不能开口,顾越皎开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国公夫人娴熟端庄,恐怕早看淡庶子庶女的问题了,要是这么多年都还斤斤计较,当年也不会允许国公爷纳妾了。   十三眼神一亮,“我可以来吗?”   “你母亲要是同意的话应该没问题。”夏姜芙不敢言之凿凿,万一到时候做不到就太伤小孩子的心了,她继续推他荡秋千,秋翠他们点燃炭炉子,不一会儿屋里就暖和起来,十三身子骨玩累了,趴在地板上睡了过去,夏姜芙抱着他去旁边小床上睡觉,喃喃道,“要是皎皎他们给我生个孙子可怎么办?”   旁边的秋翠忍不住失笑,“小少爷不好吗?奴婢瞧着十三少爷挺好看的啊。”   “我琢磨着,是个姑娘的话会更好看。”夏姜芙怅然叹息声,想她生了六个儿子都没生个闺女出来,顾越皎他们该不会像她这般倒霉吧,“秋翠,你去太医院把院正大人请来,我有事想问问他。”   话完,想着国公府的人还在楼下,又歇了心思,“算了,明天去吧,别让国公府的人想多了。”   院正大人听说夏姜芙有事找,以为她身子不舒服,提着药箱子,火急火燎赶来侯府,门口守着的小厮们见院正进了侯府大门,迅速回府禀告自己主子,侯府里有人生病,依据经验推测,是长宁侯夫人无疑了。   因为只有长宁侯夫人的事儿,院正才会马不停蹄赶来,而且院正除了皇上和太后,甚少为其他人把脉了,整个京城,能和皇上太后还能叫得动院正大人的,估计只有长宁侯府那位了。   夏姜芙身体不适的消息不消一刻就传遍了京城,小姐们可不管娇羞与矜持了,未来婆婆病了,正是她们嘘寒问暖的时候,纷纷奔来长宁侯府门前,嚷着要进府给侯夫人请安,侍卫们一脸发懵,面对人头攒动的小姐们,他们有些为难,“诸位小姐,夫人有事忙,还请留下帖子,小的会把帖子送进去。”   有小姐知书达理,“天寒地冻,侯夫人是不是感冒了?”   侍卫一头雾水,“没听说。”   夏姜芙的身体是府里大事,她要不舒服,管家早火烧眉毛嚷嚷开了,这会儿没听到消息,约莫没事。   “你们是门口侍卫,内院的事儿如何知道,还请代为通传,说我们想见见侯夫人。”   “是啊是啊,侯夫人两三日没去云生院了,肯定身子不舒服,快让我们进去。”   侍卫皱眉,心想,夫人真要生病你们进府也没法子啊,他折中道,“还请各位小姐稍等,小的这就代为通传。”至于见不见,就看夏姜芙的意思了。   侍卫进了门,匆匆去门房通禀,不一会儿就传到了颜枫院,秋翠朝门房的人道,“夫人身子好好的,谁说三道四呢,今个儿就不见了。”   夏姜芙找院正大人有要事商量,哪儿有心思和小姐们周旋。   门房的人收到指示,又疾步奔向正门,然而,门外已经乱了套了,摩肩接踵的小姐们在门外大打出手,嘴里还叽叽喳喳念着,“顾三少浓眉大目,哪儿是你这种小眼睛配得上的,你给顾三少提鞋还不配。”   “你个狐媚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脸上抹的是面粉吧,来来来,我瞧瞧你真面目,顾三少肌肤胜雪,可看不上黑人。”   你一言我一语,全无大家闺秀的风范,门房心里有些犯怵,猫着腰走到门口,小声问门口侍卫怎么了,侍卫面色严肃,手里的长剑跃跃欲试,道,“都是冲着咱几位少爷来了,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   侯府没有定亲的少爷就四位,正妻也就四个,僧多粥少,不打起来才有鬼了。   还是头回见着小姐们大作一团的情形,你扯我头发,我抹你脸上的妆,动作轻盈没有伤害力,但是侍卫瞧着,比拿刀子划一刀还痛,发髻散了,脸上的妆模糊得面目全非,衣衫不整,丑态毕露,他们夫人出来瞧见这副画面,肯定会受到惊吓的。   瞧着街上还有马车驶来,侍卫怕人越来越多,有些拿不定主意,好在管家听到消息出来,侍卫们如释重负,只见管家扯着嗓门道,“众位小姐稍安勿躁,夫人没事,让大家担心了,小的替夫人谢过诸位小姐关心。”   小姐们不甘示弱,哪儿会停手,你拽我衣服,我踩你鞋子,人多大不了转身,逮着人就动手,漫无目标,如群魔乱舞,顾越白和顾越武坐在马车里,不禁打了个哆嗦,“小姐们打架还真是与众不同,瞧瞧她们的脸,你还认得出谁是谁吗?”   听说夏姜芙身子不适,他叫上顾越武就回了,没料到被堵在家门口回不了府。   堵人的还是京城自诩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顾越白有些怀疑‘大家闺秀’的含义,何谓打架,自然要揍得对方鼻青脸肿下不来床,小姐们斯斯文文慢条斯理扭扭捏捏的,动作慢不说,造不成什么伤害,简直浪费力气。   顾越武眼神有些发愣,摇摇头,“认不出来,你说咱娘和大嫂在其中吗?”   要是夏姜芙和宁婉静在,岂不是被弄的面目全非?   顾越白幽幽巡视圈,“应该不在,没看门口的侍卫一动不动吗,她们要是敢对咱娘动手,侍卫能放过她们?”   门口的侍卫可是跟顾泊远上过战场的,出手快狠准,保证招招致命,小姐们身子娇贵,哪儿是他们的对手,顾越白望着你推我我挤你小姐们,有些为她们着急,很想大声吼一句,踢她的腿,用簪子刺花她的脸,速战速决,像她们这种速度,明天都分不出胜负来。   顾越武表示认同,吩咐车夫从侧门进,正门这架势,他们真挤进去估计一张脸也废了。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夫人们来了,见着自己闺女在长宁侯府门口撒泼,气得一张脸都绿了,再被女儿们花里胡哨的脸一吓,差点去了半条命,她们就奇了怪了,到底往脸上抹了多少胭脂水粉才会糊成这副鬼样子啊。   不怪小姐们爱打扮,自从顾越皎成亲当日被塞婉公主脸上的面粉吓得心惊胆战,回府后,她们就琢磨能不干裂的面粉,不限于面粉,是白的能遮掩脸上瑕疵就成,于是她们就开始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一层比一层厚,恨不得剪层白色丝绸贴在自己脸上。   这会干架,彼此知道彼此的缺点在哪儿,当然要攒足劲攻击对方短处了,夏姜芙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弄花对方的妆容,夏姜芙肯定瞧不起她们,如此一来就达到目的了,没想到,自己心里的小九九也是对方心里的小九九,抹来抹去,就成这么种结果了。   夫人们眉头紧锁,各自拎着自己闺女走了,恢宏的两座石狮子前,留下许许多多脚印,周围的雪被小姐热情所融,化成了湿哒哒的水。   门口终于恢复了安静,侍卫们几乎同时长舒了口气,你看看我看看你,心头好像知道了些了不得的事儿,原来平日里看见的如花似玉的小姐,擦花脸,和街边乞丐没什么不同,不对,现在没有乞丐了,小姐们的妆容找不着言语形容。   侯府门前的闹剧,顾越白悉数讲给夏姜芙听,“娘,您可别学她们打架,太墨迹了,我和五弟在门口滞留了会儿,看得眼睛疼。”   顾越白坐在夏姜芙身侧,说起此事,笑得前合后仰,问对面的院正大人,“不知有没有府上的小姐,人太多了,个个面目全非,真有我和五弟也认不出来。”   夏姜芙回过神,才想起方才说到正事上被顾越白和顾越武进门打断了,她打断顾越白,“你和小五去其他地转转,我和院正大人有话说。”   顾越白知道夏姜芙没受伤,心下担忧散了,便没有多问,不管什么事,夏姜芙能说的就不会瞒他们,他问顾越武还去翰林院不,二人同在翰林院当值,平日里同进同出惯了。   “去吧,否则待会父亲回来以为我们偷懒呢。”他们收到消息,顾泊远肯定也收到消息了,看他们在,顾泊远肯定会追究。   二人给夏姜芙行礼,又给院正大人拱手作揖,这才并肩走了。   院正大人低低道,“四少爷和五少爷温润如玉,小姐们心仪他们无可厚非。”   对于京城刮起股妖风的事儿院正大人是知道的,受人唾弃的夏姜芙摇身一变,成为小姐们供认的好婆婆,走哪儿身侧都簇拥着群貌美如花的小姐,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比对自己爹娘还孝顺,听闻朝堂对此事已有诸多抱怨了。   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哪儿受得了自己女儿亲近孝顺别人,用不着说,夏姜芙怕又要遭人弹劾了。   “他们还小,两三年内,我不急着娶儿媳,过几年再说吧,对了,有没有法子让人只生女儿不生儿子......”   院正手里的茶杯晃了晃,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只生女儿不生儿子?”   时隔多年,夏姜芙还想接着生,这个年纪,怕是有些困难。   ☆、妈宝067   这个问题, 十几年前夏姜芙就问过他,他是大夫, 把脉抓药在行, 生孩子的问题上无能为力,而且如果大夫就能左右生男生女的话, 寻常百姓人家只怕不会要女孩了, 世道不乱了套?他摇摇头,如实道, “从未听说过。”   想到夏姜芙的身体,他顿道, “容下官直言, 夫人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年轻时, 生孩子之事,还是细细考量吧。”   夏姜芙身体如何他是清楚的,看着康健无碍里边却极为虚弱, 顾泊远顾忌她的身体,一直在吃避子药丸, 夏姜芙怀孕的机会不大,何况以她的年岁怀孕恐怕也承受不了,夏姜芙生孩子就是用命搏, 犯不着,他试着宽夏姜芙的心道,“六位少爷乃人中之龙,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气, 夫人又何须执拗生女。”   说起来,夏姜芙算是院正见过最奇怪的女子了,母凭子贵,出嫁女子谁不是盼着生个儿子坐稳正妻位子,夏姜芙倒好,整天千方百计想生个女儿,为了此事,怀孕时没少找自己把脉,结果六胎,全是儿子。   要不是亏了身子,非得生个女儿才罢休,外人只看到夏姜芙多子多福,侯夫人的地位牢不可破,却不知夏姜芙想生的是女儿,为了生个女儿,求生拜佛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可惜事与愿违,儿子都成亲了也没盼着女儿来。   “我是没办法了,这不盼着皎皎他们吗。”屋里有些热,夏姜芙推开半扇窗户,低低道,“我想着他们要是生个女儿,模样肯定好看。”   顾越皎风神俊秀,宁婉静姿容似雪,二人生下来的闺女该是何等天人之姿。   院正:“......”   果真还是为了美。   “顾侍郎和少夫人年轻,会有女儿的,即使没有,这不还有二少爷,三少爷吗?”六个儿子,总能生出闺女来,要是皆生不出闺女,只能说长宁侯府风水好。   他这么说,夏姜芙心头舒畅许多,六个儿子,总有能如自己心愿的吧,时间早晚的问题,她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挑貌若天仙的媳妇,等着抱孙女即可,想着她便有些坐不住了,问道,“院正大人可听说过谁家小姐容貌出挑,十五六岁左右的?”   院正面露惊恐,这是自己生不出来准备动手抢别人家的了?闺阁小姐,大多养在深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是男子,哪儿知道深闺之事,坚定的摇了摇头,放下茶杯就准备走人,要是被人误会他和夏姜芙同流合污就遭殃了。   天飘着小雪,院正大人的背影又急又快,夏姜芙回过神提醒丫鬟赠伞时,院正已走出院墙不见踪影,夏姜芙愣了愣,让夏水把管家找来,问问正门前的小姐们怎么样了,都是千娇百宠的小姐,别伤着了,大冷的天,伤口愈合得慢,受了伤遭罪的还是自己。   夏水俯首称是,慢慢退了下去,夏水刚离开,闻讯而来的宁婉静就进了屋,边解下披风边问道,“母亲,听说院正大人来了,您哪儿不舒服?”   心湖院离得有些远,她收到消息时正和铺子的管事说话,国公夫人给她的陪嫁铺子在西岳胡同,她想卖了在云生院周围买间铺子,顾越泽的晋江书铺日进斗金,客人络绎不绝,她寻思着在旁边开间茶水铺,比西岳胡同的铺子挣钱多了,说到一半,丫鬟急匆匆来说夏姜芙不好了,院正大人在颜枫院诊脉,她惊慌得套上披风就出来了。   路上细问丫鬟,丫鬟说得不清不楚,京城许多府里小姐在门口候着给夏姜芙请安,顾越白和顾越武从翰林院赶回来等等,她愈发慌乱,夏姜芙是府里主心骨,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侯府还不得乱翻了天。   吹了冷风,她小脸乌青泛白,神色焦急,黑白分明的眸子盛满了担忧,领子的细绳被她拉扯得成了死结,她掸了掸肩头的雪花,直接走向夏姜芙。   这就是夏姜芙想生女儿的原因,长得美,心地还善良,她上前拉着她的手,咧唇笑道,“我没事,有些问题想请教院正大人,谁知道里里外外传我不好了。”   宁婉静的手凉,夏姜芙推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差丫鬟拿剪刀来将绳子剪了。   “您没事就好。”宁婉静悠悠舒了口气,顾越泽今日不在家,府里就她们婆媳两,夏姜芙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顾泊远和小叔子们回来不会给她好脸,没准还以为她做了什么惹得夏姜芙不痛快呢,心湖院多是她的人,打听不出府里的事儿,以至于消息滞后,顾越白回来了她才听到消息,侯府的规矩可想而知有多严苛。   同样的事在国公府,早就嚷嚷开了,任何风吹草动,不消一刻各院子都会收到消息。   “是不是吓着你了,小四小五以为我不好了呢。”夏姜芙唤丫鬟拿个热手炉出来,“你先暖暖手,喝口热茶,往后再遇着事儿别着急过来,天寒地冻的,出门记得抱个热手炉,我真要有事用不着下人打听也会先告诉你。”   夏姜芙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搭着薄薄的毯子,给宁婉静倒茶,问起心湖院人手的事情来。   布置院子时,怕宁婉静多想,她往里安排的都是些粗使活计丫鬟婆子,至于其他,由宁婉静自己分配,她方才看宁婉静身边跟着的人是个三等丫鬟,哪儿能近身服饰宁婉静,“你有什么事别不好意思开口,心湖院的人不够,我让管家挑些机灵点的丫鬟过去伺候。”   这件事她提过一次,但宁婉静似乎没有往心里去。   “郑嬷嬷盯着,她们过几日就得空闲了,用不着再派人来。”她陪嫁有不少,有两人一直服侍她,四名送去做护膝的是国公夫人赠的,心高气傲有些不懂规矩,她不立个规矩,往后只会闹出祸事来,不差人手。   热乎乎的茶端上来,夏姜芙止了这个话题,丫鬟拿着剪刀来,咔嚓声剪断绳子,宁婉静将披风交给丫鬟,丫鬟找了针线活,重新缝制绳子,索性来了,宁婉静不着急回去,陪夏姜芙说着话。   屋里暖烘烘的,宁婉静说着小时候的趣事,逗得夏姜芙喜笑连连,夏水在外边都听到了,不由得望了眼边上的顾泊远,提着裙摆,先进了屋,“夫人,侯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顾泊远没有撑伞,发梢压着细细的雪花,眉间罩上了层冰霜,梁鸿在回京途中遇刺受了轻伤而护送他回京的承恩侯长子则身中数刀,承恩侯怀疑他暗地搞的鬼,弹劾他拥兵自重,党同伐异,皇上命他离京彻查幕后真凶,走出宫门就听人在议论夏姜芙请院正过府之事,以为夏姜芙身子不太好,路上遇着院正,结果令他哭笑不得,生女不生男,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宁婉静欲下地给顾泊远请安,被夏姜芙挡在了前边,“坐着吧,都是一家人不碍事的。”   三人成虎,府外的小厮丫鬟们人云亦云,哪儿管是不是真的,夏姜芙慢悠悠穿鞋下地,顾泊远让她坐着,“我和涵涵回来瞧瞧,路上遇着院正问清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别多想。”顾泊远披着大氅,在门边站着,没有往里走,身上卷着些雪花入室,瞬间融化成水滴落在地板上,顾泊远道,“梁鸿在城外遇刺,皇上命我彻查,我和涵涵出京一趟,五六日才能回来。”   夏姜芙蹙了蹙眉,想说点什么,开口转为了叮嘱,“你小心些,承恩侯疯狗乱咬人,你别帮了忙还惹得一身腥。”   吃空饷的事儿真相如何,朝中大臣心知肚明,碍着没有证据不提罢了,陆敬直销毁证据以为万事无忧就太天真了,梁鸿去东境只是个幌子,皇上私底下还派了人去且已经拿到了证据,万一承恩侯狗急跳墙的话,顾泊远和顾越涵出京就凶多吉少了。   承恩侯没胆子杀顾泊远和顾越涵却会威胁他们,在承恩侯眼里,京中赫赫威名的武将只有两位,他和顾泊远,顾泊远肯为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的话,吃空响的事儿影响不会太严重,所以陆斐受伤她怀疑是承恩侯的把戏,先转移众人注意,引顾泊远和顾越涵出城谈判。   心思转了转,她朝顾泊远道,“涵涵就不去了吧,他抓了涵涵威胁你怎么办?”   顾泊远嘴角抽搐了两下,沉着声道,“陆斐的伤势我看过了,不是承恩侯的人所为,你想的事儿不是发生的。”   陆斐昨晚连夜被送进城,太医院的太医去看过了,腹部四刀,背部三刀,大腿和小腿还有利箭,对方冲着他的命来的,真要是承恩侯的意思,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夏姜芙哦了声,穿上鞋子,进屋提了个布袋出来,展开布袋,里边是各式各样细针,眨眼瞧着和大夫手里施针没什么两样,夏姜芙交给顾越涵,“你带在身上,真要被抓了别反抗,时务者为俊杰,稍微再慢慢想办法。”   顾越涵俊脸僵了僵,他要记得不错,他屋里还有一套呢,两年前和顾泊远外出打仗夏姜芙给他的,他没用来杀过人,反而给军营的大夫救过人的命。   “娘,我用不着。”   “拿着以防万一,你爹我是不担心的。”夏姜芙将布袋塞进顾越涵手里,大致说了下用法,顾越涵无法只有带在身上,而旁边的顾泊远亦脸色沉了沉,夏姜芙不担心他不是信任他,而是他不小心受伤或者没了命,侯府就是她的了,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拦得住。   夏姜芙嘴里没说过什么,但和他想的差不多。   不得不说,顾泊远是了解夏姜芙的,这不他前脚出门夏姜芙后脚就派人备马车,要带着宁婉静去别庄泡温泉,侯府的别庄建得低调奢华,好几座温泉池,什么花瓣浴都有,早先她就想带宁婉静去了,顾越皎休假在家,她不好意思撺掇宁婉静走,后来则是顾泊远忙,不肯让她单独出城,说年关将近,四处不太平。   此时顾泊远不在,没人能拘束她当然要去别庄小住几日了。   宁婉静听说泡温泉有些心动,国公府在京郊也有别庄,可惜没挖出温泉来,一年四季,庄子里会送许多蔬菜瓜果野物,她一次都没去过,国公府规矩多,她养在闺阁,哪儿能到处走,何况国公夫人不是她亲母,有些事更不会提了,从小到大,除了参加宴会,她没离开过京城,眼下有机会,她舍不得错过。   “母亲,我们去住几日?”宁婉静琢磨着回院子收拾几套衣衫,顺便和掌柜说说买铺子的事儿,国公府陪嫁的铺子长年都是亏钱的,她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卖了了事,随着晋江阁建成,云生院周围随之繁华起来,铺子买在那边不亏。   夏姜芙不假思索道,“侯爷他们回来看侯府没人自会去别庄寻我们的,住五六日吧,刑部事儿多,皎皎是去不了了,我让人把越泽他们衣衫收拾好,我们先过去,他们忙完傍晚过来。”   宁婉静点了点头,领着丫鬟回了心湖院,掌柜的坐在偏厅,心头忐忑不安,这间铺子长年累月入不敷出,宁婉静卖了是明智之举,可是铺子是国公夫人的,卖了的话,他怎么跟国公夫人交代。   这时候,门口传来丫鬟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大少夫人。”   掌柜拉回思绪,端起茶呷了口,小心翼翼站了起来,宁婉静转头吩咐丫鬟进屋收拾行李,完了踏进屋,和掌柜道,“铺子我是铁了心要卖的,地契在我手里,买卖任由我作主才是,你要不想做了,可以回国公府找国公夫人给你另安排差事,要是想留下,就依着我的话做。”   掌柜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宁婉静不逼他,摆手道,“你先回去吧,将店铺转卖的消息放出去,至于其他,你想好了再来府里找我。”   国公府陪嫁了四间铺子,三间是亏钱的,她不像国公夫人主持中馈,成百上千两银子随便往里砸,她开铺子以盈利为主,不能赚钱了关了再开。   掌柜心下惴惴,毕恭毕敬施礼后走了出去,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遇着郑嬷嬷,国公夫人身边的老夫人,她正低头问话,“小姐要收拾行李,她可是要出门?颜枫院那边有什么消息没?”风吹起郑嬷嬷厚重的裙摆,微微浮动了下,掌柜踟蹰片刻,低头走了过去。   郑嬷嬷皱着眉,脸色阴沉,余光扫了眼边上暗色衣袍,没有留意,戳着丫鬟脑袋道,“说话啊?”   昨日国公夫人还让她好好服侍宁婉静,长宁侯府门第比不过国公府,奈何夏姜芙有本事得先皇和皇上偏颇,长宁侯府再繁荣几十年不是问题,这几十年,要将长宁侯府捆紧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万一要长宁侯府帮忙的时候两府僵硬,长宁侯府明哲保身,撇弃国公府就是她陪嫁嬷嬷的过失了,她明白国公夫人的意思,可是有些事无能为力,宁婉静并不信任她,许多事宁肯使唤侯府的家生子也不和她说,成天派给自己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心湖院,她对其他院子里的事儿一无所知,以往在国公府花钱就能打听到消息,但在侯府一点用处都没有,银子花了,人家只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对受器重的嬷嬷来说不是好事。   下人如何才能得珠主子器重,便是在主子开心的时候锦上添花,在主子烦躁郁闷的时候出谋划策为其排忧解难,而做到这两点,最重要的是消息,有了消息渠道,你能比其他人更早得到消息,来了侯府,她什么都是最后收到消息的,顾越白和顾越武从衙门回来都赶在她前边。   这点让郑嬷嬷非常不安。   丫鬟被戳得眼眶泛红,小声道,“夫人说带小姐去别庄住几日。”   “别庄?”郑嬷嬷眉头拧得更紧了,长宁侯府的别庄有几座温泉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去别庄了,“夫人的身体如何?”   “好着呢。”丫鬟悻悻然低头答道。   郑嬷嬷思忖片刻,摆摆手,淡淡道,“快去服侍小姐,机灵点,别被群外人比下去了。”   丫鬟白着脸,低眉顺目走了。   郑嬷嬷抬起头,便看见假山旁的一抹人影,瞧着有些熟悉,她快步追了上去。   夏姜芙和宁婉静出门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儿了,管家指挥着下人在洗地,小姐们离开后,地上留下许多红红绿绿的颜色,瞧着脏兮兮的,扫帚扫不干净,只有用热水冲,热腾腾的烟雾萦绕在门前,夏姜芙哈了口气,招来管家说话,“往后再有今日的情形,你将小姐们悉数领进院子,里边宽敞,打架才放得开手脚。”   且不会传出去坏了名声。   管家点了点头,心里认同,正门是侯府的脸面,小姐们要是三天两头来打架,下人们天天洗地都来不及,既然这样,迎进府由她们折腾,一个月洗一次地,省心又省力,故而他道,“老奴命人将垂花厅旁边的屋子布置出来?”   夏姜芙嗯了声,补充道,“桌椅花瓶换木质的,摔不坏,小姐们矜持斯文,别不小心伤着了。”   地面干干净净的,夏姜芙不忍踩下去,让车夫将车赶去侧门,她和宁婉静从侧门出去。   被领回府的小姐们犹不甘心,明明她才是最好看的,结果被抹成了花猫出尽洋相,小姐们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说还挨了训斥,在门口动手动脚有失大家闺秀风范,哪儿丢的脸面得去哪儿找回来,小姐们被逼着来侯府向夏姜芙赔罪。   知晓夏姜芙身体无恙,小姐们心里石头落地,重新梳洗梳妆,从发梢到脚趾,精致得无可挑剔,浅笑盈盈到长宁侯府门前,娇柔着声求见夏姜芙。   然后,身后传出许多道女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上午干过一架的小姐们又在侯府门前不期而遇,你嘲笑我我挖苦你,言语如利刃,蹭蹭蹭直入对方心窝,说着说着又要动起手来,管家闻讯而来,眼瞧着场面又要一发不可收拾混乱,刚洗的地,水渍都还没干呢,他急忙大声道,“诸位小姐请随小的这边走。”   争闹不休的小姐们瞬时寂静,认出是侯府二管家,怒气冲冲的脸上瞬时换上了笑容,挥舞着手帕道,“侯夫人是不是要见我,我就知道,整个京城侯夫人眼光最好。”说话间,垂眸嫌弃的撇嘴,“你们继续吵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待她讨了夏姜芙欢心看她们还不乖乖打道回府。   “少自作多情了,侯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还是将嘴角的痣去了再说吧,侯夫人想见的是我。”话落,大红色披风的小姐朝门边走了一步,脚还未落地,她身后的小姐们便伸手将她拉住,嘲讽道,“侯夫人目下无尘,你将手背上的痣去了再说。”   于是,纷纷朝门口走,二管家担心她们又吵起来,拔高音量道,“诸位小姐都能进府,别急,慢慢来......”   话未说完便被忽然凶猛跑过来的小姐们挤到了边上,诸位小姐提着裙摆,睚眦欲裂面露凶光,双手左推右拦的往里挤,二管家张嘴劝她们注意脚下,一个字还没说呢,侧边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疼得他眼眶泛泪,事情还没完,紧接着他被更粗鲁的力道挤得摔倒在地,双手撑地欲爬起来,咔嚓声,一双两双鞋从后背踩过,疼得他嗷嗷直叫。   侍卫们看这个阵仗,都不敢上前搀扶,以小姐们的煞气,谁过去谁和二管家一个下场。   想想都觉得疼,面面相觑眼,默契的立在原地,身形如松,岿然不动。   片刻的功夫小姐们才一窝蜂涌全进大门,地上的二管家顺着门慢慢爬起身,手扶着腰,鼻青脸肿指着左边走廊,声嘶力竭的喊道,“左边,请诸位小姐左边走啊。”   夫人和少夫人去别庄了,她们使出吃奶的劲儿挤进府也没法子啊。   侍卫看他腰好像不好,搀扶着他往里走,体贴询问,“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衣服后背的颜色染成了泥色,一个个脚印都蔓延至二管家脖子了,侍卫浑身打了个哆嗦,该有多疼啊。   二管家嘴唇都气歪了,摆摆手,示意不用,难怪福叔躲得远远的使唤他来,分明是早料到这副场景了吧,他龇牙咧嘴动了动腰,疼得他直吸气,弯着上半身不敢再乱动,扭头朝侍卫道,“好像闪着了,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夏姜芙出门了,过几日才回府,小姐们听说后仍然兴致不减,坐在厅里,夸夸墙壁上的挂画,赞赞桌上的茶具,仿佛那些就是夏姜芙本尊,变着花样夸,语句都不带重复的,二管家和侍卫站在门外走廊嘀咕,“小姐们是不是不太正常,都说夫人不在,怎么还不走?”   侍卫朝屋里瞅了眼,附和道,“你看见小姐们拿着杯子笑了吧,说夫人特意为她们准备的,定是中意她们当儿媳。”   明明是怕瓷杯摔坏才换的木质杯子,怎么就是千方百计讨好她们准备的了?而且瞧着小姐们脸上的笑,跟中邪了似的,太魔怔了。   二管家腰疼得厉害,招待小姐们的事儿交给了管事嬷嬷,他看完大夫抓了药,熬了喝完天都快黑了,他差小厮瞧瞧厅里的情形,结果一个都不肯走,二管家无法,只得强忍着痛来瞧个究竟,管事嬷嬷站在门口,跟石雕似的,身形一动不动,天色昏暗,走廊渐渐亮起了灯笼,小姐们无动于衷是想在府里过夜?   “要不要为她们准备晚膳。”两个时辰过去,小姐们依然兴致高涨,坐在椅子上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没有走的迹象。   嬷嬷眼神直视前方,脸上不苟言笑,“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们不见着夫人的面是不会走的。”   四少爷和五少爷听说府里有小姐,大门都没进就骑马去别庄了,三少爷这会儿不见人影,用不着说肯定也在别庄,偌大的侯府,只有未归家的大少爷,二管家靠着梁柱缓解腰间疼痛,有些抱怨道,“哪有闺阁小姐留宿别人府上的,我给她们府上送消息。”   大夫说他上了年纪,不好好养着的话以后腰就废了,他哪有空闲天天和应付她们,他转头望了眼屋里,小姐们中规中矩坐在凳子上,双腿直直弯曲,手搭在膝盖上,他有些纳闷,“她们没打起来?在门口时一言不合的架势,还以为她们会打呢。”   嬷嬷面不改色“打,怎么没打,我给拦住了。”   “你拦得住这么多人?”小姐们看似柔弱,真动起来可不是软柿子,嬷嬷出手阻拦就没受伤?心里想着,他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嬷嬷,鬓前的头发有些乱,领口有些褶皱,其余还好。   “我用嘴吼她们。”   “你吼什么了?”   “咱家少爷温润如玉,最讨厌刁蛮任性的小姐,要打架就回去。”   二管家无奈,他宁肯她们打一架各回各家算了,赖在侯府是什么意思?想着人是他引进来的额头就突突跳得厉害,夏姜芙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他们不能跟着撒手不管啊,还得问福叔拿主意,实在不行就告诉她们夏姜芙去别庄泡温泉了,想要见夏姜芙的话自己去别庄。   夜幕低垂,漆黑的天空无风无月,二管家郁郁的去找福叔,拐过一条岔路,前边小径传来下人喊大少爷的声音,他扶着腰慢慢走过去,双手作揖道,“大少爷回来了。”   顾越皎注意到他动作僵硬,淡淡道,“起来吧。”   二管家挺了挺背,动作急了拉扯到腰,瞬时哎哟声,腰直不起来了,“大少爷,老奴闪着腰了,起不来。”   顾越皎眉峰微蹙,招小厮扶他回去休息,二管家感激涕零但他不能回去,苦着脸解释道,“老奴找大管家说话,厅里边坐着许多小姐,天色已晚,她们留宿的话恐怕不太合适,想问问他的意思。”   “许多小姐?怎么回事。”   回想自己今天的遭遇,二管家总算找着个倾诉的人了,老泪纵横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他添砖盖瓦将小姐们争先恐后拥入侯府的场面描绘得惊心动魄,“老奴摔倒在地,嘴里直提醒小姐们稍安勿躁,谁知她们怕被人捷足先登,一脚踩上老奴后背,将老奴当成踏脚石,一下两下的踩,老奴想告诉她们,踩着老奴过去也见不着夫人的面啊。”   可怜他的腰,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福叔骗他小姐们性情温和,他出面接待肯定会得许多赏钱,骗人,纯属骗人的。   “你回屋歇着吧,我让福叔将她们打发了。”顾越皎丢下这话,继续往内院走,随即想到夏姜芙她们去别庄了,步伐顿了顿,问道,“夫人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二管家正为将福叔拉下水沾沾自喜,闻言回道,“侯爷回京夫人和少夫人估计就回了。”   顾越皎嗯了声,这才抬脚走了。   福叔不得不出面,绞尽脑汁费了三寸不烂之舌才将人打发了,送到门口时,听小姐们说明日再来,他头都大了,还是笑盈盈将人送走再说,进府做客容易,进门做少夫人就难了,他家夫人的眼光,没有副倾城如画的皮囊别往跟前凑,否则是自取其辱。   隔天天一亮小姐们就来了,化着精致的妆,肤白如葱,看得二管家有些眼花,不是他小人之心,从塞婉公主往脸上刷面粉后,铺子里的面粉翻了一倍的价格,好面粉都被小姐们买回府刷脸了,甚至有掌柜为了博人眼球,特意标注塞婉公主买的他们铺子面粉。   面粉生意火爆。   来者是客,他命厨房好茶好点心供着,午时过半,厅里坐满了人,人数明显比昨天多了不少,他问了福叔,将膳食安排在垂花厅,不过厅里的花瓶茶杯会摔碎的全收了起来。   长宁侯府门庭若市,塞婉听说许多小姐去侯府守着有些着急,和巴索商量着去别庄堵夏姜芙,求夏姜芙答应她和顾越武的亲事,巴索听得直摇头,“公主,要不是长宁侯咱不会被逼投降,您怎么能嫁给皇室仇人呢。”   他以为塞婉中意的是承恩侯府二少爷,塞婉进宫后他就手舞足蹈准备她的嫁衣,结果倒好,塞婉想嫁给顾越武,还被皇上当众拒绝了,亲事没了着落还得继续待下去,南蛮什么情形都不知道,万一皇上和娘娘遇着危险,他们怎么办。   他劝道,“公主,长宁侯府几位少爷不是泛泛之辈,您就别招惹他们了,依奴才看,承恩侯二少爷相貌堂堂,品行端庄......”   塞婉眨了眨眼,拿掉眼睛上盖着的棉巾,“可是他已经和人定亲了。”   陆柯彬彬有礼,为人随和,确实是个好人,但他和郭家小姐有亲事在前,她难道入府做姨娘,不可能的事儿。   “什么?”巴索一脸错愕,“二少爷定亲了?”   他派人打探承恩侯府的事儿,没说陆柯定亲之事啊,对了,他好像没让人打听陆柯是不是说亲了,他猛拍自己脑门,“差点出了大事,公主怎么知道的?”   塞婉继续将棉巾搭在眼睛上,梁冲说沾水的棉巾搭在眼睛上会减少皱纹,但凡能变美的法子多困难她都会试试,她靠在榻上,缓缓闭上眼,“梁冲告诉我的,他不是来找过我吗,遇着我和陆柯一起,私底下与我说的。”   梁冲说陆柯未过门的妻子肥厚丑陋,乃京城第一丑女,陆柯的这门亲事是他自作自受。   说起梁冲,巴索想起桩事来,梁冲跑来找塞婉让塞婉嫁给他,梁冲性子不坏,父亲又是顺昌侯,祖母是长郡主,他也算皇亲国戚,他要是做了驸马爷,皇上和娘娘不会反对的,因此他提醒塞婉道,“公主,梁少爷不是想娶您吗,不如您应了他,偌大的京城他肯借钱给您,心里该是有些喜欢您的。”   烛台上的火滋滋响着,文琴在边上挑了挑灯芯,屋里亮堂少许,许久塞婉才说道,“我不想嫁给他,之前京城的人都以为我心悦他,谣言满天飞。”   巴索低头不作声了,明明是空穴来风的谣言,梁冲差点被顺昌侯砍死在大街上,可想而知顺昌侯多不喜欢塞婉,塞婉进了门,顺昌侯砍的就不是梁冲而是塞婉了,这门亲事不合适。可梁冲也不行的话,京城就没他们熟悉的人了,总不能将塞婉嫁给个不知品行的陌生人吧。   巴索心头没了法子,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听塞婉的话北上和亲,该直接回南蛮的。   “巴索,你说有没有法子让我老一岁,侯夫人嫌弃我太小了。”女大三抱金砖,她要是比顾越武大三岁多好?   巴索嘴角微抽,韶华易逝,女子最怕衰老,他们家公主竟然觉得自己太小了,他纳闷道,“侯夫人嫌弃您小?”   怎么可能,顾越武才十四岁,塞婉足足比他大两岁,嫌弃她老还差不多。   “是啊,侯夫人说我要是大顾越武三岁她就答应这门亲事。”说起这个,塞婉也无奈,她是从母后肚子里蹦出来的,岁数哪儿能自己作主。   巴索想说什么,听闻此话,被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女大三抱金砖,公主是不是想多了,侯夫人衣食无忧,像缺金砖的吗,肯定是怕打击到公主故意找的说辞而已,“公主,侯夫人的客套话而已,她知道您的岁数,故意找个您不能反驳的借口。”   皮肤黑可以想方设法刷面粉掩饰,年纪在那,是怎么都不能投机取巧的。   所以塞婉才叹气啊,她远远的见过长宁侯大少夫人,眉目如画,倾国倾城,难怪侯夫人喜欢那种人,便是她都忍不住被吸引,她要有宁婉静的容貌,夏姜芙一定不会拒绝顾越武娶她的。   “公主,长宁侯府的事儿您就别想了,最要紧的是找个称心意的驸马爷,离开南蛮好几个月了,宫里是何情形还不知道呢。”巴索心事重重,这两日他四处寻南蛮商人打听南蛮境内的情况,出门多日,商人们皆不知道是何情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宫里出事了。   塞婉心不在焉应了声,过了半晌,又问道,“巴索,你说顾越武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巴索不假思索道,“皮肤白的,个子高挑的,身材好的,门当户对的。”   越听塞婉越失落,每一样都和她截然相反,她有些丧气,“我让文琴她们钻研美白的法子去了,我十六了,不知还能不能长高......”   “公主哪,您咋还想着顾五少哪,侯夫人不会应这门亲事的。”他打听了许多关于长宁侯府的事儿,夏姜芙嫁给长宁侯的故事都能编纂出本书来了,经历坎坷,心机深沉,长宁侯母亲都被她斗下去了,塞婉公主哪儿是她的对手,这门亲事,想都别想了,他循循善诱道,“公主,青年才俊多的是,您何须一棵树上吊死,改明日我问问谁家府上有宴会,您多去走动走动,会遇着心仪的男子的。”   入了冬,京城的夫人们好像格外懒散,成天在晋江阁听书看戏,一场宴会都没有,好不容易逮着两家娶亲的,人家说合八字的道士告诫他们亲事不宜过肆铺张,只请了亲朋好友小聚,照这样的情形下去,要想通过宴会遇着心仪的男子,估计只有等开春了,那成亲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巴索搓着手,踱来踱去想法子,听塞婉公主称赞宁婉静的容貌,他眼前一亮,“听说顾侍郎的妻子是侯夫人四处逛街选中的,公主,明日起奴才领着您到处逛逛吧,总在驿站守株待兔不是法子。”   夏姜芙和宁婉静的事儿人尽皆知,夏姜芙估摸着大儿子该说亲了,便坐着马车一条街一条街逛,逛了好些天才在铺子里遇着给亲人买礼物的宁婉静,宁婉静国色天香,夏姜芙一眼就喜欢上了,随后隔三差五在街上铺子里偶遇,变着法子讨宁婉静欢心送宁婉静礼物,绫罗绸缎,金银玉石,全被宁婉静退了回来,夏姜芙不甘心,一咬牙求得皇上赐了婚。   有圣旨为聘,宁婉静拒绝不得,两府的亲事就这门定下了。   有夏姜芙成功的经验在前,巴索打定主意不能碌碌无为下去,要走出驿站大门,多看,多聊,多偶遇,驸马爷不会从天而降,要靠自己努力,他握拳道,“公主,为了早日完婚回南蛮,明早咱就上街。”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不信遇不到驸马爷。   塞婉意兴阑珊,但不想拂了巴索好意,沉默半晌,小声道,“随你吧。”   翌日,天不亮塞婉就被丫鬟从被窝里拉起来,她睡眼惺忪瞅了眼漆黑的窗户,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天还没亮呢。”   “巴索公公说要赶在早朝前出门,文武百官下朝出宫就能看清楚各位少爷的长相。”容貌是否俊朗是成为驸马爷的必备条件,容貌过后是品行,轮番考量,人才济济的京城总会找到品貌兼优的青年才俊。   塞婉昏昏欲睡,由着文琴她们为自己穿衣梳洗,坐上马车,她脑子还晕乎乎的,“巴索,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马车驶快些,能在大人们进宫参加朝会时前淘汰些人。”文武百官,百里挑一选驸马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他又道,“安宁国有严格的品阶划分,五品及其以上官员才能上早朝,我们要是能从上朝的官员中挑出未定亲的少爷,他必然是人中之龙,驸马爷的不二人选。”   至于定亲了的,自然就不考虑。   塞婉阖着眼,恹恹应了声。   马车驶到宫门外,巴索扶着塞婉下车,从腰间取下牌子递给守门的禁卫军,托夏姜芙的福,她拒绝塞婉后,太后赠了块圆形的牌子,凭借牌子可自由进出两座宫殿直接往太后寝宫送信,他们主要是想看看早朝的大人,进入宫门候在宫墙边就成。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阴沉沉的天罩着雾气,十几步远连个人影都瞧不清,朝会的大人们验明身份,三五成群的沿着朱红色宫墙往里走,地上铺满了雪,脚踩得咯滋咯滋响,走着走着大人们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有一道深邃锋利的目光锁猎物似的锁着自己,大人们缩缩脖子,歪头瞧去。   不瞧不打紧,一瞧吓得丢了魂魄,宫墙边站着两个无头尸,二人穿着白色披风,披风帽下,黑黢黢的不见脸,众人大惊失色,惊叫的朝里边跑。   一脚踏入宫门的大人们抬头,不敢往里走,惊慌失措摇着禁卫军手臂,沙哑的喊,“鬼,鬼。”   禁卫军偏头,视线落在靠墙而立的两人身上,艰难的抿了抿干裂的唇,“好像是塞婉公主和她身边的公公。”   雪簌簌落着,甬道上寂静得针落可闻。   ☆、068   晨光灰白, 浓雾罩着的甬道上,大人们拢眉低头, 脚下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便是靴子踩雪的动静都没了,几片雪飘在鼻梁上, 冻得塞婉鼻尖通红, 忍不住抬手将其拂去,指尖阴冷, 她身子不自主瑟缩了下,“巴索, 你看得清他们的容貌吗?”   雾气笼罩, 面前经过的大人们戴着帽子, 五官模糊,除了胖瘦,其他压根识别不出来。   巴索鼓着眼, 睫毛凝结着霜雾,晶莹的挡在他眼前, 他不为所动,双眸瞪得大大的,“总会看清的。”   文武百官, 若要以身量论,武将高大威猛,体格健硕,而文官则身形瘦弱, 文质彬彬,那些身材肥厚的官员,十之八.九是好酒肉的,剩余一二则上了年纪发福所致,这部分人都不可取,塞婉娇小玲珑,如何能嫁给个胖子。   剩下的就是瘦子,待天光亮些,大臣们从宫里出来,容貌就看清楚了。   雪势愈发密集,巴索的发梢,肩头,堆积了小撮雪,然而他丝毫无所察觉,目光锃亮的望着宫门尽头,朝会结束,文武百官都会从这道门出来,他要仔仔细细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   半个时辰过去了,宫门口的禁卫军轮值,门口安安静静的,不见任何大臣从里出来,巴索如老僧坐定,姿势一动不动。   塞婉打了个冷战,搓着手,沿着宫墙来来回回散步以取暖,稀薄的暖光穿透云雾,浅浅的落下层暖黄,塞婉经过巴索身边时,沉思道,“朝廷好像发生了大事,这会儿都没大臣出来,咱不若回驿站吧。”   天不亮就从被窝里起来,早膳还没吃呢。   巴索翘首以盼的望着宫门,坚决摇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公主,咱坚持会儿,早日觅得驸马爷早日回南蛮,出门几个月,皇上和娘娘肯定想念您了。”   塞婉目光幽幽转向高大的宫墙,哦了声,继续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终于,漫长的上午临近尾声,宫墙尽头终于响起大臣们的说话声,塞婉掸掸衣衫上的雪花,跳着走向巴索,积雪堆积覆盖了地上的脚印,而新鲜的脚印全是塞婉留下的,横排竖列,整整齐齐,好像军营里的队列。   宫门口,走在最前的大臣们本就因为近日之事惶惶不安,瞧见横竖整齐的脚印,脸瞬间沉了下来,再看宫墙边立着的两道身影,叫苦不迭,大清早差点被吓死了不说,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怎么还杵在那,等谁呢?   文武百官没有不忌惮塞婉的,没成亲的怕塞婉眼瞎看上自己,成了亲的怕塞婉挑中府里兄弟,而上了年纪的怕塞婉祸害自己子嗣,但凡有点人性的都会对塞婉避而远之,没感觉到今年冬天京城格外清净吗,连向来爱热闹的太后都特意叮嘱内务府和礼部取消了一年一次的赏雪宴,内里什么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都是有亲戚好友的人,众人再体谅太后的苦心不过,所以上行下效,他们也取消了各式各样的宴会,尽量低调。   不成想,塞婉跑到宫里来了。   “你说塞婉公主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朝会时辰早,那会天麻麻亮呢塞婉就在了,一站就是一上午,其心思不可不谓昭然若揭。   “想趁着年前将自己的亲事定下吧。”塞婉十六了,翻过年可就十七岁了,以塞婉的年龄,十七更不好说亲了。   大人们嘀嘀咕咕,不约而同扯了扯领子盖住自己脸颊,要是有可能,恨不得套上个麻袋挡住自己面容,千万别被塞婉给惦记上了才是。   大人们原地整理衣衫,磨磨蹭蹭许久不肯抬步,巴索看不下去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儿,他尖着嗓门大喊道,“大人们快过来啊,午时了,诸位想在宫里用膳不成?”   他还赶着带塞婉去翰林院了,京城的青年才俊,除了上下朝的官员,再者就是科举后留翰林院的进士了,在这边浪费一上午,待吃了午饭,塞婉公主休息片刻,翰林院该下衙门了,好好的一天就这么给荒废了,出师不利啊。   巴索揉了揉眼,目光紧紧凝视着面前走过的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特意站在甬道中央,从左往右,不放过任何年轻俊朗的面孔。   然而,和来时的龟慢速度不同,大臣们好像打了鸡血,双手拢着领子,拔腿跑得飞快,几十上百人同时涌进视野,巴索看得目不暇接,扯着塞婉衣袖,紧张道,“公主,您快看啊。”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大臣们以呼溜溜越过他跑到前边去了,留下几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气喘吁吁跟在后边,巴索:“......”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巴索,他们都走了,咱要不回去算了?”众人的嫌弃都写在脸上,表达在行动里了,她再没点自知之明就该引起京城恐慌了。   巴索不死心,“公主,您等着,奴才进宫求见太后。”   塞婉的亲事她已开过一次口,再没确切的人选之前,他不会贸然请太后帮忙,情分是慢慢蹉跎没了的,与其磨着太后不如自己想办法,他问太后要了翰林院的通行牌,上午来宫门堵人,下午逛翰林,总会找着合适的人选。   塞婉和巴索的行踪不消半个时辰就在京城传开了,得到风声的翰林院最为胆战心惊,好些人直接告了病假,院士大人体谅众人心思,只要是告假的少爷都准了,至于已成家的,坚决不同意。   往日大人们说说笑笑去衙门的街上如今静悄悄的,整条大街几乎少有车辆经过,百姓们像是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默契的缄默了许多,大街小巷嬉闹的孩童皆不怎么出门了,今年的冬天,京城不是一般冷清。   夏姜芙坐着马车回城时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地上堆积了厚厚的雪,街上路人稀疏,冷风吹着雪四处飞,她放下帘子,问连夜回京的顾泊远,“承恩侯要遭殃了吗?”   街上安静得不同寻常。   路边的摊贩都比以往少了许多。   京城关系错综复杂,像承恩侯这样的人物倒台必定会牵扯出许多官员,风声鹤唳,朝堂上气氛低沉压抑,传到外边,百姓们怕殃及池鱼,自然而然就减少外出了。   顾泊远靠着车壁,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黝黑深沉的眸子平静无波,“吃空响证据确凿,承恩侯在劫难逃,任励无辜枉死,此事他恐怕也难逃干系,至于刺杀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他派人细细搜查过事发地,大雪覆盖,对方哪怕有意遮掩有些东西也无能为力,比如,不小心掉落的□□手柄,安宁人习惯用剑,长剑大刀短匕首,用□□的却屈指可数,整个安宁国,擅长□□的武将世家早已没落,倒是东瀛,临水之国,出入以船为工具,□□在关键时能作浆划船,东瀛推崇□□。   陆斐得罪的是东瀛人。   “咱该在别庄继续住些日子,承恩侯道貌岸然,临死肯定要抓个垫背的,咱犯不着和他唇枪舌战。”夏姜芙伸着懒腰,泡了几日温泉,肌肤明显比之前滑嫩许多,且浑身精力充沛,神采奕奕,比在侯府住着有趣多了。   顾泊远阁下茶杯,抬手握住她双手,“上回院正大人说药研制得差不多了,先让丫鬟尝尝,没有副作用的话你也开始吃了。”   顾越泽他们从蜀州挖回来许多药材给夏姜芙调理身子,药性大,夏姜芙身子骨承受不住,只有让院正大人想法子减少药性,以一定比例中和其他药才能入口,夏姜芙的身子调理好了,以后就不用诸多忌口了。   “要是苦的话我是不吃的。”夏姜芙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苦。”   马车缓缓驶入长街,侯府侍卫见到夏姜芙马车,激动地进府唤管家,夏姜芙不在的这几日,小姐们天天来府里,人数一天比一天多,二管家腰不好,老管家上了年纪,快压制不住小姐们燥热烦闷的心了,如今夫人总算回来了。   小姐们初始还能和睦相处,慢慢就原形毕露了,拉帮结派,以身份尊贵的小姐为首,从三少爷正妻到六少爷妾室,排挤其他喜欢三少爷四少爷五少爷六少爷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斗,硬拉着老管家做裁判,吓得老管家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老管家几乎是喜极而泣跑出来的,眼角通红的唤着侯爷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咱这个月的吃穿用度只怕比前几月要多上许多啊。”   小姐们锦衣玉食惯了,要好吃好喝供着,一日三餐,外加两顿点心,厨房天天忙得不可开交,有些小姐挑剔,指明要吃虾滑,玫瑰酥,玲珑糕,比夏姜芙来事多了,夏姜芙吃食上不挑嘴,每个月顾泊远会列膳食单子,厨房找着准备即可,哪像小姐们,吆三喝四,厨房不准备的话就说侯府看不起人,区别对待,说话刻薄得他耳朵嗡嗡作鸣,问顾越皎拿主意,说小姐们吩咐什么是什么,不打架任凭差遣。   这几日,府里比过年还忙,他都束手无策了。   夏姜芙愣了下,转头望着顾越泽,府里他管家,出了这种事,他有主意的吧,顾越泽弯了弯唇,“福叔,你将开销报个数给我,我帮你要回来。”   顾越泽撩起长袍,按耐不住喜色进了大门,顾越白和顾越武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他们可以断定,顾越泽绝对是去掷骰子的,逢赌必赢的顾越泽,小姐们能赢才有鬼了,二人暗搓搓瞄了眼顾泊远,看他没有动怒的征兆才抬脚追上顾越泽。   一刻钟后,厅里坐着的小姐们无不颓丧着脸离开长宁侯府,老管家激动地送她们出门,有顾越泽在,短时间内小姐们估计不敢再上门了,否则传出赌博的名声,谁家还敢娶她们,更别论朝廷会追究她们的罪责了。   顾越泽招数不入流,却是最管用的,数着小厮交上来的钱袋子,老管家脸上浮起了笑意。   “三少爷说厨房的人辛苦了,每人赏十文,二管家看大夫的钱也从这里边扣。”   谁说三少爷是活命阎王来着,分明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嘛。   进入腊月下旬,过年的气氛愈发浓郁,沉寂多日的百姓们试探的冒出头,挂灯笼,贴对联,放鞭炮,京城洋溢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而巴索却明显感受到众人的冷淡和排斥,同样的东西,卖给本地人是十文,卖给他们就是二十文,对方一副趾高气扬不买拉倒的神色叫他火气更甚,来京城后,打点的地方多,花钱就和流水似的,哗哗哗就没了。   塞婉怕控制不住自己花钱的欲.望,钱都交给他保管着,不知何时起,他养成了个习惯,睡觉前就打开箱子数数里边的珍宝,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捞床尾的箱子,这日清晨,他被外边的鞭炮声震响了,习惯性抬脚踢了踢床里侧的箱子,空空的触感叫他睡意全无,蹭的下翻起身,被子卷成一团,临墙而靠的箱子不翼而飞,那可是他们全部的财产了,皇上赏赐的珍宝也全在里边搁着。   “啊,抓贼啊,有小偷啊。”   雪花随风悠悠然打着旋,驿站的声音分外沉重与响亮,树干上的积雪随之啪啪坠地,刚巧打在树下嬉闹的孩童身上,只见孩童们摸摸脑袋,欢笑着跑向别处。   巴索利落的套上外衫,匆匆推开门,尖声喊道,“有小偷,来人啊。”   京城治安良好,偶尔有小偷小摸之事但绝不会发生在驿站,谁不知道驿站住着的是塞婉公主啊,偷塞婉公主的钱财,不怕真相大白塞婉嫁给他吗?驿站大人收到消息屁颠屁颠跑来,为自己开脱道,“不关本官的事儿,本官昨日回府后再未出门,方才在路上遇着同僚闲聊了两句,盗窃之事,定是他人所为。”   要不是事态紧急,巴索非翻个白眼不可,谁怀疑是他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说的是有小偷,小偷!   ☆、妈宝069   驿丞大人还在绞尽脑汁, 费尽心思将自己摘清,嘴巴一张一翕, 唾沫横飞, 好像霜雾扑面而来,巴索擦了下脸, 不得已打断他, “大人,驿站失窃, 是不是该报京兆尹府抓小偷?”   年关将至,正是小偷猖獗的时候, 不趁热打铁把小偷抓住, 再过些时日, 大街小巷连鬼影子估计都找不到了。   驿丞大人如醍醐灌顶,忙招手派人去京兆尹府报案。   年底事情多,京兆尹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自是无心理会驿站被盗之事,将其上报给刑部, 交给刑部的人接管,刑部听说和塞婉有关,自然一番推诿, 一来二去,到傍晚都没派个人来,气得巴索骂了句粗话,安宁自诩为泱泱大国, 朝堂人才济济,区区偷窃之事竟无人理会。   虎落平阳被犬欺,巴索拂袖上了楼,和塞婉商量对策,安宁国朝廷不作为,可见其待人不诚,难怪和亲之事迟迟没有结果,分明是安宁有意拖延的,既然安宁没有诚意他们又何苦留下继续遭人轻视侮辱,和亲之事就算了,他们回南蛮。   塞婉感觉到巴索的愤怒,以及迫不及待想回南蛮的心思,钱财乃身外之物索性人没有伤亡,到了安宁境内,她已懂得如何自我宽慰了,“巴索,去请梁少爷来,就说我问他借些钱,以后有钱了还。”   巴索不以为然,京城大街小巷都冷冷清清的,老弱妇孺皆对他们避而远之,梁冲怎么敢顶风而来,他苦着脸道,“公主,梁少爷被顺昌侯关押在府邸好几日了,您是清楚的,奴才上门,怕是连梁少爷的面都见不到。”   京城但凡适龄没有成亲的男子都跟闺阁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否则他们不会到现在连个容貌俊朗,品行高洁的少爷都选不出来。   塞婉若有所思,对着镜子按了按脸上的玉肤膏,转身面朝着巴索,“我是不是白些了,你说长宁侯夫人会......”   巴索知道她想说什么,坚定的摇摇头,“不会,她可是出了名的眼光高,你看看顾侍郎夫人,才华横溢,容貌无双,且出身尊贵的国公府......”   他大概明白为何京城人排斥他们,除了塞婉有些黑,还有塞婉背后的南蛮,南蛮曾是安宁的敌国,双方打了上百年的战,娶了塞婉会被认为是卖国贼,而且对男子加官进爵上没有助益,想想郭家小姐,生得耳大肥厚,照样有人娶,塞婉要是出身国公府,上门求娶的人只怕把门槛都踩破了。   追根究底,就是塞婉身份敏感。   京里边的少爷们要知道巴索是这么个想法,一定会义正言辞纠正他:塞婉嫁不出去不只是黑,还有丑好吗?   “公主,我们回南蛮吧,南蛮大好男儿多的是,跪着娶您的数不胜数,犯不着在安宁受此冷落。”巴索再次道出自己的提议,安宁人狗眼看人低,他们继续待着也是自取其辱罢了。   塞婉脸上掩饰不住失落,退而求其次道,“明天不是要去翰林院吗?年关将至,各衙门最是忙的时候,我不信他们待在府里一直不出来。”   巴索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塞婉小巧的脸上,目光微顿,“依公主的吧,对了公主,您涂抹玉肤膏的时候要不要把眼睛周围留些出来,看着挺渗人的。”除了黑溜溜的眼珠子,其他就跟戴了层面具似的,无端令人不舒服。   巴索不太理解安宁的审美,浓眉大眼皮肤白为美,胸大腰细臀厚为身材好,此评判太过肤浅粗俗了,换在南蛮,这种女人会被嘲笑为最丑的女子,南蛮推崇气质,干练利落身板瘦为美,拖拖沓沓臀大肥圆为丑,他们公主,是全南蛮最好看的人,每年秋猎出游,多少老百姓摩肩接踵挤着目睹他们公主的风姿,到了安宁,竟成最不招人待见的了。   安宁人眼睛有问题。   塞婉慢悠悠转过身去,问巴索接下来怎么办。   京城人市侩,有钱尚且举步维艰,没钱估计更是寸步难行。   “奴才想想法子,大不了厚着脸皮进宫求皇上赏赐些玩意。”   塞婉轻轻嗯了声,脸上的玉肤膏差不多快干了,吩咐人打水。   巴索立在一侧,闻言心底又叹了口气,敷脸的膏啊露啊用了不少,塞婉还是黑,天生的压根白不了,他不好打击塞婉,福了福身,慢慢退了出去,钱没了,接下来日子不知怎么过,皇宫自然是不能去的,只有厚着脸皮去顺昌侯府求梁少爷帮忙。   不出他所料,顺昌侯府的管家都没见到就被侍卫给打发了。   街道上升起了灯火,红晕晕的光蔓延至街道尽头,旁边宅院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夹杂着妇人的轻骂:“还哭是不是,不听话就让塞婉公主给你当媳妇。”   光影幢幢,小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只余下门前的灯笼随风摇曳。   他摇摇头,骂了句头发长见识短,快速走向大街,迎面驶来辆马车,巴索低下头,继续走着,车窗里探出个脑袋,露出少年白皙的脸颊,“巴索,没想到在这遇见你了。”   说话的正是的顾越流,他从书院回来,听说驿站失窃,塞婉公主的财物尽数被偷,他念着塞婉跟过他的情分,还是支援些银子比较合适,这才赶着今日雪中送炭来的。   巴索仰头,对上顾越流的目光,忙拱手作揖,“奴才见过顾六少。”   “起来吧,我正准备去驿站找你呢。”说话间,顾越流掀开车帘跳下地,和他一起的还有顾越武,巴索不着痕迹瞄了眼塞婉公主的意中人,急忙摒弃脑中想法,这种身份的少爷,不是他们能肖想的,他给顾越武见了礼,低低问道,“不知二位少爷去驿站所谓何事?”   “快过年了,驿站被盗,你们身上没有钱财了吧。”顾越流问的直接,巴索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如今连梁冲的面都见不着,接下来的日子不知作何打算呢。   顾越流见他不吭声,从怀里拿出两张银票,“这是我和五哥的心意,钱不多,拿着吧。”   巴索惊愕的抬起头,没有伸手接,“借给公主的?”   顾越流滞了滞,正欲说是送的,但被旁边的顾越武抢了先,“是啊,借给公主解燃眉之急的,你替公主收着吧,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话落,将钱塞进巴索怀里,拉着顾越流上了马车。   顾越流撩起车帘提醒,“捂紧了,再被偷了我也没办法了。”   巴索后知后觉回过神,捏了下自己脸颊,有点疼,是真的,长宁侯府少爷肯主动借钱给他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马车缓缓驶动,冷风灌入,顾越武朝旁边挪了半寸,手搭在顾越流肩头,“这下肯告诉我哪儿藏了钱了吧。”   顾越流拉上车帘,搓手取暖,乐呵呵道,“可以可以,我说过你陪我出来我就告诉你的,你别告诉三哥和四哥,让他们不陪我来。”   他说过谁陪他出门就告诉他们身上关于藏着钱财的秘密,顾越泽和顾越白应得好好的,听说是去驿站,一溜烟跑了没影,言而无信,顾越流是坚决不会告诉他们的,等哪天他们出门,他悄悄跑他们屋子把钱拿出来,这样的话钱就全是他的了。   顾越武举手发誓,“坚决不告诉他们,快和我说说,哪儿有钱。”   “娘把钱藏在咱鞋垫下边的,你回屋找你去西南穿的鞋子,里边塞了银票的。”   顾越武有些怀疑,“银票藏在鞋垫下,我怎么没发现?”   顾越流翻了个白眼,平白无故谁会掀起自己鞋垫,要不是他在书院落水,穿着鞋子踩得滋滋作响他也没发现这个秘密,想不到,他们娘还真是藏东西的好手,如果他们知道身上带了钱财,也不会拉着梁冲秦洛赌钱,塞婉也不会输得身无分文,给些钱帮塞婉渡过难关是应该的。   “钱就在你鞋垫下,外边有层防水布包着,你用剪刀剪开就看见了。”顾越流信誓旦旦,他身上的银票就是这么来的,夏姜芙不偏心,他有的话顾越武肯定有。   顾越武轻轻点了下头。   马车在正门前停下,里边断断续续走出几位夫人,顾越流今日才回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夏姜芙最不爱和夫人们虚以委蛇,骤然从府里出来这么多位夫人,他困惑的问顾越武,“府里是不是出事了,怎么这么说夫人。”   顾越武跳下地,不卑不亢和出来的夫人见礼,顾越流有样学样,不住和顾越武嘀咕。   “三哥惹出来的事儿,夫人们找上门来了。”   顾越泽和小姐们赌钱,赢得满面红光,偏偏小姐们不信邪,为了套近乎,隔三差五来府里找顾越泽,输得一败涂地,夫人们察觉不对劲,打听清楚事情原委,找上门要顾越泽还钱来了,顾越泽什么人,夫人们想从他手里拿到钱,比登天还难,这件事没戏。   顾越流听得眼神发亮,随即又慢慢平静下来,阴阳怪气道,“难怪三哥不肯和我出门,原来是另有谋钱的路子,这样也好,明天趁他不在,我们将他的那份全找出来分了。”   顾越武略有迟疑,以顾越泽好赌的性子,秋后算账要他们赌钱就遭殃了,因此他回道,“三哥那份我就不要了。”   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二人边走边聊,到颜枫院门口时,二人默契止住了话题,顾泊远在呢,要被他听到点风声,钱财全要上交。   顾越流扯着嗓子喊了声娘,欢天喜地跑了进去,他爹不是亲爹,娘绝对是亲娘,把钱藏在鞋垫下,估计就是怕他们花钱大手大脚没个度。   屋里生着炉子,暖融融的,夏姜芙脸上敷着玫瑰露,坐在玲珑雕花窗户边看话本子,晋江阁的姑娘们文笔流畅,故事跌宕起伏,不输市面上卖的,而且其中有位文笔最是出彩,将她和承恩侯的过往叙述得淋漓尽致,真不知送到柳瑜弦跟前她做何感想。   “娘,我和五哥回来了。”顾越流踏进门,解下身上披风,说起路上遇着巴索一事,“把银票给巴索了,爹他们呢?”   “去书房了,天色不早了,回屋休息吧。”夏姜芙阖上书,掀开膝盖上盖着的薄毯,慢悠悠站起身,“这两日在府里温习功课,过两天娘带你去云生院。”   工部的人在云生院修建阁楼,白天乌烟瘴气的,闹得人耳朵嗡嗡嗡作响,她都不怎么过去了。   说起晋江阁,顾越流来了精神,拉开凳子在桌边坐定,“娘,姑娘们还是早早起床练习吗,没有人监督,天又冷,姑娘们会不会偷懒,左右我在府里没什么事,不如我早早去云生院给姑娘们吹哨子,保管姑娘们神采奕奕。”   夏姜芙失笑,“早上雾气重,你去作甚,姑娘们有事情做,不会偷懒。”   一天一场戏,不演戏的姑娘们有足够时间休息,抽空背背台词即可,晋江阁天天宾客满座,哪儿能让顾越流去凑热闹,说起这个,她倒是想起桩事来,“晋江阁的姑娘们送了好多话本子来,你们拿些回去翻翻,你三哥说过年时请姑娘们来府里演戏。”   晋江阁生意好,天天座无虚席,姑娘们为了迎合众位夫人小姐们喜好,演的都是些些耳熟能详的事儿,不过细节方面有些出入,顾越泽觉得没有心意,想挑些姑娘们自己写的话本子排成戏,至于挑哪些,还得细细选选,   “好啊,我要看牛鬼蛇神的话本子,刺激新鲜,书院好些人都在说晋江铺子呢,三哥是不是挣了好多钱?”话本子不贵,书院许多人不能出来,到处找法子借着翻阅,挑灯夜读,比参加科举都用功,而且就他所知,书院有些家境不好的人在帮晋江铺子誊抄话本子挣钱呢。   “你三哥出马哪儿有不挣钱的,你的铺子娘给你留着呢,年后好好想想卖什么,问你三哥取取经。”夏姜芙给二人倒了杯茶,又问顾越武,“娘买了有多的铺子,你要不要一间?”   顾越武摇头,别看铺子能挣钱,操心的事儿也多,晋江铺子刚开张,顾越泽忙得脚不离地,秋冬奔波没什么,换作春夏,皮肤非得累出褶子来不可,“娘,铺子我就不要了,六弟告诉我鞋底藏着钱,够我开销了。”   他在翰林院当值,每个月有俸禄,顾越泽嫌弃他的俸禄少,让他从这个月开始俸禄自己留着,账房的银子不差他这点钱。   顾越流听他三五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撇着嘴,心里不高兴,回眸瞅了眼院外,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把爹招回来,咱一文钱都别想要了。”   顾越泽贪财,顾泊远则是抠门了,从他手里要个三五两比什么都困难,他难得存点积蓄,可不能让像上回又被向春一把给掏空了。   见二人神神秘秘,夏姜芙好笑,示意他们坐下喝茶暖和暖和身子,柔声道,“怎么回事?”   顾越武开口,将鞋垫下藏钱的事儿交代的清清楚楚,夏姜芙忍俊不禁,“你不提我倒是忘记了,鞋垫下有钱,衣服夹缝里也有,出门在外,娘怕你们遇着山贼土匪啥的,让秋翠将银票塞得隐秘些,你们不知道?”   顾越流:“......”   顾越武:“......”   他们要是知道,就不会不折手段拉着人赌钱了,而且很长一段路他们都以为夏姜芙忧心他们晒黑而忘记给钱了,原来,钱在衣服夹层里。   不对,衣服夹层里还有钱。   二人容色呆愣,夏姜芙正欲解释当日是她马虎了,却看顾越流一跃而起,吆呼声拔腿就跑,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夏姜芙:“......”   “你六弟怎么了?”瞧着有些不太正常。   顾越武老老实实坐着,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六弟是急着回屋拿钱,娘,你给咱身上装了多少钱?”   “没细数,万把两是有的吧,没钱你们怎么不问问欢喜,你们的衣物是她洗的,娘早叮嘱过她。”   顾越武想了想,“我们以为身上没钱就没到处嚷嚷。”   没钱够丢脸的了,再闹得人尽皆知更没面子,而且被梁冲他们知道了,不会同意掷骰子,他们也没法赢钱了。   夏姜芙觉得也是,问了几句翰林院的事儿,朝廷每年腊月二十二休假,来年元宵后才开始朝会,“塞婉公主还是天天去翰林院堵人?”   外边的事儿她略有耳闻,塞婉公主恨嫁,天不亮就去宫里守着,吓得文武百官提心吊胆,好些未说亲的少爷躲在府里不敢出门,云生院的少爷们都少了很多。   “儿子没去翰林院问过,快休假了,要尽早把手里的事儿安排好,过两天大家估计都去当值了。”老躲着不是法子,万一塞婉持之以恒,他们总不能天天在府里不外出吧,今年的京城本就比往年冷清了许多,要是不趁着过年到处走走,年后事情多起来,想散散心都没地儿了。   夏姜芙提醒他外出小心些,承恩侯吃空响,陆斐遭人暗算刺杀,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你进出和你四哥一道,别单独行事。”   顾越武点头如蒜。   陪夏姜芙聊了许久的天,直到顾泊远夹着风霜从外边回来他才起身告辞,感觉到顾泊远脸色不太好,他不敢多问,小心翼翼朝外走。   “小六呢,把他叫到书房去,我看他是三天不挨收拾就要上房掀瓦了。”顾泊远哈了口气,解下身上大氅,警告的看了眼顾越武,“你不老实,下场就和你三哥一样,下去吧。”   顾越武身形颤了颤,料到顾越泽被关在黑屋子里了,和宅门小姐掷骰子,还让府里夫人找上门来,品行败坏,顾越泽免不了一顿鞭打,就是不知道顾越白被殃及池鱼了没,顾越皎成亲了,顾泊远给宁婉静留面子不会责罚他,顾越涵身为兄长没有及时劝阻,顾越涵是要和顾越泽一起受罚的。   不知顾越白怎么样了。   夫人们上门不只和顾越泽有关,前两天从别庄回府,顾越泽和小姐们赌博顾泊远也知道,当时他波澜不惊,还以为默许了顾越泽这种行为了呢,谁知道顾泊远今天突然发作这件事,不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吗?   他把话传达给顾越流,以往磨磨蹭蹭破口大骂的顾越流竟然不吭一声,抱着棉被,规规矩矩去了书房,听话得顾越武诧异不止,顾越流还抱了几件衣服,以及一把剪刀,看样子是准备去书房接着剪衣服用,他上前拉住顾越流,“六弟不找娘告状?”   实在是有些不像一喊二闹三哭的顾越流。   顾越流紧着衣服,雪花落在脖间,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不告状了,五哥,你回屋歇着吧,明早记得提个炭炉子来书房看我。”   顾越武轻轻哦了声,松开手,慢悠悠回屋去了,派侍从打听,除了他和顾越皎,其余四人全关在书房写文章,其中顾越泽挨了十鞭子。   亏得顾越泽是关起大门和小姐们赌,夫人们纵使记恨顾越泽也不敢将事情闹大,关系到小姐们名声不说,还有他们相公的乌纱帽,这种事,只敢偷偷上门聊,否则传到皇上耳朵里,非摘了他们乌纱帽不可,顾越泽逃不过,参与赌博的府邸也逃不过。   事不过三,顾越泽没准哪天真会栽到这上边。   顾泊远和夏姜芙也在说这事,他让向春将顾越泽住的屋子里里外外搜了遍,藏骰子的地儿有十多处,其中房梁上的布袋子里装了一袋子骰子,不知情的以为他开骰子铺呢。   夏姜芙劝他别动怒,“他做什么心里清楚,赌博盛行的时候他也没天天浸泡赌场,偶尔寻个乐子不碍着谁什么。”   “你......”顾泊远捧着茶杯,脸上尽是无奈,“他赌棍的名声出去,以后谁还敢嫁给他?”   顾越泽有恃无恐,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夏姜芙给纵的。   “你是不是想多了,瞧瞧每天来府里的小姐们,环肥燕瘦,花枝招展,排着队嫁给越泽呢。”   顾泊远一针见血,“人家是冲着你来的,不是奔着他。”   不知道夏姜芙给那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争先恐后抢着嫁进门,几个儿子什么德行他再了解不过,除了顾越皎和顾越涵,没一个着调的,嫁进门迟早会后悔。   夏姜芙回到窗下,拾起椅子上的话本子递给顾泊远,“有什么不同吗?左右是给越泽做媳妇。”   顾泊远不欲在这事上和夏姜芙过多讨论,说起儿子好,夏姜芙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自信得他自惭形秽,他拿过话本子,翻了两页皱起眉头来,“谁写的?干系到朝廷官员,你让晋江阁的姑娘们适可而止,被有心人利用,还以为你开晋江阁是心怀不轨。”   风花雪月已成往事,要是被掀出来,牵扯到的事情就多了,承恩侯的事儿皇上心中有了定论,这时候话本子的内容传开,承恩侯定会反咬他一口,皇上敲打承恩侯的目的就落空了。   夏姜芙纳闷,“写得挺好的,看不出来,承恩侯还是伶俐之人,要不是他家有妻室,我还以为他会娶了春娇呢。”   这个话本子就是春娇写的,当日在南阁她被柳瑜弦诸多刁难,傅蓉慧和柳瑜弦刀光剑影吵了起来,她就把服饰过承恩侯和明瑞侯的姑娘带进了晋江阁,没料到春娇写的话本子情真意切,真是捡到宝了。   顾泊远又随意翻了几页,眉头越拧越紧,和夏姜芙道,“你看话本子只在意男男女女感情经历,其中细节不曾考究,他指着其中几行,‘有位大人想要我伺候,我心有戚戚,忐忑的转向侯爷,他端着酒杯,面上冷冰冰的,我轻轻应了声好,酒过三巡,扶着大人下去时,侯爷忽然开口要我留下,侯爷脸颊有些红,看着我的目光依然有些冷,我屈膝朝大人赔罪,心却抑制不住窃喜......’中间提及的大人是谁?”   这种事儿传到外边,承恩侯恐怕不只有吃空饷还有结党营私的罪名,墙倒众人推,要是有人在承恩侯身上大做文章,牵连出来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要遭殃,“话本子和书不同,看的人就图个乐子,你交代她们,和朝廷有关的人和事都不要提及。”   顾泊远话锋一转,“你看完了没?”   “没呢。”夏姜芙忍不住盯着顾泊远手指的位置,讲述的是承恩侯争风吃醋却不显山露水的情节,不曾想背后牵扯出这么多事,她靠着顾泊远坐下,“你既然说不牵扯朝堂,那我明日去晋江阁和她们说说,这批话本子刚送来的,幸好没交给越泽,否则誊抄个几十份流出去,咱也落下一身话柄了。”   在朝堂上,芝麻大点小事都能被夸大成为贪污受贿卖国的死罪,这份话本子流出去,用不着说,那帮迂腐固执的大臣定会一口咬定是她授意的,定会奏请皇上定她的罪,要是有可能的话,最好是立即执行的死罪。   “嗯,以后晋江阁的话本子还得好好审阅,有些过分敏感的就你自己收着亦或者销毁了。”顾泊远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又问夏姜芙,“以前可有过类似的话本子?”   夏姜芙说不上来,她看话本子的类型一阵一阵的,有些她会留着看,有些直接给顾越泽,“得问问越泽。”   “我明日问问他,时辰不早了,回屋休息吧。”   话本子的事儿给夏姜芙提了醒,以后姑娘们写的话本子要好好先检查检查,不能贸贸然放到铺子卖,和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顾越泽,他在书房写文章可没闲着,想的是如何让晋江铺子名声响亮,话本子卖得好不好,就看晋江阁名声大不大,二者息息相关,如今铺子里的话本子是以页数定的价格,有些故事长,页数多,价格自然高,页数少的自然便宜。   但晋江铺子要想继续红红火火下去,光靠这个还不行。   他都打听到了,南阁北阁姑娘们眼红晋江阁名利双收,蠢蠢欲动欲效仿晋江阁呢,到时候就会有其他铺子,其他话本子,他要在南阁北阁姑娘们立起来之前,将晋江铺子名声散播出去,让晋江铺子成为像鸿鹄书院那样的地方。   所以,他写了几页纸的方法,和顾越涵他们讨论后,心里大致有了雏形。   能不能顺利实施,还得找夏姜芙商量。   夏姜芙问宁婉静去不去云生院,话本子的事儿要早些落实,万一被人有机可趁,遭殃的是她和顾泊远,在弄堂等宁婉静,宁婉静没等来,倒是见小厮扶着走路姿势怪异的顾越泽来了,夏姜芙将手炉随手递给丫鬟,大步走上前去,蹙眉道,“身子不好就在屋里躺着,有什么事派人知会声,娘过去找你。你爹又打你屁股了?”   顾越泽绷着脸,“娘,我没事,您要出门?”   下了一宿的雪,甬道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丫鬟们天不亮就起床也只是清扫出窄窄的一条道而已。   “我去云生院转转,昨夜翻了本话本子,你爹说不太妥当。”话本子在屋里搁着,夏姜芙看看天色,不急于一时半会,她便扶着顾越泽回了屋,拿出话本子,顾越泽翻了几页,看法和顾泊远一致,“其中透露了许多不适宜的事,娘建立晋江阁是想给姑娘们重新做人的机会,这种事不插手得好,让姑娘们别写与朝堂有关的人和事吧。”   依着话本子所言,好些大人要栽跟头了,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自有人查,长宁侯府不该出这个头。   “你爹也是这么说的。”夏姜芙收了话本子,问他上过药没,几兄弟从小到大挨打,夏姜芙屋里,除了敷脸膏,就属药最多了,各式各样的药都有。   顾越泽脸上不自在,“上过药了,娘,我来找您是想和您商量件事,晋江阁能不能每年不收钱演出戏,就演晋江阁姑娘自己写的话本子。”   夏姜芙看他郑重其事还以为多大的事,当下应承道,“可以,娘管理晋江阁,这件事还是能做主的,姑娘们过年不是要演话本子吗,你有没有合心意的了?”   各式各样的话本子看得人欲罢不能,感觉每一本排练成戏都精彩绝伦,选择多了,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   “可以让晋江铺的客人投票,离过年还有十多天,到元宵正式演出还有二十多天,姑娘们五天排戏够了吧,咱让来晋江铺买话本子的客人投票,票数最多的元宵排戏,在云生院看戏,怎么样?”这个他参考的书院夫子考核功课时的办法,茶艺课,花艺课等几门课程的考察,会有十名夫子投票,票选最高的会记入书院历年茶艺课上成绩里,三年保持榜首的会获得一块腰牌,凭借腰牌,能入院为师,要求严苛,但许多人趋之若鹜,尤其是寒门子弟,日日潜心钻研,就为了获得一枚腰牌。   晋江阁同样以这种方式激励大家,买话本子的投下票数,票数最多的定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们看着自己推崇的戏排练成话本子,肯定觉得与有荣焉,晋江阁和晋江铺子联手,以后纵使有南阁北阁,也抢不了晋江阁的风头。   夏姜芙觉得新鲜,“这个法子好,娘挑得眼花缭乱,交给其他人,肯定更有说服力。”   有了夏姜芙点头,顾越泽就没后顾之忧了,万一他让客人们投票,信誓旦旦放出豪言壮语,最后却不能兑现,晋江铺子的名声就毁了。   这时候,下人通传说大少夫人来了,夏姜芙让顾越泽别回去了,在屋里歇息会儿,来来回回走拉扯到伤口,过年都好不了。   顾越泽没反驳,想起什么,叫住夏姜芙,“您别和大嫂说。”   宁婉静毕竟和夏姜芙是不一样的。   “娘不和你大嫂说,好好躺着,两个时辰就要抹药,娘回来给你捎聚德酒楼的菜。”顾泊远下手没个轻重,眼瞅着快过年了,带伤过年像什么样子。   顾越泽点了下头,让人去他院子把账册抱过来,趁着休息的空档,正好核对府里的账册。   天空飘起了小雪,宁婉静穿了件狐狸毛的披风,绝色艳丽,气质出尘,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夏姜芙脸上浮起了笑,“我和丫鬟说了你要是忙就在府里待着,怎么亲自过来了?”   天寒地冻,夏姜芙舍不得宁婉静晨昏定省,让她早晚就在心湖院待着,有什么事在来颜枫院找她。   心湖院的事,她素来是不过问的。   “昨天相公还说我要是无聊就去晋江阁看戏,母亲要去,我当然乐意陪同了。”见识过长宁侯府的别庄,宁婉静心里委实佩服夏姜芙,为人没有任何架子,凡事就想着她,深宅大院,哪怕是亲母女都有利益牵扯,更别论公婆了,但夏姜芙对她好,那种好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夏姜芙对她好,顾泊远待她和气,顾越皎也对她甚是体贴,几位小叔子更是尊敬她。   这种生活,是她不曾想过的,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胆战心惊,用不着刻意奉承讨好谁,外边人认为的好,只是冰山一角,作为顾家媳的好,有些没法用言语形容,而且她也没骗夏姜芙,顾越皎让她别成天在屋里会闷出病来。   “成,咱走吧。”夏姜芙戴上披风的帽子,撑着伞走了出去,宁婉静瞧见顾越泽身边的小厮,心下不解,“三弟在?”   夏姜芙顺着她的目光瞅了眼,捂住嘴巴小声道,“昨晚挨了打,我让他在屋里躺着,你当没看见。”   他儿子也是要面子的。   想起昨晚顾泊远阴沉沉的往书房走,宁婉静没有做声,以顾越皎的说法,顾泊远下手可不会手下留情,他们几兄弟十天半月下不来床都是常有的事儿,她扶着夏姜芙,走出院门确认顾越泽听不到了才道,“会不会伤着,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   顾越皎说顾泊远一言不合就动私刑,看来真是这样。   这种在国公府是少有的事儿,她父亲忙,极少管她们,纵使谁犯了错,也是厉声呵斥几句,大不了回屋反省面壁思过,动手打人好像还没有过。   “上了药很快就好了,不碍事的,从小被打到大,皮紧实着呢。”这也是她想生女儿的原因,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有个女儿,顾泊远肯定不会打人的,捧着宠着还来不及呢,想到自己是没希望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宁婉静肚子上,宁婉静里边穿了件牡丹花色袄子,边角镶了圈金丝花,富贵娇艳,袄子宽大,将肚子遮得严严实实,她问道,“你喜欢闺女还是儿子?”   算着日子,年后估计她就要当奶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宁婉静低头,脸有些烫,声音小小的,“喜欢女儿。”   顾越皎很喜欢女儿,常说儿子生来就是挨揍的,女儿像她娇贵,白白净净的,肯定讨人喜欢,阖府上下都会搁掌心宠着。   生个女儿其实也不错。   “生个女儿好啊,我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生个女儿出来。”夏姜芙看着她的肚子,目光殷切发亮,好像她一直盯着看就能从里边蹦出个小女孩出来似的,她的乖孙女哦,定要早早来哦,“年前要不要去寺庙祈福,要是明年生个女孩,咱府里能安静些。”   宁婉静笑了笑,没有答话,人家添丁是盼着府里热闹,夏姜芙竟然希望府里安静些。   “你看小姐们成天来府里守着,闹得前院闹哄哄的,要是府里有个小小姐,她们可不能再上门了,会吓着她的。”夏姜芙的眼神自始至终落在宁婉静肚子上舍不得挪开。   宁婉静觉得有些好笑,应了声好。   年前祈福是许多府里的习惯了,宁婉静从小到大少有去寺庙,国公夫人不愿意带她出门是回事,她也不愿意去,喜欢待在屋里,哪怕坐着发呆她心里都欢喜。   云生院的人都在议论驿站失窃之事,原因无他,昨晚驿站又进小偷了,不伤人性命,只偷钱财,塞婉公主身边的公公气得快去京兆尹府击鼓鸣冤了,奈何京兆尹大人借故事儿忙,推三阻四不肯查小偷,刑部的人又不肯接过手,到现在,塞婉公主身边的人就跟无头苍蝇似的,急得找到礼部衙门去了。   ☆、070   说起此事, 夫人们唏嘘不已,都是心思通透之人, 驿站失窃哪儿有什么不明白的, 塞婉怕是得罪了人,有人故意暗中使坏。   塞婉到京城后, 整个京城气氛就不对劲了, 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 没了往昔繁华热闹,尤其赶着给府里儿子说亲的人家, 更是对塞婉恨之入骨, 她钱财尽失, 多少人暗地拍手叫好呢,京兆尹府和刑部自然是能推则推了。   众人议论纷纷,夏姜芙好像没听见似的, 到了小院,吩咐人将写话本子的姑娘们叫到院子里来。   晋江阁话本子卖得好, 常常刚到铺子就被哄抢一空,不仅夫人小姐们喜欢,少爷们也爱看, 荡气回肠的爱情,手足情深的兄弟情,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映射出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   天边露出明晃晃的光,地上的雪莹莹发亮,夏姜芙拉紧披风,黛眉红唇在光照下愈发娇艳浓烈,仿佛下凡的仙子,往院子里一坐,周遭都亮堂起来。   姑娘们整整齐齐站成两排,穿着淡紫色的袄子,妆容淡雅,浑身上下充斥着书卷之气,人人怀里抱着手炉,气质端庄秀雅,夏姜芙表扬了姑娘们一番,鼓励她们继续创造更多与众不同的故事。   “元宵节会挑出最受欢迎的话本子排成戏,届时京城有名望的人家都会来,你们的名气会被更多的人知道,不单单是晋江阁,而是以你们自己的名字。”男儿寒窗苦读,遗诏金榜题名名扬天下,女儿家则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极少有展露才华的机会。   如今,她们也能如同男儿扬名立万,是好事。   语落,跟前的姑娘们果真露出难以置信欣喜若狂的表情,抚着胸口,激动不已,三四个脑袋凑一起窃窃私语,好像已经在展望未来了。   她们动笔写故事已经不敢想象了,还能排成戏,有姑娘按耐不住喜色问,“排出来的戏会像花木兰那般有名吗?”   花木兰的故事流传很多年了,老老少少都喜欢看,几乎耳熟能详,她们要是能写出那种故事,岂不是和大儒一样名留青史了?   念及此,姑娘们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想回去写话本子了。   她们身份低微,以前仰仗男子鼻息过活,如今从良,有了不同的差事,但打心底瞧不起她们的还是多,有朝一日声名大振,喜欢她们的人便会忘记她们以前的种种不堪,没有人会讨厌别人推崇拥护自己,她们也一样。   “大家攒了些经验,再接再厉,假以时日一定会写出更多生动有趣的故事,要是好的话本子多了,咱每个月,每个季度都挑受欢迎的出来排戏,只是......”夏姜芙斜着眼,漂亮的眸子扫过安静下来的姑娘们,声音清脆悦耳,“有些人物是杜撰出来的,排成戏没什么问题,有些还活着的大人夫人,哪怕是传奇云生的姑娘都拿捏不好情绪,我琢磨着,以后写话本子尽量避免涉及活着的人,也不牵扯朝堂的大臣们,后宅女子不得干政,要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别说你们遭殃,我也会受牵连。”   青楼是个寻欢作乐的地儿,但去的次数多了,再隐秘的事儿也会露出蛛丝马迹,她对文武百官私底下的事儿不感兴趣,朝堂纷争更是坚决不涉及的,姑娘们不能写那方面的事儿,不然最后背锅的是她。可是也不能因噎废食,有两位姑娘写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步步为营写得极为精彩,少了这类型的话本子会流失许多客人,她沉吟道,“你们写朝堂之事,尽量模糊背景,别指名道姓,含沙射影,让其他人看不出你们意有所指就行。”   她担心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给秋荷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举例细说。   太阳冒出头,树上的积雪慢慢融化成水滴,晶莹剔透的挂在树梢,好像未经雕琢的晶石,纯粹而美好。   秋荷清了清嗓子,将事先夏姜芙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复述了遍,姑娘们明白过来,不能泄露大人们的私事,也不能描述朝廷内里争斗和阴暗,如果要写,就写南蛮亦或者东瀛亦或者不存在的朝代。   “诸位姑娘写的时候掂量好度,要是超出范围,这话本子就不能放到铺子卖。”最末,秋荷补充了句。   姑娘们知道自己的话本子在晋江铺子卖,有些时候会偷偷差人打听话本子卖得好不好,人心里都有虚荣,听说自己的话本子得到认可不高兴是假的,如果不能拿到书铺卖,写出来的话本子还有什么意义?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她们渴望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知道了。”姑娘们异口同声答了句,脊背挺直,脸上一派肃然之色。   冬日的阳光最是难得,夏姜芙懒洋洋坐着不想动,摆了摆手,红唇微启,“写话本子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灵感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别逼太紧了。”   她希望看到更多话本子,但更希望姑娘们活得开心快乐些。   “是。”姑娘们福了福身,规规矩矩退了下去。   留下许多小巧精致的脚印,有些甚至躺着水,夏姜芙仰起头,闭目假寐。   这时候,丫鬟禀告说梁夫人来了,夏姜芙心下疑惑,梁鸿受伤,梁夫人不在府里照顾他怎么跑云生院来了?   “请她进来吧。”   有些时日未见,梁夫人脸色憔悴了许多,鼻翼两侧的皱纹深邃散开,看着老了好几岁,额前的碎发凝结着冰霜,夏姜芙起身,“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不用管这边的事吗。”   户部尚书夫人来帮忙,晋江阁平日没什么事,用不着梁夫人两边跑。   梁夫人双目充斥着血丝,眼角浓浓一圈黑色,看着优雅端庄的夏姜芙,衣衫下的手缩了缩,脸微微泛红,“听说你来云生院了,我来碰碰运气。”   见她穿着单薄,夏姜芙指着西次间,“天冷,去屋里坐会儿吧。”   旁边的宁婉静扶着夏姜芙,娇俏道,“我去晋江阁看戏了,待会再过来。”   梁鸿的事儿她从顾越皎嘴里听了许多,梁鸿咬着承恩侯不放,得罪了好几位大臣,御史台的人弹劾梁鸿在去东境前收受贿赂,证据确凿的话,梁鸿估计要被革职查办了,皇上励精图治,对贪污受贿之事查得甚严,梁鸿在朝中没有根基,一经证实,革职是免不了的。   梁夫人出身乡野,在京里没什么朋友,她此番前来,估计就是想求夏姜芙帮忙的。   “你看你的戏,待会我也过去坐坐,领着朝廷俸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夏姜芙和宁婉静说话时目光温柔,轻声细语的,极为慈祥,梁夫人歉意的朝宁婉静点了点头,宁婉静笑着颔首,带着丫鬟去阁楼看戏了。   走出院子,轰隆隆的声音格外响亮,工部的人夜以继日建造容纳更多人的阁楼,云生院整日弥漫着杂音,要不是夏姜芙嫌弃灰尘大工部的人用布围了起来,晋江阁的生意估计会大打折扣。   幕布上覆盖了雪,混杂着灰尘,罩上了层淡淡的灰白,远远瞧去,别有番意境,凝香小声道,“奴婢看见国公府的下人了,六小姐应该来了。”   宁婉静低头整理身上的裙衫,漫不经心道,“是吗?待会要好好和她叙叙旧。”   “六小姐说话阴阳怪气,小姐您理会她不是自寻烦恼吗?”凝香善意的提醒。   宁婉静笑了笑,收回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玉钗,“六妹妹说话难听,但她心不坏,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的。”   宁婉如从小不懂人间疾苦,有个温和的父亲,对她好的母亲,心直口快,说话做事难免欠了些考量,对自家而言,不算是缺点。   凝香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六小姐心不坏,但她善妒,宁婉静看似低嫁,但日子惬意,宁婉如心头嫉妒着呢。   “郑嬷嬷可偷偷和国公府里的人来往过?”宁婉静抬手转着手腕的玉镯,一脸平静。   凝香面色凝重,“奴婢跟着郑嬷嬷,她和铺子的掌柜联系上了,说了什么奴婢不知。”   国公府陪嫁了间亏钱的铺子,宁婉静命掌柜的放出风声卖掉,但一直没有消息出来,不知是不是郑嬷嬷从中做了手脚。   “我知道了,你不用跟踪郑嬷嬷了。”她有待自己视如己出的奶娘,出嫁前却被国公夫人支走了,送了郑嬷嬷过来,算着日子,她奶娘该回京了,“你派人在城门守着,接到奶娘直接来侯府。”   有了奶娘,她就能将郑嬷嬷送回国公府。   夏姜芙那边,是不会搭理这种小事的。   凝香俯首道了句是,扶着她进了晋江阁大门。   西次间,秋翠给梁夫人奉茶后便退到了门外,梁夫人泛红臃肿的双手握着茶杯,自手心升起股暖意,她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开口,梁鸿收了钱是事实,但承恩侯做得太绝了,他自己贿赂的银子,转身就叫人弹劾梁鸿,似乎是要玉石俱焚,实则是置梁鸿于死地。   “不瞒你说,我是受了我家大人的嘱托来的。”梁夫人哈出口气,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继续道,“承恩侯翻脸不认人,我家大人底子薄,哪儿承受得住他的报复,放眼整个京城,能和承恩侯抗衡的就只有长宁侯了,侯夫人......”   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难忍,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你能不能在侯爷跟前美言几句,我家大人要是逃过此劫,一定会记着这份恩情的。”   夏姜芙把玩着桌上的花,云淡风轻道,“这事儿我恐怕无能为力。”   顾泊远在外边的事儿她向来不掺和,美言几句的事儿,她爱莫能助,但是看梁夫人神色疲惫,完全没了之前的干练爽朗,她于心不忍,“梁大人受贿之事皇上不是没有找到证据吗?”   身子太冷了,梁夫人又抿了口茶,双手摩挲着茶杯,不住左右转圈,她道,“承恩侯位高权重,无中生有的事儿尚且做得滴水不漏,何况这种铁板铮铮的事实。”她的头埋得很低,脖子全掩在领子里,声音轻轻的,“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家大人吗?”   长宁侯统领京郊五万大军,在南边威望甚重,深受皇上器重,要是他能出面,承恩侯定会有所顾忌,最起码能震慑住承恩侯身边的那群小人。   夏姜芙看她似乎冻得发抖,差人拿个热手炉给她,斩钉截铁道,“朝堂的事儿我帮不上忙,倒是你,梁大人丢官,你怎么想的?趁着大理寺的人没找到证据,你要好好为自己打算才是。”   梁鸿真要被革职,梁家就没落了,梁夫人该有个打算才是。   梁夫人茫然地抬起头,会错了夏姜芙的意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没想过抛弃他?”   夏姜芙噗嗤声,没忍住笑了起来,“谁让你抛弃他了,朝廷对收受贿赂的官员会抄家,真到那一天,你们往后怎么过日子?”   梁夫人还是不解,“换作侯夫人,侯夫人会怎么做?”   “当然想尽办法把银子藏在没人找得到的地儿,梁大人丢了官职,用钱的地儿多的是,总不能老老小小大眼瞪小眼吧,你要是在京郊置办了田产宅子的话记得把地契房契藏好了,只要有钱,以后好日子多的是。”夏姜芙细心叮嘱。   梁夫人慢慢反应过来,夏姜芙是认定梁鸿翻不了身了,不免露出悲戚之色,“我家大人遭了殃,府里上上下下怎么办?”   “不做官活得好的人多的是,你别想太多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自是怎么潇洒怎么来,做官有做官的苦处,不做官有不做官的乐趣,以前梁大人没做官的时候你们怎么过的?”夏姜芙好奇的问。   梁夫人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在乡下有几亩地,租了些给当地的农户,留了点自己种,他在屋里看书,我就外出干活,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山上猎户挖的陷阱里捡着猎物。”比较过去和现在,多年前的她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过上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官太太只在她听说的故事里出现过。   其实,以前的日子没什么不好,身边没有尔虞我诈的人,用不着时时刻刻提防身边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要在心里过几遍才敢说出口,乡野日子质朴,更让人觉得自在痛快,这般想着,揪着的心忽然敞亮不少,最差的结果就是卷铺盖回乡,以前条件艰苦的日子都经历过了,如今回去又算得了什么。   她真要好好听夏姜芙的,把府里的钱财藏起来,留作回乡的盘缠,剩余的在老家买些田产宅子,日子不会比现在差。想清楚了,她便觉得没有什么好和夏姜芙说的了,梁鸿将来如何,听天由命吧。   不过她诧异件事,夏姜芙为什么会如此安慰她,她在来找夏姜芙之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求过尚书夫人,尚书夫人为人圆滑,说了许多,没一句到点子上,不答应也不拒绝,态度模棱两可,哪儿像夏姜芙干脆。   她想起夏姜芙的出身,据说夏姜芙家境不好,小小年纪就给人跑腿传信挣钱,后来靠盗墓发家,家世和自己差不多,她忍不住问道,“要是有天侯爷遭人陷害深陷囫囵你怎么办?”   秋翠抱着手炉进来,闻言,步伐顿了顿,片刻才回过神,将手炉递给梁夫人,慢慢退了下去,心道梁夫人真不会说话,顾泊远威名远播,立下过汗马功劳,哪儿会有那一天,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没想过。”夏姜芙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你觉得长宁侯府会没落吗?”   梁夫人说不上来,长宁侯府根基深厚,顾泊远和先皇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当今圣上也对顾泊远敬重有加,顾泊远哪儿会遭人陷害,“是我冒失了......”   夏姜芙抚着袄子上的花,咧嘴轻笑,“与你无关,侯爷会怎样我没想过,我倒是想过我自己,要是哪天和侯爷和离了,我就拿着我攒的钱买他个几条街,顾泊远经过一次我叫人泼他一次粪,然后自己躲得远远的。”   梁夫人惊愕的张大嘴,和离?怎么可能,顾泊远用情专一,这么些年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据说为了夏姜芙忤逆自己的母亲,他如何会答应和离。   夏姜芙看她吃惊,脸上笑得更欢,“都说我配不上他,总要为自己想好后路。”   身为女子,出嫁那天就要想到和离的结果,而身为官员,穿上官服的那刻就该预料到自己最惨的结局,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梁夫人双手插进手炉的口袋,脸上慢慢有了神采,“你和侯爷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想多了。”   夏姜芙微微一笑,没有吭声,老夫人刁难她的那两年她真是想和离的,没有顾泊远她尚且过得风生水起,没道理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了,这世上,只有自己放过自己才能过得舒坦。   听了夏姜芙的话,梁夫人若有所思,夏姜芙的心态约莫就是书里说的居安思危吧,她受益匪浅,然而回到府里,迎接她的是梁鸿的暴怒,“你怎么不用脑子想想,她是安慰你吗?出的尽是昏招,回乡过日子,朝堂的人怎么看待我,乡里人怎么看我,我还有没有脸活了?”   梁鸿气得额头突突直跳,他让她去求求夏姜芙,结果倒好,被夏姜芙带阴沟里去了。   不做官是能活,但活得没有尊严,他好不容易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要他舍弃荣华富贵回乡当个士绅,门都没有。   “回乡有什么不好?咱在乡里待了多年不也好好的吗?”梁夫人不明白梁鸿怒从何来,官都丢了不回乡做什么,死皮赖脸留在京里丢人现眼吗?   “你......”梁鸿连踢了两下被子,双手捶着身下的褥子,“好什么好,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求侯夫人帮忙?”   梁夫人也来了气,呛声道,“人家凭什么帮你,当日你抓□□抓到人家儿子头上人家没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你还有脸求人家,要去你去,我是不丢这个脸了。”   墙倒众人推,弹劾梁鸿的折子数不胜数,顾泊远恩怨分明没趁机报复就好的了,梁鸿还得寸进尺了。   “你这是要和我唱反调了是不是?我要是丢了官职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想想孩子们?”梁鸿爬不起来,要是爬起来非动手打人不可,夫荣妻贵,从没见到盼着丈夫倒霉的妻子,他要是侥幸逃过这次,一定要休了她这个泼妇。   提及孩子,梁夫人愣了下,梗着脖子道,“他们好好念书,将来参加科举,机会多的是。”难道靠着他就能万事无忧了,梁夫人以前还抱着个希望,现在是压根不指望他了,御史台弹劾梁鸿的罪名提及许多事,都是些不光鲜的私密事,她好好的儿子跟着他还不得叫他带坏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梁鸿能中进士,她的儿子也能。   念及此,她一锤定音道,“这件事就按我说的做,先把京郊宅子清扫出来,置办些家具物件,真到抄家那天也有个去处,你就在床上养伤,我还有许多事要做,让姨娘过来伺候你。”   “无法无天,我看你是和夏氏待久了不把我放眼里了是不是......”   啪。   一耳光狠狠落在梁鸿后背上,差点打得梁鸿断了气。   “侯夫人心胸比你开阔多了,再说侯夫人,信不信我将你扔出去,爱管谁管去。”梁夫人双眼鼓得直直的,梁鸿不敢吭声了,他没受伤的时候尚且不是她的对手,更别论屁股上带着伤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索性双眼一闭,装死。   太阳暖融融的,夏姜芙处理好晋江阁的事儿看了会儿戏,午时过半从云生院出来,准备带宁婉静去聚德酒楼用膳,顺便给顾越泽带些饭菜回府,经过晋江书铺门前,只看门口人山人海,众人跟疯魔了似的,排着队要给自己喜欢的话本子投票,男女排两列,讨论的都是话本子的故事,有的看自己喜欢的话本子票数少了,来来回回排队,竟是要用作弊的法子,铺子请了四位掌柜,低头记录票数,脑袋就没抬起来过。   冷静的街上,门庭若市的书铺显得格格不入。   夏姜芙让马车停在旁边,没有下去,和宁婉静说道,“这么下去,书铺还怎么做生意,看来投票的事儿还得找个其他法子。”   都是排队投票的,买话本子的客人寥寥无几,长此以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票数上。   宁婉静手撩着帘子,宽慰道,“三弟才智过人,一定会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掌柜的,《科举》写得这么好怎么才三十票,你是不是记错了,小爷我就想看这本排练成戏,你再给我多记两票,为我三哥投的。”   “掌柜的,还兴这样啊,那我府里共有一百四十六人,都投给《盛宠妈宝》了,赶紧给我记上。”   “掌柜的,还有我,我跟顾三少可是过命的交情,我祖母喜欢《黄四娘家花满蹊》,你给我记一千票。”   “走开,我祖父说《朝花夕拾》写得好,掌柜的记两千票,我给你二十两银子。”   四人争着争着就吵了起来,你推我我推你,推着推着就动起手来,夏姜芙看得皱眉,乌烟瘴气的,比花鸟市还闹腾,她让车夫回府,不下去了。   “大家稍安勿躁。”书铺楼梯口,侍从扯着喉咙,粗噶声吼道,“还请保持安静,听奴才说上几句。”   “年纪各位少爷小姐贵人事忙,排队投票浪费时间,我家少爷特想了另外个办法,明日起,会在铺子里安置几个箱子,一两银子算十票,到时间了,依照投的票数和箱子里的银子计票,票数最多的会排成戏,元宵节当天不用花钱买对牌就能看,至于排队投票的,一天顶多一票,还请遵循铺子的规则,是金子总会发光,同样的,好的话本子,迟早会排成戏。”侍从嗓门大,马车里的夏姜芙听得清清楚楚。   “还是越泽有法子。”如此一来,元宵那天买对牌的钱可全进他口袋里来。   排在最末的少爷小姐们听闻这话,也不急着投票了,一两银子算十票,明日再来。   少爷们不抢票数了,更不守着排两轮队了,仔细斟酌番,晃悠悠掉头离开。   闹哄哄的铺子安静许多,掌柜认真记着票数,心头压力少了不少。   顾越泽看到夏姜芙,姿势僵硬的迎了出来,一两银子当十票的办法是掌柜建议的,京城少爷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钱,与其让他们排队,不如让他们花钱省事,而且以他们对话本子的痴迷,绝对舍得花钱。   铺子的客人少了大半,有客人选了几本话本子到柜台结账,井然有序,稍微有点书铺该有的气氛了。   “娘,大嫂。”顾越泽拱手作揖,问道,“要不要去楼上坐坐?”   二楼装饰得和侯府差不多,一应家具都有。   夏姜芙垂眸,眼神担忧的落在顾越泽身上,“不是让你在府里休息吗?”   冬天伤口愈合得慢,顾越泽再不注意些,过年怕是好不了了。   顾越泽脸色僵硬了瞬,撩起车帘,拿下马车里的木凳子摆放在旁边,“不怎么疼了,娘,您去二楼坐坐,吃了午膳回府吧。”   铺子开张到现在,夏姜芙还没上楼坐过,二楼的装潢是依着夏姜芙喜好来的,她见了一定喜欢。   夏姜芙伸出手,稳稳搭在顾越泽伸过来的手臂上,小声道,“你别太大动作了,小心伤,下回你爹再打你记得喊娘,娘给你撑腰。”   顾越泽笑笑,不接话,夏姜芙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一世,夏姜芙越是护着他们,落在顾泊远手里挨得越惨,前些年惨痛的经验告诉他,与其蒙受短暂的庇佑,不如让顾泊远给他个痛快,否则心里总记着一顿打没有挨,提心吊胆的。   二楼有四间屋子,地上铺着毯子,红木桌椅,靠墙的书架边摆放了张雕花的美人榻,炭炉子里的火滋滋滋燃着,温馨又舒适,“你布置的?”   “工部的人在云生院修建阁楼,每天都是锯木头的声音,您要是嫌云生院吵,可以来这边休息。”顾越泽执起桌上的茶壶,亲自斟了三杯茶,一杯推给宁婉静,一杯递给夏姜芙,“晋江阁的事儿处理妥当了?”   夏姜芙接过茶杯,细细打量着屋里摆设,欢喜不已,答道,“和姑娘们说了,今后的话本子还得好好翻阅过才能送到铺子里来,万一疏忽被人钻了空子就得不偿失。”   顾越泽拉开椅子,扶着她坐下,赞同道,“是该审核过后再流通到市面上,书院放假,六弟没事正好可以揽下这门差事,年后再找人审核。”   牵扯到朝堂中事,审核话本子的人要好好选,万一被有心人察觉到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宁婉静心思聪慧,将夏姜芙在云生院说的话稍微联想就大致猜到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主动请缨道,“娘要是不嫌弃我看书慢,明年我可以帮着娘审核话本子。”   她准备卖了亏钱的铺子,在这边买个铺子放着,明年没多少事。   晋江阁的话本子她看过些,家长里短,人生百态,挺合她口味的。   夏姜芙听到这话,眉梢眼底全是笑,“好啊,你才华斐然,还能指点她们几句,有些话本子入木三分,有些还是太过平平无奇了,总麻烦裴夫子不好,你能指点她们就再好不过了。”   宁婉静被夏姜芙称赞得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红潮。   顾越泽陪她们坐了会就下楼叫人去聚德酒楼买桌饭菜过来,他屁股上带着伤,走路幅度不敢太大,上楼下楼是最艰难的,回到楼上,他没去找夏姜芙,而是去旁边屋子上药,走路拉扯到伤口,又痛又痒,滋味太难受了。   要是知道会这样,顾泊远还不如不手下留情。   他解开衣衫,双手挡在屁股后,小心翼翼脱下裤子,趴在床上,自己勾了药膏往受伤的地方抹,抹了一半,外边响起咚咚咚叩门声,“三少爷,六少爷在晋江阁闹事了,要不要知会夫人和大少夫人。”   侍从声音压得低,怕不小心传到夏姜芙耳朵里。   顾越泽提上裤子,扯过旁边的被子盖在身上,淡淡道,“进来说。”   云生院就在旁边,稍微有风吹草动知道得一清二楚,顾越流大摇大摆进了云生院的门,指责工部的人动静大,姑娘们要扯破喉咙才能让在场的客人听清楚,要求工部停下动作,等姑娘们不演戏的时候再动工。   工部上头有抠门的户部盯着,日夜轮流干活就是想早日竣工,哪儿能停下,大雪纷飞,工部的人忙得哭爹骂娘,顾越流还跑去添乱,一言不合跟人打了起来,用不着说,很快就会传到侯爷耳朵里了。   “三少爷,要不要将六少爷请回来?”工部的人奉命办事,顾越流闹也没法,而且被侯爷知道,顾越流一顿打是少不了的,顾越泽参与其中,估计也难逃责罚。   顾越泽缓缓翻了个身,屁股贴着褥子,凉爽疼痛的感觉交织,他拧紧了眉,“不用管他,他闹够了自然而然会停的。”   顾越流在书院和人打架昨晚没挨打,今个儿想方设法往顾泊远鞭子下凑,他当哥哥的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除了六少爷还有谁?四少爷五少爷呢?”   “只有六少爷。”侍从立在床边,看被子没有展平,弯腰拉了拉,问道,“要不要奴才侍奉您上药?”   自小到大,三少爷屁股都不知挨了多少鞭子了,都是他上的药。   “不用,你去门口守着,聚德酒楼的饭菜到了叫我。”顾越泽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想起什么,叫住他,“六少爷要是来店里,别告诉他夫人在。”   侍从心有不解,但没有多问。   顾越泽想多了,顾越流压根没来也来不了,他被向春带走了,大冷的天,向春骑着马,将他绑在马背上,风呼呼的扬长而去,向春是顾泊远的人,顾越流落到他手里,后果可想而知,他将消息告诉顾越泽,顾越泽勾唇笑得甚是开心。   夏姜芙和宁婉静回到侯府已经是傍晚了,甬道上铺了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滋咯滋作响,形形□□的雪人动物身上挂着灯笼,晶莹剔透,看得夏姜芙心情大好,管家禀告说有夫人求见,想要回输给顾越泽的玉佩,夏姜芙问身侧顾越泽,“你赢了人家小姐的玉佩?”   顾越泽摇头,“不记得了。”   她们要和他赌,输了哪儿有要回去的道理。   管家心下为难,思忖片刻,道出实情,“孙夫人说玉佩是孙小姐的定亲信物,输了的话不好向男方交代。”   信物也用来赌?夏姜芙皱了下眉头,孙家是哪户人家她好像没有听说过,问顾越泽,“你将赢来的首饰搁哪儿了,既然是定亲信物就还给人家吧,别耽误了人家。”嘴巴上说着,她心头却是有些不痛快的,转身交代管家,“以后别是小姐就放进来,都说亲了还往侯府凑个什么劲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她儿子哪怕千般不好也不会和人抢亲,更何况她儿子压根用不着抢。   管家连连点头。   顾越泽指着旁边堆砌的雪人,“我把首饰全挂在雪人身上了,孙小姐要是想要回首饰,估计只有自己找了。”   夏姜芙美目轻抬,扫过沿路并排立着的雪人,雪兔,雪狮子,雪老虎,露出无奈的神色,“罢了,明天将人放进来,让她们自己找吧。”   阴沉沉的天又飘起了雪花,顾越白和顾越武回府,迟迟不见顾越流现身,想起小儿子,夏姜芙问顾越武,后者纳闷,看向悠然自得翻话本子的顾越泽,“六弟昨晚不是和三哥一起在书房受罚吗?”   “小六犯什么事了?”夏姜芙压根不知顾越流昨夜也去了书房。   