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相府墙真高 作者:畅青 文案 被皇帝老子赐婚赐给自己青梅竹马的好兄弟,公主和驸马同时郁闷。 说好的统一战线的盟友呢,说好的一起去丞相府爬墙呢? 喂喂,你怎么能背弃约定先投降?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恋爱合约 宫廷侯爵 主角:萧翎 ┃ 配角:皇亲国戚一干配角 ┃ 其它:甜宠 ================== ☆、公主下嫁   明璋公主是被绑上花轿的。   多么劲爆的消息!   我敢保证,这件事将成为皇室未来几十年的笑柄。   红烛罗帐鸳鸯锦,喜缎绫罗结同心。   呵,结你妹的同心!   我坐在喜房里,顶着一张红盖头望脚尖,肚子饿的呱呱叫……   手脚被捆住不能动弹,我忍不住委屈:“桂嬷嬷,我饿……”   桂嬷嬷是父皇身边的人,严肃冷酷,板着声音道:“公主再忍忍,驸马快来了。”   后槽牙磨了又磨,我反复告诉自己: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我不生气,驸马来了嬷嬷就能给我松绑了,松绑我就得救了,得救我就可以把驸马大卸八块了……   很美好,多美好。   我继续望脚尖,继续想驸马,继续——手脚发麻。   绣袍下被绸缎捆绑的手微微生疼,像是感染似的,心也有些微微生疼。   我的父皇,这么多年把我捧在手心上宠着,纵然母后过世对我日渐冷淡,也未曾如此无情,丝毫不顾及我的意愿将我下嫁苏家。甚至无视我以死反抗,命人强行把我绑上花轿……   只因为那可笑的预言。   大梁宣平十七年,三月二十一。   是日夜里,玄武虚宿天节暗生幽光,辉指东南方向,其左翼女宿四座皆明,偏离宫轨往右侧,光辉压抑其上,后两宿渐次吞并,复归于常。   次日,极少面圣的钦天监掌使亲自拜上正英殿,说玄武有变,女宿生异象,当出皇室贵女,方可压抑。   掌使还道:“虚宿百年难得一动,此番必得贵女,请陛下赐嫁嫡公主。”   父皇思索片刻,冷峻道:“可。”   一锤定音。   于是,如今十七,闺字翎,先皇后嫡出,太子胞妹明璋公主,下嫁苏府。   这明璋,正是区区不才在下。   大梁并不太信巫蛊术士,我却因这可笑的预言,被父皇匆匆赐嫁。   ……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是丫鬟笑着谢赏的声音,桂嬷嬷飞快地解开束缚我的绳索,走到门口行礼。   我镇定的顶着帕子坐在床边,听着嬷嬷们恭谨谢赏的喜言,听着她们关门退出的声音。   驸马没来给我揭盖头,他扶着桌子咕噜咕噜的喝水。   忍不住翻白眼,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驸马?   对,这还得“多谢”那个预言。当初钦天监掌事说,玄武辉指东南,驸马必在西北。父皇将在西北的世家青年捋了一遍,最后眼光定在了在凉州监军的太尉府苏二公子身上。   也就是眼前这个狂往嘴里倒水的人。   听着咕隆咕隆,我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苏行止。”我高贵淡定的吩咐我的驸马,“给本公主倒杯水来。”   听见一瞬安静,陌生低沉的男声,懒洋洋道:“自己来倒。”   “走不了,脚麻。”   我说的是真话,被绑上花轿,中间不过拜了个堂,后又被绑实,早就腿脚酸麻,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似乎迟疑一阵,他倒了杯茶,慢吞吞走过来。   一双金绣黑靴停在我眼前,珐琅金彩瓷茶盅缓缓递了过来,顾不得掀盖头,我抬起僵硬的手臂便要去接杯。   “你该不会是故意使唤我吧?”他笑了一声,茶盅又收了回去。   我心一急,伸手就要夺杯,谁知腿提不上劲儿,整个人因力度过大,往前一倾。   眼见就要撞着地面,我心里不禁哀号:完了,完了,明天的街坊谈资就该是明璋公主洞房花烛夜与驸马起争执不幸毁容的消息了。   做好脸重重砸到地上的准备,恍惚余角一瞥,好像谁飞奔来接。   “砰”一声,接着一声闷吭。   一点也不疼,驸马给我当了肉垫。   我抬头咧嘴一笑,准备开口道谢,话语生生卡在喉咙口。   面如冠玉,眸如星点,一双迷离桃花眼流光溢彩,薄唇轻扬。   和印象中的那个瘦高个少年相似却不完全一样,少了几分顽劣,多了几分成熟和俊雅。   这,还是我认识的苏行止么?   红盖头早被撞飞,苏行止毫不忌讳的打量着我,眸光流转,许久他眼里含着笑意,淡淡开口:“我说公主,你还打算压着我多久?”   我安然趴在他胸膛前,伸出禄山之爪,捏住他的脸,拍拍:“你变了好多。”   苏行止扭头,反抗:“不要扯我的脸……”   反抗无效,苏行止一张俊脸在我手下被各种蹂/躏。   玩够了,我扳正他生无可恋的脸,直视他:“苏行止,虽然这桩婚姻于我而言很不幸,但唯一幸运的是,驸马是你。”   驸马是苏行止,至少名义上的驸马是他,这让我轻松很多。   毕竟,我跟苏行止,曾相识五年。   苏行止高瘦灵活的身影,在我七岁到十二岁的时光里,肆意又张扬。   那时候,刚满十五的太子哥哥挑选侍读,苏行止和一众世家子弟被选中入宫,常伴太子左右。   苏行止是这帮世家子中最小的一个,他比太子哥哥小了整整五岁,他们都嫌他年幼,不愿带上他一起玩。   于是苏行止整天一个人无聊地待在东宫抄书,他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恰巧某天我独自去寻太子哥哥,碰上他这个混世魔王,被他整得灰头土脸……   说起来都是泪,我哭着让母后惩治他,母后却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他是个好孩子,叫他以后没事就来陪我玩。自那以后,太子侍读苏行止彻彻底底沦为明璋公主玩伴,开启了五年打打闹闹的生活。   我十二岁那年,苏行止已经十五了,再不能随意入宫,行弱冠之礼后他游学三年,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直到今日——洞房花烛夜重逢。   我托腮望着他,苏行止幽亮的眼睛望着我,半晌他叹气:“我知道公主你想表达对我的喜欢之情,但是……你能不能先起身?”   他这人一贯油嘴滑舌的,我也不想同他计较,我继续趴在他胸膛前,“脚麻,是真的。”   苏行止无奈的又叹了口气,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往旁边一掀,我被他掀翻在地,痛嘶一声。   他站直身,侧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我,在我怒视下将我拉了起来。   比起少年时,他又高了不少,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也不像以前那么瘦了,臂膀有力。在凉州粗犷之地待了两年,居然还是面容白净,凉州的风竟没把他吹成一个糙汉。   苏行止将我扶到桌边,自己躺到床上打哈欠:“我今天被一帮兄弟灌酒太多,交杯酒就算了吧。”   我哼哼两声,就算他不说,为了我的柏大公子,我自然也不会同他喝交杯酒的。   我吃饱喝足,费了不少时间才除去那身凤冠霞帔,走到榻前,瞪他。   他呼吸声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身上有酒气,看来被灌得不轻。   我揺他:“你下去睡。”   他缓缓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我绝不碰你,就躺一会儿,地上太硬。”   “不要,你下去睡!”   苏行止无奈的爬起身,慢吞吞的下去铺被。   我把被褥上的喜枣全拂下床,舒服的躺了进去。   才刚合上眼,被子就被人掀开,苏行止眼神亮晶晶的盯着我。   “苏行止,你干嘛?!”我惊得抱胸缩到床角。   他嘴角抽了抽,撇撇嘴,目光转移向下,落在床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脸刷的通红,“呃……”   那是一方素锦。   用来检验新妇是否贞洁,也昭显新婚夫妻是否和睦。   苏行止望我,我坦然的望他。   “怎么办?”他严肃的问。   “……不知道。”   “明天桂嬷嬷和我娘会来检查。”   “呃……”我顿了顿,忽然欢快起来,“是不是只要是血就行?那你放点血行不行?”   苏行止瞪大眼睛惊恐的退了半步,他回过神来道:“人跟人的血是不一样的吧?恐怕还得公主你自己来。”   啊?不会吧,要我割破放血?很疼的,我怕疼!   苏行止不怀好意的微笑着递来一把匕首,我含泪接下,像上林苑里那些小鹿一样,委屈得眼泪汪汪望向他。   “乖。”他摸摸我的头。   我都快哭出来了。母后特别宠我,所以我从小到大极少受伤,以至于喝个药都能折腾好几天,更别提割破手这类的事了。   苏行止他是知道的,偏他还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我!   他是不是忘了?我十一岁那年,被他带到帝都宿方山游玩,半路淋着了雨,回来后整整烧了三天呢,半个多月才好透。   母后一直好脾气的对苏行止,那次却动怒了,责备他照顾不周,罚他在椒房殿外跪了好久。   那之后,苏行止就很少进宫了,就算和我玩,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了。   他如今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竟敢让我放血?还是说,母后不在了,父皇和太子哥哥对我爱理不理,他就无所畏惧?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下难受,也不敢同他讨价还价,匕首一拔,银光闪过,惊得我打了个寒战。   苏行止仍是懒洋洋的,支额笑看我,眼底毫无笑意,在满室龙凤烛光中愈显幽森。   我咬牙,伸出一根手指,便要划上一刀,眼见刀落在手指上,却没有等到那想象中的疼痛。   手背,被一只温暖的手搭着。   苏行止翻手一扣,匕首就落到他手里。   “我的傻公主哎,你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新婚夜割破手指做伪么?”他似好气地嘟囔,撸起自己的袖子,毫不犹豫的就在胳膊上一划,殷红的鲜血顺着白净的胳膊汩汩流出。   刚要尖叫,被他一把捂住嘴,我扯下他手,惊慌失措:“苏行止。”   “嗯。”他应了一声,有条不紊的扯过素锦,鲜血在上头落了几滴,缓缓的溢开。   有淡淡的血腥味,我紧张的看看他,又低头看素锦。   忽然,他抬头,很严肃的问:“够不够?”   我:“……”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啊!   我脸烧的快要熟了,恨恨瞪他一眼:“你们男人不是自小有通房丫头,这种事会不知道?!”   苏行止认真思索了一会,回复我:“他们知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真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想把他大卸八块!   这么一迟疑间,他已经包扎好伤口,正在擦拭匕首。   他捏着那块染血的素锦,丢到一边,然后他躺了上来,打着哈欠,“睡吧。”   “你说你睡地上的。”我小声嗫嚅。   “胳膊疼……”   “……”   好吧,他胳膊疼,勉为其难让他好过一点。   我侧身往床里移了移,很快听见苏行止沉重的呼吸声,望着头顶的芙蓉云绣金帐,这一切都那么陌生,忍了一整天的泪,终于不争气的掉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千辛万苦,新文终于出来啦!轻松搞笑哦,青梅竹马PK天降系列,喜欢的朋友收藏一下吧!手动比心,mum~ 最后要感谢免费帮忙制作封面的涂画乐园,推荐一下地址:http://bbs.jjwxc.net/board.php?board=23&type=&page=1 ☆、拜舅姑   大清早,有人在捏我的脸。   心不甘情不愿的睁眼,对上一张笑嘻嘻的脸:“起床了。”   眼睛疼,不想起,我往被窝里缩。   “快点,我爹娘都还等着。”他顿了顿,在我耳边轻道:“桂嬷嬷也在。”   一听桂嬷嬷的名号,我腾地坐了起来,坐在床上一脸哀怨地盯着他。桂嬷嬷真是个尊礼守矩到可怕的人,待嫁这两个月里我可没少受她折磨。   苏行止好整以暇,挑眉看我:“肯起来了?”   我点头,他朝屋外扬声,“来人,服侍公主洗漱。”   立即有侍女挑了帘子快步走了进来,也不敢抬头看我们,只抿着唇角偷笑。我瞧她们时不时的偷偷打量我,心里有点气愤,可这些人是苏家的府婢,我又不好第一天就斥责,只能气的直嘟嘴。   苏行止换了一身宝蓝色云绣锦袍,愈显得英姿勃发。他眉目清朗,长身玉立,棱廓分明如同玉刻,倒比昨夜烛光下更显三分英俊,我一时有些恍惚。   他朝我瞥了一眼,飘了过来:“干嘛嘟着嘴?还不快换衣服。”   “苏行止。”我指了指肿着的核桃眼,嘟囔:“她们笑话我……笑话我哭过,笑话我跟斗鸡眼一样。”   苏行止俯下头认认真真的瞧了下,一本正经:“的确跟斗鸡眼一样。”   我:“……”   我瞪他,他哈哈大笑:“更像了!”   许是看我脸色沉了下来他才收了笑:“不逗你了,谁敢笑话你明璋公主?她们是笑我们……那个,你懂的。”他边说还边朝床上素锦努了努嘴,我脸唰的通红。   苏行止瞥了眼铜漏,出了门:“快些吧明璋,父亲母亲还等着。”   我‘哦’了一声,任侍女梳洗妆弄,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苏行止终究是顾着身份,对我的称呼不是公主就是明璋,一度让我以为昨夜那一声‘阿翎’只是错觉。   昨夜折腾大半宿,临睡前还是忍不住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哽咽的声音有点大惊醒了身侧的苏行止,只知道在最不能自已的时候,一只手在我背后轻轻拍了拍,很轻柔的声音:“阿翎,别怕,别怕。”   一刹那,泪如雨下。   思绪仿佛回到从前,苏行止曾无数次这样说过同样的话。   “阿翎跳呀,别怕,我在下面接着。”   “阿翎别怕,大不了你就说是我硬把你带出宫的。”   “阿翎,你怕什么,难不成夏嬷嬷还能打死我?别怕!”   ……   苏行止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想起母后还在的日子,那时我还是宫里最受宠的嫡公主,无忧无虑,无所拘束。昨夜在他安抚下入睡,本以为会跟小时候一样毫无芥蒂,今早起来却不曾听到他再喊我乳名,不禁有点难过。也对,以前的苏行止恣意顽劣,长大了,自然知道尊卑有别,不能太过随意。   侍女巧手如飞,小半个时辰后,我出了门。   苏行止立在门外,负手望天。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一挑眉。   我拉着苦脸:“很丑么?要怪怪你家的婢女,给我整得这么难看。”   满头金珠钗饰,妇人盘髻,压的我脖子都酸了。   苏行止啧啧几声:“挺好,很符合传闻中的明璋公主——艳冠京华。”   我嘴角抽了抽,哪年头的陈年往事了,别拿出来寒碜人了好嘛?   苏行止淡笑,朝我摊手,十指相握,我浅笑不语,配合他饰演一对新婚燕尔的假夫妻,嘿!真是要多像有多像!   苏行止的长兄苏从知是凉州镇北将军,妻儿都在西北,是以不在府中。此刻正堂里只有苏太尉和苏夫人正襟危坐,已等候多时。   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会有向公婆敬茶这一天。依大梁旧例,公主沐汤邑,另开府邸设公主府,无须向公婆请安,无须听从婆家规矩。   我本以为,以我嫡公主之尊,虽不一定有藩王等级的汤邑,但公主府总是跑不了的,这样还能做一个富贵闲人。谁知父皇信了钦天监的邪,非要把我下嫁,这样一来,堂堂嫡公主彻底沦落成了苏家的儿媳妇。   早先在宫里都有嬷嬷指引,此刻也算不上慌乱,只是桂嬷嬷冷冷在一旁盯着,叫我万分紧张生怕出错。   苏太尉是个武人,生性直率脾气大,这会儿接了茶饮下,腆着张老脸不知道该说啥,虽说小时候也见过几次算不上陌生,但估计他这是头一次喝公主敬的茶吧。   他伸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拍拍我的头,伸到一半又讪讪缩了回去,呵呵笑道:“那个,公主在咱们苏家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拘着,行止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定打他个手残脚残。”   苏行止扶我胳膊的手明显哆嗦了下,我得意的回头,朝他龇了龇牙。   苏夫人我则见过很多次了,以往逢年过节,诰命夫人入宫觐见,母后常常要拉她说几句话。因着我和苏行止小时候常厮混在一起,她对我也格外亲热。   苏夫人饮了茶,仔细打量了我几眼,亲切的问:“可是不舒服?怎么像没睡好?”说完她瞪向苏行止:“你这臭小子!说,你是不是又欺负公主了?!”   苏夫人不愧是西凉女子,对我那叫一个温柔亲切,转过去那一吼整个屋子都要抖三抖。   苏行止忙搂了我肩,不胜惶恐:“娘说的哪里话?儿子疼公主还来不及呢,哪舍得欺负她!”   苏行止这厮游学期间是不是被拐到了戏班子?啧啧啧,这演技真叫一个精彩绝伦,若不是我今早刚被他扯脸嘲笑,恐怕还真就被他糊弄了过去。   “真的?”   “阿翎的确没睡好。”我开口,顺势回身倚在苏行止臂弯里作娇羞状,“阿翎跟行止哥哥多年未见,所以……”   看看,看看!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多年未见是侃天侃地呢还是郎情妾意呢,这就要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显然苏夫人是想到了后一层,眉飞色舞地朝苏太尉瞟了一眼,惹得苏太尉一个大老爷们脸红脖子粗。   正当我得意自己临场应变的能力时,忽然腰间一酥,该死!苏行止这厮居然还挠我痒痒!   我帮他圆谎,他居然挠我痒痒!我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手伸过去就着他小臂就是一掐,使了十分力气,他“哎呦”一声。   苏太尉和苏夫人同时投来目光。   苏行止面不改色,伸手将我往怀里一带,扣住我的手,“明璋累得很,我这就送她回屋了。”   真是强行累,我哪里累了啊喂,你要坐实本公主新婚过后体力不支的传闻嘛混蛋!   苏夫人十分体恤,“那快回去歇着吧。”   我们从善如流,正要出门,一旁安静侍立的桂嬷嬷开了口:“苏大人,苏夫人,奴婢和公主想说两句话,不知方不方便?”   桂嬷嬷是父皇身边的掌事嬷嬷,就是宫里的娘娘见了都要让三分。苏夫人和善笑道:“嬷嬷说的哪里话,嬷嬷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现在说几句体己话有何不妥?”   苏行止皱眉,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点点头。苏行止松开我,“那我去外面等你。”   众人有眼见地避开,偌大的正屋只剩我和桂嬷嬷二人。   说实话我是有点怕她的,她不苟言笑,做事极其严格,备嫁这两个月更是将我折磨得够呛。   她不开口,我也就不说话。僵持了一会儿她露出个不自然的笑容:“公主出嫁了,老奴的一颗心也总算是放下了。苏家二公子是个好夫婿,陛下没看错。”   我扯了扯嘴角:“哦。”   苏行止是对我不错,因为我是自小的玩伴,因为我是大梁的公主,是即使下嫁也无法改变的太子胞妹嫡公主的身份。   桂嬷嬷叹了口气:“老奴知道您心里不乐意,可是……皇上他也是为了您好。”   “哦。”   桂嬷嬷见我不愿多说,只好嘱咐了几句,便回宫复命去了。   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屋里,有点不开心。   有香味往鼻子里钻,浓郁的很,熟悉得很,久违得很。   我刚一抬头,一碗莲藕絮絮汤落入眼帘。   “莲藕汤!”我二话不说就抢了过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嗯,好喝!   苏行止嘲笑我:“这都多少年了,还这么馋。”   “好喝!”我口齿不清着回他。   我第一次喝莲藕絮絮汤,是跟苏行止溜出宫的时候,那时候苏行止贪玩,在大街上把我弄丢了,我一个人晕头转向搞不清楚,饿的肚子呱呱叫。有个老叟心肠好,见我停在人家铺子前不走,就给我买了一碗絮絮汤,那是我喝过最美味的汤,连宫里的玉露羹都比不上。   “瞧你这猴急样样,几百年没喝过似的。”   “几百年谈不上,几年是有的。”我喝完最后一勺,淡淡道。   母后过世后,我再没能出宫,至今已有三年。   “我以后要天天喝!”我对他一仰脖子。   苏行止撇嘴:“我就攒了两年俸禄,养自己都不够,更没法养你一个馋货,你还是自己掏钱买吧!”   “……”   哼,你有见过比你更吝啬的驸马咩苏行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喜欢就收藏一下吧! ☆、明月光   新婚第一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又不能出门,我和苏行止无聊到在屋里斗蝈蝈。   “哈哈,我又赢了!”苏行止兴奋不已,朝我勾勾手指:“愿赌服输,头伸过来。”   悲愤!摔桌!   我的蝈蝈怎么这么不给力,怎么一次都赢不了?苏行止这厮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我左右脸颊早已各画了一只大乌龟!   “我不!我每次都输,你给我的蝈蝈不好!你使诈!”   “喂喂喂,你不要耍赖好不好,蝈蝈送过来时是不是你先挑的?你挑到不好的怪我咯?”苏行止又催道:“快点,头伸过来!”   我气呼呼的坐着,硬是一动不动。   “你过不过来?”他扬声,挑眉。   “我偏不!我早就不是被你欺负的小丫头了……哎呦……”话还未说完就被他一把拎了过去,他握住我手腕,抓着毛笔在我额头上找地方:“小时候就告诉过你,玩游戏了要愿赌服输,不要耍赖……”   “苏行止你放肆,你竟敢忤逆本公主,你松开……呜呜呜你这臭乌龟,大坏蛋!”   苏行止卑鄙无耻继续乐呵呵地画乌龟,对我的控诉充耳不闻。   正当我绝望打算放弃反抗时,隐约一道熟悉的靓影扑了过来,以吃奶的力气撞向苏行止。那速度看得我心惊,我已经丝毫不在意她会怎么样了,我就怕苏行止没察觉,额头上的毛笔一不小心戳进我眼睛里。   “砰!”伴着重物砸地的声音,软软的毛笔从我额头上移开,苏行止松开桎梏,拍拍手:“好了。”   他眉飞色舞,“惟妙惟肖!”   呸!一个常年画乌龟的人能不熟练?   我这才睁眼去看倒在地上的人,她一动不动,我吓得忙爬下榻,推了推,哭丧着脸对苏行止道:“她不会是死了吧?你怎么踹那么大劲?”   苏行止朝我翻了个白眼。   鹅黄衫子的丫头缓缓转醒,一见我眼圈就红了:“公主您受苦了,奴婢看着都心疼……”   我莫名其妙。   喂,虽然我跟苏行止不是眷侣,他也喜欢欺负我,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受苦了啊?倒是你,你被苏行止一脚踹开,你不心疼一下你自己吗?   这丫头哭着把我搂住,就着衣服要给我擦脸。   我后颈一疼,苏行止把我提开些许。“说好留一个时辰的,你想干嘛?”他瞪了一眼,“你侍女?”   我忙点头,“寒露。”   鉴于备嫁期间我实在劣迹斑斑,所以昨日出嫁时父皇不准我身边宫女陪同,所有侍候的宫婢都是由桂嬷嬷亲自挑选,寒露作为我贴身服侍的大宫女,昨日被看管在宫,今天才送过来。   我正要开口,门外急急跑进来一个身着湖水绿的宫女,见寒露躺在地上立刻就跪了下来,“驸马,寒露不懂事还请您放过她吧?公主,求您饶了寒露吧。”   我简直要翻白眼,谁对她打打杀杀了?我,还是苏行止?   我抬起袖子遮脸:“秋分,你先起来。”   “秋分……”苏行止沉吟,笑问,“我记得以前你宫里有两个特别漂亮的宫女,是不是叫/春分和清明来着?哪儿去了?”   我手一紧,喉咙梗了梗,垂眸:“死了。”   室内片刻沉寂,没人接话。   半晌,苏行止淡道:“哦,挺遗憾的,红颜命薄。”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还想着找你讨了做妾呢。”他目光在秋分寒露身上转了一圈,狡黠道:“我看这个寒露姿色也不错,要不就给我吧?”   我嘴角一抽,寒露更是直接从秋分怀里挣了起来,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誓死不从的样子:“奴婢即便是死也不会背叛公主,驸马爷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啧,好一个忠仆!”苏行止抚掌,对我眨眨眼,“可惜了,跟你一样蠢,一根筋。”   我直接一掌拍到他脸上:“你滚。”   秋分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估计从没发现我也会粗鄙之言。   没办法,和苏行止这厮在一起,我再好的涵养都会被他击溃。   苏行止看了看我的两大宫女,也不恼,摆摆手去了书房。   秋分知道我有话要跟她们说,迅速遣散了苏府的下人,关上门窗。   “怎么样?他是什么态度?”我心急如焚,开门见山。   秋分低垂着头:“柏公子昨日虽没来赴宴,却也并非刻意避让,听说他还派人送了贺礼,恭贺公主和驸马百年好合。”   “他肯定是误会了,他以为我认命了?我没有!”我焦急不已,“秋分,现在咱们出了宫机会可比以前多多了,你马上去丞相府捎个口信,就说我是迫不得已……”   “公主!”秋分打断我,左右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劝,“您也不看看您现在的身份,您现在是苏家的儿媳,驸马的妻子,您就算对柏公子念念不忘,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吧。且不说苏家,就是宫里还等着抓咱的把柄呢,怎么您嫁了人反而更明目张胆了呢?!”   “是啊,公主。”寒露抽抽搭搭的在一旁附和:“何况,驸马对您也很上心啊。”   “你你你……”我抖着手指愣在一旁说不出话来,寒露你怎么能这么没有立场?你刚刚还哭着说我过得很苦呢!   我憋着一股气,瞪道:“你哪只眼睛看到驸马对我跟上心?”   寒露一扁嘴:“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可是昨天小乐子和我一起被关在殿里,说漏了嘴,说您绝食期间那封信,不是柏公子的,是驸马写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明明是他的笔迹,怎么可能是苏行止写的?苏行止还能模仿他的字迹?”我失声大叫。   “是啊是啊,我可不会模仿别人的字迹。”耳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苏行止从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笑眯眯地跟我大眼瞪小眼。   秋分,寒露早吓得跪了一地。   “你偷听!”我指责他。   “真没有。”他无辜地摊手,“去书房途中遇到母亲,被她赶了回来,恰巧听你们说到我。”   “驸马,公主她……您别跟公主计较,公主现在已经是您的妻子了,前尘往事您就……”寒露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我无语……傻丫头,信若真是他送的,他便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求毛的情?若不是他送的,你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苏行止说的不错,这丫头真傻,比我还傻!咦,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苏行止摆摆手:“你俩下去吧,这件事我说给公主听。”   秋分和寒露皆迟疑,见我点头这才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我在回想那封信的来龙去脉,忽然有些沮丧。   父皇刚赐婚那会儿,我十分抵抗,不惜以绝食相要挟。父皇冷酷果断,说一不二,任我折腾反抗也不曾松口。宫里人皆不敢相劝,直到绝食第三天,收到了‘柏屿’的来信,信里劝我珍重自己,信里劝我来日方长。   因着这封信,我才违心的穿上红嫁衣,违心地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只为那一个来日方长。   现在,却来告诉我柏屿根本没写过这封信,这给我希望的信只是苏行止胡编乱造的假象?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心底发虚。   “刚被赐婚那会儿,宫里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消息,说你心里有人,引我探查。”苏行止以手叩桌,“原本我想,你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你。谁知后来你以死相抗,我心想怎么着你嫁的也是我苏行止,你死了不要紧,连累苏家可就惨了。于是我就派人偷了柏屿的几卷手书,找能人异士连夜写了封以假乱真的信。”苏行止笑得十分奸诈,“怎么样,我聪明吧?”   “苏行止,你混球!”。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冲我咧嘴。   半晌,他收了笑,伸手在我额角轻揉了揉:“阿翎,虽然我不是你心仪的良人,但我这里总能让你活的恣意快乐,若以后你要和离跟柏屿在一起,我也无半句异议,谁让,你是跟了我五年的小阿翎呢。”   鼻子一酸,眼泪以决堤之势冲下去,我趴在苏行止肩头哇哇大哭:“呜呜呜,苏行止你干嘛说的这么煽情感人,呜呜呜……”   苏行止很嫌弃的把我推开,掸了掸他的新衣裳,伸手来捏我的脸:“我都知根知底了,你还不快快招来?柏屿跟你几无往来,怎么就莫名其妙喜欢上了他?”   我愣住,挂在眼角的泪珠一下子掉到苏行止手背上,我看到他眉毛猛地拧起,然后迅速跳的远远的。   如果是柏屿,他一定会十分温柔地替我擦掉眼泪,然后说,公主想哭就哭个够吧。   而说起柏屿,我跟他那点联系,还要追溯到母后刚过世的那一年。母后刚过世,父皇和太子哥哥彼时各自伤心,对我爱理不理,那会儿高贵妃领中宫印统领六宫,成为宫里炙手可热第一人,明面上和善,暗地里却使手段打压我。柏屿,则是在我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像一袭暖阳,给了我温暖。   我轻描淡写的说完,抬头看苏行止,他淡淡望着我,一言不发,眸色深沉辨不大清。   “行止哥哥,你是我自小的玩伴,比我哥哥还像哥哥,我很谢谢你帮我隐瞒秘密。”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头,“可是柏公子他不一样的,他是我的,明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苏行止:擦,劳资今天被发了好人卡和哥哥卡。 作者青:擦,劳资今天被告知要改文名。 (劫/色两个字要和谐,求合适的文名) ☆、丞相府双璧   苏行止什么也没说,他的表情完完全全诠释了两个字:鄙视。   我自然是不理他的。   他把我腰间的玉络子拽过去把玩了会,忽然道:“其实,咱俩同病相怜。”   嗯?同病相怜?什么意思?苏行止有喜欢的姑娘?我一时好奇心大起。   也对,苏行止都已经二十了,虽说大梁风气提倡先立业后成家,可少男少女谁还没个豆蔻年华,青春心思啊?谁要是跟我说苏行止到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我是决计不信的。   我搓着手笑嘻嘻地捅了捅苏行止:“谁呀,谁家的姑娘?”   苏行止淡淡瞟了我一眼,一脸哀愁:“柏清。”   “唔——”我长长叹了一声,挠头。   这个有点为难啊,我要是和苏行止和离之后跟柏屿在一起,依他这单相思的走向不就是我前夫追求我未来小姑的剧情嘛!那以后见面得多尴尬啊!   我郁闷了半天,开始数落他:“你喜欢谁不好,干嘛非要喜欢柏清?这难度不是一丁半点的大啊!”   真不是我夸大其词,柏清哎,那可是大梁国青年心中的第一女神好不好?!   金銮殿上凤凰飞,不及涵苑柏清顾。这是坊间仕子对柏清的评价,什么意思,就是说,皇帝的女儿不吃香,柏相家的柏清才是最完美的妻子人选。你问皇家听了不怒?笑话,皇家有什么资格怒?   这柏清乃丞相嫡女,不但出身高贵,而且貌冠群芳,在莺莺燕燕遍地世家贵女中姿容也算是顶尖的。最重要的是,她是近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七岁将翰林院学士驳得哑口无言,九岁与三甲进士金殿比试丝毫不逊色,赢得父皇龙颜大悦,从此名扬天下。这等的才学,岂是皇家娇蛮的公主能比拟的,皇家有什么资格怒?   父皇原本有心提拔柏清进翰林院,为其开创女官制度,但母后心疼她年幼便要背负那么多,从中劝阻,改设女子学坊涵苑,立柏清为掌事,这才稍稍掩抑了她的光芒,否则柏清肯定是大梁第一传奇女子了。   所以苏行止喜欢柏清,我完全能理解。   只是柏清与我同龄,也是该出嫁的时候了,撇去那群虎视眈眈的世家子弟不说,我还挂着人家‘妻子’的名号,怨不得苏行止哀愁。   “丞相家的人,都这么出色么?”我以手托腮,和苏行止一同蹲桌角郁闷。   柏清是那么出尘的人物,她的哥哥又岂会差?柏屿幼时,神童之名比之柏清只多不少,只是长大了懂得收敛才平淡了一些。可是直至如今,柏屿仍是大梁如雷贯耳的玉公子,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像苏行止这种不学无术的,早不知道被甩几百条街去了。   “难道丞相府的风水比较好?怎么我们喜欢的人都是柏家的……”我在一旁嘟嘟囔囔,忽然,灵光一闪,我转过头望向苏行止。   苏行止也转过头看我,眼中同样的精光大现。   “不如我们……”   “不如我们……”   异口同声。   我跟苏行止别的不对付,就这点好,默契,心有灵犀!   “你先说!”我兴高采烈道。   “不如我们结成同盟,一道去丞相府……”   “爬墙!”我兴高采烈,抢道。   “呸!好歹你也是一国公主,怎的说话这么粗鄙?”他板起脸用扇子敲了下我的脑袋,嘴角渐渐弥漫起不怀好意的笑,“应该说——劫/色!”   “……”   苏行止不愧是武将出身,说做就做,当即拿纸笔定下一条条的战术,看得我啧啧称奇。   “你去约柏清出来,然后中途借故离开,然后我安排人假装山匪打劫柏清,正当此时我跳出来相救,演绎一场英雄救美,你看如何?”   “呃,好……”   “你再看这个,这叫苦肉计,我闹着要和离,你不准,然后我被父母痛打一顿,然后我忧思成疾假装病危,然后柏清肯定于心不忍来看我啊,然后我再表述衷肠,一举拿下……哈哈哈。”苏行止越想越美,笑得摇头晃脑。   他的计划里总让我充当坏人,这让我有点不开心,不过看他这么得意,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我吞了吞口水,“苏行止,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柏清不上你的当呢?”   苏行止瞪圆了眼睛:“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的计策?”   我忙摆手:“没有没有,你的计策遇上我这么笨的人那肯定好使,可是对方是柏清哎。”   柏清哎,心智才学比之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苏行止这点算计,在她眼里就跟不入流的小把戏一样吧。   苏行止愣了半天,忽然像一只被泼了水的公鸡一样蔫蔫的,过了会儿他十分哀怨的瞪我:“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我:“……”   初为人妻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鉴于宫里和这府里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还没胆子公然分房睡,晚间苏行止死皮赖脸的睡在我的榻上。   夜里因为我把他踹下床,他又同我吵了一架,到早上我还憋着一股气不想理他。苏行止牙磨了又磨,最后腆着脸皮来哄我,左哄右哄见我不理,他使出了杀手锏:“哎呀,大不了今天带你去见柏屿,这够诚意了吧?”   “你说的哦!!!”   苏行止哼哼一声,算是答应。   说好的去丞相府的,到最后绕来绕去绕到了柏清掌管的涵苑。   对此苏行止的解释是,他跟柏屿不熟,我一个已婚□□直接去找别的男人传出去影响不太好。他还说我跟柏清是闺中好友,这样通过柏清找她哥哥就不会惹人怀疑了。哼,这真的不是他自己为了见柏清而找的借口嘛?   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跟柏清很熟了?   等到柏清亲自出门相迎且热情招待时,好吧,我不得不说,我真的跟柏清很熟。   其实早在我喜欢柏屿之前我跟柏清就是好朋友了,因为父皇母后都很喜欢她,所以柏清小时候常常进宫,常常成为父皇母后教育我的典范,我小时候看柏清,几乎是仰望的,我除了出身比她高贵点,其余的真是连她小指头都比不上。   柏清性子很孤傲,我的几个姐妹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对我十分友善,甚至在我失宠后一如既往的对我好。我也曾问过缘由,她微微笑,说我很真。   真是个什么东西?我很不能理解,一度认为柏清说的话太高深莫测,我等凡夫俗子没法懂。直到我长大了些,才有点明白,柏清当时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很天真、很简单,直白点说,就是——很傻?   但不管怎么说,柏清依旧是我的好朋友,是我难得愿意倾诉心事的好友。   “公主今日怎么过来了?我也来不及准备什么,清茶一杯,祝公主和驸马百年好合。”柏清煮茶手艺一流。   “我……”我刚要开口。   苏行止接过茶一饮而尽,迫不及待抢道:“是公主,公主说想要见见柏姑娘,我这才带她过来的。”   “这样啊。”柏清眼神在苏行止脸上飘过,转过头来对我笑道:“公主相见我,是不是要聊点小女儿家的心事?既如此,那咱们进屋说悄悄话吧?”说着,柏清就来拉我的手要进屋。   苏行止急了,他忙道:“这不太好吧?”   “哦,怎么就不太好?”   苏行止眼睛瞥向我,示意我说几句话。可是,我想不到说什么话,而且我也挺想和柏清说说悄悄话的,我无辜的回望他。   苏行止恨铁不成钢的斜了我一眼,转过头就笑嘻嘻的了,那双迷离桃花眼真是顾盼生辉,流光溢彩。   他把我一拉揽到怀里,眨巴眨巴着眼睛望向柏清:“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跟公主新婚燕尔,真是片刻分离不得,为免在下望穿秋水,相思断肠,还是让公主留在在下身边吧,姑娘见谅。”   呕……   幸亏没吃东西,不然听了苏行止这段肉麻到极点的话,我真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苏行止的手还箍在我肩上,察觉到我动弹,他低头冲我微一挑眉,威胁之意昭然若揭,这扑面而来的杀气是咋回事?   “公主大婚我未能参加,真是遗憾之至,只能托兄长送去贺礼,不知公主可喜欢?”柏清淡淡道。   “我……”   “喜欢喜欢,公主可喜欢了。”苏行止又抢了我的话。   “哦,公主喜欢的是笔法还是雕工呢?”柏清又问。   “都好,明璋说……”   “……”   看着苏行止一次次抢我的话,我索性放弃了。后来柏清干脆不跟我聊了,直接和苏行止聊了起来。   他们从天文地理聊到行军打仗,从大漠飞沙聊到杏雨江南,我还真不知道苏行止这个不学无术的人也读过蛮多书,至少他跟闻名天下的才女聊天,没被驳得磕磕巴巴。   他们聊得越来越投机,越来越深奥,我就越来越困,最后我干脆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苏行止拍案叫好:“正是!”   ‘砰’,本公主的头磕到了桌面上,痛得我直咧嘴。   苏行止这个混球,他是聊的兴起了,根本没发现他臂弯里的本公主早已睡熟。   柏清忙来察看,“没事吧?”   “没事没事。”。   苏行止捏着我脸看了下,转过头对柏清微笑道:“柏姑娘不用担心,没大碍的,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这混球,果然是见色忘义!我趁他不注意,狠狠掐了他一把,他气的瞪我。   “我要去如厕,驸马你不必望断秋水思断肠地跟过来,听到没有?”我理了理衣裳,居高临下的看他。   他本就是要跟柏清在一块儿,巴不得我离开呢,他忙不迭地摆手:“去吧去吧。”   柏清道:“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不用不用。”我忙阻拦,“涵苑我熟得很。”   我逃似的出了大殿,生怕柏清跟过来。   涵苑自创建以来就是柏清的地盘,是我在宫外最熟悉的地方。此刻正好是休息时间,路上都是贵女,我为避嫌,左拐右拐抄近路去了柏清的小院子。   柏清是涵苑的掌事,有时繁忙回不了丞相府,就会在这里留宿。这小院虽小,却雅致异常,鹅石小路,花簇压枝,三两墨竹,平添风情。   有悠扬的笛声从院里传来,我不禁循声望去。紫藤萝架下,石桌上落了几朵淡紫色的小花,一人正按指玉笛,那人青衫磊落,峨冠博带,广袖被清风徐徐牵引,硬朗分明的轮廓勾勒出些许英气,眉宇却温润如玉,他低眉浅笑,君子端方。   我的心,不禁滞了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朋友举个爪,留个评呗,别让偶一个人演独角戏撒! ☆、喜怒无常的男人   一曲罢,余音袅袅。   他转过头来,笑容僵住,“明璋公主?”   嗓音温雅低沉,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绞着手指,“是……是我,抱歉我,我打搅柏公子雅兴了。”   “公主言重了。”柏屿收了笛子,含笑伸手,“我当是我妹子,故而不曾停下相迎,实在怠慢,公主请进。”   他衣衫上染了紫藤香,淡淡的往我鼻子里钻,我心跳得飞快,几乎都快蹦出来了。   “公主也是来找舍妹的?”柏屿煮茶手法与柏清并无二致,焙茶沸水,轻飘飘的动作在他手底显得那么高雅脱俗。   “嗯。”我点了点头。   “听下人说,清儿正与贵人会面,公主恐怕要等一会儿了。”他道。   贵人?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的是我跟苏行止么?   为了苏行止来之不易与美人独处的机会,我打算闭口不言。   喝了会茶,柏屿恬然自得,我却拘谨万分。这实在怪不得我,我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此人有如风雅仙人,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所幸柏屿打破了这尴尬,他道:“公主大婚柏某未能到场,实在遗憾,只能此刻道一句百年好合了。”   “不用不用。”我忙摆手,谁想跟苏行止百年好合,我只想跟你白头偕老。   他颇为诧异的眼神扫来,我才惊觉失言,急忙补道:“我是说,柏公子你太客气了。”   柏屿淡淡笑了下,抬手添茶,“公主说笑了,好歹柏某与公主也有几分交情。公主如今虽不是开府自立,但苏二公子品貌俱佳,文武双全,倒也是公主良配。比起宫闱凉薄,苏府之于公主,却是新一番天地。”   我静静地望着昀釉青瓷的茶盅底绿芽舒卷,渐渐笼罩了整片盅底。   一如三年前,他的话又一次铺满我的心房,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阳春三月的暖风,而是深秋的冷雨,击得心微微生疼。   三年前,也如这般是个晴天,高贵妃刚刚在后宫站稳脚跟,迫不及待拿服侍我的嬷嬷开刀,我竭力反抗,换来的只是嬷嬷更多的杖责和高贵妃的女儿、我的四妹庐阳公主的一番奚落。   我哭着跑去求见父皇,却被拒之门外。心急返回去救嬷嬷,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扭了脚。   那个时候,我所有的侍女都被高贵妃扣押在殿里,幽长的宫道空无一人,回想母后过世后受的委屈,一下子便撑不住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柏屿便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身着干净的官服,与灰头土脸的我云泥之别。   他低头望我,犹疑道:“明璋公主?”   我满脸泪痕点头,他搀扶我起身:“怎么摔倒了?”   他长得那么好看,是我从未见过的好看,我从未在宫里见过他,但不知怎么就相信了他,小声哽咽道:“扭了脚。”   他蹙眉,道:“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这样,我背公主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宁可躲得远远的,也不愿回去看到嬷嬷受罚却无力相救。   柏屿诧异,但他什么也没问,背着我去了太医院。   在太医院里,我见院首对他十分尊敬,这才知道他就是柏相家的大公子,柏屿。   柏屿笑道:“前些年我一直在外游学,虽未曾见过公主,但常听舍妹提起。”   原来是这样,肯定是柏清常常提起所以他才能一眼认出我是明璋公主。   我跟柏清很要好,自然认为她哥哥也是很好的人,加上柏屿做什么都完美无瑕,我顿时忍不住,把一腔苦水倒给他听。   柏屿听罢,只是轻柔地替我拭去眼泪,望着窗外的烟柳淡道:“世人皆有不如意事,谁又能处处顺心,从前是孝贤皇后庇护,如今,公主该学着长大了。”   只这一句话,我将过去十四年的张扬通通收敛,因为他说,我该学着长大。   绵绵不尽的思绪在脑海萦绕,又想起他说如今是我的新一番天地,不禁有点悲从中来。我一直隐藏得很好,除了两个贴身大丫鬟,连柏清我都没告诉过,却不知柏屿对我的心思,知道多少。   还在苦恼间,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我霎时脸烧的通红。我……我怎么在柏屿面前总是丢脸?   柏屿显然也听到了,不过他没有嘲笑,温声道:“看来舍妹今日是被贵人缠住了,时候不早,不知可否有幸邀请公主一同用膳?”   好呀好呀,心里乐开花,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羞道:“麻烦柏公子了。”   他唤来侍女,“告诉小姐,就说我今日找她有事,让她晚间回府一趟。”   侍女躬身要走,我忙叫住:“你跟你们家小姐说一下,就说本公主和大公子出去吃饭,叫她不要担心。”   苏行止和柏清在一起,应当也会得知吧。   柏屿问我去哪儿吃,我说要去天香楼,他有点诧异,更没想到我对天香楼的拿手菜如数家珍,后来我告诉他我以前每回跟苏行止出宫都要去天香楼大吃一顿,他这才了然。   他道:“那时候我在外游学,竟不知公主和驸马原来是青梅竹马,如今也算佳偶天成。”   又谈到苏行止身上,又谈及这劳什子的亲事,我暗暗抽了自己两下。   饭后聊了一会儿,柏屿还有要事,将我送到苏府前一条巷子就止了步,“虽然公主与我只是故交,但人言可畏,柏某便在此与公主辞别吧。”   我只能点头,看他身影消失在巷口,这才依依不舍的回苏府。   前脚刚踏进府,门口那个叫阿福的见了我像见了金元宝一样喜得语无伦次,“夫夫……夫人,公主,公主回来了。”   几乎平地炸起惊雷,立刻一大帮的人涌了过来,把我团团围住生怕我跑了似的,冲里头喊:“夫人快来呀,公主回来了……”   莫名其妙,我是通缉犯么?   随即苏夫人冲了出来,见我便是一把搂住,红了眼圈:“没事吧阿翎,没事吧?”   我:“……没事。”   我牵了牵嘴角,“您这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拉着我往里屋走,突然转过头来对阿福吩咐道:“快去把二公子喊回来,就说公主回来了,没事了。”   我更加纳闷了,忍不住开口问:“到底怎么了?”   苏夫人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去哪儿了?”   “我,我遇到一个故友,跟他一起吃了顿饭,聊了会天。”   苏夫人有些埋怨:“你这孩子,跟朋友一起出去怎么不跟行止说一声?可把我们给急坏了,还以为你遇上什么事了呢!行止刚刚急得回来拿他爹的令符去调动金羽尉!”   不是吧!我惊得捂住了嘴,苏行止要调动金羽尉来找我?金羽尉归太尉管辖,非□□绝不轻易出动,苏行止竟敢冒死罪擅拿金羽尉令符找人?   不过我觉得重点不在这上面,我不是让侍女告知柏清我和她哥哥吃饭去了吗?为什么苏行止会不知道?难道柏清没跟苏行止说?   我这厢还在犯疑,那边苏行止已经冲进了门。他脸黑得跟锅底一样,眼底没有一丝笑意,身上的寒冽之气逼得人脖颈发凉。   “行……”我这才刚刚吐了一个字,就被他攥住手腕一路往后院拖,苏夫人还在后面嚷嚷:“行止,你切莫伤了公主……”   笑话,他怎么伤本公主?还敢打我不成?   当我被他狠狠推倒在椅子上,看到他扬起的手时,我慌了,不会吧?苏行止急了真的会打人?   以前苏行止也跟我打打闹闹过,可那只局限于拧拧耳朵推推搡搡之类的,若真动手,我哪打得过他呀。我捂住脸,只求他拳头落下来的时候轻一点儿,不要打我的脸。   等了好久,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我偷偷的扒开手指缝瞧他。   苏行止默然站在我面前,他背着光,我看不大清他脸上的神色。   好像真的挺生气的样子,要不,认个错?我缓缓放下手,磕磕巴巴道,“那个,苏行止,我……”   他没容许我说下去,一只手干脆狠厉地捏住我的下巴,他的脸凑了过来,恼火,阴沉,可怕。   “萧翎,你真是我的克星!”几乎咬牙切齿。   说完狠狠甩手,一脚踹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揉了揉被他捏疼的下巴,委屈得不得了。我不过跟柏屿出去吃个饭,一时半会找不着怎么了?他至于动这么大气么,要不是知道他喜欢柏清,我还以为他吃醋了呢。   哼,喜怒无常的男人。   到了晚间,苏行止依旧不理我,我就当瞧不见他,该吃吃,该喝喝,早早爬上床铺好被褥睡觉。   睡不着!   苏行止在门外舞剑,霍霍剑风和梨枝坠地的声音吵的我睡不着。   我有些烦,他不开心了要砍树干嘛不挑个远点的地方,扰人清梦真的很不道德呀!   又不知听了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我忙闭眼装睡。   约莫是苏行止,他走到我床前,好半晌才坐了下来,手伸到我耳朵边刚触碰了下就收了回去。   哼,他一定是想揪我耳朵来着,以前我做了什么惹他不开心他就会揪我耳朵。   接着是他咬牙的声音,压的很轻,“你这蠢货,你居然敢一声不响就跑出去了,你知不知道,若再发生七年前那样的事情,我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他顿了一顿,“不,我九泉之下也无颜见孝贤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评论交粗来,请告诉我,男神和竹马你们喜欢谁?来举爪! ☆、往事   他说得我有点糊涂。   七年前?那不是我十岁的时候吗?可是我记不得有什么大事啊。我闭着眼睛好一番思索,好半天才记起一点来。   那年最出格的,不就是苏行止带我出宫那一次嘛。   那是我第一次出宫,他那时特别贪玩,把我弄丢了。还好遇到一个好心的老叟,老叟买了一碗絮絮汤给我喝,我喝完了就趴在桌子上等苏行止回头找我,等着等着就困得睡着了。   后来醒的时候已经在宫里了,苏行止傲娇地说,是他大人有大量,找到我并把我背了回去。但我知道,他肯定是怕父皇降罪苏府才回去找我的,把我丢了都快吓死他了吧。   母后对苏行止私自带我出宫的举动很不满,但那个时候我跟苏行止关系特别好,我一番撒娇母后就消气了。母后警告我说人心险恶,以后不准单独跟苏行止出去玩。   这件事也不算大事,而且那次我也没有跟母后告状他把我弄丢呀,难道他还有其他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睁开眼睛眨了眨,坐起身道:“苏行止,你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坏事?”   他唬得差点掉下床去,半晌才指着我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没睡着?”   “你一直在砍树,我睡得着就有鬼了。”我嘟囔。   苏行止恼得咬牙,“你没睡着也好,正好把今天的帐好好算一算。”   我忙捂着脸退到床角急道:“我遇到了柏屿跟他一起吃的饭为免搅了你和柏清的好事所以让侍女传话说我先走了至于你为什么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了,我捂着胸口粗喘气。   苏行止瞪大眼睛听完这一大串,愣了半晌,才道:“真的?”   “真的真的,我若说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我举起右手发誓。   他哼哼两声,自言自语,“照这么说,是柏清故意不告诉我的咯?”   我喜欢柏屿的事虽然没有明说给柏清听,但以她的聪慧,估计多少能猜出一点,我估计她是担心苏行止察觉,所以在替我遮掩。哎呀,柏清呀,你这回可是大大失算了。   苏行止在一旁唠唠叨叨:“柏清难道是因为怕我误会,怕我伤心所以才不告诉我?人都说她孤傲冷漠,她对我倒是细心得很,难道是因为喜欢我?”   我对苏行止这种情深入骨,自我脑补的做法十分鄙夷,但是考虑到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我还是不要拆穿他了。   苏行止喜滋滋脑补结束,朝我一瞪眼:“这次就算是误会,你跟柏屿幽会我不管,但你以后出门,必须要跟我说一声,听到没有?”   管的真多,只是假夫妻罢了。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忽然我想起他在我假寐时说的话,又道:“你还没回答我,七年前哪件事让你畏惧至今?是你带我出宫那次吗?那次母后还是责罚你了?”   苏行止脸色有点不自在,僵笑道:“是啊,不过已经过去了。”   苏行止成年后变化很大,可是有些神态我还是能一眼看穿。我紧盯着他道:“苏行止,你撒谎。”   剑眉蹙起,苏行止在我的注视下无处可逃,他顿了片刻,“你真要听?”   “嗯。”   苏行止抬头看着我,乌黑的眼眸里倒映着我的身影,他坐的靠近了些,扯我手边的珠络子。   “其实那件事,根本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简单。”他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是谁给你买的莲藕絮絮汤?”   “一个老叟,很好很好的老叟。”   他苦笑一声,“看吧,你现在还以为他是好人,其实他是专门诱拐童女的人贩子。当初你才十岁,又长在深宫什么都不懂,他见你姿色绝佳,便哄骗你喝了带有迷药的汤,想要把你拐卖到青楼……”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老叟,那个看上去慈蔼可亲的老叟竟然是……竟然想要害我,难怪我当初喝了汤不久就睡得昏昏沉沉,连苏行止怎么找到我的都不知道。   “你以为我真是在莲藕汤店那儿找到你的?我其实是在当时最大的青楼——群芳苑找到你的,好在你只是被迷晕了丢在柴房,没出什么事,否则叫他们直接打死我算了。”   他说得轻巧,我却听得触目惊心。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还记得出宫事件发生后,苏行止好久都没能进宫,我还当母后生气了不准他再进宫陪我玩,就自个儿跑去苏府找他。他昏睡不醒,背后好多伤痕,整个屋子里都是药味,苏夫人坐在榻前抹眼泪。   我当时也很慌张,以为是母后瞒着我责罚他了,在苏府哭得伤心欲绝。苏太尉摸摸我的头劝道:“不是皇后娘娘,是行止自己摔成这样的,公主没事就好。”   苏行止背后皆是棍棒打出来的淤青和划痕,摔能摔成这样?当时我认定是母后派人责罚,为此好久不愿搭理母后。   却原来,原来是在青楼受的伤。   也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又怎么会没有打手,怎么会轻易让人闯进去?就凭苏行止十三岁时那三脚猫的功夫,想要把我带出去是何等艰难。   我气的浑身乱抖,“这个群芳苑在哪里?我要告诉太子哥哥,派人清查!”   “早就抄了。”苏行止淡淡地说,许是他觉得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差这一桩,他捞了一只梨又坐到我身边,啃得跟只老鼠似的:“单手不敌双拳,我虽然武功盖世,但也顶不住那么多人围攻呀,就在我俩差点被那群人‘咔嚓’的时候,我爹率金羽尉找了过来,我俩就得救啦。你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能放过?于是第二天,陛下就派人抄了群芳苑,顺带牵连了十几名朝臣。”   “……”   等等,这消息量有点大,我需要消化一下。   宣平十年的确发生一次大批量朝臣更洗事件,贬谪的皆是品行有失,骄奢淫逸之辈,史书称之为“整肃宦风”。苏行止的意思是,那次清洗事件的导火线……是我?   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怎么回事,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苏行止。苏行止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我一眼,“你呀,你脑袋里除了吃喝睡,还有别的么?”   “还有柏屿。”我老实回答。   苏行止气坏了,直接上手扯我耳朵,然后他道:“你以为群芳苑就单单是个青楼?”   “不是青楼它还能是什么?”   “你再插嘴试试?”苏行止朝我斜了一眼,那双桃花眼真真是风流倜傥,魅惑心神……如果忽视他眼底的杀气的话。   我果断闭嘴。   “群芳苑名义上是座青楼,实际上还充当着向朝中权贵贩卖美姬及情报的角色,这一来二去的,皇上能忍?”苏行止撇撇嘴,似是不忿:“你总埋怨我当初把你弄丢了,其实我也是被人使计引开。何况你身边还有两个孝贤皇后钦点的暗卫,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诧异,“我身边有暗卫,那他们为什么不在我被迷倒卖到青楼的时候出来救我?”   “死了,他们死了,不知道被那老叟用什么方法杀死了。”苏行止淡淡道:“这也是事态严重的原因之一,区区一个人贩子,竟能杀掉两个出色的宫廷暗卫,可不令人发怵?当然,也说明当时的你太值钱。”   值钱?我脸色一黑。   他顿了一顿,凑近我的脸仔细瞧了瞧,啧啧道:“十岁的时候绝色到令人贩子不惜杀暗卫也要掳走,怎么十七岁反而长成……长成这个样子?”   最后他摸摸下巴,下结论:“你长残了。”   “……”   我捧着脸坐在床上,郁郁不乐。   头次出宫,在我印象中是件挺欢乐的事,虽有小小曲折,但我以为那不过是我跟苏行止的小打小闹,没想到竟然牵扯这么多,没想到背后竟有那么多的黑暗的,血腥的,真相。   苏行止揉揉我的头,“从前孝贤皇后不让你知道,是怕你受惊吓,可是现在你也不小了,我不想总瞒着你,我也不能总庇护你。你说,若是今天再一次发生那样的事,谁能救你?何况,你现在出落成大姑娘,又长得这么倾国倾城。”   你刚刚还说我长残了……我暗自嘀咕。   “我十岁就答应了孝贤皇后,要照看好你的。”他捏我的脸。   “行止哥哥,我以后出门事无巨细必定报告给你听,绝不再让你担心了。”我信誓旦旦道。   可怜的苏行止十岁就签下护卫状,我可不能再误会他了。   “睡吧,明天还有该死的回门。”他咬牙切齿。   我推,不准他躺下。   他诧异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摇头。   “担心回宫?”   复摇头。   “那是什么?!”他恼了。   “……你满身汗,太臭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季节,我听过最善良的话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最恶毒的话是:送你上天,与太阳肩并肩。【热炸了啊。 ☆、归宁   归宁,又称回门,于我而言,是个很尴尬的存在。   大梁的公主,除了极少个出身低微不受宠的,其余无不是开府自立,驸马是皇家赘婿,自然没有归宁一说。而那些个下嫁的公主,既是出身低微,宫里又怎么准许办归宁宴?   可我不一样的。   我是被父皇明旨下嫁到苏家的,却又是嫡公主,父兄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母后虽过世,却仍是这一朝的主母,即使如今持凤印掌管六宫的高贵妃,也无资格让我叫一声母亲。再说苏家好歹是簪缨世家,苏太尉位列三公,礼节上也是不能松懈半分的。   只是这样一来,这归宁就显得不伦不类。   马车摇摇晃晃,苏行止倚着软枕打瞌睡。我昨晚也很晚睡,今早起来就看见眼下黑了一圈,秋分给我扑了好多粉才勉强盖住,我这心里紧张,反复默背礼仪规矩,不像他那么淡定。   “公主,驸马,该下车了。”   还没完全记住,就听见侍从在车外回道。   我苦笑一声,摇醒苏行止。刚掀开车帘,就唬了一跳。   莺莺燕燕一大群,数十宫婢躬身相迎,好大阵仗!   我还没回过神,那厢领头的丽妃笑吟吟走近前来行礼:“恭迎公主回宫。”   我一惊,忙要跳开,苏行止已经攥紧我的手稍一避让回礼:“多谢娘娘。”   丽妃笑道:“明璋公主归宁,贵妃娘娘重视的很,特意派妾身在此相迎公主驸马,还请公主驸马,去宜宁宫一叙。”   苏行止道:“自当如是。”   丽妃轻笑,吩咐人准备软轿。   我悄悄拉着苏行止埋怨:“为什么要去怡宁宫?我们拜过父皇回去就是了。高贵妃能有什么好心肠,没准又要给我使绊子。”   苏行止斜睨我一眼,“有我在,你还怕那点深宫妇人的手段?”   我觉得他又在说大话,他这种粗枝大叶的人,哪里知道宫里挤兑人的招数。   上了软轿,丽妃又同我拉家常,我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了。丽妃可是高贵妃的人,从前没少给我脸色看,我才不想跟她有任何牵连。   快到怡宁宫的时候,苏行止让我下轿。丽妃忙问怎么了,苏行止拉着我手对丽妃道:“方才路过椒房殿,小婿惭愧,便想去皇后娘娘故居一拜。”   丽妃脸色微变,却仍是笑着:“这不太好吧,都快到怡宁宫了。”   “这不是还没到?”苏行止淡道:“岂有嫡母不拜见庶母的道理?贵妃那里麻烦娘娘去解释一下了。”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拖走,我被他拽得一路小跑。   “早点说不去就行了,你这会子作什么妖?”我埋怨。   “早先回绝岂不是显得你失礼,说拜见皇后本是应尽之礼,还有谁敢阻拦?”苏行止轻哼了声,“摆出架势就以为能逼迫我们了?我不想给她面子就不给面子!”   我嘴角一抽,“苏行止,你还是别太过分了。”   苏行止瞥我一眼,十足十的鄙视。   椒房殿外,一片死寂,殿门上锁,满地凄凉。   他有点不敢置信:“这……这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这跟他印象中那个富丽堂皇,雍容大气的椒房殿判若云泥吧?曾经椒房殿里花木繁盛,我跟他顽闹时不知踩坏了多少奇珍异草,那时夏嬷嬷气得大声训斥,母后站在廊下,望着我们温和地笑。   而今,寸草不生,荒凉得只剩这座偌大的宫殿。   “母后走后,父皇封锁了椒房殿,铲除所有花草,不许任何人靠近,我也只能在外看看。”   “陛下对皇后长情。”他道。   是么?他们都这样说,可我不明白,若是长情,为何会允许高贵妃等一干宫嫔坐大,为何会扶持五哥打击太子哥哥,为何会迷信天象一纸诏书将我下嫁苏家,从此置若罔闻?   鼻子里酸酸的。   苏行止在远处唤我:“哎,阿翎,来看!”   我忙顺着望去,只见角落里的苏行止盯着一棵光秃秃的树眉开眼笑,我脸上一红,继而一恼。   “记得么?第一次教你爬树,你跌的灰头土脸的,就这棵,居然还在。”他哈哈大笑。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我咬牙切齿。   当时还小,不过七岁,苏行止也不过十岁,他教我爬树,然后他哧溜一下跳下去,却没教我怎么下去,我抱着树干不上不下,委屈的直哭。   苏行止害怕引来夏嬷嬷又臭骂他一顿,就在树下喊:“阿翎跳啊,别怕,我接着你。”   我真信了他的邪,还以为他肯定会接着我,谁知道他在最后关头收了手,害我摔了个嘴啃泥。苏行止那时就站在一旁,讪讪地辩解:“我这是身体力行地教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母后见我没有大碍,居然帮衬着他教育我:“行止说得很对呀,阿翎要记得哦,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哪怕是亲近的人。”   我眼泪汪汪的问:“行止哥哥也不可以吗?”   母后摸摸我的头,和我咬耳朵:“苏行止是小坏蛋。”   ……   “你在想什么?不会是想要报复我吧?”苏行止惶恐。   “对呀!”我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去。   “别别别,哎呦……”苏行止一不小心被石块儿绊倒,然后被扑过来的我压倒,我扯了他脸就是一顿狂捏,苏行止口齿不清:“唔,阿楞,饭开乌的领……”   正揪得起劲,旁边传来一声轻咳,尖细的声音:“陛下宣明璋公主,驸马觐见。”   我一愣,苏行止立刻钳住我的手腕,我俩同时看向公公。   那公公低眉笑说:“公主和驸马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呃……   我低头一看,自己趴在苏行止身上,靠得如此近,呼吸清晰可闻。登时脸唰得通红,连忙从他身上跳起来,低头去整理服饰,苏行止瞪了我一眼,起身掸灰尘。   我俩身上衣衫都皱巴巴的,如此见驾实在失礼,只能去我的寝殿换衣服。   我的朝霞殿就在椒房殿后头,侍女簇拥着服侍我们换了衣服,这才赶往玉堂宫。   进去的时候,高贵妃已经候着了,满座皇家子弟恭维着她,她虽然也是笑着,但我知道她对我们拂了她面子的事仍是十分不喜的。不管怎样,她如今掌管六宫,总不能太恣意。   我向她行礼,苏行止却只行臣礼,我看到高贵妃脸色明显僵了僵,但她是个圆滑的人,忙叫人扶起我们。   我道:“你干嘛计较这么多?”   苏行止看都没看我,“若论岳母,无论身份还是血缘上,我都只认皇后娘娘,她算什么。”   礼是这么说,但是……   我的四妹庐阳公主可是个嘴快的,当即冷哼一声道:“小门小户来的,就是没有教养,明璋姐姐难道嫁人了就忘了宫里的规矩?果真夫唱妇随,丢了咱们皇家的脸面。”   话刚说完,周围已经一片尴尬之色,和庐阳一母同胞的萧昱斥道:“放肆,这么多人物在这,要你评头论足,还不回你座上去!”   庐阳最怕这个哥哥,委屈地望向高贵妃,高贵妃朝她摇了摇头,她这才嘟着嘴坐回位子。   萧昱朝我们走了过来,他生的很好看,玉树临风,很有读书人的儒雅,他歉道:“庐阳出言不逊,是我这做哥哥的管教不力,还望见谅。”   我忙道:“五哥你不必如此,我们不介意的,苏……行止哥哥他也不介意。”   我桌下踢了苏行止一脚,苏行止不耐烦地抬头,瞧着萧昱一声冷笑:“是不介意,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们。”   这话可真是够恶毒的,眼见萧昱脸色挂不住,我忙道:“四妹年纪小不懂事,我这做姐姐的能担待,能担待。”   萧昱朝我笑了笑,“回去五哥一定好好管教她。”   他跟那对母女区别还是很大的,不似那般尖酸刻薄,他朝苏行止拱手:“今日舍妹得罪苏公子,来日萧昱必亲自登门赔礼。”   苏行止似乎也很诧异,回了一礼道:“左右不过小事耳,不敢劳驾殿下如此。”   这话刚落,就听见外头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众人忙出列跪拜,寂静无声里,看见明黄一角掠过,然后是低沉威严的声音:“平身。”   归座后,我忍不住去看他,他头上白发好像又多了几根,皱纹好像更深了,眼底下有遮不住的疲倦,怕是昨天又看折子看到很晚,真是的,福公公也不提醒提醒他。我一边想,一边又在唾弃自己,我干嘛要这么关心他?难道忘了他是如何冷漠对待我的绝食,如何残酷地命人把我绑上花轿的了?   暗自难过的时候,听见上头道:“阿翎,行止,近前来。”   皇帝吩咐,岂有不从的道理,我跟苏行止忙上前跪拜。父皇淡道:“赐酒。”   立刻有内侍执了银壶斟酒,内侍手不稳,酒水差点洒在我身上,苏行止眼疾手快将我拉开来些。父皇身旁的丽妃见状掩嘴笑道:“陛下这桩婚事赐得好,瞧着小两口别提多恩爱呢,旁的都是虚名。”   呵呵,我内心不禁冷笑,旁的是虚名?从前我是嫡公主,虽然她能给我脸色看,但怎么也不敢欺负我,如今我嫁到苏家,以后最多也只是诰命妇人,比这些宫妃都低一等,她可不得兴奋?   父皇扫了她一眼,道:“闭嘴,吵。”   丽妃立刻讪讪退了一步,父皇说的字越少,说明他越生气。   父皇看着我,我被看得发毛,也忍不住抬头和他对视,他却笑出声来,看着旁边的苏行止喃喃道:“行止是个好孩子。”   我听着这驴头不接马嘴的话,转头去看苏行止,苏行止朝我耸了耸肩表示无辜。   宴后,父皇一去,那些妃嫔连样子也懒得做,纷纷各回各宫,倒是几个和我相好的姐妹,兴冲冲过来对我说了好一番话。   回去的时候,听说苏行止被东宫叫走了,我有点诧异。我这个哥哥,连亲妹子的归宁宴都懒得参加了,居然会叫走苏行止,这是做什么?和妹夫谈心?   我悄悄去了东宫,东宫里的人皆不敢阻拦我,我一路走到后院,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苏行止道:“殿下不说,微臣也不会弃阿翎于不顾。”   随后是那缥缈虚无的声音,又熟悉又陌生的我亲哥哥的声音,似是怅惘,似是恳求:“照顾好她,我就这一个亲妹妹。”   我心口一紧,忽然没有了进去的打算,蹲在蔷薇架下等苏行止。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我腿都发麻,耳边听见脚步声渐近。     接着是苏行止诧异的声音:“阿翎?”   他把我埋在膝盖上的脑袋扳起,惊到:“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温天气,宜睡觉,宜空调,宜冷饮,宜看文 ☆、奇人   苏行止皱眉又问了一遍,我没说话。   他默了半晌,也没强求,拉起我道:“走,回家。”   我蹲得脚麻,走路颤颤巍巍。苏行止叹了口气,弯下腰,“我背你。”   我也没客气,安静地趴到他背上。   我把头埋在他脖颈里,躲避别人看出来我哭过,耳边却总听见窃窃私语,无非是说公主驸马如何如何恩爱。   苏行止悄声道:“刚刚不还好好的吗?这谁又欺负你了?庐阳公主?”   “不是。”我小声嗫嚅,“我不想说。”   “好吧。”苏行止把我扶进马车,凝视着我眼睛道:“要不我们不回家了,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好。”   果然有趣,苏行止带我去了赌坊。   我从没有去过赌坊,但我从书里知道,那被人称作销金窟。   不承想苏行止这个世家子弟居然也会有这种陋习,我莫名有点生气。   他哄我:“我又不常来,只有不开心才来一两回,而且里面有几个奇妙的人物,你见了就知道了。”   我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拖了进去。   大堂里吵嚷到不行,我的耳朵都快炸了,苏行止紧牵着我,在人群里艰难穿行。   忽然另一只手被人扯住,顿时肩上多出一只脏兮兮的爪子,“这谁家小娘子,生的这般倾国倾……”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了出去,趴在地上嗷嗷叫疼,苏行止冷着张脸将我护在身后,怒道:“本公子的美姬你也敢碰,活腻了么?!”   旁边立刻有人嚷嚷:“你哪家的?蒋家公子都敢打,你当京城无人?”   “哦?蒋公子?我当是谁,原是舌头长胜妇人的蒋御史的公子!哼,便是你老子在此,我也是不惧的。”   苏行止居高临下斜睨一眼,那模样真是要多跋扈有多跋扈,我真不知道他一个小小监军有什么可得意的,还不是假借苏太尉的威风!   “你你你……”   他还你你你哆嗦个不停,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徐徐响起,不缓不急。   那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二楼回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着一身雪松青衫,发髻挽在脑后,簪一支桐木簪,凤眼微眯,面容端庄,真真是风流倜傥。   “多日不见,苏公子取笑人的本事又进益几分,恭喜恭喜。”他持扇击掌,朝我看来,乌眉一挑,“从不见你动气,这回为谁?哦,原来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苏行止莫名脸色就青了,伸手一招,墙上挂着的一顶斗笠不知怎么就到了他手上,他反手扣到我头上,牵着我上楼。   下面那些人还不依不饶要跟上来,二楼的男子将身边的人指派下去调解,就懒得再看一眼了。   我被那顶硕大无比的斗笠整个儿遮住,连楼梯都看不见,被苏行止硬扯着拽了上去。   “这美姬是谁?竟能让你如此上心。”那个男子又在调笑。   我气愤地甩开被苏行止握疼的手腕,丢了斗笠,朝那青衣男子斥道:“你又是谁?管这么多做什么?”   那男子又笑:“有点脾气……这样姿色绝艳,也足以令你不顾府里那位公主了,咦今天不是你回宫的日子?”   “本公主让你回话就回话,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行止扶额,无语道:“咱下次不这么快暴露身份好吗?”   “您是……明璋公主?”青衣男子似乎也没想到。   “是啊,你还不快说你是谁!”   “俞易言,这圆方坊的主人。”青衣男子含笑回道。   “哦,得罪。”我讪讪往苏行止身后缩了缩,在人家地盘上大张旗鼓的,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能带皇家公主来这地方,你也是头一人了。”俞易言跟苏行止开玩笑。   “她说无聊,要我带她来看看。”   明明不是!苏行止睁眼说瞎话脸都不带红一下的,我也不好在外戳穿他,只好拿眼睛默默瞪他。   “三老何在?”苏行止又问。   俞易言展扇摇头,“里头赌着呢,前些日子竹翁设了个机关,将十个骰子置于其中,随即得数,要松翁和梅姑来猜底数,这都好几天了二老还没能破解,于是就没日没夜地赌。”   “机关?有趣,去看看。”苏行止好奇道。   他从小就偏爱机关术,谁也拦不住的。俞易言迟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说了一声请。   我也不知道他迟疑什么,但我知道我得跟着苏行止,万一他也赌上瘾了,那可不得被苏太尉打死?   刚上三楼,就听到里头吵嚷个不停。   “三底!”   “八佾排列是不是?老不死的快说是不是?!”   “不对不对,再猜!”   俞易言上前敲门,“三老,故人来访。”   里头一阵咆哮:“不见不见!滚远点!”   俞易言无奈一笑,朝苏行止摊手。苏行止清了清嗓子,也上前敲门:“三老,行止拜访。”   “行止是谁?不见!”略微苍老的声音。   “不记得这号人,不见!”接着是个清雅的声音,可这语气却不见得有多和蔼。   “老不死的,你忘了,你在凉州收的徒弟。”这个说话粗鲁,声音很柔婉。   “哦哦……咳咳,那你进来吧。”   苏行止推门进去,我也忙跟了进去。   一张圆桌边围了三人,两个老翁一个女妪,那女子大概就是声音柔婉的梅姑,其他两个大概就是所谓的竹翁和松翁,只是谁是谁我还不清楚。   这三人对我们的到来只眼未瞧,又忙着玩他们的游戏。   他们跟前的圆桌上放置着一樽高二尺左右桶状物,桶身挖了很多小洞,洞口放置着骰子,骰子可转动,流水自上流淌,将洞口骰子转动,然后数字不停转换,流水到最下方,又因骰子带动机关转动,用小桶运上去,如此不息。   我看了两三回,听他们吵的不可开交,拉着苏行止袖子小声道:“你看这回是不是七列?”   苏行止还未答话,那圆桌上首的竹翁立刻扫眼过来,声音清雅,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怎么我说的这样小声他们还听得见,耳朵这么灵,他们真的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么?我往苏行止身后缩了缩,“我没说什么。”   那边竹翁笑瞥了我一眼,他一身翠裳,峨冠博带,原本看上去极有风骨的,可不知为什么我被他瞧得有点心里发毛。   “有意思!”他盯着我道。   还未回过神,那端坐如松的松翁冷哼一声,飞身扑来,身手敏捷如电,竟是向着我来的。   我吓得捂脸,那预想中的疼痛却没到来,苏行止挡在我身前,和那松翁对掌。纵然我不懂武功,也能看出那松翁人虽苍老,身手却敏捷轻快,招式飘逸招法凌厉,苏行止自幼承蒙名士教导武功,也不知能不能抗住。   “竹兄收的好弟子,原来这般深藏不露!”那梅姑一声轻笑,纵身一越跳下桌,竟是帮助松翁一齐对付苏行止。   “苏……”我心急出口,身子一轻却是被俞易言拉开。   他摇摇头,“莫叫,紧急关头他不能分心。”   我着急,“他们不是苏行止师傅?怎么还下这样的狠手?苏行止不会被他们打死吧?”   “三老性情不定。”俞易言低头望了我一眼,一板正经:“没准苏兄真会被打死。”   这可怎么行?我都快哭出来了,我可不想当寡妇啊!   上首一直观战的竹翁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道:“易言胆子不小,竟也敢谬评,老叟倒想看看你凭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碧影在我眼前一闪,不过两招就将俞易言放倒,我后颈一疼,已被竹翁扯到圆桌前。   苏行止对付二老已显吃力,余光朝我一瞥,嘶声大喊:“师傅不可……”   他脱身向我奔来,将后背完全暴露,登时就挨了一掌,才到跟前,被竹翁甩袖一挥,整个人就飞出去数丈。   我看见他被砸到桌子上嘴角溢出血丝,心疼得不得了,“行止哥哥……”   苏行止抹了下嘴角,勉强站起身,“阿翎,别怕。”   他目光转向竹翁,坚决地摇头:“师傅……不行。”   “哦?”我听见身后不屑一哼,“我便是此刻要了这小娃娃的性命,你又能如何?”   “师傅若执意如此,行止便是身死,也必不敢弃她于不顾。”   “这丫头有这么重要?”头顶一声轻笑。   “你这老叟好不讲道理!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你非要揪着我不放?告诉你,你赶快把本公主放了,否则天子一怒,横尸万里,纵然你跑到天涯海角,父皇也会派人把你抓回来碎尸万段!”我恨恨道。   竹翁提着我上下打量了几眼,不顾我挣来挣去,啧啧道:“皇帝的女儿?”   我朝他抬了抬下巴,蔑道:“本公主封号明璋,当朝嫡公主,你既已知晓还不快把我放了!”   “我本就无意伤你,偏我这徒弟紧张得不行。”竹翁忽然一笑,仙风道骨,偏生无赖极了。   “过来,你方才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看破端倪?”竹翁将我提到圆桌前,“再来一次!”   “我为何要再来一次?你无礼在先还以武力胁迫,当真以为我好欺负?你们松竹梅号称岁寒三友,行事却是市井无赖作风,我堂堂大国公主,岂会受你威胁?!”   我一番话驳得三老面红耳赤,竹翁大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我们是市井无赖,好,只要你勘破机关,赌赢了我,我就立刻向你道歉如何?”   “你还要跟行止哥哥道歉。”我顿了下,补了一句,“还要把所有的机关术教给他!”   苏行止道:“阿翎不可。”   竹翁倒是十分爽朗,“可以!”   我俩坐到桌边,竹翁摇动手柄,流水转动骰子。   “三七。”   “秉六。”   “叠四,加五,更九。”   “……”   “奇了!”竹翁逮着我道,“这机关是我耗费心血所制,算论超群,怎的你只看一遍便能说出结果?你难道擅长心算?”   我卖了个关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怪人心性   竹翁盯着我看了会,背过身去。   他负手看他的机关,偏头轻笑,“小丫头心算超群,还想瞒我。”   我抿嘴不说话,这可是他说的,又不是我自己承认的。   眼前红影一闪,梅姑纵身越到我跟前,她虽一头华发,但容颜清丽,看上去似个半老徐娘,风韵悠然。   她抬手捏我下巴,左右瞅瞅:“这丫头心算比你还强?”   这话是向着竹翁说的,我不喜欢别人随意碰我,挣脱她手,跑到苏行止身后,朝竹翁吐舌头:“喂,你刚才说的话算不算数?我赢了,你要跟我们道歉,还要把你的本事都教给行止哥哥。”   苏行止扯了扯我,“阿翎别瞎说,哪有师傅给徒弟道歉的道理?”   一旁站着久不说话的棕衣老叟冷笑一声,“不过当初让你讨个巧,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当我们岁寒三友的徒弟?”   说这话的老叟面容苍老,簪一根木簪,古木虬枝,犹如古劲苍松,难怪他叫松翁。   苏行止淡淡一笑,“讨巧也要讨得对,行止不才,既然能和易言兄入三老的眼,自谓也是有些本事的。”   “莫扯上我!”角落里,俞易言偷偷摸摸快要爬出房门时被人叫破,哀号一声,他道:“我没本事,也不敢在三老面前显摆。”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寿包飞来,严严实实地堵住他的嘴巴,看着他那么风流倜傥的一个人此刻呜呜呜叫个不停,我捧腹大笑。   竹翁收手,抬眼看我和苏行止,“苏家的小子,你身后这小丫头的确有些本事,我竹翁向来言必行行必果,但你还没资格令老叟开口道歉。”   “你这老家伙好不讲道理,刚刚明明说好了我猜对你的机关你就向我们道歉的!”我气愤,苏行止拉了拉我的衣角冲我摇头。   竹翁笑了笑,仍旧望着苏行止:“西凉一行收你为徒的确是我三人一时兴起,实未尽师傅之责,如今这小女娃不依不饶,那我便应她所求,正式收你为岁寒三友之徒。”   苏行止大喜,立刻叩拜道:“弟子拜见三位恩师。”   我在一旁绞手指,真不知道苏行止兴奋个啥,从小到大他师傅那么多,文有国子监的夫子们,翰林院博士及太傅;武有禁军教头,虎贲营郎将和他爹,他居然还要拜师,被那么多师傅管着不累吗?   竹翁似乎挺高兴的,朝门口打算遁走的那个道:“要不,易言也拜入梅姑门下?”   刚摸到门槛的俞易言一脸生无可恋,“三老,我只是个商人……资质鲁钝,实不配做您徒弟啊!”   梅姑眼眸一斜,“你这是瞧不起我们三个老的?”   “不敢不敢。”   “那你啰嗦什么?”   “是,俞某……徒弟领命,拜见三老。”俞易言哭丧着脸。   见过强买强卖的,还没见过强行拜师的呢,我翻了个白眼。   竹翁眉峰一挑,顿时越身向我一抓,苏行止下意识拦截,竹翁不知哪儿变出一支竹竿,三五招就把苏行止制住。   他冷笑一声,“好小子,当初瞒我们甚深,这一手功夫倒是高人所教,也难怪刚刚在松兄和梅姑手下过了那么多招还能想脱身就脱身。”   苏行止的手腕被他掐着,脸色泛白,我一急,他奔过去打他的手,“你松开行止哥哥,他一太尉府公子,自幼有父皇指派的名士教授有什么不对,你们自己看差还怪别人?”   那竹翁被我打的一愣,讪讪松了手,他皱了皱眉,“你这丫头,你不懂他武功有多深……”   “我管他多深,他又不用来害人!”我越想越气,“苏行止我们回家,哪来的这一圈怪人,总想要欺负我们。”   那梅姑横眉竖眼:“你说什么?怪人?你再说一遍?”   “难道不是吗?你们三个号称岁寒三友,做事却十分悭吝,只随自己高兴,你当自己了不起?还以为人人你们匍匐脚下?笑话,你们倒比我父皇架子还大嘛!咳……松开……”   我说不出话,梅姑眼底狠光一闪的时候我就察觉不妙,这不,被人掐脖子的感觉真不好受。   “梅姑,阿翎天真无知得罪您,还请您放她一马。”苏行止急道,显然他也不敢贸然冲上来。   “放她一马?谁又来放我一马?”梅姑姣好的容貌在我眼里渐变扭曲,放肆的邪笑显得狰狞,“谁来放过我,谁又懂我的苦?!”   我已经看不大清了,耳边只有竹翁和松翁的急呼,然后我就掉了下来,落进一个温暖怀抱里,破窗声音接二连三,脑子呼呼地转,天地都在眩晕,转圈。   有点意识的时候,听见俞易言在跟苏行止说话,“起初还以为你不过是奉旨成婚做做样子,没想到把这小公主看得比命还重要,你也不想想,若是今日松翁梅姑下了狠手,你哪有活路。”   “别无选择,小时候就一直照顾她,如今她是我的妻,更不敢让她有半点差池。”   “亏你苏二机心帷幄,却也是当局者迷……”   我听到这话还蛮开心的,苏行止毕竟还是挺重视我的,我们那五年多的交情也不是白瞎的是不是?   不知怎么回到苏府的,反正醒来的时候,我已经香甜地睡了一觉。   满屋子的奴婢面带阴云,个个心慌胆战。我找了几个问,她们也不敢说,就连秋分也支支吾吾,最后我把寒露叫来,一番威逼利诱,才从这小妮子嘴里撬出点话来。   原来今天在赌坊闹事的那个蒋家公子,明着不敢跟苏行止相抗,就背着玩阴的,派人到苏府告知苏太尉,说苏行止带了个绝色美姬在赌坊横行,说明璋公主虽然下嫁好歹也是公主,苏行止这番作为哪里还把皇家放在眼底等等。   苏太尉脾气暴躁,当然动气,等苏行止一回来就把他叫到书房,说是要动家法,现在都不知是生是死。   我真真郁闷无比,这个苏行止啊,他真是没半刻消停。本不想管他,可我转头一想,他今天刚在三老那里受了伤,万一再被苏太尉家法伺候,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我只好硬着头皮去苏太尉书房。   书房外的奴婢仆从们战战兢兢,书房里传来苏太尉中气十足的咆哮:“反了你了,这才成亲几天?你哪儿来的美姬?你竟敢在归宁这天抛下公主去跟你的红粉知己幽会?还约在赌坊那种地方?我们苏家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苏行止一句也不争辩。   “你说呀,你怎么不说?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今儿个不给我一个解释,我非打死你不可,就是你娘也别想护着你。”苏太尉越说越大声。   我听着头疼,推门而入。   苏太尉朝门口咆哮,“不是叫你一边去?又来掺和什么……呃,公主?”   苏行止跪在地上,也转过头来看我,我走到他身边,随他一同跪下,“父亲要惩罚便也惩罚阿翎吧,行止哥哥身边根本不是什么美姬,而是阿翎,去赌坊也是因为阿翎心情不好,行止哥哥才带我去的。那个什么蒋公子,对阿翎动手动脚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行止哥哥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阿翎受辱,所以就惩罚了他,这有什么不对?至于败坏家风,阿翎和行止哥哥的确有错,但当等同视之,求父亲惩治阿翎。”   苏太尉默了半晌,长叹:“公主,你何苦为这臭小子开脱?”   我说的句句属实,什么时候为他开脱了,莫名其妙。   苏太尉眼一横,“苏行止,听到没有?公主如此贤良,你还到外面招惹什么野货,简直混账!以后再不准发生这样的事,听到没有?”   没想到苏太尉还是不信,苏行止也是一脸无奈,“是,再也不招惹什么妖艳贱货。”   我哆嗦了下,我怎么觉得他这妖艳贱货骂的有点不对劲呢。   苏太尉脸色和缓了些,对我笑道:“阿翎先回去,我还有些话跟行止说。”   苏行止还跪着,苏太尉那遮也遮不住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得我一抖。   我道:“不早了,娘说给我们炖了莲子羹。”   苏太尉依旧循循善诱,“阿翎先去,待会儿我让行止去。”   “可是听人说,莲子汤性温凉,喝了以后宜就寝。”   苏太尉老脸一红。   我趁热打铁,“夜里凉,阿翎一个人睡还很冷。”   这七月大热天,想想也知道是瞎扯淡。苏行止嘴角抽了抽,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回瞪他,脸皮这么厚,做这么大牺牲为谁?还不是为他?这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苏太尉脸红得赛关公,大手一挥:“回吧回吧。”   我和苏行止喜不自禁,一溜烟地回了小院。   苏行止换衣贴药,他还躲着我,非缠着寒露给他上药。哼,以为我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他不就是见寒露漂亮,想攻克芳心么?   可惜,寒露是我心腹,是不可能被这点蝇头小利拐走的!   寒露上完药,主动禀报详情,“驸马身上淤青很多。”   我猜想是下午和三老打斗时所致,听说不太严重也就没有多问。   不过有件事没想通,“苏行止,后来我怎么得救的?”   我记得梅姑那样近似癫狂,怎么可能主动放了我?而我确确实实是跌倒下去的大概被苏行止接着了。   苏行止撇撇嘴,“竹翁和松翁救了你,梅姑那会儿神志不清,发足狂奔,竹翁和松翁便跟出去了,我见你没有大碍,就把你带了回来。谁知道你不嫌事大,非要跑去书房搭救,好了,这会儿爹知道了,他非但不信,还以为我花言巧语哄骗你,你救得了我一时,救得了我一世?你看吧,过几日爹肯定还是要寻个错处责罚我。”   “哼,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怎么就帮错忙了?就算你明天受罚,也比今天好呀,今天你,你受伤那么重……”   我想起下午苏行止嘶声大喊的场景,想起他嘴角的血,内心就虚了,忙扯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那个,那个梅姑,怎么突然间就癫狂了呢?”   苏行止淡淡瞥了我一眼,“因为,你触到她的禁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打算昨晚更的,现在来更。我这个人吧,只要有人看文留评都会兴奋好久,也会斗志满满,可是你们都不留评,好受伤,蹲墙角画圈圈…… ☆、偶遇   “我触到她什么禁忌了?”   我仔细回想了下,本公主一向教养良好,除了在苏行止面前爆几句脏口,其余时候真没骂过人。   苏行止横我一眼,“你说她是怪人。”   这也叫骂人?!   “他们三个本来就怪啊!”我简直无语,再说了,不是说江湖人士生性飒爽,最追求特立独行吗?   苏行止无奈地叹了口气,“梅姑最不能容忍别人说她怪。”   “这是个什么缘由?”我十分好奇。   苏行止敲桌,“据说梅姑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后来不知怎么了一夜白头,每到月中便克制不住伤人,她那丈夫因此休弃了她,还娶了个继妻,后来她就流落江湖,听到别人骂她怪人便大发雷霆。”   原来是这样,她原来这么凄惨,她肯定深爱她的丈夫吧,否则怎会耿耿于怀这么久?我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她,戳着她的伤心处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我问。   “从前在西凉,梅姑也跟这回一样,易言和我一同把竹翁灌倒之后问出来的。”   他丝毫没为他的卑鄙行径感到羞耻,我叹道:“竹翁和松翁对梅姑是真的很好,就像两位兄长一样。”   苏行止嘴角一抽,白了我一眼:“你懂个毛。”   过了会他又道,“算了,就凭你那脑袋想也想不通。对了,看下午和竹翁的比试,你真的心算超群?”   还是问到了这上面,我咬咬下唇,“嗯。”   “我怎么从不知道……不是,从没见你提过?”苏行止正色道。   我该怎么说呢?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对算论特别敏感,心算能力也是与生俱来,当我发现这个长处时,曾经跟母后提起过,母后却不让我轻易透露,她说,藏拙守愚,一个人平庸无奇才不会被人利用。   我也不太懂她的意思,明明她很喜欢柏清那样聪明的女孩子。   我对苏行止道:“母后不让我说,所以我也没在外人面前说过。”   “皇后娘娘不让?”他皱了皱眉,半晌眉毛舒展开,道:“娘娘睿智。”   他咬牙戳我额头,“你呀,皇后娘娘说的话你都丢到了脑后!”   我被他戳的一疼,委屈道:“你又不一样的。”   “我不一样?”苏行止愣了愣,他神色舒缓了些,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总之,以后不准再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行,也不准再像今天这样卖弄,听到没?”   我迟疑,点了点头。   心里却有点纳闷,难道柏屿也不行么?   真是奇怪,苏行止自从和我成亲后就一直待在家里,一点事儿都没有,像极了纨绔子弟。我每次问到这件事,他就一脸哀怨地望着我,然后威胁我说再多说一句就把我绑到后院树上去。   我知道他自然不敢把我绑到树上去的,我就是怕他恼了不肯带我出府见柏屿。   苏府后院有好大一块空地,两株大梧桐枝叶密密麻麻叠堆一处,层层树荫遮蔽下,一丝阳光也渗透不进来,梧桐树下搭了一个凉棚,葡萄藤爬满藤架,下面结满了一串又一串的葡萄,又多又大,几乎要坠下枝来。   苏行止就躺在凉棚下的软榻上,高兴起来就命侍女采了葡萄,用篮子悬着放进井里冰镇后再享受。   苏夫人过来的时候,我跟苏行止正在玩弹棋子。惨败的我眼睁睁看着清凉甘甜的葡萄进了苏行止的肚子,眼馋到不行。   “行止你又欺负公主!”苏夫人是凉州女子,脾气急躁比不得京城的妇人,她上手就苏行止脑袋上狠拍一记。   苏行止龇牙咧嘴,“娘,你轻点,小心把你儿子打傻了。”   苏夫人怒目圆瞪。我趁着他俩吵嘴,忙把苏行止跟前琉璃玉晶碗偷过来,拈起一颗葡萄丢到嘴里。   酸甜适中,皮薄汁多,冰过以后更加清凉爽滑,“哇,好好次!”   这才吃了两颗,就被苏夫人抢走碗,她苦口婆心道:“公主,这冷食你不能多吃。”   “为什么?”我嘟嘴,今天又不是我的小日子。   “你年纪小还不懂,这对女人是有害的。”苏夫人循循善诱,“万一你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那可是大害。”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我跟苏行止成亲半个月不到,还没圆房,怎么就有孩子了?不过还没圆房这话我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苏行止打断道:“娘,您别瞎操心,这才多久,怎么可能有孩子!”   “怎么不可能?”苏夫人秀眉一拧,朝苏行止骂道,“你们年轻夫妻仗着恩爱不妨事,殊不知这一念之差就能铸成大错……娘这不也是为你们好?”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夫人舞动的双手——的手里同时舞动的琉璃碗,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把里头的冰镇葡萄全撒出去。   “行行行……您说吧,您过来有什么事?”苏行止被训得没脾气了。   苏夫人这才回归正事,“哦,是这样,乞巧节不是快到了,乞巧节那天定远侯设寿宴邀你爹和我同去,这样一来咱家就不设家宴了,阿翎啊,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   不设家宴我就可以拖着苏行止出去溜达了,听说七夕这天会有夜市灯会,我还从来没看过呢,真是想想都很开心!   “知道了。”苏行止的回答十分简单干脆。   “你这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小子你嫌弃娘啰嗦是吧?娘何尝不是为你好,就拿刚刚来说,娘也想早点抱到孙子,娘也……你回来,你去哪儿!”苏夫人朝我们吼。   苏行止抢回琉璃玉晶碗,拖着我就走,抛下一句话,“如您所愿,回去造人。”   我:“……”   回到小院,我警惕地盯着他,“真造假造?”   “当然假的。”苏行止鄙视了我一下,把碗丢到我怀里,见我狂喜忍不住提醒,“少吃点,娘说的不错,冷食吃多了对女子不好。”   啰嗦!跟老妈子似的。   七夕这天,苏行止和我一样兴奋,整装待发迫不及待,说是要去街上偶遇柏清。   我心里也很兴奋,巴不得也能遇上柏屿,好一解数日来的相思之苦。   苏行止考虑到我太引人注目,怕招来麻烦,特意将我打扮成贵公子模样,还拿螺子黛在我左脸上画了很多青斑。   原本我是不干的,怕吓着柏屿,可苏行止说柏屿早就见过我的真面目,自然不会为这表面所迷惑,他还说若柏屿只喜欢我的容貌而不喜欢躯壳里那个灵魂,那这种人也不值得托付终身。   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就答应了下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临水街坊热闹非凡,画舫游船鳞次栉比,街上男男女女甚多,欢笑嬉闹,街道巷尾到处是叫卖的摊贩,有卖莲蓬的,有卖花灯的,还有卖小吃点心的。   我兴奋地扯苏行止:“苏行止你再给我买一串糖葫芦行不行,就一串……”   “苏行止你看那个人好厉害,竟然能吞火,太神奇了!我们也给点钱吧。”   “苏行止,你看你看,不不不,你别看,那条船上跳舞的舞姬怎么把肚脐都露出来了,这么多人呢。”   “苏行止……”   苏行止咬牙切齿地吼我,“不准叫我!你能不能别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到处嚷嚷?!”   我缩了缩脖子,我自幼长在深宫,的确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嘛!   苏行止嫌弃我,甩了我在前面走,我嘟着嘴跟在他身后,左右打量,忽然余光瞥见一道窈窕身影。   “苏行止——”我张了张嘴。   “不准叫我!”他头也不回。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   我欢喜地跑到桥上,喊了一声:“柏清。”   柏清今天穿了一身湖水绿襦裙,随意挽了个发髻,面上罩一块丝帕,十分清新自然。   她转过身来,犹疑道:“你是?”   “明璋。”我朝脸上比划了下,她立刻知晓,调侃道:“原来是明公子啊。”   “莫要笑我。”我推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怕这张漂亮脸蛋儿引来坏人。”   “怕什么,身边有侍卫跟着的。”她朝我周围扫了一眼,“瞧,你不也有侍卫跟着?”   喔,是吗?我回头看了下,果见几个汉子穿着普通侍立在身后,见我望过去微微躬身行礼,唉我还以为苏行止武功很高,有他一个就够了呢。   “再说大哥也来了,只是刚刚遇见一个老朋友,在叙旧。”她淡淡道,目光落在拱桥下,那一弯静流在清晖月色下,泛着鱼鳞般银色的涟漪。   我听闻柏屿也来了,连忙掏出帕子擦脸,问:“柏大公子也来了?”   柏清掩嘴轻笑,“你紧张什么?大哥又不是没见过你真相貌,再说你当街擦脸,丑公子变成个美娇娥才惹人怀疑,快别弄了。”   我讪讪放下手,对对对,柏清想的就是比我周到。   还在惴惴不安,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清儿,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柏清偏头看了一眼,笑道:“大哥,你自个儿爱吃甜食不要以为别人都爱吃好不好?我从不吃糖葫芦的。”   “唔,是吗?小时候跟我出来不是挺爱吃这个的?”   柏清朝我瞥了一眼,“你记错了,我不爱吃,不过,这位明公子很喜欢哦!”   柏屿缓缓走过来,“明公子是谁?”   他看见我那一刻,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半晌,忍俊不禁,“明……明公子,这是谁给你补的妆容?”   我脸一红,恼羞不已,该死的苏行止,还是害我在柏屿面前丢人了!   心里磨刀霍霍,不料耳边传来一声斥骂:“你乱跑什么,害我一顿好找!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顿住,忽然结结巴巴起来,“柏姑娘,你你你怎么在这?好巧呀!” 作者有话要说:  精长的评论是我的爱,绵绵的作收叫我心花开~卡了文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夏天坐在空调房里啃冰块……【什么乱七八糟的 感谢免费帮忙制作封面的涂画乐园,推荐一下~阿展和落地果实大大。 ☆、落水   我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苏行止这厮。   果然,苏行止嬉笑着走上前来,半分眼神都没给他走丢的媳妇儿我,眼睛直勾勾地黏在柏清身上,都能拉出丝了。   柏清明亮的眼眸在他和我身上转了几转,勾了勾嘴角,“有心自然巧。”   我像是被人勘破了心里的小秘密一样,心虚地往柏屿那边瞟了一眼,所幸他并未察觉。   柏屿朝苏行止行礼,“机缘巧合,苏公子今夜也来看河灯么?”   苏行止敷衍的拱手回礼,“是的是的,大舅哥不必……嗷!”   我掐着他手臂内侧的肉扭了个圈,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说话呢行止,莫失了礼数。”   连大舅哥都喊出来了,是有多迫不及待?他也不想想,他跟柏清八字还没一撇呢!   苏行止揉着小臂,眼底噼里啪啦地蹦着火星,咬牙切齿对我道:“阿翎说的是。”   他对柏屿回身一揖,“柏大公子有礼。”   也不知柏屿听没听到那句大舅哥,只见他怔了一瞬,继而温和笑道:“既然遇上了,不若一同游玩?现在离放河灯还早,我们先到那边的酒馆小坐片刻,苏公子,明公子,你们看如何?”   “好呀。”   “当然可以。”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对彼此的小九九心知肚明。   苏行止早撇了我跑到柏清身边献殷勤,即使柏清对他爱理不理他也甘之如饴。我摇摇头,跟着他们往前走,一串淋了冰汁的糖葫芦映入眼帘。   我抬头望去,是柏屿略带尴尬的脸,他轻道:“买的有点多,刚刚清儿不是说你喜欢吃这个?”   我脸一红,接了过来,小声道:“谢谢。”   柏屿走在我身侧,不远不近。他在身边,没有挤来挤去的人群,我小小咬了一口糖葫芦,真甜,快要甜化了。   噫,好开心!   一行四人来到酒馆,柏屿要了间二楼的靠窗雅座,说是在这里看京城西河,风景独妙。苏行止一句异议也没有,他光盯着柏清美人了,还管什么风景不风景。   几碟精致小菜,二三两上等女儿红,他们几个又聊嗨了,这回还多了个柏屿,三人的交谈真是囊括天南地北,我一句话也插不上,百无聊奈地在一旁剥花生米吃。   柏清素有“大梁第一才女”的美名,自然不是说说而已。她性子孤傲,言辞十分犀利狠辣,一针见血。偏偏苏行止是个不解风情的,根本不懂如何曲意逢迎,他一板一眼和柏清辩论,甚至有好几句气的柏清脸色铁青。   柏屿在中间打圆场,他不似柏清那般悭吝,也不比苏行止这般固执,通常三言两语就将争论化解于无形。   可这回他也没辙了,柏清和苏行止刚才讨论到韩信,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火药味愈发浓烈。   柏清对韩信未能举兵反刘邦导致自身落个悲惨下场的行为十分不屑,说是英雄气短,死有余辜。可韩信是苏行止最为推崇的将领,他自然容不得别人诋毁,当即就和柏清争论起来,十分激烈。   柏屿苦笑地瞥了他们一眼,剥出一把花生米递到我手边。   “苏公子执意这么认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柏清气坏了,甩袖出门,柏屿忙跟过去劝慰。   苏行止无辜地望着我,我恼得抓了一把花生壳砸到他头上:“你是猪脑子吗?柏清就算再出色也是个女孩子,你这么咄咄逼人还指望她有什么好脸色?你还想追她?女孩子都是用来哄的,你当是你营里的兄弟呢!”   苏行止挠了挠头,“我没想到追女孩子学问这么多,从没有像柏清这么优秀的女孩,我还当她不计较这些的。”   “呸,不计较你个大头鬼!”你都说人家片面之词、有辱先贤,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了,你还指望人家大度地跟你不计较?   这时柏屿走了进来,对我和颓然的苏行止道,“清儿被我娇惯坏了,苏公子见谅。我说了她一顿,她这会儿也后悔呢,就是女孩子家脸皮薄,待在我朋友的画舫上不敢过来。苏公子若消了气,不如带明公子一起过来放河灯?”   我点头,“好的,我们就过去。”   苏行止仍呆坐着,像霜打了的叶子一样蔫蔫的。我推他,“你去不去?去就起来。”   “柏清肯定讨厌死我了,我哪还有脸去。”   我拍拍手,“那你别去好了,我自个去。”   忽然苏行止一跃而起,眼中精光大现,一把捉住我,附耳几句。   我听罢,惊叫,“你疯了?你要我推柏清下水?!”   “小声点,小声点!”苏行止跳起来捂我的嘴,他求道:“好阿翎,你帮帮我,你帮我这一回,下次我也帮你追柏屿!”   我打开他的手,皱眉:“这不是闹着玩的,出了差池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苏行止又道,“我时刻注意着你那边,一有动静我就跳下去救她,不会有事的,再说这种天落水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大影响,你就帮我一回吧!”   他见我犹豫还威胁我,“今日留一步,他日好相见,你若不帮我,下次我也不带你出来见柏屿了。”   这厮,真是越来越混球!   我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看情况吧,你可得盯仔细了,千万不能让柏清受一点点伤!”   苏行止点头如捣蒜。   画舫停在西河上,造的十分气派精致,据说主人是旬邑侯府的小公子。   为免别人认出我的身份,柏屿安排我跟柏清进了画舫里间,他则跟苏行止拜见主人去了。   柏清托腮望着窗舷外,脸色如常,我少不得要为苏行止的粗鲁行为道歉,柏清笑说没事。她命侍女取来河灯,兴致勃勃的跟我比较哪种河灯样式好看。   我看着她素来清冷淡定的面上终于露出一点点小女儿态,心里一阵发虚,怎么办?   苏行止要我把柏清推下水以方便他来一场英雄救美,虽说七月天天气炎热不妨事,他也会第一时间冲下去救人,可是我还是担心柏清出事……   苏行止在外头敲门,我出舱跟他商量,“等我们放完河灯好不好?我看她很喜欢河灯,要是落水了还怎么玩?”   苏行止皱眉思索了下,“好,那我先去和柏屿一起,放完河灯你来找我。”   我点点头。   柏清挑选了好几样莲灯样式,欢快道:“阿翎,走吧。”   她还真是极少叫我阿翎,每次这样叫我都是极其开心的时候,我心底一阵愧疚。   我道:“你等我一会儿好吗,我想去更衣。”   柏清点点头,冲我摆手,“好,我在这等你。”   我捏着衣角进了净室,托腮苦恼,忽然听见外面廊上轻微的咒骂声。   “乔姬这贱人,以为自己攀上太子就了不起了,竟敢给咱们姐妹甩脸子,到头来还不是被太子赐给外臣!”   “就是,她当初还以为太子看上的是她呢,哼,也不过是有几分神似太子心里那个女人罢了,听说她仗着得宠,害死徐良娣肚子里的孩子,太子被她所惑还护着她呢,可怜徐良娣日日以泪洗面,人愈发憔悴消瘦。”   “你听谁说的?”   “云姬,云姬前两天不是被贵人买走?那贵人就是太子,喏,她昨天还派人给我送了东西。”   “哇,这么好的珠宝你都不分我一点?你太不够意思了!”   “……”   我听罢,气的浑身发抖,半年前,徐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宫里查来查去都说是受寒引发旧疾,原来不是,原来是有人刻意陷害!可笑我那哥哥,眼睛早被情爱蒙蔽,竟不顾他孩儿的死活只为维护一个家妓!   我一脚踹开门,门口站着两个舞姬模样的女子,衣衫轻薄。我怒道:“那乔姬如今何处?”   那两人乍见我出现十分惊讶,其中一个朝我上下打量几眼,不自然笑了笑,“您说什么?奴家不太懂。”   “别装傻!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乔姬现在何处?”我朝她们手里的珠宝瞥了眼,冷笑道:“好本事,宫里的珠饰也敢拿出来给舞姬佩戴。若再不说,你们和那云姬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先前回我话的那个拧眉,赔罪道:“贵人饶命,我们这就带您去,贵人请随我来。”   我冷哼一声,命她前面带路,她便走边问:“不知贵人,是谁府上的?”   “你不必多问!”   “是。”她抬头朝我笑了下,眼神有些阴鸷,“奴家很快会知道的。”   我觉得身子一歪,谁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反应过来时已在水中。   无尽的河水往我口鼻里灌,我扑腾着企图浮上去,腿却好像被人扯住了不停地往下沉。   我心惊……不要,我还没有嫁给柏屿,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我不想死……   隐约看见船舷上两个舞姬狞笑,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尖叫女声,“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神志不清……全身再无力气,最后一点印象,是一只温软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翎:靠,说好的是柏清落水呢! 作者青(面无表情):我不想成全苏行止的英雄救美,我想成全美美救美。 萧翎:wtf,亲娘你的恶趣味! ☆、刁奴   醒来的时候,还在画舫里,第一眼就看到苏行止。   他低垂着头,以手支额,眉毛紧蹙。   我朝他伸手一够没够着,吓得哭出声,“苏行止,我是死了么?”   苏行止睁眼,三步并两步向我奔来,用力将我揽入怀中,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头发有点湿,换了衣服,衣服上胭脂味有点浓,难闻。   我抱住他,委屈道:“有人害我,有人推我下水。”   “我知道,已经抓住了。”他轻拍我的背,“多亏了那个路过的侍女和柏清。”   “侍女?柏清?”我迷茫地望着他。   他将我湿发掖到耳后,将来龙去脉缓缓道来。   那会儿他和柏屿在舱内跟几个公子说笑,忽然听见外面喧哗,他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大意,忙出来查看,外头一片尖叫,都说柏小姐跳下去了,他心里一急,就跳下去救人。然而到最后,却是柏清抱出来一个湿漉漉的我。   “柏清无碍,另外在休息。”苏行止道,“你当时情况凶险,我在这守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柏屿已经查出凶手,扣下那两个舞姬。这多亏了那个侍女看见,否则……”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哀色,“否则,我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明明这人挺乐呵呵的,明明这人挺无所畏惧的,揽着我的手却颤抖个不停,我喉咙涩的难受,安慰他道:“还好我命大,你别怕。”   他反驳我:“我没怕。”   “你在抖。”   苏行止还非要拗着脖子强调一遍,“我真没怕。”   正此时,柏清走了进来,移开眼笑笑,“抱歉,我来的不是时候。”   苏行止讪讪松开我,走出去,“柏姑娘哪儿的话,阿翎的命都是你救的,你们聊。”   柏清走到我床前坐下,轻声问:“还好吗?”   她发丝还湿着,垂在肩上,眉眼皆蒙了一层湿意,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庄重,多了几分风流妩媚。   我认认真真地对她行了个礼,“救命之恩莫敢忘,他日你若有所求,萧翎定不敢辞。”   柏清忙避开,她道:“你这么庄重做什么,且不说你是公主,你我自幼/交情难道不值得相救?快别这样。”   我惭愧地点点头,又为起先答应苏行止的要求感到内疚,想到这里我不由疑道:“柏清你会水我怎么不知道?”   柏清笑道:“我祖籍在江南水乡,家里不比京城,不拘着女孩子游水,所以我也会一点。多亏了我会游水,不然依你那会儿软绵绵的样子,等到人来救也晚了,你现在可还难受?”   “我嗓子疼。”我道。   “你胃里灌了水,吐出后伤了嗓子,回去要歇息几天。”柏清叹了口气,“你没见兄长接过时你的样子,气息微弱,着实让人心惊胆战,后来还是个老郎中过来说要兑气才能救命,驸马二话没说就给你吹气,他是真的担心你。”   “你等等,你说什么?”信息量太大我需要捋捋,“你救了我,你大哥从你手里把我接过去的,苏行止给我吹气?!”   “我当时力竭,再无力气把你送上去,大哥就搭了把手,至于驸马……”柏清掩嘴笑道,“在座众人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我的心拔凉拔凉的,默默的仰头望天,看到的只是一团漆黑的舱顶,我对柏清道:“可以麻烦你把苏行止叫过来吗?”   柏清起身,了然道:“你们夫妻间要说些恩爱话,我知道的。”   你知道,你知道个球。   苏行止很快走了进来,伸手探我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我猛地将他扯下来,一把卡住他的脖子,怒道:“苏行止,你还我的清白!你还我的清白!你还我的清白!!!”   苏行止脸一红,显然是心虚!他被我掐得直翻白眼,告饶道:“我是为了救你的命,你松开……咳咳,你先松开。”   我手一松,眼泪就往下滚,我还没和柏屿亲过呢,就被苏行止夺走了初吻,这下可好,柏屿指不定怎么嫌弃我呢。   苏行止被我眼泪吓得一慌,连忙伸手来擦,“你别哭,别哭,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千万别哭。”   他越说我越难过,我哽咽道:“柏屿肯定嫌弃我了,以后就算和离他也不会要我了!”   苏行止皱眉,“要不,我找个美人把他睡了,他就不好嫌弃你了,你看怎么样?”   “你敢!”我眼泪巴巴地瞪他。   “不敢不敢,他必须冰清玉洁守身如玉只为阿翎一个人。”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呢。”我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捶了他一把。   正当此时,响起一阵叩门声。   “苏公子,那两个舞姬你打算如何处置?”是柏屿的声音。   苏行止开了门,我看见柏屿柏清站在外面,后头还跟了一个俊秀的公子,看样子大概是这画舫的主人。   那俊秀公子对我行了个礼,道:“是我一时疏忽,竟收了两个心肠歹毒的刁奴,如今她们犯下重罪,听凭公主处置。”   柏清淡淡道:“如此歹奴,有什么好处置的,杖毙得了。”   苏行止忙附和道:“柏姑娘说的是。”   我想起那两个舞姬的话,忙道:“你让她们先供出乔姬下落再做处置。”   “乔姬?”苏行止皱了皱眉,没有多问,“那就定了,等问出乔姬下落立刻杖毙。”   “那个,杖毙是不是太狠了,打上几十板就行了吧?”我讪讪开口,刚说完就看到好几道目光射向我。   柏清冷着脸道:“且不说你是贵胄,这蓄意害人的罪名就足以杖杀,你心软什么?!”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活活被打死。”我小声嘟囔。   苏行止离我最近,他瞟了我一眼,对那俊秀公子道:“荀小侯爷,公主既然心软,您不如就将两个刁奴交与我处置,苏某出身将门,就用军法处置好了,打十军棍。”   四周一片倒吸气,我忿忿不平,怒道:“苏行止,你果然怜香惜玉,十棍子算什么,跟挠痒痒似的,都不够我出气。”   “那怎样你才算出气?”   我想了想,朝他竖起两根手指,“至少也要二十棍吧?”   苏行止眉峰一挑,嘴角微扬,露出个邪气的笑,他道:“公主果然心肠软,那就给了她们一个痛快。”   “嗯?”   “公主你误会了……”柏屿刚要开口,柏清打断他道,“大哥,公主心肠软,你可别做恶人。军棍什么的,她不需要懂,自有驸马处理。”   柏屿望着我,最终平静道:“是我唐突了。”   那个荀小侯爷也是一脸惊恐的样子,苏行止对他道,“顾及公主名声,今日之事还望小侯爷能遏制便遏制。”   荀小侯爷颇为为难,“今日这事闹得有点大,柏姑娘亲自下水相救,你们几个又那么大张旗鼓,恐怕这条河上的贵人都知晓了。”   苏行止眉头紧锁,最后叹了口气,“算了,瞒不住就瞒不住吧。”   我身体虚弱,柏清也疲惫不堪,原本说好的放河灯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苏行止带我回家后,少不得又被知道消息的苏太尉夫妇一顿责骂。我头昏脑涨,又有寒露在一旁哭哭啼啼,早就倦怠,一觉黑黑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寒露竟然还在哭!!!   我张了张嘴想训斥她,却发现嗓子火燎火燎的疼的难受。寒露一边扶我,一边揩着眼泪喋喋不休地关照,“公主小心点,这才高烧过,嗓子疼是正常的,奴婢给您端着冰梨汁来。”   高烧?我不过就睡了一觉。   我朝外头望了望,仿佛已经是傍晚了,我手脚并用跟寒露比划,“我睡了多久?”   “从昨儿个回来就一直睡,睡到现在。”秋分进来,捧着碗粥坐到床前喂我,“夜里驸马发现您高烧的时候,差点没把全府的人惊醒,太尉大人和夫人也守到清晨,听太医说没事了才去睡的。”   “公主昨夜可太吓人了。”秋分不由分说又命小丫鬟端了药过来,黑糊糊的,我梗着脖子不肯喝。   秋分道:“行,公主不喝就等着晚上太医再来给您扎针吧,昨夜扎了十二针,今天估计十针就好了,也是一样的,还省得奴婢煎药。”   不是吧?该死的太医竟然给我扎了十二针,哪个太医?是不是经常折磨我的那个郑老太医?   秋分勺子又递到我嘴边,“您喝是不喝?”   忍泪,捏鼻:“我喝……”   到晚上快睡觉,我都没见苏行止,就问秋分寒露。   寒露道:“驸马今天上午就被叫进宫了,刚刚才回来,说是怕耽误您歇息,今天留宿书房,太尉和夫人那边也是知道的。”   苏行止今天被叫进宫,怕是宫里已经知道我昨天落水的事情了,果然还是没能瞒住,也不知父皇今天怎么对待苏行止的。   我对寒露道:“你去书房跑一趟,驸马要是没睡,你让他来见我。”   寒露点点头,一盏茶后她回来了,“驸马说自己困了,就不过来了。”   若无大事,苏行止不会不过来的,我道:“再去请。”   寒露转身要走,我叫住她,“等等,就说,本公主浑身难受,念叨着要见他。”   寒露点点头,又出了门。不出意料,一会儿苏行止就进来了,推开门斥责侍婢道:“你们怎么照顾的,公主怎么了?”   他眼神向我扫来,见我端坐在床上,迟疑片刻,道:“阿翎,你没事?”   我点头,看着他一步一顿,哑着嗓子问:“你腿……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打军棍是将棍子打断的一种刑罚,打十棍子是要死不活,打二十棍子是直接打死,所以说公主仁慈,大概就是酱紫~嗯【一本正经地瞎扯 ☆、欺瞒   苏行止脸色微变,他道:“无妨,回来的时候撞着一块大石头。”   “真不是父皇惩罚?”   “真不是。”他走到我床前,解释道:“是朝廷之事。”   说完扬了扬眉,“怎么,你以为陛下会为了你惩治未来功臣?”   被他揭穿真相,我的脸不由白了白,也对,父皇怎么会为了我迁怒朝廷新秀。我踢了他一脚,讥讽道:“你是功臣,将来和柏清成亲就是一对名臣了!”   大被蒙头,“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苏行止站了会,把秋分和寒露叫了出去,听不真切,只有低低的训斥声传入耳中。   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生气。   我也不清楚在生谁的气,苏行止,还是父皇。   苏行止说的一点也不错,父皇不会为了我无端处置朝臣,就算有,那也只可能发生是安平十四年前。   父皇这几年心性越发难测,疑心重,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常年跟随他的福公公也说不准如今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事情入神,一时竟未察觉寒露叫我,等回过神来时她已退了出去,在跟秋分低声说话:“公主睡了。”   秋分声音也压的低,“驸马刚才吩咐了要好生照看,今夜我守着,困了就叫你。”   “好吧。”寒露小声嘟囔,“真不明白驸马为什么这么说,明明公主也是心疼他的。”   我听着寒露的埋怨,忍不住要点头赞同。对呀,我其实还挺关心他的,偏偏他要说那样的话来揭我的伤口,真是不识好歹。   暗暗腹诽一番后,我失眠了。也不知道是白天睡得太多还是苏行止不在的缘故,我在偌大的床上滚来滚去,还是睡不着。   以往苏行止在的时候,不是他同我抢被子,就是我把他踢下床,反正没一夜是安宁的。如今,这舒服的床归我一人所有,我倒有些不适应了。   这一夜翻来覆去,几乎直到清晨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秋分伺候我起床,喝完药后,听说外院送了个东西进来。   一张纸条,看完,我心里原本压抑下去的怒火又灼烧起来。   乔姬,那个谋害皇家子嗣的罪魁祸首,现如今被太子赐给了东宫的吕詹事。   我向苏夫人说明去向,她没说什么,只委派了一个叫苏谭的侍卫跟护。   寒露瞧一眼身后面无表情的苏谭,悄声道:“公主怎么没告知驸马?”   我顿了顿,没说话。明明昨晚没什么争执,但心里就是有些别扭。   吕詹事家住里子巷,跟东宫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敲开吕家,接见的是他夫人,他夫人一听我找乔姬,立刻哭诉不已,说乔姬那贱人仗着夫君怜爱如何如何□□她,如何如何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听的心烦,叫她去唤乔姬。   乔姬这厮架子倒大,足足让我等了半刻钟,才款摆腰肢姗姗来迟。   柳眉,樱唇,五官精致,媚态横生。   唯有那双眼睛,莹莹如星,眸光潋滟,有几分像那个女子。即使如此,这眼中也只有妖媚,全无那人的清灵与冷寂。   她斜了我一眼,姿态妖娆,“呦,这又是哪家的夫人?小女子最近可没出门,没招惹您相公,啊哈哈哈……”   “闭嘴!”寒露一声怒喝,她最喜欢在人前故作威严,“这是明璋公主,还不行礼?!”   乔姬怔了一瞬,朝我打量几眼,这才乖乖敛笑屈膝,她试探道:“不知公主找我有何要事?”   这个女人,不但妖冶放浪,还精明算计,一双眼睛里尽是猜疑。我愈发肯定是她害死了徐良娣肚子里的孩子,我道:“不算要事,只是本公主最近听说了一件事,想带你去东宫一趟。”   乔姬一滞,随即大叫,“不,我不去……不关我的事。”   眼看她要跑,我朝苏谭使了个眼色,苏谭立即出手制住她,我命苏谭将乔姬绑着,去了东宫。   东宫依旧巍峨高耸,庄重威严。   东宫舍人回说,太子在西殿,忙。   我知道,一旦我这位大哥不想见我,就搬出这个借口——忙。我都不知道,如今父皇公然让五哥临朝替太子分担要务,他还有什么可忙的,忙着喝酒么?忙着怀旧么?还是忙着追忆那位佳人的一缕芳魂?   我摇摇头,吩咐舍人直接带我去找徐良娣。太子妃早在几年前病逝,如今这东宫并无正经女主人,只有一个位份最高的徐良娣在主事。   墨竹几杆,碧湖微澜,疏影横斜遮住石子路,荫凉舒爽,黄雀自由自在地啼啾,这后殿鲜有人来。   仆从进去传告,不多时徐良娣亲自出门相迎。她原是定国公府孙女,未出嫁时明艳动人,比如今这副素淡憔悴的模样要好看许多。   她见我来也十分喜悦,不过在看见我身后的乔姬就笑不出来了,携了我手道:“妹妹把这女人绑来做什么?”   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我紧握徐良娣手,“徐姐姐你知道么?就是一个女人,我听人说,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你腹中的孩子。”   徐良娣瞥了乔姬一眼,轻轻道:“是吗?那就赐她三尺白绫吧。”   “徐姐姐……”我有些茫然。   在我印象中,徐良娣出嫁前也是家中独宠的贵女,性情恣意飞扬,绝不会容许别人欺辱自己,而现在,她得知有人蓄意害她的孩子,竟只是轻轻一句,赐三尺白绫?   徐良娣诧异看了我一眼,“你不同意?”   “不不不。”我忙摆手,乔姬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她必须为她当初的歹毒心肠付出代价。我停顿了下,“我只是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   乔姬瞪大眼睛,试图挣脱苏谭的控制,嘴里堵着一块布,急得呜呜的叫。我以为她有话要说,就命寒露将她嘴里的布帛取了下来。   “良娣,良娣饶命,不是我,不是我要害死你孩子的,是……唔唔……”   徐良娣拿用布帛重新堵住乔姬的嘴,淡淡地望着她,轻描淡写,“不重要了,即使不是你本意,但毕竟是你动的手,难道不该为我孩儿偿命么?”   她背过身,“拖下去,绞死。”   苏谭把乔姬拖了出去,我着急道:“徐姐姐,你为什么不再问清楚到底是谁要害你的孩子,你……”   “阿翎。”徐良娣打断我的话,她转过头来,眼中泛着莹莹的光,“我知道是谁,但是没有用。”   我忐忑道:“是高贵妃?”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谁有这个胆子。   徐良娣摇头,她屈指抹去眼角水泽,笑对我道:“不要问了,谁都不是,有人成全,有人终结。”   我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只是莫名地心乱如麻,好像快要抓住什么,又逼迫着自己不去看,任之逃窜。   徐良娣摸摸我的脸,微微笑,“阿翎,下嫁苏家未必是坏事,嫁一个疼你的人,要比嫁一个你喜欢他却不喜欢你的人幸福得多。”   我不懂,嫁人怎么能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呢?我和苏行止成亲,他对我很好,可我心里有柏屿,所以没法喜欢他。就好像他心里有柏清,所以也没法喜欢我一样。   而我记得,徐良娣当初是极其仰慕太子哥哥的。   我茫茫然回到苏府,脑子乱的一塌糊涂。院里几个扫洒奴婢看见我,神色躲躲闪闪,都有点刻意不自然。   询问秋分,秋分道:“估计半天没见您和驸马吵架,心里纳闷呢。”   我气不打一处来,“在你们心中,我就是不学无术整天跟苏行止吵架么?”   “可不是么?”秋分扫我一眼,“每天还能吵出新花样。”   我:“……”   我被气到了,气了半晌我自己泄气了,凉凉道:“你给我准备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我去看看他。”   不情愿道:“顺便,赔个不是。”   秋分寒露对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我都不知道她们笑什么。   没叫她们跟着,我一个人去了书房。苏府可真大,苏行止的书房跟院子更是隔了整整一个花圃,远的不行。   七月暑气重,我气喘吁吁地躲到树荫下歇息,浓密的桐叶撑开一片阴影。   我正气恼,把苏行止腹诽几通,冷不防听见一声嗤笑,“哼,就你当真,咱二公子那伤是陛下‘赏的’!”   “不是吧?二公子不是说是撞着大盘石?”   “那盘石有多大才能伤得那么重?从早晨跪到下午,听说大人去接的时候差点没能起身。什么撞大盘石,还不是为了瞒院里那个!说是下嫁苏府,我看呐,是二公子娶回来一个祖宗!”   “小声点小声点,哎,说到底这跟咱们也没关系,快点剪吧,天快黑了……”   两个杂务仆从的话,一字不落的进了我的耳,像一柄千钧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在我胸口猛敲。   苏行止昨晚说,是撞着石头,父皇召他入宫是商议朝事,他还说,父皇哪舍得为我惩治朝臣……心口沉甸甸的,堵得慌。   我紧捏着药,去了书房。开门的是个挺灵气的小丫头,见我过来皱了皱眉。   我黯了一黯,苏府的下人指不定怎么厌恶我呢,是我给他们公子招致麻烦,是我不懂事还要别人处处兜揽。   苏行止闻声出来,问:“小桃,是谁来……了?”   他声音卡在一半,估计对我的出现很诧异,随后他眉毛一挑,魅惑人心的桃花目微眯:“你怎么来了?”   我紧了紧手心,轻吸一口气,冲他扬手笑道:“送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阿青要出门,更新可能变成不定数,但我会忙里抽闲地码字,绝不会拖着不更的呦,喜欢的小伙伴收藏一下吧!下章会有小粉红泡泡~ ☆、公主风流   苏行止盯着我看,似乎要瞧出什么破绽来。我扁了扁嘴道:“怎么,我就不能当一回好人?”   他失笑,“能,进来。”   小桃搬了个藤椅,垂手侍立一旁。我道:“你不用候着,弄盆热水来下去吧。”   小桃下意识看向苏行止,苏行止点点头,她这才屈膝离开。   热水很快送来,我犹豫了下,道:“那个,你把裤腿撩起来。”   苏行止皱眉,“做什么?”   “自然是上药,我来献宝,总要给你用一用。”   苏行止没作声,半晌他淡淡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上药就不必了。”   我估计他是怕我看出跪的於伤,他到现在还想瞒着我。我佯装生气把他按进椅子里,抬起他一条腿,“叫你做你就做,怎么废话这么多!”   一撩裤腿,就看见他膝盖处一大块青紫,高高的肿了起来。果然是跪出来的,父皇可真狠心,多亏苏行止身体强健,换做旁人,跪那么长时间,腿早就废了一半。   他膝盖也是上了药的,跟以前我用的那些药一样,味辛,色黑。   我用热水洗去那些药渣,许是手脚有些重,碰到他的伤处,他身子一颤,却没发出一丝呻/吟。   我仔细地用带来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淤青处,重新用布带缠好,将他裤管顺好,将他腿放平,就着膝盖下三寸揉捏。   自始至终,苏行止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颇觉不自在,忍不住没话找话,“怎么样,我带来的的药好吧,是不是很清凉?这可是郑老太医亲手秘制的药膏,整个宫里都没几瓶,我可是死缠烂打才要来的。哦对了,这推拿的手法也是他教的,他说这样活血化瘀最有奇效,我也不用怕高贵妃罚跪了……”   惊觉失言,我忙住了口抬头看他。苏行止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眸幽光愈甚,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   我别开眼睛,数落道:“瞧你,这么大人了,居然还会磕着碰着,还跌的这么严重,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苏行止闷笑一声,“是,丢大了。”   下人送了饭来,我跟他一同用膳。晚饭后,苏行止还不依不饶的要我给他揉腿,一想到他这伤是因我而起,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坐软榻上给他捏了会,手法越发熟练,苏行止一直嘴角噙笑,待反应过来时,我气得在他小腿轻捶一拳,“不捏了,活像你的小丫鬟。”   他笑的愈发恣意,“阿翎小丫头是在求赏?唔,也对,今天还没给你打赏。”   他伸手从盘子里拈了一颗甜梅,“想不想吃?”   “嗯嗯。”我把嘴凑过去,他使坏一避,等再凑过去,他又拿开,如此三番五次,简直拿我当猴耍!   他捏着甜梅在我面前晃呀晃的,挑衅似的。趁他一个不注意,我猛的张嘴就咬,连带着他指尖都啃进去一节。   咬到甜梅,当着他的面得意的扬了扬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咬痛了他,他盯着自己那根手指头看,忽然脸刷的红了,逃也似的出了房。   莫名其妙。   既然他不揪着我伺候,我也乐的高兴,就此打道回院。哪知外头天都黑了,苏行止的书房跟我的院子隔着那么远,还有一块花圃,里头奇形怪状的树木花草,想想都可怕。   苏行止沐浴更衣完进来的时候,见我还在,诧异道:“你还没走?”   “太黑太远了,我怕。”我铺开他的被褥,理所当然地躺了进去,“跟以前一样,你一半我一半。”   苏行止嘴角一抽,“你哪次给我一半了?还不是你占大部分,我蜷缩在床边边上?”他顿了顿,又商量道:“要不我让人送你回去?这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   “不要,有人陪我也怕,而你又不能走远路。”我拍拍被子,看这比新房里那个小了一圈的床,违心地夸道:“你看这床还行呀,睡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行止被我彻底打败,板着张脸走了过来,他警告道:“先说好,我腿有伤,今夜你可不能再把我踹下去了。”   “嗯嗯,不会,我睡外头,就不会把你踹下去了。”   他走过来,刚坐下,就恼了:“你又吃什么甜点了?不是不准你夜里吃甜点?!”   秋分和寒露的确是这样严格执行的,可是今晚离了那两个唠叨鬼,又遇上小桃这样一个手脚麻利的,我就一时没管住嘴。   “蜜饯,枸杞……”他顿了顿,“还有什么?”   这是寒露自创的一道点心,特别适合夏天吃,我刚刚让小桃做了好久才做出来,怎么被他随便一闻就知道了。   我指着苏行止讶道:“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再猜再猜。”   苏行止哼了一声,凑近我嗅了嗅,“好像有乳香,像牛乳……”   “八/九不离十。”我闭上眼,得意道:“再猜。”   苏行止再凑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痒痒的。   忽然,唇角一润。   我蓦地一惊,睁眼,苏行止的脸近在眼前,明亮的眼底倒映着我的影子。   还没等我回过神,他已经避了开去。   我捂着脸,结结巴巴:“你,你你你……”   他脸不红心不跳,淡定道:“抱歉,失误。”   我:“……”   失误你个大头鬼啊!还没等我发怒,他已早早飘出了屋。   在我半睡半醒之际,似乎苏行止推了我一下,挤到身边。我睁开眼迷迷糊糊道:“你睡里边,不然我怕踹你下去。”   苏行止从善如流,他翻身睡到里侧,男人身上就是热,我远离,远离,再远离……   深夜,苏行止声音慵懒,朦朦胧胧在耳边吹,“你是有多想到地上睡?”   我醒来的时候,苏行止已经早早醒了,大大的脸近在眼前,朝我咧嘴,“醒啦?”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谁准你搂着本公主了?!”   苏行止揉着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明璋公主,你可以看看,到底是谁搂着谁。”   我低头一看,差点惊掉大牙。   我的手臂攀在苏行止肩上,一只手还拖着他的胳膊当枕头,身躯钻在他怀中,活脱脱小鸟依人的姿势。   我忙挣开,背对他整理衣襟。苏行止气恼,“你要不是公主,我绝对不会容忍,绝对不会为此辜负我的柏清。”   我哼了一声,回击他:“你要不是苏行止,我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他不屑一哼。   起床后,苏夫人唤我们去用早点。   苏府里没什么规矩,一直不管我几时起几时用膳,怎么突然今天就关切起来了呢。   苏行止腿还不太方便,我叫下人抬了顶软轿过来。到前院的时候,苏夫人笑吟吟搀扶住我的手,“阿翎,来。”   “多吃点,这红枣滋补,对调养身子最有益。”   我其实不大喜欢吃枣,不过盛情难却,我只能勉为其难的接过来。苏行止轻笑了下,苏夫人立刻看向他,道:“你也是,腿还伤着,就知道纵情恣意,也不知道收敛。”   苏行止好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您又不是没孙子,大哥大嫂第二个孩子都出世了,你这边着什么急?”   “你这小子……”苏夫人咬唇抬手要揍他,我忙道:“那个,娘,不怪行止哥哥,是我昨夜执意要过去的,您别打他。”   苏夫人转过来一脸笑意,这变化自如的本领真是令我自愧不如。她道:“好,我不打他,阿翎也要抓紧点,娘也好早点放下心来。”   苏行止凉凉道:“您别管了,我们又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生怕他一个不察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忙截道:“娘放心,阿翎跟行止感情好,不多久会有孩子的。”   乖乖,这话说出来我自个儿都觉的能羞死人,脸热的像烧起来了。   苏夫人喜得合不拢嘴。   吃完这顿心累的饭回到小院,寒露在给窗前那盆幽兰浇水,一看见我立刻道:“公主肯回来了?您可知这一夜您名声尽毁?”   “什么?”   “明璋公主不耐寂寞,不顾驸马腿伤,坚持留宿,风流可见一般。”寒露描绘得有声有色。   今天苏夫人那幅样子,我就该猜到了,我撇了撇嘴,“明明我只是去送药。”   “哦,那为什么要留宿书房?送饭的下人说公主和驸马嬉闹,丝毫不避下人。”寒露还不依不饶。   “那是因为……”我顿时觉得词穷,我跟苏行止一起玩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到了他们这里就说的这么不堪。我顿了顿,“府里人都笑话我吧?”   “别听她瞎说,只是下人们调侃而已,并无不敬。”秋分朝寒露横了一眼,给我递来一张帖子,“公主,这是今早柏姑娘派人送来的请帖。”   我接过大致扫了一遍,惊道:“柏清出事了?” ☆、相府邂逅   柏清在相府里朝我笑靥如花时,我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我不免有些气,“你为什么骗我?”   她悠哉悠哉地给窗台那盆君子兰浇水,慢悠悠道:“不这么骗你,你能来?”   我被她说的一梗,竟无言以对。柏清信里说她染了风寒,满脸红疹时我还真着急得不行,生怕因为救我让她留下隐患,谁知她生龙活虎,可劲着呢。   我气恼道:“你也真是毫不忌讳,也不怕咒了自己,从此大梁第一才女便只有才无貌了。”   柏清好笑,放下浇头对我道:“诚然女子固爱容颜,我也不会假惺惺说不爱这副皮囊,但若是天命所归,人力所不能抗,那又有什么办法?佛曰,生死无常。”   听听,连佛偈都用上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又听她道:“再说,你若随便一请来,我也不必扯这个谎的。”   我抿了抿唇不语。原本柏清相邀我是必来的,可是苏行止一事,我不知道还会不会牵扯其他人,所以一直小心翼翼。   柏清道:“苏驸马腿伤如何了?”   “还成,再休息一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我答道,不免有些惭愧,“连你都知道,我却……却被人一直瞒着,昨晚才……”   柏清回瞥我一眼,“你不用惊讶,这事知晓的人并不多,我父亲进宫恰巧撞见这才知道,其实陛下还是很疼你的。”   我摇摇头。柏清毕竟是臣女,我父皇的心思,是永远不能从表面看的。   父皇怎么可能因为我迁怒苏行止?苏行止被罚跪,只是因为照顾不周,打了皇家的脸面,惹怒了父皇。这两天我一直期盼着,期盼着真如大家所说的那样,父皇心里仍有我,会召我进宫,像从前一样慈蔼的问:阿翎疼不疼啊?父皇替你出气。   我的印象中,那个和善亲切的父皇,和溺爱我的兄长,在安平十四年,随母后的去世一同消失了。   许是我神色低落惹柏清注意,她走过来牵我手,“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其实这一次邀你来也是有要事找你。”   “什么事?”   柏清叹了口气,“昨日宫里下旨,说是今年的秋闱诗会要由我掌办。”   我吃了一惊,“历年不都是礼部和翰林院操持?怎么这么大的事落在你头上?”   “不知道,所以我才找你来问问。”柏清摇摇头,“说是让涵苑贵女都参与,我估摸着陛下是想让寒门立足帝京高门大阀,以削弱世家与世家联姻免生朋党。”   “政事我不太懂,父皇在政务上怎么想我也从来摸不清……”我为难,听到她说后半句时不由气闷,“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柏清笑道:“我就随便一猜,哪知是真是假。”   我作势要拧她,正顽闹间,有个侍婢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急道:“小姐,不好了,大公子又和相爷起了争执,相爷气得要动家法,您快去劝劝吧。”   柏清皱眉,对我道:“你先待会儿,我去去就来。”   我心忧柏屿,忙道:“我也跟去吧,柏相见我一个外人在场总会给几分颜面的。”   柏清沉思一会,道:“也好。”   一路上我都十分忐忑不安,依丫鬟的描述,柏屿和柏相起争执不是一次两次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一惯好脾气的柏相责罚令他骄傲的儿子呢?   赶到相府后厅的时候,柏屿跪在地上,上身裸着,已经挨了几鞭子,光洁的后背爬着几条狰狞丑陋的伤疤,滴滴渗血。   我吓得捂住嘴说不出话来。柏清也大吃一惊,忙令人住手,她扶住怒容满面的柏相,劝道:“到底是怎样的事,值得父亲如此生气?还动家法?哥哥素日里孝顺恭敬,父亲如今这么做自己心里就不难过?”   柏相指着柏屿,怒道:“正因为往日里他孝顺恭敬,懂事知礼我才一再纵容,你看他今天说的什么话?读了些书有些才名就自以为是了是吗?出身勋贵却说出那样的话?岂不无知?岂不幼稚?岂不可笑?!”   一直紧闭双目一声不吭的柏屿睁开眼,虽和缓却是铮铮有声:“孩儿不悔所言,父亲秉承之道,恕孩儿无法接受。”   柏相怒火中烧,立即命人再打,我心一急,横身挡了过去,伸手护住他:“住手。”   柏相定睛看清是我,脸色微缓,道:“明璋公主怎会在此?”   我顿了顿,“我,我是来看望清儿的。柏丞相,你若要惩戒也惩戒够了,可以停手了。”   柏清顺势劝道:“是啊父亲,您若要出气也足够了,可莫要在公主面前丢脸面,让哥哥回去反思就是了。”   柏相长叹一声,被柏清劝着搡着进了里屋,临走前她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望着仍在地上的柏屿,颤颤伸手去扶他,“柏公子……”   柏屿朝我微微一笑,“多谢公主求情,我没事。”   “你背后都流血了。”我心里一绞一绞地疼,也忘记了矜持,上前挽住他胳膊,吩咐下人:“快去准备热水和药。”   柏屿愣了下,紧盯着我握住他胳膊的手。我脸一下滚烫,忙松开手道:“你坐着别动,我给你上药。”   眼见他站起身要走,我心急又把他按回椅子,“别走,我上药手法还行。”   柏屿无奈一笑,“去我屋里。”   这四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低沉沙哑,真是说不出的魅惑迷人,我脸一下子烧的通红,低低“哦”了一声。   他披了件衣衫,血迹斑斑渗透过雪白的中衣,我伸手搀扶他,他笑着推开,“明璋公主,我伤的不是腿。”   他话一说完,脸色立刻怔了一瞬,随即疏离地离我几步远。   我猜想他肯定想到了苏行止,肯定想起了我那该死的身份。   我跟着他一路无言,走到他的寝屋。柏屿的屋子里装饰得很清雅,文人墨客的诗文典籍,名画佳作。   我没心思看那些,等侍婢捧来热水和伤药,我立刻接了过去。柏屿皱眉:“怎敢劳烦公主,还是交给下人吧。”   我顶讨厌他这样循规守礼的模样,梗着脖子不说话。他便没辙了,僵持了一会,他朝我拱手歉道:“那有劳公主了。”   我欢欣起来,小心地揭开黏在一起的中衣,再用热水擦拭干净,这过程中柏屿眉头紧锁,一声不发。那一条条狰狞的伤痕像虫子一般,丑陋又令人畏惧,攀附在他劲瘦的背上。   我忍不住心疼,“你到底说了什么得罪柏相,他竟忍得下心这么惩罚你?”   柏屿睁开眼,他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懂的。”   我有些沮丧,“我多希望自己也能跟清儿一样,能懂你们的谈论,能为你分忧。”   柏屿身子一僵,半晌他转过身来,融融暖意在明眸中洋溢,他轻道:“我倒希望你别懂,不懂至少能快乐许多。就是清儿,如今我也时常觉得怜惜,她承载了太多不该承载的东西。”   我又不懂他说的什么了,明明柏清是大梁第一才女,引无数青年俊彦为之折腰。   我给他敷药,听见他似乎哼了一声,忙凑近给他吹气。柏屿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我紧张无比,“碰疼你了?”   他弯了弯嘴角,“不疼。”   他眼神明亮,像是一颗倾世明珠,熠熠闪光。不知怎么,在这样的眼神下,我忍不住要脸红。   很快有侍婢过来服侍他穿衣,我僵硬地杵在一旁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一双修长的手搭在我手背上,将我牵了过去。   柏屿就站在我身侧,将我黑漆漆的手指探入水盆中,“这药味辛,也容易伤害肌肤,还是早点洗掉为好。”   我偷偷侧过头看他,他神情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察觉我看他,眼波微微一转,“怎么了?”   我忙移开眼:“没,没什么。” ☆、寿宴   “你都不知道,我那会儿有多脸红,都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望着我,说话那么温柔,轻飘飘的……苏行止,你到底在不在听?”   苏行止面无表情的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捣腾得哗啦哗啦响,他抬手一抛,扇子就砸到后面架子上,好好一摞书被砸落到地,屋外的小桃忙赶进来收拾。   他满脸不耐:“听到了,这会子你已经说了几十遍了。天又快黑了,你走不走?”   我怔住,这是给我下逐客令?他这是怎么了,气这么大?难道今天苏太尉和苏夫人又教训他了?   “我……不太敢,你送送我行不行?”我极少见苏行止生气,不免有些底气不足。   “我伤的是腿!”苏行止横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等了好半晌才哼哼:“让人备软轿,小桃亲自送你回去。”   说完他就进了里屋,脚下生风,一点迟滞的样子也没有。   我心里一股气也冲了上来,走就走,谁稀罕待这儿了!   好心好意来看他,他还敢给我甩脸子?不就是没带他去见柏清吗?至于这么生气?我不也是为他伤腿考虑嘛!   气呼呼进了软轿,小桃轻声道:“公主莫要生二公子的气,公子他也是在气头上,说话有些冲,公主将将哄着些就好了。”   我掀开帘子瞧了小桃一眼,那柔婉的眉眼倒正是苏行止喜欢的类型,我撂了帘子没好气道:“他气头上就可以冲我发火?你这么了解他,你去哄他好了!想必他也很宠你的!”   小桃轻叹一声,外头抬轿的下人们戏谑低语,声音大得我都听见了,“公主不愧跟咱们公子是夫妻,这恼人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谁跟那混球一样了?谁跟他一样了?!我很生气!   我跟苏行止这一回闹得有点僵,直到八月底还是互不理睬。那天苏夫人硬逼着他把敬献太后所用寿礼送过来给我,才勉强说了几句话。   太后并不是我的亲祖母,她是先帝继妻,一生无子,不过她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对我也很好,不过她年纪大了,时常会犯糊涂。   寒露扶我进了马车,苏行止见我进来,转头看向窗外,我哼了一声。   一路无言,临近宫门时他顿了顿,“今晚人多,你不要乱走。”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这是皇宫哎,我自小长大的地方,难道还会迷路?   