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夫人她演技过人》 作者:白昼之梦   文案:   一个是东厂首领太监,面若桃花,心如恶鬼,满手血腥,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人人避之如蛇蝎,仿佛这辈子合该是个孤寡到死不得善终的结局,却偏有一个不怕死的人凑到跟前来,填补他心上缺失的那一块。   一个是来历成谜,顾虑重重的女商人,只因着舍不下心底的一点旖念,宁愿与那人在刀尖上共舞。   是谁的救赎,又是谁的劫数?   前路坎坷,且看开在盛世中的极恶之花,能否结出完满的果实来   ————我家的男主都不是正常人系列   心狠手辣傲娇矫情死太监vs来历不明影帝女商人   HE,朝堂后宫江湖都涉及那么一点,背景架空,没什么考据经不起推敲,大家看的开心就好~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朝堂之上   主角:苏仁,陈青鸾 ┃ 配角:温月如,慕容铎,慕容钧, ┃ 其它:东厂,权宦,身世之谜 第1章 夜雨纪事   夜凉如水,绵密的雨丝落地无声,将白日的热气冲刷殆尽。偌大的皇城内暗潮涌动。   已经过了熄灯落锁的时辰了,鸣凤殿却还灯火通明,皇后眉头紧锁,目光只向外望去,仿佛要从那浓墨重彩的夜色中瞧出些什么来。不多时,便见一个品阶不高的小太监未经通报便低着头快步走进殿来,近前叩首道:“苏大人叫奴才给娘娘带个话儿,就说这次两桩病症必能根治其一,娘娘大可以安心了。”   温皇后神色稍霁,抬手叫人起身回话,“就不知去的是哪一桩?”   “回娘娘的话,自然是先治了内里的病症,那外头表面上的,虽看着恼人,却不是紧要的,下了药性慢的方子,慢慢将养着,一年半载也就能大好了。”   皇后手中拧着的帕子紧了紧,似还要说什么,然而转念一想,这么一个传话的奴才,同他说什么也没有用,反倒是传到那人耳朵里,就显得自己过于急切了,凭白叫人拿捏,便不再多言,只叫人打赏了那传话的小太监,自己也歇下了。   宫墙深深,足以隔绝一切,宫里头再金尊玉贵的人,若是在皇宫外头没等亮出身份便糟了难,也不过是两手两脚只有一条命。   再激烈的搏杀,待一层层穿过了红漆高门之后,只剩几句低语的余音,弥散在雾气之中。   雨直下到半夜才停,云却还未散,西市侧街的小巷子里头,若还有商户亮着灯开着门,便显得十分扎眼。正从正街上路过的更夫不免好奇,绕进来对里头问道:“陈娘子,今儿怎么到这时候了还不关门?”   柜台后头的青衣女子和煦地笑道:“还不是这几日的雨闹得,被褥都潮的要发霉,我左右睡不着,便趁着这功夫对对账,若不开门透气呢,又热又闷实在受不住。左右眼下太平,我这小店也没东西可被贼人盯上,叫您见笑了。”   灯光昏黄暗淡,离得远了容貌都看不真切,却也能见到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如玉中点墨,目光流转中带着些微笑意,令人见了就不由得觉着亲近。   那更夫心道:这店里虽没什值钱的物件,可老板娘却实在容易被人惦记了去。只是这话若说出口就太唐突了,便撂过了话头,又随意叮嘱两句便走了。   见人走远,陈青鸾合了账本,转手拿了一小壶烧酒往后院走去,轻手轻脚往自己卧房走去,推开门便闻到一股子烧焦的糊味,她脚步顿了顿道:“衣服都烧了?那我现在进去可方便?”   回答她的是个低哑的男声,“不碍事,有劳娘子了。”   陈青鸾回手关了门,见榻上那人已经换上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干净衣衫,便将烧酒往床沿一放,支起了窗子,对斜靠在床沿上的男子道:“还是开窗透透气的好,近几日生意不好,这边院子没客人住的,你且放心便是。”   那男子虽然颇为狼狈,态度却不急不躁,他抬眼看向陈青鸾道:“娘子定是以为在下是个贼人,所以要防着被旁人看去了?只若是如此,为何不干脆报官,没准还能得些封赏。”   陈青鸾挑眉道:“若是官府大张旗鼓来我店里抓人,那我以后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横竖你将养一晚,明儿天亮之前走了便是,若被官差抓了,别供出我这个窝藏犯来,便算是报答了。”顿了顿又道,“我这没药材给你处理伤口,若你不怕疼,就用酒洗洗再包扎,也省着邪祟入体,回头找了大夫也治不得了。”   那男子低低笑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才稍微有了一丝生气,“救命之恩是一定要报的,还请娘子相信在下的人品。”   陈青鸾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别人家若失了修整,最多漏雨,她店里直接漏了个大活人下来也不当回事,人道陈娘子心大如斗,果不其然。   翌日清晨,天将亮未亮,朝露浓重带着寒凉的湿气,然养心殿外已有人候着,为首的人身材高挑,白面无须,一双狭长的凤目低垂着,静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出殿来,低声同他说了两句什么,随后露出极为惶恐的神色,急忙转身进去通报,不过片刻便宣人进殿。   时至贞元二十一年,当朝皇帝慕容铎刚过完四十大寿,按理说还是正值壮年的好年岁,然而帝王若励精图治,总是要比旁人操劳,虽然保养得当看着不显老态,但内里的空虚却难以弥补,赶上天气不好,缠绵病榻了半月有余。原本这两日已经好转,却不想迎来了噩耗,一时急火攻心直挺挺晕了过去。   好在原本就有太医在近前候着,经过一通救治,慕容铎很快转醒过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珠茫然四忘,那些太医们早就退了下去,两侧侍立的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唯有方才来禀告之人还立在下首,面带忧色望向自己这边,方才令他有种自己尚活在人间的真实感。   慕容铎强坐起身来道:“太子眼下身在何处?”   那人恭敬地道:“臣已命人将太子殿下运送至东宫了,估计到早朝时便能妆点完毕。眼下消息还封锁着,对外该如何宣告,臣不敢专断,还请皇上示下。”   太子微服出宫留恋青楼,争风吃醋之时被人误杀,还闹得个身首异处,着实难以启齿。老皇帝再心疼儿子,也不得不顾忌脸面,调查只能在暗地里进行,表面上只好说是急病薨的。好在尸首已经全须全尾的运进了宫,消息也未走漏,苏仁办事果然是妥帖的。   “太子当时是和平王在一处?那平王现下如何了?”   苏仁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平王昨夜虽然也去了甜水巷,不过似乎是在太子与人动手之后才出现的,之后下落不明失踪了一夜,经查证他是在今日早晨才回了王府,且受伤不轻,勉强捡了条命罢了。”   帝王眉头紧皱着,沉吟半晌道:“朕的锦儿没了,平王却没事,朕……不太甘心啊。”   苏仁道:“此次太子遇害,平王未必脱得了干系,眼下虽还没有证据,不如圈禁起来细细地查,若他当真与此事有关,总会露出马脚。”   “那就都交给你了,下去罢。”龙榻上的人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苏仁弓着身倒退出去,临了从余光中看到那将老之人眼角含泪,神色间隐隐透漏着哀戚。杀伐果断了一生的英明帝王,刚刚经历中年丧子之痛,一瞬之间疲态尽显。   若按他以往的行事作风,不雷厉风行的亲手查出线索来是绝不肯罢手的,现下却直接丢给了自己,想来也是不愿深思。人老了,就经不起将心上的伤口一遍遍扒开来。   那么便叫他永远不知道真凶是谁,也是一种仁慈罢。   出了养心殿,一路往司礼监去,路上却被鸣凤殿的人拦了,苏仁心下嗤笑,那温皇后执掌中宫也十余年了,还是这样不经事,不过也正因此才好摆布,倒让他省下许多心神。   不然他凭什么要耐着性子同一个母族早已无人可依,空仗着个皇后位份颐指气使的女人周旋呢,毕竟本朝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有子嗣却又不得宠的皇妃。   待见了面,皇后闻得太子薨了,也落得几滴泪来——纵然不是亲生,但好歹是她早逝的姐姐唯一的儿子,她的亲外甥,叫了她这么久的母后,若说半点感情没有是骗人的,只是这点感情同她未来十数年的权势地位比起来,就太微不足道了。   “本宫心里难受的紧,头也疼的厉害,你们都下去罢。”温皇后抬手抵住眉心,也是一脸的疲惫,“苏仁你来跟本宫按按,兴许能好些。”   苏仁早先掌管东厂之前也在内殿里当过差,伺候过老太后,也伺候过皇帝,按摩服侍人的手艺是极好的,他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皇后两鬓,不轻不重地按压着,片刻之间,皇后的眉头舒展了几许。   她轻声道:“如今内里的病好了,可外间的就这么放着也总不是个事,督公若能替本宫治好,不管要什么,本宫都绝不推诿——本宫瞧着督公的才干远胜众人,也该再进一步了。”   苏仁立在温皇后身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昨儿得了消息也没半句话,还道她见大局初定,长了点耐性,结果这才不到一天就挺不住了。   他自然是有才干的,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又同时身兼监东厂首领太监的职位。作为一介宦官,他这官位可说是已经到了头,升无可升,再进又往哪里去进呢?难不成效仿前朝的魏宦,摄政封王,搏个九千岁的名头吗?   权势谁都想要,然而别人的施舍他还不稀罕,更何况这凭空画的大饼一看就不香甜。   他耐着性子柔声道:“娘娘无需着急,外头那个留着当靶子,才不会有人疑心到咱们上头,不然一下子没了两个,又揪不出个幕后主使来,那甭管再周全,只要从中得了好处,便势必要被怀疑。那些言官嘴下不留德,娘娘纵不挂在心上,八皇子年纪还小,生受了委屈可怎么好呢。”   这位温皇后本是温太傅家的幼女,自幼被骄纵着长大,温家早先已经出了一个皇后,就没想让这个小女儿再去攀附权贵,只想让她将来寻个好拿捏的夫君快活度日,哪知一道圣旨下来,她便成了她早逝的姐姐的继任。   平心而论,温月如气度心智,都不太够不上皇后的边儿。她方才的一番话里带着些讨好渴求的意味,已是不顾自己的体面了。苏仁也懒得再打马虎眼,将话都直白讲了。皇后却不恼,她只觉着“咱们”二字里透着亲近,听着就好像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熨帖的很。于是又问苏仁道:“既如此,那外头那个要一直留到最后了?”   “自然要留,有臣在,他断然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冷天的求小天使们戳专栏给新文捧个场~   连载文《相公轮回走丢了怎么办》《丧尸女神末世攻略》预收文《我求生欲超强的!》   其他的如果有看上,轻轻点下收藏蠢作者感激不尽~   《丧尸女神末世攻略》   末日降临,丧尸横行,文明急速倒退。   以百万分之一的幸运成为完全进化体的言心,力排众议保留了人类文明延续的火种,还顺手捞了几个忠犬回家。   十年后,辖区人类在她的保护下建立起了新秩序,言心露出了丰收老农民一样的微笑,然后大力发展娱乐业!   忠犬A:大大艹粉吗?   忠犬B:大大要潜小鲜肉吗?   忠犬C(划掉)正宫亮出手术刀:什么都不缺,只缺几个试验品。   #不好好打榜就要被吃掉#   #真人秀女主跟着野团团长跑了#   《我求生欲超强的!》   习若云前世身娇体软病弱,嫁入承恩侯府做了世子妃,洞房之夜独守空闺,死的也明明白白。   习若云:佛了佛了,反正早晚病死,费尽心力逃走不如留在府里看戏   一朝重生,早治病早习武,顺便离侯府远着些。   哪知一逃六年,还是没能躲掉这段孽缘,再入侯府客居,那位喜怒无常的二公子天天阴森森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   楚凌越: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靠)害(近)你。   习若云瑟瑟发抖:我最怕的就是你……   楚凌越:哦?   习若云:这剧本不对啊……小时候软萌可爱的雪团子怎么成了这样?! 第2章 因缘际会   这一年的余月里,京中先后发生了两件大事,大到从不关心朝堂的平民百姓也尽人皆知:一是太子急病薨了,二十几岁的人连个一子半女都没留下,太子妃思君成狂,在头七那晚守夜时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也随着去了;二是当今圣上的幼弟平王殿下慕容钧,寻花问柳不说,还在花街柳巷同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伤了人命,自己也落得个重伤。这事重抬轻放,旁的处罚没有,只圈禁而已。旁人听了都觉着皇上刚失了爱子,对幼弟也宽容了,毕竟平王本身也是重伤,之后能不能下床都是两说,这圈不圈禁的自然没有意义。   只是面上仁慈归仁慈,两桩事都与风尘之地脱不了干系,所以眨眼之间整条甜水巷里的店俱都被查封了,里头的人被下了狱之后再没见过一个被放出来的。做皮肉生意的,表面上再风光也是没人看得起,是死是活谁都不在乎。只不过整条花街都没落了,隔壁甘井巷里的客栈生意也受了影响——原本住店的客人就少,平日里一多半的进项都是靠着卖酒水去隔壁巷子,如今这般自然是卖不成了。   听得店小二唉声叹气的抱怨生意差了,陈娘子打趣他,“清闲些你还不高兴么?难道非得忙的脚不沾地才高兴?”   那小二眼珠儿一转嬉皮笑脸地回嘴,“那还不是怕生意不好,娘子赚不回本,连工钱都克扣了么。”   陈娘子正在擦她的宝贝酒坛子,听了这话回手就用抹布抽了他一下。   生意上的事情,她倒不很担心,只是有些茫然,自己好不容易落脚扎根开了这么一方小店,可是这大楚眼看着就要变天,这天子脚下还能住的稳当么。朝堂上的事儿流传到她耳朵里,寻思过几回,也可总不能为这个便卷铺盖搬家,生意还是要照常做。   这段时日里,平王老实的过了头,照理虽然被软禁了,可是上书鸣冤确是没人拦着的。他也确实冤枉,那夜本是去给相好的花魁娘子祝寿做排场,却路遇太子被人追杀,原想出手解围顺便卖个人情,哪知来截杀之人不仅武功高强,围追堵截训练有素,刀刀直逼要害。   面对这样的场面,他瞬间醒了酒,这哪里是斗殴打架,分明就是一场势在必得的谋杀,这般招摇行事,明显就是存了要将所有目睹之人全都灭口的意思。   他自诩是个风雅之人,去喝花酒也没带着侍卫,暗中虽有两个影卫跟着,也不过堪堪能护住他的周全,原本还不死心还想去捞太子一把,结果就是自己也被砍了一刀,说不得只好先顾着性命逃了。   好在躲身的客栈老板娘是个善心人,收留了他一晚,否则伤口就那么放着奔波一夜,怕是性命难保。第二日刚一回府,就听宫中眼线传来消息,太子尸首都凉透了。转过脸来自己又被编排了这么一出公案,便心下了然,原来是被人一石二鸟算计了去。   后来听闻,整条甜水巷的店面都被封了,那查抄之人定然也能顺藤摸瓜,查到其中两家有名的青楼背后的东家正是平王,若他此时将太子遇害的经过捅出来,也只会被人顺势构陷成谋害太子的真凶,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这厢平王的案子表面上结了,然东厂番子们暗地里的探查还未停,圈禁未必能圈上一辈子,但若是趁这段时间将他在外头的势力修剪干净,那就算将来放出来,也不过是个没牙的老虎,伤不了人了。   往日同平王有接触的人,俱被查了个通透,能敲打的敲打,冥顽不灵的就直接下手除了,然而排查到朋来客栈那处,探子们却犯了难,那夜收容了慕容钧的女掌柜,似乎有些不简单。   这陈娘子一个女子孤身在京城里开店,街坊邻里也都曾好奇打听过她的家世,她只说自己出身江南徐州小商户人家,后来母亲早逝,自己随了父亲行商,天南海北的各处游走,后来甚至做起了海外船贸生意,后来父亲在返乡路上病逝,她再无亲人,女孩子家不好孤身随船奔走,便索性清点了家当,北上京城来谋生。   这一套说辞,旁人挑不出毛病,可东厂番子是什么人呐,无缝的蛋都能给你刨出个玲珑七窍来,那徐州根本就找不出这么一户人家。陈青鸾前半生的来历,竟是半点都查不出来,就如同没有爹生娘养,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李德喜思前想后,还是将这事儿禀给了苏仁道,“督主,您看这陈青鸾会不会是平王安在市井里打探消息的暗桩?”   若说是暗桩,也过于沉得住气了。可若说是故意遮掩,也是说不通,毕竟那日平王已经在此处待了一晚,再想撇清关系已是不能够。既无动作,又不躲藏,难不成是等着被抓的废物草包?   李德喜见苏仁沉默不语,额角便冒了汗,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督主,那平王一向风流,或许这陈娘子是他的相好也说不定?”   这推测大胆又有趣,倘若是真,那平王将这位红颜知己藏的可够深,苏仁心中片刻之间便闪过许多恶毒的点子,薄唇轻挑道,“那本督倒要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能得那位风流王爷的青眼。”   好不容易雨过天晴,又正值晚饭的当口,原本就不大的店面已经坐满了食客,店小二忙的脚不沾地,正要去门口挂上客满的牌子,突然眼前一暗,差点撞到一个高个儿男子的怀里,忙退了一步,但见眼前的人身着藏青色滚边长袍,金线暗织的花纹若隐若现,且不说这一身暗藏富贵的衣裳,只看他背着手踱进来的几步,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带着几分官家气度,便招呼道:“这位爷有什么吩咐?”   苏仁进来便发现大堂里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他很自然地道,“听说你们陈掌柜酿的一手好酒,此番慕名而来,不知雅间可还有空着。”   小二面露难色赔笑道:“这位爷,咱这店本身是个客栈,顺便卖些酒食而已,本就没有雅间,您要是不嫌弃,小的这就去给您问问其他客人可否愿意拼桌坐。”   苏仁一挑眉头,这待遇倒真是新鲜了,没有雅间,索性直接扔点银子包场么。   这时里间门帘被一只素手挑开,伴着哗啦啦的脆响,一个年轻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半低着头对苏仁福了一福道:“不知是督公驾临,下人没眼色不懂事,招待不周还请督公海涵,我这小店虽然没有雅间,上房倒是有空着的,请督公随民女移步二楼。”   陈青鸾这一番话出口,不仅店小二吓了一跳,店里原本坐着聊天吃酒的食客俱都噤了声,有的偷眼往这边打量着,见苏仁对这称呼泰然处之,只恨不得找个地缝藏了,似乎被这活阎王看到眼里便要跟着遭殃一般。   苏仁倒没管旁人,只点了下头表示认可了她的说法,陈娘子便一路引着苏仁上了二楼的客房。说是上房,也不过就是间小屋子,好在干净整洁,桌椅都临窗子摆着,坐下之后能远远看到西市的热闹景象,带着几分寒酸的意趣。   他天生一副可入画的美人骨,眉梢眼角都叫人移不开视线,可惜神色过于刻薄了些,冷淡的一看便不好接近。   陈青鸾先是手脚麻利地给苏仁倒了一杯清茶,随后道:“小店平日没有菜单,都是早起去集市上挑,什么材料新鲜便买点什么,每日换着样儿搭配出四五样小菜来,不过督公若有什么偏好的口味便尽管吩咐,一定尽力让督公满意。”   苏仁道:“咱家一向都不挑剔,只管捡拿手的做几样便是,只有一样忌口,就是不喜辛辣难入喉的东西。”说罢斜睨着看向陈青鸾,只觉这女子虽然也算模样周正,但他常在宫里行走,美貌佳人见得多了,实在不觉着她有何过人之处,唯有一双黑白分明又极温柔平和的眸子,还能叫人生出几分留恋。   陈青鸾似乎没觉察这话里有什么不对,笑着应了声便退了出去,过不多时又举了托盘回来,在苏仁面前摆下几碟小菜,临了则是一个盖着盖子的汤碗,甜腻的酒香随着热气从缝隙中溢出来。   “那最近新酿好的烧酒味道重了些,那等出劳力的粗人喜欢,可督公既不喜辛辣之物,自然是看不上的,这清酒煮的甜汤倒可一试,您尝尝可还合口味?”陈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盖子,取了小碗盛出半碗来递到苏仁面前。   苏仁伸手接了,只见这甜汤十分清澈,泛着蜜一样金黄的色泽,并不似寻常带着酒酿的甜品那般浑浊,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果然齿颊留香,酒香浓郁却不带酒味,苏仁慢条斯理地将这半碗汤喝完,抬眼见陈青鸾还在身边候着,漫不经心地问道:“陈掌柜如何识得本督啊?”   陈青鸾笑道:“说起来,督公可是民女的恩人,若不是因为督公您心善,民女怕是已经客死异乡了。”   饶是苏仁见多识广,每日里都能听几回溜须拍马奉承自己的话,然而却从没听过有人夸他良善,他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狭长的眸子里带了杀意道:“哦?那倒要请陈掌柜说说本督是怎么个心善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新坑~《我徒弟丧心病狂》by墨瞳喵白   文案:在容暖跌宕起伏,丧心病狂的求仙之路上,最苦痛的事情就是收了个病娇偏执的徒弟,重点是他还黑化了。 第3章 花言巧语   面对苏仁的质问,陈青鸾不卑不亢缓缓道来:“当年民女随父亲在海外行商,家父去世之后便打算回大楚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过日子,行至黑峡关口的时候,赶上倭国海盗寻衅滋事,所以城门封闭不许百姓进出,当时民女正病着,若是一直被阻在城门外,恐怕凶多吉少。可巧当时督公巡查到此处,强命守城的军官开了门放百姓同行,民女这才能进城寻得医馆,捡了条命回来。督公不忍百姓在城外受苦,这岂不是天大的慈悲吗?”   听她这样说,苏仁也回想起来,他当年奉命去做围剿海盗的监军时,确实有过这么一件事,只不过他当时下令开城门,却不是因为可怜城外的流民,而是当时他看那黑峡关守军的统领十分不顺眼,要给他小鞋穿。若是看守的士兵盘查的不到位,放进来的百姓里混着倭国细作,那正好可以治那守将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见苏仁默认了自己说法,陈青鸾嫣然一笑:“督公大恩,民女无以为报,若督公觉着小店的东西勉强入得了口,那以后这儿永远给督公您留着位子。”   苏仁听了这话冷哼一声讥讽道,“大可不必尝个新鲜也就罢了,为这点东西也值得来第二回 ?”   陈青鸾也不恼,她接着笑道,“咱这小店没别的好处,只是若要吃个新鲜,却是正应该再来的,民女担保督公每次来,都能吃到新菜式。”   为了留住自己这个“贵客”,竟然敢夸下海口,苏仁一瞬间竟想试试看,若从此日日都来,等陈娘子挖空心思也变不出新花样的时候,场面一定很有趣。   然而也就是想想罢了,他平日忙的正经三餐都没法按时用,哪有闲工夫同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置气。若当真要寻她晦气,手底下的厂卫们偶尔到她这喝个小酒顺便闹个事,也能教她这店开不下去。只是这陈娘子虽然透着古怪,但相处起来还教人觉着挺舒坦,她既然诚心将自己当个善人,那再良善一回又何妨。   “既如此,那本督就包下你这个‘雅间’罢,每月的银子去厂督府领便是。”苏仁说罢,便起身要走,陈青鸾却抢了半个身位拦在门口道:“民女原是为了感谢督公的恩情,哪能收您的银子呢,只是民女有个不情之请,这家客栈原本从旧主人那买来之后,因民女怠惰,所以名字都不曾改。如今斗胆想请督公赏两个字,毕竟若没有督公的恩情,便没有民女今日,更不会有这家店在了,所以不拘什么字,只要督公高兴就好,民女好将其铸成牌匾来感念督公。”   好个不收银子,要的东西却比银子还值钱呢,她也真敢想!   而陈青鸾见他沉吟,便接着道:“督公千万莫要疑心民女是想顶着督公的名头打旁的主意,民女真心只想留个联想,若督公信不过,民女保证绝不对任何人透漏这件事,督公您意下如何?”   原本苏仁也并不真介意陈青鸾投靠自己,毕竟若她真是平王心里的人,那她这样顶着自己名义出去捞好处,那也够让平王恶心一阵的。   然她话说的这样周全,也是叫人提不起脾气,苏仁道,“好,本督允了,备笔墨罢。”   待笔墨备好,苏仁不假思索,提笔便落下“蓬莱”二字,与这客栈原有的名字还是同音。   陈青鸾千恩万谢地送走了苏大人,在门口目送直到那人高挑的背影再也望不到才转身回了店里,这才发现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别看陈娘子面上看去心大胆子也大,还敢跟厂督提要求,实际上心里怕的不行,东厂的人找上门来,她瞬间便联想到了前些日子收留平王的那一晚。   没错,陈青鸾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带着伤的男子就是京城里第一有名的风流王爷,毕竟从前店里忙不过来时,她也常去隔壁的风月场送预定的酒菜,可是见过平王许多回了。   好在认识归认识,这事儿她从未同旁人提起过,所以既然自己没有直接悄无声息的被抓走下狱,反而因此得到了傍上了厂督大人的机会,还是有几分窃喜,所以对着苏仁那一通剖白虽然是七分真三分假,但诚意却是十足十的——连她自己都要信了。所以饶是苏仁那样刻薄精明,一眼就能将人心看个通透,也未觉察出她的惶恐。   二楼的屋顶上,影卫正要撤离,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后吱吱呀呀的,上房的窗子被人关上了,随即一个女声自言自语地道:“人生的好看,字也好看,可惜脾气不大好,不然倒是个良人。”   影卫一个腿软,险些没滑下去,暗自忖度这话还是当做没听到,别回禀上去被迁怒就太冤枉了。   两个月之后,鼓楼大街最繁华的地段上,一家名为蓬莱阁的酒楼开张了。高阁楼台,所有装饰摆设都极清雅又上档次,也不知是多少银子砸出来的,老板是个不出名的小娘子,没什么背景。   而这酒楼规矩也与别家不同,每日菜单上的菜肴都不多,且都是不固定的,前日吃过的菜第二天再去就未必能再点到。而且几乎日日换新样式,有人问起来,那陈掌柜便解释道,世人若想寻得蓬莱仙踪,然能否寻到都要靠机缘,她这店的名字也是凭缘分得贵人赐字而来,所以在生意上也着眼于机缘二字,缘来是客亦是友。   京城里最不少的就是自诩风雅的富贵闲人,兼之蓬莱阁的酒菜也确实不差,所以一时间众人追捧,若不提前预定连大堂位子都抢不到,更别提二楼的雅间了。   说起雅间,就不得不提起另一件令人好奇的事,位置最好的那处雅间,始终没开放过,据陈掌柜说,那处是要留给一位贵人的,纵然出再多银子也不会开放给旁人,只是自酒楼开张以来,这位贵人就从未露过面。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从前不过受着一家破旧的小客栈勉强经营,突然这样大手笔,本就有人猜她是暗中得了谁的资助,这样一联想起来,便有人猜测这位贵人实际上才是蓬莱阁真正的老板,更有好事者设了赌局,各人纷纷押注,赌的就是这位贵人究竟是谁。   押注最高的几位,莫不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娇客,连已经被圈禁的平王殿下也榜上有名,苏仁的名字虽在其中,然而下注在他身上的人并不多,毕竟一个太监,难以想象他能做出这样折柳捧花怜香惜玉的举动来。   有人好奇去找陈青鸾打听,得到的答案却是:有缘自会知道。   这一番经过自然也传到了苏仁耳朵里,陈娘子这一手玩儿的很精明,孤女开店,若背后没人撑腰,不仅容易被恶客刁难,也可能有同行暗中使绊子。而眼下她虽然明面上没有靠山,却没人敢欺负。   不过这消息却不是从他手下的番子那得来的,因着皇上的病情加重,他这位手握批红大权的掌印太监自是要替主子分担的,十日里得有九日宿在宫里,剩下那一日,勉强够把东厂事务中捡最要紧的处理完,自然无暇理会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若非高阳公主为了要去见识一下那蓬莱阁而想要偷偷出宫而求到他头上来,他都几乎要忘了陈青鸾这个人。   高阳公主素来是爱玩儿的骄纵性子,平日里也没少溜出宫去,但从来都是直接求了她母后放行,今儿找到苏仁这来,倒是稀奇。   面对少女希冀的眼神,苏仁面上一派温柔的神色,语气十分为难地道,“皇后娘娘若是不许,那自然有她的缘由,臣也不好逾矩吧。”   高阳公主叹了口气道,“也并没有不许,只是母后说皇祖母最近要回宫,叫我乖乖待在宫里,别惹出祸来,可我哪次出宫惹过事?更何况皇祖母又不喜欢我,哪里会管呢。”   大楚与前朝的传统不同,后妃虽有晋升,却轻易不能抬成皇后,若皇后早夭或被废,往往也是直接再从世家贵女中直接续娶一位,嫡庶之间如横着天堑一般。所以虽然后宫嫔妃争斗的厉害,却甚少涉及到皇后身上。   当年还是皇后的苗氏有意将自己的侄女指给太子慕容铎做正妃,但是慕容铎却对温太傅家的长女温月华一见钟情,不顾太后反对将她迎娶为太子妃,而他母后十分宠爱的侄女最终只能作为侧妃嫁进东宫。   慕容铎登基之后,对皇后情谊不减,虽也陆续封了数十位有品级的后妃,但不过用来装点门面,就连凭借太后的面子被封为贵妃的苗卿颜,多年来却连个子嗣也没有。只可惜红颜薄命,温月华身子柔弱,生育太子时又遭遇难产,此后缠绵病榻数年,帝王虽愿倾举国之力寻访名医仙草,终究回天乏术。   皇后殡天之后,太后又建议皇上封苗贵妃为后,然而皇上却又坚持让先皇后的胞妹温月如进宫为后。自此母子二人之间几近决裂,近年来太后一直在五台山礼佛,这番突然回宫,定然是为了平王被圈禁的事,若自己不能加快动作,在平王被赦之前拿捏到新罪名,那岂不是功亏一篑,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一节,苏仁便不愿再耽搁时间,答应放高阳公主悄悄出宫玩一日。小姑娘高兴的不行,近日来宫里气氛愈加压抑,她觉着自己简直要被憋死了。   公主前脚刚离了御所,苏仁也撂下了手头的公务,出宫径直往东缉事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为止男主都表现的像个反派,如果继续看下去的话,就会发现……他真的是个反派【捂脸】 第4章 随遇而安   陈青鸾店开的红火,人却比从前清闲了,每日优哉游哉,过了晌午最忙的一段时间就爱倚在窗边眯着眼睛看风景,跟吃饱了的猫儿一样。   而当苏仁骑着马从拐角处出现在她视线中,她立刻清醒过来,叫过一个伙计把钱袋塞到他怀里,让他立刻去对面茶楼给苏仁那一栏下注。与此同时,脑海里进行起了激烈的天人交战。   是迎上去呢,还是装作不在赶紧从后门溜走?   上一回她不怕,是因为知道苏仁为何而来,她陈青鸾就算从前来路不明,可自从到京中开店以来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就算上回机缘巧合搭救了平王殿下,可纵然她不救,平王应该也是死不了的。他身边的影卫又不是吃干饭的,总不会让自家主子在路边等死吧。所以就算迁怒到她头上,只要应对得当,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可这一回,他又是为何而来?总不会是真的来吃饭吧?   一翻挣扎之后,陈青鸾还是放弃了作死。等苏仁来到酒楼正门的时候,陈青鸾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眼见着苏仁面色不善,更加心如擂鼓,强做镇定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引着苏仁上了顶楼雅间。   这一回的雅间可谓货真价实,陈设雅致,视野又开阔,然而唯一的客人似乎对陈掌柜以外的事物均不感兴趣。   阴冷粘腻的目光落在身上,令人脊背发寒,陈青鸾只假做不知,任由苏仁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一般盯着自己,等一桌子菜都布完了,才终于抬眼对上了苏仁的目光,笑着道:“督公请慢用,民女先告退了。”说罢抬脚就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房间待下去了。   哪知刚一回头,背后炸开一声冷笑,“上一回还口口声声念着本督的恩情,这次就急着要跑,多一刻也愿留在本督身边,陈娘子真是翻脸无情啊。”   眼见着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陈青鸾硬着头皮转身赔笑道:“督公您误会了,民女只是看督公今日心情不好,怕留下反而扰了清净,督公若不嫌弃,那民女就还是留下伺候。”   苏仁可不吃这一套,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日头,脸色晦暗不明,将陈青鸾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下,“本督这辈子从来没误会过谁,这般嘴硬,是想去咱东厂昭狱走一圈么?”   陈青鸾心中暗暗叫苦,得,这位爷脾气一上来,怕是谁都哄不好,索性心一横,抬眼道:“督公何必说这样诛心的话,民女虽然嘴笨,但一时也没忘了督公的恩情,若有何吩咐,督公明说就是了。”   让你吩咐,却没说我一定能做得到,都到了这时候,陈青鸾都还不忘给自己留点余地,倒不是陈青鸾觉着到现在的地步还能靠这点小聪明蒙混过关,只不过多年的习惯是改不了了。   而苏仁似乎没察觉到她的这点小心思,牵起嘴角露出了笑容,眼神中充满的戏谑,他抬手掐起了陈青鸾的下颚,低头在她耳边道:“既然如此,那本督就先收点利息,你从今儿起就住到厂督府去,伺候本督起居饮食。”   太监本身声音尖细,但苏仁的嗓音是极好听的,此时特意压低了声音,气息扫过耳畔,直叫陈青鸾双腿发软,她艰难地开口道:“民女明白了,督公可是要民女关了店,一心一意伺候督公?”   “不必,本督说了只是收点利息,没要你做的就别瞎猜。”说罢,苏仁松开了手,见到陈娘子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十分满意地大步离开。   半晌,陈青鸾才长长出了口气,她喊人来收拾,应声跑过来的正巧是方才被她使唤去下注的伙计,这一番爆了冷门,赢了整整五倍的银子还多。看着满的要溢出来的钱袋,陈青鸾面色稍缓,从中掏了一锭元宝扔给那伙计,并叫他把那一桌动都未动过的酒菜端下去同大家分了。   那伙计原本收□□的时候就克扣了一点儿碎银,这回又得了大赏,高兴地合不拢嘴,浑忘了市井传闻中东厂首领太监有多么可怕,一边收拾酒菜一边道:“掌柜的,这厂督大人来了又不用饭,可是特意来瞧您的?”   “没错,只是你家掌柜的胆子小,这一瞧半条命可都没了。”   “哟,可是我看您抱着银子挺开心的啊……哎哎哎别打,要是打翻了菜汤可不好收拾!”   强打精神捱过了一下午,接近打烊的时候,便有厂督府的马车停在了蓬莱阁门口,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来接人的厂卫还算客气,陈青鸾也不知道几人身份高低,只是也没有心思同他们攀谈,只打了个招呼便坐进马车,撂下帘子不再言语。   陈青鸾原本在蓬莱阁旁边小巷子里买了一方小院子,因着原主人搬走的晚了几日,所以她还没来得及将行李搬进去,只暂且住在蓬莱阁,今儿去厂督府,她更是索性什么行李都没收拾,左右过了今夜若还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再回来收拾也不迟。   达官贵人选府邸首要的环境优雅清净,其次才是交通便利,左右大家出门不是乘车就是坐轿子。乌衣巷与鼓楼大街相距甚远,等到了厂督府,天色已经全黑了,四下一片寂静。   偏门早就有人来接应,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嬷嬷,陈青鸾还未等下车,便听到她向护送自己的厂卫请安问好,称其为“李大人”,她心中苦笑,自己这面子还真不小。   好在厂卫们并未跟她们一同进内院,一路并看不到多少人口,只零星路过几个粗使杂役,见四下无人,陈青鸾趁机攀谈起来,那徐嬷嬷对她态度还算不错,将府里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二。   这厂督府原是圣上的赏赐,一早就在的下人也是宫中赏出来的,徐嬷嬷当年也是宫人,因为苏仁贵人事忙,平日里多宿在宫中,一二月也未必能回来住上一晚。厂督府的库房另有人负责,她这个管事嬷嬷平日又只负责内院日常事务,故而十分清闲。   而当她听到陈青鸾问及府中是否有女眷时,神色变得有些尴尬,随即强笑道:“从前是有些为了讨好老爷的人塞过女人进来,但那些货色老爷都看不上眼,有的直接打发了,有的还安置在北院。不过姑娘你是老爷亲自吩咐迎进府的,自然与她们不同。”   大楚不禁太监娶妻,就算是没资格在宫外建府邸的小太监,同宫女结为对食也属常见。苏仁虽然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但手握大权已有数年,有人给他塞女人不奇怪,反而是他没有大张旗鼓的娶妻纳妾已是很低调了。   陈青鸾虽然对徐嬷嬷口中的北院有几分兴趣,但自己尚且前路未知,也就不敢鲁莽,乖巧地跟在徐嬷嬷身后,顺便暗暗记下来路不提。   厂督府占地面积甚广,然大部分都在闲置着,苏仁偶尔回来,都是歇在离正门处较近的广川阁。而徐嬷嬷正是安排了陈青鸾宿在广川阁的侧屋,房间摆设不甚华丽,但极为干净整洁,女子特用的物件也都齐备,竟是特意给她准备的。徐嬷嬷还说明日要带几个丫头过来叫陈青鸾挑选在身边伺候的人。陈青鸾连忙摆手道:“这样不好罢,我也是来伺候督公的,又怎好再叫别人服侍?”   徐嬷嬷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伺候人的活儿也分着等级,就算咱家老爷不也是在宫里服侍贵人的么,姑娘伺候老爷要费心费神,旁的粗活肯定是要下人来做。”   陈青鸾见对方已然把自己当半个主子来对待,便也不再同她强辩,随即又想起一事,问道:“督公平日白天都不在府上,那我自然还是要去打点我自己的生意,不知可方便给我准备马车?”   徐嬷嬷愣了一下,她白日只接到消息要接陈青鸾进府,旁的一概不知,只是凭猜测定然是老爷要收做房里人的。时下虽然风气相对开放,但妇人仍是不便抛头露面,就算手头有生意也多半是差遣下人去打理,可眼前这女子竟是打算亲自去看店,而且听这意思还要每日都去!这如果是正经女眷,那她定然一口回绝了。偏生自家主子是个太监,而且陈青鸾眼下也没过明路,真抬不出什么规矩来约束劝诫她,又不好得罪,只能应下了。   徐嬷嬷离开之后,为防止苏仁今日就会回来就要找自己麻烦,陈青鸾就只简单洗漱了一下,合衣躺在榻上。屋外寂静无声,她不禁联想若苏仁是个正常男子,凭他这样身家,还有那张清俊绝美的脸,定然有无数美人对他投怀送抱,还会勾心斗角的争宠。这样的晚上,免不了有人偷偷溜进他的卧室去给他暖床。总之一定是夜夜笙歌热闹的不行,哪里会如现在这般冷清。   转念又想,是太监又怎么了,若非挨了那一刀,又怎能换来这等权势地位?世人都将那二两肉看的比命还重,可又有几人借着那玩意生个龙子凤孙来了,至于闺房中那档子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在看文的小可爱嘛,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让我看到你们的收藏~~~ 第5章 险中求生   陈青鸾住进厂督府的第一夜,就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朦胧之中听到一阵敲门声,她陡然惊醒,迅速走过去隔着门轻声问道:“谁?”   门外是个尖细又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低声道:“小的叫苏海子,主父今日回府了,来叫陈姑娘去主屋。”   陈青鸾连忙开了门,跟着眼前的小太监去了主屋。   苏仁正坐在主屋外间里喝茶,见陈青鸾来了,还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只眼神轻微一转,苏海子倒是机灵,立刻就退了出去,并且从外面关了屋门。   一时屋内安静的只能听到茶水滑过喉咙的声音,陈青鸾只好主动先开口,“督公换民女过来,有何吩咐?”   苏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佯装乖巧的女子说道:“废话少说,将平王与你的关系交代清楚,若能对本督有用,或可饶你一命。”   陈青鸾低着头不去看那如同积满了寒冰一样冷冽的眸子,低声道:“那若是民女派不上用场,是不是就会把民女赶出府去?”   苏仁冷哼一声道,“厂督府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若你不想待,东缉事厂的昭狱倒还有空位,可以给你留个雅间。”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堂堂厂督果然不好糊弄,头一回能轻易放过自己果然都是假象!陈青鸾心知避无可避,反倒安定了下来,她道:“民女自然是愿意为督公效力的,只是民女的的确确不认识平王,不过只要督公吩咐一句,想让民女和平王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苏仁对这个答案似乎还算满意,接着又问,“既然不识得,为何要救他,收容一个陌生男子在自己闺房一整夜,你当自己是菩萨转世么?”   陈青鸾道:“民女不信佛,也没有普度众生的意思,只是那天我的屋子已经闯进了人,若我不收留他,若闹开了惊动旁人,那才是真毁了名声。可如果收留他一宿呢,神不知鬼不觉,我没受损失,又能得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只是民女万万没料到那人竟然是平王殿下,若这点子小恩情能为督公所用,民女乐意之至。”   随后,陈青鸾便将那夜的经过详细说了,苏仁听罢,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有这层关系在,适合去平王身边做个暗桩。”他停顿了一下,眼光在陈青鸾面容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容,“相貌平平无甚特点,易容起来肯定不难,明儿我会叫人来描绘,之后你就住到北院去,没我的命令不许离开,下去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决定一个人后半生的凄惨命运。   眼见着苏仁已经转身往里屋走去,陈青鸾一时情急冲过去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口,道:“再精妙的易容术也不能保证一日之内便能学到十成相似,民女虽然不识得平王,但他未必不识得民女,密探暗桩能做的民女都能做,还能保证不会露出马脚,请督公给民女一个效力的机会!”   苏仁似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眼角余光落在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上,那手指纤细修长,白皙又骨节分明,关节处有着细细的纹路,不似宫中许多娇养的女子浑若一团软肉的手——这样的手,若是一把将筋骨捏碎,那声音一定很动听。   而陈青鸾虽不知苏仁在想什么,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她极迅速地松了手,同时后退了一小步,却仍然强压着源自本能的求生欲,直视着苏仁。   心中无愧,所以不逃,所以要为自己搏一线生机。   苏仁的目光却仍然停留在那片衣袖上,被她的手抓过的那一部分,皱了。   他脸色愈发阴沉,猛地抬手掐住陈青鸾的脖子,将她拉近自己,手指发力越收越紧,直到手中的人儿挣扎的幅度开始减小,才松了手。   陈青鸾重重摔在地上,却因为终于得以恢复呼吸而流出了眼泪,她抬眼看向苏仁,想要张口再说些什么,却痛的根本发不了声,只听得苏仁语气平淡地道:“本督给你一个机会,在平王的圈禁被赦免之前,诱他违禁出府,若能做到,再谈以后罢。”   陈青鸾这才松了口气,向苏仁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苏仁向来爱洁净,若同什么人有过肢体接触,纵然面上能忍耐,之后也一定要沐浴或洗手。然而方才那一遭,他却没有如从前一般生出厌恶的情绪。   苏仁轻捻手指,还残留着几分滑腻肌肤的触感。再抬近鼻尖嗅了嗅,只嗅到一丝极淡的酒香,竟无一点脂粉味。   大楚自来流行盛装,京中风气更甚,连男人也以精致的妆容为风尚。苏仁厌恶那等媚俗的味道,自己从来不用,也不喜身边的人用,所以随侍伺候他的人都是不许涂脂抹粉的。而陈青鸾一个每日迎来送往的商人女竟也如此,倒是十分稀奇了。   虽然可以大概推测她是因为时常亲自酿酒,怕气味混杂在一处才不,然而她能这般大手笔的开店,暗中家财不知几何,若说为了生意,似乎不值得,可若说她爱酒,但据近来监视她的探子所见,她就算偶尔小酌,但也并不贪杯,显然也不是将酒十分放在心上。   诸般行为,似有迹可循,却又经不起推敲,叫人不自禁得想去探究一二。   世间爱欲痴缠,多半都是由一瞬间的惊艳或好奇做了引子,只是少有人在种子刚刚埋下时便能察觉。   第二日早晨,陈青鸾起来时苏仁已经上朝去了。正好徐嬷嬷带了些下人来给她挑选,见到她的时候神色还是亲切热络,只是总是不自觉地多看两眼往她脖颈上的骇人的淤青。   陈青鸾恍若不觉,只低声说近几日嗓子痛没法大声讲话,歇二日再去店里,马车今儿就不用准备了,之后要出门的时候会提前知会。又从带来的女孩子里挑了一个二等丫鬟并两个粗使的小丫头留下。   徐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素来知道太监心理扭曲,房事上多有折磨人的手段,原本以为自家主子从不近女色,陈青鸾还是他主动带进府里来的,或与别个不同,如今看来还是一样。   一个好端端的女子,若受了这般磋磨,就算不寻死觅活也是要暗自垂泪的,陈青鸾这般坦然自若,倒是稀奇得很。徐嬷嬷揣度着许是她有话不好意思开口,便问她是否需要请医女来瞧瞧,陈青鸾只道不必,倒是列了单子央徐嬷嬷差人去采买回来。   清单上所列多是女子日常所需之物,而胭脂水粉一类更是最多的,徐嬷嬷看的皱起了眉头,道:“姑娘刚进府来也许不知道,老爷最不喜欢的就是脂粉味儿,所以都不要女子近身伺候呢,奴才看昨日姑娘没上妆,还以为姑娘是知道老爷脾性,就没再多嘴提醒。”   陈青鸾不想辜负旁人的好意,便只温婉地回道:“不碍事的,若是需要伺候督公的时候,我自然不会用这些,不过我常需要出门,总得备着些,不然这样可怎么见人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拂过颈上的淤青。   见她是这样的打算,徐嬷嬷便应下了,又嘱咐那几个丫头好生伺候主子不提。   自那日之后,苏仁仍旧是宿在宫中,没有再回厂督府。而陈青鸾再次出现在蓬莱阁已经是三日之后。   此时气候已经转暖,她却始终围着披肩,将颈项遮掩的严严实实,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感染了风寒,见不得风。随后便有人悄声议论,说她手腕处有细碎的伤痕,而且一路延伸到袖子内,不知究竟有多少,而且她不经意间围巾松散的时候,能看到颈项上也是有瘀痕的。   一个女子住进了太监府邸,之后伤痕遍体,遭受了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原本这几日来,有些文人清流得知蓬莱阁背后的靠山乃是那无恶不作的阉狗,对陈娘子也跟着生出几分不屑。如今看来,又觉她八成也是逼于无奈,着实令人怜惜。   然文人清客的怜惜,从不在于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乃是专在咏诗写文上头,一瞬之间,陈娘子悲惨遭遇成了街头巷尾无人不知的谈资,并且流传出了许多版本。然不管这些流言中描述的过程如何,最后总能归到教育女子不要在外抛头露面,不然难保不被这样的恶人盯上糟蹋了去。   虽然关于陈青鸾的流言层出不穷,但因着有些意图巴结苏仁而不得门路的人将主意打到了这里,所以蓬莱阁的生意比往日更红火了,只是陈青鸾却不爱同他们打机锋,便常常躲在那间名义上留给苏仁的雅间里偷懒。   酒楼的位置不易抢,但这种琐碎事务,达官贵人们多是吩咐下人去办。而事有例外,这一日早晨刚开店,便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公子进来,身边也没有仆役跟着,直接拍出银子来指明就要楼上景致最好的一处雅间。   店小二心道这定又是哪家不学好的孩子偷了家里钱出来瞎玩,可摆在面前的银子没有不赚的道理,便领他上了楼,推荐了了些清淡酒菜,就留他一人在雅间里看风景。   风景最好的雅间,自然是挨着陈青鸾给苏仁留着的那间了,小公子伸手摸上原木色的隔墙,随即再墙上轻轻叩了一下,少一停顿,又连敲三下。   片刻之后,墙对面也传来了敲击的声音,连续的三声。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收藏~ 第6章 出谋划策   陈青鸾原本正如老僧入定一般倚着隔墙坐着,突然听到这一段暗号,本欲直接回应,然而在手指即将扣上墙面时,又犹豫了下来,目光晦暗不明,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对面那人得不到回应有些不耐,又重复了一回,陈青鸾这才回过神,轻轻扣响了墙板,做出了回应。   墙那头的人又敲了一下,陈青鸾侧过身将耳朵贴在墙上,只听得对面一个十分低沉的男声道:“小姐,遇到了这样大的麻烦,需要在下出手相助么?”   陈青鸾道,“要的要的,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怕要是死在东厂苏公公手里。”   对面那人似乎有些气恼,“你这安生日子才过了多久就开始招摇了。不老实待着,尽会惹事。”   陈青鸾低声笑了起来,挑眉道:“我不惹事,事也会来惹我,难道我好端端地在屋里待着,突然从天上掉下个人来,也是我的错么?纵使是我天生命不好,陷进麻烦里也怨不得旁人,可我若死了,阁下就不好回去交差了罢。”   那人心知陈青鸾本身是颇为不愿意同自己扯上干系的,这回肯与自己说这么多话,已经是给了好大面子,便强压下怒气道:“现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小姐还是尽快准备一下,在下尽快找时机带你逃出京城。东厂番子在各地均有势力,就算改名换姓也最多隐藏一时,不如顺势一路北上,去北齐或者突厥罢。”   陈青鸾语气中似有不悦,“你既也知道东厂势力大,真以为这么远的路程咱们能逃得掉?你该不是犯糊涂了想要拉我一起送死罢?”   那人咬着牙恨恨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陈青鸾托腮,“自然是要先取得厂督的信任,让他对我放松警惕,然后再徐徐图之。他前日给我安排了个任务,叫我将平王在解除圈禁之前诱出王府,这事若能成,那他下一步多半会将我作为细作留在平王身边,到时候如果我能跟着平王去他的封地,那想要脚底抹油,就容易得多了。”   二人又隔着墙低声商议了几句,陈青鸾就起身出了雅间,路过旁边屋子时连眼神都没有留下一个,仿佛方才根本无事发生。   随后几日,似乎是因为伤好的差不多了,陈青鸾便开始不在整日将自己闷在屋里头,有事没事就去集市上闲逛。正当她不知第几次路过一家成衣铺子的时候,一个满脸笑容的微胖妇人迎上来拉住她的手,热情的推销起自家商品来,陈青鸾推脱不过,便跟着她进了店。   店里的衣服倒也算是时下流行的款式,但陈青鸾却没挑中什么可心的,对那妇人道,“老板,我素来不喜同别人穿一样的,若是定做,可有别的样子能挑么?”   “有的有的,请姑娘随我上楼。”   二楼房间不大,堆满了纸样子和成匹的布料,并不像是个适合接待客人的样子,那妇人口里念叨着,“哎呦,风这样大,可别将东西都吹乱喽。”同时将窗子关上了。回过身来却已经换了表情,她对陈青鸾低头行了一礼道:“陈姑娘,这些日子您受委屈了。”   原来方才在店外,她拉着陈青鸾时,就在她手中写了个“平”字,陈青鸾便猜到她定然是平王的人,这才跟她进来。而对方见她知道自己的来意,便知自家主子猜得没错——关于陈青鸾的流言,自是已经传到了平王耳朵里,他虽无证据,却总认为是因为陈青鸾救了自己才无辜受累。   见那妇人已经挑明了身份,陈青鸾便叹了口气道:“何敢提委屈呢,不过是我命苦罢了。”   ,那妇人劝慰道:“姑娘不必担心,主人会想办法搭救你的,救命之恩尚且未报,又如何能眼看着姑娘身陷魔掌?”   陈青鸾低头默然不语,那妇人见状接着道:“姑娘不必忧心,眼下虽然主子还被圈禁,但他虽然本身无法随意出来走动,但王府仍然是王府,待找寻合适的机会,就带姑娘乔装混进王府里去,他东厂再嚣张跋扈,也断没道理去王府要人。”   陈青鸾再抬头已是眼角含泪,她摇头道:“不行!苏仁权势滔天,东厂耳目无孔不入,平王殿下自己还被圈禁,又怎能为了我再得罪那等睚眦必报之人?”   她声音越来越高,似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随即反应过来,深吸了几口气,以手遮面,从指缝中漏出几句话来,“抱歉,方才一时失态请莫见怪,还请你回禀你家主子,就说陈娘子救人本就不图报答,况且此身已如蔽履,不值得旁人为我涉险,告辞。”   说罢,陈青鸾头转身快步下楼,不再理会身后那人。   晚间回到店里简单对了下账,便要打烊回府去,而当她出了门才发现,这次来接她的竟不是厂督府的下人,而是第一日将她“押送”回府的李德喜。   陈青鸾现下已经知道李德喜乃是苏仁身边的亲信,便上前打了招呼,又问道:“李大人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李德喜道:“没事没事,姑娘请上车罢。”   陈青鸾觉着古怪,但也别无他法,上车一掀帘子就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大氅,神色间带着几分妩媚之色的人正倚在里侧软塌上,不是苏仁又能是谁。陈青鸾见这马车外头的装饰与厂督府其余的车辆一样,然里边多了的一席软塌,占了大半的空间,她硬着头皮进去,又不敢贸然离苏仁太近,只好挨着软塌下首坐了下来。   苏仁今日心情似乎很不错,似笑非笑地道:“本督特意来接你回府,你不高兴么?”   陈青鸾低眉顺眼地道:“蒙督公抬爱,民女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民女愚钝,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而已。”   苏仁冷哼一声,突然鬼使神差地道:“你可是怪本督上回下手重了?”   陈青鸾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仍只语气淡淡地道,“民女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过来叫本督瞧瞧。”   陈青鸾这才抬起头来,却仍没有动作,只不卑不亢地道,“民女今日用了脂粉,大人不会见怪罢?”   听她这样说,苏仁不禁皱起了眉,“上了妆还这般丑?怕是用了假货罢,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别让本督再废话!”   陈青鸾与苏仁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一回苏仁的态度都大相径庭,这让陈青鸾也吃不准对方的底线。虽然今儿看他较往日和善了些,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陈青鸾走到苏仁面前,跪坐在软塌边上,正好同苏仁视线相接,苏仁抬手似要触碰她雪白的颈项,随即又突然想起一事,拽起陈青鸾捏在手里的帕子,在她颈项上擦了几下。   随着脂粉被抹去,眼前出现了几处瘀痕,那日他下手不轻,原是不会这么快就能痊愈的。他挑眉道,“你不是满世界的卖可怜么,又费劲遮起来作什么?”   陈青鸾笑道:“自然是为了方便第二次用。”她顿了顿接着道,“正好今日督公要住在府里,那明日民女身上可是又要再添些伤了。”   苏仁目光自她颈项一路向下,见她手腕处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红痕,伸出小指用尖长的指甲挑起她的袖口,只见将将能被袖子遮掩住的地方,亦有几道交错的伤痕——自然全是画上去的。   苏仁冷哼一声撤回了手,还不忘擦了擦自己的指甲,他语气懒懒地道,“这般诋毁本督的清誉,若见不到成效,该怎样罚你呢?”   陈青鸾只当没听到前半句话,恭恭敬敬地道,“怎会没有成效?今日已有平王的手下来找到民女,并且说要奉平王的命令来搭救民女呢。”   苏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声调也低了几分,“他连自己都还未必保得住,还想着救你,真是个痴情种子。”   陈青鸾在心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奈地道:“就算督公不相信民女的话,可也该知道以平王的眼光断然看不上民女这等姿色平庸之人。他要搭救民女,无外乎就是不忍旁人无辜受累,更何况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听闻平王年少时曾游历于江湖,有这样的侠义之气也不奇怪啊。”   世间女子莫不重视容貌,陈娘子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也还算得上是个清秀美人,苏仁只觉她妄自菲薄的过于熟练,想要讥讽上几句,但又觉这话若真说出口,倒像是要夸她一般,便只冷哼一声不做评论。   陈青鸾见苏仁不语,又接着道,“民女斗胆询问督公两件事,一是据平王被解除圈禁大约还要多少时间,二是他本人知道自己即将马上就要重获自由么?”   苏仁原本并不是认真想将对付平王的差事交给陈青鸾,若要给一个素日里便不甚检点的王爷泼脏水,他东厂有的是法子,只是眼下他之前的案子也全是东厂整理的罪状,若是还在以前的事上做文章,未必能将自己彻底摘干净而已。他见陈青鸾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难不成她还真以为能借着平王那一点感恩和愧疚做成此事?   见陈青鸾还抬头望着自己等待答案,他将奚落之语咽了回去,冷淡地道:“月末太后将要回宫,届时定要召见平王,只要皇上准了他母子二人会面,那解除圈禁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了,本督从中斡旋,能再拖个七八日。这事情现下已不算秘密,只要平王在宫里还有眼线,那他就一定知道。”   陈青鸾听罢,微微侧着头道:“既如此,那还请督公届时将平王奉召入宫的确切时间告知民女一声。”   “你待如何?”   “自然是要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的提醒,捉了个虫~ 第7章 英雄救美   太后回朝的第二日晌午,平王奉召入宫。   数月的软禁生活似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缓缓自内廷走出的仍是那个轻袍缓带的风流佳公子,面上一派从容,甚至在看到名义为护送实则是监视的东厂厂卫时,也只是轻笑着拱手道:“有劳各位相送。”   阔别多年的母子在慈宁宫内相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傍晚就直接留了平王一同用晚膳。   与此同时,乾清宫书房内,苏仁刚刚将今日事务同皇帝汇报完毕,方要告退,便见近来贴身随侍帝王的曹公公进来,禀告说太后留了平王用晚膳等事,皇帝听罢突然道:“朕自认未曾亏待过谁,如今竟然连天伦之乐都不配享,是连平民百姓都不如了吗?”   那曹公公到底年轻,不敢接话,只将头低的恨不得埋进自己胸膛里。苏仁却不稀奇,慕容铎自从失了爱子之后便有些患得患失,心绪也敏感起来,当年杀伐果断的影子越来越淡,留下的只有一个疲惫又不愿承认自己即将迈入老年的男人。   片刻沉默之后,苏仁开口道:“皇上多虑了,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只是表达方式因人而异,在民间也常见老人平日似乎多偏疼幼子,喜欢与其常在一处,但紧要关头,却还是会以长子为重的。”   苏仁总是能将话说的很熨帖,慕容铎神色稍缓道:“即使如此,那朕今日就不打扰他二人了。”他顿了顿,随即又道:“母后年纪也大了,日前朕也劝她不要再去那等清苦之地礼佛,若需高僧讲经,直接请进宫来便是。”   “皇上一片孝心,太后娘娘定然是记在心里的。”   皇帝微微颔首,然后又突然想起一事,对苏仁道:“之前平王闹事伤人的案子,再无疑点了吗?”   苏仁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心内冷笑连连,慕容铎会这样问早在他意料之内,当初因迁怒要强行处罚平王的也是他,现下后悔了又不直接一道圣旨了事,偏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下赦令,公正严明的帝王形象自己留着,黑锅丢给臣子去背,所谓朝廷英犬之所以被口诛笔伐,这就是根源所在!   可正是因此,才让他有文章可做,苏仁道:“之前平王动手伤人一事有诸多人证,所以才能迅速结案。但臣突然想起民间有一类闲汉,平日不事劳作,专挑穿着富贵的人去刻意寻衅滋事,非要惹得对方先动手打人,只要挨着一点皮肉,便假做重伤倒地甚至闹到报官,专靠讹人治伤的银子为生。若是那死者也是这等无赖,那就算被人一时失手伤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慕容铎听了道:“既如此,那你便去再查证那死者的背景,若平王确实不该独担责任,那他带伤闭门思过了这许久,也算是抵了罪过了。朕也就能赦了他的处罚,让他能时常进宫在母后身边尽孝。”   苏仁领了命,这才告退离开,眼见天色已渐暗,他并没直接出宫或者去自己平日办公的御所,而是一路缓步而行,走到了慈宁宫附近。   慕容钧辞别了太后,因还是被圈禁的戴罪之身,并不能于别处多做停留,便径直要出宫回府,未成想半路遇上了苏仁。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苏仁已经迎了上来,似笑非笑地向他拱手行礼道:“平王殿下,好久不见。”   苏仁平日但凡不是在皇帝跟前时,对谁都是这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慕容钧也早就习惯了,便也回了礼。原本以为不过偶遇,哪与苏仁竟然要与自己并肩而行,同往宫门方向走去,慕容钧便忍不问住:“苏公公今日为何特意绕远路出宫?本王记得不论东缉事厂亦或是厂督府,都不在这个方向罢?”   苏仁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十分愉悦,他道:“今日要去接一个人,这方向倒是正好。”   顺路经过鼓楼大街,除了陈娘子,可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慕容钧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那日冒险命手下去联络陈青鸾,意图将她接近王府庇护起来,被拒绝之后更加愧疚,所以日常都关心着她的动向。只听说每一回只要苏仁回厂督府过夜,那第二日陈娘子定然不会出门,之后再出现在人前,身上定然带着新伤。   那今夜是不是也……   想到此处,慕容钧心内更加焦躁不安,正欲说些什么,苏仁却抢先一步开口道:“虽是顺路,但臣也确实有事想同殿下讲,殿下原不曾犯下过错,却无端受罚,可知是因为什么?”   听了这话,慕容钧心下诧异,他苏仁当日亲手摆出来诸般罪证,眼下却又说知道自己本是无罪。他东厂厂督素日向来眼高于顶,范不着来向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剖白,难不成是要给自己下什么圈套?   慕容钧心知自己凭白获罪,是因为皇帝疑心他有不臣之心——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年纪相差十几岁,慕容铎早年专宠于先皇后,所以除了太子慕容锦之外,其余子嗣均是在先皇后殡天之后才生下的,其中单论皇子,最年长的也不过九岁而已。眼下慕容铎虽然面上还强撑着,其实身子早就已经垮了。若他驾崩,太子能顺利继位倒是无碍,可眼下太子死了,新帝必然是不能独掌大局的小儿,到时他作为王叔摄政勤王,何其顺理成章!   但这番话即使是四下无人时,同自己的亲信也是说不得的,更何况面前人是苏仁。   但因对方问的直白,慕容钧也没法强行岔开话题,便道:“本王自是有罪,说来惭愧,太子最初就是被本王带去那寻花问柳之所的,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一时疏忽遭人暗算。”说罢,他饶有深意的看向苏仁。   苏仁则是浑然不觉,仍然神色自若,大大方方的教慕容钧看个够。   太子被人截杀,主意是他想的,布局是他安排的,可实际动手的却是温家养的影卫,这件事断然归不到他头上。   原来温太傅原本是培养了一批死侍打算给太子做亲信,奈何他去世的时候,太子年纪尚幼,所以这些影卫都被刚刚成为继任皇后的温月如收入了掌中,唯听她一人之命。   因太子素日多有不满阉党的行事作风,私下里曾多次说过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定要取缔东缉事厂。所以当皇后找上了苏仁希图同他合作铲除太子时,二人一拍即合。只是苏仁并不愿别人手里的刀,便要借温皇后的人来用,理由也很简单,他虽然身为厂督,可皇帝那等心思缜密之人,又怎会不在东厂内安插眼线,到时若消息走漏,就要全盘皆输。   温皇后起初并不承认自己豢养私兵,怎奈何苏仁态度坚决,只道若是手中无人,那此事便就此作罢,左不过自己只是被太子厌恶,又无甚罪状被他拿捏在手里,来日太子若登基,大不了自己急流勇退请命去南陵旧都当差,退出朝堂便是。温皇后无法可想,只能咬着牙答应将温家影卫暂且借他使用。   是以太子其人,乃是童叟无欺毫不冤枉的死在自己的母族手里,就算论罪,他苏仁顶多也只算个从犯。   这其中的弯弯绕,慕容钧自是毫不知情,只当是苏仁是心狠手辣惯了,并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甚至那人是当朝太子也是同样。哪知苏仁又开口道:“太子想往温柔乡,就算没有平王殿下您,也有旁人带他去,没人带路,他自己也能找去,生死皆是各人命数,殿下无需挂怀。”   命数!又是命数!慕容钧心里明白,苏仁明着说太子,暗里指的却是陈姑娘。若非自己误打误撞被她所救,她就不会进入东厂的视野,也就不会被苏仁看上。可不管是陈青鸾自己,还是苏仁,都道这是命数,就算没有他,事情的发展也不会变,可这等说辞拿去安慰三岁孩童尚且不能奏效,又怎能叫他释怀。   眼见慕容钧面色惨白,似在强忍着怒气,苏仁便知火候已经到了,正好宫门已在眼前,便拱手同平王道了别,径自上了厂督府的马车绝尘而去。   王府侍从见自家主子同苏仁一道步出宫门,都心下忐忑,又见慕容钧果然神色不善,急忙迎上去,但四周尚有厂卫着,并不敢直接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见平王如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向着那几个厂卫道:“本王有点私事,要换一条路回府,不知各位可否行个方便。”   那几个厂卫极快地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便有一人道:“王爷请随意便是,小的们不过是奉命保护王爷,断不会干涉王爷的行动。”   马车疾行,直奔鼓楼大街而去。   待行至蓬莱阁近前,只见二三楼的窗子俱已漆黑一片,慕容钧心下一沉,难道还是没能赶得及么。他只觉燃烧在胸膛的烈火一点点熄灭下去,变得寒冷彻骨,突然马车猛地一晃,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他的随从喝道:“不要命了么!敢拦王府的马车!”   “官人行行好!我阿姊白日被马踏伤了,可是没钱医治,求官人救救她!若官人愿意出手相助,那我自愿为奴,当牛做马报答官人!”   平王此时心绪正乱做一团,他挑开帘子,只见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乞儿正跪在马车前,而斜倚在路旁树下的女子身披一件虽然破烂但是极为宽大的斗篷,遮住了面目,身形却是似曾相识的。 第8章 救命之恩   慕容钧未曾料到,拦下自己马车之人竟会是陈青鸾,他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假设,又一一否定,最终还是朗声道:“请姑娘上车来随本王一道回府养伤罢,至于为奴为婢之语切不可再提。”   那少年听了欢呼雀跃地跑回那女子身边,将她搀扶过来送上马车,扒在车辕上神色有些尴尬地道:“王爷,我身上太脏,就不上车污您的眼了,您好好照顾我姐姐,我改日再去您府上瞧她。”说罢,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这乞儿这般没规矩,几个随从虽然心有疑惑,然自家主子都没说什么,也只好放下车帘继续赶路。   那女子全程连半个字也没说过,眼下也只安静的缩在马车一角,慕容钧也心知可能是陷阱,所以并未贸然靠近,只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姓陈?”   那女子仍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拉开了遮住面目的宽大帽子,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她低垂着眸子并不看向平王那边,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目光,正是陈青鸾本人无疑。   慕容钧只觉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眼下车外尚且有东厂厂卫监视着,便没有多问,二人一路无话。等回了平王府,马车可以直接驶进外院,而厂卫就不好再跟进去了。   下车时,平王下意识伸手过去想要扶陈青鸾一把,哪知对面的人动作一僵,似乎很害怕与人触碰,他讪讪地收回了手,但见陈娘子下车的动作虽然轻缓,但也不似在忍耐疼痛,想来并不是在忍耐伤痛,也就略微放了心。   这厢自有下人给陈青鸾安排住处,慕容钧还想请大夫来给陈青鸾检查一下伤势,但陈青鸾却道自己身上早先虽受过点皮肉伤,但眼下已经好了,谢绝了平王的好意。慕容钧看她脸色虽稍显憔悴,但行动尚且自如,便略微放了心,又问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陈青鸾这才展露一丝笑容,“那就要多亏小九了,就是方才拦了王爷马车的那个小乞丐,他去年冬天快要冻死的时候我收留了他几晚,他就总阿姊阿姊的喊我,还时常去我店里赖着蹭吃蹭喝。”她眼中浮现了温柔的神色,接着道,“自从我出了事,他总是说要帮我想办法,今天强行带我溜了出来,说只要我能找地方安全度过这一夜,他就能叫我从此拜托苏公公的纠缠。”   平王奇道:“一个乞儿,竟能有这等本事?”   陈青鸾叹了口气,“倒也不是本事,他说他们乞丐窝里,有个素来疯疯癫癫的孤女日前刚急病死了,那姑娘体型与我极像,他要我躲藏一阵,然后将尸体运回我原来住的小院子里,一把火烧了,那样旁人定会以为我是受不了折磨所以自尽。”她苦笑着继续说道,“其实苏公公对我看管并不严,他总觉着毕竟我就算逃得了一时,也跑不出京城去,左右翻不出他的手掌心,而且……他其实也不甚看重我,所以我也觉着这法子可行,才铤而走险赌了这一次,竟未料到他拦下的是王爷的马车。从前我收留了王爷一晚,现下又轮到王爷收留我一晚,王爷之前还说要报恩,这可不就是报了么,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民女也是命不该绝的。”   慕容钧心知那阉狗果然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才故意折磨陈青鸾,而且说到救人,其实自己所做的尚不及那小乞丐的十分之一,心下越加愧疚,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反观陈青鸾神色间并无忧愁之色,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叫她安下心来好好休息,等小九来寻她再做下一步安排。   慕容钧先前满心想的都是要怎样将人从那苏仁手中救出来,然而真成功了之后,只觉心中十分茫然。他素来风流多情,平日风花雪月也不在乎女子出身,然对于陈青鸾,他很清楚自己是由于恩义才不计代价也要出手相助,实则同儿女私情干系不大。   更可况平日寻花问柳,同青楼娇娘谈情说爱,乃称得上风雅之事,但是若要收下一个曾被阉宦亵玩的女子,但凡是个男人,多少都会心有芥蒂。   思来想去,慕容钧决定还是等风头过了,便派人将陈青鸾送到自己封地去,她不论是还想继续开店做生意,亦或是打算嫁人相夫教子,都可以替她安排,他自认虽然并不是大权在握可以处处随性而为,但护一个女子后半生平安顺遂,应该还是可以办到。   然而第二日清晨,陈青鸾却失踪了。   慕容钧令人找遍了整个王府也不见人影,正坐立不安之时,却听有人禀告说一个小乞儿在王府门前闹着要面见平王。   慕容钧即刻命人将那乞儿带进来,果然正是昨夜拦车的小九,他离老远看到了慕容钧,就大声喊着道:“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连阿姊一个女子也护不住!”   慕容钧忙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小九便说自己原本想去陈青鸾在搬进厂督府之前的住处把她的行李收拾了,却发现有几个东厂番子在门口守着,他本以为是因着陈青鸾失踪了,所以他们奉命抓人找到了此处。他刚要溜走,却被那档头察觉到,抓了进去,他本以为对方定要严刑拷打逼问他陈青鸾的下落,却发现她竟然已经被关在里边了!   慕容钧听到此处不由得皱起了眉,虽然近日来王府四周都有东厂的人监视,然而府内戒备森严,那苏仁到底是有怎样的能耐,才能在短短一夜之间,不仅查到了陈青鸾就在自己府上,还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截了出去。   想到此处,慕容钧只觉周身冰冷,却听小九继续道:“我问阿姊到底怎么回事,她也不回答我,只给了我一封信,叫我立刻交到平王府,不然她的命就要保不住了,然后她又抱着我哭道自己不想死,但是又在我耳边小声道‘别去送信,自己逃命’。之后我就被那些人拉开丢了出来。可是我怎么可能眼看着阿姊送死呢,但是我又没有办法,只能来求你了,你是王爷,一定会有法子救阿姊的对不对?”   慕容钧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问小九道:“陈姑娘交给你的信呢?”   小九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慕容钧拆开看了,见纸上只有一行字:候君至落日,逾期则此生无再见之时。   事已至此,慕容钧不得不做出抉择,苏仁就是认定了他与陈娘子有情,所以用她的命来威胁自己,逼自己于圈禁之期内私自出府。若去,自己罪上加罪,绝不可能全身而退;若不去,便要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无辜受累。   他心知,自己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不出所料,慕容钧要出王府时,外间监视的厂卫只是提醒他此举乃是违抗皇命,并没有认真阻拦他。而当他赶到那处小宅院时,未见什么看守,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就看到陈青鸾正独坐在院内柳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身上,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抬眼看向慕容钧,“王爷不该来的。”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因着本王的缘故已经让陈姑娘一再无辜受累,如今若是还为了权势地位不顾你的安危,那本王与那投机钻营的阉狗又有何区别?”   陈青鸾听他这样说,轻叹道:“是我想差了,我漂泊多年,看惯了诸般人情冷暖,凡事也总喜欢算计得失盈亏。原本以为王爷您身份贵重,为了民女蒲柳之身而涉险获罪,实在不划算,但现在看来,若真要王爷背弃本心,之后却要一直背负着歉疚之意,那才是真的亏了。”   慕容钧听了也道:“陈娘子说的不错,而且本王来这一趟,不仅成全了本心,还姑且报答了当年陈娘子的救命之恩,划算得很。”   陈青鸾道:“民女斗胆,还有句话想对王爷说,民女在京中多年,见过许多达官贵人,无不是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当做筹码,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王爷若不看重这些东西,何不干脆舍了这黄金牢笼,从此天高海阔,再不用受人牵制摆布。”   慕容钧听了一愣,自来身边众人,都是明里暗里规劝他该将心思用在朝政上,从前太子在时,他们劝自己该去辅佐太子;后来太子死了,又劝他应当接手太子的势力,牵制以苏仁为首的阉党以防止其一手遮天。   只有陈青鸾,这个统共只见过三次面的女子,直言点破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点狂想,若非此时此地均不合适,否则当可把酒言欢,引为知己。他道:“陈娘子所言甚是,只不过身上的担子,还要一点点卸下来安排妥当才好,若直接撂挑子跑了,怕是旁人要来追着打的。”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陈青鸾又去屋里沏了茶端出来,正要给慕容钧斟上,却听吱吱呀呀的,小院的木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身着玄色官服,正是苏仁,陈青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垂着眼不看他,他也不理陈青鸾,只对慕容钧道:“今儿一下朝,便听说王爷擅自离了王府,竟然是来此幽会佳人了。原本咱家明日便要替圣上拟制解除了王爷的圈禁,眼下看来,这旨也不必拟了。”   慕容钧道:“本王当然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来日本王就会上书给皇兄自请回封地,放弃可以久居京城的特权,不知这样苏公公可满意了?”   苏仁垂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该如何处置王爷,自有圣上决断,咱家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若王爷没别的事儿了,可需要咱家派人送王爷回府啊?”   慕容钧冷哼一声道:“不必了,本王自己回去便是,不劳苏公公大驾。”转过头来看向陈青鸾时语气又温柔了下来,“陈姑娘,若皇兄准了我的请求,你可愿同去本王的封地?”   陈青鸾道:“民女的亲朋好友与产业都在京城,突然搬离有诸多不便,还请王爷容我考虑一二。”   慕容钧道:“既如此,那本王等你的答复,就算你一时走不脱,将来也可随时来寻本王,本王身边,始终有你一席之地。”说罢转身离去,独留陈青鸾与苏仁在小院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傻白甜王爷要暂时退场了,不过他并不是炮灰u~   ps:打滚卖萌求收藏~~~ 第9章 落花有意   平王走后,苏仁才看向陈青鸾,仿佛刚注意到有这个人存在一样。   陈青鸾不慌不忙地继续着方才被强行打断的动作,将斟好的茶递给苏仁道:“督公下了朝就快马加鞭地赶过来,喝杯茶稍微休息一下罢。”   苏仁没有出言讥讽陈青鸾的住处寒酸破旧,他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接过陈青鸾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口,正是他平日偏爱的老君眉。   微风吹过柳叶,带起一阵细碎的沙沙声混着蝉鸣。苏仁很少见的隐去了眉眼间的戾气,他相貌生的极美,眉眼上挑又棱角分明,虽然阴柔妩媚却又不带女相,此时坐在树下饮茶,恍惚间竟有些温柔公子翩然如玉的模样。   陈青鸾看着他的侧脸,只觉若世间真有所谓倾国倾城之貌,就该是如此。   苏仁的指尖摩挲在茶杯底,上边布满了细小的划痕,是已经被用旧了的。他眼角一挑,眉眼之间又染上了戏谑的神色,问陈青鸾道:“你可要随平王去他的封地?”   陈青鸾道:“督公的意思呢,是想叫我去呢还是留下?”   苏仁道:“原本是打算叫你跟在平王身边做个暗桩,不过现在看来,若叫你跟他一起走,只怕还没到他的封地,人就已经溜了罢,还不如留在眼皮子底下来的安心。”   陈青鸾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苏仁的话,苏仁又接着道:“那个小九是什么人,他武功不弱,想来也是个深藏不漏的人物罢。”   这段日子以来,陈青鸾只要出门,身边必有影卫暗中监视,平王的人找上她的时候,苏仁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然而这个小九是何处来,何时来的,影卫却完全没有发觉,甚至连他二人是何时商量完了整个计划都无人知晓。   陈青鸾轻描淡写地道:“那是民女当年结交的一位江湖朋友,偶然相逢,民女便求他帮了个忙而已。”   苏仁也不与她较真,只道:“你当本督会信?没一句真话,不过是不同你计较罢了。”   陈青鸾无奈地讨饶:“是是是,多亏督公大人人善肚量又大,否则民女这般张口就是假话的人,早就被丢到刑房不知多少次了。不过民女求督公好事做到底,别再刨根问底了,不然民女每次都要编些故事,也是头疼的紧。”   苏仁勾起嘴角道:“若要本督不再过问你的经历,也可以,不过你也要像点样子,都在本督府上住了这么久了,还自称‘民女’么?”   陈青鸾嫣然一笑,“那妾身就谢过督公大人了?”   苏仁哼了一声,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莫名觉着有些受用。历来他府里被进献来的美女就没断过,对巴结讨好之人,他一向是会给几分面子的,所以只要有人送,他就照单全收。只是那些女人,表面上或恭顺或讨好,其实不过是为了活命,实际上巴不得离他这个阉人越远越好,偏偏演技还不过关,总是遮掩不住厌恶的神色。   苏仁初时还愿意逗她们玩玩,表面上对她们如同寻常男子对待姬妾一般,甚至还假意接近百般调戏,而一旦那些女人露出马脚来,就会极为严厉地处罚她们,直叫她们一见自己的面就抖如筛糠,宁可躲起来过着比出家人还清心寡欲的日子,也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后来这游戏也玩的厌了,再有送上门来的女人,就左手收了,右手直接赏给属下,反正能被送到太监府上的女子,其生死早就没人在乎了。   而如今,他无端觉得,那早就腻了的游戏,若同陈青鸾再玩上一回似乎也有些意思。   陈青鸾给他的感觉同那些女人不一样,她会害怕,也会愤怒,有许多小心思,却从未因他是个阉人而表露出厌恶或鄙夷的情绪来。若非她天生便与众不同,那一定是演技过人。   只是若她能继续演下去,似乎也不错。   陈青鸾见苏仁手边的茶杯已快空了,便去拿起来续了一杯,这一回因着浸泡的时间过久了,颜色浓重,想来定然十分苦涩。陈青鸾本犹豫着要不要换水冲第二道,但苏仁却已经抬手欲接,便只好递了回去,二人指尖相接滑过。   苏仁扫了一眼杯子,终究没有入口,直接放到了一边,又对陈青鸾道:“这次的差事算你办的很好,可要本督赏你点什么?”   陈青鸾试探着回答道:“妾身蒙督公的庇护,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是想请问督公,能否放过平王殿下一马?”   苏仁瞳孔猛地一缩,眼底寒意如冰,表情却丝毫未变,他悠悠地道,“平王从前同太子交好,本督要防备他为给太子报仇而与本督作对,所以才要削减他的势力,现如今他已经要回自己封地去了,只要他从此安守本分,做个富贵闲人,那本督自然不会为难于他。”   陈青鸾道:“督公这话若是说给局外人,也许还有人会信,可妾身是不信的,您若是怕人报复,也断不会走到现今的位置。妾身斗胆猜测,您表面上对平王处处刁难,却不动摇其根本,甚至还会默许他接手原本属于太子的势力,大约是要把他竖成个靶子,那样先前主导谋害了太子之人便会将铲除平王作为首要目的,从而一直仰仗于您,便不会出现那等鸟尽弓藏的局面。”   苏仁冷哼一声道:“真没想到你不仅在江湖上有人脉,对朝中事也颇有见地,就如你所说,平王是个好靶子,本督凭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一步棋?”   陈青鸾叹了口气道:“也许就凭那平王是个难得一见身处权力顶峰却还保有赤子之心的人罢,就好比这一次,若非他自缚于恩义,不愿违背本心,那妾身的计划也不会实行的这般顺利,这般有侠义却无匪气的人,若可以脱开藩篱自由随性的活着,才叫人觉着这世间或许还是有指望的。”   苏仁冷笑着道:“本督偏就与你相反,若有人比自己活的还逍遥自由,那就非要把他踩在泥里不可!你身为本督的人,却还同别的男子牵扯不清,本来罪无可恕,念你是初犯,就功过相抵饶你这一遭,再有第二次,本督便要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陈青鸾无奈地笑了笑,她本也不觉着苏仁真会放过慕容钧,只未料到他明知道自己同平王之间清清白白,却还是这边斤斤计较,“全天下都道妾身和督公有私情,只有督公您却总想着妾身同别人有牵扯,妾身喊冤都喊不过来了,不如咱们打个商量,督公就当妾身方才什么都没说过罢,妾身还是要赏赐。”   原本就是胡乱发作一通,见陈青鸾这般从善如流,苏仁心里的气便消了大半,便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赏?”   陈青鸾想了想,偏头笑道:“请督公赏给臣妾一间铺子罢,妾身一直都想开一家医馆来着。”   陈氏医馆开张的那天,正是平王启程离京的日子。   因是戴罪离京,所以宫里并没有人来亲自送行,车队出了城门后,平王却令人暂且停驻,也不知所为何事。   良久,才有亲信大着胆子去问何时启程,平王不答,又反问道:“今日咱们启程的消息,可有告知给陈娘子?”   那亲信道:“回禀王爷,陈娘子近日每天都会出门,去送信的人是直接将信亲手交给她的。”他偷瞄了一眼慕容钧的脸色接着道:“陈娘子又开了家新店,是家医馆。”   沉默半晌,车上那人低低的笑了,“医馆么,别还是用烧酒给人治伤就好。启程罢。”他手边一个小木匣中,装着几封信件,是离京前于陈娘子住过的房间内找到的,里头的内容,自不必多说。   与此同时,上书房内,慕容铎似乎心情不错,除了将所有请求尽早立太子的奏折都丢到一旁,其余的全都自己细细看了批阅。一忙便忙到了晌午,曹公公进来提请皇帝注意身子,该休息休息并用午膳了。皇帝点点头,撂下了手里的折子,问曹有望道:“平王现在已经离了京城了?”   曹有望道:“回禀陛下,应该已经出城一个多时辰了。”   慕容铎又道:“朕听闻他违禁出府是为了一个女子?”   “回禀陛下,据说平王那日出府确实是去了一个女子的住处,那女子是个商户,似乎……还与苏厂督有些牵扯。”   慕容铎点了点头道:“何止是有牵扯,她住进厂督府都有一段时日了罢。这回平王离京,可带了那女子同行?”   曹有望低了头道:“那奴才就不知道了,只不过那女子经营的酒楼还照旧开着,奴才猜测她应该是没有离京的,主子若感兴趣,不如传苏厂督来直接问他?”   慕容铎笑道:“一个亲王和一个太监抢女人的事,朕感什么兴趣?你传旨下去,今日朕要去皇后那用午膳。”   曹有望听了便吩咐下去,摆驾鸣凤殿。   这是自太子死后,皇帝头一回驾临后宫,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温皇后也是严阵以待。然皇帝却只闲话家常,绝口不提立嗣之事,他不提,皇后自然也不敢提。二人只聊了些家常琐碎之事,皇室人丁不旺,既聊家事,便少不得提及太后与平王,不免又因他的荒唐行事而唏嘘几句。   温皇后叹道:“王爷也是太肆意妄为了,太后刚回宫,他也不想着尽孝,单为了个女人又自请回封地,原来以为只有深闺不懂事的女孩儿看那等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看多了,会一时做出些傻事来,万没料到平王也是如此。”   慕容铎道:“若真是依着话本的套路来成就一双好姻缘也就罢了,毕竟朕这幼弟被骄纵着长大,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在朝堂之上有所成就,只不过他这一遭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上的姑娘宁肯留在厂督府也不随他走。” 第10章 城门失火   温月如听皇帝说世间竟有女子在堂堂王爷和一个太监之间,竟然选择留在了太监身边,睁大了双眼,露出些微惊异的神色。   慕容铎接着道:“朕也觉着此事不可思议,甚至都要以为那女子是苏仁特意安排下给平王的圈套了。”   温皇后笑着接话,“皇上这回可想差了,若是圈套,那顺水推舟将人直接送给平王不是更好么?”   “哦?那皇后觉着那女子为何选了苏仁?难道平王有哪点不如他?”   皇后心知皇帝在忌讳什么。平王再不济,也是与皇帝一母同胞,名正言顺的亲王,苏仁若是使手段硬抢了平王的女人,往小了说是嚣张跋扈,往大了说便是不将帝王血脉放在眼里。她面上一片温婉,又略有些羞涩地道,“皇上您每日操劳的都是社稷朝堂上的大事,姑娘家的小心思自然是不知道的。这女子啊,将身子给了哪个男人,那纵使是再不情愿,之后心里也总会偏着他。若只论这位姑娘本身,假使她跟了平王走,但因为已经不是清白身子了,注定不会有个好名分,也许眼下郎情妾意的平王不在乎,可谁知他心里会不会有根刺,将来何时又会发作出来。这般终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倒不如索性断了,还能彼此留个好念想。”   慕容铎听了释然道:“皇后说的有道理,竟是朕想的浅了。话说回来,最近苏仁差事办的不错,朕原还想着该赏他些什么,既然他身边正好需要女子打理内院,就有劳皇后挑几个品貌好的宫女赏给他罢。”   皇后心里如明镜一般,皇帝若要打赏人,自己下旨便是,又何必绕了好大个弯子来寻自己?左不过那东厂查案先是判了平王有过错,接着又自己翻案,虽然是替皇帝背的黑锅,可旁人看了都只会觉着是查案不利闹了好大一个乌龙,所以不能在朝堂上明着奖赏,但又不能毫无表示寒了他的心,所以才要来借皇后的手。   午饭用毕,慕容铎只道政事繁忙也没再久留,皇后面上一片温婉,也没有强留,恭敬地目送圣驾出了鸣凤殿。   旁人都道温家好福气,一对姐妹相继为后,又得蒙盛宠,乃是大楚数一数二的尊荣世家。然而其中的苦楚,只有温月如自己最清楚,慕容铎年轻时确实深爱发妻,但作为英明的帝王,越是爱重哪个女子,越会格外注重限制外戚的发展,她的两个哥哥仕途都不顺遂,至今都还是外放的地方官,所以温太傅去世之后,偌大一个温家,只能由她一个居于深宫的女子来支撑。   而她自己虽然先后育有一双儿女,但皇帝待她并不上心——虽也不算坏,但却是将那套帝王惯会的御人术用在了后宫而已,不似夫妻,只像是君臣主仆。   温月如自认没有菩萨一样的心肠,愿意兢兢业业一辈子,而后拱手将自己丈夫与他最爱的女子所生的孩子送上皇位,先太子是嫡子,她的潇儿何尝不是?眼见太子的势力越来越稳固,温月如终于决定不再忍下去,铤而走险拉拢苏仁铲除了太子。   现如今,挡在她身前的,似乎只剩一个平王了。   稚儿年幼,她温月如自认也没有独掌朝政只能,所以倘若苏仁愿意彻底与她站在同一阵线,替她扫平一切障碍,她并不介意让苏仁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独揽大权,成为当朝的九千岁,只是眼下看来,苏仁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皇帝久病初愈,如同为了证明自己宝刀未老一般,在政事上勤勉更胜以往。   主子既然愿意事事亲力亲为,苏仁便久违的得了些空闲,期间也去过蓬莱阁一回,陈青鸾还似以往一般忙前忙后地招待,丝毫不顾旁人窥探的视线。   酒足饭饱之后,苏仁也问陈青鸾道,既然她在酒楼里服侍自己这般殷勤,怎一次也不见她在府里下厨给自己预备饭菜。   这一问可不得了,他竟然见识到了素来以心大如斗闻名的陈娘子脸红的模样,她道自己向来只会吃,不会做,点子想出来都是交给厨娘去试验的,若成品好吃,便加进菜单里,若味道诡异入不了口,便就此揭过不提。   苏仁对此的评价是:“陈娘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也就罢了,竟然连饭也不会做,想来是天生就该被人伺候的富贵命,只是不知道当年走江湖经商时是怎生活下来的。”   且说逍遥日子过了没几天,苏仁便接到了皇后的懿旨——所谓劳苦功高之类的场面话之后,便是说他一直以来后宅空虚,这次便要赏赐给他几个得力的宫女。   这赏赐八成是皇帝示意的,他自然是要高高兴兴地收下,但是既然经了皇后的手,恐怕她不会放过往自己的后院塞人的机会。偏宫里赏出来的人,是皇家给的体面,不能随意处置。   眼下京中出了一桩棘手的案子,苏仁原本打算在东厂住到到休沐才回府去,但接了懿旨之后,便改了主意,他倒要看看皇后又能玩什么花样。   同时,也想看看陈青鸾会如何反应。   于是便到了晚间。   陈娘子刚走出蓬莱阁大门,且见李德喜又随侍在对面的马车边,便知是苏仁又来接她一道回去。   刚跳上马车,陈青鸾便道:“督公下次若再来接,直接差人进去叫妾身出来便是,左右那边生意也不需我时时盯着,何必叫督公总是在车里干等呢。”   苏仁道:“不碍事,在车里睡亦或回府睡,对本督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苏公公自来有个习惯,只要不是在办公时间段里,就一定会换下官服,所以每每回府时,在车上便将衣裳换了。现下他身着红色大氅,眼尾还带着刚刚醒来的红痕,妩媚且慵懒。他招手叫陈青鸾过去给他束发,陈青鸾笑着应了,她平日起居不爱叫人伺候,虽然上妆这一步是省了的,但梳头盘发却是每日自己来,所以也算得心应手。   苏仁人生的高挑修长棱角分明,可发丝却极为柔软,方才在软塌上倚了一会儿,便有不少散乱打卷的碎发脱离了整条青丝垂幕。陈青鸾一手将他的长发拢起,另一只手用象牙梳慢慢梳理着,马车颠簸,她的动作极为轻柔小心,不一会儿便将发髻重新盘好,一丝不乱。   苏仁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道,“你这手艺倒好,比海子强多了,若非本督常宿在宫里不方便,就该叫你贴身伺候。”   陈青鸾无奈地道:“督公,妾身又没有卖身到您府上,您就别这样使唤人了罢。”   苏仁哼了一声,“嗯,你说得对,正巧今日皇后赏下几个宫女来,本督就看看她们里头能不能挑出一个合用的罢。”   陈青鸾听了,抿抿嘴望向车窗外,却不接他的话题。   半晌得不到回音,苏仁睁开眼瞥向陈青鸾道:“怎么不说话?”   陈青鸾道:“督公想听妾身说什么呢,若是督公挑到了合意的人,那么妾身就把位置让出来,这样回答督公可满意?”   话音未落,陈青鸾便被苏仁一把抓住拽到自己身前,她直接跌倒在软塌上,抬头只见苏仁仍然握着自己的手腕未放,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若想要不被人取代,就要看你能不能取悦本督了。”他将陈青鸾的手举到面前轻嗅了下,若隐若现的酒香令他有些沉醉。   陈青鸾眉头一皱,将手从禁锢中挣脱出来,哪知下一秒,苏仁便俯下身来,修长的手指扶上她的脸颊,随即向下,没有多做停留,一路滑过雪白的脖颈,探进了陈青鸾的领口,直触那柔软饱满的所在。   陈青鸾似乎有些不自在,呼吸也急促起来,然而看向苏仁的眼神却有些玩味,她非但不挣扎,反而伸手揽住了苏仁的脖颈靠过去,主动吻上了苏仁的薄唇。   然而就在触碰到的瞬间,苏仁猛地抬首后仰,同时将陈青鸾推开。陈青鸾面上还略带着绯红,她坐起身来一面整理自己的衣襟,一面对苏仁道:“督公这是做什么?”   苏仁只觉面皮有点发烫,他冷哼一声道:“本督还要问你要做什么,胆子这么大,不要命了么!”   陈青鸾只觉十分委屈,她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苏仁道:“督公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是督公先要妾身取悦督公的,难道妾身主动还是错了?”   “不知廉耻!你的那些江湖友人,可都是这样结交来的?”这话一出口,苏仁便觉有些重了,陈青鸾早年的经历虽然查不到,但是入京之后的人际却是很明朗的很,她从未与哪个男子有所牵扯,仅凭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的开店,却在街坊邻里之间风评也是极好,便能佐证这一点。   这下陈青鸾真有些恼了,她别过脸去不再看苏仁,“没错,我不仅同许多江湖侠士不清不楚,还很可能与他们密谋,引人混进厂督府行刺。所以要不要将我赶出府去?或者直接丢到东厂刑房里?”   “本督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陈青鸾其人,心情好时爱同人打机锋,一旦动了气,便半个字都不愿说,二人二人都不再搭理对方,直到马车停在了厂督府二门外。陈青鸾一掀帘子,径自跳下车便回房去了,谁都没理,对已经在门口恭候着苏仁回府的几个宫装美人也视而不见。   苏仁下车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阴沉的神色,如蛇蝎般的眼神从那几个女子面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   只见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同陈青鸾样貌有几分相像,甚至比陈青鸾还美上几分,只是娇俏有余,气度不足。   “今夜来本督房里伺候罢。” 第11章 殃及池鱼   陈青鸾回房之后,赌气直接躺到床上,却是心下烦闷,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见她心情郁郁,露珠——也就是她来厂督府之后才挑上来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也随之有些忐忑。露珠原本虽也是个二等丫鬟,但是府里原本就没有她的活计,便只能在后厨帮工。被提拔上来之后,活也轻了月银也涨了,主子又十分宽容随和,竟比从前在家还没被卖做奴婢时过的还舒坦些。所以虽然初时陈青鸾待她并不算亲近,甚至还总支开她不叫近身伺候,但她还是盼着陈青鸾能一直得到老爷的青睐,毕竟这样没名没分,兼之终身不可能有子嗣傍身的尴尬身份,若失了宠爱,那便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今日听闻宫里赏下来四位美人,她心里便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间,又见陈青鸾冷着脸倒头就睡,便暗暗叫苦,却又不敢多言,只能偷眼观察着外头的动向。   陈青鸾再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她素来只要心头有事压着,夜间就难以安眠,早晨没人叫,便少不得要睡到晌午,见露珠来给她打水洗漱的时候一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暗笑却不点破,只道今日便不在府里用饭了,仍是出门去照看生意。   陈青鸾给苏仁甩脸子的事儿,早就传遍了整个厂督府。   待收拾妥当,一推开屋门,只见院子正中的石板地上直挺挺地跪着一个姑娘。   陈青鸾转头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露珠道:“这位是昨儿新进府的景婳姑娘,昨晚上老爷点了她近身侍候,结果半夜里便被撵出来跪着了,也未说叫她跪多久。今早老爷从她身边路过时,就好像是路过了一块石头,瞧都没瞧她一眼,更没叫她起来。”   陈青鸾道:“你竟是都知道了,若以后还有这样的热闹,记得叫上我一起看。”说罢便向院子中间走去。   盛夏晌午的日头毒辣非常,陈青鸾刚从屋里出来,被晃得睁不开眼。只见那景婳姑娘看着身形单薄,虽然还是直挺挺地跪着,但是已经在不住打颤,衣衫早就被汗水浸透,鬓发一缕缕贴在面颊上,嘴唇苍白如纸。   跪了一整夜加一个上午,早就已经神志恍惚,她突然觉着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刚要去看身后的来人是谁,还没转过头去,便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中暑了?来搭把手把她架到那边阴影里。”   露珠却犹豫道:“小姐,这可是老爷叫她在这跪着的,咱还是别插手了,万一回头被迁怒怎么办?”   陈青鸾道:“中暑有时候也是要命的,现下就算即可去东缉事厂求情,一来一回也要耽误许久,人命关天的事,管不了那么多了。”   见陈青鸾坚持,露珠也不好再说什么,将人扶到了廊下,又拿凉水沾湿了帕子给景婳擦了脸。过不多时,那女子悠悠转醒过来,仍然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一个女子端了碗汤递给自己道:“拿稳了慢慢喝,清热解暑的。”   她依言接过,入口是略带辛辣的清凉口感,她缓缓将一碗都饮尽了,脑子也逐渐清醒起来,她认出陈青鸾便是昨日同苏仁坐同一辆马车回府的那位,只见她倚在自己斜对角的栏杆上,缓缓摇着手里的团扇,对身旁的侍女道:“最近天气真是太热了,你去通知一声,就说接下来如果还是这般热,就不用替我准备马车了。”   露珠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陈青鸾转过脸来,对景婳道:“可有感觉好一点?”   景婳点点头道:“已经好多了,多些姑娘相救。”   陈青鸾道:“你且先别忙谢,我救你是因为我见不得有人在我眼前受苦,但督公既是叫你一直跪着,那我此举其实是间接让你违背了他的命令,等他回来知晓此事,还不知道会怎生发作呢。”   景婳道:“若是姑娘没有出手相助,那我怕是都没命等到主子回来呢,但愿别牵连到姑娘才好。”   陈青鸾看着对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十分别扭,心道是谁牵连了谁还不一定,但也不欲点破,只道,“你且在这里多歇歇,等日头不那么毒了少不得要回去继续跪着,至少叫他回来时别亲眼见你违背了命令,虽然这厂督府里处处都是督公的耳目,但总归还是要做做样子的。”说罢便欲转身离开。   “等等,姑娘不问问我为何被责罚吗?”   陈青鸾头也未回,一边继续走远一边道:“督公罚人哪用得着理由,若不高兴了杀几个人玩玩都是常事,他若看谁不顺眼,那做什么都讨不到好,就别庸人自扰喽。”   等这话传到苏仁耳朵里的时候,他抬手就拍碎了身边的小桌,唬的原本一边在苏仁身后等候吩咐一边打瞌睡的苏海子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   苏仁拧紧了眉头,转头对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李德喜道:“本督在你们眼里,真的这般不可理喻么?”   李德喜道:“督公对咱们这些属下都是赏罚分明的,至于您内宅的事嘛,属下没经历过,实在不太清楚。”   且说陈青鸾出了广川阁的院门,正见到露珠迎面而来,她见到陈青鸾,诧异地道:“这大热的天儿,小姐连铺子都不去了,不回房里纳凉又要去做什么呢?”   陈青鸾道:“自然是要找些能让人头脑冷静的事情做。”她凑到露珠身边,故作神秘地接着道:“难得今日得空,我想去北院瞧瞧。”   露珠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她道:“那北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必去凭白污了眼睛。”   陈青鸾道:“你若不想去,可以自己回房歇着,我自己去便是。”露珠又哪能放心,一跺脚急忙跟了上去。   厂督府的北院,就如同紫禁城里的冷宫,唯一不同的是,宫里的女人十之八九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去冷宫走一遭。   北院的远门平日里都锁着,正巧此时刚过晌午,送饭的小太监刚收了用过的食盒出来,一转身看到了督公身边的红人,差点以为自己是被晒出了幻觉。   听闻陈青鸾要进北院去看看,他的态度跟露珠如出一辙,但见陈青鸾十分坚持,便说要去先请示一下徐嬷嬷。   徐嬷嬷平日里虽然待陈青鸾十分恭敬客气,但也总是规矩来规矩去的三句不离口——毕竟是宫里出来的管事嬷嬷,总恨不得将厂督府打理的跟皇宫一样戒律严明。陈青鸾是有些惧她唠叨的,便笑着往那小太监手里塞了一锭银子,那小太监终于下定了决心,同意帮她把门打开,同时又嘱咐道:“姑娘您要看便看,但是回头出了院子便将在里头见过的东西都忘了罢。”   陈青鸾只笑着点头,缓缓步入院内。   院内十分萧瑟冷清,似乎连温度都比别处低了。   陈青鸾正要往里走,却听露珠“呀”的惊叫了一声,她闻声回头,只见露珠一脸惊恐得指向侧面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子道:“有人盯着咱们。”陈青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残破的窗户纸中,却有一双泛红的眼睛在看向这边,见被发现就忽地退开,似乎极为惊恐。   陈青鸾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窗沿问道:“这位姑娘,可以让我进去坐坐么?”   半晌,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双眼睛又凑到了窗边,里头一个低哑的声音道:“你不是被关进来的?你来做什么?”   陈青鸾道:“我犯了事,自知逃不脱要被处罚,不过督公现下还没回府,所以我先过来瞧瞧需要准备些什么。”   那女子似乎信了这话,将门打开,又退到一边给陈青鸾让了条路出来。屋子非常小,摆了一床一桌之后,只余下绕着桌子的一圈空间,连绕过凳子的富余都没有,那女子将小凳往陈青鸾的方向推了推,自己又向后缩回了床边坐下。   陈青鸾也坐下来,只见那女子十分憔悴,眼窝深陷面色灰白,只是睫毛纤长,尚能依稀看出从前清丽佳人的影子来。   还未等陈青鸾开口,那女子便问道:“你是犯了什么事?”   陈青鸾道:“昨日侍候督公的一位姑娘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督公罚跪不许起身,被这日头晒得中暑昏了过去,几乎要丢了性命,我看不过去就偷偷将她救了下来,但这番违背了督公的命令,肯定也要……”   “糊涂!”话说到一半,那女子便打断陈青鸾道:“你以为你是救了她么,你那是害她呀,若她能就那般死了,才是有造化的,不然早晚落得我们这样的下场。”   陈青鸾道:“哦?那这么说来,在这北院里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干净?那既然如此,现在住在这儿的人,为什么不自行了断呢?”   这话着实不中听,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便是十足的讥讽之语,但陈青鸾的态度却十分诚恳,似乎是真心实意的希望得到解答。   那女子呆愣楞地盯着陈青鸾,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你出去!你同我们不一样!” 第12章 风言风语   陈青鸾未料那女子突然发难,急忙退了出去,破旧的木门重重摔在自己面前,激起一片尘土。   露珠被吓的够呛,她往日也只听说这北院阴森可怖,却是未曾来过的,这回亲身体验,只觉比传闻中还要可怕,她拉着陈青鸾的衣襟小声道:“小姐,咱还是走罢。这儿的人怕是都被关的疯了,怪吓人的。”   “这样就吓到了?那你们来我屋里看看,岂不是要尿裤子了?”一个尖锐的嗓音突然想起,陈青鸾辨别出这声音的来源是同一侧走廊更靠里一些的房间,她朗声回复道:“我若是害怕,又怎会来这里,这位姑娘,可否允许我去你屋里坐坐呢?”说罢径直走过去,隔着门对里边的人道:“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我在外边原也开了家医馆,若有帮得上忙的,也愿略进绵力。”   “帮忙?你没这本事罢!不过门没锁,你且进来,我倒是想看看是何人疯的这样厉害,要到这北院来。”   陈青鸾推开门的瞬间,一阵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这房间的格局同之前的没有太大分别,只不过床前挂着一张帘子,将里边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缝隙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将帘子挑起一角,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里头人的容貌,只有格外怨毒的眼神一闪而过,她看向陈青鸾道:“你这人真奇怪,好端端地跑来这里,可是嫌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陈青鸾刚要将方才已经同前一个人说过的缘由再重复一次,床上的人却咯咯笑了起来,她道:“你来看看也好,能知道自己将来究竟会是个什么下场,到能做个明白鬼。”说罢,她将脸也探出了帘子,被污迹遮盖的脸已经辨不出本来的容貌,眼睛中闪着贪婪而病态的光芒,上下打量着陈青鸾道:“这轻罗纱我当年用作洗脚布都瞧不上,不过看你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样吧,你给我一件衣服,我就给你讲一个人是犯了什么事才进来,又受了什么样的刑罚,你觉着如何?”   陈青鸾不假思索,立刻道:“可以,不过听哪个人的,由我来点。”   那女子面露喜色,“好啊,你要听谁的?”   “就先讲讲方才将我撵出来的那位姑娘吧。”   那女子不说话,却将枯枝一般的手伸了老长出来,陈青鸾将外披脱下来,交到那只手里,只见连手带脑袋都迅速缩进了帐子里,在里头动作了半晌,才又将头探出来道:“她之前是被派到书房当差,结果不小心打瞌睡碰坏了东西,老爷就命人将她关进小黑屋里头,一应吃喝都照常,只是有人十二个时辰轮番看着,不叫她睡觉,只要她一合眼睛便将她打醒。她就这么挺了四五日,人就疯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倒是不伤人,就总是爱打自己,我们平日都愿意逗她玩儿。”   陈青鸾若有所思地道:“人若是连续醒着得不到休息,脑子却是会坏掉的,这法子真难为有人能想出来。”   床上那人见她不害怕,又道:“这算什么,她可是整个北院里受罚最轻的。”   陈青鸾也不接她的话,只转身走出屋子,将露珠的身上披着的半旧外搭要了,伸手递到床边道:“这个你收不收?”   那人皱了皱眉,还是伸手接了,她道:“也还将就罢,你这回想问谁?”   陈青鸾笑道:“讲讲你自己吧。”   那女子楞了一下,然后桀桀怪笑起来,笑了一阵之后,猛地拉开了帘子,原本弥散在屋中的臭气变得更加浓烈。只见整张床榻上连被褥带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污秽不堪,她上半身里头穿着一件已经辨不清颜色的肚兜,外头直接披着方才从陈青鸾那得来的纱衣,双腿自膝盖以下不自然地扭曲着,而本该是双脚的一方,被布条裹成了球形。   陈青鸾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皱起眉头道:“你的腿,是被人打碎了骨头?”   “打碎?是被直接抽了出去,从膝盖到脚底,一点骨头渣都不剩。当年我做花魁时,多少人追在我身后,情愿献出所有身家,只为同我共度春宵。后来我被人花大价钱买了送进了厂督府,才知这世上真有这般不解风情的男人。呸!他又算什么男人!我进府整整一年,他连正眼都未瞧过我。我初时心里也纳闷,后来就明白了,他一个没了根的废物,玩玩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像我这般阅人无数的女人,他不敢碰,他怕我把他那恶心的身子同从前经历过的男人比,怕我嫌弃他,他怕我,哈哈,堂堂东厂首领太监,怕一个没权没势的青楼女子,你说可不可笑?”   陈青鸾心道露珠果然说的不错,这北院的人怕是多半都被关疯了,她耐着性子问道:“你既然说他都未正眼看过你,又是为何将你折磨成这样了?”   那女子这才停了笑容,喘着粗气道:“我终日被关在府里,什么事情都做不得,日子也没个盼头,偶然看有丫鬟能借着采买亦或探亲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玩上半日,我也动了心,就买通了看门的小太监,混出府去外头散散心,结果统共只出去了两次,第三次便被老爷抓到了,他就废了我的腿,叫我这辈子再也走不了一步路,我现在这模样,就算拄拐都站不起来,可怜这双腿,当年一曲回旋舞迷倒多少人,眼下就是两坨烂肉。”   陈青鸾垂目,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打断了那女子的自怜自艾道:“你是这院里被折辱的最厉害的么?”   那女子眼神中满是戏谑,她道:“当然不是了,若同那个人比,我这还算是好的。”   陈青鸾见她只说了这样一句便停了下来,便将上衣也脱下来丢过去,那女子接了,将那衣服贴在脸上不住摩擦,半晌才停下来,继续说道:“内宅妇人的第一大罪名是什么?是通奸。住在院子紧里头那个,就是同老爷手下的一个档头好上了,那男人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长得不怎么样,人也没担当,但好歹还是个男人,总比那些个阉人强些。这丑事被揭发之后,老爷命那个奸夫将她身上所有女子特有的地方都割下来,不然就把奸夫一并治罪,那男人下手真狠啊,连肚子里头的都挖了出来,可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竟然还留了她一条命,你要不要去看看,那模样才叫骇人呢。”   外头的露珠听得连连干呕,简直都要吐出来,陈青鸾叹了口气道:“我虽也算半个大夫,不过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告辞了。”   “呵呵哈哈,我们早晚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记得再带好衣服给我呀!”   二人出了北院大门时,着实将那看门的小太监吓了一大跳——人好端端地进去,出来就是剩了件齐胸长裙,虽然也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地方来,但总归是不太成体统,他眼睛没处放,便深深低着头问道:“姑娘,里头可是有哪个疯婆娘对你不尊重了?我这就去教训她!不过这衣服到了那些脏人手里,怕是就算抢回来,也再穿不得了。”   露珠方才被吓得魂都飞了,这才注意到自家主子自锁骨往上全都露着,急忙将自己的上衣脱了给她披上。陈青鸾对那小太监道:“我没被谁欺辱,不碍事的,你就当我没来过便好。”   此时虽已过了上午,但是蒸腾的热气仍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露珠却只觉周身寒冷,她从先只道那北院便同所谓冷宫差不多,却没想到今日这一遭竟是见识到了人间地狱!   她凑到陈青鸾身畔颤声道:“小姐,那疯婆子说的都是真的吗?那咱今日违背老爷的命令帮了景婳姑娘,是不是也要……”她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下去,要是让她受那样的苦,真不如死了算了。   陈青鸾面上却一派平静,她握住露珠的手道:“你莫怕,景婳姑娘实打实犯了错,也不过是被罚跪,尚且没有被关到北院去,何况是咱们呢。督公虽然不许她私自起来,可不是也没下命令给咱们说不许救人么?”   露珠勉强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怕的紧,只觉自家小姐连这等可怖的事情都全不当一回事,当真不似常人。   陈青鸾笑着道:“你家小姐不是卖身到府里来的,就算真得罪透了督公,要关也是该关到东缉事厂去,轮不到关进北院,你要是实在怕,我回头便去找徐嬷嬷打个商量,将你的卖身契也要过来,回头督公真要发作,咱二人就结伴去大牢,也不去那劳什子北院,这样你可放心了?”   听她这般打趣,露珠也笑了,心道自己确实太过胆小,方才被吓得狠了只顾着害怕,但仔细回想起来,自从她进了府,就没听说过谁被新罚去了北院,就算老爷不喜,也最多是直接赏给手下便罢了,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陈青鸾也不是全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尚有许多疑惑,只是不适合同露珠讲明,见她释然,也就撂下不提。   二人回了广川阁时,见景婳还在廊下阴凉处坐着,露珠忙跑过去,同景婳低声说了几句,那景婳便匆匆起身,又回院子正中罚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大概有一丢丢重口味,是作者脑洞抽风的产物,之后会有解释~ 第13章 安分守己   陈青鸾那日去北院走了一遭,回来之后一切照旧,直叫原本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暗卫摸不着头脑。   今年夏天气候格外炎热,多日来莫说下雨,连片云彩也看不见。陈青鸾素来是最怕热的,便终日躲在屋里头不出门,好似安分了许多。   那景婳当日又在院子里跪了半个下午,直到晚间才得到苏仁今日并不会回府的消息。一咬牙决定回自己屋睡觉去——左右当时督公没叫旁人看着自己不许起身,既然他不回来,自己总不能就一一直跪到死,但是终究畏惧苏仁的淫威,所以便想了个折中之法,此后每日都是直到傍晚才过来,待到夜里确认了老爷今儿又不回来再走。   这一来二去间,她便同陈青鸾熟络起来,言语中也透漏了些从前的事来。原本她本身刚入宫不久,连规矩都没学全,只因皇后的身边来挑人的嬷嬷一眼就相中了她的样貌,就直接被送进了厂督府,她初时还十分不解,直到见过了陈青鸾,才有些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只可惜,这张脸在苏仁那并没讨得什么好处,那夜她被叫去贴身伺候,从始至终都被刻意刁难,倒茶嫌水凉,捶腿嫌手重,去吹个灯又嫌动作慢了,直到被撵出来罚跪,竟没一件事儿是办妥了的。   陈青鸾听闻此事之后,十分感兴趣地追问道:“所以说你们就是被皇后娘娘凭样貌选出来的?”   景婳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陈青鸾的说法。她虽是因贫贱出身不得不自卖己身,却没想着去给寻常富贵人家做丫头,而是选择了入宫,就是仗着尚有几分颜色,很有些凌云壮志。结果入宫没多久,别说皇帝,纵是个像样的主子都没见到过一个,就被送到了厂督府。   那苏仁是个太监不说,且还是个一看便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主。   这么多天来,她算是认命了,心境也变化了许多——想搏出个前程是不可能了,但在这厂督府里,吃穿用度都是不用愁的,若再不用伺候那刁钻刻薄的正牌主子,日子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过得不知好多少。只不过自己倒霉,进府便摊上了麻烦事,若这事儿不能彻底揭过去,她就一直寝食难安。   于是,景婳突然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陈姑娘,我们虽然来的仓促,但是皇后娘娘也曾找了人来教我们……教我们怎样伺候老爷,那嬷嬷还同我们讲,这是我们能攀上高枝的好机会,凭我们这样的出身,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都是不会娶为正妻的,但是太监就不同了,现下身份再高,从前也是自最低等的差事做起,所以若真能得了宠爱,且不说有望成为正经夫人,便是被封诰命都不是不可能。”   陈青鸾心下暗笑,这大饼当真画的又大又圆,苏仁若真有娶妻纳妾的心思,朝中多得是等着升迁的官员愿意将自己女儿双手奉上,又哪能轮得到她们这样的宫女。只不过连这些事都说了出来,可见是真想要倚仗自己了。   见她这副急于投诚的模样,陈青鸾十分想问,她们若是真能得宠,还有什么“任务”没有,但转念一想,这厂督府戒备森严如同铁桶一般,真要动些手脚,也就不会专挑这些一眼就能被看透家底的小丫头来。   二人遂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眼见天都快黑了,景婳却还没有回去的意思,陈青鸾问道:“你今儿可是想要留下陪我住?”   景婳连忙摇头道:“使不得,我一会儿要接着去罚跪呢,明日老爷休沐,万一他突然决定回府住,我也不至于又触了他的霉头。”   陈青鸾心道,那个酸脸儿要拿谁出气,可根本不用真拿住他的把柄,面上却不显,只是露出颇为认同的神色来:“你考虑的很周全,那么你便在这儿坐坐罢,我自去找点乐子去。”说罢,便叫上露珠一同出门了。   且说同景婳一起被送来厂督府的另外三个宫女,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只是初进厂督府才几个时辰,便眼见了冒尖儿的景婳被罚跪罚到几乎丢了性命,于是前途便成了次要的,都将保命当做了第一要务,暂且熄了争胜之心。苏仁这几日没回府,她们闲来无事便聚在一处打发时间。   见到陈青鸾主动来拜访,几人面面相觑,按理说她们虽是宫里赏下来的,面子上比寻常奴婢金贵,也轻易打杀不得,但总归还是下人,若陈青鸾是府里的正经女主子,她们原是该一进府便去请安的,但后来打听出她竟是个客居的身份,也就撂下了,只盼着能两厢互不招惹,甚至相见不相识才好。   其中年纪最大也最稳重的莲蕊最先反应过来,她向陈青鸾虚行了一礼,又笑着请她坐下,客套了几句,试探着问起陈青鸾今日主动来寻她们是为了何事。陈青鸾笑着回她道:“这厂督府平日里无聊的紧,我寻思若咱们兴趣相投,以后便可常来往,也好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啊。”   莲蕊心中有些着恼,她听闻那些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大家闺秀中,有一类人专爱用才艺压人,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她觉陈青鸾是抱着羞辱人的目的来的,语气便冷淡了下来,只道:“我们这等人,高雅的玩意儿是一窍不通的,平日不过聚在一起做做女红,陈姑娘也要加入吗?”   陈青鸾失笑,回首对露珠撇了撇嘴道:“看来,今日这钱袋子可是多余带着了。”   苏仁回府之时,天色已然全黑,堪称披星戴月。他越勤勉,朝中的清流文官便却气的牙痒痒,能被人终日盼着沉迷酒色不顾公职的,放眼整个大楚,怕也仅有他一人。   不过近几日,他也并非忙到连回府住上一晚都不行,而是自己不愿意回来,至于原因嘛,旁人不敢问,他也不会主动说,只是叫影卫来禀告府中之人一应动向的频率相较以往高出了许多。陈青鸾这几日都没有出门,他是知道的,初时还只冷着脸不当一回事,后来面上虽然还是不作反应,心内却忍不住联想,她该不会是在特意等他回去罢?   然而当他跨进广川阁的院子时,却发现所有屋子都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院子中间端端正正跪着一个人。他一撩袍子,回首大步走到门外,使了个眼神,便有影卫自屋上飞身而下向他行礼,随后便听得自己主子问他道:“陈青鸾今日都去了哪里,现在人在何处?”   那影卫近些天来的日常工作便是禀告陈娘子的行程举动,立时答道:“回禀督主,陈姑娘今儿一整日都并未出府,现下应是还在听风小院。”   听风小院正是安置那几个宫女的所在,苏仁从始至终都未曾去过,这一回提起了几分兴趣,当径自往前方向走去。   那影卫见主子自顾自走了,便隐去了身形,同时松了口气。   既然主子只问了陈姑娘在哪,那自己不提她眼下正在做什么,一定算不上故意隐瞒。   苏仁刚一走进听风小院,便闻得一阵莺声燕语,他冷着脸加快了脚步,正在院子里偷闲的小丫头都被唬的不敢吭声,连通报都忘了。   走进屋里一看,四个姑娘正端端正正围着一张小方桌,竟是在打麻将。   陈青鸾背对门口而坐,微一思索丢出一张牌去,抬头就看到面前的莲蕊突然如同见了鬼一样变了脸色,跳起身来低头行礼,她回过头去,但见苏仁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便起身笑道:“督公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苏仁不答,只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三人道:“我府上不养闲人,若你们还有时间聚众赌钱,从明儿起便每日去管事领活计,把扫园子的活接了罢。”   厂督府面积颇大,陈青鸾虽未去过后花园,也知那园子不小,这样的体力活让几个姑娘家去做,真是既糟蹋了园子又糟蹋了人,她往苏仁身畔凑了凑,低声道:“督公同妾身生气,便冲妾身一人发作便是,何苦牵连到她们身上,今儿也是我主动来寻她们一起找乐子,若罚也该是罚妾身才对啊。”   苏仁冷笑道:“你又不是卖身到我府上的,我凭什么罚你?”说罢一甩袖子,转身便走。陈青鸾回头悄悄对那三人道:“你们不用在意什么扫园子的事儿,一时气话,就当没听过。”说罢一溜小跑追着苏仁而去。   苏仁却没回广川阁去,他心下烦闷,又不想回去路过那块“跪夫石”,索性绕去了花园,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虽未回头,步子却慢了下来。   陈青鸾追上了苏仁后,却也不开口,只默默跟在他身后。月光清冽,落在那人颀长纤细的背影上,又有紫藤细碎的花瓣飘落到他肩上,恍然如谪仙临世。   陈青鸾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拂去苏仁肩头的花瓣,哪知苏仁却突然转过身,握住陈青鸾的手腕道:“你跟来做什么?”   那日他同陈青鸾吵过之后故意罚了景婳,原想着借此敲打陈青鸾,叫她能够收敛些。哪知陈青鸾竟毫不理会,甚至还偷偷去了北院,没被吓破胆不说,更是同皇后刚塞进来的人打成一片,这叫他如何不气。   当然,这气在陈青鸾追过来时便已消了大半,他觉着虽然陈青鸾背着自己时无法无天了些,但到了自己面前,演戏还是演的十分卖力,仅这一点便值得褒奖,所以接下来只要她能诚恳地道个歉,那自己就此下了这个台阶也是可以的。   哪知陈青鸾一脸坦然,跟方才当着众人时乖顺讨好的模样截然不同,开口竟是这样一句:“此处四下无人,督公不想同我解释些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成功签约啦,有点小高兴www~ 第14章 醉翁之意   陈青鸾语出惊人,苏仁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才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来:“放肆!”   眨眼之间,谪仙的面具碎裂殆尽,如同堕落至地狱深处又重返人间的恶鬼。   陈青鸾却丝毫不为这威压所摄,她缓缓开口道:“妾身确实是放肆了,但这并非是因为恃宠而骄亦或认不清自己的的位置。正相反,就是因为知道督公并不会毫无理由的责罚一个对您没有恶意的人,妾身才敢稍稍任性妄为了一下。”   苏仁面无表情地往前迈了一步,陈青鸾下意思地向后退让,靠在了缠绕着藤蔓的架子上,苏仁抬手来回摩挲着陈青鸾的颈项,压低了声音道:“呵,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本督当日差点要了你的命?那不若现下就再回忆一次?”   微量的指腹停留在蓬勃跳动着的血管上,微微收紧,陈青鸾却笑了,她扭了扭脖子,混不慌张地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对苏仁道:“督公,当时您疑我是平王的人,下手再重都不稀奇。可事到如今,您还不相信妾身是心向着您的吗?”   苏仁想说自己当然不信,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在去北院看过那等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状之后,还能这般泰然自若。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陈青鸾,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明日你就跟你那几个好姐妹一同搬去北院住,如何?”   陈青鸾无奈地道:“督公,北院那地方,住的都不是一般人吧?不管是妾身还是那几位姑娘,怕是都不够格。”   苏仁紧紧皱起了眉头,“哦?你竟是看出来了?”   陈青鸾点了点头道:“妾身不才,早年行走江湖时也听过许多东厂刑讯逼供的手段,只不知真假,那日去北院走了一圈,将从前听来的那些传闻验证了不少,只是妾身十分不解,厂督府内未设刑房。内院的女人,若犯了错,自在府内用家法便是,何必专门送去东厂用过刑再送回来呢。”   见苏仁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她继续道:“而且若寻常人遭受那般痛苦屈辱,多半是要寻死的,然而她们却都还强撑着一口气,想来都是心志极其坚强之人,这样的女子虽不能说是百里挑一,也定然十分难得。这样的女子,都被当做姬妾送进了厂督府,实在让人不得不有所联想。”   苏仁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笑着回应道:“你说的不错,北院里关着的,确实都是在我东厂刑室里走过一遭还能活着出来的人,每个都是训练有素,多半还身怀武艺。刺探情报的有之,意图勾引策反我手下亲信的有之,甚至还有那自不量力想要接近并刺杀本督的。她们还非要留着自己那条烂命,就是想有朝一日亲眼见我倒台,我就遂了她们的心愿,让她们在本督府里等上一辈子。”   话音刚落,却见陈青鸾以手扶胸,仿佛松了一口气,她道:“果然如此,真是太好了,妾身就知道督公并不是那种专门喜欢折磨人取乐的疯子。”   苏仁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他挑挑眉道:“哦?虽然本督确实不喜欢折磨那些不相干的人,但那是因为不愿意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不过若是在床上,本督可是很愿意出这个力的。”说罢,他将方才一直虚搭在陈青鸾颈项上的手松开,却是一路上行,抬起陈青鸾的下颚,以拇指描绘着她双唇的形状。   陈青鸾看着苏仁,脑中飘过的唯有四字:虚张声势。   苏仁不知陈青鸾在想些什么,还道她终于有些怕了,哪知手指上突然传来一丝温热而湿润的触感,他像触电一般猛地松了手,却见陈青鸾似笑非笑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过嘴唇,好整以暇地道:“督公您明明自己没那个意思,却偏要调戏妾身来取乐,也就亏了妾身向来不在意这些,若换了旁的女子,怕是气的要投湖。”   苏仁冷哼一声道:“本督就偏爱如此,你若觉着委屈,大可搬出厂督府去。”   陈青鸾叹了口气,怅然垂首道:“督公,当日您说要妾身报恩,所以妾身才会搬到厂督府上来,这样的‘委屈’早在意料之内,又怎会因此而一走了之呢。不过,若督公不喜见到妾身,只消命令一声,妾身二话不说立刻消失,这恩情呢也就算是还完了,此后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不来碍您的眼。”   她抬首直视着苏仁的双目,换做了极为严肃的语气道:“所以,督公要命妾身搬走么?”   苏仁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他久违地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而且还是对着陈青鸾这样一个既没有武功也没有背景的小娘子。这种平生从未体会过的心绪令他有些烦躁地别过脸去,有些生硬地道:“用这种拙劣的激将法就想让本督放过你,未免也想的太天真了。”   他虽然没有面对着陈青鸾,却从余光中看到,陈青鸾听完他的答复之后便无声地抿唇轻笑起来。   她的笑容很温柔,就如同夏日被阳光晒过的湖水一般,既不惊艳也不热烈,却叫人情愿沉浸其中。   陈青鸾此时心情极好,她一边抬手整理方才被藤蔓刮的略微有些散乱的发髻一边道:“夜已深了,督公难得回府来住,不若早些回去歇息?”   苏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二人又一前一后循着原路走出了花园,径直回了广川阁。   一进院门,一个跪的直挺挺的背影映入二人眼中,陈青鸾偷眼看向苏仁,只见他一脸的无所谓,只好开口提景婳求情道:“她已经跪了这么多天,求督公饶她这一遭罢。”   苏仁当然知道这跪的“许多天”里,水分占了至少八成,但他原本也是因着陈青鸾才迁怒到景婳身上,便也没再追究,只叫她不用再跪了,之后也用不到她近身服侍。   景婳松了口气,自然是千恩万谢,心中对陈青鸾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气仍是热的恼人,苏仁虽是在休沐,然而早先就应了清平侯的邀约,所以还是要出门去。   朝中文官多半对以苏仁为首的一干权宦恨之入骨,但在外带兵的武将对苏仁的态度却远没有这般激烈。因为苏仁纵然小心眼又睚眦必报,但是若你没有得罪过他,那么军费钱粮上出手都是十分大度,找他要军饷,比直接上书给皇帝都好使,所以武将出身的官员,虽然内心对宦官多少有点瞧不起,但是多半会将这心思隐藏起来,尽力与其交好。   清平侯谭裕同便是这样一个武将。   他结交讨好苏仁的方式也很直白:请他喝花酒。   陈青鸾听说此事之后大为震惊,她觉着这位清平侯大概脑子不太好使,请一个有洁癖的太监逛青楼,也亏他想得出来,这真不是故意给自己找麻烦么。   可若是苏仁当真去寻花问柳,甚至同青楼女子有些不清不楚,陈青鸾自问是十分不乐意见到。只不过苏仁的决定,还轮不到她来过问,所以只好想别的主意。   既是喝花酒,那自然是要晚间才正好。用过午膳之后苏仁正在屋内闭目养神,只听院中有脚步声靠近,随即便听到门外陈青鸾同苏海子低声说了两句话,似乎是有事想要进来,苏海子以督公正在午睡为名将她拦住了,苏仁向来睡得极轻,这一番早就清醒过来,便唤陈青鸾进来,想看她主动找上自己所谓何事。   陈青鸾说明来意之后,苏仁只觉眼皮一跳,这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竟然是听说了自己今日的行程,想要同自己一起去逛妓院!   陈青鸾眼见苏仁脸色不善,并不打算给他斥责自己的机会,她道:“妾身这也是为了督公着想,那等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妾身最清楚不过了,督公您爱干净,若是被那些不长眼的脏人挨上多扫兴致,妾身若是可以女扮男装随行,便可以照顾督公了。”   苏仁这才想起,陈青鸾早先经营客栈时,隔壁的甜水巷便是京城有名的青楼聚集之所,她素日卖出去的酒水,一多半都是送去了青楼,所以那地方她熟悉的很,自己方才还以为她是因为好奇才要跟着去,倒是自己想差了。   既然陈青鸾是怀着一翻“好意”来的,苏仁便没再拦着,叫她换了小太监的衣裳与自己同行。   自从甜水巷被查封之后,几家以往并不出名的青楼便渐渐兴盛起来,西郊的天香楼便是其中之一。   天香楼以歌舞出名,又临河而建,舞台周围是一条特意开凿的人工河,又引入流水,所以整座大厅虽然近乎座无虚席,但因有河风不断吹过,仍然十分清凉,更妙的是,台上献舞的舞姬随风起舞,衣摆长纱翩然,更显身姿曼妙,如月下仙子。   清平侯早就订好了位子,故而苏仁一行人一到天香阁便被接上了二楼雅间,此处视野极好,然而苏仁却似乎对台上的歌舞毫无兴趣,只和清平侯饮酒谈笑。   陈青鸾侍立在苏仁身后,站的有些脚麻,心中暗道:你们这些大老远跑来此处,却不将心思花在瞧姑娘上的人,真真是暴殄天物。若是只顾着吃酒席,莫不如直接去蓬莱阁,还能少折腾些。   百无聊赖之际,她便欣赏起台子上的歌舞来,只见方才群舞的舞娘们退下之后,再度奏起的曲调极为轻快,竟是番邦传入的舞曲,有一身着胡服的女子自台侧走出,脸上蒙着半透明的面纱,只一双含情勾人的双目露在外头,她缓步走上舞台,随着丝竹之声翩然而舞。   那女子腰肢纤细,柔若无骨,舞姿轻盈绝美,一楼大堂中喧哗调笑的声音都低了不少,似乎都在全神贯注地欣赏台上的美人。陈青鸾先是有些沉浸在她的舞姿之中,随即感觉有些不对劲,台上那人越看越眼熟,她仔细搜索自己从前见过的面孔,等回忆起这人究竟是谁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在甜水巷也十分有名的花魁娘子——妩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要放到存稿箱的,手抖直接发出来了QAQ。。。就当是提前更新了吧_(:з」∠)_ 第15章 婉转多情   陈青鸾往日给甜水巷送货的时候,曾见过妩君几次,虽只是匆匆一顾,这般明艳照人的人间尤物,实在叫人不能不印象深刻。   一舞完毕,掌声雷动,妩君遥遥向台下行了一礼,施施然退回了幕后。与此同时,鸨母满面堆笑地进来询问可否要指名几位姑娘来伺候,苏仁翘着兰花指虚点道:“方才已经进来过两拨了,咱家看也不过尔尔,连一个看得过去的都没有,只道你这儿毕竟开的偏僻,水准自然比不得原来城内的那些,难不成你还藏了什么好货色没带出来?”   那鸨母道:“几位贵客眼光果然不俗,那时候咱这儿当红的几位姑娘都在后台准备献舞,方才几位也应是看到了,若有可心的,老身就直接带过来,叫她们陪爷们谈心。”   苏仁一脸兴趣缺缺地模样,打了个哈欠道:“原来方才跳舞的便已经是你这拔尖的姑娘了?咱家还以为是热场子的,并未细看,不过既然你说是好的,便都带上来罢,兴许能挑出个不甚碍眼的。”   那鸨母也是久经沙场,太监逛青楼,阴阳怪气不好伺候的她也见的多了,并不当一回事。   也多亏此番清平侯与苏仁都是常服而来,并未大张旗鼓地报出名号,不然若是她知道眼前此人曾经眼都不眨地查抄了京中一多半的青楼,那她怕是不会这般从容了。   过不多时,那鸨母便又领了几个姑娘进来,果然都是方才献过舞的那几位,环肥燕瘦各有可爱之处,那妩君也在其中,她已经换下了舞衣,却还是以轻纱遮面,只留一双妩媚多情的眸子露在外头,盈盈如秋水。   苏仁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然而当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人,最终落在妩君身上时,脸色便突然冷了下来,略微拔高了音调,“以色侍人,还玩什么遮遮掩掩的把戏,难道是貌似无盐,才怕叫人看了去?”   那妩君被吓了一跳,她往后缩了缩,眼中竟已经含了泪,鸨母随即陪着笑脸道:“这位爷别生气,这位便是咱天香阁的花魁娘子,她以往有个规矩,若非是得她青眼的入幕之宾,便不能摘下面纱看到她的容貌。”她顿了顿,眼见苏仁脸色愈发隐喻,便急忙接着道,“不过,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几位爷这样的身份,当然不必在意。”说罢回手将妩君拉了过来,对她道:“潇潇,快把面纱摘了,去给这位爷赔个不是!”   那女子点了点头,抬手将面纱摘了,盈盈向苏仁行了一礼道:“奴家给爷赔礼了,原是方才刚跳完舞便赶了过来,匆匆忙忙地便忘了摘,还请爷不要怪罪奴家了。”   她声音很小却极清晰,嗓音婉转妩媚,陈青鸾听了都觉着心神荡漾,旁边的清平侯更是看的眼睛都直了。   苏仁道:“嗯,果然不愧是花魁娘子,还看得过去,就留你伺候罢。”   这边苏仁已经留了人,清平侯便也指了两个姑娘留下。潇潇虽然是被苏仁留下的,但是她却不敢将平日勾引讨好客人的手段用在苏仁身上,便只站在一旁给他斟酒布菜,一副十分乖顺的模样。   酒足饭饱之后,那边倚在清平侯怀里的女子娇笑着问道:“二位爷,现下时候不早了,可否需要休息?”   清平侯笑着应了,又看向苏仁,明日没有早朝,苏仁便是留宿在天香楼也是使得的。苏仁似笑非笑地道:“也好,咱们这样的人,难得忙里偷闲出来逍遥一回,自是要尽兴的,你叫潇潇是吧,今儿你若是伺候的让咱家满意,少不了你的赏赐。”   潇潇点了点头,“那就请爷随奴家去卧房罢。”   苏仁站起身,又抬手指向陈青鸾和另一个随侍的小太监道:“你二人也一同去。”   潇潇不明所以,她娇笑着道:“爷,奴家一人也能伺候的您周全,且叫这二位小哥休息去罢。”   苏仁居高临下地冷笑道:“叫你伺候?咱家还嫌脏!一会儿你就好好伺候他俩,咱家在一旁看着,看到尽兴为止。”   听了这话,潇潇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一旁的清平侯也愣住了,他虽知太监因生理上有缺失,所以多有在闺房里折磨人的手段,可万万没料到苏仁竟有这样的嗜好。   陈青鸾先也吃了一惊,随后恍然大悟,心中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然面上却十分淡定,仿佛这事儿稀松平常早就习惯了一般。   那潇潇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道:“奴家流落青楼也非自愿,若这位爷嫌脏,大可不叫奴家伺候便是,咱天香阁也并非没有清倌可以陪客,何必这样羞辱奴家呢。”   “哦?叫你伺候咱家便是羞辱你?你倒是高贵的很,那你叫老鸨过来,看她答不答应换下你啊?”   鸨母那等见利忘义的人,又怎会真在乎一个姑娘的死活,花魁么就是捧出来的,没了一个,再花些手段便能捧出下一个来。而眼前这两位贵客的,她却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潇潇眼见这一劫无论如何逃不过,几乎要流下泪来,抬眼再看苏仁并无放过自己的意思,一咬牙趁众人没有防备,扑到了栏杆边上。雅间围栏之下便是那引渡而来的人工河,哽咽着道:“客官若苦苦相逼,奴家纵然一死,也不愿忍受这般屈辱。”,说罢纵身便要跳下。   陈青鸾刚要伸手去拦,却见一个身影比自己更快,竟是清平侯将人一把拉了回来,他劝苏仁道:“咱们今儿是出来找乐子来了,要是见了血,多不吉利,您大人大量就别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紧握着潇潇不撒手,似乎生怕她还要寻短见,只觉掌中纤细的手腕在不住颤抖。   苏仁见清平侯也为潇潇求情,不怒反笑,一派和蔼之色,缓缓道:“有道是客随主便,既然侯爷您都开口了,那咱家便饶她这一回,今日便罢了,以后嘛也还有机会。咱家刚刚还想起来,明日有事必须得进宫一趟,今儿便还是不宿在外头了。这次多谢谭兄款待,来日咱家也做个东道,还请谭兄一定要赏脸才是。”   清平侯满口应下,目送苏仁等人走远,此刻心内十分矛盾。他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但也从不会刻意刁难一个弱女子,若非不敢得罪苏仁,怕是早已出言斥责其行径恶劣。回首只见潇潇正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抽泣着低声道:“官人,您方才也听到了,再有下一次,那人还是不会放过奴家。您救得了奴家一次,却护不了奴家一世,奴家这等身份,活着受人摆布身不由己,好歹死要死个干干净净,求您放开奴家罢,您的恩德,奴家来世再报。”   听的这话,清平侯心念一动,若自己当真能护她一世呢?   另一边,苏仁刚一上了马车,立刻皱起了眉头,“这一股庸脂俗粉的味儿,熏得本督头疼,快来伺候更衣。”   陈青鸾憋笑,回身从箱子中掏出备用的外裳,给苏仁换上。却见苏仁仍是十分不满地盯着自己,便无奈地道:“督公,妾身没有衣服可换,您就将就些罢,妾身会尽量离您远些的,不然妾身下车骑马回去也成。”   苏仁却道:“本督预备的衣服应该还有许多,准你暂且穿一件。”   这回陈青鸾真有些郁闷了,因为天气炎热,所以她以布袋缠了胸之后,便没再穿亵衣,直接套了侍从的高领长衫便出了门,若就这样当着苏仁的面换衣服,着实有些羞耻。   抬眼见苏仁眼中带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这边,显然就是故意为难,陈青鸾只好将苏仁宽大的衣衫先将自己整个人罩住,缩在里头脱下先前所穿的衣服丢到一边,又取了腰带来将袍子扎紧。一边换还一边道:“督公您连妩君那样的美人都看不入眼,妾身这等貌若无盐的身子,您看多了也不怕长针眼?”   苏仁斜倚在软榻之上,似笑非笑地道:“你就这么把甜水巷的漏网之鱼供出来,就不怕本督去抓人么?”   陈青鸾道:“督公您抓人,与妾身何干。再说您若真要抓,又何必先把人往清平侯府里送?”   苏仁道:“哦?你倒是眼尖,可是她露了什么马脚不成?”   陈青鸾道,“督公您□□出来的人哪里是会叫人看出纰漏来的,只不过是您根本就没想连妾身一同瞒着罢了,否则又怎会叫妾身也跟着一同演这出戏呢?”   这事儿说来也简单,清平侯主动提的邀约,自然不会疑心是被人给算计了。说起来,这一出强行英雄救美的戏码,倒是同当日陈青鸾赖上平王的方法如出一辙,只是更加稳妥干脆,毕竟一个风尘女子,报恩报到床上去,何其顺理成章。   唯有一点叫陈青鸾有些不解,苏仁这番并不是当真来逛青楼,所以也自用不到有人来替他阻挡那些庸脂俗粉,他未提前同自己说明,还是叫人跟了来,抱的是怎样的心思倒叫人看不明白了。   若是故意戏耍人,那还当真是恶劣。   然而陈青鸾并不打算纠结于此,她凑到苏仁身边道,“妾身有一事不明,这清平侯看上去是真心想要与您交好,您又何必大费周章将这么一个暗桩安排到他身边呢?”   苏仁道:“他是个识时务的,可是耳根子太软,他家里那位夫人可是刘尚书家的千金,从前就没少吹过枕边风,本督这回就送她一份大礼,叫她好好享受去罢。”   他一低头,只见陈青鸾身上的袍子因为过于宽大不合身,所以领口大开,一对轮廓分明的锁骨之下,是一圈圈裹得十分严实的布带。苏仁骤然回忆起数日之前,也是在这软榻之上,曾经掌握在他手中的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 第16章 未雨绸缪   陈青鸾本想靠着软塌小憩一会儿,一抬眼,便看到苏仁深邃的眸子微微低垂,好似在沉思些什么,陈青鸾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便看到了自己那虽被绷带紧紧包裹着却仍旧微微隆起的胸口。   陈青鸾只觉脸上一热,飞速地将衣服理好,再对上苏仁那戏谑的目光,只觉好生气恼,然而想起上回二人同乘马车时的情景,硬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憋了回去,苏仁这人十分别扭又警觉,若因着同样的缘由闹上两次别扭,指不定他又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苏仁并不知她心中所想,二人一路无话,待回了厂督府,来迎接的下人见到二人的样子,均又是一惊,这二人出去逛了半日青楼,将衣衫都逛没了,也不知是陈娘子够胆大,还是苏厂督兴致够好。   回屋换回了女装,陈青鸾轻手轻脚地溜到了主屋门口,只见门忽地开了,她急忙躲到廊柱后头,只见小太监苏海子从里头端了一捧换下的衣物正往外送去,她便趁这个当口溜进了屋去。   苏仁素来有洁癖,刚去青楼走了一遭回来,想来定会沐浴良久。而浴室那边水汽氤氲,夹杂着极淡的皂角味,陈青鸾便知所料不差,她端起门口早已摆放妥当的托盘,缓步走了进去。   上好梨花木的浴桶中,苏仁正背对着门口,如瀑的青丝披散开来,遮住了大半风光,只隐约能看到他背上纤长又纹理明晰的肌肉。   苏仁只当是苏海子进来送东西,懒洋洋地开口道:“东西放下就出去罢,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自右手边响起,却不再有退出去的脚步声,苏仁觉察到一丝不对,猛地转头,却见陈青鸾正跪坐在自己身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见被发觉,陈青鸾十分坦然地笑道:“虽然天热,夜里仍是有寒气,若沐浴时睡过去着凉便不好了,妾身来服侍督公穿衣。”   苏仁心中十分火大,只是手头也没什么物件可供他撒气——若是一个冲动将浴桶拍碎了,那才是大大的不妙。他强忍着直接站起身将陈青鸾顺着窗户丢出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出去!”   苏仁肤色本就较一般人白皙,平日阴沉着脸,便显得一丝温度也无,直让人联想起索命的无常。现下却不知是被热气蒸腾的还是被气的,双颊沾染了一抹胭脂粉。陈青鸾知他不愿当着自己面赤身裸体地出来,慢条斯理地拽了条搭在一旁的手巾,将苏仁方才转身时扬到自己身上的几点水珠擦干,才笑着道:“既然督公不喜人伺候,那妾身就先退下了。”   她见好就收,趁着苏仁还没动真气就脚底抹油直接溜了,反正已经看了个够本,之前的气恼也随之一扫而空。   转眼到了月底,陈青鸾纵再不愿出门,也要去店里核对下账目,到店便听得采办跟她诉苦道今日物价飞涨,若要买些新鲜菜蔬,非得一大清早去截那些新运来的货不可,稍晚了一点儿,便要被那些勋贵人家的下人给抢了先。   陈青鸾叹了口气道:“蔬菜瓜果之类的是没法子了,这几日不用心疼银子,尽量多屯些粮食以及其余能长久保存的干货,若是接下来还不下雨,今年这收成可就要完了,接下来一整年怕是许多东西都要吃不到了。”   那采办忙应了下来自去办事不提,陈青鸾对完了帐,正打算再去医馆看看,却见门口一个小乞丐往店里探头探脑,店小二见了正要撵他走,他却向着陈青鸾这边喊道:“这位姑娘,我这捡了您方才掉的荷包要给您送来,您让他别拦着我!”   陈青鸾一路坐着马车过来,下了车走到店里一共没走上十步路,又能往哪掉荷包去?她却不拆穿,只叫店小二放人进来,又让他准备点饭菜要谢他,那小二心下纳闷,却也只能听从老板的吩咐去准备食物,而陈青鸾则亲自领了那乞儿去到一间位置最偏的包厢。   那乞儿脸上虽是脸脏污,然一双眼睛明亮如鹰,若是慕容钧在场,定能立刻认出,面前这个小乞丐正是当日同陈青鸾演了那出大戏的小九儿。   才一落座,小九脸上的无赖相瞬间褪去,也不再刻意拔高音调,用低沉的本音对陈青鸾道:“小姐你近日在厂督府的日子过的很安逸啊?”   陈青鸾小笑而不语,抬手到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小九,自取另一杯饮了两口,才道:“你今日特意过来,便是要与我闲话家常么?”   小九冷哼一声道:“当日你不是说要虽平王一起去封地吗?结果叫在下帮完你,却不兑现承诺,可是觉着戏耍在下很有趣么?”   陈青鸾微微一笑道:“你要偏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你的责任是护我周全,而我不觉着随你避过东厂势力逃往西北蛮荒之地要比待在厂督府来的安全,所以既然能留下,那为何不留?”   小九辩不过她,只冷哼一声道:“那小姐就在厂督府好生依靠那个阉人活着罢,只不过厂督府守备森严,若小姐你在里边出了危险,那在下也没那等通天的本事能救人了!”   陈青鸾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我自然会小心的,只不过我猜过不了几日,我便还是要暂且离开厂督府的,到时就也许还要多麻烦你啦。”   她将手中的半杯茶一饮而尽,起身道:“我还要趁着这会儿功夫再去医馆瞧瞧,就先失陪了。对了,今日的小菜是凉拌苦瓜,正好可以降火气,记得多用一些。”她看也不看小九抽动的嘴角,扬长而去。   陈氏医馆开在鼓楼大街拐角处,虽和蓬莱阁相距不远,但却不是最繁华的位置了,店面装修也十分朴素,叫人很难联想到这才是苏厂督给赏下来的铺子。   这位置实则是陈青鸾自己敲定的,她道医者需静心,若门庭若市喧嚣吵闹,万一查错了病症,亦或因听的不真切抓错了药材,反倒不如不医。   坐诊的老大夫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见陈青鸾来了,也不起身相迎,只捋着长须笑道:“陈娘子今儿怎地想起过来了?”   陈青鸾道:“去隔壁查账,顺便过来瞧瞧,而且还有一件事要请教您老先生。”   老大夫道:“哦?陈娘子请说,若是老夫所知之事,定然知无不言。”   陈青鸾也不拘礼,直接拽了个小凳挨着老大夫坐下,低声问道:“夏日久旱,必有饥荒,这样的情况下,是否会产生瘟疫?”   那老大夫收敛了笑容,微一沉吟,也压低了声音道:“北地素来不常有疫情,然那是由于天气寒冷,纵有横死而未来得及收敛的尸身,也不至于即刻便腐败污染水源,但眼下这个气候,却同南方没什么区别,若遭大灾,必定会有疫情。”   陈青鸾又道:“既如此,那可否配出方子来提前预防呢,若是不行,往年用来医治疫病的方子,可否再用?”   老大夫皱起眉头道:“瘟疫可不是儿戏,稍有变化,医治方法便也要随之改变,提前预防靠药材是没用的,只能尽量掐断其根源。不过陈娘子莫要担心,皇城重地,纵然外头真闹起疫情,到时城门关闭,不叫染病的流民进城来,当是能确保城内的人平安无碍的。”   陈青鸾道:“我却也不担心京城里呢,只是有些缘由,怕是非要离京走一遭不可,还是要做些准备才是。不若这样,老先生您姑且按以往可能发生的疫情先开上几张方子,并且将其对应的症状也都教给我,我虽然学艺不精,但多少还是懂些皮毛的,到时候根据您的基础药方再做调整,也比叫我凭空应对来的容易。”   老大夫默然不语,他并非觉得陈青鸾是在夸口,医馆刚营业时,陈青鸾也曾来坐诊过几次,也是有模有样的,只不过若非是有妇人看那难以启齿的病症,多半都不会去找女大夫看诊,所以陈青鸾坐诊也是空坐,后来才索性不常过来了。他只是不懂,放着京城的安稳日子不过,她为何非要赶在这时候往外地跑?   虽抱着怀疑,但老大夫还是依言给陈青鸾列出了十数张常见诊疗疫病的药方,并一一讲明,待全都交待明白,已是夕阳西沉,陈青鸾又叫了医馆的掌柜来,交代他去将这些方子上所需的药材都采买回来,若是医馆账上的银子不够,便去找隔壁蓬莱阁的掌柜支取,务必要各样都备足,这样叮嘱了一翻之后,才乘着夜色回了厂督府。   这一晚,苏仁并没回来住,第二日却在晌午便回了府。这天不是该休沐的日子,下人们觉着稀奇但不敢问,陈青鸾倒是有胆子,然而她开口却不问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而是道:“督公可是要离京?”   苏仁面色不善,却还是耐着性子对她道:“沧州大旱,地方官员赈灾不利,已有不少灾民流窜到了京郊,圣上命我即刻前去接手赈灾的差事,并要追查惩戒贪污的官员,我今日回来收拾行装,明日便出发。”   赈灾这档子事,有时是肥差,可这般已经被人把油水瓜分没了的苦差事,摊到谁头上,都要暗叫一声倒霉。更何况权力这东西,一日离了手里,便容易产生变数,苏仁自升到掌印太监的位置后便没被外派过,他昨日在东厂一夜未眠,便是要部署好自己离京的这段时间内若有何变故该怎样应对,也难怪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阴沉。   陈青鸾听闻之后,便主动帮着收拾行囊,苏仁看在眼里,神色稍霁,他对陈青鸾道:“本督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你尽量少出门去乱晃,更离那些‘江湖友人’远着些,若有为难之事,便去东厂寻李德喜。”   陈青鸾听了这话,撂下手中的活计抬眼望向苏仁道:“督公,妾身要同您一道去赈灾。”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支线副本XD 第17章 与君同行   听得陈青鸾要随自己同去赈灾,苏仁原本稍微舒展了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胡闹,本督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跟着去做什么?”   陈青鸾道:“妾身自是要去照顾大人的起居啊,那沧州穷山恶水的,若没有习惯的人贴身照料,督公怕是不习惯罢。”   一旁正忙着打点行囊的苏海子动作一顿,陈娘子这话说的一副顺理成章的模样,可她平日多半睡到日上三竿,便是赶上督公休沐,她能想起过来梳个头沏个茶已算是良心发现,她进府这些日子做的事儿加起来,怕是都抵不上自己一天,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不得不服。   苏仁却没在意她的话妥是不妥,只态度冷淡地道:“不行,本督没精力照看你,好生在京城待着。”   陈青鸾面上的笑容散去,却没再反驳苏仁,她低头将手中整理到一半的衣服继续叠好,递给了苏海子,才又向苏仁虚行了一礼道:“妾身身子有些不适,明日怕是不能为督公送行了,提前祝督公一路平安,早去早归。”   待陈青鸾离了主屋,苏海子终于松了口气,心道陈娘子平日虽常出言无状,但还颇懂得察言观色。今日督主心情极差,虽然方才还是好言好语地同她说话,但若陈青鸾再如往常一样缠磨亦或顶撞一句,怕是立时便要吵起来。   苏仁启程时天刚蒙蒙亮,偌大的门庭前一片寂静,奴婢们没资格送行,而那个有资格的,却没有出现。他一撩袍子登上马车,将那抹令他无端烦闷的寂寥之意和清晨微量的晨露一同甩在身后。   虽然平日里嘴上不饶人,但苏仁心内颇有自知之明,他待陈青鸾较旁人宽容许多,可也够不上一个好字,纵然陈青鸾素日开口便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却不信这女子真能对自己有半点真心,不过是有所图罢了,只要自己没能遂了她的愿,她便连戏都演的不十分卖力了。   想到此处,他眸中略过一丝无人可见的嘲讽。   这虚情假意的戏码他果然还是看够了,待回京后一定要寻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去,不能再由着她搅扰自己的心绪。   因天气过于炎热,连人带马晒久了都经受不住,所以正午时便赶不得路,只能找阴凉处避过最热的两个时辰。   官道旁的小茶寮本就不大,接待了苏仁一行人之后便几乎是满员,只余了长桌边上的二三空位。再晚些来歇脚的行人一见到东厂的服饰,哪敢进来拼桌,只好都挤在了道边一颗大树的树荫下。只是那树阴也有限的很,很快便被占满了。   过不多时,官道上自京城方向过又来了一辆马车,车夫远远看到了茶寮里的情形,便直接将车停在了树旁,正要同那些席地而坐的旅人们打个商量空出点地方挤一挤,却听车里的人喊他:“我看那茶寮里分明还有空位,咱们过去拼个位子坐吧。”   那车夫忙又跑回车窗下,生怕被人听去一般低声道:“您可能是没瞧仔细,那都是东厂的人,可别去自讨苦吃。”   车中那人道:“也罢,那你就在此处歇息,我自去买碗凉茶吃。”   话音刚落,车帘被从里边挑开,一个轻纱遮面,身着浅绿长衫的女子轻盈地跳下车来,十分不顾忌形象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就款步走进了茶寮,对坐在离门最近的厂卫道:“这位官爷,可否容小女子在此坐一会儿。”   那厂卫从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小娘子,正犹豫要不要答应时,只听得苏厂督阴恻恻的声音自里边传出:“过来,本督这儿有位置。”   绿衫女子依言过去坐在了苏仁对面道:“多谢大人。”随即便不再看他,抬手招呼店小二上一碗凉茶来,目光遥望着窗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一句不知从哪看来的话从苏仁脑中闪过,跟天气一样燥热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似有若无的微风吹过,带落佳人鬓边一缕发丝,仿佛是在他心上拂过。   苏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闪烁不定,半晌才道:“本督不许你随行,你就自己偷偷跟来,可是将本督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   陈青鸾神色十分平静,她道:“我好歹也是个生意人,本就囤积了些药材,正打算卖到沧州去,正要督公您奉旨赈灾,原想随督公同行,奈何督公不许,那便只好自己独行了。”   苏仁道:“既如此,那本督便提沧州刺史提前买了你的药材,你有两个选择,一是随本督同行,二是本督即刻派人送你回京。”   陈青鸾瞥了他一眼,“昨日还不许我跟着,今儿又非要我随行不可,督公您这朝令夕改的不太好罢。更何况原本这药材也没打算卖给官家,督公您难不成还要强买强卖?”   苏仁的手指一下下点在木桌上,十分慵懒随意地道:“你觉着东厂强买强卖的事儿做的还少么,你若不选,那本督就默认是第二条了?”   陈青鸾无奈地道:“我要选哪一条,督公心里明明再清楚不过,偏偏要口是心非。”   她没再等苏仁开口,径直走出去塞给那车夫一锭银子,提前结了这一趟的帐,又招呼几个已经在棚子里坐的气闷正在外头聊天放风的厂卫,让他们帮忙把药材都搬到他们的车上去。   那些厂卫原本虽听过陈青鸾的名字,却是多半都没见过本人,方才见她与督公同桌而坐相谈甚欢,哪还有不明白的,忙去帮她搬了货,其中几个年纪小又伶俐的还不知从哪扯了把蒲扇过来,给陈青鸾打扇,又口称干娘。陈青鸾被逗得眼角也带了笑意,又掏出几个荷包来分给了他们。   再度启程时,陈青鸾便又坐上了苏仁的马车,苏仁只觉有些不自在,四处打量了一遍,目光便落在了陈青鸾的腰间。   “怎地带起荷包来了?这味道古怪得很。”   陈青鸾拿起荷包在手中颠了颠,笑道:“里头多半是药材,自然同寻常香料不一样。”   “奏章上都并未提到沧州一带有爆发疫病的征兆,你这般小心,是从你那些‘江湖朋友’那得来了什么消息?”   陈青鸾道:“督公您可是把妾身那些熟人当成神仙了?只是灾疫向来并肩而行,妾身也不过是想小心些,还是没有的好。”说罢,便将荷包解了下来,俯下身系在了苏仁腰间,又道:“这味道是古怪了些,却也不算难闻,督公就算不喜,也暂且忍耐些时日。”   那荷包是个男款,以宝蓝色缎子制成,上边有以银线绣成的海浪波纹,正好搭配苏仁平日爱穿的颜色。苏仁抬眼看上陈青鸾,“这是特意为我预备的?那你自己呢?”   陈青鸾白了他一眼道:“若非特意做成这样子,督公肯带么?至于妾身,这几日怕是都要泡在药罐子里,自然用不着。”   这样赶了几日路,沿路所见多有干枯荒废的农田,龟裂的土地上寸草不生,拖家带口北上逃难的灾民也渐渐变多,甚至还有那等不怕死的,会在东厂一行人歇息时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他们能否施舍一口吃的。   对这些人,苏仁向来不做理会,却也不拦着陈青鸾趁人不备将干粮偷偷塞给饥民中小孩子的包袱里。   到了沧州地界,一众官员已经等候多时,放眼望去,虽然都还强做笑容,但俱是神色憔悴风尘仆仆的模样。为首的沧州刺史王肃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接完圣旨后,便提议叫苏仁等一行人去他府上暂住稍作休息再商议具体赈灾事项。   一路上,先是颂扬皇上英明仁德,又称赞苏仁雷厉风行来的如此迅速,真乃社稷之臣等等,总之都是些套话,苏仁也不与他客套,泰然领受。陈青鸾此时已经换上了男装,随行在苏仁身后,听那王大人将那些称赞能臣贤士的溢美之词不要钱一样往苏仁身上堆,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晚间接风宴过后,王肃亲自来寻苏仁,主动将各州府的账目呈上,又简述了灾情分布情况。苏仁将账目翻开随意扫了两眼,便道:“上个月拨下来的钱粮,竟然连一个月都支撑不到,可是有什么隐情?”   王肃很不自然地僵了一僵,有些为难地道:“这次受灾范围太广,只要某地开始开仓放粮,四周的灾民便一拥而入,有些流民成帮结队打劫运粮的车马,一旦得手便四散躲藏,实在防不胜防。”   “哦?王大人你的意思是,之所以上一回发放下来的粮食不够用,都是因为被流民抢了?”   “却是如此,卑职监守不利,情愿承担责任,只盼望治下的百姓能挺过这道难关。”   苏仁不置可否地道:“既如此,便留下账目,待本督看过之后,明日再做定夺。”   王肃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陈青鸾去将门拴好,便坐在窗边,安静地陪着苏仁。正昏昏欲睡时,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一本账簿就飞到了自己脚下,她弯腰捡起来抖了抖,只见其中翩然飘落一张银票,她也不去细看上边写着多少数目,将它原样夹了回去,跟其余的账簿整理到一处,柔声对苏仁道:“督公何必为了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这些地方官平日土皇帝做惯了,若不搞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才是稀罕事,而且若当真没有猫腻在里头,也就用不到督公亲自来查了不是么?”   苏仁阴沉着脸色道:“账面能做的滴水不漏还不容易么,偏故意留下一个无关紧要的纰漏,这是想将本督如三岁孩子一般哄啊。”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便有影卫悄无声息地推开窗子跳了进来,那影卫身材纤细高挑,若只看背影,与苏仁几乎难以区分。陈青鸾特意绕到正面,只见他面容也与苏仁也依稀有几分相似。   苏仁将接下来的计划交代一番之后,啊影卫便领命告退,仍是从窗户中闪了出去。   苏仁又看向陈青鸾,有些无奈地道:“我明日便要去柴县,留你在这老东西的府邸住着不放心,你就随我一同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陈娘子: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苏仁:…… 第18章 贪心不足   翌日,王刺史听了苏仁的行程安排后,不禁有些吃惊,他小心地问道:“大人确定要去柴县?那里受灾不严重,百姓的日子尚过得去,似乎并不需要开仓放粮。”   苏仁只顾把玩手中的荷包,只用下巴对着王肃,“你前日还说那些受灾严重的地方全是劫道的流民,本督是长了几只手几条腿?能充当那押运官将粮草都运妥帖啊?将粮草积存在柴县,那地方治安上好流民也很少,劫匪混不进来。同时将开仓放粮之地定在柴县,其余地方的灾民若真是快要饿死了,肯定会来领,若是不来,那就是家中还有余粮,用不着理会。王大人,你觉着本督说的可对?”   王大人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他硬生生将一句“狗屁不通”吞回了肚子里,又赔笑道:“督公英明,这方法当真是事半功倍,出其不意,既如此,那就请督公移驾柴县,坐镇监督开仓放粮罢。”   到了柴县一看,果然同之前设想的差不多:虽然也有些沿街乞讨的灾民,但是当地居民尚且能够安稳度日。   这便要多亏柴县的地理位置了,此地往东去,连绵的山脉形成一个凹字型,被山环绕的十余个郡县若要出入沧州,都势必要经过柴县,所以此地乃是一处交通要道。当地人口密集而土地面积不多,所以居民多半不事耕种,而是以经商为生。最常见的便是家中的男子都在外行商做买卖,女眷便在家操持家务。平日里聚少离多时,或有艳羡那些可以守着几亩良田合家团聚的人家,但真到了这天灾时节,正行商在外的男子会不会挨饿暂且不提,至少能给家中省下不少口粮。   开仓放粮时,苏仁规定了每人每日的定量,流民本就不多,而当地百姓又畏惧着东厂番子的凶恶名头不敢冒领。结果便是不过半日功夫,粮仓门口便不再有人排队,竟是连当日定量的一半都没施出去。   苏仁一脸的无所谓,只道既然已经没人来领粮食了,那便直接收摊子回去歇着。王肃在一旁看着这一出闹剧,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却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   柴县县令的府邸小且寒酸,容不下苏仁这尊大佛,苏仁也不同他计较,大手一挥包下了当地最好的客栈,才过了晌午便高床软塌地懒散起来,躲在屋里一躺便是一整个下午。有当地官员期间有来拜访说有事商议,陈青鸾都以督公正在午睡为由挡了回去。并且王刺史亲自过来说之前的账簿被遗落了,也只被告知这帐督公都已看过了,没有疏漏,无需再看,让他自行拿回去便是。   是夜,刺史府邸书房中仍有昏黄的灯光透出,几个身影映在纸窗上,其中一个人影身材微胖,虽夜间有几分凉气,他仍是不住擦汗,一开口,正是王肃无疑。   “那苏仁今日的所作所为你们也都知道了,他在朝中是何等的好手段你们也该听说过,我之前就说他这番前来是要故意为难咱,你们现在可信了?他一不收银子,二不去追查截粮食的匪寇,就往那太平地方一待,等着事儿闹到不可收拾,回头往上边参一本,在座的诸位连同我在内,这乌纱帽一顶也保不住!”   有一人道:“下官想不明白,他就这么眼看着灾情越来越严重都不作为,回头圣上就不会怪罪他办事不利?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又有一人冷哼道:”太监在京城里混的风生水起,还不都是因为投机钻营,欺下媚上,他回头要是强捉些流民扣上流寇反贼的帽子,最不济也能功过相抵,没准还能因为剿匪有功得封赏呢?”   先前那人还不服气,“这法子咱们计划了多久才能实施周全,他初来乍到,就算想这么办,怕是也做不到!东厂就算再手眼通天,也不能抢抓百姓屈打成招罢!”   王肃打着圆场,道:“你们也先别慌,我明日再去探探口风,若他只是嫌供奉不够,只要能说得出个数来,咱们各方凑一凑,总能应付得上。若他真是铁了心要拿全沧州的仕途去填他东厂的政绩,那咱们也不是不能成全他,不仅要将贼人送到他面前,还要给他一个因公殉职的好名声才行。”   书房中人仍在细细谋划,没人注意到,窗外晦暗的星光之下,一个身影悄然遁形于茫茫夜色之中。   到了后半夜,苏仁慵懒地坐起身,如果没长骨头一般倚在床沿上,陈青鸾听到响动端了水来与他洗漱,苏仁半眯着眸子,扫过陈青鸾身上那套仍是白日所穿的衣服道:“这时辰了还没睡?”   陈青鸾道:“妾身一向夜里少眠,料想今晚不会太平,便索性不睡了。倒是督公您今儿睡得倒是比平日长了些,觉睡得足了,气色就比平日看着好些。”   苏仁挑眉,“本督一共没在府中待过几夜,你却又知道了。”语气中并不含讥讽之意,他已经有些习惯了陈青鸾状似不经意,却总是能将关于他的事猜的很准。   陈青鸾笑笑,虽然苏仁在府中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然他每回赶着上早朝都是天未亮便出发,晚间若是回府住呢,也是乘着夜色才自东缉事厂出发,这才能正好赶上自己打烊同路而行,料想平日若事务繁多忙的回不来,只会比能回府的那些天睡得更晚。这般算下来,每日怕是最多只能睡上两个多时辰。   想到他平日在马车上都要贪眠小憩,只要不在人前,就总要找地方倚着靠着,又何尝是真的愿意每日操劳,只是富贵闲人命怕是需要前世积德今生才能轮得到,固而他这样心性,怕是只能是个终身的劳碌命。   忽闻窗沿处有两声轻响,竟是有人在外头,陈青鸾去开了窗,便见一身材矮小瘦削的黑衣蒙面人闪身进来跪在苏仁脚前,竟不是前日的那一位了。   这人将几个时辰前刺史府邸内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转述了出来,苏仁听罢,仍是那副慵懒的神情,他道:“还当这群老狗儿能想出什么有意思的花样来,结果也就这点道行,当真无趣得很。”   再天亮时,王刺史早早便赶到了苏仁所住的客栈,来了却见二楼上房房门紧闭,他不敢贸然敲门,便在楼下坐着,期间房门偶有打开两回,都只见一个苏仁身边近侍的小太监低着头出来不知做什么,但来去匆匆头都不抬,丝毫没注意到厅堂里还有个人在,每次都还没等王肃开口喊他,便嗖地闪进屋内关了门。   王肃这一等便等到了晌午,好不容易见那小太监出来招呼小二预备午膳,因要交代督公的口味,便稍稍在外停留了一会儿,他一回身,便看到一个有些肥硕的身躯挡在自己后头,似乎被唬了一跳,掐着嗓子道:“哎呦,这不是王大人么,您是又来找督公商议赈灾事项来的?可不巧督公现下才起,要不您再等等?”   王肃往前凑了凑,将一锭银子递到这小太监手里,只见他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眨眼间便有了笑意,他道:“王大人您有所不知,督公觉着昨日开仓放粮时井然有序的很,并不需要亲自监督了,今日根本没打算出门见客。小的虽可以去给您通传一声,但是督公向来是不愿意理会那些琐碎事务的。只不过赶到这时候了,还叫大人您白跑一趟也不好,若是督公心情好,会邀您一起用个午膳也说不定。”   那王肃会意,又塞了一物到他手中,却是一张折的规规整整的银票,那小太监也不打开看,直接揣进了袖中,抬手道:“王大人您少坐,小的这就去回禀督公。”   苏仁见陈青鸾进屋关了门,就从袖中掏出一物,捏着边角打开一张银票,她撇嘴笑道:“督公,这王大人出手当真阔绰,奴婢给传个话儿,可就值一百两,可比辛辛苦苦开酒楼做生意轻松多了。”   那银票折痕处似有水迹,不用猜便知是被谁的汗水给濡湿的,苏仁皱眉,“这脏东西你也碰,一会儿先去把手洗了,不然不许碰本督的东西。”   陈青鸾笑笑,嘴上不理他,却还是依言去打水洗了手,再出门去端饭食进来时,身后便跟了个王肃。   苏仁平日纵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也吃不了多少,如今柴县客栈预备的吃食,虽然已是竭尽所能将最好的东西呈上来,但在苏仁看来,也不过是尚能果腹而已。   王肃面对这这么一尊煞神,原本就没心思吃饭,但既然名义上是被留下用膳的,只能硬着头皮夹菜往嘴里囫囵塞了,也是食不知味,一抬头,却见苏仁早就撂了筷子,正端着茶碗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   王肃思索了一下道:“下官本次来,是有事同大人商议,昨日的账簿想来大人并未看的仔细,其中其实是有十万两的缺口,原是这些年来拆东墙补西墙留下的纰漏,下官本是召集了沧州各方官员,从私库中凑了钱意图补上这漏洞,只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苏仁眼皮也不抬一下,之前送来给他看的账簿里,账面上是一丝不差的,只是每本中都夹着银票,共计五万两。那银票苏仁一张没动,连同账簿原样还给了王肃,才过了两日,便翻了一番成了十万。   见苏仁不语,王肃额角又不住流下汗滴来,他用早就已经湿透的帕子又抹了抹,对苏仁道,“督公,若是觉着光能将账上亏空的十万补上还不足,那还请您说个数,下官再去召集本地官员,看能否再凑出些来,还请督公在圣上面前多担待些,毕竟沧州这地界穷山恶水天灾又多,纵偶有将款项挪用到别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苏仁如刀刻般的薄唇终于勾勒出一抹笑意,他抬手,比了一个“五”,好整以暇地看着王肃用力挤出的笑容逐渐僵硬,嘴角抽动着攥紧了拳头。 第19章 暗度陈仓   陈青鸾在客栈的厨房内躲了会儿清闲,端着食盒上了楼,正与形容狼狈的王刺史擦肩而过。进了屋子一瞧,苏仁面前的碗筷洁净如新,便假做抱怨道:“这穷乡僻壤的,督公也别太挑嘴了,终日饭也不吃两口,是要辟谷修仙不成?”   苏仁的视线落在陈青鸾手中的食盒上,停了一停,又轻飘飘地转到别处。只懒懒地道,“食物粗粝难以下咽还是可以忍的,但那个蠢物碰过的东西,本督嫌脏。”   陈青鸾但笑不语,将苏仁面前动都未动过的菜肴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来放下食盒,打开之后,一抹甜腻的酒香弥散开来,苏仁自然而然地端了起来,触手温热,他心中浮起一丝暖意,口里却道:“你当日还说叫本督每日去你店里都能吃到新鲜菜式,结果轮到你自己下厨,便总是这么一个东西,难不成只会煮这一道汤?”   陈青鸾也不恼,偏头笑道:“督公您先试过再说,这回的汤,每一位材料都与之前用过的不同呢。”   苏仁尝了尝,果然如陈青鸾所说,与他记忆中的味道相差甚远,然而还是甘美异常,只是过于甜腻了些,他皱了皱眉,“你可是放了两遍糖?”   陈青鸾托腮,“那怎可能,是妾身有意多放了些,督公今日心情不佳,才应该多吃些甘甜的东西才好。”   苏仁皱眉摇头道:“你将我当小孩子一般哄?”   陈青鸾笑着摆手道:“怎么会呢,只要是人,甜食下肚都会高兴的。”   苏仁冷哼一声,“谬论。”却还是缓缓将一整碗甜汤都喝尽了,陈青鸾这才去招呼小二进来收拾桌子,忙完之后,突然想起一事,十分好奇地看向苏仁道:“我看那王刺史走的时候憋得脸都红了,督公那一会子功夫是怎么为难人家了?”   苏仁此时已经又躺回了榻上,懒懒地回应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本督要他用五十万两买下他沧州大小官员的乌纱帽,他却还嫌价格不公道,坐地还价只愿出二十万,那还有什么可谈的,本督便叫他回去列个名单出来,看是要保哪一半。”   陈青鸾听罢,有些不解地道:“上一回朝廷拨下来赈灾的钱款也不过十万,他们还肯出到二十万,也当真是很舍得了。”她突然“呀”了一声,轻轻击掌道:“妾身明白了,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名义上是十万,但运到沧州的,都是从别地调运过来等价的粮食。这边久旱成灾,粮价就高,他们直接将粮食私吞了之后在黑市卖出去,这钱就能翻好几番,仅这一笔怕是就不止五十万两了罢?”   苏仁笑道:“果然是个商户女,一提银子脑筋转的比谁都快。只不过五十万怕还是说少了,若他们监守自盗假做流民截了粮食分散藏匿,每次都只取少量卖给富户,那何止五十万,怕是百万进账都不为过。”   陈青鸾不仅感叹:“寻常百姓中,为几十两银子便杀人越货的也大有人在,这些地方官劳碌一辈子,所得俸禄怕是都及不上贪墨这次赈灾粮钱的零头。这样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还能不动心的,当能称得上是圣人了。”   苏仁道:“贪心不足,铤而走险,又妄想要用那一点银子就打发本督,圣人的边靠不上,蠢人倒是十成像了。”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然而苏仁心里最是有本清楚帐。虽然依此地的状况来看,粮食确能卖上十倍的价格,但原本沿途的押运官就要克扣下三成,到了沧州府内,纵然官员再能一手遮天,总还要做做样子,所以再贪也要留下一成发放出去。而他们监守自盗,却总不能让府兵出手去假做流寇,务必要勾结那些货真价实的山贼强盗,给他们分的好处又要占上一成。这样算下来,五十万量不多不少就是他们此次的全部得利。   原本王肃还是带着几分诚意,双手奉上五万两白银加上一本微有瑕疵的账本,如果苏仁收了,双方各自拿捏住了对方的把柄,从此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若苏仁还嫌不足,王肃甚至愿意提高价码直至二十万,只要过了这一关,一切都好说。   只不过他有诚意,苏仁却没有,沧州府上下官员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过了他能容忍的底线。他如果包庇了,将来被人翻出来,就是无法翻身的重罪,所以没得谈。   此后几日,王肃没再出现到苏仁面前,只有柴县县令苦哈哈地每日将赈灾情况禀告给苏仁。因为只这一处开仓放粮,所以渐渐便有许多逃难的流民聚集到了柴县,其中一些成群结队,终日聚在离粮仓不远的巷子里,随着这群人的队伍日渐壮大,当地百姓都畏其凶恶情愿绕道而行,苏仁对此却毫不理会,左右没来碍着他的眼便是。   这一夜,陈青鸾有些心神不宁,正翻来覆去地在榻上翻滚,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随即耳畔听得一声低语,“来了!”   她猛地坐起,只见窗外隐隐闪耀着火光,只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喊道:“这阉狗屯粮不放,饿死了多少百姓!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杀了这狗贼祭天!”话音一落,便有许多声音附和,陈青鸾从窗缝偷眼向外望去,只见客栈外的街道上至少站了数百人,都举着火把,将客栈围的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之时,客栈大门突然从里边打开,一个人探头探脑地自门内向外道:“各位义士,你们若要擒杀那阉宦,小的绝不敢拦,只求各位能高抬贵手,且别让人死在我店里,姑且给我把养家糊口的营生留下。”   为首那人刚要答应,只听人群中一人高喊:“不行!那阉狗武功高强,咱们若进去跟他拼杀,要牺牲多少无辜兄弟性命!不如直接放火烧了这楼干净!”   掌柜的大惊失色,只道万万使不得,然而这群人哪里肯听,推攘之间,有人远远将火把丢了过去,那火把撞在客栈围墙之上,打着转掉落在墙根。天干物燥,木质围墙顿时烧了起来,呛人的黑烟弥散开来,叫人完全看不清客栈内的情形,只隐约看到二楼有人推开了窗子,又缩了回去。有那手快的人瞅准了时机将手中的火把直接投进了窗子。那掌柜的一句谩骂还未出口,便有人接二连三地丢出火把,掌柜的急忙进去把熟睡中的妻儿拉了出来,刚到门外,只听身后哗啦啦地巨响,竟是房梁已经倒了下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当被付之一炬,愣了一会儿,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围观百姓中有人心中不渝,直说这样毁人家业实在丧尽天良,那匪首面上挂不住,转身欲寻方才那主动放火之人,哪知那人早就湮没在人群之中,寻觅不得了。   这厢出了这样大的的事,柴县县令竟迟迟没有到场,他却不是不想来,而是实在分身乏术——除了去围杀苏仁的那群暴民之外,另有一群山匪已经全副武装地袭击了粮仓守卫,若有人旁观了全程,便能发现这些劫匪不仅人手一把雪亮的钢刀,更是人多势众训练有素,守卫中有几人见抵挡不住,本欲投降,却被那匪首一刀一个尽都杀了。待县令带增员赶到时,粮仓早就被洗劫一空,徒留一地血腥。   那匪首自骑着快马,出城之后被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拦下,说了几句之后便扔下了手下众人不知去了何处。   运送粮草的车辆马不停蹄,却是越走越偏僻,林中道路千回百转难以辨认,却始终有丈余宽,可叫马车行驶无碍。   于黑暗之中绕过一片山岗之后,便见隐约火光,竟是一处戒备森严的寨子,驾车之人都自动自觉地放慢了速度跳下车来,牵着马排成一列,在门口依次接受检查后方才进入。   恰逢今日负责盘查的人个子矮小,生的贼眉鼠眼,偏巧这人健谈的紧,与谁都要打个招呼闲聊两句,待查到最后一个时,他随手撩开车上的苫布,先是一愣,随后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怼了怼那车夫道:“一会儿等我啊,咱哥俩喝上一壶去。”   那男子点了点头,没再多与他言语,拉低斗笠遮住了面上骇人的伤疤,便同前面的人一样进了寨子自去卸货。成袋的粮食都被堆到了仓房里,车马却是要各人自行照顾,他将车停在屋门口,解了绳索牵马去喂,回来时正好见到方才那小个子正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他咳嗽一声,把人吓了一跳,小个子回头见是刀疤脸,嬉皮笑脸地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酒壶道:“丢下那小美人儿不管,就不怕被别人抢了去?”   刀疤脸冷着脸道:“你不同旁人说,又有谁会知道?”   小个子嘿嘿笑个不停,凑到刀疤脸身旁小声道:“想要叫我不告诉别人,那就把那小娘子也借给兄弟我爽爽呗——哎哎哎你别动手,我又不争着尝鲜儿,等你玩儿够了再叫我就成,这酒你留着喝,别说做兄弟的不够意思!”说罢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刀疤脸一手拎着酒壶,一手将木门推开,但见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姑娘,她双手被绳索绑在身前,正直勾勾地望着棚顶发呆,听到声响便转头看过来,面上毫无惧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还带着笑意,轻启朱唇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说的是一句:“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是易容,苏公公也不愿意埋没自己的盛世美颜XDD   陈娘子之前一直是男装,连易容都省了~ 第20章 螳螂捕蝉   刀疤脸先是锁了屋门,回手才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床上那女子自己坐了起来,翻手挣脱了绳结,正是陈青鸾。她凑到刀疤脸身边坐下低声道:“方才门外一直有动静,我动都不敢动一下,可是有人觉察到什么了?”她眼下隐有些熬夜留下的青黑痕迹,却仍是神采奕奕,脸上也并没有惧色,仍同平日一般。   那刀疤脸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是有人觊觎你的美貌,想要向我讨你呢。”他没有特意压低声音说话,音调难得温润平和,倒叫人很难联想到某人平日里时而狠厉时而阴沉的模样。   陈青鸾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子。东厂影卫的易容术自然是十分高明的,然而苏仁虽然带着人皮面具,却并未特意将自己乔装的面目全非,只是皮肤黑黄而粗糙,又添了一道自右侧眉骨开始直到左边面颊才结束的狰狞伤疤。陈青鸾还知道,在他严实的衣领之下,还贴了足可以假乱真的喉结。她不禁遐想,若是苏仁并未入宫走上那条阴暗诡谲的权谋之路,而是投身江湖成为一名快意生杀的浪人,也许就该是眼前这副模样。   见陈青鸾怔怔地望着自己,苏仁有些不自在,眉头微蹙道:“这几日我会尽量留在寨子里,若有非要出去不可的时候,你就留在屋里锁好门不要出去,万事小心。”   陈青鸾也学过些武艺,只是十分有限,自知在这匪寨里头,若是离了苏仁身边便无人可再护的了自己,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灯光将小屋子的每一处都染成了温暖的昏黄,令人莫名地感到安心。之前折腾了一宿,陈青鸾觉着眼皮有些沉,她托腮看向苏仁,“眼下也没别的事可做了,要不要……早点歇息?”   苏仁只觉陈青鸾目光闪烁 ,正有些奇怪,一回头,目光落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陈青鸾非常主动地去将床铺好,回头见苏仁仍坐在原处,偏着头笑道:“督公,眼下只有这样的条件,咱们就将就一下,挤挤睡罢。”   苏仁冷眼瞧着她,一边以手指轻叩桌面一边道,“你将被子铺到地上去。”   陈青鸾却好似没听见一般,直接在床上坐下了,“这林间蛇虫鼠蚁一定很多,我若睡在地上,夜里被吓的叫出声怎么办?”   四处云游|行商的人,露宿野外都该是常事,哪有打个地铺还嫌东嫌西的。苏仁知她又在睁眼说瞎话,却懒得戳穿 ,“那你就睡床,我在地上将就一晚。”   陈青鸾却还是摇头:“不成,督公您是爱干净的人,这地上这样脏,一定睡不着的,您睡不安宁,妾身心中有愧,就更睡不着了。那倒不如干脆别睡了,就坐一会儿说说话也好。”   苏仁心下没来由地一阵烦闷,明明是陈青鸾自己放着京城的高床软塌不享受,偏要跟到沧州来吃苦受罪。然而眼见她因连日睡不好而隐隐透着青黑的眼眶,就觉着有些不忍心。他挥手以掌风吹熄了油灯,两步便走到床前。   陈青鸾于突然降临的黑暗中失去了所有视觉,随即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揽在怀里带着一同躺下,随即听到苏仁声音冷淡地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陈青鸾眨眨眼,只觉睫毛蹭在粗糙的衣料上有些不适,她扭了扭身子。旁边的人明显一僵,将拦在她肩上的胳膊抽了回去,翻身面向墙壁,还不忘补了一句:“别乱动快点睡,不然本督直接点你睡穴。”   陈青鸾憋着笑应了一声,甚至还向床铺外沿挪了挪身子,侧卧着阖上双眼。   床铺很窄,二人虽勉强离开了些空隙,却仍然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陈青鸾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未与人同榻而眠,苏仁体温本就偏低,所以她也不觉着燥热,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一夜无人如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因着昨夜接连出了这两桩事故,胡县令直忙的焦头烂额。稍晚些时候,当王刺史风尘仆仆地赶到柴县时,正见到胡县令亲自带着手下官差清理火场,他见到上司亲自前来,便艰难地从客栈的废墟中跋涉出来,向王刺史简单汇报了情况。   苏仁不喜与旁人同住,兼之先前派遣去押韵粮草的大部分的手下并未随他一同到柴县来,所以他包下了客栈之后,只带着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住了进去。昨夜起火之后,掌柜的将他的妻儿都救了出来,今日在火场中|共找到四具残骸,按身形正好应该分别对应了店中两个杂役并苏仁身边的两个近侍,却没有找到苏仁的尸首。   王肃听完之后,又差人去将昨夜在场围观的百姓带来亲自询问。那些百姓的证词很一致,都道昨夜那群“侠士”放火烧了客栈之后,客栈冬侧原本容不得人出入的小窗突然自里头破开,有一人从这破口中窜出,飞檐走壁地从屋顶上逃了,底下来围攻的人一多半都追了过去,径直追出了县城,再之后如何便无人得知了。   王刺史温言抚慰了民众一番,便同胡县令一道去了柴县县衙。   到了县衙的议事厅内,王刺史使了个眼神,周围的官兵侍卫便都退了出去,胡县令方才已经抽空将脸上的灰尘擦净了,但一双招子被火场的烟尘呛的血红,显得十分狰狞。他对王肃道:“王大人,昨日郑三刀不肯亲自来,果然就出了纰漏,现下叫那阉狗跑了,可怎么得了!”   王肃此时面色虽也不算好看,却还是不慌不忙地道:“你且稍安勿躁,他平日前呼后拥的时候能够耀武扬威,现下落了单,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了。本官已经传令下去,让所有城门处盘查的官兵都注意着,绝不会放他进城,他有本事就一辈子躲在山里,跟郑三刀玩捉迷藏去罢。”   胡县令听王肃说的这般笃定,略微松了口气,又道:“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堂堂东厂首领太监就丢在沧州府,朝廷能善罢甘休吗?”   “哎,所以说没在京城做过官就是不知道其中的干系,那些阉人平日里一致对外,其实并非铁板一块,苏仁一死,东厂和司礼监的头把交椅都空了出来,他们忙着内斗,自然没心思来管咱们,等到皇上再派了新的钦差下来,正好就可以按计划进行,到时候里子面子可不就全都有了。”   胡县令听罢,上前谄媚着道:“既如此,那下官便预祝王大人能从此平步青云,也好叫属下们跟着沾光啊。”   王肃听了这话很是受用,二人又细细密谋一番,只等苏仁的死讯传来,便能真正高枕无忧。   外界都以为苏厂督这回阴沟里翻了船,如今还生死不明,他本人却是难得睡了个好觉,听闻外头有脚步声过来,翻身下床,同时飞速将被子罩在陈青鸾头上。   一推开门,却见昨日那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他门前,似还要透过苏仁身边的缝隙往里看。   苏仁皱着眉头道:“你又有何事?”   那小个子看他不耐烦,嬉皮笑脸地道:“老沈啊,你这就不厚道了,我都未将你偷藏了女人的事儿告诉我叔叔,你还不感谢我,难道是嫌我打扰了你跟小娘子亲热么?”   苏仁心下十分不耐烦,然偏巧这小个子乃是这石崖寨债主郑三刀的侄儿,不能直接杀了了事,只好耐着性子应付道:“昨儿累了大半宿,哪还有心思办事,那小娘们一见人就哭个不停,我听着心烦直接把她打晕了、。”   郑金银一脸吃惊的看着苏仁,细小的眼睛睁了近两倍大,竭尽所能蹦出了一句四字成语:“暴殄天物。”   苏仁也不正眼瞧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不是说昨夜就是最后一次去截官粮了吗,我看过两日咱们也就不用躲在寨子里头了,到时候老哥请你去城里逛窑子,可比里头的姑娘那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村姑强的多了。”   郑金银嘿嘿笑道:“够意思!不过到能放心出去逍遥,怕是还得等些日子。”说罢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手,又下意思地往身后的木屋看了一眼。   苏仁假做不知他的龌龊心思,顺着他的话头道:“怎么,眼下不就等这最后一批粮食运出去然后结银子了嘛,也就是寨主太小心,照我说,咱就算现在就进城去,也不会有人敢管,毕竟跟咱做买卖的也不是一般人啊。”   郑金银道:“哟,你还不知道呢?昨晚上二当家去截杀那赈灾的太监时失了手叫人给跑了,现下他们正忙着抓人呢,一天没找着他的尸首,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据二当家的说了,谁能先找到他的行迹,赏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比给苏仁,吞了下口水接着道:“三百两啊,要是有了这么多银子,我就立刻金盆洗手,去过逍遥日子去,可惜兄弟我武功不济,要不,你去试试?”   苏仁目光微沉,将杀意收敛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道,“这三百两可不好赚,我听闻东厂那些太监平日没别的消遣,一门心思都扑在练功上。昨夜二当家带那么多兄弟都没拦住,咱们若真去漫山遍野的找,找不到是白忙活,真找到了怕是就要丢了性命罢。”   郑金银听他这样说,神色变了变,突然听得自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依稀听得有人说的是:“大当家的回来啦。”   他即刻热络的拉起了苏仁的隔壁道:“走,咱看看热闹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修。。修了下屏蔽词_(:з」∠)_ 第21章 黄雀在后   听闻二当家的回来了,郑金银还以为是已经抓到了人,便拉着“老沈”去看热闹。哪知二当家身上带着伤,正骂骂咧咧,脸色如锅底一般黑,也不与旁人搭话。   郑金银拽了别人打听,才知那太监昨夜躲进了山里之后,不仅是石崖寨派了大批人在找,那随着苏仁一同来沧州的东厂番子们也在找。两厢碰面自然少不要要兵戎相见,山贼多是乌合之众,敌不过训练有素的官兵,不仅折损了几个人,而且二当家自己也受了伤,只能撤了回来。   接下来的几日,寨子里越来越人心惶惶,一则是因那钦差太监逃到山中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半点寻不得踪迹。二则是由于东厂番子也时常在林间出没,所以暂存在山寨中的粮食根本运不出去。据说郑三刀已经派了好几拨人送信出去要寻谁来援手,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音。   大当家的一日比一日暴躁,终于有一天下定了决心,派了两个亲信出去。