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漫空空】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福妻嫁到》 作者:春温一笑 文案: 唐梦芙遇到张勆之后,运气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张勆遇到唐梦芙之后,就想把她娶回家。 唐梦芙:定国公府的麻烦事太多啦。 张勆:咱们都那样了,你不嫁给我哪行。 唐梦芙着急:哪样了,咱们都哪样了? 张勆笑:成亲之后,我细细告诉你。 福妻嫁到,一室生春。 说明: 一、1V1,HE,架空不考据; 二、不重生不穿越,有金手指,女主在一些重大事件发生之前会做梦,预知未来。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主角:唐梦芙(福);张勆(láng); ┃ 配角:家人亲戚等 ┃ 其它:春温一笑作品 【金牌编辑评价】 唐梦芙遇到张勆之后,运气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张勆遇到唐梦芙之后,就想把她娶回家。一个是外柔内刚的秀才之女,一个是威风凛凛的一品大将军,这两人婚前婚后都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本文女主美丽聪慧,男主强大专一,男配或深情或搞笑,各具特色。作者以细腻文笔娓娓道来,讲述了男主和女主的相识相知相许,成人童话般美好。 ================= 第1章   话说大周武宗皇帝靖和年间,豫章府始新县唐家渡乡,村东清唐巷住着户人家,门脸极其普通,乡里之间却称之为尚书府。   这里便是孝宗年间曾在朝中做过兵部尚书的唐弼唐大人的故居了。   唐尚书已经亡故多年,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唐尚书的四子唐自清。   唐自清虽住着这名为尚书府的房子,其实家中人口极其简单:他和他的发妻黄氏,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丫环,一个做粗使的婆子,一个看门的老仆人,其余的便没有别人了。   主人是四位,仆人亦只得四名,和这尚书府的名号颇不相称,颇显寒酸。   世人多长着双势利眼,如果说从前称呼这里为尚书府是尊敬和仰慕,现在再呼为尚书府则多多少少有些讥讽的意味了。   这天天气晴好,黄氏和女儿唐梦芙坐在廊下做针线,“福儿,瞧见院子里这两株小叶嫩蒲柴了么?这两株百年古树珍贵得很呢,你祖父生前已是给了咱们四房了,将来你哥哥一株,你一株,别愁没有好家具用。你的嫁妆啊,一定是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   黄氏是位杏眼桃腮的美貌妇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风韵犹存。   唐梦芙今年十四,年齿尚稚,还没有完全长开,头上挽了再普通不过的双环髻,衣着亦是寻常,可她生的极好,螓首娥眉,双瞳剪水,发髻上、脸庞上、身上都有淡淡阳光,肌肤白得犹如透明一般,真称得上容光照人,丽色无双。   黄氏提起做嫁妆的话,唐梦芙自是害羞了,巴掌大的小脸粉扑扑的愈显可爱,娇嗔道:“娘,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可走了啊。”   “走?你往哪走?孙家还没有来迎娶你呢。”黄氏笑咪咪的打趣。   唐梦芙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了,偏偏这时候丫环含黛、含笑一起过来了,也不知道黄氏的话她俩听到没有。   含黛笑盈盈的,“太太,姑娘,我方才送茶到书房,四爷和少爷都在用功呢,书声琅琅。”   含笑一脸兴奋,“太太,姑娘,四爷和少爷读书的声音可好听了,一定很有学问!”   黄氏和唐梦芙不由哧的一笑。   读书声音好听,所以一定有学问,也只有含笑这傻丫头会这么说、这么想了。   黄氏笑道:“福儿,你爹和你哥哥就要参加乡试了,正是要紧的日子,咱们得吃的好些才行……”正要跟唐梦芙商量中午吃什么,家里做粗使的陈婆子来报,“太太,姑娘,省二太太来了。”   “她来做什么?”黄氏不由的蹙眉。   省二太太是唐四爷族中一位远房堂嫂,因她丈夫名唐自省,在他那一房排行第二,唐宅便称为省二太太。这省二太太娘家也是京城的,在族中常常自命不凡,又爱和黄氏攀比,说话尖酸刻薄,黄氏是不爱和她来往的。   “哎哟,黄家弟妹你听说了么,出大事了!”一个身穿金地红花团锦褙子的中年妇人也不等黄氏差人去请,便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了。   “省二嫂子,什么事啊?“黄氏心中不快,也不让省二太太坐,神色淡淡的问道。   省二太太平时是很爱争个礼的,今天却对黄氏没礼让她入座这种小事浑不放在心上,一脸的幸灾乐祸,故意瞪大了眼睛,拊掌惊呼:“黄家弟妹你还不知道么?王十五娘和桑家定亲了,下月便要完婚!”   “什么?”黄氏脸色大变。   省二太太眼里笑意愈浓,却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这王十五娘前年不是和你家梦龙定了亲么?当时也是你情我愿的,咱们唐家又没逼她,为何她退了梦龙的婚事另嫁桑家,她就这么看不上梦龙?唉,梦龙是个好孩子,哪至于就让她嫌弃成这样了?”   省二太太装着可惜的样子,其实是在笑话黄氏的儿子唐梦龙被人抛弃了、愚弄了,这还有谁看不出来呢。   黄氏素来好强,这时只气得眼冒金星,“王家欺人太甚!唐家和王家凭媒说合定下了亲事,两厢情愿,并不是咱们唐家求着他们王家。今年春天王家忽然说什么姑娘病了,病得严重,唯恐没了小命,不想害得梦龙得个克妻的名声,要退婚。咱们家不答应,王家便央了亲戚、族人几次三番来说,执意要退婚。我还当王十五娘真是病得要死了,谁知她……谁知她……”   “谁知她是另攀上高枝儿了。她嫁的是桑十九郎,桑十九郎三年前就是举人老爷了。”省二太太见黄氏气得厉害,心中欢喜,赶忙接口。   “不行,我要和王家理论!”黄氏气极怒极,便要去和王家讲理。   唐梦芙一直在旁边站着呢,这时忙过去扶住了黄氏,“娘,不着急去王家。咱们先仔细商议商议。”   省二太太来的目的就是蹿掇着黄氏去和王家闹,她好趁机看黄氏出乖露丑,见唐梦芙拦住了黄氏,不由得狠狠瞪了唐梦芙两眼。这个多事的小丫头!   “数三下,数三下之后再作决定。”唐梦芙劝着黄氏。   黄氏气呼呼的,“一,二,三,数完了,走!”   唐梦芙道:“数三下没用,娘,你数三十下。”   省二太太拿帕子掩着口笑,咯咯咯的像母鸡下蛋一般,“咯咯咯,别家都是母亲教闺女,你家却是闺女教母亲么。”   “有些人还专门笑话妯娌呢。”唐梦芙不慢不慢、不冷不热的讥刺了一句。   省二太太一张胖脸登时成了猪肝般的颜色。   唐梦芙不耐烦和省二太太这种人歪缠,“含笑,你送省二太太出去。”   含笑早就在一旁跃跃欲试了,唐梦芙一发话,登时摩拳擦掌,“是,姑娘。”不由分说拉起省二太太,轻轻松松就把她推到二门外,硬是丝毫不留情面的给撵走了。   省二太太面红耳赤,又羞又恼。   唐梦芙讥讽的一笑。   含笑这个丫头天生神力,等闲的男人还及不上她呢,省二太太这样的更是小菜一碟。   “福儿,娘数到三十也没用,还是气得不行,要和王家理论。”黄氏胸脯起伏。   “那就数到一百、两百、三百。”唐梦芙清清脆脆的说道:“祖父教过我们的,人在气头上做出的决定常常会坏事。如果很生气,娘就多数数,什么时候不生气了,咱们再商量对策。”   “不用商量了。”身后传来一个沉哑的少年声音。   唐梦芙和黄氏吃了一惊,同时转过身,只见通向书房的路口站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唐四爷和黄氏的儿子、唐梦芙的哥哥唐梦龙。   唐梦龙和唐梦芙一样生着幅好相貌,不过这时经受了打击,清瘦苍白,好像生了病一样。   这也难怪。未婚妻嫌弃他到了不惜设计欺骗唐家以便和他退婚另嫁他人的地步,这让他如何能不伤心,如何能不难堪?   “哥哥!”唐梦芙心痛。   黄氏见唐梦龙脸色白得跟张纸似的,又是心疼又是心慌,“梦龙你别这样,王家那丫头早有异心,嫁过来也不会跟你好好过日子的。那种嫌贫爱富的丫头咱们不要了,不要了,梦龙你别这样……”   唐四爷也从书房出来了,“方才似乎有人吵闹,怎么了?”   唐梦芙忙过去小声跟唐四爷说了几句话,唐四爷拧起眉毛,“王家退亲的时候不是说暂且把婚书还了,若之后病好了,再续前缘;若实在不好,两家再行商议么?敢情那只是王家的推词?”   黄氏咬牙切齿,“既然瞧不上唐家,当初又何必答应?又没人拿刀逼着她!”   唐四爷道:“你先莫恼。退婚时候是族长从中说合的,如今我带着梦龙去找族长,让族长一道去王家讨个公道。”   黄氏皱眉,“你太斯文了,不会吵架。”   唐四爷道:“族长会吵就行了。”   唐梦芙劝着黄氏,“王十五娘家里伯母婶婶的一大堆,娘去了不沾光,还是让爹和哥哥去吧。”   黄氏知道女儿的话有道理,虽然咽不下这口气,最后还是点了头。   唐四爷和唐梦龙请了族长到王家说话,至晚方回。   唐四爷脸色不大好,“王家是铁了心要让闺女另攀高枝儿,不讲道理,说过的话全部不认帐。族长劝我算了吧,反正现在婚书已经还给王家了,咱们手里没凭没据的,便是告官也告不赢。”   “呸,族长家的孙媳妇不就是王家的么?不管他,咱们只管和王家闹翻,把这件事抖落出来,让老亲旧戚全都知道知道。”黄氏又气又急。   “大姐的夫家有个侄女曲三娘嫁给了桑十一郎,孙家又有闺女嫁到了王家,闹翻了亲戚之间不好看。”唐四爷有些无奈。   孙家就是唐梦芙的夫家了。唐四爷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和孙家堡的老太太相好,把唐梦芙许给了孙家五郎,孙启风。   唐家如果闹开了,对王家固然是不好,王家却有可能折磨孙家的闺女,孙家以后大概不会善待唐梦芙。一环套一环,谁也落不着好。   王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拐弯磨角的亲戚不止一家,你唐家要是闹开了,把王家、唐家、孙家、曲家、桑家全牵扯进来,大家一起没脸。   “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黄氏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很不服气。   唐梦芙拉了黄氏一把,“娘,哥哥的身体要紧。”   黄氏忙朝唐梦龙看了看,见他脸色愈加苍白,愁眉紧锁,郁郁寡欢,唬了一跳,担心着爱子的身体,把那和王家理论的心反倒淡了,“我儿,那王家丫头不过是个嫌贫爱富的庸脂俗粉罢了,不值当你为她伤心。”   “我没事。”唐梦龙勉强笑道。   他口中说着没事,但少年之人,血气方刚,被王十五娘和王家轻视侮慢,心里焉能不气?当天夜里便发起高烧,身子似火炭一般,把唐四爷、黄氏吓得都慌了,连夜请了医生,合家担忧。   本家亲戚和街坊邻里多有来探病的,可气的是王十五娘的母亲阎氏和桑十九郎的母亲罗氏竟然也有脸登门来看唐梦龙,还是族长夫人陪着来的。   族长夫人也有些尴尬,“她们是来看望梦龙,是来修好的。王家、桑家也知道错了,彼此亲戚,四郎媳妇,你大度些吧。”   含笑板着脸端了三碗茶上来。   族长夫人心思不在喝茶上,另外两位客人却是似笑非笑,心里嫌弃得跟什么似的。这唐家也太穷了,偌大的宅院只有区区几名仆婢,这个端茶的丫头还这么土,真是上不了台面。嗯,唐家这个名叫梦芙的姑娘生得倒标致,可她运气差啊,听说她原名梦福,是“做梦都想有福气”的意思。这做梦都想有福气,可见这家人是何等的倒霉,何等的不走运。这婚退的好,当年就不该和唐家定亲。   王十五娘的母亲阎氏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没说话先笑,“这可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十五娘和她十九表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前桑家祖父和王家老太爷有些龃龉,现在冰释前嫌,两家原该结成秦晋之好。”   桑十九娘的母亲罗氏正襟危坐,“我们两人本是从小的手帕交,早有让孩子们结亲之意,可惜从前不能当家作主,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了。十九郎和十五娘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四太太雅量高致,必能成人之美,对么?”   唐梦芙陪在母亲身边,算是开了眼界。   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你们家的孩子郎有情妾有意,就该拿别人家孩子的婚事来开玩笑了啊。 第2章   族长夫人尴尬得汗都要下来了,心里暗暗抱怨:你俩到底是来修好的,还是来挑衅的?越想越不对,坐不住,借口有事悄悄溜了。   黄氏怒而拍案,唐梦芙笑着按住她手,扬声道:“含黛,给客人续茶。”   黄氏不由的奇怪。   因为含黛生的实在太出挑,唐梦芙怕惹事,所以但凡有客人来家里,都是含笑出来端茶递水,今天怎么让含黛抛头露面了?   一位青衣青裙的丽人应声捧着个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放着两杯清茶。   这丽人正值二八芳年,丫环打扮,发髻之上连一件首饰也没有,却也掩不住她的倾城之色。   阎氏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失声问道:“这位是……?”   唐梦芙笑得淡而甜,“这位姑娘名叫含黛。有她服侍照料,我哥哥身子已是大好了。王太太放心,有含黛在,莫说退了王十五娘的婚,便是退了位天仙,我哥哥也不在意。”   阎氏眼光闪烁,忍不住又打量了含黛几眼,酸溜溜的、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唐梦芙一脸认真的转向罗氏,“桑十九郎的母亲,对吧?我有一句逆耳忠言,请你转告令郎。”   罗氏不知不觉挺直了腰身,“我桑家和王家通家之好,别人挑拨离间是不管用的。”   唐梦芙一笑,“你想多了。我只不过要勉励桑十九郎而已。桑十九郎他这辈子可一定要顺风顺水节节高升啊,千万不要经历任何波折、任何磨难,他若胆敢一个不慎跌入低谷,小心后院起火,红杏出墙,头上的帽子变了颜色……”   “什么头上的帽子,什么变了颜色?”罗氏气得拍桌子,激动得站起身。   “我没学问,依稀记得王介甫有句诗是‘春风又什么江南岸’……”唐梦芙笑容可掬。   “这都不知道,绿!”罗氏气冲冲。   “哦,原来是绿……”唐梦芙恍然大悟。   唐梦芙和黄氏、含黛都忍不住笑了,含笑这个小丫头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阎氏和罗氏恼怒到无以复加,“你,你们……”   这两个女人从唐家出来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族长夫人走的时候挺没意思,“唉,都是亲戚,本来是一片好意……总而言之,以后大家都好好的,顺顺当当的……”   “甚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黄氏话里带着气。   族长夫人老脸一红,装作没听出来,赶紧走了。   黄氏拍着院子里的小叶嫩蒲柴,“福儿,你爱这楠木不?”一边说着话,眼光有意无意的瞟向往东厢房。   唐梦芙知道她的意思,笑容甜美,“娘,听说用小叶嫩蒲柴制成的家具不光金丝闪耀,辉煌绚烂,摸上去还很舒服呢,如婴儿肌肤般温润细腻,是不是真的?”   唐梦芙声音也高,明显是说给屋里的人听的。   黄氏来了精神,“好处还不止这些呢,下雨时会发出阵阵幽香,清雅无邪,娴静平和。”   “也不知将来哪家姑娘有这好福气,能嫁得哥哥这样的俊美少年,用这样金丝闪动光彩夺目的家具。”唐梦芙和黄氏一唱一和。   东厢房有了窸窸碎碎的声音。   过了片刻,东厢房门开了,唐梦龙站在屋门前,“娘,我饿了,家里可有粥?”   “有,有,有。”黄氏大喜,一迭声的说着有,“我儿稍等,娘这便到厨房取粥。”   “娘,用不着您动手。”唐梦芙坐着没动,笑吟吟的冲对面努努嘴。   含黛端着个托盘过来了,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两样清淡小菜。   “含黛,快拿过去吧。”黄氏笑呵呵的催促。   含黛曲膝,“是,太太。”脸微红,捧了托盘至东厢房,将粥和小菜摆在窗前的书桌上。   唐梦龙慢条斯理喝着粥,含黛体贴的站在一旁替他布菜。   “你哥哥总算肯吃东西了。”黄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哥哥并不爱那王家姑娘,只是被王家蒙在鼓里哄骗着退了婚,心里不舒服罢了。”唐梦芙翠眉微颦,同情的向东厢房瞅了瞅。   提起这件事,黄氏便气不打一处来,“王家欺人太甚!”   含笑从前院跑进来了,“太太,姑娘,孙家堡来人了。”   黄氏不由的纳闷,“这不年不节的,孙家来人做什么?”   唐梦芙和孙启风的婚事是祖母在世时定下来的,黄氏和孙太太并不亲厚,唐家、孙家除逢年过节相互送节礼之外,其余的时候鲜少往来。   唐梦芙幽幽叹气。   孙家来人还能做什么?孙太太的亲生爱女嫁到了王家,婆婆就是王十五娘的母亲阎氏。阎氏在唐家渡弄了个没脸,孙太太能按兵不动么?孙家堡这次,怕是来者不善啊。   黄氏带着含笑去了客厅。   唐梦芙素知母亲性急,含笑又是个没心眼儿的丫头,不放心,悄悄的也跟着去了,站在屏风后向外张望。   孙家来的是个姓常的管事婆子,穿戴得很是华丽,身上的衣料比黄氏的更好,神态倨傲,皮笑肉不笑的请了安问了好,黄氏让她坐,这婆子让了两句便坐下了。   唐梦芙不禁皱了皱眉头。   按时下的礼节来说,黄氏命常婆子坐是主人的礼节,常婆子做为孙家下人的礼节却是推辞不敢坐。便是真的推辞不过要坐,也是坐小凳子,哪有大大咧咧坐在官帽椅上的道理?   常婆子举起茶碗略沾了沾唇,也不和黄氏多寒暄,便说出了这回来的目的:“贵府有位名叫含黛的姑娘,若太太不嫌弃老奴,还请出来和老奴见个面。”   她虽自称老奴,语气却接近于命令了,非常的傲慢。   唐梦芙小脸绯红,两颊像火烧着了似的。   黄氏是个急性子的人,这会儿要是依着她的脾气,早拉下脸要把常婆子撵出去了。但黄氏性子虽急,毕竟是位母亲,要为女儿的将来着想,不愿就这么跟孙家翻脸了,忍着一口气,隐忍不发。   含笑惊讶的看着常婆子,“含黛姐姐无亲无故的,没听说她有你这样的亲戚呀。你长得跟她一点儿也不像,你的脸长长的,像马脸一样,含黛姐姐是鹅蛋脸,又好看又温柔。”   “谁说我和她是亲戚了?”常婆子被含笑说是马脸,气得不行,额头青筋直跳,恶狠狠的。   “你和含黛姐姐不是亲戚,那你要见她做啥?”含笑也不高兴了,清脆的质问。   “我见她要做什么,需要跟你个小丫头说么?”常婆子厉声喝道。   含笑可不是被吓大的,白了常婆子一眼,“你想见我姐姐,却不说原因,可能见得着么?”   常婆子自恃是孙家有体面的管事婆子,没想到在含笑这个土巴巴愣乎乎的小丫头这里碰了钉子,头是昏的,脑是胀的,啰嗦着问黄氏,“四太太,敢问这便是府上的教养么?任由个小丫头对客人无礼?”   “谁对客人无礼了?”唐梦芙忍耐不住,绕到门后出来,快步到了门口。   常婆子看到一位少女站在门前,豆蔻年华,亭亭玉立,不由的呆了呆,心想这位唐家八姑娘可真好看,五少爷有福啊。   常婆子起来见礼,唐梦芙非常和气,“常妈妈是吧?你是服侍长辈的人,不必多礼。”   常婆子见唐梦芙这么平易近人,穿的又实在平常,连她这个管事婆子都比不上,便轻慢起来了,“八姑娘,老奴是奉了我家太太之命来的,要来见见贵府的含黛姑娘。”   “见含黛做什么啊?”唐梦芙一脸的天真烂漫。   常婆子笑着瞅瞅唐梦芙,“不瞒姑娘说,如果含黛真是位绝色佳人,我家太太便要跟姑娘讨了去……”   常婆子话没说完,唐梦芙脸色就沉下来了。   不光唐梦芙,黄氏也变了脸色。   含笑气愤不已,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可不行。”唐梦芙干脆利落的拒绝了,“我早就答应过含黛,她服侍我一场,以后我要放她出去匹配良人做正头夫妻。我是不会把含黛送人的。”   常婆子恼怒之极,嘿嘿笑了两声,威胁的道:“姑娘可知道孝道两个字怎么写,我家太太便是你婆婆了,婆婆发了话,媳妇胆敢不听?我们孙家可容不得这般没规矩没家教的媳妇!”   黄氏冷笑,“我闺女还没嫁过去呢,孙家便想指教她了?”   唐梦芙叹了口气,问道:“常妈妈,孙家乃书香门第,妈妈乃孙太太面前得意之人,想必也是通诗书的,和寻常仆妇不可同日而语。常妈妈,你可知道子女事父母,媳妇事公婆,和臣子事君上有什么不同?”   常婆子怔了怔,也不好意思说她不懂这些,硬着头皮道:“没有不同,一样的。”   唐梦芙道:“那你知不知道,臣子事君主,若犯言直谏,可称直臣;若曲意逢迎,只知谄媚顺从,便是佞臣、媚臣了?”   常婆子不过是仗着孙家的势在这儿耍横,大字不识几个,这番道理她更和唐梦芙辩不明白,这下子可被问住了,僵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唐梦芙侃侃而谈,“所以,臣子事君主,子女事父母,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并不是子女必定要事事听从父母,父母若有不对的地方,一定是坦白直言,不敢藏私,这才是真孝顺,懂不懂?譬如说我已经答应了含黛,孙太太迫我失信,是为不慈,我听了孙太太的话,这叫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不听孙太太的话才叫孝顺呢,你明白了么?”   常婆子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   她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哪里反驳得了唐梦芙。   常婆子当然没要到含黛,灰溜溜的走了。   黄氏既觉解气,又很担心,本来挺开朗的一个人,现在却愁眉不展,“福儿,咱家这可是把孙太太给得罪了。你以后终究是要嫁到孙家的,婆婆若想为难儿媳妇,有的是办法。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呢?”   “娘不必忧虑。”唐梦芙安慰黄氏,“我将来未必会嫁到孙家呢……”   “为什么,为什么?”黄氏着急上火,“你哥哥被退了婚,难道你也要被退婚?”   唐梦芙方才本是顺嘴那么一说,黄氏一提醒,唐梦芙却心中一动。她前几天朦朦胧胧做过一个梦,梦里好像就是她和孙家退了婚……   “娘,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唐梦芙委婉的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爹和哥哥的乡试。哥哥本就年轻,恐怕火侯未到,身体又没养好,这回乡试可以不用去了。父亲还是要到府城贡院考试的。哥哥的身体,爹爹的考试,眼下咱们顾这两件事就行了,别的都往后放放。”   黄氏觉得有道理,“对,赶紧让你爹考中了举人再说。他若能考中举人,再考中进士,你有个做官的爹,夫家也不敢看轻你。”   黄氏便不管什么孙家、王家、桑家的闲事了,一颗心分成两半,一半费尽心思替唐梦成调养身体,另一半放到唐四爷身上,忙起他乡试的行头,一件一件亲手检视,不敢有失。   阎氏、罗氏、孙太太等人先后气得病了。   唐梦芙只作不知道,也不让黄氏知道。眼下父亲的乡试、哥哥的身体才是要紧的,别人家的闲事,哪有心情理会。   唐梦龙有父母和妹妹的关心,有含黛悉心照料,身体一天好似一天。黄氏和唐梦芙看在眼里,心中自是欢喜。   这天唐四爷到县城会友,回家之后随口提起,“今年的学政点了杨应期。”唐梦芙是细心人,听了这个人的名字,觉得自己依稀有些印象,当晚便去书房查了唐尚书从前的笔记,不禁呆住了。   学政就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了,这个主考官和唐尚书有仇隙…… 第3章   杨应期曾经在兵部做过武库清吏司主事。唐尚书任兵部尚书时,因军器无故短少,杨应期曾经被唐尚书当众斥责,削职为民……   要说杨应期不记恨唐尚书,唐梦芙可不相信。   唐尚书对杨应期的评价不高,直斥其为小人。杨应期这样的小人报复心最强,怎么可能公平对待这次乡试?   唐梦芙怕影响父亲的心情,这件事没和父亲提,早早的便上床睡了。   这晚唐梦芙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她模模糊糊看到一排一排的号子,看到埋头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唐梦芙努力想看清眼前的这一幕,这应该是贡院,应该是考生们在乡试……她眼睛一直瞪啊瞪,想长着双火眼金睛看清题目,忽然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好像是着火了……   “不,不,不……”唐梦芙在梦中拼命摇头。   不要这样,贡院不要起火,她父亲在那里,父亲不能有事……   唐梦芙半夜时分自梦中惊醒,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火,亮光,贡院不安生……   唐梦芙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睁大眼睛睡不着,直到天明,方才迷糊了一小会儿。   这天唐梦芙也不帮着黄氏料理家务,也不做针线,一头钻进了唐尚书留给她的小书房里。唐四爷忙着准备乡试,没注意到唐梦芙和平时不同,黄氏想着女儿还小,在娘家的时候能自在几年就自在几年,也不去管她。   到了八月,天渐渐凉快了。   乡试在府城,离唐家渡有三天的路程。乡试八月初九开始,唐四爷得八月初就走,到了府城之后适应两天,才好下考场。   唐梦芙本来是个省心的女儿,这时候却天天给唐四爷找事,弄得唐四爷初三初四都没走成。到了八月初五清晨,唐四爷起了个绝早,用过早餐,和妻子、儿女告别,便要出门了。唐梦芙追着他到了大门前,云里雾里的跟他说了番话,大意就是这回你似乎还是考不上,不如省省力气在家歇着吧。   “芙儿这么说,因为主考是杨应期?”唐四爷目光中带着探询之意。   唐梦芙愁眉苦脸,“唉,有这个原因吧。”   唐四爷摸摸下巴,“要不,爹这回就不去了?”   唐梦芙过意不去了,“唉,三年一回呢,错过这回,就要再等三年了,不去似乎也不好?”   她很是心虚。万一她那个梦是瞎做的呢?万一贡院太太平平的一点事没有呢?那样的话她不是坑了唐四爷么?   唐梦芙纠结了许久,最后告诉唐四爷,“爹爹到路口的时候,如果有喜鹊冲你叫,那就去;如果有乌鸦冲你叫,就转身回家,好不好?”   唐四爷答应了,“好,要是有乌鸦冲爹叫,爹就偷回懒了。”笑了笑,宽袍大袖,飘然而去。   自唐四爷走后,黄氏一直悬着心,上午唠叨“也不知道你爹到哪儿了”,下午担心“他吃了饭没有?饭菜可不可口?”唐梦龙还在房中静养,唐梦芙陪在黄氏身边,却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好在黄氏只是习惯性的唠叨,有人听她说就行了,并不要求回应。母女二人一个不停的说,一个时不时的附和一句半句,竟然就这么混过去了大半天。   暮色-降临时,唐四爷溜溜达达的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由纸绳绑着的包裹,看样子应是云片糕酱牛肉之类的吃食。   黄氏还没看见唐四爷,唐梦芙心虚的迎上前,声音压得极低,跟做贼似的,“爹爹,乌鸦叫了?”   唐四爷顺手把手里的包裹都塞给她,“你娘亲,你大哥,你,人人都有。”   这父女二人说着话,黄氏才注意到唐四爷回来了,惊讶得不敢相信,伸手揉眼睛,“我这是眼花了吧?你不是应该在去府城的路上么?”   唐四爷清了清嗓子,“是真名士自风流。我忽然不想考试,便不去了。”   黄氏哀叹一声,趴倒在桌上,“什么叫是真名士自风流。相公啊,夫君啊,孩儿他爹啊,我还盼着你秋闱高中呢……”   唐梦芙趴在黄氏耳边,小小声的问道:“娘,我怎么听说孙家堡有个童生考秀才多年不中,羞惭得投河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黄氏一个激灵。   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全是笑,“相公啊,不想考就不考呗,那个什么破乡试不就是考个举人么,咱家不稀罕!”   黄氏不再抱怨,对唐四爷殷勤极了,热情极了,和颜悦色,春天般温暖。   不光这样,她还让含笑提了石头盖子,把家里唯一的一口井给盖上了。   饶是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小声嘀咕,“我恨不能弄个大盖子来,把村子里的那条河也给盖上,我才睡得安稳。”   唐梦芙:…………   唐梦龙到底年轻,没几天也就恢复如常了,只是比从前略显消瘦。   八月十五,唐梦芙跟着父亲、母亲、哥哥一起赏月吃月饼,全家人都很高兴。   黄氏有些惆怅,想起八月十五是乡试最后一天,幽怨的望着东南方,望着府城的方向。唉,如果唐四爷没有中途折返多好,去考了就有希望,自古没有场外的举子……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到了八月十六,唐家人又在一起赏月吟诗,夜深了还没睡。   村外传来马蹄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谁夜深了还在驰马赶夜路?”唐四爷未免疑惑。   “这马蹄声怎么像是冲咱家来的?”黄氏耳朵尖。   “四爷,四爷!”那马蹄声到门前了,还有焦急的呼唤声。   “是焦黑子。”唐四爷色变,“焦黑子是府城守军,怎么跑这儿来了?”   唐四爷快步往门前走。   黄氏、唐梦龙、唐梦芙知道焦黑子是唐尚书生前救过的一个小兵,这些年来也升到校尉一职了,现在应该守府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心中忐忑,也跟在唐四爷身后。   “四爷快走!”一道黑色的人影风一般卷进大门,扑到唐四爷身前,气顺吁吁,焦急万分,“宁王反了!”   “什么,宁王反了?”唐四爷愕然。   焦黑子仰起头,脸上汗水横流,又是灰尘又是土,狼狈不堪,“宁王趁着中秋节府城百官到他王府拜节的时候起的事!他扣留所有的官员,派兵包围贡院,又拿下了所有的读书人!从他降他的给官给钱,不从他不降他的当场就杀,一刀一个!”   “天呢。”黄氏呻-吟一声,身子晃了晃,差点儿跌倒。   唐梦龙后怕的惊呼道:“幸亏爹爹没去!”   如果唐四爷去参加乡试,被宁王抓到了,他是绝不可能降贼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横尸当场……   唐梦芙抓住唐四爷的手,急促的道:“爹爹,别的都先别说了,快逃!”   “对,快逃!”焦黑子叫道:“四爷,四太太,我是趁乱逃出来的,听说宁王当天就控制了整个府城,接下来就要向北打了!”   唐梦芙咬唇,“宁王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当然只能向北打。”   “八姑娘怎知道宁王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焦黑子好奇。   唐梦芙道:“自古以来叛王大都如此,宁王大概也不例外。爹,娘,咱们家世代忠良,大伯二伯三伯又在京中做官,留下来便是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有赶紧逃。家里有一辆马车,有一匹健马,带着咱们一家人逃难尽够了。”   唐四爷和黄氏都点头,“逃。”   这时候不走是不行了。   一家人合计了下,决定人全部带走,患难与共。但那做粗使的陈婆子却是有儿有女在本地,舍不得孩子,看门的老李腿脚不便,且年龄大了,不愿背井离乡,故此这两个人便留下来了。   “能看家最好,实在看不了,保命要紧。”唐四爷交代。   陈婆子和老李头含泪点头。   唐四爷命陈婆子到族长和村长家里报信去了。   焦黑子自从昨天从府城逃出来后,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人困马乏,唐四爷让他别的先不要管,摆上饭给他吃了,让老李头弄草料喂马。   含笑不光力气大,赶车也是个好把式,就由她负责套车,其余的人各自回房收拾东西。   这时候逃命要紧,只带细软,粗笨东西全不要。没多大会儿功夫,唐梦芙就从房里出来了,然后唐梦龙、含黛也先后出来了。唐梦芙和含黛见了面都笑,“打扮成这样倒也有趣。”原来她俩心有灵犀,知道自己生的标致,逃难之时不方便,都换了唐梦龙的旧衣,打扮成了男人模样。   唐梦龙道:“只换衣裳也是不行的。芙儿,含黛,你俩拿煤灰在脸上拍拍,或许能糊弄过去。”   “这法子好,以后可以用。”唐梦芙和含黛都夸他。   唐四爷拉着黄氏从房中匆匆出来了。   黄氏也换了唐四爷的旧衣裳,背上背着个大包裹,见了孩子们长长叹息,“平日里我总嫌咱家穷,这时候我算知道穷的好处了。家里没啥细软,收拾行李容易,逃命逃的快……”   说的大家都笑了。   唐梦龙想替黄氏拿包袱,“娘,我背着吧,别累着你。”   谁知黄氏麻利的躲开了,“别,这些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你爹想拿我还没舍得给他呢,梦龙你可别趁着这时候胡乱抢我的啊。”   说的大家又笑了。   “好了没有?快点啊”!含笑套好了车,在外面急得跳脚,“这是逃命,得快点儿,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来了!”唐梦芙扬声道。   唐梦芙和含黛两位妙龄少女互相扶着往外走,唐梦芙抱怨,“都怪娘。这当儿还说笑话,笑得我腿都软了,走不快。”   黄氏“咦”了一声,“咱们一家人要是逃不了,那就是我说笑话引起的血案?”   唐四爷和唐梦龙笑,一边一个扶着黄氏,“快走吧。再不出去含笑这个丫头该急得嘴上起泡了。”   一家人相携相扶着出来,含笑正在马车前急得团团转呢,见了他们这行人眼睛就亮了,“总算出来了,快上来!”一个箭步蹿过去,连黄氏带黄氏背上的大包袱,全给抱到了车上。   “快上车,快!”含笑催着大家,“四爷,少爷,姑娘,含黛姐姐,我早就把车套好了,我还在车里铺了被褥,怕颠着你们。”   “含笑真周到。”唐梦芙一面抬脚上车,一面夸含笑。   上了车,唐梦芙才知道含笑有多周到。她不光听话套好了车,放了米面粮食,在车上铺了被褥,还放了一大撂油饼,八个水壶。这可是吃的喝的全有了。   “含笑,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能干的?”唐梦芙惊叹。   含笑自外头探进来圆圆的脑袋,“这都是姑娘教的好!我原来就是山里一个没了娘吃饭又多被家里人嫌弃要扔掉的孩子,是姑娘把我捡回家,给我饭吃,教我学道理,我有现在全是姑娘的功劳!”   唐梦芙乐,“说得我快要飘起来了。”   唐四爷和黄氏都笑道:“想飘就飘,反正马车有顶,你飘不到天上去。”   虽是逃难,一家人倒也没有愁眉苦脸的。   “可我还是想知道这一大撂油饼是从哪里来的?”黄氏有些奇怪。   含笑圆圆的脑袋又探进来了,羞羞答答的,“是我,是我……打算偷吃的……”   黄氏纳闷,“你是吃的多,可家里也没饿着你呀。”   含笑更加扭捏,“太太,人家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吃太多嘛。”   “噗……”大家都笑了。   焦黑子也吃好了饭,他的马吃了草料饮了清水,唐四爷便把这个家交代给老李头、陈婆子两个人,启程上路。   到了村子中央的大看台,大晚上的这里灯火通明,挤满了人。   “怎么办,这要怎么办?宁王造反了,会不会打到这儿?”老百姓惶恐不安。   更有人围着族长、村长讨主意,“你们快给拿个主意啊。”   唐四爷家的马车还没到跟前就被明眼的人发现了,“都是一个村子姓唐的本家,尚书府怎么能抛下大家伙呢?要走一起走!”有无赖村民起哄。   黑压压的人群冲着唐四爷家的马车围过来了,“不能走!你们不能走!”   含笑气得脸红通通的,“要不是我家通知你们,你们能知道宁王造反的事?恩将仇报,我们怎么就不能走了?”   焦黑子更是挥起马鞭子怒吼,想赶走这帮无赖。   黄氏生气,“这些人平时拜高踩低也就算了,到了这种要命时候还拦着咱们,不是活活要人的命么?”   唐梦芙略一思索,“当舍则舍。爹,娘,咱家的粮食和这一季的地租,就不要了吧。”   唐四爷赞许的看看爱女,“我芙儿很有决断。”   黄氏万分舍不得,“那么多粮食呢,就这么不要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都劝她道:“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咱们不开口说,难道这些粮食还保得住?咱们又带不走。”   黄氏不甘心,“就算粮食不要了,那地租还是要收的吧?”   唐梦芙苦笑,“娘,宁王这一造反,不光秋粮收不上来,豫章府也定会乱上一阵子。就算咱家还想收地租,难道就能收上来么?”   黄氏被丈夫、儿女劝说着,少气无力的摆摆手,“我不管了,你们爷儿仨看着办吧。”   外面还有人在乱嚷嚷,还有人拍着车厢让唐四爷一家人下来,“下来!都是姓唐的本家,你们不能遇事只管自己!”   唐四爷掀开车帘出来,站在车头,“诸位请听我一言。”   “听你说什么呀?你下来,赶紧下来。”有无赖想过来拉唐四爷。   焦黑子一记鞭子抽过去,带着吓人的风声,那人抱头鼠窜。   族长、村长也向这边过来了。   唐四爷抱拳,“族长,村长,诸位,请听唐某一言。宁王已在豫章反了,他在府城抓的一个是官员,一个是读书人,官员或举人、秀才但凡有不从他的,毫不留情,当场杀戮。所以,诸位之中若有做官的或是中了进士、举人、秀才的,或是朝中有亲戚做着大官的,都必须逃走。”   唐四爷这么一说,人群就没那么激动了,“当官的,读书人,咱两样都不是啊。”   “诸位,若是普通老百姓则不必过于担心。宁王不可能把所有的老百姓都抓起来杀了。”唐四爷声音明朗,在夜色中传得很远。   “是啊,宁王造反他也不能把老百姓都杀了啊,他就杀不服他的官员、举人。”围观的村民渐渐有些明白了。   唐四爷话锋一转,“诸位都知我三位兄长皆在朝为官,所以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降贼的。我若降贼,我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在朝中可如何立足?所以,我必须得走。”   人群慢慢的有些松动了,有些人犹犹豫豫的往后退,想给唐四爷的车让出条路来。   “不行!都是唐家人,不能就你一个人跑,我们留下来受罪!”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人群又激奋起来了,“不能走,不能走!”   唐四爷举起双臂,“诸位,我还没有说完。咱们唐家渡十户人家倒有七八户姓唐,说起来都是一家人。我虽迫于形势要走,却也放心不下这些不做官、不读书的兄弟姐妹们。诸位,大家看到这家正仓米行么?我家在这里存有两千斤粮食,全部送给村里人,大家共度难关!”   “两千斤粮食。”村民们心里热呼呼的。   大部分人都动心了。   族长、村长露出满意的微笑。   唐四爷言词恳切,“不仅如此,但凡有种着我家田地的,这一季的地租全免。宁王之乱,村民不管走或不走,必定大受荼毒,当此之时,我唐某焉敢不和诸位同苦!”   “谢谢唐四爷,谢谢唐四爷!”有人兴奋的欢呼。   有一个人欢呼出声,接下来就有呼应,欢呼声越来越高。   “烦请诸位让道。”唐四爷向四方拱手。   一条道路慢慢让出来了。   含笑气呼呼的瞪了这些村民一眼,“驾---”赶着车飞奔向前。   出了村子,大家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了,总算过了一道难关。   唐四爷忽然想起一件事,失声道:“大事不好!”   “怎么了?”黄氏、唐梦龙、唐梦芙都紧张的问。   唐四爷神情变了几变,“含笑,停车!”   含笑虽然诧异,却也听话的把车停了下来。   “我要下车去办件要紧事。”唐四爷交代妻子儿女,“你们让焦黑子保护着先走,我去去就来。”   “这个时候你能什么要紧事?”黄氏着急。   唐梦芙叹气,“爹,您是要去孙家堡么?”   唐四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方才我一急,竟没想起来这件事。彼此亲家,必须知会孙家一声。”   黄氏迟疑,“你说的也有道理。要是咱们不知会孙家,以后孙家……”想到孙家以后或许会对唐梦芙不好,心神大乱。   “不行。”唐梦芙小脸绷得紧紧的,“孙家堡在唐家渡西南方向,是通向豫章府城的方向!爹现在要通知孙家,等于是向着府城的方向走,万万不可!”   “我还是去通知孙家一声。”唐四爷想了又想,还是跳下了车。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唐四爷怔了怔。   “爹!”唐梦芙站在路边一块大青石旁叫道:“爹,你若再走一步,女儿便一头碰死在这里!”   “芙儿。”唐四爷呆住了。   黄氏和唐梦龙、含黛都吓坏了,“芙儿,有话好好话。”   唐梦芙直愣愣的盯着唐四爷,“爹,女儿说到做到,你如果真要到孙家堡,我便死给你看!”   唐四爷呆了片刻,道:“芙儿,上车。”   “那你呢?”唐梦芙不放心的追问。   “爹也上车。”唐四爷语气有些无奈,也带着些溺爱。   唐梦芙嫣然一笑,“这样才对嘛。”飞快的跑过来,拉着唐四爷回到车上,“含笑,赶车!”   “好嘞。”含笑响亮的答应了一声。   焦黑子咧嘴笑,“八姑娘说的好,这样才对!”   马车重又飞奔起来。   “福儿,方才你又何必那样,娘被你吓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黄氏柔声抱怨。   唐梦芙道:“娘,爹要去通知孙家为的不是他自己,为的是我。可他这一去不是简单的帮忙,运气一个不好,便会把他自己搭进去。他是为了我才要通知孙家的,我若死了,他便不用以身涉险了,我何乐而不为?”   “好芙儿。”唐四爷感慨不已。   “乖福儿。”黄氏心疼的揽过她。 第4章   次日清晨到了一个名叫立扬镇的地方,这时宁王叛乱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市镇和平时一样宁静。赶了半夜的路,大家也都疲惫了,便停下车马,到客栈打尖歇息。唐四爷和黄氏等人用了早餐之后在房中略咪了一会儿,唐梦芙却跟焦黑子一起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多了两匹健马。   “这镇子不错,有马市,马市开得还挺早。”唐梦芙笑咪咪的,显然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马和平时一样的价钱,一点儿也不贵。我两支金钗,就换了这两匹骏马。”   “福儿,你就那两只金钗最好看最值钱。”黄氏不由的心疼。   唐梦芙葱玉般的手指滑过柔腻面颊,自得的道:“像我这样的颜色,那两支金钗配得上我么?”   孩子气的言行,逗得唐四爷、黄氏等人都笑了。   虽然黄氏心疼金钗,但也知道一路之上靠的是马力,唐梦芙这么做肯定是对的。   略作休息,马也喂了草料喝了水,一家人便又上路出发了。焦黑子骑了新买的马,含笑也套了新买的马拉车,让跑了半夜的那两匹马先歇歇。   车到路口,唐梦芙看到街角有个卖炊饼的摊子,一锅热气腾腾的炊饼才出来,便让含笑停下车,把这炉炊饼全买了。   含笑乐得跟什么似的,“这炊饼买的好。我想起车里有饼,我赶车就有力气呀。”   “就是为你买的。”唐梦芙笑道。   “姑娘真好。”含笑颠儿颠儿的,扬起马鞭子,响亮的“驾—”,谁知这匹马也怪,早在她鞭子还没扬起来的时候已经奋起四蹄,飞跑起来了。   “姑娘,我还没挥鞭子马就开始跑了,这叫什么?”含笑边迎着风赶车,边大声问着车里的唐梦芙。   唐梦芙自车里探出头,笑咪咪的道:“你还没挥鞭子马就开始跑了,这叫无须扬鞭自奋蹄。”   “好嘞,无须扬鞭自奋蹄。我又学会了一句好话!”含笑兴奋不已。   官道之上,一路撒下银铃般的笑声。   这家人简直没个逃难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到了北边儿的立金镇。这时宁王叛乱的消息已传过来了,街市上乱糟糟的,有人急着买马,有人急着买车,有人四处乱跑,饭铺子、客栈生意也不做了,纷纷关门,想找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着。   “找口井吧。”唐四爷随口道。   黄氏吓的一啰嗦,瞪大眼睛嚷嚷,“找口井干啥?找口井干啥?”   唐四爷奇怪的看着她,“饭铺子没有,吃不上饭,总得找口井喝喝水,还要饮饮马。”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黄氏一下了软瘫下来,“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呢。”   “我为何要想不开。”唐四爷微笑摇头。   唐梦芙乐了,告诉唐四爷,“爹,您不去府城乡试那会儿,娘总是怕您想不开,给家里的井盖上盖儿,唐家渡那条河她也想给盖上……”   “怪不得那阵子你奇奇怪怪的,常常半夜闭着眼睛到外摸,摸着我才肯接着睡觉。”唐四爷恍然大悟,悄悄跟黄氏耳语。   黄氏脸泛潮红,嗔怪的横了他一眼。   大家都笑,焦黑子下马问了问人,引着众人到了镇北头的井水旁,打了井水饮马,又各自就着清水胡乱吃了几块饼,也就重新上路了。   晚上天都黑透了,唐家人才到了立县县城。立县唐四爷是来过的,知道宏运客栈最大最好,便直奔宏运客栈去了。谁知这里早已挤满了人,没地方了,唐四爷好言好语跟客栈伙计商量,“哪怕一间房也行。女眷在房中歇息,男人在车上凑合一夜。”   客栈伙计一脸为难,“这位爷,莫说一间房了,便是一张床小的也给您老匀不出来啊。不光小店没有,整个县城也没有,都被逃难过来的人挤满了。”   唐四爷正跟伙计交涉,一位戴着帷帽的妙龄少女由侍女陪着由此经过,听了唐四爷的话,不由的多看了他几眼。   这少女却是来的早,和她母亲一起住着个宽敞的大间,回去之后便告诉了她母亲,“……女眷在房中歇息,男人在车上凑合一夜。能说出这种话的,也算好男人了吧?”   “算。”她母亲单氏四十出头的样子,圆脸和气,点头道:“必须得算。音儿你不知道,多少男人宁可牺牲了自家的女眷,他自己也是不肯忍受一点不方便的。”   这少女名叫谈音铭,闻言便和单氏商量,“咱们这里睡的下,不如让他家里的女眷过来凑合一晚吧。出门在外,谁没个求人的时候呢。”   单氏深以为然,“我音儿真是好心肠的姑娘。”命侍女叫了她儿子谈敬铭过来,“敬儿,你出去瞧瞧,能帮则帮。”谈敬铭满口答应着出去了。   这谈敬铭出去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唐四爷么?”   唐四爷展目望去,迟疑了片刻,“你是……谈家小哥儿?”   “不小了。”谈敬铭知道自己没认错人,忙笑道:“小侄今年腊月就要满二十岁,可是不小了。”   原来这谈敬铭的父亲名叫谈华,和唐四爷的大哥唐自强是同科同年,又同在礼部任职数年,所以唐家和谈家也是有些来往的。虽不如何亲密,见面却也认识。   既然认识,事情就好办了。谈敬铭邀请唐四爷一家人今晚委屈一下,暂时和谈家人同住,唐四爷不愿意麻烦人,但客栈已经没有多余的客房,妻子女儿总不能夜宿车上,只好点头答应,“实在是麻烦贤侄了。”   “不麻烦,不麻烦。”谈敬铭是位开朗的年青人,笑容满面。   唐四爷便去把黄氏等人叫了下来,进去和单氏、谈敬铭等重新见礼。单氏这边是大儿子谈敬铭、二儿子谈和铭、女儿谈音铭,寒暄见礼之后,便商议了黄氏、唐梦芙和单氏母女同住,唐四爷、唐梦龙则跟谈氏兄弟挤挤。唐四爷再三道谢,谈敬铭、谈和铭兄弟都笑道:“横竖明天天不亮咱们便要启程了,不过几个时辰的事,世叔何必如此客套。”   唐梦芙、黄氏当晚便和单氏母女同睡一屋,唐四爷父子和谈氏兄弟同睡一屋,焦黑子和谈家的仆人挤了挤,含黛和含笑同谈家的侍女都打了地铺。   单氏啧啧称奇,“四太太,你这小闺女生的可真俊。”   黄氏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令爱才是美丽天真,惹人喜爱。”   各自都把对方的女儿夸成了一朵花。   谈音铭比唐梦芙大一岁,两人年龄差不多,虽是初次见面拘束了些,却也彼此有好感。洗漱后在灯下说了会儿话,才分别跟着各自的母亲一起睡了。   次日清晨大家都起了个绝早,命店伙计搬早饭来吃过了,便商量着要启程。   前面是分岔路口,一条是去青城的,一条是去旴城的。谈敬铭、谈和铭兄弟二人的意思是去青城,“青城是大县,兵精粮多,城高易守。”   单氏和谈音铭自是依着他们的,唐四爷和黄氏商量了下,也认为青城是大城,更可靠些。   唐梦芙却道:“青城县令易西风,诸位见过么?我在亲戚家吃酒席时曾亲眼见过个人,主家有只猫没看好跳到席上,弄洒了他的酒,他便吓得失声尖叫了。这般胆小之人,我不信他能守住城池。”   “那世妹的意思呢?”谈敬铭不禁多看了唐梦芙一眼。   这位唐八姑娘小脸蛋只有巴掌大,身材又娇弱,好似不胜罗绮,谁知她说出话来,却如此井井有条,如此有见地。她穿的是男装,但还是很俊俏啊,很俊俏啊,很俊俏啊……   “依我说,咱们不如逃往旴城。”唐梦芙声音娇柔清脆,“旴城虽小,县令周东阳却是铁骨铮铮的豪杰,一定死守城池,绝不会不战而降,把满城百姓交到叛军手里。”   谈敬铭不由踌躇起来,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唐四爷想到乡试之事,再想想唐梦芙方才的话,决定支持女儿,“芙儿言之有理。”   黄氏和唐梦龙也道:“芙儿说的也对。城墙再高,也要有人肯守才行。”   谈和铭和唐梦龙同年生,也是十七岁,此时嘻嘻一笑,“看我的。”得意的取出一只龟壳。   “又来糊弄人了。”单氏、谈敬铭、谈音铭都笑。   “龟壳占卜是圣人传下来的,岂是糊弄人的玩意儿?”谈和铭不服气的道。   “卜吧,卜吧。”唐四爷、谈敬铭一边吩咐人套车收拾行李准备赶路,一边笑着对谈和铭说道。   谈和铭占卜的结果,也是旴城。   于是唐、谈两家达成一致意见,一起奔旴城去了。   两家人日夜不停的赶路,两天后到了旴城,人困马乏,找到客栈便倒头睡下。到再次醒来的时候,街头巷尾已是传遍了最新的消息:青城没打就降了。   青城满城百姓,尽数落入叛军之手。   叛军看不起旴城小县,派了三千人马来攻打,被县令周东阳和卫所千户秦峰率军出城,迎头痛击,叛军不敌,仓惶败退。   唐四爷和黄氏庆幸,“幸亏听了芙儿的话。”   单氏、谈敬铭、谈音铭想起来也是后怕,“如果不是唐八姑娘及时提醒,咱们此时此刻已经在黄泉路上了吧?”   谈和铭嚷嚷,“难道不是我卜卦卜的准?”   “就算是吧。”唐梦芙不在意的道。   众人一起纵声大笑。   从生死边缘挣扎过来,一行人豁达多了,也亲密多了。   唐梦芙张罗着买干粮,“歇够了接着赶路,吁城不可久留。”唐四爷、谈敬铭也知道旴城实在太小,也不知能支撑多久,都决定立即就走。出去买干粮,却是买不到了,哪家也不肯卖。唐梦芙买不到干粮,便买了只锅和些碗筷扔到车上。   当晚到不了市镇,露宿荒郊。路上也不止唐、谈两家,三三两两停放着马车、牛车、驴车,全是逃难的人家。   唐梦芙带着含笑一起找到条小溪,取了清水,先洗了手脸,又洗了锅和米,端了回来。单氏、谈敬铭看到有锅有米,大喜,忙命仆人生了火,煮起饭来。   饭熟了。虽是白饭,众人也吃得极为满足。   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   有人闻着香味儿过来了,“实在不好意思,小孩子不经饿,想腆颜跟兄台讨碗饭吃。”唐四爷站起身,“哪里。我们饭食也不多,匀些给小孩子倒还可以。”命含笑给装了饭送过去。   含笑最怕没饭吃,满心不乐意,但四爷发了话她不敢不听,只好撅着小嘴盛饭。   谈敬铭却认出来人,忙站起身道:“是韩大先生么?”   来人睁大了眼睛,“阁下是……?”   谈敬铭忙道:“仆是谈敬铭,家父现在吏部任职。”   那韩大先生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面色微黄,一双眼睛都极为明亮,这时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谈郎中的公子。”和谈敬铭彼此见了礼。   谈敬铭给唐四爷引见了,唐四爷才知道这位韩大先生是定国公府的幕僚。韩大先生一直很受定国公的器重,这次是回乡探亲的,不料遇着了宁王叛乱,只好仓促带着妻儿出逃。   唐四爷和谈敬铭等人陪着韩大先生在星光下谈天,唐梦芙反正穿的是男装,也凑了过去。   “韩大先生,咱们逃到金陵之后,就算安全了吧?”谈敬铭知道韩大先生是定国公信重之人,知道的消息肯定多,谦虚请教。   “不用,到舒州便安全了。”韩大先生语气极为自负。   谈敬铭等人洗耳恭听。   韩大先生道:“我是定国公府的人,定国公府的家事,自然略知一二……”   众人要听朝廷守卫之事,韩大先生却忽然提起定国公府的家事,都有些没头没脑。但都急于听韩大先生的高论,虽然心中疑惑,却无人出言打断。   韩大先生越说兴致越高,“……咱们到了舒州,便高枕无忧了。舒州知府杨应全,和我们定国公府是姻亲……”   唐梦芙听到“杨应全”三个字,心里咯登一下,想到了那位主考官杨应期。   这个杨应全和杨应期不会是兄弟吧?   韩大先生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听他讲,微笑拈着稀疏的胡须,“杨知府是定国公夫人的娘家弟弟。有这层姻亲关系在,定国公府一定要保舒州平安的。我回乡之时路过金陵,那时新任金陵守备刚刚到任,这位新任守备大人便是定国公之子张勆,鼎鼎大名的铁血将军。诸位想想,金陵离舒州那么近,张将军会让舒州有失么?”   “可我好像听说,张将军不是定国公夫人所出……”谈敬铭迟疑的道。   不悦之色自韩大先生微黄的面容上一闪而过,“谈公子此言差矣。张将军虽不是定国公夫人所出,却是定国公的亲生儿子。定国公的舅爷有难,他做儿子的焉敢不救?”   “韩大先生说的是。”谈敬铭忙道。   韩大先生侃侃而谈,“谈公子方才说张将军不是定国公夫人所出,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正因为张将军不是定国公夫人所出,他才必须要救舒州,否则整个定国公府都认定他是挟怨报复,他如何面对家人、面对他的父亲?” 第5章   夜色中,一个小小的黑影慢慢的、犹犹豫豫的过来了。   这孩子年龄不大,走路还不大稳,摇摇摆摆的。   “这谁家的孩子?”含笑眼尖,一眼便瞅见了,忙跑过去把孩子抱了过来。   是个两岁的小姑娘,羞怯的笑着,低头摆弄衣带。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唐梦芙见这小姑娘生得可爱,和气的询问。   小女孩儿低头绞衣带不说话,小肚子却咕咕的叫了两声。   “这孩子是饿了。”唐梦芙明白了,忙吩咐含笑,“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含笑飞快的从怀里取出块炊饼,“我本来留着晚上偷偷吃的,给她吧。”   唐梦芙未免纳闷,“含笑,难得你也有不护食的时候。”   含笑因为小时候过了一段苦日子,又吃得比平常人多,所以特别护食,但凡她藏起来要偷吃的东西,那是轻易不肯拿出来和别人分享的。   “姑娘,这小女孩儿多可爱呀。”含笑喜滋滋的道。   唐梦芙仔细瞅瞅这小女孩儿,雪白的小脸蛋,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挺翘的小鼻子,樱花般的小嘴唇,真的很漂亮,很可爱。   “原来小孩子生的好,咱们含笑就肯给人家东西吃。”唐梦芙随手摸摸含笑圆圆的脑袋。   “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含笑鼓着脸颊,憨呼呼的样子。   唐梦芙笑,撕下一小块炊饼递到小女孩儿嘴边,“我喂你吃,好不好?你会不会自己吃东西呀?”   “会。”小女孩儿终于说话了。   “这小奶音儿。”含笑乐。   小女孩儿说话奶声奶气的,大人一听就酥了。   黄氏、单氏和谈音铭也过来了,“这谁家的孩子?长的真好,招人喜欢。”黄氏和单氏已经多年没有养过小孩子,谈音铭是家里最小的,下面没有弟弟妹妹,见了这小女孩儿都稀罕的很。   唐梦芙喂小女孩儿吃炊饼,谈音铭喂小女孩儿喝水,小女孩儿一开始害羞的低着头,后来就不怎么害怕了,时不时冲众人露出可爱的笑脸。   “圆圆,圆圆。”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在焦急呼唤。   “这里,这里。”小女孩儿挥舞着小胳膊。   唐梦芙知道是小女孩儿的家人在找孩子,命含笑过去接人。含笑飞一般跑过去,没过多大会儿,便带着位约二十岁左右的少妇过来了。那少妇一见小女孩儿便紧紧抱住亲吻,“圆圆,你吓死娘了。”黄氏、单氏也是做母亲的人,知道母亲丢了孩子的烦恼,温言安慰那少妇几句。   小女孩只吃了小半个炊饼,把剩下的往母亲嘴里塞,“娘,吃。”   那少妇身材修长,斯文白净,脸涨得通红,“小孩子不懂事,让诸位见笑了。”   黄氏、单氏都道:“出门在外,又兵荒马乱的,谁没个难处?见面即是有缘,快别客气了。”   那少妇叹气,“我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仆妇又老弱,还真的是很难。不瞒诸位说,路上有钱也买不到吃食,我也饿了大半天了。”不再推让,接过炊饼慢慢吃了。   “饱了,嘻嘻。”圆圆开心的拍着她的小肚子。   少妇吃着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黄氏、单氏和少妇互通了姓氏,这才知道她娘家姓田,丈夫桂向荣在金陵任职。她本是带孩子回娘家省亲的,娘家兄弟要送她回金陵,不幸中途失散了。   韩大先生谈兴甚好,一直在高谈阔论,把邻近的人也吸引过来不少。   “张勆必须救舒州!”韩大先生不知被谁激怒,声音骤然提高,连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田氏少妇听到这话,不禁冷笑了一声。   有一中年男子笑道:“在下一向行商,或有见识不足之处,还请先生教导。在下听说这定国公府 的事怪着呢,张勆张将军的母亲宋夫人是定国公之嫡妻,定国公世子张劼之母杨夫人也是定国公之嫡妻,而且杨夫人现在还在世,而且世子张劼比张勆张将军年纪大……”   “那又如何?”韩大先生怒气冲冲的声音。   光听这声音,就能想像到韩大先生现在有多生气了。   那中年男子陪笑,“在下见识浅薄,若说错了话,先生别见怪。在下只是不懂,宋夫人是嫡妻,杨夫人亦是嫡妻,宋夫人已去世了,杨夫人还在世,杨夫人的儿子张劼又比张勆张将军年纪大,这种情况,在下真是闻所未闻。”   “是啊,闻所未闻。”有人附和。   这种情况真的是太奇怪了。   定国公如果是先娶杨夫人,再续娶宋夫人,那又为何宋夫人已经不在了,杨夫人却还在世?定国公如果是先娶宋夫人,宋夫人去世之后再续娶杨夫人,那么杨夫人的儿子张劼无论如何不可能比宋夫人的儿子张勆年龄更大……   韩大先生声音更高了,好像跟人吵架似的,“这个么,诸位便不知内情了。定国公是先迎娶的杨夫人为妻,后来和杨夫人失散,以为杨夫人已经不在人世,才又迎娶的宋夫人。宋夫人亡故之后,定国公和杨夫人重逢,自然是一家人团聚,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么?”田氏再也忍耐不住,一声冷笑,“张勆七岁离家,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从来没有回过定国公府,这是谁的皆大欢喜?”   田氏看着斯斯文文的,这话却说得十分尖锐。   韩大先生面红耳赤,“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胡言乱语?”   田氏语气冷淡,“宋夫人过世之后,宋家和定国公府已经再不往来,阿勆离开定国公府十几年再不回去,这就是你所谓的皆大欢喜。你们定国公府的人,说话都不会摸摸良心么?”   “哪里来的无知妇人!”韩大先生被田氏无情质问,不由的大为着恼。   “好教你得知,我是宋夫人的亲戚。”田氏凉凉的道。   韩大先生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便有好事之人殷勤问着田氏,“这位太太,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田氏慢条斯理,“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今日便给诸位讲讲……”   韩大先生骤然发怒,抬脚将一盏灯笼踹到地上,“你休要妖言惑众,败坏我定国公府的名声!”   “定国公府还有名声?”田氏讥讽。   那盏被踹倒的灯笼翻下小坡,到了一丛干草之上,烧了起来。   “起火了!”不知谁叫了一声。   众人忙向那火光看过去,这一看,人人魂飞魄散。   火光之中,上百名彪形大汉向这里逼近,分明是劫道的强人!   不知是谁“嗷”的一声,撒腿便跑,登时大家都乱跑起来,“逃啊,快逃啊。”   含笑不由分说抱起黄氏,“四爷,少爷,姑娘,含黛姐姐,快上车!”兔子一般蹿了出去。   唐梦芙推推唐四爷,“爹,快上车。”唐四爷伸手拉她,“芙儿,你先上车,爹和你哥哥是男人不要紧……”圆圆吓得哇哇哭,唐梦芙不及细想,催促田氏道:“来不及了,你先上我家的车!快!”   火光之中,一名异常健壮高大的男人满脸狞笑,“都不许跑!乖乖的留在原地!听话的爷爷留条性命,若不听话要逃,嘿嘿……”笑声磔磔,一刀劈向个年轻男子,却没有劈死,那年轻男子惨叫不绝。   还真的有人被威胁吓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谈音铭吓得啰啰嗦嗦,“要不,要不咱们也……”唐梦芙厉声喝道:“快逃!留下才是死路一条!”谈音铭一激灵,“逃,逃!”平时娇娇柔柔的小姐这时也麻利起来了,拼命往马车前跑。   强人已经围过来了,焦黑子暴起踹翻两个,含笑抢了把刀又砍伤两个,唐梦芙等人连同田氏一起上了车。谈家仆人中也有会功夫的,护着单氏、谈敬铭等人上了车,两家的马车一起疾驰。   背后惨叫声不绝。   什么乖乖听话便不杀,骗人的鬼话。   含笑车赶得飞快,焦黑子骑马跟在一旁,百忙之中回头看了看,失声惊叫,“他们追上来了!”   数十匹快马,暗夜之中黑压压的驰来,如黑云压顶。   这数十匹快马追上来之后,将唐家、谈家的马车和焦黑子围在中间,围着马车绕圈子,呼啸声、尖叫声、怪笑声不绝于耳,“咱们今天来个新鲜的杀人法子,把这些人吓死!”   唐梦芙等人坐在车里,心急如焚。   圆圆这会儿已经吓得哭都不会哭了。   黄氏和唐梦芙、含黛搂抱在一起,恐惧到了极处。   田氏叹息一声,自怀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剑,“今日我母女唯有一死,方能保全清白。”   “不可!”唐梦芙眼疾手快,紧紧攥住她的手,“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田娘子,活着就有希望。”   “外边那些强人不会放过咱们的。”田氏凄然。   唐梦芙温柔制止她,“或许下一刻便有英雄自天而降来救咱们呢?”   唐梦芙话音才落,尖锐利器的破空之声划过耳旁,方才还在尖叫怪笑的贼人一声惨叫,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   “金陵张将军在此,贼人速降!”官军威风凛凛的声音。   “张勆,在这里居然能遇到张勆!”贼人气急败坏。   唐梦芙等人却是惊喜交加,“官军来了,张勆来了!”   贼人鸟惊鱼散,但大多数还是死于张家军的箭无虚发。那为首的彪形大汉大怒,不顾羽箭一支支凌空射过来,踹开后车厢,捞出一人,挟持上马,“老子死也抓个垫背的!”   “芙儿!”唐四爷惊呼。   “福儿!”黄氏魂飞天外,吓得晕了过去。   被那人挟持走的正是唐梦芙。   唐梦芙被那人挟持上了马背,却激发起她天性中的傲气,死命咬着那人的手腕。那人吃痛不过,怒而举刀,“老子一刀砍了你!”   唐梦芙手臂向后猛击,正击中那人小腹。小腹是人体至为柔软之处,那人虽极为强悍,也疼得咧起了嘴,这一刀竟然没有及时劈下。   一匹白色良驹出现在唐梦芙前面。   马上之人银盔银甲,身材颀长,看样子年龄不大,气势却极为惊人。他手中执弓,伸手从腿间抽出一支羽箭,一箭射中贼人眉心。   明明是杀戮的动作,他做出来竟如行云流水一般,有种奇特的美感。   贼人自马上重重落地,唐梦芙不会骑马,双手乱晃,眼看着就要落马。   白马自身边掠过,马上之人轻轻巧巧提起唐梦芙,放到他身前。   “快放开我。”唐梦芙被一个年轻男子抱在怀里,鼻间闻到陌生的男子气息,心中如有小鹿乱撞,小脸绯红。   白马上的骑士没理会她,策马返回。   “你快放开我呀。”唐梦芙急了。   银甲人低头看她,奇怪的道:“和我同乘一骑又怎么了?你又不是姑娘。” 第6章   唐梦芙生气,“我为什么……”   正想说我为什么不是姑娘,蓦然想到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皱起小脸,苦恼叹气。   银甲人四肢柔韧修长,环着唐梦芙小细腰的那双手白皙纤长,指节分明,说起话来气定神闲的,隐隐含着笑意,“小兄弟,你人虽小小的,方才对付起那贼人倒很是果敢,这会儿怎地扭扭捏捏了?”   唐梦芙干笑了两声,搜肠刮肚,无言以对,但还是挣扎着想要下去,“快放开我。你骑马吧,我在地上跑,我爱跑爱走,就是不爱骑马。”   银甲人大概是觉得好玩,低沉的笑了两声,“小兄弟别闹,回去立即放了你……”   唐梦芙扭动挣扎,银甲人笑着把她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儿,本来唐梦芙是面朝前坐着的,现在成面对着他了。   唐梦芙眼前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庞,肤色皎洁得如同天上明月,一双眼眸却漆黑如墨,如远方一眼望不尽头的浓浓夜色。   “仔细看着我。”银甲人命令道。   “看着你做什么?”唐梦芙弱弱的、没底气的问。   “仔细看着我,便知道我不是坏人了,不必再躲着我。”银甲人唇角轻勾。   唐梦芙又窘又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是坏人,我就是不爱骑马,我爱走路,我爱跑……”   她挣扎着要跳下马,银甲人去拦她,手无意中掠过一团软绵绵的物事,两人同时愣住了。   “小兄弟你怎么……”银甲人有点儿蒙。   唐梦芙脸好像烧着了一样,小小声的道:“逃难嘛,怕没的吃,我揣了个馒头……”   “原来如此。”银甲人恍然大悟。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伸手把唐梦芙又转了圈儿,让她面朝前坐着,策马上了山坡,一路之上和唐梦芙谈谈讲讲,“小兄弟,你小小年纪,逃难时候还想着揣些吃的在身上,也算是细心人了。好了,别闹,你被掳走家人一定着急,我这就带你回去,和家人团聚。”   他声音清朗如玉,却不冰冷,带着温暖关怀之意,唐梦芙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知想起什么,咦了一声,“小兄弟你在哪里买的馒头,揣了这么久,还这般柔软有弹性?”   唐梦芙的头快和马脑袋挨着了。   她实在是羞得抬不起头了。   哪里买的馒头,你说我哪里买的馒头???   唐家马车前围满了人,兵士手中燃烧着火把,亮如白昼。唐四爷、黄氏、唐梦龙等人相互搀扶着,满脸焦急,看到唐梦芙骑着马回来了,惊喜交集,“芙儿!”忙快步迎过来。   金山卫指挥同知兰云飞不相信似的揉揉眼睛,“我是不是眼花了?张将军在跟人聊天儿,他居然也会跟人聊天儿?!”   指挥佥事印少清忙跟着看了过去,唬了一跳,“他真的在跟人聊天儿,他马上带着的那小子眼生不认识,是何方神圣?”   “什么小子,那明明是个姑娘。”兰云飞伸长脖子往前看。   印少清拍大腿,“怪不得呢,咱们将军总算开窍了!”   这两人都是身材高大壮健、气概豪迈之人,此时都是神情激动,兴奋不已。   这骑着白马的银甲人,就是金陵的张勆将军了。   张勆将唐梦芙还给唐四爷、黄氏,唐四爷夫妇自然是千恩万谢,黄氏抱着唐梦芙掉眼泪,泣不成声,“福儿你吓死娘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再三向张勆道谢,张勆谦虚的道:“令郎聪明机灵,临危不乱,我才能安然救下他。他自己的功劳也不小。”   “阿勆。”田氏含泪从车上下来了。   张勆惊讶,“表姐,你怎会在这里?”   唐梦芙悄悄向这边偷看。哦,原来田娘子是他表姐啊,怪不得方才田娘子会那样对韩大先生说话。   这时单氏、谈敬铭等人也过来见礼,众人死里逃生,恍如隔世,感慨万千。   张勆本就谦逊,这时更加客气,“唐四爷,应该是我谢谢你们。如果不是唐家慨然伸出援手,我表姐和小圆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哪里哪里,张将军才是我们的大救星。”唐四爷万分感激。   远方传来马蹄声,在夜色中听得格外清晰。   兰云飞、印少清及众兵士立即警惕起来。   张勆凝神听着马蹄声,如墨染般的双眸中闪过丝冰冷的讥讽。   “朝廷派的是哪路兵马啊,晚上还急行军?”唐梦芙迷惑不解。   前有张勆,后有这闻声将至的另一拨人,朝廷现在很急于平定叛乱么,晚上都不睡觉了?   “你怎知道是朝廷的兵马?”众人纷纷问她。   唐梦芙道:“这马蹄声是从北方传过来的,很整齐,应该是军队没错。宁王现在还没打这里,也没攻下舒州,所以不可能是经由舒州再南下的。那只能是朝廷的兵马了啊。”   “聪明孩子。”单氏、田氏等人纷纷夸奖。   张勆微笑。   这般侃侃而谈,才像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位小兄弟嘛。方才那扭扭捏捏的模样,跟个姑娘似的。   众人谈谈讲讲的功夫,有几个侥幸逃得性命的客人三三两两、战战兢兢的过来了。有一个神情狼狈的中年人想过来跟张勆见礼,“在下是定国公府的人。”那人正是曾经高谈阔论过的韩大先生。但张勆的手下听到定国公府这四个字神色就变了,把韩大先生远远的赶开,“我家将军也是你这种人能见得的?”   “六弟,你不能这样!”骏马在夜色中疾驰,人未到,声先至。   “大公子!”韩大先生听到这个声音,眼中闪过惊喜光芒。   张勆眸光暗沉。   田氏仿佛明白了什么,冷笑道:“阿勆,定国公府那了不起的世子爷让你出兵守舒州,为他舅舅出力,对么?”   圆圆不知什么时候从车上溜下来了,大而圆的眼睛,天真无辜,唐梦芙心中不忍,忙弯腰抱起她。圆圆静静偎依在她怀里,乖巧得像只小猫。   数十匹骏马到了近前。   兵士手中举着火把,映亮了正中间那名相貌俊雅的青年人。   “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姓张名劼,生平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嘴皮子功夫厉害。”田氏讥讽的道。   唐梦芙等人对定国公府的家事略知一二,虽然和这名叫张劼的年青人初次见面,虽然这张劼看上去既雅致又俊秀,却都对他生出厌恶之心。   大家都是被张勆救的性命解的围,不喜欢张劼,岂非人之常情。   张劼额头全是汗珠,大声道:“六弟你不能这样!你因私废公,放着舒州这样的重镇不守卫,这岂不是把舒州数十万军民置于宁王的铁蹄之下么?你想想舒州的百姓,难道不会心痛,难道不会内疚?”   张勆脸色冷硬如铁,兰云飞怒而发声,“你放屁!我家将军已是和连尚书、姜巡抚商议定了,我家将军攻西线,姜巡抚攻东线,西线东线一起挥军南下,直捣豫章!豫章乃宁王老巢,豫章若攻下,宁王必定回师救援,到时在豫章擒下宁王,叛乱自然平定!”   “可是舒州呢?”张劼提高了声音,“宁王亲自率军由中线发起猛攻,他的精锐之师全在中线,而舒州正是中线的重镇!你们放弃舒州是不对的!”   韩大先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振臂高呼,“张将军,你这是因私废公,你这是打击报复!你明知舒州知府是杨大人,是定国公夫人的亲兄弟,你因家事对定国公夫人不满,故意不守舒州、不救舒州!”   “韩大先生,你未免把那个杨应全和定国公夫人看得太过严重了。”唐梦芙到了这时,忍无可忍,“张将军职责所在,现在要做的事是平定叛乱,擒拿宁王,打击报复什么杨应全什么定国公夫人,张将军有这个闲功夫么?”   唐四爷、黄氏等人都冲唐梦芙伸出大拇指。   替张勆说话,这是应该的。   张勆方才可是救了他们所有的人,尤其是唐梦芙。   唐大先生气得声音发颤,“你,你这是藐视杨知府,藐视定国公夫人……”   张劼目光落在唐梦芙脸颊上,“这位小哥,你年龄小不懂事,本世子不会和你计较。你不知道,舒州是国之重镇,不许有失,更有数十万百姓望眼欲穿,等着朝廷发兵去救他们……”   “舒州的百姓是百姓,豫章的百姓难道不是百姓?旴城、始新的百姓难道不是百姓?”唐梦芙语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悦耳动听,“整个豫章府的百姓都等着朝廷派兵解救,朝廷自有战略安排,自有轻重缓急,要你来多什么嘴?!”   张劼自出世以来还没被人这样不留情面的当面质问,脸色紫涨,气得说不出话来。   “哎,你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么?你怎么不带兵打仗啊?”唐梦芙好奇问道。   “在下身体有宿疾,只能在府中坐阵,不能上战场。”张劼忍着一口气,硬梆梆的答道。   唐梦芙撇撇小嘴,“你不能上战场,人家张将军可是年纪轻轻就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了。这仗该怎么打,人家张将军难道不比你明白?你一个平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这时候便安安生生在府里呆着吧,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就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唐四爷、谈敬铭等人纷纷附合。   “哪,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韩大先生颤颤巍巍指着唐梦芙。   兰云飞大恼,大踏步过去,抬脚将韩大先生踹翻在地。   张劼痛心疾首看着张勆,“六弟,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你知道舒州知府是我舅舅,那也是你的舅舅!舅舅是文官,不懂军事,宁王亲自率军自中线猛攻,没有你出兵相助,舅舅守不住舒州。六弟,你把私人恩怨置于脑后,怜悯怜悯满舒州的百姓,以及定国公府的名声吧。”   张勆神情冷静残酷,做了一个手势。   他的兵士立即齐刷刷的行动,一队人跑到最前面,以坚铁铸就的盾牌遮挡,一队人张弓搭箭,瞄准张劼等人。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盾牌之上并无太多装饰,古朴粗犷,虽是防御类武器,却透着天然一股霸气。   箭头乃精钢所制,在暗夜中闪着幽幽光芒,令人胆寒。   张劼还想再开口,张勆抬手猛挥,“放!”   张劼慌忙拨马逃走,他的随从更是抱头鼠蹿。   这些人逃跑的模样很是狼狈,唐梦芙等人看在眼里,不觉纵声大笑。   “小兄弟,多谢你为我说话。”张勆含笑看着唐梦芙。   唐梦芙所说的话他当然也能说,但这些话由他自己说出来或由他的手下说出来,总是不如由唐梦芙这样的旁观者口中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田氏听到张勆叫“小兄弟”,眼中闪过惊讶之色,随即嫣然一笑。   张勆还有军务在身,要立即南下,安排了数名高手护送田氏、唐梦芙一行人,便和众人告别了。   有人护送,接下来一直很顺,一行人平平安安的到了金陵。   到金陵之后,田氏把大家请到了齐国公府。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其实是一家人,其祖先张大将军追随太-祖皇帝起事,攻下大大小小的城池不下三百座,是大周朝最著名的常胜将军,太-祖皇帝封其为齐国公,世袭罔替。之后靖难之役张家又立下大功,太宗皇帝又赏了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一门两国公,荣宠无极。   第一任齐国公曾在金陵养老,所以不光京城有国公府,金陵也有。   齐国公府出面接待众人的是四房的蒋夫人。   蒋夫人年近四十,瘦瘦的,清雅淡然,对黄氏、单氏、唐梦芙等人非常客气,待若上宾。   黄氏以为蒋夫人是涵养好,待人亲和,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过了两日,蒋夫人命侍女将黄氏请到客厅,摒退侍女,诚恳直言,“阿勆让我一定当面向您陪个不是,他救令爱的时候并不知令爱是姑娘家,多有冒犯,惭愧之极,无地自容。阿勆愿向令爱求婚,张、唐两家,结为百年之好。阿勆还让我转告您,请您放心,定国公府的家务事他自有道理,不会对令爱造成困扰。” 第7章   黄氏呆住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只在逃难途中匆匆见过一面的张勆会向唐梦芙求婚。   唐梦芙和张勆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唐四爷至今也不过是名秀才,还没有考中举人。张勆年纪轻轻已经任职金陵守备,金陵守备是正一品武官,兼管金陵中军都督府,节制各府军事,权柄甚重。   黄氏庶出的三妹嫁到了永宁侯府,曾写信向黄氏炫耀过永宁侯府的富贵,又曾炫耀她的女儿是侯府千金,有多少人家争相求娶,暗示那些人家唐梦芙这辈子也高攀不上,那言语中的轻慢骄狂把黄氏气得心肝肺隐隐作痛。可是,永宁侯府的人想巴结齐国公府、定国公府的人都巴结不上呢,齐国公府、定国公府,才是大周数一数二的豪门。   现在,定国公的儿子、金陵守备兼中军都督府都督张勆,向唐梦芙求婚了。   定国公府是有一摊子麻烦事,但张勆说了,那些家务事他自有道理,将来不会对唐梦芙造成困扰。   多好的一门亲事啊。   可是黄氏不能答应。原因很简单,唐梦芙已经定下亲事了。   黄氏委婉向蒋夫人说明了原因。   黄氏很感激张勆的救命之恩,对张勆这位年青人也非常有好咸,可这门亲事却是不成的,唐梦芙已经许给孙家堡的五郎孙启风了。   蒋夫人抱歉的道:“不知令爱已经许过了人家,这门亲事张家提得冒昧了,还望海涵。”   黄氏一再客气,“哪里哪里,夫人您言重了。”   黄氏回去之后,私下里和唐四爷提起这件事,可惜得不行,“张将军年轻英俊,又那么能干,又对咱们福儿一见钟情,可是他和福儿没缘份,福儿已经许给孙家了。”   唐四爷微感惊讶,“‘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没想到张将军因为救过咱们芙儿,便要向她求婚了。如此看来,这位张将军也是位老实人,至诚君子。”   黄氏还在嘟囔,“可惜福儿已经定了亲。”   唐四爷失笑,“娘子,你不会是想起你娘家那几个妹妹了吧?若咱们芙儿许了张将军,你便可以跟你那几个妹妹吹嘘了?”   黄氏理直气壮的嚷嚷,“我就是这么想的,怎么了?哼,若咱们福儿嫁到了国公府,看黄三丫她们还有脸跟我吹牛皮!你不知道黄三丫有多可恶,提起她闺女就是侯门千金,好像有多了不起似的,我就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子。”   唐四爷见妻子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争强好胜起来却还是很孩子气,又是笑,又是摇头。   夫妻二人睡下之后,黄氏忽坐起来了,“这事不能让咱们福儿知道啊。如果福儿知道她有机会嫁给张将军,但是已经定过了亲事,错失大好姻缘,福儿会不开心的。”   唐四爷附合,“那就不让芙儿知道。”   夫妻两个便商量好了,这件事没有告诉唐梦芙。   唐梦芙对此事一无所知,和谈音铭、含笑一起在花园中逗小圆圆玩耍。   圆圆手里捧着个小皮球,时而用手抛,时而用脚踢,奶声奶气的叫着,“蹴鞠,蹴鞠!”   “圆圆,蹴鞠是用脚踢的啊。”唐梦芙笑吟吟的跟她讲道理。   圆圆又黑又亮的眼睛转了转,嘻嘻笑着丢下球,向含笑伸出小手。含笑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忙不迭的拉住她柔嫩的小手掌,“圆圆小姑娘,你要做什么呀?”圆圆不说话,用力把含笑往花圃前拉,含笑是个大力士,圆圆才几两劲儿,可含笑竟被圆圆给拉过去了。   不光拉过去了,圆圆还指使含笑摘了朵半白半红的芙蓉花,一大一小兴滴滴的回来了。   “给,给。”圆圆拿着芙蓉花,殷勤的往唐梦芙手里塞。   谈音铭惊讶得叫出声来,“芙儿,圆圆这孩子是不是知道你的名字里有芙字,所以特地摘了芙蓉花送你呀?”   “不会吧?”唐梦芙半信半疑,“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懂不了这么多。”   “芙,芙。”圆圆仰着小脸,笑得更甜了。   唐梦芙这时才相信了圆圆是有意为之的,兴奋不已,“圆圆你好聪明!”欣然接过了圆圆递过来的、美丽的芙蓉花。   “蹴鞠,蹴鞠。”圆圆拾起地上的小皮球,小手拍来拍去,殷勤看着唐梦芙。   唐梦芙笑得肚子疼,“小圆圆,你摘了朵芙蓉花做贿赂,是要我承认用手拍也算蹴鞠么?”   “原来小圆圆是这个意思,她也太精了吧?”谈音铭和含笑一起惊呼。   圆圆捧着她的小皮球一直冲唐梦芙笑,小女孩儿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笑起来别提多甜蜜多可爱了。   “那好吧,用手拍也算蹴鞠。”唐梦芙心都要融化了,什么原则也不讲了,在圆圆嫩生生的小脸蛋上亲了亲。   圆圆兴奋得咯咯笑,手脚并用,折腾起她手里的小皮球。   “天呢,这样的小圆圆。”谈音铭、含笑叹为观止。   含笑忙拦过圆圆,“我叫含笑,我名字里有一个笑字。”   圆圆咧开小嘴冲她笑了笑,调皮又可爱。   含笑仰躺在长椅上,“圆圆你这个笑容,你这个笑容……”   “无价之宝么?”唐梦芙笑问。   含笑摇头大叫,“不,圆圆你这个笑容值十个大饼!”   唐梦芙乐。   无价之宝什么的,含笑不一定感兴趣,十个大饼那一定是含笑的至爱了。圆圆的笑容能值十个大饼,可见含笑对小圆圆有多喜欢。   谈音铭忙拉过圆圆,“圆圆,我名字里虽然没有花,也没有笑,但有个音字。音你懂么?就是声音的音,音乐的音。”   圆圆胖呼呼的小手拍着小皮球,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想了好一会儿,冲着谈音铭“呲----”,声音拖得很长,这大概就是“音”了。   众人绝倒。   含笑陪着圆圆玩小皮球,唐梦芙和谈音铭坐在一旁观战。谈音铭叹道:“我娘总跟我说什么年龄大了该嫁人了之类的话,我一直不爱听。今天看到小圆圆,我想法改了呢。如果成亲嫁人,有一个圆圆这样可爱的女儿,也是神仙般的日子。”   谈音铭和唐梦芙虽然才认识不久,但两人年龄差不多,又共同经历过一番艰难,交情非比寻常,许多知心话都是可以诉说的。   唐梦芙深以为然,“我也不爱嫁人。不过,如果嫁了人之后能有这么可爱的女儿,那又另当别论。”   唐梦芙提到嫁人,难免想起孙家。孙家那位太太可是开口索要含黛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可见不是善茬,孙家有这样的婆婆,那日子不用想也是艰难的了。   想到嫁到孙家之后的日子,唐梦芙情绪不知不觉便低落下来了。 第8章   谈音铭的父亲谈华在京中任职,所以这次逃难,谈家是要去京城的。   蒋夫人是回金陵省亲的,不日也将回京。   谈音铭劝说唐梦芙也到京城去,“就算宁王被抓,叛乱平定,豫章府也会乱上一阵子。不如咱们一起进京,等局势平定了再作打算。”   唐梦芙和父母大哥商量过后,决定到京城投奔亲戚。   唐四爷有三位兄长。长兄名唐自强,现任礼部侍郎;次兄名唐自齐,在太仆寺任寺丞;三兄名唐自立,恩荫入仕,现在是尚宝司少卿。   三位兄长都在京城做官,老家暂时回不去,京城无疑是最好的去处。   既然都要去京城,唐家、谈家便和蒋夫人同行,途中也好做伴。   从金陵到京城,一则没有叛乱,二则蒋夫人侍女仆妇以及护卫甚多,又是齐国公府的人,一路之上非常顺利。到了京城,三家各有人接,珍重道别,约了来日相会。   唐四爷早早的给他大哥二哥写了信,黄氏也给她娘家诚勇伯府写了信。不过,唐梦芙一家人到了彰义门外的时候,出城相迎的只有唐四爷的大哥唐自强、二哥唐自齐,黄家并没来人。   “唉,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黄氏很没面子,怅然若失,自嘲的笑道。   “或许外祖母只是没有收到信罢了。”唐梦芙柔声安慰。   唐四爷和唐大爷、唐二爷多年没见,兄们三个执手相握互诉离情,黄氏的伤心难过之处,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   “四弟,大哥听说宁王造反,八月十五那天包围了豫章贡院,险些没吓死。”唐大爷说着话,流下泪来。   唐大爷五十出头的年纪,斯文儒雅,面目慈详和善,鬓边已有了花白头发,说话行事也已带着老年人的气息了。   唐二爷心有余悸,“算算日子,那天是乡试最后一天,四弟正该在贡院考试。四弟若是被宁王抓了,后果不堪设想,不堪设想。”   唐二爷四十多岁,比他大哥唐侍郎生得俊朗,眉目间透着几分放荡不羁,不过关心唐四爷的心情和唐大爷却是一样的。   唐大爷、唐二爷和唐四爷,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唐四爷笑道:“这个么,全亏了我的芙儿。”把之前的事情一并讲了讲,“……芙儿不光救了我,还救了我们全家。若不是芙儿,现在我们一家人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芙儿,你是有福气的好孩子啊。”唐大爷喜出望外。   “机灵丫头。”唐二爷也笑容满面的夸奖。   唐梦芙抿嘴笑,“侄女不敢掠美,这是咱们唐家有福气。”   唐大爷、唐二爷愈发欢喜。   正说着话的功夫,唐三爷也赶来了。   唐三爷名唐自立,庶出,恩荫入仕,现在是尚宝司少卿,从五品。他官位不高,但为人圆滑,人缘很好。现在唐家四兄弟站在一起,他有两项可称最佳:身上的衣裳饰品最贵;脸上的笑容最夸张。   唐四爷是四兄弟之中唯一尚无功名官职的。不过他生的好,人也洒脱,简简单单的一件葛布道袍穿在他身上,竟也显出了几分出世脱俗、仙风道骨。   “对不住,我来晚了,来晚了。”唐三爷笑容可掬,一迭声的表示抱歉。   “哪里,劳烦三哥来接,小弟惭愧之至。”唐四爷客气。   唐四爷对唐三爷比其余的两位哥哥客气多了,同母异母,差别很大。   唐梦芙一家人被接回了唐宅。   燕京柿子巷深处一处宅院,门脸毫不张扬,进去之后才知道这是三进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燕京不算小了。院子里高高的柿子树、低矮的枣树都挂满了果,或黄澄澄或红艳艳,看上去煞是喜人。   这天唐家人全聚齐了,济济一堂。   唐大爷娶妻良氏,两子两女皆良氏所出:长女唐蔚已经出阁,长子唐沃二十八岁,娶妻小良氏,膝下已有唐恪、唐忻、唐怡三个孩子;次子唐泩二十六岁,娶妻林氏,有唐恒、唐恬两个孩子;最小的便是三姑娘唐芊了,今年十六岁,还待字闺中。   唐二爷娶妻沈氏,他品性风流,除发妻沈氏之外还有几房妾侍,所以他一房人口是最多的:嫡子唐三少爷唐沛,二十六岁,妻陈氏,有儿子唐忬和女儿唐愉两个孩子;嫡子四少爷唐沖,二十三岁,妻韩氏,两人的儿子唐愔已三岁了。庶子五少爷唐浵,二十岁,妻向氏正怀着身孕;庶子六少爷唐潮,今年十七岁,尚未婚配。   他儿子多,女儿也多:二姑娘唐芗已经嫁人了,沈氏嫡出的幼女唐苒和庶出的唐茉都是十六岁,庶出的七姑娘唐茜才十五岁。   唐二爷共有四子四女,孙子孙女也有三个了,真是人丁兴旺。   唐三爷住着妻子顾氏的陪嫁房子,是四兄弟中最宽敞的,他家里人口倒简单,除了他和顾氏之外便是儿子唐汇,女儿唐荭,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两个都是嫡出。   四爷唐自清家里也清爽,总共四口人:他,发妻黄氏,儿子唐汸(字梦龙),女儿唐芙(字梦芙)。   四兄弟久别重逢,这天当然是在家里备了酒宴,为远道而来的唐四爷、黄氏一家人接风。都是自家人,骨肉至亲,男人坐在厅东,女人和孩子坐在厅西,推杯换盏,说说笑笑。   唐梦芙和堂姐们坐在一桌,秀美绝伦,光可鉴人,虽是才逃难到京城的,衣不重彩,饰无金翠,却比一直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堂姐们更加光彩夺目。   席间提到唐四爷一家人这些天的经历,唐大爷、唐二爷把唐梦芙狠狠夸了一通,直说这个侄女人如其名,有福气,真有福气。   五姑娘唐茉不由的撇撇嘴,小声和七姑娘唐茜咬耳朵,“她这算什么有福气?像咱们才是有福气呢,安安生生住在京城,她这一路上担惊受怕差点儿没命!”   唐茜爱吃海参,葱烧海参上来了,唐茜眼里只有美食,馋涎欲滴,“五姐姐你说什么?声音太低了呀,我听不清楚。”   唐茉大为扫兴,哼一声转过头,不看唐茜这个缺心少肺的。   三姑娘唐芊细眉秀目,身材也很苗条,好奇的问着她,“八妹妹,咱们家这些姐妹当中就你的名字里多了个梦字,不知有什么典故么?”   “八妹妹,怎么就你和我们都不一样啊。”四姑娘唐苒也含笑问道:“我们都是单名,你的名字却是两个字。”   五姑娘唐茉中等身材,脸如银盆,身材和脸颊都透着富态,天真的瞪大了眼睛,“听说是做梦都想有福气的意思,不知是不是真的?”   六姑娘唐荭平时就有几分傲慢,今天更是脖颈昂得高高的,骄傲得像只小孔雀一样,听了唐茉这话,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的笑意。   “真的是……做梦都想有福气么?”七姑娘唐茜半信半疑。   五姑娘和七姑娘都是二房庶出,不过五姑娘唐茉身材不高,七姑娘唐茜却身材高挑,两人从外貌上看简直不像一家子的姐妹。   唐梦芙好兴致的舀了一勺虾仁放入口中,清爽弹滑,口感鲜嫩,满口生香,“姐姐们想多了。我单名一个芙字,字梦芙,比姐姐们多了一个字而已。”   “为什么多了一个梦字啊?”唐茉追问。   唐梦芙不觉粲然。   她说的“比姐姐们多了一个字”,指的是梦芙这个字,唐茉却理解为多了一个梦字……   唐梦芙起了促狭之心,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姐姐们有所不知,我和别人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偶尔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譬如说我爹爹赴考前夕,我做过贡院失火的怪梦;譬如说逃难途中,我做过舒州失守的梦,所以我们绕过舒州直接去了金陵……”   “你竟有这个本事。”唐茉登时变了脸色。   唐芊、唐苒等人半信半疑,“真的么?”   唐茜兴奋了,“哎,八妹妹,下个月的考试题目你能替我梦一梦么?”   唐梦芙说的真跟的似的,“值得我做梦的,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言下之意,唐茜的考试题目这等小事,就不要麻烦她了。   唐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八妹妹你好厉害!”   唐茉、唐荭不约而同的撇撇嘴。   什么唐梦芙有福气,能梦到生死攸关的大事,这些都是不足信的。四房怎么可能出来有福气的人呢?   四房一向是最倒霉、最不走运的。   唐尚书六十岁那年,定国公张欩率大军将北胡驱逐至天山,取得瀚海大捷。朝廷因为那次大捷大加赏赐,唐尚书也沾了光,可以恩荫一子入仕。彼时唐自强、唐自齐已经考上了进士,唐自立庶出,当年十六岁,唐自清嫡出,当时十三岁。按理说若有恩荫,当然是嫡子优先,可唐自清他只有十三岁,十三年入仕也太早了,唐尚书恐报上去了有司不批,所以这个恩荫给了庶出的儿子唐自立。   唐自立进了尚宝司任司丞,直接就是正六品。他有了这个官职,人又圆滑可喜,济宁侯便把一个宠妾所出的女儿嫁给了他。虽是庶女,但其生母有宠,陪嫁丰厚,唐自立娶妻之后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出手豪阔,和一般的文官迥乎不同。   而唐自清后来跟着告老还乡的唐尚书回了老家,娶了黄氏女为妻,之后就一直留在唐家渡了,再没机会到京城。为什么呢?他得中了举人才有机会到京城参加会试啊,但他一直不能中举。   四太太黄氏和四爷一样不走运,她是黄家诸女之中最差的。   唐四爷是出生得晚了几年,黄氏却是出生得太早了。她娘家爹黄一鸣如今很风光,诚勇伯、金吾卫指挥使,可黄氏出嫁那会儿她爹还不行呢,就是个金吾卫的千户。黄氏出阁数年之后,黄一鸣在围猎之时从虎口救出皇帝宠爱的九皇子,得到了皇帝的赏赐和赏识,之后就青云直上年年升官,一直做到了金吾卫指挥使,还有了伯爷的爵位。   黄氏娘家的庶妹都比她嫁的好,比她嫁妆多,比她有钱。   唐四爷在唐家最潦倒,黄氏在黄家最落魄,唐梦芙有这样不走运的爹娘,怎么可能真正有福气?她想有福气,也就是在梦里了,所以她叫梦福。 第9章   “四弟妹,你明天得回诚勇伯府吧?”大太太良氏体贴的问着黄氏。   “就是,你这多少年没回京城,既回来了,总得回趟娘家。”二太太沈氏笑着附合。   三太太顾氏相貌艳丽,穿戴得讲究,说起话来声音娇柔,“四弟妹,诚勇伯府就是原来的锦乡侯府。说是伯府,其实和侯府一样富丽堂皇呢。”   黄氏和唐梦芙这一桌紧挨着,笑着问道:“福儿,咱们明天去看你外祖父外祖母好不好?”   唐梦芙听到母亲的声音,回头一笑,“娘,这一路上女儿真是累坏了,咱们歇息几日,过些天您再回娘家好不好?”   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丝撒娇的意味,悦耳动听。   良氏、沈氏、顾氏等人都不觉呆了呆。   这个八姑娘才十四岁,这一笑宛若新荷初绽,清极丽极,真是人间少有的好颜色啊。   “好好好,就依我福儿,咱们歇息几天再回娘家。”黄氏一脸溺爱的答应了。   沈氏忍不住低声问道:“四弟妹,我记得芙儿是许过人家的,不知那户人家如何?”   二房人多事杂,沈氏又对四房的事极不上心,依稀记得唐梦芙是许过人家的,却记不得许给谁了。   想必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提起唐梦芙的婚事,黄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是孙家堡的五郎,名叫孙启风,现跟着他父亲孙司业在国子监读书。”   孙启风的父亲孙璞,是国子监一名从四品的司业,掌儒学训导之政。   “家世倒也清贵。”沈氏听了,有点儿不是滋味。   没想到八姑娘唐梦芙的夫家还不错,公公是国子监司业,清贵官职。沈氏的女儿唐苒也该说婆家了,如果能有孙家这样的门第,沈氏也就满足了。   唐二爷成名很早,二十一岁那年他的大名便出现在杏榜上,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打算做一番大事业。后来外放任县令时得罪豪强,险些丢官入狱,唐尚书当时还在世,设法将他调了京官。这个挫折之后唐二爷便消沉了,现在不过是太仆寺正六品的寺丞。   唐苒是沈氏宠爱的小女儿,若是给唐苒说亲,孙家这样的就很不错了。毕竟孙司业是从四品官员,孙家堡又家大业大,产业颇丰。   “孙五郎生的如何?”沈氏越想,越有些不服气。   唐二爷再怎么着也比唐四爷强,怎么唐梦芙在老家呆着,倒不声不响的和孙家定了亲呢。   黄氏因着含黛的事极不喜孙太太,提起孙五郎也没好气,意兴阑珊的道:“孙五郎我也多年没见了,小时候倒是眉清目秀挺漂亮的孩子,也不知长大之后,是什么样的人品。”   “这么说来,女婿长的也不错。”沈氏更是酸溜溜的了。   沈氏是低声询问的,那顾氏耳朵却尖,听了几句便知道她俩是在说什么事,脸上现出关切之色,“四弟妹,孙家堡离唐家渡不远,你们没和孙家同行么?彼此亲家,这种时候应该同舟共济才是。”   “没有。”黄氏摇头。   “怎么不和孙家同行呢?孙家是始新有名的富户,护卫家丁一定多,和孙家同行,少了多少周折奔波。不用怕麻烦孙家的,八侄女既和孙家定了亲,孙家照顾四弟四弟妹,岂非天经地义?”顾氏推心置腹。   唐茉、唐荭侧耳倾听,这时脸色都有些怪怪的,似乎是想要笑,却不便笑出来。   和孙家定了亲又怎样?逃难这种要命的时候,孙家还不是把四房抛下了,没一点儿亲家的情意。   唐芊、唐苒偷偷瞅了唐梦芙一眼,有些同情。   逃难时候未婚夫一家理也不理,这事既难堪,也怪让人伤心的。   唐梦芙没理会这些,清蒸鳜肉质细嫩丰满,肥厚鲜美,她爱吃。   “八妹妹。”唐茜悄悄拉了她一下。   “鳜鱼有水豚之称,指其味鲜美如河豚,你要不要尝尝?”唐梦芙客气的问她。   “要,要!”唐茜的注意力马上被新鲜肥美的鳜鱼吸引过去了,和唐梦芙一起埋头苦吃。   唐茉见唐梦芙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有些吃惊,“八妹妹,你有没有听到方才的话啊?”   唐荭也难以理解女孩子会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般淡漠这般不在乎,秀眉微蹙,狐疑的瞅瞅唐梦芙。   “鱼肉嫩鲜,清醇味美。”唐梦芙微笑称赞,“几位姐姐快别光顾着说话了,吃鱼才是正经事。”   唐茉、唐荭见她这样,原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脸上都要挂不住了。   唉,唐梦芙自己浑不在意,别人就是表情再丰富,又能奈她何?   黄氏淡淡的道:“我们和孙家没遇着,这一路之上,是和谈郎中的家眷同行的。”   “是吏部考功司的谈郎中么?”良氏颇为惊讶。   “是啊。”黄氏自然而然的道。   良氏、沈氏和顾氏又惊又喜,“这太好了。”   京官每六年考核一次,名为京察。明年就要京察了,这京察是由吏部主持的,考功司负责天下文官的处分及议叙,别看考功司郎中只是五品官员,这个五品官权力大着呢。   谈华和唐大爷是同年,以前也曾在礼部任职,但唐大爷这个人不爱钻营,自从谈华到了吏部任要职之后,便和谈华渐渐疏远了。现在知道四房一家人是和谈华的家眷一路同行的,良氏、沈氏、顾氏不约而同都想到了明年的京察,想到和谈家交往的好处,焉能不喜。   孙家没人再提了,都关心的问起谈家。   知道唐梦芙和谈华的女儿谈音铭要好,良氏慈爱的交代道:“芙儿,你和谈姑娘是患难之中的交情,非比寻常,以后要常请谈姑娘到家里来坐坐,千万不要生份了。”   唐梦芙起身答应,“是,大伯母。”   接风宴之后,该给唐四爷一家人安排住处了,大太太良氏有些犹豫。   柿子巷人口多,本就住得挤,唐四爷和黄氏这一来就更挤了。大太太本来盘算得挺好,唐四爷是唐大爷的亲兄弟,那是怠慢不得的,打算让唐四爷、黄氏住到西边一个小小的跨院。说是跨院,其实太小了,只有一间房,也只住得下唐四爷和黄氏夫妻二人罢了。唐梦龙好办,可以住唐大爷的书房,唐梦芙呢,女孩子也好办,不拘和哪个姐姐合住,也就是了。   大太太觉得她原来的打算挺好,但考虑到唐梦芙要和谈音铭来往,若唐梦芙跟姐姐合住,是不是不大方便呢?   沈氏对大太太的心思浑然不觉,漫不经心的笑道:“芙儿,咱们家住得不宽敞,你晚上怕是要跟哪个姐姐挤挤了。好孩子,委屈你了。”   唐梦芙嫣然,“二伯母说哪里话。芙儿可是逃难到京城的,这一路之上历经生死,别的不敢说,性情倒是豁达了不少,细枝末节已经全然不计较了。再说了,和姐姐合住,便会格外亲近些,何乐而不为?”   沈氏乐呵呵的夸着唐梦芙,“懂事的好孩子。”   大太太见沈氏话已经说出口,也就罢了,挨个看了看几位姑娘。   三太太顾氏未语先笑,“按说我家荭儿那里是宽敞些,本该让八侄女到荭儿那里去住的。不过我家离得远了些,八侄女怕是不大方便呢。”   顾氏这个话,是把唐荭给撇干净了,没她的事了,唐荭唇角轻轻勾了勾。   唐芊语气温柔,“我倒是很想和八妹妹亲近亲近。不过这几天怡儿闹着要跟我一起睡,房里有个孩子,我怕吵着八妹了。”   大太太不由的笑了,“怡儿这孩子也是的,放着亲娘、乳娘都不要,定要缠着姑姑。”   “我喜欢怡儿缠着我嘛。”唐芊撒娇的道。   她们母女俩这么说着话,唐芊也是不可能的了。   唐苒以手掩唇,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我巴不得多和八妹妹亲近亲近呢。只是我这两天身子不大好,时不时的咳嗽,万一过给八妹妹了,那还得了?”   “那可不行。你八妹妹大老远的到了京城,本就水土不服,再和你这一直咳嗽的人住一个屋子,那不是害你八妹妹生病么?”沈氏嗔怪。   唐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的危险也过去了,不用收容这个逃难的八妹妹,这个既带着霉气又美丽出众抢尽人风头的八妹妹了。   唐茉有点慌。她和方才那几位可不一样,人家是嫡女,亲娘就在这里坐着呢,她是姨娘所出,这会儿可没人替她说话。   “我,我这几天也不大舒服……”唐茉一慌,没想出什么好借口,虚弱的、怯怯的说道。   沈氏脸当时就沉下来了。   唐茉这是学着沈氏的亲生女儿唐苒在装病,沈氏焉能不气?   眼看着沈氏就要发脾气了,唐茉心中暗暗叫苦后悔不迭,这时唐茜说道:“我愿意和八妹妹一起住。我今天回去便收拾打扫,一定让八妹妹住得舒心。”   大太太微笑,“这是个好孩子。”   顾氏也夸道:“七丫头很不错。”   沈氏便不多说什么了,只冷冷瞪了唐茉两眼。   唐茉后怕的眨眨眼睛,暗自庆幸。   虽然后怕,唐茉却不后悔。唐梦芙身上有霉运,沾不得啊,要不然唐芊唐苒唐荭她们为什么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不光唐梦芙有霉运,整个四房都是倒霉蛋,没人愿意和四房打交道的。她可不要和唐梦芙一起住。   再说了,唐梦芙不光倒霉,还长成了那个样子。不管哪个姐姐站在她身边都成陪衬了,谁得了失心疯会愿意和她住一起?天天对着唐梦芙那张脸,连照镜子的勇气都没有了啊。   唐茉十分同情七姑娘唐茜。   唐茜却是没心没肺的,开心的很。   黄氏知道大太太的意思是要唐梦芙和唐茜合住,很不高兴,心疼的拉过女儿,“让你爹和你哥哥一起住书房好了,福儿和娘一起睡。”   唐梦芙抿嘴笑,“万万不可。爹和娘分开住可不行。”又笑着说道:“娘,咱们在这里不过暂时住几天,很快就要搬走了,我和谁住都无所谓的。”   “搬走?往哪里搬?”黄氏纳闷。   唐梦芙笑得跟什么似的,“娘,过几天您就知道了。” 第10章   黄氏一开始不相信,“傻孩子,咱们在京城没房子的。”之后却想起近些天的事情,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福儿,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唐梦芙故弄玄虚,“天机不可泄露。”   黄氏嗔怪,“你这孩子,有事只管瞒着娘。”却不再问什么了。   唐梦芙和黄氏商量,“娘,您和大伯母二伯母暂时借个丫头来使,含黛含笑全跟着我,行不行?”   “当然行。”黄氏满口答应。   唐梦芙当晚便和唐茜一起回去了。   到了唐茜房里,唐梦芙大开眼界,“七姐姐,你这简直是个书房啊。”没想到唐茜这个人挺爱读书的,房中除床榻之外便是一张黄杨木大案,案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书册及笔墨纸砚等,书香气十足。   “我的月钱全花在这里了。”唐茜指着那些书册笑道。   “这么爱读书,还想让我替你梦考试题?”唐梦芙纳闷。   唐茜不好意思的笑,“闺学里用功的人太多了,齐艳丽的爹是翰林院的,卢思竹的伯伯是青云书院的山长,家里都有人教,功课可好了。我虽爱看书,和她们还是没法比。”   “爹是翰林院的,闺女叫齐艳丽?”唐梦芙随口问道。   唐茜呆了呆,“名字大概是别人起的吧?”   唐梦芙莞尔。   唐茜身边只有一个大丫头漫喜,一个小丫头放歌,她房间本就不大,再多了唐梦芙和含黛含笑主仆三人,自然是挤的。唐梦芙和唐茜睡一张床,其余的人就只能打地铺了。   “怠慢八妹妹了。”唐茜说着客气话。   唐梦芙一笑,“七姐姐说哪里话,我逃难过来的人,哪怕只有半张床,也非常满足了。”   洗漱过后,唐梦芙和唐茜上床安寝,四个丫头也各自躺下了。放歌才只八岁,明明该睡觉了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小小声的问着含笑,“含笑姐姐,你们从唐家渡到京城,路上好玩不好玩呀?”   含笑咧嘴乐,伸手拍拍她的小脸,“明天详详细细给你讲,现在困了,睡觉睡觉。”   “是,含笑姐姐。”放歌人小小的,在含笑面前格外听话,赶紧闭上了眼睛。   漫喜未免纳闷,“我带放歌两年了,没见她这么听话过。”   含黛微笑,“含笑力气大,女孩子很容易依赖她。别说放歌了,我在含笑身边也特别安心,别看我是姐姐,有时候我也爱听她的。”   含黛一头乌黑如鸦羽的长发散落在枕畔,面容如玉,语笑温柔,好一幅美人图。   漫喜虽同为女子,也是看得心跳加快,“含黛,你真好看。”   “睡吧。”含黛细心的替她掖掖被角。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起来,漫喜让含黛和她一起去火房打热水,含笑要跟着一起去。漫喜耐心劝说,“含笑,放歌还小,姑娘使唤不了,你留下来才是。”   含笑一脸认真,“我们姑娘交代了,不管含黛姐姐去哪里,我都一定要跟着,不许离开她。”   漫喜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唐梦芙的用意,心中很是羡慕,微笑道:“咱们三个人便一起去好了。”   早食过后,唐茜上学才走,五姑娘唐茉差丫头双喜过来了,笑容可掬的向唐梦芙请安,“我家姑娘问八姑娘好。我家姑娘还问含黛姐姐得闲不得闲,若不忙,想烦含黛姐姐过去帮忙做件针线活儿。”   唐梦芙笑了笑,命含黛和含笑一起过去给五姑娘帮忙。   双喜忙道:“不敢麻烦含笑,只需含黛姐姐一人便够了。”   含笑乐了,“这你可就不懂了。我是含黛姐姐的影子,含黛姐姐到哪儿,我便要跟到哪儿的,含黛姐姐生的美,这世上登徒子多,不得不防。”   双喜干笑两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不自然了,“这个,这个……”   含笑摩拳擦掌,“若有登徒子想对含黛姐姐无礼,我这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往死里打。”唐梦芙淡定的吩咐。   双喜打了个寒噤。   八姑娘和八姑娘的丫头都好可怕……   “真的不用啊。就在咱们唐家不出门,哪里来的登徒子?”双喜强笑。   “那可不见得。”含笑大大咧咧的。   不管双喜怎么说,唐梦芙坚持含笑要跟着含黛一起过去。双喜无奈,只好带着含黛、含笑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若是会武功的人,我一个能打三个;若是文弱书生,我一个能打十个!”走在花间小径上,含笑得意洋洋。   双喜打了个啰嗦。   前面是一个月亮门。这月亮门内侧种着几杆青竹,枝影横斜上,随风摇曳,月亮门乃是青石砌成,青石上的石雕是竹、梅、兰、菊四君子,幽芳逸致,清雅淡泊。   自月亮门外转出一名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朱颜玉貌,嘴角噙笑,正是唐家五少爷唐浵。   “给五少爷请安。”双喜赶忙行礼。   两道贪婪的、令人不快的目光在含黛脸上身上徘徊,含黛羞愤交加,如美玉般的面容上泛起薄薄晕红。   含笑一把将含黛拉在身后,两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双喜头皮发麻,忙小声跟唐浵说了两句话,催他快走。唐浵愕然,“什么登徒子?我只是想跟含黛姑娘诉诉衷肠罢了,岂敢有无礼之举?”   “五少爷快走吧,今天是不行了。”双喜偷眼瞅瞅含笑,见含笑拳头攥得紧紧的,气呼呼的瞪着唐浵,心里犯怵,巴不得唐浵赶紧走。   含笑愣愣的,八姑娘又发了话,要是含笑真把唐浵给打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可不好收场,尤其双喜是直接掺和进来的,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双喜急坏了,一直冲唐浵使眼色。   唐浵自打昨天见了含黛之后便魂不守舍的,哪肯就这么走了,小声央求双喜,“我就跟含黛姑娘说两句话。我唐浵今年二十岁,房中只有妻子一人,若含黛姑娘肯跟我,我发誓除了她之外,再不纳第二个了。我是个怜香惜玉的,我妻子性情宽厚能容人,含黛姑娘跟了我,不会委屈她。”   “双喜姐姐,你和五少爷说什么呢?”含笑一声暴喝,如雷吼般。   双喜脑子发昏,“没什么,没什么。”一边敷衍含笑,一边催促唐浵,“五少爷先回去,您这番心意我设法替您转达。”   “你可别忘了。”唐浵交代。   “一定不会忘。”双喜信誓旦旦。   唐浵心有不甘,但含笑虎视眈眈的,含黛低垂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双喜又一直催他走,只好恋恋不舍的去了。   “五少爷说啥了?”含笑追问。   双喜犹豫了下,想道五少爷和五姑娘是母所生,格外亲厚,五少爷既有这个心,五姑娘少不得要助她哥哥遂了心愿,只好拉着含黛含笑的手,把唐浵的心事略说了说,“……五少爷着实是好性子好人品,五少奶奶腼腆厚道,断不会为难屋里人……”   含黛脸涨得通红,甩开双喜,掉头径去。   含笑生气,“想什么呢?我家姑娘早就答应过我含黛姐姐了,要让含黛姐姐嫁人做正经夫妻,我姐姐不做小。”推开双喜,追着含黛去了。   双喜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唐浵舍不得含黛,去而复回,双喜便把方才的话一一说了。唐浵听了,半晌作声不得。   双喜劝道:“五少爷竟是收了这个心思吧。”   唐浵闷闷的,“以含黛姑娘的相貌,若嫁到小门小户,丈夫哪里保得住她?若是高门大户,岂会以她为妻?还是跟了我好。”   双喜没办法,只好答应唐浵有机会再劝劝含黛,唐浵无奈,无精打采的去了。   含黛回去之后气得哭了一场,唐梦芙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似姐妹,少不得温言安抚劝慰。   一边哄着含黛,唐梦芙心想:得尽快搬家了。   柿子巷人多事多,不是久留之地。   唐浵这个人你说有多坏,那倒也未必。他就是个普通男人,看到含黛生的美便生出色心,想要纳为妾室,还自以为这样对于含黛来说已经不错了。却不知含黛根本看不上他,宁死也不会嫁他。   唐梦芙知道母亲性子急,这件事便没有告诉她。   反正她会让含笑看好含黛,不会让含黛吃亏的。   黄氏不止一次提过要回娘家的事,唐梦芙总是笑咪咪的推辞,“回诚勇伯府的事,不着急。娘,外祖父不是快过六十大寿了么?到时候再去不迟。”   “可是,到你外祖父六十大寿的时候客人一定很多,娘想和你外祖父外祖母好好说说话恐怕都不行呀。”黄氏顾虑。   “不可能。”唐梦芙道:“外祖父这是六十整寿,不可能不办;但宁王叛乱还没平定,外祖父是有眼色的人,不可能大办。所以他这六十大寿就是自家亲戚聚会罢了,顶多再加几个至交好友。娘不管有多么话要和外祖父外祖母说,都是来得及的。”   “还是我福儿聪明。”黄氏虽然思念父母,但唐梦芙坚持,她便也不反对。   谈音铭回京之后不过歇了两天,便到柿子巷找唐梦芙了。   因着谈音铭的父亲是谈华,大太太、二太太都对谈音铭非常热情。   唐梦芙和谈音铭都是头回到京城,想出去逛逛,大太太满口答应,“天下脚下,繁华热闹处和别处不同,极应该见识见识的。”很痛快的给唐梦芙派了辆马车,还让三姑娘唐芊陪着她俩一起去。   四姑娘唐苒和五姑娘唐茉也在家里闷在慌,都说要陪八妹妹、谈姑娘逛逛,唐梦芙无可无不可,几人遂一起出门。   京城市肆繁华,唐梦芙、谈音铭等人一家一家铺子挨着逛过去,大开眼界。   路过三味书屋,唐梦芙想起唐茜念叨过这家书屋常有新的游记发行,新奇有趣,便和谈音铭等人一起进去了,想挑本新书送给唐茜。   谁知她在书屋这种风雅之所却遇到了两个煞风景的人。 第11章   唐梦芙给唐茜挑了两本新出的游记,也给她自己买了几本闲书,唐茉却要给她五哥买本时文,不巧此书暂缺,唐茉便交了定金,留下地址,“若书到了,送到柿子巷唐宅。”   留过地址,唐茉亲热的叫着谈音铭,“谈姑娘,咱们走吧。”又招呼唐芊、唐苒和唐梦芙,“三姐姐,四姐姐,八妹妹,咱们到别处逛逛。”   “原来这便是唐八姑娘。”唐茉话音才落,众人耳边便传来一声冷笑。   这是女子的声音,明明音质很好,清脆娇嫩,却透着说不出的放肆、傲慢,以及轻蔑和不屑。   听声音便知道来者不善。   众人心中一凛,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书屋门前站着位年约二十出头、衣着艳丽的少妇,方才冲着唐梦芙冷笑的,正是此人。   这艳丽少妇身边还站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材挺拔,容颜俊美,那神色却和艳丽少妇如出一辙,傲慢自负,目中无人。   唐梦芙心里一沉。   这艳丽少妇她认识,是孙家堡已经出阁的姑奶奶孙启平。这孙启平嫁到了王家,婆婆正是王十五娘的母亲阎氏。   王十五娘,便是已经和唐梦龙退过婚约的那女子了。   阎氏在唐家弄了个没脸,孙太太差人到唐家讨要含黛也被驳回了,而且阎氏和孙太太后来都气病了,孙启平若是因此含恨在心要和唐梦芙吵架,那是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   而那站在孙启平身边的青年,和孙启平眉眼之间有两三分相似,唐梦芙虽然这几年没见过他,但依照年龄推算猜测,应该是她的未婚夫,孙家堡的五郎孙启风。   孙启平和孙启风看着她的眼神都是鄙视中带着厌恶,所以这姐弟二人对她到底有多不满?   “敢问您是……”谈音铭、唐芊等人都不认识孙启平,愕然问道。   孙启平丹凤三角眼圆睁,柳叶吊梢眉倒竖,“好你个唐八姑娘,你自己倒是太太平平全须全尾的逃到京城了,你的婆母呢?你把她老人家置于何地?!”   孙启平十指纤纤,指甲上涂着红艳艳的丹蔻,伸手怒指唐梦芙,这便骂起来了。   来书屋的应该是斯文读书人,但遇到热闹也和市井之人一样酷爱围观,孙启平一开骂,立即围上来不少闲人。   众目睽睽之下,唐芊、唐苒和唐茉脸上热辣辣的,又是害羞,又是生气。   谈音铭蹙眉道:“这位太太,有话好好说。”   孙启平横了谈音铭一眼,见她生的虽美,身上的衣裳首饰样式却不是京里时兴的,便把她归入了乡村土包子的行列,很是不屑,“我和唐八姑娘说话,不相干的人莫要插嘴。唐八姑娘,你还好意思站在这里啊,大难临头,你只管自己逃命,扔下婆母不理,像你这般贪生怕死之人还有什么脸活着?我若是你,羞也羞死了!”   含笑是跟在唐梦芙身边的,听了孙启平的话大怒,“姑娘,我去抽她!”   唐梦芙伸手制止,“含笑,她若动手,自然用得着你。可她现在她只是动口。”   “是,姑娘。”含笑虽然正在气头上,还是很听话。   孙启平越骂越凶,唐梦芙示意谈音铭、唐芊等人不要出声,自己却缓步向前,“这是王家的十七少奶奶吧?多日未见,所幸十七少奶奶风采依旧。”   语气娇柔温雅,就像在和孙启平闲话家常一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孙启风眼眸中闪过惊艳之色。   他在童年暑期曾经见过唐梦芙,依稀记得他的未婚妻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娃娃,却不想长大之后会如此出色,纤稼合度,芳泽无加,孙启平那艳丽的相貌硬是被唐梦芙衬得成了庸脂俗粉,凡桃俗李。   孙启平气得脸通红,“呸,你倒会装没事人!唐小八,你现在安安生生的站在这里,我母亲却还在豫章受苦,你对得起她老人家么?”   “王十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唐梦芙小脸一板,语音清脆,“你的母亲还在豫章受苦,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做儿女的应该感到惭愧么?”   唐梦芙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又黑又亮的明眸之中满是诧异和惊奇,“令堂在豫章受苦,你们……你们……你们还在京城待得住么,还不赶紧动身南下,到豫章接人?王十七,你说起话来好像很是冠冕堂皇的,做起事来却很不地道!”   “你竟敢叫我王十七!”孙启平气得脑子发昏。   唐梦芙斜睇孙启平,神色间是睨睥一切的傲慢,“你敢叫我唐小八,我为什么不敢叫你王十七!”   孙启平气得直啰嗦,一把拉住站在她身边的孙启风,“弟弟,你看看唐家这疯女子!”   “你懂不懂得尊重长姐?”孙启风终于开了口,斥责的道。   他觉得唐梦芙真是太不懂事了,孙启平是他的姐姐,哪有弟妹在长姐面前放肆的道理?   “我只懂得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唐梦芙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咬音清晰。   “你……”孙启风一直语塞,颇感狼狈。   “你只顾自己逃命,抛下了我娘,抛下了你的婆母!”孙启平纤纤玉手指着唐梦芙,眼睛快和指甲上的丹蔻一般红了。   “怎么能抛下婆婆自己逃命呢?”旁边就有几个男人议论起来了。   唐梦芙讥讽的一笑,“你们孙家堡一向有着很好的名声。这好名声的由来,和孙家的男子没太大相干,都是孙家的义妇、节妇、烈妇赚来的吧?我却没想到,你们孙家不光要靠着已经过门的媳妇赚好名声,现在变本加厉,连没过门的媳妇也不放过了。”   “说了半天还没过门啊?”旁观者中有人觉得不对劲了,“都还没过门,姑娘还在娘家,怎么带着婆婆逃难?”   “谁说我们孙家连没过门的媳妇也不放过了?”孙启平面红耳赤。   孙启风皱眉,“不许胡说。”   他用责备的、警告的眼神看了唐梦芙一眼。   他是唐梦芙的未婚夫,天然的对唐梦芙有权威。他相信,只要他拿出男子汉大丈夫的威风来,唐梦芙肯定是要害怕他的。   唐梦芙哼了一声,“方才是谁指着我、骂我,说我只顾自己逃命扔下婆母不理的?你们孙家若不是连没过门的媳妇也不肯放过,焉能有方才的混帐话?!”   “你……你大胆,我们孙家容不得你这样的媳妇,一定要休了你!”孙启平恼羞成怒。   “你呢?”唐梦芙不理会孙启平,明眸如水,看向孙启风。   孙启风犹豫不决,孙启平急得推他,“弟弟,你不许胳膊肘往外拐!”   孙启风有些为难。   唐家这位八姑娘眼睛清澈明净,漂亮得让人心动,可她的目光太明亮了,既没有柔情,也没有羞涩,更没有畏惧。   不行,不能惯着她,她得知道畏惧恭敬才行。   没过门的媳妇,也得好好教,她不能不知道天高地厚。   孙启风狠狠心,凝视唐梦芙,沉声道:“你若还像方才似的骄横无礼,我便会休了你。”   周围一片惊呼声、倒吸冷气声。   孙启平得意昂头,用胜利者的姿态打量唐梦芙,“女人被休,这辈子算是完啦。唐小八,我等着看你哭!”   唐芊、唐苒急得不行,“怎么能休妻呢?只不过是口角而已,怎么就要休妻呢?”   唐茉快哭了,“不要啊。八妹妹若被休,姐姐们的名声都会被她连累的……”   唐茉想冲上去阻止,“不要啊,一定不要啊……”   含笑眼疾手快拦住她,“我家姑娘说了,吵架她一个人就够了,不用人帮忙。”   唐茉:…………   我不是要帮她吵架,我是要劝她低个头,别真的被孙家给休了。她一个人被休不打紧,会连累到别人的,懂不懂?   “休了你!”孙启平扬眉吐气,大声宣布。   孙启风忍耐的看着唐梦芙,“休得再要骄横无礼。如若不然,我只有休妻。”   一抹笑意自唐梦芙嘴角漾开,如水芙蓉徐徐绽放,清丽难言,“孙家的人都和你们姐弟二人似的不清不楚么?王十七,孙五郎,我们只不过是定过婚约而已,并未成亲,所以你们孙家现在后悔了,那叫退婚,不叫休妻,懂不懂?”   竟然好整以暇的教训起孙启平、孙启风姐弟二人。   “退婚就退婚!”孙启风被激怒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唐梦芙星眸愈加明亮,非但没有一丝颓废之意,整个人反倒喜孜孜的,“那咱们可说好了呀,退婚!一定退婚!谁不退谁是龟孙子!”   “谁不退谁是龟孙子。”孙启风不甘示弱。 第12章   话一出口,孙启风就后悔了。   对面的少女笑容狡黠,小狐狸一般聪慧可喜。   这个笑容,他不是第一回看见。   那时候他还小。夏日炎炎,垂柳依依,池塘清清,白白胖胖的小女娃娃手叉小腰挑衅,“跳就跳,谁不跳谁是龟孙子!”他血往上涌,任性大叫,“谁不跳谁是龟孙子!”就要往池塘里跳。   母亲匆匆赶来,把他给抱住了。   母亲很是抱怨,“小孩子闹着玩,也没有要往水里跳的道理。”祖母呵呵笑着打趣他,“我家小五这是头回为了小姑娘要跳水吧?”他羞得小脸通红。   偷眼看那小女娃娃,她祖母已在抱着她心肝儿肉的哄着了。她自她祖母怀里探出小脑袋,冲他吐吐舌头。   她的舌头是粉色的,很可爱,但她这个人太可恶啦。   后来祖母做主,他和这个既可爱又可恶的小女娃娃定了亲。   母亲是不大欢喜的,他却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乐意还是不乐意。   不过,反正已经定了亲,那他长大了肯定是要娶她的。   他没想过退婚,没想过娶别人。   他方才是逼不得已放了狠话,但他不是真想退婚,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她太嚣张了。   唐梦芙哼了一声,招呼着谈音铭、唐芊等人跟着她扬长而去。   孙启风离开书屋的时候,失魂落魄的。   他就是想振振夫纲,没想真的退婚……   “弟弟你别没出息,退了唐小八,咱们娶更好的。”孙启平恨铁不成钢。   孙启风平时很听长姐的话,这时心中却生出不舒服的感觉。   孙启平也不回王家了,带着孙启风回到位于兰花巷的孙府,添油加醋向孙司业诉说了一番,“……唐小八不知悔改,说要退婚……”   孙司业不悦的皱起眉头,“平儿,为父知道你对唐家一向不满,你不会是对唐家姑娘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吧?”   “女儿没有。”孙启平忙辩解。   孙司业道:“风儿,你说。”   孙启风略一犹豫,孙启平忙央求的看了他一眼,孙启风心里到底是向着姐姐的,道:“唐家姑娘养得委实娇气了些,女孩子家过于任性,究竟不好。”   他说的倒不是违心话。他没想真的退婚,但唐梦芙太娇纵了,这个脾气必须压一压。   如果唐梦芙现在这样的性情嫁进来,婆婆、大姑姐都要被她压一头,孙家唯她独尊了。   孙司业更信任儿子,听孙启风这么说,点头道:“为父知道了。”   孙司业亲自到柿子巷拜访。   柿子巷,唐茉一路之上都在劝唐梦芙,“八妹妹,你可不能真的退亲。你若退了亲,连姐姐们的名声也会被带累了。”   唐苒也忍不住道:“八妹妹,孙家可算是始新的富贵人家,孙司业官职又不低,这门亲事不错了。”   唐芊迟疑,“方才话都已经说到那个份儿了,这婚事若想不退,除非有一方低头。可孙五郎不像是肯低头的人……”   “祖父在世的时候一直教我,人不可无风骨。”唐梦芙正色道。   唐芊叹息,“八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   唐茉着急,“明白什么了……”   唐苒不耐烦的横了唐茉一眼,唐茉背上一凉,一句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这种事谈音铭不好多开口,只握着唐梦芙的手拍了拍,神色间满是担忧和关切。   唐梦芙温柔一笑,也拍拍谈音铭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到了分岔路口,谈音铭便和唐梦芙等人分别,回谈家去了。   回到柿子巷,唐梦芙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唐四爷、黄氏,“……爹,娘,孙启平和孙启风姐弟二人对我的态度是一样的,没有丝毫尊重之意。”   “芙儿的意思是要退婚?”唐四爷跟她确定。   “自孙家上门索要含黛开始,我已经有了要退婚的意思。”唐梦芙对着自己的父母,自然是直言不讳。   黄氏恨恨,“退婚就退婚。孙太太那样的婆婆,我实在不愿让福儿嫁过去。孙启风本人也不尊重福儿,这桩婚事更是没有可取之处。退婚可以,我只恨孙家为什么早不提退婚的事,若在豫章便退了婚,那福儿现在已经……”   “已经怎样啊?”唐梦芙好奇的看着她。   “不怎样,不怎样。”黄氏勉强笑了笑。   既然已经拒绝过张勆,那就不要告诉女儿了,徒增烦恼。   齐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张勆那样的身份,婚事被拒绝过一次,哪还会再提第二回?唐家是女家,身份地位又和国公府、张勆差着十万八千里,也不可能主动提。所以,唐梦芙和张勆算是没缘份了。   想到唐梦芙错过了张勆那样年轻俊美的青年将军,黄氏可惜得不得了。   “福儿,退了孙家的婚事,爹娘慢慢给你挑人家。穷一点儿也不相干,夫婿定要爱护你、尊重你,狂妄自大不把你放在眼里的,说啥咱也不要。”黄氏安慰宝贝女儿。   “女儿知道了。”唐梦芙一脸乖巧。   孙司业来访,唐四爷出面招待他。   孙司业没见到唐四爷之前,是打算和这位亲家讲讲道理的。等到见了面,孙司业却想他自己是朝廷官员,唐四爷还只是个秀才,若他直言相告,未免有挟势欺人之嫌,语气异常和缓,“小女今日在书屋和令爱碰了面,年轻人少不更事,言辞龃龉。下官想挑个好日子,让令爱和小女见个面,尽释前嫌,重修旧好,四爷以为如何?”   唐四爷道:“当时令郎也在,那样的话都说出口了,孙家和唐家若再做亲家,有何意思?在下的意思,不如依着孩子们,将婚事退了吧。”   孙司业色变,“唐四爷,你真的要退婚?”   唐四爷道:“我意已决。”   孙司业黑了脸。   孙司业已经做到了国子监司业之职,亲家唐四爷还只是个秀才,要说孙司业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那是谈不上的。但这门亲事是孙老太太在世时候定下来的,孙司业是孝顺儿子,也没想过要退婚。当然了,唐家姑娘必须得是个温柔贤惠的,若过于娇纵,还没过门便对大姑姐无礼,那可不成。孙司业一退再退,真的到了唐家,也没提要唐梦芙赔礼道歉,哪想到唐四爷倒执意退婚了,真正岂有此理。   孙司业本来对唐四爷没什么想法,现在却有些不满了。这位唐四爷就因为他的闺女和夫家大姑姐口角几句,便执意退婚,这闺女也养得太娇了吧。   这样的闺女若是嫁到孙家,还不得家里上上下下都捧着宠着么?伺候不起。   退婚就退婚吧,反正不是孙家的错。   孙家并没有嫌贫爱富,没有嫌弃唐家,是唐家太娇惯女儿了。   “既然四爷执意如此,下官无话可说。”孙司业板着脸,语气生硬。   “这是婚书。”唐四爷将随身带着的婚书取了出来。   既然要退婚,原来的婚书当然是要拿出来毁掉的。   孙司业有些尴尬,“我家的婚书在原籍,这次遭逢大乱,不知有没有失落……”   “无妨。”唐四爷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提议道:“咱们亲笔写下退婚文书,声明原来的婚书作废,效用也是一样的。”   孙司业见唐四爷如此急于退婚,怒气暗生,“好,我这便亲笔写下退婚文书。”讨了笔墨,说明孙、唐两家当年结亲之时两个孩子年纪尚小,长大成人后禀性不合,孙唐两家情愿退婚,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孙司业虽有怒气,考虑到两家是同乡,孙老太太、唐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又彼此交好,所以言词还是很克制的,退婚的原因含混委婉,虽然没有归责于孙家,却也没有指责唐家。   唐四爷拿过退婚文书看了,并无异议,也写了一份退婚文书给孙家。   唐侍郎回家了,还带了礼部两位同僚回家做客,唐四爷便央那两位同僚做了现成的证人,劳烦他们在退婚文书上签了名。   孙司业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拿着退婚文书走了。   唐侍郎莫名其妙,“好好的为什么退婚?”唐四爷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讲了讲,唐侍郎呆了半晌方道:“如此,退了也好。”   --   张勆挥军南下,九月二十日那天,攻陷豫章。   舒州知府杨应全真是太不幸了,他是九月十九日大开城门投降宁王的。   如果能再多支撑一天,他的名声、性命、官位就全保住了。   宁王进到舒州城不过短短一天,老巢豫章失守,宁王心神大乱,回师救援,五天之后他在豫章城外和张勆所率军队相遇,张勆亲手将他生擒活捉。   宁王及其世子、郡王一个也没逃掉,投降宁王的官员包括杨应期杨应全等人,张勆全部抓了,不日将押解回京。   中军营帐之中,张勆一人在烛下独坐,研究着一张军事舆图。   伙夫送来一盘雪白的、又大又圆的馒头,“将军,蒸好了。”   张勆目光从舆图移到馒头上,道:“太大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伙夫唯唯诺诺,“是,将军,小的明白了。”忙奔出帐外,重新忙活去了。   伙夫再次端进来的,便是一盘异常小巧可爱的馒头了。   张勆无语。   也不至于小到这个地步吧?   “太小了。”半晌,张勆方嫌弃的道。   伙夫心中惴惴,“是,是,太小了。”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再次奔出帐外。 第13章   张勐自外进来,规规矩矩禀报过军务,之后一屁股在张勆身边坐下,“六哥,累死我了,容我歇会儿。”   张勆:“早说了你吃不了苦。”   张勐不服气,“我怎么就吃不了苦了,这回不也跟着你平叛了么?杨应期这个混蛋想逃,还是我亲手抓回来的呢。”   “功劳不小。”张勆头也不抬,安抚的道。   张勐往张勆身边凑了凑,“六哥,你小心着点儿啊,我可是听我爹我娘说了,这回你抓了杨氏两个娘家兄弟,她脸上挂不住,正在定国公府闹呢。”   张勆凝神看着舆图,好似没有听到张勐的话一样。   张勐早习惯他这样了,也不当回事,自顾自往下说,“我爹说这个杨氏掀不起浪花,不用理,我娘却说得提防着,这些年来她不光迷惑了定国公,现在太夫人也开始能听得进去她的话了。要是太夫人也被她哄住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张勆本来要指向舆图的手在在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优美而有力量感。   张勐一下子来劲了,精神抖擞,“六哥,我说的话重要吧?你也听进去了吧?六哥你要警觉,不能掉以轻心,杨氏那么坏,太夫人年纪又大了,要是太夫人耳朵根子发软,任由那个杨氏给你挑门不如意的亲事什么的,可就把你坑惨了。不如你先下手为强,把婚事定下来吧,咱们的亲戚里头,十个小表妹至少有九个愿意嫁给你,她们都说你有英雄气概,为了嫁给你,连杨氏那样的恶婆婆都不怕,就算以后要受杨氏折磨、和杨氏斗智斗勇,统统都认了!”   张勆缓缓道:“我不会让我妻子这样的。”   我娶她回家,不是让她和杨氏斗智斗勇的,更不可能让她受杨氏折磨。   张勐嘿嘿笑,“小表妹们没看错你,六哥你就是有英雄气概。”他挠挠头,偷眼看张勆,“不过六哥,你要是真娶媳妇儿,还是想想沅表姐吧。沅表姐今年都十八了,一直在等你……”   张勆脸沉了下来。   他容颜俊美,年轻又轻,这时整个人却透出跟他年龄不相称的锐利和煞气。   张勐本来是歪歪扭扭坐着的,一个激灵,一下子坐直了,“六哥,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不敢再在这煞神身边坐着,起身想溜。   伙夫端着一盘雪白松软的馒头进来了。   张勐随手想顺一个走,一根筷子从背后飞过来,准确无比的打在他手上,张勐疼得直咧嘴,哀嚎道:“六哥你啥时候这么小气了?”抱头鼠窜。   这回张勆没有挑剔,把馒头留下了。   伙夫暗暗松了口气,退出去了。   馒头白白的,软软的,张勆拿起一个轻轻握在手中,不大不小,正好。   柔软香甜的感觉袭过心田,他俊美冷峻的眉目,渐渐和煦,渐渐温柔。   --   唐梦芙和孙家的婚向心田事退了之后,大太太、二太太暗地里颇有怨言,“家里有个退婚的妹妹,名声不好听,姐姐们都被她带累了。”“孙司业官职不低,孙家堡家大业大,孙五郎又才气纵横,这样的夫婿还不满意,想嫁到哪儿?皇宫内院,还是公侯府邸?”   她们虽有怨言,无奈唐侍郎、唐寺丞都是向着唐四爷的,“四弟说退,那就退了吧。放着芙儿这样的人才,难道找不到更好的人家?”   大太太、二太太没好气。唐芊、唐苒哪个不比唐梦芙要强,她们还找不到比孙启风更好的夫婿呢,何以见得唐梦芙能?这些男人们真是读书读做傻了,不通世务。   唐梦芙并不理会这些。   到了诚勇伯六十大寿的日子,唐梦芙和唐四爷、黄氏带着含笑去了诚勇伯府。   唐梦龙没去,含黛也没去。   连车夫也没向大太太借用,含笑赶车去的。   “福儿,你给你外公准备的什么寿礼啊?”上了车,黄氏问唐梦芙。   唐梦芙自十岁起便开始帮着黄氏管家了,亲戚之间的来往节礼她常常帮着打点,这回她主动请缨,让黄氏把置办寿礼的事交给她,黄氏自是答应了。   唐梦芙办事,父母向来放心。这不,直到上了车,黄氏才想起来问这个。   “芙儿,寿礼是什么?”唐四爷也好奇。   诚勇伯有三个女儿,黄氏是长女,也是唯一的嫡女,其余的两个都是诚勇伯妾侍包氏所出。黄二丫出嫁的时候诚勇伯已经立功受赏,嫁的是莫将军的庶子莫霄;黄三丫出嫁的时候诚勇伯已经封了伯爵,仕途大好,所以黄三丫风风光光的嫁到了永宁侯府,是侯府的少夫人。   今天诚勇伯过寿,已经出嫁的女儿自然都要回娘家,这个时候少不了比比寿礼。唐家若是比财力,那是连莫将军府、永宁侯府的小指头也比不上的,唐梦芙会给诚勇伯准备什么样的寿礼,唐四爷还真是想像不到。   唐梦芙嘻嘻一笑,“到时候就知道啦。”   唐四爷、黄氏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勉强,“芙儿办事,爹娘放心。”   到了诚勇伯府门前,门房一听说是大姑奶奶和大姑爷来了,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了。   他在黄家做门房十几年了,大姑爷、大姑奶奶,这还是头回听说、头回看见!   门房赶忙进去通传。   一层一层报到宴客的大花厅,诚勇伯听了惊讶,“大丫儿回来了?”诚勇伯夫人左氏是黄氏的亲娘,听说女儿女婿到了,那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十几年没见,也不知大丫儿现在咋样了。”就要下地去接,诚勇伯一把按住她,“你在这儿等着,这么多客人呢。”   左氏不乐意,“什么客人,你说不能大操大办,今天请的不全是自己人么?”   大花厅里很宽敞,里面的人除了诚勇伯府的人之外,就是女儿女婿、外孙子外孙女,还有诚勇伯的几个族弟,几个至交好友,再没旁人了。   “总之你坐着吧。”诚勇伯不许她出去。   左氏伸长脖子往外看,“大丫儿,我的大丫儿。”   左氏五官脸庞都生的很好,现在虽然老了,也可以看得到年轻时候是位美人。不过她这风度仪态和京城里的贵妇就没法比了。   花厅西南角一张八仙桌旁,一位身穿玫瑰红罗衫、十三四岁的少女抿嘴笑了笑,以扇遮面,和身边珠光宝气的贵妇小声说话,“娘,您瞅瞅这位伯夫人,嘻嘻。”   贵妇横了她一眼,“说话行事小心着些,记着你的身份,你可是侯府千金。”   这贵妇自然是诚勇伯嫁入侯府的女儿黄三丫,那少女是她的女儿秦秀清。虽然黄三丫嫁的不过是永宁侯府一个不起眼儿的庶子,秦秀清在永宁侯府的姑娘当中也不出挑,但到了黄家,到了诚勇伯府,这母女二人就矜持骄傲起来了,自以为高人一等。   黄三丫一向以侯府少夫人自居,她丈夫秦悟在永宁侯府排行第九,她便是九少夫人。   秦秀清乐了乐,“知道了,娘,我记着呢。我是侯府千金,仪态教养必定是一等一的。对了,娘,方才丫头来通报说大姑奶奶、大姑爷到了,就是那位一直住在乡下的大姨母么?”   “可不就是她。”提起黄氏,九少夫人便没好气,“比我大着几岁,从小到大,她可没少欺负我。”   秦秀清一听,登时柳眉倒竖,“她没少欺负您啊?那咱们今天也欺负欺负她,给您出口气。”   “别胡闹。”九少夫人嗔怪。   口中虽嗔怪着,九少夫人却舒心的笑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的她可比黄氏风光多了,那个没出息的乡下妇人,她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秦秀清见九少夫人似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忙趁机柔声央求,“娘,您想法子替我弄份齐国公府的请贴呀。秦秀莹、秦秀明都去了,我若没有,她们不得笑话死我。”   九少夫人眼睛盯着厅门口,心不在焉,“回头再说。”   秦秀清着急,“再晚就来不及了呀……”   唐四爷、黄氏和唐梦芙一家三口进来了。   唐四爷一身布衣,朴华无华,但唇红齿白,举止洒脱,给人以文士风流、倜傥不群之感。黄氏已经不年轻了,杏眼桃腮,明眸皓齿,依旧是位美丽的妇人。这家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唐梦芙,十四五岁的年纪,面目间稚气犹存,但身材高挑,秀美绝伦,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犹如出水芙蓉一般。   唐梦芙衣着极其普通,乌黑的头发之上更是连首饰都没戴,但天然一段风流体态,难描难画。   见了她,才知道什么叫做荆钗布裙,不掩天姿国色。   她五官生的极美,肤色尤其漂亮,比甜白瓷更莹润光洁,比绵白糖更白皙细腻。   她确实应该姓唐,一位蜜糖般的娇美少女。   大厅中本来有些暄闹,她进来之后,却很神奇的静寂下来。   “她就是乡下大姨母的女儿么?”秦秀清连她心心念念的请贴都抛在脑后,眼睛盯紧了唐梦芙。 第14章   她怎么会这么好看,仪态这么出众。   秦秀清一向以侯府千金自命,就是在诚勇伯府的表姐妹们面前都是有优越感的,但是看到唐梦芙这样的容貌,这样的举止,她想自高自大自鸣得意也不行了。   这位从唐家渡才来到京城的八姑娘,不光生的标致,风姿如同美玉名花一般光彩照人,而且气度不凡,温雅端丽,腹有诗书气自华。   秦秀清一见到唐梦芙,就觉得她自己被比下去了。   但秦秀清心中很快升起屈辱之感,她是堂堂侯府千金,唐梦芙不过是才从豫章来到京城的姑娘,穷酸得很,她无论如何也比唐梦芙强!   “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真寒酸。”秦秀清一脸厌弃。   “可不是么。”九少夫人皱眉。   黄氏气色倒好,唐四爷风流倜傥,唐梦芙长的还不错,但这家人太寒碜了,这穿的戴的都是什么?拿不出手啊。   诚勇伯夫人见到黄氏,什么也顾不得了,以一种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敏捷体态扑过去抱了黄氏,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了,“大丫,娘想你啊。”   黄氏也哭了,“娘,女儿也想你。”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哗哗掉眼泪。   唐四爷、唐梦芙少不了要劝上几句,诚勇伯夫人的儿媳妇胡氏和陆氏也带着女孩儿们过来相劝,“母亲,大妹妹,母女相见是喜事,况且今天是公公六十大寿的大喜日子,快别这样了。”   四姑娘黄宝珠,五姑娘黄宝珞,六姑娘黄宝琴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黄母珠扶着诚勇伯夫人,温言软语的道:“祖母,您和大姑母这样,怕是把咱家的小客人给冷落了呢。这位定是大姑母家里的芙妹妹了,祖母您瞧瞧芙妹妹,这小模样长的多像大姑母,多像您。”   诚勇伯夫人忙抹抹眼泪,“宝珠这个话太对了。大丫儿,咱不哭了,让娘看看你的宝贝闺女。”   “外祖母,我是芙儿。”唐梦芙甜甜的道。   诚勇伯夫人仔细看了唐梦芙两眼,心花怒放,“大丫儿,你闺女长的可真俊呀。”   黄氏接过唐四爷递过来的帕子擦着眼泪,得意洋洋,“娘真有眼光,我家福儿就是长的好看,但凡见过我家福儿的人,就没有不夸她的。”   九少夫人和秦秀清也慢悠悠的踱过来了,闻言一齐撇嘴。见过你家福儿的人都夸她,问题是她才见过几个人?   黄二丫也带着她女儿莫允文过来了。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收了眼泪,唐梦芙由父母领着拜见了外祖父、外祖母,又见过舅母、姨母,又和表哥表姐等人一一寒暄见礼。诚勇伯夫人纳闷,“梦龙呢?梦龙怎地没来?”黄氏推说唐梦龙身子不大爽快,在家里静养,改天再来拜见外祖父外祖母,诚勇伯夫人连道可惜:“要过些天才能见着我的外孙子了。”   诚勇伯夫人拉着唐梦芙瞅了又瞅,不知道怎么喜欢好了,命人取出两支点翠金钗、两幅珍珠耳环做见面礼,“这是外祖母专门留着的好东西,配我们福儿。”   诚勇伯把唐梦芙叫过去打量了一番,露出满意的笑容,“福儿可比你娘小时候斯文多了,这孩子一准儿喜欢读书写字。”命人到他书房取了两方端砚给唐梦芙。   这两方端砚均是上品,石质细腻娇嫩,石色为玫瑰紫,却透着丝丝幽蓝,古朴凝重,名贵之极。   更难得的是,这两方端砚上方雕刻的都是出水芙蓉,雕工甚为精美,暗合了唐梦芙的名字。   秦秀清又是不屑,又隐隐有些嫉妒。诚勇伯是武人,书房就是个摆设,但他对于书房里的东西是格外爱惜格外珍视,像今天这样拿出两方端砚来给晚辈做见面礼,之前是没有过的。   诚勇伯大儿子黄铎在山海关任参将,二儿子黄钧在西山大营练兵,庶出的三儿子黄钰前些天才打通了门路到宫里任侍卫,今天当值,三个儿子竟然全不在家。   黄铎的妻子胡氏,黄钧的妻子陆氏,以及嫁到莫将军府的莫三太太,嫁到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都夸奖了唐梦芙一番,送的见面礼无非是钗环戒指之类。黄氏送给小辈们的见面礼却是唐梦芙早就准备好了的,都是楠木书匣。   金丝闪耀,辉煌绚烂,缕缕清幽楠香,这样的见面礼既朴实又珍贵,且书香气十足。   九少夫人没想到黄氏竟能拿出这样的见面礼,呆了呆之后才想到唐家渡老宅之中是种有两株小叶嫩蒲柴的,这些楠木书匣必是黄氏用小叶嫩蒲柴的树枝所制成,就地取材,丝毫也不费功夫。   真会省钱,真会省事。九少夫人想通了其中关节,心中生气。   “‘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唐梦芙笑容甜美的向诚勇伯道谢,“外祖父真是风雅,这端砚以老坑端石随形雕就,紫色娇嫩美艳,背面随形雕刻云纹,飘渺简约,清雅之至。这么好的东西外祖父就送给我了,芙儿受之有愧。”   诚勇伯哪懂得这些,听唐梦芙说得这么好,不由的哈哈一笑。   唐梦芙笑得更甜,“外祖父,我自打十岁开始便开始帮着我母亲管家了。这几年逢年过节的书信全是我写的,节礼也是我选的。外祖父,去年您过寿我送您的是两支楠木透雕如意,那如意您喜不喜欢啊?”   诚勇伯愣了愣。   他不记得去年过寿的时候大女儿家里有寿礼送过来。   他也不记得逢年过节大女儿送过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以为大女儿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就不管爹娘了。   诚勇伯说不出话来。   楠木透雕如意?听起来是好东西,怎么他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诚勇伯疑惑的看向他的夫人,诚勇伯夫人迷糊了,“我都多少年不管家了,你看我做什么?”忙招手叫大儿媳妇胡氏,“你快说说,福儿去年送来的寿礼是怎么回事。”   胡氏脸上闪过慌乱之色,吱吱唔唔,“媳妇稍后便去查,便去查。”   胡氏慌得额头都出汗了。   诚勇伯夫人皱眉,“我外孙女送来的寿礼你都不记得了,也不知你这家是怎么当的。”   诚勇伯夫人在责怪胡氏,诚勇伯可比他的夫人精明多了,呆了片刻,便知道这件事不对劲。这里除了诚勇伯府的人,还有女儿女婿,还有族里的兄弟,家丑不可外扬,不能再当着大家的面问下去了。   “芙儿,楠木透雕如意外祖父很喜欢。外祖父这儿还有几刀上好宣纸,白放着也可惜了,芙儿拿去使吧。”诚勇伯笑道。   唐梦芙是什么样的聪慧孩子,诚勇伯哪会看不出来?诚勇伯这话明显是有安抚的意思了。   唐梦芙笑咪咪,“多谢外祖父。外祖父,这端砚和宣纸您先替我收着好不好?我和我爹娘哥哥现在借住在我大伯家里,和我七姐姐同住一间房,太挤了,东西没地方放。”   诚勇伯脸色可就不大好了。   诚勇伯夫人眼泪又下来了,“可怜的福儿,你诚勇伯府这些表姐们哪个不是一人一个院子,住得宽宽敞敞的?你莫家表姐,你秦家表妹,没一个像你这般可怜的。”说着话,她伸手推诚勇伯,“我一直说大丫儿吃亏了,咱们得给大丫儿补补嫁妆,你回回都不接话。你是不是存心不给大丫儿补嫁妆?你说话啊。”   诚勇伯脸色阴晴不定。   