寿宴设在玉章宫,我们到的时候,现场已有许多王勋贵胄在寒暄,一些官员见苏太尉到了忙过来套近乎,也有些不住地拿眼瞄我。   我明白,这是我成亲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免不了要勾起他们的好奇心,看一看那个被绑上花轿的公主。   苏行止板着张脸拖我走,待看到柏清时,两眼放光。   柏清也看见了我们,朝这边笑了一笑。苏行止立刻喜笑颜开,上前行了一礼,“柏姑娘。”   柏清回礼,柔声道:“苏公子腿伤可大好了?”   苏行止摆手道:“无妨无妨。”   “是吗?前些日子公主提及此事倒是十分愧疚,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好药方呢。”柏清瞟了我一眼。   我直朝她使眼色,苏行止还当他瞒着我呢,柏清你怎么能把我卖了?!   我颇为担忧地看着苏行止,孰料他半分眼神都没给我,淡淡道:“如此倒是麻烦姑娘了。”   柏清微微一笑,我拉着她走远,埋怨道:“你做什么揭发我?他还没跟我明说呢!”   柏清嘴角一勾,露出个讥讽的笑容,“只有你不知道而已。瞧他方才那副样子,你真以为他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他腿伤的事?歇歇吧,你家这位心思机敏,狡黠诡诈,远不是你能看清的。”   她顿了一顿,轻哼道:“苏小侯爷从前的手段,你若知道了只怕会吓死你。”   我心下略微不快,柏清这是打哪儿对苏行止的偏见?我沉着脸:“他或许是聪明了一点,但就是耍耍小把戏,没你说的那么不堪,我跟他认识那么多年,我是知道的。”   柏清一愣,继而失笑,“原来你误以为我在贬低你的夫君呀?哎呦,这是护短了?”   我被她说的脸红,恼道:“才不是!”   柏清正了正脸色,淡道:“人心隔肚皮,物是人非。你又能了解他多少?前几天他奉命肃查滁州兵器案,将多年盘结势力一并铲除,这份心智,几人能达?苏行止此人,远非表面你所看到的那样。跟你那精心盘算几乎将东宫取而代之的五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喉咙梗了梗,到底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慌,或许是因为他人眼中的苏行止和我印象中截然不同,或许因为柏清说的后半句话——五哥精心盘算几乎将东宫取而代之。   不是不担心的,安平十四年后,父皇对太子哥哥愈发厌恶,曾一度扶持五哥,甚至有过易储的想法,若非三公和柏相竭力反对,只怕我那太子哥哥,早已不是现在这副情景。   “好啦,他若能一直爱护你,也没这些烦心事。”柏清拉我,“寿宴快开始了,进去吧。”   我被她僵硬地拉进去,坐回苏行止身边。不知是不是受刚才那番话影响,我认认真真打量他,竟发现了一些跟以前不一样的东西。   眉目依然俊朗,隐约有几分童年的影子,不笑时面色淡漠,那双迷离桃花眼少了戏谑,多了一些沉静,深不见底。   察觉我看他,苏行止调头扫了我一眼,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字?看这么久!”   “有。”看着这熟悉的欠揍的神态,我不仗义道:“写了‘色眯眯’三个大字。”   我没说错嘛,他一眨不眨的盯着柏清,可不是色眯眯么?   苏行止嘴角一抽,伸手捏我的脸,凑过来附耳道:“彼此彼此。”我不仗义道:“写了‘色眯眯’三个大字。”   臭不要脸!我今天一眼都没看柏屿!真的!   好吧,偷瞧了几眼。   我这厢还没腹诽完,就听见不远处不知谁家的贵女小姐娇声气道:“嘤嘤嘤,明璋公主跟驸马真真叫人嫉妒得发狂,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调情,嘤嘤嘤……”   默……   什么调情,掐得可疼了,你嫉妒我让苏行止掐你去呀臭丫头!   还没来得及看清哪个贵女造谣,就有礼官高呼:“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立刻呼啦啦起身跪了一大片人,我亦跪拜在人群里,看着那明黄色的龙袍从跟前走过。   太后父皇分别落座后,礼官击钟鸣缶,父皇和诸位哥哥致贺词,高贵妃也在一旁奉承伺候。   我遥遥望着太后,那个一头银发的老人,曾经十分宠爱我的老人,默默叹了一声,举杯一饮而尽,身边苏行止静静看了我一眼。   上头忽然闹将起来,众人不明所以,我也翘首去望。   太后站着,父皇也站着,哥哥们自然无一人敢坐。太后着急地朝高贵妃摆手,“不是你,不是你,哀家习惯了虞盈伺候,虞盈呢?叫虞盈来,上次是虞盈伺候的……”   我闻声一震,虞盈,是母后闺名……   太后老了,神智越来越迷糊,她似乎忘了,母后已经过世了。   眼前雾气弥漫,太后左右来回,着急得不行,“虞盈为什么不来?阿翎呢,我的小阿翎哪里去了?”   父皇召我上去,我忙提步阶前。太后看见我忙向我招手,好容易将她哄得安静坐下,她又不肯放我走,非要我坐到她手边。   太后一脸慈蔼地看着我,伸手摸摸我的头,“阿翎乖……”   高贵妃僵笑道:“太后,这不符合规矩。”   “你闭嘴!”太后人虽老,威风还在,她板着张脸,转过头去对父皇道:“皇儿,不符合什么规矩?”   父皇瞄了我一眼,他对太后极为敬重,自然不敢不言:“母后,阿翎嫁人了,自当随夫家坐在下席的。”   太后震惊,“阿翎嫁人了?我怎么不知道?嫁的哪家的小子?叫他上来。”   立刻有宦官前去传苏行止,太后还在埋怨,“怎么不告诉哀家一声?哀家的小阿翎出嫁,哀家都没有给阿翎置办嫁妆,对了,虞盈会办的,虞盈这孩子办事总是靠谱的……”   高贵妃见太后提及母亲,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陪笑道:“太后,臣妾告诉过您的,您忘了而已。”   太后懊恼,“哦,是吗?又忘了?哀家老了,不中用了。”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出嫁,太后其实是不知道的。他们为了防止我去找太后哭诉,将我软禁在寝宫不准外出,太后那边,也无一人敢通报……   太后从桌上拿了枣,“吃,吃,阿翎乖。”   苏行止很快过来,与我并排跪在太后面前。太后瞧了又瞧,转过头对父皇笑道,“这个孩子生的很好,我看跟阿翎很般配。”   父皇眼神落在我和苏行止身上良久,才对太后回道:“是,很般配。”   太后拉着我的手交到苏行止手里,笑呵呵道:“瞧着眼熟,哀家以前也见过的吧?可惜哀家老了不记得了,你要待我们阿翎好,要宠着阿翎,莫要欺负她。”   苏行止恭声道:“是,行止谨记。”   高贵妃绷着着脸皮,笑道:“太后您说了这么会儿也累了吧?看看孩子们给您准备的贺礼如何?”她转过头睨我一眼,“也不知道让太后歇歇。”   太后拉着我重新坐回去,乐呵呵地看诸位皇子的献礼。大多是珍宝之类的,只有五哥萧昱献的一株古柏颇为出奇,很有风骨。   庐阳公主上来就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她献的一串宝罗国进贡的血玛瑙,太后仅是看了看就放下了,回身问我送的是什么。   我不能以皇室身份进献寿礼,寿礼自然放在臣属中,仆侍去了好一会儿才带来一个匣子。   匣子里是个不大不小的玉桃。   玉质算不上极好,难得的是颜色,宛如桃粉,明艳动人,栩栩如生。   太后看了颇为欣喜,还差点咬一口。她捧在手里瞧了又瞧,笑道,“不错不错,哀家很喜欢。”   她“咦”了一声,“今天怎么没见着钧儿?”   我笑容僵住,太后有时老糊涂了,有时却清楚得让人无奈。自打我进来,就看见本该属于东宫的位置上一直空着,我的大哥萧钧,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有仆侍上前轻道:“太子殿下身体不豫怕冲撞了太后,故而未曾出席,太后可要看看东宫进献的贺礼?”   太后听完,摇摇头,“罢了。”   她瞥见我,笑着伸手在我额头摸摸,“还是阿翎乖。”    ☆、前尘   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只看了一会歌舞便开始疲倦瞌睡,连忙有宫人侍婢搀扶她回宫。   高贵妃上前剜了我一眼,“还不下去!杵这儿添乱么?”   我只得躬身退下,还未走回席座,斜里冒出个端酒的宫女,一个不察冲我撞过来,她手里的酒水洒了我一身。   小宫女惶恐无比,忙跪下以头抢地:“公主饶命,奴婢不长眼冲撞了公主,公主恕罪!”   这个时节气候依旧温热,我身上衣衫也不多,被她这么一泼,前襟衣衫尽湿。我有心责骂她,又怕事情闹大了她要挨内廷司的棍子,忙低声道:“算了算了,本公主重换一身衣服便是。”   小宫女忙爬起来,以身遮掩,搀着我悄悄退出宫殿。   我的朝霞殿尚未有新主入住,里头一些衣物大抵还在,我便让小宫女领我回朝霞殿。   秋夜清冽,桂香袭人。   华清园疏影横斜,凉亭边角灯火阑珊,和远处玉章宫相比极其寂寥,月华如水笼罩那倚栏吹笛的人,身影格外落寞。   也不过就一眼而已,待看清那人容貌,我几乎提脚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轻嗤:“怎么,如今见了哥哥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么?”   我回身冷笑,“皇兄既然和阿翎相看两厌,那又干嘛介意这些问候的俗套虚礼?”   身边小宫女早已呆住,我想了一想,吩咐道:“你去叫我身边的寒露来。”   小宫女愣了一瞬,朝我福了福身,“是。”说完还怯怯朝凉亭处望了一眼。   宫女走后,只剩我跟他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御池里的蛙鸣阵阵,在他一支玉笛砸入水中后,连蛙声都自觉止住,四周气氛低沉骇人。   我不由挑起嘴角笑了笑,“皇兄连蛙声都可令止,当真是有储君气魄,只是不知道这储君气魄,在五哥的打压下还能维持多久?”   “妹妹什么时候也知道关心哥哥了?”他讥诮道,“我还当妹妹嫁了人,只知道相夫教子,父兄什么的,早就抛之脑后了呢。”   “我忧的是我的性命。”我不禁冷哼一声。   “你忧什么?无论谁是未来天子,你都是长公主。”他轻道,“即便没有公主的封邑,也能凭借苏行止领个诰命夫人当。”   说起这个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初父皇赐嫁,你为何不反对?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柏屿!”   他凝神望着我,忽然发笑,“你也知道是父皇赐嫁,我有什么能力反抗?再说嫁到苏家不好么?世勋贵族,他又跟你青梅竹马。”   他顿了顿,“若母后在世,你大抵也是和他成亲,只不过不似这般情景罢了。”   “你还有脸跟我提母后?!”我咬牙切齿,只觉得一通怒火烧的炽热,心肺俱疼,“当年的事,我一丝一毫都不会原谅你,和灵栖那个贱人!”   “萧翎!”他敛眉横目,凛凛杀气,朝我怒叱:“注意你的言辞!”   呵,这么久了,果然还是一提到那个女人他便怒不可遏。可惜这件事上,我不会退让分毫。   “怎么?伤到你那可怜的痴心了?废太子妃,纵容歌姬害死徐良娣腹中你的亲孩儿,只为不负你那位佳人?萧钧,到底那个女人给你喝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他一怔,继而笑道:“你都知道?”   “我不傻。”我冷冷的说,“若是当日见了徐良娣还想不清这些来龙去脉,我也不配在这深宫中生活十几年。”   “不错,这几年我一直以为你藏愚守拙,直到今日才看到了几分,当初荣宠加身的嫡公主风范。”   我勾了勾嘴角,凑近他道:“阿翎身上流的是父皇的血,父皇有多狠,阿翎就能做的有多绝。好好追忆那一缕芳魂吧,若非父皇早将她赐死,我是决不会放过她的。当然,如果她还活着,我也不介意让她再死一次。”   “你!”萧钧的眸子狠盯着我,沉得滴水。在我走出好几步,才悲怆一笑,“再死一次?那也要她活着才行,你要是能让她回来,即便是死也值了……”   无意这徒叹,我提步离开。   寂寥,月色,与世间的喧闹分隔两端。我与他原是骨肉至亲,却因为那年的事,变得如同仇敌。   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梗在他和我之间,梗在他与父皇之间,时时提醒着我们,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又走出好远,树枝斜密,石子翻滚。我顿住脚步,默然道:“你还打算跟多久?”   树枝响了一阵,苏行止不自然的咳了几声,磨蹭着走上前来,“那个,我是偶然,偶然碰到的……”   偶然碰到我跟萧钧谈话,偶然跟了我一路,偶然地踢石子摇树枝告诉我跟踪的不是坏人?   我定定地走到他跟前,仰头看他,“咚”,把头磕在他肩上,仿佛这样就能止住眼泪,“苏行止。”   “嗯?”他讷了一会儿,站得笔直,像一座雕像。   “没事,叫叫你。”   “……”   过了好半会儿,我抬起头,看见他肩上一片水泽,抱歉道:“对不起啊,不过我殿里可没有衣裳给你换,你多担待。”   苏行止摇头,提议道:“走走?”   我一想,正好寒露没过来,那便走走呗。   玉宇乾清,明月朗朗。   苏行止走在我身侧,一言不发。   良久,他轻声问:“皇后娘娘离去那年,发生了不少事?”   我一愣,淡道:“别问,这件事已被父皇封杀,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手被牵住,他乌眉微蹙,“阿翎……”   “真的已经过去了。”我朝他笑笑。箜篌丝竹阵阵,从遥远的玉章宫传来,而眼前的椒房殿,隐在黑暗中,显得沉寂可怜。   “约摸安平十四年的除夕,也像这样,那边歌舞升平,这边人声寂寂。庐阳来寻衅,我忍不住打了她一个耳光,被软禁在朝霞殿不得外出。你知道那时我想的是谁吗?”我蹲坐到一块太湖石上,望着一片漆黑的椒房殿。   和同样漆黑的苏行止的眼眸。   “我想的是你!我在想,若是那时你能进来看我,哪怕翻墙带我出宫,哪怕到苏府蹭顿晚宴,都好过我一个人守在冰冷的宫殿里,看那边欢声笑语……”   不知何时苏行止也坐到我身边,微微后仰和我一同看着夜空,蓦地出声:“其实,那一年除夕我也不在京城。我在豫州奉命调查贪腐案,被勾结官府的沙匪围困在府衙里,断水断粮。”   早就听闻京城世家子弟游学期间不时要接受皇命办事,原来他那几年看似逍遥自在的游学生涯里竟接受了这许多艰难使命。   “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我把沙匪剿杀,清肃豫州官府,功勋簿上加记一功。”   他说的轻巧,我却能想象除夕夜沙匪集结围击府衙,定然凶险万分。   正沉思,听到耳边轻道,“你呢,后来怎么样?”   我想了想,“没了,发了会呆,睡觉。”   其实那夜,远不止这样。   那夜心里实在委屈,趁着宫人懈怠,我跑去椒房殿大哭一场,哭着哭着,便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已经殿里,听说是五哥把我送了回来,但那夜是怎么个情景,五哥也总不肯说。   半晌无言,苏行止跺跺脚,“这寒露怎么还不过来,出来这么久还不回去,爹娘见不着人待会儿又要生气了。”   我想了想,“嗯,你先回去说一声,左右前面就是朝霞殿了,我自己也能走过去。”   苏行止犹疑,“你一个人可以?”   我点了点头,“放心吧。”   苏行止思索片刻,“好。”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我也不再迟疑,往朝霞殿赶去。   还未到朝霞殿,就看见那个小宫女一脸焦急地寻我,看见我立刻迎了上来,“不好了公主,寒露姐姐出事了。”   我心一紧,“出什么事了?”   “寒露姐姐好像做错了事,被人逮着不放。”小宫女拉着我就走,“您快跟我来,再晚一点寒露姐姐命就不保了。”   寒露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也是我的心腹,我自然心急,忙跟着她走,“寒露得罪了谁?”   小宫女支支吾吾,在我一再追问下才道:“是驸马,驸马说寒露姐姐背着您跟别人拉扯不清,要替您出气。”   撒谎!   刚才苏行止明明和我在一起,又怎会去打罚寒露?   隐约听见稀疏的脚步声,我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往回走,“哦,是驸马要责罚啊,那就责罚好了,驸马必定没错。”   “公主,您不救寒露姐姐了吗?”小宫女面露难色。   “不救了,我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奴婢跟驸马闹生分呢?”   小宫女脸色一白,咬牙狠道:“那就别怪奴婢得罪了。”   我还未回过神,一块麻布堵到嘴里,手脚顺势被捆绑起来,继而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前方一章有粉红泡泡。 某青【呐喊:求评! ☆、种草莓   尽管我拼命挣扎,但那麻布堵在我嘴里,令我难以喊叫,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快让她住嘴,别引来人!”   说的又低又急,约摸是小宫女的声音,紧接着我后脖子一痛,身体一轻被人扛到肩上。   这一下几乎砸的我眼冒金星,我咬牙忍痛没敢发出声音,假装已经被他们打晕过去。   这几个人的脚步声算不得很轻,不像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倒像是宫里的太监。   我心里慌得很,也不知道这几个人受谁指使,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不多久,他们把我放了下来,地上杂草丛生,周围树枝窸窣摇曳,听上去像是在御花园里,有人低声道:“快些,李世子快到了,别耽误了事。”   李世子?哪个李世子?   我这厢正诧异,忽然咔嚓一声响,肩上衣服已被撕裂,我下意识就要挣扎,又怕被他们发觉将我再次打晕,浑身绷紧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个人撕裂我衣服后很快走了,我数耳聆听,很快听到脚步声。   布套依旧套在头上,我看不清人,又不知道来者是谁,屏息凝神。   “哎呦,这是谁呀?”极其轻浮的男声。   我心下一沉,那只脏手落到我裸着的肩头,“肤如凝脂白胜雪,嗯,好香啊!”   头套被人猛的摘下,面前人的脸庞衬着月光的暗影映入眼帘。   高瘦,醉醺醺,眼中邪念毕现。   他穿戴很高贵,料想就是那帮坏人口中的李世子。   我心下一惊,忙往旁边缩,却被他的手掌扣得死死的,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拿起我裙边的一块令牌,“唔,尚宫?哪个宫的尚宫?做错了事被人算计了?”   他眼珠转了转,“这样吧,我会放了你,你跟小爷春宵一度好不好?算是报恩?”   去你妹的春宵一度,你是不是傻?一块令牌你就认为是尚宫?尚宫能有本公主这样的服饰?   我嘴被堵住,“唔唔唔”说不出话,他把布团一拿,“你同意了?”   “同意你个鬼,给我松……唔唔唔……”   布团又堵回我嘴里,他撇了撇嘴,“性子太硬了,但念在你生得漂亮的份上,小爷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伸手一扯,直接撕开我衣服,附唇贴过来……   我拼劲全身力气挣扎,心急如焚,没等到那恶心的嘴,却听见“咚”一声闷吭。   睁眼一瞧,苏行止!   我“呜呜呜”的朝他喊,对他的出现从没这么欣喜若狂过。   被苏行止一脚踢翻的李世子倒在地上一声不响,苏行止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快走几步给我松绑,我迫不及待问:“你怎么会赶来?”   “回去路上遇到寒露,说不断有人打探你去了哪儿,陛下又被高贵妃劝出来吹风,我越想越不对劲,就来找你了。”苏行止冷道,“我一直在附近,要不是你刚刚喊了一声,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麻绳粗糙,又绑的极紧,我手脚都被勒破了皮,苏行止握住我手腕轻揉,眉头紧皱。   “怎么办,我衣服都破了,怎么回去?”   他斜了我一眼,眼神从那一堆破衣服上扫过,“你还想回去,这会儿指不定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呢。”   我大吃一惊,“啊,那怎么办?我这个样子,传出去可不丢尽脸面?”   苏行止脸色很不好看,低道:“幸亏来的是我。”   忽然他一顿,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始脱自己衣服。我捂着胸退开几尺,警惕地盯着他,“你干嘛?”   他扯开衣领,露出脖颈,指着锁骨上两寸的地方道:“咬一口。”   我脸一抽,“你有病吧?”   “快点!”他催促,“听,已经来了。”   他神色太过严肃,容不得我质疑,只好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很快咬过的地方就起了一块绯红。   苏行止一手揽过我,在我脖子里猛嘬几口,我瞪大眼睛狠盯着着他。   耳边脚步声越来越大,连我都听见了,苏行止也不管我,提脚一踹,那躺在地上的李世子就咕噜咕噜地滚进了浅水沟里,矮株丛生正好遮住他的身形。   做完这一整套功夫,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苏行止只着中衣,外袍一勾披在他身上,我被他紧拽入怀,胸膛紧紧贴在一处。他冲我微微一笑,挑眉,“没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   甫一说完,一阵天旋地转。   我望着近在眼前的脸,唇上温润的湿意明显而清晰。他闭着双眼,揽着我后背的手缓缓收紧,宽大的外袍将我和他完全笼住,我的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同于落水后我昏迷不清的兑气,不同于书房里猝然一碰,这次绵长,深索,紧贴。分不清是真是假的细微喘息在耳边纠缠,萦绕,我心跳骤快。   鬼使神差般,我闭上双眼,忘却他身后的吸气声,放任唇上湿意更浓,齿关微启。   好似天光乍开花骨朵绽放,好似春意拂过冰雪消融,天地万物都轮换一遍。   其实也就一刹那的事。   谁一声轻咳,打破了这诡异的暧昧。   我整个人笼在苏行止怀里,看不清他身后来了多少人。   戏演到这个份上,也就足够了。苏行止松开我,回头一看忙装作惶恐般倒下便跪,他这一跪,我才看清了他身后到底多少人。   父皇,高贵妃,五哥萧昱,苏太尉,还有——柏屿,以及数不清的侍从奴婢。   众人神色各异,父皇面色无波,在我和苏行止身上打量几眼,高贵妃惊怒,五哥拧眉,苏太尉恼羞,柏屿目光一淡,随即移开。   看到柏屿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就落了下去,无声的与苏行止并排而跪。   多亏了他那件外袍,能遮住我的身子,不至于衣不蔽体,更丢颜面。可这外袍,却意味十足地暗示了令人羞惭的行为,尽管根本没有发生。   “明璋你,你怎么……”高贵妃上来便要指责,却被父皇截住声,“回宫。”   “陛下!”高贵妃不依不饶。   父皇瞥了她一眼,冷道:“回宫。”   如此,高贵妃不敢再多说一句。   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一句异议也没有,宛如方才一场闹剧,从未发生。   我跌坐在地上,眼泪不争气的啪啦啪啦的掉下来。   苏行止转过头,慌了,“你怎么又哭了?没事了啊!”   我泣不成声,刚刚,一定被柏屿全部看见了,我明明说喜欢柏屿,可是方才我却有一瞬间特别依恋苏行止的亲吻,我还……我还回应了他。我到底算什么,苏行止说他喜欢柏清,他是迫不得已才跟我演这场戏以保全我的名声,可我……我害了好几个人。   我眼泪汪汪对苏行止道:“对不起,我……我,我又连累了你。”   苏行止喟叹,“傻丫头。”他摸摸我的头,擦干我眼泪,“性命可贵,名声可贵,旁的都是虚的。我顶着驸马的名号,总要维护你,比起被外人渎辱,跟驸马恩爱偷欢流言总要小一点。”   说完他脸色就沉了下来,去小沟里拽出湿漉漉的小世子,一捧冷水临头浇,又狠踹了几脚,李世子这才哎呦哎呦转醒。   苏行止冷笑着提起他,“襄国公的嫡孙是吧?不知你有几个脑袋敢来轻辱公主,主意居然打到我的女人身上?!”   虽然很不悦那句“我的女人”,但一想到在外人面前我们毕竟是夫妻,我也不好多说。只是他说的这个襄国公府,我倒是记起来了。李家祖上跟随□□开国有功被封国公,然而多年后家族只剩个虚荣,再不复从前之强势,难怪我不认识这个姓李的小世子。   那个李世子像见了鬼,指着我哆哆嗦嗦,“她她她,她是公主?”   “太子胞妹,明璋公主。”苏行止阴恻恻道。   李世子像被吓破了胆,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对着我磕头如捣蒜,“公主恕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您是公主啊,他们跟我说是个尚宫,饶命啊公主……”   他鼻涕眼泪一大把,哭着要来抓我的腿,一想起之前他满眼淫光地扑来,我就心有余悸,忙躲到苏行止背后,还踢了那家伙一脚,把他踹了个嘴啃泥。   苏行止嘴角弯了弯,随即脸色冷下来,“谁跟你说是尚宫?”   “他们,几个管事太监,其中有个小宫女,但他们不肯说是哪个宫里的,只说尚宫得罪了他们,想要出出气。”李世子哭丧着脸,又跪在苏行止脚边哀求:“苏小侯爷你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是公主,我若知道是公主,还是明璋公主你的妻,我是碰也不敢碰啊,苏小侯爷……公主,您帮我求求情,我再也不敢了。”   得罪了我,居然还让我求情?敢情苏行止比我更令你觉得可怕是吧?   我没好气对苏行止道:“苏行止,你看着办,最好打死算了。”   苏行止眼神含笑,却转过身对李世子装模作样道:“为了顾全公主名声,我不会声张,但你若敢传出去半个字,别怪我苏行止不客气!”   李世子点头不止,“是是是,一定一定一定。”   “滚!”   低沉有力一声滚,李世子果然屁颠屁颠的滚了。   我披着他那件外袍,趴在他背上闷闷不乐,“根本不用查,我知道是谁害我。”   苏行止回我:“我也知道,但她为什么这么做,还要查个清楚。”   是了,我都嫁人了,她还不肯放过,非要给我下套,甚至差点害我失身。   我头搁在苏行止肩上,一眼瞥见他肩上粉红一片,伸手替他揉了揉,“对不起啊,都咬红了。”   “那不是咬红的。”苏行止淡淡道,“这叫种草莓,是障眼法,你不懂。”   我好奇道:“为什么咬一下就叫种草莓?什么是种草莓?”   正好走到朝霞殿,他被我问得烦,把我放了下来,“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   他亮出脖子,“那你再咬一口。”   我又摇摇头,我怕又咬红了他。   苏行止挑眉,“不咬?那我给你种一个。”   他低头,附唇在我耳畔下轻轻一吮,很快移开。   他拍拍手,看着我的脖子十分满意:“好了,今夜的第五个。” 作者有话要说:  无脑,轻松,别问我为什么古言出现现代词汇。 某青:驸马你这么欺负蠢萌公主真的好吗? ☆、逛青楼   翌日,铜镜里的我脖子上仍旧绯红点点的时候,我想,我大概懂得了什么叫做“种草莓”。   小院里搭了个秋千,寒露忙着制花茶,秋分指使下人们忙来忙去。   我蹲在廊下,跟苏行止驯养的那头苍鹰大眼瞪小眼。   并非我愿意呆在屋里,实在是天子旨意,不得不从。   那天寿宴还未结束,我和苏行止就灰溜溜的回了府,刚回府上就接到圣旨。   “兹佳儿佳婿夫妻和睦,朕心甚慰,苏府子嗣单薄,佳儿婿须尽人子之责,勿要贪恋游玩。”   传旨公公说完后,还意有所指,“公主这个月就别贪玩了,多想想绵延子嗣之事吧。”   因这一句话……我被禁足一个月。   这有件事我很不能理解,且不说绵延子嗣不是想想就能实现,只关我不关苏行止算哪门子的绵延子嗣?   我跟谁绵延去?眼前这头肥鹰吗?   我蹲在地上蹲太久,腿都麻了。   来了个人不声不响也蹲在我身边,认真道:“怎么样,熬成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别提了,它根本不看我,一天到晚闭着眼,跟死了一样。”   苏行止伸手去逗弄他的苍鹰,那头肥鹰睁眼瞧了他一眼,又气定神闲闭上眼睛地打盹儿。   “别偷懒,熬鹰好玩着呢,而且振飞颇通人性,能做它的主人是一大幸事!”苏行止毫不吝啬对他这头爱宠的夸奖。   振飞,振翅而飞,我每每听到苏行止给它起的名字,脑海里冒出来的只有“真肥”二字。说真的,苏行止能把一头苍鹰养的跟老母鸡似的也是很有本事。   那浑圆的身躯,一天到晚睁不开的眼睛,若不是某天在苏行止百般逗弄下它展翅飞了几丈高,我真的觉得它跟那翱翔长空的苍鹰没有半点联系。   蹲着太累,我索性坐到地上。开口问他,“怎么样?今天有没有见到柏清?”   我是被禁足了,苏行止没有啊,顶着为父皇办事的名号在外四处游荡,天天去涵苑撩拨柏清。   他不说话,抓了一把碎肉干默默地喂鹰。见他这副模样我就知道结果,乐的捧腹,“柏清又没让你进去?苏行止你逊不逊啊?”   我恨铁不成钢擂了他一拳,“你说说你,这都十来天了,你连涵苑都进不去?那个巧舌如簧的苏行止哪去了?”   他被我推搡得气恼,悻悻道:“她怎么都不肯见我,我有什么办法?”他说我斜了我一眼,“你以为你多能耐,柏屿逛青楼去了你也没法跟去监视啊!”   “我自然比你要强……”我的话生生卡在一半,我脸一阵白,“你,你说,柏屿去逛青楼?你在骗我吧?”   “骗你干嘛?我回来的时候亲眼见他去了揽月楼,估摸着这会儿还没出来呢。”   我心下一沉,柏屿,高洁出尘的柏屿居然会去逛青楼,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   我捏紧拳头,“没亲眼看见,我不信。”   “嗤!”苏行止扯我,“去换衣服,小爷亲自带你去捉奸。”   “……”   半刻钟后,鬼鬼祟祟的苏二公子身后,跟着——大大方方的小厮。   苏行止急促地拍打我的手,慌张道:“隐蔽,隐蔽,你也不怕被门口的许伯认出来!”   我翻了个白眼,指着被他涂了一层又一层螺粉的脸,“如果这样许伯还能认出我来,我就当众给你磕三个响头!快走!”   苏行止神色尴尬地掸了掸衣服,“你说的也对,也对。”   出了苏府,我们直奔揽月楼。   原本不以为意,可自从上次苏行止说过那次经历后,我就对青楼心有余悸。   苏行止瞥了我一眼,“怕什么,你现在可是我的小厮!”   也对,我顶着张灰脸,一身旧衣服,定没人愿意多瞧一眼的。   我跟着苏行止走进去,狭长过道一路嬉笑艳语,更有些大胆的甚至直接伸手来拉苏行止。   我悄悄劝诫苏行止:“她们看你的眼神,露骨极了。”   苏行止也悄悄回我,“嗯,好讨厌。”   我放下心来,苏行止喜欢的可是柏清那样高贵冷艳的女子,才不是这些搔首弄姿的女人。   我大概走了一圈,大厅里抱着美人们亲昵的不少,却没见着柏屿的影子,我道:“喏,柏屿不在吧?你尽瞎说。”   苏行止鄙视我,“你懂什么,这都是最下等的,柏屿爱惜面子,会在这里,肯定在哪个房间里跟美女谈情说爱呢!”   我心里不是滋味,“没看见之前,不准你胡说。”   他哼了一声。   苏行止抢先上了二楼,打算去问一问老鸨,我慢吞吞跟在他后面,耳朵里传来那些或细微,或狂放的声音,忙用宽大的袖子盖在脸上。   走了一会,前面苏行止早不见了身影,我着急道:“苏……公子,二公子你在哪儿?”   旁边醉醺醺的人摇摇晃晃擦过身,猛的撞了我一下,我被他撞得砸在窗户上,不承想那窗户是未上栓的,猛的撞了开来。   我倒吸一口气,怔怔望着屋里。   艳景……   床榻上躺着个光溜溜的女人,一个男人剥了衣服伏在她身上,床榻咯吱咯吱摇摇晃晃,女人的娇吟一声赛过一声……   那个满头大汗的男人率先朝我看来,眉头一皱从床上扯了件衣服盖在二人身上朝我吼:“哪来的丑娘们,打搅老子的好事?!”   “我不是故意……”   一句话断住,身子已被人扯远,“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娘子串错门了!”   那屋里愣了一瞬,传来咆哮,“来青楼还带娘子,你有毛病啊!”   ……   苏行止逮着我教训,“你还好意思站那儿看,你不怕长针眼?!”   我脸烧的灼人,捉住他袖子往脸上遮,哀求道:“苏行止我们回去吧,我不找柏屿了,回去好不好?”   苏行止拽回袖子,嫌弃地丢给我一张雪帕,斩钉截铁道:“不行,没找着也就算了,可我找到了哪能就此罢休?”   我擦脸的手一顿,柏屿,柏屿会不会跟刚才那个男人一样……   苏行止似乎看穿了我内心,拽我:“放心啦,他跟一个名妓弹琴论诗呢。”   他叽叽咕咕,“我可是很仁慈的,挑在别人云雨的时候去那多不道德啊!没准能吓得人不举,哎,你懂那什么……嗯哼?”   我脸又烧红了,出嫁前宫里可是有司礼专门教授的,我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我闷声踢了他一脚,他不以为恼反而哈哈大笑,“哎呦,我家小阿翎原来也是懂的,啧啧……”   绕过喧嚣的前楼,三拐两拐来到后面的庭院,花草繁密,亭台轩榭,清净许多。   琴声悦耳,仿若流水淙淙。   焚香袅袅,临水那件屋里窗户洞开,一眼就看见柏屿正提壶倒茶。   “过去!”苏行止将我拽了就走。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怕他认出我来,又怕他没认出来。   等他喊我明璋的时候,我知道他到底还是认出来了。也难怪,刚刚一撞本来就松垮的发髻早塌了,脸上的螺粉也擦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认不出来才怪。   苏行止嬉笑着跟他说些什么,他脸色沉了下来,朝我瞥了一眼,“胡闹!”   “她要来见识见识,我只好带她过来了,只是你柏大公子在世人眼里可是品行端方的人,怎么也会过来?”苏行止似讽似讥。   “多年故友,前来探望。”柏屿神色平淡。   我忍不住去打量那个自我们进来就束手静立的女子,容貌说不上绝丽,气质卓群,不似前面那些女子一身风尘味。   苏行止也转过眼打量,“挺漂亮的,不料柏公子还有一位红颜知己。”   柏屿脸色一变,朝我掠了一眼,辩白道:“只是故友而已。”   他吩咐,“亭月,带这位夫人去梳洗一下。”   那亭月屈膝恭道:“是。”   我头发披散脸上脏兮兮的,的确不是个事,就随亭月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还听见苏行止套柏屿的话:“真不是金屋藏娇?”   “真不是……”   亭月带我去了寝室,命婢女兑了温水给我清洗,她柔声道:“看夫人年纪,应当刚刚成亲不久吧?”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笑,“哪有丈夫愿意带娘子来青楼,也定然只有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爱顽闹,夫君又宠的没度……”   我嘟了嘟嘴,欲言又止。   我跟苏行止才不是这样,他是带我来捉奸的。想想这位跟柏屿什么亲昵举动都没有,再说那两个字就不由心虚。   我道:“你真的跟柏公子是旧友?”   亭月微微一笑,“十年了。”   十年?我咋舌,十年前我才七岁,柏屿也不过才十五岁,那个时候她就认识柏屿了?可是怎么会……她只是青楼女子,而且她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最多也就二十二三。   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家中从前也算大户,只是后来……我沦落青楼后,多亏柏公子接济,他常常过来看望,帮我挡了很多麻烦。”   原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沦落,我心生不忍,“既然你是柏公子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若有难处你派人跟我说一声,我也会帮你的,或者你告诉我夫君,喏,就外面那个家伙,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他可是苏太尉的二公子。”   亭月替我挽发的手一紧,差点揪下我一撮头发来,她颤着声音,“苏二公子,苏行止?”   我皱皱眉,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喜欢苏行止?不过还是点点头,“是啊,你知道他?”   亭月抿唇微微笑,“是,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我忍不住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苏行止知道自己也有仰慕者时是个什么表情。   亭月替我梳好发,道:“夫人先过去吧,亭月换件衣服后,为夫人、苏二公子弹奏一曲。”   我拍手,“好的,你快来呀,一直希望有人专门为我弹一曲,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呢。”   亭月微笑盯着我,漆黑的眼眸剪水般泛起幽光,“我等这一刻,也等了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只看不评的人,阿青不想跟你们说话并朝你们丢了一头肥鹰。ヾ(@^▽^@)ノ ☆、争执   我一进来,就看见苏行止不怀好意地对我挤眉弄眼。   柏屿则是一言不发,不动声色的坐离苏行止一些。   我悄悄问苏行止,“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说了些男人该说的话题。”   我:“……”   我忽然兴高采烈道,“我忘了说,亭月对你很……”   “亭月献丑了。”亭月已经抱着琵琶盈盈款款走上前来,朝我们微微屈膝,然后坐在靠近苏行止的地方。   “你刚刚说什么?”苏行止追问。   我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嬉笑道:“没什么,认真听。”   这位佳人肯定寄情曲中,表白心迹。   苏行止对我卖关子的做法很是不满,撇了撇嘴。   亭月笑道:“这是前人留下的一首散曲,婢子觉得不错,便拿来献丑了。听这首曲子时,还请诸位闭目欣赏。”   柏屿微笑,“难得听你说要闭眼欣赏,岂非要带我们身临其境?”亭月但笑不语,伸手拨弦。   琵琶抑扬顿挫,忽缓骤急,很有气魄。我从未听过这首曲子,闭眼听了半晌觉得无趣,就眯眼偷偷瞧了一下。   柏屿入神聆听,显然很是赞赏,苏行止面无表情,手指却搁在桌上敲击拍子,也很入神。   再看亭月,果然不出我所料,紧盯着苏行止,一眨不眨。   只是她的眼神让我很是不喜,像黏在苏行止身上似的,多一抹急切。   我正打算眼不见为净,忽然琵琶声一转,低沉呜咽,一个轮指拨过,指尖一按,尖锐铮然。   一抹银色迎着阳光闪过,我心一急,纵身大喊一声:“行止!”   肩头猛的一痛。   苏行止离我极近,亭月把匕首从琵琶后抽出来插向苏行止的时候我就已经伸手推他了,只是没想到,那匕首太锋利,到底在我肩上划了一道。   苏行止被我压倒,呆呆望着我,肩上血珠滚到他手上时才像被烫了一样,猛的扶住我。   “阿翎。”他焦急地喊我名字,话未说完一声尖锐厉喝:“苏行止,你还我家人的性命!”   “铮!”   苏行止将我放开,一招打飞亭月手里的匕首。他的脸色冷的可怕,眼中杀气沉沉,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   亭月的脖子上多了一柄短刃,他冷道:“《河间赋》?嗯?当年豫州陈家的余孽?!”   豫州,我捂着肩有点不敢相信。苏行止貌似说过,有一年他奉命肃查豫州贪腐案,被勾结官府的沙匪围困在府衙里,断水断粮……   所以,这个亭月,是当年豫州知府的后人?   “是!我只恨没能杀了你,给我父兄报仇!”亭月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苏行止血肉,“当年你下令诛杀豫州十三名官员,纵然他们有错,可还有许多人都是无辜的,我大哥又何错之有……你说,你这不是为报私仇是什么?!”   “报私仇?就你们也配!你父亲鱼肉百姓你敢说他无辜?你兄长欺压民众你敢说他无辜?那十三个贪官我杀得问心无愧,豫州府这三年可曾有一桩大案?!”苏行止手里刀锋一闪,亭月脖子里血丝涌了出来,“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心慈手软放过你们这些妇孺,以至于差点酿成大错。”   “苏公子!”柏屿拦他,劝道:“切莫冲动,看在在下面上,先放下刀。”   苏行止眼里充满了嗜血的冲动,对柏屿的话理也不理。   柏屿心急,“苏行止,你看公主肩膀还在流血。”   苏行止一顿,转头向我看来。他脸色仍旧狠厉,我不由的哆嗦了下。   怯怯望着他:“苏行止。”   苏行止眉头一皱,撕了一块丝绸裹在我肩上,将我抱出了屋。   走过颓然倒地的亭月,他冷哼一声,对柏屿道:“故友?柏公子以后再交友,可得擦亮眼睛了。”柏屿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算了吧。”   出了揽月楼,他把我抱上马车,手一顿,“你说什么?”   “我说算了吧。”我叹了口气,“纵然她父兄有错,可现如今她家破人亡,你没死,我也没什么大碍,就算了吧。”   “这叫没什么大碍?!是不是我死了才叫大碍,是不是要她捅在你胸膛上才叫大碍?!”他一声此一声高。   我忙去捂他的嘴,动作一大就牵扯到伤口,痛的我直咧嘴。   我没好气紧捂着他嘴,“你别叫!小心别人听到!去个小医馆看看就好,别惊动府里。”   惊动府里,保不准宫里也知道,我怕,又像上次一样生出什么幺蛾子。   苏行止将我的手扯下来,眼神一亮,扭捏道:“阿翎,你的意思我懂。”   你懂个球,你要真懂,刚刚就不会说那番话让柏屿下不来台了。   找了个小医馆看了下,那老医者手法很娴熟,给我敷了一帖药,很快疼痛就减轻不少,嘱咐了些事项,便让我们回去了。   悄悄回了府里,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自然是瞒不过寒露和秋分的,被她们埋怨一顿后,我索性心安理得的由着她们伺候了。   沐浴更衣后,寒露给我换药,看着紧捂的伤口,伸缩好几次也不敢撕。   我催促她:“你倒是快点啊。”   她快哭出来了,“我是想,可我不敢,万一牵扯到伤口怎么办?”   “不会的,哎呀你行不行?不行让秋分来。”   秋分也躲在后面不敢上前。正好这时候苏行止来看我,主动请命道:“我来吧,好歹以前做过。”   我一想他以前在凉州监军,估计没少见过受伤的事,干脆大大方方地让他换药。   他手扶在我肩上,揉了几下,然后烫着一般收了回去。   “你也怕呀?”   “不是。”他结结巴巴,“手太腻,我去洗一下。”   嗯?不腻啊,干燥温热,连掌心的茧都能明显感觉到。   洗手洗个半天,他回来了,脸色有些红,道:“忍住。”   “嘶……”没忍住……   刚揭开药,就觉得伤口好像又撕裂了,丝丝疼痛袭来。   寒露凑过来一瞧,大惊,失声哭道:“怎么这么深?”秋分也红了眼眶,瞪着苏行止。   寒露直接怒道:“驸马您不是武艺高强吗?怎么还会让公主受伤?公主她从来就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闭嘴。”我轻轻嗔怪一句,“搞得我快死一样,下去吧。”   赶走了她们,我扫了一眼脸色不好的苏行止,于心不忍。其实今天白天就吓着他了吧?偏生寒露还说的这么直接叫他愧疚。   我安抚道:“没事的,寒露她们就是太紧张了。”   苏行止默默接了新药替我敷上,清清凉凉的。他望着我肩膀好一阵出神,忽然叫了我一声:“阿翎。”   “嗯?”   整个人跌入他怀里,紧得不能再紧。   我心猛地跳动,推他,“你怎么了?”   “没事。”他松开我,不自然移开眼神:“你受了伤,早些睡吧,我今日去睡书房。”   我拍拍旁边,仰脸看他,“不睡这里?明天早上娘——不是,你娘问起怎么办?”   他道:“我会去跟她说的。”   我看苏行止淡淡的表情,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他。不过自从父皇旨意下来,他还没有和我分床睡过,旨意说要绵延子嗣,自然是要睡一起的,虽然只是假的,但若做的太出格也不太好吧。   我哄他:“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踹下去了,你看前几天我不是都没把你踹下床?你还是睡这儿吧。”   说到这里我十分得意,以前每天夜里苏行止都要就此跟我吵一架,可自从寿宴回来我发现我收敛了许多,一连好多天都跟他安然无事。   苏行止拿他的衣物,平淡道:“不用了。”   我火气冒了上来,“苏行止,你又闹什么?给我睡这儿!”   “我说了不用就不用!”   他脾气比我还大,吼了一句后居然朝我发火,“你以为你睡相很好吗?你每天都往我怀里挤,逼得我一直往床边上靠,这几天夜里我从未安心睡过。”   他越说越气,桌上的茶壶被他扫到地上,咔嚓一声碎裂,惊飞院外寒鸦,他来回踱着步子,恼羞道:“明知道我喜欢柏清,你却一次次害我上,害我伤心……我讨厌柏屿,讨厌跟他做表面文章,你嫁给我不喜欢我都没关系,但为什么要叫我为难……我明明,明明只想把你当小时候的阿翎一样对待。”   我呆呆望着他,心像空了一样。我原以为苏行止包容我不介怀我的胡闹,却不知道他是压在心里说不得……是我错了,他心里有别人,我还一直让他做这做那,阻碍他……   眼眶兜不住委屈,啪嗒滚下一串泪珠。   苏行止僵了僵,狠心一转头,“我走了。”   房门猛的掀开又猛的合上,我埋首膝上,放声大哭。   秋分和寒露大惊失色,忙过来劝我,被我赶出了门。   眼泪哭没了,我躺在床上有一声没一声地抽噎,想起刚刚苏行止的狠话,不免又是一阵难过。   秋分跟寒露也不知守了多久,还在外室偷偷说话。   “听着没声了,是睡着了?”   “大概吧。唉,从未见公主这么哭过,驸马也真是的,明明是他错怎么就不知道跟公主服个软!”   “别提了,听闻公主和驸马青梅竹马,想必小时候也经常闹,但你我都是安平十四年后才分到朝霞殿服侍公主的,哪知怎么劝啊。”   安平十四年前……小时候我跟苏行止也会吵的很厉害,那时总两个丫头在一旁插科打诨,取笑我们,笑着笑着,很快就和好了。   只可惜,这两个人,永远不可能来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青:死傲娇,麻烦你说话干脆点,太特么拖泥带水似是而非! 苏行止:l love you 某青:好哒,本文over ☆、谁辜负谁   不消说,第二天起来,我眼睛又肿了。   秋分寒露个个提心吊胆,打量着我的神情。我实在看不下去,嘟囔道:“你们不用这样,从前我也跟他吵惯了的,过几天就好了。”   秋分用热毛巾敷在我眼下,叹气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闹的,昨天深夜驸马还来看您,在床边坐了好久。”   我惊讶,“苏行止深夜来看我?”   秋分点点头,“是呀,子时的时候来的,坐到丑时一刻才走。也没叫我们上前,就一个人坐那边,不停地给您盖被子。”   我睡相的确不太好,半夜总爱踢被子,之前他也气恼,总是半夜爬起来吼我:“你再胡闹,小心我把你裹在被子里用麻绳绑起来。”   小小雀跃片刻,又很快泄气。我对秋分道:“你收拾一下他的衣物,都给他送过去。”   秋分瞪我,“为什么?您是要和驸马分居么?”   “别管那么多,你只管做就是。”我垂眼道。   以前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可昨晚他一番话的确敲醒了我。他喜欢的人是柏清,就算以前我们再相熟,也不能不顾忌男女大防。   尽管我心里一直拿他当小时候的玩伴,拿他当哥哥,但现实就是现实,我有喜欢的人,他也有喜欢的人,再不可能两小无猜。   明明道理都懂得,可心里还是有点小难过。   秋风起,黄叶积。   身上有伤,眼睛又肿,我窝在床上懒得动。寒露板着张脸进来,气冲冲甩给我一封信,然后气冲冲离去。   怪了,出了宫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居然跟我耍起小性子来了。   我低头一看,柏屿?   柏屿给我写信?   我一喜,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不小心牵扯到伤口,不由嘶了一声。   寒露在外间,说话不阴不阳的:“您可悠着点,别再传出去叫人知道受了伤,连累其他人。”   这讽刺的,还当我不知道呢?也不知道收了苏行止什么好处,成亲以后一直替他说话。   我撇撇嘴不理她,迫不及待拆开信封。   “谨拜勉侯夫人明璋公主足下……”   勉侯夫人?勉侯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苏太尉是廷柱侯,食邑万户。勉侯是指苏行止吗?可他是次子,根本没有继承苏太尉爵位的资格。   摇摇头,抛到一边不理,我又往下看。   “屿拜谢公主仁善,对亭月之事既往不咎,虽知亭月恨积心中,举止恶劣,然屿与其相识于幼,游学年间曾蒙其兄长救命之恩,甚难坐视不理。今亭月已除贱籍,屿当守与苏二公子之约,送回豫州,永生不复入京城。公主玉体受损,吾心深疚,他日当亲自请罪……”   苏行止到底是听从我的话,不再计较了,这可真是难得。我记得,他这人一贯睚眦必报,旁人得罪他,准没什么好果子吃的,这回居然就这么放过一个要杀他的仇人,着实难得。   不过转念一想,苏行止这次这么听我的话,是不是因为对我心怀愧疚?   这样一想我不免又怅然若失,趴在床上闷闷不乐:“唉,我当时怎么救的不是柏屿呢?我若以身相救,柏屿肯定也会为我感动的,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喜欢我了。”   “咣!”一声巨响,吓了我一跳。   苏行止冷着张脸,屋门被踹开,他冷冷瞪了我一眼,走了。   我还真没察觉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又摆张臭脸走了?难道刚刚听见了我的话?   秋分招呼院里的小厮进来修门,取笑寒露道:“你一番心思算是白搭,请驸马来,没增进感情,反而踹坏了咱们屋门。”   寒露瞪她,“我不是好心?谁知道咱们公主还做着白日梦呢!”   她恨恨拍门,“这回给我做结实点,也不知道驸马哪来的臭毛病,一言不合就踹门摔东西!”   门外一个护院小心翼翼回话:“秋分姑娘,咱们二公子这坏习惯打小没有的,入宫做太子伴读后不知跟谁学上了。”   我脸一红……貌似,是跟我学的。我小时候特别跋扈,一生气便摔东西,苏行止起初十分鄙夷,看多了就习惯了,后来每次跟我吵架生气,两人就比着摔东西,吵的越凶摔得越厉害。可我后来都改了呀,怎么苏行止这臭毛病还没改掉?   就在我怔愣时,秋分走了进来,轻笑,“公主这是什么表情?”   我回过神,忿忿道:“刚才他真的是生我的气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还踹坏我的门!”   秋分正色,沉吟道:“您刚刚说若救的是柏公子就好了,那奴婢想问您一句,您推开驸马是事先就想到他会对您愧疚还是紧急时刻的下意识之举?”   我振振有词:“当然是下意识了,谁会想到让他愧疚这些荒唐念头?有这个时间去考虑这些苏行止早被捅死了!”   秋分赞同,“您既然是出于本心,甚至不顾性命去救人,那为什么还说出‘令他感动’这种话呢?恕奴婢多嘴,是个人听了这目的性十足的话,都会难过的。”   我一怔,所以刚刚他以为我救他只是为了让他对我愧疚才那么生气?   秋分将桌上的芙蓉糕递给我,“漫说您救的不是柏公子,就算救了,他不会武功,到时候你俩也只有被杀的份儿。”   “……”   秋分,你确定你要说的这么直白?   一连好几天苏行止都没有来看我,苏夫人以为我俩又闹什么矛盾,还提点我,悄悄跟我说:“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道理我都懂,可是苏行止铁了心不想跟我和好,我有什么办法?   苏夫人见劝不动我,也就没说话。   大半个月后,有些势利眼的下人渐渐不守规矩起来,他们做事也不麻利了,回话也开始冷言冷语了,一如当初在宫里的时候。   起初嫁给苏行止的时候,我还庆幸,夫家至少不会薄待我,可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任凭你往日交情怎么好,到头来都是假的。   屋里一个小丫鬟被外院的婆子训了一顿,躲在屋角跟另一个丫鬟抹眼泪。   “公主头先在宫里不受宠也就罢了,怎么出宫了还这样?前些日子小吵小闹看驸马还是挺宠她的,谁知这回闹这么久都不和好,这些日子府里的人就踩高爬低的,往后咱们哪有什么出路啊。”   “别哭了,或许过两天就好了呢?”   “……”   我听她们埋怨,心口一阵钝痛。   就因为我的任性,让她们受人排挤,让跟在我身边的人活得艰难。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寄人篱下,或许我真的该像寒露说的,跟苏行止服个软?   傍晚,我去书房等他。   几乎等到天黑,他才回来了,看见我也是一怔,然后就绕过我进了屋。   牙齿磨得格格响,可是脸上还要微笑。我追上去问:“今天怎么回的这么晚?”   他脱了外袍,到桌边倒了杯茶。   “回公主,公子今日算是早了,前几日都是夜里才回来呢。”小桃见状立刻回话。   我忍……   又微笑问:“哦?最近很忙?别累坏了身体啊。”   下人捧来水,他净手洗脸。   “公子睡的虽少,身体还行。”小桃抱着苏行止丢给她的脏衣服讪讪道。   我脸上快挂不住了,“哦,少觉可不行,还是多歇歇吧。”   “回公主……”   “你闭嘴!”   我没好气斥了一句,混账苏行止,当我是隐形的吗?苏行止终于向我投来眼神,似笑非笑。他对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小心瞥了我一眼,连忙逃了出去。   深吸一口气……好生气,可是要忍,我转过头对他笑眯眯道:“最近天气干燥?我给你做了冰糖梨汁,要不要喝点?”   苏行止眼神往桌上一扫,转过来瞧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暗自吐了吐舌头,心虚。   他端起来嫌弃道:“能喝么?”   这人……我其他没本事,就这道冰糖梨汁尤其擅长,还敢质疑我?   他尝了几口,点头:“好像还不错,不过比柏清做的差远了。”   “……”我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哦,你最近见柏清去啦,她肯见你了?”   “非但肯见我,而且还请我进屋了呢。”苏行止十分得意。   “是吗,那你们肯定相谈甚欢吧?”我淡淡道。   苏行止脸红了一红,梗着脖子道:“当然!”   多日追随,终于得佳人意微澜,还肯给他做吃食,可不得高兴么!   他见我一言不发,咳了一声,“但是……我前些日子授龙廷尉校尉,回来晚不是没有原因的。”   龙廷尉校尉?哦对,他说过父皇要授予他官职的,那时候我还当是他搪塞我的借口。   “哦。”   他定睛瞧了瞧我,“谁欺负你了?”   我忙摇摇头,他道:“这些天我很忙,爹要考较各地驻军粮草,娘也忙着账房的事,是不是下人放肆了?”   咦,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我摇头,“没有啊。”   苏行止凝视我一会,进去换了身衣服,“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许是没有猜想到苏行止会过来,整个院里除了秋分寒露几个其余都溜走歇息去了,苏行止的脸黑的像锅底。   半个钟后,跪了一屋子的人。   他气笑,“好,很好,护院侍卫,婆子,侍女,个个躲得无影无踪,我苏府的规矩都忘到脑后了?!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的脑袋是不是都不想要了!”   鸦雀无声……继而一片痛哭求饶。   我无言,这就是有威慑力的好处啊!   但其实我觉得苏行止夸大其词了,我晚上通常安安分分呆在屋里,也不会太折腾,最多就使唤使唤秋分她们几个。   “统统扣三个月月俸,去找管家领军棍处罚,所有外院婆子全部改派粗活,让管家重换一批来,现在就去!”   苏行止一番震怒,再无一人敢多话,立刻作鸟兽散。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不由感慨:“到底是主人,说话都这么有底气。”   苏行止转过头看我,皱眉道:“你也是主人!”   哦,主人,名义上的主人。   苏行止靠近我,带了点讨好的意味:“那个,我是真不知道他们这么放肆,下人势利眼也是在所难免的,其实我们可以使点障眼法……”   我一个不察,发现他已经凑到我脸边,仰头一看,乌黑明亮的眼眸里映出一个呆住的我。   我猛的向后退了一步,捂着脖子,讪道:“我不要种草莓,我不希望你辜负柏清。”   苏行止顿住,脸色一刹那冷了下来,“是你不希望辜负柏屿吧。”   他低哼一声,提脚踹门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门:wtf,我招谁惹谁了? ☆、真心   等到我肩上伤完全养好可以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柏清奉命主办秋闱诗会,一众新科进士皆受邀而来。当然,除了涵苑的贵女们,一些世家青年也在邀请之列。   云台水榭,高谈阔论。或意气风发,或恭谨自持的书生比比皆是。诗会设在皇家别苑,此处有美景,有美人,更有前程似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我托腮望着雅轩外的柏清,她落落大方,彬彬有礼,言谈举止高雅端庄,处处周到,在一群目光灼灼的青年身边游刃有余,真是令人钦佩啊!   那些青年,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寒门举子,无不是仰慕地看着她,跟她说一句话都觉得荣幸无比。   可惜他们都是有贼心没贼胆,谁让坊间传闻,说柏清是陛下钦定的将来中宫呢,谁敢跟未来的天子争呀?   刚听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有几分犹疑,柏清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东宫太子妃位又虚悬至今。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妥当,柏清这样的家世,只怕父皇不会委屈她做续弦。而另一位东宫的有力竞争者——我的五哥,和王妃琴瑟和鸣,似乎也不可能娶柏清。   父皇到底还是欣赏疼爱柏清的,后宫倾轧,他应当没有让柏清嫁入皇家的打算。   我看了会,忽然转过头:“你看见这些都不生气?”   苏行止倚在窗上往我身边凑,他如今是龙廷尉校尉,奉命维护诗会。他低眉瞧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颇不自然,在我第二次询问后才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么多男的环着她,你不怕她喜欢上谁?”   “你多虑了,她心性那么高。”苏行止屈指捏我的脸,“你好像又长胖了点,娘最近又给你炖猪蹄了吗?”   你丫才长胖!你丫才吃猪蹄!   “你撒手!”   “不要,有肉,捏着好玩。”他死皮赖脸的回我,把我桎梏在手边,全然忘记了来诗会之前我们还冷战一个多月。   “苏公子。”冷不防耳边传来柏清的声音,她顿了下,对苏行止微微笑:“你手下找你。”   苏行止立刻松手,佯做怜爱在我脸上抚了下,柔声道:“小心,别再把糕点渣蹭到脸上了。”   被我恶狠狠打开,他也不在意,转身问跟来的龙廷尉:“何事?”   侍卫回:“涧泉眼那边有个队列,为某位小姐跟一个同进士起了争执,属下们劝说不住。”   苏行止皱眉,他吩咐道:“我就来。”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出去一趟。”   他对柏清欠身拱手,“柏姑娘,在下去去便回。”   柏清点头微笑,我忍不住气道:“你别回来了!”   苏行止脚下一个趔趄,干笑两声:“阿翎,别闹,我马上就回来陪你。”   哼,陪我?回来陪柏美人吧?   柏清目送苏行止远去,回身倒了杯茶,问我:“吵架了?”   “没。”我摇摇头,“我跟他能有什么好吵的。”   “哦。”柏清倚窗,好整以暇地笑看我:“这一个月来,你夫君来涵苑不下几十次,我还当你为这个生气呢。”   “才不是为这个。”我摇头,我又不是不知道苏行止喜欢柏清。我停了一下,又道:“他都告诉我的,你和他讨论,还给他做吃食。”   “哦?他这都跟你说呀,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讨论了什么,我又给他做了什么?”   我还当是苏行止吹牛,原来是真的……我闷声道:“他没说呀,你们俩的事他怎么好随意告诉我。”   柏清清亮的眼眸在我身上转了一转,笑嘻嘻来拉我,“唔,那我来告诉你。”   “我前些日子准备秋闱诗会很忙,正巧他整天闲的晃悠,我就请他给涵苑里的小姐们讲故事,至于吃食么,的确是有的。听说他不喜欢辣,我让人做了一盆蜀菜给他,辣的他满脸赤红,我可是亲眼盯着他吃完的哦。”柏清挽着我胳膊,“怎么样,解气了吗?”   苏行止说,柏清请他进去,跟他相谈甚欢;他还说,柏清给他做了吃食,比我做的好吃多了,可是他明明最讨厌辣……   我挣开,也不管惊诧的柏清,怒道:“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为什么要戏弄他?!他真心待你,你却一直视如草芥!”   “真心?”柏清一怔,反问我:“你明白什么是真心?”   她捋一捋耳边碎发,道:“我柏清,从未得到任何人的真心。纵然外面无数人说仰慕我,可有多少真正喜欢的是我?他们喜欢的是相府嫡女,是涵苑掌事,是才女柏清……若除去那些头衔,还有人喜欢,那才叫真心。”   她说完,嘴角一抹不屑,“苏行止,跟外面那帮人一样,简简单单一句仰慕,就好像能让我沉迷,真是笑话。”   “更何况。”她若有所思地掠了我一眼,“他的真心,早就给了别人。”   我愣住了,这是我头一次听见柏清说心事,在我印象中,她总是高贵的,不染尘埃,傲立于云端俯视我们这些俗气的女子。   没想到她也是悲哀的,悲哀于她的出色,将她捧上神坛,再难做回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可我还是不赞同,她说苏行止不喜欢她,我根本看不出来。苏行止无时无刻不在我面前提起她,惦记她,这绝非寻常纨绔的做派。柏清这回可是大大地冤枉人了。   我咬咬唇,“我不懂,也知道以你之聪慧迟早会看出他喜欢你,但你说他跟别人一样那真是诛心之论了,你们总误会他,可他真不是那样的人。”   柏清摇摇头,“傻丫头,男人的真假面目你看不明白的……”   我退后一步,“没错,我是傻,但孰真孰假,没人比我更清楚。”   我从小就没法揣测人心,后来稍微懂了一点也只是皮毛。我从没像这么介意过别人说我傻,摧毁我自己的认知,然后告诉我,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伪的,这我做不到。   我转身:“你歇息一下,我出去转转。”   出门那一刹,听见柏清一声轻叹。   身边没带侍女,我一个人无聊地闲逛。   有点气馁,长这么大,我还从没和柏清红过脸,这次因为苏行止的事跟她争吵,也不知值不值得。唉,明明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又多管哪门子的闲事。   走着走着,就听见一阵嬉笑。大梁风气开放,并不拘着女子,许是一些少年少女在嬉闹。我刚转身走了两步,迎面就碰见一个宫女。宫女很眼熟,看见我脸色不太好,还是屈膝行礼:“见过明璋公主。”   我打量了几眼,貌似这个是庐阳身边的大宫女,难道庐阳今日也出宫了?转念一想,也对,今日诗会不知多少青年俊彦,以庐阳的性子,肯定要出来玩耍的。   我无意招惹,绕过宫女便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呦,我当是谁,原来是苏夫人,还仗着自己的身份对我的宫女颐指气使呢?也不看看自己是谁,都下嫁到臣子家里了,还作威作福。”   有些人,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比如庐阳。   我转过身,淡淡道:“我没有为难你的宫女,恰巧遇见而已,难道她见了我不该行礼?”   庐阳一身罗锦绯衣,长裙曳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青年,生的十分俊俏,手扶这庐阳的胳膊,两人姿态十分亲昵。   庐阳走近,上上下下的打量我:“过去是应该的,可如今你下嫁苏家,宫女就不必向臣妇行礼!你别忘了,公主不开府,就不再是皇家人。”   好吧好吧,随你随你。   我瞥了她脖子里一眼,那块绯红真是要多醒目有多醒目,寿宴那晚过后,我算彻彻底底知道了男人给女人种草莓的含义。我打量不远处那个男子,形容拘谨,虽然穿的光鲜亮丽,眉眼里却透露出一股谄媚的笑意。   我转头对庐阳道:“你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莫要出格,给皇家闹笑话。”   庐阳不明,我伸手指了指她脖子,顿时她的脸一阵红。她梗着脖子道:“你血口喷人!给皇家闹笑话的是你吧,下嫁的嫡公主,跟歌妓起了争端被推下水,还和驸马不知羞耻在御花园里……”   “闭嘴!”我冷声打断她的话,“我与驸马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管!倒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在这和新科进士拉拉扯扯,不怕被五哥责骂吗?!”   “你还敢提我哥哥,明明是我亲哥哥,却像被你灌了迷汤药一般什么都听你的,你以为哥哥真的帮你,事到临头他一定是帮我这个亲妹妹的!再说我和张郎是真心相爱,等我奏请过父皇,就册封他为驸马。”   “五哥会不会总帮我我不知道,但这件事上,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再说,你确定,他是真心?”我转身对那名男子道:“五殿下管束庐阳公主一向甚为严格,当他得知你诱拐公主,你以为你还能有前途么,还能——有活路么?”   那人吓得扑通跪地,告饶道:“明璋公主见谅,小人一时糊涂被公主美貌所迷,并非故意,求公主给小人一条活路,切莫告之五殿下。”   “你!”庐阳气恼,“没出息的东西!滚!”   跪着的男子抬头扫了一眼,很快畏缩着跑了。   我勾唇一笑:“原来这就叫真心。”   庐阳恶狠狠的目光向我扫来,“萧翎,都是你!”   她猛地扬起巴掌向我脸上扇来,我连忙避开,到底晚了一步,被她狠扇了一巴掌,腮帮子火辣辣的疼。   我捂着脸,一言不发。   “从小你就风光无限,皇后死了你还一副全天下都该宠着你的样子,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让父皇特意嘱咐母妃说不准管你,你凭什么当初打了我只有软禁的惩罚?!凭什么!”庐阳撸起袖子,吩咐宫女:“给我抓住她,本公主今日要好好出一口气!”   几个宫女围上来却又瑟缩,庐阳怒吼:“怕什么!她如今一介臣妇,我打了她又能怎样?给我抓住她!”   宫女再次围过来,我冷道:“我看谁敢?!”   庐阳怔愣,就这一瞬间,“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俯视着跌坐在地、不可思议捂着脸的庐阳,冷道:“还你的,不谢!”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威武! ☆、诗会   “刚刚你问我凭什么?”   我扫了一眼赶来要扶她的宫女,冷道:“就凭我是嫡出,而你永远是庶出!”   “时刻谨记着你的身份,这是我作为姐姐给你的忠告。”   庐阳猛地站起,朝我吼:“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你只是一个从小到大都抢去我东西的人,你居然还敢打我,我要告诉母妃,让她整死你!”   呵,你母妃?你母妃给我使的绊子还少么?   “悉听尊便。”我转身就走。   “你站住!你想这么一走了之?!你……”庐阳尖叫,我回身冷冷道:“如果你想把人引来,看见你和刚才那男人亲热留下的痕迹,就尽管叫。”   她的话卡在一半,恨恨瞪了我一眼,吩咐宫女:“回宫!”   直看见她们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才转过身去。   庐阳给我的那一掌不轻,稍微碰一碰都疼。我低头,捂着脸往回走,一个不注意就撞上一人,那人眼疾手快,忙扶住我。   柏屿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路都不看?”   我低头,“没什么。”要是叫柏屿知道我这副样子,可不得丢人丢大了?   许是我捂着脸的动作实在太明显,在他再三追问下,我只能放下手,将和庐阳的过节草草说了一下。   柏屿脸色有些沉:“庐阳公主未免太恃宠而骄,怎可对自己的姐姐下此狠手?”   还真别怪庐阳,我给她的那一耳光并没有多留情,只怕她现在也正是恼得无处躲藏呢。我淡淡笑了下,也没答话。   见他不忿,我扯开话题道:“对了,前几日那位亭月姑娘的事可解决妥当了?”   柏屿定了定,道:“你放心,亭月已经回豫州了。”   这样也好,虽然以苏行止的身手不怕亭月,但总是暗箭难防嘛,亭月这番远走豫州,也算少了一个隐患。   想想我又觉得自己多事,苏行止才不要我为他担忧呢!他若知道我考虑这些,肯定会说我多管闲事,他肯定不屑地说,这点小事他根本不放在眼底。他这人一贯骄傲自大,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公主?”柏屿喊我。   “嗯?”我忙回过神,郝然道:“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柏屿微微一怔,很快轻声道:“我是说,我过去游学的时候曾经和亭月的兄长有过命的交情,所以才在亭月家族败落后帮扶她……并非是……招妓才认识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当初你不就说过,亭月是故人嘛。”   他有些诧异:“你信我?”   “当然信你。”我没觉得不对劲啊,我想了想,“是不是苏行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哎呀,他那人一贯说话口无遮拦的,你不要生气啊。”   柏屿抿了抿嘴,“你信我就好。”他俯下头,缓缓凑近我,长长的睫羽根根分明,眸如星点,奕奕明光,我的脑子一刹那空白……他这是要干嘛?不会是想要……   就在我心扑通扑通跳时,越过他肩膀,猛地看见不远处苏行止朝这边走来,看见我眉头一皱。   柏屿最终在距离我几寸处停了下来,他颇为忧心:“公主,你脸上伤痕又重了一些,要回去抹点药。”   说完他就要后退,眼看苏行止就要过来,再多几步就能看见我脸上的巴掌印,我不知道他知道了庐阳打我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心一慌,忙拉住柏屿的手:“你再看仔细点,看看会不会留疤?”   柏屿被我动作吓了一跳,笑道:“这倒不至于。”   他说完就要让开一点距离,他退一步我进一步,拉着他手放在脸边,“你仔细点看嘛!像这样,捧着。”   “呃……”柏屿僵硬地捧着我的脸,尴尬地不知所措。在我目光灼灼下,他轻呼一口气,捧着我脸低头俯了下来,近在眼前的如画眉眼,柔如飘絮地手指在脸上拂过,麻麻的,还有点痒。   柏屿离我这么近,柏屿居然离我这么近!近得我几乎一踮脚就可以轻薄他……我还在等什么?我心痒难耐,几乎就要凑上去亲他时,不远处猛地一声冷笑。   我和柏屿迅速各自退开,柏屿转过身时,我看见苏行止背对着我们,柏屿大惊失色:“苏公子……”   苏行止理也未理,甩袖就走。柏屿转过身看我,忧道:“苏公子误会了。”   我望着苏行止远去的背影,好似很生气的样子,闷闷道:“唔,清者自清。”   柏屿无言,他顿了会对我道:“我送您回去敷一下药吧。”   我默默的跟着他,望着这个我肖想了三年的男子,他依旧身姿如松,朗朗晏行,依旧是我喜欢的样子,可刚刚那样的机遇下未曾能发生点什么,遗憾之余,居然又有点儿庆幸。   托柏屿的福,我悄悄从小路返回客居的时候并无一人发觉,送我回去后,柏屿很快就离开了。   寒露见了我免不了又是一阵埋怨,好在她跟庐阳打过交道,也没有多责怪我的不是。   铜镜里,我的半边脸肿的不像样,寒露取了玫瑰露给我敷上,啰里啰嗦:“驸马见了又该心疼了。”   “所以呀!”我忙握住寒露的手,“你千万不能告诉他。”   寒露横了我一眼,“难得公主你也能体谅驸马。”   我吐了吐舌头,经了刚刚那一遭,我是怕寒露再去跟苏行止一说,火上浇油。   “苏行止回来过吗?”我在寒露面前一贯直呼苏行止名字。   “回来过两次,头一次还嘻嘻哈哈地跟我说了个笑话,第二次直接气冲冲走了,也不知谁招惹了他。”   我心虚不已,问寒露:“他跟你说了个什么笑话啊?”   “说的是他手下一个队列,是某个公府旁支的旁支出身,家里给他说了个很不错的贵家小姐作媳妇。谁知道今天诗会看见未婚妻跟某个同进士勾搭不清,这不,队列一时气不过,就把同进士暴打了一顿。那同进士也是个小公子,家里有些势力,两人争执不已,驸马就是亲自去处理这桩事的。”   寒露说完,又道:“这也怪不得队列,是个男人看见自己未婚妻跟别人勾搭都要生气的,要是被戴了绿帽还能忍,那跟乌龟王八有什么区别?”   寒露这话,似乎把苏行止一同骂了进去,因为刚刚我似乎给苏行止戴了绿帽子,尽管那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我看着铜镜里依旧红肿着脸的自己,泄气道:“寒露,我们回去吧,我这样可没法见人了。”   寒露为难,“可入夜还有诗宴呢,您不是说要看柏小姐艳压群芳吗?”   今年诗会不单单是新科仕子的诗会,还是涵苑贵女们的诗会,柏清的确说过,今夜会有夜宴,以诗联名,促进贵女和仕子之间联姻。柏清能设置得这么大胆出格,自然也是猜到了父皇的意思。说起来,这还真是难得一见呢。   