半日之后,二人拖回来一具已经被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郑三刀叫来了二当家,同他单独商议一番,那二当家虽不太情愿,但还是又一次亲自出了寨子。   苏仁现在用着的身份老沈原本就是前些日子第二拨赈灾粮食已到的消息还未传开时,因抢夺口粮杀了人,在被官兵通缉时走投无路而投靠来的小人物,兼之他面上伤疤狰狞,又沉默寡言,故而素来没什么人与他来往。近几日来,他手头无事可做,闲逛时便常常“路过”石崖寨正堂附近,也没几人将他当回事。   眼看着二当家的背影匆匆离开,苏仁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往他小屋方向走去。行至拐角处,却见房门虚掩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悄无声息地跃过去,正好听到陈青鸾带着恼怒之意的声音,“我劝你快些走,不然等沈大哥回来,就真的走不了了。”   郑金银哪里肯听,他笑的一脸猥琐,“这才几日就喊上沈大哥了?你可把眼睛擦亮点儿,他一个背着人命官司的小喽啰,注定是当一辈子土匪的命,你要真想找个汉子好好过日子,不如跟我走。”   房间狭小,郑金银堵在门口的方向,想要绕过他跑出屋去几乎不可能,陈青鸾只盼能拖延些时间,便翻了个白眼道:“你们这贼窝里头谁不是土匪?就别大哥笑话二哥了。我就怕沈大哥回来把我给活剐了,你有本事就别在这缠磨我,直接去找他讨啊。”   那郑金银不屑:“那怎么能一样,我可是大当家的亲侄儿,平日里不用出去与人拼命,跟了我,你也不用担心哪天会突然变成小寡妇。”他一边说着,一边要绕过桌子来抓陈青鸾,却被陈青鸾闪身躲了过去,他面色已经有些发狠,嘴上还不停,“别怕,你就悄悄跟我走,老沈回来只会以为你偷偷跑了,等风头过了,我在镇上给你买宅子买丫鬟,你就等着过好日子把!”   陈青鸾与郑金银只隔一张小桌子,周旋片刻之后,眼见着对方要直接掀了桌子,突然对着门口喊道,:“沈大哥!快救我!”   郑金银头也不回,嘿嘿笑着道:“别想着晃我一下就能逃得了,就算你跑出这屋子,落到别人手里,还不如让哥哥我……”他正说着,只觉背后似撞到了什么人,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便被人握住了头颈。   只听得咔嚓一声,郑金银的头颅以一个很诡异的角度垂了下去,脸上犹带着震惊的神色,陈青鸾眼见着苏仁将他的尸首如同破布一般丢到旁边,抬眼望向苏仁:“多谢督公相救,只不过……就这么把他杀了?郑三刀来找麻烦怎么办?”   苏仁一边用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丝织锦帕擦手一边道:“郑三刀今日是死到临头了,一会儿随我一同出去,有好戏可看。”   郑三刀原本派二当家去亲自告知苏仁的死讯,哪知在正堂等了大半日后,等来的却不是他期待的回信,而是前来剿匪的官兵。他心下一惊,直呼大事不妙,原来王肃竟然是早就准备在利用尽了他之后便要过河拆桥!他近些天来一直不帮自己支开在山中搜索的厂卫,本还以为是因东厂不将他放在眼里所以容不得他干预,没想到他是压根就没有出手,竟是存了叫他们互相消耗的意思。   王肃此时正在寨子外不远处做部署,他不仅亲自带了官兵前来,更以给苏仁报仇为名义,请了东厂二档头崔简带着厂卫从旁协助。   石崖寨的大本营原是在山中峭壁之上,易守难攻,是块难啃的骨头,所以多年来并没有官兵来找过麻烦。而在与王肃等官员共同谋划这抢劫官粮的计划之后,因无法运送大量粮食上下山路,便在林中重新安营扎寨。此时失了地理优势,眼看便要被一网打尽。   郑三刀一边吩咐手下山贼都去前门处抵挡官兵的攻势,一边悄悄后撤,打算从后山的小路溜走。哪知刚出了寨子后门,便有一小队手持长|枪的士兵拦在他面前,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   郑三刀武功不差,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左支右绌渐显狼狈,他听得身后杀伐之声越来越近,心下焦躁,卖了个破绽引左侧两个官兵靠近,飞身一跃踏着枪尖想要借力越过这二人,哪知旁边另外两人已经看透了他的意图,挺身将长|枪斜刺向他落地的方向。   郑三刀眼见自己立刻就要被捅个对穿,未料想自身前划过一道银光,面前两个官兵手中的□□都自中间折断。他竟毫发无伤地落了地,转头只见一个有些面带狰狞伤疤的高瘦男子正缓步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娘子。   手上还有武器的两个士兵正要冲过去,却见他手腕一翻,同时掷出两枚银钉,刹那间那二人持武器的手腕被射穿,长|枪伴着哀嚎之声落地。   他郑三刀隐约记得这人是前些日子才投身到自己手下的喽啰,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喜出望外,向刀疤脸喊道:“快来帮我解决掉这几个走狗,随我抄近路上山。”   那几个士兵原本被下的命令乃是来截杀意图逃跑的山贼,并且再三叮嘱要一概赶尽杀绝,不留活口。但眼见来人武功高强,若硬要阻拦,怕是性命都要交代在这,正自犹豫间,却见那人抬手从脸上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露出一张刀削般清俊的面容来。   “苏、苏大人?”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颤抖着便要跪下行礼。   郑三刀只觉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颤,他瞥了一眼仍是不紧不慢踱步靠近的苏仁,孤注一掷地将手中钢刀向苏仁扔出,同时转身向相反方向狂奔而去,哪知还未跑出两步,两只脚腕同时一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正欲爬起来,只听身后一个不带温度的声音道:“你哪里乱动,本督就将这透骨钉打在哪里,你大可试试自己身上有多少处关节可以当靶子。”   那郑三刀冷汗直流,到底不敢再抱着能逃离的侥幸,趴在地上只当自己死了。苏仁百无聊赖地靠在栅栏上,将手中的一把小玩意捏到沙沙作响。   陈青鸾凑上去看,只见那所谓的透骨钉,不过是瓜子大小的小钢锥,四角也并不十分尖利,若从评价暗器的角度来讲,可说是十分差劲。她正自纳闷,却听得那人低声道:“进宫时随身带着方便,日子久了就习惯了。”   苏仁解释完就将一把钢钉都揣回了袖中,回身一脚踩在郑三刀背上,脚下的人惨叫一声昏了过去往寨子内走去。   此时官兵已将石崖寨一干山贼尽数剿灭,这些山贼知道自己身上罪名不轻,纵然投降也是死路一条,所以都是拼命抵抗,眼见要被抓就直接挥刀自尽的也大有人在,最后活捉的连一成都不到,且不过是些小喽啰。   王肃同崔简到了正堂门口,只见两个士兵从中抬出一具瘦长的尸体,头颅被积压变形已经辨不出容貌,想来应是坠崖而死。   王肃叹道:“苏大人此番因公殉职,也有本官的责任,但愿今日剿灭这石崖寨一干匪类,姑且能告慰苏大人的在天之灵罢。”   崔简只看了那尸体一眼,转头看向王肃,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冷淡地道:“这人不是督主。”   王肃一惊,正欲再叫人押几个山贼来拷问,却听得背后一个声音道:“王大人,年纪大了眼神不济,就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何必硬撑呢。”   崔简回身见到苏仁,神色间全无意外,直接回禀道:“督主,除了最近一批之外,先前被截的粮食也有一小部分在此处,属下已将活捉的贼人带回去审问,定要查出他们是与何人勾结,又是通过何人销赃。”   苏仁笑着,“审那些小喽啰,问不出什么来,不过本督方才路过后门,正好碰上了郑大当家,便请他留了下来,你直接去问他会比较方便。”   崔简领了命令便自去办差不提,却将苏仁同王肃单独留了下来,虽是极炎热的天气,王肃却如堕冰窖,周身寒冷。   只听苏仁悠悠开口,“王大人这般关心本督的生死,真叫本督感动,本督定会好好报答王大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内容本质上没修改……但是因为我早晨发现chagnqiang是屏蔽词都显示成了口口,只好来处理一下 第22章 祸不单行   安排好相关事宜之后,苏仁迫不及待地离了匪寨,一行人穿过林间,行至尚有人居住的地界时,天降大雨。原本死气沉沉地村寨瞬间活了过来,无数人自屋中跑出来,全不怕被雨淋湿,面带喜色地喊着:“菩萨显灵啦!”   苏仁披着半湿的蓑衣,面无表情,似乎并不为灾祸的结束而一同欣喜,然而却放缓了行进的速度,使他们不至于踩踏到那些被喜悦冲昏了头的百姓。陈青鸾偷眼瞧他,不禁联想起从前在山野中见过的不知称谓的野庙,其中的貌美的神像俯瞰着过路行人,无悲无喜。   沧州赈灾贪墨一案既已告破,本地大半官员都涉嫌其中,一个不落尽都被押送入京交由三司会审定罪。随即就有附近地方官员奉调令前来暂管沧州各项事务,协助苏仁赈灾。   原本一切顺利,苏仁也打算将各处巡视一遍之后便回京复命,然而就在苏仁于各受灾郡县巡视途中,变故陡生。   起先是排队领救济粮的队伍中有人突然晕倒,有眼尖之人发现其袖口边缘处露出的皮肤颜色很古怪,仔细看去有隐约的红斑。   之后便接二连三的有人高热晕倒,寻常汤药并不起作用。随着越来越多染病之人,甚至连官兵之中也有人起了同样症状,原本身强体壮的倒还能熬些时日,而一些本就因长期挨饿而极其虚弱的灾民,一旦发病往往连三日都挺不过,且最后高烧加上遍身的水泡,尸身如同掉进沸水中被煮熟了一般,型状可怖。   苏仁命人将赈灾的粮食分配至各郡县后便撤出城镇,随他在柴县外的官道旁驻扎下来。同时要求各城守官紧闭城门,不许百姓随意进出,并按照惯例隔离病人并焚烧掩埋尸体,同时派人去附近的城镇寻名医过来共同商议治疗疫病的方法。   疫情来得突然,纵然陈青鸾有所准备,也不敢贸然处置,她只能从中挑选病症最为相似的案例,按照其对应的药方煎了药,每日叫苏仁并一同驻扎的厂卫们都喝上一碗,也不敢奢望真能有效果,只为图个安心。   附近州府官员得了苏仁的命令,都将本地最有名望的医生送了过去,各方名医汇集之后商讨了整整一夜,竟然也没拿出什么好方案来,只能姑且按着表面症状开了退烧解热毒控制病情的方子,与陈青鸾这几日熬得汤药相差不多,只是又多了几样别的药材,可巧陈青鸾带来的药材里也有这几味,立刻便去熬了汤药来分发下去,除了给厂卫们预留下需要的数量之外,多余的便都直接免费派发了出去。   好在这药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若是能控制住体温不至于因高烧而昏死过去,那么时间久了或可自行好转痊愈。   随后,又有人提出想要深入疫情最严重的地区实地探查一番,若能找出其根源,亦或是能调查出此病是由何种方式传播,那纵然不能药到病除,也能加以控制。   苏仁原本已经答应了这个提议,还安排了几个厂卫护送那几个不怕死的大夫,又觉有些蹊跷,便特意要了那些主动要求进入疫区的大夫名单来看,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陈青鸾三个大字赫然便在名单最末尾的角落上写着,他不假思索地提笔,直接将其划了去。   陈青鸾也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结果,她还想着去见苏仁看能否有转圜的余地,却被崔简拦在了帐子外头,只说督公有令谁都不见。   只是这回陈青鸾却没法再偷偷自行跟去了——纵然苏仁并未派人监视阻拦她,然而那些名医一个个眼高于顶,又因她是个女子而有轻视之意,若非有苏仁的命令,根本就不会睬她,所以自然不会带着她同行。   一直到了傍晚十分,那些大夫的队伍出发也有半日了,陈青鸾才得以直接见到苏厂督,苏仁本以为她一定会同自己发怒,却见陈青鸾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言笑晏晏,不禁有些诧异。   陈青鸾淡然一笑:“人生不如意之事甚多,若是大局已定,再气恼焦急都无用,与其浪费时间在赌气上,还不如去做些能令自己开心的事。”   苏仁知她向来洒脱,但不借着这个机会来向自己讨好处倒是难得,他随口问道:“哦?那你可找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陈青鸾偏头笑道:“当然是陪在督公身边呀。”   苏仁摇头失笑道,“别的不在行,哄人可倒是很利索。”   陈青鸾道:“督公待妾身好,那妾身便哄督公开心,难道不应该么?”   苏仁虽不曾陷于情爱,但也冷眼旁观过不少痴男怨女,他待陈青鸾,若按下属而论算是顶尖的,可若是以男女情人的角度,说是极差也不为过。他不禁脱口而出,“你是当真觉着本督待你好?”   陈青鸾有些无奈地道,“哎,我说真话,督公觉着我是在哄您高兴;我说我是在哄您罢,您又非要揪出个原因来,您就没想过,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了,哪有什么原因好找。”   苏仁只觉心跳的很快,他强作镇定从桌角拿起已经冷了的半杯清茶一饮而尽,却根本无法将躁动的心绪平复下去。   他生就一副好皮囊,从前在宫中时,也并非没有小宫女对他有意,甚至是一些不受宠的嫔妃也有过暗示,然若真有女子对自己诉衷肠,他也只会觉着对方是疯了,能利用便利用,没有价值的便不做理睬。   苏厂督在从前的二十年里,一直觉着自己的心早就死了,眼下看来,似乎它也不是那样的无可救药,也许还能随着陈青鸾再活一阵。   原本被绵长山脉环绕着的平原面积就不大,各郡县都相距不远,所以那些深入疫区的大夫们没过几日便回来了,几人风尘仆仆,但面上却都有喜色。细问之下,得知此行虽未查出疫病的根源在何处,但通过查验得知其是由饮食传播,平日若接触过病人亦或死尸之后便能及时清洁身体,便不会被传染。而虽然湖泊池塘的水质有可能被污染过,但好在山地多有泉眼,自河流上游取用饮水当是无碍的。   既已有了这般结论,接下来的事情便容易了,虽然已经发病之人有半数无法挺过去,但是只要不再有更多的人被感染,那么总有根除的一日。   眼见疫情已经被控制住,苏仁便有些坐不住了,他被派来赈灾那时,并未料到会被耽误这许久,虽然已是尽可能将诸事都安排妥当,但仍旧不能全然放心,所以便准备班师回朝。   哪知刚要启程,东厂厂卫中竟开始有人发病。而且十分诡异的是,虽然表面症状同其余灾民一样,然而那退烧的汤药不管喝了多少下去都不见效果,而且即使将病患尽数隔离,也还是不断有人发病。苏仁也叫人去查过驻扎地的水源,然而其上游从同一条河中取水的城镇仍安然无事,两处之间的流域细细排查过去也并未有被尸体污染的地方。   这样的情形,不由得令人心生怀疑。既然不是外因,那必然是军中混进了细作。   苏仁并不见慌乱,只单独叫崔简到他营帐中交代了些事务,随后便叫陈青鸾去收拾行囊,预备今晚便启程回京。   陈青鸾知他定然有所安排,也不多问,不多时便收拾妥当,临走时才发现,竟然只有一辆马车。   苏仁看向陈青鸾,神色晦暗不明,“京中有要紧的事务,所以本督要即刻启程,你是要与我同行,还是跟着大部队一同回去?”   陈青鸾想也未想,立刻便回道:“自然是与督公同行。”   夜色已深,疾驰的马车上,陈青鸾将车帘卷起半截,望着外头出神,半晌之后回过头来,却见苏仁正瞧着自己,便道:“督公怎么不睡?”   苏仁懒懒地道:“可能是天生劳碌命,前些日子睡得多了,这几日就睡不着。”   陈青鸾回手将帘子放下,却仍靠在窗边,道:“那就同妾身讲讲您是怎样安排的吧,现下已经出了营地,也就不怕被那混进来的细作听去了。”   苏仁道:“我叫崔简将所有人一分为二分别驻扎,哪一拨里不再有人发病,那细作就在另一群之中,再将这一半人一分为二,如此循环往复,便能将范围缩到最小。”   陈青鸾眨了眨眼,“可是若被这细作觉察出不对,直接停止动作了呢?”   苏仁一边把玩着药气早已散尽的荷包一边道:“本督又不是非要立时将这细作薅出来才行,若是他停止了动作,那正好可以全员无恙平安回京,等回了东厂,再依次细细盘查下去,且看他有没有那等道行能一丝马脚都不露。”   陈青鸾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他道行再深,进了东厂也是小鬼见阎王,就怕他本是冲着督公您来的,您这一走,他根本不会继续留在军中罢?”   她话音刚落,疾驰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只听得外头一人声音缥缈幽怨,“陈娘子真是料事如神,不如你再猜测一下你与那阉狗能不能活过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  听~心动的声音~~~ 第23章 生死一线   那声音轻飘飘的,似饱含着无限恶意。二人对视一眼,这投毒的细作果然是冲着苏仁来的。   苏仁也不同他废话,悄无声息地翻手丢出一把暗器。细小的钢锥直接穿透车帘射了出去,直指车夫所坐的位置。随即便感觉马车轻轻颤动,随即有人翻滚落地的声音,正是靠近陈青鸾这一侧   。   陈青鸾却不向外看,反而即刻便向后仰倒,同时有一物突然冲开窗帘,几乎是贴着她脸颊飞过,直奔苏仁而去。苏仁不避不让,抓起软塌上的锦被做阻隔,将此物一把握住。陈青鸾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柄通体的长鞭,似乎是由藤蔓编成,上边生有无数倒刺,细若纤毛,十分可怖。   外头那人见武器被人握住,运起内力向外拉,却丝毫不能将鞭子从苏仁手中挣脱出来,僵持不下之间,苏仁回手将一物向那人方向掷去。这回并不是细小的钢锥,而是那张放在他手边的木桌。只见车厢侧壁整个碎裂,连带着棚顶都要塌下来,苏仁飞身揽起陈青鸾跃出车外。   苍茫月色之下,马车将将停在一处断崖之上。奇怪的是,经历了方才这般巨响,套在车辕上的两匹马却丝毫没有受惊的反应,仍然呆立在悬崖边上纹丝不动。   外头那人被凌厉的气劲震退数步,将将避开了马车碎裂是四散崩开的碎屑,否则纵然不会因而受伤,但也一定会形容狼狈。烟尘未熄,并看不清那人的动作,苏仁却突然发现对方竟然松了手,他急忙运劲将手中的鞭子甩出去,但见那原本乌黑的鞭子上,腾起难以辨认的一层薄雾,竟是些如灰尘一般大小的飞虫,它们还未等找到攻击的目标,便被风吹散,还有那些没来得及飞起来的,都随着鞭子一同坠下了悬崖。   “反应倒快。”那人失了远程兵器,却不惊慌,抽出腰间短刀飞身上前,先前伪装车夫时穿着的粗布衣服已经被扯去,露出一身暗紫色短打劲装,腰间系了一圈竹筒并小袋子,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苏仁知他善用毒物,一边叫陈青鸾退远些,一边抽出盘在腰带中的软剑与他缠斗在一处。   电光火石之间陈青鸾只觉心惊肉跳,苏仁武功明显高过那紫衣客,奈何他身法诡谲难测,每次只觉一定能刺中之时,他便如同没长骨头一样能将身体扭转开来将将避过。   紫衣客极有耐心,只在苏仁四周游走腾挪,一边避开他凌厉的攻势一边伺机反攻,且并不以苏仁的要害为目标——他的兵器上淬了毒,只要能擦破苏仁一点油皮,就算是大功告成。   苏仁知他心思,长剑银光翻飞封住他所有去路,却不靠他太近,紫衣客不住后退,几个来回之后,那紫衣客已被逼到悬崖边缘,面前是凌厉剑光,身后是万丈深渊,进退无路。   苏仁手中动作稍缓,开口喝道:“速速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那紫衣客阴恻恻得笑:“你大可一剑刺死我,只不过你那小情人也得给我陪葬!”   苏仁将要当胸刺出的剑陡然停下,他侧过身,一边以余光监视着紫衣客的动作,一边看向陈青鸾,只见她身子站的笔挺,雪白的颈项上盘着一条通体乌黑的小蛇,那蛇头顶生着血红的瘤子,张口露出獠牙抵在她耳后。陈青鸾并不见惊慌,向苏仁喊道:“快动手!只要他死了,这蛇就不会听他驱使了!”   眼见苏仁仍迟疑不定,紫衣客面露得意之色,“别听她的,我现在活着,灵炽才会忍着不下口,若失了我的控制,它立刻就会咬下去。”   苏仁道:“你想怎么样?”   紫衣客笑道:“一命换一命,你死了,她就能活。”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往前走,苏仁却不给他让路,剑尖直抵在他胸口,那人衣襟上渗出一丝血红,他停了下来,露出嘲讽的神色,“不愧是无血无泪的朝廷走狗,你若当真不在乎她的死活,就动手罢?”   苏仁冷笑道:“若是我先死了,又怎知你会真的放过她?她武功不济,到时候还不是随你摆布?”   紫衣客目光一沉,随即笑道:“我这次来就没想活着回去过,若是你二人中选一个给我陪葬,我更愿意是你。等下我会放另一条灵炽去你身上,然后撤回她身上的那条,咱二人同时跳下悬崖,生死各安天命,如何?”   苏仁刚要点头,却听陈青鸾在身后道:“不必麻烦了。”他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见那紫衣客露出一脸惊异的神色。   只见陈青鸾神色镇定,缓步像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伸手握住那怪蛇,想要将它从脖子上扯下。那蛇吃痛,也顾不上紫衣客的约束,胡乱咬了下去,尖牙在陈青鸾脖子上留下两道血痕,伤口中汩汩涌出鲜血。陈青鸾眉头都没皱一下,双手握在蛇七寸之处用力一拧,只听咔吧一声轻响,那小蛇的脊骨被拧断,扭了几扭便不动了。   紫衣客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身前的苏仁震惊程度只会比他更甚。然而苏仁虽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却直接动作起来,那紫衣客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右手手腕剧痛,竟是被苏仁以软剑挑断了手筋,手中短刀应声落地,他一咬牙,意图直接跳下悬崖以免受凌虐,哪知苏仁比他更快,那精薄的剑刃便径直刺穿了他的肩胛,将他钉在地上。   “交出解药,本督答应饶你不死!”   那紫衣客强笑两声,牵扯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他脸上痛苦和愉悦的神色扭曲在一起,显得十分狰狞。他咬着牙一边喘息一边道:“留我一命,将我折磨的生不如死,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你若现在自裁,也许我还能想得起该如何救她,这炽灵之毒绝不是寻常方法可解,而且不是见血封喉的快毒,中毒之人会产生幻觉,重复经历此生最痛苦的场景,日夜不得一刻安宁,最后疲惫惊恐而死,我本想叫你尝尝这滋味,没想到啊,那小娘子比你有骨气,也罢,你就好好享受她的死状罢。”   苏仁不语,只抽出软剑将他双脚的脚筋也尽数挑断,那紫衣客犹自强笑。苏仁面色阴沉而平静,握剑的手却已经青筋暴起,正要再刺出时,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揽住。他僵硬地侧过头,只见陈青鸾面色苍白如纸,表情却仍然平静,丝毫不见慌乱之意,她柔声道:“灵炽之毒我曾听说过,确实无药可解,眼下再在他身上发泄也没用,不如直接给他个痛快,多留些时间陪我好不好?”   还未等苏仁回应,陈青鸾又转脸对那紫衣客道:“你是百越人?”   那紫衣客一愣,随即道:“不错,我出身百越皇族,自被大楚灭国,背井离乡近十年,就是为了报仇而活,可惜天不遂人意。陈娘子你是个性情中人,可惜眼瞎看上了这等奸恶之徒,我且在黄泉路上等你一等,再问你是否后悔替他去死。”   他话音未落,腰间一个布袋自己诡异的动了,有一物如闪电版向苏仁弹射而去,苏仁翻手用剑将那物斩为两段,只见是一条通体乌黑的小蛇,头上也生有肉瘤,却不是红色,而是荧荧碧绿,想来便是他之前所说的另一条灵炽了。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然而紫衣客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以手肘发力向后翻滚,直到半边身子已经悬空在涯边,狞笑着对苏仁道:“我虽不能杀你为我族人报仇,但能让你也常常痛失所爱的滋味,也不算亏了!”说罢一个翻身,径直坠下深渊。他刚一掉下去,那原本呆立在悬崖边缘的两匹马如同受了莫大的惊吓,嘶吼着四散奔逃。   刹那死寂之后,只听一声轻响,竟是苏仁手中的软剑掉落在地,他眼中布满血丝,双手颤抖着搭在陈青鸾肩上,一时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又怕触动伤口,竟是一动都不敢动,只哑着嗓子颤声道:“你……怎么样?”   陈青鸾脸色愈加苍白,颈间伤口处仍不断滴下血珠,落在她月白色的外衣上如同绽放的红梅,她强笑道:“别担心,我体质与常人不同,外伤血流是止不住的,所以那毒液应是被冲走了不少,你尽快带我回京,找我医馆的徐老大夫,他应该能有法子救我……”她声音越来越低,好不容易将话说完,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苏仁这才察觉到,那蛇牙划破的伤口并未触及她颈间动脉,然而流出的血量十分惊人。她此时晕倒,怕也不是因为毒发,而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他急忙扯下衣襟将伤口简单包扎起来,随后将她背在身后,运起轻功奔下山道,径直往京城方向而去。   天刚微亮,驿站的马夫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还未等他起身,便听得一阵巨响,房门不知被何人砸开,他一句脏话还未出口,便见到一个高瘦的男子闯了进来,身后还背着个生死不知的姑娘。他甩出东厂的令牌道:“立刻预备车马,天亮之前若不能抵达京城,以渎职论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冷天的求小天使们戳专栏给新文捧个场~   连载文《相公轮回走丢了怎么办》《丧尸女神末世攻略》预收文《我求生欲超强的!》   其他的如果有看上,轻轻点下收藏蠢作者感激不尽~   《丧尸女神末世攻略》   末日降临,丧尸横行,文明急速倒退。   以百万分之一的幸运成为完全进化体的言心,力排众议保留了人类文明延续的火种,还顺手捞了几个忠犬回家。   十年后,辖区人类在她的保护下建立起了新秩序,言心露出了丰收老农民一样的微笑,然后大力发展娱乐业!   忠犬A:大大艹粉吗?   忠犬B:大大要潜小鲜肉吗?   忠犬C(划掉)正宫亮出手术刀:什么都不缺,只缺几个试验品。   #不好好打榜就要被吃掉#   #真人秀女主跟着野团团长跑了#   《我求生欲超强的!》   习若云前世身娇体软病弱,嫁入承恩侯府做了世子妃,洞房之夜独守空闺,死的也明明白白,侯府里头的腌臜事都摸了个通透。   习若云:反正跑了也是病死,不如留在府里看戏呵呵   一朝重生,早治病早习武,顺便离侯府远着些。   哪知一逃六年,还是没能躲掉这段孽缘,再入侯府客居,那位喜怒无常的二公子天天阴森森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   楚凌越: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习若云瑟瑟发抖:我最怕的就是你……   楚凌越:哦?   习若云:这剧本不对啊……小时候软萌可爱的雪团子怎么成了这样?!   女主病弱娇美外柔内刚,时而佛系时而火爆的精分少女。男主病娇脑有病,占有欲爆棚宠妻狂魔 第24章 梦尽浮生   薛行之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时正是深夜,站在他眼前的男子面色极其憔悴, 衣服尽都被汗水浸透, 身上带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他目光不自觉地往那人下半身看去, 只见他衣襟下摆濡湿一片, 其中带着斑斑血迹, 他立时反应过来眼前此人是个宦官。惊讶之余尚未开口开口发问,那人便将他拖到外间,只见榻上平躺着一个昏迷的女子,正是陈青鸾。   眼见陈青鸾气若游丝只剩半条命, 薛行之也顾不上细问苏仁是怎么回事,急忙动手开始抢救,他将原本的包扎解开, 见到伤口不大才稍微放了心, 又去药房取出许多瓶瓶罐罐, 将许多不知何物制成的药膏调和在一起,往伤口处涂抹了厚厚一层, 直到药膏干涸,又将最外头那层刮去。只见露出一层薄软的药膜封在伤口之上,果真再没有血流出。   见伤口上止住了血,薛行之这才定下心神来给陈青鸾把脉,随即露出诧异的神色,回过头对一直站在身后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苏仁道:“陈姑娘这毒……是缘何而来?”   苏仁略去与那紫衣客间的种种经过,只将灵炽描述给了薛行之, 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沉吟半晌方道:“老夫稍后给你开个药方,每日早晚喂她服下,应能保她性命无碍,只是她何时能清醒过来,便不得而知了。”   苏仁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略微放松下来,又问道:“她与我说自己体质特殊,所以不怕这灵炽之毒,可是真的?”   薛行之叹了口气,“陈姑娘体质特殊不假,然而并非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事,其中牵扯到她许多过往,老夫也并不是全都知晓。”   他医过无数病人,深知苏仁此时心绪极为脆弱,便越发小心斟酌字句,不愿刺激到他,只道:“那些事还是等她醒过来后亲口跟你说罢,她特意交代过不让老夫告知旁人,毕竟她是老夫的雇主,这话是应当听的。”   苏仁听罢默然点了点头,他原本一直将探究陈青鸾的过往当做一项乐趣,然而现在他无比渴望能听陈青鸾亲口讲述这些他所没有参与的人生。   薛行之写好药方交给苏仁后,眼见他极小心地抱起陈青鸾,如同手中捧着比他性命更贵重的宝物转身离开,在心中暗叹:也不知陈姑娘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原本隐姓埋名是为了远离灾祸,可是眼下她陪着的那人,怕是带给她的波折只会多不会少。   近几日来,厂督府内的下人无不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两个人好端端的走,不过月余再回来时,一个昏迷不醒,另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如同疯魔了一般,终日吃住都在病榻边,所有照顾陈青鸾的活都由他亲自动手,不叫旁人近身。若有手下来寻他处理公事,也不过在外间用上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了。   就这样熬了数日,床上昏迷的人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而还清醒的这个却是愈发憔悴。谁也不敢劝苏厂督做违背他心意的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这样执拗的守下去,直到陈娘子醒过来。然而在某个午后,他突然传露珠来接替自己贴身伺候陈青鸾,而他自己则去沐浴更衣。   第二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苏仁,又恢复了以往傲慢阴沉却又一尘不染的样子,仿佛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都不曾存在过一样。而原本战战兢兢的露珠发现,陈娘子好像痊愈了!她并不似之前那般如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一动不动,若有人唤她,便能看到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偶尔亦会轻轻翻身,仿佛只是贪睡却又不愿醒来一般。   按照薛大夫的说法,当出现这样的反应时,便说明陈青鸾很快便能醒过来。苏仁是最早察觉到这一点的人,而与狂喜一同涌现在他心头的却是浓浓的不安。在陈青鸾昏迷的这段日子里,他刻意不去想的问题,现下不得不面对了。   他曾经多次半真半假地问过这个陈青鸾,她究竟为何心仪于自己,起初是质疑与不屑,后来便渐渐变为了求证,而如今,他疯狂的渴求着答案。然而直到这个女子情愿为他赌上性命为止,他仍然对她近乎一无所知。   刨除一切原本曾在他脑海中浮现过的算计与阴谋,他惊恐的发现自己无法自二人相处的种种情节中得到结论,于是只好近乎自我欺骗的认为,陈青鸾如同他年少时嘲笑兼利用过的那些女子一样,是迷恋于他那副天生的好皮囊。所以当他知道陈青鸾就快能清醒过来时,他便强迫自己去沐浴更衣,进食安寝。这样一来,当陈青鸾再次睁开眼睛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就仍然会是值得人多看上几眼的好样貌了。   苏仁这般忐忑的心境,陈青鸾自然无从知晓,她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境,在梦中,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仿佛她的时间从未开始过。   起初是身处没有边际的灰暗混沌随波逐流,她无法思考,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样不知飘荡了多久,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然而四周却是全是漆黑一片。她漫无目的的前进,直到有一些微弱的亮光出现在她两侧,那是一些残破的画面,有低声啜泣着的妇人,执剑暴怒的男子,慌不择路的少年,她无法回忆起这些人是谁,只能继续向前。   越往前走,四周的情景越发真实起来,最终连成完整的一片,将她包裹在里边,掺杂着血腥味的烟尘吸入肺腑的瞬间,她想咳嗽,却被一个少女握住了手,那女孩回过头来一脸担忧:“快跑啊,他们追过来了!”   陈青鸾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少女奔跑起来,然而空旷的大地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白色的人影,将她二人强行拉开,陈青鸾只觉心如刀割一般,拼尽全力挣脱了禁锢住自己的人,冲过去拨开人群,却见到一对中年男女满身是血,依偎着倒在地上,那女子还有一口气,她看向陈青鸾,无声的说了一句话。然而陈青鸾还未等看清楚她说了什么,便觉脚下一晃,径直跌落下去。   坠落的尽头是怒吼着的大海,海水冰冷刺骨,她攀附在脆裂的木板上,滔天巨浪拍在脊背之上,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被海浪将她冲到岸边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有力气站起来,崎岖尖利的黑石滩广阔无际,而在海岸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城池,城墙上的守军甲胄尽都灰白暗沉,仿佛与被风化了城墙融为了一体。唯有一抹明亮的身影叫人移不开视线——那是一个志得意满的少年正迎风而立,他高傲地仰着头,眼神睥睨,暗红色的衣袍在狂风中上下翻飞,成了她失去意识前眼中唯一的色彩。   陈青鸾再次睁开眼时,露珠正端了汤药过来,见她清醒过来露出惊喜的神色,却是还未等陈青鸾同她说话便跑了出去,过了片刻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回来道:“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要什么尽管吩咐。”   陈青鸾笑骂:“你方才像见鬼一样跑出去做什么?”   露珠脸颊一红,吐了下舌头讪讪地道:“之前督公吩咐奴婢,若小姐您醒了,就即刻传信给他,奴婢方才便是叫人通报去了。”   陈青鸾白了她一眼,心下腹诽道:人说县官不如现管,可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跟苏仁比起来,真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她尝试着自己坐起来,然而全身无力又酸痛的厉害,倒吸了一口冷气对露珠道:“若非看你还是这般水灵,我都以为自己已经躺了半辈子了。你先扶我起来罢,我自己实在没有力气折腾了。”   露珠也笑了,依言小心地将陈青鸾扶起来,又将靠垫摞起来好叫陈青鸾可以靠在上边,同时道:“小姐您回府是在半个月之前,这之前还昏迷了多久奴婢就不知道了。”   陈青鸾抬手轻触自己脖子上原本受伤的地方,触手只觉已然是一片平滑,只有些痒痒的。   露珠这丫头虽然时常脑子不灵光,但眼力价还是有的,她方才出去时已经顺路叫厨房预备了些清粥小菜,不多时便有人送了进来。她端起粥碗来吹了吹,又将火腿并腌制的瓜丝挑了一些拌在里头,端过来对陈青鸾道:“小姐您这么久没进饮食,怕是胃肠都没了知觉,奴婢先喂您吃些粥缓一缓,晚些若您有胃口吃别的了,奴婢再叫人去准备。”   陈青鸾活动了一下手指,确保自己还未虚弱到连碗都端不住,便抬手对露珠道:“我自己来罢,我素来不习惯被人伺候,这点你是最清楚的。”   露珠见她坚持,只好将碗端了过去,随即又道:“小姐您也就是清醒着还能坚持,之前病着的时候,还不是由得人服侍呢?”   陈青鸾莞尔一笑道,“那真是辛苦你了,回头等我大好了,请你去蓬莱阁吃酒席当谢礼好不好?”   露珠急忙摆手,“奴婢也是昨儿才被放进来伺候小姐的,再之前都是老爷在您跟前守着,不叫奴婢们靠近呢。”   听得这话,陈青鸾动作一滞,方才开口问道:“那督公现下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前半生都在这一场梦里了~ 第25章 前尘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发烧。。。糊里糊涂就发出来了,玄学也没蹭上,今天上线小修了一下_(:з」∠)_   陈青鸾清醒过来的时候,苏仁正巧奉召入宫。   他自疫区先行回京, 之后又称病闭门谢绝一切往来, 朝中上下无不生疑。御史大夫弹劾他的奏章如雪花一样多, 那些参他此次赈灾过程中种种不合规矩的折子, 尽都被慕容铎撇到一边, 懒得多看一眼。倒是一些指控他身染疫病却不等治好就强行回京的折子, 却叫他不能不在意。   京中人口密集,一旦爆发疫病,后果不堪设想。不仅百姓无辜受累,身在皇城之中也未必就不会受到波及。慕容铎打定主意, 倘若苏仁当真因为贪生怕死而带病回京,那就算这回能够将功折罪,从今往后也绝不会再倚重于他。   苏仁足不出户, 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些言官打的算盘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所以当皇帝又一次宣他面圣时,他没有再推脱, 直接便随那宣旨的太监一同入宫了。   慕容铎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在宫门口的侍卫都是已经交代好了的,若是见苏仁有身患疫病的征兆,那便直接将他拦在外头,断不能叫他这个活病灶往宫里溜达。然而苏仁虽神色稍显憔悴,但是眼神清明,肤色如常, 丝毫不见疫病的症状。苏仁深知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目不斜视,大步流星,一路行至御书房。   慕容铎亲眼见了他,便知那些清流言官们又是在捕风捉影。他安抚了苏仁几句,又问他究竟是生了何病,可否需要叫太医来诊治。   苏仁婉拒了帝王的好意,只道自己乃是在剿匪过程中受了伤,不能久坐久站,故而告假,眼下已经好了大半。慕容铎听闻他有伤在身,便没再多留。   苏仁自御书房走出一段之后,便见一个宫人来寻他,道皇后娘娘请他过去一趟,苏仁却只道自己身体抱恙,恐无法礼数周到冲撞了娘娘,来日大好了定然去觐见,便径直走了,只留下那一脸震惊的小太监。   待出了宫门,只见马车旁多了个自己府上的侍人在边上等着,他见苏仁出来,急忙将陈娘子苏醒一事禀告给他,苏仁听罢,面上倒看不到欢喜之色,只令车夫抄近路尽快赶回去。   一路赶回主屋门前,手都已经搭在了门上,苏仁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对旁边一路小跑才跟上自己的苏海子低声道:“她刚醒过来,是不是该让她静养,别去打扰才好?”   苏海子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给督主提建议的时候,急忙答道:“病人最是需要人陪着的,陈姑娘一定也很想见到您。”   苏仁又何尝不知自己应当陪在陈青鸾身侧,然而她昏迷不醒时还可坦然面对,可如今她醒了,心中竟然生出近乡情却之感,方才一时慌乱叫身边的小太监看了去,不禁有些气恼。   见苏仁沉默不语,苏海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要磕头认错,只见苏仁却不再看他,推门进屋去了,却将自己隔在了门外头。   陈青鸾吃过了东西之后,觉着稍微有了些力气,便强要露珠扶着自己下床走动,刚在外间遛了一圈往卧房走,只听有人开门,她下意识的回身,腿一软险些跌倒,随即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搀住,她抬眼微笑:“多谢督公。”   苏仁一面给露珠使了个眼色叫她退下,一面小心翼翼地扶陈青鸾回床边去。陈青鸾被圈在温暖的臂膀里,柔声道:“我可是已经躺腻了,千万可别再叫我躺下休息。”   “好。”   “那一会儿督公陪我坐着说说话可好?”   “好。”   “那督公可愿与妾身讲讲从前的事?”   上首那人沉默不语,陈青鸾下意思地抬头,以目光追寻着答案。苏仁原本还在犹豫着,却见到陈青鸾闪烁的眸光看向自己,喉头一动,一个略带沙哑的“好”字便无法控制地冲出了唇边。   这是陈青鸾头一回见到苏仁面上露出窘迫的神色,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惹恼了这位脸皮薄的主儿,便转过脸去专心看路。   陈青鸾在床边坐下之后,苏仁俯下身轻轻脱下她脚上的绣鞋,陈青鸾见状,故作羞涩地道:“听闻这半个月来都是督公亲自服侍我,这样的荣耀,天下可没几人享受过罢?只不过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身子都被看光了,以后若督公你始乱终弃喜新厌旧,我可怎生是好。”   苏仁冷哼一声,手上动作却未停,一边将她安置在榻上,并且扯过蚕丝薄被来给她盖好,一边道:“宫里头的主子娘娘,又有几人没被太监近身服侍过,若照你这样说,可是都该发配到感业寺去了?”   陈青鸾失笑,随即正色道:“那怎么能一样,我若是被旁人偷看了,那定是要将这事儿藏住了,恨不得将他灭口才好,只有对督公您,才上赶着求您负责任啊。”   苏仁白了她一眼,正要回身去将旁边的凳子拿过来,却见陈青鸾往里挪了半个身位,向他招手笑道:“这可是督公您的床,哪有叫我全占了的道理。”   苏仁身子有些僵硬,却还是依言在陈青鸾身旁坐下,二人只见相距不过尺余。平日里都是苏仁靠在榻上,陈娘子搭边坐着,眼下两相位置对换,竟似连掌控权也掉了个个儿。   此时苏仁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故作不在意地道:“我年幼时的事都记不大清了,少年入宫,宫里那些腌臜事,说起来也不过是污了你的耳朵,实在没什么可听的。”   陈青鸾浅笑,“我也只是因为梦到了督公少年时的样子,所以有些好奇罢了。”这话一出口,只见苏仁脸色骤变,她先是有些不解,随后反应过来——苏仁那日知晓了灵炽的毒会令人在痛苦的回忆中不断煎熬,所以一定误会了自己方才的话。   她抬手握住了苏仁冰凉的指尖,柔声道:“督公别误会,我之前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又重新经历了许多年少时的过往,那段日子实在不堪回首,而在梦中,我无路可逃,最后是见到了督公,我才清醒过来的。”   苏仁绷紧的神经这才稍稍舒缓下来,却还是不大信陈青鸾的话,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那些过往,我有知道的资格吗?”   随即见陈青鸾露出诧异的神色,苏仁急忙接着道:“若你不愿说,那就罢了。”   陈青鸾没有忽略掉他失落的呀眼神,莞尔一笑道:“我之前不愿说,原是同督公一样的理由,觉着不过都是些凭白污了耳朵的事。又想着纵使说了,督公也未必会信,不过督公若果真想知道,那就彼此做个交换,您觉着意下如何?”   苏仁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道:“都依你的。”   陈青鸾笑了,她道,“既是这样,那便先由我来说罢。”她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然后便开始了讲述:   “有这么一个大户人家,本家的家主同旁人合伙做生意,二者原本尚能维持表面亲善,但是后来利益分配不均,渐渐撕破了伪装,甚至光明正大地想至对方于死地。可巧家主只有一个独生子,除此之外,嫡系中只剩一个弟弟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   后来那个合伙人便与用计害死了家主的嫡子,家主此时已经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他想起自己多年前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那女子是个有夫之妇,所以几乎没人知道这段关系。他派人去找那个女子,发现她早已过世,只留下两个女儿。按年纪来推断,其中较小的那个应是由家主所出无疑。   按照这户人家的规矩,女子也可以继承家业,然而家主却没能将那女孩儿接回来。只因为这女孩儿连同她的姐姐,在母亲过世成为孤儿之后,便被他的合伙人收养了,他觉着与其把自己的家业拱手让给合伙人的傀儡,不如直接将之除去永绝后患,将家业传给与自己更加亲厚的幼弟。   那女孩儿从此陷入了无休止的追捕之中,年少时的梦想一一破灭,还不得不同相依为命的阿姐分别,直到她的亲生父亲亡故,她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哪知她那位刚刚继承了家主之位的叔叔,直接找上了那位合伙人,要他将女孩儿交出来,说她是兄长唯一的血脉,要亲自将她当做继承人来抚养。   那合伙人也摸不准继任家主到底是真心想要将女孩儿当做继承人,还是要借这个机会将她诱杀,一边说为了女孩的安全着想,要安排她改名换姓在乡下过活。转头却将那女孩儿的姐姐送了过去顶替。   这时女孩才明白过来,那位合伙人也不是真心想要保护自己,她只是个用来制衡继任家主的筹码而已。她自知没有反抗的能力,只好尽量远离家乡,叫自己能够安全一些,也尽量降低姐姐身份被拆穿的危险,所以打算远渡海外,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去。一路也是千难万险,好在那位合伙人出手算是大方,女孩手上银钱和护卫都不缺,方能平安来到了大楚,而她登上大楚土地的第一站,便是黑峡关。”   言毕,她看向苏仁,目光却是落在了当年临风而立的那个身影上,那是她前半生无尽颠沛流离的终点,也是一切未知的起点。   饶是苏仁浸润宫廷十余年,亲身参与过许多阴谋算计,仍是不能不唏嘘感叹造化弄人。然而眼前的女子面上一派平静从容。骨子里坚强的人,如坚石立于风浪之中,经历越多磨难,越会被洗练的晶莹圆润,让他只觉所有安慰的的话语都苍白无用。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当能与之共享所有的痛苦与喜乐,以及不堪的回忆。 第26章 往事难追   苏仁原不曾以为,这辈子还有同别人说起前尘过往的一日, 他一开口, 下意识的便模仿了陈青鸾的口吻:“有这样一对夫妻, 感情十分恩爱, 他们共育有一子一女, 女儿的闺名暂且不提, 那个小儿子单名一个仁字,表字子美,虽一看便不是那等风雅之人所取的名字,但也是饱含了爱意的。   这家人经营着一家客栈, 虽然离村子有些远,但是因着附近山上有许多泉水,其中一处温泉据传说可以延年益寿, 所以客栈一年四季生意都很好。   父母忙着生意, 无暇照顾幼子, 这担子便落在了当姐姐的人身上。阿姐平日都很严厉,每次那男孩偷跑出去玩儿都会被她抓回来, 她总是说要男孩用功读书,将来她好跟着沾光。男孩很顽皮,不爱读书习字,有机会便要遛到山上去一玩就是一整天,甚至为了躲过阿姐,还曾拿了芦苇管用来透气,在野泉里躲着。后来生了风寒, 还带着病被阿姐罚背书。   有一次那男孩又跑到山上去玩儿,到中午下起雨来便提前回了家,下山时迎面见到了阿姐,她衣衫破破烂烂还带着血迹,一见到那男孩,便牵着他往山里跑,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后边隐隐也有脚步声,二人在山上绕了许多岔路,始终甩不掉后边的人。后来跑到那处野泉旁边时,男孩实在跑不动了,阿姐便对他道:‘你快躲到水下去,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实在熬不下去了再出来,以后万事小心,阿姐再也不能护着你了。’   她一说完,便将男孩推入了水中,男孩在水下隐约听得有人经过,一动都不敢动,直躲到天黑,泉水寒凉无法再容身,才爬出来回了家。哪成想原来热闹非常的客栈里,竟一盏灯火也没亮着,他推门进去,只见到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想来那男孩定是天生便不太正常,他没有哭闹着跑走,也没有去附近村子里找人帮忙,他去一一翻看尸体,其中有他的阿爹,被一刀砍断了喉咙,还有他的阿娘,是被人掐死的,身上一丝不挂。他没有找到阿姐,便又摸黑上了山,然而一直搜索到他躲身的野泉附近,有一处杂草倾斜,明显有人在此处活动了许久的空地上,他找到了阿姐的一片衣袖,不得不放弃了——来时的脚印共有五个人的,去时却只剩四个,而且是少了那最小的一对。   那男孩将阿姐的衣袖揣了回去,同他爹娘的身体一同架起火烧了,火光正浓时,有官兵寻了过来,原来是之前从客栈里逃出去的人报了官,后来男孩才知道,是有个富商被一伙强盗盯上了,他们本想在其落单时谋财害命,但发现这家客栈位置偏僻,看上去又十分富裕,便临时起了歹心,把全店上下屠戮殆尽,又将银钱洗劫一空。   男孩身无分文,好心的乡亲们给他凑了路费,让他能去投奔一处远方亲戚。那家亲戚并不富裕,但见男孩愿意吃苦干活,便勉强留下了他。这时候他已经明白了,辛苦劳作与人为善,根本毫无意义,只有变得强大,还要身居高位,才能保护自己。   他偷偷跑去学堂外边听先生教书,他知道阿姐一定还在什么地方等着他,等他做了官,能带兵去救她。   后来有一日,有一群官兵来到村子,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都是面上无须之人,那个亲戚跟男孩说他们是要征选年幼的孩子去京城做工,如果做得好,便能升官发财,比考科举还容易,问男孩愿不愿去。男孩本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是又知道自己纵然再用功读书,还是连赶考的路费都拿不出,只要他这话里有一成是真的,也值得自己赌一把。   再后来啊,那个男孩不仅来到了京城,还进了宫,二十有四便接管了东厂并司礼监,那个亲戚说的不假,这果然是一条升官发财的好路。”   陈青鸾一直静静的听他回忆,直到此刻见他面上又露出凉薄的嘲讽之色,指尖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那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微微渗出了汗,却比平日更凉上几分。   她抬手揽住面前人瘦削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独自辛苦了这么多年,以后有我护着你,只不过我这人笨得很,也要仰仗你来护着我,你别嫌麻烦。”   苏仁在她怀中闷闷地笑了一声,随即低声道:“好,都依你,但只一点,再不许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绝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了救我牺牲自己。”   陈青鸾缓缓拍着他的背,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是最贪生怕死的,哪里会去赌命,上回的事确实是个意外,我哪能想到蛇儿下口那般刁钻,害得我差点死在失血过多上头。”   苏仁听到这话,立时坐直了身子,神色间带着疑惑看向陈青鸾,只见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灵炽的毒,我从前便中过一回,原本以为是无解,但却同我体内的另一种毒素相互中和掉了一些,故而十几二十年内,想来不会死在这上头。只是每夜都要做梦做的极辛苦,所以总是睡不好,只有身边有人陪着时方能好一点儿。只不过自从和阿姐分别,便再没有人能陪我了。”   陈青鸾的言辞中带着十分刻意的可怜,言毕,便以期待的眼神望向苏仁。   苏仁知她何意,眉梢带着妩媚之色笑道:“那从今以后,本督便陪你。”   过得几日,苏仁对外宣称已经痊愈,重返朝堂。正逢他手下的二档头率部下回京,因赈灾剿匪有功,俱得了封赏。   苏仁前些日子便从书信里得知,在自己启程后,军营中疫情便止住了。按那紫衣客的行事作风来推断,他有同伙的几率并不大,然崔简还是将所有人连带着自己一起,都分别送去叫人检查问询,以洗清嫌疑。   这事还用不到苏仁亲自费神,然他自也有事要忙。慕容铎励精图治了月余,终于还是在心里承认自己这身子骨实在没法如年轻时一般熬着,所以便叫苏仁继续掌批红之权。只不过苏仁自病了这场之后,也不似从前那般没日没夜地操劳,不管在宫中处理事务到多晚,都一定要回府安寝。   朝中近来表面上还算太平,并无甚要事,只有任命何人来继任沧州刺史一位,引发了几位老臣争执不休,其中更有人大放厥词,道苏仁这回亲至沧州,将其地方官员一网打尽,便是想要将自己的人手安排过去,沧州与京城相距不远,其地形三面环山易守难攻,若落到那等有不臣之心的人手里,于江山社稷大为不利。   苏仁听得这话,险些在朝堂上就笑出声来,宦官手中权力再大,也是依附皇权而活,他一个无后之人,真要费心费力去打下江山,到头来还不知要便宜谁家。他不屑与那些已经昏了头的老臣辩驳,却也不拦着他的党羽去出头。两派之人吵得不可开交,龙椅上的慕容铎听的头疼,直接下令退朝,并要他们将备选名单列呈上。   待看过名单之后,慕容铎伸手指在了末尾的名字上,对苏仁道:“温弼学?朕记得此人并未在早朝时被提到过,是谁又保举了他?”   苏仁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应是丞相大人将先前所提名的吴之丞换了下去。”   慕容铎笑道:“哦?可是你又捏住那吴之丞什么把柄?”   苏仁道:“监听百官乃是东厂职责所在,这名单上诸人私下言行中的不当之处,均有所记录,臣并未以此要挟过他们中的任意一人,不过是有人做贼心虚罢了。”   慕容铎见他说的坦荡,心思一动,又指着那温弼学的名字道:“此人在你那里都有何纰漏被记下了,说说看?”   苏仁似被问住了,垂下眼眸低头道:“还请陛下恕臣办事不力,因这人出仕时日尚短,所以目前还未有关于他的记载,只听闻此人好饮酒,曾因酒醉险些错过了科举的时辰,其名次不高,想也有此原因。”   这番言辞之间,有暗示其肆意妄为不堪重任的意味,只是慕容铎原本就不欲将这个位置真的交到阉党手中——他倒不怕有人造反,然而却要顾及百年之后自己的继任者位子能不能坐的安稳。   是以,慕容铎心中虽有了定论,也不说破,只让苏仁退下不提。   第二日,便有人往鸣凤殿通报,说是在早朝时,君上任命温弼学为新任沧州刺史。这温弼学乃是温皇后长兄家的次子,幼时活泼伶俐,颇得温皇后的喜爱,只是科举成绩平平,一直以来仕途不顺。此番虽然仍不得回京任职,但毕竟是荣升刺史之位,且与京城相距不远,称得上是一件喜事。   温皇后听闻此消息,便知其中定有苏仁的功劳,有些暗自欣喜,只道苏仁先前不愿应召进宫来,是怕被人瞧出他与自己之间有所联系。眼下他主动帮自己了了一桩心愿,自己也该有所表示。思及此处,她便吩咐了人出宫办事,那宫人换做了平民衣裳,径直往厂督府的方向去了。 第27章 萧墙内外   苏仁自销假之后,虽每日都会回府, 但仍是早出晚归, 只是命人将陈青鸾日常需用之物尽数都搬进了主屋内。   陈青鸾安然住在苏仁房里, 自然被下人们彻底当做了府里的女主人。   这些日子以来, 许是因为身子实在不爽利的缘故, 陈青鸾并没有再生出调戏苏仁的心思, 这两人晚间虽然同床共枕,然而却是规规矩矩地,最多不过是苏仁伸出一只手臂来给陈青鸾当枕头用罢了。   在府中养了几天,陈青鸾便有些待不住了, 这一日过了午间,她百无聊赖之际,便决定要去店里看看, 全不顾苏仁曾严令她在府里养病, 若未痊愈, 绝不许出门。   露珠拧不过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央求陈青鸾好歹明日再去——今儿这个时辰,临时预备马车也要一会子,再等到店里时时候也该不早了,随便逛逛就要天黑,又要立时赶回来喝药,这般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车上,既没趣味, 还容易惹老爷生气,不如晚间同老爷报备过了,明日赶早些时候出门方好。   露珠心里也知道,陈青鸾原先可是每日都要在外头跑一整天,现下叫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那些贵族小姐的做派,肯定受不了。但若是未经老爷的首肯,便叫她出门去了,回头老爷不会说她一个字,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不免要被记上一笔看顾不周的错处。   陈青鸾经不起她唠叨,只好作罢。她去书房抽了新叫人买回来的话本看了一会儿,只觉都是些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便都丢在一旁,趴在桌上乱画。   见陈青鸾这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似乎再不放她出去走走,就要憋出别的病来。露珠突然想起一事,便对陈青鸾道:“小姐,自老爷开始回府歇息之后,管家将后花园又重新修整了一翻,您还没去看过罢?不如今日去园子里逛逛?”   陈青鸾上一回去逛厂督府的花园,还是在去沧州之前的事。那时候这厂督府还不过是个摆设。正头主子一二月才回来一日,纵回来也没功夫往后院去,所以那园子打理的不过勉强整洁,并无太多可赏玩的地方,也就那一池活水中成群结队的鱼儿能叫人逗上一会儿。   不过既然已经修整过了,那么再去逛逛打发时间也是可以的。   主仆二人行至园中,路旁许多以前并未见过的奇花异草映入眼帘,原先成片的林子中也修了许多石板小路,曲折蜿蜒。哪怕是同一处景致,沿路走过换个角度去看,便会呈现一番新景象。   悄无声息之间便将偌大一个花园修葺一新,直叫人不知该佩服工匠的巧艺还是钦羡督主的富贵。   走出竹林之后,途径一处垂挂着紫藤的长廊,再往前去便是池塘,陈青鸾远远望见池中层层叠叠,一池的荷花正开得娇艳,便想去湖心亭处坐一会儿。   露珠见她要往湖边去,便道:“小姐,水边风大,奴婢回去给您拿件衣服披了再过去吧?”   陈青鸾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我这病早就好了,你们别总当我是纸糊的身子成不成?”见露珠仍要再辩驳,忙道:“好了好了,莫要再念我了,你回去取衣服,我自在这边逛逛。”   露珠忙应了,一路小跑着回去,陈青鸾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便自顾自地往前往前走。   陈青鸾历来不喜草木茂盛之所,总觉着这些茂密重叠叫人无法一眼看得通透的所在,里边都容易潜藏着恶意,趁人不备便会窜出来吓人一跳。她不自觉地往开阔的地方走去,越来越靠近池塘边上。   昨夜刚下了半宿大雨,青石板小路上还随处积着水,陈青鸾突然听得身后啪叽一声,她猛地回头,却见自己方才经过的路口处,是个身着鹅黄色衫子的姑娘背对着自己,正自抚着胸口,脚下的绣鞋脏了一只,显然是方才不小心踩了水坑险些滑倒。   陈青鸾高声笑道:“此处路滑,可是要当心些。”   那女子似没承想园中还会有别人在,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陈青鸾,便走过来行礼:“奴婢给陈姑娘请安,姑娘怎么一个人来逛园子都不带服侍的人呢?若不嫌弃,奴婢便随您走一段罢。”   那女子相貌生的很美,低眉顺眼地一派温柔神色,陈青鸾记起她是皇后赏到府里的四名宫女之一,名唤湘荷。   这几名宫女之中,景婳因感念陈青鸾的“救命之恩”,时常去寻她,今日送个荷包,明日递个帕子,宛如是在追求心上人一般;而莲蕊年纪最长,礼数妥帖,也去拜会过她两回。这二人陈青鸾算是熟识的。而另外两个,名唤湘荷与鹂儿,陈青鸾也只在那日为了与苏仁寻不痛快而故意去约牌局时见过一次,只勉强能将名字同脸对上号。   不知为何,陈青鸾总觉着湘荷面上虽显得热络,但其实有些怕自己,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笑着与她道:“我在屋里闷着无聊,就出来逛逛。露珠原是跟着的,正巧回去取衣服了。不过我现下也乏了,正打算要回去,你不必特意留下来陪我,去忙你的事去罢。”   湘荷面上一僵,强笑道:“奴婢在府里也没被安排活计,没什么可忙的,若陈姑娘不想叫奴婢陪着,奴婢就先告退了。”   陈青鸾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待湘荷告退之后,便原路返回,行至中途,只见远处露珠已经捧了衣服往这边过来,她有些诧异地问:“小姐不是要去亭子里么,怎地又回来了?”   陈青鸾笑道:“因为见到了有趣之人,两相比较,逛园子就显得没什么意思了。”   苏仁今日回来的较往常晚些,他回屋见到陈青鸾还在外间坐着,皱起眉头道:“我不是叫你不必每日等我回来么?”   陈青鸾过来迎他,一面接过他随手脱下的外衫一面道:“督公您若不回来,我又怎么睡得着呢,躺在床上望天,还不如看会儿闲书。”   苏仁见她神色间又有讨好之色,似笑非笑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要什么便说说看,除了放你出府之外,旁的要求本督都能答应。”   陈青鸾笑意更浓,她挽起苏仁的手臂,对他道:“那可否叫出平日监视着府里一切事务的影卫出来,我有事想要问他。”   苏仁挑挑眉,抬起另一只并未禁锢在温香软玉中的手,打了个响指,便有一个影卫自外走进来,陈青鸾小声嘟囔:“从院外进来的?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你叫他,那平日咱们说的话,是不是也都被他听去了?”   苏仁眯起眼睛,似猛兽发现了猎物一般,他低头,眯着一双桃花眼笑道:“被听去又如何,皇帝临幸后宫时,外头还要专门派人听着,不仅要听,还要记下来。不将奴才当做人来看待的特权,也该叫你享受一二。”   陈青鸾撇过头去不再理他,脸颊不争气地红了。苏仁看在眼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被陈青鸾调戏过许多次之后,终于叫他摸清了底细——这人永远只在二人独处时才格外大胆孟浪,只要还有别人在场,便将害羞矜持统统捡了回来。   那影卫一脸淡漠,眼观鼻鼻观心,默然向二人行了礼。   陈青鸾咳了一声,脸色变得飞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松开了苏仁的胳膊,问那影卫道:“今日湘荷的动向你可知道?”   “她今日出去探亲,与她的大嫂见了面,后来又在花园中遇见了您,随后回房之后并未再出门。”   陈青鸾眨了眨眼道:“她的那个嫂子可有什么蹊跷没有?”   那影卫极迅速地看了苏仁一眼,见他默许,便接着道:“湘荷本人并无亲眷在京中,那个自称是她大嫂的人,乃是皇后手下的宫人,她二人每半月便见一次面,今日已经是第三回 ,每次都是将府中的一些信息传递过去。”   陈青鸾抬眼看向苏仁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她是皇后派来的细作了?”   苏仁一边挥手叫那影卫退下,一边拦着陈青鸾往床边走,同时道:“细作?她还真算不上,她在这府里就是个瞎子。”   陈青鸾道:“什么都不知道,那还值得每半月便报告一回?”   苏仁笑的很暧昧,“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也能听说一些,反正她传过去的消息,都是我想叫皇后知道的。”   陈青鸾见他不愿直说,便也不再问,转而变着法子抱怨每日闷在府中无聊,苏仁又哪里肯叫她单独出去,便安抚她说下次休沐便陪她出门,叫她再忍耐两日不提。   这厢好梦成双,鸣凤殿却是气氛诡谲,温皇后在听完宫人的转达之后,默然半晌,忽然挥手将桌上的摆设尽都扫到地上。   那回禀之人慌了神,跪在下首头都不敢抬,实在不知主子因何动怒,她原本不就是要打听下苏仁的病情,好赏他些药材补品之类么,既然苏仁无事,病的是他的宠姬不是一样赏?   只有几个跟随皇后多年的老人知道她的心病,默默交换了一下眼色后,心内暗自叹息。   只见温月如站起身,咬着牙低声道:“就连个太监,也玩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把戏来,他也配!”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的一点日常~   顺便一提,女主是讲了个故事,但是距离爆马还要相当久的一段时间~ 第28章 求而不得   皇后自认不是专爱关心别人后院八卦的无聊妇人,苏仁爱宠着谁, 原本与她无关, 然而接二连三的, 得到关于厂督府内的消息, 虽都是听闻而来, 但也知道苏仁是对旁人看都不看一眼, 一颗心都放在了陈青鸾身上。   他先是不惜告假半月来侍疾,随后又二人同室而居,这如同模仿平民小夫妻的做派,叫温月如无端想起自己年幼如同探望姐姐时, 无意中撞见的画面。   那是慕容铎同她姐姐一同在房中,围着婴儿床逗那刚出生的小皇子。因母亲体弱,那孩子长得瘦小, 皱皱巴巴的, 连哭声都不太有劲, 然而慕容铎却喜欢的爱不释手。他笑声大了些,惊着了孩子, 姐姐嗔怪着他打他的手,随即从他怀中将孩子抢了过去,抱走自去坐在床边轻声哼着歌儿哄他。慕容铎轻手轻脚地跟过去,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直到温月华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了放在一旁,才凑过去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耳语。   温月如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所谓夫妻恩爱,是真的可以这般不顾身份规矩的, 少女心中也不禁对自己未来的夫君生出几分期待来。然而当她入宫嫁给自己的“姐夫”时,才知道这种深情对旁人是多么不公。   无名火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又找回了一国之母该有的气度。   原本知道苏仁的厉害,心怀不轨之人必然躲不过他的眼睛。所以她前些日子替皇帝送去厂督府的女人,都是特意挑选了身家清白又没有背景的,其中若真有谁得了宠爱,再行拿捏其把柄叫她为自己所用也不迟。   现下虽然那几个都不成器,不过那个陈娘子,未必不会为她所用,也许是个现成的好棋子也说不定。   陈青鸾自然不知道已经有人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她此刻正用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望着床顶的帘幔。   先前就寝时,她原本同苏仁靠在一起,勉强睡着了之后,无意识地因嫌热便渐渐蹭出了他的怀抱,侧身睡在床边。然而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自梦中惊醒过来,再没有一丝睡意。   表面上,灵炽之毒对她似乎没有什么更深一步的影响,然而她自己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她比以往都更容易惊醒了。   大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陈青鸾只觉浑身上下不自在,她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却被一双臂膀揽入了怀里,头顶一个低哑的声音道:“怎么不睡,可是又做噩梦了?”   陈青鸾将脸埋在那人怀中蹭来蹭去,如同一只撒娇的猫儿,嘟囔着道:“算不上噩梦,只是梦里头督公对我忽冷忽热,人前同我亲亲热热,人后便躲得远远的,我气不过,同你大吵一架,这才醒了。”   苏仁听得她软粘的语气,只觉心尖上被小猫爪儿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有些痒痒地不快,他将原本揽着女子后背的手一路下滑,摸到她亵衣下摆后便挑起早已松散的衣襟,毫无阻隔地贴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同时低声笑道:“若是实在欲求不满,本督许你蓄养面首,怎么样?”   陈青鸾仰头道:“不要!世间哪还有别的男子能及得上督公这般好颜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过了山珍海味之后,哪还能将粗茶淡饭看在眼里。”   苏仁心头涌现起一抹难以言状地滋味,心说这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才能将话说的这般轻易。   他满不在乎地道:“若是这山珍海味只能看,不能吃,还不是没有用?”   陈青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笑道:“不能吃?我才不信。”随着未落的话音,她抬手揽住了苏仁的脖颈凑过去,苏仁这一回没躲,二人唇瓣慢慢贴合。陈青鸾嘴角上扬,轻轻舔咬着平日显得过于刻薄实际上柔软非常的唇瓣,似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一般,却绝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后脑,男子的唇舌柔韧又带着占有欲,迫不及待地探索她口中的甘美。   炙热与压迫感让陈青鸾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直到二人唇齿分开,她眼中已经已经蒙上了雾蒙蒙地水汽。苏仁的吻不慌不忙地沿路而下,却在女子的喘息声中突然止住了动作,他将陈青鸾翻了个个儿,自背后紧紧搂住。   陈青鸾身子一僵,不自在地扭了扭,却无法自苏仁的怀中挣脱,气恼地道:“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撩完人便又丢下自去清净,我才会做那样的梦呢。”   苏仁低声在她耳畔笑道:“本督就爱如此,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陈青鸾语塞,赌气不再理他,却听背后那人在她耳畔低声道:“那薛大夫给你开的药看来是不太顶用,明日叫他来府里再给你诊脉瞧瞧。”   陈青鸾神色一暗,语气却仍是轻快中带着狡黠,“薛老先生的好东西都在他那间屋子里头,叫他来有什么意思,还是直接去最方便。”   苏仁知道她是想要借机出门,也不点破,便道:“明日我事忙抽不得空,就让崔简护送你去?”   怀中女子听了立刻道:“好!不过明日是明日,之前你答应到休沐时还要再带我出去逛的事儿可不许赖。”   苏仁满口答应,又哄了半晌,直到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睡了过去,这才叹息一声。他这样的身份,今日呼风唤雨,明儿就可能被拉倒午门斩首,他但凡活着,必不会叫陈青鸾从身边离开,但若有朝一日自己也没命活下去,一定要给她安排好退路,她能背井离乡也能过的如此肆意,想必再有第二次也一定可以。哀悼自己只余,定然还能再去爱上别人。   到那时,只要她的清白身子还在,便不会有人瞧不起她。   苏仁素来是个理智过了头的冷血之人,心里装了谁,也不会无条件无底线地予取予求,却会为她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至于人家会不会领这个情,他并不太在乎。   第二日,陈青鸾出门时,便见崔简已经在外院候着了,经历了沧州之行后,他对这位陈娘子钦佩与感激皆有之,能为她效劳,自是乐意之至。   到了目的地之后,陈青鸾却见医馆内坐诊的大夫换了个人,还是个相熟的面孔,正是当时闹瘟疫时应召而来的大夫之一,名为周一正。   一问之下,得知他原是薛老的弟子之一,先前各处云游历练,此番来是打算考进太医院,从此在京中落脚。正巧薛老最近正忙于研究一些新药,无暇坐诊,便干脆叫他直接接替了自己的位置,正好可以赚些银子,以补贴考中之前在京中的花销。   周一正这人不善言辞,同谁都是闷闷地,能一个字解决的事情绝不会说两个,陈青鸾与他没什么话说,便直接去了隔壁薛行之所住的小院子。   薛老住的这块地方,一应装饰全无,从室外到屋内俱都放满了架子,其上放满了无数认得与认不得的药材,所有瓶瓶罐罐一概没有标签名字,除了薛神医自己,谁也不敢乱动。   陈青鸾来时,薛行之正在里出外进地收拾行囊,见到她进来,也不收拾出块空地请她坐坐,只道:“陈姑娘来的正好,老夫方要去叫人往厂督府递个辞呈,这回可省了工夫了。”   陈青鸾好奇地问:“您这是打算去哪儿?之前可不是还说要在京城扎根了么?”   薛行之笑呵呵地道:“哎,还不是因为知道了那传说中的灵炽竟然还存活在世,老夫想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南下去碰碰运气。若是顺利的话,到冬天也就能回来了,正好那时小周也该去太医院供职,老夫便再接他的空,保证不叫你的医馆缺了大夫。”   陈青鸾心下一动,脱口而出道:“您要去寻那灵炽,可是为了给我解毒?”   薛行之摇头道:“若是老夫说是此行是为了陈娘子,那你定然会重金相谢,然而这毒并非是有了那蛇便一定能解的,更何况四大奇毒相依而生,相比这蛇本身,另外三样对老夫的吸引力却更大些,若是到时真能顺便解了你体内的残毒,到时老夫定然会去厂督府讨赏赐。”   陈青鸾心知他这样说,是不想将此事当做恩德来夸口,同时又不欲、愿让自己产生过高的期待,省着将来知道无法可解又要空欢喜一场。她不点破,然而已经做下决定,回去便同苏仁说明此事,要他交代东厂于各地的衙署,务必沿路照看好薛老。   薛行之里外忙了一阵,将要随身带着的东西都收拾妥当,末了又从屋内取出一个半旧的黑漆药箱交给陈青鸾,并与她道:“我料之前给你开的药效果已经不大好了,只是若再加量,反而会有损根基,这里头的药都有强制安眠的效果,比蒙汗药还好使,你若是耐不住了,便偶尔吃上一回,切记不可常用。”   陈青鸾应下了,自带着药箱直接回了厂督府,并不知隔壁医馆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承上启下的一章~ 第29章 携手同游   大楚风俗中,乞巧节是个十分隆重的日子, 自节日前三天起, 便会取消宵禁, 集市也会一直开放至深夜, 平日里严守规矩的大家闺秀, 也免不了蒙上面纱, 出来共享这一年一度的繁华盛景。   纵使当朝礼教严苛,在这几日里,也会宽容些许。   有许多年轻男女借此机会偷偷相会互诉衷肠,集市之中, 更有情侣借着怕被人流冲散的缘故,而偷偷拉一下手,亦或有那大胆的便牵着心上人的衣襟不放开, 就这样一路携手。   这人群之中, 有一对男女格外引人注意, 只见二人皆是一身锦绣华服,其中男子容貌清俊非常, 眉梢眼角皆可入画。女子则是容颜俏丽,顾盼神飞。她虽是姑娘的打扮,却极为自然地将双手都环在那男子的臂弯上,毫不在意旁人的视线,水红色的裙摆摇曳在玄色长袍之侧,如同乌云四围的流霞一般。   苏仁的休沐本不在这一日,却特意往前串了, 便是想要趁乞巧节前夕带她出来散心。她近些时候身子虽好了些,气色却看着仍有不足,此次出门前,便破天荒地要梳妆打扮后才出门。然而忙活了半日,其成果还是叫苏仁不忍直视,甚至还亲自为她洁了面,重新描画了妆容。   苏仁他虽然厌恶脂粉味儿,但并非不擅此道。他毕竟是內侍出身,这些伺候人的本事,样样都熟练的很,多年未动过也并未手生。陈青鸾有幸得了同宫里娘娘一样的待遇,自是欣然受之,待苏仁给她上完妆,她几乎要认不出镜子中光润玉颜的人来。   陈娘子其人,精明大气有之,却总在一些地方笨拙的惊人,开酒楼的不会做饭也就罢了,身为一个女子,竟然不善梳妆,若非她贪嗔痴欲俱全,苏仁都要猜测她是自小便出家苦行的带发修士了。   陈青鸾一路走走看看,对许多事物都表现出十足的好奇,却都是问过便罢,除了一些小吃糕点之外,竟是什么都没有买。集市逛到一半,陈青鸾看到侧面有一处岔路,其中幽深寂静,便拽着身边的人拐进了巷子里。   二人并肩缓步而行,四周逐渐安静下来。苏仁十分好脾气地道:“怎么不继续逛集市了,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夕阳晚照,目中所视尽都染上了一抹金黄,陈青鸾笑的肆意,她昂首道:“还不是因为督公你生的太招眼了,方才有好些小娘子,看你看的痴痴迷迷地,撞了人都不知道躲呢。我带督公绕道这小路里来,也好叫她们省省眼睛。”   苏仁听了失笑道:“那还有一路的年轻公子,眼也不眨地盯着你呢,你怎地假装看不到?”   陈青鸾瞥了他一眼:“那还不是多亏了督公的一双巧手,有多少人看我我是不晓得,但我能肯定,若是我回去洗了脸再出门,他们保准都不认得我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走了一会儿,陈青鸾便要再折回集市去,苏仁挑眉道:“反正你又不做女红,那些乞巧之物估计你也用不到,何必勉强再回去同人挤着?”   陈青鸾一边走一边极利落地笑道:“东西是用不着买,可是热闹还是要看的,况且还有许多糕点果子未尝到呢。”她自海外而来,本就不以不擅妇工为耻,所以苏仁挖苦她,她也不在意。倒是因他特意串休来陪自己出来散心的心意,她无论如何不想辜负。   刚拐回集市上,陈青鸾便发觉有一个小姑娘坐在对面的茶摊上,时不时地回头打量苏仁,她身量尚小,显然还是个半大孩子。陈青鸾用手肘轻轻怼了怼苏仁,觊觎道:“督公真是好大的魅力,那样小的孩子见了您都移不开视线呢。”   苏仁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正好和那那偷窥之人视线相接,那小姑娘急忙转身,假做方才无事发生的样子,自去同对面的一个年轻男子说话。   “你在此刻稍后,我去同故人讲几句话。”陈青鸾只听得苏仁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这样一句,便分开人流,径直往对面摊子处去了。   她靠在墙边,见苏仁去同那女孩儿搭话之后,对方先是有些局促不安,随后便放松下来,面纱之上的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如皎月,似乎同苏仁十分相熟。   能叫苏仁和颜悦色以待之,这女孩儿定然不是一般人,再以年龄来推断,其身份呼之欲出。陈青鸾正自思索着,突然觉着身子被一个自侧面冲出来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同时腰间感到一股向下的力道,她不用低头便知是钱袋被人拽了去,脱口而出高声叫道:“抓贼啦!有毛贼偷东西了!”   那小偷未料到这方才还有些愣神的女子反应竟如此之快,他眼珠左右一扫,只见人群中各处都有人要围上来,急忙调转了方向,意图往那行人稀少的巷子里脱身。   哪知刚冲出去两步,便被一人当胸推了一把,后仰着狼狈地摔倒在地,随后便见一个身着半旧月白袍子的青年男子自巷中走出,他相貌生的还算端正,只是脸颊瘦削了些,显得有些阴郁。   那贼人眼见走不脱,便立时换了副嘴脸,一面跪着将钱袋双手奉还给陈青鸾,一面声泪俱下地将“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儿待哺”那套话不假思索地念了出来。   陈青鸾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接过钱袋重新系好,对那人道:“既是如此,便不送你去报官了,这次放你一马,你走罢。”   那贼人见这番遇到个面善心软的主儿,心里乐开了花,千恩万谢之后,转身一溜烟没入了人群中。   那青年男子似有些不快,斟酌了片刻,对陈青鸾道:“这位姑娘,心地仁善固然是好,但是这样纵容为恶之人,他得不到教训,怕是以后还要去坑害别人。”   陈青鸾许多年未听到有人与她说教,她也不恼,只淡淡回应道:“他这一去,若还敢再犯,自然会从别人那得到教训,今儿我难得出门一趟,不想坏了兴致而已。”   她所讲的所谓教训,自然不是指那因果报应之说,而是那些潜藏在人流之中的东厂暗卫。偷钱事小,冲撞了主母事大,等那小贼自以为可以逃脱升天时再被人抓住,定然会是叫他毕生难忘的经历。   那男子自不知她所指何意,只当她是妇人之仁罢了,正待告辞,却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一双美目,不禁愣在原地。他心思一动,脱口而出道:“陈娘子?”   陈青鸾见他识得自己,便细细打量起他来,却并无印象,正欲开口询问,那人便主动自报家门。   原来此人乃是太医院副使,名为常云萧,与那新到陈氏医馆坐诊的周一正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陈青鸾去找薛老那日,他也正好去寻周一正,原本是想凭着过来人的经验,可以给他指点一二,于是便同陈青鸾有了一面之缘。   陈青鸾自认旁的本事不大有,记性却是极好的,特别是在何时何地见了哪些人,一定都会有印象。而这常云萧的脸,她实在是回忆不起来,只好当做那时急着去寻薛老大夫,根本没注意到此人。   她自然无从知晓,常云萧这话只说了一半,另外那一半,他说不出口。   当日在陈氏医馆中,周一正直接就拒绝了他的帮助,说自己绝不要会凭投机取巧来某得官位,总是此生无法同恩师比肩,也不能被女子比了下去。   常云萧未料故友自去游历了数年之后,脾气却越发执拗了起来,便岔开话题,转而打听起他所说的女子是指何人。那周一正推拖不过,便将陈娘子虽身为一介女流,却能在疫病爆发之前便能未雨绸缪做下各样准备,甚至还想主动深入疫区等种种事迹说给他听。   常云萧听完之后,对这位陈娘子愈发好奇。他面上看去阴沉,性子其实颇有几分放荡随性。在得知这位陈娘子此刻就在隔壁后,索性绕去了薛行之那处小院子后头,听了一回墙角,后来又在陈青鸾走出院子时偷看了几眼,这才满足了好奇心,扬长而去。   今日再见陈娘子,其明艳娇美简直同上一回判若两人,若非她的声音和语气始终未变,常云萧几乎无法认出她来。他心思一动,正想问她可愿赏光与自己同行一段,却只觉一股寒气莫名令人胆寒,转头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华服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旁边,整个人阴恻恻地,瞧也不瞧他一眼,直接挡在了他与陈娘子之间。   他一时语塞,而陈青鸾仰头看向苏仁,已是露出了喜色,她笑意盈盈地道:“怎地去了那么久,叫我好等,钱袋都差点叫人偷了去,多亏这位常公子相助才找了回来呢。”   苏仁眼神幽幽地只落在陈青鸾身上,揽过她的肩膀,走过常云萧身边时,瞥了他一眼道:“常副使独自来这乞巧市,想必是有约要赴,莫要耽误了时辰。”   待二人走远之后,常云萧只觉有些站立不稳,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纷乱的意识中,只有一个念头越发明晰:这样姣好的女子,为何要卑躬屈膝地侍候在一个阉人身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唔。。。求收藏_(:з」∠)_ 第30章 再遇故人   不过是一段平淡无奇的小插曲,陈青鸾转身便将那位好为人师的年轻太医抛诸脑后, 她挽着苏仁的手臂, 俏生生地问道:“方才对面那个小姑娘是谁呀?”   苏仁垂目瞥了她一眼, 见她并无不快之意, 似乎就是随口打听, 便也随意回答道:“慕容家的长女, 今儿偷偷溜出来玩,若我不去同她说一声,她怕是会因担心我去将此事告诉旁人而担惊受怕好几日。”   陈青鸾眼中闪过探究之意,她印象中的苏仁, 可从不设身处地替人着想。   非不能也,乃不愿也。   自己现在可以走进他心里,可以这般肆意而为, 也是用了半条命才换来的。   那个小姑娘能得他青眼, 想必不光是因为她那举国上下最尊贵的嫡长女身份。   苏仁不等她开口相问, 便自顾自地开始解释起来,“她同我阿姐有几分相似, 也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其实她那弟弟,哪用得着她来担心呢。我偶尔便也提点她一二,省着终日见她在我眼前犯蠢。”   陈青鸾失笑,环住苏仁的手收的更紧了。   她想,从今以后,苏仁大可不必自别人身上寻找那一点温柔的影子来, 他所需要的慰藉,自己给得起。   离了乞巧市后,陈青鸾拉着苏仁在运河边上的一家小摊子落了坐,老板忙的脚不沾地,半晌也没顾得上过来点菜。她也不急,只望着河上往来而过的船只出神。   苏仁颇不耐烦被人怠慢,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又合上,反复几次,对陈青鸾道:“但愿这小摊子的东西好到值得叫人等这许久罢。”   陈青鸾听了笑道:“今日督公既然是陪我出来,那便依着我罢,民间饮食多半不精细,但各有特点,他家生意这般红火,自有可取之处。只要有一味吃着舒心,也就不算白等。”   东西好不好吃,精不精致,苏仁原本并不在意,只是居于人上多年,早就习惯了被人鞍前马后地讨好,若被怠慢,便总会生出些无名火。   可陈青鸾就与他相反,她本处处不凡,却偏爱做那芸芸众生中最不出挑的那一个,不仅自己如此,还要拉着苏仁一同步下高台,沾染一身的烟火气。   往来行人忙碌纷扰,然而就这样看着面前女子恬静的侧颜,苏仁只觉心绪平缓下来,一切他往常所不屑的市井风情,纵然被夸得有千般好,他观去也只觉隔着一层,似隔岸观火,又似透过画屏观景,总之是不真切。而自从认识了陈青鸾,她只要在这里,便是给他与这热闹又充满了人情味儿的俗世间,设了一个连接点,叫他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热气来。   那老板好不容易空出手来给他二人点了单,苏仁也不看菜单,只叫他按着陈青鸾所点的多加了一份。   点菜虽慢,上菜却还挺麻利,二人就着热气将两碗皮薄馅大的馄饨吃了个精光,天也还未完全黑下来。   陈青鸾撂下筷子,也不急着结账走人,又转过头去观河。苏仁顺着她的视线,只见余晖在河川上,泛起金色的波光,一些阴影处低矮的窗子里,已经抢先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同水面璀璨地金色交相辉映。   苏仁看了片刻,视线又转回来,落在陈青鸾柔美的侧颜上。   感受到某人的视线,陈青鸾转回脸来对苏仁道:“我家乡是山地,虽也有河流在附近,但多半险峻,这般景象,还是到了京城才第一回 见,之后就爱上了,怎么都看不够。”   苏仁笑道:“人工开凿的运河,自然是为方便商旅,沿途的景色都差不太多,若论起来,秦淮一带的更有看头些,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   陈青鸾眉梢洋溢着喜色,她道:“这感情好,秦淮风光,我已艳羡许久了。只不过你贵人事忙,也不知道这何时才能兑现呢。”   苏仁心思一动,对她道:“本督许下的承诺自然会算数。若是你等不及,今日也可以先做个预演。”见陈青鸾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满含着期待与疑惑之色望着自己,他继续道:“白日里河上行船密集,晚间倒是会清净许多,景致也不错,不知陈娘子可否赏光,陪本督泛舟夜游?”   陈青鸾回过神来,笑着点头道:“乐意之至。”   用过了晚饭之后,二人于河边漫步片刻,拐入栈道时,一艘精美绝伦的画舫已经静静等待在此处。   苏仁扶着陈青鸾上了船。方至厅中,陈青鸾便嗅到了极为甜美的酒香,靠窗的小桌上自已备好了佳酿与酒具。   陈青鸾自上回中毒以来,在府中被供应的膳食都是养生之物,且不说酒水,辛辣刺激之物都一应见不到,她本身虽不贪杯,但空了这许多时日早就馋了,欣喜与苏仁的安排,欣然落座。   房间里没留下人服侍,自斟自饮也别有一番风味。青玉色的酒壶外还挂着水珠儿,触手冰凉,是刚刚用冰镇过的。酒是甜酒,口感清冽甜美,纵多饮上两杯,也不会伤身。   此时风清月朗,陈青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纤纤玉手伸出窗外,感受微风的轻抚。同时笑道:“督公当真是好享受,夏日这般泛舟游行,可比在山间避暑舒爽的多了。”   苏仁微微皱眉,斟酌着道:“你若喜欢,以后可以常来。不过也就夏日还好,其余的时候,水面风大寒凉,不合适。”   陈青鸾失笑,苏仁从前有多刻薄冷清,现下就有多谨小慎微,这副模样足像个操心过了头的老父亲。苏仁见她突然笑个不停,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也觉有些别扭,便转头望着窗外不再看她。   许是酒意与羞恼一齐有了表现,苏仁过于白皙清透的面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陈青鸾只觉十分有趣,心道这玉面阎王一般的人物其实面皮薄的很,多亏着平日里几乎无人敢与他调笑,不然这副模样叫人看了去,怕是威严不保。   见苏仁还强行冷着脸,陈青鸾方要再开口逗他说话,却见另一艘画舫自窗边擦肩而过,那船只较她所乘的这艘略小些,却也是雕梁画栋,极具华丽。对面船舱的窗子本有轻纱遮掩,被两船交错时的劲风带起,却见里头的两个人都是相熟的。   那船中的二人相对而坐,女子是个艳丽的美人,她面向陈青鸾这边,妩媚的眼神自窗中看到对面的二人,也不做反应,只又给她对桌的男子斟了酒,笑意妍妍,低声说了句话,逗得那男子哈哈大笑。   两船交错时为防止剐蹭,船夫都减缓了速度,自分开后便又加快,转眼便行驶到了视线之外。陈青鸾这才感叹道:“那清平侯果然将妩君赎回去金屋藏娇了?”   苏仁道:“已经作为外室养在别院里近一个月了,等回头有了登堂入室的机会,他侯府内院的主子就要换人做了。”   陈青鸾默不作声,她心知作为一个青楼女子,纵脱了贱籍,也要一辈子背负着从前的阴影。于寻常富户都只能做个妾室,若想在正经勋贵人家占得一席之地,不知要花费多少心思,付出多大代价。她轻声叹道:“值得吗?”   这句话的声音很小,苏仁一时未听清,问陈青鸾她方才说了什么。陈青鸾促狭地笑,“我是想问督公,您手下的女探子都如妩君一般美貌惑人么?就为了挑唆清平侯与他老丈人的关系,就用出去她这样的美人儿还不心疼,真是好大的手笔。”   苏仁似笑非笑地道:“你习惯叫她妩君,但其实潇潇才是她本名。别看她生的娇俏,其实今年已经二十有四,自十五岁开始出任务,都不知换过多少个名字了。原本上一回身为牵扯到太子案中的花魁,下狱假死脱身后,便是满了份额,可以重回自由身。而又回来假借我手潜伏去清平侯身边,是她自己的主意,我不过是顺手帮了一把,至于刘尚书那边,虽是烦人的很,但我也未真放在眼里。”   陈青鸾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接着道:“那潇潇姑娘这般下套引诱清平侯,是为情还是为仇啊?”   苏仁眉头微蹙:“不晓得,自我上任时,她就已经是把好用的刀了。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不过听别人提过几句。你若想知道,等找个机会叫她亲自给你讲罢。”   陈青鸾撇撇嘴,“不说便不说吧,上回当着清平侯的面儿,她跟你都是死仇了,我若与她私下见面被人瞧见了,岂不是凭白叫她被猜忌?”   苏仁收拢手中的折扇,在她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笑道:“这又何难?你是在府中游手好闲养的傻了?若她改日去蓬莱阁吃饭,那么同掌柜的聊上几句,岂不是顺理成章。”   陈青鸾丝毫不计较苏仁的挖苦,而是从这话里品出了别的意思。她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你是说,今后允许我随时出府去照看生意啦?” 第31章 话不投机   苏厂督跟别人翻脸如翻书,对陈青鸾, 姑且还是说话算数的。   自那日回来之后, 他便解了陈青鸾的禁令, 一是因为她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 余毒能不能解得了, 同她是不是在府中静养压根没关系;二是她天生闲不住, 自己又没多少时间陪着,不若放她出去随性折腾还比在府中养尊处优来的快活。   陈青鸾得了自由,反倒不着急出门了,直懒到了乞巧节之后, 方才去了店里。她许久没有露面,店中仍旧座无虚席,但其中为了伺机来巴结苏仁的投机客少了, 剩下的都是慕名而来的食客。   她先是到后厨走了一圈, 将新菜式尽都尝了一遍, 直夸赞这手艺越发精进,比她原先在时还好了。厨娘与她相识已久, 从不与她客气,一边抱怨她那时候的突发奇想十个里头有九个做出来根本入不得口,一边将她推出了后厨。   被撵出厨房,陈青鸾不生气,但是菜没有吃够,她颇有些意犹未尽。想着自己也可以去雅间享受一回客人的待遇,自然而然的就去了当时特意留给苏仁的那处雅间。酒足饭饱之后, 又叫掌柜的把近日的登记簿拿来看,翻了几页后,果然见到了一个三日后的预定,留名为许氏。   女子以自己的名义来预定位置的本就不多,而潇潇正好本姓许,陈青鸾猜测这个许氏便是潇潇,打算三日后定要再过来。   正欲合上册子,却见许氏之下有一个名字眼熟的很,她眉头微蹙,又将册子往回翻了几页,见连日来此人都定了位子,而今日的名字后被新墨勾画了一笔,这就说明他此时应是刚到店来不久。而他今日定的位子,正巧也在这三楼,而且还是陈青鸾下楼所要路过的必经之地。   陈青鸾路过时,忍不住心中好奇,脚步稍缓,趁机往那屋子瞥了一眼。果不其然,其中有二位青年男子正在饮酒谈笑,其中一个她并不识得,而另一个,正是前几日在乞巧市上见过的常云萧。   她原本不过是好奇来看一眼,也并未想去打招呼,便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回府后,趁四下无人,推开窗子向外道:“暗处的那位小哥,可否出来露个面,我有事情拜托你。”   庭院中寂静无声,半点回音也无,她叹了口气,心道那暗中跟着自己的影卫果然不是自己能驱使的动的。   晚间苏仁回到府中,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便循着过去,只见陈青鸾今日转了性,桌上再不是话本传奇一类闲书,尽是些医术典籍。他挑眉道:“开了医馆还不足,自己也要去当大夫?自己尚且没个着落,就想着济世渡人了?”   陈青鸾托腮,“爱好医术,同济世渡人又有何干系。我自小便想做个大夫,只是后来没这个运气。现今有了机会,还是想要试一试的。”   苏仁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心中却不快起来。大楚礼教严苛,女子行医颇受限制,除了专门为宫中贵人诊治妇科的医女之外,便只有乡野间偶尔有之。陈氏医馆刚开张时,她坐诊便少有病人来看诊,也是吃过瘪的,现下又提起这事,怕是有些别的缘故。   陈青鸾不给他将误会越想越深的时间,笑道:“督公,借你手下的暗卫帮我查个人可好?”   苏仁下意识的问道:“你要查谁?”   陈青鸾偏头笑道:“就是那上回有过一面之缘的常太医,我今儿又在蓬莱阁遇着他了,这人有点古怪。”   苏仁冷哼一声道,“觉着古怪?那就离他远些。”   陈青鸾放下手里的书,揽着苏仁的手臂便往卧房走去,同时笑叹着道:“总不能就此不出门终日躲着罢,况且他古怪是有的,但想来并无恶意才是。”   细雨如丝,于不经意间笼罩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冲淡了炎夏的炙热。   蓬莱阁门口,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撩开帘子,其中一个薄纱遮面的女子盈盈走下。仅凭着一双勾魂夺魄的媚眼,便叫往来行人放缓了寻找避雨之所的脚步,甚至一再回首张望。   那女子似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她款款走入蓬莱阁,引得大堂中无数食客的瞩目,随即便有伙计接待她去了早已定好的雅间,只留一室遐想。   进了房间后,她摘下面纱,凭窗而立。半晌,身后传来咚咚两声轻响。她回过头来,见陈青鸾在门外半步之处,手指尚搭在门框上。   陈青鸾见了她,笑道:“果然是潇潇姑娘,只因我随口打听,便劳烦你特意跑这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所以今日务必要叫我做个东道招待你才是。”   说罢,她步入屋内,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二已经端着托盘进来,麻利地摆了一桌子酒菜,随后便退了出去。   期间潇潇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房间内只剩二人时,她才低首道:“陈娘子不必同我这般客气,若再早上几个月,我还要称您一声主母。况且有些事憋在心里许多年,也是想同人说说的。”   陈青鸾偏头,半是玩笑地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样一个绝代佳人,甘愿自降身份也要去到清平侯身边,甚至不惜卷入无穷无尽的内宅争斗,到底是何缘故。”   