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督主的宠妻 作者:绛衣拂影 文案: 沈菱月的心愿:摆脱人质的身份,逃离张珩的控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督主张珩的想法:看紧沈菱月,把她留在身边,和她过一辈子。 没落王府之女 VS 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提督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沈菱月,张珩 ┃ 配角: ┃ 其它:督主,宫廷,甜宠 =============   第1章 初相识   “咳咳……”病榻上的沈菱月被苦涩的药汁呛到之后,连连咳嗽不止,苍白的脸上几无血色。   一旁的侍女秋云连忙接过药碗,随即轻拍起沈菱月的肩背。   沈菱月顾不上自己身子的不适,急急地问道:“惠太妃那边回话了吗?”   秋云脸上愁云惨淡,摇摇头:“太妃说了,靖少爷的事,谁都爱莫能助。现如今,沈家岌岌可危,小姐还是保重好自个儿吧。”   沈菱月神色怆然:“靖儿是沈家的独子,如今他要被发配到北部,我这个当姐姐的,怎么能放心得下?既然姨母惠太妃那边没有指望,我明儿就去求皇上。”   秋云也是一脸的无奈:“小姐,沈家如今可是皇上的心头刺啊。你现在去找皇上,恐怕不仅救不了靖少爷,还会牵连到小姐你自己。”   “那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靖儿有去无回啊……”沈菱月近乎绝望了,不仅口中,就连心里都堆满了苦涩。   沈家作为大周王朝开国的异姓王之一,多年来驻守西部,与朝廷始终相安无事,可一年多前年轻的皇帝再也忍受不了各地藩王的势力日益雄厚,有的藩王拥兵自重,仗着自己祖上是大周的开国功臣,愈发成为朝廷行权的阻碍。在下达削藩令之后,有的藩王表面上服从,背地里摩拳擦掌,暗暗联合在一起,最终发动了大周王朝前所未有的“藩王之乱”。   沈家虽未直接参与,但也按兵不动,试图观察形势,并未在危急时刻前去勤王。在皇上眼里,这也算藏了二心了。在平定叛乱之后,沈菱月和弟弟沈靖被带往京城,名义上是受邀参加姨母惠太妃的寿辰,可实际上却成了宫里的人质。   午后时分,沈菱月强撑着病体,在书案前写了封信,让秋云带出去。   拿着信的秋云不断哀求道:“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靖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或许在北部待上几年,就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沈菱月连连摇头,这个可能性,她赌不起。弟弟不能有任何危险,她也不忍让弟弟去冒这个险。   秋云见沈菱月态度无比坚定,只好退一步妥协道:“小姐,要不我们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现下哪里还有其他法子?”沈菱月头也未回地说道。皇上如今对沈家猜忌不断,姨母惠太妃那里也选择明哲保身,沈家的世交如今要么在天牢里,要么和沈家的处境差不多。沈菱月左思右想,现如今唯一能改变靖儿命运的就是极受皇上信任的司礼监提督张珩了。   “那也不能去求他啊”,秋云仍是心存疑虑,“我早就听人说,那张珩阴险狠毒,仗着皇上的倚重,在宫里宫外一手遮天,做尽了缺德之事。且不说他是否肯帮这个忙,小姐你想想看,你可是清西王府的金枝玉叶啊,凭什么低三下四地要去求一个太监?”   金枝玉叶?沈菱月无奈地苦笑,如今自己是枯树残枝还差不多,自从削藩以来,沈家的头上就悬着一把利剑,只是不知这剑何时落到头上来。那些参与作乱的藩王家属,如今已悉数被株连。成王败寇,谁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   待秋云拿着信离开后,沈菱月看着案上的九玉红珠,不禁回想起初入宫的那一幕。   惠太妃的寿宴上,众人觥筹交错。可沈菱月心里清楚,这一场寿宴结束之后,自己和弟弟从此就会困于京城了。当初离家的时候,父亲借酒消愁,醉得不省人事,母亲哭声连连。弟弟扯着自己的衣角,惊恐地看着所有人。从那以后,家人天各一方,谁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次团聚。   上前祝寿之际,沈菱月带着弟弟给惠太妃献上了寿礼,是自己手绘的一幅千寿图。还未等惠太妃开口,皇上就说道:“沈家真是教导有方啊,女儿出落得如此秀外慧中。”   沈菱月小心翼翼地施礼应答,可话还未落音,就发现皇上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旁的弟弟身上。   沈靖十四岁的年纪,长得比同龄人高出些许,但由于母亲多年的宠溺,性格有些怯懦。   皇上看着沈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让一旁的沈菱月忧心忡忡。藩王叛乱结束后不久,皇上就将那些藩王的儿孙悉数处死,永绝后患,女性眷属全部为奴。为了避免战线过长,不好收拾残局,皇上给沈家和其他未直接参与叛乱的藩王世家尚留了一丝余地。   正当沈菱月百般忧虑之际,身旁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可以退下了。”   声音不大,但仍让愣神的沈菱月如梦初醒,连忙拉着弟弟退到一旁。   待重新回到座位之后,沈菱月才注意到,方才对自己说话之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张珩。跟传言中心狠手辣的宦官形象不同,张珩本人面如冠玉,清俊倜傥,站在皇上身边,甚至比皇上显得更加英姿焕发。   以前就听过他的名头,势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从当初的夺嫡到后来的平乱,一直是皇上的心腹,深得宠信。相隔不远,沈菱月感激地朝对面的张珩笑了笑,幸亏他刚才出面及时提醒,要不然自己和弟弟就御前失礼了。   张珩似乎没想到沈菱月会对自己笑,初时愣了一下,但很快神色恢复如常,目光低垂,没有回应。   寿礼结束后没多久,张珩差人送来一颗九玉红珠,沈菱月这才意识到慌乱之中自己将这颗珍贵的红珠遗落在了宴席之上,这是大周西部特有的红玉制作而成,这颗九玉红珠更是珍品中的珍品,是及笄之礼时母亲送给自己的。   为了不失礼数,沈凌月还派秋云代表自己前去表达感谢。可结果秋云愁眉苦脸地回来了,说是自己根本进不了张珩所在的景澜院的大门,托人通报了之后也没回音,架子大得很。   沈菱月听了之后也并未在意,区区小事一桩,每日繁忙如他,想来未必会放在心上,或者根本不曾记得。只是后来有次在花园里遇见他,当时周围人多,沈菱月不便直接向前打招呼,便隔着树木的枝条不远不近地朝他微笑点头致意。张珩看了看对面的沈菱月,也只是略微点头回应,没有言语。   时间过去没多久,宫里便传来沈靖要被发配到北部的消息。本就纤弱的沈菱月从西部到京城一路劳顿,听到这个消息后经受不住精神上的打击,便一病不起。   沈菱月担心,待皇上彻底消除了藩王的遗患之后,就会将注意力转移到沈家这里来,现如今名义上是让沈靖到北部历练,可实际上却是流放,况且北部条件严酷,奇寒无比,据说即便是铁打的壮汉,也无法常年待在那里。   为了弟弟的安危,沈菱月冥思苦想,脑海中将所有能跟皇上说得上话的人统统过了一遍,最后将人选锁定在了张珩身上。沈家与他非亲非故,沈菱月心里清楚,这希望有多渺茫,可自己若不最后拼试一把,恐怕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爹娘,更无法面对自己的痛心与遗憾。   时间过去两个时辰了,秋云还是没有回来。沈凌月之前对秋云有过交代,哪怕是死等,也务必要把信交给张珩。   眼看着天光逐渐黯淡下来,沈菱月的心里愈发地感到不安,盼着秋云回来,更怕秋云回来,若是带回来不好的消息,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都没了。   夜间时分,沈菱月在房间里不断地走来走去,心神始终不宁。秋云一去无踪影,眼下这么晚了,恐怕在宫里走动也是极为不妥的。   正当沈菱月百般苦等之际,终于响起了推门声。随后,冻得瑟瑟发抖的秋云走了进来。   沈菱月一时间顾不得主仆尊卑之分,连忙将一碗热茶递到脸色冻得通红的秋云面前。   秋云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热茶之后,说道:“小姐,我在那景澜院外面等了许久,那张珩夜里才回来。待我上前说明来意之后,他说……”   “他说什么?”沈菱月紧张得心跳加剧。   “他冷笑着说,小姐真是无知无畏,唐突至极……”秋云打小跟在沈菱月身边,素来感情深厚,便没有藏着掖着,而是一五一十地将张珩的原话复述给小姐听。   沈菱月的心顿时沉入谷底,这件事有多唐突和不妥,自己心里再是清楚不过,可现如今听到这明确的回复,还是倍感失落和无奈。弟弟从小锦衣玉食地养在清西王府,不曾吃过半点苦头,眼下且不说面临着生死过患,恐怕就连北部恶劣的极寒条件都熬不过去。王权贵胄,旦夕祸福,眼下又是这种结果,沈菱月不免伤感至极。   秋云暖和了一阵之后,开始感叹道:“真是世道易变,小姐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如今竟轮到他给咱们摆脸色了。”   沈菱月心里清楚,那张珩何止可以摆脸色,哪怕他动动手指头,恐怕就有无数的权臣和王子王孙人头落地。比起那些心藏不轨的大臣和藩王,皇上显然更信任和倚重他。   正当沈菱月愁苦之际,秋云继续说道:“他说了,明日酉时三刻,让小姐亲自去找他。”   “你说什么?他答应见我了?”沈菱月讶异无比。   秋云点点头:“他最后才松口,之前还不忘各种嘲讽和挖苦,这个人简直是刻薄至极。”      第2章 提条件   翌日,日已西沉,天色渐晚,沈菱月惴惴不安地等候在景澜院的偏厅里。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比原定的时辰迟了许久之后,才有人进来通报,让沈菱月前去正厅,张珩张大人回来了。   沈菱月移步正厅之后,手心里直冒冷汗,倒不是害怕这个传说中的天煞孤星,而是弟弟的生死安危此刻正捏在别人手上,自己赌不起更输不起。   此时的张珩已褪下蟒纹官服,换上了白色常服,慵懒地坐在书案前,长发束之脑后,怡然自得地品茶阅书。乍一看过去不像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提督大人,反倒似个清俊的书生模样。   还未等对面的沈菱月开口,张珩便一边看书一边头都未抬地说道:“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没有丝毫的废话和寒暄,张珩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个问题,沈菱月也想过无数遍,他与沈家非亲非故,而且沈家如今是烫手的山芋,他凭什么出手帮忙?更何况,平定藩王之乱时,他麾下的禁卫司搜罗各地情报,为平乱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沈家是个什么处境,他再清楚不过。   沈菱月并未应答,而是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里面是并列的稀世红珠,足足有二十颗。这是清西王沈家驻地的稀有特产,开采和打磨都极为不易,世间罕有,恐怕就连皇上也未必能凑齐二十颗。这是沈家倾其所有才拿得出的,价值连城。   张珩此时才将目光从书本转移到锦盒上,随手拿起一颗红珠反复看着。   沈菱月知道,张珩久居宫中,见多识广,定能看得出这红珠的价值。   正当沈菱月心怀希望之时,张珩嘴角上扬,冷冷地笑了笑,随即将手中的红珠放了回去。   “你以为我会被这些东西所打动?”张珩冷眼睨视着沈菱月,随后将锦盒从书案上推落下去,顿时红珠洒落了一地。   沈菱月双手颤抖,面如死灰地说道:“我并非有意看低张大人,只是沈家再无其他能拿得出的了。”论钱财,他不缺;论势力,他如日中天。若不是被逼无奈,从小娇生惯养在王府中的沈菱月何曾想要受这份冷遇?   “沈家……”张珩一边轻叩着书案,一边面露不屑,“沈家算什么东西?”   深夜,脸色惨白的沈菱月回到住处之后,便开始蒙头痛哭。   秋云在一旁手足无措,连忙劝慰道:“小姐,生死皆由命,你已经尽了力了。沈家的兴衰存亡,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把握的?且莫哭坏了身子,眼下的日子该过还得过啊。”   沈菱月越哭越难过,哭了许久后才啜泣着说道:“他答应帮忙了。”   “什么?”秋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万万没想到那位阎罗爷肯答应帮忙,更想不通既然他已经答应了,小姐为何还要哭成这个样子?   沈菱月带着泪痕说道:“他答应将靖儿调到距离京城不远的南部去,那里环境宽松许多,但条件是……”   “他收下咱们的珠子了?”秋云连忙问道。   沈菱月摇摇头:“他根本看不上咱们送的东西,他的条件是我……”   “他要你做什么?”秋云大惑不解。   沈菱月紧咬嘴唇,最后眉头紧蹙、神情痛苦地说道:“他要我去景澜院服侍他,当他的对食。”   秋云大惊失色,手中的瓷碗当即摔到地上,落了个粉碎:“呸!他算个什么东西?几时轮到小姐去服侍他?再说,他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他现在势力极大,在宫内外能一手遮天,我不过是留在宫中生死未卜的人质罢了。”沈菱月心里清楚如今的形势。   “小姐,你可千万别答应。你是王府里的金枝玉叶,岂能受这份辱?”秋云也跟着哭了起来,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沈家竟落到这步田地。   “士可杀不可辱,这道理我懂。如今若只是我独自一人,我必不会贪生怕死。可如今,靖儿,甚至整个沈家都危在旦夕……”沈菱月脸色惨白,面容憔悴,“那些沦为奴婢的藩王之女,那些天牢里的宗亲眷属,谁的处境会好过呢?”   秋云心有不甘地哭诉着:“小姐,他这不仅是辱没你,他这是在辱没整个清西王府啊。钱财权势,已经满足不了他那颗日渐膨胀的黑心了,如今竟妄图霸占王府之女……”   沈菱月也是神色凄然,当初离家之时,母亲就曾说过,此次前去京城,恐怕凶多吉少。一路忐忑,一路心慌,但是生是死,最后总会有个定论,可万万没想到结果竟然是生不如死。   数日后,靖儿前来辞行。   沈菱月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务必要多保重自己,还让秋云给他打点好一个又一个包袱,唯恐他受到一丁点委屈。   “姐,我听说南部条件尚可,姐姐大可不必担忧。”靖儿红扑扑的脸上比之前多了不少血色。   沈菱月笑看着弟弟,叮嘱道:“到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另外,凡事务必低调,现在沈家身份敏感,知道吗?”   沈靖点了点头:“我知道,等我长大了,我就带姐姐离开这里。”离开这满是危险的皇宫和京城,让姐姐不再整日担惊受怕。   秋云在一旁心酸不已,靖少爷知道眼下的形势,但他不知道姐姐为了他的安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待沈靖离开后,宫里的日子一直平缓如水。沈菱月始终抱恙在身,张珩也从未找过她。   不知不觉间,到了沈菱月十六岁的生日。漫天飞雪轻洒在皇宫内外,京城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装。   往常这个时候,清西王府里定会摆席宴客,为沈府的掌上明珠庆贺生日。可今时不同往日,沈菱月身边再无家人。   生日当天的一大早,惠太妃将沈菱月召了过去,赏了她宫里新式的布料和江南进贡的上等胭脂。   “多谢姨母,还记着我这个小辈的生日。”沈菱月始终没有改口,依旧称呼惠太妃为姨母。   惠太妃看着一身素衣、面容清瘦的外甥女,叹气道:“女儿家,还是要多注重打扮才是。外面的境界,咱们改变不了,但总能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些吧。”   沈菱月如今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并不是不爱美,只是沈家处境堪忧,自己丝毫没有心思打扮。   “月儿记下了,回去就把自己收拾得像姨母那样美。”沈菱月乖巧地答道。   惠太妃忍不住笑了笑:“你啊,和你母亲一个样,打小就心思极重,小小年纪,就成天唉声叹气。你要记住,哪怕明天天塌下来,今天也要照样过得体面才是。”   沈菱月看着久居深宫的姨母,想象不出她是怎样熬过这漫长的宫闱岁月的,或许真的需要把心量放宽才行吧。   从惠太妃那里回到住处后,沈菱月发现张珩差人送来了礼物。原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没想到他不仅没忘,而且还知道自己的生日。   小心地打开礼盒,沈菱月发现里面是一副做工精美但样式简洁的白色手镯。若忽略掉送礼之人,沈菱月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镯子的。   试着戴上去之后,沈菱月更觉得这镯子好看,越瞧越是喜欢。可当摘下来的时候,沈菱月却犯了难,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很难将其摘下来,到了最后手腕几乎要废掉,但手镯在手腕处稳固如山。   这时,沈菱月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天张珩的面容与神情。   “你真是不知死活……”那天张珩盯着沈菱月的面庞,最后吐出了这句话。   从离家的那一天起,沈菱月就知道自己生死堪忧,前途未卜。后来找到张珩,那个传说中心狠手黑的张珩,沈菱月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条更为危险的路。   就在沈菱月挣扎着和手镯做斗争之际,秋云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小姐,那个张珩差人过来,说是要接小姐过去,给小姐过生日。”秋云额头直冒冷汗,急着说道。   沈菱月心下一惊,没想到该来的,自己终究躲不过。   “小姐,要不你找个托辞吧,就说你不舒服,反正你也整天病恹恹的,先躲过这阵子再说。”秋云为沈菱月担忧不已,那个传说中的阎罗恶煞,自家小姐到了他手里,还能有好?   沈菱月思量再三,最后仍是摇了摇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你瞧着他是容易被糊弄的人吗?”   “那怎么办?小姐若是去了,简直就是羊入虎口。”秋云神色极为愁苦地说道。   沈菱月瞧了瞧外边,见没什么动静,随后伏在秋云耳边,小声说道:“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真的对我怎样的。”   秋云一脸的无奈:“小姐,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听人说,越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折磨人的法子越多。”   沈菱月果真被秋云的话吓住了。      第3章 过生日   坐在张珩派来的车辇中,沈菱月一路惴惴不安。听说他要给自己过生日,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待车辇停下后,沈菱月才发现所到之处并不是景澜院,而是阴森幽闭的禁卫司。他不会在这里顺手把自己正法了吧,想起秋云的话,沈菱月不禁更加担心起来。   走进禁卫司,沈菱月愈发地感受到这里的阴森气氛。   待跟随来人来到一处密室后,沈菱月惊恐万分地见到了一副骇人的景象,被打得皮开肉绽之人被捆住了手脚,脸上满是血痕。   “求求你了,给个痛快,让我了结了吧。”被打之人气息微弱地哀求道。   而端坐在对面的衣冠楚楚之人,正是张珩。   心狠手黑,果然名不虚传。可偏偏这样狠毒之人,却长着一副潇洒俊逸的面孔。   一身白衣的张珩气度悠闲地品了一口茶,随后低着浓眉说道:“你叔父淮王的案子还没个说法,怎能轻易让你了结呢?”   “我说过,我不知道叔父暗中都做了什么……”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烫红的烙铁烫到抽搐不已。   此情此景,让沈菱月直观地认识到,他果然有的是法子,让人生不如死。   再也无法看下去了,沈菱月转身逃开,来到外面之后,鼻息间依旧是那烙铁烫人的味道,让人干呕不止。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看到这骇人的场景,让自己恶心的难忘。或许,正如秋云所说,钱财权势已经满足不了他的志趣,他需要更加变态的手法才能突出自身的存在感。或许,他是在提醒自己,那些王公贵胄,也不过是他脚下的蚂蚁。   回去的车辇中,沈菱月刻意与张珩保持着距离。但无奈轿厢狭小,自己依旧只能与他并肩而坐。   张珩靠在轿椅上,双目紧闭,似乎在休息,又似乎在沉思,清俊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倦。   沈菱月心里在默默数着数,才能熬过这难挨的时间。突然间,沈菱月发现张珩的眼角旁有一颗痣,不仔细看,看不大出来。沈菱月之所以对这颗痣感兴趣,是因为听人说过,这是泪痣。他哪里像是会流泪之人?可见那些相士的说法并不可靠。   正当沈菱月仔细端详着张珩的面容之时,对方突然睁开眼睛。   与张珩就这样四目相对,沈菱月一脸的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随即低头,局促不安地搓起手来。   此时,张珩的目光落在沈菱月的手上,随后伸手轻抚着她手腕处的玉镯。   “喜欢吗?”张珩的声音低沉,还略有些沙哑。   沈菱月点了点头,不敢说不喜欢。   此时,张珩注意到,今天的沈菱月换了一身亮色的衣裳,脸上也略施了薄粉,不似平时素衣素颜的样子,可见来之前有精心打扮过。   张珩轻轻嗤笑了一声,随即将目光转向别处。   沈菱月不知他在笑什么,也不想去深究,惟愿这难挨的时光能早点过去。   车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张珩率先下了车,沈菱月紧随其后,下车之后才发现,此处是京城的一处僻静院落。也只有跟在张珩身边,自己才有出宫的机会,沈菱月在京城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处在被监视的状态下,而监视之人汇报的对象自然是禁卫司。此时此刻,沈菱月仿佛处在暴风眼的中心,反倒有着些许宁静。   或许是张珩在宫外的一处私宅吧,沈菱月进到宅子里面后,除了几个仆人,再未见到其他人。   仆人对张珩的习惯似乎很熟悉,没多久便布好了饭菜。   沈菱月看着自己盘中的烤肉,又想起了密室中的那一幕,心里忍不住一阵干呕。皱着眉头,强忍着不适,沈菱月开始小口地吃着烤肉,随后发现对面的张珩只喝白粥,偶尔伸筷子夹一些青菜。   张珩见沈菱月愣愣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我也想喝粥。”沈菱月眼巴巴地看着张珩,此时此刻自己一点都不想吃烤肉。   张珩轻笑了一下,说道:“你本就单薄,多吃点肉才好。”   沈菱月见喝粥无望,只好重新将目光转回到烤肉上,这烤肉大概尚未全熟,上面还渗着血水,越看越觉得恶心。他一定是故意的。折磨人的方法,他确实有好多种。   好在晚餐结束以后,张珩决定回宫。或许是有事要启奏皇上,或许他更习惯于居于宫中,总之,沈菱月不想待在宫外的私宅中与他独处。   自从爆发藩王之乱以后,京城一直实行宵禁,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在夜间行走在街市上。但以张珩的名头,在深夜里畅行无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路关卡不断,但也顺利如常。可到了最后一道关卡前,今天的值守之人偏偏是个新手。   沈菱月由于晚上吃了该死的烤肉,一路上不是干呕,就是干咳。   听到轿内有女人的咳嗽声,值守的领头之人便走了过来,刚想掀开轿帘就被喝止住了。   “大胆!张大人的轿子你也敢拦?”张珩手下的人连忙护主。   “既是张大人的轿子,为何里面传来的是女声?按规矩,今日务必查个清楚才行。”新手偏执得很,也坚守规矩,非要查验一番不可。   趁着众人在交锋和争执之际,新来的值守之人突然上前掀开了轿帘。   沈菱月毫无准备,突然惊吓住,随即被一旁的张珩揽在怀中。   值守之人见张珩稳坐在轿中,浓眉紧皱,眸色黯沉,登时吓破了胆:“小的唐突,还望张大人恕罪。”   由于值守之人太过惊恐,一时间忘记将轿帘放下。待张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之后,值守之人才慌忙地将轿帘放下,随后命令打开关卡,将张珩的轿子放行。沈菱月心中暗想,张珩心狠手黑的名头真不是白来的,只怕任谁见了,气势上都会先少了三分。   过了许久,沈菱月仍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张珩却气定神闲,松开了揽住沈菱月的手。   本以为是一桩小小的风波,可沈菱月没有想到会引发后来的事。   值守关卡之人破格得到了嘉奖和晋升,因为坚守规矩,恪尽职守。张珩在处理事情上有着独到的手腕,不仅不会落人口舌,有时还会积攒一些声誉,当然,大部分的时间里,积攒的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声誉”。   此事越传越广,一开始众人纷纷赞赏张珩秉公行事、赏罚分明,后来人们的关注点渐渐转移到了轿子中的那位姑娘身上。深夜里,张珩揽着一位妙龄的姑娘连过多道关卡,最后入了宫,此事真是值得爱嚼舌根子的人大嚼特嚼一番。   大周王朝的历史上,有权势的宦官娶妻纳妾之事并不算稀有,有的在宫中跟宫女结为对食,有的积攒了丰厚的钱财,在出宫之后不仅买田置地,还蓄养姬妾。但人们此前从未听说过张珩也有此种志趣,他一向给人一种严谨冷漠的印象,不仅宫里的人见着会心生畏惧,那些试图巴结张珩的官吏不是没给他进奉过美丽的歌姬,但统统被他拒之门外,还被严厉警告,胆敢有下此,后果自负。   寒风凛冽的早上,沈菱月去给近来卧病不起的惠太妃请安。惠太妃常年病娇体弱,屋子里到处弥漫着药材的味道。   待喝过药之后,惠太妃看过来的目光似乎颇有深意,让沈菱月感到有些不自在。   过了许久,惠太妃终于开口说道:“月儿,姨母再三劝过你,沈家的命运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你就算能挽救得了一时,也挽救不了一世……”   沈菱月心虚且含混地回道:“月儿不明白姨母的意思。”   “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你和张珩之间的事,你以为能瞒得了我?”惠太妃有些急促地说道,随后开始咳嗽不止。   沈菱月听后顿觉五雷轰顶,虽然自知不可能永远瞒下去,可没想到姨母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时之间,沈菱月涨红了脸,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惠太妃继续说道:“姨母久居宫中,自然有法子知道一些宫内外的消息。月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张珩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你何苦去招惹他?”   “姨母”,沈菱月眼含泪光地说道,“姨母,我别无选择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靖儿去送死啊。”   “你以为你做了这些,沈家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惠太妃无奈地苦笑着,“那些古板的家族中人会认为你的所作所为让百年世家彻底颜面无存。就如同当年姨母入宫一样,家族所有人都指望我能光耀门楣,指望我能帮他们出人头地。可一旦我在宫中受了冷落和责罚,他们撇清得比谁都快。在他们眼中,咱们这些入了宫的人,到底算什么?”      第4章 赴宴会   沈菱月看着神色凄婉的惠太妃,知道她这些年在宫中过得举步维艰,也幸亏她天性淡然,进退有度,才能安然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与风波。   “月儿,你若再这样下去,无论将来沈家命运如何,你都葬送了你一世的清誉和幸福,你知道吗?”惠太妃苦口婆心地劝道。   沈菱月知道,自从答应了张珩提出的条件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步向了深渊。沈家若是有难,自己也在劫难逃。沈家若是安然度过危机,自己就会成为沈家最尴尬的存在。   北风呼啸,寒冬凛凛。   沈菱月愈发地病弱下去,秋云每日煎水熬药,但沈菱月的病情就是丝毫不见起色。   “小姐,这屋子里太过寒凉,连个火盆都没有,被褥这么单薄,天儿又这么冷,不利于你养病啊。”秋云一边吹着刚熬好的药汁,一边抱怨道。   沈菱月喝完了药汁,嘴里满是苦涩地说道:“你以为咱们来京城,是来享福的吗?”不过是权势斗争的棋子而已,哪里还能要求许多?   “小姐,要不然你去求求张大人?怎么说你也是他认下的人,不能任由你受这么多苦吧。”秋云放心不下沈凌月,想尽了法子,但思来想去,如今这种局势下还能求助于谁呢?   沈菱月摇摇头,张珩并不常找自己,事实上他繁忙得很,自己跟他见面的次数十分有限,况且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去有求于他。这里再是冷清,总也好过天牢了,人不能不知足。   “小姐,你想想看,你若是病倒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将来谁来照拂靖少爷?”秋云开始用激将法。   但沈菱月就是不为所动:“不过是旧疾罢了,哪那么容易就一病不起?等天气暖些了,我自然也就好转了。”对于张珩,能不见就不见,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去找他的。姨母的话,始终是沈菱月心中以逾越的痛处。   翌日午后,张珩倒是难得的主动找来了。以往都是差人传话,张珩从未亲自登过门。   张珩来的时候,沈菱月正在熟睡中。清秀的面庞,浓浓的药味,简单破旧的陈设,这间狭小的偏房就是沈菱月在宫中的住处。   睡梦中,沈菱月梦到了自家的那只花猫,整天懒散地待在院子里晒太阳,现在又淘气地跳到自己脑门上,摩挲不止,沈菱月笑了笑,将胖猫从头上取了下来。随后,胖猫又依偎过来,蹭着自己的脸颊。沈菱月甜笑不止,索性将头倚在了胖猫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菱月愈发地觉得这猫有些不对劲。待缓缓睁开眼睛之后,沈菱月意识到自己仍在京城的皇宫里,而不是昔日的清西王府,刚刚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再转过头来,沈菱月不禁吓了一跳,身边哪有什么猫,自己原来一直在倚着张珩的手臂。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沈菱月立即坐了起来,额头上冷汗直流。   “听说你病得很严重?”张珩的语气更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而不是流露出关切。   沈菱月意识到一定是秋云多嘴,将这尊佛请了过来。   “不过是旧疾罢了,每年冬天都会犯一回,等熬过了这阵子就好了。”沈菱月边说边将被子扯了过来,围在自己身上。   “发烧有多久了?”张珩继续问道。   沈菱月想了想,回道:“大概有三、四天,或者五、六天……”沈菱月记不清自己卧榻多久了,反正醒来就是喝秋云熬好的药,然后再昏昏沉沉一整天。   “胡闹!”张珩的样子似乎有些生气,随后不顾沈菱月的劝阻,派人请来了御医。   御医查验一番过后,说道:“气滞瘀堵,经脉紊乱。病寒入侵已久,如今高热不断,若再不精细调理,恐怕情况很危险啊。”   沈菱月没想到自己会病得如此严重,此前只是每日让秋云按照王府里的旧方给自己煎药,却不清楚为何情况一直没有好转。   待张珩和御医离开以后没多久,沈菱月这里很快就焕然一新。有宫人送来了烧得通红的火盆和崭新加厚的被褥,整个房间顿时暖融融了起来。而且,自此以后,沈菱月的吃穿用度和询医服药的情况都改善了许多。   清风徐徐,河流解冻,漫长的冬日终于过去了。   由于精心调理,照料得当,沈菱月的病体日渐恢复。为了表示感激,沈菱月给张珩写了一封信,差人送了过去。   沈菱月能写一手娟秀工整的好字,习惯用从清西王府带过来的粉白信笺,喜欢这种书信交流的方式,这样可以避免见面时的尴尬,也可以将心绪诉诸于文字,而不是语言。但无论是时节问候,还是表达感激,张珩都从未回过信,也不曾派人口头上予以回复。沈菱月心里清楚,他未必会看这些信。   秋云在一旁一边整理笔墨,一边感叹道:“唉,那个张大人也真是的,小姐如此敬他,他竟然不识抬举。要不是赶上时局不好,哪里轮得到他在小姐面前摆谱?”   “不可受人恩惠,还要嚼人口舌。”沈菱月轻斥道。若不是有他在,靖儿此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刚一开春,就有消息传来,北部军营中发生事故,伤亡无数,其中大部分是那些被流放的宗亲眷属。   “好,好,好,张大人什么都好,既英俊潇洒,又善良体贴……”秋云赌气似的说道。   善良体贴?沈菱月听了秋云的用词,顿时笑个不停。张珩无论如何都跟善良体贴沾不上边吧。   正当二人说笑不停之际,有人前来传话,三日后皇后要为所生的小公主举行百日宴,邀请宫内外王室权臣的女眷出席。   沈菱月对于自己能被受邀颇感意外,自从进宫以后,自己一直是谨慎恪礼,如履薄冰,但依旧遭到各种冷遇。可仔细一想,沈家虽被猜忌不断,但终究还没被定罪,自己依旧是清西王的女儿,按照礼数,确实也在受邀的范围之内。   当日一早,备好送给小公主的礼物之后,秋云便开始给沈菱月梳妆打扮起来。   张珩曾派人送过沈菱月一些首饰,但沈菱月始终觉得那些首饰太过名贵,太过招摇,根本不适合此时的她来穿戴,除了那个摘不掉的镯子。   最后,沈菱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发式和极为朴素的一个簪子,换上了惠太妃赏的新式衣裳,前去参加宴会。   宴席之上,众人免不了对小公主一顿夸奖,虽然小公主一直在襁褓中酣睡,但诸多女眷已从头发丝夸到了脚趾头。尽管人们隐约意识到,小公主百日之时,皇上并未过来看望,也没有差人送礼。但这是自藩王之乱后宫中难得的一次盛会,一次放松的机会,许多年轻的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个不停。   由于沈菱月自幼长在西部,此前很少来京城,因而与京城的各家名门闺秀并不熟悉。皇后倒是待沈菱月极为亲和,将她一一介绍给各位权臣和王室的女眷。   有朝廷命妇礼貌地打招呼致意,也有年轻的姑娘并不把打扮低调的沈菱月放在眼中,今天能出席宴会的都是王亲贵族,日渐没落的沈家并不足以吸引大家的关注。   人群寒暄处,有姑娘注意到沈菱月手腕处的玉镯,不由得感叹道:“好美的镯子,这是西部出产的玉吗?”   还未等沈菱月答话,便有旁边的姑娘定定地看着沈菱月的手镯,面露惊讶地说道:“不是出自西部,是祁南凉玉。”   姑娘话音刚落,就有更多的女眷围了过来。祁南凉玉?这可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恐怕就算是王亲贵族,也未必能得到一小块,许多姑娘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沈家的女儿竟能打造出一副镯子出来。   沈菱月没想到这副镯子竟能引起众人的关注,张珩送给自己的这份生日礼物究竟有多名贵?竟能让这些眼高过天的女人们争先恐后地过来品头论足。   没过多久,便有姑娘酸溜溜地说道:“没想到远在西部的清西王府竟如此奢华,恐怕整个京城的贵们加起来都比不上。”难怪皇上非要削藩不可,这些个藩王一个个的已然是独立王国的排场了。   “呵呵,依我看呐,哪里是清西王府奢华?恐怕是司礼监的门路广,时常能得到稀罕物件才是。”有听闻过风言风语的姑娘面露不屑,即便大周朝宦官娶妻纳妾不是稀罕事,可那毕竟都是宫女或民间采买的女子,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名门贵女会委身一个太监呢。   沈菱月听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皇宫内外,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是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但这样当众被人揭开来,还是感到无地自容。   此时,宴席的主人皇后娘娘出面喝止道:“这里是坤秀宫,不是乱嚼舌根子的地方。今后谁若是再胡言乱语,就不要再登坤秀宫的大门。”   皇后娘娘发话之后,方才窃窃私语的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      第5章 遇故人   没多久,宴席大开,众人逐一落座。可是,再是山珍佳肴,沈菱月也没有心情和胃口了。   稍坐片刻之后,沈菱月便托故起身告辞了。   临别之际,皇后娘娘殷切地说道:“沈姑娘,别理那些长舌妇。这宫里宫外人多嘴杂,不能事事都放在心上。”   沈菱月强撑着笑容应答,可心里已经打翻了五味瓶。这不是编排出来的传言,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自己如今就是在依靠张珩,靠着他,才能保住弟弟的性命,凭着他,自己才能熬过漫长的冬日,不被顽疾击垮。如若不然,恐怕自己已经在连日的高烧中撒手人寰了。   尽管已经到了春日,但沈菱月还是感到周遭中的一抹寒冷。宫中的柳树已经出了新绿,有早发的花儿开始绽放吐蕊。但沈菱月无暇顾及这春日的美景,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待回到住处后,沈菱月苍白的脸色有些吓到了秋云。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要不要叫御医过来瞧瞧?”秋云连忙将沈菱月搀扶了过去。   沈菱月微微摇头:“不用,我没事,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秋云见沈菱月神色不对劲,连忙问道:“小姐,是不是宴会上出了什么事情?”   秋云不问还好,这一问使得沈菱月方才强忍着的泪水瞬间滑落了下来。   “秋云,我好像落入了悬崖,向上无望,向下会粉身碎骨。”沈菱月哭得无比伤心。   “小姐”,秋云也跟着揪心,只好不住地安慰,“我知道你的苦。这是局势逼出来的,不是你的错,小姐,你也是为了沈家……”   到了夜间时分,张珩差人过来,让沈菱月前往景澜院。此举让沈菱月有些讶异,因为张珩近来愈发地忙碌,极少能见到他的身影,自己倒是又写了封信过去,以示问候。   待沈菱月到来时,张珩还未来得及更换衣服,身上仍旧是一身蟒纹官服,脚蹬黑色官靴,煞是威武耀眼。   张珩在灯下仔细看着沈菱月有些哭红的双眼,随后轻抚着她的眼角,开口问道:“宫宴上受委屈了?”   沈菱月连忙摇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听到消息,恐怕这皇宫内外,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吧。   张珩盯着沈菱月的眼睛,继续说道:“既是受了委屈,为何不肯说?嗯?”   沈菱月仍是低头不语,宫宴上那人即便说话不怀好意,但说的也是实情,并没有编排什么,况且,归根结底,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这不过是选择之后的代价之一罢了。   “话太多的人,就应该闭嘴。”张珩目光严肃,不等沈菱月开口,就已下定决断。   张珩向来不喜欢自己的私事被人议论,敢当众嚼他张珩舌根子的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眼见张珩目露凶光,了解他手段的沈菱月连忙扯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道:“你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动手……”   张珩冷冷一笑:“你在替一个不相干的人求情?没想到你还是菩萨心肠啊!”   沈菱月摇摇头:“我不是在替别人求情。我是为张大人着想,眼下即便已经平了乱,你最好也不要树敌太多啊。”   沈菱月没有把话说全,但张珩是何等聪明之人,完全清楚她话中的意思。眼下虽然已经平定了藩王之乱,但这些人昔日的势力何其深厚,铲除起来绝非一日之功,况且这次旷日持久的斩杀行动由张珩牵头,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对其恨之入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潮涨潮落,世事沉浮,殊不知哪一天局势有变,背负着累累血债的张珩会第一个被拉出来祭旗。   张珩淡然地笑了笑,俊朗的脸上少了一丝阴狠,多了些怅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今天这一步,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也毫无退路。   “你在紧张我?”张珩向前靠近,眸色幽深地看着沈菱月。   沈菱月连忙局促地向后退了一步,自己当然会紧张他,因为靖儿和沈家的命运如今都系在他的身上,但与此同时,并不想因为自己受了点委屈就平白无故地伤及他人。   沈菱月定了定神,随后回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跟她平素没有往来,以后也未必常见到,其实犯不着因为她而伤神。你更是如此,每日忙于当差,那些小小是非,根本不值得一提。”   张珩冷俊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漠的笑容:“可惜,我不是个大度之人。既然被我听到了风声,我便不会不了了之。”   沈菱月心下无奈至极,恐怕天底下只有他不想听到的风声,而不会存在他听不到的风声,于是连忙扯住他的衣襟,央求道:“她毕竟是皇室宗亲,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不要让皇上为难才是啊。”   以张珩的脾气和势力,也只有皇帝才能让他有着些许顾忌和收敛了。   时光如水,沈菱月自此以后,在宫女深居简出,除了要面对张珩,再未出席过任何公开的场合。   待天气日渐炎热时,皇帝准备去北宫消暑。张珩作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必是要随行的,还有那些宫嫔和无数的随从。   沈菱月本以为可以清静一段时间,最多跟张珩书信往来一下以示诚意就可以了,确切地说是自己单方面写信,张珩从未回过,但皇后出面派人邀请了沈菱月一同随行。   不知为何皇后娘娘愿意与自己如此亲近,几次三番地示好,沈菱月百思不得其解,本想问问张珩,但他一向繁忙,而且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也不知是否方便去向他打听。   皇后亲自出面邀请,沈菱月无法拒绝,只好收拾行李,去跟随皇帝的队伍一同前往位于青颐山的北宫。   同行人数众多,不仅有皇室宗亲和妃嫔,还有一些文武大臣也在队伍之列。看来皇帝是打算在北宫待上一段时间了,顺便可以处理政务,传达旨意。   入夏以后的北宫,清风习习,气候宜人。   沈菱月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张珩的身影,或许此时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吧,毕竟要顾及皇帝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特别是叛乱刚刚平定,皇帝如此大规模的外出活动,更要谨慎小心才行。   反倒是皇后,时不时地差人过来问候,还送了许多消暑的物件和吃食过来。这让沈菱月愈发地感到好奇。以沈家如今的处境来看,没被定罪就已是万幸,何德何能让身份高贵的皇后娘娘对自己如此礼遇有加?想了半天,沈菱月仍是没有想个所以然,索性不再去想。   傍晚时分,沈菱月站在山腰处的丛林旁,看着天边的落日,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时候,每到夏夜来临之际,自己都会和弟弟一起去捉萤火虫,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就着嬷嬷做好的点心,一起品尝甜酒,一起说笑个不停。   天真烂漫的时光终究过去了,现如今,家人分隔三地,彼此牵挂却也无可奈何。皇上废藩的心早已有之,哪怕沈家能躲过灭顶的劫难,也终究逃不过撤藩的命运,到那时,自己和家人还不知会何去何从。   正当沈菱月伤怀之际,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沈姑娘?”   沈菱月转过头去,见是一位面容白净的青衣男子,看似有些面熟,但自己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眼见沈菱月的眼里满是陌生和尴尬,男子继续说道:“我是吴将军的次子吴思远,以前曾随父亲去过清西王府,我们见过面。”   顺着他的话,沈菱月回忆起似乎确有这么回事,藩王之乱前时常有朝廷中人前去王府里拜会父亲,那时的清西王府时常高朋满座,不似如今这般落魄。   沈菱月礼貌地点了点头,以示向故人问好。   见沈菱月有所回应,吴思远高兴地继续说道:“没想到几年过去了,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你是何时来的京城?”   “去年入冬的时候。”沈菱月小声回应着,心里却并不想回忆起那个冬天。   “难怪!那时候我还在南部,没有机会进宫,所以没见到你。”吴思远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沈菱月颔首微笑,保持着礼貌,时不时地回应一句。   吴思远却是话语颇多,从西北的见面到京城的风物,说个不停。   然而,沈菱月却没有这个兴致,与他一起抚今追昔,沈家如今这个境地,任何对过去的回忆,对自己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然后,吴思远见到沈菱月之后,却是打开了话匣子,言谈间兴致颇高。待吴思远终于结束谈话,离开之后,天色已经暗沉。沈菱月原本打算去林中散心的,结果被吴思远这么一耽搁,竟有些晚了。   最后,沈菱月决定只在林子边上走一走。夏日的林中寂静清凉,沈菱月难得的感到心情舒畅一些。      第6章 受了伤   行走间,一只松鼠蹦蹦跳跳地从面前经过,似乎并不怕人,沈菱月见松鼠的样子可爱得很,便捡起林间散落的松子朝松鼠递了过去。   松鼠一开始怯生生的,后来渐渐靠了过来,最后终于放下警惕,悄悄走过来开始吃沈菱月手中的松子。   似乎之前下过雨,林子中有些泥泞,松子也分散地稀稀落落。沈菱月兴致一起,便开始继续寻找散落的松子,打算喂给松鼠吃。   待捡到好多松子之后,沈菱月高兴地转过头来时,发现松鼠不知何时不见了。   真是只没有耐心的松鼠。沈菱月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发现一个更严重的现实,此时天色已近全黑,而自己已经走到了丛林深处,周围全是相似的树木,凉风袭来,异常阴冷。   凭借着记忆,沈菱月试图往回走,但越走越不对劲,自己完全辨认不得方向。天色越来越黑,沈菱月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正当沈菱月焦虑之时,更危险的事情出现了。前方不远处的树上有一条长蛇,在月光之下吐着信子,沈菱月完全不知道这蛇是否有毒,但无论如何,都足够自己吓破胆了。   不确定这条蛇是否发现了自己,沈菱月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入夜时分,沈菱月冷得有些瑟瑟发抖,看来自己今晚无望走出这林子了,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一晚上,等到明天天亮了。   就在沈菱月敛气凝神之际,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长蛇似乎受到惊吓,突然从树上掉落了下来。   沈菱月当即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拔腿就跑,匆忙间看不清脚下,在被一块山石绊倒之后,随即顺着山坡滚落了下去。   待沈菱月强忍着痛苦,准备爬起来时,发现自己的脚疼痛无比,根本无法再站起来。   夜半时分,林中阴冷无比,就在沈菱月准备认命挨到天亮之际,突然头顶上方出现了火把。   火光映照着张珩那张清俊无比的脸,还有极度疲惫和无奈的神情。此刻,他身边并无其他人,不知他一个人找了多久。   没多久,张珩甩下了一条长长的锁链:“抓住它!”   沈菱月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极为危险,向下是陡峭的山崖,向上也是山势险峻。   “我的脚扭了,爬不上去。”沈菱月神情痛苦地说道。   张珩无奈地闭上双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将长锁系在粗粗的树干之上。   山路泥泞,即便是身手矫捷如张珩,也只能一点点试探着走下来。待来到沈菱月面前,张珩就势蹲了下来,好让沈菱月可以爬到他的背上。   随后,张珩一边抓住锁链,一边背着沈菱月向上攀登。   “我还以为你死在林子里了。”此时的张珩依旧刻薄。   沈菱月双手环绕着张珩的脖颈,回道:“哪那么容易就死了?我还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呢。”   张珩的肩背突然僵直了一下。   沈菱月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语之中的不妥,张珩身份特殊,自己不应提及什么儿孙之事,于是立即改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林子里?”   “你以为我是特意出来找你的?”张珩没好气地回应道。   “不然呢?你深更半夜来林子里对月吟诗?”沈菱月此时想象得出张珩嘴硬的神态。   “你再多嘴,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张珩言语强硬,但语气间明显没了往常的气势。   沈菱月笑着将搂着张珩脖颈的手臂紧了又紧。   “松手!你想勒死我?”张珩低吼着抗议道,事实上,他更受不了沈菱月将头贴在他的脖颈间,那芬芳如兰的气息让他倍感局促。   回到住处以后,张珩仔细查看了一下沈菱月的脚伤,只见她的脚踝已经红肿了起来,有的地方已被草藤划伤。   张珩随后拿起瓶子里的药酒,倒在了沈菱月的脚伤处。   “疼,疼……”沈菱月一边叫嚷着一边阻止张珩“行凶”。   “不想当瘸子,就安心敷药。”张珩不顾沈菱月的叫嚷,继续撒着药酒。   沈菱月带着哭腔哀求道:“呜呜,我宁愿当瘸子……”也不要忍受这钻心的痛苦。   “你要是成了瘸子,你看我还要不要你?”张珩一边口中威胁着,一边帮沈菱月敷药。   此时的沈菱月脚疼难忍,哭天抢地,一时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要就不要!”   张珩听闻之后,忽然停下了手中敷药的动作。   沈菱月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一时间顾不得脚疼,只想着该如何补救。   还没等沈菱月开口,张珩猛然将她的脚重重扔到一旁,随即起身离去。   “疼……死了……”沈菱月疼得欲哭无泪,一边抱着自己的伤脚,一边心里暗暗咒骂着张珩。   翌日一早,沈菱月心想着,真若惹怒了张珩,自己此前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费了,再怎么着眼下都不是得罪他的时候,于是连忙差人去给张珩传话,但此人回来复命说张大人公务繁忙,未予接见。   沈菱月愈发意识到情况不妙,但自己脚伤在身,行动不便,无法亲自去找他。   就在沈菱月满面愁容之际,有人通报有客到。沈菱月没有想到,来人会是吴思远。   吴思远挑着帘子进来之后,当即发现沈菱月脚上包扎好的伤口,连忙关切地问道:“沈姑娘,昨天见你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受了伤?伤势要不要紧?”   沈菱月连忙摇头:“多谢吴公子惦念。就是一不小心,扭到了脚,养几日便好了。”   “沈姑娘一个人离家在外,还需万事小心才好。”吴思远叮嘱道。   沈菱月轻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吴思远继续叮嘱道:“昨夜有刺客潜入清颐山,惊了皇上的圣驾。眼下人虽已经抓住了,但估计还有同党。这几日恐怕这山上会不得安宁,沈姑娘安心在这里养着,没事千万不要外出才是。”   “昨夜有刺客?”沈菱月没想到昨晚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是昨夜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与沈姑娘告别之后,我回去稍作准备,便与家父前去赴宴。宴席之上,人群中突然有人出来行刺,目标直指皇上。幸亏有身边的人替皇上挡了剑,才能幸免无事……”   皇上身边的人?沈菱月连忙追问道:“是张珩张大人挡了那一剑吗?”   吴思远点了点头,没注意到沈菱月话中询问的重点。   沈菱月当即不安起来,按时间算,应该是自己困在林中之时发生了行刺之事,而张珩找到自己,背自己回来时他身上其实也是有伤的。   念及于此,沈菱月顾不得脚痛,连忙准备下地。   吴思远见状,连忙劝阻道:“沈姑娘,你还有伤在身,何事如此匆匆忙忙的?”   脚刚一着地,沈菱月就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于是连忙问道:“吴公子,能否帮我一个忙?”   “沈姑娘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只需沈姑娘吩咐吴某一声即可。”   沈菱月央求道:“请吴公子帮我弄一副拐杖吧。”   “沈姑娘要去何处?要不要我来安排轿子?”   沈菱月连忙摇摇头,补充道:“不用那么麻烦。我要一连休养多日,脚伤才能痊愈。有了拐杖,我就可以在房前屋后走动走动了,也不会太过憋闷。”   “好!”吴思远痛快地应了下来。   午后时分,拐杖就被送了过来。沈菱月拄着拐杖一路走了很远,才来到张珩休养的地方。   张珩身边的人对沈菱月并不陌生,顺利放了行,只是在沈菱月进去之前,悄悄叮嘱道:“张大人自打昨夜起便气儿不顺,沈姑娘不妨多担待些。”   沈菱月想起昨天深夜他恼怒的神情,不由得感到有点紧张。张珩的脾气历来是出了名的阴狠易怒,昨天是自己得罪了他,今天还指不定会有什么遭遇。   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来找他,若非如此,沈菱月真不想硬着头皮进去见他。   沈菱月进去后,发现张珩正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闻脚步声之后,张珩缓缓睁开了眼,见来人是沈菱月,便转身朝里面躺了过去,并不看她。   眼见张珩如此不待见自己,沈菱月满脸尴尬却又不得不凑了过去,小声说道:“我听人说你昨夜受了伤,便过来看看你。”   见张珩始终没有回应,沈菱月只好继续说道:“你的伤势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换药?昨夜在林子里,我不知道你受了伤……”   还未等沈菱月把话说完,张珩突然转过头来,神情严厉地说道:“我讨厌别人坐在我的榻上……”还聒噪个没完。   沈菱月不想继续得罪于他,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过分的靠近,于是连忙拄着拐杖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      第7章 闯了祸   过了没多久,有人端了碗药汁进来,放到桌子上之后,便退了出去。沈菱月连忙将药碗递给张珩,随后又识趣地退回到椅子上。   “你过来做什么?”张珩端着药碗,开了金口。   沈菱月本是想过来探望他的伤势的,但见他一脸的冷漠,只好改口说道:“我怕你觉得闷,便过来陪你聊聊天。”   “你想聊什么?”张珩说完之后,便开始喝药。   沈菱月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跟他之间——还真没什么好聊的,无论是诗词曲赋,还是风花雪月,聊起来都会觉得气氛尴尬。思索了片刻之后,沈菱月开始没话找话:“你说,刺客的余党是不是快来了?”   正在喝药的张珩听后差点将药汁喷了出来,随后浓眉紧皱,冷眼看向一脸无辜的沈菱月。   手足无措的沈菱月意识到自己选的话题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实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喝完药的张珩举着空碗,朝沈菱月示意。   沈菱月连忙走过去想将药碗接过来,但由于刚才一时紧张,没注意到自己脚上还有伤,在忘记拄拐的情况下刚走两步,就疼得不得了,随即栽倒在了眼前的榻上,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张珩的伤口之上。   “嘶……”张珩疼得不得了,浓眉紧皱,额头上冷汗直流。   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沈菱月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张珩窝火得很,在她来之前,自己还算没事,轻伤而已,在她来了之后,敷过药的伤口又重新绽开。   正当张珩伸手准备将沈菱月拎起来再发落之时,外面突然有人来传:皇上来了!   随即,张珩顺手将沈菱月扔到病榻的里侧,再迅速拿被子将她蒙上,随后俯身小声嘱咐道:“没我的指示,不许出来!”   待张珩放下帐子,正要起身之际,一身常服的皇上走了进来。   皇上制止了欲要行礼的张珩,拉他一起坐到了桌前。   “你现在伤势如何?”皇上刚一落座便关切地问道。   张珩强撑着疼痛的伤口,笑了笑:“不过是皮外伤而已,不妨事。”   “唉!”皇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乱臣贼子,真是不知何时才能一网打尽。”   张珩一边给皇上斟茶,一边劝道:“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收网就是。”   皇上刚拿起茶杯,就发现桌子旁边有一副拐杖,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朕还见你行走如常,难不成你伤了腿脚?”   平常一向沉着自如的张珩此刻开始结巴起来:“这个……这个是臣留着备用的,以免走动过多时牵扯到伤口。”   皇上听后未做多想,放下茶杯感叹道:“这次行动,说起来也十分冒险。”   “皇上放心,臣有十足的把握,才敢故意露出破绽,让那几个人混了进来。”张珩胸有成竹地说道。   皇上点了点头:“这下朕就有足够的理由动薛家了。”   此时榻上的沈菱月将两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原来行刺一事是张珩故意做的安排,为的是借势收网,打压薛家。薛家?那不是皇后的娘家吗?怪不得小公主自打出生以后,皇上压根就没过去探望过。早在西部时,沈菱月就听人说过,这位皇帝智勇双全,年少有为,现在看来,再加上阴险至极的张珩,绝对是藩王和权臣们的克星。   时间渐渐流逝,但皇帝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让人备了酒菜,要与张珩痛饮一番。   酒过三巡,皇帝渐渐有了醉意,拍着张珩的肩部,说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刚进宫没多久,处处受人排挤欺负,但我见你眼神里总憋着一股狠劲儿。当时我也是处境艰难,几次差点死于非命。你说,咱们是不是同病相怜?”   沈菱月没有想到,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势力如日中天的张珩竟也曾处境艰难,被人欺负和排挤过,不知那时的张珩会是什么样子。   此时,张珩托故有伤在身,只饮了少量的酒,微笑着说道:“皇上是龙子皇孙,臣乃一介草民出身,怎能跟皇上相提并论?”   “你我患难与共,几经生死,怎么不能相提并论?龙子龙孙又怎样?那些个兄弟叔伯,哪个不想置我于死地?可我挺过来了,该死的就是他们了……”皇帝与张珩推心置腹,随后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珩顾忌着屋内还有沈菱月,于是连忙阻止皇上继续说下去:“皇上明早还要接见群臣,不宜饮酒过多,还是先歇息吧。”   皇上挥了挥手,显然意犹未尽,继续拍桌子说道:“张珩,等把这些乱臣贼子都收服了,你说你想要什么?朕统统答应你。”   张珩虽然与皇帝相处日久又曾荣辱与共,但也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于是浅笑着说道:“到了那时,我就择一静处,晴耕雨读,颐养余生。”   宫中的宦官,告老还乡之时,若是能积累些钱财,衣食无忧地安度晚年,便已是造化了。大多数都无声无息地出了宫,要么投奔亲戚,要么孤独终老。   皇上听了连忙摇头:“等把这些人都收服了,正是我要建立基业的时候,你怎能离开?”   张珩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抹苦笑,平乱可以,抓人可以,但未来皇上根基稳了,自己却是万万不能干政的,那是另一张等着自己的巨网。   与张珩畅饮一番过后,皇上心情愉快,又促膝聊了许久才移驾离开。那时,沈菱月早已受不了漫长的等待而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沈菱月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偏房内,屋内布置整洁雅致,但明显不是张珩自己的房间。   时间长了,沈菱月也渐渐清楚,张珩只是拿自己当个摆设,他极少与自己亲近,甚至厌恶任何人过分地靠近他。不知他是出于什么心理,选择自己当他的对食,但沈菱月知道,这一选择并非出于喜欢。   外面天气阴沉,没多久便下起了雨。沈菱月拄着拐杖在山间的路上行走,一时间竟无处躲雨。   正当沈菱月发愁之际,有人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召见自己。   想起昨日皇上与张珩的谈话,沈菱月不免有些怅然,虽贵为皇后,但也仍旧身不由己,夹在家族与皇上之间,接下来的日子必定是不好过的。   待来到皇后娘娘下榻的地方,沈菱月见皇后正怀抱着小公主,不停地逗弄,脸上满是疼爱的神色。   见沈菱月到来之后,皇后屏退了其他人,随后一边哄着小公主,一边说道:“我今日请沈姑娘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皇后娘娘言重了,月儿哪里担当得起皇后娘娘的请求。”沈菱月不觉得自己能帮到她什么。   薛皇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凄然地说道:“或许,我要不了多久就不是皇后了。”   听闻皇后所言之后,沈菱月不禁大惊失色:“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啊?”   “我与皇上自幼便相识,后来又承父母之命,嫁与了他,一路相扶至今。可惜啊……”薛皇后神情凄婉地说着,“在他眼里,永远都是江山社稷最重,所有的夫妻恩情,都抵不过他要除掉薛家的决心。”   此时,襁褓中的小公主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薛皇后无心再去哄婴儿,只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了解皇上,一旦他动了念头,薛家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沈菱月理解薛皇后如今的处境,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将这盘根错节的一切讲给自己听。   “自打见过沈姑娘,我就知道,沈姑娘是一个心地良善之人。等有朝一日,如果我离开了人世,还请沈姑娘帮我一个忙……”薛皇后边说边愣愣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沈菱月连忙摇头:“皇后娘娘,即便有一天局势真的无法挽回,你依旧是皇上的发妻,皇上不会牵罪于你的。”   薛皇后苦涩地笑了笑:“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薛家被灭,我一人孤老在宫中,那滋味恐怕不会比死了更好受。”   “娘娘,你还有小公主啊,你还要看着她长大成人啊。”沈菱月不断地劝慰着心如死灰的皇后娘娘。   薛皇后摇了摇头:“跟着一个带罪家族的母亲,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沈菱月看着襁褓中稚嫩的小公主,心中也不免为她未来的命运感到忧虑,父母虽然贵为皇帝皇后,但随着皇后娘家的衰败,皇帝心意的转移,她未来在宫里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多少。   沈菱月想伸手,轻抚小公主可爱的脸颊。正当此时,小公主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似乎想要沈菱月抱自己。      第8章 心意乱   “沈姑娘,到那时,还想请你多关照她……”皇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沈菱月连忙摇头:“皇后娘娘,不是我不愿帮忙,只是,我在宫中也是自身难保,何来的能力关照小公主?”   “你虽没有能力,但张大人可以”,薛皇后近乎哀求地说道,“皇上那里,我自知无望。日后,宫里还会有更多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到时候我的女儿不知会被遗忘至何处。要是有了张大人的照拂,最起码不会有人欺负她……”   沈菱月这才明白过来,皇后几次三番跟自己示好的真正意图。此前一直有疑虑,自己在夹缝中生存,何德何能有皇后娘娘的青睐。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冲着张珩罢了。   “张大人那里,我也没法保证的……”沈菱月对阴晴不定的张珩完全没有把握,更何况他有时还挺讨厌自己的,他甚至不让自己坐在他的榻上。   薛皇后不以为然:“张大人这么多年来,身边还从未有过女人。沈姑娘必定是张大人属意之人,沈姑娘若肯帮忙,张大人定会言听计从。”   然而,沈菱月真心不觉得自己有这般能耐,能左右张珩的想法和行为。   从皇后那里出来以后,雨已停歇,山间郁郁葱葱,风和日暖,但沈菱月仍然感到压抑异常。上至皇后,下至婢女,众人的命运都不由己。   正当沈菱月伤怀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没多久,一辆轿辇在身边停了下来。   轿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脚上有伤,还四处乱跑!”   听出张珩语气间的责备,沈菱月拄着拐杖,默默立在原地。   见沈菱月迟迟没有动作,张珩不耐烦地说道:“上来!”   走了许久的山路,沈菱月正深感疲惫,此时忙不迭地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轿内,一旁的张珩握住了沈菱月的脚踝,除去了她的鞋袜,认真看着她脚上的伤势。   “再继续走动,你这只脚就要废了,你知道吗?”张珩斥责道。   沈菱月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张珩气急之下,无奈地说道:“把那副破拐杖扔了!”   “我不乱走就是了,要是没有拐杖,我行动太不便了。”沈菱月本就是受皇后邀请而来,身边也都是临时配的人,自从受伤之后活动起来十分受限。   “你到底扔不扔?”张珩的眼神黯了又黯,气势十分吓人。   沈菱月望着面前的张珩,眨着美丽的大眼睛,嘟着嘴巴说道:“拐杖可以扔,但我每日行住坐卧,你要背着我才行。”   张珩没想到她倒提上条件了,于是反唇还击道:“我还抱着你呢!”   “那也行!”沈菱月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   随后,沈菱月将拐杖交给了张珩,任由他处置。一时之间,张珩气得想用拐杖敲她的头,让她清醒清醒。   自此之后,沈菱月便留在了张珩的住处,每日敷药养伤。   青颐山上,虽时常凉风习习,是个避暑的绝佳圣地,但今年酷暑席卷整个大周国,北宫也难免干热异常。   沈菱月在养伤的日子里,开始按照家乡的方法做起了甜冰。清西王府的驻地常年干旱,所以每逢夏日,家里便少不了这甜冰。由于做法不难,沈菱月很顺利地就将甜冰做好,只等着张珩回来一起品尝。   近来张珩异常繁忙,待回来时已是深夜。沈菱月眼睁睁地看着甜冰逐渐化成了甜水。   吃甜冰图的是凉爽劲儿,如今化成了水就只剩下甜了。就在沈菱月准备将甜水倒掉之际,发现张珩给自己带回了一副全新的拐杖。由此可见,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整日背着自己。   张珩把拐杖递给沈菱月之后,便坐到了桌前,看见杯子里的水中夹杂着各色鲜果,不禁想起进门时听人汇报说沈菱月整个晚上就守着这个杯子,一直盯到现在。   “这是什么?”张珩好奇地拿起水杯晃了晃。   拄着全新拐杖的沈菱月蹙着眉头说道:“我下午做的甜冰,现已经化成了水,喝不得了。”   没有听从沈菱月的话,张珩尝了一口,随即眉头紧皱,看得一旁的沈菱月也跟着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张珩咂摸出了味道之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随即又喝了一口。   沈菱月见张珩喝得还算满意,便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和可爱的酒靥。   “没想到你看起来笨,实际上竟也不是一无是处。”张珩一连喝了整整一杯。   沈菱月早已习惯了他的别扭与毒舌,于是扬头回道:“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   张珩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问道:“你还会什么?”   “煎水烹茶、针线刺绣,我都会做。在我们那里,这些都是姑娘家的基本功,等到嫁了人就可以做给夫君了。改日我煮茶给你喝,你便知道我的手艺了。”   沈菱月的一番话让一向镇定自若的张珩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杯子,浓眉紧皱在一起,又慢慢展开,随即又纠结成一团。   正当沈菱月准备将杯子收起来时,张珩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张珩的手带着一丝凉意,由于常年握剑的缘故,手心处有着摩厚的茧子,轻轻摩挲着沈菱月的手背,随后又开始轻抚她的眉眼,她的脸颊。   清秀白皙的脸庞,美丽幽深的双眸,如墨一般的秀发,还有甜美的笑容,她无疑是个美丽恬淡的姑娘,美得动人,美得出尘,美得似乎不该和他这种身份的人在一起。   一时间沈菱月感到既紧张又讶异。张珩极少与自己亲近,特别是近来愈发地忙碌,不知何故,今日他的表现有些反常。   轻抚着沈菱月的樱唇,张珩的手似乎有些颤抖。沈菱月怯怯地闭上了双眼,结果没有等到他的靠近,反而是他将手收回,随后站起身来,带着慌乱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时间缓缓流逝,由于悉心调养,沈菱月的脚伤渐渐好转。在即将离开北宫之际,皇上差人举办了盛大的宴席。   天色将晚时分,众人齐聚竹林外,燃起篝火,布满酒菜,觥筹交错之际,还有轻歌曼舞可以欣赏。   沈菱月坐在角落里,眼光时不时地落在远处的薛皇后身上,想起她的遭遇和处境,不免感到有些同病相怜。   随后,沈菱月的目光又转向了皇上身旁的张珩。火光映照之下,张珩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面容显得异常耀眼,若不是身份所限,潇洒俊逸、才智非凡如张珩,想必会有许多女子倾心于他吧。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沈菱月察觉到张珩的目光似乎也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于是连忙低下头去。   正当沈菱月紧张地低头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是吴思远的声音。   沈菱月抬起头来,第一时间看向远处的张珩,发现他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边,仿佛刚才的一切是自己的错觉。   随后,沈菱月才意识到吴思远刚刚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连忙起身回应。   来到一处安静之地后,吴思远拿出一幅字画,递给了沈菱月:“此前去清西王府时,便知你自幼精通诗文书画。我闲来无事,草拟了一幅山水图,如若沈姑娘不嫌弃,还请给吴某的画上赐诗一首。”   “我才疏学浅,怎敢冒然在吴公子的画作上写字?”沈菱月当即推辞道。   吴思远笑了笑:“沈姑娘太过谦虚了,我当年在清西王府时,可是见识过你的文采和笔迹的。”   沈菱月颇感无奈,从小到大,每逢家里来了客人,父母便会献宝似的拿出自己的作品给人观赏,仿佛自己女儿多有才华似的。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水平只能算是中乘,那些客人的夸赞无非是客气和过誉罢了。   “我恐怕担当不起,要不然吴公子去找崇文馆的人吧,他们的诗文工画水平才是一流。”沈菱月仍旧推辞着。   “不过是习作而已,沈姑娘不必过虑,就是觉得沈姑娘娟秀的字迹很适合这幅图的意境,所以想劳烦沈姑娘帮忙题个字。”   再三推辞仍是不行,沈菱月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      第9章 远行客   见沈菱月答应了下来,吴思远高兴地拿出一枚簪子,递予沈菱月:“这是给沈姑娘的谢礼。我前几天去了附近的镇子上,刚好见到这枚簪子,觉得特别适合你……”   沈菱月有些慌神,没想到吴思远会送自己东西,于是连忙摇头推却道:“多谢吴公子的美意,我……我平常不大戴这些东西……”   吴思远千挑万选,才选了簪子作为礼物,毕竟是姑娘家需要常备的饰品,不可能不需要,而且此时沈菱月的头上正戴着一枚素色簪子绾着头发,却说不常戴这些东西。   “沈姑娘是不喜欢这样式吗?”吴思远追问道。   沈菱月随即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不能收这份礼物。   “还是沈姑娘不喜欢这颜色?”吴思远继续问道。   沈菱月坚持推却道:“不过是题个字而已,哪里用得着谢礼?”不知为什么,沈菱月站在这里与吴思远对话,感到有一丝的压抑,于是转身欲要离开。   “沈姑娘!”吴思远在后面叫住了沈菱月,随后犹豫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其实,自从上次去了清西王府,我回来后便与爹娘说,等你及笄后,便让爹娘去西部提亲……”   沈菱月听后讶异不已,没想到他几年前便注意到了自己,更没想到他现在还提起这件事。   “等你及笄之后没多久,各地就发生了叛乱。自那以后……”吴思远知道如今的局势,也知道沈家的处境,“我再跟爹娘谈及此事时,他们便让我打消这个念头。不过,沈姑娘,你放心,沈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等过了这阵子风声紧的时候,我再跟爹娘去提……”   沈菱月连忙打断道:“多谢吴公子的一番心意,不过,不必等到那时候了。”如果没有发生藩王之乱,如果一切按照以往的形势来发展,自己大概就会与吴思远这样的人定亲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水到渠成。可是,世事无常,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什么意思?”吴思远一时间没明白沈菱月的话语。   沈菱月眉头紧蹙,咬紧嘴唇,最后说道:“我已经许了人了,请吴公子见谅。”   “沈姑娘,你莫不是在说笑吧。”听了沈菱月的话,吴思远深感惊讶,沈家如今这个处境,恐怕没有哪个达官显贵会选择与沈家结亲的,即便是寻常百姓,恐怕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刚才说沈家定会平安无事,与其说是在安慰沈菱月,莫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况且,她父母都不在身边,何来的定亲之说?   没有任何解释,也不想过多地解释,沈菱月转身离开,留下吴思远呆愣在原地。没过多久,沈菱月又折返了回来,将字画塞回到吴思远手中,随后又转过头快步离开。   时间流逝,转眼到了夏末时分,酷暑已过,沈菱月跟随众人离开北宫,重返皇城。   刚回来没多久,张珩便受皇上吩咐,要到外地去办差。出发之前,张珩突发念头,决定带着沈菱月一同前去。   沈菱月不知张珩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不过自己倒是愿意跟他一同外出的,毕竟这皇宫太过让人压抑,若不是张珩,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出宫。   临行之际,沈菱月收拾了一个又一个包袱,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   “你这是打算跟我去逃难?”张珩见状,忍不住揶揄道。   “听说祁州那里路途遥远,环境恶劣,多准备点东西,终究有备无患。”沈菱月一边继续收拾行李一边说道。   张珩轻抚着沈菱月的秀发,俯首低声说道:“我们不去祁州。”   “是行程有变吗?”沈菱月讶异不已,之前还大张旗鼓地说要去祁州办差。   看着张珩似笑非笑的神情,沈菱月意识到,身为禁卫司的首领,他大概是有意在声东击西。   “那我们去哪里?”沈菱月紧接着问道。   “去一个比祁州的环境更为恶劣的地方。”张珩没有直接回答。   “啊?”沈菱月听闻之后,开始将更多的东西收入包裹之中。   张珩连忙拉住沈菱月的手:“我们这次轻装出行,以免暴露身份。缺少什么东西,路上采买就是。”   沈菱月从张珩的话中听出来,此次的差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随后,张珩继续交代道:“记住,一路上我扮作商人,你扮演我的夫人。”   “这还需要扮演吗?我本来就是啊!”沈菱月眨着水汪汪的一双杏眼,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已经答应做他的对食,两个人本该就是一对儿了。   张珩听后,心跳似乎快了半拍,一时间神色有些纠结,她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夫人,他们也不是真正的夫妻。   随后,张珩无奈地说道:“总之,你一切听我的吩咐就是。”   “噢。”沈菱月乖巧地应答着,随后开始拆解包袱,将多余的东西拿出去。   张珩斜倚在一旁,幽深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沈菱月的身影,看着她忙前忙后地打点行李,俊逸的脸庞渐渐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   数日后,禁卫司的诸多人等启程出发前往祁州,然而,张珩并未一同前往,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几个人去往相反的方向,一路向北。   行车已有多日,眼见路途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沈菱月好奇地问向张珩:“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目的地?”   张珩指着车窗外的远处,说道:“瞧见那座山了吗?”   “嗯。”沈菱月点点头。   “翻过那座山,再往东五十里,再往北百余里……”   沈菱月接话:“然后我们就到了?”   “然后,我们就可以翻下一座山了。”   “啊?”听闻此言,沈菱月不免心中感叹起来,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况且以前出门,都是跟在父母身边,走亲访友,偶尔跟随父亲来过一次京城。这次的行程不仅路途遥远,而且还跟在一个说不上熟悉但也不算陌生的张珩身边。   马车一路朝北行驶,大周国的北部除了平地,就是草原与沙漠交织,时而广袤葱郁,时而黄沙漫天。   看着车窗外的落日,沈菱月不禁勾起了思乡之情,不知远在西部的父母此时是何种境况。   正当沈菱月陷入沉思之际,马车停在了小镇的街道上,旁边便是一家简易的旅店。一路跋涉,沈菱月倒也适应了路上的简朴生活。   待一切安顿好之后,张珩去马厩安置马匹,沈菱月则去了后院去取水,以备明天路上所需。   取过水之后,正准备上楼回房间时,沈菱月发现张珩在与掌柜在闲聊。   “我夫人吃不惯这里的野味,还请掌柜的帮帮忙,让厨子炒几道青菜吧。”张珩说话间,暗暗递给了掌柜一些银两。   掌柜的见到银子,立即喜出望外,笑着塞入了口袋中:“不瞒您说,在我们沙丘县,这青菜可比肉金贵。这周围几十里,大多都是沙地,要想吃菜,得去很远的县上才能买来。这点银子您花着可不亏,来回路上的辛苦钱罢了。”   沈菱月站在后院的门后,没有迈步过去。没想到张珩竟如此贴心,见自己晚饭时不习惯这里油腻腻的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便来让掌柜的给自己另开炉灶。   还没等沈菱月感激涕零,只听掌柜的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在我们这里,成天闹着要吃青菜,就算是镇上的富裕人家,恐怕用不了多久也要吃不起喽。”   张珩笑了笑:“夫人与我一同赶路辛苦,万万不能委屈着她,要不然,她看着娇弱,其实脾气大得很。”   “要不怎么说娇滴滴的女娃,娶来中看不中用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还得上赶着伺候着,稍有不满还发脾气,要她有什么用?客官,您还是年轻,不懂得娶妻娶贤的道理。”掌柜接话道。   张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唉,我就是一时糊涂,贪图她貌美,谁知娶回来之后一肚子苦水,没人可以倾诉。”   掌柜的听完这话以后,也跟着感叹:“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想当年,父母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说对方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美女,可后来我父亲的店铺亏了老本,家里没能力帮我下聘礼,最后女方自然而然地嫁给了别人。我还跟着伤心了好一阵子。可后来呢?听说那女人嫁过去之后,每日只知道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从来不替男方家里着想,听说还挥霍无度,后来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你猜怎么着?为了维持花销,那女人背着家人把家里的房屋地契都给当了出去。”   张珩听到这里,猛拍了一下桌子:“天底下竟有如此败家的女人?”      第10章 惊天雷   张珩听到这里,猛拍了一下桌子:“天底下竟有如此败家的女人?”   “可不是么?所以说啊,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贤惠,年轻人千万别被外表给迷惑了。现如今她吃几道青菜还不算什么,等将来,她要是想穿金戴银,跟人攀比,想住阔气的宅子,还得穿绫罗绸缎,整天花钱无数,你怎么办?还惯着她不成?”   “不惯着她又能怎样?要是不顺着她的意,她准保给我脸色看。”张珩一脸的委屈和无可奈何。   掌柜的听着急了:“那怎么能行呢?今天想住大宅子,明天就想住宫殿了,后天还不得上天啊?要我说,对付这种女人,就一个字。”   “什么字?”张珩连忙问道。   “打!打服了为止!”掌柜推心置腹地给张珩传授经验,“这种女人,就是来讨债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千万别纵着她的脾气,要不然将来有你苦头吃。”   掌柜传授完经验之后,便转身进了厨房交代事项。   待张珩转过身来,发现连接后院的门外,站着一脸不满的沈菱月。   待沈菱月落座以后,一旁的张珩说道:“一会儿就上菜了,你多吃点,晚饭的时候你都没吃几口。”   “多谢夫君体谅,可这里的青菜这么贵,我担心把你吃破产了,怎么办?”沈菱月没好气地回应道。   张珩瞧了瞧厨房那边,见没什么动静,便转过头来,小声说道:“我就是和掌柜的闲聊几句。你随便吃,吃多少都行。”   “你闲聊,非要捎上我么?非要编排我吗?”生气中的沈菱月,粉面桃腮,眉头紧蹙,似怒非怒。   张珩看着眼前怒气十足却依然娇美可爱的沈菱月,不由得笑了笑,随后伸手轻抚着她的手背。   这时,掌柜的端着菜过来,发现沈菱月在趾高气扬地生着气,而张珩似乎在努力安抚她的情绪,更加验证了此前的谈话所言非虚。   把菜一一布好之后,掌柜的暗暗朝张珩做了一个手势,用无声的口型对张珩说道:“打!”   正好抬头的沈菱月狠狠地瞪了掌柜一眼,一旁的张珩强忍着笑意,一脸严肃地对掌柜的暗暗点了点头。   夜间时分,张珩在打了烊的店里与掌柜的对酌闲聊,从当地的风土民情到近来附近的局势变化,逐一而谈。一时之间,掌柜的恨不能将张珩引为知己,最后还嚷嚷着要免了夜宵的酒菜钱。   第二天,张珩继续带着沈菱月往北赶路。   正当沈菱月在马车上昏昏欲睡之时,突然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没多久便有人赶到近前,隔着车帘汇报道:“张大人,前方二十里发现了周秉珅等人的踪迹。”   张珩随即掀开车帘,命令道:“继续追踪下去,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那人领命后随即拍马而去。   这一路上,除了夜间住店歇息,就是在马不停蹄地赶路,沈菱月隐隐猜测,张珩此行的任务大概是要追捕什么人,能让张珩亲自出马的,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路上时不时地有人过来汇报些线索,这让沈菱月愈发地感觉到,张珩的势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京城,禁卫司的布局和搜罗能力似乎可以触及到大半个大周国了。   没过多久,天空开始乌云密布,北部很少赶上下雨天,但远处雷声阵阵,一场大雨似乎近在眼前。   由于急着赶路,不想因为大雨而耽搁行程,张珩掀开轿帘命令道:“加快前行,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前方的镇上。”   张珩一声令下,马车顿时跑得飞快。沈菱月一时之间有些吃不消,被颠簸得七荤八素不说,胃里还一时间翻江倒海。   正当沈菱月饱受颠簸之苦时,张珩伸手将其揽在了怀中。没多久,外面开始刮起了狂风,随后伴随着一声炸雷响起,沈菱月惊吓不已,彻底依偎在张珩的臂膀之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张珩一路上紧锣密鼓地布局谋划,眼看就要追踪到重要线索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遇上了这里极为罕见的大雨天气。此时,马车正飞驰在沙地之上,若是赶上大雨,处境会十分危险,只能快之再快,必须在危险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天色逐渐暗沉,马儿奋力向前飞奔。过了一会儿,外面风势渐大,霎时间,沙尘四起,乱石飞舞,不仅赶车人迷了双眼,就连马儿也一时间辨别不清方向。   就在飞沙漫天之际,大颗大颗的雨珠纷纷砸落了下来。没多久,大雨便成了倾盆之势。   沙地本就不牢固,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儿在雨水混合着沙尘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费力向前奔跑着,马车也随之东倒西晃。   又是一声雷响,雨势更加猛烈。危险还是来了,沙地开始流动,一向擅长运筹帷幄的张珩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狂风夹着暴雨,马车随时都会崩裂的情景,眸色黯了又黯,不禁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在最终翻车之前,张珩只来得及对怀里的沈菱月喊了一声:“抓紧我!”   天色已黑,大雨滂沱、沙土翻涌之下,沈菱月从车里滚落之后,感觉身体不断地向下沉,而自己却丝毫使不上力气。   黑暗中,有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沈菱月一时间延缓了向下沉的速度。可没多久,狂风再度袭来,沈菱月只觉得自己被暴风雨夹裹着,不停地吹动着,直到从高处的沙地上跌落下来,再无意识。   翌日,艳阳高照,荒沙之处,风平浪静,仿佛昨夜那场狂风暴雨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口中满是沙尘的沈菱月渐渐苏醒了过来,强忍着身上的伤痛,从半截身子被埋的黄沙中爬了起来。   茫然地看着四周,沈菱月发现自己似乎深处荒漠中央,周围除了沙子还是沙子。马车早已不知被埋到何处,就连张珩……对了,还有张珩,也不见了人影,是已经离开,还是被埋到了沙土里,完全不清楚。   继续停留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在西北长大,对沙漠并不陌生的沈菱月知道风沙的厉害。   瞧了瞧日头,沈菱月一时间也辨别不清楚方向,但无论如何,自己得尽快离开这里才是。   刚走出没多远,沈菱月就发现自己脚下有些不对劲,似乎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刚一低头,沈菱月就不禁吓了一跳,自己踩到了一个人的手臂上。再顺着手臂拨掉周围的沙尘,沈菱月发现躺在下面人竟是张珩,原来他一直在自己不远处。   在确认他还有气息之后,沈菱月连忙想要背起他一起走,但试了又试,发现自己根本背不动他,就算勉强背起来了,也走不了多远。   无奈至极的沈菱月只好重新把张珩安置在地上。   “你快醒醒,你要是一直这么昏迷下去,咱俩都走不出这地方,只能在这里活活等死了。”沈菱月在一旁不住地哀求着张珩,仿佛他能听见似的。   日头渐渐升高,张珩依旧沉睡不醒,沈菱月愈发地绝望起来,这样下去,自己撑不了几天,然后和张珩一起在这里死去,要么被沙漠里的动物叼走尸体,要么慢慢晒成干尸。   想及自己今年刚刚十六,自己还有父母和弟弟,沈菱月不禁难过地哭了起来。一想到自己即将要晒成干尸,沈菱月的眼泪就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一直掉在张珩的脸上。   “干尸好可怕,还好难看……”沈菱月不停地哭诉着,没注意到身旁的响动。   张珩的眼皮和嘴角不断被苦涩的泪水拍打着,过了一会儿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呜呜……”沈菱月依旧不断地哭泣着。   当张珩起身后将手搭在沈菱月肩上时,把沈菱月吓了一跳。   “你醒了?”脸上沙尘混合着泪水,跟花猫没什么两样的沈菱月连忙抹了抹眼泪。   “你哭丧什么?有这功夫,去找点水、探探路,好不好?”张珩不禁埋怨道。   沈菱月回道:“我若是走开了,你一个人躺在这里,被野狗叼去了怎么办?”   “你才会被野狗叼去,然后被分食成一百零八块。”张珩嘴上不饶人,继续数落道,“你说说你,是不是死心眼?只会在原地哭,一点都不懂得变通,去找找活路。我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不过多了个哭坟的,有什么用?”   沈菱月哼地一声站起身来,欲要离开。   “你去哪里?”张珩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要你管!”沈菱月头也未回地说道。   张珩气得不得了,没想到这丫头脾气也挺坏,真该像掌柜说的那样,要治治她才行了。      第11章 险路重   突然间,正朝前走的沈菱月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   张珩刚开始还有些诧异,后来意识到沈菱月的背影在不住地发抖,于是连忙冲了过去。   张珩赶到沈菱月身边时,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足足有七、八只野狗站在对面,瞧着也像饿了许久似的,紧紧盯着眼前的两人。   “你说,它们会先吃谁啊?”沈菱月紧张地声音都发颤。   张珩回道:“应该是你吧,你看起来比较好吃。”   “我骨瘦如柴,还是你比较有嚼头啊。”沈菱月不忘反击。   “野狗的口味说不准的,我们还是……”张珩一边揽住沈菱月,一边看向对面的野狗。   “要逃吗?”沈菱月抬头,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张珩。   张珩摇了摇头:“你跑不过野狗的。”   正当沈菱月失望滴垂下头之际,头顶上方又传来张珩的声音:“但我可以。”   沈菱月皱着眉头,不满地看向张珩,看着他从腰间拿出一排细密的长针。张珩从中抽选一枚后,随即飞向对面领头的野狗,野狗应声倒地。   待其他野狗吠叫个不停,纷纷欲要上前撕咬之时,张珩陆续拿出其他长针,一一射向其他野狗。   眼见同伴不断倒地,口吐白沫,剩下的几只野狗一边叫个不停,一边转身飞速逃走。   “这是什么针,这么厉害?”沈菱月无比惊讶于张珩的技艺。   张珩将剩余的几枚针收起来之后,说道:“不过是有些毒性的针罢了,野狗中了毒之后很快就会死去,而人呢,则会挣扎抽搐一阵子再死去。”   张珩说得漫不经心,却把沈菱月吓得够呛,他竟然随身携带这么歹毒的利器。他这是原本准备对付谁?   似乎是看出了沈菱月的心思,张珩嘴角带着笑意,说道:“今后你若是不听话,就让你也尝尝其中的味道。”   沈菱月眉头微蹙,瞪大眼睛,望向张珩,心里一点都不怀疑他能做得出来这种事。禁卫司,果然是名不虚传,而张珩,也是绝对的心狠手黑。   午后时分,天气炎热,两人在荒沙中费力走了一会儿,但依旧望不到人烟,也没有找到任何水源。   日落时,停下来休息之后,沈菱月望着天说道:“月亮升起来了,很快就会有星星出来了。”   张珩没心情跟她一起赏月亮看星星,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马上就能追查到重要线索了,结果天有不测风云,任凭自己百般算计,还是没能算过老天。   沈菱月依旧靠在沙丘上自言自语着:“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当我哭闹个不停,我母亲就吓唬我说,再哭就把扔到大漠里头。那时候,我总觉得荒漠是个可怕的地方,可有一天,遇见了路过西部的商队,看着他们一路奔波,有的隔年还能再回来,有的一去无踪影。我就问他们,为了赚银子,真的要这么拼命吗?有人回答我说,大漠看着荒凉,其实人世更加荒凉。我那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遇见了一位西行的僧侣,他跟我说,前方虽然是沙漠,但沙漠的尽头是他要去的远方。我问他要是迷路了怎么办,他说头顶上有星星,心中有月亮。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着沈菱月说个不停,张珩开口戏谑道:“心中有月亮?能吃吗?”   “我想说,等星星出来了,我就可以辨别方向了。我从前跟路过的商队之人学过这些。”   张珩听闻之后,不禁捧起沈菱月的脸:“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沈菱月笑着说道:“这算什么本事?在我们那里,好多人都懂这些,我比他们差远了。”   等待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果然出现了繁星。   沈菱月指着天边的一颗星说道:“顺着这颗星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我们就能走出去了?”事实上,张珩顺着沈菱月手指的方向,也看不出来她到底指的是哪一颗星。   沈菱月摇摇头,甜笑着说道:“就可以一路到我家了。”   借着月光,张珩看着沈菱月眼中的神采和美丽的笑靥,不免心想,有生之年,她大概是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她梦中的家了。   “我们朝这边走!”沈菱月带着张珩朝准一个方向向前走着,“这是我们临来时的方向。”   张珩跟在后面,看着沈菱月瘦削的背影,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   沈菱月有些手足无措,也带着些羞怯,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了,张珩死死地抱着自己,最后只好说道:“我们赶路要紧啊。”   此时此刻,张珩突然觉得赶路似乎没那么重要了,只是将头埋在她的长发之间,说道:“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呢?”沈菱月不解地问道。沈家如今的处境是局势所迫,虽然张珩一向以心狠手辣出名,但这终究是自己的选择,况且他有真真切切地帮到自己和靖儿。   张珩再未言语,只是过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手。她不懂的,暂时也不需要懂,眼下还是走出沙漠要紧。   两人行进的方向虽然正确,可路途却十分遥远,远得超乎沈菱月的想象。虽然在白天已经尽力保持了体力,可长时间在荒漠中行走,又始终未曾进食进水,过了许久之后,两人都感到有些精疲力尽。   到了第二天晌午,荒漠之中,两人依旧望不到尽头。张珩的嘴唇已经开始干裂,沈菱月也干渴得头昏眼花。   傍晚时分,休息的时候,张珩躺在沙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城市、人群,最后还有皇宫的景象。   “为什么这么多人啊?”张珩指着眼前说道。   神情憔悴的沈菱月听闻之后不禁大惊失色,此前在西部时,就听人说过,长时间在沙漠中过度消耗体力,人会出现幻影,而这是极为危险的征兆。   “你醒醒啊,我们四周没有人的。”沈菱月不断地摇晃着张珩的肩膀,试图让他能清醒一点。   可张珩的眼睛还是渐渐失去了焦点,俊逸无比的脸庞显得惨白异常。   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沈菱月二话不说,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将张珩搀扶起来。   一路拖着张珩,一边寻找出路,沈菱月觉得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无尽的荒漠,危险重重,而自己与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进水,眼下若不想等死,只能拼劲全力去寻找水源。   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几度体虚,几度崩溃。   就在沈菱月几近绝望之际,前方,不远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汪水,如同神明一般出现在眼前。   沈菱月拖着张珩一路艰难向前,终于在最后时刻撑不住了,一下子扎进了水中,好在水源尚且不深。   沈菱月回到水边,连忙不断地用手捧着水,喂向张珩的口中,洒向他的面庞。   过了好一会儿,张珩渐渐苏醒了过来,随后将自己浸泡在水中,待了许久。   “我们得救了。”沈菱月在一旁高兴地说道。   渐渐恢复了些许体力和精气神的张珩看着荒芜的四周,还有身边的沈菱月,眸色愈加地幽深。   夜晚时分,荒漠中竟走来了一支商队,人数不多,但马匹倒是不少。   久未见到人的沈菱月不禁欢呼雀跃起来。   商队的首领见到两手空空的两人,颇感诧异:“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还未等沈菱月开口,张珩便率先答道:“我和我夫人回家省亲,途经这里,没想到遇到了风暴,马车和随身的行李都不知去向了。”   经过一番交谈过后,商队的首领给了张珩一个水袋,还有两大块肉干。   许久没吃到东西的沈菱月也顾不得肉干坚硬如铁,努力地撕咬着这几天唯一的食物。   “注意你的吃相。”一旁的张珩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沈菱月一边跟僵硬的肉干作斗争,一边不以为然地说道:“饿了这么久,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张珩眉头轻皱:“要是有面镜子,你真该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沈菱月撕咬了半天,但肉干实在太过坚硬,只好无奈地说道:“风范又不能当饭吃,而且,我根本咬不动。”   张珩忍不住揶揄道:“那你看着我吃好了。”随后,张珩咬下了一块肉干。   沈菱月看在眼里,馋在心上,但张珩却根本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无奈之下,就在张珩咬下另一块肉干的时候,沈菱月连忙上前想要虎口夺食,但却被张珩轻松躲了过去。   眼见吃不到肉干,沈菱月便抓住张珩的手臂,轻轻咬了下去。   “你属野狗的吗?想要吃人肉?”张珩无奈之下,只好将刚咬下来的肉干分给了沈菱月。   沈菱月拿到肉干之后,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眼睛又望向了张珩。   看着沈菱月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喂食的样子,张珩只好充当力工,帮她咬下一块又一块肉干,然后投食给她。   若是在平常,沈菱月绝对不会吃别人咬过的东西,但眼下却别无他法,讲究不了太多,而且,吃着张珩咬下来的东西,自己并没有不适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张珩哪怕在条件极为恶劣的情况下,也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和维持着体面,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第12章 遇歹人   夜晚时分,张珩和沈菱月在商队的席子上入眠休息。看着满天繁星,沈菱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到了深夜时刻,一向警觉的张珩突然听到响动,随即睁开眼睛,月光下只见商队中的两个男子贼眉鼠眼地正朝着自己和沈菱月靠近。   来不及多想,张珩随即起身,将惊慌不已的沈菱月拉到了身后。   “我们兄弟两个一路上辛苦,想借你的夫人开心开心,我们不仅给你干粮,还有银两,还有我们从东边带的货物,统统分给你……”一个男子目光游移地看向张珩背后的沈菱月。   乍一见到沈菱月时,这两人就眼前一亮,虽然她的衣服破损得厉害,脸上也是沙尘满面,但依旧能看出是位美丽动人的女子。别说这荒漠之中了,就是在热闹的城里,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再说,她身边只有一位两手空空的夫君,看似个书生模样,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本想先砍了他,再抓住他的夫人,可没想到他却警醒了过来。   张珩冷冷一笑:“想死的人,我见得多了,但作死的,恐怕还不多见。”随即,张珩抽出了一旁马匹身上的弯刀。大漠之中,全是陌生人,张珩始终保持着警惕,方才根本不曾入眠。   “哼!就凭你?也想对付我们哥俩?”另一个男子笑得十分不屑,“我们走南闯北多年,恐怕我们玩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月光之下,已经恢复了体力的张珩面容俊美,但眼神却暗含凶光。   “你们两个,谁先过来领死?”张珩指着对面两人说道。   身后的沈菱月吓得瑟瑟发抖,没有想到在大漠中唯一遇到的人竟是歹人,不禁想起了那句话:“大漠荒凉,可人世更加荒凉。”   其中一位男子率先持刀杀了过来,张珩一边护住沈菱月,一边躲过男子的追砍,随即身形极快,瞅准了对方的破绽,当即一刀捅在了他的要害之处,迸出的鲜血洒在了张珩的衣服上,也洒在了沈菱月的头上,吓得沈菱月几乎不敢抬头。   此时,另一位男子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似俊俏书生模样的张珩砍起人来是手起刀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根本就是个练过的。   没多久,闻声赶来的商队首领见状之后,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开始大声斥责自己的人:“你们两个贼心贼胆,一路上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答应带你们出门。”   “我错了,叔叔,我们错了。”意识到情况严峻的男子连忙跑向首领一边,躲在其身后。   这时,首领对张珩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是我的人意图不轨,但如今你也伤了人,此事就过去吧,就当我们不曾遇见过。”   待首领转身欲要带人离开时,张珩发了话:“我夫人受到了惊吓,这笔账,我们还没算呢。”   首领看了看张珩,又看了看自己不成器的侄儿,随后拿出口袋里的碎银子,朝张珩扔了过去:“这下我们两清了吧。”   张珩看着刀上的血迹,冷笑着摇了摇头:“敢对我的夫人动歪念头,可不是用银两能赔偿得了的。”   “那……那你想怎么办?”首领方才赶过来时,见识过张珩的身手,知道自己这几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不依不饶,自己也一时间无可奈何。   张珩清冷一笑:“你方才给予了我和夫人方便,我念你的恩情。那就饶他一命,挖一只眼睛算了,他自己选,是左眼还是右眼。”张珩拿刀指着对面的男子说道。   那男子听闻之后,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哀求着身旁的叔叔,最后甚至开始呜咽起来。   商队首领无奈地说道:“我这两个侄儿虽说行为不端,但毕竟未曾伤及你与你的夫人,再说我的一个侄儿已经受了重伤,也付出了代价……”   此时,沈菱月扯了扯张珩的衣角,朝他示意:“算了,我们离开这里就是了。” 毕竟对方已经受到了教训,也不曾伤害到自己,还是不要挖人眼睛了,这实在太恐怖了。   张珩看了看怀中的沈菱月,随后说道:“我夫人宅心仁厚,愿意饶过你这一回。今后你若是再敢图谋不轨,被我遇见了,我直接剁了你。”   那人听后,如蒙大赦,瞬间差点瘫坐在地上。   由于发生了如此不快之事,商队首领只好连夜带着队伍向前进发。   待商队走远之后,张珩才带着沈菱月走向别处休息。   天上星光点点,地上沙石依旧干热。歇息之际,张珩问向沈菱月:“你方才怕了吗?”   沈菱月傻笑着摇了摇头:“发生险情,自然是怕的,不过见你身手这么好,我就不怕了。”   张珩笑了笑:“我这点本事,在禁卫司不过是中下乘罢了。”能当上禁卫司的首领,可不是凭着至高无上的武艺,况且张珩并非自幼习武,只是后来从师学艺,比不得禁卫司的诸多高手。   沈菱月不禁感叹道,如果张珩算中下乘的话,那禁卫司的高手得厉害成什么样子?而他们竟完全听命于张珩,除了皇上的信任和器重外,能在短短的几年间把禁卫司的势力发展壮大到今天的规模,想必张珩的智谋和手段也是非常人可比的。跟在这种人身边,与其说有安全感,莫不如说是发自内心的惶恐感。   翌日中午时分,沈菱月和张珩经过艰难的行路,终于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乡间旅馆虽然简陋至极,但已经比荒漠好很多了。   沈菱月洗去了一身的沙尘,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但对着镜子时,沈菱月悲哀地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方受了伤,可能是翻车时伤到的,在荒漠中不曾注意,但眼下伤口却清晰可见。这算不算毁容,会不会留疤?这成了沈菱月当下最为关心的问题。   沈菱月连忙放下镜子,奔到屋外去找老板娘:“请问这附近有药馆吗?”   “村口有个老郎中,他时不时地进山采药。”   得到回答之后,沈菱月急不可耐地出了门。刚到门口,就撞见了张珩。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张珩看向一脸焦急的沈菱月。   的确是出事了,出大事了!沈菱月一边指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急道:“这里有一个好大的伤口,我担心会留疤。”   张珩见沈菱月一副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不仔细看,看不大出来的。”张珩看了看沈菱月的面庞,随后说道。   沈菱月心下无奈至极,这么明显的伤口都看不出来,那眼睛得多瞎?   “我去村口找郎中,看看能不能敷些药。”沈菱月坚持朝外走去。张珩拗不过她,只好一同跟随前去。   村口的老宅,老郎中看了看沈菱月的额头,连连摇头:“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沈菱月哭丧着脸问道。   “可惜您这花容月貌了,将来不仅会留疤痕,而且越是时间长了,恐怕颜色会越发暗沉。”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沈菱月的世界一下子天塌地陷。虽然最后还是拿了点药膏,但沈菱月回去的路上始终未发一言。   到了晚间休息的时候,沈菱月依旧苦着一张脸,此前一切的危险都已是浮云,唯有脸上的伤疤无比清晰。   正值妙龄之时,沈菱月和其他姑娘一样爱美,如今平白无故多了一道伤口,想来跟毁容差不多了。   张珩见沈菱月仍无歇息之意,便知她还在惦记着脸面的事。   “等回到京城,我让最好的大夫给你开最好的祛除疤痕的药膏。”张珩安慰着一脸愁容的沈菱月。   沈菱月眼含泪珠,看着张珩,说道:“到那时,一切都晚了。疤痕一旦形成,便很难去掉了。”   “那等到了县上,我给你找更好的郎中。”张珩继续安抚着沈菱月的情绪。   沈菱月眼眶里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一时间哭得伤心至极:“伤口这么深,恐怕什么药膏都没用了。”   张珩十分不理解她的行为与情绪,在沙漠中九死一生的时候也没见她哭过,现如今为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哭哭啼啼。脸与命,在她眼里,到底哪个更重要?   到了第二天早上,张珩从老板娘那里才得到了些许答案。   “女儿家,当然注重自己的脸面了。莫说年轻的女子了,就算是年长些的女子,也是极为看重自己这张脸的。脸上若是多了道疤,对于女儿家来说比要了命还难受。归根结底,还是怕男人嫌弃”,老板娘一边准备早饭,一边跟张珩说着话,“这天底下的男人啊,没有一个不贪恋女子样貌的。女人若是毁了容,时间长了,怕是夫君也会离了心。”      第13章 夜漫长   听了老板娘的话,张珩想到自己此前不甚了解姑娘家的心思,也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但眼见沈菱月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便好奇起来,想要探索个究竟。   老板娘继续说道:“要我说啊,还得你多劝劝她。她最在意的肯定还是你的看法,怕你嫌弃她的样貌。”   事实上,若不是沈菱月刻意指着她的脸,张珩还真没注意到她额头上的伤口,习武练艺的时候,摩擦损伤是常有之事,自己根本不曾在意。而且也没她说的那么夸张,不过是个小小伤口罢了,就算将来留了疤,大不了拿头发遮一遮就是了。   房间里,沈菱月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涂着从郎中那里拿来的药膏,除了额头上明显的伤口之外,沈菱月的手腕处也有着细小的伤痕。由于太过专注,沈菱月连张珩走进来都没能发觉。   张珩站在沈菱月身旁,接过她手中的药膏,开始替她涂抹被沙石擦伤之处。张珩的手总是带着一丝微凉的气息,认真专注地查看着沈菱月手臂上的伤痕,又细致地一一涂抹着。   沈菱月瞧着张珩精雕细琢的面庞和一脸认真的神情,心中不免想到,传闻中势力滔天的张大人,此时此刻,却在无名乡间的旅馆里给自己擦拭伤口,这情景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突然间,沈菱月发现张珩的后颈和手背处也有伤口,乱石飞沙之下,只怕任谁也不能幸免于此。   “我来给你擦。”沈菱月说话间夺过张珩手中的药膏,试图给他擦拭。   但张珩左躲右闪,就是不肯让沈菱月拿着药膏的手触及到他,一张脸别扭至极。   时间长了,沈菱月意识到张珩其实特别不愿意别人过分接近他,就连别人动他的东西,他也是极不肯的。凡是他中意的物件,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胡乱摸过几下,他就让人拼了命地去清洗和擦拭,恨不能洗得面目全非。   看着张珩一脸不愿意的神情,沈菱月一时间竟起了捉弄之心,开始在他的脸上和手上,凡是一切能触及到的地方,胡乱涂抹着药膏。   张珩无奈之下,只好抓起她的两只小手,将她拎到一边,随即威胁道:“再敢胡闹,就把你扔在这里。”   “那我就到村口、到县上去嚷嚷,禁卫司的张珩张大人刚从此处路过,大家快出来看啊……”沈菱月还没等说完,就被张珩掩住了口。   “小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张珩言语虽然强硬,但语气间却并无狠意,只是开始给她挠痒痒,使得她不断求饶。   由于在荒漠中耽搁了几日,张珩担心线索中断,又担心任务极端艰巨复杂,禁卫司的其他人处置不当,于是稍加整顿和休息,便带着沈菱月继续赶路。   一路前行,来到附近的县上以后,张珩便置了一辆马车,一路驱车来到了大周国的北部要塞——图州。自从进了图州城,张珩便开始昼伏夜出,暗暗联络禁卫司的人。   晚间,张珩在灯下看着地图,眉头不禁紧锁,图州再往北,过了群山,便不是大周的地界了。   沈菱月见张珩近来愈发的焦虑与忙碌,便到厨房给他熬了一碗清热养神汤,这是沈菱月从小在西北跟着嬷嬷学做的,那时候由于贪吃,总是悄悄地溜到厨房要东西吃,但母亲管教甚严,不许她在进食的时间以外吃东西,也禁止府上的人给她加餐。时间长了,沈菱月没有办法,只好偷偷跟着做饭的嬷嬷和师父学了几招,以便在无人时可以自己做给自己吃。   张珩一边喝着汤,一边在地图上标记着什么,待一切都思量妥当之后,张珩才品出这汤的清甜味道。   “这是你做的?”张珩开口问道。   沈菱月点点头:“当然了,除了多才多艺的我,谁还能做出这么好喝的汤水?”   跟宫里的厨子比起来,沈菱月的手艺差远了,这汤的味道还可以,但绝对比不上景澜院的水准。   眼看着沈菱月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夸奖的神情,张珩点点头说道:“嗯,不算难喝。”   不算难喝?满心的期待就换来这么一个评价,沈菱月不免失望至极。   没有顾及到沈菱月情绪的张珩随即又开始查阅手下人送来的密报,随即又写了几封密函,封好之后派人连夜传递了出去。   深夜时分,处理完事务的张珩疲倦地坐在书案前,将一旁的沈菱月揽在怀中,将头依靠在她的发丝中间。   事实上,即便一路同行至今,张珩也很少与她这样亲近,更不曾像今天这般揽着她入眠。或许是太过劳累,即便是人前精力无限、永远神采焕发的提督大人张珩,此刻也疲惫不堪地睡着了。被他拥在怀中的沈菱月能够感受到他熟睡之后沉稳的呼吸,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木兰花一般的气息。   昏沉中,沈菱月依偎在张珩怀中,也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图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彻底封锁了全城。衙役挨家挨户地搜查,街市上一时间冷落萧条至极。   房间里,张珩眉头紧皱,一脸严肃,不停地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沈菱月很少见张珩如此紧张,怕是到了此次任务最为艰险的关头了。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随即,有人前来汇报:“张大人,我们搜查了全城,没有见到周秉珅,只碰到了他手下的人在负隅顽抗。”   张珩听闻之后,立即奔向了外面。待来到街市的一处巷道,张珩见禁卫司的人和周秉珅的手下已经杀红了眼。   周秉珅的手下向来都是精兵强将,所以,即便是面临禁卫司高手们的包围,仍具有抵抗的能力。   “张珩,你来得太迟了。”对面周秉珅的得力干将开始叫板,“你以为封了城,周大人就会被困住吗?简直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你张大人也会有失算的时候,哈哈哈……”   张珩环顾四周,又看了看对面,这几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图州城内,凭借多年的经验,线索越是集中、越是明确之时,就越要小心谨慎才行。   张珩没有理会对方的叫嚣,只开口说道:“凡是今日立头功者,封千户侯,赏百两金。”   禁卫司的人听闻张珩所言之后,马上重新恢复了斗志,神勇异常,纷纷杀向对面的人群,一时之间,图州城里杀声震天,血溅长街。   与此同时,张珩连忙带上人马,奔向城外。周围的地势张珩早已摸清,也在暗地里布下了埋伏。前方是北部山脉,过了山脉,就一切都来不及了,今日必须将周秉珅拦截住,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一路驰骋,张珩来到了大周国的要塞之处,一面等待其他各处传来的消息,一面看向附近的群峦。图州城周边山势险要,周秉珅等人若是想顺利通过这山脉,十分艰难,但自己若想精准地阻击他,也不容易。   等了许久,陆续有飞鸽传来消息,周秉珅历经波折和埋伏,还是朝这边过来了。张珩悬之已久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待到午后时分,已被屡屡袭击的周秉珅队伍费力地朝前进发,走了没多久,发现前方有一临时搭建的简易茶舍。   这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哪里来的茶水生意?莫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么?周秉珅苦笑地低下了头。   待周秉珅来到近前,只见白衣翩然的张珩坐在茶桌旁。   “周大人一路辛苦,该坐下来喝杯茶润润喉了。”张珩指着对面的座椅示意道。   周秉珅苦笑着看着张珩:“没想到后生可畏啊,张大人年纪轻轻,便能料事如神。周某三生有幸,竟能惊动张大人亲自出马,来到这荒山野岭为我接风洗尘。”   张   珩放下茶杯,俊逸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周大人威武不减当年,一路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承让承认。”   “此处风景尚可,又是败于精明强干的张大人手下,周某心服口服。”周秉珅拱手说道。   张珩看向对面满面疲惫的周秉珅,说道:“周大人,皇上待你不薄,当初上位之时便许你重诺,你为何出尔反尔,在藩王之乱时对背信弃义、背叛皇上?”   “呵呵,皇上根本就不曾对我放过心,所谓的重诺,不过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成王败寇,这道理我比谁都清楚。如果当初藩王之乱成了事,或许今天你我的处境要换一换了。”周秉珅手缕着胡须说道。   张珩冷冷一笑:“你以为那些藩王利用了你之后,还会重用你吗?你几次三番背叛自己的原主子,有哪个人会信任于你?”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我比不得张大人,一开始就抱对了大腿。”周秉珅也不客气,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第14章 守病榻   听闻周秉珅的话,张珩无奈地笑了笑,自己一路踩着荆棘才走到今天,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望着山间的景色,周秉珅继续感叹道:“张大人,事实上,你我都是棋子而已,真正的棋手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只不过,我如今是颗弃棋,而你张大人依旧是得力的棋子,皇上需要你去冲锋陷阵罢了。但归根结底,咱们都是同类人。”   周秉珅的话,让张珩心中略有触动,事实上张珩心里也清楚,自己就像一只风筝,看似在空中耀眼地飞舞,但实际上那控制风筝的线牢牢地攥在皇上手中。   张珩为周秉珅斟满了茶,笑着说道:“周大人说得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面前,大家都一样。”   或许是到了人生最后的关头,或许是山间茶舍的氛围让周秉珅一时间忘了此前的种种嫌隙,在接过张珩递过来的茶之后,继续说道:“这一路上,张大人乔装潜行,悄悄接近,迅速出手,果断收网,真乃奇才啊。若不是你我立场不同,我还真想交张大人这个朋友。”   “周大人扬名四方的时候,我还是乡间小儿,怎敢跟周大人相提并论、妄称朋友?”张珩说话间也给自己续了一盏茶。   “凭借张大人的学识本领,若不是囿于宦官之身,想必会是国之栋才,大可以封土封侯,不必局限于禁卫司啊。”周秉珅的眼神中竟流露出怜惜的意味来。   张珩平时忌讳别人谈及此事,但眼下周秉珅的话却并没有触怒自己。   “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罢了,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担不起周大人的夸奖。”张珩说完之后抿了一口茶。   周秉珅笑了笑:“都是朝廷中人,大家向上爬的姿态虽然有异,但内里的心思都差不多。若是重来一次,我周某依旧会走上这条路。其他人,也都一样。”张珩他苦心经营,一路拼杀,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跟自己一样?大家彼此都门儿清,谁也别跟谁装清高。   张珩也不争辩,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周秉珅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周秉珅喝完三杯茶之后,起身说道:“感谢张大人的清茶,周某今天承你的情,喝了茶再上路。”   张珩也随之起身,拱手说道:“我敬重周大人一世的才学本领,给周大人留最后的体面。”   说完之后,张珩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有人前来汇报:周秉珅已自刎身亡,其余人等束手就擒。   张珩点了点头,随后挥了挥手,来人便退下了。一代枭雄,周秉珅,从此在大周国抹去了身影。下一个,又会是谁?这场旷日持久的斩杀行动越是到最后,张珩越是感到一丝惶恐,这惶恐不是来源于外界环境的逼迫与危险,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己也无从了解。   启程回京的路上,张珩始终不发一言,并没有旗开得胜、完成任务之后的放松与高兴。   沈菱月也是心事重重,虽没有亲见禁卫司围剿对方的场面,但心里清楚,上了皇上黑名单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一日晚间时分,张珩躺在城内客栈的榻上,手抚胃心之处,眉头紧皱,额头上冷汗连连。   沈菱月当即慌了神,没想到一向强大无比的张珩竟然也会有一天一病不起。派人叫来大夫,说是胃寒体虚。   熬过药之后,沈菱月将张珩从榻上扶了起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喝完了药。喝过药没多久,张珩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菱月看着张珩熟睡的面庞,想起小时候自己贪吃东西,闹胃疼病的时候,便有府里的嬷嬷给自己轻柔着自己的胃心,过不了多久胃疼便会好转了。   于是,沈菱月拿着手帕,给张珩擦拭过额头上的虚汗之后,便伸出手隔着衣服轻柔着张珩的胃心之处。   夜半时分,当张珩醒过来时,感觉到有一双小手在不停地按揉着自己的胃部,没多久,许是累了,沈菱月便换了另一只手。小手柔柔软软的,极为小心地轻轻按抚在张珩的身上。   沈菱月以为张珩还在熟睡,便时不时地学着府里嬷嬷哄小孩的腔调,小声哼道:“好宝宝,快睡觉,睡醒了要喝药,喝了药,不疼了,不疼了……”   随着沈菱月的哼唱和轻抚,张珩觉得自己的胃真的不疼了,但觉得沈菱月十分幼稚,竟把自己当成了孩童。   黑暗中,张珩伸出手,轻触着沈菱月的脸庞。   “你醒了?”沈菱月连忙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张珩点点头:“好多了,可能是一路奔波,旧疾发作了。”   “你有旧疾?”沈菱月这才想起来,怪不得张珩平常用膳只吃清淡的食物,而不是想象中的山珍海味,原来他的胃不大好。   张珩似乎不愿提起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沈菱月给张珩掖了掖被子之后,说道:“大夫说了,你还有一副药,要凌晨喝才行。我在这里守着,等时辰到了,我叫你起来喝药。”   “叫其他人来吧,你早点去歇息。”张珩不想沈菱月彻夜守着自己。   沈菱月笑了笑,伏在张珩榻前,说道:“其他人早都歇下了,不用惊醒他们。我白天在马车里睡了好久,一时睡不着呢。”   张珩握住沈菱月的手,笑着说道:“夫人这样辛苦,我心里不忍呢。”   沈菱月听后,一时间弄不清楚张珩话里的意思,此次行程,除了在外人面前,张珩很少这样称呼自己。想想也是,自己与他之间,关系终究是微妙且尴尬的。   天高云淡,秋风乍起,风中夹杂着一丝冷意,迎面吹来,倍觉寒凉。   一路辛苦,沈菱月与张珩终于返回了京城。当一路跋涉之后,回到皇宫没多久,张珩便差人给沈菱月送来了一瓶上好的敷脸药膏。   沈菱月还未来得及敷药,便听秋云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近来的局势。   “小姐,你走后没多久,我便听人说,皇后娘娘便被皇上禁足了。”秋云一边帮沈菱月梳头一边说道。   沈菱月虽然知道皇后娘娘的处境不会好过,但没想到这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秋云继续说道:“听说是有了身孕的瑾妃突然就小产了,有人说是皇后娘娘动的手脚,还说她妄图谋害皇嗣。然后,皇上把她禁足在了坤秀宫。”   沈菱月不清楚这其中的状况,不知是皇后真的做了这件事,还是另有真相,只是觉得皇后的家族面临着灭门的危险,皇后娘娘是否还有这份闲心去争宠、去谋害皇上的子嗣?不管怎样,这皇宫里,大家彼此斗来斗去的,最后的赢家就只有一个。   秋云一边梳头一边继续感叹道:“照这个势头看,还是张大人更靠谱一些,至少身边没那些个莺莺燕燕,跟小姐你争来争去的,今天争风,明天吃醋,后天就斗个你死我活。”秋云说话间帮沈菱月梳理好了头发,又别上了一个精致的发钗。   沈菱月一时间倒觉得秋云的话颇有几分道理,至少张珩身边还没有其他女人,如若不然,自己可是无心也无力去争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便张珩身边没有其他女人,自从回宫以后,自己也是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只是时不时地派人送来些东西,有时是首饰,有时是笔砚,还有一些名贵的字画和瓷器。仿佛只有这些东西还能见证两人的关系,除此之外,沈菱月几乎没有他的音信。   正当沈菱月和秋云说话之际,外面有人过来传话,说是惠太妃召见。   当沈菱月来到姨母惠太妃所在之处时,发现她的病情已经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这就是命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得继续挨着。”惠太妃今天精神尚好,跟沈菱月闲话着家常。   沈菱月笑了笑:“姨母身体康健,将来会长命百岁的。”   “活得长,未必就是福分啊。我在这宫里头熬了大半辈子了,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尝过了,不希求什么长命百岁了。”   沈菱月知道,姨母除了一个夭折的女儿之外,膝下并无子女,当初在这寂寂深宫里也并不得宠,只是凭着淡然的性子熬过了几次宫难,现如今皇上虽非她亲生,但对她也算敬重有加。   惠太妃背靠着红色雕花座椅,细品了一口茶之后,继续说道:“等过了中秋,我准备去郊外的山上清修一段时日,已经跟皇上提起过,皇上念及我身体和精气神都不大好,便允了我去宫外。”   随后,惠太妃看了看沈菱月,继续说道:“姨母一生没儿没女,眼下宫里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到时你便同姨母一起去吧。”   沈菱月不忍拂了姨母的意思,便当即应了下来。本来在宫里就感觉压抑,若是能去宫外休息一阵子,倒也是好的,况且自己在宫里也见不到张珩的身影,他向来繁忙得很。   “月儿,姨母带你去宫外,也是希望你能借此机会想一想,究竟要不要继续走眼前的路。”惠太妃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外甥女,不希望她就此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那张珩,无论是身份还是手段,岂是能够托付一生的?   沈菱月知道姨母话中的意思,她以前就劝过自己,不要去招惹张珩,可事到如今,自己还能有回头路吗?      第15章 喝醉酒   外面天气渐凉,从姨母惠太妃那里出来后,沈菱月在宫道上行走时,已能感觉到周围传来的阵阵寒意,御花园中已有树叶开始泛黄。   沈菱月一边裹紧身上的披风,一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待回到住处后,沈菱月便开始煮水煎茶。茶叶还是张珩派人送来的南部青茶。   将茶煮好之后,沈菱月将茶水倒入精致的青花茶桶后再密封好,随后便拎出了屋外。   一路来到禁卫司,沈菱月想将煮好的茶送到张珩面前,一来是此前曾答应过他要煮茶给他喝,二来天气渐渐寒凉,也希望他能喝着暖暖身子。   但沈菱月没能进得了禁卫司的大门,守门之人只说张大人公差繁忙,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重要任务要执行,而且,沈菱月确实觉着,在这皇宫里,自己确实属于闲杂之人。   在外面等了许久,沈菱月渐渐有些禁不住凉风不断吹过来,手中的小茶桶虽然可以保温一段时间,但在外面待久了,终究还是会慢慢冷却下来。   如果变成了凉茶,在这种天气里,喝了还不如不喝。最终,沈菱月无奈之下选择离开。   正当沈菱月抱着茶桶走到拐角处时,听见后面传来了响动。   沈菱月好奇地隔着墙角张望过去,发现禁卫司的大门已然打开,走出来的人竟是张珩。   还未等沈菱月张口喊他,里面随即又走出来一个人,而且是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   由于距离稍远,沈菱月听不清两人在低语些什么,只见那女子在张珩耳边说着话,而张珩在俯首认真地听看,偶尔还点点头,看两人的神情和举止,似乎是相识已久。   最后,沈菱月惊讶地发现,那女子竟可以将手搭在张珩的肩上。张珩平时脾气古怪得很,除了他主动的情形之外,从不让人过分靠近他。   再看向张珩,沈菱月发现他并无反感之意,反倒还笑了笑。秋风中,张珩的笑容煞是好看,一双美目此时看过去愈发显得流光溢彩。   回去的路上,抱着茶桶的沈菱月想起秋云的话,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虽然不确定那位女子与张珩的关系,但却觉得,张珩身边未必没有其他女子,可能只是自己不知情罢了。皇上也好,张珩也罢,都是站在权势顶端之人,呼风唤雨惯了,要什么有什么,其中当然也包括女子。   沈菱月已经一连多日未曾见到张珩,谁知再次见到他,竟会撞见这种场面。姨母曾经多次提醒自己这条路有多危险,但事实上,在张珩的眼中,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凉风袭来,沈菱月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空落落的。本来就是自己的选择,也知道这种选择意味着什么,可不知为何自己还会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被掏空了。   沈菱月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住处之后,秋云见她原封不动地将茶桶抱了回来,便是满眼的疑问。   “他繁忙得很,没有见到人。”沈菱月解释着,并没有提及禁卫司门口最后那一幕,哪怕是面对着从小到大无话不谈的秋云。   秋云撇撇嘴,说道:“这样也好,他忙他的,小姐你还落得个清净。”   是啊!这样也好!只要靖儿目前能平安无事,自己能不能见到张珩又怎样呢?好在过阵子就可以跟姨母惠太妃去宫外了,到那时自己可以暂时逃离这令人压抑的皇宫了。   晚间,正当沈菱月准备歇息之际,张珩派人接沈菱月去景澜院。   沈菱月感到有些惊讶,张珩很少这么晚找过自己。   待来到景澜院之后,沈菱月发现张珩的神色极为疲惫,像是劳累了许久。见到沈菱月之后,张珩似乎多了些精气神。   “我这阵子快要忙疯了。”张珩将沈菱月揽在怀中,将头埋在了她的秀发之间,像是终于放松了的样子。   沈菱月闻到张珩身上有股浓烈的酒味,难道他今天在禁卫司喝酒了?是和那位女子一起吗?自己似乎很少见他饮酒。   “那你要不要早点歇息?”沈菱月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不得闲,就该好好休息才是。   张珩点了点头,自己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看着醉意颇深、几乎站立不稳的张珩,沈菱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他走向水盆边,随后将他的衣袖挽了起来。   先是给他洗了脸,又拿着帕子将他的一张俊脸擦拭干净,换了水之后试了试水温,随即又将他的双手按在水盆里,不停地帮他洗着手。   醉酒后的张珩十分不老实,在水盆里双手要么抓住沈菱月的手,要么不停地拨弄着水花。沈菱月费尽力气,才将他的双手洗完。   待一切洗漱完毕之后,沈菱月慢慢解开了他的束带和外袍,搀扶着他来到榻前。   看他安然地躺下之后,沈菱月只觉得自己今晚是过来当他的随身丫鬟的,要伺候他入睡前的一切事项。   将张珩安顿好之后,沈菱月刚帮他盖好被子,就被他伸手揽了过去。   这个时候,这个角度,沈菱月能清晰地看到他浓黑颀长的眼睫毛。   还未等沈菱月数清他到底有多少根眼睫毛,就只听他开口说道:“你留下来。”   看着醉眼朦胧的张珩,沈菱月只觉得他是在酒后胡言,他一向不喜欢自己侵占他的私人地盘,那时候在北宫,自己连坐在他的榻上都不行。眼下自己若是答应了,第二天一早等他清醒了准保会发脾气。   “你先休息,我把东西归置好再过来。”沈菱月不想跟一个酒鬼讲道理,反正他第二天总会清醒,先糊弄过眼前再说。   张珩点了点头,松开了揽住沈菱月的手。   沈菱月顿时感觉如释重负。待将一切收拾好之后,沈菱月悄悄地离开了景澜院。外面寒风掠过,沈菱月加紧步伐往住处走,想必还未等自己回到住处,醉酒的张珩便已经睡着了。   金秋时节,天高气爽。皇宫里迎来了一件喜事。皇帝的妹妹兰馨公主觅得了如意驸马。   作为兰馨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皇上一向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小时在母亲去世后,兄妹俩在宫里相依为命,大了也一路相扶持。因而,皇上不仅为妹妹在京城建了气派的公主府,还为其准备了盛大的婚礼。   在正式的婚礼之前,众人已经齐聚郊外的皇家园林。由于皇帝近来心情愉悦,再加上是亲妹妹的大喜日子,这场婚礼定要隆重万般,庆祝公主出降。   沈菱月此次跟着惠太妃,也难得地被邀请参加兰馨公主的婚礼。   郊外的皇家园林持续建造多年,到了如今,已是颇具规模,亭台楼榭,清湖环岛,曲径竹林,一应俱全。沈菱月看着周围的景致,不由得感叹京城的园林到底与西部的景致大不相同。   中午的宴席尚未开始,惠太妃和其他一些贵客坐在临时搭建的戏台前,专心地看着戏班的演出。   沈菱月则坐在一旁,看着舞台上的坐唱念打,看得并不十分投入,反倒是惠太妃看得十分专注,一副兴致颇高的样子。   正当沈菱月百般无聊之时,突然肩部被人轻拍了一下。   沈菱月回过头去,看向来人,突然间惊喜万分:“锦含!”   身后的女孩也跟着激动地小声说道:“菱月,真的是你!我方才在阁楼上就瞧见了你的身影,看着像你,却不大敢认。没想到真的是你。”   “是啊,我们有两年多没见了。”沈菱月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儿时的玩伴。   “可不是么?当年我们两家距离不算远,小时候,我父亲带我去清西王府,我们天天玩在一处。后来你去了我家,我们又是整天的形影不离。那时候我母亲还说,要把你留在苏家,跟我做姐妹呢。”苏锦含遇见故人,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此时,由于周围人都在专心看戏,两人不方便叙旧,沈菱月便在请示过姨母惠太妃之后,跟苏锦含悄声离开了戏楼。   刚离开戏楼没多久,苏锦含便热络地挽着沈菱月的手臂,说道:“瞧瞧你,都长得这么高了!我真羡慕你,菱月。”   苏锦含的个子比同龄人矮了些许,再加上身形略胖,一时间显得微微臃肿。   “你比我小上几个月呢,将来也会长高的。”沈菱月开始安慰苏锦含。   “那怎么可能?我再过几年,也长不高了。”苏锦含随后又转移到时下的话题,“听说新娘子在对面的阁楼里试装,好多好漂亮的礼服,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跟兰馨公主不熟,会不会不大合适?”沈菱月有些迟疑。   苏锦含不以为意地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大喜的日子,能来参加婚礼的,都是沾亲带故的贵客。我们又是去道喜的,新娘子没有理由不欢迎。”说完之后,苏锦含没等沈菱月答复,便拉着她过了桥,奔向对面的阁楼。   沈菱月见苏锦含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什么事情都是风风火火的,便笑了笑,随她一起过去了。      第16章 打群架   沈菱月和苏锦含两人来到公主试装的阁楼时,发现房间里面已经有好多人,有宫里的嬷嬷在一旁伺候着,有皇室宗亲里的妇人在说着吉祥话,还有其他权臣贵族家的姑娘们在一旁,称赞公主的妆容与华服。   苏锦含和沈菱月也过去行了礼,打了招呼,给公主道喜。兰馨公主微微含笑,点头道谢,脸上虽然有些疲惫,但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幸福和笑意。   退出来之后,沈菱月不由得小声感叹道:“新娘子可真好看。”不是因为贵为公主,也不是因为华美的装扮,而是那幸福溢满眼底的笑容。   “等有一天你当了新娘子,你也会很好看的。”苏锦含回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菱月心中不免有了苦涩之感,自己应该不会有那么一天了。沈家如今处境尴尬,不会有人愿意与沈家结亲。而张珩,自己在他眼里,不知究竟算什么。想来自己真是呆傻,出发去北部之前,他让自己“扮演”他的夫人,自己当初怎么就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呢?   正当沈菱月满腹哀愁之际,苏锦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菱月,你家里给你定亲了吗?”苏锦含与沈菱月同龄,这个年纪的姑娘,有的家里已经开始给张罗亲事了,有的早已定了亲。   沈菱月摇摇头,自己作为一个滞留在宫里的人质,能平安无事就已经算造化了,家里又处境堪忧,父母哪会有心思张罗自己的亲事。   “我父亲说,今年年底之前要给我定下一门亲事呢。不知道男方会是谁,反正我也没机会发表意见。”苏锦含开始说起自己的状况。   沈菱月笑了笑:“你有家人在身边,还帮你择婿定亲,已经很幸福了。”哪里像自己?父母远在他方,家人不能团圆。   苏锦含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其实并不想早早地定下亲事,若是嫁了良人还好,如果嫁的人很不堪,还不如不嫁呢。”   “你家里千挑万选,为你择婿,怎么会让你嫁给不堪之人呢?”沈菱月劝道。   苏锦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我爹的想法,他一心只看重门当户对,要是能攀龙附凤就更好,他才不管对方的人品和秉性呢。而我只能依着他的意思来,如若不然他能把我赶出家门。”   看着苏锦含唉声叹气的样子,沈菱月不禁联想到自己。从小读书识字,大了以后每当读到触动人心的诗句时便心怀向往之情。沈菱月曾相信,自己一定会遇到一位诗歌里那般美好纯粹的人,那将是自己的挚爱,自己也是他的唯一。可事实上,美好的事物似乎只存在于诗书中。眼下,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再是尴尬不过。   两人说话间来到了花园处,突然发现前方人头攒动,喧闹个不停。   爱凑热闹的苏锦含还没搞清楚状况,便拉着沈菱月跑了过去围观。待走到近前,沈菱月才发现,原来对面有一群青年男子在聚会,而这一边是叽叽喳喳的姑娘们。   苏锦含指着对面,跟身旁的沈菱月说道:“看见中间那个白衣男子了吗?那是崔家的二公子,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每到一处,所有的姑娘们都会停步不前,若是能跟他说上几句话,能羡煞整个京城。”   沈菱月不禁笑了笑,这话也未免太夸张了吧。而且,仔细瞧了瞧,沈菱月倒觉得这位崔二公子的确是位俊秀男子,言谈举止间也颇具风度。但若论容貌气度,他其实并不及张珩。糟糕!怎么又想起张珩来了?   对面的几位青年才俊似乎在写诗作画,偶有秋风吹来,崔二公子一个不留神,面前的字画便被风吹走了。   那画飘飘荡荡,不偏不倚,最后正好落在了苏锦含脚下。苏锦含连忙低头,将画拾了起来。   待崔二公子赶到时,苏锦含手握着画,笑个不停,眼珠不错地看着英俊的崔二公子,说道:“我见这画画得十分传神,心里喜欢得很。不知崔公子可否将此画送与我?”苏锦含与崔二公子见过几次,彼此认识,但并不算熟络。   一旁的沈菱月强掩住笑意,苏锦含连看都没看那画,就说喜欢,可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崔二公子不失礼仪地拱手说道:“原本送你倒也无妨,只不过是习作而已,实在拿不出手”。   苏锦含连忙摇头:“习作最好不过了,我就喜欢随意些的习作。”说话间,还未等对方答复,苏锦含便不客气地将画收入了自己囊中。   “可是”,崔二公子迟疑道,“那画还没画完。”   “没关系,作画讲究留白嘛。”   崔二公子愈发地对苏锦含感到无语,自己可是刚起笔啊。   当苏锦含拿到崔二公子的“墨宝”之后,心里高兴得很。旁边的姑娘们则是羡慕至极。   “哼,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远处,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撇了撇嘴,对苏锦含颇感不屑。   那姑娘的声音虽不大,但苏锦含还是听了个正着,于是反唇相讥道:“小人得志,也总比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强得多。”   那姑娘白了苏锦含一眼:“拿了人家的画又如何?好像人家能正眼瞧你似的。”   正当苏锦含准备出言反击之时,沈菱月拉住了她,不想她与别人起冲突。   “我们到别处去散散心吧。”沈菱月说话间拉着苏锦含离开了花园。   “哼!她不过是仗着她家人最近高升,便排挤我和其他人,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谁都知道,她喜欢崔二公子,嫉妒一切接近崔二公子的人,好像崔二公子是她夫君似的。”苏锦含虽然人离开了,但依旧气不过。   沈菱月笑着劝慰道:“你画也拿到了,也跟那位公子说上话了,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羡慕你呢。你何必去跟不相干的人怄气?”   苏锦含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想到自己拿到了画,又重新高兴得不得了。   中午时分,宴席大开。   沈菱月和苏锦含坐在了女眷席的一处桌子旁,时不时地说说笑笑。   由于心情大好,方才又走了很远的路,苏锦含跟着胃口也大开,不断地夹着菜,大快朵颐,好不快意。   与此同时,苏锦含还不忘照顾沈菱月:“你尝尝这个,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菜。”   沈菱月心中不免有些感动,远在京城,竟有人还记着自己小时候的口味。   正当苏锦含和沈菱月高兴地吃席时,邻桌有人在跟人大声说着话:“我家从前养过一只兔子,胃口好得不得了,每顿吃得比猪还多。”   沈菱月抬头望过去,见仍是花园中那位黄衣姑娘。苏锦含气得一时扔了筷子。   随即,那位姑娘继续说道:“就因为吃得太多,最后胖得不得了,其他兔子还以为它是猪呢,最后连愿意跟它配对的同类都没有。”说完之后,那姑娘还故意瞥了一眼苏锦含,惹得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这句话连沈菱月都有些听不下去,苏锦含虽然身形略胖,但容貌并不难看,而且因为肤色白皙,眼睛灵动,倒是别有一番动人的风貌。   正当苏锦含准备站起来理论一番时,沈菱月牢牢地按住了她,小声说道:“你若去了,岂不是正中她下怀?说你自己对号入座。”   苏锦含听着也觉得沈菱月的话有道理,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不要理她就是了,她爱说什么就随她去好了,我们只当她不存在。”沈菱月继续劝道。   待重新坐下来后,苏锦含看着满桌的饭菜,还是失去了胃口。身材,一直是苏锦含的忌讳和痛处。   为了积极开导苏锦含,不希望她不高兴,吃过饭之后,沈菱月拉着她去逛了竹林,又去了园子后面的假山。最后,两人还来到湖边划起了船。   由于明天才是正式的婚礼,今日所有人都只是齐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听戏赏曲。   此时,天气虽已转凉,但湖面上依旧波光粼粼。沈菱月好久没这么放松地游玩了,尤其是与自己的手帕交一起。   正当两人开心的游船之际,突然船尾被撞了一下。沈菱月差点站立不稳,险些跌入湖中。   苏锦含回过头去,见到对方船上之人得意地笑,登时火冒三丈,挥起船桨要拍向对面的船。   沈菱月连忙按住她的手臂,劝道:“咱们是来参加公主婚礼的,听说午后皇上也要移驾这里,万万不可伤了体面。”   “我几次三番地忍气吞声,可她实在是太过分。”苏锦含气得脸色通红,“瞧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总觉得所有人都不如她,还喜欢仗势欺人,上次把一个跟崔二公子说话的姑娘活活气哭了。我可没别人那么好的脾气,要不然她还以为我怕了她不成。”   眼见苏锦含气得不行,沈菱月连忙建议道:“要不我们去岸上玩吧。”   还未等苏锦含回话,两人所在的小船再次歪斜起来。那位黄衣女子和同伴横扫过苏锦含的船只之后,准备驶向别处。   苏锦含再也忍无可忍,把所有的体面都抛之脑后,也顾不得什么重要场合了,提着船桨就朝对面的船只尾部拍了过去。   还未等黄衣女子反应过来,苏锦含紧接着就将船靠拢了过去,随即跳上了对方的船。   此时,岸边已有人群朝这边看了过来。眼见苏锦含与对面的黄衣女子撕成一团,沈菱月连忙跟过去劝架。   船上空间不大,苏锦含与黄衣女子在撕扯间,船体在不断晃悠。沈菱月力气较小,而厮打的两人又太过专注,根本劝不开两人。   与此同时,黄衣女子的同伴以为沈菱月也加入了战局,为了不让朋友吃亏,便朝沈菱月动起手来。   沈菱月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推下了水。苏锦含见沈菱月落水,心里又急又怒,手上加倍用力,将黄衣女子也推落水中。   这时,黄衣女子的同伴从后方抱住了苏锦含,使她使不上力气。两人在包围与反包围的过程中,暗暗角力,相互推搡。此时船体愈发地不稳,最后两人双双抱团跌进水里。   沈菱月自幼在西部长大,很少有机会见到湖泊溪水,也根本不会游泳。在水里连番扑腾着,想喊苏锦含却喊不出来,心口越来越憋闷,沈菱月在折腾的过程中,双脚似乎触碰到了水草,身体愈发地开始往下沉。   就在沈菱月溺水之后没多久,岸上有人扑通扑通地跳下水,游过来之后将几位姑娘逐一带上了岸。   来到岸边的沈菱月趴在地上不断地吐着水,衣服上和头上满是水草,样子狼狈至极。   不多时,有人汇报道:“皇上,人已经全部带上来了。”   皇上?沈菱月心里一惊,皇上什么时候来的?他会不会看到了刚才湖上混战的场面?除此之外,张珩是不是也跟在皇上身边?   沈菱月转过头,看见了明黄色黄袍的身边有一双黑色的官靴。沈菱月认得那靴子,更认得靴子的主人。原来张珩真的在旁边。沈菱月觉得自己没脸再抬头了,这尴尬而又狼狈的景象,自己还不如钻到地缝里算了,或者,一直待在水中不要上岸好了。      第17章 关禁闭   “启禀皇上,听人汇报,这几位姑娘是为了一位男子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的。”   听闻旁边人的汇报,沈菱月开始咳嗽不止,五脏六腑都快咳出来了。自己真的很无辜,好吗?什么叫为了一位男子争风吃醋?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皇上听闻之后,嘴角抽动了几下,大概此前也没见过此种场景,最后说道:“想不到我大周国的女子中间还有尚武的风气,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沈菱月听了这话之后,尴尬得不得了,一想到旁边还有张珩,自己就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脸面可言了。   随后,皇上又说道:“今日是兰馨公主的吉日,几位姑娘虽然勇武有余,但实在是不成体统。发落下去,关禁闭三日!”   皇上一声令下,没过多久,沈菱月和其他姑娘就被人带走了。   走之前,沈菱月回头望了一眼,张珩站在皇上身后不远处,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也没有看向自己。   沈菱月觉得自己没脸见任何人了,只好转过头来,被人带到禁闭之处。   晚上,沈菱月和苏锦含被关在了黑暗之中,四周静悄悄的。   “对不起啊,菱月,今天本来很开心,想和你好好叙叙旧的,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害得你也被牵连,关了禁闭。”苏锦含带着歉意自责道。   沈菱月无奈地苦笑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只能这样了。我倒还好,你家里最近在为你张罗亲事,不知道今天的事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以我爹的脾气,等我回家了,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要我说,干脆不要出去好了。”苏锦含觉得,父亲发脾气比被关禁闭要可怕得多。   沈菱月听后点点头:“我也不想出去了。”出去了也无颜面对姨母惠太妃,无法面对张珩,更无法面对以后人们的指指点点。今天的事情肯定被四处张扬开来,自己未来实在是太尴尬了。   苏锦含突然间有了主意:“要不这样,我们都不要回去了。”   沈菱月摇摇头:“我们要被关三天,等到三天后,我们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我们当然要离开这里了”,苏锦含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雀跃,“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就去下江南好了,我身上的银两,足够咱们两个的花销了。”   沈菱月心里清楚,苏锦含从小就胆子大,什么都敢尝试,做起事情来也是风风火火的性格。   “你要是这么一走了之了,你家里绝对会急得不行,估计没等我们离开京城,你就会被捉回去了。”沈菱月觉得这个主意十分不靠谱。   苏锦含想了想,此事操作起来确实难度很大,需要从长计议。   黑暗中,没过多久,苏锦含又有了主意:“三天之后,家人就会直接过来接我回去了。我们不能等到那时候,我们现在就得走。”   沈菱月连忙拉扯住雷厉风行的苏锦含:“小姑奶奶,我们是被皇上关了禁闭,现在走了,岂不是违抗皇上的命令?到时候可就不是家里把你捉回去那么简单了。再说,这里门锁紧闭,外面有人把守,你以为我们走得出去?”   “那怎么办?这里的禁闭关完了,我转头就会被家里关禁闭,皇上关我三天,我爹能关我三年。”苏锦含垂头丧气地说道。   沈菱月想了想,其实自己在皇宫里,也属于被无形中关了禁闭,只是没有公开提及罢了。   “锦含,你这还算好的,我自打去年冬天来到京城,就一直被困在皇宫里。我家里的处境,一直都特别危险和尴尬。”沈菱月心下无奈得很,苏锦含好歹还有家人在身边,被父母关禁闭也终究会有结束的那一天,而自己则是被另一张巨大无比的网困住了。   苏锦含听出了沈菱月言语间的低落,连忙劝慰道:“菱月,沈家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有耳闻。怕你伤心,所以一直没敢跟你直接提起。但我相信,等过些时候,沈家就会风平浪静了。毕竟,沈家的祖上在大周开国时立下过汗马功劳,此前也没直接参与叛乱,不至于罪无可赦。”   沈菱月无奈地笑了笑:“那些被处决的藩王,哪个不是祖上立过奇功呢?可一旦触怒了当今皇上,还是会被立即削除藩王之位。如今在皇上眼里,沈家即便没有包藏祸心,也是不足以再信任了,祸到临头,也许只是迟早的事。”   “菱月……”苏锦含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朋友。   “没事”,沈菱月淡然一笑,“事情已然如此,只能受着。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只是平常没人可以说说心里话,今天见了你,能说出来也是好的。”   苏锦含有些心疼地说道:“菱月,你打小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老天不会亏待你的。将来等风波过去了,你就择个好夫婿,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沈菱月没有接话,但心里清楚,自己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到了第二天,苏家暗暗打点过,派人给苏锦含带了些吃食。毕竟,这里阴暗潮湿,只有清水和馒头;毕竟,苏锦含还有父母疼爱,尽管苏家对她的行为很是恼火。   苏锦含将精美的食物与沈菱月一同分享,沈菱月边吃边觉得内心苦涩,父母远在西部,整个京城,大概没有人会真正地关心自己。   沈菱月越想越难过,边吃边开始流下了泪水。   一旁的苏锦含一时之间感到手足无措,想要安慰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沈家如今的处境,不是几句宽心话就能慰藉得了的。   眼见沈菱月越哭越伤心,苏锦含索性把筷子一扔,干脆利落地说道:“既然外界局势如此,我们也无力改变什么,不如……”   沈菱月听闻之后,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苏锦含,不知道她又要出什么鬼主意。   “不如我们偷偷溜出去,痛痛快快地玩上两天,赶在禁闭期满之前回来就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了,好了,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苏锦含眨眨眼说道。   “我们怎么出得去啊?”沈菱月连忙摇头,愈发地觉得苏锦含的主意不可靠。   苏锦含伏在沈菱月耳边,小声说道:“守门之人,我家里认识,都是打点过的。再说,我们又不是朝廷重犯,犯不着天罗地网地看守着我们。”   “那我们去哪里?”沈菱月开始有了兴趣,“京城我不大熟悉,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玩。”   苏锦含想了想,随后说道:“不如我们先去城里的真华寺,我听说那里灵验得很,进香朝拜之后,很多人都遂了愿。我们不如也去烧香拜一拜,许个愿好了。”   沈菱月心下思量起来,自己极少有机会能出宫,如今能去许个愿也是不错的,虽然不确定灵验与否,但毕竟心中有所祈求。   考虑再三之后,沈菱月点头应了下来,决定与苏锦含一同前往真华寺。   由于寺庙里有法会,还有名师前来坐镇开示,今日的真华寺里香客如织,大家皆是携家带口,要么进香祈福,要么去参加了法会。   大殿之上,经声不绝,大殿外面,香云缭绕。   沈菱月与苏锦含进香朝拜之后,又去藏经处抄了经,最后在书写回向文之时,除了固定文式的回向文之外,沈菱月还写了父母弟弟安康,随后又想了想,加了一句:张珩一生平安。   毕竟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张珩帮过自己,帮过靖儿躲过一难,不管过去和未来如何,自己对他始终是抱有感激之情的。   “你写完了没有?”苏锦含抄经抄得手腕酸痛,凑过来问向沈菱月。   沈菱月惊吓得连忙把抄好的经文合上,生怕她看到自己写的回向文,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道:“刚刚抄完,你呢?”   苏锦含没注意到沈菱月神色有异,揉着酸痛的手腕说道:“我也刚刚写完。香也进了,经也抄了。我们到其他地方去玩吧。”   正当沈菱月和苏锦含从藏经殿向外走时,发现有人群朝里面走了过来。   走在中间的人穿着僧服,周围是虔诚的信众,大家都十分恭敬敬重地走在法师后面。法师身边的人则是身着绛色素纹官服,头戴官帽,脚穿黑靴、面如冠玉的……张珩!   抱着经本的沈菱月一时间看呆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见张珩。此时,有人过来将沈菱月等人隔开:“后退!不可冲撞了明瞻法师。”   原来是赫赫有名的明瞻法师,听说他此次前来京城讲经说法极为轰动,就连皇上都要亲自召见。沈菱月心想,这大概就是张珩会出现在法师身边的原因吧。   沈菱月低下头,拼命将自己隐藏在周围人当中,不想看见张珩,更不想被他看见。昨日在园林之中,自己已经将毕生的脸面丢得差不多了,今天又在关禁闭期间偷跑了出来,若是被他撞见,自己真是没有活路了。      第18章 知错了   待明瞻法师等人走过去之后,心跳不断加快的沈菱月连忙对旁边的苏锦含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了?瞧你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光是给守门人的银子就花了我许多,现在回去未免太亏了吧。”   沈菱月额头上开始冒冷汗:“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咱们偷跑出来的事情会败露。”   苏锦含丝毫不以为然:“放心吧,我都已经打点好了,再说,我们待会儿找个清净的地方,保证没什么人会发现我们的。”   沈菱月担心的不是地方清净与否,再是清净之处,张珩也有能力找到自己。就是不知道刚才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刚才人那么多,他又在忙着跟法师说话,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吧。   傍晚时分,苏锦含带着沈菱月来到一家僻静的馆子。   厢房里,苏锦含给沈菱月斟了一杯酒:“菱月,这第一杯酒,庆祝我们这次在京城重逢。”说完之后,苏锦含一饮而尽。   这酒不算浓烈,沈菱月也压抑日久,现在跟儿时的伙伴在一起,心情十分放松,便也跟着干了一杯酒。   随后,苏锦含又将酒杯满上:“这第二杯酒,庆祝我们成功逃离禁闭之处。”   喝了第二杯酒的沈菱月,腮部开始泛红,抚着脸颊笑着说道:“这要多亏了你才行,要不然,我们这个时候还在暗室里啃馒头呢。”   苏锦含兴致也颇高,举起第三杯酒,说道:“这杯酒,庆祝我得到了崔二公子的画作。”   沈菱月笑个不停,脸上的酒靥愈发地深邃:“你啊,为了得人家一幅画,代价可不小呢。”   “我就是留个念想,我也知道,那崔二公子是京城里惹眼的人物,他也不可能看上我。”苏锦含一提起崔二公子,眼底已失去了刚才的雀跃。   沈菱月默默地看着苏锦含,一个人,心里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能抓住一分一毫的念想,也是好的。   虽然平常不大饮酒,但今日沈菱月心发感慨,又难得遇见故交,便在说笑之间,与苏锦含饮酒无数。   喝醉之后的沈菱月和苏锦含一起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一时之间开怀不已,仿佛可以暂时忘掉眼下的忧愁与烦恼。   正当沈菱月沉醉于酒香之际,突然之际,厢房之门被人打开,外面站着几个人。   沈菱月一时还未搞清楚状况,便被人不由分说地带了出去。   经历了摇摇晃晃的马车和宿醉之后的头晕头疼,沈菱月被人带到了一处看似眼熟的地方。   待沈菱月看清楚周围之后,突然瞪大眼睛,发现这里竟然是禁卫司。   被带到一处房间之后,来人便退了下去。而张珩则坐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浓眉低沉,冷眼睨看着醉酒之后的沈菱月。   一时之间,沈菱月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晕了。   “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沈菱月乖乖地站在一旁,开始低头认错。   张珩站起身来,走向沈菱月,看着她醉眼朦胧、粉面桃腮的样子。   “我看你这两日兴致好得很,怎么这会儿又觉得自己错了?”张珩低头看向沈菱月,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酒味,不禁浓眉紧皱。   沈菱月强忍着头晕,低头搓着手说道:“我不该在御前失礼,不该在禁闭期间偷跑出去。”   “但你还是明知故犯地去做了!”张珩的眸色逐渐暗沉,开始逐步靠近沈菱月。   沈菱月被张珩逼退到墙角时,实在是头疼乏力,便顺势将头倚靠在他的身前,说道:“我错了,我下次……不,没有下次了。”   张珩伸手将沈菱月的头推开,目光阴沉地说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沈菱月喝了太多酒,头实在是太晕了,此时迫切需要一个倚靠,几乎听不清张珩又说了什么,随后伸手抱住了张珩,将头倚在他怀中。   张珩随即挣脱开沈菱月的双手,沈菱月借着酒劲仍是执意要倚靠着他,在拉扯间,沈菱月怀里的经本掉落了下来。   张珩低头将经本捡了起来,看到了上面娟秀的字迹,又看到了醒目的“张珩一生平安”几个字。   此时的沈菱月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歪歪斜斜地靠在了张珩身上,随后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待沈菱月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身处禁卫司,而张珩却不知去了哪里。   此时的沈菱月虽然已经酒醒了一大半,但还是头晕不已。   接下来,一连几日,沈菱月连张珩的影子都没见到,自己就这么一直待在禁卫司里。   始终见不到张珩,身边之人又不肯代为传话,沈菱月心下愈发地着急,这个该死的张珩,亏自己还为他抄经祈福,转眼之间就把自己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伸手一摸,沈菱月突然发现自己抄的经本不见了,可能是忘在了酒馆,也可能是丢在了路上吧。