九少夫人暗暗咬牙。   呸,没运道就是没运道,还不服气不承认么,出嫁十几年了,想要娘家补嫁妆?想的美。   “父亲,母亲,这人的穷通修短,都是命里注定的。”九少夫人声音很温柔,“俗话说好女不穿嫁时衣,大姐向来有志气,嫁妆多少与否,她日子都会过得好的。”   秦秀清也是心里冒火,唯恐诚勇伯一时想不开真给黄氏补份嫁妆,忙笑吟吟的道:“唐表姐,你早就帮着大姨母管家了对么?那今天给外祖父的寿礼也是你准备的吧,不知是什么呢,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不会又是楠木透雕如意吧,我可是听说了,你家里有两株百年楠木,楠木制成的东西,你家不稀罕。”   “是啊,送了什么寿礼,快让我们看看。”胡氏等人也道。   诚勇伯微笑看着唐梦芙,“芙儿,你今年送给外祖父的是什么?”   唐梦芙也微笑,“外祖父,是一样您至少十年没见过的物事。”   诚勇伯夫人拉拉黄氏,“闺女,你们送的啥?”   黄氏悄悄告诉她,“娘,这事我和你女婿交给福儿了,我俩都不知道福儿准备的是啥。”   诚勇伯夫人有点懵。   女儿女婿是不是也太信得过福儿了?再能干福儿也还是个孩子啊。   含笑一脸郑重的捧着个硕大的、圆圆的、包裹着红布的圆盘进来了,众人都伸长了脖子过去看,红布揭开,里面是一个圆形的、用白面蒸成的寿桃。   这就是给诚勇伯六十大寿的寿礼?众人惊讶。   这也太简慢了吧!   唐梦芙命含笑把寿桃捧到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面前,“外祖父,外祖母,我经常听我娘讲她小时候的事。她小的时候,外祖父在京城做官,外祖母带着我两个舅舅和我娘,在乡下老家服侍曾外祖父曾外祖母两位老人家。那时候外祖父官小,俸禄微薄,家里穷,日子过得苦,只有曾外祖父曾外祖母有细粮吃,其余的人常常要吃粗粮。但即便外祖父不在家,到了每年的这一天外祖母也会蒸上寿桃,给远在京城的外祖父过寿……”   诚勇伯夫人已经开始抹眼泪了,诚勇伯眼中也有了泪光。   胡氏、九少夫人等人一开始或明或暗在讥笑,这时却笑不出来了。   黄氏眼盈于睫。   唐四爷惊讶又怜惜的看看妻子。   他竟不知道,妻子小时候黄家的日子是这样的。   唐梦芙声音轻而柔,“……每年蒸了这个寿桃,我两个舅舅和我娘,替外祖父贺过寿便开始吃寿桃了,外祖母却不动筷子。她每回都说不爱吃甜的,不爱吃寿桃,我娘小时候就信以为真了,等到我娘出嫁之后,自己也有了孩子才知道,外祖母不是不爱吃甜的,她是舍不得吃,要给儿女们省着……”   诚勇伯夫人不好意思了,“我,我是真的不爱吃甜的……”   诚勇伯悄然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招手叫黄氏到了近前,温声道:“大丫儿,爹知道你在姐妹当中最吃亏。放心,爹娘会补你一份嫁妆。你是长女,是嫡出,你的嫁妆,必须和你身份相配才行。” 第15章   黄氏做梦也没想到诚勇伯会提出要给她补嫁妆,呆了片刻,泪水夺眶而出,“爹,娘,呜呜呜……”   不知道说啥好,只顾着哭了。   胡氏、九少夫人等眼中冒火。补嫁妆?出嫁这么多年了,她早就不姓黄,是唐家人了,还让诚勇伯府给她补嫁妆?脸皮真厚!   九少夫人实在气不过,柔声道:“父亲,母亲,俗话说的好,好女不穿嫁时衣……”   唐梦芙一直彬彬有礼,这时却不客气的打断了她,“三姨母,你看看你身上,再看看你头上。你穿的是外邦进贡的倭缎,戴的是誉满海内外的合浦珍珠,这些从哪里来,难道是永宁侯府的份例不成?永宁侯有子十三人,长子次子嫡出,其余均为庶子,庶子媳妇的份例不过是月银二十两,四季衣裳各两套,若三姨母只拿着永宁侯府的份例过日子,怎么可能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你自己就是靠了外祖父给你的嫁妆才能滋润过日子的,所以什么好女不穿嫁时衣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不说也罢,三姨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你这个伶牙利齿的小丫头……”九少夫人被唐梦芙问的没话说,恼羞成怒。   “都别说了。”诚勇伯脸沉下来了。   九少夫人和黄氏不同。黄氏从小跟着诚勇伯夫人在老家长大,九少夫人却是长年跟在诚勇伯身边的,对诚勇伯的脾气禀性很了解,见诚勇伯脸色不好,心里再有气也不敢多说,委委屈屈的道:“是,父亲。”很温顺听话的样子。   唐梦芙一句话不说,上前拉住了诚勇伯夫人的手。   诚勇伯夫人心疼,“福儿还是个孩子,她头回到咱们伯府来见外祖父外祖母。伯爷,你可得对福儿好点儿,她姓唐,到了咱家是娇客。”   黄氏都顾不上哭了,“爹,你对我福儿和气点儿成不成?她从小到大,我和她爹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她一声。”   诚勇伯哼了一声,威严的看着唐梦芙,“福儿,在外祖父家里要听话,要守规矩,不然外祖父会打人的,知道不知道?”   唐梦芙冲他扮个鬼脸,小模样又淘气又可爱,“咩,我才不信,我姓唐,不是黄家的孩子,外祖父不能打我。”   诚勇伯哈哈大笑。   唐梦芙这个外孙女美丽聪慧,胆大心细,却稚气犹存,童心还在,诚勇伯哪能不喜欢。   诚勇伯笑问唐四爷,“贤婿,我给大丫儿补份嫁妆,你喜不喜欢,有没有意见?”   唐四爷微笑,“岳父大人这嫁妆是补给娘子的,又不是给我的,哪用得着我自作多情,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有意见没意见?”   诚勇伯又是大笑。   多年不见,这个女婿似乎也顺眼了许多,不像少年之时那般青涩那般放不开了。   “开宴,开宴!”诚勇伯兴奋挥手。   这回的寿宴,各人吃到嘴里滋味可是大大的不同,有人苦,有人甜,有人酸。   寿宴之后,送走仅有的几位客人,诚勇伯和夫人单独把唐四爷、黄氏、唐梦芙一家人叫到房里,诚勇伯拿出一张房契,“贤婿,大丫儿,你们到了京城得有个住处。这栋房子是在成贤街的,带个小花园,环境清雅,离国子监又很近,贤婿和梦龙若要读书,再方便不过。这房舍什么都是现成的,有两个老仆看家,明后天就可以搬家。”   唐四爷和黄氏一脸迷惘。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诚勇伯要补嫁妆,要给房子,也不至于有个现成的房子等着他们去住,连收拾打扫都不用吧?   “爹,您早就把房子给女儿准备好了?”黄氏稀里糊涂的问道。   诚勇伯老脸一红。   唐梦芙掩口笑。   诚勇伯夫人感动的想哭,“回回我说要给大丫儿补嫁妆,你都不接话。我以为你是不愿意呢,没想到你嘴上不说,房子早就准备好了。伯爷,以前我一直在心里埋怨你呢,对不住,我错怪你了。”   诚勇伯脸更红,唐梦芙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唐四爷、黄氏莫名其妙。   诚勇伯把房契交待好,又拿出两张红契并几张银票,“这一个是朱雀大街的绸缎铺,一个是京郊八里河的小庄子。有个铺子,每月有活钱进帐,家常日用也就不缺了,这个庄子很小,所产不多,但所产米粮也尽够吃的了。这几张银票也一并拿着吧,一家人才到京城,用钱的地方多。”   黄氏拿过地契、银票瞅了瞅,那上面的数字吓她一跳,“爹,你这是给了我多少啊?”   唐梦芙笑吟吟,“三姨母当年的嫁妆折合起现银足足有八千两,娘是长女,又是外祖母亲生的,嫁妆怎么着也得比三姨母多些吧?我猜外祖父所给的这些折合起来,会是一万两。”   “一万两。”黄氏瞪大眼睛。   “一万两。”伯夫人也呆住了。   这母女二人都没想到,一直不肯吐口给大女儿补嫁妆的诚勇伯一下子会这么大方。   “福儿怎猜得如此之准?”诚勇伯未免有些奇怪。   唐梦芙嘴角噙笑,“外祖父并无祖荫可恃,白手起家到了今天这一步,必定有过人之处,言出必践,一诺千金。今天外祖父既然当着大家的面说了那番话,给我娘的嫁妆肯定要比三姨母多呀。三姨母都八千两了,我娘难道不是一万两。”   “福儿可真聪明。”诚能伯夫人喜欢得不行。   “大丫儿,你闺女比你强。”诚勇伯夸奖。   “那是当然。”黄氏心花怒放,“爹,娘,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我是巴不得她比我强的,就是我闺女!”   三代人一起笑了。   诚勇伯把这折合一万两的产业给了大女儿,虽然有些心疼,却也了了一桩心事。他这辈子真的白手起家,一步一步到了今天,很不容易。现在他三个儿子都跟他一起住着,二女儿三女儿过得不错,只有大女儿家里穷,他想起来也觉得不是滋味。这份嫁妆一补,以后大女儿一家日子宽裕了,他这当爹的心里也就不难受了。   “外祖父,您真的从来没有接到过我的信?”唐梦芙问。   诚勇伯心里有气,“福儿,这件事外祖父会查清楚的。”   诚勇伯夫人嚅嚅,“那个,早年间我让人给大丫儿写过信,说想给她补补嫁妆,后来伯爷一直不吐口,嫁妆没补成,我还以为大丫儿生我气了,连封信也不给我写,逢年过节也不送礼……”   黄氏气鼓鼓的,“娘,我哪会这样?娘去京城的头一年,大老远的差人去唐家渡,就给我送了一斗米,一升面,我虽然生气,还是和往常一样给娘准备的节礼让来人带回去了,家里有活的时鱼,我还特地放了个小水缸到车上,就想那两尾鱼到京城时候还活着,娘能吃口新鲜的……”   “鲜鱼?我没见着啊。”诚勇伯夫人摸不着头脑,“什么一斗米一升面,大丫儿,娘大老远的派人去唐家渡给你送的什么都有,吃的穿的用的,光绸缎就有好几匹呢。”   诚勇伯心中雪亮,沉声道:“这事不提了。福儿,好容易才见着面,陪你外祖母多说说话,我去去就来。”黑着脸出去了。   诚勇伯夫人仔细想了想,不由的生气,“大丫儿,这些年来管家的一直是你大嫂,难道是她还记着从前和你吵架的事,故意坑你不成?”   黄氏忿忿,“她才嫁到咱家那几年我是看不惯她,和她吵过几回,那她也犯不着这样挑拨离间吧?”   “外祖母,娘,这里面有大舅母的事,但主犯一定不是她。”唐梦芙道:“外祖母想想,您才到京城的时候,黄家是谁管家?是包氏对不对?大舅母和您一样从乡下过来的,没人教过她,不会管,要被人拿捏住实在太容易了。包氏拿捏住大舅母,这个家看似大舅母这个长子媳妇在管,其实却是掌握在包氏手里的。”   “方才外祖父拿出房契的时候,外祖母和娘都以为外祖父是早就给咱们准备好了。其实不是的,那房子是给包家准备的……”   “芙儿如何知道的?”唐四爷不解。   唐梦芙道:“包家离唐家渡又不远。我从今年春天就开始听说了,包氏的娘跟邻居炫耀要到京城养老,女婿连养老的房子都给他们准备好了。不过包氏的爹一直生病,才没有成行。”   诚勇伯夫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女婿,女婿。”黄氏连连冷笑。   原来诚勇伯竟是包家的女婿了?!   唐梦芙轻轻握住诚勇伯夫人的手,“外祖母,今天我来伯府,目的就是要向外祖父要房子。那房子与其给了包家人,不如让我争过来吧。外祖母的亲闺女、外孙外孙女住着,总比让包家人住着强。外祖母,我知道您老实,两个舅舅老实,我娘也老实……”   “我福儿聪明就行。”诚勇伯夫人搂着唐梦芙掉眼泪。   唐梦芙笑道:“其实我也是个老实人。”   “噗,你这孩子。”诚勇伯夫人泪中带笑。   黄氏也撑不住笑了,“福儿,你是个好孩子,这个娘是知道的。要说你老实,娘就是闭着眼睛也说不了这个瞎话呀。”   “我是好说话的爹爹。芙儿说她老实,我这当爹的就承认她老实。”唐四爷一本正经。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又是一笑。   唐梦芙替诚勇伯夫人擦眼泪,触到她苍老的面容,心里一酸,柔声道:“外祖母,老实人做老实事,您还和往常一样过日子就行了。偶尔提提往事,把您如何孝顺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如何带辛辛苦苦带大三个儿女的事跟外祖父说说,外祖父是精明人,他自有道理。”   “他会不会再给包家置房子?”诚勇伯夫人不放心。   唐梦芙笑,“这个我倒不知道。宁王叛乱,也不知包家的人逃出来没有。如果侥幸逃出来了,到了京城,外祖父还是要管的吧,毕竟包氏跟了他这么多年,给他生了一子两女。不过据我猜测,外祖父也不是很有钱,他给了我娘这一万两,接下来手头应该就不宽裕了,就算想管包家也是有心无力,再想置成贤街带小花园的房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第16章   “福儿,你怎么知道你外祖父手里不宽裕了?”黄氏忙问道。   唐梦芙指指黄氏手中的房契道:“这房子是外祖父原本打算让包氏爹娘住的,但房契并不在包氏手里,而是外祖父留着的,可见外祖父只是让包家的人住,并没想把房子给他们。外祖父已经很为包氏着想了,但也没打算给房子,可见他并不是非常有钱啊。”   诚勇伯夫人高兴了,“你外祖父只是让包家人住,没打算把房子给他们啊?这就好,这就好。”   唐梦芙温柔看着她,“外祖母,您真老实。”   多么容易满足的老人家。   黄氏也兴滴滴的,“爹给我房子呢,就是连房契一起给我,以后这房子就是我的了。若给包家呢,就是只让住房子,不给房契。还是有区别的嘛。”   她和诚勇伯夫人一样高兴起来了。   唐梦芙熟知黄氏的性情,一点也不意外,调皮的向唐四爷眨眨眼睛。   唐四爷清清嗓子,“娘子,这么说来,以后为夫要住到你的嫁妆房子里,寄你篱下了?”   黄氏乐了,“对呀,你以后要在我的屋檐下讨生活了。你快说说,打算怎么讨好我。”   唐四爷微笑,“娘子别这样。前些年你住在唐家,在我屋檐下,我对你难道不好?”   黄氏装模作样的想了想,“说来也是,我住在唐家的时候四爷对我蛮好的,我如果现在就翻转面皮,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不如这样吧,我也对你好上十几年,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行,先好十几年,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唐四爷欣然同意。   他夫妻二人高高兴兴说着玩笑话,唐梦芙笑咪咪靠在外祖母身上,外祖母疼爱的摸挲着她。   诚勇伯夫人见女儿女婿这般亲呢要好,自然是乐呵呵的。   唐梦芙趁机把唐四爷和黄氏平时如何相处的情形略说了说,诚勇伯夫人知道女儿女婿这些年来一直和和美美,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伯爷。”外面响起丫头战战兢兢的声音。   “外祖父回来了。”唐梦芙笑盈盈的过去迎接。   诚勇伯面上还有余怒,看到唐梦芙,勉强扯扯嘴角,“福儿,从前的事外祖父都查清楚了,是蠢笨无知的下人误了事。”   “外祖父心里有数就好啦。”唐梦芙眼睛水灵灵的,明明净净的。   诚勇伯心中一阵惭愧,“大丫儿,四郎,你们才到京城,人手一定不够,我这儿有几个得力的下人,先送给你们使吧。”   “这个送的好,大丫儿正缺人手呢。”诚勇伯夫人很喜欢。   “谢谢爹。爹替我想得太周到啦。”黄氏喜气洋洋。   “多谢岳父大人。”唐四爷长揖道谢。   唐梦芙笑咪咪,“外祖父,您就等着我家的好消息吧。明天我就央大伯替我爹爹和哥哥捐了监生,到明年春天下场,保不齐您老人家就有位进士女婿了。”   “福儿快跟外祖父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诚勇伯本来脸色沉郁,唐梦芙这么一说,他登时来了兴趣,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唐梦芙道:“外祖父,宁王叛乱的事您肯定是知道的,也知道宁王在八月十五那天包围了豫章贡院,豫章的读书人一夜之间,损失大半。本朝春闱一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各省考生均有寻取,所以明年参加春闱的豫章籍举子,出贡的可能比往年高了不知多少倍。”   “因为这个宁王之乱,朝廷军费不足,出了捐官和捐监的条例。捐官不是正途出身,不可取,捐监却无妨,反正监生和举人一样明年春天都有资格下场。我的意思是给我爹爹和我哥哥一起都捐了……”   “你哥哥还太年轻啊。”黄氏有顾虑。   唐梦芙柔声道:“娘,经过宁王之乱,豫章之后的几年都不会太平的,难道咱们放心让我哥哥回豫章乡试?所以不如一起捐了吧,哥哥虽年轻,下场试试总不是坏事。”   “考,四郎和梦龙都考,大好机会不可错过。”诚勇伯当机立断,“捐监生对不对?明天外祖父就去办。”   “别了,外祖父,这件事让我大伯去。”唐梦芙笑容可掬,“捐监生这里边区别也大了,如果我大伯去了,那些人知道文官没什么油水,五百两就能办。如果换外祖父去了,那些人一看,这位伯爷阔气、有钱,指不定给您要多少呢。”   诚勇伯不禁笑了,“福儿,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唐梦芙小脸蛋粉扑扑的,“我一到京城就打听这件事,听说就是文官去捐便宜,勋贵捐就贵了。”   诚勇伯哈哈笑。   诚勇伯夫人还没弄太明白,“说什么呢?是说女婿和外孙子要去考试么?”   “外祖母,朝廷现在可以捐监,捐了之后我爹爹和哥哥明年春天也能下场考试。”唐梦芙柔声跟老人家解释。   黄氏凑过来,“娘,说不定四郎明年就考中了。”   诚勇伯夫人:“干嘛只考中一个,考中两个不好么?四郎和梦龙都中了才好呢。”   众人:…………   每三年一回,全天下的举子云集京城,总共就录取三百名,您当进士好考啊。   诚勇伯许是心中内疚,对伯夫人格外体贴、容让,“对,考中两个。你们说说,要是咱们梦龙考中了,十七八岁的少年进士,那可多难得。”   “梦龙要是考中了,看王家的脸往哪放,看王家后悔不后悔。”黄氏忿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诚勇伯夫人直起腰身。   黄氏一时忍不住,便把王十五娘蓄意退婚的事跟她说了,诚勇伯夫人恨得不行,“当年要结亲的王家,现在要退婚的也是王家,王家拿咱们当什么?”   “王家竟然这么看不起我黄某人的外孙?”诚勇伯大怒。   唐梦芙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诚勇伯何等聪明,略一思忖,已经明白外孙女的意思,不由得老脸通红。   包家那边都吵吵着要进京养老了,唐家渡却一直没有得到诚勇伯府的照顾。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诚勇伯应该很不待见黄氏这个大女儿,要和唐梦龙退婚,哪还用看诚勇伯的脸面?   “赶明儿给梦龙说个更好的媳妇,羞羞王家。”诚勇伯闷闷不乐的道。   “就是,给梦龙说个更好的。”黄氏赞成。   诚勇伯夫人兴冲冲,“四郎反正已经娶过媳妇,有儿有女了,中不中进士都不要紧,不如让梦龙中了吧。梦龙中了进士,能说个好媳妇儿。”   众人:…………   中不中进士是咱们能商量着定下来的不成?   黄氏提起唐梦龙被退婚的事,又想起唐梦芙的婚事,心里实在难受,又不忍说出来让父母跟着她一起不舒服,神色黯然。唉,这孙家真是可恶,要退亲为什么不早退呢?孙家要是早早的退了亲,福儿和张勆就不会错过了啊。张勆这个孩子年轻英俊,有礼貌,肯负责,就因为救了福儿,人家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就要提亲了。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难找。   诚勇伯、诚勇伯夫人和女儿女婿说了半晌话,终于出了房门。   唐梦芙和含笑慢悠悠走在最后面,经过前院时,花丛中有淡青色衣裙闪过。   那淡青色衣裙质地极佳,明明不是妩媚的颜色,却给人飘逸之感。   唐梦芙心思微转,脚步已经向着那个方向迈出去了。   含笑赶紧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姑娘,这个伯府咱们头回来,路不熟,你别乱跑呀。”   唐梦芙口中敷衍,“好,不乱跑。”却已经追上那身穿淡青衣裙的女子了。   这女子已经不年轻了,若单看脸应有四十多岁,腰肢却还纤细,并没发福,整个人便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   也算不上什么难得的美人,不过能看出来保养得不错。和诚勇伯夫人相比较,她精致多了。   唐梦芙不用人引见,便猜出了眼前这女子的身份。   唐梦芙愉快的看着她,“成贤街的房子是你亲自收拾的,对么?我知道你必定是用了心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屋子里的每一样摆件儿,你都挑了最好的、最贵的。我明天便要搬过去了,相信一定会住得很舒服的,多谢你。”   “表姑娘说哪里话。”包氏牵牵嘴角,匀着细粉的面庞上浮现出丝笑意。   笑得比哭得更难看。   唐梦芙笑咪咪看了她好几眼,“看你的衣着打扮,我就知道成贤街那房子必然讲究的很,装潢精美,满室锦绣。很好,房契我明天便到官府过户,签到我娘亲名下。你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我们一家人会住得很开心的。” 第17章   包氏那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心中怨极恨极,却不敢流露出来,长长的指甲掐着她自己,钻心的疼。   唐梦芙看在眼里,心情更好,俏生生站在花丛畔,巧笑嫣然,人比花娇,“铺子和庄子我也会一起去过户的。外祖父说了,我娘亲是长女,又是唯一嫡女,嫁妆须和她身份相配,所以给我娘补了一万两银子的嫁妆,你说这样好不好?”   “好,好。”包氏干笑两声,心里在滴血。   唐梦芙往她伤口上撒盐,“你心里一定很赞成我外祖父的决定,一定很喜欢,对不对?”   “那是自然。伯爷定下来的事,我自然是赞成的。”包氏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也弱弱的。   唐梦芙还嫌打击得包氏不够,笑得像小狐狸一样,又调皮又狡猾,“你精心布置的房子让我们一家人住了,你一定很开心很惬意,是不是这样?”   “是。”包氏声音低低的,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包氏那妆容精致的面庞白中泛青,越来越难看。   这个唐梦芙不仅夺了她的房子,还逼着她承认她很开心很惬意,简直欺人太甚!她生气,她愤怒,她已经要装不下去了,但诚勇伯才冲她发过脾气,她不敢在这节骨眼儿和唐梦芙起冲突,她必须忍着,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福儿,福儿。”黄氏发现女儿没跟上来,忙和诚勇伯夫人一起找过来了。   “福儿,你去哪儿了?”诚勇伯夫人苍老的声音中透着焦急之意,老人家看不见外孙女,一定是慌了。   “外祖母,娘,我在这里。”唐梦芙扬声道。   “找着了,找着了。”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听到唐梦芙娇嫩清脆的声音,大为欢喜。   唐梦芙眼波流转扫了扫包氏,嫣然一笑,飘然离去。   包氏怔怔盯着唐梦芙窈窕袅娜的背景,咬碎银牙。   “姨娘。”丫环蝉儿忙过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包氏缓过一口气,苦笑道:“蝉儿你说说,世上怎会有表姑娘这般霸道的人?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劝伯爷买下的那栋房子,又花了多少心思精心装潢、布置,就这么毫不提防的表姑娘给抢走了。她还嫌不足,还要特特的来讽刺挖苦我。”   “姨娘就是心太善了,人善被人欺。”蝉儿一脸同情。   包氏伸出纤纤玉手掩在心口,西子捧心,楚楚可怜,“我快被表姑娘给气死了,我心口疼。”   包氏常常当着诚勇伯的面做这幅姿态,蝉儿只当她是装的,也没当回事,陪笑回道:“姨娘,方才婢子听杏儿说,九少夫人还没走,在花厅发脾气呢。”   “这孩子怎地犯起傻来了。”包氏脸色一变,“东窗事发,伯爷正不高兴,这当儿不躲起来避避风头,还要站出来说话,是要把她自己架火上烤么?”   包氏连她的心口疼也顾不上理会了,命令蝉儿,“快,你快过去悄悄告诉九少夫人,千万千万不能和伯爷顶嘴,一定少说几句话!”   “是,姨娘。”蝉儿见包氏着急,不敢怠慢,曲膝答应,急急忙忙的去了。   包氏心口一阵钝痛,站立不稳,踉跄几步,靠在路边的柳树上。   心口疼,以前是装的,今天好像真的疼起来了,都是被那个小丫头生生气成这样的……   大厅里头,九少夫人急得嘴上快要起泡了,“父亲和母亲怎么还不出来,还真的给大姐补嫁妆去了啊?到底补了多少?”   秦秀清气得不行,“我就没听过说这么奇怪的事!”想到要是诚勇伯真给黄氏补了嫁妆,那唐梦芙就有钱了,她那样的姿容若是打扮起来,还不知会好看到什么地步,不由的心中怏怏。   四姑娘黄宝珠温柔和气的笑着打趣她,“瞧瞧,这小嘴撅得都能拴只小毛驴了,是谁得罪了我们的秀清小表妹啊?”   秦秀清眼珠转了转,低声和黄宝珠耳语,“四表姐,要是外祖父真给大姨母补了嫁妆,那可和我们没有相干,吃亏的是你们啊。你想想,要是不补嫁妆,这份家产将来还不是大舅舅、大舅母的?”   黄宝珠微微一笑,“小表妹你也说了,这事和你没有相干,那你就不要管了。”   秦秀清在黄宝珠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悦,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胡氏从外面进来了,脸色灰灰的,无精打采。黄宝珠忙迎上去扶着她,小声问了几句话,胡氏想哭,“是下人蠢笨无能,不是我存心要害你大姑母的啊。”黄宝珠叹息,“娘记住这个教训便好了,往后做事,可不要再被那些人骗了。”胡氏连连点头。   九少夫人珠光宝气气势万千的过来了,“大嫂,这件事你可不能犯糊涂……”   “三姑母。”黄宝珠声音微微扬高,及时打断了她,“诚勇伯府的家务事向来是祖父祖母当家,我母亲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九少夫人生气,“你小孩子家懂什么?真给你大姑母补了嫁妆,你爹的产业便减少了,知道么?”   这时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不在,只有大嫂胡氏、二嫂陆氏和小辈们,九少夫人看不上两个从乡下出来的嫂嫂,小辈们更是不放在眼里,况且她心里又实在着急,说话便比平时放肆多了,如此直白。   黄宝珠低声一笑,语气不软不硬,“我爹爹和我大姑母,是同母所出的嫡亲兄妹,何分彼此。”   “你……”九少夫人气结。   九少夫人看向胡氏,胡氏慌乱的低下头。   从前的事被唐梦芙翻将出来,胡氏是管家理事之人,脱不了干系。她现在只求自保,只求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不追究她,哪还敢跟着九少夫人生事?再说了,胡氏一向畏惧诚勇伯,诚勇伯都发过话了,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说个不字。   诚勇伯和唐四爷先回来了。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唐梦芙不久之后也到了。   黄氏和唐梦芙一边儿一个扶着诚勇伯夫人,诚勇伯夫人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缝。   “真会巴结人。”秦秀清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   她虽小声嘟囔,唐梦芙却耳朵尖听到了,微笑瞅着她,“秦家表妹,你若真的不服气,这便去后院找包姨娘好了。你扶着她也好,抱着她也好,背着她也好,我都不会说你巴结人的。”   秦秀清一张小脸登时涨得通红,渐渐接近紫色。   诚勇伯夫人一生气就啰嗦,这会儿也不例外,指着秦秀清,气得说不出话来。   诚勇伯面沉似水。   九少夫人接触到诚勇伯那吓人的眼神,打了个激灵,忙陪笑脸,“父亲,母亲,秀清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她,她其实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黄氏气鼓鼓的拉了诚勇伯一把,“爹,您是当家人,说话。”   唐梦芙眼神清澈,凝视着诚勇伯,“外祖父,我外祖母在您这个诚勇伯府,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   九少夫人狠狠瞪了唐梦芙一眼。   这当儿你还火上浇油呢?半分做表姐的风度也没有!   诚勇伯脸上火辣辣的,眼神锋锐凌厉,“三丫儿,让你闺女向夫人磕头赔罪。她要是不肯,这辈子再不必登我诚勇伯府的大门!”   “父亲!”九少夫人大惊。   秦秀清一脸惶急,蒙了。   她知道诚勇伯性子不好,但她是永宁侯府的姑娘,到了黄家是客人啊,外祖父怎么能这样对她?这不是待客的道理。不,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磕头赔罪,她是侯府千金,是有身份的姑娘,这样太丢人了……   诚勇伯目光如电盯着九少夫人,丝毫不肯放松。   蝉儿战战兢兢溜进厅来,远远看着九少夫人,手指指地,示意九少夫人磕头。   九少夫人咬咬牙,拉过秦秀清,“快向你外祖母磕头赔罪。”秦秀清哭着不肯,“那我太丢人了呀。”九少夫人恨铁不成钢,声音压得极低,却压不住汹涌而来的怒意,“你不磕头赔罪,以后就不再不能来诚勇伯府。秦家那些人要是知道你没了外家,还有谁会把你放在眼里?你在永宁侯府还能立足?”   秦秀清没办法,委委屈屈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外祖母,清儿出言无状,给您老人家赔罪了。”   胡氏、陆氏、黄宝珠、黄宝珞等人都惊呆了。   秦秀清居然会磕头赔罪,一向以侯府千金自命、到了诚勇伯府便自觉高人一等的秦秀清居然会磕头赔罪……   唐梦芙瞅着跪在地上的秦秀清,目光冷幽幽的。   秦秀清这样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诚勇伯夫人太老实,之前也不知被这拨人欺瞒哄骗了多少回,轻易糊弄过去多少回。   诚勇伯夫人见秦秀清这样,心就软了,叹气道:“秀清还是小孩子……”唐梦芙见外祖母轻易便要把秦秀清放过去,不动声色的暗暗捏了她一把,诚勇伯夫人虽老实也明白唐梦芙的意思了,挺直腰身,板起脸,沉默不语。   诚勇伯夫人不发话,秦秀清就只能跪着,不敢起来。   胡氏、陆氏等人从没见诚勇伯夫人这样过,心中暗惊。   九少夫人无奈,也陪着秦秀清一起跪下了,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母亲,都是女儿教养无方,把清儿惯坏了。以后女儿再不敢了。”   这三个响头磕下去,九少夫人心中涌起浓浓的屈辱之感。她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气?她可是嫁入侯门的姑奶奶,回娘家应该是捧着宠着的,因为秀清偶然间说错一句话,竟被折辱到了这步田地。   看着九少夫人和秦秀清一起跪在诚勇伯夫人哀求告罪,胡氏、陆氏、黄宝珠等人算是开了眼。   多少年了,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啊,三姑奶奶从没这么狼狈过!   三姑奶奶一向被视为诚勇伯府嫁得最好的姑奶奶,回到娘家,那一直是众星捧月的待遇。   今天这位了不起的三姑奶奶栽了,丢人了,神气不起来了。   诚勇伯夫人心善,见九少夫人和秦秀清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实在不忍心,“秀清以后说话行事要注意,三思后行,三丫儿以后多教教你闺女。行了,你俩起来吧。”   九少夫人和秦秀清又磕了个头道谢,方才敢站起身。   秦秀清站起来之后,便悄悄瞪了唐梦芙一眼,唐梦芙展颜一笑,犹如玫瑰盛开,秦秀清又妒嫉又恼恨,气得又哭了。   九少夫人没脸再留,告辞了要走。秦秀清就要跟着九少夫人离开了,忽又回过头来,不怀好意的问唐梦芙,“唐家表姐,你才来京城,知道齐国公府的秋宴么?那可是这个月京城最盛大的宴会了,你是不是都没有听说过啊?我可是有请贴的。”   其实秦秀清并没有拿到请贴,不过她现在要和唐梦芙赌气,便随口吹牛了。   唐梦芙语气轻快,“我是乡下人,没听说过什么秋宴。不过我途经金陵的时候曾在齐国公府借住过一段时日,和蒋夫人有数面之缘。”   秦秀清没想到唐梦芙和齐国公府的四夫人竟是认识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又羞又气的去了。   诚勇伯夫人又留唐梦芙一家坐了会儿,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方才依依惜别。   唐梦芙这天是生平头一回到外祖父外祖母家里,可以算是大获全胜。先是夺了包氏早就相中的房子,接着又挫了九少夫人和秦秀清母女的锐气,为诚勇伯夫人出了口气。   唐梦芙跟着唐四爷、黄氏离开诚勇伯府的时候,四姑娘黄宝珠一直把他们送到二门外,委婉告诉唐梦芙,“芙妹妹,我爹爹和大姑母是嫡亲兄妹,我自然是盼着大姑母好的。我娘是黄家长媳,名义上虽然是她管家,其实很多事情她不当家,不是她的本意。”   唐梦芙微笑,“我娘和大舅舅二舅舅都是外祖母亲生的,血浓于水,砸断骨头连着筋。”   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女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含笑赶车,一家三口回了柿子巷。   一路之上,黄氏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四爷,你掐我一把。福儿,你爹不爱动手,你来掐,用力一点儿,娘好像做梦一样呢,咱们真要搬到成贤街了?你爹爹和哥哥真有钱捐监生了?”   “娘,您就当做梦好了。反正这个梦一直不会醒。”唐梦芙笑盈盈。   回到柿子巷,唐梦芙扶着含笑的肩膀下了车,“爹,娘,我赶紧告诉哥哥去。”也不等唐四爷和黄氏,兴冲冲的找她哥哥唐梦龙去了。   “这孩子。”唐四爷扶黄氏下了车,看着宝贝女儿的背影,又是笑,又是摇头。   唐梦芙到了书房门前,也没敲门,像只小鸟似的便飞进去了,“哥哥快来,我有好……”   她蓦然停下,呆愣愣的。   含黛伏在书桌上睡着了,海棠春睡,香雾空蒙,唐梦龙拿着他的衣衫要给含黛披上,正巧唐梦芙进来了,不由的呆在了那里。   兄妹二人对着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唐梦芙才明白过来,干笑两声,“那个,哥哥,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吐吐舌头,转身溜了。 第18章   出了书房,唐梦芙冲着一株木槿树发了会儿呆。   哥哥和含黛,哥哥和含黛……   唐四爷和黄氏回到房中,略事梳洗,唐梦芙就回来了。   “怎样,你哥哥知道之后,什么反应?”黄氏笑呵呵的问。   唐梦芙甜甜蜜蜜的笑,“哥哥太过用功趴桌上睡着了,我没舍得吵醒他。”   “梦龙这傻孩子。”黄氏心疼得不行。   唐四爷一脸的不赞成,“用功归用功,身子最要紧。这个道理,回头我要跟梦龙好好说说。”   “对,这个道理可得给儿子讲明白了。”黄氏最担心的还是唐梦龙的身体。   唐梦芙眼珠转了转,拉着黄氏到一边儿说悄悄话,“娘,今天我听你和外祖父外祖母说要给哥哥说个好媳妇儿,什么叫做好媳妇儿啊?”   黄氏来了精神,“这头一件,你哥哥以后的媳妇儿得比王家那个十五娘好,身份、容貌、才能、脾气性格,样样都得比王十五娘好……”   唐梦芙一脸讨好的笑容,“娘,非得挑剔身份不身份的么?”   “那是自然。”黄氏的语气不容置疑,“爹娘膝下唯有你哥哥这个儿子,他的媳妇儿就是我唯一的儿媳妇,身份必须无可挑剔。”   “这样啊。”唐梦芙若有所思。   “福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黄氏奇怪。   唐梦芙笑,“没什么,我就想起来了,随便问一声。娘,若要给哥哥说媳妇儿,照着含黛的样子去说行不行啊?”   黄氏啧啧,“给你哥哥说的媳妇儿若是能有含黛这样的脾气禀性、容貌品格,我做梦都会笑醒。不过,福儿你就别瞎想了,这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单说含黛那个容貌,一万个人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来,这样的姑娘哪里去找?她从小和你一起读书,知书达礼,女工又好,性情又温柔,这样的姑娘你以为多见啊?我活了这半辈子,总共就见过两个,一个是含黛,一个是你。”   “那还不如干脆……”唐梦芙冲黄氏眨眼睛。   黄氏过了会儿才明白唐梦芙的意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福儿,这可不成。含黛这个孩子什么都好,我也很喜欢她,可她是打小就被卖到农家当童养媳的啊。那年你爹带着你哥哥去收租,路上遇到那户人家打她骂她,你哥哥抱着她不放,你爹爹便提出跟那户人家买了含黛。那户乡民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两银子,你爹手里有才收的租金,顺手给了,把含黛领回家。二十两银子对咱家可不是个小数目,为了这笔钱我足足省吃俭用了大半年。我倒是挺乐意的,含黛这孩子懂事得很,花多少钱让她不受罪我都乐意。可她就是被咱家买回来的丫头啊,连亲爹亲娘是谁都不知道。”   “真的不行?”唐梦芙问。   黄氏挣扎良久,皱眉道:“要是知道含黛的亲生父母是谁就好了。”   “或许含黛大有来历,其实是番邦的公主或是谁家的千金小姐呢?”唐梦芙做着美梦。   “怎么可能。”黄氏笑了,“若有那样的身世,怎会被卖到农家做童养媳?”   唐梦芙冲母亲扮个鬼脸。   唐四爷慢悠悠的踱过来,“在说什么?我可否旁听?”   黄氏有事向来不瞒唐四爷,“福儿说要照着含黛的样子给梦龙挑媳妇儿,这怎么可能。含黛那样的人才,万里挑一。”   唐四爷闻弦歌而知雅意,略一沉吟,道:“哪怕含黛亲生爹娘只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只要家世清白,也不是不能考虑。亲生父母不知是谁,身世未明,这便让人没办法了。”   “是。”唐梦芙知道父母的态度了。   大太太差了侍女来请黄氏,黄氏才到客厅坐下,大太太良氏便笑容满面的进来了,“四弟妹,今天你不在家,有贵客上门拜访。”   “哪位贵客?”黄氏未免好奇。   她在京城可不认识几个人啊。   大太太笑容愈盛,目光中带着探询之意,“四弟妹,你和齐国公府很熟么?怎地蒋夫人会专程到家里来看望你。”   “蒋夫人?”黄氏一下子站起来了。   蒋夫人来了。黄氏做梦也没想到,在唐家拒绝过张勆的求婚之后,蒋夫人居然还会再上门。   “是啊,蒋夫人。”大太太见黄氏这么激动,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了。   二太太沈氏也来了,一见面就嗔怪的说道:“四弟妹,你是怎么认识蒋夫人的?都没听你提起过。”   黄氏一直以为拒婚之后唐家和齐国公府、蒋夫人就不会再打什么交道了,哪会愿意跟大太太和二太太提起来呢?但这个话她也没办法直说,呵呵笑道:“这个,我和蒋夫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所以就没告诉大嫂二嫂。”把途经金陵,因为田娘子和圆圆的缘故,蒋夫人招待他们在齐国府住了数日的事略说了说。   “原来是这样。”大太太和二太太这才明白了。   大太太告诉黄氏,“四弟妹,蒋夫人说她过两日再来看你。”   黄氏欢喜,“这敢情好。”却又想起来要搬家的事,“只是再过两天,我应该已经搬到成贤街去了。蒋夫人若是还到柿子巷,一样见不到我。”   大太太、二太太异口同声,“搬到成贤街做什么?”黄氏把今天的事大概说了说,当然没有说得太细,只说诚勇伯补给她一栋陪嫁房子,可以搬过去居住。大太太、二太太听说诚勇伯十几年后又给黄氏补了份可观的嫁妆,惊讶得合不拢嘴。   说着话,唐侍郎和唐侍丞也下衙回家了。   唐四爷和黄氏便把想要捐官的话说了,黄氏拿出一千两银票来,唐侍郎又惊又喜,“捐监这件事我不是没想过,只不过银子实在是一时凑不齐。弟妹手里有这笔钱,那真是太好了。”   唐寺丞也很高兴,“我早就想给四弟捐了,不过一个监生要五百两,实在拿不出这笔钱。现在有钱了,甚好甚好,明天就办这件事去。”   唐四爷又把诚勇伯补嫁妆的事说了,唐侍郎和唐寺丞愕然失笑,“这么说,今天你陪四弟妹回趟娘家,房子铺子庄子银子一起都有了?也好,柿子巷确实挤了些,你搬出去一则住得宽敞舒服,二则成贤街离国子监近,也省得你每天跑路了。”   唐侍郎和唐寺丞都替四房高兴,大太太、二太太等人心情就不一样了,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这天晚上,唐芊、唐苒、唐茉一起到了唐茜房里。   唐梦芙这些天是和唐茜住在一起的。   “八妹妹,你以后能单独住一个院子了吧?”唐茉酸溜溜的问道。   成贤街那房子是五进的院子,四房总共四口人,唐梦芙想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自然是半点儿不难。   “可以的,我爹我娘让我随便挑,我想住哪里便住哪里。”唐梦芙一脸的天真无邪,真看不出来她有意在炫耀,“除了住的院子,我爹我娘还让我挑个地方做书房呢。反正家里房舍多,人口少,我爹我娘说都由着我。”   “八妹妹你要有书房了,这真是羡慕死人了。”唐茜是真的羡慕,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感觉。   唐梦芙这几天一直和唐茜同住,对她的性情脾气略知一二,笑着说道:“七姐姐爱读书,家里现在还上学的就你一个啦。你的闺学离成贤街更近,其实你可以住在我家的,这样每天清早可以多睡会儿,不用起那么早。”   “真的么真的么?我可以住你家?”唐茜又惊讶又兴奋。   “可以呀。我初到京城,不也借住在七姐姐房里么?”唐梦芙自然而然的说道。   唐茜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我到了你家……”   “你也一个人住一个院子,我都和我爹我娘商量好了。”唐梦芙笑咪咪。   唐茜激动得抓着唐梦芙的手,说不出话来。   唐芊、唐苒是嫡女,唐茉是庶女,平时唐芊和唐苒一直看不上唐茉,这时却和唐茉一样沉下了脸。这个八妹妹也太爱记仇了,不就是她才到柿子巷的时候姐姐们各有原因没接纳她一起住么?她有了房子,便特地要把小七接走,把其余的姐姐们都冷落在一边了!   唐芊和唐苒走的时候,都不大高兴。   唐茉借故留下,堆起一脸笑,“八妹妹,反正成贤街那边房子大,不如我也一起住过去吧,给你和七妹妹做个伴,你看好不好?”   唐梦芙认真的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好似一汪三月桃花水,“七姐姐是因为要上学,闺学离成贤街近,所以才要一起搬过去的呀。五姐姐也上学么?”   “我倒是不上学了,不过……”唐茉还不死心。   “既然不上学,那五姐姐还是住在柿子巷为好。毕竟你亲生姨娘在这儿,亲哥哥亲嫂嫂也在这儿。”唐梦芙更认真了。   唐茉见唐梦芙不肯答应,脸上下不来,哼了一声,带着怒气走了。   唐梦芙笑盈盈,“五姐姐慢走,妹妹就不远送了。”   想什么呢?唐茉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唐梦芙,这还是小事。唐茉的亲哥哥唐浵打过含黛的主意好么,这样的人,唐梦芙糊涂了才会往新居带。   烛光下,含黛轻柔的替唐梦芙梳着乌黑亮泽的长发。   含黛那双纤长玉手,白得好像透明一般。   唐梦芙心念微动,握住她的手,“含黛,你有什么打算?”   含黛微怔,“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服侍姑娘罢了。”   唐梦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镜子里的含黛,“今天没让你去诚勇伯府,其实是保护你的意思。毕竟我和我爹我娘一样,第一回去诚勇伯府,也不知府里有没有登徒子。”   “姑娘对我好,我知道。”含黛也望着镜子,美丽的眼眸中水波潋滟。   唐梦芙接着说道:“但是让你一个人在家呢,我又不放心。所以拜托哥哥在家里陪你、保护你。”   含黛螓首低垂,不胜娇羞。   唐梦芙轻声叹气。这还用问么?含黛和唐梦龙一样,心事都写到脸上了。   “含黛,你说过要嫁人做正妻的。”唐梦芙柔声道。   含黛眼神迷惘,“如果要嫁给其他的男人,必须是做正妻。如果要嫁给他,只要能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可以。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我还奢求什么呢?”   “这是大事,你要想好了。”唐梦芙提醒。   含黛似从迷梦中醒来,幽幽叹气,“不可以。他将来总要娶个好姑娘做妻子的,如果他身边有我,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情份匪浅,我又比平常人生得略好些,他会偏着我向着我,这对他的妻子不公平。姑娘,我想好了,自从王家退亲,他便深受打击,这时候需要人陪伴关心,我自然要对他好些。等他忘了从前的伤痛,重新振作起来,我……我便只服侍姑娘了……”   “傻含黛。“唐梦芙一阵心疼。   第二天大家各忙各的,房子铺子庄子都到官府办了过户交了契税,监生很快捐下来了,唐四爷和唐梦龙可以入监读书。成贤街的房子样样齐全,且样样都是崭新的、现成的,诚勇伯派过来几个得力仆人,诚勇伯夫人、黄宝珠等人送过来几个能干的婆子丫头,唐梦芙跟着父母哥哥一起顺利的搬了家,迁入新居。   黄氏和唐梦芙各添了四个丫头,唐茜也搬了过来,带了丫头漫喜和放歌,所以现在唐家连同含黛含笑在内,共有十二个丫头了。   含笑极是兴奋,“姑娘,这些丫头文的归含黛姐姐管,武的就归我管了,行么?”   唐梦芙笑着答应了她,含笑眉飞色舞,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搬入新居之后,唐四爷和唐梦龙便进入国子监读书了。唐梦芙好奇,扮成书童模样到国子监转了一圈儿,回来之后向黄氏炫耀了一番,说国子监的老师个个儒雅,光看长相就知道有学问,唐四爷和唐梦龙必定学业有成,说的黄氏满心欢喜。   唐四爷和唐梦龙回家之后,黄氏问长问短,唐四爷事无巨细都耐心告诉她,唐梦龙却一直呆呆的,魂游天外。   “梦龙,娘问你话呢。”黄氏拍拍唐梦龙。   唐梦龙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目光坚定的看着黄氏,“娘,如果我很用功很用功,明年考中了进士,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啊?”唐梦龙神情太过郑重,黄氏都被他弄糊涂了。   “爹答应。”唐四爷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梦龙,你如果真考上了进士,爹答应你的要求。”   “到底什么要求?”黄氏还没明白。   唐梦芙吐舌笑,背过身去,装作欣赏瓶中的鲜花。   含黛端了个碧玉托盘自外进来,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听到唐梦龙的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原地。   唐四爷、唐梦芙、含黛都懂了,只有黄氏还迷糊着。   唐梦龙曲膝跪下,言辞诚恳,“爹,娘,如果明年孩儿侥幸得中,请爹娘允许孩儿迎娶含黛为妻!”   “啊?”黄氏蒙了。   “娘子,答应梦龙。”唐四爷道。   “成,答应你,答应你。”黄氏忙去扶唐梦龙,“儿子快起来吧,娘答应你。”   唐梦龙俊美却略显清瘦的面庞之上尽是喜悦激动,“谢谢爹,谢谢娘。”   黄氏扶起宝贝儿子,急得悄悄拉唐四爷的衣襟,“哎,你不嫌含黛身世未明了?”   唐四爷慢悠悠的喝茶,没说话,唐梦芙凑过去,“娘,爹觉得哥哥不可能考上,所以才答应的。不过呢,世事难料,也保不齐哥哥洪运当头,真的就中了呢?”   “万一中了怎么办?”黄氏着急。   唐梦芙和唐四爷一起笑了。   万一真中了,那唐梦龙便是年方十八岁的少年进士,难得之至,他爱娶谁便娶谁吧。   “如果真的中了,那就想法给含黛认个义父,然后咱们和那位义父结个亲家呗。”唐梦芙给出主意。   唐四爷笑着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唐梦龙开始日以继夜的读书。   黄氏虽然答应了唐梦龙,但心里还是不想娶含黛做儿媳妇的,“福儿,不是娘势利,实在是王家太气人了,要是你哥哥娶了含黛,娘觉得输给了王家似的,越想越不服气。”   唐梦芙知道黄氏的脾气,解劝了几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这天唐梦芙约了谈音铭出门买些日用之物,不知不觉就逛了小半天。   回到家里,黄氏也不知有什么喜事,拉着唐梦芙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   “娘,有什么好事?”唐梦芙纳闷。   黄氏竭力想忍住笑意,可她性情如此,忍也忍不住,“福儿,蒋夫人来过了。”   “原来是蒋夫人来了。”唐梦芙这才明白了。   黄氏还在笑,笑得跟朵迎着阳光怒放的太阳花似的,别提多灿烂了。   “蒋夫人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唐梦芙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黄氏眉花眼笑。   唐梦芙无语。   就您这样子,谁相信蒋夫人没说什么呀?您骗三岁小孩子呢。   “福儿,娘想通了,你哥哥想娶含黛就娶吧,就算考不上娘也让他娶。”黄氏异常大度。   唐梦芙又高兴又困惑,“娘,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呀。”   黄氏故意卖关子,“不告诉你。”   唐梦芙边想边说,语速比平时慢,“娘从前反对哥哥和含黛,一则是含黛身世未明,另外一个是如果哥哥娶了含黛,比不过王家,娘不能扬眉吐气。现在含黛身世还是那样,娘却改变态度了,那只能是一个原因:娘已经可以扬眉吐气了……”   唐梦芙越想越不对劲,“娘,你不是想拿我去攀龙附凤吧?”   “没有,绝对没有。”黄氏赶忙保证。   什么攀龙附凤,没有这回事,咱们要攀的是虎,是豹,是雄狮,咱们不攀龙。   唐梦芙放心了。   她猜不中黄氏的心事,索性便不猜了,“娘,宁王之乱已经平定,张勆张将军率军还朝,明天就进城了。七姐姐闺学里的同窗凑钱租了个茶楼,邀我和音铭一起观看……”   把黄氏给乐的。   福儿啊,你还用得着到茶楼去看他? 第19章   黄氏笑得实在不同寻常, 但那份欢欣喜悦是打心底里流露出来的,无疑是好事。   唐梦芙心中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这天唐四爷和唐梦龙回家比平时早, “明天大军进城, 百官出迎,所以今天放学早些, 明天干脆放假一天。”   唐梦芙听说父亲和哥哥明天闲着,立即有了主意, “爹爹, 哥哥, 我扮成小子,明天咱们一起上街看热闹去。”   “好,咱们去看看张将军的风采。”唐四爷同意。   “我想留在家里温书。”唐梦龙一天也不忘记学习。   唐梦芙和唐四爷父女二人很有默契的嘴角轻勾。   眼前这位英俊少年是真的想娶含黛为妻, 一天假也舍不得给自己放啊。   “梦龙,弦太紧了容易断,该松散的时候且松散松散。”唐四爷温和的说道。   自打唐四爷一回来,黄氏就不停的冲他使眼色, 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说话,无奈唐四爷心思全放在一双儿女身上了,竟然没看到。   黄氏心里一向藏不住话, 可把她憋坏了。   使眼色没用,黄氏开始清嗓子,声音很大的清嗓子。   唐四爷和风细雨的跟唐梦龙说着话,还是唐梦芙细心, 注意到黄氏有些异常,“娘,您嗓子不舒服么?”   黄氏幽怨的看着唐四爷,“没有,福儿,娘嗓子没事。”   唐梦芙牵牵父亲的衣襟,冲母亲那里努努嘴。   唐四爷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正迎上妻子带着哀怨的目光,不由自主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娘子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黄氏再也忍不了,小声抱怨,“嗓子没事,我心里不舒服。四爷,我冲你使了多少个眼色你都没看见,我这媚眼算是白抛了。”   黄氏柳眉弯弯,杏眼如水,娇嗔的语气反倒显出几分少有的风情,唐四爷和她虽是老夫老妻了,这时也是心动,低声笑道:“媚眼白天抛似乎没用,不如等到晚上再抛,一定不会浪费。”   “你你你,唉,孩子们都在呢,你只管胡说八道。”黄氏又羞又气,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唐四爷笑着拉她转过身,黄氏放眼望去,只见厅中空无一人,唐梦龙和唐梦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梦龙和福儿都走了啊。”黄氏放心了。   唐四爷微笑,“咱们这一双儿女,委实玲珑剔透,聪慧过人。”   提起一双儿女,黄氏喜得合不拢嘴,“梦龙和福儿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那还用说么?四爷,我跟你说,今天蒋夫人来了呢,你猜猜蒋夫人跟我说了什么?”   黄氏快活的眨着眼睛。   这时候的她不像一子一女之母,不像三十多岁的妇人,倒像是一位背着父母偷偷出来和情郎幽会的妙龄少女。   唐四爷见妻子如此愉悦欢欣,又想起在金陵时蒋夫人曾经替张勆提亲,心怦怦直跳,“娘子,蒋夫人该不会是旧事重提了吧?”   黄氏手舞足蹈,眼笑眉飞,“可不就是旧事重提么?四郎,蒋夫人是受了阿勆的拜托才来咱家的,她把咱们福儿已经定过亲的话转告了阿勆,阿勆说除非福儿嫁人生子,否则他会一直等下去,只要福儿回头,他一定在……”   唐四爷失声惊呼,“没想到他这出了名的铁血将军,竟有如此刻骨柔情。”   黄氏叹息,“谁说不是呢?我一听就感动了,忙把咱们福儿已经和孙家退亲的事说了。蒋夫人便说,等阿勆回京之后,便会央媒登门,张唐两家,结为百年之好。”   想到唐梦芙就要和张勆定亲,黄氏容光焕发,喜气洋洋。   唐四爷和黄氏之前都没想到张勆被拒绝过后,还会再向唐梦芙求婚,这下真是相对欢笑,恍如梦中。   张勆家世不凡青年有为这些就不说了,还救了唐家人、救了唐梦芙,这样的女婿,唐四爷和黄氏是一千个满意,一万个满意。   黄氏拉住唐四爷的手,心花怒放,“黄三丫和她闺女想到齐国公府赴个宴都费劲巴拉的,要是知道咱们福儿要嫁给阿勆了,黄三丫会不会气死?”   唐四爷失笑,“娘子,你一直忘不了跟黄三丫比较。”   黄氏哼了一声,“哼,黄三丫这些年不知跟我炫耀了多少回所谓的侯府富贵,提起她闺女就是什么侯门千金,我嘴上不说,心里憋着气呢!”   唐四爷见妻子这般孩子气,颇觉好笑。   黄氏神气了一会儿,认真的和唐四爷商量,“我不同意梦龙娶含黛,不是我不喜欢含黛,就是觉得输给王家了,没面子。现在福儿要嫁给阿勆了,这桩婚事足够让我扬眉吐气的了,那梦龙娶谁都行。你说呢?”   唐四爷不反对,“咱家和张勆隔着何止十万八千里。张勆和芙儿只见了一面,便能不顾门第之见向芙儿求婚,情深不悔,梦龙和含黛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孩子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咱们还反对什么?不过,这个话不必现在告诉梦龙,等到明年春闱之后,不管他考上没考上,都让他娶媳妇儿。”   “那咱们说定了呀。”黄氏很满意。   唐四爷又道:“张家央媒提亲之前,谁也不要告诉,就连大哥二哥和岳父岳母那里都不要说。”   黄氏不大乐意,“为什么呀?我恨不得现在就告诉所有的亲戚朋友。”尤其是告诉黄三丫。   唐四爷耐心的给黄氏讲着道理,“咱们是女家,而且唐家论门第论官职比张勆差太多了,这桩婚事在尘埃落定之前,唐家不宜张扬。”   黄氏被说服了,“四爷说的对,暂时都不要说。就算张家央媒提亲了,也要下过文定之后,再知会亲朋好友。”   虽然黄氏暂时被说服了,但她心里实在太得意,一家人共用晚膳的时候她瞅着唐梦芙看了又看,笑了又笑,弄得唐梦芙莫名其妙。   回房后黄氏拉着唐四爷兴奋的说了半天话,直至深夜,方才解衣安寝。唐四爷困的不行了,挨枕头就着,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头上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唐四爷一个激灵坐起来,只见黄氏在睡梦中激动的捶着枕头,“黄三丫,我闺女让我扬眉吐气了,你服不服?服不服?”   唐四爷哭笑不得。   第二天唐梦芙一大早就起来了,梳洗打扮,穿了唐梦龙的旧衣裳,到偏厅陪父母哥哥一起用早饭。   “福儿你这是打算和爹爹哥哥一起到街上看张勆了?”唐四爷见她这么穿,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福儿要看阿勆还要到街上看呀。”黄氏小声嘀咕。   黄氏声音太小了,除了她自己,别人谁也没听清楚。   唐梦芙早就把行程想好了,“爹,娘,咱们才到京城没多久,我还没玩够呢。今天我先和爹爹哥哥一起到街上瞧瞧热闹,然后我找个地方换了女装,和谈姐姐、七姐姐她们到茶楼坐坐。”   “姑娘的衣裳我都带好了。”含笑忙举起手里的包裹。   唐梦芙眼巴巴的瞅着唐四爷和黄氏,“爹,娘,这样行不行啊?”   黄氏看不得宝贝女儿这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不由自主的道:“行,行。”   唐四爷仔细打量几眼,“暂时还可以。芙儿年龄还小,扮成小子应该也看不出来。”   再大可就不行了,姑娘和小子差别越来越大。   用过早饭,唐四爷便带着唐梦龙、唐梦芙兄弟二人出了门。   除了含笑之外,诚勇伯送的仆人也带了两个,一个叫阿威,一个叫阿广,这两人功夫都不错。   这天街上到处都是人,车没法赶,况且成贤街离进城大军要经过的朱雀大街、洒金街不远,所以唐梦芙等人步行去了。   一路之上游游逛逛,也不觉得累。   到了洒金街街口,只见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再往街里走简直就走不动了,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不过路中间划着醒目的一条道路,道路两旁每五步便有一名兵丁守着,不许行人经过。   这是进城大军专用的道路,别说一般的行人,就是官员也不许走。   唐梦芙一开始觉得热闹好玩,后来就叫苦不迭了,“爹爹,哥哥,我又累又热。”   唐四爷:“如果你再小十岁,爹还能抱着你。现在是没办法了。”   唐梦龙:“妹妹若再小五岁,哥哥能背着你。”言下之意,也是没办法。   唐梦芙唉声叹气,“早知道我不来瞧这个热闹了。爹爹,哥哥,这不好玩,到处都是人,走都走不动,我现在只想出去……”   但是到了这会儿想出去也难,因为后面一拨又一拨的人挤上来,想往前走固然困难,想后退也非常费劲。   “早知道我不看张勆了。”唐梦芙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开始后悔了。   专道上大摇大摆来了一拨人。   这拨人大多是家仆打扮,但是气焰嚣张,一眼看上去好似额头都写着两个大字:豪奴。   众星捧月般走在中间的是个红衣人,二十岁上下,眉眼生的倒不丑,但是走起路来跟螃蟹似的,就差真的横着走了。   “这谁啊?他为什么能走专道?”路人议论纷纷。   有人呸了一声,“那不就是崔家的独苗苗崔青云么?崔太后娘家就这一个侄孙,其余的十九个全是侄孙女,这个崔青云寸功未建,才十五岁就被封了侯,也美其名曰建功侯了!”   “原来是他。”众人都明白了,“怪不得他能走专道。”   崔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先帝在世时独宠她一人,后宫并无嫔妃,称得上前无古人。鉴于做皇帝的人向来是三宫六院妃嫔众多,所以也差不多可以断定是后无来者了。崔太后有这样的专宠,娘家人仗着她的势就横行起来了,她娘家两个弟弟都有魔王之称,欺男霸女无所不为,先帝虽是明君,到了崔皇后的事情上就糊涂起来了,每回她的弟弟犯错只管劝,只管骂,却很少处罚,于是崔家两位国舅越来越无所顾忌,越来越坏。到了崔青云这一代,两家合起来只有他一根独苗,更是惯得要上天。   譬如今天吧,这专道是早就清理出来只供大军进城的,别的官员都不敢走,只有他建功侯敢高视阔步勇往直前。   唐梦芙又累又热,浑身不舒服,这时更是浑身出汗,“爹爹,哥哥,张勆怕是要有麻烦。”   唐四爷和唐梦龙都是一惊,“是么?”   唐四爷对张勆自然是关心的,唐梦龙虽不明内情,但张勆救过唐家人,听到张勆的名字便异常关切。   “爹爹,哥哥,这专道是给张勆率军进城的。现在崔青云占了,张勆如果跟崔青云计较,便得罪了崔太后;张勆若是当作不知道,则威名受损。”唐梦芙秀眉微蹙。   设身处地为张勆想想,还真的是左右为难。   崔太后能纵容娘家弟弟为恶数十年,一定不是个明理的人。张勆如果管了崔青云,崔太后不记恨才怪;若是不管呢,那世人肯定以为张勆畏惧外戚,被崔青云这纨绔子弟欺上头也不作声,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崔青云一直是目中无人的,忽然之间,他脸上现出狂喜之色,殷勤的冲着路边笑起来,“小兄弟你是哪家的孩子?人太多,太热了,快过来跟青云哥哥一起,青云哥哥这儿又凉快又松散。”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唐梦芙又是羞愤,又是恼怒。   “这谁家的孩子,长的也太俊了。”有人惊呼。   “就是长的太俊了,才会被崔青云那个纨绔看上啊。”有人可惜。   唐四爷和唐梦龙忙拉着唐梦芙,含笑和阿威阿广更是摩拳擦掌义愤填膺。崔青云挥挥手,豪奴过来抢人,两边儿动了手。   路人惊呼,抱头躲闪。   有抱着孩子来看热闹的,孩子尖声哭叫,十分凄惨。   含笑和阿威阿广功夫好,可崔青云带的人多,唐梦芙还是被崔家的人抢到了专道上。   崔青云拿出扇子讨好的替唐梦芙扇了扇,“小兄弟你热不热?现在天气虽然凉快了,可是人太多,你看你都出汗了。”见唐梦芙脖颈细长,白皙如玉,心中一荡,借机想伸手过去替唐梦芙擦汗,被唐梦芙挥手甩开了。   “芙儿。”唐四爷大惊,奋力往这边跑。   “芙儿。”唐梦龙着急上火,本是弱不禁风的少年,这时也抬起脚想要把拉着他的崔家人踹开,“芙儿莫慌,哥哥这就来救你!”   含笑一脚踢翻两个崔家豪奴,“小少爷别慌,我来救你啦!”   崔青云仆从甚多,早把唐四爷父子和含笑等人都拦住了,胡搅蛮缠,嘻皮笑脸,就是不放他们过去。   崔青云色咪咪的笑,“别说得那么难听啊,什么救不救的,我对小兄弟可没坏心。我这不是见小兄弟又热又挤的,想让他透口气嘛。”殷勤的给唐梦芙打扇,“小兄弟,我没坏心,真没坏心。”   “没坏心就放我回去。”唐梦芙气咻咻。   她肤色本就如瓷如玉,这一生气,白皙里透着淡粉,更是清丽绝俗。崔青云看得呆了,“行,行,我放你回去,放你回去。”嘴里虽这么说,哪里肯真的把人放了?   崔青云正在跟唐梦芙歪缠,耳边传来鸣镝破空之声,不禁身子一颤。   “谁敢放箭,谁敢放箭?”崔家的豪奴一个一个跳了起来。   “张将军,张将军,张将军!”围观的百姓齐声欢呼。   一匹白色骏马如闪电般飞驰而至,马上之人盔甲皆用纯银打就,盔甲上雕刻着古朴纹路,简单大气,映衬着他那张俊美非凡又冷峻萧肃的面庞,直如天神下凡一般。   “张将军?张勆这就来了?”崔青云吃了一惊。   “张勆来了。”唐梦芙大喜。   “你认识张勆?”崔青云惊讶的低头看她。   唐梦芙嘻嘻一笑,“我当然认识他了,他救过我呀。”脸上笑得甜,脚下用力一踩,崔青云应声惨叫,抱着右腿,左腿不停的在地上转圈儿。   崔青云这是疼的。   唐梦芙方才这一脚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踩的那叫一个疼。   “张勆来了。”唐四爷、唐梦龙、含笑等人大喜。   众人欢呼声中,张勆跃下马来,一脚一个,将崔家豪奴踹飞数十丈,平平整整的躺到了远处的专道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直到十个,十人躺一排,接下来的十人再躺一排,总共六十个豪奴,整整齐齐躺了六排,煞是好看。   张勆这功夫着实惊人,不光一个人能踹倒六十个人,还能让踹倒的人保持队形,躺下的姿势如军人一样,如此整齐,如此规矩。   “好,好,太好了!”老百姓拼命叫好,手掌拍红了,嗓子叫哑了。   崔青云傻呼呼的站在路中间,“小兄弟,这个张勆他……他是人么……”   “呸,你才不是人。”唐梦芙大怒。   张勆大步流星冲这边过来了。   崔青云腿一软,“小兄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张勆他不是人,是神……”   张勆修长的腿抬起来,眼看崔青云就要成为第六十一个躺着的人了。   崔青云平时横行霸道的,这时到了张勆这煞神面前,吓得战战兢兢,“你,你别动粗,别动粗……咱们都是勋戚子弟,斯斯文文的,有话好好说……”   唐梦芙心思一转,脆生生的喝道:“崔青云你不想挨踢,就自己躺下吧!”   这崔青云还真听话,赶忙平躺在地上,“小兄弟你说的对,我自己躺下,张勆就不踢我了!”   众人哄笑起来。 第20章   张勆凝视唐梦芙, 目光深沉。   唐梦芙颠儿颠儿的跑过去,笑的很讨喜,“你不用直接踢这个臭纨绔呀, 今天这进城仪式是礼部主持的对不对?你把这臭纨绔交给礼部, 让礼部尚书给你个交待。那些个豪奴你也不用费心思,这清道不是五城兵马司管的么, 把人交给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头疼去。”   张勆双眸幽深如潭, 嘴角轻勾。   这小丫头人不大, 鬼心眼儿不少, 礼部尚书夏敬之是崔太后的姨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卢仁孝是崔家的干儿子。把这些明摆着犯了罪的人交给崔太后的人,如果依法处治, 是崔青云这混蛋吃亏。如果轻而易举的就放了,那崔家、崔太后就要负责向皇帝陛下解释、负责平息百官的怒火了。   唐梦芙笑的很甜,唯恐张勆不答应她似的。   这事跟她有什么相干,她完全是替张勆着想。   张勆那颗原本坚硬的心, 瞬间柔软。   后面黑压压的来了一队兵。   张勆挥手示意,命令他们停下。   张勆又挥手示意,让围观的老百姓安静下来。   “请夏尚书、卢指挥使。”张勆吩咐。   大军凯旋, 百官出城迎接,礼部尚书夏敬之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卢仁孝也在其中。   兵士得令,很快请了一文一武两位官员到前面。   文官自然是礼部的夏尚书,武官是五城兵马司的卢指挥使。   张勆声音如疾风吹碎寒冰, 清澄明净中带着凛冽之意,“大军进城专道被这六十一人强占。豪奴六十人由本将军放倒,交由卢指挥使处置。主使一人,自己畏罪躺平,交由夏尚书,劳烦夏尚书依律治罪。”   夏尚书心里暗暗叫苦。交给我处置?我怎么处置啊,这严了也不好,松了也不好,治崔青云的罪固然不妥,轻易放了他也说不过去,对天子对百官都不好交代啊。   卢指挥使也很为难。这六十名豪奴倒是不像崔青云那么棘手,但崔太后的家人就没有不蛮横的,只怕依律处分奴仆崔家也是不许的吧?   这两人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正要出言推辞,唐梦芙率先拍掌叫好,围观的老百姓欢声如雷,弄得他们想推辞都推辞不了。   “哪家的倒霉孩子。”夏尚书和卢指挥使带着怒气瞪唐梦芙。   卢指挥使灵机一动,大声质问,“这人是谁?他怎会在专道之上?这个人五城兵马司也要一并带走!”   卢指挥使看出来唐梦芙是帮着张勆的,他是成心想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   “别,这小兄弟是我硬请过来的,他不愿意……”崔青云在地上抬起头。   “你闭嘴,规规矩矩躺好,躺不平用脚踹!”唐梦芙没好气。   “哦。”崔青云赶忙躺好,不敢再抬头了,唯恐张勆真的踹他。   张勆一脚踹过去人飞出去那么远,重重落地,那得多疼啊。   崔青云坚决不吃这个眼前亏。   卢指挥使没想到崔青云会这么说,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还是得把水搅浑才行,大声道:“来人啊,把这擅入专道的小子抓起来!”   唐梦龙和含笑在人群里着急,“怎么能胡乱抓人?”   唐四爷安抚的告诉他们,“稍安勿燥,有张将军在。”   唐梦龙、含笑踮起脚尖往前看,果然见张勆把唐梦芙叫到身边,“卢指挥使,她并非擅入专道,她是我的人。”   “你的人,哈哈哈。”卢指挥使纵声大笑,“张将军,这怎么证明他是你的人啊?”   张勆做个手势,立即有亲兵把他的白马牵过来了。   张勆把唐梦芙抱到了白马上。   卢指挥使瞪大眼睛,不能相信,“张将军,你,你,你让他骑你的白马?”   夏尚书声音发颤,“张将军,这匹白马乃塞外名驹照夜玉狮子,是过世的老定国公留给你的,听说平常人摸都不让摸……”   张勆这匹白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通体白缎子一样,简直能照亮暗夜。这匹马更能日行千里,追风逐电,这样的宝马良驹千金难买,又是张勆祖父送给他的。张勆备加爱惜,真的是有人想摸摸都不行。但是今天张勆把他的白马让唐梦芙骑了,此情此景,谁还敢说这不知名的少年不是张勆的人?   卢指挥使想挑事也没话说了,只好认命的让人把六十名豪奴一一带走。   要说这些豪奴也是奴仆随主,崔青云一直老老实实躺着没敢起来,他们也就一动不动的躺着装死,直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拖,才一个一个跟着走了。   夏尚书无奈,只好对崔青云道:“麻烦建功侯随本官走一趟。”   崔青云在地上也躺了好一会儿了,心里正忐忑不安,听到夏尚书的话,如闻纶音,一轱辘爬起来,“不麻烦,不麻烦。”   崔青云下意识的仰起头想看看骑在白马上的唐梦芙,张勆一记凌厉眼神扫过来,崔青云一啰嗦,“不看了,我不看了还不行么?”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跟着夏尚书的人走了。   张勆向远处的唐四爷拱拱手,唐四爷点头,示意他可以暂时带唐梦芙走。   张勆吩咐,“替我再牵匹马过来。”   兰云飞和印少清从前是见过唐梦芙一回的,两人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回禀将军,找不出多余的马!”   张勆拧起眉毛。   怎么可能找不出多余的马?   唐梦芙骑在白马之上,觉得这白马的毛像绸缎一样漂亮极了,小手顺着马毛摸了摸,“你叫照夜玉狮子啊?你长的可真好看,我没见过比你更神气的马儿了,我叫你小白好不好?小白你乖乖的,我喂你青草吃……”   白马也不知是不服气还是不喜欢,仰颈长嘶,唐梦芙吓了一跳,身子歪了歪,双手乱划拉,差点儿掉下来。张勆眸光一闪,纵声跃起,轻轻巧巧骑上马背,双臂挡在唐梦芙身侧。   “谢谢你啊。”唐梦芙不好意思,“我太笨啦,连个马也不会骑。”   白马嘶鸣愈加激烈,跟有意见似的。   张勆伸出手臂,轻抚白马的脖颈。   白马温顺的叫了两声,安静下来了。   白马不闹了,唐梦芙安全了,反倒心慌。   又在他的怀里了,身后仿佛是一座小山,一堵胸墙,应该是很踏实的感觉,可这样没让人心中安宁,还让人心慌意乱了……   “那个,你让我下来吧。”唐梦芙小小声的道。   张勆上回和唐梦芙同骑一匹马还是洒脱自如的,这回却是身子僵硬,双臂环着唐梦芙防着她掉下来,却不敢碰到她,“下来做什么?人山人海的。”声音暗哑。   唐梦芙耳朵发烧,弱弱的抗议,“我不能和你同骑一匹马呀,这样多不好。”   张勆手臂垂在半空,目光触到唐梦芙耳畔的一抹莹白便舍不得移开了。   那抹莹白渐渐变成了浅粉色、樱粉色,深粉色,恍若三月娇嫩的桃花。   张勆的心情也由一片空白变为浅粉、樱粉、深粉,渐渐春光烂漫。   兰云飞和印少清偷眼看他们张将军的脸色,只看了一眼,便赶忙转过了头。天呢,这温柔又微带羞涩的眼神,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   方才那个插曲过去了,大军继续前行。   张勆带唐梦芙走在最前面。   “我不想这样。”唐梦芙抱怨。   “不想怎样?”张勆不懂。   “我不想跟你同骑一匹马呀,懂不懂?”唐梦芙有点着急了。   张勆身子僵了僵,答非所问,“我会到你家提亲的。”   唐梦芙眼前仿佛有千朵万朵烟花依次绽开,绮丽欢喜,绚烂多姿,时而金菊怒放,时而牡丹盛开,姹紫嫣红,璀璨迷离。   “你,你到我家提亲?”她有点结巴。   “是。”张勆言简意赅。   唐梦芙被张勆环在臂中,两旁是欢呼的人群,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一切真像梦啊。   “哎,为什么呀?”唐梦芙迷迷糊糊的问。   张勆不说话,头微低,目光有意无意从她胸前掠过。   唐梦芙想起和他初遇时的情形,又羞又恼,故意气他,“才不要。定国公府的麻烦事太多啦。”   张勆声音低沉,“咱们都那样了,你不嫁给我哪行。”   唐梦芙着急的直起小腰,“哪样了,咱们都哪样了?”   张勆双臂本是小心翼翼环着她的,她这一乱动,好巧不巧的,张勆的手又一次触到了她胸前那团柔软。   两个人都僵住了。   唐梦芙急得想哭。   这算怎么回事?两回被他救,两回和他同骑一匹马,两回无意中被他碰触到……   张勆先是脑海中一片空白,继而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浮了出来:似乎大了些,手感更奇妙……   唐梦芙小性子上来,赌气的道:“哪样了?咱们到底哪样了?”   马蹄声,欢呼声,笑闹声,张勆已经全都听不见了,耳畔只有唐梦芙软绵绵的、娇柔甘美的嗔怪声。   这声音足以令壮士气短,令将军沉溺。   张勆语气像哄孩子似的,“乖啦,不许乱动。成亲之后,我细细告诉你。”   唐梦芙心里乱乱的,“我偏不乖,我偏要……”正想说我偏要乱动,蓦然想起方才就是乱动才无意中让他碰到的,不由的羞红了小脸。   张勆轻声一笑,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   唐梦芙羞得一直低头,头快和马脑袋挨着了。   白马今天不知怎么对唐梦芙有意见了,唐梦芙低头,它仰脖打了个响鼻。   “你也欺负我。”唐梦芙气得打了它一下。   白马委屈的叫了两声。   张勆咧嘴笑。   “我怎么得罪它了?”唐梦芙纳闷之极。   上回白马也没这样啊。   张勆把方才的情形问了问,告诉唐梦芙,“第一,它是照夜玉狮子,不喜欢人家叫它小白;第二,它不爱吃青草,它是吃豆子的,也吃苹果、梨子、饼子。”   “这样啊。”唐梦芙恍然大悟。   “哎,小狮子。”唐梦芙亲呢的低头,“以后我叫你小狮子好不好?喂你吃豆子,吃饼,还有从西域过来的果子,可甜可甜了。”   白马开心的仰脖叫了好几声。   “它能听懂话呀。”唐梦芙既高兴,又觉得很新鲜。   “玉狮子很聪明,莫说能听懂话了,有些事不用说它都懂。”张勆伸手轻抚马头。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一起走过了大半条街。   茶楼里头,谈音铭和唐茜以及唐茜的同窗争相往窗前挤,“来了来了,快看快看,最前面的那就是张勆张将军,他骑的是匹白马,人是人中龙凤,马是马中翘楚。”“是的呀,你看他身材何等好看,气势何等惊人,满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知是谁眼尖,“咦,他马上还有个人呢,那是谁?”   谈音铭是见过唐梦芙男装的样子的,也见过张勆和女扮男装的唐梦芙同骑一匹马的情形,觉得眼前这一幕太熟悉了,颇有些疑惑,“我看着那个人很眼熟啊。”   她拉拉唐茜,“七姑娘,你早上见到芙妹妹了么?”   唐茜啊了一声,“没有啊。今儿不上学,四婶让我多睡会儿,我起床吃早饭那会儿四叔已经带着八哥和八妹妹出门了。”   谈音铭皱眉。   唐茜忙问她,“谈姐姐,怎么了?”   谈音铭探头往下看,“我总觉得那个人像芙妹妹。”   唐茜忙陪着她一起看,不过唐茜太爱看书,眼睛有些近视,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太清楚,“谈姐姐,我,我看不出来。”   唐茜的同窗郝红是江夏侯府的姑娘,耳聪目明,听到了谈音铭和唐茜的对话,忙道:“谈姐姐,唐姐姐,要是你们真认识方才和张将军同骑一匹马的那位,可千万要介绍我和她认识啊。我先认识她,再认识张将军,说不定就有福气见到传说中的青霜剑了。”   “青霜剑?”谈音铭和唐茜听得津津有味。   郝红艳羡的道:“青霜是古之名剑,和紫电齐名,传说此剑之剑光青凛若霜雪。开国之时太-祖皇帝从前朝宫中得到此剑,在宫中留了数代,先帝时候赐给了老定国公。老定国公将此剑留给了张将军。这柄剑异常珍贵,我若是有福看上一眼,也便心满意足了。”   “这样啊。”谈音铭和唐茜跟听说书似的。   唐梦芙不知跟张勆说了句什么,张勆向茶楼这边抬起手臂致意。   唐茜的同窗们欢声雷动。   郝红眼睛亮晶晶,一手拉着唐茜,一手拉着谈音铭,“唐姐姐,谈姐姐,一定要介绍我和那位认识啊,我做梦都想看看青霜剑长什么样!”   抚宁侯府的林俊英闻声也凑过来了,“你们听说过没有?老定国公把照夜玉狮子和青霜剑都留给了张勆,这才是老定国公认可的嫡长孙。”   谈音铭和唐茜愈听愈奇。   不光张勆向这个方向举臂致意,接下来的队伍也是,号手还冲着这里吹奏。   唐茜的同窗们还在上学,天真烂漫,高兴得又是欢呼,又是笑。   谈音铭抱着唐茜笑,“我能确定了。”   和张勆同骑一匹马的肯定是唐梦芙,那身影越看越像就不说了,如果不是唐梦芙,张勆为什么偏偏看向这里?   “青霜剑,青霜剑。”郝红一直叫着青霜剑,好像多叫几声就一定能看着似的。   “照夜玉狮子,照夜玉狮子。”林俊英握拳,“我想骑骑照夜玉狮子,听说那是全天下最神俊的马!”   茶楼里这帮女孩儿都乐坏了。   唐梦芙和张勆骑在马上,一会儿心里很踏实,一会儿又觉得飘飘忽忽的。   过了两条繁华街道,再往前就是通往宫城的方向了。   张勆骑马到了一栋酒楼前,“芙妹妹,你到里面歇歇,随意用些茶点。稍后人群散了,再送你回家。”轻舒猿臂,将唐梦芙抱下马。   唐梦芙站在酒楼前,望着他渐渐远去。   他方才叫他什么?芙妹妹?   唐梦芙小脸粉扑扑的,有些生气。她和他有这么熟么?谁许他叫芙妹妹的呀。 第21章   唐梦芙信步走入酒楼。   进去之后, 才发觉这里别有洞天,仿江南园林建成,如唐宋写意山水画一般, 水石相映, 玲珑多姿,素雅而富于闲趣。   有婢女迎出来, 穿花拂柳,引唐梦芙进入一处名为清风池馆的水榭。   池水清幽明净, 风中带着花香, 真是养心怡情的优雅所在。   坐在池水边, 翻看着闲书,品尝着美味茶点,唐梦芙颇觉惬意。   忽然间, 她眼睛微咪。   这册书不是寻常书籍,不是刻本,居然是手抄本。凝神细思,咦, 《春秋繁露》,这不是宋代的孤本书籍么?   这……这得多贵啊……   手里的这本书有些烫手了。   拿宋代孤本当闲书拿给客人随意翻看的酒楼,唐梦芙还是头回来。她低头瞅瞅腰间的荷包, 心中踌躇,也不知荷包里带的碎银子够不够用。   清早出门的时候她是和父亲、哥哥一起的。唐四爷带的银子多,她带的少。   如果会帐的时候荷包里的碎银子不够使,未免难堪。   唐梦芙想了想, 扬声叫人。   有婢女应声而至。   唐梦芙要了纸笔,写下一个地址,“劳烦到成贤街唐宅去一趟,让家里差人来接我,再把我书房那个绣金银花的袋子拿来。”   婢女盈盈曲膝,“是。”拿唐梦芙写的地址仔细折好,拿走了。   过了半个时辰,人来了。但来的并不是黄氏差来的人,而是唐四爷、唐梦龙以及含笑和阿威阿广。   “张将军差人来知会我,会带你到这里。若不是人多难走,我们早来了。”唐四爷告诉她。   “妹妹你没事吧?”唐梦龙一脸关切。   “没事呀。”唐梦芙小脸粉扑扑的。   含笑围着唐梦芙转了一圈,看了一圈,咧嘴笑,“姑娘必须没事。有张将军在呢,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敢为难姑娘?早被张将军踹飞了!”   说着话,含笑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唐梦芙知道含笑饭量大,微笑道:“爹爹,哥哥,走半天了,快坐下来用些茶点。含笑你想吃什么?这里的糕饼很美味……”   含笑忙凑过来,“姑娘,这儿景色太好了,东西一定很贵!我太有先见之明了,早上出来的时候偷偷揣了张油饼。我不乱花钱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那张油饼吃了就行。”   唐梦芙又是好笑,又有些心疼,“含笑,用不着省这个钱。今天咱们就是出来游玩散心的,散心就要花钱,懂不懂?钱花出去了,心里就松快了。你帮我把钱花了,我心情就好了,知道不?”   “好,我帮姑娘花钱!”含笑认真的点头。   唐梦芙和父亲、哥哥要了些茶点酒饭,又单给含笑要了一桌,单给阿威阿广要了一桌,让他们出去吃。   含笑面对着一桌子好吃的,眉花眼笑。   姑娘真好,给她的这桌饭菜看着就好吃,量还很大!饭菜最要紧的就是得量大呀,要不然不够吃!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   含笑一个人的饭量顶得上阿威阿广两个人,阿威阿广瞧着她风卷残云般把一桌子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不由的目瞪口呆。   含笑,你是个姑娘啊,怎么比两个男人加起来吃得还要多?   水榭里,唐梦龙和父亲、妹妹商量,“张将军救了妹妹两回,咱们该怎么谢谢他才合适?”   唐四爷道:“梦龙,福儿,这事你们不必管了,为父自有道理。”   唐梦芙乖巧的答应了一声,耳畔仿佛又响起张勆的话语,心中如小鹿乱撞,唐四爷和唐梦龙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话,她竟全然没有听到。   用过酒饭,稍事歇息,估摸着现在街上人不会太多,唐梦芙便要跟着父亲、哥哥回家了。   唐四爷要会帐,婢女抿嘴笑,“这里是我家六公子的产业,但凡能到这里来的全是贵客,哪有要您会帐的道理?六公子若是知道,婢子就该被活活打死了。”   唐四爷微感惊讶,“原来这酒楼是张将军的。”   唐梦龙很是不安,“咱们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张将军,现在又在张将军的酒楼吃了饭,人家还不让会帐,这多不好。”   唐梦芙应该是很感谢张勆的,这时心里却不知怎地有点乱,撅起小嘴道:“哥哥,这没什么的。赶明儿咱们送件得意的礼物给他,表示感谢。”   “什么礼物?”唐梦龙忙问。   唐梦芙眼波流转,笑容慧黠,“将军嘛,要么宝马良驹,要么名剑宝刀,回头咱们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呗。”   “好,投其所好。”唐梦龙很是赞成。   含笑知道她方才吃的这顿饭不用花钱,愁眉苦脸的,圆圆的脸蛋都皱起来了。   “怎么了含笑,你是嫌吃的少了么?”唐梦芙好奇。   含笑扯扯嘴角,看样子想哭,“不是呀,姑娘,我是吃的太多了!我吃了那么多,又不让会帐,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个白吃啊……”   唐梦芙乐。   唐四爷和唐梦龙也觉得好笑。   出来的时候,街上的人果然已经少了。顺顺利利回到家,唐茜正送谈音铭出来,唐四爷、唐梦龙父子和谈音铭寒暄两句便进去了,唐茜唯恐把同窗们的嘱托给忘了,忙央求唐梦芙,“八妹妹,郝红想看青霜剑,林俊英想骑骑照夜玉狮子,秦玲、曲珍珍、齐艳丽她们想看看张将军,看一眼就行……”   这话没头没脑的,唐梦芙一开始都没听懂。   后来才明白了唐茜的意思,唐梦芙羞不可抑。   唉,那会儿她一时不慎和张勆多说了两句话,谁知就这样暴露了,唐茜和唐茜的同窗们都知道和张勆同骑一匹马的人是她……   谈音铭见唐梦芙害羞的厉害,也就不打趣她了,扬扬手里两张烫金请贴,“芙妹妹,芙蓉宴上见哦。”意味深长的瞅瞅唐梦芙,上车离去。   “什么芙蓉宴?”唐梦芙不解。   唐茜和她一起往家里走,“芙蓉宴啊,这个我知道。方才蒋夫人来了,给四婶送了些请贴,邀四婶和你去齐国公府赴宴呢。”   回到家,黄氏都来不及问问唐梦芙今天在外面玩的开心不开心,便得意洋洋拿出一摞请贴,“今天蒋夫人来了,请我和福儿去参加齐国公府的秋宴。我不过随口说了句宝珠她们也想去,蒋夫人便送了我这么许多,让我由着心意送人。”   “娘,您阔气了。”唐梦芙笑嘻嘻。   黄氏喜滋滋的,“宝珠宝珞宝琴,还有柿子巷你几个姐姐,到时候一起都去。咱们福儿还是头回到齐国公府,有姐妹们做伴,也就不用太拘束了,你说对不对?”   “对极了。”唐梦芙见母亲欢欢喜喜的,自然是顺着她的话意说。   谁知黄氏更高兴了,当即便要唐梦芙陪着她一起去趟诚勇伯府,把请贴给黄宝珠黄宝珞她们送过去。唐梦芙晓得母亲这是迫不及待的要回娘家炫耀显摆,笑着答应了。   母女二人到了诚勇伯府,诚勇伯夫人见了女儿、外孙女自是欢喜,拉着唐梦芙的小手摩娑了半晌,唠唠叨叨的问了许多琐碎闲话。   黄宝珠、黄宝珞、黄宝琴知道大姑母来了,都来请安问好。   黄氏得意的拿出请贴,装出一幅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的样子,“宝珠,宝珞,宝琴,这几张请贴你们姐妹瞧瞧有没有用。”   黄氏漫不经心的,仿佛拿出来的不是什么请贴,而是一棵葱两颗蒜似的。   唐梦芙看在眼里,憋笑差点儿憋出内伤。   黄宝珠忙道谢接过来,再三看过,睁大了眼睛,“大姑母,这是齐国公府的秋宴请贴啊,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往年我从来没拿到过……”   黄宝珞本来不大在意,听了这话,赶忙也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惊呼出声,“大姑母您真了不起!”   黄宝琴年纪最小,“呀”了一声,高兴得原地转了两个圈儿,“大姑母真好!大姑母,我有了这个请贴,学里的小姐妹得羡慕死我!”   “小心转得你头晕。”黄宝珞忙笑着过去扶住她。   黄宝琴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要到学里显摆显摆,我还要去告诉秀清表妹,让她也替我高兴高兴!”恨不得立即出门上车去永宁侯府,把请贴举到秦秀清面前。   这时候的黄宝琴,神情容貌举止都和黄氏挺像的。   唐梦芙嫣然,“看到六表姐我才知道了,为什么俗话会说侄女赛家姑。”   “真的么真的么,我真的和大姑母很像?”黄宝琴激动的摸着脸。   “像,怎么不像?侄女和姑姑是最像的了。”诚勇伯夫人乐呵呵。   老人家一手拉着黄氏,一手拉着黄宝琴,打量打量这个,打量打量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黄宝珠和黄宝珞不依,“祖母偏心,明明我长得也很像姑母。”   诚勇伯夫人乐得不行,“像像像,宝珠宝珞宝琴长得都像姑母,侄女赛家姑。”   说说笑笑的,黄氏和黄宝珠、黄宝珞、黄宝琴姑侄之间亲密不少,唐梦芙和表姐们也熟络多了。   胡氏和陆氏也来了,知道黄氏给宝珠宝珞宝琴送请贴来的,都不敢相信。   大姑奶奶一直住在唐家渡,她怎么才到京城就和齐国公府攀上交情了呢。   黄三丫嫁到了永宁侯府,再回诚勇伯府这个娘家的时候就很神气了,因为永宁侯府门第要高得多。但是永宁侯府根本够不着齐国公府这样的开国元勋,秦秀清那位侯府千金想要张齐国公府的请贴,费尽心机也未必能弄到手。   但黄氏轻轻松松就弄来三张,三个娘家侄女,一个没拉下。   胡氏和陆氏看黄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黄宝珠冲胡氏使了个眼色。   胡氏犹豫了下,含羞忍耻向黄氏陪不是,“大妹妹,从前的事是我油脂蒙了心,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妹妹莫和我计较……”   “我闺女说了,血浓于水,自己人要向着自己人。”黄氏一向看不惯胡氏,但唐梦芙之前交待过她不知多少遍了,黄氏即答应了宝贝女儿,心里不服气也要做到,爽快的挥挥手,“我和大哥二哥是同母所生,我和大嫂二嫂就是自己人,侄子侄女全是自己人。”   胡氏方才陪不是还是逼不得已,黄氏这番话却把她说的哭了,“大妹妹能想到这一点儿,我做大嫂的怎么就想不到?我糊涂啊。”   陆氏也陪着胡氏掉眼泪,“大嫂,这不怪你,是有心人故意挑拨。”冲西南角努努嘴。   包姨娘的院子正在西南方向。   胡氏咬牙,“我才从乡下老家来,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我,我一开始就被那个女人给拿捏住了……大妹妹放心,以后我再也不糊涂了,一定要自己人向着自己人。”   黄氏其实很好说话,胡氏服软,她也就不计较了,姑嫂二人重归于好。   唐梦芙和黄宝珠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这样才对嘛,都是诚勇伯夫人这一支的血脉,自己人和自己人斗什么?多余的力气不如省下来留着对付包姨娘那样的人。   诚勇伯夫人看着女儿、儿媳妇、孙女外孙女一片和睦,苍老面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夫人,三姑奶奶带着表姑娘来了。”丫头进来禀报。   “她来做什么?”胡氏听到黄三丫来了,神色不悦。   “我猜她是有了什么好事,特地来炫耀的。”唐梦芙笑道。   “芙妹妹是怎么知道的?”黄宝珠未免有些纳闷。   唐梦芙笑而不语。   九少夫人和秦秀清母女一前一后进来了,母女二人都神气得很,尤其是秦秀清,大概是想洗雪之前在诚勇伯府受到的羞辱,头昂得高高的,孔雀一样。   唐梦芙猜得不错,这母女俩果然是来炫耀的。   秦秀清进来行过礼问过好,没说两句家常,便傲慢的取出一张请贴,“表姐们猜猜,这是什么?”   黄宝珠、黄宝珞、黄宝琴连商量都没商量,不约而同也举起一张请贴,“你先猜猜这是什么?”   秦秀清脸色大变。   她连装相也顾不得了,忙跑过去一张接一张的看过,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不可能,我费了多大功夫才弄来这么一张,你们怎么会人人都有?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假的……”   “秦秀清,你是不是又想磕头赔罪了?”诚勇伯夫人拍了桌子。   秦秀清吓得打个寒战,“没,没有,我没有……”脸色煞白,再不敢胡说八道。   九少夫人不敢相信,亲自拿过请贴逐张看过,如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宝珠,你们怎么人人都有?”   齐国公府的请贴难道是大白菜么,人手一张?   黄宝珠偎依在黄氏身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这都是大姑母给的呀。我大姑母真厉害,你说对不对?”   九少夫人脑子嗡的一声,不能相信似的看向黄氏。   黄氏眉飞色舞的冲九少夫人眨着眼睛。   “大姐你怎么会……”九少夫人声音弱弱的。   黄氏挺直腰身,“我这儿还有几张呢,等会儿给柿子巷送去。我家福儿这是头回去齐国公府,多几个姐妹陪着她,福儿也能玩得开心点。”   九少夫人差点没气得背过去。   她给了黄宝珠黄宝珞黄宝琴每人一张,还有几张,要给柿子巷送去……   九少夫人走的时候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是被她的两个丫头半扶半架费尽力气的给弄出去的。   秦秀清来的时候高傲如孔雀,走的时候耷拉着脑袋,如同斗败的公鸡。   包姨娘一直在外面等着呢,知道了这个消息,面孔登时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三丫嫁入侯府,是侯府的少夫人,今天居然被那个从唐家渡过来的黄大丫给比下去了……   包姨娘失魂落魄的走了。   客厅之中不时传出黄氏的笑声。   “娘,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四个字。”唐梦芙和母亲开玩笑。   黄氏会意,“小人得志对不对?福儿,这你就不懂娘了,娘只要得志,才不管什么小人大人呢。”   唐梦芙笑得直不起腰。   黄氏和唐梦芙陪诚勇伯夫人说了半晌话,方才告辞。   胡氏、陆氏和黄宝珠、黄宝珞、黄宝琴等人一直达到垂花门前,方才握手道别。   黄氏一直到坐上车,一直到回到成贤街,都是眉花眼笑的。   唐梦芙觉得不至于这样,但母亲高兴,她自然也开心。   回到成贤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唐家门前悬着灯笼,灯笼下人影晃动,其中有一个人影比常人高出一头也不止,格外引人注目。   “谁呀?”唐梦芙掀开车帘才要下车,就看见这个人了。   黄氏已经先下了车,看得比她清楚,“咦,这不是张将军么?”   唐梦芙心跳骤停,也不知怎么想的,飞快的放下车帘,躲回到车里。   “我才不要见他。”唐梦芙赌气似的小声嘀咕。   外面响起青年男子清朗好听的声音,似乎在和唐四爷、黄氏客气的说着什么。   唐梦芙撅起小嘴,“我不听,我就不听。”   我才不管你和我爹我娘说什么了呢。   “笃笃”的声音,有人在轻敲车厢。   唐梦芙悄悄转头看过去,只见车窗里映出一张俊美面庞,带着微微笑意,眉目和煦。   “你。”张勆说道。   唐梦芙柳眉微扬。   什么意思?他是要和她吵架么?   “我怎么了?”唐梦芙胸中热浪翻涌,越想越不服气,趴到了车窗边。   张勆笑容温暖,语气却暧昧,“你不是说要投其所好么?你。”   唐梦芙脑子晕晕的。   她呆呆看着张勆,不知不觉小嘴微张。   樱花般的嘴唇,粉嫩水润,微微露出的那截丁香般的小舌头异常可爱。   唐梦芙一向聪明敏捷,这时也不知怎么地,竟然迷糊起来了。   他什么意思? 第22章   投其所好……你……   他在说什么呀。   唐梦芙原来清亮如水的双眸雾蒙蒙的, 神情迷惘,显出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妩媚勾人。   她才十四五岁,虽然美到了极处, 却给人清丽出尘不可亵渎之感。此刻的她小嘴微张, 丁香半吐,香腮染赤, 凤眼娇睐,说不出的娇媚婉转, 引人绮思。   张勆心神大乱, 转过脸去, 不敢再看。   唐梦芙精神一振。嘻嘻,这个人好像是找她吵架来的,可是他没赢, 没占到便宜……   “姑娘!”含笑把黄氏扶回去,来接唐梦芙了。   唐梦芙掀开车帘,扶着含笑下了车,用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张勆。   张勆眼睛分别是看向别处的, 鼻尖闻到淡淡的、怡人的幽香,不由自主缓缓转头。   轻盈淡绿色人影闪过,这颜色绿得真好看, 像嫩嫩的小树苗一样,水灵灵的。   小脸蛋却是霜雪一般白皙透亮,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聪慧又俏皮。   “张将军, 今天你再一次救了我,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你才好了。你喜欢名剑还是良驹?抑或是别的?我找来送给你,表示感谢。”唐梦芙甜甜笑。   唐四爷和黄氏就在不远处站着呢,唐梦芙和平时一样乖巧。   张勆心安定多了。   唐梦芙像小姑娘般甜美可爱的时候,他还是敢看的。   “方才已经告诉过你了。”张勆柔声道。   “啊?”唐梦芙又迷糊了。   他告诉了她什么?   张勆笑声低沉,“芙妹妹,你不是说要投我所好么?我好的便是……”   唉,这小丫头以前多聪明啊,今天这么笨,没办法,他只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么不含蓄。   唐梦芙过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又羞又气,“你好的是……是我……”   “哎,哎……”唐梦芙往前追了两步,恨不得把张勆拽下来和他好生理论理论,可张勆已经骑上他的照夜玉狮子,和唐四爷等人告别,在夜色中去得远了。   抛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跑了,真不像话!   “芙儿怎么了?”唐四爷快步走过来。   “福儿没事吧?”黄氏也忙不迭的过来了。   唐梦芙干笑两声,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没事。”   唐四爷和黄氏关切的看着她。   唐梦芙蓦然惊觉,指着张勆远去的背影,“他到咱家没说什么吧?”   “没有。”唐四爷微笑。   “没有。”黄氏嘴上说着没事,却笑成了一朵花。   “哦。”唐梦芙哦了一声,心里也不说清是什么感觉。   如释重负?怅然若失?好像都有一点儿,又好像都不是。   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全然说不清楚。   第二天唐梦芙随黄氏一起去了柿子巷。   唐芊和唐苒出门了,唐茉又是个不招人待见的,二太太不喜这庶出女儿,便没叫她出来见客,只有大太太二太太相陪。   大太太知道黄氏居然是回来送请贴的,惊讶不已,“四弟妹,你和蒋夫人到底是什么交情啊,她对你这么好?”   二太太道:“四弟妹你知道么?齐国公府的秋宴一般是请的是王公贵族、公主王妃、世家外戚等等,像咱们这样平平常常的文官之家,和齐国公府又不沾亲不带故的,便去不了。”   唐梦芙抿嘴笑。   听二太太的话意,好像齐国公府很势利,宴客只邀请贵人,平常官员看不上。其实不是这样的,本朝开国已有一百多年,齐国公府也存在了一百多年。这一百多年来齐国公府一直兴旺发达,不断的和王公贵族、各大世家联姻,所以齐国公府邀请的其实全是亲戚或拐弯亲戚。譬如说齐国公府邀请了皇家的王爷、公主、王妃,那也是有说头的,因为太宗皇帝的仁孝皇后便出自齐国公府,现在的皇帝陛下正是太宗皇帝的曾孙子,见了老齐国公府还要叫声舅公呢。   大太太很高兴,“到时候四弟妹替我看着芊儿吧。芊儿这孩子是极懂事的,不过到底年龄小爱玩,若是客人多,场面热闹,不知她会不会孩子气乱说话,失了礼数,惹人不喜。不瞒弟妹说,芊儿的婚事我挑来选去的总是定不下来,心里颇有些犯愁。”   二太太忙道:“我也是一样的。虽有几家故旧提苒苒,我总是不满意。”   黄氏听这两位嫂嫂似乎都有让唐芊、唐苒到宴会之上找机遇的心思,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大嫂二嫂和我一起去吧,你们亲眼看的,肯定比我看的强。我这人粗心大意的,大嫂二嫂又不是不知道。”   唐梦芙乖巧的陪黄氏和大太太二太太坐着说话,以衣袖遮掩,冲黄氏竖起大拇指。   做的对。如果唐芊、唐苒的齐国公府之行有所斩获还好,若是什么也没得到,大太太二太太再埋怨黄氏对侄女的事不上心,你说冤枉不冤枉。所以说呢,大太太二太太想到秋宴之上找佳婿,自己亲自去便是了,黄氏可操不了这个心,担不了这个责。   黄氏见宝贝女儿称赞她,喜滋滋的笑了笑。   “我们也一起去倒是好,可这请贴怎么办?听说这个秋宴可是一人一贴,没请贴的恕不接待。”大太太又惊又喜。   “是啊,请贴怎么办?”二太太也倍加关注。   黄氏得意的自袖中又取出几张请贴,“大嫂二嫂都去,几个侄女全带上,还有三嫂和阿荭。”   大太太、二太太忙接过来看了,啧啧赞叹,“四弟妹你和蒋夫人是有多大的关情,她对你如此与众不同。”   黄氏越发得意,唐梦芙忙赶在母亲之前开了口,“或许是看在田娘子和圆圆的面子上吧,圆圆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很喜欢和我们玩耍的。”把话题转到圆圆身上了。   大太太、二太太听得很惊奇,“逃难途中帮了个小圆圆,蒋夫人便对四弟妹和芙儿如此关照了,可见这小圆圆有多重要。她是宋夫人的亲戚吧?这也难怪。齐国公在众多孙子、侄孙子当中最偏爱张勆,世人皆知。”   齐国公自己是位英雄,喜欢的也是英雄。   张勆是张家子弟之中最为出色的。   齐国公对张勆,比对他的亲孙子更好、更关心。   大太太差人把三太太也请来了,“不知你和荭儿有请贴没有?想不想一起去?”   三太太顾氏眸中闪过惊讶之意,忙笑道:“这可巧了。我娘家嫂子给了荭儿一张,荭儿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嫌孤单,我正犯难呢。四弟妹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三嫂说哪里话,自己妯娌,和亲姐妹也不差什么了。”黄氏笑道。   因为唐四爷和唐大爷、唐二爷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唐大爷、唐二爷对亲弟弟自然是爱惜的,所以柿子巷这边明面儿上对唐四爷一家人也一向很好。不过暗地里说起来,或心里想起来,谁不觉得四房最倒霉呢?但黄氏最近走运,先是诚勇伯给补了份可观的嫁妆,然后又得到了齐国公府、蒋夫人的青眼,这下子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都对四房刮目相看了,对黄氏更亲热,对唐梦芙更心疼爱惜。   “芙儿到那天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到时候让你几个姐姐避开。”大太太轻抚唐梦芙的头发,温和慈爱。   “大伯母,我穿什么都可以的。”唐梦芙一脸乖巧。   黄氏得意,“我家福儿是不挑颜色的,不管什么颜色的衣裳她穿了都好看。大嫂二嫂三嫂,让她的姐姐们先挑吧,福儿无论怎样都行。”   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呵呵笑。   你闺女长得好看,你不用夸我们也知道……   唐梦芙肤色好到让人嫉妒,那张小脸蛋白得好像高山上的皑皑冰雪,嫩得好像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似的。她这样是不用挑颜色,穿什么都好看,行了别夸了,我们眼没瞎,都看见了。   黄氏带着唐梦芙从柿子巷告别出来,笑容满面,无比欢欣,唐梦芙肚中暗乐。   昨天在娘家威风了一回,今天又在夫家显摆了一圈,这下子可是心满意足了。   唐芊和唐苒回家之后,看到请贴,俱是欢喜。唐芊和唐苒商量了下,写了封到成贤街道谢,又各自送了两样亲手做的针线给唐梦芙,“这络子是我自己打的,还算精巧,八妹妹留着赏人吧。”   二太太不喜唐茉这个庶女,但黄氏已经说明白了,不好拉下她,只好让人知会了她,让她到时候一起过去。唐茉喜之不尽。   唐苒缠着二太太要做新衣裳,“要和八妹妹一起呢,我不穿得好一点儿可不行。八妹妹那个颜色你也看到了,我若不精心打扮,站到她身边不成陪衬了么?”   “姐妹之间要友爱,明不明白?”二太太担心唐苒声音太大了被人听见,嗔怪的点点她额头。   唐苒叹气,“姐妹友爱我当然知道啊,我也想和八妹妹好,可她长得太漂亮了,我和她站在一起便觉得自己暗淡了几分,所以我总是不大喜欢她。”   二太太听了,大为同情,答应唐苒替她做两身新衣裳。   齐国公府往年的秋宴或是菊花宴或是桂花宴,今年与往年不同,是芙蓉宴。   宴会在芙蓉园举行,园中遍植木芙蓉,中央还有个池子,池水中是秋季已不多见的水芙蓉。   芙蓉花开,蔚若锦绣;清水菡萏,馨香几许。   “福儿快过来。”唐梦芙和黄宝珠在池水边看水芙蓉,黄氏扬手叫她。   黄氏这一声“福儿”出口,不知多少道目光一起看了过来。   菊宴、桂宴变为芙蓉宴,这里又有位“芙儿”,这场芙蓉宴会不会和她有关?   这一看过去,许多人的神色都变了。   唐梦芙今天穿了件明光锦的衫子,这衫子上半部分白色和粉色相间,下半部分却是悦目的深红,乍一看上去,简直是朵三醉芙蓉。   三醉芙蓉清晨和上午初开时花冠洁白,逐渐变为粉红,傍晚凋谢时变为深红,一日之间,三变其色,故称三醉芙蓉。因其性喜近水,常种植在池旁溪畔。花开时节,花光水影相映成趣,尤显妩媚动人,故此又有照水芙蓉之美誉。   眼前这位名唤芙儿的妙龄少女清丽绝俗,含辞未吐,临水照花,娇艳绝伦,难不成这场芙蓉宴,正是为她而办? 第23章   “这是谁家的姑娘?”众人议论纷纷。   “她的名字是芙儿么?芙蓉的芙?”一位身穿水红衫子的少女好奇询问。   唐芊认得这少女是福元郡主的女儿乔棠, 忙微笑道:“这是我八妹妹,她的闺名之中确实有一个芙字,芙蓉的芙。”   “你是?”乔棠疑惑的看了唐芊一眼。   唐芊心里略有些不舒服, 面上当然不会显出来, 柔声道:“今年春天有幸在李尚书府见过,小妹姓唐, 家父在礼部任职。”   乔棠这才想起来,“你是唐侍郎的女儿!”态度便比方才亲热多了, “实在汗颜, 方才只觉得姐姐眼熟, 一时竟然没有想起来,姐姐莫怪。唐姐姐,八姑娘是你亲妹妹么?”   知道唐梦芙只是唐芊的堂妹, 而且唐梦芙的父亲唐四爷只是个监生,乔棠就有些失望了,兴致缺缺,应酬了唐芊两句, 便借故走开了。   一个监生的女儿,能有什么出息。   其余的宾客也先后知道了唐梦芙的身份,各有各的失望。这样的容貌, 这样的风采,说她是哪家的公侯千金也没人会不信的,竟只是监生之女。这样的身份,注定没前途。   “福儿快来。”黄氏笑吟吟的招呼。   黄氏和蒋夫人及另外两位夫人在一起, 笑容可掬,满面春风。   唐梦芙步子轻盈走过来,向黄氏、蒋夫人见礼。   蒋夫人伸手相扶,“芙儿,快免礼。”   蒋夫人的手有些发凉,和她的人一样淡雅中透着几分清冷。   另外两位可就热情多了,右边那位身材微胖的中年贵妇拉过唐梦芙的小手,脸上的笑容和她身上的大红地缠枝莲妆花缎大袖衫一样灿烂耀眼,“这就是芙儿啊?小模样生的可真好,我一见就喜欢上了。芙儿,我是阿勆的五姑母,你也叫我五姑母便是。”从手腕上取下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戴在唐梦芙纤细的手腕上。   另一位略显清瘦,笑容却一样和煦,“芙儿,我是阿勆的九姑母,阿勆小时候我常带他玩耍,他的脾气性情我最熟悉不过。阿勆是个好孩子,就是脾气倔了点儿。芙儿,九姑母这支发钗,也只有你才配戴。”自发髻上取下一支由金丝盘旋缠绕成的发钗,送给唐梦芙做见面礼。   这支发钗工艺异常精巧就不说了,最难得的是钗头镶着朵由金刚石、粉宝石、红宝石制成的三醉芙蓉,看上去就和真花一样,皎若清莲出水,艳似菡萏展瓣,丰姿艳丽,占尽风情。   “五姑母,九姑母,我不能收……”唐梦芙有点慌。   这不是普通的见面礼,唐梦芙虽然对于珠宝首饰所知不多,也能看出来这玉镯这芙蓉钗美丽非凡,不是俗物。   “姑母都叫了,为什么不能收?”五姑母笑得跟什么似的。   “芙儿就别跟姑母客气了。”九姑母也笑。   唐梦芙赧颜。   我……不是我要叫姑母,您介绍自己的时候就是姑母,我一时迷糊就跟着叫了……   “娘。”唐梦芙求助的看向黄氏。   黄氏忙客气推让,“张夫人,虽说雄武侯府富贵,您也不能出手这么大方啊。成王妃,您这礼物意义太重大了,这朵芙蓉花,小女当不起。”   敢情这两位姑母一位是雄武侯夫人,一位是成王妃。   “芙儿若是当不起,那这里便没人当得起了。”成王妃微笑。   雄武侯夫人快人快语,“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大方的,这里也唯有芙儿一人而已。”   黄氏少不了跟两位夫人客气几句,唐梦芙羞得小脸粉艳艳。   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都是很和气的长辈,但她俩用这么自然而然的语气说“阿勆”“芙儿”,好像唐梦芙已经跟张勆怎样了似的……   “我偏不,我偏不。”唐梦芙心里小声嘀咕,小声抗议。   我偏不和张勆怎样,瞧他有什么办法?   雄武侯夫人想和唐梦芙多说说话,蒋夫人和成王妃却看出来唐梦芙害羞了,一前一后冲着雄武侯夫人使眼色。雄武侯夫人舍不得也没办法了,柔声道:“芙儿,好孩子,你和我们这些老人家在一起难免会闷着了,和小姑娘们一起散散心去吧。”   “您不是老人家。”唐梦芙心里一松,嘴格外甜,“您年轻着呢,不信您和我出去走一圈,见着的人准说咱们是姐妹。”   “芙儿乖孩子,你这小嘴儿是抹了蜜么?”雄武侯夫人眉花眼笑。   蒋夫人也笑,叫了齐国公府的七姑娘张渶、八姑娘张泠过来,“渶儿,泠儿,这是唐家的芙妹妹,你俩好生做主人,莫慢待了。”   “渶儿,泠儿,带芙儿在咱家好好玩玩。”雄武侯夫人乐呵呵。   成王妃也交代道:“渶儿,泠儿,芙儿年龄小,多让着她点儿。”   张渶是位鹅蛋脸、眼神温柔的姑娘,忙笑着答应了,张泠身材修长,看上去比张渶机灵的多,笑咪咪牵了唐梦芙的小手,“五姑母,四伯母,九姑母,你们放心吧,我一准儿让芙妹妹宾至如归,在咱家玩得开开心心的。”   唐梦芙和黄氏等人告别了离开,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了,总算不会再被五姑母、九姑母用那么火辣辣的眼神打量了。   张渶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起来话来和风细雨一般,让人听起来觉得很舒服,“芙妹妹,我家这一辈人,男子的名字中都有力字,女孩儿的名字中都有三点水,我在齐国公府的姑娘当中排行第七,名叫张渶,渶是古河名,在山东境内。我母亲祖籍是便是山东。”   张泠语音清脆,“芙妹妹,我是张泠,听说你在唐家排行第八?那和我一样啊。”   “幸会幸会,我是唐小八。”唐梦芙一笑。   “幸会幸会,我是张小八。”张泠也乐了乐。   年龄相差不远,三个人倒是挺和睦的。   张渶很是善解人意,“芙妹妹,你和谁一起来的?堂姐还有几位表姐是么?那咱们叫上你堂姐和表姐一起玩,岂不热闹?”   正说着话,前边袅袅婷婷来了位美人,十六七岁的年纪,眉似远山,目如秋水,似笑非笑瞧一眼唐梦芙,也不知是喜还是不喜。   “洢姐姐。”张渶和张泠笑着打招呼。   张泠小声告诉唐梦芙,“芙妹妹,这是定国公府的三姑娘张洢,定国公夫人杨氏的亲生女儿。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你知道吧?我祖父和已经过世的老定国公是亲兄弟……”   唐梦芙心中了然。   原来眼前这位是杨氏的女儿。   杨氏如愿以偿做了定国公夫人,张洢以定国公嫡女的身份长大,同母哥哥又做了世子,这位姑娘看上去很不得了呢。   “泠儿,你和这位唐八姑娘说什么呢?”张洢质问。   “没说什么。”张泠眉头微微皱了皱。   张洢不悦的看了张泠几眼,提议到棋室去,“唐八姑娘家里可是书香门第,琴棋书画一定样样精通,不如我们手谈数局?”   “好啊。”唐梦芙笑咪咪的答应了。   张洢嘴角上扬,笑容得意,看向唐梦芙的眼神却掺杂了残忍和不屑。   张渶和张泠都有点儿着急,张泠拉拉唐梦芙,“芙妹妹,张洢围棋下得很好,这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她下棋不是白下的,要有赌注……”   “我跟她赌了。”唐梦芙语气轻松。   张洢冲唐梦芙笑,唐梦芙报之以一笑。   张渶和张泠劝不住,只好陪唐梦芙一起到了棋室。   棋室里早有十几位世交之家的少女们在等着了,见到唐梦芙等人进来,都露出兴奋的神色,“快看快看,张洢又要和人赌棋,大杀四方了!”   有人“咦”了一声,“这位姑娘面生没见过,长的可真好看,我是女人都喜欢她。”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现在比的是下棋啊。”   “也对,比的是下棋。”   唐梦芙对这些声音恍若无闻,和张洢面对面坐下。   张洢微笑,矜持高傲,挑衅的看着唐梦芙,“唐八姑娘,你若输了,我要你头上那支芙蓉发钗。”   张洢这话提醒了其余的人,有几个姑娘低头仔细瞅,“真的是芙蓉发钗,这朵芙蓉花像真的一样,这得多珍贵啊?”   张洢本来就心里有气,这下子更是面沉似水。   “这可不行。这支芙蓉发钗是九姑母赏的,长者所赐,怎么能拿来做赌注?”张渶一向温柔,这时却出言反对。   “是啊,这不合适。”张泠也叫道。   张洢眼中闪过嫉恨之色,斜睇唐梦芙,轻蔑挑眉,“不敢么?”   张渶和张泠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有些沮丧。   这个张洢实在太可恶了,故意要拿成王妃刚送唐梦芙的芙蓉发钗做赌注。如果唐梦芙依了她,且不论输赢,那也是对成王妃的不尊重,拿尊长所赐之物公然去赌;如果唐梦芙不依她,以张洢的脾气禀性,一定会讽刺唐梦芙胆小畏战,唐梦芙说不定会成为笑柄。   张洢是在给唐梦芙出难题。   唐梦芙一笑,“成王妃所赐之物,用来做赌注确实不妥。可这位定国公府的张姑娘咄咄逼人,我若不依,好像怕了她似的。成王妃乃将门之女,欣赏有勇气的人,如果她知道我是在这种情形下拿出芙蓉发钗,她会很喜欢的,不会怪罪。”   张渶和张泠嘴角微翘。   芙妹妹很会说话呀。   “你确信九姑母不会怪罪?”张洢好像不相信。   唐梦芙笑的天真烂漫,甜美可爱,“只要是我做的,成王妃都不会怪罪,因为她喜欢我呀。”   这话听起来真气人。   张洢脸色难看极了。   唐梦芙将发钗拨下放到黑木桌案上,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是我的赌注。你的呢?”   张洢异常傲慢,“我不用赌注。因为我不会输。”   唐梦芙温柔的看着她,“你母亲一定没有教导过你:第一,赌局有赌局的规矩,既然你开了赌局,无论实力如何,要守规矩,要押赌注,押不起就别开;第二,这世上的事风云变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占上风的人,以后未必还会赢;第三……”目光意味深长,嘴角噙笑,似在叹息,又似在嘲讽。   张洢血往上涌,恼羞成怒,“第三什么?你还有完没完了?”   唐梦芙一笑,慢悠悠的道:“第三嘛,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句俗语,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却一把年纪了,也是不懂。”   “你……”张洢被唐梦芙气得头晕。   众人都看得呆了。   她们没有见过坐在棋桌旁的张洢这样气急败坏,更没有见过坐在张洢对面的人这样气定神闲。   张泠凑近唐梦芙,小声的道:“张洢真的很厉害,不要大意。”   “放心,我也很厉害。”唐梦芙嫣然一笑。   唐梦芙是在豫章老家跟着祖父唐尚书长大的。   唐尚书是著名围棋圣手,唐梦芙走路还歪歪扭扭的时候,已经跟在祖父身边看下棋、学下棋了。 第24章   六七岁时, 唐梦芙的棋力已让唐尚书惊叹,八岁时候唐尚书和她下棋必须全神贯注,把她当成旗鼓相当的对手。   张洢的棋力如何, 唐梦芙并没见识过。不过, 单看张洢现在气急败坏的样子唐梦芙就有自信了,胜券在握。   好的棋手神气清通, 不事别求,脱然高蹈, 不染一尘, 臻上乘灵妙之境。张洢这样的涵养和气量, 恐怕还停留在以攻杀为取胜手段的地步,和唐梦芙七八岁时差不多。   唐梦芙神色笃定。   张洢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开始。”张洢这两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撕出来的,不知带了多少恨意。   “且慢。”张渶受了蒋夫人、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的嘱托, 当然是要帮着唐梦芙的,她心思细密,言语又温和,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 “洢姐姐,芙妹妹已经拿出芙蓉发钗做赌注,你的赌注也请拿出来吧。你的赌注也无需太大, 和芙蓉发钗的价值大体相等即可。”   “我不需要拿。因为我根本不会输。”张洢脸一板,极不耐烦。   唐梦芙笑了,“定国公府的这位张姑娘,你根本弄不清楚重点。重要的不是你会不会输, 而是凡事都有规矩,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要赌棋,那就必须先拿出来赌注,明白么?这世上的事总是需要规矩和秩序的,若是自行其事,那便乱了。这位张洢姑娘,你是不是在定国公府那样的地方生活太久了,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规矩和秩序为何物啊。”   唐梦芙这话不光是寒碜张洢,更是在质疑整个定国公府,仿佛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洢脸上,登时两腮红赤,眼冒金星。   张洢怒极,拍案而起,“你敢诋毁我定国公府!你也不看看自己是站在什么地方,竟敢在这里诋毁我定国公府!”   等着看热闹的女孩儿们小声议论,“是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齐国公府哎,齐国公府的老国公爷是定国公的亲大伯,是张洢的伯祖父。”“别提了,这位唐姑娘小门小户出身,虽相貌生的好,说话行事却暴露了她的出身,涵养太差,难登大雅之堂。”   张洢越想越气,胸脯起伏,纤纤玉手怒指唐梦芙,“我母亲是定国公夫人,哥哥是定国公世子,你诋毁定国公府,就是当面骂我!”   唐梦芙光洁如玉的小脸蛋上绽开一个可爱又略有些无奈的笑容,“说到定国公府呢,你就说你母亲是定国公夫人,哥哥是定国公世子,对你的父亲定国公提也不提屑。张洢姑娘,你这是眼中无父么?”   “你,你……”张洢气得要死,却被唐梦芙质问得无话可说。   张洢也算是个美女,这时面红耳赤,风度全无,越看越难看。   围观的女孩儿当中有一个叫乔桑的,十三四岁的年纪,调皮爱玩,激动得握紧拳头低叫:“我去叫棠姐姐!这么好玩的事,一定得让棠姐姐来瞧瞧!”一溜烟儿跑出去叫人了。   乔桑这么一叫,提醒了旁边的人,“就是就是,今儿这事稀罕,叫大家伙都来瞧瞧。”有相好的姐姐妹妹,纷纷出去叫人。   女孩儿们对八卦事件的热情是惊人的,不多时棋室就围满了人。   张洢已经被唐梦芙逼得极为窘迫,满面怒容,声音不知不觉扬高,“那你说,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给么?”张洢愈急愈气,唐梦芙笑容愈甜愈美,声音也温柔得如同春水一般,“久闻定国公府的镇府之宝乃两样稀世奇珍,一样是上古名剑青霜剑,另一样是西域宝马照夜玉狮子。这两样镇府之宝,无论你拿哪样出来都可以。”   张洢一张白脸硬是气成了青紫色。   乔棠被堂妹乔桑拉着来看热闹,听到唐梦芙的话,和众人一样惊呆了。   青霜剑,照夜玉狮子,那确实是定国公府的镇府之宝,但全在张勆手里。张洢怎么可能拿得到?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监生之女,她……她不会是要替张勆张将军出头说话吧?   众人看向唐梦芙的目光都开始复杂了。   乔桑扁扁小嘴想哭,“棠姐姐,你说我多笨,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主意呢?你说说,如果我早就这么做了,当众和张洢作对,张将军是不是能多看我一眼?”   乔棠心中烦恼,眉毛都拧起来了,“别说了,已经晚了。这位唐姑娘已经抢了先,再有人想用这种手段来讨好张将军,怕是不行了。”   “呜呜呜,我真命苦。”乔桑眼泪巴搭巴搭往下掉。   除了乔氏姐妹,也有不少人想到了这一点,不由的神色黯然。   唉,为什么不早早的学着这位唐姑娘呢?若早就这么做了,或许真能得了张将军的青目……   “这两样我都没有。”张洢语气生硬。   唐梦芙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惊疑,又细又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一派天真,“你母亲不是定国公夫人么,你哥哥不是定国公世子么,你这么神气,定国公府的两样镇府之宝你连一样也拿不到?”   她这话说得真是太不客气了,可她年龄不大,美丽中带着稚气,神态又天真无邪,让人没办法跟她当真。   “青霜剑和照夜玉狮子都是我六哥的。”张泠忍不住说道。   唐梦芙那惊讶不敢相信的样子装得更像了,“定国公府的镇府之宝,为什么不在做为国公府继承人的世子手里,而在张将军手里呢?”   “因为,那是过世的老定国公亲手交给阿勆的。”棋室门口响起中年女子略带伤感的声音。   众人忙回头,见是蒋夫人、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等人,忙为她们让出一条道来。   唐梦芙站起身行礼,雄武侯夫人一把拉起她,感慨的拍着她的小手,“好孩子,好孩子。”   蒋夫人和成王妃看唐梦芙的眼神愈加慈爱。   众人忙让着蒋夫人等上座,成王妃微笑,“阿洢,听说你要和芙儿赌棋,如此风雅之事,我倒是要在旁观战了。芙儿这支芙蓉头钗是我送的,阿洢你也拿出一件价值相当之物,这便开始吧。”   张洢张张口想要说话,雄武侯夫人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她,“银子之类的俗物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名马宝剑古董玩器珠宝首饰还行。”   张洢气得胸口隐隐作痛。定国公府有的是钱,她并不缺钱用,出手可以很大方,但定国公府的古董玩器之类的东西全是太夫人在掌管,她到哪里弄去?   “你拿不出来,让人找你娘要去。”雄武侯夫人不耐烦的挥挥手。   张洢羞惭难堪,恨不得地上忽然裂条缝,好让她钻下去避避羞。   雄武侯夫人催促着,张洢无奈,只好差人回定国公府找她母亲杨氏去了,“快,一定要快,知道么?不要银子、银票,要最贵最好的古董字画玩器,快去!”侍女忙答应着走了。   “每年这个时候,她母亲杨氏都‘病’了。”张泠小声告诉唐梦芙,“我祖母见不得杨氏,不许她来。”   唐梦芙会意点头。   杨氏虽然做了定国公夫人,但齐国公府不承认她。   定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离得并不远,张洢的侍女回来得也不慢,带来了一幅画。   张洢展开看过,露齿一笑,故作谦虚的问着成王妃,“九姑母,这幅石榴图是道朗大师的得意佳作,用来和您的芙蓉发钗相比当然略差了些,却也不至于辱没了,您看呢?”   “石榴图?”成王妃呆了呆。   蒋夫人向张洢伸出手。   张洢忙恭恭敬敬的将画轴双手呈上。   蒋夫人双手微颤,徐徐展开画轴,只望了一眼,眼眶已是湿润,“时隔十六年,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之下,重新见到这幅石榴图。”   “四伯母您见过这图?”张洢发蒙。   今天她实在太不顺了,真担心在这幅图上再出什么问题。   毕竟这不是她亲自向杨氏要的,是侍女传的话,或许杨氏连她要这东西的目的都不知道,会不会匆忙之中,拿错了东西?   “这是阿勆母亲的嫁妆。”蒋夫人语气淡而疏离。   张洢呆了片刻,脸像烧着了一样。杨氏拿了宋夫人的嫁妆给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了宋夫人的嫁妆给她!真丢人呢,杨家没嫁妆么,为什么一定要拿宋家的?   “去换,快去换。”张洢身子发抖。   “这么多人等着呢,换什么换。”唐梦芙心中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说话很不客气,“坐下,赌棋开始。”   想到杨氏拿了宋夫人的嫁妆来给张洢当赌注,唐梦芙就气不打一处来。要脸不要脸啊,抢了定国公夫人的名份,抢了张勆的世子之位,连宋夫人留下的嫁妆都不放过,真真也太下作了!   “开始就开始。”张洢咬牙。   “一局定胜负,还是三局两负?”唐梦芙问。   “自然是一局定胜负。”张洢自信满满。   虽然她今天接二连三的丢人了,但她对自己的棋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她一定会赢!   “甚好。一局定胜负,石榴图很快就是我的了。”唐梦芙轻轻松的道。   张洢怒,“何以见得是你赢?”   唐梦芙轻蔑,“你连我八岁时的棋力都没有,你不输谁输?不用猜先了,我让你执黑先行。”   “我不用你让!”张洢勃然。   唐梦芙更是不屑,“我让你三子!”   张洢眼睛红通通的,兔子一样。   蒋夫人、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重新见到石榴图,都有些伤感,但见到眼前这一幕,脸上却都有了笑意。   棋局还没开始,她们心里已经踏实了。   唐梦芙从容,张洢生气,从一开始她们就是不对等的,实力相差太远。   唐梦芙纤长白皙的手指捏起一粒白子,眼波流转,秀眉轻扬,踌躇满志。   很好,石榴图很快可以替张勆赢回来了。这是他母亲的嫁妆,当然应该还给他。虽然是物归原主,不过她在这中间也是出了力花了心思的,所以也有些功劳,对不对?所以这就当作送给张勆的礼物好了。   这是他母亲的嫁妆,他必须得喜欢啊。   这才叫投其所好嘛。   想到投其所好,不知怎地张勆那暧昧的言语又回响在耳畔,唐梦芙就害羞起来了,脸上还不大明显,耳垂烧得透明。   坏蛋。 第25章   张洢才落子, 唐梦芙便一声轻笑,“你不愧是李秀异的弟子,这棋路和他可真像。”   “你怎么知道我是李秀异的弟子?”张洢脸色大变。   她下棋厉害是出了名的, 却极少有人知道她之所以厉害, 是因为遇到了名师。   唐梦芙笑容淘气又快活,“我八岁时候和他下过棋, 总共下了三盘,他的棋路我当然熟悉了。”   “你八岁时候和他下过棋, 吹牛的吧?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才不屑拿一个小姑娘当对手。”张洢嘴唇咬出了牙印儿。   唐梦芙慢悠悠的落了子, “我还用得着拿他吹牛么?他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总共三局,第一局第三局都是我赢。”   “哄谁呢?”张洢不信。   唐梦芙乐了乐。   她真的和李秀异下过三局棋,也真的赢了第一局和第三局。不过呢, 第一局李秀异只当是哄孩子玩儿,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折在了唐梦芙这小姑娘手里。第二局李秀异打叠起精神应对,算是扳回一局。唐梦芙当时还小,好胜心胜, 输掉一局后赌气跑到河边抱膝坐着冲河水发呆,李秀异唬了一跳,忙拉上唐梦芙又下了一局, 故意让唐梦芙赢了,唐梦芙才转忧为喜。   过后李秀异顿足大叫,“芙儿,敢情你抱膝坐在河边只是赌气不吃饭啊, 没别的?我以为你要跳河呢,可把我给吓坏了!早知道是这样,第三局我说啥也不能输给你啊,后悔莫及,后悔莫及!”   唐尚书、唐四爷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但是不管哄孩子玩儿也好,担心唐梦芙跳河也好,总之李秀异确实三局两负,输了。   唐梦芙忆及往事,粲然而笑。   其实唐梦芙之所以准确说出张洢的师承来历,除了棋路相像之外,还因为唐梦芙曾听李秀异说过,他在京城教一位公侯千金学棋,束修奇高。李秀异当时曾大笑,“做母亲的夫人之位来路不正,对女儿的教育格外上心,唯恐这位千金落于人后,这可便宜我啦。”唐梦芙结合前前后后的事仔细一想,便知道李秀异教的人是张洢了。   张洢见她下着棋还在走神,公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实在气得不行。   张洢越下越气,越下越慌。唐梦芙并不注重一城一地的得失,更多的从全局着眼,奇妙高远,如神龙变化,莫测首尾,又如崇山峻岭,抱负高奇。张洢那种以攻杀取胜的棋路遇到唐梦芙便全面受制,施展不开,如同一个武功平平的人被高手追杀,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不,我不能输。张洢背上全是冷汗,心中绝望大叫。   她不能输。她和这些女孩儿们下棋还没输过,今天如果栽在唐梦芙手里,以后怎么出门见人?而且今天的赌注是石榴图,是宋夫人的嫁妆,如果她公然把宋夫人嫁妆里的名贵字画给输掉了,岂不是授人以把柄么,齐国公府、张勆会对杨氏兴师问罪的!   汗水打湿了张洢的衣衫。   张洢落子越来越慢,每落一子都无比艰难。   唐梦芙意态悠闲,张洢落子之后她纤白玉手便持着玉白棋子落下,漫不经心,洒脱自如。张洢若是迟疑不决,半晌没动静,她便含笑等候,并不开口相催,非常有风度。   张洢的艰涩,唐梦芙的潇洒,形成鲜明对比。   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探头过来看棋局,另一个脸色很不好,“你眼睛往哪儿瞅,瞧着三姐姐的脸色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两人都是定国公府的,一个叫张湄,一个叫张汀。   张湄着急,“三姐姐看样子要输,怎么办?”张汀哼了一声,“这还不容易?看我的。”四下里瞅了瞅,见没人注意她,便和张湄耳语了一句,张湄会意,“对,这个办法好。”猛的推了张汀一把,张汀大叫“哎哟”,冲着棋局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雄武侯夫人闪电般出手托住张汀,皮笑肉不笑,“张汀,你年纪越大倒越没出息了,站也站不稳了?”   张汀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陪笑脸,“五姑母,我,我不是故意的,有人推我,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   雄武侯夫人冷笑着往张汀栽过来的方向看,张湄脸颊抽动两下,腿往后移,身子往后退,恨不得立即消失在雄武侯夫人面前。   雄武侯夫人看看张湄,看看张汀,“行,你俩本事大。”   张湄和张汀知道雄武侯夫人眼里不揉沙子,这算是记住她俩了,不由的暗暗叫苦。   “五姑母,没关系的。”唐梦芙甜甜笑,“就算棋局被毁,那也没什么。每一步我都记得,我可以从第一步开始还原,保管和现在一模一样,分毫不爽。”   “天呢。”众人惊呼。   雄武侯夫人大喜,“芙儿,你记性这么好!”   蒋夫人和成王妃望望唐梦芙,都露出欣慰欢喜的神色。   多么聪慧的小姑娘啊。   众人之前以为张洢已经是这世上难得的才女,这时见识了唐梦芙的本事,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惊讶不已。   乔桑无力的拉拉乔棠,“棠姐姐,方才我还有点嫉妒这位唐姑娘,现在我连嫉妒的力气也没有了。她不光能把张洢逼得汗流夹背,还能记得每一步棋,这样的本事打死我也练不出来。”   乔棠面无表情把她的手摔开了。   乔棠心情不好,有点烦,就算是堂妹她也没心情哄了。   张湄和张汀又羞又气,面面相觑。   这个唐梦芙怎地如此聪慧过人?这可让人没办法了!   而张洢眼见败局已定,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身子向旁边软软倒下。   “晕倒了,张姑娘晕倒了。”便有和张洢相好的世家女子想过来扶走张洢。   “张洢姑娘,劳烦你先醒一醒。”唐梦芙语气亲切,“你先把这棋局输赢确定了,赌注交割了,之后你想晕多久便晕多久,你看如何?”   唐梦芙这话说的好似很关切,可这其中的讥讽之意又有谁听不出来呢?不少和张洢不大对付或没什么交情的人当即哄堂大笑。   张洢脸如金纸,怨恨的盯着唐梦芙,那眼神像毒蛇吐芯似的让人不舒服。   唐梦芙笑容愈甜,“一局定输赢,我赢了,你输了。张洢姑娘你有没有疑问?”   “没有。”半晌,张洢从牙缝里恨恨的挤出这两个字。   “很好。既然你对输赢没有疑问,那便请把赌注交割给我。”唐梦芙不紧不慢。   张洢直挺挺的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梦芙很是善解人意,“张洢姑娘是输不起,这幅石榴图不愿给我,对不对?”   “我姐姐才不会输不起呢。”张湄、张汀异口同声的抱不平。   唐梦芙巧笑嫣然,“不会输不起,那就最好。张洢姑娘,请吧。”一双如柔荑般的纤纤玉手伸出来,笑咪咪看着张洢。   明明是伸手讨要东西的姿势,由唐梦芙这样的美女做出来居然也是赏心悦目的,优美高雅。   众人眼睛都盯着这边。   张洢额头冒汗,眼中冒火,慢慢拿起那幅石榴图。   这幅图当然很轻,但此刻张洢拿在手里,如巨石一般沉重。   这张图一送出去,不光代表她真的认输了,而且她输的是宋夫人的陪嫁,这下子她可把她母亲杨氏坑惨了。   唐梦芙就坐在对面,张洢这张石榴图送的却是缓慢之极,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不甘心的落入唐梦芙手中。   唐梦芙接过画卷,轻轻一笑,百媚横生,“小时候胡乱跟先祖父学了几着棋,今天竟然凭着这个糊弄人的本事赢了幅石榴图回来,惭愧之至。”   张洢差点儿没被她气死。   胡乱学了几着棋,糊弄人的本事,你都赢了还说这个话,得了便宜又卖乖!   唐梦芙把画轴收好,很有闲情逸致的和蒋夫人说着家常,“齐国公府、定国公府到底是功勋府邸,和别家不同。若是放到我们这样的平常百姓人家,女子的陪嫁只是给自己零用的,夫家若要动用,需经女子本人同意。若有多余,定会留给自己的儿女。定国公府与众不同,宋夫人的陪嫁由定国公夫人掌管支配呢。”   蒋夫人一向清冷,这时却轻抚唐梦芙的小脑袋,“齐国公府也是没有这规矩的,至于定国公府的事,唉……”一声长叹,无尽话语,尽在不言中。   众人都听得呆了。   张洢脑子嗡的一声,急的差点儿没背过去。她母亲杨氏本来就不招齐国公府这些本家的待见,现在出了私自动用宋夫人陪嫁的事,若是齐国公府替张勆出头,向杨氏索要宋夫人的嫁妆,那可如何是好?   张洢呆呆坐在那里,好像傻了一样。   她闯祸了,就因为和唐梦芙赌棋,她闯大祸了。   外面忽然人声鼎沸,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蒋夫人忙命人出去打听,没多大会儿侍女喜气洋洋的回来了,“宁王之乱平定,朝廷论功行赏,六少爷升了光禄大夫、柱国大将军!六少爷现在是从一品官员了!”   蒋夫人、雄武侯夫人、成王妃都坐不住了,霍的站起身,“咱家这一百多年来,除了阿勆,没有谁是年纪轻轻便做到这般高位的。阿勆才二十岁,便是柱国大将军了!”   张渶、张泠兴奋得流下眼泪,“呜呜呜,六哥以后是大将军了,真好!”   张洢、张湄、张汀三人恼恨的低下头。   张勆本来应该是定国公府的骄傲,但他和定国公置气,自从十三年前定国公立杨氏为夫人之后,张勆便离开了定国公府,十三年来都没有回去过一回。张勆和定国公府现在是对立的,张勆越神气,便显得定国公府越可笑。   唐梦芙小嘴微张,微微惊讶。柱国大将军,张勆这官职升得有点儿快,二十岁他已经是从一品官员,以后见面该叫他张大将军了……   有侍女快步过来,向蒋夫人小声禀报着什么。   蒋夫人眼眸中闪过丝笑意,“阿勆过来了,问能不能进园共赏芙蓉花。”   少女们有的欢呼出声,有的已经争先恐后出去了,“能啊,怎么不能?快请进来。”   棋室中转瞬间便没什么人了。   唐梦芙孤零零的坐在棋桌旁。   成王妃抿嘴笑,过去替她把芙蓉发钗插好,石榴图塞到她手里,“芙儿,这幅图你拿好了,奇货可居。某人若是央求得不诚恳,你便不给他。”   蒋夫人微笑,“芙儿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出去办件事,回来有话跟你说。”   唐梦芙乖巧柔顺的答应,“是。”   蒋夫人等笑着出了棋室的门,唐梦芙耳中隐隐听到雄武侯夫人爽朗的声音,“阿勆,我知道你眼光好,却不知道你眼光这么好。芙儿这个孩子又聪明又可爱,我见了都想抢回家,哈哈哈。”   唐梦芙羞得捂住了小脸。   她手指缝里出现一双玄色绣金字暗纹的朝靴,往上略移一移,是大红地蹙金绣的袍角。   再往上移,是修长挺拔的身体。这人身量高,唐梦芙要想看他的脸便要仰起头了,有点费劲。   她正仰着小脸捂着眼睛使劲折腾,那人轻笑弯腰,“不必那么费力气,我凑过来,你可以看得很清楚。”   浓烈的男子气息袭来,唐梦芙一阵阵心慌。   她放下小手,拉下脸,“谁要看你啦?”   张勆挑眉,“那天大军进城,你不是专程去看我的么?”   “才不是,我是去看热闹的。”唐梦芙嘴硬。   “热闹里边包括我,所以还是去看我的。”张勆自我感觉良好。   唐梦芙撑不住了,哧的一笑。   这个人可真不害羞!   她这一笑犹如鲜花盛开,说不出的明媚娇艳,张勆眼前一亮,心里也亮堂堂的。   两人对着笑了一会儿,唐梦芙甜甜的叫道:“张大将军。”   张勆温柔看着她,“唐小姑娘。”   唐梦芙撅起小嘴,“你要么就叫我唐姑娘,或者叫我唐八姑娘也行,唐小姑娘是什么奇怪的叫法?”   “你叫我张大将军,我自然要叫你唐小姑娘了。”张勆自然而然的道。   张对唐,大对小,将军对姑娘,哪里不对了?对仗多工整。   张大将军,唐小姑娘,多工整,多般配。 第26章   唐梦芙被他说的小脸绯红, “什么工整不工整对仗不对仗的,称呼不讲究这个,对对子才要这样呢。”   张勆很谦虚, “是这样么?我自小从军, 熟悉的是军事,文学上可能很差。我还以为称呼也要讲究工整对仗呢, 譬如说你若叫我张大将军,我便叫你唐小姑娘;我若叫你芙妹妹, 你便应叫我勆哥哥……”   “你才不叫你勆哥哥!”唐梦芙脱口而出。   想的美!我为什么要叫你勆哥哥!   唐梦芙话出口之后, 见张勆眉眼舒展, 隐隐含笑,才明白自己上了他的当,又羞又恼。   这人太坏啦, 唐梦芙说的是“我才不叫你勆哥哥”,虽然是拒绝,不也有勆哥哥这三个字么?看把他得意的。   唐梦芙不和他生生气吧,心里过不去;如果真的和他生生气呢, 想到他两次救了自己,又不大好意思。她心思转得极快,便把石榴图拿了出来, 得意的展开,“张大将军,你瞧瞧这是什么?”   她展开的是画,张勆的目光却一直在她的手腕、手指间流连。纤细手腕皓白胜霜雪, 小手又白又软,像在春风中摇摆的柔嫩白茅,太美了……   “认出来没有?认出来没有?”唐梦芙殷切的看着他。   她一脸雀跃,像小孩子做了好事等着大人来夸奖一样。   张勆不禁微笑。   他的小姑娘真是很可爱呢。   张勆目光落到唐梦芙手中的画面上,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变了,“石榴图?”从唐梦芙手中接过来仔细观看,墨玉般的双眸中有了水意,“芙妹妹,我娘亲当年的陪嫁之中-共有四幅名人画作,除这幅石榴图之外,还有孔雀竹石图、芙蓉芦雁图和快雪时晴图。这四幅画是我外祖父心爱之物,因钟爱我娘亲,才给她做了陪嫁。”   “这样啊。”唐梦芙轻声的道。   其实唐梦芙想要抗议他叫“芙妹妹”的,但他提及亡母,分明是伤心了,唐梦芙哪忍心和他作对?   唐梦芙柔声安慰,“你现在做了柱国大将军,从一品大员,按照惯例朝廷会赐予府邸对不对?你自己已经立业了,完全可以向定国公府把你母亲的嫁妆讨要回来。这幅画是今天张洢赌棋输给我的,张洢竟敢拿你母亲的嫁妆出来赌棋而且输掉,这是现成的把柄送到你手里了。”   “赌棋?”张勆问。   唐梦芙淘气的笑,“我小时候是祖父教我下棋的,我知道我棋力还行,没想到要拿这个欺负人。是张洢硬要拉着赌棋的啊,这可不怪我。不说赌棋的事了,机会不容错过,你央老国公爷出个面吧,你母亲的嫁妆一定可以完璧归赵的。”   “好,听你的。”张勆道。   张勆这句话好似平平无奇,但“听你的”这三个字他说得太顺畅太自然了,唐梦芙耳热心跳。   什么叫听我的,谁要你听我的了?   张勆眷恋的看了画卷许久,重新折起,“芙妹妹,这幅画你收好。”   唐梦芙不接,“你救了我,救了我家人,我和哥哥一直想要谢谢你的,又不知送你什么好。这幅画是你母亲的遗物,自然要物归原主。虽然石榴图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但是我也出了力的,所以就算作是我送给你的吧,好不好?”   “不好。”张勆微笑看着她,目光意味深长,“芙妹妹如果一定要送我礼物,那送我吃的好了,我喜欢……”   “你喜欢什么?你喜欢什么?”唐梦芙差点儿没跳起来,惊慌失措,羞愤欲死。   他要是敢说喜欢……喜欢那个……   唐梦芙是这个样子,张勆也不镇定,脸红到了耳朵根儿,“我喜欢吃家里的饭食,芙妹妹什么时候请我到成贤街用个便饭,如何?”   唐梦芙长长松了一口气,“可以考虑。”   张勆将画卷塞到她手里,“这幅画你收着。芙妹妹,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个没娘的孩子能长这么大着实不容易,到现在连自己的家也没有,四海为家,四处飘泊,这幅画我都没地方存放。”   唐梦芙不由自主生出同情之心,看着他的眼神温柔怜爱。   张勆被她看得心中暖洋洋的,低声道:“芙妹妹,你看我娘亲早亡,这么可怜,不如你帮帮我吧?令堂慈善仁爱,如果我有她老人家那样的母亲,岂不是好得多了?”   张勆这话分明是要拿唐梦芙的母亲也做为他的母亲了。   唐梦芙小脸登时涨得通红,恼火的瞪了他了几眼。   这人太坏啦,看着道貌岸然的,其实就是个坏蛋!   不能同情他,一定不能同情他,他才不可怜呢,坏死了!   外面本来一直安安静静的,这时却响起女子的说话声,“我听说我八妹妹在棋室,特地来寻找她的。”唐梦芙认得这个声音,是五姑娘唐茉。   外面应该有侍女守着,侍女委婉回拒,说棋室没人,唐茉不信,“我确实听说了我八妹妹在棋室和人赌棋啊。别处也没见着她,我想她应该还在这儿,我要进去看看。”   张勆眉头微皱。   好容易才有能和他小姑娘独处的时光,这时候跑出来个捣乱的,他当然不高兴。   唐梦芙幸灾乐祸的一乐,“我五姐姐来啦。张大将军,要是我五姐姐硬闯进来,侍女总不能用武力拦她,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这棋室空空荡荡的,既没有柜子、屏风一类可以藏身的地方,窗户也只有两大扇,全是开在前面的,后面没窗户。   无处藏身,也跑不了。   唐梦芙笑的得意,张勆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伸手指指上头,“芙妹妹,你瞧瞧这是什么?”唐梦芙仰起头,“屋顶啊。哦,还有房梁。”她话音才落,只见张勆浅浅一笑,自怀里取出一幅银丝绳搭到房梁上,颀长身体随即上攀,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流畅。   唐梦芙不相信似的揉揉眼睛,张勆已经上去了,以肘支头,侧卧房梁之上,含笑看着她。   “梁上君子,嘻嘻。”唐梦芙笑话他。   张勆不出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唐梦芙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又羞又气。你想的美,我才不让你偷呢!   唐茉的声音越来越高了,唐梦芙忙推开门笑道:“五姐姐,我在这里。”   “八妹妹。”唐茉看见她,忙提着裙子跑过来。   侍女见唐梦芙自己推开门了,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唐茉过来了。   “八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怎么齐国公府的侍女硬说你不在?”唐茉冲棋室里仔细看了看,见里面空荡荡的并没其他人,奇怪的问着唐梦芙。   唐梦芙嘻嘻笑,“我一个人在这里研究棋局,怕有人吵,所以把门关上了。齐国公府的侍女听里面静悄悄的,肯定就以为没人了。对了五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她们呢?没和你一起么?”   唐茉沉下脸,“别提了。我没和她们一起。”   唐芊、唐苒以嫡女自居,一向对唐茉有些看不起。唐荭是随着父母在外居住的,嫌柿子巷的姐姐们寒碜,连唐芊、唐苒都不怎么热络,唐茉就更看不上了。唐茜倒是身份和唐茉一样,可唐茜是个书呆子,到这里之后遇着几个闺学的同窗,便和她们一起吟诗作赋去了。唐茉一个人落了单。   唐茉很不高兴,便要找唐梦芙。听人说唐梦芙在棋室跟人赌棋一直没出来,她便一直找到了这里。   唐梦芙安慰了唐茉几句,道:“五姐姐,咱们走吧。”   唐茉见唐梦芙手里拿着卷画,便想要伸手拿过来看,“八妹妹,这是什么?”   唐梦芙笑的和气,却不递给她,“这是我方才赌棋赢的一幅画。”   “这么小气,我不过是想看看罢了。”唐茉见唐梦芙连看都不让她看,生气的哼了一声。   人人都看不起她,就连这个才从豫章老家到京城的小堂妹都看不起她!   唐梦芙和唐茉一起回到园中,一路之上,都有人用或是羡慕或是惊艳的目光瞧着唐梦芙。看看,这就是和张洢赌棋赌赢的那位唐姑娘,她手里拿的是石榴图,张大将军母亲的陪嫁之物……   “请问是唐八姑娘么?唐八姑娘,定国公和杨夫人想请您到定国公府一叙。”有侍女陪笑向唐梦芙见礼。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来参加芙蓉宴的女孩儿们都有意无意的往唐梦芙这边看。   