顾越武还真不知道,不过看昨晚顾越流的反应,肯定在书院犯了错,否则早就嚷嚷开了,哪儿会老实去书房受罚。   夏姜芙转向顾越泽,幽幽道,“你可知小六犯了什么错?”   顾越泽搁下书,不紧不慢的说道,“六弟在书院跟人比赛跑步,把人带湖里去了。”湖面结冰,顾越流跑得快,将湖面的病震裂,后边慢的人全遭了殃,顺亲王世子跑在最后,捞起来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了,顺亲王以为儿子活不长了,到宫里找太后哭诉,太后在皇上跟前添油加醋,经过皇上的嘴传到顾泊远耳朵里,顾越流怎么可能躲得过责罚。   但是顾泊远真的够仁慈了,只关禁闭没有打人。   夏姜芙愣愣的,“跑步,天寒地冻的,他怎么想起跑步了?”   寻常人巴不得躲在暖和的屋子里,顾越流倒是有兴致,她心思转了转,有些恍然,十二年里,他唯一的长处就是跑得快,如果有天他速度慢下来,就不是与众不同的人了,她恍然道,“小六既然喜欢跑步,我让你爹在军营里挑几个身强力壮跑得快的人天天陪他跑。”   跑得快,以后遇危险才能逃命,顾越流喜欢跑步是好事。   此时,被人惦记的顾越流打了个喷嚏,头顶的雪花簌簌落着,他穿着单薄的秋衣,正不断扭着腰肢绕练武场跑,旁边穿着铠甲撑着伞的顾越涵时不时吹哨子,“别停下,加快速度。”   肃然冰冷的口吻简直不是他亲哥。   他不就是疼惜姑娘们嗓子和工部的人起了争执吗,况且是工部的人先动的手,他总不能任由人打不还手吧,顾泊远惩罚他跑步,没天理啊。   路边灯笼微弱亮着光,冷风呼呼刮得他鼻涕横流,他抬起袖子胡乱一抹,双脚习惯性的朝前跑,经过顾越涵身边时,他僵硬得打了个哆嗦,楚楚可怜道,“二哥,我冷。”   “跑快些就不冷了。”   顾越流:“......”   果真不是亲哥。   昏暗的练武场上,他的身影单薄而萧瑟,不远处树下,一群缩着脖子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他就是咱侯爷小儿子,挺能跑的啊,都一下午了,还有力气说话呢。”   “当然了,咱侯爷的儿子怎么会逊色,咱要是穿成他那样子跑一下午,估计直接晕过去了。”   “不是说侯夫人最护短吗,小少爷受罚,她不会闹?”   啪嗒声,树上的积雪掉落,刚好砸在说话人的头上,吓得他跳了起来,旁边人提醒,“小点声,被二少爷发现,你和小少爷一块脱光了跑步去。”   侯夫人护短又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   翌日清晨,夏姜芙提着糕点去顾越流院子,洒扫的丫鬟说顾越流一宿未归,夏姜芙眉头紧锁,顾越流不听话,但从未有过夜不归宿的现象,她问秋翠,“昨夜侯爷回来可说了什么?”   顾泊远回来得晚,她只感觉身边凹陷了一块,睁开眼顾泊远已经走了,没说上半句话。   雪落在腊梅色的油纸伞上,不一会儿,伞被铺成了晶莹的白,夏姜芙抖了抖伞上的雪,眉头拧成了川字。   “侯爷没说什么。”离开前吩咐院子洒扫的丫鬟动作轻些,别惊扰了夏姜芙睡觉,其余好像就没开过口。   “二少爷昨晚回来没?”夏姜芙又问。   秋翠摇头,顾越涵近几日常常不回家,估计歇在军营了。   “那你去把三少爷叫过来,府里丢了人都不知道,出了事怎么办?”夏姜芙撑着伞往回走,她夜里睡得早,以为顾越流回来了,不曾想他整夜不回来,雪下了整整一夜,入眼尽是白茫茫的雪景,夏姜芙握着伞柄,面露担忧之色,“你说小六是不是遇着麻烦了,整晚都不回府,难道遭人绑架了?”   绑架的话绑匪会往府里捎信,她好像没听到管家说有惊天动地的事儿发生。   难道玩得太高兴找不到回家的路?   除非他真是个傻子。   难道遭遇到某种不测?   这个说法好像合理些。   边走边想着,听到前边有人喊她,她抬起头,正是顾越泽。   “你六弟不见了,是不是被人杀了抛尸了?”夏姜芙语气无波无澜。   顾越泽一噎,杀人抛尸,夏姜芙真的是话本子看多了,顾越流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管家早收到消息了,“爹没和您说吗,六弟去了军营。”   “好好的他去军营干什么?”夏姜芙眉头舒展,唇角勾着无奈的笑,“去军营也好,里边能人多,没准能找到和他一块跑步的人。”   远在军营的顾越流痛哭流涕:“娘哪,儿子要回家。”   ☆、妈宝071   顾越流心里的呐喊夏姜芙是听不见了, 云生院挤满了人,前后左右簇拥着夏姜芙询问书铺投票的事, 心思细腻的夫人又问元宵节不花钱买对牌, 位子怎么排,看戏这种场合, 肯定越近看得越清楚, 尤其对稍微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耳朵背, 坐近些才听得明白。   寒风呼呼刮着,夏姜芙刚下马车有些冷, 此时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将风挡得严严实实, 丝毫察觉不到冷,因此她站在台阶上没动,听夫人小姐们七嘴八舌的说话, 说来说去无非就两件事,元宵节演哪出戏, 位子怎么安排。   晋江阁开门做生意,户部重利,以前谁花的钱多就能买到最佳位置的对牌, 不收钱就乱了套了。   夏姜芙认真听着,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耐,渐渐,周围的人慢慢止了声, 让开路,迎面冷风刮来,她鼻尖不适应的动了动,这才不紧不慢开口,“元宵节位置的安排我心里已有了主意,在这里暂时卖个关子,诸位到时候就知道了。”   “侯夫人,能否先给我家老夫人留个位子,她早想来晋江阁凑凑热闹了,奈何天冷身子受不住,这汤药断断续续的没断过,她说了,元宵节那天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来的。”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夫人,夏姜芙没和人打过交道,但也含笑的点了点头,以防更多人趁机攀关系找说辞,她继续道,“老夫人能来是晋江阁的荣幸,皇上以孝治国,上一辈的位置自然不会差的,有什么话我们去里边说吧。”   大家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听了这话,心下仔细琢磨就大致懂了夏姜芙的心思,话锋一转,笑盈盈说起了另件事,今早,晋江书铺一开门就涌进去许多人,不由分说往掌柜身上砸钱,厚厚实实的银锭子砸在掌柜脑门上,硬生生砸出了洞,掌柜的现在还躺在医馆呢。   为了让自己喜欢的话本子排成戏,各府人真的是疯了。   夏姜芙出门径直来了云生院,书铺的事儿还未曾听说,她问说话的夫人,“掌柜的没事吧”   大过年的,弄出人命不太好,何况书铺的掌柜是顾越泽的人,掌柜死了,顾越泽肯定要吃官司,以御史台那帮揪着个芝麻点的事就要吹嘘成天塌下来的性子,顾越泽还不得遭罪?   “应该没事,砸伤人的是顺亲王府的仆人,听说世子受了风寒不能出门,又担心话本子排不成戏,将往年的压岁钱全拿出来了。”夫人说话夸张,抽出手炉的手,在胸前比划了圈,“这么大的布袋子,里边装的全是银锭子,能不砸伤人嘛?”   顺亲王世子也是个纨绔,平日在书院没少仗着身份做些欺凌人的事儿,文武百官看在顺亲王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不敢吭声,众人心里明白,这种事告到皇上跟前,皇上顶多训斥顺亲王两句,不会惩罚顺亲王世子,毕竟,顺亲王可就这么个嫡子,而顺亲王又是安宁国仅剩的王爷,皇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赶尽杀绝的。   顺亲王和长宁侯差不多,只要不造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还有这事?”   夫人点头,“可不就是?顺亲王世子花钱的时候大方,被顺亲王妃知道了估计不会答应,侯夫人,书铺是顾三少的,你还是给他提个醒吧。”   那么多钱,砸在书铺连本书都没捞回来,顺亲王妃肯定会认为顾越泽骗钱,闹到朝堂上又是桩糟心事。   夏姜芙笑了笑,对夫人道,“这种事你情我愿,越泽想出这个法子也是希望有更多受人喜欢的话本子排成戏,像《花木兰》那样代代流传,要是因这个染上官司,元宵节的戏估计只有搁置了。”   她一脸凝重与遗憾,身侧的夫人们紧张了,她们还等着看元宵节哪本话本子会排成戏呢,如果取消,岂不是不能看了?   “侯夫人说得对,投票的事还真的是你情我愿,穷苦人家也有爱看话本子的,拿不出钱就慢慢排队投票,有钱就往里砸钱,没碍着谁,王妃要是为了这种小事而小题大做,不说侯夫人怎么想,我就先反对。”   “是啊是啊,年关了,孩子们凑热闹是习俗,钱给下去不就是让他们花的吗,花了要追究花在哪儿就有些过分了。”   “此话有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支持夏姜芙的声音,在场的夫人甚至有不少偷偷派丫鬟去书铺投票,支持喜欢的话本子排成戏她们还是舍得的,纷纷问夏姜芙打听投票的事,目前哪本话本子票数最高,投票到哪天截止。   夏姜芙一问三不知,只得派秋翠去书铺询问,有顺亲王世子的慷慨,目前霸王票排名第一的是《升仙路》,夏姜芙脸上一片茫然,夫人小姐们也俱露出疑惑之色,《升仙路》没看过啊?秋翠看出众人的不解,凑到夏姜芙耳朵边,小声说了大致故事,富人寂寞度日,有天心血来潮坐船出海寻常世外桃源,偶然得仙人指引修炼成仙的故事。   真的是......一点都不精彩。   “世子小小年纪,怎么喜欢这类话本子?”   这个没人知道。   “要是这个排成戏,元宵节会有人看吗?”   “时间有的是,笑到最后才是赢家,等等再说吧。”夏姜芙不以为然,投票刚开始,这么点票数,绝对不会遥遥领先。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不到,书铺的排名就发生了变化,第一名是书铺卖得最好的话本子,深受闺阁小姐喜欢,官家小姐低嫁给书生,陪着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在书生位极人臣后一脚将其踹开,和离后,小姐心灰意冷,投河自尽,却被奉旨回京的将军所救,将军早年丧妻后一直未娶,和小姐朝夕相处暗生情愫,二人成亲后,书生找上门来,试图挽回小姐,和将军之间展开诸多暗算搏斗。   这个故事还没完结,分为几册售卖,第一册卖得好,第二册出来几乎被哄抢一空,第三册更是火爆,京城小姐就没不知道这个故事的。   夏姜芙坐在三楼西次间,翻阅着早上姑娘们送来的话本子,有些话本子长,有些话本子短,除了夏姜芙和宁婉静手里的,桌上还有三本话本子,夏姜芙看得津津有味,听秋翠问道,“夫人,这个故事要是排成戏,岂不是没有结局?”   夏姜芙脸上浮起了笑,轻描淡写道,“有什么关系呢?”   秋翠想想也是,便没有再说,炭炉子的火小了,她拿着钳子,轻轻拨了拨,这时候,外边传来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这种声儿秋翠听得太多了,每每顾越流吹哨子,晋江阁的姑娘们便习惯性的站立整齐,英姿飒飒的踏步训练,她好奇的抬起眉,窗外大雪纷飞,景致模糊,“六少爷来了?”   夏姜芙放下话本子,认真听了半晌,摇头道,“是南阁的姑娘们在训练吧。”   晋江阁声名鹊起,南阁和北阁眼馋了,柳瑜弦和傅蓉慧如法炮制,也想创个晋江阁出来,这些日子加紧训练着呢,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姑娘们身子骨受得了?   秋翠反应过来,撇了撇嘴,有些瞧不起对方的做派,但又担心一件事,“夫人,南阁北阁人多,咱会不会被她们比了下去?”   “不会。”夏姜芙语气笃定,“比人多咱赢不了,比名声,咱绝对遥遥领先。”   要是柳瑜弦早几个月行动她或许会有所忌惮,但从书铺投票的事情来看,南阁北阁是没戏了。   脚步声持续了两柱香的功夫,刚安静下来,外边就有丫鬟提着裙摆匆匆而来,走得快了,眉毛凝结了层冰霜,在屋外躬身禀道,“侯夫人,不好了,外边打起来了。”   夏姜芙蹙了蹙眉,旁边的宁婉静也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   “姑娘们在大堂演戏,南阁姑娘在外边训练闹哄哄的,客人们听不清楚抱怨不断,秋荷姑娘出门提醒她们小点声,被承恩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打了。”丫鬟蹲着身子,下垂的裙摆在木板上晕染出一片湿润,长裙拖过雪地被屋里的热气一熏,自然而然就融成了水,见她小心翼翼擦拭眉梢萦绕的水,夏姜芙摆了摆手,“回去换身衣服吧,天冷别感冒了。”   承恩侯都快遭殃了柳瑜弦还有恃无恐,打她的人?   “秋翠,你下楼瞧瞧,秋荷如花似玉的姑娘,别脸上留下什么疤痕了。”夏姜芙调转视线,眼神幽幽落在话本子上,嘴角勾起抹冷笑,没有再说其他。   宁婉静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眼神落在夏姜芙光洁的额头上,欲言又止。   承恩侯吃空响,中饱私囊,党同伐异的事还没结果,柳瑜弦不低调做人,触犯到夏姜芙头上,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算计,至于什么算计,结合近日朝中风声,不言而喻。   秋翠福了福身,秋荷平日研究的美白膏,玉肤膏效果好,很得夏姜芙喜欢,秋荷挨了打,夏姜芙肯定是会出头的,她握着钳子,同仇敌忾走了出去。   见状,宁婉静蹙了蹙眉,小声道,“母亲,这件事,背后恐怕有其他阴谋。”   夏姜芙扬唇,会心一笑,“纯粹是女人间的嫉妒,你别想多了,朝堂上的事儿咱不管,只管咱自己的。”   见她心有思量,宁婉静松了口气,她怕夏姜芙意气用事被柳瑜弦利用了,梁鸿受伤死咬住承恩侯不放,而承恩侯为了转移众人视线,试图将长宁侯府牵扯进来,夏姜芙如果和柳瑜弦大打出手,承恩侯定会以两府不和,长宁侯故意构陷他为由为自己开脱,牵连的人多了,这件事自然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宁婉静没想到夏姜芙懂这个道理,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夏姜芙又道,“秋荷跟着我几年了,我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结果被外人欺负了去,老大媳妇,你与我说说,这个仇咱咋报?”   宁婉静握着话本子的手顿了顿,沉吟片刻,反问道,“母亲想怎么报?”   她忘记了,以夏姜芙的护短,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要我说啊。”夏姜芙展颜一笑,“当然是打回去了,狗咬人一口总不能看它是畜.生就什么都不做吧,狗咬我一口,我定要撕它一块肉下来不可。”   大堂里,戏台子上的姑娘们正心无旁骛演着戏,听人说秋荷挨了打,停下动作,横眉怒对的抄起手边家伙冲了出去,动作训练有素,下边坐着的男男女女被吓得不轻,纷纷跑出去看。   只见雪地里跪着个中年妇人,身上的外衫被剥得剩下件里衣,额头贴着雪地,身子瑟瑟发抖,旁边站着许多挥舞棍子的姑娘,身上皆穿着淡紫色袄子,最外围的还穿着演戏的服饰,而她们对面,站着群牛高马大的侍卫,和寻常侍卫的咄咄逼人不同。   这群侍卫个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鼻青脸肿,不用说,被人给打的。   客人们面面相觑,刚才还喊秋荷姑娘被人打了,怎么转眼的功夫,形势就大不相同了,看情形,他们不会是被眼前娇滴滴的姑娘们打的吧?   那真是太丢脸了。   “发生什么事了?”柳瑜弦身边的大管事在下人的簇拥下阴沉沉走来,目光扫到地上跪着的管事妈妈,眼神变了变,“谁干的?”   众人看见,晋江阁的姑娘们不约而同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盯着承恩侯夫人,“我们干的。”   大管事面色诧异了瞬,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快速上前把管事妈妈扶起来,心事重重望着大管事,不知该说什么,依着柳瑜弦的计划,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啊。   夏姜芙人呢,不是说她最护短的吗,丫鬟被人打了也不出来?   “光天化日聚众殴打侯府家丁,长宁侯夫人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这顶帽子,直接扣到夏姜芙头上去了。   人群寂静无声,谁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姑娘们不懂朝堂事,但在场有的是明白人,承恩侯府下人滋事无非想让夏姜芙动手,长宁侯府被顾泊远看得牢不可破,也就夏姜芙这个缺口。   承恩侯当然不会放过顾泊远的软肋。   只是这个计谋太低劣了,众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马偏向了夏姜芙,开口为夏姜芙说话,抱怨柳瑜弦不会约束人,明知晋江阁有演戏的,还故意将南阁姑娘们引到这边来训练,分明是干扰她们看戏。   最后骂得大管事一行人灰头灰脸夹着屁股走了,自始至终,柳瑜弦都没出现,仿佛这只是下人们的闹剧,和她无关。   夏姜芙也未在人前提及过此事,仿佛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有心人留意到,长宁侯频频出城,终于,在大年前一天,关于承恩侯在东境的所作所为皇上有了决断,承恩侯中饱私囊,构陷朝廷官员,官降一级,念及戍守东境多年,不剥夺其爵位,但收回其兵符。   没了兵符的军侯世家,将来可想而知。   这个年,几家欢喜几家愁!   ☆、072   随着承恩侯府的没落, 京城很是平静了几日,随着塞婉公主的沉寂, 又渐渐显出过年的热闹来。   不知是何原因, 塞婉突然不追究驿站被盗一事,也不缠着寻觅夫婿了, 仿佛突然消失了似的, 当然,对城里的夫人少爷们而言, 塞婉公主此举可谓再深明大义不过了,少爷们胆子大了, 便呼朋唤友出门寻乐子, 青楼关了, 只能去云生看戏听书解闷,顺道为自己中意的书投票。   云生院挤满了人,而晋江阁, 更是被各府小厮丫鬟水泄不通的团团围住。   因着你一脚我一脚的踩踏,街上堆积的雪都比往年薄, 夏姜芙从云生院回来便安生在府里准备送往各府的年礼,往年她懒得操心这种事,今年却是不同, 宁婉静过门,给国公府的礼不能薄了,还有给秦臻臻的礼,更是依着喜好,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样样都是姑娘家喜欢的。   夏姜芙边依着清单清点,边和旁边的顾越泽商量,“用不用塞些银票?”   秦府待秦臻臻态度如何她大致清楚,所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要不是有个当皇后的姐姐,秦臻臻的处境可想而知,以前不是她儿媳就算了,如今快成她儿媳了,她凡事当然要护着了。   顾越泽扫了眼箱子里的物什,又扫过桌上放着的话本子,语气不明,“二嫂年后就进门了,你这会儿送过去,不是让她又抬回来吗,不如等她进门后你再送?对了娘,票选第一的话本子已经出来了,你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趁着这段时间,晋江阁可谓日进斗金,起初只是票选过年的话本子,随着少爷小姐们热情高涨,话本子的排名起起伏伏,截止时,许多人闹着不肯呢。   夏姜芙没抬头,目光专注地望着箱子里的盒子,里边放的是秋荷新研制的凝肤露,用红色牡丹瓷瓶装着,她阖上盖子,回道,“放着吧,将你二嫂的礼备齐了我心里才踏实,对了,小六在军营怎么样了?”   “好得很,听二哥说,一顿能吃四碗饭,身子骨结实了很多呢。”顾越泽拿起桌上的话本子,想到手里这本话本子带来的进项,他慢慢翻开书页,给夏姜芙的是原稿,字迹秀气,排版工整,瞧着很是赏心悦目,“娘,我让人给云生院的姑娘们准备了赏钱,说是您送的,到时候您就别让人再发了。”   “不用,你把钱自己留着,给姑娘们的赏钱我早就让管事备着了。”清点完给未来儿媳妇的礼,夏姜芙朝外招手,命管事的给秦臻臻送去,叮嘱完了,这才回到桌边落座,顾越泽急忙给她倒茶,“娘,要我说,送礼的事儿你给二哥自己处理就是了,哪儿用得着你操心。”   自己媳妇不知道疼,让母亲帮着操劳,亏得顾泊远忙,否则被他知道此事,顾越涵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大老爷们懂什么,娘是过来人,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话完,夏姜芙顿了顿,接着道,“你心里别酸,等你说了亲,娘也这么对你媳妇。”   顾越泽不以为然,小声嘀咕道,“媳妇哪有钱贴心啊。”   说完,小心翼翼看了夏姜芙眼,见她不认同的皱起眉,正了正色,“娘,要是我不想成亲您怎么办?”   比起成亲,他更喜欢做生意,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不比成天对着娇滴滴打交道的小姐强?况且,以他多年赌博的经验来看,成亲是一门稳输不赢的结局,好比和秦府的这门亲事吧,从顾越涵和秦臻臻定亲,夏姜芙送出去多少奇珍异宝了?而且就他对夏姜芙的了解,等秦臻臻进门后,夏姜芙送的更是多。   在赌桌上,傻子才会一直输呢。   见夏姜芙不答,他又问了遍。   “不成亲啊?”夏姜芙认真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我觉得没什么,就怕你自己扛不住?”   顾越泽眼神一亮,“我扛得住。”   从小被顾泊远打到大他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扛不住得?   看他好像有了主意,夏姜芙叹了口气,轻拍了下他手臂,“你要扛得住娘不逼你,要扛不住了记得和娘说啊。”   顾越泽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宏图大业,顿时雄心勃勃,朝夏姜芙道,“娘,我准备在其他州县多开些书铺,将晋江阁发扬光大。”   古往今来,名留青史的多是些怀才不遇,英年早逝的官员,而他,要做名垂千古的......商人。   “行,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要是没钱了娘让账房的给你拨。”   对于钱财,顾越泽秉着来者不拒的原则,因而,在夏姜芙的点头下,他去账房支取了一千两,账房先生是顾泊远身边的老人了,上上下下将顾越泽打量圈,最后只给了五十两,末了还语重心长和顾越泽说,“三少爷啊,城里往书铺送钱的人都排着队呢,您哪儿看得上这点银子?奴才当您是数钱数麻木了过来清醒下,给您一百两如何?”   别看他是账房先生深得顾泊远器重,做错了事,罚得也重,几位少爷中,最不缺钱的就是三少爷了,他来账房支取银子肯定有蹊跷,不能给,给了就是犯糊涂。   “一百两?你当打发叫花子呢,你不给也行,我待会如实和我娘说,我娘那性子你也知道,要是在我爹跟前说了什么,你别怪我别早提醒你啊。”   不怕得罪女人,就怕得罪爱吹枕边风的女人,账房先生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拿了一千两银票给顾越泽,见顾越泽伸手来接,他缩了缩,眉头皱得死死的,“三少爷,真的是夫人允许的吗?”   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啊。   “我啥时候拿我娘的事儿乱说过?”   账房先生想想也是,几位少爷性子虽然有些......但对夫人却是敬重有加,他松开手,见顾越泽晃悠晃悠走了,忙叫来旁边的徒弟,“你去外边守着,侯爷回来了就和他说说方才的事儿。”   眼瞅着过年了,账房忙得差不多了,不能在最后出半点岔子。   小徒弟领命,搁下手里的事儿,急匆匆跑了。   顾泊远回来时天儿已经黑透了,身后跟着近日扎在军营的顾越流,进了府,不管下人和顾泊远说什么,奔着颜枫院健步如飞,嗓门更是嘹亮,“娘呢,娘呢......”   顾泊远蹙了蹙眉,想要张口叫住他,顾越流早跑得没影了,听了下人的话,顾泊远略微摆手,“知道了,传我的话,以后三少爷要是再去账房,无论有谁的旨意,一文钱都不准给他。”近日朝堂人心惶惶,承恩侯被削了爵位,许多官员因为大大小小的事被牵扯出来,他也不例外,至于弹劾他的理由当中,其中便有纵子敛财一说,他才知道,京城的少爷小姐们为了给他儿子送钱,天不亮就在外边候着了。   此态度,不得不令人钦佩!   下人福了福身,慢慢退了下去。   顾泊远这才揉着眉心继续往里走,未到颜枫院,里边已传来顾越流的嚎啕大哭声,他眉头拧得愈发紧了,“向春。”   “是。”   “将六少爷带去书房,什么时候安静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向春为难的望了眼屋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夏姜芙在屋里呢,他贸贸然进屋带走顾越流,不是存心和夏姜芙对着干吗?   迟疑的间隙,只听头顶传来冷冽的嗓音,“我的话不管用的?”   向春哆嗦了下,答了声是,小跑着进了屋。   夏姜芙已经睡下了,被顾越流沙哑的哭声吵醒,她烦躁不已,念顾越流这么晚归家,终究没有斥责,吩咐秋荷伺候她穿衣,佯装打起精神问帘外的顾越流发生了何事。   说起这事顾越流都不知从哪儿抱怨,在书院和人赛跑?在军营被顾越涵压榨?要不是明天过年,顾越涵肯定不会放他回来,别以为他不知道是顾泊远在背后支的招,害他吃了苦又假惺惺来军营接他回家过年,追根究底不就是担心他在夏姜芙跟前告状吗?   他偏要告状。   拉过凳子往棉帘边一放,一屁股坐下去,声泪俱下哭诉顾泊远的罪行,“娘哪,您是不知道爹怎么对我的啊,让二哥把我拽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使劲折磨我啊......”   啊字还没说完呢,后边突然升起股阴风,他直觉不好,扭头一瞧,砰的声,谁的拳头落了下来,他两眼一闭,顿时没了知觉。   向春及时扶着他,边喘着粗气边将人往外边带,顾越流跑得快,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追不上他,好在,阻止了他向夏姜芙哭诉更多,两手托着顾越流腋窝,吃力的往门口走,顾越流长得快,这才多少日的功夫?好像比之前重了很多,换作以前,他轻飘飘扛在肩膀上就出去了,而现在,别说扛了,拽都快拽不动了。   到门口时,里边忽然传来问话,“然后呢?小六,怎么不说了?”   向春身子一颤,顾不得抹额头的汗,咬着牙,奋力将人拖出了门外,刚往旁边一扯,帘子就动了,他听到夏姜芙的好奇声,“咦,小六呢?刚不是还在吗?”   守门的丫鬟不解的望着像拖死尸拖着她们六少爷的向春,正欲答话,就见向春拼命朝她们挤眼色,手指指着外边,哑声说了两个字。   看唇形,二人明白是侯爷的意思,想了想,便没将顾越流在门外的事儿禀报夏姜芙。   向春担心夏姜芙出来,深吸两口气,拖着顾越流先往旁边墙角躲去,他实在是没力气了,但凡有点力气,绝对先将顾越流带回书院,谁让顾越流跑这么快的?平复了下呼吸,听屋里没了夏姜芙的声音,这才拖着顾越流往书院的方向走,刚走出半圆形拱门就遇着回来的顾泊远。   顾泊远的眼神先是落在半边身子贴在地面的顾越流身上,随后又落到他身上,向春讪讪笑了笑,听顾泊远说了句出息,然后面不改色的绕过他进了门。   ☆、073   顾泊远在屋外放缓了步伐, 抖了抖披风上的雪,缓步入了屋, 看到桌前晃着茶杯昏昏欲睡的夏姜芙。   “被小六吵醒了?”   夏姜芙眼神有些飘忽, 听到顾泊远的声音,身形微微坐直, “是啊, 听他哭闹得厉害,出来又没人了。”   顾泊远笑着上前, 夺了她手里的杯子,自己啜了小口, 缓缓道, “他性子素来跳脱, 约莫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儿跑了,你别管他,回屋睡吧。”   夏姜芙想想也是, 站起身,伸手挽住顾泊远胳膊, 聊起其他,“承恩侯爵位没了,许多人都到牵连, 可都该年后再处置,皇上这夜以继日缠着你不放,是看上了你不成?”   顾泊远好笑,“说什么话呢。”   承恩侯乃一品军侯, 内里牵涉甚广,若不将弯弯绕绕查清楚了,过了年,许多事估计都无迹可寻了,承恩侯可不只是贪污受贿残害官员,更和东瀛的战事有关,否则皇上不会削了承恩侯爵位,上位者,不怕下边人各怀心思,最怕的是胳膊肘往外拐,而承恩侯,犯了皇上大忌。   这些话顾泊远不会和夏姜芙说,只是道,“东瀛虎视眈眈,皇上担心边关起战事,东境没有人坐镇。”   “不会让你去吧?”   顾泊远摇头,“不会。”   见他说得笃定,夏姜芙有些不信,别看皇上成亲了,处理政务井井有条,其实就是个孩子,依赖心特别重,顾泊远能为他解决东边战事他会不答应?   步入内室,夏姜芙挽着他的手不肯松,顾泊远心下叹气,拉着她在窗边书案前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夏姜芙细滑的手背,解释道,“皇上私下问过我此事,我没答应,短时间内,他该不会提及此事了。”   皇上确实属意他当东境边关主帅,询问过他的意思,但他毫不犹豫拒绝了,凡事过犹不及,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无须再锦上添花了。   何况,此去东境恐怕好几年不能归家,夏姜芙铁定要和她闹,而这才是他拒绝的根本原因。   “意思是过些日子没有合适的人选皇上还是要派你去了?”夏姜芙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顾泊远捏了捏她的手,语气坚定,“不会。”   哪怕东境真有战事他也不去了,就在京城好好陪她,这是他回京后就有的打算。   闻言,夏姜芙脸上有了笑意,嘟哝道,“一大把年纪也该歇歇了,领朝廷俸禄的人又不是你一个,有事让他们操心去。”   “好。”   夫妻俩说了会话,躺在床上又是番耳鬓厮磨,鹅毛般的雪簌簌落着,窗外的烛火明明灭灭照在窗户上,直至天边泛白,窗户前摇曳的光亮才彻底褪去。   一早,顾越皎他们来颜枫院给夏姜芙请安,顾越流也来了。   相较于五兄弟脸上洋溢着的喜悦,顾越流脸色当真算不得好,且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像落难跑回来似的,他径直跑进屋,语气有些冲的问秋菊,“我娘呢?”   秋菊福了福身,恭顺道,“夫人还睡着,几位少爷可要先用膳?”   顾越流撇了撇嘴,一脸不爽,到底是不敢扯着嗓子喊娘,昨晚就搅了夏姜芙美梦,眼下再打扰夏姜芙铁定要惹夏姜芙生气了,可他心里窝着团火,不发泄出来心头不快,拉开凳子在圆桌前落座,抬起一条腿搭在顾越涵大腿上,让顾越涵看他的脚后跟,“二哥,昨晚是不是你偷袭我了?”   靴子湿哒哒的,后边染了许多泥,且有磨损的迹象,看得顾越涵拧紧眉头,大力拍掉他的腿,“大过年的吃错药了?”   “昨晚我被人劈晕扔进书房,不是你是谁?”顾越流眼神不忘在其他人身上逡巡圈,最后落在顾越涵身上,“这儿就你看我不顺眼。”   顾越涵:“......”   见他不说话,顾越流便当他是默认了,抬起头就要和顾越涵打一架,“我哪儿对不住你,在军营由着你折腾,回府还暗算我,二哥你好样的。”   顾越涵气得好笑,当真是人在屋里坐锅从天上来,他抬头,侧目看向顾越皎,“不是我。”   长兄如父,顾越皎不会乱冤枉人。   收到顾越涵的目光,顾越皎眉峰微蹙,“怎么回事?”   顾越流受了委屈,说话甚是愤懑,边扯自己衣服,边抬腿让顾越皎看他的脚,将昨晚挨打之事从头到尾说了遍,还没说完呢,旁边的顾越武插话了,“六弟啊,你冤枉二哥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绝对不是二哥做的。”   昨日吃完晚饭,顾越泽兴起,拉着他们在屋里掷骰子,子时才各自回屋歇下,顾越涵哪儿有时间打理顾越流?   “他是你二哥你当然护着他了。”顾越流昨晚在地上睡了一宿,脖子僵硬就算了,醒来后感觉脚痛得厉害,脱了鞋子一看才发现,脚后跟有一坨淤青,凭他多年经验来看,绝对是被人拖着带到书房的路上被石头磕着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这么黑心肝啊!   顾越武被呛得咳嗽两声,昨晚赌博的事又不敢光明正大说出来,吞吞吐吐道,“他不也是你二哥吗?”   “异父同母的!”   众人:“......”   不怪他没怀疑到向春身上,向春毕竟是侯府的奴才,平日没少帮顾泊远干些绑架他们的勾当,但分寸还是拿捏得好的,至少从没粗鲁得像拖死尸的把他们拖到书房吧,这种无良行为,除了顾越涵他想不到别人。   而且他不是没有根据的,几兄弟里,顾越皎已成家没心思管他,顾越泽只愿跟钱打教导也没功夫搭理他,而顾越白和顾越武呢,他们即使想估计也没这个能耐,除了将他坑蒙拐骗进军营的顾越涵还有谁?   顾越涵无奈,反问道,“我暗算你用得着等你回府吗?”还是在夏姜芙眼皮子底下,要他说,这件事十之八九是顾泊远干的,除了他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怀疑顾泊远的话顾越涵可不敢说,不说没有证据,即使有,也不能说。   他无法,只得道,“你要认为是我就是我吧。”   这时候,顾泊远从内室出来,穿了身暗红色长袍的他,身形挺拔,容色绝双,年轻了好几岁,他一出来,顾越流就焉了,毕恭毕敬喊了声父亲,脊背笔直的端坐在凳子上,其他几人俱老老实实给顾泊远见礼,宁婉静都贞静了许多。   没了夏姜芙,饭桌上说不出的诡异,顾越流好几次想说话,抬目对上顾泊远冷峻的容颜,立马欲言又止,最终,实在是沉不住气了,自认为选了个合适的话题,“娘什么时候起,待会云生院的姑娘们都来了。”   今日演的戏可是京城少爷小姐们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夏姜芙错过的话肯定会遗憾的。   顾泊远没有回答,不紧不慢抬头冷冷剜了他眼,“你昨晚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顾越流心虚,他太气愤了,哪儿想到夏姜芙已经睡觉了,否则的话,他宁肯把委屈烂进肚子也不会打扰他娘的,这下好了,告状没告到,还被莫名暗算了顿,这个亏,吃大了。   见气氛太过肃然,顾越皎朝旁边的顾越泽投去一瞥,顾越泽沉默片刻,说起了晋江阁书铺的事儿,霸王票票选出第一名的话本子后,众人又开始票选第二轮的话本子了,威胁掌柜晚上不准打烊,否则就去家里闹。   “是吗?”顾泊远道,“很值得炫耀?”   顾越泽一噎,不点头也不摇头,心里默默道:让那些纨绔子弟心甘情愿把钱交出来,当然值得炫耀了。   宁婉静出身名门,性子端庄,言行举止少有出格的时候,此刻听闻排队送钱的都闹到掌柜家里去了,不禁笑出了声,可顾泊远冷淡的口吻让她及时收了声,表情收放得太过急切,一张脸憋得通红,不小心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顾泊远这才留意到桌上还有......他的儿媳妇......   宁婉静还是头回在人前丢脸,羞得耳根都红了,越想说点什么缓和这尴尬的气氛越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最后,还是顾泊远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娘也喜欢听这些,为此还收集了许多书,你无事了就找她翻来看看。”   霎时,饭桌上安静得针落可闻。   怼天怼地的顾泊远竟然给宁婉静找台阶下,发生了什么事?   兴许是耳朵出问题了?顾越白顾越武顾越流不自主的掏了掏耳朵,再想听听顾泊远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谁知,顾泊远长袍一挥,人已踏出了房门,直到顾泊远的身形消失不见,三兄弟都没从其中回过神来,愣愣的看向顾越皎,“大哥,爹刚才是不是说了那些话?”   顾越皎明白他们的意思,眼神略有同情,“难怪娘同情没把你们生成女儿......”   除了忐忑不安的宁婉静,兄弟几人都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连脑子转得最快的顾越泽都微微有些失神,望着门口,许久才收回目光,探究的落在顾越皎脸上,好像在算计着什么。   一顿饭,以众人的错愕收尾。   过了会儿,外边丫鬟禀报,说是云生院的姑娘们来了,宁婉静会意点头,问身边的顾越皎,“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夏姜芙还未起,她身为侯府的女主子,今日之事自然要安排妥当的,冲着晋江阁姑娘们的名声,接下来要招待的客人不少,大过年的,不能怠慢了人。   顾越皎点了点头,站起身,朝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顾越流道,“回屋换身衣服,外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对于几人的心思他大致明白,没办法,谁让夏姜芙喜欢闺女呢,而顾泊远素来爱屋及乌,依着夏姜芙的性子,他要是闺女就没顾越涵顾越泽他们什么事了。回廊上,和宁婉静说起此事,顾越皎好笑又无奈,“娘没能生个女儿是爹一直在意的事,看娘对你态度好,自然不会为难你。”   夏姜芙对女儿的执着是他偶然听到的。   那时候刚生了顾越白和顾越武,得知两个都是儿子,夏姜芙郁郁寡欢吃不下东西,坐月子下来瘦得厉害,老夫人以为夫妻两有矛盾,又找了个丫鬟去侍奉顾泊远,理由充分:你这身子骨,自己都要人伺候怎么伺候人。   只是顾泊远做事雷厉风行,当即将丫鬟送去了庄子,老夫人不让夏姜芙好过,挑拨离间,“你真当泊远喜欢你呢,要不是看在你生了五个儿子的份上,泊远会给你脸色看?”   “你以为我愿意生儿子呢,告诉你,皎皎要是个闺女,我让你顾家断子绝孙......”   老夫人被气得不轻,自然去找顾泊远告状,夏姜芙意难平,得知老夫人找顾泊远哭诉要跟顾泊远和离,顾泊远哄了许久,从二人的谈话里他才恍惚明白,夏姜芙之所以生了一个又一个不是看重子嗣,而是想生个女儿。   终究,到底没如愿。   宁婉静好奇,“以母亲的执着,后来怎么放弃了?”   顾越皎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生六弟亏了身子。”   看他神色冷淡,宁婉静识趣的止住了话题,想到刚才几人的神色,忍俊不禁道,“我之前还纳闷四弟五弟的名字呢,白字好听,武字寓意不错,但五弟排行五,再去武字.....”   “那会娘心里不痛快,爹又忙于政务哪儿有空闲,五弟六弟的名字都是依着排行取的。”   宁婉静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同情:要是女儿身多好?   顾越皎看着她,眼里升起暖意,眼神往下滑过她肚子,笑道,“所以啊,儿子在府里不珍贵,生个女儿才是宝。”   可能从小看着弟弟们长大,受够了男孩子的调皮捣蛋,他也想要个女儿,把所有的美好的事物全给她。   听清楚顾越皎在说什么,宁婉静脸色绯红,小声嘀咕了句:“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顾越皎挑眉,厚实的手掌覆上她红彤彤的脸颊,“我们一起努力。”   “啧啧啧,二哥,你有没有闻见股酸臭味?”不远处梅花树下,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的顾越流一脸嫌弃的问身旁的顾越涵。   顾越涵还计较被冤枉一事,不给面子的回道,“没闻见。”   顾越流好似没听出其中怄气,又问旁边的顾越泽他们,顾越泽目光幽幽盯着回廊上情浓意浓的两人,心不在焉的回了句,“什么酸臭味?”   “你侬我侬的酸臭味,不就是有个媳妇吗?多了不得,过些天我也讨个回来试试!”   顾越泽撇了眼不太高兴的顾越流,渐渐有了理智,“你不怕爹打断你的腿尽管去。”   那还是算了,昨晚暗算他的人都没找到,哪有心思娶媳妇。   几道幽怨的目光太过强烈,顾越皎想忽视都难,怕宁婉静羞涩,他侧过身,让宁婉静在前,他在后,两人说说笑笑的朝阁楼走,下人们正布置桌椅场景,今日招待的都是京里的达官贵人,管事的正一一检查,而姑娘们在后边装扮要过些时候出来,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哪怕宁婉静不过来也断然不会出岔子。   这一点,国公夫人看见了只怕都自愧不如,百年世家,除了一砖一瓦,一花一草的底蕴,下人们的言行举止也至关重要,而侯府的下人纪律严明,做事不卑不亢,比训练有素的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禁好奇,顾越皎是怎么做到的?   她可是记得,顾越皎才是管家的。   不等她问顾越皎,外边丫鬟来说客人们上门了。   依着过年习俗,大年三十是不串门走亲戚的,奈何霸王票票选出来的话本子太过吸引人,大家哪儿坐得住,收到帖子时就掐着看戏的时辰了,生怕错过了好戏,要不是怕过年来得太早打断侯府早饭,他们还能更早些呢。   只是这期待得无以复加的心情,在长宁侯府门前看到熟悉的轿子时,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大过年的,只怕又得闹腾呢!   ☆、074   太后不喜夏姜芙是众所周知的, 以往宫宴上总免不了含沙射影挤兑夏姜芙几句,没办法, 谁让夏姜芙脸皮厚无论太后怎么说她都爱往太后跟前凑呢?被挤兑也是夏姜芙自找的, 可眼下太后声势浩荡的来长宁侯府,莫非大过年的给夏姜芙添堵?   以夏姜芙吃不得亏的性子, 最后肯定又是番唇枪舌战, 害得她们夹在中间难做人。   想到这些,前来看戏的心情瞬间低落不少, 碍于太后身份,脸上还不得不笑脸盈盈施礼。   太后看了眼妆容精致的众贵妇们, 心头有些不悦, 又看向门外站着的侯府众人, 心头的不悦便带了些出来:因为没看见夏姜芙。   身为太后,她的地位无可厚非是德高望重的,随便称赞谁一言半句都算得上对方祖上冒青烟了, 更别论亲自登门凑热闹,夏姜芙身为主母竟然不出门迎接, 好大的架子。   真不知先皇看上她哪点。   “皇上。”太后转头对皇上道,“看来侯府并不欢迎咱来,这侯夫人连影儿都没有, 咱不是自讨没趣来了?”   明明不喜欢偏又要上门找不痛快,后边的贵妇们真不懂太后在想些什么。这么些年,太后和夏姜芙争锋相对多少回了,哪回不是被夏姜芙气得不说话, 甭管她说什么夏姜芙都找得到话还嘴,一来二去,倒是太后自己接不下去了,有了这么多年经验,太后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哪怕夏姜芙不在场,事后问起来,也会不动声色追究过来。   之前拿侯府几位少爷亲事打赌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想到她们输了的钱财字画,这过年的喜庆也没了。   太后哪儿明白众人的心情,她这会心里不痛快,身为安宁国最尊贵的太后,夏姜芙办宴会不邀请她就算了,昨日皇上纡尊降贵问起此事,顾泊远含糊其辞,像是不欢迎她似的,越是不让她来她偏要来凑热闹。   皇上偏心侯府不搭话,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顾侯爷,难道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   顾泊远福了福身,却不多言。   他和太后相识多年,多少了解太后的性子,知道怎么做对夏姜芙有利,太后对夏姜芙有偏见,但言行举止不会太出格。   果然,见他不吭声,太后便觉得没劲了,自己岔开了话题,“听说晋江阁的话本子人物性格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好些人看得废寝忘食,今日的戏更是话本子里的佼佼者,希望不会让哀家失望。”   顾泊远神色平静如常,从容道,“还请太后娘娘里边请。”   皇上自始至终没吭声,扶着太后小心翼翼入了园子,其余众人见三尊大佛走了,提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礼貌的和顾泊远寒暄几句后笑逐颜开进了园子。   来的都是京里的名门望族,说话老气横秋,顾越流觉得没意思,和旁边的顾越泽小声道,“三哥,娘还睡着,要不要叫她起了,太后去阁楼没见着人,估计又得生气了。”太后在他眼里就是个无理取闹的老太太,和府里的老夫人差不多,见不得夏姜芙好。   顾越泽瞅了眼脸色冷峻的顾泊远,摇摇头,“爹都没说什么,用不着担心。”   络绎不绝有人来,入园后,被侯府的雪雕惊讶得叹为观止,令众人惊讶地是,雪雕上镶嵌了许多金银玉石,绿宝石装扮的眼睛,珍珠镶嵌的罗裙,更别提什么镯子项链耳坠了,通往阁楼的各处园子,随处可见夫人小姐们视若珍宝的首饰。   哪怕其中有人曾领教过这份美景,比较眼下,之前的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长宁侯府,还真是财大气粗。   顾越泽在门口站了会,笑得脸都僵了,见顺昌侯府的人也来了,便寻了个由头,带着梁冲往里走,顾越流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三人沿着走廊穿过弄堂,朝人少的园子走,梁冲被顺昌侯禁在府里多日,今日出门好似脱缰的野马,想到什么聊什么,从见着顾越泽那刻嘴巴就没阖上过,见了各式各样的雪雕后更收不住了,嘴里啧啧称赞,哪怕他对姑娘们首饰不感兴趣,但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雪雕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尤其听顾越流说这些是夏姜芙打赌赢来的,更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越流弟弟,你娘太厉害了吧。”   赢了这么多首饰,得换多少钱啊。   顾越流与有荣焉得扬了扬头,“那当然了,我娘不厉害怎么可能生出我们?”   不厉害怎么震慑的住顾泊远。   余光瞥到顾泊远的目光投向某处,他又道,“当然了,其中也有少部分是我三哥掷骰子赢来的。”   梁冲脸上钦佩更甚,双眼放光的看向顾越泽,“三哥,你能不能教教我掷骰子。”   他也想赢钱。   顾越泽凝视着走廊下的园子,错落有致的雪雕间,一小姑娘正双手拖着袄裙,弯着腰,头一东一西的到处看,像是在找什么,顾越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头狐疑,“三哥,她不会是在偷东西吧?”   雪雕上镶嵌的首饰有价值连城的也有低廉不值钱的,夏姜芙瞧不上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欢。   “敢在侯府偷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三哥等着,待我去收拾他。”说话间,梁冲撸起袖子,急匆匆跑了过去,怒吼声,“哪儿来的小贼,竟在侯府撒野,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语毕,挥起拳头,尖叫着挥了过去,结果脚下打滑,上半身飞了过去,吓得姑娘面色惨白,身形一闪,摔在了旁边雪地上,而直面扑向他的梁冲没了阻拦,直直撞在雪雕上,通透的雪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浸染成红色......   “哎哟......”梁冲双手撑着雪雕,好一会才直起身来,感觉有股水流顺着鼻子流下,他抬手一擦,手背上瞬时腥红一片,身形一晃,再次跌坐在地,“流......流血了。”   少女吓得惊魂甫定,拖着腿急忙往旁边退,像小鹿受了惊吓,哆哆嗦嗦地问,“你没事吧?”   梁冲抬起头,看清姑娘长相,那句“没看见老子流血”怎么都说不出口,原因无他,眼前的小姑娘长得太斯文了,圆嘟嘟的脸,浓眉大眼,好看至极,他就是再混蛋也不能欺负个小姑娘,还是像菩萨身边的仙童的小姑娘,良久,他哼了哼,“没事。”   大老爷们,流点血算什么。   想起什么,他急忙仰起头,手捂着鼻子,朝缓缓而来的顾越泽哭道,“三哥,三哥,我流鼻血了,呜呜......”   “别乱叫,我娘可生不出这么蠢的儿子。”顾越泽不紧不慢的答声,招呼不远处的丫鬟,让她打盆水来,梁冲感动至极,“三哥,我就知道,你嘴上嫌弃我,心里还是关心我的。”   顾越泽径直走向雪雕,有些嫌弃的摇头,“雪雕被你弄脏了。”   梁冲扭头一瞧,一股红色仿佛小溪从山涧流下似的在雪雕上晕染开来,他霎时无言以对。   孙惜菲后知后觉回过神,看着神色不明的顾越泽,白皙的小脸愈发黯淡,“三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想找回被她二姐输了的手镯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顾越泽俯身,宛若寒星似的眸子滑过她圆润的脸颊,怕是真被吓着了,眼神都是飘忽的,“孙小姐吧。”他语气有些冷寒,“又来这府里做什么,上回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   边上的顾越流诧异瞅了顾越泽眼,心头纳闷:啥时候他三哥认识这种小姑娘了?   既然是认识的,不能坐视不理,他伸出手,抓住人手臂将人扶了起来,很是友好,“别害怕,是梁冲自己摔了的和你无关,你怎么进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大年三十,能进府看戏的都是他见过的熟面孔,眼前的姑娘眼生得很,啥时候京城有这么号人物了?   孙惜菲低着头,紧张的拽着衣角,“是老管家领我进来的......”   “老管家?”顾越流脸上困惑更甚,不待他问顾越泽,顾越泽扬手拍掉他扶着孙惜菲的手,嘴角漾着抹嘲笑,“侯府不做亏本的买卖,孙小姐请回吧。”   他这么说,不只顾越流,地上坐着的梁冲也跟着好奇起来,“三哥,谁啊?”   “厚颜无耻之徒。”   顾越流:“......”   看人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快哭出来了,偏梁冲没有眼力,蹭的下从地上爬起来,不顾鼻血横流,挑着眉兴奋问道,“怎么个不要脸法?”   顾越流:“......”   他娘说过,长得好看的人性子都不会太差,相由心生,性子差的人才长得丑,他盯着孙惜菲看了几眼,抬手拍向她肩头,颇有护犊子的气势,“别害怕,脸皮厚又不是什么丢脸的,我娘常说我们几兄弟没长进就是脸皮太薄了。”   梁冲瞠目结舌的张大嘴,侯夫人还说过这种话?   孙惜菲抢扯着嘴角回以一个笑,“我二姐不懂事,之前来侯府输了不该输的东西,我来找找能不能找回来。”说起此事,她心里更不好意思了,她娘是继室,前边夫人留下一子一女,亲事是原配在时就定下的,她二姐被侯门迷惑了心,输掉自己的首饰不算还偷偷将长姐和夫家的信物偷出来输了,被长姐知道后威胁她娘不将信物找回去就将事说出去,由此以来她二姐的名声就坏了。   她娘逼不得已才厚脸皮上门来的。   顾越泽说她厚颜无耻并没有说错,长姐夫家是钦州总兵,家世显赫,送的信物贵重,她娘根本拿不出如此昂贵的礼将手镯换回去,是求了侯夫人直接将手镯要回去的,顾越泽嘲讽她是应该的。   “输了的东西还能要回去?”梁冲险些没将一鼻子血喷出来,“谁给你们的胆识和勇气?”   塞婉输得一败涂地都不敢吭声,孙家输了竟然上门要回去,真的是......厚颜无耻。   孙惜菲被问得面红耳赤,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湿哒哒的睫毛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扇子铺在脸上,鼻尖通红,顾越泽神色一滞,“你继续找吧。”   逢丫鬟端着水盆来,梁冲瞬间没功夫理其他,吆喝着顾越流找间屋子洗漱,嚷嚷着自己鼻子痛。   顾越泽立在原地,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问女子闺名是孟浪之举,但孙惜菲有把柄在顾越泽手里,便没想那么多,“孙惜菲。”   “今年几岁了?”   “十一。”   “十一啊,有点小。”顾越泽幽幽道了句,“不过也算合适。”   孙惜菲不懂他说什么,慢慢抬起头,对上他光风霁月的容颜,有些无地自容,说话时声音跟蚊子飞似的,“我继续找手镯了。”   她缓缓弯下腰,顺着雪雕继续往里找,前边园子她已经仔仔细细找过了,没有她娘形容的手镯,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她二姐是不是将手镯私吞了故意找的说辞。   “什么样的镯子?”顾越泽俯身,修长的手滑过惟妙惟肖的雪雕,声音不冷不淡。   孙惜菲侧眸,回想她娘的话,如实道,“淡白色岫玉镯,中间雕刻了圈经文,据说是高僧开过光的。”   “镯子我还给你。”   孙惜菲有些难以置信,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心道:难怪二姐死活想嫁进侯府,就凭侯府男子的长相,京城就没多少人比得过。   她感激的笑了笑,“谢谢三少爷。”   “不急着谢。”顾越泽看她眸光一暗,眼神忐忑不安得无处安置,不知为何,之前被孙二小姐带来的郁气一扫而空,“我不愿别人占我便宜,也不愿占别人便宜,镯子这事就当我们做了桩买卖。”   孙惜菲心头升起警惕,“什么买卖?”   侯府家产丰盈,哪儿用得着和她这种人做买卖,而且镯子价值连城,她娘尚且拿不出那么多钱财,她又哪儿拿得出来,如此一想,心情反而放松下来。   “婚姻买卖。”顾越泽幽幽吐出四个字,见孙惜菲先是一脸惊愕,随后整张脸像桃子似的红透了,不禁莞尔,手叩着光滑的雪雕背面,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我这几日被二姐膈应得不想成亲,后想了想委实吃亏,千辛万苦赢回来的镯子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拿回去了,一传十十传百,侯府的门槛还不得被人踏破了?”   孙惜菲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若输掉的人都来侯府把东西要回去还不得乱了套了?   “这件事我们不会乱说的。”意思是其他人不会知道,不会给侯府带来麻烦。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知道呢?”顾越泽觉得低着身子和她说话费劲,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视线与她齐平,“你认为呢?”   孙惜菲顺着他的思路点了点头,抿着下唇,抬眉望着他,“什么买卖?”   “镯子还给你,你呢,待我需要的时候嫁给我。”如此一来,他倒不算亏本了,一只镯子换个媳妇,不用夏姜芙操心,比顾越皎他们不知强了多少倍。   不成想他张嘴谈论的便是他的亲事,孙惜菲羞得脸色发烫,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还小呢。”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况且她二姐心仪他,若是知道这桩事,姐妹情分怕是没了,她想了想,商量道,“能不能换我二姐来。”   她二姐的话,肯定会满心欢喜毫不犹豫应下的。   “她也配?”要不是被她恶心了两回,他不至于连成亲的心思都没了,如今倒好,她膈应他,他就找她妹子,姐妹两闹不和才好呢,想到二人为此事大打出手的场面,脸颊不禁浮起一抹玩味的笑。   孙惜菲没应声,别开脸,继续挨个挨个雪雕找,侯夫人应了她自己找,找遍所有园子,总会找到的。   顾越泽哪儿会看不出她的意图,声音渐沉,“这侯府,我要你找不到东西,你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件事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站起身,掸了掸身后袍子上的雪,闲庭信步走了,留下孙惜菲蹲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边,梁冲洗漱后又央着顾越流找身衣衫给他换上,要是被他爹看到他这副鬼样子,估计还得被关禁闭,二人紧赶慢赶到阁楼的时候,戏台子上的姑娘们已经开始了,用不着说,视野最佳的位置留给了皇上太后,之前未露面的夏姜芙坐在太后身边,两人形同陌路,目光炯炯的望着台上。   梁冲找了位置坐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这才想起顾越泽来,“对了,怎么不见三哥?”   方才只顾着抱怨他爹的恶行,将顾越泽给忘了。   顾越流看得聚精会神,哪儿有功夫管顾越泽,敷衍道,“估计找人掷骰子去了,你要是嫌你钱多就找他玩去。”   梁冲急忙捂紧了腰间荷包,他的钱是要留着给话本子投票的,舍不得输给顾越泽。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夏姜芙偶然知道她三儿跟人姑娘做婚姻买卖的事,打死都不答应两人的亲事。 急得顾越泽火烧眉毛:“娘,我是真心想娶媳妇......” 夏姜芙叹气,“儿啊,我和你爹说清楚了,你不成亲就算了,我们不逼你,你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顾越泽气晕,他是真喜欢孙惜菲,他娘咋就不明白呢?   ☆、075   顾越流丢给他个嫌弃的眼神, 豪饮了杯茶,随后专心致志注视着戏台子上的姑娘们。   这出戏是众多夫人小姐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人物性格被姑娘们拿捏得入木三分, 令人不自主跟着场景变换而置身其中,随着情节推入高.潮, 阁楼里寂静如夜, 万籁俱寂。   太后端着茶,还维持着揭茶盖的动作, 一刻钟后,她慢悠悠搁下茶盏, 不经意似的问夏姜芙, “听说柳氏有意效仿晋江阁, 从南阁姑娘们中挑选了些会演戏的?”   夏姜芙专注地望着台上,目不斜视,看到奸人被主角砍杀于马背上, 不由得拍手鼓掌,大呼杀得好。   随她一同鼓掌的, 还有在座的其他人。   掌声洪亮,太后蹙紧了眉头,声音尖锐得近乎刻薄, “夏氏,哀家与你说话,耳朵聋了?”   夏姜芙猛地抬起头来,左后望了望, 手指着自己,语气无辜,“太后和臣妇说话?”   周围这么多人,太后平白无故冒出句话,谁知道跟自己聊?她要贸贸然接话,太后没准拍桌骂她脸皮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索性没听到太后第一句话。   “你什么态度?”太后脸色重重置下茶杯,目光阴沉的瞪着夏姜芙,颇有要训斥她的架势,夏姜芙耸了耸肩,一脸无动于衷,看得太后愈发沉了脸,“哀家不与你说话还能与牛鬼蛇神说不成?”   夏姜芙心道:难说。   儿子儿媳就在边上,谁家老太太都会其乐融融跟晚辈讨论,只有些拎不清的才会舍近求远跟外人寒暄。   不过,她自认为与太后相比自己是温和宽厚的,所以她没和太后硬碰硬,而是缓声回道,“臣妇被姑娘们演技折服,一时没回过神,还请太后见谅,南阁的事儿臣妇知之甚少,太后如果感兴趣,可以招其他人问问。”   柳瑜弦气焰嚣张,有意培养批姑娘将晋江阁取而代之,可惜承恩侯被剥了爵位,南阁的事自然轮不到柳瑜弦作主了,如今的南阁,几位侍郎夫人为了私立斗得如火如荼,真想和晋江阁竞争,估计还要些日子。   这些事夏姜芙心里门清,但懒得和太后说。对付太后这种左右看她不顺眼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果然,看她将事情推给别人,太后脸色很是不好,有心发作两句但又碍于周围突然安静,她骤然发怒,在座的人会以为她难伺候,左右思量,她耐着性子隐忍不发,“云生院是朝廷给姑娘们安身立命的场所,柳氏走了,南阁诸多事务搁置下来,你乃皇上钦定的一品夫人,领朝廷俸禄,怎么能坐视不理。”   夏姜芙有些想笑,原来太后知道南阁是何情形啊,那还来问她做什么?   “太后娘娘,当时我们私底下就约定好了,臣妇负责晋江阁姑娘们的教养,而南阁北阁由陆夫人和明瑞侯夫人负责,陆夫人出事连累南阁和臣妇有什么关系?”柳瑜弦走了,南阁还有几位管事的侍郎夫人在呢,太后这指责还真是空穴来风。   夏姜芙嘴巴动了动,有些话没说出口。朝廷俸禄她可没白拿,晋江阁为朝廷挣的钱比她的俸禄不知多了多少呢,换作其他人,有她这样的能耐吗?   太后看她嘀嘀咕咕着什么,不由得面沉如水,“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夏姜芙镇定如常。   “柳氏走了,南阁没个作主的,听皇后说,许多夫人毛遂自荐去南阁,哀家想着,派谁去都会落下话柄,你在云生院有些时日了,你觉得谁合适?”太后冷淡的发问。   朝廷最初设云生院的时候,京城众夫人无不是对其退避三舍,三缄其口,六部尚书夫人担心点到她们的名,更是找诸多理由推辞,可是渐渐地,随着晋江阁名声大噪,眼红的人多了起来,先是户部尚书夫人主动在夏姜芙跟前谋了份差,后其他五部尚书夫人争先恐后想要顶替柳瑜弦的职位负责南阁事务,追根究底,不就是想学夏姜芙挣钱吗?五部尚书夫人的目的不要太明显。   她打心眼里瞧不起夫人们鼠目寸光见钱眼开的行径,可又不得不认真对待,南阁那份差事,不仅五部尚书夫人盯着,连顺亲王妃和顺昌侯老夫人都感兴趣得很,更别论还有诸多伯爵侯夫人也求到她跟前,说愿意为朝廷效力教养云生院的姑娘,彰显皇家宽容大度风范。   南阁成了香饽饽,扔给谁都会得罪其他人。   她和皇后再三商量,将事情推给夏姜芙最好不过。反正夏姜芙得罪的人里不差这些。   “太后娘娘是问臣妇吗?”夏姜芙一脸诚惶诚恐,太后不自在的拍桌,“哀家和皇后久居深宫,不问你问谁。”   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姜芙摸不准太后打什么主意,老老实实道,“臣妇在云生院不假,但仅限于晋江阁,南阁的事儿臣妇还真不知道,更别论对其他夫人的了解了,太后火眼金睛,知人善任......”   太后瞥她一眼,正好对上夏姜芙探究的目光,四目相对,太后圆目微瞪,“用不着拍哀家马屁,哀家是问你谁适合。”   “臣妇哪儿知道,臣妇人缘如何太后不是清楚吗?”除了众多小姐的喜爱,夫人们貌似挺瞧不起她的。   “你这会倒是有自知之明了。”太后眼露鄙夷,依着她说,顺昌侯老夫人年事已高,不适宜再操劳,顺亲王妃倒是不错的人选,顺亲王妃出身名门望族,性子端庄稳重,言行举止乃女子典范,她愿意接手南阁自然再合适不过。   然而毛遂自荐的人多,她中意顺亲王妃是真,还得有个众人信服的理由才成。   念及此,太后缓声道,“前些日子,顺亲王老夫人哭哭啼啼跑到宫里来,说是世子掉湖里去了,顺亲王府就这么个儿子继承香火,平日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哀家细问,听说是被人算计了......”   夏姜芙最听不得人长篇大论,什么话直截了当的说,她还要看戏呢,扬手打断太后,解释道,“臣妇知道此事,世子年轻气盛硬要和小六赛跑,小六跑得快不知身后结冰的湖面裂开,世子技不如人落后几步肯定就掉下去了。”   她不知太后目的,不过表明自己的态度,“亏得小六没伤着,否则我非得找顺亲王妃要个说法不成,大冷的天,逼着小六朝湖面跑是什么意思,他家儿子不珍贵,我家儿子可宝贝着呢。”   顺亲王世子为人嚣张,在书院里,没少做些欺负人的事,别人仗着顺亲王的身份睁只眼闭只眼,她可不会,惹着她,她照样收拾世子不可。   “颠倒是非的本事还真是日益见涨......”顺亲王世子差点死了,夏姜芙还敢把责任推给世子,世间怎有如此无耻之人。   她还欲说点什么,夏姜芙已摆出不耐烦的神色,“太后娘娘,有什么话,年后宫宴上慢慢说吧,臣妇还想专心看戏呢。”   太后怄火至极,一张脸青白交接,好不精彩。   除去这段小插曲,一场戏下来没出什么乱子,只是结局有些让人意犹未尽,明显还有后续,在座有人带了话本子,对照结局,纷纷打听什么时候演下一出戏,又问能不能给她们留个位置,姑娘们演技精湛,仿佛身临其境似的,当真是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啊。   戏台子上的姑娘们已经退下了,而看戏的人却坐在凳子上不舍离去,叽叽喳喳和身边人议论情节,安静的室内,仿若一锅水沸腾,咕噜咕噜嘈杂起来。   位置靠后的圆桌边,宁婉如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不屑对旁边人道,“有些地方做了改动,你们再怎么议论都没用,我堂姐是侯府大少夫人,下一出戏,国公府肯定有帖子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表露无疑。   在座的都是适龄的小姐,因着家世相当,私底下都有来往,闻言不由得羡慕起她来,羡慕之余,有些不满宁婉如捧高踩低的态度,轻笑道,“谁不知侯夫人对大少夫人视如己出,说起来,婉静姐姐真是好福气,不论出身如何,找了侯夫人这么位婆婆,福气还在后边呢。”   宁婉静是姨娘生的,后抱养在国公夫人名下,说起这位姐姐,宁婉如平日话里话外冷嘲热讽,如今反过来巴结宁婉静,还不是为了心头那点虚荣?虚情假意给谁看呢。   她们就不信,宁婉静过得好宁婉如当真心里痛快。   果不其然,下一刻宁婉如就变了脸色,强颜欢笑道,“我姐自然是嫁得好的。”   其他人心领神会交替下眼神,有些意思不言而喻,宁婉如心头是嫉妒了,宁婉静有个把她当亲闺女的婆婆,而宁婉如,夫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都在呢,下午还有场戏,你们就别回去了,在我院子用膳,然后继续来看。”宁婉静走过来,手搭在凳子后背上,笑容明媚的望着众人,都是在闺阁玩得好的姐妹,难得来侯府,她自是要尽尽地主之谊,上午戏只演了一半,重头戏在下午,小姑娘好奇心重,她们肯定舍不得回府。   宁婉静穿了身海棠红金丝镶边的褙子,配一条同色繁花点缀的襦裙,腰间系一条乳白色锦带,秀美艳丽,加之她五官精致玲珑,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宁婉如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低低唤了声姐。   宁婉静螓首微含,拉着她站起身,“我叫厨子做了你爱吃的桂花鱼,走吧。”   因着是过年,侯府并没准备留众人用膳,昨晚顾越皎问她可有交好的朋友,让厨房备了桌饭菜,至于其他人,各回各府。   “婉静姐姐,还是你贴心,我和我娘说下午看完戏再回去。”她家离得远,一来一回费不少时辰,能不折腾当然最好了,而且,侯府的厨子厨艺不比宫里厨子差,据说是顾侯爷为夏姜芙辛苦寻觅来的,不仅长相出挑,还会做各地小吃。   光是想着,她们便按耐不住了,眉眼弯弯的跑到自家娘身边,说了在侯府用膳之事。   过年串门已不太合时宜,再留下来用膳更是不合规距,平日就算了,过年可是有讲究的,而且小姑娘们凑一堆太闹腾,生怕给宁婉静招了麻烦,夫人们有心拒绝,结果女儿把宁婉静拉到跟前说好话,没了法子,只得由着她们去了。   再看宁婉静,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   宁婉静容貌生得好,一年到头极少露面,顶着国公府嫡小姐的名头,身世却登不上台面,如今嫁进长宁侯府,倒是苦尽甘来了,看到温婉大方的宁婉静,夫人们心头不由得感慨,人的福分,还真的是妙不可言。   夏姜芙性子懒散,爱美如命,但对儿媳妇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否则以宁婉静新妇的地位,绝不敢大过年的留朋友下来用膳。   早先京城里姑娘们闹死闹活想进侯府的门她们只当姑娘们被鬼迷了心窍,再看却是有些明白,她们不认可夏姜芙碌碌无为得过且过的态度,然而若是女儿嫁进这种人家,她们心头是满意的,夏姜芙的性情,绝不是为难人的,这不就是她们为女儿挑选夫家重要的条件吗?   这般想着,就有人的心思开始活络了。   正应付太后的夏姜芙不知道自家大儿媳妇又给自己攒了‘好婆婆’名声,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打发太后呢。   听说未时过半还有半出戏,众人陆陆续续散了,夏姜芙缓缓直起身,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从容不言的太后身上,斟酌半晌,打定主意不开口说话。   太后此举,显然想在侯府用午膳,她可没心思供奉三尊大佛,转身就欲离去。   这时候,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皇上开口了,“侯夫人还请留步,朕有话要说。”   夏姜芙茫然地回过神,一脸困惑。   皇上掩嘴轻咳了咳,幽深的眼底闪过抹尴尬,在夏姜芙灼灼的注视下,他语声浑厚低沉,“朕和顾侯爷有要事相商,能否借书房一用?”   皇帝跟大臣谈国事她能说什么,“当然,陛下能来是侯府的荣幸。”   随便用,想用多久用多久。   皇上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又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他以为夏姜芙会骂他大过年的不让人省心呢。他站起身,朝身后的公公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恭顺的退了两步,转身走向屋檐下送客的顾泊远,低头说了句,就看顾泊远步伐稳健走了进来。   “微臣参加皇上,太后娘娘,午宴已备好了,还请皇上移驾颜竹楼。”   夏姜芙瞪大了眼,顾泊远邀请皇上和太后留下用膳?饭菜出了岔子她岂不是也要跟着掉脑袋?想到一切都是顾泊远擅作主张,夏姜芙脸上就有些不悦。   “顾爱卿有心了,早听说侯府新请的厨子厨艺无双,看来今日朕有口福了。”   夏姜芙:“......”说什么借书房讨论国事,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受了夏姜芙不少气,总算见到夏姜芙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眉梢不禁漾起了得意的笑,皇上乃九五至尊,心思深不可测,夏姜芙哪儿是他的对手。   想着自己儿子让夏姜芙吃了回瘪,心情大好,笑逐颜开道,“颜竹楼在何处,顾侯爷在前带路吧。”   夏姜芙狠狠瞪了眼顾泊远,心情不甚美妙的走了,刚拐过褐红色圆柱就遇着顾越泽从旁边拱门里出来,她敛了心思,轻轻朝他招手,“去哪儿了,一上午不见人影?”   顾越泽边擦拭着手里的镯子边给夏姜芙看,“找这玩意去了,人都散了?”   “散了,下午还会再来,这哪儿来的镯子,颜色晶莹通透,花纹挺别致的。”夏姜芙接过手,一股凉意从手心蔓延至心底,她哆嗦了下,“哪儿找来的?”   “从雪树上硬挖下来的,娘要喜欢,我给娘寻个一模一样的来。”这镯子是孙大小姐的定亲信物,他可不会送他娘糟蹋她的心情。   夏姜芙没多想,将镯子还给顾越泽,柔声道,“镯子娘有的是,你自己留着吧,对了,你是在颜枫院用膳还是去心湖院陪你大哥他们?”   顾越皎和宁婉静邀请了些朋友,她在场的话他们肯定不自在,所以她还是回颜枫院去。   “我陪娘。”顾越泽将镯子上的雪擦拭干净,完了用手帕包着收起来,旁边的小厮上前帮忙都被他拒绝了。   这个镯子关乎到一桩大买卖,哪儿能随随便便交给小厮。   念及买卖,他不由得向夏姜芙求证件事,“娘,爹待大哥好像宽容了许多,是不是和大哥成亲有关?”   ☆、076   “怎么, 羡慕你大哥了?”   顾越泽不屑地挑了挑唇,嘴上没说什么。   看在夏姜芙眼里, 只当他是别扭了, 夏姜芙哭笑不得,“羡慕就羡慕,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你成了亲, 你爹也会对你和颜悦色的。”   证实心里猜测,顾越泽唯有苦笑, 看来为了以后的日子轻松些,成亲还真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你也别担心, 你不想成亲娘不逼你, 人活着就几十年光阴, 怎么快活怎么来。”夏姜芙语重心长道,“你爹那我会与他说的。”   她最讨厌勉强人,对外人尚且如此, 没理由会委屈自己儿子。   “你爹要是骂你,我替你兜着!”夏姜芙斩钉截铁又补充了句, 神色甚是坚定,顾越泽神色一凝,想说不用, 谁知被夏姜芙开口打断,“你爹要为了此事打你,你一定要和娘说啊......”   顾越泽:“......”   半晌,在夏姜芙关切的注视下, 顾越泽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思虑良久,终究没和夏姜芙说他已经找到对策了。   这时候,秋翠前来通禀:皇上太后开始用膳了,颜枫院是否要传膳?   夏姜芙听着就来气,“我自己的府邸,吃饭还得等太后先动筷,哪儿来的道理?”   秋翠不敢多言,福了福身,慢悠悠退出去,叮嘱厨房的人上菜。   “往年没见太后凑什么热闹,怎么今年好像特别爱往咱府里跑,越泽啊,你说太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夏姜芙倒不是非要和太后作对,而是太后的行径太反常了,如果顾泊远在,她甚至想问问顾泊远太后是不是春心泛滥看上他了。   顾越泽附和,“好像是爱往咱府里跑,估计宫里没什么乐子,来咱府里看戏的吧。”   太后和夏姜芙之间的事儿满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越泽觉得是太后嫉妒心作祟,死了丈夫的寡妇嘛,平时没什么事就爱胡思乱想到处找人说说话,正好夏姜芙年轻时和她有些交情,太后自然会拉着她了,从往年的宫宴上就能看出一二,甭管太后怎么对夏姜芙冷嘲热讽,都不会将夏姜芙从身边撵走。   听多了宫人们巴结奉承的话,夏姜芙这样的快言快语对太后来说才是掏心掏肺的实话。   夏姜芙叹气,“你说她高高在上的太后怎么经常想着出宫,皇上怎么不劝劝她,要是路上遇着刺客岂不得不偿失?”   顾越泽笑,“皇上也惦记着出宫呢,娘您别想多了,太后和皇上也就图图新鲜,等礼部也培养出戏子,太后就不会来了。”   “最好吧。”   夏姜芙瞧着太后心里就不舒坦,往回在宫里太后得寸进尺就算了,到她府邸还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委实叫她气闷,这种气闷,在看到顾泊远进屋后达到了高.潮,她哼了哼,“舍得回来了?”   顾泊远停下脚步,转身往外看去,没看到人,他又转过头来,解下身上的披风,径直入了屋,“和我说话?”   说话间,余光撇过一旁帮忙挑鱼刺的顾越泽,蹙眉道,“你大哥在心湖院宴客,你跑这来干什么?”   “怎么,准许你招待贵客还不准越泽陪着我了?”夏姜芙不满的声音响起,“你要陪他们孤儿寡母是你的事,我儿子孝顺我你也管不着。”   顾泊远:“......”   安宁国身份最尊贵的太后和皇上落在夏姜芙嘴里竟成了孤儿寡母,顾越泽定力再好此刻也没忍住,噗嗤声笑了起来。   顾泊远脸色渐沉,对上夏姜芙咄咄逼人的目光,又转为无奈,“儿子孝顺是好事。”说罢,拉开凳子落座,吩咐秋翠添双碗筷,语声温润,“说起今日的戏,太后赞不绝口,夸你蕙质兰心,心思独具一格,换作其他人,云生院的姑娘们就白白错过了。”   夏姜芙撇嘴,“她夸我?损我见钱眼开,趁火打劫,压榨云生院的姑娘们还差不多。”   顾泊远动作微僵,硬着头皮道,“没有的事。”   夏姜芙挑了挑眉,反问,“没有?”   顾泊远郑重地点头,语气笃定,“没有。”   顾越泽发现顾泊远的表情有些不同,和他们说话,顾泊远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拧眉怒对,少有这般严肃认真的时候,顾越泽收回视线,夹起碗里的鱼肉放夏姜芙碗里,有心提醒她:顾泊远在说谎。   “没有?”夏姜芙心下狐疑,“她是不是生什么病了,要不要请太监瞧瞧,我听太医说,有些人就是这样,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太好,不只记不住喜好,连人也不记得了......”   顾越泽想了想,插话道,“太后还没老到那个份上吧。”   府里的老夫人哪怕老眼昏花精神都好着呢,太后要到那一步,还有几十年好活。   “难说......”   顾泊远掩嘴轻咳了声,适时打断夏姜芙的话,“太后称赞你不好吗?”   “得太后称赞当然好了,只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逢丫鬟端着碗筷进屋,顾泊远接过筷子,识趣的将话题引到话本子上,早上这出戏和话本子有些出入,情节更张弛有力,引人入胜,不知是谁的主意?   “是越泽想出来的,既然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话本子,自然不能让花钱的人失望,稍微加以改动,丰满人物性格的同时让砸霸王票的人知道,一旦他们喜欢的话本子是第一名,那么排演出来的戏会更精彩。”   这样一来,往里砸钱的人才多。   不得不说,顾越泽在挣钱这方面真的是无人能及。   不只夏姜芙这么认为,心湖院这边,对顾越泽钦佩的人又多了不少,以梁冲为首,恨不得跪到顾越泽跟前磕头认师傅了,他推了推身侧的顾越流,眼里闪着小火苗,“三哥这般厉害,你说我拜他为师怎么样?”   顾越流翻了个白眼,“你要觉得你爹不打断你的腿你就去吧。”   想想顺昌侯知道和顾越泽平辈后的结果,梁冲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慌忙夹了块牛肉放嘴里,“还是三哥好,三哥多亲切啊。”   顾越流义正言辞的纠正他,“那是我三哥,你要三哥找你爹去。”   “嘿嘿,你三哥就是我三哥......来来来,喝酒喝酒......”   留膳的客人都安置在心湖院,男子们在外院把酒言欢,而女子们则在内院闲聊,宁婉静德才兼备,无论什么话题都游刃有余,且她为人低调,不会刻意炫耀什么,不禁又给人增了几分好感,诸位小姐看宁婉静沉着大气,言行举止颇有侯府长媳的风范,反倒是国公府正经嫡出的宁婉如,说话阴阳怪气,生生矮了宁婉静一截。   不过大家并不说破,看在宁婉静的面子上,时不时附和宁婉如两句。   饶是如此,宁婉如仍感觉自己受了冷落,那些敷衍的话她怎会听不出来?因而,饭后宁婉静提议去院子里转转时,她故意唱反调,“这会儿飘着雪,路打滑,摔着了怎么办?”   “又不是没走过,自己小心些不就好了。”有人瞧不起宁婉如做派,“早上我就想逛逛了,那些飞禽走兽雕刻得栩栩如生,我琢磨琢磨,回府后也叫人在院子里雕些。”   宁婉如眼神一瞪就要和对方抬杠,宁婉静急忙出声制止了她,“八妹妹要是不想去就去西次间歇歇,年前我和婆婆淘了许多珠宝首饰,你瞧瞧可有喜欢的,当我送你的生辰礼了。”宁婉如是嫡出,年年生辰都会操办,为了送她合心意的礼,她没少费些功夫。   宁婉如知道她不想得罪人,听她提起生辰礼,难得没有不悦,反而有些期待,宁婉静目光独到,年年送的生辰礼都是她喜欢的,不过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下抿着嘴唇,勉为其难的模样,“那我先歇会,待会看戏时你记得叫丫鬟提醒我一声。”   宁婉静答来声好,将贴身的凝香拨去伺候宁婉如,凝香从小就服侍宁婉静了,见宁婉静待她如从前,脸上这才有了笑。   房间墙角堆着几个红木箱子,上边落了锁,丫鬟取下腰间的钥匙,挨个挨个打开,边解释道,“前些日子,夫人带大少夫人扫荡了几条街,后来事情忙大少夫人就给忘了,昨个儿想着您要来,说是从里挑件给您做生辰礼呢。”   凝香是宁婉静的心腹,她这话,是告诉宁婉如,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新的,不是宁婉静挑剩下的。   闻言,宁婉如雀跃不已,上前打开箱子,里边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盒子,打开盒子,绸布里裹着手镯,凤簪,珠钗,发钿,玉佩,耳坠,应有尽有,看得她目不暇接,“怎么买了这么多?”   宁婉静在国公府的日子她再清楚不过,看似抱养在国公夫人膝下,过得并不太好,除了月例按照嫡女的规格,日子和庶女没什么不同,寻常人只以为宁婉静身居后宅不爱外出是容貌太过出众的缘故,实则和她出身有关,国公夫人毕竟不是她生母,不会真心实意为她着想,出门参加宴会,衣裳首饰都得登得上台面,宁婉静总不能常常穿同样的服饰参加宴会吧,那会被人诟病国公夫人心胸狭窄苛待嫡女的,宁婉静聪慧,每每谁家府上有宴会,总自己找理由避开了去。   或是去寺庙为老夫人祈福,或是照顾年幼的庶弟,但凡能避开的,她都能找借口不出门。   偶尔她也会为宁婉静抱不平,明明都是嫡小姐,宁婉静怎就这般朴素节俭。   “大多是夫人挑的,大少夫人约莫都不知道有这么多呢。”凝香没说假话,这里的首饰九成是夏姜芙买的,夏姜芙做事干脆利落,喜欢的就买,一间铺子下来她们就两手不空了,更别论连着逛了几条街。   宁婉如眼前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送到秦府去了。   夏姜芙对儿媳妇,还真是好得没话说。   宁婉如嘴里又嘀嘀咕咕了什么凝香听不清楚,她在边上站了会儿,见窗户外有人影闪过,心思转了转,温声道,“八小姐,屋里没有热茶,奴婢派人给您泡杯热的来。”   “去吧。”   凝香刚撩起帘子出去,便有道人影闪了进去,到了宁婉如身后,屈膝施礼,“老奴见过八小姐。”   宁婉如以为郑嬷嬷是来监督她怕她偷拿了首饰,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怎么着,前脚说的话后脚就不算数了?”   郑嬷嬷一头雾水,思忖片刻,道明自己来意,“老奴来见八小姐是想请八小姐给国公夫人带个口信的。”宁婉静翅膀硬了,生了二心,竟将她打发到偏院做小厨房管事,众所周知,侯府除了祠堂的老夫人,各院的小厨房形同虚设,几位少爷回府都在颜枫院陪夫人用膳,宁婉静此举,摆明是警告她,至于为什么警告,意思不言而喻。   宁婉如皱眉,“什么口信?”   “初二大少夫人回国公府是不会带老奴了,老奴想请八小姐让国公夫人来侯府一趟。”她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人不假,但随宁婉静来了侯府,没有宁婉静的命令,她频频回国公府只会惹来诸多口舌,上回出门偷偷找铺子管事不知怎么传到国公爷耳朵里,听说为此,国公爷还质问国公夫人一回,她要再跑到国公夫人跟前报信,国公爷不会饶了她。   而且她觉得宁婉静是故意不让她往外通风报信的,她都打听到了,今日国公夫人没来,肯定宁婉静做了什么手脚。   宁婉如笑道,“你还是自己找机会和大伯母说吧。”   别以为她不知道郑嬷嬷目的,跟着来侯府就是时常提醒五姐姐别忘了国公府的好,国公府才是她唯一的依靠,诸如此类的话,在四姐成亲前,母亲特意找嬷嬷提点过此事,没想到,她眼中贤良淑德的大伯母,会用对待庶女的手段对待五姐姐。   大伯母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不说五姐姐不是人人拿捏的性子,侯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郑嬷嬷,看在你是国公府的老人了我稍微提醒你一句,五姐姐嫁人了,而她的婆婆最是护短,闹出什么事,没脸的还是国公府。”宁婉如不知道国公府给宁婉静陪嫁的铺子都是亏钱的,她之所以开口,纯粹看在宁婉静赠的首饰的份上。   郑嬷嬷拧眉,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连带着脸上的褶子都变得深邃起来,宁婉如觉得碍眼,“五姐姐心善,真要为她好的她定会想方设法护着,你好好想想吧,别到时候追悔莫及。”   她是不知郑嬷嬷要和大伯母说什么,可郑嬷嬷做的事传出去,夏姜芙绝不会善罢甘休,在夏姜芙眼里,儿媳和儿子同样重要。   郑嬷嬷以为八小姐不谙世事会帮她,岂料被训了顿,一张老脸快拉到地上去了,忿忿睇了宁婉如两眼,掉头就走,宁婉如不屑一顾,和身边丫鬟道,“还跟我甩脸色,真当自己是国公府老人了,不知五姐姐怎么想的,换作我,早将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打发了。”   丫鬟不知如何作答,囫囵不清道,“五小姐估计也是没法子。”   要打发陪嫁的嬷嬷谈何容易,除非宁婉静是夏姜芙这种做事只由着性子来的,偏偏她不是。   这时候,凝香端着茶壶进屋,宁婉如岔开了话,左挑右选中,她在一对镶红宝石白玉莲花耳坠和翡翠手镯上犹豫不决,凝香看她纠结得脸都皱成一团了,不禁好笑,“八小姐快别纠结了,大少夫人说了,您要是喜欢,多选两样也成。”   宁婉静不爱斤斤计较,一两样首饰不会舍不得。   一听这话,宁婉如喜出望外,又有些埋怨凝香怎么不早告诉她,凝香笑意更欢,“奴婢哪儿知道大少夫人料中了?”   “好啊,你们就是故意看我笑话呢。”宁婉如看似生气,上扬的唇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收了两份礼,宁婉如准备卖宁婉静个人情,“凝香啊,你告诉五姐姐,我啊,准备帮她做件好事。”   凝香故作不懂,“什么好事?”   “不告诉你。”要打发郑嬷嬷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宁婉静不好开口她却没什么好顾忌的,一个下人,难不成还比她重要?   傍晚回国公府宁婉如就跑二夫人屋里说话了,不忘将宁婉静送的礼炫耀番,“你不是说嫁了人五姐姐就和我生分了吗,我觉得她对我好着呢。”   二夫人坐在雕花窗户下,手里翻着本话本子,看到女儿浅笑嫣然,神色愈发柔和,“你五姐姐嫁得好,不缺这些。”目光扫过绸布上的镯子,扬唇笑道,“她心思细腻,谁喜欢什么记得清清楚楚,你看你大伯父,被她哄得都护着她呢。”   宁婉静嫁人这么久了国公爷才想起过问陪嫁的铺子是否盈利,不是宁婉静在中间做了什么谁信?   要知道,国公夫人给宁婉静的陪嫁看似风光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她以为国公爷睁只眼闭只眼不提呢,结果忽然就转了性子要国公夫人换两间地段好的铺子给宁婉静,其中还牵扯出些不为人知的龃龉,宁婉静手段,不可谓不高,好在她对女儿一直没什么坏心。   “你要是喜欢你五姐姐可以常去侯府陪她,多学学她怎么处事对你没坏处。”二夫人语重心长道。   宁婉如落座,扫了眼桌上的话本子,正是今日看的那出戏,“娘真喜欢今日怎么不去?”   宁婉静给国公府所有人下了帖子,谁知大伯母说不去,娘也说不去,既然不感兴趣又何必翻话本子呢?   “大过年的,又是亲家,过府不太好。”国公爷是帝师,领的文职,而顾泊远是武将,两府往来多了会被有心人做文章,晚辈们凑热闹没什么,她们去不合时宜。   宁婉如只当她想太多,“有什么不好?太后娘娘和皇上也去了呢,原本要留在侯府用晚膳的,被侯夫人撵走了。”   夏姜芙算是她见过最胆大包天的女人了,连太后和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没看太后走的时候鼻子都是歪的,顾侯爷脸色也不太好看,拉着夏姜芙就回内院去了,留下一众人个个噤若寒蝉,顾侯爷生气的样子太恐怖了,她站得远都被吓得不轻,以为顾侯爷要动手打人呢。   说起夏姜芙,二夫人不禁莞尔,“她啊,咱安宁国几百年出不了一位。”   “为何?”   “自古红颜多薄命,你瞧她像是短命的吗?”不仅活得好好的,丈夫跟儿子还一心向着她,再多人瞧不起她做派也不得不承认,夏姜芙就是过得好,“对了,听说她擅长钻研美容养颜之术,没送你些护肤露?”   宁婉如眨眼,笑逐颜开,“怎么可能没有?五姐姐亲自交到我手上的,雪肤膏,以玉泡雪,注以芦荟,凝结成膏,听说美颜效果甚佳,侯夫人自己都还没用呢。”宁婉静出手大方,直接给了她两瓶。   “是吗?”二夫人手指滑过自己渐老的容颜,来了兴致,“拿来给娘试试。”   宁婉如忙叫丫鬟拿进来,“五姐姐送了我两瓶,全给娘用,后天五姐姐回门我再问她要。”   丫鬟端着盒子进来,两个浅绿色浅口瓷瓶,颜色鲜嫩,瞧着便给人蓬勃朝气的感觉,宁婉如道,“瓷瓶是白色的,雪肤膏有芦荟,所以瞧着是浅绿色,去的夫人小姐不少,五姐姐没舍得都给,给我两瓶倒是大方......”说到这,她想起还有正事没说,“娘,五姐姐身边的陪嫁郑嬷嬷您记得吧,我瞧着她就不太是个好的,能不能将她从五姐姐身边弄走。”   她将郑嬷嬷找她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遍,心里很为宁婉静不忿,“都嫁人了大伯母哪能这样呢,亏得侯夫人没发现,否则还以为咱国公府教养有问题呢。”   国公夫人这种做法大多数府邸都存在,且能理解,但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而且就是说了,像夏姜芙这种也不会理解,只会认为国公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准怎么看国公府呢。   “你五姐姐叫你来找我的?”   “五姐姐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她都是有苦往肚子里咽的,是我自己察觉到的。”   二夫人不认可女儿行径,但对方是宁婉静,她还是乐意卖宁婉静这个人情的,“我与你爹说说,到了你大伯父大伯母跟前你就当不知道此事明白吗?”   “嗯。”宁婉如点头如蒜。   不说二夫人应下此事帮宁婉静的忙,侯府这边,顾越皎六兄弟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眉头紧锁,不时朝屋里投去不安的目光,顾越流忐忑的挪到顾越皎跟前,哑声问道,“爹会不会动手打人?”   戏结束,客人们纷纷告辞,主桌上的夏姜芙不知因何跟太后起了口角,气得太后拍桌拂袖而去,而他爹则拖着他娘回了颜枫院。   至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丁点动静都没有。   而屋里灭了灯,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况且这种时候,他们都不敢爬窗户偷看,委实是顾泊远脸色难看至极。   顾越皎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顾越流又蹑手蹑脚挪到顾越涵跟前,胳膊肘抵了抵顾越涵,“二哥,你说爹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回答他的是顾越涵冷冽如寒冰的眼神,顾越流哆嗦了下,踉踉跄跄的扯了扯顾越泽衣袖,“三哥,屋里没有亮灯,娘不会害怕吗?”   顾越泽深吸口气,没吭声。   顾越流无法,又乌龟慢爬似的挪到顾越白顾越武中间,“四哥五哥,你说我们要不要冲进去把娘带出来?”   顾越白呼出口浊气,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恨不得盯出个洞来,顾越武则捋了捋袖子,回应顾越流个眼神:什么时候冲进去?   顾越流耸肩:“我也不知道啊。”   在顾越流和顾越武商量冲进去的对策时,房门终于吱呀声开了,顾越流搜的声冲上前,差点将迎面出来的顾泊远撞飞出去,当然,只是袖子擦到顾泊远的手臂而已。   “娘呐,您怎么了,是不是顾泊远打你了,我早说过,他一介莽夫除了打人一无是处啊,您还是跟我走吧......找到我亲爹......”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四角架上的灯罩忽然亮起了光,映出夏姜芙精致白皙的脸,顾越流眨眨眼,声音战栗不已,“娘啊,您怎么变成鬼了啊......”   灯罩边的身形微顿,夏姜芙猛拍了下额头,“小六,你没事吧。”   “我没事,娘,您没事吧?”   “我也没事......”   “哦。”顾越流觉得不对劲,“不是啊,爹龇牙咧嘴拖着你回来的,你怎么可能没事?”顾越流认定夏姜芙是不想他担心,鼻子一酸,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娘啊,小六是不是很窝囊连您都保护不了啊.......”   夏姜芙扶额,朝进屋的顾越皎道,“能不能先将小六带出去。”   哭得人头疼。   ☆、077   顾越流打了个嗝, 及时敛了哭声,垂头丧气垮着脸, 眉色间尽是委屈, 夏姜芙哭笑不得,“娘没事, 在太后跟前说话冲了些, 你爹和我探讨君臣之道呢......”   “这有什么好探讨的?”顾越流这么说着,上前挽了夏姜芙的手臂, 抱怨道,“爹也特吓人了, 大过年的给谁脸色看呢。”   “太后是皇上生母, 得罪她对咱没好处, 你爹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算了,不提那些, 出去用膳吧。”顾泊远训她无中生有,败坏太后清誉, 按照律法当诛,要不是皇上宽宏大量粉饰太平,她此时已被关押在刑部牢房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 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更重要的是,不能连累了儿子们。   想到往后太后拿到她短处,她就恨不得咬太后块肉下来。   “对了,往后府里不请姑娘们演戏说书了, 你们要是喜欢,去云生院看......”太后心高气傲,瞧不起青楼女子,要她放下身段去云生院那种地方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太后可没机会出宫了。   顾越流云里雾里,正欲开口,手臂一把被顾越皎抓住了,瞬时被他抢了话,“好。”   宁婉静姗姗来迟,以为夏姜芙和顾泊远闹了别扭,屋里会尴尬,谁知夏姜芙笑靥如花和顾泊远说着什么,顾泊远面无表情,但眼里泛着的柔光透露出他的心情,宁婉静心下松了口气,老实说,顾越皎让她先回心湖院她还真怕出什么事呢。   好在虚惊一场。   夏姜芙和顾泊远聊得笑逐颜开,然而旁边坐着的顾越流貌似心情不怎么好,幽幽目光时不时扫过顾泊远,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看得宁婉静好笑,她真好奇:文武双全的顾泊远如何会养出顾越流没心没肺这种儿子的。   其实,别说宁婉静好奇,夏姜芙也困惑不已,她聪慧伶俐,容貌倾城,而顾泊远精明能干,英姿勃发,生的儿子怎么就一个不如一个,饭后守岁,顾越泽嫌闷,提议掷骰子,顾越泽在赌博方面天资过人,逢赌必赢,但凡有脑子的就不会答应。   就在一片沉默声中,顾越流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兴致高昂的说好。   生怕自己身上的钱财花不出去似的。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她和宁婉静,其他人无不是身无分文走出颜枫院的,包括顾泊远,荷包里都空空如也。   “侯爷,小六真的没问题吗?”梳妆台前,夏姜芙慢慢取下发髻上的簪花,边担忧的问顾泊远。   顾泊远语声笃笃,“太医不是反复确认过了吗?小六好得很,你别东想西想,传出去外人真以为小六有什么。”   “我总怕是我连累了他。”提及往事,夏姜芙还心有余悸,如若当初她小心些,也不会着了别人的道,顾越流真有什么毛病也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屏风里侧,顾泊远停下动作,眉头微拧,“你看他哪儿笨了?”   在军营没少煽风点火撺掇人干坏事,这种人哪儿像是傻的?   “我看他哪儿都不聪明。”夏姜芙如实道。话说出口,又觉得这么说自己儿子不太合适,低低叹了口气,没了话说。   顾泊远利落换上寝衣,越过屏风出来,“傻人有傻福,哪怕我们真不在了,有皎皎他们看着,小六出不了乱子,你别杞人忧天了。”顾越流性子纯良,有些是是非非拎不清,但旁边稍微有人提点他一下,他立即举一反三,心思转得快着。   夏姜芙不爱听这话,“什么不在了,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顾泊远笑了,上前拿起梳妆盒里的梳子,轻轻梳理她的秀发,视线落在镜子里绝艳动人的脸上,眉峰又蹙了起来,有些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始终是个隐患,他身居高位,树敌无数,然而有本事和他一较高下的却寥寥无几,而有人在府里害了夏姜芙且没留下蛛丝马迹......   半夜,听着枕边人呼吸均匀后,顾泊远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抱着衣物去隔间换上,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门。   阴暗潮湿的地牢,狱卒们正围着简陋的四方桌喝闷酒,往年还能掷骰子解解闷,朝廷禁赌后,别说掷骰子了,谁嘴里说个‘输’字都是犯法的,如今大街小巷连卖骰子纸牌的铺子都关了,他们往哪儿找骰子去。   玩不了骰子,几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喝酒解闷,顺便说说当下京城的新鲜事,而近日最为轰动的无非一件:承恩侯吃空饷被抓了,正关在牢里等朝廷发落呢。   “要不要给承恩侯送点酒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像承恩侯这样的大官,不定什么时候就放出去了。   “还是别了,被顾侍郎发现,咱吃不了兜着走。”陆顾两府素来不和,在顾越皎眼皮子底下给承恩侯好处,不是自寻死路吗?   又一狱卒道,“是啊,传到顾侍郎耳朵里,咱丢了差事是小,别连命也丢进去了,梁侍郎不就是着了他的道的?”   “怎么和梁侍郎扯上关系了?梁侍郎遭人刺杀不是承恩侯派人指示的吗?”这件事传得满城皆知呢。   方才说话的狱卒听了这话,眼神颇有些鄙夷,“你们知道什么?承恩侯真要杀梁侍郎会连自己的儿子也算计去?回京途中,陆大少爷可是拼了命保护梁侍郎的。”   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和兄弟们说说。”   “这啊,说来话长......”狱卒拿起颗花生剥开,仰头扔进嘴里,看得其他人心慌,忍不住催促他,“什么话啊,赶紧说,还有几个时辰才换班,咱有的是时间。”   “我姐夫你们知道吧?”   “知道,前边守门的,听说得过尚书打人赏赐呢。”   “那可不是。”狱卒拍拍手,慢悠悠道,“有件事你们还记得不,梁侍郎去东境前不是将咱刑部的人全叫到衙门去......”   “记得,说是东境危险,要挑身手好的。”他们也去了,可惜没被选上。   梁侍郎可是得到过皇上称赞的,前途无量,如果在东境丢了小命什么都没了,当然要爱惜自己性命了。   “这就要牵扯到年初梁侍郎办的那桩大事了。”   “什么大事?”   “梁侍郎奉朝廷命令到处抓嫖.娼狎.妓的人,有一晚抄了座宅子,抓了好些京城纨绔子弟,听说咱顾侍郎亲弟弟也在其中。”   “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值夜,来换班时听说前边闹哄哄的,侯夫人亲自来刑部领人,还将梁侍郎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是那件事。”狱卒摇摇头,一副‘你们说错了’的表情,其他几位狱卒皆不解看着他,“那是什么事?”   “那宅子是陆二少爷的,当晚邀请的都是些有身份的少爷,守卫森严,结果被梁侍郎带去的人全部抓获,前后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不是秘密啊,为此梁侍郎颇为自豪,认为刑部的人身手不输兵部,在兵部侍郎面前很是炫耀了番。   “那天晚上压根不是咱刑部的人的功劳,据说是顾侍郎问军营借的人。”众所周知,长宁侯府是军侯世家,军营里边有人无可厚非,刑部人手不够借些过来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但偏偏没和梁侍郎说,他们可是记得,梁侍郎去东境前,刑部尚书问他要不要去兵部调些人手来,梁侍郎信誓旦旦说不用。   刑部的人身手如何他是见识过的,能将那些侍卫都制服,保护他安全绰绰有余了。   岂料回京途中差点没了命。   要说这一切都是从京郊宅子开始的,那么顾侍郎的心思很值得令人深思了......   墙壁上,烛火啪啪燃着,周遭忽然静下,空荡荡的地牢,只余下手剥花生壳的声响,倏然,沉重的铁门哐当声打开,桌前的狱卒收到惊吓,全身跟着哆嗦,门外冷风灌入,狱卒们的袍子随风贴向双腿,半晌几人才回过神,顺势望去,对上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   几人又是一哆嗦,战战兢兢推开长凳,双腿一弯,跪了下去,“参见长宁侯。”   顾泊远没有说话,乌黑的眉罩着层冰霜,狱卒们冷汗涔涔,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怎么,嘴唇哆嗦不已。   顾泊远眉眼间尽是清冷,他本就生得高大挺拔,此时从狱卒们的角度望去,只觉得他高不可攀。   “承恩侯关押在哪儿?”   狱卒们转身望向光线昏暗的过道,往日不觉得,眼下看过去,地牢尽头仿若无尽深渊,稍不留神就会将人吞噬得骨头不剩,“在最末的左间。”   承恩侯罪证确凿,但皇上没有明确旨意,尚书大人便只是将其关押在最里边,一律禁止探监,从承恩侯来地牢的那刻,也就长宁侯来找过他。   顾泊远调转视线,抬脚慢悠悠朝里走去,好一会狱卒才反应过来,过道两侧的烛火没点,黑漆漆的,万一侯爷绊着磕着,他们可难辞其咎,其中一狱卒掏出火折子,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前,听顾泊远喊开门,这才急急忙走过去。   陆敬直靠着墙并未睡着,听到脚步声就知是顾泊远来了,不是他了解顾泊远而是相信自己的直觉,顾泊远和他不对付几十年,终于有天将自己踩在脚下怎么会不亲眼来看看他的下场,只是没料到会选择今天。   陆敬直抬起头,只看得到来人模糊的身形,不是顾泊远又是谁?   “你还真是来了。”   通道的光陆陆续续亮起,顾泊远大致扫了眼牢房的摆设,没有开口,而是走向靠墙的小方桌,吩咐狱卒倒壶茶来。   “你料到我会来?”顾泊远眸光渐深,“是你在背后搞鬼?”   原本他只还想放陆府其他人条生路,如此也好,趁机将陆府连根拔起。   陆敬直怪异的盯着他看了眼,下意识的反问,“什么意思?”   都是心思敏锐之人,陆敬直稍微品味他话里的意思就感觉不对劲,心里不禁猜测:难道近日京城还出了什么事不成?   顾泊远雷厉风行,泰山面前不改色,能让他火急火燎的无非关乎到府里妻子,难道夏姜芙出了什么事?   若是这样,还真是老天开眼,临死给他拉了个垫背的。   想清楚了,他便双手插进兜,气定神闲的望着顾泊远,眉梢不自主的浮现出悦色来,顾泊远如何会感觉不到他忽然的心情变化,神色沉凝的低头不语,片刻,忽然轻笑了声,“地牢的滋味如何?”   陆敬直不懂他为何忽然转移了话题,戒备道,“你什么意思?”   “堂堂一品军侯如今沦为阶下囚,个中滋味想象都觉得好不了,你说让你三个儿子来陪你怎么样?”托柳瑜弦的福,承恩侯庶子庶女不少,但都是不成气候之人,陆宇那小子有几分精明,但性子不够沉稳,如今陆府风雨飘摇,他要对付他们,朝下边人递个眼色就够了。   陆敬直双眼一瞪,暴怒道,“你敢?你不怕言官弹劾你党同伐异,高处不胜寒,顾泊远,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明日的结局,别欺人太甚。”   “呵......”顾泊远像听到什么笑话,“我顾泊远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不知承恩侯拿什么跟我比?”   陆敬直被反驳得说不出话来,他不信顾泊远背后没有阴死,奈何找不到证据就是了,换作以往他还有资格和顾泊远周旋,眼下的境地他自身难保,心腹又都入了狱,再不是顾泊远的对手,想明白实力悬殊,他稳了稳心气神,“你想问什么?”   “我怀疑件事,还得问你求证。”   陆敬直苦笑,自嘲道,“我的事你不是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吗,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我要问的是顾泊冶和顾泊恒,他们这些在东境可还安分守己?”   “他们?”陆敬直没料到顾泊远深更半夜跑来问那两个人,为了儿子,他不得不好好回想,然实在没什么印象,二人是顾泊远弟弟,到他军营怎么会好过,每次论功升职都没两人的份儿,是以哪怕两人而立之年也没什么建树,在东境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如实告诉顾泊远,“两人在军营多年,还是五品小官,你二弟妹去年过世了你不知道?”   那会他正好在东境,听身边副将说顾泊冶问他告丧假,没批,副将还担心顾泊冶写信回京向顾泊远告状,完全是小题大做,顾泊远真要插手的话早将二人弄回京了,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在东境任由自己打压。   顾泊远拧了拧眉,看狱卒提着茶壶进来,他没做声,接过茶壶,就着桌子上的茶杯倒了杯,自己却是不喝,陆敬直不和他客气,端起一饮而尽,完了有些意犹未尽,“真是借了你的光,我以为到死都喝不到像样的茶了呢。”   顾泊远又给他添了杯,继续玩问,“你觉得他们心性如何?”   “多年没升个一官半职也不吭气,想来是能忍的吧。”陆敬直嘴角升起抹嘲讽的笑,“不能忍也没法子,谁让你们兄弟没什么感情呢?”   顾泊冶和顾泊恒调到东境他就派人查过他们底细了,有顾老夫人这个妒妇在他们就别想有出头之日,更别论还有个在南蛮一手遮天的长兄,二人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我已无翻身之日,他们要在东境有番作为了?”   上位者最忌讳兵权,皇上真要重用顾泊冶和顾泊恒,那不是对顾府的看重,而是要对付顾府了。   “没了我,你过得好像并不是很好。”   顾泊远心里琢磨着事,没回答他的话,皇上的确有意提拔顾泊冶,私底下派人问他打听,他并不知晓二人近况,性情品格更是一无所知,但老夫人对姨娘做的事他是清楚的,要不是姨娘有先见之明,早被老夫人得逞了。   二人离京后和府里就断了联系,亲事也是父亲在的时候定下的,过得好与坏他无从得知。   夏姜芙中毒之事他之所以没联系到二人头上是认定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凭陆敬直和自己的恩怨,他们在东境自顾不暇,哪儿有本事将手伸到京城来,更别论还和宫里扯上关系。   凡事小心为上,他不能掉以轻心。   “和平日没什么两样。”顾泊远转着茶壶,眉目微敛,许久不曾开口。   陆敬直享受地又将一杯茶饮完,将茶杯搁在桌上,催顾泊远,“再来杯。”   大过年的,有人在旁边端茶倒水,倒也不错。   顾泊远停下动作,手顺势握住茶壶手柄,又给他斟满一杯,脸色凝重道,“你在东境吃空饷,残害同僚,和东瀛人勾结假意发动战争骗去朝廷粮草外,还和东瀛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有些事,不和陆敬直开门见山的聊想不出来,一旦开了话题,许多事就有了解释。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三杯茶下肚,陆敬直似乎心情还不错,说话语气都好了不少。   “梁侍郎和令子回京,途中暗算他们的是东瀛人,陆家人戍守东境多年,到头来竟被东瀛人追杀,说出去谁信?”此刻从东境追杀到京城外,躲过安宁国士兵层层盘查不说,刺杀后还全身而退,跟人里应外合是少不了的,整个安宁,除了陆敬直帮忙照理说其他人做不到。   