潇潇抿唇浅笑,浓密的睫毛眨了眨,对陈青鸾道:“我一个青楼女子,能攀上堂堂侯府,世人都道是我高攀了,你却为我鸣不平?”   陈青鸾道:“并非不平,只是若从我的角度来看,你自有许多更好的选择而已。”   听她这么说,潇潇浅叹一声,而后伸手端起酒壶,给面前两个杯子都斟满了,自拿起一杯一饮而尽,随后才道:“再好的选择,若不能让我有机会到他身边,便是没有选择。   我出身凉州,幼年战祸中成了孤儿,差点被人贩子拐去妓院,便是被他救了,那时我虽有心报答,却并不知他是谁,于人海中根本无处找寻。后来辗转来到京城,机缘巧合之下被师父看上,传授我百般巧技,叫我能在司礼监之下立足,再不受人欺辱。他还朝入京之时,我一眼便认了出来,自此所有关于他的信息,都是经我之手记录在案。   他是个傻子,虽然同他夫人感情不好,但是敬重她给她面子,一直算是尚书那边的人,可是又为了某军饷,总是隔三差五偷偷与督公示好。他这样两边靠不上,总有一日会把自己搭了进去。我不忍心见他毁在这上头,便索性自己去做个坏人,让他与那边断个干净,这样于他,于我,于主父都好。”   陈青鸾听罢心内感叹,她道:“你因何要去清平侯身边,我已经明白了,只是为什么要以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去,我还是有些想不通。”   潇潇笑的有些苦涩,她幽幽叹道:“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可我出手便是要拆散人家的姻缘,自然也该付出些代价才是。”   陈青鸾皱眉,“你是想用自降身份来赎罪?”   潇潇虽是满心为了那谭裕同着想,但到底是要做拆散人家夫妻的龌龊之事。她心中愧疚之意难消,便故意用最低贱的身份去他身边。这样一来,纵使将来再得宠爱,也永远不能肖想正房夫人之位。   潇潇点头称是,“从前我害人无数,但都是身负命令,不得已而为之。现如今既然有机会自己做主,纵不能顶天立地,至少要无愧于心。”   陈青鸾脸上笑容渐去,她直视着潇潇,有些不忍戳破她此时自以为问心无愧的美丽臆想,但又有话卡在喉间不吐不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若这样能叫你好受些,那旁人自无权干涉,只不过你既然选了这条路,那我奉劝你尽量做的利落些,不要同清平侯诞下无名无分的孩子才好。”   潇潇惊愕地盯着陈青鸾,反问道:“陈姑娘为何这样说?”   陈青鸾垂眸,无数往事自心头涌起,“幼子无辜,若他天生就带着不光彩的身份,今后不知要背负多少诋毁与讽刺活着,但凡做父母的有一丝慈爱之心,断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生受苦。”   潇潇下意识地将手抚过自己的小腹,神色见闪过一丝不忍,随后低首,声音有些冷淡地道:“我本以为陈姑娘自主留在主父身边,也该是不拘于繁文缛节之人,原来是我想差了。至于孩子,侯府庶子的命运,只会比平民百姓好上千倍,陈姑娘不必多虑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青鸾已不愿同她赘言,她起身向外走去。即将迈出屋门时,脚步停了下来,却不回头,只平静地道:“若不看重名分,又怎会将它当做赎罪之物拱手让出?我不欲硬跟你说这些大道理,只是怕你将来后悔,你若不爱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看菜有些凉了,去叫人给你换新的来。”   潇潇怔怔地坐在桌前,直等到店小二进来将一桌菜肴尽都换过,又离了屋子后,才落下两滴泪来。 第32章 各有心思   就这一会儿工夫,老天就变了脸色, 原本轻柔如丝的细雨变得急促而暴虐, 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陈青鸾不想冒雨回去, 便在店中等了一会儿, 哪知雨越下越大, 后来竟乒乒乓乓地砸下冰雹来, 直到晚间快到打烊的时辰,才渐渐停了。   陈青鸾走出蓬莱阁时,墙角尚有细碎的冰粒未化,而对面街口处, 一人身着玄色长袍,见到陈青鸾出来,便向她招了招手。   陈青鸾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 她快步走过去, 见苏仁身上衣衫都是干爽的, 但手中的雨伞尚在滴水,便笑着问道:“督公今日特意来接我?怎地不不坐马车了?”   苏仁将伞倒手到另一边, 以防上边的水珠蹭到陈青鸾身上,低首对她道:“现下难得凉爽,所以便想同你一起散散心。”   陈青鸾点了点头,苏仁应是得知了自己心情烦闷,特意来哄她高兴的,很自然地揽上了他的手臂,二人并排往厂督府的方向走去。   暴雨过后, 街上行人不多,往日喧闹的鼓楼大街眼下静谧的叫人恍惚,身在其中,张口讲话时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陈青鸾专心致志地看着前路,只听得苏仁状若无意地道:“今日那常云萧也去了你店里,且并非与人有约,直到离开都是自己一人。”   “哦?那他怕不是被人爽约了罢。”   “你这么认为?”   陈青鸾扑哧一声笑了,她道:“我没什么好认为的,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我又不在乎他。”   苏仁听她这样说,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那你在乎什么呢?”   陈青鸾抬脸笑得灿烂,“当然是在乎督公你呀。”   面对陈青鸾驾轻就熟的情话,苏仁并不似往常反应,他目光中似蕴含着无数激烈的情绪,最终却又归于沉寂,只道:“你……在乎名分吗?”   陈青鸾哑然,随后假做娇羞地道:“督公您真是的,女儿家的私房话也要偷听。”   苏仁却不吃这一套,只低垂着眸子看向她,等她给自己一个答复。   他想将最好的都给她,却又觉着嫁给一个宦官,对于好人家的女儿来说,不是一件光彩事。所以,这件事,他一拖再拖,甚至不知究竟该不该说出来。   陈青鸾见状,便将无赖相收敛了起来,沉吟了片刻道:“我自幼便想要个女儿的名分,但是没人给得了。现在我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口的人,还怎么敢再奢求旁的呢。”   苏仁心中没来由地一阵不安,他只觉着似乎被误会了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只好道:“你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青鸾笑了笑,“我这个人实在的很,若名分能带给我什么好处,那我自然是要的。可如今我虽然没名没分,但无人因此轻贱我,我在你身边也是什么都不缺,那名分自然就不重要了。”   苏仁蹙眉,“真心话?”   陈青鸾连连点头:“字字属实,绝无妄言。”   苏仁听罢不再言语,对于太监院子里的女人,背后绝不会少了刻薄的闲话她却仿若不知。   她是以为自己不愿意给她个名分,才说自己不在意,随口哄着自己吗?   苏仁心内的千回百转,陈青鸾无从知晓。她只觉着如今的生活实在是不错,左手锦衣玉食,右手美人相伴。   若说还有所图,那就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长久久的持续下去。   这一日,陈青鸾正欲自蓬莱阁离开,行至门口,差点撞到迎面而上之人的身上。她方要开口道歉,却见面前一位青衣长衫的公子,却又是那常云萧。   她绣眉一挑,面上却带了笑容,有些玩味地道:“常公子,您近日倒是常来,可是为了哪道菜肴特意来的?若是如此,那么我吩咐下去,叫后厨特意给您做,您看如何?”   常云萧拱手笑道:“陈娘子误会了,在下这几日来却是特意为了寻陈娘子而来,顺便蹭朋友些酒菜吃。近日我先来一步,友人稍后便到,陈娘子若肯赏光,不如同我一道?”   陈青鸾早就派暗卫将常云萧查了个底朝天,就差数出他小时候尿了几次裤子,都未发现有何蹊跷之处,只当他也是想要通过自己去巴结苏仁。   她对常云萧印象不好不坏,此番看他态度诚恳,便不好表现的过于疏离,款款随他又去了雅间坐下。还未等她开口问其来寻自己究竟为何,他口中的友人便到了,常云萧将那位男子与陈青鸾互相引荐了一下——那与常云萧同来的男子是与他一起在太医院任职的同僚,相貌平平,但面相十分和气,他像陈青鸾施了一礼,直道久仰其大名。   陈青鸾愕然,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之前不过是倒腾了些药材,正巧在疫区起了点微不足道的作用,竟然能叫她在太医之间都有名起来,也真是稀奇得很。   寒暄过后,常云萧便邀陈青鸾一同落座。她有心拒绝,便笑着道:“这可不巧了,小女子方才刚刚用过了午饭,若强留下,岂不是扫了二位的雅兴?不若改日再聚?”   常云萧却道:“不妨事,眼下酒菜也还未上。这蓬莱阁不是向来讲求机缘二字吗?若陈娘子不肯赏光,那就是嫌弃我们二人见识浅薄,不愿与我们同席而坐了?”   见常云萧这般热情,叫陈青鸾有些纳闷,她推拖不过,落座之后便问他道:“常公子连定了五日的包间,可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若是有哪道菜是特意想尝而不得的,我便吩咐下去特意为公子做来,就当是报答那日的相助。”   常云萧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每日都来此一趟,自然是为了与陈娘子一见。上回偶然相遇,有些话还未来得及讲。本欲直接送拜贴相邀,但厂督府戒备之森严,怕是在下的帖子送进去,也到不了你手中,只好想了这个笨法子来。”   他这话说的唐突,若是寻常女子,定要将他认成那等孟浪的登徒子,只是他神色坦然,却又不像。便似笑非笑地着顺着他的话道:“厂督府虽然之下森严,断不会有下人敢玩忽职守,连封信都送不到。这一番周章,倒叫公子多有破费了。”   她话里带刺,常云萧脸上却是笑意不减,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同僚道:“破费倒真算不上,我这些同僚都对蓬莱阁仰慕已久,只是他们事忙,常常抢不到好位子,在下替他们订房间,他们便轮流出银子请在下吃饭,其实还是在下占了便宜。”   陈青鸾知他此话不实,也不点破,只道:“那不知常公子特意来相见,是所为何事?”   常云萧听她追问,正色道:“在下无意中得知姑娘深重奇毒,虽医术不精,但也想为姑娘略进绵力,还望姑娘可以信任在下,给在下一个机会。”   陈青鸾心内疑惑重重,她中毒之事,除了苏仁与薛老之外,应再无旁人知晓。苏仁自不会随意同外人说。薛老那便曾答应自己保守秘密,他的人品,陈青鸾向来信服。只不过自他徒儿周正一进京之后,也曾在薛老家借宿过一段时日,若是他无意中得知此事,又告诉了常云萧,虽不无可能,但若当真如此,实在过于凑巧了些。   见她沉吟不语,常云萧忙接着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未曾刻意探听姑娘的隐私,只是那日您去拜访薛老先生之时,在下恰巧经过,无意间听得只言片语。上一次在集市上相遇,姑娘妆容虽明艳,但仍依稀便透漏出疲倦之色,所以斗胆有此猜想。”   南疆四大奇毒,在前朝便已失传。陈青鸾当年中的灵炽之毒,是将毒液混合其他药物制成的粉末,在黑市上不知经了多少手,最后被人用在了她身上。而前些日子所遇的紫衣客,身为百越皇族,手里也不过是有两条幼蛇,若非他主动提及,陈青鸾甚至不知那就是灵炽。   这常云萧若是个同薛老一样的医痴,那么对自己感兴趣也不奇怪,只是陈青鸾实在没兴趣做别人的研究对象。她笑着婉拒道:“这就不需常公子费心了,我身上这毒虽一时片刻不能根除,但是薛老先生给我的药也足够压制毒性了。”   常云萧却连连摇头,他道:“薛老先生的医术,在下望尘莫及,但是在下有一本家传的古籍,其中对百越的毒物描写甚详,只是年代久远,不知其真伪,若是能加以验证,也许正可自书中找到根治此毒的捷径。”   他这样一说,陈青鸾犯起难来,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说辞来拒绝,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改日我定要邀公子来我府上研讨一二。”   这时小二敲门进来,将酒菜布好。陈青鸾便借此机会与那二人告辞,临走时又吩咐掌柜,免了他们的饭钱,这才离开不提。   那常云萧自窗口看到厂督府的马车离去,回首向身边的人拱手行礼道:“多谢杨兄相助,以后终于不用麻烦你日日陪我过来了。”   那杨姓公子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平日在女色上都不太上心,怎么就非要勾搭她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他凑近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她可是那位院子里的人,平王殿下当年都在这事儿上吃了亏,做兄弟的还是劝你莫要做傻事。”   常云萧玩笑般拍了拍杨公子的肩膀道:“你方才当着人家的面,可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背后就说人家城府深,实不是君子所为啊。况且我又不是贪图人家美色,我早就打听过了,那厂督府里头的女子,没有能住满一年的。届时她失了庇护,少不得要成为那些嫉恨阉党之人的泄愤对象。若届时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出手相助,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那杨公子只觉面前这人设想的太过于理所当然,甚至于痴人说梦,然而也知他偏执起来不好劝,只能给他时间叫他自己慢慢想,所以也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苏仁: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委屈   陈娘子:??? 第33章 初进皇城   作为一个言而有信的人,陈青鸾翌日便上下打点好, 给常云萧下了请柬。只不过并非将他邀请至厂督府来, 而是去了薛行之的小院子。   薛老先生出发前, 周一正已经自行找好了住处搬了出去, 薛行之便将那一屋子心肝宝贝交付给了陈青鸾, 旁的药材他倒是不在乎, 只是地窖中养着的一屋子珍稀毒虫,交给别人喂养他是万万不放心的,而作为报酬,允许她随意使用他的药材, 其中不乏名品。   这样一来,正好方便他二人研讨医书,若有需要实证的东西, 顺手便能凑齐材料。   然而历经几日之后, 二人证实了那本古书中所记载的东西样样属实, 心却是越沉越低。只因按照书中的记载,解药其中有一味无可替代的药引, 正是要用灵炽所产下的卵。   活体灵炽陈青鸾这辈子也只见过一次,而且尚是幼体,常云萧则是见也没见过,甚至还请陈青鸾画下了其形态,珍而重之地同那古书装订在一起。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青鸾也唯有苦笑,灵炽原本就已多年无人见过活物, 若要取其卵,必然要自小豢养一对到其成年,方有些可能。现下也只能寄希望于已经身在百越的薛老先生了。   眼见今后再无继续研讨的必要,常云萧表现的好似无所谓一般,却在收拾好自己几日来随手放的东西后,突然与陈青鸾道:“在下还有件事想拜托陈姑娘,不知陈姑娘可否答应。”   陈青鸾笑道:“你说便是,这些日子多有劳烦,只愿我不会力有不逮才好。”   常云萧却是一脸信心满满的模样,他道:“这事旁人也许办不到,但对陈姑娘来说应是不难。”   “哦?”陈青鸾侧头,准备洗耳恭听。她一个根基不深的商户女,处处都不可能比常云萧一个有官职在身的太医强。若是要求到苏仁头上,那他这迂回的方式当真是舍近求远,甚至说是起了反效果都不为过。若非他还是实打实地在帮陈青鸾寻找解毒之法,那么按苏仁的性子,早就将他寻个罪名发配出京了。   而听常云萧说完自己的请求之后,陈青鸾愕然半晌,最终点头道:“好,这件事我答应了,一切都按你的计划来。”   第二日,陈青鸾同以往一样出了府,却在薛老的小院子中待了一会儿之后,便独自上了另一辆马车,那马车一路向南疾行,最终停在了宫墙脚下。   陈青鸾已经换上了一身小太监的衣裳,下车后便见常云萧已经在此等候,她低着头拎着笨重的药箱,默默接过常云萧递到手中的腰牌,紧跟在他身后往宫内走去。   此时正赶上看守宫门的侍卫交接轮班,常云萧原本就是个熟面孔,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笑嘻嘻地往里走,而陈青鸾此时身着太医署小厮的衣衫,手里又有腰牌,守门侍卫不疑有他,便也直接放了她进去。   二人这一路,尽是挑那偏僻的小路而行,兜兜转转停在了一处颇为萧瑟冷清的宫殿门口。   陈青鸾倒吸一口冷气,偌大的皇宫,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偏所有的富贵与喜气,都与这“冷宫”二字无缘。   昨日常云萧想要求她之事,便是来替一位冷宫中的妃子看诊。   这位徐美人当年还未失势的那段极短的日子里,曾照拂过常云萧几次——后宫之中尔虞我诈,若是哪个女子身边没个靠得住的医官,那便会凭空多出许多破绽来。徐美人这样没有背景的人,自然没有娘家靠山帮着安排,只能选择在年轻的太医刚入职,还未在宫廷浸润中成为滑不溜丢的老油条前加以笼络,才不致将来有需要时无人可用。   徐美人入宫不到二年便因冲撞了皇子而获罪,被打入冷宫,没想到隔了这许多年后,竟然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徐美人不知是以什么法子拉拢了看守冷宫的內侍,叫他传讯给常云萧,求他念在自己当年提携的份上,找个医女来给她看诊。   若是寻常病症,只叫常云萧亲自来便是。她既没有明言是何病症,又特意嘱咐他找医女来,定然是不能泄露于外男的难言之隐。   大楚风俗在此,很少有女子会钻研技艺独立工作。太医院的医女中,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而且多半都从属于有势力的宫妃。贸然叫来冷宫看诊,人家肯不肯上心还在其次,若是因此牵扯出了不得了的事,反而叫有心人利用了去,那反而是害人害己了。   他思来想去,便找上了陈青鸾。   她医术尚可,又是与这皇城毫无干系之人,最重要的是,若在带她进宫时真出了意外,以她眼下在苏仁身边的地位,也一定能够安然无恙。   陈青鸾也是听完他详细的安排后,认为此事并不会给自己亦或苏仁造成多大麻烦,所以才应下了。只不过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真到了皇城之中,也还是有些紧张。   常云萧在外打完点了看守冷宫的內侍,那一脸横肉的老太监才慢悠悠地给二人带路进去,到了徐美人屋外也不肯走,还道只能给他二人一刻钟的时间。   常云萧轻轻敲门,片刻之后,里头有人低声应了。   常云萧看了陈青鸾一眼,抬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陈青鸾会意,抬脚独自步入屋内。入目是一间小小的厅子,要绕过一扇屏风才能到看到里间。屋内摆设虽然简陋,但姑且干净整洁,比起厂督府的北院来不知要好多少。   里间榻上侧卧着一个瘦削的女子,她知道今日有人要来,已经特意梳洗打扮过了。劣质脂粉无法遮掩住她黯淡无光的灰白肤色,陈青鸾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也不与她拘礼,开口便是:“娘娘是何处的病症,且先详细说与民女知晓,然后民女再给您诊脉。”   徐美人在冷宫中多年,早就没了帝妃的架子,她伸手叫陈青鸾再靠近些,随后低声道:“我也不知是何病症,只上个月行经之后,血就一直止不住。”   陈青鸾一边挨着床边半跪下来,一边道:“经行不止的原因可有多种,若娘娘没有有严重的腹痛一起发作,那就并无大碍。”   她伸手搭上徐美人干枯如柴的腕子,只觉这脉象所指的病症十分明晰,她瞪大双眼望向徐美人,只见她目光躲闪,又将手自陈青鸾指尖下抽了回去,似乎恨不得立时将自己那枯瘦的身躯团成一圈缩进被子里,却又强行忍住,极其微弱地幅度点了点头。   陈青鸾定了定神,又道:“可否斗胆请娘娘掀开被子令民女一观?”   徐美人搭在被沿的手指骤然握紧,乞求的目光再次向陈青鸾这边投来。陈青鸾叹了口气,一边回身将药箱打开,一边低声道:“几个月的事了?是意外还是特意用了药物?”   徐美人的声音细不可闻,断断续续地道:“四个月了,是之前下雨路滑,不小心摔倒时出的事。”   陈青鸾手脚麻利地自药箱中取出几个瓷瓶,依次放在床边,依次指着道:“这瓶每日内服两次,若是长久还不见效便换成这个,最后这里边是外用的,每日清水洗净之后向内涂抹——这瓶民女也不知是否用得到,只是到底不许我看,所以是否用得到,娘娘自己斟酌罢。”   言毕,正巧便听到外边那老太监的咳嗽声,陈青鸾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便凑过去极快地道:“夏季闷湿,那处不要总捂在被子里,不利于恢复。若是这药有效,回头再直接去找常副使要便可,若是无效,那民女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请娘娘另请高明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拎着药箱快步离去。   门外的老太监早就等的不耐烦,见到陈青鸾,眼睛一瞪,正要开口,常云萧急忙又塞了一锭银子在他手中,那老太监才闭了嘴,一路远远跟着他二人往外走。   陈青鸾前脚刚迈出冷宫,后脚便听背后哐啷一声,是那老太监给大门落了锁。二人又并肩走出一段路,常云萧才问道:“徐美人她,是什么病症?”   陈青鸾也不看他,只道:“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不过是找我来当个避嫌的幌子?”   常云萧也不是个傻子,听她这样问,立即明白过来,那徐美人的病怕不是个好来路。他怕陈娘子有所误会,立刻辩解道:“徐美人传信给我,求我帮忙,但我自始至终都没见到她本人,这信还在我府上,陈娘子若疑我,大可随我回府一观。”   陈青鸾瞥了他一眼道:“这事儿我再疑惑,总不会说出去给自己添麻烦,常公子好自为之便是了。”   常云萧却有些急了,他抢出一步拦在陈青鸾身前,方要再开口,却见前方一个老嬷嬷,身后跟着一队宫人,迎面朝这边走来,他心中一慌,想要拉陈青鸾躲起来。   陈青鸾见他面色不对,回过头来也见到了来人,那些人早就发现了自己,躲是肯定躲不了的,她挣脱了常云萧的手,神色坦然地迎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苏仁:又没出场,媳妇还跟别的男人跑了,不开心   陈娘子:都没出场戏还这么多??? 第34章 威逼利诱   那位老嬷嬷见了陈青鸾,便道:“这位可是陈娘子?随我一同去鸣凤殿一趟, 皇后娘娘要召见你。”   见陈青鸾突然被皇后召见, 常云萧有点露怯, 陈青鸾却只是神色平淡。一路上, 她什么都没有问。据她所知, 皇后同苏仁姑且算是盟友, 她没有故意为难自己的道理。   若皇后召见自己,想来不会是因为徐美人秽乱宫闱的事,她贵为皇后,想要为难一个常年居于冷宫中的女子, 根本不用绕这么大一圈弯子。而她若是要以给自己遮掩为由,卖个人情给苏仁的话,倒是该慎重考虑该如何应对了。若是她要求太过, 虽有些对不起常云萧, 也只能优先考虑明哲保身了。   步入鸣凤殿后, 陈青鸾跪下行礼,余光中瞥见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气度雍容,又保养的极好。却叫人感受不到所谓“人上人”的自傲。她挥手遣退了宫人,只留方才去传陈青鸾过来的老嬷嬷在身边伺候。   陈青鸾在心中预演了无数说辞。然而当面见了皇后之后,却发现自己全然猜错了。   皇后请她平身之后,第一句话便是:“你且不必害怕,你同常副使的私情,本宫不会叫透漏给苏厂督的。”   陈青鸾难以压制自己心中的惊诧, 将礼数尽忘了个精光,猛地抬头直视着皇后道:“娘娘您误会了罢?民女与常公子不过君子之交,今日虽违禁随他进宫,也是得了督公允许的。”   皇后的笑容很和煦,她摇头道:“本宫并未要为难与你,但是你也休要用谎话来搪塞本宫。若是苏仁允许你进宫,直接给你同行的手札便可,哪能叫你冒险偷用别人的腰牌呢?”   陈青鸾言笑晏晏,她道:“娘娘所言极是。这事说来凑巧,督公确实给了民女通行信物,然而民女愚笨弄丢了,事从权宜才用了常副使的腰牌,竟不知这是重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她自湘荷处得到消息,说陈青鸾近些日子热爱研读医术,而每隔几日都会早出晚归——其间隔正好同太医院轮休的节奏相同。于是皇后便派人去暗中观察,见她每次都是同常云萧会面,二人在她医馆隔壁的小院子中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那常云萧虽算不得什么风华绝代的佳公子,但也算得相貌堂堂。皇后疑心他二人有私情,却也不是全然说不过去。她想从这上头拿住陈青鸾的把柄,叫她能够为自己所用,便赶上了陈青鸾偷偷随着常云萧进宫来。原本是想坐实了他二人的奸情,以此要挟。哪知陈青鸾半点也不慌乱,张口就将锅都扣到了苏仁身上,就差让皇后直接宣苏仁来对峙了。   皇后全然不知陈青鸾是在虚张声势,同时也不在乎,她给身边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呈在皇后面前。皇后看了看那帕子,对陈青鸾道:“这是方才常云萧无意间掉在地上的,赖嬷嬷便捡了回来,本宫初时还以为这是哪个小宫女私相授受,可再看此物不像是宫内之物,你且来认认,看可否认识?”   陈青鸾上前一步,见那锦帕半旧,是街边巷尾常见的款式,只是角落里绣着一个鸾字。她素来不爱做女红,用的帕子都是顺手直接买来的,露珠多事,给每一个上头都绣了个鸾字。这帕子定是自己所用过的,只是却不记得何时丢了。   眼下也不用深究这帕子到底是真的被常云萧拾去并偷藏了起来,亦或是有心人偷了直接献给了皇后。总之皇后今日就是想坐实了自己与常云萧有私情。想通了这一节,陈青鸾镇定下来,她倒要看看这位温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皇后不知她的心思,见她不语,只道是被自己吓住了,笑容和煦起来,“本宫方才便叫你别怕。想你原本并非是如同在宫里当差的宫女一样,没得选择只能同太监过日子。迫不得已跟在苏仁那般冷面冷心的人身边身边,你的难处本宫也能体谅。若你以后能为本宫效力,那么不仅你与常副使的私情,本宫会帮你遮掩。以后纵然你要离开厂督府,本宫也能报你后半生无虞。”   陈青鸾道:“多谢娘娘抬爱,只是民女愚拙,不知该如何为娘娘效力?”   皇后道:“简单得很,你只需将苏仁私下的言行,都传达与我便好,你与他同居一室,他平日同谁往来密切,又不待见谁,是瞒不过你的眼睛的。”   陈青鸾心下冷笑。苏仁一直都认为,在后宫这些所有有子嗣的后妃之中,选择帮扶皇后与其所生的八皇子,是最为稳妥的。所以一直刻意谢绝了其他宫妃的拉拢。甚至是留了平王在外,固然是为了防止温皇后独大,生出鸟尽弓藏的心思,但也未尝没有帮八皇子掩盖锋芒,不至于太过招摇惹人非议的意愿。   哪成想前脚刚送了份大礼,后脚这女人便想将手伸进他后院去,她这副恩将仇报的嘴脸,叫陈青鸾颇为不屑。   她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半晌之后,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对温皇后道:“民女愿为娘娘效力,只是这帕子,能否还给臣妾?”   皇后不语,那赖嬷嬷便又将帕子收了回去,她替皇后道:“这帕子是奴婢自宫中拾得,自会好生保管。宫中之物若不经赏赐,绝不可流落至宫外,陈姑娘若想讨赏,今后好好为娘娘效力,定然不会少了你的赏赐。”   陈青鸾怒瞪了她一眼,见赖嬷嬷根本不睬她,又可怜巴巴地望向皇后,皇后却只淡淡地道:“本宫乏了,你先退下罢,赖嬷嬷,你送陈姑娘出宫去,顺便也提点她一二。”   一路上,赖嬷嬷同陈青鸾说,叫她每隔十天便去蓬莱阁,自会有传递消息的人接洽。若有特殊原因去不了,厂督府自有别人可以知道,不会怪她。但若她特意违抗,后果自负。   陈青鸾全都唯唯诺诺地应下了,出了宫门后,便上了马车,命车夫回去薛行之那处小院子。   片刻之后,陈青鸾再从那小院子里出来后,厂督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平日里都是嘱咐了晚间才来接,今日却不知为何来的这般早。   陈青鸾径直上了车,只见车中早已有人在等着了。   苏仁还穿着官袍,一脸阴郁,眼神凌厉地似能将人穿个透心凉。陈青鸾见了他,凑过去道:“今日我为你奔波了一整天,你要如何犒劳我呀?”   苏仁在她靠过来时急迅速地侧身闪开,一脸的嫌弃,口中只道:“你那双手今日碰了多少脏东西了?还想碰我?”   陈青鸾扑了个空,知他洁癖又犯了,便退开靠在了软塌的另一侧,悠悠地道:“也难怪你嫌我脏,皇城之中,想来连一片干净的地方都没有罢。”言毕自己笑了起来,瞥了苏仁一眼道:“你是生我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呀?”   苏仁冷哼一声道:“温月如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本督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她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他见陈青鸾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头火越烧越旺,接着道:“才撤了监视你的暗卫几天?你就跟养皮了的猫似的,专挑危险的地方钻。看来本督还是该将你禁足,省着你各处惹事,还得我分心去救你。”   陈青鸾知他不过是说说气话,便笑道:“你别着恼,我有分寸的。你看那皇后不是也没把我怎么样嘛?”   她昨日计划着今天要入宫之后,便吩咐暗卫,若自己半个时辰还未出宫,就去立刻通知苏仁,让他去冷宫附近接应自己。   苏仁接到了消息后,调集在宫内的眼线,立时便得知陈青鸾是被皇后叫去了。他猜到皇后找上陈青鸾多半还是因为自己,所以做好了随时硬闯鸣凤殿救人的准备,哪知陈青鸾在里头待了没多一会儿便全须全尾地出来了。索性按兵不动,直接在终点等着她。   一路上,陈青鸾将那徐美人在冷宫中怀孕小产,并皇后意图借她来监视苏仁这两件事都细细说了。苏仁听罢沉吟不语,半晌才道:“这事单独拎出来稀松平常,可是赶到一起就太过凑巧,看来这皇宫之后,还有司礼监没有照顾到的地方啊。”   他眸中弥漫起森然的冷意,陈青鸾一看他这副神情,便知有人又要倒霉了。温皇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乐得落井下石。但是对于徐美人,她却不知该用何等心态来面对,她叹道:“也不知道那徐美人是被人强迫,还是自愿与人通奸的。这当皇帝的也挺可怜,被人戴绿帽都不自知。”   苏仁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我看你一个都看不住,更何况帝王后宫有那许多女人了?自来得宠的宫妃身边,千万双眼睛盯着都不嫌多,一旦失了宠,哪有人会理睬,更何况是只要甩上十两银子就能随意进去的冷宫。”   陈青鸾无奈地道:“那是你财大气粗,宫内侍卫的月银才是多少?能花得起几个十两?”   苏仁笑的十分不怀好意,“那个躲在徐美人背后的男人,本督定要将他揪出来。若真是个有背景的人,那这事儿就有意思的很了。” 第35章 虚虚实实   近日以来,宫内接连发生多起怪事, 先是有人无端遗失贴身之物, 后又有传言道:天黑之后, 在冷宫附近总能听到婴孩啼哭。   起初有胆大的太监还不信邪, 只说是野猫闹得厉害, 还自告奋勇去捉。哪知几个人循着声音绕那冷宫走了几个来回, 连个猫影子都没看见,正要打道回府时,呜咽的哭声变为了阴恻恻的笑声。当下几个人被吓破了胆,飞也似地逃走了。   第二日, 其中二人高烧不起。有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去瞧,只一看便说是中了邪。   这事初时还只在宫女太监之中流传,后来便渐渐传到了上位者的耳朵里, 有那么几位年轻又不得宠的新晋宫妃, 所住的宫殿与冷宫相距不远, 终日过的提心吊胆。后来终于受不住,结伴来寻皇后。   能在宫里活下去的, 谁不是人精儿一般,那几位来请了安之后,也不说是因为自己害怕,只道宫里有这样的谣言实在有损皇室尊严。皇后和颜悦色地劝慰了一翻,只道定会彻查此事,便将她们打发了。   晚些时候,自有人从宫外回来, 像温皇后汇报了一番。   皇后听罢,眼角不自觉地透出喜色来,“御前侍卫统领郑则?好,好啊,不愧是苏仁。我看这皇宫上下,就算是耗子洞里发生的事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一旁的赖嬷嬷嘿嘿笑着讨好道:“现下这些事儿也同样瞒不过娘娘您了。”她凑上来给皇后续了杯茶,接着道:“老奴先前还不明白,为何娘娘都猜到那冷宫中定然有猫腻,却不派人去查,原来是怕调动了侍卫打草惊蛇,当真是高瞻远瞩。”   皇后抿着嘴笑道:“你倒是会奉承人,本宫之前可没想到,郑则平日里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背地里却敢肖想皇上的女人,他自以为宫里没人能查到他头上,这回可是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那郑则原本是太子一派的人,太子死后,温月如曾多次试图拉拢他,却都碰了钉子,一直是皇后心中的一根刺。这回听得陈青鸾传来的消息,说他与那徐美人私通多时,甚至珠胎暗结。   只是冷宫中的女子虽然没权没势,谁都能欺辱一番,但好歹也还是皇帝的女人,他苏仁可不愿意直接将人下狱行刑逼供,否则来日案子还没查完,参他无视皇室威严的奏折就会堆满御书房。   而这流言散播开之后,只等皇帝听闻此事后主动命他去查,他才好大展拳脚。只要这祸乱宫闱的罪名坐实了,郑则就绝无翻身的余地,到时御前侍卫统领一职空缺,他正好能将自己人安排上位。   温月如思来想去,觉着若是把这个位置让给了阉党的人,莫不如抢先一步,握在自己手里,方才能安心。   这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她又理应不知这是苏仁的安排,更何况统领后宫,本就是她分内的事。提前一步去禀告,并且主动为圣上排忧解难,也不算有意抢了他的功劳。想到此处,她有些按耐不住了,立刻命人去请皇帝过来,说有要事商议。   慕容铎听闻此事,果然大为震怒,立刻宣了太医去给冷宫中废黜的宫妃们依次查验。徐美人小产至今不过月余,且留下了极重的后遗症,当下便被揪了出来。   皇后一边劝慰他莫要动怒上了身子,一边叫人将那徐美人秘密押送到.掖庭狱审问。自以为这事儿已经算是成了,哪知还没等送走皇帝的御驾,便见两个小太监急的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连滚带爬地过来禀告说:那徐美人跑了。   细问之下,才知那徐美人一开始看上去病恹恹地,连站起来都费劲,走路更是需要人搀扶着,就没给她上枷锁。哪知刚走出冷宫大门,她竟然自袖中扬出一大捧香灰来,一行人瞬间都成了半瞎,这才让她给跑了。   慕容铎听完,只冷淡地瞥了温皇后一眼道:“连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女人都看不住,你这些奴才真是有用的很。”   温月如听他这样的语气,惊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谢罪。慕容铎也不理睬她,一甩衣袖便要离开,却见苏仁领了一队人正自疾行而来,他身后的几个厂卫之中,有一个穿着破烂的女子手上缠着绳索,被推搡地踉踉跄跄。   慕容铎方才在震怒之中,尚能从“徐美人”这三字中依稀回想起带着口音的吴侬软语来,眼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和面前这女子憔悴的面容联系起来。   他正欲开口,却见徐美人便连滚带爬地蹭过来,几乎要一头撞到慕容铎身上。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苏仁已经眼疾手快地扯住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徐美人被勒的气都要喘不上来,却还是望向慕容铎的方向,断断续续地道:“皇上,臣妾是被冤枉的!臣妾不甘心啊!”   慕容铎皱眉,之前太医已经查验过,她小产一事证据确凿,又怎么有脸来对她的夫主喊冤?   苏仁不动声色,手上却暗暗放松了力道。徐美人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道:“臣妾就算被打入冷宫,也从没有一日不是在思念着皇上。臣妾会怀上孽种,都是因为被那钦天监的许监正强行奸污了!”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都立时变了脸色。钦天监的官员乃是外臣,没有旨意是不能进宫的。慕容铎近来不曾召见过这许智尧,而除他之外,后宫之中有权利宣外臣觐见的便只有太后与皇后二人了。   皇后自始至终不敢直视慕容铎,只在余光接触到他满溢着怒气的眼神后,将头埋得更低了。她硬着头皮开口道:“之前太后回宫前,臣妾曾宣许智尧进宫来检查宫内可有同太后冲撞之物,竟不知他胆大包天,竟敢……”   她话还未说完,却听苏仁打断她道:“娘娘,这殿前往来人多,有些事叫人听去了不太好,不如移驾去内殿再说罢。”   许智尧被逮捕下狱之后,第二日就全盘招供了,他从前奉命进宫的时候,便无意间发现冷宫的守备极其松懈,当时还并未生出别的心思来。   而几个月前,因皇后私底下命他假借与太后命理相克为由,去修理一拨位份尚低又意图狐媚惑主的年轻宫妃。许智尧本是个急色之徒,在宫中留宿多日,只能看不能碰,几乎要憋的流鼻血,便突然想起冷宫这处所在来。   他买通了看守太监之后,进到冷宫中,凭他一张巧嘴,诱惑了不少在冷宫中收守着望不到头的寂寞干枯无望的女子,若有不从的,或强迫或下药,总归要上手才罢休。   又是一桩无法公开处刑的案子,慕容铎看完苏仁呈上来的案情梳理之后,只命他将许智尧直接处理掉。同时又因皇后放任宫内谣言祸乱人心而毫无作为,罚她禁足思过一个月,期间凤印暂且交由苗贵妃代为掌管。   流言得以强行平复下去,然而如何处理那些冷宫中的女子又成了难题。那些自愿通奸的,赏条白绫已是给足了体面。而其余被强迫的,慕容铎十分希望她们能够主动一点,殉节以保个好名声。然而世间哪有那般符合心意之事呢,能在冷宫中苟延残喘许多年的,都是为了活命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人,又怎会主动寻死。   偏巧这时,苏仁似乎全然忘了冷宫这回事,没主动去给主上分忧解难。直到在御书房内听到慕容铎连叹了三回气,才毕恭毕敬地道:“臣前日听闻无佛山上有异常天象,每日山顶都会聚集起形似佛陀的云雾。虽天意不可妄断,但那五佛山乃是与太后有缘之地,臣恳请皇上下旨,晋封一些宫中女眷的位份,差她们去无佛山替太后并圣上诵经祈福。”   若论起来,这徐美人本是受害者中最刚烈的,理应嘉奖。然而她已经脏了身子,慕容铎绝不会容她继续留在宫中。苏仁这番提议,正合了他的心意。   祈福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城门方向行进,引来不少百姓驻足围观。偶尔有风将窗帘吹起,露出其中无悲无喜的面孔来。   蓬莱阁顶楼的雅间之内,两个身影凭窗而立。   其中的女子目送那车队远去之后,回过头来对身边的人道:“郑统领,这一路山高水长,若是要截人便要趁早。否则等她们进了山,你二人今生都无法再见面了罢?”   郑则面色铁青,目光仍停留在方才一直望着的方向,嗓音喑哑:“若我真做了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将这把柄交在你们手里,那我今后是不是就只能听凭差遣了?”   陈青鸾失笑,仰头向后倚在窗沿上:“难道你之前的那些罪证,加上徐姑娘的一条命,还不值得你后半生的从属权吗?”   郑则沉默不语,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死蠢。。刚刚注意排版的时候每段空一行看文的时候会比较舒服,打算之后找时间把之前的也改一下,如果有发现哪天每一张都修了文肯定是因为这个了_(:з」∠)_ 第36章 异想天开   古话云大隐隐于市,陈青鸾经过了再三挑选, 新买的小院子仍是在鼓楼大街的侧街上, 同时接了个女子进去住, 对外称是她的远方亲戚, 因有宿疾, 老家又无人照应, 来投奔她的。   那女子搬进去后,几乎从不露面,倒是陈青鸾但凡去探望她,定会带上许多东西去补贴, 若她有事脱不开身,也定然会派露珠过去添置,总之是不叫她有所短缺。   街坊四邻多不曾见过这位“远房表姐”的真容, 见她终日都不出门, 想来真是病得很重。有人可怜, 更有人艳羡。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命好有个好亲戚, 抱上了当权太监的大腿,就算白养她一辈子也算不得什么。   住在其中的徐椒椒自然不晓得这些流言,她在冷宫中那么多年都熬了过来,眼下的不仅衣食无缺,郑则也常会在夜间来探望她,已经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了。   徐椒椒从前病的只剩半条命,姑且还看不出其骄纵, 而自养好了身子后,年轻妇人的娇媚水润便渐渐展露出来。与此同时,脾气也见长了——倒从来不对旁人发作,只冲着那郑则去,且不论心情好坏,都不同他说什么亲近的话,有事喊他一声郑统领,没事便理也不理。   郑则向来是个黑面门神一般的人物,可在徐椒椒面前,则全然没了骨气,徐椒椒说什么便是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比伺候皇帝时还伏小做低。   而听暗卫转述她二人之间的故事,便成了陈青鸾近日来最大的乐趣,每每听完,还要回手戳弄苏仁,问他怎么就不能像郑则那般听话。   苏仁初时不理睬,后来不耐烦了便挑着眉道:“那个废物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也就只能靠忍气吞声来留住徐美人了。”   陈青鸾忍俊不禁:“好好好,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及督公您有担当,这可行了罢。”   这一日,陈青鸾又来探望徐椒椒,坐了没多一会儿,徐椒椒便道:“你府上离这里远得很,也不必总是亲自过来,我这儿什么都不缺,纵然真少了什么,只叫郑统领给我捎来便是了。”   陈青鸾笑道:“徐姐姐这是嫌我烦了?你是不知道,厂督府统共没多少人口,督公也整日都不在,我来也是想找徐姐姐一同说说话儿。”   多日相交,二女早就热络起来,又不用在乎那些规矩身份,索性以姐妹相称。徐椒椒听她同自己撒娇,也笑着道:“我巴不得你来陪我呢,只不过总是担心我这见不得光的身份会给你们惹麻烦。”   陈青鸾连声道不碍事,这宅子是她选的,但出面买下的却是个跟权贵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人物,纵真有一日徐美人的身份暴露,也牵扯不到任何人。   她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陈青鸾便起身告辞。出了门临上马车时,车夫突然低声对她道:“主母,那个姓常的又来了。”   陈青鸾神色如常,只淡淡地道:“不用理他,直接回府去。”   自那日之后,常云萧也曾几次三番递信到厂督府去,想要再约陈青鸾见面。陈青鸾看也不看一眼,只叫露珠直接撕碎丢了。   因着想要知道皇后已经将手伸了多长,所以关于皇后手中那块锦帕的来源,苏仁派人去查证时很是花了一番功夫。谁成想那日皇后同她说的都是真话,那块帕子竟然真是自常云萧身上搜出来的。   常云萧对于自己有些异常的执着,陈青鸾早有察觉,只不过他一直以来并无过分孟浪之举,所以之前陈青鸾尚能为了共同探讨医书而假做不知。而现下她二人既该撇清关系,自然是能不见就不见。   原想着常云萧不过一时痴迷,自己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时间久了就自会罢手。哪知他见书信都石沉大海,竟然变本加厉了起来,几次三番在蓬莱阁附近蹲守,见了厂督府的马车便会跟上一程。   因徐美人的身份不好叫旁人知道,所以近日来充当她马夫的,都是厂督府的影卫。常云萧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都已经被人看在了眼里。   车方行至拐角,突然自侧道上冲出一个人来,不是常云萧又是谁?   因马车骤停而在里头被晃的一阵恶心,陈青鸾终于忍耐到了极点,她直接甩开帘子,居高临下地怒斥常云萧:“当街拦厂督府的马车?活腻了么!”   常云萧见果然是她,面露喜色,对陈青鸾道:“我找到能给你解毒的法子了!”   陈青鸾心下生疑,面上却暂且熄了怒意,只道:“你说说看,若当真可行,必当重金相谢。”   常云萧摇头道:“不必言谢,只是这方法不能在这说,还请陈娘子同在下一道回府,届时在下定然全盘托出。”   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陈青鸾方要回绝,却听他继续道:“陈娘子若不答应,那在下以后便每日来这儿等着,这院子里头住着的人,肯定不希望引人注意罢?”   陈青鸾眉头一挑,只觉这男人又乖觉又大胆,竟然敢用徐美人来做要挟,也不怕自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叫暗卫结果了他。   不过当街杀人的事儿,她还真做不出来。兼之常云萧并没什么特殊背景,所以陈青鸾并不惧去他的住所走一圈,正好可以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到了常云萧的府上,那影卫也不再伪装,委实不客气地跟在陈青鸾身后要一同进去,常云萧也默许了,只是在进药房之前将他拦了下来。   因药房只在门上挂了布帘,若里头出了事外边立时就能知道,陈青鸾便是以影卫留下,只带了露珠一同进去。   进屋之后,常云萧请她坐下,并要去冲药草茶来,陈青鸾只道不必。   常云萧也不坚持,从善如流地在陈青鸾对面坐下,对她道:“这解毒的法子说来有些异想天开,但是纵然不成,也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额外的伤害,还请陈娘子听过之后不要动怒。”   陈青鸾秀眉微蹙:“别卖关子,长话短说罢。”   常云萧喉结动了动:“书上记载说,炽灵母体在产卵之前的一段时间内,毒性会较平日减轻许多,也许正因如此,才必须取蛇卵为药引。在下有个大胆的想法,陈娘子现下全身血液中也充满了毒素,若是你怀孕生子,那么……”   “常公子。”还未等他说完,陈青鸾便出声打断道:“这法子异想天开的过了,我果然接受不了,反正我也不会立时死在这上头,就不劳公子费心了,告辞。”   她起身便欲离开,却只听得扑通一声,回身只见露珠突然晕倒在地,她心内一惊,不忙着去看露珠是怎么了,反而冲到外间,只见那影卫也是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她一瞬间便明白过来,常云萧这是早有准备。东厂暗卫何其警惕,寻常迷药在发作之前便会暴露。偏偏她体质特殊,所以那药自屋内散出,自己既然无事,其他人自然就会放松戒备,这才着了他的道。   听得背后有脚步声过来,陈青鸾猛地转身,并快步后退至门口,对追过来的常云萧道:“别以为你迷晕了我的人就能比我就范,你去把他们救醒,今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陈青鸾疾言厉色,对面那人却比她还激动。   “陈娘子将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怕你不敢当着东厂的人说出心里话才将他们迷晕。我自仰慕你的为人,却从没想过强迫于你。你若厌恶我,能寻得旁人做如意郎君,生子救命,我也乐见其成。这世间,哪个女人不都要经过这一遭,若不是你被那阉狗强占着,这怎么会是为难之事?”   陈青鸾冷眼听他说完这番话,淡淡地道:“谁同你说我是被强占的?你若是还想继续当大夫治病救人,就先治好自己的脑子罢!”   说完,她竟丢下了露珠同那暗卫不顾,径直跑出去,自行驾车往厂督府的方向去了。   见了苏仁后,她将那匪夷所思的解毒之法略去不提,其余尽都说给了苏仁知晓,请他即刻派人去将那二人接回。苏仁立刻派人去了,同时又遣退了身边的部下,将陈青鸾揽入怀中。   陈青鸾将头埋在苏仁颈窝里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就这样丢下他二人自己跑了,会不会太过凉薄?”   苏仁的音调难得的平缓,尽其所能地安抚她道:“那常云萧畏首畏尾胆小如鼠,他连亲自去给徐美人诊脉都不敢,又怎敢碰我东厂的人一根汗毛?你同他相交多日,原该比我清楚才是。”   陈青鸾面上这才又露出笑容来,她道:“我当时却是没想这么多呢,只不过是我纵然留下,也搬不动那两个人,还不如快些搬救兵来的实际。”   苏仁的声音很温柔,手指轻轻拍着陈青鸾的背,耐心地等她的呼吸平稳下来。然而眸色却如寒冰般冰寒彻骨。 第37章 不知悔改   钦天监监正悄无声息的换了人,新上任的是个年纪尚轻的属官, 名唤赵时钦。赵家世代供职于钦天监, 赵时钦本人虽略显资历不足, 但好在家族底子还算身后, 上任后也是属下敬服, 一切井井有条。   这年头, 寻常百姓所能进行的娱乐十分有限,所以那些高门大户的八卦流言,便成了他们茶余饭后最爱的消遣。近日来最时兴的话题,莫不是那原本在苏厂督身边混的风生水起的陈娘子突然失了宠。   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苏仁故态复萌喜新厌旧了,也有人猜陈娘子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而最令人信服的则是说陈娘子恃宠而骄, 非得要收养个小孩儿当做亲生的来带, 戳中了太监的痛处, 故而二人大吵了一架,陈青鸾闹脾气直接搬出了厂督府, 那苏仁又岂有肚量的,直接将她的东西都丢出门去,让她一辈子都别再回去。   陈娘子没有娘家庇护,好在苏仁没有赶尽杀绝,并没将铺子收回去。故而也不见她如寻常被赶出了夫家的女子一般哭天喊地,只照常经营着生意一日差似一日的酒楼,只有她身旁的丫鬟终日唉声叹气。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宫内, 皇后原本以为自己是被那陈青鸾首鼠两端给耍了,可如今看来,也许竟是苏仁一手策划来的。只不过犯下这样的事,才不过是撵出府去,这苏仁何时这般宽厚了?   她越想越觉着陈青鸾在苏仁心内地位果然非同寻常,故而在禁足解除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宣她来觐见。   陈青鸾第二次面见皇后,已不似之前那般假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她给皇后行过礼之后便道:“娘娘从前吩咐民女的事,民女都照做了,只是督公早就洞察了一切,民女眼下也被撵了出来,不过艰难求生,恐怕此后再不能为娘娘效力了。”   温皇后见她态度虽恭敬,言辞中却多有不满,心内暗骂她是个眼皮子浅的东西,竟这般不知好歹。面上却是一派和煦,她道:“苏仁心里定然还是舍不得你的,否则他也不会还给你留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不是,你且稍安勿躁,之后本宫会找个理由同皇上说一说,下旨给你二人赐婚。”   陈青鸾掩饰不住面上的惊愕,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焦急地道:“使不得啊娘娘,督公不过是懒得同我一般见识,更何况这一回他半点亏也没吃,这才绕我一命,若是再有第二次,民女怕是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温月如见她惶恐,心中稍觉快慰,只道:“那可是御赐的婚事,他苏仁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就将你杀了,否则藐视皇威的罪名,他担当不起,你且放心便是。”   陈青鸾再是满心的不愿,也没胆子当面违抗皇后的意愿,她站起来,颤巍巍地问道:“娘娘,您从前与督公也算交好,为何突然这般针对他,就不怕他反过来对付娘娘么?”   温月如被她这样一问,自己也愣了。她初始不过是想要在厂督府里插暗桩,以防备苏仁那种毫无信义之人哪日突然背叛,毕竟宫中有靠山也有子嗣的嫔妃虽不算多,却也有那么几个。   然而自从上回被他反过来利用了一回,不仅令她在皇帝面前颜面扫地,更折了一个钦天监监正进去,她近一个月来每日都在耻辱与愤怒中度过,只想着立时报复回来。   她不怕苏仁么?自然是怕的,所以不敢当真在朝堂上与他硬碰硬,然而背地里若不讨回一点,她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她只轻描淡写地对陈青鸾道:“不过礼尚往来而已,他若没往我鸣凤殿里插眼线,又怎会将你的事知道的这般清楚。双方互有制衡,合作方能长久。你不必再说了,下去罢。”   望着陈青鸾离去的背影,温月如嘴角微微上挑。   如今知道陈青鸾同苏仁已经闹翻,还要强行给他二人赐婚,就是想要看着一对怨偶终日两看生厌却连和离都不行。每每想到那样的情景,她都快慰非常,仿佛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减轻了不少。   陈青鸾一路上都形若恍惚,只到上了马车后才长舒一口气。苏仁所言不假,温月如确实是个偏执,沉不住气又眼光短浅的女人。这样的性子能多年来稳坐皇后之位,不知是慕容铎对后宫中就连半分心思都不肯用,还是有意纵容这个与他原配妻子一母同胞,相貌上又有三分相似的继皇后了。   夜间风疾,夹杂着突然而至的雨水,将寒气浸满了整间屋子,陈青鸾自睡梦之中被冻醒。正要起身去关窗,却见一个身影自窗间翻进来,她初始还以为是影卫突然有事禀告,定睛一看,来人却是苏仁。   陈青鸾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板起脸来,回身不看苏仁,只道:“原来是督公大驾光临,只是你这爬墙翻窗的,若我刚才手快些,就要当你是那爬墙的登徒子打出去呢。”   苏仁身上尚穿着官袍,虽然没被雨水直接淋着,却也被浓重的夜露将外衣沾湿了,他脱下外袍扔在一边,缓步走过来,将陈青鸾揽在怀中,低声道:“做夫人的心狠不给留门,那做相公的少不得便要爬窗户,就算被当做登徒子打了,也只能怨自己倒霉。”   他身上还带着凉意,以双臂揽着陈青鸾却没将手挨在她身上。陈青鸾微微挣扎,握住苏仁的手指时,只觉触手冰冷。她语气软了下来,道:“刚从东厂出来?既然这样忙,就别过来了,直接在御所多睡一阵不是更好。”   苏仁道:“还不是因为怕夫人夜间身边没人陪着,睡不安稳么。”   陈青鸾这才反应过来,绣眉一挑道:“谁是你夫人?我都不知自己何时成亲了。”   苏仁轻笑:“御赐的婚事,赖不掉的,你只安心准备嫁妆便是。”   陈青鸾撇了撇嘴,“嫁什么嫁,怕是谕旨还没下来,那想要看咱二人怨偶天成的人尸身都凉了,你不怕不吉利,我还怕呢。”   原来这二人演戏是真的在演,可闹脾气吵架也是真的。   出事那天,苏仁派人去常云萧家将人接回来后,那二人原本都心照不宣地将常副使那匪夷所思的解毒之法略去不提,只说他是鬼迷了心窍觊觎陈青鸾,才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而那常云萧似乎十分害怕被苏仁直接弄死,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没回家去住过,一直宿在太医院,成了个免费的守夜。   这事儿本该就此翻篇,哪知没过多久,苏仁不知从哪知道了常云萧那日说的话,他恼陈青鸾蓄意隐瞒,与她发了好一通脾气。   原本按照陈青鸾的性子,是不会在苏仁气头上与他硬杠的,总之先哄好了,再慢慢讲道理不迟。但是这一日,她也正在气头上——对话的内容就那几个人知道,若非是那影卫十三吃里扒外,明着是被派给了自己,实际上还每日同苏仁汇报自己的言行,那边是苏仁又另外派了人监视自己,总之是没给自己半分信任。   二人吵将起来,当真是谁也不让谁,苏仁何时被人这般顶撞过,却又舍不得动手打人,只将书房的东西尽都砸了。厂督府的下人们在广川阁院外的墙角码了两排,心惊胆战地听着里头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中夹杂着的争吵之语。什么“生个孩子”,“招蜂引蝶”,“有名无实”云云。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也自拼凑出了个大致轮廓,正是在外头流传的最广的那一版说法。   第二日,陈青鸾赌气回了自己从前的小院子去住,哪知当天夜里苏仁便来了。   他也不提二人争吵之事,只说原本温皇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定然会设计报复。她不敢动苏仁,却有可能找陈青鸾的麻烦。正好借此机会,可再与她投诚一回,若她见好就收或可再与她虚与委蛇一段时日,否则就索性斩草除根。   陈青鸾当即答应下来,二人公事公办地将一应细节商讨完毕,苏仁却还四平八稳地坐在桌前。他只觉自己主动来寻,已经是给了陈娘子天大的面子,态度一直冷冰冰地。   陈青鸾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督公您若不休息,那我就先去睡了。”说罢便直接回身去了卧室,在里头将门拴上,竟是把苏仁关在了外头。苏仁不敢再硬将门砸开,只好悻悻而归。后来每一日来都是吃闭门羹,今儿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进来,恨不得将这一辈子的耐性都使出来。   陈青鸾原本早就消气了,见苏仁先服了软,也就不再横眉冷对,又道自己近日来夜间独眠,就没睡好过,便留他住下不提。   而厂督府的下人们只道督公又恢复了从前的习惯,也乐得清闲。只有湘荷一人闷闷不乐。   她原本就是因着家贫,母亲又重病,迫不得已入了宫。但卖身银子转眼便花完,所以才斗胆做了那替皇后通风报信的暗桩。只不过她平日里本就近不得主子身前,所有消息都是从别人口中打听来的,所以每回赖嬷嬷给她的银钱也不多,堪堪够买些续命的药材。   若是苏仁就此不再回府,那她失了作用,今后可怎么办呢。 第38章 煽风点火   早朝之后,慕容铎传苏仁去御书房回话。   苏仁早知道皇后的动作, 好整以暇地等待赐婚的旨意, 哪知上首那人却是语带戏谑对他道:“你最近可是把皇后给得罪狠了。”   苏仁面上一片平静, 只温和的笑, “臣愚钝, 却不知曾何时开罪过皇后娘娘, 还请陛下指点,臣也好去给娘娘请罪。”   慕容铎失笑道:“愚钝?你可是比猴儿还精呢。你先前逮住了那徐美人,不暗中审讯出结果禀告给朕,却将人直接光明正大带到鸣凤殿去, 可不是在打她的脸?”   苏仁也笑道:“臣非是特意要将此事闹大,只是审讯宫妃,原不是臣该插手之事, 况且徐美人当时就剩一口气, 若是臣将她下了狱, 万一一句话还没问出来,人就死在东厂昭狱里, 那这里外的罪名,臣再得陛下偏爱,也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慕容铎年纪虽大了,但脑子并不糊涂,他心知苏仁同皇后之间,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然而不论他二人是因何为敌,能够互相牵制, 于朝堂社稷都是有利无害。   若论起偏爱,慕容铎自认还是更心向于那个年轻于自己许多,又心机不深的继室。但还是借着苏仁的话头接着道:“你自小在朕身边当差,朕自然是要心疼你些的,所以昨儿皇后来同朕说要给你赐婚,朕并未立时答应。你上头没有父母,又年纪不小了,这事儿确实该问问你的意思。”   苏仁详做不知内情,只挑眉道:“给臣这样的身份赐婚?那该不是为难臣,而是为难那位小姐罢?只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这么不长眼,竟比我还召娘娘记恨呢。”   慕容铎哈哈一笑,“可不就是就是那陈娘子,若不是你二人也因为这事儿闹翻了,那朕都要以为这整件事都是你给皇后布的局了。”   苏仁心内暗骂这老狐狸平日好似信任自己,细枝末节的小事一应不过问,其实不知暗中插了多少重眼线,心思重的跟那赑屃驮着的碑似的,赑屃真是活该他才过不惑之年就已经颓败成这副老态。面上仍陪着笑,低首道:“既然是娘娘的意思,臣也不好拒绝,不过就是个管理后宅的女人罢了,若是娘娘能因此消气,那也是美事一桩。”   慕容铎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心内却疑惑了起来,苏仁虽然从不做逾矩之事,但是在朝中张扬跋扈也是出了名的。他对皇后这般示弱,难不成是不敢与她硬碰?   才过了午时,御前伺候的小曹公公便驾临了蓬莱阁,陈青鸾于众目睽睽之下领了圣旨,全程冷着脸,甚至都没给曹公公塞红包。   曹公公并没听说过其中的弯弯绕,本还要说几句吉祥话,哪想到莫名被人甩了冷脸,又气又尴尬,拧身出去时将门摔的山响。   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远远对陈娘子起哄道:“陈娘子够硬气啊,连皇上身边的红人也敢随便甩脸子,就不怕他回头给你小鞋穿?”   陈青鸾嫣然笑道:“夫人惹了祸,自然该是相公去平,曹公公要是心里有气,那就让他去找督公理论去,我才不管呢。”话音刚落,大堂里就炸开了锅,她也不理,一拧身也上了楼。   ,露珠直追到陈青鸾屋里,拉住她的衣袖:“小姐!您真的还要嫁给老爷呀,你们之前吵成那样子,再回去他……他会不会把你给……”   陈青鸾没绷住,笑的前仰后合,还不忘逗她:“你好歹也是厂督府的人,竟是一点也不盼着回去?那正好,你现在去给我收拾包裹,咱主仆二人连夜逃跑作对亡命鸳鸯去。”   露珠急得直跺脚,苦着脸道:“使不得啊小姐,圣旨都下了,真要逃跑可是违抗皇命,那还不是死路一条?要不,小姐还是先去给老爷道个歉罢,你们之前感情那么好,给老爷个台阶下,他肯定就会原谅小姐了。”   陈青鸾揉了揉肚子站起来,拍拍露珠的肩膀道:“你家小姐我呀,硬气得很,不去。”她晃了晃手里的圣旨,接着道:“我可是皇上赐婚嫁给他的妻子,他不敢一进门就让我弄死,不然名声也不好听。等回头我又睡到了他房里,怎么哄他不行呀?”   露珠听得脸都红了,见陈青鸾当真是一点都不犯愁,一双美目中全是笑意,她突然灵光一闪,瞪大了眼睛道:“小姐,该不会……你和老爷是假装闹别扭罢?”   陈青鸾笑的眼睛都完成了月牙儿,在唇前比了根手指道:“嘘,这事儿可别声张,之后有的好戏看呢。”   第二日,准备早朝时,一众官员见了苏仁,面上的表情都十分不自然。   大楚不禁太监娶妻,宫里没权没势的小太监尚能同宫女结为对食。品级爬高了能够在外有府邸的大太监三妻四妾的不在少数,甚至连些小官吏家的小姐都娶得到手。苏仁院子里素来女人不少,众人也都不稀奇。可是圣上下旨给太监赐婚,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清流言官的面色都不好看,但也有那原本就是阉党一派,亦或有心巴结的人,纷纷挤出笑脸来,迎上去给苏仁道喜。   苏仁将他们源源不断的溢美之词尽数收下,转头看到吏部尚书刘文熙正铁青着脸转过身去,仿佛多看一眼这些人谄媚的嘴脸就要吐出来一般。他走过去,对刘文熙道:“刘大人,您就不与本督道个喜么。”   刘文熙强压下嫌恶之色,板着一张死人脸,硬邦邦地道:“恭喜苏厂督。”   苏仁嘴角微微上扬,一双桃花眼中满溢着恶毒的笑意,轻声道:“刘大人,您不多说几句吉祥话沾沾本督的喜气?就算您这把年纪,自己用不到了,也该为儿女考虑,您这样不诚心,就不知令爱何时才能搬回侯府住了。”   那刘文熙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才堪堪压制住怒意没直接冲上去与苏仁动手,他膝下只有一女,自幼宝贝的不行,那清平侯也是经他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女婿。谁知那清平侯表面正人君子一般,却在几日前,突然带回了个青楼女子,那女子已经怀了身孕,宝贝的跟什么一样。   刘氏初还强装大度,怎奈那女子玩的一套好手段,三番四次挑衅,却又在清平侯面前装可怜,直挑唆的清平侯猪油蒙了心窍,半点夫妻恩情都不顾,当着一家人的面动手打了刘氏。刘氏气不过,连差人提前打招呼都等不及,直接带着身边的丫头就跑回了尚书府。   刘尚书既要面子,又心疼女儿,这事情同谁也没提起过,只盼着回头有机会,去提点一下那清平侯,叫他派人将女儿接回去好好过日子。哪知还没等到这个机会,就叫苏仁把这丑事抖了出来,他如何不恨。   眼见刘尚书气的几乎要冒烟,苏仁心情极好,转过身去又同那些排队等着巴结他的官员叙话不提。   下了朝后,苏仁进了宫内,却没去自己寻常办公的御所,而是找上了曹德望,一见面就给他行礼赔不是,惊得曹德望连忙摆手道使不得,又问苏仁为何如此,苏仁便道:“昨日曹公公你去宣旨,那陈娘子对你定然是很不客气的,她是我未来的夫人,少不得要你多担待些,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曹德望听了,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家娇蛮些倒也使得,但别怪我多嘴,那陈娘子当真是不懂规矩,督公您回头还是多管教着些为好。”   苏仁面有难色地道:“她那何尝是不懂规矩?那是故意下本督的面子呢,你当本督之前为何将她撵出府去,还不是因为她是皇后的人!”   曹德望大吃一惊,偷眼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旁人,才凑近苏仁低声道:“既是如此,那督公您何必勉强自己,把个钉子接回府去当夫人供着,圣旨违不得,可是却不忌成婚的人是死是活,大不了就是便宜她站您家祖坟一块儿地方罢了。”   苏仁叹息一声道:“曹公公你太看得起本督了,这满朝文武本督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到了后宫里头,只有这皇后,本督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见曹德望神色不解,他又继续道:“如今众位皇子里,圣上并不特意偏爱哪一个,将来这储君之位还不是要落在八皇子头上,八皇子素来孝顺,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你说若是将来一遭变天,那得罪过皇后的人,会是个什么下场?况且就算陛下有意另立别的皇子,以温皇后现今的权势,怕是不会叫陛下如愿的。”   曹德望初始以为,皇帝将太子之位空悬至今,就是因为他不喜皇后,连带着她的儿子也不被待见,但今日听苏仁这样一说,心里便有些没底了。又联想起之前太子薨后不久那山一样劝皇帝早立储君的折子,不由得心惊:这温月如平日里看不出来心机有多深,竟是已经在暗中经营了这般大的势力了吗?   苏仁也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又对他道:“今儿这事,本督不过有感而发,曹公公听过便罢,左右您平日也不可能与皇后有冲突,不用放在心上。”   曹德望听了点头答应着,离去时却还是满怀心事。苏仁心知这些话早晚都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现如今就只差再点上一把火了。 第39章 洞房花烛   鼓楼大街上素来热闹,然而少有交通拥堵的情况, 今儿却是个例外, 看热闹的百姓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后来的踮起脚也看不到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有人好奇拍了前排的人询问, 才知是东厂厂督来给自己谕旨赐婚的准新娘下聘礼来了。   送聘礼的队伍浩浩荡荡, 自蓬莱阁门口延伸到了街口还没到头, 这样大的排场,在王公贵族中都极为少见,引得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有人在心里暗骂他这十里红妆每一箱每一件都是民脂民膏,更多的则是艳羡这滔天富贵。   而除了登记在册的物件之外, 另有一箱,不知里头是何物。负责运送聘礼的正是崔简,他对陈青鸾说, 这一箱是督公特意预备, 叫她务必提前亲自清点过目, 陈青鸾便叫人直接抬进了屋里去。等关上门后打开一瞧,里头竟是流光溢彩的一整套凤冠霞帔。   那嫁衣后摆上的金线刺绣瑰丽繁复, 却不是常见的传统纹样。仔细辨别便能发现其中隐隐闪着蓝光,竟是有青鸾神鸟绣在其中。   都说新嫁娘要穿自己亲手绣的喜服方才吉祥,不过苏仁自然知道自家小娘子从来没有这个准备,于是全都为她备好了。陈青鸾心念一动,回身取过针线,在喜服的角落里,绣上了一只小小的麒麟。那绣工实在不敢恭维, 以至于她绣完之后,自己看着都觉好笑。好在她十分有自知之明,用的乃是与底色相同的大红绣线,所以旁人绝对发现不了。   陈青鸾自己所住的院子小,库房更小,小物件收进去了,大部分仍是无处安放。崭新的红漆木箱子在院子两侧摞的比院墙还高,只留下一人宽距离的一条小路,让人能够自院门和屋子只见来回。   晚间苏仁来时,陈青鸾便抻着那礼单打趣他道:“送这么多东西来白占我许多天的地方,回头还不是要抬回厂督府去。”   苏仁趁她回身的功夫,自背后将人抱在怀里,下巴轻轻垫在陈青鸾头顶,轻声道:“抬回去干嘛,你若嫌占地方,自卖了充进你的小金库便是。”   陈青鸾抿唇浅笑,“银子这东西,虽然越多越好,可总归够花就行了,更加不能因此就贱卖了东西。你送我的,我都觉着好,舍不得卖呢。”   苏仁将人转了半圈,叫陈青鸾面对着自己,与她道:“你如今虽然是嫁给我了,可是千万别被这身份束缚住了,若有朝一日我苏仁被灭门抄家,你可别想不开陪我上刑场,也别为我守着。改头换面还是一个逍遥的女商户,是想要一个人自由自在还是再寻个如意郎君,都随你高兴。”   陈青鸾抬手扶上他光滑的下颚,眼光温柔,“今儿突然这般大度,可真是吓着我了,是宫里头不顺利?”   自与苏仁相处这段时间以来,陈青鸾对苏仁的秉性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旁人都道他阴险狡诈利欲熏心。只陈青鸾知道,他这人,不重享受不贪长久,唯有仇留不到隔夜,而他无所不用其极的爬到今天的位置,图的就是个天下再无人可以欺辱于他。所以对于温皇后,他没有怀柔的心思,怕是宁可铤而走险,也要将其除之而后快。   苏仁低垂着眸子看着她,一双桃花眼被纤长浓密的睫毛掩去了往日里的凌厉恶毒,莫名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陈青鸾以为被自己说中了,不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劝他道:“这事原本也不该急在一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咱们这样的小人了,若是没有十成把握就出手,那岂不是同那温皇后成了一路货色?”   苏仁享用完了佳人的牵挂,似笑非笑地道:“我同那温月如本就是一类人,只不过她蠢,而我聪明罢了。”   陈青鸾歪头,手上稍微用了点力道,在男子白的通透的脸上留下两个淡淡的指印,“天下就你最聪明了,那方才的丧气话是从何而来,你若是故意卖可怜框我,今儿你就回府睡去罢。”   苏仁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拉开,又将人揽入怀中,禁锢住她的双臂,轻声道:“一个温月如我自然不放在眼里,可是自古坐在我这个位置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的?你既然把整个人都托付给了我,我自要为你的将来做打算。”   陈青鸾心中涌上一抹甜蜜,对苏仁这样的人来讲,身家性命也不过是分量比较重的筹码罢了,若有必要,随时都能算计进去。他能为旁人考虑到这一步,怕是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   她将脸埋进苏仁的胸膛里,心中暗自打定注意,等到薛老回来后,定要与他一起好好商议解毒之法,至少别叫自己死在苏仁前头,不然若是头七回来,看到他为自己伤心难过,那自己做鬼都不能安生。   她从前总觉着自己注定活不长,所以也十分安于天命,且乐一日是一日,初时敢于招惹苏仁,也是因着她并不太怕死。   如今才发觉,这些日子来的相处,改变的不仅仅是这位冷心冷面的厂督大人,也有她自己。   婚期将近。   苏仁家中除了他本人之外,一个说得上话的亲戚也没有。而他手下的管事们也从来没经手过操办婚事,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而且也猜不准苏仁眼下对陈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于是婚礼的大小事宜,少不得一一呈报上去,叫苏仁亲自决定。   因忙于筹备婚事,苏仁便将宫里的差事暂时交给了旁人,期间除了每日上朝之外,只进宫了一回,还是接了太后懿旨前去回话——太后多年前便去山上礼佛,自回来后的大半年之内,能传进宫里,叫她知道的喜事,统共也就这么一件。虽说不伦不类,终究是桩姻缘,少不得传他去说说话,又赏了不少东西才罢。   到了成婚那日,围观之人都以为以陈娘子的个性,怕是要自个儿直接走上花轿去,哪知她这回倒是极守规矩,不知是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半大少年,一路背着她下楼送上了花轿。   京中大小官员无一没有收到请柬,自有一些是平日里就瞧不上苏厂督的,但因着婚事乃是御赐,都不好拒绝,婚宴之上竟是座无虚席。   苏仁自后堂向外望去,见大楚股肱之臣尽数聚齐,心道若是今日将他们直接围杀在此处,那之后朝堂上可就清净了。转过头来却对陈青鸾道:“你且歇一会儿,我去简单应付他们一下便回来。”   盖头下的人微微点头,凤冠上的珠玉流苏叮当作响。   热闹归热闹,在场之人谁也没胆子给东厂厂督灌酒,更别提闹洞房了,苏仁于每桌酒席之前都只稍停片刻,当真没过多久就回了内室。见陈青鸾还端坐在榻上,他挥手叫旁边侍候的人都退下。   喜娘心知不合规矩,但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都乖乖退了出去。一时满室寂静。苏仁缓步上前,挑开喜帕。   陈青鸾被满头珠翠压的正难受,但见面前突然明亮起来,也不若一般新嫁娘一样低垂着头,反而抬首相望,二人目光相接。对视片刻,都觉对方突然穿了一身艳红十分不习惯,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苏仁一面笑,一面将陈青鸾头上的珠翠一一摘下放在一旁,又自己脱了外袍,对她道:“今儿你肯定也累了,是要吃些东西还是直接休息?”   陈青鸾歪头笑道:“我来时已经偷吃了些点心,倒是不饿,不如早点睡?”苏仁轻笑点头,正要脱了外衫去沐浴,却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苏仁立时睁了眼,正要轻轻绕过陈青鸾下床去,却见怀中的人也醒了。二人对视一眼,竟同时开口:   “宫里出事了?”   “你先早些睡。”   外头那人听不到回应,又敲了敲,低声道:“督公,原本这洞房花烛的好日子咱家是不该来打扰的,可是宫里出大事儿啦,皇上传您进宫去呢。”   苏仁听那声音正是皇帝近前伺候的小曹公公,突然俯下身在陈青鸾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一下,随后在她耳边极轻又快速地道:“应该是成了,等我的好消息。”说罢便脱了那一身大红的喜袍,迅速换成了寻常穿朝服,推门自随那曹德望一同进宫去了。   刚一步入乾清宫大门,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再往内去,只见慕容铎并太后并排坐于上首,神情严肃,慕容铎时不时以手掩面低低地咳嗽。底下苗贵妃坐在一边,眼圈儿通红,正哭的梨花带雨。而大殿正中跪着一个人,正是温皇后,她脊背挺得笔直,苏仁在她斜后方站定,开口像皇帝并太后请安。   听得苏仁的声音,温月如的身体抖了抖,她侧过头来,只见苏仁却趁着低首行礼的片刻,露出一个带着傲慢的微笑来。旁人没有察觉,温月如却全都看在了眼里,她双目通红,仿佛下一秒便要渗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文之前来来回回修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把盖棉被纯聊天的内容给删了~ 第40章 欲加之罪   昨夜厂督府内高朋满座其乐融融,宫内却是人人自危屏息难眠。   自前几日起, 苗贵妃膝下的十皇子慕容洵连日来高烧不退, 药石无灵。苗贵妃病急乱投医, 欲找人去宫外寻巫医来, 太后知道后很是将她斥责了一通。苗贵妃委委屈屈, 只道十皇子这病来的莫名, 怕是被人以巫蛊之术陷害,可是前头皇后刚在这上头被罚了禁足,她也不敢差人去请钦天监的天师进宫里来,只好出此下策。   太后骂她糊涂, 叫她莫要又将此事告知了皇帝。慕容铎虽觉鬼神之说不可信,但又不愿违背太后的心思,便宣了现任钦天监监正赵时钦进宫负责此事。   就在昨天夜里, 赵时钦带人自鸣凤殿的一个宫女的床下, 发现了带有十皇子生辰八字的纸人并诸多符纸。那宫女当时不在屋内, 回来见到事情败露,还未等被人抓住便触柱而亡, 这案子竟成了无头公案。   皇后首当其中,乃是嫌疑最大之人。她自然是抵死都不承认,赌咒发誓此事绝对与她无关,并称自己乃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膝下的八皇子不论长幼嫡庶,都压得过那十皇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害他性命。   而太后同苗贵妃又哪里肯听, 太后只道她心思恶毒,因着皇帝没有立她的儿子做太子,便狗急跳墙要将一应有所威胁的皇子除之而后快。   那苗贵妃素来是个娇弱又温柔的,当着皇帝的面不敢同太后一样与皇后对骂,眼泪却是流了几个时辰都没停,只拉着慕容铎要他一定要给自己同洵儿做主。   慕容铎被她们夹在中间,不堪其扰。他宣苏仁进宫查案是为查案不假,然而最大的原因却是要暂且摆脱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   苏仁不慌不忙地回禀道,此事要查不难,那宫女虽然已经没了,可是用来行厌胜之术的物件必定是从宫外来的,既有来处,总归是可以查出来的。   慕容铎立刻便下令将皇后暂且软禁起来,同时封闭鸣凤殿,除了负责查案之人一律不准出入,又安抚了太后并苗贵妃几句。苗贵妃堪堪止住了眼泪,那太后却不这般好哄,只道此事定要立刻有个交代。可巧这时有宫女进来传信说十皇子醒了,她二人这才离开。   大殿里一时安静下来,慕容铎叹了口气道:“真是荒唐。”   苏仁低首不语,半晌,又听慕容铎道:“怎么,连你都不愿替朕分忧了吗?”   苏仁道:“臣不敢,只是臣同皇后娘娘素有嫌隙,此事由臣来查,怕是不论如何证据确凿,都难以服众。”   慕容铎听他这样说,沉吟半晌,挥手道:“既如此,那你退下罢。”他语气颇为不悦,苏仁却仿若不知,缓缓退出了大殿。走出乾清宫时,见郑统领迎面而来,二人对视一眼,随即擦肩而过。   刚一走出乾清宫大门,身后一人一溜小跑追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又是那位小曹公公。他追上来凑近道:“苏厂督,您今儿这是怎么了,皇上叫您查这案,不就是为了……”他省略了后半句话,与苏仁使了个眼色,同时伸手在脖子前划过。   苏仁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是不是本督查出来的,并无分别。况且有的事,不查明白,反而更好。”   说罢,他丢下一脸茫然的曹德望,转身往宫门方向而去,越接近宫外,脚步就越发轻快起来。一旁路过的宫人都看傻了眼,只道这人成了亲果然是不一样,就连活阎王都不例外。   饶是如此,等苏仁回了厂督府,已是艳阳高照。陈青鸾早就起来洗漱妥当,身上穿着的还是平日里的衣裳,一身素色,也没多做装扮,正坐在书桌前不知在看什么。   听到脚步声,陈青鸾抬首,却没察觉到苏仁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之色,她笑着迎上去道:“回来的正好,这礼单中有几样有意思的东西我正想去看看,一会儿你陪我去罢。”   苏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瞧你这副样子,哪里像个新媳妇了?”   陈青鸾听罢,眼睛眨了两眨,立时换上了一副娇羞的神色,捏起苏仁的袖子,用细弱游丝的声音道:“夫君,昨夜你辛苦了一夜,一会儿我给你按摩一下可好?”   这时正有下人在往桌子上摆放碗碟,听了这话,手上动作都不自禁地抖了抖。   苏仁挑眉,雌雄莫辩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妩媚道:“夫人没有睡好,又身子不适,如何能再劳烦你呢?”   说罢,他将陈青鸾拦在怀里,低首轻声在她耳边道:“夫人的脸皮真是越发厚了,这才几日,已经不惧当着别人的面胡说了,嗯?”   陈青鸾吃吃笑道:“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我少不得也要同督公你多多学习呀。”   苏仁皱眉,道:“就知道胡闹,你也该知道我是……”   陈青鸾抬手按在苏仁的薄唇之上,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与他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提这事儿了,赶快去用膳吧,再磨蹭一会儿,怕是要并到午饭一起了。”   苏仁见她一时变脸变得飞快,只无奈地笑笑,任由她牵着坐到桌旁。   一边吃着饭,苏仁一边将昨夜宫里的事同陈青鸾简单说了。   陈青鸾就好似听了个于己无干的故事,随口问道:“皇帝这次难道真的会对温皇后下狠手了?”   苏仁摇了摇头:“若是他年轻时,也许会,可现在八成是要思量再三,一拖再拖了。”   苏仁这话好似随口一说,怎料竟一语成箴。   接下来的几日里,太后与苗贵妃几乎每日都要去乾清宫走上一遭。可对皇后的处置,却迟迟没有定论。   徐椒椒也自郑则那里听说了此事,有许多地方想不通,却又不愿细问于他,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直到好不容易又见着了陈青鸾,才问她为何皇帝不即刻处置了那温皇后。   陈青鸾道:“处置温皇后容易,可是八皇子年纪还小,以后没了娘亲,在虎狼环绕的皇宫里,可怎么活得下去呢。”   徐椒椒还是不解,“皇上素日里也瞧不出对皇后并八皇子有所偏爱,难不成是故意有所隐藏?”   陈青鸾摇了摇头道:“算不上隐藏罢,从前先太子还在,别的儿子他应该一个都没放在眼里过。可以如今非要从其中挑出一个来,那自然是谁同先太子最相像,谁就会占点优势。更何况大楚开国至今,还从未有过非嫡子出身的皇帝,今上年纪也大了,恐怕也不愿意开这个先河。”   徐椒椒叹了口气道:“真是没料到,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是没法扳倒温皇后,这么些日子督公并郑统领可是白忙活了。”   陈青鸾笑道:“那倒也不是,郑统领那边不是早就把罪证都搜齐了?她是肯定不能再翻身了,只不过在八皇子地位稳固之前,今上不会定她的罪,给八皇子添不好的名声而已。”   徐椒椒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他也就能做点这跑腿的差事了,当不得大用。”   陈青鸾失笑,忍不住问道:“这郑统领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姐姐你呀,这都多久了,还生他的气呢。”   徐椒椒眼神游移,然后恨恨地道:“他啊,没本事又没胆子,若是当年他敢同我私奔,我才不会进宫去受这么多年的苦,连命都差点儿丢在里头!”   陈青鸾哑然,她原本还以为这二人是在宫中才相识的,没料到竟是渊源已久,她笑着劝了两句。见徐椒椒虽然嘴上还是不住数落那郑则,眼中却带着笑意,也自为她高兴。   这般巧笑嫣然的情景,在街头巷尾不过寻常。若是换到皇宫里头,便有了别的意味。   苗贵妃先前的眼泪攻势不太奏效,便换了个态度,每日里都邀慕容铎去一同探望恢复中的十皇子.慕容铎平日里极少连着去同一位宫妃那里,这次却是一反常态,只要苗贵妃邀约,但凡没有要事在身,便一定会去。   那苗贵妃也是十分乖觉,再不提关于温皇后的事,全然一副娇憨小女儿的情态。旁人看在眼中,只觉帝妃恩爱非常。   与钟粹宫里其乐融融的画面对比起来,景福宫中可谓是凄风惨雨,冷清的叫人以为此处已经改做了冷宫之用。   自鸣凤殿被封之后,八皇子便搬来同他胞姐同住。初始温皇后的判决迟迟未下,他姐弟二人心内还盼望着事情能有转机。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在每日的胆战心惊中被磨灭殆尽。   更让慕容云笑害怕的是,太后曾两次派人来,说要将八皇子带去慈宁宫照顾,均被她找理由搪塞了过去。但如今这般情势,若再有下一回,她还敢反抗太后么?纵然她有骨气硬抗到底,可若是太后一道懿旨把自己随便赐婚给谁,没有母后护着,她又能找谁做主?   思来想去,她只觉前路渺茫,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后细细考虑,又觉未尝不可一试,便偷偷换了宫人的衣衫,往苏仁平日在宫中批阅奏折时所处的御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娘娘退场倒计时,她可以说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代表了,之后大概会有一章番外来写写她~ 第41章 故人相见   苏仁听了慕容云笑的主意,只觉哭笑不得, 他眼中露出几分无奈, “你要带着八皇子逃到宫外, 过隐姓埋名的日子?”   慕容云笑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还不打紧, 可是潇儿失了母后的庇护, 明枪暗箭都躲不过,还不如干脆舍了这皇子的身份,出宫去平平安安过一生。”   苏仁面色冷淡下来,他道:“你要是觉着他出宫之后比在这皇宫里安全, 你尽可以试试看,看你们放弃了这尊贵的身份之后,那些巧取豪夺的, 欺行霸市的, 会不会看在你们孤苦无依的份儿上就放过你们?”   慕容云笑眸色暗了下来, 她原本不过是在绝望之中灵光乍现,并未多想后果会如何。可她虽然不知人间疾苦, 却也不是傻子,被苏仁这样一说,便回想起话本戏文中被人欺辱又无处伸冤的孤儿寡母形象。   她咬了咬嘴唇,“那我们就这样在宫里等死么?”   苏仁瞥了她一眼,“皇后到现在还没获罪,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慕容云笑摇了摇头,低声道:“许是证据还不足?亦或是父皇还念着旧情罢。不过现下他整日同苗贵妃在一起, 怕这旧情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苏仁冷笑道:“假若陛下现在愿意陪着苗贵妃,是因为心怀愧疚呢?”   慕容云笑吃了一惊,细细思索了半晌,抬首道:“我明白了,父皇放弃了母后,但并没有放弃潇儿,所以我们在宫里,还有最后一重倚仗。若是我们想要活下去,要活的好,所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要尽力让父皇别对我们失望?”   苏仁嗯了一声,又道:“君心难测,这条路走下去并不容易。”   但是除此之外,并无路可走。   慕容云笑离开时,脚步缓慢而坚定。苏仁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就这样一个贪玩又爱异想天开的小姑娘,也许来日就会成为大楚王朝中最尊贵的女子,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会为了她疼爱的弟弟和自己在朝堂之上相互算计。   想象这那样的情景,他竟然生出几分期待来。   皇后失势的消息,止步于宫门之内,外头却是并未传开,朝中一应事务按部就班,唯有鸿胪寺的官员较平日忙碌些——多年未有往来的海外之国罗兰突然派使臣来访。   大楚与罗兰两国之间互不接壤,若要往来,只有通过海路这一个方式。而两国最近的港口之间,单程也需要半个月,所以素来并无交集。   而这一回,罗兰新帝登基,推行了许多新政,同时想要大开国门,同四邻建立长期稳定的商贸关系,对于大楚尤为看重,所以这次派来的使臣地位不低。   苏仁听闻罗兰派来的使节乃是从黑峡关上岸,心下一动,传话给鸿胪寺,说建立通商口岸利国利民,当积极应对,若有需要,自己也会亲自出面。   陈青鸾听说此事后,也并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兴趣,只对苏仁道:“你大可不必因为罗兰是我故国而特意与之交好,我自来了大楚,就没想过再回去。”   苏仁抚着她的长发,状若无意地道:“借个由头多开放些港口,若将来我失势了,咱逃去海外不是也容易些?”   陈青鸾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慵懒地倚在软垫上眯着眼睛,也不知他这话有几分是真。   罗兰使节抵达京城后入朝觐见,慕容铎对海外通商也颇感兴趣,下令于第二日在宫中设宴款待友邦使节,并特许赴宴官员可携女眷随行。   陈青鸾正式嫁做督公夫人后,还没在正式场合公开露过面。苏仁特意于宴会当日特意提早回府来,从头面首饰到全套衣衫都亲自替她选了个齐备,并亲手为她上了个时下贵女中最流行的妆容。   陈青鸾实在不耐烦这些,对着一屋子的衣裳首饰道:“可是我生的太丑,若不修饰一番就没法带出去见人了?”   苏仁笑道:“娘子天生丽质,可是若你身上戴的有一丁点儿叫人能挑出不好来,一定会有人背后嚼舌根,说我不疼爱夫人,才叫你有了短缺。”   陈青鸾无奈地道:“哪有人这般想不开给自己找不痛快,才敢当着你的面儿说你坏话呢,若是背后嚼舌根,便由得他们说去,反正咱又听不到。”   苏仁挑眉,“娘子大度,可我小心眼得很,若是叫我知道他们背后说你坏话,就想把他们的舌头都拔下来,你且叫我好好给你打扮着,就当是积德行善罢。”   陈青鸾连连叹气,但终究没再说什么,由着他摆弄了半日,直到接近开宴时间,才终于出了门。   初秋的天气十分怡人,宴会设在御花园中,男女分为两席,官员们自随着皇帝同罗兰使节一同饮宴。而女眷这边,则是由苗贵妃为首,与隔壁男子们相隔虽然不远,然而中间隔着一片花丛,互相看不真切,只能隐约听闻谈笑之声。   苏仁在朝中位高权重,但是陈青鸾身上没有诰命,在一群贵族女眷之中,座次理应十分靠后。然而到了会场之后,却有宫女将她引到了上首的好位置,陈青鸾也不推辞,坦然入座,引得周围人侧目而视。   苗贵妃见她不卑不亢,初临这样的场面,却是丝毫不见慌乱,心里也对她高看了几分。   宴会本身并无特别之事发生,而酒宴之后,苗贵妃特许她们可以于园中随意游玩。赴宴的贵女中自有关系相熟的,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陈青鸾本以为自己定然无人相邀,却见一个妇人面色不善地往自己方向而来,正是那清平侯夫人刘氏。   陈青鸾心道这女人怕是想要找自己麻烦,正准备迎战,却听得苗贵妃在上首轻启朱唇道:“陈娘子可愿陪本宫一会儿?”   二人离席之后,很快便远离了众人的视线,陈青鸾走在苗贵妃斜后侧,恭敬地道:“多谢娘娘为臣妾解围。”   苗贵妃嫣然一笑:“刘氏性子憨直,若同你对上是讨不到好处的,本宫只是不愿自己初次掌事便出乱子罢了,你不必与本宫道谢。”   她态度十分温婉,然而周身气度高贵,举手投足间都是皇室风范,竟比身居后位十几年的温月如更像一国之母。   陈青鸾回想起来,眼前这位乃是出身于苗家,自幼便是被当做皇后来培养的,哪知命运弄人,与凤座失之交臂,也不知她心中究竟埋藏了多少怨恨与不甘。这样想来,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苗贵妃不知她心中所想,与她随口闲聊起来,“听闻这罗兰国新登基的皇帝竟是位女子,想来定是如同武帝一般的传奇人物罢。”   陈青鸾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那罗兰风俗与大楚差异极大,女子本就可以继承家业,甚至可以入朝为官封将拜相,史上也出过不少杰出的女皇帝呢。”   苗贵妃连连称奇,二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前方也传来了脚步声,同时并有男子交谈的声音。   苗贵妃停了脚步,神色有些不虞,官员在宫内饮宴,但被允许游玩的地方自是与女眷分开,前面那二人显然已经越过了范围。   苗贵妃犹豫着是回转绕开他们呢,还是直接派人过去叫他们回避,却听陈青鸾道:“娘娘不必在意,听声音,前面的人应是外子。”   苏仁作为宦官,出入内廷乃是家常便饭。苗贵妃神色略微缓和,却还是道:“苏厂督自己虽是无碍,但与他说话的人应是外臣,还是应当回避的。”   陈青鸾知苏仁绝不是会忽略规矩的人,心中便有了猜测。然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不好与苗贵妃解释,便道:“那便由臣妾去提醒他二人一下罢。”   苗贵妃点头应允,自带着身边的宫人原路回去。陈青鸾顺着那声音一路向前,绕过一座假山,正好看到了正在缓步交谈的二人。   其中一人自是苏仁无疑,而另一个高鼻深目,穿着打扮也与大楚人士截然不同,却也有几分眼熟。   陈青鸾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那二人已经向自己这边走过来。苏仁望眼中带着笑意,而他身边那人,却是神色复杂的望着陈青鸾。   待走近后,苏仁与陈青鸾道:“这位便是罗兰使臣达提雅,”他正转头欲对那使臣介绍一下自己的夫人,却见那人一甩衣袖,竟对着陈青鸾单膝跪下,并用罗兰话说了一句什么。   陈青鸾立刻伸手将他扶起来,双手有些颤抖,眼神中带着欣慰并几分探究之意,用汉话对他道:“我方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那这几年来,你是一直陪在阿姐身边吗?”   达提雅点了点头,又道:“陛下也很想念你。”   陈青鸾低垂了眸子,将所有的心绪都掩饰起来,低声道:“宫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明日你来厂督府可好?”   达提雅点了点头,向她并苏仁拱手告辞。   苏仁全程不发一语,直到那人走远,回首看向眼中含泪的陈青鸾道:“那个顶替了你身份的阿姐,就是罗兰新登基的皇帝?”   陈青鸾点了点头,拉起苏仁的手,对他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苏仁心内自也有许多疑问,却只是轻叹一声,揽过她瘦削的肩膀,叫她靠在自己身上,并低声道:“好,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个起名废,特别是。。外国名字,求不吐槽。   女主的故国是完全架空虚构的,其实有计划写一个在罗兰发生的故事,嗯。。不用加班就好了_(:з」∠)_ 第42章 物是人非   自打二人相识以来,苏仁从未见陈青鸾这般心神不宁。   因着使臣来访, 他也大致了解了一下罗兰的风俗与历史, 与陈青鸾之前所讲的故事结合起来, 已然可以将事态的轮廓推导出来。   罗兰与大楚最大的区别便是:大楚乃是皇权独尊, 而罗兰则是政教两治。   以皇帝为首的朝廷自然手握军政大权, 然而教廷不仅也有一定权力范围, 且在民间声望极高,因为各地所有的初级学堂,孤独园以及医馆都是由神官及巫女开设,他们是代表着信仰的出家人, 同时还是几乎所有人的教书先生与大夫。因此,教廷不仅可以从百姓身上收取婚丧捐税,还能蓄养僧兵, 强势时甚至可以左右皇权。   陈青鸾同她的姐姐, 既为孤儿, 自然是在教廷设立的孤独园中长大,也许还是由某位位高权重的祭祀或巫女亲自带大的, 她说自己年少时的志愿是要个大夫,现在想来也就是要出家做巫女的意思了。   那位一手控制了皇位传承的“合伙人”,正是教廷那位刚刚过世的大祭司。   罗兰帝国两大权利巅峰在短时间内先后离世,正是洗牌夺权的最好时机,新登基的女帝如此急切的要扩展外交,未尝不是在给自己积累筹码。   从前之事俱已理清,然而事态发展至此, 仍有许多可疑之处。陈青鸾不说,苏仁便不问,二人一路无言,只有双手紧握着,似要将对方掌心的纹路刻印在自己身上。   回府之后,陈青鸾已略微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她也不强做笑颜,只看向苏仁道:“我方才一时失态,竟直接邀达提雅来府上,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罢?”   苏仁道:“不碍事,在家设宴招待他国来使,我朝也有许多先例。”   陈青鸾听罢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二人都没有再调笑的心思,换了家常衣衫后,便开始细细商议起此事来。   “达提雅同我和阿姐都是在同一个孤独园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他幼时便恋慕阿姐。后来我们不得不奔走逃命时,他偷偷溜了出来跟我们一道走,后来为了引开追兵与我们失散,直到我离开罗兰都没寻到他的下落,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苏仁安静的听她讲述,他今日同达提雅相处时间虽不久,但浅谈之间,也可察觉出对方并非庸碌之辈。