唐茉激动的拉了拉唐梦芙,“八妹妹,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请你过去呢,多大的体面!你快收拾收拾过去吧,对了,你一直在老家,没见过世面,五姐姐陪你一起过去……”   唐梦芙抬手制止,不许唐茉再唠唠叨叨的说下去。   唐茉讪讪的闭了嘴。   “我就不过去了。请你转告定国公,这幅石榴图是我赌棋赢的彩头,我不卖,无论他出价多高我都不卖。”唐梦芙声音清脆娇柔。   因众人都看着她,异常安静,所以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少人当场惊呆。   这位唐八姑娘果真聪慧绝伦,定国公不过差个侍女请她过去,她便把定国公的意图猜到了。她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管定国公府是如何的权势,当着这么多的人,就把定国公给回绝了。   这位唐八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侍女脸红了白,白了红,厉声道:“国公爷有请,唐八姑娘真的不给这个面子么?”   唐梦芙不假思索,“定国公想要的无非是石榴图罢了。这幅石榴图我喜欢,一定不会割爱,去了又有什么用?”   唐茉急得拉拉唐梦芙的衣襟,想劝她不要和贵人作对。唐梦芙澄如秋水的目光横过来,唐茉心里一寒,竟然不敢再作声。   那侍女也是豪门之奴,自出世以来还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拒绝奚落,冷笑几声,赌气转身走了。   众人看着唐梦芙的目光,已经有几分痴呆了。   这位唐八姑娘可真厉害……   侍女匆匆回了定国公府。正院厢房之中,定国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来转去,张洢跪在地上哀哀痛哭,杨氏眼圈发红,柔声劝着定国公,“国公爷莫急,把那幅石榴图从唐八姑娘手中买回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第27章   “你也是糊涂了, 竟拿石榴图让她去赌棋。”定国公是名相貌斯文白净的中年人,平时看上去也算风度翩翩,这时脸色却很不好。   杨氏身姿柔弱, 大而媚的眼睛中充盈了泪水, 更显得楚楚可怜,“事情是我做错了, 国公爷怪我,我也没话说。唉, 都怪我今天身子不爽快, 阿洢差人来要样古董, 我想着她从前赌棋从没输过,不过拿着石榴图过去作作样子罢了,便没当回事。这石榴图是我让人拿过去的, 全都怪我,国公爷罚我吧。”委委屈屈的便要曲膝跪下。   定国公叹口气,伸手扶住她,语气温和多了, “身子又不爽快了?”   杨氏声音低低的,更显着无比委屈,“国公爷也知道的, 每到这一天,我身子都会不爽快。”   “欺负人,呜呜呜,明明是张家的盛会, 我娘这天只能装病。”张洢哭出声来。   杨氏竭力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那样子真是又柔弱,又坚强。   定国公心生怜惜,安慰的道:“以后会好起来的。”   杨氏贝齿轻咬朱唇,意意思思的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张洢拿帕子拭着泪水,“呜呜呜,这都多少年了,我娘对张家上上下下尽心尽力的,也没见伯祖父伯祖母给她个好脸色,也没有对她略好一点儿。爹爹,女儿替我娘抱不平!”   张洢不说这话还好,她一开口,定国公火气又上来了,声色俱厉,“你还有脸哭!你把石榴图都赌输了,今天的事都是因你而起,你不反思反省,还有脸哭!”   定国公平时对张洢极为宠爱,从没有这般疾言厉色,张洢不服气,又有些害怕,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没把杨氏心疼死。   “国公爷,石榴图赎回来就行了。”杨氏含泪相劝。   定国公很是烦恼,“也不知这位唐八姑娘会开口要多少。夫人,你去准备十万两银票给我。”   “十万两?”杨氏惊呼。   张洢也吓了一跳,哭声都小多了。十万两?她不就和唐梦芙赌了次棋么?就要害得她爹拿出十万两的银票?   定国公忧心忡忡,“这位唐八姑娘赌棋能赢了阿洢,一定不是平常人。唉,若她奇货可居,索要高价,也不知十万两能不能打发了她。”   杨氏眼中闪过不忿之色,“不就是一幅石榴图么?怎么就至于要卖十万两银子了,简直是抢钱!”   定国公苦笑,“这时候还在乎银子不银子的么?能把事情摆平便谢天谢地了。”   见杨氏站着不动,定国公皱眉催促,“夫人,快拿银票去。”   杨氏目光躲闪,“国公爷,家里……家里怕是一时之间拿不出十万两银票……”   “你说什么?”定国公呆了呆。   杨氏狠狠心咬咬牙,柔声道:“国公爷,家里怕是拿不出这十万两的银票……”   定国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目光之中尽是诧异之色,“这怎么可能?太夫人每年拿五万两银子给我零用,这笔钱我年年都给了你,我不过是偶尔买张古琴买幅字画,能用得了多少?”   十三年了,每年五万,共有六十五万两银子。粗略算算,定国公觉得他自己每年最多花上个两三万,那么,这六十五万两银子应该还剩一半。就算他记错了,也不至于差得太多,无论如何不至于十万两都拿不出来。   杨氏眼泪汪汪,“国公爷,我还能骗您不成,家里真的是拿不出来十万两银子。这些年来,阿劼身子不好,要请医延药,阿洢又不能输给那些名门贵女,要学各项才艺,学费贵得吓人……”   杨氏说着说着就吓得哭了,梨花带雨一般。   定国公心中不忍,烦恼的挥挥手,“算了,银钱不过是些小事,不值得这样。”想了想,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要了纸笔写下封信,亲手封了,叫过心腹侍女阿泉吩咐,“你这就去见太夫人,跟太夫人说我遇到难处了,求她老人家救急。事情都写在信里了。”   阿泉是名样子憨厚老实的侍女,恭敬的答应,“是,国公爷,婢子这就去办。”双手接过信,见太夫人去了。   杨氏极是不甘心。   这十万两银子虽然有太夫人给拿出来,可太夫人一向看不惯她,以后还不得把这十万两银子的帐算到她头上么?她一点儿好处没落着,凭什么白担了这个名儿。   “国公爷,那唐八姑娘就是个小孩子,听说还是由外地初到京城的,三千两五千两银子对她来说就是了不得的数目了。”杨氏委婉的说道。   定国公倒不在意具体数目,“只要能平息这个风波就好,三千还是三万,五万还是十万,都无所谓。”   杨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三千还是三万,五万还是十万,这些数字都差远了好么?唉,定国公真是从小生长在富贵乡,没吃过苦没作过难,他都不知道钱是多么的有用。   就在这时,侍女进来禀报,“国公爷,夫人,阿娟回来了。”   阿娟就是定国公方才派到齐国公府去的侍女。   定国公精神一振,“快让她进来。阿娟还带着位客人吧?那是位贵客,不可怠慢。”   侍女小心翼翼的道:“回国公爷,阿娟是一个人回来的。”   定国公拧起眉头。   杨氏目光阴沉。   侍女阿娟才一进门便觉察到定国公和杨氏那灼热而疑惑的目光,头皮发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婢子没用,没请到唐八姑娘!那唐八姑娘甚是无礼,她说国公爷让她来一定是要买石榴图,石榴图是她得的彩头,无论国公爷出价多高她也不卖……”   “大胆!”杨氏勃然大怒。   阿娟吓得连连磕头,“婢子不敢撒谎,那唐八姑娘真是这么说的!”   杨氏气得脸色煞白,手脚冰冷,“国公爷,现在连一个外地来的小丫头也敢看不上咱们定国公府了。这个唐八姑娘是故意和定国公府作对的!依我说,咱们也不用和这小丫头歪缠,叫了她爹娘过来,和她爹娘说话便是。”   “对啊,叫她爹娘过来。她爹娘就是外地来的土包子,到了爹爹这国公爷面前一定话都不会说了,那幅石榴图一定双手奉上,连钱都不敢收!”张洢直起腰身。   定国公沉着脸呵斥,“没让你起来,你老老实实跪着,不许乱动。”   张洢被定国公这般责骂,羞得以手捂脸,大滴大滴的泪水自指缝间不停流落。   杨氏虽然心疼,但定国公正在气头上,含着一包眼泪,也没敢为张洢说话。   定国公稳稳心神,仔细问了阿娟几句话。阿娟很想趁机告唐梦芙的状,但在场的人实在太多,阿娟也不敢说谎,便把唐梦芙如何拒绝的话一一回了,“……她狂的很,说国公爷想要的无非是石榴图罢了。她一定不会割爱,来了也没用,就不来了。”   定国公问清楚了,烦恼的挥挥手,让阿娟下去了。   阿娟差事没办好,一直悬着心,定国公让她出去,她如释如重,忙磕了几个头,“是,国公爷。”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定国公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   杨氏悄悄看了他两眼,眼中闪过鄙夷之色。   这有什么难的?堂堂定国公还能被个小丫头给拿住了?不过是才从外地到京城、小门小户的人家,到顺天府叫个人同到唐家,三句两句一威胁,唐家人还不乖乖交出石榴图?哪里用得着十万两银子这么多,顺天府各处打点的钱,赏唐家的钱,不过几千两银子也就完事了。   杨氏鄙夷着定国公,忽然想起一个赚钱的门路。如果她把这件事揽过来,从定国公那里要来十万两,然后几千两子银子便把事情解决了,岂不是平空赚进了一笔大钱?杨氏自己没嫁妆,平时又大手大脚惯了,时常觉得日子紧巴,捉襟见肘。如果这回真能赚回九万多两银子,那她花钱可就方便多了,没准儿还能贴补娘家呢。   打定了这个主意,杨氏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国公爷,您别把自己给愁坏了,身子要紧。”杨氏款款走过去扶着定国公,柔声细语的宽慰。   杨氏正要提出让定国公人她十万两银子,由她出面来解决这件事,谁知侍女一脸惊慌的进来禀报,“国公爷,夫人,齐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来了。”   定国公大吃一惊,“大伯和大伯母来了?快快有请。”   杨氏心中起疑,不知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来访。她心思微转,忙拉拉定国公的衣襟,指指还跪在地上的张洢,定国公瞪了张洢一眼,“以后再不许争强好胜随意和人赌棋了。若敢再犯,定不轻饶。”   张洢涕泣认错,“女儿再不敢了。”   定国公叹气,“你起来罢。”   张洢如蒙大赦,“谢爹爹教训。”   张洢站起身,和杨氏执手相握,母女二人都觉得很委屈。不就是赌了回棋么?什么大事。从前张洢都是赢的,今天偶尔输了一次而已。   定国公忙带了杨氏、张洢一起出去迎接,才出厅门,年迈的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便到了。定国公抢上两步行礼请安,齐国公面沉似水,看也不看定国公,直接进去了。   十三年来齐国公都是这样,定国公也习惯了,讪讪的笑了笑,一路小跑跟进来,“大伯请坐,大伯母请坐。大伯,您老人家气色真好,侄儿一直惦记着您,见您身子骨这么硬朗,欢喜得很。”   定国公只管献殷勤,齐国公只管不理他,还是齐国公夫人厚道,吩咐定国公道:“克儿,你大伯和我这次来,找你母亲有要事商量,快去把你娘请出来。”   定国公眼泪差点儿下来,“大伯母,您老人家多少年没叫过我克儿了。您这是又认了我么?”   齐国公夫人瞧着定国公也觉得有几分可怜,正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齐国公一记威严的眼神扫过来,齐国公夫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再说话了。   定国公抹着眼泪,“大伯和大伯母总有一天还是要认我的。”命人请太夫人去了。   杨氏脸上火辣辣的。   齐国公之所以多年来不搭理定国公张克这个亲侄子,不就是因为张克以杨氏为妻,触怒了齐国公么。十三年了,直到今天齐国公还不承认她,让她这定国公夫人的脸往哪儿搁。   张洢气恼的偷偷瞪了齐国公好几眼。   都是因为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国公爷,本家亲戚才有人一直不承认她母亲杨氏国公夫人的地位,明着暗着给杨氏难堪。张洢不明白,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张劼都成定国公府的世子了,为什么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这些人就是不肯顺应形势承认事实,还是要和杨氏过不去呢?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有请,太夫人自然是要来的。   定国公和杨氏一起上去迎接,定国公夫人殷勤的扶着太夫人,太夫人皱皱眉头,面带不悦,却还是让他扶着了。杨氏也想扶太夫人,太夫人带着怒气瞪了杨氏一眼,杨氏胆怯的低下头。   杨氏驯顺的低着头,心里不知把太夫人骂了多少遍。   杨氏的儿子都已经是世子了,太夫人还这么对她,她心里哪能不埋怨?   齐国公夫人站起身,“弟妹,你年纪没我大,看着比我身子骨还弱些。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定国公府满堂儿孙,你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晚福有的享呢。”   太夫人苦笑,“我没大嫂那般好福气,我没养一个好儿子,哪有什么晚福可享?”   定国公被羞燥得满脸通红。   齐国公夫人只当没看见他,扶着太夫人在右首边坐下,“弟妹,你有好孙子啊。阿勆平乱有功,升为光禄大夫、柱国大将军,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从一品的官员了。”   “阿勆,阿勆。”太夫人泪光闪闪。   齐国公夫人今天是来办正经事的,略寒暄两句,便进入了正题,“弟妹啊,阿勆升为柱国大将军,按我朝惯例,可以赐以府邸。他有了自己的府邸,他母亲留下的嫁妆也该还给他了。”   定国公和杨氏都是满面羞愧。   自打定国公立杨氏为妻,张勆不告而别,再不肯回家。张勆现在越神气越威风,对他俩来说越是尖锐的讽刺,这和巴掌直接抽他俩脸上也差不多了。   太夫人感慨,“阿勆才二十岁,谁能想到他年纪轻轻便能有这样的成就?他母亲在九泉之下,知道阿勆这么有出息,也可以安息了。大嫂,阿勆母亲的嫁妆暂时由我保管,等阿勆成亲的时候,我自会交给他。”   齐国公脸色阴沉的哼了一声,齐国公夫人叹气,“弟妹你还不知道吧?今年的秋宴之上发生了一件事,张洢因为和人赌棋,拿出了石榴图,这幅石榴图现在已经输掉了。”   “输掉了石榴图?”太夫人大吃一惊,“石榴图不是一直在克儿的书房挂着么?阿勆母亲的嫁妆由我保管,只有那四幅图一直挂在克儿的书房。克儿的书房啊,张洢怎能随意进出、随意取用名贵字画?”   杨氏和张洢求救的看着定国公。   定国公羞惭不已,“母亲,阿洢差人回府要古董玩器,大概是传话的人没有说清楚,孩儿便随意取了一幅画给她。都是孩儿的错。”   杨氏和张洢见定国公把这件事揽下来了,都觉心安,又觉感激。   张洢方才还有些怨恨定国公,这时感动的都要哭了。   齐国公大怒拍案,桌面震动,桌上的茶壶茶杯等撞在一起,发出激越之声。   “克儿说错话你也不用这样,你年纪大了,别气着自己。”齐国公夫人忙劝道。   定国公一啰嗦,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大伯,侄儿说错话了,您老人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就算把侄儿打死了,侄儿也没有怨言。您老人家千万莫生气。”   定国公心里暗暗叫苦。   齐国公嫡子庶子和义子加起来共有十三人,人称十三太保。这十三太保人人骁勇,要是知道齐国公被他给气着了,一人过来骂一句,定国公都吃不消。   杨氏和张洢赶忙也陪着跪下,“您老人家莫生气。”   齐国公真是气得不轻,齐国公夫人劝了他半天,齐国公方沉声骂道:“张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闺女要跟人赌棋找你要古董玩器,你便随意取了石榴图给她?石榴图是阿勆母亲的陪嫁,是你能随意取给张洢的?”   “是,侄儿错了,侄儿错了。”定国公被骂得没话说,只能低头认错。   杨氏和张洢一起跟着磕头求饶。   “弟妹,你说句话。”齐国公沉声道。   太夫人呆了半晌,长叹道:“罢罢罢,我听大哥大嫂的,这便把阿勆母亲的嫁妆都交给他。这些嫁妆都是我在管,庄子铺子绣坊糖厂都是赚钱的,历年积攒下来,数目可观。阿勆府邸新开,用钱的地方一定多,正好派上用场。”   杨氏听到这些,恨的手中帕子绞成了一团。   历年积攒下来,数目可观,那会是多少钱?这么大一笔钱要交给张勆,简直气死人。   “阿勆又何必要什么将军府呢?定国公府这么大,尽够他住的了。依我说,还是让孩子搬回家住最好。”杨氏温柔的、怯怯的说道。   “是啊,让阿勆搬回来,家里够他住的。”定国公赞成。   杨氏一脸诚恳之色,“母亲,您老人家不盼着阿勆回府么?不盼着合家团聚么?让阿勆回家吧。”   太夫人虽不喜杨氏,听了杨氏的话,神色却有些犹豫。   是啊,让阿勆回来,合家团聚,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趁心如意的事情么?   杨氏见太夫人动了心,忙趁热打铁,又劝起齐国公夫人,“大伯母,我知道您是最疼阿勆的,让这孩子回家跟我们团聚,母亲她老人家安心了,定国公府也和睦了,岂不比这孩子孤零零一人住在外头要强得多?”   “好啊,你自请下堂,我就让阿勆回来。”齐国公夫人厌恶杨氏,半分情面不给她留。   杨氏身子一颤,珠泪滚滚,齐国公夫人不耐烦,“要哭出去哭!我最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哭哭闹闹!有话就话,哭哭啼啼的做甚,哭的惨就等于你有道理么?”可怜杨氏连哭也不敢哭了,硬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憋屈的不行。   定国公瞧着杨氏可怜,但齐国公夫人正生着气,若让他这个时候去安慰杨氏,他可没这个胆子。   今天齐国公夫人好容易叫了他一声“克儿”,定国公可不想在这时候惹恼大伯母,让大伯母再给他来个不理不睬。   太夫人刚才似乎被杨氏说动了,但齐国公夫人一番训斥,太夫人又清醒过来了。   定国公府有杨氏在,张勆怎么可能回来。   “大嫂,我这就回去把宋家的嫁妆理清楚,劳烦你交给阿勆。”太夫人道。   杨氏心里暗暗着急,但已经不敢多说什么了。   有齐国公、齐国公夫人在,就算她壮着胆子说出话,也只能讨个没趣。   齐国公、齐国公夫人是很乐意让她没脸的。   眼见得一大笔钱财要从定国公府流出去,杨氏心疼得很好像有人拿刀割她的肉一样,痛彻心扉。   这些都是定国公府的,定国公府的就是她的……   太夫人手里掌管的产业不少,需要清理数日,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倒也不着急,“五日之后我们再过来,咱们把阿勆母亲的嫁妆交割清楚了。今天我们只要带走剩下的三幅图就行了。”   杨氏哀怨的看了定国公一眼。   “大伯,大伯母,到时候一起交割吧?”定国公硬着头皮道。   齐国公夫人奚落他道:“你说行不行?石榴图你都能随意拿出去让你闺女赌棋,那剩下的三幅画我们还敢不敢留在你这儿?”   定国公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在这儿坐等,逼着定国公立即到书房取画。定国公没办法,只好亲自去取了孔雀竹石图、芙蓉芦雁图和快雪时晴图回来,齐国公夫人却不急着收,“克儿,不如把唐家小姑娘叫来,你跟这位小姑娘把石榴图赎回来,如何?阿勆母亲留下的是四幅画,我们只拿给阿勆三幅,交待不过去的。”   定国公为难,“大伯母,侄儿方才让人去请了,唐家小姑娘不来。”   齐国公夫人道:“她是我家芙蓉宴的客人,我让人请她,她一准儿来。”   定国公大喜,“多谢大伯母。大伯母您差人去请这位小姑娘吧,不管她要多少钱,我都愿意赎回来!”   杨氏又是一阵心疼。   她好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淌。   就定国公那个拿钱不当钱的散漫性子,若对方要十万两,他真敢给十万两。这是比割杨氏的肉还疼了。   齐国公夫人差侍女去请,果真她老人家面子大,唐梦芙毫不推辞就来了。   唐梦芙不是一个人,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陪她一起的。   娇嫩美丽的少女笑盈盈站在那里,莹光皎洁,明艳不可方物。   张洢看到唐梦芙进来,又是嫉妒又是恼怒,“娘,就是她,就是她!”   杨氏的目光和唐梦芙遇上,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唐家这位小姑娘美目横波,玉肌香透,美的过分了啊。   “唐八姑娘是么?你手中那幅石榴图,可否转让?”定国公一心想买回石榴图,了却这桩公案。   唐梦芙笑吟吟,“石榴图的事稍后再说。久闻快雪时晴图的大名,我想赏鉴一番,不知可以么?不瞒诸位说,先祖父曾以买画为名,从他一位世交好友处得到一幅假的快雪时晴图,其实就是以买画之名周济那位好友。我见过假的快雪时晴图,却没见过真的,一直引以为憾呢。”   杨氏脸色骤然惨白,一丝血色也无。 第28章   假的快雪时晴图……   杨氏一双大而媚的眼睛紧紧盯着唐梦芙, 惊愕、恐慌、仇恨、不能置信。   眼前这个尚带着稚气的美丽少女似是专门来克她的,不光赢走了石榴图,把她推到不尴不尬的境地, 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别有用心的提起假快雪时睛图!   她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梦芙好像注意到了杨氏的目光, 秀眉微挑,愉快的冲杨氏笑了笑。   唐梦芙的笑容春天般明媚, 心情不好的人看到了,也能吹散阴云。   杨氏的感觉却如冬天般冰冷彻骨, 遍体生寒。   假快雪时睛图, 眼前这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杨氏毛骨悚然。   定国公根本没有觉察到杨氏的情绪, 眉头微皱道:“唐姑娘,你只要将石榴图转让给我就行了。”言下之意,其余的事就不用跟我提起了。   定国公言辞虽然还算温和, 其实骨子里却是透着倨傲的,没把唐梦芙这个外地来的、父亲只是监生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雄武侯夫人性子最急,不愿意了,“是你把唐家小姑娘请过来的, 那唐家小姑娘就是你的客人。你这是待客的礼数么?”   成王妃也不悦,“快雪时睛图就在这里,唐家小姑娘看看又能怎样?瞧得少了一块不成?”   定国公没料到张家两位已经出阁的姑奶奶为了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出头, 微感惊讶,“五妹,九妹,你们……”   “就看不惯你欺负小姑娘!”雄武侯夫人气呼呼的。   定国公弄了个没意思, 讪讪的看唐梦芙,“唐姑娘,如果你坚持要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唐梦芙笑的很甜,说话很气人,“定国公,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石榴图定国公是非赎回去不可的,否则他没办法交待。快雪时睛图唐梦芙就是想看看真假,就算看不到,又损失什么了?   定国公脾气虽好,但他堂堂国公爷被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给呛住了,颇有些狼狈,额头微汗。   定国公这只是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杨氏这会儿心里已是火烧火燎了,悄悄拉拉定国公的衣袖,“国公爷,万万不可答应她。若是答应了她,国公爷颜面何存?”   杨氏这时是不惜一切代价要阻止唐梦芙看画,但有齐国公、齐国公夫人以及雄武侯夫人、成王妃等人在,她不说话还好,她越是说话这些人越是要和她对着来,所以她自己是不敢出面的,只好蹿掇定国公。   杨氏崇拜的、满怀希望的看着定国公。   现在她的希望就在定国公身上了。   定国公踌躇片刻,温声道:“唐姑娘,那幅石榴图你可以开个高价给我。总之价钱方面,我一定让你满意就是了。”   杨氏心里哗哗的流血。   钱啊,这些都是钱啊,好大的一笔钱啊。   唐梦芙巧笑嫣然,“好教你得知,我-不-缺-钱-”   我不缺钱这四个字她一字一字缓缓吐出,满满的挑衅之意,虽是位美丽的小姑娘,却盛气凌人气焰万丈,涵养不好的人能生生被她气死。   定国公碰了这么个大钉子,面皮紫涨。   张洢在旁边忍了很久了,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我爹爹是国公爷,超一品大员,岂是你这种平民百姓家里的穷丫头能顶撞的?”   唐梦芙眼神清澈,天真无邪,“顶撞个普通人有什么意趣,当然要顶撞个贵人,那才好玩儿呀。张洢姑娘你说是不是?”   “你,你大胆!”张洢气得跳脚。   杨氏把张洢拉到一边,委屈的红了眼圈,“你这个小姑娘也真真太厉害了,我家国公爷好心好意要跟你买画,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就罢了,为何要如此无礼?”   “我不愿意也就罢了么?”唐梦芙反问:“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你若重复一遍,我扭头就走,再不跟定国公府的人废话一句!”   定国公急了,一把将杨氏推开,努力堆上笑脸,“唐家小姑娘,内人信口开河,你莫放在心上。石榴图我要,一定要,你开多高的价都行。”   定国公心里着急,手下不知不觉就用了力气,杨氏被他推得倒退了好几步,撞到厅中的柱子上,背上一阵巨痛。   杨氏不敢叫出声,眼里噙满了泪水。   定国公低头弯腰跟唐梦芙好言好语商量,一脸的巴结讨好。杨氏看在眼里,咬碎银牙。   唐梦芙脖颈高昂,如天鹅一般骄傲优美,“在我看到真的快雪时睛图之前,石榴图的事我便提都不爱提。”   定国公呵呵笑,“快雪时睛图就在这里,小姑娘爱看,那便看看,不值什么的。”亲手取过快雪时睛图,徐徐展开,“唐姑娘,这是道勆大师那年冬天唯一的画作。整整一个冬天,他就画了这一幅画。”   杨氏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眼巴巴的瞅着定国公手里的画,杨氏嗓子发干,脑子发晕,恐惧到了极处。   唐梦芙凝神看画。   张洢在旁边喘匀了气,又轻手轻脚回来了,轻蔑的小声道:“看什么看,她看得懂么?道勆大师的名作,她连赝品都没福气见过,还说什么收藏过假快雪时睛图,糊弄谁呢。”   “闭嘴。”杨氏浑身冒冷汗,厉声呵斥。   张洢自出生以来还没有被杨氏这么疾言厉色的骂过,呆了呆,捂住了脸,无声痛哭。   若是放在平时,杨氏早心疼的去哄她了,这时却仿佛没看见一样。   杨氏目光紧盯定国公手中的画卷不放。   定国公、雄武侯夫人等也专注的看着这里,看着唐梦芙。   唐梦芙纤纤玉手指着快雪时睛图下方的落款,笑了,“没想到在堂堂定国公府,竟然也能看到假的快雪时睛图!”   “什么?”定国公失声惊叫,“你说这画是假的?”   杨氏面无人色。   发现了,还是被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发现了……   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备加关心,就连一直稳稳当当坐在上首的齐国公、齐国公夫人、太夫人也变了脸色。   “何以见得?”三位老人家异口同声。   定国公和杨氏都死死看着唐梦芙,“你说这是假画,有何凭据?”   唐梦芙不慌不忙,“当年先祖父跟那位好友买了假的快雪时睛图之后,曾跟我讲过,这假的快雪时睛图不止一幅,而是一批。这批假画摹制水平很高,无论从题诗的书法或绘画的风格上,均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境地。但是,假画的毛病出在落款上。”   “请看这里。”唐梦芙指着快雪时睛图上的落款。   就连齐国公都坐不住了,踱过来展目观瞧。   雄武侯夫人、成王妃更是格外关切。   唐梦芙细细解说,“在画作之上记写年月,签署姓名或别号,钤盖印章,称为‘款’。诸位请看,这画上的落款年代是壬申,别号为拾得。由此可见,这一定是假画了。”   定国公对字画还是有些研究的,忙道:“拾得正是道朗大师的别号,又有什么不对了?”   唐梦芙微笑,“拾得是道朗大师的别号不错,但道朗大师这个别号是自乙亥年方才启用的,是在壬申年的三年之后!壬申年,道朗大师都还没有启用拾得这个别号,闲章也未刻成,怎么可能用在画作之上。”   定国公大惊,“这个,这个……”   唐梦芙步步紧逼,“命人到书房取一份道朗大师的年谱过来,不就清清楚楚了么?”   定国公呆了许久,没办法,只好命人到书房取年谱。取来年谱一对照,事情就很明了了:道朗大师的拾得别号,确实是乙亥年方才启用的。拾得的那枚闲章是友人所赠田黄石所刻,当年冬天方才刻成。   厅内有片刻静寂。   这幅快雪时睛图是假画,定国公亲手取来的快雪时睛图居然是假画……   太夫人嘴唇颤抖,“阿勆母亲的嫁妆我早就收走了,就是怕你留在手里出什么岔子,让定国公府闹笑话。只有这四幅图,自成亲时候就挂在你书房了,你央恳我想要留着,我一时心软,便由了你的意。没想到,就只四幅画而已,你也能出了问题,给我弄了幅假画出来!”   定国公心神大乱,“母亲,不是这样的!这四幅画一直好端端的挂在我书房,我……这假画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那又是谁?”太夫人人虽老迈,一声怒喝,也是威风凛凛。   定国公额头全是汗,烦恼的道:“我也不知道啊。”   杨氏眼中闪过不甘之色,努力放柔缓了声音,“这可怪不得我家国公爷。他为人光风霁月,又生长于富贵之乡,不将银钱放在眼里,这辈子从没买过假画。太夫人,或许这幅画……或许这幅画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杨氏这话,是把脏水往已经过世的宋夫人头上泼了,说她陪嫁过来的就是假画。   雄武侯夫人登时大怒,一巴掌呼在杨氏脸上,“你敢污蔑阿勆已经过世的母亲!”   杨氏捂着热辣辣的面颊,泪水不停滚落,“我,我也是为了我家国公爷着想……”   定国公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夫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啊。宋家怎么可能陪嫁假画?”   杨氏声音弱弱的,柔柔的,“那,那万一宋家看走了眼,没认出来是假画呢?方才这幅假画拿出来,国公爷不也没认出来么?”   定国公语塞。   是啊,一开始他也没认出来,这幅画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唐梦芙轻笑,“这事好办。拿宋夫人的嫁妆单子过来看看,便会清楚了。嫁妆单子上会列得很明白,字画的作者、题诗、落款全有。”   “对对对,拿嫁妆单子过来看看。”齐国公夫人一迭声的催促。   嫁妆单子由太夫人保管,取出来一看,落款年代写的是乙亥。   事情很明白了:宋家陪嫁过来的是真画,定国公拿过来的是假画。   定国公呆了,杨氏傻了。   唐梦芙往他俩伤口上撒盐,“我再看看另外两幅,说不定另外两幅也被有心人掉包了呢。”太夫人忙取过孔雀竹石图和芙蓉芦雁图,唐梦芙仔细看过,也认出落款、题诗、印章有问题。也就是说,这两幅也是假画!   太夫人气得直啰嗦,“张克,你可真有出息啊,你可真给定国公府长脸!”   定国公心慌意乱,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从何辩起,一片茫然。   让他说说画是如何掉包的,他吱吱唔唔,就是说不上来。但是他也没把杨氏供出来,咬紧牙关,硬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齐国公夫人、太夫人一再逼问,他也没说出真相,没说到书房取画给张洢的人是杨氏。   一直沉默不语的齐国公发了话,“把管书房的人叫过来,把他家人全部锁了,我要亲自审问。”   雄武侯夫人咧咧嘴。   齐国公要是亲自审案,包保那管书房的人屁滚尿流,当场招认。齐国公可比定国公可怕多了。   “老国公爷,不用这么麻烦的。”唐梦芙笑咪咪,“不用审问下人这么麻烦,换掉假画的人就在这里,我知道是谁。”   “真的么?”众人愈觉惊讶。   杨氏本是低着头的,这时却蓦然抬头,眼睛赤红,仇恨的盯着唐梦芙。   唐梦芙歪头看看她,笑容温柔和煦,“我和张洢赌棋,我出的赌注是芙蓉头钗,张洢要出的赌注自然必须和芙蓉头钗价值相当,这才公平。张洢差人回定国公府要赌注,定国公府给她拿画的人,在四幅图之中独独取了石榴图。诸位不觉得很奇怪么?明明有芙蓉芦雁图,正好和芙蓉头钗相对应,为何那人要取石榴图?”   包括齐国公在内,人人专心听唐梦芙说话。   唐梦芙脸色转为凛冽,小脸一板,声音清清脆脆,“原因只能有一个,那人早就知道芙蓉芦雁图是假的!老国公爷不必审问了,定国公府那个取画给张洢的人,就是知道真相的人,就是把真画掉包成假画的人!”   定国公面色如土,汗出如浆。   杨氏低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下去,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第29章   唐梦芙轻盈转身, 深红色十六幅罗裙洒扬开来,美丽如画。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指向瘫在地上的杨氏,眼神清洌幽寒, “就是这个假装晕倒的人!诸位想想, 我和张洢赌棋,当时蒋夫人、雄武侯夫人、成王妃都在, 我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张洢是让侍女回定国公府找她母亲杨氏的。石榴图取到棋室之后, 当场便被指出是宋夫人的陪嫁之物, 纷纷议论杨氏侵占宋夫人的嫁妆。如果真是定国公给的, 那侍女怎会一声不响,不为杨氏辩白?可见定国公是在撒谎,画不是他取的!”   “给张洢取画的人是杨氏, 不是定国公。明明挂着四幅画,芙蓉芦雁图既和芙蓉头钗相对应,画的又是秋日风光,取芙蓉芦雁图才是应景。以杨氏的聪明才智, 难道她不知道芙蓉芦雁图才是最合适的一幅画么?她当然知道。可她不敢取芙蓉芦雁图,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幅画是假的,真画已经被她卖了!”   唐梦芙声音如珠落玉盘, 清脆动听,说出来的话却是犀利锋锐,毫不留情。   定国公抹着头上的汗,“唐姑娘, 话不好这么说的,我没有撒谎,画真是我取的……”   “定国公,我劝你算了吧。”唐梦芙很干脆的打断了他,“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追问出杨氏究竟把真画卖到了哪里,以及如何赎回如何善后。这样的要紧关头,你那些不疼不庠的善良体贴于前事无补,无后事无益,请暂时收起来吧。”   定国公又羞又愧,无地自容。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啊,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个小姑娘!”   张洢抱着晕倒的杨氏掉眼泪,“唐梦芙你够了啊,就你知道的多,你还有完没完了?我娘都晕倒了,她这都是被你气的!”   雄武侯夫人没好气,“真晕还是假晕啊,让我试试!”伸手猛掐杨氏的人中,杨氏吃痛不过,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   她要是敢不睁开眼,雄武侯夫人再狠狠掐几下,能把她皮给掐破了。   雄武侯夫人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   “唐姑娘,你,你不能血口喷人啊。”杨氏娇弱的、可怜兮兮的,一幅被唐梦芙欺负了的委屈模样。   定国公看在眼里,心一阵阵的疼。   张洢呜呜哭,“瞧瞧我娘被你欺负成啥样了,呜呜呜。”   唐梦芙饶有兴致的弯下腰,“我怎么血口喷人了?”   杨氏愈发柔弱了,气若游丝,“你,你污蔑我,你污蔑我……”   唐梦芙:“如果我没记错,你很早就晕过去了吧?当时我只说了,定国公府那个取画给张洢的人,就是知道真相的人,就是把真画掉包成假画的人。之后你便晕过去啦,才被掐醒。这就很奇怪了,我接下来的话你晕过去了应该听不到,那你才醒过来就说我污蔑你,敢问我是如何污蔑你的?”   杨氏被唐梦芙问住,柔弱可怜也装不下去了,眼神慌乱,“我,我……”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张洢忿恨的瞪着唐梦芙。   唐梦芙不理会她,也不再和杨氏废话,“老国公爷,老夫人,太夫人,只要几位老人家狠得下心,事情就很好办。定国公不是一直坚持画是他取的,和杨氏无关么?那么,要负责任的应该是他。”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都对太夫人道:“弟妹,儿子是你的,你说。”   太夫人沉吟良久,终究还是狠下了心,“张克,画是你保管的,责任便应该由你承担。你不说真画的下落对不对?你给我到祠堂跪着,一天说不出便跪一天,两天说不出便跪两天,若是一辈子说不出来,你便跪死在那里!”   定国公大惊,“母亲!”   太夫人严厉的看着他,“快去!”   定国公含泪跪下磕头,“是,母亲。孩儿这便到祠堂罚跪。”   杨氏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没急得真的晕过去。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定国公是不能吃苦的。让定国公为她花些银子,定国公会很乐意;让定国公为了她吃苦,为了她到祠堂罚跪,定国公不记恨她才怪。   自从老定国公去世,定国公继承了爵位,这十几年来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莫说跪上一天两天了,就祠堂那硬邦邦的砖石地,定国公跪上一两个时辰就要吃不消了。他哪受得了这个?   杨氏迅速的权衡过利弊,心一横,罢罢罢,认了就认了吧,宁可认了掉包宋夫人留下的陪嫁,也不能让定国公受苦,让定国公因此对她生出厌恶之心。   定国公在太夫人面前磕了头,垂头丧气的要往外走。   杨氏也不装柔弱了,爬将起来,一把抱住定国公的大腿,“且慢,国公爷,我有话说。”   定国公一向是很怜惜她的,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对她也不错,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杨氏放开他。   杨氏凄凉的笑了。   是,定国公现在还爱她怜她,等到祠堂那硬砖地跪上两个时辰之后,还会这样么?跪上两天之后呢?只怕想起她就怒了吧?   杨氏拉着定国公不许他走,对着上首连连磕头,“母亲,事情都是我做的,和国公爷无关,还请母亲饶了国公爷。”   “唉,我都已经认下来了,你又……”定国公顿足叹气。   “国公爷,我知道你爱惜我,可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受罪,我舍不得……”杨氏跪在地上仰望定国公,身姿纤弱,满眼都是深情爱慕。   唐梦芙嫌弃的撇撇嘴。   幸亏今天一直在忙活,吃的不多,否则真要被这两个人恶心的吐了呢。   “快说,真画你卖到哪儿了?”雄武侯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杨氏终于开口,大声喝问。   “果然是你卖的。”成王妃难掩憎恶之色。   “娘,你不要胡说啊。”张洢慌了,跪爬到杨氏身边,小声央求。   杨氏推开张洢,珠泪滚滚,“母亲,国公爷,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呀,都是被形势逼的!杨家贫寒,要和定国公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做亲家,单是年节来往的礼单便是犯愁的。阿劼身子又不好,常又请医延药,故此我这里的开销特别大,年年支大于收。逼于无奈,我才……我才……那三幅画也不是被卖,只是暂时当了,以后我有钱还要赎回来还给阿勆的……”   “可怜。”定国公一脸同情。   “娘真可怜。”张洢在一旁小声哭。   “无耻。”成王妃不屑。   “快说哪家当铺。”雄武侯夫人催促。   杨氏含羞忍耻,取出三张当票,“都是宝昌源当铺……”   雄武侯夫人看看日期,头一张是去年的,第二张是今年年初的,第三张是今年九月的,不由的心中起火,“这短短的一两年里头,你就当了三幅名画!若是再不揭出来,怕是这张石榴图也保不住了吧?”   杨氏被奚落得满面飞红。   雄武侯夫人把当票拿给太夫人和齐国公、齐国公夫人看了,齐国公夫人惊讶,“两万两银子就要上当铺了,弟妹,定国公府不至于这样吧?”   太夫人苦笑,“大钱我管着,小钱还是松散的,也不知咱们这位定国公夫人是有多少了不得的开销,一年几万两银子,还不够她花的。”   “母亲,我也是为难的呀。只怪杨家寒素了些,要和定国公府做亲家,烦难之处实在太多……”杨氏哀哀哭泣,为她自己辩解。   齐国公夫人寒碜她道:“这还不容易?你退回去做妾,杨家不就不为难了?你不就不为难了?杨家不用和定国公府礼尚往来,定国公府没准儿还能常常打赏杨家呢。”   齐国公夫人这话好似一记记耳光抽在杨氏脸上,杨氏那张保养得光滑细腻的脸火辣辣的,羞于见人,伏在地上,哭得气噎泪干。   太夫人拿过当票看了,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齐国公夫人催着她,太夫人才叫过一个得力的管理章来,让他拿着当票到当铺赎画去了。   章管事是拿着银票去的,三幅画当天就赎回来了。章管事回道:“那当铺知道是国公府的夫人来当,不敢怠慢,这三幅画一直有专人保管,日日夜夜不敢合眼。”太夫人让唐梦芙看画,唐梦芙展开仔细瞧了,细微之处一一比对,“这方是真迹了。”   太夫人松了口气,“大哥,大嫂,这三幅画劳烦你们收起来,回头和别的产业一起交给阿勆。”   齐国公夫人问:“还有石榴图呢?”   太夫人冷笑看着定国公,定国公硬着头皮和唐梦芙商量,“唐姑娘,不管价钱多高,这幅石榴图我一定跟你买了。求你开个价。”   这定国公也是不容易,花大价钱买幅画,还得求着唐梦芙。   唐梦芙丝毫也不跟定国公讲客气,狮子大开口,“我这个人吧,才从乡下到京城,没见过世面,看着什么都稀罕。听说京城的富贵人家在西山都有别院?我没有,大夏天的也不能到山里避暑,怪不高兴的。”   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掩口笑。   芙儿办完正事,消遣起定国公来了啊。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也瞧得有趣。   定国公忙道:“这个不难。唐姑娘,我在西山恰巧有处别院,是我自己私人的,并不是定国公府公中的产业,我完全可以做主。唐姑娘,那别院今天便可以给你。”   杨氏还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呢,定国公这话把她给惊着了,悄悄拉定国公的衣摆,“国公爷,那别院不是说好了给我侄子住的么?”   定国公这时候哪有心情跟她解释这些,唯恐唐梦芙改口不答应,推开了她,殷勤看着唐梦芙。   唐梦芙掰起手指头认真算帐,“这有了别院,总要养些管家、侍女、花匠、护卫什么的,还要常常在别院请客,花费可是不小。我家穷啊,没有钱,这些开销从哪里来?我家又没有名画可以让我去当。”   杨氏听着前头那些话还好,听到最后一句话,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我家又没有名画可以让我去当。   这话真是诛心,唐家这个小丫头太可恶了……   “我给唐姑娘十万两银子。唐姑娘有了这十万两银子,打理别院便不难了。”定国公还不等唐梦芙开口,自己便提出了具体数目。   杨氏和张洢抱在一起,睁大了眼睛。   要了别院,还要十万两,抢钱啊!   唐梦芙想了想,“这是我到京城之后得到的第一个彩头,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本来我是不打算出手的,无论多少钱也不出手。可定国公这么有诚意,又是长辈,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就说好了,成交,成交。”定国公喜出望外。   “好吧,成交。”唐梦芙慷慨大方的点了头。   别院是定国公自己的,银子他却没有,只好厚着脸皮去跟太夫人借。太夫人到底还是偏爱这个儿子的,虽恨他不争气,但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取了银票给他。   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都笑得不行了。   芙儿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唐梦芙拿了银票之后,却不急着走,“太夫人,我小时候祖父祖母很疼爱我,可我若是犯了错,祖父祖母该怎么罚还是怎么罚,不会心慈手软的。祖父祖母说,这样才是真的爱孩子,如果一味纵容溺爱,那是害孩子了,纵子如杀子。太夫人,不知这话对不对啊?”   可怜杨氏方才还在为别院和十万两银子心疼肚疼,这时又被唐梦芙这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杨氏怒目瞪着唐梦芙。   你还有完没完了?风头你出了,别院和银子你要到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唐梦芙心情很好的冲她扮了个鬼脸。   杨氏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太夫人还真的被唐梦芙给提醒了,叹气道:“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知道纵子如杀子,难道这个道理我不明白?克儿,今天这事情你做差了,平时不好好教导女儿,出了事包庇妻子,隐瞒尊长,长此以往还得了?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做人做事还这么糊涂,娘虽舍不得,也得让你长长记性。你和杨氏一起跪祠堂去,你跪在祖宗牌位前好好想想,你做的这些事,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么?”   “是,娘。”定国公一脸惭愧的跪下磕头。   杨氏晕。   她就是为了不让定国公受苦才决定把真相说出来的。为什么她都说了,太夫人还要罚定国公?太夫人一向是溺爱定国公的啊。   “母亲,这全怪我,您老人家罚我吧,饶了国公爷。”杨氏苦苦哀求。   太夫人脸上闪过犹豫之色。   她是母亲,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舍不得亲生儿子吃苦。   齐国公缓缓站起身。   他身材高大,神情威严,站在那儿跟座小山似的,很有压迫感。   定国公打了个啰嗦。   齐国公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太夫人动不动就心软,齐国公可不会。   齐国公夫人也跟着站起来了。   齐国公沉声道:“卖了三幅画,罚跪三天三夜。”   他话不多,却很有力量。   齐国公一开口,太夫人长叹,“大哥说的对,是应该罚三天三夜。克儿啊,你长长记性,以后可别再做糊涂事了。”   定国公苦着一张脸唯唯答应,“谢大伯教训,谢母亲教训,克儿尊命。”   杨氏听到罚跪三天三夜,吓得几乎没晕死过去。   祠堂那种地方罚跪三天三夜,单她一个人也够折腾的了,得让她去掉半条命,更何况再加上定国公?定国公因为她受了这个罪,受了这个罚,以后还能跟她好么?还能么?   杨氏沉闷的低叫一声,昏倒在地上。   太夫人对定国公可能会心软,对杨氏却不会。知道杨氏昏倒了也没放在心上,命人拖了杨氏送到祠堂。   杨氏到了祠堂之后悠悠醒转,见定国公直挺挺的跪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很认真的在罚跪。   杨氏心如刀割,挣扎着爬到定国公身后,从身后抱着他,泪如雨下,“国公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定国公把她的手拨开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跪好。”声音竟然和平时大不一样,很有些威严。   杨氏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展开了一个柔弱的、招人怜惜的笑容,“是,国公爷,妾这就跪好。”   杨氏不敢再哭闹,悄悄抹掉泪水,和定国公一起端端正正跪下。   祠堂的地很硬,定国公和杨氏又跪得笔直,那当然是很不舒服的。   杨氏没跪多大会儿,便觉得膝盖生疼,腰也是生疼,心中叫苦不迭。   她曾经是吃过苦的,但这十几年来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这一罚跪,她竟然已经吃不消了。她都已经吃不消,定国公会怎样?   杨氏偷眼看定国公,只见他如同泥塑木胎般没有表情。杨氏不知定国公这会儿究竟有多愤怒多生气,心里像有把火在烧,别提多难受了。   “国公爷,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我有难处……”杨氏楚楚可怜。   平时她一卖惨,定国公总会心软的,今天定国公却严肃的道:“你以为跪祠堂是什么?还有人陪着你聊天不成?”   杨氏头皮发麻,“是,是,我错了,再不敢了。”老老实实跪好,再不敢跟定国公撒娇撒痴。   天渐渐黑了,祠堂里没有灯火,黑漆漆的。   杨氏跪得双腿发麻,浑身难受,想哭又不敢哭,也不敢跟定国公倾诉什么,苦不堪言。   杨氏很想晕过去,从前她一晕过去定国公总是很心疼的。但今天她却不敢,她不知道定国公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便不敢冒然行事。   万一定国公现在正烦她恼她,她再不合时宜的晕了,岂不是让定国公更不喜欢她?这可不行。她这辈子靠的就是这个男人,她不能触怒他,一定不能。   杨氏虽然累极倦极,双腿都麻木了,还不敢有丝毫懈怠。   跪好,她一定得跪好,定国公吩咐过了,她就一定得跪好。   直挺挺的跪了不知多久,杨氏身子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灵魂仿佛已经出窍,在空中凄苦的飘来飘去。   真苦啊,撑不下去了,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灯光。   杨氏恍恍惚惚听到儿子张劼的声音,忍不住流下滚烫的泪水。   “爹,娘!”门口有灯笼的光亮,张洢抢先跑了进来。   “爹,娘。”张劼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劼儿。”杨氏看到她的宝贝儿子,像看到救星似的,柔弱的伸出双臂。   张劼忙快走两步扶着她,“娘,您没事吧?”   张洢含泪拉定国公,“爹爹,您起来用晚饭吧。”   定国公依旧直挺挺的跪着,“谁让你们来的?不许胡闹,快回去。”   张劼忙道:“爹,是祖母是我们来的。祖母她老人家说了,让爹和娘用过晚饭之后,再接着罚跪。”   定国公依旧跪在原地不动。   张劼和张洢担忧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定国公才瘫坐在地上。   杨氏吃不消,他也吃不消,身体都快要不是他自己的了。   张劼和张洢含泪替定国公、杨氏按摩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定国公和杨氏才算是能动了,提起筷子吃饭。   “劼儿,你没替爹和娘求求情么?”杨氏满怀希望的问道。   张劼沉默了片刻,替杨氏夹着菜,柔声道:“娘,您多吃点儿,才能有力气……有力气接着罚跪……祖母说了,您晚上不许睡……”   杨氏呆了呆,筷子掉落在地上。 第30章   吃了饭还要接着罚跪, 晚上不许睡,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杨氏嘴唇啰嗦,“那, 那你爹……”   定国公由张洢服侍着专心致志的吃饭。   张劼笑容苦涩, 轻声道:“祖母说我爹他只是隐瞒包庇,和您的罪行不一样, 所以从宽发落,晚上爹可以回去安睡。次日接着受罚。”   杨氏恐惧之极, 失声惊叫, “这么说, 今晚就我一个人在这祠堂里?”   祠堂可不是普通的地方,上面供的全是祖宗牌位,到了晚上既威严又阴森, 让杨氏一个人在这儿呆上整晚,吓都吓死了。   定国公专心吃饭,根本没往杨氏这边看。   杨氏一颗心直往下沉。   果然定国公是不能吃苦的,这才罚跪半天, 他对她就这样了……   张劼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暗叹气,柔声安慰杨氏道:“娘, 其实祖母罚您罚的并不重,这事若是放到齐国公府,那可就不是罚跪祠堂就能轻易了结的。”   “都罚的这么惨了,还想怎样?”杨氏饮泣。   她腰是酸的, 背是疼的,两条腿更惨,简直不听使,这样难道还不够?还想怎么惩罚她?就算她真的错了,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又何苦这般往死里逼她呢。   杨氏满心的不甘、不服。   张劼神色淡淡的,“还可以夺了娘的管家权,可以禁足,可以送到乡下静养,可以送到山里清修。”真想严厉惩罚,法子多了去,罚跪祠堂算什么。   杨氏张大了嘴巴。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小声的、怯怯的道:“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当了几幅画而已。我当了,不是卖了,还可以赎回来的……”   张劼心中火起,“幸亏娘只是当了,不是卖了,若这三幅画真被娘卖了,追不回来,娘以为只是罚跪祠堂就行了么?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的么?”杨氏不以为然。   她就是卖了张勆母亲留下的嫁妆又如何?张勆母亲的原配嫡妻之位被她抢了,张勆的世子之位被她给儿子抢了,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她还不是安安生生做着定国公夫人。   “娘!”张劼严厉的、警告的看着她,“您一定得做出悔过的样子来,要不然事情会越闹越大的!”   “知道了。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用得你教训。”杨氏嗔怪。   外面又有灯笼的光亮,还有脚步声。   张劼警觉的起身向外张望,杨氏做出娇弱模样,好似连提筷子的力气也没有了,病西施一般。   “菱花姐姐。”张劼彬彬有礼。   菱花是太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张劼对她是很客气的。   菱花站在外面没进来,“祠堂重地,婢子不敢擅入。世子爷,这一床铺盖是太夫人吩咐拿给国公爷的。”   传完太夫人的话,菱花把铺盖放下,行礼告辞。张劼把铺盖拿进来,“爹,这是祖母吩咐给您的。”定国公眼泪差点儿下来,“母亲还是疼我的。”跪了半天,疲惫到了极处,感动了一番,倒头睡下。   他是真累了,头一挨着枕头,便鼾声大作。   杨氏心里酸楚。看看,这个男人平时对她万般宠爱,真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只管他自己啊。   张劼把张洢差到门口守着,和杨氏在一边低声商量,“娘,您手里还有银子么?”   杨氏腿一软,“儿啊,怎么还要钱?”   就是因为要想方设法弄钱,她才落到这个地步的。现在她都到祠堂罚跪了,还要钱?   张劼浓眉紧皱,“娘,目前最要紧的事便是要把两个舅舅捞出来,银钱只是小事。”   杨氏着急,“不是说没事了么?你不是说了,崔太后宫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只要崔太后开口,陛下岂敢不答应释放你两个舅舅?”   张劼烦恼,“娘,事情起了变化。本来是说好了,但是阿勆率大军回城那天,崔太后的娘家侄孙崔青云横冲直撞上了专道……”   “崔青云横冲直撞上了专道,和咱们有何相干?”杨氏更着急了。   张劼无奈的道:“娘,您怎地连这个道理也想不通?崔青云闯专道即是违法,他这一违法,崔太后的心思全放在如何解救他、让他平安无事上了,哪里还顾得上杨家的事?”   杨氏呆呆坐到了地上。   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她就是倒霉了,不光她偷画的事被揭出来,连营救她两个娘家哥哥的事也出了岔子。本来都打点好了,崔太后出面求情,皇帝陛下不得不放了杨应期、杨应全,现在又不行了。   白花花的银子跟流水似的淌出去了多少,还是救不了她的两个娘家兄弟么?   “娘,您还有银子么?”张劼焦急的追问。   杨氏流泪摇头,“我不想给了,我真的不想给了。劼儿,杨家就是个无底洞,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杨家,把自己搭进去,把你和阿洢搭进去。”   她手里确实还有些钱,但总不能为了杨家,把她自己掏空吧。   张劼脸色阴沉,“娘,定国公府百年基业,将来全是我的。眼下这些小钱不算什么,相比较起定国公府的产业,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我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我不能有污点,不能有一个降敌叛国的亲舅舅,明白么?”   杨氏像才从梦里醒过来,“对对对,你不能有个因为投降宁王、依附叛军被斩首示众的亲舅舅!张勆恨你抢走了他的世子之位,他存着坏心,故意抓了你两个舅舅来寒碜你!咱们不能让他得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你两个舅舅救出来。我给你钱,我这就给钱,劼儿,这是钥匙,你到我房里打开床头的金锁。那个金锁看上去像是个装饰品,其实不是的,里面有机关。”   张劼收好了钥匙。   杨氏恨恨,“这一切都怪张勆!要不是他公报私仇抓了你两个舅舅,上个月我已经把那两张画赎回来了,根本出不了今天的事!”   张劼收拾好食盒,缓缓站起身,“我不会让他趁心如意的。他想让我丢脸,没那么容易。”   “劼儿,你一定要继承这个国公府,做国公爷,主宰整个府邸。”杨氏一脸殷切。   张劼郑重的点头答应,“一定。”   张劼和张洢离开了。   祠堂里阴森森的,定国公在墙角安眠,杨氏一个人孤零零跪在地上,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无边无际的黑暗、孤单、凄凉包围着她,杨氏腿渐渐麻了,心渐渐冷了,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上。   张劼虽拿到了杨氏的钥匙,但他却进不去杨氏的房间。杨氏房里由太夫人差去的陈嬷嬷暂时管着,陈嬷嬷禀性古怪,连张劼这世子爷的面子也不卖,不许他进去。张劼磨破了嘴皮子也是不行,万般无奈,只好去求了太夫人。   太夫人听到他要救杨家的两个舅舅便发了火,但张劼苦苦哀求,太夫人还是心软了,给了他两万两的银票,“救出来也好,省得定国公府跟着他们一起丢人。唉,阿劼你这苦命孩子,怎会有这样的舅氏,这样的外家。”   张劼有了银子,心里安定多了,谢过太夫人回去安寝。次日一大早便起来了,梳洗过后出门,到锦李巷常宅找锦衣卫百户常伦。常伦是个眉清目秀、二十岁上下的清瘦小伙子,一见张劼就笑了,“还是为你两个舅舅的事吧?行了,别愁了,我带你进宫见见太后。”   “真的么?真的么?”张劼很是激动。   常伦大笑,“咱们是什么交情,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后向陛下求情,陛下已经答应释放青云了。青云没事,太后定是一身轻松,这时候到她老人家是最好说话的。”   张劼大喜,再三道谢,随了常伦去往宫城。   一路之上常伦不停的吹牛,张劼不停的附合,两人均是满心欢喜。   常伦是崔太后妹妹的孙子,因为聪明机灵嘴甜,很得崔太后的宠爱。张劼能和这样的外戚交上朋友,自然是高兴的,常伦却因为张劼是定国公世子,定国公府百年世家,能和定国公府攀上交情,他也十分乐意。   到了宫城门前,崔青云带着数十名豪奴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没人敢在宫城摆出这个架势,除了他崔青云。   常伦见到崔青云,忙下了马,亲热的打招呼,崔青云仰着脸爱理不理,显然不把常伦放在眼里。常伦却不下气,又殷勤的给引见张劼,“这位是张世子,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柱国大将军张勆的亲哥哥。”   崔青云脸也不仰着了,眼神也热烈了,兴冲冲跑到跟前,用崇拜敬仰的眼神看着张劼,“你是张大将军的亲哥哥啊?你弟弟了不起,你一定也是英雄豪杰!”   张劼欣喜谦虚,“哪里哪里。”   崔青云哗的一声打开折扇,讨好的给张劼扇凉,“我这儿有几十个人,你像你弟弟一样把他们踹翻好不好?还排成六排好了,整整齐齐的,多么好看。”   张劼:…………   常伦收了张劼不少好处,见张劼面色为难,想替张劼解围,“青云啊,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天不热了,不用扇凉了吧?”   崔青云睁大眼睛瞪他,“我就会这一招!”   崔家千倾地一颗苗,这代人共有二十个孩子,就崔青云这一个孙子。崔青云从小就是被捧着长大的,他小时候偶尔给他爹打了打扇子,他爹兴奋得逢人就说,崔太后还为了这个重赏了他。从那以后,崔青云讨好人就是给扇凉,除了这一招,别的他都不会。   常伦:…………   饶是常伦一向聪明伶俐,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崔青云目光热烈如火,张劼被他看得汗都要下来了。   张劼哪有张勆的本事?   宫门大开,数百匹骏马自宫城之出驰出,旌旗蔽日,呼鹰唤犬,浩浩荡荡。   中间一人明黄袍服,竟然是皇帝陛下。   张劼吃了一惊,忙和常伦、崔青云等人一起罗拜道旁。   崔青云伸长脖子喊,“皇帝表哥,你这是要出城打猎么?我也要去!”   皇帝勒勒马缰绳,一队人齐刷刷的停下。   “崔青云你跟着朕去做什么,猎兔子么?”皇帝大笑。   崔青云被他的皇帝表哥笑话了,不服气的梗着脖子嚷嚷,“谁说我只会猎兔子?我还猎过山羊和野猪呢!”   “你省省吧。”皇帝笑声愈大,“那是崔家故意放了家羊家猪过去哄你玩的。”   崔青云一撸袖子就蹦起来了,“不是,不是!皇帝表哥你要是不信,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我猎只真正的野猪让你瞧瞧!”   崔青云这一跳起来,迎面触到的却是两道冷如水亮如电的目光。   “张,张大将军。”崔青云结结巴巴,脸上现出讨好的笑容,“你老人家也在啊?”   皇帝身旁是匹毛色雪白的白马,白马上的骑士,正是光禄大夫、柱国大将军张勆。   皇帝不由的哈哈大笑,“阿勆今年才二十岁,论起生月来没准儿比你还小,他怎么就成老人家了?哈哈哈。”   崔青云讪讪的笑,“这个,那个,老人家是尊称,尊称。”不知道怎么表达他想要巴结讨好张勆的意思了,忙取出折扇,踮起脚尖向上猛扇,“张大将军,我给你扇扇凉,扇扇凉。”   张劼跪在路边,偷眼瞧过去,只见皇帝一直在笑话崔青云,崔青云一直在讨好张勆,张勆却稳稳当当骑在白马上,气态端凝,沉默不语。   张勆越是不说话,崔青云越是谄媚。   皇帝教训道:“崔青云你是应该孝顺阿勆。你知道么?阿勆做为主帅,不追究你当天擅入专道的罪责,朕才答应放了你。”   崔青云扇子也不打了,仰脸冲着张勆傻笑,“张大将军,嘻嘻,张大将军。”   他这傻样子让人没法看,估计再笑下去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张勆看不得崔青云这憨样,吩咐道:“收起来,不许笑。”   崔青云双手捧脸,“我收我收。张大将军容我一小会儿,我这就收起来,不笑了……”   皇帝粲然。   张勆嘴角微勾,又吩咐道:“低下头,不许看我。”   崔青云哭丧着脸,“我不笑了还不行么?让我再看一会儿……”   张勆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崔青云立即噤声,头猛地垂下。   皇帝拍腿大笑,“阿勆,崔青云怕你,崔青云怕你!”   张勆似有不悦,“一个纨绔子弟而已,怕或不怕,有何相干。陛下,臣方才的提议,您还何记得否?”   皇帝兴致勃勃,“记得。阿勆提议太后一个月之内只能向朕求情一次,如此一来,既全了太后和朕的母子之情,又不至于让崔家的人肆无忌惮,为恶过多。朕准了,也向太后说了,太后欣然答允。很好,以后一个月崔家那些破事至多烦朕一回,不能再多了!”   皇帝手中的马鞭子托起崔青云的下巴,“一个月之内,你再犯回事给朕瞧瞧?”   崔青云一脸的视死如归,“说不犯就不犯!一个月之内,打死我都不再犯!”   皇帝被他给逗得笑了。   张劼跪在一边,脑子嗡的一声,被这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儿凉。崔太后一个月只能向皇帝求情一次?那岂不是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个月之内,崔太后都没有办法再向皇帝陛下求情了么?那他的两个舅舅怎么办,杨应期、杨应全投降宁王,助纣为虐,罪大恶极,除了崔太后,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求得下这个情了!   张劼蓦然抬头,仇恨的盯着张勆。   张勆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人如玉,眼似刀。   皇帝挥挥手,“崔青云你滚吧,朕和阿勆要打猎去了。”   张勆提马欲行,崔青云殷勤的想过去替他牵马,“张大将军,我送你一程……”   张勆道:“滚。”   崔青云害羞,“皇帝表哥让我滚,张大将军也让我滚,那我必须得滚了。皇帝表哥,张大将军,我没滚过,滚的不好,你们多担待呀。”   他还真听话,笨拙的躺到地上,奋力想要翻滚。   皇帝乐得都不行了,张勆嘴角也勾了勾。   皇帝和张勆带着众侍卫疾驰而去。   崔青云一脸艳羡的望着前方那尘土飞扬,张劼却跌坐在路边,双眼无神,浑身无力。   常伦同情的看着他,“那个,张世子,咱们再想办法,再想办法……”   张劼笑的凄凉,“没办法了。”   张勆是故意的。张勆就是要报复杨氏,要报复杨家,杨应期、杨应全这回落在他手里,插翅难逃。 第31章   常伦收了张劼不少好处, 现在事情办不成,常伦过意不去,就想拉张劼出去散散心。知道张劼是不肯到风月场所去的, 想了想, 请张劼到江南秀语去喝茶。   江南秀语是一个茶楼,除了喝茶之外也可以欣赏字画、吟诗作赋, 还可以包了雅间,让乐师来演奏乐曲。   张劼心烦意乱, 不愿回家, 常伦殷勤相邀, 他也就答应了。   崔青云跳起来,“我正闲着呢,一起, 一起!”   三人各带仆从,去了江南秀语。   一路之上崔青云不停的提起张勆,“张世子,你弟弟一脚一个踹过去能让那些奴才们列好队形规规矩矩躺着, 他练的是啥功夫啊?他师父是谁?他师父还收徒弟不收,我这样的肯收不?”   张劼本来就烦恼阴郁,被崔青云这么一唠叨, 更是愁上加愁,烦上加烦。偏偏崔青云身份特殊,他憋着一肚子气还不敢发作,脸都成青的了。   崔青云追问了许久, 忽然很有自知之明的叹气,“算了,就算有明师教我,我吃不了苦受不了累,练不成上乘功夫。我呀,也就当个纨绔子弟混混日子罢了。”   张劼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明明知道自己不行,你小子还这么啰嗦!   常伦一直很会凑趣的陪着崔青云说说笑笑。   崔青云不想着跟张勆的师傅学功父了,惦记起别的事,“那天张大将军从我手里救走个小兄弟,那小兄弟长的可俊了,不似凡人,像仙人下凡……”正说着话,崔青云眼睛亮了,“小兄弟!”   常伦、张劼不由自主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崔青云眼光跟贼似的盯着位身穿淡青锦袍的少年,那少年十四五岁年纪,肤如凝脂,眸若寒星,俊秀清逸,如神仙中人。   “小兄弟?”张劼吃了一惊。   这不正是当日遇到的那位逃难的小兄弟么?   常伦悄悄拉了拉张劼的衣襟,冲他使了个眼色。   张劼知道常伦的意思,暂时忍下一口气,装作不认识唐梦芙的样子,转身去看店铺里的小东小西。   唐梦芙正从一家琴行出来,就被崔青云一脸殷勤的拦住了,“小兄弟,多日不见,这可想死我了。那句诗是怎么背的?让我想想,一日不见,如……如……”   唐梦芙嗤之以鼻,“三句小孩子都会背的诗,你居然背不上来。崔青云你赶紧补课去吧,学不好就别出门丢人了。”   “福儿,这是谁?”一个中年男人一脸警觉的过来了,不快的瞪了崔青云两眼。   唐梦芙随口道:“二舅舅不用理他。就是一纨绔子弟。”   “我可不是普通的纨绔,我是崔太后唯一的娘家侄孙,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叫道。   那中年男人就是黄氏的二哥黄钧了。黄钧平时在西山大营,休沐时才能回京和家人团聚。他和黄氏多年不见面,一见面自然是亲热的,也很喜欢唐梦龙、唐梦芙这外甥外甥女。唐梦龙现在发愤读书,唐梦芙却很爱玩儿,黄钧便陪着她出门闲逛来了。   黄钧见不得有人敢打他外甥女的主意,冷笑道:“让我来见识见识所谓的天下第一纨绔!”大踏步上前,便要和崔青云动手。   崔青云的豪奴围上来,嗷嗷乱叫。   “没吃饭么?叫的大声一点!”崔青云训斥。   豪奴们吼的更凶,还有的人卖力气的上蹿下跳,跟猴子似的。   唐梦芙伸手拉住黄钧,嫣然一笑,“崔青云你是怎么被放出来的?你擅闯专道,这个罪名不轻,崔家为了把你捞出来没少费事吧?你这才出来便又要闹事,保不齐还得再进去一回,你烦不烦呀?”   崔青云呆了呆,“我不能犯事。皇帝表哥说了,太后一个月只能求一次情,我这一个月都不能再犯事……”   “那你还呆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唐梦芙一声娇喝。   崔青云挠挠头,“我滚的不好。再说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滚起来不方便……”   唐梦芙笑弯了腰。   黄钧本来以为崔青云是个讨打的,现在看来却又不像,满腹狐疑,“福儿,这人是谁?”   唐梦芙便把崔青云在大军进城那天做的事略说了说,黄钧也是好笑。   唐梦芙这一笑如芙蓉朝露,韶光难画,崔青云看得心里直庠庠,“哎,小兄弟,我皇帝表哥和张大将军出城打猎去了,要不然咱们也去吧?他们才走,咱们要是骑快马,没准儿还能追上他们呢。我有猎鹰,有猎狗,可听话啦,包管你能猎到小兔子小狐狸什么的,一定不会空手回来。”   “小兔子小狐狸。”黄钧捧腹大笑。   出城打猎,小兔子小狐狸,哈哈哈,笑死人了。   唐梦芙心中一动,道:“原来张大将军陪皇帝陛下出城打猎了。他昨天下午就被陛下召进宫了,也不知在宫里有什么紧急军务。”   昨天唐梦芙在定国公府施展盖世才华鉴定假画的时候,张勆被皇帝差内侍叫到宫里去了。内侍说了,让张勆多带件御寒之衣,可能晚上就不出宫了。   崔青云精神一振,觉得自己终于有可以在唐梦芙面前炫耀的东西了,“这个我知道!小兄弟,我皇帝表哥喜欢猛兽,他召张大将军进宫,肯定是在豹房陪他驯豹子的!”   唐梦芙秀眉微蹙。   豹房是贵族豢养虎豹等猛兽以供玩乐的地方,崔青云所说的豹房乃西苑豹房,当今皇帝在豹房之中养有八只豹子,他把张勆召至豹房,不会真的是要张勆以人力替他驯服豹子吧?   崔青云殷勤凑过来,唐梦芙没好气的喝道:“滚!”   崔青云吓得往后蹦,“小兄弟你好凶!”   唐梦芙纤纤玉手指着他,步步紧逼,“你给我滚远一点儿,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我就再把张大将军找过来,让他把你从这里踹到南城墙!”   崔青云一开始很兴奋,“我喜欢让张大将军踹我!”后来就哭丧起脸,“不行,从这儿踹到南城墙那太疼了,我害怕,我不敢。”   唐梦芙哼了一声,招手叫上黄钧,大摇大摆的走了。   崔青云颠儿颠儿的追上去,“小兄弟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上哪儿找你?”   唐梦芙蓦然回头,脸凝寒霜,“不许跟着我!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崔青云满腔失望,停下了脚步。   唐梦芙和黄钧走远了。   “爷,真的不追了?”豪奴小心翼翼的瞧着崔青云的脸色。   崔青云吹胡子瞪眼睛,“追什么追?小兄弟都说了不许跟着他,那还追什么追?这么好看的小兄弟发了话,不听他的,气着他了算谁的?算谁的?”   豪奴们一个一个被骂得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常伦可算是开了眼,“原来青云这么好说话,他这个样子算什么天下第一纨绔,简直比我还讲道理!”   张劼一直注意着唐梦芙这边的状况,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位小兄弟在逃难时候便和阿勆一个鼻孔出气了,现在又大咧咧的说出让阿勆来踹崔青云的话,他和阿勆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劼有意往唐梦芙面前凑了凑,可唐梦芙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唐梦芙和黄钧在街市上逛了一圈儿,买了许多好玩的东西,中午时分高高兴兴回了成贤街。   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也来了。   见了唐梦芙,诚勇伯夫人把她抱在怀里亲热了一会儿,关切的问道:“福儿啊,外祖母听说你昨天在芙蓉宴上出风头了,赢棋了?福儿乖,那定国公府是高门大户,咱们不惹他。”   唐梦芙笑,“我知道外祖母是为了我好,为了我家好,不过外祖母,张大将军救过我,救过我们全家。要是不帮着张大将军出口气,我怪过意不去的。”把一家人逃难途中被张勆所救的事说了,又把张勆被张劼夺去世子之位的事说了。   诚勇伯夫人立即改了口,“这个得帮。福儿,人家救了咱,咱就得知恩报恩,做人不能没良心。”   “对,做人不能没良心。”唐梦芙俏皮的冲诚勇伯眨眼睛。   诚勇伯红了老脸,又有些生气,又很不好意思。   唉,前些年做差了事情,老了老了,被小外孙女奚落笑话……   这幸亏是嫡亲外孙女,丢人丢在自家,也还罢了。   “福儿,把你在齐国公府的事跟外祖父好好说说。”诚勇伯笑道。   黄氏命人摆上干果、茶水,“爹,您和福儿先说会儿话,马上就开饭了。”   唐梦芙抿了口茶水,得意洋洋的把诚勇伯、诚勇伯夫人、黄钧都叫过来了,“外祖父外祖母二舅舅都一起听听,也省得我再讲一遍了。唉,昨天回来之后我就跟我爹爹哥哥讲了,可惜你们不在呀。”   “得意的事情,多讲一遍也没事的。”诚勇伯道。   唐梦芙嘻嘻笑,“对对对,外祖父说的有道理,得意的事情多讲一遍也无妨。”绘声绘色把她昨天的壮举从头到尾讲了讲,讲到最后,拿出别院地契和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外祖父,外祖母,二舅舅,我把这些都还给张大将军,虽然报答不了他的救命之恩,也差不太多了吧?”   “差不太多。”黄钧要过地契和银票瞅了瞅,“福儿,这些对于张大将军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可这是你从定国公府赢回来的,解气呀,张大将军一准儿喜欢。”   黄氏指挥着侍女准备好了午饭,来请父母兄长到客厅用膳,听到唐梦芙喜滋滋的和外祖父外祖母说着报答救命之恩的话,黄氏不由的咧嘴乐了乐。   福儿,张勆他才不要这些呢,他要的是……哎,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你这傻孩子。   黄氏越想越乐呵。   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黄氏脸上。   黄氏愣了愣,见诚勇伯面色沉吟的看着她,忙笑道:“爹,吃饭了。女儿准备的全是家乡菜,您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唐梦芙还在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差不多了吧?”诚勇伯微笑,“报答救命之恩不一定要用这些,也许他稀罕别的呢?”   黄氏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   诚勇伯微微笑了笑,却不往下说了。   黄氏准备的全是家乡风味,诚勇伯、诚勇伯夫人、黄钧吃的很开心,“还是家乡菜好吃。”   午饭过后诚勇伯也不急着走,和唐梦芙到书房下棋去了。黄氏陪着诚勇伯夫人说话。没说两句,黄氏忽然想起一件事,追出门去,“福儿,你陪外祖父下棋可要好好下啊,一定要好好下啊。”说到“好好”两个字,有意加重了语气。   “放心吧,你爹就算输了,也输得起。”诚勇伯头也没回。   黄氏呵呵笑,“爹,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个意思……”   黄钧乐,“妹妹,你这时候就别再说话了,你越说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唐梦芙调皮的回头,“娘,您说您最怀念小时候外祖父给您做过的小木刀对不对?那我连吃奶的力气也使将出来,努力赢了外祖父,让他再给您刻个小木刀好不好?”   “好,好,好。”黄氏一迭声的道。   唐梦芙和外祖父、二舅舅下棋去了。   书房里头,诚勇伯抹抹额头的汗水,“算了,不就是刻个小木刀么?多大点儿事。不下了,外祖父给你娘亲刻木刀去。”   “好呀。”唐梦芙欢呼。   诚勇伯这是认输了。   诚勇伯找了刀、木头来刻刀,黄钧给他帮忙,黄氏感动的蹲在身边,“爹,小时候您几年才回家一回,就给我刻过一回小木刀。没想到我都几十岁的人,今天又能有一回……”   “外祖父,您给我娘做了一回小玩具,她记了一辈子啊。”唐梦芙很煽情的说道。   诚勇伯眼睛里有了水意。   “大丫儿,爹给你刀柄上刻上花纹。”诚勇伯许诺。   “好啊好啊。”黄氏喜得脸颊放光。   等到唐四爷和唐梦龙下学回家,黄氏便拿着诚勇伯新给她刻的木刀炫耀起来了。唐梦龙见母亲喜欢,当然是满口夸奖,直说外祖父这木刀做的实在是好。唐四爷却负手站着,一脸怅然,“我和娘子头回见面之时有误会,她提刀砍我,原来那木刀是岳父给的啊。”众人一起笑喷。   “有客人来了!张大将军来了!”含笑一脸激动的跑进来。   “快请。”唐四爷吩咐。   黄钧也很激动,“爹,娘,妹妹,张大将军的威名我早就听说了,西山大营那边提到他那是人人敬仰啊,没想到在妹妹家里能看到真人!”   唐梦芙耳根发热,悄悄躲到了父母兄长身后。   诚勇伯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瞧了她好几眼。   唐梦芙冲外祖父吐吐舌头,满满的小女儿之态。   诚勇伯不由的笑了。   张勆一身银色戎装自外进来,面目俊美,风度翩翩。   黄钧咋舌,“原以为张大将军定是雄壮魁梧威风凛凛的人物,没想到他长的这么俊,简直是书里的白袍小将啊。”   张勆向唐四爷、黄氏行礼,又拜见了诚勇伯、诚勇伯夫人,“张勆见过老伯爷,老夫人。”对黄钧也非常客气,以晚辈之礼拜见。   “这哪里当得起?”黄钧有点晕。   张勆是柱国大将军,从一品官员,比他级别高太多了。   “当得起。”黄氏拽了她二哥一把。   黄钧挠挠头,不再说话了,眼神却依旧迷惘。   诚勇伯夫人是老实人,不知道怎么感激张勆好了,“你救了我女儿女婿一家,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你的恩情。”   诚勇伯目光敏锐带笑,来回打量张勆,“福儿赢了些东西回来,方才还在说要送给你。”   日暮时分,晚霞如火,张勆那白皙如玉的面庞也被晚霞映得红了。   诚勇伯方才还只是怀疑,这时已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张大将军,幸会幸会,你来我妹妹家里是……”黄钧兴奋得说都不太会说了。   “今日出城射猎,得了些猎物,送来给伯父伯母尝鲜。”张勆客气的说明来意。   黄钧呵呵笑了笑,“尝鲜好,尝鲜好。”   他这会儿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张大将军送猎物给妹妹、妹夫尝鲜,原来张大将军这般平易近人?   诚勇伯威严的看了黄钧一眼。黄钧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福儿,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阿勆么?”黄氏招手叫过唐梦芙。   唐梦芙脸色粉艳水润,“是啊。”   她和张勆一样,脸色很好看,很不自然。   唐四爷和黄氏让着张勆进屋,张勆答应着,放慢了脚步,和唐梦芙一起落在最后头。   诚勇伯小声问黄氏,“大丫儿,两个孩子又没名份,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张勆家里那些事为父听说过,我可不相信定国公和杨氏能由着张勆的心意娶妻。”   黄氏乐,“福儿是我的亲闺女,我还能想不到这个么?爹,老定国公给张勆留下一份空白的婚书,所以张勆的婚事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啊。”   “原来如此。”诚勇伯放心了。   唐梦芙把地契和银票都取出来,一脸得色,“哎,你听五姑母和九姑母说了吧?我替你赢回来一个别院,还有十万两银子。你说老实话,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定国公府拿过来的,是不是特别开心?”   “开心。”张勆柔声道。   唐梦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张勆却不接,“芙妹妹,这些是你赢的,归你了。你爱怎么花便怎么花。”   唐梦芙撅起小嘴,“特地赢回来要送给你的,你不要呀?”   她嘴唇是粉色的,水水润润,娇嫩欲滴,这时微微嘟起,仿佛枝头的粉色樱花,让人想采撷,想亲吻……   张勆心神荡漾,低声命令道:“芙妹妹,不许撅嘴。”   “啊?”唐梦芙张大了嘴巴。   什么意思啊,张勆这是什么语气,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她不许撅嘴?   她眼神像小鹿一样单纯无辜。   张勆心软了,“芙妹妹,你不许撅嘴,你一撅嘴,我,我……”欲言又止,眼神暧昧。 第32章   “你怎么呀?”唐梦芙一脸懵懂。   “我就想……”张勆亮如星辰的双眸情不自禁在唐梦芙唇畔流连。   唐梦芙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脸蛋登时灿若朝霞,嗔道:“我不理你啦。”扭身便走。   她心慌意乱之下走岔了路,没跟着唐四爷等人回客厅, 反倒走小路到了旁边的院子里。   院中假山流水, 山崖下橙色的忽地笑开得正好,一朵一朵如少女美好的笑颜。   “我不理你, 我就不理你。”唐梦芙冲着忽地笑赌气。   她才不管张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反正这人就是个坏蛋, 不理他。   一道颀长的人影自身后移过来, 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了。   “我不跟你说话。”唐梦芙蹲下身子, 从地上捡了粒石子往假山下的溪水中投,“你坏,我不跟你说话。”   “那我跟你说话好了。”张勆耍起无赖。   唐梦芙:…………   那还不是一样要说话?   “我跟你好好说话。”张勆保证。   虽然张勆很有些无赖, 但他不再盯着唐梦芙看,也不说那些高深莫测让唐梦芙脸红心跳的话。唐梦芙想了想,毕竟他是救命恩人嘛,真不理他也怪没良心的, 既然好好说话,那就说说吧。放着客人不理,不是待客之道呀。   “昨天你被皇帝陛下召进宫, 不会到豹房帮他驯豹子去了吧?”唐梦芙问。   她还挺关心这个的。毕竟皇帝陛下以尚武好战闻名,贵为天子,却曾亲自率军抵御北胡,期间和普通士兵同吃同住, 手刃强敌,丝毫没有皇帝架子。又喜好玩乐,荒淫无耻,在豹房驯养猛兽,那可是真豹子,会吃人的。   “不是驯豹子。陛下想要再次率兵出关迎敌,我劝了他许久。”张勆道。   “他也太爱带兵打仗了。”唐梦芙诧异。   “昨晚我都困得想睡着了,他还不停的说如何如何羡慕我。”张勆语气不同寻常,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撒娇。   唐梦芙把方才恼他的心思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万分同情,“该睡觉的时候得睡觉啊。困死了不让人睡觉,谁撑得住?”   张勆道:“这倒没什么。军情紧急的时候,连着好几天不睡觉也是常事。”   “这么苦。”唐梦芙更同情了。   连着几天几夜不睡觉,还要和敌人打仗,多辛苦啊。   唐梦芙同情张勆,眼神就温柔了,黑亮瞳眸映着水光花色,熠熠生辉。   张勆微笑,“以后就好了。府邸整修好了之后,娶妻成亲,我便有家了。有家室的人不孤单,有人嘘寒问暖关心体贴,苦就变成甜了。”   唐梦芙跳起来掩面羞走。   没办法和这个人好好说话了。这个坏蛋,就不能同情他,给他点儿颜色就想开染坊啦。   “芙妹妹。”张勆身长腿长,三步两步便追上了她。   唐梦芙把手里的地契银票一股脑塞到他手里,“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完璧归赵。”   张勆塞回到她手里,“你拿着随意花用。”   唐梦芙摇头,“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我花不了呀。”   “那办嫁妆吧。”张勆轻描淡写的道。   “什,什么……”唐梦芙那么聪明机灵的人,到了这会儿也是结结巴巴的。   张勆笑了笑,迈开长腿,飘然而去。   “你给我回来。”唐梦芙低头瞧瞧手里的东西,“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了……”   她头晕晕的。   啥意思?办嫁妆……谁要办嫁妆了,谁要办嫁妆了?   张勆回到客厅,和唐四爷、诚勇伯等人叙了会儿话,就告辞回去了。   诚勇伯把唐四爷、黄氏叫到一边仔仔细细的问了半天话。   诚勇伯笑咪咪的,显然唐四爷、黄氏的话让他很满意。   “福儿呢?”黄钧东张西望 ,“怎么一直没见着福儿?”   诚勇伯:“福儿不大舒服。”带着诚勇伯夫人和黄钧走了。   黄钧心里纳闷,您又没见着福儿,又没听丫头禀报,怎么就知道福儿不大舒服?但诚勇伯在儿子们面前一向威严,黄钧很怕他,虽然满心疑惑,却没敢多问。   定国公府里,这回太夫人狠下了心,真的罚足了三天三夜没心软。定国公和杨氏受完罚从祠堂出来的时候,两人都走不成路了,是被抬着回去的。   太夫人亲自去看了定国公,“克儿,你以后可长点儿心吧。”   定国公在枕上点头,少气无力的答应,“是,母亲。”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太夫人流下心疼的泪水。   杨氏那边更惨,她是连晚上也不许睡觉歇息的,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偷偷懒。这三天三夜下来之后她的一双腿简直废了,不得不请了女医按摩治疗。   张劼和张洢守在杨氏身边,痛哭失声。   “娘,我一定为您报仇。”张洢抹着眼泪。   张劼喝道:“事情全是你惹出来的,你还想做什么?”   张洢呜呜哭,“我是被唐梦芙害得这样的。我要报复她,我要整治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就是一个外地来的乡下小丫头,我要收拾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张劼烦恼的拧起眉头。   “劼儿,阿洢。”床上的杨氏虚弱举起手臂。   “娘。”张劼和张洢一起扑到床榻边。   “替,替娘报仇……”杨氏眼巴巴的看着张劼。   杨氏不甘心。她做了十几年国公夫人,尊荣之极,怎么能被一个外地来的小丫头给算计了呢?不行,必须报了这个仇,必须折磨死那个小丫头,要不然她连觉都睡不着。   “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张洢一边儿抹眼泪,一边儿点头。   张劼避开杨氏殷切的目光,“娘,现在且顾不上这个呢。朝中已在为宁王及依附宁王的叛官定罪,至多十日,也或许短至三日五日,这些人的罪一旦定下来,便要推至刑场问斩了。”   杨氏头晕目眩,喘不上来气,“不是给了你钥匙么?你拿钱往上砸啊,难道崔家的人不爱钱?”   张劼闷闷的道:“太后一个月只能向陛下求一次情,可这批叛官无论如何拖不到下个月。”把崔青云犯的案子、张勆向皇帝的提议一一说了。   杨氏瞪大眼睛怔怔望着床帘,胸口起伏,“张勆,又是张勆,他公报私仇抓了我两个娘家兄弟,还不许我营救!他这是有心让我出乖露丑,他这是想逼死我……不行,我不能被他打败,一定不能!”   杨氏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劼儿,你到舞阳侯府去找你姑母。”杨氏挣扎着坐起身子,“你姑母夫家姓杨,我不信她眼睁睁看着杨家人遇难冷眼旁观不管!”   “姑母向来不喜欢我。”张劼忙扶杨氏坐好了,委婉的说道。   杨氏笑容阴冷,“她当然不喜欢你了。她家的阿沅今年都十八了,还一直等着张勆呢,她能喜欢你?哼,因为我,张勆连她这个亲姑母也恼了,连杨沅也不理会了,她当然不待见咱们母子。她不待见我,也不能拿我怎样,劼儿你去告诉她,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她帮杨应期杨应全就是帮她自己。你再告诉她,如果杨应期杨应全罪名落实,杨沅这辈子休想嫁入定国公府。”   张劼心里一阵难受,“娘,您拿阿沅来威胁姑母?”   杨氏冷笑,“除了杨沅,现在咱们还有能拿捏你姑母的地方么?放心吧,你姑母是明白人,她再讨厌我,也知道现在我是定国公夫人,我若不点头,她闺女的婚事就休想如愿。”   张劼声音发颤,“娘真的要答应阿勆和阿沅?”   杨氏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你那点儿心事娘早就心知肚明了。你到底是真喜欢杨沅,还是知道杨沅和张勆是青梅竹马,你就想和张勆抢?”   “我,我……”张劼目光闪烁。   杨氏淡笑,“你先照着我的意思去传话吧。先过了眼下这个难关,也就该给你完婚了。你这个嫡长子完婚之后,才轮着张勆那个次子。”   杨氏这话说的模棱两可。   张洢全神贯注的在一边听,愣是没听明白杨氏到底要让杨沅嫁给谁。   张劼被杨氏催促着出了门。   杨氏打点起精神,叫过侍女,“让厨房炖参茸熊掌汤,国公爷最爱喝这个。熊掌难熟,早早的炖上才是。”侍女答应着去了。   杨氏吩咐过侍女,自己躺下安眠,“阿洢,你父亲现在都有些恼我了,你发觉了么?我有满肚子的话要和他说,有许多委屈要向他诉,可我现在疲惫的很,一定很不好看。我不能让你父亲看到我不好看的样子。我要好好睡一觉,熊掌熟了,我也睡饱了,到时我把自己打扮得柔弱又漂亮,亲自送参茸熊掌汤过去,你猜我能不能让你父亲回心转意?”   “肯定能。”张洢崇拜的看着杨氏,信心十足。   杨氏笑了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张洢见杨氏睡熟了,眼珠转了转,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哼,我这两天可没闲着。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个唐梦芙是个监生的女儿,住在成贤街,家里连仆人都算上也没有几个人。我一个国公府的千金要欺负她,就是说句话的事儿。” 第33章   唐宅前面停下一辆黑漆马车。   车停稳之后, 先下来两个丫头,然后丫头从车上殷勤的扶下两位太太。   这两位太太均是人到中年,溜光水滑一丝不苟的发髻, 珍珠头面, 绵缎衣衫,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养尊而处优。   两位太太携手站在唐宅前面,脸上都有踌躇之色。   左手边的太太一双丹凤三角眼, 两弯柳叶掉梢眉, 正是曾和唐梦龙定过亲事的王十五娘的母亲阎氏。阎氏抬头看着大门上那个龙飞凤舞的唐字, 脸色微赧,“数月之前,我和罗姐姐同到唐家渡造访。今天又和亲家一起到唐宅来了。”   右手边的太太长脸瘦削, 面相略显刻薄,是已经和唐梦芙退婚的孙五郎的母亲孙太太。她满脸陪笑道:“我知道这是委屈亲家了。都怪小儿年纪轻,重感情,自打他父亲做主和唐家退了婚, 他便整天闷闷不乐的,他父亲和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些天他越发的积郁成疾, 卧床不起,这让做父母的可有什么法子呢?说不得,只好厚颜替他走这一趟了。只是委屈了亲家,却是抱歉的很。”   阎氏勉强笑了笑, “咱们两家是世交,从豫章到京城逃难又一路同行,这是何等的情份?况且彼此亲家,委屈抱歉之类的客气话就不必说了。令爱怀了身孕,因为放心不下五郎这个弟弟,一直不肯安心养胎,这如何使得呢,咱们必得替她解了这个心结。”   “还是亲家见事明白。”孙太太大喜。   孙太太命丫头去敲门。   “咱们来得仓促,也没提前递个贴子,直接就来了。”孙太太心里装的全是她那为思念唐梦芙而生了病的儿子,未免患得患失,“也不知唐四太太会不会怪咱们无礼。便是不怪咱们,她在不在家呢?”   就算孙太太现在和唐四爷、黄氏还是亲家,她上门来也是要提前知会一声,和主人订下面见日期的。如若不然,唐四爷、黄氏全出门去了,见不着面,岂非白来一趟?   阎氏很是不以为然,“亲家不必多想,这唐四太太肯定在家。她才从豫章到京城,丈夫又只是个监生,在京城她能认得几个人?能有多少应酬?我说她肯定是在家的。她也断断不会怪咱们无礼。她闺女被退了亲,现在不知沮丧到了何等地步,知道亲家上门了,还不得一盆火似的赶着?”   孙太太被阎氏开导的心渐渐宽了,脸上有了笑模样,“还是亲家见识高。”   两人也是初到京城不久,见成贤街地方幽静,街道宽阔,路两旁植满高大槐树,且房舍建得讲究,古色古香,不由的赞叹起来。阎氏笑道:“在豫章时倒不觉得什么,到了京城这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单单一处可心的房子便是难得的了。唐家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倒是很让人意外,依我说,和这样的人家做亲家也不辱没了。横竖她家里还有两个监生,说不定以后还能中进士呢。”   “听说是诚勇伯给唐四太太补的嫁妆。”孙太太撇撇嘴。   孙太太一直不满意这门亲事。她才到京城的时候,听孙司业说婚事退了,她很是高兴了一阵子。但她儿子孙启风愁眉不展,现在干脆病倒在床,让她做母亲的有什么办法?现在虽然被迫出面到唐家修复旧好,心里究竟还是不情愿的,提起唐四爷、黄氏,总想挑挑毛病。   “不管是唐四爷的家业,还是唐四太太的嫁妆,总之唐家住得还不错,不至于给亲家丢人,也就是了。”阎氏笑着安慰。   阎氏和孙太太以为丫头去通报了之后,黄氏肯定会忙不迭的亲自迎接出来。谁知她俩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里边居然毫无动静。   “不会不在家吧?”孙太太沉不住气了。   “不会这么巧吧。”阎氏有点儿心慌。   她女儿王十五娘和唐梦龙定过婚退过婚,她也是看在孙太太的面子上,没办法了才到唐家来这一趟的。她做事情向来讲究一鼓作气,如果一开始不顺利,那么再而衰三而竭,她可就做不成功了。   孙太太的丫头怯生生的回来了。   “怎么说?”孙太太忙问道。   丫头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门房说往上禀报了。上头还没发话呢。”   孙太太和阎氏一起变了脸色。   唐家能有多大?客人都已经到了门前,做主人的悠哉游哉不慌不忙半晌不见人,这是何意?   孙太太恨不得掉头径去,可想想躺在床上的孙五郎,她忍了。   阎氏脸上也挂不住,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好耐着性子陪孙太太一起等。   两人站得脚都酸了,唐家的门房才踱了出来,开了旁边的小门,“我家四爷和少爷到国子监读书上课,太太和姑娘到邻居家串门闲话,都不在家。两位太太要么改天再来,要么便请到舍下小坐,喝杯茶,等等我家太太和姑娘。”   孙太太脸色铁青,“让客人进家,有不开大门的道理?”   阎氏忍不住训斥,“你家主人就是教你们这般待客的?”   门房笑,“钥匙在我家主人手里。主人全不在家,小的们手里没有大门钥匙,是没办法打开的。两位太太若嫌走小门不恭敬,那便请回吧,改日先递个贴子,和我家主人约好了日子,再请上门做客。”   孙太太和阎氏脸涨得通红。   她俩竟然被个门房给教训了。   这门房分明是在讽刺她们:没递贴子就上门,是你们失礼在先,让你们从小门进去就不错了,还敢乱挑剔?那别进去了,回家去吧。真想到唐家做客,下回和主人约好了再来。   孙太太错着牙,“亲家,我真想掉头就走,可是想想我那痴心的儿子……”   阎氏叹气,“亲家别说了。为了孩子,咱们暂且忍忍。”   两人忍着一口恶气,板着脸,携着手从小门进了唐家。   两个丫头忙跟在身后小跑着进去了。   到了唐家,孙太太和阎氏被带到一个小小的耳房。耳房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就只中间放着张桌子,桌两旁各放一把椅子。孙太太和阎氏落了坐,唐家有侍女捧上茶,之后便退下了。   一壶茶泡得都没了颜色,孙太太和阎氏也没见着黄氏、唐梦芙的面。   “太过份了。”孙太太和阎氏火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脸都成青的了。   唐梦芙和含笑踩着个凳子,透过窗户往里边看得津津有味,“含笑,你瞧她俩都气成啥样了?瞧瞧这脸色,绿得跟池子里的水苔似的。”   “姑娘,我是个小气鬼,我就是没办法原谅她俩做的事。看到她俩倒霉,我就高兴。”含笑气鼓鼓的。   阎氏使鬼计跟唐梦龙退婚,孙太太差人索要含黛。含笑嫉恶如仇,见了这两个人快恨死了。   唐梦芙嘻嘻笑,“我也高兴。”   孙太太在拍桌子了。   阎氏在劝她。   含笑大怒,“呸,上门求人的还敢乱拍桌子,不像话!”   唐梦芙奇怪的着她,“含笑 ,你怎么知道她是上门求人的?”   含笑认认真真的分析,“姑娘你看,她曾经很狂,可今天她小门也进了,坐冷板凳也等了,可见她一定是有求于咱们的,对不对?”   “含笑真聪明!”唐梦芙笑着夸奖。   “都是姑娘教的好!”含笑兴滴滴的。   黄氏带着含黛朝这边过来了。   含笑眼尖看见了,忙拉拉唐梦芙,“姑娘,太太来了。”   唐梦芙和含笑下了凳子,迎着黄氏过来,黄氏拍手笑,“我正打算要见见她们,把她们打发走呢。福儿你知道么,娘主要是算着饭点儿快到了,若再不见她们,不把她们打发走,岂不是要管饭?”   “管饭可不成,吃亏了,那还是把她们打发走吧。”唐梦芙一本正经。   这话正中含笑下怀,“就是就是,管饭可不成,赶紧打发走吧。”   黄氏和唐梦芙粲然。   含笑这个孩子最护食了。要是唐宅今天留了孙太太、阎氏用饭,含笑得心疼死。   一个娇俏柔美的身影出现在耳房门口。   院子里木槿花开,秋光烂漫,满院秋色也及不上她半分容光。   孙太太正等得心焦,可见了这样的美女,眼中也闪过惊艳之色。   阎氏是见过含黛的,心里酸溜溜的很不舒服,竭力做出一幅不在意的模样。   “劳两位太太久等了。我家太太和姑娘外出回来了,有请两位太太。”含黛不光长得好看,声音亦动听之极。   孙太太听到黄氏和唐梦芙回来了,心里一喜,却要在她亲家阎氏面前摆摆架子,故意板起脸,冷淡的道:“你家太太让人好等啊。”   阎氏自然是替孙太太助威的,“知道有客人在就早早的回来嘛,偏要让客人等着。”   这两人话语之中都有责怪的意思,如果眼前这是性子懦弱的丫头,或许就惶恐的陪不是了;如果是性情急燥的丫头,或许就和她们吵起来了。含黛却是温柔斯文,彬彬有礼,“敢问孙太太,您和我家太太是约好的么?”   孙太太脸僵了僵,“并没有。”   含黛温柔依旧,“如此。那似乎怪不得我家太太了,您说对不对?”   孙太太不答,含黛便停下脚步,诧异的凝神着她。   孙太太不得不忍气答了个“是”字。   含黛嫣然一笑,这才带她们去了客厅。   和黄氏、唐梦芙见了面,宾主双方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暗流涌动,暗藏机锋。   孙太太本以为黄氏现在正为退婚的事懊悔着,见了她的面必定殷勤备至,谁知黄氏似喜似喜,似怒非怒,对她好像根本不在意,孙太太未免迟疑起来了。难道这唐八姑娘是找着了更好的人家不成?不对啊,唐家门第不显,又初到京城,怎么可能找着比孙五郎更好的夫婿?   孙太太性情傲慢,这时为了她那痴情的儿子也只得放低了身段,柔声细语,“小儿和令爱的婚事是先母在世时所定下的,我断断不敢违背婆母生前的心愿。唐四太太,想必你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阎氏忍着羞耻说道:“十五娘和令郎的事,是我们王家对不起唐家。以后八娘和五郎成了亲,咱们尽弃前嫌,亲如一家,唐四太太你看好不好?”   “不好。”黄氏脸上凝着一层霜。   阎氏急了,“唐四太太,这儿子是你亲生的,闺女也是你亲生的的,你可不要为了儿子的婚事,就把闺女的前途给耽误了啊。”   黄氏嗤之以鼻,“敢情不嫁给孙五郎我闺女就没前途了啊?你可真把孙五郎当回事!”   孙太太和阎氏被奚落得脸上无光。   孙太太忍气央恳,“唐四太太,不管能不能重修旧好,你和令爱一起到寒舍去坐坐如何?一则咱们是同乡,不可生份了,二则小儿卧病在床,听到唐四太太和唐八姑娘的乡音,或许他的病就好了呢?”   黄氏怒而扬眉,正要反驳孙太太,侍女进来禀服,“太太,齐国公府的蒋夫人差了人过来。”   黄氏忙道:“请进来吧。”侍女答应着出去领人了。   孙太太心中狐疑,和阎氏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齐国公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功勋府邸,可没听说和唐家有什么交情啊?   齐国公府来是个看上去憨厚实在的丫头,一进来就规规矩矩磕头,见过礼起来,恭恭敬敬的道:“我家四夫人身子不大爽快,想让八姑娘过去,陪她说说话。”   “蒋夫人身子不爽快啊?怎么了?”黄氏很关心。   那丫头名叫阿盒,说话很老实,“婢子不知道。婢子只是奉命传话,别的事一概不知。”   黄氏在金陵时候就得到蒋夫人多方照顾,这时知道蒋夫人身子不爽快想让唐梦芙过去陪着说说话,自然是满口答应,“福儿你去收拾收拾,这便去齐国公府。”   唐梦芙答应,“是,母亲。”却不急着动身。   孙太太怒火上蹿,生硬的道:“我请你闺女过府做客,你就不肯。齐国公府请,你马上就答应了。唐四太太,你还真是不念旧情,真是会看人下菜碟!”   黄氏大怒,便想要和孙太太争吵,唐梦芙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   “孙太太,你照顾过我么?”唐梦芙笑问。   孙太太沉下脸,没有答话。   唐梦芙也不在意,自问自答,“你自然是没有照顾过我的。自我记事起,你便没有照顾过我什么。可蒋夫人照顾过我,从金陵到京城,一路之上,不知帮了我多少。”   “那又如何?”孙太太森然道。   唐梦芙巧笑嫣然,“所以你和蒋夫人比什么呢?人家照顾过我,你从来没有呀。所以你叫我就叫不动,她叫我便可以,这难道不是很公平么?”   “你,你们……”孙太太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你们,你们唐家嫌贫爱富,攀上齐国公府那样的富贵人家,就不把我们孙家放在眼里了!好,我记住了,我以后再不和你们唐家打交道!”   孙太太一拉阎氏,“亲家,我们走!”   阎氏一边跟着孙太太往外走,一边回头指指点点,“嫌贫爱富啊,攀高枝儿啊,小心攀不上高枝儿摔下来,摔个鼻青脸肿……”   黄氏气得什么似的,唐梦芙哧的一声笑了,“我们嫌贫爱富,娘,这些人还真是敢胡扯啊,竟然说咱们嫌贫爱富,看不起咱家穷的不就是她们这些人么?”   黄氏顾不上和孙太太生气,“福儿你快去吧,好好陪陪蒋夫人。”   唐梦芙笑,“不着急,不着急。”   她招手叫过那个名叫阿盒的丫头,抓了把窝丝糖给她,“你家四夫人身子怎么不爽快了?”   窝丝糖是名贵甜品,阿盒这样的丫头平时哪里吃得着?闻着那甜郁的味道就醉了,兴奋的咪起眼睛,“婢子不知道。婢子只是奉命传话,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谁让你来传话的啊?”唐梦芙语气很自然,好像在拉家常。   阿盒捧着窝丝糖直摇头,“婢子不知道。婢子只是奉命传话,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黄氏和含黛疑惑起来了。   含笑跑到阿盒面前,“哎,你是不是有点儿傻,就会这一句?”   阿盒一脸认真的伸出两个指头,“谁说我只会说这一句?我说了两句啊。”   唐梦芙微笑,“她确实说了两句话。”   一开始她说“我家四夫人身子不大爽快,想让八姑娘过去,陪她说说话。”后来她说“婢子不知道。婢子只是奉命传话,别的事一概不知。”确实是两句。   黄氏头皮发麻,悄悄问唐梦芙,“福儿,有问题?”   唐梦芙点头,“有问题。”   她指指阿盒,“娘,您哄着这个憨丫头吃些东西,我出去办件事,去去就回。”   唐梦芙带着含笑出去了,路上又叫了四个家丁,“和我一起出去,把外面那辆冒充齐国公府的马车连车带人一起扣下。一定不许让人跑了。”   这四个家丁是跟诚勇伯的,来了唐家之后一直闲着,没有用武之地,听到唐梦芙的吩咐,这四个家丁摩拳擦掌,“姑娘,小的们一定全力以赴!”出了家门,四个家丁一起冲着车夫冲过去了,含笑则跳到车上,猛的拉开车门,一个健壮丫头自车内跃出,没命般的向着街口疾奔。   含笑是有备而来的,咧嘴一笑,“瞧你跑不跑得了?”飞跃过去,奋力甩出手里的渔网,结结实实把那人网在渔网中。   车夫见势不对想逃,四个家丁追到旁边的小巷,穷追猛打,拉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回来了。   绑到家里一看,车夫是真车夫,健壮丫头却是男子假扮的。   “谁这么心狠手辣?假传消息,男人扮丫头,这是想毁了我福儿么?”黄氏又惊又怒。   唐梦芙吩咐把车夫和假丫头五花大绑,派四个人轮流看守,然后让含笑到齐国公府去了一趟,把这件事告诉了蒋夫人。   既然这件事是打着蒋夫人名号来的,那当然是告诉蒋夫人最合适了。   至于那个丫头阿盒,唐梦芙倒是没有为难她,放了几盒精细点心在桌上,由着她一个人大吃大喝。   阿盒一口点心一口茶水,吃的很欢快。她也是个能吃的,那食量都快比上含笑了。   虽然坏人都抓住了,虽然唐梦芙现在好端端的,可黄氏想起方才的情形就后怕,脸色白里泛青,“福儿啊,娘都让我跟着阿盒走了。要是你不多个心眼儿,真跟着一起去了,那,那真是不堪设想……”   “娘,我要出门必须得带着含笑啊,别人轻易就能制住我了不成?”唐梦芙安慰黄氏。   黄氏还是想不开,“娘差点儿害了你。福儿,娘想想就后怕。”   唐梦芙冲含黛使个眼色。   含黛会意,柔声提醒黄氏,“太太,姑娘但凡做了好事便想听人夸她,还喜欢从头到尾讲事情的由来。您要是想让姑娘高兴,便多夸夸她吧,好不好?”   黄氏打起精神,“含黛说的对,得让我福儿高兴高兴。”忙问起唐梦芙,“福儿,你是怎么看出对方破绽的?”   唐梦芙一乐,“很简单。蒋夫人虽然对咱们一家人很好,对我很好,但她待人是不热情的。她对我好,可她和我并不亲热,至少没有亲热到她身子不爽快了会差人来叫我陪说话的地步。”   黄氏和含黛听得入了神。   唐梦芙更加得意,“而且,蒋夫人虽看着有些冷淡,其实她是位很讲礼貌的长辈。她是不会拿这种招之即来的态度对我的。差个阿盒那样的笨丫头便想把我叫到齐国公府了,她不是那样的行事作派啊。”   黄氏和含黛很有默契的给唐梦芙拍手叫好。   唐梦芙嘻嘻笑,“娘也不用怪这些坏人了,也不用和孙太太那样的人生气。长日漫漫,闲在家里怪无聊的,有孙太太那样的人送上门来让咱们奚落挖苦,有假传消息的笨人送上门来让我施展绝世才华,将坏人一一擒获,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黄氏心疼,“可娘担心你啊。”   唐梦芙很有气概的挥挥手,“我艺高人胆大,不怕!”   俏皮可爱的小模样,逗得黄氏和含黛笑盈盈。   含笑连车夫也不用,自己赶车去了齐国公府。   到了齐国公府门前,含笑记得唐梦芙教给她的话,跟门房说道:“我家姑娘在芙蓉宴上答应过贵府四夫人一件事,我今天是来面见四夫人回这件事的。”   门房虽不认得含笑,但听含笑说她家姑娘去过芙蓉宴,知道身份不一般,没敢怠慢,立即禀报上去。没过多大会儿,蒋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就亲自来领人了。   含笑顺顺当当见到了蒋夫人,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   听完含笑的话,蒋夫人惊讶扬眉,“我身子不爽快,差人到唐家叫芙儿来陪我说话?”   含笑认真的点头,“是啊。是一个名叫阿盒的丫头,还有一个车夫,和一个扮成丫头的男人。车夫和扮成丫头的男人被我家姑娘带人抓住了,阿盒还在我家吃点心呢。”   蒋夫人觉得不可思议,“我这就亲自到成贤街看看。”   蒋夫人的侍女琳琅素来能干,听了含笑的话,立即便出去叫了管事婆子询问,很快回来禀报,“四夫人,府里真有一个叫阿盒的丫头,笨笨傻傻的,平时就在府里做些粗活。”   蒋夫人皱眉,“叫上管阿盒的人一起去成贤街。”   琳琅答应着下去安排了。   蒋夫人安排着出门的事,客气的问着含笑,“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歇息片刻?”   含笑想了想,“四夫人,奴婢想用些茶点。”   阿盒正在唐家大吃大喝呢,她要是不在齐国公府吃点儿喝点儿,岂不是吃亏了么? 第34章   蒋夫人命琳琅带含笑下去吃东西。   琳琅给含笑摆的全是上好点心:菊花伸手酥, 金丝烧麦,核桃酪,千层蒸糕, 鸽子玻璃糕, 椰子盏,松子海罗饼和玉面葫芦丝。   含笑一口一个, 吃的无比用心。   她简直是用一种虔诚的态度在吃饭。   含笑对食物的爱惜和尊敬,常人是难以想像的。   琳琅抿嘴笑, “含笑妹妹, 你慢点儿吃, 没人跟你抢。”   含笑抬头笑了笑,“琳琅姐姐说的是。”只顾得上说这一句,便继续埋头苦吃。   没人跟她抢?哄谁呢。她正在和阿盒抢好么, 一定得比阿盒多吃点!   蒋夫人命人准备好了出门的车马,管阿盒的阿婆子也带过来,要出发去唐家了。   含笑自然也要跟着走。   她瞅瞅桌上还剩一大半的精美点心,满眼留恋, 依依不舍。   琳琅很是善解人意,“含笑妹妹,这些点心合你口味对不对?我让人给你装回去慢慢吃吧。”   含笑在心里算了算, 觉得她方才吃的这些一定没有阿盒在唐家吃的多,因为阿盒已经吃很久了,她却是才坐下来不久,便点头道:“那麻烦琳琅姐姐了。”   琳琅抿嘴笑, “妹妹稍等片刻。”让小丫头拿来一个鸡翅木雕漆食盒过来,把盘子里的点心一样一样装进去。   含笑忙道:“琳琅姐姐,够了够了。”   阿盒再能吃,也吃不了这满满一盒子的点心啊。含笑觉得太多了。   不吃亏就行,含笑也不想沾光。   琳琅一笑,“这有什么呢,妹妹爱吃便好。”将装好的食盒放到含笑手里,“走吧,四夫人等着呢。”   含笑没办法,只好接了食盒,没头没脑的道:“我回去分给阿盒。”   含笑的意思是她又吃又拿的,比阿盒吃唐家的东西还要多了,所以她过意不去,这些从齐国公府带回去的吃食要和阿盒一起分,琳琅哪里听得懂?但也不多问,笑着说道:“好妹妹,走吧。”出来随同蒋夫人一起去了成贤街。   假山后头,有个小丫头向着蒋夫人等探头张望。   看到诚惶诚恐跟在后头的陈婆子,小丫头暗暗咬牙。   蒋夫人等人过去后,小丫头提起裙子飞跑,从一个偏僻的角门出了齐国公府,到定国公府报信去了。   蒋夫人到了成贤街,黄氏和唐梦芙迎出来,蒋夫人颇感歉意,“四太太,芙儿,我惭愧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黄氏忙道:“这跟四夫人有什么相干?是坏人行凶罢了。”   唐梦芙笑盈盈,“家大业大,难免有个别的害群之马。好在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轻盈的原地转圈,裙裾飞扬,“您瞧瞧,我好的很呢。”   蒋夫人微笑握了唐梦芙的手,“芙儿好孩子,真会安慰人。”   黄氏请蒋夫人到客厅坐了,让人到厢房带阿盒。含笑忙道:“太太,我去。”抢着到厢房叫人。过去一看,阿盒鼓着脸颊还在吃,含笑登时改了想法,决定带回来的吃食不分给阿盒了,“阿盒,跟我走吧。”   阿盒忙放下点心,漱了口,乖乖的跟在含笑身后。   她倒是听话的很。   阿盒跟含笑进去,规规矩矩的磕头拜见蒋夫人、黄氏,还是憨憨笨笨的模样。蒋夫人心里本自有气,见了她这模样,倒不肯吓着她了,平静的问她,“是谁差你到唐家来传话的?”   阿盒呆呆愣愣,“是一位神仙姐姐呀。不对,她长的好看,像神仙一样,她不叫神仙,叫小仙。我在院子里扫地呢,小仙姐姐招手唤我,说四夫人派了我这个差事,我赶紧换了身儿体面衣裳,就传话来啦。”   蒋夫人不由的皱眉。   什么神仙姐姐,小仙姐姐,这乱七八糟的。   琳琅心里咯登一下,忙提醒蒋夫人,“四夫人,据婢子所知,齐国公府没有叫小仙的丫头。”   丫头也不大可能起名小仙,这应该是个假名。   蒋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赵妈妈便提议,“四夫人,这个阿盒怕是有所隐瞒。让老奴带下去教训教训,她便肯说实话了。”   陈婆子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着替阿盒求情,“四夫人明鉴,阿盒的爹在她娘还怀着她的时候就走了,阿盒的娘生她的时候难产,三天三夜才生下她,之后也走了。这个苦命孩子也不知是生的太艰难还是怎么着,她从小就傻呼呼的不大聪明,可她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吃的多,力气大,肯干活,她一个人能哼吃哼吃劈一堆柴禾。她不是奸滑之人啊。”   阿盒一脸的莫名其妙,见陈婆婆下跪哀求,她也陪着流泪磕头,“不是奸滑之人。”   含笑拉拉唐梦芙的衣襟,“姑娘,你给这个阿盒求求情吧,我瞧着她挺可怜的。”   唐梦芙一笑,“好呀,我给她求情,你今晚上饿一顿不许吃饭,如何?”   含笑想也没想,“行。”   唐梦芙惊讶得不行,“含笑,你竟然为了阿盒愿意不吃晚饭么?”   含笑得意,“琳琅姐姐给我带了满满一食盒的点心呢,够我吃两个晚上了。我明天晚上不吃饭也行。”   唐梦芙莞尔。   唐梦芙向蒋夫人笑道:“我觉得阿盒如果再见到那位小仙姐姐,应该是还能认出来的,四夫人您说呢?”   蒋夫人道:“也好。回头之后我便把全府的丫头都叫上,让阿盒一个一个辨认。”   陈婆子知道这是不打阿盒了,感激涕零的给蒋夫人磕头,给唐梦芙磕头,“谢四夫人,谢八姑娘,阿盒这个傻孩子不会撒谎,她从小就不会撒谎。”   陈婆子拉了阿盒起来,替她擦着眼泪。   蒋夫人又吩咐把那扮成丫头的男人和车夫带进来。   赵妈妈咦了一声,“咦,这不是王家的阿桂么?”   那个扮成丫头的男人她认识,是定国公府一个管事王忠的儿子。   车夫也被陈婆子认出来了,是定国公府海妈妈的义子海涛。海妈妈是张洢的奶娘。   蒋夫人涵养虽好,这时候也是怒火上冒。好嘛,敢情来唐家的总共三个人,除了阿盒这个傻丫头,其余的两个全是定国公府的!   蒋夫人严词讯问,海涛一口咬定他只是奉命行事,没有阴谋,见到唐家的家丁扑过来就跑,那不是他心虚,只是唐家的家丁太凶了,他想保命。阴谋诡计什么的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王阿桂也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实话。他男扮女装,这里面一定有鬼,他却说自己从小便喜欢扮女装,这回也只是扮了丫头来办正经差事的,并没别的图谋。   蒋夫人气得冷笑,“看来不让你们吃些皮肉苦头,你们是不肯说实话了。也好,我这就把人带回定国公府,看你家国公爷如何处置。”   唐梦芙冷眼看过去,那王阿桂和海涛听说蒋夫人要把他们交由定国公府处置,虽然装出害怕的样子,眼中却有狡诈笑意一闪而过。   交给定国公,这两个人可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啊。   唐梦芙笑道:“这个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又好端端的,毫发无伤,就不要追究了吧?”   黄氏听到唐梦芙这么说话,真是摸不着头脑,满脸都写着疑问二字。   蒋夫人也很惊讶,“芙儿,不是这个道理 。虽然你现在好好的并没事,可有人要害你,而且是假借张家的名义来害你,我必须要查清楚。”   唐梦芙微微一笑,“其实我方才说的话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定国公听到这件事后会有的反应。定国公性情温和,遇事不爱追根究底,最喜欢和稀泥一笑了之。”   蒋夫人惊觉,“芙儿说的对。这两个人不能交给定国公,我要带回齐国公府,禀明公婆,严加审讯!”   唐梦芙拍手笑,“太好了!”   王阿桂、海涛两个人蓦然抬头,四道目光怨毒的落在唐梦芙身上。   唐梦芙顺手拿起桌上的两杯热茶,一杯泼到王阿桂脸上,一杯泼到海涛脸上。   两道热流向这两人的脸部猛击,哗哗两声,那个酸爽。   茶很烫,王阿桂哇哇乱叫,海涛大喊大叫,“四夫人还不敢随意对我们定国公府的人用刑呢,你竟然敢拿热茶泼我!”   唐梦芙啧啧,“听听,四夫人不敢随意对定国公府的人用刑。海奶娘的义子好威风啊。”   蒋夫人气得变了脸色。   琳琅跟惯了蒋夫人的忠心丫头,听海涛这么说,忍不住狠狠啐了两口,“呸!我家四夫人是给定国公留面子,不是给你!你不过是个奶娘的义子,就敢在四夫人面前逞威风了!”   赵妈妈雄纠纠气昂昂的走过去,狠狠抽海涛的嘴巴,“让你对四夫人不敬!让你对四夫人不敬!”海涛的脸肿起来半边。   海涛大声哭嚎起来。   唐梦芙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虽同是张家人,但分家已久,彼此不便干涉过多。今天出了这件事,蒋夫人自然是要把王阿桂和海涛交给定国公处置的,定国公本来就不会当回事,而且这件事已经弥患于无形,那定国公就更不在意了。所以交给定国公,就等于不了了之。   王阿桂和海涛之所以会流露出方才的神色,原因就在此了。   他们知道定国公不会严厉处罚,知道他们没事。   唐梦芙哪里他们这般容易蒙混过关?所以她随手取热茶泼人,一则是确实有气要发泄,二则是要激怒王、海二奴,让他们失态,让他们闹,让他们得罪齐国公府。   海涛的面颊像发面似的肿了起来。   “你,你,我是定国公府的人,你随意打我就是侮辱我家国公爷……”海涛人被绑得结结实实,眼中冒火。   “是侮辱我家国公爷!”王阿桂也跟着大叫。   赵妈妈眼神不善看向王阿桂,一撸袖子,王阿桂就吓住了,“没,没,我没说啥,别打我,别打我……”   赵妈妈狠狠抽了王阿桂一记耳光。   王阿桂嘴角流血,哭丧着脸,“我都认错了,你还打我……”   赵妈妈制服王阿桂,专心抽海涛。她人到中年,长的胖,力气不小,海涛是被绑着的,全无反抗能力,抽到后来海涛就服了,“赵妈妈,小的错了,您和我干娘是一辈人,您老人家教训我这晚辈是应当的,应当的。”   赵妈妈狞笑着呸了一口,“贱骨头,我当你打不怕呢,原来也是个胆小鬼!”   赵妈妈把人抽服了,过来向蒋夫人请罪,“四夫人,老奴僭越了,老奴该死。四夫人怎么罚老奴都没怨言,只是这两个人非抽不可,若是容得他们在四夫人面前撒野没规矩,老奴这服侍四夫人的人走出去也是没脸见人。”   蒋夫人缓缓的道:“你和海妈妈是老相识,方才你是代海妈妈教训小辈而已,何错之有?”   赵妈妈大喜道谢。   琳琅忙殷勤拉过赵妈妈的胳膊,“妈妈抽了那么多下,累不累?我给您老人家捏捏胳膊。”   赵妈妈乐了,“还行还行。不过你要真想给捏捏,也无不可。”   王阿桂、海涛两个人嘴角流血,鼻子流血,脸颊一个一个肿得高高的,瞧着琳琅向赵妈妈献殷勤,心里那个窝火。   蒋夫人再三向黄氏、唐梦芙道歉,便要带着阿盒、王阿桂和海涛回齐国公府了。   唐梦芙随同黄氏把她们一行人送到大门口。   “芙儿,张家会给你个交待的。”蒋夫人临上车前拉着唐梦芙的小手许诺。   “我是小辈,我无所谓的。”唐梦芙甜甜笑,“倒是有人胆敢对您不敬,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这样的奴才,非严加教训不可。” 第35章   唐梦芙附到蒋夫人耳边, 小小声的说了几句话,蒋夫人微笑点头。   定国公府,张洢下着命令, “让书春装病请假回家, 一个月内都不许回齐国公府。”   张洢向贴身服侍的丫头紫芝使了个眼色,紫芝会意, 拿出两吊钱来打赏那个报信的小丫头迎儿。迎儿接了赏钱,眉眼儿都是笑, 答应着走了, “是, 奴婢这便去知会书春姐姐,让她先躲一个月。她扮的是小仙姐姐,阿盒虽笨, 应该还认得人,要是被阿盒认出来就尴尬了。”   迎儿心满意足的去了。   张洢悻悻,“没奈何得了那个乡下丫头不说,我还得在这儿善后, 真倒霉。”   紫芝是杨氏派来服侍张洢的,杨氏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心思细密, “姑娘,通知阿盒是书春,书春装病躲回家,齐国公府那边儿也就抓不着人了。可还有两个人呢。王家那个小子和海家义子也不知逃了还是被抓了。如果逃了还好, 若是被抓,也有后患。”   张洢哼了一声,“这都是早就说好了的。他俩也是被‘小仙姐姐’派的差,是奉命行事,就算真是没出息被抓了,又有什么妨碍?反正都推到‘小仙姐姐’身上就是了。”   紫芝有顾虑,“可是,阿盒是个傻的,她是听从了‘小仙姐姐’的命令,可能四夫人会相信。若说王阿桂和海涛都是听‘小仙姐姐’的,恐怕没人会相信啊。而且王阿桂还扮了女装,若是这一点也被人发现了,他可就麻烦了。”   张洢想了想,“你让人出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人被抓了没有。如果真被抓了,让这两个人嘴巴紧紧的,什么也不许说,大不了扛下一顿打罢了。过后我自然会重赏他们。”   紫芝柔声道:“是,姑娘。”   紫芝出了屋子,依着张洢的吩咐让人出去打听消息,自己却偷空去向杨氏回了这事。杨氏忙把张洢叫来,面授机宜,“这事若瞒得过去,当然是最好;若瞒不过去,被你爹爹发现了,你要一口咬定只是让人把唐家姑娘骗过来吓唬吓唬,绝无歹意,明白了么?还有,你要装可怜装柔弱,一定不能在你爹爹面前凶。这话要紧,你不可忘了,切记切记。”   张洢懂了,“是,我就是小孩子脾气,气不过她赢了我,想让人吓唬吓唬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杨氏见张洢学的快,欣慰的笑了。   蒋夫人把阿盒、王阿桂、海涛三个人带回了齐国公府,禀明齐国公夫人,齐国公夫人很生气,“打着你的旗号去害人,真真歹毒。这幸亏是芙儿聪明机警没上当,若是芙儿真毫无防备跟着他们走了,之后出了什么事,唐家岂不是要找着你了?”   蒋夫人缓缓的道:“如果芙儿真出了什么事,我还怎么见阿勆?”   齐国公夫人叹气,“可不是么?阿勆这可怜孩子才七岁就没了家,在外飘泊了十几年,好容易想妻成家好好日子了,心上人再要出了事,阿勆这孩子能心疼死。”   齐国公夫人命令把全府的丫头全集中到报厦,打算让阿盒过去辨认。   蒋夫人小声和齐国公夫人说着什么。   齐国公夫人道:“这么说,报厦那些个丫头竟是不必看了。单找着今天生病请假的或是告假外出的便可以了?”   蒋夫人微笑,“芙儿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想了想,还真的挺有道理。”   齐国公夫人沉吟,“芙儿虽是个小姑娘,却有几分料敌先机的意思。”   蒋夫人道:“所以她和阿勆天生一对啊。”   齐国公夫人不禁开怀的笑了。   报厦里黑压压集中了府里所有的丫头,这个阵仗挺大的,不光齐国公府的人知道,连隔壁定国公府的人也听说了。   张洢听说了这件事,畅快的笑了许久,“把全齐国公府的丫头叫过去也没用,‘小仙姐姐’早跑了,哈哈哈。”   紫芝也陪着她开心的笑了好一会儿。   齐国公夫人把府里的丫头全叫到报厦了,却没让阿盒过去辨认,而是命管事婆子拿着花名册一一盘查,查出来没在报厦的丫头共有五人,其中三个是生病请假,另两个是家里父亲生了重病请假回家探望。   齐国公夫人吩咐把生病请假的这三个人叫过来,“若能走,便走着过来。若走不动,便抬着过来。”她下了命令,管事婆子不敢怠慢,三个婆子分别带了丫头到三个请病假的人家里。   其余的两个丫头听说是国公夫人的命令,忙挣扎着起来,由人扶着或搀着来了。唯有大丫头书春听后脸色惨白,赖在床上不起来,气若游丝的道:“婢子实在病得重,起不了床,求嬷嬷替婢子求个情吧。”   管事婆子皮笑肉不笑,“夫人早料到了。夫人说,若是实在起不了床,便抬过去。”挥挥手,命人抬过藤屉子春凳,把书春抬到春凳之上,抬了便走。   书春的家人眼睁睁看着人被抬走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前两个生病的丫头阿盒一一看了,摇头道:“不是。”齐国公夫人便命她们两个回去养病了,每人额外赏了十两银子。这两个丫头虽然病中折腾了一趟,但得了十两银子的赏钱,也是喜出望外,谢了赏,安心回去养病了。   书春被抬进来的时候,战战兢兢,抖似筛糠,齐国公夫人微晒,“这生的是什么病,抖成这样?”命阿盒过去辨认。阿盒趴下来扳着书春的脸仔仔细细的观看,惊喜叫道:“小仙姐姐!”   书春哭都哭不出来了,“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阿盒笑得不知有多开心,“小仙姐姐,虽然你衣裳穿得不一样了,可我就是认得你呀。你穿的不好了,还是那么好看!”   齐国公夫人冷笑一声,命令把书春带过来。   书春扑到齐国公夫人面前连连磕头,“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这个丫头她在血口喷人!”   齐国公夫人笑道:“这也奇了。阿盒只不过指了你是小仙姐姐而已,这小仙姐姐是谁、做了什么事,府里并没公布,你怎么觉得她指认你是小仙姐姐,就是血口喷人,就是在冤枉你呢?”   “这个,这个……”书春张口结舌。   齐国公夫人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你还不说实话,想被乱棍打死不成?”   书春到了这时,知道隐瞒不住,只好全盘托出:她因和表哥相好,幽会时被张洢的侍女紫芝看到了,紫芝便要胁她要帮忙做件事。她唯恐私情败露,只好答应紫芝替她办了,就是冒充小仙姐姐支使阿盒这件事了。   齐国公夫人面沉似水。   已经有了一个张洢奶娘的干儿子,现在又招出一个张洢的侍女。张洢一个姑娘家,心地便已经如此狠毒了么。   齐国公夫人疲惫的挥挥手。   蒋夫人带了阿盒、书春、王阿桂、海涛四人到了定国公府,求见太夫人,“婶婶,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了,我不敢做主,只好找您老人家拿个主意。   太夫人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可真是有个好孙女啊。   她就知道,杨氏那样女人,教不出像样的女孩儿,教不出真正的大家闺秀!   太夫人气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安慰蒋夫人道:“你莫要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这件事我会让克儿严查,必得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才好。”   蒋夫人心中叹息。交给定国公,他只会和稀泥,还能舍得惩罚张洢?张洢算是轻轻巧巧便过关了。   “婶婶,我倒没有什么,横竖我只是担了个名儿。唐家姑娘不一样,她差一点就被人给暗算了呢。”蒋夫人委婉的提醒。   太夫人干笑了两声,“对,唐家姑娘才是担惊受怕了。你只管放心,唐家那边定国公府必须不会亏待,一定好生的陪个不是,务必让唐家满意。”   蒋夫人见太夫人一味的避重就轻,暗暗摇头。   定国公纵容妻女,太夫人纵容定国公,长此以往,这定国公府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婶婶,咱们张家开国元勋,祖宗留有遗训,从来不许仗势欺人的。”蒋夫人的话不轻不重。   太夫人也知道张洢打着蒋夫人的旗号行事,实在太不地道了,难怪蒋夫人会这般不依不饶,便承许道:“咱们张家行事必定公平合理,这件事定国公府必定要给唐姑娘一个交代。”   太夫人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蒋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起身告辞。   --   酉时初,定国公亲自到了成贤街,盛情将唐四爷、唐梦芙父女请到了定国公府。   原来蒋夫人要告辞的时候,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来了,力逼着定国公查清楚此事,还蒋夫人一个清白,还唐八姑娘一个公道。定国公没办法,只好把张洢叫了过来。张洢一开始不承认,后来没办法承认了,也把她自己撇得挺干净,“爹爹,我只是想和唐姑娘开个玩笑罢了,我没恶意的。我自己就是姑娘家,怎么可能去败坏另一个姑娘的名节呢?打死我也不敢啊。”   张洢又哭又说,定国公就相信她了,叹气道:“你这个傻孩子,开玩笑可不能这么胡乱开,会得罪人的知道么?既得罪了你四婶婶,又得罪了唐家那位小姑娘。”   张洢涕泣认错,定国公心一软,就原谅她了。   定国公一心想要息事宁人,可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蒋夫人都在呢,他脸皮再厚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张洢哭一哭认个错就能善了的,不由的愁眉苦脸。   杨氏一幅娇弱模样,柔声给他出着主意,“不如咱们把唐姑娘请过来,多许她些好处,只要唐姑娘说原谅阿洢了,大伯和大伯母也不会纠着不放,国公爷说是不是?”   “是这个道理。”定国公精神一振,听了杨氏的话,亲自请唐梦芙去了。   定国公到的时候唐四爷正好回家,便陪着唐梦芙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唐四爷淡青衣袍,仙风道骨,唐梦芙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父女二人都是好相貌。这父女二人由定国公陪着进了待客厅,众人瞩目。   下首一名恭敬侍立的青年不能置信似的看着唐梦芙。   小兄弟?小兄弟怎会换了女装?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没看错啊,眼睛鼻子眉毛嘴巴,样样都一模一样,只是装束换了。原来小兄弟不是小兄弟,而是小姑娘,美丽动人的小姑娘……   唐四爷、唐梦芙父女和齐国公等人叙礼厮见。   这里多了位客人,太夫人的亲生女儿、定国公的姐姐、舞阳侯夫人张华。   舞阳侯夫人和定国公同母,脸庞生得像,也是斯文白净的长相。定国公禀性温和,舞阳侯夫人神色却凌厉,眉头紧皱,应该有心事。不过,眼神无意中从唐梦芙清丽脱俗的小脸蛋上掠过,舞阳侯夫人惊讶的轻轻咦了一声,似是为唐梦芙的美貌而惊艳。   “唐四爷,唐姑娘,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允。”定国公很是慷慨。   唐四爷只是个监生,定国公实在拉不下脸来赔礼道歉,所以只问唐四爷有什么要求。反正他是打算多多出钱的,财去人平安。   “在下所求的不过两个字:公平。”唐四爷语气冷淡。   定国公脸色僵了僵。   公平?公平他给不了,他愿意给的是钱,很多很多的钱。   定国公打个哈哈正要说话,唐梦芙笑盈盈的道:“爹爹怎能向定国公要这两个字呢?这也太难为定国公了。”   定国公听到唐梦芙前半句话喜之望外,对啊对啊,怎么能要公平呢,你要好处嘛,我是一定会给好处的嘛。再听到后半句话,定国公便知道是奚落挖苦他的,羞燥得满脸通红。   “哎,你有完没完了?我爹爹是国公爷,你对他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张洢不服气的嚷嚷。   张劼一把拉住张洢,低声吩咐,“阿洢,不许多嘴。”   张洢愤愤不平的瞪着唐梦芙,却不开口说话了。   张劼向唐梦芙陪不是,“唐姑娘,舍妹失礼,我代她向你道歉。”   唐梦芙道:“这些细枝末节,我向来是不在意的。我只在乎,令妹如此行事,最终会得到什么样处罚?”   张劼厚颜求情,“舍妹年幼无知,只是想和唐姑娘开个玩笑,把你拉到无人之处吓唬吓唬罢了。还请唐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她这一回。”   唐梦芙一笑,“令妹是不是开玩笑,是不是只想吓唬我,这个稍后再说。张世子,我猜舞阳侯夫人是你请回来的,而且你请舞阳侯夫人回定国公府的目的,是要替杨应期、杨应全减轻罪名,求得宽赦,是么?”   “你,你……”张劼大吃一惊。   舞阳侯夫人也不禁诧异的多看了唐梦芙几眼。   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蒋夫人等已经见识过唐梦芙的本事,这时虽也有些出乎意料,却不像张劼和舞阳侯夫人那般惊讶。   “你胡说什么呀,我两个舅舅减不减轻罪名,和你有什么相干?”张洢记性不好,明明才被她哥哥斥责过,这时气往上涌,又质问起唐梦芙。   唐梦芙嗤之以鼻,“我的亲人今年本来应该参加豫章乡试的,但知道主考官是杨应期,就决定不考了。你觉得杨应期的罪名和我有何相干?”   “原来唐姑娘和我舅舅有仇怨。”张劼明白了。   唐梦芙嫣然,“你总算还不太笨,比你妹妹聪明多了。其实杨应期、杨应全虽然投降宁王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二杨与逆党素无管属,贼军奄至,暂被胁从。胁从罪名一定,未必便死。古语道得好:‘无兵无粮,因甚不降’,如果当时真是尽了全力守城,为了保全百姓无奈降敌,朝廷也不是完全不讲人情的啊。”   张劼热血澎湃,“唐姑娘说得太好了!”   舞阳侯夫人不由的怔了怔。   眼前美丽小姑娘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小小年纪,见解却很是高超啊。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狐疑的交换个眼色,不知道唐梦芙何用意。唐梦芙明明和杨应期有宿怨,以至于家里的亲人连三年一次的乡试都不参加了,张勆更是不喜二杨,唐梦芙怎么替二杨策划起来了?   不光张劼夸奖唐梦芙,杨氏也刮目相看,泪光闪烁,“唐姑娘,原来你不计前嫌,心地如此仁善。你有这份心便好,我承你这个人情。”   唐梦芙笑了笑,话锋一转,“我不明白的是,以胁从、保全百姓为名替二杨减轻罪名的法子,为什么你之前不想,今天才找了舞阳侯夫人过来?你早干什么去了?”   张劼迷茫的张开口,唐梦芙抬手制止,“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曾经以为找到了营救的门路,那个门路在你看来万无一失,所以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多方营救设法,把宝全押到那个门路上了,是么?张世子,你输定了,你如此行事,注定会一败涂地。” 第36章   张劼惊呆了。   杨氏和张洢气愤难平, 忿忿瞪着唐梦芙,恨不得扑过去厮打唾骂。可齐国公、太夫人、定国公等人都在,众目睽睽, 这母女二人气只管气, 却隐忍不发,不敢真对唐梦芙动手。   杨氏黑着一张脸, 语气生硬,“唐姑娘你和杨家有宿怨, 自然见不得杨家好。杨应期杨应全我自会设法营救, 就不劳你费心了!”   唐梦芙话语被杨氏打断, 理也不理,娓娓而谈,“为什么我敢如此断言?因为张世子做事过于托大, 且行事被动,办法单一,休说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了,连江心补漏亡羊补牢也做不到, 其事必败!张世子你幸亏只是挂了个世子的名头,不曾带兵打仗,若你不幸做了将军, 不知多少兵士要被你害死!”   “你污蔑我哥哥!”张洢跳了起来。   定国公皱眉,“唐姑娘,念在你年幼无知,我们张家也不和你计较。不过, 也请你说话谨慎小心些,张家容不得你胡言乱语,诋毁我的世子。罢了,你是个小姑娘,我若严词训斥,想来你颜面上也挂不住,我和你父亲讲话。”   定国公说了唐梦芙两句,觉得他堂堂定国公和个小姑娘讲理实在太荒唐了,质问起唐四爷,“令爱如此狂言,阁下做为父亲,难道不应该约束她一二?”   唐四爷神色不改,“小女从来不会口出狂言,也从来不会胡言乱语。她说话一向是有根有据以理服人,请你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小女定能令你口服心服。”   “哈哈哈。”定国公也算涵养好了,这时候也被唐四爷、唐梦芙父女气得仰天大笑三声。   他堂堂定国公能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说得口服心服,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之前这位唐姑娘不过是偶尔好运赢了幅石榴图,借着这幅石榴图敲了他一笔钱财罢了,难道她还有别的本事不成???   “我倒要听听这位唐姑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之语。”杨氏怒极反笑。   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虽爱屋及乌,因为张勆的原因很爱惜唐梦芙,这时也很有些担心。毕竟张劼是位世子,唐梦芙直言他若领兵打仗,必定断送兵士的性命,是不是有些过份了?定国公府乃开国元勋之后,将才辈出,威名赫赫,百余年来不知出过多少将军元帅。张劼就算不出色,出生在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耳濡目染,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你说啊,说啊,看你说出来的话怎么让我爹爹口服心服。”张洢错着牙。   唐梦芙自负的一笑,“方才这话却不是我说的,而是已经去世的老定国公说的。那年翰海大捷,朝廷为老定国公举办的庆功宴上,老定国公便是这般训斥一个人的,‘休说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了,连江心补漏亡羊补牢也做不到,其事必败’‘若你不幸做了将军,不知多少兵士要被你害死’!老定国公说的太对了,见微知著见端知末方是将才,那些做事只顾眼前毫无远见之人,哪配带兵打仗?”   定国公迟疑不已,回想片刻,脸色煞白。   唐梦芙说的没错,他的父亲老定国公确定说过这样的话,被说的人……正是他……   老定国公还是挺给他留面子的,极少当着众人的面骂他。那天是庆功宴,来敬酒的人实在太多了,老定国公喝得脸红通通的,不知是谁恭维起他,老定国公便说出了以上那番话。   唐家这个小姑娘好不狡猾,竟把他爹老定国公的话给搬出来了,这让他如何辩驳?   定国公汗流夹背。   唐四爷温和的问着他,“如何?小女的话可有道理?”   定国公嘿嘿笑,“有道理,有道理。”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   杨氏和张洢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劼又是羞惭,又颇有些好奇,这个小兄弟……不对,不是小兄弟,是小姑娘……这位小姑娘识见如此渊博,是谁教给她的?她父亲唐四爷不过是名监生,连举人都没中,而且唐四爷神情举止淡然,和唐姑娘的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完全不同,若说唐四爷教出了这样的女儿,却是不像。   齐国公向唐梦芙招招手。   唐梦芙轻盈走过去,脸上是小孙女面对祖父撒娇讨好的可爱笑容,甜甜的道:“老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杨氏气得眼前发黑。   这个唐梦芙她冲着定国公那个态度简直就是随意的很啊,一点儿也没有尊重敬仰的意思啊,见了齐国公她便这样了!她可真会看人下菜碟!   齐国公一向威严,孙子辈孙女辈的人多是怕他的。这时他担心吓着了唐梦芙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有意放柔缓了声音,“芙儿,老定国公是我亲弟弟,他确实在翰海大捷的庆功宴上说过这个话。只是芙儿当时还没出生吧?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唐梦芙笑容得意又调皮,“当时我爹爹也才十三岁,哪会有我?我是看了先祖父留下的笔记,才知道当年庆功宴上有这么件事的。”   “芙儿的祖父是……?”齐国公来了兴趣。   唐梦芙道:“先祖父当时任兵部尚书。”   齐国公恍然大悟,“原来芙儿是唐老尚老的孙女。翰海大捷之后我弟弟跟我说过多次,幸亏兵部、户部及时从江南调运粮草冬衣到漠北,军士衣食无忧,安心作战,他才能打下那场胜仗。唐老尚书之后没多久便告老还乡了,原来他在老家也没闲着,养出了芙儿这般出色的小孙女。”   齐国公大喜,向唐四爷笑道:“贤侄,咱们两家原是世交啊。”   太夫人、定国公、舞阳侯夫人等都有点儿蒙。   齐国公什么时候这样平易近人的跟晚辈攀过交情?他是诸国公之中的第一人,至少三十年前已经威震四海扬名天下。只见过别人巴结他,没见过他向别人示好。   “世伯父。”唐四爷重新行礼。   “贤侄。”齐国公起身,高兴的握住了唐四爷的手。   定国公这会儿心里倒舒服点儿了,“唐贤弟,我竟不知咱们两家成是世交。”好像跟唐家攀攀交情,他才被唐梦芙打击掉的信心就会恢复些似的。   “世兄。”唐四爷对定国公客气多了。   定国公正想一鼓作气多跟唐家攀攀交情,唐梦芙却笑吟吟的问他道:“老定国公的话对不对啊?”   定国公被唐梦芙这样逼问,再也回避不得,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好不难堪,“对,对,先父所说的自然是对的。唐姑娘,我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定国公彻底认了输。   张劼心中惶然。难道杨应期杨应全真的营救不了?到时候二杨被押至法场斩首示众,他这个杨家的外甥颜面无存……   张洢流下委屈的泪水,杨氏却是气得差点儿没背过去。杨应期杨应全救不出来?那怎么行,她是定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她不能有两个因叛降反王被杀的兄弟,那样的话她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她这定国公夫人做的还有何意趣,连个娘家兄弟都救不了!   齐国公夫人忙把唐梦芙叫过去,“芙儿,两家世交,以后咱们常来常往,不可生份了。”从手上取了一个镶祖母绿的戒子给了唐梦芙。   祖母绿颜色很正,绿的如同一汪春水。   唐梦芙想要推辞,“这太贵重了。”