沈菱月现下已经无暇去想经本的事了。   眼下求见张珩无望,沈菱月便横下一条心,不再进食进水。哪怕饿死,也比一个人待在禁卫司要好得多。   无论身边之人如何劝说,沈菱月就是不听,一副态度坚决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菱月将要饿晕之际,看到地上出现了一双黑靴,随即,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膳厅里,张珩看着对面的沈菱月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得眉头紧皱。   而沈菱月已经多时未进食,在饿得两眼昏花之际,面前出现了诸多自己爱吃的美食,简直像天上掉馅饼一般开心。   沈菱月吃完之后,才意识到张珩一直在对面看着自己,神情似乎依旧怒气未消,便退缩到了一边,满心的委屈。就算自己偷跑出去不对,如今也被数倍惩罚回来了,他还有什么不满?   过了半晌,张珩才开口说道:“这些日子,你反省得如何了?”   沈菱月嘟着嘴巴,眉头微蹙,带着委屈说道:“我已经知错了,不该在禁闭期间偷跑出去饮酒。”自己被带到禁卫司的第一天就知错了。   张珩浓眉紧锁,声音阴沉地说道:“看来你反省得还是不够。”   “我不该和朋友在公主的婚礼上生事,让大家看笑话。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认识对方,只是想劝架而已。”沈菱月继续反省认错。   张珩继续摇头,浓眉已经纠结。   沈菱月一时间不明所以,错也认了,罚也罚了,还要她怎样?   眼见沈菱月一脸的茫然,张珩指着她的头,带着怒气说道:“你这脑子是什么做的?忘性这么大?”   沈菱月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哪里做错了,此前自己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   张珩见沈菱月忽闪着大眼睛,一副极为无辜的神情,心里便愈加地恼火不已:“你这个骗子!那天晚上,你明明已经答应留下来,却又为何离开景澜院?”说这话的时候,张珩的脸上也莫名出现了一抹红晕。   沈菱月这才反应过来,张珩到底气从何来。过去了好几天的事情,他竟然一直记到现在!   “你……你这是在报复……”沈菱月眉头拧在一起。   张珩回击道:“你禁闭期间偷跑出去,违抗皇命,已是罪无可赦,我没把你处置了,已是格外开恩。”   沈菱月意识到自己此刻还在禁卫司,于是气势上先矮了一截,开始解释道:“你那晚喝多了,我以为你是在说醉话。”   “就因为这个?”张珩目光锐利,紧接着追问道。   沈菱月低着头,脸色绯红地继续说道:“你一向不喜欢别人太过接近你,在北宫的时候我连坐在你的榻上都不行。我怕我留下了,你酒醒之后会后悔,会迁怒于我。”   张珩随即擒住沈菱月的手腕,低着眉头,几度想要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看着沈菱月明眸善睐的模样,张珩慢慢靠近着她。   沈菱月此时也心跳加快,随着张珩慢慢靠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正当沈菱月能够感受到张珩的呼吸之际,突然有人在外面传话:“张大人,有密报传来。”   张珩紧促的呼吸突然停止,随即放开了握住沈菱月的手,眼神中满是恼火,横眉怒目地走了出去。      第19章 日常烟火   当天夜里,禁卫司灯火通明。张珩忙于办差,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沈菱月没有去打扰繁忙异常的张珩,只是让人将晚膳热了再热。   等到张珩终于忙完,可以休息之际,沈菱月已经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旁边是热好的饭菜,还有熬好的汤水。   由于张珩常年在禁卫司熬夜做事,因而这里有他休息的卧房,也有他起居必备的一切物件。   深夜时分,张珩抱起沈菱月,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榻上,随后也和衣躺在一旁。   吹灭了烛火,外面有月光照映进来。张珩能看清沈菱月睡熟的模样,看着她清秀无比的脸庞,偶尔蹙一下眉头,似乎在做梦。   张珩伸手将沈菱月揽在怀中,或许是因为太过劳累,随后自己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半时刻,沈菱月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恍惚了好久,沈菱月才意识到自己仍在禁卫司,而且身边传来了张珩沉稳的呼吸声。   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沈菱月终究还是红了脸庞,虽然张珩也没对自己做什么,但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两个人一起相依而眠,终究还是有着特殊的意味的。   借着月光,沈菱月看着面容俊朗无比的张珩,心中感慨不已。以前以为自己会有正式的定亲仪式,会有盛大的婚礼,会有迎娶自己的新郎,会有亲朋好友的祝福,会过着彼此相敬如宾的日子,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沈菱月心里也清楚,这些以后也不会发生了。自己早已应许了张珩,虽然他并没有迎娶自己的打算,虽然自己只是他帮助沈家的“条件”而已,但自己已然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轻叹了一口气,沈菱月重新躺了回去。   黑暗之中,张珩虽然双眼紧闭,但随着沈菱月的醒来,自己也跟着醒了过来,她的叹息声,让自己的心口有些沉闷不已。   自那晚之后,张珩便让沈菱月正式搬入了景澜院。   搬离了原先狭小局促的偏房,沈菱月把自己的大小物件和张珩之前送给自己的东西统统摆在了景澜院的房间里。在西部时,沈菱月就喜欢布置和装饰房间,无奈原先在宫内住的地方只能勉强用于住宿。   沈菱月在精致的瓷瓶里插上了鲜花,待鲜花枯萎之后便做成了书签。没多久,沈菱月又觉得卧房里的帐子颜色太过暗沉,便让人换上了镂花的白色棉纱轻帐,外面又配上了淡雅的苏绣床帐。   张珩开始时并不习惯这一改变,景澜院的装饰一向以灰白暗沉为主,张珩本人不喜欢太过明快的色彩氛围,但过些日子倒也渐渐适应了。经过沈菱月的一番改造,张珩愈发觉得景澜院的房间确实多了生机和秀美之感,只是,有点偏于娇柔了。但看着沈菱月兴致颇高的样子,张珩便也由着她去了。   由于差务繁忙,张珩每日早出晚归,有时晚上回来时只匆匆吃点东西便又忙于批阅文书了。   沈菱月担心他长此下去,旧疾会复发,便去请教了御医和御膳房的厨子,研究如何做滋补的粥。   一日夜间时分,张珩还未归来。沈菱月在景澜院的厨房里精心熬制着添加了各种补料的粥。经过长时间的温火慢熬,煮出来的粥细软无比。   到了深夜,张珩才从外面赶回景澜院,只见沈菱月伏在灯下,神情困倦无比。   看见张珩走进来后,沈菱月立即来了精神。当张珩褪去外袍、净过手之后,沈菱月端来了热粥。   “快尝尝看”,沈菱月满心欢喜地将粥递到张珩面前,“御医说这几种食材可以养胃呢。”   张珩看着沈菱月满怀期待的目光,低头尝了一口粥,随后眉头紧皱。这粥添加了药材,味道偏于苦涩,并不好吃。但张珩心里清楚,沈菱月出于一番好意,便继续吃了起来。   一边尝着粥,张珩一边想到,曾几何时,自己在宫里受人欺凌和排挤,残羹冷炙是家常便饭,有时连冷饭都吃不上,因此落下了胃疾。至始至终,没有人关心过自己。当站在权势的顶端时,众人的态度变成了恭顺与敬畏,膳食也愈发地精美,但从没人给自己熬过这样一碗难喝的粥。这粥越品越有滋味,到最后竟咂摸出一丝甜适的味道。   秋风渐凉,景澜院的后方有一处小小的园地,平坦整齐。沈菱月自从搬到这里之后,便在后院种了些花草,精心侍弄着,一心盼望着花开的时刻。   一日傍晚时分,雷声滚滚,天空上乌云低垂,没多久,一场大雨突然而至,沈菱月急忙冲向后院,给新种的花铺上一层薄薄的油布,以防花儿还未绽放便被大雨所毁。   由于着急跑出来,沈菱月没来得及披任何雨具,只顾着蹲在地上铺开油布。   正当沈菱月被雨林透之际,头顶上方突然没了雨。   沈菱月以为是秋云过来给自己撑伞,便没有在意,而是继续细心地查看油布有没有完全覆盖到所有的花草。   待沈菱月站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之后,才发现身后之人竟是张珩,不知为何他今天竟然回来如此之早。   “你本就体弱,还要淋雨,不想活了?”张珩的脸色有些难看。   沈菱月刚想答话,就打了个喷嚏。还真让他说中了,自己还真容易感染风寒。   待洗过热水澡,换上了温暖舒适的衣服之后,沈菱月便四肢无力地躺在了榻上,不停地打着喷嚏,这风寒之症还真是说来就来。   张珩伸手轻抚她的额头,不由得眉头紧蹙:“等你病死了,我就把你埋在后院,给那些花当肥料,省得你再惦记它们。”   沈菱月了解张珩的毒舌属性,知道他在责怪自己,便说道:“我一时着急,便没想那么多。”   “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那么大的雨,你没知觉吗?”张珩继续数落道。   虽然张珩一直在咒骂自己,但沈菱月却由此想起小时候自己贪玩被母亲训斥的场景,虽然是挨骂,但知道责骂的背后是心疼。   张珩如此训斥自己,也是心疼吗?沈菱月猛地摇摇头,自己能这么联想,还真是脑子有问题啊。   在喝了汤药之后,沈菱月愈发地感到困倦。睡意朦胧中,沈菱月能感觉到有一双手时不时地轻触自己的额头,偶尔还给自己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   夜里雨声一直不绝,突然之间,一声炸雷响起,沈菱月顿时惊吓得不行,小时候,自己最怕的就是惊雷,每到这个时候,就去找母亲或去抱紧身边的嬷嬷。   随即,雷声越来越大,沈菱月连忙缩到张珩身边,将头埋在他的臂弯之下,不敢去听外面世界的声音。张珩伸出手将她揽在怀中,将惊吓不已的她抱紧。尽管此刻外面惊雷阵阵,但沈菱月却感觉安全无比。   一夜无梦,沈菱月睡得安然恬淡,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却发现张珩的额头也有些发烫。   一定是自己将病气过给了他。沈菱月心里满是自责,连忙下地,准备给他煎水熬药。   “你还在病中,怎么能光着脚出去?”张珩一边斥责,一边重新将她拎回榻上。   沈菱月眼巴巴地看着张珩,轻抚他的额头:“我想给你去熬药,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也跟着发烧。”   “你若肯老实一点,我就已经烧高香了。”张珩说话间起身离开了房间。   沈菱月听他在外间吩咐了几句,便又折返回房间。今日,张珩破天荒地没有出去,也没见他处理差事。   早膳期间,外面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沈菱月和张珩一起用着早点,默默无话,桌子上满是沈菱月爱吃的鸡丝蔬菜粥,诸多青碟小菜,还有芝麻烧饼、红枣年糕,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笋丝豆腐汤。   沈菱月一边小口品着粥,一边偶尔看向对面的张珩,只见他低头专注地喝着汤,俊挺的鼻梁,略显瘦削的脸庞,细密的眼睫毛,还有那无论做什么都极为认真的神情,沈菱月一时间感觉到了一种日常的烟火气,种花听雨,素手调羹,日升日落。   吃完早膳,心满意足的沈菱月微微发了汗,身上感觉好了些。晌午时分,暖阳照耀,阴雨的天气总算是过去了。   沈菱月迫不及待地去查看后院的花草,掀开薄薄的油布,发现虽然有一些折损,但大部分花草都完好无缺。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等到花开了。   等到明年春天,再多弄些种子过来,就可以种满整个花圃了。之前在宫里的住处,房前屋后都住着其他宫人,根本没有自己的空间,比不得景澜院的宽敞舒适,更比不得昔日王府里的精致与开阔。      第20章 长夜漫漫   晚间时分,沈菱月接到了弟弟靖儿给自己写来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十分简短,但沈菱月读来却倍感欣慰,弟弟在南部一直安稳如常,让姐姐不要挂念。   家人的安危是自己心里最大的牵挂,看完信心里十分高兴的沈菱月随即来到张珩的书房,看到他正在伏案书写。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沈菱月便乖乖地站在门边等他忙完。   张珩抬起头,看到沈菱月倚在门口,含着笑意,不住地看着自己,便将书卷搁置在一边,朝她点了点头。   沈菱月连忙跑到他身边,张珩顺势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沈菱月仰头望着张珩,心里有很多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一时之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张珩则看着怀中的沈菱月,看着她清秀的面容和楚楚动人的样子,不由得低下头,慢慢靠近她。   沈菱月能感受到张珩急促的呼吸,随即脸颊和唇上满是他独有的木兰花一般的气息。沈菱月双眼紧闭,心跳加快,静静地感受着周边满是张珩的气息,与此同时,沈菱月似乎也能听到张珩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张珩闷声说了一句:“要命了。”随即,将沈菱月横抱起来,回到卧房。   外面,秋风轻拂,树影婆娑。屋内,烛火熄灭,纱帐低垂。   沈菱月实在是太紧张了,然而张珩比她还要紧张,轻抚着她冰肌玉骨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在紧张与怯怯间,沈菱月想起了秋云的话,她说张珩这种身份的人,折磨人的法子有很多。可是,他却待自己极温柔,也因此让自己渐渐放松下来。   自那过后,沈菱月觉得一切都有所不同了,自己与张珩之间,不仅多了些人间烟火气,也多了亲近感。   翌日早上,张珩要出门办差。沈菱月也早早地醒了过来,为他打点着一切。   在为他束好腰带、整理衣袖之际,沈菱月突然意识到,寻常夫妻是不是也是这般样子,过着平淡而温馨的日子,相互扶持,相互照料?可是,他是张珩,是手握杀伐重权的张珩,毕竟还是不同的。   看着沈菱月失神的样子,张珩轻拍着她的头:“等我回来,给你带南部的特产。”   沈菱月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酒靥愈加明显。   待张珩离开之后没多久,便到了中秋。   宫里的中秋宴不似往年那般热闹,坤秀宫的皇后没能出席,昔日的一些重臣也没能出席,而是在禁卫司等候发落。   沈菱月本打算早早就离开宫宴的,但没想到却遇见了来宫里赴宴的苏锦含。   “你被家里放出来了?”自从酒馆一别,沈菱月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她,想来她肯定会被家里责罚。   苏锦含大大咧咧地回道:“我家里也拿我没办法,之前家里忙着帮我议亲,已经谈得七七八八了,后来……因为那件事,就告吹了。我爹气得不行,把我在家里关了好久,赶上中秋才把我放出来。”   沈菱月听后不禁摇头感叹道:“瞧瞧你,为了人家一幅画,代价惨重啊!”   “唉!这就是命吧,活该倒霉,我认了。”苏锦含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   “你啊,以后可得拘着点自己的性子,免得家里再跟着着急。”沈菱月劝道。   苏锦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天生就是急脾气,一点就炸,更何况是对方挑衅在先。”   正当沈菱月准备再劝时,苏锦含突然指着沈菱月身后,说道:“菱月,那边一直有一个男子,似乎整晚都在盯着你看。”   沈菱月不相信苏锦含的话,待回过头去,正巧遇见不远处吴思远朝这边看来,于是连忙转过头来。   “怎么了,菱月?你认识他?”苏锦含好奇地问道。   沈菱月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含混地说道:“他家里原先与沈家有些交情,后来发生了叛乱之后,就再无往来了。”   苏锦含偷偷看了看吴思远,随后悄声说道:“依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啊。”   沈菱月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不同寻常了?”   苏锦含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说道:“你说,他要是没动什么心思,总盯着你做什么?难不成你欠他银子?”   “哪有的事?尽是胡说!”沈菱月连忙否认道。   正在此时,吴思远却走了过来。   “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吴思远看着沈菱月,直接说道。   还未等沈菱月回话,一旁的苏锦含连忙后退,自动将自己隐身,以便给沈菱月创造机会。   待来到宴场外,吴思远见沈菱月一直低着头,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便开口说道:“沈姑娘,上次是我多言,唐突了沈姑娘。”   沈菱月听后抬起头,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吴公子不必介怀。”   愣了愣神之后,吴思远继续态度坚定地说道:“但我说的是认真的,沈姑娘,自从那年在清西王府见过面之后,我便时常想起你。虽然眼下局势不定,但我对沈姑娘的心意是一定的……”   还未等吴思远把话说完,沈菱月便摇头说道:“吴公子,我上次说得很清楚了,我已经许了人了。还请吴公子另寻良缘吧。”   “沈姑娘,你独自一人身在京城,父母远在西部,哪里来的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为你说亲呢?”吴思远显然不相信沈菱月的说辞。   吴思远的话触及到了沈菱月的痛处,自己的确没有父母的开许,也没有议亲定亲的过程,但自己确确实实已经许了人了,没有明媒正娶,也不能公开言说。   “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吴公子挂心了。”沈菱月眼神黯然,随即想要转身离开。   吴思远难得有机会见到沈菱月,眼见又要不欢而散,着急之下,连忙上前握住了沈菱月的手腕。   沈菱月连忙挣脱开吴思远的手:“请吴公子自重。”   吴思远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太过冒失,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沈姑娘,我无心冒犯你“”待吴思远再抬起头时,发现沈菱月已经走远。   中秋之夜,明月高悬。本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沈菱月却独自一人,望向窗外天空上的繁星。   想起吴思远的话,沈菱月倍感难过,这其中的尴尬与无奈,自己不是不清楚,只是平时刻意忽略掉了,自从来到京城,处境已是艰难,若认真计较所有事情的得与失,恐怕自己早就撑不下去了。自己如今的身份,究竟算什么?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在张珩看来,自己是不是仅仅是他漫长皇宫生涯中的消遣?   不能细想了,再想下去,沈菱月觉得自己会疯掉。关上窗子,擦掉眼泪,沈菱月随后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久久不愿出来。   另一边,张珩顺利地办完差事之后,提前返程了。为了更快地返回京城,先是走了一段水路。   夜晚,船舱中,张珩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在得到允许之后,外面的人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张大人,这是小的孝敬您的。”常年跟在张珩身边的小德子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递给张珩一个小瓶。   张珩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秘制药酒,喝完了对张大人有奇效。”小德子一脸的得意。   看着小德子笑得诡异且阴险,张珩将瓶子放在一旁,轻斥道:“你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我无病无灾的,喝什么药酒?”   小德子一时间笑得更加含蓄了些:“张大人,这可是小的费尽心力帮您弄到的。您最近身边不是添人了吗?那就不能少了这药酒。我是从先前伺候过李总管的人那里弄到的配方。李总管当年可是蓄养了不少姬妾,据说全凭这个。小的担心您常年忙于差务,没什么经验,,便帮您……”   小德子还没说完就被张珩踹到了一边。   “浑说什么?”张珩清俊的脸上愠怒不已,不想自己的私人事情被下边人当成谈资。   小德子被踹得有些懵,自己费了好大劲才弄来的厚礼,张大人竟然不领情。   “我的张大人呐,这有什么忌讳的?宫里但凡有点地位的掌事、总管,身边多多少少都有对食,您这开窍算晚的。我跟在您身边多年,我不替您着想,谁能这么贴心地替您着想?”说话间,小德子还拿出了一个本子,恭恭敬敬地送了上去,“张大人,多多学习,多服药酒,小的先恭喜张大人了。”   还未等张珩抬起脚,小德子便先知先觉地快速逃离了舱室。   张珩一时间被小德子气得不行,要不是他跑得快,自己真想一脚把他踹到江里去。   一想起沈菱月,张珩便觉得有些纠结。自己从小跟随乡上的先生读书写字,后来入宫之后,跟在皇子身边也饱读诗书。但是,在遇到沈菱月之后,在渐渐亲近的过程中,自己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什么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书中所述,竟然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但自己似乎不该去拥有这些。   越想越觉得有些憋闷,张珩索性打开船舱的窗子,望着四周的江水和暗沉的黑夜,任由晚风拂过自己的面庞与衣袖。      第21章 妒火中烧   中秋宴会之后没多久,苏锦含托人给沈菱月捎了信,让她前往宫外的茶馆一聚,说是有要事商量,让她务必前往。   沈菱月心中颇感无奈,自己在京城的行动其实是受限的,但看苏锦含信中所言,事情似乎十分紧急,便跟张珩的人进行了报备。好在张珩身边的人知道沈菱月和张大人的关系,也能掌握她的行踪,便应允了。   待沈菱月赶到苏锦含信中所说的茶馆时,并没有见到苏锦含的身影,反倒是崔二公子坐在雅间里。   崔二公子见到沈菱月,连忙起身行礼道:“沈姑娘好!上次的事,多有连累,崔某十分抱歉。”   沈菱月礼貌地笑了笑:“不关崔公子的事,请崔公子不必多虑。”真要怪罪起来,也只能怪对方欺人太甚,也怪苏锦含沉不住气,与崔二公子确是不相干的。   “多谢沈姑娘宽谅。事情毕竟因我而起,我今日特意请了苏姑娘和沈姑娘一起过来,给你们二位正式赔个不是。苏姑娘大概路上有些耽搁,过一会儿便到。”崔二公子继续说道。   “崔公子言重了,不过是小事一桩。”沈菱月客气地说道。原来如此!苏锦含原来是约了崔二公子,却急三火四地让自己来陪同。   随后,崔二公子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也是十分无奈,我跟哪个姑娘讲话、见面,哪个姑娘事后就会遭到报复。真是无礼至极。”   沈菱月知道他说的是那位在湖上挑衅的黄衣女子,没想到世上真有如此无礼之人。   正在此时,苏锦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菱月,你瞧瞧我把谁给带来了?”   听闻苏锦含的话语,沈菱月回过头去,惊讶地发现苏锦含的身后之人竟是吴思远。   沈菱月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待尴尬地打过招呼之后,沈菱月找了个借口,连忙将苏锦含拉到一边,悄声质问道:“你怎么把他也叫来了?”   苏锦含大大咧咧地说道:“菱月,既然你家人不在京城,没人给你张罗定亲的事,我这个当朋友的,自然要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没想到吧,吴公子与崔公子竟然是好友,我也是无意中才知道的。本来想着我与崔二公子单独见面,终究不大妥当,上次我见吴公子对你有意,便想着大家一同聚一聚。”   如果早知道是这种情形,沈菱月才不要费尽苦心地跟禁卫司报备,来到这里尴尬地面对这一切。   “锦含,你就不用为我的事情操心了。”沈菱月无奈地说道。   苏锦含反问道:“怎么了?你讨厌那个吴公子?”   “不是这么回事。”沈菱月急得一脑门子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苏锦含一时之间没有理解沈菱月的意思:“可以尝试着接触看看嘛,我看那个吴公子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跟你倒是般配得很,而且你们两家之前也有交情。”   沈菱月拼命地摇头:“求求你了,锦含,从今往后,不要再撮合我和他了,也不要再撮合我和任何人了。”   苏锦含疑虑半天,随即恍然大悟地说道:“菱月,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这让沈菱月更加难以回答,张珩算是自己的意中人吗?   正在此时,崔二公子喊道:“茶上齐了,你们快过来品一品。”   苏锦含一听到崔二公子的声音,便顾不得继续追问沈菱月了,连忙拉着她重新走回雅间。   沈菱月尴尬地坐在一旁,看着苏锦含和对面两人说笑不止,偶尔礼貌地回应一下,心里暗暗祈祷聚会早点结束。   另一边,张珩弃舟上岸之后,一路快马加鞭,提前进了京城。回来的路上,张珩见首饰店里有颗珍珠,色泽清丽少见,想起与沈菱月清秀白皙的样子极为相称,便毫无犹豫地买了下来。   待张珩进了宫,处理完差事之后,便回到了景澜院,结果听下人说沈菱月今日因为急事出宫了,走前报备了去处。   一向甚少擅自出宫的沈菱月,今日却急忙忙地出去了。张珩心下愈发地感到不解。随后,来不及休息,张珩便起身出了景澜院。   茶馆里,苏锦含带来了许多冷门的吃食,有酸酸的梅子,有肉干,还有许多沈菱月叫不出名字的食物。   “这都是我平常费了好大力气收集来的,市面上很少能见到,你们快尝尝看。”苏锦含边说边将食物分发给大家。   有些东西,沈菱月从没有吃过,甚至从没有见过。出于好奇,沈菱月拿起一块黑色的食物,尝了起来。   味道有些怪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沈菱月吃完之后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肉干。”苏锦含回道。   一瞬间,沈菱月的脑子快炸了,一想起吐着信子的可怕长蛇模样,再想到自己刚刚吞了一大块蛇肉,随即胃里便感到不适,忍不住想要呕吐。   顾不得许多,沈菱月连忙冲出茶间,冲下楼去,跑到茶楼外面,呕个不停。   没过多久,吴思远也跟了过来,眼见沈菱月呕得难受,差点站立不稳,便搀扶起她的手臂,关切地询问道:“沈姑娘,你要不要喝点水?”   沈菱月连忙摇头,自己此时喝什么都得吐,太难受了,等自己挺过这阵,一定要找苏锦含算账,总做些不靠谱的事,害得自己急忙出宫,还遭这种罪。   不远处的马车里,小德子看着神色越来越难看的张珩,不由得结结巴巴地问道:“张……张大人,要不要我把沈姑娘叫过来?”   张珩没有答复,只黑着脸摇了摇头。   小德子心下也没了主意,只是不停地查看着张珩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   没多久,吴思远小心呵护着呕得有些头晕的沈菱月回了茶楼。   随即,张珩下了马车。抬头望过去,这家茶馆的牌匾上写着“醉饮楼”,在京城里以经营各地名茶著称。   随后,张珩走进了那间茶馆,上了二楼。刚到二楼的转弯处,张珩就见有人从茶间里走了出来,张珩一向对见过的人留有印象,当初在皇家的园林和城里的真华寺,自己都见过这个人,她是沈菱月的朋友,也是当初带沈菱月逃离禁闭室之人。   张珩闪身进了身旁的茶间,只听那位姑娘经过时对一位男子说道:“我们先出来透透气,给菱月和吴公子一个独处的机会。依我看呐,吴公子对菱月很是上心,而菱月也说过,独自一人在京城,没有家人给她张罗亲事……”   张珩听闻之后,手中的珍珠渐渐被捏成珍珠粉,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路舟车劳顿,提前赶了回来,见到的竟是这种场景。   茶间里,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沈菱月,久等苏锦含未回,眼见时候不早,便准备起身离开。   “沈姑娘,要不我送你一程吧。”吴思远殷切地说道。   沈菱月摇了摇头:“多谢了,我坐来时的马车回去就好。”   与吴思远告别之后,沈菱月便乘坐马车,准备回宫。   沈菱月的马车刚走到半路途中,就被人当街拦下。沈菱月掀开轿帘看过去,见是小德子站在一辆马车旁。   能让小德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的,估计只有张珩了。难道他提前回来了?   思索间,沈菱月下了车,来到另一辆马车近前。小德子恭敬地将车帘掀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真的是张珩回来了!沈菱月连忙上了马车,果然看到了多日未见的张珩。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你是过来接我的吗?”沈菱月问完之后,发现张珩脸色极不对劲。   “怎么了?是办差不顺吗?”沈菱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未等到答复,沈菱月便被张珩伸手拽到了怀中。看着张珩横眉怒目的样子,沈菱月一时间不明所以,刚想伸手去触他的眉心,就被他擒住了手腕。   “疼……”沈菱月感觉到张珩愈发地在用力。   马车一路前行,车外的小德子一路胆战心惊,张大人今天的脸色可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刚才的情景自己也看到了,自己了解张大人的脾气,张大人一路快马加鞭,迫不及待地尽早回京,可不是为了急于汇报差事的,没想到刚一回京就碰到了这种场面,估计这沈姑娘此次要触霉头了。      第22章 飞蛾扑火   待回到景澜院之后,张珩的眼神愈发地怒意十足。   沈菱月搞不清状况,但还是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到底为什么这么大火气?”   张珩松了松自己的领口,盛怒之下指着沈菱月说道:“若不是我提前回京,还看不到这场好戏,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我今天只是与朋友见面,而且临走前是报备过的……”沈菱月话还未说完就被张珩牢牢擒住脖子,一时间难以呼吸。   “你拿我当傻子,是不是?”张珩眼神愈发地凶狠,“一边虚情假意地敷衍我,让我为你效力,一边又趁我不在去勾搭别人?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竟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我没有……”沈菱月艰难地摇头说道。   张珩气急之下,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想到有一天,我张珩竟会被一个丫头玩得团团转。你一边煞费苦心地接近我,一边还想嫁给其他人,是不是?”   沈菱月难受不已,想要挣脱掉张珩的束缚,却始终没能如愿,随后眼含泪珠地说道:“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一时一刻都没有。”   张珩冷冷一笑,笑得似乎有些悲痛,有些狠绝,“你说,我是该相信你的花言巧语,还是该相信我的所见所闻?”   “你……你听到了什么?”沈菱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却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你想知道,是不是?那我说给你听,你听好了!”随即,张珩发了疯一般地亲向了沈菱月的嘴角,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   霎时间,沈菱月吃痛不已。   秋云说过,张珩这种身份的人会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如今,沈菱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张珩冷漠与无情的那一面……   翌日清晨,张珩早早地离开了景澜院。   当秋云过来服侍沈菱月洗漱时,发现自家小姐的嘴角、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印痕,当即难过得眼泪直流。   “小姐……”秋云不禁痛哭失声,“你是千金之躯,如今却要受他这种折磨……”   过了许久,沈菱月才有力气说道:“秋云,去给我备上热水,我要沐浴。”   秋云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连忙去备热水。   当沈菱月踏进浴桶,浸泡在热水中时,内心感到一片茫然。拼命想洗去这印痕,但却洗刷不掉内心的难过与心痛。   不知过了多久,秋云前来提醒久久待在浴桶中的沈菱月:“小姐,水凉了,要不要加水?”   沈菱月摇摇头,随即起身。更衣过后,沈菱月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惨白无比的脸庞,对秋云说道:“给我梳一个垂云髻吧,就是我们以前常梳的那种。”   秋云含泪点点头,不由得想到了旧时在西部王府里的情景,自己常给小姐梳各式时髦的发髻,自己小姐清秀貌美,梳什么发式都好看。   当梳完头之后,沈菱月又拿起了胭脂红,对秋云说道:“帮我涂上唇脂吧。”   秋云连忙摇摇头:“小姐,你嘴角有伤,涂不得脂粉。我给你涂些药膏吧。”   沈菱月摇了摇头:“药膏就算了,看起来不大好看呢。”   秋云再也忍不住,伏在沈菱月的肩上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小姐,你还是悬崖勒马吧,再这样下去,你还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罪呢。”   沈菱月没有答复,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发钗,随后对秋云说道:“秋云,我们走吧。”   秋云止住了哭声,抬头问道:“小姐,我们去哪里?”   “去姨母惠太妃那里,我好久没过去请安了。”沈菱月说完之后,转过头环顾了一下房间四周。   自从搬进景澜院,沈菱月在简洁有致的房间里渐渐按照自己的喜好增添了不少东西,有插在瓷瓶里的鲜花,有自己喜欢的字画,在帐子上还悬挂了一串香囊,是自己用花草和其他香料制作而成,初时张珩还不习惯,但慢慢也由着她去了,时间长了,景澜院的房间里渐渐增多了不少女儿家用的东西和饰品,张珩开始时还说过,以为自己不小心进了姑娘家的闺房。   沈菱月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看了许久,此前的种种,恍若梦境一般。   待来到惠太妃处请安时,沈菱月将衣领高高地竖起,但还是遮掩不住嘴角的伤痕和脖子上的印记。   惠太妃看着沈菱月惨白的脸色和脖颈处青紫的印痕,心里便也明白了七七八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我明日就启程去郊外清修一段时日,你随姨母一同前去吧。”   沈菱月默默点了点头。   “唉,姨母早就说过,你涉世尚浅,这宫里有很多危险你根本意识不到,便莽莽撞撞地一头栽了过去,不仅挽不回局面,还会一不小心就葬送了自己”,惠太妃苦口婆心地说道,“飞蛾扑向火之前,一直以为那是光亮,可直到引火上身时才知道,那不是光,而是足以烧死自己的火。”   沈菱月没有言语,只是回想起从入宫到现在的种种,张珩对自己有过恩惠,也有过关怀和体贴,自己便天真地以为他那里是自己的光源了,可直到现在,自己才意识到,那是危险的火光,将自己烧得体无完肤。相对于诡谲重重的深宫来说,自己果真是一个傻蛾子。   翌日清晨,沈菱月早早地收拾妥当,跟随惠太妃的轿辇出发前往京郊。惠太妃此次出宫,是得了皇上的开许的,因而一路顺畅无比。   皇宫,渐渐远去,郊外的山峦,逐渐清晰。   青鸾山上,有精致的庭院,有巍峨的寺庙,也有茂密的丛林,山的后面有一处泉水,传说能治百病,沈菱月刚到山上没多久,便去打了点泉水来尝尝,果然味道清甜无比。林子间有还未来得及南飞的鸟儿在不停地鸣叫,沈菱月觉得自己很久没这么静静地独处了。   每天上午,沈菱月都和姨母惠太妃一起抄经读经,晌午过后,便会下山去打泉水,偶尔还学着附近农户的样子,背些柴回来,煎水烹茶。日暮时分,便读书写字,身边还跟着一条附近寺庙里的白狗,无论沈菱月走到哪里,它都紧紧跟在后面。由于它一直没有名字,沈菱月便叫它阿黄。   “小姐,它明明是条白狗,为什么叫它阿黄?”秋云不解地问道。   沈菱月指着阿黄头上的一撮毛,说道:“你看,这里是黄的。”   秋云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姐:“也就只有小姐你能注意到这撮毛发了。”   阿黄不大愿意旁人接近沈菱月,每当上山下山的时候,路遇旁人,阿黄都会叫个不停。   沈菱月经常喂它许多好吃的,时间长了,惹来寺里的人抱怨,说阿黄现在挑食得很,寺里的粗茶淡饭都不肯吃了。   沈菱月便把阿黄悄悄叫到一边,说道:“以后不许挑食,特别是在寺里,知道吗?”阿黄痛快地叫了一声。沈菱月开心地笑了笑,每当这时候,沈菱月就觉得阿黄特别通人气,至少比某些人要通人气。   沉闷的午后,禁卫司里,小德子开始审讯对面的苏锦含。   “把你当初从禁闭室里逃脱一直到现在的一言一行,统统说出来。”小德子边说边吩咐人逐一记录。   苏锦含近日来被折磨得不行,自从在街上被人带到禁卫司,就昼夜不停地审讯,有时还搞突击审问,有的问题甚至问过多次。   “我已经说过了,我当初是贪玩心切,没想过后果,就偷跑出来了。后来又被家里训斥,关在家里好几天。这事我爹可以作证,要不我叫我爹过来吧。”无精打采的苏锦含试探地回道。   小德子阴险地笑了笑:“既然到了禁卫司,你把你爷爷叫来也没用。”   苏锦含脸上满是失望,一心想通报家人的希望落了空。   “老实交代,从家里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小德子继续审问道。   “这跟我逃离禁闭室的过错有关系吗?”苏锦含问道。   小德子重重地放下茶杯,冷声说道:“我如何审讯自有我的道理,你再不老实反省,就把你错过的禁闭时间加倍罚回来。”   苏锦含怏怏地说道:“我从家里出来之后,就遇到了崔公子,说是要请我喝茶,给我赔不是。我担心跟他单独见面会尴尬,就叫了我的朋友一起过来相聚。”   随后,苏锦含便一五一十地将茶馆聚会之事说了出来。   小德子心想,作为禁卫司一直以来监视的对象,沈姑娘要不是与张大人的关系特殊,她大概没那么容易出宫,禁卫司底下的人也不会放心让她出去,而不选择跟踪。这段至关重要的监视空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补足才行。   受够了禁卫司审问折磨的苏锦含,为了能早日离开这里,便事无巨细地把当天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之前在兰馨公主的婚礼上,我和菱月重逢的时候,我问她家里是否给她定了亲事,她说没有。后来我便安排了四人的聚会,希望能帮到家人不在身边的她。但她说不用我帮她撮合。后来……”   小德子听过苏锦含漫长的讲述之后,便对当天的情况大致有了了解。将记录整理好之后,小德子便直接奔了出去,去找近日来闷闷不乐、脸色极为难看的张大人。      第23章 无字情书   景澜院,张珩独自坐在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坐了许久,任何人都不得进来打扰。   沈菱月虽然已经离开了,但屋子里仍旧有她存在过的气息。她喜欢在桌案上放置鲜花,喜欢在帐子上挂上锦囊,初时自己很不习惯这种味道,但沈菱月说这种香料能够安神,时间长了,自己似乎真的更容易入睡了。   她还喜欢把她的笔筒和自己的笔墨砚台并列放在一起,喜欢将信笺浸染上花香。当自己在外面忙碌了一天,常常夜里才回来时,总能见到她在灯下守候。由于惦记自己有胃疾,沈菱月总能将早晚的饮食搭配好,经常熬些滋补胃部的粥给自己喝。   她搬过来的时间并不长,但无形中却把这里的一切慢慢浸染上了她的色彩,她的气息。   后院的花圃里,有几朵小花在今早绽放了。她若是在,一定会高兴地跑过去看。自从她搬过来之后,景澜院多了不少生气。多少年了,自从被迫进宫以来,饱经坎坷与辛酸之后,自己就再与光明和快乐无缘了,可自从她来到身边以后,自己似乎每日便多了些期待,尽管那种期待其实令自己万分纠结与恐惧,可与此相比,自己更害怕失去,害怕快乐短暂地出现过后又消失……   正当张珩独自沉思之际,小德子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赶了进来求见。   “张大人,小的调查清楚了,当日是这么回事……”小德子一五一十地将调查好的情况汇报给了张珩。   沈菱月作为清西王府在京城的人质之一,监视的级别其实并不算高,并没有高到需要让张珩亲自过问的程度,张珩需要面对和处理的对象要复杂危险得多。   但作为禁卫司提督,沈菱月的日常监视情况,自己若是想查,是随时能查到的。按照以往的性子,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急急地去下定结论。但自己终究还是草率且莽撞了。   青鸾山上,沈菱月带着阿黄去山下取水。在取过山泉之后,沈菱月便背起水囊准备返程上山。每日在山间行走,沈菱月不仅觉得自己体格变好了,心情也随之慢慢好转了,难得浮生偷闲,在这寂寂的山中,不问世事,只看日升日落。   正当沈菱月行走在山间时,阿黄突然叫个不停。每当这时,沈菱月就知道附近有人。待沈菱月转过头去,发现了一顶轿子停在不远处。   随后,有人掀开轿帘,朝这边走了过来。待来人走近,沈菱月才发现竟是小德子。   “给沈姑娘请安了。沈姑娘近来身体如何?在这山里吃住还习惯吗?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言语一声。”小德子说话时满脸堆着笑。   沈菱月满脸戒备地看着无事献殷勤的小德子,说道:“多谢关心,我不缺什么。”随后,沈菱月转头便走。   “哎,沈姑娘……”正当小德子准备追上去时,阿黄开始狂叫,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眼见沈菱月越走越快,小德子一边警惕地看着阿黄,以防它扑过来,一边隔着阿黄,对沈菱月说道:“沈姑娘,最近这天可是越来越冷了,我啊,担心您在这山里着凉,便给您带来了些保暖的物件……”   沈菱月听闻之后,停下脚步,说道:“惊动您的大驾,我如何受用得起啊?”   “您当然受用得起了”,小德子踩着碎步,跟在沈菱月身旁,“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您有什么需求,不跟我说跟谁说?”直接跟张大人说当然更好,但眼下却不能急于提及张大人。   沈菱月说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就不劳您费心了,知道外面差务繁忙,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请回吧。”   小德子知道沈菱月在下逐客令,但脸皮薄就不是他小德子了。   “沈姑娘,我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来问候一下。看见您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心里比喝了蜜都高兴。另外,您要是有什么话需要我代为传达的,我一准将信带到。”小德子试探着问道。   沈菱月摇了摇头,淡然回道:“我没什么要传达的,看见你气色不错,我心里也很是高兴。”   小德子讨好似的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以后常来问候就是,我有些日子没见到沈姑娘了,心里也是惦念得紧……”   一路上,小德子絮絮叨叨,也没提什么正事。待沈菱月返回住处后,小德子便也没再纠缠,而是拱手告别之后,转身返回。   夜晚时分,沈菱月伏在灯下,心里怅然若思。白天小德子的出现,肯定不是偶然。他的到来,背后意味着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   秋云在一旁,听了沈菱月的讲述后,连忙说道:“小姐,这回您可别心软,别再重回那深潭虎穴了。”   沈菱月点了点头,这次小德子来山上,肯定是受了张珩的指使。只是,他的示好,自己无福消受。   “若是能长长久久地待在这山上,也是好的。”秋云眼见沈菱月在这里气色渐佳,也慢慢放下心了,刚出事时,自己恐惧得不得了,唯恐金枝玉叶的小姐一时想不开。小姐以往是清西王府的掌上明珠,如今却要受人如此欺负,简直是造化弄人啊。   沈菱月不知道自己能在山上待多久,也不知道风平浪静的日子能过多久,但无论如何,自己如今只想活在当下,尽力不去想未来的一切了。   自从小德子出现以后,沈菱月在山上所住的庭院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地便有人上山送东西,有时是精美的暖炉,有时是做工讲究的各色衣裳,有时是大包小裹的各种好玩的物件。   沈菱月无奈至极,告诉那些人不许再送。可那些人都说自己只是听从命令,送与不送,也不取决于自己。   尽管那些东西,沈菱月既不穿也不用,但还是源源不断地、一拨又一拨地送了过来。正当沈菱月无比气愤之际,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空无一字,但沈菱月仍然知道这信出自于谁。信笺里夹了几个花瓣,沈菱月猜得出其中的意味,自己此前曾跟他说过,古往今来所有的书信当中,当属吴越王的“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最为精妙,寥寥数语,便将思念的情境完全写了出来。   现如今,沈菱月并不想体会这般意境,也不想归去,于是将信笺连带着花瓣放在火上,一烧了之。   沈菱月没有想到,自己将信烧后不久,就见到了信的主人。   张珩知道,自己的百般示好,沈菱月并不领情,一时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满脑子馊主意的小德子。   小德子常年鞍前马后地跟在张珩身边,知道他此时正焦灼无奈得很,平常一向行事果断、智勇双全的张大人,竟也有没了主意的时候。   一开始的关怀体贴送东西,就是小德子的主意,但明显不奏效。后来小德子便提出,让张珩每日写封情书送过去。   “凡是女子,都喜欢听甜言蜜语,您写了,肯定有用。”小德子说完之后,就看见张大人一副阴沉的面孔。   让平常一贯冷漠严肃的张珩每日写酸掉牙的花言巧语,还不如直接了结了他算了。   最后,张珩还是拟了封信过去,里面放了几个花瓣,他知道沈菱月能明白他的心思,但他没料到沈菱月竟会如此心意坚定,就是不理他,根本没有丝毫的回应。   无奈之下,张珩只好听从了小德子的建议,亲自前往青鸾山。   沈菱月见到张珩,是在跟姨母惠太妃参加完寺里的法会之后。法会结束之后,人群渐渐散去。沈菱月也搀扶着惠太妃向回走去。   待沈菱月等人来到山路之时,看到对面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没多久,车帘掀开,一身白衣、面如冠玉的张珩走了下来。   沈菱月顿时感到手心直冒冷汗,连忙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待来到近前,张珩给了惠太妃行了礼,拱手说道:“臣张珩给太妃请安。”   惠太妃看着眼前的张珩,客气地说道:“我一个老太婆,不过在山中清修几日,怎么还惊动张大人前来问候了?”   “太妃娘娘一向德高望重,深得皇上敬重,臣自然也当勤于问候,只是平素差务繁忙,一时疏忽,还请太妃娘娘见谅。”张珩虽然是在对惠太妃讲话,但目光始终停留在惠太妃身后的沈菱月身上,多日不见,她清瘦了些许。   惠太妃见张珩一直盯着沈菱月,心中不免一沉,随后笑着说道:“有劳张大人了,哀家甚感荣幸。知道张大人每日为国操劳,繁忙得很,我们就不耽搁张大人的行程了。”   惠太妃准备往前出发,但张珩就是横在路上停留不走。   按惠太妃的年纪和位份,没人胆敢这样拦住去路,但张珩敢,虽然这样做明显有违礼法。   “张大人还有事吗?”惠太妃主动开口问道。   张珩直接答道:“臣有话要与沈姑娘讲。”      第24章 使手段   沈菱月听闻之后,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自己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此前自己一直希望时间长了,张珩对自己离开一事也能渐渐淡忘,毕竟他每日繁忙至极,毕竟他是权倾朝野的张珩,他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他还是找来了。   惠太妃看了看神色窘迫、一脸紧张的沈菱月,随后转头对张珩说道:“我这个外甥女啊,从小在西部长大,又被我那妹妹娇生惯养在王府中,十分不谙人情世故,如今进了宫,也难免行事莽撞,若是不小心冒犯过张大人,还请张大人看在我这个老太婆的面子上,原谅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吧。”   此时,山间有微风袭来,吹动着张珩身上的白衣。   清俊倜傥的张珩笑了笑,笑容煞是好看,随后说道:“太妃言重了,臣只是想与沈姑娘说几句话,还请太妃娘娘行个方便。”   惠太妃心下无奈得很,这张珩仗着自己手握重权,行事一向强横,除了皇上,谁都不放在眼里。   沈菱月眼见姨母与张珩僵持在这里,担心姨母受到自己牵连,毕竟谁也不知道按照张珩的性子,他能做出什么来,于是跟惠太妃说道:“姨母,你们先回去吧,我说完话就去找你们。”   惠太妃满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沈菱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孽缘吧,自己以太妃之位,却保不了自己的外甥女,只能让她独自面对那独断专行的张珩。   待惠太妃等人离开后,沈菱月单独面对着张珩,心中紧张至极。待张珩走过来时,沈菱月不禁连连后退。   “你别过来了,有话就站在那里说。”沈菱月抱住身旁的一棵树,神色戒备地朝张珩说道。   张珩一时间也倍感无奈,她在惧怕自己,也在防备自己。若是按以前的脾气,自己哪有这份耐心哄一个人,想让她回到自己身边,直接拉过来扛走就是,但如今自己不想再伤到她。   此时,沈菱月身边的阿黄朝张珩一通乱叫,不断地警告着他。   张珩转头瞪了阿黄一眼。仿佛能看出张珩眼中危险的气息,一人一狗对峙了一会儿之后,阿黄明显气势弱了下来,随即跑开。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张珩看着明眸皓齿、气色渐佳的沈菱月说道,“那天,是我不好……”对于张珩来讲,肯低头认错已经是千载难逢的事了,平日里一向是别人对他胆战心惊。   沈菱月无论如何都不想回想起那天的事,摇头说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与张大人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   “是吗?”张珩眼神幽深地看着沈菱月,冷笑着说道,“当初你主动找上我,如今又单方面说没什么瓜葛了。你当我这里是客栈吗?任由你来去自由?”   沈菱月一边用指甲抠着树皮,一边说道:“张大人那里自然不是客栈,而是贵阁宝地,我高攀不起。”   张珩强忍着心中的怒气,耐着性子说道:“你若喜欢,就在山中多住些时日,到时我派人来接你回去。”   沈菱月才不想再回去,于是摇头说道:“我说的是认真的,张大人,我不会再回去了,我们就此放过对方吧。”   张珩紧抿着嘴唇,眼神愈发地黯沉,双拳紧握之下,依稀能听见指关节的响动。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回来?”张珩觉得自己今天的耐心又突破到一个新的高度,真是不知从几时开始,自己要任由她来拿捏了。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让她有出宫的机会,把她牢牢看紧在景澜院才是。   无论张珩说什么,沈菱月都依旧不为所动,只低声说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想守在这山中,安然度日。张大人请回吧。”   夜晚,景澜院里,张珩气得一直在不停地摔东西。小德子似乎很少见张大人如此喜怒形于色,也很少见他气得脸色如此青白。   张珩发过怒火之后,直接对小德子说道:“明日发令,把她押解回宫。”   小德子在一旁担忧地说道:“张大人,这王牌啊,要最后不得已才能使。现如今,就算沈姑娘被迫回来了,她也心不甘、情不愿啊。”   “我管得了那么多?她不愿意,又能怎样?”张珩自从当初胁迫沈菱月答应自己的要求,就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的事,似乎是自己太过容忍她了,才让她愈发地骄纵不已,事到如今,自己还要照顾她的心情和感受。   小德子耐心劝说道:“张大人,您先喝口水消消气。想想看,您这些日子以来又是送关怀又是写信的,还百忙之中跑到山上去找她,是因为什么?如果真想凭借蛮力,哪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小的我带几个人上山,当天就能把沈姑娘给抓回来。”   “那你说,我这么低三下四是因为什么?”张珩反问道。   小德子心中无奈,还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您自己有错在先?但小德子显然不敢这么说,只能顺着张珩的毛往下捋:“张大人,您这也不算低三下四。”只不过跑去山上了一趟而已,还把气氛给弄僵了。   “我都去求她回来了,怎么不算低三下四?”张珩依旧气愤难平。   “当年的李大总管,地位不比您张大人低多少。他为了哄姑娘开心,可是下了血本的,奇珍异宝、高屋华服这都不算什么,他曾为了博美人一乐,将自己扮成了美人喜欢的戏中的模样……”   小德子还未说完,便遭到了张珩无情的冷眼,让他张珩如此委曲求全,万万做不到。   小德子对张珩的眼神心领神会,连忙继续说道:“我不是让张大人您也这么做,只是想说,这两个人相处啊,讲究的是情致,如果单凭强硬和蛮力,倒也并无不可,只是您得想清楚了,到底想要哪一样?”   张珩想了想,自己到底想要哪样?当然是想让沈菱月回到自己身边了,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当初自己清净惯了,并不习惯身边多一个人,便迟迟没有接她来景澜院一同居住,等到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了她的存在时,她却一走了之了。眼下,没有她在的景澜院,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总之,务必要她回来才行,至于手段如何,可忽略不计。   “明日你就带人上山,去把她抓回来。”张珩开始下命令,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有效,自己就不该任由她行事,最后搞得自己如此狼狈,还要上山去求着她回来,还得看她脸色谨言慎行着,唯恐又惹她生气。   小德子万般无奈,只觉得张大人此刻完全失去了往常的冷静。   “张大人,即便人能抓回来,但心未必回得来啊。到时候,沈姑娘整天带着怨气,您心情也不会好过,是不是?”小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张珩思索了片刻,随后又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依我看,沈姑娘既然是跟着惠太妃出去的,当惠太妃回来了,她自然而然就得跟着回来了。只不过,惠太妃出宫是皇上开许的,得想点说得过去的法子,让她老人家名正言顺地回宫才行。”小德子思忖道。   “这倒不难”,张珩跟着说道,“要不了多久,就是先皇的忌日,惠太妃肯定要下山,前去太庙里祭拜的,到时再找个缘由拖住她,让她待在宫里。”   小德子连忙点头称是,这才是自己认识的张大人,凡事会分析会思考,而不是不假思索地胡来。      第25章 他的过往   青鸾山上,沈菱月坐在院前,一边捋着阿黄的长毛,一边喂给它东西吃。天气渐渐转冷,沈菱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正当秋云发愁沈菱月一到天冷就犯旧疾时,小德子带着药材上了山。   “沈姑娘,天气凉了,担心您在山上吃不消,我便给您送来了上等的药材。”小德子说完便将药材一股脑地塞给了一旁的秋云。   正当秋云满心不乐意张珩的人再次前来叨扰自家小姐时,小德子连忙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煎药吧,没看见沈姑娘一直咳嗽?”   待秋云心怀愤恨地离开之后,阿黄又开始朝小德子不停地叫。   小德子连忙离沈菱月远了些,随后满脸堆笑着说道:“沈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菱月头也未抬地说道:“如果是他叫你来的,那就什么都不要讲。”   “我……我是自己主动要来的,跟张大人没关系。”小德子连忙摆手说道。   这话鬼才信!沈菱月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言。   “沈姑娘,要不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小德子讨好地笑道。   沈菱月一直对小德子能跟在张珩身边感到诧异,张珩如果是一只严谨凌厉的苍鹰,那小德子就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鸟,整天叽叽喳喳个不停。不知道张珩为何会选择小德子做跟班。   未等沈菱月回应,小德子便也坐在院前的台阶上,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多年前,宫里来了一拨新人。那时候,大家都盼着能分派到得势的主子跟前做事情。可就有那么一个人,宁愿去御药房每日挑拣药材,也不去鞍前马后地听人差遣。后来周围的人才弄清楚,他喜欢看书,御药房里有关于草药的书,他每天闲时便拿出来看。有一次,有位主子服的药材出了问题,惹了麻烦的掌事公公害怕担责,便把他叫出来顶罪。二十皮鞭下去,打得人血肉模糊,但他咬牙挺了过来。后来,他被罚没到监刑司,负责处理被行刑之人的尸首,整天面对着血腥和惨状。在其他人看来,那是最下贱的差事,大家宁愿去做苦差,也不愿沾染这些晦气。宫里生存不易,他被各种打压和排挤,整日被人欺负,有时连残羹剩饭都吃不上,稍有不慎便被人责罚,自那以后便落下了胃病……”   听了小德子的讲述,沈菱月知道故事里讲的人就是张珩。以前只偶然听到皇上曾说过,张珩曾处处受人排挤欺负,但眼神里总憋着一股不肯服输的狠劲儿。只是没有想到,他从前吃过这么多的苦,也没想到他是这样落下的胃病。   “沈姑娘,我讲了这么多,只是想说,张大人他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他是一路踩着荆棘、拼着心血熬过来的,最一开始他只是想着每日能读书而已,他有自己的难处和苦衷,他有他的壮志未酬和求取不得。外面的人都说张大人位高权重,仗着皇上的信任一手遮天,可是,有谁会知道,张大人文才武略,样样精通,若不是身份所限,他本应能科举高中,成为大周国的青年俊才,而不是囿于禁卫司,成为别人口中的阴险狠毒之人。可他也只能如此,才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下来,直到今天。”小德子说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怅然长叹。   沈菱月听完小德子的叙述,才明白为何张珩会选择将他留在身边,他是极懂张珩的人,而不仅仅是会溜须拍马。   “沈姑娘,你别看张大人做事总是雷厉风行,但他也有自己的短处,他有时会拿捏不好分寸,尤其是面对自己喜爱的人和物,他害怕拥有,但更恐惧失去。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喜欢,但往往不得要领。可他不是心思极坏之人,他只是在面对自己把握不住的事情时会失了冷静。”小德子边说边看着沈菱月黯然若思的神情,不由得想到,要是真按照张大人的想法,把沈姑娘绑了回去,此时此刻指不定会闹僵成什么样。   待小德子讲完故事离开后,沈菱月的心思极乱,连阿黄在旁边叫了半天,都没有注意到。本来在尽力忘却的人和事,随着小德子的到来,又开始不断侵占着自己的脑海。   沈菱月手抚着腮,一时间头疼不已。小德子说张珩面对喜欢的人与物时,会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往往不得要领。自己是张珩喜欢的人吗?如果是,会是哪一种喜欢呢?是高兴时拿来逗弄的喜欢吗?沈菱月愈发觉得,自己越想越乱,越想越纠结。   寒风掠过,没多久,先皇的忌日便到了。沈菱月跟随惠太妃前往太庙,去参加先皇的祭礼。大周讲究以孝治国,皇帝一大早便赶至太庙,率领皇室宗亲和文武大臣前来行礼祭拜。   惠太妃给先皇的牌位进过香之后,便到了偏殿去休息。沈菱月则代体弱多病的姨母在佛堂里念经,给先皇祈福。   正当沈菱月专心念经之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沈菱月侧头望去,只见身着官服的张珩来到了自己近前,手上也拿着一本经书,随后坐在了一旁的团垫上。   “你来做什么?”沈菱月一脸戒备地问道。   张珩看着沈菱月,一张俊脸上笑容很是云淡风轻:“我来念经啊,皇上处理朝政繁忙,我来代他为先皇祈福,以表孝心。”   沈菱月一时间无话可说,便不再理他,转过头来继续念经。   随后,张珩也拿着经书开始大声念了起来,念的跟沈菱月还不是同一本经。沈菱月不堪其声音干扰,于是说道:“你就不能默默地念?”   “你这要求很是奇怪,你能出声念得?我念不得?”张珩反问道。   “你……”沈菱月被问得哑口无言。   随即,张珩合上经本,凑近了说道:“要不然,我们二人一起念你这一本吧,以免相互产生干扰。再说,两个人一起念,功德更大,先皇肯定受益更多。”   沈菱月无语地看着眼前的张珩:“念经讲究的是恭敬、心诚!”   “我当然心诚了,先皇在天有灵,定能感受得到”,张珩说道,“反倒是你,不要心有杂念,想些不该想的。”   沈菱月气道:“我哪里想了不该想的?”   “没想便好,专心念经吧。”随即,张珩紧挨着沈菱月坐了下来,将头靠近沈菱月的肩部,看着她的经本,顺着她刚才的进度继续往下念。   沈菱月明显感受到耳边传来的张珩的气息,便转过头来,嗔怪地看着他。   张珩一脸无辜地问道:“怎么不念了?”   “你离我这么近,我没法念。”沈菱月气呼呼地说道。   张珩笑了笑:“都说了你要专心才行。你要是真的心无杂念,理会我做什么?”   沈菱月涨红了脸:“你不要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只是一心想和你一起念经而已。”张珩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沈菱月脸色通红地说道:“那你也不许离我这么近。”   “你跟我一起在景澜院生活那么久了,我们有比这更亲近的时候。”张珩边说边笑看着沈菱月。   沈菱月看着厚颜无耻的张珩,一时间气愤难平,随即甩下经本,起身准备离去。   一旁的张珩连忙也跟着起身,跟在后面:“你念经念到半途而废,就不怕先皇在天之灵怪罪吗?”   沈菱月咬牙切齿地看着衣冠楚楚的张珩:“要怪也是怪你。”说完之后,沈菱月加快脚步,走向旁边的房间。   “怪我做什么?我可是一心一意准备念经,反倒是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张珩还未说完便只听“嘭”地一声,沈菱月将面前的房门紧紧关上。   张珩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无可奈何得紧。   不远处的小德子一脸的无奈,他家张大人总是有本事把气氛弄得僵之又僵。看来自己十分有必要编纂一本《与姑娘的谈话之道》,以供张大人参考了。   先皇的祭礼还未结束,便有消息传来,青鸾山上的庭院因厨房失火而烧得青烟四起,所有房间虽不至于面目全非,但也一时间没法住人了,需要重新修葺才行,工期大概十个月左右。   沈菱月并未多想,只一心在陪伴在惠太妃身边。然而,惠太妃却不住地叹气。   “月儿,往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姨母恐怕照顾不到你了。”惠太妃十分无奈地说道。   沈菱月见惠太妃神色有异,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姨母?您身体不舒服了吗?”   “唉!我本想清修一段时日,哪成想连个住处都要被烧。”惠太妃唉声叹气道。   沈菱月连忙劝慰道:“姨母,眼下天干物燥,不小心失火也是有的。您且放宽心,或者另找个地方休养。”   “傻孩子,你真当青鸾山失火是场意外?”惠太妃看着一脸懵懂的沈菱月,“山上的庭院住不得了,我一时没别的去处,只能回宫。你也只能跟着我一同回去了。这样一来,你觉得称了谁的意?谁又有那个本事算准时间,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庭院着火?”   惠太妃的一番话让沈菱月惊讶不已,难道说这一切是张珩所为?为的是逼迫自己回宫?   “月儿,无论前面是龙潭,还是虎穴,恐怕你一时都逃不得了,从一开始,你就误入了歧途啊。”惠太妃一脸惋惜地说道,“事已至此,姨母也别无他法了,只能劝你,不要与他再正面冲突,尽量保全自己才是。” 与张珩那如鹰般的利爪相比,沈菱月就是一只刚出窝的小白兔,根本没机会逃出生天了。      第26章 回宫之路   另一边, 正当张珩因为沈菱月即将回宫而感到高兴之时,底下有人来报:沈菱月的弟弟沈靖前几天在南部出事了。   沈靖年纪小, 心气儿高,从小被锦衣玉食地养在清西王府, 爹娘百般溺爱,娇生惯养,因而受不得太多委屈。   南部军中有人嘲笑沈家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还时不时地联合其他人一起挤兑沈靖。时间长了,矛盾终于在一次冲突中爆发了,沈靖和对方厮打在一起。然而, 未经过多少磨炼的沈靖却远远不是其对手,更被对方的其他朋友一拥而上,在冲突中受了伤。   “他人现在伤势如何?”张珩眉头紧皱地问道。   “回张大人, 现在南部疗伤当中,情况还不明朗。”   “对方是谁?”张珩一边敲着桌面, 一边心中暗自思量。   属下回道:“是吴将军的侄子。”   吴将军, 吴将军……张珩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思索了片刻之后,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随后吩咐道:“派最好的大夫立刻前往南部, 全力医治沈靖。”   “是。”属下领命而去。   屋外寒风凛冽,张珩在房间里心情复杂,此事绝对不能让沈菱月知道, 她一向对弟弟疼爱有加,若是知道弟弟受伤了,她肯定受不了这种打击,自己务必要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才行。   另一边,持续数日的先皇祭礼终于结束了。沈菱月跟随惠太妃行礼之后,就不得不回宫了。沈菱月想在回宫后依旧待在惠太妃身边,并不想过早地面对张珩,尽管自己心里清楚,等到回了宫,自己与他相见是早晚的事。   但惠太妃经历了青鸾山失火之事后,切实知道了张珩的手段,便劝说沈菱月,说自己如今休养要紧,顾不得关照她了,让她且多保重自己。   沈菱月了解姨母惠太妃的行事风格,平常加以关照可以,也愿意付出长辈的疼爱,但一旦遇到危及她自身的事情,她会选择明哲保身。   张珩的手段向来非比寻常,惠太妃不想再无端惹怒他,进而祸及自身。年轻时几次宫难都躲过去了,惠太妃不想在安享晚年之际惹上什么麻烦,特别是对方还是张珩这种阴险狠毒之人。   无奈之下,一想到自己转了一大圈,还是要重新回到原地,沈菱月不免心情有些低落。   事实上,沈菱月自己心里也清楚,当初为了靖儿的安危,自己做出了选择,如今要为这种选择承担结果罢了。张珩能应许的,也能收回,更能轻而易举地毁灭。莫说自己与弟弟了,哪怕是整个沈家,如今也不过是他脚下的蝼蚁而已。   持续数日之久的祭礼最终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正当沈菱月低头向外走时,人群中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吴思远。   吴思远迎面急匆匆地走来,面带愧疚地说道:“沈姑娘,我那堂弟鲁莽不懂事,前些日子误伤了沈姑娘的弟弟,我代他向你们沈家赔不是了。”   沈菱月听闻之后,登时傻了眼,靖儿前些日子受伤了?伤得如何?现在怎样?自己完全不知情。   “到底怎么回事?靖儿现在怎么样了?”沈菱月急切地追问道。   吴思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沈姑娘已经知道了此事。唉,这件事说起来也怪我,我此前曾跟家里提出要向沈家提亲,可父母和家族中人都不同意,说现在的沈家比不得从前了。不知道这话怎么就传到我那堂弟的耳中了。他如今也在南部军中,可能在沈家弟弟面前夸大了言辞,说了不中听的话,两人就起了冲突。我那堂弟从小就习武,沈家弟弟肯定会吃亏……”   沈菱月还未听完,便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一旁。   眼见沈菱月一副丢了魂的神情,一旁的惠太妃连忙安慰道:“月儿,你不要太过担心,靖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吴思远也在一旁跟着说道:“听说沈家弟弟已经恢复了许多,沈姑娘不必担心。”   沈菱月如今见不到人,说什么都是无用,没有心思再理会吴思远,转头对惠太妃说道:“姨母,我想去见见靖儿……”   “月儿,你如今出宫都不容易,何况是出城?你若真想去见靖儿,只能去求助于张珩了。”惠太妃无奈地说道。   沈菱月听闻之后,二话不说,连忙前往距离太庙不远的禁卫司。   望着沈菱月急忙忙离去的背影,吴思远的眼神愈发地暗淡了下来,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在禁卫司门前,焦急万分的沈菱月见到了小德子。   “沈姑娘终于回来了?”小德子见到沈菱月,满面含笑地问候道。   沈菱月无心跟他寒暄,只问道:“张大人呢?他在哪里?”   “张大人在忙着办差,沈姑娘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小德子心里觉着,沈姑娘一旦回来了,大概张大人的心情和脸色也就会好了,底下做事的人也就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于是脸上满是笑容。   沈菱月神情焦灼地说道:“我弟弟在南部出了事,我想去看他。”   小德子闻之一愣:“是哪个不开眼的跟你说的?”   沈菱月见小德子的反应和神情,当即说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知道了,张珩肯定也知道了。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统统瞒着我?”   小德子连忙劝慰着脸色气得通红的沈菱月:“知道沈姑娘惦记着弟弟的安危,只是担心沈姑娘会忧虑过度,张大人便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只是暗中派人前去处理此事了,沈姑娘且放宽心,有张大人在,断不会让沈家少爷出什么差子。”   听闻张珩派人前去南部,沈菱月的心情好过了些,也更复杂了些。   “靖儿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他如今受了伤,家人都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想去看看他……”沈菱月边说边哭了起来。   小德子心下无奈,只好劝道:“沈姑娘,您也知道,你们姐弟俩如今身份特殊,您私自去南部也不合规矩。待我上报了张大人,想个万全的法子就是。”   深夜时分,沈菱月在小德子的带领下,驱车前往京城南部。一路上,小德子用禁卫司的名义连过多道关卡。   马车里的沈菱月心里清楚,若不是张珩,受伤的靖儿不知会恢复成什么样,若不是张珩,自己连见弟弟一面都困难重重。越是想逃离的,越不得不去面对。经此一事,自己终究还得去面对张珩。   待赶至南部军中时,沈菱月见到了病榻上的沈靖,登时泪如雨下。   “姐,你怎么来了?”气色已经好转的沈靖对姐姐的到来深感惊讶。   沈菱月看着弟弟头上的纱布,一时间心痛至极,伸手轻扶着弟弟的肩部,说道:“靖儿,你这些日子受苦了。”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姐,你不用担心。听说是宫里的御医过来给我诊治的,伤情已经好了一大半了。姐,你说是不是皇上把御医调配过来的?” 沈靖不住地安慰姐姐。   沈菱月没有直接回答,但心里清楚,调动御医的当然不是皇上,他才不会理会沈家人的死活,而是张珩。   “对了,姐,听说宫禁森严,你是怎么过来的?”沈靖好奇地问道。   沈菱月愣了一下,随后小声说道:“我是偷偷打点好了,给值守的人塞了银子才过来的。你不要说出去啊。”   沈靖对姐姐所说没有任何怀疑,点点头说道:“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你在这里安心养伤,什么都不要想。答应姐,以后遇事千万不要再冲动了,好吗?”沈菱月不停地叮嘱着弟弟。   沈靖点了点头:“放心吧,姐,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过些日子,等我养好些了,就会调去南台大营,听说那里比这里好上很多。”   南台大营受禁卫司管辖,沈菱月心里清楚,这是张珩的主意,他把沈靖放在了自己直辖的范围之内。   沈菱月看着脸色有些苍白、尚未完全痊愈的弟弟,无比心疼地叮嘱道:“你无论到了那里,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好,姐姐便好,知道吗?”   “是我一时糊涂,让姐姐也跟着操心了。你放心吧,姐,等我在南台大营熬上几年,到时候就带姐姐远离这里。”沈靖依旧乐观地憧憬着未来。   但沈菱月心里清楚,自己和弟弟的命运,都不由己。未来的一切,都深不可测。   和弟弟说了好一会儿话,临走前,沈菱月千叮咛万嘱咐,才万般不舍地离开了南部军中。前方的路,只能是回宫之路。      第27章 宫内生活   翌日, 晚间时分,张珩从外面赶回景澜院。   见到沈菱月端坐在房间里, 张珩恍惚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连忙过去将她紧紧揽在了怀中。   房间里没有点灯, 透过月光,沈菱月能看清张珩的脸庞与神情。   沈菱月伸手轻抚着张珩的脸颊,突然想起了小德子讲过的那个故事,他受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也遭了那么多的罪。不知为什么,沈菱月心里隐隐发疼,心疼他的过往, 也心疼他经历的一切。想到这里,沈菱月觉得自己一定是个糊涂虫,自己都自身难保, 还有心思去同情别人。   张珩紧紧握住沈菱月的手,久久不曾放开, 她不在的每一刻, 自己都在想她。这不能怪自己, 只能怪她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气息,让自己无时无刻不想起她。   夜晚时分,卧房里, 张珩拥着沈菱月,在她耳边不停地诉说,说后院花圃里的花开了, 说自己最近睡眠不好,说自己后悔行事莽撞,还说自己最近又添了新的文房四宝,让她拿去用……   最后,张珩差点脱口而出,他想念她,他一心盼着她回来,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张珩想起自己低三下四去山上求她回来的情景,生怕自己一旦说出口,这丫头又会高傲自满,将自己拿捏得牢牢的。   沈菱月此前从未发觉张珩竟然也有“话痨”的一面,自己始终对张珩琢磨不透,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他为了达成目的会不择手段,为了迫使自己回来而去派人放火,也会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把沈靖的一切都安排妥当。   不管怎样,沈菱月都觉得,自己似乎注定要与张珩纠缠在一起了。   天气愈发地寒凉,北风不停地呼啸。   一日清晨时分,沈菱月早早地起来,收拾妥当后开始安排当日的早膳。景澜院乃至整个宫里的膳食都太过油腻,宫里的厨子总是喜欢堆砌美味珍馐,讲究越丰盛越好。但张珩由于早年间在宫里常被迫吃残羹冷炙,落下胃病,唯有吃细腻调和的东西才能调养好他的旧疾,因此,沈菱月整日钻研食物和药材,搭配好张珩每天的饮食。   张珩起床洗漱过后,看着忙前忙后的沈菱月在餐桌旁布菜,便伸手在后面揽住了她。   沈菱月被张珩束缚住之后,没法继续布菜,便笑着说道:“快点吃饭吧,一会儿饭菜凉了,吃了容易胃寒。”   张珩还是没有松手,反倒是越拥越紧。   沈菱月无奈地挣扎着转过身来,一边替他整理衣领,一边说道:“早点用膳吧,你过会儿还要出门忙于差事。”   无论沈菱月如何劝说,张珩就是不为所动,依旧揽着她不松手。   沈菱月没有办法,只好红着脸,轻点起脚尖,轻轻亲了一下张珩的脸颊,他才肯松手,坐到桌边,开始用餐。   沈菱月也坐到一旁,看着张珩日渐消瘦的脸庞和一脸疲惫的神情,说道:“你每日都这样繁忙,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皇上如此用人,还真是毫不手软。”   昨天他又是忙至深夜才回来,自从认识他以来,沈菱月真心觉得,皇上拿他当铁人在用,一年到头,总是忙不停歇。   张珩轻轻笑了笑:“此话我听听就算了,不可到外面去说。”   沈菱月当然不会到外面说了,而是觉得,张珩太过拼命了,他仿佛一直在疲于奔命做事情,几乎每日都是如此,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撑下来的。   张珩看得出沈菱月眼里的关切与担忧,便握着她的手,说道:“等过了这阵子,我便可以轻松些了,到时我带你去南方游玩。”   沈菱月笑着点了点头,但其实心里清楚,由于沈家的处境一直是悬而未决的难题,自己心中随时都有千斤重担一般,并没有闲情逸致出去游玩,但却不想辜负了张珩的一番美意。   北风掠过,已进入初冬的皇城愈发地寒凉无比。   大周国的百年世家薛家几乎在一夜之间覆了巢。消息传来时,有人深感惊讶,有人却早已看出了端倪,并不足以为奇。只是,统摄六宫的皇后也姓薛,如何处置这位皇后,成了摆在皇上面前的难题。不再得宠是一定的,打入冷宫也是极有可能的,事实上早在此事之前皇上就已经将皇后禁足了,理由是善妒。此时,再加上娘家薛家的种种罪名,皇后之位怕是保不住了,能留她一条命已是开恩了。   当沈菱月听闻此事时,才恍然明白过来,张珩近来异常忙碌的原因何在,虽然早已谋划好对薛家动手,但作为百年世家,薛家向来实力雄厚,剪掉其羽翼远非一朝一夕之功。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皇后的命运之时,皇后自己给出了答案。某日夜半时分,皇后服毒自尽了,留下了还未满周岁的小女儿。   虽然早就知道皇后会走上这条路,但沈菱月听闻此事时心里仍不是滋味。贵为皇后,曾经宠冠六宫,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想及于此,沈菱月感到周遭更加寒冷无比。   没多久,皇上命人对外宣告,皇后娘娘突发恶疾,不幸归天,皇后生前仁德昭显,故倾力厚葬。   死后哀荣,沈菱月不知道这对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会有什么意义,但葬礼确是办得盛大无比,有众多的僧侣在念经超度,皇宫内外祭拜者的队伍十分庞大。   傍晚时分,沈菱月在皇后娘娘的灵柩前念经念了许久,念到腿脚有些麻木。虽然与皇后娘娘谈不上交情颇深,但沈菱月依旧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之情。   就在沈菱月念完经,去外间歇息之时,发现瑾妃娘娘正在外间休息,于是连忙行了礼。   此时,瑾妃身边的侍女撇了撇嘴,冷笑着说道:“有的人真是会献殷勤啊,可惜,灵柩里的人之前再怎么风光也看不到了,也无法从灵柩里跳出来再给你撑腰了。”   沈菱月知道,瑾妃一向跟皇后娘娘不合,据传之前瑾妃娘娘小产,就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但这终究是传言,并无确实的罪证。由于此前皇后娘娘几次邀请沈菱月聚会,又待她极为热情,多次打赏于她,因此宫里的人自然而然地认为沈菱月跟皇后娘娘走得颇近。   沈菱月倒不在乎别人说自己献殷勤,事实上自己也没必要做样子给别人看,但觉得死者为大,对方在葬礼上说皇后从灵柩里跳出来的话十分不妥,便回道:“为逝者念经超度,不过是本分罢了,尽心而已。况且,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如今殡天,理应获得敬重与安宁。”   坐在一旁休息的瑾妃抿了一口茶,随后抬头看了看沈菱月,低声说道:“沈姑娘这话说得蹊跷,这里有人不敬重皇后娘娘么?”   沈菱月不想与瑾妃纠缠过多,只说道:“月儿并无此意,还请娘娘见谅。”   瑾妃笑了笑:“沈姑娘,路可以多走,话可不能乱说。皇后娘娘归天,如今后宫里的大小事务,全部落在了本宫身上,可是操劳得很啊。”   这时,瑾妃身边的侍女也是一副得意的样子,皇后的葬礼办得隆重,也不过是皇上格外开恩而已,说到底不过是罪臣之女、畏罪自裁罢了,以瑾妃如今的得宠程度,今后的后宫还不是自家主子说了算?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娘娘日夜忙于主理后宫,可要多加保重才是啊。”   沈菱月抬头,见是一身官服的张珩阔步走了进来。   瑾妃娘娘虽然近来颇为得宠,但依旧对张珩忌惮得很,连忙说道:“张大人言重了,不过是本宫分内之事罢了。”   张珩对瑾妃娘娘的言行一向瞧不上眼,行事高调、恃宠而骄,哪里是能主理后宫的样子?   待与张珩寒暄几句之后,瑾妃娘娘便匆忙带着随从离开了。   随后,张珩连忙搀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的沈菱月,嘱咐道:“以后对这种人敬而远之就是了,千万别跟她纠缠。”   