陆敬直身形一僵,眼神虚闪了闪,故作喝茶掩饰了去,“不知你在说什么?”   顾泊远没将他那点心虚拆穿,“你说什么人会把自己心腹给杀了?”初始听闻陆敬直派人杀害朝廷命官他就有所怀疑,后来查到陆敬直吃空响,又和东瀛人假意打仗逼朝廷拨款他还以为陆敬直下边人要拆穿他所以被杀人灭口,此时再想想,未尝没有其他原因?   比如帮东瀛人制造通关文牒,埋伏京城伺机而动,真要是这样的话,顾泊远犯的就是通敌叛国诛九族的死罪。   “有些人不听话自然而然要收拾他。”   “是吗,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说明明铁证如山的事,皇上怎么就不急着判你的罪呢?”顾泊远慢悠悠又道了句,有些事他都不曾细想,陆敬直只怕更不曾了。   陆敬直放下茶杯,声音透着莫名不安,“你说为什么。”   “估计在等什么吧。”皇上什么心思顾泊远也猜不透了,起初朝堂上就有官员提出严查陆府所有人,被皇上以陆敬直戍守东境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给挡了回去,细细想想,皇上心怀天下,最不能容忍就是威胁朝廷根基的人,怎么可能网开一面?   他想得到的,陆敬直自然也想得到。   “皇上呢,我要见皇上。”陆敬直心头一凛,面色大变,摇摇晃晃站起身就跑门口跑,皇上在等,等他和东瀛人勾结叛国的罪证,皇上不追究陆家人不是念着他的好,而是要想将陆家人全部铲除。   果真是圣心难测,他还以为陆家人逃过一劫了呢。   顾泊远神色平静,执起茶壶,又往茶杯添了杯茶,“皇上不会见你的,有些事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陆敬直心高气傲,贪恋权势,假装发动战事无非想巩固自己地位,怕东境太平自己被朝廷忘了,身为武将,这种心思他懂。   可是和东瀛人里应外合刺杀朝廷命官,顾泊远觉得不像陆敬直的手笔,安宁动荡陆敬直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伺机谋反?不说陆敬直有没有这个胆识,南蛮大局已定,东境兵力一旦有所异动,南边大军北上从中拦截,陆敬直连京城的城墙都看不到,若是想逼宫篡位的话,更是异想天开了。   安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拥戴帝王,陆敬直来路不正,没有半点胜算,陆敬直心里门清。   比起谋反一说,他更认为陆敬直是被人利用了,陆斐深受重伤,照理说怀疑不到陆敬直头上,但刺客是东瀛人就另当别论了,东瀛和安宁僵持多年,两国少有往来,对东瀛商人的盘查也极为严格,然而京外出现了东瀛人的身影,不得不令人怀疑到戍守东境的陆敬直身上。   而陆敬直原本就和东瀛人有勾结......   片刻的功夫,陆敬直额头布满了汗,双手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啊,好啊,竟在背后算计老子,被老子揪出来,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他并不知刺杀梁鸿和陆斐的是东瀛人,以为是顾泊远为了栽赃嫁祸他派人刺杀梁鸿的,南边安定,顾泊远赫赫军功迟早会被朝廷遗忘,因而为了巩固自己地位,将他拖下水,一旦他出事,顾泊远就是安宁国最位高权重的将军,独一无二的军侯。   回想自己和顾泊远的暗中较劲,陆敬直恨不得抽自己个耳巴子,想他堂堂一品军侯,到头来竟成了别人手里的棋子,好,好得很!   “我看你是没这个希望了,不过你可以求我。”顾泊远见他睚眦欲裂,愤怒难挡,幽幽开口,“你要是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会帮你。”   语声一落,就看陆敬直抓起茶杯扔了出去,咬牙切齿的望着他,“想都别想。”   “也是。”顾泊远笑着站起身,语气少有愉悦,“万一我心情好帮你揪出幕后之人,你们一家人就不能底下团聚了,就你一个人孤零零上路多寂寞?”   “顾泊远,你趁火打劫。”   “我不否认。”   顾泊远掸了掸胸前的衣襟,抬脚离去,一步两步三步......走到门口时,里边响起声低若蚊音的男音,“我求你。”   顾泊远掏了掏耳朵,“地牢鼠虫真是不少......”   “你别得寸进尺。”   看顾泊远头也不回的抬脚,陆敬直咬牙,狠了狠心,拔高音量,“我求你了。”   想他威风数十年,夜夜做梦都将顾泊远踩在脚下,岂料在新年的第一天竟开口求顾泊远,他用力拽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鼓得似要喷薄出来。   “其实,你不求我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的,皇上早就交代下来了......”   “顾泊远,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几乎陆敬直暴跳如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狱卒眼疾手快关上了牢门。   天杀的,真要让陆敬直伤到顾泊远半根头发,他们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沉重的铁链落上锁,狱卒松了口气,收起钥匙,小心翼翼瞄了眼岿然不动的顾泊远,心里犯怵。   陆敬直清高惯了,被逼得低声下气求他,脸上的愤怒可想而知,顾泊远莞尔,这点段数还想和他斗,以为他是顾越流呢!   心情愉悦的都出地牢,骑马扬长而去。   正躺床上翻阅兵书的顾越流忽然打了个喷嚏,撑起身子瞅了眼紧闭的窗户,重新躺了回去,兵书是他从顾泊远书房的抽屉偷出来的,书页泛黄,可见平日顾泊远没少翻,他看的那页和排兵布阵无关:攻人之道,攻心为上。   追根究底就是连哄带骗不成就威胁,顾越流心道:难怪顾泊远奸诈狡猾,瞧瞧这平日里都翻的什么书啊。   将书丢到一边,拉过被子就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顾泊远带着顾越皎他们去祠堂给老夫人请安,顾越流走在最末,一脸心气不平,忿忿拉着顾越泽说顾泊远是非,“昨晚训了娘,今早又让咱给老夫人磕头,他想什么呢。”如果老夫人和夏姜芙井水不犯河水,顾越流乐得孝顺她,然而如今,一提到老夫人他就不太痛快。   顾越泽把玩着昨晚从顾泊远手里赢来的玉扳指,沉沉道,“她毕竟是老夫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顾越流听出他言外之意,脸色稍霁,低头看向他手指上的玉扳指,想到搁屋里的书,他小声道,“我屋里有本书你肯定感兴趣,待会要不要去看看?”   别问顾越流为何笃定顾越泽喜欢,作为同仇敌忾的兄弟,对老夫人态度一致,没理由会在顾泊远那有分歧。   顾越泽听他故作神秘,语气平平道,“不感兴趣。”   “你不想知道爹老奸巨猾是从哪儿学来的?”   “不是自学成才?”   顾越流摇头,“当然不是了,是跟书上学的。”   顾越泽控制不住想翻白眼,真要翻本书就有顾泊远的造诣那对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来说算什么,“那你好好学学,三哥真心希望有天你能青出于蓝。”   这话给了顾越流莫大的鼓励,他挺挺胸,斗志昂扬道,“三哥,你等着,他日我定能超越爹的。”   顾越泽强忍住嘴角抽搐的情绪,“好,三哥信你。”   老夫人看到顾泊远,清瘦的脸颊漾起了笑,“来得正好,我让厨房走了你爱吃的核桃芝麻馅儿汤圆,你多吃几个。”   顾泊远附和的点了点头,顾越皎牵着宁婉静,一一上前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眉开眼笑,“好好好,都是好孩子,祖母整日清闲,天天盼着你们谁能来陪我说说话,望眼欲穿都没个人来。”   顾越流嘴唇动了动,心里嘀咕: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来。   他不是自作多情之人,老夫人从小到头只喜欢顾越皎,所以这话十之八.九是说给顾越皎听的,他挪到顾越皎身后,扯了扯顾越皎衣袖,大声提醒,“祖母和你说话呢。”   顾越皎笑着解释,“衙门忙,早出晚归的不敢叨扰祖母,祖母真要无聊了,就差人叫六弟陪你解解闷,他功课少,爱到处跑,有您看着,他安分点。”   听听,哪儿会是亲哥说的话,顾越流再次怀疑自己不是顾泊远儿子,否则他怎么和顾越流一点不像呢。   “小六不受拘束惯了,和我一起怕是会不自在,你们忙祖母不耽误你们,星辰常常来看看祖母就够了。”老夫人对这个孙媳妇是满意的,国公府乃名门望族,宁婉静性子沉稳内敛,举止端庄,这种才是侯府该有的媳妇样子,哪儿像夏姜芙,性情古怪,言行粗俗......   想到夏姜芙,老夫人胸口无端升起股气来,不过她没表现在脸上,而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对了,小六,怎么不见你娘,你们都来了,她一人在颜枫院用膳岂不觉得孤单,叫丫鬟请她过来吧。”   顾越流瞠目,墨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老夫人,不敢相信时至今日老夫人还能面不改色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要知道,玲珑浓妆艳抹的站在边上呢,老夫人到底是想膈应谁啊。   ☆、078   顾越流不是会控制自己情绪的, 拉着脸回老夫人的话道,“我娘才不孤单, 待会我回去陪她用膳。”   老夫人心胸狭隘, 说话阴阳怪气,加之边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鬟, 他待在这胸闷得慌, 不由得恶狠狠瞪了玲珑眼,怒气冲冲朝外走去。   老夫人被顾越流堵得说不出话来, 脸上青白交接,手用力攥紧膝盖上毯子, 唇畔溢出若有似无的嫌弃, “听听小六说的话, 不知我哪儿把他得罪了......”   顾泊远蹙了蹙眉,严肃的抬手招门外的向春把人叫回来,顾越泽忙从座位上起身, “爹,六弟说话直爽没有恶意, 我出去看看。”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见顾泊远没吭声,不知在想什么, 她顿了顿,笑眯眯催促嬷嬷传膳,又将话题落到宁婉静身上,在宁婉静跟前, 她和寻常慈祥祖母无甚分别,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看得顾越白和顾越武心里不痛快,要知道,夏姜芙进门这么多年,老夫人对夏姜芙的态度从没好过。   两兄弟不说话,闷闷不乐吃了几口就找个理由走了。   老夫人想说点什么,视线瞄到角落里低眉顺目的玲珑,话锋一转,“你送二位少爷出去吧。”   这下不只是顾越白顾越武露出不满,安静吃饭的顾越涵也略有些不耐了。   “不用,玲珑是专门服侍您的,我和五弟找得到路。”也不等老夫人有所反应,二人长袖一挥,头也不回走了,气得老夫人面色铁青,摔了手里的筷子,训斥道,“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瞧瞧给惯得,不知情的以为咱侯府家教如此呢。”   老夫人还想说些难听的话,注意到旁边宁婉静望着她,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揭过此事不提。   几个孙子,除了长孙成熟稳重,孝顺善良,其余几个都是不学好的,难怪她喜欢不起来。   用过饭,老夫人嚷嚷着要去院子里消食,宁婉静当仁不让扶着她走出祠堂,天色笼罩着白雾,风刮在脸上,冰凉刺骨。   老夫人不适应的眯起了眼,宁婉静怕她着凉,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老夫人,外边风大,不若回去吧?”   “我没事,屋里不透气,待久了喘不过气来,对了,听说你婆婆将青楼女子改造成了名满京城的才女,是不是真的?”云生院的事她是知道的,但嬷嬷说得太过夸张了些,什么受朝廷嘉奖,男女老少追捧,夏姜芙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去当小偷了。   嬷嬷的话,多半是道听途说来的。   “婆婆聪慧过人,晋江阁有今天全是她的功劳。”宁婉静不了解老夫人的脾性,不过老夫人不喜欢夏姜芙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她不敢说太多,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告诉老夫人,饶是如此,老夫人仍不高兴,夏姜芙有什么能耐?无非就是勾引人,勾得先皇对她神魂颠倒,又勾引顾泊远对她言听计从,狐媚子一个!难怪帮姑娘们演戏挣钱,市井出身,见钱眼开,分明是一丘之貉。   “再大的名气也改不了出身低贱这一事实,你婆婆唯利是图我行我素,惯会迷惑人心,你别被她糊弄了。”老夫人抬手顺了顺宁婉静鬓角的碎发,语重心长道,“你是将来的长宁侯夫人,皎皎要你扶持的地方的多,我不想皎皎像他父亲,为朝廷出身入死半辈子,赫赫军功被妻儿嚣张跋扈抵了七七八八......”   放眼整个安宁,谁的功劳大得过顾泊远,换作别人早就加封进爵了,偏偏被夏姜芙拖累停滞不前。   宁婉静静静听着,没有反驳老夫人,从容道,“公公文武双全,我父亲也时常称赞他。”   听了这话,老夫人顿时笑逐颜开,“你父亲学富五车,受天下人敬重,他和泊远是君子惜君子罢了!”   宁婉静笑笑,陪老夫人闲逛了会,待老夫人累了送她回屋休息,稍后走出祠堂朝颜枫院去。   白茫茫的天飘起了小雪,淅淅沥沥落在素色油纸伞上,仿若画卷铺开的雪景。   凝香撑着伞,她揉着自己脖子,不知为何,陪老夫人闲聊几句竟然比她忙一天下来都累,老夫人三言两语不离出身德行修养,话里话外贬低夏姜芙,顾越流几兄弟是孝子,听了老夫人的话不翻脸才怪。   “大少夫人,您要累了就回心湖院吧。”凝香看她脸色透着疲惫,忍不住劝道。   宁婉静摇摇头,“不碍的。”   不同于祠堂的冷清,颜枫院里热闹非凡,老远就听见顾越流的大嗓子,“大,大,大......”   顾越流处于变声期,声音又粗又嘹亮,听着总让人想笑,凝香抖了抖伞上的雪,笑道,“六少爷他们又在掷骰子了,约莫昨晚没输够呢。”   宁婉静无声笑了,只听屋里传来声狼嚎,“三哥,不要害人啊......”   用不着说,顾越流又输了。   顾越泽十赌十赢,昨晚念及夏姜芙和宁婉静的面子让二人赢了点彩头,而顾越流是输得满面通红离开的,竟然还不死心,“要奴婢说,往后掷骰子就该避着三少爷,六少爷咋就不懂呢?”   宁婉静无声笑了笑,身上疲惫一扫而空,脚步轻快往里走,“我也试试运气去。”   要是所有人都避开顾越泽,还有什么乐子可言。   屋里,除了顾泊远大家都在,夏姜芙坐在上首,其余几人围着梨花木圆桌站着,黑压压的头挤在一起,“大,大,大......”   “小,小,小.....”   夏姜芙兴冲冲拍桌,一锤定音,“好,我开.....一二三,小.....”   瞬时,响起顾越流近乎崩溃的咆哮,“娘,不要啊,您老手下留情啊。”   随之响起的是夏姜芙咯咯咯大笑,手臂摊开,将输了的钱财往自己跟前捞,嘴里振振有词,“战场无父子,赌桌无母子,我靠手气赢来的。”   “哪儿是手气,分明是三哥有意放水.......”顾越流嘴巴翘得能挂水壶了,一屁股坐在凳子椅子上,神色萎靡。   “六弟又输了?”宁婉静取下腰间荷包,从中拿了几颗金花生搁在顾越流面前,“大嫂送你的。”   顾越流双眼放光,转身朝宁婉静道,“多谢大嫂,我就知道,大哥这个媳妇不是白娶的。”   这话逗得宁婉静羞红了脸,顾越皎抬手给了他个暴栗子,斥道,“没大没小。”   顾越流顾不得疼,慌忙捂紧面前的金花生,“来来来,接着来。”   顾越涵让开位置,宁婉静自然而然坐在顾越皎旁边,顾越白打趣,“大嫂,都是弟弟,没理由六弟得了金花生我们就没有吧......”   要知道,除了夏姜芙和顾越泽,他们都输着呢。   宁婉静一瞧,顾越白和顾越武同时摊开双手,可怜巴巴望着她,她朝荷包撇了眼,豪爽的给了两人八颗花生,顾越泽和顾越涵双手一摊,“大嫂,还有我们的。”   宁婉静:“......”   顾越皎一人给了一巴掌,“还要不要?”   顾越涵收了手不吭声,而顾越泽脸皮厚不怕事,“都是弟弟,为什么不能要,大哥也太厚此薄彼了些,大嫂你说是不是?”   宁婉静无法,公平的给了两人花生。   夏姜芙坐庄,骰子在铁器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夹着顾越流吼叫,仿若夏日聒噪的蝉鸣。   屋里暖烘烘的。   顾越泽手气好,照理说跟着他押错不了,可他是个孝子,时不时给夏姜芙放水,有时候连续几局都是错的,气得顾越流怒骂不止,好脾气的顾越武受不了,也跟着骂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秋翠急促的脚步声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她扯着嗓门喊了声‘侯爷回来了。’   屋里骤然安静。   夏姜芙反应极快,铁器反手一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骰子藏进袖口,脆生生道,“别慌乱!”   她昨晚应过顾泊远除了守岁不玩骰子,岂料这么快就被抓了现行。   没办法,朝廷不禁赌的时候她不喜欢玩,禁赌后,她反而蠢蠢欲动双手发痒,老夫人说得不错,她骨子里就是个爱跟人作对的。   顾泊远在外就听到里边声音了,看桌上没来得及销毁的赃物,他面无表情扫了眼在场的人,声音冷若寒冰,“谁允许你们掷骰子的?”   夏姜芙挺了挺胸脯,一口否认,“没掷骰子,我们玩猜谜游戏,谁猜中了就能赢钱。”   “和赌博有什么不一样的?”顾泊远又冷冰冰问了句,眼神锋利的看向桌上铁器碗,神色愈发冷峻,“谁带的头?”   夏姜芙正要答话,谁知顾泊远不理会她,目光冷冽的瞪向顾越泽,“你的骰子?”   之前他让向春在顾越泽房里搜出不少骰子,这儿除了顾越泽,不可能有人会收藏那玩意,“向春,把三少爷带去书房。”   夏姜芙被他阴沉的脸色弄得来了火气,“顾泊远,你敢?你在宫里受了气就回府发脾气,真有本事就把气撒到宫里去。”   她拉住顾越泽,“你别怕,娘在呢,谁都不敢动你。”   顾泊远目光淡淡拂过顾越泽,没说什么,掸了掸肩头堆积的雪,叫上向春去了书房。   顾越泽浑身僵硬,半晌,拉开夏姜芙,语声温和,“娘,您别担心,我去去就回,大过年的,爹不会为难我的。”   顾越泽太了解顾泊远了,他要不去书房,改日多的是法子折腾自己,夏姜芙偏心他们,真要为了他和顾泊远闹起来,他于心不忍,敛起思绪,他再次宽慰夏姜芙,“娘,我去去就回。”   大不了就是被揍一顿,这些年他也不差这顿。   夏姜芙面露担忧,旁边的顾越皎安慰她,“娘,爹不会打三弟的。”   真要打,不会让夏姜芙知道。   夏姜芙送顾越泽出门,自己在外等着,两刻钟后,顾越泽回来了,夏姜芙忙过去携了他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顾越泽忍俊不禁,“娘,我没事,爹叫我去书房是有话交代我,您别想多了。”   那件事顾泊远不让告诉夏姜芙,他也不敢多提。   “什么话不当着面说,非得偷偷叫去书房......”   “挣钱的大事,我以后和娘慢慢说。”顾越泽故作神秘的卖了个关子。   夏姜芙确认他没受伤,放心不少,没有追根究底问什么大事,见顾泊远站在不远处,她拍拍顾越泽的肩,示意他先走,等顾越泽走了她才朝顾泊远走去,两人站在雪雕的树下,谁都没有开口,顾泊远见她小手露在外边,抓起放在自己掌心搓着,小声道,“生气了?”   “你说呢?”   “我找他说书铺的事儿,没有说半句重话。”他是想借着掷骰子的名义将顾越泽打发走的,但被顾越泽拒绝了,“与其惩罚我赌博,不如说我出门做生意去了,这样娘不会提心吊胆,也不会事后怪罪您,多两全其美。”   顾泊远不信顾越泽好心为他着想,果不其然,下一句顾越泽就开口要他书房里的字画。   念在顾越泽识趣的份上,那副字画就送他了。   夏姜芙满意的笑了,“信你,咱府里是不是没钱了?”   她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账房入不敷出,所以才找顾越泽聊挣钱的事。   “杞人忧天。”顾泊远不知她脑子里想什么,“你要担心日后没钱花就找账房先生问问,要连你一生富裕都不能保证,当年我哪儿敢娶你回来。”   夏姜芙撇嘴,“说得好像我是奔着你的钱来的似的。”   握着她的手转到她腰间,自然而然搂着她,目光掠过她浅笑的眉眼,眉梢跟着漾起了笑,“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   夏姜芙不知他还记得以前的事,神色赧然,嘴硬道,“什么话?”   顾泊远摇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提及过往免不了想起那个人,何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顾越泽搜刮顾泊远一副字画,顾越流鄙视不已,“三哥,你是商人,这副肃静清雅的画太不符合你的气质了。” “我什么气质?” 顾越流想也不想,“无商不奸的气质!”   ☆、079   “没什么。”顾泊远不想继续聊这个, 紧了紧腰间的手,谈及顾越涵亲事, “皇上吩咐内务府着手准备涵涵成亲事宜了,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顺亲王妃说,由她转达顺亲王。”紧接着, 他又道, “陆府一落千丈,太后有意让顺亲王妃接手南阁。”   “你想说什么?”夏姜芙显得漫不经心, “晋江阁和南阁素无瓜葛,我对那些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至于涵涵亲事, 依着规矩来总不会出乱子吧。”   顺亲王妃性情如何她懒得打听, 光从她和太后的感情,以及教出来的儿子就可见一斑,那种人自视清高, 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   秦臻臻是皇后妹妹,有皇后这座靠山在, 哪儿用得着她找内务府,顾泊远打什么主意她心明如镜,想诓她给顺亲王妃做跳板, 她才不上当呢。   这件事,她只当不知,初一至元宵节,姑娘们准备了好多出戏, 云生院挤满了人,连带着外边街道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秋翠绘声绘色说起外边的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大饱眼福,夏姜芙善心大发,给她们轮流放半天假出府凑热闹。   喜得秋翠几人连连磕头,一大早,秋翠服侍夏姜芙洗漱整洁后就和两个小丫鬟走了。   吃过早饭,顾越流他们嚷着出门闲逛,也跟着出了门,颜枫院就剩下夏姜芙和宁婉静婆媳,“年轻人爱凑热闹,你怎么不和皎皎他们一块去?”   年前京城上下安安静静的,年后过年气氛高涨,街上人山人海,听说摊贩都比往年多上一倍。   宁婉静见她从抽屉拿了两根红丝带转去西次间,笑着跟上前,“初二和八妹妹她们出门转悠,平日两刻钟走完的路拥挤得半个时辰才走一半,我有些招架不住。”人一多,小偷就猖獗起来,那天宁婉如的荷包被偷了,她们出门不到两个时辰又回去了,折腾得不轻。   “太平盛世才有的景象,要不是你父亲耳提面命,我巴不得天天往外边跑呢。”顾泊远拦着不让她出门,理由是刑部休假,治安松懈,前呼后拥最容易招来刺客,“星辰啊,你说你父亲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不让她出门就算了,别庄也不让去,天子脚下,谁敢明目张胆行刺不行?   宁婉静失笑,顾泊远严谨寡言,唯独牵扯夏姜芙才会喋喋不休,“父亲是担心您,街上熙熙攘攘,风雨不透,万一遇着歹徒,连逃的地儿都没有。”   “皎皎他们出门他倒是放心。”夏姜芙小声嘀咕了句,接着说起另一事,“你八妹妹不是喜欢雪肤膏吗,我让秋荷又研制了几瓶,你抽个时间给她送过去。”步入屋子,夏姜芙问宁婉静跳不跳,见宁婉静指着桌上的话本子,自己脱了外裳,垫着脚,慢慢挥舞丝带。   夏姜芙身上穿着身玫红色中衣,身段婀娜多姿,粉面桃腮,和十几岁少女没什么两样。   宁婉静想,这副情形被外边人瞧去,又该惹来诸多说辞了。   众位夫人私底下讽刺夏姜芙人老珠黄还将自己作闺阁小姐打扮,不相夫教子整日钻研美容养颜迷惑男人,本该端庄婉约的侯夫人硬生生成了狐媚子,夏姜芙的存在颠覆了她们对正室知书达理的认知,所以才群起而唾弃。   跳舞时的夏姜芙和平常截然不同,她神色恬淡,专注认真,浑身透着贵不可言的气质,要是其他夫人在,定不敢在她面前露出半分轻视来。   半个时辰后,夏姜芙才停下动作,取下旁边架子上的巾子擦拭额头的汗,气息不稳道,“会不会无聊?”   “不会,我翻话本子呢。”宁婉静举起手里的话本子,“三弟说这本在霸王票榜第二,潜力大,我没事翻翻,别说,还真吸引人的。”   估计是姑娘们找着感觉了,话本子一本比一本精彩,而且故事连贯性也强了很多,连她都爱不释手。   “这本我没来得及看,得你称赞的,故事必然精彩。”夏姜芙身上汗腻腻的,和宁婉静道,“你继续看,我去罩房换身衣服。”   “您去吧,我接着看。”   夏姜芙出来又是半个时辰后了,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衫,整个人容光焕发,宁婉静收起话本子,“改明日我也寻两根丝带跟着母亲跳舞......”   “好啊。”   “对了母亲,我想与您说一事。”宁婉静挽着夏姜芙手臂出门,“我身边的郑嬷嬷您是见过的,她是我母亲身边的老人了,近日我母亲身体不适,我又不能侍奉其左右便想让郑嬷嬷替我回国公府尽孝。”   “你自己事你作主就是了,只是郑嬷嬷走了,你身边岂不是没人了?”   宁婉静老实道,“我给回乡投奔儿子的奶娘去了信,她回信说愿意回来。”   这件事她和顾越皎说过了,顾越皎让她自己看着办,她想了想,还是和夏姜芙说声比较好,不是她担心夏姜芙嫌她事多,而是想和她交个心。   “她回来再好不过了,否则要我找个嬷嬷伺候你我还真找不到。”夏姜芙拍拍她的手,语气轻柔,“你母亲既然生病了,我让库房挑些药材过去,越泽他们从蜀州带回来的,全当点心意。”   蜀州药材名贵,宁婉静没有多想,笑着道了谢,陪夏姜芙在花园闲逛。   夏姜芙越看宁婉静心里越发满意,想到不久后身侧又多一名儿媳妇,脸上的笑就怎么消不下去了。   这几日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场雪,园子里的雪雕身形变得笨重,粗犷,经过木桥时,前边传来咯滋咯滋的脚步声,夹杂着顾越流独特的嗓音,“三哥,你是商人,咋能大公无私把镯子还她呢,商人是什么人,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人,你表现得太差强人意了。”   夏姜芙循声望去,就看兄弟几个踏雪而来,顾越流抓着顾越泽衣袖,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   “六弟,三哥做事自有分寸,你想想,爹如果知道咱赢了孙大小姐的定情信物结果会怎样?”还回去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顾越泽低着头,不发一言,倒是顾越流和顾越白为此争吵起来,夏姜芙假意重重咳嗽了两声,“小四小六,你们做什么呢?”   二人俱是一愣,随即阔步走了过来,顾越流先声夺人,“娘,您在呢,我们正说孙小姐的事呢,三哥将镯子还给孙小姐了,亏大了。”定情信物价值连城,怎么能不敲孙家一笔就把东西还回去呢?   夏姜芙眯了眯眼,笑道,“关乎孙小姐终生大事,理应还回去,你们怎么这会回来了?”   外边热闹,几兄弟天天早上出门夜里归家,难得不到午时就回府了。   说起这事顾越流就笑不出来了,走到夏姜芙跟前,自然而然挽起夏姜芙左手,“还不是京兆尹府和巡防营疏忽大意惹的事,大过年的,不加强巡逻,让歹徒钻了空子,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大哥二哥嫌弃我们碍事,让我们先回来了。”顾越皎和顾越涵典型的翻脸不认人,要不是他身手好跑得快抓住其中一名歹徒,恐怕京兆尹府连歹徒的影儿都看不见。   “大过年的歹徒怎么就不安生些呢?”夏姜芙蛾眉轻蹙,“你们没事吧?”   “没事,您儿子的本事您还不清楚?别说只有十多名歹徒,就是再来十多名,我照样打得他们落花流水。”顾越流颇为得意的拍了拍胸脯,对面的顾越泽嗤鼻,“你有两下子我不否认,可是眼睛嘛,是真瞎。”   被顾越泽拆台,顾越流瞬时圆目怒瞪,夏姜芙被勾得好奇不已,“怎么了?”   顾越白邀功似的跳到夏姜芙跟前,“我来说,我来说,我们在街上遇着塞婉公主,她好像发了笔横财,把借的钱还给我了,还无论如何都要请我们吃饭,盛情难却,我们准备去聚德酒楼,谁知走了几十步突然窜出群歹徒行凶,六弟身形一闪,眨眼间的功夫就躲到旁边去了,还心热的拽着其中一名男子的胳膊,以为救了人家条命,不料人家是歹徒,娘,您是没看见那名歹徒被六弟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情形,啧啧啧......”   “你别乱说,我要不把他拽开你们可就受伤了......”他是坚决不承认自己眼瞎认错人的。   回答他的是顾越泽顾越白和顾越武的白眼,顾越流不服气,指着顾越泽,“你说说,要不是我,你们抓得到歹徒吗?”   那些人一看就是练家子,要不是他反应敏捷溜的快,腾出地给顾越皎施展拳脚,不知伤及多少无辜呢,后来那些人见势不妙掉头就跑,多亏他手脚并用紧紧抱着歹徒,他们哪儿抓得到人?   顾越白难掩鄙视之色,“六弟,你老实说,你死皮赖脸抱着人家不松手是不是以为人家上前是自寻死路的?”   亏得旁边人以为顾越流救了条命,只有歹徒心里清楚那种愤怒烦躁又无处发泄的郁闷。   “不管怎样,都是我的功劳。”哪怕运气好,他们也得承认是他抓住了歹徒。   夏姜芙啼笑皆非,附和道,“是是是,都是你的功劳,塞婉公主怎么样了?”   顾越流回道,“不怎么样,说好不容易挣了钱想挥霍差点把小命丢了,不爽着呢。”   “他们是冲着你们去的还是冲着塞婉公主去的?”   顾越泽皱了皱眉,没有做声,顾越流想也不想答道,“肯定是冲着塞婉公主去的,咱再有钱都放府里,哪儿像塞婉公主全带在身上。”   他可是看见了,塞婉公主腰间束带里绑着的全是银票,不止如此,巴索他们抬着箱子跟在塞婉后边,眼神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动静,用不着说里边肯定是值钱物件,之前驿站连续被盗,塞婉她们估计也怕了才会如此。   夏姜芙心下不解,“惦记塞婉公主的钱财哪儿用得着抢,直接娶她不就成了?”   顾越流听完,面露讶然,反问道,“您觉得有人会为了钱断送一辈子?”   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夏姜芙想想还真是这样,又问了几句,得知顾越皎和顾越涵没有受伤这才放心下来,“这么来看,还是你爹足智多谋,他和我说外边不太平我还不信呢。”今个她要是和宁婉静也在就惨了。   “怕什么,有我呢。”顾越流不以为然,话刚说出口,头顶就被人猛拍了一掌,“有你?出事后你跑得比谁都快。”顾越泽神色凝重,劝夏姜芙道,“小心点是好的,这些日子您在府里待着,等外边事情解决了,我陪您出去转转。”   顾越流觉得顾越泽太过谨慎了,不说夏姜芙身边有侍卫,就凭顾泊远的夫人这一身份,谁敢动夏姜芙。   头上刚挨了一下子,他不敢和顾越泽顶嘴,沉默的低下头。   “大庭广众之下歹徒就敢跑出来行凶,我哪儿还敢出去,等过段时间再说吧。”别人当不当回事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不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的,“那群歹徒估计还会出来作乱,塞婉毕竟是女儿家,你们让她小心些。”   “我和她说过了,她手底下人多的是,娘就不用担心她了。”顾越流从善如流。   塞婉公主身边的护卫身手不错,今日是太过护着那几箱东西才差点让歹徒得逞,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会多个心眼了。   和侯府其乐融融画面不同,驿站里,塞婉提心吊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想尽千方百计才得了这么多钱财,要是被人抢劫一空,她这些日子吃的苦就白费了。   “巴索,你说谁在背后盯着我不放?”她们有钱不过这一两天的事,要不是背后有人监视他们,不可能对他们的情况了若指掌。   巴索立在旁边,凝视着地上的箱子,眉头紧锁,“公主,您说会不会是铺子掌柜干的事?”   他们手里的玉器字画名贵无比,掌柜以为他们不识货故意压价,塞婉不肯吃亏,只卖了少部分,一定是掌柜见财起意,买凶抢劫。   塞婉有些怀疑,“他不过一掌柜,哪儿来的胆子?不怕我一状告到他们皇帝面前诛他九族?”   巴索嘴角有些抽搐,他的傻公主,还没看清安宁国皇帝的态度呢,但凡皇帝态度热络些,他们就不会是现在的处境了。   今时今日的遭遇,离不开皇帝的冷漠。   “公主,依奴才之见,趁早将手里的东西处理了吧,为此招来杀身之祸不值得。”巴索坚持认为是箱子里的东西招来的麻烦,即便不是掌柜下的手也是见过他们箱子里东西的人。   这和塞婉的想法不谋而合,“好,你去问问谁肯收,价格低些不要紧,这些东西不能留在咱身边。”   忽然,门外响起叩门声,文琴的声音传来,“公主,刑部侍郎顾大人求见。”   塞婉朝巴索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躬身回禀道,“奴才尽快处理。”   顾越皎在楼下大堂,塞婉取下腰间绑着的束带,换了件暗紫色袄子,边猜测顾越皎此来目的边忐忑不安下了楼。   “见过公主。”顾越皎躬身朝塞婉施礼,随即说明来意,“歹徒之事下官已经如实禀明朝廷了,待会刑部会加派人手保护公主安全。”   塞婉不住点头,末了补充句,“最好越多越好。”   她是来安宁国和亲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顾越皎郑重应下,请塞婉公主落座,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眉梢尽是凝色,“公主,下官还有一事想问,近些日子您可有得罪过人?”   歹徒押进刑部大牢他还没来得及审问,塞婉遇袭关乎两国大事,他进宫禀明皇上后就来了驿站,稍后才去刑部。   塞婉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啜了小口,“巴索提醒我件事,我不知是不是和此事有关。”   “还请公主详细告知。”   “我昨日去一间铺子想卖掉手里的字画,掌柜价压得低,我只卖了其中一些,你说他因此买凶抢劫?”塞婉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但比起性命,其他不值一提,“那间铺子叫金玉阁,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很有派头。”   顾越皎坐在塞婉对面,目光无意间扫过塞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塞婉手心手背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口子,有些结了疤,有些还是新的,不止如此,塞婉脸上也有些伤口。   “公主是不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塞婉不明所以抬起头,对上顾越皎漆黑如墨的眸子,心下一颤,忙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情绪,“除了亲事,其他都解决了。”   她说的是实话,之前她缺钱,如今钱的事解决了,就剩下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了。   顾越皎什么人,如何会看不出她有所隐瞒,不过塞婉不开口,他不能严刑逼供,又问道,“那群歹徒塞婉公主以前可见过?”   塞婉连连摇头,她要见过就不会忘记跑了,要不是顾越皎跨步挡在她前边,没准她当场毙命。   说起来,还是顾越皎救了她。   “多谢顾侍郎救命之恩,他日回了南蛮,我会如实告诉父王的。”说这话的时候,她露出微微遗憾的表情,搁下茶杯,商量的语气道,“俗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顾侍郎,你说我许给顾五少爷如何?”   顾越皎严肃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时忘记答话。   塞婉自顾道,“我知道侯夫人嫌弃我黑,不过我正让人研究变白的胭脂,假以时日,我定会白的。”   顾越皎报以‘你做梦’的表情,不过语气却是温和,“刑部还有事等着我处理,公主既然没事了,下官先行告退。”   塞婉:“......”谁说她没事,她方才说的不是事吗?   塞婉心头不是滋味,失落的送顾越皎出门,叹息不止。   顾越皎围着驿站转了圈,又折身回来,问驿站的丫鬟,“近日公主可有不寻常的地方?”   塞婉手上的伤容不得他不多问几句。   那群歹徒的的确确是冲着塞婉去的,但目标究竟是塞婉还是他们不得而知,万一塞婉只是□□,他就会忽略重要的细节。   丫鬟是朝廷派来服侍塞婉公主的,不过塞婉有贴身丫鬟,端茶倒水的活计轮不到她头上,顶多帮塞婉公主跑跑腿之类的。   听顾越皎问话,她整个人变得僵硬,哆哆嗦嗦道,“公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驿站被盗后,公主担惊受怕,要等天亮才敢睡......”说到这,她语速变得不安起来,“还有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说。”   “公主好像很费衣服和鞋,昨日,文琴姑娘抱着公主不要的衣物在院子里焚烧,奴婢经过多看了两眼,每件衣服都是破烂不堪的,鞋子的前端磨出许多洞......”就像走了很多山路似的。   “还有这事?”顾越皎面露沉吟,“下去吧,事关公主清誉,再有人问起,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丫鬟福了福身,恭敬的退下,这件事她只是心头存了疑惑而已,就是寻常人要把衣服鞋子穿得破破烂烂都得干些苦力活,塞婉公主乃千金之躯,换下来的衣物怎么和山野村夫差不多。   “大少爷,二少爷让您去刑部,说是有发现。”驿站外,侍卫匆匆跑来,凑到顾越皎身边,小声道,“那名歹徒不是安宁人。”   顾越皎大步离去,“回刑部。”   顾越涵不是刑部的人,顾越皎进宫办事,以防歹徒自杀他才留在监牢的,谁知不小心发现了对方的身份——南蛮人。   他随顾泊远在南边打仗,曾抓获了名副将,那人硬气,被擒后死不开口,后来承受不住酷刑在牢里死了,他没当回事,吩咐人将其尸体扔到乱葬岗,结果差点坏了大事。   南蛮专门培养了批暗将,他们洞察力惊人,哪怕他们死了也会想方设法在身上留下线索,而他就是无意间察觉对方将手伸进衣衫的动作才起了疑的。   “你是南蛮人......”顾越涵没有任何迟疑的问道。   牢房里,男子身形一颤,手在衣衫下动了动,迅速抽了出来,操着南边人的口音道,“不知你说什么?”   ☆、080   话完, 背过身,面朝着墙壁, 闭目假寐。   顾越涵心知自己猜中了, 心里不禁纳闷:南蛮人为何要偷袭塞婉?   他和南蛮人交过手,对南蛮朝廷的事有所耳闻, 塞婉乃南蛮皇后所出, 是南蛮皇最疼爱的女儿,地位比皇子还高, 南蛮战败后,朝中官员提出和亲以巩固两国友谊, 此事引得南蛮皇勃然大怒, 当朝斥骂了几名朝廷重臣,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是同意了,饶是如此,南蛮皇并没有因为国库空虚就委屈塞婉, 反而准备了隆重的嫁妆,随行的宫人也是跟随他多年的人。   据他所知, 死将只服从南蛮皇的命令,南蛮皇为什么要杀自己女儿?   遐思间,顾越皎到了。   他已经戳穿了对方的身份, 如何让对方开口就不是他的事了,他把死将的事儿告诉顾越皎,顺便提醒他道,“他们嘴巴紧, 真问不出什么记得把尸体烧了。”   顾越皎点了点头,叫狱卒把人带出来。   顾越涵对严刑逼供的场面不感兴趣,先行离开了,南蛮投降后,安宁朝为了彰显大国风范,鼓励两国商业往来,因而大批南蛮人涌入安宁国,目前在京城有成百上千的南蛮人,他得从这些人里把街上的歹徒找出来。   接下来还有得忙。   天子脚下歹徒行凶的事不一会就在城里传开了,便是歌舞升平的云生院都在议论此事,得知目标是塞婉,大多数人掩嘴失笑,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塞婉公主输了嫁妆穷得叮当响啊,歹徒竟试图抢劫她,出门怕是没看黄历吧。   “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吓塞婉公主的啊?”塞婉年前的动静得罪了不少人,说话的是柳夫人,柳瑜弦嫂子,承恩侯府没落,柳府也跟着受了牵连,平日走得近的姐妹都不愿意搭理她,连带着柳青芯的亲事也受了影响,更别论还有个对她未来女婿虎视眈眈的异国公主了,“她在一天,京里就一天不太平。”   塞婉进京后,京城的风气好像都变了,以往对子女们亲事精挑细选的夫人们不再瞻前顾后,就是怕动作慢被塞婉抢了先。   “这么来看,驿站被盗估计也是有人故意为之。”有些事不仔细想就算了,一旦心里起了头,那些猜测怀疑统统涌出心头。   于是,夫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谁这么好心做了好事不留名。   你捂嘴,我压声,哪怕音量再低小但说话的人多了仍然会让人觉得吵闹,梁冲坐在顺昌侯身旁,几欲拍桌大吼安静点,奈何被顺昌侯阴测测的眼神盯得发毛,只得一忍再忍,烦躁地吩咐小厮,“你机灵点,听听她们说谁的坏话呢!”   不是梁冲把人往坏处想,而是再了解夫人们本性不过,别看有些时候端着架子,一旦谁府上出了点事,那些夫人比谁都幸灾乐祸,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不停,能让这么多人一致张开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顺昌侯皱了皱眉,从座位上起身,吓得梁冲以为要挨打,下意识的抬手抱住自己脑袋,结果顺昌侯压根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梁小子,瞧你吓成这副模样,在家没少挨打吧。”户部尚书捋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   顺昌侯多温和的一个人,儿子怕他怕成这样子,可见好脾气也有管不住的时候。   梁冲朝他龇了龇牙,放下手,嘀咕道,“他不是不让我离开他视野半步的吗,怎么自己先走了?”   是不是说,他爹说的话自己给忘了?   想到此,他情不自禁笑了,推开椅子,三步并两步跑向大门。   戏台子上的戏吸引人不假,然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找顾越流玩。   地面湿哒哒的,梁冲走到外边,目光不小心瞄到顺昌侯神神秘秘站在雕花镂空墙壁后跟人说话,顺昌侯眉目素冷,浑身充斥着肃杀之气,激得梁冲又是一哆嗦,打消了过去偷听的念头,放轻脚步,猫着腰,迅速往外边跑。   墙壁后,顺昌侯神色严肃,“真不是你派人的?”   “没有你的意思我哪儿敢轻举妄动?驿站失窃后,京兆尹府看似没有动作,实则暗中派人加强了守卫,可见皇上还是重视塞婉公主的。”   如果梁冲走近看的话,一定能认出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是他亲舅。   “那就奇怪了,不是你还会有谁?”顺昌侯也想不到还有谁会忌惮塞婉公主恨不得大街上行凶了。   “刚才听说这事我还以为是你呢。”姚守庆低声道,“听说街上那群歹徒想要塞婉公主的命,要不是遇上长宁侯府那几个小子,塞婉估计横尸街头了,不是你,也不是我,那还有谁?”   他左想右想,没听说塞婉跟谁家小子走得近啊,“要不要问问冲儿,他和塞婉公主有些交情,估计知道谁干的。”   姚守庆看来,对方想杀塞婉无非怕她祸害子孙,要知道,年前他派人去驿站行窃就是想警告塞婉别再缠着梁冲,岂料昨天傍晚,两人又搭上线了,塞婉公主也是脸皮厚,千方百计跑到梁冲跟前献殷勤,嘴巴上说还钱,谁知心里打什么主意?   “我恨不得他们老死不相往来,让冲儿去问塞婉公主,万一她生出其他心思怎么办?既然不是你干的我们只当不知,顾侍郎可是个狠角色,你等着吧,不久就有消息出来了。”那些人怕是倒霉透了,啥时候动手不好,偏偏在顾越皎眼皮子底下,抓到的那个活口,不死也会被剥层皮下来。   姚守庆想想也是,他们要露出马脚,被顾越皎盯上反而得不偿失。   他又问,“昨日塞婉公主真是找冲儿还钱的?”   昨天他在云生院看戏看得正精彩呢,小厮匆匆忙跑来叫他去顺昌侯府一趟,他以为发生了大事,结果刚走进院子就看见顺昌侯拿着鞭子追着梁冲到处跑,一问才知梁冲偷跑出府和塞婉在后门幽会,这种事传出去,就是太后押着都不顶用,文武百官肯定会不折手段欢欣鼓舞促成这桩亲事。   劝好顺昌侯,他急着赶回云生院看结局,也没细问,此时才想起来。   “那钱是冲儿给她的,没想到她会还回来。”顺昌侯相信梁冲不敢撒谎,说起梁冲,当即掉头就走,“那小子,估计又偷偷溜出去了,我去看看他。”   回到位置上,哪儿还有梁冲的人影?顺昌侯不禁头疼胸闷喘不过气来,忙吩咐小厮去驿站外的街道堵人,务必将梁冲抓回来。   老夫人说塞婉公主当着太后皇上的面承认喜欢顾府五小子,他却不敢掉以轻心,人心易变,万一塞婉脑子开窍相中梁冲了呢,防患于未然,坚决不能让他们有过多相处的机会。   小厮称是,火急火燎奔着驿站去了。   梁冲不知自己老爹派人在驿站外守株待兔,他熟门熟路进了长宁侯府,由丫鬟领着到了颜枫院,和在外的吊儿郎当不同,他认真整理好头饰衣衫,跺了跺鞋上沾染的雪渣子,确认仪容整洁才慢悠悠踏进月亮形拱门。   顾越流收到小子在走廊上候着,眼瞅着人到了外边却忽然停下,磨蹭一会又慢条斯理的,看得他心里发慌,忍不住扯着嗓门催促,“你能不能快点,等得我浑身都发抖了。”   梁冲放眼望去,没看到夏姜芙人影,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为何这样子,不就是怕夏姜芙觉得他性子冒失吗,拔腿跑向顾越流,“你们怎么不去云生院看戏,亏我低声下气求我爹带着我呢。”   “坐久了屁股又平又宽不好看.......我们原本去聚德楼吃饭......”想着忽然冲出来的歹徒,顾越流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算了,不提这件扫兴的事了,败坏心情。”   梁冲一头雾水,跑上台阶,忍不住抱怨顺昌侯的暴行,“你说我会不会不是我爹亲生的啊,他对路边的叫花子都比对我好。”   不对,如今安宁国泰民安,叫花子都开垦荒林自给自足了,比他强。   “你又怎么了?”   “还不是塞婉公主惹的事,当日给她钱是心里过意不去,没提让她还的事儿,谁知她非要把钱还给我,还约我去后门拿钱,被我爹抓着先行,以为我败坏他家风呢,没把握打得去半条命。”说着话,他撩起袖子露出青青紫紫的手臂,都是让鞭子给抽的。   顾越流拿手戳了戳,“还真是淤青,顺昌侯看着挺和善的,怎么这么对你?”   “所以我觉得他不是我亲爹。”哪有亲爹这么打亲儿子的?   “不可能。”顾越流斩钉截铁,“你们父子两有些方面一模一样。”   这话勾起了梁冲的好奇心,他问道,“哪些方面?”   “逢人就喊哥。”不过顺昌侯谈吐文雅些,逢人就拱手称呼声兄,那热络劲儿,不输梁冲在顾越泽跟前的表现。   “我怎么不知道?”   “我亲眼见过还能有假?”他在书院见着过顺昌侯好多次,无不是顺昌侯满面红光喊子云兄,鲁光兄,山泰兄等等,曾一度他以为书院里的夫子都是顺昌侯兄弟呢,那会他起过巴结梁冲的念头,结果没等他找到路子就听同窗说梁冲被骑射课的夫子打了,被书画课的夫子罚了......   他发觉夫子们并没有顺昌侯的关系对梁冲网开一面后,毅然决然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这是他年幼时起的荒唐念头,无论如何不会告诉梁冲的。   梁冲当了真,学户部尚书捋胡子的动作摸着下巴道,“那他对我怎么跟对仇人似的?”   顾越流耸肩,“谁知道呢。”   想不出结果梁冲便不想了,搂住顾越流左肩,“我来找你去玩的,塞婉公主好像有钱了,我们要不要找她玩掷骰子?”   塞婉公主赌运极差,赢她轻而易举,要不是他没骰子才不会叫顾越流白白分钱呢,“塞婉公主心胸宽广,输了也不会大声嚷嚷,你用不着怕你爹......”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越流捂了嘴,顾越流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小点声,要是被我爹知道了,肯定要我吃不了兜着走。”   他三哥因为出骰子就被他爹叫去书房折磨了很久,虽说看不出顾越泽哪儿受了伤,但肯定的是好过不到哪儿去,他可不想步顾越泽后尘。   “怎么了?”梁冲拿下他的手,顺着他的视线四处张望,半晌,心下了然,压低声音道,“咱小点声,你叫上三哥他们,咱们一起去,好兄弟,有钱一起分嘛。”   有了顾越泽,他就是想输点钱给塞婉都难。   确认没有顾泊远的人后顾越流眉头才舒展开,收回自己的手,好心提醒道,“塞婉公主得罪了人,有人想要她的命,你去找她没准会被连累,还是自己待着吧。”没看他娘都不出府了吗?   “还有这事?”梁冲挠了挠后脑勺,“我怎么没听说?”   顾越流目光难掩嫌弃,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遍,末了不禁称赞自己,“要不是我反应迅速,他们连个活口都抓不到......”   “你可是咱书院跑得最快的人,歹徒哪儿快得过你,难怪云生院诸位夫人嘀嘀咕咕的,聊的估计就是这件事了。”他满心要逃离他爹魔掌,也没等到小厮回来答话,搂了顾越流胳膊,一副窃窃私语的神情嘀咕道,“你说谁这么阴毒要塞婉公主的命?”   他们游手好闲,没做什么好事,但也不敢做杀人放火的事,谁的胆儿这么大?   “我哪儿知道,我大哥正查呢。”顾越流觉得那些人十之八.九是冲着钱去的。   “塞婉公主长得黑是黑了点,但罪不至死吧。”梁冲觉得背后之人过分了,商量道,“你说咱要不要去驿站看看她,出了这种事,她心里怕是不好受。”   顾越流摇摇头,“不去了,我已经提醒过她小心,她应该有所防范了,咱还是过段时间再去找她吧。”   顾越泽说朝堂的水深,许多人当着你的面笑嘻嘻的,没准就在背后害你,万一他们去驿站塞婉公主就出了意外,某些居心不良的人肯定会把责任推到他们头上,他才不会乖乖给人当踏脚石呢。   梁冲觉得这话有理,“成,我也过几天再去看他,走,给你娘请安去。”   进了屋发现他们围着桌子,正中央的铁磁碗里,骰子铛铛铛的响,梁冲看得眼睛都亮了,都怪他,只顾着和顾越流说话,连屋里在玩骰子都没听出来,他道了声顾伯母,腰肢左右一晃,硬生生挤进了顾越泽身边,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三哥,过个年,你看上去更英俊了。”   顾越泽淡淡瞥了他眼,没吭声,夏姜芙坐庄,梁冲摸不清路数,解开荷包,小数目小数目跟着顾越泽押。   ☆、081   为何要稍微克制自己呢?来者是客, 如果赢夏姜芙太多银子心里多过意不去?梁冲自认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所以他把银票装进荷包收了起来。   顾越泽就是顾越泽, 几局下来, 他小赢了不少。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越流输得有点难看, 局局都输, 他都朝他递眼色跟着顾越泽押了,顾越流却没丁点反应, 又赢了一局后,他有些看不过去了, 暗搓搓挪到顾越流身边, 抵了抵他胳膊, 嘴唇一动不动地囫囵不清道,“你倒是跟着三哥押啊。”   顾越流惦着几颗金花生,迟疑不决, 梁冲看得发慌,抢过手毫不迟疑地堆在‘小’的圆圈里, “小,押小准没错。”   没看顾越泽也押的小吗?   夏姜芙搓了搓骰子,熟练的扔进铁腕, 反手一盖,笑靥如花的看着桌上的金子,“都决定好了?那我开了啊......”   “让我想想。”顾越流面露纠结,看看夏姜芙, 又看看顾越泽,伸手将自己的金花生推进‘大’的圆圈,视死如归的语气道,“大,我押大。”   梁冲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眼,“你怎么会这么做?”   以往的经验难道还没教会顾越流在赌桌上要跟着顾越泽的道理吗?见顾越流神色坚定似乎不会改了,他有些为顾越泽不值,南下时顾越泽为他操了多少心啊,如今顾越流竟怀疑顾越泽的本事了,他有些赌气的把跟前的钱全放进‘小’的圆圈里,跳到顾越泽身边,不忘拍马屁,“三哥,六弟不信你我信你。”   颇有誓死追随的意味。   顾越流目不斜视,安静地等夏姜芙揭开碗。   “好,买定离手,我揭开了啊......”夏姜芙笑容和煦,纤细的手指将碗往上一揭,“四五六,大......”   随着夏姜芙的话落下,顾越流高兴地跳了起来,兴奋道,“我就知道是大,可不会被三哥迷惑了,来来来,赔钱赔钱,我可是押了六颗花生呢。”   桌上,除了他和宁婉静,其他人都跟着顾越泽押的小,顾越流边收回赢来的金花生边振振有词念道,“幸亏我心性坚定没有被人迷惑心智,要不然六颗花生又打了水漂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也输了,两人埋怨瞪了顾越泽眼,碍于顾越泽睚眦必报的性子,没有吭声,数了数面前的金花生,准备开始下一轮。   托梁冲的福,除了赔给宁婉静和顾越流的,她还赢了不少,双手边捧着骰子前后摇晃边道,“好,大家继续下注,我要开始掷了?”   这次,夏姜芙没有把碗反过来盖上,而是直接将骰子往碗里一扔,大小立即出来了,四五六,继续大,她又赢了。   梁冲神色愣愣的,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眉开眼笑收钱的夏姜芙,难以置信道,“三哥,你是不是输了?”   顾越泽何许人也?京城赌神是也。稳赌稳赢,从无例外的赌神,有朝一日输了,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碗里的骰子,五五六,和顾越泽押的结果相同啊,是赢的啊。   可是他面前消失的钱怎么解释?   他不信邪地从怀里掏出荷包,“三哥,押大还是小?”   顾越泽挑了挑眉,眼里闪过暗芒,声音掷地有声,“大。”   “好。”   “我靠,开的小。”梁冲差点没把桌子掀了,就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的几百两银子就分文不剩了,回府后怎么和他爹交差?   夏姜芙只要了银票,将荷包还给梁冲,“荷包你收起来吧。”   “三哥,怎么办?”梁冲面露悲戚之色,“我一文钱都没了。”   他爹要问起他,他该怎么说?坦白从宽,鞭子挨断,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顾越泽好似看出他的想法,按住他肩膀宽慰道,“别担心,待会我让车夫送你回去,你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路上遇着打劫的了,反正京里不太平,没人会怀疑你的话。”   梁冲皱眉,“他能信吗?”   “你祖母信就成了,还玩不?我可以借些给你。”   是啊,他祖母最是疼他,知道他遭人打劫哪儿还有心思追问钱财的去处,这般想着,心里不禁踏实下来,又看顾越泽把一半多金花生推到自己面前,他有些赧然,“三哥,还是你对我好,你放心,等我回府就差人把钱给你送过来。”   “不急,你先用着,输了我还有。”   梁冲听得又是一阵感动,他怎么就没有顾越泽这样的兄长呢!   顾越流侧头瞄了眼对顾越泽死心塌地的梁冲,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得,又一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他都懒得提醒了。   有顾越泽这个财大气粗的靠山在,梁冲腰板也直了,没钱了就朝顾越泽面前拿,输赢反倒不是太过计较,玩嘛就图玩个尽兴,外边多少人有钱都找不着骰子玩呢。   顾越涵从刑部回到府里,管家说梁冲来了,夏姜芙正领着他们玩骰子,顾越涵头疼不已,“传到父亲耳朵里,三弟又得遭殃了。”   管家心道:可不是吗?   青天白日怂恿夫人赌博,被侯爷知道了,一顿毒打少不了,不过啊,他意味深长指了指角落里探头探脑的下人,小声道,“夫人聪明着呢,派人在各处守着,侯爷一回府,她立刻就能收到消息。”   顾越涵朝角落一瞥,下人缩头缩尾的趴在树干上,眼睛咕噜噜转着。   顾越涵既好笑又无奈,如此暴露的张望,用不着顾泊远问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朝下人招招手,让他躲到墙壁后边去,“想活命就别让侯爷看见,藏隐秘些。”   下人惴惴不安点了点头,小步跑到墙壁后,将身上的披风往上盖住头,只露出双眼睛探出头来,“二少爷,奴婢这样藏着可好?”   顾越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否决,“罢了,你还是躲在原来的地方吧。”   至少不会被顾泊远的侍从认为是刺客而杀了。   他到颜枫院的时候夏姜芙还没掷骰子,见着他,眉目间闪过柔和之色,“涵涵,你回来了,赶紧来玩几把,今个儿娘可是赢了不少呢。”   她面前确实堆着许多金花生,银锭子,镯子坠子下边还有几张银票,他解下披风,随手递给旁边秋翠,问夏姜芙,“谁栽了这么大跟头?”   “还能有谁?梁傻子呗。”顾越流插话。   输得连顺昌侯都快不认识了。   夏姜芙听了顾越流的话,温声纠正他,“所谓物以类聚,梁少爷与你们兄弟交好,怎么能叫他傻子?”   梁冲是傻子了,他们又是什么?   顾越流不吱声了,梁冲以为顾越流是怕了夏姜芙,咧着嘴笑嘻嘻道,“伯母,没事的,六弟同二哥开玩笑呢,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亲爹跟揍便宜儿子似的揍他,顾越流和他爹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顾越泽若无其事扫了顾越涵眼,“那人可说了什么?”   顾越涵一怔,“大哥正在盘问呢,他们有备而来,接下来大哥有得忙了。”   人多,顾越涵不好多说,顾越泽也没再问,倒是夏姜芙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你大哥进了衙门就没清闲过,差事办了不少,没见皇上给他升个一官半职......”   “娘。”顾越涵好笑,“大哥这岁数能做到侍郎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了,您要再让皇上给他升职,文武百官就该骂皇上了。”   顾越皎做事沉稳,刑部尚书的位子早晚是他的,夏姜芙这抱怨被人听去了,不知会引来多少暗骂。   “好像是这样,来来来,把钱拿出来下注。”夏姜芙晃了晃骰子,催促顾越涵。   顾越涵哭笑不得,只得取下荷包搁在桌上,不扫夏姜芙的兴。   梁冲是偷跑出来的,不敢待久了,午时过半他就嚷着回去了,正逢下人慌慌张张跑来禀告说顾泊远回来了,梁冲更不敢留下,拽着顾越流要从后门出去,他没夏姜芙定力好,顾泊远多看他两眼他怕忍不住把玩骰子的事儿说出来。   顾越流不情不愿,却也高高兴兴送他出门,还甚是友好的邀请他明日也来府里玩。   “这几日外边正热闹,你们不出去玩了?”   顾越流老实道,“不出去了,万一又遇着歹徒怎么办?”   “哪有你说的夸张?”梁冲不以为然,“你大哥不是抓人去了吗?你要不放心将你爹的侍卫带上,保管让歹徒退避三舍。”   “那还是算了,别前边有歹徒,后边有追凶,腹背受敌。”顾越流嘀咕了句,朝梁冲挥手,“下次再说吧。”   顾泊远的侍卫脾气大得很,和他们一块出去,歹徒没出现,他们全栽侍卫手里了,这事不可行。   看来各家爹对儿子态度都差不多,梁冲一声叹息,跳上马车走了。   夏姜芙把骰子交给顾越泽藏好,笑盈盈迎了出去,顾泊远一身竹纹修身长袍,神态深沉,估计从宫里回来的缘故,眉梢间隐有忧色,夏姜芙轻咳了声,上前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顾泊远看着笑若春风的人,剑眉骤然舒展,语气平静,“听说塞婉公主在街上遇袭了......”   夏姜芙扬手挽住顾泊远手臂,“是啊,真如你所说,京城治安不怎么好,我和小六他们说了,接下来几天留在府里别出门,都说歹徒是冲着塞婉去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声东击西?”   关系到几个儿子的安危,夏姜芙不得不想得多些。   “你不怪我拘着你不让你出府了?”顾泊远握住她的手,少不得借机为自己鸣冤,要知这几日没少受夏姜芙数落。   夏姜芙眯眼笑着打马虎道,“我哪儿知真有歹徒作案啊,要回到几天前,不用你说一字半句打死我也不出府。”   顾泊远忍俊不禁,“打死你也不出府?”   骗谁呢?   夏姜芙咧着嘴傻笑不回答,顾泊远知道她素来惜命,懒得抓着她话里的漏洞不放,和颜悦色用过午膳,向春说皇上召见,他又匆匆忙走了。   东境出事了,东瀛夜袭城门,将士死伤无数,几日前的事下午才传回京城,皇上不得不相信顾泊远的猜测:东境军营有东瀛奸细,从中阻碍战报送回京城,皇上的意思让顾泊远即刻启程去东境坐镇,击退东瀛,还东境百姓太平日子。   此事干系重大,除了顾泊远,朝中许多大臣都进了宫,顾泊远骁勇善战,能将南蛮击败一定有法子打败东瀛,因而朝野上下,对顾泊远出征东境,全是赞同的声音,赞同之余,许多官员还有其他心思,想将儿子送去军营历练,顺便挣些军功。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再博学多才的人生出的儿子不是个个都成气的,把不上进的儿子送到顾泊远麾下吃些苦头收收心,他们能轻松不少。   其中,以顺昌侯态度最为热络,就差没抱着顾泊远大腿求他收留梁冲了。   皇上召集大臣是想商议率兵攻打东瀛之事,岂料大殿内画风忽变,平日德高望重的大臣抛下身份,聊起了子孙之事。   什么早想报销朝廷无路了,什么钦佩顾泊远想随军出征了,什么弃笔从武守卫疆土了。   为了能和顾泊远沾上边,但凡肚子里能用的词全搜刮出来了。   顺昌侯最不含蓄,直接说梁冲性子顽劣,仗着老夫人撑腰有恃无恐,长此以往恐会成为纨绔子弟有辱梁家家风,因而,送梁冲去东境,一则体验民间疾苦二则纠正身上的缺点,末了,顺昌侯极有感情说道,“身为人父,我不求他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只求他性情坚定随和,他日朝廷需要人才时,能为朝廷做些贡献,而不是整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顺昌侯的一番话说完,大殿内瞬间安静,听听这些话,谁说顺昌侯平日没事就听曲遛狗的?这话说得多高深,尤其最末的点睛之笔,啧啧啧,忽悠人都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谁不知道顺昌侯府的情况?以梁少爷的才学和性情,他要受到重用,有得等了。   皇上嘴角带笑的听顺昌侯说完,接过话道,“既然梁爱卿费心为儿子着想,朕怎么能拒绝,梁冲去东境的事,朕应允了。”   得到皇上金口,顺昌侯千恩万谢磕头,脸上神色比继承爵位时还真挚,看得其他人心里好不爽:烂泥扶不上墙,梁冲那人,娶塞婉公主就是对朝廷做贡献了。   提及塞婉,众大人们少不得想起那八字还没落下的最后一撇,不能去东境不要紧,如果留在京被塞婉相中了可就是给祖上蒙羞的事儿了,于是,众人苦口婆心的把适龄子孙往军营塞,哪怕是火头营拿铲子的他们也认了,至少他日回京,手里的铲子能变成军功,娶塞婉可就啥都没了。   皇上饶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几名去东境的人选,两个时辰后,差不多有二十多人会跟着去军营,念及他们养尊处优不懂规矩,皇上还善解人意的为他们所在队伍赐名造势:新生军。   如婴儿新生,万事需要人提点,一经成长,必势若破竹不可阻挡。   不仅如此,皇上还让顾泊远派人在新生军离开京城前好好教导他们武功规矩,战场不比京城,稍有不慎小命都没了。   顾泊远神态悠然应下此事,回道,“东瀛野心勃勃,以为我安宁尽是陆敬直那等坑蒙拐骗贪生怕死之人,这次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哪怕是新生军也能打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微臣已叮嘱过越泽,他定会全力以赴。”   听顾泊远称赞新生军,在场的官员与有荣焉,一下子就轻飘飘起来,渐渐地,回味过来有些不对劲,顾越泽全力以赴是什么意思?率兵出征的不是顾泊远吗,和顾越泽有什么关系?   不待他们问出个所以然,御书案前的皇上主动为他们解了惑,得知真相后的官员无不面色惨白悔恨交加,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刮子,叫你捡便宜,现在好了,把儿子带阴沟里去了,顾越泽什么人,吃喝嫖.赌算是个中好手,领兵打仗却是一窍不通啊,他去攻打东瀛?不是给敌国送人头吗?   不行,顾泊远一心要儿子赴死他们可不会跟着。   此刻,大殿内的众人才慢慢回过神来,方才皇上叫到去东境的人时他们总觉得不妥,再想,被皇上点名的少年都是府上独子啊,如果在东境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向列祖列宗交差啊。随即,就有好几位打了退堂鼓,想将儿子从新生军里摘出来。不过眼神扫到立在一侧默默不言的顺亲王时,有些话又不知从何开口。   众所周知,顺亲王膝下就世子一个儿子,平日跟祖宗似的供着,太后和皇上念顺亲王子嗣薄弱也对其宠爱有加,这次顺亲王世子都去了,他们怎么好意思开口?   静默间,皇上又说话了,“朕明白诸位望子成龙的心情,没选上的爱卿们用不着遗憾,将来有机会了,朕会优先考虑诸位的。”   没选上的人巴不得皇上想不起来呢,哪儿敢答话。   不等大臣开口,皇上摆手道,“天色不早了,诸位爱卿回府告知声,明早去军营报道,后天出发前往东境,顾越泽挂帅......”   接下来皇上说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了,因为好几位年纪老迈的老侯爷晕厥过去......   夏姜芙听说宫里闹了出热闹,以为太后又作妖了,没有细问,翌日清晨,顾越泽来向她辞行,说是要外出做生意,约莫好几个月都不能回来,“娘,晋江阁的名气整个安宁都传遍了,我琢磨着趁势打铁,在南阁北阁成为威胁时,把晋江书铺在各州县开起来......”   夏姜芙正在摆弄裴夫子送来的盆花,说是什么满天星,花朵呈星星状,五颜六色,瞧着极为喜庆,她把叶子厚重的地方剪了些,以便看上去匀称,闻言,她反问道,“开铺子要花不少钱,你拿得出来吗?”   晋江书铺日进斗金是真,但顾越泽想要在各州县开书铺,那点钱远远不够。   顾越泽凑上前,坐在夏姜芙身侧,一副神秘兮兮的口吻道,“我拿不出来有人拿得出来啊。”   “谁?”她首先想到的是顾泊远。   “户部啊,整个安宁国,谁能比户部有钱,我与皇上约定好了,待各州县的铺子开起来,六成利润分给国库,那时候,不仅晋江阁的姑娘们写话本子,全国各地,只要你有故事,你的故事写得好,都能卖到晋江书铺,晋江书铺找人誊抄后再卖到其他地方,这法子不错吧?”顾越泽伸出两根手指夹了夹花朵,笑得如三月春风。   “不错是不错,但会不会太累了。”又不是走投无路,哪儿用得着如此逼自己挣钱哪。   顾越泽见夏姜芙不反对,又道,“不累,我问父亲借了些人手,我只负责把铺子开起来,话本子往书铺一放就能做生意了。”   夏姜芙认真想了想,“你把账房先生带上,他跟着你父亲多年,精打细算不比户部的人差。”   顾越泽好像不好意思开口,夏姜芙明白他的顾虑,“你别担心,等你爹回来,我和你爹说,连个账房先生都舍不得他还算父亲吗?”   “多谢娘,有劳您费心了。”   “我不为你费心我还为谁费心?你放心做你的事,别担心娘。”三儿离京办事,夏姜芙心里不担心是假的,搁下手里的剪刀,唤秋翠进屋,“去针线房说声,将手里的活暂且搁下,把三少爷外出的衣衫鞋袜备好。”说到这,她侧头问顾越泽,“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顾越泽低头把玩着花,没让夏姜芙瞧见他脸上的不舍,爽快道,“明天吧,顺亲王妃昨日在南阁闹的动静挺大,不先抢得先机我心里不踏实。”   夏姜芙懂他的意思,顾越泽能和皇上做生意,顺亲王妃也能,而且顺亲王和皇上是叔侄关系,万一他们说动皇上搁置此事,顾越泽心里的宏图就没了,她又朝秋翠道,“别去针线房了,去二少爷院子,将他在南边穿过的衣物收拾好,装进三少爷随行的包袱中。”   顾越泽和顾越涵身形差不多,衣衫尺寸也相差无几,顾越涵的衣物是绣娘们花了许多心思绣的,布料和针线更细腻结实,外出做生意要和人谈判,谈判免不了发生口角,一来二去就容易动上手,这时候,布料就极为管用了。   顾越泽忙拦住她,“娘,不用,南下时您给我备的衣衫还是新的呢,我带那些就够了。”   “没有你二哥的结实,秋翠,赶紧去吧。”   顾越涵去军营了,院子里哪儿找得到人影,夏姜芙没法,只得派人去军营告知顾越涵声,回来的小厮说军营接纳了批新兵,顾越涵忙着训练他们,不过衣衫鞋袜的事顾越涵同意了,还说了哪些是没穿过的。   夏姜芙从柜子里挑了几件时下穿的,春装夏装秋装各挑了两套,“暂时先带上,之后针线房做了新的我派人给你送去。”   “嗯,我会给娘写信回来的。”   语声刚落,外边就响起顾越流沙哑的嗓音,“三哥,听说你要外出做生意,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啊......”   除了顾越流,顾越白和顾越武也在,连宁婉静都来了。   宁婉静从顾越皎那里知道事实,以为夏姜芙会拦着不让顾越泽离开,没想到她亲自给顾越泽收拾行李,听了顾越流的说辞,她恍然大悟,夏姜芙以为顾越泽外出做生意的。   顾越泽皱起眉头,清亮的双眸瞪向顾越流,语气不明道,“哪儿都有你!”   “我舍不得你嘛。”   “别以为我不知你想什么,老实待在府里陪陪娘,待你像大哥那般忙碌,想赖在娘身边都没机会了。”顾越泽话里意有所指,顾越流哪儿会听得出来,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双手环住顾越泽,“三哥,你就带上我嘛,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他就是想找找他亲爹,万一真有这么个人存在呢?   顾越泽不耐烦推开他,“好好坐着,就你这性子,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   “好端端的说什么这个。”顾越流嘟囔了声,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三哥,真不能让我跟着?别的不说,你若要人跑腿了,绝对没人比我跑得快。”   对于自己速度,顾越流还是有自信的。   “你就吹嘘吧,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还差跑腿的人?”顾越泽声音不咸不淡,落在顾越流耳朵里,摆明了顾越泽嫌弃他,只得转向夏姜芙,软磨硬泡要她点头。   顾越流性子跳脱,带着他只会是个拖累,缓缓道,“你三哥有要事在身,你真想出门玩,等过些时候娘带你去别庄泡温泉。”   顾越流一脸失落,别庄哪儿有跟着顾越泽好玩。   “怎么,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了。”不能和顾越泽出远门,别庄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比待在府里强,顾越流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去别庄?”   “刑部抓到歹徒再说吧。”夏姜芙也不愿闷在府里,往年她也不爱出门是她懒,和被人拘着是两码事,“从别庄回来就是你二哥的亲事了,越泽,涵涵成亲你会回来吧?”   顾越泽一本正经点头,“二哥成亲是府里大事,我自然是要回的。”   宁婉静在边上搭不上手,准备退出去到厨房瞧瞧,东境什么情形不可知,多带些干粮是好的,刚退到门口就听见夏姜芙叫她,“星辰,来屋里坐着吧,我叮嘱越泽些事。”   夏姜芙不是为了儿子就冷落儿媳的人,抬脚踢了踢一侧的顾越流,“给你大嫂搬凳子去。”   宁婉静想说去厨房瞧瞧,抬眸对上顾越泽幽幽目光,折身回了屋,夏姜芙心思敏锐,万一从她嘴里察觉到什么,她怕就成府里罪人了。   顾越流搬了椅子让宁婉静坐,自己站在夏姜芙身旁,“娘,三哥这一去要等二哥成亲才回来,您不担心?”   他是自己去不成就不想顾越泽去。   “你三哥带着你们南下都来将你们毫发无伤带回来,没有你们拖后腿,他更轻松些。”夏姜芙揶揄顾越流,“尤其带着你,最累。”   顾越白慢悠悠插话,“可不就是,娘您是不知道六弟的性子,除了睡觉那会就没安生过。”   这么来看,顾越泽是万万不能带顾越流出门的。   夏姜芙笑着收起话题,说起另件事,“越泽,所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凡事别硬出头,得利的是户部,待会我进宫问皇上要个圣旨啥的,你随时带在身上,遇见贪官污吏就用圣旨压他们,别让他们有可趁之机。”   在朝为官,最怕上头有人,顾越泽要去那么多地方,总要做好万全准备,圣旨不可或缺。   “娘,用不着圣旨,向春向夏他们跟着呢,谁跟我过不去就让向春把人丢粪坑去......”顾越泽神色泰然自若,宁婉静不禁佩服他,难怪将梁冲忽悠得死心塌地,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不容小觑。   夏姜芙想了想,“别丢粪坑,爬起来会熏着别人,让向春他们想想法子,只要不能伤害你就成了。”   顾越泽甚是听话的点头,“记下了。”   接下来,夏姜芙又讲了些多年来她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想要混得开,脸皮一定要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人会讨厌你。   顾越流对夏姜芙年轻时的事甚是感兴趣,他娘年轻容貌倾国倾城,迷得先皇和顾泊远神魂颠倒,他没见过先皇,但看皇上姿色,先皇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夏姜芙怎么就嫁给顾泊远了呢?“娘,您究竟看上爹哪点啊,我听外边人说,先皇对您百依百顺着呢。”   两个男人,一个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一个是一人之下的侯爷,选谁不是明摆着的吗?夏姜芙咋就挑了顾泊远呢?   “你爹吧......”   “我爹怎么了,您说说啊......”顾越流眨着眼,眼里掩饰不住八卦的小火苗。   夏姜芙微微一笑,“你爹爱装模作样吓人,我身上的钱财来路不正,怕你爹对我严刑逼供,想方设法收买他......”   “哦,我知道了。”顾越流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肯定爹看你人单势弱就威胁你,你一害怕就乖乖从了。”   夏姜芙嘴角抽搐,“你娘是对恶势力低头的人吗?”   要不是顾泊远算计她,她哪儿会着了他的道,那会她心思多单纯啊,想着贿赂他就能让他乖乖闭上嘴,结果挖来的名贵字画全进了顾泊远腰包,他还装模作样受人威胁的样子,板着脸给她送吃的,“你饿死了他们肯定会查原因,查到你夜里干的事少不得怀疑到我头上......”说话时总摆出一副‘杀人灭口’的神情,天知道,她刚和先皇吃了饭......   顾泊远不苟言笑,在她跟前就没心平气和说过句话,哪怕她生辰硬拽着她去山顶看日出,顾泊远的原话都是,“你半个月没挖墓了,身手不会退后了吧,一路危险重重,我们可不会带拖油瓶,走,试试你体力去......”   “啧啧啧......”想不到顾泊远是这种衣冠禽兽的人,顾越流又问,“您什么时候知道爹喜欢您的?”   “他们回京的时候吧。”那会她以为可以逃脱魔掌了,喜滋滋收拾好行李准备和二人告别,饭桌上,先皇突然让她跟着来京城,她哪儿愿意和随时把命悬在线上的人打交道,委婉地拒绝了。   结果一杯酒下肚,整个人没了意识,睁开眼,已经在京郊宅院了,她认认真真估算过拒绝先皇会有的后果,随即决定顺着他,不就是做将来的皇后嘛,她对着死人都能笑得合不拢嘴,何况是后宫一群活生生的美人了。   还没等她找先皇摊牌,顾泊远先来找她了,酒气冲天的告诫她皇后不是谁都能当的,活人和死人不同,死人被盗了钱财不会露出活人张牙舞爪的表情,活人可是你咬她一口她会剜你一片肉下来的,还是脸上的肉。   顾泊远拐弯抹角没少说些她害怕的事,她心里来气,就抛了句异想天开的话出去,“他说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他见不得她好,她偏要过得好。   “爹还有吃闭门羹的时候,然后呢?”顾越流竖着耳朵,觉得二人故事简直能写成话本子了,顾泊远多清高严肃的人啊,还有这么落寞的时候啊。   夏姜芙脸上的笑愈发灿烂,叠好最后件衣衫,往下压了压,慢慢站起身,意味深长道,“然后......我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啊。”   “娘,您倒是接着说啊......”   “说什么?”顾泊远负手而立站在门外,声音轻飘飘的,顾越流十分忌惮顾泊远,哪儿敢说实话,支支吾吾回答,“没,没什么,三哥出远门,我得为三哥做点什么才行......对了,厨子,要让厨子跟着去。”   注意到顾泊远脸色更黑了,顾越流不知哪儿说错了话,双手拘禁的叠在小腹前,头埋得低低的。   夏姜芙经他提醒也想起厨子的事,“欢喜有孕在身,不能随你到处奔波,我把云生院的厨子叫过来跟着你。”   云生院的厨子是顾泊远为她挑的,厨艺精湛得没话说,顾越泽有口福了。   顾越泽额头突突直跳,他就怕夏姜芙聊这些,准备好厨子,接下来就是擦脸护肤的美白膏美白霜了,他去东境打仗,行李一切从简,真让夏姜芙插手准备,没两马车出不了门。   果不其然,夏姜芙下一句就道,“除了厨子,还要带些护肤膏,秋荷研制的雪肤膏效果好,你多带些。”   “娘,是不是昨日我敷的那个,别说,效果真不错,洗了脸摸着滑嫩嫩的,跟鸡蛋似的,是该多给三哥带些。”顾越流以为顺着夏姜芙的话说就没事了,小心翼翼瞄向顾泊远,得,正冷飕飕瞪着他呢。   宁婉静知晓内情,明白顾越泽的顾虑,主动请缨道,“娘,这件事就给我来安排吧,您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行,你去安排,我让秋翠把上回他们南下的行李单子拿出来瞧瞧......”听语气,是要照着南下时的行李备另一份。   宁婉静无奈的朝顾泊远摇了摇头,表示她也没办法了。   这时候,秋翠躬身从外边进来,禀道,“夫人,顺亲王妃来了,说是和您聊聊云生院的事。”   “我哪儿有空见她?你让她先回,改日再来。”   顾泊远也是这么个意思,顺亲王世子今早没去军营,皇上龙颜大怒,直接派人到王府抓人,硬是将床上的世子扔进了军营,杀鸡儆猴,有顺亲王世子的例子在前,谁敢不把皇上旨意当回事?   顺亲王妃此来,多半是倒苦水的,夏姜芙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要被顺亲王妃说漏嘴,顾越泽怕是出不了京了。   “越泽出门是大事,你与王妃说,这两日夫人不见客。”顾泊远声音冷若寒霜,屋里的顾越流战栗了下,神色愈发恭敬。   有宁婉静从旁协助,到傍晚,顾越泽外出的行李全准备妥当,夏姜芙把向春向夏向秋向东叫到跟前,再三叮嘱要保护好顾越泽安危。   “向春我就不多说了,向夏向秋向东还没成亲吧,这趟差事办好了,我给你们挑门亲事,保证让你们早点抱上女儿。”   向春受欢喜荼毒,对夏姜芙的态度比在顾泊远跟前还恭顺,没办法,谁让他媳妇就听夏姜芙的话呢,而且她怀了孩子,他不听夏姜芙指示,被妻儿抛弃了怎么办?   向夏一听娶媳妇,浑身就颤栗不已,不是高兴,是给吓的,向春成亲后的日子他们有目共睹,除了围着顾泊远就是围着夏姜芙围着欢喜转悠,出门喝个酒都怕回家晚了欢喜不给他开门。   他们可不想随时随地被媳妇管着,还是一个人痛快,何况他们有兄弟为伴,多好!   三人默契觑视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婚姻的大事,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这才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嘛!   他们此时哪儿想得到夏姜芙给他们挑的媳妇美若天仙,就因为今日的大意,别提他们的亲事多坎坷了,向春儿子满地跑他们都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怎一个落寞能形容!   ☆、082   而眼下, 他们颔首而立,不卑不亢, 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神色, 夏姜芙就是傻子也清楚他们没当回事,话锋一转道, “你们既是对成家不感兴趣, 那更要对三少爷的事上心,三少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 我立即禀侯爷给你们说亲去。”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夏姜芙素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听了这话, 三人身子微微一震, 几乎同时双腿一曲便跪了下去, “奴才定不辱使命。”   夏姜芙满意笑了笑,“嗯,下去吧。”   顾越泽离京, 顾泊远以‘歹徒横行’的理由劝夏姜芙别大张旗鼓宣扬,以免遭城内歹徒惦记上, 反而会给顾越泽遭惹麻烦,夏姜芙难得看顾泊远顺眼了些,早早起床伺候他穿衣洗漱, 将父子两送至门口就回颜枫院了。   刚将雪肤膏敷在脸上,外边顾越流怒气冲冲进了门,卷进股凉风,吹得夏姜芙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还不是爹,我和四哥五哥好心想送送三哥,结果被他撵回来了。”顾越流最近研究偷来的书,夜里睡得晚,此时眼睛肿着,眼圈周围一圈黑色,约莫起得急,身上只穿了件素面直缀,腰间束带歪歪扭扭的,也没搭什么配饰,颇有几分穷困潦倒的书生气,夏姜芙正想称赞两句,顾越流一开口,粗噶的嗓音将通身气质破坏彻底,“爹啥时候如此看重三哥了?”   顾泊远死板固执,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方才他跑到门口时,见顾泊远拍着顾越泽肩,轻声交代着什么,那眉眼,温柔似水,和平日大相径庭。   “你三哥心怀抱负,努力上进,你爹怎么会不看重他?”夏姜芙躺在椅子上,微微扬手,尽量绷着不让雪肤膏裂开,小声说道,“回去换身清爽的服饰,待会你大嫂就来了,别吓着她。”宁婉静是姑娘家,哪儿见过男子衣衫不整的?   顾越流沮丧的哦了声,正了正束带,将黑发束至脑后,唤秋翠传膳,顾越泽离家时辰早,他没来得及吃早饭呢。   很快,顾越白和顾越武进了屋,对顾泊远不让他们送顾越泽一事倒没表现出不满,顾越白抱拳给夏姜芙作揖,从怀里掏出封信来,“娘,三哥叫我给孙府的孙小姐,我啥时候给她送去?”   信封是白色的,外边没有顾越泽落款,顾越白捏过了,里边也没类似膈手的信物,他觉得自己猜错了,不是暗送秋波传达爱意的情书,只是寻常信件,能让顾越泽纡尊降贵执笔写信的,除了和钱有关的他还真想不出其他。   顾越武看着信封,扬手夺了过来,义振言辞道,“三哥说了别让娘知道,你不是阳奉阴违吗?”   顾越白理直气壮,“我是未雨绸缪,万一出了事,受罚的是咱。”顾越泽留下信拍拍屁股走了,他们还在呢,万一顾泊远误会他们和孙小姐有男女之情,一双腿是别想要了,他不是防患于未然吗?   夏姜芙直起身,接过信封捏了捏,四四方方的信纸贴合得严严实实,夏姜芙不禁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里边有点什么。”顾越泽曾说过不想成亲,心思都在晋江书铺上,如今去各地开铺子,成亲的事更是不可能了,这怎么会是写给姑娘家的情书呢?   她将信封递给顾越白,“你答应了你三哥,待会就给孙小姐送去吧。”   她见过孙府的小姐,粉雕玉琢,眼若星辰,一张脸生得十分讨喜,可惜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心下难免有些惋惜。   丫鬟将早膳布好,躬身禀了声,翼翼然退到房门外,顾越流问夏姜芙,“等不等大嫂?”   刑部事忙,顾越皎一夜未归,到这会都不见宁婉静人影,估计心情不好,夏姜芙摆手道,“你们先吃,待会小四出府去刑部问问你大哥,是不是为了歹徒连家都不回了。”   平白无故牵扯出顾越皎,顾越白想不通其中弯弯绕绕,欣然应下此事,“行。”   “记得多带些人手。”   交代完了,夏姜芙曲起手指按了按脸上的膏,估摸着还要会,她便闭上眼休息,迷迷糊糊间竟然睡着了,是秋翠将她摇醒的,“夫人,大少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管家去请大夫了。”   宁婉静身边的凝香跪在边上,有些事她不敢说得太绝对,宁婉静这个月小日子没来,昨晚从颜枫院回去就吐了一回,半夜喝了小半碗粥又吐了回,她怀疑是有喜了,夜里就想请大夫瞧瞧,但宁婉静怕吵着夏姜芙,坚持不肯。   这不,刚才醒来又吐了回,她掐着时辰才过来的。   夏姜芙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星辰怎么了?”还没站稳,双腿已经朝着外边走了,亏得秋翠手快扶助她,否则夏姜芙非摔一跤不可。   秋翠轻轻扯了扯夏姜芙衣角,屋里还有少爷们,她不敢太大声了,凑到夏姜芙耳朵边,小声道,“听说吐了,估计是有了。”   夏姜芙要做祖母了。   夏姜芙眼珠子一转,愣愣的看着秋翠半晌,大声惊呼道,“你说星辰怀孕了?”   她才遗憾没生个好看的女儿呢,这宁婉静肚子就有动静了,孙女,宁婉静肚子里的绝对是孙女,“请什么大夫,赶紧派人去太医院请院正过来,他总说找不着生女的秘方,那让他给星辰把脉总能把出来是男是女了吧?”   梨花木圆桌前的三兄弟不约而同转向了夏姜芙,目光炯炯。   秋翠一噎,她还想小声点呢,被夏姜芙一嚷,也用不着小心翼翼了。见夏姜芙手舞足蹈要出门,她急忙拉住她,指了指夏姜芙脸上的雪肤膏,夏姜芙恍然,“赶紧给我洗了,我要去心湖院瞧瞧,对了......”她敛下目光,看着凝香,“你赶紧回去好好伺候着,我稍后就来。”   说完,又吩咐桌边犹没回过神的三人,“小六,你跑得快,去太医院找院正,小五,你去刑部把你大哥叫回来,小四,你拿着纸笔随我去心湖院,将你大嫂的喜好全记下来,把单子交给厨房,让他们避讳着些。”   怀孕的人身子娇气,心情起伏大,要不把身子养好,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好看?   见三人没动作,她拔高了音,“快点啊,你大嫂还等着呢。”   几乎同时,顾越流扔了筷子,以狂风骤雨的速度冲了出去,声音从老远飘来,“好呢,现在就去办。”   顾越武也不敢耽误,搁下碗筷,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留下凝香一脸晕乎乎愣在原地:“......”   万一是乌龙,她们就糗大发了。   看她还在,夏姜芙有些不愉,“还不赶紧伺候你主子去?”   凝香这才如醍醐灌顶,福了福身,小跑着走了。   洗了脸,夏姜芙也懒得涂涂抹抹了,叫上顾越白,风风火火奔着心湖院去了,在顾越白记忆里,还是头回看夏姜芙如此急不可耐的样子,老夫人给顾泊远纳妾她都没放眼里过,宁婉静不过疑似有孕她便急成这样子,顾越白不由得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大嫂,你争口气,要生个侄女啊。   否则,他们将来成亲后会压力山大。   顾泊远可是在夏姜芙跟前大言不惭说过的,“咱生不出女儿不要紧,咱有六个儿子,他们总能生出女儿的。”   以顾泊远对夏姜芙马首是瞻的性子,他们生不出女儿,非得一直生一直生,直到生出女儿为止。   想想都觉得可怕。   夏姜芙极少来心湖院,她总觉得心湖院是宁婉静的住所,她经常来会让宁婉静不自在,至少当初老夫人来颜枫院她心里便是这么想的,所以懂做人儿媳的心情,尽可能让宁婉静不觉得拘谨,在下人们规规矩矩请安声中,夏姜芙进了屋。   宁婉静靠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身后垫着大大的黄色菊花靠枕,精致的脸上满是苍白之色,夏姜芙心疼不已,上前按住她欲掀开毯子的手,“躺着吧,小六请太医去了,很快就到,你和我说说除了吐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   夏姜芙顺势坐在床边,顾越白给宁婉静见了礼,自顾坐在旁边凳子上,摊开纸笔,抬眸认真凝视着宁婉静,随时准备落字。   宁婉静被二人的严肃惊得脸颊泛红,夏姜芙怕她不好意思,又道,“都是一家人,用不着避讳,你吃了东西没,我让厨房给你熬鸡汤去了,待会喝一碗。”她是过来人,明白怀孕的人最是敏感,大夫检查出她怀孕时,老夫人喜上眉梢,顾泊远还说老夫人看在孙子的面上会对她好,结果呢,完全是因为她怀孕好给顾泊远纳妾给乐得。   为此她难受了好一段时间,也没和顾泊远说,是太医先发现的不对劲,不知怎么传到先皇耳朵里,先皇叫老夫人进宫,出宫后,老夫人才安生下来。   平安生下顾越皎后,她才觉得独自呕气不值得,她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绝对在背后拍手叫好,亲者痛仇者快,她才不会犯傻呢。   此后,她就想通了,大不了和顾泊远一拍两散,又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最不济她从操旧业继续挖死人墓去,离了侯府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她不想宁婉静经历她胡思乱想的阶段,“你平日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和我说说,我让小四记下,交给厨子,专门为你弄个饭菜单子出来。”人嘛,吃好喝好心情才会痛快,她希望宁婉静高高兴兴养身子等到孩子的到来。   宁婉静见她这样,心里淌过一股暖流,虽然她不记得有生母陪伴是什么感觉,但夏姜芙的体贴让她倍感温暖,她如实道,“儿媳没有什么忌口的,除了刺鼻的蒜味。”大蒜炒菜有许多功效,但稍有不慎会使人口留余味,刺鼻难闻,她不是很喜欢。   顾越白听了,大笔一挥,在厌的下方写下大蒜。   “还有呢?”   宁婉静过得并无面上风光,她的身份根本由不得她恣意妄为,而且国公府除了老夫人院子设了小厨房,她们院子都没有单独设,所以厨房做什么她们吃什么,正想摇头说没了,但看夏姜芙一脸真挚的望着她,不忍拂了她好意,绞尽脑汁又想了几样出来。   而她喜欢的食物更多,尤其来侯府后,厨子做的饭菜都很合她胃口,连糕点几乎都是她爱吃的。   夏姜芙默默记下,“待会我和侯爷说把我怀孕那会的厨子找回来,我怀皎皎他们六兄弟都是吃他做的饭菜,别看人上了年纪,厨艺真没话说,有他照顾你饮食,我心里放心。”   宁婉静没有推辞,“有劳母亲费心。”   “算不得什么,你好好养身体比什么都强。”夏姜芙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毯子盖着的肚子上,满露期待之色,“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是喜欢女孩的,头一胎吗,是女孩的话会省心很多。   宁婉静答不上来,旁边的顾越白语气笃笃,“女孩,绝对是女孩,大哥和我说过他喜欢女孩。”   男孩多不讨人喜欢啊,看顾泊远对他们六兄弟的态度就知道了。   夏姜芙剜了他眼,明明想训斥两句,又怕吓着宁婉静肚子里的孩子,温着声道,“小声点,别吓着孩子了,小心她出来不理你。”   顾越白弯了弯唇,想说那还在肚子里呢,哪儿听得懂他们说什么?   还没出声呢,顾越流抱着个药箱子气喘吁吁跑来,粗声粗气喊,“娘,我回来了。”   把药箱子往桌上一放,邀功似的道,“我这速度快吧。”   夏姜芙示意他小点声,朝外探了探头,“院正大人呢?”   “还在后边呢,上了年纪速度就是慢,我都抱着箱子跑前边了,他连个人影都还看不到。”顾越流口干舌燥,咕噜噜灌了几杯水,走到门口,仍不见院正人影,他自言自语,幸亏不是找院正大人救命,否则尸体僵了院正还在路上呢。   “你抱药箱子做什么,院正大人走得慢你就抱他啊。”夏姜芙起身走出去,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心头纳闷,“不会迷路了吧?”   “不会笨到这个份上吧。”顾越流嘟哝了句,搁下茶杯,主动揽下接院正的活,“娘,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夏姜芙点了点头,回到屋里继续和宁婉静说话,没多久,顾越流咚咚咚跑回来了,唉声叹气指着外边,“院正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哪儿有院正的人影,顾越流重重叹气道,“我是想抱着他过来的,别看院正不胖,抱在怀里可不轻,走了几步我就把他放下了,让两名小厮架着他过来。”语毕,他抖了抖手臂,抱院正不过走了几步路,他双手酸得厉害。   翘首以盼中,院正姗姗来迟,比起顾越流的汗流浃背,院正也不清爽,碎发被汗湿贴着额头,左右胳膊被小厮架在脖子上,双腿被迫的交叠往前,见着夏姜芙,他快忍不住哭了,“侯夫人哪,什么事好好说,不由分说跑到太医院抢人可是不对的。”   他正翻阅以前把脉留下的手札,托夏姜芙的福,他对生男生女之事好奇不已,若真能研制出控制生男生女的药物,可是铭记史册的事,不过在药物研制出来前,要先通过脉象判断肚子里的是男还是女,他曾未许多怀孕的妇人把过脉,将脉象一字不漏记在手札上,闲暇时就翻翻,忽然一愣头小子冲进来,把他的手札一扔就喊他去侯府看病,他反应了会才认出对方是顾侯爷小儿子,将手札锁进抽屉,对方已经等不及了,连连催促他快些。   等他收拾药箱时,对方几乎跟催命符似的了,拎起他药箱就朝外跑,“我在外边等你,赶紧的。”   遥想当年,夏姜芙生孩子顾泊远都没如此迫切,轮到他儿子,芝麻大点事就跟天塌下来似的,心性比顾泊远差远了。   两名小厮并不轻松,走上台阶,安安稳稳将院正放下,院正动了动胳膊,跟脱臼似的疼得厉害,夏姜芙笑眯眯赔罪,“小六性子急躁,要有不对的地方还望你不和他计较,你快给我儿媳把把脉,她好像怀孕了。”   院正认识夏姜芙多年,少有见她为儿子赔罪的时候,换作往常,少不得要打趣几句,心知她心系子嗣,没和她多说,拍了拍衣衫上的灰,阔步进了屋。   宁婉静确实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子了,除了有孕吐症状,身子没有任何病症,夏姜芙心里稍安,问道,“可看得出是男是女?”   院正大人眉头一皱,其他人这般问他少不得怀疑对方重男轻女,夏姜芙不同,他可是见识她对女儿的执念的,院正起身写了几种缓解害喜的办法,如实道,“看不出来。”   还没显怀,不可能看得出来。   关于生男生女,民间流传许多说法,酸儿辣女之类的,他觉得不可信。   “看不出来?”夏姜芙眉峰不着痕迹蹙了起来,“侯爷说你潜心研究,对生男生女有些心得,怎么还是看不出来?”   院正:“......”有心得不代表有结果。   他绷着脸坚持,“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算了,老天爷已经对不起六次,应该不会有七次了。”夏姜芙看了眼方子,除了轻轻按身上的几个穴位,还可以吃山楂酸枣蜜饯,对人没有半分害处,她把纸收起来,琢磨着过会交给秋翠去办。   夏姜芙喋喋不休的时候,顾越武回来了,除了他,身后没有其他人,不怪他没把差事办好,顾越皎压根不在刑部,刑部的人说顾越皎奉旨送新生军出城了,多问几句他才大惊失色,新生军以顾越泽为主帅,率兵攻打东瀛。   他三哥,把他们全都骗了。   夏姜芙没注意屋里突然多出来的人,丫鬟端着鸡汤来,她让人备好蜜饯,待宁婉静喝完就含在嘴里,这样稍微好受点。   院正看没什么事也走了,夏姜芙转身叫住他,“院正大人,我送你出去,接下来还有麻烦你的事情。”膳食搭配内里学问大,她不是大夫看不出来,有些菜单独吃没什么,合在一起入口恐会中毒。   只要能离开侯府,院正当然不会介意,事先声明,“大少夫人底子好,平日多注意些想来不会有大问题,有什么事,你......”他的视线在顾越流身上滞留两眼,很快挪到顾越白身上,最终停在顾越武白皙胜雪的脸上,“你让五少爷到太医院找我。”   顾越流那性子,他吃不消,相较而言,顾越武秀气些,想来更懂规矩。   夏姜芙欢喜应下,路上问了诸多膳食搭配的忌讳,院正一一讲解,末了怕夏姜芙记不住,答应送她本书,里边记载着各类相生相克的食物,还有诸多调理身子的方子,不过她提醒夏姜芙,“盛极而衰,大少夫人身子健朗,大补反而不好。”   “我心里有数,吩咐厨房熬鸡汤都没往里加人参,好好的人,补着补着身子就虚了。”人参当归于人大有益处,但宁婉静怀孕之初就吃这些,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再回到心湖院,凝香说宁婉静睡下了,睡前没吐,夏姜芙这才放了心,小声叫顾越白他们离开,走出屋外,侧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的顾越武,“不是找你大哥去了吗,人呢?”   顾越武不知怎么和夏姜芙说,顾越泽率兵打仗一事顾泊远和顾越皎肯定知晓,三人联合瞒着夏姜芙就不怕夏姜芙事后算账?   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话,夏姜芙只当顾越皎心急办案连宁婉静怀孕的事都不在意,心下有些来气,“心思扑在公务上连妻儿都不要了?皎皎怎么跟你爹越来越像了?”当年顾泊远执意南下抵抗南蛮,留她们孤儿寡母在京受尽冷嘲热讽,她可不想她儿子也那样,“不行,我去刑部看看,是不是没了皎皎就不行了。”   宁婉静害喜的症状是昨晚开始的,估计顾越皎不回府给难过的。   “别,娘。”顾越武拉住夏姜芙手臂,不假思索道,“大哥不在刑部。”   “那他在哪儿?”夏姜芙不至于认为顾越皎在外乱来,几个儿子,除了顾越流差不多都上道了,尤其顾越皎作为兄长,以身作则,素来自律,极有城府,夜不归宿地乱来,他应该不会,“他带着人抓歹徒去了?抓得到吗?”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值过年期间,顾越皎想要抓人谈何容易。   顾越武心虚的猛点了下头,大声道,“对,抓人去了。”   对上夏姜芙信任的目光,他目光闪躲的移开,他怕给顾越泽引来杀身之祸,刑部的人全告诉他了,这次打仗,顺亲王世子都跟着去了,顾越泽临阵脱逃,皇上肯定会追究他的罪责,估计顾越泽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和夏姜芙说实话的,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哪怕夏姜芙护得了他们一时也护不了他们一辈子。   顾越白察觉到顾越武神色不对,原本就是双胞胎,同进同出,他比夏姜芙还了解顾越武,顾越武性子不急不躁,做派文雅,如此斩钉截铁说话还是头回,他毫不留情拆穿他,“娘,五弟说假话,他肯定有什么事没说。”   顾越武满脸胀得通红,恼羞成怒瞪着顾越白,“你别冤枉人。”   顾越白正欲拆穿他,假山尽头传来顾泊远和顾越皎的说话声,顾越武拔腿就朝顾泊远跑去,“爹和大哥回来了。”   天知道,他从没像此刻搬期待顾泊远从天而降,顾越白了解他性子,多问几局他肯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可就坏事了。   顾泊远看他冒冒失失的,不禁怒斥,“干什么呢?”   顾越武摇摇头,指着顾越白,“四哥,他说我说谎。”   顾越白不敢在顾泊远面前造次,只得转移话题说宁婉静怀孕之事,夏姜芙立在原地,明艳艳的脸隐有怒色,朝顾越皎道,“刑部再忙也要多顾着你媳妇,她昨夜害喜你跑哪儿去了?”   夏姜芙素来都是笑眯眯的,少有动怒的时候,哪怕真生气了肯定给顾泊远气的,顾越皎定了定神,不敢隐瞒昨晚的行踪,“那群歹徒是南蛮人,行踪隐秘,我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们住所仍被他们跑了,昨晚有人说在京外小县城遇着群形迹可疑的人,我带人去了。”   夏姜芙听出些不对劲,“塞婉公主来自南蛮,谁敢杀她?”   顾越皎怕夏姜芙生他的气,左右没有外人,就将查来的消息全说了,顾越涵揭穿歹徒的身份后,那人宁死不开口,最后承不住松了口,他们是奉命行事,至于是谁的命他们也不知,不过那人拿的是南蛮皇的兵符。   “南蛮皇要杀自己女儿?会不会弄错了?”塞婉长得不算好看,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女容貌都是继承父母的,塞婉没有选择的权利,南蛮皇不能因为这个缘故就把塞婉杀了吧?   听了夏姜芙的说辞,顾越皎哭笑不得,亲昵的扶着夏姜芙一只手臂,耐心解释道,“据我猜测,是有人偷了兵符行刺塞婉。”   这一说法得到顾泊远认同,可见南蛮朝廷出了大事了。   “兵符都藏不住还对安宁虎视眈眈的,攘外先安内的道理南蛮皇都不懂?”夏姜芙也算经历过夺嫡动荡的人,明白兵符对帝王意味着什么,没了兵符,南蛮皇早晚会成为傀儡。   顾越皎适时拍马屁,“不是人人都有娘的头脑的。”   夏姜芙展颜一笑,“少逗我开心了,快回心湖院看看你媳妇,好好和她解释,别让她担心。”   顾越皎拱手作揖,总算松了口气。   宁婉静不像夏姜芙想的脆弱,她生于国公府,知书达理,性情豁达,不会为这种事斤斤计较,不过他懂夏姜芙的苦心,当丈夫的,只有给予妻子足够关怀才能得到妻子信任。   两人以心换心,相互扶持才能长久。   离开前,他不由自主地扫过拧眉沉默的顾泊远,夏姜芙越是对宁婉静好,越是衬托出当年老夫人的不对,可能夏姜芙不是没有埋怨过顾泊远的。   他能想到的顾泊远也能想到,或许,这也是顾泊远这么多年对夏姜芙百依百顺的原因吧。   走了几步,听夏姜芙叫住他,“你媳妇正睡着,你走路的时候动作轻点。”   顾越皎扬唇,“知道了。”   顾越武心里藏着事不知该和谁说,身边倒是有两个倾诉的对象:顾越白和顾越流。   每每他心里升起冲动又强制按耐下去,顾越白还好,顾越流就是个大嘴巴,转身就告诉夏姜芙邀功了。   顾越涵留意不对劲,放缓步伐,拍了拍他肩膀,指着旁边小径,示意他过去说话。   顾越武便将听来的事无巨细说了,话完,只觉如释重负,浑身通泰,整个人都轻了不少。   “你不和娘说是对的,大嫂怀孕在身,娘忙的时候很多,如果娘知道三弟面临危险,肯定茶饭不思......”   顾越武也是这么想的,但总瞒着不是法子啊,夏姜芙真升起气来就惨了。   顾越涵宽慰他,“爹会找机会和娘说的,你就别操心了。”   顾越武恍然,夏姜芙真要生气也是气顾泊远,和他们无关,这般想着,心情明朗起来,“过段时间你就成亲了,二嫂进门,娘估计没空记挂三哥了。”   顾越涵好笑又好气的拍他一掌,“笑话我,等你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越武才不怕,只要不夏天成亲,多少人爬窗户他都不怕。   宁婉静怀了孩子,夏姜芙比谁都高兴,期间顺亲王妃拜访过多次,夏姜芙仍然避而不见,顺亲王妃心思缜密,绵里藏针,肯定为南阁姑娘而来,顾越泽为抢得先机才匆匆忙离家的,她才不会提点顺亲王妃几句,怎么做,她自己慢慢琢磨吧。   顾越泽不在,书铺的事就让顾越涵盯着,宁婉静奶娘进了府,夏姜芙便不再插手心湖院的事,依着书里的膳食搭配,再结合宁婉静喜好,让厨子列个膳食单子出来,尽量每日不重样。   这件事解决后,她又拉着秋翠翻箱倒柜的把顾越皎他们穿过的衣衫找出来,还有诸多小孩子手镯,金项圈,铃铛,整整堆了一间屋子,她觉得还不够,拉着顾泊远外出淘货,美其名曰置办孙女嫁妆。   顾泊远好像清闲许多,对夏姜芙有求必应,这不,他原本要进宫商量南蛮朝廷动荡之事的,结果夏姜芙说要逛街,他立即搁下公务专心作陪,还派人入宫和皇上禀明原因。   很快侍从就带来皇上旨意:侯爷日夜操劳,允两天假。   听听,他们深藏不露的帝王也是懂得体谅的,消息传到顺亲王耳朵里,他怒火攻心,差点没晕过去。   顾泊远有空陪妻子逛街却没空打仗,什么道理,可怜他儿子,细皮嫩肉的,到军营可怎么活啊。   门外,侍从听着屋里的噼里啪啦哐当声,明白他们家王爷又惦记世子爷了,自从世子爷走后,王府就空荡荡的,老王妃闭门不出,王妃则整日闷在云生院,而王爷呢,看似没什么反应,但屋里的摆设都换好几套了。   慢慢,屋里的声音没了,侍从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屋开解开解王爷,手刚搭在门环上,他师傅抱着几卷字画来了,侍从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王爷听说皇上允顾侯爷两天假......”   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待世子不比王爷差半分,世子走了,他这心就没安生过,更别论作为亲爹的王爷了。   “你叫厨房熬碗下火的汤药来。”他侧身用胳膊肘推开门,越过地上碎裂的渣子,屈膝走到桌前,宽慰道,“王爷,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您别太过担心,看看奴才找到什么?”   桌上的茶水洒得到处都是,顺禄不敢将字画搁在上边,而是推开椅子,将字画堆在上边,一边打开卷轴一边道,“这是前几日梁大人差人送来的字画,焦路问我放不放进库房,不小心打开了一卷画轴,老奴瞧着有些眼熟,抱过来给您看看。”   梁鸿是否贪污受贿皇上还没定夺,承恩侯吃空饷和东瀛人借战事骗朝廷粮草却是不可狡辩的,依着朝廷风向,承恩侯已是戴罪之身而被他死咬着不放的梁鸿该洗脱嫌疑才对。   事实是皇上以养病为由,让梁鸿安心静养,刑部的事全交给顾越皎定夺,梁鸿身子早痊愈了,近日不知从何处得了些字画,又起了起复的心思。   顺亲王打理内务府,不问朝堂事,梁鸿是升是贬对他没关系,至于送来的字画,全当文人间的切磋走动,可偏偏,这些字画......   顺禄深吸一口气,将画轴全部展开,一副群山环绕的水墨画映入眼底,顺亲王身躯一震,只觉得透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眯起双眼,目光阴寒的顺着画轴往下,暗红的印章清晰的印在右下角。   他难以置信瞪大眼,眼里布满血丝,“哪儿来的,梁鸿呢,把人叫过来。”   顺禄心下大颤,若真不是他老眼昏花,这幅画是老王爷死时,王爷亲手放进去的陪葬品,追随老王爷埋入地下的字画竟被人挖了出来,岂不是说老王爷的坟墓被人......   他双腿软得厉害,不敢再往下想,来不及收好画轴,提着裤摆,仓皇退了下去,和门口小厮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快,派人去梁府把梁鸿找来。”   皇亲国戚的坟梁鸿也敢动,还若无其事想贿赂王爷,梁鸿是活腻了。   