齐国公夫人握住她的小手,不许她取下来,“好孩子,这应该是你的,你拿着吧。”齐国公夫人目光带笑,似有深意,唐梦芙小脸发烧。   唐老尚书曾和老定国公共事,那也算不上真的世交,更不会给祖母绿啊。   太夫人也把唐梦芙叫过去,命人取过一对珍珠手链,“这珍珠晶莹洁白,正衬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肤色。好孩子,你看这珍珠闪着柔光,何等温润,女子正要温柔圆润才会美,才讨人喜欢。”   太夫人说着话,有意无意的看了张洢几眼。   她看不上杨氏,看不上张洢,但张洢是她亲孙女,也是定国公疼爱的女孩儿,太夫人还是要为张洢说句话的。   太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要唐梦芙温柔体贴的原谅了张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唐梦芙道:“珍珠在蚌壳里不知熬过了多少个黑夜白天,才成长为如此晶莹剔透的模样。这怕不是只有温柔圆润便能做到的。太夫人所赐,我不敢收,我父亲方才向定国公要的是无非两个字:公平。我亦如此。”   唐梦芙拒绝了太夫人。   太夫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被唐梦芙这小姑娘当众回绝了,老脸登时涨得通红。   舞阳侯夫人这做女儿的看在眼里,自然为太夫人抱不平,淡淡的道:“唐姑娘年纪太小,过于天真,等你年纪再大上几岁,便知道这世上公平二字最难,也最飘渺不实际。唐姑娘还是有什么且拿什么吧,实在些。”   “人证物证俱在,事实分明,侯夫人还说公平最飘渺不实际,这才是公平二字最难的原因啊。”唐梦芙笑道。   舞阳侯夫人颇为着恼,“你这孩子简直……”想说唐梦芙不知天高地厚,但想想齐国公的态度,再看看唐四爷那神色超然不通俗务的样子,心中烦燥,话便没说完。   杨氏掐了张洢一把。   张洢觉醒,竭力装出幅委屈模样,“唐姑娘,我真的没有想害你,就是想和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呀。”   唐梦芙微笑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如墨玉般晶莹璀璨,“如果我没有和你赌过棋,或许我会相信你的话。可我和你赌过棋,所以方才你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相信。张洢姑娘,你和我赌棋的时候连赌注都不曾准备,因为你坚信自己根本不会输;侍女匆忙拿来石榴图,你明知那是宋夫人的嫁妆,还是和我赌了,原因是一样的,你坚信自己不会输。因为相信自己不会输,所以你根本没有留后手,这一切全是率性而为。那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谁会相信是无心?你让人伪装小仙姐姐骗阿盒,又让男子假扮丫头,若只是开个玩笑,你犯得着费这样的周章?”   张洢脸色大变,柔弱委屈快要装不下去了。   唐梦芙一步一步逼近了她,“让我来猜猜你的全盘通算。你做出以上计谋,目的就是毁了我,对不对?当然了,你很爱惜自己,所以你是不会让你自己有什么损伤的。你假借蒋夫人的名义,就是为了嫁祸给她;你之所以挑中阿盒这个傻丫头,一则是因她人傻好骗,二则是因为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所以她若意外身死,没人会认真追究,是也不是?”   说到后来,唐梦芙语气转为严厉,掷地有金石声。   “你胡说,我才没有……”张洢眼中闪过恐惧之色。   杨氏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抱住张洢,“你别血口喷人!我女儿不是那种心肠歹毒之人!哼,见心见性,心里有什么眼里就有什么,唐姑娘你心里有恶,所以你看世人皆恶!”   “就是,你自己心肠歹毒,就以为人人像你那般歹毒。”张洢呜呜哭。   唐梦芙听得很是稀奇,“参禅之人自是见心见性,可我等乃俗世中人,每天在度日,并非参禅。定国公夫人你说出参禅之语,难不成你是想带着女儿到山中清修?”   杨氏和涨洢同时脸色惨白。   这个唐梦芙实在太可恶了,实在太过伶牙利齿,一个不小心让她抓住把柄,她就想发落起堂堂国公府的夫人和千金小姐了!   定国公讪讪的,“唐姑娘,彼此世交,定国公府也不能欺负你,一定要给你个公道的。阿洢就是争强了胜了些,你赌棋赢了她,她气不过,想吓唬吓唬你,如此而已。”   “如果我能证明,张洢不是想吓唬我那么简单,而是想要伤人、杀人呢?”唐梦芙正色问道。   定国公呆了呆,“断断不至于!阿洢若真敢杀人伤人,定国公府也容不得她了!”   唐梦芙又向太夫人、舞阳侯夫人等一一询问,连同齐国公等所有在场的张家人异口同声,“如果张洢果有伤人之心 ,一定严惩不贷。”   杨氏和张洢紧紧的抱在一起。   “阿洢,你没有把柄落在唐梦芙手里吧?”杨氏小声问。   “没有。”张洢茫然的摇头。   她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唐梦芙手里?不可能的事。   唐梦芙把阿盒叫了过来,脸色郑重,“诸位请看看这个到我家传话的憨丫头。张洢之所以选中了她,一则是她傻,二则她无依无靠,事成之后灭口最方便!诸位请到张洢的几个贴身丫头房中搜一搜,看看有没有斧头、刀、剑等杀人之器……”   “天呢。”蒋夫人和舞阳侯夫人同时惊呼出声。   张洢才十六七岁,如果她这个年纪便能存了故意行凶之心,这也太可怕了!   定国公胆子不大,脸白了。   还是齐国公夫人和太夫人商量了,命得力的管事婆子到张洢的丫头紫芝、灵芝、秀芝、青芝房中搜查。果然从灵芝的房里搜出了一把斧头。   这把斧头一搜出来,张洢再会哭再会扮柔弱无辜也没用了。   定国公面如土色。   他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张洢能狠毒到这个地步。   杨氏和张劼都傻了。   他俩也不知道张洢会这么干,更不知道如此隐秘之事竟会被唐梦芙揭发出来。   张洢浑身颤抖,像看魔鬼一样看着唐梦芙,恐惧到了极处,上牙齿和下牙齿不停打架,“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梦芙笑得无比自负。   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她方才乘车前来定国公府的途中曾小寐过一会儿,就在她小寐的时候,很奇怪的梦到了一个陌生的丫头的房间,床底下放着把锋利的斧头。丫头的房间很讲究,比平常人家的小姐住得还要好些,所以那把斧头就更显得突兀不能理解。   唐梦芙小寐之后醒来,前后推测,觉得那个丫头应该是张洢的。张洢的计划看似粗糙,其实也够狠辣的,如果唐梦芙一时不小心真跟着上了车,唐梦芙本人完了,之后暗杀掉阿盒,嫁祸给蒋夫人,简直完美。   齐国公命人审问丫头灵芝。灵芝虽对张洢忠心,张洢也许了她好处,但事情已经败露,连齐国公都在,灵芝不敢再瞒,一一招了,“……阿盒傻,力气大,所以唐姑娘骗出来之后便要把她支开,才方便行事。阿盒是要灭口的,她虽然傻,但力气大,杀她也不是易事,姑娘将这件事交给我,我便从花匠那里借了这把斧头,相机行事……”   张洢呻吟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杨氏泪落如雨,“阿洢是被冤枉的,她一定是被冤枉的……”想要上前抱张洢,被沉着脸的定国公一脚踢开了,“事到如今,你还替她说话!”   杨氏一直很得定国公的宠爱,就算罚跪祠堂之后定国公和她略微疏远,她也想办法挽回了。没想到两人才修旧好,张洢闯了祸,定国公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踢了她。   她是国公夫人,是他的妻子,他竟然踢了她。   杨氏脸面没了,心也碎了。   定国公如果不爱她了,她还活着做什么?简直想一死了之。   杨氏昏倒在地上,张劼忙上前抱起她,把她抱到一边。   “唐姑娘,你太狠了。”张劼低声道。   唐梦芙声音温柔,“是啊,我太狠了。张洢要杀我,我应该探过脖子送到她面前让她杀,不让她费力气,这样才善良啊。”   张劼被讽刺得哑口无言。   张洢这件事查明白了之后,齐国公的意思是这人如果放在他的齐国公府,早被乱棍打死了,不过人是定国公府的,他管不着,让太夫人看着办。太夫人疲惫挥手,“我老了,操不了这个心。”让定国公做主。   定国公心里也恨,但要他杀了张洢他是下不手的,狠心命人拿了家法亲自打张洢。才打一下张洢便凄惨的哭叫起来,打了两下张洢开始背上流血,定国公就不忍心了,但齐国公看着呢,唐四爷、唐梦芙父女也没有要原谅的意思,定国公只得硬硬心肠,闭起眼睛,狠狠的又打了几下。   杨氏醒过来,挣开张劼跌跌撞撞的过来,抱着被打得流血不止的张洢哭得又昏了过去。   定国公一则还是心疼张洢,二则心软见不得血,三则瞧着杨氏一片慈母心太可怜,扔下家法长叹道:“罢了罢了,送她到佛前忏悔吧。若佛法感化了她,是我张克的运气。”   唐梦芙无语。   张洢是要败坏一位姑娘的名节,还要杀阿盒这蠢笨老实的丫头灭口,这么严重的罪行,就打了这么几下,送到佛前忏悔就行了?佛祖倒霉不倒霉呀,清修之地成了这些恶毒女人逃避惩罚的避难之所。 第37章   齐国公脸色阴沉。   他真是不明白, 为什么他弟弟英勇神武,生下的儿子却这么不成器!养女不教也就算了,现在张洢罪行暴露, 定国公不疼不庠的罚了几下就想糊弄过去了, 张洢能吸取教训么?能悔改么?这样到底是疼张洢,还是害张洢?   定国公发完他的感慨, 期盼的看着唐梦芙,“唐姑娘, 咱们两家通家之好, 我这样处罚小女, 你还满意么?”   唐梦芙正色道:“此事在乎于你,不在乎于我。我和张洢不过是点头之交,从此之后各过各的日子, 彼此不相干。她便是不知悔改,害到的也不是我。”   定国公讪笑,“也是,也是。”   虽知唐梦芙在暗讽, 但见唐梦芙没有抓着不放,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姑爷和表姑娘来接姑奶奶回家。”侍女来禀报。   太夫人因着张洢的事面目无光,听说舞阳侯和杨沅来了, 脸上总算有了丝笑容,“快请进来。”   太夫人乐呵呵对舞阳侯夫人道:“你才回娘家多大会儿,女婿和外孙女便接你来了。”   舞阳侯夫人心里有事,笑容勉强, “他们父女两个就看不得我闲一会儿。回趟娘家而已,还特特的来接。”   杨氏心中焦急,悄悄央求定国公,“姑爷和沅儿来了,若是看到阿洢出丑,阿洢以后哪还有脸见人?国公爷,女儿以后慢慢教导,可在亲戚面前也要保住她颜面才行啊。”   定国公觉得这话倒也有道理,让人把张洢抬下去了。   杨氏忙悄悄唤了心腹侍女过来,让她赶紧去请大夫,替张洢调养治伤。侍女从命,匆匆走了。   舞阳侯杨应保和他的女儿杨沅被请进来客厅。   舞阳侯身材高大,和舞阳侯夫人倒是很有夫妻相,定国公介绍唐四爷是世交贤弟,舞阳侯便拱手称“唐贤弟”,为人随和,并没多大架子。   杨沅二九年华,上身穿珊瑚红绣并蒂莲蜀锦大袖衫,下身着杨妃色洒银丝贡缎长裙,环佩不响,仪态娴雅。   杨沅拜见过太夫人等长辈,又和唐梦芙相互行礼厮见,目光自唐梦芙娇美容颜掠过,杨沅暗自心惊。眼前这位小姑娘如娇花软玉一般,可真是位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啊。   “阿沅,快过来,到外祖母这儿来。”太夫人慈爱的招呼。   杨沅笑着走到太夫人面前陪着说笑了一会儿,站到了舞阳侯夫人身边,声音小得只有舞阳侯夫人能听到,“娘,这样不行。”   舞阳侯夫人烦恼,“阿沅,你不懂。”   张勆虽然十几年不回家,可说一千道一万他也是定国公的儿子。他的婚事还是要听从父母之命,由定国公做主的。杨应秋那个女人谁也看不上,可定国公就是听她的啊,张勆的婚事杨应秋真能说上话!没办法,为了女儿,舞阳侯夫人只好忍着一口窝囊气,答应和杨氏合作。   杨沅声音还是小小的,却极为坚定,“一定不行。”   不行。杨沅喜欢的是张勆表哥,她不管张勆的婚事是谁当家,总之张勆不喜杨氏,她就不和杨氏合作,哪怕真有好处也不。   舞阳侯夫人叹气,暂时敷衍杨沅道:“以后再说。”   杨沅却好像明白舞阳侯夫人的打算,笑向舞阳侯道:“爹爹,娘也说想回家,咱们回吧。”   杨氏着急的冲张劼使了个眼色。   张劼明白杨氏这是让他留下杨沅,心中挣扎犹豫片刻,大声的道:“唐姑娘,我还记得咱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你还在逃难途中,那时我弟弟阿勆也在,是么?”   张劼话语出口之后,厅内有片刻沉寂。   杨沅不再急于催促舞阳侯夫人离开了,目光复杂的看了唐梦芙一眼,之后便迅速移开了。   太夫人激动的想要站起来,“唐姑娘,你真的见到我家阿勆了?”   唐梦芙落落大方的道:“是,我和家人逃难途中遇到过张大将军。”   唐四爷一直很感激张勆,道:“张大将军救了小女,救了我们全家,唐家上上下下,皆是感激不尽。”   定国公忽然生气,生气极了。这个唐姑娘可真过份,两次见面都是定国公有求于她,她这个架子摆得十足,言词举止间对定国公根本没有足够的尊敬。她是阿勆救下来的啊,阿勆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是怎么对待救命恩人的父亲的?   “原来阿勆救过你。”定国公板着脸,说到“救”字的时候,故意加了重音。   “对啊,张大将军救过我,所以我要帮着他嘛。”唐梦芙笑道。   定国公快被唐梦芙气死了。   帮着阿勆,所以要和阿勆的父亲做对?所以对定国公府的人毫不留情?   齐国公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道:“贤侄,芙儿,请到舍下小坐。”唐四爷、唐梦芙自是答应了,要和齐国公、齐国公夫一起离开。   杨氏存心挑拨,柔声道:“阿勆救了唐姑娘这般美丽的小姑娘,真的是一段佳话呢,阿沅你说是不是?”   杨沅眼中余光暼见唐梦芙曼妙身姿,如雪面容,心里没来由的慌张惊恐,勉强微笑道:“是,是一段佳话。”   张劼把杨沅细微之处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愤怒之极。   明明他张劼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才是定国公最信任最宠爱的儿子,为什么杨沅放着他这样的世子、继承人不喜欢,一定要喜欢张勆那个十几年来漂泊在外的人?还有唐家这位美丽的小姑娘,第一次见面她就帮着张勆了,张勆就那么好???   “伯祖父、伯祖母也不知为了什么,对唐家姑娘格外好。还有五姑母和九姑母,对唐姑娘也是好到无以复加。”张劼轻声笑道:“从前我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今天好似浓雾被渐渐拨开,我有点儿看清楚了。伯祖父、伯祖母对唐姑娘家好,对唐家,五姑母和九姑母对唐姑娘好,都是因为阿勆啊。”   “怎么会是因为阿勆?”杨氏那震惊、不敢相信的样子做得真像。   杨沅嘴唇发白。   张劼知道自己说中了杨沅的痛处,有些畅快,更多的却是心酸,“娘,这个您还看不明白么?这位唐姑娘人才出众,万里挑一,阿勆救了她便是英雄救了美人,英雄和美人,英雄和美人……”说到这里,那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往上蹿,酸的他都说不下去了。   “若照戏文上唱的,英雄救了美人,美人便要以身相许了啊。”杨氏柔柔的道。   杨沅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低头走到一边。   舞阳侯夫人紧紧抓住杨氏的手,“杨应秋,我帮你救人,你让阿沅如愿以偿,谁也不许反悔。”   杨氏心花怒放,“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舞阳侯夫人闷闷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太夫人、定国公等人把齐国公等人一直送到大厅前。   厅前是高高的台阶,从台阶下去,便是一条直路,可以直接通向大门了。   张洢包裹好伤口,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悄悄摸了出来。   杨沅身边有两个贴身丫头,张洢知道这两个贴身丫头都是舞阳侯府的家生子,紫烟小心谨慎,银河是个缺心眼儿,武功却高强,便让紫芝悄悄把银河给她叫过来。紫芝不敢违命,果然去把银河叫了过来,张洢指指唐梦芙,“看见那位姑娘没有?她生得美不美?你也觉得她美吧,她正在讨我六哥的欢心,以后说不定要成我六嫂了。”   银河是忠心丫头,听了这话,眼中冒火。张洢又煽动了几句,银河咬牙切齿。   舞阳侯在向齐国公请教着什么,拉了唐四爷旁听,太夫人和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说起件陈年旧事,唐梦芙是晚辈,站在一边,微笑旁听。   天色早已黑了,府里虽挂着两排灯笼,到底没有白天明亮,不知是谁挤了唐梦芙一下,唐梦芙不在意的往旁边挪了挪,她脚还没放下,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唐梦芙娇柔的身躯蓦然扬起,向台阶下飞了下去!   “唐姑娘你站稳啊!”不知哪个丫头惊呼。   唐四爷目光随着那惊呼声看过去,魂飞魄散,“芙儿!”   蒋夫人也惊叫,“芙儿!”   齐国公人虽老迈,身手还是这些人当中最敏捷的,立即向前飞跃出去。可惜他离得远,出手到底慢了一步,眼见得唐梦芙以惊人的速度向下直跌,他是捞不住的了。   “可怜唐姑娘娉婷弱质,就这样香消玉殒了。”杨氏拿手帕擦着眼睛,好像很可惜似的。   杨沅软软的倒在舞阳侯夫人怀里,“不,我不想这样……”   她方才是有些嫉妒唐梦芙,知道唐梦芙这样的美女和张勆认识她确实心里不舒服了,可她没想让唐梦芙死,从来没有……   唐四爷跌跌撞撞一脸惶急的往下跑,张劼也奋力向下急跃,可他功夫不行,年纪轻轻的,还没有齐国公速度快。   眼看着唐梦芙娇弱不胜罗绮的身子就要落在台阶下的青石地上,血溅当场了。   有人担忧,有人着急,也有人幸灾乐祸。   一道颀长人影穿越重重夜色,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抱住被抛在半空的唐梦芙,身子旋转数周,方徐徐落下。   他飞旋当中扫到了旁边的芙蓉花树,花瓣掉落,飞飞扬扬。   花瓣落在他身上、唐梦芙身上,方才的凄惨凄厉化为诗情画意。   唐梦芙没有像大家想像的那样重重摔在地上,而是被他稳稳的抱在了怀里。   白衣胜雪,乌发如墨。   张勆。 第38章   张勆横抱唐梦芙缓缓落地, 唐梦芙安全了,张勆却没放开她,依旧稳稳的抱着。   唐梦芙方才飞在半空时惶恐失措, 这时安全的落到地面, 惊魂甫定,人有些呆滞。   她是位落落大方的姑娘, 但在这一瞬间经历了生死,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样, 浑身软绵绵的, 偎依在张勆怀里, 一动也不想动。   张勆怀里是倾慕已久的小姑娘,是一片温香软玉,也不想动, 只想静静的抱着她、安慰她。   她受惊吓了,平时漆黑明亮的眼睛这时雾蒙蒙的,迷茫无措,让人无比心疼。   唐梦芙方才在空中时无所归依, 惶恐害怕,这时被张勆抱在怀里,很喜欢这份安全稳定, 眷恋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张勆身体僵住了。   唐梦芙胸前那团柔软贴在他身上,软软香香,饱满有弹性,这感觉太美好了……   唐梦芙神智渐渐清楚, 发觉张勆的胸坚硬如铁,坚持是堵胸墙,不知怎地小脸发烧。   “放我下来。”她小声央求。   “好。”张勆答应。   答应得很好,却还是恋恋不舍的抱着她,没舍得放开。   一片不识趣的花瓣飘飘扬扬过来,就要落到唐梦芙身上了,张勆轻轻一口气将花瓣吹走,心里很是嫌弃。   捣什么乱?这花瓣捣什么乱?   “得救了,芙儿得救了。”唐四爷力竭,跌坐于地。   齐国公长长出了口气,俯身扶起唐四爷,“贤侄受惊了。”   齐国公夫人年迈体衰,受了这番惊吓,浑身无力,和蒋夫人靠在一起,婆媳俩俱觉触目惊心。   舞阳侯夫妇、杨沅不能相信似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阿勆一直抱着那位唐姑娘不放,已经安安生生的站在地上了还抱着不放,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芙儿。”唐四爷喘了口气,脚下有了力气,扶着齐国公就过来了。   “快放下我!”唐梦芙听到父亲的声音,心里着急,声音里有了哭腔。   “好。”张勆低声答应着,这回真的把唐梦芙放下来了。   “芙儿没事吧?”齐国公关切的问。   “没事。”唐梦芙甜甜笑。   她握了父亲的手,笑得更甜了,“爹爹莫担心,芙儿没事。”   唐四爷上下打量过宝贝女儿,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感慨的对张勆道:“阿勆,你又救了芙儿一回,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了。”   “这是小侄份内之事。”张勆谦虚。   救自己的未婚妻还需要感谢么?不要啊。   齐国公用力拍拍张勆,没说话。   台阶上的人也纷纷想要下来,“唐姑娘没事吧?”   杨氏虚情假意的声音最高,最刺耳。   张勆脸色一变,“都站着别动!”   齐国公脸也沉下来了,“没听到阿勆的话么?都站着别动!”   张勆柔声对唐梦芙道:“芙妹妹,你和我一起上去,咱们把方才害你的人抓出来。”   唐梦芙气鼓鼓的,“必须把这个人抓出来!方才我人在半空,吓都差点儿吓死了,人在半空什么也抓不住是很害怕很凄惨的,必须得把害我的人抓出来才行!”   唐四爷拉了唐梦芙的手,“芙儿,爹陪你去抓这个人!”   几人快步上了台阶。   舞阳侯夫人、杨沅、杨氏、张劼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   张勆和这位唐姑娘……好像真的非同一般……   唐梦芙不理会这些人诧异迟疑的目光,逐一安排,“老国公爷,您记得您是站在这里的,对,就是这儿……老夫人,蒋夫人,您两位是在这里的……太夫人您在这儿……杨侯爷,侯夫人,贤伉俪方才是站在这里……”将众人一一归了原位,自己也站到方才的位置上,“那股大力是从我身后袭过来的,所以方才用力撞我的人应该是……”蓦然转身瞧着众人,目光晶莹璀璨。   “是谁?”张勆身长腿长,两步到了她身边。   张洢一直躲在暗处偷看,这时唬了一跳,悄悄的叫过紫芝,“你想法子跟我哥哥说一声,让他把那个舞阳侯府那个傻丫头杀了灭口。”交待过紫芝,她猫着腰溜了。   紫芝没办法,只好磨磨蹭蹭的从暗处上了台阶。   “是谁干的?自己滚出来!”齐国公喝道。   胆小的都吓了一啰嗦。   银河丫头不自觉的往暗处躲了躲,躲到了紫烟身后。   唐梦芙认真的回忆、辨认,“当时我站在这里,从我身后推我的人只能是……”   “她!”唐梦芙一个转身,手指紫烟、银河所站立的方向。   紫烟还好,银河脑子嗡的一声,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不,不是我,不是我……”紫烟惊恐的连连摇头。   “我没说是你,我说的是她。”唐梦芙指着跌坐在地上的银河。   “不是我!”银河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的从地上跳了起来。   舞阳侯夫人板起脸,“唐姑娘,我敬你是客,你可不要瞎说。银河这个丫头老实巴脚的,从来不会害人,你休要冤枉她!”   杨沅温柔斯文,“唐姑娘,你说是银河害人,请问证据是什么?”   “证据就在她身上。”张勆神色冷淡,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意,“芙妹妹被人自身后撞了,便凌空飞起,平常人断断没有这样的本事,这撞她的人必定身怀武功,且武功不低。这个丫头武功如何,我一试便知……”   话音才落,出手如电,右手袭向银河丫头的脖颈,银河本能的奋力反抗,可她哪里是张勆的对手?张勆手掌如铁钳一般,钳在她的脖子上。   齐国公看得明白,“这个丫头武功不错。”   方才张勆故意和这个丫头对了几招,这个丫头功夫极好,如果是她撞唐梦芙,唐梦芙会凌空飞出去,便不是让人奇怪的事情了。   舞阳侯夫人怒了,“阿勆你这是何意?多年不见,一见面你就冤枉起杨家的丫头了!”   杨沅眼圈微红,“表哥,此杨非彼杨,我舞阳侯府和定国公夫人的娘家并非一家,她的娘家是舞阳侯府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   杨氏气的差点儿咬碎银牙,冷笑道:“是,我们杨家配不上舞阳侯府,以后表姑娘你可不要求到我们杨家来,我们杨家担待不起!”   杨沅脸色倔强,“我无论如何不会求到你家!死也不会!”   杨氏看着舞阳侯夫人连连冷笑。   舞阳侯夫人惦记着女儿的终身大事,忍着一口气勉强对杨氏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你莫要计较。”   舞阳侯看不过眼,拉了他夫人一眼,“你对杨应秋这般低声下气做什么?不许这么丢我舞阳侯府的脸!”   舞阳侯夫人烦恼之极,甩开舞阳侯,“你这做父亲的粗心大意,什么也不懂。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这么做是为了……”唉,我全是为了咱们的女儿啊。   太夫人颤颤巍巍向张勆伸出双臂,“阿勆,乖孙儿,快让祖母看看你,祖母想死你了。”   张勆皱眉,似觉烦恼,“祖母,请您稍侯片刻,我先把害芙妹妹的凶手抓出来。”   太夫人抹眼泪,“好,祖母等你,祖母等你。阿勆啊,你十几年没回家,十几年没跟祖母说过话了……”   杨氏冲张劼使个眼色。   张劼略一犹豫,柔声道:“祖母快别这样了,父亲大人就在这里站着,阿勆看到他老人家不也像没看到一样么?”   定国公脸上实在挂不住,拍着一旁的汉白玉栏杆发怒,“张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张勆冷冷的道:“我也想问父亲大人一句:您眼里还没有我的亲生母亲?”   “你这个臭小子。”定国公被张勆反问得面红耳赤。   紫芝趁着乱悄悄到了杨氏身声,小声说了句什么要,杨氏单薄瘦弱的身子在秋风中瑟瑟抖。   闯祸了,一眼没看见,张洢又给她闯祸了。眼下对于杨氏来说,最重要的是联合舞阳侯夫人为杨应期、杨应全减轻罪名,力求不让杨家出两个被当众斩首示众的叛官。这个要紧时刻张洢借舞阳侯府的丫头去暗害唐梦芙,事情若查明白,舞阳侯夫人会不会改主意,那还两说呢。   杨氏虽怪张洢闯祸,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好设法替张洢善后。   “我好命苦,国公爷,这都是我的错,不如我下堂求去,全了国公爷和阿勆的父子之情吧。”杨氏以帕掩面,哀哀哭泣。   定国公又是生张勆的气,又是心疼杨氏,“什么下堂求去之类的话,统统不许再提。你不只是我张克的妻室,更是劼儿、阿洢的母亲,若你下堂求去,咱们这一儿一女怎么办?”   杨氏哭得更加厉害,张劼忙过去安慰,杨氏低低对张劼道:“杀银河灭口!”张劼身子颤了颤,“为何?”杨氏猛的掐了张劼一把,张劼无奈,“好,知道了。”   舞阳侯夫人气得身子发抖,舞阳侯护妻心切,笑向张勆道:“阿勆,好侄儿,你先把银河丫头放开,有话好好说,莫把你姑母气着了。银河这个丫头笨笨的,有几把蛮力气,可她真还不敢害人……”小心翼翼把张勆锁着银河脖颈的手拿开了。   银河以手护着脖子,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后退。   张劼笑道:“阿勆,你就不要再跟银河这个丫头过不去了。这个丫头是服侍阿沅的,对阿沅忠心的很。你追究这个丫头不就等于跟阿沅过不去么?小时候你对阿沅表妹何等的爱惜,如今长大了,便翻脸无情不成?”   银河一步一步后退,离栏杆越来越近,也离张劼越来越近,张劼低声道:“只有你死了,才能保护阿沅。”银河咬咬牙,高声叫道:“我家姑娘是清白的!”纵身一跃,跃下高台。   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青石地上鲜血四溅,银河倒在一片血泊中。   银河想用这种办法害死唐梦芙,结果唐梦芙没事,银河自己却是这么死的。   定国公很少见到流血,心里突突跳,忙命人下去看视,不久之后下人回报,“银河已经气绝。”定国公呆了许久,“这又何必?”   银河服侍杨沅多年,杨沅心痛银河惨死,眼泪像断线珍珠般不停掉落。   舞阳侯夫人心中一阵绞痛,“银河这傻丫头,人这辈子谁不被冤枉几回呢?被冤枉了就要寻死,以死明志,真是个傻的。”   舞阳侯摊着一双手,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张勆道:“姑父,若你方才不从我手里硬把银河夺去,此时她还活着。”   舞阳侯沮丧,“对,如果不是我,银河这个丫头死不了。”长吁短叹,满面愁容。   舞阳侯可不傻。方才唐梦芙身边的人全是女眷,能撞得唐梦芙凌空飞去的人可是罕见得很,虽然银河以死明志,可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她这一死,死地对证,舞阳侯府不只没洗白,嫌疑反倒更大了。   “人都死了,就算了吧。”定国公惯会和稀泥,“唐姑娘,幸好你被犬子所救,平安无事,所以这件事也不必追究了,你说对不对 ?”   定国公说到“你被犬子所救”,加重了语气。   你看,你确实是在我家遇到的暗害,可我儿子已经把你救了,你平平安安的一点儿事也没有,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唐梦芙正要开口说话,张勆制止了她,“芙妹妹,让我来处理。”   “好呀。”唐梦芙温柔点头。   定国公呆怔怔的瞧着他俩。   太夫人、舞阳侯夫妇也摸不着头脑。   杨沅忘记了哭泣,脸色雪白。   张劼满腔妒恨,杨氏却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栽倒。   张勆和唐梦芙并肩站着,身姿如松,声音低沉有力,“父亲大人,你方才说的不对,这件事不能到此为止,必须查明事实,给芙妹妹一个交待,给我的未婚妻子一个交待。”   “你说什么?什么你的未婚妻子,我做父亲的不曾为你定下婚事,你哪里来的未婚妻?”定国公愕然。 第39章   张勆凝视定国公, 缓缓的道:“祖父留给我一份空白婚书,所以,我的婚事不需要父亲大人你同意, 可以自己做主。”   张勆这话一出口, 众人哗然。   “不可能,不可能!”舞阳侯夫人以手捂胸, 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空白婚书,空白婚书。”太夫人喃喃自语, 笑的凄凉。   老定国公对她这位原配发妻真是一丁点儿信任也没有, 他去了之后唯恐定国公亏待张勆, 青霜剑、照夜玉狮子直接给了张勆不说,还给了张勆空白婚书,让他由着自己的心意娶妻, 婚事自己做主。   “祖母。”张劼扶住了太夫人,非常难过,“祖父不信任我爹爹,不信任我, 他也不信任您……”   “别说了。”太夫人苦恼摇头。   “骗人,你骗人!”杨氏叫声尖利,“什么空白婚书, 我半个字也不相信!一定是你胡说的!”   “你叫嚷什么?”定国公不快的打断她,“阿勆脾气倔不听话,这是真的,可他从不撒谎骗人。他说有空白婚书就是有空白婚书, 你为什么不相信?”   “我……你……”杨氏气得直喘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杨氏眼下正要靠着张勆的婚事拿捏舞阳侯夫人,若是张勆能够凭着自己的心意娶妻,那还得了?   杨氏抓着定国公的胳膊,眼泪扑簌簌掉落,“国公爷,公公为什么做?就算他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么?还信不过太夫人么?”   定国公脸上实在燥得慌,“你别再说了。”   他也真是够没意思的了。虽然继承了定国公府,但老定国公总觉得他没出息没定力,不光镇府之宝给了张勆,还暗中给了张勆空白婚书。这是什么意思啊,怕他这做爹的会担误自己亲儿子的终身大事不成?   杨氏心里实在不镇静,喘气的声音都粗了,“国公爷,不能由着阿勆胡闹啊。你看看他身边这位唐姑娘,牙尖嘴利的,对长辈该有的尊敬半分也没有,这样的姑娘若是嫁到定国公府,整个家都得被她闹得鸡飞狗跳的,以后家无宁日了!”   “这也说的是。”定国公勉强的、嫌弃的看了唐梦芙一眼。   这位唐姑娘相貌确实很好,也很有才气,聪慧过人,可她也太厉害了吧?又不尊敬长辈。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公公婆婆别想管教她,只怕她还要反过来教训公公婆婆,教公公婆婆做人呢。   太厉害了,不好,不好。   “阿勆,你想要娶的姑娘是谁啊?”定国公心中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忐忑不安的问道。   虽然张勆现在和唐梦芙并肩站着,两人看上去也确实是金童玉女,非常般配,可定国公不死心,还是要听到张勆亲口说出来,亲口告诉他。   “是我芙妹妹。”张勆提到唐梦芙,神色便温柔了。   “真的是她啊。”定国公下气之极。   唉,儿子本就脾气倔强不听话,再娶个厉害儿媳妇 ,以后更得和家里离心离德。想要合家团聚和和美美,只能是在梦里了。   杨沅低叫一声,摇摇欲倒,舞阳侯握眼疾手快扶住她,“闺女,不生气不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爹娘一定给你想办法……”   嘴里这么安慰着杨沅,舞阳侯心中一片茫然。怎么想办法?如果张勆真的有老定国公留给他的空白婚书,如果张勆真的可以凭他自己的心意娶妻,舞阳侯府又能有什么办法?张勆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啊。   杨氏眼中冒火。她不能让唐梦芙打乱她的部署,她得反对张勆和唐梦芙的婚事!唐梦芙确实生的美,人又聪明,可唐梦芙的父亲就是个监生,张勆这边父亲是定国公,张勆本人柱国大将军,从一品官员,男家门第太高,女家门第太低,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是良配!   杨氏觉得自己心里清清亮亮的,可她自己却不出言反对,悄悄对舞阳侯夫人道:“女家的父亲只是个监生,男家的父亲是国公爷,这也相差太远了吧?门不当户不对的,您这做姑母的不得提醒他一声?”   舞阳侯夫人虽知杨氏有意挑拨,可到底见不得杨沅哀伤欲绝的模样,忿忿的道:“阿勆,就算你手持空白婚书,可你总要和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亲吧……”   她正要说“唐姑娘的家世和定国公府相比,只怕略差了些”,却被张勆不客气的打断了,“姑母眼中可有我已经过世的祖父?他老人家现有遗言在此,姑母听是不听?”   舞阳侯夫人忍着一口气,“你祖父的遗言,姑母自然是要听的。阿勆,姑母劝你三思而后行,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张勆正色道:“婚姻大事,确实不可儿戏。”   张勆撩衣袍在唐四爷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唐世伯,小侄有先祖父所留婚书在手,可以凭自己的心意娶妻。小侄不才,恳请世伯将令爱许配给我。”从怀里取出老定国公留下的婚书,双手呈上。   唐四爷扶起张勆,温声道:“若依我的心意,当然要男家父母央媒提亲方才能够应允亲事。可阿勆和平常人不同,咱们第一次见面,便是你救了小女,救了我全家。有这样的情意在,阿勆但有请求,唐某岂敢不答允?”   张勆大喜,“伯祖父,先祖父临终之前,拜托伯祖父照看于我。今日便请您老人家来为我的婚事做个见证。”   齐国公接过婚书看了看,微笑道:“这确是我弟弟亲笔所书的婚书。唐贤侄,这桩婚事你可是已经答应了,老夫是见证人,你可不许耍赖呦。”年迈的老人家喜事临门,也风趣起来了。   “小侄不敢。”唐四爷长揖。   “好,好,阿勆要娶小媳妇儿了。”齐国公夫人乐呵呵道。   “从小看着阿勆长大,就盼着他娶妻生子快乐度日呢。”蒋夫人眼中有水光。   张勆请唐四爷站在上首,自己整肃衣冠,重新跪下拜了四拜,这回是拜见岳父了。   太夫人、定国公、杨氏等人都看呆了。   杨沅经受不起这个打击,面无人色,舞阳侯夫妇心如刀绞。   唐梦芙也有些呆呆的。   婚事定了,拜见岳父了?虽然他早就说过要提亲,可还是有些突然……   唐四爷伸手相扶,“贤婿请起。”   张勆站起身,向唐梦芙这边挪了两步,和她站在一起,“芙妹妹。”   唐梦芙忽地不大高兴,“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   张勆摸不着头脑,“芙妹妹,我怎么说话不算话 了?”   唐梦芙下巴轻扬,“你不是说要到我家提亲么?怎么变成在定国公府提亲了?”   说着话,她就不禁轻轻笑起来了。   张勆这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心里又暖又庠,柔声道:“顽皮丫头。”   两人心中都是羞涩又欢喜,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满眼星光。   在场的人除了这小两口是开心的,唐四爷和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蒋夫人是开心的,其余的心别提有多么的堵心了。   太夫人、定国公尴尬到了极处。   他俩一个是张勆的亲祖母,一个是张勆的亲爹,张勆离家十几年音讯断绝,回府的第一个晚上就拿着老定国公留下的婚书自行决定了婚事,这简直是在直接扇太夫人、定国公的脸,说明太夫人、定国公是多么的让人无法信赖。   舞阳侯夫妇虽知张勆对定国公府有气,但还想着张勆和杨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这个情份别家姑娘断然没有。所以杨沅总比其余的姑娘多了分希望,谁知张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唐家求婚了,他直接求婚了……   杨氏和张劼母子又是生气,又觉惊心。生气的是张勆擅自向唐家求婚,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舞阳侯府是不可能再帮二杨了,惊心的却是张勆竟默默藏着老定国公留给他的婚书足足十几年,让定国公府上上下下没法左右他的婚事,张勆心机如此之深,他手里还会有什么法宝?接下来张勆会如何对付他们这些人?   杨氏心里发毛。   张勆对定国公道:“我未婚妻被人下毒手暗害,必须要查。”   “查,查。”定国公少气无力。   方才定国公让唐梦芙到此为止的时候还觉得他挺有理的。你看唐姑娘在定国公府遇事了吧,可唐姑娘是我儿子救的啊,所以唐姑娘平安无事就行了,你别追究我们,我们也不跟你讨救命的人情,彼此两清。现在唐梦芙是张勆的未婚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张勆救自己的未婚妻天经地义,定国公府还张勆未婚妻一个公道也是天经地义。   “由我来查。不管我查出来是谁,凶手必须严惩。”张勆步步紧逼。   “那还用说么?严惩 !”定国公答应的很爽快,“咱家就没有这样心肠恶毒的人。阿勆你查,查出来不管是谁,必须严厉惩罚!”   杨氏打了个啰嗦。   张劼心知不妙,用眼神向杨氏询问,“是你么?”   杨氏含泪摇头,用口型说了“阿洢”两个字,张劼错着牙,恨不得冲下去抓起张洢揍一顿。张洢你傻啊,上件事还摆着呢,一天不让人消停,这件事又来了!   “我帮你查。”唐梦芙眼睛一亮,喜孜孜的道:“我可会查案了!”   “好,你帮我查。”张勆嘴角轻勾。   唐梦芙指指紫烟,“这个丫头先看住了,要想破案,关键就在她身上。”   紫烟惶急,“不,真的和我无关!”   舞阳侯夫人心里一阵阵绞痛,没好气的道:“我们杨家的人好欺负是不是?已经冤枉死了一个,还再逼这个?”   唐梦芙不慌不忙,“侯夫人,事实清清楚楚的摆在这里,方才我身边没有男子,只有几位夫人和这些丫头们。几位夫人虽是将门虎女,要想把我撞得凌空飞起,怕是都没有这份功力,那凶手就一定是这些丫头的一个。这些丫头当中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呢?只有银河一个。所以银河就是凶手,她不是被冤枉的,是畏罪自杀。侯夫人,你家的丫头畏罪自杀,坑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别人,坑的就是你们杨家,就是你们舞阳侯府!我现在是要找出真相,更是在替你洗清嫌疑,你还不明白?还要阻拦我?”   “你们听听她这教训人的口气。”舞阳侯夫人几乎没气晕。   舞阳侯比她理智些,无奈的劝道:“夫人,唐姑娘说的还真没错,眼下就是咱家嫌疑最大。让唐姑娘查个清楚明白最好,要不然别人误会咱家的人要害唐姑娘,这个恶名舞阳侯府背不起。”   舞阳侯夫人气愤不已,“就算是这个道理,可你听听她那个口气,她在教训我……”   “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舞阳侯安慰。   舞阳侯夫人发颤,“阿勆,她这么跟你姑母说话,你管还是不管?”   张勆转过身去,“芙妹妹,我这就命人去抓这个丫头。”对舞阳侯夫人的问话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舞阳侯夫人本来有七分气,这时倒有十分了。   唐梦芙道:“你让人抓住这个丫头,盘问她银河今天到了定国公府之后,跟哪些人接触过、说过话。”张勆答应一声,早有人上去把紫烟抓了。紫烟吓得脸色煞白,大声叫道:“是紫芝!是紫芝找过银河,和银河悄悄说过话!除了紫芝,银河没有私下里见过别人!”   “赶紧把这个叫紫芝的丫头抓来,晚一步紫芝又会被灭口。”唐梦芙吩咐。   紫芝这时还没走,听到唐梦芙的话,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不,不要杀我灭口,我不想死,我才十六岁,我没活够,我不想死……”   唐梦芙小脸一板,脆生生的道:“你若不想像银河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就赶紧把你和银河的话一王一十说出来!否则你一定会被有心人灭口,根本活不过今晚!”   张勆命人把紫芝拖了过来。   紫芝怯怯的、犹豫的偷眼看杨氏。   唐梦芙把紫芝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问定国公道:“如果紫芝只是奉命传了几句话,现在她愿意说出实情,你愿意饶恕她么?”   定国公很大方,“只要紫芝说出实情,只要紫芝本人没有作恶,定国公府便不会追究她,饶她一死。”   唐梦芙笑看紫芝,“唯一的一个活命机会就在你眼前,你若抓不住,今天就等着被灭口吧。”   杨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唐姑娘,你这样问案子,是想诱导紫芝说什么?”   唐梦芙奇怪的暼了杨氏一眼,“我又何必诱导紫芝?银河畏罪自杀,紫芝是今天银河在定国公府唯一单独说过话的人,银河已经死了,紫芝难道还能活太久?她现在不说实话,一定和银河一样被灭口,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过是提醒提醒她罢了。”   张勆脸色阴沉,“不是说让我查案么?既答应了我,为何不断有人出来聒噪?”   定国公不好意思,低声告诉杨氏,“你少说几句话,又没人把你当哑巴。”   杨氏又气又急,站立不稳,倚在栏杆上。她这个姿势是练过多次的,娇媚宛转,可惜定国公现在没心情欣赏,又转过头看审案子了。   张勆目光如电,严厉的盯着紫芝。紫芝一则为形势所迫,二则经受住张勆的目光,终于说了实话。张勆和唐梦芙一起转头,又惊讶又鄙夷的看向定国公,“原来是令爱的手笔!”   定国公大吃一惊,“阿洢,真的会是阿洢?”   舞阳侯大怒,“原来这事是阿洢在背后捣鬼!她把我们舞阳侯府当成什么了?”   舞阳侯夫人听了紫芝的话,不敢相信,“张洢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杨沅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阿洢想要害人,为什么要诱使我的丫头下手?她明明知道银河就是个傻的,她明明知道……”想到银河这忠心的丫头因此丧命,痛彻心扉。   杨氏扑到定国公面前跪下,抱着他的大腿哭泣,“国公爷,阿洢一定不会这样,这一定是有误会,你要查清楚啊,不要冤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定国公心烦意乱,便要命人把张洢叫来,杨氏跪在地上,蓦然抬头仇恨的盯着唐梦芙,“你也不是聪明人。需知总有一天你要嫁到定国公府来的,还没进门就把公婆小姑全得罪完了,你以后怎么过?”   唐梦芙好心情的冲她扮了个鬼脸。   嫁到定国公府?笑话,她怎么可能嫁到这种鬼地方。 第40章   杨氏被唐梦芙这俏皮又轻蔑的模样激怒, 一字一字的道:“你太不尊重长辈了!”   张勆冷冷的道:“你算什么长辈?”   短短的六个字,冷酷无情,锋利凌锐, 如六记耳光抽打在杨氏脸上, 如六支利箭射入杨氏胸膛。   杨氏羞怒交加,险些晕倒, 她含泪看着定国公,楚楚可怜, 欲语还休, 虽然没有开口告状, 却比直接告状更为厉害。   定国公又是皱眉又是叹气,“阿勆,你不是小孩子了, 这都要成亲的人了,说话行事要慎重些。你定亲成亲,这婚事谁替你操办?不还得是……不还得是她么?唉,莫耍小孩子脾气了, 和和气气的,一家人要和和气气的。”   唐梦芙差点气笑了。   敢情定国公还以为张勆能允许杨氏来操办婚事啊?真是太不了解张勆了。   张勆面沉似水,“我的婚事由我自己来操办, 纳彩问名之礼都在大将军府。祖母和父亲若能拨冗光临,自然最好,定国公府其余的人就不劳烦了。”   定国公愕然,脱口道:“你不让你母亲替你操持婚事?”   “我母亲仙逝已久, 哪个贱婢敢以我母自居?”张勆一声暴喝,双目已是赤红。   定国公吓得后退了几步,继而大怒,扬高了声音,“谁家的继母不是娘?”   张勆的怒吼声如同挟着风雷之势,“她算是我继母?她配做我继母?”   定国公痛苦的以手捂耳,“行了,阿勆你别吼了,我这耳朵都要被你吼聋了。你这个孩子就是倔,就是不听话……”   “祖母和你可以来,杨氏不许出现在我的大将军府!”张勆寸步不让。   定国公是个好说话的人,张勆这么坚持,他就想答应了,“这样也……”正要说这样也好,杨氏急的拉他,“国公爷,如果阿勆成亲我不出现,我这定国公夫人还能服众么?我自己丢脸不打紧,失了咱们定国公府的体面,如何使得?”   定国公左右为难,“这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张勆语气生硬,“总之我的大将军府不欢迎杨氏,她不许出现。”   杨氏气得差点儿没昏过去。   她不管怎么说也做了十几年的国公夫人了,张勆这样对她,好似一幅面皮被血淋淋的扒下,她那张脸已经没脸看了。不,不对,她已经没脸了。   放眼四顾,这里人虽然很多,但唐四爷唐梦芙父女和齐国公府的人是不可能帮着她的,太夫人也不喜欢她,张勆和唐梦芙的婚事定了,舞阳侯夫人也就不搭理她了,定国公又是这个样子,她这位了不起的国公夫人简直四面楚歌,八方受敌。   她还有儿子。   她的儿子张劼是世子,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杨氏虚弱又满怀希望的看向张劼。   张劼心中叹气,缓缓走过来,“阿勆,你十几年没回家,一回家就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这可不是你为人孙、为人子的孝道啊。祖母年迈,父亲也已人到中年,以后就靠着咱们孝顺老人家了。老人家就想合家团聚,和和气气,你就不能让他们如愿么?”   一脸诚恳的对张勆说教起来了。   张勆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嚓嚓的响声。   张劼头皮发麻,慢慢往后退,颤声道:“你别乱来,你别乱来……”   杨氏魂飞天外,扑过去挡张劼面前,声竭力嘶的嚎叫,“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定国公一个激灵,“阿勆,你可别乱来啊。”   太夫人着急,“阿勆啊,你哥哥从小体弱多病,不像你一样天生神力,他可禁不起你三拳两腿!”   齐国公、舞阳侯等人都是摇头。   张勆不过是活动活动手腕,太夫人和定国公、杨氏、张劼就这样了么。   杨法如醉如痴的凝视张勆,泪水不知不觉间充盈双目。   像张勆这样的男子才会令她生出爱慕之心啊,那些凡夫俗子,连张勆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张勆缓缓的道:“要么我把张劼扔下去,要么张劼闭嘴,挑一个。”   他没给第三个选择。   太夫人心里一松,息事宁人,“劼儿你别说话了,快别说话了。”   定国公也是心里一松,却又觉得没面子,拉下了脸,“阿勆你这是对哥哥的态度么?太过无礼。”   张勆更不废话,稳稳的向前迈了一步,定国公头皮一紧,求救般的向齐国公看过去,齐国公转过头和唐四爷说起话,理也不理他,定国公无奈,垂头丧气的道:“劼儿你少说几句。有我在这儿站着,哪里轮得着你来说阿勆?”   张劼忙道:“是,父亲,孩儿不敢再多嘴多舌了。”推开杨氏,往黑暗中后退几步,巴不得张勆再也看不到他。   唐梦芙抿嘴笑。   这样就让张劼闭嘴了呀,真好。张劼这种人惯会慷人之慨,惯会要求别人做圣人,和他不用废话,让他老老实实躲一边儿就对了,别出来惹人嫌憎。   “把张洢带过来。”张勆吩咐。   侍女不敢违命,叫张洢去了。   唐梦芙微笑,“杨姑娘,名叫银河的丫头是你的,现在嫌疑全在你身上,如果张洢不肯承认罪行,那你和舞阳侯府就有些难堪了。你和张洢表姐妹之间应该有些情份,如何说服张洢,看你的了。”   “要你来多嘴。”舞阳侯夫人没好气。   想到杨沅等了张勆这么多年,张勆却下定决心娶唐梦芙为妻,舞阳侯夫人真是看见唐梦芙就气不打一处来,杀人的心都有。   唐梦芙饶有兴趣的看了舞阳侯夫人一眼,娇滴滴的叫道:“勆哥哥。”   张勆三步两步过来,“芙妹妹唤我何事?”   唐梦芙看着舞阳侯夫人甜甜笑,“没事。我就是随口叫一声,你不会生气吧?”   张勆宠溺的道:“无妨。你想叫便叫。”反正我随叫随到。   舞阳侯夫人几乎没被唐梦芙气死。   这唐家的丫头太可恶了!她是故意的,她这样完全是故意的!   杨沅眼前一黑,什么看不到了,唐梦芙娇美的笑颜,张勆纵容又溺爱的目光,她全部看不到了……   “关我什么事?叫我来做什么?”张洢气愤的声音。   杨沅咬牙,一步一步向张洢走过去,“阿洢,表姐妹一场,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你让紫芝告诉银河那番话把银河害死了,也把我害死了!”   杨沅心里有恨,更有无限哀伤。张勆小时候和她一起玩耍,是很爱护她的,现在看也不看她一眼,那自然是因为银河暗害唐梦芙一事了。这件事杨沅冤不冤?她虽然心里悄悄的嫉妒过唐梦芙,可她什么事也没做,为什么要让张勆因此误会她,背上这样一个黑锅?   “沅表姐,我没想害你。”张洢从没见过杨沅这种悲伤绝望又愤恨的样子,心慌了,“我真的没想害你,你相信我,我就是想和唐家那位姑娘开个玩笑……”   夜色中,张洢的话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张洢虽然吱吱唔唔,但等于是承认罪行了,承认是她让紫芝给银河传的话,承认是她挑拨的银河。   其实张洢承认或不承认也没太大的不同。毕竟紫芝是她的心腹丫头。除了她,还有谁能命令得了紫芝?不过张洢自己开了口,那就不必费力气追问了,真相已然大白。   杨沅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斜倚栏杆,失神自语,“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齐国公沉声道:“克儿,方才你答应了阿勆什么?你可不要食言才好!”   定国公脸上流汗,“这个丫头,唉,小孩子家不懂事,只知道要开玩笑,不知道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定国公话音未落,只见张勆大踏步向张洢走过去了,定国公蓦然清醒,大叫一声冲过去,“阿勆不要!阿洢是你亲妹妹,她是你亲妹妹!”杨氏也发了疯一样冲过去,就连躲在暗处的张劼也顾不得什么了,飞一般的冲出来挡在张洢面前,“阿勆,她是你亲妹妹!手下留情!”   张勆长剑出鞘,宝剑在夜色中闪着幽幽寒光,“张洢丧心病狂,谋害性命,死!”   “阿勆不要啊。”太夫人大惊,也扶着丫头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过来了。   太夫人、定国公、杨氏、张劼一起挡在前面,替张洢求情。   张洢瞅着煞神一样的张勆,魂飞魄散,“六哥,我就是想吓吓她,没想害死她,我谁也没想害死……”   众人耳边传来奇怪的、似是流水似的声音。   又过了片刻,鼻间闻到尿骚味道,又看到张洢身下有一滩水,才知道张洢是吓尿了。   舞阳侯夫人心中不忍,就想给这个侄女说说好话。可转念一想,就是张洢挑拨银河,才害得舞阳侯府失了个忠心丫头,又背上了暗害唐梦芙的恶名,怒火升腾,哼了一声,冷眼旁观。   张勆持剑欲刺,杨氏大惊失色,伸手握住剑锋,“不可,不可!”剑锋何等锋利,杨氏的手瞬时已是鲜血淋漓。   定国公大叫,“她是你亲妹妹!她是我亲生女儿!”张勆不为所动,“方才难道不是你答应过我,查出真凶,必须严惩?”定国公确实说过个话,赖也赖不了,却含泪摇头道:“阿洢是想害人,但她想害的人没事,行凶未遂,不是死罪。”   “张洢必须死。”张勆眉目冷冽。   “你不能杀她,阿洢没犯死罪。”杨氏眼睛血红,声音嘶哑。   “阿勆,她和你同父,是你的亲妹妹啊,难道你真忍心对她下手?”张劼又开始劝人向善了。   唐梦芙听得不耐烦,笑着走上前,“你们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给你们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何?”   “唐姑娘请说。”定国公和张劼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唐姑娘,你的意思是……”杨氏咬紧嘴唇。   她可不相信唐梦芙会存着好意。   唐梦芙指指张洢的头发,“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大家都听说过吧?犯了罪,应该斩首,但又不便斩首,那就用头发代替吧。让张洢剃光头发做尼姑,事情到此为止。”   “剃光头发?”定国公迟疑。   杨氏像被蝎子蛰了似的,满脸痛苦,满眼怨毒,“你竟要我女儿剃光头发!”   唐梦芙笑咪咪,“你不喜欢剃光头发啊?那好办,直接割头,一了百了。”   张勆喝道:“掉脑袋或是剃光头发,选一个!”   杨氏吓了一啰嗦。   太夫人慢慢松懈下来,叹气道:“剃光了头发也好,剃光这三千烦恼丝,心境清明了,以后也少犯些事。花朵般的姑娘家,动不动便想害人性命,也该吃些教训。”   张勆寒光闪闪的宝剑横在面前,太夫人语重心长的话语响在耳边,定国公下了决心,“好,便让阿洢剃光了头发。”   杨氏大骇,“国公爷,不行呀,阿洢没了头发,她还怎么嫁人?让她悔过是应该的,让她面壁也是应该的,国公爷,让阿洢带发修行吧,她会悔改的,她知道错了。”   定国公叹气,“我也想让她带发修行……”悄悄瞅了张勆一眼,愁眉苦脸。   唉,张勆得理不饶人,就是要严惩张洢,他有什么办法?他答应过张勆,查出真凶,必须严惩。他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不,不要剃光我的头发,没发头太丑了!”张洢惊恐尖叫。   张劼一直护着她不许张勆动手,张勆飞起一脚,张劼连哼也没哼一声,像掉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杨氏惶急,“劼儿,劼儿!”一脸眼泪的跑去看张劼。   张勆挥起宝剑,剑锋自张洢耳边、头顶掠过,张洢三魂不见了七魄,一动不敢动,叫也不会叫,哭也不会哭。   黑色的头发不断落地。   张洢头皮一凉,只当张勆持剑要杀她,惊恐到了极处,几欲晕去。   张勆挥剑如飞,姿势煞是好看。   张洢方才还是一头秀发,现在头上已经光秃秃的了。   没有了头发的张洢,别提多有狼狈,别提有多丑了。   杨氏放开张劼扑过来,搂着张洢放声痛哭。   张洢自己傻了一样,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定国公瞧着张洢这样也难受,“阿洢也该受些教训。把她送到西隐寺住着,听听佛法,去去戾气。唉,人命是能胡乱害得的么?”   杨氏和张劼含泪扶了张洢起身。   杨氏阴沉狠厉的目光自唐梦芙娇嫩小脸蛋上扫过。   唐梦芙回报了她一个亲切的、明快的笑容。   杨氏和张劼、张洢三人渐渐远去。   定国公清清嗓子,“阿勆,我再三思想,你的婚事还是得由你母……还是得由国公夫人来操办,她毕竟是受过朝廷诰封的,如果她不出面,不是很奇怪么?会遭人议论的。”   张勆淡声道:“我手持祖父生前留下的婚书成亲,她是不是受过朝廷诰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是不是得到了祖父的承认。父亲大人,祖父生前承认过她么?”   定国公抹汗,“没有。”   张勆不容置疑的道:“祖父不承认的人,不许在我的婚事中露面。”   定国公没话说了。   太夫人黯然神伤。 第41章   张勆送唐四爷、唐梦芙父女回家了。   舞阳侯夫人满心的不痛快, 不愿多留,也很快离去。   太夫人请齐国公夫人留下,向她诉苦, “大嫂, 阿勆既有他祖父的遗书,他想娶唐家的姑娘便娶唐家的姑娘, 我无话可说。可他这婚事不在定国公府办像什么样子,会被人看笑话的。”   齐国公夫人劝她道:“弟妹你想想, 阿勆的婚事是在他的大将军府办的。这年纪轻轻便有了自己的大将军府的人, 满朝之中唯有阿勆一人而已, 这还不是你的荣耀么?谁敢笑话你?我若有阿勆这般能干的孙子,做梦都会笑醒。”   太夫人心里略舒服了些,“大嫂说的是, 阿勆这孩子有出息。”但终究还是不甚开怀,“阿勆说走就走,对家里毫无留恋。他听大哥大嫂的话,大哥大嫂得空替我说他两句吧。成事不说, 既往不咎,以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不强。”   齐国公夫人虽熟知太夫人的性情, 这时也不禁摇头,“弟妹,你让阿勆怎么和家人和和美美?他母亲是克儿的原配嫡妻,他是克儿的嫡长子, 世子之位本该是他的啊。”   太夫人赧颜,“克儿这糊涂孩子,净会办糊涂事!唉,我不让他扶正杨氏,他不听,不光要立杨氏做夫人,还把事先编好的那番谎话给张扬出去了。杨氏又擅钻营,也不知她如何贿赂崔家,竟然说动崔太后为她说话,称赞她和克儿是破镜重圆,情比金坚。太后发了话,我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认下这个儿媳妇了。”   提及往事,齐国公夫人脸色便不大好了,淡淡的道:“宋家可始终没承认。就算被贬的被贬,外放的外放,也始终不认杨家这门亲戚。”   太夫人更不好意思了,老脸一红,“那时我跟克儿说得好好的,杨氏就算做了国公夫人,世子也只能是阿勆,不能换人。谁知阿勆和劼儿长大之后,一个神勇无敌,一个体弱多病,亲兄弟两个同是将门之后,本事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克儿两个儿子都心疼,想着阿勆反正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劼儿却只能靠着家里依赖祖荫,便上报了劼儿为世子。克儿也不是不为阿勆着想,还说以后分家的时候要多给阿勆分些家产呢。”   齐国公夫人气得都笑了,“很不必这样。阿勆自己挣有家业,再有他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够富有的了。你们不必瞧着他可怜,硬要多分他仨瓜俩枣。”   太夫人还是偏向定国公的,“大嫂劝劝阿勆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齐国公夫人见太夫人实在糊涂,忍不住奚落她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有父也有母。若父母不相合子女又能怎样?只能谁有理便向着谁了,弟妹你说是不是?”   太夫人无言以对。   齐国公夫人和太夫人约好了两天之后交割宋夫人的嫁妆,太夫人不大情愿的答应了。   太夫人对蒋夫人道:“阿勆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哪里懂得管家。侄媳妇若得闲,常到大将军府看看,替阿勆张罗张罗。”   蒋夫人满口答应。   蒋夫人扶着齐国公夫人走了,太夫人送至二门,殷勤道别。   这晚张洢受了惊吓,夜里发起高烧,杨氏又是命人请大夫又是亲自监督着丫头熬药,衣不解带的在床边照看,不过短短一晚,鬓边多了两道白发。张劼也是忧心忡忡,定国公长吁短叹,定国公府一片愁云惨雾。   唐梦芙随唐四爷和张勆回到成贤街,黄氏和唐梦龙、含黛、含笑都眼巴巴的等着他们呢。黄氏着急的拉过唐梦芙,“福儿,阿勆听说你和你爹去定国公府了,便立即跟着过去了。你在定国公府没遇着什么事吧?”   唐四爷冲唐梦芙缓缓摇头。   唐梦芙知道父亲这是不愿让母亲知道实情因此担忧,笑嘻嘻的道:“没遇着什么大事。都是小事情,已经打发了。”   黄氏长长出了一口气,“娘这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   黄氏一高兴,便张罗着要请张勆吃饭,“阿勆爱吃什么?伯母这就命做。 ”   “改口吧。”唐四爷笑。   张勆恭敬的下拜,口称“岳母”,黄氏又惊又喜,“已经和你祖母、父亲说过了?”张勆红着脸点头,黄氏心花怒放,瞅着张勆这个女婿越看越顺眼,“阿勆,我亲自给你做几样小菜去。”   唐梦龙笑,“张大将军,家母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   张勆和唐梦龙以平辈之礼重新相互拜见,张勆称呼唐梦龙“舅兄”,唐梦龙问了张勆的字,知道他字良力,便称呼起他的字。   含黛和含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唐梦芙却害羞起来,悄悄躲了出去。   “芙妹妹。”唐梦芙才出门不久,张勆便自身后追上来了。   “张大将军。”唐梦芙正色庄容。   张勆不明所以,“芙妹妹,方才你不是叫我勆哥哥的么?”怎么在定国公府肯叫勆哥哥,回到唐家,又是张大将军了呢。   唐梦芙小脸不自禁的就红了,好在夜色正浓,估计张勆看不清楚,胆子比白天大多了,“我那是故意气舞阳侯夫人的呀。”   “原来是为了气我姑母。”张勆又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又觉得失落。   那声勆哥哥多么好听,可芙妹妹的本意不是叫他,而是气别人……   “我不喜欢舞阳侯夫人,我也不喜欢那位杨姑娘。”唐梦芙气鼓鼓的。   “为什么?”张勆眼前闪过丝亮光,仿佛要捕捉住什么很有用的东西了,一时却又捉不住。   唐梦芙道:“舞阳侯夫人想把杨姑娘嫁给你,杨姑娘自己也很喜欢你的,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这和芙妹妹有什么相干?”张勆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墨玉般的眼眸中星光闪动。   “你明知故问,你坏,我不理你了。”唐梦芙娇嗔,纤腰一扭,想要逃走。   “芙妹妹。”张勆身长腿长,步子迈开,稳稳的挡在唐梦芙前面。   “说不理你,就不理你。”唐梦芙被他挡着走不了,却还嘴硬的小声嘀咕。   张勆温柔低头看她,“芙妹妹,我和杨沅小时候一起玩耍过,那时我只有七岁。七岁之后我离开定国公府去了边关,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你想她不想呀。”唐梦芙声音小小的,小到要支着耳朵才能勉强听清楚。   张勆:“我这些年一直在打仗,心里眼里只有保境安民,杀敌立功,没空想。”   唐梦芙琢磨着他的话,“没空想……那你若有了空闲呢?”   张勆轻笑,“若有了空闲,我便要忙着定亲成亲了啊。”   唐梦芙“呀”了一声,羞得小脸通红,低头摆弄衣带。   张勆极少看到唐梦芙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心中欢喜,低低的道:“放心吧,我若要想,也是想我的未婚妻,不会想别人的。”   唐梦芙心里如一汪春水似的暖洋洋清灵灵无比舒畅,却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表妹是位大家闺秀呢。你怎么不想她,就想我呀?”   张勆笑而不答。   唐梦芙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他盛情难却也回看过来,目光却有意无意在唐梦芙胸前掠过。   唐梦芙差点儿跳起来,“你你你……你太坏了,太坏了……”扭头就走。   “芙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勆迈开长腿两步挡在她面前,有些着急的低头解释,谁知唐梦芙跑得太快太急,收不住脚,跌入他怀中。   张勆手是向前伸出的,他实在是无意,但好巧不巧的,正好一只手一个,捂住了唐梦芙胸前的两只小白兔。   她又长高了些,胸部更丰满,两只小白兔呼之欲出,柔软丰盈。   两人一起呆住了。   夜风徐吹,鼻尖全是香甜柔美的气息。   “你坏。”唐梦芙呜咽一声,伸手打了张勆一下,受惊的小兔子一般逃开了。   张勆怔怔站在原地。   好像又大了些……手感更好……伙夫再做馒头得做大一号,不对,大两号……   “张大将军,四爷和四太太请您进去。”含笑出来请人了。   “你回复岳父岳母,我稍后便进去。”张勆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含笑是个听话的丫头,而且她很崇拜张勆,虽然觉得奇怪,却曲膝答应道:“是,张大将军。”   张勆深深的呼了几口气。   不行,他不能直接进去,他心跳太快,神色反常,脸应该也是红的。他得多呼几口气,待心跳得不快了,脸不再红得不能看了,再进屋里去。   张勆回屋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可唐四爷带着探询的微笑目光扫过,张勆脸上又燃烧起红云。   黄氏亲自做了几个小菜端过来,“阿勆,尝尝合不合胃口。”   唐梦芙故作镇静,“娘,今天其实我也遇着个小麻烦,是他救了我。”   “全亏阿勆了。”唐四爷感慨。   黄氏听了,先着急的拉着唐梦芙上下左右打量,确认唐梦芙平安无事,殷勤的瞧着张勆,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梦龙感激的道谢,“良力,多亏你了。”   含笑飞快的跑出去又飞快的跑进来,手里举着只大鸡腿,“张大将军,这只鸡腿是我偷偷藏起来当宵夜的,给你!”   把唐梦芙给乐的,“张大将军你了不起呀,含笑这鸡腿连我都不一定给呢。”   含笑一本正经,“鸡腿不给姑娘,给姑娘的救命恩人。”   憨憨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   张勆吃着黄氏精心准备的小菜,不住口的称赞好吃,是他生平所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黄氏这时对着张勆完全是一片慈母心了,“喜欢就常来,天天来。”   唐梦芙坐在离张勆不远的地方,小声告诉他,“哎,以后你要是跟我规规矩矩的,我就不生气。一定要规规矩矩的呀,不许忘了。”   张勆闷头喝汤,不说话。   规规矩矩的就不生气,那……那你还是生气吧……   “阿勆你爱吃什么,以后给你做。”黄氏笑咪咪的问。   “馒头。”张勆不知怎地,脱口而出。   唐梦芙扭过头去,脸上是血一般的红色。张勆自己话出口后也吓了一跳,低头吃饭,头几乎埋到了盘子里。   唐四爷和黄氏狐疑的看看唐梦芙,看看张勆,弄不明白这两个人各自是怎么了。   ---   张洢在定国公府病了几天,来势汹汹,很有些吓人。杨氏日夜不休的照顾张洢,别的事都顾不上了。   太夫人把张勆母亲的嫁妆如数交给了齐国公夫妇,齐国公夫妇转交给了张勆。   张勆拿到母亲的嫁妆单子,眼眶湿润。   他请了东平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余棱夫妇为媒人,到成贤街向唐四爷提亲,两家换了庚贴。   依太夫人的意思,婚姻大事,这八字还是合上一合的,最好请钦天监的监正大人亲自相看,或请位高僧也行。张勆道:“一定合。”把这道程序给省了。   太夫人心里有些不舒服,让人请了舞阳侯夫人张华回娘家,跟她抱怨了几句。舞阳侯夫人忿忿,“阿勆和阿沅从小一起长大,两个孩子小时候多要好!大嫂在的时候,我还和大嫂商量过要结娃娃亲呢。现在阿勆长大了,翅膀硬了,看不上我家阿沅,倒要娶个监生的女儿,娘您说好笑不好笑?”   “阿勆这孩子小时候就倔,长大了更不听话,仗着有老国公爷给他的婚书,婚事大事他独断专行,半句也不肯听我的,不肯听他爹的。”太夫人提起这事就愁眉苦脸的。   舞阳侯夫人怒气更盛,“爹也真是的,不知道阿勆和阿沅是天生一对么?留下的婚书居然是空白的,由着阿勆想怎么填就怎么填。”   提起老定国公,太夫人也很是怨念。老定国公实在不给她留面子,这不是摆明了看不起她、不放心她么,好像她这嫡亲祖母会坑害张勆似的。   “娘,阿沅这几天没精打采的,总有一天得病倒了。”舞阳侯夫人央求的道:“您是阿勆的亲祖母,您想想办法,让阿勆退了唐家那个丫头,和我家阿沅结为夫妻。唐家那个丫头家世不行,为人又太厉害,她实在不适合做阿勆的妻子。您想想,以定国公府眼下的形势,阿勆得娶位知书达理、不争不抢的大家闺秀才行,这样阿勆和阿劼才能相安无事,和平相处。若是娶了唐家那个牙尖嘴利的刻薄丫头,她只会蹿掇阿勆争,不会劝阿勆退让,以后定国公府岂不是乱了?”   “你让我再想想。”太夫人被舞阳侯夫人说动了。   是啊,张勆需要娶一位贤惠大方的大家闺秀,识大体,明大局,不争蝇头小利,张勆才能不和张劼争夺世子之位,定国公府才会和平安宁……   换庚贴三日之后 ,张勆依旧请余侯爷夫妇为媒人,到唐家下了文定。   张勆和唐梦芙正式定了亲。 第42章   唐梦芙的婚事尘埃落定, 最高兴的人当数黄氏。   小定之前,黄氏激动的问着唐四爷,“能说了么?现在能说了么?”   唐四爷点头道:“可以说了。”   大将军府已经致书礼请, 唐家答婚书允许, 这门婚事就是定下来了。告知亲戚朋友,有何不可。   黄氏喜生两腮, 又殷勤的向唐四爷确定,“这京城里头比咱家女婿更出色的青年人, 有么?”   唐四爷素知她的心事, 微笑道:“阿勆天纵奇才, 今年才二十岁,已是光禄大夫、柱国大将军,从一品武官, 满朝文武官员之中,找不出第二个来。”   武将之中,像张勆这样成名如此之早的已经罕见,文官就更加不可能了。文官要科举出身才算正途, 二十岁能考中进士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之后由七品小官一步一步往上升,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升到一品大员。   黄氏便兴冲冲的道:“到了小定那天, 咱们除了把哥哥嫂嫂们请过来,还要请我爹我娘,我娘家哥嫂,最主要的是一定要请黄二丫黄三丫!黄二丫黄三丫都号称嫁的比我好。黄二丫不怎么爱说话, 倒还算了,黄三丫不知冲我炫耀了多少回所谓的公侯府邸、侯门富贵。我偏偏要把黄三丫请过来,让她看看咱们福儿许了什么人家,瞧瞧黄三丫以后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在我面前摆她侯府夫人的臭架子!”   “但凭娘子做主。”唐四爷笑道。   黄氏便命人到柿子巷、诚勇伯府、莫将军府、永宁侯府送请贴去了。各家见了请贴上的字,都觉奇怪,“福儿(芙儿)许给了哪一家?”黄氏差去的人统一答复,“是一位将军。”   柿子巷的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有些稀奇,“芗儿、苒儿常年住在京城,又比芙儿年龄略大些,一直到现在也没寻到太中意的人家。芙儿和她的姐姐们不一样,前头的孙五郎家世人才都过得去,一点儿也不犹豫就退了,这么快便又要定亲。也不知这回许的将军是何方神圣?”猜来猜去,不得要领。   诚勇伯夫人接着请贴,大喜的事她却着急起来了,“我前些天才见过大丫儿,也没听她跟我提过福儿的婚事啊,怎么这就要定亲了?大丫儿这是把我外孙女许给谁了?”   胡氏和陆氏忙道:“大姑奶奶、大姑爷疼福儿,给福儿寻的一准儿是好人家,娘不用担心。”   诚勇伯至晚方回,拿过请贴看了,哈哈大笑,“巧了,那天我休沐,我陪你一起过去。”   诚勇伯夫人不放心,“大丫儿脾气急,可不敢把福儿许错人家啊。”   “放心吧,错不了。”诚勇伯笑得更加畅快。   莫将军府的三太太,也就是黄氏口中的黄二丫,接到请贴后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禀明了婆母莫老夫人,说要到成贤街祝贺外甥女的文定之礼。黄二丫的丈夫莫霄是莫家庶子,黄二丫又沉默少言不爱说话,不会甜言蜜语的讨人欢心,莫老夫人一向不喜她,连唐梦芙许的是什么人家都没问,淡淡的道:“早去早回。”便让黄二丫出去了。   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也就是黄氏那个不可一世的庶妹黄三丫,听说唐梦芙许给了一位将军,和她女儿秦秀清很是畅快的笑了一番,“许了位将军,哈哈。这年头不拘什么人都能叫将军了,一个千户所的副千户也能被授为武略将军、武毅将军,将军这两个字可真是不值钱呢。”   秦秀清哧笑,“她爹就是监生,能有什么人愿意娶她?她许的这位将军,不定是哪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呢。咱们倒要去瞧上一瞧,也是个乐子。”   “清儿说得没错,一定是个乐子。”九少夫人笑吟吟。   九少夫人因着嘴甜会巴结人,且她嫁妆丰厚,出手大方,所以她在永宁侯府的地位可比黄二丫在莫将军府强多了。她向侯夫人禀明了要出门走亲戚的事,侯夫人很大方的给她派了两辆车。   九少夫人欣喜不已。   到了这一天,九少夫人一大早起来精心装扮,穿了新做的大红地绣折枝牡丹宋锦大袖衫,戴了才打的赤金镶红宝石凤凰展翅发钗,打扮得如同神仙妃子一般,带着秦秀清奔成贤街去了。   到了之后,看到路边已经停着七八辆马车,唐家还有仆人在外头照看,秦秀清不由的抿嘴笑,“看着倒有几分意思,若再好上一百倍,便能赶得上侯府的一半了吧?”   九少夫人也笑,母女二人甚是开怀。   “是不是这家?”几十名身穿黑衣的豪奴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青年公子,大摇大摆横冲直撞的冲这边过来了。   九少夫人本应带着秦秀清立即进唐家的,可她瞅着这个豪门公子似乎是冲着唐家来的,有心想看热闹,脚下便慢了两步。   “哎,你。”那青年公子衣饰豪华得过了份,浑身上下金光闪闪,从头到脚仿佛都写着“我有钱”“我俗气”“我蛮横”,说起来话更是大咧咧的,一点儿也不讲究礼貌谦让,“哎,你知道这家住的是谁吧,这家是不是有一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兄弟?”   “我为何要告诉你。”九少夫人不悦。   这人虽然带着数十名奴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儿郎,可对她这位侯府少夫人如此无礼,是不是没长眼睛?   秦秀清好奇的悄悄看了这豪富公子几眼。   这人家里一定很有钱。一堆奴仆前呼后拥的,穿的戴的又这般华贵。他帽沿上镶的是猫眼,宝石光一开一合,酷似猫的眼睛,而且是最为纯正珍贵的金绿色。别的都不说,单这一颗猫眼宝石便价值不匪了啊。   “你何要告诉我?呸,不长眼的东西,连本小爷都不认得么?我是崔青云,太后娘娘唯一的娘家侄子,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大怒,两手叉腰,昂首向天,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原来是崔公子。”九少夫人吓了一跳。   崔青云是崔家独苗苗,他的大名九少夫人自然是如雷贯耳,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了面。   “原来这人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啊。”秦秀清知道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又惊又喜。   秦秀清的父亲只是永宁侯府的庶子,秦秀清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崔青云这样的权贵之子。   九少夫人一旦得知崔青云的身份,马上便和颜悦色了,“崔公子,这里住的是一户姓唐的监生,以及他的妻子儿女。他的儿子在国子监读书,确实人物俊美。”   九少夫人见崔青云找“一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兄弟”,猜测着这个人是唐梦龙。唐梦龙和他父亲唐四爷一样都是好相貌,说长得特别好看,那是一点儿也不夸张。   崔青云这个人名声就和整个崔家一样,差得不能再差。坊间关于崔青云的传言很多,也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好,不喜女子,只爱男人,所以至今尚未成婚。九少夫人猜测着崔青云要找唐梦龙,应该是看上唐梦龙了,不过九少夫人并不替唐梦龙担心。男人嘛,和女人不一样,不用讲究三贞九烈,被权贵家的傻儿子看上了,被天下第一纨绔看上了,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崔青云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这小兄弟是不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活泼可爱,人特别聪明?”   九少夫人犹豫了下。唐梦龙应该有十七了吧?十四五岁的小兄弟,那应该不是。唉,可惜了,不认识崔家独苗想要找的人,平白失云了攀龙附凤的机会。   “有十七了吧?”九少夫人听说过崔青云的恶名,没敢隐瞒。   崔青云气得撸袖子想打人,不服气的嚷嚷,“不可能!不可能!小兄弟年龄那么小,怎么可能有十七岁?你净会哄人!”   崔青云一嚷嚷,他带着的豪奴就虚张起声势,有的冲着九少夫人、秦秀清呲牙咧嘴,有的冲着她们嗷嗷乱叫,跟群猴子似的。   尽管是虚张声势,九少夫人、秦秀清也吓得不轻。   唐家的仆人早进去通报了。   待客厅里,柿子巷、诚勇伯府的人都已到齐了,黄氏正陪着说话。   唐梦芙带着含笑自后院出来,仆人忙过去回禀,“姑娘,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和秦姑娘来了,和一个公子哥儿说话呢。那公子哥儿自称是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打听咱家有没有一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兄弟。”   “又是他!”含笑义愤填膺。   大军进城那天崔青云的人硬把唐梦芙“请”到专道,含笑想起这件事就憋气。   “姑娘,我去揍他!”含笑杀气腾腾。   唐梦芙想了想,“看看时辰,他和余侯爷快要来了,说不定正好碰上崔纨绔。崔纨绔让他教训正合适。”   张勆是教训过崔青云的,崔青云别说见到张勆本人,听到张勆的名字就能吓跑他。   “姑娘,他是谁啊?”含笑愣头愣脑的问道。   唐梦芙小脸一板,不理含笑了。   含笑不知自己错在哪儿了,懊恼的挠头,“姑娘,我哪句话说错了,你教给我啊。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教而不理人,那也是虐,那比不教而杀还虐。”   “噗……”唐梦芙被含笑这番憨话给逗笑了。   “含笑,咱们悄悄以门口看热闹去。”唐梦芙快活的道。   “好咧。”含笑见唐梦芙笑了,喜不自禁,颠儿颠儿的跟了上去。   “姑娘,他是谁啊?”含笑很有求学好问精神。   唐梦芙在含笑这么直白憨厚的丫头面前都娇羞不起来了,“他就是张大将军呀。本来这个文定之礼,按咱们老家的风俗习惯,是要男方的母亲来插钗的。他母亲早逝,便自己亲自来了。”   “原来是他呀。”含笑拖长了声音。   含笑冲唐梦芙眨着眼睛。   唐梦芙又是笑,又是咬牙,“好呀,你也学会这个了,你再这般促狭,瞧我以后还疼不疼你?”   含笑乐,“我以后不敢了,求姑娘还像以前那般疼我吧。”   两人嘻笑打闹着到了大门口。大门是关着的,两人从旁边的小门往外看,只见崔青云崔纨绔堆着一脸谄媚笑容,踮起脚尖拼命想给端坐在马上的张勆扇扇子,“张大将军,我就是来找那个好看的小兄弟,没敢干别的,没犯事。”   “嘻嘻。”唐梦芙和含笑见了崔青云这熊样,都掩口笑。   张勆对崔青云这样的人可不讲客气,“小兄弟不是你能见的,快滚。”   崔青云沮丧的叹气,“我学啥都慢,到现在还滚不好……我就想见见小兄弟,我可想他了,我还很想……我还很想……”偷眼瞅瞅张勆,剩下的话打死也不敢说出口。   张勆今天人逢喜事,没给崔青云脸色看,“崔青云,你找小兄弟怎地找到了这里?”   崔青云难得听到张勆问他句话,深感荣幸,忙道:“是你哥哥张世子告诉我的!张世子说他似乎在这一带见过小兄弟,小兄弟似乎姓唐!”   张勆沉下脸,“张劼不是我哥哥!”   “哦。”崔青云傻呼呼的哦了一声。   张劼不是张大将军的哥哥?他俩不是一个爹么?同一个爹肯定是兄弟啊,年龄大的那个是哥哥,年龄小的那个是弟弟,为啥张大将军说张世子不是他哥哥,难不成……张世子不是他爹亲生的?   这个念头吓了崔青云一跳。   张世子不是他爹生的哎,这这这这可太严重了!   难为崔青云了,像他这么笨的人,这一刹那间脑海中居然如闪电般闪过了这一连串的念头。   “以后少和张劼来往。”张勆吩咐。   “哦。”崔青云乖乖的点头。   “以后不许再找小兄弟。”张勆又道。   崔青云皱起一张脸,“那么好看的小兄弟,不让我找他,我多难受……呜呜呜……”越说越伤心,索性哭了。   张勆是和东平侯一起的,东平侯见了崔青云这傻样,哈哈大笑,“阿勆,今天是你定亲的好日子,不可误了吉时。”   张勆也笑,让崔青云滚蛋了。   崔青云带着他的豪奴跑出去,估摸着自己安全了,壮着胆子回头叫道:“你就是把我从这儿踹到南城墙,我也要找小兄弟,我一定要找到他!”   崔青云叫得虽欢,张勆一记冷厉的眼神扫过去,崔青云打个啰嗦,飞也似的跑了。   唐梦芙和含笑乐得都不行了。   张勆和东平侯一起下了马。   东平侯夫人的马车徐徐驶过来,东平侯亲自把他夫人扶了下来。   “张大将军,幸会幸会,我是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娘家姓黄。”九少夫人很热情。   九少夫人不光介绍了她自己,也没忘记秦秀清,“张大将军,这是小女秀清,在永宁侯府排行第十二。”   “张大将军,您若不嫌弃,叫我十二妹妹就可以了。”秦秀清的声音娇滴滴的,“这里是我姨母的家。您大驾光临,不知是我姨母请来的客人,还是我姨父,或是我表哥请来的客人?” 第43章   “她想做什么?”含笑听着秦秀清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就生气, “姑娘,不如我出去告诉她,张大将军到底是谁请来的客人!”   “谁请来的?”唐梦芙问。   含笑得意, “张大将军是咱家的姑爷, 当然是姑娘请来的呀。”   唐梦芙捏捏她圆鼓鼓的面颊,“长本事了啊, 学会胡说八道了。含笑我告诉你,他不是我请来的, 他是自己要来的。”   含笑咧咧嘴, “方才我说错了。姑爷不是姑娘请来的, 是姑娘招来的。”   唐梦芙白了她一眼,含笑连忙补充,“ 是梧桐树招来金凤凰的那个招!”   唐梦芙嗔怪, “少贫嘴了。快出去吧,看你的了。”   含笑喜孜孜的答应了一声,“是,姑娘。”   大门外, 张勆身姿挺拔得像棵松树,面无表情冷得像块白石,秦秀清娇柔婉转的询问之声, 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九少夫人瞅瞅年轻俊美的张勆,再看看正值妙龄的秦秀清,心情一阵激动。来唐家这趟本来是想看个乐子的,谁知这趟真还没白来!眼前这位可是张勆啊, 朝中最年轻的大将军,出自定国公府,本朝最显赫的国公府邸之一,这个年青人不管在哪家岳母的眼中都是乘龙快婿……   九少夫人想得正美,含笑一脸严肃的站到了她和秦秀清面前,“九少夫人,秦十二姑娘。”   哪来的乡下丫头,没有眼色,不懂规矩。九少夫人眼中闪过恼怒之色。   要不是张勆在这儿,九少夫人担心影响了她和秦秀清温良贤淑的形象,这时已经开口训斥起含笑了。   秦秀清根本没注意到含笑,面对着冰山一样的张勆,有些畏惧害怕,却又心生爱慕,愈发的装腔作势,“张大将军,我猜您应该是认识我外祖父诚勇伯黄伯爷,所以才会成了唐家的客人吧?”   秦秀清觉得她自己很聪明。唐四爷连个小官都不是,黄氏除了诚勇伯府就不认识什么贵人,那除了诚勇伯之外,谁还可能请张勆到唐家?是了,一定是诚勇伯。   “秦十二姑娘,张大将军不是我家的客人,是我家的姑爷。”含笑一脸诚恳。   秦秀清呆了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他是你家的姑爷?”   九少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呵斥道:“你这丫头净会胡说,张大将军怎么可能是你家姑爷?”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迎娶一个监生的女儿。   “张大将军怎么不可能是她家的姑爷。”东平侯余凌和他的夫人罗氏一起走过来了,“本侯今日携夫人至此,正是为张大将军做媒人的。”   东平侯夫人罗氏微感诧异,“这位夫人应该是唐家亲眷吧?那你不知道今天是张大将军和唐八姑娘定亲的好日子么?”   九少夫人如被雷击,傻子似的呆在了那里。   她可以看不起含笑,可以看不起黄氏、唐四爷、唐梦芙一家人,可这位东平侯夫人她是识得的,这位夫人可不会说假话,难道唐梦芙真的攀上高枝儿,要嫁给张大将军了?   九少夫心乱如麻。   秦秀清方才快乐得很,眼前飞晃着道道玫瑰色,这时眼前一灰,继而眼前一黑,如堕深渊。   眼前这位俊美非凡的大将军不是唐家的客人,他是唐家的姑爷,来和唐梦芙定婚的……   大门敞开,唐四爷和黄氏亲自出来迎接贵客。九少夫人和秦秀清亲眼看着张勆向唐四爷和黄氏下拜,脸上火辣辣的疼,原来张勆果真是唐家的女婿,要不然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向唐四爷、黄氏行这样的大礼?   唐四爷、黄氏礼让着客人进家。   黄氏笑容满面的向东平侯夫人道谢,“这可真是劳烦贤伉俪了。”   东平侯夫人笑,“哪里哪里,能为张大将军和令爱做媒,是我夫妇二人的荣幸。唐四太太你不知道,外子乐于做这个媒人,这些天好几回在梦里笑醒。”   东平侯乐呵呵的道:“无他,我只是想到了阿勆的谢媒礼。”   他的话很是风趣,说的大家都笑了。   黄氏见到九少夫人便想起之前的种种,忍不住指指张勆,示威般的看着九少夫人,满脸炫耀之色。   看吧,这是她的女婿,黄三丫比不了吧?无论如何比不了吧?   九少夫人气得心肝肺一起疼。好嘛,这个黄大丫可真是小家子气,不就是她闺女定了个好女婿么?她这就显摆起来了!   九少夫人柔声向东平侯夫人道:“罗夫人,多日不见,您似乎略丰满了些,我想,您的日子一定过得很顺心。”   东平侯夫人有些歉意的道:“对不住,我这记性一天差似一天,竟然不大记得您了。敢问您是……”   九少夫人脸上实在羞得慌,勉强笑道:“您贵人事忙,大概把我忘了。我在锦乡侯太夫人的寿宴上见过您,我是永平侯的九儿媳妇。”   “我娘家的异母三妹。”黄氏笑道。   九少夫人脸色更是红通通的了。黄大丫故意说她是异母三妹,不就是特地说明她是庶出么?真够坏的!   “原来是唐四太太的娘家妹妹,这回我可记住了,再也忘不了了。”东平侯夫人彬彬有礼。   九少夫人心里真是堵得慌。敢情东平侯夫人以后能记住她,就因为她是黄大丫的妹妹啊,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沾黄大丫这个倒霉女子的光了?   黄氏今天本来就快活欣喜,看到黄三丫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那沮丧模样,黄氏更是扬眉吐气,心花怒放,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秀清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黄氏笑咪咪的夸奖秦秀清。   京城的侯府也是分一二三等的。如果说东平侯府是一等的话,那永宁侯府只能算三等,而且秦秀清的爹还是庶子,那她离东平侯夫人的距离就更遥远了。如果放到平时,有东平侯夫人在,秦秀清肯定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的,今天却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秦秀清一反常态,勉强笑了笑,便低下了头。   她伤心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生平第一回离传说中的张大将军如此之近,以为自己能得到他的青眼,谁知他是唐家的姑爷。这太打击人了。   “十二姑娘有这样的好人才,又有张大将军这表姐夫,以后是不用愁了。”东平侯夫人和气的笑。   九少夫人和秦秀清心里是苦的,嘴里也是苦的。有张大将军这样的表姐夫,以后不用愁了,张大将军只能是表姐夫。   唉,本来是到唐家来找乐子看笑话的,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黄氏让着东平侯夫人走在前头,自己落后两步,抓住了九少夫人的手,“黄三丫,你以后还跟我炫耀什么侯府夫人、侯府千金不了?”   黄氏手劲儿大,九少夫人被她抓得手腕都是疼的,竭力想要挣脱开,“不炫耀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炫耀了。”   “你总算学聪明了。”黄氏满意的笑。   黄氏放开九少夫人,得意洋洋的快步两步,追上了东平侯夫人。   九少夫人抚摸着手腕,满脸沮丧。从前她总觉得黄氏虽然是嫡出长女,却倒霉之极,嫁的一点儿也不好,连她这位侯府少夫人的一根小指头也比上。今天黄氏算是扬眉吐气翻身了,永平侯府那三流侯府也配和张家比?   含笑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向西边的假山溜了。   张勆耳聪目明,随着含笑溜走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假山后一张慧黠的、美丽的面庞一闪而过。   她在笑,笑容狡猾,跟个小狐狸似的。   磨人的小丫头。张勆心里庠庠的。   张勆和东平侯、东平侯夫人被迎入待客厅。   柿子巷和诚勇伯府的客人知道唐四爷和黄氏是出去迎媒人、新婿的,一个比一个好奇,都想知道新婿到底人才如何,好奇的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阿茜,你八妹妹许的哪家?”二太太越到这会儿越想知道内情,叫过唐茜当面询问。   唐茜是随着唐四爷、黄氏一起搬过来的,这些天一直住在成贤街。不过之前二太太并没把唐梦芙 的婚事当回事,又不愿纡尊降贵问唐茜这个只会死读书不懂得灵活变通的庶女,这会儿是好奇心起来了,忍不住了。   唐茜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啊。四叔四婶没告诉我,八妹妹害羞,不许我问。”   二太太瞧着唐茜这迟钝不机灵的样子就烦,板起脸,命她退下了。   大太太和善的拍拍她的手,“横竖正主就要到了,再等片刻,便知真相。”   二太太笑,“大嫂说的对。”   “来了,来了。”黄宝琴离门口最近,看到甬路上有了人影,忙兴奋的向众人告知。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唐四爷和黄氏礼让着东平侯夫妇、张勆进入待客厅。   张勆那如美玉般的面容映入众人眼中,除诚勇伯镇静如常之外,其余的人都惊讶之极。   黄宝珞、黄宝琴和唐芗、唐苒、唐茉几乎惊叫出声。   黄宝珠忙告诉诚勇伯夫人,“祖母,这位是张勆张大将军,定国公的儿子,一品大员,还是位世人敬仰的英雄人物,我那些个手帕交提到他都赞不绝口,仰慕得很呢。”   诚勇伯夫人又是喜欢 ,又觉纳闷,“你大姑母说,你表妹许的是位将军。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将军呢,原来是张勆啊。”   大太太二太太一直好奇唐梦芙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现在知道这人竟是张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奇事,都作声不得。   胡氏和陆氏这妯娌二人却大为欢喜。大姑奶奶的女儿嫁得这么好,三姑奶奶以后回到诚勇伯府就摆不起侯门贵妇的架子了,甚好甚好。   九少夫人和秦秀清跟在最后头,胡氏笑着拉了九少夫人过来到她身边坐下,“咱们是客人,来观礼的,该坐在哪儿便坐在哪儿,你说是不是?”   九少夫人没想到胡氏这个被包姨娘指使了多年的人竟敢对她这样,怒意满腔,摔开了胡氏的手,“你别管我。”你是什么人,也配管我了?   胡氏便有些慌张了。   她这些年来被包姨娘、九少夫人母女拿捏惯了,真的要当面奚落九少夫人,她底气还是不足。   陆氏也不大会说话,黄宝珠却是嘴上不饶人,“三姑母消停些吧 ,我娘也是为了你好。表妹的文定之礼,咱们是客人,是是来观礼的,观礼自然是坐在一边了,和主人站在一起,难道要喧宾夺主不成?”   “连你这个小丫头都教训起我来了。”九少夫人咬牙。   黄宝珠淡笑,“我做晚辈的,哪里敢教训三姑母?不过是彼此至亲,有心里话不敢隐瞒,直言相告罢了。”   九少夫人更是气了个仰倒。   胡氏和陆氏相互看看,一脸惊喜。   她们以前常被包姨娘打压,被九少夫人教训,现在九少夫人开始吃瘪了,那连包姨娘倒霉还远么?可喜可贺啊。   东平侯和东平侯夫人以媒人的身份,向唐家送了文定的礼品:四匹贡缎,四匹宋锦,四匹云锦,四匹织锦缎,金、银、玉、宝石首饰各四件,及酒、点心等各四盒。   文定俗称小定,按风俗习惯只送薄礼,所以这样的文定之礼是非常丰厚的了。   唐四爷和黄氏回赠的礼品也极为讲究,和文定之礼极为相配。   东平侯向唐四爷递上早就写好的婚书,唐四爷也将允婚书递交。   张勆拜见了岳父岳母。   接下来就是插钗的环节了,按风俗习惯是张勆的母亲为唐梦芙插上发钗,表示婚事已定。可张勆的母亲已经去世,所以张勆可能要亲自来做这件事了。   侍女将盛装打扮的唐梦芙请了出来。   唐梦芙深衣曲裾,比平时更显端庄秀丽,一头如云青丝挽作瑶台望仙髻,乌黑润泽,像上好的绸缎一般。   唐梦芙在厅前跪坐下来,精工制作的百花裙在她周围环了一圈,美到了极致。   张勆在她身后跪坐下来。   侍女捧过来一个白玉盘,盘上放着只别致优美的大头钗,和田美玉仿佛碧绿池水,绿水碧波中一只小荷露出尖尖角,将开未开,娇极嫩极。   “太美了。”有人赞美出声。   这不仅仅是只发钗了,简直是幅画,是首诗,也不知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有这样的巧夺天工之作。   “这只钗是我母亲留给她儿媳妇的。”张勆取过发钗,修长手指轻轻抚摸,“芙妹妹,这只钗,只有你才配戴。”   唐梦芙仪态端庄的跪坐在那里,耳垂渐渐发烧。   张勆缓缓的、庄重的将发钗插在唐梦芙如鸦羽般的发髻间。   张勆的手、发钗、唐梦芙的发髻,每一样都美。   这与众不同的插钗,格外赏心悦目。   “芙妹妹,咱们的婚事这就定下来了。以后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张勆神态庄重。   “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唐梦芙温柔回应。   既然定亲,他和她便是未婚夫妻了。这一生一世,他们注定要在一起,不管世事如何变幻,不管前途是否平坦,不管未来际遇如何,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第44章   黄氏眼泪汪汪的。   唐四爷也有些伤感, 却安慰妻子道:“今天只是定亲。芙儿还小,婚期定在明年九月,咱们还能留她大半年呢。不必这样。”   “我不是伤心, 是感动……”黄氏眼泪流得更凶了。   唐四爷眼睛也潮湿了, 取过手帕替妻子拭泪。   礼成。   唐梦芙向众宾客行礼,由侍女扶回内室。   张勆答谢宾客, 答谢媒人,之后便由唐四爷、唐梦龙和诚勇伯等人陪着出去了。   唐家的风俗这天是要请媒人、亲家饮宴的, 黄氏早就准备好了。   张勆等人离开之后, 只剩下一众女客, 气氛很快便活跃起来。大太太拉过黄氏,“弟妹,你和四弟怎恁地本事大, 找了这么个好女婿?”二太太也好奇道:“怎地结的这门亲?”黄氏谦虚,“倒也不因为别的,主要是我家有福气,我闺女有福气, 她名字里就带着福字呢。”   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个晕。   四弟妹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就你家还有福气呢?四房不是一向最倒霉么?   诚勇伯夫人招手叫过黄氏,满脸都是欢喜, “大丫,娘原来还担心你脾气急,把福儿许错了人家。现在看看,你和四郎给福儿挑的小女婿真好, 小伙子长得多俊啊。”   黄氏嗔怪,“娘,福儿是我亲闺女,我怎么舍得把她许错人家?”   诚勇伯夫人性子直,笑话道:“你原来还不是错把福儿许给了孙家?”   黄氏拉下脸,“娘可别提这个了。提起那家人我就生气。”   黄氏觉得有两道鲜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转头一看,九少夫人正盯着她看呢。   “有事?”黄氏没好气的问。   “没事。”九少夫人摇头。   黄氏便不想理会九少夫人了,谁知九少夫人有意提高了声音,“大姐,今天是福儿和张大将军定亲的好日子,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连一位夫人也没出面?这是不是不大对啊。我记得我和清儿她爹定亲那天,永宁侯府可是有两位伯母辈的夫人出面呢。”   九少夫人的话众人都听见了,不由的面面相觑。   也对,按说男家是应该有长辈夫人出面的。可张勆的家事谁没听说过呢?他家里并不是有位继母,而是一位……唉,定国公府的事太复杂了……   九少夫人见状,很有些得意,假惺惺的说道:“大姐,这高枝儿也不是好攀的,若是男家身份地位高得多,对女家不重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九少夫人话还没说完,黄氏正扬眉要发作,侍女快步进来禀报,“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到了!”   厅内方才还有些吵,现在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九少夫人张口结舌。   她这是什么命啊,她才提了男家没来长辈,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就到了?   莫三太太一向少说话,这时却激动的站起身,“齐国公夫人,哎呀,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她老人家,这可是意外之喜。”   九少夫人这才迷糊过来了,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平时比这个二姐精明多少倍,关键时刻倒犯起傻了呢?齐国公夫人是什么身份,能见着一回面可是不容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打起精神,好生应对,说不定齐国公夫人就此赏识了她呢。   “黄三丫,男家来没来人?”黄氏气呼呼的问着九少夫人。   “来了,来了。大姐,方才全是妹妹不懂事,妹妹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啊。”九少夫人也真是能屈能伸,陪着笑脸,把她自己贬到了泥地里。   黄氏哼了一声,脸带喜色,“诸位,失陪片刻,我去迎迎客人。”   “大姐,我和你一起去。”九少夫人自告奋勇。   “我也陪你一起去。”莫三太太不甘落后。   她俩一个是永宁侯府的,一个是莫将军府的,家里的男子都在军中任职。齐国公府在军中意味着什么,她们太明白了。   九少夫人和莫三太太一边儿一个拉住黄氏的手,要陪黄氏一起出去迎接客人。   这两个庶出妹妹自打出生以来到现在,这会儿是对黄氏最殷勤、最亲热的时候了。   “我不用你们陪。”黄氏不快的把她俩甩开了,“我自己去就行。你们自己也是客人呢,请安安生生坐着,不用替我做主人。”   “大姐,你才到京城没多久,没和贵人们打过交道,还是让妹妹陪着你吧。”九少夫人不死心。   “是啊,大姐,齐国公夫人虽慈祥,却重规矩,还是我们陪着你比较好。”莫三太太今天异乎寻常的执着。   黄氏气笑了,“我和齐国公夫人又不是没有见过面,她什么脾气我能不知道?她对我好的很,你们就放心吧。”不耐烦再和这两个突然热情似火的庶妹纠缠,一手一个,把她们按在座位上。   黄氏风风火火的带着侍女出去了。   九少夫人和莫三太太急的直跺脚。   二太太看得稀奇,“这出去迎接齐国公夫人,有这么重要么?”   大太太知道唐二爷仕途不顺,这些年来升官的心淡了,连带的这个二弟妹也没了上进心,对官场之事不甚精通,笑了笑道:“应该很重要吧。”   三太太顾氏娘家是济宁侯府,虽觉得九少夫人和莫三太太两姐妹太急切了些,太外露了些,但知道她们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倒也觉得情有可原,忙告诉二太太道:“二嫂,真有这么重要。齐国公夫人可非同小可,齐国公在诸国公之中排第一位,她在外命妇之中排第一位,张家又和皇家是亲戚,公主王妃见了她都是执晚辈礼的。若得了齐国公夫人的青眼,以后这京城贵族之家哪里也走得进去了。二嫂听说了么?齐国公府前阵子办的芙蓉宴,略平常一些的人家,想要张请贴都难如上青天。”   “这样啊。”二太太有些明白了。   黄氏迎至二门,齐国公夫人由蒋夫人扶着下了轿子,黄氏忙上前两步,虚扶了一把,“怎敢劳动您老人家?”   唐梦芙回房换了衣裳,红衣红裙,备显娇媚,如一朵红云似的飘了过来,向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行礼问好。   齐国公夫人道:“好芙儿。”亲手把唐梦芙扶起来。   “芙儿今天美得过份了。”蒋夫人微笑。   蒋夫人脸上微有汗迹,神情也不像平时那么淡然。   唐梦芙笑,“伯祖母、四伯母原本没有打算来的,现在却突然来了。这其中必有原因。让我来猜上一猜如何?我猜呀,应该是定国公夫人大驾光临,伯祖母、四伯母知道了,特地来挡她回去的。定国公夫人已经挡回去了,伯祖母、四伯母反正已经来了,便到家里来坐坐,认认亲戚,是不是这样?”   蒋夫人不禁扳过唐梦芙的小脸,“芙儿,让四伯母看看,你这孩子嘴巴是怎么长的,如此伶牙利齿、能说会道?”   唐梦芙忙指着自己的胸口,“主要是因为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不过七窍玲珑心您看不到,那就看我的樱桃小嘴吧。”   蒋夫人、齐国公夫人、黄氏都被她逗得笑了,“这调皮孩子。”   齐国公夫人从蒋夫人手里把唐梦芙“救”出来,乐呵呵的道:“我们芙儿这小脸蛋多好看啊,你别盯着一直看,给看丑了可怎么办。”   “您老人家有了孙媳妇,便不疼儿媳妇啦。”蒋夫人和齐国公夫人婆媳多年,情同母女,性情淡然的她这时也撒起娇。   唐梦芙小脸蛋白里透粉,害羞得低下头。   齐国公夫人嗔道:“不许再提什么孙媳妇不孙媳妇的了,羞着芙儿了。”   蒋夫人笑着答应,“是,母亲。”   黄氏见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这么喜欢唐梦芙,待唐梦芙这么好,心花怒放。   四人缓步向厅里走,齐国公夫人问着唐梦芙,“芙儿,你怎地猜得这么准?”   蒋夫人也缓缓的道:“我们虽说是突然来的,可原因也可以有很多,为什么你就猜到了这个呢?”   唐梦芙体贴的扶着齐国公夫人,“您老人家慢着点儿。伯祖母,四伯母,我就是胡乱猜的呀。以定国公夫人的脾气禀性,她不会就这么善罢干休的,一定会有什么举动。一直持续到今天都风平浪静的,我觉着很不对,预料她今天应该会做些什么。今天她没来,伯祖母和四伯母来了,所以我猜想是您两位把她堵回去的,我是不是蒙对了?”   齐国公夫人感慨的拍拍唐梦芙的手,“阿勆有眼光。他给他自己聘了位聪慧过人的小媳妇。以后有芙儿给阿勆管着家,阿勆省心喽。”   蒋夫人颇感欣慰,“很好。有芙儿这么聪明的姑娘主持中馈,以后阿勆里里外外都不会吃亏了。阿勆主外,芙儿主内,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齐国公夫人、蒋夫人夸奖过唐梦芙,又得体的赞美了黄氏几句。   黄氏喜孜孜,挺胸昂头。   她的福儿多聪明啊,这么聪明的女儿是她生的!她太高兴了,太得意了!   黄氏身子好似没有四两重,连脚步都是飘的,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唐梦芙和蒋夫人的对话:   “芙儿,若是杨氏真来了,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扫了你们的兴,那我们张家可就过意不去了。”   “不会呀。四伯母,我爹娘根本不会让定国公夫人进我家的。她来也是白来。”   …………   黄氏热情周到的请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进了客厅。   九少夫人巴巴的迎上来了,莫三太太却是见到齐国公夫人的真人,反倒心生怯意,不往前进,却往后退。   九少夫人曲膝行礼,满脸陪笑,“给老夫人请安。”   黄氏看不得黄三丫这幅嘴脸,笑着向齐国公夫人道:“家母也在。”齐国公夫人喜道:“亲家老夫人也在,那一定得见见。”胡氏和陆氏忙扶过诚勇伯夫人,齐国公夫人和诚勇伯夫人叙着话,彼此以“亲家”相称。   九少夫人被晾在一边儿,齐国公夫人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她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时而紫时而青,别提有多难堪了。 第45章   九少夫人并不是从来没有受过这个气。   永宁侯府在京城并非一等一的侯府, 她在永宁侯府也不过是个庶子媳妇,难道这些年来她受过的气、看过的白眼还少了么?她之所以觉得难堪,因为她现在是在黄氏家里, 在她一向看不起的嫡姐面前丢人了。   齐国公夫人和诚勇伯夫人在上首坐了, 乐呵呵的说着家常。   其余的人都在向两位祖母辈的老夫人行礼问好,只有九少夫人还和原来一样冲门口站着发呆。   九少夫人觉得无数道热辣辣、嘲笑讥讽的目光落在她背上。   其实她想多了, 众人这会儿可顾不上看她的笑话,都在聆听两位老夫人说话。   如果说公、侯、伯分成三等的话, 那齐国公府就是国公府里最强盛的那个, 而诚勇伯府是伯府里受封最晚资历最浅的那个。齐国公府和诚勇伯府就算没有差上十万八千里, 也隔了至少七八层。按说这样的地位差别,诚勇伯夫人应该格外谦恭格外巴结才是,可诚勇伯夫人没那么多的心眼儿, 她把齐国公夫人就当成新亲家,亲亲热热的说起家常。   “我外祖母是老实人,心直口快。”唐梦芙侍立在诚勇伯夫人身边,笑盈盈。   “我福儿也是老实人, 有啥说啥。”诚勇伯夫人拍拍外孙女的小手。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忍笑。   芙儿是老实人……,芙儿是个好孩子,可她哪里老实了?聪明又淘气, 小狐狸一样。   齐国公夫人见惯了在她面前出尽百宝的各府夫人、老夫人,诚勇伯夫人这样朴实直率的言行举止她倒是挺受用的,觉得既踏实又舒服,笑道:“这可巧了, 今儿老实人撞到一起了,我也是个老实人。”   诚勇伯夫人大喜,“亲家,这可真是巧了。”   唐梦芙嫣然,“伯祖母,外祖母,难得您两位老实人见了面,不如叙叙年齿吧,或许你俩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也说不定。”   孩子气又风趣诙谐的话语,逗得众人都笑。   齐国公夫人和诚勇伯夫人都乐,两人也不互称“亲家”了,叙了年齿,齐国公夫人年纪大,诚勇伯夫人小了两岁,于是一个叫起“老姐姐”,一个笑称“老妹妹”,愈显亲热。   九少夫人耳中嗡嗡乱响,心里更是乱烘烘的。   这是怎么回事?嘴巴甜会说话的她没有得到齐国公夫人的青眼,老实巴脚让她鄙夷看不上眼的诚勇伯夫人反倒和齐国公夫人成了姐妹?   颠倒了,一切全都颠倒了。   自从黄大丫带着她那个名叫梦福的女儿回到京城,一切就开始颠倒了。   九少夫人跟吃了黄连似的,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   “伯祖母,这三位是我外祖母的嫡亲孙女,我舅舅家的表姐。”唐梦芙向齐国公夫甜甜笑道。   齐国公夫人和气的和女孩儿们说着话,“这是宝珠,芙儿舅舅家的表姐,对么?果然人如其名,如珠似宝。宝珞这孩子斯斯文文的,这是宝琴对么?秀气得很。”   夸奖着黄氏三姐妹,秦秀清却只字未提。   九少夫人心里更苦。   曾几何时,她的宝贝女儿、侯府千金秦秀清,连黄宝珠她们也比不上了?   唐芊、唐苒等人坐在右首边的玫瑰椅上,唐梦芙笑盈盈走过去,一手拉了唐芊,一手拉了唐苒,“伯祖母,这几位是我堂姐。我左手的这位是三堂姐,右手这位是四堂姐。”   唐芊等人忙重新向齐国公夫人施礼。   齐国公夫人笑道:“唐家的姑娘都这般标致,让我不知夸哪个好了。芙儿,你的表姐个个好,堂姐也人人出色,不愧是你的姐姐们啊。”命人取了表礼过来,姑娘们人人一样,都是一对珍珠戒子,一对玉钗。   蒋夫人微笑道:“下月您过寿,请芙儿的堂姐们、表姐们过去热闹热闹如何?”   齐国公夫人笑着点头,“我最喜欢这花朵般的小姑娘们了。瞅着她们,我好像都年轻了不少。今年不是整寿,便不大办了,只请了些老亲旧戚。你们是芙儿的堂姐、表姐,不是外人,到了那日若闲着,都过去听听戏逛逛园子,松散一日。”   唐芊、唐苒和黄宝珠等人忙道:“一定要去给老夫人拜寿的。”   大太太二太太又惊又喜。   唐芊、唐苒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呢。到齐国公夫人的寿宴上露个面儿,认得几位贵夫人,没准儿好姻缘就跟着来了,这岂不是件大好事?   莫三太太鼓足勇气,带着她的女儿莫允文来向齐国公夫人请安。   她从小便没有九少夫人机灵,包氏也不甚待见她,教的少,这会儿见了齐国公夫人心里又慌,说出话来更是听着怪,“见过老夫人,见过母亲。今日能见到老夫人,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齐国公夫人一怔,“这位是?”   “我异母二妹,小名二丫。”黄氏咬重了异母两个字音。   齐国公夫人知道黄二丫不是诚勇伯夫人所出,又见黄二丫没在诚勇伯夫人身边服侍,便知道这位不仅是庶女,而且很可能是和嫡母不亲近的庶女,微笑问诚勇伯夫人道:“老妹妹,你的二女儿方才没见到,她难道见你这娘家母亲一次,不在你身边服侍么?”   诚勇伯夫人呆了呆,“她从来没在我身边服侍啊。”   齐国公夫人心中雪亮,不由的摇头,“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服侍,又何必服侍我?这可不敢当。”   莫三太太羞愧得无地自容。   莫允文是个内向话少的女孩儿,这时也慌张的、怯怯的低了头。   这母女二人和方才的九少夫人一样,觉得难堪极了。   莫三太太汗颜无地,拉着莫允文退到一边,正好和九少夫人、秦秀清母女站在了一起。   唐梦芙冷眼瞧了她们几眼。   黄二丫和黄三丫这些年来自以为嫁的好,自以为地位高,对诚勇伯夫人只是表面上维持礼数,实则怠慢得很。今天她俩吃了这个挂落也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再丢人现眼了。   午宴的时候,唐梦芙安排黄二丫、黄三丫这姐妹俩单独坐了一席。   这两人颜面无光,午宴之后,便匆匆告辞了。   出了唐家大门,黄二丫破天荒的抱怨起黄三丫,“都怪你。要不是你平时逞侯府少夫人的威风,对母亲不敬,母亲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说,都不替我辩解一句。”   黄三丫怒,“这也能怪上我了?你和母亲是面子情不亲近,她才不为你说话的,为我何干?”   “就怪你。”黄二丫咬牙。   黄三丫知道她这个二姐是个牛心左性的,气得眼睛直冒金星,“好好好,怪我,全怪我,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两姐妹不欢而散,各自上车,分道扬镳。黄三丫赌气让车夫把车赶得飞快,好离不讲理的黄二丫远些,更远些,已经走了两条街,她却又懊悔起来,“我为何要让着她?她又笨又不会说话,爹娘喜我不喜她,从小到大都是我训斥她的!”命车夫掉头,要追上黄二丫,和她掰扯掰扯道理。   车重新到了成贤街,经过唐家门口,只见门前停了辆非常土气、非常难看的黑漆车,黄三丫不由的扑哧一声笑了,“黄大丫就算突然之间阔气了,那根子也依然是穷的!瞧瞧她家门前这破车,她这是哪门子的穷亲戚找上门了?”   她有心要看热闹,让车夫把车停在对面小巷,打算看看黄氏的笑话。   从那辆破车上下来了一个老汉,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子,三人都是风尘仆仆,一脸的风霜。那老汉张头探脑的往唐家瞅,老婆子嗓门极大的说起话,“对了,问准人了,闺女给咱备的房子就是这里了。”年青人拿着张纸,踮着脚尖往上看,“没错,是这家。姑母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的,啥都给咱备好了,让咱来了直接上这儿住下,收拾利落了,再到诚勇伯府。”   可惜黄三丫离的远,没听清楚这些人说的什么话。如果听清楚了,她也别看黄氏的笑话了,自己找个地缝往下钻吧。   黄三丫津津有味的往这边张望、偷看。   见这三个明显是乡下人,那年轻人还大模大样过去拍门了,不由的抿嘴笑,“这下可热闹喽。”一脸的幸灾乐祸。   唐家,媒人、亲戚大都已经告辞了,只剩下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一家人还没走。   张勆也没走,在陪诚勇伯下棋。   诚勇伯抹抹额头的汗,“大丫,把福儿叫过来。”   黄氏心中暗笑,嘴上故意问道:“爹,您这是太热了,让福儿过来给您打扇子的么?”   诚勇伯摆摆手,“别问了,快去快去,让福儿快来。”   唐四爷在旁观战,“岳父大人,不好让芙儿过来吧?两个孩子已经定亲了,按规矩不便见面。”   诚勇伯抬头瞪他,“你能替我赢了这盘棋?”   唐四爷认认真真看过棋局,摇头道:“不能。”   眼下这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诚勇伯已经处于下风了。要想赢棋,并非易事。   “你不能赢棋就别废话,让福儿过来。”诚勇伯往外轰唐四爷。   张勆坐在对面,稳如磐石,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唐四爷无奈扶额。   张勆明知唐家最会下棋的那位便是他的未婚妻。现在他是寸步不让,把诚勇伯杀得节节败退,诚勇伯不服输,便要外孙女来助威了。这一老一小,老的争强好胜,小的颇有心机,竟用这种办法设法和芙儿见面……   一抹淡绿色的人影飘然进屋。   唐梦芙送走宾客,换了家常轻便衣裳,发髻上的首饰也去掉了,清清爽爽,清新自然。   张勆肃然看着棋局,不抬头。   眼角余光暼到那抹轻灵的身影,他心中雀跃,瞳眸中星光点点。   “福儿快来。”诚勇伯见到唐梦芙,像看到救星一样。   唐梦芙嫣然而笑,裙裾飞扬,在诚勇伯身边坐下,“外祖父,咱爷孙俩联手御敌,非把敌人杀个落花流水不可。”   “好啊,哈哈哈。”诚勇伯畅快大笑。   “我不是敌人。”张勆正襟危坐。   芙妹妹怎么能说他是敌人呢?他不是敌人,他和芙妹妹是一伙的。   唐梦芙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对手。张大将军,你是我和外祖父的对手。”   唐梦芙低头研究起棋局,“外祖父,您这大开大阖的棋路真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您会很谨慎呢。”   诚勇伯皱眉,“唉,外祖父算错人心了。外祖父以为阿勆会让着我的,谁知他并没有。”   张勆这小子一直对他这位外祖父彬彬有礼,恭敬得简直过了份。诚勇伯还以为张勆上了棋桌会让着他呢,谁知张勆下手稳准狠,半分也不讲客气啊。   诚勇伯这句“算错人心”,让张勆和唐梦芙一起红了脸。   张勆方才镇静如山,这会儿他红了脸,有些慌张的低下头。   诚勇伯坐在对面盯着他,心里颇觉解气。哈哈,让你小子乱赢棋,惹恼了我老人家,我岂能不调侃你?   唐梦芙小脸蛋粉红,埋头看棋,放下一枚棋子。   “福儿你看好了没有就落子?”诚勇伯不放心的问,“福儿,外祖父输钱都无所谓,就是不爱输棋。你好好替外祖父下,要赢的。”   “外祖父您一定能赢。”张勆也不知是许诺,还是恭维。   “是福儿一定能赢吧?”诚勇伯揶揄的道。   张勆又红了脸。   诚勇伯哈哈大笑。   唐梦芙又落了一子,孩子气的道:“我不要你让我。我要凭真本事赢。”   “就是,福儿凭真本事替外祖父赢。”诚勇伯兴致颇高。   张勆对面坐着心爱的小姑娘,心猿意马,哪还有心思下棋?不过唐梦芙要凭真本事赢,他不愿让唐梦芙失望,认认真真的陪着她下了几手。   诚勇伯越看越高兴,“福儿厉害,这看上去是要转败为胜啊。”   眼瞅着唐梦芙替诚勇伯下的这棋就要赢了,黄氏气冲冲的走进来,“爹,您快出去看看吧,外面来了三个人,非说这房子是他们的!”   诚勇伯一门心思想着赢棋,“这必定是泼皮无赖。爹不是给了你家丁么,赶走赶走。”   黄氏道:“那三人之中只有一个是年青人,另外两人一个是是老头儿,一个是老婆子。若是硬要赶走,出了事谁担着?”   “出什么事,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像这种跑到别人家硬要房子的无赖,就该送到衙门去关上几天,他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了。”诚勇伯不在意的挥挥手。   “爹,这三个人全姓一个姓,包------”说到包字,黄氏声音拖得老长。   诚勇伯这才清醒了,一个激灵。   包,包家的人来了?   黄氏冲他眨眨眼睛。   眼看着只差两步就要赢棋,唐梦芙却扔下手里的棋子,清清脆脆的道:“不下了!我要出去看看,什么人敢到我家来撒野!”   “芙妹妹,我陪你一起去。”张勆道:“我把这三个人替你扔出去。”   唐梦芙板着小脸往外走,也不招呼诚勇伯。   诚勇伯瞅瞅只差两步就要赢的棋局,再想想外头那三个包家的人,越想越怒。   谁让包家的人到成贤街来捣乱的!   诚勇伯虽然年老,雄风犹在,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诚勇伯夫人由黄定珠和黄宝琴搀扶着过来了,离得老远便颤巍巍指着诚勇伯,“这房子你都给大丫了,还让包家的人来闹啥?来闹啥?”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诚勇伯苦恼。   黄宝珠忙道:“祖父,既不是您让包家的人来的,那包家的人就是随意私闯,可一定不能轻饶了啊。您说是不是?”   “不能轻饶。”诚勇伯夫人脸色很不好,“这幸亏是亲戚都走了,只剩下咱家人。若是亲戚们还在,看着像什么样子?夫家会看轻福儿的。”   “好,不轻饶。”诚勇伯咬牙。   诚勇伯等一行人到了大门口,只见一个大嗓门老婆子拿着个纸片儿,正和门房吵嚷,“这咋不是咱的家?这明明就是我女婿给备的房子呢,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错不了。老头子,腾达孙儿,咱们往里冲,把房子抢过来!”   “这就是女婿给俺们备的房子。”那老头儿也壮着胆子吼了一句。   “这是我姑父的房子!姑父姑母给我家了,让我们一到京城就来住!”包腾达一蹦三尺高。   黄氏气得瞪圆了眼睛,唐四爷直摇头,“包家算什么正经亲戚,居然敢这样了。”   诚勇伯夫人一把抓住诚勇伯逼问:“你啥时候休了我另外娶妻的?你啥时候成了包老头儿包老太的女婿?你啥时候有包腾达这样的内侄了?”   诚勇伯脸上发烧。   兵荒马乱的,张勆和唐梦芙这对未婚夫妻站在了一起,竟然没人注意。   唐梦芙气鼓鼓的,“我和我爹娘哥哥搬到这里来的时候,这儿真是什么都齐全,各样家具都精美,因为这原来是包氏从我外祖父手里要过来,打算给她爹娘侄儿住的。气死我了,我娘在老家省吃俭用的,包氏准备这样的房子给她娘家!还说我外祖父是包家的女婿!”   “芙妹妹,我替你出气。”张勆道。   唐梦芙问:“你打算怎么替我出气呀?”   张勆微微一笑,“这家只有一个孙子,叫包腾达对不对?我让他腾达。”大踏步向前,包家那个年青人正唾沫横飞的吹牛皮,“这房子算什么?不是我姑父求着给我家住,我们还不来呢……”张勆修长右腿踹出,那年青人连叫也没叫一声,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对面的房顶上。   房顶很高,包腾达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包家那老头儿和老婆子腿一软,跪倒在地。 第46章   唐梦芙笑逐颜开, “让他腾达!那房顶可够高的,腾达了!”   “我的乖孙啊。”老婆子拍地大哭,“包家的独根苗啊, 他被人害了啊。”   她不是在说话, 声调像唱的一样,听起来非常滑稽。   包老头儿浑身啰嗦着向张勆叩头, “神仙老爷,小老儿只有这一个孙子, 包家只有这一根独苗, 求神仙老爷饶了他这条小命, 饶了他这条小命。”   这老头儿见张勆一脚把包腾达踹到对面房顶上,把张勆当神仙了。   “神仙老爷,嘻嘻。”唐梦芙听了称呼, 掩口偷笑。   “芙妹妹你说我冤不冤,我这样玉树临风霞姿月韵的美男子,被他叫成神仙老爷,既叫老了, 又叫俗了。”张勆不乐意。   唐梦芙笑得花枝乱颤,“叫的不对,打他!”   “好, 芙妹妹说打他,那就打他。”张勆道。   诚勇伯自后快跑两步,抢在张勆前面,一脚把包老头儿踹翻在地, “瞎吵吵什么?在我闺女家门前瞎吵吵什么?”   包老头儿坐在地上,向诚勇伯陪着笑脸,“是女婿吧?前些年见过一面,我还记得女婿的模样呢,没认错。女婿啊,这房子不是说好了是俺们一家人住的么?”   包老婆子也不拍地嚎唱了,一骨碌坐起身,浑浊的双眼竟然有了丝亮光,“这是女婿没错!女婿啊,俺们被人欺负了,你可要替俺们做主啊!”   唐梦芙小声问张勆,“哎,我这外祖父这一脚是不是踢得很虚,实际上并不疼?”   张勆乌黑深邃的瞳眸中闪过惊讶之色,“芙妹妹会武功么?怎看得如此之准?”   唐梦芙得意洋洋,“我不会武功,可我懂得人心啊。”   张勆微笑看着他的小姑娘,毫不掩饰欣赏喜爱之情,“芙妹妹太聪明了。外祖父确实是有意袒护包家,虚踢了一脚,看着厉害,其实力道不大。芙妹妹,他想袒护包家,咱们让他袒护不成。”   “好!”唐梦芙忙不迭的点头。   必须得阻止诚勇伯才行,要是让包家这三个人轻轻松松躲过惩罚,以后在诚勇伯府住下来,那不是给老实巴脚的外祖母添堵么?   诚勇伯夫人气得发抖,黄氏心疼的过去替她顺气,“娘,您快别生气了。您一生气,没把别人怎么着,自己先气得抖来抖去的,不值当!”   唐梦芙轻咬银牙,“坏蛋,欺负老实人!”   包氏、包家不就是欺负诚勇伯夫人老实么,明明包氏只是个妾,他们就敢拿诚勇伯当包家女婿看待了。   包腾达一开始吓得发不出声,这会儿迷瞪过来,在对面房顶上嚎啕大哭起来,“祖父,祖母,救我,快救我!”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心疼孙子,齐声道:“女婿,快叫人把咱包家的独根苗放下来啊,阿婵她可只有这一个侄子!”   当着诚勇伯夫人、唐四爷、黄氏、张勆、唐梦芙等人的面,诚勇伯燥得满脸紫红,斥骂道:“谁是你家的女婿?伯爷我娶左氏为妻,我是左家二老的女婿!”   包老头儿不大精明,迷糊着一张脸,“上回你回乡探亲,俺们叫你女婿,你也没说啥啊。”   包老婆子哭嚎,“你个没良心的,我闺女嫁给你这些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哪样对不起你了?你娶了我闺女就是我女婿,我还说不得你是女婿了?”   诚勇伯气得干瞪眼。   张勆笑道:“外祖父,看我的。”   一脚踹出,包老婆子凌空而起,双臂拼命划拉,死命乱叫唤,叫着叫着就落到对面屋顶上了。张勆紧接着又是一脚,包老头儿这窝囊废好像一下子会飞了,在空中飘来荡去,和他的老婆、孙子团聚去了。   张勆踹人一向讲究队形,包腾达摔在最中间,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一人在最左,一人在最右,房顶上各有一个小圆柱,两人牢牢抱住,拼命嚎叫。   “踹的好!”崔青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一幕瞧得他热血沸腾,两眼放光。   “踹的好!”崔青云的这帮豪奴跟着叫唤。   “你看人张大将军踹的多整齐,一个在正中间,另两个分别在两边,你要是有本事上去拿尺子量,你量出来那都是一模一样的,分毫不错。”崔青云晃着他的扇子,充内行,指指点点。   “那必须是一模一样,一寸也不错!”豪奴们赶紧拍马屁。   崔青云在这儿激动兴奋的看热闹,躲在暗外偷窥的黄三丫越看越不对劲,“清儿你看,张勆怎么把唐家的穷亲戚全踹房顶上了?你外祖父怎么也出来了?”   秦秀清今天不得志,无精打采的,连唐家的热闹也懒得看,“我也不知道呀。”   包老婆子拍着房顶上的瓦,唱得有腔有调,“女婿打丈人丈母了啊,女婿抢丈人丈母的房子了啊,这房子是我包家的啊……”   黄三丫惊得要蹦起来,头磕在车厢顶,疼得她呲牙咧嘴。   这,这难道不是唐家的穷亲戚 ,是包家的人?是了,包家现在没别人,就剩下老头儿老婆子,还有包家唯一的男丁包腾达。   黄三丫疼的要命,吸着气,拧着眉,“这三个是包家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秦秀清这才勉强看了两眼,皱眉道:“这三个人又丑又土,我可不要这样的亲戚,秦秀明秦秀莹她们能笑话死我!”   黄三丫烦恼,“不是你不想要这样的亲戚,他们便不是你的亲戚了。你不要他们,那你要不要你外祖母?唉,你外祖母一向精明,这回是怎么了,怎会让包家的人到这儿来闹事?房契都归黄大丫了,就算到这儿死闹腾,到嘴的肥肉黄大丫还能吐出来不成?”   秦秀清道:“外祖母不知道他们要来吧?不是说他们一家人逃难途中失了音讯么?”   黄三丫这才想起来了,“对,宁王一造反,什么都乱套了。你外祖父早就没有包家的音讯,也来不及通知他们,这栋房子已经是别人的了,包家住不上了。不行,我得赶紧通知你外祖母,让她来善后。”   “善什么后?”秦秀清不懂,“不就是在唐家门前闹了会儿么?赶走就是了,还能怎地?”   黄三丫恨得捶车厢,“要是没有唐梦芙这个小丫头,或许赶走就行。有这个刁钻古怪的小丫头在,她不定生出什么坏主意呢!快叫你外祖母来,要不然包家的人没准儿会被送到衙门关起来。”   “凭什么啊,闹闹事就要把人关起来了? ”秦秀清不服气的叫道。   黄三丫没好气,“凭什么?就凭你外祖父是伯爷,包家的人是平头老百姓!清儿你别忘了,张勆张大将军也在,他是唐家女婿,定是帮着唐家的。以他的手段,若是要把包家的人送到牢里,你以为困难么?”   提到张勆,秦秀清伤心了,“唐梦芙何德何能,张大将军竟要娶她,我不比唐梦芙强多了?”   黄三丫顾不上秦秀清这些小心思,命车夫赶车去诚勇伯府。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黄三丫吩咐得太急,车夫一慌,这车子就赶得太快了,经过街角时险些撞到了人。   “长眼睛了没有?会不会赶车?”崔青云的那帮豪奴不干了。   黄三丫和秦秀清战战兢兢的掀开车帘看出去,见崔青云的奴仆们乱吵吵,崔青云却没往这边看,踮起脚尖往唐家门前瞅,也不知唐家门前有什么好看的。   “崔公子,我从我姨母家里出来,走得太急了些,险些撞到你,真是抱歉。”秦秀清声音里仿佛含着水意。   崔青云伸长脖子往唐家看,没理她。   秦秀清低头想了想,柔声道:“张大将军是我表姐夫。崔公子,请你看在张大将军的面子上,原谅我这小女子吧。”   “你说什么,张大将军是你表姐夫?”崔青云登时精神百倍,颠儿颠儿的冲秦秀清跑过来了,“你真和张大将军是亲戚?”   “是,真是亲戚。”秦秀清柔媚点头。   崔青云乐了,大方的挥挥手,“走吧走吧,没事了。莫说你是险些撞到人,就是真撞到了哪个奴才,那也没事,谁让你是张大将军的亲戚呢?”   “没事没事,真撞着人也没事。”崔青云那帮没出息的奴仆都换了幅嘴脸。   秦秀清并不想立即就走,还想和崔青云多说几句话,“崔公子,我是秦家的十二姑娘……”她正要介绍下她自己,谁知崔青云那帮奴仆瞎献殷勤,十几个人一窝蜂的过来给她推车,硬是把她的车给推动了,推走了。   这帮人和张勆打架是不行的,给秦秀清推车却还可以。   马受惊跑起来了,马车向街角疾驰。   秦秀清着急,“别,我话还没说完……”受了惊的马哪里理她?她越叫,马跑得越快,离崔青云越远。   秦秀清错过了一个和太后唯一娘家侄子、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套近乎的机会,懊恼不已。   张勆道:“外祖父,这几个人冒认官亲,包藏祸心,不如送到官府,好生惩治。”   诚勇伯犹豫,“包家老头儿是个糊涂人,老婆子泼辣不讲理,说到底不过是无知小人。训斥几句也就是了,若说送到官府治罪,那倒不至于。”   黄氏气呼呼的,“怎么不至于了?就凭他们到处嚷嚷你是包家女婿,就该好好罚!爹,你倒是告诉我,你是包家女婿,我是包家什么人?要不要我把包老头儿包老婆子请下来,唤他们一声外祖父外祖母啊?”   “敢!我还没死呢。”诚勇伯夫人喘粗气。   诚勇伯焦头烂额,“打一顿骂一顿都行,送官就免了吧?”   唐四爷道:“岳父,岳母都气成这样了,哪怕只是为了安慰岳母,您也应该答应她吧?您又何必心慈手软,为了对包家人仁慈,让岳母生闲气?”   唐梦芙道:“外祖母,爹,娘,你们都不明白外祖父的心思。外祖父不是不恨包家人,也不是不想惩治包家人,他是怕惩治了包家人,伤了他最宠爱的小儿子的脸面啊。”   包氏育有两女一子,女儿黄二丫、黄三丫,儿子黄钰。黄钰是诚勇伯人到中年才得的小儿子,比唐梦龙还小着一岁,今年十六,诚勇伯在三个儿子当中最疼黄钰这个幼子,惩治包老头儿包老婆子是小事,伤到了黄钰的颜面,那就是大事了。   “原来如此。小儿子最要紧,结发妻子生气伤心随她去。”黄氏恍然大悟。   “岳父,岳母的脸面、您的脸面难道不比黄钰要紧些?”唐四爷劝说。   唐梦芙和张勆小声商量了两句,张勆让人到顺天府叫人去了。   唐梦芙招呼着众人,“外祖母,您快别气了,咱们回家歇着,不回诚勇伯府了。外祖父宠妾灭妻,心里只有包氏和包氏生的小儿子,外祖母以后在我家常住,不回伯府受那个窝囊气。”   “对,我不回去了。我有闺女,有姑爷,有外孙子外孙女,我又不是没依没靠,只能回你家。”诚勇伯夫人再老实也是有脾气的,这时也发起狠。   诚勇伯冷汗直流,“福儿,好孩子,宠妾灭妻这个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唐梦芙道:“我知道啊,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落到有心人手里就能做大文章。外祖父是精明人,明知宠妾灭妻后果严重,为什么还要袒护包家?”   张勆扶住诚勇伯夫人,“外祖母,我生平最恨的便是宠妾灭妻、以妾为妻这种有乖伦常之事。您以后不回伯府,跟着我住吧,我奉养您一辈子。”   “这可不行。”诚勇伯急得不行了,“阿勆,你不能这样!”   真让张勆把诚勇伯夫接走,或是诚勇伯夫人留在成贤街长住,那他这个人可就丢大了,他的家务事成了笑话。   张勆稳如泰山,“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外祖父,您敢宠妾灭妻,我就敢把外祖母接走。”   唐四爷、黄氏、唐梦芙等人静静看着诚勇伯。   诚勇伯挥汗如雨,“好,送官!冒认官亲,包藏祸心,乱闯私宅,毁人名誉,应该送官!”   “外祖父英明!”唐梦芙冲诚勇伯伸出大拇指。   诚勇伯气哼哼的瞪了唐梦芙一眼,“福儿,别以为外祖父不知道,今天这事全是你的意思。”   “那我的意思对不对呀?”唐梦芙笑咪咪。   “对,对。”诚勇伯无奈点头。   唐梦芙笑的得意又开心。   “福儿,你可真会给人安罪名。”诚勇伯抱怨。   唐梦芙嘻嘻笑,“我祖父生前教过我的,给坏人安上合适的罪名,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不是苛刻,而是功德。惩恶即是扬善。外祖父,我可不是跟您为难,我在积功德呢。”   “调皮丫头。”诚勇伯又是气,又是笑,又是无奈。   他算是拿这个小外孙女没办法了。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三人在房顶上嚎叫许久,顺天府来了人,架梯子把人弄下来之后,麻利的给捆上了,“乱闯私宅,败坏士人名誉,冒认官亲,心怀叵测,带回顺天府关押审问!”   “我没乱闯私宅,这房子真是我姑父给我的……”包腾达竭力辩解。   “女婿啊……”包老婆子冲着诚勇伯哭叫。   诚勇伯脸通红,“快把这人嘴堵上。”跟她丢不起这个人了,说过多少遍了还不明白,还在这儿叫女婿呢。   顺天府的人把包家三口人捆好堵好,就要带走了。   诚勇伯夫人到了这会儿,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 第47章   “驾, 驾。”着急的吆喝声,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冲着唐家来了,赶车的人可不是寻常车夫, 居然是位年方二八的俊俏少年。   诚勇伯看到这人, 眉头就皱起来了。   “爹,等等!”那少年大叫。   “伯爷, 手下留情啊。”车还没停稳,柔顺细腻、精致典雅的深青色杭缎车帘就掀开了, 露出一张中年女子因为惊慌失措备显柔弱无助的面庞。   诚勇伯眉头拧得更紧。   这少年便是诚勇伯的小儿子黄钰了。他拦下顺天府的人, 从车上扶下包氏, 包氏含着两包眼泪,楚楚可怜,“伯爷, 他们知道错了,暂且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看见包氏来了,虽然人被绑着,嘴被堵着, 却是三双眼睛之中都露出狂喜和兴奋。来了,他们的救星来了。   黄钰扶着包氏到了诚勇伯面前,包氏曲膝行礼, 柔声细语,“伯爷,我爹我娘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俗话说的好, 买茄子还要饶老。求伯爷宽恕了我爹娘吧。”   包氏在央求,黄钰年轻气盛,却要和诚勇伯讲讲道理,“爹,我姨娘之前求过您,您也同意把这房子借给包家二老暂住的。因着宁王之乱,我姨娘和包家二老断了音讯,包家二老并不知道这房子已经是大姐的了,所以才会闯到这儿来。爹,虽然包家二老做得不对,但事出有因,您就原谅了这一回吧。”   “我倒是真的答应过。”诚勇伯为难了,环顾众人,从诚勇伯夫人到唐四爷、黄氏,又到张勆、唐梦芙,最后目光落在唐梦芙身上。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气呼呼的想要说话,唐梦芙笑着摇头,伸手指指自己,示意由她来应对。   “外祖父答应过什么呀?”唐梦芙问。   诚勇伯知道这个小外孙女聪慧狡黠,不敢掉以轻心,斟词酌句的道:“福儿,外祖父答应把这房子借给包家暂住啊。”   “是么?”唐梦芙笑了,“外祖父是答应借房子给包家,还是送房子给包家?”   诚勇伯踌躇不语。   他答应的是借房子。可包腾达等人方才的言行可不是借房子,而是把这儿当成了包家的产业,当成诚勇伯送给包家的了。如果诚勇伯实话实说,唐梦芙便能抓住把柄;如果诚勇伯要说谎,那更不行,送这么好的房子给一个妾的父母,这叫什么事儿?唐梦芙也不肯善罢甘休。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等人拼命挣扎,嘴虽被堵着,也发出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在着急啥。   包氏声音格外轻柔,如轻风拂过人面,“表姑娘有所不知,我爹我娘是乡下人,不大明事理,他们只知道到了京城便有房子住,这房子是送的还是借的,他们弄不明白的。”   诚勇伯暗暗松了口气。   包氏这稀泥和的,深合他意。   唐梦芙岂是好糊弄的,笑道:“令尊令堂岂止弄不明白房子是送的还是借的,他们还弄不明白什么人能叫女婿,什么人不能叫女婿呢。”   包氏脸色瞬间煞白。   唐梦芙又道:“不光令尊令堂不大明事理,你内侄年纪轻轻,言行举止也是匪夷所思。你这位内侄口口声声喊我外祖父姑父,你知道么?”   包氏嚅嚅想要开口,唐梦芙不客气的打断了她,“你又要说他们是乡下人,不懂规矩,不懂事,是么?这番说词你也就是哄哄我外祖父罢了。”   包氏恨得磨着后槽牙。她真不明白,诚勇伯夫人老实无能,黄氏粗心鲁莽,怎么唐梦芙就这般刁钻,这般难缠?   黄钰不满的看着唐梦芙,“外甥女,你不是我黄家人,诚勇伯府的内情你不知道,少管为妙。”   黄钰被诚勇伯宠了这么多年,自唐梦芙回京之后接二连三遇到不顺利的事,早就对唐梦芙不满了。   张勆本是和唐四爷在一起的,这时却两步到了唐梦芙身边。   张勆高而挺拔,渊岳其心,麟凤其采,那带着煞气的威势漫延开来,黄钰不自禁的后退几步。   “这,这位是……”黄钰有些结巴了。   “张大将军,我外孙女婿。”诚勇伯忙道。   张勆这个外孙女婿他太满意了,做梦都能笑醒的那种满意。   黄钰听到“张大将军”四个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小人黄钰,拜见张大将军。”磕了好几个头,黄钰才想起来诚勇伯方才那句话的后半句,不由的呆了呆。张勆是诚勇伯的外孙女婿,那就是他黄钰的外甥女婿,张勆是晚辈啊……   “起来吧。”张勆语气淡而疏冷。   黄钰本来在想张勆是晚辈,这几个头磕得有些不甘心,这时听到张勆不怒自威的声音,那丝不甘便即烟消云散。他一个小小侍卫拜见柱国大将军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差太多级了,若不是有亲戚关系,连见人家一面都不够资格呢。   “张大将军?”包氏惊得都有点儿迷糊了。   敢情黄三丫着急忙慌的告诉了她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的事儿,张勆和唐梦芙的婚事没来得及说,包氏不知道这件事。   “柱国大将军,一品大员,朝中唯一年纪轻轻便获此殊荣的英雄。”诚勇伯笑道。   包氏腿一软,也想给张勆跪下,却想起诚勇伯方才那后半句话,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伯爷,张大将军是您的……”   “外孙女婿。”诚勇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包氏一啰嗦,软绵绵的跪下了。   她这倒不是拜见张大将军的,她是腿软站不住了。   唐梦芙居然要嫁给张大将军这样的青年英雄、一品大员了,诚勇伯夫人居然有了张勆这样的外孙女婿……   张勆厌恶的皱眉。   诚勇伯脸红了红,把包氏拉起来,“没你的事。”你在内院待着就行了,出来做什么?外孙女婿也不是你能见的,唉,张勆家里是那么个情形,他就讨厌宠妾灭妻、以妾为妻,偏偏包家人闹出这么件尴尬事,岂不让外孙女婿嫌弃了?   包氏脑子晕晕的被拉起来,连给包老头儿包老婆子求情的事一时之间都忘了。   包家被捆着的三个拼命挣扎,发出呜咆的声音。   顺天府的人和张勆、诚勇伯、唐四爷等人告辞,要带包家这几个人走了。   包氏如梦方醒,眼泪汪汪的央求诚勇伯,“伯爷,我爹我娘是从老家来的,不懂京城的规矩,而且伯爷之前也答应过,事出有因,您就看在我和钰儿的面子上,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诚勇伯偷眼瞅瞅张勆、唐梦芙,见他二人都面无表情,长长叹气,“不行,一定要严惩。”   “伯爷……”包氏还想央恳。   唐梦芙清清脆脆的道:“外祖父,您可是有三个儿子的人,一碗水得端平啊。我大舅舅在边关苦战多年,我二舅舅在西山大营也很辛苦,什么时候您让您的小儿子也到边关历练历练?”   包氏魂飞魄散。   边关?她娇生惯养的儿子要去边关?这哪能行,边关那么苦,还要和胡人打仗,她的钰儿是黄家的凤凰蛋,可受不了这份折磨。   诚勇伯打哈哈,“以后再说,这事以后再说。”   诚勇伯这三个儿子他都是疼爱的,不过大儿子和二儿子小时候跟着伯夫人在老家长大,和他这父亲未免不够亲近。黄钰不一样,黄钰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升官发财,青云直上,所以这个人到中年才得着的小儿子他最爱惜,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哪舍得他到边关吃苦受累?   唐梦芙这句话,差点儿没把包氏吓死。   她现在哪还顾得上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包腾达这些人,保她自己的儿子要紧。反正包家这三个人到牢里就是吃点儿苦头,没有大碍,她的宝贝儿子要是真去了边关,那就要命了。   唐梦芙故意问道:“外祖父,现在能让顺天府的人把包家这三口子带走了吧?”   “带走,带走。”诚勇伯这会儿巴不得包家的人快点走。这包家的人要是再不走,他这又聪明又刁钻的小外孙女还不一定要把什么陈年往事翻出来呢,他吃不消了,真吃不消了。   不光诚勇伯,连包氏也不敢再说话,含泪看着顺天府的人带着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包腾达走了。   包家那三个人大失所望。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不知道带走他们是要杀头还是要痛殴动大刑,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包腾达见他姑母来了都保不住他,又气又急,脖子一歪,昏死过去。   包氏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如刀绞。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那是她亲爹娘,包腾达是她们包家唯一的孙子、传宗接代的人,这三个人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让她如何不心痛!   黄钰心中忿忿不平。明明诚勇伯亲口答应过的,包家人虽无礼,也没啥大错,现在连他黄钰的面子都不看,硬把包家两老送牢里去了,这不是明摆着和他黄钰作对么?不过黄钰虽心中不平,他却不敢再说话了,一则是张勆气势逼人,另外一个,唐梦芙方才的话把他吓着了,他还真怕这事继续闹下去,会把他给牵连进来,一个不小心真的被发配到边关,那就坑死人了。京城纸醉金迷,边关不光苦累还危险,傻子也知道待在哪里更舒服。   “伯爷,您也累了半天,咱们回家吧。”包氏的声音温柔入骨。   唐梦芙和黄氏、诚勇伯夫人一起讥诮的看着诚勇伯。   诚勇伯老脸一红,“夫人,咱们回家,为夫有几件事得跟你商量、解释。”   唐梦芙暗中捏了黄氏一把,黄氏会意,大声道:“娘,咱娘儿俩多年没好好聚聚了。今天您不许走,就在我家住下,什么时候咱娘儿俩把积攒了多年的话说完了,我才放您走。”   唐梦芙笑吟吟的补充,“什么时候您家里清净了,才放您走。”   “好,我就在我闺女家住下了,天天和我闺女、我外孙女说话解闷。”诚勇伯夫人这回是真和诚勇伯置了气。   成贤街的房子什么都齐齐备备,那原是包氏准备给她爹娘的,诚勇伯夫人却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包家那两个老的一口一个女婿,可恶之极,诚勇伯却还意意思思的想维护他们。