沈菱月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你今天不是要忙于差务,怎么也过来了?”   张珩笑了笑,随后递给她一个手炉:“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大半天,天气寒凉,你又体弱,凡事尽了心就是了,不要累坏了自己。”   沈菱月拿着暖暖的手炉,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张珩差事繁忙,是特意绕了过来给自己送东西的。   两人向外走时,张珩复又叮嘱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去歇息吧,晚膳不必等我了。”   沈菱月看着满脸疲惫的张珩,说道:“你忙于差务,也要注意休息啊。”   张珩笑了笑,摸了摸沈菱月的头说道:“知道了。”   沈菱月一直看着张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才转头往回走,没想到回头时见到吴思远正站在不远处。   待走近后,还未等沈菱月开口打招呼,吴思远便目光呆滞地说道:“难道传言都是真的?”   “什么……传言?”沈菱月不解地问道。   吴思远定定地看着沈菱月,仿佛要把她看穿一般:“我此前就听说过你与张珩之间的传言,可我一直不肯相信,一个世家之女怎么会与张珩有瓜葛?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是真的。沈姑娘,你……你为何要委身于一个宦官?你这么做,沈家知道吗?你父母知道吗?”   沈菱月尽管神色有些尴尬,但依旧果断地打断道:“吴公子,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其他人无关……”   吴思远没有理会沈菱月的言语,而是神情极为激动地说道:“你之前说你已经许了人,就是许了张珩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手握重权,你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他?你不要名誉了吗?”   “多谢吴公子的关心”,沈菱月脸色惨白地说道,“无论怎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尤。”      第28章 名分一事   数日后, 皇后盛大的葬礼结束了,沈菱月来到坤秀宫前, 想起皇后娘娘那美丽端庄的仪容,想起可爱的小公主, 想起皇后娘娘讲过的她与皇上从小相识到后来成亲的经历。一切都恍如隔世,她最深爱之人灭了她的家族,也剪断了她生的希望。   里面似乎传来小公主的哭声,沈菱月连忙走了进去。房间里,只见嬷嬷轻声哄着哭闹不止的小公主,拿着各种玩具逗弄,但就是不奏效。   沈菱月心疼这还未满周岁母亲就离开人世的小公主, 便伸手将其接过来,在怀里哄了好久,小公主才停止哭喊, 乖乖地依偎在了沈菱月怀里。   然而,当嬷嬷接过去时, 小公主又开始扯着嘶哑的嗓子哭嚎了起来。沈菱月没有办法, 只好一直抱着小公主, 任由她扯着自己的头发玩。   “不哭,不哭,小公主最乖了,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沈菱月耐心哄着怀里的小公主。   小公主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边扯着她的头发, 一边露出了笑容。   沈菱月笑了笑,便开始哼唱起了自己童年时常唱的歌谣,小公主听了很是开心,不停地舞动着四肢,似乎在应和着沈菱月的歌声。   看着小公主娇憨可爱的模样,沈菱月心中一时伤感不已,年纪尚小的她,并不清楚母亲已经离世,未来的皇宫生涯对她而言,恐怕也是极为艰难的。   “小公主,你要平安健康地长大。哪怕为了你的母亲,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知道吗?”沈菱月知道小公主还听不懂自己的话,但仍是自顾自地说道,“你父皇将来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恐怕照顾不到你了,你要保重好自己啊……”   沈菱月话还未说完,只听后面有人轻咳了一声。   沈菱月连忙回过头去,只见自己身后站着小公主的父皇,还有一旁的张珩。刚才的咳嗽声就是张珩在提醒自己吧。   此前当皇上走进来时,张珩就想出声叫沈菱月,但却被皇上制止住了。一直听完沈菱月的哼唱,又听见沈菱月提及皇上,张珩才忍不住假装咳嗽提醒她。   一脸窘迫的沈菱月愣愣地看着皇上,一时间差点忘了行礼。当沈菱月抱着小公主准备行礼时,皇上摆了摆手,以示免礼,随后伸手将小公主接了过来。   被父亲抱住怀里的小公主满脸委屈,没多久便哭喊开来,随后张开胖乎乎的手臂,要沈菱月抱自己。   沈菱月一时间为难得很,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跟父皇甚少见面的小公主愈发地哭闹不停,皇上无奈之下,只好将小公主交还给沈菱月。   沈菱月一边轻哄着小公主,一边感到窘迫无比。   “你方才说,朕未来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所以顾不得照顾自己的女儿了?”皇上开始眯起眼睛,问向沈菱月。   沈菱月急得一脑门子汗,早知道会在这里遇见皇上,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他半个字的,都怪自己一时嘴欠。   过了半晌,沈菱月才露出一个勉强且尴尬的笑容:“我是想说,皇上万福,将来定会子嗣绵延,儿孙满堂,人丁兴旺,而皇上又日理万机、日夜操劳……”   “好了!”没等沈菱月编完,皇上便打断道,“既然朕顾不得照料小公主,那由你来照料,如何啊?”   沈菱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又看了看皇上身后的张珩,只见张珩眉头紧皱,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沈菱月连忙说道:“承蒙皇上看重,但我缺乏育儿的经验,唯恐照料不周。想来小公主有嬷嬷和其他人照料,又有皇上的关怀体贴,必定是极为妥当的。”   皇上没有继续追究沈菱月,而是握了握小公主的手,而后又看了看房间的四周,皇后就是在这里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   沈菱月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自己依稀发现皇上的眼中也有些许怅然。或许,他也想起了与皇后之间的种种过往吧。但斯人已逝,一切都是烟云,他依然是那个会为了皇位和社稷而不顾一切的皇帝。   夜晚时分,景澜院的书房内,沈菱月一边给张珩研墨,一边满面愁容地说道:“皇上会不会对我今天说的话怀恨在心?”   张珩一边书写,一边点了点头:“他听了当然不会舒服。”   “那怎么办?”沈菱月一脸紧张,不过短短数日,自己似乎既得罪了瑾妃,又得罪了皇上。   张珩看得出沈菱月紧张的缘由,于是停下笔,轻轻笑了笑:“皇上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对你如何。至于其他人,有我在,你大可不必担忧。”   沈菱月听了张珩的话之后,安心了不少。皇宫里,到处都暗藏着危险,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才是。   此时,张珩继续说道:“你能去为皇后尽心,其实皇上心里是欣赏的。宫里其他人,看不穿皇上的心思,以为皇后的家族倒了,皇上也不再待见皇后了,于是跟着捧高踩低。”   沈菱月不解地问道:“你是说,皇上对皇后还是有感情的?”   “那是自然”,张珩点了点头,“皇上与皇后青梅竹马,一路走来,怎会没有感情?只是,他是皇上,他不会因为和皇后的感情就对薛家心慈手软。”   “可是……”沈菱月的眉头有些纠结,“皇上之前将皇后娘娘禁了足,还特意抬高了瑾妃娘娘的位份。”实在看不出来皇上的感情体现在哪里,况且他还亲手灭了皇后娘娘的家族。   张珩耐心地解释道:“他是皇上,不会把心里的好恶放在表面上。这宫里的事情,不能只看表象。”   可皇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沈菱月愈发地觉得,这深宫里,一切都充满了变数和危险。   张珩继续叮嘱道:“不过,小公主的事情,你不要插手,要顾及皇上的颜面才是。”   沈菱月点了点头,张珩在白天已经提醒过自己。小公主毕竟是皇上的骨肉,自己其实做不了什么。   思索了片刻之后,沈菱月停下了手中研墨的动作,转头看着张珩继续临案书写的样子,一时间想起他在宫里对自己的呵护,想起他在大漠中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过往,突然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欣慰,随后,脑海中忽然又想起了吴思远的话,心中仿佛又刺痛了几分,自己不清不楚地就这么跟着他,确实无法面对家人和自己内心的纠结。   沈菱月忽然想开口问张珩,他可不可以娶她?不需要盛大的婚典,也不需要丰厚的聘礼,只想着他可以正式娶她为妻,他们就像其他寻常夫妻那样生活。无论在宫内还是宫外,无论别人有着怎样的目光,自己都可以和他守在一起,过着平淡而普通的日子。   张珩似乎注意到了沈菱月注视的目光,抬头问道:“你有话要说?”   沈菱月连忙摇摇头,继续研墨。注意到自己方才心跳加快之后,沈菱月沮丧地意识到,自己其实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更担心一旦开口之后,如果得到的回答令自己失望,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问,免得彼此尴尬。   天气日渐寒冷,张珩依着先前的承诺,带着沈菱月去了南方。说是游玩,其实张珩还是有差事在身。   为了谨慎与方便,张珩让沈菱月扮作了他的书童,这样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他身边。   书童扮相的沈菱月甚是俊俏可爱,但沈菱月心里十分不情愿,每逢外出,自己总是要扮演某种角色,始终不能正大光明地做自己。   似乎看出了沈菱月神情间的不快,马车里,张珩将沈菱月揽在了怀中,轻声安抚道:“此次南下,要见南方的大小官员,如若处处带着女眷,不合规矩。”   沈菱月倒也不是非让张珩为了自己坏了规矩不可,而是自己始终不能名正言顺地与张珩公开在一起。   “等办完差事了,我带你去江南的镇子上四处游玩。”张珩继续劝慰道。   沈菱月依偎在张珩怀里,心里知道,张珩待自己不薄,作为一个滞留在宫中的人质,自己似乎不该再强求什么了,可是,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想要更多,想要张珩更多地关注自己,可以和他一起公开地出双入对。想了许久,最终沈菱月闭上了眼睛,明知彼此身份特殊且尴尬,于是尽量忽略掉心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第29章 醉酒之后   尽管此时的京城已经飘起了雪花, 但南方却是整日阴雨连绵。   当张珩及随行的队伍来到南部的吉州城时,全城上下的官员沿着城门口的两侧一字排开, 夹道欢迎。   在隆重的迎接仪式下,身着绛色官服、腰束宽青玉带的张珩带人进了城。这时, 有官员前来跟张珩寒暄,有人在前面引路。   人群中,沈菱月能感受得到张珩丰神俊逸的神采与威凛慑人的气度。若眼前是嘈杂熙攘、争相一睹张珩风采的姑娘们,沈菱月也不会觉得奇怪,他比那个倍受京城姑娘们欢迎的崔二公子要好看太多,尽管在苏锦含的眼中,崔二公子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   晚宴时分, 众多人围绕着张珩,开始觥筹交错,言谈甚欢。一身书童打扮的沈菱月站在张珩身后不远处, 困倦不已。不知道这漫长繁冗的晚宴何时能够结束。   沈菱月看着张珩忙着与人应酬,一边喝酒, 一边品尝着美味佳肴, 可怜自己一路奔波, 饥肠辘辘,还要在这里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沈菱月愈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来游玩的,而是当苦差的。在人前, 自己总是跟在张珩身边,要么帮他提着东西,要么帮他传递笔墨文书, 还要应对其他人的寒暄。自己一路这么辛苦跟着他,他应该给自己打赏才是。   正当沈菱月腹诽之际,有人前来给张珩身后的人敬酒,张大人是贵宾,张大人身边之人自然也不能怠慢。   当沈菱月被拉至宴席旁,被人恭维着劝酒之时,连忙摆手说自己不擅饮酒,以示拒绝。   但旁人只当她是委婉与客气,几次三番地敬酒。沈菱月一时间推脱不得,只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其他人见状之后,便轮番前来敬酒,非要与书童打扮的沈菱月喝个痛快不可。   当张珩出面前来劝阻时,沈菱月已经不知被灌了多少酒。   迷迷糊糊、头昏脑涨的沈菱月到了后来,依稀记得当宴席结束、回到住处后,自己是被张珩扛回房间的。   下榻之处,有一个宽大的温泉池,沈菱月在西部很少能见到这样清澈且温热的室内池子,于是趴在池子边上,不停地用手撩起水花。   酒醉之后的沈菱月有些头晕乏力,视线也颇为模糊,在池子边上玩着玩着便一头栽了进去,好在池水并不深,沈菱月很快就爬了起来,将头露出水面。   这时,张珩走了过来,轻抚着她湿漉漉的脸颊,说道:“先吃点东西,你晚上还没用膳。”   醉意颇浓的沈菱月现在对吃东西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喜欢待在这温暖的池子里。   热气氤氲之下,沈菱月看着张珩清俊无比的脸庞和幽深的双眸,傻笑着张开双臂,让张珩拥抱自己。   看着沈菱月酒醉之后泡在池子里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张珩眉头顿时纠结成一团。   眼见张珩并不想抱自己,沈菱月便蹙了蹙眉,嘟着嘴巴说道:“张珩,我一路跟着你,你要打赏我才行。”   沈菱月很少对张珩直呼其名,若非醉酒,她绝不会这样肆无忌惮。   “打赏你什么?”张珩无奈地笑着问道。   沈菱月想了想,随后说道:“你把景澜院的偏厅赏给我,我要在里面也挖一个这么大的池子。”   张珩笑了笑:“宫里没有温泉,你挖了池子也没用。”   沈菱月歪着头,眨着眼睛又想了想:“那我去宫外的宅子里挖池子泡澡用。”张珩在宫外有很大的宅院,地段僻静,很是清幽。   张珩轻轻捏了捏沈菱月醉酒之后娇红的脸颊,点点头说道:“好。”   “我还要在后院种树,有柳树和桂树,夏天可以乘凉,秋天可以做桂花糕。我还要一个秋千,春天的时候可以荡秋千,还要种上许多种颜色的花……”沈菱月的醉眼中一时间满是期待。   张珩笑看着沈菱月:“好!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我还要一间自己的书房……”沈菱月继续提要求。   “好,整个宅子都送你,所有房间都是你的。”张珩轻抚着沈菱月的额头。   沈菱月高兴地张开湿漉漉的双臂,抱住了张珩的脖颈,依偎在他怀里说道:“张珩,你待我真好。”   张珩无奈地看着沈菱月将湿漉漉的头发在自己衣服上蹭来蹭去,苦笑不已,若是以前,自己绝不会允许有人这样靠近自己,弄湿自己的衣裳。   沈菱月抬起头,醉眼朦胧地说道:“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张珩俊逸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问道:“你准备送我什么?”   沈菱月说话间将藏在衣服里的白玉项链取下,随后将项链递给张珩,说道:“这是我戴了多年的项链,我特别喜欢它,现在送给你了,你要收好。”   张珩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项链,看到中间镶了一颗硕大的蓝宝石,随后又将项链给沈菱月戴了回去。   “你不喜欢?”沈菱月歪着头眨着大眼睛问道。   张珩笑了笑:“你的贴身物,你自己戴着就好。连你都是我的,你的项链,自然也就是我的。”   意识不大清醒的沈菱月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既然说自己人是他的,他似乎该娶自己呢,于是跟着说道:“那你娶我,好不好?”   张珩扣项链的手立即停顿了下来,目光幽深地看着醉得不行的沈菱月。   沈菱月继续带着醉意说道:“我爹人呢,虽然平常很严肃,但他很疼我们姐弟两个,每逢他从外面回来,总给我们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尽管去跟我爹提亲好了。记得带上聘礼,我爹他不是贪财之人,但他很好面子,他说过有一天要风风光光地嫁女儿。我爹要是见到你,看你一表人才的样子,肯定会同意的……”   沈菱月说完之后,便将头倚靠在张珩的怀里,带着浓浓的醉意,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张珩却是眉头紧皱在一起,整张脸写满了纠结与无奈。   翌日一早,沈菱月头脑昏沉地醒来,仍有醉酒之后的遗患,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夜回到住处后的事情。张珩早早地离开了,似乎又出去应酬。   屋外阴雨停歇,天气晴好。沈菱月收拾妥当之后,想去外面走一走,去除酒醉后的晕沉之感。   地处江南的吉州城向来以繁茂著称,临近大运河,人烟阜盛。沈菱月以前只在书中看到过关于吉州城风景的描述,还从未亲临过这里。   河道穿城而过,河面上有连成排的乌篷船,河两岸有石桥老街,商铺鳞次栉比,虽然已是入冬时节,但街市上仍旧人群熙攘。   不远处,有人敲锣打鼓,人群聚集,十分热闹。沈菱月抬头望过去,只见有一行人抬着贴了大红喜字的酒坛,有人挑着八箱八柜的嫁妆,一路吹吹打打走向河的另一头。   看着出嫁的队伍,沈菱月不禁心生羡慕之情,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属于自己的婚礼。沈菱月一直看着队伍逐渐走远,直至拐过石桥,消失在视野中。   随后,一身书生打扮的沈菱月来到了街市旁的一家茶馆。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正好方便欣赏河两岸的风景。   正当沈菱月一边品茶,一边观赏窗外的河岸风景之时,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议论个不停。   “我家邻居夜里亲眼见到了,那死去的李知州就在府衙门前不停地转悠。我早就听人说过,那带着怨气的鬼魂啊,舍不得离开生前待的地方,哪怕死后也要回来看看。”   “我也听人说了,不止一个人夜里见过李知州,不是在河边停留,就是在街市上转来转去。”   “所以啊,现在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大家都不敢出来了,都说吉州城闹鬼闹得凶。”   “可不是么?连城里的商铺都早早关门,生怕遇见李知州出现在窗户前,之前就有一家铺子的伙计,自从晚上见过窗户外李知州的身影之后,吓得都不敢说话了,第二天直接打铺盖回老家了,说什么也不干了。”   听闻这些人的议论,沈菱月登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这看起来繁华太平的吉州城,竟然有这种传言?   本想欣赏吉州江南风光的沈菱月,连忙付了茶钱,快步离开了茶馆,直返住处。   晌午时分,待张珩赶回来时,沈菱月连忙冲到他怀中,想在熟悉的气息里寻找着安全感。   “怎么了?不舒服?”张珩见沈菱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伸手轻触她的额头。   沈菱月摇了摇头,将自己今天外出的所见所闻讲给了张珩听,最后还问道:“你说,他们议论的会是真的吗?吉州城真的在闹鬼?”   张珩笑了笑:“传言是真是假不重要,有人想趁乱行事才是真的。”   沈菱月有些恐惧地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不管真假,沈菱月都不想继续待在这人心惶惶的吉州城了,哪怕风景再是美好。   张珩轻抚着沈菱月的秀发,说道:“我还想今晚带你去乘船夜游长河呢,听说吉州城夜晚的星空特别美。”   沈菱月拼命地摇头,将头彻底埋在了张珩怀中:“我不要去!万一遇见了那个死去的李知州,怎么办?”   张珩看着沈菱月一副吓破胆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哪那么容易撞见鬼?再说,有我在,你不需要害怕。”   沈菱月抬起头,望着张珩若有所思的神情,连忙问道:“真遇见鬼了,你会保护我吗?”   张珩点了点头:“当然。”   “那我也不去!”沈菱月重新依偎在张珩怀中,一副态度坚决的神情。   张珩笑着揽住沈菱月的肩头,说道:“这个,李知州的魂魄,不一定只在河边游荡,有时还会来各处宅院,比如这里……”   还未等张珩说完,沈菱月吓得连忙握住张珩的手臂,开始央求他将自己带在身边,唯恐自己留下来会单独面对李知州。      第30章 落水生病   夜幕来临, 吉州河畔的灯火星星点点。若是往常,周围的街市会灯火通明, 热闹至极,但如今城内被李知州的传言弄得人心惶惶, 大部分商铺早早就上了板。   张珩乔一身常服,而沈菱月则依旧是书童的装扮,跟随张珩趁着夜色来到吉州城的河边。   张珩说得没错,吉州城夜晚的星空果然很美,清朗的夜空之下,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到天上闪烁的星辰。   沈菱月坐在船板上,一直抬头望着天空, 不由得感叹江南水乡的景致和神韵,这里的一切都与西部的风光大不相同。   张珩坐在一旁,一边递给沈菱月一杯这里特有的甜酒, 一边说道:“顺着这条河,一直到江中, 再向东百余里, 就是我的家乡了。”吉州城的河道有宽有窄, 一直蜿蜒至城外,直至汇入江中。   沈菱月第一次听张珩提及他的家乡,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是江南人。   “既然距离如此近了, 那我们要不要回你的家乡看一看?”沈菱月品着酒,味道极为甘甜。   张珩漠然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似乎极不情愿地说道:“不回也罢。”   沈菱月一直不知道张珩因为何种原因而入宫,也不知他当年在家乡遭遇过什么,只是看他神情中带着一丝痛楚,或许那里有他不愿想起的回忆吧。   随后,张珩神色黯然地说道:“我已经离开家乡很久了。”   看着张珩失落的神情,沈菱月知道,张珩在宫里熬过了无数的岁月才有了今天,若不是身份所限,以他的资质和谋略,他本该优异于京城那些青年俊才。   沈菱月想起小德子讲过的那个故事,张珩本来只想在宫里每日安然读书,结果却连遭不幸,不断被人欺辱。   想着张珩过去的遭遇,沈菱月怜惜地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剑眉朗目,他俊逸无比的脸庞,看着他那在月光下清俊无比的书生气质。   没有任何言语,沈菱月觉得再多的话,也无法安抚他心上的伤痕,只是轻轻拥着他,用无声的举动给他以慰藉。   张珩看着面容清秀、眉眼如画的沈菱月,想起了她酒醉时说过的话。张珩不认为那完全是酒话,只是,自己却回应不得。   看着沈菱月乖巧的样子,张珩笑了笑,笑容煞是好看,只是其中带着些许无奈与惆怅。明月星空,水面粼粼,张珩揽着明眸动人的沈菱月,正想一亲芳泽时,却被她笑着推开了。   沈菱月摇了摇头,这是在外面,船夫还在船头,而且自己还是书童打扮,自己和他如此亲近,看起来实在是不伦不类。   张珩嘴角也扬起弧度,看着沈菱月娇笑着跑到了船的另一侧。   吉州城的河道并不湍急,大多数时候河水流得平静而缓慢,只是临到入江口时,会比在城内流速更快。然而,沈菱月却突然感觉到船体在不断地歪斜。   难道是自己头晕吗?沈菱月拼命地摇了摇头,却发现船体开始剧烈的晃动。   意识到情况不妙,张珩连忙走了过来,朝沈菱月伸出了手:“抓住我。”   沈菱月试图靠近张珩,但船体晃动得太厉害,没走几步便站立不稳,于是连忙抓住身旁的船杆。   正当张珩马上就能抓住沈菱月的手臂之时,船杆断裂,沈菱月瞬时间跌入水中。   由于已经靠近入江口,河流明显湍急了许多。沈菱月从小在西部长大,并不懂得凫水,只是本能地在水中扑腾着,没多久便缓缓沉了下去。   张珩随即跳入水中,奋力向沈菱月的方向游去。   沈菱月慢慢失去了对周遭的感应,只觉得周围全是铺天盖地的水,不断夹裹着力气已然耗尽的自己坠入无边的深渊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菱月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拖着自己,朝准一个方向游去。又不知过了多久,沈菱月终于浮出了水面。   待重新回到岸边时,沈菱月觉得自己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河水凛冽,此时的自己不仅浑身湿透,而且觉得周遭异常寒冷。   沈菱月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心想着,自己再也不要跟着张珩出门了,他简直就是鬼话连篇,自己绝不能再轻信了,这下不仅没撞见鬼,自己差点成了水鬼。   就在沈菱月腹诽之际,张珩将沈菱月揽在怀里,抱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她,说道:“月儿,你没事吧。”   沈菱月方才还好,一听到张珩安慰的声音,便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我……我差点成了冤死鬼……”   “不会的,不会的。”张珩拨开了沈菱月额头上的湿发,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水珠。   沈菱月抱紧张珩的手臂,一脸委屈地说道:“我想回家!”   张珩头上的水珠不断地滴落,一双深眸里满是复杂的氤氲之气。   一路上,张珩一边不住地安慰,一边抱着沈菱月往回走。待回到住处之后,沈菱月便发起了高烧,大夫来过之后开了药。   但服过药之后,仍是病得厉害。在百般难受之际,沈菱月声音沙哑地问向守在一旁的张珩:“我会不会死?”   “不会!”张珩回答得干脆,仿佛他自己是大夫或是掌管命运的司神一般。   沈菱月笑了笑,由于发烧,唇上有些干裂,笑的时候极为勉强。   看着沈菱月生病痛苦的样子,张珩浓黑的眉头愈发地纠结起来,给她掖了掖被子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来到外间之后,张珩命令属下:“务必把今天河道里的‘水鬼’揪出来,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随即领命而去。   又是散播传闻,又是生出翻船的事故,难道真的以为自己会因此而生畏离开么?简直可笑!张珩握紧了拳头,眼神凶狠且凌厉。等到查明真相了,自己一定让背后的人好看!   一连休息数日,经过悉心调养,沈菱月的病情有些好转。外面天气尚好,沈菱月在病榻上躺了许久,此时想出去透透气。   刚到外间,沈菱月便听随从说张珩今日没有出门,而是在书房。   自从来到吉州城,张珩每日都很繁忙,今日竟破天荒地没有出门。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之后,沈菱月便转头去了书房。   生病这几日,张珩每天都叮嘱沈菱月按时服药,时不时地询问病情康复情况。今天沈菱月感觉自己似乎恢复了许多,不再发烧,也不再头晕乏力,便高兴地跑去想跟他汇报这个情况。   张珩此次出行下榻在一个精致的院落里,书房在楼下朝阳的位置,打开窗子便能看见庭院里的风景。   沈菱月下楼之后,刚想去敲书房的房门,却发现房门虚掩着,里面有说话和谈笑的声音。   透过门缝,沈菱月能看到里面有一青衫女子,在和张珩说笑不止,看样子两人熟识已久。   没多久,那位女子侧过头来,低声在张珩耳边说着话,边说边轻笑不止。沈菱月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认出此人就是当初在禁卫司门口的那位女子。她也来吉州城了?或者她本来就在吉州城?她到底和张珩是什么关系?   想起当日的情景,如今又看到两人举止如此亲近的神态,明明已经退烧的沈菱月突然又感到浑身发冷。      第31章 她的嗔妒   待轻轻上楼、回到房间之后, 沈菱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团火,烧得自己无处可逃。   突然间, 沈菱月意识到,那团火大概叫做妒火。自己在嫉妒, 在生气,在恼火得无以复加。那个女子,她凭什么离张珩那么近,差点都要贴上去了?还有张珩,他不仅不拒绝,还跟她说笑个不停,简直是岂有此理。   很快, 沈菱月惊恐地发觉,自己如此嫉妒的原因是什么。此前一直觉得自己需要名分,需要有受人认可的婚礼, 不想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张珩,见不得光, 自己一直以为那是好面子, 不想再落人口舌, 特别是吴思远的话曾经深深刺痛着自己,自己也不想沈家因此而蒙羞。   可事到如今,沈菱月意识到, 自己今日发自内心的怒火,跟面子无关,完全是为了自己, 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那种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情绪,让沈菱月深感恐惧。难道这一切是出自习惯?还是其他?不能再细想下去了,眼下的这种情况如果继续深思,大概会让自己发疯。   晚间时分,张珩似乎心情不错,调查之事已经有了眉目,沈菱月的病情也有所好转。   在洗漱妥当之后,张珩便早早地吹了灯火,躺在了沈菱月身边。刚将沈菱月揽至怀中,想和她亲近的张珩突然发觉到今天的沈菱月似乎有些不对劲。若是以往这个时候,她会羞怯,会紧张,但更多的是顺从。   事实上,今天的她也没有拒绝,但心思敏锐如张珩,还是意识到了她的别扭。   “怎么了?”张珩借着月光,看着双眼紧闭、眉头十分纠结的沈菱月。   沈菱月紧咬着嘴唇,没有作答。   “不舒服了?”张珩伸手摸了摸沈菱月的额头,发现她并没有发烧。   沈菱月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没有不舒服。   一直惦记着沈菱月病情的张珩便放下心来,开始伸手解她衣服上的盘扣。自己喜欢极了她那如凝脂般的肌肤,喜欢她身上所有的气息。   黑暗中,沈菱月突然伸手,死死地按住了张珩解扣子的手。   张珩停下了动作,看着沈菱月纠结的神情,看了许久之后终于收回了手。她病情刚刚恢复,并不想勉强她,于是张珩重新躺了下来。   “明天记得还要按时服药。”张珩依然觉得,沈菱月还没有完全康复,还在养病期间,所以会显得别扭。   正当张珩准备歇息之际,沈菱月突然转了过来,将头埋在了他的臂弯之下。   张珩顺势将沈菱月揽在了怀中,意识到今天的她的确有些不对劲。   “到底怎么了?”张珩在沈菱月的耳畔轻声问道,“是不是落水后吓着了?”张珩担心她惊吓过度,落下什么毛病。   沈菱月默默地摇了摇头。   “还在怕那个闹鬼的传闻?”张珩继续问道。她一向胆子小,无论是荒诞鬼怪的传说,还是惊雷闪电,都能把她吓得不行,“我已经派人着手去查了,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不必担心那些胡乱编排的谣言。”   沈菱月的确是怕那个流传甚广的传言的,但每天都有张珩陪伴在身边,自己心里踏实不少。   见沈菱月还是没有回应,张珩便笑着开始给她挠痒痒:“再不说,就让你好看。”   沈菱月力气小,人又娇弱,一时间根本招架不住,连忙想推开张珩,但却被他牢牢束缚住双手,一时间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沈菱月只好开口求饶。   借着月光,看着沈菱月眉清目秀的脸庞,张珩一边轻抚她额间的秀发,一边说道:“到底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沈菱月一时间思绪纷乱,紧张得气息急促,看着张珩幽深的双眸,能感受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好在天黑,张珩看不大清楚自己的脸色。   “我不想别的女人喜欢你,更不想你喜欢别的女人。”过了半晌,沈菱月才鼓起全部的勇气,将心中所想说了出口。那压抑了自己一整天的情绪,此刻全部说了出来,沈菱月略感轻松的同时,又觉得十分紧张,自己仿佛在下一场赌注,虽然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并没有什么可输的,但能这样说出来,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心神与勇气。   几乎不敢去看张珩的反应,沈菱月紧紧闭上了双眼,脸颊愈加地发烫。   张珩听闻之后,突然笑出了声。   沈菱月闻声后睁开了眼睛,恰好撞见了张珩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哪里有别的女人喜欢我?”张珩嘴角含笑,问向沈菱月。   沈菱月将头一偏,赌气似的说道:“明明就有。”   张珩将沈菱月的头纠正了过来,神情认真地说道:“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女人喜欢过我。”倒是有人为了奉承自己,暗中遣送过貌美的女子到自己身边,但自己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所以根本没有给他们得逞的机会。   沈菱月拼命地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那么好,怎么会没有女人喜欢你?你样样都出类拔萃,又长得一表人才,喜欢你的女人大概可以排成长队了。”   张珩看着沈菱月一脸嗔妒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若是一般男子,这个年纪已然成婚生子,但自己却早在入宫之际就抛却了这个念头。于自己而言,那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幻想,是与自己再无关联的妄念。皇宫里,只有皇上才能坐拥佳丽,担着宦官的身份,自己其实是一个异类。那些试图接近自己的宫女和其他女子,全部都带着明显的目的,看重的是自己手中的权势。就连沈菱月,不也是为了家人的安危才委身于自己的么?   看着张珩若有所思的神情,沈菱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触怒了他。有女子喜欢他,应该是再正常不过了,他那么耀眼又那么好看。可是,他心里是否喜欢那个女子,作为留在宫中做人质的自己,作为一个不清不楚没有名分而跟着他的人,沈菱月心里并没有底。   黑暗中,张珩看着沈菱月清秀无比的脸庞,轻声说道:“不要胡思乱想!”随后,张珩便松手,放开了沈菱月,自己重新躺了回去。   沈菱月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说出口的话,就被张珩的一句“不要胡思乱想”轻轻带过了。   夜色正浓,沈菱月无心睡眠,耳边传来张珩熟睡后沉稳的呼吸声,自己特别想握着他的肩头,把他弄醒,大声告诉他:不许再跟别的女人有瓜葛,要不然自己就再也不理他了。想了许久,脑海中又演练了无数遍,最终,沈菱月深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将头彻底埋在了被子里。   翌日午后,张珩在城内的一处僻静院落里,听属下的调查和汇报。   “已经查验过李知州生前和死后所有的细节,且审问了仵作间的人,确认李知州死于病气逆行,急突恶疾,当初的绑石沉河、打捞尸体,应是李知州死后有人做的手脚。”   张珩听完之后,神情严肃地眯起了眼睛,思索片刻之后说道:“不仅做了手脚,还编造出了各种谣言,意图惑众。”   这时,张珩身旁的女子跟着说道:“看来是有人想借这个势头,暗中行动。”   “你觉得,背后会是谁?”张珩问道。   女子低眉想了想,随后说道:“我本以为是吉州城内的人所为,目的是扰乱人心,给新上任的官员难堪。可查证了许久,发现了其他蹊跷的线索。”   “什么线索?”张珩紧跟着问道。   女子低声说道:“吉州是大周皇室当年起兵之地,作为龙脉所在处,位置至关重要,如今有人散布传言,除了李知州冤魂不散,还说吉州最近天有异象,铁树也开出了毒花,弄得人心惶惶,看似传言纷杂,实则暗指当今圣上杀伐过多,触怒了天威,所以……”   这也是皇上派张珩南下的原因,若是远离京城的南方闹出一点动静,皇上犯不着派出自己精锐的心腹。   张珩思忖了半晌之后,对属下命令道:“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一定要挖到幕后散布传言的元凶。”   “是。”属下随即领命而去。   待属下离开之后,张珩递给了女子一包银两:“一路打探消息不容易,有劳郑夫人了。”   女子苦笑着将重重的包袱接过来,一双犀利的凤眼扫过一旁的张珩,叹气道:“自从夫君离世之后,我一个人苦苦撑着金峰岭。底下的人觉着我风光凌厉,可我历经的辛酸,统统不足外人道罢了。”   张珩浓眉舒展开来,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将金峰岭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为禁卫司屡次立功,当真是世上的奇女子。”   郑夫人掂了掂手中的银两,神情无奈地说道:“承蒙张大人信任,做些跑腿的事罢了。能为张大人效劳,是我的荣幸。”   看着张珩低头喝茶、默默无语的样子,郑夫人将包袱搁置在一旁,拿起茶壶,又为他续了一盏茶。   “不必劳烦郑夫人,我自己来就行。”张珩客气地说道。   郑夫人笑了笑,柳眉凤眼之下,仪态盈盈:“相识这么久了,张大人还跟我这么客气,真是见外呢。”   待张珩伸手接过茶杯之际,郑夫人的玉指轻轻扫过张珩的手背。   张珩的脸色一时间有些窘迫,险些拿不稳茶杯。      第32章 游山赏景   郑夫人的一双美目波光流转, 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张珩:“张大人,吉州距离金峰岭不远, 张大人办完差事后要不要过去做客?也让我能有机会尽一分地主之谊。每次去京城,承劳张大人接待, 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呢。”   张珩笑了笑:“此次行程紧张,恐怕分不得身。再说,你去京城是为禁卫司做事,我理应尽责接应才是。”   郑夫人的眼神黯了黯,随后又说道:“我是惦念张大人常年奔波劳苦,金峰岭周边的风景又十分怡人,希望张大人能够趁此次南下的机会安心歇一歇才是。”   “多谢郑夫人惦念, 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如此。”张珩抿了一口茶之后,便将茶杯放在一旁, 准备起身离开。   “张大人!”郑夫人连忙也跟着起身,来到张珩身前, 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 “张大人用过晚膳再走吧, 我特意叫人准备了江南的特色菜肴。”   张珩轻轻笑了笑:“不必麻烦,我还有事要回去处理。还有,你这边一旦有了新的线索, 随时派人通知我。”沈菱月的病体还在恢复当中,自己得早些回去陪她才是。   没有顾及郑夫人的挽留,张珩稍理了下衣冠, 便抬脚出了门。   待回到住处之后,张珩听人汇报,沈菱月一整天都闷在房间里,既没有服药,也没有进食,更不叫人进去服侍。   张珩听后立即上楼,推开房门,只见沈菱月面朝里躺在榻上。   张珩拨开薄薄的纱帐,低声问道:“怎么不吃东西?还是不舒服?”   见沈菱月没有回应,张珩便伸手抚着她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烧的迹象。见她既不理人也不服药的别扭样子,张珩随即不由分说,伸手将她横抱了起来。   “你带我去哪里?”沈菱月不停地挣扎,试图摆脱张珩的控制。   张珩没有理会她的反抗,而是将她一路抱下了楼,最后将她放置在楼下的餐桌旁。   “你想饿死自己,我还不想替你收尸呢。”张珩恢复了往常刻薄的本性。   沈菱月并没有存心不吃东西,而是真心吃不下去,没有胃口,更没有心情。   看着张珩有些动怒的样子,沈菱月深知继续得罪于他的后果,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拿起了筷子。   吉州城的菜肴普遍偏辣,沈菱月没吃几口就辣得不行,随即咳嗽不止。   “把这些菜换下去,重新做些清淡的来。”张珩眉头紧皱,令人换掉桌上的菜肴。   事实上,张珩的家乡距离吉州城不远,口味也与吉州当地相似,喜好偏辣的食物,只是当年落下胃病,不得已之下,大部分时间只能吃些清淡调和的东西,但内心还会想念辣味,便时常让厨子做些家乡的风味出来。然而,沈菱月口味偏于清淡,时间长了,张珩也跟着适应了这一习惯。沈菱月安排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自己心里也清楚,沈菱月在搭配食材上有意在照料他的胃疾。   等待重新上菜的间隙,沈菱月始终低头不语。自从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和秘密之后,心里就像长了一根刺一样,留在心里会别扭,硬生生地拔出来会感觉疼。这种感受,实在是令人煎熬。   眼看着沈菱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张珩只当她是病未痊愈,心情不好,于是握住她的手,劝慰道:“明日午后,我带你去吉州城周边游玩。”   张珩临来之前答应过沈菱月,要带她畅游江南,然而事实上有差务在身,情况又比想象中复杂得多,于是只好先忙于处理事情。明天恰好没有要紧之事,可以忙中偷闲,带她出去散散心。   翌日,天气晴好,张珩轻装启程,带上书童装扮的沈菱月和两个随从,驾车赶往吉州西部。   吉州西部的郊外有座竹林,里面的亭台古塔建造得十分精美雅致,其间又有各种奇珍的树木花草,景色极为怡人。   沈菱月一路跟着张珩等人爬山,不久额头上就出了微微细汗。张珩说得没错,这里的风光确实美。偶有山风吹来,竹林沙沙作响,清幽雅致的氛围让沈菱月感觉十分心旷神怡。   正当沈菱月和张珩在林间穿梭赏景之际,突然有人来报:金峰岭的郑夫人有重要情况要汇报,听说张大人在此林间,便急着骑马赶来禀报。   一向以差务为重的张珩点了点头,以示同意接见。   没多久,郑夫人还未见人影,清脆爽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打扰了张大人雅兴,还请张大人恕罪啊。”   张珩身后的沈菱月待人走近后看过去,只见这位郑夫人面庞红润,柳眉凤眼之下,英气十足,讲起话来也是干脆利落。又是她!前两日和张珩在书房里谈笑之人就是她。   沈菱月顿时沮丧起来,先前欣赏美景的愉快心情一扫而光。   张珩笑了笑,接道:“郑夫人打探消息辛苦,应当嘉赏才是。”   随后,张珩和郑夫人并肩走在前头,郑夫人低声向张珩汇报着情况。   沈菱月和其他两个随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由于谈话声音不大,沈菱月也听不清那位郑夫人都说了什么,只见张珩不断地点头。   没多久,前方的山路上有一处陡峭的石阶,张珩迈过石阶之后便站在原地,待书童装扮的沈菱月走近后,朝她伸出手来。   沈菱月愣了愣,随后握住张珩的手,借他的力登上了颇高的石阶。   一旁的郑夫人看在眼里,柳眉微蹙,丹唇轻启,含笑说道:“张大人还真是体恤属下啊。”   张珩并未言语,而是继续与郑夫人并肩前行,一路听她讲述打探来的消息,时不时地说上几句,交代一些事项。   沈菱月跟在后面,渐渐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彼此距离逐渐拉开。   过了没多久,郑夫人跟张珩说道:“张大人,我还有一件紧要事情,要跟张大人借一步说话。”   张珩回头,眼见沈菱月跟着爬山有些吃力,便传话让她和随从留在原地歇息就好。   随后,张珩和郑夫人转向一旁的小路,走了没多久,绕过一处池水,来到一处亭阁前。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能看清周围的动静,用来密谈再好不过。   郑夫人汇报道:“传播谣言一事,经过各种线索的对比和调查,已经可以证实,是礼亲王的人所为。自从他被流放至江南以后,一直暗中搞各种事情,从未停歇。”   张珩思索了片刻,心中已有打算。当年先皇在世之时,曾极为看重四皇子礼亲王,朝中众多人等也认定礼亲王才是继承皇位的钦定人选。可是,世事难料,先皇突然殡天,最终登得大宝之人却是当今的皇上,先前根本不受重视的五皇子。   随后,张珩叮嘱道:“此事的调查到此为止,万万不可跟任何人再提起。下一步的行动,我自有安排。”   郑夫人立即点了点头,这么长时间合作下来,自己了解张珩的行事风格,也知道自己的本分和界限在哪里。   张珩听完汇报之后,突然感觉轻松了许多,一旦调查完成,禁卫司最不缺的就是行动力。   “此次行动,郑夫人居功至伟,我要看看该如何嘉奖郑夫人才是。”张珩笑着说道。   郑夫人眉头舒展,轻笑不止:“张大人可真是见外了,这么多年,若是没有禁卫司的暗中扶持,金峰岭哪里能有今天。再说,以我跟张大人的交情,哪里用得着如此客气。”   禁卫司不方便出头露面的事,有时会交由江湖中人去做,彼此相互利用,江湖中人要借助禁卫司的势力,也要为禁卫司鞍前马后地效劳。   此处,湖光山色,竹林清幽,风景甚是美好。   郑夫人看着一脸清俊、气度斐然的张珩,眼神里不禁有些动容。自从夫君早早离世,自己仓促间接手了金峰岭之后,一直处于内外交困之中,多少人想暗地里争权夺位,又有多少人欺负自己年轻守寡,又贪婪地垂涎于自己的美色。凭借着心中的那股倔强和狠劲,处理了门派当中带头闹事之人,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之后,又暗中接触到了禁卫司之人,几番合作与效力下来,金峰岭彻底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   有次立功之后,郑夫人有机会在京城得到了禁卫司提督张珩的接见,此前他只是传说中的厉害人物。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有为又是如此的清俊倜傥。   几番接触与合作下来,一向英姿飒爽的郑夫人彻底为张珩的气度与手段所折服,让自己彻底见识到了什么是魄力与担当。见惯了觊觎自己美貌、又暗中不择手段的那些猥琐男子,郑夫人愈发觉得张珩才是值得依托的男人。   “张大人”,郑夫人的眼中波光流转,认真地看着张珩,“能为张大人效力,是我的荣幸,也是我心甘情愿之事。不仅是因为金峰岭与禁卫司之间的关系,也是我对张大人的一番心意……”郑夫人说完之后,将头轻轻倚在了张珩身前,同时伸出一双玉臂轻轻抱住了他。      第33章 遭遇危险   本以为张珩会顺水推舟的郑夫人没有想到, 张珩竟然急忙闪开,与她错开了一段距离, 使得她差点站立不稳。   “张大人是嫌弃我嫁过人吗?”郑夫人眼神黯淡了下来。即便自己成过亲、嫁过人,但凭借自己的姿色与美貌, 不知有多少人争相追求,四处献殷勤。可惜,那些人当中,自己一个都看不上。   张珩摇了摇头,稳了稳心神之后说道:“郑夫人仙姿玉貌,我张珩已然入宫多年,自是配不上。”以前有过不少宫女和其他人遣送的貌美女子前来投怀送抱, 但张珩一概严词拒绝,有的甚至直接扔出去了事。但对于屡次合作的郑夫人,张珩一时间并不忍这样做。   郑夫人眼神恳切地望着张珩, 说道:“我喜欢和看重的是张大人的为人,其他的我一概不在乎。我也不奢望能跟张大人长相厮守, 我只愿张大人拿我当一个女人来看待, 而不仅仅是合作关系。”张珩位高权重, 常年居于宫中,郑夫人知道自己无望与他公开厮守,但自己心仪他, 愿意将自己托付于他。   定了定神之后,张珩说道:“郑夫人,你与金峰岭为禁卫司效力多年, 我感念你的一番心意。但我独居宫中惯了,无意于此男女之事。”   郑夫人紧紧盯着张珩的一张俊脸,眼里满是失望与恼火,他撒谎的样子还真能骗过一般人,但可惜骗不过自己。   “张大人一路南下,身边始终带着一个女人,难道是摆设吗?”郑夫人心有不甘地说道。   此前一直没注意张珩身边书童的古怪之处,但方才爬山,张珩伸手接她之时,自己仔细看了看,那样的纤细与娇柔,分明是一双女人的手。无论是书童还是丫鬟,张珩都犯不着如此主动去跟一个下人献殷勤。况且,如果是身边伺候的普通丫鬟,不会特意让她女扮男装,如此装扮还不是因为关系不同寻常?   张珩气得脸色有些发红,回道:“这是我的私事,不劳郑夫人挂念。”随即,张珩转身离开。   回去的马车里,张珩仍旧怒气未消。自己一向不喜欢别人打听和议论自己的私事,特别是涉及到沈菱月的事。若不是念及郑夫人此前曾鞍前马后地立过功,自己早就大动肝火了。   一旁的沈菱月也是闷闷不乐,一言不发。张珩和那个女人独处了那么久,说是汇报事情,可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汇报事情。真是想想都让人生气和头疼。   待回到住处后,沈菱月由于身子娇弱,一整天爬山劳累,因而腿脚十分酸痛。   用过晚膳之后,张珩便开始为沈菱月按揉起了腿脚。   看着张珩一脸认真的样子,沈菱月不仅腿脚的痛感缓和了许多,心里也十分受用,虽然白天那个女人的出现让自己十分不快,但此时能感觉到张珩的一番用心。看着他那英俊无比的脸庞,沈菱月越看越投入。   似乎注意到了沈菱月注视的目光,张珩轻轻笑了笑。随后,心里想起了白天之事。比起明艳动人、精明凌厉的郑夫人,自己还是更喜欢傻乎乎的一眼能望到底的沈菱月。居于宫中多年,自己见过太多的精明与算计,事到如今,自己不想与身边之人还要斗智斗勇。   眼见沈菱月一直看着自己,眉如青黛,眼含秋水,脸颊绯红,张珩不禁开始心神不定起来,随后,伸手抱起她上了楼。来到房间之后,张珩又迫不及待地一手将她揽在了怀里,一手去解她衣服上的扣子……   明月初升之际,张珩慵懒地躺在一旁。然而,沈菱月却心情极为复杂,心里自然是喜欢他亲近自己的,但却不想他只拿自己当做一个通房丫头。   张珩没有注意到沈菱月情绪的波动,只是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没多久便缓缓地沉睡过去。   翌日一早,张珩早早地出了门,去忙于公差。   张珩早上临走的时候说过,差务渐渐收尾,过不了几日就要启程回京了,沈菱月便打算今日去街市上采买些江南特色的东西回去。   依旧是书童装扮的沈菱月带上张珩配备给自己的随从,乘着马车出了门。张珩有交代过自己,不能擅自一个人出门,毕竟吉州城内暗流涌动,说不上什么时候会遇到危险。不过,有张珩的人跟在身边,沈菱月终究还是放心的。   白日的吉州城里,人群熙攘,商铺生意繁忙,街市上一派热闹的景象。   除了给姨母惠太妃买了东西之外,沈菱月还相中了一枚玉佩,样式极为独特,感觉很适合张珩,但无奈价钱不菲。   从西部来到京城,沈菱月身上带着一些珠宝和银两,但稀世珠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动用不得,而随身能携带的银两并不多,当初大部分都给了弟弟,让他带去了南部军中。而宫中分发给自己的份例极少,因此,沈菱月平常的开销其实主要来自于张珩的补给。张珩送过沈菱月不少珍宝首饰,也在日常待遇上让她几乎与宫内一般的妃嫔无异。   要用张珩的银两才能给他买礼物,沈菱月心中很是无奈。在清西王府的时候,自己还从未在钱财上伤过脑筋。   犹豫片刻之后,沈菱月决定还是将玉佩买下,送给张珩。付过银子之后,沈菱月接过店家包装好的玉佩,心中很是满意,不禁开始想象张珩戴上它之后的样子。   正当沈菱月满心欢喜之际,突然身旁窜出一个人影。下一个瞬间,沈菱月就被人影掩住口鼻,迅速带离了现场。   由于对方出手太快,一旁的随从竟没能及时阻住得了,随后连忙快步追赶。要是将沈姑娘在大街上弄丢了,随从觉得自己也不必回去跟张大人复命了,反正后果都一样。   一路被挟持,一路颠簸,心中恐惧不已的沈菱月最终被带吉州城外,来到山中的一处密室。   待沈菱月刚刚缓过神时,密室的房门便被推开了。沈菱月没想到来人竟是那位郑夫人。   妆容精致、身着青色披风的郑夫人挥了挥手,挟持沈菱月之人便退了出去。   沈菱月一向对这位郑夫人没有好感,如今又被她掳了来,心中一时间气愤不已。   郑夫人踱着步子走了过来,伸手摘掉了沈菱月的帽子和发箍,霎时间沈菱月的一头秀发便倾垂下来,将白皙清秀的脸庞映衬得更加美丽动人。   “果然是个美人。”郑夫人仔细端详着沈菱月的容貌,“怪不得张大人对你如此上心。” 一路带在身边不说,还对她呵护有加。   郑夫人不住地打量着沈菱月,觉得眼前之人美则美矣,但也称不上是倾国倾城、绝世无双。至少论容貌,自己并不输于她。只是,张珩凭什么就看上了她,而拒绝了自己呢?郑夫人越想越不甘心。   “你是张大人的侍妾?”郑夫人对沈菱月很是好奇,能让历来严肃冷漠的张大人动了凡心,想必是有过人之处。按理说张珩位高权重,在大周国的势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边有个把侍妾或通房丫鬟,并不足为奇。但不甘心的是,凭什么自己认识张珩这么多年,苦心效命,尽心尽力,如今却输给了一个小丫头,一个并没有比自己美多少的丫头。   沈菱月本就对郑夫人十分抵触,又极为反感她的话语和用词,于是将头一偏,并不理她。   郑夫人笑了笑,笑容明艳动人,“想不到还是倔脾气,你在张大人面前也是这副脾气吗?”   眼见沈菱月爱搭不理的样子,郑夫人倒觉得十分有趣了,原来张珩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美人。   郑夫人伸手擒住沈菱月的下巴,硬生生地将她的头掰了过来:“你不答,也没关系。我迟早能挖出你的背景和底细。”郑夫人如今手下诸多高手,在江湖上人脉颇广,想调查个人还不是什么难事。好奇也好,不甘心也罢,郑夫人如今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张珩如此上心。   沈菱月倒不怕她调查自己,只是担心她会对自己不利。毕竟这里是她的地盘,毕竟她是与禁卫司联系紧密的江湖中人,想必手段多端。   不知张珩的随从什么时候能赶来解救自己,沈菱月想着想着便皱起了眉头。自己还有家人,还有弟弟需要照料,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命交代在这里。   似乎看出了沈菱月的心思,郑夫人冷笑着说道:“我派出的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你身边的随从也不是其对手,况且他也跟不到这里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没有我的命令,你别想着能离开这里。”   待郑夫人退出密室之后,沈菱月顿时陷入了失望之中,如果随从压根就找不到自己,又怎能来解救自己呢?一路奔波许久,想必这里已经距离吉州城很远了。      第34章 他的行动   时间过去许久, 外面依旧毫无动静。沈菱月愈发地感到绝望。由于此处甚为隐秘,被束缚住手脚的沈菱月根本无望能逃离于此。   晚间时分, 有人将餐盒送到了沈菱月面前。   沈菱月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哪怕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饿得不行。被人掳到这个鬼地方,自己有心情吃东西才怪。况且,这饭菜里是否被人做了手脚还不一定,万一中了毒,死状很难看,怎么办?   时间悄悄流逝,到了第二天, 沈菱月仍旧抗拒吃东西。过了半晌,密室的门被人推开,柳眉细腰的郑夫人走了进来。   低头看向不吃不喝、一脸倔强的沈菱月, 郑夫人冷冷地一笑:“怪不得一脸傲气呢,我已经派人打探过了, 你是西部藩王之女。”   看着沈菱月清秀柔弱的模样, 郑夫人继续说道:“想不到啊, 堂堂清西王之女,竟背地里跟了人,连个名分都没有。呵呵, 想来还真是可悲呢。”   “不关你的事!”沈菱月眉头紧皱,怒目看向对面的郑夫人。内心深处不能言说的痛楚,就这样被人肆意揭露开来, 沈菱月不禁恼火不已。   郑夫人跟禁卫司合作多年,知道那些直接参与叛乱的藩王眷属们的下场,再看看沈菱月,不由得生出一种优越感:“不过是行将没落、束手待宰的藩王之女罢了,用不着自恃身份高贵,等有一天张大人腻了你,看你还能不能如此恃宠而骄。”   郑夫人看着满脸怒容的沈菱月,嘴角不禁上扬起来,随后转身,心情愉快地走出了密室。   一整天又过去了,随着日色西沉,天光也逐渐暗淡下来。正当沈菱月头脑昏沉、心情沮丧之际,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强行破门的声音。   沈菱月立即警醒了过来,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山中的密室里,郑夫人还未来得及走出去,便见到了满脸怒容的张珩带人走了进来。   “张大人怎么突然来了,我有失远迎……”郑夫人掩饰着自己的心虚,努力笑着给张珩斟了一杯茶。   张珩伸手用力一挥,只听“啪”地一声,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伴随着茶杯破裂的响声,郑夫人还未回过神来,张珩便怒气冲冲地擒住了郑夫人的脖子,厉声说道:“你主动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我带人进去搜,这两者你选一样。”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张大人……”郑夫人没有想到张珩能这么快找过来,毕竟这里十分隐蔽,自己行事已经足够小心谨慎,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动肝火。   张珩眼露凶光,额头上青筋暴突,声色俱厉地指着郑夫人,说道:“你少跟我装糊涂。你有几个胆子敢动她?你信不信我叫人连夜踏平金峰岭,拆了你的寨子,让金峰岭周围三十里内连只蚂蚁都活不成?你大可以试试我的底线,我张珩一向言出必行。”   郑夫人彻底被张珩的气势吓住了,禁卫司的手段,自己是了解的。得罪了张珩,哪怕十个金峰岭也保不住。   “张大人……”郑夫人当即开始示弱,拉住张珩的手臂。   张珩厌恶地将其推开,由于用力过大,郑夫人狠狠地跌倒在一旁。   看着张珩眼底的怒意与威胁,郑夫人心中苦涩至极,这种盛怒之下的恫吓,完全是出自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维护,自己多年来苦苦求之而从未得,想来自己明显低估了那个丫头在张珩心中的分量。自己一方面出于不甘心,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自己拒绝男人,还从未被男人拒绝过,另一方面也在试探,试探张珩对那个丫头的心意。如今试探出了结果,自己怕是要失手了。哪怕是再有手腕和人脉,金峰岭在禁卫司面前,就是一碟下酒菜而已,用得着的时候相互借力,一旦触怒了就会被一脚踢开。   日头彻底西沉,周遭荒芜一片。   马车里,张珩揽着沈菱月,仔细看着她手腕处被绳子勒出的细密伤痕,眉头愈发地紧皱起来。   张珩紧紧拥着沈菱月,心中满是自责。自己终究是大意了,没有料到郑夫人竟然胆大包天,敢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简直是岂有此理。   沈菱月紧紧依偎在张珩怀中,出了事,自己心里是极怕的,但张珩如此疼惜自己,甚至不惜与多年合作之人翻脸,自己心里又是极为欣慰的。   看着张珩阴沉的目光和俊逸的脸庞,沈菱月心里愈发觉得,从今往后,张珩的名字,大概从心底里抹不掉了。   没多久,马车外有人骑马赶来,隔着车帘询问道:“张大人,如何处置金峰岭?”   张珩冷着脸说道:“端了!”   车外之人稍有犹豫:“张大人,金峰岭毕竟是禁卫司在江南的重要据点……”   “敢将手伸得过长,胆大妄为,将来也是养虎为患,不如现在端掉。念及过往的功劳,留她一条命就是,但江湖上不会再有金峰岭的名号。”张珩在郑夫人向自己表白心意之时,就已经察觉到今后的合作或有阻碍,但没想到她竟胆敢试探自己,将手伸向自己的身边之人,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是!”车外之人领命而去。   听闻两人的对话之后,沈菱月有些担忧地说道:“没有了助力,会不会耽误你办差?”沈菱月从先前的对话中了解过,张珩需要郑夫人帮着打探消息。   张珩看着沈菱月忧心忡忡的样子,冷峻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你啊,自己刚受了罪,还有功夫担心其他?不过是个据点而已,再培植一个就是。”   沈菱月不清楚禁卫司具体做事的手法,但能感受到其中残忍和冷酷的气息。不过事已至此,张珩说不妨事就不妨事吧。   晚间时分,张珩在灯下给沈菱月的手臂涂抹着药膏,浓眉紧锁,神情极为认真。沈菱月的手臂纤细白皙,如今有的地方磨破了皮,有的地方留下了绳子勒过的印痕。   涂完药之后,张珩问道:“还疼吗?”   沈菱月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极为甜美。跟那个女人及其势力相比,张珩将自己的安危看得更为重要,沈菱月一时顾不上手臂的伤痛,心里比喝了蜜都甜。   张珩轻轻刮了一下沈菱月的鼻子,心里只觉得她笑得很傻,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沈菱月依旧沉浸在满心欢喜中,自己心仪的男子,不顾一切前来解救自己,想想都觉得幸福无比。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张珩,沈菱月笑得眉眼弯弯。   “你是吓傻了吗?还是高烧糊涂了?”张珩觉得沈菱月笑得甚为诡异,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发现沈菱月并没有发烧之后,张珩确认她应该是傻了。   翌日早上,沈菱月梳洗完毕之后,突然心里动了一个念头,随后将眉笔递给一旁的张珩,说道:“你帮我画眉吧。”在沈菱月心里,这是极为亲近的举动,只有彼此心意相通之人才会如此。   张珩却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眉毛瞬时拧成了一团,脸上别扭不已。平常提刀拿剑砍人的手,要拿起眉笔给人画眉,可真是件稀罕事。   眼见张珩迟迟没有行动,沈菱月便扯了扯他的衣袖,撒着娇将眉笔塞到他手中,随后微微扬起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无奈之下,张珩只好开始给她画眉,一边画一边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传出去,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自己给人画眉一事,要不然自己以后没法混了。   双目紧闭的沈菱月静静地感受着笔尖轻触自己的眉毛,能感觉到张珩的小心翼翼,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过了许久之后,张珩停下了笔:“画好了。”   沈菱月睁开眼睛,开心地问道:“美不美?”   “美,美极了。”张珩一边夸赞着,一边拉起沈菱月的手去用早膳。   沈菱月在用膳的时候,发现无论是布菜的人,还是张珩的随从,全都是一副想笑却不敢笑、眼看就要憋出内伤的神情。再看向张珩,发现他在低头专心吃东西。   随后,张珩给沈菱月盛了一碗粥:“天气凉,你多喝点滋补的粥。”   沈菱月便未再多想,满心欢喜地将热气腾腾的粥接了过来。   用过早膳之后,张珩便早早地出门处理事情了,临走前交代沈菱月老老实实地待在驻地,不要四处乱走动,还配备了更多的人手留在了这里。   沈菱月知道张珩惦念自己的安危,便乖巧地点头应了下来。   待张珩离开之后,沈菱月便上楼准备打点一下行李,眼见启程回京的日子就快到了。   正当沈菱月上楼之际,张珩的一个随从正好下楼。随从见到沈菱月先是一愣,嘴角开始忍不住上扬,但随即意识到不妥,连忙捂住嘴,脚步匆匆地下了楼。   一脸迷茫的沈菱月愈发感到奇怪,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怎么大家看到自己的样子都怪怪的。   回到房间之后,沈菱月拿起镜子一看,登时惊呆了。张珩给自己画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八字眉,又粗又浓,看起来夸张得像戏里的脸谱,搭配着这样的眉毛,显得整张脸特别滑稽。   “张珩!”沈菱月咬牙切齿地悲愤道,“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喜欢你这个混蛋。”   “你嘀咕什么呢?”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沈菱月惊吓得一回头,见张珩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了回来,担心他听到自己说他是混蛋,连忙掩饰着说道:“没……没什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找点东西。”张珩解释完之后,又看了看沈菱月,随后握住她的肩头,强忍着笑意夸赞道,“月儿,你真美。” 为了避免沈菱月下次还找自己画眉,张珩索性豁了出去,在第一次就把事情彻底搞砸,这样沈菱月就再也不会提这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要求了。   沈菱月敷衍地笑了笑,随后仰着头问道:“有多美呢?”   “呃……”张珩支吾着说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太老套了!”沈菱月嗔怪着说道,“但凡形容一个人美,就都用这些词。”   张珩一时间抓耳挠腮,想了想之后说道:“呃,气质优雅,气若幽兰,气……”   还未等张珩说完,沈菱月就翻脸道:“气气气,气死我了!张珩,你故意的,是不是?你不想给我画就不要画,为什么把我画这么丑?”沈菱月说完就朝张珩身上招呼,不断地掐他的手臂、耳朵。   张珩笑个不停,沈菱月力气极小,掐在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随后,张珩牢牢擒住沈菱月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又顺势将她揽在了怀中。   沈菱月心中极为无奈,大概不能跟张珩这种人讲究和计较“情致”这种东西了。      第35章 他的经历   冬日里的京城, 银装素裹,飞雪漫天。   经过一路的舟车劳顿, 沈菱月跟随张珩回到了京城。   回到皇宫后的沈菱月先是探望了姨母惠太妃,随后又去了小公主的住处。自从皇后去世后, 皇上便安排素来以贤德著称的宁太妃抚养小公主,而不是交由其他嫔妃抚养。   请示过宁太妃之后,沈菱月便抱着胖乎乎的小公主,拿出了在江南给她买的好玩的物件。   小公主一边把玩着物件,一边将头倚在沈菱月怀中。等到玩得开心了,小公主抬起头来,对着沈菱月笑个不停, 笑容中露出了白白的乳牙。   沈菱月轻抚着小公主白白胖胖的脸蛋,看着她稚气可爱的笑容,心里既欢喜又难过, 可怜小公主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可她又长得如此可爱, 如此惹人疼惜。   带着小公主玩了许久, 沈菱月准备离开之际, 不料小公主哭着喊着不愿让沈菱月离开。   沈菱月百般劝哄就是不奏效,小公主牢牢地抓住沈菱月的长发,任谁劝说都不撒手。待旁边的嬷嬷从沈菱月的怀中将小公主接过来时, 小公主哭得极为惨烈。   宁太妃见小公主哭得实在可怜,便劝沈菱月留下来,继续陪着小公主。然而, 沈菱月惦记着晚间要照料张珩的膳食,很是犹豫不决。   见沈菱月神情间有为难之色,又见她十分喜欢小公主,宁太妃便做主让沈菱月将小公主抱回去,明日送回来即可。   沈菱月心里也十分不舍小公主,见宁太妃发了话,便开心地将小公主抱回了景澜院。   晚间时分,当张珩回来,听见房间里有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禁眉头紧皱起来。   待走进房间,张珩见沈菱月一手抱着小公主,一手拿着拨浪鼓在逗她开心,而小公主则拍着手笑个不停。   “你回来了?”沈菱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回过头来,对张珩说道,“饭菜在厨房热着,我让他们端上来。”   张珩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操心。   “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张珩皱着眉头问道。   沈菱月连忙解释:“她哭着喊着不让我走,后来宁太妃就让我把她接过来住一晚,明天再把她送过去。”   听闻之后,张珩没再言语,   待用过晚膳,忙完一切,准备歇息之际,张珩见沈菱月依旧和小公主玩个不停。   “把她送到偏房去吧。”张珩不想小公主继续霸占着沈菱月。   小公主瞪大眼睛看着张珩,仿佛意识到了他要把自己送到别处,眼神立即委屈起来。   随后,小公主很识时务地朝张珩张开了胖乎乎的手臂,开始投怀送抱。   沈菱月没注意到张珩的眉头愈发拧成一团,便将小公主塞到了他的怀中。   张珩尴尬地抱着孩子,心中一阵无奈。小公主双手搂着张珩的脖颈,一张胖脸紧贴着他的脸颊,蹭的张珩一脸口水。   “你瞧她多可爱。”沈菱月笑看着小公主。   张珩低头看了看将口水蹭得到处都是的小公主,没发觉她哪里可爱。   随后,沈菱月也将头靠在了张珩的手臂上,脸色绯红地说道:“张珩,我们也要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吧。”   张珩听闻之后,险些抱不住手中的小公主,差点使她跌落在地。   随后,脸色惨白的张珩让嬷嬷将小公主抱了出去,不顾她手脚并舞地反抗。   待小公主哭闹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张珩伸手握住沈菱月的肩部,看着眉眼如画的她,低头颤着声说道:“月儿,对不起……”   沈菱月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张珩,虽然一开始他很是拘谨和别扭,但渐渐地他与自己愈发地亲近,便觉得他应该和一般男子无异,自己按理说能怀上孩子的。虽然自己与他没有正式成亲,但与自己同龄的姑娘,有的早已定了亲,有的已经有了孩子。况且,自己是真心喜欢他,理所当然地希望能和他孕育孩子。   然而,张珩几度张口,又几度无言,双手不禁有些发抖。过了许久,张珩才艰难地开了口,将自己的过往缓缓道来。   听闻张珩的叙述,沈菱月这才知道,原来,张珩很早便父母双亡,被舅舅和舅母所收养。等张珩长大,且学业精进之时,舅舅舅母却欺骗他,说是要送他去外地有名的先生那里,为他指点科举考试。一向求学心切、想考取功名的张珩却在半路被他们卖掉。   当年皇家宗室里的一位公主,常年在府里蓄养面首,又时常让人在民间搜罗长相俊美的男子入府。   当年的张珩眉清目朗、长相俊逸,刚一入府就被公主一眼看中。可性格倔强冷傲的张珩自是不甘心屈从命运的摆布,任凭公主软硬兼施,还是没能让桀骜不驯的张珩屈服。   怒火攻心之下,公主便发落张珩入宫为宦,以示惩戒。由于当时张珩脾气倔强,那位公主便打算过两年之后,好好整治一番他的脾气,就将他收入府中,于是暗中秘密做了手脚,让人给他净身时手下留了情,但同时却命人让他明里暗里喝下了无数的断子药。   被人污蔑、毒打、欺凌、落下了胃病,甚至宁可去刑场给人收尸,张珩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就在张珩入监刑司收尸没多久,那位公主便因为暗中挑拨先皇的诸位皇子,使夺嫡之争越演越烈,触怒了先皇,而被关在了宜岭山,旁人严禁出入。没多久,那位公主便不堪忍受羁押之苦,自尽于山中。   即便仇人已逝,但张珩却因为当年喝过太多的断子药,已无可能再生儿育女。遗憾也好,命运的捉弄也罢,张珩因着宦官的身份,常年居于宫中,又绝无可能再有后,因此他早已断了成家的想法,每当看见精妆打扮的女人,脑海中便会浮现长公主那张极其可恨的脸。而且因为当年的遭遇,张珩在漫长的宫廷岁月里内心十分抗拒、厌恶甚至仇恨女人,尤其是出身高贵的女人。   听完张珩漫长而又哽咽的叙述,沈菱月已是泪水涟涟。   张珩伸手替沈菱月拭去脸上的眼泪,连声说着抱歉。他无法给她一个奉父母之命、名正言顺的婚姻,他也无法给她一个孩子。尽管如此,他还霸占着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到了如今,他更不想放手。   以前就听小德子讲过张珩的一些过往,但沈菱月没有想到,张珩的经历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复杂,也更为艰辛,他吃了那么多的苦,遭过那么多的罪。那时的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却要面临着无比残酷的境遇,忍受那么多的欺凌与伤痛。若不是命运多舛,以他的聪明才智,完全能够科举高中,过上另一种人生。   沈菱月轻抚着张珩的脸颊,满是疼惜地说道:“没关系,我们不要孩子就是了。”   随后,沈菱月踮起脚,轻轻亲了一下张珩的额头,而后是脸颊,最后亲了亲他的唇。   在沈菱月的眼中,张珩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失望、埋怨和无奈,而是看到了她的心疼,她在心疼自己。多少年来,周围人的目光要么是鄙夷,要么是畏惧,从未有过设身处地的疼惜。   随后,张珩反客为主,将沈菱月紧紧揽入怀中,疯狂地亲着她的眉眼,她的脸颊……   第二天一大早,沈菱月便将小公主送回了宁太妃处。不是不喜欢这孩子,而是担心张珩看见婴孩会想起痛苦的过往,尽管小公主十分可爱又总是喜欢粘着自己,但沈菱月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她送了回去。事后沈菱月才回想起来,张珩抱着小公主时脸上的尴尬与无奈。   虽然自己十分喜爱孩子,看见可爱的小孩子总会忍不住想去逗弄,但沈菱月深深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和接受他的全部才是,张珩身份特殊也好,不能生育也好,自己都还是一样地喜欢他,愿意和他厮守在一起。      第36章 他的惊喜   隆冬季节, 年关将至。皇上在宫里设宴款待朝中的文官武将及其家属。   宴席之上,沈菱月碰到了久未相见的苏锦含, 并惊讶地发现她竟然面对着满桌的美食却无动于衷。   “你怎么不吃东西?整个晚上都没见你动筷子。”沈菱月忍不住感叹道。   大大咧咧的苏锦含回道:“别提了,我多少日子没吃饱饭了。”   “为什么?”沈菱月记得, 苏锦含一向以食为天,嗜吃如命,不仅能吃,而且会吃,因而体型偏胖了些。   “唉!”苏锦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人说我忍饥挨饿、力求变瘦,是为了博得崔二公子的欣赏, 其实,我只是不想别人再拿我的短处取笑我罢了。再说,京城里又瘦又美的姑娘多了去了, 我就算变瘦了也照样没戏。”   沈菱月仔细端详着苏锦含:“我倒觉得,你这个样子很可爱呢。”   “也就只有你安慰我了, 大周国一向以瘦为美, 我之前的样子, 有时我爹都嫌弃我,让我不要再贪吃。”   沈菱月笑了笑,其实无论苏锦含是胖是瘦, 只要她开心便好吧。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崔二公子走了过来。看见一向以贪吃著称的苏锦含将面前的碗碟统统都扣上的样子,崔二公子也吓了一跳。   “苏姑娘, 你怎么……怎么……”崔二公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一向贪吃的苏锦含的变化。   大大咧咧的苏锦含开口接道:“我怎么变美了,对不对?”   一向斯文的崔二公子开始结巴起来:“呃……是……是的。”   “崔公子,你也越来越俊秀了呀。”苏锦含开始打趣道。   眼见崔二公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沈菱月便觉得苏锦含太过不拘小节,便阻住她继续打趣对方,连忙拽着她去了别处。   到了外面,苏锦含问道:“你拉我出来干嘛?我还没调戏完呢。”   “你啊,你没看到刚才崔二公子有多尴尬?”沈菱月劝道。   苏锦含感叹道:“反正也没戏,我索性就不装大家闺秀了,而且我也装不来。”   沈菱月心里一阵无奈,真是拿苏锦含没办法。   过了片刻,苏锦含又苦笑着说道:“菱月,你不知道,心里喜欢一个人,却又不能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我知道。”沈菱月心里清楚,自己与张珩终究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那种无奈和痛苦,自己也是能体会的。   随后,沈菱月向宴厅里望去,能看见清俊夺目的张珩,在人群中是那样的耀眼。尽管他跟在皇上身边,但与黄袍加身的皇上相比,在自己眼里,他才是唯一。   尽管沈菱月没再多说什么,但满怀心思的娇羞神态还是一览无余。   苏锦含顺着沈菱月的目光望过去,在人群中看到了——皇上。难怪沈菱月说她知道这种感受,原来她喜欢皇上。想想沈家的处境,再想想她和皇上彼此的身份,沈菱月确实应该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唉,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啊。”苏锦含叹了一口气,自己是倾慕崔公子而不得,又因为在公主婚礼上争风吃醋而断了定亲一事,而沈菱月则是因为局势的阻碍,而不能嫁与皇上,要不然凭借沈菱月的家世背景和容貌,绝对有资格进宫为妃的。   过了一会儿,苏锦含干脆地说道,“不如我们去玩雪吧,把这些烦恼统统忘掉。”   京城刚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宫里也有很多尚未打扫干净之处。   随后,沈菱月和苏锦含一路你追我赶,不断拿起雪团砸向对方。   沈菱月呵着冷气,一边躲闪着苏锦含的攻击,一边趁其不备,拿起一个雪团打向她,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头上。苏锦含当即要报复,沈菱月则笑着快速跑开。   沈菱月跑了许久,跑得脸色通红,而苏锦含紧追不舍。好久都没这么畅快地奔跑了,在不断消耗体力的过程中,心情也似乎愉快了许多。   待来到偏僻的一处宫道,沈菱月和苏锦含都累得气喘吁吁。   长时间节食的苏锦含扶着宫墙,一阵头晕眼花之后险些站立不稳,待过了片刻缓过神之后,便开始感叹道:“我可不要死,我还没嫁人呢。”   沈菱月着看脸色有些煞白的苏锦含,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素来直率的苏锦含摇摇头,在空旷的宫道上开始对未来憧憬起来:“我没事,我还要攒足精神攀高枝,嫁个家财万贯的豪门大户,我还要大办婚礼,我要皇上给我赐婚……”   苏锦含还没嚎叫完,就被沈菱月不断地扯着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喊。   感到有些不对劲的苏锦含连忙回过头来,只见不远的拐角处,皇上不知何时开始站在了那里。   待苏锦含和沈菱月行过礼之后,强忍着笑意的皇上走了过来,身旁跟着张珩和其他宫人。   “你刚才说,要朕给你赐婚?”中途出来醒酒的皇上看向苏锦含问道。   刚起身的苏锦含连忙又扑通跪下:“我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口无遮拦,皇上恕罪啊。”   “听说你还要攀高枝?”看着活宝似的苏锦含,皇上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一向严肃的张珩也不禁扬起嘴角。   苏锦含连忙拭去满头的冷汗,说道:“就我这体重,就算费力攀上去了,那枝头估计也得断了。”   听完之后,皇上由一开始的浅笑,变成了大笑。   “朕答应给你赐婚”,随后皇上开始允诺,“你想嫁一个怎样的夫君啊?”   苏锦含没有想到皇上竟然当真了,紧张地说道:“有钱就行……啊,不,有才就行。”   此时,张珩清俊的脸上都忍不住浮现出了笑意。皇上更是笑得不行,这女娃好似一个开心果。   “朕懂了,要有钱财,是吧。”皇上难得打趣一个人。   沈菱月低着头,一边忍着笑意,一边紧张苏锦含,被皇上揶揄,真是让人不知该如何回应。   ——————   宴席结束之后,众人散去。张珩带着沈菱月乘着马车去了宫外。   马车里,张珩握着沈菱月玩雪之后冰凉的双手,看着冻得脸色通红的她,不禁眉头紧皱:“你不怕冻坏了么?在外面疯玩那么久。”   被张珩暖着手的沈菱月依偎在他怀中,心中很是惬意,每当张珩带着关切责备自己时,自己都能感觉他的呵护与关心。   每到这个时候,沈菱月便伸手揽住张珩的脖颈,用头轻轻蹭着他的心口,开始跟他撒娇。   张珩心里很是无奈,每当沈菱月主动投怀送抱时,自己便不忍心再去责怪她,愈发地让她任性起来。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宫外的宅子门口前停了下来。张珩拉着沈菱月的手,带她穿过庭院,走过回廊之后,来到了主房。   沈菱月惊讶地发现,房间里有一个宽大的池子,跟在吉州时的池子一模一样。   张珩拥住沈菱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京城里没有温泉,只能引来山泉再烧成热水,委屈你了。”   沈菱月心中一阵感动,原来张珩一直记着自己喜欢吉州的温泉池。看这样子,应该是当初回到京城没多久,张珩便让人开始动工了。   还未等沈菱月回过神来,张珩便拉着她去了另一处房间。那里,有着红木书柜,还有做工精致的书案,上面摆着笔筒、砚台还有香炉,全部都是沈菱月喜欢的样式。   “这是你自己的书房,喜欢吗?”张珩揽住沈菱月问道。   沈菱月瞪大眼睛,环视着房间的所有布置,一时间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随后,沈菱月转身伸手搂住张珩的脖颈,在他怀中重重地点了点头。不仅是满意他的安排,更感动于他的心意。   张珩抱住沈菱月,将她放置在身旁的书案之上,随后,双手拄在她的两侧,看着她脸上甜美的酒靥。   沈菱月伸手轻抚着张珩的脸庞,看着他俊逸无比的面容,想象着当年的他是怎样的俊美少年、风华无两。看着他那醉人心魄的幽深双眸和令人目眩的笑容,沈菱月恍惚觉得自己简直要沉溺于他的美貌之中了。   伸手抱住张珩,沈菱月轻声说道:“谢谢你。”谢谢他安排的这一切,让自己感动不已,更让离家千里的自己倍感暖心。   张珩亲了亲她的额头:“今天是你生日,本来打算一早就带你过来,可开了宫宴,便走不开了。”   沈菱月抬起头,恍然领悟到时间竟过得如此快,距离上一次张珩给自己过生日已经整整一年了。难得他还记得自己都忘得差不多的日子。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着太多的变化。最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喜欢上了张珩,那个当初让自己战兢不已的人。      第37章 一同守岁   大年夜, 寒风凛冽,雪落飘落。   宫外的宅院里, 沈菱月早早地贴上了窗花,屋里屋外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 除了准备大年夜丰盛的饭菜之外,为了照顾张珩的习惯,又让人蒸了江南过年时特有的年豆糕。   