小厮不知发生何事,见管家神色不对,片刻不敢耽搁,领命就去了,管家转身回屋,就看王爷脸色铁青抱着字画出来,他迎上前,“王爷?”   “梁鸿来了押到柴房去,我要进宫面圣,他夏氏简直欺人太甚,不出这口恶气本王誓不罢休。”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夏姜芙年轻时爱挖死人坟墓,以前朝内局面不稳,皇室忙着争权夺利自不理会这类事,世人重孝,少有盗墓之事发生,堂兄在夺嫡之争胜出后,为了打消他娶夏姜芙的念头,他皇祖父和内阁商议修改律法,盗墓有辱先辈,乃对祖宗不敬,一经发现,以杀人罪处置。   堂兄被美色迷了心窍,不惜下跪求皇祖父收回成命,两人不知达成了什么条件,律法是在堂兄继位后才颁布的,而夏氏嫁给了顾泊远。   当然,这件事除了他和先皇,连顾泊远都不知道,夏姜芙更别说了,仗着先皇撑腰,素来在京城横着走。   以往夏姜芙盗墓的事先皇替她兜着不予追究,可时过境迁,他不信皇上也死心塌地的维护夏姜芙。   无论是谁,胆敢打他父亲的主意,哪怕玉石俱焚他也要讨个公道。   夏姜芙还不知麻烦即将缠身,连续逛了几间铺子,小孩子玩的玩意买了不少,还有几副名不经传的字画,价格昂贵得夏姜芙有点打退堂鼓,问顾泊远,“会不会太贵了。”   见着字画的第一眼她就觉得有人肯定喜欢:宁国公。   都是亲家了,人情往来再正常不过,宁婉静怀孕,诸多事不宜过问,字画买回去,作为国公爷今年的寿礼,想来他不会觉得敷衍。   她把自己想法和顾泊远一说,顾泊远爽快让侍从掏钱,“你考虑得周到,贵是贵了点,但物有所值,此乃顾恺之《洛神赋图》真迹,还是小时候在宫里见过一回。”   先皇心心念念好几次,继位后还派人去国库找过,但这幅画好像插了翅膀飞走了似的,里里外外都没找见。先皇还与他抱怨,定是被他父皇偷偷送人了。   辗转落到夏姜芙手里,是不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呢?当年先皇费尽心思想找出这幅画就是想送给夏姜芙的。   其他几副俱是失传已久的名画,哪怕不送人买下也有用处,所以他将掌柜推荐的字画全买了。   顾泊远出手阔绰,这可高兴坏了掌柜,这些字画搁铺子有些日子了,不是那种身份他都不敢拿出来,怕对方给不起价。   好在,识货的人出现了。   ☆、083   他笑得眼角堆起了褶子, 纤细的眼缝仍挡不住热忱,点头哈腰地立在夏姜芙身后, 从收藏的字画到玉器, 尽数给夏姜芙开了眼,嘴唇一张一翕的开开合合, 利索得夏姜芙稍微走神就不跟不上他说了什么, 竖起耳朵,像个听夫子授课的学生似的专注。   顾泊远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打断唾沫横飞的掌柜朝夏姜芙道,“你要不要去其他铺子瞧瞧?”   掌柜意犹未尽, 但他有些怕顾泊远, 不敢忤逆他, 从善如流附和道,“侯爷说的是。”   夏姜芙沿着街道两侧的铺子转了圈,又买了些绫罗绸缎, 都是顾泊远给的钱,夏姜芙得到满足, 街上,她挽着顾泊远手臂,专捡顾泊远爱听的话, 哄得顾泊远心情愉悦,两人许久没单独外出过了,索性不急,顾泊远在聚德酒楼定了包厢, 夫妻两举杯对饮,不消半个时辰,夏姜芙就醉了,窝在顾泊远怀里,手虚浮的指着房梁,要顾泊远看星星。   仿佛回到年轻时他跟踪她盗墓的日子,夏姜芙并没想象中的胆大,盗墓时嘴里嘀嘀咕咕不停,他起初以为她哼曲为自己壮胆,走近了才听清她嘴里念的什么:大慈大悲的光世音菩萨,小女子生活拮据,不得已来此弄点钱财,您大人有大量,好好劝此人莫在意啊。   他本想装鬼吓吓她,听她的话后就改了念头,拿上铁铲帮她的忙,完了两人坐在坟墓前看星星。   回忆如泉涌来,顾泊远感觉脸颊烫乎乎的,脑子里想不起事来。   “侯爷,不好了。”侍从在外叩了叩门,心急如焚道,“皇上召您和夫人入宫,好像出大事了。”   传信的宫人没有细说发生了何事,只道顺亲王怒气冲冲抱着几卷画轴入宫,没多久在大殿里痛哭起来,指明要夏姜芙进宫对峙,对峙什么,宫人也不清楚。   顾泊远晃了晃头,眼里慢慢恢复清明,低头瞧去,夏姜芙面色酡红的睡着了,他抱起她推开隔间的门,放到窗户边的罗汉床上,掩上窗户,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整理衣衫打开了门,带着浑身酒气问道,“怎么回事?”   侍从将宫人的话复述了遍,忐忑不安的望着顾泊远。   “我知道了,和宫人说,容我换身衣服。”顺亲王府和顾府来往并不深,年前顺亲王世子落水一事老王妃认定是顾越流顽劣所致,今时不知又是为了何事,无疑扫到茶桌上的画轴,蹙了蹙眉,又觉得是他想多了,夏姜芙嫁给他就金盆洗手不做了,顺亲王略一打听就知道。   御书房内,顺亲王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夏姜芙刨了他老父亲的坟,必须严惩不贷,“老臣接管内务府以来,自认为兢兢业业没有落下把柄,老臣始终记着父王临终遗言:天下是萧家天下,辅佐皇上打理好江山是萧家人不可推卸的责任,老臣在他床前应过他,老臣活着一日,就不会违背他遗言......”   当年夺嫡之争死伤无数,众多皇亲国戚牵扯其中,先皇在临死前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心思不轨之人尽数剔除,就是想让今上安安稳稳坐稳皇位,老老爷目光长远,并没起过二心,相反,一直本本分分辅佐先皇,皇上登基命顾泊远调查王府不也没查出什么吗?   王府子嗣薄弱,他只想子孙后代清享荣华富贵而已。   提及往事,皇上沉默了会,应承道,“王叔,您快快请起,此事属实,朕必不会姑息,来人,快扶顺亲王坐下。”萧家活在世上的亲人不多了,先皇当年留下顺亲王,必是查明他是清白的,念及此,他亲自起身扶他坐下,“王叔,宫人传信去了,顾爱卿很快就来,有什么,当面对峙说清楚。”   他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顺亲王哭也哭了,该说的也说了,继续痛哭流涕没什么意思,他背过身,掏出手帕整理仪容,声音还带着些许哽咽,“皇上,老臣没有别的意思,这件事任谁都不会视而不见。”   “朕明白。”   顾泊远姗姗来迟,顺亲王见他一人前来,切齿质问,“贵夫人呢,她做了什么坏事躲在府里不敢出门?”   见他眼睛浮肿,眼里布满了血丝,面前的衣衫褶皱不堪,顾泊远信了宫人的话,顺亲王真真实实哭过场,模样和顾越流嚎啕大哭后相差无几,他敛了敛神,屈膝行至桌前,拱手作揖道,“微臣见过皇上......”   皇上摆手,“免了,朕召你进宫是为一件事,不知夏氏在何处?”   顺亲王的满脸怒气在听到皇上唤夏氏时略有好转,至少,皇上还是向着他的多。   顾泊远再次作揖,回道,“早上得了几副名画,兴致起,中午多饮了几杯,怕有辱圣颜,微臣让她醒酒后再进宫。”   顺亲王冷哼一声,“冠冕堂皇,明明躲着不敢见人。”   见皇上一个眼神扫来,顺亲王收敛了些。他再有理有据,帝王跟前,哪有他多言的份儿。   皇上展开书案上的卷轴,问顾泊远可否眼熟,老王爷过世,顾泊远正在边关打仗,哪儿清楚老王爷陪葬物品,所以他没猜到皇上意图,亦或者猜到了不过故作不知,眼睛落在意境深远的画作上,沉思道,“微臣眼拙,看不出此乃哪位名师巨作......”   在顺亲王的冷哼中,他又道,“观其山石,土复石隐,水清风润,既温和又不失厚重,颇有高士风采,微臣偶然得了副画,画风和这副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这副是真迹的话,微臣大胆猜测,此画可能出自‘董巨’其中一人之手。”   听听,要不是牵扯老王爷,顺亲王都忍不住想为顾泊远拍手叫好了,论装模作样,顾泊远绝对是炉火纯青之人。明明早就见过了,还装作一副‘哇,名画啊,我没见过,我只能大胆猜猜了’的神情,不要脸。   顺亲王哼哼道,“装给谁看呢,这幅画不就是贵夫人从地里挖出来的?”   想到他慌慌张张进宫讨公道还没派人去京郊查看老王爷的坟,心头怒火丛生,“顾侯爷,我敬你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但你也别欺人太甚,盗墓盗到我王府的头上的来。”   顾泊远露出错愕的表情,“什么盗墓?”表情全然一副不知情。   顺亲王气得浑身发抖,扬手指着顾泊远,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整个京城,还能有比顾泊远脸皮厚的吗?   眼瞅着顺亲王又要发作,皇上及时将画作来历解释了番,老王爷的陪葬品内务府有登记,他派人翻出来看过来了,确实有这么副画,他将陪葬清单给顾泊远自己看,“你别怨王叔气愤,换做谁,都不会眼睁睁瞧着先人坟墓被盗而无动于衷。”   顾泊远来前他心里是怀疑夏姜芙的,夏姜芙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做得出来,盗墓于她来说更是驾轻就熟的事,但从顾泊远的反应来看,这件事该和夏姜芙无关,顾泊远为朝廷命官,深知盗墓是死罪,该不会由着夏姜芙胡来。   怕就怕夏姜芙背着顾泊远做下的。   顾泊远冷静地望着单子,扫到其中几列,眉头紧皱,看在顺亲王眼里,可不就是心虚吗?   片刻,顾泊远收回目光,坦然地凝视着顺亲王,“老王爷的坟被盗下官深感愤慨,老王爷见多识广,年少时常与下官一道喝酒,不曾想入土也不太平......”   顺亲王懒得听他口蜜腹剑,嘲笑道,“多亏贵夫人的福......”   “此事和内子无关。”顾泊远剑眉一竖,声音浑厚有力,“内子年轻时走投无路才以盗墓为生,她为平民百姓,极为敬仰朝廷命官,是以所盗之墓皆为土豪乡绅。”   “她是你妻子,你不护着她护着谁。”顾泊远手握重兵,心思深沉,顺亲王不愿继续纠结,双腿一曲,噗通声跪下,“皇上,您要为老臣作主啊,老王爷殚精竭虑一生,末了入土都不安生啊。”   顾泊远盯着他看了会,神色一如既往的镇定,“请问东街的宁安阁可是顺亲王名下的?”   在朝为官,若只靠朝廷那点俸禄全家老小早饿死了,所以在外置办了许多产业,王府也不例外,老王爷尽心尽忠辅佐先皇,得了不少赏赐,尤其先皇清除暗中勾结谋朝篡位的皇室宗亲后,顺亲王在朝地位更为超然,宁安阁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顺亲王不明白他用意,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戒备道,“是我名下的又怎么样?”   顾泊远弯唇笑了笑,“这就是了,王爷要怀疑是内子所为,大可以派人将宁安阁掌柜的叫来,进宫前,下官和内子闺阁买了好几副名画......”手点了点清单上的几副画,声音爽朗,“这副《洛神赋图》,贵阁卖得不便宜。”   顺亲王瞠目结舌瞪大眼,厉声道,“不可能。”   那是他父亲的陪葬品,怎么可能摆在铺子里卖,顾泊远为了替夏姜芙遮掩,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啊。目光淬了毒似的盯着顾泊远,后者身躯凛凛,神色坦然,弄得顺亲王不由得起了怀疑,双手撑地给皇上磕头,“还请皇上允老臣出宫一趟。”   皇上没有半分惊讶,微微扬手就允了,还派人抬轿子送他出宫,若是顺亲王以往埋怨皇上不近人情的话,皇上今时今日的体贴让他自惭形秽,撑起身子,捏着衣襟急匆匆跑了。   留下顾泊远和皇上议事,皇上微微抬手示意顾泊远坐下说话,“朕去地牢见过陆敬直了,依你看,东瀛之事可否与王叔有关?”   陆敬直对吃空饷残害朝廷命官之事供认不讳,也承认和东瀛大将军暗中通信打虚仗而达到自己升官进爵的目的,但跟东瀛人勾结叛国一事他极力否认,至于东瀛人是如何潜入安宁国的,他摇头不知。   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东瀛人引入安宁,派人暗中下毒毒害夏姜芙嫁祸到太后头上,此人本事可不容小觑,他抓不到毒害夏姜芙的凶手,但能收服太后寝宫下人的,除了太后,就只有顺亲王了。   真要是顺亲王,他也能够忍的,这么多年都没露出破绽。   顾泊远没有急着下定论,不疾不徐道,“是不是顺亲王很快就有结果了。”   皇上抿了抿唇,明白顾泊远的含义,顺亲王真要是幕后之人,这次老王爷的坟墓被盗里边肯定有文章。   宁安阁,掌柜送顾泊远夫妻离开后就将账册核对了遍,喜滋滋去顺亲王府找管家递这个月账册,顺便接受王爷称赞打赏,当日塞婉公主抬着箱子入后院他就知道会挣得盆满钵盈,事实果然如他所料,有了塞婉公主的字画,铺子生意好了许多,而且客人没有空手而回的。   像他们这种铺子,最忌讳没有拿出手的名品。   可惜守门婆子说王爷不在府里,管家有要事忙,他没能见到王爷的面,回到铺子,优哉游哉吃了顿丰盛饭菜,靠在躺椅上闭目小憩,要不是下午铺子有生意,他恨不得买上两壶酒,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迷迷糊糊间,外边传来熟悉的怒骂,“滚开,徐福呢,叫他滚出来。”   吓得徐福心下一颤,身子从躺椅上摔了下来,还没爬起来,一双祥云图案的靴子出现在视野,他额头触地,恭顺道,“奴才见过王爷。”   顺亲王一腔怒火,开门见山问道,“《洛神赋图》呢,从哪儿来的?”   平日里他不怎么过问铺子的事,每个月的账册也是草草翻翻,徐福在老王爷活着时就是掌柜了,手段自不用说,这么多年对王府也忠心,铺子进货有许多渠道,有些靠他的人脉,有些则是他派人四处收集来的,偶尔有些人家有急用不想去当铺会直接来铺子将东西卖了,徐福经手必会多赚许多倍。   是以,看在徐福忠兴耿耿的份上,他没像对待外边小二上脚,跨步在放在徐福躺的椅子上坐下,冷冰冰的看着徐福。   说起此事,徐福不禁面露红光,以为谁向顺亲王走路了风声,膝行跪在顺亲王腿边,沾沾自喜道,“王爷也听说了,顾侯爷爽快,一口价将画买走了,不仅如此,他还从堆积的名画里挑了好几副......”   顺亲王脸色渐渐下沉,“我问你画是从哪儿来的?”   路上他想过了,没准真和夏姜芙没关系,夏姜芙盗墓要么为钱财要么自己收藏,怎么会几经周折才花重金买回去?   徐福咽了咽口水,将故事的起因经过娓娓道来。   第一次塞婉公主要卖字画他就多留了心思,以为塞婉公主一窍不通,故意压价想把箱子里的东西全买下来,但塞婉公主只肯卖小部分,他磨破嘴皮子都没用,最后只买了塞婉公主肯卖的字画瓷器,谁知没过两日,塞婉公主主动找到他以之前的价格将东西全卖给他,他乐得笑开了花。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立了大功的喜悦中,没注意顺亲王越来越黑沉的脸,“估计塞婉公主急着出手,否则去当铺的话,当铺给的价格至少会高出一倍。”   说完,他才抬头望向顺亲王,被顺亲王愤怒的表情吓得神色僵硬,脑子一片空白。   “没眼力的蠢货......”顺亲王怒气更甚,一脚踢向徐福胸口,踢得徐福跌坐在地上,忙跪起身,一个劲磕头求饶,顺亲王犹不解气,抓起茶桌上的杯盏摔在地上,“那是老王爷的陪葬品,本王亲自放进去的,塞婉多大的年纪,哪儿有这种东西。”   南蛮无非是手下败将,塞婉竟胆大包天盗老王爷坟墓,这次不管两国交情如何,要他忍气吞声门都没有。   徐福脸色煞白,胸口火辣辣的疼都比不得心里震撼,老王爷的坟被人挖了,里边的字画被人拿出来倒卖,而他,竟还傻乎乎的以此谋利挣钱,他只觉得胸口闷沉沉的,喘不上气来,身子朝旁边一歪便没了意识。   离开铺子时,顺亲王脸上愤怒未消,既找到人,他不怕塞婉跑了,当务之急是去京郊查看老王爷的坟墓,重新让老王爷入土为安,带上侍卫,叫上钦天监的人,急急忙感去老王爷坟墓。   夏姜芙醒来时已经申时过半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见顾泊远人影,她下地穿上鞋子,外边秋翠听到动静,端着盆水入内,“估摸着时辰您就该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将木盆搁在漆木四角架上,慢慢扶夏姜芙起身,先给她端了杯茶后才拧巾子递给她。   夏姜芙接过,轻轻擦拭脸颊,忽然问起,“侯爷呢?”   “皇上召见,进宫了。听侯爷身边的侍从说,皇上让您一块入宫来着。”待夏姜芙将巾子递过来,秋翠放进水搓了搓,重新拧干递给夏姜芙,“侯爷说您睡着了,叮嘱奴婢别打扰您。”   小酌怡情,夏姜芙不是酗酒之人,喝醉的次数屈指可数,估计今天心情好的缘故才会多喝两杯。   夏姜芙笑了笑,净面后就着巾子擦了擦手,“他怕我进宫给他添麻烦吧,你让车夫准备,咱先回了。”   朝中事情多,顾泊远入宫,不至天黑不会回府,何况行刺塞婉的南蛮人极为可疑,两国大事,更需慎重处理。   不知不觉,墙头藤蔓冒出了新芽,街上堆积的雪也慢慢融化,夏姜芙将字画绸缎搬去心湖院后,就专心装饰院子,准备迎接二儿媳进门,初春的花还没开,她问裴夫子要了诸多盆栽,花红柳绿地摆在顾越涵院子,红黄蓝交相辉印,十分喜庆。   娶亲这日,夏姜芙早早的就起了,多个儿媳进门,她自乐得开花,只是叫她感到遗憾的是顾越泽事务繁忙,来不及回京喝顾越涵的喜酒,不过这点惋惜在看见盛装打扮的秦臻臻时顿时烟消云散了,秦臻臻比去年胖了些,肉嘟嘟的,如黑曜石的眸子更显可爱,和宁婉静的端庄妍丽不同,秦臻臻算不得惊艳四射,不过很耐看,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和顾越涵站在一起,一个宽大挺拔,一个娇小玲珑,十分登对。   顾越涵亲事是照着顾越皎的场面办的,内务府准备不够的地方夏姜芙自己补上,场面极为热闹,让夏姜芙欣慰的是,宫里没人来给她添堵,便是皇后都只送了礼过来。   酒足饭饱后,顾泊远提议让晋江阁的姑娘们入府演戏,“未时才过半,不如将晋江阁姑娘们叫来,正逢月度最佳话本子出来了,晚上让众人开开眼界。”近日朝堂气氛有些低迷,先是老王爷坟墓被人挖了,后是南蛮朝堂生变,再是东境情况不乐观,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下,顺亲王拿塞婉公主一点办法都没有。南蛮投降,和安宁签署百年友好契约是南蛮皇按的印章,可如果他皇位不保的话,两国关系势必会进入尴尬境地,文武百官无不愁眉苦脸,所以饭桌上灌酒的人都没有。   府里办喜事,要挑起众人兴致才行。   夏姜芙穿着身金丝镶边的暗红色齐胸襦裙,外边罩了件同色外衣,配上妆容,端庄又大气,她看了眼顾泊远,“你对晋江阁的事儿倒是了如指掌,演戏没什么,就怕招来些不讨喜的人。”   太后闻风而来撵都撵不走,她可不想在顾越涵大喜之日和太后起什么争执。   顾泊远笃定道,“太后有事抽不开身,不会来的。”   老王爷墓地的风水被塞婉破坏了,老王妃闻言晕厥过去,醒来后精神就不太好,整日恍恍惚惚的,吃了两副药都没什么用,太后怕老王妃有个闪失,将老王妃接到宫里,天天开解着,哪儿有心思来侯府凑热闹,何况太医把出皇后有孕,太后素来看重子嗣,更不会出宫了。   夏姜芙诧异不止,“皇后诊出有孕了?怎么没听人说起?”皇后怀孕于朝廷可是大事,皇上继位后,专心朝政,后宫雨露均沾,好些年后宫都没好消息传来,她一度以为皇上有隐疾呢,谁知时隔几年,皇后怀上了。   牵扯后宫秘事,顾泊远不欲多聊,将话题回到正题上,夏姜芙想了想,沉吟道,“你既然说太后不会来那就请姑娘们过府吧。”   顾泊远嘴角微微扬起,手落在夏姜芙发髻上的簪花上,这是成亲后他送她的第一件礼,偶尔经过家摊贩,看到簪花款式就知她定会喜欢,果然,这些年她时常戴在头上,约莫他常年不在府的缘故,和夏姜芙一块,总有种两人成亲没多久的感觉。   夏姜芙怕他破坏了发髻的美感,轻轻拍掉他的手,“皇后怀孕,我们要不要送点东西表表心意啊。”   她倒不是想攀龙附凤,而是念着秦臻臻的面子,“我记得皇后生辰快要到了吧,臻臻既然是咱儿媳妇了,总要送些礼才好。”她都为宁国公寿辰准备这么份厚礼了,没理由对皇后没有表示,爱屋及乌,儿媳妇喜欢的人她们也要喜欢。   “皇后身份特殊,咱暂时别有所动作。”   听他话里有话,夏姜芙狐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秋翠进屋说晋江阁的姑娘们到了,开始布置戏台子,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戏,问夏姜芙要不要这会过去。   “不是才派人去传话吗?”眨眼的功夫姑娘们就都来了?   秋翠福了福身,有些好笑,“估计母子心有灵犀吧,六少爷吃了午饭就跑云生院唤人了,好戏快开始了呢。”   夏姜芙掩口失笑,“他个机灵鬼,功课不怎么样,这种事心思转得比谁都快。”说完又看向顾泊远,“性子像你。”   顾泊远笑而不答,不过脸上的喜色是显而易见的。   被秋翠一打岔,夏姜芙忘记问宫里的事了。   这月最佳话本子是篇令人捧腹大笑的故事,围着阖府上下接二连三的荒唐事展开,演戏的姑娘们声情并茂,看戏的宾客捧腹大笑,整个下午,楼阁的笑声就没断过,便是往日自恃身份不苟言笑的大人们都少见露出笑容来。   因着宁婉静怀孕和顾越涵成亲的事,夏姜芙好些天没翻过话本子了,猛地观看这么出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且她不是压抑情绪的人,哈哈大笑声比周围夫人高出许多,户部尚书夫人卢氏坐在她身侧,时不时为其顺背,替她添茶。   托夏姜芙的福,她进晋江阁后地位一跃而起,结交了不少德高望重的夫人,求娶女儿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惹得其余几位尚书夫人眼红不已。   “你喝点水,别笑岔气了。”除了月度最佳话本子,夜里还有场戏,霸王票榜第一的话本子,晋江阁姑娘们知道顾越涵成亲,熬夜背熟台词,就想让侯府热闹热闹,卢氏在晋江阁有些时日了,知道夏姜芙在姑娘们心中的地位,夏姜芙心善,姑娘们不演戏的时候能自由安排时间,或睡觉或逛街,全凭姑娘们自己拿主意。   不像南阁北阁姑娘们,天天练习站姿走路,半刻不得安宁。   夏姜芙道谢,端起茶杯啜了口,掖了掖眼角的泪花,“让你见笑了。”   “我要不是看过话本子,估计笑得比你还疯呢。”卢氏笑着给夏姜芙台阶下,突然凑到夏姜芙耳朵边,问起她是否知道老王爷坟墓被盗之事,近日京城都在议论此事,朝廷早有律法,凡盗墓者,一律按杀人处置。   那可是要砍头的。   夏姜芙知道得不多,挺身四处张望了眼,这才发现,不止太后没来凑热闹,京里好些人都没来,顺亲王府不见人,顺昌侯府不见人,还有许多小有名气的人家都没人来,她禁不住想,难道就因为顾越涵不是长子所以他们不当回事,那未免太狗眼看人低了吧。   卢氏等了半晌,以为夏姜芙丁点不知情,便道,“老王妃气得一病不起,还在宫里养着呢,钦天监说风水破坏了,要想老王爷瞑目只有重新挑个风水宝地,皇上命钦天监尽快找好地儿,工部哪怕熬夜也要将老王爷墓地修好,早日让老王爷入土为安。”   夏姜芙搁下茶杯,侧耳与卢氏道,“钦天监的人看好地儿了吗?”   卢氏点点头,“墓修得差不多了,只是吉日未到。”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钦天监挑的吉日和晋江阁开张的日子正好是一天。”   卢氏说的开张另有深意,晋江阁的戏远近闻名,慕名而来的人更比比皆是,奈何场地有限,接纳的人有限,去年皇上命工部专门为晋江阁姑娘们建造处阁楼,共有四层楼,光是一楼大堂就能容纳近千人,二三四楼设有包间,整座阁楼能容纳两千人左右。   元宵前后才建成,她和顾越涵商量,准备请钦天监看个好日子,那天姑娘们正式到新阁楼演戏,钦天监很快给了答复,四月初五。   正是老王爷重新下葬的日子。   “难怪顺亲王府没来人,这回,我可是把顺亲王府得罪狠了。”顺亲王妃下过许多次拜帖,都被她以借口挡在了门外,如今日子又起了冲突,顺亲王妃约莫气死自己了。   “没有吧。”卢氏可是听说王府些事,顺亲王真气夏姜芙也不敢怎么样,毕竟顺亲王世子还在顾越泽手里,王爷哪儿敢和夏姜芙硬碰硬,如果夏姜芙在信里抱怨两句,顾越泽发起狠来,世子就别想活着回京了。   山高水远的,顺亲王鞭长莫及,哪儿敢拿世子性子呕气?   夏姜芙并不在意顺亲王妃对她的看法,就将顺亲王妃上门的事说了,也没为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要说王妃去南阁没有私心我是不信的,书铺是越泽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我可不会为了面子坑自己儿子。”   王妃训练南阁姑娘可是照着她当初训练晋江阁姑娘们路数来的,接下来就是写话本子,演戏,说书,再开个书铺,依葫芦画瓢排个霸王票话本子,最佳月度话本子,最佳季度话本子,那顾越泽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夏姜芙没有将顾越泽外出开铺子的事告诉卢氏,这件事少个人知道顾越泽就少些危险,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卢氏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认同道,“为人母的,无非盼着子孙好,你的心思我懂,王妃才女出身,想来不会在意。”末了,她说起正事,“你说我们要不要让钦天监重新看个日子,老王爷入殡兹事体大,那天文武百官都会送行,云生院估计没什么人。”   和死人抢日子确实不好,夏姜芙嗯了声,“成,我和侯爷说说,重新选个日子吧。”   她都打定主意了,岂料顺亲王府改了日子,说钦天监将老王妃和老王爷的生辰算过了,五月初一才是吉日,这么一来,晋江阁不能再选日子了,她不怎么接触算命类的事,对钦天监的说法没有任何怀疑,倒是秦臻臻犹自不解,“钦天监看日子本就结合生辰八字来推算,居然把日子弄错了,里边会不会有什么蹊跷啊?”   生母死后,她小心翼翼活在后宅,心思细腻敏感,微乎其微的事她都会想很多,日子久了,她都习惯将事情往复杂了想。   “有蹊跷也是王府的事,臻臻啊,你觉得哪种敷脸膏效果好就带上,咱去别庄可是要住到四月份的。”年后她一直想着去别庄,事情一桩又一桩脱不开身,如今秦臻臻进门了,而宁婉静有顾越皎看着,她还不去更待何时,收了几瓶雪肤膏放进盒子,顺带拿了美白膏和花露,直到盒子塞得满满当当她才停下。   秦臻臻收回思绪,摩挲着手里巴掌大的四方盒,“我的都装好了。”   “太少了,多带些,你别看你皮肤底子好,皱纹可是来得猝不及防,等你意识到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美容养颜是从小做起的,要不她怎么保养得这么好呢!   她们此次去的别庄位于京城西郊,除了温泉池子,千奇百怪的花是别庄的特点,繁花盛开的季节,在别庄能提炼许多花露,熏香,她找不到不去的理由,见秦臻臻站着不动,索性她将收了几个瓷瓶,“走吧。”   马车早在府外候着了,春意盎然,出城踏青的人不少,刑部将街上行凶的歹徒捉拿归案,夏姜芙不怕遇着危险,掀起车帘,尽情欣赏着湖光春色,受她感染,秦臻臻酸疼的身子缓解不少,顾越涵身形强壮,房事上没有节制,进门至现在,她仍有些适应不了。   但她是女儿家,不好意思和人说,而且顾越涵野蛮虽野蛮,对她好得没话说,她不忍拂了他好意,所以但凡他想要,她都会给。   通往别庄要一个多时辰,经过一处低矮的山坡时,车轮撵到大石子颠簸了下,秦臻臻攥紧身.下垫子,蛾眉蹙成一团。   夏姜芙发现她不对劲,伸手拉住她,不小心压到她大腿,只听秦臻臻惊呼了声。   都是过来人,夏姜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了脸,秦臻臻以为她生气了,忙解释道,“对不起......”   “你没错与我说什么对不起,我看涵涵整日缠着你以为你们感情好,没有往那处想,你别怕,到了别庄我替你出气。”顾越涵接手铺子和云生院的事,整日清闲,太阳晒屁股才出门,未到傍晚就归家,她以为顾越涵会疼媳妇,为此还数落过顾越皎,让他好好跟顾越涵学习,别整日惦记升官发财,多关心关心媳妇。   结果是这么回事,一点分寸都不懂,成亲前就该好好给他上上课。   怪她,过分相信儿子们的好,以后越泽......不对,以后轮到越白他们,定要好好警告一番才行。   为做而做,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马车外随行的马背上,顾越白顾越武顾越流同时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尖,三人目光汇聚,仿佛都在说:又有人骂他们了。   骂他们不务正业,只知道游山玩水,顾越流夹紧双腿,哒哒哒晃到车帘外,“娘,爹估计知道我从书院偷跑回来的事了,会不会派人抓我回去?”   不是他不想勤奋,而是书院太过平静了,呼朋唤友的顺亲王世子失踪不说,梁冲他们也没了人影,他围着书院转了圈,连个逗逗乐的人都找不到,难道春天来了,大家都踏春去了?于是他趁夫子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你这速度,你爹身边的人追不上你,安安心心泡温泉。”夏姜芙想和秦臻臻说些贴己话,朝顾越流摆手,“后边和你四哥他们玩啊。”   顾越流:“......”   这是不是嫌弃他啰嗦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马靠着马走,二人同在翰林院为官,顾越白已知晓顾越泽打仗之事,碍于顾泊远淫.威,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此时顾越流不在,他和顾越武小声道,“你说爹是不是害怕我们把真相告诉娘,在背后骂我们警醒些。”   “极有可能。”顾越武附和。   顾越流在夏姜芙那受了冷落,冷不丁看二人窃窃私语,更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重重叹了口气,骑马找已婚男子顾越涵说话去了......   夏姜芙再三确认外边没人偷听,这才拉过秦臻臻的手说话,“涵涵去军营打仗学野了,你别惯着他,心情好就顺着他,心情不好就拒绝,一旦你凡事将就惯了,等那日不将就反倒是你的错了。”   秦臻臻闹了大红脸,她以为夏姜芙会怪她娇气呢,不成想言语间是对她的维护,她局促的坐好,“我没事,相公待我极好。”   “好什么好,真要好你就不会这样,听娘的话,别由着他。”夫妻二人,不是成亲就认命过一辈子算了,勉强凑合过日子,受罪的还是女人,男人三妻四妾寻欢作乐,女人强颜欢笑还得担着性命为他生孩子,简直自讨苦吃,她儿子们不会纳妾,夫妻感情不好受伤的就是两个人,所以有些话她必须得说,“他要因此生气你就和我说,别藏着捂着,女人家承受的苦本就要多些,如果枕边人不体谅你,日子不过也罢。”   秦臻臻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过门没多久呢,她婆婆就怂恿她和离,是有多看不起自己儿子啊!   “相公人挺好的。”除了这句,她真没话往下接了。   夏姜芙没为难她,以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接二连三的事让她发现,儿子们成亲后就变了,没成亲前多乖巧懂事啊,没事就围在她身边说说话聊聊天,气氛融融,结果呢,成亲后顾越皎常常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顾越涵更甚,都伤到人了。   她仔仔细细想了一路,从顾越皎开始,要好好说说他,长兄如父,要给下边弟弟们做好榜样,没看顾越涵有样学样变本加厉了吗,好在只两个儿子成亲,还有挽回的机会。   别庄管事早收到消息,里里外外清扫得干干净净,夏姜芙不急着泡温泉,而是让秦臻臻先睡上一觉,吩咐秋翠准备纸笔,她要给顾越皎写信。 作者有话要说:  宫里,顺亲王妃寸步不离的守在老王妃跟前,“母亲,您别担心世子,王爷将父亲入殡的日子押后了,想来不会惹怒侯夫人的。” 她也是前不久知道老王爷入殡日子和晋江阁冲突了,为了世子着想,想方设法叫王爷换个日子。 没办法,世子在东境能依赖的人只有顾越泽啊......   ☆、084   秋翠站在床前整理被褥, 冷不丁听夏姜芙提及写信,动作停了下来, “是不是有什么忘在府里了?”   一年到头, 夏姜芙提笔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她逡巡了眼屋里忙碌的丫鬟, 清单列的物品都捎上了, 问题好像不在这上面。   “咱走得早,有些事忘记叮嘱他了。”宁婉静有孕, 头三个月至关重要,顾越皎莽莽撞撞会伤到孩子, 孩子有个好歹, 她非和顾越皎拼命不可。   秋翠思考了会, 出门问管事要纸笔去了。   夏姜芙极少有用笔的时候,她压根就没带笔墨纸砚。   走到门口,听夏姜芙又叫她, “把二少爷给我叫来。”   秦臻臻精力不济,如果顾越涵再闹她, 到别庄的目的算是泡汤了。   顾越涵来得快,穿了身绛紫色立领祥云纹长袍,深邃的眉眼愈显深沉, 颇有凶神恶煞的气质,夏姜芙越看越不顺眼,“年纪轻轻戾气怎么这么重?回去换身清爽亮色的服饰。”   神色尽是挑剔之色。   顾越涵有些发懵,这件衣服是新做的, 颜色款式他们兄弟一人一件,他第一次穿时,夏姜芙还夸他俊美无俦又不失稳重,才多少天夏姜芙就把自己的话推翻了?他不如顾越皎聪明,更不会揣测夏姜芙话里的意思,回道,“娘上回说好看来着,您忘了?”   夏姜芙美目圆瞪,“还学会顶嘴了?”   顾越涵冤枉,他单纯的提醒夏姜芙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而已。   “娘,没有的事儿,您若觉得衣服不好看我立刻回屋换了。”上等的杭绸,是他喜欢的款式,大不了以后背着夏姜芙穿。   夏姜芙哼了哼,“衣服不好能换,人不好该怎么办?”夏姜芙抓着他的手往角落走,小声质问他,“你是不是伤着臻臻了,她多大的年纪,哪儿禁得住你贪得无厌索求,娘费尽心思给你讨个媳妇回府是想你们小两口琴瑟和谐,早日生个女儿出来,你倒好,只顾着自己了......”越说越气愤,她直接上手捶打顾越涵,“若哪日臻臻受不住要跟你和离,我跟你没玩。”   顾越涵:“......”   夫妻颠鸾倒凤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到夏姜芙嘴里,怎么像他强迫了秦臻臻似的,他再食髓知味也不会做出流氓之举,他怎么也没料到,夏姜芙会为这种事责怪他,甚至还动手打他,且他不能为自己辩解,否则就是狡辩。   “娘,我知道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夏姜芙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知错能改我原谅你一回,再有下次,哼哼......”   顾越涵忙扶手作揖地保证,“没有下次。”   他娘都动上手了,他哪儿敢违背她的意思,自此,夜里睡觉安安分分的,秦臻臻衣袖不小心扫到他手臂他都会立即惊醒,将秦臻臻的衣袖拂开才敢继续睡。   夏姜芙自是不知小两口房内事,她在乎的是秦臻臻愈发白皙的皮肤,五官算不上精致,但描眉擦粉后别有番韵味。别庄后边有一片花海,栽种了各式各样的花,清晨两人采集露水泡茶,下午赏花游玩,吃过晚饭后泡泡温泉,日子悠闲自得。   她插花技艺好,无论再不伦不类的花到她手里都能变得别开生面,与众不同,见秦臻臻稀罕,她索性教她插花,婆媳二人有说有笑,相处得极为融洽。   这可嫉妒坏了旁边人,尤其顾越流,以前都是他围着夏姜芙转的,夏姜芙修剪多余的枝桠他就从旁打下手,可有了秦臻臻后,夏姜芙似乎对他冷淡了许多,说话不冷不热的,而且眼睛也望着秦臻臻,弄得他成了多余似的。   再次被夏姜芙冷落后,他怒气冲冲的到书房找顾越涵,踹门大声道,“二嫂是你媳妇还是娘媳妇,天天缠着娘,她都没事做的吗?”   宁婉静进门也没像秦臻臻这样啊,难道是她没娘的缘故?   顾越涵京城别庄两头跑,外加受夏姜芙训斥后夜里睡不好,心头积压的郁闷并不比顾越流少,“她不是跟着娘学插花吗,你要找不着人说话就回书院去,实在不想去书院就打理云生院的事,老大不小了,整日上蹿下跳丢人现眼......”   “好啊,你嫌弃我是不是,娘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凶我,我找娘告状去。”说完,捂着口鼻,好不委屈的跑向后花园,“娘呐,二哥欺负人哪......”   顾越涵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朝对面表情如出一辙安静的双胞胎道,“怎么不拦着他?”   两人不约而同抱起手臂,一副坐视不理的样子。   顾越涵头更疼了。   南蛮有人谋朝篡位,南蛮皇走投无路向朝廷写了封求助信,安宁若助他保住皇位,南蛮愿对安宁俯首臣称,每年进攻马匹丝绸。   南蛮皇心气高,此番来信,必是无计可施了,皇上让他偷偷南下助南蛮皇一臂之力,不日他就要启程,今日来是叮嘱顾越白顾越武多留个心眼,别庄不比京城,万一遇着刺客,远水救不了近火,话还没说完呢,顾越流就风风火火来了。   “二哥,你还是去和娘辞行吧,三哥走得不声不响,如果你也闷不吭声走了,娘肯定会难受。”夏姜芙不想他们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上次顾越涵跟着顾泊远南下,夏姜芙难过了好几日,要不是秋荷研制出新的美容膏,夏姜芙估计还会继续难受下去。   顾越涵摇摇头,“不和娘说了,难得她这些日子心情不错,别扰了她的好心情。”   话声一落,顾越流去而复返,他不知顾越流听了多少,从椅子上站起,眼眸中升起股不安,“六弟。”   正想着如何封他的口,顾越流哇呜一声嚎啕大哭,展开双臂跑上前紧紧抱住他,“完了二哥,娘的魂儿被二嫂勾走了,我痛哭流涕她都没什么反应,怎么办啊。”   顾越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顾越涵衣襟上蹭,顾越涵浑身僵了僵,慢慢抬手将他拉开,违心宽慰他,“娘头回当夫子,你贸贸然前去打断她,她或多或少会不高兴,想想书院的夫子,若被人打断授课,是不是比娘还凶狠?”   “嗝”顾越流打了个嗝,眼里闪着盈盈泪光,抽抽泣泣道,“好像是这样,那我过会儿再去?”   顾越涵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他殷切的注视下,僵硬的点了点头。   以夏姜芙对秦臻臻的喜欢劲,顾越流啥时候凑上去结果都一样,只是他不忍打破顾越流的希望,语重心长道,“回屋收拾收拾自己,娘见你这么狼狈再好的心情都没了。”   顾越流抽了抽肩膀,掉头就跑远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依旧一副‘我就静静看着’的神情,顾越涵再次发出声长叹,多少明白顾泊远不在的几年顾越皎是什么心情了,有此弟弟,简直是奇耻大辱啊,他对着三哥都生出这种感觉,当年顾越皎对着的可是五个......   “我不在,别庄的事你们多费心了。”京里还有事,顾越涵没有久留,离开前绕去后花园,夏姜芙低着头,笑容恬淡,而握着剪刀的秦臻臻则神色紧张,估计下错剪刀坏了一盆花吧。   他没有惊动二人,站了会,静悄悄走了。   他算明白顾越皎意味深长的那句可怜没把你们生成女儿的话了,他娘看重宁婉静和秦臻臻,是遗憾没自己生个吧。   顾越涵忽然失踪,秦臻臻惴惴不安了好几日,来别庄时她们还好好的,不知为何顾越涵就变了,夜里不再缠着他,有一两次她害臊想伸手暗示他,手还没碰到他呢,他迅速将自己身子抽离,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再无往日甜蜜。   男人都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她觉得顾越涵厌倦她在外边养了人,肯定是她在夏姜芙面前说的话惹得他动了怒。   她不知怎么处理,想问下人打听顾越涵去向,怕传到夏姜芙耳朵里反而更招顾越涵厌恶,只敢闷在心里谁都不说。   夏姜芙留意到,秦臻臻总心不在焉的,常常想事情想得出神,圆圆的下巴很快尖了起来,她首先想到的是顾越涵又欺负她了,气不打一处来,派人找顾越涵,务必要好好说说他。   二管事从马房牵了马出来,跃身上马,经过隔壁别庄时,见管事领着人恭恭敬敬候在府外,两处庄子离得近,大家平日都有往来,管事抬起头,心头有些纳闷便问了出来,“侯夫人不是在庄子住着吗,你骑马去哪儿?”   二管事也没瞒他,隔壁庄子是顺亲王府名下的,一年到头,王府主子们都会来此住些日子,他也是见过王爷王妃的,便道,“好几日不见二少爷人影了,夫人让我叫他来一趟。”看对方阵仗大,他客气寒暄道,“王府主子也要来了吗?”   老王爷下葬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一,还早着呢,王爷他们怎么会这时候过来?二管事心有疑问却没问出口。   管事点了点头,眺目愿望,笔直宽敞的路上不见马车踪影,他略一沉吟,叫住扬起鞭子的二管事,上前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压着声道,“要找你家二少爷用不着去城里,听说他奉旨南下办事了,没个三五月回不来。”   这事还没在京城传开,要不是昨日老王妃身边的嬷嬷先来别庄收拾屋子,他也不知道。   管事看他不信,又道,“老王妃身边的嬷嬷说的还能有假?”他往大门方向撇了眼,“我不与你说了,老王妃请了护国寺高僧来做法事,王爷和王妃也会来,要看见我和你嘀嘀咕咕就遭殃了。”   年前他们世子被顾六少害得掉进湖里,老王妃一直怀恨在心呢。   二管事看他不像说谎,而且也没说谎的必要,谨慎起见,他没立即回去复禀,而是将马牵回马房,重新到王府别庄角门打听,他前些年偶然救过王爷身边的小厮,准备问他打听打听。   小厮的说辞和管事差不多,顾越涵真南下办事去了,领的是谕旨,知道的人不多,小厮让他口风紧些,别说出去坏了事,二管事哪儿会与人说主子们的事,道谢后,匆匆辞别回庄子向夏姜芙复命了。   秦臻臻心神恍惚,差点被剪刀剪掉手指,夏姜芙怕她受伤,命人将剪刀和花儿全收起来,“有什么话你与我说,涵涵混账我绝不包庇他,你嫁进我顾府就是我夏姜芙的儿媳,万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夏姜芙心里早将顾越涵骂了个狗血淋头了,上回提醒过他以为他收敛了,谁知秦臻臻愈发不好。   早知这样,当初就该狠狠揍他一顿。   “母亲。”秦臻臻眼眶蓄满了泪,趴在夏姜芙肩头,委屈地哭了起来。   夏姜芙心疼不已,轻抚着她后背,柔声哄道,“你别怕,有我在呢,他不听话我就让侯爷将他撵了。”左右有儿媳妇陪着,往后的岁月不会无聊,至于几个儿子,成了亲不听话的全撵了......   秋翠领着二管事进屋,瞧气氛不太好,朝二管事挤了挤眼色,后者识趣退到房外,听秋翠传唤了才慢条斯理进屋,他低着头,神色恭敬,“奴才见过夫人,听顺亲王爷身边的小厮说,二少爷奉旨南下了,此时并不在京中。”   “什么?”   “什么?”   两道柔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不过前者隐含怒气,后者满带惊讶,二管事顿了顿,“老王妃身边的嬷嬷也是这么说的。”   “他心知犯了错逃到南边去了?”夏姜芙说不出的失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顾越涵什么时候跟缩头乌龟似的,和前些年敢作敢当的性子太不一样了。   二管事不知夏姜芙为何动怒,冷静道,“听他们说,二少爷是奉旨南下的,要不要奴才再去打听打听?”   秦臻臻兀自沉浸在自责中,顾越涵公务繁忙,定是走得匆忙才没来得及打声招呼,而她竟怀疑他在外有别的女人,一时羞愧得脸色通红,“母亲,是儿媳心胸太过狭隘了。”凭她善妒这点,顾越涵休了她都没话说。   “不怪你,他都成亲的人了,不管什么事都该提前和你透个气,瞧你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夏姜芙袒护之意甚重,她初始以为秦臻臻被欺负才会气色不好,结合管事的话来看,约莫几日不见顾越涵人影给惦记的。   追根究底,顾越涵的不对。   ☆、085   秦臻臻张了张嘴, 想为顾越涵说两句话,夏姜芙亲昵握住她的手, 抢在了她前边, “你受了委屈我知道,等他回来我给你出气。”夏姜芙抿起嘴角, 不悦尽显脸上, 秦臻臻眸子闪了闪,声音有些发虚, “皇命难为,儿媳自能体谅, 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回京才好。”   承恩侯府没落, 长宁侯府更显权重, 若不是事关重大,皇上必不会对顾越涵委以重任,长姐曾与她说, 顾越涵不是长子,再聪慧机智皇上待他也越不过顾越皎去, 所以用不着呕心泣血,只要本本分分不犯抄家砍头的大罪,他们就能享一世富贵荣华。   长姐还说这样挺好的, 起码顾越涵陪伴她的时间会更多。   不成想成亲没多久顾越涵就领差办事去了,此行不知是否凶险,想着想着,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忧心忡忡道,“母亲,相公出门连我们都没告诉,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怕她们担心,因此才不辞而别。   “不会吧?”夏姜芙随口自言自语了句,“他在南边打仗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这次能有什么危险?”语毕,见秦臻臻嘴唇紧抿,脸色发白,黑溜溜的瞳仁急剧收缩着,她忙柔声宽慰,“不会的,皇上是他姐夫,不至于眼睁睁看他去送死吧?”   说话间,小心翼翼观察着秦臻臻脸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哪怕皇上冷血无情,不是还有皇后吗?”   皇后就秦臻臻一个胞妹,不会坐视不理的,顾越涵此行,没准是奉命游山玩水呢?圣心难测,谁说不会呢?   “好了,别胡思乱想的,我带你去转转。”拉起秦臻臻的手,朝着后边院子去了。   别庄后院,穿过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就是一片果树园,橘子葡萄桃应有尽有,她们刚来果树园还是青青翠翠的大树,如今已有零零星星的花朵跳上枝头,层层叠叠的樱花,仿佛天空坠下的雪来不及融化,夏姜芙目不斜视的留意着心情开朗不少的秦臻臻,脸上浮起了温和的笑,“景好心情也好,我们往里转转,要是运气好,还能逮到几只从山上跑下来的野兔呢。”   兔子白绒绒的,霎是可爱,她们会在树根旁搭窝,和鸟儿做邻居,脚步声一响起,鸟儿拍打翅膀的瞬间,兔子拔腿就跑,极有默契。   秦臻臻听她描述得细致,睁着眼睛四处瞅了瞅,压低声儿问道,“是不是真的有?”   “不仅有,还有不少呢,小六他们幼时顽皮,一到别庄就来掏鸟窝,他与我说的。”说起掏鸟窝,顾越流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整个果园,就没他爬不上去的树,“可惜他跑得慢,遇着兔子也追不上,你说要是现在让他来追兔子他追得上不?”   顾越流跑得快的名声可不是浪得虚名,听顾越涵说,他可是跑遍军营无敌手的跑神仙。   秦臻臻想了想,认真比较兔子和顾越流的速度,摇头道,“说不准。”   “让他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夏姜芙看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扭头朝秋翠招手,秋翠心领神会,躬身答道,“奴婢这就请六少爷过来。”转过身,心里却为顾越流默哀,他们夫人为了讨二少夫人欢心,不惜让亲儿子和兔子赛跑,当真是......有了儿媳忘了儿。   顾越流正为夏姜芙的冷落而心灰意冷郁郁寡欢着呢,听说夏姜芙有吩咐,欢喜得一跳而起,秋翠的话没听完就蹭的下跑出去了,惊得秋翠只觉身侧一股骤风吹过,一时忘记自己说到哪儿了,等她回过神,房间里哪儿还有人。   她急忙追出去,朝顾越流的方向大喊,“六少爷,夫人在果树园。”   穿过园中假山的身影已奔向游廊,只留下飘渺的影儿。   秋翠担心顾越流没听见,吸了吸气,迈着腿努力追了上去,等她未到夏姜芙住的院子,顾越流去而复返,“秋翠,我娘呢,院子里没人啊,二嫂院子也没人。”   扶着柱子喘气的秋翠摆摆手,张开嘴,啊啊啊说不出话来。   顾越流急了,“你不是说娘让我过去吗,人呢,你倒是说啊。”   满头大汗的秋翠双手撑在腿上,头朝下,深吸两口气,声嘶力竭才说出句话来,“在果树园。”声音跟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似的,囫囵不清,她扯了扯喉咙,艰难的靠在柱子上,试图求顾越流让自己缓缓,当她抬起头,哪儿还有什么人......   秋翠:“......”   这是不是所谓的来无影去无踪。   顾越流以为是多了不得的事,结果竟是抓兔子,别的他不敢吹,但凡能用上腿的地方他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拍着胸脯信心勃勃道,“娘,您等着,保证将果树园的兔子全抓回来。”   夏姜芙与有荣焉的拍拍他肩膀,为其打气,“娘相信你的本事,去吧。”   就见顾越流低头逡巡圈,朝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仰头望着四周树木,领着她们藏到一株樱桃树下,示意她们别出声,园子里静悄悄的,风吹花落的声响都能听见,站了会儿,夏姜芙身上沾了不少樱花,她一动不动维持一个姿势,等顾越流指示。   没过多久,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顾越流嘴唇一扬,手指着左边十几步远的樱桃树,樱桃树不高,枝干分出许多枝桠,倾斜得最厉害的枝桠下,一只灰色兔子咯滋咯滋啃着东西,夏姜芙神色一喜,抵了抵秦臻臻手臂,秦臻臻睁着漂亮的眸子,眼里尽是兴奋。   看她喜欢,夏姜芙嘴角跟着上扬,正想提醒顾越流可以抓兔子了,只觉得跟前一阵疾风扫过,枝头的樱花应风而落,花瓣挡住她的视野,她不适应的眨了眨眼,再睁开时,被顾越流尖叫的声音吓得身躯颤了颤,顾越流喊:“娘呐,快看,我抓到兔子了。”   夏姜芙:“......”   侧目看身边的秦臻臻,后者同样一副‘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   夏姜芙:“......”   顾越流整个人扑在地上,手从腰间伸进去,拎着灰兔头皮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乐不可支的跑到夏姜芙跟前将兔子举起来,“娘,您看看这只兔子,要是不喜欢我放了再给你抓别的去。”   夏姜芙:“......”   “这兔子是不是生病了,你跑过去它都不逃的。”夏姜芙伸手摸了摸兔子耳朵,眼里满是鄙弃,都说动物耳朵是最灵的,这话怕是没考虑动物生病的时候,她问秦臻臻,“你喜不喜欢?”   秦臻臻还处于茫然状态,她不过揉眼的功夫顾越流就把兔子抓到了,害得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见秦臻臻不吭声,夏姜芙作主道,“这兔子有病,放了吧,抓只没生病的来。”   “好。”顾越流随手一放,兔子摔在地上打了个滚,瞬间跑得不见了。   夏姜芙:“......”这会知道逃命了,方才干什么去了?   顾越流围着周围果树转了圈,最后将夏姜芙和秦臻臻带到靠墙的大树后,怕他的速度太快夏姜芙捕捉不到,他提前和她说自己的方向,“娘,您和二嫂趴着,要不眨眼的望着右边,待会我从对面扑过来,你们就能把我抓兔子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右侧是丛花草,深度不及脚踝,顺着顾越流的视线瞧去,前边除了花花草草压根不见有什么兔子,顾越流解释,“兔子的窝是新草,肯定会回来的。”   夏姜芙点点头,怕秦臻臻看不清楚,自己蹲下.身去,有些担心的问顾越流,“兔子朝我们跑来你会不会控制不住撞到我们?”   “不会。”顾越流斩钉截铁。   他躲到沿墙的树后,目光幽幽望着花丛,这会等的时间长些,好在如他所料,兔子携着根手指粗的红萝卜出现了,夏姜芙屏气凝神,一眨不眨望着前方,只看兔子低头嗅了嗅窝边的土,横着趴在窝里,竖起耳朵,似乎保持着警惕,和先前贪吃的兔子全然不同。   夏姜芙来了精神,总算是只正常的兔子的。她目光投降顾越流藏身的地方,慢慢的,顾越流露出半个头,好看的眼睛仿佛盛满了浩瀚星辰,冲她竖起一根手臂后,身子呼呼的冲了过来,吓得夏姜芙下意识闭上眼睛,双臂紧紧环在胸前......   “娘呐,抓到了,您看看怎么样?”顾越流如法炮制的全身压下去,再用手把兔子从身下拎出来,谄媚的递到夏姜芙跟前,“娘,您看看喜不喜欢。”   这只兔子更为肥硕,浑身雪白雪白的,四支腿无力踢着,像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夏姜芙:“......”   她心思都在顾越流冲过来会不会撞到她上,哪儿想兔子没离窝就被顾越流扑住了,此时听顾越流问她意见,她定了定神,站起身,回眸瞅了眼表情呆滞的秦臻臻,感同身受,秦臻臻估计也和她担心同样的事儿吧。   “娘,您要不喜欢我再去抓。”顾越流身上沾了许多草屑,他拍都懒得拍了,另只手刮着兔子前腿,像逗笼中鸟儿似的。   夏姜芙:“......”她是想看顾越流追兔子跑的情形,这和她预料的貌似有点出入啊。   “小六啊,你能不能将它放了再将它抓回来?”夏姜芙沉吟片刻,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你这一扑就抓一只一扑就抓一只,不好玩。”   “娘想要好玩啊,那我一扑抓一窝怎么样?”顾越流将手里的兔子扔了,取下腰间吊坠,“娘,您好生瞧着,一窝有多少兔子我都给您抓来。”   夏姜芙:“......”   “还是动手抓吧,你扑在地上磕在碎石上怎么办?”她的目的不是兔子,而是一人一兔追逐的场景,夏姜芙问秦臻臻,“你觉得如何?”   “母亲说的有理。”秦臻臻还沉浸在顾越流敏捷的身手中,听说六兄弟里,顾越流武功是最差的,最差的都能这般厉害,是不是意味着顾越涵此行哪怕遇到危险也能化险为夷?心里想着事,她并未细想夏姜芙话里深意。夏姜芙以为秦臻臻想的和她一样,脸上愈发欢喜,“听听,你二嫂也这么说,下次你就直接动手抓吧。”   顾越流斗志昂扬的挺了挺胸脯,“没问题。”   然后,夏姜芙就看到以下画面,奸笑连连的顾越流弯着腿,双手喜滋滋伸向兔窝,想捡东西似的将离鸟窝不到两步的地方捡了起来。   夏姜芙:“......”   今年是不是刮起股妖风,专门压制兔子不让其跑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多试几只兔子,旁边忽然响起鼓掌声,秦臻臻的声音透着兴奋,“六弟好身手,比兔子都跑得快呢。”   顾越流羞赧的摇摇头,目光炯炯盯着夏姜芙,别人如何看他他不在乎,重要的是夏姜芙。   秦臻臻都这么说了,夏姜芙自是再满意不过,附和道,“小六确实长进许多,娘为你骄傲。”能将秦臻臻哄高兴比什么都值得,她怕顾越流将兔子扔了,忙道,“这只兔子先养着,回府的时候带上。”等回府后再让宁婉静瞧瞧,她定会被逗得眉开眼笑的。   顾越流见夏姜芙如此珍惜他的抓来的猎物,笑得合不拢嘴,正巧久未现身的顾泊远来了,他眉飞色舞的扬了扬手里的兔子,“我给娘抓的,娘夸我跑得快呢。”   顾泊远挑了挑眉,戏谑道,“跑得比畜生快一点有什么好炫耀的。”   顾越流:“......”   夏姜芙:“你跑得还没兔子快呢。”   这回轮到顾泊远哑口无言了。   见顾泊远吃瘪,顾越流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连丫鬟要来接兔子都被他拒绝了,“我自己来,你问管事要个笼子装兔子。”夏姜芙喜欢这只兔子,他可舍不得假手于人,朝夏姜芙道,“娘,我先将兔子关进笼子里再过来啊。”   夏姜芙点点头,“去吧。”   顾越流乐呵呵走了,秦臻臻给顾泊远见了礼,不好继续和夏姜芙待着,想先行离开,“母亲,您与父亲说话,我先回房了。”   “你回去做什么?我再带你转转,看看果树园还有什么动物,要是喜欢,再让小六来抓。”夏姜芙挽起她手臂,催促顾泊远离开,“你在臻臻不自在,你回房待着吧,我们再转转就回去了。”   顾泊远:“......”   换作儿子他有法子威胁,但儿媳他就没法了,否则要是被夏姜芙知道,铁定要和他翻脸,没生女儿是夏姜芙的遗憾,他再拦着不让他亲近儿媳,火只怕又要浇到当年老夫人如何待她的事情上,为避免麻烦,他无奈的看了夏姜芙一眼,“我在书房等你。”   不知为何,顾泊远的眼神看在秦臻臻眼里颇有几分闺阁怨妇的味道,她想笑,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夏姜芙是不想她太过惦记顾越涵才陪着她的。   顾泊远离开后,婆媳两逛果园的目的就成了找动物,但凡是地上跑的,连蚂蚁虫子她们都会多看几眼,逛到一半时,不远处树林里突然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   此处是别庄,为何会有和尚来此?   夏姜芙紧了紧挽着秦臻臻的手臂,小声提议,“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奇心害死猫,她对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丁点好奇都没有,也不准备吩咐人去看看。   秦臻臻心里松了口气,母亲死的时候,她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府里请人做了场法事,整整念了四十九天经,以至于她睡着了耳边都充斥着这种声音,以至于她后来听到这种声音心里都会产生莫名恐惧,这件事,便是胞姐她都没说过。   夏姜芙只是惋惜,“除了兔子连老鼠都没看见,下回我们再来找找。”   秦臻臻轻轻答了声好,却见远处果树有仆人小跑着而来,看穿着是别庄的下人,夏姜芙掉头想走,对方认出她,挥了挥手,“夫人,老奴是田家的,隔壁老王妃请人做法事,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夏姜芙心头纳闷,“老王妃做法叫我过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寺里和尚。”   老妇走近了,毕恭毕敬给二人施礼,“老奴见过夫人,二少夫人,离老王爷入殡还早,老王妃放心不下,请了高僧来诵经,一直到老王爷入土为安为止。”   夏姜芙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讶然道,“你说老王爷的坟墓修在别庄?”   老妇颔首,“听说钦天监的风水先生选的址。”   夏姜芙当然知道此事,但没听说是别庄啊......还要见她?难道是怕她重操旧业刨了老王爷的坟?那老王妃真是想多了,她盗墓也是有三不盗的,孤坟不盗,穷人墓不盗,官家墓不盗,所以老王妃大可不必担心,冲着老王爷的身份地位,给她十颗脑袋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老王爷坟墓上。   “你与老王妃说,下午我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老王妃既然要见她,她不露面是不行的,思来想去,还是下午叫上顾泊远一起比较好,老王妃德高望重,她做事我行我素,不小心伤到老王妃多不好?有顾泊远,她用不着开口,乖乖喝茶就够了。   所以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在顾泊远跟前也只轻描淡写提了句。   岂料顾泊远态度有些反常,“老王爷的事弄得老王妃精神恍惚心神不宁,请安的事等老王妃身体好些再说吧。”   也好,夏姜芙还真怕她一不小心把老王妃气着了,那她罪过就大了,夏姜芙端起茶几上的茶啜了口,岔开了话,“你不是有话与我说吗,什么事?”   “在别庄玩得可尽兴?”顾泊远风牛马不相及的问了句,夏姜芙搁下茶盏笑道,“要是多住几个月就好了。”别庄空气好,又有温泉,要不是担心宁婉静,她还真不想回去了。   顾泊远心里有了底,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那我与你说件事,母亲搬出祠堂了。”   夏姜芙脸上没什么表情,“搬出来就搬出来呗,她的事你与我说作甚。”对老夫人那种人,她看都懒得看,只要人不在她跟前晃,她住祠堂也好,住皇宫也罢,和她没多大关系,“就这事?”   “二弟妹和三弟妹她们回府了,我让管家将她们安置在荷院。”   夏姜芙眉梢动了动,“那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顾泊远惜字如金。   “无关紧要的人能住进府里?你说她们是谁?”夏姜芙此刻才反应过来,顾泊远在世上还有兄弟呢,要不是老夫人心狠手辣,二人不至于被逼得躲进陆敬直麾下,时隔多年,他们要回来了。   “你二弟三弟呢?”夏姜芙尽量克制自己脸上的喜悦。   妻儿回京,他们该跟着回来才是。   听出她话里幸灾乐祸的意味,顾泊远简洁提了句,“在外将士,没有皇上召见一律不得回京。”   夏姜芙哼了哼,“怎么说你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么不为他们说说话。”要知道,她嫁进侯府后眉梢期盼那两人能加官进爵荣归故里呢,多少年过去了,两人就跟失踪似的杳无音信,她都不抱期待了,二人又出现了。   “老夫人知道这个消息吗?”她迫不及待想看看老夫人见到她们是什么表情了。   念及此,她脸上很是欢呼雀跃,顾泊远蹙着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夏姜芙也没想他回答,不管老夫人知不知道,她都会心平气和将这件事递到老夫人耳朵边,试问,打压多年的庶子要回京分家产,处心积虑了一辈子的老夫人作何感受?   她心眼小爱记仇,不会因为老夫人年纪大就和她冰释前嫌,握手言欢,老夫人膈应她的话她都记着,就等时机成熟还给她呢,老天开眼,在老夫人活着的时候那群人回来了。   “左右我有些想星辰了,既是这样,那我让秋翠她们收拾收拾行李,明早回京为弟妹们接风洗尘。”忽略她脸上的算计,语气甚是真挚,看得顾泊远张嘴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等了半晌他都不吭声,夏姜芙觉得无趣,出门唤秋翠去了。   顾泊远以为她心情会有些波动,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怪异的同时心底隐隐有些担忧,那两家可不是心甘情愿回京的,夏姜芙想得太简单了。   和夏姜芙的愉悦不同,葱葱郁郁的树林里,老王妃神色憔悴的跪在蒲团子上,双手合十,虔诚的敲打着木鱼,她身后跪着顺亲王和王妃,二人皆面露倦色,不过维持跪姿一动不动。   东边传来消息,通往东境的官道发生山体滑坡,半山坍塌懒了路,东境情形如何他们压根不知,据东境送来的最近一份战报,他们夜袭东瀛大营,将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算是扳回一城。   不过战报还说,某些人不服管教,破坏军规,已被军法处置。   世子自幼养尊处优没吃过苦,更没被人颐指气使的骑在头上过,万一那人是世子,他们王府的香火可就断了啊。   法事已结束,诵经的和尚先去休息了,树林里就剩下他们三人,顺亲王妃承受不住失去爱子的痛苦,身形摇摇晃晃,几近晕厥,“王爷,你说世子会不会?”   战报上没有指名道姓,可是能在顾越泽头上撒野的,除了世子还有谁?   “不会。”顺亲王目光直直望着前方,“父王操劳一辈子才保住王府基业,他会好好保护世子的。”   老王爷就是不想他们为那个位置整日惶惶不安,毅然决然退出了夺嫡之争,且专心辅佐先皇,有宫人说他父王曾与先皇说过‘你顾好江山,我顾好你’。所以他父王没有入朝,而是兢兢业业守着内务府。   王府忠心,天地可鉴,他信任当今圣上。   “你说我要不要找顾夫人聊聊,没准顾三少在家书里提到了呢?”王妃忧心忡忡又问了句,顺亲王摇头,“你问她她也不知道,你可听谁说东境有信件送往京城的?”   他都打听过了,随行的队伍里,没一个人写信回来。   王妃眼眶一热,“那可怎么办?”   “再等等,朝廷派工部的人连夜将官道清理出来,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了。”他不过问朝堂事,但不至于连皇室中人的敏锐都没了,先是承恩侯入狱,东瀛大军压城,然后是皇上从文武百官子孙中选拨出新生军前往东境打仗,这两件事似乎有什么牵扯。   皇上仁慈宽厚,是明君,可是在新生军的事儿有些突兀,虽说是文武百官心甘情愿把儿子送入军营的,但他不是,皇上主动点了世子的命,还不惜用世子杀鸡儆猴,看似想为朝廷培养人才,细细一想,此举太过刻薄,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冷血无情的名声,皇上不在乎吗?   不可能。   既是在乎,他坚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绕他看着皇上长大,皇上的心思他也看不懂了,直觉告诉他稍安勿躁,操之过急只会惹来祸事,所以他连刑部都没去,论东境局势,没人比陆敬直更了解,两国交战,顾越泽能否赢,陆敬直多少心里会有个数,可他硬撑着没去,太后也让他安静待着,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自始至终老王妃都没说话,顺亲王怕她跪久了双腿又不听使唤,上前扶她起来,“母亲,今天就到这吧,明日再来。”   法事要做到五月初一,时间还多着呢。   老王妃没有挣扎,声音带着病中人的无力,“你说顾夫人会不会念我们改了日子就让顾越泽照拂世子?”   钦天监给的吉日和晋江阁开张是同天,她为此很是不高兴,老王爷尸骨未寒,下葬是举国上下的大日子,夏姜芙竟有心情在云生院张灯结彩,,开门做生意,她想让太后施压逼晋江阁另选日子。   还是王爷提醒她世子在东境,生死全凭顾越泽一句话她才如梦初醒,找钦天监改了日子,夏姜芙该念着她们的好写信让顾越泽照拂世子才是。   不知道夏姜芙写了没。   “顾夫人还算通情达理,深谙人情世故,估计会在信里交代好的,您别多想,太后与我说了,世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定会为我们讨公道的。”   “讨公道有什么用,我只要世子活蹦乱跳的回来。”提及此事,老王妃面露死灰之色,有些话她没说,世子真出了事,她就是死都没脸去地下见老王爷。   “下午顾夫人来你要记得叫我。”   “好,我会叫你的。”   本以为午饭过后夏姜芙就来了,谁知左等右等,太阳都落山了也不见夏姜芙人影,老王妃不住的问顺亲王,“是不是顾夫人来过你们故意不和我说,是不是世子......”   顺亲王坚定的摇头,“真没来,估计有什么事耽搁了,母亲,您躺着,我去隔壁瞧瞧。”   他到了门口,亮出身份要求见夏姜芙,守门的侍卫有些难做,“王爷,您等着,奴才这就给管事的传话。”   顺亲王还没吃过闭门羹,侍卫的态度纵使恭顺,却内容让他不悦皱起眉头,“本王连门都不能进了?”   “不敢,只是侯爷有吩咐,任何人见夫人都要经过通传才能入内。”今年兴了这个规矩后,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人上门了。   他将此事转给管事,至于见或不见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很快,侯爷身边的侍从出来了,他朝顺亲王行礼,“王爷,我家侯爷说夫人有事脱不开身,您要是问世子爷的消息,您大可放心,有皇上的暗卫保护,世子爷不会出事的。”   闻言,顺亲王大惊失色,暗卫是近身守护皇上安全的,如何会派去保护世子,他不敢往深处想,帝后成亲多年,后宫妃嫔充盈,但一直没有好消息流出,为此民间有些说法,他完全没当回事......   若皇上是想......可是前不久皇后诊出有孕......不对,皇后怀孕是在世子离京后......   他脑袋乱糟糟的,心绪如麻......   世子离京,他嘴巴上不说,心里却是怨恨过皇上的,认为皇上不近人情,连他唯一的血脉都不顾忌,此时再想,世子骄纵成性,性子顽劣,做事不计后果,至于学堂功课,更是平平无奇,如果皇上是想世子奋发图强的话,送去边关体验民间疾苦是最快的法子了。   亏他想了许多完全没猜测皇上意图,他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器重他儿子,世子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   继承他衣钵管理内务府勉勉强强行,要他负责天下苍生,除非塞回肚子里重新生过。   浑浑噩噩回到屋里,老王妃喝了药睡下了,王妃守在床榻前,脸上难掩疲惫,想到世子离京后他们的生活,顺亲王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王妃注意到身后有人,转头见是他,紧张的走了过来,顺亲王朝她摇摇头,拉着她到门外说话,想到皇上为世子操的心,他自惭形秽得鼻尖泛热,“世子好得很,你别担心了。往后世子回来,我们也该请夫子好好教教他规矩了,总惯着他不是法子,要知道,他不仅是我们儿子,还是世子,他身上有他必须肩负起的责任。”   皇后怀孕,世子的事自不会拿到台面上说,但他心头感激皇上用意,像皇上的年纪本就不用担心立太子的事,他却能坦然栽培世子,投桃报李,他也要为皇上培养出个能委以重任的世子。   毕竟,萧家人就剩下他们了,他们不好好扶持,江山迟早会被外人夺去的,想到这些,他急于想入宫见见皇上,好好陪他说说话。   “母亲醒了你就告诉她世子的事,我有事和皇上说,要入宫一趟。”都说帝王无情,但今上却有血有肉,不管怎样,他都要当面和他说声谢谢。   王妃看他神色动容,眼眶微微泛红,不由得身形一晃,抓住他衣袖,声音颤抖不已,“王爷,你老实告诉我,世子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啊?”   “瞎说什么,世子好好的......”顺亲王不知自己哪儿给了王妃错觉,“有些事懒得和你说,我进宫找皇上去。”   论良苦用心,还是属皇上。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不和他说。   哪怕皇上真有隐疾,他也会四方为他寻找名医,江山,始终是皇上的江山。   他回到京城,径直入了宫,灯火通明的御书房,皇上还在批阅奏折,一年之际在于春,各地播种的奏折都需皇上批阅,加之南蛮的事,皇上更没空闲过,莲花灯罩的火苗啪啪跳了跳,低着头的帝王端起旁边茶杯小饮了口,哪怕饮茶,他的目光都是落在奏折上的,帝王之位,并非想象中的美好,比起日夜操劳,他更喜欢内务府的日子,心情好在内务府待着,心情不好就四处转转,哪儿像皇上,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回忆自己没心没肺过的几十年,他愧疚难当,都怪他贪玩,功课不上进,肚子里没墨水,帮不了皇上的忙。   他愧对先祖啊。   皇上未曾留意房外有人,还是庆公公在他身边说了句他才抬起头来,顺亲王复杂的抬脚步入房内,到了书案前,双腿一弯,咚的声跪了下去,“皇上啊,老臣无颜见您啊。”   论辈分,他是皇上堂叔,可他实在担不起堂叔职责啊。   “皇上啊,老臣对不起您啊。”和上回在皇上面前哭诉老王爷坟墓被盗不同,这一次,他留下的是愧疚的泪水,“老臣整日贪图享乐公务上得过且过,说起来,都是老臣的不是,您千万保重龙体,不管发生什么事,老臣都会陪着您,您别忧心太重了啊,皇后有了子嗣,以后还会有二皇子三皇子的,您万万要想开些啊。”   他实在想不出以皇上二十出头的年纪,在什么境地下会去培养世子,世子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值得皇上浪费心血啊。   皇上抬起头,看着顺亲王许久,吩咐庆公公把人扶起来,“王叔有什么话坐下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侯爷都与我说了,世子飞扬跋扈,送去军营历练历练也好,以往是我太惯着他,不过往后......”哭得狠了,他打了个嗝,“往后老臣会好好管教他,不求他机智过人,但对您忠心就好。”   至少,不至于丢皇室的脸。   他们萧家人,就是太会窝里反了,以至于差点让天下乱了套,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在他头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皇上,王叔心里高兴啊。”   一阵风透过窗户吹进来,灯罩里的火苗闪了闪,皇上目光如炬的凝视着顺亲王,神色晦暗。   “王叔,可否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何事?”   都这时候了皇上还咬着牙关不松口,顺亲王愈发认定皇上不想人知道,他不禁有些恼恨自己,既然皇上想瞒着,他又何必将话说开?   但说到这个份上,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您年纪还小,子嗣问题上用不着太过紧张,老臣相信,您为天下百姓做了这么多事,他们一定会您积福的,您定会福如东海,多子多孙。”   有些话从他当长辈的嘴里说出来怪别扭的,然而他也注意不到这些了,继续道,“世子性子被惯坏了,难以担此重任,您要担心生不出儿子,可以找顾侯爷讨讨秘方,您开口问,他一定会和你说的。”   要不是碍于面子,他其实也想和顾侯爷交流交流经验,他对其他方面都很满意,唯独子嗣上有些遗憾,要是多生几个儿子就好了。   皇上起先听得云里雾里,慢慢就琢磨些事来,他让暗卫跟着世子是监督他一举一动,顺亲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福如东海,多子多孙?他扶了扶额,想召顾泊远进宫再想想,以顺亲王的心计,真的能不着痕迹给后宫妃嫔下毒不被发现?   要不是夏姜芙中毒顾泊远查到太后寝宫,他还不知宫里藏着包藏祸心之人,因此他多留了个心眼,专门找了擅长诊治女子疾病的大夫给皇后把脉,如他所料,皇后多年无所出不是身子骨不行,是中了毒。   ☆、086   更不是他有隐疾, 顺亲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见顺亲王的眼神探究的下滑,落在他桌下交叠的腿上, 皇上觉得少许尴尬, 掩嘴咳了咳,“王叔, 是否还有事?”   顺亲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目光太过露骨,哪怕是亲侄子也会难堪, 眨眨眼,忙将视线挪去别处, 语气干干的说道, “皇上, 老臣不打扰您阅奏折了。”往下拉了拉腰间玉带,作揖后慢慢退了出去。   夜幕低垂,走廊的灯将他身形拉入殿内, 慢慢的,地上的影儿不见了。   皇上抬起眼, 紧蹙的眉头久久不曾舒展。   “庆公公,你觉得顺亲王此人如何?”宫人入宫必经内务府考察筛选调.教,宫里出了事, 要说和顺亲王没关系,他不太信。   庆公公舔着笑,低眉顺目答道,“洒家就是伺候皇上的, 哪儿注意过旁人。”   朝中大事,不是他能参言的。   皇上没为难他,自顾自道,“朕观他颜色,不似伪装......”   庆公公低头添茶,并不答话,服侍两任帝王,他哪儿听不出皇上的言外之意,要么顺亲王是清白的,要么就是他伪装得太好,皇上心里明显倾于后者。   翌日清晨,顾越流早早就起了,收拾收拾,叫管事提上笼子,随他去果树园,他娘喜欢兔子,他就多抓些来,府里花花草草不少,可没活蹦乱跳的活物,养些在府里,日后夏姜芙看见他们就会想起他。   于是,他见着什么抓什么,没一会儿笼子就挤满塞不下了,他让管事多提两个笼子来。   侯府什么没有就是院子多,大不了腾个院子出来养。   “夫人,您醒了?六少爷在外边来回转悠半个多时辰了。”秋翠伺候夏姜芙穿衣,想起走廊上并排的笼子,有些哭笑不得,“世子爷给您准备了份大礼。”   “哦?”夏姜芙伸开手臂,“什么礼?”   “世子不让奴婢告诉您,您出去瞧瞧就知道了。”   “他还知道卖关子了。”夏姜芙忍俊不禁,套上衣衫,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擦粉,确认镜子里的人妆容精致到无可挑剔后才起身走了出去,阳光半墙地照着,明媚了顾越流整张脸,他侧坐在石板上,一条腿曲在台阶上,手里携了根狗尾巴草,轻轻刮着笼子里的动物。   “小六。”夏姜芙喊了声,顾越流抬起头来,喜悦自嘴角溢出,爬满英俊的脸颊,“娘,您起了。”   顾越流一跳而起,顺势提起旁边笼子,夏姜芙这才注意到笼子里关着好多只老鼠,他们似乎受到了不小惊吓,埋着头,一个劲地往缝隙里钻,“你哪儿来的?”   “去果树园抓的。”不止有老鼠,还有兔子,野鸡,黄鼠狼,整整六个笼子,收获颇丰,顾越流指着其余笼子,“娘,您看,其他笼子的还有不少呢。”   “你一个人抓的?”   “当然了,厉害吧?”   夏姜芙竖起大拇指,“比你爹厉害多了。”   她和顾泊远盗墓,偶尔蹿出一两只老鼠顾泊远神经都要绷许久,一本正经借题发挥,说什么老鼠都瞧不起她做派来吓唬她之类的。   要他动手抓老鼠,估计比登天还难。   顾越流高兴地扬了扬唇,随即又略有遗憾的说道,“要是多住几天,我还能抓更多。”   “天热的时候娘带你来避暑,你大嫂在府,我总要回去看看。”夏姜芙垂下眼睑,“回屋将衣服换了,吃过早饭我们就回去。”   来时空气里还夹杂着凉意,回去时,天已彻底暖和了,草长莺飞,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府里景致也和她们离开时大有不同,姹紫嫣红的花草将晶莹透白的雪雕取而代之,树影葱葱绿绿,充斥着盎然生机,夏姜芙一进府,管家就凑了过来,说起近日府里发生的事,无非老夫人搬出祠堂了,荷园的人不□□生,都是顾泊远说过的,夏姜芙不怎么感兴趣,“大少夫人怎么样了?”   管家愣了愣,跟上她的步伐,回道,“有大少爷陪着,没听说哪儿不好,只是老夫人......”说到这,他微微有所迟疑,迎上夏姜芙垂下的目光,他弯下身,斟酌道,“老夫人身体虚弱,抱怨屋里闷,时常派嬷嬷唤大少夫人过去陪她。”   宁婉静不似夏姜芙任性可以将老夫人的话当成无病呻吟,从小的教养让她不敢忤逆长辈的话,所以她时常去福寿园和老夫人说话。   夏姜芙停下脚步,目光阴测测的斜视着管家,“身体虚弱还不多卧床静养,是嫌自己岁数大了想早投胎吗?”   管家抽了抽嘴角,露出个‘我不敢说’的表情。   宁婉静害喜,需要多休息,奈何老夫人会作妖,他们也没法子啊,总不能为此事去别庄找夏姜芙告状吧。   “老夫人估计是关心肚里的孩子,您不知道,荷园的人多次想给老夫人请安都被老夫人以诸多借口给搪塞回去了呢。”人前管家不好说老夫人的坏话,绞尽脑汁为老夫人找了个台阶。   结果反而不如不说,因为夏姜芙皱着眉,有些生气的瞪大了眼,“她不折腾自己儿媳跑来折腾我儿媳?好样的,都快埋进棺材了还给我找不痛快,你去荷园,就说老夫人想见她们。”   她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个狡黠的笑来。   管家额头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儿发生,躬身道,“老奴这就。”   半个时辰后,管家领着荷园的人过来,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里边传来老夫人暴怒的声音,“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心甘。”   “老夫人,您可别这么说,我啊,可是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屋里,夏姜芙悠闲地坐在玫瑰椅上,手里转着把小刀,朝双目充血的老夫人道,“您别动怒啊,万一喘不过气一命呜呼了,那分家就是顺其自然的事了......”   老夫人不是最怕那边打侯府的主意吗?她要死了,分家可就拦都拦不住了。   话落,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沉了几分,夏姜芙笑意更甚,“所以啊,为了你儿子,你可要好好活着。”   “你这毒妇......”说着话,老夫人撑起身,扑着过来掐夏姜芙的脖子,床榻边的嬷嬷忙按住她,“老夫人,您别生气,夫人与您开玩笑呢。”侯府的产业日后都是几位少爷的,夏姜芙不会任由那边抢了去的。   “谁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夏姜芙煞有其事道,“怎么说他们都是侯爷兄弟,兄弟手足,总不好做得太过绝情,我相信老侯爷在地下也不愿意见到他们手足相残的。”   门外,听到此话的苏氏表情有些微妙,顿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你......你这个蠢货。”老夫人胸闷气短,憋了半晌,最终憋出句话来,想当年,她为了顾泊远能顺利继承爵位暗中做了多少事,侯府有今日是她处心积虑得来的,夏姜芙竟全然不当回事,偌大的家业,说分给人就分给人,蠢货,蠢货。   老夫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乌青泛紫,大张着嘴急速喘气,跟抱救命稻草似的抓着嬷嬷手臂,夏姜芙真怕她禁不住气撒手人寰了,那荷园的人不是白跑一趟?“您可千万别死啊,我还有诸多账没和您算呢。”   管家讪讪立在门外,心里慌得不行,万一夏姜芙真将老夫人气死了,侯爷那不好交差啊,他清了清嗓子,及时禀道,“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来了。”   “进来吧。”   夏姜芙没见过顾泊冶和顾泊河,不过她曾和军营的人生活过,他们皆喜欢容貌妩媚,身段妖娆多姿,膀大腰圆的女人,是以她眼里,苏氏和李氏都该是那种女子,可是她们和她想的相去甚远,二人身形柔弱,容貌清秀,看上去十分温顺。   夏姜芙留意到,二人给老夫人请安时,拢在衣袖下的手都在轻轻颤抖,也是,以老夫人睚眦欲裂面露凶光的表情,除了她没有人不怕。   “儿媳见过老夫人。”   “儿媳见过老夫人。”   长相就罢了,连声音听上去都这么轻柔,夏姜芙摇摇头,她还盼着两人发力膈应膈应老夫人,就以二人段数,被老夫人折腾得死去活来还差不多,二人又转过身给她见礼,夏姜芙忙起身拉住两人,“都是妯娌,用不着太过见怪,坐下说说话,晚上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不得不说,不愧是兄弟,连娶回来的媳妇性子都一样,据说当年老夫人看重的儿媳也是小家碧玉,亏得顾泊远非她不娶,否则三兄弟都娶个安静温顺的回家,也太了然无趣了些。   “大嫂忙自己的事,不用操心我们。”苏氏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倒是我们,多年不曾回京探望,大嫂别往心里去才是。”   “怎么会呢?”夏姜芙语气真挚,拉着两人落座,“你们要照顾二弟三弟,还要照顾下边的孩子,哪儿离得开。”更何况回了京日子不见得就会好过,以老夫人的尖酸刻薄心狠手辣,非弄死她们不可。   想到前些年她为了出口气,无数次期盼她们回来,此时倒为自己心里的龌龊感到愧疚,以她们羸弱的身子骨怎么赢得了老夫人,估计早死了。   “你们安生在府里住着,缺什么和管家说,别把自己当外人。”   噗的声,床榻上的老夫人喷出口老血,双目狠戾的瞪着夏姜芙,她什么意思,当着她的面向二人示好,存心想气死她是不是,怒气横生,她抓起手边抱枕就砸了过去,血口大张道,“滚,给我滚。”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她只觉得双眼发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老夫人晕过去了,嬷嬷吓得惊呼出声,“老夫人,老夫人,您别吓老奴啊。”   “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了,管家,快去请大夫来瞧瞧,药吃了不少怎么不见好啊!”夏姜芙不紧不慢朝外喊了句,管家大惊失色,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她就知道不该应夏姜芙的话把二夫人三夫人叫过来,瞧瞧都是些什么事。   嬷嬷守在床榻边,哭得老泪纵横,丫鬟端着水进屋,轻轻擦拭老夫人嘴角的血滴,一时之间,除了嬷嬷的哭声,屋里分外寂静,苏氏坐立不安,脸上尽是焦急,“大嫂......”   她们刚回京老夫人就出了事,传出去她们的名声怕是别想要了。   “是不是嫌闷?”夏姜芙嗅了嗅鼻子,屋里充斥着浓浓的中药味,其中还夹杂着血腥味,是不太好闻,“罢了,我们先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找老夫人说说话。”   语声一落,苏氏一脸讶然,老夫人病了,她们就一走了之?她局促的将目光投向床边,记忆里温和大方的老夫人不一样了,年轻时的老夫人神采飞扬,眉梢漾着高高在上的贵气,举手投足尽是贵妇典范,哪儿像现在,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唯一的儿媳不闻不问,或许,这就是她的报应。   她心里该是痛快的,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问了句,“不管母亲了?”   夏姜芙像看鬼似的看着她,都这时候了苏氏还想着尽孝?未免太以德报怨了吧,她按下惊讶,温声道,“管家叫大夫去了,大夫很快就到。”   她不是大夫,留下也没什么用。   见夏姜芙目光坦然,苏氏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她以为顾泊远会娶个多乖巧听话的媳妇,竟然是个不孝顺的,她该不该高兴?   夏姜芙惦记着宁婉静,没有和二人多做寒暄就领着秋翠她们朝心湖院去了。   林荫小道上,斑驳的光在鹅卵石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颜色,李氏收回远处视线,小声朝苏氏道,“二嫂,大嫂和相公说的不太一样。”侯府里的事,早些年她们知道不少,夏姜芙与老夫人素来不和,但明面上还算和睦,却不想回府遇见的是婆媳争锋相对的情形。   苏氏没有做声,复杂的望着夏姜芙离开的方向许久,树影晃动,一缕光穿过树叶刺在她眼角她才回过神,语气不明道,“我们回去吧,晚上在颜枫院用膳,要好好教教晟儿他们规矩。”   二人离开后,葱郁的大树冒出两个人影,二人对视眼,摇摇头,身形一闪,躲进树丛间不见了人影。   回到荷园的李氏没有回屋,而是随苏氏去了西次间,路上她就察觉苏氏不太妥当,欲张嘴询问,被她轻轻拉住了衣袖,她才想起隔墙有耳这句话。   荷园是姨娘生前住的地方,闲置几十年,早荒废了,直到她们回来,府里下人才重新收拾出来,不过院里景色仍显颓败。   苏之荷先进屋,将南窗下的玲珑窗掩上,拉着李氏临窗而坐,李氏不解,“怎么了?”   “走出这间屋子就别乱说话,有什么在心里想,大哥能坐上这个位子,不是侥幸。”府里各处有暗哨,她们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她叮嘱李氏,“尤其在人多的地方。”   能扶持先皇上位,又力排众议帮今上稳住帝位,顾泊远心思深不可测,她们根本不是对手。   “不会吧?”李氏探头看向窗外,谁会在自己府里放暗哨?   苏之荷轻笑了声,“千万别掉以轻心,他不是我们能对付的。”这些年,她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当年哪儿露出了破绽,她明明掩饰得很好,将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一定要让顾泊远娶她,她以为自己快得逞的时候,顾泊远毫不留情的撕开了她的假面目,还威胁他的父亲不让她回京。   夜深人静,她反反复复回想,只能想起一件事,就是她偷偷向好友下药害得对方清誉被毁,这件事极为隐秘,除了她并没人清楚,连贴身丫鬟她都没说,顾泊远清楚此事,定是派人监视她。   当年顾泊远能,如今也能。   她面色凝重,李氏也变得谨慎起来,“那我们怎么办?”   “大嫂......”苏之荷言简意赅说了两个字。   李氏点了点头,她也觉得夏姜芙可以利用,光是她将老夫人气得吐血还能面不改色离开就是个不怕事的,能赢得她信任,她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只是夏姜芙会任由她们摆布吗?   “我们要怎么做?”   “什么都别做,有人会把她推到我们这边来。”夏姜芙或许对她们存有戒心,但老夫人会帮她们的,看今天的事就知道了。   夏姜芙不知自己遭人惦记上了,她满心都是宁婉静的肚子,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隔着衣衫也能看出来,她搓了搓手,恨不得摸摸她才好,眼里透出的热切让宁婉静无从适应,旁边的秦臻臻也觉得好笑,她扶着宁婉静,小声提醒夏姜芙,“母亲,要不要坐下说话?”   从夏姜芙进门,她们就一直站着没挪过步子。   “坐,是该坐,星辰啊,你赶紧坐下,别累着了。”夏姜芙嘴上如是说,人却立着一动不动,宁婉静忍不住问了句,“娘是不是想摸摸她?”   “想,但是不能啊。”夏姜芙舔了舔嘴唇,脸上的表情让人啼笑皆非,宁婉静道,“没事的。”   夏姜芙抬起头,认真摇了摇头,“不摸。”要是摸了日后肚子会变得花花绿绿的,生了也不会消失,她想摸摸孙女不假,但不能害了宁婉静,拉过凳子坐在宁婉静跟前,询问起她的身体情况。   宁婉静嘴角含笑,夏姜芙问一句她答一句,二人不像婆媳,倒像是母女。   “皎皎对你好不好?”末了,夏姜芙才问起其他,她信里已警告过顾越皎不准乱来,不知他有没有当耳旁风。   听了这话,宁婉静面上有些许不自然,管家把信件送来时她也在,顾越皎言之凿凿的认定信是夏姜芙给她的,她没想那么多就拆开看了,谁料信上尽是警告顾越皎的话,夜里不能对她动手动脚,也不能纳妾,否则就将他逐出府去。   照理说,她怀了身孕该和顾越皎分床而眠,提两个丫鬟伺候顾越皎的,她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呢,夏姜芙就写了这么封信回来,让她觉得窝心又温暖,府邸主母,谁不是盼着子孙绕膝的,女子怀孕,男子纳妾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况还是儿子,换作任何女人都不会像夏姜芙这么做。   但夏姜芙就是这么做了,不让丈夫纳妾,不让儿子纳妾,荒唐又任性......却羡煞多少女人!   “怎么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夏姜芙眉头已经竖了起来,大有找顾越皎算账的架势,宁婉静急忙摇头,脸红了红,“没,相公对我很好,他怕我觉得闷,特意请了两天假在家陪我呢。”   确认她没有说谎夏姜芙才放了心,“那还差不多,他敢不听话,我叫侯爷收拾他。”   “相公最听母亲的话,哪儿敢欺负我。”收到信的晚上,顾越皎别提多老实了,侧着身板,一晚上维持一个姿势动都没动一下,她都替他半边胳膊担心。   说起此事,夏姜芙眉梢尽是自得,“他们不听我的话我就让你父亲收拾他们,你父亲的手段......你们不知道吧?”她随顾泊远他们同行,没少见识顾泊远收拾人,无论是地痞流氓还是衙门官员,入了顾泊远的眼就没人逃得掉,软硬兼施,将你扒层皮你还得磕头感激他的那种,夏姜芙不想与她们说血腥场面,摆了摆手,“不聊他,会吓着肚里孩子的。”   而此时,内务府书房内,顾泊远打了个喷嚏,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抿了小口茶,“王爷,您有什么要说的就直接说吧。”   “不急,喝茶。”顺亲王端着茶杯,笑吟吟的注视着顾泊远,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他就发现件了不得的事:顾泊远长得他妈太好看了,喝茶的动作太他妈优雅了。   和军营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太一样啊。   不是说军营里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莽夫吗?铁面獠牙,凶神恶煞,他们大口大口喝茶,大口大口吃肉,做什么都靠胳膊力气......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别。”顺亲王搁下杯子,伸手拉他,“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皇上都开始栽培世子了,他要不为皇上做点事,心里过意不去啊,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顾泊远手边,“顾侯爷,你坐。”   事关皇家子嗣,他也顾不上心里那点拧巴了,“顾侯爷,本王是想求你件事。”   “王爷求我?”顾泊远咀嚼着这话,没有往下问是什么事。   顺亲王沉不住气,也不管顾泊远是什么心思,张嘴将自己所求之事说了出来。   “你也知道,王府子嗣单薄,本王就世子一个儿子,每每看到贵府少爷,本王是心痒难耐啊,所以想问问你,生这么多儿子,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没有秘方有什么办法也行。”这种事太丢脸了,要不是为了皇上,打死他都问不出这种话来。   顾泊远饶有兴致,当初在宫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指着顾越流训斥的可是他,风向倒是变得快,他问,“王爷还想再要儿子?”世人愚见,夫妻两人若生不出儿子都会归咎于女人肚子不争气,像顺亲王目光这般深远的还是第一人。   在顾泊远戏谑注视下,顺亲王艰难的点了下头,干脆道,“对,没错,我就是想多要几个儿子。”   心里呐喊:皇上,您要争口气多为萧家开枝散叶啊,我可是连老脸都拉下来了。   “没有。”顾泊远如实道。   生儿子又不是他说了算的,否则他也不会有六个儿子了。   顺亲王不信,要没办法能一口气生六个?定是顾泊远抹不下面子说,索性他豁出去了,先说他自己,古书上不是说了吗?想要别人相信你,那你要拿出真心,他深吸口气道,“我和王妃成亲很多年才有世子,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顾泊远配合的反问道。   “在床上用了些助兴的药.....都是男人,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一次喝酒时聊起这个话题,我心头郁闷,就和朋友说了太医把脉的结果,我和王妃没有问题,没有孩子是时机未到,朋友就问我那时候量大不大,我没见过其他人的哪儿懂这个,他们就让我用杯子装来比比,量多怀孕的机会大,量少怀孕的机会小,后来发现我的量.....真的有点少,问太医有什么办法,太医就说开点助兴的药......没想到真的管用,一次王妃就怀上了。”不过太医也说了,那药用一两次可以,用多了唯恐生下来的孩子缺胳膊断腿的。   得知世子生下来五官健全,他就打消了再用药的念头,宁肯守着健全的儿子也好过守着身有残疾的儿子。   “你要有什么办法和我说说,我和王妃都会感激你的。”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怕了,索性将王妃也拉进来,两人的感激比一人更管用。   顾泊远看着顺亲王殷切期待的眼神,竟不知怎么回答,硬朗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量少是多少?   “你是问我要增大量多的药?”错愕之余,顾泊远有些呆滞,不怪他转不过弯,这件事关乎到男人尊严。   ☆、087      顺亲王砸吧了下舌, “你有吗?”   “没有。”顾泊远语气铿锵有力,只是眉眼间略有犹豫, 顺亲王心领神会, 脑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道, “有什么法子也可以和我说说, 我发誓不告诉其他人。”   他就说嘛,顾泊远真没高人指点迷津如何会连生六个儿子, 六个啊,全是嫡的, 惹得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啊, 可惜他没早日拉低身份向他讨教, 否则以他的年纪,估计子孙满堂了吧。   来不及遗憾,只听顾泊远慢悠悠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做。”   顺亲王愣了愣,表情有些微妙, 这皇后都怀孕了,通房的话会伤着孩子吧,他正欲细问两句, 抬起头,哪儿还有顾泊远的身影。   不过好在有了方向,皇后不行不是还有其他娘娘吗,夜夜轮流, 不信怀不上。   只是在此之前,不能让皇上沉迷政务,得让他抓紧时间生儿子,有了儿子就不会惦记他的了。   打定这个主意,他立即去了敬事房,才知道皇后怀孕起皇上就常常在御书房过夜后他气得不行,家国大事哪儿有子嗣重要?他得去劝劝。   然而想了一路都没想到要怎么说服皇上多和娘娘们睡觉又不伤及他的自尊,心事重重走上台阶,不期然的遇到从房里出来的塞婉,顺亲王顿时沉下脸来,并非他尖酸刻薄,实在是塞婉所作所为和他有不同戴天之仇,念及两国情分他没法追究,但他都在心里记着呢。   “哼。”他拂了拂袖,站在原地怒瞪着塞婉,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凌迟。   如他所愿,塞婉被吓得抖了抖激灵,悻悻然低头朝他施礼,语带忐忑,“见过王爷。”   “哼。”双手拽着腰间束带,愤怒的侧身,气得不想多看她一眼。   塞婉心下惴惴,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王爷,偶然听说了侯夫人的过往,她不禁对盗墓憧憬不已,何况驿站被盗她穷得身无分文,除了盗墓真没别的生财的路子,这才毅然决然选择盗墓,为了一夜暴富,她们在墓山找了两个多时辰,经过认真比较商量后才选择了认为最有钱的墓,结果证明她们眼光没错,错的是运气不好,把老王爷的墓挖了。   直到东窗事发,她才知道在安宁,盗墓是以死罪来论的。   生不逢时,她也很无奈啊。   “王爷......”塞婉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事情发生到现在,我也没正经向您赔罪......”说着话,双腿弯曲就欲跪下给顺亲王磕头,除了磕头,她也想不出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了。   “别。”顺亲王跺了跺脚,“你的礼我可受不起。”   磕头有用的话,他也想磕头,磕完头就杀她全家。   塞婉双腿曲着,闻言只得直起身子,想说点什么,顺亲王怒气冲冲进了屋,文琴上前扶起她,不屑道,“公主,您何必理会他,肥头大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到了京城,她们举步维艰受尽冷落,要不是塞婉一心留在京城,她早想回去了,安宁也就风景还行,人就免了,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她早受够了。   塞婉摇摇头,示意她住嘴,“小心传到王爷耳朵里,又是场官司。”   文琴缩了缩脖子,四周望了望,见门口的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地面才稍微放了心。   塞婉回头望了眼御书房,眉头皱了皱,她此番前来是想问问南边是否有什么异常,认真算起来,她好久没收到父皇的来信了,心头有些不安,父皇最疼她,不管和亲之事成与不成都不会不理她,她担心出事了。   房内,皇上正翻着从南边来的折子,南蛮皇病重,图康王以立长为由扶持大皇子入主东宫处理政务,他则背地揽权,弄得朝堂一片混乱,照顾越涵折子上所说,图康王此人狼子野心,谋划多年,就是南蛮皇清醒过来,南蛮也免不了一场内战。   而且图康王知道顾越涵在南边,写信告诉他,若安宁不干预此事,南蛮皇签署的约定,事成他也愿意。   折子是今早送进宫的,当着塞婉的面,他不好翻阅,折子里夹着封信,最末有图康王的印章。   如何定夺,还得明日早朝和文武百官商议,就顾越涵所言,两国多年战争不休,少不得图康王的煽风点火,凭借这点,他就得好好想想,一着不慎就会陷两国百姓于灾难中,他不在乎南蛮皇帝谁做,只在乎会不会威胁安宁百姓的性命。   沉吟间,就看顺亲王咚咚咚走了进来,眉目间难掩愤怒,想到刚离去的塞婉,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王叔来了?”   听到皇上的声音,顺亲王敛了脸上的气愤,拱手作揖,“老臣见过皇上。”被塞婉气得肝疼欲裂,他也没心思琢磨言语是否妥当了,一张嘴,将心里想的全说了,“皇上啊,老臣去过敬事房了,嬷嬷说您好些日子不招人侍寝了,那可不成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萧家就靠您开枝散叶了。”   约莫皇上派暗卫保护世子的事让他对这位帝王少了恐惧,心里只当他是自己侄子,苦口婆心道,“折子是批不完的,你还年轻,别早早就熬垮了身体,皇后怀孕是喜事,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你该趁热打铁广泛播种才是,勤书阁的读书声多少年没响起过了啊。”   勤书阁是历代皇子们读书启蒙的地方,奈何萧家子嗣单薄,勤书阁多少年不曾有人去过了。   他啊,只盼着皇上争口气,将勤书阁充实起来。   也算对得起萧家列祖列宗了。   皇上嘴唇抽了抽,阖上折子,面无表情看着一脸情真意切的顺亲王,竟有些无言以对,趁热打铁什么意思?   见皇上无动于衷,顺亲王以为他对自己没信心,朝角落里的庆公公挥手,示意他退下,神神秘秘对皇上说道,“皇上,老臣我都打听清楚了,想生儿子不难,你看那顾侯爷不就连生了六个吗?”   皇上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断顺亲王的话,只听顺亲王接着道,“这生孩子啊,光是想没用,要多做,做多了孩子自然就来了,你啊,就是太懒......”在皇上幽幽注视中,顺亲王打了个冷战,他怎么能说皇上懒呢?急忙改口道,“您啊,就是太勤政爱民了,心思都扑在天下百姓身上了,没关系,多腾出些时间出来,这子嗣自然而来就来了。”   认真说起来,顾泊远说的法子和他喝药增大量有异曲同工之妙,量少没关系,多做几次不就多了?   皇上嘴唇轻微抽搐着,耳根有些许泛红,任他再经历过再多也想不到有人将色令智昏之事说得如此大义凛然,还指责他懒?   顺亲王时刻注意着皇上表情,发现他表情除了呆滞没有任何羞恼,胆子又大了起来,“皇上,你听王叔的,过不了多久大皇子二皇子三黄子就会排着队来的,勤书阁,不久就能热闹起来了。”   皇上没有吭声,压着折子的双手却恨不得拍在顺亲王脸上,尤其听他厚颜无耻的说找顾泊远亲自问来的法子后,简直不想搭理他半句。   到底谁给顺亲王的勇气插手后宫之事的。   顺亲王怕皇上不当回事,说得嘴皮子都快磨起泡了皇上也没给个反应,他摸不透皇上的想法,只能继续往下说,不往下说不行啊,万一皇后生个公主,皇上仍惦记他儿子怎么办,说,必须往下说,说通皇上为止。   太阳慢慢升高,暖融融照在人脸上,庆公公抄着手,忍不住昏昏欲睡,他从不知道,平日里一棍子憋不出半个字的顺亲王如此能说会道,一个半时辰过去了,声音跟蚊子似的嗡嗡嗡个不停。   在他身形偏偏倒到时,屋里终于传来了声音,“王叔,此事朕自有主张,时辰不早了,可要在宫里用膳?”   庆公公理了理衣衫,驱散心中睡意,忍不住抬头望向屋内,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还是头回听他以用膳为由打断人说话,顺亲王还真是深藏不漏。   顺亲王哪儿会在宫里用膳,老王妃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每日给老王爷磕头念经,他得去别庄呢,瞅了瞅时辰,拱手作揖,“老王妃还等着,老臣先退下了。”说了太多话,嗓子都哑了。   皇上恨不得他赶紧走,也不假意挽留,“替朕向老王妃问安,太后说了,届时她亲自送老王爷一程。”   顺亲王心下感激,再次拱手,“老臣替老王爷谢过太后了。”   走到门口,不经意扫过低眉顺目的庆公公,他走上前,低声道,“你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多劝着他些......”   此话莫名奇妙,庆公公一头雾水,皇上乃天子之尊,哪儿是他能劝的,吩咐宫人传膳,自己抬脚走了进去,却看皇上抬着头,目光虚无缥缈的落在他身上,想到顺亲王离开时说的话,他脊背升起股凉意,要是皇上误会他和顺亲王私底下有来往,他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老奴见过皇上,王爷临走时留下句莫名奇妙的话,老奴百思不得其解。”   心里恨不得将顺亲王撕了,好端端和他窃窃私语做什么,皇上可是最忌讳宫人和朝堂牵扯不清的。   “不用管他。”皇上收回视线,淡淡说了句,又低头审阅奏折了。   庆公公:“......”   皇上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了吗?心里不免一阵哆嗦,此后见着顺亲王就尽量避开,免得惹来一身腥。   顺亲王不知道自己被庆公公嫌弃了,他回王府简单吃过午饭,准备去别庄陪老王妃,路上遇见长宁侯府的马车,一看是夏姜芙,动了动面部表情,笑着上前,“顾夫人从别庄回来了?”   歪头一瞧,马车里除了夏姜芙,旁边还坐着两位女子,看穿着,估计是侯府婆子,他没搭理二人,倒是苏之荷认出顺亲王,笑吟吟道,“见过王爷。”   李氏有样学样。   顺亲王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免礼。”他是奔着夏姜芙来的,舔着笑朝夏姜芙道,“顾侯爷帮了我大忙,待老王爷入殡我在王府设宴,顾夫人可得给面子啊。”   夏姜芙很少参加宴会,她不来,顾泊远那估计也请不动人。   说起来,夏姜芙真的是御夫有术,京城上下,就没比顾泊远更听妻子话的人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夏姜芙虽然看顺亲王笑得油腻猥琐,却不好露出不悦,平静道,“到时候再说吧。”   宁婉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得在府里看着,有没有空不好说。   苏之荷看顺亲王一脸巴结讨好,手指拽进了手帕,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温婉的与夏姜芙说话,“皎皎媳妇肚子大了,大嫂是不是放心不下她?没关系,我和三弟妹在,会照顾好皎皎媳妇的。”   顺亲王不惜说话被人打断,当即脸上有些不太美妙的瞪向苏之荷,却在看清她容貌后愣住了,倒不是苏之荷长得多国色天香,而是回味过来她说的话,她唤夏姜芙大嫂,那她岂不是.....   顺亲王探究的望过去,苏之荷一身深绿色竹叶纹裙衫,颜色有些泛旧,高挽的发髻上插着支玉钗,通身朴实至极,坐在姿容艳艳锦衣华服的夏姜芙身侧,更是被衬得寒碜,给夏姜芙当丫鬟都会被嫌弃的那种。   出于礼貌,他善意的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   苏之荷以为顺亲王认出了自己,膝盖上的手松了送,唇角微扬。   苏家虽是小户,在达官贵人扎堆的京城不值一提,但她曾在侯府住过段时间,陪老夫人参加宴会遇着过顺亲王几次,那时候顺亲王身体还没发福,也算风度翩翩,许多姑娘往他身前凑,被顾泊远撵出侯府时她也想过进王府,待找到机会报复顾泊远,却不想顾泊远绝情狠辣,威胁她父亲将她送出京去。   她那点心思,还没荡起点涟漪就沉入水底了。   夏姜芙看眼角虽有细纹但掩饰不住周身温和气质,笑道,“不用,你们难得回京,四下多转转,可惜皇后怀孕要养胎,不然南园开放那才热闹呢。”   说到这,她免不了骂老夫人一顿,瞧瞧老夫人做的什么事,不喜欢庶子就别让老侯爷生,生了赶出府就算了,还不让儿媳妇进门,害得人大好的青春年华全蹉跎在边关了。   边关多清苦的地,任你再花容月貌,待久了也成黄脸婆了。