总共三个儿子,大儿子在边关,二儿子在西山大营,小儿子最娇贵,送到宫里当侍卫。这几件事合在一起,诚勇伯夫人再老实也受不了了。   不能就这么回家,得给诚勇伯点儿颜色看看。   诚勇伯夫人贤惠了大半辈子,老实了大半辈子,今天终于要发发威了。   “夫人,有话咱回家慢慢说。”诚勇伯呆了呆,低声下气的央求。   诚勇伯夫人扶着黄氏往家走,“我不跟你回去,我在闺女家住,以后我也不管你了,你爱认包家那两个老的做岳父岳母我都不管。”   “夫人,我怎么做那种糊涂事?”诚勇伯汗下来了。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真认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做正经亲戚?   “包老头儿叫你女婿,你也应着,那是咋回事?”诚勇伯夫人和他算起旧帐。   诚勇伯抹汗,“我那是懒得计较,真的,就是懒得计较。”   当时他和包氏情份正好,包老头儿叫了女婿,他笑笑也就过去了,只当是哄包氏开心。谁知多年后被夫人揪住了这个小辫子不放?   “你准备了这个房子给包家,我连一丝风声都没听着。”诚勇伯夫人伤心了。   “夫人,这是借的,又没打算给他们……”诚勇伯吱吱唔唔。   这件事他确实做得过份了。这么大一件事,他都没告诉过结发妻子。如果不是唐梦芙聪慧过人把这房子要过来,那现在里面住的就是包氏的娘家人了,诚勇伯夫人如何能忍?   “我的儿子在干啥?包氏的儿子在干啥?”诚勇伯夫人越说越伤心。   诚勇伯背上发凉,连忙辩解,“夫人,咱家阿铎是长子,以后要支撑门户的,他得能干才行。我让他到边关历练,也是为了他好……”   “爹,您别光为了我大哥好啊,也为您那宝贝小儿子好一回试试!”黄氏气冲冲的。   包氏差点儿瘫到地上。   这是怎么了?她是来搭救她的爹娘和侄子的,为什么人没搭救出来,她的儿子反倒危险了?怎么现在诚勇伯夫人、黄氏都冲着她的宝贝儿子了?   唐梦芙,是唐梦芙。第一个提起这件事的,就是唐梦芙。   包氏目光怨恨的、如刀子般锋利的射向唐梦芙。   唐梦芙歪头笑了笑,笑容天真无邪,美丽纯真,可这笑容在包氏眼中,却是可恶极了。   “芙妹妹。”张勆和唐梦芙并肩站在一起,柔声呼唤她。   包氏浑身发冷。   单单一个唐梦芙已是难以对付,更何况她身边现在有张大将军?   难道这个唐梦芙到了京城,诚勇伯府就从此变天了么?   包氏再也没有力气站着,像瘫泥似的瘫坐到了地上。 第48章   黄钰忙上前把包氏扶起来。   包氏身子发软, 半靠在黄钰身上,低声的道:“钰儿,不能再提包家的事了, 保住你要紧。”   “是。”黄钰非常赞成。   他当然希望是这样了。他对包老头儿包老婆子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之所以会赶过来,无非是因为亲外祖父外祖母被折辱了, 他脸上也无光。可面子到底不及里子重要,真遇着了和他切身利益相关的大事, 颜面小事就无所谓了。   这母子俩还真是会看风转舵, 眼看形势不对, 什么包家二老、包家的独根苗暂时都抛到了脑后。   诚勇伯夫人由黄氏扶着往家里走,诚勇伯想追着过去,被唐梦芙拦下了, “外祖父,您先回家吧。外祖母心情不好,在我家住几天散散心。”   唐梦芙倒是不急不燥的,脸上还挂着笑。   诚勇伯见了她这笑容心里就犯怵, “福儿,咱们是嫡亲祖孙,你得帮着外祖父。”   “我和外祖母也是嫡亲祖孙。”唐梦芙笑咪咪。   诚勇伯下气, “福儿你这是怪外祖父了。唉,外祖父也有难处,你小孩子是不懂的。”   “芙妹妹年纪虽然小,可她博学多才, 见识高远。”张勆为唐梦芙抱不平。   诚勇伯更下气,“是,见识高远。”   外孙女已经很难对付了,再来个外孙女婿帮腔。唉,做老人的简直招架不住。   唐四爷和唐梦龙父子二人也过来了,“芙儿确实有见识,不能因为她年龄小,便看她不起。”   诚勇伯被这几个人弄得都没办法了。   他不就是说了唐梦芙一句你小孩子不懂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来纠正他、反驳他。   他们几个人说着话的功夫,黄氏和黄宝珠等人已经扶着诚勇伯夫人进去了。   诚勇伯恋恋不舍的往家看,“四郎,你去劝劝大丫,让她别跟我闹脾气了。你岳母不跟我回家哪行?老夫老妻了,临老临老还要分开不成?”   唐四爷语气委婉,“岳父,您以前瞒着岳母的时候不少,岳母估计还生着气呢。”   诚勇伯当着女婿、外孙子外孙女的面很有些不好意思,老脸通红,“我也是想岔了,想着她劳累了大半辈子,现在该享福了,不想让她操心。倒不是有意瞒着她。”见唐四爷、唐梦芙、张勆等人齐刷刷盯着他不放,硬着头皮答应,“以前的事我跟她陪不是。以后有事我跟她商量,再不这样了。”   唐四爷、唐梦芙等人略有些满意了。   诚勇伯这个态度还算诚恳。   唐四爷给诚勇伯出主意,“岳父,袒护包家人的话您就别再提了。您若再提,岳母只会更生气。”   “不提了。”诚勇伯答应得很爽快。   他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什么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啊,自己家后院不起火就烧高香了。   唐四爷又道:“三个儿子都是您亲生的,您不能只疼包氏所出的小儿子,大舅兄是嫡长子,他才是您最应该着重栽培的那一位。”   诚勇伯道:“你们当我不疼大郎么?我就是疼他,才让他……”   唐四爷、唐梦龙、唐梦芙、张勆四个人八只眼睛盯着他,诚勇伯嘿嘿干笑了两声,说不下去了。   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要说下去,这几个人准会让他也这么疼小儿子黄钰,送黄钰到边关去。黄钰和黄铎不一样,黄铎是在乡下胡打海摔长大的,从小皮粗肉厚能吃苦,黄钰一出生就锦衣玉食,他到边关哪能受得了。   “钰儿不便去边关。”诚勇伯讪讪的解释,“为了钰儿……”   “为了他能进宫当侍卫,您花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吧?”唐梦芙笑。   诚勇伯呵呵笑,“是不少。”   勋爵之家的子弟能进宫当侍卫是不错,可也不是说进就进的。不上下打点好了,不把银子花足了,哪能轻易就塞进去一个人呢?   唐梦芙咧咧小嘴,“外祖父,您买这儿的房子和为您小儿子打点差事都是今年的事吧?这两件事一起办的?”   诚勇伯一个踉跄,跌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福儿,你怎地什么都知道?”   “她见识高啊!”张勆、唐四爷、唐梦龙异口同声。   唐梦芙乐的不行,扬起眉,示威般的看着诚勇伯。   诚勇伯伸手抹抹汗,“福儿,外祖父是又高兴又害怕啊。高兴的是有你这么聪明的外孙女,害怕的是你这孩子不知道挖了什么坑等着外祖父,外祖父这心一直悬着呢。”   唐四爷、唐梦龙不禁笑了,张勆嘴角轻勾。   “没挖坑,没挖坑。”唐梦芙嘻嘻笑,“外祖父,我不给您挖坑,我还给您出好主意呢。”   “福儿快说。”诚勇伯目光殷切。   唐梦芙笑得又淘气又狡猾,眼眸中那抹清新,似清晨映入人间的第一缕光。   张勆着迷的看着她。   他的小姑娘多么美丽,又多么聪明机灵啊,真是可爱极了。   唐梦芙语气体贴,仿佛很为诚勇伯着想似的,“外祖母现在还生着气呢,您把外祖母留下让我和我娘照看几天好了。我一准儿把外祖母照顾好,您只管放心。送您小儿子到边关这事不过是说说,当不得真,您可是花了大把的银子办成这件事,才进入没多久就送走,那从前的银子不是白花了么?”   “就是这个道理。”诚勇伯高兴得拍大腿。   唐梦龙乐的不行,悄悄向唐四爷道:“爹,您瞧瞧外祖父这样子,要是妹妹真给他老人家挖了坑,他肯定眼睛眨也不眨的就跳下去了,他还不知道是坑,您说对不对?”   唐四爷微笑不语,也不知是赞成唐梦友的话,还是不赞成。   唐梦芙推心置腹,“外祖父,包家的人太笨,必须敲打,要不然他们以后还得闹事,您相信不相信?为了杜绝后患,这回一定要给足教训,让他们以后再不敢嚣张,再不敢老的把您叫女婿,小的把您叫姑父。”   诚勇伯脸红得快紫了,大手一挥,“听我福儿的!”   唐梦芙抿嘴笑,“包家人出狱之后,外祖父不要赶他们回老家,也不要给钱给房,只当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的事,好么?”   诚勇伯犹豫,“毕竟是钰儿的亲人,不管不问似乎也太狠了些?他们流落街头,钰儿脸面上过不去啊。”   唐梦芙小脸板起来了,道:“您冷眼看一看,没有您插手,包家这一家三口日子能过得多滋润。到时候您就明白,有些人手里到底有多少私房钱了!”   诚勇伯这才明白唐梦芙的意思,一声长叹,“好吧,听我福儿的。”   他也想知道,包氏这些年来到底背着他攒了多少家底。   张勆声音一向动听,这时面对的全是唐家人、唐家亲戚,更是温润如玉,“外祖父,若要家庭和睦,嫡庶长幼还是分清楚些为好。譬如说将来诚勇伯府若要立世子,只能是大舅舅,继承家业的也是大舅舅,您对大舅舅不能只有磨练。”   诚勇伯忙道:“阿勆,我这个伯府和齐国公府、定国公府可不一样,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诚勇伯府不能世袭,只能兴盛我这一代罢了。”   “现在不能,不见得将来也不能。”张勆道。   诚勇伯心里这个激动可非同小可,曾经的雄心壮志一下子全回来了,“对,现在不能,何以见得将来也不能?我也不求世袭罔替,能袭上三代五代,尊荣能到孙子、曾孙子辈,也就心满意足了。”   诚勇伯一手拉住唐四爷,一手拉住唐梦龙,“四朗,梦龙,你们父子俩也要发奋啊,福儿有阿勆这样的女婿,娘家父兄若没有功名,福儿岂不是很没面子?阿勆岂不是很没面子?”   “是。”唐四爷和唐梦龙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唐家和张大将军府差距太远,为了女儿(妹妹),他们确实要奋发图强了。   张勆却道:“岳父、舅兄请随意。岳父和舅兄有没有功名,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诚勇伯哈哈笑,“也是,阿勆已是一品大员,岳父是监生也好,是考上进士做了个七品八品小官也好,对他来说能有多大区别?”   唐梦芙在诚勇伯身边坐下,以手支脸,面带沉思。   诚勇伯说的不错,唐四爷和唐梦龙明年春天的科举是该重视的。唉,前些天她隐隐约约梦到了贡院,梦到了考场中的父亲和哥哥,父亲和哥哥手里都有卷子,她凑过去想要看看考试题目,可每当她快要看见的时候就突然醒了,好不烦恼。   “芙妹妹有什么烦心事?”张勆柔声问。   唐梦芙满心想的都是试题,小手在桌上画着圈圈,“试题,试题……”   “明年春闱的考试题?”张勆压低了声音。   唐梦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是啊。”   唐四爷火侯应该是够了,可他性情太过恬淡,进取心不强。唐梦龙才十七八岁,学业虽优异,但要想一举考上进士,恐怕不大可能。   张勆声音低沉,“芙妹妹,我没有觉得没面子。”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诚勇伯的话。   唐梦芙凝神想心事,“不是啦。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大伯二伯三伯都做着官,我爹若是考不上进士,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高兴的。我哥哥嘛,我真想让他明年就考上,好让王十五娘看看,我哥哥才不是没出息没前途,她那么费尽心机的和我哥哥退婚,是她太蠢。”   “芙妹妹,我帮你。”张勆自告奋勇要帮忙。   他压低了声音说话,不知不觉间就离唐梦芙越来越近了。   未婚妻身上特有的淡淡幽香传入鼻中,好一阵意乱情迷。   这是花香、粉香,还是……还是馒头香……?   张勆血气上涌,白皙面容间一阵潮红。   唐梦芙入神想着心事,对身边的这一切浑然不觉,“勆哥哥,我觉着吧,这件事主要在于考试题目……”   张勆听到她无意之中叫出的这声“勆哥哥”,甜蜜又兴奋,喜悦得魂灵似乎离开了躯体,在空中游游荡荡。   芙妹妹又叫他勆哥哥了,上回是故意气舞阳侯夫人的,这回不是,这回就是叫他的……   张勆挪了挪,离唐梦芙更近了,“芙妹妹,我来给你想办法。”   唐梦芙蓦然惊觉,奇怪的看着他,“你能想什么办法?”   你是大将军,春闱是文官的事啊。   张勆正要向前探探身子,正要回答唐梦芙的话,却发觉数道如刀子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转头,只见唐四爷、唐梦龙正诧异又气愤的瞪着他,诚勇伯也一脸的不高兴。   张勆摸不着头脑。   他是很受欢迎的女婿,外祖父、岳父、舅兄都对他很好,今天怎么这样了?   唐四爷生气的指指他,又指指唐梦芙。   张勆脸腾的一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旁边一闪,离他的未婚妻远了些。   怪不得岳父脸色大变,他方才都快贴到他的未婚妻身上了……   唐梦芙讨好的向父亲笑,“爹爹,怎么了?”   她方才一直沉浸在深思中,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父亲和哥哥的神色如此反常呀。   “乖女儿,没事。”唐四爷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 第49章   诚勇伯听唐四爷这么说, 很是欣慰。   就不应该说出来,福儿方才一脸沉思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直说出来, 岂不是把小姑娘羞着了么?   “阿勆, 你回吧。”诚勇伯开始撵张勆了。   “外祖父,您先请回。”张勆义正词严。   他比诚勇伯更资格坐在这儿。诚勇伯惹外祖母生气了, 他可什么坏事也没干。   “岳父,阿勆, 都请吧。”唐四爷道。   唐梦芙掩口笑。父亲这是怎么了呀, 好像生谁的气了, 岳父大人也不留,未来女婿也不留,跟故意撵客人走似的。   “天色不早了。外祖父, 阿勆,请吧。”唐梦龙也道。   诚勇伯和张勆只好起身告辞。   唐梦芙跟着父亲、哥哥把客人送到门前。   张勆的侍从牵来照夜玉狮子,诚勇伯艳羡的赞美了好几句,“阿勆, 这马太神骏了,配你。”张勆微笑,“改天我给您找匹西域白马。虽不能和这照夜玉狮子一样, 也是匹良驹。”诚勇伯乐了,“这敢情好。”   包氏见诚勇伯夫人没跟着一起出来,猜想诚勇伯夫人是诚勇伯生气了,心思迅速转了几转, 柔柔弱弱的道:“伯爷,夫人想是因为今日包家的事气着了,这全是我的罪过。我去面见夫人赔罪,求夫人恕罪,求夫人回府。”   唐四爷、唐梦龙都是摇头。   这个包姨娘也太把她自己当回事了吧。   唐梦芙声音如敲冰戛玉般清脆动听,“你太看得起包家了。包家又不是诚勇伯府的正经亲戚,好便好,不好便交给官府依律治罪。我外祖母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犯得上为了这样的人家生气不成!”   包氏羞得脸通红,继而面白如纸。   唐梦芙这话说得太尖刻了。之前还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过呢。毕竟诚勇伯夫人老实,胡氏、陆氏在她面前说话不敢大声,黄宝珠黄宝珞黄宝琴还是小姑娘,谁会跟她说这些?谁敢跟她说这些?   包氏脸红一阵白一阵,诚勇伯也觉没意思,沉着脸挥挥手,“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钰儿扶你姨娘上车。”黄钰心中很是不平,但张勆就在旁边站着,他连瞪唐梦芙一眼也不敢,唯唯诺诺的道:“是,爹。”扶着包氏上了车。   包氏上车之后,一头靠在车厢上,眼泪扑簌簌流下。   黄钰瞧着可怜,正要好言好语安慰她,却听到有人大叫:“张大将军,张大将军!”叫喊声异常热情。   黄钰年少,好奇心重,不由的掀开车帘往外看过去。   一个年青公子带着数十名豪奴往张勆马前奔跑。黄钰在宫中当值是见过这人的,知道他是崔太后娘家的唯一侄子崔青云,不由的心里突突:崔青云找张勆作甚?他俩认识?   崔青云气喘吁吁到了近前,张勆已经端坐在马上了,崔青云踮起脚尖谄媚的笑,拿着他的扇子拼命扇,“张大将军,我听说你这匹马可好了,千金难买,你能不能……”本来想说你能不能借给我骑骑,但见张勆目光如寒星一般,崔青云脖子一缩,不敢实话实说了,道:“我能不能替你牵牵马?”   黄钰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这个崔青云不是出了名的霸道不讲理么,怎地到了张勆面前跟个孙子似的?   “滚。”张勆半分不客气。   黄钰捂紧胸口。   这这这,这天底下除了皇帝陛下,还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崔青云说话?头回听说,头回看见!   “别呀,张大将军,我才打听过了,咱们两家是亲戚,是拐弯亲戚。”崔青云兴高采烈,“张家出过位皇后娘娘,我家也出过一位,咱们两家都和皇家联过姻,这是实打实的亲戚呀。”   黄钰呻-吟一声,和包氏一样斜靠到了车厢上。   崔青云这无法无天的纨绔居然跟张勆攀起亲戚来了。   这可真是让人眼界大开啊。   崔青云一边攀亲戚,一边热情洋溢的给张勆打扇子。   突然之间,崔青云不知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人和事,他人呆住了,杵在那个跟个木桩似的,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小,小兄弟……”崔青云嘴唇啰嗦。   一个没眼色的豪奴凑过来,“爷,这不对吧?这位不是小兄弟,是小姑娘啊。”   崔青云满脸迷惘之色,“对啊,小兄弟怎么变成小姑娘了?怎么变成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   另一豪奴也凑过来,“爷,好看的小兄弟变成小姑娘,那当然是好看的小姑娘了,错不了!”   崔青云迷糊了一会儿,激动的搓起手,“小兄弟变小姑娘了,我不就可以求亲了!从前我总想娶个男的,现在我想娶姑娘了!”   一豪奴感慨之极,伸手抹眼泪,“我的小爷啊,你总算想娶姑娘了。你不知道,那年你兴冲冲的回家说要娶葛二爷回家做娘子,两位老爷震怒,小的们屁股开花,差点儿没被打死!你早就想娶姑娘,不娶男人,我们也少挨顿打不是?”   “求亲,求亲,求亲!”豪奴们拍掌跺脚的起哄。   崔青云颠儿颠儿的要往唐家跑,“小兄弟,我来啦!”   他才一迈脚,张勆手里的马鞭子挥过来,将他脖颈缠住,“无礼!那是我没门儿的妻子!”   崔青云先是一喜,“张大将军,你跟我说好些话哎,好多个字,我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了!”继而呆住了,“什么?那是你没过门儿的妻子?”   “哇----”崔青云忽然张大嘴,跟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他仰着脸只管哭,眼泪鼻涕一起流,“呜呜呜,小兄弟变小姑娘,小姑娘变张大将军没过门儿的妻子,我还怎么去求亲呀,呜呜呜……”   崔青云越哭越伤心。   他的那些豪奴们也跟着抹眼泪,几十个人一起哭,场面壮观。   黄钰看得都傻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快步走过来,“阿勆,不要伤人。”   诚勇伯最为敏捷,抢在唐四爷、唐梦龙前面到了崔青云面前,一把拉住他,低声喝道:“你想求亲这个话哭过就算了,不许回崔家说,知不知道?”   崔青云还在哇哇哭,“为啥?”   诚勇伯怒道:“崔家是什么行事作派你不知道?这几年你一直嚷嚷要娶男人,现在若是改娶女人,你爹你娘岂不是要乐疯了?到时候他们和张大将军相争,说不定便会两败俱伤,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   “我爹我娘打不过张大将军。”崔青云抽泣。   诚勇伯心中叹气,心想你爹你娘打不过张勆,可你那位太后姑奶奶了不得啊,先帝在世她便致力于替崔家求私利,做了太后之后依旧如此,只顾崔家,不顾皇室,不顾公理。崔太后若是存了心和张勆抢亲,那也够愁人的。   “张大将军已经聘过了妻子,你应另觅淑女才是。”诚勇伯好声好气的道。   “我这是第一回想娶女子……”崔青云非常委屈。   以前他想娶男人回家,他爹娘、伯伯、伯娘、姑奶奶跟天要塌了似的,一个一个哭得不像样子。今天他终于想娶女子了,连说也不能和爹娘、姑奶奶说一声么?   “我中华之国人杰地灵,好女子不知凡几。崔公子用心寻觅,将来必有良缘。”唐四爷宽慰的道。   “哪会?我长了这么大,想娶女子这还是头一回。”崔青云哭得还是很伤心。   “你读书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唐梦龙殷切希望。   唐梦龙盼着崔青云多读书。读了圣贤书,他明白事理了,就没脸干坏事,没脸伤天害理了,不是么?   “真的么?我捧着本书好好读,书里就会走出个小兄弟?”崔青云半信半疑。   “你捧着本书好好读,就会有颜如玉。这是圣人说的。”唐梦龙认真的道。   张勆蓦然跳下马,走到唐梦芙面前。   唐梦芙仰起小脸,笑容温柔恬静。   “真想把你早点儿娶回家。”张勆怒气渐息,柔情顿生。   星辰般的光芒在唐梦芙瞳眸中闪动,她害羞了,脸颊是妩媚动人的酡红,“那可不行,我年龄不够,嘻嘻。”   她还没有及笄,还没有成年。   张勆笑声低沉,在她头顶上虚拨了两下,好像要帮着她长高似的。   “作甚?”唐梦芙不解。   张勆柔声道:“拨苗助长啊。”   唐梦芙快活的笑了出声,“拨苗助长,嘻嘻。”   他俩这样实非唐四爷所愿,可唐四爷是位善解人意的岳父,知道张勆遇上崔青云这样的二傻子,和他计较不是,放任不理也不是,心情郁闷之极。设身处地的为张勆想了想,唐四爷都不忍心过去分开这对未婚夫妻了。   崔青云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双腿,放声大哭。   不行了,他实在太伤心了。   “爷,别哭了。”豪奴蹲下来劝他。   崔青云伤心欲绝,“小兄弟不理我,张大将军也不理我,小兄弟还对张大将军笑,呜呜呜。”   豪奴劝不了他,陪着他一起抹眼泪。   唐四爷、诚勇伯等人脑仁儿都是疼的。   黄钰看得目瞪口呆。   包氏连哭都忘了,和黄钰一起推扒开车帘探头往外看,“这就是崔家那个独苗苗?不是说他蛮横得紧么,怎地只会坐在地上哭,连撒泼都不会?”   “大概传言有误,传言有误。”黄钰随口敷衍着,专心看热闹。   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宫里的侍卫大多家里都有来头,他在同僚之中可算不得家世好的。平时他和那些老牌公侯伯府的子弟经常说不上话,这回他一定把这新鲜事记下来,回头说给大家伙听,他还不得成红人了啊。   这一个是张大将军,一个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两人身份都非同一般。这两人的事,谁不想知道?谁不感兴趣?   黄钰好像已经看到他明天侃侃而谈、众人洗耳恭听的美好情形了。   诚勇伯和唐四爷对崔青云这半傻子又劝又哄,崔青云还是哭个没完。   张勆喝道:“崔青云你再要哭闹,我一脚把你踹到南城墙!”   崔青云一个激灵,“别踹,我不哭了还不行么?”乖乖的从地上爬起来了。   “带着你的人快滚。”张勆命令。   崔青云少气无力,“我滚不动。我心碎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让人抬我回吧。”立即有几个豪奴围过来抬起他,崔青云冲众人挥手作别,“诸位,在下先行一步,改日再会。”   豪奴唯恐崔青云改主意,抬着他跑得飞快,没多大会儿便没影儿了。   唐四爷、诚勇伯等人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这崔纨绔也真是个活宝了。   张勆和唐梦芙告别,和众人告别,骑了照夜玉狮子,飞驰离去。   诚勇伯也和包氏、黄钰回了诚勇伯府。   包氏回去之后,黄三丫还在等着她,并没走。包氏一见黄三丫便埋怨,“张勆成了唐家的女婿,这件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黄三丫心虚,“我,我一着急就给忘了。这也没什么吧?张勆是不是唐家的女婿,爹都得帮包家啊。帮包家就是帮小弟。”   “怎会没什么?”包氏气得脸如金纸,“你爹是武将,他最喜欢的便是张勆这样的青年英雄人物,曾夸奖张勆是百年难得见的帅才。张勆成了唐家女婿,你爹的心思便偏向伯夫人那边了,懂不懂?”   “怎么会?您一直陪在爹身边,感情何等深厚,伯夫人她就是个摆设。”黄三丫不以为然。   包氏疲惫的摆手,“从前的老黄历再也休提。唐家有了这么个女婿,以后咱们怕是处处受制,你爹不会肯再向着咱们了。我没救下你外祖父外祖母和腾达,包家的人硬是被官府给带走了。”   “爹不是一直向着咱们的么?”黄三丫慌了。   她没想到,包氏亲自出马,居然没能救下包家那三口人。   多大点儿事,不就是包家人不明内情,乡下人不懂规矩胡乱了会儿么?唐家又没损失什么财物,又没伤着人,怎么就抓着不放了呢。   包氏失神的跌坐在美人榻上,“你爹他也遇着难处了。唐家现在扣着伯夫人不放,拿伯夫人威胁你爹呢。”   黄三丫呸了一声,“她不回来才好呢!她不回来,您正好天天守着我爹,岂不美?”   包氏头疼得厉害,伸手扶额,满脸痛楚,“美什么啊。伯夫人若是一直不回来,有心人弹劾你爹宠妾灭妻,他这官以后还怎么做?你真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黄三丫撇撇嘴,不以为然。   她不相信伯夫人能狠下这个心。   黄三丫撒娇的靠在包氏身上,“什么宠妾灭妻,没有的事。您呀,就快想法子把包家的人救出来吧,要不然有亲戚在牢里,怪没意思的。哼,伯夫人那边要看咱们的笑话,咱们偏偏漂漂亮亮的把人救出来,看他们的脸往哪搁。”   包氏道:“这倒是句正经话。是该先设法救人。”   她哪能不担心亲爹亲娘,还有娘家的唯一侄子呢?和黄三丫商量了下,取出二百两银子的私房钱,唤了一个能干的管事陈前进来,命他到衙门搭救包家那三口人。   陈前是个听话的下人,这时却陪着笑脸,“伯爷才把小的们叫去吩咐过了:凡诚勇伯府的人,没有他点头,不得擅入公门半步,有违抗者立即撵了,永不录用。姨娘包涵,小的家里上有八十老母要孝养,下有才半岁的小儿嗷嗷待哺,实在不敢砸了饭碗。”   包氏气得干瞪眼。   她又叫了两个管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不敢替她办这件事。   包氏知道诚勇伯是真心要惩罚包家的人了,急的在屋里团团转,“你爹自己不出面搭救,还不让我用黄家的人,我该怎么办?”   黄三丫赌气,“离开张屠户,还能吃带毛的猪肉?诚勇伯府的人不能用,那咱们就用永宁侯府的。”   黄三丫和包氏商量过后,回了永宁侯府。她拿出私房钱,许以重酬,先后差了两个能干的管事到顺天府。顺天府这边不知打点了多少,时隔七八天,终于有了消息,“苦主定要追究,不许轻判,故此包家三人全判了服劳役一年。”   包氏天旋地转,昏晕在地。   她的父母年纪已经很大了,千里奔波来投奔她,一天福也没享,就要入狱服苦役了么?   侍女慌了,一迭声的呼唤,不知过了多久,包氏才悠悠醒来。   “我要去求伯爷。”包氏挣扎着起来,对镜精心妆扮了,去求见诚勇伯。   她被挡了驾。   诚勇伯不见她。   这些天包氏忙着多方打点救人,诚勇伯却是公务之外,天天要往成贤街跑一趟,想把他的原配发妻接回府。诚勇伯夫人一则是真生他的气了,二则和女儿、外孙女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开心,所以一直不肯见他。诚勇伯现在正为夫人不肯回家的事犯愁,哪有心思理会包氏?   包氏又气又恨,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   诚勇伯连着几天见不着自己的老妻,心里叫苦不迭。   这天下午晌他又来成贤街了,手里提着个鸟笼子。   “外祖父,恐怕今天您还是白来一趟呀。”唐梦芙取笑他。   诚勇伯低头瞅瞅鸟笼子,面有得色,“福儿,有了这个,你外祖母一准儿肯见我。” 第50章   “什么稀罕物事啊?”唐梦芙好奇的探头过来看。   诚勇伯伸手掀开鸟笼子上的笼罩, “告天子,叫得可好听了。”   “不就是百灵鸟么?有啥稀罕的?”唐梦芙伸出手指逗弄小鸟,随口问道。   “百灵鸟叫的好听, 音韵多变, 它这是在笼子里,那还显不着什么, 若是飞将起来,直入云中, 歌声好像从云霄里冲出来似的, 故名告天子。”诚勇伯热心的解释, “福儿你不知道,外祖父年轻的时候从城里带回家一只告天子,让它唱歌给你外祖母听。你外祖母听得入了迷, 盯着那百灵鸟看了大半个晚上。”   “敢情是这个典故。外祖父,您这是想拿从前的情份来打动我外祖母吧。”唐梦芙恍然。   诚勇伯嘿嘿笑,“也不是。福儿。外祖父是想起从前的时光了。你外祖母勤俭持家,我要给她买吃的穿的她全推了不要。就那只我没问过她就买回家的告天子, 她没嫌乱花钱,挺喜欢的。外祖父就想,她一定是真喜欢小百灵。”   “我外祖母不是不喜欢好吃的, 不是不喜欢好衣裳好首饰,她就是太贤惠了,总想着给您省钱。”唐梦芙逗小鸟玩了会儿,把笼罩盖好了。   诚勇伯有些感动, “她就是太贤惠了。”想起诚勇伯夫人早年间吃过的辛苦,心里隐隐觉得惭愧。   唐梦芙轻轻巧巧的把鸟笼子提起来,“行了,这只小百灵我送进去给外祖母,您可以打道回府了。”   诚勇伯着急,“福儿,这都多少天了,你不能还不让外祖父和你外祖母团聚啊。”   唐梦芙歪头想了想,把鸟笼子递给含笑,“你去拿给我外祖母,说这是外祖父送的,送她老人家要不要这只小百灵。再问问她老人家是单要这只小百灵呢,还是也想见见这送小百灵的人。”   含笑答应着,笑咪咪的接过鸟笼子,兴冲冲的走了。   诚勇伯唉声叹气,“福儿,咱们是亲祖孙,你就不能帮帮外祖父么?调皮丫头,你瞧瞧外祖父,这些天人都瘦了,你瞧你瞧。”   唐梦芙认真的看着诚勇伯,“外祖父,您必须得瘦一些才行呀。要不然,外祖母同意见您了,若是见您白白胖胖的,脸色红润透亮,她会怎么想?”   “也是。外祖父是得瘦些、憔悴些,这样你外祖母才会心疼。”诚勇伯不笨,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今天晚上回家我不吃饭了,饿上几顿,再削瘦些,你外祖母见了肯定二话不说就跟我回家了。”   这祖孙俩在外面自在说话,却不知道黄氏陪诚勇伯夫人在屏风后头坐着呢。听诚勇伯这么说,诚勇伯夫人恨得咬牙。   呸,看谁心疼你!看谁二话不说就跟你回家!   “外祖父,您这大半辈子了,就给我外祖母买过这一回得意的东西吧?”唐梦芙笑吟吟的问着诚勇伯。   诚勇伯对这个小外孙女是又喜爱又害怕,“福儿啊,外祖父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好东西买不起。退一步说,便是买得起,你外祖母也不爱花钱,不想要……”   “那您有钱之后呢?”唐梦芙追问。   诚勇伯挠挠头。   他和唐梦芙这小外孙女说个话,怎么跟受审似的呢?这不对啊。   诚勇伯笑道:“外祖父一直也没啥钱。官做得略大些之后,手头宽裕了,我和你外祖母也老了。老夫老妻的不讲究这个。”   “那送过别人么?”唐梦芙挑起眉。   诚勇伯狼狈,“不许再这样了啊,福儿,这不是你小姑娘家应该问的。”   唐梦芙撇撇嘴,“我知道啦。外祖父一定给包氏买过许多,多到你都记不起来了。”   “福儿,别乱说话!”诚勇伯小声的、着急的叮嘱。   一边说着话,诚勇伯警惕的四处查看,唯恐这话被人偷听了去。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都很气的不行。   和诚勇伯夫人呢,就是老夫老妻不讲究这个。跟包氏就不是,送包氏的东西多到都记不清……   诚勇伯夫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唐梦芙耳聪目敏,见到屏风上映起一道影子,便知道外祖母生气坐不住了,笑咪咪挽住诚勇伯的胳膊,“外祖父,我送您出去。外祖母今天肯定是不会见您的了,所以这老半天的含笑也没回来。”   诚勇伯摇头,“不行,接不到你外祖母今儿我也不走了,也住这儿了。”   唐梦芙纳闷,“您年轻的时候把我外祖母留在老家二十年,也没见您这么离不开她?”   诚勇伯叹气,“年轻时候那是没办法,你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身边得有人服侍,我又远在京城,只好留你外祖母在老家。”   “嗯,把我外祖母留在老家服侍老人、教养小孩,您带着别人在京城逍遥,惬意得很呢。”唐梦芙半天玩笑半认真,“外祖父,我猜您当时的俸禄大半在京城花用了,小半才会寄回老家,对不对?也是,京城什么都贵,老家东西便宜,而且老家有地,而且我外祖母不争,所以您乐得这么过日子呢,对不对?”   唐梦芙声音脆生生的很好听,诚勇伯却好像听到晴天炸雷似的心慌,一步一步后退,笑声干得都不像是在笑,“福儿莫胡说,京城桂薪米珠,确实东西贵……”   靠着屏风,诚勇伯才像找到依靠似的,心里略安定了些。   哎,不行了,什么陈年旧事都让这聪慧过人的小外孙女猜出来了。诚勇伯夫人正在气头上,若是再知道这些,不是更要和他生气了么?   “砰”的一声,一只拳头穿过屏风,伸到诚勇伯身边。   诚勇伯吓了一跳,慢慢转过头,见旁边怒冲冲伸着只胳膊,“噌”的一下子跳开了,“你你你,你是……”   这胳膊,这拳头,怎地如此熟悉?   “娘,您这是,要打我爹?”黄氏不能置信的、朦朦胧胧的声音。   诚勇伯惊得呆住了。   夫人要打他……和他相敬如宾数十年的夫人要打他……   “外祖母,您打偏了。”唐梦芙小跑着到了近前,“足足错了小半尺呢。”   诚勇伯夫人气呼呼的,“大丫,福儿,你俩来帮着我把胳膊掏出来,我再打他!”   诚勇伯目瞪口呆。   唐梦芙翘起嘴角,扬声道:“就来啦。”拉拉诚勇伯,小声催促,“外祖父您还不走,真等着让外祖母和您动粗啊?”   “她打我一顿消消气,跟我回家了也行。”诚勇伯硬着头皮道。   黄氏使出吃奶的力气帮诚勇伯夫人往外拉手臂,“娘,要不您等等吧,我去叫人把屏风拆了。”   “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打他!”诚勇伯夫人磨着牙。   诚勇伯又窘迫又难受。几十年和他没红过脸的夫人恨得都要打他了,所以他当年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可恶?   黄氏奋力帮着诚勇伯夫人掏出胳膊,诚勇伯夫人大叫,“福儿闪开!”唐梦芙机灵的跳到一边,只见诚勇伯夫人用力一推,整个实木嵌大理石架子的屏风倒下来,一声巨响,眼看着就要砸到诚勇伯身上了。   诚勇伯大惊,竭力向旁跳跃,不幸躲得晚了些,身子虽躲过了,脚却没躲过。这一下砸得他巨痛难忍,双手抱脚转圈圈,不停的倒吸冷气。   诚勇伯夫人从后面冲出来,抓住诚勇伯没头没脑的乱捶,“叫你哄我,叫你欺负我!我在老家替你孝顺爹娘,你带包氏在京城花天酒地!”   “夫人,别打脸啊,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诚勇伯脸是疼的,身上也是疼的,却还想着明天要当值,唯恐脸上留下印迹。   晚了,诚勇伯夫人留着长指甲,指甲已经在他脸上划了好几道,划出血印儿来了。   “娘,您真打我爹啊?”黄氏看傻眼了。   唐梦芙在旁边跳来跳去,声音又清脆又响亮,“外祖母,您别真动粗呀。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福儿你别跳来跳去了,快来帮忙。”诚勇伯着急。   这孩子平时聪明伶俐的,怎地到了这个时候,她只说些不痛不痒的太平话?   唐梦芙大摇其头,“不行呀,外祖父。我祖父祖母教过我的,如果大人打架,小孩子千万不要随便插手,最多在旁边劝劝!”   诚勇伯夫人老实了大半辈子,今天破天荒的和诚勇伯动了手。这一动手,她才知道原来打男人是一件如此解气的事,手脚并用,手拍在诚勇伯背上,脚踢在诚勇伯腿上,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   诚勇伯理亏,自然是不敢还手的,满屋子乱跑,“夫人,有话好好说。”   诚勇伯夫人才不跟他好好说呢,追着他打,“叫你哄我,叫你欺负我!”   诚勇伯夫人下手重,诚勇伯担心她再打脸,害得他没法见人,所以用手抱住头,护住了头脸。   “这是怎么了?”唐四爷和唐梦龙放学下来,听到这边声响不对,急急忙忙的一齐跑过来了。   “外祖母不高兴了,在打人呢。”唐梦芙道。   唐四爷和唐梦龙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楚被诚勇伯夫人追着满屋子打的人是诚勇伯,大吃一惊,忙叫道:“岳母(外祖母)消消气,快别打了!” 第51章   诚勇伯夫人这时已经打顺手了, 哪里肯听他们的?只管追着诚勇伯撕打。   “娘子,福儿,快劝劝岳母。”唐四爷不忍心。   “我劝了呀, 我一直在劝, 可外祖母不听。”唐梦芙无奈。   “我也劝了。”黄氏道。   岳母打岳父,唐四爷自己不便过去, 推推唐梦龙,“儿子, 你去替你外祖父挡几下。”   唐梦龙听话, 忙扬起双臂奋勇向前, “外祖母,您老人家要是真生气,就打我吧。”扑到诚勇伯背上, 真的替外祖父挡拳头。   诚勇伯夫人收手不及,打了自己外孙子两下,“呀”了一声,忙心疼的拉过唐梦龙, “梦龙啊,外祖母没打疼你吧?”   “不疼,不疼。”唐梦龙连连摇头。   诚勇伯慢慢直起腰, 疼得呲牙咧嘴,“夫人,你下手可够重的啊。”   诚勇伯夫人气又上来了,“比起你做的事, 我打你的不算啥!”   这老实人要是当真发作起来,也够人喝一壶的了。   诚勇伯没理,不敢和伯夫人吵架,气哼哼的瞅着唐梦芙,“福儿,你祖父祖母教过你的,没教给梦龙?怎地梦龙就知道奋不顾身替外祖父挡拳头?”   “我祖父祖母也教过哥哥的,哥哥不听话。”唐梦芙一脸乖巧。   诚勇伯哼了一声。   唐梦芙吐舌,取出自己的帕子,“外祖父您坐下,对,坐这儿,别乱动,我替您擦擦伤口……”   “不许管他!”诚勇伯夫人虽然不打人了,却怒气未息。   诚勇伯苦着张脸,“夫人,你这又踢又打的,还没消气?好了别闹了,咱回家吧,回家之后……回家之后我好好跟你解释……”   “不回。我以后就跟我闺女住了。”诚勇伯夫人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来真的。   唐四爷和黄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解劝。   唐梦芙替诚勇伯擦着脸上的伤口,仔细打量,“外祖父,看这样子,就算您用了最好的玉容膏也消不了,明天您出了门,别人肯定能看出来。”   诚勇伯闷闷的道:“没事。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是家里的葡萄架倒了。”   虽然气氛怪异,但诚勇伯这话出口,唐梦芙一家四口还是忍不住笑了,连还在生气的诚勇伯夫人嘴角也翘了翘。   有个怕老婆的官员,脸被老婆抓破了。第二天到衙门时,这副狼狈模样被他的上司看见,上司便问他的脸怎么破了,他只好谎称晚上乘凉时葡萄架倒了,被葡萄藤给划的。正说着话,上司的太太满脸怒气冲过来了,上司见势不妙,连忙对那个官员说:“你赶紧走吧,我家的葡萄架也要倒了!”   有了这个笑话,那些怕老婆的人若是被打,常常如此戏言。诚勇伯夫人的老实厚道那是出了名的,没想到今天诚勇伯也归到惧内的行列当中了。   诚勇伯虽被打得狼狈,但见诚勇伯夫人似乎有了笑模样,心里一宽,殷勤的道:“夫人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随为夫回家吧,好不好?”   “不好。”诚勇伯夫人瞪他,“我瞧见你便一肚子气,我不跟你回家!”   “夫人,我没管包家那三个人,半句好话没为他们说过。”诚勇伯无奈辩白,“我还正在想方设法把大郎调回来,好让你们母子团聚。”   诚勇伯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要调黄铎回京,诚勇伯夫人更是伤心入骨,“我的儿子就该到边关,到西山大营,包氏的儿子就要花大笔银子送到宫里当侍卫。你这当爹的可真公平啊。”   诚勇伯夫人气得老泪纵横,黄氏忙去安慰母亲,自己也撑不住哭了。   “外祖父,您快陪不是啊。”唐梦芙在诚勇伯耳边低喝。   诚勇伯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烦恼到了极处。   “外祖父。”唐梦龙不忍心让他一个人难过,和他蹲在一起,“外祖父别伤心。外祖母心地最好,您好好陪个不是,外祖母会原谅您的。”   诚勇伯少气无力的道:“到哪天才能原谅我?你大舅舅回来的那一天么?”   唐梦芙拍手道:“好呀,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大舅舅回来的那天,就是外祖母原谅您的那一天!”   诚勇伯蹲在地上抬头瞅唐梦芙,目光幽怨,“福儿,你知道从边关回来得多久么?就算外祖父四处打点,真能把人调回来,光在路上也得一两个月。”   “年轻时候分开了二十年,现在分不开两个月?”唐梦芙惊讶。   诚勇伯呻-吟一声,以手扶额。   算了,有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外孙女在,休想挨顿打就把人接走,以后还有的磨呢。   诚勇伯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唐家。   唐梦芙送他出来,问他道:“外祖父,您这几天见包氏没有?”   诚勇伯生气,“你这小丫头说了,如果我见包氏,你外祖母便不见我。那我怎么能见她?难道我不想把你外祖母接回家了不成?”   “外祖父还是很聪明的呀。”唐梦芙夸奖。   “比你差远了。”诚勇伯气哼哼的,“福儿,你给外祖父算个卦,外祖父以后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外祖母回心转意?”   唐梦芙嘻地一笑,踮起脚尖,以手掩口,在诚勇伯耳边小声说着话。   诚勇伯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   唐梦芙把外祖父送走,脚步轻快的回来,还没进厅,便听到黄氏殷勤的劝说外祖母,“娘,您生气伤的是自己的身,太不划算了。不如放宽心胸,好生将养,包氏若敢再不长眼睛的惹您,您便把包氏猛揍一顿,让包氏伤身!”   “我闺女说的对。”诚勇伯夫人拍案叫好。   唐梦芙咧嘴乐了乐,轻盈进屋,偎依在外祖母身边,亲呢的道:“外祖母,您老人家安心在我家再住一阵子,等大舅舅回来了,您再家去。”   “好,听我福儿的。”诚勇伯夫人乐呵呵的道。   她方才被黄氏、唐四爷、唐梦龙劝解了好一会儿,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芙儿,你大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唐四爷问。   唐梦芙掰起手指头算,“他是前些时日跟我说的,算算日子,应该再有一个多月吧。今年腊月能到了。外祖母今年全家团圆,可以和大舅舅二舅舅一起过年了。”   “真的么?”诚勇伯夫人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   “真的。他告诉过我的。”唐梦芙认真的点头。   “他是谁啊?”诚勇伯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黄氏笑得肩膀直抖,“娘,他就是他啊。”快活的冲诚勇伯夫人使着眼色。   诚勇伯夫人这才明白了,“外孙女婿啊?这敢情好,外孙女婿才和咱们福儿定了亲,便对咱家的事如此上心了。”   唐四爷、黄氏、唐梦龙都笑,唐梦芙害羞,光洁如玉的小脸蛋成了桃花般的颜色。   诚勇伯夫人高兴,“大丫啊,你给福儿起了个好名字,咱们福儿就是有福气。阿勆这个外孙女婿我可是听宝珠宝珞和宝琴说了,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京里多少富贵人家眼巴巴的盯着要抢他做女婿呢。依我说,人才好,家世好,本事大,这些虽然不错,最要紧的还是得对咱们福儿体贴入微,处处替福儿着想,这是阿勆最好的地方。”   诚勇伯夫人再老实也知道张勆为黄铎谋划前程,全是看在唐梦芙的面子上,可见他对他的未婚妻是真的用心了。这一点是诚勇伯夫人最满意的了。   “福儿可千万不要像我才好。”诚勇伯夫人拉过唐梦芙细腻纤白的小手,感慨的拍了拍。   “外祖母,我一定不像您。您太宽容厚道了,我没那个心胸。”唐梦芙道:“我小的时候,我祖母和王家老太太喝茶闲聊,我趴在祖母腿上听她们说话,记得可清楚了。我祖母和王老太太说,贤惠大抵是没什么用的,女人一味贤惠,时日若久了,男人便当作理所应当之事,反倒不放在心上了。”   两位老太太说得高兴处,发现小小的唐梦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专心倾听,一起都笑了。祖母把小芙儿抱起来温柔亲吻,“我们芙儿长大以后不要一味贤惠,好不好?”唐梦芙甜甜笑,“好呀。”答应得别提多爽快了。   她从小时候起,便没打算做世人口中的贤惠女子。   祖母和王老太太说了,世人交口称赞的贤惠女子大多活得很辛苦。   “好,我们福儿不吃亏,不像外祖母似的傻了大半辈子。”诚勇伯夫人又有些心酸了。   黄氏有些犹豫,“不要贤惠啊?那我是不是也要改一改……”   “娘子,你贤惠么?”唐四爷惊讶。   大家都觉好笑,黄氏也笑着挑起眉毛,“我不贤惠么?我不贤惠么?”故意和唐四爷不依。   说笑了一会儿,唐梦芙笑盈盈的告诉诚勇伯夫人,“外祖母,外祖父这些天不见包氏,也不管包家的事,诚勇伯府的下人都精明着呢,时日越久,越是知道诚勇伯府形势不同了。几位表姐正帮着大舅母、二舅母收服管事婆子,收回管家权。以后情况会完全不一样的。”   “好,好,太好了。”诚勇伯夫人喜之不尽。   唐梦芙又道:“外祖父对包氏是真有情意。不过,等他知道包氏究竟背着他攒了多少私房钱,他就傻眼了。”   “到底攒了多少钱啊?”诚勇伯夫人奇道。   不光诚勇伯夫人,唐四爷、黄氏、唐梦龙也好奇。   唐梦芙淘气的笑,“过几天就知道了。”   诚勇伯府没出三天,便出了件挺大的事。包氏的父母和侄儿不是被判了服劳役么,包氏舍不得她的家人受这份苦楚,辗转托了几个人,终于求到顺天府一个掌理刑名的推官面前,愿意出重金为包家这三家人赎罪。依律法,像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包腾达犯下的事,可以处以劳役之刑,也可以交赎罪银释放。当然了,这赎罪银数目不是小数字,三个人,每人一千两,共三千两。   这当然是很贵的了。捐个监生也不过五百两而已。   虽然很贵,但包氏不忍她的亲爹亲娘和她包家唯一的独苗苗受苦,狠狠心咬咬牙,取出她的私房钱,给了。   要说这顺天府的推官也真是神速,当天交了赎罪银,次日就把人给放了。   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在牢里吃了苦头,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见了包氏便放声大哭。包腾达本来也是个狂妄之人,这些天却是被折磨怕了,一见包氏就谄媚的陪起笑脸,无比卑微下贱。包氏难受得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不停滚落。   太惨了,她的父母、侄儿被折磨得实在太惨了。   “阿婵啊,咱们是来京城跟着你享福的,不是来挨打受骂坐监狱的啊。”包老婆子还在哭嚎。   “阿婵啊,你以后打算怎么安置咱们?你还管爹娘侄子不?”包老头儿惴惴不安的问。   “管,我一定管。”包氏拿出一方精致的茧绸绣花手帕拭泪,“爹,娘,你们先到客栈落落脚,我这就给你们买房子去。”   包氏眼中闪过丝冷光。   把成贤街的房子拿去了又如何。她有钱,她可以给她爹娘侄子再买房子,买比唐家更好的房子!   “为啥要住客栈?到你家不行么?”包老婆子一听说让她住客栈,就不愿意了。   她住监狱住怕了,唯恐包氏抛下她不管。她得跟着包氏,一步也不离开,心才能放到肚子里。   “我家……真的不行……”包氏吞吞吐吐。   她哪敢把娘家人带到诚勇伯府?诚勇伯夫人还生着气不肯回家,诚勇伯愁眉苦脸的,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她哪敢造次?   “为啥不行?爹娘到闺女家住,为啥不行?”包老婆子一蹦三丈高。   包氏柔肠寸断。   她没法跟她的爹娘说实话。她能怎么说?“伯爷生气了,因为你们叫他女婿”?这话太伤人了,而且她脸上也过不去啊。这打的是她的脸,不是别人。   “我给你们买好房子,买最好的房子。”包氏许诺。   包老婆子可不是个明理的人,十分难缠,包氏口干舌燥的劝了她大半天,又塞给她两袋子碎银子,几张银票。手里有了钱,包老婆子好说话了,最后总算同意暂时到客栈住几天。   包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包氏把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送到客栈暂时住下,然后紧着托房牙子给找房。房牙子领着包氏看了好几处的房舍,包氏手头宽裕,并不在意房价,最后订下来槐树巷一处宽大房舍,连家具都是现成的,房主索价两万五千两,最后两万两千两成交。   包氏肯把房子给娘家人住,但真要给出去这么一大笔钱她也肉痛,所以房主写了黄钰的名字。也就是说这房子还是黄钰的,只是暂时借给包家人住。   包老婆子不满意,为了这个跟包氏吵了好几回,“你的私房银子就应该交给我管着,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没有我哪有你,我怀胎十月生的你,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不能花你几个钱了?你也是傻,黄家有的是钱,女婿又疼钰儿,将来钰儿的家业多得他一辈子都用不完。包家穷,包家只有腾达一根独苗,这房子你为啥不给了腾达?快改房契去,改成腾达的名字。”   包氏虽疼爱包腾达,可两万两千两银子买的房子直接给了,她却是打死也不舍得。任凭包老婆子如何唾沫横飞的辱骂、央求、诉苦,包氏就是不肯松口。   直到包老婆子闹得乏了,没力气了,才不再逼着包氏改名,和包老头儿、包腾达搬到新家住了。   这新家在槐树巷,和成贤街就隔着一条街,是极好的地段。这里除国子监之外还有几所知名的书院,若是家里有男子要读书,住在这里真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这房子比成贤街那个更大,更好,更值钱。”包氏颇觉扬眉吐气,把新房的好处仔仔细细告诉包家这已经看傻眼的三口人。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像进了迷宫一样,时不是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这么好的房子他俩是生平头回见到,喜得嘴角都要扯到耳朵边了。   包腾达在牢里被打怕了,出来之后没以前那么狂,不笑不说话,“姑母,您费心给侄儿找个书院读书吧。侄儿一定发奋读书,非给包家挣个功名不可!”   包氏喜悦得流下了两行热泪,“腾达,有志向有出息的好孩子!”   家里有个这么有出息的侄子,包氏出手就更大方了。决定给包腾达配两个书童,两个小厮,四个丫头,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则是各用八个丫头。另外这新房里还需要门房、花匠、账房先生、管事、管事婆子、车夫、等许多人手。   包氏一个一个的报出来,包老婆子张大了嘴,半天说不上话来。   老天爷呀,这大户人家真的不一样,得要这么多人侍候!   包氏瞧瞧这房子,再瞧瞧满脸喜气的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心花怒放,立即便命侍女去叫人牙子,要把新房需要的人手全给买齐了。   侍女答应着要出去,走到门口,像看到了怪物似的满脸恐惧、惊讶,骨骼乱响,身子发颤,一步一步后退……   “你到诚勇伯府的日子也不短了,怎地还是如此没有定力?”包氏不满的训斥。   侍女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伯,伯爷……”   这侍女吓得狠了,口齿不清,包氏听不清楚,也没太在意,“快叫人牙子去。包老爷太爷、包老太太这里没人侍候,像什么样子?听到没有?快……”   包氏本要命令侍女快去,可她看见了从门口大步流星走进来的人,和侍女一样懵了,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竟然说不下去了。   诚勇伯。   诚勇伯居然无声无息的来到了这里。   “伯爷。”包氏脸色雪白,堆起一脸心虚的、孱弱的假笑,“伯爷怎地一声不吭,到这里来了?”   诚勇伯目光严厉的瞪着包氏。   包老婆子拍大腿叫屈,“女婿啊,你本来就是包家的女婿,为啥不让咱们叫?咱们在牢里可是吃苦头了,这都怪你。女婿,你害得我家三口人坐牢,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赔钱!得赔包家一大笔钱!”   包老头儿小心翼翼陪笑脸,“ 从前咱们叫你女婿你就笑,为啥现在不行了呢?不让叫女婿就不叫吧,没啥,女婿让咱住房子、管给养老送终就行。”   诚勇伯越听火气越大。   他给包家这两个老的养老送终?做梦呢!   诚勇伯拍拍手掌,“把包家的人带走!”   外面涌进来十几个年青家丁,全是诚勇伯的人,三下五除二绑住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包腾达,推推搡搡的推出去了。   “别抓我!别打我!”包腾成在牢里是吃过亏的,吓得魂飞魄散。   “官爷饶命。”包老头儿、包老婆子才从牢里出来,胆子吓细了,哭嚎央求。   包氏脸色白成了一张纸,“伯爷这是何意?”   诚勇伯拧起两道浓眉,“你还有脸质问我?我问你,你为娘家人赎罪的银子、你买房的两万多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第52章   包氏浑身颤抖, 看着诚勇伯的眼神像看着厉鬼似的,“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诚勇伯目光炯炯向包氏逼近, “你这些天做的事我又哪样不知道了?从你到官府交赎罪银, 到你接包家人出来,到你买这房子, 我每一件都知道!”   包氏半张着嘴,发出一声恐惧的、嘶哑的惊叫, “你监视我!”   诚勇伯冷笑, “我就是让人监视你怎么了?呵呵, 幸亏我让人暗中跟着你、监视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阔的很,比伯爷我还有钱呢!”   包氏这个小妾竟然比他这伯爷还有钱, 诚勇伯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三步两步上前,双手揪住包氏的头发喝问:“说,这些钱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老子虽美其名曰诚勇伯, 其实手里一直不宽裕,这些年了想给亲闺女补个嫁妆钱都一直不凑手。你一个小妾,哪来的这么多真金白银?”   诚勇伯心里有气, 手下不知不觉就用了力气。他是男人,又是武将,哪是包氏这种柔弱女子所能抵御的?包氏头发被拉扯得生疼,感觉头发好像都要被诚勇伯拽掉似的, 恐惧之极,身子抽搐,“伯爷先放开我,听我好好说……”   “少废话,说!”诚勇伯暴怒,愈发用力,硬生生从包氏头上扯下两绺头发。   包氏疼得眼冒金星,眼泪鼻涕一起流,“伯爷饶命,我说,我全说……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是我几十年来省吃俭用积攒的……”   “你当我是傻子不成?”诚勇伯大怒,一手扯着包氏的头发,一手托起包氏的脸颊,咬牙切齿,“这些年来我是宠你,可我给过你零用钱,给过你衣裳首饰,绝对没给过你这么多的现银!两万多现银,老子自己都没有!”   “真的,真的是积攒的……”包氏战战兢兢,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诚勇伯今天如天降神兵般蓦然出现,又前所未有的这么凶,包氏胆子都吓细了。   “看来不动真格的,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诚勇伯咪起眼睛,眼神冷酷。   包氏不寒而栗,经受不住诚勇伯锐利的目光,两条腿不住打颤,声音虚弱飘忽,“真的是攒下来的呀。”   诚勇伯抬抬手,有家丁送过来一条皮鞭。   这皮鞭乌黑发亮,上面隐隐有血迹,也不知曾经鞭打过多少人,不知把多少人抽得血迹斑斑。   诚勇伯眼中冒火,“老子打到你说实话!”抡起鞭子,风声呼呼,重重抽在包氏背上,包氏巨痛入心,惨叫一声,趴到了地上。   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还真是夫妻。诚勇伯夫人是几十年来从没打过男人,自从出手揍了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便觉得空前未有的爽快,一旦出手就停不下来了。诚勇伯是几十年来没打过女人,对包氏挥出第一鞭之后也是收不住手,一记一记沉闷的、听声音就吓破人胆的鞭子狠狠抽在包氏身上,鞭鞭见血。   包氏从前没被打过,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护住头脸,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脸上也被抽了两下,是吓人的青紫、黑紫。她魂飞魄散,跪爬过去抱住诚勇伯的大腿,“伯爷,我说实话!我是从家用里偷的钱,我偷了几十年的钱!”   诚勇伯托起她的脸,眼神残酷,“家用才有多少,你能偷出来这么多?”   包氏保养得极好的一张脸上露出怯弱的讨饶的神情,“积少成多嘛,其实是能攒下钱的。我,我还拿出去放钱,这些年来利滚利的,数目便大了。”   “你拿到哪里放钱?”诚勇伯心里咯登一下。   包氏犹豫了下,“就是一个地下钱庄,老板给的利钱高,我便放过去了。”   “多高?”诚勇伯磨着牙。   “五分利。”包氏瑟瑟缩缩。   诚勇伯血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失控大吼,“我朝律例,私人放债每月取利不得超过三分,超过即为高利贷。你知不知道官员家眷若放高利贷重利盘剥小民,是多严重的罪?你不光从家里偷钱,还往外放高利贷,你是想害死我、害死全家不成?”   诚勇伯生气极了,这一番简直是狮子吼,如雷霆一般,震得包氏耳朵都要聋了。   “没,我没想害伯爷,没想害全家……”包氏心头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拼命想为自己辩解。   “你往外放了多少钱?”诚勇伯揪住包氏的头发逼问,“你总共有多少钱?老老实实交待了,我还当你是自己人。若敢隐瞒半句,将来被我发现实情,看你还能不能保住这条贱命!”   包氏身上被鞭子抽得生疼,头皮又被抓得生疼,哭都哭不出来了,简直生无可恋。这些钱是她费尽心机才弄到手的,本来是打死也不说的,但这些伤疼在谁身上谁知道滋味,包氏虽爱钱,但更惜命,被诚勇伯目光灼灼的盯着,不敢再隐瞒,“还有三万多两本钱没收回来呢。另外我还有八千两银票,是存着应急用的。”   诚勇伯咬碎钢牙,“赎罪、买房子两万五,高利贷三万多,你还有八千两,这么算下来你总共有六七万两银子!你比伯爷我阔气多了!”想到自己宠了包氏多年,信了包氏多年,到头来到是这么个结果,气得恨不得把包氏杀了。   “伯爷,我这些钱也没敢乱花,全是给钰儿存着的啊。”包氏把底儿全交了,心里一松,又会哭了,不停的掉眼泪。   “呸!我又不止钰儿一个儿子,你把钱偷出来给钰儿了,大郎二郎怎么办?”诚勇伯怒。   包氏张大的瞳孔中充满恐惧和惊诧,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绝望之情。完了,以前只要在诚勇伯面前提到黄钰,诚勇伯便会很好说话了,今天他却惦记起黄铎、黄钧兄弟俩了?   “钰儿打小便娇生惯养的,和他两个哥哥不一样。伯爷,咱们得照顾着他啊。”包氏细细碎碎的哭。   诚勇伯又“呸”了一声,“呸!大郎二郎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钰儿难道不是?难道钰儿要过好日子,就得指望着你替他偷钱、放高利贷不成?我好好的儿子生生被你给教坏了、养废了!”   诚勇伯义正辞严的责骂着包氏,好像黄钰是包氏一个人生的、一个人养的似的。这一瞬间,诚勇伯全然忘记了,他一样也是娇惯溺爱偏向黄钰这个小儿子的。   包氏浑身都是疼的,却顾不上治伤抹药,撒娇的靠在诚勇伯大腿上,“伯爷,我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伯爷,这房子买也买了,又不能退回去,再者说了,房契上写的是钰儿的名字,也算咱们给钰儿留了一份产业,这是件好事啊。这房子既然买了,空着也不好,不如暂时借给我爹娘住,一则全了亲戚的情意,二则也有体己人替钰儿看家了,你说好不好?”   诚勇伯听到“全了亲戚情意”这样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黑起一张脸,“谁和包家是亲戚?伯爷我纳个妾,便要多家亲戚来往不成?”   包氏脸上仿佛开了染房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紫。   这么多年了,诚勇伯还是头回跟她说这样的话。想当年诚勇伯夫人带着孩子在老家服侍公婆,她和诚勇伯住在京城,诚勇伯月月领了俸禄交给她,由她支配,她简直就是家里的主母一样,哪受过这个?   包氏心里暗暗埋怨诚勇伯无情。年轻时对她好,现在她人老珠黄了,诚勇伯就不稀罕她了,做错些许小事便开始打她骂她了,连她的爹娘也不想养了。   “伯爷,他们总归是我的亲爹娘,钰儿的亲外祖父外祖母,难道你真的忍心不管他们么?”包氏垂泪。   诚勇伯沉吟片刻,伸出粗糙的手指替包氏理着披到脸上的散乱头发。   包氏心中一喜,语气柔媚的叫了声“伯爷”,拉过诚勇伯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擦,满目深情。   诚勇伯手指绞着包氏的头发,神情有些奇怪,“这么说来,你还挺孝顺?”   “我自然是个孝女。”包氏不知道诚勇伯有什么用意,忙温柔说道。   诚勇伯神情更加古怪,“好,伯爷我成全你这一片孝心。”   包氏便欢喜了,柔声向诚勇伯道谢,“这全是伯爷的恩典。”   诚勇伯笑了笑,放开了她,“你把高利贷的凭证给我。我先去取回高利贷。一两银子也不许拉下。”   包氏心疼钱,但她已经承认了,赖不了帐,只好随诚勇伯回了伯府,将高利贷的凭证取出来给了诚勇伯。诚勇伯当天便差心腹去取,包氏忙道:“日子还没到呢。今天去取,利钱便少了。”诚勇伯可不管这个,宁可不要利息,也要赶紧把钱取回来。   包氏另外存的八千两银票也被诚勇伯拿走了。   积攒了多年的家底一下子全被掏空了,包氏觉得就像有人拿刀割她的肉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疼的。   包氏觉得她很冤枉。她的钱真是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最开始诚勇伯俸禄不高,想存钱下来并不容易。后来诚勇伯有钱了,包氏弄钱就方便多了,名义上是大儿媳妇胡氏管家,但胡氏从乡下老家来的,人又不精明,简直被包氏玩弄于股掌之中。这诚勇伯府的规矩全是包氏定下来的,哪有油水哪没油水她清楚得很,捞了不少钱。   辛辛苦苦几十年弄来的钱,一下子全被诚勇伯给没收了。   包氏实在是太心疼了,心一滴滴往下滴血。   诚勇伯出门不知办了什么事回来,吩咐人套车。   包氏满怀憧憬,“是去接我爹娘么?”想到钱虽没了,但总算可以和父母团聚,心中略安慰了些。   诚勇伯笑道:“是送你和你爹娘团聚。”挥挥手,四个健壮婆子进来了,向诚勇伯行了礼,便过来拖包氏,“姨娘快跟奴婢们走吧。”   包氏魂飞天外,叫道:“伯爷,你让我去哪?”   诚勇伯喝道:“你不是要做孝女么?伯爷成全你,让你亲自照顾你爹娘!”命令婆子们道:“把她送走。和包家那三个人都送到小黑庄,以后她就在小黑庄照顾她爹她娘了。”   “不,我不去!”包氏拼命挣扎,“我不去!我要服侍伯爷,要照顾钰儿,这儿才是我的家!”   “不孝顺你爹你娘了?”诚勇伯讽刺的看着她。   包氏大眼睛中全是绝望和恐惧,放声哭道:“我自然是要孝顺我爹我娘的。可我更离不开伯爷,离不开钰儿啊。”   诚勇伯苦笑着闭上眼睛。   福儿啊福儿,你这个小丫头也太聪明了,太有先见之明了,包氏从头到尾的反应你都算到了,一点儿没算错!果真如你所说,包氏嘴上说孝顺,真让她朝夕服侍她父母,能把她吓死。   “你去吧。”诚勇伯疲惫的挥挥手,“你那爹娘侄子惯会胡说八道,若留在城里,不知要给黄家惹来多少是非。你到小黑庄住着,给你爹娘侄子讲讲道理,如果你娘家人通情达理了,知道该怎么和诚勇伯府打交道了,也不是不能再接你回来。”   包氏又是哭泣又是求饶,可诚勇伯这回早有准备,铁了心要罚包氏,最后包氏还是被四个婆子给拖出去了。   包氏,还有她的爹娘、侄子,被一起送走了。   黄钰当值回来,知道包氏被送走了,大惊失色,找到诚勇伯苦苦哀求,声泪俱下,为包氏求情。   黄钰打的也是孝顺的旗号,口口声声说他孝顺包氏,孝顺自己亲生的娘。   诚勇伯目光沉沉注视着他,“钰儿,你想让她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愿意去边关替你大哥回来,我立即将包家人全部接回城。”   “边,边关?”黄钰结结巴巴。   去边关?如果说在宫里做侍卫是美差,那守卫边关可就是苦役了。他为什么放着美差不要,跑到边关去浪费大好年华?黄铎现在山海关,山海关这两年没断过打仗,去年黄铎还负了伤。他若是换到山海关,真有敌来犯,不得真刀真枪上阵上杀啊?吓人,想想就腿软。   “敢不敢去?”诚勇伯一直盯着黄钰。   黄钰年轻俊俏的脸上汗珠不停滚落,“爹,我……我不是不想去边关……我是想,我是想勤习武功,等我功夫略好些了,再到边关为国效力……”   诚勇伯掩饰不住失望的神色。   黄钰太没有担当了。口口声声说孝顺,真要让他为他亲娘做出点儿牺牲,他却推三阻四的不肯。   “你姨娘在小黑庄陪她爹娘,教她侄子,有没有什么不好?”诚勇伯问。   “没,没有。”黄钰干巴巴的道。   诚勇伯愈加失望,挥挥手,让黄钰出去了。   夜深人静,诚勇伯独自坐在灯下,越想越下气。   宠信的小妾偷钱、放高利贷,宠爱的小儿子没有一点儿血性,没有一点儿担当,就知道贪恋京城的声色犬马富贵安逸。包氏、黄钰这对母子,今天真是让他失望到家了。   夫人还在生气,还不肯跟他重归于好。   唉,老了老了,他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第53章   第二天诚勇伯特地去了趟西山大营。   说是办公事, 其实就是见见他的二儿子黄钧。   “钧儿,要是你娘在吃苦,你肯不肯为了救她自己受劳累?”诚勇伯没头没脑的问道。   黄钧愕然, “莫说受些劳累, 便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我也得去救我的娘啊。”   诚勇伯感慨的拍拍黄钧, “好儿子。”   黄钧呆了呆,忙补充道:“为了救爹也是一样的。”   虽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诚勇伯却是鼻子一酸, “爹知道。”   黄钰不肯为包氏吃苦受累, 为了诚勇伯难道就能了?父亲有难的时候,他还不是一样躲得远远的。黄钰让诚勇伯的心凉了,黄钧却让诚勇伯的心又热呼起来, 黄家还是有好男儿的啊。   以前诚勇伯觉得他的三个儿子当中,大儿子黄铎和二儿子黄钧老实了些,远不如小儿子黄钰聪明,所以诚勇伯喜欢小儿子最多。这时候诚勇伯的想法是完全扭转了。黄铎和黄钧确实不够机灵, 可人品好啊,忠诚孝顺,这才是靠得住的好儿子。   以后是应该好生栽培大儿子、二儿子了。   诚勇伯心中雪亮。   诚勇伯和黄钧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回城后拿着银票、房契去了成贤街,“福儿,你猜的没错,包氏手里私房钱果真不少。我全要回来了, 想交给你外祖母保管。”   唐梦芙拿过来瞅了瞅,不由的咋舌,“生财有道啊。存了这么多钱。外祖父,这些银票我劝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如果让外祖母知道包氏手里有这么多钱,新帐旧帐一起翻出来,定会恼了您的。您想想,包氏一个妾侍能做到这个地步,还不是您老人家惯的么?”   诚勇伯很惭愧,却不肯听唐梦芙的,“我以前做错了,现在不能一错再错。这些银票我得交给你外祖母,哪怕她生气了再打我一顿,我也得给她。”   唐梦芙“呀”了一声,站起身围着诚勇伯转圈圈,“外祖父,刮目相看啊。”   诚勇伯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个道理外祖父还是知道的。”   唐梦芙冲他伸出大拇指,卖力的夸赞了好半天,提起房契的事,“外祖父,这房契您收回来了,上面写黄钰的名字可不对啊。您别心疼那几个契税钱,要么把名字改成您的,要么改成我大舅舅的。”   诚勇伯本来觉得名字无所谓,只要房子在他手里就行,听唐梦芙说得有道理,点头道:“好,回头我去改。福儿,要不然你们一家子搬到那个新房子住吧。新房子大多了,园子里景致也好。”   唐梦芙也取出一张房契,炫耀的道:“不用了外祖父,我有房子。这是我从定国公手里赢来的,是很大的一处别院呢。有山有水有温泉,景色绝佳,到冬天我请亲戚朋友到别院好好玩耍几日。”   “我福儿阔气啊。”诚勇伯笑道。   “这别院现在还被杨家占着呢。我让人去了几回,杨家人不肯腾房子。”唐梦芙道。   诚勇伯还是头回知道这件事,登时怒了,拍桌子道:“杨家人凭什么不搬?定国公都把别院输了,他们还有脸一直赖着?福儿,这事交给外祖父了,外祖父带人给你要回来。”   唐梦芙不在意的一笑,“这倒无所谓。他们爱住便一直住好了。”   “福儿这么好心?”诚勇伯狐疑的瞅了唐梦芙好几眼。   孩子,你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我不是什么好心,我是暂时顾不上,事有轻重缓急嘛。”唐梦芙嘴唇轻快的勾了勾,“等我忙过这一阵子,自然要想办法了。唉,其实我还是心肠太好,知道杨应期、杨应全被判了斩立决,杨家人一定伤心欲绝,便不忍心计较搬不搬家这种小事情了呀。”   “二杨判了?”诚勇伯吃了一惊。   他也是耳聪目明的人,这阵子因为家务事操碎了心,竟没听说这个消息。   “判了。后天在刑场公开处斩,监斩官是张大将军。”唐梦芙提到张大将军,莹润可爱的小脸蛋由玉白晕为桃红。   “这下阿勆可解气了,哈哈哈。”诚勇伯哈哈大笑。   杨应期、杨应全是杨氏的娘家弟弟。张勆捉了这二人,又要在刑场亲自监斩,这简直是先抽了杨氏的左脸,再抽了杨氏的右脸,痛快啊。   唐梦芙讨好的冲诚勇伯笑,“外祖父,您后天忙不忙?要是得空,您带我到刑场瞧瞧呗。”   “杀人有啥好看的?”诚勇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大概也没有哪个做外祖父的人愿意让小外孙女去看处决犯人吧,太血腥了。   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犯人的人头落地,这场面哪是小姑娘应该看的?   “我就是想去看嘛。”唐梦芙磨着外祖父一定要去。   “杀人不好看,一点儿也不好看。”诚勇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唐梦芙嘻嘻笑,“那个,我其实是想去监斩官的……”   诚勇伯乐了,“敢情福儿是想去看阿勆。”才乐了没一会儿便觉得不对,“福儿要看阿勆,还用得着到那种地方看么?家里看不得?”   “那是不一样的。”唐梦芙双手托腮,小手白里透粉,小脸蛋也是白里透粉,瞳眸之中水波盈盈,满脸向往之色,“我第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他带兵夜间行军,银盔银甲的样子别提多英俊啦。外祖父,他戎装格外好看,官服也应该另具风采。”   张勆那天要做监斩官,当然是穿官服的。唐梦芙想看他穿官服做监斩官的样子。   诚勇伯见唐梦芙这样,心里其实答应她了,却故意摇头道:“不行不行。未婚夫妻不便见面。”   “未婚夫妻不便见面么。”唐梦芙狡猾的笑,像小狐狸一样,“那么外祖父,老夫老妻也不必见面了。年纪都这么大了,见来见去的做什么呢?”   诚勇伯算是拿这个小外孙女没办法了,又是气,又是笑,“老夫老妻能见面,未婚夫妻也能见面。好了福儿,外祖父带你去便是。”   唐梦芙笑容明媚,如枝头繁花盛开。   这天诚勇伯运气不错,诚勇伯夫人心情不错,同意见他一面。可见面没多久,诚勇伯就献宝似的拿出银票,诚勇伯夫人看了银票的数目,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从来没有!   “这银票哪来的?你没有贪污受贿吧?”诚勇伯夫人着急的问。   “没有没有,我哪会贪污受贿?这银票是包氏偷偷攒的,被我给发现了……”诚勇伯难得见到老妻这么关心他,心里乐开了花,实话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唐梦芙和黄氏听到屋里“咣当”“哗啦”的声音,唐梦芙就知道不对,“不好,外祖父又要挨打了。”黄氏探头看了看,“你外祖母手里没拿东西,就是用手打,女人打男人能有多疼?没事的。”谁知黄氏话音才落,诚勇伯夫人便顺手抓起一个鸡毛掸子冲诚勇伯身上抽打,“一个小妾手里有这么多钱!我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说你该不该挨打!”   “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也没想到包氏会这样,这笔银子我也惊着了啊。”诚勇伯双手抱头,乱蹦乱跳,辗转腾挪。   唐梦芙和黄氏忙过去劝阻,诚勇伯夫人心里有气,还是追着诚勇伯打。唐梦芙忙道:“外祖母,我还要外祖父带我出去逛逛呢,您若打坏了他,我就只能待在家里出不去了呀。”诚勇伯夫人这才扔下鸡毛掸子,坐在椅子上喘粗气,“看在我福儿的面子上,暂且不打你。”   “娘,您打我爹就打呗,别气着您自己啊。”黄氏体贴的劝解。   诚勇伯疼得倒抽冷气,“大丫,你倒是给你爹说句好话啊。”   “外祖母,我觉着您逮着什么便用什么打我外祖父,这样是不对的。”唐梦芙认真的和外祖母讲道理,“您应该定下个家法,用家法打,这样才显得有威严呀。”   诚勇伯听着唐梦芙的前半段话挺感动的,听到后半段,一声哀叹。   夫人气得要打他,闺女不向着他,外孙女也不向着他……   “好,定个家法。”诚勇伯夫人本来一肚子气,听了唐梦芙的话倒有笑模样了,“还是我福儿聪明,这法子真好。外祖母想想啊,从前外祖母在乡下服侍老人,你曾外祖父爱吃八珍面,你曾外祖母爱吃馎饦,这两样面食不易做,常常是我自己亲自动手,两位老人家才能吃满意了。我侍候两位老人家二十年,擀面杖也用了二十年。以后就拿擀面杖做家法吧。这个最顺手。”   “好啊,就是这个了。”唐梦芙拍手道。   黄氏赞成,“对,就是这个。爹见着这擀面杖,想起娘是怎么侍候祖父祖母的,再想想他和包氏在京城多悠闲多享福。他就知道他不冤枉了。”   诚勇伯方才还觉得女儿、外孙女不向着他。听了黄氏的话,惭愧之情,油然而生。   “夫人就拿擀面杖当家法吧。我看到擀面杖,想想夫人是怎么替我在二老双亲面前尽孝的,我挨多少打都没话说。”诚勇伯诚恳的道。   诚勇伯夫人红了眼圈。   唐梦芙雷厉风行,立即督促着含笑给制了个香椿木的擀面杖出来,“外祖父,我想着您身份不一般,特地给您用香椿木做的。香椿木是做擀面杖最好的材料啊。”唐梦芙表功。   诚勇伯接过擀面杖,无语良久,方怅然道:“福儿,若时光能够倒流,外祖父当年便不纳包氏了,接了父母妻儿一同到京城,一家人亲亲热热守在一起。”   唐梦芙同情,“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啊。”时光也不可能倒流。   诚勇伯怅然。   诚勇伯这天感慨特别多,唐四爷回来之后,他便和唐四爷促膝长谈了一番,再三交待唐四爷要爱惜妻子,疼爱子女,省得将来后悔。唐四爷莫名其妙,不过他在岳父面前一向彬彬有礼,还是恭敬的答应了,“是,岳父,小婿记下了。”   诚勇伯又拉了唐梦龙的手,“梦龙啊……”开了个头,想起唐梦龙还没定下亲事,这番话跟他说未免太早了些,叹气道:“等你定了亲,娶了亲,外祖父有好话有交待你。”唐梦龙比唐四爷态度还恭敬,“是,外祖父。”   诚勇伯交待了唐四爷、唐梦龙父子,犹嫌不足,从成贤街出来之后到大将军府去了。说来也巧,他到大将军府门前,正好张勆也回来了,忙请他进去坐,诚勇伯摆摆手,“我就不进去了。阿勆啊,外祖父是过来人,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你要对自己的妻子好,明白么?对别的女人比对自己的妻子好,老了会后悔的。”   张勆微笑,“我只对自己妻子好。”   他才不会对别的女人好呢。别的女人及得上芙妹妹的一根小指头么?   诚勇伯啰嗦了半天,也没进大将军府坐坐就要走了,临走之前忽想起一件事,转过头嘱咐,“福儿后天要去看你。她说你戎装格外好看,官服也应该别具风采。”   张勆怔怔站着,心中涌起一阵阵的狂喜。   芙妹妹说他戎装格外好看,芙妹妹说他官服应该别具风采,芙妹妹要特地过去看他……   送走诚勇伯,张勆一阵风似的回到房中,命人取了戎装、官服放好,之后摒退下人,一个人在镜子前试起衣服。   他穿上银盔银甲,回忆起初次遇到芙妹妹的情形,唇角轻勾。   他凝神镜中的银甲人,仿佛看到银甲人身边有位俊俏的小兄弟,明眸如星辰,樱唇似花瓣,让人想要采撷,想要亲吻……柔情蜜意向他侵袭,连心跳也温柔了,他情不自禁伸出嘴唇,想要亲吻那美丽的、丰盈诱人的樱唇……   唇畔一阵冰凉的感觉。   他吻到镜子上了。   虽然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张勆那张俊美的脸庞还是像煮熟的虾子般红透了。   他伸手摸摸嘴唇。唉,她的唇一定软软的,香香的,美美的,味道一定好极了……   张勆脱下银甲,换上官服。   他是一品大员,官服是富丽堂皇的深红地锦衣,前胸及后背绣有代表武官的狮子图案。   张勆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镜中人,觉得这官服的颜色质地还行,绣的这狮子图案却太普通了,没有体现出狮子的气势。   不行,得重绣。   张勆亲手画了幅雄狮图,雄狮形象生动逼真,吩咐府里的绣娘连夜按着雄狮图刺绣,限后日清晨完工。这下子针线房的人可忙活起来了,灯火通明,连夜赶工。   “大将军什么时候挑剔起衣裳来了?”众人都纳闷。   张大将军虽是国公府的子弟,可他七岁便上了战场,没有丝毫纨绔习气,出了名的不讲究吃不讲究穿,没听说他要求官服上的狮子必须绣得活灵活现,虎虎生威啊。   张勆不光要求重绣狮子图,还命人新制了一顶精致的墨玉发冠。   不得不承认,这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从前很少照镜子的人,现在开始注重穿衣打扮了。 第54章   刑场前人山人海的。   连刑场附近的几条街道都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来看杀头的人竟然一拨接着一拨,如海里的浪潮一般连绵不绝。   “杀头这么好看?”唐梦芙被诚勇伯、含笑等人簇拥在中间,一脸疑惑。   诚勇伯笑话她, “或许这些人和你一样, 并不是来看杀头的吧。”   唐梦芙虽身穿男装,心还是那颗女儿心, 被外孙父打趣了难免害羞,眼漾水波, 腮映桃花, 不好意思的、小小声的嘀咕, “我是来看监斩官的又怎么了?他跟我定过亲了,我想看就看。”   声音细细小小,低如蚊呐, 就算她身边的人支着耳朵,也未必能听清楚。   诚勇伯听不清,但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哈哈大笑。   唐梦芙脸更红了。   含笑鼓着脸颊为自家姑娘鸣不平, “伯爷,我家姑娘脸皮很薄的,老太爷老太太在世的时候, 都舍不得笑话姑娘呢。”   “你这个丫头,是说我这外祖父不如福儿的祖父祖母亲么?”诚勇伯笑骂。   “奴婢不敢。”含笑规规矩矩的道。   诚勇伯笑,“谅你也不敢。”   一行人到了刑场前,前面已经有兵士把守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   刑场中央是座高台,高台上设有桌案、行刑台等,台前有两把鬼头刀并排摆放,非常醒目。   “那就是要杀人的刀么?亮晃晃的,一定锋利。”含笑踮着脚尖往里瞅。   诚勇伯道:“那便是刽子手所用的鬼头刀了。这两把鬼头刀看着很明亮,但是砍头时快或不快,利或不利,要看家眷给多少钱了。若是家眷给钱多,刽子手满意了,那便磨快了刀,一刀下去人头落地,给犯人个痛快。若是家眷给钱少甚至不给钱,那刽子手故意不磨刀,一刀砍不死,犯人活受罪。”   “原来被一刀杀了还不是最惨的啊。”含笑眼睛瞪得圆圆的。   诚勇伯叹息,“被一刀杀了的人自然不是最惨的。他们活在世上的亲人才是最惨痛悲伤的。”   含笑咦了一声,“这么说来,杨应期、杨应全这两个叛官的家眷会很难受?”   “必定很难受。难受到了你家姑娘房契在手都不忍心强撵杨家人出别院的地步。”诚勇伯冲唐梦芙努努嘴。   “姑娘就是心肠太好了。姑娘,对坏人不用这样啊。”含笑为自家姑娘不值。   唐梦芙注意着高台上的变化,外祖父和含笑的话她并不在意,却也听到了,随手摸摸含笑的脑袋道:“哪里。我只是最近太忙了而已。”   “姑娘不是对坏人心软就好。”含笑很好哄,立即放心了。   有一队兵士跑过来,在高台下清理出了一条道路。   “快来了!”含笑等人激动,“犯人快来了,监斩官也要来了”!   “哎,你们听说了吧?这回的监斩官是张大将军,所以来观看行刑的人才会这么多啊。”旁边有个中年人在高谈阔论。   “哪个张大将军?”有人不懂。   “连张大将军都不知道。”中年人鄙夷,“新近受封为柱国大将军的张勆啊,除了他,朝里哪有另外一位张大将军不成?”   “原来是他啊,那懂了懂了。这位兄台,为何张大将军是监斩官,来观看行刑的人就多了呢?”一个看样子像是外地人的黑瘦男子陪笑殷勤询问。   中年人面有得色,“看老兄这打扮像是外地来的,怪不得不知道内情。那我便来跟老兄说说吧。张大将军不仅是位英雄,还是位谪仙般的美男子,有他公开出现的地方,老百姓肯定是闻风而至争睹其风采啊。”   “敢情这么多的人不是来看杀头的,是来看美男子监斩官的。”那外地人总算明白了,喜得拍大腿,“我方才心里一直奇怪,还以为京里的老爷太太们是太闲了,就爱看杀头呢。”   “岂有此理。”中年人笑着摇头,“宁王之乱,投降宁王的叛官也多了,前些日子已经处决了不少。那时候监斩官不是张大将军,人便没有这么多,更没有这么多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仔细向四周围瞅瞅,还真的是这么回事。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当中,男子固然不少,红妆女子也比比皆是。   含笑乐的不行,悄悄拉了拉唐梦芙的衣袖,“姑娘,大家都想看张大将军,所以今天人才会这么多呀。张大将军如果不是监斩官,不会这么人挨人人挤人的。”   “都是他把咱们给害了。人这么多,想出去都困难。”唐梦芙故意埋怨。   “对,都怪他。下回见了面,我得好好跟他说说这件事。”含笑兴冲冲的。   唐梦芙嗔怪的横了含笑一眼,“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祸从口出?有没有告诉过你谨言慎行比较不容易犯错误?”   含笑挠挠头,“姑娘的意思……意思是以后别跟张大将军说?”   唐梦芙板起小脸,清脆的道:“你爱说不爱说的,我才不管呢。”   含笑两手掩嘴,“我听姑娘的话,谨言慎行。我不说了。”   唐梦芙唇角翘了翘。   “来了,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唐梦芙和含笑踮起脚尖往那边看,只见张勆骑着他的照夜玉狮子,马神骏非凡,人俊美绝伦,所过之处,欢呼声一片。   大红地明锦官服映得他面庞如美玉一般,好一位形容昳丽的大将军。   “张大将军,张大将军!”围观的人群一阵阵高呼。   今天的监斩官并非张勆一人,除张勆之外还有刑部的一位主事。这位主事当年曾是探花郎,风姿之美令人称许,今天和张勆一起却吃了亏,只有冲张勆欢呼赞美的抛花送果的,没人理会他。   “张大将军,下官就不应该和你共同监斩。珠玉在侧,黯然无光啊。”庄主事开玩笑的道。   “哪里。我今天打扮了。”张勆道。   庄主事只当他是谦虚,笑得很是欢畅,“张大将军不必过谦。”和张勆先后到了高台之上。   张勆却不是跟他谦虚,而是真的用心打扮了。   芙妹妹特地要来看他呢,他的形像必须无可挑剔才行。   张勆到了高台上,四周围更是欢声如雷。   张勆向下望去,只见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他的芙妹妹在哪里。   “人为什么这么多?”张勆皱眉。   “回大将军,有不少人是为您而来,想要一睹您的风采。”兵士大声道。   张勆眉头愈是紧皱。   这些不相干的人可真会凑热闹。人这么多,害得他想要找到芙妹妹都很困难了。   人群中蓦然升起一个身着男装的俊俏小子。   “芙妹妹。”张勆心中一阵狂喜。   唐梦芙被诚勇伯背在背上,比众人高出一头,神清气爽,笑咪咪的瞧着张勆。   张勆也向她笑。   围观人群不知张勆这笑容是为了谁,兴奋高呼。   监斩官居中就坐,一队雄纠纠气昂昂的兵士押着两辆囚车过来了。囚车里各有一个面如死灰眼神呆滞的犯人,分别是杨应期和杨应全。这两名犯人才被带到台下,两个身着孝服的中年女人和几个少年、少女便哭叫着要扑过去,有的叫“爹”,有的叫“夫君”。   “这些人是杨应期、杨应全的妻子、儿子、女儿。”唐梦芙告诉含笑,“这就是那些个住在别院赖着不走的人了。”   “这几个看着就不像好人!”含笑气呼呼的。   二杨的家眷哭声震天想要扑上去和犯人告别,兵士粗暴的把他们挡开、拉开,这些人摔倒在地上,哭嚎声更大,响彻云霄。   杨家一个少女忽地直起腰身,愤怒的指着张勆大叫,“张勆,是你公报私仇抓了我爹,你德行低下,不配做大将军,不配受百姓的爱戴敬仰!”   “张勆你心胸狭隘,公报私仇,故意不救舒州,我爹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另一个少年也大声指责。   张勆的一个下属兰云扬大怒,拨开兵士冲过去一脚将那少年踹了个嘴啃泥,“这也怪起张大将军了!张大将军让你爹守不住城池的?张大将军让你爹投降宁王的?”   “张勆明明能救舒州,却出于私怨不肯救,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张勆,你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那少年虽被一脚踹趴下了,少女却还站着,满腔仇恨,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   唐梦芙皱眉,“这个女子不怀好意。外祖父,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什么阴谋?”诚勇伯异常关切。   唐梦芙盯着那女子不放,“不好,她要寻死!”   那少女阴冷一笑,手一翻,白光一闪,一把雪亮匕首抵着她自己的脖颈,“都别过来!再过来我便横刀自吻,血溅刑场!”   “她死她的呗,这有啥?”诚勇伯也不知是一时糊涂还是怎么着,竟没想到这其中的厉害。   唐梦芙蹙眉,“她如果在刑场自杀,一个是看到的人多,影响深远,另一个则会惊动达官贵人,说不定还能上达天听,传到皇帝陛下耳中。她自杀之后若留有遗书指责张勆,大大小小也是个麻烦。”   如果杨家真是这么打算的,就算不能奈何张勆,至少也能恶心张勆。   看,张勆公报私仇挟怨报复,最终害得杨家花一般的女孩儿走投无路,横刀自吻。   “听福儿这么说,不能让她死?”诚勇伯问。   唐梦芙道:“不能。”   诚勇伯着急,“人这么多,咱们怎么过去?喊话也未必能听到啊?”   唐梦芙略一思忖,双手掩在唇畔呈喇叭型,用口型向张勆说了五个字,“不能让她死。”   诚勇伯想冲过去,“福儿你先下来,外祖父过去跟他们传个话。”   唐梦芙凝神看着张勆,“外祖父,不用了。他知道了。”   张勆双手也呈喇叭型,用口型告诉她三个字,“知道了。”   “什么就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诚勇伯莫名其妙。   高台上的张勆擎起一个木签,手臂微扬,木签出手,如闪电般袭向那想要自杀的少女。少女手腕巨痛,手一松,匕首跌落在地。   唐梦芙喜笑颜开。   她的勆哥哥很聪明啊,和她很有默契啊,她隔着这么大老远的用口型说话,他都听得懂…… 第55章   含笑奋力拨开前面的人冲过去大叫, “她是有心要陷害张大将军的!不信你们搜她身上,她身上一定有遗书,遗书上一定向张大将军泼污水!”   兰云扬正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呢, 这时大踏步过去, 从一名兵士手中取过木棍,狠狠抽在那女子的脸上, “让你故意跑刑场自杀!让你故意往张大将军身上泼污水!”   少女脸颊鼓得老高,又红又肿, 嘴角流血, 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兰云扬这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 粗暴的抓住那少女,“交出遗书!否则老子就要搜你的身了!”   少女气得几欲晕去,怕这莽夫真的在她身上胡乱摸索, 忙从怀里取出份书信掷过去。   她或许真的是连死都不怕,可是一个武夫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搜东西,那她是生不如死了。   杨应期的妻子卫氏急得满头是汗,“怎么会这样呢?人没死成, 遗书还被张勆的人拿走了。”   杨应全的妻子郑氏咬牙,“这个没用的死杨洤!老娘好茶好饭的养了她十几年,总算到今天能派上些用场, 偏偏她连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   卫氏急,“这可怎么办?应秋交待下来的事咱们又没办好,她会不会一气之下不管咱们了?”想到杨应期就要问斩,杨应秋要是翻脸不认人, 今后一家人可靠着谁呢?惶惑恐惧到了极处。   郑氏冷笑,“不管咱们?她想得美!她是杨家的姑奶奶,没有杨家就没有她,她休想撇清干系,将娘家亲人置之不理,安心做她的定国公夫人!”   卫氏心里稍安定了些。   兰云扬从杨洤手里夺到信,把杨洤交给兵士严加看管,自己拿着信到了台上,单膝下跪,呈上书信,“这是从那想要自杀的女子身上搜到的遗书。”   张勆拿过来看了看,又请庄主事看,庄主事眉头紧皱,“这是铁了心要往你身上泼污水了。张大将军,若这女子果真死了,遗书上呈至内阁,对你非常不利啊。就算最后查清事实,你并没什么事,可你这逼死黄花闺女的名声传开了,很是不堪。”   张勆道:“杨家这计够阴的。虎毒不食子,杨家为了向我报复,竟然不惜让杨家的姑娘于刑场当众自杀。”   庄主事瞧了瞧形容狼狈的杨洤,叹气道:“有些人家过于重男轻女,是拿姑娘不当人看的。也或许这位杨洤姑娘是庶出,那她的性命便更不值一提了。故此杨家愿意用她的鲜血来写就告你的诉状。不瞒你说,方才我也是暗中捏着一把汗的,若这位杨洤姑娘真的以死抗争,恐怕今天的行刑都要暂时中止,重查二杨的案件,恐其中真的有隐情。”   “可她没死。”张勆神情端凝,静静的,稳稳的,像座玉山。   庄主事笑道:“是,她没死。所以这不过是今天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以下官的意思,二杨的家眷全部暂时关押,二杨依律行刑,张大将军以为如何?”   张勆点头。   庄主事下令将二杨的家眷全部抓住了,杨应期、杨应全带到行刑台。   杨应期、杨应全两人被推搡到台上,兵士在他俩腿上猛跺一脚,两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应秋说她能救我,她能救我……”杨应期浑身啰嗦,实在不能相信他有杨应秋那样了不起的妹妹,还会被押到刑场斩首。   “杨应秋一个小妾都能做到国公夫人,她本事大着呢。她为何救不了我的性命?”杨应全神情绝望又狰狞。   他俩的家眷被押至台下跪着,排成一排。   “儿啊,我的儿啊。”杨应期看到他的儿子杨场,忍不住放声大哭。   “救我,救我!”杨应全贪生怕死,明明到了绝境,还向他的妻子儿女流泪央求。   台下的杨家人看到杨应期、杨应全临死前的形状,痛不欲生,一个一个哭得撕心裂肺。   “大人,午时三刻到!”兵士大声禀报。   所有的人都是精神一振。   重犯或十恶不赦之犯,午时三刻开斩。   张勆自签筒中取出两支写着“斩”字的签子掷下,喝道:“斩!”   两个刽子手仰头喝过酒,同时举起手里的鬼头刀。   鬼头刀在日光下闪着雪亮的光。   但这鬼头刀却不锋利,刽子手挥刀砍下,并没有立即将二杨的脑袋砍下来,而是砍了好几刀才死。   二杨临死前那痛苦的呼叫声令杨家人如堕地狱,哭昏在地。   诚勇伯及时把唐梦芙放下,“福儿别看。”这场面太血腥了。   把唐梦芙放下来后,又捂住她头脸耳朵,“也别听。”   唐梦芙道:“外祖父,我可是逃过难的人,兵荒马乱都见过呢。”   诚勇伯道:“这不是小姑娘应该知道的。”还是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许看,不许听,唐梦芙也便乖乖听话。   人群渐渐散去。   街角缓缓驶来一辆素净马车。   风吹车帘,树影浮动,隐约可见车里一张哀伤的女子面庞。   “死了,我的两个兄弟,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来,被张勆杀了。”这女子正是杨氏。   她多方营救奔走,能走的门路全走了,杨应期、杨应全的罪名还是没能按她希望的那样减为“胁从”,还是被判了死罪。   “夫人,杨家两位夫人和几位公子、女公子全被官府抓了。”侍女惶急来报。   杨氏语气冷淡,“是因为阿洤被抓的吧?无妨。不是大事。”   杨洤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她只是想自杀,又没有害人。其余的人就更不会怎样了,卫氏、郑氏只是带着儿女来和杨应期、杨应全告别,这难道也有罪?   杨氏的宝贝儿子张劼神情沉重的回来了,眼圈红肿,低声回道:“娘,两位舅舅的尸首已命人收好了。”   杨家的人都被抓了,这给杨应期、杨应全收尸的重任就落到张劼身上了。张劼已命人将二杨的尸体装入棺材,因着二杨是死于非命,尸首不全,故此回去之后还麻烦着,要请人缝合,重新装殓。   “寿衣穿好了,命人将你两个舅舅抬到别院埋葬。”杨氏吩咐。   张劼略一迟疑,“别院……别院不是已经送人了么?”   定国公已经把别院送给唐梦芙了。   杨氏笑得悲凉又阴狠,“别院给了唐家那丫头,那丫头再嫁给张勆,不还是定国公府的产业?自然由我支配。我娘家兄弟生前便喜欢那里,死后想必也喜欢那儿的风景,正该埋骨彼处。”   好好的一个别院堆起两座新坟,看以后谁敢住在那儿?谁有那个胆子与鬼共眠?张勆、唐梦芙想要那处别院,做梦去吧。   杨家死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全是因为定国公府的缘故才死于非命的,定国公府拿一处别院给他俩当坟墓,是应该的。   张劼心里隐隐觉得杨氏所言不妥,但见杨氏神情哀痛,眼神直通通的和平时大不一样,知道她是伤心得过份了,便没忍心再多说什么。   这些天来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唉,倒霉啊。   杨氏一个是要安葬死去的杨应期、杨应全,另一个她还得营救被官府抓走的杨家家眷。杨氏觉得杨洤犯的不是大事,杨家人不过是暂时坐坐牢,先不管他们,和张劼一起乘车去了别院。   对于杨氏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让她的两个兄弟入土为安。   杨氏和张劼到了别院大门前,被门房给拦住了,“我家姑娘吩咐了,别院要重新修整,这段时日不接待客人。”   这门房是陌生人,以前杨氏、张劼母子俩从未见过。   这当然很不对劲,因为杨家人一直住在这里。杨氏对这里的下人都很熟悉,却没见过这个门房。   “客人?你说我是客人?”杨氏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曾几何时,她到自家别院竟成客人了?   “这是我家姑娘的别院,杨夫人到了这里,不是客人,却是什么人?”门房笑问。   杨氏这时知道短短半天光阴,这别院竟然已经换上了唐梦芙的人,无语半晌,才慢慢问道:“你可知道,你家姑娘到了我面前,是要行大礼叫母亲的么?”   门房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笑出声,“我家姑娘定亲那天,杨夫人可在场?若我家姑娘定亲时候你都没有出现,可见你和我家姑娘没有相干,想要她行大礼叫母亲,只能在梦里了!”   “你敢对我如何无礼!”杨氏怒斥。   “你敢对我母亲如此无礼!”张劼大喝。   门房笑声更加响亮,“杨夫人你如果能让我家姑娘行大礼叫母亲,到时候不管如何惩罚小人都可以。小人无话可说。”   “你可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到时候我要你磕一千个一万个响头赔罪,你莫要怪我心狠。”杨氏眼神阴沉。   门房笑道:“那如果我家姑娘一辈子都没有对你行大礼叫母亲,杨夫人你又当如何呢?我知道了。若果真那样,说明杨夫人你在定国公府便不得志了,成了明日黄花了。好,到时候我什么也不要,就欣赏杨夫人你的狼狈相便足够了。”   杨氏不禁心惊。   张劼大怒,“唐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怎使出你这样无礼的仆人!”   杨氏迅速的想了想,咬牙吩咐,“闯进去!”   不管了,先闯进去把该做的事做好了再说。将来见了正主再和她慢慢斗慢慢磨,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再聪明百倍又能如何,难道还能算计得过几十岁的老狐狸不成?   杨氏正要带人硬闯,门房手指放入口中发出尖锐的啸声,不多时别院里出来齐刷刷四列护卫,持刀带剑,异常彪悍,“谁敢硬闯?我家大将军有令,胆敢擅闯此别院者,杀!”   一个身材瘦小的年青人脸上还挂着婴儿肥,说话稚气可笑的很,“管杀不管埋啊。”   杨氏头嗡嗡作响。   张勆和唐梦芙还没成亲,就派人帮着她守别院了……将来他俩若是成了亲,双剑合璧,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想想就让人胆战心惊!   四列护卫各持刀剑,向杨氏、张劼逼近。   杨氏看见雪亮的兵器便害怕了,“劼儿,咱们先避避这个风头。”   张劼从没上阵杀过敌,看到兵器也觉胆寒,“好,咱们先避避阿勆的人,撤!”   杨氏和张劼仓惶逃出了别院。   到了半路,这母子俩就愁眉苦脸的没主意了。这别院不能埋葬杨应期、杨应全,那又应该埋到哪里?之前因为杨家人一直住在这儿赖着不走,唐梦芙也一直没正经催促过,杨氏以为唐梦芙不敢真的定国公府作对,所以也没另外为杨应期、杨应全找坟地。那现在怎么办呢,这两具尸体能埋在哪儿?   “得尽快给你两个舅舅找好坟地。明天还得差人到狱里把你舅母、表弟表妹们接出来。”杨氏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眉头拧得能夹死只苍蝇。   “暂时寄到清泉寺吧。”张劼无奈的道。   棺材暂时寄到寺庙,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杨氏只好同意了。   母子二人到了清泉寺,寺里的和尚听说要寄放棺材,推三阻四的不肯。杨氏捐了一大笔功德之后,和尚态度一下子就变了,慨然点头。   寄放好棺木,杨氏和张劼精疲力尽的回了定国公府。   回到府里,太夫人满面怒容的坐在上首,定国公在旁侍立。一见杨氏,太夫人便眼中冒火,“你又使的什么下三滥手段,法场那样地方,是你能使手段的地方?现在杨家人全被关押了,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因不忿娘家兄弟被依法处决,故此唆使亲侄女法场自刎,往阿勆身上泼脏水!”   “太夫人 ,我没有 。”杨氏忙跪下辩解,“杨洤那全是她自己瞎想的主意,和我无关啊。   “她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说与你无关?”太夫人愈怒。   杨氏求救的看向定国公。   定国公长吁短叹,“你的娘家人真是一言难尽。你两个哥哥已经伏法,他俩投降宁王的事我就不说了。你嫂子和你侄女也半分不省心。你侄女在法场威胁监斩官要自杀,你嫂子辱骂你侄女,说她只会虚张声势,贪生怕死。你侄女因此恼了,供认是嫡母逼迫,她才会行此悖逆之事。你嫂子更绝,只不过略审了审,她就把你供出来了。说这一切全是你指使的。”   “我没有啊。”杨氏大惊失色。   张劼忙撩衣袍跪下,“祖母,父亲,儿子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事绝不是母亲唆使的!母亲温柔宽容,深明大义,她怎会唆使亲侄女自杀来污蔑阿勆呢?这是断断不可能的。便是有人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做这种事的。劼儿以为,此事全是舅母郑氏主使,事发之后她一则为了撇清罪责,二则为了报复定国公府不肯搭救我两个舅舅,故此才会胡乱招供。”   “劼儿的话有道理。”定国公陷入深思之中,“郑氏既恨定国公府不救她丈夫,又恨杨洤的母亲当年曾夺去她的情爱,逼杨洤自杀以嫁祸阿勆,她做得出来这种事。”   “是啊,她就是这种人。”杨氏嫌疑洗清,大喜过望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你们父子俩就是轻信,她随口编上几句,你俩就全信了!”   定国公忙道:“娘,儿子倒不是偏心她,只是她说得有道理。郑氏确实因为定国公府没救她丈夫的事怀恨在心,当着我的面她还发过狠话呢。她若要报复咱家,故意污蔑劼儿的娘,那是一点也不稀奇。”   张劼自然苦苦为杨氏辩解,“二舅母这个人对阿洤表妹半分也不慈爱,又因为舅舅的官司恨上了我娘。所以她才唆使阿洤表妹办了坏事,然后嫁祸给我娘。”   “我娘家嫂子怎这么坏?”杨氏以帕掩面,珠泪滚滚。   太夫人虽不喜杨氏,也被杨氏哭得心软了,叹气道:“你这娘家人真真太下作了。男的投降宁王,女的污蔑小姑,心肠太也狠毒了些。你以后少和杨家人来往,省得你和劼儿、阿洢被杨家人带坏了。”   “是,太夫人。”杨氏唯唯。   太夫人又训了杨氏几句,道:“起来吧。以后不可再犯。”   杨氏躲过一劫,心里暗暗松了口中气。   今天好险。   太夫人吩咐定国公,“那个郑氏胡乱攀咬人,疯子似的。这种人放出来也是害人,你莫要做滥好人为她求情,让她在牢里吃吃苦头。你催着官府早日结案,案件了结之后,不许外人传流言蜚语,毁我定国公府的名声。”   定国公一一答应。   杨氏心里才轻松了片刻,这时又悬起心。听太夫人的意思是要重惩郑氏了,杨氏对郑氏这个嫂子并不在意,可她哥哥死了,嫂子要是再出事,侄子侄女岂不是全要她来管了么?   杨氏偷眼看看太夫人、定国公,见这母子俩脸色平静了不少,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便委婉可怜的把她的心事说了说。定国公心生怜悯,“你就是心太好了些。娘家那些侄子侄女,你看得和亲生的孩子也差不多。”   太夫人却哼了一声,“我宁可你养你娘家的侄子侄女,也不愿让郑氏逃脱法网。”   杨氏见太夫人如此固执,知道难以再劝,只得罢了。   杨氏娘家兄弟是死在张勆手里的,今天又被张勆、唐梦芙的人从别院驱逐了出来,心里实在气不过,委屈的向太夫人告状,“母亲是阿勆的嫡亲祖母,我原本想着阿勆虽恼了我,对您却是应该和小时候一样亲近的。谁知他回京城之后并没有常常来看望您,我替您伤心难过。他的婚事不许我插手,也不许您插手。这孩子从小性子就野,要是再这么下去,那可是越来越蛮横,世上没人能管住他了。”   “他是咱家的孩子。咱们自然是疼爱他、惯着他的,可这满朝的官员也能惯着他宠着他不成?就他这个脾气,不定哪天便会栽个大跟头,到时候咱们岂不心疼?不如自家长辈先约束他一二,省得他出去胡乱得罪人。”   太夫人讨厌杨氏,但杨氏这番话她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叹气道:“阿勆这个倔强孩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第56章   太夫人当然知道定国公以妾为妻、以张劼为世子是没道理的, 但定国公做得再不对,他也是张勆的亲生父亲。张勆因为父亲做错事便和祖母、父亲全都疏远了,不亲近了, 十几年了气还没消, 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   太夫人是个和气的人,最希望看到儿孙满堂家庭和睦。定国公和杨氏确实做错了, 可他俩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认错赔罪,那事情也就过去了, 成事不说, 既往不咎。张勆直到现在也不能谅解定国公, 气量实在太小,脾气实在太倔,这可不是大将军应有的心胸啊。   “娘, 怎么个管法?”定国公忙问道。   张勆跟他这亲爹赌气赌了十几年,定国公虽隐隐对张勆抱歉,但做父亲的尊严早已荡然无存,他这心里也憋着口气呢。听到太夫人要管管张勆, 定国公登时精神一振。   杨氏和张劼心里也激动,却不敢尽情流露,一个低眉敛目, 一个毕恭毕敬。   太夫人把儿子、儿媳妇、孙子的神态都看在眼里,叹气道:“我还能怎么管?别家的祖母怎么管孙子,我也怎么管孙子罢了。这做儿孙的向尊长晨昏定省是礼数,我也不让阿勆早晚都来请安了, 单只晚上来一趟,累不着他吧?”   “累不着,累不着。”定国公大喜,“这是应该的,阿勆本就该天天来向您请安才对。娘,阿勆虽然能征惯战,但他太年轻了,还不懂事儿呢。他天天来请安,您天天给他讲讲道理,阿勆是聪明孩子,领悟得快,肯定越来越听话!”   “阿勆听话了,咱家也就和睦了。”太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娘说的对!”定国公兴奋的搓着手。   张勆有出息,定国公对张勆这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就是头疼他脾气倔不听话。要是张勆变得听话了,不和定国公赌气了,那往后定国公简直神仙般的日子:太夫人宠他,杨氏处处顺着他,张劼这个体弱的儿子做世子继承国公府,张勆这个能干有出息的儿子自己有大将军府,有出息的儿子和没出息的儿子都过得好,完美!   杨氏察言观色,柔声道:“娘是阿勆的嫡亲祖母,娘要阿勆每晚来请安,阿勆便必须来,否则是不孝了。不孝可是重罪,若娘告了阿勆不孝,那阿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太夫人、定国公同时转头盯着杨氏,那目光仿佛火焰一般落在杨氏身上,杨氏一阵灼痛。   张劼心里着急,冲她猛使眼色。   杨氏赶忙陪笑脸,话风一转,道:“……娘是再慈祥不过的老人家,顶多把这话放出来吓唬吓唬阿勆罢了,当然不可能真的告他,那样岂不是定国公府的家丑外扬了么?”   太夫人和定国公脸色都好多了。   杨氏暗暗出了口长气。   方才险些说错话。唉,这太夫人和国公爷真是母子,一样的优柔寡断,一样的没有魅力,张勆简直是公然和定国公府作对了,这母子俩还舍不得对张勆下狠手呢。   杨氏只顾着暗中抱怨太夫人、定国公没决断,却不想想,太夫人和定国公若是有一个杀伐果断的,能有杨氏的今天么?早把杨氏给结果了。   杨氏唯恐多说多错,接下来便没敢多开口。   从太夫人那里出来,张劼送杨氏回房,摒退侍女等皱眉道:“娘又招惹阿勆做什么?娘也不想想,这些天和阿勆几回交手,咱们可曾占过一次上风?再招惹到他,不知他会如何报复。”   杨氏累了一天,疲倦的歪在罗汉榻上,“我巴不得他报复呢。这回出面的是你祖母,他要报复也是报复你祖母,与咱们何干?劼儿你莫要忧心了,依我看来,你祖母要管教张勆,张勆不服约束,祖孙俩必定闹僵。到时候你祖母大怒之下真告张勆不孝,也说不定。”   “敢情您打的这个主意。”张劼道。   杨氏这是要挑拨太夫人和张勆祖孙不和了。   杨氏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不孝这个罪名谁也当不起,太夫人真告张勆不孝,他不死也得脱层皮。我不是张勆的亲娘,太夫人可是他的亲祖母,我不便出面治他,太夫人却能!”   张劼提醒杨氏,“首先,祖母不大可能真告阿勆;其次,武将和文官不同,文官沾了不孝的边儿名声仕途差不多就完了,武将可不是。武将靠的不是礼义廉耻,是真刀真枪。”   “我知道太夫人不可能真告张勆,不过是吓唬吓唬他。”杨氏阴冷的哼了一声,“这文官也好,武将也好,和不孝之名沾上了,总归不是好事。张勆又不傻,他会谨慎行事的。只要太夫人逼得张勆天天回定国公府,想要算计他,便轻而易举。”   “您要怎么算计他?”张劼浑身发毛。   杨氏脸上的笑容淡而奇怪,“在内宅之中算计人的手段数不胜数,到时想用什么便用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应该会给张勆添个身边人,也免得将来唐家那丫头一人独大,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张劼听得直摇头。   唉,女人的心思真如海底针一般。杨氏和唐梦芙不过见过两次面而已,就把唐梦芙恨到这个地步了……   太夫人向定国公面授机宜,定国公唯唯答应,之后便从府里幕僚之中挑了个姓韩的,就是唐梦芙在逃难途中遇到过的那位韩大先生,到大将军府向张勆传话。   韩大先生自以为是奉了定国公的命令,师出有名,到大将军府传话的时候高视阔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定国公想要传的话还是很委婉的,韩大先生却说得嚣张之极,且自作主张给张勆加了个期限,“三日内若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太夫人便要状告不孝孙子了!”   韩大先生传过话的次日晚上,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来了定国公府。   杨氏本是不敢往齐国公面前凑的,但她知道齐国公夫妇此来必定和张勆有关,一心想知道结果,便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侧耳倾听。   齐国公毫不留情的问着太夫人,“你规定阿勆必须每天晚上回府向你请安,那你知不知道阿勆现任都督之职,军务繁忙,常常忙到天黑才回家?你做祖母的就忍心让他再拖着疲惫的身躯来跟你请安啊?你知不知道阿勆还有很多时候忙得晚上回不了家,就在都督府草草就寝;你知不知道皇帝陛下酷爱习武,常把阿勆召进宫去,晚上不许他回府?晚上不向你请安便要告不孝,弟妹,你好威风!”   太夫人被说的一张老脸成了茄子般的紫色。   齐国公夫人委婉多了,“弟妹,别人家要是有阿勆这么有出息的孩子,那就算不格外宠爱,也不能拼命作贱啊。你是怎么想的,阿勆这么出色的孙子,你不向着他就算了,还要踩他?”   太夫人委屈的不行,“我不是不向着阿勆。什么状告不孝之类的话,不过是说气话,我哪能真做出来?我就是想他了,想常常看见他。”   齐国公夫人摇头,“想见阿勆,你拿出做祖母的慈爱来,不比这么做强?”   太夫人被说得无言以对,羞愧得低下了头。   是啊,要见孙子,做祖母的慈爱些就好了,一味要压着孙子低头算怎么回事?   定国公在旁边垂手侍立,齐国公眼神往他身上扫一回,定国公心里就打鼓一回,腿直发软。   定国公亲爹去世了,就怕齐国公这大伯。   “克儿,阿勆这个儿子,你还想不想要了?”齐国公神态威严。   定国公吓了一跳,“要,当然要!大伯,阿勆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当然要他了,其实我疼阿勆和疼劼儿并无分别……”   齐国公果断的打断他,“你如果还想要阿勆这个儿子,以后便不要再伤阿勆的心了,懂不懂?”   定国公心里其实还是糊涂的,却不敢多说多问,唯唯诺诺的道:“是,大伯。”   杨氏把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实行,这就么落了空,太夫人和定国公实在太不争气了啊。   齐国公说过太夫人和定国公,目光罕见的落在了杨氏身上。   杨氏汗毛都竖起来了。   齐国公向来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啊,今天为什么会这样?   杨氏心突突乱跳,双腿慢慢往定国公这边挪了挪,想躲到定国公身后。   “杨应期、杨应全已经斩首示众,杨家人又在法场出了洋相。”齐国公声音低沉缓慢,“开国至今一百多年来,张家还从来没有过这么丢人的亲家。”   定国公、杨氏汗出如浆。   齐国公没说错,一百多年了,齐国公府、定国公府没有哪位国公夫人的娘家出过杨应期杨应全这样的败类,更没有哪位国公夫人的娘家像杨家这样惯会丢人现眼。   定国公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大伯,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也是世之常情,常情。”   齐国公微晒,“不如意事常八-九,不是丢人之事常八-九。”   定国公伸衣袖擦着额头的汗,惶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替杨氏辩解了。   杨氏双腿一软跪下了,“大伯,我也不想这样的……”   “不许叫我大伯!”齐国公骤然变色。   杨氏面色如土,一口气喘不上来,几乎窒息。   她做了十几年定国公夫人又如何?齐国公不承认她,齐国公府不承认她,她连叫齐国公大伯的资格都没有啊。 第57章   杨氏双手掩面无声痛哭, 大滴大滴的泪珠透过手指缝不停滚落。   定国公瞧着她挺可怜的,想过去安慰安慰她,但齐国公神色凛然, 定国公讪讪的转过头, 心中不安,手脚都没地方放。   “大哥,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算了。”倒是太夫人不忍心了。   齐国公不客气的问道:“年头长了, 错的便会变成对的?”   太夫人无言以对。   齐国公面沉似水, “张家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丢人现眼的国公夫人, 这样的女人,应该休了。”   杨氏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失声尖叫,“不,不要休了我!”   她跪爬几步到了定国公面前央求,“国公爷, 看在劼儿、阿洢的面上,你一定不能休了我!我若被休便是死路一条,我死不要紧, 劼儿怎么办?阿洢怎么办?国公爷,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份上,求你一定保住我,不要休了我……”   杨氏声音越来越弱, 软软的倒在定国公身上。   定国公满心不忍,又不敢和齐国公对着来,见杨氏晕了,忙道:“大伯,我先把杨氏扶下去,救醒了再说。”   齐国公拿起桌上的茶壶泼过去,一道热呼呼的水流从空中划过,准确的、猛烈的冲击在杨氏脸上。杨氏一个激灵便醒了,抱着定国公的大腿柔弱央求,“国公爷,不要抛下我……”   “国公府名声受损,就算我不说,族里也是不依。克儿,你若不肯休妻,便到族里向各位长辈一一解释吧。”齐国公稳稳的道。   定国公心乱如麻,“大伯,杨家的事确实丢人,可那是她娘家人干的,和她不相干……我若休了她,一则显着我无情无意,二则对不起儿女,劼儿亲娘被休,他这世子的地位恐怕都保不住了……”   “世子之位本来就不是张劼的。”齐国公夫人忿忿。   张勆是嫡长子,世子之位应该是他的,他才是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定国公烦恼,“可是大伯母,劼儿已经是世子了,若中间有什么变故,他如何受得了?”   杨氏大为恐惧,心像一片落叶似的被风吹进深渊。不只她有被休的危险,张劼的世子之位也不那么稳固了,这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杨氏全身的血液似是凝结不流了,整个人似是结成了冰。   被休,世子之位,事情怎会变成这样的?   “……弟妹让阿勆做个孝顺孙子,这没什么不对的。阿勆要孝顺,定国公府也该有规矩,没错吧?国公夫人的娘家人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她这国公夫人也别做了,休回娘家,守着她那叛变降敌、大闹法场的娘家人去吧。”齐国公夫人带着怒气的声音。   杨氏沉闷的、痛苦的低低呻-吟,身子晃了晃,便要摔倒。   张劼满面惊慌的自外奔进来,赶在杨氏晕倒在地之前扶住了她,“伯祖父,伯祖母,这一切都不是我母亲的本意,请伯祖父伯祖母在族里替我娘美言几句,放过我们母子吧。”   “放过我们母子吧。”杨氏虚弱的、可怜巴巴的央恳。   “你肯放过阿勆么?”齐国公夫人虽老,眼神依旧锐利。   杨氏和张劼同时手脚冰凉。   齐国公夫妇这是为张勆出头来了。   杨氏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报应来得这么快,她为什么要劝太夫人管教张勆?张勆没管着,给她自己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娘,这可怎么办?”张劼浑身都被汗浸湿了。   杨氏道:“我说什么也不能被休,你无论如何也要继续做这个世子爷!”狠狠心咬咬牙,蓦然推开张劼,凄厉叫道:“国公爷,我生是国公府的人,死是国公府的鬼!”往屋子里的大圆柱子上一头撞了过去。   鲜血从她额头晕开,胸前一片血红。   柱子上、地板上,都是斑斑血迹。   杨氏这一下是用力撞了的,半点也不敷衍,看上去真的是在寻死。   “应秋,应秋!”定国公看到杨氏撞柱自尽,身受重伤,心如刀绞,抱着她不停的呼唤。   “娘,您醒醒啊,醒醒啊!”张劼绝望又惊恐。   她不会来真的吧?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太夫人顿足叹息,“唉,这又何必,这又何必?劼儿都这么大了,又立了世子,难道我定国公府真会休妻不成?”   齐国公夫人瞅瞅太夫人,半晌无语。   这杨氏就是定国公府乱家的根源好么,太夫人当年是被逼接受了杨氏,现在反怜惜起杨氏来了,这是太夫人心太软呢,还是脑子太糊涂呢?   定国公一迭声的叫,“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张劼抹抹眼泪,“我亲自去请!”飞一般的往外冲,要请大夫来救杨氏。   太夫人一脸关切,侍女婆子一片忙乱。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看着气闷,也不和太夫人告别,起身走了。   杨氏这回是实打实的撞柱子上了,实打实的受了重伤,大夫赶过来看过她的伤势,愁眉不展,“伤太重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替杨氏包裹了外伤,开了药方服下,杨氏一直昏迷不醒。   定国公府闹得人仰马翻。   张劼本来还要替杨应期杨应全被关在狱中的家眷往来奔走,杨氏这一受伤,他可就顾不上了。没人打点,杨家被判的很重,郑氏、杨洤是主犯,被责五十杖,其余的人皆是从犯,虽不必杖责,却要和郑氏、杨洤一样流三千里。   杨氏昏迷了好几天。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杨家人的罪名、量刑都定了。   “我不光没能保住你两个舅舅,还没能住他们的妻子儿女。”杨氏痛得心头像有千万个铁锤在击打似的,爆裂了,碎断了。   “您先保住您自己吧。”张劼一脸沉痛。   杨氏胸口一阵巨痛,重又晕了过去。   ---   唐梦芙的大舅舅黄铎风尘仆仆,回到京城。   黄铎的相貌、性格都和诚勇伯夫人相像,一看就是憨厚老实人。他多年来守卫边关,累积军功至建威将军,这次调任回京,在后军都督府任经历之职。   诚勇伯夫人和大儿子多年没见面,母子俩抱头痛哭,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大郎,娘想你啊。”诚勇伯夫人老泪纵横。   “娘,儿子不孝,不能在娘膝前尽孝,让娘担心了。”黄铎跪在母亲面前不起来。   诚勇伯眼眶也湿润了,背过身擦眼睛。   黄钧、黄氏和胡氏等人过去劝,“别哭了。母子见面是好事,只管哭啥?”   唐梦芙鼻子酸酸的,“我看见外祖母哭成这样,我也忍不住想哭。”她瞅见诚勇伯在擦眼睛,心里一阵不舒服,过去牵诚勇伯的衣襟,“外祖父,回头得让你的小儿子也从军去,别一直在京城声色犬马。”   诚勇伯一声叹息,拿过帕子替她擦去泪水,“福儿,外祖父就是个普通的父亲,每一个儿女都想要好好的。我并不是不疼你大舅舅,不过他是家中长子,将来要支撑门户的,太弱了可不行,守边关是攒资历的。”   唐梦芙道:“我知道呀,您是一片好心,就好像勆哥哥的父亲对他也是一片好心一样。”   诚勇伯像被烙铁了烫了似的缩回手,连连摇头,“我和定国公可不一样。我顶多……顶多……以妾为妻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唐梦芙哧的一笑。   黄钧、黄氏等人劝住了诚勇伯夫人母子,大家叙礼相见。   唐梦芙和唐梦龙一起拜见了大舅舅。   黄铎一手拉了外甥女,一手拉了外甥,心花怒放,“大丫儿,你儿子俊,闺女更俊,两个孩子可比你好看多啦。”   “大哥眼光真好。大哥我跟你说啊,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你夸他们比我更好看,我不会生气,那就是我的梦龙和福儿了。”黄氏一脸得意。   “梦龙和福儿可不光好看,两个孩子聪明着呢。”诚勇伯夫人爱惜外孙子外孙女,忙告诉黄铎,“梦龙可会读书了,连国子监的老师都夸奖他呢。福儿是个小机灵,给我出了不少好主意,咱家能这么太平,都是福儿这孩子的功劳。”   “我外甥女这么能干呢。”黄铎憨厚的笑,“大丫儿,福儿比你强啊,你小时候就会捉弄大哥二哥。”   “当着我儿子闺女的面不要这么说好不好?我这做母亲的会没有威信的。”黄氏嗔怪。   黄铎哈哈大笑。   唐梦芙甜甜笑,“大舅舅,我娘常跟我们提起您,说您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黄铎又兴奋又不好意思,“大舅舅算什么英雄。福儿,张大将军才是真正的英雄啊,三军之中,谁不敬仰。”   黄铎还没到京城就听说唐梦芙和张勆定婚的事了。知道张勆竟然是他的外甥女婿,黄铎高兴得傻乐了一路,腮帮子都笑麻了。   “对,张大将军才是真正的英雄。”黄钧笑。   他和黄铎一样,知道唐梦芙和张勆定了亲高兴得不得了,快活得想要放声高歌。   提到张勆,唐梦芙就有些害羞了,顾左右而言他,“大舅舅,表哥呢?怎地没有见到表哥?”   黄铎的大儿子黄宝瑜,这两三年是和黄铎一起在山海关的。这次也一起调回来了。   “宝瑜去五香居给你外祖母买酱肉去了。你外祖母就爱那家的味道。”黄铎乐呵呵的道。   “表哥真孝顺。”唐梦芙由衷的道。   “跟表哥一比,我就太惭愧了。我怎地没想到外祖母爱吃五香居的酱肉呢?”唐梦龙检讨自己。   唐梦芙开玩笑,“哥哥,你就不用和表哥比了。表哥是孙子,你是外孙子,多了个外字呢。”   “没多外字,都一样的。”诚勇伯夫人忙道:“孙子外孙子都一样。”   “不一样吧?”一名身穿蓝色长衫的青年笑着走进来,“孙子俩字儿,外孙子仨字儿,还是孙子叫着省事些,亲热些,祖母您说是不是?”   “宝瑜。”诚勇伯夫人见到宝贝孙子,又是热泪盈眶。   黄宝瑜拜见过祖母,和祖母亲热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接着又拜见过祖父、姑母等人。唐梦芙年纪最小,黄宝瑜最后才和她行礼厮见,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怅然道:“小表妹,可惜咱们见面晚了几个月啊。”   “怎么晚了?”唐梦芙笑盈盈的问。   这位宝瑜表哥和大舅舅不大一样呢,长得俊俏多了,性情又活泼,很爱开玩笑。   “咱们若是相见早了数月,哪还轮得着张大将军做我表妹夫。”黄宝瑜半天玩笑,半是认真。   表兄表妹好作亲,近水楼台先得月,轮不到张勆啦。   黄铎生气的打了黄宝瑜一巴掌,斥道:“你小子又油嘴滑舌了。这不是旁人,是你姑母家的小表妹,那和你亲妹妹是一样一样的,你能跟她胡说八道么?”   “宝瑜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要打他了?”胡氏心疼儿子,弱弱的、小声的道。   “表哥确实没说什么。”唐梦芙孩子气的一笑,“对了表哥,我都不知道外祖母喜欢五香居的东西呢,好吃么?”很随意的把话题岔开了。   黄宝瑜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青影,“五香居倒不是非常出名,不过我们才到京城时候离老铺子近,偶尔会买了吃,我记得祖母是喜欢的。”   “表哥真细心。外祖母,您有个很细心很孝顺又年轻能干的好孙子啊。”唐梦芙亲呢挽起诚勇伯夫人。   诚勇伯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宝瑜看着散漫,实则细心。”   这天诚勇伯府合家团聚,少不了设下家宴,推杯换盏。席间黄铎有些纳闷,“怎地不见钰儿?”黄钰今天不在家。不只黄钰今天不在家,包姨娘也没露面。这不对啊,以前家宴包姨娘也在的,并没有将她排除在外。   黄钧笑了笑,附耳过去,把诚勇伯府最近发生的事大概说了说,“……包氏和她爹娘在小黑庄住着呢,哪天她把她爹娘侄子教得明白事理了,不再管咱爹叫女婿了,再商量回来的事吧。钰儿今天其实不当值,可他在家里待不住,到小黑庄看包氏去了,他倒是孝顺。”   黄铎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包氏在诚勇伯面前失宠了?被赶到乡下去了?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福儿的功劳。这孩子可机灵了。”黄钧冲唐梦芙努努嘴。   唐梦芙正和黄宝珠说着什么话,笑靥如花。   黄铎又惊又喜,“方才宝瑜那么说话,我还想打他呢。可到了这会儿吧,我也觉得福儿实在太好,要不是她和张大将军已经定了亲,我可要央求大丫把福儿许到咱家了。”   黄钧哈哈大笑。   侍女进厅向诚勇伯、诚勇伯夫人禀报,“大将军府有贺礼送到。”   诚勇伯未免奇怪,“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命人把礼单呈上来。   黄铎、黄钧等人知道张勆送了贺礼,也都好奇的往这边看。   “什么贺礼啊?”黄宝珠和黄宝珞咬着耳朵。   “不知道啊。”实在猜不出来。   诚勇伯打开礼单看了,忍俊不禁,“阿勆有心了,这份厚礼是祝贺大郎回京,祝贺咱们黄家合家团圆的。”   “京里现在风气如此么?我回个京,张大将军要备礼祝贺?”黄铎迷惑不解。   “京里并没这个风气。不过阿勆独居大将军府,亲友之间如何来往应酬他反正也不懂,你回来了大概他觉是件喜事、值得祝贺的事,便来送贺礼了。”诚勇伯笑道。   黄钧拍拍黄铎,“张大将军又不是重视你,大哥别想多了。”   黄铎笑道:“知道,不是重视我,是重视咱们福儿。”   众人哈哈大笑。   唐梦芙埋头喝汤,不肯抬头,耳垂都已经红得透明了。   谁让他不年不节跑来送什么贺礼的?害得她被亲戚们笑话了,都抬不起头了……   见了面得跟他算帐,一定得算帐。他没成过亲,不懂得亲戚之间应该如何往来,如何送礼,那他府里总有管事的人吧?问问管事的人也应该知道了,这种场合哪有送贺礼的,就没这个规矩好么。   人情往来要按规矩来呀,不要别出心裁,会被笑话的。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都看着唐梦芙笑,却不许别人这样。黄宝琴想要打趣唐梦芙,“福儿,你这小脑袋一直埋在碗里累不累啊?”才开了个头,诚勇伯夫人便打断了她,“宝琴,祖母有话问你,快来祖母这儿。”黄宝琴抿嘴笑,果然坐到诚勇伯夫人身边去了,也不再打趣唐梦芙了。   家宴结束之后,唐梦芙和几个表姐到后园玩耍。   唐梦芙见柿子红得可爱,命人搬了梯子,亲自上树摘下一个一个小红灯笼般的柿子。   “芙妹妹,慢着点儿。”清朗的男子声音。   唐梦芙吓了一跳,扒开树枝看下去,只见地上站着一人,青玉发冠,银色锦袍,正是张勆。   “你怎么来了?”唐梦芙抱紧树干,自树枝中露出一张莹洁如月、吹弹得破的小脸蛋。   “我来道贺。”张勆全神贯注的看着她。   这柿子树挺高的,张勆不知道唐梦芙会不会爬树、擅长不擅长爬树,还真是不大放心。   提起道贺,唐梦芙皱起小脸,“哎,不用这样吧?没这个礼节呀。我大舅舅回家,你不用送贺礼的。”   “其实我不是来送贺礼的,只是找个借口来见你一面。”张勆微笑。   他那张精致绝伦的俊脸不知不知觉就红了。   唐梦芙那颗要和他算帐的心早不知飞到哪儿了,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柔情似水,“可是,这样不合规矩呀。”   张勆瞳眸幽深如潭,“规矩是人定的。以后咱们两个的家由你来当,你喜欢什么,什么就是规矩。”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异常动听,唐梦芙快要醉了,“我喜欢什么,什么就是规矩,嘻嘻。”   她一得意,手扒得便没那么紧了,身子又没有靠着树干,在树上坐不住,“呀”了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   “芙妹妹莫慌。”张勆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旋起于半空,伸臂将唐梦芙横抱在怀里,两人一齐摔在地上。   张勆仰躺于地,唐梦芙趴在他身上,两人落地的姿势相当暧昧。   最要命的是,他俩的唇不知怎地印在了一起。   那一刻,两人停止了呼吸。   柔软的双唇滋味是如此甜美,如此销魂。   两人同时魂飞天外。   她瞪大眼睛,他温柔凝视着她。   这滋味是如此甘美,他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想出继续品尝,她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躲开了。   水汪汪雾蒙蒙的大眼睛瞪着他,迷离、茫然、又有说不出的委屈。   她挣扎着想起来,他没有放开她,两人在地上滚了几个圈,不知什么时候他俩反过来了,她躺在地上,他压在她的身上。   “放开我。”她声音小小的,不知是命令,还是央求。   “好。”他答应得又温柔又爽快,行动却无比缓慢。   他胳膊紧紧箍着她,如钢铁一般紧硬,像火焰一般灼热。   怀里的少女细腻芳香,如一团软玉,这手感真好,原来不只那里会手感好……   “福儿,福儿。”黄氏急急忙忙的声音。   他瞬间抱着她弹跳而起,将她稳稳的放到地上。   “我头发乱了没有?衣裳乱了没有?” 唐梦芙紧张的、一迭声的问。   “乱了一点。”张勆小心的的替她理理头发。   张勆的头发衣裳似乎都没乱,不用整理,唐梦芙却眼尖,发现他头发上有一根黄颜色的草,伸手够不着,她跳起来去抓,没抓着。   “怎么了?”张勆不明所以。   “有草。”唐梦芙眼瞅着黄氏的身影已经出现,很是着急。   张勆忙弯下腰,“劳烦替我摘掉。”   唐梦芙眼疾手快把那根草揪下来扔在地上的功夫,黄氏已越来越近了,脸色着急,“福儿,阿勆,宫里差了人到成贤街,召福儿明日进宫。” 第58章   “哪个宫?”唐梦芙问。   “延寿宫。”黄氏来的匆忙, 气还没喘匀。   “崔太后要见我。”唐梦芙明白了。   延寿宫是皇帝特地为崔太后兴建的宫苑,取名延寿,是希望崔太后福寿延绵的意思。   “崔太后见你做啥?”黄氏紧张又苦恼。   唐梦芙明白母亲的心情。本来崔太后就是出了名的护短, 再加上崔家独苗崔青云曾嚷嚷过要娶唐梦芙, 崔太后突然召见,黄氏能不多想么?   唐梦芙安慰母亲, “例行召见而已,莫多想。”   以张勆的身份地位, 他定了亲事, 崔太后要见见他的未婚妻, 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黄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急得直跺脚,“我怎么可能不多想?福儿, 咱们可从来没有进过宫,到了宫里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况且又只许你一个人去, 娘没法跟着你,这想想就揪心了。”   “岳母莫急。我想带芙妹妹去见见我九姑母,让我九姑母指点一二。”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勆有了主意。   “甚好甚好, 成王妃对宫里再熟悉不过了。”黄氏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唐梦芙见母亲实在担心,便也不反对。三人回去之后跟诚勇伯、诚勇伯夫人等也说了,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一迭声的催促,“快去吧。成王妃常年出入宫庭的, 宫里什么都熟,请成王妃给福儿好好讲讲,福儿心里也就有数了。”唐梦芙便和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舅舅等人告别了,随黄氏和张勆出门赴成王府。   张勆先差了人到成王府报信。   一行人到了成王府门前,已有管事在门前恭候了。见了张勆便满脸陪笑的过去问好,亲自牵马,“张大将军,小人能给您牵牵这匹照夜玉狮子是多大的荣幸,今天回家都舍不得洗手了。”   这管事真会拍马屁。唐梦芙不由的心中一乐。   唐梦芙正要随着黄氏一起下车,却听到外面有人恭敬的叫“平王殿下”,脚下便缓了缓,“娘,咱们等会儿再下去。”   “张大将军。”“平王殿下。”张勆和平王相互问好。   平王的声音与其说很年轻,不如说很稚嫩,听起来大概是位十几岁的少年。不过,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忧郁,实在和他的年龄不相称。   唐梦芙好奇心起,透过车窗向外看了看。见一名大约十六七岁、身穿九团龙锦袍的少年正在和张勆说话,这人生的清秀俊俏,眉目却不开朗,似有满怀心事。   王府里迎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年青人,见了张勆和平王便亲热的笑着打招呼,一手拉了一个进去了。唐梦芙听管事叫这年青人“世子爷”,知道这便是成王世子了。   唐梦芙和黄氏下马车换了轿子,轿子一直抬到后殿。和成王妃见了面,彼此问好,成王妃微笑对黄氏说道:“阿勆已经提前差人来跟我说了。这次见宫应该只是例行召见,没什么的。芙儿是聪明孩子,我把宫里的各项禁之事跟她说了,小心说话行事也便是了,不必忧心。”   “话是这么说。可我想到福儿一个孩子要独自进宫,到底还是悬着心的。”黄氏愁眉不展。   唐梦芙抿嘴笑,“九姑母,您知不知道我娘真正在担心什么啊?”   “担心什么?”成王妃好奇。   唐梦芙樱唇绽开,笑的很有几分调皮,“我娘只有我一个闺女,唯恐别人把我抢走了。她肯定是怕我太招人喜欢了,会被宫里贵人抢着认干女儿,所以才愁成这样的呀。”   成王妃不禁莞尔。   黄氏终于舒展开了眉眼,“就是,谁会不喜欢我福儿呢?”   侍女来报,“回王妃,张大将军和平王殿下被世子爷请去了。世子爷命奴婢来回禀王妃,说明日平王太妃也奉诏去延寿宫,到时会照顾唐姑娘的。”   “这敢情好。”成王妃难掩喜悦之情,“平王太妃心地仁慈,最肯照顾小辈。”   唐梦芙知道老平王是先帝的弟弟,平王太妃和崔太后多年妯娌,没听说她俩有什么不和,那多多少少应该是有些交情的。有平王太妃在,当然是件大好事了。   成王妃把延寿宫的规矩、禁忌等一一给唐梦芙讲了,黄氏感激不尽。   黄氏到底还是悬着心,悄悄把崔青云那天的话跟成王妃说了说,成王妃还是头回听说,微感惊讶,却安慰黄氏道:“断断不可能。阿勆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他的亲事定了便是定了,崔太后便是再怎样,也不可能强抢大臣已聘之妻。”   黄氏安心不少。   张勆被平王、成王世子绊住了,成王妃另差人送黄氏、唐梦芙回家,交待道:“晚上早早的便睡下,次日早起,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省得临时忙乱。”黄氏和唐梦芙一一答应。   回家之后,唐四爷、唐梦龙父子也为要独自进宫的唐梦芙担心,唐梦芙道:“我以后要常常这样的啊。我以后肯定得经常进宫……”唐四爷、黄氏、唐梦龙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那是自然。你以后是要常常进宫的。”   嫁了张勆,受封为一品夫人,想偷懒也不行啊。   唐梦芙小脸蛋发烫,嘿嘿笑了几声,早早的便溜回房了。   第二天,唐梦芙早早的便起来了,梳洗打扮,用过早食,乘车进宫。   黄氏到底还是不放心,和她一起到了宫门前,在车里等着她。   “福儿,你要谨言慎行啊。”黄氏拉着唐梦芙的小手交待。   唐梦芙嘻嘻笑,“娘就放心吧。我聪明伶俐古今罕见,一定平平安安进去,平平安安出来。对了娘,我想吃百味斋的蝴蝶酥和如意饼,您能不能替我买回来呀?我一出来就有的吃了。”担心黄氏在这儿瞎着急伤身伤心,故意给她找了个事儿,让她出去转转。   “好好好,娘这就去买。”黄氏一迭声的答应。   唐梦芙笑咪咪向黄氏挥手,只带了含笑一个丫头,飘然进了宫门。   有内侍在宫门前等着,接唐梦芙上了乘小轿。   含笑和内侍在旁边跟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成王妃肯定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您就放心吧。”含黛陪黄氏坐在车里,柔声安慰。   黄氏点头,“对,我虽没进过宫,却也听说过宫里一般人是没轿子坐的,只能用脚走。福儿有轿子坐,那应该是成王妃打点过了。”被含黛柔声细语的劝着,不再多想,给唐梦芙买点心去了。   延行宫偏殿,崔太后端坐宝座之上,脸色不大好,“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崔太后的大弟媳妇赵氏忙道:“我怎敢欺瞒太后娘娘?青云这个孩子没精打采的可好些天了,我一直心里纳闷,多方打听,也没问出原因。真到有一天青云发烧说梦话,我这才知道了他的心思。”   崔太后的二弟媳妇钱氏是崔青云的亲娘,崔青云真和她的命根子一样,提起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就不知该如何心疼了,“青云这些年来一直想娶男人,我和他爹虽着急,也没舍得逼他打他。他若想娶女子回家,那不管这女子是什么人,我和他爹必定要让他如愿以偿才行啊。”   “必须的。”崔太后和赵氏异口同声。   崔家这一代人总共二十个孩子,十九个是闺女,就崔青云一个男孩儿。崔青云要娶男人那会儿差点儿没把她们愁死,现在崔青云好不容易想娶女子了,那必定得让他如意啊,不能凉了他的一片痴心!   “我也拷打逼问那帮奴才了,青云确实是想娶那位唐姑娘来着。”钱氏犹豫迟疑,“可那位唐姑娘定亲了啊,定的还是张勆大将军,张家可不是好惹的……”   赵氏道:“我也知道张家不是好惹的。可青云自小到大就想娶这一位女子,咱们还能怎么办?”   崔太后正襟危坐,“等我亲自见见唐家那位姑娘再说。若果然是个好的,慢慢为青云设法便是。”   赵氏和钱氏喜出望外。   钱氏溺爱亲生儿子,把崔青云也带进宫了,原来想的是让他多看那位唐姑娘一眼,现在听着婚事有望,欣喜若狂,忙请示了崔太后,命人叫崔青云去了。   唐梦芙在延寿宫前下了轿子,崔青云便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笑得无比谄媚,“小兄弟,咱们又见面啦。”   崔青云瘦了些,倒显得眼睛大了,比以前精神。   唐梦芙随着内侍不紧不慢的往里走,“崔青云,我和张大将军已经定婚了,我喜欢嫁给他,不喜欢出现意外。谁若横加干涉,我会讨厌他的。”   崔青云肩膀耷拉下来了,眉毛眼睛也耷拉下来了,“我可不想让你讨厌我。”   “我外祖父告诉你的话还记不记得?”唐梦芙问。   “记得记得,一个字也没敢忘。”崔青云连连点头,像小鸡在吸米。   “那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没有?”唐梦芙声音里带着隐忍和不耐烦。   崔青云摩拳擦掌,声音响亮,“知道了!”   他双臂猛挥,使出吃奶的力气跑进偏殿,大声喊道:“姑母,大娘,娘,我跟你们说话呢,你们可听好了啊。我想成家了,我想娶一个人进门,那个人便是……”   崔太后、赵氏、钱氏都直起身子,“是谁?”   唐梦芙到了殿门口,虽然还没见着人,但身姿窈窕玲珑,只看身影也知道是位绝代佳人了。   崔青云低头看着唐梦芙映在地上的影子,眼睛湿湿的很想哭。   他振起双臂,兴奋的、疯了似的高呼,“那个人便是张大将军!姑母,大娘,娘,我要娶张大将军回崔家,我要和张大将军双宿双栖!”   崔太后、赵氏、钱氏直挺挺的坐在那儿,僵硬的像块石头一样。   娶张大将军?敢情青云不是喜欢唐姑娘,而是喜欢上了张大将军?   延寿宫的宫女内侍都晕了。   张大将军何许人也,人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啊,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个小纨绔?   崔青云一句话震住了崔太后等人,愈加得意,愈加蛮横,“你们要是不让我娶张大将军,那我就娶皇帝表哥!世上只有这两个人配得上我!姑母你说话呀,大娘,娘,你们也说话,我是娶张大将军还是娶皇帝表哥?”   “咕咚”“咕咚”“咕咚”,沉闷的三声,崔太后、赵氏、钱氏先后倒下。   她们是再也撑不住了。   崔青云不仅和从前一样要娶男人,他他他,他还要娶张大将军和皇帝陛下!   疯了,真是疯了……   真要娶男人你也挑个家世普通的啊,张大将军,皇帝陛下,这样的人怎么娶,你告诉我怎么娶?   “哎,别装了别装了。”崔青云蛮横的指着崔太后、赵氏、钱氏等人,“装晕也不行啊。我告诉你们,我就看上这两个人了,别人我都不要,你们休想糊弄我,随意塞给我个女人!”   内侍引领着一位身穿王妃服饰的中年女子也到了殿门前,“太妃娘娘,请您稍等片刻。”   这中年女子身边侍立一名清俊少年,正是唐梦芙之前见过的平王殿下。   唐梦芙知道那中年女子便是平王太妃,盈盈行礼。   平王太妃生的很美,眉目之间和她儿子平王一样有忧郁之色,却温和的扶住了唐梦芙,示意她免礼。   平王太妃手很凉。   唐梦芙心里却是暖的。   果然是位很照顾小辈的平王太妃啊。 第59章   崔青云还在大声嚷嚷。   带平王太妃和平王过来的是个老内侍, 瞅着这架势便知道这时候不便进去,忙卑微的躬着身子陪笑道:“请太妃娘娘先到暖阁小坐片刻如何?”   平王太妃温声道:“甚好。”   带唐梦芙过来的内侍也醒悟了,小声的道:“请唐姑娘先到暖阁小坐。”   唐梦芙很随和的点了头。   偏殿里头这形势, 外人确实没办法进去。   唐梦芙移动脚步, 那映在地上的影子自然也动了,崔青云不由自主看向殿外。   她这就要走了, 才没看几眼就要走了……   唐梦芙眼角余光看到崔青云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嫣然一笑, 衣袖笼起, 纤小手掌在日光下白得几近透明, 向崔青云伸出大拇指。   崔青云登时精神焕发,手舞足蹈,叫得越发大声, “姑母你说我娶谁好,张大将军还是皇帝表哥?我看还是皇帝表哥吧,反正大家都是亲戚,正好亲上加亲!”   崔太后才被内侍宫女等唤醒, 听到崔青云这混帐话,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唐梦芙瞳眸之中笑意愈浓。   两道探询的、狐疑的目光落在唐梦芙身上,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转过头,正好迎上平王那双乌黑明亮又略显忧郁的眼睛。   唐梦芙轻轻一笑。   