看着沈菱月忙前忙后准备过年的样子,张珩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难得的笑容,记忆里年关总是最难熬的日子,小时候寄人篱下,舅舅舅母总是冷眼以待, 有时责骂起来甚为难听,自己不得不跑到柴房去睡,以免听到刺耳的言语, 别人举家团圆的日子,对自己而言却是十分艰难。后来进了宫, 自己深受排挤, 有时连顿年夜饭都吃不上。再后来, 每逢过年,宫人有的值守,有的被家人接了回去过年, 唯有自己,默默地守着景澜院,孤独而又落寞。   现如今, 终于有人陪着自己过年,和自己一同守岁了,屋里屋外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带着浓浓的年味,仿佛一切都变得明快起来,就连外面的冷风似乎都夹杂着一股暖意。   当饭菜齐备之后,沈菱月给张珩倒了一杯甜酒,这酒温热过后,味道香醇,且不会伤胃。   张珩看着沈菱月娇美可爱的笑容,还未品尝到酒香,心里便已甜了一大半。   倒完酒之后,忙着给张珩夹菜的沈菱月被张珩伸手揽入怀中。   轻抚着沈菱月清秀动人的脸庞,张珩只觉得上苍终究待自己不薄,安排这样一个可人儿到自己身边。   一切都是造化吧,若不是藩王之乱,局势有变,沈家的姑娘不会与自己有瓜葛。可是,她若不是沈家的女儿该有多好,若没有那些前尘往事、那些纷繁杂乱该有多好。   不知张珩心思的沈菱月伸手轻触他紧皱的眉头,调皮地说道:“大年夜里,要给压岁钱的。”   张珩笑了笑,低头在她耳边说道:“那你打算给我多少压岁钱?”   沈菱月娇嗔地看着狡诈的张珩,眨着眼回道:“说几句吉祥话来听听,我要是听得高兴了,就多赏你一点。”   “吉祥话是吧,祝我自己吉祥如意,福寿康宁……”   还未等张珩说完,沈菱月开始佯怒着给他挠痒痒。张珩笑着重新将她揽在了怀里。   按大周国的惯例,新年三日后,文武百官要携家眷进宫去给皇上恭贺新年,皇上也会设宴加以款待。   寒风料峭的早上,要进宫当差的张珩起身之后,给沈菱月掖了掖被子。   沈菱月也跟着醒了,正准备起身之际,只听张珩说道:“天还早,你再多睡会儿。”   沈菱月摇了摇头:“我随你一同进宫吧,去给姨母拜年。”   张珩点了点头,随后去了屋外安排一番。   当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沈菱月跟着张珩上了马车。张珩让人准备了送给惠太妃的年礼,提前送到了马车上。沈菱月心中感念着张珩的体贴和细心。   待来到宫门前,宫外已经停了数辆马车。   张珩下车之后,有同时到的朝中大臣过来寒暄,相互道贺新年。   其中的一处马车里,吴思远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沈菱月从张珩的马车里下来,登时脸色难看起来。   此时天色尚早,她与张珩同车从宫外赶来,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她已然同张珩生活在一起了。   更加让人恼火的是,吴思远看到,沈菱月在张珩转头看向她时,眼里满是笑意,那清澈的目光和温婉的笑容,简直像一把利剑刺到自己的心口。   吴思远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一个世家之女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一个宦官纠缠在一起,是沈家式微,她看上了张珩手中的权势?还是张珩利用自己的地位逼迫她就范?看着沈菱月满心欢喜的样子,还有她仰头专注地看着张珩的神情,吴思远愈发地感到心痛起来。记忆中那个娇美可爱、楚楚动人的女孩,眼下看起来愈发地面目可憎,为了攀附权势,去曲意迎合一个宦官,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一身清白,一点世家子女的风骨都没有……   京城的寒风愈刮愈猛,惠太妃受了点风寒,整个人愈发地清瘦起来,即便是过年的喜庆气氛,也没能让她的气色有所好转。   沈菱月带着张珩差人准备的厚礼,悉心地陪着惠太妃整整一上午,伺候她用药,陪她说话解闷。   晌午时分,沈菱月照料惠太妃用完午膳之后,便朝着宴厅的方向走去。待宫宴结束之后,自己就可以跟张珩一同回宫外的宅子了。   因为沈菱月不喜欢宫里的氛围,便想着能长期住在外面,更自在一些,张珩也顺了她的意,答应她一起住在宫外的私宅里,他平常自己往返宫内宫外。   正当沈菱月走路之时,突然发现了魂不守舍的苏锦含迎面走了过来。当苏锦含走近时,沈菱月拍了一下她的肩头。苏锦含显然吓了一跳。   “怎么了?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沈菱月不解地问道。   苏锦含看见沈菱月,神色极为痛苦地说道:“菱月,我对不起你……”   看着苏锦含差点要哭出来的神情,沈菱月更加迷惑不解:“你怎么对不起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苏锦含拉着沈菱月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小声地说道:“方才在宫宴上,皇上赐给了我宫廷特制的一道菜,整个宴厅,只有我一个人被赏赐了。”   “这倒是件稀奇事,皇上怎么突然注意到你了?是不是那次在宫里你大喊大叫,皇上便开始留意你了?”沈菱月带着疑惑问道。   苏锦含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宴会结束后,皇上还把我叫到了偏厅里……”   “那他说了些什么?”沈菱月愈发地感到好奇起来。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我几句家常话,问我平时的一些喜好。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呢。”   沈菱月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奇怪。皇上平常繁忙得很,怎么会无缘无故问你这些。” 随即,沈菱月恍然问道:“皇上是不是看上你了?”   苏锦含瞪大眼睛,说道:“我也不确定。不过,皇上后宫里那么多佳丽,一个比一个端庄美丽,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啊。况且,我从来没打算进宫。”   “你本身就很美,只是不自知罢了。不过,我理解你不想进宫的心情。”沈菱月深深觉得,这皇宫里太过压抑,而且皇上身边又那么多妃嫔佳丽,实在不是上好的人选。   “菱月,你那么喜欢皇上,而我又不想进宫。此事若是真的,我实在是对不住你……”   还未等苏锦含说完,沈菱月便连忙打断道:“不要胡说八道,谁说我喜欢皇上了?”   苏锦含听后一愣:“之前的宫宴上,你不是说你理解心里喜欢一个人、却又不能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的感受吗?那时我见你深情地望了皇上一眼……”   沈菱月颇感无奈,她明明是在看皇上身边的张珩,好不好?   瞧着四下无人,沈菱月连忙说道:“锦含,我喜欢的人不是皇上。”   “那是谁?”苏锦含一时间好奇起来,甚至于顾不得自己的处境了。   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沈菱月低头羞怯地说道:“我喜欢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张大人……”   还未等沈菱月把话说完,苏锦含惊讶得差点站立不稳,待扶着墙定了定神之后,连忙追问道:“你说的是司礼监的那个张珩张大人吗?”   沈菱月点了点头,这下子,苏锦含彻底惊讶得合不拢嘴了:“你为何会喜欢他?他到底哪里好?”苏锦含十分不理解,美丽娇弱的沈菱月竟会喜欢一个宦官,与之相比,还不如喜欢皇上呢。   “他哪里都好。”一提到张珩,沈菱月的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甜美的笑容,随后,沈菱月简单跟她说了自己与张珩交往的历程。   看着沈菱月一副沉醉于其中无法自拔的神态,苏锦含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可是,你不介意他的身份吗?你可是百年世家沈家的姑娘。”苏锦含心中还是充满着疑问,沈菱月这一选择倾向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了。   “莫说沈家如今的处境了,就算是以前风光的时候,我也不会在乎这些的。我喜欢他,愿意和他在一起。”沈菱月的神情无比地坚定。   “就算你不在意他的身份,可我听说,他是个喜怒无常、手段极端之人……”苏锦含还未说完话,就被沈菱月摇头示意打断了。   苏锦含回头,只见喜怒无常、手段极端的张珩走了过来。   “张……张大人好……”苏锦含就连见皇上都没这么紧张,她总觉得张珩太过严肃冷漠,又听说过不少关于他阴险狠毒的传闻,所以见了他就立即胆怯了几分。   张珩没有言语,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随后就将目光投向了沈菱月。   苏锦含很识时务,又看得清形势,知道张珩是来找沈菱月的,于是无声无息地朝沈菱月做了个口型,便悄悄地退了。   回去的马车上,沈菱月问起了苏锦含和皇上的事,张珩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应该知道皇上真实的意思。   张珩笑了笑:“她上次不是说要攀高枝吗?天底下,没有比皇上更高的枝头了吧。”   “她一向爱说笑,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沈菱月连忙说道,“再说,我了解她的性子,她也不愿意进宫。”   “恐怕由不得她了。”张珩淡然说道。      第38章 前尘往事   沈菱月听闻张珩的话之后, 惊讶不已:“你是说,皇上真的看中了锦含?可他们也没见过几次面, 就因为她跟皇上说笑过几句?”   张珩看着一脸天真的沈菱月,说道:“帝王的心思, 哪里会如此单纯。皇上斩除了太多的权臣,如今需要其他的助力,而苏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菱月这才明白过来,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帝王的心思,还真是复杂得很。自己都觉得深宫压抑至极,更别提大大咧咧的苏锦含了。到那时,还真不知道苏锦含会是面临怎样一种处境。   看着沈菱月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张珩问道:“怎么了?”   沈菱月看着张珩一脸关切的样子,于是撒着娇问道:“那你呢?当初为什么选择我?” 沈菱月知道,自己和苏锦含的情况不同, 沈家处境堪忧,张珩绝不是看上了沈家的背景。但自己一直都十分好奇, 张珩当初大可以拒绝自己的请求, 但不知为何要选择自己, 毕竟那时候自己刚认识他,况且以他的权势,他可以有很多的选择。   “因为你看起来傻乎乎的, 我喜欢傻姑娘,整个宫里你最傻。”张珩不假思索地回道。   沈菱月对这个答案十分无语,随即“哼”地一声, 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张珩笑着将沈菱月揽在了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她就连生起气来都十分可爱。当初,当初自己哪里知道情况会失去控制,哪会知道自己与她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   正月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元宵节。   自从被皇上当众点名赐宴之后,苏锦含在家里的日子愈发地窘迫起来。父母已经开始欢天喜地地为她进宫做准备了。在此之前,由于女儿行为太过出格,苏父想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都不大容易,哪能想到一朝被皇上看中,简直是喜从天降了。   不想进宫的苏锦含内心极为苦闷,便在元宵节这一天出来看灯会,散散心。   京城的元宵灯会极为热闹,人群中,苏锦含看见了不远处的沈菱月,还有她身旁身着常服的张珩张大人。因为此前沈菱月说过她心仪张珩,因此苏锦含对两人同时出现在灯会上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苏锦含透过人群仔细看过去,只见长袖之下,沈菱月和张珩其实是手牵着手的。只是人群熙攘,又有袖子遮掩,一般不会被人注意到。尽管周围人群拥挤,但张珩始终细心呵护着一旁专注于看灯的沈菱月,不让她被人群冲撞到。   看着两人郎才女貌、一副神仙眷侣的样子,苏锦含不禁心生感慨,尽管张大人身份特殊,眼下局势又不明朗,但菱月终究是幸福的,这一点能明显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来。   正当苏锦含愣神之际,旁边有人过来打招呼:“苏姑娘。”   苏锦含回头,见来人竟是崔二公子。灯火处,崔二公子斯文俊秀的脸庞愈发显得耀眼动人,但苏锦含已经没有心情再跟他套近乎。   无精打采的苏锦含跟崔二公子打过招呼之后,又开始独自发愣。没多久,眼前出现了一根糖葫芦。   苏锦含抬起头,只见拿着糖葫芦的崔公子笑得极为腼腆。   “谢了。”苏锦含接过糖葫芦便开始吃了起来。   “苏姑娘,你是要准备进宫了吗?”崔二公子在一旁问道。   听闻崔二公子的话,苏锦含一时间差点被糖葫芦噎到:“都是以讹传讹罢了,宫里佳丽那么多,凑在一起就是一场华美盛宴,我要是去了只能当咸菜,还是腌过了头的。”   崔公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结结巴巴地说道:“苏姑娘,你……你不要妄自菲薄。我……我只是……听说,好多姑娘翘首以盼能进宫呢。”   苏锦含瞪了崔二公子一眼:“是!我爹也这么说,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如今能有机会光耀门楣,是撞了千年难遇的大运了。可我偏偏不稀罕!”   随即,苏锦含甩袖离去,没有理会身后急于解释的崔二公子。   寒冷时节,北风呼啸。   张珩要启程去往外地办差,说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临行前跟沈菱月说,可能去的日子要久一些。   沈菱月心中很是不舍,在为他打点完行装之后,一路相送至路口。   张珩上马之后,回头朝她挥了挥手:“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沈菱月点了点头,但仍是留在原地不肯离去,想要目送他离开。   张珩笑了笑,伸手抚着她的脸颊:“快回去,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沈菱月看着张珩,随后依依不舍地转身向回走去。还未等走回院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没多久,张珩从马上一跃而下,从身后揽住了沈菱月。   张珩低头亲着她细密的秀发,有些哽咽地说道:“你……你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沈菱月转过身来,笑着点了点头,自己当然要等他回来啊。   张珩伸手轻抚着沈菱月的脸庞,看了又看,最后把她紧紧拥在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松手。   从未见张珩如此地留恋不舍,沈菱月心里依稀觉得自己与他之间,感情似乎愈发地浓厚了。   张珩一路进宫,来到禁卫司,稍加交代之后,便带了人准备出发离开京城。皇宫门口,吴思远正好从马车上下来,与刚出来的张珩正好撞见。   吴思远紧紧盯着迎面过来的张珩,眼神里有不甘,更有愤恨与不平。   张珩注意到了吴思远的目光,看了看他,眼中寒光凛凛,随即不屑地策马前行,绝尘而去。   大周国西部,绿洲与沙地相交织,是大周国重要的边陲驻地,也是清西王府所在地。   刚一踏上这片土地,张珩就不禁回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   当时,各地藩王起兵作乱,皇权岌岌可危,形势千钧一发之时,自己作为皇上的特使,一路乔装潜行,来到西部,请求清西王发兵勤王。   清西王祖上作为大周国开国的功臣之一,历来世袭罔替,承受皇恩,驻守西部边陲的要塞,手中握有兵权,理应在此关键时刻,率兵驰援京城。可是,叛乱的藩王们联合起来,来势太过凶猛,一路过关斩将,目标直指京城。   清西王面对叛乱方明显的优势,始终犹豫不决。   张珩竭力陈述利弊,力求清西王能速速发兵。但清西王实在不看好年轻的皇帝能够过得了这一关,自己一旦发兵,就会首当其冲,正面迎上那些藩王的精锐之师,后果大可以预见。   谈到最后,张珩见清西王始终无动于衷,极度失望与气愤之下,说清西王辜负皇恩,忘本负义。   清西王当面被一个晚辈这样数落,不仅面子上过不去,内里实则也十分心虚,毕竟是万分紧要关头,迟迟不发兵本质上就等于和皇上不是一条心,不堪这样被人揭短,当即反驳道:“本王为大周效力的时候,你一个乡野小儿还不知在哪里野着。”   张珩冷笑着回道:“我虽出身乡野,但也读过圣贤书,知道大丈夫忠孝报国之理。”   清西王被逼急了,当即反唇相讥:“你也配跟我说大丈夫?忠孝?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身为一个断子绝孙的宦官,你不愧对你的列祖列宗吗?你谈何孝道?”   清西王的一番话深深刺痛了张珩,久久未曾言语,但目光愈发寒冷。   悲愤之下,离开清西王府之际,张珩突然听见清西王府邸的楼上传来一阵美妙的琴声和清脆的笑声。   “小姐,你这琴技愈发地精湛了。”   “哪有,我还差得远呢。”   “小姐,你就别谦虚了,王爷可是一直以小姐为傲呢。”   哼!清西王府!张珩握紧了拳头,发誓要击败以下犯上的藩王,还要有朝一日一雪今日之耻。   时隔许久,再次来到西部,张珩的心绪复杂无比。沈菱月的笑容,还有她的言语,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张珩,你娶我,好不好?”   “你大可不必担忧,尽管去跟我爹提亲好了……我爹要是见到你,看你一表人才的样子,肯定会同意的。”   天真无比的沈菱月,真的以为她父亲会同意吗?她父亲怎么会看得起自己?而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去沈家提亲?张珩想得有些头痛,伸手揉了揉额头。   “张大人,前方不远就是清西王的府邸了,不过,很快就不是王府了。”底下人前来汇报。   皇上撤藩之心,早已有之。沈家,不过是秋后算账的对象之一罢了。   定了定神之后,张珩看向不远处的清西王府邸,随后策马继续前行。      第39章 节外生枝   冬天过去, 有的河流已经解冻,但京城依旧寒冷无比。   张珩已经离开有些日子了, 沈菱月觉得自己独自在宅院中甚为无趣,便准备出门, 打算先去看望病中的姨母惠太妃,再去见见苏锦含。   可是,沈菱月没有料到,下人拦住了去路,自己根本出不去宅院。   “沈姑娘,张大人临走前有交代,让沈姑娘安心待在院子里, 以免外面危险。”   沈菱月不觉得自己带着随从去宫里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张珩临走前根本没有提及此事,更没有不让自己出门。   下边的人继续开解道:“张大人出门在外, 自然是惦记沈姑娘的安危,还请沈姑娘稍安勿躁, 安心等待张大人回来就是。”   沈菱月越想越觉得蹊跷, 这里是京城, 不比那些偏远地方,再说自己身边又有人跟随,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 沈菱月倒是觉得,这些人的确是奉命行事,他们不会也不敢冒认张珩的命令。可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出门呢?是对自己不放心, 想把自己看得牢牢的?如果是这样,他大可以派人跟着自己。如果不是这样,那又是因为什么?   沈菱月憋闷了数日之后,心里愈发地感到疑惑,于是故作出一副硬要出门的样子。   当底下人死死地拦住去路,脸上露出一副惊恐万分且誓死不让自己出门的神情时,沈菱月愈发地感到迷惑不解,张珩到底是什么意思。   凌晨时分,当所有人都还在熟睡中时,沈菱月带着秋云来到后院。当初张珩为了给自己挖池子泡澡用,特意引来了后山的泉水,因此,后院的偏僻处有一个不大的出口,可以通向后山。   秋云小声说道:“小姐,或许张大人就是担心你的安危,不想让你出门呢。”   沈菱月拿着钥匙,打开了后院蓄水池的门,随后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开泉水进口处的掩盖之物,一边低声回道:“我想了许久才想到,他这次出门,并没有说要去哪里。”   “这很奇怪吗?张大人那么忙,肯定是四处走动的。”秋云不想自家小姐在天还没亮时就出去,那样的话,自己还真的不放心。   沈菱月摇摇头:“他每次出门前,都会跟我说去哪里,要去多久。可这次没有,而且他从没有不让我出门。我愈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秋云还想再劝时,发现沈菱月已经搬开了上面的巨石,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   “秋云,记着我的话,就跟底下人说,我心情不好,不要让他们进房间伺候,你就装作跟我在时一样,以免他们起疑。”沈菱月交代完之后,就钻进了泉水入口处。好在沈菱月足够瘦,在水中憋了一会儿之后可以顺利通过一般人很难通过的地方。   一路走了许久,沈菱月终于来到了苏锦含家的侧门口。没有选择先去宫里,因为那里张珩的眼线比宅院里还要多。   天刚蒙蒙亮,苏府已经有人开门出来。沈菱月便托人进去给苏锦含捎了话。   当睡眼惺忪的苏锦含看见全身湿漉漉的沈菱月时,登时吓了一跳,连忙带她从角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当沈菱月换上了苏锦含提供的衣裳之后,苏锦含开始低声说道:“菱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宫里找不见你,听说你和张大人在年前就已经搬了出去,我又不知道张大人宫外的私宅在哪里。”   “锦含,张珩离开了京城之后,就把我禁足在了宅子里,我愈发觉得奇怪……”   “菱月”,苏锦含看了看窗外,随后小声说道,“张大人已经回来了,我爹昨天刚见过他。”   “什么?”沈菱月惊讶得不行,他既然已经回京了,为何不回宅院,还把自己无形中关了起来,不让自己出门,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苏锦含看着一脸焦虑的沈菱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菱月,我听我爹昨天说起了,沈家出事了……”   听闻苏锦含的话,沈菱月几乎站立不稳,那压抑在心口的疑虑,那隐隐心慌的直觉,竟然……竟然全是真实的。一时间,沈菱月觉得自己呼吸十分困难。   苏锦含连忙扶着沈菱月坐了下来,劝慰道:“菱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挺住啊。我听我爹说,沈伯父沈伯母已经被带到京城了,就连沈靖也被带了过来……”   苏锦含话还未说完,就发现沈菱月已经泪流满面,连忙找来手帕,帮她擦拭着眼泪。   “菱月,你先别急,你听我说,我爹说沈伯父的事情没那么严重。沈伯父肯定是想通了,大局已然如此,沈家难免要被撤藩,因此,这次沈伯父主动上表皇上,交出兵权,又主动提出撤销藩王之位。如此一来,皇上肯定会网开一面的。”   沈菱月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拉着苏锦含的衣袖,满脸泪痕地说道:“我要见我家人,我要见他们……”   “我理解你的心情,菱月,可这急不得。皇上正在犹豫,如何处理这件事。这段时间,你是见不到他们的。我爹说,沈伯父这么做,皇上肯定满意,给其他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藩王们做了表率,这样一来,余下的撤藩行动肯定会不费一兵一卒……”   看着沈菱月眼光发直、心神俱碎的样子,苏锦含心疼地替她拭去不断流出的眼泪。   过了许久,沈菱月才冷笑着说道:“原来,这些日子,张珩是去了西部,去了我家。”想想都让人心碎,当初自己依依不舍地给他送行,结果他却是去抄了自己的家,带着自己的父母进了京。   苏锦含也跟着难过起来:“菱月,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不过,张大人也是没有办法吧,这毕竟是皇上的命令,他只是去执行。况且,若不是张大人的关系,菱月,此时此刻,你也许也会跟家人一起……”   “我宁愿跟家人在一起,认罪认罚!”沈菱月打断道,“张珩他凭什么把我蒙在鼓里,他凭什么……”   苏锦含理解沈菱月的心情,也理解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失控,此事若是换作自己,恐怕并不会比她表现得更为冷静。   “我想进宫,锦含,你帮帮我……”沈菱月一边哭泣一边哀求着。   苏锦含被沈菱月哭得一时也没了主意:“即便能进宫,恐怕张大人……”如果自己没有猜错,此时此刻,沈菱月的家人应该在禁卫司。可是,张珩既然能想到不让她出门,就肯定不会让她见到家人。   “你先带我进宫,剩下的我再想办法。”这种情况下,沈菱月估计自己已经进不了宫了。   “你先别急,容我想想。”苏锦含说完之后,便去给沈菱月拿来了早膳,“先吃点东西,往后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你不能先没了气力,知道吗?”   用过早膳之后,沈菱月稍稍恢复了冷静,自己如今身份特殊,如果继续待下去,特别是张珩一旦发现自己已经出了门之后,可能会连累锦含,于是决定要走。   “你要去哪里?你又能去哪里?”苏锦含连忙将沈菱月拦了下来,“你这个时候说连累我,到底还拿不拿我当朋友?”   沈菱月依旧摇头:“我自己的事情,只能我自己去解决。”   “我的姑奶奶,你是能解决皇上?还是能解决张大人啊?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解决的事么?”   正当苏锦含和沈菱月两人各执己见之际,有人来传话,苏府门外有位吴公子求见。   “吴公子?”苏锦含愣了一下,开始搜寻记忆里自己认识的姓吴的人,但却一时没能想起来。   沈菱月接道:“会不会是吴思远?”   “他来找我做什么?自从上次茶馆一别,我好像再也没见过他……”苏锦含实在是很不解。   把沈菱月安顿在里间之后,苏锦含便让人把吴公子请到了偏厅。苏锦含没有想到,来人竟然真的是吴思远。   “抱歉打扰苏姑娘,吴某失礼了。”吴思远客气地拱手说道。   苏锦含跟着寒暄:“吴公子真是稀客啊,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吴思远倒也没绕弯子,只是问道:“请问苏姑娘最近有见到沈姑娘吗?”   “呃……”苏锦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只含混地接道,“吴公子找沈姑娘有事吗?”   吴思远简单解释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沈家人从西部来了京城,却独独不见沈姑娘。作为沈家的故交,我也是一时担心得很。”   苏锦含听沈菱月介绍过,沈伯父与吴思远的父亲是旧相识,因此倒也不怀疑他的话。   “吴公子,你有什么门路能见到沈家人吗?”苏锦含惦记着沈菱月的嘱托。   吴思远当即起了疑心:“苏姑娘这么说,是指……”   “你先说,你有没有门路吧。”苏锦含急切地问道。   吴思远定了定神之后,说道:“门路倒是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苏锦含连忙问道。   “只不过,要费些周折而已。”   苏锦含看了看吴思远的神情,随后低声问道:“吴公子是想要酬金?”   “当然不是。”吴思远当即否认,自己怎么会在乎这个?自从得知沈家出了事,自己已苦苦寻找沈菱月多日,想必是张珩把她藏起来了,可眼下苏锦含这里似乎有戏。   还未等苏锦含接话,沈菱月自己走了出来,问道:“吴公子,到底怎样才能见到我家人?”   吴思远惊讶地站起身来,似乎不敢相信沈菱月竟然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本来是想跟苏锦含打探沈菱月的下落的,可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她本人。      第40章 她在等他   马车里, 沈菱月始终低头不语,明显心情低落。   一旁的吴思远劝慰道:“沈姑娘, 你听我劝一句,伯父伯母肯定不会有事的。眼下还有一些并未参与叛乱的藩王在观望形势, 若是沈伯父这样主动示好、愿意交出兵权的藩王都被处置的话,那其他藩王就只能背水一战了,再来一次藩王之乱,谁都吃不消,这也是皇上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话虽这么说,但沈菱月在见到家人之前,还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只想着一心能见到父母和弟弟。   吴思远继续说道:“沈姑娘,我也在朝堂上行走一段时间了,多多少少了解当下的局势。沈伯父的藩王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 但这是迟早的事,皇上撤藩之心早已有之。可是, 皇上绝对不会处置沈伯父的, 你放心好了。”   听他说了这么多, 沈菱月不好再不言语,只好开口说道:“谢谢你!吴公子。”   这时,一旁的苏锦含连忙点头:“真要谢谢你了, 吴公子。若不是你,我们还都以为伯父伯母在禁卫司呢,哪里能想到在其他地方。”   吴思远本不愿苏锦含也跟来, 但她非要陪着沈菱月,无奈之下,只好让她也一同过来了。   吴思远轻轻笑了笑:“你们客气了。家父与沈伯父是旧相识,我不能眼看着沈姑娘着急啊。现下沈家的事情还没有决断,名义上沈伯父还是清西王,所以,只是软禁在宫外严加看守而已,人并不在禁卫司。”   苏锦含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内心觉得吴公子真不愧是在朝堂上行走了一段时间的人。   有生之年,沈菱月绝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遭遇如此残酷的境遇。当吴思远打点好一切,沈菱月终于见到了自己家人时,却被父亲狠狠扇了一巴掌。   “爹……” 沈菱月一下子懵了。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简直丢尽了我的老脸。”沈父指着沈菱月,手臂气得直发抖。   沈菱月不解地问道:“怎么了,爹?”   “你还有脸问?”沈父气得咬牙切齿,“你说,你是不是跟了张珩那个家伙?”   沈菱月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已经知道了此事。   “我……”沈菱月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我的确是……可是……”沈菱月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父母,没有父母之命,自己就自作主张许了人。   沈父痛心地冷笑道:“你竟然做出这种事,简直比撤了我的藩王之位还要让我丢人,我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种耻辱。”   “爹……我和他是真心……”   “呸!”还未等沈菱月解释完,就被沈父打断,“你以为张珩对你是真心的?他不过是在报复我而已。就因为我当年说过他,断子绝孙的人,对不起祖宗,他就怀恨在心,存了心要报复我,报复我们全家。”   “爹,你早就……见过张珩?”还羞辱过他?沈菱月一时间觉得自己视线模糊,呼吸极为困难。   “哼!我当然见过他,嘲讽过他的身份,说他一个绝了后的宦官,不配跟我谈大丈夫之道。” 沈父痛心疾首地说道,“所以,他就找上了你,通过这种手段来报当年之仇,让我知道,我含辛茹苦抚养长大、无比珍视的掌上明珠,就这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当年所受的嘲讽和耻辱统统加倍还给我。”   沈父说到最后,气得咳嗽不止。一旁的沈母连忙一边搀扶着夫君,一边对沈菱月说道:“月儿,我本来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到了京城之后,你本应也在被软禁之列,就连靖儿都被带了过来,可你并没有。我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张珩的缘故……”   随后,沈母一边轻拍着夫君的肩背,一边搀扶着他进了里屋。   此时的沈菱月内心苦涩无比,自己在宅院里,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自己费尽了心力,才见到家人,结果却迎来这般惨状。   张珩……他是在报复,他当初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选择了自己,让自己做他的对食……呵呵,想来真是可笑,当初以为是迫不得已,其实暗中早就张开了网,只等自己跳进去,后来自己投入了、当真了,也动心了,才发现这竟是一场早就布好的局,是命运欠下的债。   如此想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当初自己和他只远远地见过几次面,他就提出让自己以身相许,这一直是自己心中的未解之谜,他位高权重,又独居宫中多年,怎么就突然对自己感兴趣了?当问他为何选中自己时,他却避重就轻,故意转移话题,他从未答应过迎娶自己,他也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他是因为喜欢,才选择了自己。   正当沈菱月陷入哀思之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语的沈靖走了过来。   “靖儿……”气力全无的沈菱月脸带泪痕,想伸手抓住弟弟的肩膀,跟他借一点力气,却不料弟弟推开了自己的手。   沈靖冷冷地看着沈菱月:“姐,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去张珩那里委曲求全,沈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做出了这种事,怎么还好意思面对爹娘?”   此时此刻,一直在门外的苏锦含再也听不下去了,冲进屋子里,对沈靖吼道:“沈靖!你怎么跟你姐说话呢?”   沈靖涨红了脸,反驳道:“难道不是么?沈家百年世家,名门望族,哪里出过这种事情?”   苏锦含大声怒斥道:“沈靖!你知不知道,你姐一开始正是为了你的安危,才去找的张珩。你这么说你姐,你还有良心吗?”苏锦含听沈菱月简单讲述过她与张珩的过往,心里对她只有心疼。   沈靖冷笑着回道:“士可杀,不可辱。撤藩也好,秋后算账也罢,沈家人就该有沈家人的风骨。为了我去受辱失节?我用不着!沈家跟她丢不起这个人!”   待沈靖拂袖而去后,沈菱月呆坐在地上很久,很久……   苏锦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好默默地守在一旁。   过了许久之后,沈菱月忽然开口对苏锦含说道:“我走了,锦含。”   “菱月,你要去哪里?”苏锦含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要不你先去我家吧,或者去我家在京外的院子,那里现下没什么人住……”   沈菱月脸色惨白,轻轻摇了摇头。   走到屋外,经过吴思远身旁时,沈菱月依旧不忘点头道谢:“谢谢吴公子,让你费心了。”   吴思远一时间眼神闪烁,没有言语。   待将沈菱月安置到马车上之后,苏锦含回到吴思远面前,盯着他的脸庞,说道:“吴公子,你是故意的,对吧。”   “苏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思远的神色有些慌张。   “沈家人刚到京城不久,一直处在被软禁和监视中,若不是有人故意透露,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菱月和张大人之间的事?”苏锦含紧盯着吴思远质问道,“吴公子,你今天特意赶来找菱月,是不是就为了见到这一幕?让菱月和张大人彻底决裂,让菱月彻底死心。”   吴思远当即否认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沈姑娘好,她想和家人见面,作为朋友,我当然要尽力帮忙了。这一路费了多少周折,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公子!”苏锦含打断道,“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别以为我没注意到,方才在门口,当菱月听闻张珩与沈伯父的过节时,你眼底里不由自主的得意与开心。”   吴思远急着争辩道:“苏姑娘,你不要凭空污蔑人。我带着沈姑娘来到这禁地,也是冒着风险的。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张珩故意透露的?他既然一心要报复,当然会迫不及待将此事告知沈伯父,好让沈伯父伤心难过,然后趁机羞辱。”   苏锦含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吴思远是故意而为之,但他刚才不自觉流露出的高兴神态,还是让自己感到毛骨悚然,那一瞬间的直觉,让自己起了疑心。   最后,苏锦含回道:“为人做事,各凭良心。别的我不懂,但我知道,一个人若真的喜欢另一个人,是舍不得她难过的,是不会在她伤心欲绝时表露出快意的。”   回去的马车上,沈菱月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风景,随后说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苏锦含向外看过去,只见路旁边是一间简易的茶房。   沈菱月下车之后,查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随后选择坐在了靠近后院的一间茶间里。   苏锦含陪在沈菱月身旁,默默地看她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时间过去许久,眼见沈菱月依旧呆坐在这里,苏锦含十分担心她的状况,于是开口问道:“菱月,天色不早了,这里地处偏避,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沈菱月抬头,说道:“锦含,我在等一个人。”   “你……在等谁?”苏锦含惊问道。   “张珩。”沈菱月丝毫不怀疑张珩的反应速度,这一路,尽管吴思远足够小心翼翼,但自己偷着离开宅院,又悄悄来到禁地会见家人,瞒不了张珩太久。他既然有心把自己关起来,就迟早会找来,这一路的线索,足够他找到自己了。   还未等苏锦含追问,沈菱月便继续说道:“他今天若不来,我就等到明天。他迟早会来。等他来了,你帮我问他一个问题。”   日头西沉,天光逐渐暗淡。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沈菱月心里一阵慌乱,像是有预感似的,急忙闪身进了茶间里面的小隔间。   没多久,茶间的隔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沈菱月人呢?”张珩满脸的疲惫之色,目光焦虑,眼神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本就对张珩有些忌惮的苏锦含一时间吓得不行,紧张得无法张口。   张珩随即上前,一把扯住苏锦含的衣领,大声吼道:“我问你话!她人呢?”   苏锦含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吐字清晰地说道:“张大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没空跟你废话!”张珩近乎咆哮着说道。   苏锦含吓得冷汗直流,随后又连忙说道:“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她在哪里。”   张珩目光狠绝地看着苏锦含:“你要问什么?”   “你……你……”苏锦含被扯住衣领,呼吸有些困难,“你当初选择菱月,是为了要报复她父亲当年的羞辱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   张珩始终没有言语。可苏锦含却是明白过来了,他这一沉默,等同于了承认。   苏锦含一时间气愤不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斥责道:“张珩!你这样做,对得起菱月吗?即便她父亲羞辱你在先,可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何其无辜,被你这样利用……”   张珩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松开了扯住苏锦含的手。   当初,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当初,她傻傻地拿着珍宝找到自己,为了给弟弟求情。可她不知道,即便她不找自己,自己也是要找她的。就这样,轻而易举,她主动跳进来,又乖乖就范。   内心不是没有愧疚,毕竟她是无辜的,毕竟,她的心思是那样的单纯。所以,自己在物质待遇上尽量地去弥补,不断地送她奇珍异宝,就连京城的高门大户都极少见的祁南凉玉,自己照样毫不眨眼地送与了她。   当她身边的丫鬟跑来说她生病时,自己急忙赶了过去,当御医说她病得很严重,自己有些慌乱,如果她这么轻易地一病不起,自己的计划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可是,同样一件事情,在她看来,却是一种恩赐。她感激自己给她找来了大夫,感念自己给予她的一切,她会傻傻地对着自己笑。   后来,在大漠中,自己昏迷不醒之时,她宁愿守在自己身边,跟自己一起等死,也不愿离开半步。不想承认自己被她的傻里傻气所打动,于是拼命斥责她死心眼,不去想办法寻找活路。   深夜里,当自己胃疾发作时,她会彻夜不眠地为自己揉按着胃部,还哼唱着幼稚无比的歌谣。她哼唱得并不算好听,可自己却再也睡不着了,记忆中从没有人待自己如此温柔且细心。   她美丽的笑容,她蹙眉的样子,她的天真可爱,她对自己的好,渐渐铭刻在心里,让自己纠结且恐惧。   当在茶馆里看到她与别的男子聚会时,自己心里的那股火迅速燃烧起来,烧得自己完全无法冷静思考,当时以为自己是愤怒,恼火她有别样的心思,但后来自己拼命去讨好她、跟她认错时,却发现自己其实是在恐惧,恐惧自己会失去她。无论前缘还是后续,不管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自己都不想失去她。冥冥中,总有一些事情不受自己的控制。      第41章   似乎无言的时间太过长久, 苏锦含率先打破了沉默:“菱月走了!”   张珩立即惊醒过来,只见苏锦含打开了里间的门, 于是连忙冲了过去,却发现另一边还有一扇门通向外面。原来, 她刚才一直在里面。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珩连忙冲到茶房外面,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苏锦含呆立在茶间里,回想起沈菱月始终沉默的模样,还有伤心绝望的神情。她是不是早就打算好,在最终得到张珩的确认之后, 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不过是短短的一天,却经历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换做自己, 恐怕也承受不来。   她会去哪里?想来想去之后,苏锦含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她……会不会想不开。   夜色笼罩之下, 张珩一路策马前行, 可是, 任凭自己多方寻找,就是找不见沈菱月的身影。   过了不久,小德子带人赶了过来, 找到了张珩。   “立即,马上,派人去给我搜!哪怕搜遍所有地方, 务必把人给我找出来。”月光下,张珩怒视着一切的眼神,似乎马上要爆发一场暴风雨一般。   “我得了信儿就赶了过来,已经派了人马,拉网搜寻。放心吧,张大人,她一个姑娘家,走不远。”小德子看着张珩极为暴怒和焦灼的神情,不住地劝慰着。   可是,过了整整一天之后,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即便禁卫司已经全力搜查,但依旧没能找到沈菱月的人影,甚至没有任何线索。   “会不会被吴思远那个王八蛋带走了?”小德子恨恨地说道。   张珩摇了摇头,自己刚得到信儿就派人严加盯着吴思远,人不可能在他那里。   “那就奇怪了,她一个娇弱的姑娘家,怎么可能逃得出禁卫司的搜寻?”小德子愈发地感到不解。   张珩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自己真是焦虑之中犯了糊涂。既然禁卫司花了这么大力气,都挖不出她的人,那就说明她其实还在原地,只不过是躲了起来。   当张珩一路策马,急忙赶往郊外的那间茶房,将茶房翻了个底朝天后,依旧没发现沈菱月的身影。   一旁的小德子带人查看了院落里里外外的线索之后,连忙说道:“沈姑娘应该离开没多久。南边是我们来时的路,沈姑娘应该不会去那个方向,东西两侧是荒地,没有任何遮挡物,极易暴露踪影。那最有可能的方向就是北部的山中。”   “吩咐下去,带人搜山。”张珩交代完之后又匆匆上马。   张珩相信这次一定能找到沈菱月。等找到她,自己一定要跟她说,她提任何条件,自己都会答应她,只要她肯回来。   她想让自己去沈家提亲,想让自己娶她,自己统统会照做,哪怕再受一次羞辱也会去,只要她能回来。他不再在乎她父亲的羞辱,只想让她知道,他会去努力争取,为了她……   当张珩一路奔波,终于来到山巅之时,却发现沈菱月站在对面的山顶之上,中间是深深的沟壑和万丈悬崖,仿佛他与她之间既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距离。   “月儿……”张珩迎着风大声呼唤着。   似乎听到了张珩的喊声,沈菱月转过身来。   张珩心中一阵欣慰,连忙继续喊道:“你站在那里别动,等着我过去。”   沈菱月似乎无动于衷,只呆呆地朝这边看过来。随后,沈菱月解开了身上的披风。瞬时间,白色披风被狂风刮走,在天空中打了个转之后,飘落在了悬崖深处。   眼看披风跌落悬崖,张珩当即慌了,连忙吼道:“沈菱月!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是敢做傻事,我就……”   他就能怎样呢?如今沈菱月万念俱灰,他能把她如何?   “你要是敢做傻事,我就让你全家陪葬!”张珩想了想之后,只能这样威胁她。   张珩看不清沈菱月细微的表情,只是感觉到她已经开始朝悬崖处望了过去。   “沈菱月!”张珩攥紧拳头,怒吼着,“你给我乖乖站在那里,不许动!”   沈菱月开始移动脚步了,她对张珩的话置若罔闻,渐渐朝悬崖边走去。   张珩彻底慌了,脸上的神情极为惶恐:“月儿,求求你,不要做傻事。你听我说,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要打要罚,我都认。只求你不要做傻事,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张珩话还未说完,只看见眼前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瞬时间跌落了下去。   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张珩绝望地跪在了地上,心痛如刀绞,久久未能起身。   此时,不远处的小德子,看着哀痛难忍的张大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当初跟随皇上夺嫡时,机关重重,九死一生,张大人从来没有畏惧过。后来的藩王之乱,形势惊险异常,就连皇上都差点没了信心和把握,可张大人运筹帷幄,几乎是在绝境之中赢得生机,扭转了乾坤。   在自己的印象中,从未见过张大人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那些千军万马没能打倒他的,一道绝然而去的身影可以瞬间将他击败得体无完肤,心神俱碎。   ———   春天来了,景澜院后院的花儿悄然绽放,一朵朵,一簇簇,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全开了。   看着满院的花朵,张珩眼光涣散,神情恍惚。这都是她亲手栽下的花,如今却是花在人去,世事茫茫。   “张珩,你娶我,好不好?”   “我不想别的女人喜欢你,更不想你喜欢别的女人。”   “张珩,你为什么把我画这么丑?”   “大漠看着荒凉,其实人世更加荒凉。”   “头顶上有星星,心中有月亮。”   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娇美可爱的模样,时常浮现在眼前。   自她走后,头顶上的星光暗淡,心中的月亮没了踪影,自己弄丢了那一轮最美最皎洁的心中之月。   没多久,属下过来通报,有一位苏姑娘求见。   张珩无心见任何人,但属下说那位苏姑娘等了许久,一定要见到张大人不可。   书房里,张珩看着眼睛红肿的苏锦含,未发一言。   苏锦含刚一开口提及沈菱月,就啜泣不止,“我就知道,她会想不开……”   张珩眉头紧皱,不想听她哭哭啼啼,更不想回想起那心如刀割的一幕。   过了半晌,苏锦含抹了抹眼泪之后说道:“虽然现下说什么都无用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菱月她……她是真心喜欢你。”   张珩听闻之后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对面的苏锦含。   “那次在宫宴上,她说她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你。我问她喜欢你什么,你究竟哪里好?她说你哪里都好,她就是喜欢你,愿意和你在一起。我能看出她眼底里的幸福与期待……”   未等苏锦含说完,张珩发现自己的手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从未敢奢望过沈菱月会喜欢自己,即便她会温柔地对自己笑,她会悉心地呵护和照顾自己,她会跟自己撒娇,但内心深处,自己不敢有这个念头。   当年风头无两的李大总管,自己见到他时,他已垂垂老矣。   他说他这一生风光无尽,享尽了荣华与富贵,身边也有众多姬妾,但他苦心劝告自己,千万不要对女子动心。   出于好奇,自己笑着问他:动了心会怎样?   李大总管神情严肃且落寞,只说了四个字:万劫不复!   现如今,想起沈菱月,张珩切实体会到了万劫不复的感觉。   随即,苏锦含打断了张珩的思绪。   “张大人,是你和沈家人一起,合力绞杀了菱月,她夹在中间,有多痛苦,又有多绝望?她付出的是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家人的嘲讽和辱骂,还有你的利用与欺骗……”   苏锦含喋喋不休,说了很久。   张珩听出来了,苏锦含来的目的是想把自己从头到脚数落一顿,就差没指着自己鼻子当面臭骂了。   知道她在为沈菱月鸣不平,张珩没有跟她计较,任由她骂着。仿佛这样更能好受一点,如果是沈菱月这样骂自己,自己会更加心甘情愿地听之受之。自己犯下的错,把无辜的沈菱月卷了进来,就活该受罪认罚。   苏锦含发泄完所有的情绪之后,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张珩却手抖着,捡不起来桌子上的笔。   亲手布下的局,最终自己却输得精光。如果说这是一场角力,动了心的又何止是沈菱月,自己几乎丢盔弃甲了。   他步步算计,她温柔以待;他精心布局,她梨涡浅笑;他百般试探,她笑得更傻。可当她绝然离去,自己却溃不成军,彻底缴械投降。   时光,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从年少时的苦难,到后来的权极一时,再到如今的茫然与心痛,好像一场轮回,自己依旧是那个皇宫门口懵懂的少年,不知前路在何方。   过了许久,小德子前来汇报道:“张大人,这几日下来,仔仔细细都搜了,山底下就是找不到沈姑娘的遗骸……啊不……痕迹。”   张珩倏地站起身来,山底搜不到沈菱月的任何痕迹,这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坠落至悬崖深处?   “山中搜了吗?”张珩立即追问道。   小德子点了点头:“整座山都搜遍了,就在树上发现了这个。”   看着小德子手中的衣裙碎片,张珩的手又开始禁不住发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道白影。   “继续追查下去,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张珩目光坚定,眉头紧锁。   小德子点了点头,不用张大人吩咐,自己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是找不到沈姑娘的踪迹,估计张大人一辈子都不会再展眉了。   “对了,张大人,怎么处置那个吴思远?”小德子问道,“那个猴崽子,竟敢背后玩阴的。若不是他故意跟沈家人透露风声,又安排沈姑娘与家人见面,沈姑娘怎么会……”   提起吴思远,张珩就目光寒冷,拳头紧握:“如今皇上十分倚重他父亲吴将军,眼下还动不得他。”   “哼!”小德子不屑道,“早晚有一天,他会落在咱们手上。到时候,我活剥了他的皮,挖出他的心肝,晾在墙头上。让他知道禁卫司不是吃素的。”      第42章   春暖花开的时节, 皇上对沈家的处置有了结果。   尽管皇上对清西王心怀芥蒂,甚至怀恨在心, 但却不得不屈从于形势,不能将他严惩示众, 甚至还要在撤藩之后以别的方式进行安抚,毕竟,南边那些藩王还在紧紧盯着京城的一举一动,对沈家的处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不顾及后面的影响。   百年沈家,在风雨飘摇中被摘除了藩王的帽子,西部的兵权彻底交到了皇上手中。   清西王一家老小, 被发落至北部的边地上,始终有人暗中监视,但名义上, 皇上依旧封了他定安侯,没有任何权势, 但每岁俸禄丰厚。   随之而来, 陆续有南部藩王上表皇上, 主动提出撤藩。   天下初定,四海升平。皇上意气风发,心中开始谋划着宏图大业, 意在开创一个千古盛世。   春风拂过,皇上盛邀百官群臣及其家眷去往郊外的园林赏花赴宴。   苏锦含在园林中独自行走,不禁回想起当日和沈菱月在这里重逢的情景, 如今,绝望至极的沈菱月已香消玉殒多日。   正当苏锦含陷入沉思之际,迎面遇见了小德子。   因为沈菱月的关系,苏锦含对张珩心怀不满,因此也对张珩身边的人也很是不满,尤其是小德子还曾经审问折磨过自己。   当小德子经过打招呼时,苏锦含“哼”地一声,将头偏了过去。   “苏姑娘,我小德子近来哪里得罪你了?”小德子好奇问道。   苏锦含气呼呼地说道:“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不得罪您就不错了,否则,我岂不是又要去禁卫司吃苦头?”   “苏姑娘,过去这么久了,您还记恨着呢?”小德子嬉笑着说道,“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还不是为了张大人和沈姑娘……”   一提起沈菱月,苏锦含就气愤不已:“哼!你家张大人已经把菱月害惨了,就不要再提了。”   “苏姑娘,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沈姑娘这一离去,也把张大人害苦了。你是不知道,张大人现下整天整宿地睡不着,白天做事全靠硬撑着。这样下去……”   苏锦含心中颇不以为意,和沈菱月的悲惨结局相比,失眠又算得了什么。   随后,苏锦含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你如实说,当初沈家人是怎么知道菱月和张大人的事的,是不是你家张大人说的?然后趁机报复?”   “呸!”小德子当即否认道,“张大人才没有那么下作。当初从西部到京城,一路上一直是沈姑娘的父亲自恃出身高贵,骂骂咧咧,说什么丢了权势的贵族依旧是贵族,乡野小儿始终是出身低贱。张大人却丝毫没有言语。现如今,除了皇上,张大人还需要看其他人脸色?需要对一个行将没落的王爷忍气吞声?他忍下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沈姑娘?他不想让沈姑娘为难,他知道沈姑娘的父亲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的身份,但他抗下了这份羞辱,他不想再跟沈家为敌,让沈姑娘难做。”   苏锦含听后心中难免有些怅然,随后又问道:“那跟沈家人透露风声的人是……”   “哼!还不是吴思远那个猴崽子,刚得到沈家出事的消息就开始上蹿下跳,早知道如此,就应该早点下手废了他……”小德子后面的声音极小,不便说再多。   苏锦含心中了然,小德子的话验证了自己之前的疑虑。苏锦含曾在元宵灯会上看到过张珩和沈菱月,他细心呵护着沈菱月的样子,他眼底里的那份温柔,与他平时给人严肃冷漠的印象大不相同。与之相比,苏锦含又回想起了吴思远的眼神,看到沈菱月痛苦绝望之时的高兴与得意。   想了许久之后,苏锦含快步离开,甚至没有跟小德子打招呼道别。   转弯来到一处茶亭,那里有诸多的青年男子在一起品茶论道。苏锦含抄起身旁一根粗壮的树枝,随即冲了过去。   吴思远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苏锦含迎头一击。周围其余人当即愣住,随即开始拉扯着苏锦含。   可此时的苏锦含彻底怒了,要不是吴思远偷偷跟沈家人透露消息,又迫不及待地安排沈菱月与家人会面,那么菱月或许就不会走上绝路。自己真是后悔,当日误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是真心要帮菱月。   不顾周围人的劝阻,苏锦含提着粗壮的树枝照着吴思远的头部又是一记猛打:“吴思远,你这个王八蛋,害死了人,你却还有心情在这里品茶作乐,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这时,一旁的崔二公子也过来劝说:“苏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走开!”苏锦含当即吼道,“今天谁也不许劝,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王八蛋。”   吴思远没有防备,一时间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待稳定了心神之后,说道:“你这个疯婆子,你在做什么……”吴思远话未说完,便被苏锦含狠狠地踹了一脚。   眼看情况要失控,周围人拼命地拽住了苏锦含,又有人连忙搀着吴思远离开现场。   不远处的拐角,目睹了这一切的皇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张珩却是紧紧盯着吴思远离去的方向,眼中泛着寒光。   “唉!她行为实在是太过出格,丝毫不成体统。”皇上眉头紧锁,尽管有意拉拢苏家,但苏锦含脾气太过火爆,不止一次当众与人厮打在一起,可见是性格使然,一点体面都不讲,实在不是进宫的合适人选,看来只能以其他方式笼络苏家了。   郊外的皇家园林,苏锦含曾经一战硝烟四起,毁了几乎定好的亲事;再战声名远播,让皇上彻底断了念头。苏父震怒之下,将她送往了南部远亲那里,眼不见心不烦,不想再看见她。   南去的路上,小德子奉张大人差遣,给苏锦含送行道别。   “南边天气湿热,苏姑娘多保重。张大人说了,苏姑娘在那边有什么需要,只管言语一声,禁卫司在南边有据点。”小德子送了一小段路程。   苏锦含笑着回道:“替我多谢张大人。让他也多保重,日子总要过下去的。菱月毕竟心里有他,她若有知,也不想张大人如此难过。”   小德子拱了拱手,就此别过。   苏锦含上路没多久,只听后方有马蹄声传来。待掀开车帘,苏锦含发现来人竟是崔二公子。   “崔公子是来给我送行的吗?”苏锦含朝着车外的崔二公子说道。   崔二公子回道:“我奉旨去南部上任,和苏姑娘一道。”   “原来如此。南部天气湿热,你得多保重啊。”   崔二公子笑了笑:“那就有劳苏姑娘多加关照了。”   苏锦含并未回话,崔二公子继续说道:“我后来听说了沈姑娘的事情,苏姑娘肯不惜一切,也要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心里佩服得很啊。”   “哼!”苏锦含不以为意地回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你们这些人眼里,就是个粗人。”   “没有,我真的没有这样想……”崔二公子眼见苏锦含的马车越跑越快,连忙快马加鞭,一路起尘扬沙。   深夜时分,景澜院。   小德子拿着地图,一边指点给张珩看,一边说道:“张大人,任谁也没有想到,那座山中,竟有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第一次派人去搜时,竟然没搜到。从树上发现的衣裙碎片来看,沈姑娘应该是从山顶跳下之后,落在了山腰的树上。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痕迹,沈姑娘跌落在树上之后应该是受了轻伤。然而她求死心切,后来又无意中进入了那个极为隐秘的山洞。前方查看的人回来汇报说,那个山洞下面有暗渠。”   “她又跳入了暗渠之中?”张珩眉头紧锁。   小德子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那个山洞入口极为隐蔽且狭窄,一直到了尽头,都没能再查到沈姑娘的痕迹,所以,她应该是跳入了暗渠之中。”   “暗渠通到哪里?”张珩再也坐不住了。   小德子指着地图,说道:“经过仔细勘察,那暗渠一直向东流去,最后汇入青林江。”   “青林江……”张珩紧紧盯着地图,那青林江是大周的第二大江流,沿途经过多地,最终向东入海。   小德子看出了张珩心中的担忧,连忙说道:“张大人放心,我已经派人沿江打探了,一有消息就会立即上报。只是那青林江沿线太长,要不然早就有下落了。不过即便再长,假以时日也定能查到。”   张珩点了点头,紧绷的心提起又放下,随即又心跳加速。沈菱月,你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   百花盛开,清风拂过。   大周东部的齐祥镇上,卖完了茶叶的陈老汉拿着换来的钱去临街的裁缝铺去取衣裳。   “衣裳前两天就给您做好了。”店里的伙计一边热情地招呼着陈老汉,一边去柜子里取来了两件衣裙,一件是淡紫色,一件是青绿色,“您这是给闺女做的衣裳吧。”   陈老汉憨憨地点了点头:“是,是……”   拿着包好的衣裳,陈老汉一路回到了沿水村。村口处,老伴儿和女儿正在茶摊前忙前忙后。   陈老汉将做好的衣裳递给了女儿,说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女儿高兴地打开包裹,看了看里面的衣裙,随后说道:“阿爹,镇上做衣裳是不是很贵?”   “家里虽不富裕,但两件衣裳还是买得起的。你大姐和二姐出嫁已久,家里又没什么负担,你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阿爹阿娘讲。”   女儿听后,开心地拿起衣裙,进了房屋里面去试穿。   待女儿进去后,旁边有熟识的茶客问道:“阿叔阿婶,你们这是哪里捡来的女儿?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陈老汉笑了笑:“你还别说,真是捡的。有渔夫在江边打鱼,结果鱼没打上来,反倒捞了个姑娘上来。”   这时,一旁的老伴儿接道:“当时正赶上你阿叔去江边,有人见这姑娘模样好,就起了不好的心思。你阿叔担心这姑娘受人欺负,便把卖茶叶的钱都给了渔夫,把这姑娘带了回来,又给她请了村里的大夫。自从姑娘醒了以后,就在我家住下了,我们见这姑娘可怜,无家可归,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将她认作了女儿。”   “阿叔阿婶心地好,将来定会长命百岁。”   陈老汉憨憨地笑了笑:“不过是顺手搭救一把而已。再说,这个女儿啊,贴心得很,不比我那两个已经出嫁的亲女儿差。”   “阿叔阿婶有福气啊,一下子有了三个女儿。”茶客不住地点头。   陈老汉依旧只是憨憨地笑着。   翌日午后,茶摊前人不多,也不用怎么招呼。   陈老汉的三女儿坐在树荫下,托腮沉思着,昨夜又睡得不踏实,头痛欲裂不说,脑海中反复出现各种杂乱的景象,理不出个头绪,也想不起来什么。   “阿月,有客人要算账。”陈阿婆招呼着三女儿,她来的时候脖子上有个项链,上面刻了一个“月”字,家里就叫她阿月了。   “噢。”阿月连忙起身,来到茶座前,算了一下之后,说道,“一共是十文钱。”   茶座上坐着两个男人,紧紧盯着自己,他们不是常见的茶客,穿衣打扮也不像本地人,阿月见他们始终盯着自己却不掏钱,心中不免想到,他们这样……是想赖账吗?   “呃,十文钱……”阿月再次强调道。   这时,白衣男子推了推旁边的人,小声催促道:“付账!”   那人随即掏出一锭银子。   “太多了,找不开呢。”阿月一时间犯了难。村口的茶水摊收入不多,来来往往的也都是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大家从镇上或外地回来时会先经过这里,坐下喝碗茶歇歇脚再走。本就是小本生意,从来没有人给这么多。   这时,陈老汉喊道:“算了,阿月,不过是两碗茶钱,就当是给过路的客人解渴了。”   “噢。”阿月答应后,便开始收起了茶碗,对那两位男子说道,“不用了,你们把银子收好吧。”   不料,那人仍旧把银子递了过来:“拿着吧,不用找了。”   阿月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那人,摇头说道:“不用了。”随即拿起茶碗离开了。   看着阿月离去的背影,白衣男子想要起身去追,却被旁边的人一把给拽了回来:“张大人,莫要心急。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这样贸然前去,没准会吓到她。”      第43章   张大人重新落座以后, 目光一直停留在阿月身上。刚才她收碗的时候,能隐隐看到她手臂上有明显的伤疤, 这段时间,这一路上, 她一定受过伤、吃过苦。   “张大人,人既然找到了,就什么都好说。唉!这沈姑娘也真够厉害的,能让禁卫司一通苦找,找了这么久才找到。”   “接下来怎么办?”张大人问道。   “人找到了,就好办了。瞧我的吧,张大人。”随后, 小德子起身,来到陈老汉跟前。   “那个……”小德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陈老汉是好,“你们家里有住的地方吗?我和张……张少爷一路奔波, 想在这村里住上几天,歇歇脚再走。你们包吃包住, 需要多少银子, 您报个价。”   还没等陈老汉开口, 阿月便走过来说道:“往前三十里,镇子上有旅店。”   陈老汉笑着对阿月说:“两位客人是想住在村子里。”随后转过头来,跟小德子确认道, “对吧。”   “对,对。”小德子连忙点头,若不是为了她, 谁会跑这这么远,住在这荒远偏僻的村里。   陈老汉接着说道:“村里没有旅店,我们家也没有像样的地方给客人住。如果你们二位不嫌弃,就到我两个女儿之前住的房间里吧。房屋简陋,平常家里也是粗茶淡饭,价钱你们看着给就行。”   “没问题。”张大人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两个人带着简易的行李走进房间之后,阿月连忙小声跟阿爹说道:“我看这两个人有点奇怪呢,安排在家里,会不会有问题?”   “凡事往好了想嘛,我见他们脸上疲乏得很,可能是一路上辛苦,想好好歇一歇再赶路。”陈老汉回答道。   阿月知道阿爹心地良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好心收留自己,便没再说什么。   傍晚时分,收了摊之后,陈老汉和老伴便开始准备晚饭。   阿月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和板凳,随后,又把碗筷一一摆好。   房间里,张大人一直在窗口旁看着阿月忙碌的身影。   旁边的小德子开口说道:“沈姑娘能大难不死,想必是天意。” 应该是天意,沈姑娘还活着,张大人也就还活着,要不然张大人一直死气沉沉的,天天一副活不成的样子。   “你说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是好事还是坏事?”张珩开口问道。   “当然是好事了。对她来讲太痛苦的事情,能忘了也是好的。”小德子接道。   张珩叹了口气:“可她把我也忘了,所有的回忆,她都没有印象了。” 那些温馨的,美好的,甜蜜的回忆,她都不记得了。   “那没关系,张大人,人既然已经找到了,你给她创造新的回忆就是了。要不然,她要是有印象,连您当初利用她的事情一起想起来了,您还接近得了她吗?”   小德子话未说完,便被张珩瞪了一眼。不开眼的小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晚饭时分,陈阿婆特意多炒了几个菜,又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鸡蛋拿了出来,给客人食用。   小德子一路舟车劳顿,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吃起饭来有些狼吞虎咽。这农家饭菜,虽比不得宫里的膳食精贵,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当小德子吃了几口炒鸡蛋之后,又将筷子伸向盘子里的鸡蛋时,被张珩拦了下来。   张珩小声对小德子说道:“总共也没多少鸡蛋,你都吃光了,月儿吃什么?你没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小德子咽了咽口里的饭菜,随后嘀咕道:“哎呦,我的张大人呐,您这也太偏心了。我一路跟着您走这么远,我容易吗?我吃几口鸡蛋怎么了?大不了明天我去买几只鸡回来,总行了吧。”   对面的阿月看着两人嘀嘀咕咕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便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看着阿月的美丽笑容,张珩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连忙也朝她笑了笑。   随后吃饭的过程中,张珩总是忍不住朝阿月看过去,嘴边抑制不住地笑着。   小德子在桌底下踢了踢张大人的脚,嘀咕道:“张大人,目光要收敛,笑容要含蓄,您笑得太不自然了,容易引起沈姑娘的疑心。”   “要你管……”张珩朝小德子翻了个白眼。   晚间时分,阿月在厅房里算账,算好这一天的茶钱,然后入账。   张珩走了过来,无事献殷勤地询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阿月抬起头来,笑了笑回应道:“谢谢,不用了,总共也没多少。”小本生意,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   看着沈菱月白皙娇美的脸庞,还有算账时眉头微蹙、认真可爱的模样,张珩真想一把将她揽到怀中,好好温.存一番。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这样仔细看她了。梦里几乎都是她的影子。但张珩终究还是忍住了,从长计议,放眼未来,不能现下就把她吓着了。   正当张珩琢磨如何寻个别的理由套近乎时,阿月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张公子,不知你是否方便帮我一个忙。”   “你说!”张珩一边立即回应,一边坐到了她旁边。   阿月抬起手腕,问道:“张公子,你从外面来,见过的世面也肯定多,你知不知道这个镯子能当多少钱?”   张珩看了看阿月手腕处的祁南凉玉手镯,目光深沉,随后问道:“你要把它当掉?”   阿月点了点头:“阿爹阿娘年事已高,家里茶摊的收入又很少。最近阿爹一直咳嗽,可他舍不得看病抓药,却花钱给我买了衣裙回来。我想把镯子当掉之后,就可以给阿爹买药了。”   张珩紧紧盯着阿月的脸庞,她不知道,这副镯子大概能把大周国所有的药房都买下来。   “我见这镯子的样子倒是不错,要不你当给我吧。”张珩建议道。   阿月看了看张珩,不确定地问道:“张公子是真的想要这副镯子吗?”   张珩点了点头,自己要是不买下来,真担心她给卖到镇上去,换回来几两银子。   阿月的神情有些为难起来。   “价钱,你说了算。”张珩以为她担心价格。   阿月摇了摇头:“主要是这个镯子,我取不下来,试了好几次都不行。你能帮帮我吗?”   张珩趁着看镯子的机会,轻触着沈菱月的手腕,内心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能摘下来吗?”阿月认真地问道。   张珩笑了笑:“硬摘是摘不下来的,这里有个机关。”随后,张珩翻转了一下手镯,重重地按了一下之后,手镯便顺利地取了下来。   阿月开心得不得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取不下来了。张公子,你真厉害,这你都懂。”   张珩无奈地笑了笑,这是当初自己特意给她定制的,自己当然懂了。   深夜时分,正当小德子在房间里昏昏欲睡之际,张珩走了进来,将他唤醒。   “你到那边去睡!”张珩吩咐道。   小德子看了看这边的床铺,又看了看那边的床铺,带着疑惑问道:“这两个地方有区别吗?”都是一样的简陋,被子也是一样的单薄。   “这边离月儿更近。”张珩说完之后便将小德子提溜起来,然后自己躺了下去。   小德子对张大人的举动感到十分无语:“虽然沈姑娘的房间就在隔壁,可再怎么近,中间还隔着一堵墙呢。”   “我愿意。”张珩头也不抬地回道。   第二天早上,阿月要出门去茶园采茶。   张珩连忙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对茶叶也十分感兴趣,希望她能指点一二。   村外的茶园里,阿月背着茶筐,一路给张珩讲着每种茶叶的生长习性和特点。虽然她来到这里也没多久,但她善于接受新事物,学什么都快。   张珩压根就没仔细听她究竟讲了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为了采茶方便,便将头发简单挽了起来,露出了细腻白皙的后颈。张珩一路跟在后面,特别想把她拥在怀里,再亲一亲她的脖颈,再揉一揉她的脸,再摸摸她的头……   阿月在一颗茶树前停下,伸手摘了一枚茶树叶,随后转过身来对张珩说道:“这种叶子,仔细嚼起来,味道有一丝香甜呢。”   张珩的心思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差点冲撞到她。   待张珩恍过神来,只听到她说:“你尝尝看。”   张珩看了看她甜美的笑容,伸手将茶叶接了过来,离开之际,手指轻轻扫过她的手背。   阿月心中一阵紧张,连忙抽回了手。   接下来,阿月只顾着采茶,没有再跟张珩说话,整张脸一直是绯红的状态。他看似不经意地划过自己手背,但阿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轻抚自己。   随后,阿月绕过这一排茶树,来到另一条小路上。没多久,迎面走来了同村的秀玉姑娘,阿月笑着跟她打了招呼。   “阿月!”秀玉见到阿月后连忙跑了过来,“明天白天隔壁村有戏班子来唱戏,附近几个村子的年轻人都会去,到时你一定要来啊。”   阿月笑了笑:“我不大看戏。”   “不看戏也没关系,这种热闹的时候,一般都是年轻人一起聚会的日子,好多人都在会上相亲呢。”   “相亲?”阿月不解地问道。   秀玉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这里主要靠自己相亲,选定成亲的对象,再跟父母报备。不像别的地方,是父母直接指定和安排。”   没有听见阿月回应了什么,但茶树这一边的张珩却是眉头紧皱,伸手捏紧旁边的茶树叶,将其捏成皱皱的一团。她要去相亲?她竟然要去相亲……那自己务必也得跟去才行啊!      第44章   晚间时分, 张珩跟小德子说了此事。   小德子当即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 张大人。明天甭管什么聚会,有我小德子在, 任何人都休想靠近沈姑娘,要是有人胆敢对沈姑娘动念头,就大刑伺候。”   “你收敛点,这地方又不是宫里。”张珩对小德子夸张的言语和神情很是无语。   小德子回道:“说起宫里,张大人,咱们可得速战速决啊。皇上跟前少不了您,宫里宫外一堆事情等着您呢。”   “怎么速战速决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切都得从头来才行。”张珩边说边叹了一口气。   “所以啊,张大人,明天的什么相亲会上您一定要好好表现, 争取将沈姑娘一举拿下。然后咱们尽快回宫。”小德子劝道。   翌日午后,隔壁村的山坡上, 百花繁盛, 周围几个村的年轻人纷纷盛装打扮, 前来聚会。   阿月本来说不想参加聚会,打算在家里帮忙照料茶水摊的生意。   但陈老汉鼓励女儿说,这种机会在村里很是难得, 再说,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去参加聚会了,不会有什么人来喝茶, 今天家里不出摊。   当同村的秀玉来找阿月时,陈阿婆将阿月劝着出了门。而张珩和小德子早早地准备好,说什么都要跟着阿月一起去才行。   秀玉拉着阿月走在前面,小声问道:“后面那两个人是谁啊?”   “是过路的,打算在咱们村里歇一歇再赶路。”   “哦”,秀玉悄悄回头看了看,“我看那个白衣男子,模样很是英俊啊。”   阿月想起了昨天他在茶园里有意无意轻抚自己手背的事,于是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   隔壁村,简易的戏台上,戏班子的人哼哼呀呀地唱着。台下,大家尽情吃喝,有的人则去了一旁说笑不已,一派喜庆欢乐的景象。没过多久,便有青年男女旁若无人地相聚在别处,开始说笑谈天。   小德子严阵以待,一脸严肃、横眉立目地守在阿月身旁,但凡有过来套近乎的年轻男子无不被小德子怒目视之,神情严厉地威胁之。   阿月一心看着戏台上的演出,没注意到身边的这些状况。   在小德子的严防死守之下,几出戏都唱完了,沈菱月在整场聚会上都没人敢来搭讪。   就在小德子很是满意自己的守护成果时,突然发现张大人不知去哪里了。说好了要好好表现的,可他人呢?   小德子开始四下里寻找张大人的身影,不想他错过了这么大好的机会,要是继续耽搁下去,别说禁卫司的一堆大小事情了,就是皇上那里也是不好交差的。   绕过树丛和花草,小德子在山坡的另一边见到了此生从未想过会见到的场景。   原来,张珩来到聚会地点没多久,就因为潇洒俊逸的容貌和气度,被一群姑娘团团围住了。这里的姑娘不比其他地方那样婉约和含蓄,这里的年轻人大多数自己找适合成亲的对象,因而姑娘们都比较大胆、热烈而直接。   姑娘们平常大部分时间里只能接触到附近几个村子或镇子上的人,从未见过有如此仪表不凡的男子,又如此的清俊倜傥。   当张珩打发完一拨姑娘之后,又来了新的一拨姑娘。还有的姑娘走了之后仍旧不死心,于是折返回来,继续跟张珩搭讪。   有姑娘往张珩怀里塞礼物,有姑娘不住地跟他搭话,问东问西。有大胆一点的直接拉住张珩的手臂,不让他离开。还有的姑娘趁乱偷偷摸了一把张珩的脸颊,想看看他的容貌和皮肤是不是真的。最后,还有的姑娘趁着张珩被人包围不得脱身之际,上前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看着张珩十分无奈又疲于应对的样子,小德子手抚额头,无语至极。平常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张大人,竟然也会有没辙的时候。这里民风如此,对这些村里的姑娘们,既不能太狠了,又不能太凶了,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都散了,都散了。”小德子无奈上前,将这些姑娘们一一轰走。   在小德子的协助下,当张珩终于奋力挣脱掉姑娘们的包围,气喘吁吁地来到阿月面前时,只见阿月一副想笑却又连忙隐忍住的神情。   张珩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皱的衣服,脸色极为窘迫和难看。   随后,阿月捂嘴笑着说道:“你跟我来。”   张珩连忙跟在她身后,一时间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绕过山坡的树丛,来到了山脚下的溪水旁。阿月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张珩。   张珩一开始不明所以,随后转过头无意间见到溪水里自己的影子,仔细看过去,自己的额头上竟然有红色的唇印。   张珩当即恼火不已,顾不得接阿月的帕子,连忙蹲了下来,用溪水猛洗自己的额头和脸颊,恨不能把自己的额头洗秃了皮。   当张珩终于洗完之后,阿月将帕子又递了过去:“擦擦吧。”   张珩接过手帕,开始擦拭自己的脸,这帕子的味道真好闻,带着她身上独特的气息。张珩擦过脸之后,便将帕子攥在手里,准备截留。   回去的路上,张珩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其实,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阿月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他。   “我……那些姑娘……我跟她们毫无关系,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张珩急于跟她解释。   阿月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张珩有些出乎意料,她了解自己的心意?她相信自己的解释?   还未等张珩想太多,阿月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只是路过这里,不会停留太久,所以不是真的来相亲的。”   张珩想要开口继续解释,却不知该怎么说起,自己当然不是来相亲的,也不会停留太久,自己来到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啊。   当天晚上,小德子在房间里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张大人呐,咱们说好了的,您负责好好表现,我负责严防死守。我可是圆满完成任务,可您呢?让您去采花,可您却忙着自己迎风绽放、招蜂引蝶。这沈姑娘最终无人问津,您那里倒是桃花朵朵开。”小德子边说边拍桌大笑,差点把破旧的桌面拍断了。   