这也是苏之荷求她想出门逛街时她不忍拒绝的原因。   论起来,苏之荷还比她小些月份,看上去比沧桑多了,浑身上下没件像样的首饰就算了,衣服也没件像样的,出了侯府的门,估计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而京里惯是些见风使舵以貌取人的,看她们穿着普通少不得冷眼相待,妯娌一场,她总不能让她们花了钱还遭人讽刺,所以才陪着出门买些衣服首饰。   待两人在人前混了脸熟她也就不参合了。   说实话,比较她和二人的差距,她心里是有些庆幸的,如果顾泊远是那个被撵出家门逃到边关的庶子,她没法想象自己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没准早忍受不了风吹日晒和离了。   所以说,她心里是有些佩服二人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们那样吃苦。   苏之荷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倒是李氏露出向往的神色,弄得夏姜芙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你们要是喜欢热闹,过些天孙府嫁女可以去瞧瞧。”   她对孙府没什么好感,明明已经说亲了还往她儿子跟前凑,连定情信物都输了,亏得南方家离得远,要在京城,这门亲事估计黄了不说,还要将她们记恨上,所以早在顾越白提及孙府的请帖时她就说了不去的。   但苏之荷她们喜欢的话,去去也无妨,顺便见见孙家三小姐,那可是个喜庆的小丫头,模样好,性子也好,皎皎媳妇要生个女儿,肯定也是那样的......   想到孙女,她双手都痒了。   苏之荷没料到夏姜芙肯带她们参加宴会,心头窃喜,嘴上却说道,“会不会给你招来麻烦?”   “有麻烦也不是你招来的。”她在京里就没太平过。   顺亲王见自己插不上话,扯了扯缰绳,“顾夫人,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其他事,等老王爷的事安定下来再说。”   无论如何他都要请顾泊远夫妻吃顿饭,不只是为了皇上,还有世子呢,暗卫护着也抵不过敌人千军万马,还得要顾越泽多多护着才行。   顺亲王走了,苏之荷状似害怕的抚了抚胸口,就跟平头百姓见了当官的后松口气的感觉,“都说贵人们脾气大,我看顺亲王挺好说话的。”   “他可是不好相处的,一言不合就进宫告状,没少告些黑状。”顾越流可是受过黑状的苦的,她不想苏之荷看错了人。   苏之荷探头瞅了眼顺亲王离去的方向,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看王爷方才的态度,我还以为他有求于你呢。”   她没掩饰眼底的错愕,顺亲王对夏姜芙的态度,的确说得上是谄媚了。   夏姜芙吃惊,“有求于我?”细细想了想,顺亲王的态度真的有些有些热络了,以往路上遇见了他都是鼻孔朝天满脸鄙夷的,态度突然好转确实说不过去,联系在别庄的事,王府不会还担心她从操旧业盗老王爷的墓吧。   那可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王爷说大哥帮他大忙,估计是看在大哥的份上吧。”苏之荷收回视线,端坐在坐垫上,细细琢磨道。   夏姜芙想了想,“应该是的,回去问问侯爷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先去绸缎庄买了几件成衣,又去首饰铺挑了几样首饰,夏姜芙没遇到称心意的,故而只是陪她们,不得不说,幸亏她来了,就冲她们进门时掌柜落在苏之荷身上的眼神就知道,她要不在,苏之荷她们真的是花钱买鄙视。   二人花的钱都是账房支出的,依照惯例,二房三房每个月都有月例,哪怕她们不在京,该是她们的那份也不能少了,于是她让账房大致算了笔账,先给她们些银钱用,具体的数额,等账房算出来再给。   毕竟二房三房还有少爷小姐,都要算进去。   她是不计较二房三房分到多少钱的,只要不是她兜里掏出来的,侯府给多少她都不会过问,就是不知道老夫人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了。   买完自己的,她们又转去了字画铺,苏之荷膝下有两个儿子,这次都跟着回来了,她想购置了两套文房四宝,李氏听她的,也说要买一套文房四宝。   不过她眼光比苏之荷眼光差远了,夏姜芙在边上喝茶,目光落在那方沉香木的砚台上,不禁对苏之荷有些刮目相看,她以为苏之荷生活在边关,整日只关心柴米油盐,倒是看不出她还有些能耐,掌柜拿出来的东西中,苏之荷挑的是上等。   有这种眼光,可不是随便来的运气,只有可能是耳濡目染,苏之荷应该家世不错。   李氏看夏姜芙盯着苏之荷手里的砚台看,不禁问道,“大嫂,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夏姜芙摇头,“没,我只是惊讶二弟妹眼光不错。”   苏之荷神色滞了滞,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上边露出破绽,实在是太大意了,拿到一大笔钱,又见到这么多好货,她高兴得忘了形了。   李氏动作僵硬,瞄了眼苏之荷,不知该怎么接话,苏之荷本就是京里出去的,眼光当然比她的好。   “说起来,我当大伯母的还没给侄子们买过什么东西,你们手里的东西就算在我账上了,当母亲挑的礼,该是合心意的吧。”夏姜芙朝秋翠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即找掌柜的结账去了。   “不用不用,大嫂不怪他们没给你磕头就好。”苏之荷不想拿夏姜芙的东西,账房给的钱,够她随便花了。   李氏跟着摇头,“是啊大嫂,你让账房拿钱给我们就很不错了,哪儿还敢要你的东西。”   “不碍事,你们继续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对李氏说的事夏姜芙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她逼账房拿钱可不全是为了二人,心里多少是有些私心的,她想借此事气气老夫人。   别以为她不知道老夫人留着玲珑在顾泊远跟前晃悠的事,膈应人嘛,谁不会呢,她不计较是回事,计较又是另外回事了。   苏之荷她们兴致不错,一直逛到太阳落山一行人才回府,管家看下人们一人一包的往荷园走,心里忧心不已,他就没见过像夏姜芙这样心大的,这情敌都改头换面杀气腾腾上门了,她还跟姐妹似的往前凑。   想着二人回屋还有许多事要做,夏姜芙没跟着进屋,将二人送至荷园就停了下来,“我问问厨房可准备好了?你们过来就用膳。”   苏之荷感激的笑了笑,李氏则是诚惶诚恐,经过半日相处,夏姜芙看得出来,李氏就是个半点没有主见的,什么都听苏之荷的,约莫家境不好的关系,她倒是没有多想。   管家搓着手,急得嘴里都快上火了,终于看二人进了院子,他忙走到夏姜芙跟前,忧心忡忡道,“夫人,晚上的接风宴恐怕要缓缓了,老夫人身体不太好,下午来了好几拨人呢。”   老夫人吐过回血,中午吃了药稍微稳住些了,结果哪个没眼力的下人跑到屋里说夏姜芙作主,要将这些年二房三房的月例给补上,老夫人一口气没缓上来,直接晕了。   换作他也猜不透夏姜芙想的什么,侯府的家产以后都是大房的,夏姜芙何必跟钱过不去呢,而且就他所知,京里没有哪家是人不在月例照着算的,夏姜芙到底想干什么啊。   夏姜芙拨了拨手腕上的镯子,语气漫不经心,“是吗?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管家不解,“什么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管家:“......”他没听过,他什么都没听过。   “夫人哪......”管家头疼的说道,“您还是要为侯爷想想,老夫人毕竟是侯爷生母。”顾泊远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哪,下午来的大夫和太医看顾泊远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呢。   将老母亲气得一蹶不振,别人会以为顾泊远是多冷血的人呢。   “她要是侯爷生母,估计早下去和老侯爷团聚了吧。”夏姜芙漫笑了声,见老管家眉头快拧成麻绳了,不禁笑道,“你就别操心了,你对侯爷的好我是记得的,你放心,我在一天就没人敢欺负你。”   “不是这么回事......”管家语噎,这哪儿跟哪儿啊,老夫人再有不对的地方毕竟都过去了,夏姜芙是晚辈,传出去不太好听,对少爷们名声也不好。   “那就没什么事了,比起当年她做的,我还差得远呢。”有些事,不是仗着年纪大就说翻页就翻页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就在这等着呢。   管家不吱声了,说起来,老夫人确实有错,大少爷生下来才多久,她竟怀疑孩子是先皇的,要将夫人休了,侯爷离京后,老夫人也说起过此事,他只觉得老夫人是魔怔了,一看大少爷就和侯爷小时候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和宫里有关。   怕事情闹大不好,他还劝夏姜芙别和老夫人一般见识,夏姜芙真的没和老夫人闹,也没在侯爷跟前说什么,他以为夏姜芙都忘了呢,原来是等在这。   他低低叹了口气,说到底,都是老夫人自己给作的。   他也懒得劝了,左右夏姜芙不会听他的。   晚宴时,夏姜芙见到了苏之荷两个儿子,五官和苏之荷有些像,倒是李氏的儿子,长得一点不像她,估计像顾泊河。   管家说顾泊远公务缠身走不开,顾越流小声抱怨了句,“忙得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管家讪讪笑了笑,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衣衫整洁一新的苏之荷,这位今晚还真是下了功夫,白天还一副乡下人投奔亲戚的姿容,这会就是端庄清秀的夫人了,难怪夏姜芙喜欢打扮,这人啊,就是靠衣服撑起来的。   夏姜芙没有多问,招呼着苏之荷她们用膳,听她说起东境的事,酸甜苦辣,人生百态,有欢笑有酸楚,比姑娘们写的话本子还令人动容。   ☆、088   “大嫂要是喜欢, 得空了可以去玩玩,就怕你不喜欢那股子味儿。”东境临海, 盛产海鲜, 大街小巷长年累月充斥着淡淡的腥味,苏之荷适应好多年才渐渐习惯了, 像夏姜芙这等讲究的性子, 怕不会喜欢。   夏姜芙微微一笑,“皎皎媳妇有了身孕, 我哪儿走得了。”即使真出门游山玩水也不会去东境,江南水乡, 漠北草原, 哪儿不比东境好?“东瀛人野心勃勃, 你们回来时那边没打仗吧?”   她记得陆敬直入狱后东境好像就不太平来着,也不知会不会打仗。   苏之荷脸上闪过诧异,她们回来时东瀛和东境交战好几回了, 安宁主帅还是顾越泽,夏姜芙不知道这点?   她正欲说点什么, 被旁边的管家给打断了,“夫人,您尝尝这道爆炒小龙虾, 老奴特意吩咐他们将虾壳剥了才入锅的。”管家谄媚的上前一步,正好挡住二人视线,侧目朝苏之荷道,“二夫人也尝尝......”   他眯着眼, 目光如炬的盯着苏之荷,警告之意甚重。   苏之荷会心一笑,动筷道,“听说侯府的厨子厨艺堪比御膳房的,是该尝尝。”   原来夏姜芙不知道顾越泽领兵去东境打仗了,顾泊远还真是体贴,她紧了紧筷子,尽量维持脸上温和的笑意,“大嫂,您要喜欢吃这个,我写信给老爷,让他派人多送些回来。”   管家皱了皱眉,退到边上,没有再多言。   “不用。这是南边进贡上来的,每年府里都能分到不少,二弟军务繁忙,哪儿好意思劳烦他。”多年没有往来,猛的下麻烦人家办事,夏姜芙拉不下脸来,何况路途遥远,谁知路上有没有人动什么手脚,龙虾真送到府上她也不敢吃。   正说着话,前边小厮来了,进屋福了福身,“夫人,老夫人不太好,侯爷让您过去一趟。”   “我过去干什么,老夫人不好赶紧请大夫啊,难道我比大夫还管用?”夏姜芙慢条斯理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招呼苏之荷继续吃,不用理会。   小厮顿时苦了脸,那边都快挂白幕了,夏姜芙怎么还沉得住气吃饭,“夫人......”   “大嫂,母亲身体有恙,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苏之荷帮着劝夏姜芙,“大哥也在呢。”   她是盼着老夫人死的,但时机对她们不利,她们刚回府老夫人身体就不行了,以顾泊远对夏姜芙的维护,肯定会将事情推到她们身上,明明是被夏姜芙气狠了,传出去就是她们将老夫人气死的。   老夫人不能死,要死就多等些时候。   “你们要不放心就去看看,我去外边走走。”苏之荷要尽孝她拦不住,左右她是不管的。   一时之间,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顾越流咕噜咕噜刨了两碗饭,抹嘴道,“娘,我和你一起。”顾越白和顾越武自然是跟着夏姜芙的,剩下苏之荷她们,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往老夫人院子走。   李氏走在最末,小心翼翼端详着顾越清神色,试探的问道,“小清,那套文房四宝你可喜欢?要不喜欢的话,下次我重新给你买过。”她出身寒门,眼拙分不出好次,秋翠结账时她多留了个心眼,她挑的文房四宝比苏之荷便宜多了,恐怕入不了顾越清的眼。   “如今寄人篱下,你就安生些吧,别无端招来祸事。”顾越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直朝前去了,留下李氏尴尬的愣在原地,直到苏之荷在前边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抬脚追了上去。   花园里,夏姜芙听了秋翠的话震惊不已,“你说三夫人是继室?”不可能啊,李氏的年纪看上去比她还大,不都说男人喜欢年轻貌美的吗,顾泊河怎么会挑个年纪相当的人续弦?   秋翠一脸高深莫测,要不是丫鬟和她说李氏母子两态度不对劲她还想不起去打听,李氏懦弱没主见,怎么看都不像继室,但顾越清的小厮确实是这么说的,“清少爷生母是三夫人表姐,她死了后,三老爷怕清少爷没人照顾就将她接进了府里。”而李氏早年也是嫁过人的,多年无所出被夫家休了,嫁给顾泊河后就一心一意照顾他们父子两,只是继母和继子本就难处,李氏和顾越清感情一直不怎么好。   李氏的遭遇听得夏姜芙眼角泛红,正逢顾越流摘了朵花回来,见她红了眼眶,着急的跑过来,“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以后你娶媳妇了,要好好待她知道吗?”李氏处境不好,大部分原因归咎于顾泊河,他要是个疼媳妇的,顾越清哪儿敢骑在李氏头上,念及此,她对素未谋面的顾泊河便没什么好感了,不疼媳妇的丈夫不是好男人。   顾越流听话的挺了挺胸脯,“娘放心,保证对她好。”不对她好,夏姜芙可是会揍他的。   夏姜芙又去看顾越白和顾越武,两人点头如蒜,哪儿敢说半个不字。   任何事都是言传身教的,夏姜芙对他们有信心,最不济像顾越泽不成亲就是了,总好过娶个媳妇蹉跎了人家,想到顾越泽,她又拧起了眉,“小四啊,你三哥是不是好久没写信回来了。”   她记得好像顾越涵成亲前收到过顾越泽的信,这都多久了,咋没消息了呢。   顾越白浑身一僵,有些不知所措的瞅了眼顾越武,后者仰头望天,只当没看见。   “怎么了?”夏姜芙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顾越武,“小五知道什么?”   顾越武立即摆手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东境形势严峻,和东瀛时常交战,顾越泽忙得不可开交,别说写信,估计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这些哪儿敢和夏姜芙说。   “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瞒着我?”知子莫若母,两人以前可不支支吾吾捂着不说话,里边肯定有什么。   “说起来,自从三哥走了,京里好些少爷们也销声匿迹了,好比梁冲,以前得空就往云生院跑,这都好久不见人影了,顺亲王世子也是,没了他,书院清净得我都不习惯了。”顾越流扯着花瓣,一副想不明白的神情。   顾越白和顾越武却同时白了脸,二人异口同声开口,“我们找爹问问祖母怎么样了。”   两人神色异常,明显有事瞒着,没待夏姜芙想明白,就听顾越流惊呼一声,“我怎么没想到?”话完,凑到夏姜芙跟前,“娘,您说那些人会不会跟三哥一起做生意去了,就像我们去蜀州那样。”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们会不会都跟着顾越泽见世面去了?想到顾越泽不肯带他,不禁有些来气,“你说三哥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带他们都不带我,不行,我要去问问他们到哪儿了,我也要去。”   说完话,将花儿往夏姜芙手里一塞,急匆匆跑了。   夏姜芙看了眼手里的花,外边花瓣被扯掉几瓣,瞧着不太匀称,她将多的花瓣全扯了,沉吟道,“秋翠,你说越泽干什么去了?”   她可不认为顾越泽做生意会带那群纨绔,去蜀州可都是奔着功劳去的,做生意能有什么功劳,而且以顺亲王护犊子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世子离开京城的,她转头看向秋翠,却见秋翠低着头,吞吞吐吐不答话。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语气波澜不惊,精致的脸上不见任何愠色,却吓得秋翠噗通声跪了下去。   “阿芙。”顾泊远站在不远处石桥上,朝夏姜芙招手,“皎皎说她媳妇肚子有些不舒服,你过去看看。”   秋翠默默松了口气,她真怕实话告诉夏姜芙,夏姜芙会闹得人仰马翻,当年顾越涵离京,夏姜芙可是写信将顾泊远骂了个狗血淋头呢,这次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一听说宁婉静身体不适,夏姜芙啥心思都没了,急切追问,“她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吃错东西了?请太医来看没有。”   地上的秋翠忍不住想竖起大拇指,论转移话题还是顾泊远更胜一筹,要知道夏姜芙最关心的就是宁婉静肚子了,关系到小小姐,所有人都得往后排,果然,夏姜芙提着裙摆就往心湖院跑,顾泊远跟在她身后,劝她慢点别摔着了。   太医还没到,宁婉静躺在床上,手轻轻搭在微微突起的小腹上,夏姜芙跑得一身是汗,“星辰,你哪儿不舒服?”   宁婉静抚这肚子,脸色有些泛白,声音也瓮瓮的,“母亲,没什么,估计是晚饭吃多了。”   顾泊远坐在外室,听婆媳两一问一答,不一会儿太医来了,顾泊远挑了挑眉,慢悠悠品着手里的茶,太医的说法和宁婉静差不多,不过宁婉静气血有些不足,得稍微补补才行。   “膳食都是依着院正给的书上来的怎么会气血不足?”夏姜芙一把抓过太医衣袖,“你再给把把脉,是不是弄错了。”   太医掩嘴轻咳了声,努力抽回手,偷偷朝帘外瞟了眼,来的路上管家让他胡诌个理由,他就纳闷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声称有病,方才又看侯爷挑眉暗示,他便清楚是侯爷的意思,想随便糊弄夏姜芙两句,却不想夏姜芙不依不饶,要是把院正大人叫过来,他更是说不清了。   刚把手插进袖子就又被夏姜芙抓了去,他不禁头皮发麻,这两口子到底在闹什么事啊,“夫人。”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你看看大少夫人脸色,是不是比之前憔悴了?”   夏姜芙眨了眨眼,认真打量几眼,“确实憔悴了,下巴也尖了。”   太医:“......”夏姜芙是不是太会顺着台阶下了......就宁婉静这圆润的脸颊,怎么看都不像瘦了的,当然这不是重点,他顺着夏姜芙的话道,“估是不是没休息好?亦或者膳食调理不当?怀孕的人娇贵,方方面面应周全,大少夫人安心养胎才是。”   夏姜芙若有所思,“奶娘呢,把奶娘叫进来......把厨房的管事也叫过来。”   事关孩子,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她摆手让秋翠送太医出门,自己留下陪宁婉静说话,顺便处理些事。   总算糊弄过去,太医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出大门,他顺着胸口,重重的呼出口气。   夏姜芙正襟危坐,神色严肃,无端生出几分威严,加之旁边坐着面无表情的顾泊远,奶娘战战兢兢的回答夏姜芙的话,没怀疑太医话里的真假,是真想找出问题症结所在,思来想去,就也老夫人了,老夫人寂寞,常常来找宁婉静说话,怀孕的人要多休息,可老夫人在,宁婉静哪儿好去床上躺着,当然,她没添油加醋,只如实将宁婉静一天干了什么一五一十告诉夏姜芙。   夏姜芙是受过老夫人折磨的,听说老夫人常来,当即冷下脸来,歪着头,恶狠狠瞪向事不关己的顾泊远,“还想让我去侍疾,也不看看她做的事,星辰没事就算了,真有个什么,我要她后悔活到现在。”   顾泊远脸上滑过少许尴尬,他只是让宁婉静配合转移夏姜芙注意,哪儿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老夫人身上,而且就目前形势,他还不敢解释,低头倒了杯茶,喝!   夏姜芙很久不曾气成这样了,让奶娘进屋伺候宁婉静,杀气腾腾的奔向老夫人住处,顾泊远怕坏事,老夫人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了,“阿芙,皎皎媳妇怀着孩子呢,府里死人会吓着她的。”   霎时,周遭突然安静,下人们齐齐垂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要是可以,恨不得将耳朵也垂下去,这样她们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闻言,夏姜芙转过身来,眼里难掩愤怒,顾泊远说道,“星辰的身体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吧,你要不要看看膳食单子,要不要调整下。”冲着夏姜芙直来直去的性子,两句话就能把老夫人气没了,虽老夫人曾犯过错,但眼下的可是无妄之灾。   这话提醒了夏姜芙,老夫人死是迟早的事,宁婉静的身体更重要,她让厨房管事把膳食单子拿过来,又认真研究了遍书,将单子的食物做了调整,反反复复修改好几次,觉得差不多了才拿到太医院找院正大人过目,谨慎起见,她将太医院的人挨个问了遍,确认这个单子不会引起诸多问题后才让厨房照着做。   忙完这些事都好几天后了,苏之荷找过她两回,均被她以忙为由给拒绝了,从太医院回来,她先去看了宁婉静,看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后才放了心,回到颜枫院洗漱番,这才让秋翠去荷园请苏之荷过来。   秦臻臻陪着她,这几日为了食谱,两人研究了许多,婆媳感情更亲近了,洗了脸,夏姜芙就让秦臻臻躺着,“我给你敷敷脸,这几日你也累着了。”   “母亲太见外了,能帮上忙我心里高兴呢。”和夏姜芙待一起一点也不无聊,还让她涨了不少见识。   “我让人誊抄了份,以后你怀孕了也用得上。”她搬了根椅子坐在秦臻臻身前,打开润肤霜的盖子,食指勾了点出来,轻轻涂在秦臻臻脸上,随即从下往上推,见秦臻臻闪着漂亮的眸子望着她,她好笑,“你闭上眼,我给你抹点润肤霜,接着再敷脸。”   秦臻臻皮肤细嫩,摸着跟鸡蛋清似的,夏姜芙不敢太过用力,等润肤霜差不多干了才勾了些美白膏在手上,从下巴到额头,铺满秦臻臻整张脸颊,“刚开始估计不习惯,照镜子可别吓着了。”美白膏效果好,就是颜色不太好看,秋荷也没法子改变。   给秦臻臻敷好脸,夏姜芙在秦臻臻旁边躺了下去,让秋翠伺候她,敷到一半,门口丫鬟说苏之荷来了,夏姜芙拉住作势起身的秦臻臻,小声道,“躺着吧,你二婶不会往心里去的。”   爱美是人之天性,苏之荷是女人,会体谅她们的。   苏之荷和李氏进了屋,瞧见窗户下躺着的二人,着实惊讶了回,“大嫂,你们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将一张脸抹成煤炭做什么?   夏姜芙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去坐,秋翠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这种时候,她是最不想说话的,便替夏姜芙答道,“夫人为食谱的事操心好几日,难得空闲,敷敷脸养养颜,二夫人三夫人,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李氏低头看了眼碗里黑不啦叽的糊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白天的,这也太吓人了。   倒是苏之荷感兴趣得很,她是顾泊冶原配,什么事顾泊冶都会和她说,关于夏姜芙沉迷保养的事她是清楚的,女为悦己者容,她要是夏姜芙就会这么做,因而,秋翠一问,她当即点了下头,秋翠唤丫鬟打盆水进屋,叮嘱苏之荷将脸上的脂粉洗了,完了过来抹润肤霜。   苏之荷点了点头,叫李氏和她一起。   她们不像夏姜芙好命,一年年老得厉害,有时候照镜子,她都有些害怕数眼角的细纹了,尤其回京见了夏姜芙,心底更是生出许多自卑来,年轻那会,老夫人明明称赞她更好看,几十年过去,夏姜芙没怎么变,她倒是老得快赶上老夫人了。   洗了脸,用巾子轻轻擦了擦,坐在夏姜芙身边,看夏姜芙眼里露出惊愕,她脸烫得厉害,“大嫂,是不是吓着你了,我的模样比你还老吧?”   秋翠手上沾了美白膏,只得用脚挪动凳子,听着这话不禁停下动作,心道苏之荷说的不是废话吗,她浓妆艳抹尚且比不上夏姜芙,素颜更是差远了,苏之荷肤色偏黑,眉毛淡而细,脸上尽是岁月辗过后的风霜,看上去比夏姜芙大了十岁不止,好在有李氏衬托,苏之荷不是最显老的。   “没,我看你挺和蔼可亲的。”夏姜芙手指轻轻压着嘴角,不敢让嘴唇动得太厉害。   苏之荷善意的笑了笑,弯起手指,勾了一大坨润肤霜在手上,问秋翠怎么做,秋翠抬着头,表情有些呆滞的望着苏之荷手指上摇摇欲坠的润肤霜,忙隔空在脸上转了转,“抹在脸上,像脂粉那样抹匀,快干了我给您敷美白膏。”   这润肤霜水润,轻轻一点抹在脸上就能湿润整张脸颊,苏之荷勾了一大坨,要等多久才会干?   李氏有样学样,也勾了许多在手上,躺在苏之荷身侧,两只手摊开,手掌脸上乱抹,跟洗脸似的,看得秋翠肉疼,秋荷忙活半个月才得一瓶润肤霜,就这么被李氏拿去洗脸了......   别说,润肤霜抹在脸上,冰凉冰凉的,很舒服,苏之荷故作好奇,“大嫂,这润肤霜在哪儿买的,我也买一瓶。”   夏姜芙扭头看秋翠,秋翠回道,“是夫人身边的秋荷研制的,外边买不到。”   苏之荷面露遗憾,夏姜芙眨了下眼,秋翠领会她的意思,“二夫人要是喜欢的话,待会可以拿一瓶试试。”只是别再像洗脸似的浪费就成,秋翠心里默默添了句。   “那就谢谢大嫂了。”   待美白膏敷在脸上,脸颊似乎被磁铁吸住似的,绷得紧紧的,苏之荷惊讶的同时喜不自胜,这是不是说明坚持用美白膏她也会变得像夏姜芙那般好看不显年纪?   美白膏洗了还得抹上凝肤露才算完,看夏姜芙满足的发出声喟,白皙光洁的脸暴露在视野里,面若敷粉,眼若星辰,饶她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任何瑕疵,她不得不承认夏姜芙生得好看,在她见过的众多贵人里,她算最好看的了。   李氏也有些诧异,夏姜芙素颜和上妆没多大的差别,可以说素颜更有番韵味,她以为夏姜芙全是靠脂粉堆出来的美呢。   “怎么了?”夏姜芙不习惯人直勾勾盯着她,问秋翠,“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不是。”李氏如实道,“大嫂太好看了。”   许久不曾被人直截了当称赞了,夏姜芙有些不好意思,“哪儿比得上年轻人,皎皎媳妇才是真好看。”宁婉静倾城绝色,少有的美人,她还差得远呢。   “大嫂也漂亮。”李氏肚里没什么墨水,不懂怎么夸人,看向苏之荷,后者笑道,“三弟妹说的实话,大嫂要不好看大哥怎么会非你不娶呢?”   “你大哥眼光好,知道我旺夫。”夏姜芙笑道。   人美又旺夫,顾泊远娶她可是赚大了。   “对了,二弟妹之前说找我有事,我忙着研究皎皎媳妇的膳食单子也没空,你是不是遇着什么麻烦了?”   苏之荷还沉浸在‘旺夫’二字里,说实话,她挺佩服夏姜芙脸皮厚的,她又不是不知内情,当年顾泊远不顾老夫人反对执意娶夏姜芙不就是看中那张脸吗,吹得自己好像很有能耐似的。   她收起心底嘲讽,说道,“前两日和三弟妹出去逛街时听说了件事,苏府不是嫁女吗,府上小姐好像偷偷跑了,说是去找意中人了,这顿喜宴,我们怕是吃不上了。”   许多年没回来,京里人的做派开放得她都觉得陌生了,闺阁小姐,说不成亲就不成亲了,追着心上人跑了,这种事换作当年,苏家人都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而现在,街上人们说说就过了。   宽宏大度得让人难以置信!   “还有这事?”夏姜芙真没听说,抬眉看向秋翠,秋翠颔首,“确有其事,孙家大小姐夜里偷跑出去的,孙府上下到处找人呢。”她知道夏姜芙不喜欢孙小姐,便没说此事,孙大小姐也是嚣张,她倒是一走了之,就不为府里其他人想想,她这一走,下边弟弟妹妹是别想说亲了,而孙大人仕途,差不多也毁了。   夏姜芙唏嘘不已,“难怪我不喜欢那丫头,瞧瞧她做的事,真想毁亲好言好语商量,谁会强迫她不成,可惜了她妹妹,粉雕玉琢的,以后没准能嫁个好人家也叫她给毁了。”   苏之荷附和,“是啊,连累多少人哪。”她打算趁此机会好好认识些达官贵人,叫孙大小姐坏了好事。   正说着话,管家拖着裤摆急急忙进了屋,“夫人,孙夫人求见。”   “孙夫人,哪位孙夫人?”她们刚说孙府的事呢,难道就是那位孙夫人?这时候不急着把女儿找回来来侯府做什么?   “您认识的那位孙夫人,她说有急事找您。”管家问孙夫人所谓何事,孙夫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要不是知道夏姜芙这几日在府里没出门,她还以为夏姜芙做什么事得罪她了呢。   夏姜芙和孙夫人打过次交道,说话拐弯抹角,要不是管家在旁边提醒,凭她的脑子,如何都猜不到她想把定情信物要回去,这次上门不知所谓何事,她拍了拍秋翠的手,“今天到这吧,去看看孙夫人怎么了。”   这两日孙府闹的笑话都成街头巷尾的谈资了,孙夫人气得不行,因为长女不是她亲生的,平日里她能避则避,却不想临出嫁了闹这么出,老爷责怪她疏于管教,把错全推到她身上,她有什么办法,长女端庄沉稳言行得体,她哪儿料到会出这种事。   都说红颜祸水,换到长宁侯府倒成男色误人了,除了找夏姜芙她别无他法,只盼着夏姜芙帮忙想个法子,否则苏家沦为京城笑柄不说,男方那边也不好交代,她夹在中间更里外不是人了。   ☆、089   丫鬟奉上茶盏, 孙夫人焦灼不安的抿了小口,不住抬头望向屋外, 阳光爬满整座院墙, 墙上藤蔓艰难的淌着热气,孙夫人咽了咽口水, 浑身燥热不安, 擦了擦脸颊滚落的汗珠,越想越不得劲, 提着裙衫跑了出去。   夏姜芙撑着伞,边抚着长裙上的珍珠边和秋翠嘀咕孙夫人的来意, 刚穿过弄堂, 就听到前边响起阵喧闹, 管家迅速朝前走了两步,立在夏姜芙身前,“夫人, 老奴去看看怎么回事?”   孙夫人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甬道一侧的桃树, 死活不肯松手,“我要见侯夫人,不然我就死在这。”   两个丫鬟上前试图掰开她的手, 眼里隐含鄙夷,管家明明传话去了,孙夫人不知发什么疯要硬闯,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真被她闯进去她们也别想活了,因而,手下用了几分暗力,疼得孙夫人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怎么都不肯松开手。   “干什么?”管家急匆匆跑来,凌厉的瞥了眼在场丫鬟,“规矩学到哪儿去了?”   孙夫人面色狼狈,手腕现出了好几道青紫,管家顿时皱起了眉头,孙夫人这副样子走出去,外边还以为侯府欺负人了,因此,望向丫鬟们的目光愈显尖锐。   丫鬟们福了福身,委屈道,“孙夫人要硬闯,奴婢们也是没法子。”孙夫人听不进去劝,除了动武她们也没更好的法子。   孙夫人认识管家,一看到他,双眼明亮不少,松开手,慌慌张张站了起来,“侯夫人呢,我要见侯夫人。”拖得越久,孙府就越难堪,顾越泽惹的事,夏姜芙当娘的不能坐视不理。   管家低着头,当没看见她被刮破的衣角,“夫人来了,有什么话,不若到旁边亭子里说?”   夏姜芙怕晒,要她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撑伞与人聊天,她宁肯做一辈子哑巴,管家自认为还是了解夏姜芙的,屏退丫鬟,领着孙夫人向八角飞檐的亭子走,孙夫人拍了拍衣衫上的灰,望到不远处那抹艳丽的身影,暴躁地心这才平静了些。   “无事不登三宝殿,侯夫人,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顾三少这次可把孙家害惨了啊。”上个月孙惜菲就有些反常了,平日沉默的她突然变得活泼了不说,未绣完的嫁衣也扔给绣娘不管了,惜菲和她说的时候她只以为是女儿家成亲前的焦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孙惜慧卷了府里的钱跑了她才恍然,孙惜慧哪儿是担心成亲后的日子,分明是早算计好了,为了顾越泽,她真是连女儿家的名声都不要了。   无缘无故牵扯到顾越泽,夏姜芙收伞的动作一顿,漂亮的眼里闪过不悦,“和越泽有什么关系?孙夫人还真是会冤枉人。”女儿丢了不赶紧出去找,跑到她跟前指责她儿子,把她儿子当什么了?   以后京城是不是但凡出现伤风败俗的事就扔给她儿子兜着?   话不投机半句多,夏姜芙原本可怜她女儿跑了,此刻是啥心情都没了,重新撑开伞,转身就欲离去。   这嚣张的气焰看得孙夫人嘴唇哆了哆,眼眶红了个透,“你别急着狡辩,惜菲身边的丫鬟都说了,惜菲变成这样子都是从收了顾四少的信开始的。”想到她两日来受到的挖苦嘲笑,恨不得将顾越泽千刀万剐,祸害孙惜菲就算了,为什么要连累孙家,她两个女儿以后可怎么见人。   夏姜芙从没见过像孙夫人这么不要脸的,前边说是顾越泽惹的事,后边又是顾越白了,前言不搭后语,不把她几个儿子拉下水不罢休似的。   “孙夫人,别仗着诽谤不犯法就信口开河,小四正直善良,这无媒苟合的事他万万不会做,之前陆柯约他去宅子乱来他都能坐怀不乱,你说话还是注意点。”夏姜芙的话算得上讽刺了,孙惜慧又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顾越白放着环肥燕瘦的美人不要偏偏要她?这孙夫人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孙夫人脸上一热,她当然明白夏姜芙话里的意思,顾越白可是被朝廷抓着现行了的,当娘的说儿子没嫖就没嫖了?谁信。   她抹了抹泪,梨花带雨道,“你要不信把顾四少叫来对峙,她给惜慧一封信,还说是他三哥写的,否则......否则惜慧怎么可能不顾一切跑了,都是顾三少给害的。”   夏姜芙欲反驳,骤然想起件事来,顾越泽离开前确实留了封信,指明是给孙府小姐的,难道说顾越泽看上孙惜慧了?   孙府是孙家旁支的,不经常露面,她也未曾听说过孙惜慧的事,也不知道她是美是丑,顾越泽透露过不想成亲的意思,没理由会和孙惜慧搅在一块。   她不急着和孙夫人抬杠,而是让秋翠把顾越白叫回来问个清楚,如若孙惜慧真冲着顾越泽才跑出去,甭管顾越泽喜不喜欢,她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女儿家就算不矜持也不能为了个男人祸害家里人,孙惜慧处事自私自立,俗话说丑人多作怪,夏姜芙可不认为她长得漂亮。   顾越白在翰林院当值,听闻出了事,火急火燎赶了回来,顾越武和他一块,见着孙夫人,二人客气的行礼,“见过孙夫人。”   孙夫人点了点头,到这会儿,她心知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孙惜慧名声坏了,至于亲事也怕是黄了,真能进长宁侯府的门,她谢天谢地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时候得罪顾越白。   夏姜芙坐在石桌前,手里翻阅着本话本子,晋江阁的姑娘们能干,才多久的功夫,堆积在书房的话本子都快成山了,她和孙夫人没什么话聊,只好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闻言,她阖上书,温声询问,“孙夫人一口咬定孙小姐是看了你送去的信才跑了的,你三哥离开时可有和你说什么?”   顾越白摇头,顾越泽城府深,少有聊自己的事,信里写什么他还真不知道,不过他倒是想起桩事,他把信交给孙府后,第二天门房说孙小姐来找过他,随后他陪夏姜芙去别庄小住,回来门房的人说孙小姐来过几次,想来是和这件事有关。   孙夫人看母子两沉着脸不吭声,火气又蹭蹭蹭冒上来,但她不敢大吼大叫,只得抹着泪,嘤嘤哭,“侯夫人,哪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定是顾三少信里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惜慧打小就是令人省心的,这次做出这种事,肯定是被人怂恿的。”   其实,来的路上她是没有多少底气的,孙惜慧仗着是嫡出,心气高,知道女儿被顾越泽迷得神魂颠倒不惜偷她玉镯去和顾越泽赌博,没少冷言冷语,她看得出来,孙惜慧不喜欢顾越泽,甚至对京城的少爷都有些看不上。   突然改了性子,没准她另有所图,极有可能是故意气她的,想想她女儿费尽心思死缠烂打都没用,她什么都不做却能让顾越泽心驰神往。   没错,孙惜慧就是故意的。   她明知这样却不敢说,只能想法子将那个祸害精和顾越泽绑在一起,“侯夫人,时至今日,你可不能什么都不管,京里多少人在看我们笑话呢。”   夏姜芙心道,要看也是看你苏家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慢悠悠起身,轻轻吐气道,“不知孙夫人可有孙小姐画像。”   她想看看顾越泽喜欢的姑娘长什么样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孙惜慧容貌呢,孙夫人急得热泪滚滚,“侯夫人,你要不信就派人把惜慧找回来,她身上带着顾三少的信,找到她就知道信里写什么了。”   夏姜芙轻佻了下眉,“孙夫人,我念的书少不代表我任你忽悠,孙小姐失踪关我什么事,即使找也是孙家派人找。”   她要插手此事,以外边人的夸大其词,没准就传成“孙惜慧和顾越泽早已私定终生,为了顾越泽不惜抛家弃夫,饶是这样,仍遭恶婆婆嫌弃”无端背上恶婆婆名头,夏姜芙才没那么傻呢!   孙夫人不知夏姜芙的想法,不然一定会大声说:侯夫人,你话本子看多了。   眼下被拒绝,孙夫人又难过的抹了抹泪,叫身边丫鬟回府把孙惜菲画像拿来,让夏姜芙认认也好,顾越泽做的事,她想赖都赖不掉。   来送画像的是孙惜菲,孙惜菲穿了件鹅黄色长裙,浓眉大眼,生得十分讨喜,估计被这两日的事给折腾的缘故,红润的脸颊泛着少许苍白,夏姜芙不喜欢孙夫人,但对她好看的女儿是喜欢的,嘴里不说,这眼落在孙惜菲身上就有些挪不开了。   姐妹同胞,容貌多少会相似,孙惜慧真长得像孙惜菲的话,顾越泽看上她倒也说得过去。   孙惜菲抱着画像,略有紧张的朝夏姜芙行礼,“见过侯夫人,家姐的画像来了。”   夏姜芙和颜悦色道,“打开我瞧瞧吧。”   到了这时候,夏姜芙已全然相信孙夫人说辞了,定是两人私相授受,孙惜慧看亲事临近顾越泽迟迟不现身给急了,所以才偷偷溜出去了。   不过啊,这就难办了,她不喜欢孙惜慧做派,可让她拒绝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儿媳妇,她又舍不得,当真是纠结。   孙惜菲慢慢展开画卷,夏姜芙随意瞄了眼,结果眼睛就落上边了,半晌,她揉了揉眼,语气带着惊讶,对孙惜菲说道,“这是你姐?和你长得不像啊。”如果孙惜慧没有得罪画师的话,那她怕是菩萨投胎才会让顾越泽喜欢上她了。   孙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既是欢喜又是气愤,欢喜夏姜芙眼里孙惜菲比孙惜慧漂亮,气愤她看不起人,虽只有两句话,但夏姜芙眼里的嫌弃是掩饰不了的。   孙惜慧不是娇艳如花的类型,柳叶眉,小眼睛,五官有些涣散,但胜在性情沉稳,据说她还没进门时,府里大小事都是她在操持,那时候她才多大的年纪就已懂得如何为人分担了。   夏姜芙的话,让她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夏姜芙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啜了口,思来想去,忍不住又抬头看向画卷,五官不出众就算了,气质也不算好,顾越泽眼瘸才会看上她。   “孙夫人,这件事恐怕有什么误会,越泽......”她在脑子里思索许久才想到词儿,“越泽不会和有夫之妇牵扯不清的。”   要不是孙惜菲在,夏姜芙恨不得直接告诉她,这等姿容也配得上她儿子,孙夫人怕是异想天开。   孙惜菲慢慢收起画卷,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没有开口。   孙夫人倒是没多的想法,“那他为什么给惜慧写信,私相授受,要不是顾三少,惜慧不会离家出走,侯夫人,你该给我们个说法才是。”   顾越泽做错了事就该负责,哪怕是做妾她也认了。   夏姜芙看她手帕都被眼泪浸湿了,低头叹了口气,“信的事我会弄清楚,至于孙小姐,肯定有什么误会。”顾越泽不在,她再怎么说都是耍无赖,她朝顾越白摆手,“回屋给越泽写信,问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自己的儿子她是相信的,孙惜慧容貌平平,气质平平,入不了顾越泽的眼,不过她也不想过多指责孙夫人,毕竟,人家女儿不见了。   说完,她也起身准备回去了,石凳子硬,坐久了不舒服。   顾越武身上还穿着官服,见她起身,立即上前扶她,“娘,我给您撑伞。”   孙夫人又是一气,眼泪愈发凶猛了,“侯夫人,你怎么能这样,你是要害死我们啊。”往后她女儿可怎么嫁人啊。   夏姜芙瞥了眼安安静静站着的孙惜菲,柔声道,“陪你娘回去吧,这件事弄清楚我会派人告诉你们的。”   孙惜菲又是俯身行了一礼,府里闹得厉害,她母亲来侯府她才知晓顾越泽写信给孙惜慧的事,如果她没猜错,那封信极有可能是写给她的,阴差阳错到了孙惜慧手里。   孙夫人哭得肝胆欲裂,她将画卷给丫鬟,扶着孙夫人往外走,“娘,您别哭了,父亲带人追出城了,长姐没有带人,走不远,说不定我们回府她已经回来了。”   听了小女儿安慰,孙夫人非但没轻松,心情反而愈发沉重,孙惜慧回来又如何,京里的流言已起,压根没办法了。   孙惜菲失踪孙夫人就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在侯府哭了这么久,眼睛早不能看了,加之衣服被刮破好几道口子,别提多狼狈,这不,一走出侯府大门,街上便有许多双眼暗搓搓望过来。   京里夫人们看似矜持,私底最喜欢看热闹,谁府上猫猫狗狗搞破鞋她们都能议论好多日,从孙夫人进侯府她们就派人等着了,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事。   几乎孙夫人走出侯府,京里又掀起了阵八卦,从‘孙夫人双眼红肿走出侯府大门’到‘孙夫人为力挽狂澜不惜以美色勾引侯爷,被侯夫人打出门外’只要了短短一刻钟的功夫。   孙夫人的行为让众人对孙府做法简直不要太另眼相看,女儿跟人跑了,妻子明目张胆上门勾引人,孙大人头顶是种了片草原吗?   顾泊远正和皇上议论南蛮之事,午时才从宫里出来,侍从牵着马过来,想了想,将京里的流言说了。   “胡闹,你去打听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查出来丢到刑部去。”南蛮动荡,南边恐怕又有场动乱,有人竟敢败坏他名声。   侍从点了点头,将缰绳递给顾泊远,只听顾泊远又问,“孙夫人找夫人所谓何事?”三人成虎,外边人说什么他不信,但就怕孙夫人真有那么个心思,他可是记得顾越泽的事还没和夏姜芙说呢。   侍从没料到顾泊远会在意这个,垂首道,“奴才问过了,孙夫人怀疑孙大小姐离家和三少爷有关,找夫人闹,夫人没搭理她。”见顾泊远不动,他斟酌了下措辞,“夫人说三少爷看不上有夫之妇......”   受夏姜芙影响,几位少爷都喜欢长得好看的,管家说那位孙大小姐姿色平平又是定了亲的,顾越泽被猪油蒙了心也不会选他。   他深信不疑,不说私相授受不成体统,就冲着几位少爷孝顺的性子就不会忤逆夏姜芙在外乱来。   孙夫人怕是想多了。   见顾泊远翻身上马,侍从也急急跳上马,差背后乱嚼舌根的人去了。   消息传到荷园,李氏有些担忧,慈母多败儿,她是听说过几个侄子的荒唐似的,怕就怕连累了顾越清,离开前,顾泊河叮嘱她,若是京里有合适的人家先把顾越清的亲事定下再说,年纪小是小了点,总比回东境的日子好。   她就等着和夏姜芙熟稔些提提这事,如今出了这种事,她哪儿还敢找夏姜芙。   “二嫂。”李氏拿不定主意就爱找苏之荷,踏进苏之荷房间,看她坐在窗户下对着两瓶美白膏发愣,她走上前,“二嫂,三少爷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三弟妹来了?快坐下。”她推开凳子,揭开美白膏的盖子,鼻尖凑上前闻了闻,味道有些淡,不过很舒服,夏姜芙果真是个会享受的主,丫鬟端着各式各样敷脸的膏啊霜啊来她才由衷信了顾泊冶的话,夏姜芙整日钻研美容养颜的法子,好骗得很。   当真是应了美人无脑那句话。   李氏没她这么好的雅兴,“二嫂,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倒希望真是他爷做的,以大嫂的性子,定是要把他叫回来问清楚的,他一走,老爷们就有机会了。”常年来,他们受尽打压,好不容易等到陆敬直入狱,陆府一派遭到打击,偏偏又出来个顾越泽,要是能借这事将顾越泽调走,不妨为一件好事。   李氏没她乐观,“丫鬟说大嫂只是让四少爷写信问问,好像不想把他叫回来。”心里佩服夏姜芙真够沉得住气的,今日换作她,早就方寸大乱了,哪儿像夏姜芙,把人糊得一愣一愣的,听说孙夫人是哭着离开的。   “若孙府那边咬着不放,大嫂估计也没办法。”那时候,不把顾越泽叫回来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氏有些害怕,“会不会被大嫂发现?”   “把尾巴处理干净就行了。”夏姜芙胸无城府,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她们头上,只是顾泊远那人却不好骗,“大嫂送了两瓶美白膏给我们,作为回礼,我们也该挑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才是。”   近日夏姜芙忙,账房也没提银钱的事,她要找个机会再问问夏姜芙,若不趁老夫人病重把钱拿到手,等老夫人病一好,恐怕就拿不到了。   “对了,去颜枫院也没问问大嫂老夫人怎么样了,明日我们过去瞧瞧。”老夫人命还真是硬,那日被气得只剩下一口气都能活过来,她得在夏姜芙跟前多提提老夫人才是。   夏姜芙并没将苏府的事儿放在心上,她相信顾越泽,定是孙夫人弄错了,临近云生院新楼开张,卢氏送了张清单来,上边罗列了开张那日宴请的贵客,她粗略的扫了眼,好样的,除了宫里那几位,京里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都在名单里,甚至连塞婉公主也在邀请之列。   秦臻臻坐在边上,好奇的瞄了眼,赫然看到她父亲继母的名字,心里有些拧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她成亲后,秦府就没关心过她,相比时不时送绫罗绸缎金锁银锁来的国公府,秦府像没有她这个女儿似的。   “母亲,那日云生院热闹,我就不去了,在府里陪陪大嫂。”她不想看继母假惺惺的嘴脸,以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不同了,夏姜芙对她好,让她有了底气。   夏姜芙扭头看了她眼,笑道,“哪儿有人不喜欢热闹的?姑娘们排的戏精彩绝伦,你肯定会喜欢的,你大嫂那边我问问,她要喜欢我们一起去。”出了前三月,宁婉静的肚子小心点不会出事的,总在府里闷着不是办法。   秦臻臻没和夏姜芙逗弯子,直说了不想看见继母的事,夏姜芙笑意更甚,“那天人多,你见不到她的,我让针线房给你备两身衣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   正好苏之荷和李氏来,夏姜芙让她们也一块去,苏府的成亲宴去不了,这不还有宴会等着吗?   苏之荷拉着夏姜芙好一通感谢,又问夏姜芙如何在最快的时间里把气色养好,说起养颜,夏姜芙不藏私,从洗脸护肤到上妆,认真的为苏之荷讲解步骤,李氏在旁边惊得张大了嘴。   以夏姜芙所说,从早到晚除了围着镜子打转哪儿做得了其他,后宅事情繁琐,离不得人打理,也就夏姜芙才敢这样。   苏之荷认真听着,不时抬手在脸上比划问‘是这样吗?’反反复复确认过擦脸抹霜的顺序和动作后,才说起来意,“不知老夫人身体怎么样了,之前我和三弟妹想去探望,被嬷嬷拦在院外,身为儿媳,婆婆病了哪儿能不过问。”   她搅着手帕,一脸忧色,本意是含沙射影剜夏姜芙几句,谁知夏姜芙压根没往心里去,还朝她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傻’的表情。   “阎王爷真要她死,别说咱帮不上忙,就是老侯爷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没用,你们啊......”夏姜芙摇摇头,真的是太不懂老夫人性情了,得亏她起不来床,否则第一件事就是折腾她们,苏之荷竟一而再再三想侍奉老夫人,自讨苦吃啊!   苏之荷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我们怎么了?”   “你们啊,有什么事还是先问问二弟三弟的意思再说吧。”家丑不可外扬,顾泊冶不和苏之荷说府里的事,但毕竟夫妻一场,不会眼睁睁看她上门自取其辱而坐视不理吧,夏姜芙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让丫鬟把账房的叫来,有些事,早处理早了事,她记得苏之荷找过她两回,上次被孙夫人打断有些事没来得及说,该二房三房得的银钱她一文不会贪。   夏姜芙有命令,账房的小管事来得很快,账房先生被调到顾越泽身边后,账房的事一直他管着,二房三房的银钱也是这两日才算清楚,不是他算数不好,实在是牵扯到诸多理不清的账,夏姜芙让她们把两房的月例全交出来,两房的下人暂且不说,除了二老爷三老爷二夫人三夫人,下边还有几位少爷小姐,苏之荷所说,二老爷有三个庶女,两个已经嫁人了,嫁了人不用算月例,但是有嫁妆啊,侯府关于庶女的嫁妆他心里没底,问侯爷,侯爷很是冷淡的倪了他眼,他能有什么法子。   再者,李氏是继室,原三夫人死后三老爷是过了几个月才续弦的,这几个月的月例要扣除......   总之就是,这笔账,换作他师傅回来也要花些日子才理得清楚。   他将数目先给夏姜芙过目,夏姜芙轻轻摆了摆手,“直接给二夫人三夫人看,有什么不懂的你给她们解释,”   苏之荷笑着推拒,“我相信大嫂,不用看了,大嫂能为我们考虑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夏姜芙却坚持,俗话说谈钱伤感情,不谈钱连感情都没有,她既然出了这个头便不想落下什么话让二人埋怨,“二弟妹三弟妹看看吧,若有不妥的提出来再议。”   见她态度坚决,苏之荷倒不好一直拒绝了,拉过李氏,二人认认真真看了起来,李氏也是主持过后宅的,算账她不怎么厉害,好在每一笔钱都白纸黑字写在纸上,当她看到她的银钱比苏之荷少了几个月,不由得蹙起了眉,待看到旁边备注写的是‘原三夫人去世,时隔七个月三夫人进门。’   所以,三房少的银钱就是她没过门的那几个月的月例?   想到夏姜芙知道她是继室,李氏的脸白了一瞬,桌下的手扯了扯苏之荷袖子,有些不安,苏之荷说夏姜芙不知晓东境的事,那为何知道她不是原配,没准夏姜芙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要是这样,她们在外边做的事夏姜芙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没有什么大抱负,只想安安稳稳抚养顾越清成人,然后看着他娶妻生子,万一夏姜芙知道她们背地使坏,容不下她们,她们就再无安宁了。   苏之荷脸上笑容不减,“三弟妹,你不懂没关系,我会好好帮你核对的。”夏姜芙做得滴水不漏,给了她们算盘不说,账目上更是写得清清楚楚,包括几位小姐出嫁前的月例,出嫁时的嫁妆,没贪她们一文钱。   这么大笔账,绕是能打会算的苏之荷也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清楚了,数目确实是对的,她揉了揉发胀的眼,推开算盘,朝不远处坐着的夏姜芙道,“大嫂,是这么多了,不过几位小姐已经出嫁,嫁妆的事就算了吧。”   左右不是自己肚里出来的,她乐意用此卖夏姜芙个人情。   夏姜芙看话本子入了神,头也没抬一下,“那可不行,怎么说都是顾府小姐,不能让她们被人看轻了去,她们的你替她们收着,待你们回了东境再给她们。”她再缺钱也不会贪小姑娘的嫁妆,何况她有的是钱。   猛然得了一大笔钱财,李氏心里不慌是假的,管家当面把银票清点给她们,李氏瞪得眼睛都直了,三房不富庶,庶女嫁的是寻常人家,也没备多少嫁妆,但顾府给的嫁妆够她们五年开销了。   她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接过银票,要不是人多,她恨不得贴到眼睛边仔细瞧瞧,这和上回夏姜芙命账房给的二千两不同,这儿可是上万两......   见二人将银票收了夏姜芙才问她们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苏之荷有些不好意思,说了想让孩子们去书院进学的事。   她们此次回京,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东境,前途不可知,总要为顾越天和顾越昊打算,顾越天才十五岁,去书院读两年书,若是能考个进士,以后的路也顺些。   李氏也是这么个打算,朝廷重文轻武,考科举出仕比靠顾泊河要有出息。   夏姜芙欣然应下,“小六总说书院闷,有越天他们在,他估计能老实些,我把小六叫来,让越天他们明日陪他一起去。”   顾越流已经很久不上学了,从别庄回来,他喜欢到处跑,什么抓老鼠啊,撵狗跑啊,哪儿有跑的活物哪儿就有他,如今别说侯府,抓回府他也不杀,就在笼子里养着,隔天放出来溜达,嫌弃厨房喂它们吃太饱越跑越慢,索性去外边抓老鼠去了,如今别说整个侯府,这一条街上住着的府邸,老鼠都被顾越流抓完了。   因为这样,顾越流混了个“抓鼠小能手”的名号,谁府里要有老鼠,请他比养猫还管用,猫在府上都成好吃懒做吃白饭的了。   也不知京里刮起了什么风,顾越流抓老鼠的名号一出去,竟有许多少爷下战帖,说是要和顾越流比试,谁抓的老鼠多就算输赢。   好样的,顾越流出去一天能赢个上百两回来。   这两日,他嫌抓老鼠太轻松,又去练习抓蝇了,天渐渐热了,马房苍蝇多,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都在马房待着。   得知要和堂哥们去书院念书,顾越流闷闷不乐好一会,夏姜芙忍俊不禁,“你堂哥他们对书院不熟,府里除了你没个念书的,你不陪他们谁陪他们?马房多臭,小心待久了你也染上臭味了。”   对儿子的兴趣爱好,她几乎都拍手支持,只是这抓苍蝇,委实有些恶心,“再过几天晋江阁就搬新楼,你和他们回来看戏,届时娘给你找个好玩的。”   顾越流这才开心了,老实说抓苍蝇确实不太好玩,还不如抓老鼠有趣呢,他道,“也不知书院的老鼠猖不猖獗......算了,我就当做善事了,趁着回来前把书院的老鼠清扫干净。”   “有志气,书院肯定会感激你的,你想啊,书院出了不少名儒大师,也不乏弃笔从戎的武将,这抓老鼠的你还是第一人,多少年过后,你仍然会是书院独一无二的传说。”   这话听得顾越流热血沸腾,抖了抖肩膀,兴致高昂道,“不行,我得出去跑几圈,在马房坐了两日,抓老鼠的本事都有些忘记了。”   凡事讲究熟能生巧精益求精,他既然是冲着抓老鼠去的,身手就不能落下,故而,第二天离开时,他向顾越天提议跑着去。   顾越天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眼,眼神带着鄙视,“书院离这少说有几个三四个时辰的路程,走着去都下午了......”   谁会放着有车不坐走路的?顾越流脑子怕不是进水了。   “咱这算什么,书院多的是学子从钦州走来的,人家走十天半个月都不算啥,咱怕什么。”顾越流认定顾越天娇气,这可不行,他们是武将世家,不说文武双全,老祖宗的本事可不能忘了。   于是,他打定主意走着去,扬手吩咐车夫先带着行李去书院,他们随后就到。   在场的下人们都是人精,心知顾越流是和顾越天他们杠上了,他们眼里,顾越流才是正经的主子,二房三房的都是客人,住些日子就要走的那种。   因而,顾越流一吩咐,车夫们就赶着车先行走了。   留下顾越天顾越昊以及顾越清大眼瞪小眼不知怎么办,顾越流如果早说,他们还能在苏之荷李氏跟前抱怨,这苏之荷她们都回去了,他们还能找谁?   顾越流抖了抖擞精神,卷起长袍别入腰腰间束带,斜着眼看向三人,“跑啊,杵着做什么?大家咬咬牙坚持,赶到书院吃午饭不是问题。”   ☆、090   顾越昊和顾越清唯顾越天马首是瞻, 看他没有反驳,只得咬咬牙, 恼羞成怒的跟在后边。   清晨的风不显热, 拂过面庞带着丝清凉,顾越流边跑边伸展着手臂, 时不时回眸瞄了两眼, 虽说不情愿,到底也追上来了, 所谓孺子可教,他心头还算满意, 放慢脚步, 和顾越天齐肩慢跑, 嘴里说着鼓励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生在武将世家, 没点真本事可不行,今天我们先慢跑, 等习惯了再跑快些。”   凡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循序渐进,顾越天他们年纪小,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再看顾越天他们,颇有种当年训练云生院姑娘们的场景,忆往昔,踌躇满志, 拍手鼓励落后几步的顾越清,“清堂哥,咱这刚出门呢,打起精神啊......”   顾越清心头正气着呢,他是三房独子,自幼锦衣玉食,山珍海馐养着,什么时候竟跟个小厮似的对人俯首帖耳,不禁睇了顾越流眼,粗重的哼了声,像是赌气似的,一口气跑到了顾越流前边。   顾越流兴奋的吹了声哨子,朝沉默不言的顾越天道,“看不出来清堂弟还有几分硬气,不错,是咱顾家的种。”   顾越天:“......”   “流堂弟,这种话,不是平辈能说的吧。”是顾家的种,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顾越流有些糗的揉了揉鼻子,“是吗?我看话本子里常说这句话,不聊这个,咱跑快些追上清堂哥。”顾越流双手握拳,如一阵风似的飘走了,留下顾越天和顾越昊对视眼,俱涌上不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随着他们进入喧闹的大街愈发强烈,顾越流容貌俊美,气质卓越,街上的人无不投来窥视的目光,过路的马车甚至撩起车帘,探头打量,托夏姜芙的福,顾家几位少爷在京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见是顾越流,便有许多人主动问安打招呼。   朝阳的光生气蓬勃罩在顾越流身上,看上去充满了希望。   有人忍不住感慨:年轻真好。   打招呼的人中,不乏有见识过顾越流抓老鼠本领的,看他身后跟着三个快筋疲力尽的少年,不禁笑嘻嘻问道,“顾六少,这又是约了谁比试抓老鼠啊?”没办法,顾越流‘抓鼠小能手’名声一出去,在纨绔的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长宁侯府的少爷们是公认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除了吃喝嫖.赌一无是处的纨绔。顾越皎撑起刑部半边天他们不屑,顾越涵屡建奇功他们不屑,顾越泽领兵打仗他们也不屑,至于双胞胎都在翰林院当值他们更不屑,毕竟都是蒙祖荫得来的功名,唯独顾越流,他竟改邪归正有了一技之长,这抓老鼠的技能可是上无古人下无来者,这让其他纨绔生出了危机感,纨绔是什么,就是整日游手好闲不思上进的懒散少爷,顾越流却能一边做个懒散少爷一边博个好名声,这让其他纨绔们如何忍受得了。   故而,找顾越流下战帖的人比比皆是,但顾越流动作敏捷,一直遥遥领先。   见追着顾越流的三位少爷大汗淋漓,脸色发白,双眼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好像随时会瘫在地上似的,就劝顾越流,“比试归比试,别把人折腾没了。”壁纸三人狼狈,顾越流轻松自得,云泥之别不过如此了吧。   顾越流转身看了眼,拍手道,“坚持住啊......”啊字没说完,顾越清绊着摊贩的桌子,噗通声倒了下去,行人往来的街上,骤然鸦雀无声,顾越流皱了皱眉,“这还不到十分之一呢,怎么这么没出息。”   目光涣散的顾越清:“......”我□□大爷。   周围投射过来的眼神太过炙热,顾越天还能勉强挤出个笑来,顾越昊和顾越清差不多,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不肯走了,军营里操练士兵还给士兵们喝水的时间呢,顾越流太独断专行了,何况他们不是他的兵。   顾越清躺在地上,双手盖在脸上,气喘吁吁问摊贩要水喝,他快渴死了。   摊贩站着一动不动,拿眼神觑视着顾越流,顾越流神色清爽,有些生气的瞪着地上的人,“起来啊,青天白日躺在大街上要饭呢......”这才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就熬不住了,身子骨太弱了些,就是他四哥五哥,一口水不喝都能围着侯府跑两圈呢。   没用的男人,顾越流心头嗤笑了句,街上人多,他不想陪他们丢脸,跑过去将顾越清从地上拽起,又一只手拽起顾越昊,“我就不信你们真跑不动,如果城门口堆着一箱子黄金,你们跑到半路就放弃了?”   人的潜能都是靠一点一点激发出来的,顾越清就是对自己太没要求了,不行。   他双手绕到二人腰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荷包,塞进怀里拔腿就往前跑,经过顾越天身边时没往将他的也抢过来,跑出十几步远才回头看他们,“堂哥们,想要荷包买水喝的话就追上我。”   他就不信没办法激起他们的动力。   顾越天:“......”要不是还有那么点涵养,他真想骂他祖宗十八代,世上怎会有顾越流这种人。   街上的人恍然:原来是顾六少和他没用的堂哥们。   瞬时,寂静的街又变得喧闹,人们各忙各的去了,顾越流从顾越清荷包里拿了几个碎银子给摊贩,算是补偿顾越清坏了他生意,顾越清气得嘴巴都歪了,顾越流却无动于衷,挥舞着荷包,诱哄道,“追上我就给你们买水喝。”   路人帮腔,“是啊,赶紧追吧,六少一言九鼎,不会骗你们的。”说话时,连声叹息,头微微摇晃,不知是可怜顾越天他们还是认为顾越流欺负人。   这么多人看着,顾越清总不好当街撒泼,深吸口气,拔腿就追了上去,顾越天和顾越昊松了口气,别说,他们还真怕顾越清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那可丢脸丢大发了。   顾越流挥舞着荷包,跑一会就停下,等他们快追上自己了又往前跑,跑了两条街,城里人都知道了个消息:‘抓鼠小能手’不抓鼠不逗狗了,改溜堂哥们。   到了城门时,顾越流将荷交给守城的官兵,等他们过来拿,看前边有马车回城,将官兵往旁拉了拉,抬头时,不经意对上一道怨毒的目光,顾越流见马车上刻着孙字,垫脚朝车里瞅了眼。   守城官兵忙扯他袖子,小声提醒,“是孙府马车,六少,您可得离他们远点,小心惹上一身骚。”孙大小姐失踪后,关于孙府流言日嚣尘上,不知谁先传的,说孙大小姐是被蛊惑了,始作俑者是顾三少,孙大人回京,少不得要进宫求皇上作主。   孙顾两家,怕是要结仇了。   顾越流哪儿听说过这些,迎上孙迎松目光,他鼻孔朝天哼了哼,示意士兵看马车里坐着的人,“那是孙大小姐?”   守城官兵偷偷瞄了眼,点了下头。心道孙大小姐怕是吃了些苦头,瞧瞧这小脸给哭的......活该!   “这么丑,给我娘当丫鬟她都嫌弃,竟妄想给她当儿媳,下辈子吧。”   夏姜芙身边的丫鬟个个生得花容月貌,这在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孙大小姐姿色,想进侯府大门,估计比登天还难,守城官兵好奇,“六少,侯夫人挑儿媳妇除了好看还有没有其他要求?”他妹子生得冰肌玉骨,韶颜稚齿,过两年长开了更好看,没准能入夏姜芙的眼。   顾越流若有所思看他眼,沉吟道,“没了!”   官兵大喜,掂了掂手里荷包,想起什么,忙将荷包还给顾越流,热络道,“六少,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这钱,小的不敢拿。”顾越流出手真是大方,三个荷包,他隐隐摸到里边有票子,够慷慨!   顾越流垂下眼睑,抬手就朝官兵拍了一记,“你想什么,无功不受禄,我是平白无故往外撒钱的人吗?这钱是我堂哥他们的,说起这个,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过来,不会半路晕了吧?”话完,他眺目望去,三人跟流浪汉似的靠墙坐着,身.下一片濡湿,见他望过去,三人不住朝他摆手,估计是想让他等等。   “长在边关怎如此娇气。”顾越流嘀咕了通,倒也没往狠心继续跑,收回视线,注意到旁边的马车还在,抵了抵官兵胳膊,“你说她们是不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语声一落,就感觉头顶的目光炙热尖锐了几分,自幼在顾泊远各种晦暗深邃的眼底长大,顾越流可不惧孙迎松,他仰起头,笑眯眯撞上他吃人的目光,颇有风度的拱手行礼,“见过孙大人......”   “厚颜无耻。”孙迎松气得额上青筋直跳,换作顾泊远,顾越流铁定拔腿就跑,但面对吹胡子瞪眼的孙迎松,他只觉得有些好笑,“孙大人,女儿找回来了您就赶紧回府啊,别挡着道。”   孙迎松紧了紧手里的鞭子,就差没朝顾越流脸上挥去了,咬着后槽牙说道,“顾六少在正好,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马车里的孙惜慧泪流满面望过来,顾越流摊手,“孙大人不会想把女儿的事推到我头上吧,我爹说我毛还没长齐呢,儿女情长的事我可是一窍不通。”他已经知道顾越泽是打仗去了的,没个三五年回不来,孙迎松嫁女心切,不会硬塞给他吧,那他宁肯也上战场去。   孙迎松活了大半辈子,当街被个毛头小子顶得面红耳赤,哆哆嗦嗦指着顾越流,好一会说不出话来,索性直接将怀里的信扔给顾越流,顾越流也不接,任由信落在地上,孙迎松气得脸都青脸,“你看看是不是你三哥的笔迹。”   他气孙惜慧不顾名声离家出走,但更气始作俑者顾越泽,女儿什么性情他清楚,要不是顾越泽哄骗威胁,孙惜慧不至于连家都不要了,他非得进宫好好参顾泊远一本不可。   孙迎松脸色铁青坐在马背上,而顾越流一派云淡风轻抬着下巴与之对视,谁也不看落在地上的信,还是官兵笑吟吟捡起地上的信双手递给顾越流才稍微缓解了僵持的局面,顾越流漫不经心展开信,大致瞄了眼,他三哥的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只是用词太过乏味,文笔不如晋江阁的姑娘,这封信换作他来写,定会感人肺腑多了。   他三哥在赌博上有些造诣,这写信就差远了,还真是硬了那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老话,他将信递给官兵,无所谓的朝角落里休息的顾越天喊道,“走了,再坐下去都快晌午了。”   汗流浃背的三人抖了抖酸痛不已的腿,慢腾腾跑了过来。   刚开始还能在心里骂骂顾越流,眼下累得只想倒地就睡,啥心思都没了,孙迎松见顾越流不把他放在眼里,挥起鞭子,狠狠抽了下马儿,“顾六少,你别欺人太甚。”   “孙大人,我怎么欺负你了?”顾越流还真没见过像孙迎松这样蹬鼻子上脸的,一见面他就行礼问安,给足他面子,还想让他怎样。见顾越天到了跟前,他也懒得和孙迎松多说,“天堂哥,我们继续。”   说完,呼溜溜跑了......   官兵脸上舔着笑安慰孙迎松,“大人,六少年纪小说话直爽,您可别往心里去啊。”以他的眼光,长宁侯府还真是不稀罕孙大小姐,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孙惜慧自作多情惹的事。   侯夫人只以貌取人,孙大小姐这辈子是没戏了,倒是他家妹子,官兵觉得有希望,找机会在顾越流跟前露露脸,探探顾越流的口风。   孙迎松不知官兵心里所想,听了这话,脸上愤怒更甚,娶妻当娶贤,这一个个拿长女容貌说事,分明狗眼看人低,他弯腰把信抢过手,也不急着回府,先去长宁侯府问个明白,是不是顾越泽的字,比对一番即可。   另一边,孙府小厮先行回府将大小姐回来的事禀告孙夫人,孙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她一直派人留意着城里风向,目前而言,众人更倾向于孙府,孙惜慧就是遭顾越泽给祸害了的。   孙惜菲收到消息,忙过来找孙夫人商量对策,孙夫人见小女儿脸色憔悴,心疼不已,“菲儿,惜慧回来了,剩下的事有你父亲,你回屋歇着吧。”她拍拍孙惜菲的手,决定出门迎接孙迎松。   长女的事不解决,她寝食难安。   孙惜菲拉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孙惜慧回京,一切都瞒不住了,她小声道,“娘,长姐和顾三少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长姐整日在府里绣嫁衣,不像见过顾三少的样子。”   “你啊这会儿还护着她呢,不是顾三少还能有谁?我看她这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城中小姐,谁不盼着入那侯府,你长姐也不例外。”孙惜慧没见过顾越泽难道还没听过他?论才学,顾越泽是新科状元,论容貌,更是仪表堂堂,俊美非凡,不怪孙惜慧会动心。   孙惜菲动了动唇,事已至此,有些事不说也不行了,她挥退周围丫鬟,拉着孙夫人回屋,清澈的眸子一片黯然,孙夫人心下一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小女儿不似大女儿没心没肺,出了事,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人心都是肉做的,孙夫人最疼这个小女儿,便由她拉着进了屋。   “娘,我与您说件事,您别生气啊......”孙惜菲没处理过这种事,得知孙惜慧是看了顾越泽的信才离开的后她就未曾合过眼,也不知怎么和她娘说,想到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口,不等她想出办法,孙惜慧回来了。   “怎么了?”看她神情严肃,孙夫人皱起了眉头。   “娘,长姐的那封信是顾三少写给我的。”她没有隐瞒什么,将她去侯府找孙惜慧定情信物遭威胁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孙夫人先是难以置信,听完女儿所说,顺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扔了出去,“她长宁侯府简直欺人太甚,你才多大点,他怎么能......”   但凡是个正常的就不会对孙惜菲生出这种心思,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以前就听说有些人家偷偷养孩子的......一想到她女儿在侯府受了奇耻大辱,她这眼泪怎么都包不住了,抱着孙惜菲,一个劲哭......   孙惜菲也曾委屈过,夜里哭过几回,后来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女人到了年纪都是会嫁人的,与其嫁入婆婆刁钻的府邸不如嫁进侯府,至少夏姜芙心地善良,不会苛待她,“娘,我没事,侯夫人是疼儿媳妇的,不会有人欺负女儿的,您别哭了......”   这时候,外边下人来禀,“夫人,老爷带着大小姐去了侯府,说请您去一趟。”   孙惜菲脸色变了变,该来的还是来了,两家真把话说开,她和顾越泽的事就瞒不住了,孙惜慧到头来知道自己闹了场笑话,府里更是别想太平了,她压着声道,“娘,长姐素来看我们不顺眼,她知道真相,恐怕更对我们恨之入骨,这可怎么办?”   她不是没想过将错就错撮合孙惜慧和顾越泽,但以顾越泽的脾气,恐怕会闹出更大的事来,丢脸的还是她们。   孙夫人也想不到什么法子,恨不得将顾越泽生吞活剥了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低头抚平衣衫上的褶皱,“这事我和你爹商量商量,你别怕,就是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会护着你的。”   自孙惜慧失踪,孙府上下人心惶惶,眼下人回来了,总算能松口气,能出府找好友,孙惜婉脸色也有所好转,她托好友买了种胭脂,除了美白肤色,还能掩饰脸上的雀斑,孙惜慧回家,她娘就不会继续拘着她了,边整理着长裙上的绣花,边浅笑嫣然进了屋。   看母亲和妹妹抱头痛哭,脸上闪过不悦,“下人说长姐回来了,母亲还哭什么?”   她抬手轻轻压了压脸颊,喜滋滋道,“娘,您看看我今日的妆,是不是比往日好看许多?”擦上这种胭脂,不仅遮瑕,气色也好,她急着和好友分享这份喜悦,“娘,还有事,先走了啊。”   “站住!”孙夫人收拾好脸上的情绪,转过身,反手就给了大女儿一巴掌,事情闹到今日,都是给她害的,要不是她偷孙惜慧的玉镯和人赌,不会有这么多事,她竟还有心情出门,越想越气,上前两步,将摇摇欲坠的孙惜婉拽到孙惜菲面前,“你看看你妹妹,她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还整日惦记出府,以后都给我在屋里关着。”   孙惜婉被一耳光扇得有些发懵,低头望着泪光闪烁的妹妹,不明所以。   孙夫人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叫丫鬟进门,“扶二小姐回房,以后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直到被拖到门外,孙惜婉才如梦初醒,大声嚷嚷道,“娘,你干什么拘着我。”手脚并用的挣扎,怒骂,“贱婢,放开,信不信我打死你。”   见大女儿不知悔改,孙夫人又偷偷抹了抹泪,不再像往常袒护,而是冷着脸道,“带下去。”   她也没过多心思安慰孙惜菲,派人备马车,行色匆匆去了侯府。   而这会儿,侯府已经闹起来了,顾泊远他们不在,孙迎松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指着夏姜芙一通骂,骂她不管教孩子,任由顾越泽乱来,又骂顾泊远,骂他色迷心窍娶了个败坏家门的女人,孙迎松是文人,文人骂人不带脏,但引经据典,咬文嚼字,能骂得人抬不起头来,偏偏夏姜芙没读过多少书,不懂许多涵义,故而孙迎松的唾沫横飞在她看来只是文人自命清高的显摆而已。   所以,她并未表示不满,甚至在孙迎松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的时候还拍手鼓掌,在她看来,她听不懂的皆是高深的,很是佩服孙迎松博古通今,才学渊博。   听到掌声,孙迎松气得牙齿打颤,夏姜芙的眼神就跟看戏时差不多,他孙府名声被祸害得差不多了,夏姜芙竟当他是个演戏的戏子,鼓完掌是不是要拿钱打赏他了?想到自己遭人侮辱至此,他难以自控,睚眦欲裂扑上前就要打人。   夏姜芙听得昏昏欲睡,骤然没了声,她有些迷糊的晃了晃头,却看孙迎松凶神恶煞扑过来,吓得她反手就将椅子推了出去,孙迎松一时不察,膝盖磕着椅子,咚的声栽倒在地。   孙迎松,中风了。   孙夫人到侯府时,孙迎松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哆嗦着唇,只一双眼透着他对侯府的憎恶,孙惜慧跪在床前,嘤嘤哭个不停,她身形颤了颤,战战巍巍进屋,只看太医冲夏姜芙摇头,“孙大人怒火攻心,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往后恐怕不好说......”   对京里的流言太医有所耳闻,孙迎松仕途到头了,却不想会被气得中风,她心生同情,但人微言轻,帮不上忙。   孙夫人只觉得耳朵边嗡嗡嗡的,什么都听不真切,身形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孙惜慧回京当日,父母双双被气晕过去的风声不胫而走,街头巷尾无不在聊此事,女儿都是债,这孩子都快嫁人了闹这么一出,都骂孙惜慧命硬克人,小时候克死了生母,大了又克残生父,继母也被可得卧病在床。   这种女儿,死了活该。   孙迎松嘴不能言,整日躺在床上呜呜呜乱喊,孙夫人回娘家求人,兄长碍于长宁侯势力不敢上奏弹劾,劝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去的次数多了,嫂子慢慢避而不见,她哭得肝肠寸断,走投无路又去了侯府。   对孙迎松一事夏姜芙是心怀歉疚的,她要知道孙迎松会弄成这样,咬牙忍着痛也不会扔椅子出去,听说孙夫人有事求见,她忙吩咐库房把之前孙府退出来的药材拿出来,让他们偷偷放到孙府马车上。   孙夫人来不是指责夏姜芙什么的,以她如今的身份,哪儿敢指责夏姜芙,那日若不是孙迎松先动手也不会发生意外,侯府不追究孙迎松她就该心存感激了,她来是为了小女儿和顾越泽,这门亲事,无论如何她都不答应,孙迎松也不会答应的。   “侯夫人,都是做娘的,还请您体谅我的难处,三少爷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惜菲配不上他。”这些日子,她天天以泪洗面,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孙惜慧被她送走了,迎亲的队伍过些日子也会离开,而小女儿......想到那张日渐消瘦的脸,孙夫人悲痛欲绝,她怪大女儿好赌,她何尝没有错,当日就不该仗着夏姜芙喜欢小女儿就想分文不给把玉镯拿回来,她要是舍得花些钱,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   夏姜芙怎么也想不到内里还有这件事,孙迎松拿着顾越泽的信找她承认是顾越泽的字迹,说了弄清楚事实会给孙迎松个交代,孙迎松不肯听,指着她就一顿骂......   想到祸事是从顾越泽一封信开始的,而且那封信还是写给孙惜菲的,夏姜芙有些难以接受,“你说越泽威胁你女儿?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顾越泽不想成亲来着,又怎么暗地威胁孙惜菲,问题是犯不着威胁啊,他想娶孙惜菲,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孙夫人摇头,“惜菲不会说谎的,我也希望是场误会。”老爷成了这样,孙家和顾家是没可能的。   想到孙惜菲那张圆润喜庆的脸,夏姜芙有些惋惜,顾越泽真看上那个小姑娘,多等几年她也是乐意的,“你放心吧,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越泽那我会去说的。”   孙夫人心知她是可怜自己,她感激的要给夏姜芙磕头,夏姜芙及时拉住她,“起来吧,孙大人发生这种事我也过意不去,惜菲那丫头,我是真心喜欢,你要不反对,侯府可以光明正大上门求娶的。”   只是越泽不行,小六还差不多,“我答应你,她真进了门,我会好好待她,谁要欺负她,我第一个不放过。”   孙夫人红着眼摇头,顾越泽毁了孙府一个女儿,老爷不可能再让女儿和侯府牵扯不清的,“多谢侯夫人抬爱,是我和老爷没本事,连累了女儿。”   孙府如今的情形,孙惜菲将来不知如何,孙夫人收起手帕,和夏姜芙告别。   孙夫人一走,夏姜芙先回屋换了身衣衫,随后转去了书房,看她眉目含笑,管家跟着心情好,亦步亦趋送夏姜芙进了书房,双手刚将门掩上,就听里边传来霹雳乓啷的声响,他正欲推开门,耳边一阵疾风扫过,“管家不好了,夫人将侯爷心爱的花瓶摔了。”   窗户没关,他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   话完,又是阵霹雳哐啷声,管家跟着战栗了下,“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禀报侯爷啊。”   待在侯爷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夏姜芙发这么大的火,要知道,书房里摆设的都是侯爷钟爱之物,夏姜芙这一挥手,多少人家会倾家荡产啊!   “瞧他养出来的好儿子,都学会耍心机威胁人小姑娘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纪了,老牛吃嫩草,不要脸......”屋里,夏姜芙边砸边怒吼,每一声碎裂都砸在管家心肝上,“我的夫人哪,有什么气您冲老奴来啊,那可是侯爷半辈子的收藏啊。”   屋里总算安静了瞬,管家以为夏姜芙听进去了,还没来得及庆幸,只听见有什么机关响动的声传来,他心头一凛,推开门就冲了进去,“夫人哪,您手下留情啊,侯爷那不好交代啊。”   “交代,要什么交代?他儿子害了人小姑娘他怎么不交代,出去,都给我出去。”   管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道不能怪侯爷啊,儿子是你们生的,出了事谁都有责任,当然,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眼见夏姜芙搬起隐藏在墙壁后的书架上的砚台,他双腿一弯就跪了下去,“夫人哪,老奴给您磕头,求您收手吧,什么话好好说,侯爷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泊远健步如飞赶到到书房的时候一应摆设已经砸得差不多了,他沉着脸,面无情绪,越过一地的碎渣走到夏姜芙跟前,“气消了?”   夏姜芙双手环臂背过身,眼眶有些泛红,她没做过亏心事,但这次对不起人小姑娘,顾越泽毁了人家一辈子,她良心何安?想到孙惜菲屈于顾越泽权势而忍气吞声,她心里就透不过气来。   她最不能忍受欺负女子的男子,更不忍受这个人是她儿子。   顾越泽轻飘飘望了眼地上跪着的管家,管家打了个哆嗦,急急忙弓着腰退下,不忘掩上房门,连窗户一并关上。   她们家夫人爱美,也爱闺女,顾越泽这次是撞枪口上了。   “生气老得快,你不是常劝我别发火吗?怎么自己又气上了。”顾泊远弯腰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这事越泽错得离谱,改日我亲自登门向孙大人赔罪,你要觉得不够,咱可以把她娶进门,留在身边好好待她就是了。”   顾泊远本是想说认孙惜菲做干女儿,但想着女儿出嫁,届时夏姜芙铁定哭得稀里哗啦,还是娶进门算了。   夏姜芙抬头,眸里水光莹莹,“你说越泽像谁?”   顾泊远:“......”像他?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威胁小姑娘,“像父亲吧。”   毕竟老侯爷妻妾不少,顾越泽像他才会那样。   夏姜芙点了点头,“你说老侯爷怎么就不以身作则给后辈做好表率呢。”   顾泊远:“......”这话不好接。   “越泽呢,把他叫回来,这立身不正,放到外边会祸害更多人。”   “好。”顾泊远毫不迟疑点头应下。   说实话,他也不喜欢顾越泽行径,婚姻大事将就你情我愿,怕孙惜菲喜欢别人他可以多用些心思,仗势欺人和街头混混有什么区别,哪怕孙惜菲真迫于淫.威嫁过来,夫妻两也没法相处,与其这样,他宁肯顾越泽打一辈子光棍,免得害人。   至于让顾越泽回来,短时间内还不行,东瀛人擅水,在海上的两场战役他们伤亡惨重,顾越泽要离开,军心涣散,更会被东瀛有机可趁。   走出书房时,夏姜芙脸上已恢复如常,管家却看得胆战心惊,都说女人善变,他们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太恐怖了。   这种段数,老夫人到死怕都赢不了了。   至于孙顾两家的恩怨,算是慢慢淡下了,对夏姜芙在书院砸东西一事,苏之荷委婉问过夏姜芙,夏姜芙老实道,“孩子没教好,我心里难过,就在书房发了通牢骚。”   儿子做错事都是当娘的没教好,夏姜芙自我反省后,对留在身边的几个儿子严厉不少。   尤其是成了亲的顾越皎,已经好多天没看夏姜芙对他笑过了,吓得他整日提心吊胆,反反复复思忖近日言行是否有何不妥,就怕哪儿做错了惹夏姜芙不高兴,顾越白和顾越武也是如此,不过两人嘴甜,一下衙就围着夏姜芙转,倒是将夏姜芙哄得眉开眼笑的。   连在书院的顾越流似乎都有所感觉,屁颠屁颠的跑回府逗夏姜芙开心,临走带了好几瓶美白膏在身上,说是要听夏姜芙的话,好好保养自己的脸,看儿子们懂事,夏姜芙心里的难过这才消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顾越皎:“我靠,竟是被老三连累了!” 顾越涵:“幸亏我在外面,不关我的事。” 顾越泽捂脸:“不拼爹娘得来的媳妇跑了!” 顾越白:“活该,拼爹拼娘时代你偏要靠自己,作!” 顾越武:“四哥说得对。” 顾越流:“让开让开,我大舅子出没,通通让开!” 没错,顾越流媳妇就是那个城门官兵的妹子~   ☆、091   夏姜芙不高兴, 阖府上下皆提心吊胆,苏之荷担心露出破绽不敢往夏姜芙跟前凑, 整日和李氏待在荷园, 妯娌间话题不断,引到儿子们身上更是刹不住了, 可再担忧儿子心里只得压着, 尤其是李氏,她素来性子弱沉不住气, 这次暗中散布顾孙两府谣言已让她心怀忐忑夜不能寐,万一跑去问顾越清的事不小心聊起孙府, 她是藏不住脸上心思的。   故而, 她听苏之荷的话, 裁剪了两匹布做衣衫以打发时间,谁知听闻顾越流回府她才有些按耐不住了,等她和苏之荷商量好说辞到颜枫院时, 顾越流刚卷着瓶瓶罐罐离开,二人只瞥到一抹风风火火天蓝色的背影, 老远了还有连续不断的霹雳哐啷碰撞声传来。   李氏唯唯诺诺看向苏之荷,“大嫂,方才那是小六?”   性子是否太急躁了些, 眨眼的功夫就跑得没影了。   苏之荷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多言,眼神落在墙下踮着脚喊‘六少爷慢点’的管家身上,神色谦恭, “管家,大嫂可在?我与三弟妹好几日没来了,今日有空,来陪陪她。”   晨昏定省,照理说她们每日该去老夫人住处请安才是,奈何老夫人不待见她们,且夏姜芙身为侯门主母也没做什么表率,她与李氏只当自己无知,夏姜芙不开口,她们便不往那边去。   毕竟,老夫人拿捏不住夏姜芙拿捏她们还是轻而易举的,顾泊远在母亲妻子间义无反顾维护夏姜芙,换作她们,毫不意外会站在老夫人那边,两相权衡,还是离老夫人远点好,万一又气着了还得赖在她们头上。   彻底瞧不见顾越流人影了管家才慢悠悠收回视线,低头瞅了眼手里的伞,转头吩咐随行的丫鬟,“你去马房瞧瞧六少爷可骑了马出城,若是没有,派人快马加鞭送把伞追上去。”   烈日当空,顾越流哪儿禁得住晒?   丫鬟福了福身,小跑着朝外边去了。   见自己被人无视,苏之荷脸上的笑僵了僵,男子汉黑点算什么,管家跟夏姜芙久了也变得小题大做了,她抬目望了眼略微刺眼的太阳,缓缓抬手挡在额前,将之前的话又说了遍。   “二夫人,您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问问。”他态度温顺,眉眼间却流露出些许不屑,顾越流遛堂哥们的事在京里早已传开,关于此事,京里上下尽是对顾越流的赞美之词,出身侯门,不骄不躁,既能南下为朝廷分忧,又能抓鼠为人们除害,纵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能吃苦耐劳,上学都是跑着去的,此作风不可谓不令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信佛之人,他们信奉心诚则灵一说,所以烧香拜佛皆在山上,上山的路崎岖蜿蜒,不就是佛祖对礼佛之人的考验吗?顾越流小小年纪就能参透佛家之言,慧根深厚啊。   这世上,有比较就会有高低,赞美顾越流的人多了,鄙视顾越天他们的人也就多了,甚至给顾越天他们冠上了‘顾六少没用的堂哥们’的标签。   苏之荷小肚鸡肠,听闻此事竟无动于衷不过问两句,少不得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想到此,管家对苏之荷就愈发不喜,进了屋,先将顾越流没撑伞就出门的事与夏姜芙说了,说完等了会儿才慢悠悠继续说,“二夫人和三夫人好像有事求见,正在外边等着,夫人您看要不要见她们?”   苏之荷和李氏包藏祸心,他是不太希望夏姜芙和她们打交道的,夏姜芙心性疏阔,恩怨分明,待人光明磊落,苏之荷二人不配。   “请进来吧,正好我有话和她们说。”夏姜芙翻着霸王票榜第一名的话本子,据说明日会演这出戏,她先过一遍,免得当众出糗,晋江阁姑娘们本事越来越大了,甭管什么性子的人物皆被她们演得入木三分,加上紧凑的情节,她一颗心都被牵着走了。   管家退出去,不一会儿苏之荷与李氏进了屋,二人给夏姜芙见礼后就瞬时坐在她对面,李氏话少,素来都是苏之荷开口说话,她在旁附和两句,今日她反常的一坐下就问夏姜芙道,“大嫂,听说六少爷回来了?我给清少爷做了两件衣衫,想让他帮忙捎去书院......”   她们一来,夏姜芙就搁下了手里的话本子,听了李氏的话,她不自在的阖上书,“三弟妹,小六已经走了,你要怕越清没衣服穿,我让小厮送过去,对了,小六回来和我说起一事,书院功课紧,越清他们勤奋上进,明日就不回来了,等书院放假再说。”   顾越流玩性大,对晋江阁的戏痴迷不已,能让他放弃凑热闹的机会专心求学,可见顾越天他们对他的督促有多大,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在顾越流脸上看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表情呢。   李氏面露忧色,顾越清什么性子她大致是了解的,仗着三房就他一个独子便有些无法无天,在东境时,顾泊河不是没送他去私塾,可他三天两头称病不起,没少偷跑出去玩,这次竟愿乖乖待在书院,她心底不安,不知所措的转向苏之荷,看她正拧着眉想事,一时不知怎么答话。   “虽说晋江阁场面火爆,你们放心,等他们回来,我亲自带他们去晋江阁看一场,保证让他们尽兴。”夏姜芙心里过意不去,在她看来是孩子就没有不贪玩的,顾越天他们回京还没看过戏自会憧憬不已,顾越流嘴上说顾越天他们如何头悬梁锥刺股的勤学上进,她总觉得是顾越流自个想学习顺带拉着顾越天他们罢了,顾越流的性子,顾越天他们回来,他肯定坐不住。   故而,顾越天他们是被顾越流拖累了,偏偏这种拖累又是自律上进的表现,她心情当真是复杂。   养儿便是如此,如果是个女儿,整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够了,哪儿有这些糟心事。   苏之荷回过神,掩嘴笑道,“大嫂说的哪儿的话,咱当娘的,就怕他们他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他们既有心求学,就由着他们去吧!”苏之荷心里与李氏想的一样,孩子们性情大变突然变得勤奋好学,当娘的心里咋就这么觉得不靠谱呢!   两人想得开,夏姜芙心里舒坦不少,吩咐丫鬟端几盘厨房新做的樱桃干来,之后她便不怎么说话,翻开话本子,认真看了起来,耀眼的光照在她发间,金簪金光粼粼,整个人璀璨夺目,明媚而美好,苏之荷惦记着孙府那事,有心试探夏姜芙两句,结果被夏姜芙周身光环笼罩,要说什么都给忘记了。   晋江阁姑娘们换戏台子是大事,京里许多人捧场,要不是皇后怀孕太后走不开,婆媳两会一起来,不能瞻仰太后仪容,好些人觉得遗憾,当然这遗憾的人中,大部分是惋惜看不到太后与夏姜芙针锋相对的画面。   新阁楼装饰得清新雅致,据说工部尚书亲自监督完成的,除了桌椅板凳,还间歇种植了许多梅兰竹菊,颇有文人雅士之风,夏姜芙一到,如众星拱月似的围上许多人,溢美之词信口捏来,苏之荷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心底却极为不屑,不就是个找乐子的戏馆,布置得跟书院似的,简直伤风败俗,再看戏台子上的姑娘们,化得男女难辨,她就奇了怪了,卧虎藏龙的京城竟也会推崇这种不入流的戏,有辱风雅。   走神的功夫她被挤了出去,听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她不期然的被不远处圆桌前的男子吸引了目光,对方姿容净雅,穿着朴素,身姿笔挺坐于锦衣华服弯腰驼背的大人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想起众人对他的敬畏,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   她们回京是由顾泊远策划的,明其名曰回京探望,谁不知是想变相的□□她们,顾泊远心思敏锐,怀疑东境之事和顾泊冶有关,她们若不从顾泊冶兄弟二人就会被扣上叛国的罪名,她逼不得已才带着儿子回来。   眼下顾越天他们进了书院,她自是要好好谋划一番,裴白博览群书有济世之才,顾越天他们如能拜师,日后真有什么,裴白在,帝王总会给几分薄面。   思索间她便抬脚走了过去,刚转身,身后涌来股力道将她挤开,她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去,幸好及时扶住旁边椅子,撞她的是位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精致,英姿勃发,见撞了人,她有些局促的向她行礼,“见过夫人,不小心撞着您是我不对,在此给您赔罪,还请见谅。”   听她不是京城口音,苏之荷勉强的笑了笑,直起身,掸了掸右侧衣衫褶皱,抬起头正欲说点什么,就见不远处的裴白阔步走了过来,她脸上顿时换上了笑,裴白朝她拱手,“侄女初来京城,若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夫人莫见怪。”   裴白性情冷淡,极少在外走动,故而不认识苏之荷,苏之荷回以礼节,温声道,“裴夫子客气了,此处人多,我转得又急,贵府小姐估计也吓着了吧。”她正愁没机会和裴白套近乎,如今有了由头,她便继续道,“听闻裴夫子通今博古,智周万物,犬子去书院已有些时日,也不知......”   裴白脸上无甚表情,他素来不喜课后聊书院的事,敷衍道,“月初的课上完了,贵公子如果没有逃课,想来是见过了。”   夏姜芙被围得水泄不通,感受众人小清新的口水如细雨扑面,她嫌弃不已,见裴白和苏之荷说话,她急忙大喊道,“裴夫子,你今日来得还真早啊!”她以为像裴夫子般光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屑于看戏呢。   众人齐齐转头,确认裴白立于边上,喋喋不休的夫人们霎时闭上嘴,变得端庄矜持起来,胆小的面上佯装镇定退到一边,胆大的礼貌上前向裴夫子问好,从西市砍价的大娘到后宅贵妇也就片刻的功夫不到,角色切换自如,看得夏姜芙佩服不已。   耳朵总算安静了,夏姜芙心底松了口气,掏出手帕,细细擦拭脸上感觉湿润的地方,众人嘴巴张张合合吓得她都不敢张嘴,怕不小心那些唾沫飞到她嘴巴里,自认为擦干净脸上的唾沫了,她才向裴白走去。   裴白假笑的拱手行礼,“见过侯夫人。”   “你怎么来了?”   “收到请帖不好拒绝,索性今日无事就来看看......”话完,他收了脸上的假笑,神色严肃的指着梁柱上的匾额,“不知侯夫人是何意?”   夏姜芙一脸困惑,顺着裴白视线望去,匾额上题的是首诗,‘□□花色靡之聊,风卷闲梅落野桥,门过云生无人见,再见新颜胜花娇。’她默念了两遍,这马屁拍得没问题啊,既批判了□□之风,称赞朝廷禁.娼之行,又感激朝廷了收留之恩,不知卢氏找谁写的诗,太后要在,肯定眉开眼笑会奖赏写诗之人。   裴白见此,脸色不由得沉了两分,“侯夫人没看出不妥之处?”   夏姜芙琢磨片刻,煞有介事道,“要我说,此诗甚好!”   裴白一噎,冷着脸道,“梅花一身傲骨不惧严寒,乃文人心中铁骨铮铮的典范,哪个浅薄的竟把它作比青楼女子,简直有辱梅花风骨......”他目下无尘,眼里揉不得沙子,从看见匾额上的诗脸上就没好过,周围人有心寒暄两句皆被他面沉的脸色吓得退了回去。   夏姜芙转头看向其他匾额上的诗,十分有耐心地提醒裴白,“你也别动怒,你看看,不止有梅花,还有兰花,菊花,竹呢......”梅兰竹菊,无一不是文人推崇的高风亮节,裴白独独揪着梅花不放,至于吗?   裴白差点咬碎一口老牙:“......”   他接下来正要说这个呢,洁白无瑕的花竟被玷污至此,简直是......亵渎!   “不过四首诗而已,皇上政治清明,朝廷不兴文字狱已久,你这一棍子下来,可是要将整个京城都搅浑了啊!姑娘们弃暗投明已有正经事做,如果因为这四首诗就被打回原形,朝廷以往付出岂不白费?”就她而言,写诗之人并无其他意思,纯粹拍皇上马屁而已,什么梅兰竹菊,不过是为了应景而已。   裴白神色一滞,瞪了瞪眼,气呼呼走了。   旁边姑娘看裴白被气得无话反驳,恶狠狠盯着夏姜芙,恨不得将她盯出个骷髅来,“难怪说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的就是你这种,叔父高风亮节,不屑与你争辩而已!”   夏姜芙笑了笑,打量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她压根没把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朝身侧管事嬷嬷道,“裴夫子难得赏脸,换楼上雅间吧......”说完,想起什么,一字一字轻缓叮嘱,“将雅间里有字的东西全拆了。”   以免裴白又看到些不高兴的诗啊词的怪在她头上。   小姑娘听到这话,鼻孔里嗤了声,眼里既有鄙夷又有愤怒,夏姜芙懒得理会她心里想什么,招呼苏之荷与李氏上楼。   苏之荷年轻时陪老夫人参加不少宴会,好些人都不记得了,只能凭模糊记忆想起他们身份,即便是身份,多年过去,早就有所不同了,苏之荷性情圆滑,站在夏姜芙身前,容貌稍显逊色,可手段高明许多,但凡凑上前的人,她都能笑着搭上两句话,应付自如,反观李氏则显得局促许多。   到楼上雅间时,她已认识不少夫人,还约了几日后过府赏花,长宁侯府二夫人的头衔真是管用,她和李氏回京至今都不曾收到过请柬拜帖,和夏姜芙来趟晋江阁,想结交的人已数不胜数了。   但她没被喜悦冲昏头脑,她们回京低调,行事自然不能太过张扬,她只准备结交身份显贵的夫人,而非所有人。   雅间装饰,丫鬟端着茶水进屋就禀道,“夫人,顺亲王和王妃来了......”秋翠也不太懂顺亲王的态度,往日两府因着世子的事闹得不太愉快,顺亲王没少横眉怒对,不知发生何事,这两次,顺亲王在夏姜芙跟前谦恭得不得了,照理说,王妃莅临,夏姜芙该亲自迎接才是,结果反过来了,要王妃来给夏姜芙问安。   难道侯爷要升职了?但也越不过顺亲王啊!   秋翠想不明白。   夏姜芙坐在窗下,目光惊奇不已地观赏着刻有福字的茶桌,卢氏还真是心思通透,一桌一椅都彰显着富贵大气,换作她,肯定想不到这些,“哪儿能让王妃过来?你与丫鬟说,我马上过去。”   为何她不与秦臻臻一起,就冲着她该死的受欢迎的程度,秦臻臻跟着她还不得行礼闪着腰啊,她儿媳妇她不疼谁疼,所以才没让秦臻臻跟着,由此看来,还真是作对了。   她坐下喝了口茶,抖了抖隐隐发酸的腿,问苏之荷,“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   凭以往经验,她这一出门,没半个时辰回不来。   苏之荷皱了皱眉,能在王妃跟前露脸她当然是愿意的,只是听夏姜芙这么问,她不敢表露心声,“听闻王妃端庄文雅娴静脱俗,我和三弟妹会不会不小心说错话给大嫂添麻烦?”   “王妃大气,不会往心里去,你们认认也好,免得将来在街上遇着不认识,那才是冒犯了。”夏姜芙想得简单,苏之荷能善言辞,肯定和王妃投机,她在旁边休息多好。   于是,三人去雅间给顺亲王请安,有些时日不见,顺亲王消瘦了许多,身上的衣衫看上去既宽大又空荡,王妃眉眼间也显出些许疲惫之色,看来吃斋念佛真不是寻常人受得住的,老王妃年事已高,恐怕更憔悴。   “见过王爷王妃!”三人异口同声屈膝施礼,顺亲王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抬手虚扶道,“快快请起,我和王妃来露个面而已,待会就回别庄了。”世子握在顾越泽手里,由不得他们不拉下身份,要不是盼夏姜芙念着他们的情,今日他是不会来的。   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见夏姜芙一面才行。   王妃起身搀扶夏姜芙,苍白的脸上硬挤出些笑容道,“你在京里可是大红大紫的人物了,晋江阁被打理得好,我听太后说,宫里都在议论晋江阁的事对你称赞不已呢。”她和王爷一早回城,先去宫里给太后请安,说起今日之事,太后感慨不已,想当年,谁不笑话夏姜芙出身低微不配为侯门妇?时隔多年,她摇身一变,成了京里女儿家们羡慕不已的对象,愿入府做她儿媳妇的更是排起了长龙。   这事上,变数太多了。   夏姜芙笑,“晋江阁有今天多亏皇上英明神武果敢决断,可没我什么功劳。”户部从中牟利的事已是事实,既如此,不如多拍拍皇上的马屁,反正她又不会掉两块肉,怕什么?   第一次见她谦虚,王妃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来,“你这话改日我好好说与太后听,她老人家肯定开心。”   “太后事务繁忙,这些事还是别说给她听了。”否则日后见着,太后肯定会借此奚落她,‘你自己说你没功劳的,那你怎么怎么又是什么意思?’以太后啰嗦唠叨的性子,围着她能说上一年。   想起太后可能有的反应,王妃忍俊不禁,“侯夫人说得也对。”   苏之荷站在边上,看自己插不进去话不由得转向心情不错的王爷,顺亲王对上苏之荷的目光,心下一咯噔,忙打断了王妃的话,“王妃,时辰不早了,老王妃还等着呢,你和侯夫人若有什么话下次再聊吧。”   上次见过苏之荷她们后他特地派人查过侯府二夫人三夫人,原本想趁机将二人拉到自己阵营讨好夏姜芙,却不想二人回京另有原因,幸亏王妃叮嘱他多留个心眼查一查,要不然日后可就将夏姜芙得罪狠了。   眼瞅着苏之荷要说话,他哪儿会给她机会,又道,“别庄日子枯燥,难得王妃展露笑颜,侯夫人可否送我们出去?”   夏姜芙心头不愿,侧目看向苏之荷,苏之荷会意,“大嫂手里头事多,王爷王妃若不见外的话,我替大嫂送送你们如何?”   当然见外了,顺亲王心道。和你走太近以后可是要遭来祸事的,本王才不傻呢!   “罢了,侯夫人有事忙我们就不耽误你了,马车就停在外边,十几步路的距离,哪儿用得着送?”王妃婉拒了苏之荷,由丫鬟扶着走了。   苏之荷脸上笑容不变,衣袖下的手却紧收成拳,待人走了,她还傻愣愣的立在原地,李氏拉了她好多次衣袖都看她没反应,关切道,“二嫂,你是不是不舒服?”苏之荷性子开朗,少有走神的时候,李氏下意识的以为她不舒服。   苏之荷扯了扯嘴角,屋里已没夏姜芙的身影,李氏解释道,“大嫂说站累了,先回去了,你要不要紧?”   苏之荷敛下心神,摇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092   楼里人声鼎沸, 户部有意为晋江阁造势,早先户部尚书禀了皇上, 皇上特许今日朝野上下休沐一天, 故而除了夫人小姐们,收到请柬的文武百官悉数到场, 饶是能言善辩的户部尚书都有些应付不过来, 夏姜芙瞥了眼便收回视线,扬手示意秋水泡茶, “幸亏我们早早上了楼,瞧楼下这阵仗, 怕是好一会儿才能清静下来。”   秋翠执起茶壶, 慢慢斟了一杯, 随后退到边上,目光扫过被众夫人簇拥着的尚书夫人,哪怕她身边的丫鬟极力暗暗阻止众人靠近, 然而仍被热情的夫人们挤到边上去了,和方才夏姜芙情形差不多, 她笑道,“难得聚在一起,总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吧?”   除了宫里宴会, 少有能将京城达官贵人集齐的场面呢,于圆滑之人来说,这可是他们攀附权贵的机会,如何舍得错过?   话落, 就看角落里走出三人,在众多交谈的人堆里,三人低着头,顺墙而走,极为低调,秋翠眼神亮了起来,“夫人,二少夫人她们来了。”   夏姜芙顿时来了精神,探头往窗外一瞥,秦臻臻穿了身海棠红长裙,妆容精致明亮,如四月里最艳的花儿,顾越白和顾越武则是一身白色莲花纹长袍,模样俊秀,前后护着秦臻臻往楼梯方向走,夏姜芙笑逐颜开,朝秋翠招手,“你去楼梯口迎迎,将二少夫人带过来。”   贵客缤至,秦臻臻年轻,万一碰上性子刁钻的贵妇,少不得要吃亏。   秋翠哪儿不知道自家夫人所想,弯着腰,快速退了出去,楼梯口旁设计了处庭院,假山水榭花草树木倒是一应俱全,不过仅供观赏用,苏之荷和李氏正低头小声耳语着什么,秋翠眸色沉了沉,管家提醒她多提防两位夫人,她心存疑惑,找府里的老人打听了些事这才知道苏之荷与顾泊远的过往,夏姜芙性情淡泊,不计较顾泊远过往,她身为贴身侍女,却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故而此刻见二人神神秘秘便认定二人居心叵测,她竖耳听了会儿,周围声音太过嘈杂,两人说了什么压根听不清楚,见秦臻臻身影出现在楼下,她深深瞥了眼旁若无人的两人,上前施礼道,“二夫人三夫人,可是找不着路了?”   李氏一呆,脸色变了变,不知所措的看向苏之荷,方才两人的谈话若是被秋翠听去,夏姜芙那怕是会生出不少嫌隙来。   苏之荷面色镇定,莞尔笑道,“是啊,我与三弟妹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场面,一出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是大嫂叫你来接我们的吗?”   这话换作李氏说秋翠或许会信,以府里老人的话来说,苏之荷对顾泊远觊觎已久,且以侯夫人自居,加之老夫人宠爱,去哪儿都带着,多少见过些场面,此番说辞,分明是在遮掩什么,秋翠不急于拆穿二人,侧目指着旁边过道,“还请二夫人三夫人这边请。”   楼梯上,听到秋翠声音的秦臻臻抬起头来,眉梢带着悦色,“秋翠,你怎么在这?”   昨晚,夏姜芙告诫她晚些来,又让顾越白顾越武作陪,她还有些不懂,瞧见大堂的阵仗才明白夏姜芙苦心,京中显贵扎堆,像她这种身份,怕是问安都问得抬不起头来了。   秋翠福了福身,“夫人瞧见二少夫人来了,让奴婢出来迎迎,没料到二夫人三夫人也在此。”   拾上台阶,秦臻臻给苏之荷李氏见礼,顾越白和顾越武也行了晚辈礼,秋翠适时打断欲寒暄的四人,“楼下又有贵人来,主子们还是到屋里说话吧。”   顾越白和顾越武是正经通过科举入仕的,苏之荷好奇件事,忍不住想向顾越白求证,故而她微微落后半步,边走边问顾越白,“听说小四在翰林院,不知平日可忙?”   “不忙,我和五弟领的是闲差,去与不去没多大差别。”不去无非扣些俸禄,他还不放在心上,况且顾泊远积威甚厚,翰林院并不真敢扣他们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和顾越武的日子,比在书院还清闲。   苏之荷蹙了蹙眉,还想问点什么,注意到旁边秋翠盯着她,忙善意的笑了笑,“你二叔惦记着越天堂哥前程,问我能否为他谋个一官半职呢!”顾泊冶知晓侯府不会把二房三房的前程放在心上,有心让顾越天走科举,只是谁都知道,中了进士要入翰林院三年才能为官,不说下一次科举还要两年,京城人才济济,万一顾越天不中,难道要等下一个三年?