平王欠欠身子,快步跟在平王太妃身后走开了。   唐梦芙轻移莲步跟在内侍身后,也去了暖阁。   平王太妃对唐梦芙很客气, 命她在自己对面坐了,和气的问了些诸如在家里做些什么、读什么书做什么消遣等话,唐梦芙一一答了。   平王很是守礼,远远在窗下独自坐着,离唐梦芙至少有十丈远。   平王太妃微笑道:“我才知道你和阿勆定亲的事,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贺,你别怪我。”   唐梦芙满脸娇羞,螓首低垂,细长优雅的脖颈显出一种弱不胜衣的美。   平王太妃看得入了神,低叹道:“我和你九姑母多年妯娌,情同姐妹,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说得过于直白,请你莫怪。其实没见着你之前我心里是有些奇怪的,奇怪阿勆为什么会聘娶一位监生之女。真见着你,我就什么都明白啦,你这孩子相貌固然绝美,遇事又不慌乱,阿勆那样赫赫威名的大将军,正需要你这样美丽又镇静的妻子。”   唐梦芙低头摆弄衣带,小女儿之态尽显,低眉一笑,却娇柔婉转,惊艳了一室秋光。   窗外隐隐传来女孩子的笑声。   平王太妃听到这笑声,本就不甚舒展的眉头更添愁烦,“是崔家的姑娘在外面吧?”   老内侍弯着腰,陪着笑,“回太妃娘娘,是崔家的十七姑娘、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   平王太妃微不可闻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实在太轻了,唐梦芙如果感觉稍微有那么一点迟钝,可能就听不到了。   但唐梦芙耳聪目明,听到了平王太妃这一声叹息。   唐梦芙心里咦了一声,平王太妃为何听到崔家那三位姑娘就要叹气呢?崔家姑娘好也罢不好也罢,反正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女,和平王太妃并没太大干系。除非是崔家这三位姑娘想嫁给平王,平王太妃不乐意,又却不过崔太后的面子,这样才会觉得为难吧?   唐梦芙悄悄注意着平王太妃,见她目光怜悯又忧伤的望着窗下的平王,方才的想法越发肯定了。是了,一定是崔家姑娘想嫁平王,崔太后保媒,平王太妃不肯,只不知平王是个什么态度了。   老内侍出去探听消息了。   茶水热气氤氲,平王太妃低语呢喃,“但愿能再拖一年。”   唐梦芙生出同情之心。   老平王过世了,平王太妃守着少年平王,崔太后若是强要保媒,平王太妃怕是推都不好推吧?也只有借着老平王过世还不满三年,平王孝期不满不便议亲为由,暂时往后拖一拖了。   崔家姑娘想嫁平王,这倒是很好理解。平王府是亲王爵位,平王年纪又轻,生的又俊俏,崔家姑娘嫁了他便是平王妃,既风光又实惠。不过平王未必想娶崔家姑娘,姑娘本人好不好的先不说,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为非作歹多年,声名狼藉,单凭这一点,就让多少人望而却步了。   唐梦芙似乎有些理解平王太妃和平王眉间的郁郁之气了。   这母子二人是高兴不起来。老平王去世了,没人为他们这孤儿寡母撑腰,崔太后一向霸道,平王的婚事恐怕都不能自己做主。   唐梦芙也隐约明白崔太后的用意了。   她是为了她的娘家侄子、侄女的婚事操心。叫平王太妃和平王来,为的是崔十七娘、十八娘和十九娘;叫唐梦芙来,为的是崔青云。   好在崔青云这个纨绔还算听话,一番混话把崔太后等人震住了,今天应该不会打唐梦芙的主意。平王太妃和平王就没那么好运,想要崔家三位姑娘同时开口放弃平王,那是异想天开。   三位姑娘。唐梦芙心中一动,乖巧的笑道:“太妃娘娘,我读书向来痴愚,记得前日看过晏子二桃杀三士的故事,看到最后我也糊里糊涂的,不明白为什么公孙接、田开疆和古冶子为了个桃子就把命送了呢?”   “二桃杀三士?”平王太妃呆了呆。   “是啊。”唐梦芙笑得更甜了,眼中似有水波流动,“公孙接、田开疆和古冶子这三人是力可拨山的勇士,晏子身材矮小,手无缚鸡之力,可勇士却死在了晏子手里,是不是很可惜呀?”   平王太妃似有所悟,唇角微弯,“可惜,很可惜。”   院中响起暴雷似的怒吼,“谁要娶朕?谁敢娶朕?”   崔青云自殿中跳出来,不怕死的大声嚷嚷,“皇帝表哥,是我要娶你!你要实在不愿嫁给我也行,那我就娶张大将军吧,他可比你好看多了!”   “崔青云你给我滚下来!”皇帝暴跳如雷。   崔青云笑,“我若滚得好,你是不是就答应嫁给我啦?”   平王太妃和唐梦芙正朝着门坐着,眼睁睁的瞅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冲过,皇帝去抓崔青云了。   唐梦芙到底年纪小爱玩,四处瞅瞅,见殿里只有几个身穿下等内侍宫女服色的人,便轻手轻脚走到门前探头向外张望。见皇帝三步两步上了台阶要亲自抓人,崔青云上蹿下跳双手乱挥身子乱躲,很是滑稽,不由的掩口偷笑。   这时候的唐梦芙,就像一个天真可爱贪玩的小姑娘。   平王太妃眼神柔和,平王挣扎再三,慢慢踱了过来,也站在门畔向外观看。   皇帝追,崔青云跑,内侍宫女劝,崔太后、赵氏、钱氏等人急,“别打了,嫡亲表兄弟动手动脚的像啥?”   外面可真热闹。   唐梦芙越看越乐呵,笑得像个小松鼠的,乖巧可爱,漂亮狡猾。   皇帝酷爱练武,崔青云却是个花架子,没多久崔青云就被皇帝抓住了。皇帝一声狞笑,“崔青云,你有本事继续跑啊,你跑啊。”   崔太后、赵氏、钱氏惊呼,“陛下饶了他吧!”皇帝只当没听见,理也不理。   崔青云奋力挣扎了几下,实在跑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兴高采烈的道:“皇帝表哥,你不肯嫁我,那我嫁给你好不好?我不嫌你宫里美人多!”   “呸呸呸,朕可不要你这样的混球!”皇帝腻味得不行,都不再抓着崔青云,把他放了,“滚!朕只要美女,不要臭男人!”   崔青云笑着跑开了,“是你不要我的呀。那我不能再抓我了,再抓我你就是要娶我入宫做你的男皇后啦。”   “呸呸呸。”皇帝可是被崔青云恶心坏了。   崔太后、赵氏、钱氏见崔青云逃过一难,长长松了口气。   崔青云笑话皇帝,“表哥,你不是很勇敢么?怎么连娶个男皇后这样的事你都不敢干啊?”   皇帝大怒,跳下台阶,追崔青云去了。   崔青云嗷的一声,箭一般往外蹿。   崔太后、赵氏、钱氏急得直跺脚,崔太后忙命内侍跟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内侍来回禀,“陛下抓住崔小爷,两人吵了几句,又和好了。”崔太后这才有些放心了。   三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从后面过来了,围着崔太后撒娇。   崔太后知道崔青云和皇帝和好了,也就不担心这个侄子,笑道:“请平王太妃和平王来说说话。”   崔家三位姑娘露出欣喜的神色。   内侍到暖阁传话,平王太妃便带了平王出暖阁,到偏殿见了崔太后。崔家三位姑娘脉脉含情的看着平王,平王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崔太后提及平王的婚事,平王太妃道:“聪儿年纪不小,是该考虑婚事了。我只有聪儿这一个孩子,婚姻大事自要听听他的意见。他说了,他还有一年才守孝期满,孝期满了之后才有议亲的心思,我觉着这倒是他孝顺懂事之处,太后娘娘以为呢?他还说了,他喜欢安安静静的女孩子,他的王妃必须能静下心来读书、刺绣、做事,不可太外露了。这样的女孩子,也不知哪家才有。”   崔家三位姑娘都表示她们是能静下心来做事的,平王太妃趁机托她们绣一个富贵花开的大炕屏,“哪位绣得最有灵气,便时常到平王府陪我说说话吧。”   崔家三位姑娘起了争竞之心 ,齐声答应了,崔太后和赵氏、钱氏虽不满意,却也不便多说什么。   内侍进来回禀,说皇帝和崔青云已经和好,就要一起回来了,崔太后脸上有了笑模样。   平王太妃一则受成王妃所托,二则也喜欢唐梦芙,面带忧色向崔太后说道:“张大将军那位未婚妻唐姑娘,生的实在太好了些,似她那般的美色六宫妃嫔之中也是少有,若是被陛下看到了,恐怕会生出是非,损及陛下的英名啊。”   皇帝好色,崔太后哪有不知道的?若皇帝见了唐梦芙,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可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了。崔太后唯恐皇帝受不了诱惑,声名受损,忙吩咐宫女内侍把唐梦芙送出去,“赏她一顶轿子乘坐,中途无论遇到谁也不必下轿,便是遇到陛下也无需下轿行礼,直接送出宫门。另外赏赐锦缎十匹,珍珠十斛,是哀家给她的定婚贺礼。”   宫女内侍听命,忙到暖阁请了唐梦芙乘轿出宫去了。   唐梦芙连崔太后的面也没见着,就结束了这次延寿宫之行。不过倒也没有白来一趟,拐了些贺礼回家。   出了宫门,黄氏和含黛买点心也回来了。唐梦芙上了自家马车,取过香甜酥脆的蝴蝶酥、如意饼放入口中,一边称赞好吃,一边绘声绘色把延寿宫的事讲了讲。黄氏、含黛骇笑,“崔青云在皇帝陛下面前这么说话,好胆色,他是真不怕死。”   唐梦芙乐,“他怕啥呀?崔家就他一根独苗,陛下还能真把他怎样了么?那崔太后岂不得伤心死。”   唐梦芙和黄氏命人去给成王妃、张勆各送了信,报了平安,之后在街上闲逛了一圈,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到诚勇伯府去了。唐梦芙把延寿宫的事给诚勇伯夫人从头到尾讲了讲,诚勇伯夫人跟听说书似的,“原来太后娘娘宫里是这么个情形啊。”   稍后大家都知道了事情始末。诚勇伯、唐四爷、黄铎、黄钧等人纷纷笑话唐梦芙,说她进延寿宫一回,连太后娘娘的面都没见着。说着笑话,心都放回到了肚子里。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进了腊月,不知不觉过了年。   正月里唐四爷和唐梦龙也在刻苦读书,唐梦芙都过意不去了,“爹爹,哥哥,有没有功名真的不要紧呀。”   唐四爷手不释卷,“芙儿,爹爹用功倒不是为了你,是面子上有点下不来。爹爹兄弟四人,哥哥们全做了官,我如果一直是个监生,怪没意思的。”   唐梦龙连吃饭都舍不得把书本放下,“妹妹,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抬眼望望唐梦芙,一幅“我不说你也明白”的神情。   唐梦芙冲他扮个鬼脸。   好了,知道你是为了含黛。哥哥,你为了娶媳妇也真是牛角挂书囊萤映雪了啊。   从正月下旬开始,朝中便有四位以学问渊博闻名的官员进皇城,入住紫烟阁。   这一住就一直住到二月下旬了,会试结束了之后,他们才会被放出来。   这四位是出试题的人,今年会试的题目,就由他们四个人负责出。   张勆托人给唐梦芙送了封信,让唐梦芙陪他到一个亲戚家里做客。   唐梦芙说要出去玩,换了男装,带了含笑出后门。张勆的马车在后门等着呢,碰了面,之后驱车去了西城一个僻静的巷子。   “这家主人姓宋,是我娘的族兄。”张勆告诉唐梦芙。   出来相迎的主人家却是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看装束打扮已经出阁了,眉清目秀,斯文安静,见面后并没过多寒暄,便把张勆和唐梦芙带到了书房。   “家父入宫之后,这书房没人动过。”她静静说道。   唐梦芙恍然,“原来这是宋学士的家啊。”   今年负责出题的四个人当中,有一位宋学士,原来他是宋夫人的族兄。   张勆陪唐梦芙在书房看了看,唐梦芙见书桌上有本书,拿起来随手一翻,见上面潦草的写着一行字,“拟宋增置制举六科群臣谢表”。   唐梦芙懵了。   这如果是道试题,答题人必须对宋代制举制度较为熟悉,否则根本无从答卷啊。   张勆也翻出一本书,上面随手写道:“中外之兵隶于卫所者动以二千万计,兵不为充也。如何治理好天下之兵,请为我陈之。”   唐梦芙呆了呆。   考军事武略当然没啥不可以的,不过唐四爷、唐梦龙这样的文人议论军事,恐怕完全是外行吧?   再往下看,竟然是“狱囚脱监及反狱在逃”。   好嘛,这必须熟悉律法了,要不然没法答卷。   今年如果真是这位宋学士参与出题,死读书死背四书五经的人就惨了,根本就无-从-答-起。 第60章   陆陆续续又找到些散碎题目, 加起来竟有上百道之多。   “四个人呢,不会真挑中宋学士出的题吧?”唐梦芙也不知是在和张勆商量,还是在自言自语, “真要是这样的试题, 我爹爹还行,哥哥就可怜了, 他肯定不会。”   “如果提前告诉他呢?”张勆问。   唐梦芙把宋学士书房中看到的题目集中在一起,“你看, 光宋学士书房里这些东一鳞西一爪的搜集起来, 就有上百道题目了。宋学士只是住在紫烟阁里四个人当中的一个, 皇帝陛下和内阁大佬们未必最后会采用宋学士出的题目。也就是说,现在这上百道题目加起来,顶多有四分之一的机会而已。咱们就算想提前告诉他题目, 也没有办法啊。”   张勆思忖片刻,“我这些天多找陛下说说话。”   皇帝酷爱习武,又一直想做大将军,张勆想见皇帝太容易了, 皇帝巴不得张勆天天找他呢。   唐梦芙摇头,“怕是不行。我听大伯说了,陛下向来不耐烦管这样的事, 都是交给内阁大臣处理的。徐首辅张次辅,也不知他会交给哪一位。”   “让他自己定。”张勆稳稳的道。   唐梦芙:……   “他会听你的不?”   张勆笑,“我陪他打回架,让他赢了便是。”   皇帝要是能“打”赢张勆, 得乐疯了,那时候劝他什么他都听得进去。   唐梦芙不禁莞尔。   虽然笑得开怀,但唐梦芙知道会试共分三场,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每题限二百字以上;第二场考试论一道,限三百字以上,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第三道考经史时务策五道,均限三百字以上。这些题目当中,治国之类的题目最为常见,但军事、武略、农田水利、钱粮赋税、马茶盐铁、田亩纠纷等都可能出现,绝对不是死背四书五经就能应付得了的,也绝不可能到宋学士书房看上一看,便能猜到题目胜券在握。   “其实我爹爹是应该考上的,他有真才实学。”唐梦芙提起唐四爷的事,满怀同情,“我爹爹最倒霉啦,祖父在世时候便感慨过的。我爹爹每回乡试遇上的主考官都和我祖父共过事、有过矛盾,只有一任学政是清正廉洁公正无私的,偏偏那回我爹爹病了没去成。”   “岳父大人怀才不遇。”张勆为唐四爷鸣不平。   唐梦芙心里舒坦,嫣然一笑,“我哥哥其实火候还不够啦,考不上不冤枉的。不过我哥哥为了娶含黛真的很拼命,我看着不忍心,简直都想替他去考试了。”   “真的考不上不让成亲?”张勆问。   “不是。”唐梦芙嘻嘻笑,“我都从我爹我娘那里套出来了,只要我哥哥用功了,努力了,考不上也让成亲的。我爹爹说,到时候设法给含黛认个义父义母,明媒正娶。我爹我娘说这义父义母就是给我家帮忙的,只要是正派人家就很好了,我争强好胜小心眼儿,却想要一个远远胜过王家的,好为我哥哥出一口恶气。”   “交给我了。”张勆自告奋勇,“我姑母、姨母对我都很好,姑母家是勋戚,姨母家是文官,到时候岳父岳母不管喜欢哪一家,都由我去说。”   “嗯。”唐梦芙轻轻答应了一声。   她心里忽然把什么会试、进士之类的事都看得轻了。   唐四爷、唐梦龙之前对于科举并不十分热衷,之所以这么用功,无非是想替她挣面子。不想让她以监生之女的身份嫁给张勆这个一品大员。张勆对唐四爷的功名地位更不在意,带她来宋家无非为的是让她高兴。父亲兄长和张勆都是为了她,这还不够么?结果如何,倒不重要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唐梦芙笑着把书籍等各归原位。   “好。”张勆并无异议。   张勆和唐梦芙出了书房,宋家姑奶奶又带他俩去见了宋学士的夫人李氏。李氏年近六十,白发已生,一团和气的告诉唐梦芙,“会试二月十六结束,二月二十九发榜,看似充裕,实则紧张。故此很多考官只看重第一场的经义,一旦第一场的答卷被取中,后两场便是平淡些、没有真知灼见也无妨。如果第一场经义不入考官法眼,机会就少了,只怕策问写得再好也是一场空。若想出贡,还是要八股文令考官惊艳。”   “谢谢您。”唐梦芙盈盈曲膝。   李氏说的这些全是实在话,不是自己人不会开口的。   李氏笑着扶起她,仔细端详,“只有你这样的姑娘,方才配得上阿勆这样的英雄。”   张勆向李氏道谢,“舅母费心了。”   李氏眉目生慈,“阿勆,咱们宋家的人也该调任回京了吧?”   张勆简短的道:“会的。”   李氏握着张勆的手拍了拍,虽没再说什么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张勆和唐梦芙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俊朗青年身姿英挺,美貌少女窈窕玲珑,并肩同行,渐渐远去。   宋黎静静站在母亲身边,“娘,您该回去歇着了。”   李氏恍若无闻,轻轻笑起来,“婢作夫人犹嫌未足,还联合外戚打压宋家,将宋家的人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我瞧你能横行到几时?”   青铜三足香炉袅袅吐着烟香,芳香之气在屋内漫延,幽静安宁。   张勆陪唐梦芙回到成贤街时天已经黑了,唐梦芙从后门溜进去,张勆却绕到前门,登门拜访。唐四爷和黄氏自然留了他一起吃晚饭。   张勆若在,唐梦芙便不应该出现了。可她回家换好衣裳之后便喜孜孜的来了,唐四爷舍不得开口撵她,黄氏也是一样,便由着她留下来了。   会试一天天临近,唐梦龙恨不得吃饭也捧着书本看,胡乱扒了几口饭,就想要回去用功。   唐梦芙一把拉住他,“哥哥,坐下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跟你说啊,唐朝时候有一个姓李的才子高中头名状元,得意的不行。有一天他到村里游玩,在一户人家遇着位姑娘,虽说是村姑,却是明眸皓齿的美人,他就走不动道啦,借口口渴要讨水喝,赖在那户人家不走,还挑逗那村姑。他出尽百宝人家姑娘也不理他,他就把状元名头拿出来炫耀,结果你猜那姑娘怎么说?”   “怎么说?”唐梦龙好奇。   不光唐梦龙,黄氏和张勆也殷切的看着唐梦芙,等着听她说下文。   唐四爷是知道这则逸事的,微笑不语。   好几道目光都落在唐梦芙身上,她淘气的笑笑,道:“那村姑便说,‘我当是什么稀罕玩艺儿呢,原来三年就有一个啊’。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这状元名头没什么了,拿来唬人没用。哥哥,你说这村姑嘴巴毒不毒?”   “毒。”唐梦龙说真心话。   唐梦芙笑得更调皮了,“哥哥,我方才讲的这则逸事便叫做‘村姑毒舌’。”说着话,冲唐梦龙伸出小手掌。   “做甚?”唐梦龙不懂。   唐梦芙嫌弃的撇撇嘴,“人家说了这么好半天,绘声绘色娓娓动听,多费嘴皮子呀。哥哥就当听说书了,给钱吧。”   “好,给钱,给钱。”唐梦龙乐了。   唐梦龙取出荷包拿钱,“妹妹,哥哥这些碎银子都给你。”   黄氏也乐呵呵的去取荷包,“我也听了,我也得给钱,福儿说的真好!”一边取钱一边还忘不了连声夸赞。   “娘不用给,您听了这个也没用,我就是说给哥哥听的。哥哥一个人给就行了。”唐梦芙笑咪咪 ,“哥哥听了不光得给钱,还得明白事理。你就算是中了状元,那也是三年就有一个,好稀罕么?”   黄氏这才知道唐梦芙的用意,感动的不行,“看看我福儿多懂事,瞧着她哥哥太用功,心疼了,想出这法子来解劝。”   唐梦龙却没被妹妹劝住,认真的道:“不是因为稀罕,是因为一个人。”   “为了我么?”唐梦芙一双明眸亮晶晶。   “不是。”唐梦龙有些狼狈。   唐梦芙和他不依,“就算不是为了我,你就当哄我高兴又怎么了?你主要为了含黛,顺带着为了我也行呀,我不挑剔的。就是一句好听话的事儿,又不要你花钱,惠而不费,你都不肯!”   “芙妹妹,我说好听话哄你。”张勆安慰的道。   唐四爷两道利箭似的目光就射过来了。   张勆忙改口,“芙妹妹,我以后说好听话哄你。”着重在“以后”两个字。   唐四爷这才算满意了。   唐梦芙没劝住哥哥,唐梦龙还是要回房搂着书本苦读,为了含黛他非拼命用功不可。   唐梦芙无奈,小手一拍桌子,“哥哥别回房用功了,在这儿听张大将军讲讲军事武略吧。哥哥,我这只是猜测啊,并不准确,不过我真的觉得会试题目中可能会有军事的。你也知道了,皇帝陛下酷爱习武,出了名的不想做皇帝,想做大将军。”   “有道理。”唐四爷赞成。   “张大将军,拜托你了。”唐梦芙道。   张勆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难得有这个做老师的机会,那是说什么也不以放过的。岳父大人,舅兄,咱们今晚就来说说如何治理好天下之兵。”   他还记得在宋学士书房看到的那个题目,仓促之间,便从那个题目讲起了。   对于唐梦龙来说,一切都是为了考试。妹妹既说了皇帝陛下想做大将军,试题或许会和军事武略有关,唐梦龙就不再固执,专心听张勆讲课了。   说到军事武略,张勆自然是内行,命人拿了军事舆图过来挂在墙上,把全国各地卫所的形势讲给唐四爷、唐梦龙。唐四爷、唐梦龙听得津津有味。   张勆一直讲到人定时分才结束,讲完之后直接把唐梦龙撵去睡觉了,“若想出人头地,请先从准时入睡、准时起床开始。”唐梦龙觉得有道理,果然梳洗过后就上床了,挨枕头就着,睡得特别香。   黄氏乐得合不拢嘴。   这个女婿多好,多体贴,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话不对,像阿勆这样的女婿可不止半个儿啊。   张勆低声跟唐梦芙抱怨,“岳父大人真小气,连句好听话都不许我跟你说。”   唐梦芙安慰他,“你先攒着呗,攒到以后一起说。”   张勆还想再说什么,唐四爷过来了,“阿勆,我送你出去。”将唐梦芙推到黄氏身边,“芙儿,陪你娘亲回房。”生生把这对未婚夫妻给拆散了。   张勆很有些幽怨。   唐梦芙悄悄向他挥挥手,随母亲回去了。   回到房里,就见含黛在烛光下埋头刺绣,唐梦芙叹气,“说了不让你整天做这个的,你就是不听。”自打唐梦龙说了要娶含黛,这两人便一个拼命读书,一个拼命刺绣,还真是天生一对。   “我,我心里……”含黛美丽的脸颊晕起阵阵桃红。   “过意不去也没用啊,事情已经这样了。”唐梦芙顺手替她把东西放好,拉了她起来,“来替我梳头吧,今晚我想早点睡。”   含笑一脸憧憬的过来了,“姑娘,你会画大饼不?”   唐梦芙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画大饼做什么?”   含笑激动难捺,“姑娘,你不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单住一个屋子么?还让我随着自己心意打扮那屋子。我想来想去,觉得屋子里最好的装饰就是画上一墙的大饼,那样的话我看着就安心舒服了!”   “噗……”唐梦芙笑了。   含黛也笑弯了腰。   “笑什么呀,到底行不行?”含笑摸不着头脑。   含黛揉着肚子,“含笑,大饼我给你画吧。我没画过,我尽量给你画得像一些。行了,你别看姑娘了,姑娘也没画过大饼……”说着说着,撑不住又笑软了。   唐梦芙笑着倒在床上滚来滚去,“画大饼好,画吧,画大饼总比整天做女工强……”   含笑不明白姑娘和含黛姐姐为啥笑成这样,不过,见她俩高兴,她也高兴,咧开嘴巴笑得腮帮子都麻了。   这晚三人也没分开,唐梦芙睡大床,含黛和含笑各睡一张小床,半夜迷迷糊糊起夜的时候还相互调侃了几句,睡着了都在笑。   张勆果然和皇帝“打”了一架。本来想让皇帝赢的,但两人武力值相差实在太远,张勆昧着良心也没办法装作输了,只好和皇帝多走了几个回合,让皇帝输的慢了些。   皇帝满头大汗,哈哈大笑,“阿勆,朕功夫大有长进啊!”   张勆嘴角抽了抽,“是,大有长进。”   皇帝兴奋的不得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拉张勆也跟着坐下,兴冲冲的道:“阿勆,朕觉得男子汉还是应该像你一样为国守边才对。你小时候朕也没觉得多出色,到边关历练了这十几年,你就这样了!”   张勆盘腿坐着,面容安静,“臣并非想为国守边才从军的。陛下,那年臣只有七岁,母亲嫡妻原配的名份被人抢去,宋家因不肯承认杨氏遭到贬斥,我在京城立足不稳,被迫离开。”   皇帝干巴巴的笑了几声,“阿勆啊,那时朕登基没几年,还没亲政……”   “和陛下无关。”张勆欠欠身。   皇帝对张勆的态度很满意,感慨道:“你家的事我也听说过,这全是太后……唉,她是母后,朕也没法多说什么。阿勆,总之以后不会那样了,宋家的人不会再被贬斥。”   “我母亲的族兄宋学士,现入住紫烟阁。”张勆缓缓的道。   皇帝高兴了,大力拍拍张勆的肩,“阿勆你放心吧,你母亲的族兄就是你舅舅,宋家的人以前遭遇不公平,以后可不会了,宋学士学问是顶好的,朕知道。这次会试朕亲自选题,哈哈哈。”   张勆微微一笑。   当天他又去了唐家。唐四爷还没回来,他顺利见着了唐梦芙。唐梦芙听了他的话,立即命人备纸笔,一条一条把在宋学士书房看到的题目全部写了下来,“我多看看这些,仔细琢磨琢磨。”   “芙妹妹,你全记住了?”张勆不知道唐梦芙的记性这么好。   唐梦芙得意,“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话说的就是我了。张大将军,你不知道我还有这个本事吧?你以后可要小心了呀,千万不要骗我,我记性很好,会拆穿你的。”   “拿把刀放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能欺骗芙妹妹。”张勆温柔似水。   唐梦芙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背后却响起唐四爷凉凉的声音,“不是说好了么,好听话以后再说?”   张勆:……   唐梦芙:……   唐四爷棒打鸳鸯,唐梦芙趁机溜走,回去把那百多道题目仔细归类研究,经义类的单独拿出来,共有十题,唐梦芙先后打着请教的名义让唐四爷、唐梦龙做了。唐四爷笔法老辣,别具一格,唐梦龙虽稚嫩了些,文章也是花团锦簇一般,唐梦芙大喜。   二月初八,会试开始。   唐梦芙亲自送父亲、兄长到了位于明时坊的贡院,看着他俩进了贡院大门,一颗心七上八下。   会试一直到二月十六才结束。   二月十六这天,唐梦芙换了男装,亲自到贡院门口接人。   唐四爷出来的比较早,唐梦龙却是一直到大部分士子都离场了,他才最后出来。   “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唯恐错了。”唐梦龙歉意的解释。   “唯恐娶不了含黛,对不对?”唐梦芙笑话他。   唐梦龙苍白的面颊上泛起潮红色,唐四爷瞧着不忍心,徐徐道:“为父决定了,不管你考得上考不上,看在你这般虔诚用功的份儿上,都让你娶含黛。”   “真的么?”唐梦龙喜出望外。   “真的。”唐四爷负手站着,面带微笑。   唐梦龙身子晃了晃,唐梦芙眼疾手快扶住他,唐梦龙靠在了妹妹身上。   “哥哥,爹让你娶含黛你就要晕了呀,你是有多不乐意?”唐梦芙调侃。   “我没有不乐意,我是高兴得想晕。”唐梦龙忙解释。   他那急切的模样很是趣致,唐四爷、唐梦芙笑得很是开怀。 第61章   “十九郎。”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唐梦芙仰天无语。   贡院门口居然也能碰到熟人, 这不是王十五娘的声音么?   唐梦芙悄悄看了唐梦龙一眼,见他脸色虽然因为这些天的考试而苍白憔悴,笑意却从嘴角漾至眼底, 眼神熠熠发光, 知道他还沉浸在终于可以迎娶含黛的兴奋喜悦当中,心中莫名欣慰。   很好, 哥哥对王十五娘的声音并不感兴趣,或许那一段伤痛他已经忘记了吧。   “梦龙累坏了, 上车。”唐四爷心疼儿子, 缓缓的道。   “好, 上车。”唐梦芙语气欢欣。   唐梦龙呵呵傻笑,“好啊。”眼神迷离,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美事。   唐家这一家三口想上车离开, 偏偏那边有人眼尖看到他们了,高声叫道:“唐四爷!”快步走过来作揖,“幸会幸会。”竟是孙司业。   “孙司业。”唐四爷礼数不缺,态度却极冷淡。   孙司业讪笑, “彼此同乡,虽然……虽然退了亲,也可以常常来往的……”   唐四爷不等他说完, 便打断了他,“对不住,在下和小儿会试过后,实在疲惫得紧了, 现在头晕目眩,需回家休养。请恕我失陪了。”洒脱的一揖,和唐梦龙、唐梦芙先后上车。   孙司业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爹,何必理会唐家?”孙司业的儿子孙三郎走将过来,忿忿不平。   方才孙司业和唐四爷搭讪,唐四爷置之不理的情形,孙三郎全看见了。   孙司业长吁短叹,“我这不是为了你弟弟么?五郎直到现在还无精打采的。唉,我都后悔当初退婚退得太快了,没仔细想清楚。”   “事已至此,唐家如此无情,什么都不必说了。”孙三郎硬梆梆的道。   孙司业愁眉紧锁,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他是真后悔了,后悔不应该一时赌气和唐家退了婚,把他的亲生儿子给坑了。孙五郎嘴上不说,心里对唐梦芙这个未婚妻是很舍不得的,本来是位俊美青年,现在大病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做父亲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   唐梦芙很体贴的在车里准备了靠背和引枕,上车之后,唐四爷和唐梦龙便靠着靠背闭上眼睛,“累,回家得歇上三天三夜才能歇过来了。”   “三天三夜呀,我还以为含黛看你一眼你便恢复了呢。”唐梦芙好兴致的打趣。   唐梦龙傻呵呵的笑了,“也是,她看我一眼,我就有力气了。”   唐梦芙乐,“哥哥,这时候笑话你似乎有些不厚道,可不笑话你呢,我又实在忍不住。”   “笑吧笑吧,哥哥不在意。”唐梦龙脸上是梦幻般的表情,“爹都答应我了,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肯定也能答应。妹妹你笑吧,怎么笑都行。”   唐梦芙和唐四爷忍俊不禁。   瞧瞧,答应他娶含黛,他都乐成啥样了?   车夫一声惊呼,马车疾往路边冲过去,车身急剧摇晃,好在过了一会儿又稳住了。   “怎么赶车的?会不会赶车?”车夫怒骂。   另外一家的车夫陪不是,“对不住,方才马惊了,实在对不住。”   唐四爷头在车厢上碰了一下,却没大碍,唐梦龙和唐梦芙也没事,便息事宁人的吩咐车夫道:“算了吧。让那人以后小心些就行了。”   车夫得了主家吩咐,不敢再吵嚷,忿忿的道:“便宜你们了!以后可长点心吧,京城到处是贵人,真要撞着了人,可够你喝一壶的。”   本来两家就要各走各的了,对面马车的主人却殷勤的下了车过来赔罪,“敢问可有器物损失么?在下照价赔付。”   “十九郎,莫要多事了。”又是王十五娘娇媚的声音。   唐梦芙心里很烦,声音清脆的道:“管好你家的马和你家的人就行了,我这里没什么要赔的,劳驾让一让。”   王十五娘听到唐梦芙的声音,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是唐八姑娘么?”   唐梦芙冷冷的道:“这里不只有唐八姑娘,还有唐八公子,王十五娘你要不要过来相见?你还记得曾和你定过亲事的唐八公子么?”   王十五娘又羞又气,胸口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   桑十九郎知道车里是唐家的人,不大好意思,低声道:“对不住。”闪身回去了。   桑十九郎上了车,那车里传出低而愤怒的声音,似乎两人在争吵。过了片刻,王十五娘掀开车帘,挑衅的道:“我已和十九表哥成过亲了。失礼的很,没给唐家送礼请贴。八姑娘,让你哥哥把我忘了吧,另娶淑女,安稳度日。”   唐梦芙笑盈盈,“我哥哥下月二十六定亲,届时请光临。”   “是哪家的姑娘啊?”王十五娘听说唐梦龙就要定亲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尚未定亲,不便透露。”唐梦芙笑道。   “想必是和贵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吧?”王十五娘讽刺的道。   唐家门第就不高,唐四爷只是个监生,和唐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当然就是小门小户了。王十五娘和桑十九郎同行的时候遇到唐氏兄妹,觉得很没面子,可想到唐梦龙只能娶个小家碧玉,娶个远远不如她的妻子,心里又一阵爽快。   “和我家一点都不门当户对。”唐梦芙一笑,实话实说,“家世门第,暂且不便相告;人品相貌,大概胜你百倍。”   “岂止。一千倍一万倍也不止。”一直不出声的唐梦龙忽然有了意见。   “对对对,一千倍一万倍也不止。”唐梦芙眉眼弯弯。   说含黛只比王十五娘强一百倍,哥哥不乐意了呢,嘻嘻。   “我等着看你家的新娘是哪家闺秀!”王十五娘气坏了,恶狠狠的道。   “到时候给你请贴。”唐梦芙故意气她,语气欢快得像外祖父送给外祖母的百灵鸟。   王十五娘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放下了车帘。   各走各的,分道扬镳。   唐四爷道:“本来我觉得给含黛找一个家世清白的义父义母就行。现在看来不行了,得找一个家世身份超过王家的才行。”   “放心吧,一定超过王家。”唐梦芙喜孜孜的道:“他说过了,他姑母家是勋戚,姨母家是文官,爹娘更喜欢哪边,他便去哪边说。”   “他。”唐四爷咬重了这个音。   唐梦龙又惊又喜,“阿勆答应帮忙了啊?”   唐梦芙被父亲看得不好意思,嘻嘻笑了几声,“爹爹和哥哥想想吧,是娶勋戚家的闺女好呢,还是娶文官的闺女好?”   唐梦龙很实在,“只要让我娶含黛,怎样都行。看爹娘的意思吧。”   唐梦芙心虚的笑,唐四爷不好再说什么,闷闷的转过头。唉,也不知阿勆和芙儿是什么时候见的面,什么时候通的气,这小两口感情好当然是好事,可这不是还没成亲么?   回到成贤街,唐梦龙连歇息片刻也顾不上,惴惴不安的问黄氏,“娘,爹已经答应我和含黛的婚事了,您呢?”   黄氏心疼的拍拍他,“娘早就答应了,只是没告诉你。梦龙你先回房歇着吧,等你休养过来了,娘就给你操办婚事。”   唐梦龙这下算是彻底的放了心,数日来的劳累,加上这一刻的狂喜,让他支撑不住,晕倒在罗汉榻上。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晚上了,床前坐着位窈窕少女,不是含黛,却是哪个?   唐梦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管看着她傻笑。   含黛也看着他笑,两个人都快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在家里休养了几日,唐四爷精神健旺了,便把唐大爷、唐二爷请了过来,说了唐梦龙和含黛要定亲的事。   唐大爷惊愕非常,“梦龙怎么就至于要娶个丫头了?这断断不可!”   唐二爷莫名其妙,“四弟,你该不是在说胡话吧?梦龙好好的一个孩子,婚事再凑合也不至于这样吧。”   唐四爷便把唐梦龙的心事细细说了,“……梦龙是非含黛不娶的。含黛这个孩子我和娘子亲眼看着她长大,和自家女孩儿也差不多了。她的脾气禀性我们清楚,是个好孩子。”   “那也不能娶个丫头。”唐大爷、唐二爷异口同声。   “怎么办?你大伯二伯都不同意。”黄氏和唐梦芙在旁坐着,见唐大爷唐二爷坚决反对,不由的有些担心。   唐梦芙道:“看我的。”   她笑盈盈站起身,“大伯二伯都不同意啊?那等下你们见了含黛,可不许改口呦。”   唐大爷和唐二爷犯起嘀咕,“这个含黛到底是有多出色?”被唐梦芙糊弄得一时之间都不敢放狠话了。   盛装打扮的含黛由两个侍女陪伴着缓步而入。   含黛身量和唐梦芙接近,今天穿的全是唐梦芙的衣服,淡黄蜀锦大袖衫,碧色宽幅贡缎长裙,窈窕修长,端庄秀丽,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唐大爷揉揉眼睛,喃喃道:“家里有这样的丫头,我竟不知道。这孩子不光长的好,风度仪态也好。这要是不告诉我是个丫头,你说她是公侯千金、皇室宗女我都信啊。”   唐二爷看呆了,“我也信。”   唐梦芙劝大伯二伯,“哥哥认定含黛了。含黛是我爹娘养大的,脾气禀性我们也知道,给含黛认个体面的义父义母,让哥哥明媒正娶,这不是挺好的么?哥哥也如愿了,我爹我娘也有了可心的儿媳妇。”   “义父义母上哪儿找?”唐大爷唐二爷异口同声的问。   “阿勆给找,说一定找个胜过王家的。”黄氏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这时再也忍不住,喜气洋洋的说道。   唐大爷、唐二爷不说话了。   张勆能给含黛找身份地位超过王家的义父义母,这桩婚事看上去好像也挺好的……   唐大爷还是有些不大乐意,“知道含黛亲生父母是谁就好了。哪怕是庄户人家呢,只要家世清白,咱们也便放心了。”   把唐梦芙给乐的,“大伯,您和我爹真是兄弟,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啊。”   “是么?那四弟后来为什么改主意了?”唐大爷、唐二爷都瞅着他俩的好弟弟。   唐四爷微笑,“我家和阿勆差距其实很大,阿勆这一品大员娶我家芙儿这监生之女,他可没管什么门当户对。我便想,或许梦龙的婚事也可以摒弃门户之见。”   唐大爷、唐二爷还真的被说服了,“这话也有道理。好吧,梦龙认定了含黛,含黛又是四弟妹亲手养大的孩子,阿勆还能给含黛找来体面的义父义母。那就这样吧。”同意了这桩婚事。   二月二十九这天,唐家还没来得及差仆人出去看榜,报喜的报子便敲锣打鼓的先后上门了,“恭贺贵府老爷中了贡士!”这些报子是专门吃这碗饭的,消息特别灵通,也跑的勤快,没多大会儿的功夫来了五六拨人。   按这些报子的说法,唐四爷和唐梦龙父子俩都中了贡士。黄氏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一边重赏报子,一边又差管家出去看榜,直到她差出去的人喜气洋洋的回来了,黄氏才相信这是真的,高兴得抹起眼泪,“两个一起中了,呜呜呜。”   会试通过称贡士,贡士在到下个月参加殿试,便是进士了。殿试只评等级,极少黜落人选,所以出了贡几乎就等于进士到手。家里以前连个举人也没有,现在一下子出了两个进士,父子双进士,黄氏能不高兴么? 第62章   “四郎, 你中了。”黄氏拉着唐四爷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梦龙,你中了。”然后又拉着唐梦龙,哭个没完没了。   “娘子, 知道的是你实在太高兴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唐四爷细心替她拭去泪水。   “娘,您就跟我爹爹哭哭就行了, 放我哥哥走吧。哥哥现在肯定着急忙慌的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含黛呢。”唐梦芙见黄氏一直哭,知道劝也没用, 便胡乱打岔。   “梦龙快去吧, 和含黛一起高兴高兴。”黄氏是真心疼儿子的, 体谅唐梦龙的心情,果然催着唐梦龙走了。   唐梦龙巴不得这一声呢,“是, 我听娘亲的。”一溜烟儿跑了。   “这孩子是不是跑得太快了点儿。”唐四爷笑骂。   黄氏泪中带笑,“是跑得太快了。梦龙这没良心的傻儿子。”   一家人都是欢天喜地满面春风。   黄氏下令给家里的仆人、侍女、家丁等人人发了大红包,唐家跟过年似的,人人喜笑颜开。   唐家这天得来了得有十几拨报子, 弄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多有备礼来道贺的。黄氏一一道谢回礼,忙得不可开交。   “四爷, 太太,大爷和二爷来道喜了。”侍女喜气洋洋的进来禀报。   “快快有请。”唐四爷、黄氏齐声道。   唐梦芙忙命含笑去找唐梦龙,“就说大伯二伯来了,让他快回来。”   唐梦龙和唐大爷、唐二爷同时到了门口, 唐大爷高兴的拉住唐梦龙,“好孩子,你爹爹中了还不算很稀奇,却没想到你这孩子也一起中了!”唐二爷大力拍拍唐梦龙,眉飞色舞,“梦龙啊,你爹爹中了是欢喜,你中了是惊喜!二伯做梦都没想到!”   唐四爷、黄氏、唐梦芙笑容满面的迎出去,唐大爷乐呵呵,“别说梦龙了,就连四弟中了我也是做梦没想到。四弟学问是有的,运气太差,这么多年了连个举人也没考上。我都没敢想他这次能出贡。”   唐四爷:……   黄氏小声嘀咕:“福儿,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我都和你大伯二伯理论理论。什么叫你爹运气差考不上举人,什么叫你哥哥中了是惊喜,这话我不爱听。”   唐梦芙乐,“您就知足吧,好在二伯说的是惊喜,不是惊吓。”   黄氏被唐梦芙说的也笑了。   “伯爷、伯夫人和大舅爷二舅爷来道喜了。”侍女又喜气洋洋的来报。   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是长辈,连唐大爷唐二爷都一起出门迎接。一见了面,老实坦诚的黄铎就跟黄氏告状,“大丫儿,我早就跟爹说了,给四郎、梦龙准备份儿贺礼备着,说不定就中了呢?爹说用不着,梦龙太小,四郎连个举人也考不上……”   诚勇伯脸上挂不住,凶巴巴的瞪了黄铎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黄钧忙道:“后来我又跟爹说了,爹同意备一份贺礼,说四郎没准儿就中了。梦龙不行,才十八,去考试就是充数的……”   诚勇伯黑了脸,顺手打了黄钧一下,“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唐梦芙叹道:“亲人呢,这都是我爹爹哥哥最亲的亲人呢。”把唐大爷唐二爷方才的话跟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学了学,众人哈哈大笑。   唐大爷唐二爷和诚勇伯一家肯定是为唐四爷、唐梦龙父子二人高兴的,问题是他俩一个太小,一个考了多年举人没考上,谁也不敢相信他俩有这个能力和运气。所以这父子俩真是给了唐家、黄家大大的惊喜。   诚勇伯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她本来就不大会说话,这会儿更是高兴得不知道说啥好了。   诚勇伯满面红光,“四郎,梦龙,你俩好好准备殿试,争取殿在一甲二甲,到时候我诚勇伯府要大摆宴席替你俩庆祝,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了!”   “柿子巷也要请客。”唐大爷忙道:“唐家的亲戚朋友全请一遍。四弟和梦龙到时候可是父子双进士,这是多大的喜事,几十年也遇不着一回。”   黄铎笑咪咪打量唐梦龙,“咱们梦龙这可是少年进士,难得的很。殿试过后不知会有多少人家想和咱们梦龙结亲呢,到时候梦龙挑个好的。”   “一定得比王家强。”诚勇伯想起唐梦龙的婚事就生气,“不长眼睛,退我外孙子的婚事,将来梦龙一定得找个比王家强的千金大小姐。”   唐四爷和黄氏面面相觑。   唐大爷、唐二爷幸灾乐祸的笑。四弟,我们好说话,看你怎么跟你老泰山交待吧。诚勇伯要是知道梦龙娶的是个丫头,不火冒三丈才怪了。   唐梦龙毕恭毕敬,“外祖父,孙儿已经定下亲事了。”   “什么?”诚勇伯愕然,“我这做外祖父的连一丝风声都没听着,你就定下亲事了?”说着话,责备的看了看黄氏。   你儿子定亲了,你都没告诉你老爹!   黄氏陪笑脸,“爹,是这样的,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老人家说……”   “梦龙定亲了?”诚勇伯夫人也吃惊,“定的是哪家啊?亲家和气不和气,姑娘美不美,贤惠不贤惠?”   唐梦芙见情形有些混乱,忙请外祖父外祖母等人都到客厅坐了,摒退侍女,把含黛的事情委婉的告诉外祖父外祖母。诚勇伯半晌没说出话来,诚勇伯夫人有些糊涂了,“那,那梦龙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么?”   “岳母,我和娘子答应梦龙了,若他考中了进士便许他成亲,现在他真考中了。”唐四爷语气温和。   黄氏呵呵笑,“爹,娘,含黛真是个好孩子,你们见了她就知道了。”   “不见!”诚勇伯声音里带着怒意。   眼看着女婿和外孙子父子皆进士,这是多大的喜事啊。以后梦龙再说个好媳妇,女儿一家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偏偏这时候梦龙要娶个丫头!气死人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进士,风姿俊爽,前程不可限量,不知多少名门上望族想招他作女婿呢,他要娶个丫头……   气得人肝儿疼。   唐大爷、唐二爷倒是想劝劝诚勇伯,问题是诚勇伯就是坐在那儿生闷气,又没训人又没发火,要劝也无从劝起。   唐二爷打岔,“四弟,梦龙,你俩这些天不能放松,得赶紧把前些年的殿试卷子多看看,明白么?殿试要分出一二三甲来的,一甲二甲自是美事,若殿试在三甲,同进士出身,可差得远了。”   “就是。准备殿试,这才是第一要务。”唐大爷赞同的点头。   诚勇伯脸色缓和了些,“什么都别说了。四郎和梦龙再辛苦半个多月,殿试时候可不要大意了。”   “听说殿试时的卷子书法比内容还重要呢,是不是真的?”唐梦芙活泼的问道。   唐大爷唐二爷都是经历过科举的人,笑道:“虽不能这么说,但这话也不无有道理。”   说着关于殿试的话,唐梦龙和含黛的婚事暂时放起来了。   黄氏一边命厨房准备宴席,一边吩咐仆人到柿子巷、诚勇伯府请人,大太太、二太太及唐三爷和三太太带着各自的儿女们来了,胡氏和陆氏也带着黄宝瑜、黄宝珠等人来了,济济一堂。   唐三爷呵呵笑,“四弟,我恨不得今天就替你大摆宴席祝贺,又怕被人说轻狂。看来只有等到殿试之后了。”   三太太未语先笑,“四弟和梦龙这可是父子双进士,非同小可,我简直忍不住要四处跟亲戚朋友炫耀炫耀呢。只是还要再等等,等殿试过后,再广宴亲朋。”   说说笑笑的,气氛和乐。   黄铎、黄钧的妻子儿女都到了,黄钰却没来,黄二丫黄三丫也不见人影。黄宝瑜、黄宝珠商量了下,对诚勇伯道:“今天多热闹呀,不如把三叔和二姑母、三姑母也叫过来吧。”诚勇伯深以为然,“对,大家伙一起高兴高兴。”让人叫黄钰、黄二丫黄三丫去了。   二太太得意的告诉黄氏,“四弟妹,方才我来的时候路过百味斋,想着你爱吃,便下车给你买了几样点心。你猜我在百味斋遇到谁了?王十五娘的娘,还有孙家那位太太啊。我本是不爱理会这两个人的,可咱家有喜事,也瞒不了人,我便把四郎和梦龙出贡的好事跟她俩说了。哎哟,她俩那个脸色你是没见着,都成绿的了。”   黄氏正要笑着说话,侍女来报,“太太,成王府差人送来了贺礼。”黄氏忙告罪,“二嫂,我失陪片刻。”二太太忙道:“四弟妹赶紧去忙吧。成王府的人,不好怠慢。”黄氏道了失陪,满面春风的出去了。   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坐在一桌,你看我,我看你,妯娌三人都有点晕。四房不是最倒霉的那个么?怎地进京之后就转运了,诚勇伯府给黄氏补了嫁妆,唐梦芙和张大将军定了亲,现在唐四爷和唐梦龙又出了贡,到下个月就父子俩全是进士了。又因为张勆,和成王府这样的亲王府邸也成了拐弯亲戚,相互来往。四房简直太走运了啊。   唐芗、唐苒、唐荭、唐茉等人频频向唐梦芙敬酒祝贺。   哎,唐梦芙才到京城的时候,她们为了不和唐梦芙同住一屋、不被唐梦芙沾染霉气而各自费了心机。现在看来,唐梦芙身上哪有霉气?分明全是福气。唐芗、唐苒隐隐后悔,唐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个八妹妹一点儿都不倒霉,还这么走运,她就应该巴结着点儿啊,把八妹妹推开做什么呢?这位往后可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夫人……   宴席中间,不断的有亲戚朋友来送贺礼。一开始是谈家、宋家,后来齐国公府、雄武侯府等先后差人道贺,这些都是朋友、亲戚、拐弯亲戚,殷勤了些,却也正常。最让人不解的是归善大长公主府也有贺礼送到。唐家和归善大长公主素不相识,唐四爷、黄氏不由的纳闷。   黄钰和黄二丫、黄三丫不情不愿姗姗来迟,他们到了的时候,正好是归善大长公主贺礼的时候。   “这是让我们坐席来了,还是向我们示威来了?”黄三丫气不打一处来,忿忿的道。   黄钰悄悄掐了她一把。   黄三丫忍气吞声,紧紧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诚勇伯把唐四爷和黄氏叫过去了,“归善大长公主是今上的姑母,先帝的妹妹,地位尊崇,这是我想送礼都找不着门路的人家。四郎,大丫儿,你俩阔了,看看大长公主对你家多好,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大长公主?”   唐家的人,黄家的人,都是又羡慕又好奇,和诚勇伯一样想知道前因后果。   黄钰和黄二丫也掩饰不住羡慕的神色,黄三丫气哼哼的瞪了他俩一眼。这两个没出息的!姨娘还在小黑庄受苦呢,他俩有心思管这些有的没的!   “不会送错了吧?”黄氏有些茫然。   她连归善大长公主是谁都不知道。   “应该不会是送错了。娘子,等阿勆来了问问他吧。”唐四爷无奈的道。   他猜这位归善大长公主应该和张勆有关。除了张勆,唐家也好,诚勇伯府也好 ,没人能和归善大长公主攀上交情。   “对,等阿勆来了问问他。”诚勇伯欣然点头,“这一定和他有关系。”   众人都道:“这话有道理。”知道唐、黄两家除了张勆之外没有这么阔的亲戚,只有等着以后问张勆。   黄三丫进到客厅来,大家都在议论大长公主的事,都没人注意到她进来了,连看也没人看她一眼。黄三丫阴着张脸,心肝肺一阵阵的疼。   唐梦芙悄悄向唐梦龙招手。   唐梦龙赶忙过来了,“妹妹,叫哥哥有事?”   唐梦芙甜甜笑,“哥哥,你知道归善大长公主是啥人不?”   唐梦龙摇头,“不知道。妹妹你知道么?”   唐梦芙嘻嘻笑,“我也不知道呀。我没见过她,也没怎么听说过她,不过,我猜测你以后会有一位地位超然的岳母了。我是瞎猜的呀,不一定准,真相究竟如何,今晚便见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还有一更,会很晚,明早看吧。 第63章   成王府, 成王妃和雄武侯夫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归善大长公主正在高谈阔论。   “我根本用不着见那位姑娘,这个义女我认定了。你们想想啊, 那年阿勆在偏头关把宁之焕那个臭小子给救了, 宁之焕是个二十岁的大人,阿勆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别的都不说, 单单这件事,我欠阿勆多大一个人情?我跟阿勆说了, 以后有事让他一定找我, 只要我力所能及, 一定不辞辛苦。结果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阿勆根本没找过我,没有事情求我。我都急得不行不行的了, 好容易遇上这么档子事儿,你俩别跟我抢,这个义女归我了。”   归善大长公主年近五十,保养得很好, 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凤眉修目,相貌极美, 说起话来却痛快的很,明-慧爽利。   成王妃微笑相劝,“那你也先见见这位姑娘再做决定啊。”   归善大长公主惬意的抿了口清茶,“我不用看。阿勆是什么眼光?他相中的小姑娘一定又美丽又聪慧, 错不了。阿勆未婚妻既然同意她哥哥娶这位姑娘,这姑娘一准儿有过人之处,我认义女不吃亏。”   雄武侯夫人咧嘴一乐,“别的不知道,反正这位含黛姑娘生得是极美的,因着她容貌太好,唐家一直藏着不敢见人,见过她的外人总共也没几个。”   归善大长公主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了,“一直藏着不敢见人,这位含黛姑娘生得得有多美?”   “一则生得美,二则又是阿勆岳母亲手养大的,阿勆的舅兄非她不娶,所以才要认义父义母,明媒正娶啊。”成王妃笑道。   “若搁到一般的人家,这姑娘便做妾了。”归善大长公主若有所思。   雄武侯夫人摇头,“不行啊。阿勆的舅兄只喜欢她一个人,除了她谁也不娶。”   “人生自是有情痴。”成王妃、归善大长公主、雄武侯夫人一起感慨。   感慨了几句,成王妃好心好意的劝道:“你回家和驸马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归善大长公主忿忿,“我还和他商量呢?当年儿子是跟着他出征的,他没保护好之焕,我的独养儿子被阿勆救了,他还不许我感谢阿勆啊?再说了,他还欠我一个闺女呢,就算他还我了吧。”   “怎么就欠你一个闺女了?”成王妃没听懂。   归善大长公主道:“我和他就这一个儿子,想要个闺女,多少年了都没要着。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嘛,儿女双全才算有福气,我想要个闺女都没有,纯属他没用,他还好意思不让我认义女?”   归善大长公主说得理直气壮,成王妃和雄武侯夫人一起笑喷,“好吧,他欠你的,得还,必须得还。”   归善大长公主越说越有理,“宁之焕那个臭小子就更没道理反对了。他成亲八年,就给我生了一个小孙子,然后就再也没动静了。公主府那么冷清,我想认个义女他还敢有意见?他若胆敢说半句话,我便找他要十个八个小孙子小孙女,看他还有没有话说。”   说曹操曹操到,宁之焕带着他的儿子宁平来了。   宁之焕二十八-九岁的年纪,高大俊朗,满脸笑容,宁平今年才四岁,雪白的面庞上嵌着双乌黑明亮又灵动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可爱的孩子。   “瞧见没有?府里除了我和驸马,就是这个儿子和这个孙子,再加上一个儿媳妇,没别人了。你们说我冷清不冷清?”归善大长公主见了儿子孙子,眉眼弯弯的抱怨。   “有我还冷清呀?有我还不够呀?”宁平扑到归善大长公主怀里不依。   他是早慧的孩子,虽然才四岁,口齿已经非常清楚了。   “够了,够了。”归善大长公主被小孙子闹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乐呵呵的哄着他,“有我们平儿就足够了,祖母心满意足了。”   成王妃和雄武侯夫人俱是莞尔。   宁之焕爽朗的笑,“母亲您就偏心吧。自打有了平儿,您就把我抛到脑后,理都懒得理我了。”   归善大长公主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成亲八年就生了一个小孙子,你还好意思抱怨?找个凉快地方歇歇。对了,宁之焕我跟你说,我打算认个义女,你要多个妹妹了……”   “好啊。”宁之焕兴奋拍手。   归善大长公主愈加得意,“我这个义女便是阿勆未婚妻的娘家嫂嫂了。她在咱家待不了多久便要嫁到唐家去的,你记得对她好点儿,有个哥哥样儿。”   “这么说来,以后我的妹妹是阿勆的嫂嫂了?”宁之焕这回不拍手,兴奋得拍桌子了。   归善大长公主一笑,“是啊,你妹妹是阿勆的嫂嫂。”   宁之焕开始换算,“我妹妹是阿勆的嫂嫂,那阿勆应该叫我什么?我一时竟然想不到,母亲您帮我想想。”   归善大长公主正要回答宁之焕的话,却被怀里的小人儿扳过脸颊奶声奶气却异常认真的发问,“祖母,我爹爹的妹妹就是我的姑母了,对不对?我什么时候有的姑母呀,姑母好看不好看?和气不和气?喜不喜欢我?”小小人儿,却一口气问了这许多问题。   “平儿一下子问了这么多,祖母都答不过来了。”归善大长公主一脸溺爱笑容。   “我不着急的,祖母可以慢慢想,以后再告诉我。”宁平非常通情达理。   “真是乖孩子。”归善大长公主瞧着宁平这可爱的小模样,一颗心简直要融化了。   成王妃和雄武侯夫人也抱过宁平逗他玩了一会儿,宁平似乎不大乐意,不过也没有拒绝,只像模样像样的叹了口气,“唉,如果是个漂亮的小妹妹和我一起玩就好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平儿,你才这么大一点儿,就惦记上漂亮的小妹妹了?成了,你长大了不愁娶媳妇儿。”   平儿忽地在归善大长公主怀里跳起来,大声欢呼,“张大将军!张大将军!”众人顺着平儿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位俊美青年过来了,也不觉得他走路很急很快,却没多大会儿便到了众人面前,这俊美青年正是张勆。   “阿勆,快来见过你嫂嫂的义母,大长公主殿下。”雄武侯夫人快人快语。   张勆又惊又喜,“大长公主殿下愿意做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的义母么?”   “我就缺个闺女。”归善大长公主眉眼间全是笑。   “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了。”张勆想不到归善大长公主如此平易近人,感激不尽。   “我才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宁之焕在旁幽幽的道:“阿勆,你救了我的命啊,我若不是男的,都想以身相许了。”   他相貌俊美爽朗,笑容灿烂阳光,却偏偏装出这幅幽怨模样,众人都是忍俊不禁。   归善大长公主乐呵呵,“阿勆啊,客气话你就别多说了。你救了宁之焕这个臭小子,我家要是有个闺女,还能许配给你,报答你这份恩情。可我家没闺女,你这么多年也没有求到我的地方,现在总算有个能帮你忙的机会了,一定不能错过。”   “阿勆,以后你该叫我哥哥了!”宁之焕总算换算清楚了,兴高采烈的道。   他妹妹是阿勆的嫂嫂,那阿勆必须也跟着叫他哥哥呀,对不对?   “哥哥。”归善大长公主和宁之焕都爽快,张勆便也不推辞了,从善如流的叫了哥哥。   宁平殷勤仰起小脸瞅着张勆,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的感觉,“张大将军你好威风啊,我喜欢你!你叫我爹爹哥哥,那你就是我的叔叔,我更喜欢你了。”   张勆微笑捏捏他的小脸颊,“我也喜欢你。”   宁平双手捧着他的小脸蛋,咯咯咯的笑着,别提多开心了。   归善大长公主越瞧越高兴,“阿勆啊,你那位舅兄肚子里学问是好的,小小年纪已经出了贡,不知他生的如何?”知道义女美得出奇,就不多问了,关心起义女要嫁的那个人容貌怎样。   “有我好看不?”宁之焕忙凑过来一张俊朗面庞。   张勆道:“男人的容貌不重要。”   “男人的容貌怎么不重要了?不管男女容貌都重要,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招人待见。”宁之焕不赞成的摇头。   张勆微笑,“方才是客气的说法。哥哥和我舅兄比容貌,不比也罢。”   “就是说我不如你舅兄好看呗。”宁之焕泄了气。   “甚好,义女是美人,女婿也是。”归善大长公主很满意 。   归善大长公主善解人意,知道唐梦龙才过了会试,接下来便要准备殿试,便跟张勆商量好了:暂时不见面,等到殿试之后,认义女、定亲、成亲,按步就班,水到渠成。   张勆便要告辞了,到唐家去贺喜。   归善大长公主从手腕上取下一只她戴了多年的羊脂玉镯,“这个你带给我干闺女。”张勆委婉推辞,“将来见了面您送给她也是一样的。”归善大长公主大摇其头,“这个你就不懂了。我这是下定呢,先把这个义女先给定下来,省得别人跟我抢。”话语风趣,说得众人都笑了。   “定下来,省得别人抢走。”宁平笑嘻嘻的凑热闹。   张勆道谢接了玉镯,和归善大长公主、成王妃、雄武侯夫人等告辞,出府上马,去了唐家。   唐梦龙殷勤的迎接出来,满怀希望,又有些忐忑不安,“阿勆,妹妹跟我说,我会有一位地位超然的岳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勆将手镯递给他,微笑道:“这是归善大长公主送给嫂嫂的。”   唐梦龙呆了片刻才想到张勆口中的嫂嫂是含黛,快活得想要放声高歌,“阿勆,大长公主真要做含黛的义母?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只想娶含黛,能认个门第不太低的义父义母就心满意足了,真没想到归善大长公主能纡尊降贵,做含黛的义母。   唐梦龙陪着张勆往家走,一路兴奋的盘算,“大长公主殿下太慈爱了,我可不能辜负她老人家,殿试我得考好,不能给她老人家丢人;以后我要孝顺她老人家,把她当成我真正的岳母……”   张勆不禁微笑。   见了唐四爷、黄氏,张勆把归善大长公主的话转告了,黄氏呆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之后才推推唐四爷,“我怀疑自己在做梦,你掐掐我。快呀,快掐我,用力掐。”唐四爷无奈,只好用力掐了她一下,黄氏“呀”的一声,“我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含黛真要有位公主义母了?”   “大长公主。娘子,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女儿,长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姐妹,大长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姑母。”唐四爷细细告诉她。   黄氏跌坐在椅子上,“我太激动了,我想晕倒。”   “娘子,晕吧。”唐四爷体贴的扶住了她。   唐梦龙兴奋的拿玉镯给黄氏看,“大长公主殿下给含黛的。”黄氏欢喜不已,“你快拿去给含黛看看,让她高兴高兴。”唐梦龙巴不得这一声,赶紧找含黛去了。   黄氏过了好一会儿还如在梦中,唐四爷没办法,“阿勆,你随意出去走走。”张勆如闻纶音,“是,岳父大人。”话音才落,人就没影了。   唐四爷微笑摇头。哎,这些年轻人啊。   含笑陪着唐梦芙在花园散步,“姑娘,含黛姐姐画大饼总也画不好,我那面墙不知哪天才能装饰好了。”   唐梦芙给含笑出主意,“也不一定要画一墙大饼。含笑,你可以试试在墙上挂一个真正的、黄灿灿的大饼,晚上挂起来,睡觉安心,早上起来吃掉,开开心心出来做事情,晚上再重新挂一个。”   “这样好哎,大饼是真的,不光能看,还能吃!”含笑开心极了。   主仆二人正商量着大饼的事,张勆那颀长英挺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张大将军来了。”含笑见到她敬仰的英雄,笑容灿烂。   唐梦芙早料到张勆会来,但真正见到他的时候还是脸红心跳,强作镇静的吩咐含笑,“你先到一边儿随意找点儿事情做,等我片刻。”   含笑高兴的点头,“嗯,姑娘明天要钓鱼呢,我挖点儿鱼食儿。”拿个小铲子干活儿去了。   唐梦芙低下头,装作在看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芙妹妹,义母是归善大长公主,可以么?”张勆缓缓走近,柔声问她。   唐梦芙轻轻“嗯”了一声,“当然好呀。这位大长公主以前曾经欠过你的人情吧?”   “芙妹妹怎知道?”张勆有些吃惊。   唐梦芙笑,“我瞎猜的呀。你以前说过姑母、姨母,却没提过这位大长公主,可见跟她并不是很熟。她要帮你,十有八-九是为了还人情。若真是这样,你也不用客气推让了,应了便是。这欠别人的人情就好像欠债似的,很难受,让人家还了吧。”   张勆幽怨的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不说话。   唐梦芙小脸一红,“那个,我也欠了你的人情债,我……我以后还你……”   “干嘛不现在还。”张勆任性的、撒娇的小声嘀咕。   “以后还嘛。你不吃亏的,拖的越久,利息就越厚……”唐梦芙低头摆弄衣带,不用娇羞。   “嗯,以后我得多吃些。”张勆没头没脑的道。   “吃什么?”唐梦芙惊讶抬头。   张勆的目光有意无意在她胸前流连,唐梦芙蓦然之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以手掩面,跑走了。   张勆眷恋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一声叹息。   想吃馒头不容易啊。   这晚张勆和唐四爷一家四口共用晚膳,饭后一起喝茶,他告诉唐四爷、唐梦龙,“岳父,舅兄,陛下酷爱习武,对科举考试一向不大关心,从前的殿试他经常不到场。不过今年他忽然知道为国选才的重要,殿试会亲自主持。”   唐四爷、唐梦龙听得很认真。   唐梦芙意意似似的道:“我怎么觉得,考生如果容貌出众,机会就到了呢?想想看,陛下对文学之事好像不精通,那他亲自主持殿试也只是做个样子,策论好不好他也不耐烦看,只能看脸了啊。”   “看脸。”唐四爷不禁笑了。   大家不约而同都看向唐梦龙。   唐梦龙不好意思,“我,我长得也只是过得去,没有太出色吧?”   黄氏叭的一声把茶碗放下了,“梦龙,你长得只是过得去而已?你知不知道娘听了这话有多失望,那么大的功劳被你抹杀了啊。”   唐四爷喷了茶。   唐梦龙和唐梦芙也笑得不行了。   张勆不好意思笑,竭力隐忍,忍得好不辛苦。   黄氏一把捉住唐梦龙,无比殷切,“儿子,到了殿试那天,娘一定要好好给你打扮,把你打扮成仙人下凡一样。你知道黄三丫今天临走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说了什么不?她说‘你家梦龙若是中个同进士可如何是好?同进士和如夫人混为一谈呢’。儿子,你可千万得考好,不能落在三甲,做了同进士,让黄三丫给笑话了啊。”   这回连张勆也实在忍不住,和唐四爷、唐梦芙一起粲然而笑。   黄氏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要和黄三丫比较,这份争强好胜之心,也是绝了。   唐梦龙连连点头。   接下来他果然勤奋用功,把上一届、上上一届的殿试卷子揣摩了好几遍。到三月十五这天,唐四爷、唐梦龙起了个绝早,收拾好了,到太和殿参加殿试。   考了整整一天,回来之后父子俩闷头便睡。   三天之后放了皇榜,唐梦龙高中探花,第一甲第三人。   唐四爷考得比他还好,榜眼,第一甲第二人。   父子俩不光同时中了进士,名次还这么靠前,三鼎甲之中占了两席。   这回唐家上上下下更是喜气洋洋,黄氏打赏报子格外大方,又给全家上下都发了红包,皆大欢喜。   “怎么就中了榜眼和探花呢?”黄氏笑得腮帮子都麻了。   唐梦芙猜测,“哥哥的这个好猜。陛下不看卷子,看脸,看风度仪态,哥哥年纪最轻,风姿最为秀异,那探花便是哥哥了嘛。至于爹爹……或许陛下知道爹爹和哥哥父子二人同在这一科,觉得做父亲的名次低于儿子不大好,便钦点爹爹做了榜眼。”   这天唐家川流不息的有亲戚朋友来道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张勆直到晚上才有了空闲过来,听了唐梦芙的猜测,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唐梦芙猜的还不太对。并不是皇帝知道唐四爷是唐梦龙的父亲,所以钦点他做了榜眼,而是内阁大臣负责阅卷,向皇帝呈上去的便是唐四爷第二名。皇帝只是把探花换成了唐梦龙,其余的人依次往下降一名。也就是说,唐梦龙这个探花是因为年轻俊美、风姿特秀得来的,唐四爷这个榜眼却是凭实力,众望所归。   作者有话要说:  多了一千字哈。   谢谢大家,晚上的更新我尽量早,晚上见。 第64章   唐梦芙对父亲有了负疚感, “我居然没有猜到爹爹是名副其实的榜眼……”   黄氏忙安慰她,“福儿,你比娘强多了, 娘都没想到你爹能出贡, 本到为他和从前那一回又一回的乡试一样,榜上无名!”   唐四爷:……   黄氏陪笑脸, “你以前考不中的次数太多了嘛。”   唐四爷微笑阻止她,“好了, 不许再说, 给我这个一家之主留点儿面子。”   唐梦龙痴痴的笑, “我不要面子,我只要能娶含黛就行。”   唐四爷、黄氏少不了把唐梦龙笑话一番,一家人快活得发晕。   接下来唐四爷、唐梦龙要参加谢师宴、恩荣宴等, 忙忙碌碌的不着家。他们父子俩这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三鼎甲中占去两名,真是难得的佳话,唐大爷、唐二爷和诚勇伯乐得都不行了, 抢着要大摆宴席庆贺。两家没商量好,赶到同一天了。   唐大爷唐二爷坚持要唐家先请,“四弟和梦龙是我们唐家的人嘛。”   诚勇伯不乐意, “我比你们长了一辈,尊敬长辈懂不懂?”   两家谁也不肯让步,最后诚勇伯一把拉过唐梦龙,“没有我闺女就没有他!行了, 四郎我不管,梦龙跟我回诚勇伯府。”唐大爷、唐二爷没话说,结果就是唐四爷去了柿子巷,唐梦龙去了诚勇伯府,两家一起请客。   之前王十五娘退了唐梦龙的婚事,大太太和二太太虽然知道,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四房太倒霉太不争气。现在不同了,唐四爷、唐梦龙这对父子风光无限,大太太和二太太便商量好了,一定要把王家、桑家、孙家的人都请过来,好好的羞燥羞燥他们。   大太太和二太太做得也不过火,她们是把所有在京的豫章同乡官宦之家全请了,也没显着是针对王家、桑家和孙家的。   王十五娘嫁的那个桑十九郎名叫桑季青,这回也中了进士,不过名次靠后了些,三甲同进士。这和唐梦龙的一甲探花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王十五娘坐在席间,听着众亲友、同乡不住口的称赞唐梦龙年少有才,前途无量,心里酸,脸上窘,如坐针毡,别提有多难受了。   “退了个探花郎,嫁了个同进士,你说她是不是傻?”有几个亲友家的女眷对王十五娘指指点点。   王十五娘难过又难堪,想哭,想走,偏偏既不能哭又不能走,身子僵直的坐在那儿,哪里是在坐席,简直是在受刑。   王十五娘的母亲娘家母亲阎氏,夫家婆婆罗氏,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坐在席间和别的亲友格格不入的说不上话,不断的有人用好奇又鄙夷的目光瞅着她们,阎氏和罗氏都有游街示众的屈辱感。   桑十九郎虽说中的只是同进士,但毕竟是正途入仕,还是很高兴的。他和唐四爷、唐梦龙既是同乡,又是同年,虽然有之前的退婚事件也是想要修好的,席间频频向唐四爷敬酒,又委婉的提起他有位姨表妹尚未婚配,若论才貌,倒也是位清秀佳人。唐四爷闻弦歌知雅意,知道他想为唐梦龙作伐,直言谢绝了,“小儿已经定亲。”   桑十九郎暗暗吃惊。他知道王十五娘退亲之后,唐梦龙曾大病一场,虽然之前唐梦芙放下话来,说唐梦龙已经有了亲事,但他没当真,以为是唐梦龙、唐梦芙兄妹在赌气。可唐家兄妹能赌气,唐四爷不能啊,唐四爷都说了“小儿已经定亲”,那唐梦龙婚事真的定了?   “不知是哪家闺秀?”桑十九郎这句话不知怎地就从嘴里蹦出来了。   唐四爷当着众多亲友的面,非常客气,“女方的家世门第高到了令唐家汗颜的地步。唐家本不敢高攀,不过那位千金和小儿年貌相当,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应该结为夫妇。”   这该是什么人家啊?桑十九郎呆住了,众亲友议论纷纷。   “四弟,到底是什么人家?”唐大爷关切的问。   唐四爷笑,“到二十六便知道了。那天给梦龙定亲。”   连唐大爷也没问出究竟,别人也就不多嘴了。但是不论男女都有一颗火热的八卦之心,接下来许多人也不听戏也不说官话应酬,纷纷猜测起唐梦龙要娶的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孙五郎消瘦了许多,却还是位相貌出众的青年人,半带羞涩的来向唐四爷道喜敬酒。敬过酒,他小心翼翼陪笑脸,“世伯,小侄以为婚姻之事应该慎重,既定了亲,便没有轻易退婚的道理……”唐四爷听他旧事重提,知道他还没对唐梦芙死心,温和的打断了他,“小女已经许配给张大将军了。”   孙五郎如满月小儿闻霹雳,骨头一节一节碎开,面如死灰。   孙司业忙过去扶着他,孙五郎头一歪,慢慢倒在孙司业怀里。   孙司业又是心疼儿子,又觉脸上无光,忙把孙五郎拉到一边,温言解劝。孙五郎静静坐在那儿,脸色惨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绯红,显然是病情又加重了,孙司业心如刀绞。   “四弟,哥哥就问一句,你儿子的岳父岳母比张大将军的家世如何?”有一位唐家的世交兄长笑着问道。   “更好。”唐四爷言简意赅。   这一下可炸了锅。张勆出自定国公府,那已经是京城一等一的人家,还有谁能比定国公府更在上呢?王府?公主府?皇室宗亲?   “八哥不会是要娶位皇室郡主吧?”唐芗有些疑惑的道。   “那可说不准。”唐苒、唐荭这时对四房的好运已经习惯了,不为四房设上限了,听到唐梦龙可能娶位皇室郡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王十五娘脸上开了染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唐梦龙要是真娶了位皇室郡主,她这脸可往哪儿搁?   诚勇伯今天真是太高兴了,喝得满面红光,带着唐梦龙一个挨一个的向亲朋好友炫耀,“我外孙子,今年才十八,探花郎!”唐梦龙都不好意思了,“外祖父,妹妹早就给我讲过故事了,状元都不算什么,三年就一个,有什么稀罕的?人家那还是状元,我这才是探花。”诚勇伯也不知是喝得多了还是怎么的,大力拍着唐梦龙,哈哈笑,“乖孙子,考上状元不过说明他学问好,考上探花却说明我乖子相貌好,这可比有学问更难得!这是天生的!”   唐梦龙哭笑不得。   黄氏面色红润,心情很好的问着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黄三丫,那天你还担心我家梦龙会考上同进士呢,今天你看着了吧?探花郎,三鼎甲之一,你知道啥叫三鼎甲不?就像鼎的三足一样,和状元、榜眼不相上下呀。”   黄三丫脸黄黄的,气哼哼的,“知道了。大姐,今天爹为了你儿子大摆宴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儿子高中探花,给他老人家长脸了么。”   “你知道就好。”黄氏趾高气扬。   唐梦芙和黄宝珠、黄宝珞等人坐在一起,笑咪咪的旁观。   黄氏虽然太孩了气了些,太争强好胜了些,不过体谅到她前十几年一直被黄三丫打压,这种幼稚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黄氏是嫡长女,这么多年一直被庶出的妹妹比得暗淡无光,换谁谁心里能舒服了。她要向黄三丫显摆炫耀,实属人之常情。   黄三丫气得脸都成黑的了。   黄二丫忽对黄氏道:“大姐,现在你是扬眉吐气了,其实就是搁到一年以前,也不能说你没有我和三丫嫁得好。你知道么?我嫁的是将军府莫家,三丫嫁的是永宁侯府秦家,莫家和秦家规矩都大,婆婆用膳的时候媳妇得在旁边伺候,饿肚子的时候是常常有的。其余的苦处,也是一言难尽。大姐你嫁到唐家,听说唐家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拿你当亲闺女一样疼爱,单这一点你就比我们强上何止百倍千倍。”   黄氏听得浑身熨帖,“对,就算不比现在,单说以前,也不能说黄二丫黄三丫比我嫁得好。我婆婆对我真是亲闺女一样,我若和四郎偶有口角,婆婆都是帮着我的。”   黄二丫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大姐,我们哪有你这般好命?你房里又清清净净的没人,我们可不成,家里便是没有妾侍,总有几个通房。”   黄氏更是心里舒坦,神气的道:“妾侍是什么?通房是什么?我通不知道!”   黄三丫挺直了腰身,“大姐,这个你就不懂了。但凡大家子的夫人,身边哪能没有几个丫头、房里人服侍?带出来都是脸面,一则说明家大业大,二则说明做夫人的贤惠不妒,你看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身边是没有妾侍的?”   “是么?”黄氏狐疑。   “是啊。”黄三丫忙点头。   黄三丫眼中闪过诡谲之色。哼,就黄大丫这笨蛋还想跟我斗呢,我三两句话就能带着带着你走歪了,让你自己给自己挖个大坑!你丈夫现在不是高中榜眼了么,做官了,身边也该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妾侍。到时候妾侍进门,就凭你那几个心眼子,还不得让那些妾侍玩得团团转啊。甚好,你家就要热闹了,你就要倒霉了。   黄宝珠、黄宝珞瞧得咬牙切齿,“三姑母又要使坏了。小表妹你快想想办法,不能让她奸计得逞。”   唐梦芙慢悠悠的夹起一筷子碧绿鲜嫩的青菜吃了,笑道:“不着急。”   唐梦芙了解自己的母亲。黄氏只是性子直,脾气急,又不笨,怎么可能日子过得好好的自己要给自己的丈夫纳妾?脑子被门夹了才做那种事呢。   唐四爷青衣青袍,飘然而来。   “四郎,你怎么来了?”诚勇伯见了他大喜。   唐四爷笑,“亲友们也不知怎么了,说到后来,一个两个的劝我纳个小星,红袖添香,我实在待不住,便到岳父这里来避一避。”   “什么纳个小星红袖添香?添什么香?”诚勇伯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诚勇伯自己又不是没纳过小妾,但听到女婿要红袖添香,他可就不乐意了。   唐四爷笑道:“岳父大人,小婿就是不敢要,所以才中途逃席,躲到您这儿来的。”   诚勇伯转怒为喜,“这样才对嘛。四郎,什么纳个小星、红袖添香那都是乱家之源,你是斯文人,别做这种傻事。”   唐四爷笑道:“是,岳父。”   诚勇伯心里高兴,又带着唐四爷介绍给亲朋好友认识了。诚勇伯那些在金吾卫任职的同僚下属极力称赞唐四爷,“伯爷,您这个大女婿又有学问,又有礼貌,一表人才,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女婿啊。”诚勇伯飘飘然。   诚勇伯带着唐四爷转了一圈,让他去见诚勇伯夫人了。   黄氏一见唐四爷,便紧着和他商量,“四郎,咱家也纳几个妾侍吧?我带着出门,有面子。”   唐四爷愕然,“你说什么?”简直不敢相信。   黄三丫乐了,忙热心的问道:“大姐,你真的要给大姐夫纳妾么?你可真贤惠!”   “你想多了。”黄氏白了她一眼,“我就是纳几个妾带着出门充充门面的,可不会真的把人给他。回到家里那些个妾侍他敢多看一眼试试?我跟他没完。”   “噗……”众人都笑喷了。   黄三丫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大姐,你家梦龙被王十五娘退了婚,现在还没婚事吧?”黄三丫故意问道:“我十弟有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孩儿,虽说是庶出,容貌却是万里挑一的,要不我给你家梦龙说说?”   在场的众人都是摇头。   永宁侯府除了老大老二全是庶出,这事人尽皆知。所以黄三丫口中的这个十弟,一定是永宁侯的庶子。把永宁侯一个庶子的庶出女儿说起唐梦龙这个正春风得意的探花郎,这不是想说亲,这是明摆着挑衅生事吧?   唐梦芙叫过含笑交待了几句话,含笑点头,“是,我这就把伯爷请过来。”气鼓鼓的走了。   诚勇伯夫人气得拍桌子,“黄三丫,你自己是庶出,就以为别人和你一样都不在乎嫡出庶出了?我外孙子什么品貌,什么人才,能要一个庶出的丫头?”   黄三丫脸涨得通红,继而成了赤紫。   黄氏皮笑肉不笑,“黄三丫,你不用替我家梦龙操心婚事,他已经定下亲事了。这月的二十六,就要到女孩儿家行文定之礼了。”   “哪家?”黄三丫吃惊。   “说出来吓死你。”黄氏得意。   黄三丫又气又急,脸上勉强挂着笑,刻意放柔缓了声音,“我才不信呢。大姐,就算你家梦龙中了探花,将来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儿,你家又没有什么家底,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舍得许配么?”   黄三丫话音才落,诚勇伯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劈头盖脸把黄三丫一通臭骂,“你胡扯什么?我的乖孙子堂堂探花郎,娶你永宁侯府的庶女?你做梦不醒!黄三丫你年纪轻轻的就糊涂了,今天要不是我女婿和我外孙大喜的日子,我得大耳瓜子抽你!”   诚勇伯本来也不是什么斯文人,这一番痛骂真是声色俱厉不留情面。众目睽睽之下,黄三丫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像要烧着了一样,承受不住,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诚勇伯把黄三丫骂晕了,才算告一段落,气哼哼的吩咐人把黄三丫扶下去了。   诚勇伯骂完黄三丫,陪笑向诚勇伯夫人说着什么,诚勇伯夫人没理他。   唐梦芙小声的笑,“外祖父,我让含笑请您回来,您才有机会在外祖母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您打算怎么谢我?”   诚勇伯叹气,“福儿啊,你如果能让你外祖母原谅外祖父,外祖父怎么谢你都行。可你外祖母时不时的就发脾气不理人,外祖父这日子水深火热的,一言难尽啊。”   唐梦芙板起小脸,“我外祖母年轻的时候在老家吃苦受累二十年,她可没跟您抱怨过。怎么,您吃这么一点苦就受不了啦?”   诚勇伯愁眉苦脸,“最好就是她年轻的时候不吃苦,我年老的时候也不吃苦,两个人一起好好的。唉,福儿,你神通广大,你给外祖父弄一剂后悔药吧,外祖父回到年轻时候,从头再来,说什么也不会辜负你外祖母了。”   “那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呀。外祖父,您就好好补偿我外祖母吧,水滴石穿,总有一天我外祖母会被您感动的。”唐梦芙抿嘴笑。   诚勇伯被这狡猾的小外孙女弄得没了办法。   诚勇伯夫人招手叫唐梦芙,“福儿,你哥哥要娶哪家的姑娘啊?听你娘亲的话意,二十六就要定亲了?”   “哪家?哪家?”诚勇伯也关心。   他知道人肯定是含黛,却不知道到底是哪家。哪家会认含黛这样的丫头做义女?   “到二十六那天你们就知道了。”唐梦芙卖起关子。   -------   归善大长公主也是心大,二十六就要定亲了,直到二十五那天她才正式认了义女。   这天张勆陪着唐四爷和黄氏、唐梦芙到了大长公主府。雄武侯夫人、成王妃等人也来了,另外还有宋学士夫妇,最让唐梦芙惊喜的是田娘子也在,她夫婿桂向荣陪着她,多日没见的小圆圆也来了。圆圆长高了不少,口齿更清晰,小模样比从前更可爱,唐梦芙见了她就想多亲几口。   “圆圆,你还记得我么?咱们见过面的。”唐梦芙抱起圆圆,柔声问她。   圆圆歪歪小脑袋,用探询的、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唐梦芙,过了一会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搓着小手。   她年龄太小,去年见过的人有好几个月没见,哪里还认得?   “圆圆认不得我也没事,不用不好意思呀。”唐梦芙瞧着圆圆可爱的模样心都要化了,温柔似水的安慰。   “嗯。”圆圆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圆圆的小奶音十分销魂,唐梦芙忍不住又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亲。   “舅母。”圆圆忽然清晰的叫道。   唐梦芙呆住了。   成王妃等人装作没听见,转过脸热烈的说着话,唐梦芙悄悄的、慢慢的转过头,只见张勆张着嘴,无声的在用口型教圆圆说话。   “舅母。”圆圆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你个坏蛋。唐梦芙脸上一片酡红,狠狠的白了张勆两眼。   美人就是瞪人发怒也是美的,张勆只觉他的未婚妻眼波娇利,瞳剪秋水,如饮醇浆,心醉了。   “诸位久等了。”归善大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宁凌并肩而来,宁之焕和他的妻子许氏、儿子宁平紧随其后。   宁驸马年约五十许,面目依旧英俊,身材依旧英挺,说起话来异常坦率,“王妃,阿勆,你们知道为什么这认义女之事一直拖到今天么?主要是我家的葡萄架倒了,擦伤了脸,我得养伤,直到今天才能见人。”一边说话,一边指给张勆看,果然他脸上还有淡淡的抓痕。   宁驸马这般诙谐有趣,虽然唐梦芙和归善大长公主、宁驸马一家是初次相见,也是莞尔而笑,不像才进来时那般拘束了。   归善大长公主叫过唐梦芙仔细打量,叹息道:“见了你,我便明白为什么阿勆这个孩子忽然就想成亲了。这样的人才,满京城也才能找出你一个罢了。”把唐梦芙夸了又夸。   宁平才进来就看见圆圆了,盯着圆圆的小脸认真看了半晌。才开始他不敢乱动,后来大家开始说说笑笑,他略一犹豫,蹬蹬蹬跑到圆圆面前,“哎,我叫宁平,你呢?”   圆圆细声细气的道:“我叫圆圆。”   宁平殷勤的笑,“我家里都叫我平儿的。你叫圆圆,那我以后叫平平吧,好不好?平儿和圆圆不相称呀。”   “好的呀。”圆圆好脾气的咧开小嘴笑。   唐四爷、黄氏、唐梦芙等人听着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觉得新鲜又好玩。   归善大长公主惊讶扬眉,“平儿要改叫平平了?平儿,以前也没见你因为哪个小女孩儿名字是迭字,你就要改叫平平呀。”   “她们又不是圆圆。”宁平兴致勃勃。   他拉了圆圆的小手,两个孩子跑到一边儿玩耍去了。   归善大长公主看得目瞪口呆。   宁驸马倒是不当回事,“平儿这孩子随我。我小时候就这样。公主,咱们的义女在哪里?快将咱们的义女请出来,让为夫见见。”   “你急什么?”归善大长公主嗔怪。   宁驸马笑道:“我当然急了。这几天你一直跟我讨债,说我欠你一个闺女,赶紧认了义女,把闺女还了,我便无债一身轻。”   众人又被宁驸马逗得笑了。   含黛盛装丽服,由两个美丽的侍女陪伴着盈盈而入。   归善大长公主一见到含黛的身影,便知道成王妃所言非虚,唐家一直藏在家里的这位确实是位绝色佳人。   成王妃、雄武侯夫人、宋学士夫妇等人,也是第一回见到含黛。   含黛愈来愈近,精致无可挑剔的面庞,温柔含蓄的笑意,似洛神凌波而来,袖然举首,风华绝代。   归善大长公主眼眸中的喜悦转为惊讶、惊愕、不能置信,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晚了,再写一章,不知道到几点了。 第65章   这姑娘和那人长得实在太像了, 不光脸庞像,五官像,就连仪态神-韵都像……虽说人有相似, 但也不应该相像到了这个地步……   宁驸马眼中也闪过惊讶和骇然。   归善大长公主心神大乱, 身子微颤,想要站起来。   宁驸马眼疾手快拉住她, 声音压得极低,“先认义女。”   “可她的身份……”归善大长公主眼神迷惘。   宁驸马声音更低, “先认义女。她真是你的侄女, 也能认为义女。公主, 你镇静些,莫吓到这个孩子。”   归善大长公主眼神恢复清明,“好, 先认义女。”   成王妃有些迷惑,小声和雄武侯夫人说道:“五姐,我怎地瞧着这位姑娘有些面熟?”   雄武侯夫人道:“我也好像见过她似的,奇怪了。”   两人都觉含黛很美, 又觉得含黛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含黛俯伏在地,向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庄重的拜了四拜。她行礼的姿势端庄优雅, 宫里的贵人也不过如此了。   归善大长公主眼睛湿润,命人取过一对镶红宝石的珠钗做为见面礼。   那红宝石有鸽子蛋大小,红得如血如火,鲜明美艳。   含黛重新拜谢, 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异常和气,“称义父义母见外了些,叫父亲母亲吧。”含黛从命,恭敬的叫了“父亲,母亲”,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备觉欣慰。   唐四爷和黄氏见含黛顺利认了义父义母,心中感慨。   含黛有身份了,梦龙可以如愿以偿娶媳妇儿了。   含黛拜见过义父义母,又见过哥哥宁之焕和嫂嫂许氏,宁之焕呵呵笑,“我竟然有了位这般美丽的妹妹,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许氏秀丽温婉,握了含黛的手,将一个嵌金钢石的镯子戴在她腕上,“妹妹,咱家人口简单,以后有了你,便更热闹了。”   “多谢哥哥,多谢嫂嫂。”含黛柔声道谢。   她生的美,声音也异常动听,真如出众黄莺一般。   宁之焕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宁平拉着圆圆过来,归善大长公主命他拜见姑姑。宁平听话的行了礼,起来围着含黛转圈圈,“咦,姑姑,我好像见过你呀。”圆圆小孩子不懂事,见宁平这样,她也笑嘻嘻的围着含黛转,两个孩子越转越好玩,笑声欢快。   “大概是平儿和姑姑有缘份吧。”含黛温柔的道。   她肯定没见过宁平,所以说宁平说好像见过她只是孩子话,或许是真有姑侄缘份,一见如故的原因了。   众人见宁平和圆圆这么爱玩,俱是莞尔。   宁平和圆圆都是漂亮的小孩子,这样的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大人对这样的孩子格外宽容。   宁平正转着圈子,忽然停下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的画像呀。”圆圆转圈正转得高兴,不提防宁平停下来了,她收脚不住,扑到宁平身上,两个孩子一起摔倒。   许氏和田娘子忙过去拉开两个孩子,众人关切的问:“没摔着吧?平儿没事吧?圆圆没事吧?”这么一打岔,宁平方才那句话便混过去了,没人追问。   “殿下,驸马,义女见过了,可要再见见女婿?”张勆笑问。   唐梦龙也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见,当然要见。”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异口同声。   当然要见见了,他们得知道含黛要嫁的是什么人啊。   唐梦龙一进来,归善大长公主那期待、犹豫、观望的神情便变做喜孜孜了。怪不得陛下点了唐家这孩子做探花郎,果然是风姿特秀俊美无俦,好个相貌。   唐梦龙对归善大长公主感激涕零,不光头磕得真心实意,还诚恳又零乱的说了许多话,表示他会把归善大长公主当岳母一样来孝敬,对自己的亲娘有多孝顺,对归善大长公主便有多孝顺。   归善大长公主眼睛里有了水光,宁驸马却道:“公主自作多情了。梦龙他是早就相中他的小媳妇儿了,没身份娶不到手,现在你给他小媳妇儿身份,他为了他的小媳妇儿便感激你了,你用不着为了这个哭。”   “谁说我哭了?”归善大长公主抹抹湿润的眼色,愠道。   雄武侯夫人爽朗的笑道:“敢情这认了含黛当义女,梦龙就死心塌地的给当女婿了啊。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买卖划算,早知道我便抢着认含黛当干闺女了。”   归善大长公主忙拉过含黛,“晚了晚了。这个干闺女我已经认过了,轮不着你。”   “妹妹是我家的!”宁之焕笑。   “姑姑是我家的!”宁平握着他的小拳头。   众人哈哈大笑。   唐梦龙和含黛站在一起,满心欢悦,“含黛,你多招人待见呀,义父义母和哥哥嫂嫂小侄子一见面就都喜欢你了。”   含黛神色温柔,“都是因为你。”   这一切都是因为唐梦龙。如果唐梦龙不坚持娶她,归善大长公主认得她是谁?   唐梦龙和含黛你悄悄瞅我一眼,我偷偷看你一眼,兴奋得发晕。   唐四爷已经在跟宁驸马商量婚期了。   张勆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唐梦芙身边,眼神幽怨,“芙妹妹,你哥哥这么快便能娶媳妇儿了,我还得等。”   唐梦芙很有些过意不去,小小声的道:“很快的。就几个月了。”   张勆抱怨,“几个月是很久的。我快得相思病了。”   唐梦芙心头一热,真想冲动的跟他说一句那咱们私奔吧。   眼眸流转,唐梦芙忽然暼见归善大长公主面对含黛那慈爱的眼神,不由的一怔。归善大长公主想要女儿,她听说过,可归善大长公主认含黛为义女的初衷应该只是还张勆的人情,就算含黛实在出众,这慈母般的神情是从何说起?   “勆哥哥,事情不大对。”唐梦芙轻轻拉了拉张勆,两人往旁边挪了挪,说话更方便了,“你看啊。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对含黛挺慈爱的,平儿又说见过含黛的画像,这里面会不会有些咱们不知道的内情?”   张勆心思全在唐梦芙身上,对这些事情并没留意,甚至不知道宁平曾说过那句话,有些吃惊,“难道含黛和宁家某位亲戚很相像?”   唐梦芙凝神细思,“小孩子的眼神也不知准或不准。若是公主府有幅美人图,图上的美人和含黛相像,平儿这么说便没什么。可大长公主为什么对含黛那么好呢?你注意到没有,她不让含黛叫义母,而是叫母亲。”   以归善大长公主的身份来说,她让含黛叫她义母已经是纡尊降贵了,允许含黛直接叫她母亲,那绝对是青眼有加另眼相看。当然含黛生得确实很美,可单单因为这个,归善大长公主便会对含黛这样了么?似乎不大合情理……   唐梦芙和张勆商量了下,两人去哄圆圆和宁平玩耍了。   张勆才冲圆圆伸出胳膊,圆圆便扑到他怀里亲亲热热叫舅舅,宁平也便跟过来了。唐梦芙逗宁平玩,“我是叫你平儿呢,还是叫你平平?”宁平嘻嘻笑,“叫平平吧。她叫圆圆,我叫平平,这样比较好听。”   唐梦芙忍笑,“好,那我就叫你平平啦。平平,你和你姑姑早就认识了,对不对?”宁平迷茫的挠挠头,“我没见过姑姑吧?就见过姑姑的画像。姑姑人好看,画像也好看。”   唐梦芙和张勆相互看了看。   有问题。宁平家里怎么会有含黛的画像?如果不是宁平这个孩子看错了,那就是宁家有和含黛相像的人的画像。家里有画像,那一定是亲近之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归善大长公主在跟黄氏商量,“亲家,含黛便在公主府住下了。成亲之前,都住在这儿。”黄氏忙道:“那太麻烦您了。我们本打算就让含黛在公主府住一晚,明天便带她回家的。”归善大长公主笑着摇头,“自己的闺女麻烦什么?”   黄氏心里一暖,叫过含黛交待,“你便在公主府住下吧。晚上换了生地方也莫害怕,不然让福儿陪着你吧?”含黛眼巴巴的瞅着她,“您陪着我吧。”黄氏嗔怪,“你还小啊?小时候抱着我不放,长大了还这样。”   归善大长公主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俩。黄氏歉意的道:“您不知道,含黛这个孩子到我家的时候才两三岁,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晚上要我搂着她才睡得着。”   “两三岁。”归善大长公主眼眶一阵湿热。   中午办了认亲宴,宴后成王妃、雄武侯夫人等客人先后告辞,归善大长公主让宁之焕和许氏带着宁平回房,却把唐四爷和黄氏留下了,细细问了他们收养含黛的经过。   唐四爷对当年的事印象很深,一一说明,“那年我下乡收地租,带了梦龙同行。收过地租之后带了梦龙在山里闲逛,路过一户人家,见那家主妇在打骂一个小女孩儿,梦龙便哭了,缠着我要我救她。最后我花钱从那户人家手里买下小女孩儿,彼时买个两三岁的小丫头不过三两五两,那户人家狮子大开口要了二十两。不瞒诸位说,在下家里并不宽裕,幸亏当时是下乡收地租,所以才能拿出这二十两。若换个时候,便是有心救她,也拿不出这笔钱。回家之后娘子抱怨了几句,见到那小女孩儿却又怜惜起她,亲自替她梳洗换衣裳。小女孩儿身上满是伤痕,我娘子边替小女孩抹药边骂那户恶人,骂了足足半天。先父先母当时还在世,把小女孩儿叫去看了,说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命我到官府看看可有哪个官宦人家丢了孩子,把孩子还回去。我到官府查了,并没有,只好把这孩子养在家里了。”   归善大长公主仔细问了是哪一年哪一月遇到的含黛,问清楚之后,流下泪来。   黄氏慌了,“公主殿下,您这是……”   唐梦芙和张勆愈是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唐梦芙柔声问道:“您知道谁家丢了孩子,是么?”   归善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命人取来一幅画像。唐梦芙、张勆等人展目望去,都吃了一惊,只见那画上的女子俨然便是含黛,可这画像已经微微泛黄,显然有年头了。   “这画像上的女子,是宪宗皇帝生前宠爱的宸妃,我还没满月生母便去世了,宸妃是我的养母,是她抚养我长大成人的。她是我的养母,也是平王的祖母。你们知道么?平王太妃当年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女儿先生下来的,是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补齐啦。下一次更新到晚上了,不能确定具体是几点,我尽量早点儿。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66章   因事关机密, 屋里只有归善大长公主和唐四爷、黄氏、张勆、唐梦芙五人。归善大长公主此言一出,室内一片静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 平王有一个龙凤胎的姐姐?”过了许久, 唐梦芙小心翼翼的问。   归善大长公主温柔点头,“是。”   “那么, 平王的姐姐现在……”唐梦芙心怦怦跳。   归善大长公主眼眸中是无尽的哀伤,轻声道:“没了。据说龙凤胎的孩子要分开养才好, 所以平王和他的姐姐从小便不在一起。平王跟他的父王母妃住在王府, 他姐姐跟祖母宸太妃住在未央宫。孩子两岁半的时候, 未央宫大火,烧死宫女内侍无数,宸太妃被救出来了, 两岁半的阿娢和她的乳母一起被烧成了焦炭……”   “天呢。”唐梦芙惊呼。   黄氏是做母亲的人,心地善良,最听不得谁家的孩子遭了难受了罪,闻言抹起眼泪, “那平王太妃不得心疼死啊?宸太妃也受不了这个打击啊?”   “哪里受得了。”归善大长公主静静流下泪来,“平王太妃几回哭得晕厥过去。宸太妃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痛哭为什么老天爷让她这个老太婆活着, 却收了她花骨朵般的小孙女,她老人家哭瞎了眼睛,一年之后,郁郁而终。”   黄氏心善, 虽是听着别家的事也泪流不止,“太惨了。”唐四爷知道她的性情,伸手揽过她,黄氏靠在唐四爷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梦芙小脸煞白,喃喃道:“我在延寿宫见过平王太妃,她很美,但眉目间有抹不掉的郁郁之气。老平王去世还不满三年,我以为她是在为老平王伤心,没想到她曾经遭遇这样悲惨的事。”   两岁半的小女儿被烧成了焦炭,婆婆因为内疚和悲痛哭瞎了眼睛,随后去世。太可怜了。   张勆悄悄握住唐梦芙的小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又温暖。   唐梦芙心里一阵湿热,也握紧了他的手。   “这么说来,平王太妃的小女儿当年只有两岁半?”唐梦芙缓缓问道。   归善大长公主流泪点头。   黄氏猛地推开唐四爷,连眼泪也来不及擦,一脸急切,“大长公主殿下,方才你说那小女孩儿叫什么?是叫阿娢么?”   “是,阿娢。”归善大长公主神色哀伤,声音却极为温柔,“龙凤胎的名字都是依着皇室的排行起的,这一辈人女孩儿的名字全有女字旁,男孩儿则是王字旁,故此龙凤胎姐姐名娢,弟弟名琮。”   黄氏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汗,唐梦芙体贴的拿帕子替她擦拭,黄氏脸色惘然,不可思议,“含黛这个孩子才到我家的时候,我问过她的名字,她当时口齿不清,似乎说的就是‘阿娢’……”   “真的么?”归善大长公主又惊又喜。   “似乎是……”黄氏不大确定。   归善大长公主眼中有光,听了黄氏这话,又暗淡下去了。   “爹爹。”唐梦芙求救的看着唐四爷。   唐四爷凝神细思许久,摇头道:“这个我真记不得了。我倒是记得含黛这个名字,是因为先父先母夸她长的好,‘眉似远山含黛’,所以就拿含黛二字做了她的名字。”   “未央宫失火是哪年哪月的事?”张勆问的详细。   这个日子清晰刻在归善大长公主的脑海当中,她是再也不会忘记的,轻声道:“靖和三年五月初八。”   唐四爷现出惊讶之色,“我带含黛回家,是在靖和三年九月初。”   “也就是说,阿娢在未央宫‘烧死’和含黛出现在豫章深山之中,前后相差三四个月。”张勆沉声道。   唐四爷和张勆、黄氏等人面面相觑。   这太凑巧了。含黛和宸妃相貌如此相似,年龄又和阿娢非常接近,只是阿娢不是在未央宫“烧死”了么,怎会隔了千山万水跑到豫章,落到深山中的农户之手?   唐梦芙聪明敏捷,缓缓道来,“第一,阿娢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烧成焦炭,所以这个被烧死的孩子是不是真的阿娢,存疑;第二,阿娢如果没死,被偷出宫外,三四个月的功夫被运到豫章并非不可能;我猜测含黛和宸妃很可能是嫡亲祖孙,不过要证实这个猜测,必须要……”她面带沉思,停顿下来。   “要什么?”归善大长公主被她说得心潮澎湃,忙急切的问道。   唐梦芙在屋中踱步,“如果阿娢身上有什么特殊的胎记什么的就好了。您知道阿娢身上有什么明显的胎记么?”   “没听说过这个。”归善大长公主蹙眉,“我常常进宫去看望我养母宸太妃和阿娢,从没听说过阿娢身上有胎记。”   “或许平王太妃知道?”唐梦芙略带迟疑。   归善大长公主严肃的摇头,“不,我不能让她知道。芙儿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得做母亲的心情。平王太妃因为阿娢这个孩子多年来郁郁少欢,除非我确定含黛就是阿妗,否则我不会轻易去问她的。如果含黛真是阿娢,那当然是一个惊喜,可如果不是呢?她的伤疤又被揭开,深埋心底的悲痛又浮上来了,这会让她生不如死啊。”   “对不住,我没有想到。”唐梦芙立即认错。   归善大长公主并没怪她,温和的道:“孩子,你年龄还小,虑事不周到在所难免。”   张勆沉吟片刻,问唐四爷道:“岳父大人,您还记得当年是从哪户人家带走的含黛么?”   唐四爷想了想,“我不大记得是哪个村子了。不过,那户人家姓房,家主叫房豹,当年银子的收据是我写好了让他签上名字,他不大会写,我问清楚了他的名字教他写的。教了半天他也写不好,歪歪扭扭的,我只好又让他按了手印。”   “有名字就能查。”张勆当机立断,“我立即差人到豫章查这个人。查到这个人之后,逼问他从哪里买的人。”   “也只能这样了。”唐四爷赞成,“从房豹开始查,如果这个人还没死,中间的线索还没断,那便能一层一层查到含黛的来历。”   归善大长公主也赞成,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但愿房豹没死,但愿线索没断。”从归善大长公主到唐四爷、黄氏、张勆、唐梦芙,人人均作此想。   归善大长公主面色诚挚,“不管含黛是不是我的亲侄女,总之她和我有缘份,这个孩子我会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她在我这里便如同到了自己家里,你们只管放心。”   “放心,放心。”黄氏一迭声的道。   虽然黄氏说放心,可是含黛初到公主府,虽然从归善大长公主到宁驸马、宁之焕、宁平,人人都对她很好。可她这些年来从没离开过唐家,很不习惯,唐四爷和黄氏要告辞的时候,她看着黄氏的眼神真是可怜巴巴的。黄氏不忍心,温言软语的哄着她,“明天定亲,下个月就迎娶,你在公主府住不了几天就回咱家了。乖乖的啊,成了亲就永远和梦龙守在一起了。”含黛柔顺点头。   第二天,雄武侯和雄武侯夫人做为男方的媒人,到归善大长公主府过文定。唐家奉上聘书,唐家的探花郎唐汸和归善大长公主的义女宁娢定下婚约,下月便将迎娶。   一位是新鲜出炉的探花郎,一位是大长公主的义女,这桩婚事在京城传为佳话。   唐大爷和唐二爷又惊讶又兴奋,“四弟,哥哥们知道你要给含黛找义父义母,却没想到你能请得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出山。你这面子也太大了吧?”   “不是我,是阿勆。”唐四爷笑。   唐大爷、唐二爷感慨不已。   他俩一开始都不满意唐梦龙要娶的人竟然是含黛,不过含黛成了归善大长公主的义女,他俩也便无话可说了。   诚勇伯乐得想要敲锣打鼓告知所有的亲友,“四郎你行啊,给梦龙给了归善大长公主这么位岳母。以后梦龙也和皇家是亲戚了,见了陛下没准儿还能叫声表哥呢。四郎,梦龙和福儿的婚事都极好,好得没话说!”   “您老人家不反对了?”唐四爷笑问。   “不反对了。”诚勇伯乐呵呵。   诚勇伯因为这桩婚事喜得抓耳挠腮,诚勇伯夫人和黄铎、黄钧等人也欢天喜地,黄三丫、黄钰却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两人商量了下,一起到小黑庄看包氏去了。   皇帝也是个爱凑热闹的,知道他钦点的探花郎成了他姑母归善大长公主的女婿,哈哈大笑,“朕这眼光也太好了吧?多年没主持殿试,就主持这么一回,便钦点了这么位探花郎,给姑母送去位东床快婿。姑母该好好谢谢我!”兴致勃勃出宫,找归善大长公主索要谢礼。   归善大长公主招待了他一顿烤野味,趁机要求道:“我这义女跟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你贵为天子,打算给你表妹什么见面礼?”   皇帝吃得津津有味,“姑母,先让朕见见这位表妹如何?”   归善大长公主素知皇帝好色,哪敢让皇帝见着含黛,微笑道:“你表妹胆子小,怕是不敢见你这位真龙天子呢。”   宁之焕拉着宁平过来了。宁平是个小机灵,离着大老远便惊呼,“哎呀,我怎么看到前面盘着一条龙?一条威风凛凛的真龙?”   皇帝大喜,“平儿你真看到一条龙?”心花怒放,笑对归善大长公主道:“姑母,你的义女便是朕的表妹,朕封她为姊归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太晚了,先到这儿。   宸妃是祖母辈的人,比崔太后还长一辈。   崔太后和平王太妃、归善大长公主、成王妃是一辈人。   平王和皇帝、崔青云、张勆是一辈人。   我再写一章,到明天了。明天再看吧。 第67章   归善大长公主当即拜谢, 皇帝起身相扶,笑道:“姑母不必多礼。”   “姊归。”归善大长公主心里重复着这个封号,心潮起伏。   自汉代以来, 公主多以封地做为封号。后来虽然不是每位公主都有封地, 但以地名做为公主封号的做法由来已久。归善即为县名,姊归也是一样。天底下的县不知有多少个, 皇帝偏偏无意中选了姊归这个封号,难道是冥冥之中天意注定, 姊--归---?   归善大长公主怦然心动。   她还不能完全断定含黛就是阿娢, 但她盼望含黛就是阿娢, 盼着那个可怜的孩子没死,还活着,这些年来一直被唐家保护得很好, 长成了一位才貌双全、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宁之焕和宁平向皇帝见礼,皇帝很开心,“表弟,平儿, 免礼平身。”   宁平站起身,认真的告诉皇帝,“陛下以后叫我平平吧, 别叫我平儿了。平儿和圆圆不相称。”   宁之焕忙向皇帝解释,“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平儿见着位名叫圆圆的小姑娘,觉得他叫平儿人家叫圆圆, 怪不相称的。他便求我们都叫他平平了。”   皇帝大乐,“平儿,你小小年纪便会讨小姑娘欢心了,了不起,了不起。”   宁平奶声奶气,“我喜欢圆圆呀。”   皇帝冲宁平挤眉弄眼,“朕也喜欢你。平儿过来,和朕亲热亲热。”   宁平漆黑的眼珠转了转,马上有了主意,噌的一下子蹿到他老爹宁之焕怀里了,“不要,陛下是一条龙,太威风了,我不敢!”   皇帝哈哈大笑。   皇帝倒是雷厉风行,当天便差内侍到归善大长公主府宣了圣旨,册封大长公主的义女宁娢为姊归郡主。通常来说皇帝这么随意的册封郡主是会让臣子们腹诽的,但这回却大大不同,一则归善大长公主素有贤名,二则姊归郡主许嫁的是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探花郎,所以这个册封文官们不仅不反对,反倒欢欣鼓舞,竭力赞成。   唐家这喜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的,不光三鼎甲中占了两名,唐梦龙还成了归善大长公主的女婿,即将迎娶郡主娇妻。   黄氏特地命人给王家、桑家送了请贴,还专门给王十五娘送了一张,请她到唐梦龙大喜的那天必来。   唐四爷劝她,“为了梦龙的亲事你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还有空和王家、桑家计较呢?依我说,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再计较就显得咱们小气了。虽然王家做事不地道,但彼此同乡,以和为贵。”   黄氏生气,“王家退咱们梦龙的婚事的时候,咋不想想彼此同乡,以和为贵呢?人家不把咱家当回事,咱也不用太厚道了。”   唐四爷道:“梦龙和含黛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彼此有情,两个孩子年龄小,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王家退了梦龙的婚事,梦龙病倒,含黛安慰他,或许两个孩子一直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王家这是坏心办了好事,娘子说对不对?”   黄氏转怒为喜,“也对,王家就是坏心办了好事。我以后不和王家生气啦。”笑得很开心。   王家这边儿唐四爷算是劝住了,黄三丫那边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行了。黄氏气呼呼的,“自打黄三丫嫁人,她足足冲我炫耀了十几年所谓的侯门富贵,一提起她闺女就是什么侯门千金,说咱们福儿比不了。我一定得让她知道,我闺女嫁得好,比她闺女强上千倍百倍;我儿子不光有出息,还给我娶了个好儿媳妇儿,她黄三丫比不了!”   唐四爷想起黄氏在睡梦中还要和黄三丫较劲,看来这真是桩心事,笑了笑,也就不再管了。   黄三丫眼见得黄氏频频交了好运,又嫉妒又生气,脸黄黄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她闺女秦秀清便差人跟黄氏说了,打点了贺礼送上,到了唐梦龙成亲那天人不一定能来。黄氏断定黄三丫是装病,故意不给她面子,正好诚勇伯来了,黄氏忿忿的告状,“我儿子一辈子就成一次亲,黄三丫装病不来,这是什么意思?”诚勇伯大怒,“大丫你等着,爹去给你教训她。”一阵风似的回了诚勇伯府,命人叫回黄三丫,狠狠骂了一顿。可怜黄三丫真的胸口疼、不舒服,被诚勇伯骂得真病也不敢在床上躺着了,答应唐梦龙成亲那天必定到场。   诚勇伯骂完黄三丫,便去跟黄氏说了,黄氏很满意。   黄三丫必须得来!黄三丫神气的时候侯府少夫人架子摆得十足,唐家神气了黄三丫就想躲着不见面了,想的美。   黄三丫被气得病了,又挨了顿臭骂,这个难受就别提了。她从诚勇伯府出来之后没回秦家,而是去小黑庄找包氏去了。包氏消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大好,“你怎地又来了?又有不顺心的事?”   “我被爹骂了,呜呜呜。”黄三丫委屈之极。   包氏脸上愁云密布,“你这个时候便不应该惹事,知道么?黄大丫家里什么都顺,你爹现在正看重唐家呢。”   “也不知道唐梦芙怎么勾引的张大将军,唐梦龙又是怎么攀上的姊归郡主。”黄三丫既气愤,又很是纳闷。   包氏扶额,“黄大丫怎地时来运转了,丈夫、儿子、闺女个个争气,个个有好事?先前唐梦芙许配给了张勆,你爹便已经开始向着伯夫人、黄大丫了。现在唐梦龙又中了探花,又要娶郡主,你爹更是向着那边,咱们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您快想办法回去呀。”黄三丫着急,“您回了诚勇伯府,一切就都好办。伯夫人是个傻的,您回府了还斗不过她啊?”   “我怎么回去?”包氏烦恼无限,“你爹让我先把包家二老、包腾达教好了,再说回府的事。你不知道包家这三个人有多别扭,我劝了他们这么久,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他们硬是转不过来这个弯啊。”   包氏也真是拿她的爹娘侄子没办法了。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一个比一个拗,“他不是咱的女婿是啥?他娶了你就是咱包家的女婿,休想赖帐!”包腾达也是个蠢货,“我不叫他姑父叫啥?我姑母嫁了他,他就是我姑父!我就是他内侄!”包氏被这三个娘家人折腾得几乎没发疯。   一天不教好包家这三个人,包氏就一天回不了诚勇伯府,干着急没办法。   “难道咱们就这么认了命不成?从前咱们在天上,黄大丫在泥里;现在咱们在泥里,黄大丫快上天了!”黄三丫嘴唇咬出了血。   “不能认命。”包氏眼中闪着冷光,“我再劝劝包家这三个人,他们若还是执迷不悟,我也就不管他们,要设法将他们再送回老家了。我暂时回不了城,三丫你别闲着,设法和崔家、定国公夫人套套交情,尤其是定国公夫人杨氏。唐梦芙不是要嫁给张勆么?咱们先和她的婆婆定国公夫人搭上话,将来想要摆布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最好让她嫁不过去。”黄三丫怒火满腔。   包氏奇怪的笑了笑,“这可保不准。定国公夫人也不知想不想让她嫁过去呢,以后再说吧。”   黄三丫忙道:“最好让唐梦龙也娶不了姊归郡主!”   包氏皱眉,“定国公夫人和张勆不和,或许有机可乘;归善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姑母,那身份高得咱们够不着,况且归善大长公主府只有驸马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妇小孙子,没听说有什么矛盾,你怎么设法让唐梦龙娶不了姊归郡主?那可是和皇室有关联的,不可造次,休要再胡说。”   黄三丫被包氏骂得老实了,“是,我想办法和定国公夫人搭上话。”   “还有崔家。”包氏交待。   “是,记住了。”黄三丫唯唯。   黄三丫还要包氏说几句梯己话,屋门却从外面粗暴的被推开了,包老婆子那壮硕的身躯出现在门口,口中嚷嚷,“阿婵,我和你爹还有腾达是来跟着你享福的,不是来种地的!你快把我们搬到城里,我要跟女婿一起住诚勇伯府!我不住这儿!”   包氏疲惫的闭上眼睛。   又来了,天呢,这简直能把人逼疯。   黄三丫一个激灵,赶忙站起身,“我先回去了。你告诉我的话我一定照做。”黄三丫想溜,可包老婆子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架势挡着门,“你别走。你是我外孙女,你得孝顺我。”黄三丫向包氏求救,包氏叹口气,“娘,我这儿还有几两散碎银子。”包老婆子眼睛亮了,“有多少?”一阵风似的冲到包氏面前,黄三丫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了。   黄三丫跟逃跑似的离开了小黑庄,回城的时候一直吩咐车夫“快点儿,再快点儿!”到一个十字路口,不小心和另一辆车撞上了。   那车上坐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也不见得如何出众,一双眼睛却湛然明亮,如秋夜寒星。黄三丫不经意间和她的眼神对上,打了一个寒战。   --   皇帝册封过姊归郡主,皇室的亲戚们大都知道了归善大长公主府的喜事,纷纷前来道贺。   平王太妃也来了。   归善大长公主吃了一惊,“她怎么来了?”老平王过世不满三年,平王太妃这两年多来深居简出,亲戚朋友中若有喜事,她只送贺礼,人是不到场的。   归善大长公主一向爽快,这时却彷徨迟疑,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好宁驸马在家,柔声道:“见了弟妹,我来说话,你听着便好。”归善大长公主心中乱成一团,来不及细想,便答应他了。   宁驸马比归善大长公主镇定多了,请平王太妃进来之后,彼此问过好,平王太妃温言问起姊归郡主,“我来得晚了,姐姐莫怪。不知姐姐何时收了位可心的义女?能入得姐姐的法眼,这孩子一准儿好个人才,快请出来让我见见。”   归善大长公主心慌得说不出话来,吱吱唔喇,宁驸马笑容可掬,“这孩子是我家一个亲戚,从小寄养在乡下,和唐家的公子打小便认识,因此做了这门亲。本该叫她出来拜见的,只是她今日身子不大爽快,改天再到平王府给弟妹磕头。”   归善大长公主暗暗松了口气。   平王太妃最是善解人意,宁驸马这么说,平王太妃不会再要求见含黛了。   果然,平王太妃含笑道:“以后再见也是一样的。我给这孩子送了几样添妆之物,简陋了些,姐姐莫嫌弃才好。”   归善大长公主客气几句,便和宁驸马一起送平王太妃离开了。谁知才出门不久,宁平和圆圆笑嘻嘻的跑过来了,含黛和唐梦芙、许氏跟在两个孩子身后,含黛温柔的笑,“平平,圆圆,慢着点儿呀,小心摔着了。”   平王太妃看到含黛的那一刹那,整个人便呆住了。   归善大长公主额头冒汗。   唐梦芙看到平王太妃的神情便知不妙,连忙拜托许氏带两个孩子到旁边玩,她携了含黛的手,柔声道:“太妃娘娘,大长公主殿下,咱们进去说话,好不好?”   平王太妃蓦然抓住了含黛的手,眼神直愣愣的,却又燃烧着火光。   含黛有些莫名其妙,但见平王太妃神色间似有大痛楚,心中同情,柔声道:“太妃娘娘,我陪您进去说话,好么?”   “好。”平王太妃抓着含黛的手不放。   众人一起回去之后,宁驸马摒退侍婢,归善大长公主低声把认含黛为义女的经过说了,“……弟妹,我怀疑这个孩子是阿娢,又不敢确定,想查清楚之后再告诉你。”   平王太妃嘴角勾了勾,美丽又带着哀愁的面目间浮上丝浅笑,“不必查。我的女儿我记得。”她向含黛招招手,含黛听话的走过来,平王太妃握起含黛的手掌,“一个人的手指纹路是不会变的。我女儿的小手小脚好看得很,我不知捧着她的小手小脚看过多少回,我认得她的手指纹路,她手上是十个斗,斗的样子我都记得。”   唐梦芙在旁听的呆了。   记得女儿的手指纹路……平王太妃是有多喜欢她的宝贝女儿……   唐梦芙忽然鼻子酸酸的,很想哭。   归善大长公主泪水不停滑落,就连宁驸马眼睛里也亮晶晶的。   含黛心神大乱,“女儿?”平王太妃是在认女儿?   平王太妃仔仔细细看着含黛的手,认真到了虔诚的地步,“小手指是对的。阿娢的小手指也是斗,可这个斗不太圆……食指也是对的,食指圆的最好看……”   两行珠泪自含黛脸上滑落。   平王太妃看过含黛的手,又站起身捧着含黛的头仔细看,“阿娢头上有两个旋,小时候头发不好梳,我替她梳头的时候,她常爱撅着小嘴……”   唐梦芙不由自主探身过去。呀,含黛头上真的是两个旋。   含黛已哭得不像样子了,平王太妃看过头旋、手指纹路,捧着含黛的脸贪婪的看了好一会儿,猛地把含黛抱在怀里,泪如雨下,“阿娢,娘的阿娢。”   平王太妃和含黛哭成了泪人,唐梦芙和归善大长公主也流下喜悦的泪水。   宁驸马叹道:“唉,这些女人真是水做的,动不动就掉金豆子。”感慨着,他眼圈也红红的了。   外面传来谨慎的叩门声,宁驸马开门看了,见是张勆,忙招手叫他进来。   张勆一进门就看到唐梦芙小脸蛋上全是泪水,唬了一跳,修长的双腿没几步就迈到唐梦芙面前,“芙妹妹,谁欺负你了?莫哭,有勆哥哥在。”   唐梦芙不好意思的伸手抹眼泪,“勆哥哥,没人欺负我,我是太感动了。你知道么?太妃娘娘认出含黛了,她记得含黛的手指纹路呀,你说多感人。”   “原来如此。”张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唐梦芙伸出小手,“你瞧,做了母亲的人多了不起,这都认得。”   张勆先是低头看,继而轻轻握住了,“是,很了不起。”   柔若无骨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握着真舒服。   为什么芙妹妹这么软呢?馒头软软的又很有弹性,小手也软,握着就不想放开了。   “想不到太妃和含黛靠着这个相认了。”唐梦芙小手从张勆手里挣脱出来,举在眼前瞧了又瞧。   她觉得这个真是太神奇了。   平王太妃搂着含黛不放,“阿娢,我真的是你娘,等我把你小时候的小手印儿拿给你看,你就知道了。你小时候由你祖母抚养,娘想你想得不行,有一回见了你,便把你的小手用印泥印在纸上了,印得可清楚了。”   唐梦芙和张勆又惊讶又欢喜。   “勆哥哥,你派去查那个叫房豹的人了吧?”唐梦芙悄声问。   张勆点头,“派去了。芙妹妹,虽然太妃和含黛相认了,还是要继续查,找出当年的真相。”   “是,含黛一位王府郡主是怎么从皇宫流落到深山的,这必须查清楚了才行。”唐梦芙道。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送红包,2分评都送,截止到晚上八点。 第68章   平王太妃搂着含黛不放, 不知过了多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她写了个字条,命人送到平王府给平王。之后平王便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紫檀盒子。   平王太妃小心的把盒子打开, “阿娢,这是你的小手印儿。”   含黛拉了唐梦芙一起看, 唐梦芙看看含黛的手,再看看纸上的印迹, 时不时发出惊呼, “真的一样。含黛你看, 虽然这小手印儿很细小,但纹理和你是一样的呀。”   唐梦芙和含黛神态亲密,两位姑娘俱是美丽之极, 一位是娇花,一位是软玉。   平王太妃和归善大长公主携手落泪,“阿娢回来了。”   平王不敢相信,“这是我姐姐?”平王太妃泪落如雨, “阿娢没死,她还活着。我的女儿我认得,错不了。”平王目不转睛看着含黛, 眼神由惊讶、迟疑渐渐转为喜悦。   唐梦芙比对着含黛的手和小手印儿,备觉新奇,兴奋的告诉张勆,“太神奇了, 真的一样!你要不要来开开眼界?”   张勆微笑摇头。当然这件事是很新奇,闻所未闻,但嫂嫂的手他怎么好意思看,要避嫌的。   平王缓步过去,因为有唐梦芙在,也没好意思离得太近,远远的探头观瞧。   “像不像?”唐梦芙指指含黛的手,指指印在纸上的小手印儿,快活的问道。   含黛终于找到了亲生母亲,唐梦芙心情愉快,笑容明媚如春。   平王被这明媚笑容晃花了眼睛,心跳加快,略显苍白的面容泛起阵阵潮红。   张勆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近前,柔声对唐梦芙道:“芙妹妹,平王殿下和郡主失散多年,姐弟之间一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你说对不对?”   平王听到“芙妹妹”这三个字,吃了一惊,忙收敛心神,脸上潮红渐渐退去,又恢复了白皙清逸。   唐梦芙快活的站起身,“对极了,姐姐和弟弟相认,心里一定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我要做个知趣的人,赶紧让开。”   张勆虚扶了唐梦芙一把,唐梦芙轻盈站到张勆身边,一脸心满意足、天真烂漫笑容。   “阿琮。”含黛有些忐忑的轻声叫着平王。   “姐姐。”平王神色温柔。   泪水充盈了含黛的眼眶。   含黛和平王执手相握,无语凝噎。   平王太妃一手揽了含黛,一手揽了平王,母子三人俱是又惊又喜,恍如梦中。   张勆体贴的建议,“太妃娘娘,您还没有见过梦龙吧?梦龙是本届探花郎,翩翩美少年,您见了一定会喜欢他的。”   平王太妃被张勆提醒了,“对,我还没有见过梦龙。还得请亲家、亲家太太过来见见面,阿娢这些年来全靠他们照看,深情厚意,无以为报。”   “不用报答我家的。太妃娘娘,您把含黛嫁给我哥哥就行了,我哥哥为了迎娶含黛埋头苦读了好几个月,人都消了一圈儿呢。”唐梦芙笑嘻嘻的道。   含黛害羞得把头埋到平王太妃怀里。   平王太妃又是心酸,又是喜欢,“阿娢虽不在我身边,这些年来唐家一直疼爱她、保护她,也是有福气的孩子了。”   归善大长公主忙命人去请唐四爷、黄氏、唐梦龙。   平王太妃一见唐梦龙就喜欢了,“果然一表人才。陛下这探花郎没点错。”上上下下打量,心里对唐梦龙非常满意。唐梦龙这样的才华品貌,就算阿娢一直长在平王府,一直是尊贵的郡主,平王太妃也会愿意把女儿许配给唐梦龙的,更何况阿娢是由唐家养大的呢?   唐梦龙得知含黛是平王太妃的亲生女儿,惊讶之极,恭敬的说道:“太妃娘娘,我对令爱一片真心,不管她是皇室郡主也好,是乡野间的小姑娘也好,我对她的感情不变,只愿终生和她厮守。求太妃娘娘将她许配给我,我会一辈子疼爱保护她,如珠如宝。”   “好,好。”平王太妃感动得热泪盈眶。   平王多看了唐梦龙好几眼,眼眸中闪过丝笑意。   含黛和唐梦龙痴痴相望,快活得说不出话来。   唐四爷和黄氏向平王太妃道贺,“恭喜太妃娘娘母女团圆。”平王太妃向唐四爷和黄氏道谢,“多谢亲家把我的阿娢抚养长大,大恩大德,永不敢忘。”命平王命唐四爷、黄氏磕头,“谢谢唐伯父唐伯母救了你姐姐、养大你姐姐。”   平王撩衣袍要跪倒,唐四爷忙扶住他,温声道:“这却当不起。”黄氏快人快语,“太妃娘娘,平王殿下,外子和我养大的是自己的儿媳妇啊。咱们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了。”平王太妃含泪点头,“好,自己人,不客气。”   归善大长公主不停的擦拭泪水,宁驸马很是同情,柔声相劝,“公主,宸太妃知道阿娢还活着,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不要再哭了,这是喜事。”   张勆和唐梦芙商量了下,向众人提议,“虽说太妃娘娘认了含黛,不过暂时不宜说出去。一则当年阿娢已被证实死亡,若要证明含黛就是阿娢,恐怕手续会非常繁琐;二则阿娢之死疑团甚多,恐怕宫里有想对阿娢不利的人。所以在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含黛还是做大长公主的义女最为安全。”   平王太妃、归善大长公主等人都觉得有道理,“暂时不宜声张。”   阿娢是老平王、平王太妃的亲生女儿,如果要认阿娢回去,要上皇室玉碟,那就不是平王太妃一个人能决定的事了。要正式认回去,必须禀告崔太后、皇帝,经过宗人府一层一层的审查,耗时良久。含黛就要和唐梦龙成亲了,眼下成亲是大事,认亲的事不妨往后放一放。况且,阿娢是怎么从皇宫被偷出去、被谁偷出去的,现在还一无所知,不把暗害阿娢的人找出来绳之以法,怎么敢让阿娢的身份暴露呢?万一再有隐藏的危险呢?   “哥哥可以如期成亲了,嘻嘻。”唐梦芙开心的笑。   张勆低声抱怨,“芙妹妹,人家定了亲便可以成亲,我还要再等差不多半年。”   唐梦芙小脸成了深粉色,快速的瞅瞅众人,见没人注意他俩,小小声的、急速的道:“勆哥哥你没有听说过么?迟饭是好饭,好饭不怕晚。”   说完,唐梦芙就悄悄溜了。   张勆站在原地,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喜悦欢欣。迟饭是好饭,芙妹妹的意思是到时候他可以……想怎么吃便怎么吃么……   平王太妃关切的问着黄氏,“不知阿娢小时候淘气不淘气?才到唐家,可曾哭闹过?”   黄氏热心的道:“没有没有,这孩子可乖巧了,我替她换衣裳喂饭,她还冲我笑呢,一点儿也不淘气。就是到了晚上有些缠人,非要我搂着她才睡得安稳。她身体也一直很好,除了六岁那年莫名其妙生了场病,其余的时候都好好的……”   “六岁那年?”平王太妃脸色大变。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黄氏虽大大咧咧,也觉察到平王太妃异常激动。   平王太妃眼泪又下来了,平王深深一揖,“伯母,小侄六岁那年也生过场大病,若不是遇到名医,或许便醒不过来了。”   黄氏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唐四爷叹息,“含黛那场病来的怪,去的也怪,原来原因是这样的。看来龙凤胎之间便是远隔千里,也能体会到亲人的病痛不安。”   众人都觉得很惊奇。   平王太妃认下阿娢的方法、阿娢和平王一起生的这场病,真是一件接一件的奇事啊。   众人算是开了眼界了。   “姐姐,你以后一定要保重自己。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了我。”平王难得的开起玩笑。   “好啊。你也一定保重自己,为了我。”含黛和平王虽是初次见面,却不怎么拘束。   平王白皙俊雅的容颜间阴郁之气渐少,整个人和气多了。   张勆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唐梦芙快活的嘻笑,一幅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情态。   平王不知怎地心里一阵不舒服,默默转过头。   众人便约定好了,除了在场的归善大长公主、宁驸马、平王太妃、平王以及唐家一家四口、张勆之外,其余的人暂且不告知真相,找到暗害阿娢的真凶之后,再徐徐图之。   接下来唐四爷和唐梦龙都按惯例进了翰林院,父子二人同任编修之职。唐梦龙才进翰林院便要请假娶亲,一则成亲乃人伦大事,二则唐梦龙迎娶的是归善大长公主的义女姊归郡主,所以上司准假特别痛快。   黄氏虽说被唐四爷劝解得好一些了,终究还是心里气不过,特地送了张请贴给王十五娘。王十五娘看到被她退掉的唐梦龙先中探花,后娶郡主,已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后来又听到些风言风语,知道在世人眼中她王十五娘已经成为睁眼瞎和笑柄,更是羞惭不已,装病躲在家里,好几个月没敢出门。   柿子巷和诚勇伯府对唐梦龙这桩婚事都满意得不行,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都来帮忙,诚勇伯夫人和胡氏、陆氏也随叫随叫,有夫家人娘家人帮衬着,黄氏也省了不少事,轻快不少。   太夫人特地命人叫张勆回了趟定国公府,委婉提出杨氏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到了唐梦龙成亲的时候,可以亲自到唐家道贺。太夫人知道张勆脾气倔,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阿勆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不可外道了。你的亲事已经由着你的心事定了,你也该气消了,你舅兄成亲,定国公府肯定要上门道贺,这个人选就是劼儿的娘最合适了。”   “您和伯祖母一起去便好。定国公府其余的女眷,不敢劳烦。”张勆不答应。   太夫人头都是疼的,“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杨氏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定国公夫人。木已成舟,阿勆你再别扭又有什么用?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岂不是很好?”   “不好。”张勆面无表情。   太夫人气得直啰嗦,“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张勆最后也没有改口,拒绝了太夫人,面沉似水的离开了。   “这个倔脾气的阿勆。”太夫人直摇头。   杨氏悄悄自后厅走出来,轻手轻脚走到太夫人身边,为太夫人换上新茶。   她大病初愈,比从前清瘦了许多,更显得楚楚可怜。   “娘,这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阿勆也不会和家里闹翻。”杨氏柔弱的责怪起她自己。   “别说了。”太夫人烦恼的摆摆手,“就算是你错,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成事不说,既往不咎,再提从前的事有什么意思?唉,阿勆这个孩子才气是有的,可是太倔了,这脾气实在太倔了!”   杨氏眼中闪过阴冷之色,语气却更加柔弱可怜,“这都怪我,我就是死一百次也赎不了我的罪过。阿勆小时候您还把他抱过去养过一阵子呢,按理说他应该最敬爱您、孝顺您,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顶撞您这位嫡亲祖母……”   太夫人脸色很不好。   杨氏心中窃喜,抬手擦起眼睛,“我是罪人,娘就是打我骂我杀了我,我都无话可说,听凭您老人家发落。只要能让阿勆这个孩子回心转意,让咱们定国公府和气如初,我做什么都行,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   太夫人为之动容,和气的拍了拍她,“你虽错了,但知错认错,也肯悔改。这也就不易了。”   杨氏摸准了太夫人的脉,又骂着自己,把她自己狠狠的糟践了一番,最后太夫人都不忍了,长叹一声道:“算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看以后吧。”   杨氏看着太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阿勆这个脾气是让人没法子的,他呀,除非能娶一房温顺听话的妻子,才可能慢慢和家里亲近起来。唐家那位姑娘比阿勆更傲慢,她进了门,也不知会怎样呢。”   太夫人叹息一声,闭起眼睛数着手中的楠木佛珠。楠木佛珠金丝明显,水波荡漾,如丝绸一般润滑,手感应该是非常舒适的,太夫人那数着佛珠的手却痉挛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心事。   唐梦龙和含黛的婚期一天天临近了。   崔太后也听说了,命内侍宣了归善大长公主和姊归郡主进宫。归善大长公主没带含黛,一个人去了延寿宫,“我那义女出嫁在即,本就紧张,你又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听说你要见她,都把这孩子吓得发起烧来了。我怕她来了胡乱说话,便没带她。你不会怪我吧?”   崔太后素知归善大长公主的脾气,心里虽然不大高兴,却不至于为了这么件小事和归善大长公主置气,笑道:“我怪你怎地?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奇怪,你怎地忽然收起义女来了?”   归善大长公主笑道:“我不是一直没闺女么,就想要一个呢。”   崔太后笑,“一准儿是个机灵孩子。”   归善大长公主拿出帕子,抹起眼睛,“这孩子倒不机灵,就是和我有缘份。我一看见她便想起我养母宸太妃,故此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阿娢。阿娢,可怜的阿娢。”   崔太后皱眉道:“你一提起这个名字,我就觉得心酸。阿娢这孩子死得太惨了。唉,你这位义女最好别叫弟妹看见了,要不然她听见阿娢的名字,岂不是要伤心?”   归善大长公主道:“我不带这义女进宫,也不带她见弟妹。她这封号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封的,我还怕朝臣会反对呢,幸亏没有。”   归善大长公主想起阿娢就难受,崔太后倒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方命内侍送她出宫了。   归善大长公主乘轿出宫,吩咐轿夫绕了段远路,从未央宫经过。未央宫久已不住人了,远远看上去便透着凄清之意。归善大长公主眼睛微咪,是谁从这里偷走了小小的阿娢?是谁要害宸太妃?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还真是不敢让阿娢认祖归宗呢。   四月二十六,探花郎唐梦龙至归善大长公主府亲迎,和姊归郡主喜结连理。   郎才女貌,传为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留言的宝宝们收到红包没有?   我是挨着发的,但有一页始终打不开,应该是有二十位读者没有发。过后我再看看吧,那个页面很奇,前面的可以,后面的也可以,就那一页不行,不知道为啥。   再写一章,会很晚,明天再看吧。 第69章   唐梦龙和姊归郡主的婚礼隆重而热闹。   唐家、黄家人数众多, 齐心协力都来帮忙,唐四爷和黄氏省了不少力气。   齐国公夫人和太夫人妯娌二人同时光临,这两位年龄大辈份高, 黄氏和唐梦芙亲自相迎。之后黄氏便接待别的亲戚去了, 唐梦芙陪两位老夫人坐着,对齐国公夫人恭敬又亲热, 和太夫人则不大说得着。   太夫人心中不悦。   太夫人越发觉得杨氏的话有道理。张勆已经是那么个性情脾气了,唐梦芙若再傲慢无礼目中无人, 这对小夫妻以后可怎么得了?不行, 这样的年轻人得慢慢教, 必须教得温顺听话,否则定国公府以后家无宁日。   太夫人叫过唐梦芙,以更衣为名让唐梦芙陪她出去了。   天气渐渐热了, 太夫人又年事已高,走得很是缓慢。唐梦芙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跟在她身边。   太夫人温和的说道:“你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将来嫁到定国公府, 祖母便拿你当亲孙女一般看待了。祖母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有些话告诉给你,也是为你好。芙儿, 家和万事兴,明白么?度量大些,待人宽容,必有福报。”   “您的意思是要我对杨氏客气些么?”唐梦芙何等聪明, 太夫人一开口,她便知道太夫人的用意。   太夫人心里嫌弃唐梦芙聪明太过外露,不稳重,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微笑道:“杨氏已经知道错了,也悔改了。一个人知错认错,又有悔改之心,宽恕了她,也是美德。”   唐梦芙认真的看着太夫人,眼神清澈,“不知您所说的悔改是何意?太夫人,如果杨氏真的知错认错,真的悔改了,那她要做的应该是交回原配嫡妻的名份、交回定国公夫人的诰命,回到她应有的位置上吧?”   太夫人脸色大变,“定国公夫人的诰命册封非同小可,岂是说不要便不要的?杨氏若把这诰命册封还回去,定国公府对朝廷如何交待?芙儿啊,你年纪太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杨氏并不是贪恋荣华富贵,舍不得这个定国公夫人的诰命,她是不能拿定国公府的名声和安全去冒险啊。”   唐梦芙淡淡一笑,“所以杨氏还要安安稳稳做着她的定国公夫人了?这叫什么知错认错,这叫什么有悔改之心。”   太夫人痛心疾首,“芙儿,你和阿勆一样认死理,不知灵活变通,你俩这个样子,将来必定胡乱得罪人,祖母可不想看到你俩撞得头破血流啊。”   “会不会撞得头破血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勆七岁从军,大仗小仗打了数百场,年纪轻轻,身上却是伤痕累累。太夫人,你觉得像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勇士,会害怕撞得头破血流么?”唐梦芙静静的问道。   太夫人自以为老辣,却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给问住了。   张勆七岁从军,这十几年来不知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血,早已炼成钢筋铁骨。就算真会撞得头破血流,难道他会在乎,难道他会害怕?   太夫人被唐梦芙给反问得恼了,怫然道:“你看到今天有多尴尬了么?本来这种场合有杨氏前来道贺即可,结果阿勆不许杨氏出面,我这把老骨头只好不辞辛苦,亲自走这一趟。杨氏是国公夫人,我连她都不带,其余的儿媳妇自然也不便带;大嫂为了不羞着我,她也不带儿媳妇,就这么陪着我一起来了。芙儿啊,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都是因为你和阿勆啊。你和阿勆稍微大度些,便不至于这样!”   “您要我们如何大度?承认杨氏么?”唐梦芙心中涌起哀伤之情,轻声问道。   唐梦芙替张勆难过,替张勆不值。太夫人是张勆的嫡亲祖母,她非但不替宋夫人、张勆母子抱不平,还想要张勆屈服、妥协、忍让。张勆在太夫人心目当中算什么?是亲孙子么?   “我知道阿勆受委屈了。”太夫人神色缓和了许多,“可事情已成定局,阿勆也只有既往不咎,大度一些,承认杨氏是他母亲……”   “阿勆只有一位母亲。”唐梦芙怒,冷冷的打断了太夫人。   太夫人忍气,“谁家的继母不是娘?”   唐梦芙气笑了,“杨氏是继母么?杨氏所生的张劼比阿勆年龄都大,她算是哪门子的继母?她是妾,妾室扶正也想冒充继母,简直贻笑大方!”   “杨氏不是妾,她是我儿原聘之妻,后来因故和我儿失散了,我儿才续娶的宋氏。”太夫人大窘,一着急,把定国公编的那番鬼话给说出来了。   唐梦芙并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公侯伯府因牵涉到爵位继承,故此是严禁妾室扶正的。这妾室扶正之事若被朝廷发现、查处,杨氏这国公夫人的诰命铁定得交出去,张劼也做不成世子,定国公除颜面无光之外,还要接受朝廷的处罚。妾室扶正被发现的后果是如此严重,所以太夫人您明明知道真相也不肯说出来,宁肯违背良心替定国公圆那番谎话,对么?您这么做全是为了定国公。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也不愿意这样。当年若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先斩后奏,我是不会同意的。”太夫人无奈的道。   微风吹过,一片半粉半红的海棠花瓣落在唐梦芙肩头。她随手拈过来,轻呼一口气将之吹走,“定国公先斩后奏,您舍不得为难自己的亲生儿子便默认了。现在您想一家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乐融融,想要定国公府在外人面前一团和气,那就只有阿勆让步这一条路了,是么?您只要定国公府的和谐团圆,阿勆要认他父亲的妾侍为母亲会有多痛苦多难堪,您可懒得想懒得管。”   太夫人听得真摇头。   唉,眼前这小姑娘吐气如兰,秀丽逾恒,明明是位绝色佳人,可为什么说出话来如此尖刻,毫无风度礼貌可言?乡下姑娘就是乡下姑娘,就算进了城,就算她父亲兄长中了进士,就算姊归郡主是她嫂嫂,她的教养还是太差了些,大家闺秀哪能跟她一样的说话么?   这个小姑娘没救了。   太夫人是抱着挽救唐梦芙的目的来的,见唐梦芙实在不听劝,也就死了心。   这位唐八姑娘,和定国公府没缘份。   太夫人没再和唐梦芙废话,唐梦芙已经不值得她再操心了。   唐梦龙和含黛拜过天地,被送入洞房。   终于娶得心上人为妻,唐梦龙欢喜无限。   次日清晨新妇拜见公婆、见过小姑,唐梦芙好兴致的和哥哥嫂嫂开玩笑,“嫂嫂你是郡主,可以欺负欺负仪宾的,没人有意见。”含黛脸颊被一身大红喜服映得白里透红,更添丽色,腼腆的道:“那可不行。他是少爷的时候,也没有欺负过我呀。”   黄氏乐得合不拢嘴,“瞧瞧这两个孩子多要好。”   黄氏早就说过,如果儿媳妇能娶着含黛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性格,她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现在含黛真成了她的儿媳妇 ,还是令人羡慕的郡主身份,黄氏别提多满意了。   “你欺负我也没事的。”唐梦龙傻呼呼的道。   唐四爷、黄氏和唐梦芙撑不住笑了,含黛成了大红脸。   一家人非常快活。   唐大爷、唐二爷、唐三爷带着妻子儿女来认亲。含黛拜见过伯父伯母,又和堂哥堂嫂一一相见,别人倒还罢了,五少爷唐浵曾经打过含黛的主意,这时真是惭愧得不行,低垂了头,不敢正眼看含黛。含黛不光嫁了唐梦龙,成了他的弟妹,而且还被归善大长公主认为义女,成了姊归郡主,他以前那都是什么荒唐念头啊,说出来简直笑死人。   唐浵后悔了,觉是不应该来认亲,应该装病在家,躲过这场难堪。   唐芗、唐苒、唐荭等人见过郡主嫂嫂,心里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这四房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丫头也能认到归善大长公主膝下做义女封郡主。别家的少爷若是喜欢上了家里的丫头,也不过是做个通房或是姨娘,四房这少爷喜欢上丫头,丫头被册封为郡主直接明媒正娶了……   含笑跟在唐梦芙身边,魂不守舍的。   “你怎么了?”唐梦芙问。   含笑:“含黛姐姐怎地忽然成了郡主?”   “你不高兴么?”唐梦芙奇怪。   含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呀,她和含黛、唐梦芙一起长大,感情之好,和普通人家的姐妹也差不多了。   含笑:“不是不高兴。可含黛姐姐一做郡主就忙了,我那面墙还空着呢,她都没空给我画大饼 了。”   唐梦芙:…………   含黛认了唐家的亲戚,又认了诚勇伯府的亲戚,足足忙了大半天。次日回门,唐四爷和黄氏提前给准备了回门礼,归善大长公主府早早的便差了人来接,一对新人盛装打扮,回娘家去了。   唐梦龙和含黛的新婚时光像蜜一样甜。   五月,张勆差到豫章查案的人回禀:房豹找到了。房豹承认含黛是他从一个名叫王大哥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王大哥乃京城人氏,真名叫什么房豹不知道。几回严刑拷打也没出什么王大哥的名字,看来是真不知道,并非隐瞒不报。不过,张勆差去的人善画画,命房豹详细描述那个王大哥的相貌,几经修改,把那人画了出来。画像拿到官府之后,查出来这个人叫王同,曾经坐过两次牢,现正通缉此人。   张勆和唐梦芙要等到抓了这个王同详细审问,追查当年的真相。   张劼正和两广总督的独生爱女马宝玲议亲。