张珩抬脚踹向小德子的凳子,差点让他跌了个跟头。   “你快说,接下来怎么办?”张珩一到这种时候就没了主意。   小德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随后想想张珩今天窘迫的样子,又开始忍不住捧腹大笑。   “快说!”张珩再次踹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德子。   小德子稳了稳心神和笑意,随后说道:“错过了今天大好的机会,眼下又时间紧迫,事到如今,只能用绝招了。”   随后,小德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张珩凑过来问道。   小德子神秘一笑:“迷神散啊。”   “你拿迷神散出来做什么?”张珩眉头紧皱。   “照目前的进展,不知多久才能有进展,也就是说现下还没有进展”,小德子说道,“眼下咱们急着回去,就不得不用这大招。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沈姑娘迷晕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等到了京城,您就在郊外找处地方,把她安置好,金屋藏娇就是了。”   “不行!”张珩当即否决,一来不忍心对沈菱月用这种招式,二来也不想让她再对自己有怨言。   小德子了解张大人的想法,继续劝道:“眼下沈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她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两个正好回到京城,一切重新开始。就算她一开始会不满,可时间长了,您宠着她、哄着她、疼着她,慢慢她也就会回心转意了。”   张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能用这个法子,不能硬来。   第二天,陈家的茶水摊上生意不错。   阿月一边要招呼茶客,一边又要忙着算账,收拾碗碟,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张珩在一旁看着她忙来忙去,心中很是不忍。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沈菱月,如今却要在这不知名的山村里疲于生计,自己通过买镯子而给她的银两,她除了拿去抓药,便全部收了起来,说是要给阿爹阿娘养老用。   一旁的小德子看出了张珩的心思,凑过来小声说道:“心疼了吧,张大人,要是按我说的做,把沈姑娘带走,她现下何必受这种苦?”   “就你话多。”张珩白了小德子一眼。   此时,有茶客要结账,阿月连忙过去,算了算之后说道:“十二文。”   “就这破茶,喝得我嗓子直冒火,也配要十二文钱?”茶客的穿衣打扮明显不是村里人。   “呃……这是今年的新茶。”阿月红着脸说道。   “呸!你当我什么都不懂,拿这茶叶沫子糊弄我,是吧?”茶客瞪着眼说道。   这时,陈老汉走过来,陪着笑脸说道:“既然客人喝得不习惯,就免了茶钱吧。”   “哼!你当我付不起钱,是吧。”那人边说边开始推搡着陈老汉。   阿月眉头紧蹙,走了过去,将陈老汉拦在身后:“有话好好说,干嘛动手?”   “嘿嘿,我动手怎么了?我还动脚呢,然后,我还动手动脚……”那人刚想抬手去摸阿月的脸颊,就被人用力捉住了手腕。   张珩发怒的时候自带着一股威凛的气息,目露凶光,脸色暗沉。      第45章   待张珩用力转动之后, 那人似乎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连忙一边奋力挣扎, 一边大声嚷叫道:“快松手!你知不知道小爷在这一带的名号?再不松手,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话还未说完, 小德子就阴险地笑着走了过来,提起桌上的热茶壶,一手撬开那人的嘴巴,一手将滚烫的热茶硬生生地灌了进去。   “啊……”那人立即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喊叫。   “算了,算了。”陈阿婆连忙过来劝阻道,“让他走吧。”   阿月也有点被这阵势吓到了,跟着点了点头, 扯了扯张珩的衣袖。   待张珩和小德子终于松手之后,那人已是疼得眼泪直流。   “你们……你们真是太歹毒了……”那人被烫的舌根发麻,吐字已是不清。   小德子摇摇头, 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歹毒?真正的歹毒,你还没见过呢。改天让你见识见识。”   那人见眼前的两人实在不好惹, 连忙捂着腮逃离了这里。   晚间时分, 正吃饭的时候, 秀玉跑来跟阿月说道:“我听说那人是县上的人,是个有名的恶少,不知怎么听说咱们村里多了个貌美的姑娘, 就一路打听着找来了。看来,他就是奔着你来的,阿月。”   一旁的陈阿婆急了, 家里认的这个女儿确实貌美如花,也一直担心她被歹人惦记上。   “那怎么办啊?他会不会找人回来报复?”陈阿婆放下碗筷,焦急地问道。   小德子不以为意地笑道:“怕什么?有张大……张大少爷在,他若敢带人回来,保证让他们有去无回。”   一旁的陈老汉始终沉默不语,今天有张公子在,没能让歹人得逞,可他早晚都会离开的。自家女儿还是会有危险。唉,女孩子相貌太过出众,有时也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在这山村里,阿月几乎可以说是最美的姑娘了,比村长家的女儿都要好看许多。   夜间时分,张珩和小德子二人正准备歇息之际,阿月在外面敲了敲门:“张公子,你睡下了吗?”   “没,没有……”张珩立即答道,随后朝小德子使了个眼色。   小德子连忙知趣地打开了房门,将阿月请了进来,自己则在外面将房门关了上。   阿月走过来,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之后,低声说道:“张公子,今天谢谢你。”   张珩看着眉清目秀的沈菱月,想伸手轻抚她的脸庞,但却又不能真的这样做。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张珩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   “张公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阿月红着脸说道。   张珩笑了笑:“你说。” 在自己眼里,她没有什么不情之请,她提什么要求,自己都会满足她。   “张公子,我想再看一眼那个镯子”,阿月随后又解释道,“我现下想不起来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沉在江里。我的手腕上有戴过镯子的印记,想必戴的时间不短了,我想再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是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这副镯子。”   张珩听后有些无奈,她还在努力追回逝去的记忆,这副镯子,是自己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她自那以后一直戴在身上。   待张珩将手镯拿出来之后,阿月仔仔细细地看着,除了发现手镯色泽清丽、样式简洁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随后,阿月有些失望地将镯子还给了张珩。   “你留着吧”,张珩低头说道,“或许,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你的。”   阿月摇了摇头,镯子既然已经卖出去了,自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戴着吧。”张珩说完便将阿月的手拉过来,想给她戴上手镯。   可阿月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戴,自己还需要钱给阿爹阿娘养老,更不可能收了钱还要把镯子要回来。   由于阿月所坐的凳子有些破旧,在两人拉扯时,凳子有些摇晃,阿月没坐稳,差点跌倒在地上。   在她跌倒之前,张珩连忙伸手接住了她。揽着她的腰肢,距离如此近,他能看清她的眉眼,她的脸庞,她的气息,关于她所有的回忆,都让张珩险些有些把控不住。   想起她绝然跳下山崖的身影,张珩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她再从自己眼前消失。   他不想再等了,他想要她立即回到自己身边,本就是他的女人,凭什么要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忍着和她亲近的渴望,忍着和她相见却不能相认的痛苦。   自始至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张珩都认为沈菱月是他的女人,自己对她有专属权,无论她记不记得自己。即便她忘了,自己也会重新让她记得。   “张公子……”阿月一直被他揽在怀中,脸颊已经红得不行,想要挣脱,却发现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中,毫无松手的迹象。   张珩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将她扶好,随即松开了手。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   突然间,外面似乎有些响动。没多久,外面便火光四起,随即有青烟涌了进来,呛得人口鼻难以呼吸。   小德子见外面的情形,立即起身大骂了起来:“该死的孙子,敢烧你爷爷。”   张珩暗叫不妙,连忙冲到隔壁房间,不由分说地抱起了睡梦中的阿月。   由于浓烟太过呛人,张珩屏住呼吸,掩住阿月的口鼻之后,想要冲出去。可是,这火从四面八方烧过来,根本没有一个出口。   此时,村子里的人见这里有火光,纷纷提着桶、挑着水赶来帮忙灭火。   小德子拿起外间的水桶,浇灭了窗口处的火苗。张珩连忙趁机踹开窗子,忍着浓烟抱着沈菱月冲了出去。   没多久,小德子和其他村民一起将陈老汉和老伴儿一起救了出来。   村里人齐心合力之下,很快将火势扑灭。好在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待一切重新安顿好之后,张珩在夜空中放出了烟火弹,召唤附近禁卫司的人。   待有人前来后,张珩当即命令,立即捉拿放火之人,带回禁卫司的据点,让他挨个尝遍禁卫司的手段。   属下当即领命而去。   交代完之后,看着夜幕下吓得瑟瑟发抖的阿月,张珩走到她近前,低声安慰道:“月儿,没事了。”   阿月抬头看了看张珩,随后又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张公子,谢谢你救了我。”   张珩笑了笑,她是自己的女人,她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自己当然会奋不顾身地去救她。   随后,张珩笑着看向她:“你打算怎么谢我?”   阿月愣愣地看着张珩:“我不知道,你……你说呢?”   当然是以身相许了!可张珩没敢这么直截了当,只说道:“你帮我理发吧。”随后,张珩指了指自己被火苗烧焦了的发梢。   由于张珩刚才抱着她冲出去时,四周仍时不时地有火苗扑过来,因而烧到了他的衣袖和一部分头发。   阿月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摸了摸张珩烧焦的头发,上面还有火苗燃烧过后留下的温度。   被她娇柔的小手轻抚着自己的头发,张珩心里十分愉悦。   正在此时,屋顶上突然传来小德子大呼小叫的声音:“张大人,快过来看呐,月亮圆了。”   张珩心里无奈至极,谁要跟他小德子一起赏月,自己身边明明有更美的月亮。   这时,阿月抬起头来,看着夜空说道:“真的,还有好多星星。”   张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夜空中果然有一轮皎洁无比的明月,还有满天的繁星。平日里繁忙至极,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如此清晰明朗的夜空了。   正当张珩不断地靠近阿月,想和她一起肩并肩赏月,最好再趁机揽她入怀、和她一起对月品茶时,突然听她说道:“我去把阿爹阿娘也叫来,让他们一起出来看看。”   阿月离开以后,屋顶上的小德子笑道:“张大人,您还是上来跟我一起赏月吧。”   张珩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天亮以后,阿月让张珩在房间里坐好,随后开始给他剪头发。   阿月小心翼翼地剪掉了张珩已经烧焦的头发,又仔细地给他梳理好其余的部分。最后,阿月低下头来,仔细看着张珩剪好的头发,想看看哪里还需要再修剪一下。   由于距离很近,张珩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身上传来的气息,还有她那小巧的樱唇,自己亲过无数次的脸颊,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别动哦,闭上眼睛。”阿月发现他的眼皮处有细碎的头发,便倾身凑了过去,想要为他拿掉上面的头发。   此时,张珩瞧准了时机,轻轻用点力,阿月就不知怎么脚下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到了张珩怀里。   不偏不倚,她的脸颊落在了张珩的嘴唇之上,一切都尽在张珩的掌握之中。   还未等阿月反应过来,张珩便趁机在她的脸颊上辗转缠.绵了一番,在阿月慌忙挣脱之际,又趁机攻城掠地,轻轻扫过她的唇。   待阿月红着脸挣脱开之后,张珩才缓缓睁开眼睛,一脸无辜却又有些得意的神情,让阿月既羞红了脸又不知说什么好,随即放下梳子,跑到了屋外。   阿月跑出来之后,迎面见到小德子,脸色更加红了,连忙低头走了过去。   小德子见她一脸羞怯地跑开了,走进房间后,对张珩说道:“张大人,您下手够快的啊。不过,您得悠着点,别吓着了沈姑娘。”   张珩没有理会小德子的打趣,只吩咐道:“把你身上的迷神散拿出来。”   小德子连忙询问道:“张大人,您下定决心了?”   张珩点了点头,自己不想再忍下去了,想要一亲芳泽都要耍心机使手段,而且,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沈菱月。   “我就说嘛。早该这么做。”小德子连忙点头称是。      第46章   傍晚时分, 小德子从外面跑到张珩身边,悄悄说道:“张大人, 皇上亲自传口信了,让您速速回京, 有差事要交给您。”   张珩点了点头,说道:“咱们今晚就行动。记住,务必不能让她察觉。”   “放心吧,张大人,我小德子绝对圆满完成任务。”小德子边说边拿出了纸包,“这迷神散,一旦吃进去, 无论是任何人,少则三两日,多则四五日都无法清醒。”   正在此时, 阿月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小德子登时吓了一跳,险些拿不住手中的纸包。   “晚上你们想吃什么?”阿月受阿娘嘱托前来询问。   目光恰好对上张珩似笑非笑的眼神, 看着那一张俊脸, 阿月立即低下了头, 他每次都是看似不经意,却每次都是让自己窘迫不已,心跳加快。   “吃什么都行, 要不炖只鸡好了。”小德子刚一说完,就被张珩暗暗踢了一脚。   “整个窝的鸡都快被你吃光了,不知道这里的鸡很金贵么。”张珩小声斥责完小德子之后, 转头对阿月说道,“做些青菜团子就行。”青菜团子是这里最常见的食物,张珩不想给她们添麻烦。   阿月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刚一离开,张珩便朝小德子使了个眼色,小德子心领神会,朝张珩做了个势在必得的手势。   晚饭之前,小德子特意叮嘱张珩:“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千万别喝汤,我刚在里面下了迷神散,一整包全下进去了。”   张珩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晚饭齐备,大家陆续坐在了桌子前。   张珩只夹了一个青菜团子,慢慢吃起来。   阿月看了张珩一眼,随后红着脸将一大碗鸡丝菌菇汤放到了他面前。   这时,陈阿婆笑着说道:“张公子,你尝尝,阿月今天下厨,特意熬的汤。”   小德子和张珩面面相觑,同时愣住了。   随后,小德子笑着将汤碗放回了桌子中间,说道:“客随主便,你们先尝,你们先尝。要不阿月姑娘,你劳苦功高,你先尝。”   阿月没有言语,只是红着脸又将汤碗放到了张珩面前。   陈阿婆笑着说道:“张公子,你就尝尝吧。阿月特意给你熬的,说是这两天多亏了有你在,我们家才躲过一劫。”   眼见张珩眉头紧皱,小德子急忙又说道:“那个……除了汤,还有哪些菜是阿月姑娘特意做的?”   “只有这碗汤。”陈阿婆接道。   小德子登时没了主意,沮丧地坐了下来。   张珩小声埋怨道:“你说说你,那迷神散放在哪里不好,偏偏放在了汤里。”   “我哪里知道这碗汤是她特意给你熬的。”小德子很是无奈。   “张公子,不喜欢喝汤吗?”阿月红着脸小声问道。   “喜欢,喜欢。”张珩连忙回应。   阿月继续问道:“张公子,是不是不习惯乡间的菜肴?我手艺不精,只是尝试着做的……”   “没有,没有。”张珩连忙摇头,随后无奈地拿起了汤勺,开始一口一口品了起来。   一旁的小德子急得一脑门子汗,差点都快哭出来了:“我的张大……少爷啊,你真的喝下去了。差不多得了,别喝了。”   阿月见张珩喝得很是满意,便笑了笑:“锅里还有,要不要再给你盛一碗?”   还未等张珩回话,小德子连忙摆手道:“可不能再喝了。”   阿月见状,随后想起了什么,连忙对小德子说道:“瞧我这脑子,我给你也盛一碗吧。”   小德子当即吓得跳了起来:“我自己去盛。”随即,小德子旋风一般地冲进了厨房,将剩下的汤偷偷倒了出去。   晚膳过后,房间里,张珩躺在床铺上,额头上满是虚汗。   “张大人,我真是对不住您呐。”小德子在一旁急得不行。   张珩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对小德子说道:“宫里差务紧急,你今晚就走。”   “我走了,您怎么办呢?要不我带上您一起走吧。您在路上睡几天,咱们也就到了京城了。”小德子哭丧着脸说道。   张珩摇了摇头:“我留在这里,跟她……在一起。你回去处理事情。”   “哎呦,我的张大人呐,我平时跟着您跑跑腿还行,没有您在,我哪能独当一面啊?”小德子急道。   “人总是要慢慢磨砺的,这些事情,你这么处理……”张珩简短交代完之后,就开始眼神涣散了。   小德子开始哭喊了起来:“张大人呐,我对不住你啊……”   没多久,阿月闻声赶来,眼见张珩眼神涣散,意识不清,连忙问道:“他……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德子连忙说道,“我家张少爷有晕厥症,好久都没发作了。不过你放心,三日之后准保没事。”   还未等手足无措的沈菱月反应过来,小德子又继续说道:“阿月姑娘,我临时有事,今晚就得走。我家少爷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他,等我办完了事情就回来接他。”   “可是……”阿月彻底慌了,一个要晕,一个要走,这可怎么办?   “没事,阿月姑娘,我家少爷三日之后,肯定能醒过来。这里一切就拜托你了。”小德子说完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离开了。   阿月连忙低下头,仔细查看着张珩的状况。   张珩在意识朦胧之际,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庞,看着她清秀的眉眼,嘴里喃喃地说着:“月儿,我的月儿……”   小德子走后的第二天,就有人给陈老汉传来口信儿,二女儿临盆了,生的还是双胎。   陈老汉和老伴儿高兴异常,连忙收拾行装,准备去看望二女儿。本打算带着阿月一起去,可张公子昏迷不醒,阿月只能留下来照顾他。   由于不放心阿月一个人留在家里守着,陈老汉临行前交代邻居多加照应。   独自守在家里,阿月时不时地给昏迷不醒的张珩擦拭着额头和脸庞。   仔细端详着他的模样,想起他在火光四起时毫不犹豫地抱着自己冲出去的场景,阿月心里隐隐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动。   又过了两日,张珩终于醒了。   阿月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凑到他面前:“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随后,阿月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了起来,询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   张珩本来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眼见沈菱月一脸的关切,又在一旁搀扶着自己,便顺势将头靠在了她肩上,说道:“头还是晕。”   仔细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张珩就势倒在了她怀里。   “那怎么办?你要不要再躺会儿?”阿月问道。   张珩点了点头:“这样躺着就很好。”   阿月一脸焦急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他头晕的样子,便伸出手替他拨开头发。   但没过多久,阿月便感觉到,他的手慢慢地环住了自己的腰,他的头还时不时地蹭着自己的心口处。   看着他跳动的眼睫毛和嘴角边的笑意,阿月当即把他推到了一边去。   午饭之后,阿月开始在厨房里洗碗。   张珩斜倚在门口,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要不要我帮忙?”   阿月头也未抬地回道:“不用。”   随后,张珩走了过来,说道:“今天天气不错,一会儿我们去后山的小树林里转转吧。”   阿月抬起头来,红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此前,阿月听秀玉说过去小树林是什么意思。   张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想去小树林……”张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看她红着脸嗔怒的样子,张珩只好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就是去小树林里转转,然后,然后……也不做什么。”张珩觉得自己简直是越描越黑。   “你不许欺负我。”过了半晌之后,阿月对着张珩说道。   “我没有欺负你。”张珩立即回道。   “你有。”   “我没有。”   阿月气道:“你明明就有。”   “我明明没有。”张珩一脸的无辜。   阿月不想再理会他,转过身来继续洗碗。   张珩见她一副生气的样子,连忙开始哄她:“好了,你说有就有吧。”   “你为什么欺负我?”阿月转过头来质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看起来好欺负,因为我无家可归,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是!”张珩连忙否认道。   “那是为什么?”阿月努力瞪着张珩,自以为很凶。但在张珩看来,她嗔怒的样子简直就是在撒娇,说不出的娇美可爱。   张珩定了定神之后,伸手握住她的双肩,极为认真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千里迢迢地来找你,因为喜欢你,才选择不去复皇命,留下来陪你。以前没能来得及说出口的爱意,就这样表露了出来。      第47章   让张珩没有想到的是, 阿月听后竟然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张珩慌了,被自己喜欢, 难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阿月没有言语,而是甩开了张珩的手臂, 跑回房间里去,又紧紧锁上了门。   张珩彻底没了主意,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被人表白之后,难道不该是羞怯地接受,或是干脆的拒绝么?她哭什么啊?   而另一边的阿月则觉得,他哪里是喜欢自己,明明是喜欢欺负自己, 不仅是欺负,还调戏。   到了晚间时分,张珩敲了敲她的房门说道:“月儿, 你没事吧。”   见里面没有动静,张珩继续说道:“月儿, 你开门, 好不好?”   “你再不回话, 我就硬闯了。”张珩刚一说完,就听里面大声回道,“不许进来, 我在洗澡。”   原来她在洗澡,张珩只好默默地守在了屋外。   过了一会儿,只见阿月头发湿漉漉地走了出来, 身上换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裙。   阿月见张珩守在门口,便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张珩支吾了半天,最后说道:“我……我饿了。”   “稍等,我去给你煮面。”阿月随后将头发包好。走进了厨房。   待阿月将两碗面条端出来后,张珩立即笑颜逐开。无论她做什么,自己都喜欢吃,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吃的是心意。   张珩见自己碗里有个荷包蛋,而她碗里只有清水煮面时,便将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给了她:“你多吃一点,你那么瘦。”   阿月又将荷包蛋给他夹了回去,红着脸说道:“你生病刚刚恢复,你吃吧。”阿月以为他晕倒是因为得了晕厥症。   张珩看着阿月既关心自己又忍不住气呼呼的样子,看着她羞红的脸庞,只好将荷包蛋分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夹给了她。   夜里,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   阿月当即吓得不行,“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隔壁房间的张珩连忙跑了过来,问道:“你没事吧,月儿。”   阿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马上,天空又响起一记更响的惊雷,阿月吓得连忙捂住了头。   张珩随即将她揽在了怀中,不住地安慰着。就像以前那样,在景澜院,每当打雷的时候,她就钻到自己的怀中,唯有自己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她才会安心。   外面雷声阵阵,没多久便下起了雨。   阿月缩着头,压根不敢听外面的声音,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张珩闻着阿月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很是惬意,不自觉地又拥紧了她,默默地看着她睡着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阿月似乎做了噩梦,不仅额头上满是冷汗,眉头紧皱,口中也似乎在说着什么。   张珩凑了过去,替她擦了擦冷汗,随后听到睡梦中的沈菱月焦急地呼唤着:“张珩,张珩……”   张珩听后,心头仿佛紧了一下,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下意识里还会在梦里喊着他的名字。   “张珩。”阿月依旧迷迷糊糊地呼唤着。   “我在。”张珩连忙抱紧身旁的沈菱月。   “张珩”,沈菱月快哭出来了,“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怎么办?你如此对我,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你,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张珩在一旁听后,忍不住地心酸与心痛,随后说道:“月儿,我也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你蹙一蹙眉头,我都会跟着紧张,后来我渐渐发现,我好像离不开你了,月儿……”   过来一会儿,阿月似乎停止了梦境,呼吸渐渐平稳。又过了许久,阿月醒了过来。   发现张珩紧紧抱着自己,阿月当即恼火道:“张公子,你又来欺负我。”这次更恶劣,竟然趁自己睡着了跑过来欺负自己。   张珩十分无奈,刚才在睡梦中还跟自己表白心意,可她一旦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至此,张珩算明白了,自己和她之间的回忆,只留存在她的下意识里,平时她是想不起来的。   此时,阿月挣脱开张珩的怀抱,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后,说道:“你快走开,以后不许再欺负我。”   “我没有”,张珩连忙解释道,“那会儿打雷下雨,你吓得不行,是我跑过来安慰你的,你不记得了?”   阿月想了想,自己睡着以前确实是被惊雷吓着了,而当时的确是他跑来安慰自己来着。   “噢。”阿月想起来之后,说道,“对不起哦。”   “你说一句对不起,就行了?你这样说我,我有多伤心多难过,你知道吗?”张珩一脸无辜地说道。   阿月微蹙着眉头,紧张地搓着手,局促地说道:“对不起呢……”   “你得补偿我才行。”张珩开始提条件。   “什么……补偿?”阿月愣愣地看着张珩。   张珩得意地笑了笑:“你让我亲一下。”   随后,张珩瞅准了她的樱桃小口,刚想凑上去亲她,结果毫无防备之下,阿月突然伸出脚,狠狠地踹向了他……   张珩心中有苦难言,这丫头,真是狠心啊,竟然使这么大力气。   第二天,阿月去察看雨后的茶园。   由于张珩几次三番的戏弄和欺负,阿月早上没有理他,只是给他留了早饭,自己便出了门。   雨后的茶园道路有些泥泞,阿月仔细看了看被大雨淋过的茶树叶,又修剪了一下多余的枝条。   待忙完以后,眼看要到晌午,阿月便准备回家。   正在此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而且还夹杂着冰雹。   阿月没有任何准备,只能是加快脚步,往家里赶。雨势越来越大,不断有冰雹砸在头上,沈菱月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正在焦虑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月儿,月儿……”   大雨滂沱中,张珩撑着伞朝自己跑来。   阿月连忙朝他跑过去,可是雨天路滑,阿月又着急赶路,一不小心便跌倒在地。   待张珩赶到时,阿月已经浑身湿透,脚部还有擦伤。   张珩连忙将伞递给了她,随后蹲了下来:“来,我背你回去。”   由于雨势很大,此时的张珩也已经被雨淋得不行。   阿月瞧着他的背影,内心突然涌现出一种熟悉之感,好像很久以前,也是有这样一个背影,背着自己走出了绝路。   眼见阿月愣住,张珩连忙说道:“雨越来越大,我们得赶快回去才行。”   阿月随即爬上了他的背。风雨交加之下,张珩背着她在路上奔跑着。   由于风越来越大,阿月手中的伞根本不听指挥,没多久便被狂风刮没了踪影。   正在阿月无奈之际,只听远处有人喊道:“快往那边跑,山体滑坡了。”   张珩抬起头,隐隐见到附近山上有的土石开始松动,连忙调转方向,向别处奔跑过去。   身后土石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张珩不断加快步伐,奋力向前奔跑着。   阿月眼见情况危急,连忙说道:“张公子,你把我放下来吧。这样你能减轻负担,跑得更快。”   “我不会放下你的。”张珩一边努力奔跑,一边回道。   “这样下去,我会耽误你的。”阿月心里很是焦急,此处距离山体很近,一不小心就会被滚落的山石砸到。   “闭嘴!”张珩一边喊着,一边背着她奋力向前,根本不给她机会再说话。   阿月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心里有着隐隐难以名状的感觉。   雨越下越大,阿月渐渐模糊了视线。   不知在雨中奔跑了多久,才终于远离了危险,张珩背着阿月来到一处小溪旁。此时,雨势也小了很多。   当雨终于停了下来,张珩在溪边洗了洗脸。   随后,张珩来到阿月面前,故意朝她甩了甩头发,想逗弄她,将水洒到她脸上。当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水珠沿着他的脸庞顺势而下。看着他那令人目眩的笑容和无比俊美的脸庞,阿月一时间心跳加快,脸颊立即红了起来。   “谢谢你。”阿月一边抠着草皮,一边说道。   “你打算怎么谢我?”张珩嘴边擒着一抹笑容看向她。   阿月回道:“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张珩摸了摸她的头,戏谑地问道:“就这个?”   阿月想了想,随后拿出了衣服里的项链,说道:“这个给你,我只有这个了。”   张珩看着她手中的项链,不由得回想起她说过的话。   “这是我戴了多年的项链,我特别喜欢它,现在送给你了,你要收好。”   “张珩,你娶我,好不好?”   “你大可不必担忧,尽管去跟我爹提亲好了。我爹要是见到你,看你一表人才的样子,肯定会同意的……”   张珩看着她的脸庞,随后伸手接住了她的项链。   在阿月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之际,张珩在身后叫住了她:“月儿!”   阿月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原地的他。   “我们成亲吧。”张珩眸色深沉,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阿月呆愣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长久的无言……   张珩走到她跟前,继续说道:“我们成亲,好不好?”   阿月没有说话,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划过脸庞。   “你怎么又哭了?”张珩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跟她表白,她都要哭一场。   阿月抽泣着说道:“你又欺负我。”   “我没有。”张珩一脸认真地举起手,“我发誓,我对你是认真的。老天可以作证,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天打雷……”   张珩话还未说完,天空就响起了阵阵雷声,随即一声炸雷在不远处响起。   阿月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张珩,随后转身离去。   张珩无奈至极,这该死的老天,出来捣什么乱啊,自己想好好求个亲都不行。      第48章   大雨和冰雹过后, 村里的茶园和农田损失惨重,再加上山体滑坡, 村里通往外界的道路被堵。   村民们纷纷去清理滚落的山石,以便疏通道路。   张珩感念于陈家着火之际村民们的无私帮助, 便去指挥村民如何更有效地清理道路,随后又资助并鼓励村民重新修整田地和茶园。   当道路疏通好的那一天,张珩已被村民们奉为村里英雄般的标杆人物。   为了庆祝灾后的重建能够顺利进行,也为了表彰张珩的慷慨付出,村民们举行了盛大的聚会,非要恭奉张珩为座上宾。   张珩无意参加这种聚会,也没想过让村民感激自己, 眼下自己的心思全在沈菱月身上。   村民们轮番劝说,再三盛情邀请,眼见张珩无动于衷, 便让阿月出面协调。   “大家诚心邀请你,你没什么事的话, 就过去吧。”阿月小声劝说道。   张珩看着阿月, 说道:“你去我就去。”她要是不去, 自己也不去。反正自己是要守着她的。   阿月别无他法,只好跟他一起前去参加村民的聚会。   聚会上,村民轮番过来给张珩敬酒, 感谢他的帮助与无私奉献。   有喝高了的村民一边举着酒杯,一边对大家说道:“张公子是咱们沿水村的福星,周围那么多村子, 可张公子恰好就路过了咱们沿水村。这说明什么?说明了张公子与我们沿水村的缘分啊。”   “就是,就是”,有村民附和道,“张公子来咱们沿水村歇脚,是咱们沿水村的福分,要不然,我们哪能这么快就重建起了家园。”   “依我看呐,张公子就不要走了,留在我们沿水村吧。”   “那怎么行?张公子不像咱们这等闲人,一辈子守着一个山村。除非,张公子当了咱们村的女婿……”   此话一出,人群立即沸腾,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就此事议论了起来。   “哎,我侄女是个不错的人选,人长得秀气,干起活来也是勤快得很。”   “哎呀,要我说,还得是我家秀琴,模样没得说,还是村里难得能识文断字的姑娘,跟张公子正好般配。来,秀琴,过来给张公子敬酒!”   人群中,一位姑娘站起身来,扭扭捏捏地来到张珩身旁,斟满了一杯酒,红着脸递给了张珩。   此时的张珩早已被村民灌酒灌得七荤八素了,没注意到周边的状况,只当是又有人来给自己敬酒,盛情难却之下,只好一饮而尽。随即,周围传来一阵叫好声。   醉意朦胧之际,张珩觉得自己不能再喝了。要是再喝下去,自己不一定能站着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周围依旧是一片嘈杂之声,张珩头晕得厉害,想起身回去。   刚想转过头来找沈菱月一起回去,张珩却发现她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空了。   张珩当即站起身来,准备去找她。   此时,有人过来继续劝酒,有人拉着张珩的手臂,让他继续留下来。   此时天色已黑,张珩找不到沈菱月,心里焦急得很,当即酒醒了一半,不顾这些人的劝说,连忙离开了聚会之地。   山路上,张珩一边喊着阿月的名字,一边四下里寻找她。   走了许久,张珩才发现前方沈菱月的身影,正在赌气似的快步朝前走着。   张珩连忙追了上去,拉起她的手问道:“天色这么黑,你怎么不等我一起走?”   阿月用力甩开他的手,蹙着眉头回道:“你喝你的酒好了,管我做什么?”   “我当然要管你了,天这么晚,你一个人走山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张珩质问道。   阿月气鼓鼓地看着张珩:“我愿意一个人走夜路,不要你管。”   “我偏要管。”张珩眉头紧皱,边说边强硬地拉着她的手,一起向回走去。   阿月想奋力挣脱,但无奈力不如人,于是嘟起嘴巴开始抗议道:“你凭什么管我?你喝你的酒好了。”   “我本来就没想来,是你劝我过来的。现在你又赌气一个人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张珩瞪着阿月,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副别扭的样子。   阿月看着恼火中的张珩,满脸的委屈不已,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张珩见不得她难过的样子,连忙缓和了语气,说道:“月儿,你到底为什么生气?你告诉我,好不好?”   阿月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随即脸红了起来。   张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握着她的肩头,低头看着她说道:“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好不好?你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   过了半晌,阿月才小声开口说道:“秀琴递过来的酒不能随便喝,按村里的规矩,这种酒要是喝了,就等于认了亲事。”   张珩一脸认真地问道:“秀琴是谁?”   阿月登时感到无语,随即转身想要离开。   张珩连忙又追了过来,将阿月拦下:“我今晚不知喝了多少酒,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哪里知道谁又递了酒?又哪里知道这些破规矩?鬼才要跟什么秀琴定亲呢。我喜欢的人是你,我要娶的人也是你。”   过了一会儿,张珩看着阿月羞红的脸庞和气呼呼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后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吃醋了?”   阿月瞪了他一眼,随即想要离开,却被张珩一把揽在怀中。   张珩一边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一边笑道:“我的月儿吃醋了。”   “鬼才吃你的醋呢。”阿月一边奋力反抗他的束缚,一边生气地回道。   张珩愈发地将她拥紧:“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才吃醋?”   阿月的双颊已是红得不行,一边捶着他,一边说道:“你……你放开我……”   “不放!”张珩毫不犹豫地说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凭什么要放手?”   “我不是。”阿月摇头说道。   “你是。”张珩不管不顾地拥着她,心里无比高兴,时隔这么久,她终于能重新接纳自己了。   阿月的脸愈发地红了,今晚的自己恼怒不已,他刚跟自己求亲没多久,转眼就去接了秀琴的定亲酒,可见是个随意之人。可刚才听他的一番告白,自己又忍不住心跳加快。   正当阿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张珩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唇。不知有多久,自己没有这样和她亲近了。现如今,她能重新喜欢上自己,张珩心里倍感甜蜜。   张珩感到甜蜜没多久,自己的脚就被阿月狠狠地踩了一下。正当张珩松手之际,阿月红着脸转身逃离开了张珩的怀抱。   村里聚会的第二日,陈老汉带着老伴儿回到了家里。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月连忙接过二老手中的包袱。   “你阿娘放心不下你,你二姐那边也有人照顾,我们就回来了。”陈老汉边说边递给阿月一袋子水果,“你去洗洗,给张公子也尝尝。”   “噢。”阿月随后应声而去。   正当阿月在厨房洗水果时,张珩走出房间,对陈老汉说道:“阿叔,我有事要跟你谈。”   “好,好。”陈老汉连忙点了点头。   厨房里,阿月一边洗水果,一边跟陈阿婆说道:“孩子长得像姐姐,还是像姐夫?”   “都像,都像。”陈阿婆笑着说道,“等将来你成了亲,也多生几个才好。”   阿月听后登时红了脸。   “等你嫁了人,我们就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请上,让他们看看,我们家三女儿是远近一带最美的新娘子。”   “阿娘。”阿月红着脸,不想阿娘再说下去。   “女孩子大了,终归要嫁人的,你害羞什么啊?”陈阿婆笑着说道。   “我留在家里,伺候你和我阿爹。”   陈阿婆摇摇头:“我们两个身子骨好得很,不需要你伺候。你能嫁个好人家,我和你阿爹就比什么都高兴。”   阿月没有接话,只是又想起了昨天张公子的一番话语,还有他的言语和神情,脸一下子比之前更加红了。   午饭过后,陈老汉把阿月叫了过去。   “阿月”,陈老汉看着自己“捡来”的女儿,说道,“我和你阿娘之前也商量过,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终究不能陪你一辈子。再说,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你大姐二姐已经成了亲,日子嘛,还过得去。只要我们在活着的时候,看着你也能嫁个好人家,我们老两口这辈子就知足了。”   “阿爹……”阿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自己心里也想过,在目前的情况下,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家人在哪里,阿爹阿娘年纪也大了,等到了将来,在这小山村里,只会剩自己独自一人。   “阿月”,陈老汉继续说道,“张公子今天跟咱家里提亲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阿月惊讶地抬起头来,自己以为他又在逗弄自己,没想到他竟真的提亲了。   陈老汉继续说道:“阿月,张公子说了,他会正式下聘礼过来。我们家里虽不富裕,但也不在意这个。关键是你的想法,你是否中意他这个人?”   “阿爹”,阿月犹豫了半天之后,说道,“成亲是大事,我……我不了解他这个人……” 他会逗弄自己,也会经常“欺负”自己,但他又会不顾自身安危而解救自己,每当面对他时,自己都会忍不住脸红心跳。   陈老汉点了点头:“张公子不是本地人,一时之间也很难深入了解。这样吧,我明天把你大姐、大姐夫、二姐夫,还有你二叔、三叔和大舅一起叫来,让他们帮你瞧瞧。”      第49章   第二天中午, 陈老汉家里极为热闹,亲戚们齐聚一堂, 围着张珩问东问西,说个不停。张珩也颇富耐心地一一应对, 众人愈发地对一表人才、谈吐不凡的张珩有了好感。   阿月紧张地看向院子里聚会的人们,心跳愈发地加快。   此时,一旁的大姐开口问道:“阿月,张公子他对你怎么样?”陈家大姐是嫁到镇子上的人,比村里的人多见过一些市面。   阿月低着头说道:“我也说不好。他人挺好的,每次有危险的时候,他总是先想着我, 替我排忧解难。就是……就是……”   大姐看着阿月的头低了又低,问道:“就是什么?”   “就是有时候,为人轻浮了些”, 阿月红着脸说道,“他有时会故意靠近我, 欺负我……” 阿月越说声音越小。   此时, 张珩正好解手回来, 在窗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心中一阵无奈,这么多年来, 自己只有过她一个女人,怎么就得了个轻浮的名声呢?再说,那怎么能叫欺负呢?她本来就是自己的女人, 想跟自己的女人亲近亲近,再正常不过了。一时之间,张珩觉得自己很无辜。   屋子里,陈家大姐看着阿月脸红的样子,心中了然,随后“噗嗤”一笑。   “阿月”,大姐笑着说道,“你大姐我是过来人,这男人啊,多多少少都有点好.色。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阿月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大姐:“这不算什么吗?”   大姐摇了摇头:“这是男人的通病。你要想知道他是不是合适的成亲人选,你得看他对你好不好,是不是体贴,会不会顾家,将来过日子,是否愿意疼着你、宠着你。”   阿月听完之后,回想了一下张珩的行为和举动,发现他倒是符合大姐说的这些。   这时,大姐继续说道: “还有,他是外地人,咱们毕竟对他的底细不了解。听阿爹介绍,他说他在京城当差,看他穿衣打扮和言谈举止,也不像一般人。我是担心,他这样身份的人,跟咱们这种小户人家门不当、户不对,你若真是嫁过去了,会不会受气?他会不会今天娶了你,明天再去纳个妾?最后家里女人多的是,到时候你远在京城,也没人能给你撑腰。”   阿月听完大姐的话以后,心中也有了担忧。他出手阔绰,买镯子时给了自己不少银两,像他这样身份的人,真的让人有点望而生畏呢。   随后,阿月带着疑惑问道:“大姐,你说,他为什么会想要娶我呢?以他的身份和财力,他明明可以娶大户人家的姑娘。”   大姐笑了笑:“阿月,你模样这样好看,男人看了想娶回家,再正常不过了。别说沿水村了,就是整个县里,也没有哪个姑娘比你更好看。”   阿月低下了头,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外表,他就动了心吗?要是将来遇到比自己更好看的姑娘呢?   当天夜里,家人都入睡之后。   阿月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想到大姐说的话,内心极为矛盾和纠结,又想起他对自己的呵护和逗弄,心里又极为感动和羞怯。   正当阿月百般纠结之际,响起了敲门声。   “月儿,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是张公子的声音。   “我睡下了。”阿月回道。   “我在隔壁房间,听见你来回翻身、唉声叹气睡不着了。”张珩回应道。   阿月极为无奈,穿好衣服之后,跟随张珩到了屋后。   借着月光,张珩能看清她美丽清秀的脸庞。   “你……要跟我说什么?”阿月开口问道。   张珩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人,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还有,我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的鬼话,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从今往后,我会宠你、爱你、疼你,和你一起过一辈子。”   阿月这些日子本就被他撩拨得心神不定,此时此刻,听他这么一说,感觉自己的心马上就要跳出来了。   “月儿,你愿意嫁给我吗?”张珩试着开口问道。   “张公子,你为什么喜欢我?”阿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问道,“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吗?”   “当然不是”,张珩立即否认,随就又意识到有些不妥,“我的意思是说,你当然是很美的。可是,世上美丽的姑娘有跟多,但动心的人,却只有一个。”   阿月看着张珩,想了许久之后,又问道:“张公子,你是不是认识从前的我?”   张珩听后,险些站立不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阿月继续说道:“你从外地赶来,说是歇歇脚,却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你刚一来沿水村,就选定了住在这里。你知道我手镯的开关在哪里,你会不顾生命危险,也要保护我,虽然我和你认识并没有多久。所有人都叫我阿月,只有你叫我月儿,当你叫我的时候,看着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在叫一个你无比熟悉的人。”   张珩没有想到,她竟然留意到了这些细节。这丫头一向傻乎乎的,怎么这会儿聪明起来了?   “张公子,你是不是认识从前的我?”阿月追问道。   张珩一时间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月见他神情犹疑不定,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连忙问道:“那我到底是谁?我家人在哪里?你又是我什么人?”   此时此刻,张珩无比想念小德子,要是他在,准保能立即编出一套连他自己都会相信而又毫无破绽的说辞。   “你……是我尚未过门的妻子。”张珩定了定神之后,决定眼下不能告诉她事实的全部,免得她一时接受不了、想不开,而再去投一次江,有些事情,只能等以后慢慢再跟她说,“出了场意外,你便失踪了。我一直在找你,等找到你之后,发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月一时间愣住了,他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故人。   张珩见她愣愣的样子,以为她在怀疑自己说的话,便继续说道:“我们很早就生活在了一起,但我欠你一个婚礼,除此之外,我还亏欠你好多。但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女人,从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未来的日子里,我会尽全力去弥补对你的亏欠。”   阿月听他说自己与他以前曾经生活在一起之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怪不得,他每次一靠近,自己就能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尽管自己脑中的记忆没有了,但身上的记忆却还在。   最后,张珩伏在她耳边说道:“你左腿那里,有块胎记。”   张珩说完之后,阿月顿时羞红了脸。那极为隐秘的印记,他若不是和自己极为亲近之人,是根本不可能知晓的。   随即,阿月整张脸都红得不行,转身想要离开。   张珩连忙拉住了她的手:“你害羞什么?我们早就是夫妻了,只是差一个婚礼而已。”   阿月稳了稳心神之后,问道:“那我不记得你了,这些日子,你会不会很难过?”   张珩握住她的肩头,说道:“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最重要的是,你平安无事,而我终于找到了你。”   阿月内心十分紧张又十分激动,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他也是动了心的,只是自己不想承认,觉得他毕竟是过路的,总有一天会离开,而他的逗弄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所以自己不敢去投入。只是后来,没想到他真的会提亲,更没想到他其实就是自己的夫君,那种熟悉而又说不清的感觉终于有了答案。   随后,张珩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里,而她这次没有反抗。此时,张珩心中想到,要是自己早一点对她表白心意,明确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哪怕一开始自己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但自己很快就被她所吸引,再也无法割舍了,她会不会不那么绝望?   夜色已深,张珩送阿月回了房间。当阿月准备关门歇息之际,张珩却赖在门口不走。   “你……你也早点回房间休息吧。”阿月小声说道。   张珩伸手将她揽了过来,说道:“让我再抱抱你。”   阿月被他拥在怀里,心里十分羞怯,虽然自己以前与他曾经生活在一起,但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还是不习惯跟他如此亲近。   张珩抱了许久之后,又亲向了她的脸颊……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和她亲近了。   阿月被他亲得有些晕头转向,心跳快得不行。   随后,张珩一手拥着她,一手关上了门。房间里,张珩将她放在了榻上,继续和她亲近着。   待张珩伸手去解阿月衣服上的扣子时,阿月终于恢复了冷静,连忙按住了他的手:“张公子,我……还……”   张珩知道,她还没有准备好,她毕竟没有了以前的记忆。   随即,张珩松开了手,亲了亲她的脸颊后,说道:“早点睡吧,等定好了日子,我们正式成亲,就在这里举行婚礼。”      第50章   第二天, 当陈家人得知阿月愿意嫁给张公子之后,都高兴得不得了。可陈老汉陈阿婆在高兴之余, 却不免有些伤感,张公子来自京城, 阿月要是嫁给了他,肯定也是要跟着去京城的。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陈家一直拿阿月当亲生女儿看待,眼看着女儿要远嫁,再见不知是何时,心里就无比难受。   阿月心里也很难过,虽不是亲生父母, 但陈家待自己始终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张珩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跟她说,以后若是想念陈家父母了, 便会找时间跟她一起回来看望他们。   阿月听后心里无比高兴,愈发觉得他是个体贴的夫君。   待婚事确定下来以后, 陈家上下开始筹备起了婚礼。   一日午后, 后山的小树林里, 张珩带着阿月一起穿过林间,感受着林子里吹过的风。小溪旁,张珩不停地撩起水花, 洒向阿月的脸庞。   阿月不堪其捉弄,便也有样学样,试图将溪水洒向他。但张身手敏捷, 左躲右闪,随后又跳到了小溪对面。   溪水不算宽广,但对于阿月来说,还是难以跨越。   张珩在对岸笑着说道:“跳过来,我接着你。”   阿月犹疑着,迟迟不肯跳过去。   张珩见她始终不肯就范,便指着她脚下说道:“你旁边有青蛙,好大一只。”   阿月吓得不行,一想到青蛙的样子,就不禁花容失色,根本没有低头确认,连忙跳向对岸。   张珩立即伸手,牢牢地接住了她,随后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趁机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阿月看着张珩得意的笑容,不禁娇嗔道:“你又捉弄我。”   “这怎么能叫捉弄呢?我跟我娘子在一起,这叫情致。”张珩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清风拂过,林子清幽。   张珩躺在草地上,将阿月揽在怀中,旁边是盛开的百花。   “你知道吗?这种草是有毒的。”张珩拔下身边的一根草,对怀里的阿月说道。   阿月摇了摇头:“是什么毒?”   张珩促狭地看着阿月,伏在她耳边,气息温热:“你猜?你要不要试试看?”   阿月连忙将他推开,红着脸怒视着他。   “你想到哪里去了?”张珩笑着说道,“这种草,人吃了会头晕不止。”   阿月托着腮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呃……”张珩没法跟她说他精通很多歹毒的东西,生怕吓着她,只说道,“我看书上这么说的。”   阿月愣愣地看着他,带着崇拜的眼光说道:“你懂的真多。”   张珩笑着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此时,有阳光透过枝叶照射进来。张珩觉得此间的时光特别美好,周围景致明媚,身边有佳人相伴。   看着沈菱月如画般的眉眼,张珩轻抚她的脸颊,刚想亲近她,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边跑边喊:“张大人,张大人,我小德子回来接您了。”   张大人十分无奈地松开了手,扶着阿月坐起身来。   小德子走到近前时,看着张大人的神情,发现自己来的时机有些不对。   阿月意识到他们两人似乎有话要说,便默默地去了远处的溪边。   小德子走进以后,嬉笑着说道:“张大人,我真是佩服您啊。我按照您的吩咐,很快就把差事打理好了。您不仅料事如神,而且还能这么快就把沈姑娘搞定,真是让人佩服!”   随后,小德子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了宫内外的情况,整个京城的局势,还有朝堂上的纷争。   张珩听着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不禁叹了一口气,随后望向了远处溪边的沈菱月。   待小德子终于暂停下来时,张珩开口说道:“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反倒觉得,这山里的日子更加美好,没有那么多纷争和困扰。想起从前,总觉得恍如隔世了。”   小德子看着张珩一副置身于桃花源处、流连忘返的神情,立即慌了神:“张大人呐,您不会是想归隐田园了吧。”   张珩无奈地笑了笑:“我有时还真有这个想法。”   “哎呦,我的张大人呐。您可千万不能有这个想法”,小德子立即劝道,“我知道,您一路寻找沈姑娘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自然是想和她厮守在一起。可是,您想想看,先别说皇上那边答不答应了,就说以前您这么多年在宫里宫外,在禁卫司,处置过多少人,又得罪过多少人,其中哪个不是背景深厚?您若是有一天解了甲、归了田,您就不担心他们反扑过来么?”   看着张大人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德子继续劝道:“还有吴思远那个猴崽子,眼看着他爹高升,他也跟着四处上蹿下跳。还有,山底下没有找到沈姑娘的踪迹,这事他也是得了信儿的,他也一直在打探沈姑娘的下落。要是有一天,真让他找到了,他大权在握,您做了一介平民,拿什么跟他抗衡?又拿什么保护沈姑娘?就算是为了沈姑娘,为了你俩能安安稳稳地在一起,您也不能没了手中的权势。”   小德子说的道理,张珩自然懂得,既已踏入江湖,便会身不由已,这条路走着走着,便再也无法回头。田园虽好,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数日后,张珩和阿月的婚礼如期举办。陈家邀请了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一起前来庆祝。   婚礼虽然简朴,但却热闹至极。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吵闹着要糖果吃。有年轻人坐在一起喝酒行令。屋外,红绸悬挂,人群嘈杂,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房间里,陈家大姐和村里的年轻姑娘们纷纷忙着给沈菱月试妆。   沈菱月面容清秀,皮肤白皙,平常总是素衣素颜。此时,涂上了水粉和唇脂之后,整个人显得更加惊艳动人。   没多久,外面响起了爆竹声。新郎要接新娘去厅房行礼了。   在拜过天地和父母之后,张珩和沈菱月对拜之时,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越过千山万水,历经种种波折,自己终于能与她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宴席大开之际,小德子十分高兴,和周围人开怀畅饮。张大人一路艰辛,如今能抱得美人归,真是值得大饮特饮一番。   待外面嘈杂声依旧不断之际,张珩推门进了房间,只见沈菱月盖着盖头端坐在房间里,心里不禁有种恍惚之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亲,也会有妻子,也会有人关爱和疼惜。年少时的痛苦与茫然,渐渐远去,此时的张珩,终究觉得命运总算对自己垂青了。   待掀开盖头之后,沈菱月羞怯地低下了头。   “你不是要和他们喝酒吗?”沈菱月没想到他会这么早退席。   张珩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回来陪我娘子要紧。”   看着张珩煞是好看的笑容,沈菱月随即又羞红了脸。   张珩看着她娇美的样子,上前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随后又亲向她的唇,轻轻含住她的唇,口里一阵又浓又腻的味道。   看着张珩眉头微蹙又轻轻展开,沈菱月意识到自己的唇脂有些过于浓厚,连忙起身去清洗了一下,洗掉了脸上的浓粉和红脂,恢复了原来清秀可人的模样。   张珩看着沈菱月清丽秀美的面容,不禁笑了笑,虽然她怎样打扮都好看,但自己还是更喜欢她素颜的样子。   尽管屋外喧嚣不已,但此时此刻,在此间的小小天地里,在张珩的眼中,只有她一人。红烛摇曳,十指紧扣。今生今世,愿得此一人,白首不相离。   婚礼结束没几日,张珩就要匆匆返京了。由于在山中耽搁日久,已是不能继续停留。   告别陈家父母之际,沈菱月不禁眼泪低垂,心中很是不舍。张珩已吩咐小德子,给陈家留了足够多的银两,以供二老安享晚年。   陈家人也十分舍不得阿月,短短几个月的想处,已让他们如同一家人一般。   一路相送,一路不舍,直至江边,禁卫司的船只在那里等候着。   “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再来看望他们。”张珩不住地安慰着沈菱月。   沈菱月点了点头,最终只好跟陈家父母和姐姐姐夫挥手告别。   回京的路上,小德子对刚刚成亲的张大人感到十分无语,虽然自己体谅他好不容易重新抱得美人归,又恰逢新婚燕尔,但他好歹抽空跟自己说句话啊,京城里好多事情自己还没跟他汇报完呢。可是,忙着和娇妻团聚的张大人,整日和沈姑娘腻歪在一起。   此时此刻,张大人正在船板处和沈姑娘一起吃水果,一起迎风说笑。   由于有些事情比较紧急,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小德子不得不没眼色地前来打断道:“张大人,我有些事跟您汇报。”   沈菱月意识到自己夫君差务繁忙,便起身回到了船舱里。   待沈姑娘离开后,小德子连忙坐了下来:“哎呦,我的张大人呐,我可算跟您说上话了。”   张珩凭风眺望着江水,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眼下藩王之乱彻底平定,有人在朝堂上参奏,说是禁卫司权势过于庞大,不利于平日朝政的实施,因此上书皇上,请求裁减禁卫司在各地的据点。”小德子忧心忡忡地说道。此前张大人办喜事,自己不方便透露这令人沮丧的消息,可眼下回京之际,却不得不说了,以免张大人回去后没有防备。      第51章   听了小德子的汇报以后, 张珩品了一口茶,不屑地冷笑道:“就按他们的意思来, 裁减就裁减。”   “可是……”小德子犹疑道,“禁卫司发展到今天, 培植那些据点有多不容易,您比我清楚。那帮人,藩王之乱的时候没见他们出头,现在反倒出来争权势了。”   相比于小德子的紧张,张珩反倒是气定神闲:“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有此行动。不必担心,咱们就顺水推舟, 把那些据点裁减了,一来不让皇上为难,二来也显得禁卫司为朝政大局着想。”   “那咱们以后可就失去了左膀右臂, 行动起来就会处处掣肘了。”小德子忧虑不已。   张珩笑了笑:“不必多虑,咱们先蛰伏一段时间, 我保证, 过了这段时间, 禁卫司的权势会比之前还要大,朝堂和皇上,会比之前更加需要禁卫司。” 随后, 张珩在小德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小德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沈菱月和张珩一起在船舱里用膳。   看着沈菱月用心地为自己夹菜盛汤,张珩早已把那些朝堂上的纷扰抛之脑后。   “你那么繁忙, 要多吃一点,补补身子。”沈菱月体贴地给张珩夹了好多菜。   张珩揽着沈菱月的肩头,心下不禁想到,不知何时才能成功身退,和她一起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去。   “月儿。”张珩揽着她的肩头唤道。   沈菱月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   “等回到京城之后,恐怕要委屈你了。为了办差方便,我们只能在郊外隐蔽的地方生活了。”在解决掉朝堂上的纷争和吴思远之前,张珩觉得自己只能出此下策了。   沈菱月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看着她乖乖地点头,张珩心中不免一阵酸涩,她依旧是那个傻傻的沈菱月,一向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那样单纯而又诚挚地对待自己。只是,在解决掉吴思远之前,自己只能“金屋藏娇”了。以前,由于自己的大意和轻敌,低估了他对沈菱月的心思和他的破坏力,要不是他从中作梗,沈菱月没有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见到沈家人,更不会因此而想不开。眼下,随着吴家步步高升,自己不得不防备他了。事实上,要解决掉吴思远,易如反掌,需要忌惮的却是他的父亲,近来皇上愈发地器重吴家,自己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当回到京城以后,张珩安排沈菱月住在了郊外隐蔽的宅子里,为了不让她感到憋闷,特意给她备了不少种子,让她在园子里种上各种花草。有次,张珩从外面回来,还给她带回来一只猫。   沈菱月特别喜欢这只白白胖胖又十分慵懒的猫,整天抱在怀里,逗弄个不停。   一日晚间时分,用过晚膳之后,两人在院子里赏月纳凉。   沈菱月倚靠在张珩的臂弯下,怀里抱着白猫,轻声说道:“这只猫还没有名字,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张珩品了一口茶,随后笑了笑:“你想取什么名字?”   沈菱月想了想,说道:“叫它阿恒,怎么样?”   张珩听后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随后拧着眉头说道:“为什么跟我同名?我为什么要跟一只猫同名?”   “是恒久的恒。”沈菱月纠正道。   “那听起来也一样啊。”张珩皱着眉头说道。   沈菱月甜笑着说道:“因为我喜欢你,也喜欢这只猫,所以把同音的字给了它。”   这话张珩听起来倒十分受用,但依旧不想跟猫同音,要不然她叫起来,分不清她是在叫自己还是在叫猫了。   最后,张珩决定叫它白胖子,寓意是又白又胖。   沈菱月觉得这个名字太过直白,也不好听,最后折中一下,只好叫它阿白。   另一边的朝堂之上,有人参奏要裁撤禁卫司的据点,同时有越来越多的人附议。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张珩会勃然大怒甚至会不惜一切来阻挠时,张珩倒是云淡风轻地表示没有异议,一切皆听皇上吩咐,丝毫没有犹豫。   表面上裁减了一些据点,但实际上,张珩却暗暗加紧了对禁卫司各地据点的掌控和联络,各地任何风吹草动,始终了然于心。   一日,朝议结束之后,一身官服的张珩阔步走出了正和殿,迎面却遇见了吴思远。   张珩停住脚步,冷冷地看向对面的吴思远,目光愈发地阴寒无比。   吴思远走近后,低声说道:“张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啊。可惜,沈姑娘却香消玉殒了。”   张珩紧紧地盯着他:“月儿是我的人,你不配提到她。”   吴思远不屑地冷笑道:“你不过是仗着一时的权势,将她弄到手而已。再说,你当初接近她,不也是存心不良吗?”   张珩上前一把抓住吴思远的衣领,神情严厉地警告道:“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先前暗中做手脚这笔账,我早晚有一天连本带利地跟你算一算。”   “张珩,你别以为我怕了你”,吴思远冷眼看向张珩,“除了皇上,宫里宫外所有人都惧怕你,但我吴思远不会。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亲眼见到我爱慕了多年的姑娘被你弄到手之后的感受。你利用权势,逼她就范,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无耻?欺负一个刚进宫的小姑娘,你算什么君子?哦,对了,你本来也不是君子,这么多年,你做过的缺德事还少吗?”   张珩意识到吴思远在故意激怒自己,于是松开手,冷笑着说道:“哼,你爱慕她多年又怎样?她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她的美,她的好,你永远都体会不到。”说完之后,张珩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转身离开,留下吴思远在原地,一脸的愤恨无比。   天气渐渐炎热,张珩刚一回到郊外的宅院里,沈菱月便将一大碗解暑汤端到了他面前。   张珩看着沈菱月甜美的笑容,今天在朝堂上的闷气便少了一大半。   随后,张珩一边喝着汤水,一边将沈菱月揽在怀中。   “月儿,为夫要在家里赋闲一段时间了。”张珩说道。   沈菱月听后很是高兴,拍着手说道:“那我们可以一起种花、种树、在后院一起荡秋千了。”   张珩放下汤勺,轻轻笑了笑:“你就不想让为夫去争功名吗?”   沈菱月摇了摇头:“官职做得再高又怎样呢。况且,我也不希望你整日太过操劳和辛苦。大不了,我们一起回沿水村种茶树去。”   张珩轻轻拍了拍沈菱月的头,无奈地笑了笑:“我怎么舍得你去受苦受累?”   “并不累啊,在沿水村的时候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快。”   张珩看着沈菱月傻傻的笑容,并未再言语,事实上,自己在朝堂上这样做只是出于策略,并非真的赋闲。   午后时分,微风吹来。   张珩和沈菱月开始在后院里种树。张珩负责挖坑填土,沈菱月负责栽种树苗,然后二人一起浇水。   由于天气炎热,当种下一排树苗之后,张珩的脸上已满是汗珠。   沈菱月拿出帕子,轻轻地为他擦拭着汗水。   张珩轻轻揽住她,说道:“这些树苗要过好多年才能长成大树,改天我弄些成型的树过来。”   沈菱月轻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这毕竟是我们一起亲手栽下的树,我们看着它们慢慢成长就好了。况且,后面还有竹林,天热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那里乘凉。”   张珩轻轻抚了抚她的头,笑容煞是好看。   傍晚时分,天空雷声大作,狂风四起。没多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沈菱月在屋子里看向外面,焦急地说道:“糟了,我们今天下午种的小树苗肯定躲不过这场暴风雨了。”   张珩低声安慰着她:“没关系,挑个晴朗的日子,我们再种就是了。”   沈菱月在窗前托着腮,嘟着嘴,心里很是沮丧,劳作了一下午,结果白忙活了,尤其那还是自己和夫君一起种下的树。   张珩看着沈菱月心情低落的样子,便将她揽在怀里,劝慰道:“反正我要在家里待上一段时日,来日方长,我们不仅可以种树,还可以种花、种菜。”   沈菱月点了点头,夫君能时时陪着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   外面雷雨交加,沈菱月依偎在张珩怀中,渐渐睡着了。   没多久,小德子赶来有事汇报。   张珩不忍弄醒怀里的沈菱月,便一边拥她在怀,一边听小德子低声汇报近来的局势。   “张大人,一切如您所料,眼下不少人因为裁撤禁卫司据点而高兴,愈发地得意起来,一个个的,行事也越来越骄纵。”小德子小声说道。   张珩点了点头:“暂且由着他们去,他们越放松越好。”   “还有,张大人,这次带头要求裁撤禁卫司据点的人,我已拟好了名单,到时咱们做到心中有数。”   张珩不屑地笑了笑:“这伙人,暗中盯紧就是。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后悔今日的行动。”   小德子不住地点头:“这些个不知死活的,早晚会落到咱们手上。尤其是那个吴思远,这次裁减禁卫司的事,他忙前忙后,很是积极。”   张珩冷笑道:“先让他蹦跶一段时间好了。我们抓紧时间调查吴家才最要紧,根据目前的线索,吴将军在藩王之乱时暗地里做了不少手脚啊。”   小德子点了点头:“端了吴家,才是正经。”   随后,小德子又把各地情况详细汇报了一番,最后临走时,嬉笑着说道:“张大人,胳膊要是酸了,就换另一条,免得右臂发麻,写不了字,批不了文书。批不了文书不打紧,抱不了美人才是麻烦。”   张珩碍着怀中的沈菱月,站不起身来,只能狠狠地瞪了小德子一眼。小德子则眼尖腿快,说完了就开溜。      第52章   第二天早上, 天气晴和,阳光明媚, 仿佛昨天那场大雨只是虚幻一场。   沈菱月心里惦记着昨天刚栽种的小树苗,不知道它们经历了昨天的风吹雨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刚想起身去后院查看一番,便被身旁的张珩一把揽回了怀中。   张珩拥着沈菱月,仔细嗅着她的长发,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沈菱月笑着说道:“我去后院看看树苗就回来。”   张珩睡眼未睁,但依旧不肯松手。   沈菱月被张珩牢牢揽在怀中,动弹不得,只好无奈地轻抚着他清俊的脸庞, 说道:“难道我们要一直躺着不成?”   张珩轻笑了一下,笑容煞是好看,随后双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此时, 日头早已升高,有阳光倾洒进屋内。   沈菱月不堪在光天白日里这样被他撩拨, 便开始给他挠痒痒。张珩则反手将她的小手擒住。   正在此时, 突然“喵”地一声, 阿白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   张珩愤恨地瞪了阿白一眼,结果阿白跳进了沈菱月怀中,又委屈地“喵”了一声。   沈菱月则趁机起身, 一边抱着阿白,一边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   阿白倚在沈菱月怀中,还偷偷探出头, 看了一眼满脸愠色的张珩。   张珩此时特别后悔将它带回来,要不是看在它能给沈菱月解闷的份上,早就找个机会把它扔出去了。   梳洗过后,沈菱月来到后院,见到有些树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的则还好一些。   重新将树苗打理好之后,沈菱月的额头已有了微微细汗。   此时,张珩也已起身,走到近前,说道:“你对这些树可比对我好多了,宁愿来陪它们也不陪我。”   沈菱月无奈地看着吃歪醋的张珩:“你又没受风吹雨打。”   “我一定要被风吹雨淋,你才肯心疼我,是不是?”张珩反问道。   沈菱月笑着捏了捏张珩的耳朵:“又在编排我。”   张珩则趁机将她揽入怀中,轻轻亲向她的脸颊。   此时,阿白“喵喵”地叫着,围着两人的脚边绕来绕去,不停地走动着。   张珩嫌阿白十分碍事,便偷偷抬起脚,将它轻踹到了一边去。   阿白当即惨叫了一声,眼神十分委屈。   沈菱月连忙挣脱开张珩的怀抱,蹲下来看向地上的阿白,一边轻抚它的白毛,一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阿白一边偷偷看着张珩,一边跳入沈菱月的怀中,声音愈发地委屈。   张珩见沈菱月的心思全在阿白身上,心中更加不满。   沈菱月则笑着将阿白塞入张珩怀里,张珩连忙一脸嫌弃地推了回去。两人一路说笑打闹,回到了房间。   用早膳期间,张珩看着专心喝粥的沈菱月说道:“你在园子里闷久了,我现下又有闲暇,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沈菱月抬头问道。   张珩想了想,随后说道:“我们可以去南方,还可以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   沈菱月乖巧地点了点头:“夫君英明神武,一切都听夫君的安排。”   张珩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拍马屁了?”   沈菱月调皮地朝他笑了笑:“我们要不要带上阿白?”   “不要!”张珩立即否认,随后又解释道,“它平常懒散惯了,只会吃喝睡觉,哪里经得起路上的劳顿和辛苦。”阿白要是跟着去了,只会碍眼和碍事。   沈菱月点了点头,认同张珩的说法。   午后时分,张珩在禁卫司处理完一些日常事务后便准备回到郊外的宅院。近来时间宽裕,张珩愈发地感到轻松起来。   回去的路上,张珩的马车走走停停。在行驶到一处隐蔽的小路后,张珩命令属下:“拦下后面的马车。”一路跟了这么久,张珩早已有所察觉,所以路上故意不断试探。   胆敢一路跟踪自己,简直是不想活了。张珩正待发怒之时,属下带过来一个人。   张珩看过去,来人竟然是兰馨公主,一时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做什么?”张珩没好气地问道。   “总是见不到你人影,你偶尔进宫也是来去匆匆,我只好跟着你了。”兰馨公主从小与皇兄相依为命,因而也与张珩熟识得很,“我有话要跟你说。”   张珩无奈地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兰馨公主轻声哼道:“皇兄让我跟你说,他始终视你为心腹,让你不要计较禁卫司一时的得失。”   张珩对皇上的反应心中有数,并未言语。   “还有,你上次滞留在外,未复皇命,皇兄心里是不满的,只是他并未明示而已。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大动肝火了。你和皇兄曾一起同生共死,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什么嫌隙。”兰馨公主继续说道。   “说完了?那你可以走了。”张珩随即面无表情地命令马车继续前行。   “哎!”兰馨公主急忙拦下张珩,说道“我还有事要跟你说,是我自己的事。”   张珩无奈地转过头来:“你有什么事啊?”   兰馨公主气鼓鼓地说道:“哼,我和徐驸马吵架了,我想回宫里住一段时间,可皇兄说出嫁的姑娘,再回宫里不合适。别人看笑话不说,他也整日繁忙,无暇分心处理我的琐事。”   “所以呢?”张珩反问道。   “所以啊”,兰馨公主继续说道,“我就想到了张大人你啊。从小我就跟在皇兄和你身边,那时候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一起在宫里熬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除了皇兄之外,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贴心的娘家人了。我如今受了委屈,我不找你找谁呢?”   张珩无奈地笑了笑:“你是想让我帮你出气,是吧?没问题,明天我就让徐驸马跟你负荆请罪,他若是敢有半点迟疑,就弄到禁卫司去,不怕他不低头。”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兰馨公主连忙摇头,“我只是跟他言语不和,发生了争吵而已。而且,我出门这么久,他竟然都没有主动找我。我这次非要跟他冷战到底不可。既然不方便回宫里住,我就到你那里去吧,张大人。”   张珩听后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我那里也不方便啊。你一个出了阁的姑娘,住到我那里,说出去多不好听。”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兰馨公主扯着张珩的袖子,非要让他答应不可,“再说,我一直拿你当哥哥看待,在我心里,你和我皇兄是一样的娘家人。”   “您是金枝玉叶,我可受用不起”,张珩无奈之下,只好说道:“我在京城还有一处宅子,要不你住到那里去算了。”   兰馨公主不满地哼道:“我又不是没地方住。只是这次受了委屈,连个给我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我就是要让徐驸马知道,我是有人呵护的,也是有娘家人疼的。”   眼看着张珩还是不肯答应,兰馨公主眼泪汪汪地说道:“我从小母妃就早逝,在宫里我和皇兄都不受待见,皇兄是男嗣还好一些,我一路艰辛不易,好不容易长大嫁了人,受了委屈都没处说,我的命好苦啊。”   