正为难时,柏清板着脸走了进来,道:“大哥说你受了伤,我来看看。”   我记挂着初时为了苏行止跟她争吵的事情,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柏清仔细瞧了我脸,不遗余力的嘲笑:“真难见人,跟五条黄瓜似的。”   “柏清!”我气得挠她。她一边躲一边笑,“别闹别闹,我怕痒。”   打闹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我怅然道:“诗宴我就不参加了,这脸实在没法见人。”   柏清认认真真看了下,问寒露:“到晚上还好不了吗?”   寒露摇摇头:“很难。”   柏清拧眉想了会,忽然对我笑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她眨眨眼,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果如寒露所说,夜幕降临时,我的脸也没好,而苏行止和我赌气,竟然跑回了家。   我真正烦心的不是他,我烦心的是诗宴快要开始了,柏清还没说有什么法子让我的脸好起来。   明月朗照,天地乾清。   月桂低影,纷纷窣窣,落叶堆了几层,踩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红灯点点,大殿巍巍,这里华灯璀璨,远处寒鸦凄鸣。   我站在后院廊下,焦急地转圈子。   “别转了,我来了。”柏清恼道:“这一下午,你派人催了我几次了你说?”   她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轻纱斗笠,往我头上一罩:“走吧。”   我呆在原地,愤愤把斗笠摘了下来,气道:“这就是你想的好法子?你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   哦,没错,众人是看不见我了,可待会儿我顶着个斗笠出席,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柏清无语,不耐烦地拉我出门,“自己来看!”   咦?满座都是轻纱斗笠……活像一个个粉嫩的蘑菇……   我惊奇的看向柏清,她撇了撇嘴道:“下午我命人购置几十顶斗笠,让贵女们在诗宴戴上以避嫌。正巧上午龙廷尉队列闹了桩丑事,贵女们也无人反对,还夸我想法清奇。”   我啧啧叹道:“我也觉得很清奇!”   柏清淡淡瞥了我一眼,“是吗?那待会儿安排的对诗活动你也记得夸夸我。”   “嗯?”   诗宴开始后不久,我顶着斗笠,心安理得地坐进女眷行列,看着对面个个兴高彩烈的仕子,心里还有点小激动。没准,我今天还能吸引哪个青年的眼光,惹他日思夜想呢!然后我会幸灾乐祸地告诉他本公主名花有主了,然后看着他颓然懊恼,哈哈哈!   “咳咳!”旁边寒露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忙收起笑声,端庄坐好,再坐好。   期盼着,期盼着……   当我听完柏清宣布完对诗活动的规则时,我的愿望——   落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咱们一起吹粉红泡泡哈! ☆、心思   天阶月色凉如水。   柏清立在大殿前,举止高雅,一颦一笑令人折醉。   她作为今日诗宴的主办人,自然不会像普通贵女一样蒙上面纱。举酒祝词以后,她淡淡笑道:“柏清不才,今日奉圣命为诸位新科进士办诗宴。圣上既将此重担放在我一小女子身上,自然不敢有负圣托。然柏清自作主张,将涵苑仕女一同带来与在座各位青年俊彦以诗相会,亦幸事也。如今酒过三巡,柏清有一玩乐提议,不知各位可愿一听?”   在座的人无不知柏清大名,自然毫无异议。   柏清道:“今日既是诗会,无诗怎可?我涵苑仕女亦文采不俗,愿与各位联诗。为防有些人倾慕佳人私下放水,女眷皆已蒙纱,无法辨别谁是谁。对诗最佳者,柏清备厚礼相送。”   淮小王爷跟柏清熟络,玩笑也开得毫无边际:“什么厚礼,难道你柏大小姐以身相许不成?”   柏清跟他相熟,不恼反而戏谑:“若真是这样,小王爷可高兴了?”   那淮小王爷连忙摆手:“不不不,论才学我哪比的上他们,若真这样我可得哭断肠了。”他还作势提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纸笔递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愣了愣。继而推给寒露:“你去找柏清,让她帮我写一首诗。”   寒露瞪我:“公主做什么贬低自己,虽说您不一定比得上柏姑娘,可也是自幼受名师教导,怎么小小一首诗也写不出来吗?还要请人家帮忙,柏姑娘知道了指不定又要说您一顿。”   寒露振振有词,说的是不错,可是——我是真的不会作诗啊。   从前教习夫子让我作诗,我哪次不是把他气得半死?寒露把纸笔又推给我,满怀期待:“公主加把劲,你一定可以的!”   哎呦,我压力山大啊。   我提着笔,看左右姑娘们运腕如飞,绞尽脑汁愣是想不出一句来。   正冥思苦想之际,忽听见高台上有人发问:“柏姑娘,为何你没有作诗呢?”   发问的好像是本届的状元郎,据说令很多人看好的一个后生。柏清淡淡一笑:“今夜我是主办者,若介入其中岂不显得有失公允?”   状元郎又低头,犹豫了会道:“在下久闻柏姑娘大名,传言道大梁第一才女,思慕得紧,想请柏姑娘赐教。”   我明显看见柏清皱了皱眉毛,但还是彬彬有礼:“头衔什么的,都是外人谬赞,愧不敢当。钱公子既是今年状元,自是才华横溢,柏清实不敢班门弄斧,还请钱公子落座作诗便是。”   这样说,已经很客气了。不料那个姓钱的公子不知找台阶下,反而自寻其辱,挣白了脸讥讽道:“柏姑娘到底是真谦虚还是瞧不起在下?若是真谦虚,如何在诗宴上另请女眷羞辱我等仕子,若是瞧不起,又到底有几分才学敢号称大梁第一才女?!”   满座皆静。   我远远望去,看见坐在淮小王爷身边的柏屿举樽抿了口酒,摇了摇头。   “哦,这么说,我今日不跟你对诗倒是瞧不起天下仕子了。”柏清声音渐冷,“是么?!”   寒露紧捏着我的手小声哀呼:“公主,完了完了,柏姑娘通常这么说话的时候就是有人要遭殃了,这个状元郎惹到她了。”   我把她的手拂开:“淡定。”   “取纸笔来。”柏清朗声,傲然身姿屹立于大殿之上,从来都不会被任何人掩盖光芒。她冷冷一笑:“既然钱状元有意赐教,柏清怎可居大。以十五句诗为止,您若在一炷香之内接下,从此柏清封笔,再不复出入士林。”   “玩这么大……”下面一片吸气声。要知道若非驽钝,是个读书人都能接十五句诗,柏清这是有多自信才敢下这样的赌注?   那个钱状元脸色一白,咬牙道:“既如此,若我输了,此生永不入仕。”   “不必。”柏清蔑然一笑:“苦读十数年光宗耀祖不易。”   纸笔很快取来,香已点燃,柏清却懒得动笔,负手淡道:“请吧。”   钱状元拧眉,半晌道:“佳音频传,三秋桂子,聊寄千里相思会。”   “高人辈出,九州兰芝,何须万古拘一方。”   钱状元一怔,不甘心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柏清不假思索便接上。   “……”   “……”   众人一片叫好,我懒得看他们玩文字游戏,悄悄问寒露:“驸马来了吗?”   “没呢,公主快别说话,我要听他们对诗。”寒露急急催促。   我叹了口气,唉,要是苏行止此刻在这儿就好了,回头叫他知道自己错过了柏清这么风华绝代的一面,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只这么出神一会儿,他们已经对完十四对了,柏清扬眉睥睨,竟是世间千万男子难以比肩的风采。   她嘴角一勾:“钱公子,对了你这十四对,是不是也该我出一对了?”她也不看状元郎,负手朗声:“十载苦读,一夕高中,竞夸天下无敌手,是否是否?”   这是极其露骨的嘲讽了,在座诸人皆是面面相觑,且不论能不能对上,只这一句是否便足以叫他难以启齿否认。   铜兽香鼎中,只剩短短一截,再看状元郎结结巴巴,已然词穷。   柏清走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对不出?”下首的钱状元脸色一僵。   柏清微微笑着,目视着他,等最后一寸香燃尽,一字一句:“千秋史载,万古流芳,一顾世间博贤名?非也非也!”   说完,她俯下/身,望进钱状元的眼睛,她本就生的绝美,略略一笑更是勾人心魄,她就在这大殿之上,以众人可闻的声音,道:“心高气傲,自负托大,难成大器。”   状元郎脸色惨白。我叹了口气,众人面前公然挑衅柏清,又不知收敛,这状元郎的前途,算是毁了。   只见那个状元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像神魂抽体一般。   柏清神色如常,招呼大家:“见笑了,还请各位继续作诗吧。”   这样一来,先前还对女子有偏见的书生,更无一人敢多言。   看了一场闹剧,我又开始犯愁,这诗可怎么写呀?   明月西沉,星子微坠,凉风习习,秋虫啾啾。饶是把天看穿一个窟窿,我也做不出来啊。咬笔杆盯着寒露瞧了一会,忽然灵感一现,刷刷写下几句诗。   秋分不在旁,寒露来添香。临空问秋蝉,相思须几行?   我洋洋得意,卷成一卷放进竹筒交给寒露,“快去挂起来,你看着点挂,最好等柏公子过来的时候挂在显眼的地方。”   寒露白了我一眼,鼓着腮帮子去了。   看在座的诸位小姐们个个翘首张耳,坐立难安,柏清遂道:“联诗对诗最讲究雅趣,若是看完再对不就没了意思么。因此,我在后殿花园散落了一些小玩意儿,一式两份,分别用粉囊和蓝囊装裹,诸位尽可自取,回来后拆囊相对,岂不有趣?”   哇,玩这么大,这样一来少年少女们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后园幽会?就算幽会不成,捡到个相同的信物,也会对彼此心生好感吧?   噫~柏清不愧是柏清,做法真是大胆出格,一如其人。   我这厢还没兴奋完,就听见旁边有个小婢女甚是不喜的声音:“也不知这旁边做的是谁,竟然跟咱们小姐穿一样的衣服,哼,待会儿要是赵公子认错可就不好看了。”   她旁边小婢女附和道:“就是那位身轻如燕的李尚书的小姐跟咱们小姐穿一样款式的衣服都被比下去了,漫说这个长得还有点……有点圆。”   我噗嗤一声差点喷出刚喝下去的水,这个小丫鬟好会找词语,圆?本公主这样子健康活泼的叫……圆?   我突然想为逸王叔拘一把泪,世人号称他识人无数,断言无误,我十五岁那年他从封地来看望太后,曾给了我一句“明璋之姿,艳冠京华”的赞词。不承想,多年未被人质疑过的他,居然被两个小丫鬟质疑了,还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词:圆。   我想发笑,就听见旁边一道娇滴滴又略带了不屑的声音:“你们两个,什么人都拿来与我做比较,那些满身铜臭小门小户的,也值得拿来比?平白失了我的身份。”   两个丫鬟立刻献谄:“小姐说的是。”她们扶着那娇滴滴的小姐起身去后园了。   我看着那位和我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小姐,身如弱柳,气性倒是高得很。只是她太瘦了,这淡紫云卷云舒服穿在她身上,一阵风就能羽化飘走似的。   我懒得带个叽叽喳喳的寒露跟在身边,遂趁她去挂竹筒自己悄悄溜了出去。   后园里人不少,许多顶着轻纱斗笠的姑娘们在说笑,也有不少仕子认认真真在找寻锦囊。   锦囊丢在很明显的地方,随处可见。我拆了几个以后,选了个竹叶编的蚱蜢,特意挑了个比较远的角落,坐在沟渠畔上的石凳上看月亮。   虽说并一定能恰巧和柏屿选一样的,但若邂逅一个俊秀青年,那也是很引人遐想的事啊。   月色迷人,心情微漾。   我坐在石凳上,幻想着一场美好的偶遇,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回头一看,一个妖孽男一身毛,正是一只人脸狐狸身的怪物,一声尖叫立刻吓死过去,全文完。啊哈哈哈哈哈。 咳咳,话说我知道自己这么写会被人打死,so,接着往下看吧。 ☆、选择   这一声“姑娘”,又轻又柔,简直酥化了我的心。   我兴奋转身,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苏行止?他什么时候跑过来了?还这么一副温雅君子的模样?这厮,装这么温柔定然也是想跟哪个美人来一场邂逅来着!咦,我为什么要说也?   苏行止仍是嘴角噙笑,与以往在我面前的形象大不相同,他又问了一声:“姑娘?”   我忙回神,轻轻“嗯”了一声。他笑问:“可否看看你手中的锦囊,我想看看我们是否有缘。”   我迟疑一瞬,默默拿出锦囊递给他,我看见他伸手到袖子里,心里还有点儿小期待。我跟苏行止默契也挺好的,不知道会不会和他选到一样的。   “啊,在下竟和姑娘如此有缘,都选的竹编蚱蜢。”苏行止喜上眉梢,“可见天意如此,在下与姑娘乃是情定三生的缘分。”   我:“……”   苏行止你见谁都说这种情话么?   不过我跟他都选了竹叶蚱蜢,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姑娘跟我走吧,虽然我有家有室,但夫人通情达理,雍容大方,肯定不会为难你的。”苏行止见我拿回蚱蜢,又开始忽悠我。   我摇摇头,他伸手入怀又掏了个锦囊出来,“你若不跟我走也行,可知你哪个姐妹选的这方石印,或者这个丝帕?或者这个玉雕?”   见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又一样的信物,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敢情他这是拿了好多东西,见着谁就亮出同样的信物以博取女子的好感?!   我顿时觉得刚刚那一丝丝的欣喜化作飞烟消失的无影无踪,哼,欺骗我的感情!我气得提脚就走。   “哎哎,夫人,就算你不跟我走,好歹也给你夫君介绍个美人吧?这夜色大好,我独自一人待家里实在寂寞得很啊。”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我掀了斗笠。   苏行止撑肘倚着石桌,懒洋洋道:“嗯,你这身衣裳我还是认得的。”   “切,华裳辨人啊。”我不快嘟嘴,“你没瞧见有个小姐跟我穿的一模一样么?”   “有吗?”苏行止仰头思索一会,“哦,是有个,整个人跟纸片似的,哪有你穿着好看。”   一怔,苏行止居然在夸我好看?真是八百年难得一见!我内心小小雀跃,脸上却不屑:“你就瞎掰吧,早上你还说我胖来着。”   他站起身围着我转了几圈,“我早上说的不错呀,可这会儿——咦,难道我看走了眼?”   他站定在我面前,低头俯视着我,我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瞧见他眉毛一挑,嘴角微微上扬。   下一刻,他长臂一揽,我整个人跌入他怀中。   环着我腰的手,收紧,再收紧。他跟我贴的这么近,近的我可以感受到他臂弯的力度,身体的温热,以及那迷离魅惑的眼神,叫人不由自主的沉沦。   苏行止歪下头,一脸正经:“亲测过了,凹凸有致,均匀得很。”   我:“……”   摔!你抱我、贴的这么紧就是为了亲测我到底肥不肥?真想把他大卸八块,或者送给肥鹰突突突啄几个窟窿出来!   我赌气要挣脱,却被他捏着下巴拽了回去,他定睛瞧了瞧,皱眉:“脸怎么了?”   树影里光线幽暗,他没看出来?我愣了一瞬,很快回道:“没什么,被毒虫子咬了。”   苏行止抿了抿唇,没多问,伸指在肿起的地方揉了揉,“还疼吗?”   他手指修长,指腹处有粗粝的茧,碰到脸上时我忍不住轻嘶了声,他立刻移开,捧着我脸轻轻吹了口气,怪痒的。   “阿翎——”他在我耳畔吹气。   “嗯?”   “他是不是这样……”他的唇移到我耳根处,似有似无地摩擦,“亲了你?”   蓦地耳畔一润,我整个人呆住。   苏行止的唇停在我耳根处,灼人地烫,我的心像漏了一拍似的,僵着身子不知所措。   脚下秋虫啾鸣,我猛地回神,一把推开了他,尴尬地无地自容。   苏行止咳了两声,忽然扳正我肩膀疑惑道:“咦,你脸红什么?我就是看今天柏屿撩拨手段高超,想学习来着,哇,你都害羞了是不是说明我很成功?那我可以去找柏清了,啧啧,成功了我会感谢你的,明璋公主。”   我一时僵住,原来,只是拿我练手……   我挣开,默默拿了斗笠罩在头上,“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等会诗宴结束,一起回去吧?”他道。   “不用了。”   走出几步远,身后一声叹息。   回了前殿,有些失落。所幸头上有斗笠罩着,也无人看见神态。   柏清走近时我也没察觉,她推了我一把,“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没什么。”我答了一句,凉凉道:“见识过了你风采夺目,这诗宴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想回去了。”   柏清挑眉,掀开轻纱认认真真打量了我一眼,“我怎么觉得这话这么酸呢?”   我瞪了她一眼,忙把轻纱笼好。   她四周望了望,“他们都在下面出示信物对诗呢,我们到摘星楼去,那边登高临远,一览无余。”   我想了想,点点头,又问:“我侍女呢?”   柏清道:“刚才见她四处找你来着,许是跑远了吧,我留人说一声,待会儿等她回来直接让她去摘星楼。”   寒露那丫头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应该没事的,我也没太担心,就跟着柏清走了。   摘星楼是这所别苑里一处角楼,楼如其名,高耸如云,颇有摘星之态。   我和柏清站在东南角眺望,只见下面男男女女或联诗,或闲谈,总之个个都是笑意满满的,看的我有点不开心。   我怎么就没能邂逅一个青年俊彦呢,难道我那首诗就那么不堪入目?都没一个人接上?!   再看下面的景象,越看越觉得碍眼。   下人跟柏清耳语了几句,柏清对我致歉:“那边有学生找我,你先玩着。”   我朝那边望了一眼,见是那个跟我穿的一模一样的清高小姐,也懒得跟过去,只对柏清摆了摆手。   柏清走了,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看风景,这摘星楼也算数一数二的高楼了,一眼望去,帝都景况尽收眼底,热闹非凡,烟火人家……   我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烟火味是不是大了点,怎么我这儿,都闻见烧焦的味道了?   等我回过身时,惊呆了眼。   角楼的帷幕在一瞬间燃起,火势蔓延,迅速烧红了一片天。   角楼上一片尖叫,楼下的人也都惊呆了,立刻有人怒吼着让灭火救人。   火势太大,楼梯口已被火舌吞灭,一帮人在哭泣,尖叫。   焦烟呛鼻,我迅速丢了斗笠,摸出帕子浇了一杯冷茶去找柏清。   柏清,我刚刚还看见柏清站在西北角跟那个小姐说话,这会儿去哪儿了?她从小有疾,心肺皆比常人弱些,若是浓烟被呛了,只怕有性命之危。   “柏清……”我喉咙被呛得发干,“柏清……”   手里的帕子早已干燥,到处是逃窜的人,我越发觉得脑袋昏沉,地上像烧红的铁板,烫的难受……   我撑不住了,越来越多的浓烟往我鼻子里钻,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也动不了。   哭泣,哀嚎,还有嘶吼……   仅剩一点神识前,我看见满身滴水的苏行止,焦急地摇我,撕下自己的衣服捂住我脸,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紧靠着他,有气无声:“柏清,救她……”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苏府了。   除了嗓子有点哑,身上一切正常,苏夫人坐在床头眯眼。   我心里一急:“行止呢?”   苏夫人迅速站起身走过来,“公主莫慌,行止他没大碍,早上出门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来,急问:“那柏清呢?她怎么样?”   苏夫人皱眉,“柏姑娘自小心肺虚弱,昨夜伤了身子,太医去了一波又一波,不过听说今早已经醒了。”   她说完叹了口气,“可惜了,陈家的小姐身死,周家的姑娘虽说救回一条命,但面目烧焦,算是毁了。下人伤了几十个,摘星楼烧毁,陛下震怒,说是要彻查。”   这场火来的这么蹊跷,当然要彻查。   苏行止早上出门了,是去看望柏清了吗?也对,昨夜柏清受了那么大惊吓,他去看望也是应该的。   苏夫人想起什么似的,“哦,你那侍女寒露……”   她这一说我才想起,刚刚秋分不在,寒露也不在,我紧张道:“寒露怎么了?”   苏夫人拍拍我手背:“莫慌,那丫头当时也在楼上,正好在陈小姐身边,那边火势大,救出来只剩一口气,我命人在西侧院照顾她,只是她伤的挺严重,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还好,只是昏迷……   苏夫人正吩咐人给我端燕窝,忽然冲进来一个人,鬓发微乱,眼睛通红,里面布满血丝。   我吓了一跳,试探道:“行止哥哥,你怎么了?”   他立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被他瞧得有些发毛,旁边苏夫人回过神来,吃吃笑道:“这刚得知公主转醒就冲回来了,我儿真是痴心人。”   他梗了一梗,像是极其艰难,声音颤了一颤:“阿翎,对不起。”   我心一软,轻道:“行止哥哥,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学了,不开森 ☆、初知   苏行止挪了两步,忽然对苏夫人道:“娘,您能不能先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对公主说。”   苏夫人眼神在我们之间来回瞟了几瞟,打趣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小两口有些闺房话要说,要赶我走,我这就走了。”   她起身出门,临出门前又转回身来叮嘱道:“公主昨日受了惊吓,你克制些。”   苏行止脸一红,“不是您想的那样。”   目送苏夫人出门,我望向苏行止:“怎么了,有什么话非要悄悄说?”   苏行止张了张嘴,又缩了回去,坐到榻边不说话。   我眼尖,瞅见他脖子处有块焦黑状的东西,将他扯到我跟前:“这是怎么了?”   他忙遮掩,“没什么。”我素来讨厌别人有事情瞒着我,重新把他拽了回来,“让我看看。”   苏行止拗不过我,只能任由我扯开衣领,脖子处露出一块巴掌大的黑斑,黑糊糊的,像是一层药膏。   “怎么回事?”   他支支吾吾不说话,我又板着脸问了一遍他才回道:“昨天下楼前,被一块烧焦的木头砸到,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被烧焦的木头砸到算没什么?还有,被木头烫到不会抖开吗?就由着焦木烫伤肌肤?真是愚钝!我正生气,忽然转念一想,当时我正好是在他怀里,会不会他为了不伤到我,生生受了烫伤?   这样一想,我立刻抓起他的手看,果然右手手背也灼红一片,看来是用手背推开了焦木。   莫名地心里有些酸楚,想要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全变得软弱无力:“还疼吗?”   苏行止淡淡道:“早就不疼了。”   他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阿翎,今天我去见过柏清了。”   我怔愣了下,移开眼神,“哦,她身体好些了吗?”   “嗯。”苏行止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我……今天对她表白了心迹。”   我霍然抬眸,紧盯着他。   苏行止未察觉我看他,只低着头苦笑道:“她拒绝了。”   提到嗓子眼的心猛的回落,我松了一口气,却又难过起来,为苏行止不值。他应该很喜欢柏清吧?可惜柏清又不喜欢他,上次柏清对我说的话仍历历在耳,在她眼里,苏行止是众多追求者中很平凡的一个,她根本不会动心。   苏行止并不看我,平平道:“阿翎你知道吗,她说,我心里早有他人。”   我一愣,谁?我怎么不知道。   苏行止笑着摇摇头,“你不知道是吗?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那么动心,甚至——爱逾性命。”   没想到苏行止喜欢柏清到了这个程度,竟是爱逾性命。我伸手搭上苏行止手背,不知从何安慰:“行止哥哥,不是你的错,也许上天注定你们没缘分。你别灰心,我以后帮你看看,会有好姑娘愿意接受你的。”   苏行止抬眸,眼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不必了。”   他默默走了出去,看上去有些失落。   秋深露重,我在秋分催促下喝了一碗苦药,又吃了三五颗甜梅,这才把嘴里的苦味压了下去。   秋分一边收拾一边唠叨:“我今儿睡西厢照顾寒露,您若有事便让小菱去叫我。”   我闻言问道:“寒露好些了吗?”   秋分忧心:“今早是好了些,可下午又发烧了,大夫说要是明天还不退烧,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我连忙道:“那你要仔细照护她,缺什么就去找管家要,寒露醒了千万要记得要告诉我。”   秋分应了一声,给我除去外裳,叮嘱道:“您快些休息吧,您昨儿受了惊吓,也须好好修养。”   “嗯。”   在床上不过躺了一会,就听见外室小菱惊呼:“二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坐起身有点诧异,怎么,苏行止来了吗?   还未说话,门就被推了开来,苏行止摇摇晃晃撞进屋里,对小菱摆了摆手,小菱忧心地看我一眼,见我示意,这才欠身退了出去。   我下床去扶他,“你怎么了?”   他一身的酒味,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看来已经喝了不少了。苏行止脸色酡红,眼神迷离,似是已醉,他抱着我腰还靠在我肩上撒娇:“阿翎……”   这人看上去显瘦,没想到压在肩上这么沉,我使劲把他抱坛的手掰开,他还不依:“不嘛,我还要喝。”   “你醉了。”   “我没醉,我可是千杯不醉。”他嘟嘟囔囔又要去摸酒坛。   还千杯不醉呢,就这副烂泥样,胡扯吧!我没法,只能从桌上倒了杯水给他,“好好好,给你喝。”   苏行止喝了水,被我拖到床边,仍旧抱着我腰不撒手,“我要喝酒,喝醉了就好了,一醉解千愁。我就能不去想她,就没有那么伤心了。”   我一愣,苏行止这是——因为柏清拒绝他所以买醉?   “我怎么会喜欢她,我居然会喜欢上她,从前……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只是……若非柏清点明……说我选择了她,我还自欺欺人呢,呵……可是我就是很喜欢她,很喜欢……”   想不到苏行止喜欢柏清到了这个地步,不惜为她买醉,为她伤心。看到他这样,我也有点难过。   他靠在我肩上蹭脸,活像个小孩子。我摸摸他的脸,劝慰道:“也许月老牵错了线,柏清的有缘人并不是你。苏行止,你那么优秀,总会有人喜欢你的。”   “真的吗?”苏行止抬头,眼神晶亮地望着我,熠熠生辉:“你喜欢我吗?”   我望着他期待的眼神,就像小孩子渴望得到褒奖一样,令人不忍回绝。微微笑道:“喜欢。”   我趁他怔愣时,把他推上床,盖好被子哄他:“你好好睡觉,我会更喜欢你的。”   苏行止呼吸一急,趁我弯身给他盖被子时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温热的唇就印了上来。   酒气,暧昧,一下子将我脑海冲击得一片空白。   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翻身压在底下,他像只小狗,在我唇边又舔又咬。   “唔,松……”   不过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他封住,方才推搡的动作仿佛惹着了他,和风细雨变成狂风暴雨,攻城略地,溃不成军。   我招架不得,越在他缠绵索取的动作里沦陷,越发觉得心慌。   忽然胸前一凉,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抽走,中衣散开。   脑海突然一片清明,我打了个激灵,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苏行止踹开。   他彼时撑肘在我上方,一个不察被我踹翻下去,坐在地上呆呆望向我。   我顺着他目光向下一扫,脸一红,连忙笼紧了衣服。   苏行止以手扶额,皱着眉头嚷道:“哎呀,头好晕啊,头晕……”他揉了揉太阳穴,摇晃了几下,歪在地上就睡着了。   我当他装睡,等了一会见没动静了才下床去推他:“苏行止?”他无意识哼唧几声,睡得正沉。   已经是深秋了,睡在地上可不是个办法,我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却不料他这么重,只能原地转圈圈,怎么也拉不动他。不得已,我只好叫了小菱进来搭把手。   小菱叫来几个外院扫撒的大丫鬟,好几个人用力,这才把苏行止安置好。   一番手忙脚乱后,小菱打了热水给我净手,疑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我在府里好几年可没见公子醉成这样呢。”   她说完,眼神还在我脸上身上转了几圈。我被她瞧得脸烧,忍不住别开脸道:“许是有心事吧,你,你不用守着了,今晚我照顾他,若是有事再叫你。”   小菱应声退了出去,夜深人静,我听见门外守夜的小丫鬟轻声道:“驸马每次来见公主,两人总是闹得鸡飞狗跳的,还别说,这回安静下来一看,驸马还真是很英秀俊朗呢!”   “别瞎说,仔细公主听见了疑心你。”   “我怕什么呀,我只是个小丫头,公主生的那么美,驸马要是不喜欢她喜欢上别人,那才是真的眼瞎呢。”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挤了个湿帕子,凑到床边给苏行止擦脸。   刚刚被我在地上拖了又拽,弄得他一脸灰,就这样还能被小丫鬟称赞,果然还是有几分姿色呢。   给他擦完脸,我就要收回,却被他猛的握住手腕,搁在他胸膛上。   手下胸膛火热,能清楚的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握住我腕子的掌心湿热,苏行止喃喃:“别走。”   我心一软,放缓声音道:“我没有走,我就是去倒杯水来。”   他紧闭双目,手上的力气却分毫不少,根本挣脱不了。不得已,我只能坐在他身边,在一旁盯着他。   眉目如画,颇似仙人风姿,鼻梁高挺,又增添几分英气,我一时兴起,伸手顺着他额角缓缓描绘,碰到带着几分湿意的嘴唇时才像烫着一般猛地收回手来。   我趴在床头看他,想起小丫鬟们说的话,不由地有几分气闷:可不是么,要不是他长得好看,当初在东宫,我能被他忽悠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评论,就木有动力,拖拖拉拉很久才更新,sorry,明天还会有一更啦啦啦 ☆、当年事   眼前的这张脸,和我记忆中已经不大一样,可是此刻安静睡着的时候,我竟是看出了几分当年的影子。   岁月侵蚀,这几年刻意忘记过去的事情,却发现有的事根本忘不掉。那些美好的时光,就像颗颗珍珠藏在匣子里一样,想起来了,展开来一看,照进眼底时仍旧闪闪发光。   苏行止就是我记忆里,那个闪光得很厉害的珍珠。   那个时候的苏行止才十岁,是太子侍读,他特别能折腾,又年纪最小,世家子弟们不喜欢带他一起玩,太傅见了他也头疼。于是他整日留在东宫抄书,而我,就是那个时候撞见了他。   那个时候的我,是个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十分娇纵恣意。母后宠着我,却也为我心烦,因为我不爱与人说话,除了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其他人便再懒得多说一句。   那天天气很好,日暖春倦,宫里的掌事孙嬷嬷斜倚着打盹儿,离了这个跟在我身后说这说那,盯我跟盯贼似的嬷嬷,我喜出望外,便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打算直击东宫,给太子哥哥一个“惊喜”!   我身边没带一个宫人,自己去了东宫。   我知道太子哥哥一贯在博远殿学习,就直接去了那里。不料到那里的时候,博远殿里空无一人,正当我转了一圈打算离开时,被一个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喂,你谁呀?”   一叠书后面冒出个脑袋,贼溜溜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扬眉“哦”了一声。   长得还挺好看,鼻梁高挺眉目清秀,我瞧了他几眼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他却赶了上来,笑嘻嘻道:“喂,你是哪个宫里的丫头,长得还挺漂亮的,要不要跟了小爷我,吃香的喝辣的?”   能说出这等风流话的,自然就是自小就没正经的苏行止了。当时的我可还没有被他带歪,还是个高贵冷艳的公主,我理都没理他转身就走。   他拉住我,“哎,别走呀,我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要不要?”   我当时还是个孩子,有些好奇心实属正常,于是我就和他去了。苏行止把我带到博远殿后的大树下,神秘兮兮的地跟我说:“我听人说,这里面埋了一个宝贝,谁要是得到了,能长生不老呢。”   母后说世上是没有长生不老的药的,可是他说的这么一板正经又由不得我不信,我指了指树下,又指了指他,示意他来挖。苏行止瞧了瞧我,摸着下巴沉思:“喂,你难道是个小哑巴?”   我脸沉了下来:“放肆!”   他长长“哦”了一声,“原来不是哑巴啊!”   他又道:“我是想帮你挖来着,可是我还要回去抄书呢,不抄完太傅会打我的。”说完他还亮出胳膊给我看,果然胳膊上一条条红杠杠,像是被竹条抽出来的一样。   他还在我面前装可怜,那张俊气的脸更加令人忍不下心拒绝,“你先挖着好不好,过会儿我抄完书就过来替你。”   可怜我当时天真无邪,竟信了他的鬼话,蹲在那里一挖就是几个时辰,等到天黑也没见他来替我,还挖出一包太监私藏的金子,差点被宫里巡查的御林军当做歹人抓了去。   等御林军带着我回博远殿的时候,哪里还有苏行止的身影。于是我哭哭啼啼的回了椒房殿,把那长得俊俏,心眼却蔫坏蔫坏的苏行止外貌描述给母后听,母后听说后但笑不语。   第二天苏行止就被叫到椒房殿里了,太子哥哥将他带到我面前给我赔罪。   我道:“就是他,就是他!”   苏行止无辜地看着我,“什么是我,哦,明璋公主,我们认识吗?”   我气极了,“昨天,就在昨天。”   他仰着脑袋想了想,“昨天我只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宫女呀,什么时候见过您来着?”   他还狡辩,我昨天可没承认自己是宫女,我气呼呼道:“那就是我!”   “哦——”苏行止眨了眨眼睛,“是吗?”   “母后!大卸八块!大卸八块!”我只知道这一种酷刑。   母后眼神在我和他身上转了几转,这才摸摸我的头,“阿翎乖,苏公子只是跟你开了个小玩笑,何必动这么大气?”她转身对苏行止正色道:“苏行止,哄骗公主的确是你的不对,但你既然有本事让公主愿意多说话,本宫便免了对你的惩罚,以后你下了学,可来椒房殿,多和明璋接触接触。”   “啊?”   “啊?!”   异口同声。   就这样,太子侍读苏行止,成为了明璋公主玩伴。   时间有些久远,童年的事情有些已记不大清,只知道从那时起,我高傲的公主形象便一去不复返,从此摸鱼爬树,偷溜出宫的事就没少做。后来调皮狠了,母后也会懊恼,懊恼给我找了这么一个玩伴,说的确变得开朗了,可也开朗得太过分了。   我想了大半宿,苏行止还不肯放开我,我趴在床边,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躺着了,身边苏行止早没了身影。小菱进来伺候我,“公主你醒了?”   “苏行止呢?”   小菱给我拿了衣服,“二公子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哦。”   真是气人,一声不响就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好歹昨晚还是我照顾的嘛。   但想起昨晚种种出格,我又觉得他跑的对,万一他记起点什么来,那可就尴尬了。   小菱刚伺候我洗漱完毕,院外就来了个仆从,躬身道:“府君请您过去一趟。”   苏太尉?苏太尉叫我?   这真是难得一见,不管小时候还是成亲后,苏太尉一向对我和和气气,也没什么亲切话,也不会责备,怎么这次突然想起要找我谈话了?   不管怎样,苏太尉找我,是不能不去的。   快到苏太尉书房门口的时候,当先一个人走了出来,他花甲年纪,穿着华贵,他看见我时愣了下,随后笑笑道:“明璋公主。”   竟是认得我的,瞧他礼数周全却雍容贵气,我欠身行了一礼。   苏太尉很快走了出来,对我说:“明璋,这是文均公。”   我吃了一惊,原来是文均公,文均公祖上是跟随高祖开国的功臣,历经多年不衰,家族中有才之士辈出。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文均公对苏太尉笑道:“明璋约莫是把我忘了,上次还是在阿芜婚礼上见到她,她还会儿还是个小丫头呢,跟着行止到处溜达,如今却成了一对,倒也有缘。”   我听着他说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可不是么,文均公和苏太尉是亲家呀!文均公的长女嫁给了苏行止的大哥苏从知,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他那句“约莫把我忘了”叫我有些难为情,我讪讪道:“文均公见谅。”   他摆手哈哈大笑,回头对苏太尉道:“苏大人,不必远送。”   苏太尉吩咐随从几句,目送文均公出去,他扫了我一眼,转身走了进去,“跟我来。”   我只好垂着头跟着他进屋,屋里摆设一如当年我跟着苏行止偷偷进来玩的样子,疏朗简单。   “公……”我讷讷了半天张不开嘴,更没法随苏行止喊他爹,最后索性放弃:“苏大人。”   “嗯。”他丝毫没有生气,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吩咐人上茶后就坐在我对面,朝我摆手:“公主莫慌,我就是叫你来问点事情。”   我这才定下心,只听他道:“摘星楼起火时,可有什么异常?”   我仔细回想了下,摇头:“并无异常,我和柏清在聊天,后来陈小姐找她,她就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后来……就起火了。”   苏太尉叹了口气:“公主可知陈小姐就是此次失火事件中死去的那个贵女?这丫头却也命薄。”   等等,那个跟我穿一样衣服的清高小姐,就是死去的陈小姐?我忽然觉得有点心慌,抓起桌上的茶盏猛喝了几口。许是我动作过大,苏太尉皱眉瞧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断断续续道:“那个陈小姐,她那天……那天跟我穿的是一样的衣服。”   苏太尉的眼神,锐利如剑,扫射过来。   他沉了声音:“明璋,你可得小心提防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遁走。 ☆、阴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回去的时候,苏行止已经在了。   他站在廊下逗弄振飞,明明瞅见了我,却假装没看见别开了眼睛。   秋分飞奔过来扑向我,抱着我喜不自禁:“公主,寒露终于醒了,醒了。”   的确是件挺让人高兴的事,我扯了扯嘴角,“是吗?”   秋分嘴角垮了下来,迟疑道:“公主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看看她。”   “刚睡着。”苏行止终于插了一句话,他咳了一声,“刚刚我想去问话,可惜她实在虚弱,刚睡着。”   “哦。”我应了声,抬脚往里面走。苏行止跟了过来,“怎么了,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阿翎。”他拉住了我的手腕,眉毛揪了起来,“你有事是瞒不过我的。”   我已经踏进了屋,手腕却被他拽住,他立在阳光下,眯着眼看黑暗里的我,平静又执拗。   沉默……我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有人陷害我,告诉他我的害怕,恐惧。   可是不能。   正如苏太尉所说,有人盯上我了,而越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就会有越多不必要的伤害和牵连。皇家的倾轧我见识过,我不想把苏行止也牵扯进来。   “真没什么,我只是累了。”   苏行止神色略缓,却仍拉住我不放,眼神闪烁,“那个,昨夜、昨夜我喝醉了,所以……但我都已经不记得了,真的。”   看他信誓旦旦,我抿了抿唇,“那便好,昨夜有些令人厌烦的事,忘了最好。”我把他手拂了下去,任由他愣怔杵在门口,径直走进了屋。   良久,听见门外似有似无的声音:“令人厌烦……么。”   我躺在床上,回想苏太尉说过的话,一阵刺骨生寒。   翌日一早,听闻苏行止去了官署,我叫上苏谭一起出了门。   我今日一身公子装扮,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时侧目瞧我,苏谭显然很担忧:“公主,您这样不通知夫人和公子,万一出了点事可怎么办?属下可不敢有半点马虎。”   我只管走:“从前苏行止跟我说过,你很精明,我不担心出错。”   他还要再说,被我抬手止住。身前有道熟悉无比的身影一闪,我忙跟了上去。   柏屿喜欢穿青,今天怎么换了一身灰衫?还进了茶馆?我皱了皱眉头,对苏谭道:“你不大引人注意,跟上去,看看柏大公子在做什么。”   苏谭二话不说,领命而去。我则不动声色地坐到茶馆外围,观看着里面的动静。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您要点什么?”   “来一壶铁观音。”   “好嘞,您稍等。”   这茶算不得上乘,但也勉强能入口。我等了片刻不见苏谭出来,心急如焚。   正当我打算自己进去看个究竟时,一方折扇在我肩上轻轻一敲,身后一道声音:“好巧呀!”   我侧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这人乍一看有点眼熟,但我又记不起来。   我看着他自来熟的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向唇边,还是想不起来,“你是?”   他刚抿了一口茶就喷了出来,“您忘了?”   我皱眉,又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还是记不起来,干脆坦白:“不记得了。”   “俞易言,苏二公子的朋友。”   “哦——”我拉长了声音,“赌坊的主人,苏行止的狐朋狗友。”   “公主还真是……”他嘴角抽了抽,径自坐下来,嫌弃地看了一眼茶壶,把小二叫来又点了一壶大红袍,要了一笼包子,悠哉悠哉地跟我说话:“苏二公子没跟你一起?”   我想起最近苏行止的伤心事,打算闭口不言。熟料眼前这个自来熟,不但麻烦,而且啰嗦。   “我跟他相识好几年了,还没见他这个样子过呢。前天夜里跑来找我喝酒,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我没听懂的话。”俞易言问我,“哎,他最近怎么了?”   他求爱女神被拒的伤心事我会告诉你?   我还是摇摇头,“不知。”   “莫不是你们吵架了?”他真的很有几分街坊婆子的脾性,简直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我咬牙:“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真是的,在家吵了架在外还遮掩,这不是恩爱是什么呢,敢情还拿来虐我们这些单身汉。哼!”   我被他这一声哼弄得莫名其妙,谁吵架了,谁遮掩了?   他唠唠叨叨,“明……明公子啊,他可是真心喜欢你呢,我跟他几年交情了,还没见他对谁上过心呢,别的不说,就说那天三老明明对你没有下狠手,他还拼命救你,这不是爱是什么呀,你们这才成亲多久啊……”   我被他唠叨地心烦,从桌上拿了个包子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包子吧,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唔?唔唔……呜、呜呜。”   正在这时,苏谭走了出来,面色沉重。   我疑惑,“怎么了?”   他附耳轻言几句,我的心沉了下去。   俞易言还在一旁呜呜呜个不停,苏谭显然认识他,惊道:“俞公子怎么在这?”   俞易言自己把包子取了下来,叹口气:“偶遇。”   他问苏谭,“你刚刚看到什么了?表情这么沉重?”   苏谭支支吾吾地看着我,不敢说。   茶馆迎来送往,又来了一波客人,小二笑嘻嘻迎上前招呼。   俞易言用扇柄顶了顶我胳膊,“哎,看见那两个瘦子了吗?五皇子的人,当然了,就是你五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两个原本是为太子办事的。”   我听到这话,霍地抬眼扫去,皇兄的人,背叛了?   许是我眼光太厉,那二人有所察觉地看过来,俞易言扇子一展遮住了我的脸,装出玩闹的样子。   等那两个人进了屋,俞易言笑眯眯看我,“公主,你不会连这点气都沉不住吧?”   我沉着脸,苏谭小心翼翼地往旁边靠了靠。我不说话,俞易言也不说话,他自顾自喝茶吃包子。   “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   “明知故问!”我狠狠拍了下桌子,声音大得令旁边人侧目。   俞易言见我动怒,收起笑嘻嘻的表情,淡淡道:“我经营的是赌坊,从来不缺信息。”   “五百两。”我强自定了定心,“五百两买你赌坊一个月的消息,做不做?”   俞易言正色道:“明璋公主,你可想好了,说到底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将来无论谁主天下,你一样是长公主。苏家是栋梁,轻易动不得,你更不会有事。”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多说,我只问你,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俞易言似乎没有想到我这么执着,盯着我看了一会,才说:“做,送上门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只是,五百两并非小数目,你又没有封邑……难道你要去管苏行止要么?”   “这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我未出嫁之前有自己的饷银,高贵妃虽然刁难我,但并不敢克扣我的月钱。加之出嫁时,内廷司以嫡公主出嫁规模为我置办的嫁妆也足够丰厚,我虽没有进项,但这些也不是个小数目。   “过几天我会派人送钱过去,你要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说完我也不理他什么,叫了一声苏谭,苏谭恭敬地垂手跟在我身后。   “你刚刚是亲眼所见?”我问他。   “不敢有所隐瞒。”   我的心沉得更厉害了,刚才苏谭出来跟我说,柏屿要见的人是五哥的心腹。柏屿……丞相府大公子柏屿,曾经和我皇兄总角之交,竟然和五哥的人暗通曲款。   他竟然投靠了五哥,那保立太子的丞相呢?他是什么态度?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去相府,柏相和柏屿的争执。难道那个时候,柏相就知道他投靠了五哥,所以才怒不可遏?   无从得知,我只觉得头疼。也再没兴致去探访柏清,早早回了府。   俞易言问我,无论谁主天下,我都是长公主,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人人皆道皇家无情,的确。可若是皇兄不做皇帝,天下哪还有他的容身之所?就算五哥会放过他,五哥的臣属会同意?父皇百年之后,跟我血脉最亲的,就是皇兄了。   纵然他跟我们之前隔了那么大的隔阂,纵然这几年他冷落我对我不闻不问,他依然是我皇兄,是那个会为我扛事会给我解围的太子哥哥。   唉,我没有柏清那样的智慧,还要在意这么多,活的心累。   我对秋分道,“你清点一下我的库房,回头告诉我,不准问做什么。”   秋分很聪明,立刻去办了,我朝寒露招手,“飞鹰好像有点饿了,你去喂一下,我去一下苏行止的书房。”   寒露奇怪,“去驸马书房做什么?”   “补脑子!”   不是说书尤药也,善读可以医愚么?我去找几本书翻翻,看看能不能治治脑子。   他现在不在家,拿他几本书应该不计较的吧。   我记得以前苏行止还是太子伴读时,太傅罚他抄书,约摸就是《六韬》之类的,我先拿一本《六韬》看看。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见围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看着一点也不像苏府的护院,不认识我似的,伸手拦住我,面无表情:“我家主子和苏公子商议要事,闲杂人等,勿要靠近。”   苏行止在家?他不是去了官署吗?我不由疑惑,“你家主子?你家主子是谁?”   我刚问完,侍卫还没回答我,就见里头走来两人,其中一人当先而出,身形很是眼熟。   待我看清那人,不由一阵严寒。   五哥!   两人举止十分和气,后面那人言笑晏晏,不是苏行止又是谁?   他二人见了我俱是一惊,苏行止也很惊讶:“阿翎,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不在官署,在家招待客人呐?”我冷冷讥讽他,“还专挑我出门的时候?”   五哥萧昱眼神在我俩之间转了转,笑道:“明璋,五哥今天……”   “五哥,下次来不用这么遮掩,也让妹妹招待招待,反正我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也威胁不了你的……”我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掉了下来。   我不想叫他们瞧见我的不堪,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阿翎,阿翎!”苏行止在后面喊了我几声,我权当没听见。   路这么远,绊脚石那么多,跑回来的时候还被园子里的树枝绊倒,跌了个灰头土脸。   我恨恨地拔起那绊倒的虬枝,嚎啕大哭:“连你也欺负我,连你也要欺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不是我不更这几天电脑都不在身边,写的存稿在电脑里,我也没办法啊,呜呜呜 ☆、和离   锤了几下地,我颤巍巍爬了起来。   果然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不过摔了一跤,竟然扭到了脚,我又跌回地上。   “混账苏行止,混账苏行止!混账……”我狠狠地骂,反正他也听不见。骂了几声,觉得出了口气,拍拍身上的土。这样灰头土脸的实在太没志气了,还是爬起来再说。   “阿翎!”   苏行止的声音飘了过来,他远远看见我,惊讶地张了张嘴,不过什么也没说,赶过来扶我:“怎么跌倒了?”   我恶狠狠拍打开他的手,讽刺道:“你不去陪你未来的主子,来找我做什么?”   苏行止叹了口气,“阿翎,你听我解释。”   “不是听你解释,是听你找借口吧。”我没好气道,“你要扶持谁是你的自由,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一个不得志的公主罢了。”   “阿翎!”他很无奈,扶起我说:“咱先起来好吗。”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就赖在地上了,任凭苏行止只在一旁好说歹说也不肯爬起来,苏行止生气了:“你起不起来?”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理都没理他。   “好,好。”苏行止双手叉腰,俯视着我,突然哼了一声,伸手把我扛了起来。我被他扛在肩上,吓得尖叫:“苏行止你个混蛋,你放我下来!”   他也跟我之前一样,理都不理我,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扛进了院子。   他把我丢到软榻上,转身寻找东西,我看他来意不善,警惕的往后退了退:“你干什么?”   他转过身,亮出手里的湿毛巾,无奈道:“给你擦脸,你看看你像个花猫一样。”   我才不信他会有这等好心,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苏行止伸出两只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听话。”   他迫使我看向他,他捧着我的脸,仔细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他的眼神清亮,脸色严肃,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了。   “苏行止,”我喊了他一声,静静道:“你是不是真的投靠了五哥?”   他擦脸的手一顿,挑眉看我:“那你希望还是不希望?”   我踢了他一脚,背过身去:“你明知故问。”   他蹲下/身,握住我的脚把我鞋子脱了查看,“还好只是轻微的扭伤,不碍事,秋分,拿药酒来。”   他就这样蹲着身子,往手上抹了一层药酒,搽在我的脚腕处,淡淡说道:“五殿下奉命调查摘星楼失火一事,来拜访父亲,顺口和我聊了几句。”   “真的吗?”   苏行止抬头看我,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记,“当然是真的,我爹是武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站队的。”   我心里还是不安,苏太尉不会站队,代表苏行止不会,他一贯是有主意的,他会选谁?   “你看你,自小就是这个急脾气,要是听我说清楚,也不至于在五殿下面前失了颜面,这下好了,还崴了自己的脚。”苏行止喋喋不休的教训我:“这几日不要出门了,安心坐着,少走动。”   我看着他的手在我脚腕处揉搓,疼痛渐渐减轻,心里的难过却一层层涌了上来,我忽然开口:“苏行止,我们和离吧。”   他手下一个大力,我忍不住痛嘶一声。他抬眸,“你说什么?”   “我说,”我坦坦荡荡的和他对视,“我们和离。”   他忽然笑了,“阿翎,别闹。”   “我没有闹。”我依然正色看着他,“我是认真的,苏行止,我们和离。”   他终于察觉到了我不是在开玩笑,笑容僵在脸上,死死地盯着我:“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我们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一场协议,现在我不想拖着你,我想要嫁给柏屿。”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我只知道苏行止的脸色越来越沉,几乎面无表情。   “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他声音平平:“想必你也不想惹怒陛下吧?”   “你说的没错,可是今天之前我还能考虑到这些事情,在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后,我觉得我等不了,以你消息之通达,肯定已经知道柏屿选择了五哥。”   他眉毛皱了起来,“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   “这你不用管。”我顿了顿,“你当年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应该不知道,早年太子哥哥身边最亲近的伴读,是柏屿。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缘由选择了五哥,但我知道,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柏相一直是支持太子哥哥的,只要我……”   “所以你以为只要你嫁给柏屿,凭借这层姻亲关系,他就会死心塌地支持太子是吗?”苏行止卡住我的手腕,字字讥讽:“萧翎,自甘沦为交易的筹码,你是不是犯贱?!”   苏行止从没有这样骂过我,我一时愣住了,声音也带了哭腔,“苏行止……”   他梗了一下,气得甩开我的手,背对着我怒道:“我受够了,和离就和离!你要和离就去跟爹娘说,然后请示陛下,我苏行止要是说半个不字,就猪狗不如!”说完,他拂袖而去。   还真是决绝啊,不过这样也好,我不用再去考虑他的感受,不用再为心底那点情绪担忧。   苏行止的那头肥鹰终于给我面子,肯啄食我手里的东西了,它不时打量我几眼,等我瞧过去的时候,它又傲慢地把脑袋转过去了,真是跟他主人一个德行。   晚间秋分在侧房照顾寒露,我过去的时候正巧寒露醒着,见了我眼眶就红了。我最见不得她哭,忙安慰道:“别哭别哭,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寒露嗓子被烟熏哑了,一时半会还不能说话,她只是抓着我直哭,大抵有什么想说的。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她想要说什么,左不过是那天摘星楼的火,并非偶然罢了。   我把秋分悄悄支了出去,问寒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寒露直点头,用手指在我掌心写了一个“陈”字,我了然,“死去的陈小姐,是跟我穿一样衣服的那个。”   寒露点头,又在我掌心写字:“柏清,我,误认为您,谋杀。”   我垂了眼眸,跟我猜想的不错。幕后黑手看见柏清、寒露同时出现在那位陈小姐身边,将她认成了我,所以这次失火事件中,陈小姐才死的那么惨烈。   我沉道:“看清楚是谁吗?”   寒露摇摇头,不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郑重在我掌心里写:“柏姑娘,知道。”   我心一动,安抚寒露:“明天我会去拜访柏清,你好好休息,等伤好了,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寒露眼泪汪汪,我又嘱咐她:“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秋分,她胆子小,到时候又要为我担惊受怕。”寒露听话的点了点头。   离开西厢后,我晃晃荡荡的回了房,任由侍女们服侍梳洗,脑子里一团乱麻。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还在思索寒露的话。诚然我早就得知了摘星楼失火一事并非偶然,可再一次从亲历者那里听说是这是特意针对我来的谋杀时,内心还是惊惧。   我一个不受宠的已下俩的公主,最多有个嫡公主的头衔,太子胞妹,究竟有什么值得对方不惜火焚摘星楼来害我?   他们针对的是我?还是太子哥哥?如果针对的是我,我有什么把柄吗?如果针对的是太子哥哥,我有什么让太子哥哥介意的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希望自己能像柏清一样聪慧机智,至少离了别人的时候,我也不用跟无头苍蝇一样不是?   我侧躺在床上叹气,忽然腰身一紧,身后一人环了上来。   我下意识就要大叫,身后那人连忙捂住我的嘴,“别叫,是我,是我。”   苏行止的声音?   我要转过头去一看究竟,却被他紧紧搂着,苏行止贴我贴的很紧,从后面揽着我,他下巴搁在我肩上,磨磨蹭蹭地:“阿翎,咱们不和离好不好?”    ☆、共枕   我还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白天信誓旦旦说不会说半个不字,转过头晚上就来求和解,简直就是无赖嘛。   我拍了拍他环着我的手,叹口气:“苏行止,你有点男子气概行不行?是谁说,说半个不字就猪狗不如的,脸呢?”   这家伙哼哼两声,“我说不会说半个不字,没说不能说一个不、两个不字啊,不要和离了阿翎,不和离行不行?”   我被他的话堵的一愣,好容易才扒开他的手,翻了个身瞧他,“为什么,你也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他离我极近,近得可以看见明亮的眼眸,和株株分明的眼睫,青年五官轮廓深邃,隐隐有几分勾人沉沦的意味。   我看的入神,只见他眉毛一挑,我忙回过神来,讪讪地低下头。头顶有个温和的嗓音,低沉悦耳撒娇一般:“为了我,行不行?”   嗯?为了他?   我疑惑地看他,苏行止眼神忧伤,“唉,想必之前我腿伤那件事你早就知道了,根本不是撞上石头,而是陛下罚跪的。陛下心思难测,这桩婚事是他当初定下的,我们执意和离岂非驳了陛下的面子?我是不怕的,大不了被御林军乱棍打死,反正得罪了陛下也逃不掉,我就怕陛下迁怒于苏家,到时候连累无辜的人。”   他说的没错,我若真的一时冲动,保不准连累苏家、连累他,我拧着眉毛不说话。   “阿翎。”苏行止执我手,握在掌心里,语气哀伤,“就算我死,就算苏府败落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你驳了陛下的面子,他怎么可能放你逍遥自在,怎么可能任由你嫁给柏屿,你只可能在一个小院子里,过着不如意的生活——孤独终老。”   他言辞恳切:“阿翎,行止哥哥照看你多年,怎么忍心看着你孤独终老?”   我瞧着他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试探着问:“你是说,找到一个好时机再说?”   他一脸欣喜不迭点头,“对对对。”   好吧,其实苏行止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为一己之私,伤害他和苏家,才是真正的绝情残忍。更何况,我和苏行止的私交摆在这儿,这么多年,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俩面对面侧睡,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悄悄往里面移,“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往我身边凑,“书房漏水,睡不得。”   我又往里挪了挪,“哦,那你睡外间呗。”   他也往里挪了挪:“下人眼杂,传出去不好。”   “哦。”我再挪,“我睡相不好。”   “我不介意。”他几乎把我逼到了床角。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深秋的夜已经十分寒凉,今夜风紧,隐约听见外头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我心里忽然很烦躁,像有小虫子在心头爬啊爬似的。   屋子里安静得不得了,静的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行止哥哥。”我叫了他一声,通常私下里我都是直呼其名的,极少这样叫他。   苏行止没有睡着,但他显然愣了一下,“什么?”   我静了静心,轻声道:“你真的选择了五哥吗?”   选择了五哥,放弃了太子,就意味着将来有一天,我们必不可免的要成为对立面,成为举刀相向的仇人,所以你真的——选择了五哥吗?   这话我不敢说,我怕所有说出口的话,在将来某个时间里,一语成谶成为一生的痛苦。我童年的玩伴不多,能相信的人也不多。他们一直跟我说,苏行止是个机心帷幄的人,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我没有见过,我只知道我认识的苏行止是不靠谱的,是经常带我闯祸又会为我收拾乱摊子的,不是兄长胜似兄长的人。   苏行止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沉默的时间越长,我的心就越慌,我倒宁可希望他找个借口搪塞我,而不是这样斟酌词句,然后说出来的话刺人。   “阿翎。”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一字一句:“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他终究没有给我一个确切地答案,这样温暖的话语里,也听不出真正的意图,我忽然觉得好累,自己驽钝无比,还要这样一个个去猜忌,到头来,连曾经最信任的人都不敢轻易相信。   我迷迷糊糊不知何时就睡过去了,早上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约莫已经是辰时了,身旁的苏行止笑眯眯对我道了一声早,满屋子丫鬟垂头办事,个个憋着笑。   不就醒的有点晚么,这是什么情况?   “哎呦,醒了?”苏夫人笑声传了过来,“明璋醒了。”   我愣愣看着笑吟吟的苏夫人,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大清早的,苏夫人你这样直接到儿媳房里来真的好嘛?还挑在……这个时候。   苏夫人像是猜到了我心里所想,略难为情地扶了扶额,“那个,我以为你受了惊吓,这几天都是一个人睡的,我不知道行止昨晚过来了。”   她说罢又甩了下手里帕子,嗔怪道:“哎呀,都怪行止,年轻小夫妻虽恩爱却也不知道个分寸,也不知道让公主好好休息几天。”   我:“???”   我瞪了苏行止一眼,躺在床上跟婆婆说话这不像话嘛,我打算直起身,“您有什么事吗?”   嗯?什么情况,我的衣服呐?!   我不是一丝/不挂,但只剩这一件内衬绸衣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昨晚苏行止来的时候,我还穿着中衣。   我和苏行止大眼瞪小眼,无声对话。   “我衣服呢?”   “哪件衣服?”   “我身上那件。”我拿眼瞄自己。   “喏。”他目光飘向床脚,我发现我的中衣被胡乱揉成一团丢在那儿。   啊……我的天,这会儿掐死苏行止成不成?   苏夫人没察觉我们之间眼神的激烈碰撞,对我说道:“昨天张夫人跟我说,定华寺祈福最灵,阿翎你前几天受了惊,娘便想着让你去定华寺祈福捐灯,你要是不舒服,让你身边侍女代你去也行。”   “我……”我稍稍一动刚开口,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绸衣松松垮垮地滑了下去。   我就在苏夫人目光炯炯下,哧溜钻进了被窝,捂住了脸。   丢死人了……我还没有震惊完,忽然一个激灵。   咦,我胳膊下这一团又硬又热的东西是什么?   嘶……苏行止的胸膛,他、他他竟然没有穿衣服?!   我立刻探出头瞪向他,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使劲把我脑袋按回被子里。   苏夫人诧异,“怎么了,阿翎怎么又躺下去了?”   苏行止声音平平:“没什么,太累了。”   我:“???”   诛心之句啊,什么叫太累了,大清早你跟苏夫人说我太累了什么意思?你唯恐她不会想歪是吗?!   我狠狠掐住他腰内侧的肉,左拧右拧我拧拧拧!苏行止明显僵了一下,一只手来抓我的手,一只手把我圈进他臂弯里。   他语气明显加快了,像是咬牙:“娘没事快走吧,扰儿清梦不说,大清早的阿翎也不好意思。”   苏夫人连忙“哦”了几声,听声音就知道喜笑颜开,“娘知道了,娘看来是该准备小儿衣裳了。”   就知道苏夫人会误会,我脸快烧熟了,气得扯过苏行止抓我的手,就着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嘶……”苏行止忍不住哼了一声,苏夫人估计已经走出几步了,又回头叮嘱:“不是娘啰嗦,行止你要知道爱护公主!”   “知道了知道了!”   好容易等苏夫人出了门,我猛的掀了被子,苏行止的手腕被我咬出了一排牙印。   “啊啊啊啊,苏行止我跟你拼了!”我怒不可遏,把手刀架在他脖子上,“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说!”   他无奈的摊手,“昨夜太热,你出了一身汗,叫你起来你又不起来,我只好帮你把衣服脱了。”   “胡说!”我气呼呼道:“我这些天都没觉得热。”   “那是你一个人睡,两个人睡就热啦。”苏行止把我手拂开,斜了我一眼,“小时候的坏习惯到现在都没改掉,睡觉还是喜欢往人怀里钻。”   我:“……”   他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我可以理解为他丫的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至于小时候,都说了是小时候嘛!   记得有一年跟父皇去上林苑围猎,那是个冬天,我和苏行止说好了找白鹿去,谁知突起大风,找着找着就迷路了,最后只找着一队御林军,御林军自然不敢怠慢我们,搭了小帐篷给我俩住,天寒地冻的,我跟苏行止睡一张床,我冷的直哆嗦,不往他怀里钻往哪里钻?   那个时候的苏行止也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身上却火热火热的,浑像一个小火炉。   我想着那年冬夜里小苏行止板着脸的样子,想着想着不由地笑了起来。   苏行止嫌弃地看我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很快回过神,振振有词,“我往你怀里钻你就接啊,你不知道推开我?”   “我推了呀,根本没用。”   “你怎么推的。”   “喏,”他伸手在我肩上轻轻拂了一下,“这样推的。”   这叫推?我板起脸教训他,“你应该狠狠把我推开,掀翻下床的那种,最好踢下去,这才叫真拒绝。”   苏行止嘴角一抽,“我要真把你推下床,你醒来还不得跟我没完?”   好像是这个样子……我懒得同他再计较,拽过薄被遮住胸前风光,爬起来去拿中衣。   “下去,你下去。”我拿脚踢他,苏行止坐起身披了一件中衣,我踢他时他一让,我踢了个空,整个人就扑了出去。   “啊……”   啊字还卡在口中,我又听见一声闷吭,巧的是的他那一让,正好被我扑倒,压在身下当了肉垫。   身前有点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苏行止的眼神从我脸上掠过,渐渐往下,随后就变得不自然起来,耳根发红,我明显看见他喉咙咽了一下。   绸衣不知滑落到了哪里,秀发散了一身勉强遮住裸/露的肌肤,苏行止扶着我的肩,我撑在他尚未系带的胸膛上。   这姿势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这气氛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这种情况下,谁先动,谁尴尬……   忽然,他松了手,我失了支撑,一头磕下去趴在他肩上。   男人身上的温度,热得有点吓人。   肌肤相贴,我莫名心慌,耳边有我从未听过的沙哑声音,明显透露着欲望:“阿翎……”    ☆、高见   他的一声轻唤,像微风吹拂酥麻了全身。   我猛地一个激灵,翻身一滚掀起一旁的被子,把自己整个裹了进去。   我在里面急急道:“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吧。”   僵了片刻,感觉到他起身,然后是平平无波的声音:“好。”   “那个,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睡,你让人把书房修好,今晚不要过来了。”我听见拉门的声音,忙又添了一句。   “……好。”   我躲在被子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好久好久,直到侍女进来伺候,才松了口气,探出头来。   男女之间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女人动情最多是被美色所惑,男的动情却是要起欲念的,想起苏行止刚刚灼热的目光,啧啧,真是可怕。   早上一出闹剧,害得我原本打算去看柏清的计划改到了下午。   墨竹几竿何袅袅,品菊三清风余香,柏清正仰躺在后院竹下看书,十分惬意。我心里有点忐忑,苏行止同她告白的事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柏清怎么想,有没有生我的气。   柏清瞥了我一眼就收回目光了,闲闲道:“你那爬墙的驸马怎么没跟来?”   完了,这话一说我就知道想糊弄她,没戏。   我吞吞吐吐道:“相府墙太高,他爬不动了。”   柏清嘴角一扬,眼神朝我斜了过来,“我还当你们这对假夫妻多有本事,一个个心思都写在脸上,还妄想瞒天过海。”   我干笑两声:“你都知道啦?”   柏清在我额头点了下,“你呀,在宫里的时候看我哥的眼神还知道收敛,出嫁以后那眼神都快化成糖黏成丝了,拉都拉不开,我会看不出来?”   有时候不对她坦诚,我压根不会愧疚,因为我知道柏清这个人,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见她没有生气,我也就放了心,同她嬉嬉闹闹了一会,吩咐人把我送给她的滋补品拿上来。柏清抬手止住我,左右扫了一眼,侍女立刻会意,退了下去。   “那些东西就免了,你要真有心,就帮我一个忙。”她悄悄道。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她的,忙道:“你说,我能做到我一定帮。”   “其实这件事不难,难得是要求人,可我把人家得罪惨了,自然不好再废话,只好找你帮忙。”   柏清是相府嫡女,在父皇面前那都是极受信宠的,还有她求不得的人?我越听越糊涂,诧异道:“你倒是说说看。”   柏清顿了一顿,才说:“我想让你帮我向苏行止求个情,请他帮我找一个人。”   求苏行止,找人?   不等我问,柏清便道:“找——我的救命恩人。”   