若按陈青鸾所言,这人于几年前,还不过只在孤独院内勉强识了字,随后便一直在亡命天涯。   陈青鸾对这一点并无丝毫意外,她垂着眸子低声道:“达提雅今日所穿的,乃是神官的冠服。”   苏仁挑眉道:“那么,他是在教廷一方同你阿姐里应外合了?”   陈青鸾点了点头, “根据教义,神官们不论男女都是以身体为圣殿侍奉神主,不可有无法自控的欲望,女子出家倒无别的限制,但若是男子,那么第一步乃是要自宫。”   她的口吻十分平静,而苏仁听到此处却是呼吸一滞,按年纪来推算,达提雅出家时已接近成年。有这样的破釜沉舟的决心,那他能在短短数年间爬到这样的位置,也就不奇怪了。   陈青鸾叹了口气道:“他当年为了阿姐多次以身犯险,性命都不顾,做出这样的牺牲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况且男性神官数量一点也不少,并不是太过稀奇的事。”   苏仁点了点头,他没心思感叹旁人深情与否,而是与陈青鸾道:“在你身边暗中保护并监视的人——就是那个小九儿,想来是教廷派来的罢,他近段时间来可有异常?”   陈青鸾微微蹙眉,思索片刻道:“没有,他不仅要负责保护我,更是我同教廷的联络人,他没给我任何信息,也就说明教廷对我的态度没有变。若新帝是旁人也就罢了,但那人是我阿姐,况且达提雅在教廷中显然也有一定地位了,这也就表示……”   “表示他们也默认了教廷之前对你的处置方式。”苏仁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完,随即极尽温柔地道:“别想太多,那种地方回不回得去又如何,总还有我在。”   陈青鸾这才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来,“我之前就说过,我没打算过回去,你别担心,我总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说罢便侧过身去,将头轻轻靠在了苏仁的肩上,阖眼闭目养神。   苏仁先前还没注意,随后觉察出不对来,她这话倒像是给自己宽心来了?这人千好万好,就是这点叫人最气,怕不也是被神官养出来的毛病。   第二日下午,达提雅如约前来,陈青鸾领他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子坐下。   达提雅见苏仁并未露面,便知他特意留了空间给他二人叙旧,然而青梅竹马时隔多年的再度相见,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陈青鸾先开了口:“阿姐她过的怎么样?”   达提雅道:“说不上好,但总部从前强些,至少眼下谁都没法轻易伤了她的性命了。”   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能够平安活着,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陈青鸾听了笑道:“既如此,那我反倒是过的最安逸的那个了。”   达提雅也随之牵了牵嘴角,又道:“从前你们姐妹两个都想着长大之后出家做巫女,只有我想去参军,结果现在全反过来了。”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又接着道:“你在大楚的经历,我也有所耳闻,你那位丈夫算不得多可靠,但在大楚的男子里,已经算不错的了。”   陈青鸾失笑,“风俗不同,这里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不像咱们罗兰,一对夫妻除非和离了,不然其余的情人面首之类,都不过露水姻缘,什么都算不得。”   然而正是先帝的这一段露水姻缘,叫他们都卷入了权力斗争的旋涡。造化弄人,正是如此了。   陈青鸾望着达提雅轮廓深刻的容颜,这张俊俏的面容同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然而从那过分阴郁的眼神中,却早已无法寻觅当年那个开朗笑着的少年的影子了。   达提雅见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勉强牵出的一点笑意也被风吹散,他淡淡地道:“你还想回罗兰吗?”   陈青鸾沉默,面对苏仁时,她满心满意都是他,自然可以立时坚定的回答不想。然而现如今,她犹豫了。   纵然那时贫穷又落魄,然而也不都是痛苦的回忆,况且两国风俗迥异,她虽然适应力极好,然而总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更何况她唯一的亲人还在那里。   达提雅见她沉默,心内有些焦躁起来,正要再开口,便听陈青鸾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回去的,眼下政局不稳,我的身份对阿姐是极大的威胁,为了我们都能好好的活着,我绝对不可能再踏上罗兰半步。”   达提雅听她这么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乳白色玉瓶递给陈青鸾,对她道:“我听闻你身上的毒不仅没有治好,反而还加重了,这解忧散你拿着,若是实在熬不住了就吃了。别逞强硬挺,毕竟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陈青鸾接过尚且带着体温的瓷瓶,温热又光滑,隐隐散发出她所熟悉的香料味。她对达提雅道:“你何时返程?”   “月末便走,离开太久我不放心。”   陈青鸾点了点头道:“照顾好她,自己也要保重。”   达提雅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陈青鸾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又低首看了看手中的玉瓶,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果然一切都回不去了。”   解忧散乃是教廷中极为贵重的秘药,能解百毒,同时也能叫人忘记前尘过往。   她没有问达提雅送药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阿姐也默许了,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分岔路,走上去,非他们自己所愿,却再也没法停下来。   陈青鸾此刻只是无比想要见到苏仁,同他调笑几句,两个都不奢求未来的人最适合相互慰藉,而那个微凉的怀抱竟是比什么都更叫她安心。   想到此处,她也未喊下人,直接出了小院,往广川阁快步而去。   然而行至主屋门口,陈青鸾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竟有血腥味自那并未关严的门缝之中钻出来,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小心的侧过身,仿若没有察觉到异样,轻轻扣门道:“你在里面吗?”   屋里传来哗啦啦一阵响动,似乎是书桌上的东西被扫到了地上,随即便听得苏仁哑着嗓子道:“没事,你别进来,派人去叫李德喜来。”   陈青鸾听他声音哑的骇人,并未听他的安排,而是推开门走了进来。   室内一片狼藉,血腥味的源头也瞬间被找到——那是一个女子的尸体,背对着门口看不清容貌,但是衣衫有几分眼熟。   陈青鸾并未细看她,只快步走到方才声音的源头处,只见苏仁双手撑在桌上,眸中泛着不正常的血色,对她吼道:“出去!”   陈青鸾却是不退反进,试探着问道:“是有人给你下毒了?可要我叫人来?”   苏仁强行转过脸去不看她,极为艰难地自喉中挤出一句话:“别过来,我怕……伤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该上船了 第43章 无惧无悔   湘荷是在中午时就溜进了广川阁主屋,她趁着屋内没有旁人, 哆哆嗦嗦地将一包药粉倒进了香炉内点燃。   香炉中腾起丝丝白烟, 消散于无形, 却诡异的一点气味都没有。   湘荷心中一喜, 宫里赏下来的药果然不是俗物, 这样一来, 就算是精明如老爷,应该也是发现不了的。   做完了这事,湘荷又轻手轻脚地躲到了纱帐后头,她知道今日陈青鸾要去见外客, 所以孤注一掷,赌的乃是苏仁会先回来。   自苏仁同陈青鸾成亲以后,宫里来同她询问消息的人便没再出现过, 她等了数日仍没有结果, 正自焦急, 却听鹂儿同景婳聊天时提到,陈青鸾曾同苏仁提议, 要把她们四人放出府去。   那二人只当是件高兴事儿,并未注意到湘荷的绝望。   她之前不断与皇后派出来的人通风报信,收的赏银都补贴给了家里,然而前些日子附近遭灾,粮食药材都涨了价。上一回大哥过来要银子她拿不出,昨日再上门寻她要钱的就换成了一脸凶恶的债主。   皇后那边。定是因为她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打探不到,直接当她做弃子。如今背了一身债务, 她一天是厂督府的人,就没人敢动她,可若是失了这靠山,她根本不敢想。   她进府的晚,只见到了厂督大人跟陈娘子的卿卿我我,却没见过他从前对待那些姬妾的狠辣手段。否则,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来。   苏仁进屋时便察觉到里头有人,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只当是露珠,便没有在意。原想着去榻上小憩一会儿顺便等陈青鸾回来,哪知刚走进卧室,便见纱帐后钻出一个人来。   湘荷福了福身,妩媚地笑着道:“老爷,夫人她平日生意也忙,奴婢也想为她分忧,来服侍老爷呢。”说罢,便上前要替苏仁更衣。   苏仁却是后撤了一步,没叫她近身。湘荷对上他的眼神,只觉周身发寒,先前的勇气早就跑没了影儿。她强笑着道:“老爷若还不想休息,那奴婢去给您倒茶。”苏仁冷眼看着她的背影,只见湘荷穿着极其轻薄,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是显然训练的不到位。笑的勉强不说,动作还有些僵硬,实在是看不下去。   他冷冷地道:“这用不着你伺候,出去罢,以后不许再踏入这屋子,听到没有。”   说罢,他抬手就要将卧房的门推上。却见湘荷身子止不住的抖,回过神来时却已经解开了外衫的扣子,面色潮红,眼神也十分迷离。   苏仁眉头一皱,心道不好,下药没有只下给自己的道理,正要将她丢出去并叫人来彻底将屋子清理一遍,却突然感到呼吸一滞,内力有些运行不畅。   苏仁只觉血气上涌,面前女子的声音失真有些失真,叫他想起从前自己初进宫时那些总爱围在身边的老宫女们。   尖细的嗓音,浓重令人作呕的脂粉味儿,叫人浑身战栗的尖长的指甲。如同泛着腥臭的污迹,甩不开丢不掉,只能用鲜血来洗刷干净。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但凡露在外头的皮肤上遍布着伤口,大概是死于失血过多。   然而苏仁只觉胸中涌动着的杀意并未平复分毫,湘荷带来的这药明显不是普通的□□剂,而是可以无限放大人的感官,使人无法压抑心内的欲望。   爱欲可以,杀意也同样可以。   正当苏仁想要夺门而出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自远而近的脚步声,那声音十分熟悉,在此刻,竟令他感到了不安。   他并不想叫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   陈青鸾冲进书房后,只见苏仁呼吸凌乱,眼神凌厉而凶狠,直直地盯着自己,立刻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然而也只能想到是有人给他下了春|药这一步而已。   她立刻将窗户打开,同时对他道:“你先叫人打冷水来冲冲身子,我即刻去找大夫来……”   她正要喊人,手腕却被牢牢抓住,随后便被重重摔到了书桌上,她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正要挣扎着起身,却见苏仁毫不迟疑地俯下身来。   不似从前调笑时温柔又带着克制,这一吻十分霸道,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叫陈青鸾有些喘不上气,她只觉苏仁这不对劲的程度实在有些过了,一狠心用力咬了下去。   苏仁动作却是不停,血腥味在两人口腔中蔓延开来。半晌,他才抬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青鸾,同时用舌尖舔舐着下唇伤口中渗出的血珠。   陈青鸾的一只手腕还被苏仁压在桌上,她知道自己反抗不了苏仁的力气,用另一只手摸进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来。   一边调整着呼吸令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常,一边对苏仁道:“我知道你此刻肯定不好受,乖,把药喝了就好了。”   苏仁眯起了眸子,似乎听进去了,却还是不放开她,只用另一只手接过那药瓶,却是只瞥了一眼,便将其直接顺着窗户丢了出去,随即传来一声炸裂的脆响。   苏仁歪头笑了笑,眉眼之间风情妩媚,眼神却带着端详的意味,好似在赏玩一件精致的宝物,手却搭上了陈青鸾的腰间,手指一挑,腰带便开了。   苏仁平日体温偏低,此时手上的温度却高的灼人,陈青鸾只觉被接触过的地方都被感染的也被点上了火,她想要躲开,却无处可躲。抬手见苏仁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眉眼如画,眸子里的暴虐与渴望交织成一片。   陈青鸾突然就有些生气了,她还道苏仁真就像他说的那般正人君子,没想到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枉费她还小心顾虑的怕缠的太紧惹恼了他,结果却是自己也想多了。   美色当前,陈青鸾心甘情愿地做他解毒的灵药。   她抬手环住了苏仁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苏仁一直锁住她胳膊的手终于松开,抵在她脑后,另一只手一路下移,放肆地探索起来。   感官被无限放大,陈青鸾只觉自己所有得渴求都被激发出来。随着呼吸加重,不断地有呻|吟声自唇畔漏出,却更加激发了那人的兴致。   陈青鸾只觉自己犹如风浪中的浮舟,在对方指间身不由己地跃动。又似乎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人这般示弱,在能使上力气的空隙间,不断撕扯着他身上厚重的袍子,直到自己也能在那纤瘦又精壮的身躯上肆意留下印记,仍是不满足,不服输地将手往更隐秘之处探去。   花事荼蘼,抵死缠绵。   这一场荒唐而迷离的纠缠结束在天黑时分,苏仁最先清醒过来,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睡颜,她身上的衣衫早就零落碎裂,□□地缩在锦被之中,神色却是舒展的,似乎并没有被噩梦所惊扰。   看到这一幕,苏仁十分庆幸他当时还有将陈青鸾抱回卧房的理智,随后,一生之中头回感受到了不知所措滋味。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更多的是那些不可控制冲动之下香艳而疯狂的画面。   他记得他疯狂的索取,边笑边吻着她的耳畔,说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只能属于我。   他记得他带着哭腔说:她的世界里牵绊太多,在乎的人也太多,他无数次想要斩断她和世界的一切关联,让她的世界只剩自己。   他还记得,最后的最后,她抬手触摸他的面颊,轻声道:“别怕,我会陪着你的。”随后将他拥入怀中,用她的胸怀全盘接收了他惶恐。   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卑劣欲望,全都剖开了扯碎了,一览无余地摆在他最重视的人面前。   她究竟会如何看待这样卑劣不堪的人,苏仁不敢想。也许她自幼跟在神官身旁长大,学的都是所谓大爱无疆度化世人,并不会因此而离弃他。   但是如果从她眼中感受到了怜悯或者恐惧,那自己一定会发疯。   于是,等待她醒过来的过程便成了漫长的煎熬。   许是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陈青鸾的眉头皱了皱,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苏仁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表情实在是少见,她想笑,哪知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便不客气地对苏仁道:“去,给我倒杯水来。”   苏仁依言照做,回来时手中还多了一件宽大的袍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青鸾,直等她小口将一整杯水都喝完,便扶她起来,要将袍子给她穿上。   哪知陈青鸾却不理他,又缩回了被窝里,嘟囔道:“我才不起来,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苏仁眉头轻蹙,一面哄着,一面将袍子给她披上,又将她抱到了隔壁浴室。早有有眼色的下人准备好了热水。苏仁让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浴桶中,替她清洗身子时,不经意碰到了青紫之处,又引得她一阵抱怨。   好不容易服侍完了她,又将人抱回榻上去,苏仁这才也去沐浴。方才两个人在一处时,他还能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此刻只剩了自己,便又有不安涌了上来。   这段时日以来,他实在过于患得患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被和谐得边缘疯狂试探_(:з)∠)_   顺便女主没有药傻酥仁的意思,喝一两滴的副作用约等于喝酒断片 第44章 求仁得仁   直到身边的水渐渐凉了下来,苏仁才起身披了衣服, 心想着陈青鸾此时应该已经睡着, 便不想再吵醒了她, 正打算直接去侧屋将就一宿, 却见卧房的门开着, 陈青鸾正倚在边上。见到他出来, 故作不悦地道:“怎么这样久,可是那洁癖的毛病又犯了?”   苏仁忙过来将她又扶回了床上,一面走一面道:“怎么会,只是怕吵到你, 所以动作慢了些。”   欲盖弥彰。   陈青鸾失笑:“不用解释,你心里是怎样想的,我都知道。”   见苏仁不接话, 她又道:“从前我说, 我哪都不会去, 就留在你身边,你总是不信, 从今以后可是能信我了?”   苏仁艰难地开口道:“我从来没有不信你,只是我活着一日,自然是要留你在身边,但若有朝一日……”   他话还未说完,陈青鸾的手指却贴了上来,封住了他的后半句。   “我身上的毒都还没得解,尚且没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上, 你以后也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了,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第二日,苏仁直接告了假,同时命人将湘荷的后事处理了。   敢给东厂厂督下药,她这条命丢的一点都不冤枉。只是毕竟人没在了厂督府里,明面上还是要给她家人点交代——或者说是给他们些银子。   一查之下,才发现原来她母亲早就没了,前几个月来,她哥哥不断来管她索要钱财,表面借着给娘买药的名头,实际上都填了赌债。后来实在榨不出更多的钱后,就偷偷卖了宅子不知跑去了何地,债主们找上湘荷时,话说的不清楚,她心里发慌也没细问,这才糊里糊涂的赔上了自己的小命。   连个能为她收尸的家人都没了,一卷席子丢去乱葬岗,倒正好能随了她那苦命的娘亲一道,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温皇后送来的宫女倒是因祸得福,俱都被赏了卖身契放出了府去。莲蕊并莺儿自是欢喜,而景婳却有些闷闷不乐,她壮着胆子往广川阁来,说是要同陈青鸾道个别,却被苏海子直接拦在了外头,只说主母身子不舒坦,不见人。   景婳别无他法,只好叫他转告夫人,说自己回头若是能在京中找到落脚的地方,那回头还是想去她的店里做事,希望她能允了自己的请求,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他们二人在院门口的对话,全被苏仁听到了耳朵里,回屋之后同陈青鸾说了此事,末了还颇为幽怨地道:“没想到你不光招惹了许多男子,就连女子也为你害了相思病,当真是红颜祸水啊。”   陈青鸾这一天都没下床,此时正斜靠在软垫上喝着枫露茶。抬眼见他只穿了一身暗红色的绸缎长袍,腰带系的也松散,领口大开,胸前光滑的肌肤若隐若现。实在比自己更当得起红颜祸水四字。   她十分好脾气地道:“不过是个闺中友人罢了,她一个女子,京城中还没有亲戚,不投奔我又能靠谁去。你呀,怎么还吃上一个小姑娘的醋了?”   苏仁走过来,一手抬起陈青鸾的下颚,他道:“不论谁同你走的太近了,我都看着不顺眼,管他是男是女,是阿猫还是阿狗。”   说罢,俯身印下一吻,清凉的茶香被索取殆尽,伴随着温热的欲望,良久也不愿分开。   摘星楼建在紫禁城西南角的位置,原是前朝某代皇帝因着宠幸一位胡姬,特意为其建造。视野极好,却不是寻常宫殿的规格。本朝自开国以来,从没作为居所而被使用过。   温月如就被软禁在此处。   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期间也有人买通了守卫进来看她,亦或给她传信。所说的事大体分为两种。   一是八皇子一直住在景阳宫里,并没有被波及,就连太后三番四次想要将他接到身边教养都被躲了过去,这其中应该也有皇帝的意思。圣上既然垂怜八皇子,那么爱屋及乌,也许关于巫蛊案,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二是据说朝中又有人将先太子的事提起来,说他死因实在蹊跷,好端端地突然暴毙,没准也同压胜之术有关系。虽然这事儿苗头乃是冲着温氏一族而来,但是毕竟先太子也有温家血脉,若是皇后能想办法将先太子的死因同苏厂督亦或是苗家牵扯到一处,祸水东引。纵然不能因此彻底脱罪,但也可以将所有对手也拉下水,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温月如起先谁都不愿理,后来被烦的很了,便默许了第二条建议。   她不觉着这一局自己还有赢的希望,但是若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叫那些人就此遂了意,还是很不甘心。   再后来,找她传递消息的人都没了踪影,守卫也又换了一批,他们当着温皇后的面,半个字也不说,除了会在她试图往门外走时将她拦下之外,就如同一尊尊雕像。   温皇后出不得门,在楼内却可随意而为,她每日坐在高台上,不论景阳宫,鸣凤殿,亦或是乾清宫,都能尽收眼底。然而看得久了,一切就不真切起来,那一个个小方格子,终日都看不出变化,仿佛是个死物,叫人感受不到有人在里头住着。   后来,终于等来了一个客人。   苏仁再次见到温皇后时,竟然感觉此人是也有些值得佩服的地方——这么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寻常人早就要憋得发疯,她却每日装扮的整整齐齐,比从前在鸣凤殿里执掌六宫时更有些从容气度。   然而这欣赏不过转瞬即逝,他开门见山道:“自娘娘到摘星楼闭门思过后,宫里有些人很不老实,惹得太后并圣上都有些不开心,臣便将他们都下了狱。只是人员牵涉甚多,该如何处置,臣自己拿不定主意,想来请皇后娘娘指点一二。”   温月如神色淡漠,看也不看苏仁,只道:“如今凤印又不在本宫这里,你还是去找你新主子商议去罢。”   苏仁笑的很和煦,“如今代理后宫事务的乃是苗贵妃,她本是想为皇上并太后分忧,将那些人都处置了,可是臣见其中有许多娘娘身边的老人,有些不忍心,所以才来知会娘娘一声。”   温月如这才转过脸来,没有生气的眼神落在苏仁微微上扬的唇畔,她觉着自己应该气愤,应该指着苏仁的鼻子骂他是个奸诈卑鄙的畜生,骂他这样黑心肝,活该断子绝孙。   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她觉着自己没有这样的力气了,只是淡淡地道:“那你便遂了苗贵妃的心愿便是,且叫她高兴几日,不然若是甜头还没尝够,便被畜生叼进了坑里,也太憋屈了。”   苏仁好整以暇地笑道:“畜生也是专爱围着血腥味儿打转的,苗贵妃是个妥帖的人,想来不会做傻事,自然能比某些人活的长久。”   温月如冷淡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蹙起眉道:“你且说说,本宫有何事对不住你了?”   苏仁似笑非笑地道:“这皇宫中,就连耗子洞里发生的事儿都瞒不过本督的眼睛,娘娘还要我一桩桩一件件地数吗?”   这句话,正是温月如曾同身边亲近的宫人讲过的,现如今又从苏仁口里说出来,让她觉着十分可笑。   鸣凤殿中有苏仁的暗桩,她知道,只是没想到竟然在自己的亲信里也有。   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从来与苏仁的地位就不是对等的,苏仁找上她,并非是想同她合作,只是觉着她容易控制罢了。若自己能做个好棋子,也许还能看着潇儿登基,能成为尊荣金贵的皇太后。   然而,那条路,断送在了她的不甘心上。   不甘心温家被隔绝在权力中心之外,不甘心做姐姐的替代品,不甘心自己的儿子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不甘心连个阉人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这一辈子,似乎就是毁在了不甘心三字上头。   温月如神色变了几变,还是强做镇定地道:“苏仁,你若是为了取笑本宫而来,那如今也该满意了,请回罢。”   苏仁听了,挑眉笑道:“既然娘娘不愿意叫本督陪着聊天,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娘娘也许还不知道,陛下打算立储君了。”   温月如冷笑:“那有与我何干,你总不会说,有我这样的娘亲,潇儿还有机会成为太子罢?”   苏仁笑的如沐春风,他凑近温月如,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温月如神色立时愕然起来,直到苏仁离开,仍然定格在那里。   三日之后,温皇后于摘星楼顶凭栏远望时,不幸坠楼身亡。举国哀痛之余,皇帝下诏立八皇子慕容潇为太子。   年幼的八皇子搬进了东宫,他离开景仁宫时哭个不停,却被皇姐毫不留情地从怀中推了出去。   慕容云笑也在哭,可她比幼弟更早明白过来,是母后用性命换来了他们的生路,她用自己的尸骨筑起了高抬,叫他伸出手就能够到那举世无双的尊荣。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凉凉退场了,可以说根本连个小boss都算不上,战斗力比较强的还在暗搓搓的等着出场 第45章 内忧外患   慕容潇会如此顺利的登上太子宝座,朝中老臣们统统十分默契地纷纷称颂皇帝英明, 竟无人提出异议, 温皇后此前未定下的罪名也随之烟消云散, 无人再提起。   葬礼之后, 为表彰苗贵妃今日来的辛劳, 特下旨晋封为皇贵妃, 代掌凤印统领六宫。   苗卿颜表面上欢欢喜喜地接了旨,私下里却没少在太后跟前抹眼泪。   佛堂里光线氤氲,苗倾颜跪坐在衣着打扮都朴素的不似宫中贵人的老妇人身后,葱白的手指绞紧了半湿的锦帕。   “姑母, 您说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甚至还将洵儿的安危也赌上了,结果就换来这么个没用的名分, 这是为谁做嫁衣呢。早知如此, 还不如作壁上观, 看他们二人斗个鱼死网破!”   苗太后眼皮也不抬,只道:“你觉着这一遭下来, 咱没捞到什么好处就是亏了?你怎地不想想,若是温月如斗赢了,能够执掌大权说一不二,那以她疯狗一样的性子,能给咱苗家人留条活路么?不管怎么说,温家现在已经没人了,太子跟咱们没有仇, 他将来登基,再怎么样也不会苛待你们母子的。”   她似乎觉着这样的事不该叫神佛听见,便合上了方才还在看的佛经,抬手示意苗卿颜搀她出了佛堂,同时接着道:“再者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洵儿年纪还小,他适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还不一定呢,你做母亲的心我都懂,可是你也不能太过急躁了。”   苗卿颜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还是低声道:“姑母说的这些,倾颜都明白。只是那慕容潇同他母亲多像呀,我也是怕他也是个养不熟的性子。就好比说前些日子,姑母看他可怜,想要接他到身边照看着,他可倒好,推三阻四地,一点儿都不把姑母放在眼里呢。”   苗太后眯起眼睛,哦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些玩味,“哀家倒是觉着,潇儿的性子,同他父皇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苗倾颜听她这样说,低首不再言语。苗太后其人,刚正的不似个女子,当年先帝早逝,苗家她明明在两个儿子中更加喜欢小儿子慕容钧,却十分坚定的拥立慕容铎登基为帝,纵然之后母子二人一直矛盾不断,却也从没有起过想要让平王取而代之的念头。   她方才说太子同他父皇相似,那可不就是表明,她觉着慕容潇更适合继承大统么。   苗太后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苗倾颜仍然年轻毫无瑕疵的脸,幽幽地开口:“你别不甘心,若是叫你用你自己的命连同苗氏一族的前程做代价,换取洵儿一个皇位,你愿意吗?皇上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温家本来就没什么像样的人,温月如既然乐意,舍了也就舍了。咱们苗家可不一样,你的父兄子侄们都没做错什么,何必搭进去这许多人命。”   苗太后的语气淡淡的,似在阐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事。苗倾颜却听得冷汗直流,她突然觉着自己这么些年来,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得了圣上特别恩宠,反而是件好事了。   宫里头的人都安分守己,苏仁便将心思更多的放到了外务上。   因着北方多省夏日里都糟了旱灾,天气暖和时,路边的野菜,山间的走兽,尚可用来充饥,而随着天气转冷,后续问题便凸显出来。粮价居高不下,需要官府恒定粮价进行调度。   民以食为天,调配粮食自然成了当今的第一要务。苏仁忙的不可开交,却还特意给自己揽了另一桩差事。   同罗兰签订了通商条约之后,自会有负责涉外工作的使臣常驻于京内,虽不是达提雅那样位高权重的官员,却也不能过于轻慢。修建使馆这类的活计自轮不到劳动苏厂督大驾。然而苏仁却还是以监工为由去看过几次,其中有一回还特意带上了陈青鸾。   陈青鸾初始还以为苏仁是以此为借口,可以忙里偷闲与自己相处一会儿,后来便觉察出些别的目的来,便偷偷问他道:“看的这样仔细,你是不是也想要动土木了?”   苏仁被她识破了心思,也就不再费劲掩饰,“有人送了我一处别院,位置不错,可那样式我不太喜欢,想要重新修整一番。”   陈青鸾偏头笑道:“那么,是要尝试一下修建成异域风格么?”   苏仁点头默认,陈青鸾便道:“那又何必来看他们的,不若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保准让你满意。”   苏仁失笑,“哪有叫人自己给自己做贺礼的?”   陈青鸾有些不解:“礼物?平白无故地送这样大的礼做什么?”   “并非平白无故,而是生辰贺礼。”   陈青鸾的生辰,对旁人都是要特意瞒着的。而她自小也并不过生日,所以虽然并不用连苏仁一道瞒着,但也未特意告诉过他。   她问苏仁是怎生查到的,苏仁只高深莫测地并不作答。   陈青鸾缠了一阵没有效用,也只能作罢。   因着两国建交,自是要为对方国君的生辰准备贺礼,鸿胪寺的官员进行这项工作时,便被苏仁知道了,罗兰新帝本是冒用了陈青鸾的身份,所以她公开的寿辰,自然也该是陈青鸾的。而苏仁不愿与她明说,自是怕又勾起她的回忆来。   而陈青鸾显然并未想到这一点,自顾自地同苏仁聊起了罗兰的风俗习惯来,说来说去,便讲到了教廷上头。   神官们不论男女,禁婚嫁却不禁恋爱,甚至于位高权重的祭司与大巫女都会蓄养许多的情人。   神官本就需要净身,自然不会留下后代。而巫女若是生下孩子,则被是称为神赐之子,不能养在自己身边,而是要送去福利院中同那些被遗弃的孤儿一同长大。   苏仁听到此处,眉头一挑,对陈青鸾道:“你们这风俗也太不近人情了,这般严苛,又不能还俗,也真难为还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   陈青鸾笑道:“罗兰可没有科举这一说,平民百姓若想往上爬,只有两条路,一是参军,二就是出家。若是条件再不严苛些,怕是要有大半百姓会把还不懂事的孩子都直接往神殿里送呢。”   然而一旦出家,舍了所有俗世牵绊,再位高权重又能如何,左右不过辉煌半甲子,并不能给后人留下什么。   也许正因为如此,教廷多年来虽然势力庞大,却仍然无法从根本上撼动早已腐朽冗余的贵族皇权。   然而点滴的改变也确实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着,那位出身卑贱的新任女皇,陈青鸾曽不止一次说过她比自己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并非是妄语。   后来,这新修建的使馆内,新迎来的正是一位寒门出身的使臣,且是一位女子,更与陈青鸾机缘巧合成了至交好友。   而邻国之事,本也轮不到他们来操心,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原,陈青鸾自到了京城后,第一个有人陪伴的新年,却并没有安静祥和的度过。   清晨的官道上,有快马冒着风雪飞驰入京。随即便有震惊朝野的消息流传开来——南疆战事又起,数年前归顺大楚的百越遗民突然起兵造反,而前去镇压的军队中又有哗变,劫掠了数个城池后隐入山林之间,神出鬼没地伏击当地守军,对平民百姓也多有骚扰。   圣上震怒,当即下令征调三十万大军前去讨伐。而究竟要派谁带兵前去,朝中却是争论不休。   南地多丛林叠嶂,山民更是擅用蛊毒,兵马再多都很难讨得便宜。当年对百越的一战,主帅便不知何时中了蛊毒,以至于决战之日都没能亲自上场,反而叫督军的苏仁抢了风头。后来虽解了毒,但本就年纪大了,又伤了根本,还朝后不到半年就归天了。   有这样的缘故,武将们自是谁都不愿去,有年纪老些并胆子大的,直接就称病连日不去上朝。胆子小怕被皇帝记恨上的,表面上凭君差遣,实则暗地里不住地向皇帝身边的近侍打听,生怕自己蒙了青睐,要去南疆喂虫子去。   陈青鸾自是知道苏仁曾在南疆带过兵,并且还是大获全胜,只是不知细节。一问之下,才知当年苏仁之所以能够获胜,也是用上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火攻。   林间潮湿,想要放火也没那么容易。然而若是有周身带着桐油的敢死队深入敌方腹地就不一样了。   一役险胜。等攻破了百越皇城之后,活下来的将士们为报昨日之仇,在城中大肆屠戮,这自然也是在苏仁的默许下进行的。   那百越皇族出身的紫衣客如此痛恨苏仁,甚至超过了主动兴起战事的慕容氏,这样看来,也不无道理。   陈青鸾颇有些担心苏仁会再一次被派去,苏仁却只叫她放心,“我又不懂得怎样行军布阵,那一回虽然侥幸胜了,可是死伤人数可不比敌军少,这样以命换命的打发哪能服众?圣上若是不想让军心不稳,就绝不会再派我去。”   陈青鸾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地不再多问,那位龙椅上的人心内究竟是如何想的,谁又能真算得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进入一个更加放飞自我的新副本啦~~ 第46章 边疆战事   平叛刻不容缓,领兵人选纵使再难定下来, 这仗总是要打的。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 这个烫手山芋竟然有人想要主动接手, 正是已经淡出众人视线许久的平王慕容钧。   没有过实战经验, 然而皇家子弟哪个不是熟读兵书?只要身边有值得信赖的辅佐之人, 也并非不能胜任一军之主帅。   慕容铎显然十分乐意给自己胞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于是领兵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以慕容钧为主帅,清平侯谭嗣同为副将,监军则是近日来在皇帝身边越发得宠的小曹公公。   清平侯之前也是百般推脱,本来见平王主动的往上冲, 正心里偷着乐。哪知旨意一下来,自己却还是没能躲得掉,暗叹时运不济之外, 也只好认命。   他择日便要带兵南下, 临走之前, 自有友人设宴给他践行。而他竟然还主动做了一回东道主,却是邀请了苏仁前去。   席上酒过三巡, 清平侯便道,若是自己此行无法平安回来,请苏仁务必照拂一二自己府内的侍妾潇潇。   谭裕同这人粗中有细,毕竟也是常年带兵的人,若是连枕边人有异样都丝毫察觉不出。怕是脑袋都要被人偷割了去。   苏仁听他这样说,知他已经将潇潇的真实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还是留了她在身边, 真情不似作伪,便应了下来,又劝他道:“你既已知道她是什么背景,当可以放心才是。”   谭裕同苦笑一声,“手段再高,也架不住有人抬出规矩来压着,我在时尚不能保她一点委屈都不受。我若是去了一年半载都无法回来,她跟她腹中的孩儿,不知要渡多少道劫呢。”   苏仁接了他递过来的酒杯,其中盈满了晶莹的朱红色,乃是自海外通商以来流传开来的新鲜玩意儿,以花果酿酒,香气馥郁入喉却无苦涩之意,正是苏仁偏爱的味道。他对谭裕同道:“你不用挂心,若她当真连个容身之所也寻不到,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原本以为不过是几句场面话,哪知不过月余,战报传来:敌军以百姓做诱饵,使楚军中了埋伏,曹监军当场身死。慕容钧若率的主力兵马勉强突围,损失惨重。而清平侯所率的兵马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战事不顺,朝中立时炸开了锅,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主战派自然还是坚持着从前的说辞,都道大楚的国威不可折损在此处,小小南疆夷民靠下三滥的手段侥幸占了点便宜,只要我军重整旗鼓后能够小心提防不再重蹈覆辙,定能势如破竹,迅速将叛军剿灭。   而主和派则认为,当年大楚对百越用兵,本是为了一统战乱,效秦皇统一六国之壮举。而战后将士们屠城之举实在有失仁义,甚至将百越皇族屠戮殆尽,这才激起了其部族的反抗之心。如今反贼们因有前车之鉴,知道就算投降也保不住性命,所以才会背水一战不顾性命。此时应该怀柔招安,不战而屈人之兵,方能彰显上国风度。   主和派的说辞其实漏洞百出,多半站不住脚,然而却起到了实实在在的作用——原本这事儿同苏仁没什么干系,但是众口铄金,现下虽然大家明面上不敢说,但心里怕是都默认那南疆遗民的叛乱与顽抗,都是由于苏仁之前带兵时杀戮太过之故。   这一个新年过的十分不愉快,南疆悬而未决的战事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仁倒是颇为沉得住气,他在朝中权势过人,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到头也仍是个内臣,其权势乃至性命都不过是龙椅上的人一句话便可左右,所以任凭他平日里再嚣张跋扈,仍是一把能叫人放心的刀子。   但是若他手中有了兵权,那就大不一样了。岂不之那史书上但凡宦官作乱都不能成事,就是因为手中无兵。起步知那千古唾弃的十常侍,那般权倾天下,也不过一代光耀,一旦军队哗变,立时便被尽数诛杀。   慕容铎年纪大了,他自己积威甚重,倒是不怕有臣下弄权,却少不得要为后人考虑。而他既然不能叫苏仁有掌握兵权的机会,那势必就不能再叫他上前线。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慕容铎最终还是下令,命苏仁继任监军之职,同时押运粮草前去协战。   陈青鸾听说这个消息后,十分自觉地开始打点行装,南疆冬日里温度不算寒冷,然而却是湿凉沁骨,少不得预备些轻薄又保暖的衣物,以及祛湿固元的药物。   苏仁冷眼看她里外忙了一阵,叹道:“若是我叫你别同我一起去,你定是不肯的了?”   陈青鸾笑道:“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她走上前,将指尖搭在苏仁眉心上,抚平那微微蹙起的纹路,接着道:“我这次一定要去,不光是为了陪着你,也是在为我自己打算。薛老这去了小半年也没回来,又正巧赶上战事,我身上这毒的解药,可是还没着落呢。”   这话自然是借口,刀剑无眼,真到了战场,哪有她一个女子四处寻医问药的机会?   苏仁知她倔强,只要她当真打定了主意要去,旁人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颇有些无奈地道:“也罢,如今你的身份也摆在明面上,留你一人在京城我也放心不下。只是虽然如今还没传开,可我接到的战报上,战况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叛军之中似乎有不少能人异士,绝非乌合之众,这一路许格外小心谨慎才是。”   陈青鸾听了此话,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派你上前线,却连真实战况都隐瞒不提。所以说皇上能放心叫你去,且不怕你借此掌控兵权,是因为他本就是要派你去送死么?”   苏仁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挑起陈青鸾的一缕秀发缠绕在指尖上把玩,同时道:“也不尽然,圣上还不至于昏庸到用百姓的性命来儿戏。只是我若监军不利,便更能衬托出平王的好来。他如今身边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便又想起这个弟兄来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是为了叫陈青鸾宽心。实则心如明镜,皇帝此举若不是有意为之,那边是当真年老糊涂了。   陈青鸾又如何不知,慕容氏这二位天之骄子,兄弟阋墙不至于,感情却实在说不上亲厚。慕容铎此举,倒像是在针对苏仁了。   只是他若想要夺了苏仁的权力,自有更简单的方式,此举与其说是宣战,不如说是警告。   好在陈青鸾活了这小半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遇而安习惯了,便也不去费神考虑那些根本没法子求证的事儿,又将话题转回到这一路行程上。   苏仁将从前在南疆所经历的种种危险,并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同陈青鸾细细讲了,“虽然我会尽量不叫你离开视线范围之内,但是山路崎岖,若真遭遇了敌兵,情势瞬息万变,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陈青鸾心知这一路的凶险定然不会少了,便将叮嘱一一应下,二人直商议到天都黑了,却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潜入厂督府竟也未被阻拦,就那么静悄悄地跪在了主屋门口。直到露珠端了宵夜过来才发现。   还不等那人摘掉面罩,只凭那一双婉转多情的眼睛,陈青鸾便认出来人正是潇潇,她跟在苏仁身后出来,轻轻戳了戳前边那人的腰,悄声道:“你是不是早就发觉她来了?就叫她一直在外头跪着?”   苏仁回身拉住她不安分的手,低声道:“夜闯厂督府,不直接要了她的命已经算我大度。若不是你那丫头咋咋呼呼喊了出来,我还想叫她跪上一夜呢。”   陈青鸾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推开门走出去的一瞬间,神色就变了,如同将所有的温度都留在了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潇潇也不言语,见了苏仁只是不住磕头,直到额头都流了血,星星点点地滴在雪地上。苏仁才冷冷地道:“你是知道规矩的,若是想要去救你男人,自己去南疆便是,又何必来求我?”   潇潇声音很平静,然而尾音却带着极难察觉的颤抖,“若我孤身前去,没有情报没有支援,怕是连他身在何处都找寻不得,不过白白浪费时间罢了。还请主父许我重回您麾下。只要能救出谭郎,我今后直到用尽了这条命,也绝不再退出影部。”   苏仁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道:“你当这是你家后院,想出就出,想进就进?何况本督并不缺一把钝了的刀。”   潇潇低垂着眼眸,又缓缓叩首,随后道:“属下明白了。”说罢,起身将面罩重新带上,转身退入茫茫夜色之中。   陈青鸾望向她离去的方向,只觉那身影萧瑟单薄,莫名有些可怜。直到感觉被宽大的衣袖挡在了身前,有人在她耳边道:“夜里风凉,回屋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还停留在组队阶段   突然觉着其实潇潇好像拿的才是正经女主的剧本,都怪我是个不正经的作者,苦了她了<(。_。)> 第47章 南疆之行   房门一关上,地龙的热气被收拢在屋内, 便重又变成了温暖的小天地, 外头的风雪声仿若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陈青鸾的指尖却还有些凉, 她想着方才的事, 对苏仁道:“我上回见她, 还看不出有身子, 现在这样……难不成是小产了?”   苏仁似乎有些不满陈青鸾对潇潇的过分关注,只淡淡地道:“谁知道呢,许是用了虎狼药剂催出来的。”   高门大院内,腌臜事情多得很。潇潇虽是怀着身子进了清平侯府, 但是因为她出身卑贱,所以纵然侯爷再宠她,也不能当着所有族人的面越过了规矩去。只道回头孩子能平安生下, 就正式过了文书给她个姨娘的名分。   而他这一走, 潇潇身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能护住肚子里的孩子到如今已是很不容易。偏巧侯爷现下生死未卜,若她当真生下遗腹子, 其它几房可就没法从中捞到便宜了。   明枪暗箭一再逼迫,纵然潇潇再有本事也渐渐抵挡不住,她若不偷偷离了侯府,纵然现下还能勉力维持,到生产的时候也逃不过个一尸两命的结果。所以她当机立断逃了出来,找隐蔽处将孩子催生出来再交给妥帖的人代为抚养一阵,这也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而她拖着这样的身子, 还执意要去南疆,只怕是存了若不能将清平侯活着找回来,便同他一起埋骨异乡的心思。   决绝坚毅,可歌可叹。   为了情郎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也自然可以不顾命令与大局。苏仁说这把刀已经钝了,并非虚言。   陈青鸾虽不曾特意留意过侯府的内情,却也能猜出个大概。她知苏仁不愿多说,乃是不想叫自己跟着感怀,也就撂下不提。   启程的日子大雪纷飞,陈青鸾仍是按着以往的习惯,扮做小太监的模样随侍在苏仁身边。厂卫们都知道她的身份,虽然不好当着其余将士们的面口称主母,然而其态度之恭敬,叫人很难不联想些什么。   陈青鸾也知苏仁名声在外,道不差多这一条荒唐的罪状,但仍然还是尽量减少了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次数,平日里就缩在温暖的车厢中。   然而女扮男装的,其实并不止她一个。   潇潇混在厂卫之中,并没带人皮面具,只是用妆容掩盖了原本艳丽的容貌,若是本就熟识的人,还是能够轻易认出来。   陈青鸾知道苏仁也是默认了她此举,便不再过问,一路没同她搭话,只是平日里有意无意会多看上两眼。   越往南面,天气就渐渐温暖起来,湿气却是越发重了,到得岭南之后,虽然已经见不到积雪,夜间却分外难捱。被褥都带着潮气,非得每日都生火烘一烘才能睡舒服。   偏生这温度不高不低,叫人难受,又不至于将蛇虫鼠蚁都冻死了,那些叫不上来名字的玩意又爱往人衣服里钻。   陈青鸾知随军并不似平日出行游山玩水时可以肆意潇洒,少不得要紧着赶路而忍耐些,总不好叫别人都迁就她一人。好在她以前也是吃过苦的,自认为忍下这些也没什么打紧。   哪知苏仁却是比她还要挑剔,样样都不将就,所乘的车厢虽小,却是什么都不缺,舒服的如同这一趟就是在外出游玩一般。   陈青鸾将一切看在眼里,私下同亲近的厂卫打听,便知苏仁原本虽也挑剔,但只是自己端着,食物看着不喜便一口不吃;物件觉着脏便一手指头也不碰,若是有人特别留意着他,样样伺候到位,那是服侍的人有心。而若是就此疏忽了,他也不会特意下令将要求说明白,不过是找机会将那不合心意的人也换下去罢了。   所以他这一回,竟是为了自己一反常态。得知此事之后,陈青鸾心内长叹,只求自己这一番跟来,纵帮不上忙,至少也别成为他的累赘才好。   到得南疆境内之后,苏仁很快便与平王所汇合。大敌当前,少不得要将之前的嫌隙暂且放到一边。   简单交代了情况之后,苏仁便将兵符交给了平王,叫他将增员编入队伍。并说自己虽身负监军之职务,然而不过是一贯的惯例,他不会对平王的决策有任何异议,让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做决策。   慕容钧近些时日里劳心劳力,兼之此地气候恶劣,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精神状态却还不错,瘦削的脸颊上显出了刚毅,很难将其与从前名冠京城的翩翩公子联系到一起。他听了苏仁的话,只爽朗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就请苏大人坐镇后方了。”   这所谓的后方,就是祢城。   当初百越遗民突然起兵叛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下了原本便属于百越领土内的三座城池,分别为祢城,雅耳,耿马。这三城距离相等,其间又没有高山阻隔,互相援助极为便利。   而其中,唯有祢城距边境最远,且与另外两城之间隔着一条名为白月河的长河。楚军之前就是在河道处设下了埋伏阻拦其援兵,才将祢城从叛军手中抢了回来。   也许是出于报复心,所以百越叛军所到之处,定要将楚民也尽数被屠戮。好在此处多民族混居,边陲城镇中楚民人数本就不多,又早早得到了风声,大部分都在城破之前便逃了,所以百姓的伤亡情况还不算严重。如今祢城之中剩余的居民也还照常生活着,并未因战火而变为一座空城。   而首战告捷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惨败,白月河对面便是连绵不绝的山林与沼泽,纵然也有村寨,但都是依山所建的吊脚楼,根本容不下军队驻扎,且山民虽然面上不敢反抗朝廷,其实心内也是多半更偏向于叛军那边。所以楚军渡河之后,先锋军根本不敢驻扎在村寨之中,只能于林间扎营。   密林见视野极差,夜间又有浓雾,屡次被偷袭之后,不得不暂且撤回至河东修整。而清平侯带领的左翼部队,因意图绕路去救援一处汉民聚居的镇子,比大部队撤回的速度稍慢,就晚了这几个时辰的功夫,便遭遇了叛军的截杀,现如今生死不明。   平王率领的主力平安撤回后,他下令只叫伤病与轮休的将士回祢城暂住,其余则在白月河东侧沿岸拉长战线安营扎寨,此举也成功抵挡了多次敌军偷袭,但是与此同时,楚军也未能再进一步。   期间,慕容钧也派斥候渡河搜索过多次,然而不是空手而归便是连斥候本人都没能活着回来,可想而知在河对岸的密林之中,定然也有敌军的防守。   战况胶着,虽然楚君粮草齐备,又新派了增员兵力,却叛军栖身于山林之中,也并不缺乏补给,所以消耗战全无意义还是要找寻可以扭转局势的突破口。   苏仁话说的很明白:你们的烂摊子,本督不接手,反正该来的兵员粮草没有克扣,再没个进展,那就是你慕容钧领兵不利。   而慕容钧也十分有自知之明,苏仁没有针对他已是万幸,他也不指望着对方能施以援手,两厢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东厂的车马在河岸大营待了不过半日,便折返回了祢城,在百姓各样眼光的围观中,住进了早已是座空宅的守备府邸。   整座宅子里没有外人,陈青鸾便换回了女装,她安安静静地自后门溜了出去,去了祢城最热闹的街上。   战时人心惶惶,但是日子还是要过,店铺都还在营业,往来也有不少行人。当地人说话都带着口音,陈青鸾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会被发现是个外来的,便也没亲自去打听事情,转了一圈便回府去了。   正赶上苏仁将人员调度安排完,见到陈青鸾笑意盈盈地走进院子,舒眉浅笑:“这些日子一直闷在马车里,出去走走活动一下也好,只可惜我没法陪你一起。”   陈青鸾将在街上买的点心放在桌上,将纸包一一打开道:“那是自然,你最近哪能抽出空来呢。喏,这是我刚买来的,虽然粗糙些,尝个新鲜还是可以的。”   那糕饼都被做成了花朵的形状,鲜艳可爱,苏仁方才忙了半日也没顾上吃饭,现下腹中是有些饿了,便捻起一块放在口中吃了,挑眉笑道:“不错。”   陈青鸾偏头,意有所指地道:“我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苏仁听了,眼中漾出几分暖意,二人便在院子中将糕饼分而食之,甜腻的点心配上半凉的清茶,简陋却也不难下肚。   陈青鸾吃下手中最后半块点心后叹道:“只可惜不知是如何做的,过几天怕是吃不到啦。”   苏仁似笑非笑地看她道:“你是认为这祢城之中还有细作?”   将军交战,哪有不往对方地盘里安插眼线的。而如果这些探子在搜寻情报之余,还能给对方下个毒搞个暗杀什么的,更是再好不过。   防不胜防,不若主动出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仿佛喝了假酒一样颠三倒四的,今天在单位摸个鱼来修了下文~   这章就是正常的更新哦,48章是明天的~ 第48章 引蛇出洞   眼下是他们进城的第一日,陈青鸾又从未露过面, 她去买的东西肯定也还没被有心人做过手脚, 所以也还能令人放心, 不用顾忌太多。   而自明日之后, 这守备府的一应用品, 就要一再严查, 这些街边档口的小吃却是再也不敢买了。好在这宅子里本就一人不剩,如今里里外外安插的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陈青鸾也心知,苏仁这般严加防范, 除了天性便严瑾缜密之外,怕是因为还没有什么头绪。   她眸中映出苏仁的侧颜,心知这人就算再是同平王有嫌隙, 也绝不会真就彻底放任战局而不顾, 纵然也许各人心思不尽相同, 然而希望战局尽快有所转圜,早日班师回京却是共同的目的。   盘查奸细如同大海捞针, 绝不是件容易事,对方若不主动露出马脚,那就只能兵行险着引蛇出洞了。   过了几日,苏仁接到来信,说是大营中有敌军的奸细被抓住了。据说是鬼鬼祟祟地意图靠近存放粮草之处被人发现,这才被抓了个正着。   刑讯审问这档子事,自然数东厂最在行, 苏仁决定给平王这个面子,亲自带人去一趟。一是将人押送到祢城的路上容易出现纰漏,且不说会不会被旁人救了去,只要一个看不住,让人犯自尽了,那就没地方再去找第二个。二是他既然身为督军,也总不能做个摆设,十分有必要经常去巡查一下驻军。   实打实的战争,同例行驻防调度不一样,稍有差池满盘皆输。京城里头可是有数不清的人等着拿捏他的错处,他不想叫那些人趁了意。   出发的时候已是中午,再回来不知要隔上多少天,他这一趟没打算带上陈青鸾,而他的小娘子也十分乖巧地表示自己也并不很想往军营生活。   苏仁扫视过那冷清萧瑟的院落,对她道:“我既没时间总陪着你,又不能放你随便出门,你现在可后悔跟来了?”   陈青鸾挑眉:“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战事紧张,再无聊也得忍了。难道留你一人在边关出生入死,我自个儿在京城里就能过的快活么?还不是要每日都提心吊胆的,你看那潇潇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苏仁浅笑,“那怎么能一样,我是来督战的,又不是身先士卒去杀敌的,你且放心便是。”   陈青鸾点了点头,如同怕冷的猫儿一般缩在苏仁怀中道:“嗯,早去早回,路上小心,若是碰着有狗急跳墙只针对你一人出手的,千万别逞强。”   她并不是凭白的伤离别,而是苏仁这一趟,本就是个幌子。   哪有这般蠢的探子,潜伏了几个月都好好的,突然就露了马脚呢。消息是假的,为的就是叫那些真正隐藏在暗处的细作杯弓蛇影,行事有异。   这不是个完全的好法子,然而也总比毫无作为虚耗时间来的有用。   因祢城其中还有许多伤兵在休养,物资消耗量很大,所以不能完全封闭城门,虽然一再戒严,然而也要给百姓留出可以出入流通的通道来。   这样一来,百姓尚且能维持生计,但城内混进敌军探子的可能性也变得更大了。   陈青鸾自第一日谁都没见过时出去逛了一圈,之后便谨小慎微起来,不肯再出门。原本苏仁还在时,她就跟在他身边,帮他整理书文,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偶尔聊上两句再温存一番,夜间相拥而眠,倒也没觉着日子难捱。   可如今苏仁不在身边了,周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宅院又冷冷萋萋,便觉有些寂寥了。   早先的守备全家都被叛军杀了,家仆多半也没能逃得掉,纵有那么一两个侥幸活命的,也都各回自家去,再也没回过府里。所以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各处倒是干干净净的,但是陈青鸾总觉着,那些隐秘处的墙角砖缝里头,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还在隐隐啼哭。   这一夜,陈青鸾没有睡好,窗外的风声凛冽,她恍然间仿佛置身于数年之前,那还在四处奔波逃命的日子里。   这种感觉并不好,陈青鸾突然觉着自己有些没用。如果她武功过人,或者可以易容的出神入化,那么何止是军营,刀山火海她都去得。   一夜翻来覆去,直到天光乍亮,风也渐渐停了,陈青鸾这才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睛已是晌午,她昏昏沉沉地吃了口东西,推开门,被雨水冲刷了一整夜后,空气也较昨日清新了些。   再窝在卧房里肯定是不行的,又不能冒险作死出门,思来想去,陈青鸾还是决定去书房找些话本来打发时间。出乎意料的是,书房中竟有许多附近的县志,以及一些记载了民俗与传闻的志怪书册。她将其依次从书架上取下来,看的津津有味,直到有人敲门来给她送饭,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她不想放下手里的书,左右也是自己一人吃,她便喊那人进来,将晚饭直接摆在书桌上便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送饭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厂卫,这人平日并不在近前伺候,今日也不知是替了谁的班。   显然他并没有预料到自己随军出行的工作里还有一项是要侍候主母,行动之间略微有些拘谨,只低着头将食盒内的碗碟一一摆好之后,便垂手站在桌旁。   陈青鸾一手还捧着书,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腌制的笋片刚要送到口中,却突然停下了动作,抬眼对那厂卫道:“你自去休息就行,我也不习惯身边有人随时服侍着,感觉浑身不自在。”   那厂卫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陈青鸾眼睛一直盯在书本上,直到门从外边关严了,她才迅速地将筷子连书一同放下,并自荷包中取出几根银针来,分别浸到面前的几盘菜肴里。   起先还没什么变化,然而不多时之后,针尖处便渐渐显出乌黑来。   自那人进屋时,她便觉察出了些许异样。   她虽然同苏仁的手下们接触不多,但是自认名声还算不错,总不该叫人那般紧张才是。   更直接的理由是,她自那人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她在大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最近更是被苏仁收拢在羽翼之下,平日里过的迷迷糊糊,却不代表她能将从前那些血与泪都尽数忘却。多年流亡与被追杀的经历,将她磨砺的极为敏锐,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念头,都足够叫她警觉。   陈青鸾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将耳朵靠在墙上,外头寂静一片,并没有脚步声,想来那人并未离开,此刻正在外头等她毒发。   陈青鸾心里盘算片刻,将那些针默默收起,用筷子将菜肴拨弄开,便朗声唤道:“还在吗?来将东西收拾了罢。”   那厂卫立刻推门进来,仍是低着头,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陈青鸾正倚在窗边,脸色不大好看,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则扶在窗框上,似乎有些痛苦的样子。却在他转身关门的一瞬间迅速翻出了窗户,趁着那厂卫没反应过来,一边往西侧飞奔一边高声呼救。   头顶一阵风声呼啸而过,随即身后便传来了刀剑撞击的清冽声响。她头也不回,用尽全力狂奔了一阵,直到有几个熟识的面孔应声而来,护在她身前,她这才松了口气,只觉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那刺客武功不俗,与陈青鸾的影卫直接对上,还略占了上风。在见到对方的增员时便打算抽身。然而回身却发现早就被人包抄了退路,最终还是落败,被一干厂卫五花大绑,嘴也用破布堵的严严实实,连自尽都做不到。   陈青鸾这时已经缓了过来,她远远看了那刺客一眼,见他面相也十分年轻,比他所假扮的那个小厂卫也大不了几岁,却是满眼的狠厉之色,如同嗜血的猛兽。   她问周围的人道:“他所假扮的是谁,还能找到人吗?”   那些厂卫里自然有识得这张脸的,便立刻去找,确却是各处都寻不见人。陈青鸾轻叹一声,她也不是不知道这刺客顶替了那厂卫的身份混进来,原主怕是已经被他杀了,但总还是抱着一点幻想。   那刺客见陈青鸾面有忧色,口中便呜呜地发出了声音,似乎是要什么话要说。   陈青鸾此时自然是不再怕他暴起伤人,然而想到从前那紫衣客的诡异手段,仍是不愿意靠近,离着几步远的距离问他道:“你是想说,你能告诉我冒充的人现在身在何处吗?”   那人点头如捣蒜,陈青鸾轻笑一声,低头俯视着他道:“不用了,人我们自会去找,你也别想着打什么歪主意,且好好珍惜眼下还能全须全尾的日子罢,等督公回来,自会好好跟你聊的。”   作者有话要说:  酥仁:我这么大一个目标到处晃来晃去,为啥这些人非得冲着我夫人去?   作者:讲道理,你一看就很不好惹,柿子要挑软的捏嘛【顶锅盖逃】 第49章 峰回路转   过不多时,那被冒充顶替的厂卫便被找到了。   尸身是被裹在了袋子里, 藏在柴房的角落中, 在胡乱堆放的杂物中十分不显眼, 如今天气寒凉, 尸体尚未腐败出什么气味, 若非这麻袋上灰尘较其他的少了许多, 怕是还没这么快被找到。   那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人,面上还带着些许稚嫩,这样的年纪,若是在寻常人家, 还是被父母疼爱呵护着的。眼下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让人见了很难不生出几分同情来。   他是自背后被人用细刃偷袭,一击毙命。所以正面看上去也没有多少血迹, 想来死前也并未受苦。陈青鸾知道他们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托付后事了。就算还有, 随军出征的人, 多半尸身也带不回家乡去,便命人将他妥善安葬了, 又让人看紧那刺客,片刻也不能将绳索松开,若是督公三两日之内回不来,也用不着给他饭吃,只用湿布给他喂上点水,总之死不了就行。   另外,她又叫所有府内的厂卫严加防范, 不管巡逻换班都至少要二人一组,以防落单遇险,将一切都嘱咐妥当之后,这才回屋休息去了。   被这样雷厉风行的安排了一通,几个厂卫面面相觑,主母的样子似乎同往日跟在督主身边时不太一样啊。   今儿这么折腾了一通,累是累得很,却是一丝睡衣也无,陈青鸾躺在榻上,盯着棚顶发呆。   这刺客能混进来绝非意外,纵然今后加强戒备,也未必可以毫无疏漏。这人当不当正不正,偏偏要在苏仁去了军营时来冒险刺杀她这么个于战局无足轻重的人,兴许是打着围魏救赵的主意也说不定。   难不成那被敌军派去大营中细作,竟是身份比旁人的要来的贵重吗?   想到此处,陈青鸾不在犹豫,翻身亲自写了书信,差人连夜送去前方大营,将此事大致的经过与自己的猜测报告给苏仁,唯独不提自己遇到的凶险。   第二日晌午,那送信的厂卫便回来了,还带来了苏仁的回信。   原来这一次放出已经捉住了一个细作的消息放出去后,不仅混进厂督府里的这个坐不住了,军营里也有信以为真的,于巡逻时假做不经意往那关押“人犯”的方向靠近,被四下里隐藏着的厂卫抓了个正着。   以往的叛军,纵有偶尔被俘的,不是趁人不备抹脖子自尽,就是刚刚被抓了壮丁的山民,要紧事务一概不知。以至于直到如今,连叛军的首领是谁,都还是一头雾水。   虽是占了地利才居于上风,但那人既能策反已经归顺大楚数年的蛮族将士,又能能够进退得当地同楚军周旋,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而这番好不容易抓到了个活口,若是能将那叛军头子的背景揪出来,可以说是一大转机。所以这审讯的过程,苏仁自要从头至尾亲自监督。不过既然这边祢城里也这样不太平,那么他会尽快处理完军营中之事,若一切顺利,那么明日便能回来。   陈青鸾听闻军营那边一切顺利,稍微放了心,便去地牢探望了一下那个意图取自己性命的人。   那人被绑在栏杆上一日一夜,嘴里的破布也没人给他取下,整个人狼狈不堪,初始听到脚步声时,还吼了几声,待见到来人是陈青鸾,便安静了下来,低下头去不看她。   这女子的眼神太过通透,总有种和她对视久了,就要被她看透心中所想的错觉。   陈青鸾对他道:“我来是有个好消息来告诉你,军营里头那个没挺住,昨儿晚上已经咽了气,明日督公便会回来了,也省着你还要被绑在这儿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当真可怜。”   那人听了毫无反应,头都懒得抬一下,却听身前那女子又道:“不逗你了,东厂的手段你该知道的,他哪有这么好的命,没把十八般酷刑都尝一遍就痛快走了?”   听陈青鸾这样说,那人终于动了动,抬起头来狠狠盯着她。   陈青鸾见他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地道:“我本与这战况无关,又同你们无仇无怨,为什么要来杀我?”   那人口中又发出呜呜的叫声,陈青鸾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随行保护她的厂卫露出不解的神色,她却似乎心情很好,“我想知道的都已经得到答案了,至于其他的,我想军营里头的那个,会比他知道的更详细。”   第二日清晨,苏仁如期归来,衣襟上还带着朝露的湿气,显然是连夜骑马赶路才能在一大早就赶回来。   之前是怕他关心则乱,所以才将那刺客的种种行为略去不说,他自然只当是刚混进来便被发现了,现如今他亲自问起,厂卫们自然也不敢有所欺瞒,便将日前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说了。   事情的经过正讲到一半,陈青鸾径自直接推门走了进来,见到苏仁回来还吃了一惊,问道:“督公何时回来的,怎地都不叫我呢?”   苏仁原本是因为现下时辰尚早,知道她素来不习惯早起,便寻思让她再多睡一会儿,等晚些再去寻她,哪知就知道了这么一档子事,甚至还全体上下一齐瞒着,正自一肚子火气,见她过来,便冷笑着道:“左右凡事你都能自己处理好,连知会我一声都不愿意,那我回不回来又有什么打紧。”   陈青鸾立刻便明白过来,他定然是因那刺客的事儿生气了,她笑着走过去,就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拉着他的袖子轻声道:“我还不是怕你担心么,左右人都已经抓住了,也省着你这么多天白着急。倘若是那贼人没捉到,你还不立刻回来的话,我不仅要闹,还要去拿着胡琴到军营外头唱上一曲负心汉呢。”   苏仁被她缠的没了脾气,将她的手自袖子上拽下来捂在掌心里,又回身叫方才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了的厂卫将来龙去脉说完。   这事儿本就不复杂,听过之后,苏仁便命人去审讯那刺客,自己却直接牵着陈青鸾往卧房走,同时道:“怎么起的这般早,我不在就一时片刻都睡不着吗?”   陈青鸾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张口却是:“正好你回来了,赶紧陪我再回去睡一会儿罢。”   苏仁知她是想要借着由头让自己也休息一阵,他这些天在军营中的确十分忙碌,现下也确实是有些乏了。   虽是冬日,但上午的阳光还勉强带着几分暖意,又不过分刺眼。二人和衣而眠,直到午时才悠悠转醒,正好有人来禀告,说那刺客已经招供了。   原来那人本是潜伏在祢城中的细作,自监军一行人住进了守备府之后,便留心在此处,后来见苏仁离了城去了军营,然而这府里仍是留了许多人不说,且仍是戒备森严,便起了疑心。   混进来之后,发现了陈青鸾其人,他虽也听说过京城里头有权势的太监也照样可以三妻四妾,然而行军在外还带个女人,实在是匪夷所思。同时又觉着是个天赐的好机会,若是能挟持了这个所谓的督公夫人,也许可以以此为由逼他放人。   所以他下给陈青鸾的毒虽然厉害,却并不致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散漫迷糊,会瞬间识破了他的伪装。   苏仁斜倚在榻上,眯着眼睛听完了回报,也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只留下了已经整理好的供词便令人退下,一边看一边道:“这么快就招了,还不如军营里头那个骨头硬,这批叛军连派出来的探子都不如以往,就这样还敢造反,真是拿自己的命当笑话给别人看呢。”   若是如今这批叛军都还不够看,尚且战况胶着至此,那当年能入得了他眼的,该是何等凶险?   好在那都已经过去了,活下来的人,就是有权力将那些徘徊在生死线上的过往当做了谈资。   陈青鸾轻叹一声:“这个刺客怕是一心一意要救那军营里先前被抓的那个,如今见计划落空,自然是没必要再嘴硬了——他供出来的东西,难道能比军营里那个还多些不成?”   苏仁似笑非笑地道:“那是自然,军营里那个,原本是半个字都不肯说的,用上了些非常手段才奏效。只不过弄坏了他的脑子,所以问出来的讯息也是残缺不全,倒是有了他的补充,一切才都通顺了。”   说罢,他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眯着眼斜睨着陈青鸾道:“他担惊受怕地被关了两日,中间虽然没有用刑,却也没少被折磨罢?”   陈青鸾被他意有所指地盯着,抿唇一笑:“我哪里有折磨人的本事,不过是偶尔去跟他说说话罢了。”   能靠说话解决的事儿,就一定不要动手,这可是陈青鸾的一贯准则。   作者有话要说:  好热,睡不着,明天起来要拜拜萧敬腾求雨_(:з」∠)_ 第50章 怪力乱神   眼见战局终于见了转机,陈青鸾面露喜色, 只道这成天只能闷在守备府里的日子可算是要结束了。   苏仁见她高兴, 却是冷哼一声道, “你怎地都不问问我军营那边的事, 为夫操劳了这么多天, 都未见你关心一二, 真令人寒心啊。”   陈青鸾失笑,一脸无辜地抬眼望着他道:“我一个偷偷随军的女眷,哪能瞎打听那些军机要事呢。”   苏仁挑眉,“嗯, 算你有理,不过你不打听,我却还是要说的, 你要不要赏本督这个面子啊?”   陈青鸾眨着眼, 做出一副十足好好奇的模样来, 苏仁只觉她仿佛在等着听故事的小孩一般,眸子里带着妩媚的笑意, 仍是一副懒散不经意的样子。   那军营里被抓到的人,身份的确不一般,他先时并不承认,然而是拜月教出身,而他被人抓住时,并非是要救人亦或打探消息,而是想要将那被不慎被抓了的废物直接灭口。”   只可惜, 这一场请君入瓮的戏里,他才是那个废物。   陈青鸾听到这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拜月教?他们怎么掺和进来了?”   拜月教初建于何年代早已不可考究,在南疆威望颇高,于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其武功路数自成一派,诡谲毒辣,驱使虫蛊的技巧出神入化,寻常人若听到拜月教的名头,多半会敬而远之。然而其教众素来行事低调,且从不参与政权的更迭,甚至连他们平日都是在何处生活、祭祀并圈养毒物都鲜少有人知晓。   南疆小国之间常年来战事不断,百越建国不过百年,都已经算是十分长久的王朝了。而其在这百年只见吞并了许多周围小国,直到数年前被楚军一举攻破,甚至其再南面的一些小国自觉无法抵御,直接投降以保平安,都成为了大楚的治下之境。   这期间,拜月教从未出过手。所以虽然拜月教的名号在江湖中如雷贯耳,然而于史书上,却是分毫记载也无。   战场之上,一个人纵然本领再强,除非是作为将领有行军布阵的才能,否则不会起到很大作用,历来南疆的守军,也从不将偶尔出现在视线内的拜月教徒当做需要提防的对象。   现在看来,也许先前迷路无法深入敌方的斥候,那些夜间掩人耳目的迷雾,全非偶然。那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招数,若在合理的时机用出来,却是令人防不胜防。   再说回到那被俘的细作,苏仁饶有兴味地摩挲着下颚道:“那人虽是拜月教出身,却是叛教出逃的。他腰间有处如同烫伤的疤痕,想来就是为了洗去教众纹身时留下的痕迹。据他所言,同他一样加入了叛军的教徒还有不少,都是先时百越的贵族。当年他们因着入了拜月教才逃过一劫,现下又回来送死了。”   他口中说的轻巧,神色却难得的严肃起来。   现如今大楚的统治虽不说如何清正廉明,至少也还算得上国泰民安。这些前朝遗民从前国破家亡时都没能站出来反抗,现下突然身先士卒舍生忘死起来,自不会是不约而同地开窍了,一定是有人召集。   只可惜那细作致死也没松口说出那位首领就是是谁。   当然,纵然他不说,线索也还是有的。能够短时间内将这些人召集起来,那人应该是位颇有威望的人物,说不准便是当年百越的皇族余孽。   听到此处,陈青鸾便想起了之前曾来截杀苏仁那个紫衣客,她还未开口,苏仁已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我也想过这人是否跟当初那个刺客有关,毕竟百越小国,皇室人丁不兴旺。统共就没有多少人,当年屠城之时还是按着族谱尽数对上了的。前些日子那个刺客若是所言非虚,也只可能是找了死士替了,才能侥幸活命。实在难以想象还有其余的漏网之鱼。   只不过那日他手筋脚筋尽数被我挑断,就算侥幸不死,这短短数月时间里,不仅能养好了伤,还能召集旧部,起兵谋事,难道这拜月教当真是大罗金仙不成?”   陈青鸾微一思索,犹豫着道:“说不准那紫衣客也是受人指示的,只不过他当日已自称是皇族之人,若是这叛军首领比他地位还要高,难不成是当年侥幸生还的人里,还有皇子皇女不成?”   听她这样说,苏仁眯起眼睛思索半晌,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语气中带着凉意,“倒还真有一个,算不得漏网之鱼,只不过是没死在那次屠城中而已。”   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或者说,她在那之前,就早已是个死人了。”   亡国的那代百越国主,乃是先代国主的庶出的兄弟,他年轻时与妻子伉俪情深,然,这世上哪能真有起死回生的事呢。而那女子怀有身孕时突发急病,药石无灵,陷入长久的昏迷之后,大夫们都笃定她根本挨不到生产那日,叫那王爷还是早早准备后事,节哀顺变。   王爷表面答应着,几日之后人却失踪了,连带着那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妻子也不见踪影,国君也派人四处寻找,也始终没能寻到他。   几年之后,有传言道,在拜月教的一处祭坛见到过此人,且已经成为了拜月教的教众,他所侍奉着的那位圣女十分年幼,却是同当年的王妃生的有几分相似。   又过得几年,当时的百越国主身患重疾,这位王爷却只身回了国都,整日浑浑噩噩,偶尔清醒时有人问起他的妻女,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一次酒醉之时,却比平日里看起来清醒些,那日他说:“两个都死了,十年前就都死了,这世上哪能真有起死回生的事呢。那孩子天生就不是个活人,而是扒开母腹爬出来的‘白女’,我就不该信那拜月教圣女的鬼话,结果连她们的尸身都没能护住。”说罢便嚎啕大哭起来。   民间关于拜月教的传说不少,多怪力乱神的都有。所以这件事到最后也没个定论,不知是真是假。   其时正逢百越上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先皇临终之际便起了私信,没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而是给了这位近十年未见的兄弟。   这位王爷脑子始终不大清晰,况且也早就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故而也并未拒绝先皇的要求。而就在他继任的第二年,大楚正式对百越用兵,不论是这位被拉来做祭的新皇帝,还是已经躲去了边疆的前任太子,都没能躲过杀身之祸。   苏仁声音平静,如同讲故事一般地道:“当年屠城之后,所有百越皇室的尸身都被丢在了一个乱葬坑里头,后来每逢忌日,便有人在夜里见到有个红衣少女去祭拜,那少女不过十来岁的身形,样貌却是和那位王妃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青鸾听他说完了,只觉背后凉飕飕,“所以说百越皇族里,其实还有这么一位不知是死是活的公主?”她心知这样的奇闻怪谈,各地都有不少,有过战乱的地方尤其多些。可是苏仁历来不敬鬼神,绝不会将道听途说来的故事当真。   不过,故意说来吓她倒是有可能的。   苏仁垂眸看着她道:“莫要以为我是编了故事来逗你的,最先看到那红衣少女的,正是当时随军的厂卫,否则我也不会将这故事当真。”   陈青鸾云挑眉,她游过许多地方,拜月教的传闻也听过一些,多神乎其神的都有,然而其中多半是三分真七分假,假的那些也未必便是人家故弄玄虚,而多半是旁人自己臆想出来的,于是便猜测道:“既然那少女确有其人,那定是拜月教有法子救治这样胎死腹中的婴儿,又或者那女孩儿根本就是那位王妃所出,只不过是别处寻来糊弄那王爷的。”   可是拜月教历来不问俗世,一个手中甚至没有实权的小国亲王,骗他这许多年又有什么意义?   苏仁同陈青鸾的疑惑相同,他本也不欲往这怪力乱神的事上联想,然而此次叛军起兵当真是毫无征兆,且军中还有原拜月教众参与其中,实在由不得人不怀疑这二者只见的关联。   陈青鸾正自思索着,突然想起一事,急匆匆地起身跳下床去,片刻之后便拿着几本书回来了,一边翻开一边道:“这‘白女’的传说民间流传着不少,这些故事你看过没?”   苏仁道:“当年战后我并未在此处多留,也从没想过还会有故地重游的一日,并没特意关注过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说。”   他个性谨慎周全,奈何大小事务都等着他处理,实在没功夫样样都记在心上。若不是今次拜月教也参与在内,怕是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陈青鸾将手里的书依次翻到记载了“白女”的地方递给苏仁,那上边的故事大同小异,整合起来便是:拜月教总坛处有座开凿在山中的墓穴,乃是历代教主长眠之所。山洞中有神灵加护,可保尸身不腐。若是那尸体乃是怀着足月女婴的孕妇,那么将尸体放入山洞之后,仍能将孩子生出来。   白女在六岁之前不得见阳光,只能食生血肉,否则必死。过了六岁之后能渐渐不那么娇贵,然而仍旧畏光且嗜血,素来被认为是不详之物。更有人认为所有的白女都是被先代教主的鬼魂附了身,根本就不是活人。   若是有此等不详的习性,被亲生父亲嫌弃,倒也可以理解了。   只是不知这位货真价实的末代公主,若当真参与进了战局,所起到的是怎样的作用。   自那细作口中得知了有些有用的讯息之后,楚军有了防备,再派出去的斥侯便终于不再空手而归。   那日苏仁去军营接洽之后,潇潇便女扮男装,并同另外两个厂卫一道,留在了军中。这一回更是以督军监察的名义,同那一队预备绕远路渡河的斥候一道去探查敌军的动向。   几日之后的一个夜里,潇潇被除她之外唯一一个生还者背回了营地,那人也是强撑着一口气,抵达军营之后便立时昏了过去,之后一直高烧不退,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而潇潇则在第二日醒了过来,她也是一身细碎的伤口,眼中却是闪着光彩。   原来在他们一行人成功深入林地后,不仅成功探查到了敌军大营的所在位置,更自附近的山民口中得知,有一队朝廷的兵马被困在了北面的山谷里,那山谷狭长,一面已经被落石封死,另一面则是被叛军严防死守,显然那唯一的一处通道,外头的军队想要攻进去也十分困难,所以是要将谷内的楚军都活活困死在里头。   既然知道了清平侯一行人如今还活着,那前去救援就是毋庸置疑的,问题就在于何时救,怎么救。   慕容钧召集了将士们去中军营帐中来商议对策。众人各抒己见,有两名素来与清平侯交好的参将表示此事刻不容缓,多拖一天就不知要被饿死多少将士。另一些人则认为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万一这是个请君入瓮的假消息,直接前去岂不正好种了敌人奸计?   他自己的亲信因着清平侯一路人乃是朝廷派来的,就算折损了也不是自家子弟兵,轮不到他们来心疼。况且之前被敌军诱入了陷阱,也是清平侯自己下的决断,这锅也扣不到平王头上去,所以自然是觉着越谨慎小心越好。   争执了许久仍旧没有定论,而最终慕容钧还是决定尽快前去救援。但是并非要集中兵力只去山谷处救援,而是打算兵分两路,其中一队兵马诈攻敌军大营,另一队则去那围困清平侯一行人的山谷外埋伏。   若是敌军大营空虚,那便可以顺势攻下,也可逼那守在山谷的人回来救援,便可趁机将清平侯和他的人马救出来;若是敌军大营处兵力充足,那边不断骚扰佯攻,这样另一派的人马便可直接截杀山谷处的敌军,待接应上了之后一齐撤退回来修整。   这边安排妥当之后,自然也将全部计划上报到了苏仁面前,苏仁扫了一眼那文书,不置可否地道:“这计策算不上完全,倒也可行,不过此番倾巢出动,平王可是要亲自领兵?”   传信的亲兵不知他是何意,老实地回答道:“主帅确实打算亲自前往,佯攻的那一队便是由他亲自带队的先锋军。”   身先士卒,去的还是最危险的那一处,慕容钧此举,还真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苏仁垂眸,看向桌上铺开的地图,其中河东所有地形并城镇绘制的都极为详尽,而到了河西便简陋许多,只大概标出了几处山脉与官道,又有自潇潇他们回来之后新添上的敌军大营以及北面的山谷。而靠近南面的地方,则是一片空白。   苏仁纤长的手指点在那片空白之上,“百越归我大楚多少年了?怎么连个地图都画不出来?”   那亲兵听了这问话竟然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情来,他回道:“这地图据说是之前自百越人那里继承来的,这么些年来根本就没人重新绘制过,也不知这些地方官成日里都在做什么。”   他也是跟随平王从封地来的亲兵,并非当地人。初来乍到时见了那空白一片的地图也是震惊兼气愤。这些日子来,因为不熟悉地形吃了许多亏,一提起来还是难掩怒气。   “听当地人说,河西那边但凡是被林子掩盖着的地方,都是拜月教的地盘,说他们历来不参与世俗的事儿,所以也不好派人过去勘测。还不就是怕了那些装神弄鬼的蛮子。”   苏仁对他的义愤填膺并不能感同身受,却是在心内盘算起了别的事情,他以指轻叩桌面,半晌之后道:“你去告诉平王,叫他留一队精兵给我,到时候我要与他一同出发,亲自领兵过河,有要紧的事要办。”   随后,又补上一句:“若他问缘由,便说是私事,不能详细说明,但若他不答应,那他要优先去救援被困的官兵而非收复失地,回头便要有另一种说法了。”   慕容钧听了此事,不由得犯起了难,他对苏仁始终是不大放心的。然而抛开他本身的权势不提,监军有向上禀报讯息的权力,好与不好全凭他说,实在是得罪不得,也只好答应了。又将自己身边的亲信杨凌杨副将叫来,命他到时候带一队精兵,听候苏监军的差遣。并且叮嘱他不论发生何时,都尽量不要与他起冲突,只要他没做出通敌卖国之类的罪行,便由他去。   而陈青鸾则是一直都被瞒的死死的,直到这一日天还没亮,她迷迷糊糊地摸着身侧空出来的地方已经没了热气,一个激灵跳起身来,披着外衣冲到了院子里,正遇上已经收拾妥当正要出发的苏仁一行人。   她轻咬下唇,面上显出薄怒,“就这么瞒着我,是怕我也要跟着去不成?”   苏仁笑道:“怎么会?你一向都是最有分寸的,但这一回的事,也只好我亲自走一趟,早告诉你也是白叫你担心。”   陈青鸾见他不过是说些安慰之语,半字也不提究竟是要去做什么,便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管你去做什么,前些天还说什么不会身先士卒,叫我放心。这才几日便不算数了。”   她强行起来,然而其实还没睡醒,双眼微红又水汪汪地,就如同刚哭过一般。苏仁难得见她这样的神情,只觉十分可爱,心下一动,俯身吻了下去。   陈青鸾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完,未料到他突然发难,待挣扎开时就见满院子的人都在偷眼看向这边,一时面上挂不住,在苏仁胸口狠狠锤了一圈便跑回了屋内。   苏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之中,才回过身来,目光却是冷冷地扫过在场诸人。那些低头速度慢了而与他视线相交的,都觉着自己的眼珠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所谓奇袭,自然不可能是光明正大的去。慕容钧先前放出消息要在第二日午时出发,却是于前一天夜里突然传令集合,即刻渡河。   这突如其来的大举进攻,对岸果然没有防备,虽有小队人马在沿岸巡逻,也都被楚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杀,完全来不及将消息传递回去。   进攻的号角吹响,至关重要的一役拉开了序幕。   而苏仁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却是自登岸后便一路往南,深入密林之间。   杨凌见他们竟是逐渐远离了战局,心内对不能随着主将一同上阵杀敌一事十分遗憾,便忍不住问苏仁道:“监军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苏仁冷笑一声道:“带你们立功去,那叛军的首领,就在南面,你信不信?”   杨凌心中有些不屑,然而终究还是记着慕容钧叮嘱的话,没讲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是放满了速度,同苏仁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就仿佛不愿同东厂这些人为伍一般。   叠嶂重重,密林深处,若是有人自远处眺望,便可看到一队人马正在徐徐向南行进。   打头的是训练有素的斥候,接下来是以苏仁为中心的东厂厂卫,最后则是由杨凌所带领的那一队精兵。   起先还勉强有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可以走,随后便完全成了没有人迹的野林。身侧俱是二人勉强才能合抱的巨树,往上延伸了不知多高,枝叶茂盛浓密。脚下根系重叠缠绕,上头又生着青苔,绿油油滑溜溜。头顶藤蔓低垂交缠,阳光自缝隙中透下来,也只剩了一二分,根本无法驱散林中的湿寒。   这样走了一阵,队伍越拉越长,几乎成了单线。   杨副将愁眉紧锁,心道这监军的太监这是发哪门子疯,带他们到林子里摆一字长蛇阵来了。   然而既然已经领了平王的命令,他虽然心中有气,也还是忍了下来,只不停安慰自己:有他带着这队人来陪苏仁胡闹,那么他就不会将手伸到主战场去添乱了。   然而这话能安慰的了自己,却稳定不了军心,越往密林中深入,众人就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早先一路上还能偶尔看到飞鸟走兽的痕迹,后来便连虫鸣之声都听不到了,林中死寂一片,只能听到他们自己沉重的脚步声。   人心惶惶之间,一个士兵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人撞到他身上,刚要骂娘,却见前头的人腿都在打颤,指着头上颤声道:“蛇,有蛇!”   身后的人本还有些不解,这地界就算住在城里,院子中偶尔爬进挑条蛇都不奇怪,更何况是林子里,一抬头却也被吓得不敢言语,只见在他们头顶粗壮的枝干上,盘踞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蟒,那蟒蛇直径三尺有余,血红的眼睛几乎同人头一样大,怕是一张口便能轻而易举的将个成年人一口吞下。颀长的身子延伸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身长几何。   那蛇吐着信子带出浓浓的腥气,探头向下看着,在它身下的士兵们动都不敢动,生怕引起了这庞然巨物的兴趣,被填了它的牙缝。   苏仁回望见了这等场景,半天惊诧之色也无,只让人将一个牛皮水袋传递下去,并叫他们将里边的东西倒一点涂在身上,这样便可叫那巨蟒不会袭击他们。   打头的士兵揭开盖子,只闻到一股腥气,倒在手心里的液体粘稠暗红,竟是不知何物的血液。   自来野兽容易受到血腥味的勾引而激发凶性,有的士兵犹犹豫豫地不敢将那血涂到身上,生怕是苏仁将他们当了喂蛇的诱饵,转头却见他身边的厂卫也往身上涂了血,才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随后,苏仁又传令下去,叫人加快脚步,这血液的效用最多只有半天,若是耽误了时辰,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一行人匆匆又上了路,那巨蟒遥遥跟着队尾,压的身下干枯的死藤吱呀作响,直叫人胆战心惊,却是当真没有下来伤人。士兵们见苏仁这法子当真有效,也就松了一口气。那巨蟒远远跟了一段,便不见了踪影。   然而接下来,更令人不安的事情就发生了,一行人走着走着,便发觉周围的景色似曾相识,仿若鬼打墙一般。有那不信邪的将衣袖撕下一块来缠在树枝上,果然走了一段路之后,便又看到前方的枝丫上系着黄色的布条迎风飞舞。   士兵们正自慌乱之间,却见有个传令的厂卫又自前方回来,命一个士兵去旁边的一棵树下站定,且叫他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许离开。   其余人继续前进之后,果然没有再看到之前留下的标记,此后每搁一盏茶的功夫,苏仁便会留下一个人,或是树下,或是岩石旁边,亦或是一块不起眼的空地,也不知究竟是何道理。   副将杨凌眉头深锁,他身边的亲兵尽数被留在了林中之后,便成了队尾垫后的,好在苏仁到底给他留了点面子,没将他也留在林子里站桩。   士兵们用的差不多了之后,苏仁身边的厂卫也逐渐被留下。直到穿过密林之后,偌大一支队伍,只剩下二十余人。   眼前的平原之上绿草茵茵,前方不远处有做青石垒成的建筑物,苏仁带着剩余的人马径直朝那边走去。   杨凌加快了教程追上苏仁道:“监军,再往前真的能找到叛军的头目?就算真找到了,咱们就剩这么点人手,又如何擒得住他。”   苏仁瞥了他一眼道:“谁跟你说是来抓人的?本督可是带了大礼来拜会此间的主人呢。”   杨凌吃了一惊,差点以为这阉狗当真是要通敌卖国,还故弄玄虚地带了他们这一队人来,好叫主将大人不做防备,正要发作。却突然感到一阵阴风袭来,一阵女子的娇笑不知从何处传来,缥缈如鬼魅。   那声音笑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口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我教祭坛,可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苏仁朗声道:“冒昧前来,乃是想要讨一味丹药。”   那暗处的女子冷哼一声,“教中之物,不可泄露给外人,你们若还想活命,便速速离去。”   苏仁笑道:“本督既然能来到此处,自然晓得规矩,贡品已经带来了,圣女就不赏光来看看吗?”   那女子又是一阵娇笑,“你是说你带来的这些人么,也不知道够不够我的乖女儿们吃呀。”   话音刚落,只见祭坛之后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遍地棕黑色的蝎群,那蝎子较寻常大了二三倍,尾针黑的发亮,自四周群聚过来,将众人保包围起来,似乎下一秒便要冲上来将这些不速之客啃食殆尽。   苏仁唇畔仍带着笑意,他一挥手,两个厂卫将之前抬着的一个口袋打开,将其中装着的东西直接倒在了蝎群中,竟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活人。   那人身上几乎缠满了绷带,这么一摔,许多地方便渗出了鲜红,他哬哬地发出声响,却是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也不知是毒哑了还是干脆被拔了舌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摔在地上的瞬间,他周围的蝎子都迅速的退让开来,似乎十分畏惧。   苏仁抬头望向祭坛深处,朗声道:“这是叛出拜月教的教徒,本督特意活捉了送来,不知这样贡品,圣女可满意?”   半晌寂静。   随后地面突然微微震颤起来,只见祭坛中央的一处石板缓缓升起,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   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自其中走出,在石板的阴影中站定。看她身形面容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然而头发却是雪白。她容貌极美,皮肤却白的不似活人,唯有一双红唇娇艳的妖异。   她瞥了一眼地上那不住扭动的“贡品”,面色不悦,“真是个废物,被活捉了不会自尽吗?”随后又抬眼望向苏仁道:“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我拜月教的规矩?”   苏仁指了指地上那人,“自然都是他告诉我的。”   那女子抿唇一笑,“好罢,那你要什么丹药?”   苏仁也不与她客气,直截了当地道:“本督要灵炽的解药。”   红衣女子挑眉,“灵炽是无解之毒,纵然是我拜月教也没法子做到不可能之事。不过这山中有一处灵泉,其泉水可压制一切蛇毒。沐浴一次,可顶三年效用,我将其方位告知于你,当做这贡品的答谢如何?”   苏仁本就是为这灵泉而来,刚要点头答应,哪知那少女又道:“哎,难为你能找到这里,却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来,我还当你是要求那迷心蛊的药呢。”   苏仁思索片刻,目光骤地凌厉起来,“这些人不惜叛教出逃也要参与谋反,是因为中了迷心蛊?”   红衣女子笑意盈盈,“是也不是,当年一百越国破时,教主就给他们服了迷心蛊,来阻止他们参战,我拜月教从不参与俗务,这是不可更改的铁则。”   苏仁挑眉,“所以他们这回不约而同地叛教,是因为掌握迷心蛊的人,改变了命令?”   “那母蛊原本一直在教主手里,也不知怎么的,竟被叛军的首领给偷了去……”她突然神色一变,直盯着苏仁一行人的身后。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回头,只见方才那白色巨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树林边上,正直直地望向这边。   红衣女子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再看向苏仁时说话便急促了些道:“所以你究竟是要灵泉的位置还是要迷心蛊的解药?”   苏仁却是不急,仍是慢悠悠地道:“自然是要灵泉。”   杨副将瞪大了眼睛刚要插话,苏仁却是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没听她说那些教徒就是要执意参战才被灌了迷心蛊么,难道你觉着你好心给他们解了蛊,他们就会投降了?”   