张珩受不了她这番诉苦,现如今,整个大周国,就数她是最得宠的公主了,连行住坐卧的规制都破例了许多,她的命要是苦,别人的命都该是黄连做的了。   “我真的不能带你回去”,张珩说道,“不过你放心,徐驸马那里要是有任何问题,我绝对帮你撑腰。”   兰馨公主狐疑地看着张珩:“张珩哥哥,你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去你那里,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你今天要是不说,我就跟定你了。”   张珩知道她的脾气,无奈之下,只好跟她说了自己已与沈菱月成亲之事。   兰馨公主笑着说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和沈姑娘之间的事。我成亲的时候,她还去给我道喜来着。既然你新婚燕尔,我就不打扰了。”   “记住,不准对外讲出这件事,不得泄露我和她的行踪。要不然,你就等着去禁卫司见你的徐驸马吧。”张珩紧接着叮嘱道。   “放心吧,张珩哥哥,我的嘴巴最严了。那时候你和我皇兄密谋事情,我什么时候走漏过消息?再说,你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这个娘家人说一声。我好准备一份厚礼呢。”   张珩无奈地笑道:“你现在准备也不迟,把你公主府里的宝贝拿两三样出来,就够我下半辈子的生活了。”   “你张大人还需要我救济不成?那祁南凉玉的镯子,我可是都没有呢。张大人什么时候也送我一副?”兰馨公主开始揶揄张珩。   “就你话多。”张珩和兰馨公主告别后,命人继续前行。      第53章   数日后, 当张珩决定和沈菱月准备启程之际,小德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哎呦, 我的张大人呐,您这么一走了之了, 我可怎么办?要不我跟您一块去了吧”,小德子说道,“我连行李都准备齐了,您把我也带上吧。”   张珩笑了笑:“你不在京城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怎么应对?”   “放心吧,张大人, 我都安排好了,不会错过任何消息的。您这一走,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放心, 我绝对不会影响您和夫人腻歪的……”   还未等张珩回话,小德子便见沈菱月从里间走了出来, 连忙笑着说道:“张夫人, 我这次跟你们一同去南方, 张大人身边少不了我。”   “是吗?”沈菱月回道,“那我们路上可以相互照应了。”   小德子嬉笑着说道:“哪能是相互照应啊?是我照料你们两个,对吧, 张大人?”   张大人看着叽叽喳喳的小德子,一脸的无奈。   随后,小德子小声对张珩说道:“张大人, 您不能撇下我一个人啊。再说,我又不是那没眼色的人,影响不了你们小夫妻整天恩恩爱爱。”   “你话怎么那么多。”张珩说完之后,便转身去准备行程。   小德子得意地背起行李,也准备送往屋外的马车上。   启程出发后,当马车行驶至京城郊外之时,张珩掀起车帘,朝小德子做了个手势。小德子心领神会,随即带着几个随从骑马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沈菱月好奇地问道。   张珩笑着将她揽在怀里,轻抚她的头发:“让他回去取些东西,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沈菱月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依偎在他怀里问道:“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去鸣峰山,那里有江水从山峦中穿过,周边景色特别美,正好这个时候去。”   沈菱月突然惊恐地摇了摇头:“我不要去!我怕水,我梦里经常梦到周边到处都是水,我不断地下沉……”   眼看着沈菱月扯着自己的衣袖,神情极为恐惧,张珩连忙劝慰道:“好!好!我们不去那里就是。那我们直接去南方,那里不仅风景优美,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沈菱月忽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重新依偎在张珩怀中。   此时的张珩心里却一时很难平静下来,沈菱月经常做噩梦,梦见周边都是江水,真怕她哪一天梦齐全了,一下子把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到那时,自己真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傍晚时分,小德子赶了回来,悄声跟张珩汇报道:“朝堂上那些暗中盯着咱们的人,已经远远地甩开了。吴思远派来跟着的人,已经就地处置了,丝毫痕迹都没留下。”   张珩点了点头,冷笑着说道:“吴思远才在朝堂上行走了几天,就开始玩这种把戏。”   “山下一直没找到沈姑娘的痕迹,他始终怀疑沈姑娘还活着,而且还隐隐觉得张大人可能已经率先找到了沈姑娘,所以想悄悄跟着,妄图寻找到一丝线索。可他也太低估禁卫司了,跟踪和反跟踪这种事儿,都是咱们玩剩下的,他倒好,班门弄斧,不自量力。”小德子面露不屑地说道。   张珩品了一口茶,随后说道:“他仗着他父亲不断高升,皇上近来又有意拉拢吴家,所以沉不住气,愈发地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小德子嗤笑道:“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越是骄纵自负,不知深浅,将来只怕跌得越惨。”   本想带着沈菱月一路游山玩水,但又顾及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张珩便带着她直接南下,去往温润秀丽的卓州——南方极为繁华和富庶之地。   卓州城里,人群熙攘,周边又风景秀丽,到处是一派繁荣兴盛的景象。甩开了京城那些烦心事,张珩一身轻松地带着沈菱月在城中四处游玩。   夜幕降临时分,张珩和沈菱月等人在一座极为考究的茶馆里赏戏听曲。沈菱月似乎对这种南方的小调和里面的唱词极为感兴趣,听得很是入迷,一曲结束之后高兴地鼓起掌来。   一旁的张珩看着沈菱月开心的样子,俊逸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笑容。   按照本地茶馆里的规矩,唱了几曲之后,接下来要由茶客来点曲目,若是有多人点单,那就出价高者胜出,戏班子会特意为其弹奏唱曲。   难得沈菱月感兴趣,张珩便让她来点单。   沈菱月看着单子上的曲目,挑了两个看起来比较有意思的选段。   没想到,沈菱月刚刚选好,就有人开出了价格,让戏班子演唱另一个曲目。   张珩立即让小德子加价。可随即,对方抛出了一个更高的价码。   张珩眉头轻皱,示意小德子继续跟着加价。   一时之间,两边你来我往,你追我跟,相互比着抬价。   小德子心里清楚,张大人带着夫人出来游玩散心,不能在这个时候坏了兴致。眼见对方紧跟不舍,小德子当机立断,出了一个极高无比的价格,让对方当即偃旗息鼓,无心再战。   此时,沈菱月眉头微蹙,犹豫道:“太贵了,我们随便听听就好了,这些曲目估计都差不多。”   张珩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你想听什么便听什么,不必理会这些。”   话虽如此,但沈菱月依旧觉得太过铺张浪费,沿水村的茶摊一年下来,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这下可好,听了两首曲子,就全花光了。   另一边,二楼靠南的一个茶间里,伙计不住地劝慰着:“苏姑娘,您先消消气。既然对方出价更高,理所当然就得由着他们了。我们掌柜的说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让戏班子单独给苏姑娘唱一场。”   苏锦含没有理会伙计的说辞,而是愤而起身:“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跟我唱对台戏?”   眼见她要向外走去,伙计连忙阻拦道:“都是来喝茶听曲的,图个乐子,可千万别生什么是非啊。”   苏锦含嬉笑着回道:“谁说我要生是非了?我不过想看看,是哪个豪门大户,出手如此阔绰。要是对方恰好尚未婚配,这岂不是天大的好机会?”   “算了,苏姑娘,我刚才进去伺候过茶水,人家是夫妻两人一起来听戏的……”伙计还未说完,便见苏姑娘头也未回地走远了。好吧,她就算去了,估计也只能做个小妾了,但就她那暴脾气,估计当小妾都困难,哪个豪门大户会如此想不开,又不是家里缺祖宗。   苏锦含一路前行,还未到茶间门口便被人拦下。   “你谁啊?要做什么?”守门之人满是怀疑地看着苏锦含。   “我过来看看,刚才到底是谁在跟我唱对台戏。”   那人哼了一声:“一边儿待着去,不得进去打扰。”   苏锦含颇不服气,但也一时没法子,人家不想被打扰也是理所应当的。正当苏锦含生闷气之际,突然间,茶间的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   看见小德子,苏锦含不由得大吃一惊,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京城来的人。随后透过尚未关严的门,苏锦含似乎看到了张珩的身影,这不奇怪,小德子一向是跟在张珩张大人身边的,可随即,苏锦含隐约又看到了张珩身边有个姑娘,那姑娘……怎么越看越像沈菱月啊。   还未等苏锦含惊讶地喊出来,小德子便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巴,随即不顾她的反抗,把她带到了楼下的偏僻处。   小德子刚一松手,苏锦含就扯住了他的衣领,急急地问道:“张大人身边那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菱月?”   “你都看见了?”小德子问道。   “嗯。”苏锦含连忙点头。   小德子指着她说道:“那你就当没看见。”   苏锦含不满地瞪了小德子一眼,随即转身朝楼上跑去。   小德子连忙紧追其后,扯住她的衣裳,生生地将其拽了回来。   “你拉拉扯扯的做什么?我要去见菱月。”苏锦含拼力想甩开小德子,但无奈力不如人。   “你见了又能怎样,她已经不记得你了。”小德子仍是不肯松手,生怕她又冲到楼上去。   苏锦含惊讶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唉!”小德子叹了一口气,“沈姑娘大难不死,但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张大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又重新把她追了回来。现如今,她只认识张大人,还有我……但没有你。”   万万没有想到,沈菱月竟然还活着,苏锦含一时间激动得眼泪盈眶:“她还活着,活着就好……”   小德子点了点头,随即又被苏锦含扯住衣领。   “你家张大人没有再欺负菱月吧。”苏锦含质问道。   “哎呦,我家张大人对沈姑娘,那可是捧在手心里,宠得不得了,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时时刻刻哄着她,疼着她。当年的李大总管,对那些姬妾即便再是宠着,也不过是耐着性子哄哄罢了,可张大人是实实在在动了真心的。”   苏锦含见过张珩细心呵护沈菱月的样子,也知道沈菱月是真心喜欢他,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听闻他与沈家的过节之后那样的伤心与绝望。现如今,她还活着,这已是上天眷顾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第54章   当苏锦含转身想要离开茶馆之际, 小德子当即捉住了她的衣袖,再三叮嘱她, 不要将张大人和沈姑娘的踪迹泄露出去,也不要把沈姑娘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   苏锦含点了点头, 答应下来,自己知道沈菱月和张大人一路走来不容易,现如今俩人能在一起,其他闲杂人等还是不要打扰为妙,尤其是吴思远那个王八蛋,更不能让他得了信儿。   回到表舅的府邸之后,苏锦含慵懒地躺在房间里, 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细想着今天的事,菱月还活着, 想想都觉得高兴。   自打来到南方之后,表舅舅母基本不怎么管自己, 苏锦含又没了家里的各种束缚, 整天在城里四处闲逛, 闷了就去周围的山上赏景散心,每日提笼架鸟、听戏赏曲、散漫自在,比在京城里逍遥快乐多了。   跟卓州比起来, 苏锦含压根就不想再回京城了,反正自己在那里的名声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用父亲的话说就是, 京城里但凡要点脸的人家,都不会迎娶自己进门了。   不娶就不娶,自己还懒得嫁呢,苏锦含随即哼起了小曲,开始憧憬起明日的游园大会了。   第二天,苏锦含一大早便赶到了园林现场。这种热闹的场合,无论如何都少不了她苏锦含啊。   正当苏锦含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致和好玩的物件时,突然间,前方不远处传来人群中骚动的声音。   一向爱凑热闹的苏锦含连忙跑了过去,在人群中左右突围之后,终于见到了人群骚动的原因所在。   京城的崔二公子,如今是布政使司驻卓州的主事。他一经出现在园林中,便惹得周边的人群立即沸腾。从京城一路至卓州,风头始终不减。   苏锦含看着欢呼的人群,再看看斯文俊秀的崔二公子,笑着摇了摇头。想起当初在京城,想到了当日的自己,也是这样喜欢追逐潮流。   从人群中退出来之后,苏锦含继续漫不经心地逛着景致怡人的园林,看着周围摊位上各种好玩的物件。   过了一会儿,有游船驶来,周围之人纷纷携家带小,上了游船,准备游览周围的群山和园林景致。   苏锦含连忙咽下口中的苹果,准备登船。人群拥挤之下,苏锦含突然发现,有人趁乱伸出了手,将身旁之人所戴的玉佩偷偷摘了下来,随后趁着开船之际溜了下去。   苏锦含连忙大声喊道:“小毛贼!偷东西!”   那人回头看了苏锦含一眼,随即快步离开。   眼看那人就要逃走,苏锦含顾不得船已经离开岸边,扔了苹果之后便纵身跳了下去,随后连忙追赶过去。   苏锦含一路狂追不舍,从大路追到了小径,从树林追到了游廊。   那人最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围墙前,回头看了苏锦含一眼,随后奋力一跃,双手扒住了墙头,刚想翻过围墙之际,没料到苏锦含已经加快速度,赶至墙根之下。   “你给我下来!”苏锦含牢牢地抱住那人的腿脚,用力往下拽。   那人手脚乱舞,连蹬带踹,愣是没能甩开苏锦含。   没多久,有两个家丁打扮的人跑了过来,合力将那人牢牢擒住。   眼见小偷已被擒住,苏锦含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正当苏锦含迈着大步,得意地向回走之际,有家丁跑了过来。   “这位姑娘,感谢您及时出手,我家老爷最珍爱的玉佩才没被人盗了去。”   苏锦含笑着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我家老爷刚才吩咐了,一定要重重感谢姑娘才行。”家丁继续说道。   “重谢?”苏锦含笑问道,“怎么个重谢?”   “呵呵,不是我吹牛,卓州周边大运河的漕运,三分有二的买卖都是我家老爷的,家里还有几座矿山,宅田更是不计其数。”那人边说边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没想到是个豪门大户!苏锦含感叹道:“卓州真不愧是南方富庶之地啊。”出个门,随随便便就碰上个富贵人家。   “我家老爷说了,姑娘侠肝义胆,见义勇为,务必要酬谢姑娘才是。”那家丁随后拿出了一个袋子,打了开来。   苏锦含的双眼突然被金光闪闪的金锭子晃到了。好家伙,真不愧是豪门大户,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客气。”苏锦含干笑着说道。   “还请姑娘收下,聊表谢意。”   苏锦含倒是挺喜欢黄灿灿的金子的,不过自己一路奔跑辛苦,还真不是为了什么酬谢。   “多谢你家老爷的美意。不过是顺手帮个忙而已,不值一提。”苏锦含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没有理会身后家丁的再三劝说。   第二天上午,苏锦含来到了卓州河的船舫之上,准备跟画师学画画。   这一主意是苏锦含自己提出的,表舅听了之后当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平常大大咧咧、不惹出乱子就已是烧高香的苏锦含,竟然一反常态,想作画了。后来表舅又一想,可能姑娘大了,确实懂得收敛了,于是找来了城里的画师,教她水墨丹青之道。   苏锦含则是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该看的景也都看了,该玩的地方通通都玩遍了,闲极无聊之下,不如玩点新鲜的,反正也没准备画出个名堂来。   画师知道苏锦含没什么基础,便让她从最简单的线条开始练起。苏锦含哪有这个耐心练习基本功,眼见其他人画得像模像样的,便开始随心画了起来。   待苏锦含画好了一条龙之后,便高兴地请师父过来点评一番。   师父过来看了看之后,说道:“这蛇啊,不能这么画……”   苏锦含顿时脸都黑了,根本没有听进去画师后面的话,扭头看向了外面。   没多久,对面有船舫驶了过来,两船距离靠近时,苏锦含见到崔二公子正在那船上。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船,崔二公子朝这边招了招手。   苏锦含刚想招手回应之际,身旁的一位姑娘喜笑颜开地朝崔二公子打了招呼。   原来是会错意了!苏锦含连忙将头扭了回来,继续听师父唠唠叨叨的点评,虽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休息之际,有人过来跟那位姑娘说笑道:“我刚才看到崔公子跟你打招呼了,没想到,你们认识没多久,竟这么快就熟络起来了。”   “我父亲认识他,邀请他来家里做过客,他还指点过我的画。”那位娇美的女子含笑说道。   “崔公子可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才华出众,据说当初在京城就是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啊。”   “哎呀,你说什么呢?”那姑娘话虽如此说,但眉眼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娇羞与欢喜。   崔二公子一向颇得姑娘们青睐,苏锦含对此见怪不怪。眼前的姑娘又长得柔美娇弱,看起来跟崔二公子倒也十分般配。   众人重新开始作画之时,苏锦含觉得颇为无聊,便提前离开了船舫。   苏锦含刚到岸边,就有人过来殷勤地笑道:“这位姑娘,你让我们一通苦找啊。”   “你是……”苏锦含迷迷糊糊地问道。   “我们昨天刚见过面,姑娘,我家老爷说是一定要答谢姑娘才是。”   苏锦含这才想起来昨天之事,于是摆摆手说道:“我都说了,小事一桩,不必在意。”   那家丁还是跟在苏锦含身后,不住地劝说着。   此刻的苏锦含心情有些烦闷,不愿继续听他唠叨,于是心一横,今天要是非塞给自己金子不可,自己就接着,省得他絮絮叨叨个没完。   正当苏锦含转过头来,准备伸手接金子之际,只见对面已换了人。   “这位姑娘,柴某十分感谢昨天姑娘仗义出手,特备了一桌酒菜,还请姑娘赏光。”   苏锦含见对面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肤色偏黑,但笑容还算和善。   苏锦含笑了笑,随后找了个借口:“实在是不巧,我中午和人约了在品鲜楼吃饭,恕不能奉陪了。”   说完之后,苏锦含迈着步子走向了对面的品鲜楼。这品鲜楼,苏锦含来过几次,菜色味道着实不错,还能凭窗临湖,周围景致十分怡人。   当苏锦含走进品鲜楼之后,发现楼上楼下竟然空无一人,平常这里是人声鼎沸,一座难求。今天怎么如此冷清?   正当苏锦含诧异之际,柴老爷走了进来。   “这里是柴某的产业,为了答谢姑娘,今日特意不对外开放,只想请姑娘能赏柴某个面子,好好款待一下姑娘。”   苏锦含万万没有想到,这品鲜楼竟然是他的产业,自己还竟然主动走了进来。想起之前的说辞已经被勘破,苏锦含不好意思再推辞,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第55章   二楼临窗的位置上, 柴老爷和苏锦含一边品尝着这里的招牌美味,一边和她谈笑风生。   柴老爷多年来走南闯北, 见闻颇广,为人也精明圆滑, 谈笑间经常能惹得苏锦含不住地捧腹大笑。   通过交谈,苏锦含得知,那枚玉佩对柴老爷而言十分重要,是他已亡故的发妻当年赠与他的,常年佩戴在身上,因而他十分感激她昨日能及时出手。   本来事发后,他立即派两位家丁前去追赶, 但那贼人跑得太快,只有苏锦含能紧紧追上,两位家丁气喘吁吁跑了许久, 才最终协助苏锦含将贼人拿下。   一顿饭吃下来,苏锦含很是满意, 不仅吃得满意, 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而且深感柴老爷不仅生意做得大,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始终对发妻情深义重。   数日后, 青台山上,卓州一年一度的笔墨展盛大开展。各种名贵的笔墨纸砚一一展出,周边不少文人墨客纷纷闻声赶来, 要参与这一场文人盛宴。   苏锦含一向爱凑热闹,而且觉得自己开始学作画了,多多少少也算个文人,应该去赶赴这一场盛会,顺便再买个砚台回来,以后在画作上印上自己的大名,方便流传于后世。   看着琳琅满目的文房之宝,苏锦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挑选了,瞧着这个挺好,但看着那个也不错。   突然间,一块青玉砚台映入眼帘,无论是色泽还是样式,苏锦含都喜欢得不得了。   一打听价钱,苏锦含当即吓了一跳,虽说自己不是缺银子之人,但这也太昂贵了,况且父亲为了约束自己,此次南下并没有给自己太多银两,说是自己没钱都能搅出事来,要是有了钱就该迎风上天了。尽管心里十分喜欢,但苏锦含还是忍痛放下了那块砚台,自己本就是为了附庸风雅,犯不着如此破费。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苏姑娘,你也来参加笔墨展了?”   苏锦含回头,见是崔二公子,便笑着回道:“我来凑热闹,最近学作画,便想着买个砚台回去。”   “你在学画画?”崔二公子好奇地问道。   苏锦含点了点头,自己确实有在学,虽然画得不怎么样。   “那你改日拿画作过来,我给你指点一下。”   苏锦含立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崔二公子擅于作画,但自己的画作实在拿不出手,每次师父给自己点评的时候,脸色都像遭雷劈过一样。   这时,有姑娘走过来,娇笑着跟崔二公子说道:“崔公子,你走这么快,我险些跟不上呢。我方才见那边有徽砚,色泽很是不错,我们过去看看吧。”   姑娘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苏锦含的存在,于是转过头来,笑着说道:“苏姑娘也在啊?昨天的习画课上,没见到苏姑娘呢。”   “你们认识?”崔二公子问道。   还未等苏锦含答话,那姑娘就回道:“我跟苏姑娘师从同一位师父,一起学画画。就是三天两头见不到苏姑娘的人影,师父说学画画需要沉下心来,慢慢磨砺才是。”   苏锦含学画画确实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眼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随后便跟他俩告辞了。   自始至终,苏锦含都觉得自己跟崔二公子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里,有温柔和煦的风,有明媚动人的光,还有才貌兼备的佳人。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笔墨展的第二天,苏锦含正闲在家里,跟府里的人斗蛐蛐时,有人前来通报,说是有人送了一份礼物给自己。   苏锦含很是好奇,不过年不过节的,不知是谁给自己送了礼物。   待拆开包袱之后,苏锦含见到里面有个锦盒,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竟然是自己昨天想买而又没舍得买的砚台,除此之外,包袱里还有各式各样的笔。   包袱边上绣着一个“柴”字,苏锦含意识到,这是柴老爷送给自己的礼物,难不成他昨天在笔墨展上看见自己的穷酸样了?虽然他是为了报答自己,但自己知道这砚台有多贵重,而且这几款笔看起来也价格不菲。   苏锦含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能收下这份大礼。   等苏锦含走出门去,发现来人早已离开。没办法,苏锦含只好登门前去退还了。   日落时分,柴老爷才从外面赶回来。此时,苏锦含已在前厅等了许久。   苏锦含刚站起身来打招呼,柴老爷便笑着说道:“平常请都请不到苏姑娘,今天苏姑娘特意来府上,不会是来退礼的吧。”   这一“先发制人”,反倒让苏锦含不好意思起来了。   “礼物太贵重,况且我只是随便逛逛、凑个热闹罢了,实在不是做文人的料,不能平白糟蹋了这么好的物件。”苏锦含不想收这份厚礼。   柴老爷笑了笑:“无所谓文人雅客,凡事图个喜欢就好,物件也不在于贵贱,难得称心如意。”   眼看着苏锦含还有犹豫之色,柴老爷继续说道:“忘记跟苏姑娘说了,柴某名下有个笔砚斋,专门经营这些文房里的物件,这点薄礼,算不得什么。苏姑娘若是喜欢,尽可以亲自去挑选。”   几番推辞过后,苏锦含觉得再这样下去,就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人家可能根本就没当回事,送个砚台就跟自己送个蛐蛐似的简单。   待苏锦含道谢之后准备告辞之际,柴老爷挽留道:“苏姑娘等了许久,还没用晚膳吧,不妨留下来一起用膳,府上有京城请来的厨子。”   苏锦含连忙推辞道:“多谢您的美意,不过,我晚上不吃东西的。”   随后,苏锦含又解释道:“我父亲让我少吃东西,免得太胖,嫁不出去。”   柴老爷盯着苏锦含看了一会儿,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反倒看得苏锦含有些不自在。   随后,苏锦含连忙告辞,而柴老爷也没有再挽留,只是一直送她到府外,看着她上了马车。   自那以后,柴老爷时不时地打发人来送礼物,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有名贵的丝绸和各种好玩的物件。   苏锦含能推的就全推出去了,虽然自己曾经有恩于他,但这样送下去,终究还是不妥。   一日午后,苏锦含难得的来学画画,几日没来,苏锦含觉得自己不仅对画技生疏了,就连师父的模样都觉得生疏了。   只是,苏锦含没有想到,今天崔二公子也会在。   看了看正在作画的那位曹姑娘,苏锦含意识到,崔公子应该是来找她的。   就在大家各自画好练习作品之后,师父便开始给大家介绍,崔二公子一向精通书法绘画,在京城时就颇有名气,今日特意邀请他来给大家指点画作。随后,师父让崔二公子帮着给大家点评一番。   崔二公子直接来到苏锦含面前,要看她的画作。   苏锦含连忙将画纸团成一团,死也不肯给他看。   眼见苏锦含一副防范和戒备的样子,崔二公子无奈地说道:“没有点评,怎么会有进步?”   苏锦含依旧摇头,谁要进步了?自己只是画着玩的。   此时,师父过来说道:“崔公子抽空给大家指点,机会十分难得,每个人都会被点评到。”   苏锦含眉头紧皱,不甘心地将画纸摊开,随后心如死灰地别过头去。   崔二公子看了看别扭的苏锦含,随后提笔开始替她将有待改进的地方圈了出来。   “这龙不能这么画,这里要连起来才行……”崔二公子一边指给苏锦含看,一边说道。   苏锦含慢慢转过头来,崔二公子是唯一一个能看出来她画的是龙的人,师父一直以为自己画的是蛇。   崔二公子刚点评完,不远处的曹姑娘便走了过来,看了看崔二公子手中的画之后说道:“苏姑娘,你画的这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时,其他人闻声,纷纷凑了过来,有的人说是蛇,有的人说不是,一时之间,大家围绕着苏锦含的画七嘴八舌地议论个不停。   苏锦含尴尬地看了曹姑娘一眼,没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来学画画。   随后,曹姑娘拿着自己的画作,说道:“崔公子,你也帮我看看吧。”   一旁的苏锦含看到她画的是一副花鸟图,就连自己这样不懂画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画得十分精美,那鸟儿画得栩栩如生。   中间休息时,苏锦含拎起装画具的包袱,起身走出了画舫。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苏锦含没有带伞,反正雨下得也不大,就干脆雨中漫步了。   苏锦含走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待回过头去,苏锦含发现是崔二公子。   “作画需要磨工夫的,一开始大家都一样。”崔二公子劝道。   苏锦含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不仅仅是因为画画的事才离开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苏锦含朝他挥了挥手,“你快回去吧。”除了让他回到画舫之外,苏锦含还有一层意思,他该回到他的世界里去,自己与他,根本就是两种人,他应该去找他的同类。   转过身之后,苏锦含加快脚步离开了。雨滴落在脸上,苏锦含抹了一下,随后有更多的雨滴,怎么抹都抹不完。   抬头望天,发现并没有那么多的雨,苏锦含这才意识到,脸上的水滴其实是眼泪。   苏锦含始终没有回头去看,崔公子应该已经回去了。再见了,年少时的向往,曾经那样诚挚而热烈的心,从未期盼过会有结果的梦……   第二天早上,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歇了,苏锦含还未洗漱妥当,便有人来汇报说,柴老爷又派人送来了一块精致的布料。   “是接下还是退回去?”府上的人询问道。   “接。”苏锦含想了想之后回道。   苏锦含心里清楚,柴老爷接二连三地送礼物,其实早已不是报答自己那么简单,同时自己也明白,将礼物接下来意味着什么。事实上,自己早就该面对现实了,父亲说得没错,整个京城都不会有人再迎娶自己了,而如今自己远离家乡,举目四望,又能嫁给谁呢?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婚姻嫁娶之事,可事实上,自己并非有意如此,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第56章   就在苏锦含接受礼物没多久, 柴老爷邀请苏锦含前去茶馆一聚。苏锦含对柴老爷的心意表达了感谢,而柴老爷也表达了对苏锦含很是满意和欣赏的态度, 一番交谈过后,柴老爷表示改日要请苏锦含和他的三个子女见上一见。   柴老爷共有两子一女, 都是亡故的前妻所生。言谈间,苏锦含能够感受到,柴老爷对亡妻的眷念之情。   既是豪门大户,又情深义重。苏锦含愈发觉得柴老爷是个不错的人。   定亲是大事,苏锦含平常再怎么不靠谱,这种事情也是要和长辈商量和报备的。   表舅和舅母听闻之后,倒也没发表明确的看法, 只简单过问了一下,还说让苏锦含写信给京城,通报一下家里。   信是要写的, 可苏锦含却不知道父亲会是何种态度和反应。   一日午后,苏锦含心事重重地来到郊外的园林中, 一边泛舟湖上, 一边看着周围的风景。   苏锦含心中想着, 要是父亲那边没什么异议的话,自己和柴老爷的事就算彻底定下来了,要不了多久, 就会过礼、定亲,最后成亲。想起过往,想到今后, 苏锦含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之感。   正当苏锦含陷入沉思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抬头望过去,苏锦含见到崔二公子在另一只船上跟自己打招呼。苏锦含也朝他挥了挥手。   没过多久,由于那边的游船上人数众多,又发生了推搡和拥挤之事,崔二公子站在船板的最外边,一不小心就被推了下去。   眼看着崔二公子在湖水中不断地挣扎着,苏锦含意识到他竟不会水,连忙跳了下去,奋力游到了他身边。   崔二公子像抱着救命绳一样,在水中抱住苏锦含就不撒手。苏锦含连拖带拽,费尽了力气,最后和其他人一起,将他带上了岸。刚到岸上不久,崔二公子就打了个喷嚏。   看着脸色苍白、被灌了水的崔二公子,苏锦含顾不得歇息,连忙将其送了回去,又帮他请了大夫。   大夫查看过后,说是在水中着了凉,给开了药方。   苏锦含打算在他服过药之后便离开。在等待熬药的间隙,苏锦含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她说一句,鹦鹉学一句,一时间,苏锦含乐得不行。   过了许久,榻上的崔二公子开口问道:“你……是要打算定亲了吗?”   “你听谁说的?”苏锦含回问道。   崔二公子脸色苍白地说道:“画师说,你决定以后不再去学画画了,因为你要定亲了。”   “这消息,传的够快的”,苏锦含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点了点头,“没错,我打算定亲了。”希望这回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崔二公子死死地盯着苏锦含,眉头紧皱:“可对方年纪比你大那么多……”   “年纪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话说我舅母就比我表舅小不少。”苏锦含继续磕着瓜子。   “可他还有几个孩子,你过了门就得给人当继母……”崔二公子的眉头愈发拧成了一团。   苏锦含一边嗑瓜子,一边回道:“有孩子好啊,省得我自己生了。”一想到生孩子的事,想起亲戚家生孩子时那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苏锦含就感到毛骨悚然。   随后,苏锦含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你认识他?”   “听说过。”崔二公子哼了一声之后说道。   “那你帮我打听一下,他府上的人说卓州周边大运河上的漕运,三分有二都是他的买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在卓州这么久了,肯定能打听出来。”眼见崔二公子无动于衷的样子,苏锦含又补充道,“不让你白打听,等将来我成亲的时候,免收你的礼金,总行了吧。”   崔二公子拧着眉头,突然提高嗓音说道:“苏锦含!你为什么选择比你年纪大那么多的人?就因为他有钱吗?”   苏锦含倒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是。”   “你……你真的非豪门大户不嫁吗?”崔二公子的声音有些发抖。   “嗯。”苏锦含心不在焉地说完之后,继续转头逗弄着鹦鹉。   一时之间,崔二公子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你……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继母,不是那么好当的……”   苏锦含发现今天的崔二公子怎么这么啰嗦啊,连表舅舅母听闻自己要定亲的消息都没这么唠叨,当然,他们也不怎么关心自己,有次还无意中听到舅母跟表舅说,自己现在这样子,作为姑娘家年纪也不小了,在京城名声又不好,有柴老爷这样财大气粗的人愿意娶就不错了,没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   待苏锦含走后,躺在榻上的崔二公子开始盘算起自己的家产。崔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但是祖父和父亲一向秉持诗书传家的家训,并未积攒太多的钱财,而是更注重崔家人在才学上的培养,况且家中兄弟共有六人,即便自己成了亲,家里也不会有太多的助力。如今自己在南方当差,算是丰衣足食,但却称不上什么豪门大户,更是远远比不上柴老爷那般财力雄厚。   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崔二公子又回想起小时候的那一幕。由于自己一向勤奋好学,总是深得先生的赞赏和鼓励。但与此同时,自己有个特殊的弱点,那就是很怕柳絮,每当有柳絮飘落下来,自己总会感到各种不自在,不仅身上会奇痒无比,心里也极为不舒服,因此总是被周围的伙伴们嘲笑。有次大人们的聚会上,有人故意将柳絮放在自己的书本里,当时自己翻开书看到飘散出来的柳絮后吓得不行,就在周围的小孩都笑个不停时,她走了过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将柳絮抓起来,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随后又盖上盖子。   “看,柳絮不见了。”她笑着对自己说道。   自己始终记得她胖胖的脸颊,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那温暖的笑容。那时的自己,突然有个念头,想伸手去捏一捏她的脸,因为实在太可爱了,但自己胆子太小了,根本不敢那样做。   另一边,没过多久,苏锦含便应柴老爷邀请,去与他的三个子女提前见个面。为了不让双方感到拘谨,柴老爷特意将见面地点选在了郊外山中的别院,那里景色宜人,视野开阔,大家可以一边游玩一边彼此认识一下。   苏锦含临去前还特意给那三个孩子各自准备了礼物。当苏锦含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将礼物拿了出来,一一分给了他们。   大儿子看了看桌上的礼物,不屑地冷笑了一下,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时,柴老爷的女儿拿起了眼前的礼物,看了之后,撇撇嘴说道:“哪里买的这东西?我们家里的仆妇都不会戴这个。”   苏锦含买礼物时挑选了很久,才选定了这些礼物,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好歹也是精挑细选的物件,没想到却被这样嫌弃。   不知怎么,苏锦含突然想起了崔二公子的那句话:继母,不是那么好当的。   随即,柴老爷插话道:“苏姑娘特意买给你们的,这是她的一番心意,你们好生收着就是。”   几个孩子听了柴老爷的话之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礼物收了下来。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柴老爷便带着几个孩子,和苏锦含一起游园看景。   游玩途中,突然有人来通报,有急事要柴老爷处理。柴老爷交代了几句,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让他们几个先随意逛逛。   当柴老爷离开之后,气氛立即尴尬了起来。苏锦含不知该和他们说些什么。   冷场了许久之后,柴老爷的女儿冷笑着对苏锦含说道:“你是第三个。”   “什么意思?”苏锦含不解地问道。   柴老爷的女儿没有往下接着说,只是拿出苏锦含买给她的手镯,说道:“你帮我把它戴上吧。”   苏锦含没多想,便接过了镯子,刚想给她戴上,就发现她手腕处已经有了一只镯子,两只镯子一点都不搭,于是说道:“要不戴在那只手上吧。”   柴老爷的女儿摇了摇头:“我习惯戴在这只手上,你先帮我这个镯子取下来吧。”   苏锦含只好先帮她取下原先的镯子,由于比较紧,费了点功夫才最终将其取下。随后,苏锦含帮她戴上了自己买给她的镯子。   没过多久,柴老爷回来了,跟苏锦含和三个孩子说,前厅已经备好了午饭,大家过去先吃饭再来游玩。   就在这时,柴老爷的女儿一脸委屈地扎进了父亲的怀里:“爹,她非要我摘下娘亲送给我的镯子,换上她买给我的镯子。”说完之后,还抬起手臂,将手上的镯子示意给父亲看。   还没等苏锦含辩解,柴老爷的大儿子便接道:“爹,她非要青儿取下镯子不可,说以后她才是家里的女主人,一切都得听她的,见青儿不肯,她就自己动手把青儿的镯子摘了下来。”      第57章   苏锦含瞪大眼睛, 看了看柴老爷的女儿,又看了看柴老爷的大儿子, 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小鬼竟然一唱一和地算计自己。   此时,柴老爷的脸色十分难看, 对苏锦含说道:“青儿所戴的镯子,是她母亲当年留给她的念想,你连这点念想都不肯放过么?”   苏锦含气道:“我根本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是他们两个合起伙来污蔑我。”   随即,柴老爷低头问向小儿子:“你看到了什么?”   小儿子年纪尚小,口齿还不算太清晰地说道:“她……她给姐姐换镯子。”小孩子说的倒也不算错,但此刻听起来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   柴老爷听后, 气愤地对苏锦含说道:“你说他们两个合伙污蔑你,难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存心污蔑你吗?”   苏锦含气得无可奈何,自己有理也说不清了, 最后只说道:“你爱信不信,我苏锦含不会也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当苏锦含甩袖离开之际, 突然瞥见柴老爷身边的青儿偷偷对自己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苏锦含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己大概是第三个被她陷害的人了, 在自己之前,应该还有两个倒霉鬼被柴老爷带回来见他们。   回去的路上,苏锦含不禁想到, 这哪里是两个小鬼,简直是两个小魔头。继母,何止是不好当, 简直会要了命。   气愤难平的苏锦含回到府上之后,破天荒地没有心情吃晚饭,自己竟然会被小孩子欺负和陷害,简直是岂有此理。还好眼下尚未正式定亲,还好自己提前与这几个孩子见了一面,要不然到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苏锦含收到了父亲的回信,父亲不反对自己与柴老爷定亲一事,还说自己近期会来南方办差,可以顺便见见这个人。   苏锦含当即吓得不行,连忙给父亲回信,说自己和柴老爷的事已经吹了,让父亲大人专心办差,不必前来卓州了。   写完信之后,苏锦含能想象到父亲雷霆震怒的样子,自己简直太不成器了,几次三番地惹恼父亲。   晚饭时分,舅母打听起了苏锦含定亲之事。苏锦含如实陈述,定亲一事已经告吹。   舅母看了看苏锦含,随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夫君。   虽然舅母当面没再说什么,可苏锦含知道,舅母肯定又会跟表舅说自己有多不靠谱,年纪不小了还挑三拣四。   晚饭吃得索然无味,苏锦含回到房间之后,思来想去,愈发想离开卓州了,哪怕是去别的地方散散心也好。   打定主意之后,苏锦含便开始着手准备,跟表舅说自己想去扬州的表姑家。   就在苏锦含准备打点行李之时,有人受柴老爷之托前来说和,说是柴老爷想跟她再谈一谈,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因为后来柴老爷的小儿子又口齿不清地说到,是姐姐让她换的手镯。   事到如今,苏锦含觉得,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自己是不会进到那样的家庭,跟那两个小魔头朝夕相对的。   “苏姑娘”,那人劝说道,“柴老爷对您十分倾慕,就盼望着能娶您进门呢。”   苏锦含回道:“承蒙他错爱,我受用不起。”   “哎呀,苏姑娘,柴老爷的财力,不仅在卓州城,就是放眼周边,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呀。那大运河的漕运,三分有二可都是柴老爷的买卖,多少姑娘排着队等着嫁入柴府呢,可柴老爷只相中了您啊。”那人继续劝道。   苏锦含冷笑着回应道:“别说三分有二了,就是二分有三,我也不会再跟柴家有任何瓜葛。走好,不送!”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苏锦含派人连推带搡地请了出去。   苏锦含刚清净了没多久,又有人前来捎话,说是崔二公子要见自己。   苏锦含想了想,自己即将离开卓州,作为故交,自己在临走前确实应该和他打个招呼才是。   由于崔二公子上次在水中受了寒,身子还未完全痊愈,苏锦含便去了他的府上,打算跟他正式告别。   来到崔二公子的房间之后,苏锦含跟他打了招呼,询问了一下他的服药和康复情况。   崔二公子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开口说道:“你……你不要嫁给那个柴老爷,好不好?”   苏锦含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随后,脸色苍白的崔二公子低下头说道:“我已经开始卖画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攒下一笔银子……”   苏锦含越听越糊涂:“你卖画做什么?卖给谁了?”   “我托人把自己这些年画的画卖给了一些富贵人家,能赚不少银子。”崔二公子低声说道。   苏锦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他:“崔公子啊崔公子,你好歹也是一个文人,你为了点银子就把自己的画给卖了?那些人买了你的画,无非是拿去装点门面罢了,未必真懂得欣赏。”   随后,苏锦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脸关切地问道:“崔公子,你是不是缺银子?还是你欠别人钱了?你欠多少?我帮你凑凑。我这次来南方,家里没给太多银子,但不管怎么样,手头上还是有点积蓄的。”   崔二公子抬头看着苏锦含,还未等说什么,就听苏锦含身后的鹦鹉在笼子里说道:“苏锦含是个财迷,苏锦含是个财迷……”   苏锦含听后,回头看了看鹦鹉,又转过头来紧紧盯着崔二公子:“你都跟它说什么了?”   崔二公子尴尬不已,连忙摆手道:“我……我没……”   “你没什么没啊?你要是没说什么,它能跟着学吗?”苏锦含质问道,“你还说我什么了?”   还未等崔二公子回答,鹦鹉就接着说道:“苏锦含是个大坏蛋,苏锦含是个大坏蛋。”   苏锦含气得不行,指着崔二公子说道:“你……你竟然背后这样说我。”   崔二公子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还不是有意的?它都学会了,你得背后说我多少遍啊?”苏锦含驳斥道。   “我没说几遍,它就学会了,它学东西特别快……”崔二公子此时十分后悔养了这只鹦鹉,“那天你说你非豪门大户不嫁,自你走了之后,我就发了几句牢骚。”   随后,崔二公子看着气愤不已的苏锦含,继续低声说道:“我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也没有太多钱财。但我想娶你,只能卖画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锦含觉得自己耳朵失灵了,要不然自己怎么会听到崔二公子说他想娶自己?   眼见苏锦含没有反应,崔二公子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你不要嫁给柴老爷,好不好?我会努力去赚银子,我会画更多的画。”   苏锦含愣愣地看着崔二公子,看着他斯文俊秀的脸庞,过了半晌才说道:“我跟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跟你告别,我想去扬州的表姑家。”   崔二公子顾不得许多,连忙拉住苏锦含的手:“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苏锦含的脑海已是一片空白,根本看不懂眼前的状况了。   随即,崔二公子鼓起勇气,将她揽入怀中,说道:“苏锦含,你这个财迷。我有时候会想,你要是没这么贪财,该有多好。可我又不忍心怪你,谁让我没什么积蓄呢?谁让我喜欢你呢?”   苏锦含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就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崔二公子伸手替她擦去泪水,但她还是不停地流泪。   “你……”过了许久,苏锦含才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我要是真的跟柴老爷定亲了,怎么办?”   “是我不好,差点错过了你。从小到大,我时常听你说你要嫁豪门大户,可我知道崔家不是,所以,我一直有所顾虑。”崔二公子低声说道。   苏锦含抹了抹眼泪,说道:“我随口说着玩的,并不是真的这样想。”   崔二公子点了点头:“是我糊涂了,你当初说过,你不想进宫。连皇上那里,你都不想去,你怎么会是贪财之人?”如此想来,她只是贪吃而已。   看着崔二公子俊秀无比的脸庞,苏锦含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崔二公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时隔这么久,崔二公子终于得偿所愿,捏到了她的脸。   在和崔二公子确定下来彼此的心意之后,苏锦含连忙给父亲写了信,说自己要跟崔二公子定亲了。   没多久,父亲回了一封信,让她爱嫁谁就嫁谁,不管她了。苏锦含当即回信,说自己这次是真的要定亲了,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差错,还让父亲准备好三车嫁妆。父亲回复说:给她五车,让她别再烦他了。   无奈之下,苏锦含只好让崔二公子给自己父亲写了封信。崔二公子提笔给苏父写了封信,表示自己将会在入秋之际回到京城,正式上门提亲。      第58章   初秋之际, 张珩带着沈菱月最终返回京城。   沈菱月一路上开心不已,虽然时不时地会做噩梦, 梦里会有些场景和片段,当醒后时常连贯不起来。时间长了, 沈菱月也不再仔细去想了。   一日午后,张珩正在禁卫司翻看一些文书时,有人来报,吴将军来见。   张珩眉头轻皱了一下,随后示意接见。   吴将军进来时,拱手客气道:“久未相见,吴某来给张大人问好了。”   “吴将军一向繁忙得很, 可真是稀客啊。”张珩淡然回道。   吴将军笑了笑:“张大人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忙人,吴某今天前来叨扰了。”   随后,张珩命人请吴将军入座上茶。   吴将军连茶碗盖还没揭开, 就直接说道:“其实,今日吴某前来, 是有一事要向张大人说清楚。”   张珩品着茶, 眉目间看不到任何神情上的变化。   吴将军继续说道:“犬子此前行事莽撞, 有得罪张大人之处,还请张大人见谅。” 吴将军深知张珩是个狠角色,此前处置了儿子吴思远身边的人, 已是个危险的信号,近来他又暗中百般调查自己,眼下若不解决这个问题, 将来绝对会藏有祸患。   张珩放下茶碗,眉头轻展:“吴将军,此话怎讲?”   “呃……”吴将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犬子心有执拗,此前对沈府的千金念念不忘,家里曾多次告诫他,但他仍一意孤行。吴某此前更没想到,沈府千金早已许了张大人,吴某家教不严,给张大人造成了困扰,深感不妥。不过张大人请放心,我已严厉训斥了他,以后也会多加管束。”   张珩眉头轻皱,随后将茶碗搁置到一边:“吴将军言重了,晚辈之间的事情,还要劳烦吴将军亲自跑一趟,我心里倒是过意不去了。”   “张大人能给吴某个面子,吴某已是感激不尽了”,吴将军释然道,“张大人是皇上深为器重之人,吴某向来佩服得很。今后张大人若是有需要吴家效力之处,吴某定当全力以赴。”   “吴将军客气了。”张珩虽然笑着,但眼底却泛着寒光。   待送走吴将军之后,一旁的小德子问道:“张大人,这吴将军特意前来解释一番,是想跟您示好么?”   张珩面露不屑地说道:“他是来打探虚实的,他大概已经察觉到了我们在调查他。”   “如果吴思远那边已无阻碍,那我们是否还继续调查吴家?”小德子问道。   “查!”张珩态度坚决地说道,“这只老狐狸,平时深藏不露,背地里却做尽了背信弃义之事,险些误了社稷大事。”   小德子点了点头:“藩王之乱平定后,已是处决了不少人。只是没想到,还有藏得更深之人。”   “继续搜查下去,但要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张珩嘱咐道。   “放心吧,张大人,禁卫司一定会让这只老狐狸露出尾巴来。”   另一边,吴将军刚一回到府里,吴思远就连忙上前来,打听道:“爹,张珩那边有没有透露什么口风?”   “哼!”吴将军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你这个孽子,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他?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我在朝堂上行走多年,都对他忌惮几分,你竟然为了个女人去冒犯他?”   “爹,您不是平常也说他行事狠绝、独断专行吗?”吴思远颇不服气地回应道。   “那是我私下里的抱怨,谁让你去公开挑衅他了?”吴将军提高嗓门训斥道,“你竟然还派人跟踪他?你父亲我都不敢,你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知不知道,他能处置你派去的人,也能有一天处置了你,要不是有吴家的势力在,你还能在他眼皮底下活到今天?”   这时,吴夫人走过来劝道:“思远也是一时年少糊涂,被那个沈家的女儿迷了心窍。你训也训了,骂也骂了,还想怎样?尽快给思远定一门亲事,他也就安分下来了。”   吴将军指着夫人,气道:“慈母多败儿啊。眼下岂止是小儿女之事那么简单?那张珩已暗中调查吴家,一旦被他抓住了把柄,那可是倾巢之祸啊。”   “事情既然是我惹的,大不了我跟他拼了就是,绝不连累你和娘。”吴思远赌气似的说道。   吴将军气得手指发抖,猛地摔了眼前的茶杯:“你拿什么拼?你有几条命跟他拼?”   吴思远回道:“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他调查吴家,不如主动出击。既然唯一能治得了张珩的人是皇上,那我们就从皇上那里着手。眼下朝堂上上下下都要求裁减禁卫司,皇上和张珩之间难免产生嫌隙,我们不如趁机做些手脚,让嫌隙更大。一旦皇上对他产生了猜忌,他张珩就是再有本事,也难逃一劫。”   吴将军虽怒气未消,但也深知,张珩是根太难啃的骨头,他一旦决定对吴家动手,就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只能从皇上那里寻求生机了。   秋风刮过,树叶开始泛黄。   自从入秋之后,沈菱月便头疼头晕不止,请了大夫,服了好几副药之后,依旧不见起色。张珩随即命人不惜一切代价,遍请各地名医,一定要治好沈菱月的病。   病榻之上,张珩轻抚着沈菱月日渐消瘦的脸庞,安慰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名医,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沈菱月笑着回道:“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时而头疼罢了。”   “那也不行。”张珩态度坚决,“我一定能找到大夫,医好你的病。”   沈菱月笑着依偎在张珩怀中,除了害病之外,自己真的觉得眼下的生活十分幸福了,夫君无比疼惜自己,时时刻刻都把自己捧在手心里。   夜间,沈菱月又做了噩梦,梦里,自己被困在江中,漫无边际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沈菱月心口顿感压抑异常。过了一会儿,梦境里又突然出现了一片沙漠,有过路的僧侣对自己说,沙漠的尽头是他要去的远方。不知为什么,自己会脱口而出:那你要是迷路了怎么办?僧侣笑了笑说道:天上有星星,不会迷了路。心中有月亮,不会迷了心。沈菱月在梦中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对话,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身处沙漠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梦中的沈菱月又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四周是高高的红墙,自己身处其中,很是惶恐。   随后,沈菱月发现自己战战兢兢地站在张珩面前,而张珩坐在书案之后,推翻了装有红珠的锦盒,随后冷眼看着自己说道:你以为我会被这些东西所打动?沈菱月能够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恐惧,随后又听他不屑地说道:沈家?沈家算什么东西?   就在自己心灰意冷之际,张珩紧紧盯着自己说道:想让我帮你弟弟,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不会白白帮这个忙。   随后张珩靠近过来,在自己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的条件是你……”   猛一激灵,沈菱月吓醒了。待缓过神来之后,沈菱月转头看了看身边沉睡的张珩,又反复琢磨着梦里的情境,愈发感到不可思议。   张珩待自己极好,沈菱月想不清楚梦里自己与他为何会是那样的状态。轻轻起身之后,沈菱月披上衣服,来到书房。   每当头痛失眠的时候,沈菱月便会选择看书,试图通过书里的内容来摆脱这种无力感。   沈菱月在书柜里翻找着书籍,但这些书要么是自己看过的,要么是自己平常不大会品读的。   四处翻找之后,沈菱月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书,随后又打开另一个书柜的柜门,里面大部分是张珩平时看的书,其中有一些是药物典籍,由于从前从未见过这些书,沈菱月便猜测是张珩最近从外面带回来的。   从中取下几本药物相关的书之后,沈菱月便准备研读一番。   翻看这些书时,沈菱月突然发现两本书中间夹着几封信,像是无意中被夹在了里面,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信封上的笔迹明显出自于自己之手,自己虽然没了以前的记忆,但手中握笔的感觉还在。   沈菱月太过好奇自己以前会给张珩写什么样的信,于是一一打开来看。信里有时节的问候,也有感谢他的内容,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张珩在信的后面做了批注,有的写着“虚情假意”,有的写“用词繁复”,还有的写“闲极空虚”,甚至有一封信里,自己画了一幅简单的消暑图给他,画里一个人正坐在树荫下一边喝水,一边扇扇子,一旁配有文字,让他注意防暑。而张珩则在后面批注:竟把我画得如此丑。   看着这些书信和批复,沈菱月不禁哑然失笑,随后心中不免有个疑问,自己当初为何会写如此生疏、客套的信给他?自己与他当时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第59章   正在沈菱月百般思索之际, 张珩推门走了进来。   “你也醒了?”沈菱月起身问道。   张珩来到近前,轻抚着她的头, 问道:“又做噩梦了?还是睡不着?”   沈菱月点了点头,随后拿起桌子上的信, 倍感惊奇地说道:“我以前竟给你写了那么多信。”   张珩看着沈菱月手中的信,不禁眉头紧皱,自己从景澜院拿了些书籍回来,没想到无意间把这些信也夹在了里面,而且还被沈菱月发现了。   沈菱月仰头问道:“这是我刚认识你时写的信么?”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客套,丝毫没有感情亲近之意?   张珩点了点头,随后将沈菱月手中的信拿到了一边去。   “那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沈菱月一直对自己的过去抱有好奇心, 但每次询问时,张珩总是含混带过。刚刚看了自己当初写给他的信,愈发地对过去的事情感兴趣。   张珩将沈菱月揽至怀中后, 回道:“我们很早以前就在一起了。”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沈菱月能从那些书信里读出自己当初既生疏又别扭的心态,不知道当初自己与他是如何一步步发展感情的。   张珩浓眉紧皱, 看着怀中的沈菱月, 心中不免纠结起来, 近来沈菱月不断跟自己说她梦里的境况,如此看来,她的记忆可能一直都在, 她当初在沿水村时就曾在梦里呼唤过自己的名字,只是当初落水时受到了影响而已,至于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只怕是早晚的事。   “月儿,如果过去的事让你痛苦,你还愿意追寻过去吗?”张珩开口问道。   沈菱月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没有记忆当然痛苦,因为这等同于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可是,如果过去的记忆更加痛苦,自己是否愿意回想起来呢?   犹豫了半晌,沈菱月才缓缓问道:“过去的痛苦,跟你有关吗?”   张珩的眉头拧成一团,随后咬牙点了点头。   “你喜欢过别的女人?”沈菱月紧张地追问道。   张珩随即摇了摇头:“我只喜欢你一个,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沈菱月听后,当即放下心来,如果说自己是他的唯一,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随后,沈菱月拉起张珩的手,笑着说道:“天色还早,我们回去休息吧。”   沈菱月深深觉得,自己喜欢他,他也喜欢自己,两人是彼此的唯一,这比什么都重要。对于过往,自己不想再深究了。至于那些梦境,可能是自己最近头疼,才经常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吧。   随后,沈菱月拉着张珩的手,离开了书房,回到了卧室。此时天色依旧漆黑,还要继续补足睡眠才是。   第二日,朝堂议事结束之后,皇上单独将张珩留了下来。   皇上端坐在书案前,紧盯着张珩说道:“张珩,你与朕向来推心置腹,朕也不跟你绕弯子,近来,不断有人参奏,说你阳奉阴违,表面上应许裁减禁卫司,暗地里却滋扰报复他人。”   张珩面无表情地回应道:“绝无此事。”   皇上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张珩,无论裁减禁卫司与否,你始终都是朕的心腹,朕也会委你以更多的重任。眼下朝堂内外,对禁卫司议论纷纷,若不能及时平息,恐要生出事端。”   张珩接道:“此事乃是有人暗中作祟。裁减禁卫司一事,我向来没有异议。反倒是有人趁机兴事,背地里捏造谣言,故意联合他人发难。”   “你说的作祟之人,究竟指的是何人?”皇上追问道。   张珩本不想在此时就将吴将军的老底翻出来,毕竟调查还未彻底结束,但眼下皇上已对自己有所猜忌,又追问个不停,自己只好主动提及吴将军。   “我已追查到诸多线索,均指明吴将军曾在藩王之乱发生前,暗地里与带头作乱的淮王相勾结,只不过他隐藏得最深,后来眼见形势有变,又立即见风使舵,表现积极,才一时没有被追究到。” 张珩如实说道。   皇上听闻张珩的话之后,脸色突然有变:“吴将军说的果然没错。”   “吴将军说了什么?”张珩眉头紧锁,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皇上紧盯着张珩说道:“他说,你因为和他的儿子争夺沈姑娘,所以对吴家怀恨在心,一心想要找机会栽赃、报复吴家。”   张珩当即回道:“我做事向来会调查清楚,讲究真凭实据,绝无故意栽赃一事。”   “那你的真凭实据呢?”皇上追问道。   “目前已有诸多线索,只要再假以时日,就可以彻底坐实……” 张珩还未说完,就被皇上打断了。   “张珩,你说你自己做事讲究真凭实据,可现在你又说你只有线索。”皇上截然打断道,“张珩,以你今日的权势和本领,你是有能力栽赃一个人,而又丝毫不露出破绽的。吴将军在平乱后期居功至伟,现下就因为几条线索就说他与淮王有勾结?”   “皇上”,张珩脸色铁青地说道,“有能力这样做,不代表我就会这样做。况且,真凭实据,绝非我能伪造。”   看着皇上脸上的神情,张珩前所未有地感到失望,随后问道:“皇上,如今我与吴将军各执一词,您到底信谁?”   “张珩,我非常愿意相信你。可你呢?你当初滞留在外,我的口谕都召唤不回来。你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个沈姑娘?你别以为你行事谨慎就能事事瞒得了我。你能为了沈姑娘不复皇命,是不是也有可能因为她而栽赃报复吴家?” 皇上一脸严肃地盯着张珩,就连称呼都变了。   听闻皇上提及沈菱月,张珩心头一紧:“皇上,此事与她无关。我虽对吴家不满,但吴将军勾结淮王一事确实属实,我之所以追查到底,是不想这样包藏祸心的两面派行走于朝堂之上,还愈加被器重,如此下去,谁知他将来会不会再生祸端?”   皇上看着张珩,迟迟没有言语,过了许久之后才说道:“张珩,朕知道你对朕始终忠心耿耿,也知道你对社稷安危的责任之心。可朕不想看到,你为了一个女人就失去了冷静。以前的你,凡事都能沉着以待。可现下,你却讲究儿女情长。那些小儿女之事,怎能跟你心中的理想与抱负相提并论?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哪怕是倾国倾城之姿,比那沈姑娘美上百倍,朕也会通通赐给你。但你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就行事冲动。你想想看,朕若是你这般样子,那薛家怎么会倒?其他人又会如何看待朕?”   张珩沉默了半晌之后,说道:“我无法做到皇上那样。您是皇上,您不顾皇后的情面而对薛家动手,是为了担起天子的重任。可我不是您,我愿意与我喜欢的女人相厮守,但我也愿意担起皇上委以我的重任,我不认为这两者一定非此即彼,也不觉得会有所冲突。”   “张珩!有些事情,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皇上说完之后,拿出一沓文书递给了张珩。   张珩见到上面记录着自己此前去西部,带清西王一家进京之事。当时自己严令手下,查封清西王府时不准擅闯沈菱月的闺房和她当年留在王府里的物件,甚至因为有人不小心撞翻了沈菱月弹奏过的琴而被自己责罚。   张珩知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件事与自己当初因为沈菱月而不复皇命联系在一起,导致了皇上愈发地对自己不满,与此同时,自己现下还被皇上猜疑,为了争沈菱月而对吴家蓄意报复。   眼下,皇上如果要怪罪下来,自己通通会认罚,但张珩担心,皇上会由此迁怒于沈菱月。可怜的月儿,何其无辜,被皇上这样猜疑。   事到如今,张珩深深觉得,自己不得不抓紧时间部署和行动了,吴家不灭,自己和月儿都会深受其害。   傍晚时分,天空乌云密布,没多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沈菱月突然发现,阿白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房间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依旧找不到。   望着屋外的雨,沈菱月担心它四处乱跑,被雨淋到,于是撑起伞到外面去寻找。   后花园处,沈菱月仔细在花丛下面寻找着阿白,找了许久也不见它的身影,后又去了竹林处,一边喊它的名字,一边四下里张望着。   突然间,一声炸雷响起,沈菱月惊吓得不行,险些握不住手中的伞。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沈菱月愈发地焦虑起来。正在沈菱月百般着急之际,突然听见了阿白的叫声。   沈菱月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由于雨天地面湿滑,而沈菱月太过心急,在跑到一处高地后,一不小心脚下不稳,连人带伞跌了下去。   此时,天空又有一声炸雷响起。跌落在洼地的沈菱月顿感头疼欲裂。   当阿白跑过来时,沈菱月只能木然地将它揽了过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头晕与头疼。   天空雷阵阵阵,周围雨势渐大,沈菱月头疼得无以复加。好不容易抱起阿白,准备起身向回走时,沈菱月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梦中曾出现的声音。   “姐,下雨了,我们快点跑啊。”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随后又有一位妇人带着关切的语气责怪道:“你又带着弟弟去哪儿疯玩了?你看看你,都是大姑娘了,要有王府千金的样子才行。”   王府?弟弟?   就在沈菱月头痛心慌之际,张珩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想让我帮你弟弟,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不会白白帮这个忙。”“我的条件是你……”   恍惚间,沈菱月突然意识到,这似乎不仅仅是梦境,而有可能是事实本身,是自己过去的记忆在重新被唤醒,是自己与张珩之前的牵绊和纠葛。      第60章   就在沈菱月身心俱疲之时, 张珩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来:“月儿,月儿……”   沈菱月转过头来, 只见张珩在雨中朝自己跑了过来。   张珩跑到近前后,关切地问道:“下这么大的雨, 怎么不在房间里待着?”   沈菱月愣了愣神,随后答道:“我出来找阿白。”   “这只破猫,到处乱跑,说不定哪天我就把它扔了。”张珩随后看向沈菱月的衣裳,皱着眉头问道,“你摔倒了?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沈菱月摇了摇头,此时的自己心绪还未平复, 脑海中依旧是纷乱不已。   随后,张珩撑着伞,将沈菱月揽在怀中, 一边向回走去,一边说道:“月儿, 我最近会异常忙乱, 恐怕顾不得陪伴你了。我把你送到外地去, 好不好?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就去接你回来?”   “你……你要送我去哪里?”沈菱月惊慌地问道。此时的沈菱月脑海中一片混乱,也不明白眼下张珩为何要送自己走。   张珩看了看沈菱月, 心中十分舍不得与她分开,但眼下形势又有些棘手,吴家动作频繁, 皇上那里又有所猜疑,实在是担心自己万一有事,会牵连到她,可又不能跟她直说,只好哄劝道:“你整天待在园子里,难免会枯燥乏味,不如我送你去南部吧。”   沈菱月突然停下脚步,紧盯着张珩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张珩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这阵子可能在外面忙碌,顾不上回来看你。为了让你觉得不憋闷……”   “张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此刻的沈菱月愈发感觉到自己头疼欲裂,头晕不止。   张珩随即摇了摇头,不想让她担心。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沈菱月拼命忍着不适,语气低落地问道。   张珩握住她的肩头,连忙说道:“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如果讨厌你,又怎会与你成亲?”   “那我留在家里等你,等你忙完了外面的事情再回来。”沈菱月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心理上,都愈发地依赖张珩。   “不行!”张珩态度十分坚决,眼下绝不能冒这个风险。   “为什么不行?”沈菱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质问道。   张珩没法跟她说清楚,只说道:“月儿,你听话,好不好?”   此时,天空依旧雷声阵阵。   沈菱月一直在硬撑着与张珩对话,眼下见他非要把自己送走不可,心里愈发的焦躁不安,头疼欲裂之下,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月儿……”张珩顿时惊慌失措,连忙抱起她,冲回房间里,随后又命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查看过后,依旧诊不出她头晕的缘故,只开了安神的药方。   张珩始终守在沈菱月的病榻前,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心里也在暗暗自责,她最近明明在生着病,自己还要急于与她争论,她难免会急火攻心。   病榻上的沈菱月眉头紧蹙,额头上冷汗不断。张珩一边为她擦拭着细汗,一边握住她的手。   昏迷中的沈菱月似乎在做着噩梦,眉目间满是痛苦的神色。   张珩握紧她的手,心里一阵纠结,如果不把她送走,眼下形势复杂,自己不想她有任何的闪失,但若强行把她送走,她难免会心有疑虑。   从夜间到白天,张珩一直默默守着沈菱月,看着她苍白的脸庞,看着她微蹙的眉头,一时间感到无比担忧,担忧她不知何时才能再醒过来。   又过了许久,沈菱月的眼角里流下了泪水。张珩惊慌间,一边替她拭去泪水,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   又不知过了多久,沈菱月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见她醒了过来,张珩惊喜不已:“月儿,你终于醒了,你头还晕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醒来后的沈菱月转过头看着张珩,眼眶里依旧噙着泪水。   沈菱月就这样一直看着他,没有任何言语。张珩一时间有点惊慌,连忙问道:“你怎么了,月儿?”   沈菱月随即偏过头去,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张珩,你是不是很得意?”   张珩一时间不明所以,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可得意的,眼下的自己已经够焦头烂额了。   随后,沈菱月又转过头来,怒视着张珩说道:“你想报复沈家,就把目标对准了我,在我对你越陷越深时,你却带头去查封了我的家。而在我忘了从前的事之后,你还是有本事让我再一次喜欢上你,我自始至终都像个木偶一样,被你牵着走,你难道还不够得意吗?”   突然间,张珩意识到,眼前的沈菱月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一时间感到既惊讶又茫然。   “月儿。”张珩想要去牵她的手,但却被她甩开了。   “月儿”,张珩继续耐心解释道,“我知错了。想要报复沈家,其实我有一百种方法,但我选了最错误的一种。我当初不该把无辜的你卷进来。可事后想想,我也并不后悔。”   沈菱月眉头紧蹙,看着“认错”的张珩,一时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后悔伤害到你,但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月儿,最初的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喜欢上你。但是,我没多久就对你动了心。当我发觉自己的心意之后,我一直真心待你,从无半点假意。月儿,当初是我错了,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你如今还活着,我还能找到你,我已经别无他求了。”   看着沈菱月苍白的面容,张珩继续说道:“我本想处理完沈家的事之后,再跟你解释,可是当时的我却没能有这个机会。月儿,眼下沈家的事已经解决了,你的家人如今在北部安然无恙。你若想念他们,你随时可以去看望他们。”   想到当初父母和弟弟的态度,沈菱月心中更加难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张珩见她伤心的样子,连忙说道:“月儿,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你家人当初那样对你,主要出自于对我的不满。你若想见他们,我会派人送你过去,和他们见上一面。若他们依旧不肯接纳你,你就回来。你是我的妻子,我永远守护你。”   沈菱月抹了抹眼泪之后,说道:“我太累了,我想一个人清净一会儿。”回想起从前,沈菱月心里只觉沉重无比。   “月儿,你不要再想不开,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张珩的眼中满是恳求。   沈菱月摇了摇头:“我只想独自冷静一下。”   张珩知道她刚刚恢复对过去的记忆,心里一时会难以接受,于是点点头,随后替她掖好被子。待关上房门之后,张珩始终守在门外,时刻关注着里面沈菱月的动静。   第二天,因为皇上的召见,张珩不得不离开,临走前交代属下,务必照看好沈菱月,不能让她有丝毫的闪失。   待张珩来到皇上所在的养心阁后没多久,皇上和吴将军同时从里间走了出来。眼见吴将军得意的样子,张珩不禁眼露寒光。   吴将军笑着过来打招呼,张珩只点了点头,冷漠以对。   当吴将军离开以后,皇上冷着脸对张珩说道:“张珩,你太让我失望了。”   皇上随后甩给张珩一份文书,上面记录着他阻挠裁减禁卫司、干扰朝政实施的种种行为。   张珩看过之后,说道:“这样的证据,我能捏造出一百份,而毫不重样。”   皇上气愤地指着张珩说道:“文书可以捏造,朝堂上那些人的陈词呢?”   “他们暗中受人蛊惑,幕后的主使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阻挠我继续调查他的底细。动作如此频繁,还让皇上对我心生嫌隙,正说明他们心中有鬼。”张珩目光沉着地说道。   “张珩,从前无论你行事如何剑走偏锋,我都没有阻拦过你,非常时期,自然需要非常手段。可眼下,四海初定,正是需要朝政清明的时候。你依旧如此行事,朝堂上下自然会起纷争。你若继续如此固执下去,我如何跟朝堂的文武百官做出交代?”   张珩看着昔日曾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皇上,突然感觉到自己不再被信任了,而更加刺痛自己的是,皇上这一番话再清楚不过,自己只是他非常时期所需之人罢了,等一旦局势平定了,他更需要朝堂上那些文武大臣来跟他共创一番千秋基业。说到底,他在嫌弃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是内廷的宦官,就算曾经立功无数,但终究比不得那些文武百官来得路数正。   张珩的性格向来倔强至极,行事也狠绝异常,即便雷霆万钧面前也不肯低头服输。眼见皇上如此表态,张珩心中满是失望与恼火,自己多年来苦心效力,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可换来的却是这般轻视。   反复思量之后,张珩开口说道:“皇上不必因我而感到为难,我张珩从此与朝堂之事再无瓜葛就是。”   “张珩,你胡说什么?”皇上怒斥道。   随后,当张珩转身想要向外走时,皇上当即怒喝道:“来人!将他给我拦下!”      第61章   晚间时分, 沈菱月独自在房间里思量着过去的种种,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眼下又与张珩成了亲。从前的一切,似乎都已变得模糊。其实, 想死容易,想要有勇气活下去,才是艰难。   夜已深沉,张珩还未回来。沈菱月不免有些担忧。本就有些失眠的沈菱月一直独坐到天亮,也未等到张珩回来。   他临走时说自己去去就回,还说要跟自己继续解释从前的事,还说等自己想清楚了, 便派人送自己去北部探望家人。   可是,沈菱月默默等了一整天,还是未能等到他回来。   突然间, 沈菱月回想起自己晕倒前张珩说过的话,他说要送自己离开京城, 他态度那样坚决, 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如今细想起来, 总感觉有些不妙。   已经等了一天的沈菱月再也无法安心等待下去了,随即起身想要去找张珩。既然是皇上要召见他,那么他一定在宫里。   就在沈菱月准备出发进宫之际, 小德子一脑门子汗地跑了进来。   “张夫人,张夫人……”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奉张大人之命, 送您速速离京。”张大人交代自己,眼下形势危急,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要维护沈菱月周全。   沈菱月看着一脸慌张的小德子,愈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哎!张夫人,等过阵子您就能见到他了。”小德子连忙阻拦她。   沈菱月直接说道:“小德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临走前说会尽快回来,可如今却一去不复返,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大人他没事,他只是吩咐我送您离京,过段日子再接您回来。”   沈菱月摇摇头,根本不相信小德子的话:“一定出了什么事,你若不肯说,我就直接去宫里找他。”   小德子连忙将她拦了下来,随后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唉!说起来张大人的脾气实在太过倔强,一时之间跟皇上起了冲撞。现下他被皇上关了起来。”   “我要进宫去见他。”沈菱月态度十分坚决。   “张大人吩咐我,他那边一旦有事,要即刻送您出京,要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先确保您的安全,等皇上冷静下来了,张大人也就没事了。”小德子耐心劝道。   沈菱月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走的。你若是敢继续拦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小德子无奈道:“哎呦,张夫人呐,您的脾气怎么也如此倔强啊。您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眼下只能等皇上冷静下来,再想个折中的办法才是。”   眼见沈菱月要向外走,小德子更加冷汗不止:“张夫人!张大人的一番苦心,您不能不管不顾啊。”   小德子临来前,张珩已经交代他,沈菱月已经恢复了记忆。于是,小德子继续劝道:“张大人一直对您用心至极。