她就想问清楚里边的门道,科举值不值得顾越天耗费几年时光。   顾越白咧嘴,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二婶深居后宅,怕左右不了朝堂事,谋官职的事就别想了。”顾越白并无讽刺之意,在他眼里,男儿家的仕途皆靠自己拼搏来的,蒙受祖荫不过锦上添花而已,关键还得看自己是否有真才实学,拿他和顾越武一说,纵使在翰林院混得清闲也是他们中进士后赚来的好处,如果他们连进士都中不了,翰林院会接纳他们?   这般想着,顾越白觉得自己前些年懒散是懒散些,好在天赋异凛,随随便便一考就中了进士,假如多用些功夫岂不就是状元?越想心情越是激荡,进屋见着夏姜芙,上扬的嘴角快咧到额头上去了。   “娘,六弟勤学好问是喜事,明日我去书院看看他。”他是错过做状元的命了,没关系,顾越流还有机会,身为兄长,他不该任由顾越流好逸恶劳不求上进,而是该鞭策他以裴夫子为榜样,成为万众敬仰的大儒才是。   夏姜芙点了点头,“正好,你三婶给你清堂弟做了两身衣衫,你一并带过去。”   李氏心里头有事,心不在焉答了句便坐在边上不说话了,夏姜芙没察觉她的异样,拉过秦臻臻的手,从发间头饰到鞋面花纹称赞了个遍,苏之荷心里翻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见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还没见过像夏姜芙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不遗余力夸自己儿媳妇的,不要脸。   有秦臻臻,夏姜芙脸上笑容清朗,聊起顾越流近日努力的势头,夏姜芙脸上更添几分自豪,突然,外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女子的怒骂由远及近,丫鬟推门而入,惶惶施礼,“夫人,旁边闹起来了。”   夏姜芙心情阴郁了好几日,难得转好,他不愿她被不相干的事扰了心情,朝顾越武挤了挤眉眼,二人齐齐走了出去,“娘,我和五弟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自宁婉静怀孕,晋江阁的大小事都交给了户部尚书夫人卢氏,晋江书铺由顾越白接手,目前为止没听说出过什么乱子,夏姜芙与顾越白道,“你去看看也好,尚书大人在楼下,解决不了的交给他。”   户部掌管钱财,六部不敢轻易得罪他,而勋贵侯府也多少给他些面子,夏姜芙觉得事情丢给他再好不过。   顾越白拱手称是,出门时不忘将门掩上,背过夏姜芙,脸上温和瞬间褪去,竖着两道剑眉,眸色深深望着过道尽头闹事的女子,“听口音不是京城人,五弟,你看她旁边跟着的是不是柳家大小姐?”   柳家乃承恩侯姻亲,随着陆敬直入狱,柳家在京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早没了往日光鲜,他认识柳青芯多亏柳青芯清傲冷淡瞧不起人的性子,身为柳府嫡长女,嫁入侯门世家都无人敢挑剔半句,去年柳府就张罗着给她说亲,生不逢时,因着陆敬直柳家收了牵连,她的亲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柳大人破釜沉舟,有意从翰林院挑个如意女婿,遭得柳青芯嫌弃,将翰林院青年才俊讽刺了个底朝天。   那段时间,翰林院的人既要提心吊胆的躲避塞婉公主,又要平白无故承受柳青芯闲话,众人气得不清,聚在一起没少议论这位看似端庄高雅实则刁钻刻薄的柳家大小姐。   能和这种人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顾越白理都懒得理。   却看柳青芯凑到闹事的女子耳朵边说了什么,对方双目愤懑的望了过来,要不是隔得远,顾越白毫不怀疑对方会扑上前揍他一顿。   怕惊扰夏姜芙,顾越白面色不改走了过去,唇边挂着笑,笑意却带着凌厉,“贵人们在房间休息,姑娘却大吵大闹,难道贵地不讲究礼仪的吗?”明明是阴气沉沉的话,却被他说得漫不经心,配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赤.裸.裸的嘲笑。   柳青芯面色微红,扯了扯女子衣衫,介绍道,“顾四少,顾五少,这是前些日子来京迎亲的张家小姐,她性子直爽,说话并无恶意。”说完,扬起眉,偷偷打量顾越白。   长宁侯府的大少爷二少爷已成亲,其余几位少爷成了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她生于柳府,又有个做侯门妇的姑姑,听了不少长宁侯少爷们的斑斑劣迹,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岂料风云变幻,柳府和陆府败落,长宁侯府日渐兴盛,连吃喝嫖.赌,遛鸡遛狗的少爷们都摇身一变成了所有闺阁小姐心仪的对象,平日来往密切的好友也沉浸在顾府少爷姿色中不能自拔。   可怜她宇表弟,明明他才是才貌双全,聪慧机智的代表,硬生生成了无人问津的闲散少爷。   她咽不下这口气。   “性子直爽不该是不懂规矩的借口,今日来的贵客,论身份论辈分,不是没有不及她的,可你们瞧瞧,这整座楼可有大吼大叫的?”顾越白倚着墙,说话丝毫不给人面子。他三哥临走前教的,以暴制暴,在气势凌人的人跟前万万不能露出胆怯,你要比她更霸道才能压制住对方。   一听这话,女子怒瞪的双目更圆了,右手按向腰间,却在摸到冰凉的玉佩后有一瞬的怔忡,顾越白是习武之人,当然明白她此举何意,入晋江阁者不得佩剑,她想滋事怕是不成了。   女子沉默半晌,瞪了顾越白一眼,“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嘴里的规矩,但在我们那种地方,勾引有夫之妇是要浸猪笼的,看顾四少刚直正义,不知对顾三少做的事有什么看法?”   顾越白耸了耸肩,“你懂的道理我三哥会不懂?”有夫之妇,顾越泽眼睛瞎了也不至于看上那么个玩意。   闻言,女子双目通红,手再次按向腰间,咬牙切齿道,“顾三少真清白会坏了孙大小姐名声?你们不会对有些事装作不知吧。”张孙两府亲事是多年前定下的,一直以来,她都当孙惜慧是自己嫂嫂,这次进京迎亲,她央求许久母亲才同意她随行,却不想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   孙惜慧声名尽毁,孙伯父气得一病不起,孙张两家成了仇人,始作俑者顾府却好好的,莺歌燕舞,活得好不痛快,她心里不服,难道仰仗位高权重的父亲就能为所欲为吗?   “姑娘不必指桑骂槐,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三哥未曾做错过什么。”孙府那件事乃孙惜慧自作多情怪不到顾越泽头上,但凡她有点自知之明问人求证就不会弄得今日结局。   顾越白何等聪明,说到这要还猜不到对方身份就罔顾他翻阅过的话本子了。   对方怕就是孙惜慧婆家小姑子了,不对,孙家已经毁亲,她连小姑子都不是。   气氛冷凝,拐弯处走来个中等身材嬷嬷,她以为顾越白不认识人,朝顾越白福了福身,压低声音解释道,“裴夫子那出了点纰漏,张小姐是为裴夫子抱不平来的。”   说起来不怪她们,是夏姜芙吩咐她们将房间里带字的物件全撤了,梁柱上的匾额,墙上字画,以及题有诗词的书桌茶几全搬下去了,来不及换新的来裴夫子就到了,看着空落落的房间,裴夫子没说什么,她旁边小姐炸毛了,劈头盖脸一顿骂,也不是骂她们,而是骂夏姜芙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瞧不起人。   她反反复复解释好多遍都没用,张小姐坚持找夏姜芙要个说法,转身就跑了出来。   她将事情简单解释了遍,顾越白声音冷冷道,“人家有备而来,再照顾周全也会挑出刺儿来,你先将桌椅的事安排好,裴夫子性情豁达,不会无故借题发挥,你下去吧。”   嬷嬷俯首称是,不忘询问张小姐,“裴夫子有事与张小姐说,张小姐可要一起?”   张娴敏难掩愤怒之色,可惜手里无刀剑,否则能与顾越白较量番,挫挫他们的锐气,让他们看看张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起了过招的念头就按耐不住心头激荡了,她挑衅的看向顾越白,“听说长宁侯骁勇善战,想来也是武艺高强之人,顾四少可愿意和我比试一场?”   顾越白可不上当,他娘最见不得他们兄弟欺负女孩子,孙惜菲的事刚过他就和张小姐短兵相接,传到夏姜芙耳朵里没好果子吃,他心思动了动,沉吟道,“张小姐对家父赞不绝口,真有胆识何不找我父亲。”找他过招,柿子检软的拿捏吗?   他双手环臂,不以为然耸耸肩,在张娴敏吃人的目光中又补充道,“我不和女人过招。”这话是实话,听在张娴敏耳朵里,以为顾越白瞧不起女人,怒道,“你别欺人太甚。”   顾越白可不管她怎么想,拉着顾越武掉头就走,拿对方听得到的声音道,“以后离她远些,要不小心伤着她,吃亏的还是咱。”这话说得有些微妙,张娴敏是又羞又气,拳头松了紧紧了松,脸色好不难看。   顾家兄弟把她当成什么人?输了会死缠烂打求他们娶她吗?   兄弟两来得快走得也快,柳青芯看张娴敏气得不轻,柔声安慰道,“他们为人处事嚣张惯了,你在京里多住些时日就知道了。”   京中贵女都被长宁侯府几位少爷迷惑了,难得遇到像张娴敏这样嫉恶如仇的人,柳青芯乐得和她交好,“听楼下声音,好戏快上演了,咱还是赶紧回吧。”   张娴敏轻轻深吸口气,将脸上愤怒掩于眸底,不甘心道,“我不信找不到机会逼他们出手......”她声音小,柳青芯没听清,问了句‘什么’,张娴敏忙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这一段插曲顾越白并没放在心上,在夏姜芙跟前也只是说裴夫子包厢的摆设太过单调,他已经派人处置妥当,夏姜芙心思都在戏台子上,得知事情已处理好便也没多问,专注地观赏起戏台子上的戏。   夏姜芙所处的房间乃最佳观赏地,位置不远不近,除了看不清楚姑娘们深浅得宜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随着情节推动,起承转合的精彩处,整座楼响起此起彼伏掌声,苏之荷和李氏先是稳重坐在自己位置上,慢慢地,身子越来越朝窗户倾斜,到最后,二人站起身,双手趴着窗台,目光炯炯望着楼下,甚至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夏姜芙眸中笑意闪闪,低声与秦臻臻道,“你六弟第一次看戏也像她们入神,看她们反应,今日的戏是成功了。”   霸王票榜和季榜月榜不同,是夫人小姐们真金实银堆积出来的第一名,虽不符合大众口味,但能让人掏钱,书里至少有够吸引人的情节,她问秦臻臻,“你觉得如何?”   秦臻臻笑而不答,摊开手让夏姜芙看她掌心,拍手鼓掌太用力给拍红了。   夏姜芙脸上升起抹心疼,“轻点,明后两天的戏才是重头呢。”   明后两天晋江阁会上演季榜月榜第一的戏,那可不仅仅是花钱就能做到的,还得靠男女老少投票,不花钱能为自己喜欢的话本子投票,这对京里许多人来说都做得到,也乐意做,尤其是寻常百姓家,他们或许买不起晋江阁席位,但不减少他们对投票的热情。   来的路上,她甚至瞧见七八岁孩童带着一群孩子去书铺投票的呢。   秦臻臻伸着脖子,想到不能来的宁婉静,有些遗憾,“大嫂能来就好了。”   “她要是想看,我让皎皎安排姑娘们去侯府。”她之前表过态不让姑娘们去府里演戏,不过是给太后气的,宁婉静想看,她收回以前说的话又有何妨。   戏台上正变换场景,趁着这功夫,秦臻臻转向夏姜芙,“大嫂怕不会答应,她卯着劲养身子呢,除了颜枫院,哪儿也不想去。”   宁婉静一门心思要生个漂漂亮亮安安静静的闺女出来,人多嘈杂的地儿她断然不会去,宁婉静这点心思她还是清楚的。   “没事,等她生下孩子,我天天请姑娘们演戏给她看。”   戏共分为上下两段,上段结束正是午时,卢氏面面俱到,吩咐厨房备了膳食,就在阁楼用膳,完了休息会继续观看,苏之荷听到外间丫鬟来来回回传膳,她们这却没什么动静,不由得有些着急,“大嫂,下人们是不是将我们遗漏了?”   她还等着吃过饭小憩会儿继续看戏呢。   见她难得急切,夏姜芙忍俊不禁,“厨房备好了,约莫马上就到。”语声刚落,外边就响起叩门声,“夫人,饭菜到了。”   房门打开,丫鬟们端着盘子鱼贯而入,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八宝鸭,凤炖牡丹,酱腌排骨,两盘爆炒小龙虾,还有几道素菜,摆满了整张桌子,苏之荷视线有片刻呆滞,“大嫂,我们吃得完吗?”   “吃不完就算了,看戏听曲,不好酒好菜招呼着怎么行?”夏姜芙净了手,走到圆木桌前,忍不住催促苏之荷,“三弟妹不是喊饿吗,快过来吃啊。”   顾越白和顾越武有眼力的夏姜芙身边位置让给秦臻臻,坐在另一侧,兄弟二人默契的夹起小龙虾,细细剥了壳放入夏姜芙碗中,苏之荷最后落座,望着面前的鱼肉,脸上有维持不住的嫉妒荡漾开来,想想她的问题委实可笑,堂堂长宁侯府主母,哪怕不好口食之欲也不会像她们在东境粗茶淡饭过日子,她这么一问倒是显得她目光短浅没见过世面了。   一顿饭,苏之荷吃得百感交集。   下午的戏更为跌宕起伏,结局十分出人意料,姑娘们谢幕下台许久,萦绕的掌声久久不息,戏和话本子有些出入,尤其是结局,饶是阅览无数的夏姜芙都赞叹不已,你以为的好人是坏人,可他做的所有坏事都是走投无路之举,既让人憎恶,又让人觉得惋惜,戏的最末,坏人抱着好人死去的尸体痛哭最令人震撼。   太阳西沉,晚霞的余光褪去,凉风习习,三五成群的人结伴离去,嘴里却仍对情节议论不休,由此可见,明日的晋江阁估计也是宾客满座,卢氏带着梁夫人立在屋檐下,恭送离去的夫人小姐,许久没见到梁夫人,夏姜芙差点没认出她来,比起梁鸿出事后的神色萎靡,她看上去气色红润,容光焕发,梁夫人看到她,笑盈盈走了过来。   “侯夫人也准备回了?”梁夫人眼中,夏姜芙一如既往的光彩夺目,站在十几岁的新妇身边毫不逊色,反而多了几分妖娆气韵,她道,“府里大事小事不断,许久没向侯夫人问安,侯夫人看着又年轻不少。”   梁鸿急功近利,贪污受贿的罪名都坐实了还不老实,竟还想攀附上顺亲王,结果牵扯出塞婉盗墓一事,梁鸿差点被顺亲王府的人打得没了命,这么久还躺在床上养着呢,受夏姜芙点拨,她对梁鸿不抱什么期望了,留了些钱做平日开销,多的全找地藏起来了,梁鸿病好,皇上要追究他的罪,她就带着全家回老家去,有银钱傍身,走哪儿都有底气。   “是吗?”夏姜芙眼眸弯弯,笑得开怀不已,“我看梁夫人神采飞扬,也年轻了许多。”   卢氏送走礼部尚书府的人回来,打趣道,“这些日子多亏梁夫人帮衬,否则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梁夫人本事如何夏姜芙心里有数,知道卢氏是想分梁夫人一份殊荣,顺着她的话又将梁夫人夸了番,夸得梁夫人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来。   卢氏想起件事,拉过夏姜芙的手走到一边,望着渐渐降临的夜色道,“有件事不知你听说了没,宁国公府的老夫人身体不太好了,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今日不见宁国公府的人,她心下困惑,国公府几位小姐最爱看戏,隔三差五就会来坐上半日,今天这种情况,更该早早到场才是,她派婆子去打听怎么回事,别是小姑娘们在晋江阁遇着不开心的事不愿意来了。   午时,婆子才回来,说了老夫人病重的消息。   老夫人年事已高,即使过世也是喜丧,想到夏姜芙儿媳是国公府小姐,这才先给夏姜芙透个气。   夏姜芙垂下眼帘,思索道,“我整日在府里竟是没听说,多亏你听到点风声,否则皎皎媳妇事后知道怕会难过好一阵子。”宁婉静安心在府里养胎,怕也不知道老夫人病重的事,国公夫人不喜欢庶子庶女,但老夫人从未苛待过他们,对这位老夫人,宁婉静心里是有感情的。   卢氏以为夏姜芙会说侯府没准备会闹笑话之类的,却不想她担心的是长媳心情,要不是在意和喜欢,夏姜芙哪儿会流露出这种表情,这会她真相信京里说的了,夏姜芙是不折不扣的好婆婆。   吏部尚书夫人携家眷过来,卢氏不再和夏姜芙多聊,指了指来人,笑眯眯走了过去,吏部尚书夫人身后还有两人,正是表情淡漠的裴白和目光不善的小姑娘,她站着没动,待裴白到了近前才说起房屋摆设简陋的事。   “裴夫子性子刚直,为了几首诗就气得不行,我怕你进屋后想不开从楼上跳下来,没办法才让下人们将带字的物件收了。”   “侯夫人的人还真是忠心,连茶杯都没给我留个。”   夏姜芙想起茶杯上画的悦字,真是难为他们了,“她们奉命唯谨,该奖才是,小四,问问管事嬷嬷都有哪些人,一人奖二两银子。”   裴白怒目,“......”还会顺着竿子往上爬了?   顾越白称是,拍拍顾越武的肩,提醒她小心张娴敏,很快上了楼。   几句话后,夏姜芙才留意到裴白身边跟着的小姑娘,见她眉眼冷峻,眼神充满敌意,心头不禁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裴白掩嘴轻咳了声,“敏敏,快来见过侯夫人。”   张娴敏心有不忿,却依言向夏姜芙行礼,“臣女见过侯夫人。”   “你不是京城人?”夏姜芙心头疑虑更甚,因为小姑娘看她的眼神却是带着仇恨。   张娴敏直起身,不卑不亢道,“臣女乃张栋之女。”   “张栋是谁?”夏姜芙抛出疑问,一脸不解的看向裴白,裴白眉头一竖,极力控制脸上的抽搐说道,“通州总兵。”   哦,不认识的,夏姜芙心道,既是不认识,便不会有什么仇了,小姑娘估计天生长了双‘仇恨眼’,和她没什么关系。   张娴敏不料夏姜芙是这么个无所谓态度,不由得怒火中烧,加之她年纪小沉不住气,当下便质问顾越泽和孙惜慧一事,她可从柳青芯嘴里听了不少夏姜芙仗势欺人的事,所以说话时,毫不掩饰心底唾弃,连带着对那位军功赫赫的长宁侯爷不放在眼里了。   红颜祸水,长宁侯就是给夏姜芙祸害了,否则以他的威名,早已进爵封国公了。   看她沉郁激昂,快抑制不住胸中怒火了,夏姜芙好意打断她,“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吧。”   清凉的风夹着寒湿之气,没准她会慢慢冷静下来。   认真听小姑娘抱怨完夏姜芙才徐徐开口,“孙府的事越泽确有不妥之处,等他回来我自会好好教训他。”她极少八卦孙府之事,所以不知道张娴敏和孙家关系,自然不会和她说更多。   张娴敏气得杀人的冲动都有了,夏姜芙以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打发她,她手又往腰间按了按,烦躁的跺了好几次脚,裴白插进话,将话题引到了书院的顾越流身上,顾越流不仅在京里是响当当的人物,在书院也名声大噪。   别人千辛万苦进书院求学,他呢,带着几人屁颠屁颠挖地洞抓老鼠,书院到处坑坑洼洼的,顾越流的说法,挖个洞让老鼠自己跳进去,追都懒得追。以他的性情,顾越流不犯到他院子他不会过问,与夏姜芙说这事也是想转移话题,冲张娴敏的气性,继续聊下去,估计会被气得暴跳如雷,他应了好友会照拂一二便不会食言。   “他懂得变通给老鼠下套了。”夏姜芙与有荣焉,她总怕顾越流脑子傻,如今能动脑想办法抓老鼠,想来还算聪明,她好奇,“挖的地洞有用吗?”   裴白呵笑了声,“能不有用吗?厨房的猪油剩菜全被他放洞里了,别说抓老鼠,猫猫狗狗都抓到不少。”为此,养猫养狗的夫子们没少找院长抱怨,院长早得了夏姜芙话,不敢为难顾越流,以‘猫狗无事’敷衍了事。   想到这,他无比庆幸去年顾越流偷他院子里的花,吃了苦头,顾越流不敢把心思打到他院子里来,让他省了不少的心。   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会与夏姜芙说的,以夏姜芙护犊子的性子,肯定会反过来笑话他,“也不知谁去年被气得晕过去了,现在知道小六的好了?”想到夏姜芙趾高气扬说这话的神情,裴白就浑身不得劲。   顾越流性子跳脱,但生性坚韧,喜欢一件事就会认真坚持下去,夏姜芙也有些想顾越流了,和追上来的顾越白道,“明日我们一起去书院看看小六,听说他又长进了。”   苏之荷急忙插话,“大嫂,我和三弟妹能去吗?”   鸿鹄书院远近闻名,她们也想去沾睹番读书人的风采。   夏姜芙没有拒绝,又问秦臻臻去不去,顾越涵不在京,秦臻臻留在府里也是无聊,秦臻臻也想到这点,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因而,原本只是顾越白一个人上路的结果坐了三马车人,外加顾越白顾越武和二十几名护卫厨子,浩浩荡荡比皇上出宫还壮观,书院参天古树,错落有致,五步一景,百步一亭,百年书院真不是浪得虚名,苏之荷想到儿子在此求学,哪怕中不了进士,冲着书院名声,他日回到东境也能谋个不错的差事。   想事太过入神,没留意脚下的坑,她脚一崴,一只脚掉进了过膝的坑里,意外太突然,前边的夏姜芙和秦臻臻闻声惊了一跳,回眸才知道是苏之荷掉坑里。   “哪个不长眼的乱挖坑,偌大的书院就没人管管?”苏之荷在人前是温婉平和的,要不是真气着了,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夏姜芙看她双手撑着地,艰难的要把脚收起来,许是遇着阻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夏姜芙不得不掉头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顾越流:二婶,别骂人啊,是你儿子们挖的!   ☆、093   离得近的李氏愣了愣, 回神后大步过去弯腰扶着苏之荷胳膊往上提,三房日子不太好, 顾泊河不在她要自己做些粗活, 故而手劲比寻常丫鬟大,她刚用力, 苏之荷便大声叫了起来, “疼,快松开。”   吓得李氏身子一哆嗦, 忙松开了手。   夏姜芙蹙了蹙眉,走近了闻见股刺鼻的馊味儿, 她挥了挥手帕, 试图驱散鼻尖萦绕的臭味, 俯下.身瞅了眼,坑窄而深,苏之荷的脚不偏不倚横着卡得死死的, 她掩住口鼻,轻声道, “二弟妹,你挪挪身子,垫脚顺着放就能收回来了。”   苏之荷也闻到坑里的味儿了, 急得快哭出来,她方才太过着急,粗鲁收脚,加之李氏帮忙, 脚愈发卡得死死的,又疼又没劲,压根收不回来,“大嫂,卡住了。”说话时,语气已带了哭腔。   一看到坑里那坨黑不啦叽的污秽,她脸色惨白如纸,眼泪更是包不住的往下掉。   “唰唰唰......”   一阵扫地声忽然从旁边树丛传来,夏姜芙直起身,朝秋翠挥手,“快去看看是不是负责洒扫的婆子来了......”她仔细观察过了,这坑是有人故意为之,从周围散落的树叶就能看出一二,要将苏之荷的脚解救出来,还得找铲子把坑挖大些才成。   那边的人约莫听到说话声,握着扫帚好奇的从树丛后探出半边身子,探究的眼神落在地上抹泪的夫人身上,她慢慢走了出来,“想不到这儿还挖了坑,幸亏书院没放假,否则伤着人,要他们好看。”语毕,快步掉头,不一会儿提着个木桶出来,提木桶的手臂还夹着把铲子。   夏姜芙松了口气,安慰苏之荷,“铲子来了,二弟妹别急,很快就好了。”   苏之荷心情委实算不上好,待看清铲子上沾着的稠液,偏头打了个干呕,那铲子分明是铲坑里污秽用的,要挨着她的脚,她宁肯不起了,夏姜芙也闻不惯那股难闻的味儿,婆子给她请安时,她便问道,“不知能不能多拿些铲子过来,我二弟妹脚卡住了......”   人她多的是,就是没铲子。   一行人声势浩大,必是城里有名望的夫人,婆子不敢得罪,“老奴这就给夫人找去。”   苏之荷心气不顺,阴测测的咬牙问道,“听闻鸿鹄书院人文荟萃,治学严谨,竟有人在书院里挖坑设陷阱,此举有悖书院学养,书院就没人管管?”   苏之荷地位不如夏姜芙,但她语气强势,多少有些震慑力。   婆子听出她外地口音,垂眼多看了两眼,“书院并非不管,这不是派我老婆子挨个挨个将坑埋了吗?不过书院占地广,老婆子没忙过来而已。”她们刚来,不知道她都埋了上百个坑了,以前顺亲王世子在书院就算横行霸道无人敢惹的,现在顾越流比他更甚,因为世子行事嚣张,收钱办事,顾越流可是油盐不进的主儿,只管挖坑不管埋,更不管谁不长眼掉他坑里。   近些日子以来,书院上下,谁走路不是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就怕不留神掉坑里染上一身臭味。   书院多次招顾越流问话,顾越流前边应得好好的,转身就忘了,该挖的坑仍继续挖,院长都被他折磨得没脾气了,不是没想过一状告到长宁侯跟前,可为人师表背后告状乃小人行径,故而没人约束得了顾越流,他胆儿是越发大了。   嫌抓老鼠不过瘾,又跑到山里抓兔子野鸡了,管事妈妈交代她,趁顾越流他们不在,抓紧时间把坑填了,以免之后书院放假伤着学生,为此她们从早到晚没歇息过,不想还是有漏掉的。   苏之荷脸色极为不好,婆子的话听在她耳朵里无非就一层意思:书院管是管,但不追究挖坑的人。   万世师表在权势面前犹如蝼蚁,她呕气的动了动脚,钻心的疼从脚踝蔓延至心口,她眼底愈发阴翳。   “二弟妹并无怪罪之意,你快去多找些铲子来吧。”夏姜芙拉着秦臻臻躲到一簇花丛边,花香扑鼻,倒是盖过了木桶里的酸臭味。   这位夫人语气温煦,婆子回以一笑,收拾好铲子和木桶,半晌才慢条斯理的走了。   所有人都朝花丛边走,李氏没想那么多,自然而然抬脚跟了过去,苏之荷又是一气,“大嫂,什么时候书院也沾染朝廷风气向权贵低头了,能让书院睁只眼闭只眼不追究,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夏姜芙哪儿想得出来,见苏之荷脸上阵青阵白,不由得思索道,“或许和书院的学生没关系,鸿鹄书院课程丰富,说不定是排兵布阵的阵法演练呢?”她记得去年南蛮使者来京后,皇上命书院加设了门课程,时隔一年也没听说书院新开了什么课,没准就是排兵布阵的课呢?   她不知道随口胡诌就把书院新课的底掀了,皇上有意培养批文武全才,去年召院长进宫细谈过,此后书院就在筹划开设门兵阵课,然负责授课的夫子迟迟没有人选,照理说,长宁侯与承恩侯戍守边关多年,乃夫子不二人选,可随着陆敬直吃空饷残害官员的罪名落实,长宁侯就成了朝廷独一无二的军侯,院长并无把握说动这位声名赫赫的侯爷,后来东瀛作乱,顾泊远更忙了,院长有心请他也找不着时间。   一拖便拖到现在。   以皇上的说法,兵阵课的夫子宁缺毋滥,宁肯多拖些日子寻觅合适的夫子也别找个沽名钓誉的人教坏了朝廷未来的人才。   前些日子通州总兵剿匪有功,院长瞩意他,却因通州距离遥远,总兵大人公务繁忙,恐怕不能两头兼顾。   “院长,家父对书院邀请却之不恭,不过通州常年土匪横行,家父的意思,在清肃完通州匪徒后才有时间考虑书院这边的事儿了。”张娴敏静坐于桌案前,说话沉着大气,颇有男儿之风。   “总兵大人日理万机,与通州百姓相比,书院的事儿算不得什么。”通州匪徒猖獗,朝廷多次派兵剿灭无果,加之南边战事不断,朝廷反而不怎么注意通州境内之事,近半年来,张栋雷厉风行,一鼓作气,剿匪取得显着成效。   这也是书院注意到他的原因。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鸿鹄书院为朝廷培养出多少贤才人尽皆知,院长此话太谦虚了。”张娴敏说话真挚诚恳,院长听得眉开眼笑,不禁道,“观张小姐行事颇有总兵大人风范,若是男儿,怕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   张娴敏从小习武刀剑不离身,昨日去晋江阁别无他法摘了刀剑,今日来此,却是长剑佩身,英姿飒爽,言行举止洒脱豪迈,因而院长才由此一说。   “女儿家也能报效朝廷,花木兰替父从军不照样打了胜仗吗?”   院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张小姐说的有理。”只是安宁男儿千千万,哪儿用得着女儿家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他没打击张娴敏自信,而是慈祥说道,“总兵大人处理好通州事务来书院授课,张小姐也可来书院求学。”张娴敏年纪不大,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   张娴敏惊喜不已,“我也能来?”她没想其他,父亲来书院讲授兵阵课,她随同前往,自然是学排兵布阵的本领,所以院长发出邀请,她自然而然就想到兵阵课上去了。   “当然能了。”书院不是没有女学生,只是年纪比张娴敏稍小而已。   两人说着话,书院的斋长愁眉不展进了庭院,此乃院长办公场所,这几日栽种了成片花草,浓郁花香扑鼻,斋长不适应的打了两个喷嚏,唉声叹气道,“院长,这下篓子捅大了,顾六少他们挖的坑伤着人了。”斋长负责书院日常生活行政,洒扫院归他管辖,他偶然看到个婆子行色匆匆往工具房走,便过去多问了两句,才知道有夫人不小心掉坑里了,好死不死脚给卡住拔不出来了。   事后那位夫人追究起来,他如何解释?思来想去找不着合适的说辞,这才来问问院长的意思。   看旁边坐着个小姑娘,他敛了敛色,无奈拍手道,“听婆子的口气,那位夫人不是好相与的,我已经让人请大夫去了,院长要不要过去看看?”   说起顾越流,院长舒缓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额头突突直跳,挥袖道,“不去,顾越流捅的篓子让他自己解释去,解释不清就请侯夫人过来,书院不掺和。”因为顾越流抓老鼠这事,书院被折腾得坑坑洼洼不说,走哪儿都好像充斥着股冷饭冷菜的酸臭味,之前不是没有学生掉坑里的,顾越流会忽悠人,忽悠得人家不追究不说,反倒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混。   论攻心之术,比顾越皎还厉害。   因而但凡是长宁侯府的事他都不想过问,因为再怎么过问最后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犯不着费那个功夫。   斋长想了想,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他有些迟疑,“侯夫人护短,以她的性子只怕会埋怨那位夫人不长眼走路不看路。”闹起来,反而对那位夫人不利,毕竟,侯夫人在京里受太多夫人小姐追捧了,那位夫人完全不是侯夫人对手。   院长瞪了瞪眼,气急败坏道,“你不会把话递到侯爷耳朵边去啊?”长宁侯戎马倥偬,刚正不阿,他不会偏颇徇私,要知道顾越流在书院所作所为,以他雷霆手段,不扒顾越流一层皮下来他跟顾越流姓。   况且,这可不是书院告状,是合理有效调节双方纠纷而找上侯爷的,不是什么小人行径。   看着院子里姹紫嫣红的花,他揉了揉鼻子,看来过些天就能吩咐人挖了。   斋长恍然大悟,“还是院长想得周到。”他早就看顾越流不顺眼了,长宁侯过来,他非得好好说道说道不可。   斋长神采奕奕走了,张娴敏也起身准备离去,“听说长宁侯府几位少爷胆大妄为,院长若有不便出手的地方,晚辈愿意代劳。”她才不怕什么权势,她正愁找不着机会和他们打一场呢。   看她紧着腰间佩剑,院长愈发欣赏她,放软语气道,“书院不兴动武,关系到侯府自然有侯爷作主,你别牵扯进去。”虽知张家和顾家恩怨,院长还是语重心长提醒她,“侯夫人行事全凭喜好,连宫里那位都不放在眼里,你年纪尚幼,犯不着把自己名声搭进去。”   前些日子孙府顾府两家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京城众人却多数偏于顾越泽,为什么?还不是他有个不作为的娘。   做院长的这些年他算看清楚了,一旦牵扯到侯夫人,京城的风气就不太好,早年只是皇上受其蛊惑,如今是京城上上下下都被她迷惑了,估计她放的屁都有人认为是香的。   张娴敏感激一笑,“多谢院长提醒,晚辈不会乱来的。”   侯夫人乃一介女流她不会动粗,但她生的几个儿子,恕她不能轻饶。   院子里的花娇艳欲滴,不知为何,张娴敏一走,院里的花愈发刺鼻了,再打了几个喷嚏后,他也跟着走了,到院外时,招手叫人将院子里的花全拔了移栽去别处,为了冲淡书院的酸臭味,他闻了好几日花香,继续闻下去,估计往后都没嗅觉了。   书院通往外边的路就一条,张娴敏经过树林时,三五个侍卫正卖力的挖土,正中间坐着个穿着华丽的夫人,此刻怒气冲冲抬着头,咬牙切齿瞪着身穿墨色对襟直缀的斋长,想来她就是那位不小心掉坑里的夫人了。   而侍卫旁边还站着几人,张娴敏眼力好,一眼就认出那是昨日见过面的侯夫人。   冤家路窄,她心里道了句。   斋长心虚的朝苏之荷笑了笑,偏头和夏姜芙解释,“书院已经着手埋坑事宜,下边人眼拙没发现这儿,还请侯夫人别怪罪。”说话间,斋长冷汗涔涔往下掉,他是千想万想都想不到,顾越流他们自己挖的坑把家里人坑着了。   真是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要不是人多,他真想仰天大笑三声。   “侯夫人......”斋长小心翼翼喊了声。   夏姜芙展颜一笑,“没事,二弟妹自己摔着了,不能全怪在书院头上。”   苏之荷震惊的看向夏姜芙,她竟然说和书院无关,难不成怪她自己走路没长眼?   斋长脸上赔着笑,看来他没想错,二夫人摔着夏姜芙都认为她自己不小心,换作其他人,夏姜芙真能颐指气使挖苦两句,他不知该庆幸二夫人掉坑里还是不该庆幸了。   “二弟妹,别着急,先出来再说。”夏姜芙念及她崴了脚,对苏之荷投来的抱怨并没往心里去,倒是顾越白和顾越武,不满的瞪了苏之荷眼,她算什么人,竟敢给他娘脸色看,连他爹都不敢,苏之荷凭什么?   “我娘说的有理,书院学风浓厚,除了休沐少有人进出,下边人并非有意疏忽,我们一行这么多人,偏偏二婶掉进去了,您该多想想自己怎么掉进去的吧。”夏姜芙和秦臻臻走在最前,他和顾越武紧随其后,坑上有树叶掩盖不假,但他们都没事,唯独苏之荷中了招,不是她自己不小心又是什么?   苏之荷指甲穿透树叶陷入泥里,脸上的表情阴暗不一,半晌,她轻吐出口浊气,缓缓道,“大嫂,方才是我不对,还请原谅。”   夏姜芙笑着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我看再过会儿你的脚就没事了,别担心。”   斋长头回注意夏姜芙如此好说话,心头一软,就把坑的来由说了,“二夫人,此事还真和书院没关系,像这样的坑,书院其他地方还有不少,都是贵府少爷挖的。”   书院有严格作息,顾越流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半夜翻窗户跑出来,躲过监院巡逻,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又一个坑,为此书院也很困扰,但没办法啊,顾越流说了,他们告诉顾泊远就是背地放冷箭,不配为人师,威胁他告诉侯夫人,顾越流举双手,“快去,赶紧去。”   分明知道侯夫人会包庇他而有恃无恐。   “胡说,越天和越昊敏而好学,不会荒废学业做其他,你别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关系到两个儿子,苏之荷态度极为严肃。   斋长不惧她,不疾不徐道,“这坑还真是他们挖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着痕迹瞥眼荣辱不惊的夏姜芙,心下有了主意,正色道,“顾六少性子活泼了些,但向来循规蹈矩尊师重道,挖坑设计同窗之事他万万不会做的,这次却突然一改常性,真和其他几位公子脱不了关系。”   院长穿过花丛,听到斋长所言,惊讶得没把下巴掉地上,很想问问斋长,去年裴夫子院子里的花草是被狗叼走的吗?循规蹈矩尊师重道?斋长还能再睁眼说瞎话吗?   这话是大实话,夏姜芙道,“还是斋长了解小六秉性,他行事跳脱,但心地善良,抓老鼠还行,害人的事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   院长惊愕得哼了哼,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他听不下去了,越过张娴敏,大步走了过去,到了近前,笑容不自主爬满脸颊,“侯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斋长听着这话有些好笑,甭管院长多正直,到了夏姜芙跟前就会不自觉矮一头,前两年他就看出来了。   “听说小六手不释卷,极为勤奋,我过来瞧瞧。”   听说?听谁说?谁又他妈的不负责任乱拍马屁?   “顾六少功课确实有所长进。”院长脸上堆满了笑,笑得嘴角都略有些抽动,斋长同情他,直言道,“顾六少去了山里,约莫午时才回来,侯夫人去后边坐坐,我派人上山叫他。”   顾越流性子野了,身边又围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书院有心管也管不过来,左右不靠他们撑起书院门楣,便由着他们去了。   又过了会儿,护卫在坑周围挖好另一个坑,轻轻打通两个坑,苏之荷的脚拔了出来,脚踝伤着了,鞋底沾染许多污秽,苏之荷不敢再给人脸色,老老实实低着头等夏姜芙安排,马车上有备好的衣衫鞋袜,去了客房就给她换上了。   苏之荷浑身不痛快,尤其那股难闻的味儿始终挥散不去,洗了五盆水才算安静下来。   张娴敏原本想偷偷跟着找机会暗算顾越白和顾越武,却不想跟了不到十步就被随行护卫发现了,院长和斋长不在,护卫们不认识她,看她腰间佩着剑,沉声呵斥两句,顾越白回眸,脸上的笑寡淡得有些冷,“张小姐什么时候改行做刺客了?”   张娴敏脸色一红,愤怒的拔出剑,“顾越白,有种和我比试一场。”   顾越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张娴敏,“我毛都没长齐哪儿来的种,张小姐真会说笑。”话完,不理会张娴敏吃人的目光,勾着顾越白肩膀朝山上去了,听了斋长的话,他心里不太踏实,顾越流怕是又惹上什么祸事了。   张娴敏往前追了两步,随即被护卫拦住,“张小姐,硬闯的话莫怪我们手下无情。”   张娴敏怒从中来,拔剑就刺了过去,“好啊,让我看看长宁侯府养出的护卫身手如何。”她自幼长在祖父膝下,三岁习武,去年击败她父亲后,她就是通州数一数二的高手,对自己武艺她还是有些自信的。   只是,她低估了这些护卫,他们是顾泊远精挑细选出来保护夏姜芙安全的,尽是过硬的功夫,很快就将张娴敏制服了,对方念及她是姑娘,没有划破她身上的衣衫,捆了她双手双脚就交给书院的人了,一眼不曾多看她。   张娴敏又气又觉得丢脸,书院的人帮她解开绳子后,她再也承受不住侯府侮辱,头埋在两膝间放声大哭。   她最引以为傲的本领,在夏姜芙面前不过成了花拳绣腿,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她父亲,见她祖父。   她声音悲痛,传到旁边刚入学的学生们耳朵里,七八岁的孩童们齐齐挺直了脊背,听听,又一个不想念书的偷跑被抓回来了。   斋长吩咐人将顾越流功课给夏姜芙送去,有没有长进,夏姜芙心里自有评断。   苏之荷洗漱出来,左右扭头嗅了嗅身上味道,确认没有臭味后才放松下来,桌上放着好几本功课,夏姜芙边嚼着樱桃干边阅览着,嘴里不时发出赞叹,“小六功课真是长进不少,臻臻你看,明算这门功课对了五题,往回能答上一道都是乱写的。”   秦臻臻凑上前,认真数了数,“还真是五题,看来六弟开窍了。”   不只是明算,策问也有进步,以往半个时辰憋不出一行字,如今整篇写满了字,道理一堆一堆的,夏姜芙啧啧称奇,顾越流这进步也太明显了吧。   “二弟妹,斋长把越天他们的功课也拿来了,你看看。”   李氏只识字,越清的功课她看不懂,拉开椅子给苏之荷做,期待她看完越天越昊的帮忙看看越清的。   还在念书的晚辈中,顾越天年纪最长,注意到苏之荷看的是明算那门功课,夏姜芙微微斜着身子,快速瞄了眼,顾越天错了五题,那五题恰好是顾越流做对的,一时间,夏姜芙心里更欢喜了,试想,顾越流对了五题又如何?那可是顾越天都做错的题呢。   她儿子,果真不同凡响,这么复杂的都会,厉害!   苏之荷不懂夏姜芙窃喜的什么,将所有功课翻了遍,顾越天表现尚可,接下来翻顾越昊的,她脸色就不太好了,夏姜芙正想着怎么奖赏顾越流,苏之荷骤然冷了脸,她好奇的歪过身,目光落在苏之荷手里的功课上,称赞道,“越昊做得挺好的啊,对了七题呢。”   苏之荷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浏览顾越昊的功课,李氏将顾越清的功课推到她面前,苏之荷没有拒绝,可当她扫了遍后,脸色比方才还差,夏姜芙不知发生何事,凑上前瞅了两眼,“对了四题,还算过得去吧?”   苏之荷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李氏猜不透苏之荷想什么,忧心忡忡道,“二嫂,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苏之荷阖上功课,兀自平静许久才抬头望着一脸茫然的夏姜芙,尽量克制住自己声调,“大嫂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夏姜芙眨了眨眼,再次瞄向桌上功课,诚实地摇了摇头。   要不是顾越白警告在前,苏之荷恨不得将功课扔夏姜芙脸上,“越天比越昊稍长,二人功课怎么会相同?”鸿鹄书院为何声名远播,不就是教学包罗万象海纳百川吗?有适合启蒙的课堂,有重视学术研究的课堂,也有专门应付科举的课堂,而不同的课堂或从年龄划分或从功课好坏划分,无论哪一种,顾越天都不该和顾越昊顾越清同等级别。   夏姜芙不懂苏之荷心思,“几兄弟相互扶持督促不是挺好的嘛,小六也和他们一起呢。”   苏之荷:“......”她展开顾越流功课,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三十题对了五题,课堂有好差之分的话,顾越流铁定属于最末,她寄予厚望的长子,竟被顾越流拉到最次的课堂去了,她抚了抚胸口,暗暗告诫自己别生气,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   “大嫂......”苏之荷深吸口气,放缓语气道,“越天年纪要大些,和小六他们玩不到一起,我想能不能给他换个......”   话还未说完,外边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紧接着,三个少年勾肩搭背走了进来,身姿凛凛,朝气蓬勃。   “娘。”顾越流左右推开顾越白和顾越武,眉眼透亮的望着夏姜芙,“娘怎么来了,我在山上抓到好多兔子野鸡,中午让厨子烤了吃。”想到他娘来双胞胎竟不提前告诉他,嗔怪的倪了双胞胎一眼。   “娘刚到,热了吧,快坐下喝口水。”   苏之荷的视线落在门口,在顾越天顾越昊出现的瞬间,她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双手捂着嘴,有些不敢认。   顾越天擦了擦额头的汗,整理好衣衫,规规矩矩上前见礼,苏之荷一把拉过他,“越天,怎么瘦了这么多?”顾越天是长子,她和顾泊冶多偏心他,手里再没银钱也不曾短过他吃穿用度,她精心养着的儿子,短短几日光景就被折腾得面黄肌瘦,萎靡不振,如何不让她心疼。   顾越流咕噜咕噜喝完一杯水,插话道,“二婶也觉得大堂哥瘦了?没办法,我让他多吃点,他说吃不下。”   苏之荷可不信他的话,握着顾越天的手,朝门口顾越昊招手,妆容精致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瘦了,也黑了。”   “这都是白些回来些的了,之前瞧着更黑呢。”顾越流抓了几颗樱桃干塞嘴里,囫囵不清道,“二婶您是没瞧见几天前的大堂哥,人又黑又瘦,跟竹竿似的,半夜往竹林一站,没人分得清是人还是竹。”   苏之荷哭得愈发伤心,李氏拉过瘦了的顾越清,也是心疼不已,她没有苏之荷瞻前顾后的心思,直接问顾越流道,“好好的在书院念书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是不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顾越清不喜欢她,往旁边挪了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学顾越流的样子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估计书院饭菜不合胃口,堂哥们吃不习惯,一顿饭比我吃得还少。”   胡说,苏之荷快气疯了,她是京里长大的,偶尔也会做几样京城点心饭菜,顾越天和顾越昊喜欢得不得了,如何会吃不惯?有心让李氏多问两句,奈何李氏心思都放顾越清身上,压根没注意她给的眼色。   “越清在东境长大,口味偏甜,吃不惯京里饭菜是正常的。”李氏没有多想,将手帕递过去,让顾越昊擦擦脸上的汗,她又问顾越流,“你们做什么去了累成这样子?”   “抓兔子野鸡啊,这山里野惯了的就是不一样,跑得贼快了......”顾越流眉飞色舞说起抓兔子野鸡的事,要不是顾越天体力跟不上,他们还能抓到好几只。   他念顾越昊顾越清年纪稍小,就让他们拿着绳子藏起来,他和顾越天前后夹攻,抓住兔子后二人出来将其捆了,顾越天反应特慢,兔子都迎面往他腿边跑他都反应不过来,还不如他一个人呢。   要不是有心带他们出出风头,他才懒得和他们一起呢。   顾越流形容得绘声绘色,苏之荷却惊魂甫定,山里枝桠横七竖八无人修剪,跑动间只怕有不少擦伤,经顾越流一说,她才发现,顾越□□服上果真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不过拿针线给缝上了,顾越昊的也是如此,她心头一咯噔,抓起修补好的口子,声音有些尖锐,“谁给缝的?”   男女授受不亲,顾越天要是在书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晃了晃头,身子一阵发虚。   说起这个,顾越昊表情极为自豪,“我给大哥缝的。”刚开书院,衣服破了都是顾越流自己动手,他心头过意不去,就跟着顾越流学了学,没想到真给学会了,针脚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好几位同窗都对他赞叹不已呢。   这一下,苏之荷连带着整个身躯都晃了晃。   秦臻臻敏感些,明白苏之荷承受不住的原因,七尺男儿,哪有拿针线做女工的,她解释道,“二婶别多想,书院开设有女工一课,无论男女都要进学,昊堂弟此举并不会惹来什么非议。”   当然,她没有告诉苏之荷,男孩学习女工意在体会一针一线皆属不易,更应心存感激孝顺父母。   顾越昊也安慰苏之荷,“母亲,二堂嫂说的对。”   苏之荷心头还有许多疑问,但她清楚,只要顾越流他们在,三言两语插科打诨就蒙混过去了,她想单独和顾越天说会话又找不着合适的机会,私底下撺掇李氏好多次,李氏就跟傻了似的,眼睛定在顾越清身上挪不开了。   霞光漫天,庭院的花花草草罩上了层红纱,院墙上的藤蔓轻摇着身姿,书院有晚课,顾越流为了挣表现,积极得很,草草吃过晚饭就喊着顾越天他们走了,一桌吃饭,苏之荷算见识到顾越流口中‘一顿饭吃得比他还少’的说法了。   好样的,顾越流才多大?整整吃了五碗米饭,喝了两碗鸡汤,一个人啃了半只鸡,更别论还吃了其他菜呢,以他能吃的程度,就是两个顾越天也赶不上他啊。就她观察,顾越天以往顶多一碗饭管饱,中午吃了三碗,晚上吃了两碗,顾越昊和顾越清也吃得多。   四人一走,桌上就跟狂风卷过似的,她握着筷子,不知该说什么。   “小六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是好事。”夏姜芙倒没被顾越流饭量吓到,顾泊远年轻时也这么能吃,顾越涵也是,顾越皎和顾越白他们随她吃得少些。   苏之荷眼神转了转,望着四人面前空荡荡的杯盘,没有说话。   回府天儿已经黑了,管家候在门口,待夏姜芙下了马车,他就俯首跟在身后,每每他这副神色就是有话要说,夏姜芙习以为常了,谁知穿过影壁身后的人儿都没声,她奇怪的转身,“怎么了?”   管家讪讪笑了笑,看向远处假山后渐行渐远的背影,恭声道,“大少夫人早上去宁国公府探望老夫人,傍晚派人送消息来说老夫人走了,奴才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接大少夫人。”   宁婉静是出嫁女,照理说不用守灵,而且她怀着身孕,受不得劳累,入嘴的吃食得谨慎,他怕国公府的下人照顾不周。   “大少爷呢?”   “听说还在衙门......”   “刑部没了他是不是就倒了?你去衙门把他叫回来......”说到这她顿了顿,“叫他直接去国公府,有奶娘照顾我不放心。”奶娘再怎么只是下人,宁婉静有些话不会与她说,顾越皎就不同了。   “哎,老奴这就派人去。”管家领了命,扶着老腰,火急火燎就跑了,他怕再慢上一步,就该听夏姜芙絮絮叨叨骂顾越皎了。   梁鸿出事,刑部右侍郎一职就空缺着,而梁鸿所犯的罪,皇上并没明确指示,只是京中许多人都盯上了这个位置,来刑部走关系的人也多了起来,顾越皎身为左侍郎,背后又有长宁侯府这座靠山,巴结他的人不少。   以前他审案抓犯人即可,现在审案之余还要应付各式各样的人,浸淫官场多年,他深谙宁得罪君子别招惹小人的道理,对这些他都是淡然处之,全往尚书大人身上推。   尚书大人被折腾烦了,索性直言,他任尚书一职多年,再过两年就退了,这刑部大小事,早已全交给顾越皎作主了。   因而,下衙时辰一到,顾越皎就在门口被几位大人给堵着了,同在朝为官,顾越皎的脾气他们略有耳闻,一见面就问候侯夫人,滔滔不绝称赞侯夫人大智若愚了,秀外慧中了。   顾越皎有心甩手走人都不敢,否则日后传到夏姜芙耳朵里,夏姜芙肯定跟他翻脸。   以前夏姜芙多疼他多以他为傲,从他成亲后就有多嫌弃他,嫌弃他不够不顾家,嫌弃他不够体贴,孙府那事,夏姜芙不怪当事人顾越泽,尽拿他撒气了,斥他身为兄长没做好表率,顾越泽是学他才毁了人家姑娘清名。   天地良心,他从没教过顾越泽私下跟小姑娘写信,夏姜芙的气来得莫名奇妙,他以为他算惨的了,顾泊远更甚,夏姜芙骂他上梁不正下梁歪,顾越泽骨子里随他才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   他了解过孙府的事,顾越泽的确有错,但不到丧尽天良的地步的。   所以那些人夸赞夏姜芙时,他便拉着缰绳,装作认真的模样,细细听着。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从大人们嘴里听到他娘好话,独属于形容夏姜芙的‘慈母多败儿’在他们口中美化成了既细腻又温暖的疼爱,顾越皎听得有些想笑,他从小到大,没少听外人编排夏姜芙坏话。   “昨天侯府二少爷打破人家脑袋,你们猜侯夫人咋说的?......说人家活该,顾二少不打别人就打他,自己不好好反省反省原因吗?”   “打了人还有理了?你们等着,京城的风气迟早让她给坏了。”   “顾三少顶风作案赌博被抓,侯夫人竟跑宫里将皇上骂了顿,真的是......目无尊卑,长宁侯倒了八辈子霉看上她了。”   “当年长宁侯可是非她不娶呢,也不知她是不是给长宁侯下了什么毒......”   “顾四少嫖.娼被刑部逮着现行,侯夫人理直气壮去刑部把人接走了,这女人,目无法纪,太嚣张了。”   “就没她不敢做的事,没看见梁大人兴冲冲进宫灰头土脸出来吗?皇上也怕她呢。”   “听说了没,顾六少带着人去承恩侯府门口要账呢。”   “根据以往经验,承恩侯府百口莫辩,等着吧,顾六少完胜。”   “你还真说对了。”   “那当然,也不敢看看爷,这么多年的八卦可不是白听的。”   “嘘,和你说件事,顾三少伙同京中少爷将塞婉公主嫁妆赢得分文不剩。”   “胡说八道,兵部与礼部皆有信回来,此乃无中生有的事,不可妄议。”   “你怎么帮着顾三少说话?”   “我是对事不对人,顾三少风姿朗朗,是惦记别人钱财的人吗?”   “你说的好像也对。”   “哎哎哎,你们说京城风气是不是变了,怎么这么多人想嫁进长宁侯府了?”   “你是不是脑子傻了,这么多人抢着进,当然是冲着侯夫人貌美心娴的名声去的了,你不想你家妹子嫁进这样的人家啊?”   “想是想,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我看是你不对劲,赶紧站好,没看见顾侍郎带人出城办事啊,给我态度好些,得罪我妹子的大叔子我要你好看。”   “.......”   长宁侯府的事,哪怕是守城官兵都能喝酒聊上两个时辰,更何况是能言善辩的六部大臣,顾越皎听她们快把夏姜芙比作寺里的菩萨了,忙出声打断他们,“家母的好,身为人子自能体会,就不牢各位大人费心了,若没什么事的话,本官先行告辞。”   一位大腹便便的大人拉住他衣袖,“其实,其实,我们就想问问,刑部对梁大人的事是怎么个看法?”   梁鸿的事,皇上不追究顺亲王也不会让他好过,胆大包天买字画贿赂王爷,买的还是老王爷陪葬品,顺亲王如何能容忍此种行径,揍一顿恐怕是不解气的,待老王爷入殡,回京还有梁鸿受的。   夜幕低垂,晚风吹起他的官袍,儒雅而清俊,青石砖的路上,隐隐有马蹄声传来,顾越皎敛了唇角微笑,表情算不上严肃,但也绝非轻松,“梁大人的事皇上自有定夺,诸位大人感兴趣的话,不如问问内阁,朝中官员变动,内阁会最先听到风声。”   “我们衙下闲聊而已,顾侍郎用不着大动干戈打扰内阁,对了,时辰不早了,前边就是酒馆,顾侍郎可有雅兴去坐坐?”能问问内阁的意思当然再好不过了,他们嘴巴上拒绝,心底却是再赞同不过的。   顾越皎点了点头,远处的骏马奔驰而来,马背上跳下个身穿墨绿色长袍小厮,众大人不明所以,却看小厮朝顾越皎拱手,“大少爷,夫人让您去国公府陪大少夫人。”   小厮动作利落,一看就是练家子。   顾越皎犹豫的转头,众大人忙摆出请的架势,“侯夫人有令,顾侍郎速速回去吧。”   夏姜芙的意思他们哪儿敢反驳,不说顾越皎是孝子,顾泊远可是个护妻狂魔,老少夹击,他们再有能耐也得罪不起啊。   顾越皎心头有些遗憾,要是他们开口挽留多好,起码他能将他们全解决了。   国公府老夫人去世,许多人上门吊唁,宁婉静住在国公府为老夫人守灵,顾越皎寸步不离陪着她,夏姜芙她们到的那日,他表现得更是格外殷勤,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比宁婉静身边奶娘还贴心。   过府夫人们多,见状少不得又称赞几句,称夏姜芙教子有方,瞧瞧顾越皎多体贴,比女儿家还细心。话此,许多夫人暗暗后悔自己当初看走了眼,长宁侯府多好的人家,她们怎么就嫌弃了呢?现在倒好,要攀人家还看不上了。   老夫人德高望重,宫里的太后也来了,给老夫人上完香,她便沿着夏姜芙的方向而来,围在夏姜芙身边的夫人小姐们迅速起身躲了开去,实在是怕被二人刀光剑影伤到,从起身给太后行礼再到齐齐藏于假山树丛背后也就眨眼的功夫。   夏姜芙怕对老夫人不尊敬,特意挑了身素净衣衫,头上也没戴什么头饰,坐在绿意盎然的树下倒是有几分飘然成仙的脱俗感,太后哼哼卿卿道,“几月不见,侯夫人连哀家都认不得了吗?”   “太后丰容靓饰,化成灰臣妇都认得,这不哀思老夫人一时没回过神来吗?太后心胸广阔,不会和老夫人计较吧?”夏姜芙晃了晃被风吹动的纱裙,徐徐俯下.身去,“臣妇见过太后。”   太后皱了皱眉,她哪儿听不出夏姜芙言外之意,讽刺她小肚鸡肠和死人斤斤计较,她心头跳了跳,表情冰冷道,“平身吧。”   说话间,夏姜芙已一脸理所应当的落座了,太后眉头又是一皱,她就知道不该今日来,平白让其他人看了笑话,她顺势坐下,整理好繁复衣衫,从容地和夏姜芙寒暄,“听说你要做祖母了,还没当面恭喜你呢。”   “臣妇也恭喜太后要做皇祖母了......”   这话听着,咋这么不对劲呢,太后想了想,夏姜芙说的实话,皇后多年无所出,她急得不行,好在终于怀上了,说起来,她还得感谢夏姜芙,皇上告诉她,是夏姜芙先怀疑皇后遭人下毒的,若非借看戏的名头出宫找大夫把脉,她估计一直被蒙在鼓里。   可要她说些场面话,她说不出来。   “上月蜀州进贡了许多药材,哀家让宫人送到侯府去了,你看看有没有派得上用场的,哀家寝宫还有不少。”若不是皇后软磨硬泡,她才不会赏赐侯府呢。   顾泊远戎马半生军功显赫,但皇室已给了他足够荣誉,哪怕顾越泽他们犯了事,皇上也多般维护,换作其他人,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夏姜芙微微一愣,怀疑的打量太后两眼,“臣妇谢过太后了。”   对皇家赏赐,她来者不拒,即使派不上用场也堆库房放着,以免需要的时候拿不出来。   太后被她不信任的目光激得火苗蹭蹭蹭上涨,转头看向假山回廊踱步的夫人小姐,索性转过身子,不和夏姜芙说话。   夏姜芙不是多话的性子,太后不言,她也不语,气氛陷入了尴尬,许久,还是太后先沉不住气了,“哀家回宫了。”她乃高高在上的太后,吃饱了撑的才在这看夏姜芙脸色呢。   “恭送太后。”夏姜芙懒懒散散说了句,太后走得更快了,她就知道,一遇着夏姜芙她心情就会不好,往后再也不出宫了。   夏姜芙可不知太后气什么,之后有两名夫人问他打听顾越泽的亲事,夏姜芙这才知晓,顾越泽不是去州县开晋江书铺而是领军打仗去了,不止有顾越泽,顺亲王世子,梁冲也在其中,难怪年初顾越流去书院抱怨太清静,会来事的都上战场去了,留下的还不得夹着屁股做人?   顾越皎送宁婉静回房休息,听下人说夏姜芙身子不适先回府了,他以为又是和太后闹得不愉快,没往心里去,待老夫人出殡,他看见顾泊远脖子上的抓痕以及顾越白他们走路僵硬的姿势,突然非常庆幸这几日待在国公府,免去一顿惩罚。   他越发打定主意要好好抓住宁婉静这颗救命稻草,以免自己被连坐。   所以办完老夫人丧事回府,他打发奶娘先回心湖院,自己扶着宁婉静进门,顾越白和顾越武忍不住了,跳下马车就招呼小厮搀扶,还不敢说夏姜芙坏话,顾越泽的事他们事有所隐瞒,但都是被逼无奈啊,以为帮顾泊远干了坏事得不到好处至少不会落下埋怨,结果倒好,夏姜芙没怪他们,顾泊远先拿着鞭子抽上了。   翻脸无情,以后别想他们再帮忙隐瞒夏姜芙什么事。   顾越流觉得自己最冤,他是最后一个知道顾越泽外出打仗的,顾泊远打他时没有任何留情,还将他在书院的丰功伟绩说成不务正业,挺了挺脊背,后背火辣辣的疼,看神清气爽的顾越皎,顾越流心里不平衡了,都是兄弟,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他扬起手,扯着嗓子大道,“大哥,三哥去东境一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别以为他不清楚,几兄弟里顾越皎是最狡诈的,他在刑部当值,不可能不知道顾越泽的事。   问完,一脸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夏姜芙追究顾越皎,先骂上两句也好,谁知夏姜芙瞪了他眼,“你大嫂在前边,大惊小怪吓着她怎么办,我看你爹打得还不够重是不是?”   顾越流上台阶的脚步一顿,被后边的顾越白一撞,整个人直直扑倒在地,疼得他哀号不已,“四哥.......”在夏姜芙不满的注视下,忙降低音量,“你是不是故意的?”   三人的伤大多在后背屁股,走路好比凌迟,顾越流颠倒,顾越白看着屁股跟着疼,充满歉意道,“没,没有的事,要不要我拉你起来?”   “不要,你们先走。”顾越流不信任他们,趴在地上,等他们一个个进了门他才撑着地艰难的爬起来,回到颜枫院,少不得又提了提顾越皎,他们屁股上有伤,不敢坐,只能趴着,好在颜枫院有他们躺着敷面膜的躺椅,三兄弟轻松不少。   夏姜芙正搅拌药膏,吩咐秋翠往里添水,顾泊远下手狠,他们不养个十天半月好不了,听了顾越流的话,夏姜芙没个好气嗔他眼,“你大哥受了伤谁照顾你大嫂?好好躺着,把伤养好了再说。”   顾越皎以为自己会遭些罪呢,没料到夏姜芙为他说话,要知道,成亲以来,夏姜芙对他越来越不满意,他握了握宁婉静搁在桌下的手,心道,多亏有媳妇护着他才逃过一劫。   夏姜芙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满的哼了哼,“你也别得瑟,不把星辰照顾好了我要你好看。”   “娘的话我不敢不从。”顾越皎从善如流回道。   顾越皎又不平衡了,不就夫凭妻贵吗,改明日他也娶个媳妇回来,出了事就让他媳妇兜着去,“娘,我要娶媳妇。”   “你四哥五哥还没说亲你急什么?老实等着!”   顾越流:“.......”他想娶媳妇还要排队?   试想,顾越泽成亲后才轮得到顾越白顾越武,再到他,岂不要好几年?也就是说,他还得挨好几年的打,不行,坚决不行,他明个儿就出门物色媳妇去,夏姜芙不就喜欢五官精致婀娜多姿的吗?他保管找个让夏姜芙心满意足的媳妇回来,到时候不怕夏姜芙不答应他的亲事。   顾越天他们回来苏之荷也没找着机会问书院的情况,今日回府早,她便把顾越天他们叫到屋里细问了几句,知晓是顾越流带着他们胡闹后就要找夏姜芙问个清楚,顾越流不求上进还要她儿子跟着做纨绔?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哪。   顾越天劝止她,“母亲,流堂弟贪玩已被大伯父狠狠教训过了,您再找大伯母抱怨,恐怕会遭大伯母记恨上。”   前天他们回来,正遇着顾泊远心情不好打人,鞭子落在白堂弟武堂弟身上顾泊远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暴戾恣睢的眼神让他心头颤了颤,以顾泊远嗜血的性情,他父亲哪儿会是对手,他几乎可以确认,一旦被顾泊远查到顾泊冶什么事,整个二房三房的人都会跟着陪葬。   三位堂弟已受了伤,苏之荷再找夏姜芙还有什么意思?难道让顾泊远再把顾越流打一顿?若是那样,夏姜芙肯定会怪苏之荷火上浇油的。   苏之荷细细想了想,顾越天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心气终究不平,“母亲手里有钱了,改日我找书院的人给你们换个课堂。”顾越天功课不错,若有夫子悉心教导,中进士的希望还是有的。   她随夏姜芙去过书院,书院的人知道她是长宁侯府二夫人,她说的事,书院该不会拒绝。   “不用,现在的夫子就挺好,东境私塾的夫子举人出身,学问远远不及现在夫子,应付功课已极为吃力,要是换了课堂,以孩儿学问,怕是追不上其他人。”与其被甩在最后,不如脚踏实地学好基础,循序渐进。   “你说的也对,小六受了伤,书院是去不了了,没了他,你们好好学,书院的学子大多是将来栋梁之才,母亲知道你心思通透,多结交些朋友对你没有坏处。”   “孩儿明白。”   顾越流去书院,为此苦恼了,书院的被抓了,但山里还有许多活物呢,他答应了人带他们上山烤野鸡吃,看来得食言了。   不过他也没闲着,第二天他就让小厮扶着外出闲逛,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美其名曰闲逛,实则给自己找媳妇,他大嫂是他娘逛了几条街才找到的,为此他娘还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故而他不兜圈子,专往不起眼的铺子去。   天渐渐热了,顾越流不敢暴晒,晒黑了夏姜芙会骂,所有都是太阳下山后才出门,这个时辰街上的人正是多的时候,收摊的小贩,归家的孩童,以及下衙去云生院看戏的官员。   遇着的熟人多了,就有打听他受伤的事,侯府芝麻大点事都能掀起阵阵涟漪,何况老夫人出殡,侯府的几位主子神情好像不太正常,顾泊远拉高的领口,顾越白三兄弟怪异的走姿,稍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侯府出事了。   至于是何事.......屈于顾泊远淫威,他们不敢打听。 作者有话要说:  顾越流:大哥,听到没,我大舅子外号包打听!   ☆、094   好在顾越流是个愣头小子, 套他的话不要太容易!   洒满霞光的大街上,好奇的大人们按耐不住心底熊熊八卦之火, 围着顾越流前瞅瞅后看看, 围观稀世珍宝似的,一副‘我就看看什么都不问’的神情, 可脸上那欲语还休的纠结, 看得顾越流嘴角不住抽动,好几次张开嘴又给阖上了, 无法,实在是太丢脸了。   这么大的人屁股被打开了花, 他们肯定认为他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儿惹惹怒顾泊远, 他不为顾越泽背黑锅, 故而他逢人就笑,咧着嘴,眼睛一弯, 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咯咯咯大笑。   众人:“......”侯府小少爷今日莫不是傻了?   刚冒出这个念头众人就默契的将其压了下去:侯府小少爷本就是个傻的, 不只是今日。顾越流近日名声不错,身为人父,查看孩子们功课免不了拿这位小少爷作比较, “你们看看,长宁侯府小少爷都比你们有能耐了,你们有脸继续懒散度日吗?”   府里孩子怎么说的?“父亲,顾六少的能耐没用在课堂上, 他明算一课倒数第二呢,要不是有个堂哥替他垫底,他会有长进?”   他随口反问了句,才从孩子们嘴里知道,顾越流进书院后,功课次次最末,这次多了他三个堂兄,顾越流一跃倒数第二了,夫子当众鼓励一番,倒是比第一还光荣,对了五题,且那五题尽是和银子沾边的题,谁知道是不是顾越流蒙的?   甭管怎么说,顾越流是个傻的,僵硬的走姿,面无城府的笑容,看着真是傻,傻得恰到好处勾起人心底深处的同情,众人叹了口气,摇头晃脑走了。   人流孱动的小巷子,骤然剩下顾越流和小厮,寂静得他不甚习惯,左右他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抬起下巴,嗅了嗅翘挺的鼻翼,屏住呼吸问道,“你俩说哪儿会有美人的味道?”   两个小厮身子抖了抖,惶惶不安侧目,瞄了顾越流眼,又小心翼翼四下张望,“六少爷,朝廷禁.娼呢。”光天化日嫖.娼,被顾泊远知道,开花的就不只是屁股这么简单了,没准......   二人夹紧双腿,身子瑟瑟发抖,顾越流一人头上拍了一记,“没用的家伙,爷问的是美人,和□□有什么关系?”   小厮浑身汗毛倒竖,不敢再扶着顾越流往巷子深处走,万一倒霉遇着个暗娼馆啥的,他们后半辈子可就完了,只是二人不解,顾越流皮开肉绽了还有心思玩女人?二人心照不宣的垂下眼睑,望着顾越流小腹以下的位置。   此处乃旧宅地,两侧院墙的白漆大多掉落,颜色深浅不一,有些甚至长了青苔,顾越流拧了拧双臂下的肩,催促,“往里走啊?”   “六少爷,天色已晚,今日不若先回府?”此时,一阵疾风起,呼声穿过巷尾好似有回声,二人面面相觑,不再有任何迟疑,架着顾越流就飞奔出了巷子。   顾越流左右手被控制,挣扎无果,怒骂也不管用,得,现在的小厮,一言不合就跟他作对,有种,等他好了再慢慢收拾他们。顾越流知道今日是遇不着他媳妇了,一口气泄下来,神色颓废的由二人架着往回走。   忽然,巷子里的宅子门开了,随风飘来股幽香,顾越流顿时来了劲儿,扭头往回瞧,夕阳的余晖中,姑娘款款而立,如珍珠般璀璨的眼眸盈盈闪动着光,五官灵动又妖娆,风吹起她浅粉色纱裙,如花间蝴蝶,翩翩起舞,顾越流双脚蹬地,双臂死死夹住二人脖子,低声怒吼,“回去,给老子回去。”   小厮一头雾水回眸,见女子笑靥如花的挥舞手里的绢子,腰肢扭动,透着股勾人魂魄的美,二人虎躯一震,不顾顾越流威胁,使劲顾越流的脚,双手架在顾越流大腿上,跟骑马似的扬长而去。   顾越流想死的心都有了,美人啊,难得一见的美人,他还没表露心迹就被带走了,还是以幼年骑马的姿势,回到府,他是身心俱累,想到他接下来暗无天日的光景,抱过枕头一盖,嘤嘤哭了起来。   二人不知背地怎么告了他的状,他被关了禁闭不说,顾越皎警告他,但若踏进落阳巷一步就打断他的腿......对了,他都不知道那是落阳巷呢,落阳巷落阳巷,他默默念了好多遍,伤好务必去一趟......只是他有些记不得姑娘是从哪扇门里走出来的了,那条巷子住着的人多,他不好意思一间一间问吧?   杨灵不知自己遭人惦记上了,她年后一直潜心研究美白遮瑕的胭脂,花粉闻多了,鼻子不舒服,时不时会打喷嚏,这不刚出门,又控制不住了?本想掩鼻,手绢没凑到鼻尖已经好了。   听见不远处有声音响起,她张望了眼,光芒刺眼,没看清怎么回事。   将篮子换只手提着,理了理被风吹皱的衣衫,慢慢往外走,时不时遇着邻居回来,她皆笑着颔首打招呼,这条巷子居住的都是本地人,祖上就已经认识了,彼此间还算友好。   “灵丫头又给你大哥送饭去啊?”一个身材微胖的老妇牵着孩童经过,笑着瞥了眼她手里的篮子,“你大哥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大嫂身边哪儿离得开人?”都是老邻居,彼此知根知底的,杨家情况没人不清楚的。   杨灵父母死得早,杨达带着妹妹一起生活,照理说,杨达子承父业做了名守城官兵,兄妹日子不会难过,坏就坏在杨灵这张脸上,这么好看的脸,生在大户人家就算了,生在寻常人家哪儿护得住?杨达从不敢将杨灵单独放家里,要么托好友照顾,要么自己带着,本以为成亲娶了媳妇,姑嫂二人在家有个照应,岂料那些人不怕事,光天化日上门硬抢,要不是杨达媳妇豁出命与他们拼了,杨灵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这样,杨达媳妇双腿残了,整日躺在床上要人伺候......杨灵知恩,扬言要招婿入赘,照顾她大嫂一辈子。   好在,朝廷下令禁.娼,再大的官都不敢乱来,杨灵才有胆儿外出走动,老妇摸了摸孙女光滑的脑袋,心下感慨:你们生在了好光景啊!想到杨家前几年的遭遇,眼底忍不住划过一抹怜悯,“灵丫头,你说说你大哥,晚饭让他自个儿回来吃,你家门没锁吧,我替你守着你大嫂。”   街坊邻居,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多谢婶子了,我大嫂在家应付得过来,时候不早了,家里还等着您吃饭呢。”大嫂双腿不便,并非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天下政通人和,治安清明,不会出什么乱子,否则大哥也不会让她送饭。   老妇皱了皱眉,想到家里一大家子人等着,倒也没坚持,“我替你听着,你放心去吧。”   杨灵又是一通道谢,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老妇的叹息声,对此杨灵没什么想法,只盼着她大嫂和大哥感情好,早日生个外甥给她抱,而她自己的亲事,若有人愿意入赘,她便同意。   守城官兵两个时辰一换防,她到的时候,杨达正和人说话,看见她,拍拍对方肩膀,垂头丧气走了过来,她以为发生什么事,“大哥......”   “哎。”杨达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听到身后传来口哨声,他回头咒骂几句,拉着杨灵衣衫往回走,“这次害你白跑了趟,你等着,哥打听清楚了给你消息。”他一而再再而三确认过去了,侯夫人对儿媳妇的看法真就一个:貌美即一切。   他妹子,希望大着呢。   杨灵听得莫名奇妙,旁边杨达转移了话题,“你又闷在家里一天研究胭脂?”   都是叫以前的事给折腾的,杨灵都不怎么出门了。   杨灵点了点头,“大哥不用担心我,等拿到钱我就不做了。”杨家并不富裕,李氏的腿每逢刮风下雨都要吃药,杨达那点俸禄哪够,她整日在家,不懂外边流行什么,去年塞婉公主以面粉抹脸的事儿闹开她才灵机一动,琢磨着研制出一种能美白的胭脂。   可能她运气好,真给研究出来了,卖去驿站,得了不少银钱,尝到甜头后,她就有些舍不得了,又致力于遮瑕的胭脂......为了不刺激皮肤,她挑的皆是花粉,日子久了,鼻子受不住。   所以她决定不做了。   “不做是对的,你大嫂和我说,你整日喷嚏不止,长此以往这不是法子,大哥有职位,银钱的事你别操心。”李氏受伤后,捉襟见肘了很长段时间,可是都缓过来了不是吗?用不着杨灵伤神操心。   杨灵弯唇笑,灿若星辰的眼眸仿佛有烟火绽开,淡粉的晚霞落在她眉梢,整个人更是度上了层柔光,美好而动人。   这样的人,不嫁进长宁侯府可真是瞎了眼了。   杨灵应了杨达,翌日去驿站找塞婉公主,没错,是塞婉公主,塞婉公主追求白皙般的美,杨灵做的胭脂全卖给塞婉,至于塞婉有没有卖给其他人她就不知道了,她来过驿站多次,和塞婉公主身边的人已经熟识了,故而遭到驿站护卫盘问时,巴索咚咚咚跑了过来。   “我说你们又不是刚来,杨姑娘都来多少回了你们还跟审犯人似的呢!”巴索瞧不起安宁人假惺惺的嘴脸,驿站被盗没见他们上心,对自己人倒是狠上了,脑子进水了吧。   护卫目不斜视,一板一眼解释,“顾侍郎有令,凡进出驿站者,都要详加过问。”   巴索小声哼了哼,“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手拉过杨灵衣袖,笑得花枝乱颤,“杨姑娘,我家公主等好久了,快随我来。”   整个安宁,属杨灵和他们打的交道最多,杨灵生得如花似玉,菩萨心肠,这样的人儿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咳咳......他也喜欢。   塞婉在屋里擦粉描妆,以前遭人唾弃的脸蛋如今白皙而漂亮,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杨灵沉厚的双眼皮,妆再精致,往杨灵身边一站,又有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因而她问杨灵,“有没有法子拿刀在眼皮上割到双眼皮出来?”   为了美,她什么都能忍。   巴索原本如痴如醉望着杨灵,一脸呆痴模样,听了塞婉的话,浑身汗毛皆战栗起来,双腿一弯,噗通声跪了下去,“我的公主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可要千万保重凤体啊......”   硬生生在眼皮上割道口子,那得多疼啊。   塞婉见杨灵不答,泄气道,“罢了,本宫随口问问而已,你赶紧起来,不是本宫说你,这一惊一乍的性子得好好改改了,胆子小的估计都被你吓晕过去了。”   巴索老脸一红,暗搓搓瞟了眼浅笑嫣然的杨灵,羞恼的捏着衣角跑了出去。   塞婉:“......”他又不是男人,心花怒放个什么劲儿?   杨灵说了以后不再做胭脂的打算,不过和塞婉合作几次,对这位异国公主,她生不出恶意,将她做胭脂的步骤,以及各花粉的量毫无保留和塞婉说了,塞婉眼神一亮,“有了这个,本宫岂不是也能开间胭脂铺子了?”   她盗墓的事朝廷既往不咎,皇帝碍于颜面,赏了她不少金银珠宝,她就是用皇帝赏赐的金子买杨灵胭脂的,留下两盒自己用,将剩余的高价转手卖给其他官家小姐,不得不说,安宁富庶,从官家小姐们的开销就能看出一二,几十上百两的胭脂,多的是人抢着要。   因为杨灵的胭脂,她结交了好些官家小姐呢。   “本宫不占你的便宜,方子是你研制出来的,本宫花钱买下了。”手里有钱,说话底气也足了,安宁国皇帝还算识趣,隔不久就会送些赏赐下来,怕她缺钱,暗中还有几张银票,体贴得她都不好意思了。以皇帝的慷慨豪迈,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将去年输出去的东西收回来了。   送走杨灵,她就带着巴索出去了,京城这片地说大不大,哪处喧闹哪处安静塞婉摸得透透的,跟自己后花园似的再熟悉不过了,有刑部官兵保护她的安全,她再不怕遇着歹徒刺客,沿着街道转了两圈,最终决定把铺子开在云生院外的街道上。   托云生院的福,烟花柳巷之地成了京里达官贵人打发时间的地方,这条街的铺子更是坐地起价,一天一个价,各类书铺首饰铺珠宝铺让人应接不暇,尤其晋江书铺,清晨开门客人就络绎不绝,男女老少皆有往里排队的,塞婉暗中不是没打过开书铺的主意,但碍于顾越泽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敢随意招惹。   问了两圈都没空铺子要卖的,塞婉有些心灰意冷,巴索心思动了动,出主意道,“公主卖的胭脂在圈里已小有名气,酒香不怕巷子深,公主何不找处便宜的铺子?奴才打听过来,顺风街的铺子比这便宜好几倍......”   顺风街?不就是落阳巷外边的主街?塞婉呵呵两声,“巴索啊,你要是个......有根的......本宫想方设法也会撮合你和杨姑娘,可你......”她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巴索□□,“你那空空如也,不是害了杨姑娘吗?”   巴索低头,双手不由得挡住那处,他有什么办法,一看见杨姑娘他就两腿发软,吃不着多看看也是好的啊。   “你还是打消那个念头吧,本宫不缺钱,宁肯多花些钱也不会去顺风街的。”万一巴索把持不住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她当主子的脸往哪儿搁?继续沿着铺子转圈,经过一处挂白绫的铺子前,她步伐顿了顿,“巴索,再过不久就是老王爷入殡的日子了吧?”   “是。”   “那我们多买些纸钱烧给他老人家,让他在底下好好过日子。”塞婉对老王爷心存愧疚,有心去别庄为老王爷诵诵经,又怕顺亲王撵她走,拖到现在都没去瞧过。   做死人生意不像其他,天天有人来,这行的淡季旺季极为好区分,年前年后以及清明是旺季,其余皆是淡季,故而这个时节,铺子里并无掌柜杂役,老板一人站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国公府老夫人过世,带给铺子不少进项,他空闲时间多,算盘拨得极为缓慢。   听到脚步声,他徐徐抬起头来,见对方穿着不俗,又有官兵跟着,态度顿时恭敬起来,“请问小姐要多少香蜡纸钱?”   不怪他没认出塞婉,塞婉公主的容貌是令人津津乐道的,身板瘦皮肤黑,往人堆里一站,最黑的肯定就是塞婉公主了。   而眼前的小姐,身材纤细,容貌端庄,皮肤偏白,怎么着也和黝黑的塞婉公主不沾边。   巴索不这么想,他只觉得塞婉公主被人轻视了,拉长脸道,“睁大你狗眼看看,哪儿是小姐了?”你才小姐,你全家都小姐!   老板当真双手撑开眼角望着眼前的女子,片刻后,他战战巍巍拱手作揖,“见过夫人,小的眼神不好,还请夫人见谅。”   他这一说,巴索的脸更黑了,上前揪着他领子道,“你再瞧瞧,塞婉公主像是成亲后的人吗?”   无论安宁还是南蛮,对成亲的看法有一点是相同的,成了亲的人多是有些年纪的,老板称塞婉为夫人,分明是讽刺塞婉年纪大。   安宁人果真还是安宁人,并不会因为皇上赏赐了几箱金银珠宝就倒戈巴结,真他妈有骨气!   老板诚惶诚恐,盯着塞婉再看,心头止不住疑惑,不是说塞婉黑如煤炭吗?眼前的人明明白着呢,难道京城水土养人,能将黑的养成白的?   塞婉想着老王爷的事,并没有多少心情和巴索磨嘴皮子,相反,对老板吃惊的态度她是满意的,那声小姐,不就是说明她肤色与京城人无异了吗?   故而她没为难人,大手一挥,让老板将铺子的香蜡纸钱全拿出来,包括库房的她也全要了,但愿老王爷收到钱买些那儿能观赏的字画,别惦记她盗墓一事了。   喜从天降,老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国公夫人老夫人出殡后他才进了货,正在库房堆着呢,整整二辆马车,塞婉一口气全要了,他高兴得说话都在打颤,“孩子他娘,快将公主带去库房看看......”   当塞婉公主浩浩荡荡押着两马车香蜡纸钱去王府别庄,京里又有了新谈资,上香烧纸钱无非聊表心意,谁像塞婉那么大手笔买那么多啊,这公主,做事有点不着调啊。   塞婉公主以为自己满满诚意去别庄诵经多少能求得顺亲王谅解,却不想事倍功半,顺亲王妃前边好言好语聊着,顺亲王一来,看到一马车黄灿灿纸钱,一马车红通通香蜡后,二话不说就将她们给撵了。   塞婉也很无奈啊,除了多烧些纸钱她也没其他法子表达自己歉意了啊。   塞婉带着两马车香蜡纸钱回城的事引得不少人暗地议论,在府里养伤的顾越流难得听到熟人消息,露出和塞婉同样不解的表情,趴在窗户边,探头问院子里剪花的夏姜芙,“娘,顺亲王是不是太小肚鸡肠了,塞婉公主有心赔罪,他怎么还端着架子呢?”   两马车东西,不要也不用往外推啊,转手送人还能多个人情呢!顺亲王固执迂腐不懂变通,换作顾越泽,转身就能换成现银。   顾泊远可是都说了,顾越泽在东境活得潇洒着呢,没仗打的时候就扒东瀛人尸体上的衣服,扒下来卖钱。   所以,败在顾越泽手里的东瀛人几乎都是寸缕不着的,但凡身上值钱的,全进顾越泽口袋了,顾越泽这个仗,跟捡钱似的。   要不是他有伤在身,非得去东境投靠顾越泽不可。这京里的日子,没法过了,不准他娶媳妇就算了,现在门都不让出,憋屈啊。   “估计气没消吧,说起这个,五月初一咱去送走老王爷顺便在别庄住些日子回来,你是去书院还是去别庄?”夏姜芙手里的盆栽是裴白送过来的,意在为张小姐的无理赔罪,夏姜芙是爱花之人,自来来者不拒。   我想去落阳巷啊,顾越流心头呐喊,“娘,我真要等三哥他们成亲了才能娶上媳妇吗?”等到那时候,美人都被别人抢了。   “对,谁让你自己不争气不先进娘肚子的?”   “这也不能怪我啊,都是爹不好,四哥和五哥是双胞胎,我和三哥怎么就不是了呢?”如果是,他都到说亲的年纪了。   “那找你爹去,娘想好了,你四哥五哥的亲事不急,多等几年再说吧。”顾越白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要到顾越皎的年纪成亲,还有几年好等。   “几年?那到我得什么时候?娘不是喜欢孙女吗?为何不让四哥五哥他们早点成亲,嫂子们越早进府越早生侄女出来啊。”   夏姜芙手里的剪刀一顿,若有所思的看向顾越流,像是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顾越流再接再厉道,“娘,您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四哥五哥多等几年的话岂不意味着您几年后才能抱上孙女?”   “胡说,你大嫂肚里的不就有一个吗?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夏姜芙嗔道,不过仍维持着思考的姿势。   “可是只有一个啊,三哥四哥五哥成亲可是三个呢,多来三个孙女不好吗?”   想到几个粉雕玉琢小姑娘围在自己身边叫祖母的情形,夏姜芙笑了起来,她一笑,顾越流笑得比她更开心,要是求神拜佛有用,他伤好后立刻去菩萨面前磕头,此时只能双手合十以神识祷告:天灵灵地灵,求菩萨显灵早早赐我三哥他们媳妇......   当然,也要保佑他早日成亲,摆脱被揍的命运。   此时,远在东境营帐的顾越泽打了个喷嚏,几位副官不约而同抬头看向他,梁冲笑眯眯抵了抵顾越泽胳膊,“三哥,老实说,是不是想女人了?也是,京城好几位府邸来信要请几位少爷回京成亲呢。”   顾越泽恶寒的踢开他,“滚,老子不成亲。”   “哎哟。”躺椅嗑的声断了只脚,跪在上边双手趴着窗台的顾越流噗的声,下巴磕在窗台上了,松开手,又是噗的声,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兀自想事入神的夏姜芙:“......”定睛一瞧,脸色变了变,“小六,怎么了?”   “哎哟,娘,娘,我疼啊......”他屁股上结的疤还没掉呢,这下挨着地,血怕是又浸出来了。   这躺椅夏姜芙特意请人做的,一向结实,几兄弟在上边打打闹闹都没断过脚,怎么平白无故塌了?   顾越流嘴里涌出股腥味,他脸色发白,大惊道,“娘,流血了,流血了......”话完,转头吐出口血,鲜红的血充斥着腥味,顾越流大惊失色,“娘,娘......”   “娘在呢,别怕,秋翠喊大夫去了,很快就到。”   夏姜芙和秋荷左右扶着他站起身,让他去内室趴着,脱了裤子一看,结疤的伤口果真又有几道裂开了,渗出新的血,顾越流害怕,捂着枕头嗷嗷大哭,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六少爷将躺椅跪塌伤着下巴了。   知道自己丢了脸,顾越流此后倒安安分分待屋里养着,为了和顾泊远呕气,硬是哭哭啼啼求夏姜芙答应他搬到颜枫院住。   要不是夏姜芙守着,顾泊远还得再抽他一顿鞭子。   男孩到了年纪就要搬到前院自己住,顾越流越大越回去了,对顾泊远的嫌弃,讽刺,警告,威胁,顾越流通通不管,别人不知他怎么摔了,他可是清楚的,他正向菩萨许愿呢,结果躺椅塌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心愿有一桩不会实现,亦或者全部不会实现。   难道,他们兄弟四人都娶不着媳妇了?细思恐极,他能不怕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远在边关的顾越泽无所谓翘着二郎腿:娶不着媳妇的是我。 顾越流:你不早说,害得我都不敢去落阳巷,怕空欢喜一场。 顾越泽:“你在埋怨我?” 顾越流老实状,“没有,我感谢三哥让我切身体会抓心饶肺这四字含义而已,真的!”     ☆、095   和顾泊远暗暗较了几回劲他皆处于上风后, 心情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反倒愈显沉重, 时常望着院子里那颗硕果累累的桃树发呆, 桃树是顾越皎成亲后从别的院子移栽过来的,由花匠精心照顾, 花落就结了不少果子。   夏姜芙说宁婉静吃了树上的桃, 生的孩子绝对是粉面桃腮,憨态可掬的模样, 夏姜芙还说多过几年,府里的孩子多了, 围着桃树奔跑的情形肯定会十分有趣。   风晃过树叶, 几簇绿油油的叶子东摇西晃, 展露出叶间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嫩桃,娇羞而喜庆,顾越流忍不住低头长叹, 想当年,他娘连生六个儿子名动京城, 惹得众夫人无不眼红羡慕,私底下说起长宁侯府,谁不以‘枝繁叶茂’夸之, 却不想多年后,他们六兄弟有四个娶不着媳妇。   简直愧对夏姜芙生养之恩。   让他更为愁云惨淡的是,对于这件不幸的事他连说的人都没有,顾泊远性情暴虐, 两人话不投机,夏姜芙温柔善良,他不忍告诉她,而顾越皎整天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影,剩下双胞胎倒是值得倾诉的对象吧,但两人年纪是不是小了些?   哎,他发自心底的叹了口气,聪明机智如他,竟也束手无策了。   顾越白刚进院子就被窗户下那张多愁伤感的脸惊着了,抵了抵顾越武,示意他看顾越流,“六弟是怎么了?脸上愁苦比女儿家还多?”   顾越武摇摇头,抬眸望天,天蓝云白,阳光明媚,天气晴朗,顾越流不该一副精神不济,神思恍惚的样子才对,他想了想,问道,“是不是爹暗中给他脸色了?”顾越流心怀激愤,处处和顾泊远对着干,碍于夏姜芙偏袒,顾泊远面上还算容忍顾越流,私底下如何他就不知了。   “你觉得六弟会惧怕爹的鞭子?”顾越流越挫越勇着呢,捏准了夏姜芙在顾泊远不会动手,可劲往死里作呢,他都发现顾泊远背地握紧拳头紧了又松呢,他劝顾越流悠着点,顾越流说他不怕。   就他而言,顾越流可不是会服输的性子。   顾越武也想到这几日顾越流的表现了,既佩服又忍不住为顾越流伤好的日子感到肉疼,“我们问问不就知道了?”   顾越流心情上来就再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听顾越武问,最初他还遮遮掩掩不说实话,但架不住二人连哄带骗,很快就把实情说了,“四哥五哥,你们说菩萨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咱没孝敬过她老人家,突然许愿要求这么多,她怒了啊?”   夏姜芙不喜欢烧香拜佛,说天下苍生皆有烦心事,人人都到寺里找菩萨诉苦求愿,菩萨耳朵早起茧子了,她们的话菩萨也听不见。   与其那样,凡事不如靠自己,少给菩萨惹麻烦。   顾越白蹙了蹙眉,见庭院有丫鬟拿着扫帚去桃树下打扫掉落的嫩桃,他将窗户掩上,小声道,“你再说说此事。”   顾越流重重嗯了声,添砖加瓦将躺椅坍塌之事描述得淋漓尽致,配上他认真的表情,旁边顾越武跟着紧张起来,低声问,“你说我们四个谁娶不着媳妇啊?”话完,见二人目光闪闪发光落在他身上,顾越武忙摆手摇头,“不会是我,不会是我,你们仔细想想,我可是咱兄弟里最好看的人。”   顾越皎容貌远不及他都能娶着媳妇,没理由他会一辈子光棍。   这话有几分道理,顾越白又把视线转至神情郁郁的顾越流,顾越流实诚,沮丧道,“四哥也认为我讨不着媳妇?说实话,我想了几日,三哥有一身赌术,五哥姿色绝双,而四哥你在翰林院多少有个职务,算下来,好像就属我最没用了。”   姑娘们挑夫婿,不是最看中长相,家世,才学,性情吗?他数了数,除了性子好,其他都不占优势。   顾越白想称赞顾越流有自知之明,可对上他落寞萧瑟的目光,有些不忍心刺激他,尤其是顾越武,他就顾越流这么一个弟弟,难得有机会担起做兄长的架子,他搂过顾越流,轻声安慰道,“你别妄自菲薄,你跑得快,抓老鼠一流,真比起来,你是咱兄弟四人里最出息的了,少年成名,风头比三哥考中状元那会还要盛些呢。”   顾越流精神一震,目光炯炯的望着顾越武,“真的吗?”   顾越武甚是坚定的点头,“是。”   顾越流高兴了会儿,随即又塌下背来,落落寡欢道,“那咱几个到底谁娶不着媳妇啊?”   这个问题有些难度,顾越武一时回答不上来,眼看顾越流又一副我最没用的表情,他忙给顾越白挤眼色,顾越白似乎毫无所察,摩挲着腰间玉坠,许久说了句令人醍醐灌顶的话,“我觉得,想知道谁不是没有办法,找出娶不到媳妇的原因不就清楚了?”   这话再有理不过,顾越流收起低落的小情绪,将脑袋凑过去,“咱得认真想想。”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他们三兄弟联手不就有诸葛亮之才了吗?   夏姜芙走进房间,见三兄弟头顶着头,叽叽咕咕讨论着什么事,觉得好笑,叫住欲提醒三人的秋翠,转身走了出去,“小六近日情绪不高,让小四他们陪陪他也好,我们先去寿安院瞧瞧老夫人吧。”   老夫人搬出祠堂,日子似乎不顺意,整日汤药不离嘴,听说国公府老夫人过世后,她夜里惊着好几回,太医回天乏术,老夫人的命攥在她自己手里,账房将二房三房银钱结清后老夫人就一直想见她,夏姜芙懒得和她吵,素来不予理会。   要不是顾及顾泊远为人子的感受,秋翠又从早到晚在耳朵边感慨什么老夫人不行了,追忆往事反省自己做错了许多事,想亲自和她赔罪云云,为了清净,她才想着去寿安院看看,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老夫人好像真不太好了,远远地就能闻见股中药味儿,夏姜芙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秋翠在身侧小声劝夏姜芙到了屋里别和老夫人呕气,顺带说起另一桩事,“之前宫里赏赐了许多药材,夫人吩咐送到孙府,嬷嬷将此事和老夫人说了,以老夫人的性子,没准会质问您两句。”   这话是侯爷让她说的,秋翠不敢不依,今时的老夫人,真经不住半点刺激了。   夏姜芙笑了笑,没有提起顾泊远,“我像是会和临死之人计较的人吗?她气了我,大不了以后清明我不去她坟头上香就是了。”   秋翠:“......”她还能说什么?   数月未见,老夫人真老了很多,枯瘦的脸颊往里凹陷,露出阡陌纵横的皱纹,浑浊的双眼似乎没有焦距,夏姜芙福了福身,表情淡淡的,“见过老夫人。”   刚喝完汤药的老夫人昏昏欲睡,许是听出夏姜芙的声音,脑袋往里偏了偏,不悦的哼了哼,“你来做什么?”   这语气虽不中气十足,但也绝非将死之人气若游丝之态,夏姜芙瞅了眼边上的秋翠,心道,冲着老夫人说话的底气,还有几年好活,哪儿就是快死了的样子了?   秋翠一脸悻悻,老夫人的事她听顾泊远说的,哪儿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形?   扭过头的老夫人半晌未听到动静,哼哼卿卿转过身来,嬷嬷扶她起身,四月末的天,老夫人膝盖上还搭着毯子,老夫人坐定,双手搭在毯子上,一眨不眨的望着夏姜芙,不说话,也不吭声。   嬷嬷在边上笑着打圆场,“老夫人吃了药,嘴里苦,夫人快快请坐,老夫人都念叨您好些日子了。”   又不是不清楚彼此性情,夏姜芙可不认为老夫人念叨她是什么好事,不过嬷嬷将凳子搬到床榻边,她也没说什么,坐下后,从怀里掏出册话本子慢慢翻阅。   悠闲自得的表情不像是探望病人,更像找处阴凉地品茶看书的模样,老夫人不高兴的哼了哼,“见不惯我老婆子又跑来做什么?虚情假意装给谁看?走,赶紧给我走。”   换作往日,夏姜芙约莫起身就走了,今日却是极有耐性,脸上没有表现半分气恼,一字一字缓缓道,“听说老夫人有很多话与我说,我这不等着听吗?”   夏姜芙不好意思说她被老夫人的脸吓着了所以翻书转移注意力,就老夫人这张苍老风霜的脸而言,夏姜芙觉得是老夫人自己的原因,年轻时只钻研如何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不好好保养,忧思深沉,久而久之皮肤自会显出疲态,待上了年纪,比同龄人看上去会更显老。   放松心情,注重保养才是维持年轻的秘诀,可惜,许多人不将其当回事,见过老夫人后,她更坚定了这种看法。   老夫人被她堵得红了脸,松弛的眼皮下,双眼瞪得圆鼓鼓的,“你是晚辈,我说你两句你还有理了?”   得,又开始说教了。   “老夫人,倚老卖老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你还是积点福吧。”夏姜芙要是低头的性子,早被老夫人搓扁揉圆了,仗着年纪大就想作威作福,老夫人认错了对象。   嬷嬷担心二人一言不合吵起来,顺了顺老夫人胸口,柔声道,“老夫人不是想与夫人说说玲珑的事吗,您还叫我提醒您来着,是不是给忘了?”   说起此事,老夫人脸色不太好,撒气似的推开嬷嬷,咬着下唇不吭声,玲珑是她为顾泊远挑的姨娘,至此她都没改变初衷,夏姜芙性子要强,凡事不合她心意就给顾泊远甩脸色,随着皎皎他们成亲,夏姜芙多年媳妇熬成婆,在府里愈发肆无忌惮,她不给顾泊远身边留个自己的人心里不踏实。   她对玲珑寄予厚望,谁知嬷嬷竟偷偷背着她将人送到庄子上去了,她气得吐了两回血,但无论她说什么,嬷嬷都不肯听话将玲珑接回来,嬷嬷阳奉阴违,不都是看准这侯府将来是夏姜芙说了算提前巴结吗?   “忘什么忘?你胆儿是越来越大了,明知我本意是让玲珑服侍泊远,你......”   夏姜芙像听到什么好奇的事,抬头在屋里逡巡了圈,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总觉得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原来是玲珑啊。”   嬷嬷嘴角的笑有些勉强,对老夫人一根筋的性子她愈发不想多言了,老夫人都是从鬼门关爬起来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待她死后,操持她丧事的是夏姜芙,时至今日,和夏姜芙作对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玲珑之事,夏姜芙没表现出半分恼怒,可不代表她心里不膈应,试想,若夏姜芙秋后算账,待老夫人死后随随便便买个棺材埋了,老夫人就觉得自己赢了?   老夫人不思悔过的话,死了夏姜芙真不会让她风光大葬,别说夏姜芙做不出来,她真要做,顾泊远还能拦得了她?   所以国公府老夫人走后,她就将玲珑送走了,她为老夫人殚精竭虑,老夫人不领情怪她擅作主张,她真的是有口难言。   嬷嬷跟着她多年,听了老夫人的指责面上难掩悲怆心寒,老夫人一怔,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不满的对夏姜芙道,“你可是满意了,这满院子的人,都想方设法巴结你呢。”   夏姜芙无辜的摊了摊手,见嬷嬷低着头抹泪,温声道,“好久没尝过嬷嬷泡的茶了,嬷嬷泡杯花茶来如何?”   嬷嬷也觉得自己情绪不妥,老夫人是主子,性子向来如此,她怎么能心寒呢,向夏姜芙福了福身,缓缓退了出去。   “老夫人,你要没话说的话我先回去了。”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父母善良柔顺早早去了,而老夫人却活到现在。   她不想听老夫人老生常谈,走了过场,日子老夫人真有什么事顾泊远那她也有交代了,阖上书,起身准备回了。   老夫人重重锤了捶床沿,“走什么,我还没问你呢,二房三房的事你怎么想的?那二人就不是个好的,你这是认贼为友引狼入室。”   以夏姜芙的能耐三言两语就能将人打发了,留在府里不说,还山珍海味供着,要知道,二房三房的吃穿用度可都是从大房账上出的,当年她不折手段弄死那个贱.人,逼着老侯爷把人送走就是想多给顾泊远留下家业,她为大房呕心泣血,人家竟不当回事,实在令人气愤。   想到嬷嬷说二人从账房手里拿到银钱时欢欣鼓舞的嘴脸,她就觉得胸口闷闷喘不上气来,这个儿媳,天生就是来和她作对的。   夏姜芙脸上闪过抹讽刺,重新坐下,不羞不恼回答道,“老夫人常说以夫为天,以夫为尊,二弟三弟毕竟是老侯爷生的,我想老侯爷是盼他们过得好的,既是如此,老夫人为何要处处违背老侯爷意愿呢?”   不怪她讨厌老夫人,典型的两面三刀,严于宽己,满嘴的仁义道德宽容大度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自己呢,小肚鸡肠,心狠手辣。   她想,幸亏顾泊远不随老夫人,否则她宁肯做尼姑也不愿嫁给他。   老夫人面色铁青,哆嗦的唇渐渐显出苍白之色,夏姜芙轻笑一声,“老夫人顺顺气吧,你这时候死了,两个孙子赶不回来呢!”   顾泊远宽她心说顾越泽在东境日子轻松,真要轻松仗早打完了,怎么现在都没听到率兵回京的消息?而顾越涵南下,情形不知如何呢,以老夫人讲排场的劲儿,哪儿忍受得了灵前少了两孙子。   不得不说,夏姜芙和嬷嬷真挺了解老夫人的,国公府老夫人过世后老夫人就整日噩梦不断,不是梦见被她害死的人,而是担忧她死后不能风光大葬,更是梦见自己死后孤零零的埋在郊外无人问津的画面。   她和老侯爷感情不和,到了底下不知如何,若活着的人再不给她撑腰,她和孤魂野鬼有何两样?   人上了年纪,对身后事就看得格外重,她啊,现在最怕的就是死了没人上香,外人会笑话她算计一辈子死后守灵的人都没什么人。   所以她还不能死,她要多活几年,孙子们成亲,曾孙们出世,府里热热闹闹的多好?况且以她的年纪,死了也不算喜丧......   心思百转千回,压在心口的石头突然消失了,再看夏姜芙怡然自得的神情,她咬牙道,“你放心,你要我死我偏不死。”   夏姜芙挑了挑眉,一脸满不在乎,老夫人最看不惯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明明心肝比谁都黑,脸蛋看上去比谁都无辜。   老夫人缓了缓心气,低低道,“你和李氏交好我就懒得说,怎么和苏氏也情同姐妹,玲珑尚且你容不下,这苏氏你就看得过去?”   老夫人存心挑拨二人关系,毫无隐瞒的将当年事儿给说了,“苏氏容貌温顺,性情乖巧,我啊将她接进府当儿媳妇养着,只待泊远赈灾回来就把二人亲事提上议程,不料生了你这种变故......”   嬷嬷提着茶壶进屋,听到老夫人的话,眉心跳了跳,拿眼神小心翼翼瞄夏姜芙,对老夫人,她真的是没话说了。   夏姜芙比划了个喝茶的动作,嬷嬷回过神,轻轻掂起茶几上的茶杯,为夏姜芙倒了一杯,递到夏姜芙身边,“夫人尝尝,可还是以前那样的味儿?”     泡茶的间隙,她认真思索了遍夏姜芙对她的态度,老实说,不想则以,一想她才惊觉,论气度气量,夏姜芙比老夫人好相处多了。   她在颜枫院侍奉的几年,不是没仗着老夫人撑腰做过越矩的事,夏姜芙似乎从没发过脾气,几位少爷的不满她看在眼里,夏姜芙却无动于衷,什么都由着她。   细细想来,她真的是......狗仗人势......   老夫人以为会从夏姜芙从容的脸上看到丝裂痕,然而等她说得口干舌燥夏姜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一杯茶见底,旁边的嬷嬷立马接过茶杯满上,比茶楼的小二还殷勤。   老夫人咳了咳发干的嗓子,没个好气道,“我渴了。”   嬷嬷一怔,转身招门外的丫鬟为老夫人泡杯茶,气得老夫人蹬床,“你手里的茶我不能喝了是不是?”   嬷嬷委屈,“夫人好花茶,您不是钟爱普洱吗?”   老夫人:“......”屁股一撅,掀起毯子就盖住脑袋,声音翁翁的,“滚,都给我滚去颜枫院算了。”   这话老夫人时常挂在嘴边,嬷嬷习以为常了,夏姜芙喝了两杯茶,和嬷嬷闲聊几句就走了,至于床上的老夫人,谁管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太医说老夫人得的是心病,侯爷劝您来是想激发老夫人斗志,她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呢,秋翠道。   夏姜芙将话本子递过去,不以为然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只顾自己心情好不好,哪儿管别人,走吧,任务完成了,你去侯爷跟前领赏去。”   多年夫妻,顾泊远什么目的她还是清楚的,顾泊远不说破,是想给老夫人留些面子而已,她就不信顾泊远不知道老夫人心病是啥。   秋翠讪讪一笑,“凡事都瞒不过夫人。”   回到颜枫院,三兄弟已经停止了讨论,安静的围桃树蹲着,屁股上结的疤开始脱落,瘙痒不止,顾越白和顾越武还好,两人好面子,顶多磨蹭椅子止痒,顾越流放得开,椅子,桌子,门框,梁柱,哪儿痒往哪儿磨蹭,有时懒得动,直接上手抓屁股。   见三人养着树上桃子发呆,夏姜芙打趣,“是不是嘴馋了?”   顾越流摇摇头,他们是在琢磨多年后娶不着媳妇生不出娃这满树的桃子怎么办?就三人合力分析,他们娶不着媳妇的原因极有可能是短命,毕竟嘛,沾夏姜芙的光,想嫁给他们的姑娘数不胜数,只要夏姜芙表露那么点意思,侯门的说亲的门槛都会被踩破,既然这样为何菩萨还有那样的提示呢。   那就是他们四兄弟,有人还没成亲就死了,人都不在了,自然没有媳妇肯进府了。   为了此事,三人又绞尽脑汁运用生平所学推敲了番,他们四人真要死人的话,顾越泽最有可能,他人在边关,生死难说,顾越流排第二,因为他常常乱跑,容易遇着坏人。   相较而言,往返翰林院和侯府的双胞胎死亡几率就小很多。   故而,听到夏姜芙声音,顾越流搓了搓发红的眼,他才十四岁,正值活蹦乱跳的年纪,不想死啊。   夏姜芙没看出三人反常,过两日就是老王爷出殡的日子,宁婉静怀有身孕不宜参加,但可以去侯府别庄住些日子,她得去心湖院看看宁婉静,顺便问问还有没有什么行李遗漏了。   老王爷出殡是大事,满朝文武官员都来了,太后和皇上也在随行之列,给足了顺亲王府脸面,坟墓修在树林里,外观富丽堂皇,气势巍峨,男官女眷分开磕头上香,以品阶排先后秩序,夏姜芙因为要安顿宁婉静,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她们了,她便和秦臻臻站在最末排队。   不凑巧的,她们前边站着的是靠十几辆马车香蜡纸钱赚足人眼球的塞婉,夏姜芙对塞婉的印象还停在黑皮肤小眼睛衣着普通的阶段,眨眼瞧着塞婉公主换了张脸,她一时没认出来。   还是塞婉认出她,娇羞的颔首见礼她才反应过来。   不知塞婉在脸上抹了多少面粉腮红,皮肤白里透红,唇色娇艳,配上件素净的衣衫,不说话,还真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   “塞婉公主?你真是塞婉公主?”这话好像有些看不起人,夏姜芙又改了口,“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塞婉公主这么一打扮,还真漂亮了很多。”   前边排队的夫人小姐们听了这话,不约而同转过头来,一看是夏姜芙,又心跳如雷转过身去,双手紧着胸口衣襟,有些不敢相信,有生之年,竟能近距离的瞻仰侯夫人姿容。   不得不说,侯夫人保养得真好,皮肤紧致细腻,依稀能看到脸上属于少女独有的绒毛,眼眸清澈明亮,气韵脱俗,真好看!   太后寻着夏姜芙而来,注意到某些夫人小姐面露激动喜悦,板着脸轻咳了声,前边顺亲王悲痛伤心,后边笑不可止,像什么话?何况老王爷墓前,严肃些才是对老王爷的敬重。   沉浸在夏姜芙保养之道的众夫人回过神,一脸忐忑的低下头去,心想:她们到夏姜芙的年纪能维持那般美貌就心满意足了。   多么骄奢的愿望哪!   太后要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一定会说:吹,继续吹,给我将夏姜芙往天上吹,吹走了我重重有赏。   夏姜芙顶多不显年纪,哪儿有众人夸赞的那般漂亮?   至少,在太后眼里,夏姜芙顶多日子顺遂,身段保持得不错,至于美貌嘛,确实有那么一两分,但没有众人形容得夸张。   再漂亮又如何,死了还不是一副皮骨?   塞婉还想和夏姜芙套套近乎呢,过年到现在,她去其他府里做客不是没遇到适龄的男子,但她总升不出对顾越武的那种情愫,卖胭脂的时候,她打听了不少关于顾越武的事,哪怕已经听过了再次从别人嘴里听起仍不会厌烦,对顾越武的事儿知道得越多,她愈发喜欢这个少年。   仿佛中了蛊,喜怒哀乐都被他牵着走。   太后出现,自然没她说话的份了,她识趣让出自己位置,站在夏姜芙身后去了。   “跪拜有秩序,你身为一品夫人不给下边做好表率,不怕人笑话吗?”太后自认为是个平易近人的人,但不知为何,一遇着夏姜芙,她是看哪儿哪儿不顺眼,总想剜对方两句心头才痛快。   夏姜芙不甚在意的往边上靠了靠,“我被人笑话的也不差这一桩,要是怕的话,估计早没命了。”   太后听得好气又好笑,“你还能要点脸吗?”   约莫看着皇后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心底柔软了许多,想到怀皇上的时候,先皇忙于朝政,甚少陪她,每每她被乌烟瘴气的后宫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夏姜芙就会进宫刺她几句,说的都是些难听的话,什么你有个三长两短便宜了其他女人了,什么孩子投在你肚子里受了罪了......   她气不过,心里憋着口气不让夏姜芙看她的笑话,那段日子反倒不那么难过了,很多年里,包括夏姜芙撺掇太子的事她都给夏姜芙记着,近日想想,心底何尝不感激夏姜芙,明知她幸灾乐祸,却真的激发她的斗志,将后宫料理得井井有条。   夏姜芙耸了耸肩,表情漫不经心。   树木葱郁,稀薄的光透过树叶洒下明暗不一的斑驳,轮到夏姜芙时,周围已没什么人了,顺亲王及其王妃跪在坟前,安静的烧着纸钱,夏姜芙想到王府拒绝了塞婉公主的纸钱,便让塞婉公主先行磕头跪拜。   万一顺亲王刁难塞婉,她也能为其说两句话。   塞婉显得有些局促,明显得走路姿势皆怪异起来,中规中矩跪在坟前,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响头,顺亲王倪了她两眼,终究没说什么。   对塞婉直肠子的性子,顺亲王心力交瘁,她拒绝塞婉公主的香蜡纸钱后,塞婉公主跟傻了似的,大手一挥,把京里所有的香蜡纸钱全买了,说是两马车香蜡纸钱求不得原谅她就多置办几马车,直到他满意为止。   操她奶奶的,害得王府管事去其他州县跑断腿都没买到香蜡纸钱,皇上言明满朝文武来送老王爷,香蜡纸钱不够怎么办?别无他法,当塞婉公主带着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的香蜡纸钱来别庄时,他几乎是捶胸顿足的收下了。   就因为这件事,京里有人调侃他,原来之前他拒绝塞婉不是生气,而是嫌弃塞婉公主诚意不够,十几辆马车的香蜡纸钱,算下来得不少银子呢。   操他爷的,他堂堂顺亲王像是缺钱的人吗?   但他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不能向人解释,说出去,谁会相信偌大的王府连烧给老王爷的纸钱都没有?   操他祖宗爷,一想起这个,顺亲王就想骂脏话。   塞婉心里没有底气,给老王爷磕头完,上香烧了些纸钱就默默退到一边去了,空气里弥漫着香蜡的味道,如四方桌大小的火炭盆里满是灰烬,念及人多,火炭盆足够大,足够深,燃尽的灰徐徐飘上空中,随风乱吹,夏姜芙和太后站的这一会儿两人身上蒙上不少。   树林不显时辰,夏姜芙和秦臻臻是最末,她们上完香,午时都已经过了,满朝官员家眷皆在王府用膳,太后和皇上理应过去,可是太后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对,亦步亦趋跟着夏姜芙,夏姜芙往哪儿她就往哪儿,比顾越流还黏人。   走出树林,夏姜芙直接回了庄子,准备去看看宁婉静,太后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弄得夏姜芙一头雾水,经过一处假山,她停下脚步看向太后,“皇上在别庄,太后守着我作甚?”   “以往每年宫宴你都往哀家跟前凑,哀家想知道你是何心态?”   还能有什么心态,宫里太后最大,离太后越近危险越少,去到陌生环境,当然要找个厉害的人庇护自己了。   不过她是不会和太后说实话的,免得会以自己算计她,夏姜芙想了想,“就想看看你过得是不是真如面上表现得那么好?”   “哼,哀家就知道你想看哀家笑话......”太后皱起眉头,一脸不快,皇上总说夏姜芙性子纯良没有恶意,听听这话,是善良的人会说的话吗?   正欲沾沾自喜呛夏姜芙两句,无论夏姜芙说什么她都不会上她的当,骤然,竹林掩映的假山后响起阵怪异的声音,这种声音许多年不曾听到了,故而一听到心思就格外敏感。   那是刀出鞘的声音!   在她未反应之际,夏姜芙托起裙摆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来人,有刺客,快来人。”嗓子把树上的蝉鸣都给比下去了。   然而此处假山层层叠峦,假山前连着片广阔的果林,硕果累累,连块藏身的地儿都没有,在刺客们冲出来之际,太后啊的大叫一声,拔掉头上凤钗就扔了出去,撒腿就跑,速度不比夏姜芙慢。   偏偏这时候隔壁王府别庄正用膳,声音喧哗,太后见夏姜芙将身边丫鬟打发了,她也没让人陪着,也就是说,眼下局面,除了她和夏姜芙就是刺客了。   