杨副将哑口无言,那女子却是笑的十分灿烂,第一回 将目光落到了杨凌身上,同时道:“你可真不如他机灵,这解药是要吃下去并且佐以内力引导方才能奏效,若是你们有本事将那些叛教的杂碎都捉了,直接送来讨赏便是,还给他们借蛊?你看着像个粗人,没想到竟是菩萨心肠啊。”   随后,她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俯身自脚下捞起一只蝎子来,用那锋利的尾针在帕子上勾勾画画了一番,便将其朝苏仁的方向丢了过来,同时道:“位置给你了,只是我看你也未必用得到了。”说罢回身便沿着石阶走了回去。   苏仁抬手接过帕子揣在怀中,径自调转了马头,同时对杨凌道:“叛军的幕后首领八成便是她了,你若要立功,自去追她便是,本督就先回去了。”   杨凌哪敢只身去追那女子,急忙也跟上了苏仁,这一回却是不敢特意与他拉开距离了。   回程路上,先前被派去站桩的人一一归队,这一趟看似凶险,却是一人都没有折损。   出了林子之后,却正好遇见了平王亲自率领了一队士兵要返回河东。   平王遥遥见到了苏仁,策马直冲过来,同时十分焦急地高声吼道:“祢城中还有你多少人手?可方便直接传讯叫他们即刻去将城门关闭锁死?”   还未等苏仁答话,他又接着道:“叛军首领一死,那些拜月教的人就都发了疯,见人就杀,而他们中大部分的人昨天都已经潜伏去了祢城附近。”   苏仁只觉胸口一紧,他突然明白了那红衣圣女眼中的戏谑是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入V肥章奉上~感觉已经被榨干_(:з」∠)_   顺便接档新文预收已开,暗搓搓地来求戳专栏求预收哎嘿嘿~~ 第51章 诡异乱祸   就在半日之前,慕容钧亲自领兵突袭了叛军大营, 却发现对方营地之中防守极为薄弱, 便依照先前的计划, 下令即刻强攻,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敌军大营直接攻下。   之后的计划一直都进行的很顺利, 原本守在山谷要道的叛军赶回来救援的路上被早已埋伏好的楚军截杀, 狼狈不堪地逃窜进了西边更深处的山林之中,清平侯所率领的将士终于自峡谷中脱困而出。   都到穷寇莫追,且地形还是不熟悉,此番已是大获全胜, 所以慕容钧并不急着将叛军一网打尽,而是在敌军先前的营地处整合了众人,清点伤亡情况, 以及审讯和关押俘虏。   然而这几场短兵相接下来, 却是根本没见到叛军首领的影子。   后来在营地中细细排查, 发现在一处不起眼的营帐中,有许多机密书信, 这才将那罪魁祸首揪了出来。   也难怪众人最初搜查时出了纰漏,原来那叛军首领竟是个只能依靠轮椅行动的残疾,在营地被攻破之前早早换成了寻常布衣,见到攻进来的楚军,便是一脸的惊恐,仿若被吓破了胆。是以众人都当他不过是个前些日子受了伤的谋士,便也只是将他同其他俘虏一同关押, 并未多做留意。   见被人识破,那人一改方才畏畏缩缩的样子,自推着轮椅出了人群,对慕容钧道:“今日技不如人,我愿意认输,只不过还想同平王做一笔交易。随我一同自拜月教前来的旧部本欲趁你们大营空虚之际前去偷袭,若是你今日能放我一马,我即刻便带着他们退出大楚边境。”   慕容钧只觉他在痴人说梦,如今已是胜券在握,拜月教的人再手眼通天也无法扭转战局,便不予理睬,只叫人将他收监,隔日押送回京城再做料理。   哪知那首领的轮椅之中竟还藏着机关,他用暗器逼退了一拨要来绑他的士兵后,便狞笑着将不知何时藏在了袖中的短剑刺入了胸膛。   伤口处流出了黑色的鲜血,就好似他原本便已身中剧毒一般。   慕容钧疑心他身上还藏着害人的手段,便叫那些给他收尸的士兵一定要小心谨慎。哪知在有人挨着尸体时,却感觉衣下有东西在蠕动,当即吓了一跳,扯开衣服只见他胸口处有一条狰狞的伤疤,竟似将一条细长的虫子埋进了肉里,而他先前那一剑,刺穿自己心脏的同时,也斩断了这毒虫,那些汩汩黑血就是从此而来。   就在此时,已经被俘的叛军中,有几人突然发了狂,如同传说中扑人的僵尸一般见人就咬,且力大无穷,动作迅猛。好在人数不多,所以都死在了楚军的长|枪之下。将他们的衣衫扒开后,就见每具尸身之上,都有烧伤的疤痕,显然都是拜月教叛教的教众。   就这几人尚且引起了不小的慌乱,如果那些早已渡河去偷袭的人也如这般失了控,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仁初始还静静听着,直到听说早有一队拜月教众已经渡河,目光霎时凌厉起来,看向慕容钧的眼神如同粹了毒,却终究没有发难。   此时上一批送人的船只已经行至河中,只见苏仁运起轻功,以栈道上最靠边的士兵作为踏板高高跃起,踏过水面落在那打头的船只之上。   与此同时,陈青鸾正慌不择路地奔跑于狭窄的青石小巷中。   那些拜月教徒原本就是为了偷袭祢城,途径河东大营时发觉楚军留守的兵力少的不对头,立时便反应过来,然而他们接到的任务是绝对的,所以并未改变计划,仍是打算优先将祢城攻占下来,为的是用一城百姓的性命同楚军谈条件。   祢城之中本就没有部署多少兵力,根本抵御不住,守备府的厂卫们盘算过后,便请陈青鸾换了衣衫,并将她偷偷护送出府。眼下虽然已是无法出城,但是好在敌军对她并不熟悉,她装作普通百姓,尚且可以瞒天过海等待救援。   哪知一行人出了守备府后,便见几个叛军正往守备府方向过来,却在还差两个街口的距离时突然停了下来,呆滞地如同突然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随即便发了狂,他们原本都是身怀武艺之人,动作极快,旁边路过的行人躲闪不及,立刻便被抓住咬断了喉咙。   陈青鸾早先也听说过所谓的毒尸药人,然而这地狱一般的景象出现在眼前,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厂卫们也是训练有素,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护着陈青鸾慢慢退后,却见那几个药人仰头四处嗅了嗅,便径直往他们的方向追了过来。   还跟在她身边试图保护,哪知身后发了狂的教徒不仅甩不掉,反而还在不断增加。   陈青鸾即刻道:“他们是追着活人气味的,想要甩开的话就分头跑!”   厂卫们也没经过这样的事情,只好听从陈青鸾的命令,于是一行人越来也分散,跑过几个岔路之后,她便成了孤身一人。   城中百姓虽然也慌乱,但明显比他们反应快得多,已然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陈青鸾跑过整整一条巷子,都没有任何一户人家还有门窗开着。   她也试着去敲了几家门,但里头都是死寂一片,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也怪不得人见死不救。   好在虽然无人收留,却也不是找不到躲藏之处。陈青鸾东躲西藏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一个牲口棚子。大门敞开着,里头有几头山羊正十分不安地冲撞着栅栏。   陈青鸾即刻猫着腰进去将栅栏门打开,把山羊统统赶了出去,自己则抱起一大捧干草,在最里边的角落处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她刚忙活完,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药人在棚子口东张西望了片刻,又昂首仔细地辨别空气中的气味,最终失望地嚎叫一声,不知往何处去了。   羊圈中腥臊味刺鼻的令人想吐,然而陈青鸾却不敢起身,她直挺挺地一动不动,躺的身上都没了知觉。突然寂静的可怕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血腥气,随后是肉体被撕裂的声音与男人的哀嚎。   纵然是失了心智的药人,却也终究还有一丝智慧,方才的药人根本就没有走远,也不只是哪个倒霉蛋路过被他抓了去。   片刻之后,重回寂静。那药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用守株待兔的法子已经不能等来新的猎物了,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陈青鸾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身上的稻草挪到一边,往记忆中离此处最近的城门方向去了。   既然这些教徒已经失了神志,那么出城似乎就变得容易了。   然而等到陈青鸾靠近城门时,才发现自己的估计实在过于乐观。   先前叛军攻进城内时,杀了不少守城的官兵,那些尸首还堆放在城门附近没来得及处理,浓重的血腥味吸引了大批药人在城门内外徘徊,短短数十丈距离,想要绕过这十来个药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出不去,那么地形熟悉又方便躲藏的地方正好有一个。   就在陈青鸾正想要动身返回守备府时,突然自左手边的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立刻翻身躲在一处矮墙后头,又忍不住探头去看,只见被追的那人动作不算快,踉踉跄跄地一边跑一边大口喘着粗气。她定睛一看,竟是那来南疆找寻四大奇毒的薛老先生。   他这个岁数,脚力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偏生在身后的药人虽然追的很近,却始终够不到他的边。仔细看去,便发现那药人的一只脚被硬生生削掉了半只脚掌,跑起来一瘸一拐,否则早就将前头那人生吞活剥了。   陈青鸾打量四周,默默在心内规划好了路线,在薛行之冲到拐角处的瞬间,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诱着毒人在矮墙周围绕了一整圈,又跑进了方才薛行之出来的那条巷子。   两人又跑了好一阵,薛老在身后压褶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陈娘子……咱,慢些,我这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陈青鸾见周围并没有药人的踪迹,兼之她自己也已经累的几近虚脱,便稍稍放缓了脚步,同时松开了手,她此时形容颇有些狼狈,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用衣袖擦去了额上的汗水,又低声问道:“薛老您一直在城里?那知道我们来了之后,怎么不去守备府与我们汇合呢?”   薛行之摇头叹道:“老夫来这一路就受了东厂不少照顾,可如今半点成果也没有,实在没脸去叨扰。况且又不知道陈娘子你也一同来了,难道叫我去守备府里每日和厂督大人相面么,老夫可没这个胆子。”   陈青鸾听他这样说,心里泛起一抹酸涩,她此行南疆,本还存着兴许能找到解毒之法的念头。然而如今,希望破灭。   她的身体状况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不由得觉着有些好笑。苏仁此前还总担忧他如果失了势该如何安顿自己,如今看来,恐怕还是她会先走一步。   薛行之见她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地没有出言打扰,二人无声穿过几个小巷,四周的血腥气终于淡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感觉被我写成了丧尸围城…… 第52章 大难不死   陈青鸾认路的本事极好,二人尽挑着寂静无人的小路穿行, 却是一点冤枉路都没绕, 很快便抵达了守备府附近。   “开正门声音太大, 怕是会引来药人, 咱们绕到后门去。”   薛行之依言点头, 二人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后门, 却见那不起眼的黑漆木门上竟然挂着锁。薛行之不禁皱起了眉头,陈青鸾却是神色自若,她将头上的簪子取下,将上头缠绕着珠子的铜丝掰直, 伸进锁孔里鼓捣了一会儿,那锁咔哒一声,开了。   二人进到院子里, 又将门重新栓上, 薛行之这才有了心思开玩笑, 他瞥了一眼陈青鸾手上的锁头,笑道:“陈娘子真是深藏不露啊。”   陈青鸾权当这是夸奖, “行走江湖时学的,算不得什么。”   气氛稍微缓和下来,陈青鸾自去厨房清点了一下食物,觉着情况还算乐观。她正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打算,却听得头顶的瓦片一阵响动,随后一个人自屋檐之前跌落下来,喉间发出嗬嗬地声响, 竟是一个药人。   电光火石之间,陈青鸾屏息凝神,一边后退一边将灶台旁的铁钩握在了手中。   失了神智的药人乃是因为已经深入脑髓的蛊虫死亡才会变成这般模样,虽然从前就有武功的这些,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仍是高过普通人很多。然而所说他们可以凭自己的意志用轻功飞进内中无人的院落,而后安静地躲在暗处,直到有人走进了死角才冲出来准备捕食,却还是太过高看他们了。   这个药人之所以会在此时出现,多半是因为他从前便潜伏在城中,听说防守被自家的偷袭攻破之后便来盯着这守备府,怕的就是他们得到消息后便偷偷逃走。   陈青鸾尽量不发出声响的后退到了墙角,躲在架子后边。这厨房本就只有一个出口,眼下被那药人拦住,想要偷偷逃走已不可能,只能赌上一把。   她的手在抖,能够在药人转过身来的一瞬间将铁钩插进他眼睛的机会能有多大?   而就在那沉重的脚步声逼近时,陈青鸾突然发现,身边的木架并不是完整的一大个,而是由两个小架子并排拼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主意,轻轻蹲下,将地上篮子中的鸡蛋拿出来,扔向对面的角落。   那药人果然被蛋壳清脆的碎裂声吸引,狐疑地往那边看去。   陈青鸾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身前靠外的架子一把拽成了斜角往前推倒,那药人方才听到声响已经转过身来,但还是没能躲过。   陈青鸾见计策奏效,冲过来用手中的铁钩向药人的眼睛刺去,然而那药人反应极快,抬手一档,铁钩穿掌而过,直接卡在了肉上。那药人全然感觉不到疼痛,用力一甩,陈青鸾铁钩脱手,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然而就算是这样,趁着那药人被架子卡住的当口,陈青鸾还是得到了逃跑的机会,眼前就是大门,冲出去之后再将门自外头关上,纵抵挡不了多一会儿,好歹也够她再去找寻个趁手的武器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到门口的时候,只听得头上的瓦片卡啦一声轻响,她只觉心跳都停了一拍,脚步却是没有一丝迟疑——在院子里被两个药人追也总比被一前一后夹在中间好……   虽然也只是晚死个一时片刻的区别。   就在她冲出房门的刹那,身后落地之声响起。   不似之前那药人摔下来时的沉重声音,而是莫名的有几分熟悉。   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是她在危急之时无比想念的那个人。   苏仁还穿着之前那件玄色长袍,打眼看去仍是一尘不染,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下摆那银线绣成的流云纹样俱都变成了暗红色。   那是踏过战场与鲜血留下的痕迹。   他表情紧绷着,眼中却透出极为复杂的情绪,有些庆幸又掺杂着恐惧。现在他的小娘子仍然如此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可若是他再晚到个一时片刻,那是不是就要永远都见不到了?   陈青鸾原本一直提着一口气强挺到了现在,如今终于得到了依靠,双腿一软,所有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却是没有立时扑倒苏仁的怀中,而是开口道:“小心背后!”   就在几乎要晕倒之时,陈青鸾只见眼前那人衣袂如黑云翻飞,随后便是利刃刺穿肉体的声音,霎时血花四溅。   失血过多之后,那药人却回光返照一般清醒过来,神色中满是痛苦与悔恨,却已经没法再说出一个字了。   苏仁转过身的同时,便将手中不知从何人手中抢来的长剑丢到了一旁,又将那几乎已被鲜血浸透的外袍脱下,这才将陈青鸾拥在怀中,他只觉怀里的人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然而即使是如此,仍然轻的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他血迹斑斑的双手正无处安放,却听得怀中那人轻轻笑了,“我身上脏得很,不该往你怀里蹭的,可是我实在没力气啦,你可别嫌。”   苏仁这才嗅到怀中那人一身的膻味,低头一看,她头发中还残留着细碎的干草,一时啼笑皆非,不客气地将她打横抱起就往主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怎可能不嫌,趁着现在还没腌入味,这就去洗涮干净。”   陈青鸾也没力气挣扎,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道:“咱们不用出城去么?”   “嗯?你觉着本督护不住你么?”   “那些还在东躲西藏的厂卫不派人去找回来么?”   “派人找了,他们就敢回来么?”   苏仁面上始终没露出焦急愤恨之色,但是陈青鸾靠在他怀里,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全身的肌肉紧绷僵硬,直到现下还没有丝毫放松。   她抬手扶上那人的面颊,强笑道:“没事的,我从前比这凶险的也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最后都有惊无险,可见是时运好,注定不是个横死的命格。”   命理之类无稽之谈,然而见她好似完全不将方才经历过的凶险当回事,苏仁莫名有些气恼,心道她不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遇到些意外状况,非要较真,只怕也是个大凶的命格才对。   这样腹诽了几句,之前紧绷的神经倒是慢慢放松了下来,陈青鸾似心有灵犀,安安心心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当真再没有药人出现在这守备府里。原来进城之时,便是在城门附近,药人盘踞的最多。苏仁不想浪费时间在绕路上,是以手中长剑硬开出了一条路杀进来的。   他心内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陈青鸾未必会一直留在守备府中,然而若真大海捞针一般的寻找,希望实在渺茫,况且她说过,会等他回来。   而且莫名的,觉着她一定就在此处。   在他身后,紧跟脚步的援军进城便容易了很多。药人虽然难缠,终究是失了神志,只知嗜血杀戮而不知躲藏,而当地百姓也都十分配合,家家关门闭户。所以在历时一日夜之后,这群药人终于被楚军扑杀殆尽。   原本同陈青鸾一起留守在祢城中的厂卫们,分头躲藏之后也大都成功生还,只是回来后全都因为没能保护主母的周全而领了罚。   隔了许久,陈青鸾才想起薛老也在府中,便寻他想问问那迷心蛊究竟是何物,又是否有办法可以破解。   薛老连连摇头,只道那蛊乃是拜月教不传之秘,在江湖上听说过的人不少,但他也是第一回 亲眼见到,若是能得一具尸体解剖研究,才能有所定论。   而这个要求,陈青鸾都不等问过苏仁,当即便答应下来——守备府中的那一个还没处理掉,正好物尽其用。   一番查验之后,总算是弄明白了这子蛊是如何起效的,原来这蛊虫进入人体之后,便沿着脊髓上行,以吸食脑液为食,同时以自身代替了大脑的一部分,而母蛊死后,子蛊也都跟着死去,所以中蛊之人才会即刻发起疯来,之后就算不被人扑杀,也不剩几天好活了。   依照教规,迷心蛊是不许用在外人身上的,只用作惩罚意图叛教或者违抗命令的教徒时才会使用。一旦被种下,便再无破解之法,哪怕体内有母蛊之人身死,也会继续遵守他活着时下达的命令。只有全身血液流尽之时方能清醒片刻。   所以当年百越亡国之时,这些人怕是大都存了叛教参战的心思,这才齐齐被种下了迷心蛊。   他们当年被蛊虫控制着,面临国破家亡仍然袖手旁观,如今又反过来被控制着在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中以卵击石,付出了性命。兜兜转转,倒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   而苏仁寻到的那位圣女,口称可以给出迷心蛊的解药,根本就是在试探苏仁对事实真相究竟了解了多少。若是苏仁被她误导,当真选了迷心蛊的解药,恐怕她也只会给他一人份的量,于战局根本毫无用处。   第二日,苏仁见到了那叛军首领的尸体,果然是当日来只身行刺的紫衣客。   他脸上兀自凝固着狰狞的表情,死不瞑目。   审讯过旁人之后,便知此人原来名叫孟巍奇,寻了当时百越皇族的族谱来核对,发现他乃是长公主之子,当年他母亲在驸马去世后豢养了许多面首,均与驸马有相似之处,若是其中一人与孟巍奇容貌相似,以至顶替他的名号死在了楚军手里,也并不奇怪。   以他现今这副残缺之躯,当然不可能一手主导整场战事,更是无法想象他要如何从那神乎其神的拜月教教主手中盗窃。幕后黑手自然另有其人。   事后想来,那不怀好意的圣女,也许才是一切的元凶。只是她此举与其说是要为百越皇族报仇雪恨,不如说是想要借楚军之手,将他们亡国灭种,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第53章 必有后福   战报之中,苏仁将所有关于拜月教之事略去不提, 只道那叛军首领乃是百越皇族余孽, 同时还不忘将慕容钧监察不利, 导致罪魁祸首直接自尽, 差点因此延误战机而叫偷袭的敌军得手之事大书特书。   而慕容钧早就从杨凌口中得知了他与那神秘女子之间的对话, 心知如果叫朝廷得知这段战事的始作俑者仍在逍遥法外, 那他们怕是一年半载也没法班师回朝,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十分默契地没有再过问。   毕竟若是能就此离开这片源之地,从此再不跟拜月教扯上关系, 对谁都是有利无害之事。   经过这一次,唯一的好处便是,陈青鸾再也不用躲躲藏藏, 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慕容钧早在数月前, 便听说了他们成婚的消息, 自然也没有太过惊讶。   忙里偷闲之余,也有过想去拜会一下的念头, 然而想到苏仁还处处盯着他的疏漏,还是就此作罢。   当然了,就算他真的来,苏仁也未必会让他如愿就是了。   而清平侯一行人马被救出之后很快修养整顿完毕。先前他们被围困的山谷地势险要,出入山谷得必经之路极其狭窄,他们出不去,敌军也攻不进来, 两侧山崖陡峭险峻,想要攀爬上去偷袭也不可能,所以将士们除了饿的下一日就准备开始吃人之外,其实没有太大的实质伤亡。   而潇潇自那日将所有情报都说明之后,仅在军营中休养了一日便不知所踪。后来却在清平侯暂且退至后方休养之时突然换回了女装,自称是担心夫君的安危,所以千里迢迢自京城而来。   此事被传扬开去,也算得一场佳话,慕容钧知道此事后,下令特许她随军照顾清平侯的起居。   重整旗鼓之后,反攻开始了。   接下来的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失了领袖与拜月教徒的协助,又没法再倚仗白月河这道天然的屏障。临时起兵的乌合之众便逐渐暴露出先天的不足来,几场遭遇战下来都没讨到好处,节节败退。   又过了半月有余,随着天气开始回暖,前线也连连传来捷报,当叛军不得不连最后那一座城池都放弃时,这一场战争终于画上了句点。   随之而来的,自然便是庆功宴。   庆功宴当日,城内城外的军民都似乎要将之前那在战乱中食不知味的春节也一道补回来一般,无不喜笑颜开,载歌载舞,自中午开始的庆典,直到晚间天黑,仍然没有结束。   苏仁于宴会气氛正热烈之时悄然离席,转回后院里,正好在院子里遇到了陈青鸾。却见她穿了一身蓝青色扎染的长裙,项上戴着银制项圈,项圈底下与镯子上都坠着铃铛,举手投足都伴随着叮当脆响。   “怎么样。好看吗?”她笑语嫣然,养着苏仁,月光映照下来,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苏仁并不立即回答,而是眯着眼睛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后才道:“本督的娘子,自然是当世绝色。”   这溢美之词出口的无比自然,陈青鸾犹记得从前他还总是嫌弃自己生的不够美艳。   想来也不过是半年之间,可是也不知他们还有几个半年可以过。   心内惆怅,她却不想在她的良人面前表露出半分来,只道:“此处风土人情与中原大大不同,可惜咱们不能逗留太久,你若是这几日不忙的话,可以陪我出去逛逛么?”   外头仍是灯火通明,城中心空地上篝火烧的正旺,离着老远便能看见。   二人顺着火光过去,只见许多年轻男女都围在篝火边饮酒谈笑载歌载舞。此间民风淳朴开放,二人一走近,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更有大胆的便直接端了酒过来搭讪。   微醺之际,陈青鸾甚至还想拉着身边的人去随着人群跳舞,却是没能拽得动,回头见苏仁含笑看着自己,还道他是害羞,哪知他却凑过来,在她耳边道:“今日不能玩的太累了,明日一早咱们就要出门,有个地方我一定要带你去。”   白月河上游的荒山之上,有许多野泉,常年不息,各有神奇的作用。然而山路崎岖,又是常年被笼罩在云雾之中,尤其以那居中的主峰最为神秘。便有传说其上乃是仙家别院,寻常人根本走不上去,只能在山脚下兜兜转转。   然而这世间红尘烦扰,又何来仙踪。所谓的天然屏障,非有缘人不可得见真容,也不过是拜月教借着山势设下的阵法而已。   此处并非祭坛,兼之山下有许多村寨,山地多而耕种不易,村民多半也要时常上山去讨生活,所以这山中的阵法并不为伤人,也十分容易破解。若找准了方法,一路上不仅并无险峻之处,更是会时常出现青石台阶,一路上行,四周云雾缭绕,倒真有几分尘外仙踪的意境。   一路上虽也有护卫随行,然而这样的山路,想要骑马坐轿一定是不能够了。苏仁倒有心一路抱她上山去,然而陈青鸾虽然身子弱,但也不愿被当做个废人,一路拉着苏仁的衣角,却是每一步都是自己走上去的。   目的地乃是三座主峰中最靠北侧的那一座,山顶处光滑平整,不知何种矿物的结晶形成了厚厚一层浅蓝色半透的顶盖,好似清澈的湖水于冬日瞬间冻结成的冰面一般,也不知是鬼斧神工天然形成的还是经过了人为修整。   随行的护卫十分默契地没有跟到此处,陈青鸾牵着苏仁的衣袖,随着他缓步走在山脊的最高处。脚下浮云渺渺,不见一丝人迹。   如同这天地之间,只剩他二人。   整个山顶的缓台之上并无遮挡视线之物,只在最中间有一处浅池,其中汩汩翻动着细小的气泡,竟是一处活水泉眼,这池子并没有明显的边界,漾出的水流顺着另一侧陡峭的山崖无声的流淌而下。   陈青鸾在池边停下了脚步,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那泉水清凉透彻,再反手将水倒回池中后,指间仍残留着丝丝寒意,经久不退。   她仰头笑望着苏仁道:“这泉水倒是与众不同,或许当真有奇效呢?”   苏仁道:“能不能有效,试试就知道了。”   其实早在得知了这泉眼的确切位置后,他便立刻差人来试验过,那圣女当日也是处于监视之下,纵然想耍滑头,然而教规却不敢不守,这泉水的效用的确如她所说,可以强行压制一切蛇毒,纵然是中了见血封喉的烈性毒素,一样可以被救回来。   如若不是已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会将人带来,可偏偏要说的轻描淡写。   因着周围毫无遮挡,陈青鸾也只好在池边直接褪下衣衫,只剩了贴身短衣,才赤着脚往池水深处走去。   苏仁在一旁好似不经意环顾四周,却于陈青鸾转身背对自己时将目光收了回来,最终停留在了她的脊背上,随即眸光便暗了下来。   陈青鸾肌肤十分光滑细腻,然而在背上有许多细碎的小伤疤,那每一寸交错重叠的红痕,都不曾被他的指尖错过。   她并没有费心思遮掩过,总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可偏偏是这样,最令人心疼。   陈青鸾才走出没两步,只听苏仁在她身后颇有些不怀好意地道:“就这么下去?这地方可没东西给你生火烤衣服,一会儿你难不成要湿着回去?”   陈青鸾回头,只见他一双媚眼中含着笑意,站在池边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便挑眉笑道:“那又如何,大不了等晾干,难不成两天的时间都耽误了,还差这几个时辰?”   话音未落,她抬手扬起一捧池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苏仁的衣襟下摆,同时十分没有诚意地道:“哎呀,一时手滑,你怎地也不躲开呢?”   苏仁一面解开腰带,将外袍脱下扔在一旁,一面道:“你说的对,既然都已经来了这么远的地方,也就不怕耽误个把时辰了。”   说罢,他竟是也步入池中,朝陈青鸾的方向径直过来。   “这池水太凉,我陪着你。”   被泉水浸润着的皮肤寒凉难耐,而肌肤相接之处却无比温暖,陈青鸾到了此刻便不再逞强,越是步入池水深处,越是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贴在苏仁身上。   幕天席地,四下无人,原始的冲动难以压制,更何况一个本就故意而为,另一个更是因着不知自己还有多少个明日,而不愿错过每一次缠绵。   尤其是在这冰冷刺骨的泉水之中,怎样大胆地渴求那火热的触摸,都显的十分顺理成章。   急促的喘息声夹杂在流淌的水波之中,又被热烈的亲吻所打断,痛苦与欢愉交织重叠,弥散在氤氲雾气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和谐,就直接拉灯了,坚决不承认是我卡文QAQ 第54章 鲜花着锦   直到在池中待够了时辰,陈青鸾已然站立不稳, 还是苏仁打横抱她上了岸。   贴身的衣裳都湿透了, 被丢在了一旁, 二人只披着外衣坐在池边。松散着的长发紧贴着肌肤, 不断又水珠在发梢汇聚滴落。   苏仁将陈青鸾圈在怀中, 暗运内力, 很快便驱散了二人周身的寒意。   陈青鸾浑身酥软,却怕自己倘若就这么睡着了,怕是就要被苏仁一路抱下山,故而强打着精神同他说话。   “有武功就是方便, 回去之后你也教教我?也省着遇到危险时除了跑就是骗,实在是给你丢脸。”   “学点功夫防身也使得,可若是真有危险, 还是尽可能躲远一点。你这不怕死的性子, 我素来是最不放心的。”   陈青鸾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 叹了口气道:“我若是怕死,当日你找到我店里时就该直接脚底抹油, 哪会主动把自己往麻烦事上推?”   这话倒是勾起了苏仁心内埋藏了许久的疑问,他状若不经意地接着她的话头问道:“那你当日为何要往我身边凑?”   陈青鸾促狭地笑:“我之前是不是一直说是因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来着?这也不算是骗你,可也只占了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则是……因为你生的太好看了。”   陈青鸾私下里讲话速来直白的令人难以招架,苏仁却是早已经习惯了,便眯着眼睛笑道:“原来夫人自那时候便在觊觎本督的美色了,那自然不好让你失望。”   他一边说着,本是揽在怀中之人腰间的双手也随之上移。   陈青鸾十分不客气地将那不规律的手拍落, 白了他一眼道:“既然衣服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就赶快下山去罢,不然恐怕一会儿走到半路天都要黑了。”   说完之后,她便挣脱苏仁的怀抱,起身整理衣物,同时抱怨道:“早知道这地方又冷又没个遮挡,就该预备换的衣服才是。”   苏仁听了笑道:“谁说没带备用的衣物了?只不过都是下人们拿着呢,你若是需要,我叫人送上来?”   陈青鸾:“……”   下山的时候,天色果然很快便暗了下来,这一回陈青鸾并未再逞强,十分乖巧地让苏仁背了一道。   于天色晦暗之时,陈青鸾遥遥远望,只见远处正有几个采集山货的百姓正看向这边,并不住指指点点。   作为一场短暂战役的参与者,他们的名字并不会走多少百姓会记得。然而在不经意之间,也许会成为另一种传说,被口口相传。   这一趟来的十分低调,除了随行的几人之外,并无人知晓此事。   虽也有人有意打听苏仁当日为何执着于灵炽的解药,但一想到他本是圣上特意派来继任了督军之职,自己便先脑补出了许多宫廷秘事来,左右也无人敢直接去问,他也不需要花心思来编借口。   回程之日在即。   因平叛有功,圣上特意派人传旨,让慕容钧务必也回京接受封赏。   苏仁原本打算提前一步,哪知慕容钧拔营的速度快的惊人,两支队伍竟是在同一天出发了。   苏仁见状不住讥讽道:“撤退拔营倒是比谁都快,若是先前将军对阵时能有这样的速度,那这场仗早就能打赢了。”   这话传到慕容钧耳朵里时,他只笑着对旁人道:“我这人就跟他隔着这么十来丈,就这般不留情面了,若是我落在他后头,让他先一步回京,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呢。”   现在说的,还能勉强当做是玩笑,而到了京城之后,被人有意无意的听了去,又添油加醋传扬开去,就算皇帝不介意,他的名声也是不用要了。   陈青鸾对此也是十分无奈,战时这二人可以相安无事,也不过是亏着他们都是眼光长远知道分清主次的人。如今没了外敌,自然又是要斗智斗勇,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才罢休。   只是这争斗并不关乎其人本身,乃是身在其位,不得不为之。若是他们当真交好,便该轮到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不开心了。   陈青鸾此时的身份,自然也不好去约平王来叙旧,只差人将他的宝剑还了回去。   苏仁平时不带长兵器,那日杀进城来,是随手抽走了平王腰间的佩剑。之后嫌弃那剑脏了随手便丢在一边,倒是陈青鸾偷偷命人清洁干净后保存了起来。   她还记得这剑乃是御赐之物,慕容钧平日里是十分爱惜的。   自从蛇毒被压制住以后,陈青鸾终于可以每夜安眠,睡个囫囵觉了,然而晚起的习惯仍然没改。因着在赶路回京,少不得旅途操劳,几乎每日都是迷迷糊糊便披了衣服上车,随后在车上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兴许正能赶上歇息时下车活动活动筋骨吃个午饭。逍遥的如同并不是随军出行。   回京之后,一应封赏自是少不了的。时隔半年,慕容钧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富贵闲人,任谁也不会再于背后将他当做只凭着血脉而坐享富贵权势的庸碌之人。   而苏仁本对那些封赏毫无兴趣,反正再多添上几个封号,也不会叫他手里的权力再多上一分。只是所谓赏赐,需不需要是一回事,上头的人给不给,则是另一回事。   只要上头坐着的仍是慕容铎,他的权势就永远只能隐藏在暗处,人人心内都知道,却是不可说。   然而总有些人能想出些新奇的点子来,也不知慕容铎是听了谁的建议,只道不仅苏仁督察得力,而他夫人一路随军也是劳苦功高,理应也得到封赏。女子无法被封官职,可是诰命夫人的称号却是可以赏一个的。   旁人只道这是换着花样给他厂督府添荣宠——若是换了旁人带女眷随军,就算不被惩罚,也是要被戳着脊梁骂的,偏偏到了厂督夫人这儿便成了劳苦功高,忒也牵强。   自也有那不论自何事里都能寻出些溢美之词来溜须拍马的人道:这东厂的密探最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焉知这位厂督夫人不是深藏不露当真立下的战功的?不过是不能明说罢了。   陈青鸾原本就知道苏仁的官职是不可能再进了,以为定然是要赏赐些金银珠宝一类,正在府中等着数钱,却突然接到旨意,自己被封做了一品诰命夫人。   陈青鸾虽来了大楚没有几年,却也知道宦官的娘子封诰命的,本朝从来没有过。至于前朝么,既然那位赫赫有名的宦官本人都已经自封为摄政王了,那跟着成了王妃的人,自然也用不着再封个什么名号了。   她面上微微笑着,转头叫露珠给传旨的小太监包了封红包。而等到没有外人时,便意兴阑珊地道:“咱家老爷这位上司,可是越来越小气了。”   露珠原本还对自家主子得了诰命而与有荣焉,一脸的喜气洋洋,听得这话,诧异地道:“怎么会呢,这样大的殊荣,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夫人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陈青鸾叹道:“那你说说,旁人被封了诰命,是因着什么高兴呢,难不成是为了那点俸禄么?”   露珠十分认真地回答道:“能得这名号的人,肯定是不缺银子了,当然是因着光宗耀祖,且在人前有光彩。”   “那你说说,不论是我还是老爷,哪有宗祠可以供奉?而得了这封号后,旁人在背后的骂声又能少上几句?”   露珠一时语塞,只觉这话好似有些道理,但是却又有哪里不太对。   陈青鸾也不再同她多说,又道:“替我预备衣服,一会儿备车出门去。”   苏仁今日下朝之后,直接回了府,进了门便见到陈青鸾正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正要出门去,她见了苏仁,浅笑嫣然地道:“怎么这样早,我还以为今日递请帖要为你接风洗尘的人都要在皇宫外绕上一整圈了呢。”   苏仁挑眉道:“为夫能提前回来,怎么看你好似并不高兴,是要出门去幽会被我打扰了?”   陈青鸾叹道:“是是是,我自然是要幽会我的小情人去。他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忒小了些,总是爱吃些没影儿的飞醋。”   说罢便当真挽起了苏仁的手臂,又往外走去。   离京这许多时日,等着苏仁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他本是推了应酬,想要将那些公务挪到府中来办,哪知就这么顺着陈青鸾的意出了门,往蓬莱阁去了。   蓬莱阁中宾客满座,多是常来的回头客,其中却是少有人有幸见识过苏厂督共他夫人一道出行,看他二人旁若无人地一面说笑一面并肩上了楼,都自觉地噤了声。   厂督府的厨子虽不似蓬莱阁这般爱搞些新鲜花样,但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对苏仁来说,花上小半日来这儿吃一顿饭,纯粹是浪费时间。   不过既然是陈青鸾的坚持,那么他也乐意奉陪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疆副本结束,之后应该不会再有离京出差的剧情啦~   然后又到了打滚卖萌求预收时间~~   《相公轮回走丢了怎么办》穿回古代仙风道骨现代天师x我不需要金手指因为我就是金手指嚣张美人   《九零年代俏警花》表面老油条内心小狼狗刑警队长x身怀异能小警花 第55章 阴魂不散   一时酒酣饭饱,苏仁便道:“今日既然出门了,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正好可以陪你去, 接下来的几日怕是都要忙, 便没机会了。”   陈青鸾轻叹一声:“忙起来是不是都不愿意回府住了?反正眼下我再说离了你身边就睡不着你也不信了, 我也只能怪我自己没本事留自家夫君回家过夜。”   她语气里还当真有几分哀怨, 若叫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要当真以为苏仁另有了新欢。   若是那些奏折能够开口说话,怕是要连连喊冤,明明它们才是先来的, 后来居上抢占了厂督大人宝贵时间的,明明是陈青鸾才对。   苏仁有些无奈地道:“我又何时说过不打算回府睡了?左不过是看折子,在哪儿不是看?”   陈青鸾起身过来, 绕到苏仁身后, 环住他的颈项笑道:“回府是回府, 怕是要哄着我睡着了之后便又去书房待上一整夜罢。”   苏仁挑眉不语,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陈青鸾接着道:“若是我就不许你晚上还去处理公务,只许你陪着我呢。”   苏仁仰头,视线正对上了陈青鸾那如秋水般的明眸,笑道:“那我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依着夫人的意思了。”   陈青鸾显然对这答案十分满意,转而笑道:“我虽没有倾国倾城之貌,也能冒充一回红颜祸水, 可让君王不早朝呢。”   她的手指不安分地拂过苏仁的面颊,只听苏仁低哑着嗓音道:“红颜多薄命,纵是有一代皇朝来陪葬,也不值得。”他抬手捉住那不安分地试图探入他衣襟的纤细指尖,接着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最多也就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在外头可要当心些,毕竟你现在的身份,可不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陈青鸾本也只爱同他调笑,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二人只一边饮茶一边闲聊消磨了不少时间,便直接打道回府了。   出这一趟门,陈青鸾也只是为了想让苏仁可以轻松一阵子。他自前日抵达京城后直到现在,统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虽然这在陈青鸾入府之前便已是常态,然而她看在眼里,还是心疼得很。方才在来时的马车上,见他睡着,陈青鸾还特意叫车夫放缓了速度,只为让他可以多歇息一阵。   就如他所说,纵能权掌整个皇朝,若是没命享,又有何用?   虽已临近春日,然京城地处北方,夜晚来的仍是很早。   二人步出蓬莱阁时,天色已见昏暗,临上马车时,陈青鸾突然注意到,在路旁有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瑟缩着乞讨。这时节路上已没有多少行人,她面前的破碗里空空如也,显得分外可怜。   苏仁见她看向那女乞丐,随口问道:“怎么,又是你云游时结识的故人?”   陈青鸾也不同他计较,只道:“这人我看着面生得很,且不说咱离京前我没见过,便是中午咱来时,她还不在呢。”   若这话同别人讲,怕是只会觉着她莫名其妙,乞丐走街串巷,今日在东边街上,兴许明天便去了西边集市,见到个面生的有有何奇怪之处,哪值得特别留意?   可苏仁自不同于常人,京中大小事物都瞒不过他的眼去,若是那些不起眼的小街小巷也就罢了,可是鼓楼大街这样的地方,纵是乞丐,也是有帮派划分着地盘的,平日里绝不会越界。之前装作乞儿的小九,也只是穿了破烂衣衫掩人耳目,并不曾当真在此处行乞。   陈青鸾说那女乞丐面生,一则她看人向来是过目不忘,二则又对危险之人十分敏感,苏仁自来最不喜有事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命人去查那乞丐是什么来路,若是有可疑之处,便直接抓回东厂审讯。   然而再次前去的厂卫们却是扑了个空,那人就如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一般,竟是各处都搜寻不到她的踪迹,而且再询问其他的流民并乞丐,也都说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仁总觉心内有些担忧,却也抓不到头绪,只叮嘱陈青鸾近日不要再单独出门。   这么一来,陈青鸾便也有些后悔将这事儿说给苏仁知晓了,然而也还是留了心。   可是门不是说不出便能不出的,得了诰命的封赏,自然就要进宫谢恩。好在苏仁不仅也要顺路去上朝,且可随意出入宫禁,倒是并无可担忧之处。   陈青鸾早就养成了凡是需要盛装打扮的场合便要等苏仁亲自来给她上妆的习惯,朝服层层叠叠,厚重而拘谨,她只觉浑身不自在,卖可怜地抬眼对苏仁道:“反正这封赏也都是给你做脸,想来宫里那些贵人,也并不介意能不能见到我,不若替我告个病假,我便不去了罢?”   苏仁手下替她盘发的动作不停,却是冷哼一声道:“偷遛进宫的胆子都有,光明正大的去反倒打起退堂鼓了么?这封赏谢恩哪有告假的,今日不去,改日也逃不脱,你若是嫌这一身拘谨,请个安便找借口先回来便是。”   他前一句正提到了陈青鸾偷偷随那常太医进宫的事儿,她回想当时自己也却是过于胆大了些,自然是做出乖顺的样子来,生怕这小心眼的主儿又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出来说。然而后一句又听他松了口,便暗暗偷笑。   二人同程一辆马车到了宫门外,便暂且分开,自有宫人来给陈青鸾领路。   这皇宫她一共来过两回,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归,这一回倒是没什么事压在心上了,便也能压下步子,欣赏起四周的景致来。   旁人进宫多半谨小慎微,生怕礼数不周出了岔子,她却一副悠闲自在地模样,别人不知她心中所想,还道她也同她那玩弄权术的夫君一般,将这皇城都当做了自家后花园。   苗皇贵妃执掌六宫,手里握着的是皇后才有的权力,然而终究并没有那个位份,故而其他低位份的妃嫔,并不需要晨昏定省来给她请安。   然而当陈青鸾到达了钟粹宫的大门时,却正巧碰见了这么一位。   陈青鸾看着她,只觉隐约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便只轻轻福了福身权当打了招呼,却见那女子轻启朱唇道:“陈娘子,好久不见。”   陈青鸾面带疑惑地打量起眼前这张清纯娇美的面孔,有一丝丝的眼熟,可是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何时何地见过的。   那女子见状,只当她是全然不识得自己,便笑道:“也难怪你不记得,咱二人也只是在祢城有过一面之缘,那日捷报传来,满城欢庆,比过年时还热闹。我去篝火舞会旁凑热闹时,正好看到你同厂督大人过来,我还给你二人倒了酒呢。”   地点和经过都对的上,可是人却对不上。   陈青鸾算不得千杯不醉,可那日潇洒肆意,也不过是借着酒劲发泄一下心内的烦闷,其实清醒得很。   当时给她倒过酒的人有那么三四个,每一张脸她都还回忆的起来,其中确有一女子同她容貌有几分相似,但是那个姑娘当时笑的肆意奔放,神态也是天真娇憨的,同眼前这个妩媚又带着疏离的女子全然不同。   她心内起了怀疑,面上却是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只道:“那夜我不知喝了多少,如何还能认得人,当真是急不得了,还请别见怪才是。咱们还是先进去,莫误了时辰。”   说罢,率先一步转了身往里走去,仿若真是急着逃离这尴尬的情景一般。   苗皇贵妃知今日陈青鸾会进宫来,此时正在前厅同十皇子说话,却听传话的宫人来禀告说她是同那新册封的章昭仪一同前来时,神色不禁微微一变,却还是将二人一同传了进来。   陈青鸾进殿后,看到苗倾颜的视线飘忽,不断游移在她二人之间,只视若不见,按规矩同她行礼谢恩。   苗皇贵妃毕竟没有皇后的位份,并不需宫妃每日来请安立规矩。章昭仪昨日刚刚被册封,所以今日前来给后宫中掌握实权的皇贵妃请安,不过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背后骂自己狂妄不知礼数罢了。苗倾颜面上对她虽还算热络,但委实不喜此人,寒暄了几句后,便与她道若是身子还不舒服,自可以回去歇息。   章昭仪也不推辞,谢了恩便退了出去。   苗倾颜这才赐座,叫陈青鸾坐下陪她聊天,寒暄了几句之后,状若无意地道:“你二人可是早就认识?”   陈青鸾回想起方才她看向章昭仪的眼神,便笑着答道:“不过是在南疆有过一面之缘罢了,那时全城百姓都出外彻夜狂欢,我都不记得见了多少人。”   苗倾颜眉心微蹙,“狂欢?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入宫,还这样不知检点,果然这些偏远地方的山民不服教化,礼数都学不周全。”   陈青鸾心内不屑,却是顺着她的话道:“娘娘是没去过南疆地界,那里风俗是同中原大不一样的。”她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她当时若还在祢城,那么进宫也就是在近几日之内罢,竟然就有了昭仪的位份,可是进宫之前身份就与别个不同?”   苗倾颜道:“一个土司的女儿罢了。她父亲未参与叛乱,却生怕圣上疑他,便巴巴将女儿送进宫来,圣上给她这样的荣耀,也是为了给那些封疆大吏一颗定心丸吃。”   她说的轻描淡写,然而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第56章 失而复得   提到章昭仪,苗皇贵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这种露骨的厌恶极少在她这样身份的女人脸上出现。   陈青鸾对此虽是好奇, 但是并不觉着能从苗倾颜口中知道什么真正有用的讯息, 便不再提她, 转而说了些一路的见闻, 苗倾颜幼年时也去过南地游玩, 二人详谈甚欢,末了话题又扯到了平王身上。   苗皇贵妃面相年轻,实际上岁数并不小了。她年轻时常常入宫来陪伴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苗太后。那时慕容铎已经被封做了太子,平日居于东宫, 二人在成婚之前其实并没见过几次面。她当时虽知道父亲与皇后的心思,只当自己必定是未来的太子妃,然而自持身份, 甚至从未主动去东宫寻过慕容铎。   而后来种种恩怨, 她不仅被强压了身份做了侧妃, 且被冷落了许多年,纵然后来得了皇子, 却与嫡长二字都沾不上边。这么多年以来,她能对自己的这位丈夫不生出怨怼来已经很不容易,更别提什么夫妻恩情了。   不过逢场作戏而已。   而对慕容钧,便不一样了。当时他还没得到平王的位份,是个爱缠着母亲的半大孩子,母亲忙时,便少不得缠到了这位姐姐身上, 他自小便讨人喜欢,苗倾颜也是从心里疼爱这个表弟的。   故而提起慕容钧来,苗倾颜的眼底便浮现了笑意,她道:“平王这次将功折罪,此后若是还能留在京城里,太后娘娘也一定会高兴的。”   陈青鸾随口附和道:“当日圣上允平王带兵平叛,定也是为了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在边疆走了这一遭,如今京里可再不会有人将他当做纨绔子弟了。”   这话苗倾颜听了高兴,她抿唇而笑,话锋一转却是又道:“当年一战,魏老将军回来之后身子亏损成什么样子本宫也是听说过的,这一遭平王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也要多亏了苏厂督。早先听闻他二人之间有嫌隙,如今看来却是不实。若无苏厂督鼎力协助,这战事也断不会这般顺利。”   嫌隙当然有,货真价实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苗倾颜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只饶有深意地望向陈青鸾。   心知她是担心平王此番要留在京内,苏仁若是看他不顺眼,少不得又要暗地里使绊子。陈青鸾只笑了笑:“都是为国效力,若是不竭尽全力,又怎对得起圣上的器重呢。”   她说的是场面话,便是叫苗倾颜知道,这事儿,同她说不着。   苗倾颜听了,神色却是未变,只是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转而对陈青鸾道:“你今儿是同苏厂督同乘一辆车来的罢,想来也是要一道回府去的,那本宫便不留你用午膳了,也省着叫苏厂督干等着。”   苏仁在宫内自有办公的御所,纵然是已经下了朝,也不至于便要在马车上眼巴巴地空等,但是既然苗倾颜不再留她,她也乐得早些回府去,便直接告退了。   待她走后,苗倾颜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她身旁的宫人见她面色不善,便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可是方才那陈娘子不懂规矩惹您生气了?不过是个扒着宦官衣角上位的商户女,您可别同她一般见识。”   苗倾颜定了定神,颇为不屑地道:“就因为是个商户女,才比谁都油滑着呢。她当年与平王也是有些因缘的,如今在苏仁身边得了宠,却是半句好话儿都不愿说。”   不过平王那边,终究还是别人的事,能成则成,成不了也不过是惋惜一阵。   而她如此烦闷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那章昭仪。   章昭仪不是汉人,原本的姓名冗长,圣上不喜,旁人也记不住,便都只按她的汉名称呼为章玉心。她进宫不过三日,皇帝便有两日都是宿在她那里,虽说男子多喜新厌旧,这花骨朵一般娇柔美艳的姑娘,能得一段时日的荣宠也不奇怪,反正等到将来新鲜劲过了也就丢开了。   可是苗倾颜总觉着她看谁的眼神都是阴恻恻地,笑颜里也带着狠毒,让人连拉拢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况且她入宫的时机也赶得太过凑巧,总是不自觉地想要疑心到苏仁头上。怕这女子是他送进宫来专门给皇帝吹枕边风的。   从前苏仁虽从来没往宫里送过人,但那是因为慕容铎心内只有先皇后,对其余后宫嫔妃,都只视作传宗接代和稳定朝纲的工具。同时又对苏仁器重有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然而随着年纪增长,他虽然较年轻时相比,不那么杀伐果断了,但疑心却是一日重似一日。这段时日苏仁不在京中,他的势力折损了不少,全是在慕容铎的默许下发生的。   男人年纪越大,便越会多疑起来,更要填了刚愎自用不听劝的毛笔,而且往往想要在年轻姑娘身上重振雄风,章昭仪进宫的时机,真是过于凑巧了。   然而前车之鉴温月如的末路还在眼前。只要还没有万全的证据,便只能暂且压下心内的疑惑,唯一能做的便是叫人暗中盯紧了那章昭仪。   陈青鸾出了宫门后,见到车边侍候着的正是多日不见的大档头李德喜,他见了陈青鸾,便迎上来道:“夫人,督主临时有要事直接去东缉事厂了,让属下先送您回府去。”   陈青鸾不疑有他,只道是苏仁有要紧的公务。哪知到了下午,苏仁回府时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远远看去,那身形有些眼熟,让她联想到那日在蓬莱阁门前遇见的那个乞讨的妇人。   走近之后方看的真切,只见那女子衣着十分朴素,皮肤粗糙暗黄,神情有些畏畏缩缩的,但是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定也是个清秀佳人,而那一双眼角已然布满了皱纹的眸子,其轮廓却是不丑,竟莫名与苏仁有几分相似之处。   陈青鸾看了看那女子,又抬眼看向面色不善的苏仁,对他道:“这位是谁?既然领来了府里,可是位亲戚?”   当家主母招待客人的职责,陈青鸾可说是一次都没履行过,今日可算得了个机会,然而看上去,怎么都透着不对劲。   苏仁并不回答她的话,只冷冷地道道:“不该你管的事就别乱打听,先找个地方将她安置了,差人好生伺候着。”   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那女子似乎被吓着了,岣嵝着身子恨不得缩成一团。   陈青鸾平日不管事,然而好歹是顶着主母的名号,见苏仁甩手便进了广川阁,就直接做主将那女子安排进了先前空出来的听风小院,又叫赖嬷嬷来把接下来挑选丫鬟之类的琐碎事处理了。   陈青鸾前后忙了一阵,却是半句话也不同那女子说,余光中见她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待回了广川阁主屋,只见苏仁正背着手看向院子外头,听到陈青鸾的脚步声,回身向她招手,同时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没有?”   陈青鸾摇头:“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虽然我看她是很想说,但是没那个胆子。”   苏仁冷哼一声:“往东厂里闯的时候,倒没看出她胆小来。”转而又道:“这样就好,她的一举一动自有人盯着,你就当府里没有这个人便是。”   陈青鸾点头应下,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她究竟是何人?”   再她面前,倒也不用假装什么,苏仁面上闪过一丝极为罕见的迷茫之色道:“她……也许是我阿姐也说不定。”   陈青鸾先时便也联想到了此处,可如今见苏仁丝毫没有与至亲重逢的喜悦之色,虽知他素来谨慎,还是又问了一句:“已经确认了不是旁人冒充的?”   苏仁的眉心皱的更紧了:“就是因为半点破绽都寻不出,才更加不能相信。”   更何况他的阿姐,早就在那一日,同年幼的苏仁一起被埋葬在不知名的山中了。   原来那女子今日突然出现在东缉事厂,扣门喊着要见厂督大人,说自己乃是他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姐。   她原本在外地务农,去年饥荒之后,男人死了被吃了绝户,便流浪到京城附近。近日偶然听闻东厂厂督同她自幼失散的弟弟同名同姓,便生出了些希冀,苦于见不到面,就偷偷去他名下的酒楼门口等着,只想能远远看上一眼。   而那日她看到一对男女自蓬莱阁出来后,携手上了厂督府的马车,而其中那男子的眼神,同她记忆中的小弟别无二致。   那些厂卫何尝听说过自家督主还有个亲姐姐,都当她是个疯婆子要打出去,那女子被人一脚便踢到了台阶下,捂着心口几乎要吐血,疼的在地上不住打滚,碰巧被崔简看到。   他本只是觉着叫人在衙门前这样闹实在太过丢人现眼,却突然回想起来前几日苏仁曾命人去搜寻一个女乞丐。若二者有关,当真非同小可,当即便叫人将那女子带进去详加询问再做定夺。   苏仁少年入宫,这之前的经历几乎无人知晓,负责审问的厂卫们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厂督过往辛秘事的知情人,每日脖子上都要觉着凉飕飕,便也不敢问的太深。只将他们原籍何处,家中曾有何人之类无关紧要却又少有人知的问题问了几个简略记录下来。快马送到宫中,只等苏仁一下早朝便给他呈了上去。   苏仁得到这消息后,内心顿生疑云,又怕那女子胡言乱语,这才没等陈青鸾出宫,先一步往东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那点过去也没啥特别见不得人的,但是厂督大人脸皮薄,才谁都不想告诉……   蠢作者又又又感冒了。。下班回家直接倒在床上睡死,刚爬起来,更新晚了一点,好在没直接睡到后半夜,不然小红花花就要没了QAQ 第57章 乌烟瘴气   苏仁在旁人眼中,是个为了爬到高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事实上, 他的行事作风也确实当得起这个评价。只是少有人知他平日里, 对于那些连他的鞋边儿都够不上的蝼蚁, 其实还是比较宽容的, 当然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   东厂大牢里, 受了冤屈进来的人不在少数, 若是识时务,也不会当真被十大酷刑轮番招呼到身上来。苏仁早年也管过昭狱,他对寻常的罪犯,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偶尔得知些骇人听闻的罪行时,还要嘲讽两句做的还不够绝情狠辣,若是处理的更干净利落些, 没准都不会被抓进来了。   然而因着幼年经历过的那一场屠戮, 他对于打家劫舍的绿林匪类最是深恶痛绝。   当年初掌大权时, 他曾为了报仇而将自己家乡处的匪患借故透漏给圣上,出兵剿匪时自己也跟着走了一趟。   时隔多年, 他连当日究竟是哪一伙强盗屠戮了他家的客栈都无从查起,更别提打探自己姐姐的下落了,也曾叫人在清理匪寨中的女眷时稍微留心,若是无辜被抓来的,能放便还可放了,不过其中并无一人与他阿姐有相似之处。   料来也该如此,毕竟被抢去了匪寨的女人, 都不过是个玩物,多不过一年半载,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是个被抛尸荒野的结局。唯有一种苟延残喘的可能,便是为土匪生过了孩子,这样的女人,你便是不看着她,她为了自己的孩儿,多半也不会逃跑,更加不会去官府告发,这才会被留得一命当个洗衣煮饭的下人用。   可他阿姐是个烈性女子,就算真怀了身孕,怕是也要自己给弄掉了不可。   只能将所有抓到的土匪尽数酷刑伺候,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他们彻夜哀嚎,心中才稍觉快慰。   当年他阿姐尸骨无存,他只将几片碎衣埋在了院子里,连个墓碑都没有。所以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土匪一个也别想有埋骨之处,都直接被剥皮剔骨,抛在林子里喂了野兽。   那些土匪毫无人性下手狠辣,全客栈的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自称是他阿姐的人来,说当年侥幸逃脱升天,叫他如何能信?   而见了那女子之后,苏仁遣退了众人,亲自问了她一些幼年往事,那女子虽然为他的气势所震慑,说话也磕磕巴巴词不达意,然而所有的回答都与苏仁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那女子见苏仁并没有不与她相认的意思,便也稍微放松下来,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当年她被强盗追上之后,那些人见她生的还算美貌,便没直接一刀杀了,而是带回了匪寨以供淫乐。后来玩儿腻了,便让一个喽啰把人杀了处理掉尸首,那喽啰见她面目姣好,正巧手头几近,一时贪财,便将人偷偷藏下转手卖了。   残花败柳,又是来路不正,自然没什么好去处。苏锦娘被卖入青楼苦熬五载,因着总比在匪寨里的日子强些,便硬挺着熬了下来,竟也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从良之后怕被人瞧不起,不敢再继续待在城里头,辗转去了乡下,嫁了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   再之后的事情,她之前便同审问她的厂卫们讲过一次,苏仁也早已知晓。   毫无疑问,这女子并非旁人所冒充,然而苏仁心内却无半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虽凉薄,但却从不吝于表达感情,甚至因为慕容云笑挺身护着她幼弟的模样依稀让他回想起年幼之事,便能放她一马,甚至帮她教训过不怀好意想要求太后赐婚的纨绔子弟。   可如今见到这个“姐姐”,他只觉有种异样之感,却全无亲切之意。   然而人都找上了门,还闹得整个衙门都知道了,也总不能将她关在牢里,便索性带回了府中。   那女子见他不假辞色,心里已经惴惴不安。陈青鸾方才也看出了苏仁的用意,全程都是一副:这府里老爷说一不二,任谁都不敢违抗他命令半分的样子。更是吓住了她,她便是真什么企图,近日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仁心烦的时候,最需要的是陪伴,而非劝慰。大道理与究竟该如何做,他比谁都明白。   陈青鸾对此心知肚明,便也不再提那苏锦娘,挨着他坐下道:“说起来今日我在苗皇贵妃那里,还见到了新入宫的章昭仪,她还说她在南疆见过咱们呢。”   苏仁眉头一挑:“哦?那倒是有趣了,她一个土司的女儿,在皇宫里还不低调行事,是嫌自己命太长了罢。”   按理来讲,就算是见过,也应推说不识得,这样对彼此都好。   陈青鸾笑道:“没错了,历来后宫干政可是大忌,你虽不算外臣,可她没关系也要找关系往上套,也是奇怪得很。”   苏仁听她这样说,眼光顿时一凛,方才还以为那女子是在祢城与他们有擦肩而过的缘分,亦或是自己不在城中时同陈青鸾见过也未可知。   然而若是明明没有见过,却要硬套关系,那便耐人寻味的很了。   待陈青鸾将前因后果都详细说了,苏仁神色稍霁,只笑道:“皇宫里可不是个让人快活的地方,心境不同,眼神也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许是病急乱投医,急于给自己找个靠山罢。”   陈青鸾看着他眨了眨眼,这人说谎向来不脸红,她也分辨不出这话究竟是出于安抚之意,好叫自己别总胡思乱想,还是他当真是这么认为。   且说这边一个两个凭空出现的人,查来查去也没个头绪,东厂近来行事作风被人弹劾的诸般事端也要一一往下压,苏仁虽遵守着约定每日都回府来住,然而白日里却是几乎连饭都没心思吃,更是将所有能推的应酬尽都推了,几日下来,似乎比从前更加清瘦了。   而同忙的脚不沾地的苏仁相比,另外两个得胜归来的将领便显得悠闲了许多。平王自回了他的王府住着,再没有那没有眼力价的人提起他应回自己封地这档子事。   而那清平侯,则更是高调,大张旗鼓地广撒请柬,邀人来参加他儿子的百日宴。   他生死未卜时,侯府内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这番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些亲戚族人都生怕之前做的那些龌龊事被抖出来,统统夹起尾巴做人,连侯爷将那出身卑贱的潇潇抬做了如夫人都缄口不言。   要说到这潇潇,在京都高门大户的女子中,可谓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了,素来名声不差的清平侯,如着了魔一般为她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岳丈大人,从边关回来没去看他的嫡妻哪怕一眼,可说是恩断义绝,半分情面也没留。   而那潇潇当时身怀六甲,自侯府中突然凭空消失,不仅在外将孩子平安产下,更是千里寻夫追到了南疆战场上去。一时间坊间流传出了不少故事,以他二人为原型的话本也被争相传阅。   然而这些贵族女子,话本看的如痴如醉,真要叫她们直接同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结交,却是谁都不愿意了。纵有碍着侯府面子不得不去的,也一定要表现的十分为难,断不肯提前赴约,生怕旁人以为自己同那等女人有私交。   唯独陈青鸾,接了请柬之后,高高兴兴盛装打扮,甚至还备了一份大礼。   她抵达侯府的时辰还早,宴会尚未开始,潇潇还正忙着安排酒席,虽有心陪她,却不得空,陈青鸾只叫她且去忙正事,自己只在园子里逛逛便好。   清平侯府也算是百年根基,虽然历来尚武,后花园却是大楚勋贵人家最爱的格局,崇尚的乃是曲径通幽,一步一景。   陈青鸾素来不爱这种看不通透的所在,便在溪水便找了个亭子坐着。如今天气已经回暖,柳枝也抽了芽,远远望去绿意似有若无。   美则美矣,过于单薄,便遮不住那些不怀好意的尖酸刻薄。   有两个女子结伴走在溪边小径之上,其中一人说,一人听。说的那个眉飞色舞义愤填膺,听的那个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许是聊得太过投入,竟没发觉道旁的亭子里还坐着个陈青鸾。   待那二人走近,边听那如同指点江山搬激昂的女子语气颇为不屑地道:“什么一见钟情风尘救美,也就你们这些还未成过亲的小姑娘才信。那清平侯夫人嫁进来三年多肚子都没有动静也就罢了,她带来的那些通房丫头,怎么也没个消息?多年无所出,侯爷也半点怨言都没有,哪有这般沉得住气的男子。照我看,定是那侯爷有隐疾,是他自己留不了后。”   她旁边那还做姑娘打扮的女子则瞪大了眼睛,低声道:“那……今儿百日宴这位小公子?”   “那还用说,借种来的呗,这种事儿稍微有点廉耻的女子肯定都是死都不愿意的,所以呀侯爷才找了个妓子。”   她扬着眉,仿若自己睿智无双,能一眼看破别人家隐藏起来的不堪,正欲再开口,确定身后有女子轻笑一声,回首见到陈青鸾,神色立即僵了一僵,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来。   所谓留后不留后的,给个太监的女人听了去,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对方还是个不能得罪的,这下可真是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好难受,勉强水完了这章,感觉都前言不搭后语了,但愿明天能有点精神QAQ 第58章 嫁鸡随鸡   出声叫住那二女后,陈青鸾站起身来, 她身后的露珠熟练地给她整理衣衫下摆。   她望着面前神情尴尬的二人, 笑容十分和煦地道:“这位不是承恩伯夫人么, 咱二人也是好久未见了, 你身边这是哪家的小姐, 快给我引荐引荐。”   那伯爵夫人姚氏乃是国子监祭酒家的长女, 生的珠圆玉润,是个富贵美人相。她与陈青鸾不过在去年宫内宴会上遥遥见过一面,未料她竟然认得自己,这才想起来如今对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巴结上了权宦而飞上枝头的暴发户, 而是得了封号的一品诰命夫人,当即拉着身边的小姑娘同她行了礼,又介绍说那是她家庶出的小妹, 名唤姚夕月。   陈青鸾忙道无需多礼, 又笑着道:“刚才听你们聊得热闹, 可是有什么新鲜的趣事,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那二女对视一眼, 姚氏曾听闻那潇潇跟了清平侯之前,差点儿被苏仁逼死,想来陈青鸾同她关系定然好不到哪里去,便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措辞改的略微含蓄了些。   陈青鸾听罢,也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对姚氏道:“清平侯这样的门第, 对血脉可是极为看重的,若当真无后,自旁支里过继来也使得,又怎会想出这等不上台面的法子来。”   姚氏见陈青鸾表现的十分随和,也就渐渐将方才的担忧抛诸脑后,十分自以为是地道:“过继的孩子多半都已经记事了,回头长大了心里还是要向着亲生父母的,到时候这偌大的基业,都便宜了别人,如何能甘心啊。”   陈青鸾状若信服地点了点头,又道:“原来如此,看来只要是打一出生便带在身边养着,那就同亲生的血脉没什么分别了。”   姚氏见她似乎要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扯,连忙点头称是,哪知陈青鸾话头一转,突然道:“我这人历来性子直,今日咱几个既然如此投缘,不如就结拜做个姐妹如何?你伯爵府的门第我不敢攀,可是夕月妹子可别嫌我,等成亲之后有了孩子,可一定要叫他认我做个干娘呀。”   那二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姚夕月年轻不经事,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不断向姚氏投去求助的眼神。   陈青鸾一直以来没有涉足京中贵女们的交际圈,并不代表她对各种八卦不感兴趣——自暗卫处听来的八卦,可是有理有据货真价实的,比起每隔了一个人便要添油加醋的小道消息可令人爽快多了。   姚氏的亲生母亲早逝,她父亲续弦娶进来的继室连生了三子二女,她这个前任夫人留下的孩子虽占了个嫡长的名号,实际上日子并不会太好过,倒是平日里与早先她母亲陪嫁来的姨娘关系更亲厚些,后来好不容易嫁进了伯爵府,有提携露脸之处,也是更愿意带着那姨娘所出的庶妹。   今日这一趟,虽然她们心内多带着鄙夷,不过是不好拂了清平侯府的面子才会来,可好歹也是个能在各家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看来姚氏是认真要给这姚夕月张罗个好亲事了。   可如果预定了要把孩子给太监当干儿子,若是那等不知廉耻只想着攀附权贵的废物也就罢了,稍微有些气节的人家,谁会同意?纵使是依附在东厂羽翼之下的阉党官员,虽然暗地里恨不得亲自上阵管苏仁叫干爹,但是明面上,面子还是要的。   这事儿如果传开了去,那姚夕月的亲事,怕是好不了了。   可若是同夫家瞒下来,若陈青鸾方才所说的不过是句戏言,回头便忘了不再提起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万一将来哪一日她旧事重提,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见她二人脸色难看,陈青鸾笑眯眯地道:“这事儿呀就这么说定了,我看宴会快要开场了,我先走一步,你们若还要再逛逛也别误了时辰。”说罢,转身翩然离去。   她心情看上去极好,露珠在她身后低头跟着,直到身边再没有外人了,才偷偷凑上来道:“夫人,你方才那神情,跟老爷越来越像了。”   陈青鸾瞥了她一眼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难道还当你家小姐原本是什么好人不成?”   露珠撇撇嘴道:“反正自从我跟了小姐,是只见过你救人,可没见过你害了谁去,方才你吓唬那两位,不也是替潇潇姑娘出气么。”   听了这话,陈青鸾轻叹一声。出气?当事人怕是都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戏呢。   这件事最终还是传到了潇潇的耳朵里,她再听了无数种不堪入耳的传言之后,终于理解了当日陈青鸾怒其不争的缘由。   她经历过的太多,能活着,也能看到自己所珍视的人也活着,便可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可是幼子无辜,承受这些猜忌与轻视,实在叫她心疼。   这事儿级发生在清平侯府里,所以潇潇能知道,一点也不奇怪,而让陈青鸾纳闷的是,苏仁竟也知道了。   他倒是打心底里相信,陈青鸾是当真不在乎所谓子嗣不子嗣的,所以也没因此闹什么别扭。只是冷淡地叫她不必费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反正不论潇潇日子过的有多憋屈,都是她自找的。   陈青鸾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她满目狐疑地看向苏仁道:“还说没再派人监视我?那你便给我解释一下,当时可就几个女人在场,怎么连我说了什么话,都知道的这般清楚?”   苏仁笑的十分人畜无害,凑过来在她耳边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送给你用的那个影卫,我可是半年没见过他的面了。”   他这语气,仿若是送了个小猫小狗一般。陈青鸾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随后瞪了苏仁一眼,转过头去抿嘴笑了。好在她二人独处时,那些影卫们都是候在院子外头的,也不至于被做了哄人开心的玩意儿而感到委屈。   苏仁见她并没当真动怒,便接着道:“我没派人监视你,可是那些同你有接触的人,都至少会叫人去盯上三日,若他们没什么动作也就罢了,若是有一个字提到你,那自然会有人禀报给我。”   陈青鸾绷不住笑了,只不过却是气笑的。   自己看上的这个人,从来都将他的占有欲大大方方的摆在明面上,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道枷锁,是陈青鸾高高兴兴自愿套上的,可就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苏仁一边说着,手指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可惜陈青鸾虽然不在面上直接同他争执,却也有的是方法叫他心里也不痛快。   她一把握住那正往自己衣领内伸的那只手,挑眉道:“既然同我说过话的人你都派人查了,那之前那个章昭仪呢,她后来怎么样了?”   那日苏仁也是一身的麻烦事,连她同那章昭仪见过面的事儿都是晚间听她说了才知晓,若到了那功夫才叫人去盯梢,便是有些晚了。   然而苏仁却是道:“宫里的人哪能同外头的一样,外边那些,随时叫个暗卫过去看着就行。而宫里的……”   他故意顿了顿,随后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自然是从进宫得那一刻开始,身边就安插了眼线,所有可疑之处都要记录在册。”   而这位章昭仪,与其说是谨小慎微没有露出马脚,还不如说是因为无处不可疑,无处不怪异,反而抓不到个头绪出来。   自大楚开国以来,南疆诸多小国被逐渐吞并,形成了许多一些多民族混居的区域。章昭仪出身的部族十分兴盛,有自己的语言,却也不排斥汉人,不论男女老幼都会说官话。   而其首领家族的姓氏所对应得便是汉姓里的“章”字。   可就是这样一个堂堂土司的女儿,不仅上京来时身边就只带了一个伺候的丫头,那丫头还在进宫后第二日便吃坏了东西,还是不愿意麻烦太医,竟是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仿若杀人灭口。   虽然同行的也有私兵护卫那些人伺候着,然而他们原来时候就不在小姐身边当差,且这一路上她还罩着面纱。这么一来,认识那土司女儿真正容貌的人,满京城里都寻不到一个了。   而她这些天以来,得到的恩宠远远超过以往那些新入宫的妃嫔,连一贯沉着的苗皇贵妃也察觉出蹊跷来,只是若往深处查,又偏偏什么都查不出来。   若说才情技艺,一个蛮族女子纵然学习过,恐怕在皇宫遍地锦绣之中,也绝不出挑。若说她是走的野路子呢,然而据回禀,她入宫时所带的器物都是经过严格查验的,既没有宫内严令禁止的催情药物和香料,也没见那些教坊出身的女子若用的那些不入流的器具玩物。   就这么一个无甚特别之处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笼络住那个薄情帝王的心的?   这其中的缘由,苗倾颜和苏仁都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然而与一头雾水的皇贵妃相比,厂督大人现在还是有一点头绪的。   只是他宁可自己猜的不对。   自南疆而来,手段难辨,有恃无恐,怕是同那拜月教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进入最后一段大剧情啦~ 预计还有个十几章正文完结,但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码番外了><~   顺便撒娇打滚求戳专栏求预收~~   玄幻: 《相公轮回走丢了怎么办》穿回古代仙风道骨现代天师x我不需要金手指因为我就是金手指嚣张美人   金手指粗壮的天道代言人孜孜不倦寻找轮回走丢了的相公公的故事~   幻言:《九零年代俏警花》 表面老油条内心小狼狗刑警队长x身怀异能小警花   一朝穿回90年代,却发现重生在了本应因公殉职的大表姐身上,还多了一项摸骨的本事,事业爱情两手抓~ 第59章 红颜祸水   若说起来,虽然皇帝有大约三分之一的日子里要留宿章昭仪所住的玉藻宫内, 然而在旁人看来, 也不过是一时新鲜, 况且也实在算不上是专宠, 故而关注了一阵之后, 也就不再理会。   偏偏自那日章昭仪来钟粹宫请了个安之后, 苗皇贵妃便跟失了魂一般,夜夜不得安寝,而梦里头将她抽紧剥骨的鬼怪都长着同一张脸,笑起来阴森森, 一张白如纸的面上只有薄唇艳红,还在滴着血。   那张令她胆寒的脸倒是与那章昭仪并不相似,甚至还要更美些, 然而那眼神却是一样, 嘲讽而凉薄。   请了太医来看过, 没用,迫不得已又偷偷命人去请钦天监的赵监正入宫来。   赵时钦听了这消息, 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抓鬼的天师,之前大家演演戏也就罢了,真碰上这无可解之事,找他又有什么用?   然而宫中贵人的面子他不敢下,只好应下了,却推说要准备些器物,故而明日再进宫, 若当真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也可直接料理了。而送走了来传话的公公之后,转头便命人偷偷将这消息送去了厂督府。   传信的人进来,正赶上瞧见苏厂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而厂督夫人倚在书桌边上,手里头捏着一把瓜子剥的飞快,自己吃着,也偶尔往苏仁嘴里塞几粒。见有人来了,也不回避,甚至都不挪动一下,就好似没看见一般。   那送信的也不知这事儿能不能当着陈青鸾的面说,便道自己是来给赵监正传话的。   苏仁手里动作不停,只一抬眼皮,对那来人道:“宫里又出事了?”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利落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苏仁听罢,也不做吩咐,一面挥手命人退下,一面抬眼对陈青鸾道:“怕什么便梦什么,是不是有些熟悉?”   陈青鸾挑眉,“反正总不会是同一种东西,但凡是中了毒,纵然没法子可以解,也总不至于连大夫也查验不出来,况且总是梦着同一个人,怎么看都更像是中邪了。”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偏头嗤笑一声道:“皇贵妃之前以莫须有的压胜之罪扳倒了皇后,如今自己却栽在这上头,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怕是不会可怜她,反而会说她是得罪了神佛遭了报应罢。”   可若是世上当真有报应,首当其冲的也不该是苗倾颜这个被人蛊惑了的从犯,而这罪魁祸首,如今可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呢。   苏仁道:“苗倾颜能在宫内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可不是全凭着苗家给她撑腰。她既然不傻,便不至于得罪了什么人都不自知。这般病急乱投医,怕是那拿她开刀的人,她根本就查不出来。”   这人有几分本事,若是为温皇后抱不平,也实在太后知后觉了些。这情形分明就是:谁坐在这后宫首位上,谁便该着倒这个霉。   他对苗倾颜没有多少怜惜之意,但既然也算得是尚未翻脸的盟友,又是个有分寸的,那么提点一二也并无不可。   皇贵妃此时正陷在极度惶恐不安之中,有人给她出主意,立刻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苏仁同她传信,说当年怎么对付温皇后,如今还可以故技重施。   苗倾颜还没有失了理智,她自持身份,不至于像当年对付皇后一样,自降身份亲自下场和章昭仪撕破脸皮。毕竟这才过去不到一年,同样的情形连着都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皇帝就算心内不疑她,也必定会觉着她是个招摇之人才会总是惹人嫉恨,若因此失了圣心,得不偿失。   苗倾颜寻了一个自进宫以来便不甚得宠,一直奉承她蒙她隐蔽的低位份妃嫔,叫她去找太后告状,内容自然是直接照搬了自己的,只说是前日在御花园中碰了个面,不过说了几句话,回去之后便噩梦连连。   皇太后听到这控诉,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直接派了人去搜查玉藻宫——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过是为了防止皇帝突然知道此时来问责,所以需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名头罢了。反正该被发现的东西,早就在玉藻宫内放好了,若是当真能从中搜出什么“真货”,解了苗倾颜身上的灾厄,自是最好不过。若是查不出也不要紧,等治了她的罪,人都凉了,又能再耍出什么花样来?   只是想象的虽好,现实却并不尽人意,那些翻箱倒柜的宫人们装模作样地搜过了正殿后,只道不好直接去查验主子娘娘的贴身之物,便转去先搜了宫女们的住所,正要搜到那事先买通人藏了符纸与巫毒进去的屋子时,却见那屋里头自门缝中冒出滚滚黑烟来。   一推开门,灼人的火舌便探了出来,屋内早就是一片火海。那来搜查的小太监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身上的任务,急忙大喊着命人来救火。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火扑灭后,那一排宫女的住所早已是一片狼藉,一间屋子也住不得了,里头没剩一件能认出原型来的东西,自然查无可查。   宫中历来将走水视为大凶之兆,皇帝听闻之后也亲自过来,安抚了章昭仪一番,又令人去查究竟是如何起的火。   苗倾颜听得这个消息,也惊得六神无主。   因着临时突发的状况,众人都手忙脚乱,全然不可能再有那个心力去趁乱再往正殿里藏点什么。这一回证据没了,章昭仪又受了惊吓,慕容铎因着怜惜新宠而直接定了那宫妃诬告之罪也十分顺理成章。若她直接把自己也咬出来,那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哪知章昭仪却直接将人给拦下了,并且同慕容铎道:“想来是哪个宫女无心之失,所有证据尽都烧没了,查了也不过是听她们互相推诿罢了,倒不如就别深究了,权当是给妾身积点福祉。”   若依着慕容铎的本意,行事不周以至酿成灾祸的宫女,宁肯错杀也不该留着,直接都打杀了也未尝不可。然而这一场虽然闹得厉害,但其实并无人员伤亡,而章昭仪的话又令他心内有所触动,便就此作罢。   无人在他面前提起搜查压胜之物这一节,甚至连章昭仪也绝口不提。   苗倾颜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宛如成了惊弓之鸟,再不肯出手。而章昭仪原本凭位份并当不得一宫主位,可这一遭受了惊吓,兼之玉藻宫本就没有高位分的妃子居住,慕容铎便亲自下令叫她搬进了正殿。   如此荣宠,终于令那些安逸惯了的宫妃们切实地感受到:这后宫之中,怕是要变天了。   第二日苏仁下了朝之后,便接到了慕容云笑派人传来消息,说有事想要同他商议,他原本不欲在明面上同太子一派走的太近,然而又联想到今日宫内那些匪夷所思之事,便还是应下了。   行至中途,却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宫妃娉娉婷婷地往自己方向来,他假做没看见,回身便绕了另一条路往景仁宫去。哪知在下一个路口,又见了她,这回却是离着更近了。   苏仁索性不再躲,好整以暇地站在路边等着,直到那女子走近,才道:“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可是不认得路?”   章昭仪笑道:“督公这话好没良心,是我特意来寻你,有些话想要同督公一谈呢。”   苏仁挑眉,“这就不巧了,下官今日有公务在身,忙完了宫里的事儿即刻便要回东缉事厂去,还请娘娘稍候些时间,改日再谈罢。”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章昭仪却不恼,她抬起手中的美人团扇掩住半边脸,笑着道:“我自认从来没得罪过苏厂督,就不知你为何总要针对于我,每天想着这事儿,茶不思饭不想,今天好不容易能见你一面,自然是要问个明白。”   哪有什么公务是需要去找一个公主来商议的呢,不过就是不愿意搭理她罢了。   她这话说的唐突,苏仁不知何否地往她身后瞥了一眼,只见那两个随行的宫女都神色淡漠,对自家主子的言辞毫无反应。   那样子,如同中了蛊,失了心神,全凭别人控制。   苏仁见她掩面而笑,声音婉转清脆,一双眸子里却全是歹毒,便道:“拜月教这样的歪门邪道,一旦招惹上了,就如同踢了路边的疯狗一般,甩也甩不掉,麻烦的紧。这话你应该深有体会罢,瑶光圣女?”   章昭仪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也被一并骂了,她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瞧你也不该是个正人君子,怎地说起话来跟戏本子里的老道士一般没趣。”   苏仁冷哼一声道:“你若只是想在此处安身立命,我也没心思管,可若是你要打什么歪主意,也别以为凭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别人就奈何不了你。”说罢,也不行礼告辞,一甩衣袖转身又向景仁宫的方向大步而去。   待他走远之后,章昭仪渐渐收敛了笑意,轻轻道:“我乏了,这御花园也没什么好逛的,这就回去罢。”   她说完这话,身后的宫女们这才如同睡醒了一般,一面点头应着一面也有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搞事ing 第60章 破绽百出   而此刻,厂督府内, 陈青鸾刚要出门去, 却被那位便宜姐姐给堵在了门口。   她还是一脸畏畏缩缩地模样, 却是半步也不让, 对陈青鸾道:“我……我知道你在阿仁身边说得上话, 有件事我没法直接同他说, 但是请你一定要帮我。”   这苏锦娘宛如透明人一般在府里待了几日,陈青鸾都几乎要忘了这个人,可如今看来,她能挑着苏仁不在的空隙来找自己, 这女人绝非是看上去那样的胆小畏缩。   更何况,能在青楼里混迹多年,甚至还能赎身从良, 又怎会是全无心机之人。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苏锦娘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平日里有下人不懂事短了你的东西?”   苏锦娘连连摇头, 神色有些不耐, 似乎觉着这个一脸温柔没什么主见的小娘子根本扛不起偌大一个厂督府当家主母的担子。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进厂督府之前, 曾有一个大仙替我算过一挂,她说我要找的人若是年内还留在秦岭以北,定然会有杀身之祸,若要解这劫难,便要终身都生活在南地方可长命百岁。”   陈青鸾哑然,她努力憋着叫自己别笑出声,一脸为难地道:“老爷乃是朝中肱骨之臣, 哪可能说走就走,况且那些走街串巷给人占卜算卦的,多是信口胡诌骗人钱财,不必太放在心上。若是实在不放心,去庙里拜拜就是了。”   苏锦娘见她全然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面上有些挂不住。可是见到四周的下人们也都偷眼往这边看,心里莫名一紧。   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子,而她自己呢,虽然苏仁是把她带进了府来,然而她这几日跟下人试探着搭过几次话,人家根本就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且什么都不告诉她,半是服侍半是监视,仿佛是软禁了一般。   而这陈青鸾虽看着软和,但是过往的事迹她也曾听过一些。好好一个女儿家,嫁给个太监,还不是图了这权势富贵,哪能有真心在,她自然是不肯叫苏仁急流勇退,离了京城是非之地了,怕是之后自己想要直接同苏仁说这事儿,她也会吹枕边风去,叫苏仁别听自己的。   想到此处,她看向陈青鸾的时候目光中便多了几分警惕,便强笑着道:“许是我多心了,耽误你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你且忙你的去,别在意我,我就先回去了。”   望着那女子的背影,陈青鸾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叫出了影卫道:“方才那些话你也都听到了,立刻去禀告给督公,有胆子在背后咒他的,肯定不是寻常的江湖骗子。况且,脑子正常的人,也不会别人跟她这样说,便照单全收罢。”   而此时苏仁还在宫内,并不知道自家府内又出了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到了景仁宫内见了慕容云笑,她这个岁数的女孩子几个月便要窜高一些,人也比从前瘦了些,精神倒好,并不显得憔悴,竟流露出几分难得在女子身上能看到的干练来。   她见了苏仁,随口聊了几句后,便遣退了下人,说起了近日内宫内的状况。   虽然近段时间苏仁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处,然而她所说的,也是大体知晓。而还有一些,乃是她同太子私下的沟通,以及关于苗太后与苗皇贵妃的。   “她们最近明着不敢在做什么,可是暗地里没少打些歪主意。而且还插手了太子太傅的人选。”   苏仁道:“皇上自然心里有数,应该不需担心。”   慕容云笑定定地注视了苏仁半晌:“若换了是你,明知道有人天天在暗中算计着,想要拉你下马,你就能一直容忍着吗?我想苏厂督应该不是这样的人罢。”   苏仁心道自然是不会,若是光在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他还管不到别人梦里去,然而若是真敢动手,他定然要让那人后悔万分。然而却状做毫不在意,唇畔带着讥讽的笑意地道:“想要拉我下马的人,光在这京城里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罢了,哪有功夫一个个的料理。”   慕容云笑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若是有机会,你能帮本宫与太子扳倒苗皇贵妃么?”   见苏仁并没有答应,她又接着道:“她们绝不会一直同现在这样安分,皇祖母年纪大了,而且太子毕竟同她也是血脉相通,所以也许不会手段太过火,可是皇贵妃就不一样了。她有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当真就能心甘情愿地不去挣那个位子?”   “而且她能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母后,今后难保不会故技重施,就算我不为报仇,也得为了我姐弟两个的性命做打算。”   其实已经故技重施一次了,只是她如今忙着对付的是旁人,根本无暇估计别的。   苏仁冷冷地看着她,果然所谓血脉就是这般神奇而可笑,他以前竟没有注意到,这位小公主不知从何时起,情绪激动的时候,同她母后十分相似。   涉及到皇室宗亲,苏仁一向十分谨慎,纵然那些倒霉的都是让他看不顺眼的人,可动手的永远另有其人。他就如同一条盘踞在皇城中吐着信子的毒蛇,撩拨人心内的欲望与肖想,用那也许永远不会实现的前景,来让一些人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就连彻底把温月如推下高台的那一出好戏,他也只是提供了主意,以及担保绝不会将证据与纰漏之处查出来禀告给皇上而已。   这之后,苗倾颜并没能如她想象中一般得到她已经梦寐以求了二十年的位子。可即使如此,也没法子去找苏仁兴师问罪。   慕容云笑毕竟还是年轻,还没法子从这些扑朔迷离的线索之中,找到背后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她母后下葬那段时间里,对旁人也不是没有迁怒的,可是苏仁的袖手旁观,父皇的顺势推舟,都远不及那亲自设下了圈套的人更可恨。   而父皇那边定然是无法可想,若是苏仁于此时能伸出援手,助她除了苗氏一族这心头大患,让太子的位置从此无可撼动,那么不仅过往怨恨会一笔勾销,而且来日太子登基,也绝不会效前代诸位皇帝一样,排挤先帝的旧人从而给自己的亲信让路。   然而慕容云笑虽然心内还是怀着几分希冀,然而也知道,这桩买卖对苏仁来讲,并不合算。   果然,苏仁沉思半晌后,只淡淡地道:“此事公主不必再说,宫内除掉一个苗倾颜不难,可是你有胆子同太后动手,同整个苗氏为帝么?若是一击不成,你能抵受得住他们的反扑么?”   慕容云笑被他问住,咬着唇不答话,只听得苏仁又道:“今日本督就当什么都没听过,还请公主殿下以后凡事之前务必三思。”   说罢,深致一礼,缓缓转身离去。   慕容云笑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果然苏仁虽然一直以来面上同她还称得上和煦,然而真到了有求于他之时,若是价码开不到令他满意,那就半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那么眼下,她也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   章昭仪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好在她受限于自己的出身,就算再受宠爱,也绝不可能爬到高位,故而与她联手,也未尝不可。   而苏仁离了景仁宫之后,并未忙着回府,而是去了东厂,又重新调派了人手,一面令人去南疆彻查那女子决定入宫前后可有什么难以察觉的可疑之处,二是在宫内要加紧盯着,不仅要看紧章昭仪,也要留意着慕容云笑。   她走投无路,与章昭仪联手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一招驱虎吞狼,别一个不小心,变成了引狼入室才好。   而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报信,将先前厂督府内那件琐碎的小事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苏仁。   他眉头微蹙,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阿姐,打小确实是很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是有那走街串巷的江湖骗子同她这样说,她没准真的会相信。   可信归信,背地里却未必都会照做,真是这般将别人随口说出来的批命都当了至理名言,怕是姐弟俩早就出家个几十次了。   苏仁便暂且撂下了手中的公务,又问那影卫道:“夫人现在可还在府里?”   