之前处置沈家一事,是张大人劝告清西王主动撤藩,才让沈家最终免于一难。张大人如此做,一是为了局势稳定,四海之内不再起干戈,毕竟沈家和其他藩王当时手中还握有一定兵权,二是为了张夫人您啊,张大人不希望您面临着和皇后当年一样的痛苦,他要保全您家人的性命,尽管他一向对沈家心怀不满。还有,当初张大人为了您滞留在沿水村,没有及时回来复皇命,已是惹得皇上不满。眼下您若进了宫,不仅于事无补,反倒会平添麻烦。”   沈菱月登时呆住,万万没有想到,张珩当初为自己做了如此多的事情。沈家最终能免于倾巢之难,是张珩于万难之中提出了折中的办法,可惜自己父亲却生生不肯接纳他。   随后,沈菱月流着泪说道:“眼下是非常时刻,我不想他一个人独自面对。无论是关押还是怎样,我都要陪他一起。”   “张夫人,我理解您的心情。可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您若再不走,万一……”小德子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万一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我也愿意和他一起承受。小德子,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不怕任何严重的后果。我只担心,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与其那样,我还不如不要活过来了,我还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算了。”   “哎呦,张夫人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眼下您即便能进宫,也未必能见到张大人。”小德子一脸的无奈。   沈菱月摇摇头:“我有办法。你带我进宫,我有办法能见到他,你相信我。”   另一边,禁卫司的禁闭室里,平常一向关押别人的张珩此刻却被关了进来。   一旁的兰馨公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张珩哥哥,这些年来,你的脾气一点也没变。现如今,连皇兄的面子也敢驳斥,连句服软的话也不肯说。”   张珩懒洋洋地偏过头去,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兰馨公主见他那副散漫倔强的样子,心中很是无奈:“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沈姑娘着想才是。依我看呐,这个世上能治得了你的人,只有沈姑娘了。”   “你若有心,就去劝你皇兄,早日放我辞官归隐。你若无心,就回去和你的徐驸马团聚去。”张珩回道。   “就你这副倔强的样子,皇兄肯放你走才怪。若是换了别人,早就从重责罚了,哪里还有你逞强的机会?想当初,连薛皇后都不敢如此对待皇兄,你倒好,当着他的面就闹着要辞官,你这不是在打皇兄的脸吗?”   随后,兰馨公主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此前一起出生入死,那么艰难危险的路,都一同走过来了,怎么现如今因为点纷争就闹不和了?”   “能共患难,未必能同守成。”张珩接道。   “我皇兄才不是那样忘本负义之人,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你太过莽撞,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朝堂上有纷争,皇兄必须要做到一碗水端平才行。你就不能收敛一下你的脾气,跟皇兄争论时委婉一点么?”随后,兰馨公主又叹了一口气,“当初皇兄就是看中了你这副身处险境却宁死也不肯服输的倔脾气,现下轮到他来承受这种后果了。”   张珩似乎对兰馨公主的长篇大论没有兴趣,而是直接说道:“馨儿,你帮我一个忙。”   兰馨公主反问道:“你要我帮你跟皇兄求情?”   张珩摇了摇头,随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兰馨公主一脸无奈地看着张珩:“这种事情,我可不敢保证。”   “你只要肯答应就行,我相信你有办法。”张珩说道,“你可别忘了,你小时候每次哭闹,都是我在哄你。”   “是,我每次哭的时候,你都会劝我:别哭了,再哭就更丑了。”兰馨恼火地看着张珩。   张珩笑着说道:“馨儿最听话了,只要你帮我找个忙,等我出去之后……”   还未等张珩说完,兰馨公主便打断道:“你就那么有信心,皇兄能放你出去?”   张珩颇为自信地点点头:“若不出我所料,三两日之内,吴家的事情便能水落石出。”   “哼!吴家的事情就算解决了,你也出不去。皇兄绝对会治一治你这副倔脾气。你就做好在这里面待上一阵子的准备吧。”兰馨公主说完之后,无奈地起身离开。   另一边,在沈菱月苦苦哀求之下,小德子无奈至极,最终决定带她前往宫里。   行进途中,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沈菱月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连忙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沈姑娘,别来无恙?”吴思远带着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还未等沈菱月回话,这边小德子的剑已经出鞘,大声喝道:“吴思远,你找死呢。”   吴思远看了看小德子,不屑地笑道:“你的主子都已被关押,你还逞什么威风?现如今四海平定,政令通达,皇上不再需要张珩了。禁卫司,已是昨日黄花。张珩,已经穷途末路了。”   本打算带沈菱月离京的小德子,身边有禁卫司的精锐护卫,于是当即下令道:“弓箭手准备。”   眼见小德子欲要拔刀相向,吴思远当即怒喝道:“我乃吴将军之子,皇上亲自赐封的卫使司镇抚。你别仗着禁卫司的残余势力逞强好胜,你若敢动手,你们通通都会死得很难看。”吴思远一方面自恃吴家地位尊贵,皇上如今又极为器重,但另一方面仍对禁卫司有所忌惮,眼下禁卫司虽已不再受重视,但此前名声在外,行事无不狠绝异常,朝堂内外、大小官员一旦被禁卫司盯上了,无不闻风丧胆。      第62章   小德子放下扬起的手, 随即,三支箭齐齐发了出去, 两支正中吴思远左右护卫,护卫当即摔倒在地上, 一支中了吴思远的右肩。   吴思远手抚着右肩,神情极为痛苦地指着小德子说道:“禁卫司,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小德子冷笑道:“你大概忘了,当年皇上亲自下令:禁卫司,可先斩,再后奏。”   这时, 沈菱月刚一走下马车,就被小德子拦了下来。   “沈姑娘……”吴思远一脸痛楚地说道,“张珩已经失势了, 你不必再跟着他了。”   看着吴思远眼中的痛苦神色,沈菱月摇了摇头:“无论他是得意还是失势, 我都会跟他在一起。”   吴思远冷笑道:“你忘了吗?张珩当初为了报复沈家而将你弄到手, 后来又亲手将沈家查封。他做过的事, 你通通忘了吗?”   这时,小德子对沈菱月说道:“哼!陷害沈家最深的恰恰是他们吴家,禁卫司已经追查到, 藩王之乱最初时,吴将军不仅和淮王相勾结,还暗中给其他藩王通报假消息, 故意夸大事实,说京城局势万分危急。这才造成沈家在内的诸多藩王不敢贸然勤王。”   “你……你胡说八道……”吴思远强撑着力气抢白道。   “我是否胡说八道,很快就能见分晓。你就和你那见风使舵、包藏祸心的父亲一起等候发落吧。”   随后,小德子命人将吴思远管制起来,随后将迟疑不决的沈菱月带上马车,继续向前进发。   路上,沈菱月问向车外骑马而行的小德子:“吴将军果真做过那样的事?”   “当然是真的,当年作乱的那些藩王一开始的确来势汹汹,但京城的局势并非严峻到几近失守的地步。张大人近来一直在调查此事,也因此让吴将军狗急跳墙,联合其他人一起向张大人发难,企图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将张大人除掉。”   沈菱月听后,心中更加慌乱不已,连忙说道:“张珩……他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张大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绝不会轻易被人打倒。”   虽然小德子这么说,但沈菱月依旧担忧不已,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张珩与皇上关系那么好,怎么会突然如此僵持?   待沈菱月进宫没多久,就得到了答案:自己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张珩,据说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哪怕其他人可以进去看望张珩,但唯有自己不行,似乎皇上对自己颇有成见。   沈菱月随即来到景澜院,寻找着记忆中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好在景澜院的一切都没有变,沈菱月很快便找到了。   随后,沈菱月来到养心阁前,想要面见皇上,却被生生拦了下来。   小德子在一旁劝说道:“我早就说过,见张大人不易。我还是送您出宫吧,等过阵子皇上气消了,您和张大人就能团聚了。”   “我若见不到他,始终会心不安。”沈菱月苦等了许久,但仍不得开许,于是把手里的东西转交给养心阁的守卫,请他代为转交给皇上。   没多久,沈菱月就得到了皇上的召见。   待沈菱月独自一人走进养心阁的书房时,就见皇上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你把这个东西拿给朕,究竟是何意思?”皇上高声质问道。   “皇后娘娘当日赠我这枚发簪,说见簪如见人。”沈菱月在赌,赌皇上对薛皇后的感情,“恳请皇上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让我与张珩见上一面。”   皇上看着手中的发簪,眉头拧成一团,眼中满是悲伤。这是沈菱月第一次见皇上如此明显地表露出心迹。   皇上看着手中的发簪,失神了许久,仿佛看到了往日薛皇后的笑颜,她一向性格执拗,认准了的事情,总会义无反顾去做。   过了许久,皇上突然发狠一般地将簪子甩向一旁,怒道:“你以为你拿个簪子,朕就会让你得逞么?你活生生地将朕的一把利刃变成了钝刀,朕凭什么让你如愿?”   沈菱月知道他意指张珩,于是连忙说道:“张珩他……他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在他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是皇上发现并重用了他,是皇上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在他心里,您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您还是知他、懂他之人,他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完皇上的知遇之恩,其实他最想要的并不是您给他的权势,而是您对他的赏识和信任。至于我,我从未想过要改变他,我也改变不了他,他一直都是那个心意明确后便会义无反顾之人,他对我如此,对皇上更是如此……”   另一边,禁闭室里,张珩打开了属下秘密传来的纸条,就在吴将军以为张珩已失信于皇上,开始得意忘形之际,禁卫司拿到了最后的证据,现如今吴家窜通淮王一事已彻底查明。   张珩看完纸条之后当即销毁,随后开始暗暗思忖起来,一切如自己所料,这几日吴家的事情就会水落石出。若自己不进这禁闭室,吴将军不会这么快放松警惕,若不是让兰馨去故意传达一些消息,吴将军不会这么早露出破绽,最关键的证据也不会如此顺利拿到。   正当张珩思索之际,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了。   “月儿”,张珩见沈菱月走了进来,顿时眉头拧成一团,“你怎么来了?”   沈菱月以为自己差点见不到他了,开始抹着眼泪说道:“你在这里还好吗?”   张珩拧着眉头说道:“小德子人呢?我非治他的罪不可。”不仅没把沈菱月送走,还让她进了宫。   “你别怪他,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沈菱月看着张珩的脸庞,眼泪止不住地流。   张珩连忙替她拭去眼泪,轻声安抚道:“月儿,你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   沈菱月点了点头,眼里依旧是止不住的哀伤。   张珩随即将她揽在怀中:“是我临时起意,想用这种方法逼吴家现出原形。害你担心了。”张珩只说了事实的一半,另一半则是,当时的情境之下,自己确实感到了心灰意冷,真心想辞官归隐,和沈菱月一起远离这一切。   沈菱月没有言语,只是紧紧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无比眷恋着此刻的温柔。   时间静静地流逝,张珩在沈菱月耳边不停地诉说着他的解释,他的心意,他的愧疚,过往的种种,未来的所有,他都一一说给她听。   沈菱月默默听着,不停地流着泪。   随后,沈菱月红着脸庞,悄悄在张珩耳边说起了往事:其实她很早就对他上了心,当年在大漠里,在马车翻车的一刹那,张珩紧紧抓住了她,不仅抓住了她的手,也抓住了她的心。只是,那时的她并不明确这种奇妙的感觉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敢去投入,只是到了江南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其实自己早已对他动了心。   张珩清俊的脸庞浮现出了满满的笑意,随即将她拥得更紧。他的傻月儿,总是这般娇憨动人。   从夜色降临到太阳初升,时间过得极快。   一大早,张珩便准备让沈菱月早点离开,不想让她待在这阴暗潮湿的禁闭室里跟自己一起遭罪,等他出去了两人再团聚也不迟。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当禁闭室的门打开之后,一袭黄袍的皇上出现在了眼前。沈菱月见到皇上,眼神登时惊慌不已。   “沈姑娘,时辰已经到了。”皇上看着沈菱月说道。   一旁的张珩意识到事有蹊跷,连忙问向沈菱月:“什么时辰?”   沈菱月眼里噙着泪,一边替张珩整理衣领,一边说道:“皇上答应保你平安无事,但我即日起必须离开,否则……”   话还未说完,沈菱月的泪水便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昨天整整一晚上,自己都在与张珩互诉衷肠,彼此心意相通。有过这样一个时刻,张珩又能平安无事,自己也该知足了。   张珩登时惊讶不已,随即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皇上。   “皇上,吴家的事已经查明真相,我之前所说,绝无半句虚言。”张珩开始辩解。   皇上看着张珩,说道:“吴家之事,朕已知晓,很快就会发落下去。但是,你要知道,朕把你关起来,绝不仅仅是因为吴家。你想辞官,你想和她在一起,朕偏偏不会遂了你的愿。四海的局势,朕能压服得住,你的这副倔脾气,朕照样可以。没人可以在朕面前肆意妄为,薛皇后不能,你张珩同样也不能。”   自从被关以来从未说过一句软话的张珩突然跪了下去,神色颓然地哀求道:“皇上,所有的过错都是我一人造成的,跟她无关,我愿意承担任何责罚……”   “这就是对你的责罚。”皇上了解张珩,知道什么样的举措能够击中他的命门。   当皇上转身离开后,当有人上前要带走沈菱月时,张珩突然发了疯一般地将她揽在怀里:“住手!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谁也不能……”   随后,张珩指着那些人说道:“你们胆敢动她一个手指头,我让你们拿命来换。”   那些人没有听从张珩的威胁,而是迅速行动起来,饶是张珩百般挣扎,却依旧难以挣脱掉命运压顶的束缚。   当离开禁闭室后,沈菱月似乎依旧能听到张珩绝望的呼喊。倚在宫墙角,沈菱月哭得无比伤心绝望。当沈菱月哭得再无论力气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兰馨公主。”沈菱月记得她,当年参加过她的婚礼。   兰馨公主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沈菱月:“沈姑娘莫要伤心,我了解皇兄,他不过是想治一治张珩哥哥的脾气罢了。眼下,皇兄正在气头上,也容易迁怒于你,所以,你最好不要留在京城。”   沈菱月听闻她的话之后,一时间顾不得礼仪,连忙抓住她的手,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皇上真的会放了张珩?”   兰馨公主笑了笑:“当然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更没必要给你不切实际的希望。我太了解他们两个了,一个比一个脾气倔强,都是宁折不弯的性格,因为太过相似,所以会惺惺相惜,但也正因为如此,有时又难免会相斥,赶上了节骨眼,就会闹得天翻地覆。但是,他们两人一路走来,一同出生入死,没那么容易就被人离间。外界的那些人,太低估了皇兄对张珩哥哥的信任和依托。”   随后,兰馨公主给沈菱月讲起了从前的事:“当年,张珩哥哥作为皇兄的心腹,在行动时被礼亲王的人扣押住,是皇兄冒着危险亲自去要人,那会儿正是皇兄与礼亲王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一不小心皇兄便会有去无回。后来,藩王之乱的时候,皇兄问张珩哥哥,若是有一日那些藩王攻陷了京城和皇宫会怎样?张珩哥哥说,只要有他在,便会誓死捍卫京城,守卫皇兄,敌人只能踏着他的尸骨才能进城。皇兄极为赏识张珩哥哥,曾与他有过生死之约,若城破国亡,两人会一起奔赴黄泉。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结义之情,皇兄心里再无第二人。所以,你放心好了,皇兄绝不会为难张珩哥哥。”   只要张珩平安无事,只要有朝一日皇上能放了张珩,沈菱月便觉得自己别无他求了,自己愿意一直等下去。   “沈姑娘,如今你打算去哪里?我可以代张珩哥哥,派人送你一程。”兰馨公主说道。   沈菱月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以前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自己一直都是跟在张珩身边的,他在哪里,自己便在哪里,现如今,自己能去哪里呢?   “等你想好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兰馨公主继续说道,“你放心吧,沈姑娘,皇兄只是想让张珩哥哥收敛一下脾气而已,不会为难他的。而且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张珩哥哥的。”   “谢谢公主。”沈菱月知道,以兰馨公主的身份和地位,肯叫张珩一声哥哥,感情自是极为深厚的,随后低头说道,“我在想,如果我没有执意要进宫见张珩,事情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兰馨公主无奈地笑了笑:“以我对皇兄的了解,他不会同意张珩哥哥辞官,也不会任由张珩哥哥肆意行事,所以,他早就决定要如此做了,唯有通过让你离开,才能治得了张珩哥哥。无论你如何行事,都改变不了目前的形势。等过阵子,皇兄气消了,事情也就能缓解了。”   跟兰馨公主告别之后,沈菱月仔细想了想,现如今自己能去哪里?是去北部看望家人,还是回沿水村?无论在哪里,天涯还是海角,自己都会等着张珩,相信自己终能等到和他团聚的那一天。   最终,沈菱月离开京城以后,没去其他地方,而是选择去了江南,去了张珩的家乡。那里,气候温润,风景如画。   沈菱月一边走在乡间的路上,一边想象着张珩当年的样子,那时还是学童的他会不会也时常经过这条小路,看着周围百花盛开的景象,偶尔顽劣地踢着路边的石子。   家庭遭遇变故之后,年幼的他是如何挨过那段艰难的时光的?他会不会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伤心却又不得不变得坚强?   相隔十数载,若是他有一天能重回故里,会不会怅然感慨这世事的无常?沧海桑田,几经沉浮,在漫长的时光里,彼此都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轮回。   在靠近镇子的地方,沈菱月买下了一座两进的旧宅,又按照张珩平素的喜好让人重新修葺和装饰了一番。宅子修整好没多久,沈菱月便雇了当地的一对老夫妻帮忙收拾和看护宅院。   院子里,沈菱月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当微风吹过,桂花飘香时,她无可抑制地想他。   沈菱月后来才得知,苏锦含嫁给了崔二公子,现如今两人已经成亲,在江南卓州定居。   之后的日子里,沈菱月和苏锦含一直保持着通信,告之对方彼此的境况。本来苏锦含曾写信说要过来看望她,可没多久又写信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因为大夫说需要调养,崔公子便让她安心在卓州养胎,只能日后再找机会来看她了。   沈菱月接到信以后,为苏锦含感到高兴不已,她最终嫁给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又要当母亲了。   随之,沈菱月又想到了张珩,他曾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表达歉意,因为他不能给自己一个孩子,可是,自己内心深处更多的是爱惜与心疼,那样卓尔不凡的清俊男子,那般智睿倜傥的男儿,世上再是难寻第二个了。或许正因为如此,老天便安排世间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他,连个跟他相像的后代都不肯给予。   一日午后,沈菱月去附近的庙上进香,为张珩祈福。香火并不旺盛的破旧寺庙里,沈菱月见一位年老的僧人怀里正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孩。   经这位僧人介绍,沈菱月才知道,这是一个被人扔在庙门口的弃婴,孩子家人已无处可寻,这孩子一直嚎哭不止,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沈菱月看着白白净净的孩子哭个不停,心中很是不忍,于是说自己可以带这个孩子去镇上,找个大夫给瞧瞧。   僧人感激不止,便将孩子交给了沈菱月。   沈菱月抱着孩子来到了镇上,医馆里的大夫检查了一番,说这孩子没什么毛病,就是受了点风寒,只要好生调养着便无大碍。   待沈菱月将孩子抱回寺里,把大夫的话转述给那位僧人之后,对方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出家人,本应以慈悲为怀,但可惜这寺庙已是破败,即便有心将孩子留下,寺里也是无能为力养活的。”   沈菱月看着孩子可怜的模样,再三思量之后,决定把这孩子抱了回去。   自打沈菱月抱着孩子回到宅院后,做事的李妈便说个不停:“养活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你一个姑娘家,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独自拉扯大一个孩子,不知要费多少心力。”   “李妈,我跟你说过,我是有夫君的,只是人在外地而已。况且,我要是不把他抱回来,他无依无靠的,难保会遭遇不测。”沈菱月一边哄着孩子入睡,一边说道。   “唉!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姑娘。可是啊,养孩子可不是件小事,你再好好想想。”李妈感叹完便又去做事了。   沈菱月知道自己没有育儿的经验,也没有信心能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可眼下他被人遗弃,庙里又无力收留他,只能自己收养他了。   过了几日,在沈菱月的悉心调养下,小男孩的气色愈发地好转了,还会对着人笑个不停,模样可爱至极。   沈菱月心里高兴不已,整天围着他转,他哭了,笑了,饿了,闹了,无时无刻不牵动着自己的心。   突然间,沈菱月想起来他还没有名字,寺里的人也说没什么线索,那就干脆自己给他起个名字吧。最后,沈菱月给他起名为“张彦诚”。   若是张珩在,不知道他会起什么名字。一想起张珩,想到他那丰神俊逸的样子,想起过往的种种,沈菱月的心里就愈发难过,思念之情,愈发地深入骨髓。      第63章   就在沈菱月整日忙着照顾小彦诚之际, 寺里又传来了消息,这回又有个病重的小女孩被人遗弃了。   沈菱月仔细打听之下才知道, 这个小女孩从小就被人给拐了,后来又被人唆使沿街乞讨, 因不堪忍受欺凌,几次想要逃离,都被人捉回去毒打一顿,后来生了场重病,直接被扔出来了。   听闻小女孩的悲惨遭遇之后,沈菱月很是心疼,又是帮忙带着瞧病, 又是日夜照料个不停。   一旁的李妈妈叹气道:“沈姑娘啊,这养一个孩子都不容易,你一下子要养两个, 你能忙得过来吗?”   沈菱月知道,要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需要费心费力, 自己时常忙得不可开交。但有时看着两个孩子脸上洋溢的笑容, 自己心里又有着无尽的欣慰。   自打沈菱月收养了这两个孩子之后,乡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沈菱月的善行,天长日久的, 陆续有人把弃婴、失去双亲的孤儿、流落街头的小孩送到了沈菱月这里。到了后来,甚至有邻县的孩子也被送到了这里。   李妈不住地叹气:“沈姑娘啊,要是再这样下去, 你这里怕是要成了育婴堂了。”   事实上,这里已经成了育婴堂了。眼看孩子越来越多,沈菱月没有办法,只好将不远处的一座更大的宅院买了下来,重新粉刷一遍之后,又雇了厨子、奶妈,日夜照料着这些孩子。事到如今,单凭自己,已是无法再照顾这么多孩子了。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还送他们去乡上的学堂去读书。   李妈曾经不止一次地劝沈菱月,凡事要量力而为,哪怕是善事。   沈菱月虽然感到疲惫,但始终觉得,要是当初这里能有这样一个育婴堂,年幼失去父母的张珩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命运。他会安心读书,会有人照料他的衣食住行,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他定能科举高中,成就另一种人生。   似乎是同理心,又仿佛是一种命运的救赎,沈菱月哪怕再是辛苦和劳累,也甘之如饴。   沈菱月在闲暇之时给苏锦含写了封信,关切地询问她养胎的情况,又告诉她,自己如今建了一个育婴堂。   没多久,沈菱月便收到了回信,一看笔迹便知是崔二公子代笔。信中说,由于苏锦含害喜得厉害,便由她来口述,由崔二公子代笔回了信。   与此同时,苏锦含托人捎了一张银票给沈菱月,说是建育婴堂肯定要花费不少钱财。因此,苏锦含和崔二公子也想出一份力,就当是给未来的孩子积德了,让沈菱月务必收下。   沈菱月看完来信之后,心中感慨不已,自己有多年的挚交,也有深爱自己的夫君,其实已是十分幸运了。只是,她还想要更多,她要他平安无事,她要他重回自己身边。   桂花开了又谢,燕子飞了又回。沈菱月整日忙着育婴堂的事务,给生病的孩子请大夫,检查孩子们的功课,过问每个孩子的饮食起居状况,有时还跟他们一起玩各种游戏,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也感觉过得飞快。   一日,沈菱月刚走进育婴堂的门口,就发现小彦宁一个人蹲坐在墙角里。   张彦宁是沈菱月给他取的名字,他刚出生没多久便失去了双亲,先是被寄养在远房亲戚家里,后来又被远亲卖给了人牙子,再后来又流落到了街头。   这些孩子当中,数他年龄最大,在他刚来的时候,身上有不少混迹街头时遗留下来的习惯,有时还会与育婴堂其他几个年龄较大的孩子发生争执。   沈菱月几次找他谈心,耐心开解他,还让他担当照顾小孩子的重任,充分理解并信任他。慢慢的,他眼中的防备和戾气少了许多。   “今天怎么没去学堂,彦宁?”沈菱月走过去,关切地问道。   彦宁抬起头来,看了看沈菱月,随后小声说道:“我在学堂里跟人打架了。”   沈菱月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沈菱月了解他的性子,虽然他脾气有点暴躁,但他不会无缘无故与人打架。   “我以前没怎么读过书,听不懂先生讲课,其他几个人都嘲笑我,说我什么都不懂,还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彦宁的手背上有些许伤痕,是打架之后留下的痕迹。   看着彦宁难过的样子,沈菱月劝慰道:“不要听他们胡说,你怎么会是没人要的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这里所有人都是你的家人。至于功课的事情,我会去跟学堂交涉一下。”沈菱月心里很是担忧,小彦宁好不容易愿意敞开心扉,迎接新的生活,没想到却被同伴们排挤。   “我跟他们说,我有娘亲疼我。可他们说那又怎样,还不是个没爹的孩子?”小彦宁的眼中满是难过的神色。   这里的孩子,无论年纪大小,都管沈菱月叫娘,一开始有个小孩子这样叫了,大家便纷纷跟着这样叫了。   “谁说你没有爹了?你爹他啊,是个英俊无比、智勇双全的人哦。他文才武略,样样精通,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俊才。”沈菱月一提起张珩来,眼里便满是柔情和崇拜。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小彦宁也跟着崇拜起来,眼中满是期待之情。   沈菱月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可无论多久,自己都会等下去,等他平安回到自己身边。   安抚完小彦宁的情绪之后,沈菱月便去了乡里的学堂,跟先生沟通孩子们功课的事情。育婴堂里年纪大些的孩子,跟彦宁一样,之前都没怎么读过书,一时很难适应学堂里同龄孩子们的进度。   待沈菱月说明了来意之后,学堂里的两位先生都感到十分为难,不是不肯体谅这些孩子,而是他们基础实在太差,若想继续留在学堂里,只能跟刚刚开蒙的幼童一起读书。   离开学堂之后,沈菱月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不断盘算着,这些孩子要是跟幼童一起就读,心里肯定会有落差。要是继续留在原先的学堂里,又很难在短时间内弥补跟同龄人的差距。   思来想去之后,沈菱月做了一个决定,自己单独办一个学堂,专门为这些孩子提供读书的机会。   下定决心之后,沈菱月便四处托人寻找适合的先生。乡里的人们都知道沈菱月办育婴堂十分不易,于是也帮着到处打听。   没过多久,便有消息传来,邻乡有个落第的秀才由于常年没能中举,心情很是压抑,开始不断借酒消愁,后来把身子喝坏了。虽然穷困落魄,但妻子始终宽慰他,不离不弃。眼下,这位秀才倒是愿意来乡里给育婴堂的孩子们教书。   沈菱月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便想着什么时候约见一下这位秀才,看看他的人品和才学。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日清晨,沈菱月从镜子里发现自己竟然有根白头发,这就是传说中的早生华发吗?难道自己这么快就开始衰老了吗?   沈菱月大呼小叫地跟李妈说自己长了白头发的事情,神情间哀怨不已。   李妈笑着劝慰道:“沈姑娘,这是操劳过度引起的,你整天忙着照顾育婴堂的孩子们,里里外外多少操心事呢。我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过些日子就好了。再说,总共也就两三根,我给你拔了就是了。”   随后,李妈开始准备给沈菱月拔白头发,还没动手,沈菱月就惊叫不已,生怕会疼。   “没事,就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拔掉了。”李妈嘴快手更快,三下两下就把沈菱月的白头发揪掉了。   沈菱月抱着头,叫个不停:“疼死了,疼死了。”   李妈笑着说道:“现在白头发都没了,你就放心吧,你夫君见不到你白头发的样子。”只是,她那位传说中的夫君,比神话故事还神,是否真的存在都不一定。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一大早,会是谁呢?”李妈带着疑问,边说边去开门。   “是不是育婴堂那边有什么事?”沈菱月急忙跟了过去。   当打开门之后,看着面前站着的人,看着他身上禁卫司专属的官服,沈菱月一时间难掩激动的情绪。   随后,沈菱月不禁眼泪直流:“小德子,你……”   小德子笑着朝她打了招呼。   沈菱月连忙将他请了进来,问道:“他呢?他还好吗?”   不想错过小德子任何细微的表情,沈菱月紧紧地盯着他,急切地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一时间心里极为矛盾和纠结。   “张大人……”小德子叹了一口气,“他后来被软禁在了景澜院。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坐在书案前,看着书信发呆。我叫了几声,他才有反应。”   沈菱月的眼泪不停地流:“他身子还好吗?胃疾有没有复发?有没有人为难他?”   “放心吧,沈姑娘,没人敢为难张大人。他就是憔悴了许多,但身子并无大碍。”   听闻小德子的话之后,沈菱月心里稍稍好过了些,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随后,沈菱月看了看小德子身上的官服,连忙问道:“你官复原职了?”那张珩呢?是不是也被解禁了?沈菱月知道,张珩被皇上正式关押后,小德子也失去了官职,跟张珩一起承受责罚。   小德子挠头笑了笑:“说到底,还是张大人的举荐,我现下才能掌管禁卫司。其实,日子长了,皇上和张大人彼此都冷静下来了,好多事情也就容易释怀了。”   随后,小德子拿出一封信,递给沈菱月:“张大人写给你的信,好不容易才带出来。”   沈菱月颤抖着双手,将信接了过来,打开后见到了张珩那遒劲峻逸的字迹,仿佛见到了他清俊倜傥的面容。   “吾妻菱月,万般珍重。日日盼归,夜夜相思。夫张珩。”      第64章   看着张珩的信, 沈菱月刚停下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流,她什么都不要, 只要他平安地活着,哪怕是分隔两地, 哪怕是思念至极。   “沈姑娘,你要多保重自己,张大人最见不得你伤心的样子了。”小德子劝慰道。   沈菱月边哭边点头,随后说道:“你一路跋涉辛苦,快进屋喝口茶,好好歇息一下吧。”   小德子摇了摇头:“此次南下办差,任务紧迫, 只得抽空前来见上一面。话已带到,我得赶路了。”   待小德子走后,沈菱月在灯下, 反复地看着张珩写给自己的信,虽然只有寥寥数语, 但怎么看都看不够, 仿佛透过字迹能看到他写信时的样子, 他无比俊逸的神采和面容。   日子在忙碌中度过,没过多久,沈菱月便确定下来了办学堂之事, 先是将育婴堂后排的房屋修整出来,又去采买了桌椅和书本。   彦宁和其他几个年纪大些的孩子一起帮忙搬运桌椅时,开口向沈菱月问道:“娘, 你说爹的学问比县上的先生还要好,是真的吗?”   沈菱月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他不仅学识渊博,还能写一笔好字。”   “那等爹回来了,让他教我们写字,好不好?”有其他孩子接道。   沈菱月笑了笑:“当然好了,他的才学不仅在县上,就是在整个大周国都是一流的。”   彦宁继续问道:“那爹爹会不会嫌弃我?我现在能认的字不多……”   沈菱月轻抚了一下彦宁的头,说道:“你是他的孩子,他怎么会嫌弃你呢?”   一旁帮忙收拾的李妈默默叹了一口气,自打来这里帮忙,就听沈姑娘口里不停地念叨她的夫君,把那位传说中的夫君说得跟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似的,可事实上,夸得挺好,就是谁都没见过,怎么听都不像真的。   秋叶泛黄之际,学堂里的一切都已经就绪。从邻乡请来的先生,根据这些孩子的基础和特点来教书讲课。由于这些孩子整日在一起,彼此早已像一家人一样,大家无论是读书还是平时玩耍,都比以前更加开朗和积极。   日子在无比充实中度过,每天跟孩子们在一起,沈菱月就算再忙再累,心里也觉得欣慰无比。   一日午后时分,沈菱月从育婴堂回到住处。刚到门口,李妈就过来说有人找自己。   沈菱月以为是先前约见的修整后院的人,便点了点头。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玩耍的地方实在有限,沈菱月便想着把后院的空地修整一下,开辟出一个专供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来。   待走进院子里,沈菱月见到树下站着一个人,背朝着自己,似乎在专心看着树枝上的叶子。   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沈菱月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李妈方才打开门时,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英俊无比的男子,眉目间虽有些许憔悴,但那容貌和神采,怎么那么像沈姑娘时常念叨的夫君啊?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李妈当时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此刻,沈菱月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比李妈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月儿。”转过身来的张珩开口唤道。   沈菱月看着树下的张珩,看着他那比树上的花儿还要俊逸的脸庞,还有他那令人目眩的笑容,不禁眼泪直流。   此刻,沈菱月不禁回想起自己初入宫时,御花园里,自己在树枝掩映处与对面的他不期而遇,那俊逸的面容和不凡的气度,实在太过夺目。那时的自己无比紧张,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傻傻地对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过了好一会儿,沈菱月才缓过神来,随即扑到了张珩怀里。   张珩紧紧地拥着沈菱月,轻抚她的长发,说道:“月儿,我们终于团聚了。”   沈菱月一边流泪,一边点了点头,几乎说不出话来。自打上次小德子来过之后,沈菱月心中就隐隐感到,或许张珩重回自己身边的日子不远了,但又不敢太过深想,生怕希望之后是失望。   随后,沈菱月来不及跟李妈介绍,便拉着张珩的手,向屋里走去。   回到房间之后,仔细打量着他的样子,看着他瘦削的脸庞,轻抚他略显疲惫的眉眼,沈菱月怎么看都看不够。   张珩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问及别后的一切时,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讲了讲,生怕她惦念与心疼。   “皇上终于答应放你出来了?”沈菱月轻抚他的脸庞,依旧不敢确信,自己朝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   张珩点了点头:“或许是念及过往的交情吧,皇上最终放我离开了。”   随后,张珩看着怀中的沈菱月,说道:“月儿,我现在是一介平民了。你要跟我一起过普通简单的日子了。”   沈菱月笑了笑:“我早就盼望这一天了,你我平安无事,一起相守在乡间,过着寻常日子。”   张珩随即又将沈菱月拥紧,下巴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头:“月儿,来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我没把无辜的你卷进来,你就不会遭遇这么多痛苦和波折了。”   沈菱月无比眷恋地依偎在他怀中,说道:“要不是因为我,或许皇上不会那样对你恼火,你依旧会是大权在握的张大人,在大周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珩指了指自己的心,说道:“权势填不满这里。”但沈菱月给予他的情和爱可以,可以填满他内心的空隙,可以让他忘却过往的痛苦,让他即便被困在京城,仍心有牵挂,魂牵梦萦。   夜里,两人说了好多贴心话,温存了好一会儿,才一起相拥入眠。   第二天,沈菱月又让李妈准备了丰盛的早膳。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沈菱月带着张珩去了育婴堂。   “你会不会觉得我做事冲动?”沈菱月清楚,养育这些孩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意味着未来多年的责任与付出。   张珩笑了笑:“我听小德子说了,我只是担心你吃苦受累。”   走进育婴堂的大门,沈菱月还没来得及介绍,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便齐齐看了过来。   彦宁看着沈菱月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那男人相貌无比英俊,气度甚是不凡,和沈菱月以往的描述一模一样,便开口喊了声:“爹。”   随之,孩子们纷纷一拥而上,全都冲了过来。   即便张珩此前听说沈菱月办了育婴堂,但仍对眼前的状况毫无准备。   有孩子扯着张珩的衣袖,有的拉着他的手臂,还有年纪小的宝宝撒着娇,要张珩抱自己。   看着这些孩子,张珩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在沈菱月的鼓励之下,抱起了一个正吃糖的小男孩。   张珩捏着小男孩肉乎乎的脸蛋,问道:“你叫什么?”   “张彦诚。”小男孩奶声奶气地答道。   随后,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围着张珩,纷纷报出自己的名字,有的男孩叫张彦明,有的女孩叫张美玉。这里的孩子,除了来时已有姓名的,剩下的孩子们,沈菱月均为他们取了名字,冠之以张珩的姓氏。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儿女,张珩没有想到,沈菱月竟然一下子收养了这么多。   张珩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沈菱月揽在了怀中。   “月儿,对不起。”张珩依旧感到抱歉,没能给她一个亲生的孩子。   沈菱月笑了笑:“他们就是我们的孩子。”   这时,小彦诚伸出胖乎乎的手臂,搂住张珩的脖颈,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张珩心中有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一下子朝自己涌了过来,而带给自己这种美好感觉的正是眉目如画、温柔似水的沈菱月。   将张珩介绍给孩子们之后,沈菱月便开始一一过问每个孩子的状况,叮嘱他们温习功课,还安排人去修葺学堂的屋顶,近来雨水颇多,有个别地方开始漏雨。随后,又有人来找沈菱月,说是县里的裁缝到了,因为有的孩子长得快,原先的衣服已经偏小,沈菱月便让人请来裁缝,给孩子们裁新的衣裳。   看着沈菱月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的样子,张珩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的月儿长大了,不再是初入宫时拘谨胆怯的姑娘,也不再是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沈菱月,而是渐渐坚强、能独当一面的月儿了。   待忙完了育婴堂的事情之后,沈菱月和张珩去了附近的集市。   沈菱月在这里待久了,跟周围的人很是熟络。   “沈姑娘,这是你夫君吗?”有卖菜的小贩热情地招呼着,用这里特有的方言。   沈菱月连忙点了点头,也用这里的方言跟对方打招呼。   张珩听沈菱月说着自己家乡的方言,忍不住笑了笑,她无论学什么都还挺像样的。   集市并不大,不断有赶集的人过来跟沈菱月问好,还有人夸赞张珩一表人才。   沈菱月的神情满是得意,之前总有人怀疑自己夸大其词,可事实上,自己的夫君就是这般英俊倜傥,自己才没有言过其实。   张珩离乡多年,对这里的一切已是颇为陌生,也没有人能再认出自己。与之相比,由于沈菱月在这里办了育婴堂,名声倒是越来越响。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去赶集市,总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热络地打招呼。      第65章   夜间时分, 沈菱月慵懒地依偎在张珩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为什么选择来这里?”张珩揽着沈菱月问道。   “我想走一走你走过的路, 看一看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后来觉得这里风景宜人, 便一直住下了。”沈菱月脸色泛红地依偎在张珩怀里。   张珩轻轻笑了笑,将沈菱月拥得更紧。   “是不是很辛苦?”张珩想着,她要一个人在异乡独自生活,要适应这里的一切,还要操劳育婴堂的事情,跟当初那个娇弱的王府千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了。   沈菱月摇了摇头, 唯有忙碌起来,才能忘却思念带来的痛苦。做事情并不苦,苦的是惦念他的安危, 他的一切。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一年。自从张珩和自己团聚之后, 沈菱月便觉得每天都在充实和快乐中度过。   为了不让沈菱月过于操劳, 张珩每日都会去育婴堂, 去帮她处理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   一日,学堂下了课之后,大家聚在一起, 为小美玉庆贺生日。事实上,这里不少孩子是没有确切的出生日期的,沈菱月便将他们进育婴堂的时间算作了他们的生日, 每当有孩子过生日时,所有人都会一起庆祝。   育婴堂的厨房今天特意备了不少好吃的,还给小寿星煮了长寿面。   小美玉坐在沈菱月旁边,很是开心地吃着面条,一旁的彦宁戏弄道:“你再这样吃下去,就吃成个胖丫头了。”   小美玉哼道:“胖怎么了?娘亲说胖点才好看。等我长大了,就像娘亲一样美,然后找个像爹爹一样英俊的夫君。”   待小美玉说完之后,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彦宁笑道:“你可没有咱娘美。”   小美玉急得脸红道:“等我长大了,就会和娘亲一样美了。”   彦宁强忍着笑意说道:“俗话说三岁看老,美玉,你今年都五岁了,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这时,小美玉开始反击彦宁:“那你还没有爹爹长得英俊呢。”   “我的确没有爹爹长得英俊,所以,我才不像你,整天做着白日梦。”   眼看美玉急得脸通红,沈菱月轻轻捏了捏彦宁的耳朵:“不许欺负妹妹。”   小彦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没再接话。   张珩在一旁看着沈菱月和周围的孩子们,愈发觉得,她不仅仅是个贤妻,她还是一个良母,只是,命运让她遇见了自己,没能给她一个生儿育女的机会。   就在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地欢聚在一起时,有人前来通报,说是外面有人找张珩。   一开始,沈菱月没有在意,以为是修房子的人要找张珩协商事情。但过了许久,张珩仍未回席,沈菱月便心有疑虑,起身去外面找他。   待来到院外后,沈菱月率先见到了数辆马车和一旁的众多随从。眼见这庞大的阵势,沈菱月很快意识到,这些人应该是来自京城。   心中怀着无尽的担忧,沈菱月连忙走向马车的停靠处,只见张珩在与人说些什么。张珩对面那人,沈菱月从来没见过,不知到底是何人。   正当沈菱月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旁边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从里面走下来一位姑娘。   沈菱月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姑娘竟然是兰馨公主。   “沈姑娘,别来无恙。”兰馨公主笑着说道。   沈菱月还未来得及施礼,便被兰馨公主制止了:“沈姑娘,我有些话跟你讲。”   随后,兰馨公主和沈菱月来到了南房的一处房间里。   在沈菱月将茶杯递给兰馨公主之际,兰馨公主看了看周遭的环境,随后笑着问道:“这一年多来,张珩哥哥每日与你一起照料这些孩子?”   沈菱月点了点头,自己与张珩,每日的生活除了围着孩子转,就是在乡间煮水煎茶、读书写字,闲时会去周边的山林处和溪水旁走一走。   兰馨公主品了一口茶,随后说道:“田园日子,清净安宁,自是极好的。只是……”   沈菱月好奇地看着兰馨公主,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只是,对于张珩哥哥来讲,终究有点可惜。眼下虽然局势平稳,但对于朝堂来讲,依旧是急需用人之际。张珩哥哥这样的人才,若只是安于乡间生活,对于整个大周来说,岂不是一种损失和遗憾?”兰馨公主最终说明了来意。   沈菱月此时意识到了兰馨公主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背后是谁派她前来当说客的。   沈菱月接道:“大周地缘辽阔,人才济济,想必会有诸多合适的人才为大周效力。”京城与皇宫,对于沈菱月来说,不仅愈发感到遥远,而且还意味着重重诡谲与危险。   兰馨公主笑了笑:“人才嘛,自然是有。可张珩哥哥,他是不世出的奇才。况且,除了朝堂用人之外,皇兄还有一层考量,那便是信任,这一点其实比才赋更为重要。张珩哥哥与我皇兄一路同生共死,几经沉浮,是皇兄难得信得过之人。哪怕之前有过嫌隙,但皇兄深知,张珩哥哥自始至终都对他忠心耿耿,也是彼此能以命相托之人,满朝文武,皇宫内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这也是皇兄最终肯将他释放出宫的原因,若换了别人,皇兄断不肯如此妥协。只是,他是皇上,他有他的骄傲和尊严,有些时候,有些话,他不肯明说,只能我这个妹妹代为转述。”   沈菱月听后,心里犯了难。皇上若有意召回张珩,自己其实很难劝阻,而且也不想因为自己,再让张珩与皇上之间出现嫌隙。   兰馨公主看着沈菱月纠结的神情,继续说道:“其实,我此次前来劝说,不仅仅是为了皇兄,也是为了张珩哥哥。他是心有韬略和抱负之人,他的理想,不仅仅在于权势,而是一番宏图伟业。他的雄心壮志,在乡间很难实现。偶有闲暇,过过清净日子,自然是好的,可日日如此,一生都是如此,对他来讲,无疑是一种埋没。”   “话已带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最后,兰馨公主站起身来说道:“多谢沈姑娘以茶相待,今日叨扰了。”   “公主言重了。”沈菱月随之站了起来,眉目间满是愁绪。   兰馨公主随后拿出一袋银两,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去给孩子们买点补品和衣裳吧。”   沈菱月刚想推辞,兰馨公主便将银两塞到她手中:“你建育婴堂,收养孤儿和弃婴,着实不易。既是善事,不妨算我一份。”   “那我代孩子们谢谢公主了。”沈菱月不好再推辞下去。   待出门送兰馨公主时,沈菱月才知道,与张珩交谈之人是徐驸马。徐驸马前来南方办差,也带着皇上的嘱托,和兰馨公主一同前来说服张珩。   自从兰馨公主来过之后,沈菱月一直心事重重,心里不断思量着兰馨公主说过的话。   眼看着沈菱月眉头紧锁的样子,张珩低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沈菱月摇了摇头,随后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开口问道:“你过得惯乡间的日子吗?”   张珩笑了笑:“我本就出身乡野,怎么会不习惯?反倒是你,王府里的金枝玉叶,如今却要在乡间操劳大小事情。”   “皇上始终极为器重你,你留在乡间生活,会不会很可惜?”沈菱月想想便觉得纠结,自己的夫君太过优秀,反倒令人心生忧虑。   张珩看着沈菱月,拧着眉头问道:“是不是兰馨公主跟你说了什么?”   沈菱月摇了摇头,不希望他什么都猜得到:“我只是不想耽搁你的理想,你若想一展抱负,我不会劝阻你。”   张珩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归隐也好,入世也罢,都是人生不同的际遇而已。我的理想是和你在一起。”   沈菱月羞怯地低下了头,尽管与他在一起很久了,但每每听到他的情话,看着他那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庞和笑容,自己仍旧会心跳加快。   随后,张珩抬起她的下颔,开始亲吻她的额头、脸颊。   正当张珩与沈菱月亲近之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孩子们散学后,便跑到这边来了。   张珩无奈至极,连忙松开妻子。   没多久,孩子们便跑进了房间,有的依偎在沈菱月怀里叽叽喳喳个不停,有的去找张珩,让他检查自己今天做的功课,有的则是抓起桌上的点心,开始往嘴里填。   屋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由于张珩自带威凛的气度,颇有严父的架势,孩子当中只有功课好些的敢去跟他汇报读书的情况。其余的孩子,则围着沈菱月,不停地撒娇和玩耍。      第66章   日子在宁静和充实中度过, 沈菱月愈发地适应了这样忙碌而又平静的乡间生活。   初冬的寒风刮起之际,沈菱月与张珩在房间里对弈。   尽管沈菱月左思右想, 前后掂量,再加上几次悔棋, 都没能赢得了张珩,最后只好无奈地将自己的零钱罐拿过来,撒着娇说道:“我差不多都输光了,你把你的碎银子借给我一点吧。”   张珩拧着眉头说道:“你上次借的还没还。”   “我一直没赢钱,怎么还?”沈菱月嘟着嘴回道。   张珩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一直在输棋,结果反倒是我在出银子。”   “夫君不要这么小气嘛,你的也是我的, 对不对?”沈菱月开始狡辩。   张珩摇了摇头:“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沈菱月听后,开始佯怒着掐向张珩:“服不服?服不服?到底借不借?”   张珩任由娇弱的沈菱月掐着自己, 随后趁机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将她束缚住:“不借, 除非……”   “除非什么?”沈菱月忽闪着大眼睛望向张珩。   张珩没有言语, 而是看着沈菱月的丹唇, 低头亲了下去。   沈菱月被张珩亲得意乱神迷之际,突然间,外面有人来报, 有圣旨传来。   圣旨?沈菱月登时吓得冷汗直流,连忙从张珩怀里挣脱出来。自从兰馨公主上次来过之后,沈菱月心里一直有隐隐的不安, 只是没想到皇上会突然下圣旨,难道是要张珩立即回京吗?   一旁的张珩也是眉头紧皱,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   圣旨颁下,沈菱月再是心有疑虑,也不敢有所耽搁,连忙同张珩一起去外面迎接圣旨。   待来人将圣旨念完之后,沈菱月更加迷惑不已。原来这圣旨不是颁给张珩的,而是颁给自己的。皇上要嘉奖自己办育婴堂、收养孤儿的善举,说自己慈心济世,实乃大周国乐善好施的典范,要自己速速前往京城受封。   接下圣旨之后,沈菱月不免想到,皇上真是用心良苦。自己一旦前去京城,张珩不可能不跟着去,如此一来,真是一举两得。   “怎么办?”沈菱月忧心忡忡地看向张珩。   张珩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事到如今,你只能安心受封了。”   “可皇上真正想见之人应该不是我”,沈菱月说道,“要不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京城好了。”   张珩无奈地笑了笑:“我若不去,你回不来。”   沈菱月愈发无奈:“那怎么办?皇上会不会再次把你留下?”   “放心吧,无论在哪里,我们两个人都不会再分开。”张珩不住地安慰着沈菱月。   别无选择之下,沈菱月只好准备进京了。   临行前,沈菱月交代好育婴堂的各种事项,又依依不舍地跟孩子们告了别。   “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带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爹爹,你以前是不是就在京城?”   沈菱月无奈地看着孩子们,不住地安抚道:“等爹和娘回来了,给你们带好吃的,好不好?等下次有机会,爹爹带着你们一起去京城。”   “好啊!”孩子们开心地拍着手。   跟孩子们道别之后,沈菱月和张珩一同启程出发,去往京城。一路上,沈菱月希望车船慢些再慢些,希望自己和夫君能永远在一起,再无分离。   只是,路途再是遥远,也终究会有抵达的一天。沈菱月再次站到张珩在京城的旧宅门前时,心里只觉得怅然,那从前的种种,似乎恍若隔世了。   宅子里,有张珩当初让人挖的池子,有他给自己安排的独有的书房。沈菱月看着这些旧时的陈设,心中愈发感慨不已。   张珩紧紧拥着沈菱月,低声说道:“早些歇息吧,明早还要进宫。”   沈菱月笑着问道:“你说,皇上明天会赏赐我些什么?会不会是很贵重的宝物?”   张珩轻刮了一下沈菱月的鼻梁:“赏你一座金山也说不定。”   沈菱月笑道:“那也不如我家夫君金贵,金山银山也不换。”   “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嗯?”张珩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   沈菱月顺势依偎在他怀里,只要有他在,心里就感觉无比地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沈菱月和张珩赶往宫里。等待受封。   沈菱月本以为受封一事会草草了事,毕竟皇上真正的意图是想召回张珩,可没想到受封仪式竟然颇为隆重。   进宫之前,沈菱月就想清楚了,如果真的皇命难违,张珩不得不留在京城,那自己就跟他一起留下,在乡下过清净日子也好,留在繁杂的京城也罢,两人能始终在一起才最重要,只是,自己舍不得孩子们。   纷繁复杂的仪式上,沈菱月觉得时间十分漫长,随后开始在人群中搜寻张珩的身影,但却始终没有找到。   由于沈菱月始终心不在焉,等仪式结束后,只恍惚听见自己被封了一个什么名号,还有诸多嘉赏。   当沈菱月离开殿内之后才知道,早在仪式开始之初,皇上就将张珩叫去密谈了,留下内侍和几个官员作为代表给自己封赏。   等候在养心阁外,沈菱月心里始终惴惴不安,生怕张珩再跟皇上起了冲撞,也害怕皇上再次将张珩扣押下来。这次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和张珩分开了,无论在哪里,自己都要跟他厮守在一起。   时间慢慢流逝,养心阁的大门始终禁闭,沈菱月愈发感到焦虑,不知道皇上会与张珩谈些什么,不知道里面情况到底如何,心里惟有暗暗祈愿,不要发生什么事,愿张珩能够平安,一切顺遂,哪怕皇上非要将他留在京城,自己也认了。   不知等了多久,当养心阁的大门再次打开时,沈菱月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当看到张珩毫发无损地走出来时,沈菱月顾不得许多,连忙朝他跑了过去,扑到了他怀里。张珩也不避讳这里是养心阁门口,直接将她揽到了怀中。   随后,沈菱月连忙抬头问道:“皇上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要你留下?”   张珩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一边牵着沈菱月的手,一边朝宫外走去。   沈菱月继续说道:“如果皇上真的要你留下,我就去把孩子们接来。省得分隔两地,我会想念他们。”   张珩笑了笑:“不必那么麻烦,皇上只是让我每年回来一次,帮他分分忧而已。剩下的时间里,我们依旧可以在南方照看孩子们。”   沈菱月突然感到无比高兴,这样一来,既可以跟孩子们在一起,张珩也不必埋没他的理想和才能了。或许正如兰馨公主所说,皇上是离不开张珩的,但又不想张珩拂了他的面子,所以才会既托人传话,又想出加封自己的主意。   随后,张珩问道:“受封仪式上,你都被赏了什么?”   沈菱月顿时愣住了,随后沮丧地说道:“我没仔细听,记不大清楚都赏了什么,好像赏了不少。”   张珩捏着她的耳朵,笑道:“你不是最关心这个吗?怎么没仔细听?”   “我在人群里没找到你,就没心思继续听了”,随后,沈菱月继续说道,“还封了我一个名号,具体是什么名号,我也不记得了。”   张珩不由得哑然失笑,随后又将她揽到了怀里,宠溺地说道:“真是个傻丫头。”   沈菱月摇头笑道:“我是那么多孩子的母亲了,不是丫头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傻丫头。”张珩心想,他的傻丫头,永远都是那般娇美可爱,哪怕是放在手心里都会生怕委屈了她。   两人行走间,对面走来了小德子。   小德子见到两人,连忙停下行礼,笑嘻嘻地说道:“给张大人、张夫人请安了。”   “你现如今可是掌管禁卫司的人了,我哪敢承你的礼?”张珩笑着回道。   “哎呦,我的张大人呐。您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我可是天天盼着您回来,继续给我撑腰做主呢”,小德子继续嬉笑着说道,“您不在京城的日子里,皇上时常问起您,依我看呐,皇上也是甚为想念张大人您啊。”   张珩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皇上这次让我担了督察司的职务,往后少不得跟你打交道。”   “哎呦,恭喜张大人呐。这对我小德子来说,也是天大的喜讯啊。我还能时常见到您,还能继续跟在您身边,这可是我的福分啊。”小德子笑得很是开心。   张珩笑了笑,跟小德子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带着沈菱月离开了宫里。   冬日的京城愈发地寒冷,沈菱月在房间里将张珩的厚衣和夹袄一一叠好,以备他时常换着穿。   沈菱月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皇上这次封了你高位,看来还是十分器重你。我猜测,他往后肯定想多留你在京城。”   张珩点了点头:“当初皇上把我扣在宫里,又安排了诸多佳丽接近我,就是试图让我妥协,继续留在宫里做事。”   沈菱月叠衣服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随后转过头来,眉头紧促,脸色极为难看。   张珩连忙补充道:“我从没答应过,那些女人,都被我赶走了。”   沈菱月相信张珩,但她不相信皇上,随即一边将衣服塞进包裹里,一边说道:“我们这就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了。”   张珩连忙拦住她,一边将她手里的衣服扔到一旁,一边将她拥到怀里,说道:“日子长了,皇上自然明白我的心意了。他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因为做了也没用,他了解我的性子,我认准的事情,不会改变。”   沈菱月知道这个道理,但仍旧气愤不过:“他凭什么这么做?他自己三宫六院还不够,还想让别人跟他一样不成?”   张珩轻抚着沈菱月的脸庞,看着她无比嗔怒却又可爱至极的模样,笑着说道:“你要相信你的夫君,不会为这些所左右。在我心里,你才是唯一。”   沈菱月自是信任张珩的,相信他对自己的心意。但与此同时,沈菱月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尽量少来京城。这里的人,不仅是皇上,还有那些达官显贵,无不是妻妾成群,才不要张珩在这里被他们影响到。   随后,沈菱月又一想,张珩居于京城多年,又整日跟这些人打交道,要是被影响,其实早就被影响到了。   稍稍放下心之后,沈菱月又问道:“要是有一天我老了呢?”   “到那时,我就比你更老了。”张珩劝抚道。   “那我要是变得又老又丑呢?到那时,皇上再给你派无数年轻貌美的佳丽,你怎么办?”沈菱月继续问道。   张珩看着一脸认真却又憨傻可爱的沈菱月,笑着说道:“我说过,我喜欢傻姑娘。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周国,哪里还会有姑娘比你更傻?” 傻到会喜欢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傻到明知自己给不了她孩子,却依然坚守在自己身边。从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个傻姑娘。   沈菱月红着脸,嗔怒着说道:“你就不能按照标准说法来回答吗?”   “这个问题有标准说法?”张珩忍不住问道。   “当然了”,沈菱月点了点头:“你应该说,我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好,我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沈菱月气得不行,连忙掐向他的耳朵。   张珩笑个不停,随即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心下不由想到,自己的媳妇,当然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第67章   待张珩处理完京城的事情之后, 已临近年关。返回南方之前,沈菱月在京城给孩子们买了不少礼物。   张珩看着沈菱月大包小裹地装东西时, 开口问道:“你有没有给我买礼物?”   “当然有了。”沈菱月说完后从一堆布偶中拿出一个来递给张珩。   “你敷衍我?” 张珩拧着眉头将她揽在怀里。   “礼轻情意重,最重要的是心意”, 沈菱月搂着张珩的脖子,撒娇道,“我知道,我家夫君不是贪财之人,所以,我当初送他二十颗稀世红珠,他都没有收下。”   “早知道你如此敷衍我, 我还不如收了珠子。”张珩轻刮了一下沈菱月的鼻子   “哼!我比珠子金贵。”   张珩笑道:“是啊,我家夫人金贵得很,这次又被赏了不少宝贝。输棋的钱, 记得拿宝贝来还。”   沈菱月连忙摇头,无论如何都不肯将宝贝拿出来抵债。   “那就拿人来还。”张珩随后在沈菱月的惊呼声中, 将她抱上了楼。   年关来临之际, 张珩和沈菱月回到了南方的家里。   一大早, 沈菱月便给孩子们换上了新衣裳。由于学堂里没课,这些孩子们有的去厨房里帮沈菱月做年糕,有的去贴窗花, 有的则围在张珩身边,看他写春联。   张珩的字迹向来遒劲有力,写完春联之后, 身边的孩子们纷纷叫好。   “爹爹,这个字念什么?”美玉在一旁问道。   “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逑。”张珩回答道。   “那是什么意思?”美玉托着腮继续问道。   这时,一旁的彦明接道:“就是说爹爹是君子,娘亲是淑女,两人是良配的意思。”   “噢。”美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张珩听后,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摸了摸彦明的头,随后让大一些的孩子们去张贴春联。   走出屋外,张珩又来到厨房,只见沈菱月在跟着厨娘学习捏面团。   张珩走近后,看着沈菱月捏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不由得笑道:“夫人,你捏的这个是什么?”   “你啊。”沈菱月转过头说道。   “我哪有这么丑?”张珩当即否定道。   “这样就有了。”沈菱月随后坏笑着,扬起满是面粉的手,朝张珩脸上招呼过去。   张珩一个闪身,轻松躲过了她的偷袭。   沈菱月心有不甘,连忙起身追了过去。   随后,二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最后沈菱月一不小心差点跌倒。当张珩转身扶起她之际,沈菱月趁机将面粉抹在了他的脸上。   张珩也不恼,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开心地笑着。   不远处的美玉看着追逐打闹的两个人,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彦明点了点头:“嗯,你领悟得真快。”   和孩子们吃了美美的一顿年夜饭之后,沈菱月和张珩向住处走去。   由于沈菱月一整天都忙个不停,此时已十分疲倦,张珩心疼她劳累不已,便背起她往回走。   “你待我真好。”沈菱月搂着张珩的脖颈,在他背上甜笑着说道。   张珩笑了笑:“你是我夫人,是我的亲人,我当然要待你好了。”   沈菱月心下想到,除了自己,张珩在世上再无亲人了,所以,自己要加倍对他好,要给他亲人般的温暖才行,于是问道:“你打算给你的亲人发多少压岁钱?”   张珩回道:“钱财太俗气,哪里配得上我夫人这清丽脱尘的气质?不如我给你折支花吧。”   路旁有绽放的冬梅,张珩便折来一支,递给了沈菱月。   沈菱月手里拿着梅花,问道:“夫君送我梅花,是因为梅花符合我的气质,对不对?”   “是因为旁边恰好是梅花,路旁要是狗尾草,我就折支草给你。”   沈菱月听后,开始佯怒着给他挠痒痒。   张珩一边笑着一边背着她,加快步伐往回走去。   大年夜里,寒风拂面,手拿着梅花的沈菱月依偎在张珩背后,心里无比知足。   快到家门口时,沈菱月搂紧了张珩的脖颈,伏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好幸运,能嫁给你。”   张珩的后背明显僵直了一下,随后不由得想到,其实幸运的人是自己,自己收获了世上最美的一轮明月。从当初接近她开始,自己就从来没有想过放手,她始终牢牢地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却不自知,甚至还会嗔妒别的女人的出现,她未曾想过,自己心里其实早已被她填满。   度过了喜庆的正月之后,南方迎来了早春的时节。   一日午后,沈菱月和张珩到后山去游玩和采摘果实。   张珩一路上教沈菱月辨认这里的各种树木和花草,给她讲每种草木的特征和生长习性。   沈菱月在一旁听得很是入迷,看着自己那英俊无比又博学多才的夫君,眼里满是崇拜之情。   张珩转过头来,见沈菱月眉眼如画的样子,又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便凑上前去,亲了亲她的脸颊。   沈菱月红着脸说道:“这是外面……”沈菱月不习惯在外面和他如此亲近。   张珩笑了笑:“后山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就算有人,我也不在乎。”随后,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   正在此时,有人一边跑过来,一边喊道:“张大人,有信函……”   张珩听后,立即抬起头来,顺手将沈菱月拉到身后。   待来人走到近前,将信函交给张珩后,沈菱月在其身后,用手指戳着他的后背,小声说道:“你不是说就算有人,也不在乎吗?你说话不算话……”   张珩一边看信,一边被沈菱月戳着,低头抿着嘴唇,眼睫毛时不时地颤动。   待交代好事项,来人离去之后,张珩随即转过身,将沈菱月拥在怀里。   沈菱月笑着说道:“你食言了,你说你不在乎的。”   张珩一脸无奈地看着沈菱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平常严肃冷漠惯了,真当着外人的面,自己的确很难做到什么都不在乎。   沈菱月知道张珩其实会害羞,但难得看到他窘迫的样子,不由得笑得很是开怀,完全不知道她这样挑衅张珩会是什么后果。   此时,有放牛人赶着牛从此经过。   还未等沈菱月反应过来,张珩便捧起她的脸庞,低头亲了下去,任凭沈菱月支支吾吾地说着“有人,有人”,但张珩依旧紧紧地束缚住她想要挣脱的双臂,不管不顾地亲着她。   赶牛人惊讶不已,打了个趔趄之后,赶紧催促着牛儿快点离开。   待人和牛远去之后,张珩才放开沈菱月。   沈菱月红着脸,一边轻捶他,一边说道:“你欺负我……”   张珩清俊的面容上满是笑意:“我要告诉你,我没有食言。”   沈菱月无奈道:“被人看见了,我以后怎么见人?”   张珩随即将她重新拥在怀里,笑道:“那人都没正眼看,直接就跑掉了。”   沈菱月依旧又羞又恼,开始伸手捏他的耳朵。   张珩躲开之后,沈菱月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在山间跑了许久,就在沈菱月气喘吁吁之际,张珩转过头,将沈菱月背了起来,一边下山,一边说道:“孩子们快散学了,我们去接他们,到县上吃好吃的去。”      第68章 终章   暮春时节, 百花盛开。   沈菱月接到了苏锦含的一封信,说是沈家在打探她的下落, 问她要不要去见见家人,还说沈母思女心切, 一直想知道女儿如今现在何处。   吴家因为早期的行径彻底败露已被处置,而沈家也已想清楚,若不是张珩当日提议清西王主动撤藩,后果一定会更为严重,一家老小肯定罪责难逃,哪里会有如今安稳太平的日子。跟昔日的王府风光比起来,自是远远不如, 但跟其他受处置的藩王比起来,沈家已是好过太多。   当时从西部到京城,张珩和清西王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张珩即便有心提议,也是故意以讽刺的口吻说出的, 因为他知道以清西王的脾气, 不会接受他直截了当的建议。清西王听后当即勃然大怒, 一路将这种气愤带到了京城,但最终还是从张珩的话语中寻得了生机,决定主动撤藩。   接到信以后, 沈菱月心里万分纠结,伤心不已。当日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所有的伤心和失望又一起涌了过来。   张珩见沈菱月左右为难, 便握着她的手劝道:“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开心便好,千万不要为难自己。”   沈菱月眼里噙着泪说道:“父母生我养我之恩,重如泰山,我深知为人儿女、要尽孝道之理。可父亲却生生不肯接纳你,还说不认我这个女儿……”   张珩轻抚沈菱月的脸庞:“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沈家待我是何种态度,我早已不在乎了。毕竟,他们生养了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儿,我才能有机会遇见我心爱的人,才能娶到世间最美好的姑娘。”   看着眉头紧蹙的沈菱月,张珩继续劝道:“沈家当初对你不满,也是因为我而迁怒于你,无论沈家对我如何,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我只在乎我夫人的感受。”   沈菱月知道,自己与沈家之间的血缘牵绊不可能割裂,成长过程的所有记忆就在那里,但同时也很难弥合之前的伤痛,所以,就将一切交给时间吧,不强求改变什么,也不执着于原谅什么。   随后,沈菱月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已嫁张珩,彼此真心相待,一切安好,让母亲多保重身体。对于沈靖,沈菱月已经寒透了心,所以没有提及。   过了一阵子,母亲回了信,知道女儿平安无事后倍觉欣慰。与此同时,沈母也知道女儿终究心意难平,便没再提起儿子和夫君,只是问候张珩安好。   随后的日子里,沈菱月通过和母亲书信往来,知道父母一切都好便心安了,每逢年节,沈菱月便让人捎去丰厚的各色物品。沈菱月不知道,尽儿女孝道和消解裂痕之间自己如何去做才是最完美的选择,但心里清楚,张珩是自己相伴一生一世的爱人,人的出身和命运非自己所能选择,家人当初对张珩的羞辱着实不妥,况且还是张珩挽救了沈家最终的命运。未来父母若能转变心意自然是好的,如若不能的话,父母安好,张珩平安无事,自己也已心满意足了。   盛夏时分,沈菱月和张珩去了沿水村,去看望久未相见的陈家父母。   看到阿爹阿娘身体依旧硬朗,沈菱月十分开心。之前张珩给陈家父母留下不少银两,让他们修葺房屋和留作家用。   这次回来,沈菱月见到陈家的房子已经翻新,又扩建了几间,阿爹阿娘住得十分宽敞舒服,心里很是高兴,又因为一直惦念得很,这次刚一见到便围着阿爹阿娘说个不停。   陈家人见阿月嫁得十分幸福,张公子也待自家女儿极好,便觉得欣慰不已。女儿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是婚姻美满最好不过的证明。   傍晚时分,阿娘准备了丰盛的农家饭菜,沈菱月在一旁帮忙做饭。   “你们走后,你阿爹时常念叨你们,现如今看你们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我们俩别提多高兴了。”阿娘一边炒菜一边说道。   沈菱月笑着说道:“阿娘,这次我们过来,就是想接你们去京城,和我们同住一段时间呢。你和我阿爹还没去过京城,这次正好去逛逛。”   阿娘连忙摇头:“京城人多,路途又远,东西又贵。我和你阿爹在这里好着呢。”   沈菱月笑着回道:“山里日子确实很好,不过京城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我们想带阿爹去京城看看大夫,治治他的咳嗽病。等阿爹的咳嗽彻底好了,我们也能彻底放心了。”   陈老汉一直咳嗽,近来又有加重的趋势,陈阿婆心里一直担忧不已,县上的大夫瞧过之后给开了药,但也没怎么好转。眼下若是能找好大夫给瞧瞧,倒是不错。   饭菜齐备之后,一家人聚在院子里,开心地吃着农家风味。陈家父母是沈菱月的救命恩人,因此,张珩待他们极为敬重,因为每年都要去京城一次,所以这次也准备带他们去京城一同团聚。   陈老汉在吃饭时,不停地说自己有福气,三个女儿都如此孝顺,三女儿还特意带夫君回来看望自己,还要接自己和老伴去京城。   张珩笑道:“您是阿月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我们孝敬您,是应该的。”   陈老汉听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地感叹,女儿挑的这个夫君实在是好,整个县上也找不出如此一表人才又懂得疼人的女婿了。   月明星朗的夜里,清风拂过,蝉鸣阵阵,沈菱月坐在农家院子里,依偎在张珩怀中,和他一起欣赏美丽的夜空。   在静谧的山村里,沈菱月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在山间茶园之事。一切都恍如旧梦,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兜兜转转,自己和张珩依旧能相依相守在一起,沈菱月心中无比感谢命运的垂青。   时间流逝,沈菱月依偎在张珩怀里睡着了。   怕她被夜风吹到着凉,张珩便抱起她回了房间。这处房间是张珩和沈菱月成亲时的婚房,一切如昨。   揽着甜睡中的沈菱月,张珩一夜好眠。   第二天,本打算一起回京的张珩因为突然有差事,要去外地一些时日。   临走前,沈菱月依依不舍地嘱咐他路上务必要多保重。   张珩无奈地笑了笑:“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办差,你就放心吧。”   沈菱月自是放心他的差务,但情感上却忍不住惦念着他,尤其他不在自己身边,除了思念,便是牵挂。   自张珩走后,沈菱月和陈家父母在乡间里又住了一些时日,安排好家里的茶园和一切事务后,便准备去京城,按照和张珩的约定,在京城会面。   当沈菱月将一切安排妥当,正准备带陈家父母下山之际,却发现张珩匆匆赶回来了。   “不是说在京城见面吗?”沈菱月倍感诧异。   张珩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笑着说道:“差事提前办完了,我便赶过来接你,省得路上这几日,见不到你。”   沈菱月望着张珩,眼里全是感动。自己自然也是想尽早见到他的,只是惦念他路上奔波辛苦。   拿起手帕,替张珩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沈菱月的心里满是心疼,心疼他路上的疲惫。   张珩和沈菱月每年都会来一次京城。这次回到京城后,张珩整日忙着差务,沈菱月将阿爹阿娘安排至京郊的大宅里,又请了名医给阿爹看病。   待阿爹的咳嗽有所好转之后,沈菱月又带着他们去了京城里有名的地方游玩赏景,带他们吃京城特色的美食。一辈子没走出山里,最多去过县城的陈家父母,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很是心满意足。   入秋之际,因为惦念外孙和外孙女,陈家父母决定返回沿水村。张珩派人一路护送,又给他们带了不少精美的礼物,让他们到时分发给亲戚和村里的邻居。   依依不舍地跟陈家父母告别之后,返回南方的日子也临近了。沈菱月心里十分惦念孩子们,便早早地收拾起了行囊。   孩子们长得快,数月不见,肯定有孩子长得更高了,也会有孩子变得更用功读书了。   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孩子们的变化,沈菱月便在张珩忙完之后,和他一起返回了南方。   孩子们见到爹爹和娘亲从京城回来了,全都高兴不已,围着他们不停地说笑叫嚷,连给他们带的礼物都没第一时间去拆开来看。   团聚的日子没过多久,学堂里的先生因为家中有事,不得不离开半月。   一时之间,不好找临时代课的先生,张珩便充当起了孩子们的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教他们课本上和课本外的知识。   由于张珩学识渊博,孩子们很爱听他讲课,又因为他要求严格,孩子们都规规矩矩地听课,认认真真地完成课业。   平常有些调皮的孩子,全都听得十分入迷,课上课下常常缠着张珩,问东问西,眼里全是崇拜之情,觉得娘亲说的果然没错,爹爹的学问和水平比县上的先生还要高出许多。   一日,临近午间时分,沈菱月熬好了汤水,准备给张珩和孩子们尝尝。   来到学堂的窗外,沈菱月听见张珩字正腔圆的读书声,清朗悦耳,还有孩子们跟读的清脆声音,听起来倍感心情舒畅。   看着张珩认真教书的样子,听着孩子们郎朗的读书声,沈菱月的脸上浮现出了甜美的笑容。   天高云淡,秋风拂过,垂柳之下,学堂旁边,一切的一切,都圆满得如同明月一般。   来时不易,前路漫长,幸好彼此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可以相依相守。流年漫长,时光静好,恒如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