几十年没遇着过刺杀场景,太后热血沸腾,将身上繁复的首饰扔了,追着夏姜芙方向跑,夏姜芙吼了几声不见人来,咬牙往树林跑,顺势朝身后的太后大喊,“你别跟着我啊......”   她年年都来别庄,从未遇着过刺客,今个儿和太后多说两句就遭惦记上了,想都不用想,刺客肯定是冲着太后来的。   太后以为夏姜芙是好意,竟听话的往旁边跑去,待察觉身后的步伐如影随形,她急了,斥骂夏姜芙,“你又骗人。”   语落,竟不知哪儿来的劲儿,以逐电追风的速度搜的下跑到夏姜芙身边去了,快得刺客们都不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位养尊处优的太后。   可就算这样,刺客们仍追紧紧追着她不放。   好不容易以为转移刺客们视线了,来不及喘口气,刀剑反光的刺目又照了过来,急得她吼太后,“你跟着我干什么?”   “跟着你保命。”年轻那会,她随赈灾的先皇侯爷入京,途中埋伏了许多杀手刺客,跟着夏姜芙,每每都能幸免于难,她都习惯了。   “那你还不使劲嚎?喊救命啊?”霎时,头顶隐有阴风飘过,夏姜芙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扬起了手,顿时,衣衫划裂,皮开肉绽的声音传入耳际,腥味从身后蔓延,太后一怔,愣在原地。   眼看刀剑又起,急得夏姜芙一脚踹开她,让刺客的剑落了空,“□□大爷,你从哪儿招来的刺客?”   对方竟是要置太后于死地,多大的仇怨啊!说时迟那时快,她转身抬起手,大拇指上的小戒指砰的声射出几枚银针,刺客不察,应声而倒,夏姜芙抓起还在愣神的太后就往老王爷坟墓跑。   她只盼着老王爷封棺的门未关,否则菩萨现身也救不了她们了。   夏姜芙伤了两名刺客,刺客不知她身上还有没有武器,不敢追太近,须臾的放松,竟给了夏姜芙时间,她不知用什么法子,扒开封锁的石门,拖尸体似的将太后拖进了坟墓。   刺客头目心知不妙,大喝,“快将人找出来。”   夏姜芙盗墓手段高强,进了坟墓,他们不见得能擒住二人。   夏姜芙可没想到对方会留她们的命和朝廷谈判,对方挥剑的动作干脆利落,分明是下了死手,她才不会信任他们呢。   她手臂受了伤,坟墓狭小,显得腥味甚重,摊在地上的太后哎哟声,动了动酸痛的腰,哀声叫唤。   夏姜芙用手帕裹住伤口,待血止住些了才看向太后,“你是不是要死了?”   话一出,太后登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奈何没注意是在坟墓里,头硬生生磕在石壁上,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胀起来。   透过石门间的缝隙,依稀可见人影攒动,太后心惊,“他们不会冲进来吧?”   夏姜芙面色沉了沉,曲起双腿往棺材后走,太后急忙跟上,不知是不是地上有碎渣,太后脚底被针扎似的疼,没听见夏姜芙喊,她以为自己错觉了,故而咬牙忍着,注意到夏姜芙展开手臂摸墙上的石砖,她心生好奇,认识夏姜芙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到她在坟墓里的样子。   好吧,说实话,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夏姜芙的样子。   她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听着外边动静,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不断有摩擦声传来,太后害怕的缩了缩,“怎么办,他们好像找到进来的法子了?”   夏姜芙没有搭理她,手指细细滑过里边每一块石砖,和其他平滑的石砖不同,此处石砖未经过打磨,夏姜芙清晰闻到指尖越来越腥重的味道。   她忍不住又想骂粗,念及老王爷在,她忍了忍。   她哪儿知道,经过塞婉盗墓一事,顺亲王在老王爷坟墓上费了不少心思,太后踩着的确实是碎渣,是老王爷在世时摔碎的瓷器,故意磨尖了搁周围扎盗墓者的,不仅棺材周围布满碎渣,石砖上他也用了心思,故意做成凹凸不平的尖角,专对付盗墓者。   几乎可以说,顺亲王为了防止人盗老王爷的墓是挖空了心思。   他没想到的是,正因为他处心积虑布置了这么多,才让夏姜芙发现了破绽,寻常坟墓,除了正中央的棺材,两边放两个小箱子安置陪葬的坚硬易碎物品,像绸缎字画软和的物品,直接放死者棺木里。   照理说官家坟墓更讲究些,老王爷重新下葬,陪葬的金银玉器只多不少,而这棺木两边却不见什么箱子,以顺亲王的做派,不可能薄待自己父亲,肯定另有玄机。   她便想到了双棺一说,意思是挖两个坟墓,放两口棺材,一口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混淆盗墓者眼线以真正保护另一坟墓,真要是这样的话两座坟要么左右相连,要么上下接,否则后人清明上坟祭祀会露出破绽,故而她料定这个坟墓下还有座坟墓。   ☆、096   既是双棺, 通往下边棺木的坟必安置了机关,至于在何处, 她只能凭经验仔细摸索。   老实说, 她从不打官家之墓的主意,要不是外边刺客穷追不舍, 她真想亮起火把仔细瞧瞧官墓的构造啥的, 不盗墓开开眼界也好,奈何刺客步步紧逼, 她不得不压下心底那点欲.望,逃命要紧。   太后揪着心, 屏气凝神留意着外边声响, 蓦然, 摩擦声消失了,她大骇,“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要冲进来了。”   几乎同时,外头传来男子大发雷霆斥骂人的声音, “怎么搞的,吃那么多饭还不长脑子,滚开滚开, 没用的东西。”   夏姜芙手无缚鸡之力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尚且能打开石门,他们个个牛高马大,身姿凛凛,竟对一个圆石开关无计可施, 最后拼着蛮力将圆石敲碎了,要不是同伙,领头人想提刀砍人,他挤开前边一群莽夫,骂骂咧咧站在最前,长剑一挥,直直刺入石门缝隙,剑入过半,如老僧坐定,不动了。   他双手握住剑柄,顶在自己胸口,使出胸口碎大石的劲儿怒吼声,胸口往前一顶,顶,再顶,只听砰的声......剑断了。   风突然静止了,周遭变得安静,安静得针落可闻。   刺客们忍住嘴角抽动的腮帮,尽量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实在是,太他妈丢人了,骂他们没脑子,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安宁人几百年就流传这个说法了。   领头人僵了僵,若无其事掸了掸被顶得火辣辣的胸口,沉声呵斥,“还不赶紧想办法?”   于是几人齐齐上前,盯着卡在缝隙里的剑看了几眼,随即利落的举起剑刺了进去。   领头人:“......”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真想一刀砍死他们算了。   太后心口一颤,背抵着夏姜芙胳膊,惊恐地望向石门,“怎么办怎么办?”   夏姜芙调转方向,双手摸向雕鱼飞雁的沉香棺,声音缓了下来,“待会他们真冲进来,你就扑过去,大声求饶,没准他们会善心大发放你条生路。”   “哀家身为太后,怎么能向刺客屈服?即使这样保住性命日后如何见人?”太后直起上半身,有些生气的瞪着夏姜芙,她像是贪生怕死之人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太后认真想了想,与其沦为他们威胁朝廷的工具,不如硬拼,就是死了,至少她仍是万人敬仰爱戴的太后。   “哀家问你,你问哀家做什么?”怎么做,她才不会和夏姜芙说,以她对夏姜芙的了解,为了活命,夏姜芙什么都愿意做,她才不和她同流合污。   拇指下传来较周围更冰凉的触感,夏姜芙猜到那是什么,愣了愣,转过头,背靠着棺木喘起气来,听得太后心头发紧,“你怎么了?”   “想和你说说话,你说他们要杀的是你,你跟着我作甚?临死想拉个垫背的?”夏姜芙语气轻松,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嚣张,太后柳眉一竖,“别以为人人像你......”她刚才不过下意识追随夏姜芙而已,并没什么恶意。   夏姜芙嗤笑了声,解下手帕,细细擦拭血肉模糊的手指,揶揄道,“你要是正人君子,就主动出去和他们拼命,别连累我一个小老百姓。”   “哼,去就去,你以为谁愿意跟着你,哀家万金之躯,还怕区区几个刺客不成?”   太后蹲着身,怒气冲冲往石门方向走,不知为何,脚底那股钻心的疼愈发令人难以忍受,她含怒的砸向地面,“王府下人怎么做事的,这地上哪儿来的......”话到一半,只听太后啊的声惊呼大叫,“啊,我的手,哪个不要命的把陪葬花瓶打碎了?”   老王爷入殡之事皇上极为看重,为此赏赐了诸多陪葬花瓶茶具,老王爷才下葬陪葬物品就碎了,这让老王妃如何接受得了,传出去,皇室颜面亦不光彩,她抓起地上的碎渣,出气似的扔向外边,“到底谁做的?”   夏姜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太后,你倒是继续走啊,别停啊......”   太后:“......”   擦完左手手指上的血迹,夏姜芙开始擦右手,擦到小拇指时,身侧突然压下个人来,太后怒道,“你让哀家去哀家就去啊,哼,哀家就不去,有你陪着,死了也不寂寞。”黄泉路上有人作伴,吵吵闹闹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好。   夏姜芙:“......”   想开了,太后心里反倒不害怕了,挨着夏姜芙,心情少有平静,“夏氏啊,你说先皇看着我们去陪他会不会很高兴?”宫里日子忙碌,记忆中的人渐渐有些模糊了,她都不确认,真遇着先皇,她能不能一眼认出他来。   “见着我肯定是高兴的,至于你我就不清楚了。”   太后:“......”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都这时候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好吧,我觉得先皇见着你会开心......”   太后心生怀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把我带去了嘛。”   太后:“......”果真还是那个脸皮厚的人,太后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好,哀家现在就出去,想方设法把你护下来......”她怎么就没想到,两人真一块去见先皇,先皇眼里哪儿还有她?她摸着棺材,斗志昂扬往外边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语气坚决,“我真死了,不保佑其他就保佑你长命百岁,哼......”   刺客的剑挡住了墓里唯一的光,夏姜芙感受到太后愤怒的气息,有些好笑,擦拭好手指上的血,反手按响背后开关,咚的声,棺木后开了扇门,太后惊得差点跳起来,回眸一瞧,只听夏姜芙唤她,“走了,沾臣妇长命百岁的光,太后能保住条命了。”   太后不满的哼了哼,既然有活路她为什么要放弃?掉头蹭蹭蹭往夏姜芙方向挪,墓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摸到夏姜芙身后,伸出手,轻轻抓住她身后衣衫,感觉夏姜芙动作僵了僵,到底没让她松开。   顺着楼梯往下,下边果真还有处棺木,夏姜芙点燃火折子,如宫殿般富丽堂皇的装饰摆设看得一清二楚,墙壁字画,墙角花瓶,石桌上的茶具,若非有具棺材,夏姜芙很难相信人死后也能过好日子。   此刻她得承认,论盗墓眼光,塞婉更胜一筹,光盗这一个墓就抵过好几十个墓了,想当年她带着铲子辛辛苦苦刨土的情形,真是白瞎浪费了那么多年。   “少见多怪,以老王爷的地位,有此殊荣乃情理之中,比起皇陵,这不算什么......”皇陵葬着世代帝王,富贵大气可想而知,想着百年后她随先皇合葬皇陵,而夏姜芙的魂在顾府飘荡她心情就好了不少。   坟墓不通风,若非好奇夏姜芙不会燃火,满足了好奇心后她就将火熄了,太后正纳闷石桌上为何摆着个红色瓷瓶,刚伸出手墓里就黑了下来,缩手时,不小心打翻了瓷瓶,里边似有淡淡的香味弥漫出来。   这是老王妃最爱的香料,据说研制过程极为复杂,老王妃甚是宝贝,除了参加宫里宴会平日不会轻易用。   自老王爷的事儿后,老王妃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将心爱的香料搁置于老王爷墓里,怕是提前和老王爷道别。   墓里黑漆漆的,安静下来的太后感觉身上格外疼,脚底也疼,她问夏姜芙,夏姜芙呛她,“我身上的不是肉不知道疼。”   太后心知上边墓里的碎渣是王府下人故意为之,算计盗墓者的,不成想到头来将她们算计进去了,太后有心抬脚收拾收拾脚底的伤,又怕营救她们的人涌进来撞着正着,思虑再三,一动不动忍着,有些痛,越是忍越觉得难熬,尤其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后断定夏姜芙脱了鞋袜,心头更是忍不住了,“你说他们会发现我们不见吗?”   墓里的东西价值千金,唯独没有吃的,不知皇上能不能找到这,想到外边机关坏了,她又忧心不已,知道她们在这又如何,打不开墓门什么都白搭。   夏姜芙拧干手帕的血,细细擦拭脚底,有些碎渣陷进肉里,每拔一下她就吸口凉气,额头滚落的汗几乎盖住了她的眼,差不多半个时辰,她才将脚底的碎渣清理干净,完了趴在石桌上,后背一片汗湿,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大难不死,太后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从宫里到侯府,从她们到孩子,如寻常重逢的好友闲话家常,“我就皇上一个孩子,不像你,还有四个孩子的亲事要操心。”   聊到亲事,太后脑海闪过变白许多的塞婉,“塞婉中意你们家小五,为了他可以说把脸都换了,你就不考虑考虑?”   南蛮皇权势被架空,皇上的意思是助其夺回兵权,维持两国情谊不变,既是如此,塞婉和亲一事是逃不了的,与其害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众青年才俊寝食难安,不如撮合顾越武和塞婉算了,还京里太平。   夏姜芙面朝下,搭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并未答话。   太后以为她听进去了,脸上浮满了喜色,叽里呱啦又说了许多,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未得到回应的太后也渐渐没了声,黑漆漆的墓,除了浅浅呼吸声,再无其他。   太后与侯夫人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别庄里小憩的文武百官面色皆变,纷纷打听发生了什么事,说实话众人压根没想到会有刺客,二人不和已久,比起遇难,众人更相信是躲起来解决私人恩怨去了,太后仪态万方娴熟端庄,架不住侯夫人会来事啊,三言两语就能勾起人的怒火,想想还卧病在床的孙大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他们甚至想到二人不露面极有可能是动手时伤着脸了,不好意思见人,直到有下人匆匆跑来说人找着了,他们才从众多猜测揣摩中回过神,急急问道,“太后与侯夫人在哪儿?”   “在老王爷坟墓里,侯府小少爷发现的。”下人说这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瞄了眼最里王爷,只见顺亲王脸色突变,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文武百官瞬时面露愤慨,几乎不用下人说他们就能想到,定是夏姜芙死性不改觊觎老王爷陪葬品,盗墓时被刚正无私的太后逮着正着,为了脱身,她索性将太后拉进墓里,日后王爷追究起来,太后难脱干系。    太阴险狡诈了,就是个毒妇啊!   文武百官将顺亲王抬上床,请随行的太医过来为王爷把脉,御史们个个咬牙切齿,比夏姜芙盗他们祖坟还愤怒,这种时候,他们难得抛下了以往政见不同的偏见,默契的躲到隔壁房间,誓死要将夏姜芙弹劾至死,有此歹毒之人活于后宅,迷惑朝堂,不死难以服众。   尤其想到老王爷好不容易找到风水宝地,又被夏姜芙破坏了,此罪当诛。   御史们各自找来纸笔,或坐于桌前,或立于窗下,或蹲在地上,无不奋笔疾书写着夏姜芙以往罪证,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重回考场参加科举呢。   御史们不知道自己一知半解的误会会闹得府里日后怎样的鸡飞狗跳,此刻对他们来说,就是拿出看家本领将夏姜芙罄竹难书的罪名昭示天下,以免更多夫人小姐被蒙蔽,盲目追捧推崇夏姜芙,败坏京里风气。   夏姜芙不见是顾越流先感觉不对劲的,秋翠她们先回,说可以传膳了,待饭菜上桌却迟迟不见夏姜芙露面,逢着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询问太后在何处用膳,近日对生死格外敏感的顾越流登时觉得不好,瞟了眼桌前的双胞胎,三兄弟撒腿就跑了出去。   来不及将夏姜芙出事跟娶不着媳妇联系起来,但他们心里发慌,顾越流跑得快,蹑影追风的撒劲跑,如鬼魅飘过似的朝有假山的地儿跑,他记得上次遭刺客追杀夏姜芙就是躲进假山逃过一劫的,故而他最先找假山,边找边喊,很快招来许多人,问他怎么了,他没瞒着,说他娘和太后失踪了。   终于,跑遍整个别庄,在离得最远的果林边找到散落地上的首饰,惊觉树林有异动,撒腿就追了过去,以抓老鼠的敏锐,料定里边出了事,虚张声势大吼大叫冲了进去,穿过树木,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四处逃窜,而墓前散落着几把断剑,他转身大喊,许久顾越白他们才上气不接下气寻了过来,他捡起地上断剑,怒气冲天道,“娘应该藏在坟墓里,你们守着,我追刺客去。”   林间野兔都跑不过他,区区几个两条腿的更不是他对手,握紧剑,一阵风似的跑得没了影。   累得筋疲力竭的双胞胎:“......”什么时候六弟这么有能耐了,当哥的压力好大。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顾泊远和皇上来了,双胞胎指着一地狼狈的老王爷坟墓,“爹,娘在里边。”   皇上嘴角抽了抽,听双胞胎又道,“太后也应该在。”   皇上:“......”   顾泊远脸沉如水,看着顾越白,“小六呢?”   顾越白吓得抖了个激灵,指着后边大山,“追刺客去了。”   顾泊远朝皇上点了点头,带着人追了过去。   坟墓的门炸开,顾越白和顾越武弯腰就欲往里钻,后边叫人搀扶着跑来的顺亲王招手大喊,“看地下,看地下啊......”   双胞胎垂下眼,素未经历过风浪的二人齐齐倒吸口凉气,脊背生寒,碎渣铺成的地面淌着许多血渍,不仅仅地上,墙壁也有,双胞胎四目对视,脸色大变,夏姜芙怕是不好,等不及下人清扫,二人夺过扫帚扔在地上,不由分说走了进去。   太后和夏姜芙趴在石桌上昏迷不醒,顾越白被夏姜芙四周的碎渣吓得浑身颤抖,脱下自己的鞋套在夏姜芙脚上,二人左右扶着夏姜芙出了坟墓,见二人出来,皇上赶紧迎过去,“太后呢?”   顾越白光着脚不舒服,动了动脚趾,“在里边睡着了。”   顺亲王着急,忍着一阵阵目眩,“你们倒是将太后一并带出来啊。”   “庆公公,你带两个嬷嬷进去。”皇上没有说什么,夏姜芙手臂有伤,十指血肉模糊,加之脚上套着的鞋子,不用问也大致猜得到她经历了什么,上次在书院,夏姜芙为了救他也吃了不少苦头,他放软语气道,“快扶侯夫人回去,叫太医看看。”   顾越白鼻尖止不住泛酸,点点头,和顾越武扶着夏姜芙先回了。   老王爷下葬当日坟墓被破坏得惨不忍睹,本该人神共愤的事,顺亲王却没法生气,刺客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在别庄行刺太后,要不是夏姜芙机警,太后有个三长两短,整个王府都不够赔的。   皇上守在太后床边,顺亲王找机会退了下去,刚退出门外,他脸色就沉了下来,叫小厮扶着去老王妃屋里,今日种种,不知老王妃参与多少,若老王妃出尔反尔,为了王府基业难道真要他大义灭亲?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老王妃瞧瞧,油腻肥厚的心是不是做帝王的料,他亲眼目睹先皇被政务拖垮身体早早去世,今上忙于朝廷而子嗣艰难,他脑子进水了才喜欢那个短命位置呢。   老王妃似乎也听说了外边的事,跪坐在蒲团子上,捻着串佛珠,姿势一动不动,顺亲王头都大了,“母亲,前边乱成一锅粥了,您......”顺亲王想说您怎么还有心情礼佛,以顾泊远和顾越皎雷厉风行的手段,父子联手,刺客无处遁形,不消半个时辰就会查到老王妃身上,届时,整个王府都完了。   然而,下边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收了声,因为他察觉到不对劲,老王妃忧思过重,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有精神礼佛,想到某种可能,他仓惶上前,只见老王妃面色灰白,双目紧闭,憔悴担忧的表情似乎凝聚在脸上似的,他喉咙发干的喊了声,“母亲。”   不见任何反应。   顺亲王双腿一软,忍不住嚎啕大哭,“母亲啊,您怎么抛下孩儿走了......”   老王妃走得突然,加之太后遇刺,别庄更乱了,顺亲王与王妃悲痛欲绝无心理事,太后又有伤出行不便,只得将皇后叫过来主持大局,本是基于敬重送老王爷一程,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太后脚底的碎渣黏进肉里,周围血渍干涸,□□费劲,用清水清洗后容易些呢太后又不肯,说与其疼两回不如一口气拔了呢,死活不让人动手,看嬷嬷抱着她换下的衣衫拿出去烧毁,她蹙了蹙眉,“把衣服拿过来我看看。”   嬷嬷不明所以,“怎么了?”   太后指着衣衫上的脚印,若有所思的问嬷嬷,“这脚印,像不像去年皇上衣服上留下的那脚印?”   嬷嬷展开衣衫,脚印除了大小看上去没什么差别,且她可是知道,这脚印是侯夫人为了救太后情急之下踹上去的,若和去年皇帝衣服上的一样,岂不是说去年踹皇上的是侯夫人?   嬷嬷在后宫多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哪儿敢回答是,便道,“脚印都差不多,改明日太后踹老奴一脚试试就知道了。”   太后也不是想计较,毕竟夏姜芙救了她的命,她不至于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对了,侯夫人醒了没?”心道夏姜芙身子骨特柔弱了些,她回来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夏姜芙昏迷一宿还未清醒,莫不是人不好了,那可不行,“你把太医叫来......”   夏姜芙真要死了,先皇不得高兴坏?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嬷嬷以为太后身体不适,俯首称是,抱着衣衫下去了。   不一会儿嬷嬷就带了消息回来,让太后稍等,太医们给夏姜芙把脉去了,过些时候再过来。   太后心突突跳了几跳,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去看个究竟,忘记脚底未拔出的碎渣,扎得她直直跌坐回去,“嬷嬷,快拿镊子把碎渣拔了,哀家要去看看夏氏。”夏氏不能死,死了就成全先皇了。   嬷嬷大喜过望,这碎渣昨个儿就该处理了,太医说了,再等两日,新肉长起来,拔碎渣会更痛。她找出镊子纱布,叮嘱丫鬟打盆清水,先替太后清洗干净伤口,然后挨个挨个将碎渣拔出。   昨日碰都不让碰的太后现在声都没吭一下,嬷嬷将碎渣拔出,又清洗了遍伤口,完了抹上药膏裹上纱布才算万事。   太后满腹心思皆是夏姜芙,哪儿注意其他,见双脚被裹得密不透风,她晃了晃,“快扶我去见夏氏。”   中药味弥漫的西屋,太医们个个噤若寒蝉,守了一宿,实在禁不住皇上与顾侯爷越来越阴寒的脸色,你抵抵我,我推推你,想找个胆大的人出头说说病情,夏姜芙身上的伤都处理过,并无任何不妥,除了有中毒症状,并无其他异样。   而那中毒不伤人性命,太后也中了毒,不生龙活虎的,照理说,夏姜芙不该昏睡不醒才是。   倾斜的光渐渐爬上窗户,透过窗户洒落少许金色,窗边两位太医被衬得满脸通红,随着日头升高,脸上的红润愈发厚重,其中位年纪稍大的太医走了出来,朝沉默不言的顾泊远道,“侯夫人体内毒素不深,久未清醒,约莫和以前中毒的事儿有关。”   说到这,太医说不下去了,朝里侧角落走去,站定后,心底默默松了口气,抬头看顾泊远双目发直的望着他,他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回到床边位置......继续晒太阳。   就在太医思考自己会不会中暑的时候,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她一动,太医们恨不得跪下磕头,皇上阴着脸就够吓人了,再多个杀气逼人的顾泊远,他们仿佛走在刀尖上似的,稍不留神就一命呜呼了。   总算菩萨怜悯,侯夫人醒来他们就能回去补个觉了。   只是当侯夫人开口说话,他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侯夫人朝龙姿凤章的皇上喊,“大儿,怎么就你一人,你媳妇呢?”   太医们未有反应,侯夫人以坐了起来,抬脚踹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大儿,把你媳妇叫来啊......”   太医们仰头望天,不对,望向房梁,觉得风中凌乱了。   皇上倒老实,竟听话的吩咐人将皇后请过来,可皇后才一只脚踏进屋呢,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侯夫人又说话了,“你媳妇不是塞婉公主吗?什么时候换了人,塞婉呢,我要塞婉......”   太医们继续仰头,心道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097      不明所以的皇后愣在门口:“......”   宫人慌慌张张来禀说夏姜芙醒了要见她, 她心头正纳闷,夏姜芙与她非亲非故, 睁开眼怎么说不该想起她才是, 听了夏姜芙的话才醒悟过来:夏姜芙想见的不是她,是皇上媳妇......塞婉......?   皇后错愕的抬起头, 夏姜芙面露不满, 又重重踹了皇帝一脚,“你媳妇不是塞婉吗, 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皇后震惊的咽了咽口水, 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眼瞅着她脚又要落在皇帝身上, 急色道,“侯夫人,你认错人了, 皇上乃太后所出,非你长子。”   包裹严实的脚僵在了半空, 夏姜芙似乎听进去了,认真盯着皇帝端详片刻,又瞅瞅屋里其他人, 皇后没来得及松口气,夏姜芙的脚又踹皇帝身上去了,漂亮的眼眸笑眯眯望着她,“别想糊弄我, 这屋里属他眉眼最好看,他不是我大儿谁是我大儿,赶紧的,把塞婉叫来,我想她了。”   太医们听着前半句,嘴角不住抽搐:刚醒来就拍马屁,牛!   等等,好像有哪儿不对劲,夏姜芙的意思他们长相丑陋不配当她儿子,太瞧不起人了,想年轻那会,谁不是清俊秀美招人喜欢的少年,还不是进太医院给磋磨成这样了?等等,不对,难道他们想当她儿子不成?我呸,为老不尊,连他们的便宜都占!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夏姜芙为什么会把皇上认成她儿子......太医们总算找着问题关键了,哆哆哆退到角落,脑袋凑堆的窃窃私语,再看夏姜芙那埋怨的眼神,愤怒的表情,他们双腿直发抖:侯夫人貌似傻了。   自始至终顾泊远没吭声,如鹰阜的眸子死死盯着夏姜芙,在夏姜芙抱怨的下地穿鞋时,他才动了动,两步走到床边,按住她肩头将她按住躺下,手背傅上她额头,凉凉的触感传来,他拧紧了眉心,朝后唤道,“刘太医......”   “在~~在~~~”刘太医举起手,抑扬顿挫的回了声,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太医院,也不是和好友们切磋医术,瞬时塌下背来,面如死灰的走向顾泊远,支支吾吾道,“侯爷,夫人看上去像是失忆了,下官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再等会儿?”   夏姜芙和太后中的毒他们研究过了,就是一种绝育的药,女子中毒后会怀不上孩子,夏姜芙和太后早过了生育年纪,照理说此毒对她们没什么伤害,夏姜芙的反应,刘太医真说不上来。   顾泊远没做声,太医估摸着他性子,恭恭敬敬退了回去。   太后到的时候屋里正安静着,她一头雾水,“怎么了,夏氏呢,夏氏哪儿去了?”   皇后指了指里边罗汉床,太后吩咐嬷嬷快扶她过去坐下,她脚上有伤,一路抬着腿不敢松懈,这会儿快筋疲力竭了,一坐下就趴着床头帘帐,伸长脖子往床上凑,“夏氏,夏氏,你没事吧?”   夏姜芙被顾泊远按着动弹不得,认出唤她的人是太后,眼眸一弯,犹如遇见了救星,“唐姐姐,你怎么来了,顾泊远,快把我松开,我和唐姐姐说说话。”压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夏姜芙忍不住抬脚踢他,顾泊远皮肉紧实,怕伤着她,快速松开手闪了开。   几十年未听到人叫她姐姐了,太后有片刻的恍惚,见夏姜芙容貌清纯与年轻时没什么两样,心中不由得一软,正想安慰她两句,夏姜芙曲起手指,以手背托起她的下巴,左右瞧了瞧,撇嘴道,“唐姐姐,你怎么老成这副丑样子了,幸亏我眼力好,否则都不敢认。”   语气认真,模样却是无辜。   气得太后有心发作而不得。   罢了罢了,和一个伤病之人计较什么,太后拂开夏姜芙的手,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屋里的太医们不太明白发生了何事,二人素来不对盘,见面没吵已算稀罕,竟还破天荒上演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太医们怀疑自己耳目是不是失灵了。   夏姜芙抬起笨重的四肢,呲牙道,“好像受了伤,你也伤着手脚了?”   太后手掌的伤不算什么,她握了握拳,“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太医们在,好给你看看。”   “我能有什么,唐姐姐太小题大做了......”说完,她注意到旁边不吭声的人,忍不住向太后抱怨,“唐姐姐,你来得正好,你看看成什么样子了,皎皎不认我就算了,竟背着我把媳妇给换了,塞婉多招人疼的姑娘啊,怎么能遭他抛弃啊。”   太医们暗搓搓想,夏姜芙的情形应该还有救,至少她认识自己相公,知道自己长子的名字。   太后笑着转头,视线正对上一身墨色长袍的皇上,再看夏姜芙手指着的方向,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他是我儿子,当今圣上,和你没关系。”   “胡说,他明明是我生的,怎么成你儿子了,唐姐姐糊涂了不成?”   太后嘴歪,“是我生的。”   夏姜芙坚持,“明明是我生的。”   气氛剑拔弩张,两人互不相让,你叉腰瞪着我,我抱胸瞪着你,察觉对方双唇微动,几乎同时大吼道,“他是我生的。”   太医们:“......”   皇后脑子清明,轻轻扯了扯太后衣衫,提醒她别和夏姜芙争,争不赢,赢了也没用,夏姜芙这会儿不正常。   认识夏姜芙多年,太后隐隐觉察到夏姜芙的反常,她顺了顺气,尽量心平气和地与夏姜芙沟通,“阿芙,你记得你和长宁侯是什么关系吗?”   “唐姐姐为何问起这个,皎皎难不成是我与别的男人生的不成?”夏姜芙或许失忆了,但该有的逻辑还是在的,她和顾泊远是夫妻,成亲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她以为是闺女,高兴得不得了,整日修身养性,钻研美容,就是想生个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的女儿,但事与愿违,皎皎是男孩,继承了她一半美色的男孩。   顾泊远的脸黑了黑,太后悻悻,指着身姿笔挺的皇帝道,“你看他像谁?”   皇帝眉眼间有先皇年轻时的影儿,夏姜芙不可能看不出来。   夏姜芙顿了顿,“像我和顾泊远哪,我两的孩子还能像别人?”   太后想暴走,叫皇帝蹲下,指着皇帝瘦削的额头,“你再看看,像谁?”   夏姜芙眨了眨眼,有些不高兴了,太后以为她认出和先皇一模一样的额头,心头松了口气,却听夏姜芙对顾泊远道,“我两的孩子怎么像你娘,瞧瞧那尖酸刻薄的样儿就是不讨人喜欢的。”   太后:“......”竟敢骂先皇尖酸刻薄,简直以下犯上,论罪当诛。   皇帝眉心抽了抽,起身离二人远远的。   和夏姜芙说不通,太后看向顾泊远,“你和她说说皇帝到底是谁的孩子。”   夏姜芙斩钉截铁,“我生的。”   站在窗下吹风的皇帝:“......”你们高兴就好。   收到顾泊远眼色的小厮跑出去找当事人去了,顾越皎在柴房审讯刺客,那些人来自东瀛,只会说少量安宁话,他从礼部找了个精通东瀛方言的侍郎,严刑逼供,查到不少事,顾越白他们也在,头回见识顾越皎的手段,三人恶心得呕吐了好几回,活生生将指甲剥离皮肉,想想刺客们求赐死的眼神,顾越流哆嗦了好几回,他发誓,以后顾越皎说东他绝不往西,绝不和顾越皎顶嘴,绝不!   听闻夏姜芙情况不对,顾越流拔腿就要离开柴房,顾越皎挥了挥手里锃亮的剑,“回来。”   刹,顾越流停下脚步,没有任何迟疑的退了回来。   “你和四弟五弟守着,别让他们自杀,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话完,递出手里的剑,顾越流躬身,双手接过,态度温顺得不像话,“大哥尽管去,我和四哥五哥保证完成任务。”   唯一咬舌自尽的方法都让顾越皎给断了,他想不出刺客们还会怎样寻死。   进屋前,顾越皎已知道夏姜芙认不得人的事儿了,他在屋檐下站了会,沉淀好自己情绪才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他一出现,心身疲惫的太后又来了精神,“皎皎,快过来给你娘瞧瞧,你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怎么就不记得了。”   太后话里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夏姜芙弄成这样子,都是为了救她,尤其听到夏姜芙唐姐姐前唐姐姐后的,更生不出一丝一毫怒气来。   顾越皎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件月白色衣衫,通身雅气,面如冠玉,清俊雅致,色若春山,俊美无俦,眸似星辰,浩瀚深邃,尤其那额头,饱满圆润,活脱脱的富贵喜庆之相,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嘴就喊了声,“皎皎,娘的大儿哦,你可来了。”   太后:“......”谁说夏姜芙脑子不正常的,这不好好的吗?   听夏姜芙这副语调,顾越皎忍不住鼻头发酸,夏姜芙的话,饱满了多少期待,身为人子,不能在生母遇难时及时赶到,他该多不孝顺,低头掩饰眼底湿润,他低低唤了声,“娘。”   “娘在呢,快过来娘瞧瞧......娘就说嘛,娘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儿子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丑了,原来是顶替的。” 说这话时,她眼神略带嫌弃的扫过皇帝,太后怒不可止,“什么顶替,明明是你自己认错人。”   “他不守在我床前我会认错人?”   “皇上关心你还有错了?”太后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夏姜芙没准就是故意捉弄她们的,她继续留下做什么?   夏姜芙手上有伤,不敢抱顾越皎,望着顾越皎,怎么都看不够,就在太后气呼呼吆喝着走的时候,她又回过神来,“不对啊,他不是我儿子,那塞婉怎么成我儿媳妇了,他明明是我儿子啊。”夏姜芙看着脸色青白交接的皇帝,放软了语气,“你过来......”   ☆、098      皇帝这次没有配合, 他临窗而立,面露凝重之色, 目光平时着前方, 好似被枝头打架的鸟儿吸引住了目光。   许久,夏姜芙眉梢隐有不耐之色, 又唤了声, “次子,你过来, 娘不嫌弃你长得像老夫人了。”   皇帝:“......”   顾越皎不忍夏姜芙失望,求助的目光投向脊背笔直的帝王, “皇上......”   屋里, 不知谁低叹了声, 皇帝转过身来,顺从的蹲到夏姜芙跟前,“院正外出寻药未归, 朕已快马加鞭派人找他去了,不日就会有消息......”   说到这, 他眸光暗了暗,失忆之证最为难治,院正大人并不擅长医治此病, 夏姜芙能不能痊愈不好说。   想着夏姜芙的病,屋里陷入了沉默,夏姜芙反思下自己方才的行径,母不嫌子丑, 她竟嫌弃自己儿子,双手夹着皇帝手臂搭在自己膝盖上,愧疚道,“娘想好了,皎皎媳妇怀了孕,肚子里十之八.九是女孩,你啊,不给娘生孙女没关系。”   院正大人她记得,最擅长妇人病症,至于生男生女,他是没法控制的。   皇帝神色僵了僵,两人说的好像不是同件事。   思绪复杂的太后听着这话心里又不痛快了,皇家子嗣关乎着江山社稷,当然是儿子越多越好,夏姜芙的口气,好像十分嫌弃似的,她道,“民间有言,酸儿辣女,近日皇后嗜酸,肚子里的肯定是小皇孙。”   夏姜芙不为所动,慈祥的拍着皇帝手背,“你啊,和塞婉好好过日子,她皮肤黑是黑了点,眼睛小是小了点,但够引人注目不是吗?京城上下,哪怕素未谋面也能当众认出她来,够独特......”   她的儿媳妇,必须与众不同!   太后见她又打胡乱说了,心下连连叹气,皇后就在边上,她怎么还乱点鸳鸯谱呢?不对,是棒打鸳鸯!   解释得口干舌燥也没说动夏姜芙分毫,太后心生疲惫,更令他疲惫的事在后边,顾越皎离开后,顾越白三兄弟来了,夏姜芙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承认皇帝是她生的了,相较顾越白三兄弟俊逸精致的容貌,皇上太平平无奇了。   她极为慷慨的对太后道,“你说他是你生的就是你生的吧,我这几个儿子更好看些。”   太后对她的反常已找不着任何话说了,尤其是皇帝,听完夏姜芙反复无常的话后,脸上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青青红红,白白灰灰交替,好不精彩。   尤其当宁婉静和秦臻臻出现时,夏姜芙一副防备的表情,让皇帝差点没忍住破功,夏姜芙那眼神,分明是怕他将二人抢了去,皇帝心口闷闷地,阴着脸就走了。   夏姜芙好些事不记得了,不过待人的亲和劲儿没变,顾越流搬了根矮凳坐在床边,等太后皇上他们走了,他朝夏姜芙竖起大拇指,“娘就是娘,知道咱才是一家人。”   可惜没等他高兴太久,吃过午饭的夏姜芙变了卦,让丫鬟扶着她去找唐姐姐,说是要和唐姐姐说会儿话,顾越流不敢相信的指着外边,“娘说的是太后?”   太后临走时,他记得夏姜芙唤太后唐姐姐来着。   “对啊,突然多出三个儿子,我这心里不得劲,唐姐姐陪着我这心里才踏实。”   顾越流数了数他们哥几个,四人围着夏姜芙,她只说多了三个儿子,他和双胞胎是捡来的不成?   顾泊远皱眉,“日头毒辣,太后住处远,你这一出门,晒得掉层皮不止,太阳落山我带你去。”   夏姜芙瞥向窗外,阳光炙热,花草树木恹恹的蜷着叶儿,她迟疑的点了点头,不过警告顾泊远,“你要骗我,我就跟你和离,反正你娘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顺了她的意,咱各过各的。”   这话痛快,顾越流忍不住拍手鼓掌了,和离好啊,和离后他跟着夏姜芙过日子,还怕顾泊远隔三差五打他?   “成亲以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了傍晚就傍晚。”   顾越流冷哼,骗的事儿还少吗,眼前不就摆着件顾越泽的事?有意提醒夏姜芙别被顾泊远给骗了,还没说出口,身子一轻,轻而易举被顾泊远扔了出去,顾越流气急败坏,“娘呐......”   后知后觉回神的夏姜芙看了眼宁婉静和秦臻臻,扬唇笑了笑,丝毫没理会突然不见了的顾越流。   屁股跌在青石板地面的顾越流:“......”   他娘好像不对劲啊,以后是不是都不关心他了?   一个下午,太医们对夏姜芙的病有了说法,中毒是其次,刺客来势汹汹,夏姜芙手无寸铁,心生恐惧,加之带着太后,神经绷得更紧,久了意识承受不住涣散了,故而记忆紊乱,认不得人,这种情形,用不着服药,保持她心情愉悦,过不久就好了。   这种例子,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更多的是参加科举的考生,压力大,心里承受不住,时常疯疯癫癫做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有些科举结果出来慢慢就好了,有些到老都没能清醒过来,从夏姜芙的表现来看,她的情况不是最糟的,复原的机会很大。   太后从宫人嘴里听了太医们诊断结果,心头又升出愧疚来,想她和夏姜芙时常吵架斗嘴不肯退让,生死关头,夏姜芙竟摒弃前嫌拼死相救,回忆起过往种种,她自惭形秽,少不得在皇帝跟前为夏姜芙说几句好话,“她那人嘴巴毒说话不讨喜,哀家记得,怀你的时候经常受她讥讽嘲笑,今时想想,多亏有她,哀家才凭着不服输的性子活到现在。”   皇帝威严,夏姜芙动脚不说,言语上多次侮辱,她怕皇帝怒火中烧降罪夏姜芙。   难得从她嘴里听到当年的事,皇帝兴致起,倒上两杯茶,端起一杯细细品尝,“侯夫人与母后不对付多年是为了父皇?”   “她哪儿与我不对付?是我故意刁难他,年轻时心气傲,见不惯有人比自己过得好是常态,毕竟哀家也年轻过嘛。”   她哪儿不了解夏姜芙,真要喜欢先皇就不会委屈自己嫁给长宁侯,既然夏姜芙选择嫁那心里必然是有长宁侯的,她嫉妒的不过是夏姜芙与长宁侯两情相悦,而她却守着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子罢了,且那个别的女人还是夏姜芙,这一事实足以令她发狂了。   皇帝转着茶杯,又问,“侯夫人当年究竟中不中意父皇......”这个问题困扰他许多年了,在父皇眼里,他和夏姜芙是迫于门当户对的世俗而被迫分开,父皇一直叮嘱他要好好护着夏姜芙,别让她受了委屈,否则他死不瞑目。   然就他观察,夏姜芙与顾泊远感情不是假的,他怀疑过父皇是不是自欺欺人想多了,又觉得父皇身为一代明君,明察秋毫,不该会看走眼。   这么多年,他对上一辈恩怨纠葛一直好奇。   “你父皇自作多情罢了,你也看见了的,夏氏像是个委曲求全的人?”   年轻帝王坚定的摇头,连他父皇母后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会委屈自己,他记得小时候被太后关在书房写功课,进宫的夏姜芙见着他心疼不已,骂太后黑心肝虐待孩子,那脸上的愤怒不似假的。   “论会过日子的,还真找不出比夏姜芙厉害的了......”身份显贵的比不得她轻松惬意,身份低的比不得她会仗势欺人,整个京里,属她最随意。   说着话,外边就传来夏姜芙抑扬顿挫的声音,“唐姐姐,唐姐姐......”   太后额头突突直跳,抚着发疼的眉心道,“能不能将人打发回去,她以来,哀家这是别想太平了。”   夏姜芙精力旺盛,能将人折腾得心力交瘁,光听着声儿,太后心底就涌上不太好的感觉。   皇帝也不太想见着这位嫌弃他尖酸刻薄的侯夫人,搁下茶杯,身影一闪便跳出了窗外,留下茶几上摇摇晃晃的茶杯,以及滴落几滴的茶水。   太后:“......”夏姜芙冲着她来的,皇帝跑什么跑?   如太后预料,进了屋,夏姜芙就不安生了,一会儿嫌弃凳子硬,一会儿嫌弃闷,太后极力克制着脾气,耐心陪她说话。   夜幕降临,走廊亮起了一盏盏灯笼,夏姜芙笑逐颜开,“还记得咱回京时途径小镇过乞巧节,满河飘着的灯笼就是这种形状的。”   太后将视线调至窗外走廊,纸糊的莲花形灯笼摇曳生姿,她道,难怪瞧着这么俗,原来是夏姜芙的主意,以长宁侯府一品军侯的地位,即使是别庄,也不该装饰得如此恶俗。   “唐姐姐,我还有一事想与你说,我左右想了想,决定还是认下皇帝这个儿子算了。”夏姜芙思路跳跃,太后有些跟不上,“什么认下?别说的勉强了自己似的,要说多少遍,他是我生的。”   夏姜芙皱了皱眉,“没理由啊,我明明记得他和塞婉成亲了啊,难道我记错了?”不可能,下午她和顾泊远求证了许多事,但凡是她记得的都是正确的。   她怀疑,皇帝和塞婉的事情上,所有人对她有所隐瞒。   “就是你记错了......”太后扶额,突然冒出个不情不愿抢儿子的夏姜芙,她真有些无计可施了,如果夏姜芙真情实意些,念着救命之恩,教皇帝顺着她不是什么事,偏偏夏姜芙要搭上塞婉,她眼睛瞎了才认可塞婉做儿媳呢。   “阿芙,天都黑了,你要不要回去歇息了?”二人手脚不便,她就不假意送了。   夏姜芙摇头,“我与侯爷说好了,我没记起所有事情前就和唐姐姐同住,侯爷答应了。”   “我不答应,你赶紧回去,我要用晚膳了。”和夏姜芙同进同出,她没被刺客杀死估计都被她折磨死了,坚决不能将夏姜芙留在身边。   但事与愿违,不一会儿,侯府下人们就抱着衣衫鞋袜洗漱用具来了,问夏姜芙搁哪儿,夏姜芙不理会太后濒临暴跳的心情,指着衣柜,让她们将衣衫放进去,妆盒放进内室,洗漱类的脸盆棉巾放到耳房。   “我说了不同意。”太后快控制不出胸口喷薄而出的怒火,她是太后,夏姜芙征求她同意了吗?   吩咐完了,夏姜芙才一脸无辜的看向太后,“侯爷说屋子是侯府的,我身为主母,搬过来理所应当吧。”   太后:“......”去他侯府别庄,她要回宫。   然而老王妃还未下葬,她又有伤在身,回京途中恐怕经不得颠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任她是太后也无济于事。   夜里,二人同床而眠,多少年了,太后早已习惯独身一人,床畔多个人,她十分不自在,尤其夏姜芙面朝着她,乌溜溜的眼眸盯着她看,太后心里发慌,“怎么了?”   “唐姐姐,你真的老了,初见你时,我以为你不会老呢。”   太后怔了怔,忆起年轻时模样,不自在别过身去,“岁月不饶人,是人都会老。”多少人能像夏姜芙得到岁月宽容呢?   太后出身书香门第,秀雅端庄,大家闺秀,一颦一笑,浑然天成的带着份气韵,和刚从坟墓里出来灰头土脸的夏姜芙比,太后犹如天上仙女,举手投足富贵逼人,哪儿像夏姜芙,空有一副好皮囊,谈吐庸俗,气质粗糙,完完全全的市井出身。   夏姜芙眼里,太后不会老,至少她没想过太后老了的模样,有钱人家夫人小姐最为注重养生,甚至有传,有人为了永葆青春,专门吃婴儿皮肉。   哪儿想到,好像几日不见光景,太后眼角就布满皱纹了。   “唐姐姐,明日还是让秋荷给你敷敷脸吧,岁月不饶人,咱得对自己好点,你看看我,容貌比不上当年,却也还算过得去吧。”   太后:“......”想夸自己就明说,拐着弯骂她何必呢?   太后闭上眼,装作睡熟的样子不理会夏姜芙,结果夏姜芙下句话让她破了功,“夏姜芙,你是不是装睡,我记得你睡觉打呼特别大声来着。”   “胡说,我早就不大呼了。”   夏姜芙哦了声,恍然道,“你治好了啊,对了唐姐姐,皎皎媳妇再过几月就要生了,要是生个女孩,我抱来给你看。”   “给我看做什么?”太后管不住嘴,问了句。   “看看是不是和皎皎媳妇一样美啊,长得好看的人就该生女儿才不辜负自己美色啊......”说到这,她一脸遗憾,“可惜我肚子不争气,听说生了六个都是儿子,哎!”   想尽方法才剩下皇上的太后:“......”多少人想生儿子不能如愿,她生六个竟假惺惺的觉得惋惜,太后觉得没法继续聊下去了,“我睡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哦,对了唐姐姐,你说皇帝会认我这个娘吗?”   装睡的太后再次泄气,“皇上是我儿子,是我和先皇生的,和你无关,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可是他额头长得像老夫人啊......”   “那也不是你生的。”太后心口疼得厉害,往里挪了挪,额头贴着帘帐,半句话都不想和夏姜芙多说。   要不是顾忌太医们的话凡事顺着夏姜芙,她早将人撵了,这都是些什么事。   夏姜芙又哦了声,突然坐了起来,太后唉声叹气,“你还要怎样?”她受了伤要早点休息,经不起折腾啊!   “我让秋翠进屋守着,就我两睡不着不踏实。”   太后心道,不是你不踏实是哀家不踏实好吗,索性宫里也有嬷嬷守夜,太后由着她去了,只要能让夏姜芙闭嘴,什么她都答应。   谁知刚安静一会,身边人又开始动了,太后打定主意不搭理她,她算是了解了,越搭理她夏姜芙话越多,东拉西扯能聊上一宿。   “秋翠啊,唐姐姐说塞婉不是我儿媳妇,你觉得她是骗我的吗?”   打地铺的秋翠打了个哈欠,撑着眼皮回答道,“夫人坚持皇上是您生的话,塞婉没准能成您儿媳妇,塞婉公主千里迢迢之身来京和亲,奴婢听六少爷说,古往今来,和亲这样的大事多发生于两国皇室间,顺亲王世子还小,除了皇帝,真没合适的人选......”秋翠眼皮越来越重,到后边说了些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夏姜芙叽叽咕咕自言自语说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睡下的。   夜深人静的别庄,飘着为老王妃守灵的哭声,以及柴房压抑的哀号,皇帝坐在简陋的桌案前,翻着顾越皎审讯的供词,就领头人而言,他们是奉命行事刺杀太后,目的为何并不知道。   刺客们两日未阖过眼,滴水未沾,加之手指甲脚趾甲悉数被拔,十指连心,痛不欲生,一群人最初还能打滚,眼下心力耗尽,只盼顾越皎能给他们一个痛快,死对他们来说是种解脱。   安宁有东瀛细作早已露出端倪,然这次行刺太后,如无高人指点,他们绝不可能躲进别庄,皇帝将几页供词翻完,食指敲了敲最后一页的提到的地方,“可派人去了?”   “昨日小弟就去探过了,宅子空荡荡的,空无一人,他们生性狡诈残暴,不理会同伴生死并不觉得奇怪。”顾越皎回道。   皇帝搁下供词,抬脚走了出去,顾泊远负手跟上,夜风凉爽,空气里夹杂着香蜡纸钱的味道,闻着有些呛鼻,皇上不适的皱了皱眉,“此事顾爱卿怎么看?”   刺客藏匿别庄,恰好逮着落单的太后与侯夫人,要说没有蹊跷,委实说不过去。   “微臣听说,老王妃病逝,随身服侍的下人少了两个。”   皇帝目光一紧,“你不是说顺亲王没有可疑之处吗?”   顾泊远面不改色,“顺亲王确实没有任何可疑,但皇上与微臣漏掉了王府其他人。”夏姜芙中的毒是因墓里打碎的瓷瓶而起,就顺亲王证实,那是老王妃生前最爱的香料,而为皇后把脉的大夫也证实,皇后多年无所出的原因就是中了此毒。   他派人细查过老王妃的底,这位常年深居简出的老王妃年轻时可是个心思活络的,游走于几位野心勃勃的皇亲贵胄间,游刃有余,若不是当年其中几位被拉下马,老王妃还不知入何人府邸呢。   初听这些,皇帝有些难以置信,“老王爷为何会?”   难怪父皇在位时暗中查了顺亲王府多年,是不是因为老王妃的缘故?老王妃蛰伏,而老王爷心胸坦荡,自然查不出什么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吧。”年代有些久远,知道的人并不多,手底下的人也是费了些周折才打听到这些,先皇不知老王妃贼心不死,估计真心想照拂唯一的宗亲,所以才对老王妃的旧事避而不谈吧。   “王叔并无野心,老王妃又是为谁谋划?”与东瀛人为伍,谋害朝廷官员,不惜把手伸进皇宫,如何对得起老王爷的在天之灵,难怪老王爷坟墓被盗老王妃行事反常,恐怕不是给气的,而是无颜面对旧人吧。   关系到上两代恩怨情仇,顾泊远也不知怎么开口,老王妃隐忍多年,近两年才有所动静,恐怕是想自己生前了断些事儿吧。   月亮半墙,照得皇帝半张脸清晰明亮,想到先皇太后与顾泊远夫妻二人的恩怨,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是夏姜芙遭人杀了,以先皇和顾泊远性情,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仇人,他经历过谋反,但风雨由长宁侯挡着,之后天下太平,他倒没经历过跌宕起伏的恩仇。   月亮瞧瞧隐进云层,幽暗的小径深处走来一人,顾泊远小声提醒,“是王爷,估计来与您说老王妃的事儿。”   他与顺亲王坦诚布公的聊过,对老王妃所谋划之事,顺亲王是到别庄后才知道的,老王妃精神不济,得知皇上派暗卫保护世子更睡不着,天天劝他想办法将世子叫回来,说一旦东境城破,暗卫便会杀了世子,他觉得不对劲,东境被攻破,世子凶多吉少他懂,为何暗卫会杀世子他就不懂了。   老王妃骂他不开窍,“你以为圣上当真好心派人保护世子?他是担心王府与东瀛勾结,一旦出事,暗卫就会朝世子下手。”   他仍不明就里,“王府忠心耿耿,如何会与敌国勾结,皇上一代贤王,绝不会乱杀无辜,母亲想多了。”慢慢的,他才意识到老王妃的意思,他身为萧家子嗣,绝对不会做叛国之事,老王妃言之凿凿,除非背后之人是她自己。   勾结东瀛谋夺皇位,诛九族的事儿,老王妃竟是要让整个王府陪葬,他劝老王妃趁着皇上没查出确凿的证据收手,念及他与老王爷多年忠心,说不定能求得皇帝恩赦,至少,世子是无辜的,他不该莫名奇妙的死去。   老王妃骂他没出息,但架不住血浓于水,老王妃答应他收手拉着,谁知又反悔刺杀太后,还叫顾泊远找着了证据。   他来时就没想过会活命,唯一的希望就是求皇帝放世子一条生路,他和王妃年纪大了死不足惜,世子还小......   顺亲王惶惶不安的朝帝王行了礼,语气带着必死的决心,“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风吹起顺亲王宽大的衣袍,他整个人愈发显得消瘦寂寥,皇帝指着前边书房,“去书房吧。”   顺亲王颓唐着脸,以往圆润有光的脸瘦得不成样子,他没有任何隐瞒,将老王妃近年来做的事和盘托出,要不是老王妃说起,他都不敢相信,老王妃曾暗地下毒毒害夏姜芙意图挑拨过皇帝与长宁侯的关系,奈何顾泊远太沉得住气,并未有什么举动。   夏姜芙南园中毒的事知道细节的不多,顺亲王闲来也听人说起过,是王家小姐下的毒,却不想和老王妃有关。   顺亲王将老王妃做的事供认不讳,跪在地上,重重给皇上磕头,“老臣为老王妃做的事感到愧疚,对不起先皇与皇上多年恩仇,请皇上赐两丈白绫,老臣与王妃下辈子再效忠于您。”   随风晃动的烛火若隐若灭,不时有几只飞蛾扑过,翅膀未挨着火,身子已轻飘飘垂下,顺亲王说话的间隙,烛台周围掉落了不少飞蛾。   顾泊远将窗户掩上,立在桌案前,不发一言。   老王妃如果活着,不用皇上表示冲着她对夏姜芙所作所为他有的是法子让她死,可凶手已死,追究顺亲王并不能泄愤。   皇帝没有叫他起,而是问顾泊远,“此事顾爱卿有什么想问的?”   顺亲王交代了许多事,有些却不甚清楚,比如几年前夏姜芙中的毒,又比如东境的顾泊冶和顾泊河是否为老王妃卖命,这些还需要细查。   “微臣想托王爷办件事......”   顺亲王苦笑,“死之前能为长宁侯做件事乃本王之福,什么事你只管说。”   顾泊远拱手答谢,至于是何事,并未言明。   顺亲王生死不可知,随着刺客被抓,还有一人寝食难安,苏之荷白日托人打听了,据别庄管事说,那些刺客是东瀛人,奉命刺杀夏姜芙而来的,且他们已经招供,下令的人和东境将士有关,苏之荷首先想到了顾泊冶,顾泊冶常年遭受打压,隐忍的性子随着年纪上涨愈发暴躁,她在东境的话还能劝着些,她不在,顾泊冶恐怕会想方设法朝夏姜芙下手。   害死姨娘逼他们兄弟远走他乡的是老夫人,顾泊冶却将仇恨转嫁于顾泊远,他们对付不了顾泊远,只得朝柔弱的夏姜芙动手,多年前下毒失败过一次,今时又派出刺客行刺,以顾泊远的敏锐,不久便会查到她们身上,证据坐实,她们就没命了。   她想给顾泊冶写信,一则问问东境的情形,二则提醒他稍安勿躁,夏姜芙与老夫人不和,想攻破长宁侯府,婆媳关系是个契机。   然而她怕信件到不了顾泊冶手上,一时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听到侍女敲门,她瞬时翻身起来,问道,“谁啊?”   “二夫人,是奴婢,管事让奴婢给您递个话......”   苏之荷套上衣衫,点燃床前烛火,慢悠悠拉开了门,侍女跟着她多年,自是信任得过的,她缓了语气,“什么事?”   侍女四下望了望,苏之荷侧身让她进屋。   “管事说王爷被皇上叫到书房去了,出来时躲在假山偷笑,管事说您觉得消息有用的话他不会往外乱说。”管事的目的很简单,要钱封口。   苏之荷蹙了蹙眉,老王妃过世,顺亲王哪儿笑得出来?想到什么,她眸色渐凝,垂眸看向侍女干净的手,半晌转身拉开抽屉,从里拿了两张银票出来,“给管事的拿去喝酒吧。”她回京前,顾泊冶和她提过京里有贵人相助的事,至于是谁,顾泊冶也不清楚对方身份,回京后,她亦没发现谁故意接近她。   以顾泊冶的说法,得知她们从东境回京,背后之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东境情势,这些年,东瀛人乔装偷入安宁,埋伏了不少人,一旦东境局势不稳,京城就会有所响应,将那位置上的人拉下来。   若始作俑者就是顺亲王......她立即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顺亲王那骄奢淫逸的性子,压根不是当帝王的料,管事想钱想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就想用来敲她一笔。   重新回到床上,苏之荷整宿未眠,东边露出泛白的光亮才隐隐有了睡意,翻身欲睡会儿,屋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李氏的声音传来,“二嫂,醒了吗,昨日约好去探望大嫂的,听说大嫂搬去与太后同住,我想着是不是早点过去......”   这两日李氏认识了些人,总算见识高门大户的规矩,严苛得令她胆寒,好比像请安这种事,去晚了可是会被人诟病的,夏姜芙不计较,太后也会怪罪,故而天不亮她就起了。   苏之荷答了声,唤丫鬟进屋伺候穿衣洗漱,不敢再睡。   苏之荷双眼泛肿,用冰袋冷敷也不见效,一张脸仍臃肿不堪,李氏以为她哪儿不舒服,关切的问了两句,苏之荷敷衍了事,不欲多聊。   李氏耳根子软,藏不住事,苏之荷哪儿会与她细说,催促李氏,“大嫂还等着,我们快走吧。”   关于夏姜芙失忆之事别庄传得神之又神,说什么夏姜芙不是失忆而是傻了,老王爷墓地一而再再而三遭人破坏,怒不可遏,从棺材里爬起来抓走了夏姜芙魂魄,魂魄残缺,夏姜芙自不能像常人了。   天怒人怨,夏姜芙是罪有应得。   不仅如此,御史们通宵达旦例举出夏姜芙数百条罪证,罪罪当诛,如今整理出来,只待找个合适的时机呈到御前呢。   夏姜芙这次,真栽跟头了。   想到朝廷风云变幻也就瞬息间的事儿,她招来丫鬟,小声吩咐了两句,丫鬟心领神会的走了。   当事人可没大祸临头的紧张感,此刻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享受顾越流的喂食,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秦臻臻好几次要动手帮忙,都被夏姜芙制止了,“姑娘的手是用来描眉擦粉秀丹蔻的,可别做粗活。”   顾越流满嘴附和,“娘说得对,以后这种事让我来。”   夏姜芙坐在玫瑰椅上,四周围着儿子儿媳好不热闹,反观太后,孤零零的坐在桌前,宫人低眉顺目的喂食,她没咽下点吃食,宫人就问,“太后可要尝尝这个,太后要不要尝尝这个?”   好像她几十年没吃过东西似的,桌上的吃食都要尝一遍才算完。   听到夏姜芙说饱了,太后也没了食欲,“不吃了。”   顾越流注意到桌上没怎么动的果肉馅儿的饺子,“太后,您多吃点啊,我娘喝了一大碗燕窝,吃了不少饺子呢,身上有伤,多吃些才好得快。”   太后也瞧见了,顾越流机灵,夏姜芙喜欢吃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专喂夏姜芙喜欢的,哪儿像老嬷嬷,做什么都先问一遍,她再有食欲也被问得没食欲了,不过她坚决不会承认自己羡慕夏姜芙的,说道,“人上了年纪容易发福,吃得多会更胖。”   一胖毁所有,胖了就不漂亮了。   顾越流没听出太后言外之意,极为认可的点头,“那太后还是少吃些吧,胖了穿衣服费料子,我娘就不怕,怎么吃都不胖,怎么吃都美!”   太后:“......”做什么要和夏姜芙儿子聊这些,平白惹来一顿气。   夏姜芙不能站,只有坐着或躺着,吃饱了饭无事做,她让秋翠将雪肤膏拿出来替她抹上,见皇上进屋,声音立即转了转,“皇上啊,来来来,快来娘这,娘好生看看,一晚上不见怎么黑成这样子了,赶紧让秋翠给你敷敷脸......”   顾越流吃醋,“娘,我呢?”   “你也敷,你们都敷。”   皇帝步伐顿了顿,掉头就想走,然而夏姜芙盯着呢,一见他转身声音立即冷了下来,“给我回来,本来人就长得丑,还不注重保养,以后是不是要跟歪瓜裂枣的王麻子一样才高兴啊。”   顾越流好奇,“娘,王麻子是谁?”   “就是以前和娘住一条巷子里长得尖嘴猴腮满脸麻子胡须拉扎的跛脚老头......”   “哦。”顾越流回头看了眼皇帝,想象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情形,不用长麻子和胡须就够他抖激灵的了,善意的朝皇帝招手,“皇上快过来吧,秋荷研制的美白膏效果可好了,我们几兄弟天天都用。”   皇帝:“......”   太后再次纠正夏姜芙,“他是我生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夏姜芙认真点头,“听着呢,可我总觉得他是我生的,母子连心,这种亲切感骗不了人,唐姐姐,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太后:“......”不想说话,别过头,懒得多看夏姜芙一眼。   夏姜芙自认为太后答不上来,愈发认定皇帝就是她儿子,亲厚劲儿上来,语气又好了,“快过来,和小六他们一块敷脸,听娘的话,过几日保你容光焕发,娇胜芙蓉......”   勤于政务内政修明的皇帝脑海里闪过‘出水芙蓉’四字,身子不自主哆了哆,夏姜芙见他纹丝不动,又拉下脸来,“是不是大了就不听娘的话了......”   皇帝抬起千金重的脚,龟速的往夏姜芙身边挪,不过他没忘记自己身份,向太后问安后才站在夏姜芙跟前站定。   夏姜芙吩咐丫鬟们搬躺椅来,从她开始,挨个挨个敷脸,她敷的是雪肤膏,顾越白秦臻臻他们年纪小,寻常美白膏就够了,秦臻臻是闺女,理应她先。   轮到顾越白他们时,谁都不敢跟皇帝抢秩序,秋翠胆儿小,不敢动天子威仪,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夏姜芙见他们迟迟不动,催促道,“小六,你给皇上把脸敷上,他脸黑,记得多敷些,到你们要不够的话再让秋荷拿些过来。”   生平第一次,皇帝度日如年躺在不宽不窄的躺椅上,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夏姜芙拿手肘抵了抵他胳膊,“放轻松,绷着脸给谁看呢,你要这样,待会美白膏干了怕是会吓死好多人。”   皇帝浑身绷得更僵直了,顾越流也是个胆大的,昨夜顾泊远和他们说了,万事不得忤逆夏姜芙,要逗夏姜芙开心,夏姜芙一开心,病就好了。   因而夏姜芙话一落,顾越流就在皇帝脸上拍了两下,“轻松......放轻松......这脸是不是绷久的缘故,手感太硬了......”   皇帝:“......”   太后急得摔杯,“顾小六,你敢打皇上,不要命了吗?”   “谁让他不听我娘的话,我爹说了,我娘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瞧瞧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她要回宫,回宫。   “唐姐姐,要我说你皱纹多就是经常的生气缘故,秋翠,赶紧将剩下的雪肤膏给唐姐姐敷上,身为姐妹,不能眼睁睁看她继续老下去。”夏姜芙语重心长说了句,秋翠站在边上,胆怯的望了眼太后,碍于太后威严,不敢上前。   “剩下的给我,我不要。”太后再次扭头朝向窗外,一脸不屑。   夏姜芙柔声解释,“虽是剩下的,有效果就行,你先敷上,待会你会喜欢敷脸的感觉得。”   爱美乃人之天性,见平日不苟言笑的皇帝满脸都被抹得黑乎乎的,太后重重哼了哼,“还不赶紧过来,要是没效,自己去外边领死。”   待整张脸抹得和夏姜芙一样,太后竟不觉得难受,相反倍感舒畅,难得和颜悦色朝夏姜芙道,“还算你有些本事。”   而此时感觉整张脸越绷越紧的皇帝升起不太好的感觉,尤其说话嘴巴都张不开,“这美白膏是不是有问题。”   顾越流凑过来一瞧,忍不住惊讶,“你这脸是不是太干了,刚敷上就快裂了......”   皇帝:“......”   夏姜芙忍不住多看两眼,问顾越流,“你是不是忘记先给他抹润肤霜了......”   皇帝:“......”   顾越流恍然,“是忘记了,等着,我给你洗了重新来......”   皇帝:“......”   另一边,御史们担心夜长梦多,草草用过早膳,喝茶润了润嗓子,拉扯两下喉咙,啊啊啊喊叫两声,确认说话口舌生风后才约上同僚,抬头挺胸斗志昂扬的欲向皇帝呈递奏本弹劾夏姜芙多年所作所为,哪知皇帝去了太后住所,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赶了过来。   ☆、099      众人雄心斗志的踏进院子, 很好,没什么下人, 待会与夏姜芙对峙不会殃及太多无辜的人, 求见皇上要经通传,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诸位御史们忘记带脑子了, 竟肩并着肩,齐齐往正厅走。   刚走上台阶, 屋里就传来声粗噶的抱怨,“放轻松, 还不嫌脸干哪, 我爹那张风吹日晒的老脸都比你水润有弹性......”   御史们面面相觑, 深吸口气,继续脚步整齐声势浩荡的走上台阶......三步台阶,他们硬是走出了上战场的气势, 庆公公认出是御史台的御史,背身进了屋。   然而, 庆公公想提醒捏着巾子在皇帝脸上胡乱抹的顾越流已来不及,门口的御史们将屋里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差点没让御史们当场吓死,个个脸上抹得跟牛狗马面似的, 青天白日,活脱脱以为自己见着鬼了,今年刚进御史台的朱御史不过二十出头,当即惊叫起来, “娘呐,有鬼啊!”   脸黑脏黑脏的皇帝坐起身,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瞪向屋外,朱御史双腿发软,哆嗦个不停,揪着旁边赵御史衣衫,颤抖道,“鬼啊,有鬼,鬼......”   赵御史五十几岁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嫌弃推开他,“丢人,好好瞧瞧,那是皇上......”皇上......赵御史抖了抖胡须,双腿跟着直哆嗦,他们尊贵万分的皇上怎么黑成这样子了?他撑着太阳穴,止不住一阵头晕。   夏姜芙最不喜欢敷脸的时候被人叨扰,招呼庆公公将他们请去隔壁,继续提醒顾越流给皇帝洗脸,先抹上润肤霜,完了敷上美白膏,接着洗干净再敷润肤霜......   旭日高升,叶子上的水露被炙热的光烘干彻底,夏姜芙她们才敷完脸,庆公公忙去隔壁传话,让御史们过来。   等待的半个多时辰里,御史们围着奏折,又将夏姜芙体无完肤骂了遍才解气,怒气未消,进到屋里,朝皇帝行完礼就开始义正言辞例举夏姜芙罪证。   你一言一语,配合默契,硬是让人插半个字的机会都没有,从年轻时抛头露面盗墓到后来迷惑先皇扰乱朝局,藐视法纪,纵子行凶等等,夏姜芙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皇上,臣等念及长宁侯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有心体恤他一二,奈何侯夫人变本加厉,目无尊卑,以下犯上,一而再再而三无视律法,故而臣等祈求皇上将夏氏交由三司会审。”   刑部掌权的是顾越皎,他肯定会包庇夏姜芙,只能由三司会审,夏姜芙的罪证才会昭告天下。   皇帝敷了脸神清气爽,御史们说什么他并未细听,只感觉御史们今日格外像晋江阁演戏的姑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配上那副正儿八经的表情,看得他愈发心旷神怡。   乍然听到最后句他才回过神,三司会审的大多是朝廷大案,一经定罪多是满门砍头的罪名,夏姜芙究竟怎么得罪了御史,竟让他们兴师动众祈求三司会审。   他单手敲着桌面,没立即表态,下边坐着的顾越流沉不住气了,从位置上一跃而起,跳到朱御史跟前,眼前猛地现出张放大的脸,朱御史吓得跌坐在地,顾越流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朱大人,三月份我去你府上抓老鼠你不是这么说的啊,你称赞我娘德才兼备,育子有方,还夸我们几兄弟个个是人中之龙,不到两月你就忘记你说的话了?”   朱御史被怼得哑口无言,这话确实他说的,不是府里老鼠猖獗,猫又不尽本分,他只有找顾越流帮忙吗?   有求于人说的话当然算不得数。惊觉自己被个少年吓得惊魂失色,他快速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竖起手指着顾越流,“本官为官不久,此乃被人蒙蔽才误以为侯夫人聪慧罢了,眼下神思清明,顾六少不得乱说。”   嗤,顾越流撇嘴,“二十几岁才当官就该更加小心,你竟被人蒙蔽数月,简直愚蠢至极,朝廷怎么选你当了御史的,有一就有二,要我说,你还是回家多反省反省,什么时候不偏听偏信了再说出来......要不然以后弄几桩冤案出来,百姓们可不会信你被人蒙蔽的鬼话......”   朱御史:“......”他不过自谦,顾越流还真当他说真的呢。   “你......”朱御史经验少,一时不知怎么应对,旁边的赵御史看不下去,帮腔道,“朱御史来京时日短,进御史台后兢兢业业,不曾听说侯夫人所作所为乃情有可原,你小小年纪,当着皇上质疑朝廷命官,谁给你的胆儿?”   “呵,有个一官半职还了不得了?”顾越流双手叉腰,指着赵御史道,“赵大人是吧,你说我娘纵子行凶,她纵容谁了?我二哥在街头打人是为了肃正京城风气,不知哪些忧民忧国的大人教出来的好儿子,见着个漂亮姑娘就上前调戏人家,逼良为娼的行径比我二哥无耻多了。”   “噗嗤......”顾越白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起来,他要记得不错,遭顾越涵打破头的正是赵御史家的。   再看赵御史,气得嘴角都歪了。   赵御史话都说不利落了,“你别血口喷人......”   “这不正是我想对赵御史说的吗?说起来,还得感谢我二哥那一拳,经过那件事,你再往大街小巷瞧瞧,哪家少爷敢色胆包天当街调戏人姑娘的,可惜啊,我二哥做了好事没得到奖赏就算了,某些人仗着嘴皮子厉害,硬是颠倒是非跑到家父面前告状,害得我二哥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好几次差点连命都没了......”顾越流第一次进宫吓得失了魂,如今可不会任由人搓圆捏扁的,就他打量,这站着的御史哪个没有见不得光的事儿,好意思装正义讨伐夏姜芙?   信不信他能将他们老底掀了。   就说左边第二位御史,顾越流记得他们家儿子多,朝廷选拔新生军,有两个想弃笔从戎上阵杀敌报效朝廷来着,硬是遭他给关起来了,还有后排那位,想为小舅子在刑部谋个官职,暗中拦截顾越皎好多次,金银钱财,美酒女人什么都往顾越皎跟前送,吓得顾越皎整日才国公府陪着宁婉静,大门都不敢出来着......   还有那位......啧啧啧,别看他们穿得人模人样,脱了衣服还不是黑皮黑心肝,谁能比谁干净到哪儿去。   顾越流的眼神带着玩世不恭的兴味,又夹杂着嘲讽,见赵御史被顶得脸红脖子青,众人心里稍稍思忖就明白顾越流所言非虚,他们不知顾越流对自己的事儿知道多少,不敢贸贸然和这位口无遮拦的顾六少对上,低下头,尽量不与顾越流对视。   幸亏夏姜芙不记得顾越涵了,否则非得与赵御史打一架不可,顾越涵见义勇为乃善举,就因为歹人家里有点权势,黑白颠倒抹黑顾越涵,害得他被顾泊远抓去了战场,顾泊远的说法是:有力气将拳头对着自己人,不如上战场杀敌人,杀死一个算一个。   记不起事的夏姜芙并未对赵御史流露出怨怼的目光,她正靠在椅子上,听秋翠小声给她念话本子呢,太后听清楚顾越流所言,眼里很是诧异了一瞬,顾越涵打破赵家公子脑袋的事她亦有所耳闻,真相如何她不清楚,只听说夏姜芙对此事表现得甚为满意,还教顾越涵下次把人往死里打,打死了她兜着。   冲夏姜芙说的话她就认定顾越涵做错了,还曾在皇帝跟前提过两次,慈母多败儿,夏姜芙生了六个儿子又如何,迟早叫她给宠坏了。   不想里边还有这层原因。   赵御史和朱御史泄了气,其他人俱偃旗息鼓,皇帝扬手,“既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不成。”顾越流不知何时拿到奏本,翻了两页后就摔在其中位御史身上,“你们无中生有污蔑我娘,就想这么一走了之,门都没有,你们不是仗着满腹经纶,时常损人吗,你们怎么弹劾我娘的,改明日就去晋江阁怎么向我娘赔罪。”   看看奏本上句句诛心之言,顾越流难以容忍,且难以原谅,他掏出匕首,挨个挨个滑过御史们脸颊,“方才看你们口若悬河配合默契,待老王妃下葬,我让晋江阁给你们腾个地,依先前的样子好好夸赞我娘番,奏本上写了几页弹劾的言论,就给我写多少赞美的言论,一个字不能少,否则我将你们老底掀了。”   许多事,夏姜芙从不计较从不辩解,就是她的不理会让外边人肆无忌惮,以为谁都能奚落她两句,谁都能嘲笑她,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给他娘当护卫的资格都不配。   御史们:“......”   顾越白和顾越武拍手附和,“这想法有趣,我赞成,就是不知道大人们的表情拿捏是否精准,如果连晋江阁姑娘们都比不上,恐怕会让人贻笑大方。”   将他们与云生院不入流的戏子比,御史们个个脸色铁青,偏又不敢当面反对,万一顾越流要跟他们鱼死网破,他们哪儿承受得住。   “皇上。”众御史们噗通声跪地,满面凄楚的看向素来公正公允的帝王,眼下局面,只盼着皇帝为他们作主了。   毕竟是朝中大臣,赔罪是小事,丢了朝廷颜面才是大事,他正色道,“此事......”   “皇上,你现在可是我娘的儿子,你不听我的话我不给你敷脸了。”   皇帝:“......”   众御史:“......”   “身为御史,不经查证事实冤枉无辜清白之人,各人官降一级,闭门思过三月,罚半年俸禄,下去吧。”   御史们苦不堪言,兴致勃勃的来,垂头丧气的离开,走出这座别庄,仕途怕也到头了,果不其然,不消片刻他们弹劾侯夫人的事就传开,文武百官的反应还好,疯狂的是那群后宅夫人小姐,个个跟看仇人似的看着他们。   不顾男女有别,围着他们就开始义愤填膺讨伐他们,御史们自认为他们嘴皮子已算厉害,今日才知,和后宅妇人相比,他们还是差远了。   早知有今日结果,就是夏姜芙将皇陵掀了他们也不会出这个头。   不怕得罪小人,就怕得罪女子,这是所有御史们的心声。   苏之荷带着李氏故意兜了两个圈才到太后住所,结果院外护卫不让她们进,说太后身体有恙,需静养,侯夫人也不见人。   里边明明有说笑声传来,怎么就是静养了,苏之荷注意到侍卫腰间的玉牌,不敢多嘴,如果是夏姜芙身边的人她还能说上两句话,宫里护卫,她招惹不起。   不得不和李氏回去,侯府别庄不如隔壁热闹,苏之荷带着李氏转去了隔壁,却见平日里端庄矜持的夫人小姐挤满了院子,朝正中央的位置骂骂咧咧,苏之荷一问,才知道她们骂的是御史,夏姜芙菩萨心肠,纵使与太后不和危难之际也不曾甩开太后独自求生,此等大义竟让御史们说成夏姜芙盗老王爷墓不成拉上太后当垫背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京城祥和安宁的风气就是遭这些是非不分的御史们给坏了的,骂着骂着,不知谁先动手,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庆公公收到消息,几位御史被揍得剩下半条命了,庆公公看了眼庭院随风摇曳的花儿,想笑得慌,不知夏姜芙做了什么,城里拥护她的夫人小姐快赶上一个营了。   他将御史被揍的事告诉太后和夏姜芙,太后没说什么,倒是夏姜芙面露疑惑,“她们为什么要帮我?”   “还能有什么?夫人小姐们读的书少,不像御史们整日钻研如何弹劾人,她们心思纯粹,知道您受了委屈,帮你打他们出气呢。”顾越流削了桃子皮,又将桃子削成一小丫一小丫,用牙签串起递到夏姜芙嘴边,边喂夏姜芙吃桃边道,“娘为人如何,众人眼睛雪亮着呢,要不是皇上包庇他们,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们不可。”   见夏姜芙吃完,又串起一块递到嘴边,夏姜芙摇摇头,“都给娘吃了你大嫂二嫂吃什么,多削几个,让你大嫂多吃点。”   宁婉静笑了笑,“娘吃吧,我要吃的话自己动手。”   初闻夏姜芙失忆,宁婉静以为她肯定不认得自己,谁知夏姜芙一看她就记起来了,还说,“我自个儿挑的儿媳妇没理由记不得,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可能便宜其他人......”说这话的时候,夏姜芙暗暗盯着皇帝,气得皇帝愣是说不出话来。   两个儿媳妇都在,夏姜芙满意之余,又想起塞婉来了,她都说塞婉是她儿媳妇,皇帝死活不认,还拉着大肚子的皇后过来,坚持皇后是他媳妇,那塞婉岂不没人要?   想到塞婉爹娘满怀期待生下她,又欢欣鼓舞抚养她成人,到头来竟嫁不出去,她叹了口气,和顾越流说道,“小六啊,塞婉真不是我儿媳妇?”   顾越流低头削桃,想了想,认真道,“娘想她做儿媳妇她就是。”大不了让顾越泽吃点亏,把塞婉娶回家算了。   “你把她叫来,我想和她说说话。”   跑腿的事儿自然顾越流效劳,他将桃子递给顾越白,拍拍手,一鼓作气跑了出去,不消片刻就跑了回来,“娘,塞婉再有会儿就来了。”   塞婉没想到送老王爷入殡会发生这么多事,老王妃过世,多多少少有她的关系,要不是她盗了老王爷的墓,老王妃不会气得生病,更不会突然死了,故而她日夜陪着王妃,尽量想帮点忙。   王妃浑浑噩噩,精神不济,她自没心思浓妆艳抹,一朝回到来京时的素净模样,顶着黑脸,在院子里进进出出。   起初王府下人以为是老王妃鬼魂,吓得跪地磕头,后认出她心才落到实处,落到实处的结果就是,夜里风吹树晃,塞婉在屋里睡觉,外边下人会朝树晃的方向喊,“塞婉公主,是你吗?”   在下人眼里,但凡有黑影出现,是塞婉公主无疑了。   顾越流说夏姜芙要见她,塞婉来不及回屋梳妆,追着顾越流身后就跑了过来,奈何她体力不好,跑一段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到侯府庭院,衣衫尽被汗湿了。   夏姜芙嫌弃屋里闷,坐在椅子上,叫人抬着去八角飞檐的亭子里吹风,塞婉气喘吁吁进来时,夏姜芙正享受着微风吹拂呢,太后不重不轻提了句塞婉来了她才睁开眼,望着台阶下黑得能烧火的煤炭脸,好一会夏姜芙脸上才挤出了笑容,亲切的招手,“塞婉公主,快来快来......”   说完,朝庆公公道,“这么出众的姑娘怎么可能不是我儿媳,快把皇上叫来,是不是夫妻,我自有办法鉴定。”   庆公公脸上的肉抽了抽,面无表情转向黑光油亮的塞婉,硬着头皮道,“皇上正和朝臣在书房议事,恐怕没有时间。”   他伺候皇上多年,实在不忍心塞婉进宫服侍皇上,他真怕哪天皇上半夜醒来被身边的人吓死了,他继续道,“侯夫人,您看塞婉公主装束,明显还未说亲,怎么会已嫁人了呢?”他本来想说怎么可能是皇上媳妇,又觉得话不妥,临时改了口。   闺阁小姐与成亲后的妇人间的装束差距夏姜芙还是看得出来的,她皱了皱眉,忍不住又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塞婉公主真不是她儿媳妇?可为什么心头感觉那么强烈呢,没错,她肯定是皇上媳妇,有什么事弄错了。   “塞婉公主,快过来我瞧瞧......”   塞婉不明所以,理了理仪容,慢悠悠踏上台阶,进了亭子,中规中矩给太后和夏姜芙见礼,又和宁婉静秦臻臻颔首打了招呼才走到夏姜芙跟前,“侯夫人......”   “瞧瞧这脸黑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这与众不同的气质,要说不是我儿媳妇,真没人信。”说话间,她又想起皇帝了,“庆公公,快把皇上叫来,两人明明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就毫不相干呢。”   眼瞅着太后脸色变了变,夏姜芙拿手肘抵了抵她胳膊,“唐姐姐,你觉得塞婉公主如何?”   太后抽搐着嘴角,言不由衷道,“自是好的,无论脸蛋,身材,气质,皆透着超凡脱俗,独一无二的仙气。”   夏姜芙表示认可,“整个安宁怕都找不到黑得浑然天成的人了,她啊,肯定是我儿媳妇,庆公公,赶紧把皇上叫来。”   太后皱眉,“皇上是我儿子。”   “明明是我生的。”   得,太后懒得与她争辩,皇上与皇后感情好,后宫各股势力平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塞婉进宫的,打破平衡,又会惹出诸多事端,她年纪大了,不想管事了。   庆公公对夏姜芙是没办法了,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还不能和她对着干,弯着腰,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叫皇帝去了。   皇帝明明在书房品茶,却说什么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傍晚再去看夏姜芙,庆公公头疼不已,将皇帝的话带给夏姜芙,夏姜芙不悦,让他再跑一趟,来来回回折腾一个多时辰,双方才消停了。   庆公公心力交瘁的靠坐在亭子下的台阶上,恨不得两眼一闭晕死过去算了,年轻时的夏姜芙也没现在能折腾。   夏姜芙记得塞婉盗过墓,二人志趣相投,越聊越投机,夏姜芙也不叫塞婉了,儿媳妇长儿媳妇短的,听得太后两耳冒烟,有心发作两句,旁边顾越流三兄弟一个劲朝她摇头,反对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娘可是为了救你才这样的,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太后是怒不可言,叫宫人抬着她回去,她要睡觉。   这地儿真的没法待了,老王妃到底什么时候下葬,她要回宫。   塞婉对盗墓极为感兴趣,虽说盗墓触犯了律法,但仍控制不住她喜欢,比起卖胭脂,和活人打交道,盗墓挣钱太快了,想想南蛮,若是都来安宁盗墓,何愁国库会空虚,百姓会饿死。   夏姜芙经验丰富,毫无保留传授于她,不过叮嘱她别见钱眼开,盗墓者也是有自己原则,她有三不盗原则,孤坟不盗,穷坟不盗,官家之墓不盗。   孤坟空寂凄凉,盗这种墓地她于心不忍,穷坟也是如此,穷人家耗尽家中所有银钱打口棺材将亲人厚葬无非盼着亡人保佑帮助他们早日脱离贫困潦倒的生活,她盗那些墓无异于埋葬了生人希望,她不愿意这么做,至于官家之墓,背后有权势撑腰,她得罪不起,也是不打官墓主意的。   塞婉听得恍然大悟,比起夏姜芙,她还是太没操守了些,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原来盗墓者也有自己的情怀,她道,“多谢侯夫人提醒......”   “叫什么侯夫人,叫娘......”   塞婉公主:“......”   夏姜芙又说了遍,塞婉转头看向深呼吸的太后,以及不断冲她点头的顾越流,娇羞的喊了声,“娘。”   “听听,这声音都带着股浓浓的与众不同的声调。”   塞婉:“......”侯夫人夸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不管怎么说,塞婉这个儿媳妇夏姜芙是认定了,傍晚见着皇上,又提了提塞婉,问起皇后怎么回事,解释多了,皇帝已然不想多说,敷衍的应了几句糊弄过去。   却不料,老王妃下葬这日,夏姜芙又折腾出了一件事,夏姜芙见太后要送送老王妃,自己说什么都要跟着去,见塞婉扶着王妃慢慢在前边走着,她嗓门一扯,“儿媳妇,你也在呢......”   周围跟着的都是朝中一品大员及其家眷,听到夏姜芙的声儿,差点没摔一跤,夏姜芙叫完儿媳妇不够,又朝一品大员前边的皇帝招手,“皇上,皇上,你媳妇在前边,赶紧上前搭把手啊......”   正低头和顾泊远说话的皇帝脊背僵了僵,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偏偏这时候众人惊愕得都停下步伐,皇帝这一往前,无异于是听了夏姜芙话的结果。   一品大员:“......”娘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老王妃过世才几日光景,这后宫风云怎么他们都不懂了呢。   皇帝:“......”   众多家眷沸腾了,“娘啊,她们听到什么了,皇帝竟然是夏姜芙的儿子,那......那是夏姜芙和先皇生的还是和顾泊远生的......”怎么办怎么办,她们脑子好像运转不起来了。   太后嫌丢脸,展开手帕盖在脸上,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夏姜芙见皇帝走两步就不走了,忍不住催促,“你赶紧的啊,知不知道疼媳妇啊。”   太后忍无可忍了,“你能不能别丢脸了,你的病哀家会找人医治的......”   皇后与宁婉静怀着身孕没来,否则皇后听到这话日后怎么见人。   太后的声音不高不低,倒是提醒了众人件事,夏姜芙失忆了,许多事儿记不清楚,睁开眼就将皇帝认成自己儿子了,结果顾越皎一现身,立马嫌弃皇帝长得丑了。   众人:这才像话吗,皇帝怎么可能是夏姜芙儿子,那眉眼,那额头,多像先皇啊。   认错皇帝的事儿他们能理解,但称呼塞婉为儿媳妇,许多人不能接受了,众所周知,长宁侯府还有四位少爷没说亲呢,万一夏姜芙一直不好,真让塞婉嫁进侯府怎么办?   于是,众多小姐嫉妒了,跑到夏姜芙跟前说塞婉坏话,但凡她们能想到的不好的词都用在塞婉身上了。   偏偏,她们越是来劲,夏姜芙越是喜欢塞婉:瞧瞧,她看上的儿媳妇多优秀,惹得京城上下都嫉妒了呢。   塞婉,是她儿媳妇无疑了。   小姐们见自己挑拨离间没有丝毫作用,回城后,夏姜芙搬进宫和太后同住,整日招塞婉进宫,昨天夸塞婉皮肤黑得匀称,今天夸塞婉模样万里挑一的独特,小姐们嫉妒得快抓狂了,挑拨不成,只得降低身段虚心向塞婉求教,脸怎么晒得黑,胸怎么能变小,双眼皮怎么才能成单眼皮......   塞婉倒也不藏私,告诉她们,单眼皮是天生的,胸小的话可以裹几层布料在胸前,至于晒黑,办法更简单了:那就是晒太阳,多晒太阳,保证能变黑。   将方法告诉她们塞婉就紧锣密鼓筹划开胭脂铺子的事儿了,很快找到间合适的铺子,她二话不说买了下来,让文琴她们依着杨灵给的方子研制胭脂,文琴她们厉害,两天就研制出了和杨灵一模一样的胭脂。   就在塞婉的胭脂铺喜气洋洋开张后,以往哄抢一空的胭脂竟无人问津,初始塞婉以为价格太高了,让巴索将价格降了降,两天后,铺子仍没客人光顾。   塞婉惊觉不好,找以往好胭脂的小姐们打听,得来个令她崩溃的事实:小姐们审美变了,白不算美,越黑越好看,如今城里上上下下的小姐们无不整日晒太阳盼着将皮肤晒黑,谁还会买美白的胭脂。   塞婉差点没晕过去,谁说黑好看了,安宁人不是推崇以白为美的吗?   进入六月,天儿愈发晒了,在时不时传出有小姐中暑晕倒的消息后,宫里太后也快受够夏姜芙了,她搬进宫里就算了,后宫宅院多,不差没她歇的地儿,可夏姜芙硬缠着她不放,还将侯府各式各样的美白膏,润肤膏,润肤霜,雪肤膏,等等等等全搬进她寝宫,吃了早饭就派人叫皇上来敷脸,早晚一次,风雨雷打不动,弄得她寝宫乌烟瘴气。   因为皇帝一来,宫里请安的妃嫔们就蜂拥而至,话里话外捧着夏姜芙,竟跟夏姜芙才是太后似的,这还不算完,夏姜芙大方,贤妃不过随口提了句她要是能试试侯府研制的美白膏就好了,夏姜芙立即热情的叫她躺下,吩咐秋翠帮忙洗脸,敷脸......   刚开始是贤妃,后来是德妃,淑妃......   寝宫的躺椅越来越多,半个月后,竟跟书院的课桌有此一拼,太后真的受够了,多次含蓄的让顾泊远将夏姜芙领回去,顾泊远只说皇上同意了的。   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后,她竟连个一品夫人都比不上了,太后气得跳脚。   她真怀疑夏姜芙是不是装的,否则怎么尽折腾她呢,每每她生气,夏姜芙就一脸无辜的在旁边谆谆告诫,“唐姐姐,什么事好好说,千万别生气,你脸上的皱纹好不容易消散了些,如果你生气的话,又会爬出来的。”   太后很想骂一句,你才爬出来。   夏姜芙在宫里住得惬意,因为宫里的儿媳妇们更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她喜欢得不得了,待她脚上的伤好彻底了,能走路了,她就整日带着她们晨间去荷花池采集露水,午后在阁楼听听小曲,等太阳落山,就带着她们去湖边放花灯,日子充实又舒服。   因为夏姜芙的到来,后宫空前和谐,谁也没有为皇帝多看了眼谁就争风吃醋,因为皇上早晚出现两次,俱躺在椅子上由夏姜芙给他敷脸,谁都看不着。   对妃嫔们而言,每日能陪皇帝待上一会儿就满足了,何况皇帝还不偏袒谁,甚是公允,所以,太后寝宫从早到晚人满为患。   夜色暗下,夏姜芙兴高采烈的回到寝宫,外殿搁置着好多箱子,她心里觉得奇怪,问门口宫人,“那些箱子是谁的?”   宫人福了福身,“太后说侯夫人身体已痊愈,侯府还有许多事等着您料理,就不留您在宫里作伴了。”   夏姜芙回头看了眼轻摇着扇子的秋翠,小声道,“我今天是不是惹唐姐姐不高兴了,她上了年纪,脾气好像越来越大了。”   珠帘背后,偷偷观察外边动静的太后听到这话,脸瞬时拉了下来,“谁脾气不好了?”不对,是谁上了年纪了,别说得自己多年轻似的,也就那张脸保养得好而已。   听到声音,夏姜芙笑眯眯踏进了殿,和外边的燥热不同,殿里冰块多,一进来,浑身都觉得凉快,夏姜芙挽着太后手臂,“唐姐姐,好端端把我行李装起来做什么,我陪着你多好,我可是听德妃说了,往日你都孤零零一个人在宫殿,说话的人都没有呢。”   太后嘴角龇了龇,骂德妃话多:“我习惯了。”   夏姜芙再不走,宫里的花花草草估计都得遭殃,花房院的总管下午来禀,荷池里的荷花皆被夏姜芙掐了,她想筹办的赏花宴今年是办不成了。   她觉得夏姜芙存心和她作对,夏姜芙嫁进侯府多年,没听说侯府花花草草遭此毒手的,一进宫就管不住了,不是和她作对是什么。   “我不习惯啊,没了你以及众多儿媳妇,我觉得日子了然无趣。”   太后:“......”她真的是懒得解释了,皇上是她生的,后宫妃嫔是她儿媳妇,和她夏姜芙没有半点关系。   说了也白说,她抿着下唇,将百亩荷花枯萎凋谢的事说了。   夏姜芙瞪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无辜道,“和我没关系啊,我带儿媳妇们划船采集露水,儿媳妇们可能下手重了些将花折了......”说到这,她顿了顿,迟疑道,“说起来,儿媳妇们做的事由我这个婆婆承担好像理所应当的,罢了罢了,唐姐姐要怪罪我,那我搬出去就是了。”   “她们不是你儿媳妇。”太后继续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天哪,到底还要她说多少遍,她真的快被逼疯了。   “她们是皇上妃嫔,皇上是我儿子,她们不是我儿媳妇谁是我儿媳妇?”说起这个,夏姜芙对皇帝就有些不满了,虽说她喜欢儿媳妇,皇帝为讨她欢心纳了很多妃嫔,可她总有些不高兴,媳妇一个就够了,纳那么多回来搁宫里也用不着啊。   “唐姐姐,老实说,我心里挺纠结的......”   太后冷哼,“你有什么纠结的?”   “你说让皇上将后宫妃嫔遣出宫如何?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在宫里蹉跎了多可惜,该放她们出去......”   “打住。”太后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你赶紧给我出宫,往后没什么事别进宫,我真的受够了。”   夏姜芙低低叹了口气,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色,“唐姐姐,我明日再回吧,这会儿天都黑了。”   只要她肯走,再住三天太后都同意,想着总算将这尊佛送走,太后心情愉悦起来,这一愉悦,免不得想起夏姜芙的好来,其实,夏姜芙进宫陪她她还是有些高兴的,夏姜芙和别人不同,别人顾及太后身份,言行举止多有巴结讨好之嫌,夏姜芙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会因为她是太后就故意顺着她,夏姜芙入宫,皇帝来这边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以前她只当皇帝偏袒夏姜芙是念及顾泊远的赫赫军功,近些日子她慢慢琢磨出来,身在帝王家,肩负江山社稷,由不得皇帝露出喜怒哀乐,但皇帝心里,岂是是盼望有个知人冷热的母亲的吧。   正叹了口气,旁边就凑过来张脸,“唐姐姐,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要不我还是留下吧,我一走,你又孤零零的......”   “赶紧走。”   夏姜芙略有些失望的哦了声。   她这一打岔,太后啥心思都没了,只想明日的黎明快些到来,夜里夏姜芙缠着她聊天她都没嫌弃,甚是配合。   左右不过最后一宿,顺着夏姜芙又不能怎样,太后强撑着上下打架的眼皮,硬是陪夏姜芙聊到天亮。   本以为天亮夏姜芙就会走了,谁知道,二人睡意来袭,一觉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午后,太阳最为毒辣的时辰,外边犹如巨大的蒸笼,花草树木皆吐露着热气,夏姜芙嫌热不愿意出门,自不会出宫,太后熬了一宿,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由着她去了。   就这样,夏姜芙又在宫里住了一日才回府,早早的顾越流三兄弟就候在宫门外,瞅着太后寝宫的轿子出来,三人齐齐迎上前去,帮忙搀扶夏姜芙上马车,至于夏姜芙行李,内务府自会送回侯府的。   这会儿快早朝了,许多大臣往宫里来,见着侯府马车,少不得嘘寒问暖番,从御史台御史们齐齐‘阵亡’后,满朝文武是再不敢挑夏姜芙半句不是,见着了,少不得恭恭敬敬打声招呼,以免碎嘴的背地挑他们的不是。   京城夫人小姐们战斗力如何惊人他们是目睹过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些总是好的,尤其近月来犯过小错的大人们,看夏姜芙的眼神透着股钦佩和感激,因为御史们闭府思过,他们犯的错不会被添油加醋呈到皇上跟前,小惩小戒不要太侥幸!   一路上诸多点头哈腰的,有些夏姜芙连名字都叫不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朝她笑,她也不吝啬的回以一个笑,清晨的光洒在她笑颜上,竟比墙角的花儿还娇艳几分。   难怪当年顾泊远非她不娶,冲着她毫无心计的笑容,许多男子都过不了这关吧。感慨之余,众人想起后宅的糟心事,只得无奈一声长叹......   在这谄媚奉承的氛围下,刑部左侍郎的那声不轻不重的冷哼格外引人注意,五月底梁鸿身子康复后,皇上将其调去了人才凋零的御史台,官降两级,而空缺的刑部左侍郎一职由通州总兵张栋担任,就地域而言,张栋从通州调往京城,明显有升迁之意,可就官职而言,分明是降级了。   张栋任通州总兵多年,此人性情胆小,多年没有什么建树,今年像是开了窍,领军将通州匪徒尽数歼灭,这在风调雨顺的京城,很难不引起重视。   吏部官员将张栋的考核送进宫里时,许多人都以为张栋会升官进爵,运气好甚至会封侯,尤其五月中旬传出鸿鹄书院新设兵阵一课,邀请的夫子便是张栋。   张家入京可谓赚足了眼球,结果,皇帝只给了个从三品的侍郎一职,委实令人困惑,此刻见他看向夏姜芙的眼神露出轻视之意,曾几何时,文武百官也是过来的,可如今,早被夏姜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   张栋啊,还是不够了解京中形势。   众人对这位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投以个同情的眼神,等着,张栋弄不好就是第二个梁鸿,运气不好连梁鸿都不如。   顾越流见这位侍郎大人目中无人,少不得暗暗给他记下一笔,来日有机会,定让他好好看看他的厉害。   夏姜芙甚少在意别人的目光,满心惦记着府里的两个儿媳,一进府就奔着心湖院去了,管家扬手追在她身后,直至夏姜芙进入心湖院他都没找着机会和夏姜芙说话。   夏姜芙刚踏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嘤嘤哭声,“皎皎媳妇,除了找你我真不知找谁了,二嫂性情温和,从不与人结怨,平白无故怎么就失踪了,我仔细问过她身边的侍女,侍女六神无主话都说不清楚,你说可怎么办哪。”   苏之荷是前天晚上失踪的,下午李氏陪她外出给顾越天买了些书籍,晚饭一起用的,之后她就回屋睡了,半夜,苏之荷身边的侍女跑来,说苏之荷不见了,起初她以为苏之荷估计在某个角落睡着了,派人将荷园里里外外翻了遍,皆不见苏之荷踪影,她才知事情不妙,想到夏姜芙在别庄遇刺一事,她面色大变,急忙找管家求助,守门婆子告诉她天色已晚,各位主子们歇下了,什么事早上再说。   她等了一夜,天亮时找人帮忙,管家倒是来了,可顾泊远和顾越皎早朝去了,顾越白和顾越武去了翰林院,顾越流也外出玩去了,她想起宁婉静和秦臻臻,管家告知,她们入宫接夫人去了,偌大的侯府,没个能主事的人,逼不得已去寿安院找老夫人,远远的就被被撵了出来。   整整一天,府里无人过问过荷园的事,她实在没法子了,只有再来心湖院砰砰运气,好在宁婉静在,提心吊胆了两夜,见着宁婉静,眼泪怎么也包不住,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三婶,昨日管家已与我说了,我派人四处问问,你想想二婶除了你还有没有认识别的什么人,她会不会是外出访友去了?”   李氏边抹泪边道,“深更半夜的,二嫂不会外出的,她与我初来乍到,认识几位夫人,可感情并不深厚。”李氏认真想过了,苏之荷为人面面俱到,要不是出了意外,绝对不会凭空失踪的,极有可能,极有可能是被人绑架了。   宁婉静递过绢子,“三婶,你别担心,我偷偷给相公说过了,刑部那边他会留意的,此事关乎二婶名声,越少人知道越好。”   夏姜芙一头雾水站在门口,“好端端的怎么哭上了,二弟妹出什么事了?”   李氏转头,朝着夏姜芙哭得更厉害了,“大嫂,你总算回来了,二嫂出事了......”李氏性子柔弱,这两日被压得喘不过气了,眼下有了帮忙分担的人,泪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   夏姜芙不相信苏之荷半夜凭空失踪,她觉得极有可能遭人掳走了,拉着李氏就要往刑部报案,“咱想再多帮不了二弟妹,赶紧去刑部报案,官兵找人比我们厉害多了。”   宁婉静哪儿能让李氏去刑部,事情闹大,会坏了顾泊远大事,她起身拉着夏姜芙,“母亲,二婶失踪一天两夜了,闹到刑部,不消片刻就会传遍京城,以后二婶回来还怎么见人?”   名声于一个女人格外重要,哪怕苏之荷毫发无伤,外边人仍会人云亦云,苏之荷哪儿承受得住打击。   李氏也是这么想的,“大嫂,不能报官,会毁了二嫂的。”   “谁将二弟妹掳走了咱都不知道,干等着不是办法,你们坐着,我去找侯爷,他手底下不是有批擅长隐匿行踪的人吗,让他们出去找找。”   宁婉静脸色变了变,暗地扯了扯夏姜芙袖子,示意她别再往下说,再往下就露馅儿了,苏之荷是被顾泊远抓去的,事关东瀛细作,宁婉静不敢向夏姜芙透露太多,“母亲,父亲进宫去了,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吧......”   “没事,我记得他们在书房来着,我去找他们。”   宁婉静:“......”   好在李氏似乎听不太明白,夏姜芙生着病,李氏不好意思麻烦她操心太多,否则会被顾泊远和顾越皎他们记恨,左右双胞胎和顾越流在,李氏跑了出去,让双胞胎帮忙找人。   顾越白和顾越武身上有官职,做事肯定比他们方便,听了李氏所言,二人倒没拒绝,拉着顾越流一块出了院子。   约莫感受到他们给的关怀,李氏心里踏实许多,从前晚到今早,府里无人肯帮忙,她甚至以小人之心揣测大房是不是故意在这件事上不帮忙,毕竟二房三房是庶出。   谁知她想多了,估计大家昨天忙,真的没空闲而已。   李氏两夜不曾合眼,这会儿放松下来,整个人昏昏欲睡,夏姜芙让她回屋休息,一有消息就派人通知她,李氏想到苏之荷回来忙的事情多,她便先回去了。   李氏长于东境,自小没见识过大户人家的勾心斗角,哪儿想到苏之荷不是被坏人抓了,而是落到顾泊远手里了。   说来怪苏之荷沉不住气,从别庄管事给的只言片语,她暗暗注意顺亲王,真让她察觉到不对劲,便想找机会试探顺亲王一番,当面暗示会露出破绽,万一顺亲王不是的话,她就暴露了,她想起回京前顾泊冶告诉她的暗号,就想试试,顺亲王如果能看懂暗号,表明他就是背后的贵人,如果他看不懂,亦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刚将暗号的图案画好,突然脖子上一凉,她整个人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是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被绑在梁柱上,脚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东境沿海,气候潮湿,鼠蚁蟑螂猖獗,对这种声音不要太熟悉。   几乎浑身汗毛倒竖,扯着嗓门大喊,可嘴巴被捂堵住了,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呜咽。   顾泊远,绝对是顾泊远,侯府养着暗卫,她被打晕,绝对是暗卫下的手。想到她在纸上画的图案,不禁面如土色,完了,全完了。   顾泊远将苏之荷画的暗号呈进宫,皇上派人连夜照着画了成千上百张,第二天,京城那些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出现了许多类似图案,顾泊远派人埋伏好,几天时间里,抓住了十几个自投罗网的人。   稍微敏锐的些人都能察觉城中出了大事,因为长宁侯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冒出来,吓得朝中大臣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罪,皇上派长宁侯暗查他们。   为此,大臣们很是小心翼翼,除了衙门,晋江阁,哪儿也不敢去,就怕遭长宁侯惦记上。   苏之荷仍没消息,任李氏再焦灼不安也想不出法子了,且总不能时时刻刻缠着夏姜芙催促双胞胎,何况夏姜芙哪儿有心思理会她,独树一帜的晋江阁有竞争对手了,北阁放出消息,十日后北阁姑娘会在云生院演戏,邀请了许多勋贵世家,北阁立起,晋江阁的生意多少会受到影响,夏姜芙正在想打压北阁的办法,李氏不好分她心。   “娘,我可是打听清楚了,明瑞侯夫人给宫里去了帖子呢,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明瑞侯府不如长宁侯府显赫,不过伯爵世家,多少有些根基,从北阁帖子出来,京城都在议论,不过议论的都是北阁姑娘,哪位姑娘晒得最黑咯,哪儿姑娘晒得最匀称咯,哪儿姑娘最像塞婉公主了,尽是些和演戏无关的话题,但为北阁攥足了名声,至少说起北阁,夫人小姐们不会没有印象,北阁有晒黑的姑娘,北阁有长得像塞婉的姑娘......   仅凭这两点可想而知,六月二十那天,云生院绝对不会冷清。明瑞侯夫人这招曲线救国,真真是无耻下流。   “演戏重要的是演技,北阁分明是靠京城风气博人眼球,太不要脸了。”顾越流想到他辛辛苦苦培养出的姑娘们遭到威胁,心里就不痛快。   夏姜芙好笑,“世上许多事都这样,甭管什么手段,达到目的就成,听说京城以黑为美的风气是儿媳妇带起来的,看来还是我儿媳妇有本事,对了,两天没见着儿媳妇了吧,秋翠,快叫人请儿媳妇来坐坐,我想她了。”   听着那声儿媳妇秋翠就知道指的是塞婉,当即称是退下了。   塞婉开的胭脂铺子生意不好,她备受打击,和巴索商量先将铺子关了,等文琴她们想办法胭脂出显黑的胭脂再重新开张,至于库房囤积的货,扔了。   当时为了变白,塞婉连面粉都用上了,如今为了帮姑娘们显黑,塞婉率先想到了墨水,不过墨水有个难题,黑是黑了,显不出气色,小姐们追求的是自然的黑,墨的颜色太重,恐怕很难达到她们要的效果。   陷入瓶颈,塞婉苦恼不已,听说夏姜芙找她,暂时将胭脂的事儿丢在一边,坐上侯府马车去了侯府。   塞婉已习惯夏姜芙的亲热劲儿了,在夏姜芙面前没有半点拘束,熟络得和夏姜芙儿媳妇没什么两样,秦臻臻忍不住和宁婉静道,“他日母亲恢复记忆不知会如何,大嫂,你说我们要不要劝劝母亲?”   秦臻臻看来,夏姜芙喜欢塞婉皆因失忆的缘故,就像夏姜芙亲近太后,这在夏姜芙正常时绝对做不出来,有朝一日夏姜芙好了,也不会做。   到时候,塞婉......   想到这点,宁婉静跟着犹豫了,“只是太医说凡事依着母亲她才好得快,我们要是劝她书院塞婉公主,母亲心里只怕会难过。”   “也是。”   夏姜芙对塞婉喜欢得不得了,她住宫里塞婉跟着不方便,既然回府,说不什么都不让塞婉住外边,用夏姜芙的话说,“驿站哪儿是人住的地方,还是家里舒服。”   夏姜芙的一句话,塞婉就从驿站搬进了侯府。   城里炸开了锅,各府上丫鬟小厮奔走相告:知道不?知道不?塞婉公主搬进长宁侯府住去了。   气得多少小姐咬碎了牙齿哟!以至于北阁的邀请她们也不去了,晒,在太阳底下晒,直到晒黑了为止!   ☆、100      往年怕晒黑的小姐们今年齐齐抱怨晒不黑, 从早到晚,能在外晒太阳就绝不进屋藏着, 为此城中小姐兴起了办晒太阳宴会, 搬数张凉榻搁置在太阳下,邀请好友一起晒, 务必让脸颊黑得均匀, 黑得自然。   效果如何不知,倒是城中各大医馆的大夫今年格外忙碌, 一会儿东街的张小姐晕了,一会儿西街的李小姐中暑了, 托小姐们的福, 清热类的药材卖得非常好, 好到令人哄抢的地步。   医馆掌柜整日笑得合不拢嘴,与对街生意不景气的胭脂铺子里掌柜相比,犹如面前摆着山珍海味的胖子和碗里搁着小块冷面馒头的瘦子, 差距不要太明显。   又过了几日,城中大大小小的胭脂铺关了许多, 随之而起的是医馆,大街小巷的医馆随处可见,人们发现, 有些打着医馆的旗号,里边并没有大夫,一问,掌柜的十分硬气, 我们不看病只卖药材,只卖医治中暑的药材。   人们明白了,老板是顺应形势,专挣小姐们的钱呢,和卖胭脂没什么分别。   在医馆明里暗里抢生意的期间,北阁也和晋江阁暗中较劲,明瑞侯夫人进宫求见太后,请工部修建独属北阁演戏的阁楼,写话本子,说书,唱曲,演戏,样样不落下,甚至还打出‘我们不花任何人的钱,倒贴一千两银子’请众位爱看话本子的人帮忙投票选出月度最佳话本子,若是你投的话本子最终成为月度最佳,所有投了话本子票数的人抽签决定谁获得一千两奖励。   消息传开,城中老老少少皆沸腾了,一千两,看话本子还能有钱拿,再有不敢有人说看话本子是沉迷幻想不务正业了。   不得不说,北阁以‘一千两’的噱头,将晋江阁的名气都压制住了,卢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她听说,太后让工部尚书进宫,北阁的阁楼不日开始动工。   届时,晋江阁的生意恐会一落千丈。   “侯夫人,北阁姑娘们演技远远不如咱晋江阁,但她们太会来事了,我们不反击的话,用不了多久人们心中就只记得北阁了。”卢氏端着茶,急得快原地打转了。   北阁姑娘们演戏那天,城中许多人都前去捧场了,要不是云生院找不到比晋江阁宏伟的阁楼,客人估计不会比晋江阁少。   “北阁姑娘有出息说明傅蓉慧调.教有方,能找着事情做总比混日子强,你也别着急,喝杯茶,凉快凉快。”夏姜芙正摊着手,让秋翠给她涂抹丹蔻,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来,似乎对卢氏说的话毫不在意。   卢氏忍不住叹气,夏姜芙这病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啊,晋江阁的地位岌岌可危,姑娘们都没法静下心来写话本子了。   