苏仁已有许久不曾从旁人那里询问陈青鸾的行踪,那影卫一愣,随即如实答道:“夫人吩咐小的来传讯之后,还是按原计划去了店里。”   “如此甚好,备马,本督要即刻回府。”   苏锦娘没承想会突然见到苏仁,一时慌得手都不知该放到哪里,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一直忙得很,怎么突然过来看我,我这一切都好……都好。”   苏仁冷哼一声道:“这厂督府里头,没有‘人’是过的不好的。”   苏锦娘没听出他话里别的意思,便讪讪点了点头,她之前同陈青鸾说过的话,自然是没胆子当着苏仁的面再说一次,正想着能否以回乡祭祖的借口让苏仁同自己往南边去走一趟,却听得苏仁冷冷地开口:“既然要在这安生住着,之前带进来的东西,就都丢了罢。”   苏锦娘道:“那些破衣服?早就已经丢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丹药,香料,符纸一类么?阿姐,你从前最信这些,就算是逃难来的,也不会把这一茬给忘了罢。”   苏锦娘心内一惊,他竟然是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点击掉了好多,难道大家听说快完结所以就选择养肥了么。。。 第61章 意外之喜   苏仁并未怎样疾言厉色,而苏锦娘却只觉两腿打颤,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苏仁气定神闲, 也跟着踏出了一步, 因着他个子高, 所以二人只见的距离更近了。   苏锦娘背后已经抵上了桌子, 她犹豫了半晌, 最后还是颤颤巍巍地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对苏仁道:“这是那位大仙给我的药,说是可以叫人将前尘过完尽都忘了,原本是他知道我前半辈子太过凄苦, 说是叫我寻到了亲人之后自己吃下的,这样还能好过一些,可是我又听他说你将有血光之灾避不过, 所以就想偷偷把这药给你的。”   毕竟以苏仁如今的身家, 纵使就此远避海外, 而且还是只能带上现银,也够他这人丁单薄的一家挥霍到下辈子了。   关于东厂如何作恶多端, 又是如何遭人嫉恨,苏锦娘到了京城后每日都会听闻一些,她年幼时虽口里盼着小弟能够飞黄腾达做大官,可再高的权势,总没有命重要,她这辈子就剩这一个亲人可以依靠了,她不想让他死在自己前头。   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日子太苦了, 她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   苏仁唇角微扬,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将手掌举到苏锦娘面前,仿佛一个字也不愿再同她废话。   苏锦娘喉头动了动,似乎要将那小瓷瓶交给苏仁,却在递过去的中途突然松手将瓶子往地上摔去。   苏仁哪会叫她如愿,附身轻巧一捞,那瓶子便稳稳的落在他手心之中。   他动作轻缓地自怀中掏出一条锦帕,将那瓶子周身擦了个便,这才揣进怀里,一边回身一边懒散地道:“本督也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本督身上杀业太重,不是自己忘了别人也能跟着忘的,你若有心为我做些什么,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去光明寺斋戒祈福罢。”   早晨的时候陈青鸾还不过是劝告,如今这话从苏仁嘴里说出来,便是板上钉钉,无可转圜。   苏锦娘再也站立不稳,倚着桌边滑落,瘫坐在地上,傻傻地望着苏仁的背影。   那个她曾经,如今也愿意不惜性命护着的小弟,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呢。   苏仁前脚刚迈出听风小院,后脚就有下人麻利地将远门自外头落了锁——在厂督府里当差,若没点眼力见,怎么能活得好呢。   他缓步前行,同时如自言自语般说道:“来了多久了?离这么远能听到什么?”   话音刚落,身旁粗壮的古树后绕出一个人来,正是陈青鸾。   她笑眯眯地凑过来,对苏仁道:“难道我直接问,你就不会告诉我么?哪里用得到偷听呢。”   苏仁的面色这才略微缓和了一点,他一边将方才的经过告诉了陈青鸾,一边将那药瓶递给了过去,“改日等你有空的时候,就顺路捎给薛大夫,叫他查查这东西是个什么来路。”   陈青鸾接了后,也不好奇打开瞧瞧,而是直接收进了荷包里,又道:“我走南闯北好些年,也只听说过解忧散这一种药是能够叫人将前尘过往尽数忘了的,若这是真货,我就扣下了,正好抵了当时被你摔碎的那一瓶。”   解忧散是罗兰教廷不传之秘,可说是无价之宝,若是一个江湖骗子都能随手拿出来送给一个乞丐,那这世道怕是真要天下大同。   陈青鸾也知这东西邪门的很,既然苏锦娘当时要直接摔瓶子,指不定其中的东西只要闻到便会中招,所以回屋之后,又找了几块厚实的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这才收起来,预备明日便去找薛行之。   苏仁在书房中,手里拿了奏折看,等陈青鸾忙完了,随口说道:“光明寺那边,每月该送去的东西早就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若是以后京中情势有变,你也可以去那处暂时躲上两日。”   光明寺乃是京郊一处香火鼎盛的寺院,居于高山之上,有无数达官贵人会来此参拜。前门每日迎来送往,后门通往山间不知何处,平日里都是锁死禁止通行的。可如今看来,那后山上蜿蜒曲折,断断续续的小路,也许正是有心人预留下来的。   往日里也听他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具体到连该去哪里落脚都预备好了,这却是头一遭。   陈青鸾回过头来,看苏仁神色间一派平和,忍不住问道:“不仅留了她一命,而且还直接送去了安全的所在护着,难道她竟不是别人冒充的?”   “她不是我阿姐,虽然她以为自己是。”   “催眠之术?”   苏仁嗯了一声,肯定了她的说法。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苏锦娘”,并未刻意谎报自己的过去,一切有迹可循,便不难将真相查出来。她原本并不姓苏,而在自赎己身之前,在青楼内蹭有一个十分交好的姐妹。当年那女子身患重病时,她还一直在身边照顾着,不离不弃。   兴许那些幼年时的点滴过往,便是在这时候听来的。   二人分别之时苏仁年纪尚幼,记得的事情远没有阿姐来得多,所以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能对得上,就足够令人信服。更何况那女子情真意切全然不似作伪,就连审过无数奸诈人犯的刑官都不觉着她在说谎。   而这一切,全都因为她被人迷了神志,将自旁人那里听来的过往全当做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只可惜,个性全然不像也就算了,且又在这明显有问题的事上十分执拗,叫人想要装作看不出马脚都难。   “她之前也算对阿姐有救命之恩,且并非带着恶意而来,留她一命也未尝不可。”   另一个原因则是:若非有她这一桩事,那自己恐怕还当真寻不到苏锦娘的下落。   只不过如今的局势,并不适合将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的人也卷进京城这一团乱麻里头来。所以寻亲相认之类的事,暂且不提。   第二日,陈青鸾也没比枕边人晚起了多少,特意赶在来抓药的病患还不多时,便到了医馆。每年的太医考核都是在年初时,周一正早在他们还在南疆焦头烂额时,便轻轻松松地通过了考核。有了官职俸禄,自可去置办产业,也就搬离了薛行之的住所。   那时在祢城一见之后,薛行之在守备府中歇了一日,便留了书信告辞离开,回京也是比随军队一道的陈青鸾要早些。他回来之后,休息了一阵,正好接手他徒儿留下的空缺,每日在陈氏医馆坐诊,一切一如往常。   陈青鸾步下马车时,被他遥遥瞧见,便直接迎了过来,笑着与她道:“夫人自回京以来,这还是头回过来罢,老夫这正好有些好东西,你来瞧瞧,保你不会后悔。”   陈青鸾笑着应了,跟他回了那堆满了药材的小院子。   进了屋内,只见墙角被腾出了一块地方,被细密的网子隔了好几层,其内侧布满了棉絮状的东西,走近细看,其中竟是包裹了许多一寸来长的蛹,间或有些通体白色,打眼看去便如同桑蚕一般的肥胖虫子在缓慢蠕动着。   薛行之自然是没有养蚕的爱好,这虫子定然是种稀罕物了。陈青鸾见他笑的十分志得意满,便给足了他面子,颇带着几分虔诚地问道:“这是何物?”   薛行之捋须笑道:“就这些小蛾子,别看长得不起眼,却是四大奇毒之一,我先前在山中见了,无论如何也想将其活捉一些回来研究,奈何手里工具不齐备,所以才回了祢城去采买,哪成想刚一进城就差点儿没命,还要多亏了夫人相救。”   陈青鸾这才想起,那日遇到薛行之,便是在靠近城门的地方,他当时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人也显得有些憔悴,她当时还道是因为躲避药人的追赶,如今想来,却是因着刚刚翻山越岭回来。   所谓四大奇毒,陈青鸾在之前所得的医术上都看过相关的记载,除了先前的怪蛇炽灵之外,又应有二样乃是自草木中提取而来,那么眼前这东西,便应该是其中唯一的虫类:人面蛾。   同一些喜好特殊的人素来当做玩物收集的美人蝶不同,这蛾子的翅膀仍是一片灰色,平日里并不起眼,然而若仔细观察,其张开两翼之时,上面的图案正是一张臃肿的人面,因着飞动时偶尔会擦伤翅膀或者在某处蹭掉些鳞粉,使那人面便如同一块块地腐烂缺失了一般,十分骇人。   依书上所说,这蛾子最毒的就在它身上的鳞粉,只要皮肉上沾了一点儿,便会立时如烫伤一般生出水泡,且不断向内溃烂,一旦不小心接触上了,若要保命,只能壮士断腕,将所有已经发病的肢体斩断。   而这东西虽然可怖,然而却又偏偏是四大奇毒中唯一有切实解毒之法的,那便是它结茧时外头的那层絮状物,也就是陈青鸾面前的这些了。   薛行之平日里也并非是喜爱炫耀之人,他急吼吼地叫陈青鸾来看这东西,想来也是有些别的缘故。   果然,见到陈青鸾露出了疑问的神色,薛行之便道:“这人面蛾长成之后虽然身有奇毒,幼虫却是无毒无害,而且它们最常见的食物,乃是蛊虫。”   陈青鸾心思一动,“蛊虫?任意哪种都是么?”   薛行之点头,“因这这样的天性,若是有身中蛊毒之人接近,便会极为躁动兴奋,寻常方法若要鉴定一个人是否中了蛊,若是他表面上还没有症状,便只能取血一样样地试验,可有了这蛾子,便容易的很了。”   陈青鸾喜上眉梢,宫中那些无可查证的怪事正令苏仁焦头烂额,如今有了这样东西,正可省去了不少麻烦。   想到此处,她便将荷包中那药瓶取了出来,并简略说了其来历。   薛行之叫她不可直接打开,而是先将人面蛾幼虫取了几条放在桌上,又拿了一碗清水来,将那小瓷瓶放在水中,用夹子拔开了瓶塞,只见一抹极淡的绿色自瓶口中流出,却是沉在了水底,分为了两层。   那些幼虫原本懒洋洋地,却在那瓷瓶被拔开的瞬间,便瞬间蠕动起来,争相恐后地想要爬到这碗中。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小天使猜到啦,这个阿姐是冒充的~ 第62章 冷心薄幸   见了这画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二人对视一眼, 心内都如明镜一般。   然而陈青鸾心内又生出了新的疑惑, 苏锦娘得到这东西时, 边关战局也不过刚刚结束, 而那章昭仪在庆功宴那会儿人还在祢城, 且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 并不似现在这般令人毛骨悚然。   再怎么诡异,总还是个大活人,不可能是在几日之内,先到了京中, 后又折返回去的。   既然如此,那现在宫里头的那个,恐怕是早在楚军班师回朝以先, 便来了京城。于天子脚下, 甚至是皇城之内, 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原本的章昭仪取而代之了。   而早在这之前, 她便利用这个“苏锦娘”,要给苏仁下绊子,也不知是何时结下的梁子。好在薛老从南疆带了这人面蛾回来,还养成了一箱子的幼虫。   毒是死物,尚且防不胜防,蛊乃活毒,更是令人提心吊胆。现今有了这可以鉴别出蛊毒的玩意儿, 陈青鸾终于不用再担心苏仁进宫时会被人算计了去。   然而这东西终究只能起到鉴别的作用,对于已经中招的人来说,便无大用了。陈青鸾也将宫内苗皇贵妃的症状同薛行之说了,只是将其姓名隐去不提,薛老沉思半晌,随后道:“炽灵之毒会勾起人最痛苦的回忆,令人在睡梦中深陷其中不再醒来。而这位病人看到的既然是特定对象,甚至还是她没见过的人,那么应该确实是中了蛊,若是可能,叫她将梦中之人的面容画下来,兴许就是那下蛊之人。”   而当陈青鸾回府后,将这话转述给苏仁时,那人只是回身自书架上取下了一卷画纸递了过来,同时似笑非笑地道:“要看看么?”   陈青鸾带着疑惑的接过来,打开才知道苏仁方才那玩味的笑容是因为什么。   苗倾颜当年未嫁进东宫之前,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画艺不俗,所以她所描绘的人像也是十分传神。   好一张鬼气森森地画像,陈青鸾看着那画中女子的眼神,觉着浑身难受,遂将那画又卷了起来,瞪了苏仁一眼道:“你这是故意吓我呢?”   苏仁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扬起嘴角道:“夫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刀夹在脖子上眼都不眨一下的,竟然会被个画像吓到,也是稀奇得很。”   生死看淡和敬畏鬼神可完全是两码事,更何况陈青鸾以往也是觉着自己本就没有几年可活,所以才敢随意冒险。   这话她却不好直接同苏仁说破,也不知在生谁的气,将那画卷重重往桌上一丢,转身便走。   然而才迈了一步出去,便被苏仁拉住了手腕,他使巧劲将人向后带,陈青鸾站立不稳,向后一个踉跄,本以为会跌倒,却是直接坐到了苏仁的腿上,随后便被一双臂膀环住了腰肢,再想直接起身就走也不行了。   身后那人声音带着十足的愉悦,在陈青鸾耳边轻声说道:“你看那画像中的人,就不觉着眼熟么?”   陈青鸾眯起眼睛思索半晌,随后犹豫着道:“那人的眼神倒是与章昭仪十分相似,可是容貌却不像,这人我绝对是没有见过的。”   听他这样说,苏仁心内便松了口气,至少这位瑶光圣女并没有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往她眼前晃。   他之前虽不知苗倾颜这症状究竟是缘何而来,但也与薛行之有着相同的猜测,所以便请她将梦中人画了出来,并且承诺说会暗中派人往南疆去找寻此人。   而这画像上的女子,若是刨除了苗倾颜主观上自笔间流露出来的狰狞与阴森,正是与那在拜月教祭坛处有过一面之缘的圣女瑶光。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去派人查证的必要了。一切都如他所推测的一样,那瑶光不知因何缘由鼓动那孟巍奇起兵造反,并且帮助他偷窃了迷心蛊的母蛊。之后事情败露,便逃离了拜月教的势力范围,北上入京,顶替了原本的章昭仪入了宫。   历来江湖事江湖了,民间再有势力的门派也不会愿意同朝廷杠上,所以她若是就此在宫里安分守己,当可平安度过后半生。   然而如今看来,她所求的,可不仅仅是平安富贵。   解蛊之法无处可寻,苗倾颜终日不得安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整个人憔悴的仿佛已经苟延残喘了多年的重病之人。   太医们对此束手无策。慕容铎先前还偶尔来探望她,然而有一回,正巧遇到章昭仪在大殿里候着,便问她为何不进寝殿去。   章昭仪只道皇贵妃不曾宣她,只叫她在外头候着,慕容铎便带了她一同进了寝殿。   皇贵妃昏昏沉沉地歪在榻上,听闻圣上驾到,正欲爬起来请安,一掀帘子正对上章昭仪那双神似梦中鬼怪的眸子,立时惊叫起来,连滚带爬地缩回了床里。   章昭仪一脸尴尬,为难地对慕容铎道:“也不知娘娘为何这般害怕嫔妾,嫔妾还是暂且回避罢。”   慕容铎嫌恶地瞥了一眼缩在床脚正瑟瑟发抖的苗倾颜,叫过苗倾颜身边伺候着的嬷嬷道:“我看你家主子这不是生病,是中邪了罢!改日传朕口谕,去请光明寺的大师来给她瞧瞧。”   说罢回身,揽着章昭仪便出了苗倾颜的寝殿,所去何地自不用多问,定然是玉藻宫了。   待圣驾走远,那嬷嬷回身见苗倾颜稍微平静了些,这才劝道:“娘娘,容老奴说一句,这章昭仪同你之前画下来的梦中鬼怪当真是并不相像,你厌恶她身份卑贱还霸着圣宠,也不该在陛下面前表现的太过了。”   苗倾颜几乎要垂下泪来,“本宫又何尝不想在陛下面前表现的好些,可是……不知怎么的,我一见到她,便害怕的不行,对了!小弟那边可有回信?”   那嬷嬷摇头,只道自南疆传信回来,需要一段时日,并不会这样快。   原来自从她那日将画像交给苏仁后,突然灵光一闪,觉着他同那章昭仪几乎是同一时间自南疆回京,倘若章昭仪本就是同他一路,为的就是蛊惑圣心呢?   虽然他与陈青鸾都不承认与章昭仪有旧,可是自扳倒了温皇后以来,两厢再没有实质上的往来,他一走数月,许是觉着一个没有根基又无法爬到高位的女子更好利用。   毕竟不论是派苏仁去做那随军的监军,让他数月无法亲理京中事务,贬了好些被弹劾的阉党官员,且在他凯旋回京之后,也并未再给他实打实的封赏。本朝独一份的诰命夫人,说出去名声似乎响亮,实则就是个笑话罢了。   想到此处,苗倾颜便觉着自己并不能全倚靠着苏仁,然而又不欲叫亲人知道自己眼下的状况,便只命人传信给她在地方上任的堂弟,叫他帮自己调查那章昭仪的来历。   又挺过几日,苗倾颜终于等到了回信,然而结果却是令她有些失望。   她堂弟以为这女子被自家大姐盯上,乃是因为狐媚惑主。所以倒是尽职尽责地将她的过往都搜罗了来,顺便呈上了她当年还待字闺中时的画像。   信中说,这章昭仪闺名叫做章玉心。她那做土司的父亲十分崇尚儒家文化,不仅给他的子女们都起了官话的名字,并且还给他们请了先生来读书识字,甚至效仿大楚的权贵人家一般,不许女儿随意出入放浪。   是以虽然南疆地界民风开放,然而章玉心却并无可利用的情史。   而那画像上的小姑娘,同如今的章昭仪面容颇为相似,只是面带羞涩地笑意,少了如今的妩媚与诡谲,却是活生生地带着灵动与可爱。   苗倾颜一见到章昭仪,便耗子见了猫,可是看着这画像竟毫无波动,她问身边伺候的宫人道:“写画上的人当真是章昭仪么?本宫怎么感觉不太一样呢。”   被问到的宫女边上前一步。探头看了眼画像,斟酌着道:“容貌是有些像的,可是总觉着不如现在玉藻宫里头的那个那般……妖艳,而且神情也不同。”   苗倾颜得到了认同,知道并非是自己的错觉,这才略微放了心,更是认定了现在这个“章玉心”乃是旁人易容假冒的。   她自始至终便不曾全然信任苏仁,如今认定了章玉心乃是苏仁自南疆寻来送入宫中蛊惑圣心的妖邪,便冷静了下来,吩咐道:“既然皇上前几日还要本宫去找光明寺的高僧来,那本宫自然要领了这份好意才是。哼,那狐媚子是动不得的人,总有别人可以动。”   若说苏仁同她苗家找麻烦会有什么好处的话,那便只有一个缘故,便是要扫清太子身前的障碍。   虽然对他而言,不论哪个年幼的皇子上位,都少不了被他摆布控制一段时日,只是太子如今羽翼单薄,全然没有旁的倚仗,若是她的洵儿,身后有偌大一个苗家在,便不至于让他过于嚣张了。   想到此处,她心内更是一片冰冷,那恨意并不是指向着章昭仪,甚至也不是冲着苏仁,而是那个与她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男人。   苗家这么多年来虽然权大势大,然而谨言慎行,并没有过出格之举,然而就因为母族势大,她的洵儿便连竞争那龙椅的资格都没有,慕容铎宁可叫一个心狠手辣的阉人把控朝政,也不肯给苗家哪怕一丁点儿的信任。纵然那也是他的母族。   “若是不能还以颜色,那也枉费我做了他这么多年的枕边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疯狂搞事~ 第63章 急流勇退   过了不多几日,光明寺觉远禅师奉召入宫, 与太后讲经论道, 直到日头西落, 这才出了宫自回来处, 而这期间, 皇贵妃一直侍候在侧, 且在当晚直接在慈宁宫佛堂处安寝,也不知是当真了悟了什么,还是想借神佛来驱散自己身上的缠怨。   几日之后,当苗皇贵妃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时, 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婉大气,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前几日那惶恐的神色来, 只是人似乎更加消瘦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皇贵妃还把自己关在佛堂里的时候, 太后破天荒地请了皇帝去议事,却又是为了婚事, 只是终于不再是关于慕容铎自己,而是小一辈的终身大事。   说起孙辈的婚事来,与以往的强硬相比,这一回太后的态度不可谓不好,她所提的人选,也都是无可非议的青年才俊。   慕容铎先时还道这姐弟两个刚刚失了母亲,若再突然面临分别, 实有不忍。况且三年孝期未过,议亲也并不合适。   然而太后却道,孩子们现下都还小,也不急在这一两年内便完婚,可以先将亲事定下来,这样也可防止公主年岁大了,有不好的传闻出去,将来再要议亲便难了。   听了这话,慕容铎不由得皱起眉头,慕容云笑原来在温月如身边,确实骄纵了些,可也没有太出格的地方,太后这么说,怕不是还对温氏女所生的孩子有所偏见。   太后早知他会这样想,只悠悠地道:“从前那人执掌六宫的时候,对自己的孩儿过于放纵了,云笑不知偷偷溜出宫过多少次,甚至连乞巧节也……”   单身女子于乞巧节外出,说是单纯看热闹也说得过去,但同样也可理解为是偷偷会情郎去了,虽然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但真往大了说,确实会影响女子的声誉。   既是如此,慕容铎便不再反对,最终定下来的人选乃是成郡王的世子,成郡王也是早年因着战功赫赫而得封异姓王的一员武将,后来年老腿疾严重,严重时都无法再行走,所以近些年来也并没有出过封地。   他正妻早亡,后宅也不充盈,嫡子更是只有那一个,却与他父王并不相似,生的丰神俊朗不说,还颇有才名,实在是个做驸马的好人选。   这桩婚事唯一的缺点就是,慕容云笑此后怕是也再难以回京了。   然而比起其余的候选人,这已是最好的选择。那些人里,有些是低调的阉党官员,更有一个直接便是苗家子侄,完全不在慕容铎的考虑范围内。   而在朝中,原本大部分言官还只敢弹劾一些官职不紧要的阉党官员,最近却不知自那得了苏仁被圣上所不喜,或将失宠的传言,都如同嗅到了气味儿的苍蝇般一哄而上,有说他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的,也有说他强占耕地修建别院的。一时间谁能找到更多新鲜罪状来,成了言官们最乐此不疲的一项比试。   起初弹劾的奏章如雪花一般飞进了宫里,却是都在经过司礼监时被扣了个干干净净,又原封不动地送出了宫。   苏仁桌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陈青鸾随手打开一本,一边看一边笑,笑完了不忘斜睨着苏仁道:“老爷送给妾身的礼物竟然是强占了别人家的土地建的,妾身可不敢收这民脂民膏,不若捐了做个学堂,也算积德行善了如何?”   苏仁瞥了她一眼道:“我看你是最近又闲的手痒,想要重操旧业了罢。”   陈青鸾笑而不答,转过身要给他研磨,苏仁笑道:“不需劳动夫人。”说罢便将她揽在了怀里,将下颚抵在她肩窝上,将那些折子挨个翻开看了,却是连批注都懒得动笔,只大略扫上两眼,便直接丢到另一边去。   陈青鸾先前还看的饶有兴味,后来便意兴阑珊起来,这些言官也实在没什么新意,翻过来掉过去,就跟同前人弹劾的奏章里摘抄出来的一般,兼之被苏仁圈在怀里,温暖又令人安心,很快便打了个哈欠道:“看了这么多份,连个强抢民女都不敢写,还是胆子小。”   苏仁懒懒地道:“他们这些人脑子不灵光,没看过自然写不出来,若是夫人有兴致,改日便叫他们看看如何?”   他嘴里说着,手上开始不老实起来,陈青鸾自从不再每夜都难以安寝了之后,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儿,虽然也只是从很瘦进化成了偏瘦,但是手感却好了不止一点。   感觉自己胸前被人隔着衣衫揉捏着,陈青鸾困意全无,往后靠了靠,整个后背都贴在了身后那人的胸膛上,同时往下伸手,不轻不重地在苏仁大腿上掐了一把,语气娇嗔道:“怎么,还想在桌子上?”   苏仁面皮薄,听到桌子二字便联想到了当日被人下了了才发生的那一段荒唐事,虽然也是因祸得福,令他二人的关系终于更近了一层,但终究对此有些耿耿于怀。他知陈青鸾是故意提起,不仅不生气,反而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如同一只已经将猎物叼在了口中的狐狸,“桌上杂物太多,夫人身娇肉贵怕是不大合适,为夫觉着还是隔壁正合适。”   说罢,抬手将人直接打横抱起,陈青鸾原以为他是要回卧房,哪知苏仁竟是往隔壁浴室去了。   苏仁爱洁净,晚间若是回府,不定何时便要沐浴,所以热水是一直备着直到主子们都安寝的。   如今天气已不算冷,浴室内水汽氤氲,一进来便觉呼吸都粘腻了起来,陈青鸾于人后素来是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她刚想开口叫苏仁将自己放下来好脱了衣衫,却被人直接扔进了浴桶之中。   被温热还沁着花香的水溅了一头一脸,陈青鸾只觉有些气恼,她抹了把脸的功夫,苏仁已将外袍甩到了旁边的架子上,自己也迈了进来,捧起她不知是因为愠怒还是湿热而有些潮红的面颊,直接吻了上去。   潮湿的衣物都紧贴在皮肤上的触感并不舒服,然而狂热的噬咬与温柔的舔舐交替进行着,令人挣扎了没几下便没了力气。   浴桶虽然宽大,然而同时容纳了两个人仍然有些挤,每个动作都要带起一片水花,苏仁纤长的睫毛上都带着水滴,咋一看上去像是哭过。   神情有多温柔,动作就有多直接。   二人在水中纠缠了不知多久,陈青鸾只觉苏仁今日格外卖力,甚至当她在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之前,还隐约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倒有些像以往的自己了。   第二日早朝之时,苏仁只感到几个清流言官看向自己的眼神比平时还要凶恶几分。   他上殿之前特意磨蹭了一会儿,几乎是最后一个。同那几个眼神不对的人擦肩而过时,又特意放慢了脚步道:“折子写的不错,可惜皇上根本看不到。”   见那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似乎心情极好,继续往前走时还听得身后有人小声道:“再忍耐一阵,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今日朝中并无什么要事可商议,慕容铎似乎昨日没有睡好,他身边的传旨太监察言观色,正要宣布退朝,却见原本站在后排的一个言官突然出列,言辞激烈地细数苏仁的种种罪状,并且指控他只手遮天蒙蔽圣听,仗着自己手握批红大权将所有弹劾他的奏章全部扣下。   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得龙椅上那人缓缓开口道:“爱卿这些指控,可有证据?”   那言官昂首道:“以东厂的行事作风,物证定然早就已经被损毁,人证则是这满朝百官,弹劾苏仁的折子绝不止我一人递了,又有哪一本到了陛下面前?微臣虽不能呈上确凿的证据,好歹还有一腔热血。微臣今日以死证道,还请陛下能下旨彻查此事,还我大楚清明超纲!”   他说话时神情激昂,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话音刚落便俯身冲着大殿一侧的盘龙柱冲去。   事出突然,站的远些的人根本来不及去拦下他。而他身边的几人,则是根本没有动作,甚至还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来。   有官员为舒胸意当庭触柱而亡,自慕容铎在位以来还是头一回。   他望向苏仁,眸子里还带了几分犹豫:“你可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苏仁低首,十分恭顺地道:“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职责所在,那些弹劾臣的折子,不仅都是无稽之谈,还多有重复,臣也是为防陛下过于劳累,这才擅自做主没有再呈上去。”   慕容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道:“擅做主张,该罚,即日起司礼监的事务你便不要再插手了。至于其他的指控,待朕命人查证后再行定夺。”   一条人命,下了苏仁手里的批红大权。这笔买卖着实合算。   苏仁领旨谢恩,面上仍是神态自若,下了朝又自顾自地往他平日办公的御所去了。   如今正式接替这位子的人选还未定下来,也就并无可以交接的事务,苏仁只是命人将他的私人物品收拾妥当并送去厂督府。   这地方他一待就是五年,每日殚精竭虑,为自己谋划的占了五成,却也有另一半,是真真切切地在替龙椅上的那位排忧解难,既然他如今觉着已然是用不到自己了,那正好歇下来喘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中间省略意识流假车200字 第64章 各方斗法   众人都道苏仁这么平静的接受了皇上对自己的处置,乃是手里正预备着后招, 哪知他直接收拾东西抬脚就走, 就如同早就想要撂挑子走人一般。   从前他的固定行程乃是半日在宫内, 半日去东厂。如今宫内的半日省下了, 也没打算花更多的心思在东厂那头, 反而每日都到了晌午便回了府, 运气好时还能赶上同他夫人一起用个午膳。   这样的闲散日子持续了半个月,陈青鸾终于忍不住好奇道:“你真就打算这样提前养老了?”   苏仁笑眯眯地加起一块松鼠桂鱼送入口中,享受完了美食道:“你还真别说,这样的神仙日子过久了, 怕是要上瘾。来日若为夫真要提前告老还乡,你觉着如何?”   陈青鸾瞥了他一眼道:“告老还乡?隐匿出逃还差不多。你若真有这个打算,不若还放我去经商, 我保管一年之内把你这些田产宅院之类的, 统统换成现银藏到海外去。到时候就算真有人来抄家咱们也不怕的, 只要人能逃得出去,等上了船, 整条商道全是你说了算。”   她初时还不过是开玩笑,后来越说越起劲,筷子也放下了,眉飞色舞地描绘起未来的景象来,就如同这一切已经近在眼前一般。   苏仁眸中迎着她的笑颜,竟突然回忆起二人初见那一日,那时候她也是笑着, 只是果然不论有再好的演技,能雕琢出毫无破绽地神情来,然而还是比不上切实的欢喜。   他一边安静地吃饭一边听着陈青鸾的规划畅想,直到她已经开始设想着回头赚来的钱财要捐一些去建医馆学堂之类的时候,才悠悠地开口道:“没想到夫人原来早就安排的这般好了,倒是我还一直贪图权势不舍得撒手,浪费了你这经商的奇才。”   陈青鸾这才察觉自己方才实在有些激动,讪讪地拿起筷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苏仁却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他道:“我可是说认真的,回头若是本督没有失势,便推举你做个皇商如何?”   陈青鸾吃了一惊道:“大楚可没有封女子做皇商的先例罢?”   苏仁唇角微微上扬,笑道:“那有如何,从前也没有太监的女人被封了诰命,可皇上下旨时又有谁说什么了?你本就该名留青史,如今跟我绑在一起,好名声肯定是没有了,不过这些什么‘本朝独一’的名号,倒是可以再多一点儿。”   陈青鸾抿唇笑道:“不过是些虚名而已,我也不是很在乎。”   “我知道,但还是想给你。”   这句话的后半句,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跟了我这样的人,纵然给你再多,也补偿不了那些注定失去的,所以嚣张放肆又如何?   我倒是想叫那些龙子凤孙都要见你低头,可那并不是你所愿。所以你喜欢什么,尽管去拿尽管去做。   苏仁这厢还气定神闲,有些人却是已经受不住了。苏仁让出了批红大权后,那些言官纷纷同打了鸡血一般弹劾阉党官员。上头无人罩着,这些消息少不得便要漏到皇帝那里。   慕容铎倒是不急,仅挑了几个罪行极为恶劣的杀鸡儆猴,一时之间平素嚣张跋扈的阉党官员各个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被人针对起来,棺材本都被挖出来数落。   而这些处置的批注被写下时,在慕容铎身边侍候的,并不是新提拔上来的秉笔太监,而是俨然已经冲冠后宫的章昭仪。   墨早就已经磨好了,她低首站在一旁,状若乖顺,然而那御笔之下所有的批注,都被她尽收眼底。   忙完了公务,章昭仪扬起娇媚的笑脸,正要问他可愿陪自己回玉藻宫歇息一会儿,却见有慈宁宫的人来请,说是太后想请他去一同用膳。   自上一回他允了太后给慕容云笑的赐婚,母子关系似乎略微缓和了一些,太后既然请,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要去的,便直接叫章昭仪自行回宫去,晚间也不必等他了。   章昭仪应了,又低身恭送慕容铎离去,直到御书房里当差的小太监悄声与她道:“娘娘,陛下已经走了,您也早些回宫歇息去罢。”   皇帝特许嫔妃来伺候时,自是与众不同。然而其余时候,嫔妃乃至皇后都是不可逗留在御书房内的。这小太监虽是职责所在,但也是有些觉着她可怜,所以语气十分柔和。   这章玉心虽是得蒙盛宠,可只有这些近前伺候的人才知,慕容铎对她的态度从来就没好过,就好比刚才,劳累了人家一上午,最后连口饭都没陪着吃,末了连句敷衍安慰的话都没有。若非是从心里因她的出身便嫌弃,总不至于凉薄至此。   章昭仪笑着应了,施施然离了御书房,此时已是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她只觉这阳光十分刺眼,便叫宫女给自己撑起了伞,这才开始往回走。   回程行至中途,章昭仪突然福至心灵,宁可顶着令人着恼的大太阳,也要绕个路往御花园里走一圈。   而这一绕,便正巧遇到了慕容云笑。   她原本还坐在亭子里,见到章昭仪的身影,也等不及她过来,便直接应了上去,却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章昭仪回手接过伞亲自撑着,径自往前走了几步,慕容云笑紧跟着过去,而那些方才还亦步亦趋的宫女却都留在了原地。   慕容云笑这才道:“都这么多天了,苗倾颜怎么还活着?”   她这话委实不客气,章昭仪却不恼,只笑着道:“你当她还能活多久?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慕容云笑立刻道:“可是我看她最近精神的太过了,不仅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还插手到了朝堂上去。”   章昭仪道:“你且放心便是,她最近能这样折腾,全是用命在耗。”见慕容云笑还是一脸的怀疑,便接着道:“太后给她请了和尚来驱邪,可是那些人又有什么法子,唯一能有点效用的,便是放血。”   听她这样说,慕容云笑眼中的疑云散去,点头道:“若当真如此,那我便放心了,等她死的那天,答应好你的事情,我自会做到。”   章昭仪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又原路回去了,只留慕容云笑一人在被阳光晒得发白的亭子边上。   慈宁宫内,慕容铎毫不意外地遇到了苗倾颜。她道自己近日来常常会来诵经礼佛,那些邪祟自然便不能再近身了。   太后听她这样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又转眼望向自己的儿子。苗倾颜如今身形清减了许多,然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便带着一种我见犹怜之感。慕容铎心下一动,却是又想到了章玉心。   他已经不是懵懂少年,自己最喜爱哪种女人早就心中有数。他明明最厌恶的便是女子的眼神太过凌厉露骨,又故作媚态。   可是为何明明不喜欢,却偏偏总觉着离不得那女人,每日都要见上一见,方才觉着心情畅快呢?   然而苗倾颜此刻还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那念头一闪而过,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当夜,慕容铎毫无意外地留宿在了钟粹宫中。   这一夜,他只觉身边的女子轻若无骨,竟比看上去还要消瘦,随手碰到哪里,都是皮包着骨头的触感,让他莫名想起当年微服出游,所目睹的遍地饿殍。   难道她这番虽然治好了脑子,但是身上的症状却还在?   怀着这样的疑问,慕容铎这一夜并没能安寝。后来再差太医来为其诊脉,也都回说除了血气略有亏损之外,并无何病的征兆,也只能作罢,只是此后便再也没有踏入过钟粹宫半步。   而自苏仁上一回被削了司礼监的职务后,敌派官员敏锐的察觉到他如今正是失了圣心的境地,一时墙倒众人推,雪花一样的折子都直接送到了御书房。   慕容铎看着这真真假假地控诉,也并未再派人去查明实情,于早朝时训斥了一通苏仁治下不严,又叫他下朝后去御书房议事。   苏仁恭恭敬敬地领了命令,一旁的官员偷眼瞧他,都难以抑制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虽说皇上没直接叫大理寺查办此事,可也没就此揭过此事,他今儿若是没法子叫皇上满意,那恐怕从此这朝堂之上,便再不会有其一席之地了。   御书房内,慕容铎将那弹劾的折子直接撇在苏仁面前,冷哼一声道:“你且看看东厂这些年惹下了多少积怨,这一回朕是不能不给百官一个交代了。”   苏仁低着头,叫上首那人看不见自己面上露出的嘲讽。东厂自建立以来,本就是替天子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可做而不可说的勾当。如今他嫌这刀上血迹洗不掉了,传给儿孙太过难看,就想直接丢了。   这想法是很好,可惜纵然是一国之尊,也总不能事事如愿。   慕容铎见他站的笔挺,却是一言不发,连辩解的话都没有一句,心头火气,顺手抄起镇纸便砸了过去,同时道:“你是觉着跟了朕这么多年,朕就舍不得处置你了?”   他回身时,苏仁正极利落地跪了下来,那镇纸便没有砸在他头上,而是磕在肩膀,又滑落下去,于他膝旁滚了两滚。他声音一派平静,当真是半点也无替自己辩解的意思,只道:“臣自问多年来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力有不逮,若陛下要取缔东缉事厂,臣也并无怨怼,只恳请皇上再给臣些时日,让臣可以把手中的一桩旧案重新查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啥这章最后一段之前码的都丢了,还重复了一段orz,我自己都木有发现,凭记忆刚刚补回来, 第65章 山雨欲来   这一次的弹劾最终又是雷声大雨点小,苏仁去御书房被训斥了一回, 之后再没了下文。   有人猜测苏仁是暗中要挟了皇帝, 随即被人驳斥, 说若当真如此, 上一回他便不会轻易交权了, 所以今次定是圣上还顾念旧情, 才没直接处置了他。   任由众人如何猜测,也断不会有定论,只是既然一时半刻没法扳倒他,言官御史们也就很快转移了目标, 不再做无用功了。   东厂不倒,投奔在苏仁羽翼下的官员也就姑且放了心,不再束手束脚谨小慎微, 顺藤摸瓜, 发现之前在背后暗中运作的, 多半都是苗家人。   这一来,可说是群情激愤。   若说是圣上为了平衡势力, 不愿看阉党一家独大,所以下手敲打一下,他们也不会更是不敢有所怨言,然而苗家的处境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反而因为有他们在朝中吸引了众多的瞩目,而能低调安稳,不至于被推上风口浪尖。这番处处与他们作对, 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扳倒了厂督大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被圣上忌惮的,可就要轮到他们了。”   “呵,没准都还做着美梦,指望着自己那个皇贵妃能出息些,直接废了太子,再送一个有苗家血脉的皇子上位呢?”   “这梦做的真是太美了些,当今圣上还不是苗太后所出,结果怎么样,给他们苗家半分面子了吗?”   “不过就是说说罢了,他们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夹起尾巴做人这么多年?我看就是前些日子见圣上对厂督大人有所微词,就想落井下石。”   而朝中两派掐的火热,苗氏一族先前本占了上风,然而因着圣上突然又待苏仁宽容起来,也就失了最大的倚仗,两派实力不相上下,恨不得每日都爬墙去看对方的后院内有无可参之事。   说到这码事,东厂若说自己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苏仁自然不会自降身价,不过他手下的厂卫们倒是很乐意在自家人找不到证据参政敌一本时,雪中送炭递个小抄过去。   一连数日,朝堂上热闹的不行,有那脾气火爆的,恨不得指着鼻子互相对骂。直到慕容铎在上首听得头晕耳鸣,怒而拍案,这才都稍微收敛起来。   在朝堂上烦闷非常,下了朝之后,便只想躲个清净,然而不自觉间便又走到了玉藻宫门前。   一直不敢做声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此时正偷眼瞧着主子十分难看的面色,也不知是否该去通报接驾。而这时却见宫门自内而外被推开,章昭仪盛装打扮,正不知要去何处。   见了慕容铎,章昭仪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娇笑着道:“皇上驾临臣妾这儿,都不提前通传一声的,难不成是想要给臣妾个惊喜?”   慕容铎眉头微蹙,他本是谁也不想见,方才也打算直接便折返回乾清宫独自待着,然而既然被撞了个正着,便道:“朕不过是随便走走,不过现下也有些累了,便去你宫里歇息一会儿。”   章昭仪笑着应了,又极为敏锐地感受到他似乎极为不愿听人吵闹,便也不说话,只亲手为他沏了茶,便坐在一旁垂首不语。   一时房间里寂静的有些诡异,慕容铎只觉自己好似抓住了一点头绪,正要开口,却见章昭仪抬眼笑道:“皇上可知方才臣妾要去哪里?”   慕容铎对此毫无兴趣,然而见她眼神中满是希冀,便道:“朕猜不到,你说便是。”   “臣妾是要去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去。”   “你又不用给她晨昏定省,她也不愿见你,总去做什么?”   章昭仪偏头笑道:“还不是想讨她的欢心,好能向她学习驻颜秘方呢,她自上回病愈之后,如今越发显得年轻貌美了,真是令人心生嫉妒。”   这样赤裸裸地话语,若是按照慕容铎往日的性子,定然已经出口训斥,然而面对章昭仪,他总是意外的宽容。也许是因为她出身蛮夷,所以再粗俗都情有可原。   而她方才的话,又让慕容铎回忆起那日临幸苗倾颜时,那种诡异的不快。   原本就是想要清静一会儿,却被人几句话说的更加烦闷,慕容铎又稍作了片刻便起身离去,这一夜并没有宿在后宫之中。   第二日一早,就在他脑中模糊的猜疑还没有成型之时,一个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讯息传来——章昭仪突发急病,于昨夜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寝殿之内。   慕容铎赶到钟粹宫时,太医已经来验过了尸首,只道她本来最近身子就极为虚弱,又执意每日诵经礼佛,失了调养,这才会突发急病而亡。   这对帝妃之间并无多深厚的夫妻情分,就连太后,见到他面上并无太多悲伤的神色,也觉着是意料之内,但想到这个侄女在宫中苦苦支撑这么多年,全是因自己从前的固执,便还是对他道:“倾颜现在还在里头躺着,皇儿可想去看看她?”   慕容铎点了点头,径自往寝殿走去。   待见到了苗倾颜,只见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容颜如画,竟好似比生前更美貌了几分。   他心念一动,上去掀开盖在她身上的锦缎,细细看过去,只见她手腕处有一块肌肤与别处颜色有些差异。   也顾不上直接触碰横死之人是多大的忌讳,他直接下手将那块贴在苗倾颜手腕上的人皮撕去,只见下边一排排狰狞的伤口布满了整个手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渗着血。   他极为厌恶地将那块人皮丢在地上,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厉声向太后道:“她是往自己身上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造此横祸的,嗯?”   苗太后被这样一吓,眼泪都憋了回去。她知道自己儿子性子刚直,但他素来礼数周全,这样态度对她,还是自当初强娶温月华以来的头一次,心知他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又觉着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之事,便道:“她之前被人下了巫蛊之术,连夜不能安寝,这点皇儿你也是知道的。那日觉远禅师来,便叫她每日少量的放血,她试了之后果然有效,就一直延续到了昨日。”   慕容铎冷笑道:“她儿子前日就被巫蛊之术毒害,如今她又来这么一次,这皇宫中到底藏了多少腌臜事,还都冲着苗家人来?”   太后见他这怒火是冲着整个苗氏,反而立时冷静了下来,沉声道:“你也是在这宫中长大,这里何处不是藏污纳垢?”   慕容铎也知自己年幼时,母后为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然而这并不能成为她一次次包庇着苗倾颜在宫内为非作歹的理由。   母子二人正僵持不下,却见有个小太监低着头快步过来,跪下叩首的同时,双手呈上一封书信给慕容铎。   信封上东厂的火漆红的刺眼。   慕容铎不再理会苗太后,接过那书信拆开扫了一眼,神色越发阴沉起来,他转头看向苗太后道:“母后,锦儿之前遇害,究竟同苗倾颜有没有干系?”   他自认已经给苗太后留了余地,只问苗倾颜,就是给了她机会,可以把这足以将整个苗氏一族满门抄斩的罪责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   哪知苗太后却冷哼一声道:“落井下石的阉狗,他当真以为自己做的那些勾当没人知晓么?”   她看向慕容铎的眼神里浮现出了讥讽的神色,接着道:“前太子被人截杀,就是苏仁同温月如一手谋划的,你若是要看证据,便跟哀家来罢。”   陈青鸾这一日睁开眼时,只见苏仁还在屋内,一身朝服穿戴的整整齐齐,却并没有出门的意思,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自己。   她有些迷糊地道:“什么时辰了,是已经下朝回来了么?”   苏仁失笑,摇头道:“为夫从今日起,大概就不用再上朝了,一会儿大概会有官兵来抄家,你先起来收拾妥当,假山下有密道可以通往城外,自有人接应你去光明寺。”   陈青鸾初时还未明白他的意思,楞了一下,在察觉到他眼中不易察觉的忧虑时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纵然时常把该如何给自己留退路挂在嘴边上,但十次里有九次都是玩笑的意味,纵然是认真说的,也不过是谨慎惯了,有备无患而已。   而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陈青鸾问道:“我自己一个人去?”   苏仁懒散地笑道:“那是自然,我这个罪魁祸首,如果畏罪潜逃了,那慕容铎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把我找出来,还不如自己体面的束手就擒。”   陈青鸾叹了口气,也不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立刻爬起来飞速换好了衣衫就往屋外走,却在即将推开门的时候停下了动作,回头道:“我只等你三天,若你还不来接我,那我就回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陈青鸾:真惊喜,真意外,真刺激,可是连发火的时间都没有,好气呀╭(╯^╰)╮ 第66章 仁至义尽   眼见陈青鸾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苏仁悠悠叹道:“三日?你还真是看得起本督, 我也不用你替我守多久, 三个月总还等得罢?”   陈青鸾冷哼一声道:“我性子急, 等不得那么久, 督公若是怕我水性杨花去勾搭别人, 那就动作快些。”说罢, 毫无留恋地转身便走。   目送陈青鸾的背影远去之后,苏仁心道:兴许便是此生最后一次对话,闹得这样不愉快,又何必呢?   但转念又一想, 这可比泪眼婆娑依依惜别强上太多了。   并没有时间给他感慨,影卫便来禀告说官兵已经到了门外。苏仁听罢,又不自觉地往花园方向瞟了一眼, 随即便迈开大步往正门方向迎了过去。   京兆尹原本来办这个差事时, 内心还颇有些不安。在苏仁的淫威之下多年, 他总觉着对方绝不会束手待毙,若不是人去楼空, 怕就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若是今日强行抓了人,日后却被他脱了罪东山再起,那自己这官帽恐怕就保不住了。   正自忐忑不安中,对方却直接敞开了大门迎他进来,他面对着苏仁那睥睨的眼神,无论如何都端不起架子来, 强行绷着脸道:“苏厂督,圣上有命,即刻抓捕你去听候审讯,这罪名嘛……下官也不知情,还请苏厂督行个方便,随下官走一趟罢。”   苏仁微微颔首,全无反抗的意思,甚至都看不出有半分怨怼来。   被下了昭狱之后,狱卒们也是存了同京兆尹一样的心思,生怕这人没过几日就又风风光光地出去了,便也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并不敢向对其他人犯一样克扣压榨。   无人来审,苗太后手上证据确凿,他承不承认都是一样的结果,倒是若他临时之前不管不顾到处攀咬,直接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一股脑摆到明面上来,又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谋杀前太子是两人合谋,但知晓了事情真相的慕容铎虽然恨温月如入骨,却终究没打算迁怒到子女身上。且不说他们年纪尚幼,定然不知情。就算是知道,也根本无力阻止。况且若是再废一个太子,他恐怕真是要后继无人了。   然而就在第二日,秋后问斩的判决还未公布之时,温皇后所生的一对儿女却凭空消失了。   这事情凑巧的令人不能不生疑。   当苏仁在大牢内枯坐了一天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审讯。还是当今圣上亲自来审的。   苏仁态度不卑不亢,他只淡淡地道:“微臣怕疼的很,所以也不用上刑,皇上想知道什么,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铎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微臣早就说过,这位子不管换了谁来做,都未必能比如今更好。”   慕容铎冷笑着道:“不必巧言令色,朕只问你,太子哪里去了?”   苏仁失笑:“微臣这几日一直都被关在牢里,一个外人也没见过,怎么,这一回又是轮到太子出事了?”   他语气仍是很平静,然而话中的嘲讽实在太过明显。慕容铎气急,也等不及叫人,回身拽下旁边挂着的鞭子,挥手就往苏仁身上抽过去。   第一下,苏仁没躲,他身上一丝褶皱也无的暗红色官袍撕裂开来,胸前白皙的过分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鞭痕。细小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来,汇聚在一处,无声地滴下,尽数落在他原本一尘不染的里衣上。   慕容铎反手又是第二鞭,力道更加中了。苏仁看也没看鞭子袭来的方向,只一抬手,将其抓在了手里,却只卸了这一下的力道便立即松了手。同时道:“臣是将死之人,这辈子已经不能完完整整地去了,就想求个干净整洁,皇上可以给臣这个恩典么?”   多年前,苏仁还在鸣凤殿侍候先皇后时,有一日宫内走水,皇后让下人先将小太子抱了出去,自己却被困在了寝殿内。正是苏仁不顾危险强行冲进去将她背了出来。   而太监向来珍而重之的保管着,要在百年之后同尸身一起下葬的那件东西,正是在这场大火之中彻底遗失了。虽然苏仁本人对此并不太在乎,他一直都认为,若真有转世轮回,那自己也定然是要永远被关押在十八层地狱的那一个。   正是这一件功劳,让慕容铎知道了苏仁这个名字,十年来的荣宠,每一步都披荆斩棘,却都比不过最初那一日的凶险。   慕容铎这才丢下鞭子,又道:“你既然还想要这点体面,就别浪费朕的时间,快些将太子交出来。”   苏仁道:“臣做过的事,绝不推卸,可这莫须有的罪名,实在受不起。如果太子出事,最能得到好处的岂不是苗氏一族?微臣奉劝皇上,这事还是从慈宁宫入手调查,才不至于延误了时机。”   “你都没几日好活了,还在挑拨离间?”   苏仁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他颇为无奈地道:“皇上自己都说了,微臣已经没几日好活,那有何必多此一举。另外,微臣还有一物要献给皇上。”说罢,他自袖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笼,其中两只洁白的肥蚕正安静地一动不动。   “这是臣自南疆得来的奇物,若靠近蛊毒,便会躁动不安,如今宫内不太平,还请皇上珍重。”   慕容铎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   在慕容铎离开后,苏仁对那来送他回牢房的狱卒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狱卒方才在门外也听得了一言半语,知道苏仁如今真是不能再翻身了,便阴阳怪气地道:“什么时辰也不干你事,赶紧滚回去,别浪费老子的工夫。”   能将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踩在脚下,使他产生了莫名的快意。   苏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安静地走了回去。   狱中无日月,这场审讯结束时,天色已晚。慕容铎心内烦闷异常,只觉着最近这种种事情,太后委实也受了不少委屈,先是苗倾颜横死,险些被栽赃了谋害前太子,如今这时候应该已是喝了安神的汤药预备安寝了。就算要再找她打探关于两个孩子的事,也至少要等到明日。   然而这样一来,他心内的烦闷无可排解,又莫名想去玉藻宫了。   章昭仪见他突然驾临,似乎并不意外,笑着问他可还需要用晚膳,他正要开口说不必麻烦,反正自己坐一会儿便走,并没有留下过夜的打算,却感受到了一丝轻微的颤动。   于是,他只冷淡地道:“朕今日没有胃口,况且还有许多公务等着处理,你去给朕沏壶茶来罢。”   章昭仪应了,起身离去。慕容铎这才将手伸向腰间,那白玉小笼被里头的活物拱的不住颤动,若非是被装在了荷包里,怕是都要直接滚动起来。   脑中偶尔闪过却一直没能捕捉得到的诡异感觉突然被串联完整,慕容铎呼吸一滞,也亏着他心智□□,并没有立时夺门而逃,只是朗声道:“朕还有要事要去找太后商议,虽原本等到明日的,可细想还是尽早解决为好,你就早些歇息罢,不必伺候了。”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这等情势下,他自然不会当真去慈宁宫,而是往乾清宫去,打算连夜召集御前侍卫,总之先将玉藻宫牢牢封锁起来再议其他。   他从前便也有过疑惑,明明章玉心这种女子,他素来是最为不喜的,然而却总是不自禁地想往她身边去,之前还以为是因着她柔顺安静,又没有背景,所以纵然有些争宠的心思,也使不出什么危及朝堂的手段来,能叫人放心且安心。   而如今看来,安静是安静的,柔顺却未必。她在你身边时,若是不说话,便没了声息,想来是在自己身上用了什么邪门的蛊术,没准连那美貌也是由此而来。而且如今已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而玉藻宫内却是寂静的一声虫鸣都听不见,显然是因为生灵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都远离了那地方。   唯一庆幸的是,她许是怕被人看出端疑,所以并未往自己身上中蛊毒。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又想起苏仁来,这一回自己能察觉到章玉心的险恶嘴脸,倒是多亏了他,只是他既知此事,为何当初不言明?   眼见着前面的拐角处便有夜间巡逻的侍卫正往这边而来,他刚要开口叫人,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自身后掐住了脖子。   “皇上,这条路可不是往慈宁宫去的。”   那声音婉转妩媚,却是冰冷冷的,正是章玉心的嗓调。慕容铎也是身负武艺的,感觉颈项上那只手并未用力道,便骤然发力挣脱,回身却是一愣。   身后那女子仍是一身宫装,眼神他是认得的,而容貌却与章玉心完全不同,皮肤一丝血色也无,只有红唇娇艳欲滴,虽然是娇艳美丽的人间绝色,却透着十足的诡异。   他想唤人来,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当机立断转身狂奔,随即小腿一阵剧痛,他低头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围聚了十来只乌黑油亮的蝎子,阻断了他的生路。   那女子笑道:“皇上别怕,嫔妾是怕您走丢了,特意来引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把故事发展成灵异走向_(:з」∠)_ 第67章 孤注一掷   被脚步声吵醒时,苏仁正靠在墙上打盹。   这二日来, 他都几乎未曾合眼。能做的, 都在之前安排的妥妥当当, 然而他仍是无法完全放心。   变数还是太多了。   来人是御前侍卫统领郑则, 他铁青着脸隔着牢门望向苏仁道:“外头变天了。”   苏仁挑眉, “皇上驾崩了?”   郑则眉头几乎皱成了个川字, 回他道:“还没有,但也差不多了,皇上昨日突发急病昏迷不醒,太医道他同苗皇贵妃乃是同一种病症, 恐怕是沾染了尸毒而至,虽不致死但之后也醒不过来了。太后出来主持大局,说此事乃是大公主同太子所为, 如今二人畏罪潜逃, 需立刻缉拿。而国不可一日无君, 要让十皇子择日登基,而她垂帘听政从旁辅佐。”   苏仁眼中满是讥讽:“明显就是谋权篡位, 文武百官就不管管吗?上书没用还可罢朝,再没用大可以死谏,死一个不够就可以十个百个,到时候看苗太后一人对着个空朝堂如何掌控天下。”   郑则道:“死谏也得有人看才行,如今宫门被太后的人控制住了,乾清宫同慈宁宫都不许外人入内。我自己还进得去外门,然而带不了人手也是无用。”   苏仁点了点头道:“她倒是聪明, 群情激愤时不论说什么都是越抹越黑,等他们的一腔热血凉了,时间久了自然能转圜回来拜新主子了——所以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趁着热血未凉,找出太子的下落,匡扶正统。这事苏厂督若是出了力,将功折罪,想必新帝也不会非杀你不可了。”   慕容铎赐苏仁死罪,用的不是谋害太子的名头,所以郑则也只道他是权势过大,被主上忌惮,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苏仁仍是不动,只道:“太子的下落,本督当真不知,但要对付苗太后,却不是个难题。”   郑则敛目沉思,片刻后点头道,:“好罢,事不宜迟,若是到明日早朝诏书一颁布出去,怕是就要难以回转了。”   说罢,便亲自将牢门上的锁打开。   苏仁这才起身,缓缓走了出来,行至中途,只见那早几个时辰前还胆敢奚落自己的狱卒正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苏仁往他方向走去,同时道:“你且说说,是谁没有几个时辰好活了,嗯?”   那狱卒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想要去抱苏仁大腿,又因从前也听说过他有洁癖,最讨厌被不相干的人碰到,便又不敢,停在了一个滑稽的姿势,口中不断求饶。   苏仁根本不理睬他,转身瞥了一眼一个跟在郑则身后,身材瘦削的侍卫道: “不打算为他求个情么?”   那侍卫原本一直低着头,这时扬起脸来,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眸子来,一开口却是个娇俏的女声: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衅厂督大人,就算因此受了什么罚,也是咎由自取,若我每日就给这样的人求情,岂不是要累死。”   那日她自暗道出了厂督府之后,那头早有人来接应,那人车夫打扮,正是负责每半月一次来城内采买必须之物的光明寺杂役。   佛寺本不该需要这些世俗之物,奈何光明寺内留宿的达官贵人太多,其中也包括许多女眷,所以总不能过于寒酸了。   抵达之后,陈青鸾问了那人苏锦娘所在何处,那车夫态度十分恭敬,却道:“督主之前特意吩咐过,不许让夫人同姑奶奶见面。”   陈青鸾绣眉一挑,又问道:“那他说没说,倘若他这回死在牢里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那人未料她会说的这般直白,楞了一下,随即道:“夫人,督主早就打点好了,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的。”   陈青鸾却不饶他,“所以他并没有准备后路?”   车夫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督公吩咐过,若他当真遇到了不测,便即刻送夫人出海……”   他偷眼看着陈青鸾的神色,只听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带我去住的地方罢。”这才松了口气,自去为陈青鸾安排住处不提。   这人虽然看着毕恭毕敬的,然而细节一应没有讲,虽然有些话本就不必说。   若真到了不得不逃的时候,只怕意味着计划败落,满盘皆输。到那日她与苏锦娘定然是要分头逃走的,人数越多,危险就越大。他不叫自己见苏锦娘,恐怕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心一软,便直接将她也一道带上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辜负了苏仁的一番苦心,于是便在光明寺中住下了,深居简出,十分谨慎。   然而就在第三日晌午,来给她送饭的僧人发现,屋内空空如也,竟是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偷偷溜出去的。   混进了京城之后,陈青鸾先去找了徐椒椒,成功的偷偷联络上了郑则,如今这些事端,起因全都在宫里头,他身为御前侍卫统领,纵然没直接参与进去,也一定知道的比旁人多些。   于是,便在郑则察觉到宫内刑事已非寻常手段可以控制得住的时候,同他一道去了昭狱。   “我现下立刻就要进宫,你也要跟着一同去?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不成?”   他这话说的还算客气了,然而语气和眼神都将内在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你若是去了,也只会是个拖累。   苏仁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全盘接受她的反击,自己方才的表现,不可谓不伤人,但是若这样便能打消她冒险的念头,惹她生气也是值得的。   虽然现下一时一刻都无比宝贵,但他并没有一走了之,万一自己这一趟再也没法回来,那么总不好让她这无处发泄的怒火,留到来日黄泉之下相见之时。   那样也太煞风景了。   陈青鸾不回答他的话,只是道:“到明日上午,正好三整日。”   察觉到了苏仁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她接着道:“我说过,只等你三日的。到明日晌午,倘若你还没回来找我,我就进宫去为你收尸。”   她抬手,亮出一枚可以用来出入宫禁的腰牌,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   苏仁望着她清亮的双眸,心内几乎要被某种激昂的情绪冲破了禁锢,脑子里瞬间充斥了一个念头:我不进宫了,这天下究竟归谁我也不管了,咱们现在就去亡命天涯,能走一日算一日,能走到哪里算哪里。   片刻之间,在脑海中已经将这一生走完,在那条他绝不会选择的路上。   四目相望,他突然无声的笑了,艳若桃李。   “等我回来。”   百官都被阻隔在了外头,如今唯一可以出入的,只有侍卫们常用的一个侧门。   守门的见了苏仁,正自犹豫着是否要放行,只听郑则道:“苏厂督要面见太后才肯说出太子的下落,若是延误时机,你们担当得起吗?”   如今宫内情势诡异,下头伺候的人都如没头苍蝇一般,也不知最后掌权的究竟该是谁,听郑则说的斩钉截铁,虽是半信半疑,还是放了他二人进去。   二人在宫内走了一段,行至无人之处,苏仁突然低声问道:“太后如今还带着十皇子在慈宁宫内吗?”   郑则道:“没错,十皇子年纪尚幼,太后如今一刻也不敢撒手,生怕他也出什么意外。”   “那章昭仪呢?”   郑则只知这异族女子乃是皇帝的新宠,这回的事情,全程都没听说过有关于她的事,便道:“问她做什么?想来还是躲在自己宫内罢,现今这些女人哪个还敢出来走动?”   苏仁挑眉,“去看看就知道了。”   玉藻宫内一片死寂,二人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章昭仪自然是不在其中的,转去查看了一下宫人的住所,只见她们都整整齐齐地和衣睡着,连有人进到屋内来也没一人发觉。   郑则忍不住靠近去探查,回首对苏仁道:“你早就知道她有问题?”   “何止是我,大公主、太后、皇贵妃恐怕都是知道的。”   皇上本也该早就知道,只是这几人,他谁也不信,谁也不肯听罢了。   郑则也不是蠢笨之人,苏仁没有明说,他却已经猜出了大概,皇帝虽然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然而这突发的急病,怕是同章昭仪脱不了干系,她与苗太后也不知是谁在控制谁,总之都是要借年幼的十皇子来将手伸到朝堂上去。   至于苏仁为何对此袖手旁观,他眼下也顾不上再追问,面带忧色地道:“那眼下该怎么办?我能调动的人马有限,但恐怕压制不住苗家的人。”   苗家是百年望族,纵然近些年来低调行事,然而在京中势力不小,禁军十二卫中有至少有半数在其手中,纵然苏仁直接出面调动锦衣卫,也是没有胜算的。   只听得苏仁道:“派人去找平王,如果皇上的血脉断绝,那由他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若当真如此,这般凭白为人做嫁衣,他也是有些不甘心的。然而此时此刻,也只好当平王当真如她所说,还保有着所谓赤子之心,在上位之后不至于下令诛自己九族罢。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最近新开了好多脑洞,不过都写在作话里感觉太啰嗦了,大家不嫌弃的话求戳专栏点个预收呀><~~ 第68章 一场交易   慈宁宫正殿,灯火通明, 正位上坐着一个美艳的宫装女子, 一个少年跪在她脚边, 乖顺地将下颚搭在她的膝盖上。   小孩子的眼神很清澈, 但是空洞无物, 发丝出奇的柔软。   那女子似乎心情很好, 不住抚摸那男孩纤细的发丝,如同在玩弄进来刚得了她喜爱的小宠物一般,甚至宫门处传来的兵戈撞击之声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离着老远,苏仁就觉着自己嗅到了死人味儿。慈宁宫的这些下人, 没救了。   也不需浪费时间等他们通报,在往里走的时候顺便把胆敢阻拦的人直接捅个对穿要方便快捷的多了。   他的小娘子还在家里等着,不能浪费太多时间。   见了苏仁, 已经彻底不再伪装成别人样貌的瑶光并不为所动, 稳如泰山地坐在上首位置。   苏仁个子高, 前几次见面,瑶光都不得不昂头仰视着同他说话。能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是第一次。   这感觉当真是不错,可惜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若是你,就趁着如今势力混乱,无人在乎你的去向,能逃多远就逃多远。清君侧名留青史这种事,不适合你这种佞臣。”   “清君侧?本督只是来杀你的。”   苏仁好似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然而神经却绷得很紧,看到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脚步便慢了下来。   那双不带笑意的桃花眼扫过瑶光与她身前的十皇子,似乎在考虑这女子是不是在唱空城计。   似乎参透了苏仁的想法,瑶光又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将灯火通明的大殿凭白染上了一层阴森。   “你就这么自信,能杀得了我么?”她纤细的手腕向着虚空处一挥,便有数只毒蝎自边角阴影处爬出来,阻挡在二人之间。   苏仁瞥了一眼那些窸窸窣窣的小毒物,这阵势同当初在南疆那一场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寒酸的紧。他忍不住讥讽道:“就这样?堂堂瑶光圣女这是到了北地来就水土不服了?怪不得拜月教的人行走江湖时都要偷偷摸摸夹起尾巴做人了,原来是离了老巢便连几个虫子都使唤不动了。”   瑶光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手一落一起,却是拎起了十皇子的后颈,将他放在自己怀中,将自己要害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瞧不起这几只虫子不要紧,想要杀我,便捎带着这个小皇子罢,谋杀皇嗣的罪名,足够诛你九族了罢。”   她话音未落,只见苏仁突然飞身跃起,直接将虫群抛在了身后,转瞬便到了自己面前,手中长剑送出,径直往她心口送出。   瑶光未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将十皇子当做挡箭牌,柔若无骨地侧身后仰,堪堪避过他凌厉的攻势,同时手中甩出一条丝绦,借着力道往上,虚登在顶梁柱上借力后跃,眨眼之间便又拉开了很远的距离,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见十皇子已经被当胸刺穿,直接被长剑钉在了椅背上。他面上露出疑惑与痛苦交织的神色来,却是没有挣扎,只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渐渐失了生气,委顿下去。苏仁毫不犹豫地拔剑转身,却见瑶光已经往太后的寝殿逃去。   她如今狼狈的不行,笑容却是越发恶毒起来,“怎么,杀了皇子还不够,想连太后一起杀了么?”   苏仁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却突然被人拦了下来,正是苗太后,她如今也是一脸神志不清的模样,动作却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妇,也不上前触碰苏仁,只是直挺挺地挡在他身前。   苏仁从不把杀人当回事,但是若真亲手宰了当朝太后,确实有不小的麻烦,侧身绕道背后便回手重击她的后颈。   虽然神志被人控制着,但是一样是血肉之躯,并非钢筋铁骨。   解决了苗太后,只见瑶光已经退至了窗边,她半边脸上洒满了月光,另外半边却是隐藏在了阴影之中,如同传说里幽冥边缘游荡的幽魂。   “外头的侍卫可都还是清醒的,我若现在将他们唤来,苏厂督可有把握能将他们尽数灭口吗?”   宫内的侍卫们也是各个身怀武艺的,虽然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苏厂督,然而那是他们一拥而上非要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情况。   然而若是四散奔逃呢?抓到到这一个,便会跑了另一个,只要有一人活下去,成了人证,那么便再无辩解的可能。   更何况,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想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将一切证据销毁干净,就算是东厂,若非早有准备,也极难做的一丝不漏。   更何况如今只有苏仁一个。   瑶光叹了口气,有些哀怨地道:“你我二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倘若你今儿真杀了我,转头又被抓了处死,那岂不是叫旁人坐收渔利,还不若握手言和,来做笔交易罢。”   顺着窗子往外望去,还能看到有巡逻的侍卫经过一个拐角后,正往远处走去。   然而,当他们走的足够远,以致于多大的呼喊声都听不到时,下一拨巡逻的人便会来了。   宫中森严的戒备,并没有因为这场闹剧而有任何改变。   苏仁垂眸,仿若陷入了思考。半晌之后,再次望向瑶光道:“你要做什么交易?”   瑶光方才虽然极力虚张声势,然而苏仁早知她如今功力最多剩了两三成,若说当年南疆一见时,二人若真性命相搏,因为对手暗藏着许多蛊毒诡术,自己兴许还讨不到便宜,那么如今可说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所有诡异的技巧,都要有时间和机会使用才能奏效,她如今身上没有内力,空有一身操虫种蛊的本事,也只能在那些毫无武功根基的人身上才使得出来。   若非如此,她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直接往慕容铎身上招呼一个情蛊,叫他对自己言听计从便可,哪还用忍辱负重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只是她的时间也不全然是白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障,便是死,也一定要拉上自己垫背,这就有些麻烦了。   “今日十皇子的死,完全可以栽赃给平王,我可以让慈宁宫的宫女做人证,至于无证便要麻烦苏厂督了。”   她见苏仁并未反对,便又接着道:“然后再在那些年幼的皇子里头选一个出来登基,我在宫里控制太后垂帘听政,不过朝中的事儿我不太懂,也不在乎,只要可以在宫里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便知足了,到时候苏厂督你便是独揽大权,效仿前朝九千岁,也并无不可。”   苏仁突然觉着有些好笑,这些人,一个个都认为自己十分稀罕那九千岁的虚名一样。   被称作万岁的那个,如今还没到知天命的岁数,便不知被丢到哪里,进气少出气多了。自己若是非要当个九千岁,估计不惑之年就该步他后尘,那还得是运气好。   见苏仁一脸无可无不可的模样,瑶光也收了声。说白了,眼下谁更怕死,便会被对方拿捏在手里。   她觉着自己给出的筹码已经很丰厚了,至于苏仁能不能想得通,还要看他自己,若是自己说个没完,倒是落了下乘。   反正,离天亮还有许久,她可以等。   僵持的时间如同变得粘稠,缓慢且令人呼吸都不畅快,半晌之后,苏仁终于开了口,却是道:“这个建议我可以接受,但是我还有别的条件。”   “哦?说来听听。”   “第一,苗家的兵权,要尽快都转交到本督手里,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辅佐傀儡上位,可不是为了那老太婆,都是要谋好处的,当真叫他们手里的权势大到可以威慑朝廷的话,对你我都没好处。”   瑶光点了点头,也觉着他说的很有道理。   苏仁见她颇有合作的诚意,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又道:“第二,玉玺要重新归本督掌管,太后的懿旨也不能越过去。”   这回轮到瑶光斟酌起来,和苏仁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若是她武功还在,早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那么答应再多条件也无妨,可眼下,只要是松口答应了,怕是以后再想反悔便再不能够。   苏仁见她犹豫,露出了讥讽的神色道:“方才你还道只求可以在宫内平安度日,转过脸来便不舍得撒手了,若是如此,也就别废话了,本督倒要看看,杀了你之后,那些宫人是不是还各个都能按着你的设想作证词。”   反正就算最后不能成事,那也是你先死。   最终,还是瑶光做出了让步。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怕死,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若是不怕,那在当年她父亲想要亲手杀了她时,她就不会反抗逃走;怂恿他人叛教造反被人揭穿时,也不会表面上愿意受罚,实则阳奉阴违逃到中原来。   真是遗祸无穷啊,苏仁心中暗道,若非拜月教那些人太过废物,叫她能一路北上逃到京城里来,又怎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着高温假就要过完了,番外还差点没写完,怎么就管不住这挖新坑的手呢_(:з)∠)_ 第69章 尘埃落定   皇帝是不行了,可终究还剩着一口气在, 所以这传国玉玺, 自然还在他身边。   左右如今皇城里头, 太后的懿旨是最管用的, 便将那玉玺留在御书房做做样子, 也好叫这谋朝篡位显得没那么明显。   苏仁进宫来时便已经换了侍卫的衣服, 瑶光带着他一路往乾清宫去,也用不到避着人。她最近正得宠呢,皇上如今昏迷不醒,她夜里去探望照顾一下, 谁还能管得着了?   那玉玺就端方地放在桌角,也不知寝殿内躺着的那个是否还有知觉,苏仁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慕容铎平日处理公务的位置上, 提笔便写下了一道圣旨。   瑶光站在他身侧看着, 笑道:“这字当真是可以以假乱真了, 看来苏厂督也是早有准备啊。”   苏仁冷哼一声并不理她,一气呵成的写完了传位诏书, 又取过玉玺来盖了章。   诏书上,皇位被传给了张惠妃所出的九皇子慕容泠。   如今太子失踪,宫内再无嫡子,若论年岁,九皇子倒是比十皇子大了一岁有余,然而其母族身份,比起苗家来可是云泥之别。   不过, 既然是圣上的意思,谁又敢质疑呢。   瑶光笑吟吟地道:“明日我就会去对群臣宣布,说陛下早就留下了这传位诏书,到时候和太后在朝堂上假意争执之时,我一个弱质女流,肯定是没法以一敌百的,到时候便要靠苏厂督来配合了。”   苏仁起身,抬手将那诏书递给瑶光,却在对方握住那明黄色的锦卷时,突然发难,指如鹰爪,瞬间便掐住了瑶光的咽喉。   “你该再小心些的,现如今,你可还能唤得来巡逻的侍卫,嗯?”   瑶光的视线对上苏仁冰冷的眸光,虽然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却无声地嗤笑起来,神色间满是嘲讽。   转眼便要天亮,就算我现在唤不来侍卫又能如何,你现下杀了我,难道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可将此处和慈宁宫内所有的罪证抹除干净么?若是你当真有这样通天的本事,那方才直接动手不就得了,何必等到此时。   苏仁没有同她解释的意思,抬手运劲,指尖点在她睡穴之上。见她昏了过去,又将其双手绑了,便扔到帝王的寝殿之中。   随后点起灯火,将方才那道圣旨送入火舌之上,不等其燃烧殆尽,便又去写下了两道新的。   其一仍是传位诏书,却并不是将皇位给了某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出皇子,而是那位如今还不知所踪的太子殿下。   其二便是:叫那章昭仪为帝君殉葬。   给这二道圣旨改完了玺印,苏仁轻轻将笔放下,又推门进了寝殿内。   瑶光早已是个没有内力的废人,挨了苏仁那一下,怕是到明日晌午都醒不过来,她安静地闭着眼睛时,看起来便没那么讨人厌了。   而龙床上,慕容铎躺的笔直而僵硬,苏仁走进一看,发觉他双目还睁着,十分缓慢地转动了眼球,定定望着自己。   苏仁失笑,瑶光果然狠毒,她下给了慕容铎的蛊毒,叫他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偏偏神志还清醒着,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皇上戎马一生,英明神武,不该这么苟延残喘受零碎的折磨。”苏仁态度毕恭毕敬,却是扯过一条锦被,在那人惊惧的眼神下,缓缓盖在了他的面上。   “所以,臣送皇上一程,让皇上可以体面的走。”   他手下用力,慕容铎也不知是被下了什么毒,即使是这般景况之下,仍然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只听得苏仁继续道:“身后事,皇上不必挂心,臣已经替您拟好了旨意,叫章昭仪殉葬,也算是给皇上报仇了。臣办事,皇上大可放心。”   片刻之后,榻上原本僵直的身体瘫软下来,苏仁掀开锦被,只见慕容铎双目圆睁,当真是死不瞑目。   将那有些皱的锦被抖了抖,重又盖回了慕容铎身上,苏仁转身退出了帝王寝殿。   原本该在御书房内守夜的小太监原本正偷懒在偏殿的小室里打盹,没想到半夜三更的,竟然亮起了灯火来,小心翼翼地摸过来,却是正好撞见了苏仁自寝殿气定神闲地走出来。   他下了一跳,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人此刻还应该关在天牢里等待死刑罢,怎地会出现在这儿?   正自在犹豫着是该跪下求他饶命呢,还是立时逃走,亦或是大声呼救的时候,只听苏仁开了口:“即刻通报百官,皇上驾崩了。”   早朝之上,没了那九五之尊在上首压着,群臣争吵起来几乎要将大殿的房顶都掀了。   慕容铎如今已然四十有五,死了,不奇怪。可是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却是叫人不能不就此揭过。   苏仁手中握着两道圣旨,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首争竞不休的群臣,好似他们如今在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一般。   按理来讲,如今没人能定他的罪。   慕容铎被人下毒谋害之时,而下毒的正是与他势同水火的苗太后,彼时苏仁正在牢里听候发落,这件事与他扯不上干系。   说到手刃皇嗣,十皇子伙同苗氏一族谋反,理应诛杀,真论起来,还当是个不小的功劳。   再说到谋害前太子,苗太后此前曾摆出证据来,指认此事乃是苏仁所谋划,然而苏仁手头亦有证据,却是指向先前死的不明不白的苗皇贵妃。   如今最顺理成章的猜测便是:苗氏一族早就有谋逆之心,原本是打算依次除掉前太子与八皇子两个绊脚石,好让十皇子可以名正言顺地上位,却没想到事情败露,叫皇上起了疑心,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皇帝动了手。   而苏仁同御前侍卫统领郑则,在这场叛乱之中,都可撑得上是拨乱反正的功臣。   如果没有那两道圣旨的话。   命太子登基的遗诏,明面上看倒还说得过去,然而先皇被害之前,太子便已经失踪,至今生死未卜,这诏书如同一纸空文。这样多此一举,不知所为何意。   而另一道圣旨,就更匪夷所思了。   大楚开国以来,就从未有过人殉的先例,蒙过恩宠又没留下子嗣的后妃,本就该去皇陵带发修行为先皇祈福。慕容铎在位时虽然杀伐果断,却从不曾以轻贱人命为乐,没道理非要违抗祖制,拉一个得宠的宫妃殉葬不可。   况且如今边疆战乱方平,章玉心本人不算什么,可好歹还是大土司的女儿,半个质子的身份送来京城没几个月,便要被逼死,怕是难以安抚这些蛮族首领。   若非内中还有别的隐情,那这两道圣旨,恐怕不会出自与先帝之手。   那么,最有可能伪造圣旨的,便是苏仁了。   平王早接到了带兵进宫勤王的讯息,哪成想等进了宫,皇兄的尸体都凉了,母后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一问三不知。   若非是郑则早先已同他将一切讲明,恐怕在见到苏仁时,便要拔剑同他拼命了。   此刻他仍是一身戎装,站在苏仁身侧,低声对旁边气定神闲的人道:“本王有些好奇,苏厂督怎么这次急躁成这样,若是没有这两道圣旨,你早就可以回府同夫人团聚了。”   苏仁瞥了他一眼,悠悠地道:“不留这圣旨,难道明日上朝,便见你黄袍加身吗?”   平王讨了个没趣,不再理他,明明让郑则传信给自己的也是他,这见了面便不认账,可找谁评理去。   原本前太子的势力,便有不少归了平王麾下,兼之他也自有一派亲信,如今也正见缝插针地游说着。在他们看来,太子八成已经遭遇不测,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这天下交在某个黄口小儿手中,还不若交给平王。毕竟那也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先皇的同胞兄弟。   平王其实对这皇位还真没多大兴趣,然而若要叫哪家外戚亦或是苏仁独揽大权,却是没法坐视不管,于是也由着他们去辩。   就在这争吵仿若要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时,突然,有宦官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声通报:“太子殿下驾到!”   霎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同一个方向。   随即,一个面色肃穆的少年自外缓步走进大殿之内。他身量还未长成,然而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这个始终不曾被群臣认真看待的皇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同他父皇十分相像了。   待走到龙椅之下,少年的脚步稍缓,用低沉却能令全场都听得清楚的声音道:“苏厂督近日来辛苦了,这江山社稷没落到奸人手中,你的功劳不小。”   望着那少年一步步登上台阶的脚步,苏仁嘴角微微上扬,旋即一甩衣袖,俯身跪下。   他身后的群臣似受到了感召,不论方才还在为谁而辩,此刻都俯下身,高呼万岁。   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啦~~~   于是又到了卖萌打滚求预收时间:   玄幻: 《相公轮回走丢了怎么办》   幻言:《九零年代俏警花》   肥肠想直接裸奔开文的新脑洞:《生存游戏直播秀[穿书]》 第70章 【大结局】人间烟火   太子还朝,一切都有了定论, 从前苗太后加诸苏仁身上莫须有的罪名, 俨然不攻自破。   该赏的赏, 该罚的罚, 未来天子的一应命令, 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除了一应功臣之外, 皇长女慕容云笑也因救驾有功被封为了长公主。   下了朝之后,苏仁被新帝留下,说是有事要商议。   御书房内,少年人脸上犹自带着青涩, 却是单刀直入地道:“苏仁,本宫提前回宫,替你解了围, 接下来该如何做, 不用本宫多说了罢。”   还差着一步登基大典, 慕容潇便仍沿用着从前的自称,语气带着些许冷硬, 气势却非硬撑起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曾数度求助于朝臣荫庇的少年一夕之间成长起来。   苏仁态度恭顺,并未因他年幼而有所轻慢,“殿下无须担心,臣自会将宫内宫外的那些脏东西清扫干净。”   慕容潇点了点头,转而又道:“皇姐也随我一同回宫了,父皇驾崩, 她的婚事又要耽搁了。”   话是这样说,语气中却是带着一丝快慰。   “倒是可怜了那位世子,年纪不小了,还要再空等三年,若非这赐婚的旨意乃是先帝留下的,确实不该再耽误人家。”   慕容潇方才还微微上扬的嘴角垂了下去,他定定看着苏仁,似乎想要从那平静的面容下找出些什么情感来。幸灾乐祸?待价而沽?   然而那些都不存在,他只是平静的诉说了一件既定的事实。   少年还是没法全然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略带失望地自言自语道:“算了,总能想到办法。”   凡事总有办法解决,只是也许要付出些代价罢了。   往宫门外走的一路上,廊桥边上的紫藤与吊钟海棠花苞圆润饱满,马上便要爆开一般,生机蓬勃。许多宫人倒蹬着小碎步路过,遥遥望见了苏仁,便匆忙低头行礼,随后又匆匆离去。   仿佛一切都没有被昨夜的那场血腥所影响。   每当权位更迭,都免不了要经历动荡,这座皇宫和其中的人,想必是都已经习惯了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一些人的面孔之外,都是一成不变。从前苏仁更爱这让他如鱼得水的地方,可如今竟觉着有些厌恶。   带着烟火气的,才是人间。   于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以至于有景仁宫的宫女远远望见了他的背影,想出声留住,都没来得及。   迈出宫门时,苏仁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自家府邸的马车,以及似乎是因为不耐烦而将车帘卷起,不住往这边张望的人,暖意自心底生出,眉梢眼角都被染上了一抹温柔。   那边车上的人早就等不及了,见苏仁过来,蹦下了马车向他招手,等他过来便直接圈住了他的手臂,挑眉笑道:“算你还守时,我可是打定了主意多一刻都不等呢。”   苏仁垂眸,低声笑道:“可是不生我的气了?”   陈青鸾轻哼一声道:“怎么不生气?可是也要你还活着,才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是?”   “也对,反正来日方长,夫人要怎生报复,大可以慢慢想。”   二人一起上了车,车夫甩起缰绳,调转车头直接往厂督府方向而去。   苏仁这一夜来可说是过的十分充实,下手处置了得那些人,都是早就看不顺眼的,此刻他心情极好,不见半点疲惫。   然而被他圈在怀中的陈青鸾,虽然神采奕奕,然而发髻微有些散乱,眼睛也带着血丝,显然也是一宿没睡。一时心口的大石头落了地,她便觉着眼皮在打架了,却在将睡未睡时,听得:“太子是你去找回来的?”   “算不上,长公主出宫的次数有限,能落脚的地方更是不多,你们东厂都详细记录在册,我命他们挨个去搜了个遍,也没用多少时间便将人找回来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苏仁却是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   也多亏着苏仁几次外出公干,陈青鸾都跟在他身边,他身边几个档头都对这位主母再熟悉不过了,否则她便是去发号施令,怕是也无人肯听。   至于去劝那对犹如惊弓之鸟的姐弟立刻回宫来,少不得便要她亲自出马。   “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恐怕接下来我要忙上好一阵。等到了秋天若是得空,我便寻个理由下江南一趟,正好带你去看看那十里秦淮的盛景。”   陈青鸾笑着应了,去年偶然谈笑间提起的事,他倒是还放在心上。而那时他不敢轻易许下的诺言,如今也可以放心说出口了。   新帝择日登基,着苏仁并平王共同辅政。而太后因接连遭受丧亲之痛,变得有些疯疯癫癫起来,偶尔神志清明时,只说想回千佛山青灯古佛,不愿再留在这皇宫之中了。   慕容潇思量再三,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思,并直接放了明话,先皇的妃嫔中若有谁宫内自愿随太后去礼佛,便可再进位份。   左右都是要出家,陪着太后去千佛山,可是比被关在皇陵里要好上太多了,更何况还另有一份能让家人沾光的荣耀。一时之间,那些得宠过的没得宠过的,都削尖了脑袋的抢。   而凡是诞下了子嗣的,若膝下有皇子,则开始变着法儿的去讨好长公主并新帝,希望可以早日封王,并能得一块好地方做封地。而生了女儿的,心思也活络起来,暗想着能否得个太妃的位份,让女儿同自己一起扬眉吐气。   还有一人,每日吃饱喝足,悠然无事,仿若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玉藻宫内被下了蛊的宫人早就被处理了个干净,门外好歹还会轮班站上几个严防死守的侍卫,而其中就只剩了一个人。   凡是能见着面的,都已经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了,所以瑶光也懒得再扮成别人的样貌,甚至换回了从前的一袭红衣。   苏仁基本已经确定她没有什么后招了,更是懒得去询问她的心路历程,这段时间内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说白了,她以一己之力掀起这样大的事端,甚至差一点就成功颠覆了一个皇朝,所求也不过是活着,可以丝毫没有后顾之忧地活着。   只可惜,若是她如愿了,便会让很多人都活的不痛快。   殉葬之人的尸身不能有所损坏,所以她是被人强灌了□□后又用白绫吊死的,双重保险之下,可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然而就算人人都以为她这一回是逼死无疑,也还是出了意外。据说在先皇下葬当日,有人见到一女子身披一身荧光,自皇陵处闪现,随即消失不见。   这消息传到了民间,便有人神乎其神地说,这定然是接引魂魄升仙的接引仙子,这也就难怪为何先帝执意要那章昭仪殉葬了,原来是有一段仙缘在此。   而苏仁听了这消息后,只说了四字:“假死逃生。”   陈青鸾此时正捧着医书,倚在书架旁看的出神,听他这样说,回首瞥了他一眼道:“你早就料到了?还故意给她留了一条生路?说起来,那一夜你跟她在宫内究竟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可还未告诉过我呢。”   苏仁笑道:“先皇的葬礼,可是礼部的人一手操办的,那地方,本督可是一根手指都插不进去,夫人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陈青鸾面上的笑容很玩味,苏仁冤枉她乱吃飞醋,没一千也有八百次,自己便是强词夺理冤枉他一回又如何。   更何况,还真不是冤枉的。   假死龟息之术,常在江湖异闻中被提及   。然而朝中之人,多半不会知道。   至于传说的真假,倒也不重要。苏仁自认为没有亲自出手扭断她的脖子已经是慈悲为怀,至于她究竟有没有本事脱身,全凭造化。   礼部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少不了要有人担起责任来,自己辞官请罪,总比等着被皇上训斥一番之后再罢官要体面些。而这空下来的位置嘛,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人选。   “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了她。如今她武功尽失,又重新流落江湖,你觉着拜月教的人会放过她么。”   想到拜月教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陈青鸾突然觉着瑶光也有些可怜了,然而在这件事上,她始终有一点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费尽心力挑起战乱呢?若非如此,她如今应该还能在南疆好好做她的圣女,又何至于流落到此等地步。   而对此,苏仁的答案则是:有人的地方,便不会少了争斗。也许她原本想的便是要将从不问世事的拜月教扯到台面上来,成为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对象。只可惜手段还是差了些,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抽走了陈青鸾手里的医书,若是当日在祢城时,自己这也不知是精明还是迷糊的小娘子真遭遇了不测,兴许她的谋划便要借着自己的手来实现了。   好在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瑶光失了武功,她的那些手段对有内力的人都是用不出来的,所以为了防止她没被拜月教清理了门户,又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从明日起,我教你练气习武。”   陈青鸾未料到自己突然就被套上了这么一桩苦差事,瞪大了眼睛望向苏仁,强笑道:“你平日都这么忙了,真有闲工夫也该都休息一下不是?若真要练武功,我去随便抓个影卫来教,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行,他们能压得住你么?”   