马宝玲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出自锦安侯府,上面共有五个哥哥,唯独她一个女孩儿,从小便得父母钟爱。马宝玲家世出众,相貌艳丽,也很有才气,只是性情不够温柔,看上去不像是个听话的女子,因此太夫人和杨氏还有些犹豫。   太夫人让人把张勆叫回定国公府,问张勆的意思。张勆莫名其妙,“张劼有爹有娘,婚事由他爹娘做主即可,问我做什么?”   太夫人怅然若失。唉,这叫什么亲兄弟,哥哥的亲事问弟弟一声,弟弟便嫌多余了啊。   太夫人真心觉得,定国公府不能继续再这样下去了,张勆不能继续再这样下去了。   一家人分成了两半,成何体统。   张勆是定国公府的子弟,就必须为定国公府考虑,不能任意妄为,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把祖母、父亲全不放在眼里。   皇帝的理想不是做皇帝,而是做大将军。这并非秘密之事,朝中文武官员大多知道。这年七月,皇帝不愿在紫禁城中过夏,带了三千御林军出宫城向北,要到紫城避暑,命御林军指挥使彭擎苍和大将军张勆随行。   皇帝任性起来内阁首辅劝不住,崔太后也劝不住,皇帝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临行前张勆和唐梦芙告别,“芙妹妹,等我回来,便该到成贤街下聘礼、亲迎了。你等着我。”   唐梦芙害羞的低下头。   就要嫁给他了呢,既向往,又有些害怕……   张勆把他的青霜剑交给唐梦芙保管,“这是祖父留给我的,比我的性命还宝贵。芙妹妹你见到它就好像见到我一样。这些天我不能陪你,让它陪你。”   唐梦芙早就听说青霜剑的大名,好奇的让张勆拨出来看了,见剑刃锋利,青莹若霜雪,惊叹不已。   她珍而重之的将这柄剑放在自己房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房里多了柄宝剑的缘故,这晚唐梦芙翻天覆地的睡不安稳,直到子时过后,才朦胧睡去。她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梦中的她彷徨无助,眼前是漫天的火光……   唐梦芙半夜自梦中惊醒。   她披衣起身,伸手抹着额头的汗水,墨玉般的眼眸中满是惊惧、骇异。   烧了,太夫人入住大将军府,把老定国公留给张勆的婚书给烧了……   唐梦芙眼前仿佛浮现出太夫人带着笑意的面庞,太夫人嘴一张一合,很和气的和唐梦芙说着什么,唐梦芙却觉遍体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70章   太夫人看似慈祥平和, 做出来的事却比杨氏更加丧心病狂。   太夫人还以为她自己是正直的、公平的、仁慈的,这不仅可恨,而且恶心了。   唐梦芙在屋里缓缓踱步, 心中涌起一阵阵的不安。   毕竟唐四爷乡试之前她便做过类似的梦。她知道, 她的梦是很灵验的。如果梦境成真,那就是说太夫人真的把老定国公留给张勆的婚书给烧了。也就是说, 太夫人要悔婚了。   对,悔婚。太夫人烧掉婚书的目的, 当然是悔婚、退婚。   有老定国公留下的婚书在, 张勆可以凭他自己的心意聘娶妻室。没有了老定国公的亲笔婚书, 按本朝律例子女亲事是父母尊长当家,张勆的婚事便是太夫人、定国公做主了,甚至是杨氏做主了……   唐梦芙心冰凉, 身冰冷。   如果太夫人、定国公、杨氏做主,他们会不会让张勆娶唐梦芙?必定不会啊。已经定亲了也没用,依本朝律例,定过亲的男女双方, 若女方要悔婚另嫁万万不可,男方要悔婚另娶却是可以的。太夫人是男方嫡亲祖母,她想退这桩亲事, 办法有千百种。   “如果我是太夫人,烧了婚书之后,我会怎么做?”唐梦芙闭起眼睛,强迫自己静下心神, 细细思索。   烧掉婚书,太夫人和张勆之间那点所剩不多的祖孙之情也就没有了。太夫人要的不再是张勆的敬爱、孺慕,而是听话、畏惧、顺从。换句话说,太夫人要控制张勆,要逼张勆回定国公府做孝子贤孙。烧掉婚书,退掉和唐梦芙的婚事,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为张勆定下一位太夫人满意的女子为妻,逼迫张勆按照太夫人规定好的方式活下去。   这女子一则要让太夫人满意,二则本人必须出色,家世也须出众,最好再和张勆有些瓜葛有些情份,让张勆推辞不得。   杨沅。   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子会比杨沅会让太夫人满意了。   嫡亲外孙女,才貌双全,舞阳侯爱女,张勆幼时曾疼爱过的表妹。太夫人若为张勆定下杨沅为妻,张勆就算有千万分的不满,也不忍公然拒绝,让杨沅难堪吧?   退掉唐梦芙,换成杨沅,太夫人不只有了满意的孙媳妇,还能借机把张勆逼回定国公府。对于太夫人来说自是美事,何乐而不为?   “如果我是太夫人……”唐梦芙在窗前玫瑰椅上坐下,以手支额,“……既然已经烧掉婚书,索性撕破脸,旧事重演,求崔太后做主退掉旧婚约、缔结新婚约。等张勆回到京城,一切已成定局……”   含笑在外间值夜,听到里面有响动,执了蜡烛,打着呵欠,“姑娘,大半夜的你怎么起来了?”唐梦芙顺手拉含笑在身边坐下,“含笑,我想到了一件特别要紧的事。你别说话,让我想想清楚。”含笑把蜡烛放好,“好,姑娘想吧。”趴在桌上睡着了。   黎明时分,唐梦芙摇醒含笑,“含笑,你赶紧梳洗收拾,到齐国公府替我送封信。”   含笑揉着眼睛,“好,我就去。咦,姑娘,现在还这么早啊,天没亮便送信去?”   “对。”唐梦芙答的简短。   含笑虽觉奇怪,便向来听唐梦芙的话,“好,我洗把脸就出门。”   含笑飞快的洗漱好了,换了出门衣裳,路过厨房拿了块油饼边吃边走,“姑娘一大早让我送信,一准儿是急事,我得赶紧走。吃了油饼有力气,赶车快。”   唐梦芙送走含笑,心情略微平静,起床梳洗。   丫头宛星和若辰是含黛教出来的,乖巧可人,服侍唐梦芙洗脸梳妆,处处妥贴。   “姑娘这头发像缎子似的柔顺又有光泽,真漂亮呀。”宛星为唐梦芙梳理着如云长发,又是喜欢又是羡慕。   若辰也很会说话,“从前听说美人能闭月羞花,总觉着是夸张了。见了咱家姑娘之后才明白,世上真有这样的美人呀。”   “这小嘴甜的。”唐梦芙微笑。   唐梦芙和宛星、若辰正在说话,门“咣当”一下子被推开了,含笑气急败坏的闯进来嚷嚷道:“姑娘,大事不好,咱家被封住了,我出不去!有官差堵着门!”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唐梦芙浑身冰凉。   太夫人提前让人围住了唐家,这是不让唐梦芙给齐国公、齐国公夫人通风报信的意思了。看来她志在必得,规划得很周密啊。   “怎么大门会被封住了?”宛星和若辰脸煞白。   含笑跺脚,“我不知道啊。外面那些人蛮横得很,连他们到底是谁的人都不肯说!”   唐梦芙苦笑,“他们自然不肯说。这些人不是官差,是某些人私自派过来的,哪敢自报家门?”   “姑娘,咱们怎么办啊?”含笑和宛星、若辰向唐梦芙讨主意。   “先去见我爹我娘。”唐梦芙带了她们出门,“和我爹我娘、哥哥嫂嫂商量商量。”   唐四爷和黄氏才起床不久,听说家里大门被人堵了,万分惊奇,“咱们安份守己的,这是犯了什么事?”唐梦芙自外进厅,道:“咱们能犯什么事?有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看咱们不顺眼罢了。”唐四爷、黄氏惊疑不已。   唐梦龙和含黛也匆匆进来了,“官兵为什么包围了咱家?”   唐梦芙冷笑,“未必真是官兵。官兵出动必有公文,这些人连是哪个衙门的都不敢说,怕是某些身在高位的人在泄私愤。”命含笑等人出去守着门,把她昨晚梦到的事跟爹娘兄嫂说了说,“太夫人这是冲着我来的。她要退婚,给阿勆另娶‘贤’妻。”   “世上竟有这般糊涂又狠毒的祖母。”黄氏气得眼中冒火。   唐四爷沉吟,“福儿猜测太夫人具体会怎么做?”   唐梦芙道:“太夫人能走到这一步,背后应有杨氏在推波助澜。杨氏当年便是靠着崔太后站稳脚跟的,以我的猜测,她会喜欢旧事重演。”   唐梦龙和含黛很是气愤,“又想借着崔太后的势做坏事了?这个杨氏可真恶毒!”   “让开,快让开!”外面是男人傲慢的声音,但声音和普通男人不同,带着明显的娘娘腔。   唐梦芙心一沉,“宫里来人了。太夫人和杨氏果然找了崔太后出面。”   “福儿,咱们该怎么办?”黄氏惶急握住唐梦芙的小手。   唐梦芙咬牙,“为今之计,咱们得设法把讯息给送出去。重金贿赂吧,大将军府、齐国公府、归善大长公主府、宋家,哪家都行。”   门被推开了。   一名身穿绯袍的内侍大模大样站在门外,皮笑肉不笑,“太后娘娘宣召。唐八姑娘,请随咱家走一趟吧。”   这内侍中等身材,皮肤白净,笑容邪恶得令人汗毛倒竖。   唐梦芙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电光石火间,唐梦芙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她们不光是要张勆另娶“贤”妻,还要唐梦芙另嫁他人!让张勆另娶“贤”妻不可能是今天的事,张勆人不在家,她们至多把亲事定下来;但唐梦芙人在京城,以崔太后的无法无天,当天便逼着唐梦芙嫁人也不稀罕,崔太后干得出来这号事!   唐梦芙浑身冒冷汗。   “有劳了。敢问太后娘娘宣召小女何事?”唐四爷取下腰间的玉佩,悄悄放到内侍手中。   内侍大多贪财,但这内侍竟看也不看便把唐四爷的手推开了,一张脸板得跟棺材板儿似的,“太后娘娘宣召,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进宫便是。问这些废话作甚?”   “这位内侍请进来稍坐,容我更衣。”唐梦芙彬彬有礼的道。   内侍斜着眼瞅瞅唐梦芙,一声怪笑,“不必更衣了。你这样很好,这便随咱家走吧。”   唐梦芙愈是心惊。   连更衣都不允许,这崔太后是有多着急要见着人?   “唐八姑娘,请吧。”内侍话语中隐隐含着威胁之意。   唐四爷、黄氏等人心中着急,苦无对策。   唐梦芙心思转了转,小声对唐四爷道:“重金贿赂传讯,那几家若都不行,便给崔青云传讯。崔青云成事不足,至少能把水搅浑。”   唐四爷略一迟疑,便即点头。   唐梦芙只带含笑一人,随内侍出了唐家。   即将登车,唐梦芙眼尖,看到远处街角有人向这边探头探脑。那人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后便即缩了回去,不是崔青云却是哪个?   “崔青云。”唐梦芙扬声叫道。   “唐八姑娘请上车吧。”内侍皱眉催促。   唐梦芙似笑非笑,“我是和崔家的人说话,又不是向别人通风报信,你怕什么?”   内侍被唐梦芙训得窘迫红脸,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崔青云听到唐梦芙的叫声,颠儿颠儿的便跑过来了,后面跟着黑压压数十名豪奴。   “小兄弟,你有什么吩咐?”崔青云“啪”的一声打开扇子,使劲在唐梦芙面前扇,一脸的殷勤讨好。   内侍眉头紧皱,但瞧瞧崔青云那巴结讨好的样儿,到底没敢张嘴撵崔青云走。   上面是吩咐了不许唐梦芙和外人说话,可这位崔小爷……唉,这崔太后的名头能吓着别人,难道还能吓着他?他最不怕的恐怕就是崔太后了。   内侍虽不敢撵崔青云,却在唐梦芙身边站着不走,支着耳朵听唐梦芙说话。   唐梦芙和崔青云本就不熟,再加上崔青云是出了名的纨绔笨蛋,唐梦芙也没办法给他打暗语,打了他也听不懂。想让崔青云帮着到齐国公府、大将军府送信,是休想了。   唐梦芙巧笑嫣然,“你姑母召我进宫去。我有样宝贝想带进宫请你姑母过目,你帮我带过去好不好?”   “好,好,好。”崔青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唐梦芙笑得更甜,“心晴阁正厅黄花梨黑理石大案,上面有一个很古朴的木盒子,盒子上写的篆字,你一定不认识。里面装的是件宝贝,只有我本人能看,你姑母能看,你帮我带进去,不许别人见着,好么?”   “好啊。除了你,除了我姑母,别人谁敢看,瞧我不大嘴巴子抽他!”崔青云生平头一回听小兄弟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激动得摩拳擦掌。   内侍在旁陪笑催促,“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还等着呢。”   唐梦芙微微一笑,抬脚登车,“崔青云,别愣着了,赶紧去吧。”   守门的官兵没敢拦着崔青云,但提防唐家的人和崔青云说话,提前把唐家的人都看管起来了。崔青云畅通无阻到了唐梦芙所说的心晴阁,见果然有张黄花梨黑理石大案,大案上果然有个古朴的长方形木盒子,忙亲手抱起来,意气风发,“进宫!”   “爷,这盒子瞧着就沉,小的们来抱吧。”豪奴过来献殷勤。   崔青云也觉得这木盒子特别沉,却骂那豪奴道:“你配么?小兄弟就交待了我这一件事,我不抱着,让你小子抱,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么?”   “是,是,小的不配。”豪奴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沮丧的低下了头。   “走,进宫!”崔青云吃力的抱着木盒子,雄纠纠气昂昂,出门坐上车,赶赴宫城。   ---   唐梦芙莲步姗姗进入延寿宫正殿,向崔太后行礼。   崔太后端坐在宝座上,矜持的道:“抬起头来。”   唐梦芙依言抬头,目光却依然恭敬向下,没敢抬头看崔太后。   唐梦芙眼神是向下的,但她眼角余光看到殿中除内侍宫女之外,还有几位贵妇或坐或站,其中一位坐在椅子上的人赫然便是太夫人。   崔太后眼前呈现出一张莲瓣似的小脸,当真如花似玉娇美绝伦,不由的赞叹道:“果然好个相貌。所谓的红颜祸水,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了。”   旁边有个站着的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太后娘娘为我们孙家做主啊!这唐八姑娘本是许给我家五郎的,唐家嫌贫爱富,一女许配两家,硬是把我家王郎的婚事给赖掉了。可怜我家王郎为了唐八姑娘相思成疾,现在卧床不起、容颜消瘦……”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连连叩头,求崔太后为她做主。   是孙太太。   唐梦芙心中雪亮。   这拨人还真是计划周密。把孙太太找了出来,硬说唐梦芙赖掉了孙家的婚事。有这个借口,太夫人要退掉唐家的婚事简直易如反掌。   果然,太夫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惊讶又愤怒,“唐八姑娘果然是和令郎定过亲的?这还得了!我定国公府知礼奉法,绝不敢强夺他人的未婚妻!”   “此事可当真?”另一名坐在椅子上的贵妇慢条斯理的问道。   这个人的声音唐梦芙从来没有听到过,不知她是谁。   “千真万确。”孙太太忙从怀里取出份婚书,“这是我家和唐家的婚书!两个孩子是自幼的夫妻,八岁的时候便定亲了!”   那贵妇接过婚书扫了两眼,“果真是孙家和唐家的婚书。唐八姑娘,你这件事做得可不地道啊,既和孙家定了亲,便是孙家的人了,不该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人家攀上高枝儿了,要嫁到大将军府,哪还看得上我家五郎这尚未功成名就的小子。”孙太太口口声声指责唐梦芙攀高枝儿、忘旧情。   唐梦芙怔了怔。   这是在延寿宫,崔太后就在宝座上坐着呢,这位贵妇便敢擅自接过孙太太的婚书而不是先呈给崔太后,这个行为真够大胆的。何许人也?   “高枝儿哪是这么好攀的?真相被揭穿,还不是要打回原形。”贵妇淡笑。   “这世上偏偏有人不守本份,铤而走险。”略显低沉却依旧动听的少女声音。   唐梦芙更是惊疑不已。   这是谁家的姑娘,在崔太后面前竟一点儿也不拘束畏缩?   “宝玲说的对极了。”杨氏轻柔的、令人听了就厌烦的声音。   唐梦芙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和张劼议亲的那位马姑娘,马总督的女儿。   方才那位贵妇应该是马总督的妻子凌氏了,这母女二人怎会也出现了?只是在和张劼议亲而已,就要掺和到定国公府的家务事当中了么?   “太后娘娘,臣女想和这位唐八姑娘说几句话,好好劝劝她。”马宝玲笑着央求崔太后。   “问吧。宝玲是知书达理的姑娘,好好问着这个唐八姑娘,把道理都教给她。”崔太后对这个马宝玲很是宽容。   有女子向唐梦芙走近,石榴裙裙角艳丽飞扬,有一种雍容华贵之美。   “唐八姑娘,我知道你和孙家是退过亲的,你家里还放着退亲文书。”相貌艳丽动人的马宝玲在唐梦芙身边蹲下来,轻轻一笑,“不过,你不用把心思放在退亲文书上了。我已经让人从你家堂而皇之的拿出来烧掉了。你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确实和孙家退了亲。”   马宝玲神情得意中又透着鄙夷,当然那鄙夷是冲着唐梦芙的。   唐梦芙沉默无语,连眉毛眼睛都不曾动一动。   沉默即是最高的轻蔑。   唐梦芙不给予任何回应,马宝玲那得意的笑意都僵在脸上了。   马宝玲眼眸中闪过怒意恨意,凑到唐梦芙耳边低声喝道:“怎地一点回应也没有?没话可说了吧?”   唐梦芙奇怪的看着她,眼眸明亮清澈,“退婚文书重要么?值得一提么?就算我有退婚文书,难道你们肯善罢甘休?”   马宝玲愣了愣,随即唇角轻勾,“你倒不笨。知道自己身临绝境,无处可逃,便安心认命了,倒不像那拨痴愚妇人似的大声喊冤,涕泗滂沱。”   “谁说我认命了?”唐梦芙笑容甜美,声音更是温柔如春水,“你以为你设下这样的毒计,便能把我的阿勆夺走?别做春梦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马宝玲没想到心事被唐梦芙戳破,又惊又怒,又惊讶万分。   她议亲的人是张劼,谁能想得到她意在张勆?   唐梦芙微微一笑,“你若真想嫁给张劼,这般用心拆散我和张勆做什么?你和张劼也算门当户对,根本不必用这种卑劣冒险的计策来讨好太夫人、杨氏。你之所以会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张勆。”   唐梦芙语气平静自然,马宝玲听在耳中,却如千斤重捶一下下捶打她胸口,脸色青白。   马宝玲霍的站起身,“太后娘娘,这位唐八姑娘怙恶不悛恶性难改,臣女以为应赐她和孙五郎今日完婚!这贪慕权势的女子归了原夫,自然会悔不当初!”   “宝玲言之有理。”崔太后板着脸道 :“唐八姑娘和孙五郎本有婚约,哀家便赐她和孙五郎立即完婚,以全夫妻情义。来人,把唐梦芙带下去,送至孙家,今晚便洞房花烛!”   “谢太后娘娘恩典!”孙太太大喜,连连叩头。   她的儿子孙五郎到现在还为唐梦芙害着相思病呢,把唐梦芙娶回家,她儿子的病自然就好了,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天大地大,儿子最大。   唐梦芙脊背挺直,沉默不语。   “大胆!”马总督的夫人忍不住出言训斥,“太后娘娘的懿旨你敢违抗不成?为什么还不接旨谢恩?”   “是啊,你为什么还不接旨谢恩?”杨氏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假惺惺的劝着唐梦芙,“赶紧接旨谢恩吧,惹怒了太后娘娘,后果便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了。”   太夫人叹息,“唐八姑娘,我知道你差一点儿就嫁给了阿勆,这时候让你退回去嫁给一个四品文官的儿子,你肯定不甘心。毕竟我家阿勆已是大将军,孙五郎却尚未入仕。可你从小就定给孙家了啊,这是你的命,你认了吧。”   这些女人七嘴八舌劝起唐梦芙,有人是真的在劝,有人却是在寒碜笑话讽刺。   唐梦芙清丽如出水芙蓉的小脸蛋上现出丝浅浅笑意,眼眸流转,温柔的道:“诸位何必如此着急。我不接旨,是我体贴尊敬太后娘娘,实心实意为太后娘娘着想。毕竟太后娘娘这道口谕最后还是要收回去的,我现在接了,岂不是对太后娘娘不敬么?”   “胡说!太后娘娘的懿旨为何要收回?”马夫人怒容喝斥。   “你认命吧。别再挣扎了。”马宝玲低笑,一字一字仿佛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勆。唉,差点儿嫁给阿勆,确实是难以接受要嫁给别人啊。”太夫人为唐梦芙可惜,摇头叹气。   杨氏被唐梦芙整治了几回,心里早把唐梦芙恨之入骨,可她这个人本事也大,恨一个人越深,表面上就越温柔,“唐八姑娘,你就安心嫁给孙五郎吧。你虽抛弃了他一回,可你和他是自幼的夫妻,他不会记恨你,以后还会对你好的。”   “胡说八道,这女子竟说哀家的口谕会收回。谁能让哀家的口谕收回?”崔太后拍案大怒。   内侍宫女等黑压压跪了一地,求太后娘娘息怒。   太夫人、马夫人等也先后跪下了,“求太后娘娘息怒。”   唐梦芙神色依旧恬淡。   崔太后怒气冲冲,“唐家丫头你说,这世上有谁能让哀家收回口谕?”   崔太后话音才落,殿门口传来一个比崔太后更嚣张蛮横的声音,“我!我崔青云能让你收回口谕!我跟你说啊,你赶紧把方才的口谕收回去,你若执意要让唐姑娘嫁给孙五郎,我就死给你看!我说死就死,可不是吓唬你!”   崔青云抱着个硕大的长方形木盒子,跟螃蟹似的出现在殿门口。   螃蟹是横着走的,崔青云也差不多。   崔太后虽恼怒崔青云无礼,可她看见这唯一的娘家侄子心就软了,真和崔青云生不起气,“青云啊,你怎么来了?这儿没你的事,你别管闲事,你要是管闲事姑母可生气了啊。”   “我没管闲事。我管的是正经事。”崔青云振振有辞。   他跑进殿来,把手里的木盒子殷勤交到唐梦芙手里,“小兄弟,我把你要的木盒子原封不动给你带来了。”喜滋滋的、邀功般的瞅着唐梦芙,就好像小孩子做了好事,等着大人来夸奖。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晚了,再写一章,不知道到几点了。 第71章   唐梦芙此时孤零零的一个人, 四周围群狼环伺,个个不怀好意,个个磨刀霍霍, 她虽是位聪慧又有勇气的姑娘, 便毕竟年龄还小,心里哪能不害怕?崔青云忽然出现在这里, 犹如雪中送炭一般,唐梦芙心里一暖, 唇角徐徐绽开抹笑意, 温柔道谢, “崔青云,多谢你啦。”   崔青云轻飘飘的差点儿没上了天,“小兄弟夸我了, 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兄弟都夸我了……”   “这,这么大的木盒子里装的是啥?”孙太太战战兢兢,一脸恐惧。   眼看着唐梦芙这个儿媳妇就要娶回家了,突然蹿出来崔青云这个捣乱的, 孙太太心中生出不详之感。   “这盒子装的是什么?不会是违禁之物吧?”杨氏眼看好事就要成了,中间跑出个崔纨绔,心中恼怒, 却不敢冲着崔青云说什么,只敢明着暗着挤兑唐梦芙。   唐梦芙奇怪的看了杨氏一眼,“你竟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号称定国公夫人,见到了这个木盒子, 还问我里面装的是什么?”   “难道是……”杨氏惊呼出声,脸色大变。   唐梦芙打开盒子,取出一柄剑,“正是先帝赐给老定国公的青霜剑,定国公府两件镇府之宝之一。”   青霜剑乃世间宝物,青莹若霜雪,众人都看得呆了。   “大胆!唐梦芙你竟敢把凶器带到延寿宫!你这是犯了死罪,这是对太后娘娘不敬!”马宝玲第一个醒悟过来,大声喝斥。   “你这个丑女鬼叫什么?”唐梦芙还没来得及答话,崔青云大怒,一轱辘爬起来,瞪着马宝玲破口大骂,“这柄剑是老子我带到延寿宫的,你说我是死罪?你奶奶的,老子是崔家独苗苗,你判了老子的死罪,崔家绝后了你负责?”   马宝玲好歹也是位总督千金,被崔青云这个纨绔当面骂作“丑女”,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就要哭出来了。   “这剑是我带进宫的,太后娘娘你要治罪就连我一起治!”崔青云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崔太后从先帝在世时起便独宠后宫,先帝驾崩后她做了太后,更是唯我独尊目中无人,但对着崔家这根独苗苗她是没脾气的,道:“青云你带柄剑到延寿宫作甚?下不为例啊,以后不许这样了。”言下之意,这次就不追究了。   “以后肯定不带。”崔青云心里一高兴,答应得格外痛快。   他肯定不会再带啊,剑这个东西他又不会玩,带剑进宫做什么?   崔太后安抚住崔青云,脸上的慈爱笑容就收起来了,板着个脸,跟唐梦芙欠她二百两银子似的,“唐家丫头,你带这柄剑进宫做什么?剑乃利器,你携利器进到哀家的延寿宫,若说不出个道理来,哀家定不轻饶。”   唐梦芙不卑不亢,“太后娘娘,这柄青霜剑乃是张大将军亲手交给我的聘礼。既然太后娘娘有旨,唐家和张大将军的婚事作罢,那这聘礼理应交还给张大将军,太后娘娘说对么?”   崔太后脸色缓和了些,“你倒也不贪财。甚好,这柄剑便交还给杨夫人吧。”   唐梦芙柔声道:“太后娘娘地位尊崇,对于臣子的家务事自然不可能件件了解。太后娘娘,这青霜剑是老定国公去世之前交给张勆张大将军的,声明这柄剑留给张大将军,其余人不得染指。有老定国公的遗命在,定国公府其他的人,包括定国公和太夫人在内,怕是没有资格来接这柄青霜剑。”   “有这等事?”崔太后有些犹豫了。   她还真是不知道定国公府的这些事。   唐梦芙趁机道:“既然定国公府没有其余的人可以来接这柄青霜剑,那何不等张大将军回京之后,再由太后娘娘做主解除这桩婚约呢?”   唐梦芙不敢奢望她一个小女子能对付得了这么多心怀叵测的女人。她只想把这件事往后拖一拖,拖到张勆回来,他一定有办法。他不会肯让太夫人、定国公左右他的。   崔太后还真是犹豫了,“老定国公有这个遗命,哀家之前还真是没听说过。这个张大将军也真是的,祖父留给他的镇府之宝,他怎么就当成聘礼送到唐家了呢?”   马定玲暗暗咬牙。   她从制定这个计划到实施,简直处处完美,太夫人、杨氏、孙家,人人配合她。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偏偏唐梦芙把张勆送给她的青霜剑拿出来作挡箭牌,真是气死人了。   马宝玲暗中掐了杨氏一把,示意杨氏出面。   杨氏恨唐梦芙入骨,不愿放过眼前这个能把唐梦芙打入万丈深渊的大好机会,忙向崔太后建议,“一柄青霜剑而已,就算定国公府的人不便接,难道不能暂时存在太后娘娘这里?唐八姑娘这是心有不甘想要拖延了,臣妾以为此举不可取。”   崔太后赞赏的看着杨氏,显然对杨氏的建议很满意,“有道理。这柄青霜剑暂且存在哀家这里便可。”   杨氏低眉敛目,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马宝玲心中窃喜。   太夫人怜惜的、感慨的摇头。唐家这位姑娘聪明是够聪明了,胆子也大,临危不乱,可惜了,她和定国公府没缘份啊。   唐梦芙神色不变,“太后娘娘肯接这柄青霜剑,那再好不过了。张大将军回京之后,太后娘娘把青霜剑交给他,再把您今天如何主持替他退婚的事公告天下,张大将军一定对您感激涕零。不只感激您,就连对崔家也感恩戴德,将来必有重谢。崔青云身为崔家独根苗,张大将军会格外关照,一日不敢或忘。”   唐梦芙这话说得平静,崔太后却是心里发毛。   她贵为太后,外命妇有冤情告到她面前,她主持公道,谅张勆也没话说。可她若管得太深,连张勆的青霜剑都代为转交,是不是太过份了呢?老定国公留给张勆的遗物,定国公、太夫人都没资格染指,她崔太后转交?   崔太后恼火的瞪了杨氏一眼。   这个杨氏太自私了,只顾她的私利,根本不为崔家着想!   “你别再多说了。赶紧跟着你婆婆回家,今晚便洞房花烛,别再想攀龙附凤了。”崔太后面沉似水。   崔青云瞪大眼睛在旁听着,蹦起来了,“和谁洞房花烛?和谁洞房花烛?”   唐梦芙眼波流转,扫了崔青云一眼,崔青云便陪着笑脸,老老实实的不敢再乱弹了。   崔太后眼皮直跳,“青云也太听唐家这丫头的话了吧?”想到之前她娘家两个弟妹说过崔青云喜欢唐梦芙,不由的心中叫苦。唉,青云要是真喜欢唐家这丫头,那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嫁到孙家啊,青云怎么受得了?   崔太后心里已经动摇了。   在她心目当中,皇帝都未必有崔青云重要。   世上有些女人拿娘家侄子当宝、重视娘家侄子更甚于亲生儿女,崔太后便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马宝玲善于察颜观色,把崔太后的变化悄悄看在眼里,心里着急,踢了孙太太一脚。孙太太方才失魂落魄的,马宝玲这一脚把她踢醒了,忙叩头道:“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妾这便带儿媳妇回家,今晚便成亲!”磕了头起来,便要过来拉唐梦芙。   冰凉锋利的剑尖抵在孙太太胸口。   孙太太面如土色,“你,你,太后娘娘面前,你竟敢行凶?”打着啰嗦,一步一步后退。   唐梦芙逼退孙太太,剑尖反转,抵在她修长优雅的脖颈间,剑光幽幽,悻悻欲刺。   “不要啊。”崔青云腿一软跪下了,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你不要死呀,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崔太后心突突跳,厉声喝道:“快把剑放下!”   “何必如此?你又何必如此?”太夫人连连顿足。   唐梦芙脖颈间架着柄世间至为锋利的宝剑,莹洁如玉的小脸蛋被剑光映得灿然生辉,明艳不可逼视,“诸位若逼我嫁给孙五郎,我今日唯有以死抗争,挥剑自刎,横尸当场。张大将军不日即将归来,到时知道你们逼死了我,他会如何对待你们?”   不光崔太后,就连太夫人、杨氏、马宝玲也为之色变。   逼唐梦芙嫁了人是一回事,逼死唐梦芙是另外一回事。唐梦芙嫁了人,张勆会生太夫人、杨氏的气,也会生唐梦芙的气,到时木已成舟,只有撒手。唐梦芙被逼死了,张勆对唐梦芙就只有爱,对逼死她的人只有恨,这个结一辈子也解不开了。   唐梦芙招手让马宝玲过来,冲她笑得格外温柔,在她耳畔轻声的、一字一字的问道:“他知道你逼死了我,你还可能如愿么?”   马宝玲像被烙铁烙到似的躲开了,眼眸中满是绝望、恐惧和不甘。   唐梦芙轻笑,“你别逼我嫁孙五郎,别的我便不管了。你若能让太夫人聘你为孙媳,是你的本事,我半个字不会多说。”   马宝玲冷幽幽看了唐梦芙好一会儿,咬牙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   马宝玲走到马夫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马夫人作出大度的模样,“太后娘娘,臣妾以为婚姻乃人伦大事,不宜草率。唐姑娘和孙五郎只是儿时定了婚,还未正式下聘,让唐家娇生惯养的姑娘就这么入了洞房,唐家父母情何以堪?不如让孙家和唐家商量办婚事吧,太后娘娘已经主持了公道,谅唐家也不敢再赖婚。”   “甚好。”崔太后正在台上下不来呢,马夫人给递来了梯子,崔太后就势答应了。   孙太太大惊,想要出言央求,可马夫人一记阴狠的眼神瞪过来,孙太太心中恐惧,不敢再多话。   马夫人笑容可掬的对太夫人道:“太夫人,趁着今天好日子,您何不当着太后娘娘的面,把张大将军的婚事给定下来呢?”   这原本是商量好的事,太夫人欣然同意,“这敢情好。阿勆是该定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我的意思是……”   太夫人正要提杨沅,马夫人却凑近太夫人低声道:“杨沅不愿意。别提她。”太夫人愕然,“阿沅怎么不愿意?她从小就喜欢阿勆。”马夫人皮笑肉不笑,“杨沅就是喜欢张勆才不愿意。太夫人,您就别提杨沅了,杨沅已经回府,您现在只有一个人可提。”   太夫人虽不聪明,这时也是恍然大悟,咬牙道:“原来你们马家相中的不是劼儿,是阿勆。”马夫人微笑,“正是。太夫人,你别无选择,快向太后娘娘央求吧。杨沅真的走了。”太夫人心里冒火,但她们商量好的就是扯虎皮作大旗,当着崔太后的面退婚,当着崔太后的面重新定婚,只不过太夫人原定的是杨沅,马夫人却已经把杨沅支走了,现在太夫人能选择的只有马宝玲一人。   太夫人大怒,但为形势所迫,最后不得不说出马宝玲的名字。崔太后心不在焉的笑道:“张大将军和马总督的独养女儿甚是相配,哀家先在这里祝贺张、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了。”   杨氏大惊失色。   马宝玲夙愿得偿,虽害羞的低了头,却是满面春风。   杨氏咬牙切齿。   她还以为马家母女是真心看上了张劼,才会对定国公府的事这么上心,对太夫人、杨氏言听计从,谁知道马家母女另有心思,明着和张劼议亲,实际看上的是张勆!   杨氏精明了大半辈子,最后做了马家母女手中的棋子,这一气非同小可。   唐梦芙收好了剑,崔青云殷勤的替她抱起来,“太沉了,我替你拿。”   唐梦芙知道这是皇宫,带剑出入多有不便,也只有崔青云这样的身份才能畅通无阻,便没推辞,“有劳了。”   “没劳,没劳。”崔青云兴奋得话都不会说了。   唐梦芙向崔太后告辞,崔青云陪着她缓步出殿。   经过马宝玲身边时,马宝玲低笑,“张勆终归还是我的了。”   唐梦芙脚步不停,“等你和他洞房花烛的时候,再来夸这个海口吧。”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马宝玲很自信。   张勆的婚事必须要听父母、祖母的。他就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太夫人为他定了亲,崔太后做媒证,张勆是敢忤逆祖母,还是敢公然违抗崔太后?   他又不是疯子,这怎么可能。   “他会让你大开眼界的。”唐梦芙嫣然一笑。   张勆还没回来,但唐梦芙对他就是有这样的信任。她知道,张勆一定不会负她。   他们定过亲事了。张勆对她说过,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他和她是分不开的。   太夫人、杨氏还有这个马宝玲,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想要分开张勆和唐梦芙,痴心妄想。‘   “咱们走着瞧。”马宝玲挑衅。   “好呀,走着瞧。”唐梦芙回眸一笑,飘然出殿。   出了延寿宫,唐梦芙腿便软了,差点栽倒。崔青云忙命内侍叫了乘轿子过来,唐梦芙坐了轿子,崔青云抱着木盒子跟着,一路唠唠叨叨,“哎,你不用担心要嫁到孙家,我不会让你嫁到孙家的。孙家那臭小子也配娶你?我都比他强。”   “多谢你,已经没事了。”唐梦芙清脆的道。   太夫人、杨氏、马宝玲她们打的是突袭战,靠的就是唐家不知情无所防备。现在唐梦芙已经保住了自己,出宫之后就能向齐国公府、归善大长公主府报信了,她们还想摆布唐梦芙,怎么可能。   “哎,你真和张大将军退亲了?”崔青云犹豫再三,壮着胆子问道:“你别伤心呀。张大将军要是娶那个丑女了,我……我娶你……”   “他不会娶别的女人的。”唐梦芙不悦,“他只爱我一个,我也只爱他一个。”   “哦。”崔青云耷拉下脑袋。   “那个,崔青云,今天谢谢你啊。”唐梦芙温柔亲切的道谢。   崔青云又精神了,“谢啥谢,小事一桩!”   唐梦芙出宫门登车,崔青云送她回了成贤街。唐梦芙既然已经回来,外面守着的人也就撤了。唐梦芙派人往齐国公府送了信,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很快赶来,听唐梦芙说了延寿宫的事,齐国公气得破口大骂太夫人是个糊涂蛋。   齐国公夫人寒心,“阿勆这孩子容易么?她是阿勆的亲祖母,这般坑自己的亲孙子。芙儿花朵般的小姑娘,她要退了婚给坑到孙家去,恁地狠心。”   唐四爷深深一揖,“老国公爷,老夫人,请恕晚辈直言,这太夫人、杨氏如此的行径,定国公府简直是狼窝一般,就算阿勆对我们全家有救命之转,我也不忍心让芙儿嫁过去了。”   “四郎,我心里有数。”齐国公沉声道:“你放心,我会把阿勆过继到齐国公府,定国公府那帮糊涂蛋蠢货,以后休想再左右阿勆、芙儿。”   “可是太夫人做主让阿勆和马家定了亲啊,这可如何是好。”黄氏担心。   “他会有办法的。”唐梦芙轻声道。   她声音轻轻的,却无比坚定。   齐国公、唐四爷等人又是心酸,又是感慨。   多好的一对孩子啊,谁忍心把他们分开?   太夫人做主,为张勆和马总督的女儿马宝玲定了亲。   这亲事虽然定得仓促,却办得异常隆重热闹,知会亲友,满城风雨。   太夫人知道张勆不愿意,太夫人也相信婚书烧了,新的亲事定了,崔太后赞许了,举世皆知了,张勆就算再不情愿也只有忍气吞声的认了。   忤逆尊长是重罪,太夫人相信张勆只要不发疯,便不会公然和祖母、父亲对抗。   太夫人在等着张勆迷途知返。   齐国公命人飞鸽传书给张勆,告知京城有变,速归。   作者有话要说:  还应该有一部分内容,太困了写不了,明天继续。   大家觉得这个剧情很不合理吗?可能是我铺垫的不够吧,细节方面回头看看能不能完善一下,但剧情不变,就是这样了。我觉得还好吧,这个安排是让男主女主摆脱定国公府那帮人的。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72章   定国公府和马总督府结为亲家, 场面浩大,无人不知。   黄三丫带着她闺女秦秀清在定国公府赴过定亲宴,得意洋洋的驱车到了成贤街, 母女二人一唱一和, 对黄氏冷嘲热讽。   秦秀清装出天真模样,“娘, 咱们今天到定国公府吃的是定亲酒吧?是张大将军和马姑娘定了亲?这就奇怪了,张大将军不是大姨母的乘龙快婿么?”说着话, 掩着樱桃小嘴, 吃吃的笑起来。   黄三丫满脸都是笑, 却硬要装出幅遗憾可惜的神情,“唉,福儿这孩子白白带了个福字, 其实没福啊。这么好的亲事,半中间硬是让马总督的千金小姐给截去了!命苦的福儿。”   黄氏为了唐梦芙的事正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板着脸没理会这对母女。   黄三丫越发来劲了, “大姐,你闺女和张大将军的婚事已经黄了,看样子以后她是只能嫁到孙家了。大姐我同情你啊, 差一点儿就要攀上高枝儿了,手一松掉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惨啊。”   黄氏怒火上涌, 正好手边放着个擀面杖,提起来就往黄三丫身上抡,“我让你幸灾乐祸,我让你含沙射影,看我不打死你!”   黄三丫不提防黄氏会对她动粗,被黄氏追着满屋子乱跑,嗷嗷惨叫。   秦秀清方才还挺神气呢,这时候吓得尖叫着往旁边躲,恨不得贴到墙里去,好让黄氏的擀面杖打不到她身上。   唐四爷自外头进来了。   “姐夫快救我!”黄三丫看到了救星。   “娘子,莫打出人命。”唐四爷自黄三丫身边经过,看也没看她一眼。   唐梦龙和含黛也闻声过来了。   “梦龙快拉着你娘,她快把我打死了。”黄三丫哭叫。   “娘,您手疼不?要不要帮忙?”唐梦龙体贴的问道。   黄氏气呼呼的,“不用!别说黄三丫一个了,就算黄二丫黄三丫和包氏一起来我也不怕,我一个能打她们三个!”   “娘,我帮您一起打她。”含黛去拿鸡毛掸子。   “你,你晚辈敢打长辈?”黄三丫眼看又来一个帮忙的,急得跳脚。   含黛冷笑,“我打你怎么了?我虽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好歹也有个郡主封号,我就是帮着我娘亲打你怎么了?”抡起鸡毛掸子,冲着黄三丫的胳膊猛抽了几下,黄三丫连声惨叫。   黄三丫被打得狠了,气性激上来,恼怒大叫,“大姐你打我有啥用?反正你家福儿是被定国公府退婚了!马家好位千金小姐厉害之极,你闺女不是对手,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唐梦芙陪着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也来了。   “打什么!”诚勇伯大惊。   黄三丫见着诚勇伯可算是见着亲人了,放声大哭,“大姐这是下狠手要打死呀,爹,您快救救我!”   诚勇伯皱眉,“大丫儿,别打了。”   诚勇伯夫人心善,“大丫儿,快别打了,再打该出人命了。”   黄氏顺手又抡了黄三丫几下,才气哼哼的停了手,“爹,娘,你们问问黄三丫方才说的啥话?”   “我都不用问,狗嘴肯定吐不出象牙。”诚勇伯没好气,“黄三丫能说出啥好话来?肯定是她讽刺笑话福儿了,大丫儿才会打她。”   “爹,您还没老糊涂啊。”黄氏大喜。   诚勇伯嘴角抽了抽。   大丫儿你这是夸你爹么?   黄三丫浑身上下都是疼的,双手抱臂,眼光躲闪,“爹,您怎么在这儿?”   诚勇伯没好气,“我和夫人来看福儿的。黄三丫我告诉你,你别打量着福儿被定国公府退了亲,你就能对她冷言冷语笑话她了。福儿要是真嫁不成张勆,那就嫁到诚勇伯府做我的孙媳妇!你敢欺负福儿试试?”   黄三丫结结巴巴,“孙,孙媳妇?爹,福儿她不是许给孙家了么,怎么做您的孙媳妇?”   “孙家敢再厚着脸皮说和福儿有婚约?”诚勇伯心头火起,疾言厉色,“退过了婚事又想来耍赖,厚颜无耻!”   唐四爷道:“福儿被召入延寿宫的那天,有个着内侍服饰的人到我家来要了退婚文书,说是要当面呈交崔太后,但是这个人后来便找不到了,退婚文书当然也没有呈到崔太后面前。我家的退婚文书就这么被骗走了。虽然如此,当日我和孙司业当面退的婚,双方写下退婚文书,我大哥还有他的两位同僚是见证,在退婚文书上签过字的。我和我大哥已经找了这两位礼部官员出来,请他们作证,孙家赖不了退婚的事。”   黄三丫浑身疼,满心不甘,“那福儿就嫁到诚勇伯府吧,虽然比张郎差多了,到底也比孙家强。福儿若到孙家,孙家公婆丈夫怀恨在心,一定会搓磨她的。”想到唐梦芙竟能不跳孙家这个火坑,心里难受极了。   诚勇伯又板着脸训了黄三丫一通。   黄三丫白挨了顿打,又挨了顿痛骂,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唐梦芙静静站在那儿,秀眉微蹙,似有愁容。   诚勇伯心疼,安慰她道:“福儿,黄三丫就是胡言乱语,你莫要放在心上。”   唐梦芙轻笑,“她也不全是胡言乱语。外祖父听到了么?方才她说马宝玲厉害之极,我不是对手,您不觉得奇怪么?她怎么知道马宝玲很厉害?”   “对啊,三丫儿你怎么知道马宝玲厉害?”诚勇伯被唐梦芙一提醒,也觉得不对劲。   黄氏柳眉倒竖,“黄三丫你是不是和马家那个丫头勾结了?”   黄三丫神色惊慌,连身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和马姑娘素不相识,我没有和她勾结,真的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厉害?”众人异口同声   黄三丫眼神躲闪,吱吱唔唔,“我,我是猜的嘛。福儿和张大将军已经定了婚,马姑娘有本事让福儿这婚事退了,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了她,我猜她一定很厉害……”   “那为什么不是她爹厉害,不是她娘厉害,却单单是她呢?”唐梦芙慢条斯理的问。   黄三丫流冷汗,“我,我瞎猜的……”   诚勇伯一把拉过黄三丫,脸色铁青,“你如果真和马家勾结了,我打断你的腿!到底有没有!”说到后来,已经是在怒吼了。   “没有,真的没有。”黄三丫哭丧着脸,战战兢兢。   诚勇伯哼了一声,把黄三丫推开了,警告的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要是让我查到你有什么劣迹,我铁定饶不了你!”   黄三丫又羞又气,又是害怕,低低的道:“是,女儿知道了。”   黄三丫和秦秀清母女二人灰溜溜的走了。   孙司业厚着脸皮托了同乡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李翰林来说合,没敢硬赖,只说孙五郎对唐梦芙委实一往情深,求唐家念在孙五郎一片痴心,重修旧好,再结良缘。唐四爷很生气,“因为孙家胡搅蛮缠,我家芙儿在延寿宫险些丧命。李大人,若换了是你,可还愿意再和孙家联姻?”唐大爷细细把退婚当天的事说了,“……我家的退婚文书虽被骗走,可我那两位同僚随时能出来作证。李大人,孙家出尔反尔,害我侄女,这不是要结亲,是要结仇啊。”   李大人知道说合不成,叹息道:“彼此同乡,原不该闹到这一步。既然实在无缘,老朽不敢再多事。”差人到孙家给了回话,不再管这件事了。   孙太太一心为孙五郎着想,还想硬赖这桩婚事。孙司业把她训了一通,“这事若在延寿宫成了也就成了,出了延寿宫还有什么希望?我当面和唐四爷退的婚,还有唐侍郎、礼部两位主事做证,难道你让我当面和这四位硬赖?我还要脸不要脸了?”   “为了儿子我连命都能不要,脸面算什么?”孙太太痛哭。   提到孙五郎,孙司业也是心软,挥手道:“由着你去闹吧,我不管了。”   孙太太不死心,“文的不行,我便用武的。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和马总督的夫人我都认识的,太后娘娘发过话,她们都是见证,我找她们去。”   孙太太先去了定国公府,然后又去了马总督府,谁知这两家都没让她进门,直接给挡了。孙太太这时才知道自己做了枚棋子,后悔不迭,“敢情太夫人和马夫人只是想让张勆和唐梦芙退婚罢了。我又不能真的把唐梦芙娶回来,那我趟这混水作什么?何苦作这个孽?”   孙家因为这件事得了个出尔反尔的名声,在同乡之中、文官之中名声大不如从前,孙太太悔得肠子都青了。   太夫人、杨氏好似唯恐世人不知道张勆和马宝玲定了亲,才大张旗鼓办过定亲宴,便又举办了答谢宴会。除了世交好友之外,把唐梦芙也请去了。   黄氏不许唐梦芙去,忿忿的道:“这帮人肯定不怀好意。”   唐梦芙却撒娇的道:“我这几天心里有点烦,想到宴会上煞煞她们的威风。”   唐四爷和黄氏溺爱纵容女儿,便答应了。   黄氏特地去了平王府,麻烦平王太妃替她照顾唐梦芙。平王太妃歉意的道:“那天芙儿在延寿宫遇险,我竟没帮上忙,这回可一定得保护好芙儿了。”欣然答应了。   平王太妃带着唐梦芙到了定国公府。   平王太妃驾到,太夫人和杨氏自然要出来迎接。可恨的是太夫人、杨氏婆媳二人对平王太妃下拜之时,唐梦芙竟站在太妃身边兀立不动,太夫人和杨氏又是羞惭,又是恼怒。   虽然恼怒,有平王太妃,她们也只有忍气吞声。   来宾众多,大多是看热闹来的,太夫人陪着平王太妃、唐梦芙进到大厅之时,众人侧目。   “这就是张大将军原来的未婚妻啊?长得倒是真不错,似乎比马家千金还略强些。”“不是略强些,是强上许多吧?不过长得好没用,运气太差,都已经定了亲又被马家给截了。没办法,她家世不行,父亲兄长只是七品小官,拿什么和马总督相比?”   “张家请这位唐姑娘来做什么的?羞辱她么?”“应该是吧。就算不是羞辱,也是示威,让这位唐姑娘对张大将军死了心,不要再做美梦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位唐姑娘怪可怜的。”“嗯,是很可怜。不过,谁让她娘家没权没势呢?这也是她的命。”   虽然有平王太妃带着,但来宾们都知道唐梦芙是来出丑的,对她多多少少都有些同情。   马宝玲盛装丽服,出来拜见贵客。   她相貌艳丽,服饰又华贵,大红色衣裙热烈如火,先声夺人。   “唐八姑娘,我对不起你了。”马宝玲微笑而来,仿佛对唐梦芙非常抱歉似的,“上个月张大将军还是你的未婚夫,现在是我的了。”   她好像是在道歉,其实是在炫耀、示威,这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唐梦芙嫣然一笑,命含笑抱过一个木盒子,“马姑娘,你现在不必对我抱歉,有一天你拿到这把青霜剑,便有资格对我说方才那番话了。”   马宝玲骤然色变。   她是以服利者的身份来羞辱唐梦芙的,唐梦芙却不慌不忙的告诉她:别急,胜负未分,你还没赢呢,不用急着摆出这幅嘴脸。   马宝玲咬紧了嘴唇。   太夫人好为人师,语重心长,“唐姑娘,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硬撑了。子女婚事须听从父母之命,阿勆的父母已为他定下马姑娘,你就不要再想着他念着他,不肯放手了。”   唐梦芙唇角弯了弯,“太夫人,我知道你为什么频繁宴客。因为你心虚,你心里没底。”   “小姑娘家不要胡说。”太夫人拉下脸。   唐梦芙才不看太夫人的脸色,气定神闲,侃侃而谈,“太夫人,你现在心里很慌,忐忑不安。明天张勆就要回来了,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态度回复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对付杨氏和马家。你频频宴客,恨不得亲口告诉每一位亲友张勆和马宝玲的亲事,这正表明了你心中的不安,不是么?”   太夫人脸黑得如锅底一样,“年幼无知,自作聪明。”   唐梦芙凉凉的道:“有些人年龄是很大,那又怎样?不知廉耻,不顾道义,损人却不利己,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我年龄虽小,见识却高,这种傻事我是不肯做的。”   太夫人被唐梦芙气得七窍生烟。   平王太妃虽是心里有气,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亲家真是多虑了呢,芙儿这样还用人照顾?她一张小嘴就能把这些心怀叵测的女人一个一个气死过去。   “明天阿勆就要回来了?”平王太妃忽地注意到唐梦芙方才说过的话。   “对,明天正午时分至五里亭。”唐梦芙语气轻松。   “张大将军明天要回来了!”来宾们听到这个消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纷纷小声议论,“他回京之后发现未婚妻换人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哎。要不然咱们明天看热闹去,我真想知道张大将军是不是逆来顺受,真的就接受这位马家千金为妻了?”   这些人也真是闲的,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有多家夫人、太太、小姐决定明天要到五里亭看热闹。瞧瞧张勆回京之后,会如何对待他的新婚约、新未婚妻。   太夫人脸色越来越阴沉。   马总督的夫人向来自负,可这会儿看着神态自若的唐梦芙忽然心里没底,低声问太夫人,“您说阿勆会不会反应激烈?”   太夫人好像被烙铁烙到了似的,蓦然抬头,“不,不会!阿勆脾气倔不听话,但他毕竟是公侯人家的子弟,还是识大体的。公然忤逆祖母、父亲是为不孝,犯了不孝之罪,仕途尽毁,他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唐梦芙自毁前程?”   马夫人便即释然了,“他这个前程来得容易么?十几年战场拼杀,简直是拿命换来的。是了,太夫人说得对,他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唐梦芙,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甘心背上不孝的骂名。”   太夫人和马夫人互相安慰互相开解,好像真的相信了她们所说的话。   但她们的笑意未达眼底,心里到底有几分把握,外人就无从猜测了。   杨氏好死不死的也想开口笑话唐梦芙,一脸的假惺惺,“唐八姑娘,可惜咱们没缘份,不能再做婆媳了啊。”   唐梦芙一直是笑盈盈的,这时小脸一板,脸若冰霜,“谁和你是婆媳!张大将军母亲早就去世了,下定之时是他亲自为我插钗,与你有何相干!”   唐梦芙这番话本就说得清脆响亮,又有许多好事者瞪大眼睛瞅着她这边的一举一动,所以很快就传开了。不少人冲着杨氏指指点点,杨氏羞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唐梦芙骂过杨氏,抽出青霜剑,如霜雪般的宝剑莹莹生光,众人发出惊呼赞叹声。   “夫妇为人伦之本,‘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夫妇正则父子亲’。夫妇之道若不正,实是乱家之源!一个下定之时没资格为我插钗的女人,有什么脸面跟我谈婆媳缘份?我这个人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今天请诸位替我做个见证,我不屑与某人为伍,只要她还在定国公府,我便不踏入这府邸半步!若违此言,便如这椅子一样!”   青光掠过,紫檀木四出头官帽椅整整齐齐从中间劈为两半。   众人都看得呆了。   青霜剑名不虚传,果然是宝剑啊……唐家小姑娘这般娇娇怯怯,也没见她如何用力,紫檀木的椅子便成两半了……   唐梦芙收起青霜剑,携了平王太妃的手,带了含笑及众侍婢,傲然离去。   众人目瞪口呆,太夫人、杨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躲躲今日之羞。   马夫人眉头紧皱,“玲儿,这个唐梦芙不好对付啊。”   马宝玲脸色发白,眼睛却异常明亮,“我十岁那年便喜欢张勆了,他必须是我的!唐梦芙再厉害也没用,婚事已定,张勆再不愿意也不能公然违背祖母、父母之命,他只能娶我!”   马夫人心中有浓浓的不安,“但愿如此。”   次日皇帝率军归来,三品以上官员及公侯伯、外戚早早的至郊外五里亭相迎。   除这些官员之外,还有不少官员的家眷也驱车出城,在五里亭附近围观盛况。   远方扬起一道道黄色尘土,马蹄声整齐雄壮,大地隐隐震动颤抖。   “来了,来了。”众人精神一振。   旌旗蔽日,侍从如云,数百名侍卫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匹神骏之极的白马飞驰而至。马上之人却不是皇帝,而是一位银盔银甲俊美无俦的将军,面如美玉,风姿秀异,眼眸中似有怒火闪耀,明亮如星辰。   “张大将军。”出城迎接的官员们,来围观的仕女们,都兴奋起来了。   “张大将军,定国公府给你定了门新亲事,你知道么?”不知哪位好事者大声叫道。   定国公、马总督也在众人的行列当中,两人同时红了脸。   张勆这门新亲事,定的实在有些……不同寻常啊……   不光有好事者大声叫喊,还有多事的人把定国公和马总督推了出来,“张大将军,定国公和马总督做了亲家,你瞧他们相配不相配?”   马总督嘿嘿笑,定国公忽觉心虚,竟不敢看张勆的眼睛。   围观的仕女们纷纷从车里探出头,一个比一个兴奋。   张勆端坐在马背上,银白披风随风飘扬,明明是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却渊渟岳峙,气势惊人,仿佛天地都在他掌控之中。   他取下了背上的长弓。   穿云之弓,如秋月行天。   张勆弯弓搭箭,瞄准了马总督。   周围的人群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全体惊呆。   “阿勆,你这是何意?”定国公最先明白过来,抹抹额头的冷汗,大声呵斥。   张勆持弓搭箭,声音稳而清,如风击碎玉,“诸位想必知道,太夫人为我和这位马总督的千金定下婚约,这位马总督就要成为我张勆的岳父了!婚姻大事向来是尊长做主,按理说我不能反对这桩婚事,可诸位知道么?定国公夫人杨氏也是太夫人做主聘娶的,她的两个兄弟杨应期、杨应全投敌叛国,被当众斩首,足以成为定国公府之羞、足以成为世子张劼之羞!我若依太夫人之命迎娶马家千金,万一太夫人再次看错了人,马总督将来投敌叛国,我的儿女岂不是要和张世子一样,有个让他抬不起头的外家么?”   “太夫人对我张勆是一片爱护之心,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眼神不好,我不敢违抗她老人家的命令,却怕她老人家看错了人。故此,我在遵命结亲之前,必须查清楚马家的底细!我,柱国大将军张勆在此郑重宣布,悬赏二十万两白银,征集马总督和他儿子们的罪证!”   周围一片静寂。   悬赏二十万两白银,征集马总督和他的儿子们的罪证……张勆是有多不愿意结这门亲……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今天只有这一更了,可以么?再写一章我得熬夜,对身体实在不好……   明天开始还是两更,我争取不拖延,早早的开始更新! 第73章   马家倒霉喽。   两广总督, 封疆大吏,到了马总督这样的身份地位,谁身上可能是干干净净的?悬赏二十万两白银, 没人铤而走险告发马总督才怪。   马家危险了。   一方面是危险, 另一方面是太过丢人。因为马家千金和张勆定了亲,张勆就要向马家开火, 所以张勆是有多讨厌这位马家千金?这位马家千金是有多差,才会让张勆避之如蛇蝎?   “你, 你, 你竟狂悖至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马总督又窘迫又气愤,满脸通红。   “阿勆你疯了?快向马总督赔罪!”定国公色厉内荏, 叫声最高。   “马总督啊,因为你硬要把闺女许配给张大将军,都逼得张大将军要清查你马家的罪行了,哈哈哈。恕小弟多句嘴, 这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张大将军实在不乐意你就算了吧。俗话说抬头嫁女,你这嫁女儿是低三下四求着人家, 你又何必呢?”神武营指挥使郝宠放声大笑,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郝宠曾做过马总督的下属,因犯小错被马总督鞭打过,一直怀恨在心。这时见马总督丢人现眼了, 他自然要趁机落井下石寒碜几句好泄泄私愤了。   “郝指挥使,话不是这么说,婚姻大事要听从尊长之命。”定国公皱眉头。   “人家张大将军也没有不听从尊长之命啊。张大将军说了不娶马家千金么?没有啊。张大将军只是要查清楚马家的底细,不愿再和国公爷您一样有个专往人脸上抹黑的岳家罢了。国公爷,您那两个小舅子杨应期、杨应全可是前不久才在刑场被斩首啊,张大将军不想有这种拖后腿的亲戚贻羞子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郝宠堆着一脸笑,话却说得有些尖刻。   定国公被人当面揭了伤疤,一张脸和马总督一样,成了猪肝儿般的颜色。   “阿勆你快把弓箭放下,拿箭指着长辈,像什么样子?”定国公说不过郝宠,训起张勆。   训自己儿子他还是很在行的。   张勆语音清越,却有着震撼人心的气势,“我张勆说到做到,从此刻开始征集马家父子犯罪的证据,一经查实,赏银立即兑现。诸位如若不相信,请看此箭!”   弩发若碧涛吞日,矢飞胜电掣风驰,冲着马总督迅疾无伦的射了过去!快到根本无从闪避!   马总督惊骇无比,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噗”的一声闷响,精钢铸成的箭头射入坚硬地面,箭头雁羽轻扬。   “箭上有字哎,悬赏二十万两,收集马家罪证!”有人眼尖看见了,当成稀罕事大声宣扬。   “二十万两,好大一笔钱!唉,我为什么不知道马家的罪证呢?若是我知道,现在便出首,赚了这二十万两银子,下半辈子还用愁么?”有人顿足叹息。   马总督睁开眼睛,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定国公又惊又怒,想要训斥张勆,可周围的人已经热烈议论起这件事,他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张勆长长的手臂在空中一挥,身后有数名兵士闪出来,手里拿着厚厚的单子向四周散发,“这是我家大将军的悬赏,请诸位收着,向亲友散发。”这周围的女眷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到了此时人人眼光放亮亢奋不已,见了这悬赏单子岂有不想看的?忙命侍女要了来,拿在手里仔细观看。看完之后更是兴奋,纷纷探头出来和亲友议论,“哎,你们说说,有这二十万两银子的赏金,多久能扳倒马家?”“多则三个月,少则十天。”有人大胆推断。   没有人怀疑张勆不能扳倒马家,关心的是到底多久能扳倒,三个月,一个月,还是十天二十天?   “阿勆,你太过份了,快把这支箭收回去!把你方才说的话收回去!否则,否则我便告你不孝!”众人的议论越来越热烈,定国公忍无可忍,冲到张勆马前,振臂高呼。   “陛下驾到----”前方又是尘土飞扬。   这次来的人比方才还要多,黑压压的队伍延绵数里,居中的正是当今皇帝。   皇帝一来,大臣们自然是要接驾的,定国公当然也不敢再大声嚷嚷了,随众俯伏。   “众卿平身。”皇帝心情极好,神采飞扬。   定国公随着众大臣起身,马总督生气的小声问他,“国公爷,你管得了令郎么?若实在管不了,咱们两家的婚事作罢,我马家的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   真让张勆悬赏收集马家罪证,马家前途堪忧。马总督方才是被张勆突如其来的举动弄蒙了,迷糊过来之后,马总督便要采取行动了。让定国公管管他的儿子。   定国公面红耳赤,“我岂能管不了他?”   不行,不能任由张勆这毛头小子耍横,做老子的还制不了他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定国公指着张勆方才射出的那支箭,“小儿张勆年幼无知,不满家中为他定下的亲事,竟要悬赏二十万两征集马家的罪证。此举狂悖之极,求陛下申斥处罚。”   众人更是精神抖擞。   热闹了哎,定国公这做爹的当众向皇帝陛下告状了!指名道姓的告他的亲生儿子了!   虽说做父亲的可以告儿子,但一则家丑不可外扬,二则这世上还是爱儿子的父亲多,所以大臣告亲生儿子的事一向少有。这么稀罕的事发生了,看热闹的人怎能不兴奋?   “求陛下为臣做主!”马总督伤心流泪,拨出地上的箭,双手举过头顶,“臣忠心为国,效忠陛下,实不应该被张勆如此当众羞辱!”   张勆从兵士手里取过悬赏单子呈给皇帝,“陛下,太夫人为臣定了马家千金为妻。陛下也知道,太夫人先前为我父亲聘妻杨氏,结果杨氏的弟弟杨应期杨应全投敌叛国,被当众斩首。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臣的婚事不敢不谨慎,故此要先查清楚马家父子的人品、操守、德行。如若不然,成亲之后马家和杨家一样出事,臣的孩儿便会有让他们羞于出门见人的外祖父和舅舅了。”   皇帝拍案大怒,“有个品行不佳的舅舅绝对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阿勆,朕支持你查,必须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悬赏二十万两是吧?单有银子还不行,朕再给你加一样,实名举报马家父子罪行之人,一经查实,书生赏五品主事,武将赏建威将军!”   皇帝怒气冲冲咬牙切齿。   他生平最恼恨的就是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他的两个舅舅了。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仗着姐姐的权势胡作非为,夺人田亩,和百姓争利,虐杀僧奴,卖官鬻爵,皇帝一直嫌这两个舅舅没出息、丢他的人,但碍着崔太后的颜面又不能严惩,可把皇帝给憋坏了。   张勆一提到孩儿会有让他们羞于出门见人的舅舅,立即引起皇帝的共鸣。查,必须查,阿勆这还没成亲没孩子呢,一切都还来得及。   定国公和马总督没料到告状的后果会是这样,一对新亲家同时在风中凌乱。   “陛下,臣冤枉……”马总督要向皇帝鸣冤。   皇帝哈哈一笑,“马爱卿,你如果是清清白白的,让人查上一查又何妨?好了,朕相信你是清官,相信你是好人,可阿勆结亲这是一辈子的事,小心谨慎些也没错。”   郝宠等官员有些是和马总督不对付,有些是要拍皇帝的马屁,纷纷劝马总督道:“对啊,你身正不怕影子歪,就让张大将军查查又怎么了?正好还你一个清白。”   马总督叫苦不迭。   特地来看热闹的人们可乐坏了。   不光张大将军悬赏二十万,皇帝陛下还给加了个官职呢。别看只是五品,这个官职不小了,堂堂状元郎才入翰林院也不过六品。这要是真能揭发马总督父子的罪行,又得银子又升官,比中状元都强!   有些本是凑热闹的人掉转车头,急急忙忙往家赶。赶紧回家商量商量打听打听,看谁知道马家父子的黑料,这一件件一桩桩可都是钱啊,而且还能得一个五品官做做!   有人是想回家商量打听要赚这二十万两,有人明知自己没这本事,又不甘心完全置身事外,路上便把悬赏单子的事逢人便讲,“看到没?二十万两银子呢。你如果知道马家的罪行赶紧检举揭发。”还有好事之人把悬赏单子加印了许多,逢人便散发,“快来看看,这种新鲜事儿多少年也遇不着一回。咱们得不了赏银也乐呵乐呵。”   张勆悬赏二十万两收集马家罪证的事,就像春风吹绿了杨柳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传遍全京城,尽人皆知。   唐梦芙快活的在家里荡起秋千,“我就说了嘛,他会有办法的。”   秋千荡得高高的,唐梦芙心情亦是飞扬。   黄氏也很高兴,“我白担心了。还以为太夫人有命,阿勆会很为难,没想到这孩子既聪明又有决断,这个办法好极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微笑不语。   张勆这一招确实够狠。一方面是要把马家连根拨起,另一方面也是在打太夫人、定国公、杨氏等人的耳光。现在马家该慌了,定国公府也该乱了……   定国公府果然已经乱了。   太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嘴唇发白,跌坐在罗汉榻上,“阿勆竟这么对我,这个孩子丝毫也不顾祖孙之情了,他竟这样对我……”   杨氏急得扑到太夫人面前跪下,“娘,您快想想办法啊,马夫人已经差人来兴师问罪了,马家乱成了一锅粥!马家就和咱家定个亲事,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以后还有哪户人家敢和咱们打交道?定国公府颜面无光啊!”   定国公跺脚,“我说什么来着?早就告诉过你们了,阿勆脾气倔不听话,他的事让你们少管,你们就是不听我的!现在惹出事了吧?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杨氏不敢和定国公顶嘴,伏在太夫人膝上低声啜泣。太夫人失神坐了许久,缓缓的道:“阿勆既然不孝,那也休怪我无情了。”   杨氏心中一喜,忙道:“您要告阿勆不孝么?这虽是下策,但阿勆若实在不听话,也只好这样吓吓他了。”   太夫人皱起眉头,不快的扫了杨氏一眼,“你还不老,怎地便糊涂起来了?陛下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支持阿勆,咱们定国公府若因为这个去告阿勆,岂不是和陛下作对么?”   杨氏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伸手自己掌嘴,“是,媳妇说错了话,媳妇该死!媳妇猪油蒙了心,竟忘了陛下是支持阿勆的,媳妇该死!”   杨氏惯于在定国公和太夫人自轻自贱,博取同情,如果放到从前,杨氏自己掌自己的嘴,定国公早就心疼了,太夫人也要可怜她了。今天和往日不同,形势严峻,太夫人和定国公都顾不上这个了,杨氏自己把脸抽得都红肿了,也没人怜惜她。   “别闹了。”定国公烦燥得不行,“娘必定有好主意,听听娘怎么说。”   “是。”杨氏跪在地上,心中暗暗怀恨,面上却越发柔顺。   太夫人一声长叹,“我本不想到族里去告这个状的。可事到如今,只好狠下心,让族里的长辈来替咱们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小辈了。”   “是,娘英明。”杨氏忙拍太夫人的马屁。   定国公犹豫,“娘,族里会向着咱们不?大伯和大伯母可是偏心阿勆的。”   太夫人淡笑,“你大伯和大伯母偏心阿勆,难道我不知道?可他们就算偏心阿勆,也要先顾全大局。当年你扶正杨氏,你大伯气得几乎没拨剑杀人,最后还不是偃旗息鼓放任不管了?他直到现在也看不上杨氏,可太后娘娘承认了,朝廷承认了,杨氏就是定国公夫人,你大伯明白这个道理。齐国公府、定国公府同气连枝手足同心,定国公府若出了岔子,齐国公府也得不着好。现在咱们因为阿勆的任性妄为成了京城的笑柄,你大伯愿意这样?他心里偏向阿勆,面上也得做做样子,只能训阿勆,不能说咱们什么。要不然齐、定两府做儿孙的都能顶撞长辈,张家就乱了。”   “还是娘见事明白。”定国公心服口报。   是啊,齐国公再喜欢张勆,这时候张勆任性的都让定国公府成笑话了,长辈能容得他?族里能容得他?张家可是有规矩的,小辈都这么不听话和长辈作对,张家乱套了。   定国公和杨氏扶了太夫人,到族里告状去了。   他们三个去晚了。他们去的时候,齐国公和张勆已经在了。   太夫人看到族长和齐国公那带着怒意的眼神,看到张勆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心里便咯登一下。   族长面沉似水,“克儿,你父亲留下有空白婚书,让阿勆自己择婚,这事可是真的?”   定国公又气又窘,斥责张勆道:“你这逆子还敢恶人先告状!”   齐国公怒,“阿勆怎么恶人先告状了?他说的句句是实,我那已经过世的弟弟确实给阿勆留了份空白婚书,让他自主择婚,这空白婚书是我亲眼所见!”   “那,那婚书不是已经被烧了么?”齐国公一发怒,定国公便软了,讪讪的道。   “婚书怎么被烧的?”族长面上凝着一层寒霜。   太夫人老脸一红。   张勆轻笑,“我怀念祖父,书房的布置和祖父在世时一模一样,就连所用的机关也是祖父生前用惯的。祖母,您说要替我操办婚事,主动入住大将军府,谁知您到了之后,第一天晚上便到我的书房,打开机关,取到了祖父留给我的婚书。祖母,您烧那份婚书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那是祖父亲笔所书,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舍不得?”   “我……”太夫人语塞。   族长脸色铁青,“这么说,真是阿勆祖父留有空白婚书,让他自己择婚,他选了唐家姑娘,亲都定了,太夫人你又设法烧了婚书,退了唐家,又和马家联姻?”   太夫人脸上发烧,还要强辩,“我也是为了阿勆好。那唐家姑娘贪慕虚荣,本是聘给孙家的,硬把原夫退了,要嫁给阿勆,我焉能要这样的女子为孙媳?”   “您放心,她永远不会成为您的孙媳了。”张勆笑得奇怪。   太夫人心中不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放弃唐家姑娘了?不对付马家了?”   张勆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他实在懒得和太夫人再多说什么了。   自太夫人烧了婚书那一刻起,他和太夫人之间就没有所谓的祖孙之情了。   亲情不是拿来出卖的。   “阿勆,你做的好,做的对!”族长问清事实,夸起张勆。   “谢谢您。”张勆眼圈红了红,轻声道。   经过了太夫人坑他的事,张勆太珍惜明事理的长辈了。   族长能听得进去齐国公的话,能说一声张勆是对的,张勆便非常满足。   如果长辈全是太夫人那样糊涂又自以为是的,张勆不被气死也得累死。   太夫人又着急又慌张,“就算是我做的不对,那事到如今,也得先顾着定国公府的颜面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辈定下的亲事小辈就算不情愿也只能听从,规矩便是这样的。若是长辈做的事小辈都能反抗,以后张家岂不乱了?”   太夫人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定国公和杨氏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齐国公却是大怒,厉声道:“张家不会因为阿勆反抗你这样的糊涂祖母乱了,只会因为张克以妾为妻、嫡庶不分而乱了!张克立杨氏为夫人的事才是定国公府乱家的根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族长也怒,把定国公、杨氏一顿痛骂,“张克,杨应秋,你俩才是定国公府家乱的罪魁祸首!婢作夫人,以庶充嫡,还打着崔太后的旗号抢在族里发话之前把诰命给杨氏要下来了,害得张氏宗族没办法,忍气吞声认了杨应秋这样的女人为定国公夫人!杨应秋这样的女人给阿勆的母亲洗脚都不配,现在竟敢充了夫人,糟践起阿勆来了!”   定国公和杨氏被骂得狗血淋头,满面羞惭。   太夫人明知杨氏的身份有问题,不敢和族长硬辩,只好硬着头皮听族长痛骂她的宝贝儿子。   族长骂上瘾了,骂过定国公、杨氏还不算,又指着太夫人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烧毁了我堂弟亲笔所写的婚书?若不是念在你有了儿子孙子,就凭你这样的恶行,我便可以替我那已经过世的堂弟休了你!”   太夫人年龄大了,一直在定国公府养尊处优,哪听过这样不客气的话?脸上挂不住,几欲晕去。   族长继续痛骂,定国公、杨氏不敢劝,齐国公、张勆不肯劝,族长越骂越凶,太夫人抵受不住,低叫一声,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定国公和杨氏忙过去扶她,“娘,娘!”   族长意犹未尽,叫过张勆大力拍肩,“阿勆好样的!放开手脚去干吧,张氏宗族支持你!” 第74章   张勆先是得到皇帝的首肯, 现在又有了宗族的支持。   和族长告辞出来,张勆便要回大将军府了。齐国公调侃,“阿勆不去看看芙儿?”张勆目光幽深如潭, “不把马家这亲事退了, 我有何面目去见她?”齐国公叹息,“也对。先对付马家要紧。”   齐国公替张勆打算, “马家必有阴私之事。不过两广离得远,马家又经营多年, 就算有重金悬赏, 也未必很快见效。三个月之内能把马家扳倒, 也就算快的了。”   “我等不了三个月。”张勆声音低沉,“我下个月便要和芙妹妹成亲了。我要照原定的日子成亲。”   齐国公惊讶,“下个月?”   要下个月照常成亲, 那必须很快扳倒马家。这不大可能啊,马家树大根深,不可能一刀砍倒。   “阿勆有什么计策?”齐国公只惊讶了片刻,便料到张勆必然已经有了对策, 微笑问道。   张勆面不改色,“这回我剑走偏锋,用了非常手段。先不跟您说了, 您就当不知道吧。”   张勆既不愿意说,齐国公也就不多问,“伯祖父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齐国公很好奇张勆用了什么非常手段,回府之后向齐国公夫人道:“阿勆这回被欺负得狠了。也不知会如何对付马家。”齐国公夫人哼了一声, “不管怎么对付马家都是应该的。芙儿差点儿被逼得当天便嫁到孙家,莫说阿勆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了,这事放到我身上都是忍不了的。”齐国公又把族长痛骂太夫人、定国公、杨氏的事说了,齐国公夫人咬牙切齿,“该!骂得越狠越好!”   “也不知阿勆怎么个剑走偏锋法?”齐国公还在念叨。   齐国公夫人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齐国公在担心什么,哑然失笑,“你就放心吧。阿勆是个好孩子,他就算剑走偏锋也不会违法乱纪牵连无辜的。”   “我也知道阿勆是个好孩子。可这一回他不是被欺负得实在太狠了么?”齐国公笑道:“好了,不说了,阿勆肯定有分寸。”   齐国公虽然嘴上不再说这件事了,但心里都是放不下。也不知张勆到底会如何对付马总督一家。到了第二天,齐国公一颗心便放回到了肚子里:豫章百姓丁某通过顺天府向朝廷呈交了宁王逃跑时落在村子里的几件珠宝和几封书信。其中一封书信是两广总督马大庆亲笔,信中马总督除向宁王谄媚讨好之外,还承诺暗中帮忙宁王,宁王只要能打到两广,马总督不战即降,定让宁王不费一兵一卒,便攻下两广。   齐国公心中雪亮,这就是张勆所说的非常手段了。   宁王落下的珠宝和其他的书信都无关紧要,只有马总督的这封书信格外引人注目。这封书信暴露之后,惊动了皇帝陛下,惊动了内阁,内阁首辅请示了皇帝,立即差了翰林院两位书法家仔细比对笔迹。这两位书法家经过详细慎重的比对,认为这封书信确实是马总督本人亲笔所写。   这事情可就严重了。马总督在信里承认的可是只要宁王打过去他就举全境投降,广东广西两省,他都要献给宁王。这比杨应期杨应全等人的行径更可恶,杨应全投降宁王献上的是一个城,马总督这是两个省啊。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所有知道这件事的官员都表示震惊。   皇帝震怒,“竟要举全境投降反王,好一个两广总督!”命锦衣卫拿马总督下狱审问。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闯入马总督府,带走了这家的主人。   世事无常。前一天马大庆还是威风凛凛的两广总督,现在却成了阶下囚,送他进入牢狱的只是豫章一个普通百姓。   马家一片愁云惨雾。   马夫人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什么暗中和宁王勾结,全是诬告陷害!他的事还有我不知道的么?他在两广,宁王在豫章,两人素无往来,他根本不可能和宁王勾结。”   马宝玲不再艳丽张扬,神色灰败,“豫章百姓丁某怎会这般凑巧向朝廷呈交宁王逃跑时落在他村子里的东西?这分明是在人故意安排的,这是故意陷害……”   马夫人一直很疼马宝玲这唯一的女儿,这时也不禁抱怨道:“这全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一意孤行要嫁给张勆,你爹怎会身陷囹圄?这摆明了就是张勆在报复啊。”   “我没想到会这样。”马宝玲眼神涣散,死气沉沉,“我以为太夫人定下亲事,他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跟我成亲。他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对他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处处为他着想,我帮着他对付杨氏、夺回世子之位,慢慢的他不就接受我喜欢我了么?我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更没料到他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马夫人欲哭无泪,“我和你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溺爱过度,宠你宠得过份了。因为你,生生把你爹害到牢里去了啊。你爹被告的罪名很严重,附逆反王,这个罪名若是落实,死的不只是你爹,全家人都会被牵连的。女儿,因为你一个,全家人都惨了!”   马宝玲掩面痛哭。   “夫人,姑娘,定国公府来人了。”侍女战战兢兢的进来禀报。   马夫人精神一振,“太夫人嫌张勆不听话,这回张勆擅自行事,太夫人一定不同意。她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家,必有制服张勆的本事。”忙命侍女把人请进来。   太夫人差来的是个姓桑的管事婆子。桑婆子见过礼,陪着笑脸说出一番话来,差点儿没把马夫人和马宝玲气死。原来太夫人是看到马家出了事,后悔了,差桑婆子过来是来传话,劝马夫人退婚的。   马夫人气得大哭,“当日定亲的时候百般抬举我女儿,现在我马家因为这桩亲事遭了难,太夫人便这幅嘴脸了!这门亲事如今我马家也不稀罕了,只是这般轻易退了亲却是休想,要想退亲,先把我的夫君从牢里救出来!”   桑婆子不耐烦,“马家犯的可是私通反王的大罪,又何苦牵连别人呢?”   马宝玲嗓子已经嘶哑了,“太夫人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你回去跟她说,亲事我家是不肯退的,我父亲若果真私通反王、谋反叛乱,那定国公府就是反臣的亲家,休想撇清!”   桑婆子冷笑几声,也不行礼,带着怒气走了。   马夫人气得胸脯起伏,“马家还没倒呢,一个婆子在我面前也敢这样了!”   马宝玲咬咬牙,回房换了身鲜艳衣裳,“我要找张勆去。”   马夫人头疼欲裂,“你找张勆做什么?这时候你继续惹怒他,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马家?你的哥哥们正在外奔走,你便是帮不上忙,也不要再添乱了吧。”   “我去求张勆。”马宝玲灰败如土的面目间又隐隐有了光彩,“我是真心爱他的,我要把心里话都说给他听。他知道了我的心意,便不会迁怒于马家了。”   “哪有这种好事。”马夫人苦笑摇头。   早在张勆悬赏二十万两征集马家罪证的时候,马总督、马夫人和他们的儿子马宝璋、马宝琳已经知道张勆到底有多愤怒了。马总督和马夫人商量再三,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过立即退亲这个法子,只是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就算他们当机立断退了亲,一则张勆未必肯善罢甘休,二则朝野上下肯定议论纷纷,以为马总督是真的有严重罪行,害怕了,畏惧了,所以才会主动退亲。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顾虑,马家才会迟疑观望,直到马总督被锦衣卫带走,马家人才真正的慌了。   “他不会对你心软的。”马夫人不抱希望。   马宝玲眼光狂热,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一定要见他,要把我的心意告诉他。我是因为喜欢他才这么做的,他不能因此对马家赶尽杀绝。”   马宝玲对镜梳妆,用细腻的宫粉遮去脸上的憔悴,用上好的胭脂装点消瘦的两腮,打扮得满意了,带上侍婢,登车出门。   残阳如血,神骏白马自街角驰来,长长的白色鬃毛披散飞扬,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如风如电,如雪如云。马背上的骑士一身银袍,俊美飘逸,如被贬落凡尘的谪仙。   马宝玲着迷的看着那人,忽地迈步过去,跪在路中间,“张大将军,小女子有事相求。”   张勆一勒马缰绳,照夜玉狮子仰头嘶鸣,前蹄高高跃起,许久之后,方才落下。   “何人,何事?”张勆沉声问道。   “小女子马宝玲,六年前有幸被大将军搭救。”马宝玲痴痴望着马上那人,眸中水光闪烁,“大将军,那时我初学骑马不久,马受惊了,带着我在路上狂奔,我吓得要死,是大将军路过救了我。自从那天开始我便记住了大将军,到今天足足六年了。”   张勆的一名副将紧随身后,把马宝玲的这番话听在耳中,冷笑训斥,“因为我家大将军救过你,所以你要谋害他的未婚妻么?太毒辣了!”   “我只是太喜欢大将军了。”马宝玲泪水不停流下,“如果我不能陪伴在大将军身边,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马宝玲要倾诉她对张勆的情意,神情哀婉欲绝,语气轻柔中带着心酸,很有几分动人。   “你可以死了。”张勆道。   “什么?”马宝玲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不能陪在我身边,活着便没意思。那你可以死了。”张勆话说得很清楚,很无情。   马宝玲如闻霹雳,“不,你是好人,你不会对我这般绝情的。我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的家人,不要再向马家报复了……”   张勆眉目冷冽,“如果你不曾害过我没过门儿的妻子,或许我会放过你,放过马家。”   马宝玲如随冰窑,浑身上下冒冷气,“你,你是因为唐梦芙,你这样全是因为唐梦芙……你就那么爱她么?她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   张勆一笑,拍拍照夜玉狮子,“看你的了。”照夜玉狮子骄傲的打了个响鼻,蓦然前蹄高高跃起,从马宝玲的头上腾空跃过,轻捷落在地上,继续前行,风一般的卷走了。   “别再缠着我家大将军了。”副将大声训斥着马宝玲,追随张勆疾驰而去。   马宝玲像傻子一样跪在路中间,如醉如痴。   路过的百姓好奇看着她,指指点点,“马总督的闺女,死皮赖脸硬要嫁给张大将军,张大将军发狠悬赏重金收集马家罪证。”“不要脸。”“张大将军有未婚妻了,哪会愿意娶她?痴心妄想。”   马宝玲万念俱灰,可路人的议论偏偏一字不落全到了她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宝玲,宝玲。”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满脸汗水的跑过来,“可算找到你了。你跪在这儿作甚?快起来。”   “三哥,我方才见着张大将军了。”马宝玲失魂落魄,“我求他放过马家,他不肯,他丝毫也不怜惜我……”   “快别做这个美梦了。”马宝璋苦笑,“他都悬赏重金要收集咱家的罪证了,你还幻想他会对你手下留情?起来吧。跟三哥回家。咱们先把和他的婚事退了,然后全力把爹从狱里救出来。”伸手去扶马宝玲。   “不,我不退婚。”马宝玲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躲开了她的哥哥。   马宝璋平时对这个妹妹千依百顺,这时马总督进了监狱,家里一团乱,他心情奇差,也就不像从前那样有耐心,一把将马宝玲拉过来,“我早就想退婚了。不过张勆一重金悬赏咱家便退亲,好像咱们心虚一样,故此才拖了拖。现在爹已经入狱,救爹要紧,不宜树敌,亲事赶紧退了。”   马宝玲拼命摇头,“不,我不退亲,我打死也不退亲。”   马宝璋知道她对张勆一片痴心,叹气道:“他反正也不可能娶你,你死了这份心吧。”强拉妹妹上了车,驱车回府,劝说了马夫人,之后差人到大将军府向张勆求和,马家愿意退亲,求张勆罢手。   张勆答复:亲事是马家和太夫人定的,要退亲,找太夫人退。   马夫人、马宝璋无奈,只好找到太夫人退了婚书、定礼,两家婚事作罢。   太夫人费尽心机大张旗鼓为张勆定下的婚事,就这么黄了。   之前太夫人曾不止一次大张旗鼓向亲朋好友宣布张勆和马宝玲的婚事,那时候的声势有多大,现在太夫人就有多尴尬。   她为了掌控张勆而作出的种种努力全部付诸流水,张勆这一记记的反击沉重又响亮,打得她完全懵了,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太夫人窘得没脸见人,闭门不出。   杨氏也躲在房里哼哼唧唧的装病,定国公却躲不得避不得,天天要上朝,天天要接受文武官员、百姓士绅的指指点点,讥笑嘲讽。   皇帝此次出行是和胡人打过一仗的,还亲手杀了一名胡人骑兵。回京之后他便想大肆祝贺,不过这场仗是他和张勆一起打的,张勆因为婚事正不开心,他也不好意思大摆宴席。太夫人和马家退婚之后,雨过天睛,皇帝大喜,下旨在宫中设宴。   宴请的全是朝中大臣,不过这种场合照例都有翰林院的文人在场,可以即兴赋诗,歌功颂德。   席间皇帝叫过唐四爷,“唐卿的爱女曾和阿勆定过亲,对不对?阿勆属意的还是令爱,这些天一直郁郁寡欢,反正阿勆和马家的亲事也退了,不如你们两家再做了亲家吧。”   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唐四爷说话半分不客气,“臣听说定国公府的家事有些稀奇。阿勆的母亲宋夫人,当年是以原配嫡妻的身份嫁入定国公府的,但宋夫人过世之后,定国公却声称他早年曾娶妻杨氏,以为杨氏身亡才续娶的宋夫人,杨氏其实没死,所以杨氏才是定国公夫人。陛下,这样的人家臣不敢和他结亲,唯恐这原配嫡妻的位子不知哪天便被夺走了,莫名其妙成了继室。”   定国公脸跟紫茄子一样的了。   文武大臣多有笑话定国公的,“定国公府这桩家务事确实稀奇罕见,闻所未闻。”   唐四爷问到定国公脸上,“国公爷能否给个准话,阿勆这是不是头回娶妻?不会又是成亲之后,再冒出个之前曾娶过的人吧?”   “不会,不会。”定国公尴尬到了极处,笑又不是,怒又不是;承认又不是,翻脸又不是。   齐国公拍案而起,“阿勆是我张家最出色的子弟,立功最多,吃的苦最多,婚事更是一波三折。现在他到了娶亲的年纪,却因为定国公府一桩陈年旧事被岳父嫌弃!张克你说句良心话,阿勆冤枉不冤枉?!”   定国公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齐国公粗暴的扯过定国公,“克儿,你把阿勆过继给你四哥,以后阿勆是我齐国公府的人了!”   定国公惊愕抬头,“大伯,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齐国公一声怒吼,“我是你大伯,我喜欢阿勆做孙子,你把阿勆过继到四房怎么了?不就一个儿子么,你还舍不得了?”   “阿勆是……阿勆是……”定国公被吼得快晕了,吱吱唔唔。   定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不错,也一直受人敬仰,但定国公府也是需要不断有人才涌现,接替上一辈的地位和权力的。张勆是他这一辈人当中最为出色的,定国公虽不偏爱张勆,但提起这个儿子来也是引以为傲的,让他放张勆走,他怎么可能愿意。   “阿勆是什么?”齐国公沉着脸,“除非阿勆是嫡长子,那才过继不得!”   嫡长子肯定是不能过继的。问题是定国公不承认阿勆是嫡长子,他认定的嫡长子是张劼。   定国公急得一身汗,叫道:“阿勆你说,你说你愿不愿过继到齐国公府?”   定国公这是在给张勆出难题了。张勆如果说不愿意,定国公正好回绝齐国公;张勆如果说愿意,定国公就要骂他不孝了,做老子的哪点儿对不起你了,你这样吃里扒外?   众目睽睽之下,张勆笑容冷酷,弯下腰,低头在定国公耳畔说了句话。   定国公僵住了。   张勆定定看着他,“我说到做到。把张劼也牵涉到私通反王的案子当中,不费吹灰之力。”   定国公满脸恐惧,失声道:“我答应,我答应!”   张勆扯扯嘴角,心中不无悲凉。   看,拿张劼威胁定国公多管用。   皇帝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兴致勃勃命人取了纸笔,“两家长辈都在,写新婚书。阿勆你是齐国公府的人了是吧?来来来,写上写上。今日齐国公府和唐家结了亲,朕是见证。”   齐国公和唐四爷欣然同意,并且商量好了,“两个孩子年龄不小了,不便再往后拖,今日陛下及诸位大人做见证,两家定亲。明日下聘,下月亲迎。” 第75章   文武官员们纷纷向齐国公、唐四爷道喜。   虽然武将也分派系, 并非人人对齐国公心悦诚服,但齐国公是诸国公之首,武将中的第一人, 他的孙子要成亲, 武将们自是欢天喜地眉飞色舞,挨个向齐国公道贺。   文官们也是真高兴。男方是武将之中最显赫的家族, 最出色的子弟,女方是新进榜眼的爱女, 七品文官的女儿嫁了一品武官, 这是文官的荣耀啊, 这门亲事好!必须热烈祝贺!   官员们有人殷勤向张、唐两家道喜,也有马屁精趁机恭维起皇帝,“这是陛下给做的媒证, 陛下玉成了一桩天上有地上无的上好姻缘,功德无量啊。”皇帝大喜。   从皇帝到文武官员都是喜气洋洋的,就定国公心里难受,还不得不装出欢喜的模样来, 更是苦不堪言。   定国公瞧着眉花眼笑的皇帝和大臣们,想哭。   他丢了个儿子啊,丢了个最能干、最有本事的儿子啊。   张勆是他亲生的儿子, 但现在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齐国公的四儿子、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张博现在成了张勆的父亲。   定国公听到张勆恭恭敬敬的叫张博为“爹”,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勆啊, 其实爹疼你和劼儿是一样的。”定国公觉得张勆一定误会他了,他得解释清楚,“爹没有偏心,真的,都是亲生的儿子,在爹看来你和劼儿没有分别。”   张勆静静看了他片刻,嘴角微弯,“知道了,叔叔。”   定国公如被雷击。   叔叔,阿勆叫他叔叔……亲生儿子变侄子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管别人叫爹,亲爹成叔叔了……   定国公丢魂失魄神色茫然。   宴会结束,定国公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宫里出来,如行尸走肉一般,颓废萎靡。   回到定国公府,他都没敢去见太夫人,没敢向太夫人禀明这个情况,便悄悄在书房歇下了。   这一夜定国公翻天覆地的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朦胧睡去,却做了个恶梦,醒来时浑身是汗,惊慌失措。   定国公隐瞒不说,太夫人毫不知情,族长命人来叫太夫人的时候,她不知道族长突然来叫她是为了什么,想起上回被族长痛骂的情形还心有余悸,便以身子不爽快为由想推辞了不去。族长差来的人是他大儿子张南,张南性情耿直,对太夫人不满已久,说话便不大客气,“家父和老国公爷以及族里的长辈们都等着呢,兹事体大,太夫人便是真的身子不爽快,也请走一趟。”   太夫人被张南这态度气得鼻子差点冒了烟儿,若放到平时,她肯定得狠狠教训张南一顿,但她才被族长痛骂过,又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心虚,只好忍气吞声的道:“那我便走一趟。”命人去叫杨氏,想让杨氏陪她一起去。   “杨氏不能去。”张南板着个脸,跟太夫人欠他二百大钱似的,“这是张氏宗族的大事,轮不着杨氏那样的人参加。”   “杨氏是堂堂定国公夫人,她为什么不能去?”太夫人大怒。   她不喜欢杨氏是一回事,族里不承认杨氏、看不起杨氏是另外一回事。族里看不起杨氏,定国公府也跟着一起没脸。   张南也怒,声音不知不觉便提高了,“杨氏这个定国公夫人是怎么得来的,别人不清楚,难道太夫人也不清楚?太夫人要我把真话说出来么?”   太夫人啰嗦了半晌,“你,你,你太过份了……”   张南脸罩寒霜,“是定国公府做的过份,还是我说的过分?太夫人,您就别想带杨氏了,快和我一起走吧。”   张南别差人把定国公也叫来了,定国公眼光躲闪,根本不敢看太夫人,“娘,咱们走吧,别让几位伯父等着了。”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你是堂堂定国公,便是晚辈,也该有你的威仪才对。你父亲在世之时,族里不管长辈晚辈,谁敢拿他不当回事?”   定国公一脸羞惭,低声下气的道:“娘,您就别说了,给我留几分颜面。”   太夫人意兴阑珊,疲惫的挥挥手,“走吧。”随着张南一起到了族里。   族长、齐国公夫妇和另外几位耆老已经等着了,张博、张勆在旁侍立。   太夫人见了这个架势,心里打突突,小声问定国公,“克儿,这会是什么大事?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定国公吞吞吐吐,“我,我……唉,等会儿您就知道了……”没脸告诉太夫人张勆被迫过继的事,太夫人一再逼问,他闪烁其辞躲避,到底没有说出口。   太夫人心中迷雾重重,涌起强烈的不安。   见礼落座,族长清清嗓子,“今天把诸位请过来,是办理阿勆过继之事……”   “阿勆过继?”太夫人大惊失色,颤颤巍巍站起身,“谁说阿勆要过继了?”   “我。”齐国公坐得稳稳的,不怒自威,“我要过继阿勆做孙子。阿勆这个孩子不能继续留在定国公府让你们糟蹋,过继到我齐国公府,以后由我来保护这个孩子,看谁还敢再害他!”   太夫人脸上火辣,胸口发闷,“没人想害阿勆。我和克儿也是疼他的……”   族长恼怒的拍桌子,“你疼阿勆?趁着阿勆不在京城你把他祖父留给他的婚书烧了,逼迫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又给他挑了个反臣之女为妻,你可真疼阿勆!”   族长怒,其余几位耆老也生气,“你不把已经过世的老定国公看在眼里,又识人不清,屡次为儿孙挑了反臣的女眷为妻,你这人品心胸见识根本不配做太夫人!张家没休了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有脸在这儿啰啰嗦嗦叽叽歪歪?”   太夫人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时被骂得脸色惨白,面目无光。   她也没啥可为自己辩解的。毕竟她真的烧了婚书,毕竟杨家真的出了杨应期杨应全这样的反臣,毕竟马宝玲真是她做主定下的,马家也真的出了事,她眼神不好识人不清,专为儿子孙子娶反臣家的女孩儿,简直是有眼无珠。   “话不能这么说吧?杨家的事和我娘没关系。”定国公是孝子,为太夫人鸣不平,“杨家出事是多年之后了,而且杨氏不是我娘做主定下的……”   “这可奇怪了。”族长奚落嘲讽,“你不是说杨氏才是你的原配么?你这原配不是你娘替你定下的,那又会是谁?那杨氏别不是你自己定下来的吧?如果真是你自己定的,那这事儿可就深了,杨氏一个私奔于你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了原配?”   张南忍耐不住,忿忿的道:“你把张家人坑惨了知道么?我儿子上个月和卢侍郎的小孙女议亲,本来亲事就要定下来了,卢家少夫人听说了定国公府的事,便不同意嫁女儿了!我儿子冤不冤?”   张南的儿子张功因为定国公黄掉了一门好亲事,这让张南如何不恼怒。   定国公被众人骂得抬不起头。   太夫人虽颜面无光,但还虑着张勆要过继的事,要和族长、齐国公等人讲讲道理,“这过继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同意过继阿勆,这事无论如何不行。”   齐国公夫人哼了一声,“你不同意过继阿勆,那我还不同意扶正杨氏呢,你听不听我的?”   太夫人这下可有理了,忙道:“杨氏的事不一样。我也不赞成扶正杨氏,可太后娘娘都已经承认杨氏了,我若反对,岂不是和太后娘娘作对么?”   太夫人自以为她太有道理了,齐国公夫人定然没办法反驳,谁知齐国公夫人淡然一笑,道:“阿勆过继的事皇帝陛下是赞成的,你执意反对,是有意要抗旨么?”   “不,当然不是。”太夫人戴不了这顶大帽子,连连摇头,“我自然不敢抗旨。只是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管得了臣子家里的过继小事?”   “太后娘娘肯纡尊降贵管杨氏扶正,皇帝陛下为何不能管阿勆过继?”齐国公夫人一句话把太夫人堵了回去。   太夫人被呛得无言以对。   族长和齐国公、耆老们心中一阵快意。   定国公府打着崔太后的旗号逼张氏宗族承认杨氏,这件事张家憋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天算是原样还回去了,你不想过继阿勆对不对?不行,陛下赞成。你反对就是无视陛下,就是想抗旨。   过继确实是应该讲究你情我愿,没有亲祖母、亲爹不愿意,别家硬要过继的道理。但张勆的事与众不同,张勆不能继续留在定国公府了,不然迟早有一天被太夫人、定国公这糊涂母子给害死。   太夫人、定国公不同意,族里硬压着也要他们同意,是有几分欺负人的意思。不过欺负太夫人和定国公,族长乐意,齐国公、齐国公夫人乐意,别的耆老也乐意。   早就想教训教训这对母子了。拖累张家声名的蠢事全是他们做出来的。   太夫人这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四面楚歌。   她六神无主,惘然若失,目光落到张勆那年轻俊美的面容上,一阵钻心疼痛。   她或许真的做错了,但她是想留下张勆,是想把张勆留在定国公府的啊。   “阿勆,祖母从小到大如何对你的,你忘了么?”太夫人含泪向张勆伸出手,一脸慈爱,“你小时候高烧不退,祖母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照顾你,这些你都忘了么?”   张勆客气的躬躬身,“您是如何逼迫我未婚妻另嫁他人,又是如何为我定下反臣之女为妻,深恩厚德,永不敢忘。”   太夫人一阵心寒。   张勆这个孙子太无情了。祖母照顾他的事他不记得,就记得祖母曾经对不起他。   太夫人对张勆的祖孙之情更淡了几分。   但她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张勆走了,因为她所有的孙子当中,张勆才是最出色最有本事的那个,张劼等人拍马都追不上。   太夫人还想要挽回张勆,眼含热泪,情真意切,“阿勆啊,你过继了之后,便不能认你祖父为嫡亲祖父,只能称呼他为叔祖父,你可忍心?”   知道张勆最尊敬的是老定国公,太夫人循循善诱,打起感情牌。   张勆眼眶渐渐红了。   太夫人把张勆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窃喜,笑意浮到脸上。   她就知道,张勆尊敬祖父,舍不得祖父。   张勆微微抬头,似乎在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轻声问:“点火烧毁我祖父亲笔所写的婚书之时,您可忍心?”   太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兄弟留下来的亲笔,就这么被你这贱人烧了!”老定国公一位堂兄气极了,撸袖子想冲过来打太夫人,“都别拦着我,我要打这个贱人!”   齐国公拦住了他,“大伯子打弟媳妇,像什么话。”   齐国公夫人站起身,“你们动手都不合适,交给我。”一步一步走到了太夫人面前,冷冷的看着她。   太夫人毛骨悚然,“大嫂,咱们多年妯娌,从没红过脸……”   齐国公夫人定定看了她良久,“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抽在她脸上,“这一巴掌,不是我打你,是我替你过世的丈夫打你!他是你亲夫,生前数十年保护你和张克,他过世之后,你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太夫人下意识伸手捂着火辣辣的面庞,“大嫂你,你打我……”   齐国公夫人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太夫人脸上,“这一巴掌,是我替你过世的公婆教训你!他们聘你做长子嫡妻,你非但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你还在坑害他们的后代子孙!”   太夫人嘴角流血,脑子嗡嗡叫。   齐国公夫人没容她喘息,紧接着又是狠狠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我代张氏宗族教训你!你一次又一次做主为儿孙聘来反臣家的女儿,你还不肯放阿勆离开,你是非把张家的好孙子给坑死么?心肠怎恁地歹毒!”   太夫人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定国公方才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在旁边发呆,这时才赶忙扑过来扶着太夫人,“娘,您老人家没事吧?”   太夫人脸上火辣辣的疼,但脸上的疼还在其次,她老年之人被齐国公夫人当众教训,死的心都有,再也没脸见人,低叫一声,昏倒在地。   定国公抹眼泪,“大伯,赶紧给我娘叫个大夫吧。”   齐国公没好色,“她没病,就是羞的,掐人中就能醒。”齐国公夫人见定国公犹犹豫豫的,冷笑道:“让我来。”猛掐太夫人的人中,太夫人呻-吟一声,羞愧的睁开眼睛。   “过继。”齐国公夫人平静的道。   太夫人无地自容,低声道:“过继。”   张勆在族长等人主持下向张博下拜,族谱上做了登记,张勆正式列入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算是没关系了。   仪式完成之后,太夫人腿沉甸甸的走不动路,是被定国公半架着出去的。   族长想留张勆一起吃饭,齐国公夫人笑道:“改天吧。阿勆今天得往成贤街送聘礼,他这个媳妇儿娶得不容易,一波三折,咱们就体谅体谅这个孩子吧。”族长等人哈哈大笑,“好,赶紧送聘礼去吧。下月把人娶回家就更踏实了。”   张勆也笑,和族长、齐国公等人告辞,飞马回了大将军府。张勆的舅舅宋知府已经调任回京,宋夫人、蒋夫人等这些天一直在为他打点聘礼,什么都是齐备的。张勆骑上他的照夜玉狮子,在玉狮子颈间挂了红色花环,送聘礼到唐家。   每台聘礼都由大红绸缎包裹,都透着喜气洋洋。   聘礼犹如红色的潮水一般涌入唐家,红通通的像火一样,看着就喜庆。   唐四爷和黄氏招待张勆喝茶,张勆魂不守舍,频频向后堂张望。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唐四爷微笑向后堂指了指。   张勆过了片刻之后才明白唐四爷的意思,欣喜欲狂。   岳父大人太善解人意了,虽说未婚夫妻不宜见面,却网开一面,允许他见芙妹妹…… 第76章   张勆缓步走向后堂, 既欣喜,又忐忑。   一名身穿藕荷色衫裙的少女亭亭玉立站在那里,凤眼含情, 桃腮含笑, 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唐梦芙。   她又长高了些,身材愈加窈窕, 眉目愈发动人,神态却更温柔了, 如黑色琉璃般的眼眸中满是关切眷恋之意。   “你来啦。”她声音清脆柔和, 有几分若有若无的亲呢。   张勆目光深沉, “芙妹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唐梦芙轻笑, “没有呀。我一点事也没有,不信你看。”   她原地轻盈的转了个圈儿,“你看,我好好的。”   张勆喉头一热, 冲动的想要张开双臂拥抱她,谁知他胳膊才张开,背后便有人清了清嗓子, 依稀仿佛是唐四爷的声音。张勆神智清明,俊脸微红,双手抱臂,微笑道:“我看清楚啦。芙妹妹, 你似乎又长高了些。”   唐梦芙沾沾自喜,“你看出来了呀?没错,我真的长高了。我娘说,我长得似乎有些高了,反正比平常的女孩儿要高。我爹爹说我正好,不高不矮正合适,哥哥最调皮,他说……”她忽地呀了一声,以手掩口,面有羞色。   “舅兄说什么了?”张勆忙问。   唐梦龙和妹妹感情非常好,肯定不会说什么不好的话,估摸着是打趣调侃妹妹了。   唐梦芙嘻嘻笑,“没什么,没什么。”   唐梦龙忽然从后门探出头,“阿勆,我跟妹妹说了,她就算长得高也没事,因为你个子也高啊。她长得高些,反倒和你更相配了。”   “哥哥,谁让你在外面偷听的?”唐梦芙娇嗔顿足。   “妹妹,我没偷听,就是凑巧路过,路过。”唐梦龙呵呵笑了两声,头缩回去了。   张勆看看前面,再瞧瞧后面,啼笑皆非。   一边儿是唐四爷,一边儿是唐梦龙,看守得可真严密……   不过也不错了,下月就要成亲,搁普通人家肯定是不让见面了,岳父岳母体谅他,让他见见芙妹妹,已经很体贴了。   岳父和舅兄都在,张勆心里那些旖旎风情暂时收了起来,一本正经的和未婚妻说话,“芙妹妹,我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很疼我,以后不会有长辈要害咱们了。”   太夫人成了叔祖母,定国公成了叔叔,他们就是想管张勆也管不着。以后齐国公夫妇,张博和蒋夫人才是名正言顺管张勆的人。   唐梦芙轻声的道:“嫡长子不能过继。总有一天真相大白,到时候祖父依旧是祖父。”   一阵暖流从张勆心田流过。   他的芙妹妹是何等的善解人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有什么遗憾,芙妹妹全都知道。   虽然知道唐四爷、唐梦龙就在不远处,张勆还是握紧了唐梦芙的小手。   两人四目相对,柔情无限。   “只能说话。”背后传来唐四爷轻飘飘的声音。   两人同时脸一红,手松开了,唐梦芙手背到背后,张勆双手紧握,来回活动手腕。两人手虽不握在一起了,目光却像长在对方身上似的,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你干嘛呀?两个孩子历经艰险,好容易见回面。”黄氏小声抱怨。   唐四爷铁面无私,“下月就成亲了。成亲之后,他俩想咋样就咋样,现在只能说话。”   黄氏掩口笑。   唐梦芙害羞归害羞,正事没忘记,“你对付马家的手段狠了些,我却是赞成的。那日延寿宫的事件,以我看来,布置谋划的人是马宝玲,其余的人恐怕全是她的棋子。”   “芙妹妹,你仔细讲给我听。”张勆神色凝重。   唐梦芙把那天的事全告诉了张勆,“……那日我和她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电光石火间便想明白了,那件事的幕后策划者就是她。如果我不是提前有了防范,她或许就真的如愿以偿了:当天便逼我嫁到孙家,你绝了念想,总有一天会和她成为真夫妻。”   张勆跨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将唐梦芙玲珑苗条的身子笼罩住了。   “怎么了?”唐梦芙觉察到他神色不对,心中微觉不安,柔声问道。   “她永远不可能如愿以偿。”张勆目光如火,言辞铿锵,“我不可能绝了对你的念想。芙妹妹,就算你真的嫁到孙家,我也会把你抢回来的!咱俩永远也不分开!”   唐梦芙眼眶湿润,说话带了鼻音,“咱俩永远也不分开!”   两人情不自禁,双手又握在一起。   唐四爷默默看着,没有清嗓子,没有咳嗽,更没有发声提醒。   下月就成亲了,今天拉拉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黄氏本来是掩口笑,这时却成了掩口哭。   太感人了,阿勆对福儿真好,他是真喜欢福儿……呜呜呜,想哭……   “瞧瞧这一院子红通通的聘礼,可真喜庆。”诚勇伯夫人喜滋滋的声音。   “夫人,这些聘礼可不得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说明阿勆对咱们福儿好啊。”诚勇伯哈哈笑。   “那还用你说?谁不知道阿勆对福儿好啊。才开始定国公府把婚事退了,多少人明着暗着笑话福儿,可阿勆回来之后他们还笑话不?一个一个的都羡慕死福儿了。”诚勇伯夫人话语里的骄傲自豪之意浓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羡慕,羡慕。”诚勇伯陪笑。   现在的诚勇伯在夫人面前态度可好了,巴结讨好,谄媚阿谀,说话总是看着诚勇伯夫人的脸色。   没办法,谁让他之前做了没理的事呢。他虽然没像定国公似的以妾为妻,可他之前也真是把包氏宠得过份了,包氏日子过得比伯夫人更好,包氏的儿女比伯夫人的儿女日子更好,伯夫人醒悟过来之后跟他算总帐,他只好一天一天慢慢还,挨打受气什么的都是份内事。   诚勇伯和夫人一来,唐梦芙脸红了,轻轻抽回小手,“外祖父外祖母来了,咱们规规矩矩说话。”   张勆对诚勇伯有意见,抱怨的道:“外祖父来的真不是时候。”   唐梦芙嫣然。   两人一起迎到外头,诚勇伯夫人见了他俩便乐呵呵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瞧瞧这两个孩子多般配,这就是观音坐前的金童和玉女啊。”   张勆笑,殷勤扶着诚勇伯夫人,“外祖母,您慢着点儿。”   诚勇伯心花怒放,“阿勆你过继到齐国公府了,这可真好。”   唐梦芙知道外祖父一直敬仰齐国公,现在能和齐国公做亲家,自然是兴奋的,但这对于张勆来说却是迫不得已之事,不愿让外祖父再提,忙过去搀扶着外祖父,胡乱打岔,“外祖父,您今天气色可真好。”一声活泼的叙着寒温,一边小声又急促的提醒了一句,“别说过继的事。”   诚勇伯也是聪明了,随后便反应过来了,心中暗暗惭愧,忙指着院子里一箱一箱包裹着红绸缎的聘礼,“真喜庆,瞧着就让人喜欢,哈哈哈。”把话岔开了。   众人到屋里坐下说话,张勆的副将送来了一封信,“是马家送来的。”张勆打开看了,道:“求和信。马家认错,求到此为止。”唐梦芙道:“延寿宫的事必是马宝玲策划的。让她交待前因后果,交待所有和她勾结的人,之后再考虑。”张勆深以为然,当即便命人给了马家回话。   马宝玲倒也坦诚,把和她勾结过的人全交待出来了:她回京之后,在乡间偶遇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也就是诚勇伯的三女儿黄三丫。当时两家的车险些相撞,黄三丫居高临下和马宝玲吵架,争吵间把张勆的名头给搬出来了。马宝玲才知道,张勆原来是黄三丫的“外甥女婿”。   黄三丫吹大话,“张大将军要叫我一声姨母,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马宝玲冷笑,“张大将军会把你放在眼里么?你不过是他岳母的庶妹罢了。”黄三丫被马宝玲戳破真相,恼羞成怒,吹嘘起包氏在诚勇伯府有多得宠,马宝玲便让黄三丫带她一起去见了包氏。   包氏认为她之所以会倒霉全是因为唐梦芙。唐梦芙回到京城之后她的好日子便结束了,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包氏必须要扳倒唐梦芙,只有唐梦芙倒霉了,诚勇伯才会不再重视唐家,不再重视伯夫人,她才能像从前一样得宠。   让唐梦芙倒霉是包氏和马宝玲共同的目标。包氏把唐梦芙的私事告诉了马宝玲,马宝玲答应一定不让唐梦芙嫁给张勆。   马宝玲联系孙太太是最容易的。孙太太的儿子孙五郎现在还为唐梦芙害着相思病呢,孙太太为了她的儿子有什么不敢干的?取出之前的婚书硬赖,妄想把唐梦芙绑回孙五郎身边。   马宝玲和太夫人、杨氏打交道要稍为复杂一些。太夫人一直是想把杨沅许给张勆的,杨氏也不愿给张勆娶马宝玲这般家世的妻子,所以马宝玲最初并没有泄露真心,而是假装和张劼议亲。太夫人、杨氏本就不满唐梦芙,马宝玲没费什么力气就让她们同意了这个做法,只不过太夫人逼得唐梦芙另嫁之后要娶的人是杨沅。   崔太后独占先帝的宠爱多年,为人极其自负,杨氏是她承认过的定国公夫人,张勆却一直不认杨氏这个继母,崔太后知道之后非常恼火。马宝玲利用崔太后这种心理,很快便说服了崔太后。   到了延寿宫之后,马宝玲让人向杨沅晓以利害,说张勆是绝对不会喜欢以这种手段嫁给他的女人的。杨沅被说动,临时改了主意,太夫人无可奈何,只好定了马宝玲。   马宝玲这个计划其实是很完善的,她只是没有算到唐梦芙有备而来,以青霜剑相要胁,又有崔青云帮忙,逃脱了当天便要嫁到孙家的命运。而张勆性烈如火,不甘心受太夫人摆布,在五里亭发布悬赏令,震惊朝野。   这之后的事,完全脱离了马宝玲的掌控。   真相大白,厅中一片寂静。   唐四爷、唐梦芙等人都看着诚勇伯。   诚勇伯夫人浑身发抖,“我要和这个老家伙和离!我不跟他过日子了,他那个小老婆差点儿把福儿害死!”   诚勇伯重重一拳砸到桌案上,虎口振裂流血,“夫人你等着,我这便去处置了包氏那个贱人!敢害我的嫡亲外孙女,这个贱人是活腻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骑上马,直奔小黑庄。   “我跟过去看看。”张勆也站起身。   “我也去。”唐四爷不放心,“岳父这会儿太冲动,别弄出人命才好。”   张勆陪唐四爷一起骑马去了小黑庄。   唐四爷骑马不快,他俩到的晚了些。他俩到的时候,诚勇伯已经快把包氏打死了,“我养着你,宠着你,到头来你害我的嫡亲外孙女!福儿怎么碍你的事了,你要眼睁睁的看她死?你这心如蛇蝎的贱人!”   包氏头发散乱,鼻青脸肿,一声声惨叫,“伯爷,我没想害死表姑娘,就是不想让她嫁给张大将军……她嫁给张大将军,伯爷更重视她,我就没有翻身的时候了……她是我的克星,她一来京城我就倒霉了……”   “福儿和阿勆天生一对,为了一己私利你就要拆散他们!”诚勇伯眼睛都红了,下手更重,包氏的叫声惨绝人寰。   “岳父,快别这样。”唐四爷出言解劝,“包氏再该死,也是阿钰的亲娘。您杀了包氏,以后和阿钰的父子情都会受影响的。”   提到黄钰,诚勇伯胳膊停在半空。良久之后,一声叹息。   包氏再可恶,他也不能真把黄钰的亲娘给打死了。   “伯爷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包氏头上身上都是血,挣扎着爬到诚勇伯脚前,哀求哭泣。   诚勇伯心头火起,一脚把她踹开,指着她厉声道:“看在钰儿的份儿上,老子饶你不死。以后你就关在这庄子里,像囚犯一样,休想再出去害人!你就关在这儿悔过吧,永远也别想回诚勇伯府!钰儿也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安逸享乐的日子只会害了他,我会把他送到边关,让他离你远远的,或许他这辈子还能点儿出息!”   包氏听到诚勇伯要像犯人一样关着他,听到诚勇伯要把黄钰送到边关吃苦,如被人当头重重打了两棍,天旋地转,痛不欲生,直挺挺的倒下了。 第77章   诚勇伯看也不看包氏一眼, 命人严加看管,怒气冲冲出了小黑庄。   唐四爷心思细密,叫过庄头吩咐, “请大夫来, 包氏这伤势不轻。”庄头也知道包氏再怎么犯了错,也是给诚勇伯生了一子两女的人, 诚勇伯看在黄钰的份儿上也不会真要了包氏的命,一迭声的答应着, 让人请大夫去了。   张勆和唐四爷追上诚勇伯, 诚勇伯长叹, “贤婿,阿勆,你们可千万别跟我学啊, 家里有个包氏这样的女人,平地起风波。”   “不会。我只有娘子。”唐四爷对诚勇伯这岳父还是很恭敬很客气的。   “我只有芙妹妹。”张勆微笑。   唐四爷提醒诚勇伯,“岳母好像生气了,您回去之后恐怕得小心点儿。”   诚勇伯垂头丧气, “本来这几天夫人对我已经好些了。唉,这么一闹,我又得从头再来……”   张勆和唐四爷忍笑, “那您就从头再来吧。日子树叶似的多着呢,不着急。”   诚勇伯长吁短叹。   回去之后,诚勇伯夫人果然翻了脸,拿擀面杖把诚勇伯打了一顿之后赶出来, “我就在闺女家住着了,你以后别再来烦我!”   “砰”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了,诚勇伯一个人站在外面,疼得呲牙咧嘴。   唐四爷、黄氏等人想来帮着说合,晚了一步,他们来的时候诚勇伯已经被打出来了。   “爹,您这回是被包氏给牵连了。”黄氏还是挺同情诚勇伯的。   “包氏还不是外祖父宠成这样的。”唐梦芙不同意。   诚勇伯哼哼唧唧,“福儿,你外祖母这擀面杖的功夫是越练越好了,从前她打人是肉疼,现在是骨头疼,你知道不?”   唐梦芙上前扶着他,“外祖父,您这回没办法轻易过关了。您赶紧回家吧,包氏的儿子女儿有参与到这件事里的,该罚的罚,该训的训,您要是再娇惯他们,我外祖母一辈子都不会回诚勇伯府了。”   诚勇伯发狠,“就算你外祖母宽容大度能原谅,我也容不得他们了!和外人勾结害自己的亲人,这是什么行径?又坏又蠢!”   唐梦芙扶着诚勇伯往外送他,一路和他讲道理,“外祖父您看,我娘被黄三丫压制了这么多年,睡梦里都要和黄三丫争强好胜,可她再好胜也不会动手害人,对不对?我外祖母的儿女或许不够聪明伶俐,但人品绝对是一等一的,您再看看包氏的儿女都是什么品德品行?”   诚勇伯叹气,“福儿,外祖父知道了。”   诚勇伯回去之后,便着手把原在宫里当侍卫的黄钰调任边军。边军戍卫边境,既艰苦又危险,但边军也是最训练有素的军队,强悍精锐,惯于野战,是最锻炼人的地方。诚勇伯把一切手续办好了之后才通知黄钰,黄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之后便跪在诚勇伯面前苦苦哀求,“爹,我不想吃苦,我不想去边关,您花了大价钱才让我进宫当了侍卫的,我如果去了边关,您这番心血岂不是白废了么?”   “钰儿你跟爹实说实说。”诚勇伯抓起黄钰的衣领,“你姨娘暗中勾结马家陷害福儿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黄钰脸煞白,“我没参与,我真没参与……”   诚勇伯喝道:“我现在问的不是你有没有参与,只问你知道不知道!”   黄钰不敢看诚勇伯的眼睛,“我,我……”   诚勇伯失望之极,把黄钰的衣领松开了,黄钰一屁股坐到地上,屁股被墩的生疼。   黄钰隔三岔五便去小黑庄,包氏和马家勾结的事他知道,但是他隐瞒不说。   诚勇伯疲惫的挥挥手,“你不必再废话,这便启程吧。黄钰,你大哥在边军多年,他能吃苦受累,你当然也能。”   “我只是知道这件事罢了,我没害人啊。”黄钰绝望大叫。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冤枉了。   诚勇伯把他拎过来,冷酷的瞪着他,“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只是被送去边关。如果你做了什么,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黄钰,你当你爹是什么,你又当张勆是什么,你若是险些害了他未婚妻,他不杀你也要废了你!”   黄钰两条腿不停打颤,面色如土。   诚勇伯的话把他吓着了。   黄钰第二天天还没亮便启程了。   黄钰才走,黄三丫闻讯大惊,来向诚勇伯求情。诚勇伯不耐烦,“我的儿子没孬种!我大儿子是嫡长子,他都能到边关苦战,为什么小儿子不行?”   “可钰儿他从小娇生惯养的,不像大哥,从小吃苦吃惯了。”黄三丫脱口而出。   黄三丫话出口后,她自己也知道不对劲,脸色刷的白了。   诚勇伯沉默了好一会儿,嘿嘿笑,“敢情在你看来,你大哥就是应该吃苦受累的,黄钰就是应该安享富贵尊荣的。黄三丫,你是不是还觉得你就应该是侯府养尊处优的少夫人,你大姐就是豫章乡下的村妇啊?”   “不是,不是。”黄三丫再笨也知道诚勇伯神色不对了,拼命摇头。   诚勇伯用奇怪的眼神瞅了黄三丫许久,“三丫,马宝玲是你引荐给包氏的?”   事发之后诚勇伯根本没找过黄三丫,黄三丫心中暗自庆幸,以为她运气好躲过一劫,这时才知道事情还没过去,暗暗叫苦,装出幅可怜模样,“爹,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和马宝玲撞了个车,逼于无奈,带马宝玲到小黑庄坐了坐……”   诚勇伯盯着黄三丫看,眼神越来越奇怪。   黄三丫心里发毛,说话都结巴了,“爹,您……您怎,怎么了……”   诚勇伯一笑,“没什么。只是想着前阵子你提过要给秦悟换个差使,我一直想不着什么合适的,现在有了。”   秦悟就是黄三丫的丈夫了。他是永宁侯的庶子,永宁侯庶出的儿子有十几个,他又不是得宠的,和黄三丫成亲之前一直闲着没事做。成亲之后,诚勇伯设法给他在北城兵马司谋了个职位,黄三丫原本也觉得不错,但自打唐梦芙和张勆定了亲,她便觉得秦悟这个小官职简直太寒碜了,求了诚勇伯好几次,让诚勇伯给秦悟调一个风光有实权有前程的。   黄三丫又惊又喜,“您真要给秀清他爹换差使啊?爹,您一直没答应我,我还以为没希望了呢。”   诚勇伯笑意愈浓,“有啊,怎么没有。”   黄三丫喜之不尽,满面春风,“爹,我就知道您是疼我的!”   等到诚勇伯给秦悟谋的差使出来,黄三丫傻眼了。   诚勇伯给秦悟的差使是老家始新县一个小小卫所的副百户之职。也就是说,秦悟不能继续住在永宁侯府了,他得千里迢迢赶到豫章去。   黄三丫眼泪流成了河,一直哭到诚勇伯面前,“老家那么远,官这么小,而且豫章才有这宁王之乱,听说到处都不太平,匪祸成灾。让他到豫章卫所任个小官,这不是坑他么?再说了,我和他成亲这十几年来就没分开过,他走了我怎么办?”   “夫妻怎能分开。”诚勇伯淡淡的道:“你自然是和他一起走。”   “我,我和他一起走?”黄三丫懵了,“我怎么能和秦悟一起走呢?我生在京里长在京里,我享受惯了,怎么能回老家那穷地方?”   诚勇伯笑了,“你怎么就不能回老家了?你大姐是黄家嫡长女,她都能在唐家渡过十几年,难道你就不能?黄三丫,你有那么娇贵么?”   黄三丫被诚勇伯骂得灰头土脸。   黄三丫不是聪明人,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明白了,诚勇伯这是故意的,这是在为黄氏出气呢。   “爹,我对大姐没恶意。”黄三丫哭丧着脸辩解。   诚勇伯根本不听,“黄三丫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对你大姐、对福儿没有恶意?包氏和马家勾结的事,她自己一个人扛下来了,哪怕快被打死了她也坚称和你没关系,没黄钰没关系。你和黄钰就算没参与,总是知情人吧?现在是我动手罚你们,算轻的了,若换成是张勆,你至少得送半条命。”   黄三丫毛骨悚然。   张勆他真的有这么可怕……   想想之后的日子,黄三丫死的心都有。她和黄氏可不一样,黄氏从小就没过上好日子,在豫章乡下过十几年也不算什么,她黄三丫可是享受惯了啊,这一下子被贬到乡下,日子没法过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黄三丫心里叫苦连天,但这还不是她最惨的时候。她最惨的是秦悟知道了内情之后,便开始闹着要休妻,“因为黄三丫做错了事,害得我要被贬到豫章,凭什么啊?豫章这会儿正乱着呢,流民遍地,匪患遍地,我大老远的从京城跑过去当个小小百户,我疯了不成?休妻,我要休妻。”   黄三丫痛哭失声,拉着秦悟的胳膊和他讲理,“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你就要休我。我嫁给你十几年,处处为你打算,你没娶我之前零用钱都不够,差使也没有,现在我有一点错事连累到你,你就要休妻?你无情无义啊。”   秦悟不耐烦的把她甩开了,“你做错的事,你自己承担后果,别想连累我。”   黄三丫一直以为她和秦悟是恩爱的,这下子美梦破灭,伤心欲绝。   秦悟是真想休妻,但诚勇伯不是吃素的,哪允许他这么打黄家的脸?诚勇伯和永宁侯见面详谈,“侯爷要是真让秦悟休妻,那以后黄家和秦家可就不是亲家,是仇人了。”永宁侯对秦悟这个庶子的感情不过尔尔,诚勇伯是金吾卫指挥使,又和齐国公府做了亲家,外孙女婿是柱国大将军张勆,永宁侯怎么会得罪诚勇伯呢?叫过秦悟劈头盖脸一阵痛骂,命令他和黄三丫立即到豫章上任,诚勇伯若是不发话,他夫妻二人便永远不许回来。   秦悟到了他爹永宁侯面前是不敢嚣张的,唯唯诺诺,“是,父亲。”不情不愿的带着黄三丫到豫章上任去了。   风水轮流转。   从前黄铎在边关,现在换成了黄钰;从前黄大丫在老家,现在换成了黄三丫。黄三丫不是一直笑话她的大姐又土又穷么?现在轮着她了。 第78章   虽然诚勇伯雷厉风行的做了这些事, 但他到成贤街接诚勇伯夫人的时候,还是接不走。   诚勇伯夫人看见他就生气,不爱和他一起回家。   “爹, 就让娘在我家住着吧。福儿就要出嫁了, 祖孙俩可以好好聚聚。”黄氏劝诚勇伯。   诚勇伯满心不乐意,“福儿出嫁之后又不住齐国公府。她和阿勆一起住大将军府的, 小两口自己当家,福儿想回娘家也好, 你娘想要过去看福儿也好, 都容易。”   “出嫁了到底不一样。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 做老人的不好常去打扰,惹人嫌。”黄氏笑道。   诚勇伯没办法,无精打采的一个人回府, 孤衾冷枕,好不凄凉。   诚勇伯夫人在成贤街倒是没闲着,天天和黄氏一起盘点唐梦芙的嫁妆,拟请客名单, 婚礼当天的流程更是仔细琢磨研究,唯恐把哪一点给遗漏了。   黄氏为了唐梦芙出嫁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儿,不过有诚勇伯夫人提点着, 又有含黛跟在身边,事无大小巨细都替她记得清清楚楚,诸事也都顺利。   “含黛这孩子又细心又周到,还特别听话。”诚勇伯夫人对这个外孙媳妇特别满意。   “那还用说。也不看看含黛从小是谁养大的。”提起含黛, 黄氏乐得合不拢嘴,得意吹嘘。   “知道是你亲手抚养的孩子,全是你的功劳。”诚勇伯夫人笑话她。   黄氏惬意的抿口热茶,“自己给自己养个儿媳妇真好。家里什么事她都清楚,每个人的喜好她都记得,有些事我都不用开口,她便已经替我办得妥妥贴贴的了。”   诚勇伯夫人呵呵笑,“妥贴,妥贴。”   黄氏现在日子顺心,诚勇伯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娘,等福儿出阁之后,您还是跟爹回家吧。”黄氏劝道:“爹年龄也大了,我瞅着他总觉得可怜巴巴的。现在诚勇伯府也没有包氏了,黄钰也走了,家里全是您的亲儿子亲孙子,您总是不回去,大哥二哥他们也怪想您的。”   “回还是要回的。我就是想起那个包氏生气。她的心怎恁地狠毒,联合外人来害咱们福儿。包氏这样还不是你爹惯的么,我气包氏,看你爹也不顺眼。你说说,这些人要是真把福儿给坑了,咱们得心疼成啥样?”诚勇伯夫人闷闷的。   黄氏忙安慰她道:“您就放心吧。福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福儿不光没事,但凡害福儿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您就往下看吧,包氏和黄钰、黄三丫得着报应了,孙家、马家、定国公府,最后哪家也逃不过。”   “这就对了。就应该这样。”诚勇伯夫人是很相信因果报应的。   含黛笑盈盈进来,把几份礼单拿给黄氏看,“是给妹妹添妆的。”黄氏就着含黛的手瞅了瞅,眉毛挑起来了,“这可真是大手笔,哪家的?平王府,归善大长公主府,那可难怪了。”   诚勇伯夫人不明内情,感慨的对含黛道:“大长公主虽是义母,对你可真好。”   黄氏看到成阳侯府也送有贺礼,“咦”了一声,“这个成阳侯府咱们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啊,是哪里的拐弯亲戚么?”   含黛也有些奇怪,“成阳侯府并不在京城,是在金陵的。我并没有听说过这家,也不知道是哪什么样的拐弯亲戚,或许妹夫曾在金陵任职,和成阳侯府有过些交情吧。”   黄氏和含黛议论了几句,都不知道成阳侯府是哪家的亲戚朋友,便都留了心。晚上唐四爷回来,特地跟他说了,唐四爷脸色微变,“这家的礼单不能收。成阳侯李威,是马家长子马宝瑞的岳父。”   “原来如此。”黄氏明白了,“敢情李家是拐着弯儿的要和咱家交好,想让咱们放过马家,放过他的女儿女婿。做他的春秋大梦呢。明天我便让人原封不动退回去。咱家不让步,难道马家白白要害我的福儿不成?”   唐四爷点头,“退回去。不让步。”   唐四爷绝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但唐梦芙在延寿宫遇险的事几回令他在睡梦中惊醒,他绝不会怜悯那些害唐梦芙的人。马总督自从陷入私通反王一案之后,弹劾告发他的人一拨接着一拨,私吞军饷、贪污受贿、杀良冒功等罪名颇为严重,触目惊心。马家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病急乱投医,到处走门路求脱罪。这不,连亲家也搬出来了,让成阳侯来给唐家送礼。   成阳侯府虽然远在金陵,但侯爷李威宽厚仕爱,素有令名,还真是位有威望的人物。他能被马家劝得亲自出面,马家也算下功夫了。   唐四爷和黄氏商量过后,第二天便让人把礼物原封不动送回到位于鸣玉坊的李府。李府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当天又送来一个红木盒子,黄氏打开看后,见红木盒子里是一个旧的铜药盒,很是纳闷,“送一个药盒做什么?还是个旧的。”   含黛看了,也不明所以,便把这事告诉了唐梦芙。   唐梦芙拿过药盒仔细打量,沉吟道:“这药盒纹饰粗犷,朴实无华,倒真是李侯爷的风格。这药盒里装的应该是……”低头凑过去闻了闻,秀眉微蹙,“……应该是伤药吧?”心中一动,告诉黄氏,“晚些时候让人去大将军府一趟,让他过来吧。”   “他是谁啊?”黄氏故意装糊涂。   “他是谁啊?”含黛也跟着打趣。   唐梦芙小脸蛋跟煮熟的虾子一般,“不跟你们说啦。总之让他过来,或许就明白这药盒是什么意思了。”说完话,转身就走。   “福儿,为什么是他?”黄氏拉过唐梦芙,笑着问道。   唐梦芙嘻嘻笑,“咱家总共就这么五口人,这药盒怎么看也不像和咱家人有关,那就只有他了嘛。这有什么难想明白的。”   黄氏和含黛一齐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只有他了啊。”   唐梦芙待不住,吐舌一笑,溜了。   稍后黄氏果然让人到大将军府把张勆请过来了。张勆来的时候唐四爷和唐梦龙也回家了,张勆拿起药盒看过,瞳眸中闪过惊讶之色,“没想到是他。”   唐四爷和黄氏都关心的看着张勆。   张勆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那时我还小,不是十岁,就是十一二岁。胡骑入侵边境,一场血战之后,我背部中箭,受伤昏迷。彼时人在野外,身边没有军医,弟兄们甚是焦急,不知哪位将军率军经过,亲自下马替我治伤。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别的都没印象,就记得身边这个野猪纹的青铜药盒。”   “李侯爷就是那位替你治伤的将军。”唐四爷、黄氏等人都明白了。   唐梦芙不便和张勆见面,又关心这件事,躲在屏风后偷看、偷听。这时却忍不住轻手轻脚走出来了,“李侯爷可真是老辣,一句话不说,把药盒这么一送,咱们就不便再对马家穷追猛打了啊。”   “不,芙妹妹,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张勆意外见到未婚妻,惊喜站起身。   唐梦芙柔声道:“我知道你不爱欠人情。既然李侯爷曾经帮过你,那咱们就还了这笔人情债。况且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李侯爷要保的人只是他的女儿和女婿,他不会在意马宝玲的。罪魁祸首是马宝玲,我只要马宝玲得到应有的惩罚,便心满意足了。”   “芙妹妹想要马宝玲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张勆问。   唐梦芙笑的淘气,“一报还一报。那天在延寿宫她逼我嫁到孙家,现在我也逼她嫁到孙家好了。”   “顽皮孩子。”唐四爷和黄氏不禁笑了。   如果真按唐梦芙所说的做了,那不只报复了马宝玲,同时也报复了孙家。马宝玲固然看不起孙家,孙家又何尝中意马宝玲呢?马家现在已经败了,不可能东山再起,孙太太又知道马宝玲是如何的凶残毒辣,哪会愿意娶这样的儿媳妇。   孙太太那天的所作所为纯粹是助纣为虐恬不知耻,孙司业默许了她的做法,和她正是一丘之貉。唐大爷、唐四爷气不过,这些天来已经把孙家退婚在先、耍赖在后的事在亲戚和同乡之间广而告之了,孙家的名声一落千丈,遭到文官及文人们的鄙夷轻视。可孙司业还在朝里做着官呢,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惩罚。   把马宝玲嫁到孙家,孙太太、孙司业苦不堪言,马宝玲自食恶果,这才叫好玩呢。   张勆见他的芙妹妹一双明眸之中闪着快活又调皮的光芒,知道她的心意,欣然同意,“好,咱们逼马家那个女子嫁到孙家。”   “怎么逼啊?”黄氏觉得此计可行,却不知道要如何实施。   唐梦芙笑,“咱们不管,让马家想办法去。”   张勆微笑,“好,我这便让人传话。”   张勆命人把药盒送回,同时传了几句要紧话。李家、马家满口答应,也不知这两家是如何设法,果然在两天之后便把马宝玲嫁到了孙家。马宝玲和孙五郎成亲的这天,新郎心如止水少气无力,新娘万念俱灰生不如死,身上穿的是一身大红,脸色却白得像纸片。   孙五郎想娶的人是唐梦芙,马宝玲想嫁的人是张勆,他俩从成亲的第一天开始便相互厌恶,注定是一对怨偶。   马宝玲嫁到孙家之后,张勆向皇帝进言,“马大庆承认了多项罪行,但私通反王这一项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也坚称没有。臣以为不如让翰林院的书法大家再次对笔迹,让马大庆心服口服。”皇帝准了。   翰林院两位以书法闻名的侍讲,把私通反王的那封书信,以及马大庆平时和上司下属亲戚朋友等的往来书信仔细比对,终于发现马大庆写折钩的用笔和私通反王那封信好像有所不同,可见这信有可能是伪造的。   这两位官员笔对出来之后,一时高兴,有一位官员把饮用的米汤洒在了书信上。书信上隐隐显出了新的字迹。这官员大惊,禀明皇帝后仔细涂抹,只见书信间有几行小字,字上的内容是宁王叛乱之前一定做了足够多的准备,这封信便是宁王提前写好以便对两广用兵时威胁马总督的。有了这封信,马总督想拒绝宁王也不敢,只好乖乖的俯首听命。   马总督就这样洗脱了私通反王的罪名。   另外几项马总督已经承认的罪名也很严重,但到不了抄家灭族的地步。这个罪名一洗脱,马总督本人的命运如何不好说,他的儿子们算是保住了。   张勆命人把青铜药盒送回了李府。   这个人情他还了。   马总督接下来的官司如何,张勆就不关心了。   张勆过继之后,定国公羞愧得连朝都没脸上了,请了病假躲到府里不出来。太夫人也发了高烧,病情凶险,这些张勆都顾不上,他的婚期一天天的临近了,就要把他的芙妹妹娶回家了。   现在唐四爷还约束他,轻易不许他和芙妹妹见面。成亲之后再也没人管他了,他可以和芙妹妹双宿双栖形影不离恩恩爱爱了,以后不用再饿着了,可以吃馒头了…… 第79章   金秋气节, 天高气爽。   张勆和唐梦芙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六。九月初一皇后召唐梦芙入宫,温言褒奖道贺,并赐添妆礼。皇后姓夏, 父亲是先帝在世时宠信的阁臣, 夏皇后美貌温柔,落落大方, 向唐梦芙道贺的时候却不无酸意。   夏皇后很美很端庄,皇帝尊敬她却不爱她, 常年住在豹房。高高在上却无比冷清寂寞的皇后娘娘, 今年以来皇帝第一次召见她郑重交待下来的事, 便是召见唐梦芙并赐予添妆礼,夏皇后心里这份酸楚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大将军对你一往情深, 你真的很让人羡慕呢。”夏皇后轻柔的道。   唐梦芙有了上次在延寿宫的惊险经历,对皇宫这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也不敢在这里多说一句字,多走半步路, 毕恭毕敬的道:“臣女惶恐。”   夏皇后见唐梦芙拘谨少言,也就不再多留,说了几句话就让内侍带她出去了。唐梦芙跟在内侍身后低头疾走, 出来之后,回望壮观雄伟气势恢宏的紫禁城,才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唐家,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兴致勃勃的一件一件看着皇帝皇后所赐的添妆礼, 黄氏忽然咦了一声,“怎么陛下会赏赐一柄剑?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唐梦芙忙拿过来看了,见此剑紫芒如电,宝雾腾辉,冷气侵人,不由的又惊又喜,“居然是紫电剑!外祖母,娘,这把剑和青霜剑是一对啊。”   含黛自外进来,忙近前观看,指给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外祖母,娘,这剑柄上的古篆正是紫电二字。紫电青霜配成对了,万千之喜。”   黄氏惊讶过后,喜笑颜开,“青霜剑是先帝赐给老定国公的,现在陛下又把紫电剑给了福儿,这是让阿勆和福儿配成一对儿呢,真好!”   诚勇伯夫人啧啧称奇,“阿勆有青霜剑,咱们福儿便有紫电剑,这就叫缘分啊。”   唐梦芙把青霜剑也取了出来,两柄剑放在一起,一柄紫芒如电,一柄青莹若雪,煞是好看。   “紫电和青霜配成一对儿,福儿和阿勆配成一对儿。”黄氏笑得合不拢嘴。   诚勇伯夫人和含黛也笑,唐梦芙两腮若粉霞,心里真如喝了蜜似的甜。   配成一对儿,和他配成一对儿……   唐四爷和唐梦龙回家之后,也拿着紫电剑赞叹良久,“上天造剑是一对一对造出来的,紫电和青霜何等相配。”   唐梦芙的嫁妆本就丰厚,有了皇帝皇后的添妆,尤其是有了这柄紫电剑,更增贵重。   黄氏得意洋洋,“亲戚朋友来跟咱家道贺,总有人或明或暗的说咱们福儿高攀了阿勆。我看有了这柄紫电剑,他们还好不好意思这么说。”   唐四爷微笑,“若论身份地位,唐家确实比不上张家。不过阿勆和芙儿却是天生一对,谈不上谁高攀谁低就。”   唐梦龙忙道:“爹,娘,妹妹真的是高攀了妹夫的。他俩站在一起,妹夫要高出一头呢。”   众人俱是哑然失笑。   侍女来报,“老伯爷来了。”   诚勇伯最近是天天来成贤街的,不过诚勇伯夫人多半不肯见他,他来了也是白来。   “不见。”诚勇伯夫人本来一脸笑,听到诚勇伯来了,便拉下了脸。   侍女忙道:“大舅爷二舅爷也一起的。”   不光诚勇伯来了,黄铎和黄钧兄弟两个也来了。   诚勇伯夫人听说两个儿子也来了,脸色好了些,“单请大舅爷二舅爷进来,那个坏老头儿让他走,我不见他。”   黄氏替诚勇伯说好话,“娘,大哥二哥都进来了,就是不让爹进来,他脸上该挂不住了。老夫老妻的了,您就当给他个面子好不好?”   唐梦龙也道:“外祖父这几天都瘦了不少,瞧着怪可怜的。外祖母,您就见见他吧。”   诚勇伯夫人没好气,“我见了就想打他!”   诚勇伯和黄铎黄钧已经到了门口,诚勇伯忙道:“夫人,你想打就打吧。”说着话,一掀帘子,和黄铎黄钧一起进来了。   唐梦芙、含黛等人掩口偷笑,诚勇伯态度很好,主动把擀面杖拿过来了,诚勇伯夫人倒不好意思动手了,板着脸道:“放着吧,过会儿再说。”   诚勇伯陪笑脸,“夫人,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打吧,怎么打都行,我不躲不闪。”唐梦芙乐,“外祖父,您真的不躲不闪啊?”诚勇伯颇有气慨的一挥手,“男子汉大丈夫,说不闪就不闪!”众人都被他逗的笑了,就连诚勇伯夫人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诚勇伯夫人一高兴,也不撵诚勇伯走了。   诚勇伯和黄铎、黄钧也拿过紫电剑看了,啧啧称奇,“这样两把削铁如泥稀世罕见的宝剑,就这么在咱们福儿手里聚齐了啊。”   诚勇伯突发奇想,“阿勆除了青霜剑之外,还有照夜玉狮子呢。世上有什么马可以和照夜玉狮子齐名?我去买了回来,送给福儿。”   “这个恐怕有钱也没地方买。”唐四爷、黄铎等人都笑,“像照夜玉狮子这般神骏的马儿,是可遇不可求的。”   “外祖父,您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唐梦芙笑咪咪的道谢,“我反正也不怎么会骑马,这个就不要了。谢谢您。”   诚勇伯哈哈笑,“那外祖父还是送你普通俗气的金财之物好了。若有机会能遇到宝马良驹,外祖父再买下来送给你。”   诚勇伯夫人罕见的露出了笑脸,“这还差不多,像个外祖父该有的样子。”   诚勇伯已多日没见过夫人的笑脸,这时喜得抓耳挠腮受宠若惊。唐四爷等人看在眼里,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年轻时候别做亏心事啊,年老时候也就不用受这种难为了。   西苑之中,张勆向皇帝道谢,“陛下赐以紫电剑,臣愧不敢当。”   皇帝很有些不好意思,“阿勆,太后娘娘做的事,我……唉,多年前杨氏那件事不提了,日前你未婚妻又在延寿宫遇险……阿勆,这柄紫电剑不算什么的,你喜欢就好。”   张勆眸光沉静,“陛下亦是好武之人,名剑利器,陛下何尝不喜欢?陛下忍痛割爱,赐以紫电剑,令紫电和青霜配成对,臣感恩匪浅。”   张勆一句不提崔太后,只是感谢了皇帝。   皇帝哈哈笑,“阿勆,你再过几天就成亲了。成亲之后有媳妇儿管着,大概不能常常到豹房陪朕练功夫了。不如今晚咱们彻夜长谈如何?”   张勆算了算日子,“今晚最后一夜。从明天开始,臣要养精蓄锐准备亲迎了。”   皇帝捧腹大乐,一边说话一边冲张勆意味深长的挤眼睛,“阿勆,就你这身体这精力,你成个亲还用得养精蓄锐啊?”   “是养精蓄锐准备亲迎。”张勆板着脸,一本正经,“亲迎程序繁琐,很累人的。到亲迎那日,从一大早便要开始忙碌了。”   “知道知道,你是养精蓄锐准备亲迎,不是养精蓄锐准备洞房。”皇帝笑得肩膀直抽抽。   张勆半晌无语。   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刻完美的玉像,无论脸庞还是身材都精致到了极处,却也冷淡到了极处。   皇帝忽地想到了什么,拉过张勆的胳膊,目光热切的盯着他,“阿勆,你不会还是童男子之身吧?不会吧?”   张勆微笑不答。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阿勆你居然……唉,朕宫里有的是美人,来来来,把豹房的美女全部叫过来你随便挑。你今晚也不必和朕彻夜长谈了,带上美人赶紧回家吧。”   内侍正要听从皇帝的命令把美女全叫过来,张勆沉声阻止,“不必了。”   皇帝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围着张勆转圈儿,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朕从前见了你就是切磋武功,从没过问你的私事。竟不知道你还是童男子。这可不行,朕一定得送你个美女。”   “真不要。”张勆躲。   “就一个,你就挑一个。”皇帝追。   皇帝跑得没有张勆快,张勆愈逃愈远,皇帝在背后大叫,“哎,阿勆你不至于怕成这样吧?朕让你挑的是美女,不是丑八怪!”   张勆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姿优美跃上墙头,洒脱的一回头道:“我是正经人。”   皇帝仰头看着墙上的他,愕然挠头,“你是正经人?你是正经人和朕送你美女有何相干?哎,你别走呀,别往下跳……”   张勆修长挺拔的身躯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飘下墙去。   皇帝顿足,“还是走了!”   一个内侍紧着巴结皇帝,“这张大将军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该重重责罚……”皇帝顺手在他脑袋上抽了一下,“你良心让狗给吃了?阿勆表演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给咱们看,你非但不感激,还想罚他?”皇帝常年习武,这一下抽得可是不轻,内侍马屁拍在马腿上,哭丧着脸道:“是,陛下,奴婢知错。”摸摸脑袋,心里苦水直流。   大将军府里,蒋夫人和张勆的舅母冯氏、宋学士的夫人李氏一起为张勆操心起婚礼的点点滴滴。冯氏很客气,“四夫人是阿勆的母亲,您做主就行了。”蒋夫人柔声道:“若不是因为定国公府那些人,那些事,阿勆也不会过继的。阿勆的母亲生前和我要好,我当阿勆是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却不要管着他,不要做他的主。”冯氏和李氏深受感动。   张家固然有太夫人那样的糊涂蛋,却也有蒋夫人这样明白又慈爱的长辈啊。   “有您做他的母亲,阿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冯氏说着话,眼圈红了。   “哪里哪里。”蒋夫人谦虚。   李氏见冯氏有些伤感,便微笑说起张勆和唐梦芙,“阿勆以后肯定是好日子。