约莫被卢氏愁眉不展的叹气声感染,夏姜芙总算问了句,“我与明瑞侯夫人打过交道,她有才华不假,可这接二连三的动作,不像是她的手笔,她是不是请了军师?”   “可不就是?”夏姜芙能想到这,可见还是重视的,卢氏啜了口茶,“张家来京后,张夫人时常去明瑞侯府走动,听说张夫人与明夫人以前是闺中好友,我猜测啊,北阁这些动静,恐怕都是张夫人在背后谋划的。”   她偷偷派人打听过,奈何傅蓉慧早敲打过下人,她的人什么都打听不到,明瑞侯府上上下下口风甚是严实,包括追随傅蓉慧的几位侍郎夫人皆不肯透露半句,她心里才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同处云生院,南阁北阁的情况多少了解些,顺亲王妃接管南阁是想有番大动作的,奈何王府出事,南阁的事儿便被搁置了,而北阁日日训练,并未传出什么消息。   猛地在京里投下这么大个雷,如何不让她心惊。   卢氏想着夏姜芙在宫里住了时日,不知道张家的事,就将张家有几口人,祖籍是哪儿的,事无巨细的和夏姜芙说了,自然没错过张栋任鸿鹄书院夫子一事,包括张栋女儿张娴敏,她介绍得清清楚楚。   张栋此人胆小,府里大小事皆由张夫人作主,张娴敏性子随张夫人,仗着从小学了些功夫就不爱和同龄姑娘往来,所以张娴敏没什么朋友,听说进京后请了个师傅专心跟着练武,不怎么外出。   劲敌出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故而卢氏在张府下足了功夫,哪怕张府多只老鼠她下一刻就能收到消息。   夏姜芙担心她口渴,虚扶了扶杯,卢氏瞬时抿了口,不歇气的继续道,“张栋家世清白,又剿匪有功,张夫人性情圆滑,面面俱到,这些日子结交了不少夫人,我们怎么办?”   “叮嘱姑娘们,约束好自己,以前怎么过还怎么过,千万别因为他人乱了自己的日子。”夏姜芙的左手涂好了,她偏头吹了吹,五指纤纤,红白泾渭分明,霎是好看,她垂眼看向卢氏的手,“这是刚研制的丹蔻,不易掉色,你要不要试试?”   卢氏哪儿有心思抹什么丹蔻,她只想找个办法挫挫北阁锐气,谁能想到办法,别说抹丹蔻,抹什么她都愿意。   “你啊别想太多了,无论北阁风光与否都不关我们的事,我只希望姑娘们不自怨自艾,不怨天尤人,日子充实,至于其他,由着她们去吧。”夏姜芙满意的欣赏着指甲,宽慰卢氏,“你做生意挣了钱,眼红的人自会追风,真要计较哪儿计较得过来,你先回去,好好安抚姑娘们,小四可是与我说了,近日的话本子略显浮躁,翰林院那边不肯收呢。”   晋江阁写得好的话本子经过翰林院审查可以入翰林院书库,入了翰林院书库可不像在京城流行段时间后慢慢就遭人以往了,一旦入翰林院书库,哪怕历经千百年,它都会存在,传给后人翻阅。   夏姜芙说得云淡风轻,精致的脸上未显半点嫉妒,卢氏不禁愣了愣,认真回味夏姜芙话里的意思,顿时自觉惭愧,晋江阁日进斗金,姑娘们的腰包也鼓鼓的,她习惯了那种日子,反而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夏姜芙创建晋江阁或许是为了挣钱,但更大部分原因是想为刚从青楼出来对未来一片茫然的姑娘们找到生活的方向,人有了生活的方向,便不会觉得自己整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夏姜芙是告诉她,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论见识,她远远不如夏姜芙。   卢氏领会到夏姜芙的意思,整个人轻松不少,再看北阁,已没了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茅塞顿开的向夏姜芙道别,“侯夫人的话,我定会如数传达给姑娘们。”   姑娘们遇着夏姜芙,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先不说卢氏回到晋江阁将姑娘们召集起来慷慨激昂的鼓励了通,卢氏前脚走,夏姜芙后脚就把顾越白叫了来,打听书铺的情况。   她没和卢氏说谎,她的初衷是姑娘们过得顺遂安康,晋江阁生意如何她真不在意,毕竟生意再好户部要分利,她在意的是书铺收益......   顾越白没有隐瞒,一五一十交代了,书铺生意不如以前好,但话本子的卖得不错,少的是霸王票那部分钱,等北阁书铺开起来,晋江书铺的生意才会真正受到影响。   顾越白怕夏姜芙担心,挑了些好话说,“娘,北阁来势汹汹且太急功近利,我大致翻过北阁姑娘们的话本子,词不达意,逻辑混乱,不值一看。”   “尚书夫人说明瑞侯夫人请了鸿鹄书院里最会写文章的夫子教导,北阁姑娘们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吧。”   顾越白点头。   “我有数了,书铺那边你多留意些,有什么不对的告诉我一声。”   顾越白颔首,想起众人私底下议论的事,他问夏姜芙,“尚书夫人可提了明夫人身边的张夫人?”   据说,北阁有今日成就,离不开张夫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夏姜芙挑了挑眉,“说了点。你觉得张夫人如何?”术业有专攻,张夫人在御夫上确有几分本事,可夏姜芙却不信她有这个能耐,否则以张栋的年纪早就问鼎内阁了,哪儿会混了多年才混到刑部侍郎,除非张夫人前些年是故意藏拙,那又是为了什么?   “孩儿没见过,应该是阴险狡诈之人。”北阁运作方式完全照搬晋江阁,当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顾越白皱着眉,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夏姜芙好笑,“皱眉头小心皱纹长得快,管好书铺,其他事有娘呢。”   傍晚顾泊远回府,夏姜芙让顾泊远帮她做件事,为妻子效劳,顾泊远甘之如饴,但听夏姜芙说完,顾泊远有些诧异,“你确定?”   “当然了,北阁踩着我儿媳妇往上爬,我总得为自己捞些好处才是。”   夏姜芙说的是北阁以塞婉制造噱头的事儿,顾泊远听说了些,他以为夏姜芙没放在心上呢,“成,明早我就吩咐下去。”   “现在就去,上了年纪忘性大,你可别把我的事儿搞砸了。”   顾泊远摸了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掉头走了。   北阁声势浩大,排队投票的人排起了长龙,哪怕目不识丁的老太爷老太婆都尽数出动了,一千两对大户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小老百姓而言,几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呢,京城周围县城的百姓们都慕名而来,弄得城里比过节还热闹。   百姓们多了,城里自恃身份的大户人家就不愿凑热闹了,相比话题不断的北阁,晋江阁反而更受他们喜欢,北阁轰轰动动一场接一场,本以为晋江阁多少会沉不住气,结果她们竟跟没事人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不曾因为北阁崛起就心怀忐忑。   这份从容,令许多人称赞。   于是,在北阁那一千两由七十多岁老妪独得后,北阁的名声更响亮了,得知下个月还要一千两奖励,老百姓们奔走相告,鼓足了劲儿,有些人家甚至拖家带口在外排队。   消息传开,城里许多夫人摇头,瞧瞧北阁为了名气不折手段,再看看晋江阁处变不惊的姿态,孰高孰低,心里已有论断。   傅蓉慧恐怕不知道花钱攥名声的结果与自己想的背道而驰,工部着手设计北阁阁楼了,离晋江阁不远,快动工了,工部突然改了主意,位置往北边挪了挪,且另开了道门,傅蓉慧喜不自胜,老实说,能和晋江阁分得越远越好,以免客人们尴尬。   晋江阁有卢氏坐镇,碍于她背后户部尚书的身份,许多人不好意思光明正大进北阁看戏,毕竟没人愿意得罪户部,更别论还是尚书了。   工部的人着手挖地基,趁着空闲,傅蓉慧去了张府,一进门,难得发现练武的张娴敏不在,她和张夫人幼时相识,不成想过了半辈子,两人能在京城遇见,且张夫人智慧过人,北阁就是在张夫人的安排下才有今日地位的。   她将工部修建阁楼的事一说,嘴角止不住上扬,几乎能想到,北阁开张,生意兴隆的画面了。   张夫人却没她乐观,拉着她进屋,又将门窗掩上,面露担忧道,“你不来找我我正要找你呢,你可听最近京里有什么关于北阁的传言没?”   关于北阁的事傅蓉慧都派人留意着,并没什么不好的事儿传出。   “是啊,这样才糟糕,京外许多百姓闻名而来,拖家带口排队投票,天气炎热,大人们还好,小孩哪儿承受得住?你心善,特意派人送去茶水,以夫人们惩恶扬善的性情,该大肆褒奖你才是,结果却风平浪静,你说是不是有些反常?”张夫人望着她,待傅蓉慧流露出讶然的神色,她又道,“你不觉得进城的百姓太多了吗?”   先前她就有所怀疑,不过没有证据,这两日来看,怕是有人故意往外散布了些风声,鼓动外地百姓进京。   傅蓉慧细细一想,的确是这样,难怪和晋江书铺比,她总觉得北阁书铺少了点什么,张夫人一提醒她就反应过来了,少了城中大户人家的推崇。   北阁书铺外排队的都是冲着一千两银子来的,晋江书铺不同,去那的都是奔着话本子去的,后者真心前者假意,长此以往,对北阁生意并没什么好处。   “难道是长宁侯那边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傅蓉慧觉得自己想多了,夏姜芙懒散,不爱操心,早不过问晋江阁的事儿了,何况她又失了忆,比起夏姜芙,卢氏更在意北阁抢了晋江阁的生意,“侯夫人为人淡泊,不在乎功名利禄,相较而言,尚书夫人更可疑。”谁不知道户部最擅长精打细算,半文钱都要刨根问底老半天才慢悠悠掏钱,卢氏得户部尚书教诲,于钱财方面恐怕也是个敏感的。   傅蓉慧想到之前卢氏看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几日前好像突然看开了,态度好转不少,没准真是卢氏在背后作妖。   张夫人在旁边给她添茶,对傅蓉慧的自言自语,她始终沉默,一盏茶的功夫,傅蓉慧才理清了种种事,缓缓吐出口气,轻声询问,“眼下局面,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北阁书铺外人山人海,担心他们中暑,她特意派人定时送茶水,连续一个多月没下雨,天热得不像话,光是茶水每日就要耗不少银钱,捞着名声还好,什么都捞不着岂不是和做无用功无异,继续下去不是办法。   张夫人将茶杯里的水添满,平静道,“我想过了,先将百姓们打发了,待这阵风声过去后重新来,我们的目的是城中贵妇贵女,她们参与进来才能提高北阁名气,一直和平民百姓纠缠不清不是办法。”   “你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吩咐将书铺关了......”   张夫人将茶杯推到傅蓉慧手边,提醒道,“关铺子不是明智之举,你就说接下来要忙新阁楼的事,结束投票,挑出票数最高的话本子,让他们抽签送一千两出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免得他们在书铺闹起来,对北阁名声不好。”   傅蓉慧有些心疼钱,想到百姓们闹起来,北阁以后生意会受到影响,犹豫片刻,点头应下此事。   送走傅蓉慧,张夫人转身去了书房,檀香萦绕的桌案前,坐着个眉目冷峻的少年,张夫人屏退丫鬟,迤迤上前,“宇少爷,我已经和明夫人说了,她回去就会照做,只是我看她好像舍不得那一千两。”   少年冷笑声,“她不是舍不得一千两,恐怕觉得之前的钱也打水漂了。”   “那她会不会怀疑我?”两人是旧识,可张夫人并不是真心为傅蓉慧好,她有自己的目的,一切听从于眼前少年。   “不会,晋江阁实力如何她心里清楚,北阁若轻而易举就和晋江阁并驾齐驱,她恐怕更惶恐不安。”遭遇挫折,反而会升起傅蓉慧的斗志。   “明夫人怀疑尚书夫人暗地做了手脚,我怕她起疑,没有往长宁侯府那边引。”   书房放着两盆冰块,温度适宜,张夫人坐在离书案不远的地方,提出自己困惑,“宇少爷怎么知道百姓们络绎不绝是有人暗中操作?我观察几日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等到你发现,北阁的情况估计会更糟。”他的目的是想以钱吸引京城上下的目光,谁知百姓们动作迅速,不两日就霸占了书铺投票的位置,城外百姓涌来的速度太快了,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百姓们敢厚颜无耻排队吗?   尤其是七十多岁老妪抽到一千两红签,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派人暗中一查,果真有猫腻,抽中红签的本是位书生,平日里帮书铺誊抄话本子挣些零用,他中了签,高兴的欲大喊,谁知眨眼的功夫手里的红签就变成了普通木签,他以为自己错觉了,并没多想。   “以宇少爷来看,北阁真的能击垮晋江阁取而代之吗?”张夫人长在土匪窝里,不太懂外边勾心斗角,嫁给张栋成了总兵夫人,可仍见识有限。   就她对晋江阁的观察而言,晋江阁在京里地位可谓牢不可破,平日下衙或是休沐,文武百官都爱去晋江阁坐坐,听有些大人说,都快成习惯了。   陆宇有办法纠正一个人的习惯?   陆宇没有做声,然手里捏碎的茶杯说明了一切:北阁不是晋江阁的对手。   张夫人以前是有些怕这位侯府少爷的,每每见着他,心里总不踏实,不仅因为陆宇是陆侯爷儿子知道她出身土匪,更因陆宇青出于蓝手段比陆侯爷更高明阴狠,他要张栋回京为他效力,短短半年,就给了张栋光明正大进京的理由,要知道,张栋殚精竭虑大半辈子连京城的城门都没看过,陆宇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   如何不令她害怕。她想,哪怕承恩侯府的爵位被皇上收回去了,以陆宇的城府,用不着几年就会挣回来,说不准到时更风光。   盆里的冰融化得差不多了,张夫人怕陆宇热着,叫外边丫鬟换两盆冰块来来,陆宇沉着脸,顺手将茶杯摔出去,目光阴寒的走了。   张娴敏日日苦练功夫想和长宁侯府的人一决高下,今日被张夫人叫回屋睡觉,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窗外蝉鸣,心情更为烦躁,最后翻身起床,简单装扮番准备出门。   来和张夫人说一声,刚好遇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从书房出来,她从没见过此人,心头不禁纳闷此人身份,踟蹰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她娘从书房走了出来。   转眼间,少年不见了,张娴敏忍不住打听他的身份,“娘,他是谁啊?”   “是明瑞侯府上的,不是让你在屋里睡觉吗,怎么出来了?”   “我睡不着,想出门转转。”张娴敏败给长宁侯府护卫后就没怎么出过门,教她武功的师傅说近日长进大,可以找人练练,她便立即想到了顾府少爷。   护卫们要保住主子安全,身手自然了得,可主子武艺如何,只有试试才知道,想到趾高气扬的顾越白,她牙痒痒。   难得来京,张夫人不想拘着她,外出见见世面多交几个朋友好过在闷在府里打桩子,她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张栋剿匪有功,皇上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张夫人手里宽裕,对自己女儿自然也大方,“听说街上有许多卖解暑的吃食,你可以尝尝。”   张娴敏收了银票,也不要丫鬟跟着,兴冲冲走了。   此时的街上空落落的,烈日当空,晒得人热不可耐,巴索在街头买了个西瓜,刚从井里捞起来的,抱在怀里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刚给了钱,怀里就多出只手将西瓜抢了过去。   “还算你有些良心,知道小爷我热了。”顾越流砸吧的舔了舔唇,抱起西瓜往墙上一砸,碎成两半,他将小的半递给巴索,自己抱着大的啃起瓜瓤来。   巴索垂头看了眼怀里惨不忍睹的西瓜以及樱桃红的油纸伞:“......”   他觉得有必要纠正顾越流不问自取的做法,“六少爷,这西瓜是我买的。”而且不是自己吃的,是要送人的。   顾越流整张脸埋在西瓜肉里,大口大口啃得香喷喷的,比连口还大的西瓜,不一会儿就让他啃得能见着绿色西瓜皮,满足的打了声饱嗝,“知道啊,别人买的我还不吃呢。”   巴索:“......”   “这是我买来送人的。”巴索有些生气。   顾越流一怔,看看自己怀里吃得剩下空壳子的西瓜,再看巴索怀里淌着红通通汁水的果然,快速将两人的西瓜对调,一副感激动容的语调,“我就知道你不是狼心狗肺之人,西瓜我就收下了,明天又带你出来。”   巴索:“......”谁告诉顾越流这西瓜是送给他的了,这是他给杨姑娘买的。   卖瓜的是位妇人,就住在里边巷子里,这瓜是亲戚从乡下带来的,她舍不得吃,放井里凉着,趁孩子们睡了出来碰碰运气,结果刚出来就有人买她的瓜,她高兴得不得了,收了钱她就准备回去了。   却看买瓜的男子抓着她衣袖,阴沉着脸问她,“还有没有西瓜卖?”   妇人吓得摇头,拽回袖子就咚咚咚跑了。   顾越流吃得满脸淌水,完了享受的摸了摸肚子,“好吃,好吃,走,咱去转转,多买两个西瓜。”   怀里抱着两块西瓜皮和一把伞的巴索:“......”   “六少爷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巴索不高兴的将西瓜皮扔了,掉头往对街卖凉糕的摊儿走,顾越流抹抹嘴上西瓜汁,边掏帕子擦脸边追着巴索,“巴索,你去哪儿,爷我陪你啊。”   塞婉公主搬进侯府,她随行的侍从一并搬进府邸,顾越流看巴索跟个女人似的整日钻研什么胭脂,城中有人请他老鼠他就将巴索带着,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气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   故而这些天,巴索一直跟着他东奔西跑,他没让巴索白跑,抓老鼠得的钱分给巴索一半。   巴索闷着头,不理他。   顾越流喊他,“你把伞给我啊,晒黑了我娘会生气的。”他娘说了,晒不到像塞婉那样黑就别丢脸,还是老老实实白着。他听话得很,出门在外都是撑着伞的,骑马也是如此。   巴索愤怒的将伞扔在地上,恨不得踩上两脚,他给杨姑娘买的西瓜就这么被顾越流糟蹋了,他心头气啊。   顾越流不知他怎么了,捡起地上的伞,迅速撑开遮住火辣辣的光,追着巴索到了摊贩前。   巴索没个好气瞪他眼,问老板买了碗凉糕,护犊子似的偎在自己怀里,挡住顾越流视线不给他看,凉糕是豌豆磨成粉熬的,添了些糖水和冰块,今年卖得可火了。   顾越流嫌弃他小心眼,“我吃西瓜都吃饱了,哪儿看得上一碗凉糕,你吃,我不跟你抢。”   巴索仍不理他,跟抱稀世珍宝似的抱着凉糕往前边跑,顾越流不知他闹什么性子,亦步亦趋追上去,“巴索,你怎么了,突然不说话弄得我好不习惯。”   兀自奔跑着的巴索:“......”   巴索怕怀里的凉糕洒了,不敢跑太快,又不想阴魂不散的顾越流跟着,他对这片熟,故意兜了几个圈子,不知顾越流是累了还是识趣,竟没跟上来。   巴索松了口气,眼瞅着碗里的碗里的冰块融化得差不多了,到前边巷子就转了进去。   然后,就看见顾越流跟傻子的来来回回的跑,脸上的笑灿烂得能开出朵花来,巴索不敢再等下去,走到一处崭新的褐红色大门前,反反复复深吸两口气,挤眉弄眼龇牙咧嘴松了松脸上的表情,最后,扬起抹自认为是最恰到好处的笑,缓缓叩响了门。   里边很快传来脚步声,“谁啊?”   “杨达,是我。”   又过了会儿,门从里拉开,露出张千娇百媚的脸,巴索的嘴咧得更高了,“杨姑娘,是我,公主让我来问问胭脂的事儿......”说着,举起双手,将凉糕捧到杨灵面前,看她乌黑卷翘的睫毛垂下,巴索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   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好像要跳出心间......不对,这心跳好像不是他的,他低下头,却看胳膊上挂着具身子,顾越流的胸口刚好抵着他手臂,噗通噗通......   “不行巴索,快扶我,我腿软。”   巴索:“......”他娘的,他什么时候来的。   “巴索,快扶我,我站不住了。”伴随着顾越流的话落,巴索感觉胳膊一颤,手里的凉糕唰的声摔在了地上。   巴索:“......”他握紧双拳,按耐不住揍人的冲动,侧目,恶狠狠的瞪着倒他怀里不起的顾越流,使劲将人往外推了推,很好,纹丝不动,再推,仍跟黏在他身上似的,巴索气得快抓狂了,“顾六少,你给我站起来。”老子要跟你干一架。   顾越流双目迷离的望着眼前嫩得能掐出水的姑娘,身子不听使唤似的,怎么都使不上劲,难怪有人说见着漂亮姑娘就站不稳了,他如今不就是这样的情形吗?   难怪走到这他觉得眼熟,落阳巷,他来过的,美人就住这条巷子里,可他沿着巷子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遍都没发现美人家住何处。   巴索双目快喷出火来,“顾六少......”   “巴索,我没力气了。”   巴索:“......”   杨达在院子听到‘顾六少’三个字,丢下斧头就跑了出来,看清门外歪着身子的少年,哎哟,还真是顾六少,热情跑过去,“顾六少,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快进屋,灵灵,给顾六少倒茶去。”   杨灵黑溜溜的眼眸闪过诧异,离开时还拿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瞥了顾越流一眼。   顾越流:“不行不行,巴索,你扶我进去。”   巴索:“......”他脑子进水了才带顾越流来这边。   杨家人口简单,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更舒服的是能喝到美人亲自泡的茶,顾越流尝了口,淡淡的薄荷香随口入喉,清凉,舒爽,“好喝。”   杨达坐在顾越流旁边,闻言赶紧让杨灵给顾越流满上,“顾六少要是喜欢喝,待会走的时候我让灵灵给你装些带走,薄荷不值钱,顾六少别嫌弃才是。”   双眼定在美人身上的顾越流,“不嫌弃不嫌弃。”   巴索尝了口,普通的薄荷茶,哪儿有顾越流说的夸张,难道杨姑娘给顾越流泡的茶不同?想到这,巴索脸色沉了沉。   杨达问顾越流怎么找到这边来的,落阳巷住的都不是什么显贵人家,以顾越流的身份,不可能平白无故找到这来。   欣赏美人的顾越流哪儿有心思和杨达说话,指了指巴索,巴索正色道,“公主命人研制来好几种胭脂,效果都不太好,想问问杨姑娘,能不能再帮一次忙。”   “姑娘家的手不是用来做粗活的,公主要胭脂问秋荷不就好了,麻烦杨姑娘做什么?”杨姑娘的手多娇嫩啊,磨胭脂费时又费力,起了老茧怎么办?顾越流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威胁巴索道,“你要不听我的话,我以后抓老鼠就不带你了。”   巴索:“......”   杨达又问起夏姜芙的身体,拐弯抹角的打听夏姜芙喜好,说实话,杨达最自家妹子的容貌向来有信心,可是架不过夏姜芙善变啊,谁都知道夏姜芙喜欢塞婉那样黑黑的,身上没有肉的,他妹子处处和塞婉反着来,他这心里着急啊。   “我娘喜欢长得漂亮的,要是见着杨姑娘,肯定喜欢得不得了。”想当初他娘多喜欢他大嫂啊,要他说,他大嫂美是美,可是比起杨姑娘,好像差了点什么。   顾越流的话直白,杨灵羞恼的瞪他眼,搁下茶壶,面红耳赤走了。   瞧瞧,美人生气都这么风情万种,杨姑娘不当顾家媳妇对不起她这张脸,想到媳妇,他咽了咽口水,问杨达,“杨姑娘成亲了没?”   杨达面色一喜,“没呢。”兴奋得差点控制不住将茶壶给扔了。   巴索:“......”   “顾六少,女儿家名声重要,你贸然开口问人家亲事不好吧?”巴索忍着不悦提醒顾越流。   杨达:“没关系没关系,顾六少问得好,问得好啊,他不问我也会和他说的。”   巴索:“......屋里真热,你们不热啊?”   顾越流摇头,杨达摇头。   巴索:“......”   “喝茶喝茶,喝完了又让我妹子泡。”杨达一个劲儿给顾越流倒茶,顾越流来者不拒,一壶茶咕噜咕噜全进了他肚子,杨达朝屋里喊,“妹子,再给顾六少泡壶茶来。”   巴索:“......”   整个下午,顾越流就窝在杨家堂屋喝茶,一壶又一壶,一壶又一壶,杨姑娘则进进出出为他们泡茶,太阳落山,顾越流才依依不舍提着一小包薄荷被巴索硬拽着走出杨家。   路上,巴索脸沉得能落下雨来,“顾六少,杨姑娘是好人,以前吃了很多苦......你离她远些。”   再没有门第之见,夏姜芙也不会同意顾越流娶个守城官兵的妹子的。   顾越流抱着薄荷,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杨家小院,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吃了蜜似的甜,哪儿听到巴索说什么。   回到府里他就忍不住去颜枫院找夏姜芙炫耀,然而运气不好,顾泊远在,他硬是咬着牙没往外说,吃了饭回屋,让小厮将薄荷拿下去泡杯茶上来。   结果味道淡得难喝至极,让小厮将味道泡浓点,结果,浓得呛鼻,不想剩下的薄荷被糟蹋,他将其细细裹起来,决定明日送回杨家,以后他喝茶都到杨家去。   于是,顾越流似乎更忙了,早出晚归,比顾泊远还不着家,一回家就时不时傻笑,吓得夏姜芙以为他傻了,找太医给他把脉,除了那嘴巴止不住上扬,好像没有其他问题。   夏姜芙放了心,便没往心里去。比起顾越流,她担心的是顾越白,听说顾越白得罪了人,早晚有人堵在路上要和顾越白比试,刀剑不长眼,她怕顾越白受伤,让护卫跟着,谁敢动手就送到刑部去,报官!   张娴敏心里那个气啊,她一介女流,堂堂正正,不偷不抢,竟被已行刺侯府少爷的罪名关进了刑部大牢,她没脸见人了。   刑部大牢羁押着许多犯人,犯人们十天半月未洗过澡,各种汗臭脚臭狐臭味扑鼻而来,张娴敏快哭出来了,听到过道传来咚咚咚脚步声,以为又是狱卒押着犯人来,她嫌弃的皱起了鼻子。   “闺女,闺女,敏敏,你在吗?”厚重的铁门外,张栋一脸焦急地望着手脚趴在铁门外的犯人,视线穿投他们,担忧的看向有些黑暗的角落,“敏敏,敏敏......”   近日刑部配合大理寺到处抓人,他也是傍晚回衙门才知道闺女被送进大牢了,长宁侯府护卫亲自押送过来的,刑部不敢不收押,可顾及张栋侍郎身份,还是给他透了信。   张娴敏听到自家爹的声音,差点喜极而泣,“爹,是我,我在这呢。”她和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关在一块,身影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   ☆、101      张娴敏挤到最前, 双手扒着铁门,使劲摇晃, 和其他犯人没什么两样, 看得张栋忍不住眼角泛红。   “爹,快救我出去。”发髻松松垮垮, 额前飘着几撮碎发, 神情狼狈,看得张栋心疼不已, 忙叫狱卒开门。   狱卒犹豫不决道,“张小姐行刺长宁侯少爷才被羁押来此, 如果放出去, 传到顾侍郎耳朵里, 小的没法交差......张大人,要不然您和顾侍郎透透气?”   尚书大人不管事,刑部上下皆看顾越皎脸色行事, 张娴敏刺杀的可是他亲兄弟,顾越皎不追究还好说, 要是追究起来知道他们放了人,他们也别想活了。   “什么行刺?”张栋怒道,“你别血口喷人, 小女自幼习武,钦佩长宁侯,故而想向顾少爷讨教几招,怎么就变成行刺了?”   张娴敏自幼习武, 在通州境内少有她的对手,结果一入京就让侯府护卫挫得毫无反击之力,为此她回通州闷闷不乐好些日子,这次全家进京,她第一件事就是请师傅入府叫她武功,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   他的女儿,绝对不会做出偷偷摸摸行刺之事。   狱卒讪讪,“您与小的说没用啊,顾侍郎不知道啊。”狱卒的话没有说完,即使顾侍郎相信也不见得管用,押着张娴敏来的是侯夫人的护卫,要侯夫人松口才行,否则顾侍郎也不敢将人放了。   张栋拂袖,“这个时辰,顾侍郎还在衙门里头吗?”   狱卒舔着笑,顾侍郎妻子怀孕后,顾侍郎天天掐着时辰来踩着点走,这会儿早回府去了,若没有什么大事,很难将他请出来。   “要不让令小姐委屈一晚上?”   张栋暴跳如雷,“让你闺女来试试。”   狱卒心下撇嘴,她闺女拿剑的力气都没有,哪儿有力气当街行刺侯府的人。但他将情况说清楚了,要放张娴敏,除非有顾侍郎的命令,否则张娴敏就得待在牢里。   张栋瞪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哪儿看不出狱卒对侯府的忌惮,继续僵持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转头朝自己女儿道,“敏敏,你等会,爹这就去侯府找人。”   想他堂堂通州总兵,在通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进京后却屡屡受挫,先是升官进爵的事儿黄了,然后在人多的场合给侯夫人甩脸色以致于许多人不愿意亲近他,眼下连女儿都救不出来。张栋心头气啊,光是气不成,还得想办法把女儿救出来,他抖了抖腰间束带,急急忙忙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长宁侯府,道路宽阔,远远就能看到灯火通明的门前景象,侍卫们正换班,个个高大魁梧,身姿凛凛,不自觉叫人升出胆怯之心来。   张栋咽了咽口水,勒紧缰绳,下意识的想掉头回府,这位长宁侯骁勇善战令人闻风丧胆,他一个眼神张栋浑身就不能动弹了,万一他认定敏敏是故意行刺......张栋抖了个激灵,竟不敢往下想了。   好在,管家说侯爷不在,让他稍等片刻,问问顾越皎的意思。   顾越皎没有为难人的意思,只让管家告诉他好生管教女儿就算了事,在花厅等待的间隙,张栋冷得直哆嗦,明明是炎夏,可脸颊好像被冰住了似的,浸骨的冷。   邪门得很。   他若是稍微偏头就能看见桌上堆着的冰块,将脸贴到盆上,能不冷吗?   这不能怪张栋,他小时候遭人吓怕了,走到哪儿都想寻个能依靠的物件,在府里有张夫人,二人睡觉,他脸都是贴着张夫人后背的,若张夫人回娘家,他必定脸贴着墙才睡得着,故而一进花厅坐下,他就不自主的把脸往桌上的盆贴近了。   可是张栋自己不知道,觉得侯府异常乃顾泊远杀气太重引起的,故而将张娴敏从牢里接出来,张栋苦口婆心劝她离侯府远些,那样的人家,能不招惹还是别招惹的好。   张娴敏怎么会听他的话,经过此事,她愈发勤奋的练武,除了吃饭睡觉就在院子里舞剑,大有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侯府护卫打败,不报此仇难以消她心头恨。   且她将恨意全转嫁在侯府两位少爷身上了,护卫是听命行事,要不是双胞胎给了他们命令,她如何会沦为阶下囚。   顾越白不知道张娴敏暗搓搓发奋练武找机会报仇呢,热了两月的天儿,终于迎来了雨,雨势迅猛,一夜过去没有任何消停的迹象,时不时划过两道闪电,暗沉沉的天笼罩着,做什么都无精打采,顾越白连翰林院都不想去了。   他问顾越武,顾越武看法和他一致,于是两人毅然决然决定告假,什么时候雨停了天晴了再出门。   然而,就是在这么个大雨如注的清晨,顾越流却花枝招展神采奕奕的嚷着出门逛街,那眉梢漾着的笑,怎么看怎么令人厌恶。   顾越白搂过他肩膀,装作严厉的口吻道,“你是不是在外闯什么祸了,天天往外边跑。”   顾越流推开他,轻轻理了理腰间的荷包,玉坠,又扬手顺了顺发束,眉开眼笑道,“没有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都很久没闯祸了。”   今个儿杨达休息,请他中午去家里吃饭,他答应了不好食言吧?刮风下雨算什么,下冰雹他都照去不误。   顾越白看他笑容满面的样子,怎么就越看越不顺眼呢,他上下的打量几眼,“真没闯祸?”   顾越流坚定的摇头,接过小厮递来的伞,徐徐撑开,“四哥五哥,我先走了啊......”   顾越白:“......”这声儿听着好像遇着什么好事了,他朝顾越武使了使眼色,顾越武上前拉住欲离开的顾越流,“六弟,你不抓老鼠了?”   他记得,顾越流最近早出晚归都是帮人抓老鼠来着。   顾越流撑着伞,用没撑伞的那只手将顾越武的手拂开,“新衣服,别给我弄皱了,下雨不抓老鼠。”下雨天,最适合去杨家小院坐坐了,要是傍晚雨还下着,说不准能在那住下,也不知杨姑娘夜里睡得早不早,刮着风下着雨,最适合秉烛夜谈了。   这下便是顾越武都承认顾越流有问题了,就顾越流那粗糙性子,哪儿在意过什么新衣服,他往顾越流身侧一凑,“六弟,你去哪儿?”   顾越流想了想,“就出去逛逛啊。”   “我和你一起,反正好久没陪你了,身为兄长,我当真是失职。”顾越武认真道。   顾越流:“......不用吧,你以前也没陪我啊,五哥,不是我说你们,既然朝廷授予了你们官职,你们就该好好为朝廷效力,看看大哥二哥三哥,为朝廷出生入死,这才是为臣本分,你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觉得惭愧吗?听兄弟一句劝,去翰林院啊,好好办差,为咱侯府添光添彩啊......”   顾越武:“......”什么时候顾越流嘴皮子这么溜了,他们不是信奉能懒就别勤快的准则吗,什么时候变了?   他愣神的时候,顾越流已经撑着伞走了,哗啦啦的语声盖不住顾越流嘴里抑扬顿挫的小调,顾越武:“他娘的,顾越流心情这么好?”   他看向顾越白,顾越武也正看着他,二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纷纷拿着伞追了出去。   马车里,二人嘀嘀咕咕好一通都没嘀咕出顾越流的反常,听到车夫说顾越流的马车停在前边,二人才透过车窗往外瞧,真真是经惊天地泣鬼神,出门前顾越流穿的是身天蓝色衣衫,这会儿竟换成了身月白色的长袍,立在门口,一身撑着伞,一手摇晃着这扇。   活脱脱的二世祖形象。   顾越流可不知被跟踪了,他低头细细打量着自己着装,上了马车后他才想起杨达说过,有个杨姑娘那般婉约柔美的人,他一直想寻个秀气书生当妹夫来着,故而他让车夫去成衣铺子买了件白色衣衫和折扇,书生嘛,他现在不就是?   确认好仪容得体后,他才叩响了门,雨打在油纸伞上,哗哗哗响着,顾越流怕屋里的人听不见敲门声,索性抬脚踹了踹。   双胞胎瞧着门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招呼着顾越流进屋,那人乐呵的眉眼,总觉得在哪儿见过,顾越武问顾越白,“四哥,他是不是翰林院同僚?咋觉得这么眼熟呢?”   顾越白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我们进去瞧瞧,六弟单纯,别被人骗了。”   于是,顾越流刚坐下,外边又传来踹门的声音,一想到巴索阴魂不散的模样,顾越流面露狞色,“杨达,我去开门。”   巴索那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居心叵测,杨姑娘善良单纯,可不能叫她被骗了。   出去时,顾越流抄了根棍子在手上,气势汹汹拉开门,正欲开口撵人,但是在看清门外的人后,顾越流愕然的张大了嘴,随后扔掉棍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去,顺势掩上了门,“四哥五哥,你们怎么来了?”   顾越白好奇,“我们不能来。”   当然了,兄弟妻不可欺。顾越流没敢说,只道,“不是让你们去翰林院好好报效朝廷吗?”   “六弟,有必要纠正你,我和你五哥虽有官职在身,可像二哥三哥那样抛头颅洒热血的事儿还轮不到我们做,你在里边做什么了?”顾越白作势要推开门,顾越流一慌,忙将他的手拉住,突然嚎啕大哭,“四哥啊,我有话和你们说啊,看在我们兄弟多年的份上,你们可要帮帮我啊。”   要不是地面湿哒哒的,顾越白毫不怀疑顾越流会跪下来。   他脑子里顿时闪过许多画面,结合顾越流崩溃的情绪来看,没准是他杀了人藏在院子里,遭人发现以此威胁他,顾越白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什么事,你与四哥说,四哥定会帮你。”   威胁他娘的儿子,不要命了。   顾越流虚着一只眼去看顾越武,顾越武也点头,“五哥会帮你。”   “那你们不能跟我抢啊,娘常说女大三抱金砖,我可是给她抱两个金砖回去呢。”顾越流抹了抹泪,推开门,朝里喊道,“杨达,杨达,我四哥五哥来了。”   顾越白绷着脸,脑海闪过许多应对之策,无论如何,要先将尸体处理了,再想办法封住他们的嘴......   正想着,方才那个觉得有些面熟的汉子从灶房走了出来,粗犷的五官挤在了一块,一脸是笑的招呼他们,“顾四少,顾五少,你们来了,快进屋坐啊......”   这神色,这说话的调调,顾越白和顾越武对视眼:他娘的,不是南城门的守城官兵吗。   为何他们对一个不起眼的官兵有印象,因为这个官兵太他妈八卦了,闲来无事就跟人八卦城里大小事,以前没少骂他娘,被他大哥逮着两次,他大哥就给了点钱让他多说说他娘的好话,为此他们偷偷听过墙角,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收了钱,谁要说他娘半句不是,他立马给顶回去。   就他所知,前几日北阁的事也有他煽风点火的缘故,守城官兵嘛,过往的人多,他故作夸张的将北阁的事宣扬番,再给百姓们支个招,出城百姓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能不拖家带口往城里来吗?   当然,若这个官兵仅是这样,顾越白顶多知道有这个人,不会认识,之所以认出他是城门官兵,因为他们几兄弟每次出城进城,但凡有他,从来都是副狗腿得不能再狗腿的模样,拿顾越泽的话说:就像开赌场的遇见个家产万贯的赌鬼。   他们是赌鬼吗?当然不是了,所以任凭他怎么笑怎么殷勤,他们始终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架势。   没想到,顾越流竟跟这种人混一块去了,进了赌场的赌鬼又不输钱的吗?除了顾越泽谁敢说不输,也不知顾越流认识此人多久了,恐怕被榨得身无分文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面色凝重进了屋,刚坐下,顾越流就跟主人似的端茶递水,好不热情,顾越白皱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顾越流脸色一红,扭扭捏捏不肯说,顾越白作势起身,“你不说我与爹说去。”   “别,我说,我说......”   顾越白这才重新落座,只是听到顾越流天花乱坠的描述半个时辰都没重点,他不耐烦的动了动腿,顾越流怕他拂袖走人,急忙道,“我想娶媳妇了。”   噗......   顾越武一口茶喷了出来,“娶媳妇,娶谁?”   听他一惊一乍,顾越流示意他们小点声,他心仪杨姑娘的事还没对谁说起过呢,杨达面前他都没说,朝外看了两眼,确认屋外没人后他才小声道,“就是杨姑娘,四哥五哥,你们说了要帮我的,不能反悔。”   顾越白顾越武:“......”狼心狗肺的,他们以为他闯了大祸不敢跟家里人说,结果竟是思.春了,不对不对,顾越流多大点?就想娶媳妇,被顾泊远知道,肯定会派人细查,要是查到顾越流在外金屋藏娇......   双胞胎默契的夹紧了屁股,那可是屁股开花的后果。   “四哥五哥,你们不会不帮我的对不对?”   顾越流认真琢磨过了,娶媳妇的好处太多了,光是不用挨打这点就足以让他赶紧成亲,更别论还有菩萨暗示他们四兄弟中有人娶不着媳妇的事。   先下手为强,他先成了亲,菩萨的暗示就不会应验在他身上。   必须得成亲。   顾越白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堵,“帮是想帮,可我们人微言轻,府里的事你也知道,有爹娘作主呢。”   夏姜芙还好说,顾泊远可是油盐不进的主,他们真没办法。   顾越流听到他们肯帮忙,拉过旁边凳子坐下,三人围在一起,“四哥五哥,你们还记得那件事吧?”   顾越白和顾越武身子一颤,严肃的点了点头,菩萨暗示他们兄弟有人娶不着媳妇,如何不记得。   “你们想啊,菩萨给了暗示,我们如果不赶紧娶个媳妇回家,不是愧对菩萨的一番心思啊,我想过了,三哥有骰子陪着不会寂寞,我们可什么都没有,不如先占着个媳妇,有胜于无嘛。”   顾越白和顾越武心思动了动,只听顾越流又道,“你们想啊,咱们三兄弟要是成了亲,还能去东境帮三哥打仗,四兄弟联手总比三哥孤军奋战要强吧。”   顾越武不解,“不成亲也可以去啊?”   顾越流一副‘你傻啊’的表情,“咱不成亲,万一死在边关怎么办?三哥有骰子留下,咱什么都没有。”   而且他问过他娘了,他娘说要是想上战场就先成亲,这样就算他们死了还有他们媳妇陪她,要是不成亲就死了,府里空荡荡的,他娘哪儿适应得了?   他也侧面向顾越皎求证过一件事,顾越涵同样是去边关,做的事同样危险,为什么夏姜芙不生气,偏偏气顾越泽去东境呢。   顾越皎说顾越泽没成亲,出了意外啥都没留下。   所以啊,成了亲去边关他娘不会拦着。   顾越武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顾越白却问,“为什么要去东境?”打仗多危险的事,他可没什么兴趣。   顾越流咳了咳,“咱都让三哥娶不着媳妇了,总要去边关帮帮他吧......不过,四哥,你要是答应不娶媳妇的,我们不用去边关。”   “娶,为什么不娶,明日我就去大街上物色物色。”总不能到头来骰子媳妇他一个都捞不着吧。   三兄弟达成一致,感情又升华不少,双胞胎看着杨姑娘,颇有为顾越流把关的架势,不得不说,顾越流眼光还真是毒辣,就冲着杨灵这波涛汹涌,蜿蜒盘曲的身段......   貌似想多了,这可是他们弟妹啊。   有了目标,双胞胎前所未有的积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骑着马,大街小巷转悠,然而今年城里姑娘们好似有些疯癫,个个晒得跟难民似的,没法看,连他娘身边的秋翠都比不上,不过短短一个夏日,姑娘们怎么黑成这样子了。   看黑脸看多了,双胞胎再看塞婉都没那么讨厌了,尤其是顾越武,塞婉进府后经常往他跟前凑,偏夏姜芙对她喜欢得紧,顾越武拒绝不得,只得由着塞婉去了,一来二去,竟真的生出些好感来。   他将心思告诉顾越白,“京里姑娘们不比塞婉公主白多少,而且娘喜欢她,与其找外边的不如就她了,懒得费力。”   他日日随顾越白去街上溜达,这么久,连个像样点的姑娘都没遇到,一个比一个黑,难道今年的太阳格外晒人吗?   顾越白觉得也不错,“成,等些时日我有目标了,我们一起找娘说。”   “四哥你可抓紧了,我和六弟就等着你了。”   顾越白:“......”想想他一表人才,找媳妇竟输给两个弟弟,不成不成,得抓紧了。   翌日,顾越白照样踏着晨光出门,刚走出院子,洒扫的婆子告诉他二夫人回来了,顾越白都快忘记这位二婶了,苏之荷是被顾泊远抓了的,顾泊远将她放出来,那就说明城里的东瀛人抓得差不多了。   他到颜枫院的时候,里边传来李氏的哭声,苏之荷失踪,李氏失了主心骨,整日无精打采的待在荷园闭门不出,告诉书院让顾越天他们一直待在书院里,故而顾越天他们还不知道苏之荷的事。   如今人一回来,李氏忍得住才怪。   苏之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不知多久,最初嘴巴被蒙住发不出声音,饿得厉害了,拿走嘴里的布她也没力气说话,慢慢认清了事实,不哭不闹,送了饭菜她就吃,没人送饭菜她就饿着,她做好死在里边的准备了,关押她的人终于昨晚却开了口,“多亏有你才将京城的东瀛人清理干净,念你有功,朝廷不会追究你和几个孩子,明早就将你放回去。”   苏之荷大骇,对方什么意思,她哪儿有功,分明是他们暗中监视她,想到远在东境的顾泊冶,苏之荷声嘶力竭的嘶喊起来。   不追究她和孩子,那顾泊冶和顾泊河呢?顾泊冶做的事儿她是清楚的,教东瀛人说安宁语言,随后帮他们伪造身份,偷偷来京埋伏,以待日后举事时有所响应。   通敌叛国的罪名,顾泊冶哪儿有命活。   她知道是顾泊冶在背后筹划的一切,她就不怕放她走日后她寻机报复吗?哪怕她势单力薄,还有顾越天他们呢,顾泊冶不怕吗?   对方好似知道她想什么,嗤笑了声,“几个孩子如果知道你为了自己活命出卖他们父亲,你说他们会怎么做?”还想报复,不自量力。   苏之荷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顾泊远早料到了,所以只抓她走不要她的命,日后顾越天他们真生了报仇的心思,第一个恨的人就是她。   她以为早领教过顾泊远的绝情,今时才知,多年前怕是顾泊远手下留情了。   听到李氏关切的询问,苏之荷双手环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此刻她多羡慕李氏不知情,顾泊河嫌李氏性子柔弱经不住事,并没告诉过李氏任何事,她曾瞧不起李氏的温润软弱,而现在,多想像李氏那般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就活得轻松很多。   夏姜芙也不知苏之荷怎么了,特意找个了女大夫为苏之荷检查身体,除了气血虚弱并没其他伤,不像是遭人蹂.躏过的。   “三弟妹,我没事,那晚我看见外边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追出去不小心遭人打晕了,那些人以为我有钱绑架了我,后来得知侯府一直没动静就把我放了,我没事。”   尽管话里有很多漏洞,但李氏和夏姜芙相信了,李氏信苏之荷不会骗她,而夏姜芙觉得绑匪放人是合情合理的,绑匪只认钱,除非被激怒不会做杀人的事儿。   顾越白陪夏姜芙坐着,不一会儿秦臻臻和塞婉来了,其乐融融吃过早饭,顾越白就外出觅媳妇了。   然后,就和一脸不善的张娴敏不期而遇。   张栋为了让女儿高兴,特意布置了间练武房,张娴敏几乎一天都泡里边,将师傅打败后,她又找了个新师傅,接连打败三个师傅,她才来找顾越白一雪前耻。   别说,黑皮肤的人堆里乍然现出个皮肤白的还真扎眼,顾越白看张娴敏的眼神不像以往带着轻视与不屑,如今更多的是审视。   发髻梳理得紧贴着头皮,连带着五官都上提了提,有点像府里的老管事,至于脸蛋嘛,精致比不上他大嫂,清秀比不上她二嫂,妩媚更比不上他六弟妹,不过比他五弟妹好看,至于身段,嗯,也比他五弟妹强。   而性格嘛,先占着人日后再说其他。   张娴敏骑在马背上,用力挥了挥手里皮鞭,“顾越白,你敢跟我比试吗?”   顾越白摇头,他不打女人。   不过比试,也不是不行。   顾越白指着城门,“城外有处空地,张姑娘既想与我比试,我便成全你。”   张娴敏没料到他今天如此爽快,不由得怀疑其中是不是有诈,可不等她反应,顾越白已经骑着马扬长而去,“张小姐要是害怕不必去,只是给了张小姐机会你自己不要,以后就别阴魂不散跟着我了。”   张娴敏一气,蹬了蹬马背,毫不迟疑追着顾越白出了城。   今日杨达当差,远远的见着顾越白骑着马而来,他脸上瞬间笑出了花,将堵在城门的百姓们撵走,大声吆喝道,“顾四少,您出城玩呢。”   近了,顾越白朝他挑了挑眉,杨达学着动了动眉毛,又看顾越白望向城外,他若有所第,很快,等见着张小姐追着顾越白的方向去的时候,他如梦初醒,原来顾越白在向他求救啊,他大手一挥,揪着几个官兵就去救顾越白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张小姐并不是顾越白的对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顾越白打得趴在地上了,杨达拍手欢呼:“虎父无犬子,顾四少真厉害,真厉害。”   其他官兵:“真厉害,真厉害。”   张娴敏觉得顾越白就是故意奚落她的,什么出城比试,明显想让官兵们看她笑话,用不着说,待会回城,官兵们肯定添油加醋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她不没法见人了。   杨达他们正起劲拍马屁呢,突然一道如雷贯耳的哭声将他们的声音盖了过去,只看张娴敏趴在地上,双手捶地,哭得肝肠寸断。   正欢呼的官兵们:“......”   顾越白收起剑,上前将张娴敏从地上拉起来,输得哭的感受他明白,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别哭了,其实想赢我不是没有办法。”   官兵们懵了,顾越白什么意思,盼着张娴敏赢不成?   眼泪模糊的张娴敏:“什么办法?”   “你要答应嫁给我我就告诉你。”顾越白说得铿锵有力,丝毫没有逼婚的感觉,“怎么样,这笔买卖你不亏吧?”   要是顾越流他们在,绝对会以为顾越白是顾越泽附身了,想顾越泽离京前就是这么逼迫人家小姑娘的,没想到顾越白还有胆子重蹈覆辙,要是被夏姜芙知道,恐怕不是屁股开花那么简单。   顾越白一本正经,张娴敏愣住了,只听顾越白说道,“你要是对自己没信心就算了......”   “答应就答应,谁怕谁。”   官兵们齐齐惊掉了下巴,“他娘的,婚姻大事,到她们嘴里怎么就成买卖了。”   顾越白松了口气,他还怕张娴敏不答应呢,她要不答应,他还得继续转悠寻人,然后天天遭受两个弟弟的白眼,什么你长相也不差怎么就没姑娘喜欢你呢,什么你年纪最大速度怎么最慢呢......   今天,他不也是有媳妇了吗?   张娴敏说完答应就后悔了,想叫住顾越白,可定睛一瞧,哪儿还有顾越白的身影,再看官兵们,个个跑得跟身后有鬼追似的。   顾越白火急火燎赶回侯府,正好顾越武和顾越流在颜枫院,他把二人拉到角落,小声嘀咕两句,两人皆为他感到高兴,三人商量,择日不如撞日,今个就和夏姜芙说成亲的事。   成亲后就去东境帮顾越泽打仗。   夏姜芙正翻着晋江阁的话本子,为了彰显晋江阁的特色,晋江阁出了与’晋江阁‘有关的话本子,每两个月算一轮,对投票选出第一的话本子以五千两作为奖励。   无论是死后重生为晋江阁管事或者姑娘或者守门丫鬟,还是回古代开晋江阁,但但凡故事和‘晋江阁’有关就能参与投票。   以两个月为期限,两个月后,对选出的前五名进行投票,第一名获胜,而未获胜的话本子将继续参与下轮投票......   失去第一次机会还有第二次,姑娘们瞬时来了精神,围绕着晋江阁的一系列故事层出不穷的展现在人们面前。   夏姜芙正看得精彩,头顶忽然罩下圈阴影,她抬起眉头,三个儿子神色庄重的望着她,“娘,我们想成亲了。”   夏姜芙展颜一笑,“好啊,你们都成亲娘就多三个儿媳妇,再努力些,娘就有更多孙女,娘记得好像谁和娘说过,早成亲早点抱孙女来着......”   这话是顾越流说的,没想夏姜芙还记得,顾越流不住点头,“是啊,早成亲娘早点抱孙女,娘对我们成亲不反对?”   “反对什么,娘高兴还来不及。你们等着,娘这叫让管家给你们准备聘礼。”   三兄弟一喜,双胞胎谄媚的扶夏姜芙起身,顾越流一溜烟跑出去喊管家去了,然而管家没喊过来,顾泊远先回来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心知不妙,紧紧抱着夏姜芙胳膊,“娘,爹要打我们。”   “他敢?你们别怕,跟娘找管家,让他们备份体面的聘礼......”夏姜芙喜欢宫里那种被儿媳妇们围绕的感觉,可是她又不喜欢一个儿子娶很多儿媳妇,何况她回府后,宫里的儿媳妇们都不来看她,眼下三个儿子孝顺,急着找三个儿媳妇进门,她心里当然乐意了。   顾泊远沉着脸,目光森然的扫过顾越白,“你在外边做什么事了?”   顾越白哆嗦了下,摇头不肯说。   夏姜芙不喜顾泊远态度,“什么话好好说不行,瞧把小四给吓得,别怕。”夏姜芙拍拍顾越白手,“娘在,别怕啊。”   顾泊远脸色又沉了沉,“自个给我去书房。”   光天化日调戏人家小姐,还闹得人尽皆知,他长宁侯府的脸都被丢尽了。   “什么事等把他们亲事定下再说,府里多些人多些热闹,你是不知道宫里那热热闹闹的劲儿,我都舍不得回来了。”想到皇帝那个不孝子,夏姜芙哼了哼,“待会叫皇上回来吃饭,我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见他来看看,是不是忘记我这个娘了?”   顾泊远:“……”   ☆、102      不得不说, 夏姜芙坚持要做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好比她认皇帝当儿子, 认塞婉当儿媳妇, 顾泊远拦不住,而夏姜芙要给顾越白他们说亲, 顾泊远仍然拦不住。   这不, 在顾泊远良久的沉默后,夏姜芙左手牵着顾越白, 右手牵着顾越武,意气扬扬找管家备聘礼去了?   长幼有序, 照理说该依着大小秩序来, 偏顾越流他们心中有事, 哄得夏姜芙答应三兄弟在同一天成亲,顾越流健步如飞冲进钦天监找人算日子,老天有眼, 半个月后就有好日子。   顾越流以府里冷清为由,儿媳妇们早日进府, 早日陪夏姜芙去别庄泡温泉,夏姜芙听得心花怒放,心潮澎湃, 便郑重点头应下,半个月就半个月,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怕忙不过来。   就在京里热议城外那出诱婚骗婚戏码时, 三兄弟半个与后成亲的消息在城里炸开了锅,费尽心思晒了整个暑夏的小姐们坐不住了,心急如焚的到侯府打听真相。   清风雅静的侯府,骤然间又热闹起来,有以前经验教训,侯府下人们不敢让小姐们进府,什么事,就在门外说,她们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乎半个时辰,任小姐们再消息闭塞也得到了一悲痛欲绝的事实:长宁侯府三位少爷成亲的消息是真的。   一时之间,侯府门外尽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姐,个个捶胸顿足,心如刀割,悲不自胜。阵仗比国公府老夫人过世还壮观。   夏姜芙和儿子们在书房筹备儿子们亲事,至于聘礼,管家说以前存了单子,照办即可,用不着重新安排,倒是院子房间得稍微装饰番。   顾越白没有任何意见,乖巧道,“一切听娘的。”   顾越武和顾越流附和。   顾泊远进宫告知皇上此事,又将夏姜芙的话转述了番,回到府里,丫鬟婆子们个个如临大敌似的,进进出出,面色极为凝重。   顾泊远面色沉沉的推开书房大门,凉风灌入,三兄弟抖了个激灵,快速的躲在夏姜芙身后。   顾泊远凌厉的喊了声,“过来。”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缩着脖子不敢往前。他们清楚,今日擅作主张犯了顾泊远大忌,挨鞭子挨板子是少不了的,能拖一时是一时。   “要我过去请你们吗......”   吗字没说完,三兄弟嗖的下跑了过去,耷拉着耳,唯唯诺诺喊了声爹。   “自己弄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半个时辰若还有人在府外哭哭啼啼,我让你们给我哭个三天三夜......”   三兄弟愣了愣,眼瞅着顾泊远巴掌要落下人,三兄弟拔腿就跑,跑出去十几步远才反应过来顾泊远的话,不由得大喜过望,扯着嗓门回道,“爹,知道了。”   别说,成亲真是管用,换作平日,顾泊远早挥鞭子了,哪儿像今天雷声大雨点小,三兄弟嘿嘿嘿笑着,勾肩搭背的找人将府外的小姐们轰走,务必要轰得干干净净,连只蚂蚁都不留下。   房里,顾泊远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凝视着眼睛落在清单上的夏姜芙,“阿芙,你想清楚了?成了亲就没法休妻了。”   “好端端的休妻做什么,儿子们喜欢着呢。”   顾泊远挑眉,“是吗?那行,让他们成亲吧。”等夏姜芙身体恢复,不定怎么样呢。   管家办事效率高,傍晚时,已将三位少爷各自的聘礼清点妥当,夏姜芙一碗水端平,三份聘礼一样厚重,整整齐齐的箱子,堆满了院子。   皇帝和太后踏着晚霞来时,管家正吩咐人将箱子搬进屋里,天阴沉沉的,恐又会下雨,淋湿了就不好了。   “瞧瞧聘礼多丰厚,她还好意思派人去内务府要赐婚的赏赐......”太后忍不住向皇帝抱怨,“别人求赐婚是为了那一纸皇恩,她呢,竟盯着从内务府占点好处了。”   听说顾泊远进宫求见皇帝,她以为夏姜芙出了什么事,想到夏姜芙再令人讨厌毕竟救她才弄成这样,以防有人说她冷血无情,她便找皇帝打听夏姜芙的病情,这才知道侯府三喜临门,正让庆公公传她的旨意送些赏赐去侯府,外边小宫人来禀说侯府的人去内务府要赏赐。   你说说,心甘情愿赏的与别人主动开口要的能一样吗?恰好皇帝要来侯府,她就说一块,她倒是想看看夏姜芙还能厚颜无耻到哪种程度。   老实说,内务府这件事太后真冤枉夏姜芙了,她好多事不记得,哪儿会记得皇帝答应她每个儿子成亲都赐婚的事,是管家自作主张派人去的。   管家想着聘礼准备得急,想起一桩是一桩,这不就想到内务府了,以他对夏姜芙的了解,皇帝赐婚是少不了的,与其慢腾腾等圣旨,不如先开口将东西要过手,后续要的圣旨啊慢慢补齐。   没想到让太后误会了。   太后是本着质问的心思过来的,谁知夏姜芙一看到她,笑盈盈扑了过来,挽着她手臂就往屋里走,“唐姐姐,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快进屋,我有好事与你说,我啊,又要有三个儿媳妇进门了......”   太后试着抽回自己的手,绷着嘴角道:“显摆你儿子多吗?”   “是啊,儿子多儿媳妇当然多了,说起这个,我琢磨着让皇上将宫里的儿媳妇们放些出来......”   太后隐隐又觉得头疼了,有些事,和夏姜芙说不清楚,她也懒得说,转移话题道,“我听皇上说你准备同一天迎娶三个儿媳妇,对方有什么本事让你急成这样子?”   要不是顾泊远在京,太后甚至怀疑顾越白他们做了丢脸的事,不得不及早成亲呢。双胞胎还好,毕竟到成亲的年纪,顾越流就有些小了,寻常人家里像他这种年纪顶多先订一门亲事,过几年再迎娶进门,顾越流成亲有些说不过去。   经太后提醒,夏姜芙才想起过问儿媳妇的事,将三个儿子叫到面前,当着太后的面问姑娘家的情况。   顾越白最大,他先说,大致说了遍张家的情况,以及张娴敏会武功的事儿,得知儿媳妇有几下子,夏姜芙登时眉开眼笑,顾越白真是孝顺,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   下边是顾越武,他更为简洁,指着桌前郁郁寡欢的塞婉,“就是她了。”   夏姜芙转身,有一瞬的茫然,“塞婉本就是我儿媳妇,你娶她做什么,她是皇上媳妇......”   太后额头跳了跳,“塞婉和皇上没关系。”看夏姜芙似乎有些不乐意这门亲事,她笑眯眯安慰道,“这门亲事好啊,塞婉盗过墓,和你有共同的话题,日后要是有机会了,你们婆媳两出门还能比比谁盗墓的本事好。”   太后只想撮合塞婉与顾越武,全然不知自己一番话在以后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塞婉听到顾越武说娶她,一脸难以置信,双手掩面,突然哭了起来。   太后倪了塞婉眼,脸色有些不好,难道塞婉不喜欢顾越武了,那可不行,万一夏姜芙硬要将她塞给皇帝怎么办,正想说点什么,被夏姜芙抢在了前边,“儿媳妇不想?”   塞婉摇头,声音嗡嗡的,“塞婉是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顿时,太后一颗心落回了实处。就冲着顾越武为京中青年才俊做的贡献,内务府那件事就不追究了,确实该赏。   最后轮到顾越流,他扯了扯嗓子,神采奕奕站在正中间,以水为喻,以花作比,将杨灵夸赞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饶是阅览过无数美人的太后都被勾起了兴致,“世上还有如此倾城绝色的人?”   “有,怎么没有?皮肤光嫩如葱,眼眸如水,可美了,不信太后问我四哥五哥,他们是见过的。”   顾越白和顾越武点头,虽没顾越流形容的夸张,不过是个美人。   太后沉吟,“她比你大?”   顾越流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不多不少,刚刚六岁。”抱两金砖呢。   太后没话了。   夏姜芙却皱着眉,似乎不太满意这桩亲事,“小六啊,你的亲事是不是仓促了些,听你说的话,娘总觉得那姑娘少了点什么?”   “什么都不少,娘您是没见着她,见着了保证您会喜欢上的。”想当初夏姜芙对宁婉静那热乎劲,不就是冲着宁婉静那张脸去的吗?   对杨灵的脸蛋,顾越流信心十足。   太后怕夜长梦多,夏姜芙不认可顾越流而将顾越武的亲事也给否认了,从中劝道,“孩子们孝顺,万事为了你好,挑的媳妇不会差到哪儿去,你啊,就应了吧,改明日我就让皇上赐三道赐婚的圣旨,你啊,风风光光等着儿媳妇上门就行了。”   最后句话说到夏姜芙心坎上,她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万事俱备,就欠赐婚的东风了。   天儿渐渐黑了,用过晚膳的太后和皇帝也准备回宫了,夏姜芙却搂着太后不撒手,要让太后留下,帮忙筹办她儿子们的亲事。   太后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儿懂这些,“哀家让内务府的人过来帮你。”   “内务府的哪儿有唐姐姐贴心,我进宫陪你住了段时间,你来府里陪我住十天半个月又怎么样嘛,留下留下,让皇上一人回去。”说着,夏姜芙就让丫鬟将顾泊远的枕头褥子收拾去书房,给太后腾位置。   太后一脸别扭,和皇帝商量,“要不我留下?”   庆公公听着这话有些想笑,宫里谁不知道夏姜芙出宫后太后常常揪着宫人打听夏姜芙的情况,牵肠挂肚,比对皇帝还上心,但凡宫人们窃窃私语了两句,太后就会问是不是长宁侯府出什么事了,你们是不是在议论侯夫人......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要太多。   因而宫里人渐渐明白件事:太后看似冷冰冰的不喜欢侯夫人,其实打心眼里喜欢着呢。   此时看太后一副明明想留下又不好意思答应的模样,庆公公当真是忍俊不禁。   “宫里没什么事,母后就留下住几日吧。”皇帝还是顺着太后意思的。   见皇帝点了头,太后才表现出勉为其难的神色,“谁让你为了救哀家受了伤呢,罢了罢了,哀家就留下帮你几日。”   夏姜芙喜出望外,拉着太后就进了内室,挨着挨着介绍房间里摆设。   自始自终没有人问过他意见的顾泊远:“......”   太后在侯府小住的事儿算不得什么秘密,隔天就传开了,头天让顾府少爷突如其来的亲事击垮了小姐们就算了,如今又传出太后与夏姜芙冰释前嫌情同姐妹的消息,,这让城里的夫人们也承受不住了。   到底,她们错过了怎样的亲家啊。   她们心里悔啊。   然而,当事人并不比她们好受。塞婉公主还好,她本就中意顾越武,如今皇上赐婚,算是成全她和亲的夙愿,美事一桩。可张府的情形不同了,传旨的公公一走,张栋和张夫人像被人抽干了力气跌在地上。   夫妻两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张栋害怕的是以他的官职,日后张娴敏在侯府受了欺负他当爹的没法为他撑腰,人家侯府大少爷的官职都比他高,他拿什么和侯府作对啊,老天是要他的命啊。   张夫人害怕的是她帮陆宇对付晋江阁的事传到侯府,试想,侯府哪儿容得下匪徒窝里出身的亲家,哪儿容得下暗中和他们作对的亲家.....这门亲事是要毁了她啊......   夫妻俩好似遭遇了重创,六神无主的为张娴敏筹备嫁妆。   亲事定在半个月后,侯府紧锣密鼓采买宴席所需的物资,马车进进出出,半夜都不消停,夏姜芙看顾泊远似乎清闲很多,就将手里的事儿交给他,整日带着太后和儿媳们划船玩水,赏花赏月,等着另外两个儿媳妇进门。   可是就在这种期待下,顾越流的亲事出了岔子,杨家接了旨却想悔婚,杨家姑娘自己进侯府找顾泊远说的,她家里有嫂嫂要照顾,只想入赘个夫婿。   堂堂侯府小少爷,怎么都不会做上门女婿。   夏姜芙没见着杨灵人,但她知道杨家以前的情况,顾越流告诉她的,因而从顾泊远嘴里听说此事后就让顾越流放弃这门亲事,一厢情愿的婚姻蹉跎的是两个人的一辈子,而杨家姑娘以前遭了许多罪,她们就别为难人家了。   如果夏姜芙都不赞成,那这件事肯定成不了,顾越流伤痛欲绝,夜夜以泪洗面,他那么喜欢杨姑娘,杨姑娘怎么就不喜欢他呢。   他的两块金砖,没有了啊。   在双胞胎喜庆洋洋的对比下,顾越流则颓废了许多,夏姜芙怕他有个好歹,将他之前抓的老鼠野兔放了出来,让他再去抓回来。   顾越流神情恹恹的,跑两步就不动了,趴在地上,看着缩成一团的兔子嚎啕大哭。   于是,侯府的下人都知道,他们六少爷不喜欢抓老鼠兔子了。   夏姜芙用了什么办法都激不起顾越流斗志,逢双胞胎找她商量去东境打仗的事,夏姜芙注意到顾越流眉梢动了动,惊喜道,“小六也想去?”   顾越流又焉了下来,“可是我还没成亲。”   “没关系,你想去就去,成亲的话等等无妨,你相信娘,娘定会给你挑个比杨姑娘还好看的人。”   “有吗?”   夏姜芙语气笃笃,“一定有,不信你问太后,以前宫里选秀,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无辜被殃及的太后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   顾越流脸上稍微有了丝笑,“那我就随四哥五哥去吧。”   总算,雨过天晴了。   但顾越流的心情渐渐好转,太后心情又不好了,她住侯府是想帮夏姜芙料理亲事,结果大大小小的事全让顾泊远做了不说,还将她挤在了尴尬的位置。   比如饭桌上,她坐夏姜芙左侧,顾泊远坐夏姜芙右侧,她将夏姜芙喜欢的牛肉往她面前推了推,顾泊远立即夹起一块放夏姜芙碗里,“阿芙,你多吃点啊......”   明明是她推过去的,夏姜芙却对顾泊远笑得一脸温柔。再有,饭后消食,以往夏姜芙都是挽着她的,结果顾泊远耍心机说腰疼,夏姜芙立即关心他去了。   这还不是最让太后气的,太后最气的是顾泊远将夏姜芙骗去书房,结果一宿夏姜芙都没出来。   夏姜芙口口声声挽留她住几日,她才住十四天半个月不到呢,两口子就嫌弃她碍事了,太后忍不住了,哪怕今日双胞胎成亲她也要回宫。   一到早,迎亲的队伍出了府,她让宫人收拾好她的行李,立刻回宫,这鬼地方,她半刻都待不下去了。   还没出园子,夏姜芙就穿着身喜庆的衣衫从外边回来,“唐姐姐,新娘子待会就进门了,我们快进屋等着。”夏姜芙没注意宫里手里提着的包袱,挽着太后手臂自然而然进了屋。   张府离侯府隔了几条街,相较而言,驿站稍微近些,亲事定下塞婉就从侯府搬去驿站,夏姜芙好些时日没见过她了,心头想念得紧,和太后说起,太后骂她没出息,哪儿有婆婆想儿媳妇的。   要想也是儿媳妇惦记婆婆,谁像夏姜芙什么都反着来,当人儿媳妇丢儿媳妇的脸,当婆婆了丢婆婆的脸。   太后喋喋不休骂着,夏姜芙听得认真,不时点头附和,谁知秦臻臻和宁婉静一来,夏姜芙什么都抛之脑后了,那眉眼含笑的神情,看得太后胸闷。就不该教夏姜芙怎么做婆婆,教了夏姜芙也学不会。   宁婉静肚子有些大了,走路需要人搀扶,夏姜芙让待在心湖院,小心下人走路撞着她。   “母亲,我没事,四弟五弟的大日子,我当大嫂的怎么能在屋里不出来。”宁婉静养得好,除了肚子,脸上胳膊上没怎么长肉,至少比起宫里皇后,宁婉静算是瘦的了。   太后沉着脸,一脸不高兴,秦臻臻悄悄扯了扯夏姜芙衣袖,示意她注意太后的表情,奈何夏姜芙太高兴了,高兴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要么朝外张望,要么拍手咯咯直笑,高兴得不得了。   太后小声哼了哼,想到难得夏姜芙心情好,今日就不和她唱反调,朝角落的宫人摆了摆手,后者快速将行李放了回去。   就在夏姜芙翘首以盼的等待中,前院终于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夏姜芙指着外边,“听见没,迎亲的队伍回来了,走走走,看看新娘子去。”   双胞胎婚后住的院子离颜枫院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新娘子们已经在屋里坐着了,夏姜芙先去了四儿媳妇房间,轻声细语叮嘱一番后又去五儿媳妇房间,两人穿的皆是大红色嫁衣,头上盖着喜帕。   不知为什么,夏姜芙在塞婉房间总感觉闷,心头不舒服,太后见她脸色不对,强拉着她回了院子,“不舒服就别到处走,什么话等明日敬茶的时候再说。”   大喜之日跑到儿媳妇房间聊天,不知情的以为她是去敲打儿媳妇的呢。   夏姜芙抚着胸口,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问太后,“塞婉公主真是我儿媳妇吗?心里怪得很。”   太后撇嘴,“不是你儿媳妇还是谁儿媳妇,你不是天天儿媳妇前儿媳妇后的喊吗?”说到这,想起什么的太后戛然而止,眼神奇怪的看了夏姜芙两眼,欲言又止。   侯府有喜,京中稍有名望的人家都来了,皇帝也亲自到场贺喜,向太后请安时察觉太后神色有异,皇帝询问,“母后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太后摇头,“侯府住不惯,待会我与皇上一块回宫吧。”   她有种预感,夏姜芙的病恐怕要好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太后整理装盒里的首饰,外边宫人慌慌张张进来禀报,“太后,不好了,听太医院的人说侯夫人晕倒了,太医们都去了侯府,要不要给您备轿?”   别庄回来,太后和夏姜芙的感情突飞猛进,私底下最爱打听夏姜芙的事,故而太医院的人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立马就来了太后寝宫。   握着凤钗的手一松,凤钗掉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太后拾起,脸上无波无澜道,“备轿子做什么?你去太医院守着,有消息再来禀告哀家。”   宫人有些诧异太后的态度,以往关于侯夫人芝麻大点事太后就兴致勃勃关心得不得了,今日侯夫人晕过去太后反而对此无动于衷,反常,有些反常啊。   太医院的太医们倾巢出动,宫里各娘娘都听到了风声,纷纷找出平日里收集的药材,大包小包的往太后宫殿走。   自从夏姜芙走了,皇上来后宫的次数就少了很多,娘娘们心里落寞啊,夏姜芙在的时候她们天天能见着皇帝,乍然十天半月见不着一次,心头能不空落落的吗。   得知夏姜芙晕了,娘娘们不约而同表示:进宫住吧,宫里人多热闹,环境又好,最适合养病了。   当她们委婉含蓄的试探太后口风有没有这个可能,太后没个好气怒瞪她们两眼,将她们全轰出了宫殿,包括大包小包的药材皆被扔了出来,娘娘们懵了:太后不是和侯夫人感情好吗,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太后确实生气,她才是后宫辈分品阶最高的太后,夏姜芙算什么?不过区区一品夫人,后宫诸位对她的态度竟热络得如此份上。   想想往日里她伤风感冒各大宫殿当缩头乌龟的情形,别说药材了,连杯茶都没见着,夏姜芙跟她们无亲无故的,一生病,她们倒跟关心亲娘似的了。   太后不禁反思,是不是她太好说话以致于她们不将自己放眼里?   人善被人欺,很有可能是这样。   太后气了,决定不再过问侯府的事,以夏姜芙常说的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来看,夏姜芙长命百岁着呢。   宫人们会察言观色,注意太后对夏姜芙的态度骤然冷淡下来,不敢再说惹太后不开心的话,娘娘们也不敢再打听夏姜芙的病情,只是信佛的娘娘早晚一炷香供着,祈求夏姜芙平安无事。   夏姜芙的晕厥令人猝不及防,她和顾泊远端坐在椅子上,等新儿媳妇奉茶,夏姜芙接过塞婉的茶,仔仔细细盯着塞婉看,看着看着就晕了。   便是顾泊远都被她弄得猝不及防,搁下杯子,抱着夏姜芙就进了内室。   塞婉递的茶夏姜芙还没喝,只喝了张娴敏的儿媳妇吃茶,顾越皎当即让管家把茶端下去试试是否有毒,张娴敏脸色惨白,忙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茶是下人递给她的,她什么都没做。   立即,有侍卫进屋将碰过茶的丫鬟婆子控制起来,其余人追着夏姜芙进了内室,顾越流跑出去喊太医,剩下面如死灰的张娴敏和一脸没回过神的塞婉。   妯娌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接下来怎么做。   太医们来得很快,把脉后并无异常,夏姜芙的情况他们也说不上来,茶水验过了,没有毒,因为夏姜芙身子骨弱,有些毒对寻常人不起作用却会要了她命,管家特意找了许多人试毒,并没任何反应。   床边围满了人,顾越流挤不进去,拼力垫着脚才能勉强看到夏姜芙脸色,夏姜芙不像生病了,更像睡着了似的,他脑海闪过什么,将顾越白二人拉到角落,小声道,“你们说娘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去东境才晕过去的啊?”   话本子里,那些老太太最爱装晕装生病吓人了。   顾越武白他眼,“娘是那种人吗?”   顾越流想想也是,夏姜芙有什么话会直接与他们说,她要真舍不得他们,他们不走就是了,犯不着闹这么大动静。   顾越流又想,“五哥,会不会是被你媳妇吓着了啊。”   不知昨晚塞婉没睡觉还是怎么,一张脸又肿又丑,一屋子人,就属她最吓人,反正他刚进屋被吓着了一瞬就是了。   顾越武继续翻白眼,“娘有多喜欢塞婉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越流说不出话来了。   “那娘为什么晕倒?”   顾越武摊手,一脸忧心,“我也不知道。”   不一会儿,床上的夏姜芙悠悠睁开了眼,一睁眼,抱着床边的顾泊远就惊叫起来,好似受到什么恐惧。   顾泊远浑身紧绷,随后放松下来,边顺着她的背边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   “你死哪儿去了,别庄有刺客你们不知道吗?我的手都伤着了......”夏姜芙抱怨的挥起手,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撩起衣袖一看,手臂上的伤不见了,只有道淡淡的痕迹,她又翻转手,手指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口子。   她懵了,“我记得我救太后受了伤来着。”   屋里众人:“......”那是三个月前的事儿了。   夏姜芙又动了动自己脚,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丁点疼痛,她不由得惊慌,“怎么了,我的伤怎么突然没了。”   顾泊远拉住她,“你的伤都好了,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夏姜芙只记得刺客将她们追赶到老王爷墓里,她和太后在墓里找到另一座墓,然后躲了进去来着。   “你在墓里中了毒,毒清后有些事可能会不记得,左右没什么大事,记不得也没关系。”   夏姜芙惊讶地看着顾泊远,“是吗?”她仔细回想了遍,除了受伤后的事儿没印象,受伤前的都记得清清楚楚着。   顾泊远错开身,让太医再给夏姜芙把把脉,脉象平稳,并无什么不妥。至于为何会突然这样,太医们解释不清楚,不过清醒过来总好过......疯疯癫癫的吧......   太医们走后,夏姜芙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照镜子,好在受伤期间保养得不错,眼角细纹并不显深邃。   突然,镜子里飘出张陌生的脸,夏姜芙一惊,转身,就看见个陌生的人和做妇人装扮的塞婉齐齐朝她跪了下去。   夏姜芙一头雾水,看向顾泊远,“怎么了这是?”   “母亲......”二人刚进门夏姜芙就身体有恙,传出去,外边人还以为她们命硬克着夏姜芙了。   夏姜芙身形一歪,朝边上挪了挪,礼貌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和顾泊远没生女儿来着,尤其是塞婉,她不是南蛮公主吗,什么时候成她女儿了?   张娴敏和塞婉皱了皱眉,顾泊远神色怪异的让她们起身,去外边转转,他和夏姜芙说会话。   顾越流怕夏姜芙忘记了大事,不肯走,“娘,你答应我和四哥五哥让我们去东境,你不会忘了吧?”   夏姜芙瞪大眼,“我答应你们了?”   顾越流坚定的点头,顾越白和顾越武亦是如此,夏姜芙转向顾泊远,小声张了张嘴,待看顾泊远也点头后,夏姜芙脸色就有点难看,三个儿子年纪小,还没说亲,万一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夏姜芙沉吟的片刻,顾泊远将人全撵了出去,关上门,一把拉住夏姜芙的手,语气凝重,“我与你说说你失忆期间的事儿。”   廊下,顾越流忐忑不安,和顾越白嘀咕,“娘好像不记得了,会不会反悔?”   顾越白也有些说不准,夏姜芙不让,他们总不能偷偷去。   三兄弟正想如何重新说服夏姜芙的时候,屋里突然爆发出哭声,细细柔柔的声音,哭得人心都快融化了,顾越流长这么多,还没听夏姜芙哭得这么伤心过,立刻就反悔了,“四哥五哥,不如你们去吧,我在京里陪着娘。”   他们几兄弟都走了的话,剩下他娘孤零零的,儿媳妇再贴心也不懂怎么逗夏姜芙开心啊,万一夏姜芙兴致上来想看人抓老鼠野兔啥的,都没人跑得动。   顾越白和顾越武不太想去,可看看自己媳妇,不去就太对不起顾越泽了,咬咬牙,应了顾越流的要求。   屋里的哭声许久才没了,不一会儿顾泊远出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顾越白和顾越武,“回屋收拾行李,明日启程去东境吧。”留在京里,只会勾起夏姜芙的伤心事。   双胞胎点头称是,顾泊远又转向昨日进门的儿媳妇,思忖道,“你们先熟悉熟悉府里环境,过些日子再来颜枫院吧。”   夏姜芙知道自己失忆坑了两个儿子,心里悔得自杀的心都有了,尤其顾泊远告诉她是太后在旁边煽动她的,心里将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   张娴敏还好些,毕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塞婉......想想她最引以为傲的小五,夏姜芙趴在床上,又止不住泪流满面。   侯府的动静瞒不过京里人,得知夏姜芙痊愈,双胞胎明日离京打仗,许多人不由得恍然,难怪双胞胎亲事如此急,原来是要去东境啊。侯夫人生的儿子,真是为朝廷做了不少贡献啊。   尤其随着南蛮皇感谢的奏折呈进京,众人对这位爱美的侯夫人愈发敬重了。他们在京里看戏听书的时候,顾越涵在南边帮南蛮皇抢夺兵权,为了两国将来不起战事,顾越涵当真是殚精竭虑。   南蛮皇掌权后,迅速立了太子,和安宁签署了许多条约,每年进贡的布匹珠宝药材,是以前的两倍之多,以南蛮形势,百年之内再无还击之力。   安宁的太平盛景,真正要到了。   一时之间,京里尽是对侯夫人的溢美之词,街头巷尾,提起侯夫人,没人不夸赞两句,夸赞之余,又议论起顾府几位少爷的亲事了,从拒婚的杨家,到卷着铺盖走人的张家,大家似乎又来了精神。   尤其是张家,闺女嫁进侯府是多大的荣耀啊,张侍郎竟要辞官专心在书院当个夫子,张夫人更奇怪,不等女儿回门,裹着铺盖就回通州去了,走得甚是仓惶,像是京里有洪水猛兽似的。   怪,真是怪。   对张夫人的行为,张娴敏也很费解,似乎从她定亲到嫁人,她娘就日日在忌惮着什么,许多时候欲言又止,她想过她娘是不是受到什么威胁,私下和塞婉议论过,塞婉说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张侍郎官职都不要了,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娴敏在京城没什么朋友,顾越白又去了东境,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夏姜芙行是行,可顾泊远不喜欢她们往颜枫院凑,故而她对这个婆婆有些害怕。   塞婉见她进府后日益消瘦,于心不忍,不理顾泊远警告,去颜枫院找夏姜芙说了此事,夏姜芙常说进门后就是一家人,遇着什么事找她,塞婉心道,这时候只有夏姜芙才帮得上忙了。   成亲后,夏姜芙就不喊她儿媳妇了,塞婉大致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明白,将张家情况和夏姜芙说了后,她问夏姜芙怎么办。   看着皮肤黝黑的塞婉,夏姜芙鼻尖又隐隐泛酸,她可怜的小五哦。   事已至此,她能怎么样呢?   “你回去等着,傍晚侯爷回来我问问她,对了塞婉......你要不要敷个脸再回去?我让秋荷新研制了种美白膏,效果应该不错。”话到最后,夏姜芙心里有些没底,毕竟塞婉太黑了,秋荷没有把握能不能让她变白。   塞婉一喜,“真的吗?那我敷......”虽然京里的小姐们信奉以黑为美,可对黑了十几年的塞婉来说,她更喜欢白皮肤。   夏姜芙脸上有了真心的笑,“要不让小四媳妇一起来?”   塞婉高兴,“我这就叫四嫂过来。”   慢慢的,夏姜芙又找到事情做了,就是想方设法让塞婉变白,若塞婉都能变白,世上该不会有丑女人了吧,漂亮的女人最自信,多好!   然而,当她大孙子降临,塞婉的肌肤也没任何转白迹象,夏姜芙有些承受不住两个事实:一则塞婉白不了,二则,她的乖孙女落地后变成了孙子。   夏姜芙抱着白白净净的孙子,脸上升不起丁点兴奋,今年运气似乎格外不好,事事都不如意。   ☆、103      怀里的婴儿脸颊粉嘟嘟的, 小手握成拳头贴着唇儿,时不时吸允两下, 水灵灵的模样......偏偏......是个带把的。   要是个女孩儿, 会多讨人喜欢哪。   夏姜芙张着嘴,正欲叹气, 耳旁拂过一声叹息, 她回眸,顾越流站在她身后, 唉声叹气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又发出声叹息, “哎......想大哥芝兰玉树, 风雅俊逸, 又雄韬伟略威武不凡,以为他是我们几兄弟的楷模,结果竟生了个儿子, 美中不足啊,美中不足......”边说着话, 顾越流边拨了拨侄子软糯糯的小手,想到日后侄子被他老子挥舞着皮鞭追着的打的情形,忍不住又是声叹息, “你啊,苦日子长着哟......”   夏姜芙:“......”她孙子命就这么不好吗?   得知生了个儿子,宁婉静心头有些遗憾,可见着儿子睁开眼咧着嘴笑她就什么遗憾都没了, 只觉得儿子可爱,百看不厌。   府里请了两个奶娘,宁婉静不怎么让她们带孩子,白天她照顾,夜里顾越皎回来,夫妻两一块照顾,有了孩子,便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   侯府小少爷出生在京里早传开了,各大府邸无不投以羡慕的目光,夏姜芙能生,连生六个儿子,如果六个儿子每人再生六个,几十年后,顾府可就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了。   羡慕啊!   就在他们以为侯府会大摆筵席宴请四方,甚至备好了礼翘首等着了,但侯府风平浪静的,似乎没有庆贺的迹象,且下人们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好像不高兴?   文武百官们诧异了:小儿子们娶媳妇都恨不得宴请八方的侯夫人没理由不给长孙露脸的机会啊?   又过了几日,文武百官们按耐不住了,纷纷派人找侯府下人打听怎么回事,杨达也忍不住八卦,他妹子抵死不嫁后,顾越流都不怎么来找他了,这些日子,他为了杨灵的亲事快急出白头发了,奈何杨灵随他,一根筋,坚持要照顾李氏一辈子,他没法,觉得对不起顾越流,听说侯府大少夫人生了小少爷,他特意找金铺老板打了把长命锁,算是对顾越流护着他妹子的谢礼。   杨灵悔婚乃抗旨,要不是有顾越流从中周旋,他们杨家都得送命。   故而见有人去侯府打听消息,他带着长命锁也到了侯府角门,他认识顾越流身边的小厮,给守门婆子十文钱让她帮忙跑个腿。   其他人看他有几分本事,便站边上等着。   很快,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少年走了出来,杨达笑眯眯迎上去,“裘三,六少爷在府里吗?”   裘三是顾越流的跟班,知道顾越流对杨家的态度,脸上挤出了丝笑,“在呢,不过他给夫人念话本子,怕是没空见你。”   杨达哪儿敢让顾越流亲自出来,递上怀里的盒子,舔着笑道,“听说大少夫人生了小少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你交给六少爷。”   裘三低头,叹气道,“哎,你还是拿回去吧。”   “送给小少爷的......”   “哎。”裘三走出来,拉着杨达到一边,其他人俱伸长了耳朵,恨不得将耳朵贴在小厮嘴巴上才好。   裘三扼腕痛惜道,“就因为生的小少爷,府里上上下下都愁云惨淡的,你说说,怎么就不是个小小姐呢?”   杨达,“......”侯府不庆贺的理由是因为生的小少爷?   其他人听着些只言片语,和杨达一样,都不太明白小厮话里的意思,长子长孙,多大的光荣啊,换作其他人,谁不放鞭炮庆祝,侯夫人竟不太满意......   众人纷纷表示,侯夫人的心思太难捉摸了。   于是他们回去,当主子们问起,“打听到侯府为什么不摆宴席了吗?”   众人们懵懵懂懂回答,“哎,生的是小少爷,侯夫人不高兴着呢。”   文武百官们:“......”他娘的,不高兴就生女孩啊,将男孩全投进自个家,多少他都要了。   几乎不消半个时辰,京城大街小巷都知道了件事:顾大少夫人生了儿子,侯夫人不喜欢,侯夫人喜欢女孩。   传来传去,越来越多的版本跳了出来,比如侯府长孙丑陋不受侯夫人待见咯,比如侯夫人说如果侯府有了小小姐,就请云生院的姑娘们去侯府唱三天戏咯,等等等等,众说纷纭完全颠覆了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儿子啊,多少人求神拜佛都生不出一个,夏姜芙有六个儿子,一个孙子,竟敢说喜欢的是女孩?   文武百官抓狂了,侯夫人是典型的炫耀,炫耀侯府多子多福。   而当儿媳妇的不同,多少妇人因为生不出儿子在婆家低声下去看人脸色过日子,有了侯夫人的话,她们少不得扬眉吐气回:“生女儿怎么了?侯夫人想生还生不出呢。”   本以为婆婆会哑口无言,岂料婆婆劈头盖脸就来一句,“你要给我生六个孙子,我也告诉你我喜欢孙女,赶紧干活去......”   真以为人人都有侯夫人好命呢!一个都生不出还想耍威风,滚!   不得不说,因为侯府刚出世的小少爷,京里掀起了不少风浪,有人说生儿子好,生儿子能继承家业延续香火,有人说生女儿好,没有女子哪儿来的男子。   就在人们激烈的议论声中,宫里的皇后娘娘生了,是个小公主。   帝后成亲多年才迎来小公主,自是尊荣无限,宫墙外,整整连放了三夜的烟花炮竹,小公主洗三礼上,皇上龙颜大悦,更是大赦天下,举国同欢。   然而,稍微有眼力的还是能感受到丝不一样的气氛,好比太后,小公主降临,太后就以生病为由待在宫殿没出来过。   太后对小公主,似乎不太满意啊。这点,和侯夫人有些像。儿媳妇怀孕,婆婆两翘首以盼望眼欲穿,孩子生下来,两婆婆顿时翻脸不认人了。   像,真是像。   只是两当事人不这么认为,自从知道塞婉这个二媳妇是太后趁她失忆塞给她的,夏姜芙就将太后给气上了,皇后生了公主,更让她不舒服,觉得老天待她不公平,她救了太后的命,该将女孩给她才是,结果给了太后。   她不甘心哪。   尤其洗三礼上,庆公公暗示太后不舒服是因小公主而起,夏姜芙心头那个酸啊,都有孙女呢作给谁看啊,不就是笑话她没孙女嘛。   至于太后嘛,知道侯府得了小少爷心里就不得劲,随着宫人们传夏姜芙不待见小少爷,喉咙好像卡了根刺似的,这根刺在皇后生了小公主后更尖锐了,为什么,为什么她处处都比不上夏姜芙。   她以为嫁给先皇能赢夏姜芙,结果先皇年纪轻轻去了,她儿子地位无人能及,却离不开夏姜芙几个儿子的扶持。   好不容易宁婉静和皇后先后怀孕,她以为能胜一筹,偏偏......   朝中大臣们发现,之前如漆似胶的太后与夏姜芙好像又杠上了,好比小公主的满月礼上,夏姜芙抱着小公主笑得红光满面,跟自己得了孙女似的。   太后则在一旁沉着脸,时不时咬牙切齿睇夏姜芙两眼。   二人没斗嘴,但神色表明了一切。   识趣的夫人小姐们尽量不往二人跟前凑,以免左右不讨好得罪人。今年京城的冬来得有些迟,十一月中旬才迎来第一场雪。   自从抱过小公主,夏姜芙就对自己孙子越来越不满意,加之身边有个比老头子还爱叹气的顾越流,夏姜芙一颗心更拔凉拔凉的。   回想她这一年的遭遇,竟没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三儿去了边关,她在别庄遇袭,儿媳妇们不是她中意的,孙女变成了孙子,而塞婉的脸仍然那么黑,生平第一次,夏姜芙升起去寺里烧香的念头。   随即想想糟糕的事儿都让自己遇着了,接下来还能有更糟的事儿妈?她放弃烧香拜佛的念头,帮秋荷采集雪研制雪肤膏的同时,开始带着顾越流到处转悠。   塞婉的脸不知猴年马月才会白,平日用美白胭脂盖着稍微能看,然而还是不尽人意,太医说失忆无药可医,万一哪天她一觉醒来又失忆了怎么办?得趁着她清醒的时候将顾越流亲事定下。   小雪纷飞,青砖红瓦蒙上了淡雅的白,临近年关,街上热热闹闹的,孩子们东奔西跑追着丢雪球打雪仗,夏姜芙带着顾越流先去了遇着宁婉静的铺子,然而,并不是所有小姐都有宁婉静那份闲情雅致去偏僻的铺子淘宝,她和顾越流喝了两杯茶,都没见什么客人上门。   再去小姐们钟爱的胭脂铺,更是门可罗雀。   不禁让夏姜芙有些怀疑,难不成京里适龄的小姐都说亲了?   又转去首饰铺子,总算遇到几位夫人带着小姐正挑选首饰,然而夏姜芙的目光落在她们脸上,上前攀谈的心情霎时淡了。   这几位,长得似乎有点黑。   府里有个黑黢黢的儿媳妇了,她再不想要第二个。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久没外出逛街的缘故,夏姜芙总觉得京里小姐少了许多,以往走在街上总能听见小姐们的笑,今时却寥寥无几。   她问顾越流,“京里边小姐去哪儿了?”   小公主洗三宴和满月宴她都去了,心思在小公主身上,也没过多注意其他,短短数月,照理说不该凋零到如此份上啊。   顾越流指着旁边主街,“下雪这种天儿,姑娘们都在晋江阁看戏呢,娘想找谁?”   “娘就随便逛逛。”她想找儿媳妇,也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   怀着憧憬期待的心思踏入晋江阁,如顾越流所说,小姐们确实不少,只是这脸蛋......她摇摇头,和顾越流嘀咕,“京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娘看她们一个比一个黑。”好些个都超越塞婉了。   顾越流拍了拍胸脯,眉飞色舞道,“娘不记得了吧,小姐们眼光变了,不再以白为美,而是追求黑,越黑越漂亮,越黑越好看。”   夏姜芙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确认顾越流反反复复说的是越黑越好看,她惊讶得张大了嘴,“你觉得她们好看?”   怕不是眼睛瞎了。   顾越流摊手,“我觉得不好看没用啊,小姐们自个喜欢。”想到夏姜芙不记得夏日的事,就将小姐们为了晒黑,连中暑都不怕的事说了,连带着城中胭脂铺生意惨淡关门转开医馆的事儿也说得一清二楚。   男人们常说官场浮沉,瞬息万变。殊不知,女人们变起天来才叫恐怖,你能让一条街都开医馆且生意红火吗?女人们可以。   夏姜芙听得又是一惊,万万没想到,她失忆期间,京里竟发生这么多趣事,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遇着无数小姐,但皆不是夏姜芙喜欢的,越看夏姜芙心情越低落,走出晋江阁,她有些愧疚的看着顾越流,“要是娘给你挑不着漂亮的媳妇怎么办?”   说到媳妇,顾越流目光暗了暗,“挑不着就挑不着吧,大不了不娶。”他娶不着媳妇,正好应验了菩萨的暗示。   “娘再找找,你别灰心,偌大的京城,不愁找不着好看的。”夏姜芙心里燃起了斗志,第二天,不让任何人跟着,开始一条街一条街,从东往西闲逛,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顾泊远以为她在找什么人,问她要不要帮忙,夏姜芙摇头,自己的儿媳妇自己找,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找了近一个月,还真让夏姜芙找着了,在一条小巷子里,姑娘正提着食盒从外边回来,脸蛋白皙,盈盈动人。   和宁婉静的精致不同,此人眉眼妖娆,眸光妩媚,透着万种风情,哪怕身上穿了件素色袄裙,也裹不住通身媚艳。   夏姜芙眼前一亮,挣脱秋翠搀扶的手,大喜若狂跑了过去,见惯了千篇一律的黑皮肤,陡然出现个肤白貌美的姑娘,犹如寒冬里飘来团火,烧得人心痒难耐。   夏姜芙欢呼:是她儿媳妇无疑了。   杨灵给杨达送饭回来,刚走进巷子就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拒绝了侯府的亲事后,周围邻居们对她是恨铁不成钢,头半个月,邻居们挨个上门劝她别钻死胡同,像侯府那样的人家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别说这条巷子了,整条街都只她们一家入了侯府的眼,多大的荣耀啊。   便是塞婉公主,也来劝过她好多回。   杨灵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可家里的情况她懂,大嫂伤了腿后整个人意志消沉许多,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大哥,她要嫁进侯府,以大嫂的心思,估计更会觉得自己丢脸。   要不是大嫂,她早不知哪儿去了,怎么能为了荣华富贵撒手不管她,何况她对顾六少,只是当救命恩人的弟弟照顾而已。   是的,那次在街上,是顾越涵从位少爷手里救下她的,她一直记得,故而对顾越流比对外人友好许多,至于那方面,她是不曾想过的。   察觉到危机,杨灵紧了紧手里的食盒,慢慢抬头望去,只看见一位高贵端丽的夫人眉开眼笑朝她跑来,杨灵愣了愣,转身望了眼身后,并没有什么人。   “姑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夏姜芙执起姑娘的手,左右圈着端详,美人,美到极致的美人,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段,比她年轻时还要出众几分,夏姜芙双眼弯成了月牙,“姑娘,你认识我吗?”   杨灵不太习惯别人的触碰,轻轻抽回手,注意到不远处的护卫和丫鬟,心下了然,她给大哥送饭时,大哥有意无意让她多去首饰铺子转悠,旁边人打趣了几句,“城里真没你不知道的事儿呢,侯夫人不知为何,四处闲逛呢,京里小姐们为了混脸熟,整日浓妆艳抹盛装出门装偶遇来着,结果你猜侯夫人怎么说?”那人学着侯夫人托腮皱眉的神情摇头,“不行,有些黑了,还是白的好看。”   她回来时,大哥叮嘱她从东边绕回来,不想大哥抱有不该有的期望,她抄近路回来的,不成想还是遇着了。   “见过侯夫人。”   原来是认识的,夏姜芙就说她瞧着有些眼熟嘛。   “我们在哪儿见过?”夏姜芙想不起来。   杨灵怔了怔,她去侯府悔婚并没见着侯夫人,是长宁侯出来见的她,长宁侯告诉她,婚姻大事讲究你情我愿,她既不答应,侯府不会强求,让她安心回家,不用为此感到害怕。   从小到大,她的脸给兄嫂带来许多麻烦,她曾不止一次想将其毁了,但大哥和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得漂亮自有漂亮的用意,若是毁了,将来反悔的资格都没有了。她才去侯府的路上就想着,若侯府坚持,大不了她将脸毁了,侯府总不会要个毁容的儿媳妇吧。   当听到长宁侯那番话,她失神许久,不敢相信众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侯爷会心平气和说出这番话来。   此时听侯夫人问她,她垂下了眼睑,“民女曾远远见过侯夫人,而侯夫人,未曾见过民女。”   “那我可差点错过稀世珍宝了,你定亲了吗?”   杨灵咬着唇,踟蹰的摇了摇头,她的情形,要招个上门夫婿恐怕有些难,大哥托好多媒人放出风声,这么久了,上门的屈指可数,且都是些品行有损之人,她看不上。   夏姜芙心里头愈发满意了,正想问她想不想嫁给她儿子,杨灵抬起头,眼里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家里长嫂离不得人服侍,我答应过她,一辈子会在家里陪她,民女即使成亲,也会招个夫婿进门。”   长宁侯的大度宽容让她觉得惭愧,她以为权势人家惯会目中无人,但长宁侯以理服人,宽容大度,她何德何能有这么大的福气。   杨灵以为侯夫人听着这话就懂了她意思,谁知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就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侯府,杨灵脑子有些混乱,忍不住开门见山,“侯夫人,民女不会嫁人,兄长已经安排,若有合适的人选,会给民女招个上门夫婿。”   “招什么招,就我家小六了,他风度翩翩器宇不凡,你看看他行不行,要是不行,你告诉我你中意什么样的男子,我让小六改改......”   赶车的车夫听到这话,差点从车上跌下去,侯府金贵的六少爷给人当上门女婿,夫人是不是糊涂了,侯爷不会答应的。   可是顾泊远不在府,夏姜芙带着杨灵进府后就派人叫顾越流,顾越流来得快,当看清楚夏姜芙身边跟着的人,脸顿时红了个透。   “娘,您怎么把杨姑娘带过来了。”   夏姜芙没注意顾越流不对劲,她问过了,杨灵比小六大六岁,女大三抱金砖,两金砖,肯定会给她生两个粉嫩嫩的孙女。   她让顾越流中规中矩站好,问杨灵,“这样的上门夫婿你要不要?”   杨灵:“......”她好像要不起吧。   顾越流一头雾水,什么上门夫婿,他怎么听不懂呢,“娘,什么上门夫婿?”   “杨姑娘想找个上门夫婿,娘觉得你挺好的呀,年纪小,进了门不敢欺负人。”夏姜芙想起她还没问过顾越流的意思,“小六,你乐意不?”   话刚问出口,顾越流欢呼雀跃跳了起来,“愿意,娘,我愿意。”只要能娶着媳妇,娶着杨姑娘,他什么都愿意。他对‘上门夫婿’‘入赘’一点都不排斥,最好离顾泊远越远越好。   夏姜芙忍不住朝顾越流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她儿子,眼光和她一样。   夏姜芙又问杨灵,杨灵说不出话来,她能说什么,她已经将侯府往外推过一次,要是这次也拒绝,外人不会说她重情重义,而是骂她不知足,心比天高了。   杨灵实在没胆子摇头,在夏姜芙灼灼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让管家安排,小六年纪小,你们可以先成亲,过两年再同房。”夏姜芙算是很为杨灵考虑了,顾越流等得起,杨灵岁数再等下去可就会招来旁人指指点点了。   先进门好,杨灵要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顾越流能搭把手,夫妻嘛,相互扶持才会长久。   管家收到消息,脑门往门框一撞,晕了。   他没法接受顾越流入赘的事实,他不答应,他宁死不答应。   许久不见管家人,夏姜芙有些不耐烦,让人将账房先生叫来,支给顾越流一笔钱,让他先跟杨灵回去,顾越流:“......娘,没成亲住到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你一入赘进门的想那么多干什么,灵丫头不是有嫂子要照顾吗?你不过去帮忙怎么成?”夏姜芙又多拿了几张银票给顾越流装着,“到了杨家,什么事都要听灵丫头的,娘啊,盼着你们好。”   夏姜芙真怕自己何时又失忆把事情搞砸了,速战速决最好不过。   “你的行李,娘叫人收拾收拾,明个儿送去杨家。”   顾越流眼里都是杨灵红扑扑的脸蛋,娇羞的扭了扭腰肢,牵着杨灵的手,喜滋滋出了门。   侯府众下人:“......”她们夫人是不是又失忆了,侯爷,侯爷呢,快把侯爷叫回来。   顾泊远和顾越皎闻讯赶回来时,顾越流已经跟着杨灵走了,夏姜芙在顾越流院子,安排下人整理顾越流衣衫鞋袜,还有平日顾越流收集的金银玉器。   顾越皎偷偷瞄了眼顾泊远,拿不准夏姜芙此时的心情,下人火烧眉毛的来刑部哭诉顾越流被夏姜芙送人了,他有些不信,夏姜芙失忆记不得生了几个儿子是真,但只要看见他们就认得出他们是她生的,怎么会把顾越流送人。   “爹,要不您进去问问娘怎么回事?”顾越流多大的年纪,成亲太早了些。   顾泊远深吸口气,脸上的冷峻被笑容取代,他抬脚走了进去,“阿芙,听说小六的亲事定下了?”   “侯爷回来了?我没来得及和你说呢,我啊,给小六挑了个至美至极的媳妇,容貌不输皎皎媳妇......”   顾泊远笑容僵了僵,“小六这个年纪贪玩爱闯祸,平日有我们看着还好,住到外边,谁管得住他?”   “不碍事的,灵丫头比他大六岁呢,他不敢乱来的。”   顾泊远语塞,沉默半晌,又道,“小六还没定性,以后大些反悔了怎么办?”杨灵那丫头他见过,确实长得不错,但顾越流性子跳脱,万一中途移情怎么办?   对自己儿子夏姜芙还是有信心的,而且顾越流在杨灵面前那股娇羞劲儿,她拍着胸脯,“不会的,小六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自此,顾泊远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顾越流入赘的事儿传开,京城小姐们纷纷表示不能接受,更有甚者以绝食明志,她们为了讨夏姜芙欢心,千方百计才晒黑,结果不到半年,夏姜芙把小少爷送给个寒门小户做上门夫婿,她们真的不想活了。   绝食的人越来越多,夫人们焦头烂额,逼不得已派人去侯府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出来的传话的仍然是顾越流小跟班裘三,杨家院子挤不下太多人,他们仍然住在侯府,他仍是上回的语调,“哎,让你们小姐别白费心思了,我家夫人说了,为什么同意六少爷入赘?还不是六少夫人长得好看吗,你们小姐,以前看着还行,现在太黑了。”   下人们将话带回府,闻讯赶来的小姐们听着话,身子一歪,当场晕厥,不是给饿的,而是给气的,是谁说黑皮肤好看的?是谁夸塞婉与众不同的?她们晒了多少个太阳,中过多少次暑才晒出今日的皮肤,侯夫人竟然又喜欢白脸蛋的人了。   她们心里苦啊,心里委屈啊。   顾越流和杨灵的亲事在二月里,杨家院子小,不准备大肆操办,而夏姜芙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轮到最后个儿子成亲,肯定舍不得亏待他,将养伤的管家抓起来,筹备顾越流的亲事。   这个年,因为顾越流的亲事,夏姜芙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看孙子也顺眼了许多,抱着大孙子,不再像往常唉声叹气,而是柔声柔气的念叨,“你二叔快回来了,届时二婶给你生个妹妹好不好啊?”   秦臻臻听到这话,羞得脸颊绯红。   顾越涵是在正月十三回来的,身形壮硕了,脸也黑了,一回府,特别有自知之明,给夏姜芙请安后就主动要求敷脸,连自己媳妇都没空瞧一眼。   本以为逃过夏姜芙这关了,谁知夏姜芙抬脚就踹了他一脚,“敷脸敷脸,黑成这样子敷得回来吗?还不先和你媳妇说说话,一个个的,成亲了还跟光棍似的......”   顾越涵肉结实,夏姜芙踹得不疼,只是夏姜芙的话叫他给吓着了,忙从躺椅上爬起来,一跃跳到秦臻臻面前,双手作揖,毕恭毕敬道,“见过娘子。”   夏姜芙皱了皱眉,“冷冰冰的说给谁听呢,陪你媳妇去心湖院看看你侄子。”   顾越涵不知哪儿惹着夏姜芙了,听到这,灵光一闪,“娘,侄子有什么稀罕的,我给你生孙女去。”说完,拉着秦臻臻就出了门。   秦臻臻:“......”   夏姜芙高兴了,孙女好啊,生了孙女,她就抱进宫让太后瞧瞧,孙女嘛,她也会有的。   果然,三月里,秦臻臻就有了,夏姜芙,五月里,宁婉静跟着传出喜讯,接二连三的喜事让夏姜芙兴奋得缓不过劲儿来,因而听闻太后身体不适,她难得和颜悦色进宫探望,当然,没忘记告诉太后她两个儿媳妇有身孕的事。   年底抱大孙女,年后抱二孙女,府里添孙,兴旺之兆啊,夏姜芙在颜枫院设宴,邀请了几位亲家来聚聚,苏之荷与李氏她们也在。   苏之荷瘦得厉害,数月未见,她像被人刮了层皮肉下来似的,整个人枯瘦如柴,她问她怎么了苏之荷也不肯说,问李氏,李氏只冲她摇头。   直到几日后,顾泊冶和顾泊河在两军交战时战亡了的消息传到京城,夏姜芙才好像明白了什么,心灵相通,苏之荷怕是早感觉到顾泊冶有此劫难了吧。   夏姜芙让顾泊远派人将二人骨灰带回京安葬,两人命不好没享过侯府的福,兄弟一场,就让顾泊远为他们做件事吧。   顾泊远迟疑了会儿,终究点头应下。   但苏之荷硬要带着顾越天他们回东境,京城勋贵多如牛毛,顾越天他们在京难以出头之日,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求夏姜芙放她们离开。   夏姜芙无奈,“你们要回就回去吧,只是山高水远的,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万事别和人较真,活命才是最要紧的。”夏姜芙说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苏之荷却白了脸,双目没了焦距。   苏之荷她们走得突然,荷园闲置下来,夏姜芙命人挖了几个水塘,栽种些荷花应景,等孙女们大些了,可以带她们划船摘花......给你们朗诵采莲的诗词......   想象得太过美好,以致于得知宁婉静二胎生的仍是儿子,夏姜芙的脸快掉到地上去了,院子里抱着二侄子等候的顾越流:“二哥,你和大哥太不争气了,明知咱娘喜欢孙女,怎么竟生男孩出来。”   抱着大侄子的顾越涵:“生男生女不是我说了算的,你有本事你自个儿生女儿去。”他要控制得住,想方设法也要种些女娃进秦臻臻肚子,但他控制不住啊。   顾越流信心十足,“生就生,谁怕谁啊,等我生了闺女,看把你们羡慕嫉妒的。”   可是,两年后,当抱着小脸皱巴巴的儿子,顾越流没忍住,一巴掌拍在儿子屁股上,“谁让你是儿子的,老子喜欢闺女......”   刚生下来的婴儿咧着嘴大哭,声音嘹亮,顾越流没忍住,又是一巴掌,“生下来就给我嚎,看老子不收拾你。”   旁边抱着儿子的顾越皎和顾越涵:“......”谁当年说不打儿子的来着?   侯府小少爷接二连三的出世,眼红得文武百官快忍不住爬墙偷孩子了,私底下,纷纷向顾泊远打听子生子子生子的秘方,没办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侯府小少爷都会背三字经了,他们府里连个男娃的声音都没有,急啊。   顾泊远冷笑两声,心高气傲拂袖走了。   文武百官:“......”   看看,这就是儿子多孙子多底气足的气派!   近几年,京城上下对侯府几位少夫人生子的事儿已经麻木了,为此,进京做生意的商人好奇不已,在街边买包子忍不住多嘴问了句,“为什么?”   摊贩撇嘴:“但凡侯府传出少夫人有孕,用不着说,肯定位小少爷。”   此时,准备去城外寺庙烧香的夏姜芙听到这句,嘴角歪了歪,旁边坐着的太后亦脸色难看,只听摊贩又补充道,“说来也怪,要是宫里哪位娘娘有孕,不用猜肯定是位小公主。”   就像太后跟侯夫人的关系似的,在生男生女的事情上杠上了。   太后气得脸红脖子粗,瞪向夏姜芙,“人家夸你子孙满堂,你是不是很得意,哀家就知道,说什么约哀家去寺里礼佛,分明是想显摆你孙子多。”   夏姜芙一脸莫名,“我更想要孙女啊。”   她约太后纯粹是眼红太后孙女绕膝,想和太后换换,没想到太后脾气如此暴躁,她都没生气呢,她气个什么劲儿?什么又是孙子,她像是没有孙女的命吗?   “哼。”太后拍向车窗,气愤地将头扭到了一边,“不就是孙子多吗?有什么神气的,十几年后准备聘礼有你愁的。”   夏姜芙也来了气,顶嘴道,“......是是是,太后尽管笑我,左右太后不管后宫,小公主们的嫁妆不用你操心。”   太后:“......夏氏,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对?”   “我哪儿敢,分明是你讽刺我没有孙女。”   在摊贩和商人热火朝天的交谈中,不知安宁身份最尊贵的两位老太太吵吵闹闹的往城外烧香许愿去了。   东边的太阳徐徐升起,洒下遍地的金黄。   马车迎着光驶出了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番外会提到孙女的事儿,以及女主和儿媳妇们的事儿,请稍等。 《70年代极品婆婆》要开始更新了,六月九号…… 其实这文完结有好多话想说,结果又说不出来了,还是准备新文去吧,希望大家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