见苏仁是铁了心要让自己习武,陈青鸾心知是再也躲不过了,叹了口气表示认命。随即又听苏仁道:“若你能保护得了自己,也好叫我放心,毕竟身为皇商,总免不了要有离京的时候,我也不能每一次都陪着你。”   陈青鸾一时惊喜非常,苏仁是当真在考虑着长远打算,同时把他的后路交在了自己手中。   毕竟人是不可能一辈子耗在官场里的,与其到时做了别人妆点政绩的垫脚石,倒不如急流勇退。   虽然离那一日还要很久,然而他们如今,有的是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从此人间盛景,当携手同游。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冷天的求小天使们戳专栏给新文捧个场~   连载文《相公轮回走丢了怎么办》《丧尸女神末世攻略》预收文《我求生欲超强的!》   其他的如果有看上,轻轻点下收藏蠢作者感激不尽~   《丧尸女神末世攻略》   末日降临,丧尸横行,文明急速倒退。   以百万分之一的幸运成为完全进化体的言心,力排众议保留了人类文明延续的火种,还顺手捞了几个忠犬回家。   十年后,辖区人类在她的保护下建立起了新秩序,言心露出了丰收老农民一样的微笑,然后大力发展娱乐业!   忠犬A:大大艹粉吗?   忠犬B:大大要潜小鲜肉吗?   忠犬C(划掉)正宫亮出手术刀:什么都不缺,只缺几个试验品。   #不好好打榜就要被吃掉#   #真人秀女主跟着野团团长跑了#   《我求生欲超强的!》   习若云前世身娇体软病弱,嫁入承恩侯府做了世子妃,洞房之夜独守空闺,死的也明明白白,侯府里头的腌臜事都摸了个通透。   习若云:反正跑了也是病死,不如留在府里看戏呵呵   一朝重生,早治病早习武,顺便离侯府远着些。   哪知一逃六年,还是没能躲掉这段孽缘,再入侯府客居,那位喜怒无常的二公子天天阴森森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   楚凌越: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习若云瑟瑟发抖:我最怕的就是你……   楚凌越:哦?   习若云:这剧本不对啊……小时候软萌可爱的雪团子怎么成了这样?!   女主病弱娇美外柔内刚,时而佛系时而火爆的精分少女。男主病娇脑有病,占有欲爆棚宠妻狂魔 第71章 番外一 故国秘事   神殿,历来都是庄严肃穆的所在。   一层层高墙将大堂里信徒的祈祷诵经声隔绝在了外头, 内殿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   大祭司外出巡游, 位子就空了出来。此时四下无人, 达提雅抬手抚摸那玉雕的扶手, 众人都以为出家人该是无欲无求不看重身外物, 却不知他们骨子里是最重享受的。   反正这辈子能握在手中的东西, 等到身死道消,一丝半点儿也没法留给子孙后人,那当然是要自己抓紧享受才是正道。所以历来在教廷里身居高位的人,日常用度最是奢华, 连隔壁的皇亲国戚都自愧不如。   就好比这玉座,可比那黄金铸成得龙椅贵重的多了。   新上任的大祭司刚刚人到中年,还兴致昂扬地颁布了许多新的政令, 勤勤恳恳, 十分忙碌。但是达提雅觉得他实在不需白费力气, 反正这个位子在不久之后一定会属于自己。   正出神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这就是石砌地板的好处, 再轻盈的步伐,都会有声音。   而且在神殿中,是不会有人赤脚走路的。   来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带着面纱,看到达提雅的背影,开口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宫去呢, 我眼巴巴地等了一天你都不来,我也只好主动来找你了。”   是他熟悉的,无数次午夜梦回中,将他从噩梦之中唤回的声音。   他转身看向偷溜出宫的女皇,睡下眼眸道:“是信里写的不够详细吗?”   身处教廷权力中心,与皇室过从甚密,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在回国的路上,早将自己与陈青鸾见面时的每一句话都整理记录了下来。   除了名字之外,可说是句句属实。本来也没说什么不可被别人知道的事,所以写下来,派人送进宫里去,反而比私下见面显得更光明磊落。   然而面前的女子却好似不能体会他的苦心,只道:“信是很详细,可是我想你了。”   她摘下面纱,又上前道:“我原本也并不太担心蓝凪的,别看她平常迷迷糊糊的,其实比谁都机警,这回嫁给了一个大人物,有了靠山,只要你们的人不对她出手,那我就彻底不用担心了。”   原来是来要这个保证来了。   教廷再是手眼通天,到了别国也要束手束脚,达提雅很想说,就算教廷真有除掉她的打算,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做不到了。   可是莫名的就想叫她不痛快,达提雅道:“大祭司的想法从来没变过,只要你不动从他手里夺权的念头,他就不会动蓝凪,甚至还会一如既往派人暗中保护她。”   听了这话,果然见到女皇的眉头皱了皱,她语气中带着些委屈:“可是我不想再等了。”   而随即,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错觉一般,女子又露出明艳的笑容来,“不提这个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来,我终日都心神不宁,今晚你可有空,来引导一下信徒迷茫的灵魂呢?”   教廷里头的神官与巫女,虽然不能如世俗中人一般成婚,可是在床笫之事上,却最比红尘中人更可以随心所欲。   自然是有真的舍己为人的修士,甘愿以自身作为神主的宫殿来抚慰信徒。但是更多的时候,不过一己私欲。且若是位高权重,那几乎可说是想要谁来陪床,都是一句话的事。   就直接当面说你信仰不纯粹,心有杂念需要净化,不承认?又从何辩解?   而在乡野民间,或许多半都是你情我愿的露水情缘,毕竟强取豪夺的名声如果扣在出家人身上,实在不好听。然而到了帝都,权力的最中心,便有些不一样了。并非都是出于□□,更多的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   就好比百年前,教廷的权势最高的那段日子里,那位名留青史的女祭司的众多面首里面,有三位皇子之多,甚至还亲手将其中一人送上了王座。而自那之后,王室成员多半对教廷中的人敬而远之,生怕被惦记上了之后有些什么瓜葛,纵使二人当真没什么权色交易,也要被人背后戳着脊梁说闲话。   他自上位以来,一直躲着蓝汐,也未尝不是有避嫌的心思。可显然蓝汐并不领这个情,不论人前人后,她总是十分坦然地表现出对达提雅的依恋,仿若陷入热恋的少女一般。   可即使是现在,从蓝汐的眼中,他连一分狂热与眷恋都找寻不到。   她所表现出的这些,不过是为了示弱,她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是凭着教廷的垂怜才能坐稳这个位子的。   卧薪尝胆,厚积薄发,自彼岸学来的成语用在她身上最适合不过。   可是即使明知道自己是在被利用,面对这明艳的笑颜,达提雅仍然觉着,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她最终一定会同别人成婚生子,她注定不会属于自己,但是那也比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陷入危险要好上太多了。   “你说若是将来大楚也派使臣来,蓝凪会随行吗?”   “应该不会,出海太危险,而且他们那也没有遣女子出使的先例。”   女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哎……那以后我是不是就没机会再见到她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咱们三个相依为命的,如今只剩两个了。”   她似乎没有注意那玉座本该是属于谁的,随性的坐了上去,又说起了最近宫里的烦心事。   原本的三个人里,最迷糊的那个一只脚已经迈上了岸,另外两个,恐怕要沉沦到死。   还记得小的时候,在达提雅自认为已经脱离了分不清男女之别的小屁孩行列,已经是半个大人了的时候,嬷嬷突然塞了两个小女孩儿来让他帮着带。大的那个已经能看出来是个娇俏可爱的美人胚子,斯斯文文的教养很好,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全然不似乡野间没见识的野丫头,却又没有那些贵族小姐的傲慢,举手投足都和这孤独院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而小的还是一团稚气,和她姐姐面貌有几分相似,但是有些怕生,还整日一副睡不够的样子。偶尔同她姐姐说话时,也会有只言片语提到她们的父亲,每每这时,蓝汐都会捂着她的嘴,叫她把过去的事儿都忘了。   姐妹两个姓蓝,很少见的姓氏,后来几人熟络之后,才知道她二人都是随了母性,且二人的生父不是同一个人。达提雅听说过,住在城里头的那位公爵,有个极为美貌的情妇就是姓蓝,前些日子那位公爵犯了事上了断头台,而他的情人们呢,下落就没人知道了。   心里猜了个大概,心里便有些可怜起这姐妹俩来。具体的情形他没细问过,贵族老爷的那些龌龊事,如果扒在酒馆的墙角,能听里头的人说到天亮,他早就听腻了。   达提雅十分厌恶他所生长的这片土地,同戏文里描绘的所谓山清水秀渔歌唱晚的乡下不同,这片常年干旱的平原让人不管看什么都好似隔了一层尘土,灰蒙蒙的不鲜亮,只有那明艳的笑容鲜活异常。时隔多年,是记忆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那时候仿佛所有未来的日子都漫无目的,可以随意挥霍,达提雅是想要从军的,而那对姐妹,则不约而同地想要出家——穷苦人家的孩子,若不安于贫贱,多半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当时蓝凪还拿这事儿开他们的玩笑道:“姐姐,咱们回头出家了,达提雅可是还要娶妻生子的,到时候你也不能输给他,至少也要养上两个情人。”   蓝汐听了这话就反问道:“那你要养几个呢?”   哪知蓝凪认认真真地道:“若是有看的上眼的,有一个就行,若是都不顺眼那就一个都不要了,我可是很挑剔的。”   蓝汐笑的直打跌,靠在达提雅身上道:“你看看,这果然还是小孩子呢,也不害臊。”   达提雅也跟着笑,其实蓝汐只比她妹妹大上一岁而已。而他自己呢,因为并不清楚被丢在孤独院的时候究竟是几岁,所以也算不明白究竟比她二人大了多少。但总归是要大些的,自然就该负起责任保护她们周全。   如果实在没能力护住两个,那么至少蓝汐,他拼了命也要护好了。然而在不断的奔波途中,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之后,他只觉力不从心。直到某一天,这一场漫长的跋涉迎来了终点,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曾经结伴过一段路,最终也还是要分开的。   如今,没人再需要他的保护了,他还是可以参军,如果运气够好,可能在十年之后,有机会晋升到可以参加阅兵仪式,兴许还能遥遥望见那个人。   可那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走上如今这条路,他不曾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放飞自我,把女主原产地的设定和故人捡出来写了写,其实按最早的大纲,是要经历动荡之后,有很重要的剧情安排在罗兰,然而蠢作者发现因为背景习俗安排的太过西方中世纪风格了,简直成了另外一篇文,于是就索性精简掉了这部分,才有了现在的结局~   另外!感谢喵喵喵喵哒哒哒的手榴弹、楚棋的地雷~~ 第72章 番外二 中秋之夜   许是为了将夏天落下的份补回来,入了秋之后, 总爱在夜里下雨。秋雨寒凉, 浸透了门窗, 孤枕难眠。   温月如在窗边怔怔地听着雨声, 直到外头逐渐安静下来, 她推开窗子, 望着天边一轮皎月,下定了决心。既然自己这辈子已经抽到了下下签,那么为了儿子的前程直接结束掉这条已经是累赘的性命,实在划算的很。   唯一让她有些放不下心的是, 潇儿年纪还那么小,将来会不会明白,是她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骨和血为他奠基了那条通往万人之上的路?   潇儿这段日子一定过的不好, 云笑平日被骄纵的没个样子, 没什么心机, 一定护不住他。若是他被别的女人抢去抚养,将来会不会认为他的母后自私又暴虐, 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呢。   不过那样也好,在这皇宫之中,越凉薄,就过的越快活。   就如同龙椅上的那个人,还有那个笑里藏刀的宦官。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仁时,自己刚刚入宫,因为规矩学得不好总是被教习嬷嬷冷嘲热讽, 三句话不离先皇后是如何温婉有礼,不像她总爱苦着脸,仿佛被人欺负过一般。   彼时她已是皇后之尊,面对一个奴婢,却不敢出言反驳。因为那奴婢的话句句在理,若是她反驳的话里有纰漏,不能令人信服,那骄横跋扈的名声传了出去,更是要让人笑话。   而她的夫君呢,待她虽然还算温和,但也绝不会帮她料理后宫之事。而且每每看着她时,都仿佛要透过她去找寻些什么。   实在被压的透不过气时,她便会偷偷溜到御花园里,在背人处偷偷哭上一场,她也知道这不是个一国之母该做的事,但是她真的厌烦宫廷生活,厌烦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的日子。   她偷偷听见了许多下人们的闲言碎语,多半无聊透顶,看着她们因为主子的心血来潮而苦恼不已,温月如心内便会生出一些快意,同样是不自由,至少自己还有着锦衣玉食,若是舍出名声不要,也大可以生杀予夺。   而在这段日子里,她也有幸见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那是个在御花园里做洒扫粗活的小太监,生的十分好看,唇红齿白就如同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平日里总有些管事的讨他便宜,有事没事就爱在他面上摸上两把,或者是掐几下那纤细的腰肢,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他却仿佛不知道不生气为何物,面上总是笑吟吟的,仿佛是得了抬举一般,有的觉着他这样没意思得很,就不再欺负他,也有的却变本加厉起来,权那他当个粉头来调笑。   温月如在假山后头,也见到过他独处时的样子。一离了别人的视线,他脸上的笑便没了,一双眼睛冷的像化不开的寒冰。   如果他在独处时眉间也带着笑意,那往往代表着有人要倒霉了。   那些占过他便宜的人,过不了多久,总是要倒霉的。不是莫名其妙就获了罪,被罚到见不到主子的地方翻不了身,就是差事总是出错,甚至还有的身上起了怪病被隔离到不知哪里去了。   温月如自此便留意上了这个小太监,她当然不信那些得罪过这个小太监的人都是自己遭了报应,但是偏生查不出什么可疑之处来。   她想,如果自己也能做到他那样,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偷偷躲起来哭了?   后来她便收起了所有的眼泪,也不会再一个人偷偷溜出鸣凤殿去。扶植起了自己的亲信,也在宫外接手了温家暗存的势力。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可是那个人的脚步却比她还要快,甚至在她踟蹰于某个计划难以实行时,主动来与她合作。   她既高兴又害怕,心想若是他能为自己所用,那从今以后是不是就能高枕无忧,既不用被当做替身也不会被人暗地里嘲讽担不起所处的位置了?   一步错步步错,终究还是没做到。   这些天来,她细细回数自己走过的三十余年,才发觉自己原来天生就是个爱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偏生下手不够狠,又时运不济,一直都没怎么成功过。   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个人,如今都在盼着她死。   云散时已是深夜,远处却有几间窗子里有了亮光,想来是同她一样,发觉雨停了,便起身赶在十五的尾巴来赏月的。   温月如赤脚踩过露台上的积水,口里哼着孩童时所喜爱过的歌谣,完整的曲调她早就记不清了,断断续续的词句被揉碎在风里。   寒冷与抛却礼节的快感交叠在一起,让她只觉无比清醒。既然已经决定去死了,那么总要叫人能够牢牢记住才好。   所以中秋佳节,最是合适不过。   而在越过栏杆的瞬间,她发觉有一个狼狈的身影正在往宫门方向去。   选择在这一天逃离这黄金牢笼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常云萧在太医署躲了一阵,总觉着有人时时盯着自己,一有人传唤他,便胆战心惊,怕是有陷阱在等着自己,害怕一旦踏出了房门,便再也回不来了。   再后来,只要有人喊他,都能把他吓得一哆嗦。他的同僚都渐渐看出些不对劲来,连上司也委婉地问他是不是身子不适,需要告假去休养一段时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明明苏厂督往日里身边的女人从来站不到三个月就会被丢出去,再不多看一眼,怎么会对陈娘子这般长情?明明陈青鸾是那样温和仁慈的女子,怎么会心甘情愿陪在那么一个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人身边?   今日正值佳节,轮到值班的同僚知他最近都在太医院里住着,便来求他帮忙顶班,他浑浑噩噩地应下了。   一夜无眠,他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觉着,也许那日陈娘子回去之后,并没有将自己一时冲动说出的话全都告诉苏仁,否则以他那样锱铢必较的秉性,哪容得下他苟活这么多天呢。   这样想来,自己近日来的担惊受怕也许全然都是无用。常云萧突然想起了上司给他的建议,便写了一封信留下,上面写道自己需要告假一段时间,至于职务给不给他留着都可以。随后便收拾行囊,赶在宫门刚开的当口冲了出去。   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冲着城门去了,自京城出发,若是脚程够快,十几天就能抵达边界,等到了漠北,或者再往远处去,还有许多西北的小国,未开化的蛮夷,多十分仰慕中原文化,他不是空有一身医术,走到哪里都不至于是绝路。   仿佛只要出了这京城,眼前便是康庄大道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城门口的一瞬间,肩膀却被人一把扣住。   他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两个身着藏青色官服的人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人道:“常副使,为何这么急匆匆的离京啊?”   常云萧强笑着道:“感觉不胜重任,便告了假,想要出去游历一番。”   那人却不松手:“在太医院夜以继日可不是别人逼你的罢,突然便不胜重任了,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打算逃跑啊?”   常云萧一颗心沉了下去,还想要解释,那人却不再同他废话,“跟我们去东缉事厂走一趟罢,做了什么都老实招了,还能少吃些苦头。”   今日昭狱十分热闹,总有人要来瞧瞧着胆敢对主母有不轨心思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一见之下都觉大失所望,大档头李德喜更是不客气,大声同身后的人道:“我还寻思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主得生的多俊俏,结果就这样?”身后的人也跟着笑。常云萧垂着头坐在牢房里,就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出乎常云萧意料的是,并没有人来对他用刑,就只是关着。牢中不辨日月,他先是还能从送饭的次数勉强几下自己究竟被关了多少天,后来就模糊起来。   当他再一次见到苏仁时,恨不得冲上去磕头求饶,却被人拦在一丈之外,他原地跪下,大喊着督公饶命。   苏仁看他这般狼狈,十分不屑,只问道:“后悔了?”   常云萧以头抢地,“后悔,后悔了!是小的有眼无珠,可是小的的的确确没有觊觎督主夫人的意思,只不过是……是想要治病救人,还望督公能饶小的一命!”   苏仁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挑眉道:“本督何时说过要你的性命了?不管你是存着怎样的心思,好歹还给我夫人送了一本医书不是。”   见常云萧的眼中又闪过一抹希冀,他笑着道:“所以你就好好在牢里颐养天年罢。”   被押回牢房的路上,常云萧听到身后的两个厂卫在小声闲聊,内容自然是取笑他胆小如鼠,就关了这几日,就连半点骨气都不剩了。   常云萧突然脚步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方才我说我没有后悔,会有机会出去吗?”   那厂卫嗤笑一声,“你要是真对主母痴心一片,那没准督主心情好,就圆你这个心愿,叫你能陪在她身边也说不准——正好听说前日书房的古瓷花瓶被不小心打碎了,正好能用你顶上。”   常云萧听了,脚下一个踉跄,随后就被身后的人一脚踢进了牢门。   从此牢中不辨日月,直到有一天,等来了传说中的大赦天下。   常云萧茫然地想,他入狱时圣上正直壮年,如今日月换新天,可是自己已经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了许多年么?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路过的行人大多喜气洋洋。   还是一路北上吧,既然活了下来,总要有个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其实是早就写了打算在中间放的,然后。。蠢作者给忘了,就直接跟别的番外一起放到最后啦~   从明天开始的番外都是正文时间线之后的日后谈~~ 第73章 番外三 承诺兑现   三年的岁月,在某些安逸平稳的时代里, 也许在史书上都占不过半寸笔墨。   而总有一些人, 命里注定就是要书写传奇的。   景帝登基后三个月, 长公主慕容云笑因感怀双亲早亡, 决意出家为尼, 法号妙言。三年后自千佛山重回皇城, 开坛与明光寺多位高僧讲经论道,机变无双,一时引得万人空巷。   景帝听闻大喜,亲自接见后, 将其接入宫中,后日于早朝上宣布,欲册封妙言禅师为国师。   大楚自开国以来, 虽然皇室多有人礼佛, 然而却历来忌惮教权太过, 会重蹈友邦的后尘,所以这样将一个僧人推举到这样的高位, 是从没有过的。似然明知道皇帝这番举动,并不是抬举某个教派,而是尽着私情来的。可出家人既然已经斩断了尘缘,那么就算她前身乃是举国上下最为尊贵的长公主,该反对还是要反对的。   一时间朝野上下反对之声此起彼伏,而年轻的帝王平日里还算从谏如流,而这一次, 则是铁了心要将皇姐迎到朝堂之上。就算是有言官梗着脖子又要去触柱,景帝仍是不为所动。好在这一回众人都有了准备,一旁的武官眼疾手快,把那些当真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儿的人都给拦了下来,才阻止了血溅当场的画面出现。   百官劝诫无用,便有人把这规劝皇帝的重任,往辅佐其上位的二位肱骨之臣身上推。   然而这一回,历来在朝堂上两看生厌的平王与苏厂督,口径却出奇的一致:出家人无男女之别,且妙言禅师讲经论道深入人心,国师一职于她,并无不可。   于是,大楚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国师登堂入室,却还是个女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皇室宗亲就算出家,也从来没有谁当真剃度了。妙言禅师刚过二八年华,虽不做修饰,却也难掩天生丽质。每每出入宫闱之时,若是做常装打扮,便总有宫人会忘了这位长公主早已是方外之人,还会依着旧日的规矩同她行礼。   原本是不该有什么交集的,然而某一日苏仁进宫办差后,回程路上,却是正好遇见了慕容云笑。只见她身着明黄色法衣,头发高高束起,一丝不乱,自带着一种超尘脱俗的气质,见了苏仁,主动上前来单手作礼。   故人相见,苏仁心情似乎不错,然而他似乎是久未恭维过人了,说出的话实在有些不伦不类,“长公主气色瞧着比从前好多了,看来这凡俗名利,果然累人,远不如寄情于山水来的好。”   慕容云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可是若当真要选,我还是更想要凡俗名利呢,只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当年被先帝指婚给藩王世子,若是景帝上位后便要取消婚约,怕是会令封疆大吏们都寒了心,没准还会怀疑这新上任的小皇帝是不是要拿他们开刀才不舍得把同胞姐妹嫁过去。   若按照从前慕容云笑的性子,想往江湖之远,怕是会蹦着高的假死逃脱,可如今她的亲人只剩了一个弟弟,她不想远嫁就是为着可以留在他身边扶持着,不能本末倒置。   所以,除了死遁之外,只剩了出家这一条路,且是一辈子都不能还俗的。   而到如今为止,慕容云笑也不知当年若是苏仁出手,是否能有别的路可以走。   这件事上,苏仁始终都在袖手旁观,也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听他的话,去联合了章昭仪来对付苗氏一族。现在回想起来,若非如此,兴许父皇并不会过世也未可知。他是对不起母后的,然而却从未亏欠这两个孩子什么。所以大好年华便要斩断尘缘,从此青灯古佛,孤寂一生,也许是她应得的惩罚。   所以,她才可以面对故人时犹自平静,且笑着道:“这次我能顺利留在京城,还多谢苏厂督出言相助。”   苏仁嘴角轻轻上扬,“这样利人利己的好事,本督自然是乐意成人之美的。”   当时慕容云笑还不知他内心在谋划着什么,后来真相大白的时候,不禁有些愕然。   而这引发了轩然大波的,正是这一年秋天,每三年一次按例修整完善法典之时。在所有上报的诸般需要补全、调整的疏漏中,苏仁所提到的一点,让景帝看了尤为头疼——自最初的大楚律例中,从未明确写出不许女子以经商为业,而历来甄选皇商时,却不允许女子申报,此自相矛盾之处,应该予以纠正。   皇商顶着响当当的名头,但归根究底还是商人,只不过是为皇家办事而已,若论起来,与民间走卒小贩,只有高低之别,而无本质之分。   轻贱女子的传统自古而有之,所以皇商不许女子申报,众人都习以为常,而叫苏仁这般提出来,却是难办的很。毕竟若论体力,女子本就比男人要差些,读书习字之类的,大都更是没有这样的条件。若是连经商做些小买卖都不许了,那些拖儿带女的寡妇,可是叫她们怎么活?   先前他默许了景帝将自己的长姐迎为国师,可就是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这一桩事情,却是意外地没有多少人出声反对,女子极少能从家族中得到足够的资本,小商小贩虽多,但能积累到足以申报皇商的程度,全国上下怕是也数不出几个来。   有心思缜密的人,又特意去查阅了关于女子为官的条例,待见到自开国以来,便明令禁止女子从政,绝无可找出纰漏的地方后,才纷纷松了口气——皇商这边倒是无所谓的,别回头松了这口子,他又要往衙门里塞女人就行。   而苏仁本身倒是并未想到那处去,他只是想要给那一别月余的妻子预备一份大礼。   因朝中不太平,所以三年期限一到,陈青鸾不得不独自南下,再去那处山中仙泉泡上一日,来压制体内的蛇毒。   这一路前呼后拥,倒是半点危险也没有,毕竟拜月教出了那样一个搅混了整座皇城的叛徒,如今正是十分谨慎,并不想与朝廷有什么冲突的时候。   回来的路上,都还未到京城地界,这一项变革就传入了陈青鸾的耳朵。   这三年来,苏仁并未再提起过此事,却是悄无声息的做到了。   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没闲着,厂督府人口简单,下人都乖觉的过分,她一个当家主母,也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在庶务上头。反正府库内的所有钱财与商铺地契都可随便动用,所以在生意上头,她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当然了,凡是经过的地方,总是会多出那么几座学堂并医馆来,按她的话来说就是顺手为之,等注意到的时候,竟然已经有那么多了。   到了城门口,陈青鸾随手撩开车帘,只见前头一人身着玄色大氅,迎风而立。不等她吩咐,马车便在那人面前停了下来。   “前儿虽然给你写信说是今天大约便能回来了,可时辰却不一定呢,你在这等了多久了?”将苏仁迎上了马车,陈青鸾驾轻就熟地替他脱了厚重的外衫,放在一旁。   “下朝之后才过来的,这趟路都不知走过多少回了,需要多少时间根本用不到算便知道了。”   见苏仁随口说完一句之后,便又歪在了软塌边上,只瞧着自己不再言语,陈青鸾偏头眨了眨眼,“特意过来接我,难道不是有什么喜事要同我讲么?”   苏仁瞥了她一眼道:“你定然都是已经知晓了的,又何必再叫我重复一遍。”   他心内是有些不爽利的,原本按照计划,陈青鸾该是要更早几日回京,应当正好是在回府的那一两日,新的律例才会颁布下来广而告之。哪知正巧有一久未现世的奇花异草被人于山中发现。奇货可居,便广撒了帖子,却是坐地起价,开了一场拍卖,价高者得。   陈青鸾听说了这一消息,便在南疆多留了好几日,最终自然是得了这名花,然而却叫苏仁预备好的惊喜早早便在半路就叫她听了去。   陈青鸾见这人又别起了别扭,凑过来蹲坐于软塌下首,昂首看着他,眸中满是期待,“那些都做不得数的,我就想听你亲口同我说呢。”   苏仁眼底浮现起一抹温柔,轻声道:“如今,女子亦可申报为皇商,若是你能取得这资格,来日便可光明正大地回罗兰去瞧瞧了。”   光明正大的踏上故土,这在陈青鸾从前相当久的一段认知中,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之事,而如今却已经触手可及。   虽然她从来都说自己并不想回去,但内心还是有着些许期待的,毕竟,那里还有她唯一的亲人。   山高水长,阿姐代替她被束缚在皇位上过着殚精竭虑的日子,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她是一定要去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第74章 扬帆远航(上)   申报皇商这件事,陈青鸾并不觉有何难处, 历来外臣本身并不许经商, 其亲眷自然也要避嫌, 而苏仁身份特殊, 她也就乐得百无禁忌。   以经商互通有无的名义回罗兰的计划既然已经提上了日程, 那么便少不了提前做好功课。出海一事, 总是伴随着风险,陈青鸾从前唯一的一回乘船远航就遭遇了海难,如今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所以不论是商道的规划,还是船只建造, 都十分谨慎小心。   毕竟来日方长,并不急在一时。   而除此之外,另有一样叫人不能不提防的, 便是海盗了。朝廷派出的使臣, 他们自然是不敢招惹的, 可商船么,可就不一定了。纵然是皇商, 可是面临着巨大的利益,谁能保证那些刀口舔血的人不会生出所谓富贵险中求心思来,哪怕是劫了这一票之后就从此金盆洗手,也是比划算的好买卖。   于是商船也是少不了要武装起来,至少不能随随便便就叫海盗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毕竟在海战上,光凭武功也是未必有用的。   苏仁原本也不过是想要圆她一个心愿, 哪知她在这事儿上谨小慎微地仿若变了个人,少不得也要笑话她几句。   陈青鸾却是笑着回他道:“商队出海,再少也要百余人,又不是我独自一个,倘若真出了事,搭进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那怎么得了。”   苏仁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这是老夫老妻了,连情话都不似从前说的多,若是换了初识那些时日,她定会说是为着可以平安归来,不叫自己担心才会如此谨慎。   如今可好,心直口快地说的都是大实话。   他这位夫人近年来越发泛滥起无用的慈悲心,竟是越活越回去了。可再细细回想,她本性可不就是如此么,只不过为求自保的时候,干净利落地叫人都几乎忘了她是被迫而为止了。   简直活成了穷则独善其身的范本。   不过这样也好,预备的越充足,危险也就越小,毕竟这样漂洋过海的行程,除非他当真有一日急流勇退,彻底不再插手朝政,否则也总不能跟着同去。   于是三年又三年,当陈青鸾正式踏上回乡的旅途时,正是她又一次自南疆归来——只不过这一回,却是苏仁全程陪着的。   其实一切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打点好了,然而苏仁只怕她这一去,半年都回不来,误了必须去那仙泉的日子,硬是将她多扣下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陈青鸾只觉他这实在多余,她又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来回这一趟,若顺利的话,最多两月也就回来了,又随口玩笑道:“我也知道你心底里担心我回头见了亲友故人,便舍不得回来,那卡在这段时间去不是正好。那样的话最多半年,我不想回来也得回来,毕竟还需要去泡泉水续命不是?”   苏仁听了,微微颔首道:“你这主意却是不错,若有朝一日你被人拐跑了,我自然是要派兵去守着那处野泉的。”   陈青鸾没好气地回敬道:“哼,还说信得过我,骗鬼呢?”   苏仁垂眸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夫人了,可谁让你一出门便爱给自己编个假身份出来,若真有那不长眼的来勾搭,夫人你再一时迷了心窍,可叫我怎么办呢。”   陈青鸾瞥了一眼苏仁,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那艳若桃李的容貌却是一丝瑕疵也找寻不到。   都说岁月催人老,可这话在他身上便不灵了,每日忙的都很难睡个好觉,也不似女子会花大把的精力与银子在保养容颜上。想不通,也只能说是老天爷的偏爱。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她还能看的上谁,被人拐去呢?   二人随意调笑几句,最终还是要拐回正事上来,苏仁道:“下月圣上命我巡查军务,正也要南下,你陪我同去可好?”   也不知是当真便该他去走这一趟,还是假公济私。可许久没有一同出过京城了,陈青鸾也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也就答应了下来。沿途走走停停,一来一回也用了数月之久。   回程的时候,便直接停在了黑峡关。   这面朝大海的小城,其实并不太适宜居住,风浪大,小渔船只能赶在难得的好天气才能出海,平日里多是见些百姓在海边拿着竹篓去捡海货,兴许她蓬莱阁采买的干物中,便有不少是自此处来的。   自开放为通商口岸后,也不若更南面的几处港口那么有吸引力,只是城内外的百姓,较之陈青鸾多年前见过时,要多了几分活泼与生气。   这一回同苏仁一起步上城墙,陈青鸾终于知道了为何从前自远处看,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灰蒙蒙了。巨浪拍出的雾气常年都在,空气中满是腥咸的湿气,经年日久,砖石上都附了一层薄薄的盐粒。   想必那些守军的甲胄也是一样,而当年戒严的那一段日子里,想必他们也并无暇去清洗修护。   所以那日苏仁在城墙上,离得老远便能一眼瞧见,且明艳的叫人移不开视线,可说也是天时地利的功劳了。   都说姻缘天注定,这样想来还真是不假。   见陈青鸾笑意温柔,目光却是遥望着远方,也不知能从那水雾后隐约的波涛中看出些什么来。苏仁牵着她的手微微使力,将她自遥远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在想什么?可是又惦念起了故人?”   陈青鸾瞥了一眼这位一辈子都改不了小心眼这毛病的主儿,笑道:“我是在想,待我出发了之后,你会不会心情不佳,又变着法子找守军的麻烦。”   “麻烦总不是无缘无故找的,他们若是军纪严明,各处挑不出纰漏来,你道本督愿意花心思去提点?只是若有人玩忽职守,等你回来时见到此处乌烟瘴气,治安混乱,岂不是十分败兴。”   嗯,也没说究竟会不会迁怒,总之是先把这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了。也好在这话天知地知二人知,若是叫那些守军听在耳朵里,可是要怎么在心里骂自己呢。   扬帆起航,面前是苍茫无际的海浪,陈青鸾站在船尾回望,只见那一抹绛红色的身影仍在原地,她挥了挥手,又高声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也不知对方是否能听到,陈青鸾又凭栏看了一会儿,只觉冷风袭人,衣衫浸润了湿气,开始变得有些黏嗒嗒地沉重,她吸了吸鼻子,心道若是换了那个人,肯定要嫌不舒服,怕是在船上也非得每日沐浴不可。   可是这远航的商船上,淡水可没有那许多可以挥霍,就算是船长,怕是也没有随时沐浴的好条件。陈青鸾走回船舱,心道果然这活计也并不是谁都适合的,自己跟在一个洁癖的过了头的人身边日子久了,潜移默化,也觉着如今这景况有些难耐了。   好在她也不是次次都需要亲自出航的,只是某些人,还是要在已经该换了身份后再见上一次才能放心的。   至少要知道她是真的安好。   同样的,也要叫她也看看自己如今的景况,否则,旁人说的再多,怕也是不能安心的。   果然便如她所想,在登岸后的第二日,便收到了帝都使者的来信,说女帝想要请她入宫面圣。   商队中同行之人,倒有一多半不知她的出身,还当是因着大楚的面子而被高看了,莫不精神抖擞,在海上颠簸了近一个月的疲累一扫而空,干起活儿来也显得更卖力了。   陈青鸾乐得见他们如此,便没有点破,只同那传讯的使者道:“我也正好预备了厚礼打算呈给陛下,待我准备一日,明天便可启程。”   罗兰帝都深处内陆,自港口城市向内,最快也要二日的行程,陈青鸾所乘的马车上还顺便带了好些东西,脚程实在有些慢,这一趟竟用了四日之久。   她幼时所住的地方,是要再往内陆一些,后来到处东躲西藏,几乎跑遍了全国,按理来说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才是。   然而每到一个地方,她能回想起来的,却往往是在逃亡的间歇,偶尔可以在某处驻足停留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玩儿的回忆。当时连活着都已经要拼尽全力,可如今回想起来,最深刻的印象,却是阿姐塞在自己掌心的糖果。   罗兰的皇宫,陈青鸾从前曾远远望见过一次,那是阿姐被强行带走的一日,她用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一路跟了许久,然而在发现皇城附近巡逻的卫兵时,便无法再靠近了。   女帝接见一个商人,算不得什么朝政大事。虽说一国之君就算是私事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可是姐妹重逢叙话,待繁文缛节的过场走完了,女帝屏退了众人后,缓缓步下王座。   伸出手来拉住她,就如同小时候一样的动作,掌心带着令人信赖的温度,“你这些年过的好么?”   十年来,又一次听到这温柔的语调,陈青鸾只觉恍若隔世。   作者有话要说:  我QAQ。。。存稿放进存稿箱然而忘记输入时间了,今天补上,稍后还有一更是这篇番外的后半段~ 第75章 扬帆远航(下)   多年后再次相见,她们都已经不再是懵懂的少年人了。   有无上的权势作为陪衬, 如今的蓝汐比她记忆中更加美貌了, 皇冠下微卷的黑色长发如藻, 披散在背上, 神似她们那早逝的母亲。   早年的蓝夫人声名远播, 是出了名的美人交际花, 她所侍奉的那位公爵,原配夫人早早就去世了。据说之所以没有将她直接迎娶为妻,全是因为她的身份太过卑贱。   低贱的出身,在哪里都是原罪。   至于后来有了蓝凪这第二个女儿之后, 公爵还一如既往地供养着母女三人,也不知是因为心底里当真有舍不下的情爱,还是为了替皇室遮掩住这一桩丑闻而不得不隐忍。   蓝凪还记得, 当年母亲病重的时候, 仍然强撑着每日花许久的时间梳妆打扮, 直到有一日,她一边叫下人收拾行装, 一边难得地要带上两个孩子出门。   “去送公爵大人一程吧。”   不管是怎样的达官贵人,在围观别人上断头台的时候,都是没有特等席位的。姐妹俩的视线被前面的人群遮挡的严严实实,被母亲紧紧的牵着,她们只能通过人群的惊呼声来判断,这一场闹剧究竟会在何时结束。   之后便搬到了乡下的别院去,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少了那些用钱也买不来的药材,蓝夫人的生命很快走到了尽头。   在母亲弥留之际,一个通身白袍的中年男子将她们带去了更加偏僻的村子,让她们住进了一所孤独院。虽然年纪还很小,她们也知道这是失去了父母的小孩子最后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蓝凪是从来没管公爵大人叫过父亲的,因为蓝夫人并不允许。所以她最初还总是想着,也许有一日她的父亲会来将她接走,甚至还可以把阿姐也带上。   可是每次提起,阿姐都不许她多说。直到后来,确实有人来找她,然而却没叫她感受到什么骨肉亲情,那个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只想看到她的尸体。   那场围绕着皇权、贵族与阴谋的三角恋在民间演变出了许多中版本,然而就连这对姐妹自己,都根本不知道那些被死者带进了棺材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二人携手走入内殿,熟悉的熏香淡淡地围绕在周围,这也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味道。   “早先听达提雅说你在楚国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我还不太信,只当他是报喜不报忧,如今才是真正放心了。”   陈青鸾笑道:“那姐姐你真是冤枉他了,我印象中,他可从没对你说过谎呢。”   听她这样说,女帝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笑道:“先不提他了,总之呢,我觉着说你一句没良心总不是冤枉。自听说你在楚国成了皇商,我就等你回来探望我呢,结果一等三年不说,还都不问问我过的如何。”   陈青鸾道:“那是因为我在大楚,也总时时关注这这边的消息呢,前些年的时候,我若当真不管不顾便回来了,难道不是给你添麻烦么?”   她说的很直白,也很现实。   毕竟直到如今,女帝仍然是在用着蓝凪这个名字,虽然她如今这样的身份,听到被人以性命来称呼自己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然而她却一日都没有忘记过,这名字,身份,地位,原本都是属于别人的。一旦出了纰漏,并不是将一切物归原主便能了事的,若要给被愚弄的朝廷与百姓一个交代,她的这条命肯定也留不下。   好在她在这十年的内,已经将当初那些知道内情的人都一个个送进了坟墓,如今能用身份来威胁她的人,只剩下一个了。   也不知道这个迷迷糊糊的妹妹,是否能猜到如今她和达提雅早就是貌合神离。毕竟权力总是要倾斜于一侧,就算是当事人并不想斗个你死我活,手下的人也是不会答应的。   这件事达提雅肯定是没机会说的,他自最初两国同上时去过一次大楚,之后的几年来,都不曾离开帝都,甚至都很少出现在神殿外。   死于暗杀的大祭司,都是他的前车之鉴。兴许他前边那个只在位了五年的,便是由他亲自下手结果了的呢。   不过今天可是个大好的日子,蓝汐不愿提这些扫兴的事儿,见到蓝凪如今的日子过的似乎比自己还要快活一点儿,她久违的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欢喜。   虽然这王座并不如何舒坦,可若是自己独享富贵,而本该拥有这一切的小妹却一直颠沛流离艰难求生,那她一定会被愧疚感折磨的喘不过气。   似乎还是觉着有些委屈,陈青鸾接着道:“三年前你大婚,大楚的礼单还是经了外子的手,我也是都看过的,并且还填了东西进去呢,你可分辨出来了?”   蓝汐听完她的话,拉着她往内殿走去,只见厅内十分显眼处有一小几,上面摆放的是明显自异国而来的天青色阔口花盆,其中栽种着一株颇为与众不同的花草,叶片俱是极为纯粹的紫罗兰色,花瓣通透如羊脂白玉,没见过的人怕是会以为这是何处匠人用宝石雕琢而成。   “当初那么小小的一株苗儿,长得这么茂盛,也真难得。”   这诡异艳丽的花,便是陈青鸾额外塞进去的贺礼之一,乃是她自南疆花了不少心力得到的。   当年蓝夫人也曾有过一支,乃是用特别的技艺而保留下来的干花,平日并不曾摆在明面上,姐妹俩在阁楼上玩耍时偶然间看到,还为这花究竟是当真便生的如此特别,还是有人将其他花卉人工染了色而争执了半天。   蓝汐伸出手指,指甲点在花蕊上,沾染了些许几近半透的花粉,轻叹道: “是呀,只是这花总是结不出子实来,所以虽然开得好,可也只得这一株。”   意有所指。   陈青鸾侧头看着她,只见她似乎颇有心事。自己嫁的是个宦官她当然知道,当然不会是特意嘲讽自己的。   果然,蓝汐露出一抹苦笑道:“我一点儿也不想生下那个男人的孩子,可是大臣们似乎有些等不及了。若是你有孩子就好了,偷偷匀给我一个,反正名正言顺的就该是你的血脉才对。”她声音越来越低,如同呓语。   身为帝王,她想要养多少情人,谁也不敢拦着,但若是她还想借助那联姻而来的权势来稳固地位,那么至少第一个孩子,未来的王储,总该是诞生于这场婚姻之内。   随即又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过来笑着抬手将指尖银色的花粉涂抹在陈青鸾的眼角道:“谁能想到,你最后自己没出家,反而嫁给了一个神官呢。”   “并不是神官……”   “哎,反正都一个意思。”   姐妹二人同吃同住了几日,陈青鸾同女帝辞行。   “这就要走了呀,以后还会再回来么?”   陈青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会的。”随后又补充道:“只不过路途波折,肯定没法子来的太频繁,不过之后但凡有商队往来,我就给阿姐写信好了,也就不用别人代笔转述,那样太不真切。”   既然她眼下同教廷往来也不密切了,那也就不要再平添这个麻烦。   蓝汐点了点头,信件容易遗失,更容易被人看了去,所以要十分小心,许多话都不敢写进去,却还是聊胜于无。   出城市绕了远路,陈青鸾特意去了一趟神殿,在楚地多年,她也不知道自己自幼便种在了心内的信仰还剩多少虔诚,但既然回归了故土,总要祝祷一番,将那些不能对人说的事,同神佛讲一讲。   有年轻的小巫女知道她的身份,近前来低声对她道:“可需要通传大祭司?”   陈青鸾摇头,在其位谋其事,达提雅同阿姐之间的这层壁垒,并非是凭言语可以缓和的,与其抱着那点渺茫的希望,不如直接尘封于心底,若有朝一日,可舍弃身份的桎梏,也许还可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相比较而言,自己当真更像是那个跳脱出尘寰的人。   回程的路途抵达厂督府时,正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苏仁正好不在府中,随口问了管家,得知他是随皇家围猎去了猎场。陈青鸾想了想,便没叫人去送信,怕他又在夜里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许是苏仁当真没再她身边放人看着了,这一回他确实没收到影卫送来的消息,自猎场回来,见到陈青鸾也在等着迎接他,着实有些诧异。   “回来了,怎地也不派人去告诉我一声?”牵起她的手,只觉还是瘦了一点儿,毕竟在海上,是比不得在府中养尊处优的。   陈青鸾便由他牵着,多日未见,不管他去哪儿都想陪着的,“不想叫你为了我中途离席呢,围猎也不是件小事。”   那人却并不领情,语气有些刻薄,“可见是并不想念为夫了。”   “若是不想,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陈青鸾笑意盈盈,她这一趟行程连三个月都没用上,已经是不能再快了。   “而且呀,我可能是富贵闲人做久了,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有些受不住,短时间内可是不会再出海了。”   苏仁脸上终于显出了些笑意:“这样也好,省着每次兴师动众,结果就是跨洋过海去探个亲。”   且这个亲人,还是占了她身份的人,虽说不是出于本意,可也叫人觉着十分不顺眼。   陈青鸾这次还当真没体会出他这脾气是从何而来,只当他还是介意自己离开的太久,便柔声道:“是是是,以后若非有十分要紧的场合,我是当真不会再去了。”   苏仁这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心道所谓重要的场合,无外乎婚丧嫁娶,之前女帝大婚她都没赶得上,之后更是没剩几个名头了。   终究已经是在两条路上越走越远,遥遥相望,也只是别人的故事。 第76章 番外四 穷途末路(小修)   京城中的百姓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就是要比边陲小城更多些,见识也更广, 新奇的传说怪谈, 流行起来没几日, 便会被新的谈资替代, 无人再提起。   而先皇下葬时的异象, 也同样是如此。   然而对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讲, 却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噩梦。   昔日风光无限的瑶光圣女,如今武功全失,东躲西藏的同时,午夜梦回, 常常惊醒时还恍然以为自己仍然身在冰冷幽暗的墓室内。   她从前用这法子折磨过许多人,如今报应在自己身上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这样想来, 倒还能稍微舒心一些。   全然是苦中作乐罢了。   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连亲生父亲都不爱亲近她。连她自己都觉着前半生的日子过得不死不活,半点意思都没有。而眼下每日提心吊胆, 多躲过一日便要感谢上苍,却让她有些体会到活着是个什么滋味了。   真苦啊,可是再苦她也还是不愿意撒手。   白女小的时候比旁人都来的脆弱,习性又令人生畏,所以父亲也有些怕她,这她可以接受。但是怕到不愿意把她养在身边,甚至主动献给拜月教, 她就有些不解了,不想要,直接摔死都更好一点。   她其实不爱修习那些蛊术的,那些被反噬,痛苦的连夜哭泣哀嚎,嗓子都哭哑了的日子,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那么痛的日子都熬过去了,如今这些,不算什么。   “在把娘亲送上山的时候,你就不知道白女是个什么东西吗?现下再想不认我,晚了。”   这是她同她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她功体初成,全身皮肤都布满红色的纹路,圣蝎的幼体在她轻薄的衣衫下爬进爬出。那个男人惊惧的眼神她至今都觉着很值得回味。   可就算最后那个男人都不认她了,可在他死了之后,瑶光还是每年都要去祭拜一次。他生前见了自己跟见了鬼一样,如今成了货真价实的死鬼,总该不再害怕了吧。   听说红衣招鬼,所以每回瑶光都特意穿一身红,赶在午夜十分才去,可惜这么些年来,鬼影子都没见过一个。   拜月教是个无聊的地方,她想离开,可是叛教的代价太大了,迷心蛊一种下,那她可就连半死不活都算不上了,直接就是个行尸走肉。   若想永绝后患,上策便是暗中挑起些事端,叫拜月教成为众矢之的,要是总坛都被人端了,谁还顾得上她呢。   这事儿,指望江湖人是不太行的。侠客每多行侠仗义,也是只顾着自己眼前,没有听说三山五岳之外有些什么事儿就巴巴地赶过去管的道理,路费都不够花的呢。   而如果要惊动朝廷,那至少也要造个反,这想法正好和她那愤世嫉俗的表哥一拍即合。   只可惜,费了千辛万苦,还是没见有人对拜月教动手。   身为武将,盛世之时无用武之地,手里握着兵权还遭人忌惮,只有治下不太平时才会被重用,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那么放着拜月教这样一个好靶子,他们怎么就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欺上瞒下呢?明明自己已经先一步抛出橄榄枝了。   后来逃到了京城,她才明白了,一个权宦,一个王爷,确实都不靠着军功过日子。自己当真是时运不济。   失望之余,瑶光也起了些报复心。   于是在等待着章玉心一行人来京的路上,她也没闲着,先是自一个在厂督府附近鬼鬼祟祟的乞丐婆口中,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儿。这女子竟然知道苏仁幼年便失散了的同胞姐姐的下落。只是单凭一个名字,她也不是很能确定那位手黑心更黑的大太监到底是不是她昔日好友的那个弟弟,兼之当事人此刻又不在京内,所以才畏畏缩缩,不敢去叫门,却又舍不得就此抛开。   若是自己成功帮他姐弟二人相认,就算人家不把她当个恩人看待,随手打赏点银子,也够她下半辈子衣食不愁了。所以她一个天子脚下的乞丐婆,倒是比周围的百姓都更加关心国家大事,天天盼着楚军可以班师回朝。甚至在一个女大仙在路上拦住了她,要给她免费算一卦的时候,她也没拒绝。   只是这卦一算完,她的心是安了,可脑子却迷糊了,自己为何要去东厂找苏厂督呢?一定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小弟,跟他相认了,从此飞上枝头,再也不用担心生计。而且,他不日将有血光之灾啊,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若说“苏锦娘”是意外之喜,那么她特意等的人没能见到面,却是十分遗憾的事了。传闻如今的皇长女性子跳脱,是会偷偷溜出宫玩耍的,若是能搭上这条线,她今后的路会顺畅许多。   可惜,她自从失了母后的庇护,便谨小慎微起来,再不肯出宫游玩,一门心思在宫内护着她那太子弟弟了。   于是便闲了下来。瑶光倒是有心也给平王留点什么“惊喜”,只是他在京城内的王府已经空下来将近一年了,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什么有用之物来。   顺带一提,这段时间内,瑶光就是住在这平王府里头。看院子的老妇偶尔夜间见了人影,厨房内的吃食还会凭白丢失,权当是这里人气淡了,就被过路的狐仙占了去,神神叨叨地凭空给她上了供。烧鸡香喷喷地,却不能勾起瑶光的食欲,她现在也可以靠普通的食物过活了,但是不管是被如何称道的美食,送入口中都味同嚼蜡。还是带着鲜血腥气的,舌头可以挑开一丝丝坚韧纹理的新鲜肉食,才能让她觉着是一种享受。   听说被人自小驯养的野兽,哪怕一直吃的都是精细料理熟了的饲料,若是有朝一日接触了生肉,就会非此不食,再也养不得了,因为会就此起了伤人的念头。而白女吃惯了生肉,一辈子都没法把习性改回来,恐怕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   可偏偏这野兽还不愿意隐于山林,就爱往烟火气最浓的地方凑。   腹中饥饿,瑶光却不敢出门,最近京中肯定来了拜月教的人,夜间尤其危险。皇宫内是躲不得了,那么达官贵人的府邸,似乎也能姑且抵挡一阵?   于是,轻车熟路的,便又溜进了平王府邸。只是这一回,院落不再是空旷寂寥的,作为匡扶新帝的重臣,又是个热情好客的个性,这平王府,可比城那头的厂督府要热闹多了。   许是这一回觉着再伪装成别人容易出纰漏,瑶光找到了从前看院子的老婆子,偷偷潜进了她的屋子,尝试着又用了催眠之术。   于是第二天,那老婆子便拽着她去见了王府的总管,说希望能给来投奔她的侄女也安排个可以糊口的差事。她的弟兄一家都因意外而过世了许多年,这个侄女来的莫名其妙,可是老婆子却十分开心。正巧如今王府里也正缺人手,听说瑶光会侍弄花草,于是总管便安排了看园子的差事给她。   于是时光就慢了下来,瑶光决定,在没被纠缠不休的追兵找到之前,就一直留在此处了。   慕容钧偶尔闲来无事,会在一块空旷的地方练武,她路过了许多次之后,忍不住问道:“爷,怎地不去演武场呢?”   慕容钧回身,见到跟自己搭话的是个有些面生的小丫头,也不恼她出言无状,笑着解释道:“演武场上被人围观着,哪有在府中一个人自在。”   长剑入鞘,被他随手放在旁边的石凳上,白衣长衫,负手而立,这一副文雅公子的模样叫人很难联想到他也是带兵打过仗的武将。   “可是爷每回练武,奴婢也都偷偷瞧着呢。”   “你又不会同那些校尉一样,争着抢着来同本王比试,所以看了便看了,本王不会怪罪你的。”   瑶光低头浅笑,眼波流转,于阳光下如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般。   后来,瑶光便不在侍弄花草了,而是去调到主屋做了贴身侍候主子的大丫鬟。夜深人静时,也半是嘲讽半是自得的想,自己若要当真扮做寻常的姑娘,也是可以半点马脚都不露的嘛,若当时在宫里头也是选了这样的路子,是不是如今也还好端端地做个锦衣玉食的妃嫔,何苦沦落成个伺候人的丫头。   再转念一想,这假设根本就不成立。野兽的本能叫她没法子对危险的人和事视而不见,就算掩藏得了一时,总也有要露出獠牙的时候。   传说中山野里的精怪,凡是和尘世扯上干系,多半都没什么好结果。她的命运,也是自降生起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偶尔也会再生出些坏心来,想着之前给苏仁备了那样一份大礼,也不该厚此薄彼才是,若是平王也有个同自己一样的女儿,会怎么对待她呢。   也不过就是想想罢了,白女的血气就只有靠着新鲜血肉养起来的那么一丁点儿,若是当真怀孕生产,婴儿降生的那一天,便一定会是母亲的忌日。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直到府中迎来王妃,直到慕容钧瞧着她年纪大了,要给她指一门婚事,然后她就可以照着早就想好的套路,哭着闹着说一辈子不嫁人,就要留在王府里伺候主子。   然而没能等到这一天,她突然发觉,自己放出去在王府周围潜藏着的小蝎子,数量突然就少了,偷偷去瞧,还能找到些被吃剩的残骸。   看来这地方,也待不下去了呀。江湖之远,她与这些京中贵人,余生恐是再没有相见之日了。   ps:中间有一段发重复了,经小天使提醒已经改了过来,但是V章修改字数不能少于原来的,这里就来唠叨几句设定。   拜月教本身不是邪教,对待教众非常严苛,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心术不正用秘术作恶。现任教主有点疯疯癫癫,原本继任人选中也有瑶光一个,奈何她心理扭曲,总是作死。   四位圣女中,一个早早私奔逃走不知所踪,一个性子绵软,一个过分歹毒,一个瑶光作大死,之后这拜月教也是前途堪忧,不过家大业大,也还能支撑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你们可能想不到,这篇文里,瑶光才是我的心头好_(:з」∠)_ 第77章 番外五 近乡情怯   扬州三月,草长莺飞。   驿站旁的小茶馆内, 老板娘正手脚麻利的招呼客人, 她通身上下从衣服到首饰都不是些值钱的物件, 可是收拾的干净整洁, 若细看去, 她还上了极淡的妆。   店里大堂里坐着的过路客并不算多, 饶是如此,这不小的店里,也只得她同一个还是半大孩子的伙计,自然是要忙碌些的。   趁着她回后厨忙活, 便有些好事的食客低声嚼起了舌根,一个道:“这老板娘生的真不错,我往返过好些次都是在这儿打尖, 也从未见过她男人, 是个寡妇不成?”   跟他同桌吃饭的另一个男子接话道:“她男人也是个做买卖的, 常年不待在本地,你也不瞧瞧她那个小娃儿看着也不过两三岁, 若是寡妇,那可是跟谁生的呢?”   先头那人听了,咂舌道:“哎,原来还是有主的,可惜了。”一边说着,一边还露出了些遗憾的神情来,转而又笑道:“她男人还真是心宽, 放着这么个勾人的妖精在外头抛头露面。”   另一人瞥了一眼后堂的方向,又笑着道:“不心宽还能怎样,你当这老板娘是什么出身?她从前可是城里头那环翠阁的头牌,后来身子坏了身价也低了,这才从了良嫁人的。”   他们虽是压低着声音说话,可旁边的几桌也都听得到,有的人伸长了耳朵恨不得凑过去听,而少有的几个女客则是神情尴尬起来。而话刚说到这儿,却突然听得哗啦一声,那两个嚼舌根子的食客所坐的桌子突然就折了一根桌脚歪倒下来,上头摆着的那些因他二人只顾着说闲话,都还基本未动的酒菜扣了他们一身。   二人急忙挑开,十分狼狈。   这时听到了声响的老板娘自内堂出来,见到这场景,一面忍着笑一面道:“二位客观,真是对不住,可要去上房清理一下?”   那客人正要发作,却只听到背后有个冰冷又有些雌雄莫辩的声音缓缓道:“方才是本督不小心撞坏了桌子,二位若是需要赔偿,便去到东厂的御所领银子去,被在本督面前吵吵嚷嚷,本督听了头疼。”   众人齐齐回头,目光都落在原先坐在角落中的二位客人身上,其中一人是个相貌柔美的女子,另一人白面无须,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一双眸子无比的狠厉,叫人不敢直视。   这二人先前进店时,身上都带着披风斗笠,所以并未引人注意,就连老板娘也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来。   先前那二人一听得东厂的名头,瞬间噤若寒蝉,而且他们两桌离得距离不近,那个宦官也并未往这边走动,若说是撞坏了桌子,可谓无稽之谈。   难不成是用了内功暗器?可是他二人好好的聊天吃酒,这么就碍了他的眼呢?二人想不明白,可又不敢问,抓起包裹飞也似地逃了。赔偿?他们生了几个胆子敢去同东厂要钱呢?   老板娘一面命人去将一地的狼藉清理干净,一面过来躬身向苏仁福了一福道:“多谢官爷帮民女解围,只是现下店里客人多,您要直接包场怕是不太合适……”   她自己这话也是越说越犹豫,方才这人虽是帮着自己说话的,可兴许只是那二人话说的太多,贵客觉着耳根不清净才出了手,自己现下没准也是在得罪他也不自知呢?   那人却只是淡淡地道:“无妨,没有那些污言秽语扰的本督耳根子不清净便可。”   那老板娘只能应了,回过头去又催促小二优先把这一桌的酒菜送上来,休要叫官爷们等急了又闹出什么事来,那生意当真是不要做了。   原本这二人坐的就不是个好位置的角落,只有先前那两个碎嘴的是比他们先来,所以坐的近了些。这番亮明了身份,再进店来的哪有人敢靠近,生怕惹怒了这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   于是二人身边就空出了一大圈儿,虽不算是包场,可也差不离了。   陈青鸾瞥了一眼周围,凑到苏仁耳畔,低声道:“看来这回是真寻着了,你打算同她相认么?”   苏仁摇了摇头道:“再说罢。”   这小店的老板娘,正是苏仁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姐,苏锦娘了。   当年那个冒牌货虽然破绽重重,但是所说的经历却是货真价实的,自新帝登基,没了危险后,苏仁便寻了江湖异士来,解除了那女子身上的暗示。她清醒过来之后,回想自己之前所做的荒唐事,着实吓得不轻。一见到苏仁,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颠三倒四,连话也说不明白。   见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苏仁一脸的嫌恶,往后退了半步道:“早先倒没看出来你这么胆小,要是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就滚罢。”   陈青鸾却是上前一步,温言道:“你别怕,我们也不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你且把知道的都详细说了,便给你一笔安身立命的银子。”   那女子抽噎着,抬头望着陈青鸾道:“你说的……可算数?”   苏仁在后边冷哼一声,撇过头不愿意看这等丑态,陈青鸾也不理他,笑着安抚道:“自然是算数的。”   大体的情形,之前她神志不清明的时候,已经说了个大概,如今不过是补充了些细微末节的小事:   她本名唤做苏芸,倒还真是本家。之前苏锦娘被卖到青楼,羞于用自己的本名,便直接谎报了个名字——本就无人在乎,更是没人去查证。所以东厂的人再去查这桩旧事时,先入为主的按着名字去找,却是查无此人,倒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她二人相貌有几分相似,便直接按着双生子被一同捧成了花魁,期间苏锦娘生过一场重病,也是她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着。后来苏锦娘病愈之后,名声不复从前,赎身的价码也随之落了下来,也有之前迷恋过她的想要买了去做个妾室,但最终她却是跟一个行脚商人走了。   那小商贩其实没多少身家,赎身银子里头有一半是苏锦娘自己多年来存下的梯己。而她走前,老鸨根本就不许她再回自己屋里头去,所以除了当时身穿的那一身衣裳,其余的什么也没能带走。   苏锦娘的首饰匣子里,值钱的多半早就被悄悄换了现银,倒是有一只木簪子,又旧又破,却一直被珍而重之的藏着。这样一来,便归了苏芸所有。   而如今这跟簪子,自然是落到了苏仁手里。   如今老板娘头上也有簪子,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精致款式,却也是银子打的,十分大方新颖,她一面招呼孩子回里屋去吃饭,一面又不住往里头这桌客人的方向打量。   陈青鸾难得见苏仁这样犹豫,也知道是近乡情怯,便道:“既然已经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那便不打扰她了?”   “勉强糊口的穷日子,哪里好了?”话是这样说,可却没否定她的后半句话。贸然相认,确实不合适。   他与陈青鸾,就算如今手握世人都艳羡的滔天富贵,可个中艰辛,只有当事人才说得清楚。同样的,与一般人对自己的产业无比眷恋不舍两厢对比,他们也可以洒脱地随时抽身便走。   可苏锦娘呢?她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怕是很难舍得下。   于是思考再三,还是没有相认。苏锦娘进了里屋去哄了会儿孩子,出来就听小二说那桌有来头的客人已经走了,再一看留下的银子,当真是足够包场的。   都说东厂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徒,这传言怕不是故意抹黑的罢,苏锦娘掂量着手里的银子想。   而自此之后,苏锦娘只觉着小店的生意越发顺遂了,不仅再没了偶尔来找麻烦的流氓地痞,就连打秋风的官爷都开始每次都付清银钱。   于是在她丈夫再一次归家时,她便商量道:“如今这生意还算好做,要不你去城那头开家分店罢,也省的用完跑这么远的路,几个月都不着家。”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是市井人家的一件小事。当事人万万也没想到,还有人不远千里,将此消息送到了京城里。   “这样大费周章,还不若直接讲明了相认呢。”待禀报的人退下后,陈青鸾打趣道。   历来杀伐果断的主儿,这么纠结起来,真叫人看了也跟着着急。   “没必要,我也就是叫人照看着些,省着她被人欺负了去,是下头的人多事,非要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回禀。”   可是底下的人揣摩上意,肯定也是有的放矢。   那已经旧得漆面斑斑驳驳的簪子就放在书架的匣子里,依稀还能看出做的时候十分十分用心。   “哎,你有没有继承公爹的好手艺,改天也给我雕一只可好?”   “本督这双手,或批天下大事,或弹奏美人,就连天子都不曾叫我做过木工活,不过夫人既然喜欢,倒是也可以尝试一下,只不过工价要先说好了才是。”   而“美人”此刻后知后觉地发现给自己挖了个坑,眼珠一转,笑道:“这纤纤玉指还是好好保养,我随口一说,也不是真要劳动你大驾。”   “晚了。” 第78章 番外六 海外来使   如今平王同苏仁共同辅政了多年,表面上还是水火不容, 实际上倒也并非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关系。只是若他有事要寻厂督夫人而主动邀约, 多半会被人直接把消息给拦住罢了。   所以想要约陈青鸾, 也就只好靠着“偶遇”了。   于是陈青鸾在顺路去照看蓬莱阁的生意时, 便被已经等候多时的人塞了一封邀请函, 地点却是她自家酒楼的雅间。   陈青鸾何尝不知这位老熟人如今正在烦恼些什么, 于是欣然赴约。   寒暄过后,直奔主题。慕容钧一脸无奈之色,“罗兰的女子都是这般洒脱不羁的吗?”   陈青鸾忍笑道:“王爷快别这样说,她可是地地道道的大楚人士。”   这话叫慕容钧无法反驳, 于是他也只能皱着眉长叹一声。   早在两国正式签订通商条约以先,也偶尔有一些不嫌旅途艰险的商人往返,或走水路, 或绕行途中的许多小国。而这位新任使臣的父亲, 正是这样一个商人, 且他还带着一位如夫人在身侧。   这位如夫人在随他到了罗兰境内时,正好生下一个女婴。因发觉此间风俗同大楚简直是天差地别, 便想着自己本就是个商人妇,且女儿不过是个庶出的,若在大楚恐怕将来的命运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望女成凤,直接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扔到了神殿里。   而这位女儿也是没有辜负娘亲的期待,在孤独院时也没见她愤世嫉俗,反而成长的十分的讨人喜欢, 后来被人收养之后一路顺遂的长大,后来从了军,这番毛遂自荐领了出使的差事,也未尝没有寻亲的意思。她生母给她留了信物,可惜也只叫她知道了自个的汉姓,她自到了大楚之后,入乡随俗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景昭。   这名字一听之下根本分辨不出性别来,于是鸿胪寺的官员起初也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妥。待到人都到了京城,这才后知后觉起来。虽然这起官员队罗兰女子也是处处同男子一样,官也做得,皇帝也当得。可听说归听说,待真到要面对面去接待时,着实犯了不少难。好在她也是军营的出身,于小节并不很在意。   陈青鸾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便主动去承担了接待使臣的工作,领着景昭在京城中吃喝玩乐。知道她出身来路的人并不多,众人还当她是因着生意的缘故才特意与其交好,并不疑有他。   从景昭口中,她也得知了罗兰的一些近况,皇室与教廷之间的矛盾,已经被搬到了台面上来。女帝从前放手交给大祭司的权力有多少,如今都恨不得要双倍讨回来。就连出使别国这样无关紧要的事务,也是自亲信官员中选了人。   说到此处,景昭便笑道:“也亏着苏夫人眼下在大楚过着这般神仙日子,否则指不定教廷那帮人狗急了跳墙,要骗您回去代替陛下的位子呢。”   众人都以为陈青鸾是如今女帝同父异母的姐姐蓝汐,按这个身份,本是连皇室宗亲都算不上的,景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罗兰如今的局势已经剑拔弩张到了何等地步。   这也就是为何她自上回之后,便再没有起过回罗兰的主意。   正经事说多了扫兴,还是吃喝玩乐来的令人愉悦。四处游玩的次数多了,正好有那么一两次便偶遇了平王殿下。于是某位本就是假公济私的海外来使,亲人还没寻到,心上人可是找到了一个。   平王自莫名其妙成了所有皇室宗亲里备份最大的一个后,他的婚事便没人再操心主动张罗了,虽有仰慕他风姿的贵女无数,可能同他搭得上关系的,却并没有几个。于是一拖再拖,直到遇到了这个煞星。   这位景姑娘倒也不是粗鲁莽撞之人,于是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闲来无事,总是邀平王赏花喝酒。初时平王还当她是个喜爱交朋识友之人,后来便品出些不对来,头疼不已,便找了陈青鸾来诉苦。   眼见着慕容钧将手里的折扇合上又抖开,扇了几下又叹气,陈青鸾强忍着笑故作严肃道:“王爷又何必这样担忧,景姑娘是个使臣,终究还是要回本国去的,你若是不乐意同她深交,直接躲一阵便是了。”   于是那倒霉的折扇便又被开合了几个来回,慕容钧道:“这般生硬的疏远,会不会太唐突了?”   慕容钧一个名满京城的翩翩佳公子,按理来说是不该在应付女人的事儿上这般犯难的。陈青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也不答话,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蜜饯,又暗自忖度眼前这位究竟是优柔寡断呢,还是本心是并不乐意疏远的。   “平心而论,本王并不厌恶景姑娘,可就如陈掌柜所说,她早晚是要回罗兰的,既然注定不能长久,那么不更是该发乎情止乎礼么?”   全天下不叫她一声苏夫人,而偏偏还喊陈掌柜的,恐怕便只有慕容钧一个了,若是被旁人听去了,恐又要误会些什么。   “既然平王如此烦恼,不若同她挑明了如何?”她笑道,“既然是那般洒脱不羁的女子,想来也是不介意开门见山有事说事的。”   有洒脱大度的,自然也有斤斤计较的,陈青鸾觉着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讲,后者才更像是夸奖。而看够了平王难得一见的烦恼神色后,她终于还是给出了个主意:“既然邀殿下去的也是正经酒宴,您放心大胆的去便是。景姑娘好歹也是顶着罗兰使臣的名号来此,总不至于当真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来。等酒过三巡,话说出口可当真也可不当真的时候,再斟酌着开口,也能免了尴尬。”   算不得什么好主意,可也比没有主意强上一点儿。   而如果陈青鸾没记错的话,最近的一回,便应该就是在今天晚上,便好心提醒道:“眼下天色也不早了,若是殿下今日需要赴约,也该准备启程了。”   慕容钧眼神有些飘忽,然而他与陈青鸾在此,虽然说的并不是什么机密要务,却是习惯性地屏退了下人,这一来,却是没人来给他解围了。视线对上陈青鸾似笑非笑的眸子,他轻咳一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陈掌柜了,本王先行一步,告辞。”   待客人走了,陈青鸾也不急着回府去,唤了人来道:“去东缉事厂给我传个话儿,叫老爷晚间顺路来捎我一程,我便不提前独个儿回去了。”   待见了苏仁,陈青鸾便将此事说了,苏仁冷哼一声道:“满朝文武,数他最清闲,最近漠北那头不太平,也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也省着终日在京城里闲逛,只知道招蜂引蝶。”   陈青鸾忍笑不语,平王自二次进京以来,许是之前被坑的太惨心有余悸,青楼楚馆一类的地方可是统统再也没去过一次。若说他还招了谁惹了谁,也就只有面前这位了。她也不是存心背后告状,只是平王也是正大光明地来了她的蓬莱阁,苏仁早晚都会知道,与其后来还要疑她也瞒着自己,倒不如直接说了了事。   “漠北那边百官不都是在主和?叫平王去了,还不是凭白又要交兵权到他手里。他眼下被景昭追的到处跑,现成的乐呵,咱看着便是了。回头这桩姻缘要是真成了,没准他还少不得要终日往海外跑呢,到时候你就算想叫他再碍你的眼,怕也是不能够了。”   听她倒豆子一般说了这许多,苏仁也不再紧绷着脸,似笑非笑地道:“亏你还总爱说别人这个戏文听多了,那个话本看多了,尽想着些才子佳人的戏码,如今自个儿还不是一样。且不说你那同乡也无甚过人之处,纵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难道便能叫个王爷抛家舍业,追随而去?”   “也不是非要抛家舍业啊,这种事,还是要看个人的缘法。”陈青鸾显然并不预备在旁人的闲事上同苏仁较真,懒懒散散地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可是越来越跟没了骨头一样,非要找个地方靠着才舒服,这毛病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苏仁的嘴角微微上扬,指尖拂过怀中人白皙的手背与浑圆的指甲,最终十指相握。   同缘分相比,还是更相信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就好比他这位从来都不让人省心的娘子,就算是他可以给她铺好一条康庄大道,叫她想去哪里都可随心所欲,然而也终究要有那么一根线牵在手中,才可放心。   信任到可以将性命交在她手中,同时又警惕到一日都不敢叫她全然脱离自己可控的范围。这一点,他在尽力藏着,也有偶尔藏不住的时候,好在陈青鸾够大度,不会一一记着。或者兴许是虽然都记着,却不在意。   然而这一点,苏仁是绝对不   会去刻意求证的,难得有这么一桩事,是让他觉着可以一辈子都糊涂着不去弄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连我自己都忘了的伏笔,码番外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只好委屈平王多打几年光棍等等这位新同学了~ 第79章 番外七 各有因缘(上)   宦官无后,可是一旦掌了权, 争着抢着叫爹的人可从来不在少数。   自新帝登基后, 司礼监掌印大权又自然归到了辅政的苏仁手里, 就连那当初害怕被讹上而担惊受怕了许久的姚夕月, 也在嫁人生子之后, 每每在宴会场合见到陈青鸾都隔着老远便望过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陈青鸾看别人家的小娃娃从来都不眼热,孩子养在别人家里头,自己又玩儿不着,空顶个干娘的名头, 逢年过节还得给记着给人家包个大红包过去,将来那孩子若是自己不争气,还会求到头上来帮着安排前程, 实在亏得很。   况且那孩子自个儿回头还不定心里怎生编排他们呢, 何必吃力不讨好。   所以那些跟她年岁差不多大的, 如果肯弯得下腰来叫她一声干娘,她都愿意笑眯眯地应了, 至于把自家娃儿往她怀里送的,一律敬谢不敏。   然而陈青鸾每每见到别人家粉雕玉琢的胖娃娃,只要对方没有什么攀亲戚的意思,她还是很乐意逗一逗抱一抱的,偏偏就是在苏仁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后,问她要不要亲自收养几个时,她却还是直接拒绝了。   苏仁对她这一点始终想不通, 他自己不曾起过抱养几个孩子回来养老送终,乃是因着他颇有自知之明的觉着如今这个位子他肯定是不能待上一辈子的,与其到时候还多个拖油瓶,不若孑然一身来的自在。   而最重要的一点原因则更为简单明了:不喜欢。   然而陈青鸾明明是喜欢的,否则也不至于在清平侯府的小小姐、还有郑家新出生的龙凤胎落地之后,就有事儿没事儿都要带着些小玩意儿往外跑。   而在苏仁不知第几次提起之后,陈青鸾无奈地叹气,反问道:“倘若我当真在府里养上几个小娃娃,你不嫌他们吵闹烦人么?”   苏仁这辈子伺候过的皇亲国戚多得很,小孩子却是一个也没,他对此没有切身体会,然而在会想到出游巡视时偶尔瞥到那些拖家带口出来看热闹的百姓,那怀里抱得手里牵的,叽叽喳喳叫闹个不停,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见他露出这副表情,陈青鸾失笑道:“你瞧瞧,明明你自己定然是不喜欢的,又何必总是问我呢。”   “哼,怕你心里喜欢的要命,却碍着我的缘故不说,如今可还没什么,等到以后老了再想后悔可来不及。”   这恼的似乎没道理,可毕竟他也是为着陈青鸾好,结果人家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要倒打一耙,这就让人十分火大。   陈青鸾心内感叹,果然不论是多少年,这样的脾气,都是只有别人哄着他的份儿。旁人家呢都是相公哄着娘子,厂督府如此不流凡俗,也得亏这个妖孽年纪不小了,面相却不老,且就算是恼了,也就是冷着脸说些刻薄话,从不大吵大嚷地发脾气。自己高兴时就哄一哄,若心情也不佳,就晾在一旁,也不会怎样。   然而大部分时候还是立刻就去哄了的,谁让是人乃是自己选的呢。   “喜爱赏花折花的人,多半是不会亲手侍弄花草的,我看别人家的小娃娃可爱,就逗上一会儿,可一点儿也不想领回家来亲手拉扯长大呀。”   她平日里乐善好施,恨不得走到哪里都出钱建个孤独院让流离失所的孩子们可以有个庇护,但是善意慈悲是一回事,当真养在身边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少年时励志出家,那可是连亲生骨肉都没法养在身边的。   而这一点,是苏仁始终理解不了的,他所见过的女人,多半都心心念念的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而陈青鸾这个人虽然平日里还算是豁达,可细算起来,贪嗔痴欲也是一样不少,总让人忘了她在年少时,可是个把出家当成唯一目标的人。   让他更不理解的是,自苗疆一役过后,陈青鸾同潇潇的关系变得亲密了许多。明明在回京之前,二人似乎是连一句话都未说过。   清平侯府的事儿自然是没一件能瞒过他去的,可是陈青鸾同谁,又是如何成了闺中密友,他直接过问,似乎不是那么很合适。哪怕潇潇曾经是他的下属,可毕竟现在也是“从良”了的——虽然这个过程实在充满了算计。   清平侯同他的原配夫人早在两年之前便和离了,于同年,潇潇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继承了她娘亲好相貌的女儿。   那一对夫妻闹到如今形同陌路,倒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早先的时候,相府嫡女嫁给了侯府世子,也算是一桩挑不出来毛病的好婚事。奈何之后徐氏一直没能生出个孩子来,虽然因着老侯爷夫妇都已经相继过世,并没有长辈能因这个缘故给她脸色看,然而别人背后说的话传到耳朵里还是不好过的。偏偏清平侯也不是个很解风情的男人,一心都扑在军政要务上,一年半载回京一次,也是多半出去应酬,很少在府里过夜。   徐氏也不是没有抱怨过的,可对着恍若不知自己处境的丈夫,她一个出身尊贵的女子,实在无法开口说求他给自己一个孩子。毕竟当初新婚燕尔时,虽不曾有许多深情,可也是同吃同住过一段时日的,兴许他这样冷落自己,就是因着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   所以每次面对清平侯时,她总是强忍着试探与愧疚,以及一些期待,表现出一个主母该有的贤良大度来,甚至还主动往他房里填了不少美貌的婢女。   若是自己实在生不出来,那将通房生的孩子养在自己名下,总还是可以的罢。   她不说,清平侯就当真不知道,一个出生就是世子的男人,若没旁人提点,对于内宅那些弯弯绕,还真是没法子无师自通。   所以,当他把怀了身孕的潇潇带回府里的时候,面对歇斯底里的妻子,他觉着实在莫名其妙。   “休要胡闹!你之前表现出来的贤良大度都是作假的么?她是什么身份,又威胁不到你的地位,你就偏偏容不下她么?”   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的徐氏终于察觉到自己从前的隐忍有多么荒谬。难不成天下还真有天生大度的女人吗?不是的,只是怕被厌弃而不得不为之。可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争不抢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既然如此,那些整治婢妾的法子,她也不是没学过的。   只可惜,潇潇并不是普通的婢妾。不管是以不守规矩为名在大日头底下罚跪,还是冤枉偷窃关了柴房,这看着柔弱的女子总是能趁人不备便逃得无影无踪,再见面时,就看她梨花带雨地缩在清平侯的怀里,口里还哽咽着道:“侯爷,夫人恐怕是容不下妾身的,不若您还是把妾身送出府去罢,妾身也不求名分,只要自己跟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平安就好。”   之后本就岌岌可危的表面关系都维持不住了,徐氏怒而离府回了娘家。清平侯虽然并不欲彻底断了这份夫妻恩情,却也还是想在潇潇平安将孩子生下后再将其接回来。   而就在这几个月内,前锋营中的人员调度,都是由清平侯来敲定最后的人选,然而那些本来几乎已经要定好了的名单中,却突然一再被爆出些不堪的丑闻来。不堪重任,只能换掉。   可是这些人被披露出来的时机也太巧合了些。于是很快,后知后觉的清平侯也察觉到了潇潇这个女子似乎目的并不那么纯粹。   在潜入书房时被抓了个正着,看着眼前不知该如何处置自己的男人,潇潇索性直接和盘托出:   “幼时妾身曾蒙您搭救,才能存留性命至今,现今又以蒲柳之身得您恩宠,您总该相信妾身绝不是恩将仇报来的,你且看看那些被换下去的人,又有哪一个是当真能担当重任的?纵然出身清白,刚正不阿,可领兵打仗不是儿戏,不论是将士还是百姓,都不该成为他们杀生取义的牺牲品。”   清平侯默然不语,潇潇的意思他能理解,然而从前那些人选,他也是持着保留态度,更有为了给岳丈面子才留到了最后的。   可这并不能成为窃取他军务机密的理由,可是看着面前的女子,他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没法下狠心直接处置了她。   而就在他还在天人交战时,潇潇不卑不亢,继续道:“我在府中这数月,一些从前的旧事也听说了些,夫人不能生育,是被她身边的丫头害的,只是她自己并不之情,如今虽仍在找大夫调理身子,已是于事无补了。所以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还请侯爷把他留下,好好抚养长大,而妾身虽然问心无愧,却也没奢求可以在侯府中占一席之地。”   思量再三,清平侯最终答应了她的要求,自此潇潇于自己的小院内足不出户,安心养胎。而清平侯虽然没有立时去将他的夫人接回来,却也不再似从前那边宠爱她。   潇潇只当二人的缘分已尽,也不做他想。   哪知就在此时,侯府迎来了一道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  杂七杂八的番外又爆字数了,没有写完_(:з」∠)_   明天更下半段,然后就真·完结啦~ 第80章 各有因缘(下)   一夕出征,生死未卜。   徐氏在听闻清平侯所率的那支军队陷落入圈套, 怕是九死一生之后, 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她回到侯府时, 也顾不得主母的矜持, 杀气腾腾地直接带着人冲进了潇潇住的小院子。   平日里潇潇自然是不把这些家丁仆役放在心上, 可如今身子重, 实在不想冒险同人大动干戈。毕竟若是清平侯当真一去不回,那她腹中的,就是那人唯一的血脉。   于是便收敛了往日刻意挑衅的嚣张,温言道:“夫人不必动怒, 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不论侯爷这一趟能否平安回来,这孩子都理应认您做母亲, 妾身也没有卖身到这府里, 回头夫人若当真容不下妾身, 妾身也不会强留。”   徐氏见她这坦然淡定的模样,心头火气, 冷笑着道:“免了,谁知道你肚子里的,是当初哪个野男人留下的贱种,侯爷被你的花言巧语蒙蔽,我可不吃这一套!”   说罢,招手便要叫人将她拿下。   事到如今,证明清白之类的辩驳早已经不重要了, 徐氏宁可过继一个宗族旁支的孩子过来养大,也不会留下潇潇肚子里那一个。   潇潇反应也是不慢,借力打力将先扑过来的几人丢出去后,知道这话是同她讲不通了,直接跳窗逃走,自去了先前早已预备下的宅院,将孩子催生出来,只勉强歇息了三日,便冒险潜入了厂督府。   虽然说了自此别过,再不纠缠,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若是不能将人救出来,那么能同他一起埋骨于山野,倒也算是个归宿。至于那个孩子,虽然十分割舍不下,但若是没有亲生爹娘的庇护,直接把他留在高门大院里独自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还不若让他长于民间,无拘无束。   于层层包围之中杀出的清平侯,在见到潇潇过于憔悴的面孔时,心内百味杂陈。他这个人,平日里是不怎么风雅的,也没什么高洁的志趣,就连对女子的喜好,也更贴近于市井莽汉:妖娆多情又婉转娇柔,不会端起架子来叫他猜来猜去的,才更能令他提起兴致。   而作为妻子,他又觉着该找一个能经得起风浪的,也并不用到潇潇这个程度,但是能做到,不是也更好么?   既然如此,要不要留下她在身边?   再回了京城后,潇潇正式过了明路,成了侯府一个看上去无足轻重的妾室。清平侯倒没将他的夫人抛诸脑后,也派人去请过几次,却都直接吃了闭门羹。再亲自上门,虽然是被迎了进去,可却得知徐氏已经住进了郊外的别院去,以养病的名义。   自此二人再没有见过面,直到两年前,侯府收到了徐氏寄来的和离书。   这种钟鸣鼎食之家,通常为了面子,也是要貌合神离的过上一辈子的。清平侯原本以为,徐氏气自己偏宠妾室,就算自此不再回府,他也绝不会把该属于正妻的位置让给任何一个人,只道她终究会消了气回来。   哪知几年过去,却是如此决绝。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于一场苦恼多过喜乐的婚姻来讲,这也未尝不是个好收场。   陈青鸾听闻此事后唏嘘不已,她近些年忙着生意,对于京中贵族这些八卦消息倒是不甚留意,若非潇潇约她过府上来时聊天提到此处,她都还以为和离一事乃是清平侯主动提的。   潇潇轻叹:“侯爷对我,怕也并没有多深的感情,这几年来,我在他身边,也只觉着他是喜欢我的,再多也是奢望不到了。”   能有一份喜欢,却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且就因着这一份喜欢,掺杂着一些感动与感激,也足够让清平侯这几年来一直专宠与她。   然而这也已经是极限了,扶正这样的事,她想也不敢想。倒是因为府中数年来只得她所出的一个儿子,世子之位倒是还可以肖想一下。   “说起来,侯爷始终没有娶继室过门,一半是因为我,另一半恐怕还是为着那位夫人。”   和离这一桩事情虽没有闹得尽人皆知,然而相府嫡女若要再嫁,背后嚼舌根的人定然是不会少了的。她之前多年无子,显然是个不能生养的,除非是为了攀附相府的别有用心之人,否则决计考虑不到她身上。更何况她擅作主张,一意孤行非要和离不可,也触怒了她恪守礼法的父亲。自此之后,她一直都游走在各处别院与外宅内,有些是相府的产业,有些则干脆就是她自己的嫁妆,总之是一次都未曾再回过相府去的。   “虽然他始终没有明说过,但我估计,若那位没有再嫁,恐怕爷是再不会娶新夫人过门的。”   若是聊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陈青鸾是十分乐意奉陪的,感怀叹息呢,也不好推脱,也可不想由着她越想越伤情,便道:“就算那位当真再嫁,侯爷真的会娶新夫人过门么?你怎知他就不会将你给扶正了?”   潇潇吃惊地望着她道:“怎会?”   陈青鸾笑而不语,战时她有那么几日不辞而别下落不明的时候,清平侯有多焦急她是知道的。况且若非当真放在心上了,也不会这般给她撑腰,用雷霆手段震慑了那些不安分的旁支亲戚,让她这几年来,再没有为那些事情忧心过。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二人聊了几句,背后突然传来几声奶声奶气的呓语,随后便是响亮的哭声。   潇潇急忙往里屋去看,只见已有奶妈将孩子抱起来哄了,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十分可爱讨喜。   陈青鸾伸出手指逗了逗她,随口笑道:“生的这么好看,将来肯定像你,要不要叫她认我做个干娘,等将来我也好给她添妆。”   这话就说的远了,可潇潇却当了真,扭头对陈青鸾道:“主母,您可是真有此意?那我就先替媛儿谢过了。”   大儿子好歹是内定了的世子,干爹干娘不能乱认,可女儿就不一样了,多个靠山,多几个人疼她,再好不过。   陈青鸾也果真就认下了,待回府去同苏仁一说,苏仁看着手里的折子,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淡淡地道:“随你高兴。”   也就当真是随她高兴了,起先那女孩儿还小,出不得侯府后院,陈青鸾也不过偶尔过去看望一下,逗弄一会儿,倒与原先并无区别。   可小孩子长得多快呀,等她能走能跑可以带出去串门了,便少不得要出来走动一下。潇潇自己是不肯来的,她女儿认了这便宜亲戚叫着干爹干娘,她自己再直接喊“主父”“主母”,也太不伦不类。虽然早就自影部脱身,可是习惯总改不了,只要见到苏仁,就不敢抬头正眼看人,称呼怕也是一辈子都改不了口了。所以,还是直接躲着不见面为好。   于是便有了这样一种流程:先邀陈青鸾去府上,等过上半日她再回厂督府时,马车里便多了个爱说爱笑的女娃娃,等到了晚间,再派下人给接回来。   这套路持续了好些时候,因着苏仁平日政务繁忙,等他回府来,早就过了一般人家晚饭的时辰,所以竟是一次都没遇上过。然而有一回并无什么要紧的工作,下了朝并未去东厂而是直接回了府,却在进了二门之后,被一个只到自己膝盖高的小东西撞到了腿上。   饶是他反应快,没在感受到腿上撞了个东西时便下意思地飞起一脚,才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低头看着全然不知方才有多危险,还在咯咯笑着的小东西,他思考着要不要直接拽着后领子将她挪到一边去。   等等,这孩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刚要叫人,却见陈青鸾自矮墙后出来,本就带着笑意,见了苏仁,有些诧异地道:“今儿竟然有空提前回来,怎地不早说,若是我提前知道,便直接去迎迎你,咱还可以出去逛逛。”   “临时决定的,而且你平日也不少出门,怎么,就不能陪我在府里安静的待一阵?”   “当然能了,可以用午膳?我去叫人准备。”陈青鸾上前,动作行云流水地将那还挂在苏仁腿上的小家伙抱了起来,转手塞给她奶娘道:“今儿老爷回来了,你就先带大姐儿回府去罢。”   那奶娘忙应了,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得苏仁道:“这就是潇潇生的丫头?”   陈青鸾点了点头,倒难为他还记得这么一桩事。   难得没有嫌弃外人脏,苏仁抬手在那瞪着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女孩儿脸上轻轻掐了一把,接着道:“也没必要着急走,本督也不好凭白就被人叫了这么多年干爹不是?就留下等过了晚间再送回去罢。”   既没叫过干爹,好像也并没有很多年,可那些细微末节都不太重要。   女孩儿在家里是被娘亲叮嘱过,在干爹面前不能太过放肆,所以先前还有些怯生生地,可眼里看到的都是干娘同干爹都是肆无忌惮地玩笑交谈,便也渐渐放下了胆怯。   又一次被小家伙直接抱了大腿,苏仁不置可否地道:“她倒是比她娘胆子大些,兴许将来有出息。”   陈青鸾忍着笑,心道你在外人面前的威严,可是千分之一也没使到这孩子身上,不然她何止是不敢放肆,恐怕都要再也不肯登门了呢。   都说夫妻二人在一起相处久了,潜移默化只见,性子便会越来越像。可饶是陈青鸾那样的好性子,苏仁的臭脾气却是多年来如一日,除了他这位夫人,少有谁能得个好脸儿。   如今,特例又多了一个,这厂督府,也终于添了些烟火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冷天的求小天使们戳专栏给新文捧个场~   连载文《相公轮回走丢了怎么办》《丧尸女神末世攻略》预收文《我求生欲超强的!》   其他的如果有看上,轻轻点下收藏蠢作者感激不尽~   《丧尸女神末世攻略》   末日降临,丧尸横行,文明急速倒退。   以百万分之一的幸运成为完全进化体的言心,力排众议保留了人类文明延续的火种,还顺手捞了几个忠犬回家。   十年后,辖区人类在她的保护下建立起了新秩序,言心露出了丰收老农民一样的微笑,然后大力发展娱乐业!   忠犬A:大大艹粉吗?   忠犬B:大大要潜小鲜肉吗?   忠犬C(划掉)正宫亮出手术刀:什么都不缺,只缺几个试验品。   #不好好打榜就要被吃掉#   #真人秀女主跟着野团团长跑了#   《我求生欲超强的!》   习若云前世身娇体软病弱,嫁入承恩侯府做了世子妃,洞房之夜独守空闺,死的也明明白白,侯府里头的腌臜事都摸了个通透。   习若云:反正跑了也是病死,不如留在府里看戏呵呵   一朝重生,早治病早习武,顺便离侯府远着些。   哪知一逃六年,还是没能躲掉这段孽缘,再入侯府客居,那位喜怒无常的二公子天天阴森森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   楚凌越: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习若云瑟瑟发抖:我最怕的就是你……   楚凌越:哦?   习若云:这剧本不对啊……小时候软萌可爱的雪团子怎么成了这样?!   女主病弱娇美外柔内刚,时而佛系时而火爆的精分少女。男主病娇脑有病,占有欲爆棚宠妻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