柏清将那日失火的事对我一一道明,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失火,柏清就在楼上,她幼年有疾,鼻腔最受不得刺激。浓烟大火里她没法呼救,最后是一个龙廷尉救了她。   柏清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你说过的,在宫里遇见的那个小男孩吗?我可以肯定,救我的人就是他!”   她这么一说,我恍惚有点印象,柏清曾经跟我说过,小时候她在宫里和一个小男孩起了争执,互不相让,最后还把人家整进枯井里去了。   我迟疑了下,“可是柏清,你不是说那个人是前朝皇室后裔吗?”   我没有亲眼见过柏清说的那个人,但柏清说那个人脖子上有一块五瓣云纹,前朝皇室的嫡系子嗣身上,都会有这样一块昭示身份的特征。    高祖起于微,灭前朝后,并没有将前朝皇室赶尽杀绝,反而给他们贵族殊荣和封邑。但这么多年下来,历代帝王的小心提防以及不动声色地削弱前朝皇室的势力,使他们过得甚至不如朝中权臣。也难怪那个身上淌着前朝皇室血的小男孩要入龙廷尉博前程,可是他的出身早已注定他此生没法出相拜将,他怎么配得上相府嫡女,大梁第一才女柏清呢?   柏清笑看我,“你想什么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是想要找他以答谢意。”   “哦,是这样啊。”我松了口气,挠挠头,“我还当你要以身相许呢。”   柏清也笑了一笑,她目光飘向廊下秋篷,它们在风里摇曳,又固执地紧抓泥土,不肯离去。柏清声音渺茫,“若生死困境里有人选择了救你,还真的值得以身相许呢。”   “嗯?”我没听清。   柏清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看着我,“阿翎,你很幸运。”   她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知道我为什么拒绝苏行止吗?”她说。   我僵了下,撇撇嘴:“你不喜欢他呗,你说他对你跟那些贵公子没差。”   “但大火里他要是选择了我,我就会重新考虑了,可惜,他选择了他最爱的人。”   我坐直身:“什么意思?”   “那日摘星楼浓烟烈火里,他不是没有看见我,但他只看了一眼,确认我不是你,就立刻赶去找你了。那一刻,我在他眼里,跟丫鬟、仆从,无数的死物一样,绝不会令他停下脚步,因为那一刻。”柏清转头看向我,“他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突然心脏猛的揪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生死瞬间,人都会选择自己最在意的那一个,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柏清淡淡笑了下,“至于第二天来找我表白心迹,不过是你那聪明的夫君发现了自己的心意,想要自欺欺人罢了。”   她忽然转头对我一笑,笑靥如花:“不过我没给他机会,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他走时失魂落魄的,我可从没见过他那样。”   我不由一怔,那天我醒来,苏行止眼睛里有血丝,看我的眼神,和他那天晚上醉酒说的乱七八糟的话……   苏行止,喜欢我?   苏行止对我有好感我并非一无所知,我猜到三分,但平日里的亲昵我只当是自小感情好和男人的欲念在作怪,没料想……   他是真的——喜欢我?   心里仿佛有个大锤,咚的一声敲下去,心神俱震。   “想什么呢?”柏清在我眼前挥了挥手,微笑我,“你不会大条到一点都没发现吧?”   我怎么说,说我不知道?还是说,我知道一点没想到这么深?还是说我知道了,但不想承认?说哪个都是错。   我抿了抿嘴,打算和盘托出:“清儿你知道的吧,我喜欢的,是你大哥。”   柏清嘴角的弧度渐渐平了下来,她手搭在我手背上,淡道:“阿翎,其实我大哥,并不是你的良人。”   她负手站了起来,“他清傲,太重情义,心肠软,将来有一天会被情义所累。”   我急忙道:“清傲不会沾染世俗肮脏,重情义证明他待人真诚,这些不都是优点吗?”   “是,都是优点。”她转过身看我,“唯独,你不需要这些。”   “你出身皇家,又是太子胞妹,你应该知道,你不太可能和那些出身低微的公主一样,过一份简单平淡的生活,即使你对权位完全没有威胁。”   她看的那么透,我却从来都没有弄清楚过,我默了一阵,问柏清:“你大哥,是不是选择了萧昱?”   柏清一怔,转过身笑看我:“为什么这么问?”   我将昨日看见的事对她道明,补了一句:“我知道他从前跟太子哥哥很要好,这几年虽然有些生疏,但也不至于站到两个阵营。你说,如果我和苏行止和离,嫁给他,他会不会重新选择太子哥哥?”   柏清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她道:“萧翎,你不要做傻事。”   她冷声斥责我:“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太子笼络朝臣的筹码吗?且不说我大哥不会同意,我想太子也不会同意的。如此自卑自贱,简直侮辱了大梁嫡系血脉。”   “难道叫我眼睁睁地看着将来死路一条?”   “无论谁是未来天子,你都是长公主。”   他们都这样说,就连那日御花园里萧钧也这样说,他们都当我只顾自己性命,却不知我从来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父皇百年以后,若五哥继位,以萧钧的性子肯定不会俯首称臣,那时当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纵然这几年我与他有了龃龉,但他仍旧是我至亲的胞兄,看着他赴死,我做不到。   想起听到的父皇扶持五哥,再三打压萧钧的消息,不免心寒又难过。心情低落,我问柏清:“凭你对朝堂的看法,你觉得父皇会选谁?”   武侯诸如苏太尉皆是中立,文臣之首柏相联合三公扶保太子,朝中六部有四部是五哥的人,柏屿选择了五哥,苏行止……我还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仅次而已。   “我从不对你说假话,论能力与治国之才,五殿下的确比如今消沉的太子好很多,将来他当了皇帝,不失为一代明君。论私心,他对你也算不错,据我所知,这几年要不是他暗地里替你兜着,你早被高贵妃算计无数次了。”柏清一一剖析,“陛下是个雄才伟略的人,他城府极深,不会轻易让人猜到心中所想,而朝中大臣,我父亲兄长,你夫君,他们做的那些事在陛下眼里,其实都只是不入流的小伎俩罢了。”   “陛下不会被任何人所左右,最终决定帝位归属的——”柏清转过身来,瞥我一眼:“他恐怕早已有了选择。”   我细细咀嚼柏清的话,发现她说的十分在理,父皇那样的人,怎么会让人轻易猜到心中所想,他只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或者还在冷眼旁观罢了。我暗暗钦佩柏清的远见卓识,又问:“那我该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然后你可以……”她压低了声音,显然是有高招,我忙侧耳虚心请教。   她狡黠一笑,“和一心喜欢你的夫君培养一下感情。”   “柏清!”我恼的推了她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尿性,已经放弃了催更,表介个样子嘛,伦家是有压力才有动力的人,没人拿着小皮鞭跟在后面,伦家就真的躺尸啦 ☆、破碎   我在相府待到很晚才回去,临走前,还被柏清取笑了一番,说我是不是知道苏行止心思不敢回去了,嘁,谁怕啦?   我回去后,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寒露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拉着我说笑了,把她哄睡以后,我偷偷问秋分:“苏行止有没有回来呀?”   秋分在腌制蜜饯,偏头想了想:“回来了吧,没到咱们院里来,公主找驸马有事吗?”   “没,没。”我忙摆手,苏行止果然守诺没过来,我忽然有点儿庆幸。   我知道他的心思,但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呢。   想起柏清白天里说的话,一时又惘然,摘星楼大火里,苏行止真的选择了我?我真的是他最重视的人吗?那他回来后,怎么不跟我说呢。   他喜欢柏清能说的那么坦然,怎么喜欢我就这么藏着掖着?还是说,柏清猜错了,苏行止其实并不喜欢我?   无从得知。   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哪天冲进来一股脑儿说清,那时候得多尴尬啊。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这十来天里,苏行止早出晚归,夜里就睡在书房。这连面都没见一回,哪来的尴尬啊。   落叶积了一层又一层,枫叶红胜二月花,深秋将尽的时候,苏夫人给我定好了日子,让我去定华寺烧香。   “娘都给你算好了,你年纪轻,就捐十六盏灯好了,到时候去正殿佛陀拜一拜,据说特别灵。”   我一一应下,“知道了。”   苏夫人念叨着该带的东西,忽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从知夫妻俩又有了孩子,这山高水远的,也该祈福,我再准备些捐赠,你一并捎过去,在这里等我。”   我点点头,在屋里坐了一会。左等右等见苏夫人还不过来,便起身去门口看,还未出门,就跟人撞了个满怀。   “小心。”来人扶了我一下,声音清雅,赫然是苏行止。   这是我自那日清晨后第一次看见他,也是得知他心意后第一次看见他。原本没什么的,但感觉一切都变了,气氛有些尴尬。   “去定华寺?”他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   “嗯。”我低应了一声,“娘让我去祈福。”   “哦——”   他拉长了声音,又很快住口。他不说话,周遭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我绞弄手指,忍不住抬头偷瞧他。   比我高了一个头,眉目清朗,长长的睫羽覆盖在漂亮的桃花眼上,五官俊朗,还真有点招人喜欢。   他原本看着院里那株铁树的,忽然眼神一回,跟我撞了个正着。我像是被抓现行一样,连忙避开了眼睛。   “阿翎啊,好了,跟刘叔去吧。”苏夫人在外院叫我。   “哦,就来。”我忙应道。   “苏谭,你也跟着。”苏行止吩咐苏谭,又对我道:“刘叔比较年迈,有什么事苏谭好帮忙。”   我想起有人刻意谋害我的事,便应允下来。   “我走了。”   苏行止“嗯”了一声,在我走出两三步又忙道:“等等。”   我转过头看他,他朝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身进了屋。不消片刻,他拎了件披风出来,向我走来:“今天风大,别着凉了。”   他一步步走向我,十分熟练地抖开披风,像是要给我披上,我看着他渐渐靠近,心跳略快。   他停在我面前,手已经伸出,却忽然停在半空,又猛的收回,把披风递给了我身边的秋分,抬头对我笑说了一句客套话:“早点回来。”   “哦,知道了。”   我微笑应下来,转身离开,却不知怎么的,有点失望。   秋尽冬初,寒风凛冽,刮到身上甚是刺疼。   定华寺不比皇家钦定的慈恩寺那么雄伟巍峨,但亦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寺庙。定华寺不拒贫富,贵人和平民在这里都是一样的素斋,一样的礼遇。   我在大殿佛陀前拜了又拜,心里有无数愿望要求,又怕佛陀怨我贪心,只敢求了三愿:一愿国泰民安,二愿亲故康健,三愿得偿所愿。   周围善男信女个个虔诚,有求康健的,有求姻缘的,更有有求前途的。   若说之前求的过于贪心,那么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希望我关心的人,都好好的活着。   我们这些身在权力顶端的人,所求竟只是努力地活着,真是好大一个讽刺。   定华寺建在西郊鹿集山上,拥后山为苑,翠山后湖,也是修行问道的好地方。捐赠之物自有刘叔和苏谭张罗,我就带着秋分,在后湖边散步。   鸟喧林静,寒潭映影,或有僧人参禅,有信徒问惑。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眸光一闪,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   不起眼的青衫布衣,身姿挺拔,却刻意低着头,步子急促。虽然装饰朴素,但我还是一眼看出,那就是柏屿。   我紧跟了上去,想跟他打个招呼。   “柏公子!”他走的太快了,看他快要进屋我喊了他一声,他转过头来见是我,微微蹙眉:“明璋公主?”   我微笑着迎了上去,“是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迟疑了下,抿抿唇:“约见朋友过来。”   正说话间,他那位“朋友”走了出来,身着雪绸白衣,绰约娉婷,貌若天姿。   约见朋友,原来是这么一位朋友。   那个白衣女子看了我一眼,朝我微微欠身,“明璋公主。”   柏屿面无表情,“想必公主也是认识的吧,那不用在下介绍了。”   认识,怎么不认识?   蘅环郡主,其父是四大异姓王之一的平阳王,其姊——萧昱正妻。   前几日看见柏屿投靠了萧昱,今日撞见他和蘅环郡主私会,这还需要说什么?   蘅环眼神在我身上转了几圈,笑问:“明璋姐姐也是来祈福的吗?”   我点了点头,只听她道:“家姊最近有孕在身,做妹妹的能尽一点心是一点,家姊又不放心我,正巧柏公子也在,便请他送我过来,其实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家姊也真是的。”   我听着她状似埋怨实则欣喜的话,一言不发。   蘅环说完又问我:“明璋姐姐和谁一起来的,驸马吗?都说苏二公子待姐姐极好,我还没见过他呢。”   说完她便四处张望,我顿了顿,“他没来。”   “啊?”蘅环故作惊讶,“他怎么放心明璋姐姐一个人来,真是的,也不怕出了什么岔子。”   秋分气不过,帮我出头,“天子脚下,恐怕还没人欺负到我们公主头上,除非是不想活命了!”   “主人说话,你一个丫鬟多什么嘴!”蘅环脸一沉,顿时就要发作。柏屿忙对蘅环微笑道:“郡主不是还要去求签么?我陪您去吧。”   蘅环嘟嘴,似是不满,我看着柏屿好说歹说她还不情不愿的,心里一阵钝痛。   柏屿,那么明月清风的一个人,是我爱慕了三年的如玉公子,曾不染俗尘,曾言笑晏晏,如今陷入了争储党争,如宝玉堕泥,澄镜蒙垢。   “郡主一个人去吧。”我开口阻止蘅环的无理取闹,“我想起我家夫君有几句话要捎给柏公子听,请郡主回避。”   “男人间的话题为什么要明璋姐姐传递,驸马他可真是……”   我冷笑一声,截断蘅环的奚落,“皇家内闱,朝堂重事也轮不到郡主过问,秋分,带郡主去前殿求签。”   蘅环脸色一青,恨恨瞥了我一眼,转身自己走了。   我示意秋分跟上,又径自走向禅房,回头看柏屿一动不动,道:“柏公子,请吧。”   “公主有什么话需要传递但说无妨,独处一室,在下恐误公主名声。”柏屿不咸不淡地拒绝。   “怎么,要事岂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布?柏公子最知分寸,不会这点都不懂吧?”我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柏屿叹了口气,终究是随我进了禅房。   等他走进来后,我便把房门紧锁,开门见山:“你是不是选择了萧昱?”   柏屿眸光闪了下,眼皮都未抬:“公主,道听途说不可信,朝堂重事勿妄谈。”   “你不要骗我了,我那天明明看见……”我不忍再说出下文,戚声道:“当年你和皇兄不是很要好么,为什么现在选择了萧昱?甚至还,还和蘅环郡主纠缠不清……”   柏屿神色未变,声音平平:“平阳王确有让我娶蘅环郡主的打算。”   我手猛的一紧,“你要娶她?”   “为什么不呢?”他抬头看我,面貌一如当年清俊,眼神中却再没了往日温和,“娶了她,我就和五殿下成了连襟。将来对我的前程也大有裨益,所以,为什么不呢?”   我的心猛的一沉,像是堕入了无底深渊,他这是间接承认了他投靠萧昱,他娶蘅环只为更好的前途?   我忽然便失了理智,“那我呢?如果我嫁你呢。”   他怔愣一瞬,忽然笑了,“公主开什么玩笑,您已经嫁作人妇了。”   “我和苏行止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定了定心,捅破便捅破罢,我深吸一口气:“我喜欢的从来都是你,如果我和苏行止和离了,你会不会娶我?我是嫡公主,皇兄依旧是太子,你娶了我,前途更好!你……”   柏屿的笑意一瞬间僵在脸上,他冷声截断我,“够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生气,更没见过这样的柏屿,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步步紧逼我,嘲讽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要一个嫁过人的女人?”   “我和苏行止……”   “你说你和苏行止是假关系,那那天御花园里呢,你赤身裸/体和他亲吻,也是假的吗?那是我亲眼所见!”柏屿眼神向我扫来,堆满了不屑与嫌弃:“别人碰过的女人,我嫌脏。”   我气得浑身发颤,天气不算冷,伤人的话却是透骨寒。柏屿,我爱慕了三年的柏屿,竟是这样对我说,我是一个别人碰过的女人,他嫌我脏。   我狠狠掐着手心,指甲快要嵌入肉里,痛的几乎没有感觉,我拼着全身的力气发问:“这几年你对我事事照拂,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字:“没有。”   “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和清儿一样。”   当年跌倒在宫道无人搀扶,有个青年温和伸手,当年嫡公主恣意张狂,却因为这个青年一句话开始学会隐忍学会委曲求全。   当年种种爱慕与倾心,不惜绝食威胁父皇,而今却只换来一句,把我当妹妹看?   原来自始至终,全是我一人身陷泥沼,别人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喉咙酸涩,仿佛梗住一般说不出话。   “明璋公主。”他率先拉开门走了出去,却又在门口停住,低声道:“在下所言已尽,他人面前,这等胡话休要再提。”   “知道了。”我惨笑一声。   当年教我的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刻进骨子里,忘不掉了。   可是教我的这个人,令我情窦初开的这个人,狠狠推开我,叫我遍体鳞伤后,还要故作坚强。   我小心翼翼悬了三年的那颗心,终于掉落下来,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我断了,这不是更了吗,哼,下一章拿粉红炸弹炸你们! ☆、向来痴   平静地走出屋,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屋外有个小丫鬟候着,一见柏屿立即迎上来:“柏公子,我家郡主邀您过去呢。”   “好,我就来。”他微笑应了一句,回头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一言未发,随着丫鬟走了。   苏谭正好找来,问我:“公主,用过素斋我们便回去了,您还有什么要办的吗?”   我望着柏屿背影,他渐行渐远,离我越来越远……   “公主?”   “噢。”我回过神,淡道:“你去把秋分找回来吧,我刚刚让她跟着蘅环郡主去前殿了。”   苏谭抱拳,“那公主在此等候片刻。”   “嗯。”我点点头。   苏谭走出两步又狐疑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叮嘱道:“公主勿要乱走,属下很快回来。”   “嗯。”我朝他微笑着挥挥手,“快去吧。”   等他的身影离开我的视线,我便转身下了山,失魂落魄只想逃离,不想要任何人跟着。下山时撞见山下一家小酒肆,几个跑脚汉划拳拼酒,好似无忧无虑。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时只想酩酊大醉,我也坐了下来,命店老板给我拿最烈的酒,店老板打量了我一眼,好意提醒道:“这位夫人,小店的酒都是比较粗糙的烈酒,您恐怕喝不得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别人喝得我便喝不得?!上酒!”我把一锭金子砸在了桌上。   “是,是是是。”店老板连忙捡起金子上酒。   一口入喉,果然又糙又烈,辣的我肺腑都揪了起来。   刺疼,麻木,但仿佛只有这样的麻木才能缓解锥心的痛,才能忘却该忘却的人。   一碗接一碗,一坛酒很快见空,才只有微醺意。我拆第二坛的时候,一双手拦了过来,“再喝就醉了。”   “我偏要喝,关你什么事?!”   “和我小徒弟吵架了?”声音依旧轻柔。   我忍不住抬头去看,入眼的却是一张绮丽容颜,眉眼俱含笑意,一头银发罩在帽兜里触目惊心。   “梅姑……”我吓得退后了一步,我还记得这人曾经勒着我的脖子,我在她手底下生死一线。   “不用这么害怕我,我的病好了。”她的脸色柔和,眼底那隐约的桀骜与戾气也已消失不见。   “哦。”我闷闷说了一句,把酒坛抢了回来,又补了一句:“不是和苏行止吵架。”   “那是为何,你这幅样子,像是为情所伤。”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就想一吐为快,“我喜欢他三年,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可他并不喜欢我。他嫌弃我,嫌弃我嫁过人,说我不配……哪怕我跟他说我跟苏行止真的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他还是不要我,可我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   我稀里糊涂乱说一通,说一句喝一口,全不管梅姑听不听得懂。   “唔,看来苏行止那臭小子真没出息,竟叫娇妻心里有别人。”她嘟囔,叹了口气,对我说:“小姑娘,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我白了她一眼,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讲故事,喜欢追忆。我扫视周围一圈,见竹翁和松翁都不在,算了,我还是不挤兑她了,免得她再发狂没人救我。   “你在找竹兄和松兄?他们不会跟来了。”她像是看穿我的心思,笑笑:“他们不会跟来了,我一个人出来的。”   奇了怪了,岁寒三友向来形影不离,瞧竹翁和松翁,对梅姑也是极上心的,竟然会把她丢下?   梅姑也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他们跟了我大半辈子,不应再在我身边蹉跎了。”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喜欢话说一半,喜欢叫人追着他们问下文,偏生我最讨厌跟着别人套路走了,我自顾喝酒,你爱说不说。   “小丫头还是有点个性的。”她戏谑我一句,和我一人一碗喝起酒来,喝了好几碗,她终于开口了,眼神望着远方,似是追忆,幽幽道:“我和松翁、竹翁是同一个地方的,很小的时候我们村庄爆发了一场瘟疫,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没了。”   “然后呢?”我秉着听故事的好习惯。   “我和松翁、竹翁三人奄奄一息之际,被我们的师父所救。”   哦,原来不但是青梅竹马,他们三人还是师兄妹的关系。这次不等我问梅姑就道:“我们师父是个隐士高人,从他那儿学了一身本事后下山后,我年轻气盛,喜欢上了一个年轻人,他是江湖上一个庄子的少庄主。”   我会想起之前苏行止跟我说的,梅姑被丈夫抛弃的事情,不由有些心疼,默默给她斟了一碗酒。   梅姑摇摇头,一饮而尽:“竹兄反对过,说那个人心胸狭隘实非君子,不值得托付终身。但坠入爱情的女人目光总是狭隘的,那个时候的我只看见他的好,看不见他的坏。”   “后来呢?”   “后来……”她幽幽叹了口气,“那个人借助我打败他的兄长当上了庄主,我们成了亲。成亲三年,他对我还是很好的,可是男人都这样——喜新厌旧。那时候我性情火烈,当着他的面将他的爱妾杀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梅姑竟然,竟然将丈夫的爱妾直接杀了?   “他信誓旦旦保证不再沾花惹草,我一时心软又原谅了他。”梅姑说到这里忽然忿恨之色大起,“可是他竟然,他竟然在我有孕之时偷换补药,不但害死了我们的孩子,还使我经脉错乱,时常狂躁,最终……将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吃了一惊,天下竟有如此歹毒的丈夫,杀子害妻,丧尽天良!我忽然想起那天我随口说了她一句怪人,就被她发狂勒住脖子的事情,恐怕就是那个时候她对‘怪人’两个字特别忌讳吧?   梅姑说完,神色变得哀戚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是他的药物导致我少年白发,每两三个月就会嗜血发狂。终于如他所愿,成了一个怪物,他挑断我手筋,将我休弃。”   我哗啦一声砸了手里的碗,叱道:“到底哪个混账,我命人去灭了他!”   “他已经死了。”梅姑淡淡噙笑看着我,“我恢复武功的当日,亲手杀了他。”   我又一次被震住了,梅姑这个女人,给我的震撼还真是……一波接一波啊。只是我不解,她不是被挑断手筋了么,怎么还能恢复武功杀了负心汉?   梅姑一眼看穿我的心思,面上涌露出一抹愧疚,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是松翁。他看上去老了十几岁是不是?但他其实比我只大一岁。我余毒未清,是他一次次助我平复错乱的经脉,致使自己元气大损,苍老数倍。我要报仇,他折损自己来帮我。”   “他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早年他就一直陪着我,我要往东他绝不往西,甚至那负心人,当初也是看中了我们的功力,看中了他们对我的鼎立相助。我这辈子唯独对不起的就是他们,从幼年家破人亡,到江湖历练,再到世事变幻,唯独他们始终没有抛弃我。那日我伤了你,旧疾发作,松翁又一次用自己功力助我时被我所伤。看着他命悬一线,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的自私,所谓的仇恨,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我废掉自己武功偷偷跑了出来,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有我这个累赘了。”   她笑了一笑,脸上皱纹多了几道,白发更加刺眼,却难挡面容妍丽:“怪人就怪人罢,他们为我活了大半生,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了。”   我怔怔听着,欲言又止。心想,既然他们大半生追随你而活,你离开了,不相当于断了他们的生念吗?他们真的会去选择新的生活?只是这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梅姑看似已经经历沧海桑田,实则于情字上所知甚微。   那粗瓷碗早被我砸碎,我干脆捧起酒坛:“敬你,梅姑,为不堪回首的往事,为你我所痴。”   梅姑笑我,“嗤,你正当年少,还有人真心待你,少年不识愁滋味。”她虽然这样说我,但还是拿起另一坛,“干!”   我和梅姑比酒量,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苏行止发丝微乱赶来的时候,我趴在桌上傻笑。   “多谢梅姑派人传信。”苏行止把我扶起来,掏出帕子为我擦拭嘴角,“怎么喝这么多酒?发生了什么事?”   我拖住苏行止的袖子往里钻,在他怀里蹭脑袋。   “拉回去吧,为情所伤。”梅姑脸色平淡,喝了那么多酒跟没事人一样。   苏行止的脸一下子沉了,“为情所伤?”   我在意的是前面那句话,为什么要说拉回去,听起来我像是宠物一样,我在宫里的时候,后宫妃嫔们一闹矛盾就生气道:把你的狗拉回去,把你的猫拉回去。   我朝梅姑龇了龇牙:“我又不是小狗。”   苏行止瞪了我一眼,拉我的手要拿掉我手里的酒坛,我死抓着不肯松手。他瞪我,我嘟嘴回瞪他。   他便没辙了,在我膝下一抄,将我打横抱起。他抱着我,我抱着坛子,那模样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走出几步,苏谭就火急火燎的找了过来,苏行止冷冷瞥他一眼,直接把我抱进马车,进了马车他又同我抢坛子,还使了蛮力,我委屈叫道:“干什么,这是我的!一个酒坛你也要抢吗?”   我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放声大哭:“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我喜欢的东西都要抢走?我喜欢一个人呢喜欢三年,父皇不声不响一道圣旨将我下嫁别人!我嫁人了,他嫌弃我了,他不喜欢我了!”   我猛地把酒坛砸出窗外,仗着酒劲不顾形象地哇哇大哭。   苏行止一声不吭的看着我,眸色深沉如水。忽然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圈紧,他涩着声音,像是发狠:“柏屿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又写多了,所以圆房在下章咯。 ☆、托付   “柏屿混蛋!”我一边骂一边哭。   哭完我又指着苏行止鼻子笑,“你可不许嘲笑我,我们两个都一样,都是同病相怜的傻瓜。”   “傻瓜。”苏行止刮了下我的鼻子,“谁嘲笑你了。”   苏行止抱了我一路,我骂了一路,哭了一路,到苏府的时候还倚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   “可能走路?”他问我。   我头脑眩晕,脚力虚浮,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我摇了摇头。苏行止叹了口气,先跳下车,然后将我一抄手抱了起来,还好天色已黑,下人们都歇息去了,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穿堂而过。   苏行止将我抱回小院,放在椅子上就出去了。似乎在质问苏谭,听不大清,我摇摇晃晃的摸着门偷瞧他们。   “公主今日在定华寺发生了何事?!”   苏谭无奈:“没什么事啊,公主好像偶遇柏公子,随后出来指使我去找秋分姑娘。”   “见了柏屿之后没有异样?”   “没有啊,很平淡。”   苏行止忽然就恼火了,“让你跟着公主,你怎么跟的,今天若不是梅姑发现派人来传信,公主出了事你担待得起?!”   苏行止他这个人啊,欺负不了我,就喜欢迁怒别人。   我倚在门上瞅了他们一会,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砸向苏行止,苏行止回头看到了我,我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他转头快速对苏谭道:“去领罚,罚俸一个月。”   苏谭没有说话,行了个礼就要告退,我忙道:“等等。”   苏行止眉毛又揪起来了,长臂一拉扶住了颤巍巍的我。我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啪的一下扳下一颗金珠子,递给苏谭,嘿嘿笑道:“喏,赔你。”   苏谭慌得退了几步,“属下惶恐。”   这楞小子是不是有点傻,他被苏行止罚俸,我赔他一颗金珠子,惶恐什么?!   他执着的不肯收,我执着的举着手,僵持了一会,苏行止声音又变得阴森森了,“公主赏你的,你还摆架子要公主举多久?”   苏谭抬头瞥了苏行止一眼,赶紧上来接过,小心得不得了,“谢公主。”   “不谢。”我开心的回一句,转过身拉着苏行止,“行止哥哥,陪我喝酒好不好?”   苏行止脸色有趣的很,似哭笑不得,他叹息道:“阿翎,你今天喝的够多了。”   “不嘛不嘛,我还要喝。”我甩着他胳膊撒娇。   苏行止脸色一红,低咳了一声斥退苏谭:“你下去吧,今天公主给你求情,且饶你一回。”   苏谭也是个麻利的人,苏行止话音刚落,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我晃晃悠悠地去里屋拿酒,喜滋滋指着屋顶对苏行止道:“行止哥哥,我要去那里喝酒。”   “不行,被下人看见了会被当贼打下来。”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多美的景色啊,虽然风有点大,但是真是万里无云赏月的好时候,苏行止居然怕被下人打下来?   我气呼呼道:“我们爬自家的屋顶怎么了,谁敢打我们下来,我明天打断他的腿。”   苏行止仿佛头次听见我这种言论,瞪大眼睛看着我,半响才捏了捏我鼻尖,“刁蛮!”   他手臂穿过我腰下,提脚一越,我眼前一片眩晕,等到站稳脚的时候,已经在屋顶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脑海里就记得这一句诗,翻来覆去地念。苏行止在一旁笑我,“当年陈太傅教的,都还给他了么?”   我横了他一眼,“别提陈太傅,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他了。”   苏行止一饮而尽,但笑不语。我蹭蹭蹭凑到他身边,“哎,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有一次没有答得上题,陈太傅罚我们抄书的事?”   苏行止很会拆我的台,他瞥了我一眼,“你,是你,不是我们,我是被你硬拉着陪到天黑的。”   我哼哼几声,在他身边躺下,“对,你成绩可好了,也不知道是谁一天到晚被太傅罚抄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哼哼。”   冬风吹散几分酒意,偶有寒鸦凄切,明月清光,辉映星野,屋瓦都仿佛蒙了一层霜,悠悠漾漾。   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沉寂中,沉寂得我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听见身边人的心跳声。   忽然就想挣脱这沉寂,我猛的站起身大口呼吸,脚下不过稍微一动,整个人就滑了下去。   喂喂喂,本公主只是爬上来喝酒赏月,并不想成为明天的谈资啊!   我啪叽一下从屋顶滑了下来,四叉八仰地掉落,呜呼哀哉,本公主的骨头啊!   下落的速度很快,但一条人影比我更快的窜了出去,腰下一轻,已经被人捞了起来,苏行止此时犹如从天而降的翩翩白衣少侠,抱着我轻轻落地。   柔柔月光下,我和他四目相对。   面前人容貌早已不是昔日少年青涩,眼眸却让我记起当年。犹记当时年少,曾京华打马而过,曾朝夕嬉戏,曾雪夜相拥……是我喝太多醉了,还是初冬的风太寒冷已将我吹醒?   “不早了,进屋歇着吧。”苏行止率先别开眼睛,不由分说的拉着我进了屋。   他解了我外衣,把我塞进被窝里,回头看见呆呆的我,像哄小孩子一样,“阿翎听话,乖乖睡觉。”   我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他笑了一下,抹下我眼皮,嗔怪道:“睡觉。”   我遂闭眼了,苏行止就在床边坐着,一动不动。良久,久到我以为没有人在了,才听见幽幽一句:“在他面前硬装坚强,却转头在我怀里哭的稀里哗啦,阿翎,你究竟在惩罚谁?”   我一怔,心上如同挨了一记钝刃。   恍惚温热的气息洒在脸上,我清楚地感受到苏行止的脸越凑越近,我捏紧了手心,出乎意料……额角温润。   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倏忽睁眼,苏行止似乎惊着了,反应过来笑道:“阿翎你没睡……”   我一把扯了他领子,附唇贴了上去。男人的唇有点硬,有点热,厮磨了一会儿,我根本无从下口。   苏行止推开了我,震惊中神色还有点闪躲:“阿翎你醉了。”   “我是醉了,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冷冷地瞧着他,“苏行止,你真的很没出息。”   “什么?”   我伸手捏着他下巴,一字一句冷道:“你没出息,因为你喜欢我,却不敢说出口。”   “我……”他的脸略微红了下,“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我捏着他下巴凑了过去,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抬头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苏行止怔怔地看着我,呼吸微乱,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像两个小火把。他忽然一把把我按住,一个绵长霸道的吻,几乎令我透不过气。   “心悦,喜欢,爱。”苏行止顿了顿,“都是你。”   忽然情绪便如决堤的水,奔涌而去。酒劲的发作,暧昧的气息,还有炽热的眼神,一切都似乎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一切又似乎水到渠成。   “疼!疼疼疼……呜呜呜,你退出去!”   “阿翎不哭,阿翎乖,你再忍忍,你要是实在疼你就咬我……嘶,阿翎你松开些,我肩骨快被你咬断了……”   “……”   月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朦胧致醉。   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廊下的画眉婉转啼唱,似乎为阳光明媚而开心。   我浑身都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昨晚我就不该为了逞强一次次拒绝他的好意,到最后受累的还不是我?我蜷着身子弯向里间,脖子下枕着他胳膊,苏行止的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我肩头轻抚。   “就这样吧。”我忽然说。   “什么?”他似乎愣了一下。   “就这样,你我都忘掉别人,也不再提和离,我们就这样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别人不喜欢我,干嘛还死乞白赖着,该长大了,该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在这波诡云集的帝京中活好每一天。   “不够。”苏行止忽然出声,他自我身后环住我,手臂越收越紧,“不够,阿翎。我不要纯粹的过日子,做一对人前相敬如宾的夫妻。我要你的心,要你心里有我。我承认,我之前没有对你说明,是因为我不够勇敢,是因为我们之前那么多年相熟相识,我怕一旦说出口你会唾弃我,成亲之前你还是我一心护佑的小妹妹,成亲之后,你是我的妻。阿翎,从今以后把心交给我,好不好?”   我内心一时五味杂陈,说心里没有时不可能的,可正如他所说,因为太相熟,反而没法立刻转变,我默了片刻:“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办法把你当做我的夫君。”   “为什么,难道昨晚你把我当成了——”   “没有。”我飞快地打断他的话,认真道:“昨晚我的确醉了,但我很清楚你是谁。”   苏行止没有说话,他沉默了良久,扳过我的脸,在我上轻轻一触,眼神坚定:“好,我等,等你把心空出来,等你把我挪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并不会开车,暧昧这一段写的也甚是烦人,本宝宝要沉迷学习不可自拔了。\(^o^)/~ ☆、意志力   自那一夜有实质性的进展以后,我跟苏行止之间的关系不变也得变了。正巧他被外派去蜀中一个月,我才避免了这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   寒露的伤已经好了差不多了,除了手臂上留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灼伤伤疤外,脸蛋一如既往的漂亮,这点让我稍感欣慰。   那天冬阳正暖,秋分推她出来透气,我遂遣退了众人,打算将那日的事一问究竟。   寒露坐在我对面,才说两句就红了眼眶:“柏小姐和陈小姐说着话,我误以为是您,就赶过去拉了下她胳膊,她很不喜欢,责怪我没有礼数,我一时气不过就分辩了几句,柏小姐在一旁劝说,随后突然着火了。”   “着火以后,奴婢其实是有机会逃跑的,但快到楼梯的时候,后脖子一痛,然后就倒下了。”   寒露咬牙道:“奴婢倒下后,并非立即晕过去,我明明白白看见,陈小姐那时虽然被烟呛着,却还没有昏迷,有人故意在她脖子上刺了一下,然后把她丢进了火海……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公主当时要是……公主?”   “啊?”我抖落了手里的茶叶,回过神来,“我在听。”   寒露忧心忡忡,“公主,要是当时是您,那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能怎么办?惟死尔。   我想不出有谁要这样对付我,不惜火烧摘星楼,甚至怕我死不透还先补上一刀。动手的人有些急促,只看清了陈小姐身边的柏清和寒露,就认定是我匆匆下手,若非如此,我只怕难逃一死。   只是可怜了那位陈小姐,她虽然有些清高,但到底是无辜之人。此番无妄之灾,她替我做了冤死鬼,我终究心有愧疚,将来有需要,必要照拂她陈家一二。   寒露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忽然心神一震。柏清当时在陈小姐身边,那里火势最厉害,自幼呼吸道有疾的柏清竟能逃过一劫等到龙廷尉相救,难道这些人得了命令不可伤害柏清?但那些人连寒露都要杀害……   我猛的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嘱咐道:“此事再不准对任何人说起,秋分也不行,从今以后你安心在西厢住着,对外宣称尚未痊愈,就说烟熏了嗓子不能说话,直到我揪出凶手那一天。”   寒露十分不解,“为什么?奴婢已然大好,可以服侍公主了。”   “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我板起脸,严肃道:“记住,除了我和秋分,不可对府里任何人说你已经痊愈,你病的越久,活的越长。”   寒露被我的神色吓到,战战兢兢道:“奴婢知道了。”   有人想要算计我,那我就等着,等他出手,以静制动。   冬日里第一场大雪过后,屋外白茫茫一片。那天,我在廊下逗弄肥鹰,这骄傲的家伙终于肯让我摸摸它的羽毛了,但是还是不能摸它的脑袋,稍微碰一碰它就要龇嘴来啄我。   我蹲在地上逗了它一会,肥鹰就不耐烦了,眯着眼睛假寐。   我戳戳它的脑袋,数落它:“坏东西,跟你主人一个样!”   肩上一重,一件狐裘大氅轻轻搭在身上,我头也不回:“秋分,我还不冷呢。”   ‘秋分’在我身边一同蹲下,我又戳了戳肥鹰的脑袋,“你看,它跟苏行止像不像?碰一碰就要炸毛。”   肥鹰许是被我戳狠了,扑腾着翅膀就要啄向我,我被它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秋分’一手托住我,另一手抬起,袖子一挥肥鹰就飞了出去,耳边响起熟悉的清越的男声:“没事吧?”   我霍然转头,一张俊朗的脸映入眼帘,苏行止?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父皇另有要事,留他在蜀中呆到年末么,这才一个多月而已。   我这厢还没回过神,那边肥鹰拖着浑圆的身子,发出咯咕咯咕的声音,浑像一只老母鸡,委委屈屈地对苏行止叫,仿佛在控诉我的可恶。   苏行止瞥了它一眼,对我似笑非笑,“我跟它,一个样?”   我的脸刹那通红,背后说人家坏话,还被听见,真是丢死人了。   “天冷,进去吧。”他说完这句话,不由分说就在我膝下一抄,将我抱进了屋。   屋里暖洋洋的,许是炭火烧的太旺,我觉得脸上也烧的厉害,小声道:“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他低下头看我,“可我就是想抱。”   “……”   暗戳戳绞手指,我并不想被抱!   苏行止将我放在软榻上后,一干仆妇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人面对着面,我觉得尴尬,索性没话找话,“你怎么回来了?”   苏行止正在倒茶,闻言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幽怨道:“你不愿我回来吗?”   “不是不是,”我忙摆手,小声嘟囔:“你不是说要呆到年关嘛,所以……”   苏行止倒了一杯走到我面前递给我,吞吞吐吐,娇羞得像大姑娘,“我给陛下上书说,不忍娇妻独守空房……”   “噗!”   苏行止抬头看了我一眼,伸指抹去我嘴角的水渍,淡定地拿帕子擦拭衣服。   我讪讪地别开脸,心里恼火得不行。居然跟父皇说,不忍娇妻独守空房?!父皇竟然准了?!父皇是有多希望我给苏家传宗接代?!   “阿翎,”苏行止扭扭捏捏的坐到我身边,握住我手,“我是真的想你。”   我心里腻歪得呀,真想直接扯住他脸咆哮:“你丫好烦呀!”   可是不行,我要微笑。   反手握住他手,娇声:“嗯,我也想你。”   苏行止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脸就凑了过来,我看着那张离得越来越近的脸,忽然想起一件事,忙一掌推开道:“哦对了,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他愣了下,终于恢复正色,“什么事?”   我遂把柏清委托我的事对他说了一遍,苏行止眼神又变得幽怨了,“阿翎,这件事你说过了。”   “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我说过。   “那天,你已经求过我了。”他笑的不怀好意。   那天——是哪天?   许是我懵懂的样子逗乐了他,苏行止凑过来附耳,温热的气息直往耳朵里钻:“那天夜里,你已经求过我了,说我不答应,就不给我亲。”   那天夜里,那天夜里……   我脑中轰的炸开,我那一夜是有多荒唐啊,居然还拿这个跟苏行止做交易?   捂脸……   “夫人有令怎敢不从,去蜀中之前我就已经办妥了。”   “哦。”还真是个行动派。   又是相对无言。我抿了抿嘴唇,“你去见过父母了吗?”   “回朝见了父亲一面,下人说娘去定华寺斋戒几天。”   我雀跃起来,“那你快去接你娘吧,她看到你回来肯定高兴的。”   “娘在定华寺斋戒,不宜打扰。”   “那你去跟苏太尉说说话,他许久未见你定然有话要说。”   “父亲被陛下叫进宫商议事情,也不宜打扰。”   “哦——”   苏行止神色哀婉地看着我,“阿翎,你就这么讨厌我么?我回来第一个见你,你却总想着把我往外推。”   我一时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好,真不是我讨厌他,只是那夜过后,我还没调整好心态去面对他。   苏行止垂眸立着,身形萧索,似乎又清瘦几分,我一时有些不忍,遂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也想和你一起说说话,只是你刚回来,为人子的礼数却是不能失的。”   他仍旧低垂着脸站着,我拉了他手哄他,“蜀中饮食偏辣你肯定不习惯吧?我让人准备一些饭菜我们一起用膳好不好?”   苏行止眸光闪了下,抬头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好。”   吃了一顿饭好心累,我越发觉得面前的人被调了包,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狡猾阴险的苏行止吗?这不就一地主家的傻儿子嘛!要哄才肯吃,要哄才肯洗漱。   我憋了一肚子的气,再也不想管他了,自己爬上了床,早早躲进了被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火热的身子钻了进来,自身后轻轻环住了我,终于恢复正常了,不再是撒娇的声音。   “我今天,是不是过分了?”   他居然还知道自己过分,哼!不想理他。   “阿翎。”他说了一句,停了很久,“我在蜀中这两个月,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你一颦一笑,想你跟我一起时的嬉戏打闹。还想知道,那夜过后你有没有哭,有没有怨我,有没有觉得后悔。”   我说过我不后悔,也不是酒后乱/性,为何言及此事他还是愧疚?我稍稍一动,就想转过身去解释。   “听我说完。”苏行止淡淡道,他紧紧抱住了我,使我没法转过去,“原本想在蜀中多呆几个月,想着时间久了就好了,谁知越不愿想越会想起……每每望月我都在想,我的阿翎在干嘛,有没有睡,有没有人在欺负她,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一时百味杂陈,我轻轻道:“我很好,没有人欺负我,我吃的好睡得好。”   扳开他的手,我转过身和他对视,在他眼底看见明晰的我,我捧着他的脸认真道:“苏行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彼此已经知根知底,我说过不再念着别人就不会再念着。我不是念着别人,更不是抗拒你,其实我已经能接受你,比如——”   凑过脸去,实实在在印下唇印。   近在眼前的他的瞳孔,缓缓放大,丝毫没有给我退回的机会,按着我的后脑勺就吻了上来,侵略意味十足。纵然眼前这张脸姿雅俊逸,可我还是觉得那么一点点觉得诡异,索性闭上眼睛。   这个人是我夫君,他喜欢我,我也是喜欢他的,我一遍遍叮嘱自己。   忽然腰间一凉,苏行止的手顺着腰带滑了进去,我这下可完全清醒了,猛地推开了他。   苏行止呼吸还有些喘,不解地看着我,我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我,我小日子到了。”   他愣了一下,目光柔了几分,回过神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触,“抱歉,阿翎。”   “挺晚了,歇息吧。”我迅速躲进了被子里,把他胳膊拉到脖子底下,“你舟车劳顿也累了吧,睡觉。”   “嗯。”他嗓音还带着动情未去的沙哑,长臂一勾将我揽入怀里,附耳:“冷吗?”   “不冷。”   男人身上像火炉,一点也不冷。趁着他挽我,我偷偷把手放在苏行止心脏上,那里跳的好快,我闷笑一声,忽然想起那年雪夜里,我也曾这样往他怀里挤,那个时候苏行止可嫌弃我了,一个劲儿地推我,还说我是冰块。我冻得太厉害就威胁他说,我要是冻伤了那就是他的责任,到时候他可跑不了罚,苏行止这才板着张脸,允许我往他身边凑。   命运真是好笑,当年可着劲儿不愿抱我的小少年,如今抱着不撒手。   我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嘲笑命运,命运下一瞬就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苏行止抽出手臂,掀开被子起身。我看他拿了外衣,惊问:“你去哪里?”   “我引以为傲的意制力在阿翎你这里,简直溃败千里。”苏行止背对着我,咬牙切齿,“我,我出去吹吹风。”说完他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我:“……” 作者有话要说:  布吉岛该缩什么的作者君一枚,飘过~ ☆、从来   临近年关,诸事繁复。苏夫人心力交瘁,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把田垄盘核一事交给了我。我自诩在算术上有些才能,却在这厚厚几本税簿面前败下阵来。   各种乱七八糟的小记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服输,于是每天晚上拖着苏行止向他请教,他倒也耐心,手把手讲给我听,教我如何算、如何记。   这天他提点了我几个小问题,侧倚着椅子,忽然开口道:“阿翎,你知不知道柏清和柏相闹翻了?”   我的手紧了一下,这件事我早就从俞易言那里得知,但我和俞易言的交易,暂时还不打算告诉苏行止。我佯作讶异:“啊,闹翻了?我不知道啊。”   苏行止没有疑我,叹了口气:“说到底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柏清此次正是因为那位救命恩人跟柏相闹得不可开交。”   我垂下眼眸,当初柏清跟我说寻找恩人只是想重谢而已,可她到底还是骗了我。我早该想到,年少一场羁绊,又是生死关头相救,这份感情怎么也不会纯粹。柏清贵为丞相嫡女,而那个男子却是前朝没落皇室,柏相现在父亲的角度,反对是必然的。   “听闻柏清已经搬出相府,寄居涵苑了。”   我默不作声,苏行止凝视我一会,摇了摇头:“总归跟我们没有关系。对了,大哥大嫂过几日就回来了,大嫂有身孕需修养,娘的意思是让你一起去宫中谢赏,你看如何?”   宫里每年年末会赏些东西给朝臣以示恩宠,出于礼仪,诰命夫人会入宫拜谢,这些原本是苏夫人和长媳的事。   但既然大嫂有身孕,叩拜行礼这种累人的差事定受不得,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自当如此。”   苏行止站起身拥住我,安慰道:“委屈你了。”哼,这真不是趁机吃豆腐吗?   过了几日入宫,和众多诰命夫人一起,高贵妃对我例行刁难,皆被苏夫人不动声色一一怼了回去,我简直震惊。   自我有记忆以来苏夫人就对我温柔无比,甚至好的胜过苏行止。都说凉州女子飒爽霸气,我还不以为然,直到今天我才看清苏夫人的真面目。   彪悍!这也太彪悍了吧!高贵妃气得脸都绿了,还得好声好气地跟苏夫人说话。   苏夫人张弛有度,高贵妃给台阶下,她也不顶撞,依旧和和气气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一出宫门,苏夫人转眼就变了个脸,高贵冷漠的一品诰命夫人一脸心疼的看着我,摸摸我的脸,“这几年这个女人在宫里骄恣跋扈,阿翎受了不少苦吧?”   我:“……”   其实也还好,父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非不管事。高贵妃只是找找诸兄弟姐妹的茬,还不敢欺负到明面上去。就比如今天,我惹她不开心了,最多跪个一刻钟半个时辰的,没什么大不了。   苏夫人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委屈不言,心疼地抱了抱我,“不说这个了,我去给太后请安,阿翎一起吧。”   一路上苏夫人还唠唠叨叨,直说苏行止该把我早点娶回家什么什么的……   回想嫁到苏府的这些日子,我不得不承认,真的过得比这三年都顺心,公主下嫁原本是个耻辱,于我而言却是成全。   到的时候,太后正在品茶。太后又糊涂了,非说我不是阿翎,说她的阿翎还在襁褓中……掌事嬷嬷怕我惹太后急,一脸歉意地请我外殿候着。   我也不以为忤,出殿等候苏夫人,不意撞见一个厌恶的人。   襄国公嫡孙,那个曾差点坏我清白的李世子,他见着我神色讪讪,弯腰讨好一笑:“明璋公主。”   “哼。”我赏了他一记白眼,差点害我失贞的人,我才不想见呢。   我不想搭理他,他却没话找话,“公主也是来拜见太后的吧?巧了,在下也是来谢赏的。”   我诧异看了他一眼,谢赏不是该公侯夫人们来么?他来算哪门子谢赏?   他像是看穿我心思,挠挠头赧然一笑,“太后赐婚,在下随家母谢恩。”   “哦——”我拉长了声音,斜他一眼讽道:“谁家父母这么狠心,竟敢把女儿嫁给你?”   李世子嘴角明显抽搐了下,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压低声音苦笑道:“公主,您还记恨那件事呢,在下也是被歹人利用了,否则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轻辱公主殿下啊!”   说完他又咬牙道:“若非苏小侯已经办了他们,在下就是翻个底朝天也要揪出这几个宵小,让他们不得好死!”   “等等,你等等。”我抬手止住他,皱眉,“你说什么?苏行止办了他们?”   “是啊,太后寿宴后苏小侯就查出了他们的底细,居然是老太妃殿里的。老太妃年纪大了不管事,这不,他们不甘被掌事尚宫欺压,这才起了坏心,没成想……”他说到这里偷偷瞧我,我给了他一记眼刀,他脖子一缩。   “这等歹人怎么留得,秋闱后陛下在后花园找诸青年才俊宴饮,也不知苏小侯使了什么手段,总之正好那几人得罪了陛下,被杖毙了……这些您不知道么?”他顿了一顿,忽然捂住了嘴,“苏小侯都没和您说过,我先透露了,我我我……”   我朝他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没错,你会死的很惨。”   我不管他,直接绕过他走了出去,李世子还在身后哀嚎,就差抱大腿了:“不要啊,公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千万不要在驸马面前说啊!”   宫女们七嘴八舌:“李世子是不是得罪了公主?怎么谈到驸马?”   “什么呀,你没听李世子的话,不是故意的,肯定好色的李世子占公主便宜了,公主生气了,这才求公主不要告诉驸马。”   “没错,我看的真真的,就是这样的。”   ……   我刚出外殿,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我忙吩咐宫女:“告诉夫人,就说我见着柏小姐,同她一道先走。”   小宫女领命而去,我追上那人脚步,在她右肩拍了下,自己却躲到她左边。柏清压根不会被我所蒙骗,直接转向左边,她薄施粉黛,原本清丽的容貌更添几分姿色。   “阿翎。”她对我笑了一笑,“你许久不曾这样和我顽闹了。”   “顽闹没意思,每次都被你识破。”我嘟嘴。   她挽了我胳膊,嘻嘻笑着点我鼻尖:“坏丫头,总这么娇纵。”   我们手挽着手,好像从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一道在皇宫里欢快穿梭,不像现在,时时刻刻都得在人前拘着。   嬉闹了一会,我抿了抿嘴,道:“听说你现在和柏相闹翻了?”   柏清脸上的笑颜渐渐收敛,她淡淡道:“阿翎,人总要为自己而活。”   “我柏清这一生活的很累,世人赋予的赞美太重,与我而言,好比着华服而战战兢兢。得遇良人乃我之幸,余生,只想与他白首终老。”   我是头一次听见柏清说这样的话,她那样清傲,世间多少男子都比不上她。在她眼里,那些人卑微如泥土尘埃,多么不入流,而今,居然有一人让她眷恋至此,携手白头?   我不禁好奇,“他对你好吗?”   “好,很好。”谈及这个人时,一贯高冷的涵苑掌事居然绯红了脸,那一抹极其罕见的女儿家的娇羞差点闪瞎我的眼。   我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得柏清松口,带我回涵苑见那个奇男子。   软轿一路抬到柏清内院,刚下轿就看见一人端坐在小院里,身姿笔直,品茗看书。   他听见声响,转过头来对柏清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长的很英武,举手抬足间却有自有风流贵气,有种自成一派的气质。   他站起身走过来,径直接过柏清手里的案文,握住柏清手,“冷吗?”   嗓音温润,语气温柔,亲昵又自然……我这个明晃晃的外人,杵在一旁恨不得立刻消失。柏清抽回手,红着脸咳了一声,那人这才注意到我,诧道:“这位是?”   “明璋公主。”柏清作答。   他神色一怔,随即抬手对我一揖,“公主殿下。”   “齐公子。”我立刻回了一礼,前朝皇室乃齐姓,我这么唤他没错吧?   淡淡寒暄几句这个叫齐允的便起身要离开,柏清起身送他,走出两三步他就摆了摆手,笑道:“来时给你买了炒栗子,搁在离间桌上了,这几天天气转凉,叫人多加点炭火。”   我闭眼喝茶,余光一瞥却看见齐允抬手捏了下柏清的鼻尖,“夜里喝点酒可以,但必须要温过,别喝凉的。”   柏清嫌弃的声音传来:“知道了,好啰嗦。”   饶是如此,他们还腻腻歪歪好半晌才分开。我等齐允一走,捏着嗓音笑话柏清:“哎呦,有人事事关心,真是羡煞人也。”   柏清平静地扫了我一眼,“说的好像前段时间你们这对假夫妻不是这样似的。”   原本想取笑她,不想被反击,我立刻泄气。我拍拍柏清的手,“清儿,他是真的喜欢你呢。”   “你怎么知道?”   我也说不准,但是直觉,直觉告诉我齐允很喜欢柏清。亲昵又不做作,凡事又想得周到,他们相处时感觉就像多年夫妻,又比老夫老妻更多一些甜腻。   我不由地又为柏清感到难过,“你们是真心相爱,若柏相执意不肯可如何是好?”   “父亲近来被朝堂之事遮蔽双目,但我相信他老人家终有一日会看清一切,同意我们的。”柏清说完,瞧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同我哥说过什么,你好像已经放弃了他。”   我心头一梗,站起身长长舒了口气,道:“是啊,你不是劝我和苏行止好好的吗,他那么喜欢我,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至于柏公子,或许他真的不是我的良人吧。”   柏清静默了一会,忽然自嘲一笑:“我大哥,还真是个痴人。”   “阿翎,唯愿你好好地,好好地和苏行止在一起,才不辜负这个男人的付出。”她转过身凝视我,“将来风云变幻之际,我只希望有人能永远的爱护你。”   我心头一暖,苏行止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吧,从前,现在,将来,我相信他是。我拉着柏清的手,笑道:“我会好好地生活,我也希望你好好地跟齐公子在一起,将来,我还要做你孩子的姨母呢。” ☆、闺中蜜话   和柏清寒暄一番,晚上回府时,苏行止快步走过来拥我入怀的动作,令我心神一动。   明明是往日里再正常不过的,可白日里见过齐允和柏清的做派,莫名觉得有些触动。   外头寒风呼号,滴水成冰,屋里熏得暖软。   我睁眼看着头顶的水漫纱帐,问苏行止:“你认识柏清心上人的吧?叫齐允。”   “认识,龙廷尉队列,归我管辖。”   我怎么听出了一股得意的意味?我啧啧叹了一声,“说真的,若不是因身份所限,他那品貌和柏清真说得上是一对璧人。温润如玉,英武自持,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好看。”   “好看?”苏行止眉峰一跳,掀开被子撑肘在我肩上方,一只手蛮横地扣住我下巴,声音又冷又硬:“我好看他好看?”   我被他的突然捏脸懵了好一会儿,过了好久才回过神,好笑道:“苏行止,你该不会在吃醋吧?”   苏行止眉毛揪了起来,狠狠瞪了我一眼,翻身躺平,硬邦邦抛出几个字:“才不是!”   呦,这扭捏的小模样,还说不是呢。   我喜滋滋趴在他胸膛上,他转头不看我,被我硬扳了回来。我拍拍他的脸,安慰他:“齐允是好看了点,但是比起我的行止哥哥呢,还差那么一丢丢。”   苏行止这才看我,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伸指细细描摹他的眉眼,那双桃花目仿佛天成,在他脸上,多情而不妖媚。我认真道:“别人是剑眉星目,可是你这双眼睛,流光溢彩,勾人心魄。”   苏行止朝我眨了两下眼睛,“勾走你心魄了吗?”   顾盼生辉,眸光含情,我心跳蓦地一快,忙翻身爬下来钻进自己被窝里,催促道:“睡觉,睡觉。”   “好吧。”他叹了口气。   我背对着他缩在被窝里,隔了一层的被褥遮住了脸红,我暗骂自己没出息,不知道自己还在逃避什么。   天气一日寒过一日,那日天阴风寒,苏从知夫妇的车队终于进了京。   苏夫人自是心急如焚,望穿秋水,不时叫家丁去门口查看。我百无聊赖地在前厅坐着,和苏行止比赛画乌龟。   苏行止也看不下去苏夫人走来走去,出声安慰:“娘,他们总要走一段路,您焦急也没用啊。”   苏夫人朝他一瞪眼,“你懂什么?!今日风大天阴的,看上去要下雪,还不知他们来不来得及赶到家呢。这天寒地冻的,你嫂子还有身孕呢。”   苏行止被苏夫人一斥,遂闭嘴不言。我揣着笔陷入沉思,都说世家妯娌不好相处,为了家族继承权争得头破血流,苏行止的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别是个难相处的吧?   我想的太入神,不留意间墨滴蹭到了脸上,苏行止哈哈一笑,手伸过来拭去墨汁:“干嘛,想在自己脸上画乌龟啊?”   “不是。”我小声把自己想法告诉了他,又试探着问:“你嫂嫂好相处吗?”   苏行止的脸色很严肃,他沉吟道:“唔,好不好相处我不知道,但你这么一说,我想我们还真有必要去争取侯位。”   我讶异地张大嘴,训斥道:“苏行止你怎么这么贪心呢?你父亲的万户侯必须是嫡长子继承呀,你争什么?”   “为了将来,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也不想他们以后成了旁支的旁支吧?”   我眉毛耷拉下来,我是真的不会那些算计,如果真的要谋算的话,那大嫂出身世家肯定比我聪明,我肯定斗不过她的。   我沮丧道:“苏行止怎么办呀,我没有公主府,你又不能继承侯位,那将来孩子们必然低人一等……”   世家与皇家不同,旁支的旁支那可太不如人意了,我越想越难过,就差落泪了。   忽然身边绷着脸的苏行止忽然噗嗤一笑,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很高兴阿翎你能想到这么远,甚至想到我们的后代。但其实你不用这么绝望,你夫君还算小有所为。”   “什么意思?”我瞪他。   “勉侯,三千秩军侯。”他手一摊,“这些年我在外替朝廷办事,陛下给的赏赐,陛下说什么时候我愿意公开再赐明旨。”   我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哦——难怪!难怪之前许多人总是称他苏小侯,难怪柏屿给我写信,开头落款是勉侯夫人亲启,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我懊恼地捶了他一下,“你不早说。”   正打闹间,外面天色一暗,絮絮扬扬大雪纷飞。   苏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焦急难安:“看吧看吧,我就说这天气要下雪的,也不知道丛知他们到了哪儿,你们还不快点派人去打探消息。”   她训斥下人,自己也心急地走到前门去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能理解。坐了一会,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面很快染白,渐渐地枝丫上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天气转暖,帝都这几年都没有下过雪,乍见大雪,我内心小小雀跃。趁苏夫人不在,我拉着苏行止悄悄溜出去打雪仗,地面的雪还不算厚,我捏了一个小雪球,毫不犹豫地砸向苏行止,他正好转头迎面而上,瞬间白发白眉浑像一个老头子。   “哈哈哈。” 我指着他捧腹大笑,他瞪我一眼,也从树枝上捏了一个雪球向我抛来,掉进我衣领里,冻得我直哆嗦,苏行止慌了,赶紧过来查看,我趁他过来时悄悄抓了一团雪砸过去,他一愣,继而气恼好笑:“好哇,你骗我!”   我跟他打打闹闹好一会儿,不防一脚踩空滑了出去,苏行止眼疾手快要来拉我,无奈这一下太重,他被我带倒在地,做了我的肉垫。   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道柔婉的女声:“呦,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了。”   我俩迅速回过神,我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下来,苏行止站起身,替我掸了掸身上的雪。   我这才抬眼看向来人,一对男女,男的威严冷漠,眉眼跟苏行止有几分像,女的柔婉妍丽,倚在男子身边。这大概就是苏行止的大哥大嫂了,未能出门远迎还被捉到在后院嬉闹,我脸上一时有点挂不住。   苏行止脸皮厚的赛城墙,没事人似的:“大哥,大嫂。”   苏从知“唔”了一声,看向我:“这位就是明璋公主了吧?”   我连忙点头,红着脸小声招呼:“见过大哥大嫂。”   苏从知身边的女子热络地伸手来拉我,“阿翎,外面雪大,进屋说。”   一顿饭吃得甚是尴尬,他们一家子自然亲密,我这刚嫁入府半年的外人,有点不适应。晚膳过后,苏太尉父子三人去书房叙话,大嫂顾芜非拉着我唠家常。   孩子们一路疲累,早就睡了,我最喜欢他们的长子苏源,这孩子活泼可爱,很讨人喜欢。顾芜哄小孩子睡着后,拉着我的手问:“阿翎,我瞧着你跟小叔子也是恩爱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是不行还是方法不对?”   我:“……”   相比较苏从知夫妇俩长子五岁,次子两岁,肚子里还揣了个的景象,我和苏行止似乎是有些势弱,但这绝不是不行的问题啊!!!除了醉酒后那次,我们还真的没有深入交流过啊!   顾芜又开解道:“你们年轻,估计是暂时还不想要孩子。嫂子教你一招,若想要了,行事时记得垫个枕头在腰下,易受孕。”   我:“……”   好脸红好尴尬怎么办?   我磕磕巴巴地答:“大嫂,谢谢你好意。”   顾芜又叹了口气,“上回看见你的时候还是成亲当晚,这一晃啊,阿翎都长大了,成了苏家的人了。”   我赧然一笑,说起那件事,还是觉得挺对不起他们夫妻的。他们成亲当日,苏行止禁不住我闹腾带我回府,把我藏在他寝屋,后来他喝醉酒忘记了,急得母后差点派人来搜。   看上去顾芜挺和气的,我也不再拘着,问她:“大嫂,大哥可有什么忌讳或者不喜欢的事物,我早知道也省得得罪他,瞧他那个样子挺可怕的。”   顾芜一愣,拍拍我的手安抚:“你怕他做什么,他就爱端着他镇威将军的架势,别看他沉默寡言好像很冷漠的样子,夜里会说不少甜言蜜语呢。”   “……”   我华丽丽地默了,这大嫂真的是掏心掏肺什么都说呀,大嫂,你们之间的闺房密事就不用讲给我听了吧?   夜深了,直到秋分来问,顾芜才肯放我回去,她一松口,我逃一般回了小院。   苏行止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洗漱完毕倚在床边,他解了外衫烘暖才走过来,疑惑道:“想什么呢?大嫂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想起那些闺房话,脸不由红了,转而问他:“你呢,你们说了什么?”   苏行止神色凝重,坐到我身边,“大哥说凉州流寇愈多,再不剿灭恐生祸患,西凉与西域小国联系过密,也需提防。”   果然,男人与女人的聊天就是这么天壤之别。   我躺了一会,忽然问他:“苏行止,你大哥会调戏人吗?”   苏行止立刻皱眉,谈及他大哥肃然起敬:“怎么可能,大哥他为人正直不苟言笑,对女子彬彬有礼……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猜,我这会儿的不屑都要溢出来了,我白了他一眼,翻身睡觉。   你知道个毛线,你大哥不会调戏人?你大哥在床上情话、甜言蜜语什么的信手拈来,你会知道?   我不由懊恼,这兄弟两个反差还真是大,一个整日板张脸却特别会说情话。一个表面放浪不羁,内心情绪其实隐的比谁都深。   苏行止,你什么时候也能说说甜言蜜语哄哄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最近跳了一个坑,追了一段日子,然后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你们催更的想法了【每天变着法子催更,每天都在犹豫要不要掐死懒癌晚期的作者 ☆、夫妻   苏从知夫妇的长子苏源如今才五岁,天真活泼很讨人喜欢。   他和苏行止感情好,起初对我这个外人还有些芥蒂,不过几日这小馋猫就拜倒在我的零嘴吃食下了,天天跟在我后头婶婶长婶婶短地叫唤。   晚膳过后,苏源非要跟我们回屋睡,被他爹苏从知好一番教训。苏源水汪汪的眸子蓄满泪水,委屈道:“往年我都是和二叔一起的,今年为什么不可以?”   “往年你二叔尚未成家,如今你有了婶婶,怎么还要去搅和?”苏从知不愧是正三品镇威将军,面色一沉就叫人不寒而栗。   我朝苏行止眨巴眨巴眼睛询问他的意思,他心有余悸地瞥了苏从知一眼,缩头缩脑躲到一边去了。   我听说苏行止从小最怕的不是苏太尉和苏夫人,而是他这个以严厉著称的长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啊。   小侄子要和叔婶一起的确于礼不合,是以顾芜虽心疼儿子也未曾出声劝说。苏从知自是威严,没想到小苏源也是个倔脾气,顶着父亲威压,紧抿着唇不肯退让。   见他既委屈硬憋着不哭,豆大的泪珠却不受控地划过小脸儿滚下来,我别提多心疼了。   赶紧上前搂住苏源,对苏从知笑道:“大哥,源儿一年难得见到二叔,便让他和我们一起吧。”   苏从知眉毛微蹙,却站起身对我甚是恭敬道:“公主,这于礼不合。”   我摸摸苏源的小脑袋,“他这不还是一孩子嘛,再大些便懂事了,您就答应吧。”   “这……”   苏源可是个圆滑的,见他爹爹犹豫,方才还落泪的脸上立刻簇满笑容,对我脆声道:“多谢公主婶婶!”   苏从知也不好再阻拦,摆摆手:“罢了罢了,只准这一晚。”   我拉着苏源的小手回院子,吩咐下人给他洗漱,回头看见一人神色恹恹跟在后面。   我回身笑道:“怎么啦?”   苏行止眼皮翻了翻,又耷拉下去,闷闷道:“本来一个睡觉不老实的就够我受的了,居然又带一个回来。”   我眼珠转了转,“你是说源儿睡觉不老实呀?”我之前还好奇,苏行止一个大男人,夜里睡觉很规矩时刻提防我翻下去的本事是怎么来的,该不会是被小苏源折磨出来的吧?   “他会走路会说话时就黏着我了,睡觉又不老实,我要是不留意点,早把这小人儿压扁了。”苏行止没好气瞥了里面一眼,磨蹭着磨蹭着黏了过来,手一伸勾住我的腰:“阿翎,等把这小子哄睡着就送回去吧,他在这儿好多事我可都做不成呢。”   我轻轻转过头,斜他一眼:“哦,你要做什么事?”   “多着呢。”他抬手挑起我下巴,唇附了过来:“比如这种。”   毫无防备就被堵住了唇,蜻蜓点水般轻触,我尚未回过神,忽然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啊,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忙推开苏行止,只见苏源小家伙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脸正直:“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脸一烧,恼羞地捶了苏行止一拳。   秋分铺好床,拉着我的袖子小声道:“公主,您真的打算让小公子和你们睡呀?”   看苏源拉着苏行止问东问西十分精神,我也有些犹豫,但这都答应下来的事情了,再反悔也不太好吧?   “算了,先凑合一晚吧。”   好不容易苏源才听从苏行止的话安心睡觉,走到床榻前他忽然诧异道:“为什么两个被单?二叔你和公主婶婶都是分开睡的么?可是,爹和娘不是这样的。”   我脸一直涨得通红,之前苏行止因为“意志力”太差克制不住,三天两头出去吹风,他又不肯睡外间,我便想了个法子,各自睡各自的被窝。   “当然不是!”苏行止拗着脖子辩白道:“那是给你睡的,二叔自然和你婶婶一个被窝。”   “那,那我也要和公主婶婶睡!”   “不准!”苏行止想也不想,指着里间朝苏源瞪眼,“你睡里头,不听话就立刻送你回去。”   苏源扁了扁小嘴,嘟嘟囔囔地爬到里面去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有了老婆的人可真小气。”   “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要这么凶嘛。”我暗暗戳了戳苏行止,他转过头瞪我,“原则问题,不容置喙。”   好吧好吧,某人的占有欲一上来那可是谁都拦不住的。不过,以他这克制力,和我一起……真没问题?   苏行止对我的质疑表示十分不屑,他一仰脖子:“当然没问题。”   事实证明他高估了他自己,也不知夜里睡到什么时候,苏行止悄悄把我和苏源换了个被窝,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睡在里面,他睡在最外面,苏源托腮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   “醒了?”清晨,男人的声音慵懒沙哑,略有几分迷人的味道。   晨光透过窗棱柔和地洒进来,外头雀鸟啼啾声,微风吹过枝上碎雪落地的簌簌声,美好安详。我看看他,又看看扑闪着眸子的苏源,笑笑:“这一幕令我仿佛看到几年后的情景。”   “几年后啊……”他眸色亮了几分,凑近一些,忽然伸手捂住苏源的眼睛,我的额上一润,“彼时,我们定然儿女成群。”   “呜呜呜,二叔你手拿开。”   ……   用过早膳后,苏源窝在苏夫人怀里,‘控诉’苏行止的劣行,“二叔就这样,就这样遮住我的眼睛,然后我就看不清了,就听见他说什么儿女成群,二叔还不准我亲婶婶的脸,可是我都是这样亲娘的呀,爹也没说什么呀!”   苏夫人抿唇但笑不语,顾芜的眼神意味深长地向我瞟来,丫鬟们个个憋笑,肩抖个不停,我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苏夫人拉着苏源的小手,对顾芜道:“源儿不懂事,还是莫要叫他搅扰行止夫妇了,今晚你们带回去,叫个稳妥的人照顾他。”   顾芜笑回:“儿媳明白。”   苏夫人拉着苏源出去了,这小子还在那儿疑惑:“为什么呀祖母,阿源很听话的,公主婶婶也很喜欢我的……”   等他们出去了,顾芜拉了我的手又要唠家常,自从有了上次‘开放’的谈话,我可是不敢随便乱说了。   顾芜多少有些歉意,“源儿爱胡闹,公主切莫与他置气啊。”说完她又叹道,“说起来,也是以前小叔子太宠他了。”   “宠他?”   顾芜点点头,说与我听:“苏源是苏家这一代里第一个孩子,行止以前很宠着他,事事纵容,有一次两人还被丛知狠训了一顿,源儿还小那会儿,丛知身为父亲夜里睡觉都不免压着源儿,行止从没有过。”   顾芜叹道:“行止他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我顿了一会儿,“所以?”所以我让苏行止再和小苏源培养几晚感情?   “所以——”顾芜认真的凝视我,拉着我的手,“你快点和小叔子生个孩子!”   “……”   虽然对顾芜一天到晚催生的做法很不满,但夜里回屋的时候,我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下这个问题。   牛皮糖一样黏着苏行止的苏源不能和我们一起睡,非要苏行止陪他玩弹棋子。一大一小坐在桌边,玩得不亦乐乎。   外头寒风呼号,里面暖意洋洋,灯光烛火绰约,笑声不断。我的心里,缓缓的有块地方有点烫,鬼使神差般令我开口:“苏行止,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啊!”他头也没抬,弹飞苏源的棋子,宠溺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那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他身子一僵,室内片刻沉寂,暖龙炭火烧的正旺,发出噼啪一声。一会儿后,苏源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二叔和公主婶婶要生孩子吗?给我生个妹妹吧,我已经有一个弟弟了,祖母说娘喜酸肚子里可能也是男孩,我想要一个妹妹,生个妹妹好不好二叔?”   他的二叔傻了一般,半晌才抬头看我,声音有点颤:“你刚刚,说什么?”   我静静地回望他,强自压抑内心波动,一字一顿,“我说,我们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苏行止倏忽站起身,动作大的吓人一跳,他拎起苏源的后衣领,快步走到门口丢了出去:“苏谭,送源小公子回去,今夜谁也不准来打扰。”   苏行止迅速关了门,全不管外面苏源渐远的哭闹声,他缓缓地走向我,尚有些疑惑,“阿翎,你真的,愿意接受我了?”   我紧抿嘴角,掩在被下的手揪紧衣服。自那一夜,我嘴上说着对他敞开心扉,却不能做到真正放开。他也没有强迫我,只是一直等着,这些我心里都很清楚。如今他问我是否真的愿意,尚且顾及我的感受,我又怎会不知?   我长吸一口气:“真的,愿意。”   话刚说完,就被扑倒了,深长缱绻的吻,暧昧的气息缠绕,耳畔传来苏行止低沉的声音:“阿翎,我等这天,等了很久。”   彼此也算熟悉,不一会儿我身上衣服就被他褪尽,趁他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时,我脑中灵光一闪,抽了个软枕垫在腰下。   苏行止的眉毛揪了一揪,气息还有些不稳,“这是做什么?”   “大嫂说,这样,容易受孕。”他眼神太炽热,我有些吃不消,忙避了开去。   “萧翎,你似乎在怀疑我的能力。”头次听见苏行止这么咬牙切齿,我简直茫然不知所措。就这么一晃的功夫,他已经扒光自己贴了上来,精壮的胸膛硌人得很,长臂将我一捞,另一只手将软枕拂下床。   意乱情迷之际,哪里还有力气去指责,紧张又心慌,和脑海中一片朦胧剪影渐渐重合,当此时,一阵微微的刺痛和契进的异感,却让我安心下来。   之后便陷入了无尽的荡漾和颠簸,夜色浮沉渐欲迷人,我仅剩一点清明还记得自己的任务,伸手勾住苏行止脖子,软声问他:“我也喜欢女儿,我们生个女儿好不好?”   “可以。”苏行止眸色深沉,在我耳畔低声诱/惑:“在生孩子之前,你得先喂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这一章简直羞到没法见人,呜呜呜,以后再也不用第一人称写船戏了。 ☆、起风   这是我在太尉府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初为人妇的第一个年。离开了森严阴冷的皇宫,说不出是怅然还是庆幸。   那巍峨宫殿,曾见证了我恣意的童年,也见证了失宠的阴暗,那里有一群勾心斗角的女人,有层出不穷的阴谋阳谋,更有一丝亲情维系、令我惦记的父兄。   宫城的角楼是整个帝都最高的地方,我曾在太尉府眺望,望见的只是高飞的檐角,和一个绰约的人影。略微佝偻的背像极了父皇,他是否在这帝京最高处,俯视着世事苍生?   年关休沐,太尉府温暖融洽,让我看到了久违的烟火气息。母后过世后,我每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参加完宫宴,一个人孤零零的回朝霞殿,大清早再一个人孤零零地随兄弟姐妹们去朝拜。   苏行止在一旁突然发问:“往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   “至少这三年,是这样的。”   他抱紧了我,头抵在我肩上:“以后不会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默念:是的,以后不会了。   正月初七那天,宫里传出一件大事,高贵妃被削位禁足宫中,五哥受到牵连,父皇下旨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   满朝震惊。   要知道,年关之前,五哥气焰达到鼎盛,朝中近百名大臣联合上书,请废太子立五哥为储君。当时父皇并未恼怒,也未曾撤回折子,一度令众人以为父皇心目中早有易储的打算。   可如今,后宫第一人高贵妃被禁足,五哥闭门思过,怎么瞧,都像是父皇对五皇子党的打击。   不少朝臣奔走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令父皇震怒,却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问过苏行止,就连他也不知道。   苏行止父子三人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旁边,苏太尉抬头瞥见我,遂问:“依公主看,陛下此举何意?”   我沉吟好久,答:“明璋虽然和父皇是父女,在政事上却从来没有猜准过父皇的心事。父皇此次把他最宠爱的高贵妃削位禁足,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苏从知叹口气,“朝野震荡,此番凶吉难料。”   苏太尉捻须轻摇头:“无需慌张,我苏家是武侯,凡事遵从陛下旨意,不越雷池半步,自是错不了的。”他扫了苏家两兄弟一眼,“行止,记住了吗?”   苏行止拧眉思索,随便答道:“记住了。”   夜里回屋,苏行止还皱着眉头,他最近食髓知味,巴不得早点天黑,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今天却坐在桌前,盯着茶盏一动不动。   “你还睡不睡觉?”他像是一座石像呆坐着,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苏行止默了片刻,转过头看我,面色静默:“今天,你在父亲面前说了假话。”   我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竟然被他看出来了,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我的确愚钝,也不擅长猜测父皇心思,但是我在苏太尉面前的说辞,确非本心。   父皇下令禁足高贵妃,关五哥禁闭。在我看来,其实是扶保太子。年末压着朝臣请求改立太子的折子不表态,其实都是在为后来做打算。父皇胸有丘壑,不动声色,表面支持朝臣站队结党,实际上什么都掌控在手,万事都无法越过他。他说萧钧是太子,那么五哥的权势哪怕滔天,也无法碰到东宫储君的位子。   对此我是庆幸的,我庆幸,父皇还是护着皇兄的,他还没有改立太子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然而当务之急不是太子更立,而是苏行止的质疑。   我抿了抿嘴唇,佯装轻快道:“这种事我本来就猜不太透,与其说的囫囵不清,不如不说。”   “其他事上,你还是我认识的阿翎,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有些莽撞,但天真烂漫。”苏行止仍然紧盯着我,眼神紧迫得像要挖出我心底的秘密,“唯独谈到政事,你闪烁其词,隐藏心事。”   “咔。”指甲折断手心,极轻微的一声,轻得只有我自己听见。   钻心的疼痛从手心传来,我的心里反而很轻松。我淡淡道:“苏行止,再天真的人在三年的打压下也会变得成熟的,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活得那么累罢了,难道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傻明璋么?”   他的眉蹙起来,“阿翎,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理他,径自躺了下去,围着被子背对他。   安平十四年,高贵妃领凤印掌管后宫那一年,太医署里被柏屿提点的那一刻,那个恣意娇纵的明璋公主,就永远地和我告别了。   而苏行止,竟从未看清我。说不难过是假的,尤其是我现在已经一心一意托付与他。我默默地想着,眼泪不受控地滚了下来。   “萧翎。”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愣住。我印象中,苏行止只有极其生气的时候才会全名叫我,而我刚刚似乎没惹着他吧?   “大梁明璋公主殿下……”   这下我惊悚了,泪未擦干,忙转过身想看他搞什么鬼。   苏行止抱拳跪地,标准的臣子之礼,我差点没被他吓到床角落里。我抖着手指他,结结巴巴,“你你你,你干嘛?”   苏行止恭声道:“微臣有罪……”   嗯?有罪?   “微臣奉命保护公主,多年来力所不能及,致使公主生活艰难,心智大变。微臣九泉之下愧对孝贤皇后,特此请罪。”   心智大变,请罪……囧。   我松了口气,撇嘴:“你别闹了。”   母后当年一带而过的笑言,哪是什么命令,再说了,也总不能叫他一辈子守着我吧?以前,我可没和苏行止成亲呢。   他不肯起,我无奈只好走下床扶他:“喂,苏护卫,陈年往事就不要提了好嘛?”我弯下腰拍拍打他的衣裳,“我的确不太一样了,那是成长,你该替我高兴。”   苏行止顺势一捞,我整个人掉进他怀里。他嗓音温润,像清风拂过原野,碧草萋萋:“我是高兴,可又觉得心疼,心疼你这样子的成长要付出那么多眼泪和伤心。”   “答应我,以后凡事不要自己担着,开心也好,难过也罢,都有我聆听。”   我闷笑着捶了他一把,这家伙,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正月二十,镇威将军苏从知再次启程前去边关,顾芜因为身孕不得不留在帝京,十里京郊,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送别时泪水涟涟。   苏从知铁汉柔情,面对娇妻幼儿也是心有不忍,红了眼眶。   苏源平日里调皮活泼,这当头却是神色肃穆,小小的孩子异常坚韧,认真道:“爹你放心,源儿一定照顾好娘和弟弟。”苏从知展臂拥住妻儿。   回去途中,我同苏行止感慨:“别看源儿小,他也有自己的心意,愿尽绵薄之力为父母分忧,真是有孝心。”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苏行止静静看着我,忽然开口:“阿翎,回宫去拜见陛下吧。”   苏行止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叫我愣住,他又不是不知道,父皇不喜我,更何况我如今非皇家人,更无资历请命入宫。   “明日我上书宫里,以儿婿身份带你入宫。”他突兀地说了这句话,只到我盯着他看了好久他才解释道:“陛下因高贵妃一事大动肝火,龙体欠佳。”   父皇病了?我一时着急,话就冒了出来:“那就今天进宫。”   苏行止看着我,只摇头。   到底还是等到了第二天,苏行止说,不能着急,一着急反而露出马脚,令人察觉。   心焦中等到宫里准允的旨意,任秋分为我装扮,着华服。   玉章宫巍峨庄严,为宫中第一正殿,象征着皇权至上,无人可及。   我和苏行止在门外候了一会儿,福公公说,里间有人面圣。   我猜想,左不过又是朝中重臣,父皇心腹。   过了一会儿,只听殿外小黄门唱喏:“太子殿下到。”   真巧,竟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太子哥哥。   萧钧进殿,看见我也是一愣,随即转过头去笑道:“都说嫁不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来也不尽然。”   我冷笑一声,便想开口讽刺几句,手被人握住,苏行止冲我轻轻摇了摇头。   强压下内心怒气,我坐回位子。他去同太子见礼,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我懒得听。正当此时,内殿走出两个人,面色各异。   竟是柏屿和柏清!   柏清面色严肃,紧蹙眉头,看见我们微微点了点头,便出去了。柏屿却是很轻松的样子,看见萧钧,抬手对他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   “柏大公子不必多礼。”萧钧对他很客气,他难道不知道柏屿与他生分,已经投靠萧昱么?   “陛下召我兄妹二人闲话,让殿下久候了。”   “无妨,正好让本宫和妹妹妹婿得了闲说说家常。”萧钧摊手指向我。   他的目光顺着萧钧的手望向我,四目相对,他一瞬间停滞,半晌他移开眼神,对我和苏行止拱手:“明璋公主,苏公子。”   他举止依旧温文尔雅,朗润如玉。却为何,再也不是我印象中的柏屿?方才那一丝凄然,竟令我以为他从没说过定华寺那些伤人的话,以为他依旧是我最仰慕的柏大公子。   忽然手心一紧,苏行止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幽深眼眸望向柏屿,有漠然,又不耐,还有昭然若揭的意味。   气氛刹那有点冷,好在福公公进来打破了这僵硬,他笑眯眯道:“陛下宣太子殿下、明璋公主及驸马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我真没有爽约啊!|?д??)[本人坑品不好,人品还是有保障的,必须说到做到!] 另:后面全部走剧情流,少量糖也是带玻璃碴的,大家可以养肥了看,反正也就只剩三五万字了。 ☆、情深不寿   父皇传召,自是不敢不从,我们立刻起身进殿。   大殿内帷幕高撑,几缕阳光透过重重叠帐虚弱地洒进大殿,驱不尽正殿的阴冷与森严,父皇倚着软榻,面色憔悴。   我从未见过这样子的父皇,在我心里,他是大梁的天子,是天下的主。他坚毅威严,从未在人前显露出憔悴与不堪,他永远屹立不倒。   而今他却病弱地斜倚着软榻,满头银发刺目,岁月无情,我竟未发觉他已徐徐老矣。   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忙低头强忍,生怕被父皇瞧见怪罪。   “儿臣叩见父皇。”萧钧率先跪了下去。   “微臣叩见陛下。”苏行止稍微落后一拍。   父皇却没有看他们,目光徐徐扫向我,深邃又悠远,我顿了一顿,一拂衣袍缓缓下跪,“儿臣,叩见父皇。”   额头触到地面,泪水终于滚了下来。容我再张狂无礼一次吧,不再是苏氏命妇,而是仅仅以女儿的身份。   “都起来吧。”许久,才听见这一句。沙哑,藏不住的虚弱。   我站在苏行止的身后,趁着起身的档子擦干眼泪,只听见父皇对苏行止道:“你方才如何称呼朕?”   “陛下——”苏行止不假思索。   “嗯?”略微提了几个音,父皇的声音不怒自威,又有些别扭:“朕难道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老丈人听你喊一声?”   苏行止何等的机灵,他迅速回过神来,扬声道:“是,父皇。”   我忍不住心里想笑,明明是他将我下嫁,反过头来他还对苏行止的称呼不满意。   萧钧静静看了我们一会,恍惚间出神,忽然转过头来笑吟吟对我说:“看到明璋如今这般幸福,我这做大哥的也就放心了。”   苏行止十分殷勤地答了一句:“是,兄长放心,行止定会好生爱护公主。”   真是顺着杆子往上爬,我真正的兄弟姐妹只有六个,他算哪门子的?赶着攀附当今太子,还腆着脸皮叫兄长!   我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他嬉皮笑脸地朝我挑眉。   我正想踩他一脚,忽然发现父皇已经静静地看了我们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连忙站好。   父皇咳了一声,福公公忙递茶水,被他推开,他缓缓道:“行止你先下去吧。”   苏行止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终究不敢违逆父皇的意思,行了个礼退下了。   福公公也被父皇遣退,大殿中只剩了我们父子三人。   殿内烛光幽幽,虽能照明,但哪里及的上外头冬阳和煦、温暖宜人?这殿里熏了火龙,虽不寒冷,却没有生机。   谁也没有先开口,一直沉默,偌大的宫殿一片死寂。   明明是最亲近的亲人,却彼此各有芥蒂,各有心结。好像都在赌气,谁也不愿意先原谅谁,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气氛很诡异,有些煎熬。   忽然,父皇咳了一声,愈咳愈烈。福公公早已被他遣退,更无一人侍立在身边,我终究心有不忍,上前倒了热茶递给他:“父皇,喝口茶吧。”   父皇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柔和,宛如还是当年宠的我无法无天的那个父皇。我忍不住避开了眼睛,这几年的冷落说不怨是不可能的,可是说怨,父皇又真的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左不过是逼迫我下嫁苏行止。而事实证明,父皇是对的,苏行止确是我的良人。   我扶父皇坐起,忽然对着大殿的阴暗十分反感烦躁,转头对萧钧喊道:“太子哥哥,你过来扶着父皇。”   萧钧怔愣了一瞬,毫无意识听从我的指令近前来搭了把手,碰到父皇的那一刹那,才像醒来似的颤了一下,可是我已经松开他再不好让开,只好坐在床榻旁,垂下眼眸,默道:“父皇。”   我一股脑儿地将那些厚厚的帷幕纱帐掀开,搬开屏风,让阳光尽数洒进,光照耀到金殿地面,像镀了一层金,驱走长久以来的阴冷。   我看到父皇微微皱眉,以手遮目,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眯眼片刻,等适应了这光线,才道:“钧儿。”   他叫钧儿,不是太子。   曾经,他也是这般叫他钧儿,站在一个父亲的身份,满含慈爱地唤他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冷冰冰的头衔。   萧钧依然低垂着眼眸,鼻子里“嗯”了一声,“儿臣在。”   “最近去看过你祖母了吗?她很想你。”父皇淡淡道,全不像往日雷厉风行的样子。   “我……”萧钧顿了顿,强挤出一个笑容,“儿臣前些日子未得闲暇,等会儿就去拜见皇祖母。”   我知道他这是借口,父皇也知道,只是我们都不愿揭穿,不愿去破坏这难得的片刻和睦时光罢了。   “百善孝为先。”父皇静静地说了这一句话,顿了半晌,像是考虑了很久,“自然,拘泥小情小爱,也难成大器。”   拘泥小情小爱……这件事梗在他们父子心中多年,如今突然提起……我紧张地盯着萧钧,生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许是几年过去,当初的痛已经不能再对他造成伤害,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拘泥小情小爱,父皇难道不是吗?”   他是昏头了吗,竟然敢对父皇说这样的话。何况,父皇虽然对母后有情,但也并非放不开,这几年高贵妃得势不全是父皇的宠爱造成的吗?   “不错,到底是朕的血脉。”父皇不以为恼,反而笑出了声。我根本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只好懵懂地看着他们。   父皇眼看着我,话却是对着萧钧说的:“万望阿翎不要像这么心酸。”   萧钧也看着我,眸色黯了一黯,随即转过去对父皇道:“不会的,阿翎很好。”   “你呢?”父皇转过眼看萧钧,声音沉了几分,“你也很好?”   萧钧淡然从容看着父皇,“儿臣但凭父皇做主。”   若非此刻气氛太过严肃,我会以为这是一个大姑娘在对父母讨论婚姻大事,可是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实在叫人心惊胆战。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似乎是——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又似乎不是,明明触碰到一点了,下一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不避讳我,却又避讳我。这让我感到很无力,置身局外的无力。   他们沉默着,我自然也不敢说话。半晌,父皇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闷:“你是朕的儿子,可朕,是大梁的皇帝。”   萧钧的身子颤了一颤,我看到他眼眶微湿,双膝一跪,头重重地磕到地上:“儿臣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父皇向他许了皇位?高贵妃此次禁足之事真的是父皇打压五哥党的吗?我一时冥思苦想,不察他们已经说完了话。   父皇吩咐:“太子你先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对阿翎说。”   萧钧起身应了一声是,一言不发出去了。   “李福,更衣。”父皇朝外面道了一声,福公公立刻领着宫人进来服侍父皇,我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只好退到一边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父皇才走了出来,笑对我说:“阿翎,咱们去看看你母后。”   我吃了一惊,看着父皇面色憔悴,又看看转眼间阴云密布的天,劝阻道:“父皇,这天色不好,还是不要走动了吧?”   父皇抬头看天,喃喃道:“快下雪了,下雪了好,虞盈喜欢雪。”他不顾我的阻拦,走进轿子,我没法,只得跟上。   我没想过他说看母后是去椒房殿,椒房殿如今空荡荡的,触景伤情,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可是转念一想,不去椒房殿又能去哪里?   父皇却兴致很高,在外面指指点点,“你还小的时候,在这里学会了走路。”   “这里,夏天,花廊下你第一次开口叫朕父皇,你母后为此还恼了好几天。”   “在这里,五岁的柏清在这里背诗,你母后嘲笑你,你窝在父皇怀里哭鼻子还记得不?”   我听着他一句句娓娓道来,鼻子里酸酸的,眼眶里像有什么东西汹涌。父皇,既然你把我童年的事记得这么清,那为何这三年要将我弃如敝履,任凭高贵妃欺凌?   “这里一棵树呢?虞盈最喜欢的那株松树呢?!谁这么大胆子竟敢伐了?!”父皇方才还笑颜逐开,这会儿脸色已经铁青,跟随的宫人跪了一地。   “放肆!回话!”   李福颤巍巍地瞄了父皇一眼,磕头如捣蒜:“回陛下,安平十四年,已遵圣旨伐了做成木雕与孝德皇后一同入皇陵了。”   李福果然是跟在父皇身边最久的人,几句话就化解了父皇的尴尬,有没有做成木雕随同入殓我不知道,但是这株松树,定然是父皇当年触景伤情下令砍掉的,只是他多年刻意忽略,忘记了而已。   父皇怔愣了片刻,忽然对我伸手:“阿翎,走,父皇带你去挖宝。” 作者有话要说:  挖宝?喵喵 ☆、刺   马车摇摇晃晃,蹄声哒哒淹没在街井闹市。   苏行止皱眉盯了我好久,终于忍不住发声相问:“这盒子里到底装的什么宝贝?你从出了宫就一直抱着它。”   我笑眯眯看了他一眼,好笑:“你想知道?”   “谁想知道啦!”他不屑地调头,拉长声音,下一眼就挤到我身边,谄媚道:“快说,是什么?”   我见他实在好奇,戏谑几句,吊足他胃口后打开盒子:“铛铛铛铛!”   苏行止起初还十分期待,待看清后不由大觉失望:“就这些破玩意儿?”   “什么叫破玩意儿啊!”我不满地剜了他一眼,掏出一个木剑,“喏,这是我三岁的时候,父皇给我亲手做的,那个时候我看到御林军统领,觉得他舞剑很威风,非让父皇给我做的。”   “威风?”苏行止陷入了沉思,过一会儿他很严肃的问我:“那个统领如今在哪儿,我要找他比试一番。”   我对他这种抓不住重点的行为很无语,索性没搭理他,又拿出一套金首饰,兴高采烈:“金阳姑姑出嫁的时候,我可羡慕她那套嫁妆啦,母后笑话我,但她还是命人给我打了这套金饰,说是以后给我的嫁妆。”   苏行止很鄙夷我,“那个时候就想着嫁出去了?”   “……”   我一件件展示给苏行止看,如数家珍,他总不肯说句好话,非要损我一番。   翻到箱底的时候,他一直看笑话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诧异,“这是?”   那是一块玉佩,青葱岫玉明黄穗子,正面刻明璋二字,是我的封号,亦是皇家身份的象征。但玉佩背面,刻了一只毛绒绒的狐狸。   苏行止的脸刷的红了,他挠挠头,“这还留着呐。”   我抿唇一笑,苏行止不记得别的,但一定记得这个。因为这块玉佩,他可被苏太尉重打一顿。   大梁皇室自出生在玉牒上记载名讳后,就会由内廷司择选一块上等岫玉,刻上主人名讳或封号。赐予下去,这等东西,便是身份的象征,是高贵不可侵犯的。   可是在我九岁那年,和苏行止熟识后第一个生辰,他忘记给我准备礼物,于是趁我睡着,偷偷在我玉佩上刻了一个看似可爱的狐狸。   我随身携带的玉佩很多,苏行止也不甚在意,更不知那日我带的是岫玉章令,于是……犯大不敬的苏行止被苏太尉打得差点下不了床。   后来钦天监上言说岫玉主翠,与大梁龙气相悖,宜取和田白玉,是以皇室章令后来全换成了羊脂白玉。   苏行止他怔怔瞧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来递给我,朝我扬眉,“喏,这可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挨了好几棍子才换来的,收好。”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将之收了过来,少年苏行止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焉敢不好好保存?   他忽然喟叹一声,“唉,没想到这些东西竟还能找到。”   父皇带我在榕树下挖出这个箱子的时候,我也很诧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母后有的这个奇思妙想。他们像寻常夫妻一般,把女儿的小玩意儿埋起来,是不是想着,等女儿长大了,同她一起回忆?   回到苏府后的日子一如既往地温馨平淡,和小苏源一起顽闹,照看怀孕的大嫂顾芜,和苏行止蜜里调油。   原本没什么的,可某一天清晨我猛的发现顾芜平平的小腹已然隆起的时候,本没什么烦恼的我突然有些许沮丧。   晚上在一起时不免有些走神,苏行止额角带汗将我脸捧回来啄了两下,柔声问:“怎么了?”   “我是不是不能怀孕?我们在一起……也好久了。”我不太能藏的住事,习惯性向他讨教。   他愣了会,声音更加温柔了:“不要想那么多,万事水到渠成,再说了咱们这不才两三个月吗?”   顾芜说她嫁来第二个月就怀上苏源了,讲道理苏行止也挺努力耕耘的……嗯,看来还是我的问题。   我闷闷不乐,“喂,我要是没法生育,你就去纳个妾吧。你不是说寒露挺漂亮?收了也行,旁的你有喜欢的告诉我一声我也答应……”   “纳妾?”他动作停了下来,盯紧我。   “怎么,我松口了你很开心?我……啊!”   ……   我捂着满是草莓的脖子,瞪他。苏行止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的,散散披在脑后。他气定神闲,很无辜地朝我摊手:“事实证明,我对付一个女人就很吃力。”   我“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理他。倒不是怕他,而是实在困。刚眯上眼就听见敲门声,是秋分的声音:“公主,天亮了,您说今天要陪源小公子去西山玩的。”   “……”   三月初十,已是早春柳枝抽芽的季节,朝堂上的局势却越发低沉、扑朔迷离。五哥萧昱被禁足府中,太子势盛,一干朝臣却被彻查,接连好几个被问斩,父皇的心思,是越来越叫人摸不透了。   我无法左右他们的生死,只能靠四方打听来的一点消息,妄图勘破一点真相。父皇最近宣召我频繁,宫里纷纷传言说明璋公主重获盛宠,有时与他相坐笑言时会让我一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母后还在,他还是最宠我的父皇。   只是我知道如今的我再也看不清他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知道,我不再是以前简单任性的明璋。   那次在宫里遇见庐阳,没有母亲兄长庇佑的她收敛了很多,也不再是以前那个飞扬跋扈的模样,这宫里向来踩高爬低,估计她受了不少冷言冷语。   “人,总要亲历过,才知道成长。”   当时在我身边的柏清如是说,我侧头看了她一眼,大梁第一才女,睿智成熟得不像一般同龄少女。   丞相府中也不太平,自从萧昱被禁足府中,柏屿就不曾外出,但听说前几天和柏相闹了生分。柏清这个自幼很有想法的奇女子,更是因为柏相对她和齐允的的反对搬进涵苑,与相府不相往来。   “至于吗?”我曾劝她,“你先温言好劝,过几年柏相气消了,一切都好商量。”   柏清没有看我,眼神望着远方,很是缥缈:“谁知道过几年是怎样的情景,我不想这么妥协。”   我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其实,所有的不妥协,还不是仰仗他对你的宠溺纵容。   我回到苏府,寒露出来迎我。自高贵妃被幽禁寝宫后,我已经默许了她在小院走动。她神色有些不太对,一见我就将我拉进屋子,悄声道:“公主,昨日我替您点数东西送给夫人,怎么发现库房里少了些东西。”   东西都被我命秋分换兑给俞易言买消息了呗。但我没有打算告诉寒露,她心里藏不住事,到时候一多嘴再告诉苏行止就不好了。   对,从俞易言处购买消息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过苏行止。   寒露面色颇为严肃,“不会是秋分……”说完她又连忙摇头,“不不不,不会的,秋分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秋分和寒露是自打入宫就在我身边的大宫女,我明白她们之间的感情。   “就是秋分!”我故意板起面孔,看见寒露神色大变,笑出声来:“是我让她取了东西做人情,不碍事的。”   寒露被我提到嗓子眼的心忽然回落,自然恼了,嘟起樱唇一跺脚,“公主你怎么这样?!怎么现在和驸马一样爱捉弄人!”   我哈哈大笑,正想说那是我本性如此时,苏行止木着脸走了进来,面无表情。   莫说寒露,就是我也被唬着了,苏行止可极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寒露以为是自己一时戏言惹恼了他,立刻双膝跪地求饶。   苏行止理也未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看见。   我忙挥手把寒露打发出去,问他:“怎么了?”   苏行止背过身,一动不动地瞧着我,看的我心里发毛,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陛下命我,七日后前去凉州监军。”   我松了一口气,调侃他:“那你就跟上次那样跟父皇上书说——不忍娇妻独守空房不就好了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苏行止依旧沉着脸,语气十分严肃:“据我所知,陛下最近暗中调度了十万兵马分五路派往凉州,武侯世家子弟有其人或因公事或因私事发放西北,而太子因手下贪腐被陛下责罚,幽禁东宫。”   太子被幽禁这桩事不算意外,前段时间御史台就因太子纵仆行凶的事弹劾许久,不管是否属实,为还公道,太子终有一罚。   可是如果联想起苏行止刚刚所说的一切,那么事情不单单是这么简单了。分派兵马、武将,幽禁东宫……   难道父皇要攻打西凉?   苏行止像是知道我的心思,笃定道:“陛下要对西凉动兵。”   西凉,这个梗在我们心头的刺,到底还是翻出来了。幽禁东宫,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瞒着太子哥哥,对西凉动兵。   我不禁心情波荡难平,往事一幕幕涌上,翻天覆地,脑中一片混沌,双腿一软,苏行止眼疾手快扶住我:“阿翎?”   我握住他手腕,紧咬牙:“苏行止,如果父皇指派你攻打西凉,那么请你替我,灭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抱! ☆、旧怨   西凉是远在西域的边陲小国,高宗年间,西凉俯首称臣。前些年西凉势微,父皇曾有过吞并西凉的打算,但考虑到力所不能及并以西凉质子入京不再提起。   质子是西凉王王后所出的嫡子,在帝都安分守己,渐渐的大家都不甚在意。而灵栖,那个清冷绝艳的女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东宫的。   貌美的西凉公主,隐藏身份,安排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偶遇,一步步虏获了萧钧的心,萧钧对她宠爱异常,一度冷落了太子妃和宫里众多美人。   心思诡谲的灵栖,不动声色取代了太子妃的荣宠,却扮出一副弱女子的模样,渐渐与宫中众人相熟。   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天真,曾明着暗着帮了她那么多回。却不想到头来只是她的一颗棋子,一颗她用来对我至亲之人下手的棋子。   室内一片寂静,烛火烧过一段,发出噼啪一声,像是谁的泪,坠落。   苏行止静静听着,一声不吭。半晌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他揽我入怀,轻声道:“这便是你一直不肯说的,安平十四年发生的事吗?”   其实这些更早,如果没有安平十四年发生的那件事,我这三年或许不必过得那么冷清,父皇和萧钧,也不必父子隔阂至今。   安平十四年年初,纯良的太子妃终于发现灵栖的伪装,却苦于无处诉说,毕竟,谁会把一个娇柔女子,联想到满腹阴谋呢。太子妃大病一场郁郁而终,萧钧对灵栖简直爱到了极点,不待多时便请立灵栖为太子妃。   父皇自是不同意的,在他眼里,尽管太子妃没了,还有徐良娣,徐良娣出身世家,远比灵栖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更适合作太子妃。   为此事,萧钧曾和父皇好一番冷战。母后心疼太子,便从中相劝。父皇答应宣灵栖入宫一见,就这样,一步错,步步错。   那日,原本宣见灵栖的父皇因朝堂之事未能赶去,而母后却先到了,且未有丝毫防备之心地用了殿内的点心,有毒的点心。   抖,发抖……我原以为这么多年来我早该镇定了,却不想回想起这件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忘不了,忘不了那天母后惨白的脸色和满身的鲜血,鲜血,张扬可怖,像鬼爪一点点夺去母后的神采、性命……   一抹温热在我眼睑下划过,模糊的视线被人擦亮,苏行止满是怜惜的眼取代了可怖的鲜血,他抱紧我,一声声宽慰我:“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大口大口的仰头呼吸,心上仿佛有根细丝,勒得我喘不过气。   “苏行止,你知道春分、清明怎么死的吗?”   我怔怔瞧着他,他乌眉紧蹙:“阿翎,别说了。”   怎么能不说呢,曾是那么惨痛的经历,满殿的鲜血,满殿的哀号,到处是死人,自我有记忆就开始陪伴我的春分清明,倒在血泊在,浑身无一块完好的肌肤——因为杖毙。   我那么讨厌杖刑,那么讨厌哀号声和满地的鲜血。   我抬头看向苏行止:“你知道春分清明为什么会死吗?”   “因为我——”我喉咙酸涩得难受,“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无知,因为我当时把灵栖当朋友,因为我她们才会答应帮灵栖把点心送进殿里,是我——害死了母后。”   “不是你!”苏行止扳正我的脸,眼底尽是怜惜和心疼,“阿翎,不是你,罪魁祸首是那个西凉公主,你只不过被她当了棋子,罪不在你,你不要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当日很快查到了灵栖身上,父皇雷霆之怒,几乎没有给萧钧任何营救的机会,就命人赐毒鸩,并以极刑处死了灵栖。那一天注定不宁,昏迷不醒的母后,震怒的父皇,癫狂的长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御林军行刑杖毙一宫宫人,任我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惨象。   灵栖原本是西凉公主的身份也查了出来,她来京城的目的就是魅惑太子,伺机除去皇帝。可西凉王拒不承认,说自己女儿好好在西凉待着,那时正逢南方旱灾,国库空虚,父皇暂时隐忍不发,但最终还是寻了个理由,处死了西凉质子。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大梁和西凉的这一战,早晚要打。   太医使尽百般手段,最终还是没能挽回母后一条命,安平十四年七月,母后终究还是走了。苏行止说罪魁祸首不是我,但是父皇心里还是怨的,所以命人血洗朝霞殿,所以这几年对我置若罔闻。   人人都说他对母后深情,在最初的一段时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高贵妃上位,萧钧被他日益打压,五哥势逼东宫,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看不清、摸不透。   “陛下的心思,从来不是我等所能猜测。”苏行止下巴抵着我的额头,“都过去了,陛下既有心对西凉用兵,那我定当以身报国,灭了有不臣之心的西凉。”   “不要!”我伸手捂住他的嘴,望着他哀声道:“我固然恨西凉,但我不能失去你,好不容易我才走出了那牢笼,答应我,你要平安回来。”   苏行止眼底漫出深深的暖意,他攥紧我的手:“好,我答应你。”   苏行止离京那日,三月初七,正是早春时分,地面一层浅绿,隐隐约约。送别苏从知时我还笑话顾芜哭哭啼啼一点也不洒脱,轮到自己,却也忍不住地掉眼泪。   苏行止给我擦了又擦,屈指在我鼻翼上一刮,取笑我:“是谁说要豪气一点的?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我带着哭腔:“我唯有你可以依仗了,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苏行止皱了皱眉,认真看着我:“所以呀,拿出你嫡公主的风范,谁若是敢爬到你头上,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我还是哭,揪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饶:“苏行止,你给我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回来,你若是有半点闪失,我便休了你再去纳个驸马。”   苏行止先是一怔,随后闷声笑了,越笑声音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泪,他揉揉我额发:“明璋公主,你似乎忘了,你是下嫁到我苏家的,只有我休你,哪有你休我的份?”   我使起小性子,“我不管,反正你记着,你不回来我就去重纳个驸马。”   “好好好!”   我还欲再说,旁边一声轻咳,柏清打断了我的话,神色略有赧然望向我,又看看苏行止:“不知可否让我与苏监军说两句?”   我瞟了一眼不远处立着的齐允,便知柏清欲向苏行止求情让他多多照拂,便点点头避了开去。   齐允本是龙廷尉侍卫,属于苏行止辖管,按理说不需出使,但他这次却突然请命前往凉州参军,据说想要博个前程。柏清为此曾和他争执一番,但最终不知为什么被他说服了。   柏清低头对苏行止说些什么,全无往日高傲才女的做派,这样的放低姿态去求一个自己曾冷言冷语拒绝过的人,可真是折了她的尊严,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都是因为爱。   我不禁放眼打量不远处立着的人,身姿笔直,萧朗如松,眼神望向柏清,眉宇间有淡淡的心疼与自责。我不由好奇,朝他走去,问道:“真不知你有什么能耐,竟能让大梁第一才女为你至此,不惜与父兄反目。”   齐允眼神收回,淡淡看着我,忽然嘴角微勾:“那公主又有何能耐,能令苏二公子痴情如斯?”   我被他梗的一噎,怎么,意思是我配不上苏行止么,我知道苏行止在他们眼底是机心帷幄的,有貌无才的我总是入不了他们的眼。   我梗了梗脖子,“我跟苏行止是青梅竹马。”   “哦。”他轻轻哦了一声,轻飘飘的,可是怎么听怎么欠揍,他眼神又飘走了,移向柏清,微微笑道:“那我和清儿也是青梅竹马,且——惊鸿一瞥的青梅竹马。”   他说的极轻极淡,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那微扬的嘴角,温暖的笑眼,似乎真的就将人带进了他们的往事,曾经的宫廷顽闹,后来的烈火险境相救……青梅竹马,惊鸿一瞥……   我不由怔怔,直到齐允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苏行止在向我招手。我忙赶过去,听见柏清最后一句话:“只愿苏公子能守诺,在帝京,我也必会尽我全力保护——”   她看见我来,顿住话头。   有随行侍卫策马前来催促,我顾不得追问,拉着苏行止的手不由地又红了眼眶,苏行止笑我:“刚刚给你开解了,怎么又哭了?”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哽咽不已,腰上环了一双手,越扣越紧,苏行止的声音也有些涩:“阿翎,等我回来,等我为你报了仇,回来!”   侍卫急急催促,苏行止一把推开我,再不看我一眼,翻身上马。翠柳刚抽了嫩芽,湖面才有涟漪,莺声稀稀拉拉,春光潋滟,天地却失了颜色。黑袍青年策马远走,就那样,渐渐在我的视线里变得渺小,渐渐的,消失了。   我好一会儿才控制自己不再流泪,转头一看,向来自信无比的柏清呆立着,目光微散,同望向消失的远方。齐允方才,已经随苏行止走了。   我不忍心,劝她道:“只是监军,不会有事的。”   柏清阖目,继而看向我,目光凄然:“阿翎,你信吗?只是监军?”   虽说动兵西凉目前还未翻到水面上,知之者也是甚少,但以柏清多年同参政的经验,恐怕她还是能猜出什么的。   我还欲再劝,寒露却急急赶了过来,一来就跪在我的脚边:“公主,请您速回,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铲一铲子土(⊙o⊙) ☆、酒后吐真言   我训斥道:“什么要紧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寒露赶紧对我附耳几句:“苏夫人捉到秋分行踪可疑,说是她窃取您的首饰,正在审讯呢。”   我大惊,秋分每月取五百两给俞易言可是我指使的,可千万别出事啊。我急道:“秋分招了吗?”   寒露急得快哭了:“还没,打了她几板子她硬是不肯说出原因。”   我一急,立即命人备车回府,柏清在一旁看出事有端倪,出声询问:“遇着什么难事了?可需我帮忙?”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我能应付,多谢。”   马车飞奔回府,我直奔后院,秋分跪在地上,小脸儿挣得通红,苏夫人立在廊上,面色惊怒。   “母亲快快住手,是我指使秋分去库房取东西的。”   苏夫人脸色变了变,“是你指使这奴婢去取的?阿翎,你莫要护着她,刁奴欺主,只会越来越过分。”   我瞥了地上跪着的秋分一眼,她瑟瑟发抖,像是被吓坏了。我对苏夫人笑道:“确是我指使她去取库房首饰的,母亲无需担忧。”   苏夫人皱着眉头,“我同你亲自去库房点点看,可少了什么东西,若是刁奴欺主,就无需可怜,好好惩戒一顿。”   我心里有些发毛,这几个月来,我每月令秋分取五百两给俞易言,不知还剩下多少,苏夫人这么一点,可不全露了馅?我支支吾吾的含糊着,秋分更是直接抬起头,眼神满是惊恐。   我还待找个理由回绝,苏夫人一改往日的柔和,不容置喙道:“现下行止不在你身边,我更容不得别人欺负你。”   我哑口无言,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争辩什么?   我脸上一面笑着,一面在心底火急火燎的找借口。我的嫁妆虽多,但每月五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我素来相信秋分,从未曾去盘点过库房,也不知道如今该空成什么样了。   秋分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不时的拿眼觑我,我朝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不料她却吓得一哆嗦,真是莫名其妙。   库房打开……呀,我的嫁妆有这么多么?怎么拿了这几个月,看上去还是分文不少的样子,外面的东西很干净,看得出被人动过,里头的,却是有些积灰了。   苏夫人唤来身边常跟着的嬷嬷,开箱一一检查,我面上故作淡定,其实都快绞碎手里的帕子了。   大嬷嬷数点完毕,恭敬道:“回夫人,一件不少。公主的俸银有几十两来去,也算不得大数目。”   几十两来去,我明明命秋分每月取五百两,不够用珠宝抵押,怎么会——   苏夫人点点头,命人锁了门,她朝我叹了口气,拍拍我手背:“阿翎,别怨我给你记着这些,你素来是个善良天真的孩子,我就是怕你心善,被人欺负。”   我笑呵呵的应着,扫了一眼秋分。苏夫人心知肚明:“啊对,这丫头也是个护主的,你领回去好生赏赐吧。”   我又笑了一笑,眼神再一次从秋分面上瞥过,领回去是必须的,赏赐就不好说了。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让秋分跪这么久,外头春意盎然,习风熏得暖软,我孤身一人坐在屋内,一片寒凉,不知是在惩罚她还是惩罚我自己。   寒露跪在我脚边,一声声哀求,诚然,从我落魄时便跟着我的两个大宫女,感情远比当初年幼时身边的春分清明要深些,也正因如此,我才更容不得欺瞒与背叛。   “还不肯说?”我耐不住寒露哭求,走出去问秋分,见她仍是一言不发,怒道:“既如此,我也不需要你,赶出苏府,你爱认谁当你主子认谁去!”   寒露立刻哭出声来,嚷嚷道:“秋分你说呀!”   秋分咬着嘴唇,面露难色,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件事,我只能告诉公主。”寒露的哀嚎声一下子顿住,泪花还在眼里,瞪道:“为什么?”   “起初是担心寒露有伤在身,徒增烦恼,如今也不必瞒她。”我将二人叫进屋,冷声道:“我叫你每月送五百两给俞易言买他的消息,为什么库房银钱丝毫没动过?”   秋分支吾两声,委屈得不得了:“是驸马!”   “我第一次送银票给俞老板的时候他还是笑呵呵的收下的,第二次去……他就跟见了鬼似的,死活不要,我哪敢违逆您的意思,就在和他僵持不下时,驸马黑着脸走了出来……”   “驸马说,他说,他说……”   我最不耐烦这欲说还休的调调,眼一瞪:“他说什么?!”   “他说您素来心大,真少假少您也不知道,我每月只需拿几件做做样子,过几日再放回去就好了。”秋分扁着嘴,“至于别的事情,他也没有多问。”   我遣退了秋分,脑子有些懵,苏行止既然知道我给俞易言送钱买消息,为何没有揭穿我?我没有向他坦诚,他会怎么想?   我忽然觉得有些慌闷,立刻便要写信给苏行止,提笔瞬间,却又无从落笔。是,诚然我们已是夫妻,我已将自己托付于他,可是在相互倾轧的皇权这里呢,他的选择,是否和我一样?   搁下笔,我打算过几日去找俞易言问个清楚。   初春乍暖还寒,苏源往年不常在京城,今年竟染了风寒,顾芜又身怀六甲,我便多照顾了一些,等到他活蹦乱跳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秋分因之前的事惹人注目,我少不得要将一些事情交与寒露。这天,寒露给我带来了俞易言的消息:大约再有几日,高贵妃被正式削去贵妃品秩,幽禁冷宫的消息就能下来了,五皇子萧昱行辅政监国之责。   我手有些抖,为什么?高贵妃与萧昱不是向来母子同福同祸么?为何高贵妃削衔幽禁,萧昱却能重返朝堂、辅政监国?!   难道父皇心里属意的——不会的,我忙掐住这个念头,年初的时候我们父子三人对话,父皇言语间还认定皇兄是太子呢,肯定是因为要对西凉动兵,不能让皇兄知道,暂时稳住他罢了。一定是这样的!   我心里烦躁,又想起之前的事,便下定决心叫上去找一趟俞易言。秋分这丫头提起俞易言时神色闪烁,还当我不知道呢,我吩咐过后,余光一瞥,就见寒露对她挤眉弄眼的。   圆方坊的俞老板还真有本事,叫我好一番找,就差把他的牌匾给掀了。   俞易言躲在坊顶小阁楼里,搓着手讪笑:“呦,哪阵风把您给刮来了?您要什么吩咐人来说一声就好了,何必亲自登门呢,小人实在惶恐啊?”   我冷笑一声:“为何惶,为何恐?”   俞易言是个聪明人,我改换寒露来打听消息的时候他应该就知道内情了。他依旧呵呵笑着,语气却是那么欠揍:“为汝君惶,为汝君恐。”   “哦?”我斜了他一眼,忽然怒从心起:“你以为就苏行止能拆了你的店,本公主就不能?来人啊,给我拆了这破店!”   “别别别!”他忙不迭摆手,悻悻地看了我一眼,“重得盛宠的明璋公主果然跋扈。公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从前我确实想和你做这桩买卖,但行止于我,既是至交又有利益关系,无论如何他的请求我是不能不帮的,甚至许多□□消息我不知道的,也是他要我转达给你。”   “我原本就是个商人,也做消息贩卖的买卖,可当你好友拿把剑架你脖子上要挟你的时候,你说帮不帮?再说我又打不过他……”   我听着他嘟嘟囔囔,脑海里闪现出苏行止那无赖拿着剑要挟他的样子,怎么想怎么好笑,笑完,一股深深的悲凉涌上心头。   苏行止,你到底为什么,纵容我获取朝堂消息,甚至悄悄通过其他途径告诉我,却从没质问过我,到底为什么?   再一看眼前俞易言依旧贱笑嘻嘻的,立刻忍不住想讽他几句,门呼啦被人推开:“俞兄。”   我被吓了一跳,俞易言似乎对来人的无礼很生气,他刚想开口,见着来人立即笑开:“原来是柏公子,怎么——怎么喝醉了?”   我听闻一惊,放眼望去,可不是柏屿么。只是他怎么喝醉成这样,摇摇晃晃,面色酡红,印象中的柏大公子克制守礼,可从没见他这样过。   柏屿恰巧抬眼看向我们,看见我时眼神一怔,他直直向我走来:“阿翎。”   柏屿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叫过我的名字,我一下出神,出神的这一瞬间已经被他握住手腕往外拽,“你跟我来。”   我被他握住手腕,一下子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挣脱时,发现他力气大的惊人,他又强势,硬是不肯松开。   “放开,你放开!”我喊了两声,俞易言才回过神来,忙来帮我,他劝道:“柏公子你伤到公主了,你先松手。”   柏屿垂着头,硬邦邦道:“不放,阿翎是我的。”   我和俞易言齐齐傻眼,柏屿说什么,我是他的?!   柏屿像是猜到我心里所想,拖着我的手放到他的心口,像是捧着一件极其珍贵的宝贝:“我的。”   我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抽回,反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冷道:“本公主已是人妇,柏大公子自重!”   柏屿捂着半边脸,身形僵住,他目光涣散,俞易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就着他后脖子一个手刀落下,柏屿闷声倒了下去。   俞易言咂咂嘴,啧啧叹奇:“尴尬之时必行非常之手段,乖乖,我刚刚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消息!”   他眼神贼溜溜地往我身上瞟,阴阳怪气道:“不过公主你放心,我虽和苏行止那小子是哥们,但您更是金主,我绝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   我惊怒交加,只觉胸中激荡难平,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俞易言这句话反倒是一记闷棍打消了心里所有的想法,我剜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敢告诉苏行止,我就把秋分嫁给府里的丑庖厨!”   俞易言讶异地张大了眼睛,半晌终于闭了嘴,他悄悄把秋分拉过去咬耳朵:“你怎么认了这么一个恶毒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耶,甩掉一个包袱! ☆、锋芒   四月初,出兵西凉的命令便下来了。父皇派遣能征善战的定军侯孙老将军为征西元帅,苏从知为主将,苏行止等一干青年为先锋将,出击西凉。苏太尉查度军用,调遣兵马。   我听着苏夫人已经简化过的说辞,内心仍然一番激荡难平。   三月末,与苏行止同去的蒋家公子巡境时遭人迫害,尸首下落不明,苏行止带人调查,遭遇西凉精兵围堵,一番激战才逃出生天,随后,苏从知以凉军犯境为由,举兵讨伐。苏行止立誓为好友讨回公道,自请为先锋将。   其中真伪已然难辨,我心中唯一惦念的,只那一人而已。我原本想写信去骂一骂他,等到后来战事已起,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刀剑无眼,万望为我珍重你自己。   苏行止的回信更短,寥寥数字:必不敢忘。   我把信贴在心口,仿佛那样就能感受到他千钧之重的承诺。   寒露在外轻叩门,“公主,柏小姐来了。”   我立即把信藏到枕头下,扬声道:“请她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柏清一身男子装扮尚未除去,我一时惊讶。她回望自己,笑笑:“抱歉,尚未来得及换朝服。”   因对西凉战事重大,朝中用人紧张,许多事情尚且无法交给新科仕子操办,柏清被破格以学士的身份参与议政。   还不等我说话,她便开口问:“如何?书信是寄到你这边了吗?”   我瞧着她焦急的样子,不忍拿她取笑,点点头将一叠厚封好的信递给她。齐允乃一小小队列,寄出的信需经驿站送达,慢不说,到了京城的时候恐怕早落入柏相之手,柏相又素来反对他们,是以他恳求苏行止将信一并捎带给我,再由我转交柏清。   那么厚一叠,柏清读的很仔细,生怕错过一个字。我忽然有些懊恼起来,久别的眷侣,就该像他们这样,情意绵绵,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的心事,哪像苏行止,短短一句“必不敢忘”?这样我如何知道他身体好不好,战事吃不吃紧,以及想不想我?   我这边正生闷气呢,忽然柏清一把掼了信怒道:“谁要知道这些破事!”   她横眉竖目,姣好的脸蛋因发怒而泛出微微的潮红,胸口不住起伏。我扫了一眼被她丢弃一边的书信。   嗯?   “月皎洁,山川朗阔,胡塞燃狼烟,瑰丽之景。”   “绵亘天山,万年雪顶,极美。”   “……”   好嘛,齐允这厮,比苏行止说的还废话。   柏清蹲身下去,环膝而抱,肩头轻颤不已,已有哽咽之声:“我知道,我知道他、他只是想让我安心,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情况,我很担心……”   我心底不由地漫上一股深深的刺痛,想当日她被状元郎奚落时,曾是那样的神采飞扬,那样的气势凌人,那样的强悍霸气。而那样霸气的柏清竟会因为一封信而落泪,我只能慨叹,世上哪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人,所谓的强悍都是盔甲,底下的柔软只给了最心心念念的人罢了。   我也没劝她,只是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柏清到底自制力强,很快恢复如常,她眼下仍有泪痕,却对我略有歉意的笑了笑:“大哥,让我帮他说一句对不起。”   我的微笑僵在嘴角,那日柏屿酒醉,说的话实在荒唐,我劝自己不可信,都快忘了,柏清却又来提起。   我淡淡道:“不必,酒后胡言,我没当真。”   柏清没说话,室内一下安静下来,柏清似乎想说些什么,她启唇的那一刹那我补了一句:“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愿再想。从前我和他愚钝,总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别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走到现在,我不想节外生枝。”   这个他,柏清自然知道是谁。   柏清没有反驳,也没有替柏屿抱不平,我自认为,在感情上,她和兄长固然亲密,但我也不是无足轻重的人。   “都是痴人罢了。”柏清轻轻叹息了一句,“从前我就说过,你嫁给苏行止是最好的选择,感情之事本就是一种冲动,长久的克制,结果只能是错失。”   我一声不发,柏屿,曾经我确切地知道自己是喜欢你的,是你自己,推开了我。   我不由想起了当日苏行止夜里闲的无聊问我的话,他说,如果他和柏屿同时下狱问斩,我只能救一个,救谁?   我当时纠结得要命,一个是我竹马,一个是我爱慕的男子,谁死我都会很难过,都会像被人在心上剜一刀一样难过。我纠结了半夜,最后还是无从选择,气得不行地跟苏行止说,我死吧,我死了就不会烦恼了。   苏行止那样一个蔫坏蔫坏的人,难得很认真看着我,眼神幽深如墨,说:如果你真的很爱一个人,会毫无顾忌的选他。   我当时好一番标榜自己,自称重情重义,绝非重色轻友之徒,苏行止只是笑。我以为那是嘲笑,却不知那个时候起,内心深处已经不经意间将他划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如果现在他还问我作何选择,我一定会说:是你,不仅因为我爱你,更因为你是我的命。   ——————————————————————————————   西北边境战事紧张,父皇劳累过度圣体欠安,又不肯吃药休息,唯有我劝告的时候才肯听见去一二,福公公没办法,只好频频请我入宫。好在父皇也不恼,他见着我也是高兴的。   这日我进宫时,正好撞见五哥萧昱,高贵妃削衔幽禁的诏书已经下来了,萧昱求情遭父皇责骂后,却更加锲而不舍了,几乎日日都来。   我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父皇叱他下去,萧昱憔悴了很多,眉毛揪在一起,从前朗润贤德的皇子一夕间变得沉默隐忍。他出殿的时候正好与我迎面相撞,我朝他行了个礼,他抿了抿嘴角,最终只说了两个字:妹妹。   我猜想他一定想让我替他母妃求情,只是聪慧如他,定知道高贵妃与我之间的恩怨,所以最终也未开口。   我进了殿,四月末,外头已经春意盎然,这殿里却依旧森凉一片。父皇的身影隐在黑暗里,像是一座巨山,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东西,被压得微微佝偻。   “父皇何苦呢,终究是母子,五哥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   父皇沉默,许久,咳了一声,嗓音沧桑:“朕的孩子,不能过于重情。”   我一时愣住,竟忘记回答,父皇像意识到自己失言,转过身笑看我一眼:“你不同,你是朕的小公主。”   他顿了顿,再次看向我:“你去见一见高氏吧,把你想问的问清楚。”   见高贵妃?问话?父皇都知道那些——那些过去的高贵妃对我暗下毒手的事?我投去询问的目光,父皇没有再看我,声音轻缓却不容拒绝:“去吧。”   既是圣上口谕,我又如何敢不去?   从前我在高贵妃统领后宫时住着的时候,自以为也过着冷宫的生活,今日一见,才知道真正的冷宫生活是这样惨不忍睹的生活。   桌椅上到处积灰,弃妃的生活甚至不如宫女,吃的残羹冷炙,穿的破败布袄,一个个形容枯槁,只剩一副躯壳留在世上,如同行尸走肉。   一个疯了的老妃子大抵瞧见我穿着绢帛,猝不及防地扑了过来撕扯我的衣服,嘴里还一边喊:“贱人,这是陛下赐予我的!”   我吓得直退,旁边侍从眼疾手快拖开她,我看着她被人如同拖着一条棉絮般拖走,发出阴森渗人的笑:“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寒露心有余悸,没好气道:“这谁呀?!”   旁边跟着的太监回道:“回姑娘,这是先帝弃妃,已经神志不清了。”   寒露摆摆手,嫌弃道:“罢了罢了,快带我们去见高氏吧,别叫什么乱七八糟的吓着咱们公主。”   太监忙一迭声应下,领着我们往里走。   前面那段路喧哗吵闹得很,这里却十分安宁,不知是父皇仁慈还是五哥羽翼尚在的原因。   早有婆子通知高贵妃,却不见她门前相迎。这座宫殿清冷寂静,我顿住脚步,问婆子:“高贵妃不在吗?”   殿内传来一声冷笑:“早已削衔禁足,还这么讽刺我做什么?”   屏风后绕出一个人,脱簪待罪,素衣布帛,面黄肌瘦。   原来,没了那些脂粉遮掩的高贵妃,底下也是这样的单薄,也只是一个年华迟暮的中年女人罢了。   我无意与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吩咐寒露等人:“都下去。”   寒露不放心,我瞥了一眼高贵妃,淡道:“怎么,你以为她还有力气害的了我么,就算她不怕死想同我拼命,也得为她的一对儿女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我余光瞥见高贵妃身形微颤。   寒露打量了高氏几眼,带领着众人退了出去,殿里只剩了我和高氏两人。   这个女人,在我母后过世后,肆意打压众妃嫔,无数次刁难我,无数次以忤逆的借口命我跪下认错……人前装出一副慈蔼的样子,其实心地十分歹毒。   我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冷冷的看着她:“说吧,御花园找人欺辱我,摘星楼放火焚楼的背后主谋,是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苏行止:如果我和柏屿同时掉水里,你有一块板砖,丢谁?   萧翎:是你,不仅因为我爱你,更因为你是我的命!   苏行止(咆哮):萧翎,你丫的注意审题! ☆、惊.变   一声嗤笑,算是她对我的回应。   高氏这人,从前唯唯诺诺,得势后骄恣狂妄,没承想,竟也有这么坚忍的一面。   只是这件事上,我没有那么容易妥协。她不肯说,我便等着,等到她肯说为止。   铜漏滴答,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高氏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裂出那么一丝丝破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脸色苍白,却是在笑,阴森的笑。   她终于承认了,她最终还是承认了,尽管我早已认定这一切都是她主使,但亲耳听到她承认仍旧惊怒不已。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针对我?!”   “因为你阻了我儿女的路。”她抬手,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淡淡道:“作为一个母亲,难道我做的不对么?”   我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她衣领,怒道:“四哥幼年跌伤右腿,二哥未婚妻暴毙,你以为你这些年暗里使的肮脏手段没人知道吗?手段卑鄙,心肠歹毒,你也好意思为人母?”   她扬眉看我,眼神张扬而妖异,她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是啊,我这些年谋算的这些人中,没得手的可不就是你么?”   我一怔,“什么意思?”   “我千算万算,唯独算错了人心,算错一人心,还把自己赔了进去。”她癫狂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只重复一句话,“假的,都是假的!”   高氏大笑,虽是笑着,却让我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悲凉。   我知道自己今天再难问出什么话来,不想更多纠缠,转身出了殿。   刚一出殿就看见庐阳被人拦在殿门口,红着眼眶和管事嬷嬷在争执什么。   庐阳看见我来,立刻不吵了,径直走向我,恶狠狠放话:“萧翎,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落井下石来欺负我母妃!”   母妃?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伸指贴唇,“慎言,高氏已经不是贵妃了。”   庐阳紧咬着牙,“父皇,父皇他……会给母妃复位的,会的。”   我看着我这个妹妹,从小就长得很娇气的妹妹,到这个时候还这么天真,还没看清皇家的无情。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被人庇护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头,就像一株树苗才刚刚遇到了大风大雨。   我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几年前的我。这样一想,便再也没有讽她的欲望。   ——————————————————————————   四月末,我已有两个多月没有见着苏行止了,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其实想的难受。   想他和我吵嘴的日子,想他笑话我却又无时无刻不维护我的日子,想他那些听起来叫人气愤却句句在理的箴言。   我无意识的捧着米粮,躲在廊下喂鹰。   苏行止往常去凉州都要带着振飞的,说是磨砺磨砺它的锐气,可今年许是见它实在太肥了,许是怕我无聊,于是把它留在家中。   这头肥鹰还算通人性,也愿意和我亲近,我捧着一把肉糜递向它,肥鹰今天很不安宁,上蹿下跳的,浑身炸毛似的,不时扑闪翅膀,还发出“苛苛”的低呜声。   我有些害怕,手刚伸出去,它猛的跳起,狠狠啄了我一口,掌心立时破皮见血,血珠渗了出来。   我忍不住痛嘶一声,寒露正好提着点心进来,立刻便冲过来扶我,朝着肥鹰铁笼子踹了一脚,啐道:“没眼的畜生,也不看看是谁!”   她抓我的手查看,“公主没事吧?”   “没事,是我疏忽了,怪不得它。”我安慰寒露。寒露给我敷了药,又扎了帛带,有些犹豫:“公主,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呢。”   我横了她一眼,“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些委蛇委蛇的话了?讲。”   “方才我去厨房拿点心,遇到了大夫人那边的丫鬟,听说太尉大人好像和老夫人吵了架,老夫人伤心哭了,大夫人赶去劝了好久呢。”   寒露担忧道:“公主,虽说您少时便和老夫人亲密,但毕竟婆媳关系难测,你瞧大夫人挺着个大肚子去安抚呢,咱不去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我轻轻戳了戳寒露额头,数落道:“你呀,想的太多,难道以为这府里还有争宠一说?”说完我又想了想,思忖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是该去探望一番,以尽晚辈之礼。”   带着寒露前去的路上,我还在诧异,苏太尉虽然有些耿直,但对夫人素来温柔,怎会闹矛盾以至于骂哭妻子呢?就算骂哭了,没得允准,下人敢把这件事告诉顾芜?这不是打了长辈的脸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一进门就听见苏夫人哭的撕心裂肺,那哭声令我闻之一僵,像是受感染一般,莫名的心里也开始揪得难受起来。   院里更无一人守着,大约是婆媳说话,都将下人遣散了。   我快走几步,刚要敲门,就听见苏夫人一声怒喝:“为什么会走失?为什么不派人去找?从知干什么吃的,他怎么做的这个兄长?”   顾芜哽咽着低声劝告:“娘快别哭了,别动静闹大了让公主知道。”   寒露浑身一颤,朝我投来眼神,启唇欲说什么,被我抬手止住,我的心脏跳的飞快,激烈得几乎听见“咚咚”的声音。   她们要瞒着我,瞒着我什么?   苏夫人的哭声果然小了几分,却分外揪心,“前几日他还写信让我照顾好阿翎,我现在该怎么说,阿翎从前就依赖他,听说他受伤都要难过好几天,我现在该怎么跟她说……”   这个他,是……   我“啪”地推开了门,望向惊诧的二人,面无表情:“行止他,怎么了?”   苏夫人泪眼婆娑,扑过来搂我,“阿翎,你你别难过,你要好好的。”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十分冷静。   “他到底怎么了?”我紧掐掌心,一字一句。   “前几日行止带领的一队人马诱敌深入,被负隅顽抗的敌人驱进雪山,不见踪迹。”   说这话的是苏太尉,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干脆直率地撕开真相。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哭,既然走失了,就去找啊,为什么要哭,苏行止还没有死,他还没有死!”   “明璋,找过了!”苏太尉眉头紧蹙,鬓角白发刺目,“四月十九走失,距今已经七天了,你要知道,雪山里头什么都没有。”   没吃没喝所以认定他死了,你们真是不够了解他,他可聪明着呢,他是苏行止啊!   你们找不到,我去找,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去找他!   我跌跌撞撞的往外跑,眼泪不受控的直往下掉,我不信,我不信他会就这样死去,我不信他会抛下我独自离开,他曾答应过我珍重自己,他曾承诺过要爱护我一辈子,我不信,我刚刚触到的幸福,就这样,和我永别。   心一抽一抽的疼,原来不但醒着,昏迷的时候也能感受到那种疼痛。   我已经醒了,但眼睛肿的难受,不想睁。寒露和秋分在一旁悄悄说话。   “你没瞧见今天白天那会儿,公主都快急疯了。”   “这事这么大,别说公主,就是我们听了也心慌啊。公主好不容易和驸马两情相悦了,又出了这事,换谁谁受得了?”秋分埋怨不已,“你说这大公子也是的,也不知道维护自己亲弟弟,还准允他打头阵呢。这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公主……”   “别胡说,我相信驸马吉人自有天相。”   “……”   我躺在床上,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觉五脏六腑早已绞成了一团麻花,不知痛为何物。   好容易两情相悦,到头来黄泉两茫茫?笑话!   在没有亲眼看见尸首之前,谁的话我都不信!一个字都不会信! 作者有话要说:  嗯,那个喊苏行止生包子的小伙伴,我现在好方~ ☆、父女   翌日,我一切如常,不哭不闹。   许是我这样令他们觉得失望,他们派人盯紧我,顾芜更是挺着大肚子一天来三五次,还总是紧张兮兮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们担心什么,可惜我不会疯,更不会死,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在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之前,我决不允许自己沉湎伤痛。   下午我整理了一下,请旨进宫。当时柏相也在宫里,正和父皇抱怨女儿大了不听话,父皇瞥了一眼刚进来的我,亦笑:“漫说清儿,朕的丫头也不听话。”   我的鼻子一下酸了,定了定心,朝父皇嘟嘴撒娇:“父皇又冤枉儿臣,儿臣哪里不听话了。”   父皇听后只弯了弯嘴角,倒是柏相开怀大笑,跟父皇笑说道:“陛下您瞧,公主恼了。”   父皇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握住他手,枯瘦苍老,虽说帝王养尊处优,可这些年风霜侵染,早将当年的伟岸壮硕的父亲磨砺成了一个老头子,和寻常百姓一样,霜雪暮年的老头子。   我把额头贴在他的掌心里,拼命忍住眼眶里汹涌的泪。   柏相何等的人精,立刻笑道:“不打扰陛下和公主父女叙话了,老臣告退。”   父皇点点头应允,直到柏相的身影消失,才抽出手,轻轻抚我额发,声音苍老而柔和:“怎么了,谁欺负了朕的小阿翎?”   我指甲嵌进了掌心,勉强向他挤出笑颜,扁扁嘴:“还不是父皇?!明明儿臣这么听话却冤枉人家。”   父皇淡淡看着我,目光慈爱绵长,他微微笑了下,“朕的女儿,朕当然知道了,朕……咳咳。”   父皇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脸上因咳嗽而泛红,他眼里氤氲了雾气,却是朝我摆摆手,“不碍事。”   我哪里肯信,立刻吩咐福公公去叫太医,父皇抬手止住。他饮了一杯茶,转过身去,顿了下:“朕还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生病了就该喝药,这不是小时候您告诉我的吗?”我望着他的背影,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眼里的泪。   “怎么能怕药苦呢?女儿不常在您身边,您要记得喝药,记得穿暖,糕点不要太甜,若是茶冷了,千万别喝,叫下人去换。”   “知道了。”父皇转过身来,眼里带着暖意看我,淡淡责备道:“怎么长大了愈发像你母后,啰嗦。”   他缓缓走向我,伸手轻轻抚我的头,缓之又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叫任何人欺负了你,父皇忙于国家大事,不能事事照拂到你,若有人惹你生气了,直接命人拖出去打一顿……”   眼前的声音和记忆里渐渐重合,明黄龙袍的男子立在廊下教训不足他腰的小女孩:   “你是朕的女儿,怎么如此文弱?父皇忙于国家大事,岂会事事照拂到你?下次再有人惹你生气,直接命人拖出去打一顿,知道吗……”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他的脚下,强忍哽咽:“儿臣,知道。”   父皇默了一会,将我扶了起来,笑道:“你今天来见朕,是有什么事么?”   我定了定心,强颜欢笑:“女儿就是想念父皇了,怎么,没事就不能进宫啊?”   父皇虽是看着我,眼神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他道:“你一贯是个嘴甜的孩子。”   我有心事万千,却不敢让他知道,梗在心中如芒如刺,肺腑俱疼。看着他疼爱的目光,我满腔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陛下,孙将军求见。”福公公的进来及时打断了我的话。   父皇张了张嘴,吩咐:“令他御书房候着。”   福公公看了看我,犹豫了会,“孙将军说,兹事重大,请陛下速速召见。”   既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十万火急了。我对父皇笑了笑,“父皇还是先理朝事吧,家常以后再说。”   父皇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深邃幽远,仿佛在看遥远的未来,他又咳了两声,面色苍白,轻轻启唇:“阿翎,父皇这几年,并非对你置之不理,还有你的婚事……”   我握住他的手,喉咙一紧,“儿臣知道,儿臣不怨父皇。”   父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小太监飞奔过来,急急跪倒:“陛下,三公并武阳侯求见。”   看来事态实在紧急,我不敢再拖时间,立刻跪下道:“朝事繁忙,儿臣这就告退了。”   说完我认认真真行了一个叩拜大礼,我知道有一双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直默默看着。   拜完我不敢再看他,生怕眼中不舍露出破绽,转身离开。   玉阶绵延几十级,我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长。   一级一级拾阶而下,喉咙发涩,只觉酸楚堵在心头。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我到底忍不住回过头,那个微微佝偻的身影立在大殿门口,斜阳夕照,渐暮黄昏,直余下一个落寞、孤寂的他。浩浩殿宇,重重楼阁,他在那头,目送她的女儿远去……   我的心里像被谁扎了下,眼前一片模糊,憋了好久的泪终于不争气的,纷纷落下。   父皇,原谅女儿的不孝,待女儿回来,必定亲自请罪。   我一咬牙,狠心转过身,快步出了宫门。   也许老天也帮我,第二天我借故说去定华寺给苏行止祈福,苏夫人半点没有怀疑,甚至还让顾芜陪我一起过来。   中途我借口说歇息,与寒露迅速调换了衣服,带着秋分从定华寺后山绕下去,找到了等候已久的柏清。   苏行止带领的队伍失踪,齐允也在其中,柏清无论如何也不会干等着的。她和我一样,我们没有时间留给悲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快走。”她督促我,“今天一定要出城。”   秋分非要跟着我走,被我狠训了一顿这才红着眼送我离开。   我们进了马车,马夫一路狂策,听着风声呼啸,我俩心中各有心事。   我见她眼下一圈杏红,疑惑道:“你哭了?”   柏清下意识摸了下眼睛,神色落寞下来,“昨晚,父亲亲自来涵苑,和我说了许多。他说,他并不是非要我嫁入世家公侯,相府已是权臣贵极,他根本不需要嫁女联姻,他反对我和齐允是担心我以后遭人笑话,受了委屈。我竟是昨天……昨天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我不知道柏相到底还说了什么能让柏清痛哭成这样,自幼捧在掌心又才华横溢的嫡女,肯定是备受疼爱的吧?天下父亲,有几个愿意看到自己宠溺的女儿受委屈?   我拍拍柏清手背,安慰她:“这桩事上我们都是不孝女,如果能够平安返回,再向他们赔罪吧。”   柏清点头,“我知道父亲也是疼爱我的,如果齐允——”   她又红了眼眶,“如果齐允平安得返,我必然带他回去跪在父亲面前,求他成全我们。”   “会的,柏相那么疼爱你。”   马车狂奔一天,等到天黑的时候,已经出了帝京。柏清虽然博览群书,但自幼在京城长大,又没有真正一个人出走过,许多事情上也十分茫然。   我好歹已经还跟苏行止出来鬼混过,大抵知道晚间只有客栈可以入住,所以找了家客栈,吩咐马夫喂马歇息,另定了一间房。   荒郊野外的,我和柏清也不敢分开。   我收拾的细软倒不少,拿了一锭雪花银给老板当定金,老板眼睛立刻眯成了一道缝,热情洋溢地给我们打扫客房。   坐马车真累,一天颠簸下来,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柏清身体本就比我弱些,更是脸色苍白,只是她硬咬着牙不肯声张。   我心疼她,叫小二打水来伺候,小二嘿嘿应了,将热水送来,补了一句:“您二位慢慢用,另外,这热水要多收三两银子。”   我怒从心起,“什么水这么贵要收三两银子,你这是抢劫么?”   小二斜了我一眼,又四下打量我们房间里,“呦,您还别不乐意,这里就这行情,爱用不用,这水给你们打来了,您这钱还就必须给!”   我还欲再说什么,被柏清按住,她朝我轻摇摇头,“给他吧。”   我不情愿地掏出一锭碎银,砸向他,他眼睛贼溜溜转了两下,捡了银子出去了。   柏清立刻关上门,上锁。我惊问:“你做什么?这难道是家黑店?”   她转过头对我无奈道:“倒不一定,只是你一来给的银子太多,叫他们起了贪心,为防万一我们还是谨慎些。明日早上只要他们不狮子大开口,我们早早破财了事,先离开再说。”   我深觉有理,点点头。   离了帝京的罗衾软塌,我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稳,柏清也是,夜里她翻来覆去好多次。   早上起来,我们原想早早离开,不料这家小店的老板和小二见我们露财,齐齐起了贪心,竟要价五百两白银。   我身上银票是够的,却不敢拿出来了。万一,他们见钱眼开,趁势将我们打劫一空呢?更有甚者——杀人越货呢?   正争执不清时,马车也被扣下,镇定如柏清也慌了,不知该如何解决。   我一急,拔出袖中短刀,大叫:“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惹来官府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岂料店老板根本不怕,“官府?若不给钱,你们以为自己还能见到官府?一夜五百两,快点交出来,不交我可搜了!”   我正焦急万分,寻思着要不要捅他一刀时,外头一声大笑传来,一人踹开店门,飞快横身挡在我和柏清前面,冷笑着看向店老板:“一夜五百两,是什么样的客栈一夜五百两?倒比京城销金窟还贵嘛,也让在下见识见识!”   说完他便扇子一展,电光火石间,那薄薄的纸扇像锻炼的铁片一样抵在店老板的短脖子上,丝丝渗血,声音又冷又狠:“马匹包袱都还回来,否则俞某的扇子可要不长眼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噫,表霸王我嘛,看过记得留评哦 ☆、寻觅   店老板脸立刻白了,“壮士饶命,这就放,这就放。”   他吩咐店小二放人,我拉着柏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出了店才松了一口气。   我可高兴坏了,欣喜道:“俞易言,你怎么会在这里?”   俞易言脸色很不好,他冷冷瞪了我一眼,“哼,要不然秋分求我,你以为我会连夜赶来找你?”   他说着说着越觉气愤,声音冷冽:“明璋公主,你可真够任性的,且不说以你们两个弱女子根本难以到达凉州,就算可以,你这么一走了之,可曾想过秋分她们怎么办?”   我被他呛的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回过神,闷声道:“秋分寒露是我贴身侍女,苏府不会拿她们怎么样的。”   俞易言显然不屑,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僵在原地不敢多言,气氛顿时有点僵。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不远处村郭传来悠悠鸡鸣声,清晨露重,尚有寒气,柏清禁不住颤了颤。   俞易言似乎有所察觉,他回头扫我们一眼,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们心意已定,怎么劝都不会回去的,这尚有几百里路程,仅凭你们两个弱女子实在不是个事儿,我送你们去凉州吧。”   他顿了顿,“苏行止……我也不信他会困死在雪山里。”   我精神一振,内衷莫尝一是,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般酸甜苦辣具有,熏得眼睛酸涩,我握住他手:“多谢,等回了京,我一定放秋分出府与你一起。”   俞易言“哼”了一声,抽回手:“你最好写封信回京,这样她们或可保住性命。”   俞易言来了之后,路程比之之前轻快了许多,他原本就是个精明的商人,安置歇息的琐事上比我和柏清更有经验,有他在,我们也不必抛头露面。   快马加鞭,第三日的傍晚,我们已进入凉州地界。这几日连续颠簸,我和柏清都疲不堪言,但一想到雪山里的他们一日没有消息,希望就减少一分,所以都咬牙不吭声。   第三天没赶到城里,只好在村落借助,这个村子十分荒凉,不见年轻人,只剩几个老弱病残,俞易言四周望了望,和我商议道:“此处有些诡异,要不要换个地方?”   柏清昨天染了风寒,咳嗽不已,我摇头,“不了,找个干净的房子借宿一宿吧,再赶路我担心清儿体力不支。”   俞易言抿了抿嘴,眉头紧锁。   柏清脸色泛红,似是发烧征兆,我们借宿几家皆没人答应,最后只能找户空房子住了下来。   俞易言今日似乎疑心过度,非要在我们门外打地铺,他道:“我还是觉得不安,今晚就在你们门外,有事叫我。”   我瞧着他谨慎不安,心里也有些发怵,便应了下来。   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仔细一听似乎是杀人放火,我一惊刚想叫俞易言,就听见外面一声惨叫。   柏清烧的迷糊,撑起身问我:“怎么了?”   我下意识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能声张,不声张或可逃过一命。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刚刚那声惨叫就是俞易言,不过下一瞬就稍稍放下心。   俞易言声音平稳,“各位好汉,在下乃一介商人,赶路至此,你们杀我马夫做什么?”   “商人?商人很有钱咯?”男人的声音粗犷,“这是老子的地盘,钱都交出来!”   “啪嗒。”钱袋落地的声音,看来外头人很多,俞易言打算破财消灾。   “里面有谁?”依旧是那个粗犷的声音。   我心里一咯噔,不好,到底还是问到了我们,我们手无缚鸡之力,惟盼他们千万不要进来。   俞易言声音也不似那么平稳,压着怒意,“老媪,朋友的母亲。”   “哦——”   一人拉长了声音,猝不及防,我们的房门被人猛的掀开,外面火光冲天,十来个彪型大汉策马斜睨我们。   “……”   一片沉默中,火把烧的噼啪,伴着谁一声喟叹:“绝色!”   俞易言随后一声怒吼,“快跑!”   他飞身而起,一掌落向当头马贼,不料那人也是有点本事的,一个翻身躲了开去。   俞易言扇子亮了出来,几招过后,上好的白宣折扇上已经染红。   柏清还是半昏半醒,她抬眼看了一眼,皱眉拽我,“快走,他们人多势众不是对手。”   我朝俞易言看了一眼,犹豫了下,一咬牙扶着柏清离开。   俞易言给我们堵着敌人,但还是漏了几个,我们不过走了几百步就被他们追上来围住,头先那个贼眉鼠眼,十分恶心,“瞧这两个漂亮娘儿们,水嫩嫩的,皇帝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吧?走,抢回去咱也快活一回!”   他们弃了马,狞笑着朝我们走来,我的匕首刚□□就被他们打掉,我扶着一个柏清,更没把握能逃脱他们的围捕。   笑声越来越近,就在我咬牙打算在他们抓我冲个鱼死网破的时候,狞笑声戛然而止。   三五道灰色身影,闪电般飞快掠过,再睁眼,一地尸体。   当先那人灰褐布衣,头戴斗笠,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我心有余悸,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那人屈膝半跪,“属下奉命保护公主,救驾来迟,望公主惩戒。”   我呆住,忽然想起一件事,急道:“你们快去救俞易言,他还在被围攻……”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俞易言骂骂咧咧声音,“你们这群混蛋,既然一直在暗中为何刚刚不出来?看老子被人揍很开心?”   我见他没事,刚刚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眼前一黑。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柏清烧退了,浅笑看我,“醒了?”   马车里一颠一颠的,我还有些恍惚,掀帘一看,俞易言正和昨天那个灰袍人一同御车。   “他是?”我疑惑。   柏清刚想说话,灰袍人突然出声,“掌事,不到万不得已,属下的身份不能轻易透露。”   竟然知道柏清是涵苑掌事,难道是相府的护卫?   “柏相手下的?”   柏清苦笑,“我父亲如何能培养这样出色的影卫?”   我又套问几句,他们怎么也不肯说,我也就随他们去了,许是柏相手下的暗从,不能透露呢。   这帮人效率实在是高,也不知做了什么,竟然避过官府直接把我们带去了军中要地,一到军里,他们便又消失不见了。   我顾不得他们,直接去找了苏从知,苏太尉早已把我离京的消息快马加急送了过来,他见着我并无惊讶。   他看着我,眉毛几乎揪成一条线,难掩悲痛:“明璋公主,行止他们,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为什么不去找?派人去找,把大军都派出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苏从知面露难色,“我明白公主的心情,可是雪山茫茫,一旦进去就很难找到回路,西凉军也在其中伺机埋伏,我不能为了他们几百人马,损失更多人……”   “为什么不能!我才不管他们的死活,我只要苏行止回来,我只要他回来……”   我泣不成声,他明明和我承诺过会珍重自己,他明明说过要爱护我一辈子,他明明,和我定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他从来言出必行,我不信他会这么弃我而去。   因着我逼迫,苏从知又指派了一队人马出去寻找,等到晚上,又是无望而归。   凉州的夜风可真冷啊,虽然是四月份了,却还是刺骨的寒,苏行止,如果你们在雪山里躲藏,躲在哪里?可抵抗得了这烈烈寒风?   第二天自然还是没有结果,傍晚的时候,我却等到了一个意外的人,秋分风尘仆仆,抱着一只笼子出现在我面前。   “公主……”她眼泪哗哗地流。   “你怎么来了?怎么——还带着鹰?”   秋分抹了抹眼泪,“府里收到您的信,担心您没人陪着所以把我送过来了,这鹰,易言说……”   “苍鹰辨路识人,从前我和行止熬鹰便是为了这个用途。这鹰是他的,或许能派上用场。”俞易言接话。   我瞧着依旧懒洋洋微眯着眼的肥鹰,内心更觉希望渺茫,别说盼着它找人了,它根本肥的飞不起来。我安慰了秋分一番,就把它搁在一边。   第三天,我已经没法坐在屋里等消息,抱着一丝希望,带上肥鹰亲自寻人。   柏清很想跟着我去,但她身体尚未康复,只好在大营待着。   天地一片茫茫,皑皑白雪仿佛盖住了天地万物,盖住了属于他们的踪迹,领军副将考虑到我体力,多次劝我回去,我没理他。   传言世上有心有灵犀一说,万一我能找到苏行止他们呢?尽管这看似天方夜谭,可是在这样希望渺茫的情况下,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去试。   雪山里踪迹难寻,已近傍晚,还是没有一点踪迹,失望,亲历过才知道这种失望的滋味——近乎绝望。   忽然地下一动,马儿十分慌乱,我使劲拉缰绳才控制住它,副将四周环视,忧道:“这座山极易发生雪崩,公主快回去吧!”   我看了看四周疲累的将士,心里虽然焦急,却也不好多说,调转马头准备回去。   忽然,一直立在俞易言肩上的肥鹰猛的振翅,一声长啸,却是向雪山深处飞去。   副将惊讶:“这鹰怎么了?地动山摇,这是要雪崩啊,它怎么还往里飞?”   我和俞易言对视一眼,齐齐扬鞭策马,跟随振飞而去,副将大惊,在身后急急呼唤我们。   振飞是苏行止的鹰,如果苍鹰辨路识人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祈求上天让我见到他,又怕一切只是振飞这圆头畜生的一场胡闹,让我燃起希望复又浇灭……   跟着振飞,绕过陡峭危险的雪峰,避开滑坡,渐渐地,有人声传来……   “看,苍鹰!”   “来者是敌是友?”   “先别动……”   我绕过冰川,绕过雪山,那人面庞渐渐显露在我眼前,他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桃花眼,依旧容华慑人,他抬起眼,缓缓向我望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逻辑废╮(‵▽′)╭暗戳戳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记得留评哦 ☆、出征   迷迷糊糊间,脸上痒痒的,惹得人睡不着觉,我缓缓地睁开了眼。   “醒了?”对上一双温柔怜惜的眼。   我猛地一哆嗦,四周环顾:“我在哪儿?你在哪儿?这是哪儿?”   苏行止嘴角抽了抽,“这是凉州城内,军机总处。”他伸手来掂我额头,“你摔坏脑子了?”   温热的掌心覆在我额头上,温温热热的触感叫我心神一震,我把他的手扯了下来。   “怎么了?”他疑惑的同时又愤愤然,“真的摔到脑袋了?可真够没出息的!就算看见我也不用开心得昏过去吧?还从马上摔下来,俞易言那混球顺手接你,我的女人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   他嘟嘟囔囔,嘴巴一张一合的好烦人,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然鼻子里犯了酸,揪过他的衣领,附唇贴了上去。   封住,封住你埋怨的话,封住我心底的慌。   苏行止头先还挣扎两下,再后来就甘之若饴了,他乖乖地低着头,任我轻薄。我紧紧抱着他,探手进去触摸到他的肌肤,男人身上的热度实实在在的提醒我,这是一个鲜活的人,不是臆想,更不是做梦。   我刚想掐他一把,他就气息不稳的推开了我,脸色扭捏,“重逢固然欣喜,但我身上有伤,太过热情的事情就免了哈。”   嗯?我一脸懵望向他。   苏行止更扭捏了,委屈又大义凛然,支支吾吾:“但你要是实在想,我也是可以舍身陪你……”   我瞧着他脸上泛出的红,和那无比熟络挑我衣领的手法,蓦地理解了他的意思,忙一掌打向他,“谁、谁想那些事情了,我只是想抱着你。”   苏行止被我推倒在榻,捂着心口面露痛苦,脸色一下子失了血色,我心一紧,忙去扶他:“你怎么了?你刚刚说受伤,是哪里受了伤?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苏行止捉住我乱摸的手,朝我无奈一笑,“你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个?”   他拍拍我手背以示安抚,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苏行止他们这些日子并不仅仅是找不到回来路,更重要的是因西凉人的围追堵截。他们不知从哪儿知道苏行止的身份,妄图抓到他逼问出一些军机要密。听说西凉人会一种幻术,能使人在不痛不痒的情况下无意识回答施术者想问的话。苏行止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找不到路又没法突围这才带着人马在山里来回的绕。直到今天,西凉人因雪崩的迹象早早退回,而我们恰巧赶来。至于他胸前的伤,则是又一次迎敌时被对方□□所伤。   “那你们吃什么,睡哪儿呀?”   “吃还好,斩了马匹,缴获敌人些许干粮,倒也能撑几天,就是夜里……”他神色哀婉,“夜里严寒,许多兄弟没能撑的过去。出战时七百人,回来的只有二百多个。”   战事残酷,我也能理解,我抱住他安抚,忽然想起一件事,急问:“齐允呢,他有没有事?”   苏行止温香软玉抱满怀,还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呢,被我这么突然一推,他又不开心了,板着脸瞪我几眼,转过身去不看我。   “行止哥哥,你别生气嘛,我不是关心他,我这是替柏清担心呢……”我正拉着苏行止的袖子撒娇呢,‘咚咚咚’三声叩门响。   俞易言撑手倚着门,笑得特别贱:“情话待会儿再说啊,我找行止有事。”   我生气:“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   俞易言也不恼,伸手掸了掸衣服,风轻云淡:“报告您这一路的出格行为,想留下来听我复述一遍么?”   这厮!我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恨恨瞪了他一眼,回身对苏行止笑眯眯道:“你们哥俩聊,但是夫君,请你一定要相信,你妻子是个贤惠聪明的女子。”   苏行止眼里笑意更浓,“知道了,我贤惠聪明的公主殿下。”该死,他还故意把聪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朝俞易言杀了一记眼神,走出门时狠狠撞了下他的肩,他夸张地‘哎呦’一声。   既然他们不希望我知道,我也懒得做那小人去偷听,我心里惦念柏清想去看看她,方才苏行止还有心思吃醋,可见齐允应该是没事的。   在人家郎情妾意耳鬓厮磨的时候去打搅,真的很不道德,可是——我就是想要做一回恶人,嘻嘻。   我问了柏清的住所,偷偷摸摸找过去,吩咐门口守卫噤口,然后猛的踹开了门。   齐允端着药,细致温柔的喂柏清喝药,二人眉目间情意流转,却不见丝毫狎昵。   说好的耳鬓厮磨呢,说好的恩爱缱绻呢?怎么就不能满足我的恶趣味呢!   齐允丝毫没有被惊到,他浅浅抬眼瞥了我一眼,很快收了回去,“明璋公主。”   “哎。”我泄气,“清儿好些了吗?”   “清儿身子弱,这边又不比京城,所以难免病的久些。”   柏清嗔怪地拍了下他手,“你别吓着阿翎,我没事。”   在京城里,柏清极少这样直呼我的名字。我定定看她,“清儿,我觉着你和齐允在一起,总是很开心呢。”   齐允在一边倒茶,脸上掩不住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脖子,柏清朝我摇头,“哪有,他刚刚还惹我生气来着。”   我瞥了一眼齐允,戏谑道:“哦?他还会惹你生气?他对你百依百顺的,你说什么他敢不答应?”   柏清扬起的嘴角渐渐垂了下去,齐允将茶盏递到我手边,默默走了出去。   “怎么了?你们真的吵架了?好容易有再见面,何必呢!”我苦口婆心地劝。   柏清眼里一抹忧郁,浓的化不开:“我也不想,但是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冒进,我没法坐视不理。”   “是什么事啊?”   柏清叹了口气,从枕下抽过一张羊皮纸地图,指给我看:“我这几天问过苏将军,西凉军主力有三支,一支左翼先前已被剿灭,如今剩下中军王帐和守卫在西侧的右翼护军,中军强悍且是西凉王室护翼,轻易不可撼动,如果大军主力攻打中军,必得派部分人马截住右翼护军。苏行止受了伤,这回恐怕不能再出战,齐允便想代先锋将,前去驻守褚城。”   我茫茫然看着她手指划来划去,不由钦佩,来这儿也好几天了,我一心惦记的是苏行止,柏清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战事探查得了如指掌?果真是个胸有丘壑的奇女子。   我茫茫然之余又觉得诧异,“你要是不希望他去,不准他去不就行了,你去同大哥说一声就是,你这身份就是孙老元帅也给你几分面子呢。”   柏清轻轻摇头,苦笑一声:“我就是知道他的心思,才没法驳回,只能暗自生气。”   前几日柏清和我私逃出京的消息传到相府,柏相自然又是一番震怒,直骂女大不孝,对齐家的憎恶又增几分。此次齐允为什么自请去褚城,又为什么立功心切,我想我也能知道一二了。   我年幼的时候曾经想过,我和柏清这等贵女,身份已近极贵,将来夫家如何是无需忧虑的,我们应当就是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和清贫的状元郎看对眼,男才女貌,琴瑟和鸣。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我真该庆幸苏行止家世尊贵,令我免了那许多纠缠苦恼。   我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苏行止侧躺在我身边,把玩我的头发,他不屑地撇了撇嘴,“登对这种事呢,不是说单单家世相当就行的,也要看这里。”他屈指点了点我的头。   “你什么意思,嘲笑我笨?本公主可聪明了好不好?!”我嘟嘴。   苏行止凉凉瞥我,“你聪明?你连陛下指派的暗卫都没看出来,这也叫聪明?”   话刚说完,他惊觉说漏了嘴,歪向一边。   我诧异了,来凉州的事我可是确确实实没有告诉父皇,后来写信给苏府,也叫他们宣称我身子不豫,瞒着父皇,怎么还有暗卫跟着呢?   我揪着苏行止衣服盘问半天,最后他被我烦的没法,道:“俞易言一个江湖人都看出来了,就你还迷迷糊糊的,明璋公主,你真的……”他拉长了尾音,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我忽的恼了:“我要那么聪明做什么,我有你就够了,你聪明就好啦!”   苏行止迷离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极了蛊惑人心的妖孽,他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阿翎,你总算说了句聪明话。”   “……”   这几日,帝京圣旨频传,往来斥候跑死了好几个,可见事态紧急。   五月初,帝京已经进入初夏,凉州的树方才抽出绿芽。大军攻伐指日可待,他们这些人早出晚归,神色严肃,就连柏清也参与进去了,唯有我无所事事,整天只能看着他们来回奔波。   齐允到底还是请命去了褚城,苏从知任命他为主将,许诺说若是他守住褚城,将来便为他请功。他很赏识齐允,想必也愿意成全这个他建功立业的心思。   柏清不顾我的百般挽留,也跟着去了,女人啊,一旦坠入情渊,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睿智如柏清也不能幸免。   我担心她出事,哭的不能自已,柏清安慰我:“因为身体病弱的原因,我一直没有出过帝京见识外面天地的宽广,好容易出来一次,你就成全我吧,也让我恣意一回,若是守褚城有功,将来你便替我向陛下好好要个赏,至于赏什么,你懂的。”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抹了眼泪,“我自然懂的,你要好好爱护自己,打仗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自然不掺和,我可是军师哦。”   苏行止浅笑一声,插了句话,“能得大梁第一才女做军师,齐参将可真是有福,但你要是守不住褚城,回来可别怪本将军赏你军棍。”   我瞪了苏行止一眼,把他推到一边去,哪有这么威胁别人的。   又拉着柏清说了好一番话,褚城守军出发的号子吹了三遍,我才依依不舍地放柏清走了。胸口憋闷,泪眼婆娑,回头想找个肩膀靠一靠,一看,苏行止和俞易言正亲亲热热地挤在一处,窃窃私语说些什么。   我心里不快,刚凑了过去就听见苏行止询问的话:“卦象如何?”   俞易言刚想张嘴,一抬头看见我,猛地跳出三五丈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为昨天的断更致歉,再三致歉。另,喜欢的朋友就收藏一下我吧。 ☆、第一传奇   俞易言跑的太快,我没能抓住他逼问出什么。可是,要折磨他,我有的是办法。   晚间,我把秋分留了下来,问苏行止:“你瞧秋分姿色如何?给你作妾如何?”   一旁倒茶的秋分手一抖,差点摔了茶盏,苏行止瞥了一眼,回瞪我:“横刀夺爱是不道德的。”   “那又怎样,我开心就好。”我朝他摊手。   秋分掩泪狂奔,第二天,俞老板亲自来找我了,苦着张脸坐在我面前抹泪:“公主,你说你干什么不好,怎么就喜欢拆人姻缘呢?”   我答得理所当然:“别人让我不开心了,我就要叫他不痛快。”   俞易言没辙,摆手,“得,您想骂还是想打,悉听尊便。”   “不骂也不打。”我想了想,“昨天苏行止同你说什么来着?”   他浮夸的表情一下子收敛,默了会,道:“我对占卜略知一些,行止昨天是在问我卦象。”   “如何?”   他愣了下,反问我:“您问哪个?”   我白他一眼,“废话,当然是此次攻伐西凉。”   他蹙眉,“大胜,不过……”   我正洗耳恭听,忽然门被人推开,苏行止面色焦急,“易言,随我来。”   说完他便急匆匆出去了,俞易言面色严肃,也跟了出去,号角吹响,到处是重重的脚步声。   我问:“外面怎么了?”秋分亦是一脸茫然,她摇头表示不知。   我自知这个时候不能去添乱,只好心急如焚地在屋里等着,等到傍晚才等到消息。   西凉人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连夜赶路突袭,竟是将前军重创,西凉右翼军也在竭力攻打褚城,妄图占领一个战略要地,好分散梁军兵马。我军被打个猝不及防,前锋将领损失惨重,苏行止叫上俞易言,正是去顶包的。   苏行止身上还有伤呢,怎么能到上战场?我心里一慌,吩咐道:“派人去告诉苏从知,行止他……”   我说到一半,忽然哑口。秋分等我下文,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驸马什么?”   那么多将士都浴血奋战在前线,凭什么我的夫君就要享受荫庇躲在后方?这场战争虽是卫国战争,但说到底还是父皇、我对西凉王室的私仇,我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抛颅洒血,还享受自己温馨团圆?   我顿了下,“传话给苏行止,叫他顾念自己,否则,生死同在。”   秋分柳眉一皱,似乎很反感我说这种话,但最终一言不发地传话去了。   五月十七,我已经十来天没见过苏行止了,号角声可以随时随地没有任何预兆地吹响,盔甲曳地声森然,躲在深闺还听见外面震耳欲聋的厮杀呐喊声。   我没有敢去前线看一看,我承认自己懦弱,鲜活的生命随着鲜血流逝,哀鸿遍野,实在不忍卒视。   五月二十七,没日没夜的出战消磨着每个人的意志,我见过身边侍卫长,黑黑壮壮的大汉,人前严肃冷漠,却在夜里偷偷的抹泪。   我知道,他是苏行止的手下,前两天刚失去了弟弟,他夜里捶头顿足,哭问秋分怎么留下的是他,不是他年轻的弟弟。   战事的拖延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我每天除了了解战况,还能从暗卫手里得一份帝京的消息。   那日救我的暗卫首领叫穆周,为人刻板,我可以问,他却只选择性地答,这令我十分恼怒。好在要紧的问题他都会一丝不苟地报告,他对我说,战事愈发明朗,父皇已经有解除东宫禁令的打算了。   这令我松了一口气,也证实了之前的猜想,父皇禁足太子哥哥,最主要的还是不让他插手西凉的事。这几年,一旦谈论到对西凉的政事上,太子就极其反对,也不知灵栖对他使了什么妖术,竟让他不惜去维护外族。   六月初九的傍晚,一向肃穆寂静的前殿忽然一阵喧哗,我刚想出门一探究竟,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来者眼疾手快,轻轻一拽,将我揽入怀中。欣喜道:“阿翎,我们胜了,西凉王室已被尽数俘虏,我们胜了!”   我猛地被这个消息击个正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仍是一愣一愣的望向苏行止,“你说,赢了?”   “赢了!大获全胜。”   我先是狂喜,然后眼泪蓦地就下来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这一场战争,到底是胜了,这一仇,终于报了!母后,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父皇给您报仇了!不臣之心的西凉,从此,国灭!   苏行止连忙扶我,眸中担忧毕现,“阿翎,你不要太伤心,命定如此,好在我们给柏清报了仇。”   什么,柏清?我的哭声卡在喉咙里,“柏清怎么了?”   苏行止脸色一变,疑道:“大哥没和你说?”   “柏清到底怎么了?你说实话!”我心里一急,几乎吼了出来。   “褚城守军阵亡,她与齐允殉国,你——你节哀顺变。”   殉国……我眼前一黑。   黑夜,火光,无尽蔓延的厮杀声。刀光剑影,殷红诡异。西凉得知消息,先发制人,妄图攻下褚城,以占领进关要地,褚城易守难攻,因此派军驻守的人马并不多,只有三千而已。   褚城是通向凉州大军腹地的一记铁拳,必须守住褚城,才能护住后方。在柏清的预料中,援军最迟七日便可到达,那时褚城之围可解。她预算得没错,确实,在褚城发出求救后,孙元帅立刻派出三万人马前往支援,三万人马不算少,谁能想到有去无回。   西凉的中军王帐,一心想要攻下褚城作为自己的制高点,竟然将大部分兵马派去与右翼军合并,只留下一小部分护卫王帐。   大军遇到负隅顽抗的中军王帐,褚城那边也是重重包围突破不进,为了给大军争取时间,柏清和齐允死死坚守十余天,已近极限,五月二十七夜,清空了褚城百姓,他们放火焚城,与最后一波顽敌同归于尽。等到五月二十九援军赶来的时候,只剩一座空城和堆堆白骨。柏清和齐允,愣是以几千人马,拖住了七万敌军。   西凉人得知褚城军师是个女子,曾奚落道:“女子从军,中原无人?!”   柏清听后不屑一笑,当夜奇计突袭,以三百人马歼灭西凉五千精兵,回击道:“所谓彪悍,不过尔尔。”   这些都是我派去照顾柏清的侍女回来说的,听她说这些话时,仍然觉得内心激荡,仿佛闭上眼睛,都能看见那个天之骄子,那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睥睨天下的狂傲。   心仿佛又被扯住,一揪一揪地疼。我按压心口,道:“她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侍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那还是我的,是苏行止在背面画了一个狐狸的岫玉。前些日子柏清看着有趣,说要拿去瞧瞧。侍女递给我,饮泣不止,“柏姑娘赶我走时,笑说自己生前狂傲,死亦惊天。她让我把这块玉佩务必交还给您,捎给您一句话,您不仅仅是皇室女子,更是大梁的公主。”   “没了?”这话听着完全不像有什么遗愿未了要我帮她完成。   侍女摇头,“柏姑娘原本想说的,可后来又摇头,说您必能知她心思,又何须多言牵挂。”   我紧了紧手心的玉佩,柏清,我明白,你的牵挂,不过是家中父兄,将来天下易主,你放心,我必定尽我全力护你父兄。   我吩咐秋分,“多找几个人,将柏清殉国之事传扬出去,她生前拘束谨慎,未必狂傲,死后,我要她震撼天下,做到真正的死亦惊天!尽管最终也未曾为柏清开办女官制度,但大梁第一传奇女子,必须是她!”   秋分红了眼眶,“奴婢知道您和柏小姐自幼的情分,但柏小姐的事迹早已在三军传遍,只是那段时间我们被苏大将军封锁消息,不知道罢了。”   苏从知隐瞒消息,不过是彼时无人再身旁,担心我伤心过度,又怎好苛责?我忍不住趴在榻上掉眼泪。门吱呀一声推开,来人轻轻坐到我身边,手指间粗茧尚有些硌人,他屈指拭去我眼下泪痕,柔声道:“别哭了,她为国捐躯本就是件伟大的事,再者与齐允一起,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我扑在苏行止怀里放声痛哭,“我从小到大也就她一个朋友了,我要来找你,她二话不说便部署一切,我在宫里犯傻被人嘲笑,她挺身而出,我们曾约好要一起儿女成群,互相做对方子女的姨母,可现在,她却永远的离开我了……”   苏行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紧紧抱着我,轻拍我后背。   我要去祭拜柏清的事,没有人反对,只是他们毫不掩饰眼中的担忧。担忧什么呢,人都已经死了,我凭吊的也不过是一缕芳魂。   褚城早已成了一片焦土,无数残骸尚未收殓完毕,白骨森森。我登上城楼,临高望远,茫茫大漠,黄沙飞天,掩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过往。   柏清,你曾经是不是也在这儿,谈笑风生,面对城墙下不断的攻势却胸有成竹?   我把岫玉拿了出来,柏清曾经把我这块玉佩借过去曾把玩许久,我猜想她是喜欢玉质,亦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皇室章令雕工。反正,我打算把这块玉佩碎成粉末,与她同葬,葬在这茫茫黄沙中。   我正要吩咐的时候,孙元帅走了过来,他知道褚城战况惨烈,特来凭吊万千忠军。   “孙元帅。”我朝他屈膝行礼,他拱手算是回礼,眼神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下,忽然脸色□□,双膝跪地。   我大惊,忙退避开,“老元帅这是做什么?”   孙老元帅头发花白,抖着胡子,“公主手中玉佩,可是岫玉,陛下吩咐过,见岫玉如见本人。”   我怔住,失笑:“父皇的才有如见圣上的王令,我这不过是以前废置的玉佩,您瞧,哪有人往玉佩上胡乱刻画呢?”   我把背面那只狐狸亮给他看,不料孙老元帅脸色大变,身体抖成了个筛子愣是说不出话。我猜想他肯定是气坏了,他哪想过有人敢在象征身份的皇室章令上刻东西呢。   我收回玉佩,淡淡道:“反正也留不住了,我打算碎了送给柏清。”   孙元帅猛地抬头,眼神精悍盯得我浑身一颤,他大吼道:“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全剧唯一看了剧本的,领到第一份便当。还是傻一点好,毕竟,多智易夭。 ☆、风雨欲来   我被他一声暴喝震住。   孙老元帅许是知道自己言辞过于严厉,稍稍缓了缓神色,训我:“皇室身份章令,原本已被陛下下旨毁去,公主既然侥幸留存,就该妥善保管,怎可用此祭奠亡人?这岂不是对渎视王命、对圣上的大不敬?!”   他上前一步,从我手中抽出岫玉,苦口婆心:“为防公主偷偷毁掉,这岫玉暂归老臣收管,必要之时再还给公主。”   他不顾我诧异,将岫玉收入袖中,颤巍巍地走了。   罢了,孙老元帅说的在理,岫玉如今虽然废弃,但毕竟曾是我身份的象征,如此碎玉确实不妥。   城墙之上,罡风烈烈,我杵了一会,吹的浑身发冷,听招魂九歌唱罢,我步下楼去,仍觉那哀歌在心头久久萦绕。   一进门,便被屋里暖意熏热,苏行止和俞易言相对而坐,两人说着说着不由好笑。   “我可从没见元帅这样。”   “我也没见过!孙老爷子今天整个人傻了一般,嘴里就只会念叨两句话:是她,居然是她。”   “哎,你说他会不会是遇见自己老情人了?”   “有可能……”   他们两人凑在一起没完没了的瞎编,我听了一会就不耐烦了,正好这个时候穆周找我,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来时两个人,回去只有一个,柏相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知该怎么伤心呢。我一时迟疑,便犹豫了会。   这时来了个身着普通灰衫的男子,身材精瘦,在穆周耳边低语几句。穆周的眉毛立刻揪了起来,“你说真的?”   灰衫男子道:“自不敢欺瞒大人。”   穆周一顿,“你先下去。”   灰衫男子一拱手就要退下,我打量了他几眼,出声:“站住。”   他朝我看了过来,稍一瞥便躬身行礼:“明璋公主有何吩咐?暗卫除了上级不拜见任何贵人,公主见谅。”   这是暗卫的规矩,我自然知道。但我叫住他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我缓缓走到他面前,他右眉心一颗红痣愈发清楚映入我的眼帘。   我问道:“你——从前是不是我皇兄的暗卫?”   他明显脸色一僵,回道:“是,属下前几年的确奉命保护太子殿下。”   我转过头问穆周:“他方才跟你汇报了什么?”   穆周犹疑,但还是回道:“郑霍说,陛下重病,已令太子监国,西凉王室不得轻动,一切等陛下下旨。”   “哦?”我冷笑一声,瞥了穆周一眼,穆周立即领会,身形如电,一招制住郑霍。   “穆大人这是为何?公主这又是什么意思?”郑霍整个人尚且没有回过神。   我俯下/身,冷冷看着他:“先前我还在想,西凉人到底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接连两次先发制人,致使我军损失惨重,现在我可算明白了——说!你替谁传递消息!”   郑霍还装傻,“公主说什么,属下不知道啊。”   “卸他一条胳膊。”我冷道。对于叛徒,绝没有饶恕的下场。   “咔嚓”一声,穆周已经扭断了郑霍肩骨,他疼的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只是告饶不肯说实话。   “拖下去,你们暗卫门怎么审人的就怎么审。”   穆周没有一句异议,迅速把人拖走。苏行止被这番动静惊到,过来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心里默算了下,反问他:“西凉灭国的消息传入帝京多久了?”   “昨日清晨派可靠斥候快马加鞭送回去,算算时辰,最迟明天,如何处置的圣旨就能下达了。怎么了?”   “你让我静一静。”我没有回答苏行止的问题,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傍晚时候,穆周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来回话,“已经审问出来了,他是太子殿下的人,从前太子殿下有个极其宠爱的西凉女人找到了他,要他如此回话。至于军中消息,则是荀将军透露的,荀将军——曾是太子亲兵,受太子提拔才有今天。郑霍在其中,充当传递消息的角色。”   我静静地听着,面色毫无波动,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切肤之痛,滔天之怒。   好本事,好本事!灵栖,你一个本该已死的人竟然还存活于世,还能调动我皇兄的势力,果然好本事!   从前我便说过,你死了便也罢了,没死,我不介意让你再死一次!   “他有没有说,那西凉女人在哪儿?”   也许我声音太过凌厉,一向在我面前冷硬的穆周声音也软了些许,“郑霍说,那女人已前往京城。”   我“腾”的站起,回京?灵栖这个贱人还敢回京,我心里忽然一慌,立即吩咐穆周,“你即刻派人连夜赶回帝京,带上我的亲笔信,请求陛下封禁东宫,另外,告知苏大将军把叛将荀氏立即拿下,审问出军中到底还有多少人和这个西凉女子有过联系,有过的通通拿下!”   穆周办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应了下来,但他迟疑了一步,还是有一事不解:“公主,就算圣旨未下,暗卫得知速度也比通常斥候快些,您如何知道郑霍是假传圣意呢?”   速度什么倒是其次,破绽在于他假传的消息,他假传的消息看似合情合理,却不知道父皇在对待西凉王室一事上,是没有任何回圜余地的,明日圣旨上肯定只有两个字:即杀。   穆周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我的回音,揪着眉毛出去了。房里又只剩了我一个人,漏声清脆,滴答一声,却如重锤敲击在我心上。   外面人声喧哗,室内却安静得可怕,吱呀一声,一道明光强势破开室内昏暗,冲了进来。   苏行止修长的身影挡着光,我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过了会,他道:“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   听见便听见罢,也不是什么秘密。   “灵栖……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还活着,你问我,我问谁?明明被灌鸩毒,明明下令五马分尸的,明明下令挫骨扬灰的,为什么灵栖还能存活于世?我不知道。   当日,母后中毒,父皇震怒,下完旨意便一直守着她,余下的事情就全部交给御林军统领去做,我是亲眼看着统领给她灌下鸩毒的,为什么她没死?   之前我还没想通,刚才我却想通了,我的太子哥哥啊,几乎把全部的势力都交与这个女人使用,这中间,有多少人帮了她?   再说那个看似软弱可欺的西凉质子,在帝京默默无闻那几年,到底给她姐姐安排了多少条退路?   我默了下,静静开口:“苏行止,明日送我回京吧。”   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好。”   晚间,苏行止去向孙老元帅请辞,这点小事他都没能办好,还把老爷子招惹过来了。孙老爷子抖着胡子,又是跪又是求:“公主不可啊,大军即日回京,还请公主稍等些时日,随老臣一同回京复命,公主稍安勿躁啊!”   我最禁不住别人求我,何况还是年纪这么大的元勋,他只是一个劲儿地不准我回京,却又不说明原因,难道是担心我回京途中出事么?来时我们三人不也安全地来了吗?虽然最后一夜有穆周率领的暗卫出手。   我满肚子火不好朝老元帅撒,只好甩给苏行止,“你瞧你,这点事情都要惊动他,告诉你大哥后咱们悄悄走不就行了?现在弄的这么麻烦。”   苏行止难得地没有呛我,安静地垂头听我训话,半晌,他开口道:“阿翎,元帅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多事之秋,恐生变端。”   我白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是多事之秋,正因为知道恐生事端所以才急着回京,你想,若是灵栖联系太子后一番狐媚,太子哥哥岂会不护着她?但父皇又岂会放过她?到时候再起事端那就严重了。”   “知道又能怎样,陛下,太子,你拦得住哪一个?”   我被他一句话噎住,久久未能回过神来,是啊,知道又能怎样,他们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我谁也拦不住……   僵了一会,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有我在,或许他们还会顾念几分亲情。”   “傻阿翎……”他一声喟叹,默默揽住我,我又忍不住了,鼻子一酸就要掉眼泪。我平时挺坚强的一个人,可为什么到了他面前总是这么没出息。   我眼泪汪汪地揩在他衣裳上,捏了拳头往他身上砸,“都怪你,都怪你!”   “都怪我。”他宠溺地任我捶打,笑说道:“要是能出气你就可着劲儿打。”   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我抡起拳头,一个左勾拳把他揍趴在地,苏行止捂着心口躺着直哼哼,我鄙夷地踢了他两脚,“喂,你怎么这么不经打。”   他还躺着不起来,我等了会,听着这嘶嘶吸气声不大像装出来的,忙蹲下去拉他,“你怎么了?”   “该不是碰到你旧伤了吧?让我看看。”我强硬地扯开他的前襟,结实光洁的胸膛上趴着一条丑陋的疤痕,才结了浅浅的痂,尚未痊愈。   也对,这才十来天,哪里就好透了,我心疼得不行,忍不住埋怨他,“你有伤就该告诉我,还这么纵容我打你,万一打伤了怎么办?”   躺在地上这人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刚才拉拉扯扯间,衣襟散开,春光隐隐正好养了某人的眼。   我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撒把他丢到地上,双手捂他的眼,气道:“淫贼,你往哪儿瞅呢!”   苏行止把我手拉了下来,攀肩附耳,温热气息在我耳边萦绕,闷声笑说:“咱们重逢也有段时日了,总觉得似乎隔阂了许多——是时候亲近亲近了。”   说完,我膝下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走向卧榻。   我瞪他,“哼!我那还不是顾忌你伤口,唔,唔唔……”   “你放我下来,你伤还没好……” 作者有话要说:  羞羞,对手指,求评论。 ☆、离别   夜里贪欢,第二天便多睡了会。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边早没了那人的身影,也不知何时出去的。   秋分端着盆水进来,挤了个湿帕子递给我,不待我问便回道:“驸马辰时三刻便出去了,吩咐让公主好好歇息,不要打搅您呢。”   身子还是酥软不得力,他倒也懂得心疼人,我唇角抑不住上扬了下。梳妆打扮完毕,听着外面十分寂静,忍不住问秋分:“人都去哪儿了,怎么如此安静?”   秋分抿了抿嘴角,如实道来:“清晨收到帝京圣旨,说是将西凉人立即处死,苏大将军让三军观摩,是以都到校场去了。”   “哦。”我应了一声。父皇对西凉人的态度果然如我所料,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元帅派人来问您可要同去,被驸马回了,现下公主可要去看看?!”   “不了,遍地血腥,有什么好看的。”我拒绝道。虽然我对西凉王室也怀恨在心,但毕竟他们国都灭了,那许多无辜者也一并受到株连,看得到的,不过是冤冤相报,当真痛快么?   秋分没有多说,转身端了一碗清心莲子羹给我。   行刑过后已是下午,陆陆续续有些卫兵回来,而我始终不见苏行止的身影,有点闹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秋分劝我,“许是驸马有重大事情被留下了呢。”   就算是这样,穆周也被困住了吗?他既是父皇指派给我的暗卫,就算去看行刑,至于这么久不回来向我禀报行刑情况?   外面传来“锵锵”声,显然是盔甲相击的声音,战事已了,为何士兵们要着盔甲,为何四处戒严传令?   我越想越不对劲,声色厉苒对秋分道:“迅速派人去找苏行止,找不到苏行止也要找到穆周,快!”   秋分观我太过严肃,立即出门,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我怒道:“让开,是本公主让她出去办事的!”   这人我认识,是穆周的得力属下,曾听穆周叫他小陆来着,他面色冷漠,倒也干脆,朝我一拱手:“奉穆大人之令,在他回来之前,公主哪里都不能去。”   我震怒:“放肆!穆周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囚禁本公主?!让开!”   小陆依旧板着张脸,手一挥,哗啦一下子身后冒出许多人,俯身而跪,“请公主回屋。”   浩浩荡荡一群人迎面而对,个个冷面绝情,丝毫不肯退让,我气得浑身发抖,嗖地拔出一个卫兵腰间的佩剑,横向自己脖子:“让开!”   有人动了动,稍稍退了一步,我一见心喜,便更加毫无顾忌,拿自己要挟他们放行。   小陆脸色骤冷,“穆大人有令,胆敢放公主离开此屋者,统统陪葬!”   此言一出那些后退的人再次统统涌了上来,我一见,剑横在脖子间的力道重了几分,兵刃的凉意压着肌肤,带着丝丝的疼。小陆手比我更快,一把捞起身后的秋分,手捏着她的喉咙。他道:“公主自重!”   我看见他手指稍稍收拢,秋分脸上血色尽是,顿时一片惨白。我心一急,“你放开她!”   小陆声音平平:“还请公主在屋里安心等着,不要为难在下,否则这婢女恐会性命不保。”   “你敢动她试试,本公主决不饶你!”   小陆笑了,一个冷面鬼煞笑起来倒也有几分生气,他哼了一声:“穆大人只吩咐公主安好即可,杀一个婢女,想必他也不会降罪。”   他音调高了几分,“请公主回屋!”   我握着剑,僵持。   “请公主回屋!”他又道,手再次收紧,秋分连声音都喊不出了。   我心底的弦崩然断开,手一松,剑掉到地上,小陆迅速抽回剑,将秋分丢了过来。   我扶着秋分进了屋,瘫坐在地。   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大事才会这么拦着我,可到底是什么事令他们都不来见我,只留给我无尽的恐慌。   我枯坐在地,紧紧攥着手,指节发白,心里一突一突的惶然。不知坐了多久,忽然门猛地被推开,又是一大群人呼啸而入,我还没看清是哪些人,为首那人扑通跪在我面前,银发刺眼,他声音哽咽,说出的话如平地惊雷:“公主,陛下——驾崩了!”   我呆在原地,满脑子嗡嗡,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乱糟糟的话语入耳,急急切切。   “公主,你没事吧?”   “公主节哀……”   “阿翎,阿翎你醒醒,你别吓我,阿翎!”   “……”   谁在拍我的背,谁在掐我虎口,我茫然望向满头银发的孙老将军,他像是极其不忍,又毅然决然,重复了一遍:“公主节哀,陛下他,驾崩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蹒跚起身往外走,我要回京,我要请罪……惊雷乍起,紫电划破长空,雷霆像是击穿我的神识,双膝一跪,凄然长啸:“父皇!”   然后‘哇’地一口鲜血吐出,眼前一黑。   —————————————————————————————————   马车摇摇晃晃,颠得我脑子混沌。   苏行止揽着我,一声一声道:“阿翎你同我说说话,你不要一声不吭,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不要这样憋着。”   我偎在他怀里,只觉五脏六腑都疼得难受,好像稍微张一张口,就有一把剑把心脏捅了个稀巴烂。   那日清晨灭族的圣旨刚到,紧接着晌午便收到了父皇驾崩的消息,前后不过三五个时辰。来使说,父皇这些时日已经缠绵病榻许久,收到西凉国灭的消息后大笑三声,立即命人拟旨送达凉州,随后召见大臣,撑到酉时三刻,终究还是去了。   “父皇去时,身边有何人?”我问来使。   来使回道:“柏丞相,苏太尉,三公和几位侯爷。”   我心里又是一阵钝痛,“太子和五殿下不在吗?”   “五殿下前两日被陛下派出京城监察河西汛洪一事,太子殿下彼时尚且禁足东宫,是以未曾见到陛下最后一面。”   我捂着心口,本以为痛得不能再痛的地方又开始泛滥蔓延,父皇临去,竟只有一帮老臣陪伴,亲生子女,更无一个在身边。   我忽然想起离京前入宫的那一天,他那般不舍又慈蔼的笑,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我要来凉州,可他不仅没有反对,还派暗卫跟随;我忽然想起他站在大殿前目送我离去那时,玉阶绵延,我以为那短短的距离只会叫人辨不清彼此的容貌,谁知一个转身,竟成永诀。   眼前一片模糊,想拼命忍住,可惜一闭眼,泪潸潸而落。   西凉并入大梁版图,诸事急需整顿,孙元帅留兵十万交与苏从知,却硬要亲自护送我回京。二十万大军跟着,脚程总不会太快,不过走这么慢,也有他的考量。   萧钧和萧昱已经持兵相见,内外对峙。萧钧仗着身在宫中的便利,迅速封锁帝京,将萧昱拒之关外。可萧昱拿出圣旨,说父皇将皇位传与他,他才是未来天子。   权力的巅峰没有人愿意放手,这注定是一场厮杀。我曾以为,以父皇之英明神武,应当早早有了盘算,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失策了。   萧钧和萧昱如今拥兵对峙,说到底终究只有几万人马,孙元帅手上却是有二十万大军,他一介忠臣自不会有异心,但这二十万大军却是不可忽视的筹码,他一旦回京,必然是二人争相拉拢的对象。所以我猜他在等,等双方较量出一个结果,他拥立新君,如此才可置身事外。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他们男人的主场,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下嫁公主,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从前我那些不可一世的骄宠,不过是身为皇帝的父亲给的,他走了,这世上再也无人会允我那般张狂。   离帝京还有三百多里,大军驻在宁城,穆周在我身边,我就随口问了一句:“柏公子他,如何?”   支持萧昱,如此恐怕要被萧钧问罪吧。柏清最后的牵挂在她父兄,若是萧钧处罚柏屿,就算为了柏清我也必然要帮他求情。   穆周回道:“柏大公子没事,因着柏公子的缘故,柏相也未被问罪,如今只是禁足在家。”   我顿生疑窦,柏屿投靠萧昱怎会没事,还有柏相,他不是一直是太子/党吗,怎么会被禁足?我一着急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穆周皱了皱眉,愣了好半晌才道:“公主,据我们暗卫搜罗来的消息,柏公子前段时间一直伪投五殿下,为太子殿下透露了大量信息,而柏相,才是真正支持五殿下的,可他是文臣之首,明面上是要站在正统嫡子这边的。”   穆周的话如同重锤将我心里的认知敲打得荡然无存,怎么会?   脑海里又翻出去年在相府的撞见,柏相家法惩戒柏屿,将他打得皮开肉绽,骂他出身勋贵却说那样的话,骂他无知、可笑。柏屿却说:“孩儿不悔所言。”   我那时只惦记柏屿的伤,根本没有仔细细想过二人的话,难道从那个时候起,柏相柏屿父子之间就已经产生了分歧?   柏清说,大哥极重情义,容易被情义所误……是了,他们自幼年龄相仿一起长大,他更是太子伴读,整整七年。   难怪年初父皇召见时,他和萧钧好像并无隔阂,原来他们之间从未破裂,亏我还自以为是,妄图以自己去挽回他助萧钧平步青云,真是可笑极了!   我往回走,一路失魂落魄,曾经那么多蛛丝马迹,疑点丛生,然而愚钝如我,却从来没有看清过。   我正茫茫然,刚绕过回廊,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苏行止。   我正准备开口叫他,忽然见他左右打量了一眼,眸光生冷,完全不是我所熟悉的模样,他警惕地扫了周围一眼,忽然加快脚步,直往后园而去。   此时夜黑无月,风声渐紧,他一个人要去哪儿?   我心下生疑,按捺住叫他的冲动,提着裙角悄悄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埋的包袱开始一个个抖,没抖出来的记得提醒我呦!下注下注,驸马深夜会人,女人还是男人? ☆、真相   许是风声太大,吹得草木呼号,苏行止一个练武之人,竟没有察觉到我的跟踪。   夜色深沉,我隐在黑暗处,繁茂的枝叶遮住我的身形。   苏行止顿住脚步,四处扫了一眼,沉声道:“出来吧。”   我心里一惊,还以为自己已被发现,正踌躇时,一道黑影倏地落下,桃枝微颤,他跪在苏行止面前,抱拳行礼:“见过将军。”   苏行止道:“京城情况如何?”   那人道:“如今太子控制京城,各大臣皆无大碍,只是太尉大人……”   苏行止声音冷了几分,“父亲怎么了?”   “太尉大人如今不在京城,人不知在何处,据可靠消息说,当日有五王党不服太子,向苏太尉询问储君归宿,太尉大人只是笑,说陛下早有定夺。也有人说,太尉身上有先皇钦赐的虎符。”   “陛下早有定夺为何没有遗诏?虎符是帝王之物怎会交与臣属?”苏行止自言自语,又问那人,“殿下有何吩咐?”   那人躬身,“殿下让将军多劝劝太尉,毕竟您与太尉是父子,亲疏胜过他一个外人。殿下还说,眼下形势紧急,他手上兵马不如太子,必要之时请将军行必要之手段。”   我一怔,只觉浑身如置冰窖,手上兵马不如太子,那人是萧昱?!苏行止支持的竟是——   苏行止点头,沉吟半晌,部署命令道:“第一,你告诉殿下,孙元帅这边似尚未有主意,让他派亲信来拉拢。第二,云西守部乃□□羽,让殿下派人围住帝京,阻止太子的人出京。第三,盯住太子,看看他身边是否有一个西凉女人,如果有,让御史台上奏,请太子按先皇临终旨意处死。若太子执意不肯,散布消息,将事情弄大。”   黑衣人点头,一一记下,又问:“将军可还有其他要说的?”   “其他的……”他欲言又止,摆手:“罢了,你先将这些告知殿下,若有其他事,速速通知我便是。”   黑衣人抱拳唱喏,退了几步就不见身影了。   我蹲在矮丛里,感觉浑身都失去力气,连站也站不起来。   心思得多缜密才能做到这般谋定后动,一,拉拢主帅,二,阻击太子救援,三,利用朝臣压制太子。   可笑,这最后一条关于灵栖的消息,还是我告诉他的,现在,却被他拿来对付我的亲兄长。   “你真的选择了五哥吗?”   “阿翎,无论何时我都会护住你……”   当时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瞒我至今?!   我忽然想起高贵妃被废之时,苏太尉曾警告两兄弟,说苏家是武侯不可参与党争,可那个时候他有一句话只针对了苏行止,他说:“行止,记住了吗?”   知子莫若父,原来那个时候,苏太尉就知道他的心思。   柏屿明着和萧昱亲近,暗地里却扶持萧钧;苏行止和我这个娣公主夫妻情深,背后却直接算计太子,好计谋,好伪装!   原来从头到尾,糊涂的只有我一个人!   “陛下是个雄才伟略的人,他城府极深,不会轻易让人猜到心中所想,而朝中大臣,我父亲兄长,你夫君,他们做的那些事在陛下眼里,其实都只是不入流的小伎俩罢了。”   柏清,当初你看清了一切,却为何不提点我一下,哪怕当初我会难过,也好过今日直面背叛的哀痛。   我的眼泪早就在父皇离去那日哭干了,此刻,我更不会留给他一滴。   乌云渐渐散去,月亮慢慢爬了上来,月光失却往日皎洁,洒在地上,一片惨白。   我扶着自己麻木得毫无知觉的腿,僵硬地站直的身。   没有刮到树枝,没有发出声响,我的动作,寂静得如同死物,没有任何活人的动静。   苏行止却像有所感应似的,蓦地转身,眼神向我飘来。   四目相对,怨毒,狠辣,我给了他一切仇人相见的表情。我们之间只有短短几步,却是人生中离的最远的距离。   他明显身子一僵,喃道:“阿翎,你怎么会——”   “你听我解释。”他飞奔向我,刚抓到我的袖口,就被我推开,我抬手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到他的脸上。   干脆,直接,使了十分力。   苏行止歪向一边,脸庞很快肿了起来,五条红痕明显又狰狞。   我从前不是没打过他,顽闹的时候,吵架的时候,可从没一次像现在这样,决绝至绝情。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苏二公子,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听我解释,我——”他只说了一句,便断了话头,皱着眉。   我看着他,面貌依旧俊朗,神色依旧亲和,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好像他还是那个宠我爱我的苏行止,而不是刚刚那个冷血下达指令的王佐幕僚。   “听你解释什么?听你解释我刚刚听到的都是假的?解释你根本没有扶持萧昱?解释你那一切你瞒我欺我的谎言?!”我声色厉苒。   “不错!”面对我的质问,他终究开口,转过头和我直视,他眼中,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我。   “我一直扶持的都是五殿下,但从未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我也不会辩解。”   我心底咔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碎了。我多希望他能找个借口,糊弄糊弄我,反正我那么笨,被他三言两语就能欺骗过去。可是他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撕开赤/裸裸的真相。   我仰天,一声惨笑,“还有什么好说的,苏行止,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我背过身,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刚跨出一步,就听见他厉声逼问。   “就因为我选的不是太子你就要将我们之间多年情分统统抹去,萧翎,你是否太过绝情?!”   “你怨我选的不是太子,可曾问我为何不选他?他是嫡长子,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本该是最合适的帝王。可他这些年的做派你也看见了,痴迷一人而不顾国家孝义,岂堪大任?大梁需要的是一位明君,不是一个任性恣意的痴情种!萧翎,你要记住,你不仅是萧钧的妹妹,你还是大梁的公主!”   字字诛心!   我紧攥手,掐得掌心生疼。我回身怒道:“他是我的亲哥哥,你难道要我亲眼看着他走向覆灭吗?我问你苏行止,现在我要你杀了苏从知你可能做到?!”   他一愣,我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屋里,我将所有人锁在门外。苏行止在外面,门拍的啪啪作响。   “阿翎你开门,你开门。”   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冷声吩咐穆周:“将他赶走,我再也不许他出现在我面前。”   穆周慢了半拍,迟疑问:“赶走驸马?”   “废话什么?!”我一腔怒火没处撒,正好找了个出处,“父皇既然把你指派给我,你就得听我的命令,将他赶走,以后没我的命令不准他靠近我半步!”   穆周再不敢迟疑,回了个是迅速办去了。起初还听见争吵声,后来便动上手了,再接着就听见十来个暗卫越出,苏行止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十来个暗卫吧?   我蹲在角落里,埋头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大军在宁城停驻三日,孙元帅丝毫没有赶路的打算。听说萧钧和萧昱的人先后来找过他,都被他避得远远的,他貌似很闲,每天都来找我说家常。   他倒是个好心的长辈,如今我无权无势,他还要顾及我的心情过来安抚一番。   那夜苏行止被穆周等人拦在屋外,最终未能进来,听说受了点伤,我忍了又忍,这才逼迫自己不去看他。   我搬进宁州太守府邸,寻了处清净的地方,把外面的十万火急抛诸脑后。   反正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没有任何能力的下嫁公主,他们的争斗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听天由命吧。   我跟着太守夫人伺弄花草,她娴静如水,我心如死灰。   太守夫人虽是正室但并不受宠,她的生活恬淡却也有些乏味,好在太守把难产而死的妾室所生女抱给她抚养,免了她许多无聊。   那个女娃是个活泼的丫头,爬树摸鱼无所不会,浑像个假小子。   这天,她被太守宠妾房里的婆子欺负了,回来告状。   “娘,您再不给女儿做主,那狗东西都快骑到女儿头上了。”小丫头嘟着嘴。   太守夫人摸着她的小脑袋只是笑,“凭她一个婆子是不敢欺负你的,定是你顽皮惹她骂了你几句。”   小丫头见她母亲猜中了,垂着脑袋,“她骂我克母,说活该我亲娘死的早。”   说完她愤愤骂道,“这老婆子,狐假虎威!不就是仗着她那主子是爹的宠妾嘛!”   我听着她怒骂,不由笑了,“你还知道狐假虎威呐?通常我听别人都骂狗仗人势呢。”   小丫头歪了脑袋,“我哥哥教我的,说狐假虎威骂人更有文化呢,不过我一直不懂,这狐狸是太聪明呢,还是老虎甘愿给它抖威风呢?公主姐姐,你说……”   我早已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只觉心里有个想法,正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狐假虎威,狐假虎威……   “公主姐姐?”小丫头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这一晃勾回我所有的神智,我霍地起身,带翻了凳子,然后狂奔了出去。   孙元帅,找孙元帅!   我跑到前殿,一头钗环俱乱,我顾不得整理,直直地走向他。   孙元帅瞥了我一眼,老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他抬手,对我行了个大礼:“老臣已经等候公主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西吧,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狐假虎威啊…… ☆、失而复得   他说完这句话,从袖中掏出一枚翠色岫玉,双手捧递给我,“老臣现在,物归原主。”   我抖着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翠玉通体莹绿,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正面金字镌刻明璋二字,反面,刻了一只毛绒绒的狐狸。那狐狸惫懒调皮,趴卧在地,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皇室岫玉早就在改服换制时毁去,为何父皇独独留下我这块恶作剧过的岫玉,为何在前不久,才追忆旧事似的将之挖出给我?   狐假虎威,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当年一时顽闹留下的狐狸,竟叫父皇另起心思,委以如此重担。   我捏紧岫玉,皱了皱眉头:“让苏太尉出来吧,不需藏着了。”   既然狐假虎威,孙老元帅能看出我是军权的左右者,那么持有虎符的苏太尉,大抵早就来会合了吧。   孙老元帅捋捋胡须,眉眼俱是欣慰的笑,对亲信道:“去请太尉大人过来。”   亲信去了很快回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苏太尉,我的公公。在家里我尚且能尊他为长,可如今我是君他是臣,再见面已然十分尴尬。   苏太尉看见我,抢先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老臣,叩见公主殿下!”   临肆高台的风景不错,飞檐沥瓦,悬着长串风铃,一阵风吹来,铃声清脆幽远。   我抱膝坐在高台上,无神地眺望宁城十万烟火人家。   “苏大人,父皇临去前,可曾说要我怎么做?”   “陛下当时油尽灯枯,但对储君依然郁结在心,是以只吩咐老臣遵循持岫玉之人意,未来天子,由她定夺。”   未来天子,由她定夺。父皇,女儿不过一介俗子,如何担得起决定未来天子的重任?!萧钧,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萧昱,人称明君贤王。   父皇,你尚且犹豫难定的事,为什么要交给我?!   廊下一阵风动,风铃摇摆不定。有人静静落在身后,声音冷肃:“公主叫属下有何吩咐?”   我回过神,道:“去告诉元帅,明日大军拔营,回京。”   穆周恭声:“是。”   说完他转身欲走,被我叫住,“等等,他——怎么样了?”   穆周愣了下,反问我,“他是谁?”   我懊恼,抿唇不语。片刻功夫穆周才反应过来,向我赔罪道:“公主无需担心,属下有数,只是些轻微外伤,驸马无碍。”   “知道了,你下去吧。”   穆周转身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事递给我:“公主,这是帝京旧人给您的信。”   帝京旧人?我疑惑,接了下来。   行云流水,信封上的字熟得不能再熟,我心下了然。   拆开一看,果然是他。我原以为他会是萧钧的说客,孰料信中通篇未曾提及皇位。   “老父怜儿,不胜哀痛,吾妹柏清临去,可留有遗言?”他问的竟是这件事。   柏清殉国的事是早已传到帝京的,父皇感慨她巾帼英雄,将她与齐允合封“应侯”,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我把信收起,吩咐穆周,“告诉他们,柏清无所惦念,临去并无遗言。另外,你派人找到柏屿,让他安排一下,我要见太子一面。”   穆周迟疑,“见太子?”   是的,是时候见见我这位胞兄了。   苏太尉接管大军,次日拔营回京,萧昱拥兵关外,并未与我们发生争执。   关外百姓井然有序,毫无被驻军叨扰的现象。贤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初夏的时节,气候闷热,我难得地骑了马,穿行在半人高的草地里。   似有大雨将至,西南角乌云蔽日,虫鸣此起彼伏,闹腾得人心烦躁。   苏太尉在我身侧,他知道我和苏行止的冷战,并未劝我,只是将萧昱的政绩同我说了一些。   我默了好一阵,问他:“您也希望我扶保五哥吗?”   他摇头,“老臣只是想让您有更清楚的认识。太子自幼作为储君培养,论才能是有的,但五殿下这些年的作为,也不失为明君,这一切,最终还要您来做决定。”   我强行不肯承认,反问他:“你们都偏向五哥,可曾想过高贵妃,以后五哥成了皇帝,高贵妃还会放过我和皇兄吗?”   苏太尉叹气,“公主,高氏已经死了,陛下临去前,明旨令高氏殉葬。”他像怕我不知道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五殿下的母亲,已经死了。”   我坐在马上,看着秋毫无犯的士兵,心里一阵茫然。   生在帝王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让我毫无后顾之忧,父皇竟下令高氏殉葬。是我,间接害死了高氏。   萧昱,你可恨我?   那天阴雨绵绵,我在一千禁军的护卫下进了宫,进宫后萧钧便不准禁军跟随了,穆周面色紧张,与对方僵持不下。   我挥手让他退下,萧钧再狠,难道还能杀了我么?   我独自一人,提着裙摆走上高高的玉阶。萧钧亲自出殿迎我,他在殿前俯视,我在阶下仰望,长长的玉阶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一如当初与父皇的诀别。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他朝我伸手,酷肖母后的脸多了三分笑意,“阿翎,欢迎你回家。”   我一顿,冷笑着反问:“家?家在哪儿?已无父母,谈何为家。”   他神色如常,淡淡说:“虽无父母,仍有长兄。”   我轻哼一声,绕过他,径直进了大殿。没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没完没了的朝事,这正殿空旷得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我想见父皇一面。”我抚摸那光滑的桌角,鼻子发酸。   “父皇已入皇陵,就不要再去打搅了。”他覆手压在我肩上,像小时候一样轻声哄我,“父皇累了,让他歇息吧。”   “父皇把虎符给了我。”   “我知道。”他仍然是淡淡的模样,我突然怒从心起,一把攥住他领口,怒道,“什么叫你知道,你知不知道萧昱极得民心,你知不知道你地位不保,你知不知道你若再不上进,我被迫无奈真有可能选他做大梁的主子!”   我恶狠狠瞪着他,怨恨不已:“萧钧,你到底想不想要这天下?!”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仍是柔柔的,他伸手,将我紧揪他衣裳的手轻轻掰了下来,手指在我眼下拂过,拭去泪痕。他笑看我,“应该说,这天下妹妹愿不愿意给。”   我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小时候,他还是最宠我的太子哥哥,帮着我逃避母后的责罚,在我被骂后把我抱回去哄到半夜。   “你要,我可以给。”我抬头看向他,“但我有一个要求。”他眼神飘过来。   “杀了灵栖。”   他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柔情尽褪,好像刚刚那一切只是我的一场错觉。   他冷冷吐了四个字,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萧钧你是不是被妖孽迷了心智?她是西凉人,你怎可还维护她?你别忘了,是她害死了母后。”我怒吼。   原本我还在猜测灵栖到底有没有联系上萧钧,可当我得知四个御史联名弹劾上奏被斩以后,我就知道,灵栖一定在萧钧身边,一定!   当年的萧钧就因为这个女人离世变得一蹶不振,如今失而复得,别说四个言官了,就是倾尽天下他也能做到。他要作死我拦不住,但我不能把祖宗基业断送在一个西凉人手里,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梁江山被一个仇人颠覆。   “阿翎,你有没有体会过失而复得?”他忽然问我。   我被他的发问弄得猝不及防,失而复得么?在凉州雪山寻找苏行止的时候,似乎有过这样的感受,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死了,曾有过深深的绝望,甚至暗下决心要是苏行止找不回来我也不活了。直到后来我找到他,第一眼看见他的狂喜,我想,那便叫失而复得吧。   “不错。”萧钧似是猜到我心中所想,字字千钧,“所以,我今生都不会再放开她。”   我怔怔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我嫡亲的兄长,他是大梁的太子,可是他为了一个女人,已然痴入膏肓了。   正当沉默,忽然小黄门一脸焦急地撞进门,跪倒在地,“殿下,灵栖姑娘的心绞痛又犯了。”   萧钧脸色骤变,立刻冲向殿外,几乎出了门才想起殿里默然的我,回身看了我一眼,吩咐内侍:“送公主回朝霞殿歇息。”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天下大事面前,也没见他这么心急过。   既然他这样吩咐了,今晚定然是不会放我出宫的,我索性遂他的愿前往我长住十几年的寝宫。   灿若朝霞,如此张狂宠溺的殿名,如今没了主人,满堆积灰。   有几个扫洒奴婢在殿里清理,其中一个许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太灵活,一个疏忽,水壶往我身上浇来。   我连连闪避,却猝不及防因脚下湿地一滑,整个人后仰,眼看就要摔趴在地,腰间堪堪一软,一双手扶了过来,耳畔声音低沉悦耳,“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人物,有哪里不清楚的可以给我留评,毕竟笔者和读者的理解还是有一些差别的,请大家多多支持哈,【比心?(?^o^?)? ☆、抉择   我下意识抓住了扶我的手,触感温凉,掌心光滑。   这不是他,我猛地撒手,转过身,果然看到的是柏屿神情淡然的脸。我转念一想,也对,皇宫如今全面封锁,苏行止哪里进的来。   柏屿神色微淡,朝我摊手,指着我脚下,“地上滑,公主小心。”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地面光滑,隐隐水渍里折射出两个影子,纷纷低头,我的目光又顺着地面爬到他身上。   他似乎一点也没变,仍是温润如玉的相府高门子弟,又似乎都变了,陷进政治漩涡,再不复从前那般高洁。   我移了移脚步,离他几步远,疏远道:“关于柏清的事,我所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旁的无可奉告。”   柏屿怔愣了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话,他捏了捏眉心,“我今天来,不是问你清儿的事。”   不是柏清的事,那是什么?我诧异地抬头看他。   “今夜殿下会留宿我在都庭阁。”他上前两步,贴着我暧昧道:“记得亥时来找我。”我一听,立即便要张口拒绝,他匆匆补了一句,声音轻的不能再轻。   “若想活命的话。”   若想活命……此话何意?我紧盯着他,他已经避开,神色如旧,像是刚才那两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与我闲闲说道:“公主既然回来了,有时间就劝劝太子殿下吧,岂可为一人而废国家大事?”   他说完,对我欠身拱手,转头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思索,忽然余光一瞥,一个身着紫衣的宫婢脚步匆匆而去,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我看着她有力的步伐,恍然大悟。   毕竟是兄妹,萧钧并没有为难我,待遇一如早年盛时。我起初还疑惑柏屿为何那么笃定萧昱会留宿他,等到入夜小黄门来请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柏屿在萧昱身边的地位,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萧钧掌控帝京后对背叛自己的柏相只有禁足这一微不足道的惩罚。   小黄门领着我到都庭阁,临行前微笑着催促我,“公主快些,宫里人多眼杂。”   我知道他想歪了,白天里柏屿的攀肩附耳的举动恐怕早已随着探子的嘴巴四处流传,我面不改色,“知道了。”   自己掀帘走了进去,柏屿显然已等候许久,对我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看着三五黑衣人伺立在旁,心里隐隐已经知道一些不妥,我攥了攥手心,“你说个清楚,我为何要走?”   柏屿抬手将我推到屏风后面,“如今您左右着天下归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放过您的。”   “他,他是谁?萧钧要杀我么?”   柏屿皱了皱眉头,“太子与您一母同胞,自然不会下此狠手,但若有人向他建议幽禁您,我想他也不会反驳……当下之急,是赶紧送您回去。”   我心里一紧,抓住他问,“你的意思是,你不支持太子哥哥了吗?”   柏屿顿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从前我以为殿下最多沉湎伤痛,时间久了就好了,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而且殿下如今已经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不是的,西凉有一种妖术,能叫人失去神智,太子哥哥一定是被灵栖控制了,你常接近他们,你伺机杀了灵栖就好了。”我抓着柏屿的袖子哀求。   柏屿怜悯地看着我,“公主,你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过去,少年时那些点滴……殿下他没有被控制,他是真的——愿意为了灵栖去背弃全天下。”   我的手一松,仿佛最后一个人,拿走了我心中天平上萧钧的筹码。曾经他们是萧钧的知交、恩师、伴读,现在,他们全都站到了萧钧的对立面。   我不是没有想过选择五哥,他们比我更懂政治,比我更知道谁适合做一个帝王。   然而萧钧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将来皇帝不是他,于他而言不过是死路一条。他们要我把亲哥哥推上绝路,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搜!”外面一道喝声。   柏屿面色一急,拉开屏风后暗道,将我塞进去,几个黑衣人随后跟了进来。   黑衣人拉着我衣角欲走,我却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抬手止住他的劝说。   “柏公子。”来者声音纤细,是个女子。   “灵栖姑娘。”柏屿淡淡回了她一句。   我心里一震,竟是灵栖,害死我母后的凶手!若非身边黑衣护卫拉着,我几乎要立即冲出去同她拼命。   “明璋公主不在此么?听下人说,她来了你这里。”灵栖问他。   “公主不过小坐片刻便离去了。”   “哦?既如此,那为何没见她回朝霞殿?”   柏屿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丝毫不见慌张:“是么,公主毕竟在宫里长大,又不是只认得一个朝霞殿,去哪里何须旁人跟着,许是去了老太后那里,又或是某个公主那里。”   “是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也不排除柏公子金屋藏娇的可能,我要搜一搜才知道,来人——”   “灵栖姑娘——”柏屿这一声十分冷硬,“明璋公主毕竟是殿下的胞妹,殿下便是再宠您。也不会毫无底线,您最好想清楚。”   灵栖没有答话,良久的沉默,一片死寂,尴尬异常。过了半晌她冷笑一声,“柏屿,你果然还和当年一样。”   “我还是当年的柏屿,你却不是当初的灵栖了,收手吧灵栖,如果你心里还有他半分,收手吧……”   我听着听着,怎么感觉柏屿曾经和灵栖也很熟的样子,正欲再听个清楚,忽然后脖子一痛,已然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在城外大营。   床头坐着一人,以手支额,斜倚着床榻。   他眼下灰青,不知是有几天没有休息好,唇边一圈胡茬。不是说自己英姿挺拔,不是挺爱惜容颜的吗?怎么现在这么邋遢都不知道打理一下?   我静静地躺着,趁着这片刻闲暇,偷偷打量着他。苏行止,你可知比失望更令人失望的是欺骗?从前我问你,你是否选择了五哥,若彼时你承认了,我最多会失望,却也无可奈何,但你为什么要骗我?让我在知道真相后更加失望?   想的出神,秋分捧着盆水走了进来,看见我立即惊喜叫道:“公主你醒了?!”   苏行止明显被秋分这一声惊醒,我眼神尚且落在他身上,这样一来,正好与他四目对视。   期待,惊喜和眷恋,交织在眼神中,向来迷离诱人的桃花眼,今日清亮逼人。   我错开了眼神,坐直,背过身对秋分冷道:“我不是说了,没我的命令再不准他进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阿翎,我……”苏行止刚说了一句话就被秋分止住往外推,我听见她在小声的劝说:“驸马您先出去,等公主消消气,先出去先出去……”   秋分废了好大劲才把他推了出去,回来对我讨好地笑了笑,“公主莫气,人已经走了,您睡了好些个时辰,想吃些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   我看着手里的岫玉,玉质通透,握在手里温凉。   “替我梳洗一下,我要去见太尉和孙帅。”   虎贲营森严壁垒,禁军令铁面无情。苏太尉皱着眉头,孙元帅捻了捻花白的胡须。   “公主可决定了?”   “决定了。长兄萧钧,沉迷敌国女子美色不可自拔,偏听偏信,性情用事,如此德行俱损,岂堪国家之大任,萧翎蒙先皇恩赐,携虎符拥立明君,五皇子萧昱,人品俱佳,德才兼备,宜入主帝位。”   我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请二位大人,拥立新君。”   苏太尉沉吟了会,“那老臣现在便拟旨,昭告天下。”   “等一等。”我截住他的话头,“在此之前,我先见一见五哥。”   萧昱的兵马在城南,拔营数十余里,附近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丝毫苦言。   萧昱亲自出营接我,他一身缟素,披麻戴孝。   看见他穿着,我心里一时惭愧。父皇去世,乃是天下大丧,三军缟素,万民衣白。而我们这些亲生子女,非但没有服丧,反而争个你死我活,勾心斗角,简直枉顾孝义。   他下了马,朝我淡淡笑了笑,“妹妹。”   我亦下了马,走到他跟前,看着他两颊突起颧骨,随口说了一句客套话:“五哥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神落寞,“父母俱丧,心里一时难过。”   我猛的想起,是的,父皇去了,临终前还下令处死了高贵妃。我们失去了父皇,可对五哥而言,他同时失去了父母双亲。   我沉默不言,直到跟他进了室内,只剩我们两个人,才垂了眼睑,“对不起,父皇是为我才……”   因为知道高氏曾经对我下的狠手,因为担心五哥掌权后高氏不会放过我,所以他临终前,下令处死高氏,她的死,和我有莫大的关系。   良久死寂,好一会儿后,额头上落下一片温热。萧昱的掌心搁在我的额角,轻轻拍了拍,“阿翎,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五哥是时候告诉你了。”    ☆、大结局(上)   他有事情要告诉我?他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我们俩的关系,像是最普通的皇家兄妹,客气恭谨,疏离有礼。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寻常的话,那就是安平十四年后,他对我的关心多了些,有时候和庐阳起了争执,他会站在我这边。   柏清曾说,这几年要不是他暗地里替我兜着,我早不知道被高贵妃算计多少回了。我之前没有亲眼见到,只是不信,如今却有些将信将疑了。   “事情也有几年了。”他幽幽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安平十四年的除夕夜,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安平十四年的除夕夜,不就是母后离去那一年,不就是我被高贵妃欺辱,又被庐阳打了个耳光,气愤不过跑去椒房殿痛哭那个夜晚吗?可不是么?那夜在椒房殿哭得睡着了,回来的时候却是在自己寝宫,宫人说,是五哥送我回来的。我后来向他道谢,他只说自己是偶然路过,见我哭得睡着,便送我回来了。   他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难道那夜有什么隐情么?   他似是知道我心里所想,向我望了过来,一字一句在寂静中流淌:“那晚,我不是路过,是被父皇叫过去的。”   父皇叫他送我?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似乎窜连起来了。   “那一年除夕,母亲寻了个错处罚你不得参加宫宴,父皇也未多说,我还以为他是真的不待见你,一时也未多想。宫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正要回府,却被御驾身边的小内侍叫住,说是陛下宣我去椒房殿。”   “那个时候椒房殿已近荒置,我还疑惑叫我去椒房殿做什么,到那儿的时候,就看见你坐在台阶上,枕着父皇的腿,已经睡着了,睡梦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两声。当时父皇摸着你的头,无限慈蔼,那等神情是我们这些儿女看不到的。”他言语间有些羡慕又有些苦涩,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父皇见我到了,便命我送你回宫。”   竟是父皇,原来是父皇。   我握紧手心,从前不懂事,的确怨过父皇,怨他为什么无情至斯,把曾经最宠爱的小女儿抛到尘埃里,这半年来所见所闻,我却似乎知道他的苦心了。   皇家倾轧,他担心力不能及,才故意把我抛离了荣宠中心,把我丢到尘埃里,教会我自己成长。   可惜他的苦心,我明白的太晚。   我吸了吸鼻子,静静发声相问:“你就是从那个时候看出父皇用心的吗?”   因为看出父皇内心,所以处处维护我,渐渐赢得圣宠,渐渐赢得与东宫分庭抗礼的局势。   “是。”没有推诿,没有闪避,回答的很坦荡。   我怔怔望着他,那眉眼处跟父皇有七分像,神色淡然,好像只是在随便拉家常,而不是在讨论他这些年对我的利用。   我忽然被气笑了,捏着眉心侧躺在软榻上,闷声道:“说的这么直接,你就不怕我一个反悔,回去改了主意再立萧钧?”   他也笑,同我并肩躺在榻上,“事实而已,又何必遮遮掩掩,这几年,半为私心,半缘血亲。再说若不是我将这发现告诉母亲,她怎么会……怎么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他说着说着,声音变得苦涩,身子轻微颤抖,抬手捂住了眼睛。   男儿有泪不轻弹,天潢贵胄,人前谈笑风生,人后却如此狼狈。我看见晶莹一闪,透过他的指缝滑了出来。   “五哥。”我静静地开口,“贵妃娘娘到底对我有何怨恨,以至于处处下手害我?”   起初阻止我嫁给苏行止,在我嫁过去后又想以妇行有失让我尽失颜面,最后不得法,甚至纵火焚楼,意欲害我。若说只为后宫的那些怨怼,这未免太过了些。   萧昱掩面,半晌移开手,迫使自己声音平缓:“起初她只是想立威,并不想害你,直到后来我告诉她父皇对你表面疏远实则保护,才叫她起了疑心。苏太尉是父皇心腹,未来拥立新君第一人。她不想你嫁给苏行止,怕的是苏家进入太子阵营。至于后来,她估摸着已经猜到父皇给你的权利,所以才——越走越偏。”   自古深宫本就是母子同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站在高贵妃的立场上,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替儿子挣更好的前程,何错之有?   但是如果真如萧昱所说高氏已经窥得圣意,那么父皇临终令高氏陪葬,是不是意味着已经知道她的野心,担心萧昱得天下后有个骄横的母后,所以留子去母?   这话我终是没有说出口,一夜之间父母俱丧已是悲痛,再让他背上一个间接弑母的罪名岂不残忍?!   我转过头,望着头上大帐营顶,密密麻麻地扎在一起,这密密麻麻的扎法,一针一眼,也密不过皇家的心思。   身旁萧昱静默了会,忽然道:“听说你和苏行止吵架了?”   我撇撇嘴,堆出一个讥讽的笑,“这他也告诉你?可真是知心好君臣啊。”   萧昱的脸忽然讪红,梗了梗:“我又不是故意打听,听闻他被你手下所伤自然多问了句。”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是因为他支持我而生气的话,那也可以了,说到底他心底最重的还是你。阿翎,这可父皇费心部署,给你安排的一门好婚事。”   我勾了勾嘴角,反问:“五哥,你知道我最不能忍的是什么吗——欺骗,枕边人的欺骗。”   如今的我当然知道当初父皇费尽心思要我远离皇宫,嫁进苏家的意思,也知道苏行止对我的真心。现在我都已经选择了萧昱,再同他置气也的确没有意思。可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某些事情就如开闸的水,闸一松,便滔滔东流不止。   我心里有些烦躁,“这件事不劳五哥费心。”   外面传来打更的号子,铜漏积水更多。我从袖中抽出一卷卷轴,递给他。   他望着明黄色一角,大惊失色:“这是……”   “那份传闻中的遗诏是你伪造的吧?”我默默道,一努嘴,“这份是真的。从今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梁新皇。”   萧昱面色一变,竟是单膝跪地,恭迎圣旨。我把圣旨交到他手上,不愿宣读:“你自己看吧。”   他迟疑,展开圣旨一字一字看的很认真,目光几乎穿透锦绸。半晌,他抬起头看我,面色严肃:“谢谢你,阿翎。”   我避开眼睛,“你天命所归,谢我做什么。”我给了他圣旨,已是付出所有的筹码,此刻,我终是卸了这一身担子,也撂开了我唯一的仰仗。可是我,还是有私心的。   我狠掐掌心,迟疑:“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我知道。”萧昱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随即举起右手,仰天肃声道:“我萧昱发誓,得登大位继承大统,诸兄弟姐妹,皆可平安一世,安康终老,如违此约,叫我不得好死。”   说完,他转过身,很肯定的语气,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对大哥下狠手,愿意富贵一生也罢,隐匿山水也好,都随他。”   我心里一暖,这历代尔虞我诈的深宫,终究还是有一份亲情的,哪怕这来源于圣旨的一笔交易,来源于眼前一人的飒朗和不屑。   我眼眶一湿:“五哥,你会是一位好皇帝的。”   忽然帐外风声一动,他顿了下,对我笑道:“天色已晚,不如就在这里休息吧。”   我垂眸敛眉:“好。”   “来人,送公主去歇息。”他扬声吩咐。帐外立刻有侍女走了进来给我带路,我余光一瞥,一抹熟悉的影子,飘忽不见。   秋分早来迎我,她埋怨道:“我瞧着五殿下手下好些人警惕地看着咱们的,公主来这边也不叫上穆大人,着实叫人放心不下。”   穆周是皇家出色暗卫,叫上他萧昱手下的人恐怕更警惕吧?我撇撇嘴,“不叫穆周又怎么了,某人不是跟来了么?”   秋分惊讶地张大嘴,“公主您知道?”   我白了她一眼,甩下她自顾自走了。这里不比皇宫守卫森严,况且他又是萧昱的幕僚,跟进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乌云蔽月,萤火星光,我托腮坐在桌案前。明天宣布萧昱为新帝的诏书便要公布天下了,萧钧会怎么做?他那样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的遵从诏令吧?只怕免不了一场厮杀。   静夜里,帐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似是四处探查。我皱了皱眉,唤来秋分:“不是跟你说了,没我的吩咐不得他靠近,将他赶走。”   秋分左顾右盼,诧异道:“驸马不在啊。”   “他有武功,脚步自然比别人轻些,你可能不大听得清,找出来,将他赶走,莫来烦我。”我恼道。   秋分面色茫然,似乎还不大懂,但也只能照我的吩咐去办。   “驸马,你别藏着了,奴婢真不知道你藏在哪儿,你快走吧,别惹恼公主。”   “姑娘在找谁?”   “……驸马,就是苏二公子,你可瞧见?”   “晚膳前倒是来过一次,后来没有过来啊。”   “我也没瞧见,公主偏说他过来了,你帮我找找……”   “哎。”   听着帐外侍卫和秋分的对话,我不由好气,这厮,晚膳前还偷偷过来瞧我,瞧我做什么,以为这样我就心软了?   我摇摇头,正暗自腹诽,忽然帐帘一角被人掀了起来,来人一言不发,立在门口,帐内昏暗,我辨不大清他的面容,只瞥见三爪纹绣盘蛟衣角。我淡淡问道:“五哥深夜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那人向我走近几分,身上有淡淡的青草味,我心里一紧,便不动声色的攥紧袖中匕首。   “六妹。”他静静开口,向我走近几分,“我来找你,商量一些事情。”   他一开口,我便知有诈。世人皆知明璋公主排行第六,但却不知早年杨妃曾有过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生下后不到三个月便夭折了,父皇很喜欢那个孩子,暗地里命人给她做了玉牒,真正来说,她才排第六。这一点,萧昱绝不可能不知道!   我不敢妄动,这人瞒过侍卫进来,必然外面已经被他放倒。我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事?”   “此事很简单,那便是——”他忽然暴起,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刀,面色狰狞,“借您项上人头一用!”   我时刻提防着他,正是警觉之时,侧身一让,堪堪避开这一刀,大喊:“有刺客!”   话还未完,又是一刀划来,我下意识拔.出匕首刺向他,他横刀一挑,将我手里匕首劈飞。外面无人增援,难道周围侍卫全被杀了么?看来等人救援无用,只能自己跑了。我抬脚欲跑,忽然膝下一痛,整个人仿佛听见咔嚓一声,刺客踢翻的案桌正砸在我腿上。   我捂着伤腿,连站都站不起来。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我痛得直吸冷气,妄图拖延一些时间。   他却半句废话也没有,“得罪。”   冷光一闪,锋利的刀刃直接向我劈来。我心里陡然绝望:完了!   破风之声烈烈作响,一刀劈下,鲜血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翎:亲妈,你搞神魔,我还没有neng死灵栖…… 某青(冷漠):请叫我后妈 ☆、大结局(中)   殷红的血,溅在我的脸上,血腥浓烈,触目惊心。   却不是我的血。   苏行止横身在前,捂着腹部,刚刚电光火石,我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进来的,就发生了这一切。   他一掌震开了刺客,因来不及拉我而以身替之。刺客被他震飞,倒在一丈开外的地上口吐鲜血。   苏行止身子一顿,斜斜倒了下来,我连忙伸手揽住他,抱着他焦急问道:“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苏行止抬眼对我勾了勾嘴角,气息不稳,他勉力撑起身,“无妨,小伤。”   他捂着伤口,血流不止,顺着指缝溢了满手,我心慌不已,伸手按在他满是血的手上,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急道:“不要动。”   正当此时,萧昱掀帘快步走了进来,“发生了什么事?”   刺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说时迟那时快,冲着萧昱虚掌劈出,冲了出去。   萧昱侧身避开,愣了一下,随即喝道:“有刺客,拿下!”   透过破败的帐帘,我隐约看到几条灰影越出,冲向刺客。   我心里陡然飘过一个念头,低头看了眼已然晕过去的苏行止,心一横,将他平搁在地,一瘸一拐扶着帐门走出去,那边侍卫同刺客交战到一处,眼看刺客倒地数把利刃刺向他,我心一急,提声呐喊:“抓活的!”   这一声尖啸,终是耗尽我勉力强撑的力气,忽然眼前发黑,整个人毫无意识的往地上倒去。耳边声音急促,越来越小。   “妹妹?阿翎?阿翎!”   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对上一双好看的杏眼,我心一喜:“秋分你没事?”   秋分点头,又委屈道:“奴婢那时被人迷晕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感觉手被人控着,我转头,看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正在给我把脉。   我立即甩开手,嗔道:“本公主伤的是腿。”   老大夫捻捻胡须,“观公主气脉微乱,中虚乏力,还是给小老儿诊诊才行。”   “莫要多事,你只管看看我腿骨折了没。”我撂了一句话,又问秋分,“刺客抓住了吗?”   秋分一扁嘴,登时换了一副嘴脸,“驸马舍命救您,您倒好,一醒来不问他好不好先问起刺客来。”   “……”我被她呛得哑口无言,我这不是忧心抓幕后主使人嘛?至于苏行止,他若有事秋分也不会是这副模样,我眼神又投向秋分。   秋分一努嘴,“刺客倒是没事,正交由五殿下审问,驸马却是快死了。”   我心里一惊,勉强扯了扯嘴角,“你莫不是在唬我?”   秋分怒瞪我,“我唬您做什么,现在人还躺着生死未卜呢?我哪有这闲心唬您?!”   我仔细打量着秋分的神情,气愤又似有点期待,我顿时疑惑了。   从前苏行止跟我一起商量追柏清时,其中有一条便是这招,他佯装生死一线,引人心疼探访,到时候倾诉衷肠,佳人心动,正中他下怀。   当时我也说过,这等拙劣的手段在柏清面前肯定没戏,可我就不一样了。   哼,苏行止定是想用这招来诈我,想让我与他解除冷战呢!   不理她,我转头问大夫,“我这腿伤如何?”   “被重物砸到,错了筋骨,修正后休息半个月就好了。”   “嗯。”我点点头,吩咐秋分,“你派人去给我找个轮椅来,待会儿我要去五哥那里,亲审刺客。”   秋分沉着脸出去了,她生气归生气,对我的命令还是不敢不听的。   “我瞧公主气色中虚,确有不足之状,就让小老儿替公主诊上一脉吧?”这老大夫还不依不饶。   你好烦……   我腹诽不已,又不好直说,只好叫道:“来人呐,带老先生去领诊金,记得多给些。”   被侍卫连拉带劝请出去的时候,这老家伙还在嘟嘟囔囔。   我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忧思过度,确有些气虚不足之症。   我坐着轮椅去了萧昱大营,他见着我的时候,神色略诧异,迎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审出了什么。”我望向那个满身血污的刺客,他头发杂乱,身上鞭痕不少,显然已经受过一次刑罚。   “可招了?”   “没,这人嘴硬得很,不肯说出背后主谋。”萧昱眸色阴沉,“竟然伪装成我行刺你,可见心思毒辣。”   我让人推着自己踱到刺客面前,他容貌稀松平常,很难让人记住。我仔细打量他,右眉心一点红痣,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对萧昱道,“我要见我的下属穆周。”   萧昱颔首,对身侧侍卫点点头。半个时辰后,穆周便赶了过来,恭声道:“公主,五殿下。”   我懒得同他多说,招呼他,“你来看看,这人是不是暗卫里的?”   穆周一听,卡住刺客下巴打量了几眼,“不是。”   “仔细瞧瞧,真不是?”   穆周笃定,“属下负责暗卫调派,进入暗卫组织的人属下都认识,这个不是。”他说完这句话,顿了顿,欲言又止。   我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你直说。”   他皱皱眉,“这人虽不是暗卫,但瞧着很眼熟……”   我嘴角微勾,他也这样觉得。我道:“前些时日在凉州拿下的那个叛徒郑霍死了没?若是没死,拉出来让他们见见面,该怎么做,你懂的。”   穆周拱手,“是。”他对萧昱行了个礼,“请殿下将此人交与属下审问。”   萧昱自然没有什么好阻拦的,摆摆手,他推着我出了地牢。   “送你去行止那里吧,昨夜凶险,他现在需要你陪着。”   我心下一咯噔,怎么他们都说苏行止凶险异常,不是说无碍吗?难不成苏行止和他们都通过气了?   我梗着脖子,“我不去。”   “为何,你没看到他都那样了……”萧昱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生生转了个弯,“你不会还没去看过他吧?”   被人揭穿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我恼道:“我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什么用,让他安心歇着吧。”   不顾身后的萧昱咋舌,我命人推着轮椅回到大帐。   本以为能逃的萧昱的劝说,不成想屋里还有个魔音。秋分似乎对我不去探望苏行止很有成见,眼神里都快飞出刀子了。   我清了清嗓子,“秋分,我饿了,命人煮些甜糯汤来。”   她一声不吭的煮了汤,送到我面前的时候又开始多嘴,“您多喝点吧,若是今晚老天不保佑,您以后只能一个人喝汤了。”   “嘶。”冷不防听到她这一句,我咬到了舌头。   “你下去,废话这么多,还让不让我喝汤了。”   斥退了秋分,我倚着榻暗戳戳绞手指。心里他们说的乱糟糟的,该不会是真的吧?苏行止真的危在旦夕?熬不过今晚他真的会死?   我心里一突,扬声将外面的小丫鬟叫了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   “你去和驸马的护卫说,秋分姑娘戌时会代公主去看他,到时候让所有帐里的人都回避。”   小丫鬟眨巴眨巴眼睛,“是,我这就去通知秋分姑娘和护卫。”   “不不不——”我一迭声叫住这个小丫鬟,有些头疼的解释:“只需通知护卫就行。”   小丫鬟挠挠头,似乎不大懂,最后屈膝敛声:“奴婢知道了。”   我瞧着她迷茫的眼神,也不知她到底懂了多少,算了,不懂便不懂罢,别坏我的事就行。   入夜后,我明令禁止秋分过来伺候,又哄了半天,才从一个丫鬟身上扒下一套衣服,我换了衣服,扶着伤腿,一步一瘸的出了帐。   虽说早已正骨,也垫了木板,可这每走一步都扯到筋骨,是真疼啊。   我到了苏行止帐前,守卫也不认得我,早得了号令给我掀帘,“秋分姑娘来了?依公主的吩咐,里头人已经遣散了,您进去吧。”   我点头,轻道:“有劳。”   进去的那一刻,我心里还有些忐忑,苏行止,千万别叫我看见你生龙活虎的蹦跶,否则你这辈子都没想得到我的原谅。   转念一想,若是看见奄奄一息的他……我连忙摇头,呸呸呸,你还是活着的好,就算不原谅,你也还是一个大活人,我可不想跟一抔土较劲。   短短几步路,纵然心思百转千回,到底还是来到他的床榻前。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只觉浑身都失去了直觉,腿上传来的刺痛也麻木到忘却。   苏行止安静的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腹部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可即便如此,纱布上还是渗出斑斑血迹,那血斑点点,恍如一个个小火把,将我心上灼了一个又一个疤。   不是说没事么,不是说小伤么?苏行止,你逞什么能?!   我坐到榻边上,握住他的手,拂过自己的脸。掌心有茧,还有一道擦伤,许是之前战场上留下的。我这些天和他冷战,竟然从没发觉。   “喂,真昏假昏?你醒醒啊。”我仔细盯着他,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我心里一疼,眼泪就立刻下来了,“苏行止你醒醒啊,你听见没,我不生你的气了。你说好要爱护我一辈子的,你可千万别食言,你听到没有?”   “好不容易才舍了那么多成见,好不容易才心悦彼此,我不准你死!”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咱们去围猎走丢了,你说要跟我同生共死绝不丢下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还有那次……”   我说的口干舌燥,可他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心温热,我心里凄凉凄凉的。   这种感觉太不好过了,上一次仿佛还是当初听闻他失踪在雪山的时候。彼时只是悲痛,还不太相信,可现在眼看着他气息微弱,生命流逝,更加剜心的疼。   “对不起,我不该为了所谓的立场和你冷战,不该这么折磨你,更不该在你舍命救我的时候还不屑一顾,从前是我太混账,我不该这么对你,求你快点醒吧,苏行止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面颊贴着他的手心,泣不成声。   “没关系,我原谅你。”   轻轻一声,自头顶传来,气息微弱,可听在我耳里,宛如天籁。   我猛的抬头,那莹润的眼眸,微扬的嘴角陡然冲进眼帘。   我眼前还是模糊的,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明知故问:“你醒了?”   “刚醒,被夫人声声殷切唤醒。”这人声音尚且虚弱,掩不住一脸坏笑和得意。   我一下子恼了,转身便走,“你既然醒了,我也就不用呆在这儿了。”   “别走。”我忘记方才还和他十指相扣,这一转身,正好被他扣紧手腕,我下意识一挣,不料他握的更紧,连带着身子被我扯动,他闷吭一声。   我心一急,忙转过身扶他,“你怎么了?”动作过大,膝盖撞到床板,痛得我说不出话来,扶着榻嘶嘶吸气。   半晌,我抬起头,彼此对视一眼,各自好笑。   苏行止把我的手包裹得更紧,像是失而复得的一件稀世珍宝,他默道:“若非殿下昨夜拉着我非要帮我们劝和,我恐怕根本来不及救你,若是昨夜刺客的刀正中心脏,你也根本无法安坐在这里和我置气。阿翎,人生转瞬即逝,世事坎坷难料,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撇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执念,珍惜眼前呢?”   生死一瞬,谁知未来?我鼻子一酸,俯下脸贴着他的心脏,那里清晰的律动,提醒着我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明白,你情意不变,但天意无情。   苏行止伸手拢住我,正想享受这片刻温情,突然一人掀帘而入,大踏步走了进来。我匆匆坐直身,红着脸懊恼的望向来人。   穆周许是被这情景所震,僵了片刻,听见苏行止一声轻咳才低下头,恭声道:“公主您果然在此,刺客来历审出来了。”   “哦?”这下我倒是惊奇了,顾不得问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忙问:“他是何人,受谁指使?”   “此人名叫郑齐,是郑霍的哥哥,因为左臂有伤未能进暗卫,后来受雇与一个杀手组织,此番,是受一个叫灵栖的买主指使,过来杀您。”   灵栖,又是灵栖!我气得浑身打颤,怎么她就能利用那么多的人,郑霍,暗卫,荀将,我那个混账哥哥到底是有多喜欢她,是不是倾其所有讨佳人欢心?!他到底知不知道灵栖杀我之事,是不是我死了他才开心?!   “杀了,一个不留。”我怒道。   “等等。”说这话的是苏行止,他还提不起力气,扶着床板勉力坐直身。   “明知公主身边有重兵护卫还敢来行凶,说明灵栖手里有郑齐的把柄。”他看向穆周。穆周点头,“不错,郑齐说灵栖以弟弟郑霍为要挟,他这才冒风险来行刺公主。起初不肯说出背后主谋也是担心弟弟危险,但没想到郑霍在我们手里。”   “阿翎,既然这个灵栖买凶杀你,就说明她不敢动用太子暗卫的力量,也说明此事她做的极其隐秘。”   “那又怎样?!”   “那就说明,她很可能不放心别人,会亲自来接头。”他忽然眼眸一闪,嘴角微勾,“派人请五殿下放出话去,就说公主被刺客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这是做什么?你这是……”我看见他投过来笃定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你这是要引蛇出洞?”   他点头,沉吟道:“把郑齐放走,以郑霍为要挟命他回去告诉灵栖,你虽没死,但已重伤。若灵栖不信,你可命郑齐带上信物。派人在他们接头的地点伏杀,一举掳了灵栖。”   我沉思一阵,击掌称赞,“妙!”   她被萧钧藏的太好杀不到她,可这样一来我就能抓住她,为母后报仇了。我解下腰间岫玉,递给穆周,“照驸马说的去做,灵栖多疑,带上这个才能让她信服。另外,如果抓到她,当场击杀。”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给她逃生的机会。   “不可。”苏行止又是阻拦。我沉了脸,冷道:“为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她是杀我母后的元凶!”   苏行止咳了两声,眉毛皱的越紧,“太子殿下心性高傲,怕是不会轻易让位,如果杀了灵栖,岂不是令他血性大发抵抗到底?到时候多少无辜百姓受难?既然他视灵栖如命,利用灵栖逼他开城不是更好?”他顿了顿,又咳了几声,拿帕子掩去,对我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至于以后,人在你手里,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揪眉,敛眸望向穆周,“你可都听清楚了?!” ☆、大结局(下)   今年初夏比往年都热得早,这才晌午,已然汗涔涔,春衫湿透。   “自己来。”   “疼,你喂我。”   “你手上又没伤……”   “牵一发而动全身,哎呦,好疼……”   好吧,这些天殷殷伺候,这人越发知道怎么拿捏我的软处——我忍忍忍。   秋分进来开了门窗,命人抱进来几盆山水流石,又取团扇扇了扇,屋里立刻少了几分闷热,变得凉快起来。   她凑到我身边给我扇了几扇,掩嘴轻笑,“瞧公主和驸马这恩爱的,前些日子还说的好像老死不相往来呢!”   苏行止睁眼瞧了瞧秋分,淡道:“你这丫头,岂不知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   说完他又啧啧摇头叹道,“你不懂你不懂,你到底还是个小丫头,这些事还得易言兄教教你。”   秋分一张小脸儿挣得通红,“驸马太不够意思,又埋汰人。”   苏行止哈哈大笑,我轻推了他一把,“你欺负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   正笑闹间,忽然穆周步伐匆匆走了进来,面有急色,似有要事禀报。   我左右环视,并无外人,便道:“直说无妨。”   穆周点头称是,顿了一顿,郑重道:“抓到灵栖了。”   “真的?”我脑海一空,继而大喜,差点带翻手里药碗,我把瓷盅塞到苏行止手里,匆匆趿了鞋子下榻,“关在何处?带我去!”   不怪我这么焦急,灵栖狡猾,原本与郑齐约定好见面时间生生拖延了半个月,她多次变换地点,多次失约,在我快以为灵栖识别我们计谋的时候,她居然上钩了!   “关在县城地牢。”穆周摊手,示意我跟他走。   我正要跟去,忽然腕子被人握住,苏行止神色颇为惆怅,“抓到灵栖连我都懒得过问了。”   我眉一皱,正想解释,忽然他松了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轻声劝我,“莫要意气用事,留着她的性命,开城干系重大。”   我眉毛舒展开,点头,“我知道的。”   我在苏行止面前的承诺,在看见眼前女子后,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乌眉微蹙,状若山海平天,樱唇鲜艳,更胜二月红花,鼻梁高挺,面容娇小,既有西域女子的柔媚,又有中原少女的娇弱。唯独一双翦水秋瞳,永远晶莹如墨玉不着温度,透着冷漠疏离和高冷。   我一手拔下看守侍卫的剑,立刻便要冲上去砍下她的脑袋,穆周一个疾步上前,死命拉着我:“公主三思,三思!”   那边美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冷美人缓缓抬眼,冲我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阿翎。”   我怒从心起,不知从哪儿的力气挣开穆周的拉扯,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闭嘴!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   她的嘴角缓缓溢出丝丝鲜血,头歪向一边。忽然,她一声轻笑,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不屑和讥讽,眼中更加疏离漠然,慢慢转过头,眯眼:“哦?明璋公主长大了,有气势了?”   她这么一说,我反而冷静下来,冷笑一声,“是啊,我如今这样,可不多亏了你么?灵栖公主!”   “故国已亡,还这么嘲讽我做什么?!”她淡淡道。   “故国已亡?呵!所以,你就来利用那个一心深爱你的男人,来覆灭他的国家,覆灭我大梁么?”我扣着她得罪下巴,不屑道:“你以为你美得倾国倾城么?”   她被我扣着下巴被迫抬脸,眸色极淡,如远山之黛影,“在萧钧这里,我可以。”   “你!”我被她气的一怔,伸指捏紧了她的喉咙,看着她脸色渐渐泛白,怒吼:“你这个祸水!”   我虽然生气,但到底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顾忌,想吊着她一条命做筹码,是以手下并未十分用力。但即使如此,灵栖的脸还是惨白一片,几无气息。想来当年她虽然逃得一死,但赐的鸩毒到底残留在体。   我怒极,又不好真的杀了她,猛的撤手,她瘫软在地。我头也不转对穆周道,“你们都出去,我有事要单独问她。”   穆周心忧,“公主,这不大好吧?”   我俯视地上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她现在上了枷锁,又这么孱弱,你还担心她害我么?出去。”   穆周犹豫了片刻,领着人退了出去,地牢就只剩我和灵栖两人。   昏暗的地牢,处处冰冷,一叶小窗,渗出幽幽寒光。   倒在地上的女人,印象中英姿飒爽,印象中蛾眉宛转,印象中柔情款款,印象中心地善良……和眼前这个眼神疏离冷漠的,宛若两人。   我已辨不清,到底是那个与我交好待我宽厚的灵栖是已经死在安平十四年,还是这个才是真正的她?   我缓缓阖眸,遮住眼帘中的湿意,“曾经,我是真的把你当做姐妹,为你排忧解难,帮你安排一切。却没想到——”   睁眼,眼神狠辣射向她,“我只是你安排好的一颗棋子,一颗向我至亲之人下手的棋子!灵栖,你可还有心?!”   灵栖怔了怔,忽然便无声笑了,笑得肩头轻抖,笑得眼角蓄泪,“若是你,故国不宁,又会如何选择?!萧翎,你是大梁的公主,而我,是西凉的公主,身上背负着无数族人的使命和归宿。”   我冷笑,“可若不是你,你族人的下场原本不必这么惨烈。”   她脸上一片血色全无,我俯下/身,在他耳畔轻声:“这一生除了你的族人,你还对不起一个人,那个为你抗衡天下,却被你回报以利用的男人。”   “三尺黄土之下,记得向我母后赔罪。”我直起身,冷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大梁的公主,由你挑起的这场祸乱,该结束了。”   我抬脚往外走,在快出牢门是听见恍惚一声呢喃,“我对萧钧……”   出了地牢,我再也忍不住,对着墙踹了几脚,忽然听见一声轻笑。抬头一看,迎面那人笑容温和,和阳光一般柔和温暖。   我闷闷道:“你是不放心灵栖的性命,特意过来提醒我吗?”   苏行止定睛瞧了瞧我,嗤笑,扶着墙走近我,“我是来看我的公主殿下,是不是又在独自生闷气。”   他覆手在我额角轻轻拂了下,“阿翎,你长大了。若搁在从前,你肯定不管不顾只要自己报仇泄愤,可现在,你长大了。”   我鼻子一酸,伸手拢住他的腰,埋首在他颈间,“真苦。”   他环住我,“哪里苦?”   “你身上的药味儿真苦。”我吸了吸鼻子。   ——长大真苦。   翌日,我修书一封,命萧钧开城。   他自然是不会因我一封书信缴械投降,但我告诉他灵栖在我手里,他就没那么淡定了。   九华门,朝帝阙,帝京第一城墙。   二十余万大军兵临城下,与城内守兵,遥相对峙。城楼上明黄王旗招展,城楼下亦是明黄一片,大梁仍是萧家的天下,但王旗,永远只有一个主人。   我和萧昱周围层层铁甲,一同望向城墙上的那个人。   他其实长得不太像父皇,更像母后,温和时总会叫人忘记他至高无上的身份和尊荣。他立在城墙上,隐隐约约是在笑,声音顺风飘了下来,“萧昱萧翎,今日看来,你们俩才像兄妹,你们俩才像父皇的儿女。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冷血无情。”   我心一痛,在我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前我有没有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现在反倒来怪我?萧钧,还记得父皇说的么,拘泥小情小爱,终究难成大器。   我却懒得同他辩解了,坐在马上扬声大喊:“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么?为千万子民,打开城门!恭迎新帝!”   他放声大笑,笑声桀桀,“放肆!本宫是嫡长子,是东宫储君,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尔等叛逆,妄图谋反吗?!”他此言一出,不少兵将窃窃私语,点头称是。   “父皇驾崩前,留有遗诏,改立五皇子萧昱为储君!在场三公诸侯皆可作证。”我亮出早已备好的遗诏,并令苏太尉等上前作证。   苏太尉一骑越出,直到城下,对持弩待发的弓箭手视若无睹,大声道:“请殿下自重,陛下临去前,确已择定新君。”   萧昱推开亲卫,竟然不顾危险走上前去,对楼上的萧钧劝道:“大哥,父皇遗诏不得不从,开城免战,你仍是我们的大哥。”   话还未完,一支□□直直朝他射了过来,众人惊呼,抢救不及。谁知那□□只是擦过萧昱的肩膀,划破了他的衣服。   萧昱众部将稍稍安心,城楼上不知何时已经变换了另一副情景,妇孺小儿,在卫士的推搡下拥挤在城头,哀声啼哭,赫然是萧昱的妻妾孩子。   萧钧抽柄长剑,落在一个妾室的脖子上,“方才那一箭我尚且顾念兄弟之情,若再不退兵自缚请罪,休怪我心狠手辣!”   萧昱紧抿着唇,神色间隐然怒意,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吩咐穆周:“去把那个灵栖带过来。”   穆周很快带了过来,我自己拔了匕首架在她脖子上,斥退众人走近城门,苏行止面带忧色地扯了我一下,但最终松了手。   这原本就是我们兄妹三人的一场厮杀,谁也帮不上忙。   我架着虚弱的灵栖,站在城下大喊:“萧钧,你看这是谁?!”   他侧头一看,立刻收了笑,脸色铁青,他怒吼:“萧翎,你放开她!”   “放开她?”我冷笑,“到现在你还在维护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忘了么,是她害死了母后!”   “我今日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萧翎秉父皇遗诏拥立新君,开城!”   “放肆!放肆!放肆!”我明显看到,城墙那人气的双手发抖,只会说这几个字。他四周环顾,忽然抓住萧昱的一个妾室,剑柄一压就见了血,威胁我们:“放开灵栖,否则我一个一个杀光她们!”   我冷哼一声,压在灵栖脖子上的匕首力道重了几分,顿时素衣鲜血,红白交染,纯白里的血腥,极唯美又极诡异。   “混账!”萧钧一声暴喝,竟然真的抬手一刀,城楼上萧昱那个侍妾应声倒地,鲜血喷射,溅到城楼下,滴在萧昱的脚边。   “你们若再不放了她,我便一个个杀个干净!”城墙上啼声一片,萧钧的声音已然癫狂。   萧昱一愣,随即眼里翻滚出血色,显然也是怒极,他抢过我手里的匕首,就着灵栖的胳膊便是一划,刺啦一声,划破的不仅是丝帛,更是血肉肌肤。   他抬眼望向楼上,不管灵栖的吃痛声,声音宛若数九寒冬的刀子:“大哥尽管动手,大哥杀臣弟一人,臣弟便划这女人一刀,臣弟府上不过一百余人,但却可以在这女人身上划一千刀一万刀,大哥看着办!”   萧钧暴怒,哪里经得住萧昱挑衅,抬手又是一刀,城楼上一人倒下,萧昱手里的刀便毫不留情毫不示弱的刺向灵栖。   直至现在,我才看到了温润如玉的萧昱身上那毫不逊色于父皇的帝王气魄,无情,残忍,绝不退让。   甚至更狠,萧钧砍他一个人,他划灵栖两刀,这个时候,谁先心软谁就输!   萧钧终究还是放不下灵栖,在看到灵栖伤痕累累、鲜血斑斑时早已红了眼,眼见萧昱又要伤她,他一声嘶吼:“住手!”   我遥望见他抬手和侍卫说着什么,灵栖忽然朝城墙上大喊:“不要开,你说过要为了得到这天下!萧钧,你岂可食言!”   城墙上萧钧一顿,缓缓望向他心爱的女人,到底感情占了上风,狠心转头过去嘱咐部将。   萧昱把匕首交还给我,斜睨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灵栖,转身招属下前去交接,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已经重伤的灵栖忽然暴起,扑向萧昱。   我就站在萧昱身侧,下意识横肘护他,我手里的还拿着伤她的匕首,那匕首锋利无比。   鲜血四溅,我不知她一个弱女子哪来那么多血,将她一件素衣白锦染成了血色嫁衣,灵栖缓缓后退,她的心口,插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我竟然亲手杀死了她,终于为我母后报了仇,可为何我没有欣喜,竟是心慌?回神那一霎,我第一眼望向城楼。   城楼上萧钧似乎僵住,似乎失去了任何生机,他刚才在和部将说话,定没看见灵栖的动作,他一转头,只看见他心爱的女人死在我手里,死在他的亲妹妹手里。   “灵栖!”一声长啸,怆然悲乎,响彻天地。   萧钧目眦欲裂,望着我,灵栖缓缓抬手,眼神瞟向他。接着萧钧做了个令在场众人都不敢喘气的动作,他纵身,从城墙霍然坠落。   “不要!”我大喊,眼前一闪,已有数条灰影掠出,扑向萧钧,数十尺高台,常人坠下必死无疑,就是暗卫也难以相救。那些暗卫接到萧钧,再也承受不住下冲之力,生生做了萧钧的肉垫,血肉模糊。   萧钧着地,猛吐一口鲜血,他没有看那些忠心耿耿为他付出性命的暗卫,几乎连滚带爬,蹒跚扑到灵栖身边。   那一刀直扎心脏,早没了生还的可能。萧钧几次伸手,却不敢拔.出,抱着灵栖无声悲鸣,他没有声音,可那般痛苦的表情,见者泪下。   “别难过,没了我……你就解脱了。”灵栖说的断断续续,她手指纤白,没有一丝血色,素若飞仙,抚在萧钧脸上,淡淡笑着:“萧钧,安平十一年塞北初见,也是我的密谋安排,你记住,我从没爱过你,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你。”   安平十一年?他们不是安平十三年才在帝京初次邂逅么?   “灵栖,不要,不要……你回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回来……”萧钧跪坐在地上,抱着灵栖,哭的像个孩子。他怀里,是早已没了气息的灵栖。   “若她死了便也罢了,没死,我不介意让她再死一次。”彼时御花园里的忿恨之言,到如今,一语成谶。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我看着仰着头大力呼吸的萧钧,感受他万分之一的难过都觉得肺腑俱疼,心脏绞得碎裂。   我跪在他脚边,拉他的衣角,小声哭喊:“哥哥,太子哥哥。”   他早已流尽了眼泪,僵硬地抱着灵栖,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女子,好似他并未离去。他温柔的抚摸她的鬓角,柔情款款:“灵栖,来世我还会找到你,和你纠缠不清,但一定不要像今生这样,相对成敌,有那么多羁绊。”   我更加害怕,去掰他的手腕,饮泣不止:“哥哥,你醒醒,别这样……”   我碰着灵栖伤痕累累的胳膊,便想拽开他,被萧钧一手甩开,跌落在地。他缓缓抬头看我,笑:“萧翎,你不愧是我的妹妹,很好,记住今天,记住今天……”   话音未灭,他蓦地拔起灵栖胸膛上的匕首,猛地刺向他自己的心脏。   记住今天,记住今天,你逼死了你的亲兄长!   这是他给我的惩罚,用至亲的血,洒在我和萧昱身上,如烙印,烙上此生最残酷的痕迹。   鲜血,喷洒了一片,落在我的脸上,眼睫上,好像殷红的雾气,遮掩了天地……   ————————————————————————————————   萧昱登基,改元明安,封我为柱国长公主,食邑十万户,封苏行止为勉侯。   我呆在苏府,恹恹不想动,萧钧临去时洒在我满身的鲜血,如今一闭眼,就是满目殷红,腥味,现在都闻得到。   苏行止得了骁骑郎将的官衔,却整日渎职呆在家里,忧心忡忡的看着我。我实在被他瞧得不快了,劝他,“你自去上朝便是,如今新帝登位,百废俱兴,你呆在家里看我做什么——”   我勾了勾嘴角,讥讽道:“还怕我自杀么?”   “我不怕你自杀。”他握着我的手,温声道:“我怕你自己折磨自己。”   我按了按心口,仿佛又闻到了血腥味想要吐,苏行止叹了口气,轻拍我的后背,“把过去忘了吧阿翎,不为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一怔,什么,孩子?   他皱了皱眉,“原本想过些日子再说,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妨告诉你,那天城下你晕倒后,太医诊出你怀孕,算时间的话,快两个月了。”   我有孩子了?我伸手抚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个生命?我和苏行止的孩子?   我瞪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顿了顿,“前段时间你受惊受怕过度,太医说这个孩子恐怕活不下来,我怕你难过,所以……”   我瞥他一眼,“不,这是我们的孩子,是个生命,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的,为了他。”   我去宫里拜见了萧昱,他比之前更加疲累了,坐上那个位置,注定称孤道寡,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我和他一起到皇陵拜祭了父皇,拜祭了废太子萧钧。因着我的恳求,萧钧最终没有送入皇陵,在钟山后另起陵墓,与灵栖合葬。   纵然灵栖生前与我有莫大的仇,死后,也就一了百了了。他们生前不能长相厮守,死后,终可以长眠一处。   我对萧昱道:“皇兄,阿翎有些话想单独和大哥说。”   萧昱点头,带人先回去了。   我坐在坟前,看着招魂旗帜飘扬,黛山碧水,青鸦悲鸣,摧人心肝。   “太子哥哥,当日你血溅三尺,提醒我和五哥我们的罪孽。但天下何罪,庶民何罪?我们的罪孽,将用一生来偿还,未来史书会告诉你,阿翎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对了,顺便告诉你,徐良娣肚子里的遗腹子,是你的……只可惜,你没有给她告诉你的机会。”   风小了些,坟前白旗渐渐平息,我又坐了会,听见身后响动。   我托着腰站起身,转头,一张笑脸映入眼帘,褪了青涩,温若初时。   我伸手递向他,他快走几步揽住我,托住我腰,柔声道:“今天想吃什么?”   “莲藕絮絮汤。”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最后的话:行文至此,《相府墙真高》正文就算完结了,之后就是捉虫和修改病句,大概会有两三篇番外。 感谢各位小天使不离不弃的陪伴,让我有信心坚持到现在。写文途中,曾有过弃坑的想法,但最后还是在小天使们的鼓励下完成了,还是很开心的。萧翎和苏行止的故事原本只是个小脑洞,毫无大纲写着玩,后来越铺越大,我也不知道咋就写成了个虐文orz……回想起来真真好笑。 虽然此文不比初心,但到底也是作者君人生中第一篇完结的小说,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新坑还没想好,作者君也会沉寂一段时间浪一浪,等到了适合的时候我会开新文,还望大家多多支持咯。 脑洞如月球表面,热情像火山爆发,我对你们的爱,正如写文——总之,没有结束。 撒花!O(∩_∩)O ☆、番外之苏行止篇   我二十岁那年,陛下将他最宠爱的嫡女明璋公主赐婚与我。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使命,就是一辈子爱护她。   陛下不是不知道我和阿翎的过去,不是不知道阿翎心里喜欢的是谁,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我,选择将阿翎放到我的身边。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看似无情冷酷的陛下,实则最为痴情,他选择我,仅仅因为多年前先孝贤皇后说了一句话,说我和阿翎很般配。   孝贤皇后的一句笑谈,竟被陛下铭记在心多年。   这都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事情,陛下赐婚初时,我并不喜欢明璋。   父亲曾不止一次的提醒我要对明璋好,我以为他只是畏惧皇家无情,却不知那个时候,父亲早已看透陛下的用心。   我自然会对明璋好,她是我童年的玩伴,是我一心呵护的小妹妹。   明璋变了很多,以前调皮天真,现在却恪守拘谨,唯一不变的是,明璋待我的态度没有变。   她的眼睛很清亮,望着我的时候总像有话说。依赖,亲昵,她以为我们还是小孩子可以和从前一样毫无规矩,却不知道已经一点点爬占了我的心。   我并没有那么喜欢柏清,只是她是帝京闻名的才貌双全的美人,有点个性,自然招男子仰慕。   然而柏清那么出色,她那皎若明月的哥哥又能差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我离开的这五年里,明璋有了自己的的心上人。   更不知道,明璋喜欢他喜欢得那般深。   起初陪明璋瞎闹,纯粹因为她是公主,她是明璋,想宠着她陪她玩玩,孰知后来愈发沦陷,越发心慌。   明璋从小就知道怎么对付我,她一哭我就没辙了,我最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落泪,她一落泪,我恨不得倾其所有只为换她破涕而笑。   可明璋从来不在柏屿面前哭,她总是装作很坚强,转身却泪水涟涟扑在我怀里,哭的昏天黑地。   嫉妒,憎恨,于是,想要占有,想要夺回。   明璋,萧翎,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啊!   名分是我的,人是我的,就连心,也该是我的!   若非孝贤皇后病逝怎会有这么多波折,你我青梅竹马,岂不是一路携手到白头?有他柏屿什么事?!   那天我酩酊大醉,并非因拒,而是被那个聪慧的女子点醒,才发现自己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借着酒劲,糊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话,不由自主想要占据她,毫无意外地被她踹下了床,彼时已然清醒,但瞧她惊慌失措面色赧然,我想,我还是装睡算了。   有时候,脸皮厚真是个傍身好技能。   那一夜听她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我们的过去,好笑又感动,我都已经不太记得的事情了,难为她还记得这么清。   身在宫闱,我们历经的事情大大小小也有数十桩了,除却当年废太子一事,她陡然成长,其余时候,她总是活的没心没肺。   谁让这厮总软绵绵趴在我身边说:“万事有你呢!”   思绪蹁跹,不觉已是晌午时分。大约是人上了年纪,总喜欢回忆过去。   我自嘲一笑,正打算眯眼享受暖阳,忽然眼前月白一闪,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跟前,声音平稳无波:“父亲。”   我睁眼一瞧,正是我的小女儿苏莞尔,我指了指脚边的藤椅,“坐。”   她一声不吭坐了下来,默然无声。我瞥了她一眼,见她板着脸端坐,不禁叹气。   转眼间也是个快及笄的大姑娘了,莞尔生的极美,完全继承了阿翎的绝色容颜,刚生下便会朝人甜甜地笑,阿翎因此给她起了个莞尔的名字,以为她长大后是个莞尔爱笑的姑娘。   但现在——   我也不知道莞尔到底像谁,说心思缜密像我吧,我又不似她那么沉闷,说像她娘吧……算了,这丫头五岁时算计人的本事就超过她娘这个笨蛋了。   她往相府跑的很勤快,有时候我总猜测,是不是柏相那个人称天纵英才的孙子祸害了她。   柏屿在新帝登基后游历四方,三年后回朝,官拜中书令,娶了个出身普通的民间女子,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那小公子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七岁就敢当庭议政,比起他姑姑柏清有过之而无不及。   莞尔性子好强,和柏小公子争执过一次后便杠上了,从此两人互不相让,每次相遇,都能把公主府和柏府闹个天翻地覆。   初时我很反感莞尔和柏家的小子走的近,但这几年我大抵也看出点苗头了,豆蔻年华,谁还没点小心思呢。   再转念一想,当年我和阿翎没能爬上相府墙头,若我们的女儿完成了,那岂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我等了好一会儿,这丫头半点动静也没有。她虽然不耐烦和她娘唠家常,但跟我还是有些共同话题的,比如朝政,比如讨论朝政时有意无意地谈到柏家那小公子。   今天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沉着张脸,我瞧她那神情,闲闲问道:“萧尘定来了?”   当年的废太子遗腹子,徐良娣难产而死,生下后便由陛下抱走,过继给了皇室宗亲膝下。阿翎给他取名尘定,希望尘埃落定的意思。   阿翎心里一直对废太子多有愧疚,因此对这个孩子甚是照拂,萧尘定和公主府之间来往密切,经常来看阿翎。   只是我很不喜萧尘定,以前还好,近几年愈发觉得他心思阴沉。莞尔和我一样,也很不喜他,每次他来,莞尔总跑的远远的。   莞尔见我问她,嘴角微动,点点头。索性今日得闲,我心思一动,问她:“你母亲待他甚为亲厚,你难道是因为吃醋,所以不喜尘定?”   莞尔抬头,给了我一个鄙视到天外的眼神,“爹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枉你自称是最了解我的人”这个意思不言而喻,我也不以为杵,静静等她下文。   “母亲对我那弱智哥哥也比对我好,我会因为这个吃醋?”她不屑撇了撇嘴,眉毛微蹙,沉郁道:“可能您不信,但是我总觉得他藏了很深的心思,有时候他的眼神很可怕。”   看来并非我多疑,萧尘定那小子恐怕真的知道了什么,就算他现在有什么心思,也太不自量力,看来要跟陛下商量一下,找个机会把他调出京城,远离权力中心。   “是你多心了。”我摸了摸莞尔的头,并不愿她多知道往事,她和阿翎一样护短,又比阿翎更果断决绝,让她知道过往,她只怕要立刻动心思算计萧尘定。   我安抚道:“还有,你母亲并非偏爱元岸,只是他比较大大咧咧,会讨人喜欢,你母亲对你们的爱都是一样的。”   莞尔凉凉瞧了我一眼,勾勾嘴角,“对嘛,我哥哥是弱智嘛,我当妹妹的应该谅解。”   我扶额,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和阿翎的长子苏元岸,大概是当初废太子案时阿翎身体损耗过度,导致他比寻常孩子愚钝一点,加上生产时十分艰难,阿翎对他十分偏爱。   元岸是我的第一个孩子,阿翎很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但这喜欢绝对我比不上对女儿莞尔的喜欢。   莞尔嘲笑元岸弱智,倒也不是那么夸张,元岸只是太简单纯善了,就跟他的母亲一样,待人友善,毫无心机。   我曾不止一次对莞尔说,“莞尔,将来千万嫁在京城,否则父母百年之后,你哥哥这勉侯的位置定会被人算计啊!有你在,父亲才能放心呐!”   我的小莞尔年纪轻轻语出惊人:“父亲,您何不把这勉侯爵位给我?”   这些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苏家百年世家,料想还没人敢算计我儿子的位置。况且,瞧这几年苗头,我还真猜不透我这儿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又或是大智若愚?   正沉思间,我那玉树临风的“傻儿子”走路带风地向我们奔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   “父亲你太过分了!”   我茫茫然看向他,这是怎么了,我可没扣着他打他骂他,怎么突然就指责起他老子来了呢?   莞尔瞥他一眼,“怎么了,你不是和萧尘定在陪母亲?”   “正要说这件事!”他愤愤然端起石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神色十分矛盾。   “刚才我和尘定在陪母亲说话,母亲说了一会儿便喊头晕,尘定就叫了太医来。太医说,太医说……”元岸定定瞧着我,眼神控诉。   我心里早就忧急,见他这么说书般调调火冒三丈,怒道:“你母亲到底怎么样?!”   苏元岸被我吼得嘴一扁,委屈得不得了,“太医说……母亲又有身孕了!”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