他自己有本事,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爱护他,况且他又要娶唐家小姑娘进门。唐家那位小姑娘相貌绝美,聪慧过人,有了她,阿勆婚后肯定笑口常开。”   “您说的对。”冯氏嘴角微弯,“别说婚后笑口常开了,现在只要提起唐家小姑娘,阿勆眉眼便温柔了呢。我和他舅舅不知笑话过他多少回。”   “见过芙儿的人便没有不夸奖她的。”蒋夫人笑。   冯氏笑意愈浓,“阿勆眼光好啊。”   李氏感慨道:“芙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再过几天便要当这么大的一个家了。这大将军虽然只有阿勆和她两位主人,仆从侍女等倒有上百名。她虽然能干,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也不知能不能管得过来。”   冯氏也有这个顾虑,“芙儿年纪是小了些,阿勆又从不操心家务事。唉,可惜定国公府是那个样子的,要不然新婚小夫妻先在家里住着,长辈慢慢的把管家理事全教会了,岂不放心得多。”   蒋夫人对唐梦芙了解的要多一些,也放心的多,“我瞧芙儿能干的很,虽然年龄小,将来主持中馈也没有问题。大将军府上上下下都能被她管得服服贴贴。两位有所不知,我公公婆婆对阿勆关心爱护之至,不只吩咐我操办阿勆的婚事,而且小两口成亲之后,我还会在大将军府再待一个月,教芙儿管家理事。其实芙儿聪明的很,哪用我教?不过是两位老人家放心不下罢了。”   “这敢情好。”李氏和冯氏大喜,“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齐国公府对张勆真是没的说,不仅扶上马,还要再送上一程。   张勆房里的管事嬷嬷全是宋夫人留下的陪房,大丫头正梅和正菊是张勆乳娘的女儿。乳娘早年间已经去世,所幸这两个女孩儿长大后一个稳重端庄,一个聪明伶俐,姐妹两个都很能干。   婚礼前一天,唐梦芙的嫁妆先行送到了大将军府。她的嫁妆是由唐四爷和黄氏精心准备的,很是不得了,一抬接一抬由大红绸缎包裹的嫁妆流水般从唐家正门抬出来,第一抬已经出去了两条街,最后一抬还没出门,真正是十里红妆。   嫁妆犹如红色的水流一般从唐家流向大将军府,一路引起无数路人围观。   “像唐姑娘这样出嫁,那才叫不枉此生呢。”有女子羡慕起唐梦芙。   她的同伴却痴痴的道:“唐姑娘嫁妆再多再好,我也不眼红,我只嫉妒她有张大将军那样忠贞不渝的未婚夫婿。定国公府原是退了这位唐姑娘的,张大将军为了她怒发冲冠,愤而发布悬赏令,震惊朝野,这是何等的深情?世上若有男子肯以此等情意待我,我死也甘心了。”   “别做梦了。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不知是谁悠悠一声叹息。   街角一辆小巧香车之中,杨沅失神看着面前那条如红色长龙般的队伍,“表哥最后还是娶了唐姑娘。”她消瘦了许多,脸色发白,虽衣饰华贵,却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凄凉。   “姑娘,您快别这样了。”紫烟好心的劝解,“虽然姑娘和大将军没有缘份结为夫妻,可也没有成为仇人,还是值得庆幸的,您说对不对?延寿宫的时候您如果一步走错,那大将军翻脸无情要对付的可就是舞阳侯府了啊。”   紫烟是想安慰杨沅的,杨沅听了紫烟的话心里却更难受了,轻声问道:“难道我和马宝玲一样么?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如果外祖母定下来的人是我,他也会毫不留情对付我?”   杨沅虽然问着紫烟,但并没有想得到什么合心意的回答。问完之后,她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脸色愈是苍白如纸。   “姑娘,您就忘了大将军吧。”紫烟柔声劝道:“大将军虽好,世子爷也不错啊。世子爷将来是要继承定国公府的人,人物俊美,见事明白,他前日又亲自来向侯爷和夫人提亲了,对您情真意切。您为什么就不考虑他呢?”   “除了他,别人我都不要。”杨沅淡然摇头。   紫烟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没用,低下了头,一声叹息。   大将军府里喜气洋洋的,齐国公夫人等人全部在场,由世子张卓的夫人常氏给新人安了床。世子夫人常氏公婆、娘家父母俱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正是公认的全福之人。这安床的事需由全福人操持,常氏指挥着侍女们将一张黄花梨雕百子千孙图千工床放好,亲手铺上大红缎绣龙凤呈祥捧金双喜字瑞云满地的被褥,洒上红枣花生桂圆豆子等吉祥果品,这就是安床了。   按照旧习俗 ,安床之后要请生肖属龙的孩童在床上翻转,称为翻床、翻铺,为早生贵子的象征。归善大长公主的孙子宁平正是属龙的,应邀来做这个翻床的童子,开开心心的在床上翻过来转过去。众人看到这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如此活泼可爱,都是喜笑颜开。   “我也来。”一个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的小姑娘也跃跃欲试。   “阿勆和芙儿要生小孙子,也要生小孙女。”齐国公夫人笑咪咪的抱起圆圆,也放到床上。   宁平看到圆圆,兴奋得又滚了一个圈,“圆圆,我滚得好不好?”   “好呀。”圆圆奶声奶气。   宁平乐得在床上翻起跟斗。   齐国公夫人眼睛湿润了,“阿勆这孩子从七岁苦到现在了,也该苦尽甘来了。明天成了亲,明年抱上个胖娃娃,有妻有子,其乐融融……”   蒋夫人、李氏、冯氏等人想到张勆这十几年来的遭遇,也觉心酸,世子夫人常氏机敏,不想让齐国公夫人伤心,忙笑道:“娘,阿勆明天成亲,您明年就想要抱孙子,这是不是快了些?这话您跟我们说说就算了,若是跟小两人口说,没准儿得把两个孩子吓着了呢。”说的大家都笑了。   安过床,新房布置好,众人也就随着齐国公夫人一起出来了。   宁平和圆圆跑来跑去玩耍打闹,有这两个孩子在,气氛轻快又活泼。   “今晚谁陪阿勆一起睡?”齐国公夫人笑问。   安床之后忌单人独睡,所以今天晚上张勆得有人陪。这个人需是他尚未成亲的弟弟。   “阿勐、阿劲他们都争着要来,最后约定要比剑,谁赢到最后,谁来陪新郎。”常氏一脸笑。   齐国公府尚武,张勆单打独斗强,领兵打仗更强,弟弟们一向崇拜他。所以今晚都想和他一起睡。争来争去没个结果,弟兄几个便决定比剑,谁赢了谁来。   “比剑。”众人都笑得不行了。   为了陪六哥一起睡,弟弟们要比剑了啊。   比武厅里,六位英俊少年手持利剑来往穿梭,煞是好看,“咱们今天比的这件事比较风雅,所以剑招不适合太凌厉了。不光要赢,还得姿势美。”“就是,姿势不好看的不算啊,打赢了也不准去陪六哥。”   六人在剑尖上抹了白灰,谁若胸前中剑便算输。   张勤、张加等人先后落败,胸前被刺中,飘然退出。最后只剩下张劲和张勐二人,张劲占了上风,喜滋滋的道:“看来今晚我要和六哥一起睡了,我还没和六哥一起睡过呢……”话音未落,张勐一招弄玉吹萧斜斜刺过来,张劲回剑去挡,却慢了一步,被张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前胸。   张劲瞅瞅胸前那刺目的白点儿,一声哀叹,“我没机会和六哥一起睡了。”   “六哥今晚归我了。”张勐最终得胜,仰天大笑。   张劲等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晚上老实点儿啊,别让六哥把你踹下床。”   “不会,不会,我和六哥好着呢。”张勐呵呵笑。   张勆被皇帝召了入宫,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家。回家之后齐国公夫人、蒋夫人等便催着他用了晚饭,沐浴更衣,快快上床,“明天你可有的忙呢,早些安歇。”   张勐挽着张勆的胳膊,兴高采烈,“六哥,今晚我陪你一起睡。”   张勆淡定的把他甩开了,“别闹。”   蒋夫人微笑,“按风俗习惯你今晚不能一个人睡,得有个没成亲的弟弟陪着你。你几个弟弟比剑决定胜负,最后是阿勐赢了。”   “所以你今晚必须和我一起睡。”张勐眉飞色舞。   张勆无奈,“那好吧。”只好和张勐睡了同一张床。   “六哥。”张勐兴奋的往张勆身边凑,“你这是单身汉的最后一天呀,以后你就有人管着了,我想再和你一起睡就不行了……”   张勐离得越来越近,张勆手无意中触过他胸口,眉头微皱。   这么硬,一点儿也不舒服。   “去,谁要和你睡。”张勆嫌弃的把张勐推开了。   张勐:……   六哥你怎么能这样,人家剑术超群,力胜五位兄弟,才能来这里陪你的……   张勐委屈的趴到了枕头上。   枕头里装的不知是什么花瓣,香香的,软软的,张勐头陷入枕中。   张勆伸手过来摸索,“这个枕头软和。”从张勐脖子下面抽出枕头,抱在怀里,满足的低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张勐:……   六哥你好过份……人家力挫群群专门过来陪你的呀……   …………   第二天张勆一大早便被叫醒了,沐浴更衣,到祠堂祭祖,听长辈训诫,之后便等候吉时要亲迎了。   齐国公不允许杨氏过来,也不许张劼出现,所以只有太夫人和定国公母子二人出现了。张勆却没有单独拜见他们,当然也没有听他们的训诫。太夫人脸色不好,眼神阴郁的瞅瞅张勆,心中不满,定国公讪讪的笑,“阿勆,没成亲的男人还是孩子,成了亲可就是大人了,以后你说话行事要有男子汉的气派,知道么?”   张勆静静看着他,定国公忽然心虚,不敢再训话了,低头死命打量他自己的脚尖,好像要把鞋子看出个洞来似的。   太夫人一脸慈爱,“阿勆啊,人太刚强了是不行的,要柔和,要柔软,该让步时要让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叔祖母一定不曾站在悬崖边吧?”张勆神情冷淡,“若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太夫人嘴角抽了抽,喃喃道:“叔祖母,叔祖母。”听着这称呼无比刺耳,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一阵一阵尖锐的疼。   她的亲孙子叫她叔祖母,扎心啊。   “阿勆……”太夫人不知还要和张勆说什么。   齐国公夫人目光扫过来了,似笑非笑,“弟妹,我这个孙子才思最是敏捷,该他懂的道理他全懂。便是他偶尔有不懂的地方,还有他祖父和我教导他呢,就不劳烦你了。”   太夫人脸上火辣辣的。   齐国公夫人这是不让她管张勆了。唉,她的亲孙子,她却不能管,因为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   太夫人这会儿真是后悔莫及。为什么要在延寿宫处心积虑做那么一件事呢?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还把亲孙子给丢了,丢到齐国公府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勆一身大红喜服,更显得俊美无俦,太夫人和定国公越瞧越后悔。   吉时到,张博南向而立,张勆北面而跪,张博醮而命之,容色庄严:“往迎尔相,成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张勆恭敬的道:“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定国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那个难受就别提了。张博做的是父亲该做的事,说的是父亲该说的话,这本来应该是他定国公张克的……   张勆由一众兄弟、朋友簇拥着出门上马,侍从无数,浩浩荡荡去了成贤街。   唐家这时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唐梦芙的闺房之中更是聚集了堂姐、表姐等满满的一屋子人,处处欢声笑语。   唐芗、唐苒和黄宝珠等人都陪着唐梦芙说说笑笑,大喜的日子,专挑好听的话说。   “请让一让,让一让。”稚嫩的孩童声音。   唐梦芙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儿牵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正往这边挤,男孩是宁平,女孩儿是圆圆。   “请让一让。”宁平小小年纪,彬彬有礼。   “请让一让。”圆圆鹦鹉学舌。   “瞧瞧这两个孩子。”唐梦芙抿嘴乐。   众人也笑,“这两个孩子真招人喜欢。”忙给他俩让了一条路出来,宁平和圆圆到了唐梦芙身边。   田娘子和宁平的母亲许氏也跟着来了。   田娘子笑,“我们是男家的亲戚,本不应该来的。不过平平要来,还非要拉着圆圆一起,圆圆便要来凑热闹,劝也劝不住。”   “不耽误的。”宁平人小鬼大,“咱们在唐家玩一会儿,然后再到大将军府玩,哪家也不错过。”   “不错过。”圆圆笑嘻嘻的附合。   “瞧把你俩给忙的。”许氏笑着打趣。   许氏这是笑话他们呢,两个孩子听不懂,宁平忙谦虚的道:“不忙不忙,我们不忙。”圆圆更加殷勤:“不忙不忙,真的不忙。”天真趣致的小模样逗得众人都笑了,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姑姑,你真好看!”宁平仰起小脸,羡慕得差点儿流口水。   “好看,嘻嘻,舅母好看。”圆圆笑嘻嘻的,口水真顺着嘴角流下来了。   “圆圆乖,明天再开始叫。”田娘子忙把圆圆抱了起来。   “明天再叫舅母,到时候有见面礼收的。”许氏笑着哄圆圆。   唐梦芙这时虽画了浓妆,脸上不大显,耳垂却渐渐红得要透明了。   “八妹妹,五姐姐舍不得你啊,实在舍不得你啊。”唐茉哭了,拿帕子擦着眼睛。   唐芗横了她一眼,唐苒忙笑道:“五妹妹就住在大将军府,离得又不远,况且府里就她和妹夫两个人,自己便可以当家作主。咱们到时候常去看她便是。”   唐茉转悲为喜,“那就说好了啊,咱们以后常去看八妹妹!”殷勤拉着唐梦芙,“八妹妹,我以后常常到大将军府看你,好么?”   唐梦芙微笑,“我给五妹妹请贴。”   并没拒绝唐茉,但意思分明是:方便的话我会请你过来。如果我不给请贴,不要不请自来。   唐茉眸中闪过丝失望。   “新郎官到了。”黄宝琴兴冲冲的进来了,“咱们赶紧去拦门,好多讨几个红包。”   “拦门拦门,要红包。”黄宝珠、谈音铭、唐芗等人跟着起哄,三五成群,笑嘻嘻的出去了。   “拦门,红包。”宁平和圆圆颠儿颠儿的要往外跑,“红包,要大红包。”   田娘子、许氏忙跟在两个孩子身后,“慢着点儿啊,平平,圆圆,别跑太快了。”   喜娘忙替唐梦芙又整了遍妆容。   镜中的唐梦芙云鬓花容,大红地蹙金绣喜服映得她身段玲珑,婀娜多姿,恍如神仙妃子。   她头上的凤冠精致华美,由数百颗品相绝佳的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和珍珠镶嵌而成。红宝石似红得像火,蓝宝石蓝得像水,绿宝石绿得像嫩绿草苗,可宝石再澄澈耀眼,也不及她那双明亮的双眸璀璨夺目,不及她娇柔的面庞莹然生光。   “新郎官今晚得乐晕了,这般美丽的新娘。”喜娘乐呵呵的奉承。   “要了许多红包,呵呵。”黄宝珠等人笑容满面的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好几个红包。   唐梦芙眼前是一张一张如花笑脸,心情更加愉快。   “吉时到了。”喜娘为唐梦芙盖上了红盖头,扶着她去到前堂,拜别父母。   唐梦芙头上盖着盖头,耳边听到父亲温和又略带伤感的声音,“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母亲声音哽咽,一定哭了,“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唐梦芙鼻子也酸酸的,道:“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唐梦芙知道有个人和她一起下拜,那肯定是张勆了。   “贤婿,小女若有不周到之处,万望多包涵。”唐四爷对女婿既客气又诚恳。   “阿勆啊,我家福儿她是个讲理的孩子,肯定不会欺负你的。她又聪明又有福气,偶尔还会做做梦,很有先见之明。阿勆,以后你听福儿的话就对了,福儿会做梦啊。”黄氏殷殷交待。   唐梦芙:…………   离别的哀伤之情都被冲淡了许多。 第80章   “是, 岳母大人。”张勆的声音和平时大不相同,拘谨中又透着丝紧张。   唐梦芙不知怎地也紧张起来了,心中如小鹿乱撞。   张勆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新人拜别父母, 张勆由赞礼引出去了,唐梦芙按习俗由唐梦龙背在背上送出门。唐梦龙一路走一路交待妹妹, “阿勆待你好,爹娘哥哥全知道, 想必他以后不会欺负你。万一他要是欺负你了, 你可不要忍着, 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气。”   唐梦芙嘻嘻笑,“哥哥, 我从小到大哪吃过亏啊?我不欺负他就算好的了。”   唐梦龙很认真,“阿勆不能欺负你,你也不能欺负他,知道么?他挺可怜的了, 简直比含黛还可怜。你对他好一点吧。”   “成,我对他好一点。”唐梦芙慨然许诺。   唐梦龙一直把妹妹背到门前八人抬的红顶红盖大红罗帏花轿前,张勆已等候在那里了, 掀开轿帘,唐梦芙上了花轿 。   “阿勆,我妹妹这便拜托给你了,你俩以后一定要和和气气恩恩爱爱的, 遇事有商有量,学咱们的爹娘,别学那些不好的。”唐梦龙语气郑重。   张勆也一本正经的,“舅兄放心,芙妹妹会做梦,我听她的。”   唐梦龙“哦”了一声,满是迷惘之意,大概不知张勆这话是从何说起。   唐梦芙眉眼弯弯。   他这是现学现卖么,从岳母那里听来的话,没一盏茶的功夫就用来告诉给舅兄了……   微风吹起轿帘一角,唐梦芙从盖头下看到轿外那两人长揖到底相互作别。   秋光灿烂,微带伤感,唐梦芙的心情正和这天气一样宁静喜悦,甜美中带着微酸。   前面有旗手、鼓乐手开路,接着是骑马的新郎、坐轿的新娘,以及一长串身着红衣的侍从侍女。迎亲的队伍蜿蜒出去,犹如一条赤红色的长龙。   八人抬的大轿稳而舒适,唐梦芙眼前晃悠着蹙金绣的大红盖头,光景流丽,心醉神迷。   含笑跟着轿子走,实在太得意了,忍不住笑嘻嘻的道:“姑娘听到了没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都在夸姑爷呢,说他俊美得仙人一样,还说姑娘能嫁给大将军真是有福气!嘻嘻,这些人都没见过姑娘,不知道姑娘才是生得好呢。依我说,姑爷能娶着姑娘,是他有福气才对。”   一旁的喜娘快人快语,“新郎新娘都有福气,这世上好汉没好妻懒汉娶个娇滴滴的多了,像张大将军和唐姑娘这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夫妻,新郎娶着了,新娘嫁着了,都有福气。”   “这还差不多。”含笑高兴了。   唐梦芙的八抬大轿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一片欢声笑语吉祥喜庆之中,忽然传过来暄闹之声,“都躲开,抢亲的来啦!”这暄闹声非常的嚣张,唐梦芙在盖头下翻了个白眼儿。   呸,一听就知道是崔青云手下那帮没出息只会瞎吵吵的所谓豪奴。除了崔青云那个二百五,别人也干不出这种既幼稚又可笑的事。   光天化日之下抢亲,抢张大将军的亲,简直做梦不醒。   “天呢,竟然有人敢抢亲!”含笑愤怒。   喜娘吓了一跳,“天下脚下敢抢亲?张大将军这迎亲的队伍前前后后得有数百人吧,竟然还有人敢来抢亲?”   含笑鼓着脸颊,“姑娘放心!有我在呢,铁定把那来抢亲的龟孙子给打跑!”   “这个大概用不着你。你看大将军的吧。”唐梦芙微笑。   “对,有姑爷呢。姑爷那个功夫简直是炉火纯青,可神气了。”含笑兴奋激动。   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沸腾了,“抢亲!天子脚下,大将军亲迎,竟然有人敢来抢亲!这回可开眼界了!”“这来抢亲的是什么人?崔青云,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天下第一纨绔?好嘛,这下子可热闹了。”“这崔青云能抢得过张大将军不?能不?”“呸,一百个一千个崔青云加一块儿也比不上张大将军一截小指头。你们就瞧着吧,看张大将军怎么收拾他。”   老百姓们注意力全放到抢亲上了,争着抢着往“抢亲啦,抢亲啦”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   唐梦芙悄悄把轿帘掀开一条缝,见崔青云一身火红长袍,雄纠纠气昂昂跟煮熟的螃蟹一样就往这边过来了。   张勆没有下马,命人取过穿云弓,侍从捧上数袋羽箭。   唐梦芙叫过含笑吩咐了一声,含笑答应着,飞快的跑到张勆马前,“姑爷,我家姑娘说了,在延寿宫的时候崔青云帮过忙,立过功。”   张勆简短的道:“我心里有数。”   含笑行了个礼,飞快的跑到回轿旁,“姑娘,我提醒姑爷了。”   张勆搭弓上箭,瞄准崔青云,崔青云和他那一帮黑压压的豪奴竟然不怕死的还往前冲,“抢亲,报亲!大喜的日子张大将军一定不会让见血的,咱们挨不了打受不了伤,抢呀!”   唐梦芙扶额。   这帮人是来抢亲的还是来搞笑的?   飕飕飕飕,张勆连珠箭发,前箭和后箭之间几乎没有间隔,在空中便如接成了一条箭河。而他的每一枝箭都没有射空,全部准确无误射到了崔家豪奴的发髻中间,就好像给他们人人插上一只长长的发簪似的。   “将军神箭,将军神箭!”周围一片潮水般的叫好声。   崔家豪奴明知道不会见血,但长箭入髻的声势也吓得傻了,一个一个呆若木鸡,直挺挺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我不怕,我就是要抢亲!”崔青云生平未有的胆大,生平未有的豪气冲天,前面是一阵箭雨他也不怕,大摇大摆的继续往前冲。   “飕”的一声,张勆最后一枝羽箭射入崔青云头顶,不偏不倚插在他发髻正中间。   崔青云一阵胆寒,直愣愣的站住了,声音颤颤悠悠,“我,我还活着么?”   “你还活着。只是和你的手下一样,头上多了个长发簪。”众人哈哈大笑。   崔青云努力挤出丝笑意,“我其实就是……其实就是……”   “你其实也没想真的抢亲,就是来逗大家玩的吧?”有人大声笑话他。   崔青云哭丧着脸,“我是真的想抢!我就是打不过他!”   周围一片哄笑声。   崔青云和他的手下人人头上一个长发簪,呆立风中,一动不敢动,看了简直令人喷饭。   与其说他是来捣乱的,不是说他是来逗乐的。   就连张勆的手下瞅瞅这帮人的狼狈怪模样也哈哈大笑起来了。   崔青云的“抢亲”就是个小插曲,之后亲迎的队伍便继续前行,顺顺利利的、欢天喜地的到了大将军府。   新娘进门之前,按说是应该射轿门的。方才众人已经见识过了新郎官的神箭,以为张勆今天这个射轿门也必定射得与众不同出类拔萃,谁知张勆根本没射,笑着将弓箭扔给侍从,便过去掀轿帘了。   “哎,怎么不射轿门了?这可是新郎给新娘的下马威呀,新郎不想振夫纲了?”“我才不管什么振夫纲不振夫纲的,我就想再看看张大将军射箭。你们不知道,方才他射崔家人的那阵箭雨简直神了!每枝箭全化作长发簪,而且射到发髻上的长短全都一样啊,整齐划一!”   众人议论纷纷。   “夫人,请。”张勆彬彬有礼。   唐梦芙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只听他的声音,也知道他此时此记得眼眸之中全是笑。   唐梦芙也笑,递给他一只纤纤玉手。   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掌中,张勆心中一阵舒坦熨帖。   张勆体贴的把唐梦芙扶下轿。   赞礼忙不迭的跑过来,“不是这样的。新郎官,你得冲着轿门轻轻踢上一脚,新娘不甘示弱,也得还踢一脚,这表示男不惧内,女不受气……”   张勆不理会他,已经拉着自己的新娘轻飘飘的往家里走了。   赞礼在他身后直跺脚,“这,这,唉,大将军你以后若是因此惧内了,吃亏的可是你啊。”   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张大将军和唐姑娘的婚礼挺欢乐的。   到了礼堂,新郎新娘在赞礼的指引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互拜,之后新郎便牵着新娘入了洞房。齐国公府人多,洞房里热闹的很,张勆在一片起哄声中小心翼翼用秤杆挑起新娘的盖头,唐梦芙乍得光明,嫣然一笑,这一笑美极艳极,张勆目光仿佛长在他的小新娘身上了,再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六哥这样子怎么……怎么不像个正人君子啊……”张勆的一个小堂妹嘀咕。   “瞧见你六嫂长什么模样了么?你六哥已经很正了,很不容易了。”她母亲笑道。   “哦。”小堂妹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张勆和唐梦芙喝了合卺酒。   一根红丝线将剖成两半的卺连在一起,酒是甘甜的,却盛在苦涩的葫芦瓢中,寓意夫妻二人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两人头和头凑在一起,张勆面前是一张如芙蓉花般的美丽面庞,不由的魂荡意牵。   真想把洞房里的亲戚全都撵走……   真想让洞房里就剩下他和她,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但是不可能。喝过交杯酒,张勆没把亲戚们撵走,反被亲戚们撵出去了。张勆无可奈何去大客厅敬酒,身边的两个侍从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一名成杰,一名成振,张勆问成杰,“你精通药理对不对?能不能调出特殊的酒来,让客人喝一杯便即醉倒,各自回家?”   成杰:……   成振落后两步,捂着嘴偷笑,笑得肩膀抖得不像样子了。   大将军你有这么急着入洞房么?   ……   人定时分,大将军府还是处处喜庆热闹,新房里却已经安静下来了。   唐梦芙卸了妆,取下漂亮华美却也很是沉重的凤冠,浑身为之一轻。   蒋夫人命人送了可口的饭菜过来,唐梦芙略用了些便命人撤下,沐浴去了。   含笑进来服侍她,细心替她洗着如瀑布般的长发,不服气的问道:“姑娘,大将军府有正梅和正菊两个一个大丫头,她俩是不是能管着我呀?”   唐梦芙舒舒服服躺在木桶中,“不会啦。含笑,你和她俩是一样的。”   含笑开心了,喜滋滋的道:“她俩管不着我就好,嘻嘻,我可不服她俩管。”   唐梦芙好心情的抬起手摸了摸含笑的脸颊。   含笑的脾气她太了解了。除了含黛姐姐,含笑谁也不服,正梅和正菊若想管含笑,那可费大劲了。   沐浴过后,衣服还没穿好,外面隐隐有说话声。   含笑皱皱眉头,“姑娘,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唐梦芙点头,含笑小心的踩着水出去了,唐梦芙披上里衣,长发披肩,信步走了出来。   龙凤喜烛明亮喜庆,烛光下身着大红吉服的新郎官长身玉立,眉目温柔。   新郎官身后,侍女们躬身退出,不光正梅、正菊等人低眉敛眉的出去了,就连含笑也不情不愿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房门缓缓关上。   房里只剩下张勆和唐梦芙两个人。   沐浴过后的唐梦芙清丽脱俗,桃腮含笑,窈窕身姿被轻软飘的正红绸缎里衣映得愈发玲珑有致,她小脸蛋细腻滑嫩,脖颈修长优美,胸前一抹诱人的白皙,乳-沟隐露……   张勆目光渐渐热烈,三步两步跨到唐梦芙身边。唐梦芙苗条的身子被他高大修长的身躯笼罩着,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有些害怕了,小声的、忐忑的问:“你用了晚食没有?要不要让人送些吃食进来……”   张勆修长有力的双臂将唐梦芙打横抱起,呼吸渐渐粗重,“芙妹妹,我要吃馒头。”   唐梦芙娇嗔的伸出拳头打他,“你又提,你还提……”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又是害羞,又觉欢喜。   两人一起倒在大红缎绣龙凤呈祥的喜床上。   张勆两手握着唐梦芙胸前的两团柔软,心满意足,四肢百骸俱是舒坦无比,“芙妹妹,我今天终于能吃饱了。”   想了多时的馒头,柔软又有弹性的馒头,终于可以握在手中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美人在怀, 软玉温香,这晚张勆睡得实在太舒服了。   昨晚他只能抱枕头,今晚能抱小娇妻, 一夜之间, 自人间升入天堂。   唐梦芙疲累得很了,这一觉睡得很沉, 直到次日外面传来叩门声,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张勆差不多同时也醒了。   “知道了。”张勆扬声道。   他声音中还带着睡意, 有着平时所没有的慵懒, 异常动听。   昨晚那种既舒服又羞耻的感觉重又袭来, 唐梦芙脸红心跳,忙背过脸去装睡。   张勆抱过她亲她的小脸,“芙妹妹, 起床啦。”唐梦芙不肯睁开眼睛,“你先起吧。我再咪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张勆笑着哄她,“先起来吧, 中午再睡个回笼觉。”怀里是软绵绵香喷喷的佳人,他忍耐不住,在她娇美可爱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唐梦芙被他纠缠不过,慢慢睁开眼睛,“好吧,起床。”   她睁开眼睛, 却看到张勆神色尴尬到不敢看她,满脸羞愧。   怎么了?唐梦芙心里纳闷。   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她目光向下游移,看到那一柱擎天的情形,又羞又气,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张勆也害羞,仰天躺着,拉过一条枕巾蒙在脸上。   唐梦芙虽羞涩,却也不禁掩口笑,“你,你盖的好像不是地方……”   张勆掀开枕巾一角,露出小半张脸庞,扭捏的道:“脸盖得住,那里盖不住……”   唐梦芙哪里还忍得住?吃吃的笑了出声。   张勆蓦然把枕巾抓下来,“我真的盖错地方了,应该这样……”   嘴角微弯,一张俊脸慢慢靠近,枕巾蒙到了唐梦芙脸上。   唐梦芙眼前是朦胧的一片红,耳边听到张勆得意的声音,“这样你就看不到了,我也不用害羞了,哈哈哈。”   唐梦芙:……   幼不幼稚呀。   ……   一直到张勆下床开门放正梅、正菊等人进来,唐梦芙脸还是红红的,如莹润剔透的红珊瑚一般。   宛星和若辰随后也进来了。   “让她们服侍你一个人好了,我是男人,不用妆扮。”张勆低笑。   “我是美人,也不用妆扮。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知道不?”唐梦芙嘀咕。   张勆笑意愈浓。   宛星和若辰过来服侍唐梦芙梳洗,宛星小声的道:“含笑姐姐昨晚一直担心您,大半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咪着了,现在还没醒。”唐梦芙道:“这傻孩子。让她多睡会儿,别吵醒她。早饭替她多留些,她醒了一准儿饿。”宛星和若辰一起答应。   唐梦芙今天不用再戴沉重华美的凤冠,想要头上轻巧些,吩咐宛星挽了云朵髻。发收于顶,青丝上梳成云朵状,丰盈优雅,发髻之上插了嵌鸽血红赤金凤钗,晶莹辉耀,华美灿烂。   尚带稚气的少女面容,华贵雍容的少妇打扮,相映成趣。   虽说唐梦芙自负是真美人,不用妆扮,但她光是挽头发便费时颇久,等她收拾好的时候,张勆已闲闲的等候多时了。   唐梦芙“咦”了一声,“你身边的人呢?”   方才正梅、正菊等人服侍他梳洗,这时候人影不见。   张勆微笑走过来,“我让她们出去了。有话跟你说,她们在不方便。”   唐梦芙对宛星、若辰道:“你俩先出去吧。”宛星和若辰羞红满面的曲膝行礼,退了出去。   唐梦芙问:“有什么要紧事啊?”以为他把丫头全支出去,一定是临时有紧急事情要说。   谁知张勆并没什么要紧话,目光热烈的看着她,头缓缓低下,就要亲上她的面颊。唐梦芙小手堵着他的嘴,“不行啦。新婚时节妆容要喜庆,我也是涂了脂抹了粉的。要是让你亲了,妆就乱了,会被看出来的。”张勆眉目间全是笑,柔声道:“那我这样亲。”拉唐梦芙站在落地紫檀架穿衣镜前,亲了亲镜中的小娇妻。   “我也亲到了,你的妆也没有乱。”张勆得意。   唐梦芙嫣然,心情明媚如春。   小两口手牵着手,满面春风的出来坐轿子去了礼堂。礼堂里,齐国公、齐国公夫人以及张博、蒋夫人等已经到了,济济一堂,欢乐喜庆。张勆和唐梦芙拜见祖父母、父母,又一一见过各房的伯父伯母、叔叔婶婶,齐国公嫡子庶子义子加起来有十三人,号称十三太保,小两口把这些长辈全见了一辈,张勆还不觉得什么,唐梦芙已经要累晕了。   当然她收获也颇丰。从齐国公夫妇开始,每一房的长辈都送了唐梦芙厚重的见面礼。一圈下来,她古董玩器有了,名人字画有了,金银珠翠也都有了。   太夫人和定国公也来了。   齐国公和老定国公是亲兄弟,所以张勆虽然过继到齐国公府了,太夫人和定国公还是亲近的长辈。这种场合,按理说太夫人和定国公确实是应该来的。   定国公有些忐忑不安,“娘,我准备的这个见面礼不会太轻了吧?”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你给阿勆媳妇儿准备的见面礼是黄山谷的《诸上座贴》,纵横跌宕,从容娴雅,这真迹是可遇不可求的,怎么会太轻?”   定国公座位不靠前,探头探脑的往前看了看,叹气道:“大伯家的堂哥堂弟们都对阿勆好,家家都是大手笔,我这个也就是勉强拿得出手罢了。”   太夫人心里难受,“对阿勆好是应该的,对唐家这个梦芙好,大可不必。阿勆的媳妇儿应该是阿沅啊,那两个孩子才是般配的。”   “您可别再提这事了。阿勆爱娶谁便娶谁吧,咱们管得了?”定国公心有余悸,忙劝太夫人。   他是真怕太夫人想不开,再去和张勆作对。张勆这个儿子长大了,他已经管不了了,张勆那些雷霆万钧的手段,他可对付不了。   太夫人生气的板起脸。   做祖母的管不了孙子,这叫什么事?哪家有这个规矩?   太夫人命侍女拿过来一个首饰盒子,“这里面装的是一对猫睛,珍贵之极。我对阿勆和他媳妇儿大方,不吝惜好东西,可我做祖母的人,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不吐不快。等下阿勆媳妇儿来敬茶的时候,我可得当着大家的面,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太夫人现在是张勆的叔祖母,一对新人也是要依礼拜见的。张勆见完齐国公府的自家人,就该见定国公府的叔祖母和叔叔了。   举目望去,现在张勆和唐梦芙已经见到排行最末的十三叔。齐国公府的自家长辈已经全部见完,该轮得着定国公府的隔房长辈了。   齐国公府的人对张勆是真好,爱屋及乌,对唐梦芙也非常宽容。新妇拜见长辈,每一位都顺顺当当的喝了新妇茶,略说两句训诫的话便扶起新人,送上见面礼,没一个刁难的。   “这也太惯着小两口了。”太夫人瞧得很不顺眼,不快的道:“这新人进门的时候,正是立规矩的时候。这时候若对她太宽松,她对夫家长辈没有畏惧之心,以后想让她柔顺听话可就难上加难了。若换做是我,定不会这样。”   太夫人想像了一下张勆和唐梦芙毕恭毕敬跪在她面前,她长篇大论端庄严肃训诫新人的场景,心里略舒服了些。   长辈就该有长辈的威严,长辈若太随和了,小辈哪知道畏惧恭敬?   张勆和唐梦芙已经拜见过齐国公府的长辈,眼看着就要往这边过来了。   太夫人挺直了腰身,面容肃穆。   来了来了,阿勆和他那厉害的小媳妇儿就要过来了,要开始训孙子、孙媳妇了……唉,年轻人不教训不行啊,年轻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男的会打个仗,女的有点儿小聪明,他们就自以为了不起,连老人言也不听了……   定国公也很激动,激动得手心都出汗了,“我这还是头回喝儿媳妇茶呢。”   太夫人和定国公一个胸有成竹,一个惴惴不安,就等着新婚小夫妻过来拜见了,谁知张勆往这边看了看,道:“祖父,祖母,爹,娘,我俩累了,今天认亲能不能到此为止?”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不约而同点头,“自家亲戚,改天再认也是一样的。”   可惜太夫人和定国公酝酿了半天情绪,太夫人更是做了半晌美梦,结果张勆和唐梦芙到了他俩这儿便暂停了。定国公很是失望,“我费了许多功夫才准备好的这见面礼。”太夫人却是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气得险些晕过去。   张勆和他的小媳妇儿根本不来磕头,太夫人想训诫的话白准备了,都没有机会说出口。这是完全不把太夫人看在眼里啊。   张博带着新婚小夫妻拜祖先去了。   别人倒还罢了,张勆到了老定国公的牌位前,和他母亲宋夫人牌位前,恭敬下拜时,沉默又伤感。唐梦芙知他心意,温柔的道:“总有一天真相大白,祖父依然是祖父,母亲依然是母亲。”张勆不说话,握紧了她的小手。   拜过祖先,中午府中设宴。宴席中间皇帝差内侍过来宣旨,封柱国大将军张勆之妻唐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唐梦芙接了旨意,有些奇怪,“朝中封诰命都这般及时么?”张勆是一品大员,夫荣妻贵,她有一品诰命自然不稀奇。可是这诰命一般都是官员请封的,倒不知道皇帝会这么主动,大将军新婚次日,诰命之封便传至府中了。   “哪有这般及时?莫说新婚次日了,一年之后能封到都是早的。”蒋夫人微笑,“我是二品夫人,那可是你公爹荣升都督同知两年之后才封的,也不算晚。”   张勆淡笑不语。   唐梦芙略想了片刻便即明白过来,小声问他,“陛下因为崔太后做的事内疚了,对么?这个诰命,以及紫电剑,都是补偿咱们的?”   张勆柔声道:“我夫人真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唐梦芙有点小得意,却也不无抱怨,“如果放到平时,我用不了这么久,便能把道理都想明白。今天我是太困了,太疲倦了,所以想问题不快,知道么?我今晚得美美的睡一觉,要不明天回门我该没有以前机灵了,爹娘哥嫂会担心我的。”   唐梦芙着重提出“今晚得美美的睡一觉”,张勆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不同意,低笑道:“下午没事,你好好的睡,晚上咱们还得……”意味深长,含意隽永,却不往下说了。   “坏死了。”唐梦芙娇嗔的横了他一眼。   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他对她操着坏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操着坏心……   齐国公夫人最是善解人意,午宴过后,便让新婚小夫妻回房补觉去了。   唐梦芙感激万分,“多谢祖母。”实在疲倦得很了,也不推辞推让,随着张勆一起回房,卸了妆,换下礼服,到净房洗漱方便,出来后轻掩小口打呵欠,“好困。”也没发现张勆已经不在房里了。   “姑娘。”含笑从外面蹿进来,眼圈发红,看到唐梦芙可算是见到亲人了。   唐梦芙睡眼朦胧,顺手摸摸含笑的脑袋,“昨晚没睡好?吃过饭后再去补个觉吧。”“   “我就是担心姑娘。”含笑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乖,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唐梦芙眼睛都睁不开了,含混嘟囔道。   含笑心疼,“瞧瞧姑娘都困成什么样子了?快睡吧,太太常说人若是睡不够会变傻的,姑娘千万不能睡不够。太太说你还在长个子呢,缺觉可不成。””   “对,不能缺觉。”唐梦芙软软的倒在了床上,“我很困。别叫醒我,我要睡到地老天荒。”   含笑忙替唐梦芙盖好被子,放下床帐。   大丫头正梅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了。含笑迎上去小声问道:“什么事?”正梅轻言细语,“这是六爷交待我暂管的一些帐务。如今既有了夫人,自然是要请夫人做主的。”含笑皱眉,“夫人在小憩,现在不能打扰。”正梅心中略感诧异,柔声笑道:“好,我暂且收起来。”   正梅回到她自己的屋子,才把盒子放下,她妹妹正菊便笑嘻嘻的拿着束绿色小菊花进来了,“王大叔给的,拿来插瓶。”正梅笑了笑,“你就是喜欢花。隔三差五的便要了菊花来,离不开它似的。”正菊一乐,“谁让我叫了这个名字呢,名字都有个菊字,自然爱菊花了。”   正梅瞅着桌上的盒子,幽幽叹息,“新夫人也不知是什么性子。我记得娘从前跟咱们讲过,宋夫人才嫁到定国公府的时候,对府中的老嬷嬷、大丫头都很和气的。新夫人却不是。她要午睡,见都不肯见我。”   正菊兴致勃勃摆弄着她的小菊花,哧的一声笑了,“姐姐你可真是的,宋夫人是嫁到定国公府,上有公婆,新夫人却是嫁到大将军府的,府里就六爷和她这对当家主人、主母。那新夫人和宋夫人的做法肯定会不同啊,这有什么不好懂的?”   “大将军府也有公婆啊,蒋夫人在这里的。”正梅脱口而出。   正菊乐,“蒋夫人又不在这儿常住,不过是担心新夫人年龄小不会管家理事,特地留在这里想教教新夫人罢了。等新夫人家务熟悉了,蒋夫人便要回齐国公府了。咱们府里还是新夫人当家。”   正梅怔了许久,方轻声道:“我竟没想到这个。”声音太轻,以至于正菊都没有听清楚,不过正菊的心思在小绿菊上,对正梅的话也不太上心,便这么混过去了。   苍松劲柏下,成杰躬身回禀着什么,张勆凝神静听。   “崔青云被太后召到延寿宫训斥了一通,被皇帝陛下大骂一通,踹了两脚,其余的便没什么了,崔家没有其余的动静;杨氏今天进宫了,听说是得了种宁神醒脑的好药材,献到延寿宫给太后娘娘的……”   张勆嘴角弯了弯,那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轻蔑。   张勆缓步回房,含笑守在唐梦芙床边,见张勆进来忙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小声道:“姑娘说了,不要叫醒她,她要睡到地老天荒。”   张勆点头,示意含笑出去。含笑不敢不听话,恋恋不舍的走了。   张勆换下礼服,略事梳洗,也上了床。   唐梦芙睡得正香,小脸蛋上一左一右两团红云,像熟透的了林檎果似的,可爱极了。   张勆着迷的看了许久,在她身边躺下。   怀里空空的不舒服,他轻舒猿臂把小娇妻抱在怀里,浑身酣畅,嘴角噙笑,愉快的闭上眼睛。   下午先这样美美的睡上一觉,到了晚上……当然睡法是会不同的…… 第82章   “别闹。”唐梦芙在睡梦中小声嘟囔, 迷迷糊糊的伸手推张勆。   她推他,就像柳枝推堤岸,棉花推墙, 软绵绵去推硬梆梆。   那当然是推不动的。藕节般洁白的手臂推了几下没推动, 她撅撅小嘴,皱皱眉头, 然后甜甜蜜蜜的继续酣睡。   他含笑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亲,怀里的她香香软软, 莫名令他安心。不多时, 他也沉沉睡去。   新婚小夫妻从午后时分一直睡到暮色-降临。   落日沉没, 银灰色的暮霭笼罩树林、池塘,恬静幽美,韵味深长。   天都黑了, 新婚小夫妻还没醒,守在外面的正梅有些着急了,柔声和含笑商量,“含笑姑娘, 不如请六爷和新夫人起来吧,总要用晚食的对不对?”   含笑干脆的回绝了,“不行。我家姑娘说了, 她缺觉,要睡到地老天荒。”   “可是该用晚膳了啊。”正梅语气委婉。   含笑一脸认真,“我是很怕没东西吃的,我家姑娘不是。我家姑娘少吃一餐饭或晚吃一餐饭不要紧, 觉一定要睡足。”   正梅心里隐隐升腾起怒气。   你算什么啊,谁管你怕不怕没东西吃?一口一个你家姑娘,有没有替六爷想过?   “我家六爷是男子,男子最不能饿着了。”正梅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语气却是略有些冷淡了,“六爷但凡在府里居住,一日三餐总是定时的,我们做下人的并不敢怠慢,到了饭时却不提醒。”   “不行!就算你只叫六爷,我家姑娘也会被吵醒的。你不许去叫。”含笑拒绝得既明确又干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含笑直率,正梅却委婉多了,两人正面一交锋,正梅便显着有些吃亏了。   正梅心里这个气。秀才遇到兵啊,有理说不清!   “三餐定时是张家的老规矩了,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违背。”正梅虽嫌弃含笑粗鲁,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和含笑讲道理。   “不行。我家姑娘交待过了,她要补觉。”含笑并不擅长言辞,但立场特别坚定。   正梅忍耐的道:“含笑姑娘,现在新夫人已经嫁到大将军府了。这是张家,你说张家的规矩重不重要?”   “我家姑娘最重要。”含笑斩钉截铁。   正梅自以为话说得特别有道理,无奈含笑根本不和她讲理,心里的怒气渐渐显露出来,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脸也拉长了。   正菊脚步轻快的自外进来,瞧见正梅眼色不好,忙笑着问道:“姐姐怎么了?”   正梅忍气把方才的事说了说,“……含笑姑娘一定不许我进去。这若是误了晚膳,六爷饿过了,岂不是咱们做下人的服侍得不周到了?”   宛星和若辰一直在含笑身后垂手站着。若辰见正菊听了正梅的话似有惊讶之色,忙陪笑问道:“正菊姐姐是府里的老人了,我们新来乍到的,可得跟你多请教请教。正菊姐姐,六爷用晚膳一直都是这时候对么?那他以前若是睡到这时候没起,正菊姐姐是怎么做的?”   正菊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偷眼瞅瞅正梅,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六爷这些年来都不在京城,我们服侍的时候也短,六爷饮食起居习惯如何,也是拿不准的。况且六爷以前也没有白天休息啊,今天可真是特例……”   正梅脸色大变,正菊心中歉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声音渐渐低了。   “原来六爷以前白天没有在府里休息过啊。”若辰笑。   说着话,若辰有意无意的瞟了正梅一眼。   正梅眉头微皱,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虽说六爷以前没有在府里白天休息,可张家的规矩是明明白白的,三餐定时。到了饭时做下人的不提醒,任由六爷和新夫人饿着,如何使得?”   含笑扁扁嘴,“我家姑娘缺觉,你这时候进去叫人把她吵醒了,如何使得?”   自从进了大将军府,正梅便是管事的大丫头,这时一再被含笑顶撞,心里早就恼了,淡淡的道:“如此,咱们便去请示秦嬷嬷吧!”   秦嬷嬷是宋夫人的陪房,张勆院里的事是她掌管的,说话可比正梅有份量多了。   宛星瞧着含笑气呼呼的模样,担心含笑一时生气说出什么过份的话来,忙抢在含笑前面笑着说道:“姐姐说的是,这事咱们都是头回遇着,心里没数。秦嬷嬷是积年的老人家,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都多,她老人家若有训示,那必定是对的。”   正梅脸色和缓了些。   新夫人这些陪嫁丫头里边,含笑太直太呆,若辰太爱察颜观色,就只这个宛星还算识大体。   “那便请教秦嬷嬷吧。”正梅微笑道。   “嬷嬷您慢着点儿。”小丫头殷勤的声音。   正梅等人忙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说曹操曹操到,秦嬷嬷来了。   “嬷嬷。”正梅、正菊忙曲膝行礼。   “秦嬷嬷好。”含笑和宛星、若辰也问好。   秦嬷嬷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些瘦削,神态却还温和,正梅和秦嬷嬷相识多年,知道她胃不大好,忙亲手为她倒了杯热茶,“天凉了,嬷嬷喝口热茶。”   秦嬷嬷接过茶杯抿了两口,胃里热呼呼的很舒服,微笑道:“这茶味道好,馥郁清香,生津润喉。”   正梅委婉的道:“嬷嬷,六爷和新夫人午后小憩直到现在也没醒,您说六爷会不会饿着了啊?我的意思是想叫醒六爷和新夫人,含笑却说新夫人要补觉,我们正拿不定主意呢,可巧您老人家便来了。”   秦嬷嬷问:“晚膳可准备好了?准备的是什么?”   正梅忙把晚膳准备的菜式说了说,“合意饼,雪山梅,八宝野鸭,佛手金卷,参芪炖白凤,姜汁鱼片,杏仁豆腐,玉兔白菜,芙蓉糕……”   “大胆。”清朗如湛蓝天空的男子声音,却带着凛凛怒意,令人胆寒。   正梅脑子嗡的一声,这才看到门开了,修长俊逸的男子身影投映在地上,正是张勆。   正梅心一阵狂跳,一颗心好像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张勆冷冷的道:“在我府中服侍,连夫人的名讳你都不知道么?”   正梅脑中有片刻是空白的,过了一会儿才想到新夫人名字中有一个“芙”字,而她方才恰恰说了“芙蓉糕”,不由的心中叫苦,忙曲膝跪下,“奴婢一时忘记了,并非有意冒犯新夫人。”   天-朝向来有避讳之说,帝王、长官、圣贤、长辈、主人,全是需要避讳的。秦始皇的父亲名子楚,于是把楚地改为“荆”。吕后名雉,当时文书上凡遇雉字,均用“野鸡”二字代替。司马迁的父亲讳谈,《史记》中因此无一“谈”字。仆人自然要避主人名讳的,主母名“芙”,侍女还如常说着“芙蓉糕”,这放在规矩严整的大户人家,可是犯忌讳的事。   正梅无意中犯下这个错,还好巧不巧的让张勆给听到了,运气实在太差。   正梅俯首认错,秦嬷嬷等人低头站着,大气不敢出。   “发什么脾气呀?”屋里传出女子软糯甜美又带着些慵懒的声音。   只一瞬间,张勆那张俊脸便由隆冬转为暖春,笑道:“没事。”   众人都有点蒙。   张大将军您这脸色转换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张勆吩咐含笑等人进去服侍夫人梳洗,秦嬷嬷趁机请示晚膳想吃什么,张勆随意挑了几样,便要转身回去了。秦嬷嬷见正梅还跪在那儿,委婉替她求情,“正梅平时也是个小心谨慎的,新夫人才进门,她许是一时大意了。六爷就恕了她这一回吧。”张勆道:“调她到藏书阁,让她读书长长见识,以后别再犯类似的错。”吩咐完,施施然进去了。   正梅如被雷击。   调到藏书阁?读书长见识?六爷这才新婚第二天,她就不能在身边服侍了么?   正梅膝行两步,“六爷……”想向张勆央求。秦嬷嬷眼疾手快拉住她,低声的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今天怎地糊涂了?六爷罚的又不重,不过是暂时调你到藏书阁读书而已,你还不服气了?快起来跟我走,一个字不许多说,听见没有?”正梅不敢违抗,含泪点头。   正菊和其余的丫头目送秦嬷嬷和正梅一起出去,心中一阵后怕。正梅是这府里的大丫头,就因为不小心说了“芙蓉糕”便被调到藏书阁看书长见识去了,可见大将军对新夫人是何等的爱重,新夫人可千万不能得罪……   含笑一边服侍唐梦芙洗漱,一边得意的把方才的事说了,唐梦芙啼笑皆非。   从浴室出来,晚饭已经摆好,含笑殷勤的替她盛了碗粥,“姑娘饿了吧?先喝点儿粥,养胃。”唐梦芙接过青瓷小碗,顺口夸奖,“含笑你最体贴最为我着想了。”这本是她之前常和含笑说的话,含笑听了咧嘴直乐,张勆却不高兴了,“这里不用你们服侍。”让含笑、宛星若辰等人全出去了。   “为什么让含笑她们走了呀。”唐梦芙问。   张勆盛了碗鸡汤鲜虾馄饨递过来,“芙妹妹,最体贴最为你着想的人,是我。”   把唐梦芙给笑的,“敢情就是为了这个呀。你可真小气,嘻嘻。”   张勆微笑看着她,瞳眸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其实我是个很大方的人。不过,遇到和你有关的人,我就小气了。”   唐梦芙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温柔嘻笑,“含笑是女孩儿呀。”   “女孩儿也不行。最体贴最为你着想的人必须是我。”张勆深情又霸道。   唐梦芙快活的连连点头,“好,只能是你,再没别人啦。”   两人都很开心。   张勆递了个肉沫小烧饼给她,“多吃点儿。”唐梦芙摇头,“不要了,我等下还要接着睡,吃太多不好……”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张勆抱在怀里了,“乖,多吃点儿,待会儿咱们还要……”眼神幽深,语气暧昧。   唐梦芙耳热心跳,就着他的手咬了口小烧饼,慢慢咀嚼着,没话找话,“那个,咱家以后叫芙蓉糕叫什么呀?”   张勆想了想,“莲花是水芙蓉,芙蓉又称木莲,那以后芙蓉糕在咱家便叫木莲糕了,你说好不好?也蛮好听的。”   “木莲糕。”唐梦芙笑得不行了,挣开张勆的怀抱,躺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咯咯娇笑,“芙蓉糕改叫木莲糕,越想越好笑……”   张勆见小娇妻那快活开心的小模样,心里庠庠的。   含笑在外头张头探脑,“我家姑娘在笑什么呀?”   正菊后怕的拍胸,“只要夫人开心便好。但愿夫人笑口常开。”   宛星和若辰欢喜的道:“听姑娘这笑声,便知道她心情极好。”若辰自作聪明的道:“姐姐,我猜定是大将军府的厨子手艺好,饭菜美味,姑娘吃得开心了才会这样,你说对不对?”宛星忍笑,“是,定是大将军府的厨子手艺好。”嘴角不自禁的翘起来了。   她们正在小声说话,忽见房门大开,张勆镇静的道:“让开!”这几人下意识的往旁边让去,接着便看见餐桌自眼前平平飞过,一直落到了对面墙角。   餐桌落地,桌上的杯碟碗筷等纹丝未动,竟然还保持原状。   “留两个人在外面值夜,未经召唤,不许进来。”张勆吩咐过后,门便以一种不能想像的速度关上了。   含笑、正菊、宛星、若辰一起冲着那扇门发呆。   餐桌飞出来……门关上……大将军这是急着要安歇么,是这样么……   门从里面插上了。   门外是呆呆傻傻的丫头们,门内被暖香浓,春光无限,张勆一跃上床,“芙妹妹,我来陪你一起睡。”唐梦芙一个激灵,忙捞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睡觉,睡觉。”张勆笑着俯身亲吻她,“芙妹妹,这样睡觉是不对的。来,让我教给你,应该这样……”吻上小娇妻樱花般的唇瓣,一手将被子慢慢掀开。   “我睡了十几年的觉了,你说我睡的不对。”唐梦芙弱弱的抱怨。   “那是没成亲时的睡法,现在成了亲,便不合适了。”张勆将被子扔在一边,温柔的哄她。   唐梦芙被他亲吻着、哄着,神智渐渐模糊,娇喘连连。   她羞得脸上发热,耳垂发热,浑身都发热,这羞人的呻-吟声、喘息声是她发出来的么?她为什么会这样不知羞呀,为什么羞人之处会温暖紧绷,一股奇妙的热流从脚底涌向头部,涌向四肢百骸,悸动震颤,飘飘欲仙……   她紧紧的抱着他,快活得像是飞起来了,在云雾里飘来荡去。   不知飘了多久,热潮慢慢退去,轻松愉快的疲惫感渐渐袭来,他抱着她,她也抱着他,相拥相偎,甜甜蜜蜜的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鸟儿在林间啼叫,晨曦自东方展露,婚床上的一对新婚小夫妻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她笑,她害羞,也腼腆的笑了笑。   他枕在玫瑰蹙金绣的锦缎枕头上,长发随意散落,眼角眉梢全是欢悦和温柔,耍赖的道:“芙妹妹,我想吃糖。”   他说的是吃糖,可他这语气含混暧昧,唐梦芙耳后根发热,羞不可抑,细声细气的道:“大清早的哪有糖可吃呀,起床吧,起床之后……”话没说完,他已深情的吻着她的脸颊,“小傻瓜,你就是糖了,你是我的小蜜糖。”   唐梦芙撅起小嘴,“你是我的大灰狼。”吃个没完呀,昨晚抱着她没完没了的吃馒头吃樱桃,早上又想吃小蜜糖,怎么跟头恶狼似的……   “大灰狼要吃小白兔。”张勆笑,两只手分别握住她胸前的柔软。   唐梦芙脸发烧,“你不是一直说是馒头么,怎么变成小白兔了?”   张勆“唔”了一声,“动起来的时候像小白兔,安静的时候像两只小白鸽……”   唐梦芙晕。   馒头,小白兔,小白鸽,以后不知他还会弄出什么称呼呢。   “笃笃笃”,外面响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别吃了,起床吧,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唐梦芙幸灾乐祸的一笑。   外面这时候已经站着许多侍女了,这时候糖也没法吃小白兔也没法吃,只有起床喽。   张勆在她唇上亲了亲,一跃下床,“回门。回去见见岳父岳母和哥哥嫂嫂,他们一定惦记你呢。”   “也惦记你呀。”唐梦芙声音甜腻,“我爹我娘拿你当儿子一样看待,很记挂你的。”   “嗯,我又能干又孝顺,岳父岳母都喜欢我。”张勆自负的道。   唐梦芙笑得跟花儿一样了。   两人起床梳洗更衣,之后便到蒋夫人处和她共用早膳。蒋夫人早已经把回门礼都准备好了,张勆和唐梦芙早饭后便出来了,唐梦芙坐车,张勆骑马,盛带仆从,回了成贤街。   唐家今天客人很多,柿子巷和诚勇伯府的亲戚全来了,济济一堂,处处是欢声笑语。   新婚的唐梦芙愈加娇艳,少女的稚气退去不少,增加了几分柔美妩媚。众人见她的气色便知她新婚时节事事顺心,都为她欢喜。   蒋夫人办事周到妥贴,为唐梦芙准备的回门礼不仅有唐四爷、黄氏一家四口的,还有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舅舅们、伯伯们,新婚小夫妻将礼物一一送出,长辈们都备感喜悦。   唐芗、唐苒等人最初对唐梦芙暗中嫌弃,后来又隐隐有些嫉妒,但现在唐梦芙已经嫁给张勆了,而且出嫁次日就得到了一品的诰命。唐梦芙飞得太高,她们是嫉妒也嫉妒不起来了,倒比从前亲热了许多。   唐芗、唐苒也是想清楚了。堂妹就是堂妹,唐大爷、唐二爷和唐四爷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兄弟感情最好,她们和唐梦芙堂姐妹之间就算情意不够也是要互相帮衬的,唐梦芙做了大将军夫人、一品诰命,她们与其嫉妒难受,还不如换幅欢颜,跟着沾沾光。   “八妹妹,听说大将军府风雅的很,还有藏书阁?”唐芗笑容亲切,“里边藏书多不多啊?我以后若想过去借本书看看,是否方便?”   唐梦芙道:“这两天我除了自己的院子,就去了祠堂和礼堂,其余的地方都没去看过呢。这藏书阁到底有多大,有多少藏书,我全然不知道。三姐姐稍等一段时日吧,等我把府里各处都熟悉了,再邀你过府做客。”   “这敢情好。”唐芗笑容可掬。   “我也要去,我也喜欢看书。”唐茉忙道。   唐苒不快的横了她一眼。   唐苒不喜欢唐茉,总觉得唐茉急功近利,风度仪态不佳,和唐茉一起出门,她常常觉得丢人。   唐茉没注意到唐苒的不快,还在殷勤的看着唐梦芙。   唐梦芙还和从前一样彬彬有礼,“我给五姐姐送请贴。”   唐茉一阵激动,“咱们可说好了啊,八妹妹不能说过就忘了。”   “哪里。”唐梦芙微笑。   唐茉和唐茜紧挨着的,一高兴,伸手捣捣唐茜,“七妹妹,你不是最喜欢看书的么?你和我一起去藏书阁吧,八妹妹家里有。”   唐茜眼睛近视,迷惑的咪了咪,“藏书阁?好啊,到时我和你一起去。”唐茉提起八妹妹,唐茜想到一件事,为难的嘿嘿笑,“八妹妹,你还记得去年的事情不?我和同窗们在茶楼看妹夫率大军入城,那时候我的同窗们有的想看青霜剑,有的想看照夜玉狮子。现在知道你有紫电剑和青霜剑,两柄剑是一对儿,她们就更想要开开眼界了。八妹妹,你的紫电和青霜方不方便让她们看看啊?她们说看看就心满意足了,不摸不动,碰都不敢碰。”   “好啊,等过了这个月,你请你的同窗们到大将军府去吧。”唐梦芙满口答应。   唐芗、唐苒都很不是滋味。   唐茜在柿子巷就是个没娘的庶女,根本没人重视她。现在可好,就因为唐梦芙才到京城的时候她愿意一起住,唐茜既能搬到成贤街独享一个院子,又能借紫电青霜给她的同窗们,能在同窗面前大大的出风头,得利未免太多。   这二人一边暗暗埋怨,一边心里又有些好奇。不知若是她俩这唐家嫡女那时帮了唐梦芙,唐梦芙现在对给她们什么样的回报?   黄宝琴笑,“小表妹,我可是听说大将军府景色雄奇秀丽,府里春有桃花,夏有睡莲,秋有丹桂,冬有红梅,哪一季都是一片花海,美丽得如同天宫一般。我不管,反正不管哪一季我都要过去赏花,你挑景色最美的时候请我,好不好?”   “好。不光请你,还请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诚勇伯府的人一个也不拉下。”唐梦芙答应得极其爽快。   黄宝琴兴冲冲的和唐梦芙拉了勾,“咱可说好了啊。”高兴得眉眼弯弯。   黄宝珠比黄宝琴老成许多,摇头笑道:“小表妹这才刚成亲,宝琴你便想过府赏花了?你好歹等上一阵时日,若小表妹管家熟练了,那时再提此事不迟。这时她新婚,府里的管事都没认全,如何安排你赏花?”   黄宝琴好心情的冲她姐姐扮了个鬼脸。   回门宴后,诚勇伯夫人、黄氏把唐梦芙叫到房里,仔仔细细的问她婚后的详情,知道张勆敬她爱她,蒋夫人毫不为难,处处维护她,齐国公、齐国公夫人等也对她慈爱宽容,大为放心,欢欣喜悦。   “福儿嫁到好人家了。”诚勇伯夫人乐呵呵的道:“这新媳妇才嫁进门,夫家就算不为难一二,也得趁着新来乍到给立立规矩。张家没有这样,厚道啊。”   “是齐国公府厚道。定国公府也是张家,您说太夫人和定国公厚道不?”黄氏提起那对母子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诚勇伯夫人忙问:“对,方才忘问太夫人和定国公了。他母子二人有没有为难你?”   唐梦芙嫣然,“为难什么呀,他俩根本没这个机会。”把张勆拜完齐国公府的长辈之后便要休息、太夫人和定国公难堪失落的事说了,诚勇伯夫人和黄氏都觉得解气,“该。这对母子活该。”   问完家务琐事,黄氏拉着唐梦芙的小手,低声问道:“床笫之间如何?”唐梦芙小脸粉扑扑的站起来,“娘怎地也没正经起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嗔怪几句,满面娇羞的要走。   诚勇伯夫人呵呵笑,“这还用问么?瞧着福儿的小模样,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黄氏笑,“娘说的是。”唐梦芙站不住,一溜烟儿跑了出来。   亲戚们全在大花厅,小路上异常安静。   大槐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含黛,另一个是男子身影。唐梦芙以为是她哥哥,笑盈盈的走了过去,“哥哥,嫂嫂,你俩这做主人的怎地一起逃席了?不胜酒力么?”   那男子听到她的声音蓦然回头,唐梦芙吃了一惊,“原来是你。”   原来她方才看到的男子不是唐梦龙,而是含黛的双胞胎弟弟朱琮。   唐梦芙见到平王朱琮,先是有些吃惊,接着便客气的福了福,“平王殿下。”   平王深深一揖,默默无语。   这人似乎不大爱说话。   含黛悠扬纤细的秀眉微微蹙起,“妹妹,我弟弟是奉了我母亲之命来的。我母亲和弟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什么蛛丝马迹?”唐梦芙关切的问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平王忽道:“唐姑娘,你对我姐姐的身世很关心么?”   唐梦芙有些莫名其妙,“那是自然。只有查明当年我嫂嫂被偷出宫的原因,才能找到隐藏的敌人。清除了敌人,她才能认祖归宗。这些对她来说很重要啊。”   “如此。”平王神色恢复平静,客气的躬躬身。   含黛细细把平王的消息告诉了唐梦芙,“妹妹你还记得吧?爹是从一个叫房豹的人手里买的我。房豹的上家则是一个名叫王同的人贩子。现在这个王同找着了,不过人已经死了,他妻子彭氏供称,王同生前买卖人口路子很多,手甚至伸到了宫里。他往宫里卖过宫女,也卖过才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净身做太监。彭氏还回忆说,他不光往宫里卖人,还从宫里买过人,是一个两岁多的小姑娘。”   “原来你是被人从宫里偷出来,卖给这个叫王同的人贩子。”唐梦芙咬牙,“那宫里接头的人呢?是谁?这人不仅可恶 ,更胆大包天,平王府的小郡主他也敢下手!”   含黛摇头,“王同已死,彭氏只知道大概情形,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人,很难查了。”   平王道:“虽然很难查到宫里接头的是哪个人,但是那个两岁多的小姑娘彭氏一直记得。彭氏说,那小姑娘漂亮得很,虽然只在她家住过一夜,她却一直忘不掉。她当年劝过王同,说这么好看的小女孩儿又何必卖出去,自家留着岂不是很好?彭长那时有一个五岁的亲生儿子,她是很想留下那小女孩儿做童养媳的,王同却执意不肯。彭氏心疼儿子,再三追问,王同只是不说。后来有一天王同喝得酩酊大醉,才告诉彭氏,那小女孩儿招宫里的贵人恨,贵人要这小女孩儿死,那卖小女孩儿的人便是派去动手杀人的,可小女孩儿太乖巧可爱,那人下不了手,便弄了个替死鬼。可这小女孩儿也没法抛头露面了,只能卖到深山老林见不着人的地方。彭氏听了,知道这里边水深,也就死了这份心。彭氏也问过王同,问那小女孩儿卖到哪儿了,王同说偏远地方的一个山民,小女孩儿若侥幸活下来,一辈子做个村妇,也就能保住这条小命了。”   唐梦芙听得都呆了。   阿娢那时候才两岁多,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能得罪什么人,一定要她死?   若说是因为老平王、平王太妃,那也不应该。唐梦芙听平王太妃说起过,先帝和老平王是亲兄弟,虽不同母,感情却也不错,先帝待老平王一向优容,宫里不应该有要害阿娢的人啊。   宫里的妃嫔虽多,却没理由要害阿娢。阿娢是平王府的小郡主,不过是暂时寄养在宫里,她和妃嫔们毫无关系,妃嫔们争风吃醋还来不及呢,害她会有什么好处?   唐梦芙和含黛、平王研究了半晌,不得要领。   “那个王同是真的死了么?”唐梦芙不甘心的问:“有没有可能是诈死?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唐梦芙问得异常认真,光洁如玉的小脸蛋在阳光下是半透明的,脸上细小柔软的汗毛也依稀可见,让人的心也跟着软软的。   平王的眼神在她脸颊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小姑娘不只美丽聪慧,还很热心呢。   “芙妹妹。”清勆动听的男子声音。   唐梦芙惊喜看过去,见张勆由唐梦龙陪着往这边过来了,忙向他招手,“哥哥,夫君,你俩快过来,王同有消息了!”   “真的么?”唐梦龙一直记挂着含黛的事,听到王同有消息,便小跑过来了,“怎样了?王同招了么?”   “王同死了。不过王同的妻子彭氏说了些事情,或许对咱们有用。”唐梦芙告诉他。   “死了?”唐梦龙一脸失望。   张勆快步到了唐梦芙身边,不留痕迹的将唐梦芙和平王隔开,“芙妹妹莫灰心。虽然王同死了,但死人有时也是会说话的,咱们在王家细查,定能有收获。”   “嗯,不灰心。”唐梦芙仰起小脸甜甜笑,“王同人虽死了,可王家总要留下些什么痕迹的,说不定咱们顺藤摸瓜,便找到真凶了呢。再说了,王同或许是为了躲官府通缉诈死,没准儿还活着呢。”   “这也并非不可能。”张勆附合着她,修长手指自她鬓角掠过,替她将一丝碎发掠至耳后。 第83章   唐梦芙娇嗔的横了他一眼, 那神态分明是在说:哥哥嫂嫂都在,你尊重些。   张勆笑,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成亲了。”   跟自己的夫人还要忍着啊?   饶是唐梦芙这两天已经见识了他的无赖相, 也是脸上蓦然一红。   唐梦龙专心安慰含黛,没注意到这边, 平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唐梦芙道:“房豹只是一个买家, 从他那里应该问不出更有用的东西了。王同可不一样, 虽说他现在人死了, 值得挖的东西还是很多。他什么时候死的、死因、遗言遗孀遗孤遗物,都有可能暴露出咱们想要找的那个人。”   张勆赞成,“对, 继续查。”   唐梦龙的目光落到含黛身上便柔情似水了,“她已经封了郡主,就算大长公主护着她,暂时可以不进宫, 那到元旦朝贺之时总躲不过了吧?到时她在宫里出现,若当年想要害她的人还活着,又要想办法对付她了。咱们不光得继续查, 还要紧着些,不然她会危险的。”   “我不会让我姐姐有危险。”平王言语简短有力。   唐梦龙感激,“阿琮,多谢你。”   平王淡笑, “谢我作甚?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我关心爱护她也是应该的。我这些天已暗中命人在宫中调查十几年前曾和未央宫有关联的老内侍老宫女了,其中有几个很是可疑。”   唐梦芙赞成,“对,查王同那个人贩子的同时也不能忽视宫里。那才是这桩罪行的发源之地。”   张勆安慰妻子,“放心吧,能尽快查清楚是最好。若暂时查不到真凶,那元旦朝贺之时我会和大长公主、太妃娘娘一起设法,让嫂嫂免予朝贺。”   “好。”唐梦芙点头,望向张勆的目光中满是信任和依赖。   张勆微笑伸出手臂,大手握小手。   平王转过头去,目光沉郁,似在欣赏不远处的拒霜花。   拒霜花开在墙角,围墙很高,天空高远,平王忽见围墙上冒出一个人头,不由的愕然,“大白天的敢是有贼?这贼人也太嚣张了”!   唐梦芙和张勆顺着平王的目光瞧过去,只见墙头果然露出来一个纨绔子弟戴着华丽发冠的脑袋,不是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却是哪个?   “崔青云。”唐梦龙和含黛大惊失色。   “你怎地会在我家墙上?”唐梦龙大怒喝斥。   崔青云就露出个脑袋,嚣张大叫,“我在你家墙上怎么了?我在你家墙上也是君子,不是梁上君子,是墙上君子!我就在你家墙上怎么了,你有本事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公子您别叫了,万一唐家真抓您可怎么办?”墙外一帮豪奴高呼。   崔青云低头呸了一声,“呸,你们这一帮不长眼的糊涂蛋!我爬得这么高,唐家想要抓我先得叫人拿梯子。我难道是死的么?等他们拿来梯子,我早跑了!”   “是是是,小的们见识短浅,小的们错了,公子英明。”一帮豪奴乱拍马屁。   崔青云昂着头,洋洋自得的笑了。   唐梦芙无语。   这个崔青云有时候简直跟三岁小孩儿似的可笑,爬到唐家墙上挑衅,还准备等唐家拿来了梯子他就赶紧跑,他还挺得意。   “小兄弟,小兄弟我在这儿!”崔青云扒在墙上,拼命冲唐梦芙挥手。   唐梦龙脸色铁青,要命人拿梯子,“看我上墙怎么收拾教训他。”   “你来呀,你来呀。”崔青云冲着唐梦龙哇哇叫,一由有恃无恐的模样。   “崔青云你赶紧回家吧,别在这儿讨打!”唐梦芙声音清清脆脆。   “不急不急,梯子不是还没搬来么?”崔青云见唐梦芙跟他说话了,喜得抓耳挠腮。   平王涵养虽好,这时也是勃然大怒,“仗着外戚之名竟敢在大臣家中放肆,这崔青云简直该死!”   唐梦龙拍拍他,“死是死不了,不过今天我得上墙打他一顿。我妹妹出阁那天他在路上抢亲,我妹妹今天回门他爬墙偷窥,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我教训他。”张勆沉声道。   唐梦芙忙道:“别伤着他。崔青云傻呼呼的,人并不坏,我在延寿宫遇险,他帮了我挺大的忙。”   张勆道:“好。”口中答应着,随手在一株枫树上折下长长的树枝,树枝在地上一撑,颀长身体已借着枝枝的弹力飞到半空,洒脱的转了两个圈,稳稳的落在围墙上。   “妹夫好功夫!”唐梦龙和含黛喜得拍掌叫好。   “太神气啦!”唐梦芙喜笑颜开。   平王禀性沉着,虽然也觉得张勆这一手功夫着实神俊,却不像唐梦龙、唐梦芙似的欢呼叫好,一个人静静立在那里,嘿然不语。   崔青云眨眨眼睛,“张大将军,你你你上来了?”不敢相信似的,又揉揉眼睛,“我,我没看错吧?你连梯子都不用,便能上墙?”   张勆半句废话没有,面沉似水,轻舒猿臂,像拎小鸡一样把崔青云拎在手里,飞身下墙。   “天呢,我在飞,我在飞……”崔青云惊恐大叫。   “公子爷啊,公子爷你怎么样了啊?”外面一片哭叫声,如丧考妣。   张勆把崔青云扔到地上,“若不是看你曾经帮过我夫人的忙,今天我得打你个半死!”   崔青云在地上打滚撒泼,“你没有打我个半死,你摔了我个半死啊,我屁股疼腰疼腿疼胳膊疼浑身疼,我被你摔得就剩半条命了!我不管,你得赔我,你得好好赔我!”   唐梦龙、平王等人没想到崔青云是这么一个无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我瞧你挺机灵的,不像是受了重伤。”唐梦芙咦了一声,蹲下身子。   崔青云立即不再打滚了,也不管脸上还沾着几片草叶子,又惊又喜的爬到唐梦芙面前,“小兄弟,也不是一定得赔,你能跟我说几句话也行呀……”   张勆抬起一脚想要将他踹出去,唐梦芙摇头,“还是别了吧。崔青云娇生惯养的,不经踹,踹出重伤来岂不是很麻烦。”   崔青云今天跟小兄弟说了好几句话,高兴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傻呵呵的笑道:“就是呀,别踹我了。我身子不结实,要是被踢得散架了,你们还要费心劳神的替我接起来,怪费事的。”   唐梦龙哭笑不得,“要说这个崔青云又抢亲又偷窥的,咱们应该好好教训他。可他这个人看上去缺个心眼儿,若要痛打他一顿,感觉跟欺负残疾人似的;不打他吧,他又太过嚣张可恶。令人头疼。”   “你们还是别打我了。”崔青云一轱辘爬起来,抱腿坐在地上,面有得色,“我带了个崔家的老师爷过来。这老师爷知道好些事,你们好好问问他,说不定有用呢。”   唐梦龙和唐梦芙相互看了一眼,大为动心。   唐梦龙劝张勆道:“妹夫,当年定国公府以妾为妻,可是和崔太后、崔家有关的。这个老师爷没准儿知道内情,咱们问问他,以后对付杨氏便更容易了。”   “我不承崔家的人情。”张勆薄唇紧抿。   唐梦芙牵牵他的衣袖,柔声道:“虽说咱们离开定国公府了,可是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本是一家人,没出五服,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我一定会遇到杨氏,若知道的内情多一些,我便心里更有底。”   唐梦芙一句不提这事对张勆如何有利,只说她自己,果然张勆神色缓和下来了,“如此,听听也无妨。”   虽说张勆同意见那老师爷,却没好气的命令崔青云道:“你,立即转过身,面冲着那棵红枫,不许四处张望!”   崔青云咧咧嘴想哭,“我特意把那个老师爷带过来讨好你的,你还这样对我……”   “崔青云你赶紧转过头对着那株红枫,要不该挨打了。”唐梦龙小声催促,“赶紧转头!你再看我妹妹一眼,我妹夫真能把你拆散了。你是不是真不怕打,真不怕疼?”   崔青云垂头丧气,“我怕打,我怕疼。”偷眼瞅瞅唐梦芙,不情不愿的转过身。   眼前是一株漂亮的红枫树,枫叶已经红透了,如火如荼,崔青云心里却异常落寞,像寒冷的冬天一样。   崔家那位老师爷被带进来的时候,见张勆等人站着,崔青云却坐在地上,很是诧异。不过他年龄大了,见多识广,也不显露出来,恭恭敬敬的见了礼,道:“我家公子爷问过小人先前杨氏扶正的事。这件事老朽是经历过的,若大将军爱听,老朽便讲一讲。”   “愿闻其详。”张勆彬彬有礼的道。   老师爷鼻尖闻得淡淡幽香,耳中听到环佩声响,知道这里有女眷,便不大敢抬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四年了,但因为这事实在罕见,故此老朽印象深刻。十四年前,宋夫人去世,定国公因为昔年曾于情浓之时许诺过杨氏,要对她待以嫡礼,所以想扶杨氏为正室。正常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本来以妾为妻便受人嘲笑,更何况这关系到定国公府的爵位继承,朝廷法度不允许。所以就算定国公再想实践诺言也没用,他没办法扶正杨氏。”   “要说这位杨氏夫人也真是能干。这样一件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事,最后竟被她做成了。她是如何做成的呢?请听老朽细细道来。”   “先帝在世之时,崔皇后独宠后宫。众所周知,崔皇后的两个弟弟仗着姐姐的权势无恶不作,这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公子爷也从不忌讳这个,让我直说,我也就不顾忌什么了。崔家两位国舅爷作恶甚多,但因崔皇后袒护包庇,无人敢管,闹来闹去终于弄出了一件大案子,兄弟二人同时亵玩一个年幼僧人,最后将这僧人虐杀。死状之惨,骇人听闻。事发之后,朝中大臣联名要求严惩真凶,齐国公和老定国公兄弟二人禀持公道,也在上面签了名。因为崔家两位国舅爷作恶太多,也因为朝中大臣的愤怒,先帝把他的两位内弟叫到宫中当面训斥了一回,承恩侯(崔家老大)吓尿了,忠恩侯(崔家老二)也好不到哪去,抱着先帝的大腿痛哭流涕,发誓要痛改前非。可以说,那一回联名上书虽然没让崔家两位国舅爷真受处罚,但也吓得不轻。”   “杨氏也真是聪明绝顶。她便利用那一回的联名上书劝说崔家,说国舅爷您看,齐国公、定国公兄弟俩合起伙来弹劾您,让您挨了先帝的骂,您难道就甘心不反击么?您要报复齐国公府、定国公府,很简单,让定国公府扶正我,这样一来定国公府受人唾骂,张家名声受损,您之前受的气就算出来了。而且齐国公府、定国公府总以正人君子自居,鄙视您的为人,好像他们高高在上,您这位国舅爷比他们低一等似的。如果定国公府扶正了我,以妾为妻的事张家都做出来了,以后有什么脸指责您、看不起您?该换您看不起张家了。她这番话一说,国舅爷拍案叫好,收了她也不知多少金银珠宝,便进宫去了。”   “国舅爷到了宫里之后是如何跟太后娘娘说的,老朽并不知道。想来也无非是杨氏说过的那些话。太后娘娘对两位国舅爷宠爱到了溺爱纵容的地步,对国舅爷有利的事,太后娘娘岂会不答应呢?之后杨氏先是在定国公的亲戚朋友当中散布谣言,说她才是定国公的原配发妻,再之后太后娘娘召杨氏入宫,当众嘉奖,定国公府的太夫人无奈之下只好承认了杨氏。定国公向朝廷请封杨氏为国公夫人,三日之后即获允准,杨氏有了朝廷诰命,地位愈加稳固。”   “杨氏的地位就是这么来的。她为了巴结奉承太后娘娘也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当年太后娘娘有头疼之症,她特地从南方寻了个会按摩的医女献上。这医女手段极高,太后娘娘那几年头疼症很少犯。虽然后来医女病死,但太后娘娘觉得杨氏有孝心,还是肯照顾她。太后娘娘受先帝独宠多年,亲生儿子又做了太后,早已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杨氏和定国公‘破镜重圆’是一段佳话,那定国公和杨氏就必须是一段佳话。若有人想废掉杨氏的国公夫人之位,不承认杨氏是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太后娘娘便以为是向她挑战,一定会严厉打击的。老朽以为,大将军的夫人之前在延寿宫遇险,或许也是杨氏利用了太后娘娘这个心理。” 第84章   “老先生何出此言?”唐梦芙忍不住问道。   老师爷听到悦耳动听又温文尔雅的女子声音,头更低了,恭敬的道:“老朽也只是依着太后娘娘的性情妄加猜测而已。公子爷曾把当天发生的事向老朽转述过,依老朽猜测,杨氏应是摸准了太后娘娘的脉,向太后娘娘哭诉张大将军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并说不把她放在眼里便是鄙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因此才怒了,愤而插手大将军的婚事。”   “老朽之所以做这个猜测,一则是这是杨氏惯用的伎俩,二来却是因为太后娘娘插手大将军的婚事很不寻常。照常理来说,大将军位高权柄重,又得皇帝陛下的青目,太后娘娘应该没理由和大将军过不去。之所以最后还是出了手,十有八九是上了杨氏那个女人的当,被她给蒙骗了。”   “太后娘娘素有头疼之症。前些年杨氏献上医女,好了一段时日,近日听说杨氏又搜罗到了珍奇药材献上,太后娘娘的头疼之症有所好转。杨氏无利不起早,接下来必有图谋,只怕府上以后还要多加提防了。”   “如此。”唐梦芙沉吟。   崔太后若果真已经自负到了一定的地步,那杨氏的哭诉真的能激起她的怒火。杨氏可是她定下来的国公夫人呢,看不起杨氏就是看不起她,必须给点颜色看看。   杨氏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崔太后的支持。   说来好似有些儿戏,可杨氏能做成国公夫人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所以和杨氏有关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来衡量了。   想到这里,唐梦芙倒觉得那个马宝玲颇有两下子。才到京城不久,便找准了崔太后、太夫人、杨氏、孙氏每个人的弱点,利用这些人想要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只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了。   “多谢老先生告诉我这些。”唐梦芙客气的向老师爷道谢。   “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老师爷连声道。   唐梦芙转过头,“崔青云,多谢你,老师爷说的这些对我很有用。”   崔青云本是一脸的落寞,这时却高兴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对你有用就好!我就是怕你再吃亏,才把老师爷找出来的。”   唐梦龙忙把崔青云的头转过去,“不许看我妹妹。”   崔青云冲着那株红枫傻乐,“不看就不看,反正小兄弟谢我了,她说多谢我了……”   唐梦龙被崔青云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张勆脸色不太好。崔青云虽是出了名的纨绔,这阵子倒真还不只一次立了功,可崔青云总想冲着他的小娇妻献殷勤,如何能忍?   平王眼目光掠过崔青云的后脑勺,冷漠中又有着挥之不去的厌恶。   被崔太后不止一次逼婚,他不仅厌恶崔太后,也厌恶崔家的人。崔青云身为崔家人,却带着自家的师爷揭自家的底细,只是为讨好唐姑娘罢了,可恶之极。唐姑娘何许人也,岂是崔青云这种人所能觊觎的?   唐梦芙温声对老师爷道:“您在崔家做师爷,却跟我们说了这么多内情,多谢您了。您放心,我们今天的对话没有外人会知道的。”   老师爷忙道:“公子爷给了老朽一笔银子,老朽在京城置了宅子,以后便不在崔家了。”   唐梦龙道:“不知以后若有事情要请教您,可还方便?”   老师爷道:“老朽这些年来虽没亲手做过亏心事,却看到过很多亏心事,心中常自不安。有生之年若能做些好事,固所愿也。”   这是答应唐梦龙了。   唐梦龙大喜,忙道:“敢问老先生贵姓?”   老师爷笑道:“免贵姓老。”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老师爷真的姓老,又是惊讶,又有几分好笑,都道:“以后若有劳烦老先生之处,还请不要推辞。”   老师爷客气几句,见没有其他的事,便先行退下了。   “原来他真的姓老,嘻嘻。”唐梦芙不由的笑了。   “我说了他是老师爷啊。”崔青云高兴的道。   唐梦芙抿嘴笑,“老这个姓氏本就少见,方才我还以为你说的老师爷是位年老的师爷,没想到这人真姓老。”   “小兄弟你笑得真好看。”崔青云看唐梦芙笑了,高兴得发晕。   张勆长长的手臂伸出来,把崔青云的脑袋掉了个方向,“看红枫。”   崔青云颠儿颠儿的,“好,看红枫,这红枫跟一团团火焰似的,好看!”   小兄弟跟他说话了,小兄弟笑了,崔青云高兴,瞅着红枫都顺眼了。   唐四爷和黄氏一起往这边过来了,脸色都不大好。   唐梦芙纳闷想道:“爹和娘会有什么事?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来的全是至亲,爹和哥哥又不用上翰林院,家里会有什么事?”心念微转,已经想到了,“是了,杨氏才献过药,她这药当然不是白献的,必定又对崔太后说了什么。只怕爹娘的脸色和崔太后有关吧?”   果然,唐四爷和黄氏一见面便告诉了她,“福儿,崔太后宫里来了人,命你明日入宫谢恩。”   唐梦芙才得了一品诰命,按照礼节,确实是要入宫谢恩的。   张勆皱眉,“可是陛下差来的人说过了,不必入宫谢恩。”   皇帝是要补偿张勆和唐梦芙的,体谅到他们正是新婚燕尔时节,特地交代了不必入宫谢恩,免了。   “崔太后是故意的。”黄氏气呼呼。“她不知道操着什么坏心呢,又要坑我的福儿。”   “就是就是。”崔青云从地上爬起来,“我姑母肯定没安好心。”   黄氏这才看到崔青云,吃了一惊,“你怎地会在这里?”崔青云不好意思的指着围墙,“我,我爬墙……”黄氏便没好气,“呸,挺大的人了,这是什么行径?”说着话,黄氏又看到平王,忙问道:“平王殿下怎会也在这里?”   “对啊,朱琮你怎会也在这里?”崔青云也觉得奇怪。   平王并不理会崔青云,客气的对黄氏道:“伯母,我是奉了大长公主之命,来给姊归郡主送样东西。”   黄氏恍然大悟,“原来是大长公主让你来的,明白了明白了。”   崔青云对平王没啥兴趣,随口一问,也没放在心上,讨好的瞧着唐梦芙,“小兄弟,我明天也进宫,要是我姑母真没安好心,我管着她。”   “你说你姑母,都直接说她没安好心么?”黄氏惊奇。   崔青云呵呵笑,“我说我爹我大伯更直接,直说他俩是坏蛋,昨个儿我还骂我爹了呢,他说要打我,最后也没打。”   众人听得都有几分稀奇。   像崔青云这样的人也算少见了。   众人便商量道:“太后见召,不能不去。不过咱们也得做些准备才行。”张勆道:“我去见陛下。”这个诰命是皇帝给的,因为这个诰命唐梦芙要到延寿宫谢恩,必须得让皇帝知道。众人都赞成,“这是应该的。”   崔青云在一边着急,“哎,我也去!我去了很管用的!”   唐梦芙嫣然,“好了,知道你很管用,你明天也去延寿宫好了。”   崔青云高兴得翻起跟头。   没想到他这个纨绔翻起跟头还行。   众人商量好,便让崔青云出去了,“你那些豪奴还在外头等着你呢。你再不出去,那些人跑回崔家报讯,不定有什么麻烦。”崔青云没办法,“好吧,我出去。”依依不舍的偷眼看着唐梦芙,被唐梦龙给送出去了。   老师爷还识趣的在外头等着呢,见唐梦龙和崔青云出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师爷陪着崔青云出去,豪奴们纷纷围上来慰问,老师爷笑道:“老朽客客气气的陪了话,唐家并没为难公子爷。诸位请不必担心。诸位,今儿个公子爷被唐家抓了去的事,回府之后咱们是说还是不说?大家伙先商量好了。”豪奴们都嚷嚷道:“还是不说为好!若说了,师爷您没事,我们怕是得挨板子了!”老师爷要的就是他们这句话,作出慷慨大度的模样,“好,为了诸位,老朽回府之后,一个字也不向别人提起。”豪奴们很是感激,倒请老师爷好好的喝了回酒。   平王悄悄从小门离开。   唐梦芙和张勆回到宴席上,诚勇伯夫人提心的不行,“福儿明天又得进宫啊?我怎么一听福儿要进宫就吓得腿软呢?”大太太二太太等人也面有忧色,“延寿宫对芙儿可不是好地方啊。”   唐梦芙笑眯眯,“放心吧。我吉人自有天相,明天就是照例谢恩而已,早上去,中午便回家了。”   “我陪夫人一起去。”张勆言简意赅。   诚勇伯夫人立即便放心了,“有外孙女婿陪着,福儿肯定平平安安。”   其余的人听了张勆的话,脸上也有了笑容,“有大将军夫婿陪着,芙儿早去早回便是。”   这天张勆和唐梦芙回家之后,把明天要入宫谢恩的事和蒋夫人说了。蒋夫人面带薄怒,“陛下说免了,崔太后偏命人宣召,这是何意?”命张勆和唐梦芙早些回房安歇,她去了齐国公府。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也生气,“崔太后上回做的是什么事,芙儿还是个孩子,不得被她吓着啊?这回又让芙儿去延寿宫,虽说芙儿已是大将军夫人,谅她也不敢再做些什么,但究竟也是让人悬着心。”   太宗皇帝的皇后是齐国公的姑奶奶,齐国公府和皇室往来也颇多。齐国公夫人想了想,道:“老一辈的王妃之中,安王妃最得崔太后的欢心。我这就去趟安王府,和安王妃商量件事。”齐国公同意,“快去吧。”齐国公夫人便去了安王府,安王妃笑道:“也没见过你这般疼爱孙媳妇的太婆婆。好吧,反正明天我也闲着,便陪你一起进宫逛逛。”   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虽是约好了,却没告诉张勆、唐梦芙,两人毫不知情。   张勆到豹房求见皇帝,皇帝知道崔太后召唐梦芙入宫,很不好意思,“阿勆,朕提前封诰命是想给你道喜的,没想到太后会这样。朕反正明日也闲着,明天咱们一起到延寿宫去,朕也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张勆道谢回家。   次日清晨张勆、唐梦芙夫妻二人早早的起床梳洗,用了早膳,之后她乘车,张勆骑马,一起到了宫城。延寿宫出来接人的是个年轻内侍,张勆赏了锭金子给他,那内侍欢喜道谢,“金子不算什么,但这是大将军赏的金子,那便格外贵重了。”叫了乘小轿过来请唐梦芙坐了,一路到了延寿宫外,才恭敬的道:“唐夫人,快到延寿宫了,乘轿不便,劳您大驾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唐梦芙微笑,“说不上劳驾不劳驾的,内侍这般照顾,我已经很感谢了。这段路若是让我自己走下来,那可是费力气了。”   内侍一叠声的谦虚,“哪里哪里,唐夫人您客气了。”   唐梦芙下了轿子,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杨氏殷勤扶着太夫人,从另外一边过来了。   太夫人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   杨氏望着唐梦芙笑,她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柔,但无端让人感到恶心。   “娘,您快瞧瞧,阿勆这小媳妇儿长得多俊啊。”杨氏柔声对太夫人道。   太夫人纡尊降贵的看了唐梦芙一眼,“长得是不错。”其余的便不置一词了,就差直接说唐梦芙除了长得好别无是处了。   唐梦芙缓步往延寿宫走,语气随意,好像说着无关紧要的家常一般,“太夫人可真够执着的,那份见面礼你是一定不肯省,费尽周章也要送给我了,是么?”   太夫人脚步一滞,不能相信似的看着唐梦芙,“你又猜到了?”   唐梦芙淡淡一笑,“这有什么猜不到的?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要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让我认亲么?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真是一对好婆媳,心有灵犀,心意一致,一定要把你们给我准备好的见面礼送出去了,方才心松啊。”   唐梦芙这话不紧不慢的,看不出丝毫惊慌或是不安。   杨氏瞧着年轻美丽又聪颖镇静的唐梦芙,嫉恨得拈着手指,手指头挤成了淡青色。唐家这个丫头,怎地如此聪明,从前没一次制住她的,这次又让她提前看出来了,她会不会又已经有了对策?   杨氏心里腾起一阵一阵的怒气。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前半辈子她战绩辉煌,能从定国公府的妾扶正为妻。而后半辈子却倒霉遇到唐梦芙,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受伤,一回又一回败在唐梦芙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中。她这算是什么命?她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她的命不好,那她不应该能做到国公夫人的高位。可如果她的命好,那不应该遇到唐梦芙啊,遇到唐梦芙她处处受制,从没占过上风,太憋气了。   “不行,这回我要转运,这回我要反败为胜。”杨氏在心里一遍一遍提醒她自己,鼓励她自己。   “阿勆媳妇,其实从最初开始,我对你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杨氏强迫自己收起怒气,耐心对唐梦芙说着话,那幅模样就像长辈面对不争气不听话让人格外操心的小辈一样,“这回也是一样的。我没想为难你。”   “你没想为难我,只不过想让我在你面前跪下罢了。”唐梦芙一笑。   唐梦芙愈是从容不迫,杨氏越是心中嫉妒仇恨,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就算我不是阿勆的母亲,也是阿勆的婶婶。你是阿勆的新婚妻子,难道你不应该拜见我?阿勆媳妇,待会儿咱们见了太后娘娘,你有本事便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说出这话,那我倒要敬佩你了。”   唐梦芙饶有兴趣的瞅瞅太夫人和杨氏,“让我猜猜,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是更想让我乖乖的跪下呢,还是更盼着我一时冲动不分上下尊卑顶撞了太后娘娘?我若乖乖的跪下,两位算是争回了一口气。可我若顶撞了太后娘娘,因此获罪,那我可就惨了。相比较起那一口无所谓的闲气,两位怕是更希望我倒大霉吧?”   太夫人和杨氏同时脸色铁青。   这个唐梦芙太不像话了,字字诛心,一点儿面子没给长辈留! 第85章   太夫人不再理会唐梦芙了,一张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杨氏咬碎银牙,“阿勆媳妇,你真是牙尖嘴利。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你还要如此这般才好。”   唐梦芙笑得很是亲切,“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杨氏甩甩手里的缭绫双色绮手帕,带着怒气快步追上了太夫人,讨好的伸手搀扶,“娘放心,小孩子不懂事不听话,好好教训几回便安分了。”   太夫人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用力把杨氏给甩开了。   杨氏心中忿恚,却不敢流露出来,含羞忍耻堆起一脸笑,紧紧跟在太夫人身后。   唐梦芙不紧不慢走在后面,冷眼瞅着前面的太夫人和杨氏,目光中不无讥讽。   这还真是一对奇特少见的婆媳啊。   到了正殿面前,唐梦芙被内侍拦下,太夫人和杨氏则被宫女带领着进入恢宏华丽的殿宇之中。   杨氏临进殿前回头得意一笑,唐梦芙闲着也是闲着,迅速的向她扮了一个鬼脸。   杨氏带着怒气进去了。   唐梦芙心平气和的在外面等。   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唐梦芙还站在殿外,未获召见。   殿中不时传出愉快的说笑声。   唐梦芙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唐夫人,你站得累不累啊?”有一宫女经过,轻笑相问。   唐梦芙温和的摇头,“不会。我喜欢这样。”   张勆会请皇帝过来,所以唐梦芙并不需要自己一个人对付这些人,尽量拖延时间就可以。她知道崔太后、太夫人和杨氏是想借这个方式来打压她,可崔太后等人却没想到,这正中她的下怀。   又过了片刻,才有内侍出来传唤,“唐夫人,太后娘娘宣你进见。”   唐梦芙随着内侍进去,拜见过崔太后,崔太后面带不悦,“命妇受了诰命都要入宫谢恩,你自己不递牌子进宫,还要哀家差人宣召才来。架子可真够大的。”   太夫人年老,身份又高,在崔太后面前也是有座位的,这时却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谢罪,“太后娘娘,都是我这没用的祖母没把孙媳妇教好,让太后娘娘生气了。”   杨氏直接跪下了,“是臣妾没用,没教好家中的晚辈。”   唐梦芙差点儿被这两个人给气乐了。   就这么想做长辈、这么想逞长辈的威风么?   崔太后训斥,“唐家丫头,你看看太夫人、杨夫人对你是何等的关爱,难道你没有心肝、不知道惭愧么?”   唐梦芙:……   先帝素有仁君之名,也不知他是怎么爱上的崔太后,终生只宠她一人?这样的崔太后,别的都不说,根本让人尊敬不起来啊。   杨氏见崔太后动怒,心中窃喜,趁机加油添火,假惺惺的道:“阿勆媳妇看不起臣妾倒也罢了,对太后娘娘不够尊敬,那还得了?得了诰命也不主动递牌子要求进宫谢恩,还是太后娘娘差人宣召,她才不情不愿的来了,这是对太后娘娘大不敬啊。”   崔太后发怒拍起她的宝座,“唐梦芙你说,你是不是没把哀家放在眼里?”   唐梦芙更加觉得先帝眼光不行了。   太夫人和杨氏痛心疾首,内侍宫女也一个一个出言职责,好像唐梦芙犯了什么了不起的大错似的,好像唐梦芙做了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似的。   唐梦芙心中腹诽。这位太后娘娘不愧和崔青云一样姓崔,弄出来的这个架势倒和崔青云指使他的豪奴为他摇旗呐喊有些相似。   唐梦芙轻启朱唇,声音又温柔又和悦,如黄莺出谷般清脆而富有音韵,“太后娘娘错怪我了,我并没有不想来见您。自从上回在延寿宫见识到了您的威仪,我便对您格外仰慕,若有亲近您的机会,怎舍得轻轻放过?”   崔太后神情一僵。   唐梦芙提到上回延寿宫的事,崔太后还真有点儿心虚。毕竟那回她差点儿把唐梦芙嫁到孙家,差点儿把做张勆和唐梦芙给拆散了……   崔太后哼了一声,“你不提上回的事还算了,提起上回的事,哀家可要好好问问你了。你和孙家明明是退了婚的,孙家给你写过退婚文书,这件事上回你为何不说明?”   因为你没有给我机会。唐梦芙在心里默默说道。   唐梦芙怯怯的道:“因为……因为太后娘娘有威严了,我一时害怕畏惧,便忘记了,没想起来……”   崔太后心中一阵爽快,对唐梦芙宽容了不少,语气和缓,“这又何必?哀家不是老虎,不吃人,你在哀家面前不必拘束,有什么就说什么。”   唐梦芙愈发胆怯怕事,细声细气的道:“只怕言语不当,会惹得太后娘娘发怒……”   崔太后慨然摆手,“不怕。你有话只管大胆说,畅所欲言,不必藏着掖着。便是你小孩子家偶尔说错了话也没事,哀家难道还能跟你一般见识不成?”   “谢太后娘娘。”唐梦芙道谢,笑容异常甜美。   太夫人和杨氏都听得呆了。   不是要教训唐梦芙么,怎么才没说几句话,崔太后便让唐梦芙畅所欲言了?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这个孩子她自己不懂事,孙家写了退婚文书她不说出来,倒害得太后娘娘险些误把她许到孙家了。她嫁错了人无所谓,但若因此令太后娘娘声名受损,岂不是她的罪过么?”杨氏见崔太后对唐梦芙似乎好声好气的,心中警觉,忙出言挑拨。   崔太后板起脸,“唐梦芙,因为你胆小怕事不敢说话,险些害得哀家棒打鸳鸯!?”   唐梦芙很柔顺的样子,“太后娘娘,我年龄太小了,一直以来都有家中长辈悉心照顾,自己遇到事便慌了……”   崔太后还是训斥的语气,脸色却好了一点儿,“小孩子听长辈的话就对了。唐梦芙,现在你家里两位长辈在这儿,听说你婚后还没拜见过她们,这还了得。你现在就当着哀家的面拜见了尊长,哀家便欢喜了。”   太夫人和杨氏挺直腰身,面有得色。   张勆和唐梦芙在认亲宴上故意隔过她们,那又如何?崔太后下了命令,难道唐梦芙敢抗旨不尊,违命不拜?还不是得乖乖的跪下!   唐梦芙神色不改,语气愈加温柔:“太后娘娘,我和张大将军这是新婚第四日。因为太夫人、定国公夫人是隔了房的长辈,不及齐国公府的长辈们亲近,所以新婚次日认亲的时候没来得及拜见。若我现在拜见了太夫人、定国公夫人,那便是我和张大将军婚后以新妇的身份单独拜见了,这个寓意可不好啊。”   “怎么个寓意不好?”崔太后问。   唐梦芙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新婚夫妇拜见长辈,必定要是成双成对的,没有新妇单独一人认亲的道理。新妇单独一人认亲,除非是……”说到这里,拖长了声音。   “除非是什么?”太夫人怒了,扬声质问。   太夫人那张老脸都已经气得变了形了。她没想到崔太后都发了话,唐梦芙还不肯就范,还在诡言狡辩,这真让她忍不了了!她是张勆的亲祖母,就想要才进门的孙媳妇拜拜她,这般微小的要求,难道直到今天都不能得到满足么?   唐梦芙软中带硬,“太夫人莫生气,民间传言风俗如此,我也没办法。新婚夫妇认亲必定要成双成对,若新妇一人单独认亲,那当然是新郎已经不在人世了啊。所以,我若遵从了太后娘娘的命令,那便是在诅咒我的夫君,诅咒朝中的的柱国大将军了。大将军是国之栋梁、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于公于私,我万万不敢这般诅咒他。故此,斗胆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你还真是能言善辩!”太夫人没想到唐梦芙不慌不忙说出这番道理,又惊又怒。   杨氏还跪在地上呢,也没人叫她起来,延寿宫的地面金砖铺墁,看着好看,跪在上面却觉坚硬难受。杨氏本就跪得很辛苦,再听得唐梦芙这有理有据的一番话,险些没气死。   这个唐梦芙太可恶了!不过是认亲这样的小事,请到太后娘娘出面都不能让她就范!请太后娘娘出个面是容易的事么?哪回不是伤筋动骨大费周章的?如此费心费力还不能达到目的,气死人了!   崔太后被唐梦芙说得迟疑起来。   他是堂堂太后,压着唐梦芙这样的一个命妇自然没人敢说话,但是硬逼着唐梦芙单独一个人拜见长辈,诅咒张勆早死,这可就不行了。张勆不是普通官员,他靖边安民,年纪轻轻立下战功无数,诅咒张勆早死,朝臣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但若是就这么放过去呢,又显着她这个太后说话太不管用了,未免有些没面子。   崔太后犹豫不决,叫过一个掌事宫女,“依你之见呢?”那宫女恭敬的道:“民间似乎真有这个说法,以奴婢的愚见,太后娘娘还是慎重为好。”崔太后心中烦恼,挥挥手,命那宫女退下了。   杨氏见崔太后似乎要改变心意,心中跟有团火似的急得不行,忙膝行几步,叩头道:“太后娘娘,既然认亲要成双成对,您何不把阿勆也一并召到延寿宫呢?由您老人家主持着,让阿勆和他媳妇一起认亲,岂不是十全十美了?”   崔太后正没台阶下,听了杨氏这话倒也觉得可行,正要开口说话,内侍却高声通报,“陛下驾到——”数十名宫娥彩女内侍鱼贯而入,接着便是身着明黄色绣十二飞龙袍服的皇帝,皇帝身边还跟着一人,正是张勆。   众人齐齐下拜,“恭迎陛下。”皇帝漫不经心的道:“免礼平身。”说着话便想要四处张望,“阿勆,哪个是你小媳妇儿?”张勆伸手臂挡着他的目光,“君不见臣妻。”皇帝乐,“阿勆你小媳妇儿肯定长得特别好看,对不对?所以你都舍不得给别人看啊。”   崔太后见皇帝和张勆一起来了,倒也高兴,“皇儿快过来,太夫人和杨夫人都在,张勆和他媳妇儿还没认过亲呢。正好他夫妻都在,快把这亲认了,才是正理。”   张勆小声对皇帝说了句话,皇帝正义凛然的大声道:“君不见臣妻。来人,请唐夫人暂且出去!”便有宫女到了唐梦芙身边,“唐夫人请。”唐梦芙随着宫女从正殿出来,外面一片鸟语花香,胸中一阵爽快。   崔太后被皇帝气的够呛,“从小你就会气我!从小你就不听话!我方才说了什么?我让张勆和他媳妇儿一起认亲啊,你却故意让唐梦芙走了,你是专门来和我作对的?”   皇帝哈哈一笑,心想可不是么,我就是来和你作对的啊。   皇帝拨乱了崔太后的如意算盘,得意大笑,道:“朕是来给母后请安的。母后近日身子可安好?一日三餐用得可还香甜?晚上何时入睡?早上何时起床?母后横竖也不用早朝,也没有一帮讨厌的大臣在耳边啰嗦唠叨,早上可别起得太早了,睡个懒觉无妨。”   崔太后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更是发怒,“你胡扯些什么?快叫唐夫人回来,和张勆一起认亲!”   皇帝打个哈哈,小声问张勆,“阿勆,朕说些什么比较好?朕也不敢太顶撞太后,不然一帮老家伙跟朕不依,雪片似的上书,硬要说朕不孝,你说烦不烦?”   张勆道:“由臣来说话好了。陛下支持我就好。”   皇帝道:“就这么说定了!”   太夫人和杨氏互相看看,两人一个比一个心慌。有一个伶牙俐齿的唐梦芙还不够,再来一个有皇帝支持的张勆,看这情形很是不妙啊。   “娘,不能让阿勆说话。阿勆和唐梦芙一样,很会说话,很会蛊惑人心。”杨氏小声又急促。   太夫人深呼一口气,“对,不能让阿勆说话。方才便是咱们大意了,让唐梦芙说话太多,不知不觉便让她占了上风。”   杨氏心中一喜。   太夫人向张勆无力的张开手臂,一幅老迈不堪的可怜模样:“阿勆啊,祖母这颗心有多痛,你可知道?你成亲之日,都不肯带着你的新婚妻子来拜见祖母,你这孩子怎如此狠心?”   “她是你的亲祖母啊。”崔太后为之垂泪。   宫女内侍也纷纷道:“张大将军,她是你的亲祖母啊。”   张勆微微躬身,语气冷淡,“叔祖母说的是。”   皇帝虽粗心,这时却福至心灵,猛地一拍掌,“太夫人自称祖母,阿勆却叫她叔祖母,那她到底是祖母还是叔祖母?名分之事至关重要,名不正则言不顺,先把称呼定下来把,到底是祖母还是叔祖母?”   可怜太夫人营造的本来是深情动人的场景,被张勆和皇帝这么一打断,味道全变了。   崔太后想跟着伤感都伤感不起来了。   崔太后狠狠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咧嘴笑,一脸无辜。   皇帝大笑拍拍张勆,“好了,朕也向母后请过安,你的小媳妇儿也谢过恩了,走吧,朕要会同内阁处理几件要事,你既然遇着你小媳妇儿,便先送她回家。”   “是,陛下。”张勆沉声答应。   太夫人和杨氏一阵揪心。   这婆媳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若是弄出这么大阵仗也不能如愿,张勆和唐梦芙还是不认亲,她俩这脸可往哪搁?   崔太后也觉脸上下不来,怒道:“你们都给哀家站住!皇儿,哀家就是要张勆和他媳妇儿在这儿认亲,你不许胡闹!”   皇帝也怒了,雷霆般的吼道:“从小到大你总是说朕胡闹!你那两个娘家弟弟才是真胡闹,你倒不管了!”   “你,你敢吼起哀家来了……哀家十月怀胎生下你,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报答哀家的……”崔太后被皇帝气得抖似筛糠。   所有的内侍宫女俱是大气不敢出。   每逢皇帝忍耐不住向崔太后怒吼,那便意味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崔太后颤颤巍巍从宝座上站起来,“你是哀家亲生的皇儿,你胆敢不孝,哀家要把先帝的顾命大臣全叫过来,让他们跟你讲讲孝道!”   皇帝扶额。   倒霉了倒霉了,他又要被那些大臣们烦住了,这些人又要跟苍蝇似的在他耳边嗡嗡嗡跟他讲所谓的孝道了,不知道哪天才能解脱。   崔青云背上背了个大砍刀兴冲冲的来了。   “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他还没上台阶便发现了在外闲转的唐梦芙,一脸惊喜。   唐梦芙道:“陛下在里面。君不见臣妻,我便出来了。”   崔青云欢喜得一直傻笑。   小兄弟穿了诰命的衣服和凤冠,实在是太好看了呀。   唐梦芙侧耳听了听,“哎,崔青云你快进去给陛下帮帮忙吧,他好像有麻烦了。陛下以前赦免过你很多次,对不对?他和你是表兄弟,兄弟有难,那必须慨然出手啊。”   “兄弟有难,必须拔刀相助!”崔青云脑子一热,豪迈的点头。   他背着个大砍刀就往正殿冲,“让开让开,大砍刀来了!”   宫女内侍瞧见明晃晃的大刀,尖叫着纷纷往一边儿躲。崔青云这些年在延寿宫横行惯了,也没人敢上前拦着他。   “青云你做什么?快把大刀放下!”崔太后见她的宝贝侄子背着把大刀冲进来了,脸都白了,颤声命令。   皇帝目瞪口呆,“崔青云你行啊,你做了朕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皇帝也想背着把大刀冲进延寿宫,每回他那两个舅舅犯了事皇帝就这么想。可是不行啊,他要是那么做了,大臣们肯定一个挨一个跪在他面前哭的天昏地暗,不烦死他不算完。   太夫人和杨氏眼见崔青云又进来了,叫苦不迭。   上回那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就是崔青云把青霜剑给拿进宫了,中间才出了变数。这回难道重蹈覆辙,因为崔青云背了把大刀,形势大改?   太夫人和杨氏正在胡思乱想,只见一道亮光闪过,崔青云背上那把大砍刀取下来了,拿在手中。   崔青云是个纨绔,可他眼下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也怪吓人的。   崔青云手持大刀,一脸的视死如归,“今天公子爷我要替天行……”说到这里,双手痛苦的垂下,一把大刀差点儿没扔在地上。张勆抬手,轻轻巧巧替他托起大刀,“崔青云你怎么了?”崔青云嘿嘿笑,“那个,刀太沉了,拿不动……”   皇帝哈哈大笑,张勆无语。   “青云啊,你举着把刀要作甚?”崔太后心惊肉跳。   崔青云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把刀举起来,“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要替天行道!”放完大话,那刀沉得他额头都出汗了,“张大将军,你能不能……”张勆用巧劲儿在他受伤托了托,崔青云登感轻松,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喝一声,“看刀!”   杨氏魂飞天外,一把雪亮砍刀架到了她脖子上。   “你,你,你……”杨氏连话也不会说了。   崔青云呸了一声,“呸!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跑到我姑母的延寿宫来撒野了!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懂不懂?公子爷我要教训教训你!” 第86章   杨氏脖子里架着把冰凉善良的大刀,吓得脸颊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仿佛真的被大刀劈开了胸膛,身上一阵阵剧痛。   “饶,饶命……”杨氏拼尽全身力气,战战兢兢挤出饶命二字。   “不许说话!”崔青云大声训斥,“我可跟你说清楚了啊,我力气不大,这把刀我拿不稳,你要是乱说话乱动,我一个不小心把你脖子给割断了,怪你不怪我!我可是不管赔!”   杨氏欲哭无泪,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按说在崔太后面前,在延寿宫正殿,就算杨氏被人挟持了她也不至于怕成这样。但崔青是崔太后娘家唯一的独苗,而且崔青云功夫不行,大砍刀都拿不稳,他就算不失手都可能砍伤砍死杨氏,杨氏惜命,哪敢造次?   杨氏感觉灭顶之灾犹如飞鸟似的在空中飞来飞去,随时都有可能砸到她的头上,不由的恐惧到了极处。   “青云,不许胡闹。”崔太后对着崔青云就慈爱得不行了,这话不像训斥,倒像是劝说。   崔青云蛮横的道:“不行,我看这个杨氏不顺眼,我就是要教训她!姑母,我要割她块肉下来,您说我割哪块好?脖子还是胳膊?腰还是腿?”   “哪都别割。青云啊,杨氏是位国公夫人,你不好胡乱伤她的。”崔太后一脸心疼,好言好语。   她这心疼当然不是冲着杨氏了,她是心疼崔青云。大砍刀那么沉,青云都拿不动,这要是累着了如何得了?   “哎哟,累死我了。”崔青云这把刀虽然是架在杨氏脖子上的,可他也要使力气的,摆了半天架子胳膊疼了,换了左手执刀,右胳膊挥来挥去,“累死我了。”   “瞧瞧,那么重的刀,胳膊疼了吧?”崔太后又是皱眉又是叹气。   皇帝围着崔青云转了几个圈子,忍俊不禁,“崔青云,你本事挺大啊。”   “不大,我本事不大。”崔青云陪笑脸,“皇帝表哥,我本事比你差远了。你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我背个大砍刀都快累趴下了。还是你厉害!”   皇帝哈哈大笑。   张勆冲皇帝使了个眼色,皇帝会意,大声对崔太后道;“母后,崔青云当着朕的面,当着您的面,既动了兵器,又挟持了朝廷命妇,这个罪名可是不轻啊。朕打算把崔青云交由大理寺处理,母后您认为如何?”   崔太后急了,“这可不行!皇儿,你把青云交到大理寺,青云落不着好!”   皇帝瞅着崔太后,作为难状,“母后有命,按理说朕不敢不听,可崔青云犯的事实在太大,朕也不便徇私。母后,您可是铁面无私之人啊,方才朕顶撞了您,您也要召见顾命大臣的……”   崔太后哪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呢?狠狠心咬咬牙,勉强挤出丝笑容道:“好了,咱们母子至亲,哪有隔夜仇?方才你冒犯哀家的事,哀家不跟你计较了。”   “母后不召见顾命大臣了?”皇帝眼睛一亮。   “不召见了。”崔太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皇帝心里一块大石头去掉了,哈哈一笑,“甚好。咱们母子至亲没有隔夜仇,朕和崔青云是表兄弟,也没有隔夜仇,他在延寿宫胡闹,母后想怎么管便怎么管,朕不干涉。”   崔太后大喜,“你不干涉就对了。皇儿,你忙你的吧,这里哀家自会处理。”   崔太后催着皇帝走,崔青云却好似被蝎子蛰了似的惊叫起来,“皇帝表哥快过来!这刀我拿不稳了,就要把杨氏的脖子给砍断了!”   “别砍人啊。你个傻孩子,她是国公夫人,你砍了她算怎么回事?”崔太后急得不行。   “你一定要拿稳啊……求求你一定要拿稳啊……”杨氏惊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你说,你是不是个大坏蛋?你该不该死?”崔青云鄙夷不屑的喝问。   杨氏深感屈辱,但她贪生怕死,唯恐真的惹恼崔青云丢了性命,含羞忍耻,低声的道:“我,我是个大坏蛋,我该死,我该死……”   崔青云仰天长笑,“我就说了么,我是来替天行道的!我收拾的这个女人是个大坏蛋啊,她自己都承认了!”   太夫人唉声叹气,“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太夫人不心疼杨氏,她心疼定国公府的名声。堂堂国公夫人被人这么欺负,定国公府颜面何在?   张勆沉静无语,太夫人看在眼里,大是不满,“阿勆,你身手何等敏捷,你只要随意出售,便能把杨氏救出来吧?”   崔青云兴高采烈,“张大将军你要来救人么?快来快来,我要是能跟你过上两招,那我可就有牛皮能吹喽。”   张勆微小,“我吹口气便能让崔青云手中的刀落地,不过我懒得吹。”   崔青云兴奋得不行了,“真的么?你吹口气就能让我手里的刀落地?张大将军你快吹,吹一口让我开开眼界。”   “阿勆,你就吹一口吧。”皇帝也很有兴趣,“朕还没见过吹口气能吹掉兵刃的。”   张勆负手站着,静静的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懒得吹。”   皇帝和崔青云都表示很扫兴。   大刀还架在杨氏脖子上,杨氏眼神绝望,他们三个人却像在说笑话。最可恶的是就连崔太后也拿他们没办法,不住的叹气,却不敢让侍卫进来捉拿崔青云。青云手里那可是真刀啊,让侍卫进来拿人,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失手伤了青云,后果不堪设想。   太夫人怒气更盛,冷冷的道:“阿勆,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定国公府的人被如此戏弄折辱么?她再不好也是定国公夫人,她丢人就是定国公府丢人。”   太夫人觉得张勆真是太不识大体太不顾大局了。杨氏确实不对,但她已经是定国公夫人了,为什么不能暂时放下私怨,一心维护定国公府的尊严呢。   崔青云单眉挑起,不怀好意的瞅瞅太夫人,连连冷笑:“公子爷我在这儿教训杨氏,你在一旁冷言冷语,是说公子爷我教训得不对么?呸,凭你也配?瞧我不教训教训你!”奋力去举大砍刀,“起!起!天呢,这么沉,我又拿不动了,起!起!”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这大砍刀,结果刀算是举起来了,却一个不小心割到杨氏脖颈上,登时鲜血直流。   “我死了么?”杨氏眼睁睁瞧着一缕鲜血自胸前流下,惊骇到了极处,手脚冰凉,不知道她自己是生是死。   崔太后急,“赶紧宣太医!不,宣太医来不及了,快拿金创药来给杨氏抹抹,别闹出人命来。”   有宫女赶忙给杨氏抹药裹伤去了。   杨氏伸手在脖子上抹了抹,见手上全是鲜血,终于吓得昏了过去。   崔青云举着大砍刀向着太夫人冲了过去,“瞧我怎么教训你!”   太夫人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你敢!”嘴里虽这么说,脸色早已白得像一张纸,双腿抖得像棉花似的。   崔青云努力想把大砍刀往太夫人脖子上架,可他折腾了这一会儿,力气耗尽,拼了命也举不起来这大砍刀了,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乱蹬,“气死我了!我连个大砍刀也举不起来!”   皇帝嗤之以鼻,“崔青云你有点儿出息!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坐在地上耍赖算什么本事?”   “青云别哭,姑母不骂你,一定不骂你,别哭了啊,什么事都没有。”崔太后还没等崔青云认错,便一迭声的安慰起他来了。   崔青云抹着眼泪,“你真不骂我?也不打我?那你跟不跟我爹娘告状?不告状啊。行吧,那我不哭了,不闹了,也不耍大刀了。”   崔太后如释重负,“这样才对嘛,不耍大刀了。来人,快把这大刀收起来。”   有两个内侍把大刀抬起来抬出去了,少了这个大刀,正殿显得威严多了。   “青云啊,你累不累?累了啊,那你到偏殿歇歇吧,你看你耍大刀耍了这么好一会儿,胳膊都得累疼了。快歇着去,让小宫女给你按按,解解乏。”崔太后柔声细语。   崔青云挥舞着两只胳膊,“我还真是累了。”   “快歇着去,快歇着去。”崔太后心疼坏了。   崔青云从地上爬起来,冲皇帝咧嘴一笑,“皇帝表哥,我歇着去了啊。”又讨好的冲张勆笑,“张大将军,哪天你高兴了吹口气呗,让我开开眼界。你没点头也没摇头,你没摇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自说自话,高高兴兴的跟宫女进去休息了。   一个小内侍自外进来,悄悄冲张勆眨眨眼睛。张勆道:“陛下,咱们也该告辞了。”皇帝小声问他,“不带你小媳妇儿一起走?万一我母后再为难她怎么办?”张勆镇静的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太后娘娘经受这一挫折,为难不下去了。”皇帝一乐,“阿勆你这兵法用的可真好。”向崔太后告辞,带着张勆一起走了。   殿外一道红色的娇美身影一闪而过,皇帝不由自主的追着看,“谁,这是谁?”张勆扬起手臂遮住他的目光,“陛下是守礼明君,非礼勿视。”皇帝羡慕的叹了口气,“是你小媳妇儿吧?人没瞧着,单看这身影也知道必是绝世美人了。阿勆你好艳福。”张勆板起脸,皇帝呵呵笑,带着宫女内侍等人一起走了。   皇帝和张勆走后,崔太后命人把唐梦芙给叫回来了。   杨氏的伤被包裹好之后,太医来给看了看,说伤的不重,没有大碍。杨氏不甘心,“我很痛的。”太医是个白发老人,不满的道:“你明明没有大碍,我自然只能实话实说。怎么你是盼着自己有事么?想讹崔公子?”杨氏吓了一跳,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想讹崔公子。”太医一笑,“不想讹人就好。记清楚了,你没事。”   杨氏心知这太医十有八九是不敢说真话,暗暗把他骂了十七八遍,骂他黑心肝烂肚肠,为了讨好崔太后,昧着良心硬把有伤说成没伤。   既然太医说没有大碍,杨氏也就忍着疼痛说没事,崔太后脸色好多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青云他就是闹着玩的,你别当真。”   太夫人和杨氏都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样还叫闹着玩啊?险些弄出人命好么?   宫女进来禀报,“安王妃和齐国公夫人来向太后娘娘请安。”   杨氏吓得一啰嗦。   齐国公夫人来做什么?杨氏但凡遇到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就没好事,心中忐忑不安。   太夫人也是很汗颜。   张勆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齐国公夫人现在才是张勆名正言顺的祖母。齐国公夫人要是知道她和杨氏这般逼唐梦芙,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安王妃和齐国公夫人身份非同一般,她俩来了,崔太后不能不见,便命宫女宣进来了。安王妃年过五旬,略有些发福,却满面春风的很会说话,进来没多久,便说得崔太后笑了两回。   齐国公夫人奇道:“芙儿怎地也在这里?”   唐梦芙好像有些委屈,又不敢委屈,“祖母,芙儿受了朝廷诰封,特来向太后娘娘谢恩的。”   齐国公夫人“咦”了一声,“咦,陛下亲自差人道咱家宣的诰封,那人不是说陛下口谕,面了你入宫谢恩吗?”   唐梦芙一脸迷惘,“是啊,我也记得是这样的。祖母,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呢,原来没有啊。”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越说越高兴,崔太后那张脸已经拉得比马脸还长了。   如果换个人,崔太后早出言训斥了。但这不是别人,是德高望重的齐国公夫人,若按辈分来说,崔太后还要唤她一声舅母呢。先帝在世之时都对齐国公、齐国公夫人格外礼遇,崔太后自然也不能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就发作齐国公夫人。   崔太后心里生气,却只能憋着,涂着粉的脸庞变成茄子般的紫色。   杨氏和崔太后打交道的时日颇久,知道崔太后最爱迁怒,这时吓得心里突突直跳,唯恐崔太后奈何不了齐国公夫人,转而把怒气全撒在她身上。   果然,崔太后阴沉的瞪了杨氏一眼。   阴冷的目光落在杨氏身上,杨氏浑身汗毛倒竖,背脊生寒。 第87章   唐梦芙柔声道:“祖母,太后娘娘方才有命,让我单独拜见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我敬重太后娘娘如天神一般,可这样便是诅咒大将军,我怎敢遵命?”   齐国公夫人不悦,责怪太夫人道:“弟妹,你要我孙子孙媳妇拜见你,直接来跟我说便是了。这点子小事你麻烦太后娘娘作甚?我做大嫂的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有事不跟我说,到延寿宫告我的状丢我的人,这岂不是在骂我治家无方管教子孙不严,故此你要请太后娘娘代劳么?你对我不满,打我骂我都行,何苦闹到外面?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你都不懂?   太夫人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齐国公夫人怒气更浓,大声道:”再者说了,太后娘娘玉体何等贵重,你拿这种家务琐事来麻烦她,你于心何忍?你就不怕劳累到了太后娘娘,陛下和满朝臣子向定国公府责问么?弟妹你说,太后娘娘若因操劳这些小事玉体违和,你内疚不内疚,惭愧不惭愧?你说!”   齐国公夫人只是动嘴,没有动手,但太夫人不知怎地想到了之前齐国公夫人抽她的那些耳光,脸上一阵灼热疼痛。   唐梦芙站在齐国公夫人身边,快活又调皮的冲太夫人眨了眨眼睛。   太夫人气得险些没背过去。   小人得志啊,有过继的祖母给她撑腰,她就敢挑衅亲祖母了!   “弟妹,我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和你吵架。张家的事张家解决,咱们回族里说。”齐国公夫人最后带着怒气说道。   太夫人一阵头晕。   族里没人向着定国公府,回族里说不就等于她被全体族人唾骂么?   齐国公夫人训过太夫人,冷冷的看着杨氏,“你也到太后娘娘面前告我的状,甚好。回去我便把张克叫来,问问他对我这大伯母究竟有多不满,才会让你出面做这种事。”   杨氏惊得魂灵几乎出窍,向前跪爬几步,“不,不是这样的……”   齐国公夫人厌恶的抬手制止了她,笑着向崔太后道:“太后娘娘,您是不是觉得我太老了,管不了孙子孙媳妇,所以您想替我管教管教?”   齐国公夫人这话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听起来半真半假,似嗔非嗔,可她言语中的不满又有谁听不出来呢?崔太后唯我独尊惯了,闻言便有些恼怒,脸皮紫涨,安王妃机灵,忙笑容满面道:“太后娘娘就是心肠太好,但凡有人求到她面前,她心一软便答应了。”崔太后脸色好看了些。   安王妃又乐呵呵的道:“今天这事啊,我猜是太夫人和杨氏凑巧也来向太后娘娘请安。杨氏委屈的提起来,说新婚夫妇还没拜见过她,太后娘娘一腔义愤,才有了方才那道口谕。太后娘娘,我猜得对不对啊?”   崔太后叹气道:“还是你懂我。”   安王妃冲齐国公夫人使个眼色,齐国公夫人笑道:“我方才还想着太后娘娘是嫌我老糊涂了,管教不得子孙,原来竟是我想错了。太后娘娘,您罚我吧。”   崔太后嘴角抽了抽,“不过是场误会罢了,罚什么?快别客气了。”   崔太后心里还生着气呢。但她思来想去,实在发作不得。为什么呢?今天这件事仔细想想,根本就是她不对!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都在,哪里就轮得着她崔太后替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管教孙子孙媳妇儿了?若这事传扬出去,十个大臣里头至少得有九个向着齐国公府,崔太后占不了便宜。   同样的,太夫人和杨氏这作派说出去也是遭人诟病的。张家的事你在张家不能说啊,跑到延寿宫崔太后面前告状?你们这么做把家族置于何地?   太夫人和杨氏心里这时候都是哇凉哇凉的了。   按她俩原来的想法,崔太后既有了命令,拜见长辈又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唐梦芙自然没有理由推拖,只有从命。张勆和唐梦芙感情好,只要唐梦芙柔顺从命,以后大将军府还要听命于定国公府的。谁知本来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到最后硬是变得这么复杂了,变得对太夫人和杨氏大大不利了。   太夫人和杨氏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崔太后召见了唐梦芙么?怎么这些人就如临大敌,皇帝和张勆来了,崔青云来了,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也来了……这个唐梦芙是有多金贵,她不就是个七品文官的女儿么……   杨氏因为身份问题,这些年来族里的耆老都不理会她,也从没有把她叫到族里去说话。太夫人可不一样,她之前才因为烧掉婚书的事被族里痛骂了一回,这回若是再被齐国公夫人告到族里,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太夫人心中恐惧,也顾不得崔太后和安王妃都在,陪笑向齐国公夫人解释,“大嫂,这绝对不是我做弟妹的故意如此。不过是向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偶然间说起来阿勆新婚时节的种种,全然是误会。大嫂,这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咱们回家说。”齐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   太夫人听齐国公夫人的意思是不轻轻放过了,不由的心中叫苦。   杨氏没见识过宗族的厉害,倒是没把齐国公夫人放在心上,只是她脖间的伤着实不轻,一阵一阵钻心疼痛时不时的袭来,心中把崔青云很到了极处。   安王妃陪着崔太后说说笑笑,崔太后笑了几回,脸色渐渐好起来了。   “哈哈,这回我能拿动了,这把剑好!”浮浪子弟狂放不羁的大笑声。   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瞧着崔青云手提一把大剑兴冲冲的进来了,都是莫名其妙,“太后娘娘面前,怎敢随意动兵器?你还不快收起来!”   唐梦芙见崔青云又跑来捣乱,不由的嫣然一笑。   杨氏这样的恶女人就应该由崔青云这样的公子哥儿来整治,没毛病。   唐梦芙眼眸清清亮亮,笑起来唇瓣儿如恬静的弯月,姣美面容也如明月般笼上层淡淡光晕,清雅之极,秀丽之极。   崔青云眼前有亮光闪过,魂灵出窍,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崔太后方才还有些生气,这会儿全是担心了,“青云啊,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快歇着去吧,累着了可怎么办?”   崔青云咧嘴笑,“我方才耍大刀是累着了,所以我换了把剑啊。姑母,大刀太沉,我拿不动,这把剑还马马虎虎,我再玩一会儿。”喘了几口气,一下子跳起来,举起大剑就冲杨氏刺过去了,“我让你挑拨离间!我让你使坏!我姑母是这世上最好的太后,她的名声全是被你带坏的!看我不杀了你!”   杨氏眼泪哗的一下子流了满脸,“崔公子,你还没杀够啊?我的脖子已经受伤了……”   “那是轻伤,不算!”崔青云蛮横嚣张,“你到我姑母这儿来使坏,我非打你个半身不遂,让你以后都不能再到延寿宫!”   崔青云追,杨氏躲,所过之处宫女内侍惊吓躲避,殿宇之中又乱成一团。   “青云你快住手,住手!”崔太后直喘粗气。   “这怎么回事?”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看得很是稀奇。   唐梦芙抿嘴笑,小声把方才的事说了说,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啧啧称奇。   “当爹的要打儿子,通常都说什么?”崔青云一边气喘吁吁的跑,一边大声问。   内侍机灵,知道崔太后溺爱崔青云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忙趁机巴结讨好:“崔公子,当爹的要打儿子,一般都会大叫:我打断你的腿!”   崔青云大乐,“就是这句话!杨氏你给公子爷站住,我打断你的腿!”不再举着剑要往杨氏身上刺了,奋力想腿上招呼。   “别,别这样……”杨氏哭哭啼啼。   杨氏拼了命躲,崔青云转了好几个圈儿也没刺着人。   “崔青云你功夫行不行啊。”唐梦芙笑嘻嘻。   “行,当然行了,我功夫可好了!”崔青云百忙之中还不忘了吹牛皮。   崔青云和杨氏一个追一个躲,宫女内侍有的惊吓有的劝说,崔太后唉声叹气,太夫人面沉似水,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目瞪口呆,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混乱之中,崔青云精疲力竭停下脚步,弯着腰喘着气,“杨氏你给我等着,等我这口气喘上来,接着收拾你!”杨氏也累得不行了,见崔青云不追了,乐得歇一会儿,谁知她才停下不久,崔青云蓦然一个箭步窜上来,大喝一声,“着!”一剑刺中她右腿!   “我的娘啊。”巨痛钻心,杨氏什么也顾不得了,杀猪般的大叫起来。   “刺中了刺中了,这剑果然比刀好使,我刺中了!”崔青云顺手把剑往前一送,利剑入肉更深,杨氏叫声更是惨不忍闻。   “崔青云真行,硬是把延寿宫变成了杀猪场。”齐国公夫人眼角抽抽。   安王妃低声笑,“我在宫里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稀奇事了,像今天这样的,还是生平头一遭。”   唐梦芙乐,“我瞧着倒挺开心的。”   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当然不好意思也说开心,但杨氏遭难她们当然是喜闻乐见,眼眸中的笑意愈来愈浓。   崔太后一迭声的道:“青云你这傻孩子,你非要伤人做什么?”忙命宣太医。   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她不敢和齐国公夫人说什么,板着脸叫唐梦芙,“都是一家人,看着杨氏出丑你开心了?还不快想办法给她治伤?!”唐梦芙扁扁小嘴,“太夫人,您还有心思管意思呢?您心可真够宽的,若换了我是您,现在只想着如何自保,如何不到族里挨骂受训,我还管得着杨氏的死活啊?”   太夫人心中一凛,可不是么,回家之后还有一个难关等着她呢,那个难关可不易过……   地上流着好大一滩血,太夫人虚弱的伸手扶额,“我,我见了血就想晕……”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下子可热闹了。一个太医不够,还得再宣一个太医来救治太夫人。   崔太后脑仁儿都是疼的,“青云啊,你一定要伤了杨氏做什么?姑母头疼,还是她献上的灵药呢。她也有些功劳。”   崔青云拉了把椅子坐到崔太后对面,挺直腰身,一脸严肃,“姑母,那个杨氏是个大坏蛋!她自己都承认了的,她就是利用你!姑母,我今天可是为你抱不平来的!”   崔太后虽认为崔青云说的话全是胡扯,可崔青云这份情意可是让她感动极了,“青云真是长大了,知道疼姑母了。好孩子,真是我们崔家的好孩子。”   崔青云搜肠刮肚,“杨氏真的是坏人!我前几天才听说的。咦,我听说的是什么来着?”拧着眉头回忆,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太医们忙着替杨氏裹伤,又费了好大功夫把太夫人救了回来。   太夫人才救醒,崔青云一跃而起,“我想起来了!姑母,以前齐国公和老定国公看不起咱崔家,那个杨氏就跟我爹说,让我爹设法替她扶正,这样一来定国公府以妾为妻,自身不正,以后张家人在咱崔家人面前就再也挺不直腰杆儿了!”   “你,你说什么……”太夫人如遭雷击,颤颤巍巍的问道。   崔青云仰天一笑,“杨氏是个大坏蛋,你是个大笨蛋!你自己想想,扶正杨氏之后,张家是不是没脸了?定国公府是不是没名声了?你出门是不是抬不起头了?这就是杨氏的额目的!你还傻不啦叽的宠着这个杨氏呢,你就是个白痴啊,公子爷我是天下第一纨绔,你是天下第一白痴!”   太夫人眼神茫然看向杨氏,“这是真的么?”   杨氏心慌,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双手撑在地上往太夫人身边爬,“娘,您别听他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太夫人眼睁睁的瞅着杨氏爬过来,眼神冷酷无情,“你没有?那你告诉我,当年你是如何打通门路拿到了国公夫人的诰封?”   杨氏哀求的看着太夫人,“我,我是运气好……”   太夫人定定瞅了杨氏半天,瞅得杨氏汗毛倒竖,“娘,您别这样啊,我真的没有。”   太夫人仰头向天,苦笑了几声,“扶正了杨氏,张家自身不正,以后在崔家人面前就再也挺不值腰杆儿,再也挺不直腰杆儿了……”笑着笑着,流下两行老泪,备显凄清。   “娘,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杨氏央求。   太夫人笑着笑着,四肢麻木,头晕目眩,头歪了歪,不动弹了。   “怎么了这是?”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都纳闷。   “娘,娘您怎么了?”杨氏身上的伤疼得死去活来,便见太夫人这样,心慌了,声音也颤了。   “太夫人没事吧?”崔太后很关心。   唐梦芙弯腰看了看,“我瞧着太夫人的样子很不对。祖母,我以前在乡下曾经见过一位老太太也是这样,大夫说那是中风……”   “太夫人看样子是中风了。”太医抹着额头的汗,“先扶她躺下吧,下官勉力为她医治。”   “天呢,太夫人中风了。”众人纷纷惊呼。   中风可是重症,不少中风病人从此长年卧榻,再也不能站起来,再也走不成路。   崔太后呆住了。   她是尊贵无比的太后不错,可是一位国公府的太夫人在她这儿中了风,还有位国公府的夫人在她这儿受了伤,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舅母,弟妹,这真是飞来横祸。”崔太后硬着头皮道。   安王妃竭力安慰,“太后娘娘,这可怪不得您。青云他也是看不惯杨氏的为人才想要替天行道的。太夫人年龄大了,年老之人本就容易出事啊。”   齐国公夫人对太夫人和杨氏这对婆媳早就失望透顶,淡淡的道:“这两人一位是定国公的母亲,一位是定国公的夫人,让他来接回去吧。”   崔青云昂首挺胸,“杨氏是我伤的,我承认。太夫人是她自己昏的,可和我没关系,你们别赖上我啊。”   杨氏挣扎着撑起身子,“不!我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崔公子剑上的,不是崔公子刺的我……崔公子无罪,这全怪我自己……”   唐梦芙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杨氏也算有决断了。被伤成这样,也能忍着不攀扯崔青云。杨氏不攀扯崔青云,崔太后一定心中大悦,以后还会肯照顾杨氏的。   果然,崔太后听了杨氏的话,心里一颗大石头放下,喜生两腮,“杨氏深明大义,赐她锦缎百匹,以示表彰。”   杨氏受伤很重,跪不下去,伏在地上叩头,“谢太后娘娘恩典。”   崔太后命内侍召来了定国公。   定国公到的时候,延寿宫已经收拾过了,殿角放着两张床榻,一张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太夫人,一张上面躺着脖子受伤、腿受伤的杨氏。   崔太后以为定国公定会向她发难,谁知定国公抹抹眼泪,“我劝过母亲了,她不听。我早就知道会……唉,这都是命,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定国公没说什么,便把太夫人和杨氏接回去了。   可怜这对婆媳,来的时候是直着进来的,走的时候是躺着出去的,悲惨啊。 第88章   宫门前,定国公正好遇到了张勆。   定国公满脸哀戚, “阿勆啊, 你不要怪你祖母, 她对你和你媳妇儿没恶意,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张勆静静的看着他,“我祖母对我当然没恶意, 她老人家就和祖父一样,对我和我妻子关爱有加, 无微不至。”   定国公:……   他说的祖母是太夫人,张勆说的却是齐国公夫人。   定国公疲惫的挥挥手, “算了,什么都不说了。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儿子不是他的了。不光名义上不是他的, 心里也早把他当外人了,和他半分不亲近。   杨氏被抬上车, 不知是碰到了伤口还是怎地, 痛苦的呻-吟了几声。   定国公眼圈发红, “阿勆, 我知道你恨她, 可她现在都成这样了,已经得到惩罚了。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和她计较了。”   张勆冷冷的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么?杨氏为了能扶正做国公夫人,她勾结崔家,不光献上无数金银财宝, 还押上了张家的名声!”   定国公不好意思,“我对这件事并非一无所知。但是……唉,当年情深之时我承许过她,要以嫡礼相待,虽然不能给她嫡妻的名份,但心里要拿她当嫡妻看待。是我自己答应她的,没人逼我。你母亲去世之后她求扶正,我苦无计策,倒是她有了主意。她跟我说过可能门路不太正当,我说走正路肯定行不通,让她有偏门就偏门。唉,这是我亲口答应过她的,就算她真的剑走偏锋,我也不好怪她啊。”   张勆:……   这个定国公真的让人没话可说了。   看样子,定国公是铁了心和杨氏一条路走到黑了。   侍从牵过照夜玉狮子,张勆飞身上马,追风逐电一般疾驰而去。   定国公直叹气。   这般俊美又英雄的儿子,不是他的了……   定国公带着太夫人和杨氏回到定国公府,请医延治。太夫人这中风的症状颇为严重,不光身子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发不出声,只能睁着眼睛无助的看人。   太夫人看着定国公,努力想抬起手来,可她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最后也没抬起来。   太夫人眼眸中全是悲哀和绝望。   定国公坐在太夫人床前抹眼泪,“娘,我跟您说什么来着?阿勆是咱家的孩子,他就算过继出去了也还在张家,大伯大伯母那么疼他维护他,能舍得对他不好?咱们暂时先别管,等过一阵子阿勆那股火气下去了,再慢慢设法让他回心转意。我说了多少回,您就是不听,偏要和杨氏密谋来密谋去的要逼阿勆。这又何必呢?最后落了这么个结果。”   太夫人好像生气了,用力瞪着定国公,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定国公心里打个突突,忙陪笑脸,“娘,我就是随口一说,您别生气。太医说过了,您这个中风便是生气生出来的,以后要调养身体,平心静气,千万别动怒。”   太夫人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了。   定国公屁股慢慢离开椅子,干笑几声,“娘,您好好歇着,我先出去片刻,稍后即回。”受不了太夫人那愤怒得异常明亮的眼神,猫着腰溜了。   定国公走后,太夫人直直的瞪着门口瞪了许久,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定国公从太夫人那儿溜出来,又去看了杨氏。   杨氏脖颈上的伤和腿上的伤都不轻,回府后大夫给重新换了药,杨氏痛得连哭带嚎,这下子可把她给疼惨了。   张劼在外会友,被叫回来之后又惊又怒,“娘,谁这么大胆敢伤了您?”   杨氏身子僵了僵,“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误伤而已。”   张劼眸光暗沉,咬牙道:“到底是谁?娘,他到底是谁,饶是伤了您,您还要替他遮遮掩掩?”   定国公推门进来,“劼儿别问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张劼霍的站起身,眼睛赤红的吼道:“她是我娘亲!她都伤成这样了,您连害她的人是谁都不让我问,您是在怕谁?爹,您是她的夫君啊,您不替她出气也就罢了,还要拦着我?”   杨氏忙道:“劼儿住口!谁许你这样对你爹说话的?”   张劼怒气不息,依旧咬牙瞪着定国公。定国公皱眉,“我不让你问,是为了你好。你问了又能如何,难道你能将那凶手怎样了?”   “何以见得我不能!”张劼愤怒到了极处。   他这个愤怒一个是为了杨氏,另一个是为了定国公对他的轻视。定国公是看死他了,知道他没出息,知道他拿凶手没辙。   杨氏着急,对张劼又劝又骂,不许他对定国公无礼,张劼平时很顺从,今天却是急红了眼犯犟,死活不听。杨氏无奈,只好含混说道:“在延寿宫遇到崔青云,崔青云在舞刀弄剑,我不小心撞上去才受的伤。”   张劼大怒拍案,“腿上的伤我就不说了,脖子上的伤怎么可是您自己不小心撞上的?我看这个崔青云分明就是有意要伤害您,他太无法无天了!不行,我要找他算帐,我非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大窟窿不成!”   张劼一阵风似的要往门口冲,杨氏哭得不像样子了,“劼儿你快回来啊,他是崔家独苗,崔太后的命根子,咱们哪里惹得起?这些不过是皮肉伤,娘受得了,你可千万不可犯糊涂,你伤了崔青云,和崔家结下仇怨,那样娘才是真的受不了啊。”   定国公行动向来不敏捷,这会儿急了,向前两步去拉张劼,居然拉得又稳又准,“劼儿你别胡闹!你娘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了,崔青云对她只是误伤,你现在去找崔青云算帐算是怎么回事?伤了人一定是你没理!”   “难道我娘就这么白白受伤了不成?”张劼大喊大叫。   定国公冷笑一声把他甩开了,“你娘受了伤,我娘还无缘无份中了风呢?我去找谁算帐,我去找谁说理?”   “什么?祖母中风了?”张劼呆呆愣愣。   定国公叹气道:“中风了。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大夫说尽力施救,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好了,劼儿,家里已经够乱的了,你就不要惹事,先去看看你祖母再说。”   “是。”张劼呆了许久,闷闷的低下了头。   张劼看太夫人去了。   定国公和杨氏见张劼暂时不闹,各自松了一口气。杨氏怯生生偷眼看看定国公,“国公爷,娘一定要出口气,我劝不了她老人家,便千方百计的替她想了办法。可是我太笨了,事情没办成,反倒弄成这样……”   定国公心事重重的叹气,“这大概就是命吧。我劝过娘的,她不肯听。我知道不是你的主意,算了,你虽有错,身受这两处重伤也算是惩罚了。”   杨氏听定国公没有追究她的意思,心中窃喜,脸上的笑容愈加温柔。   这一回的延寿宫之行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将唐梦芙怎样,杨氏还受了伤。杨氏心中不无委屈,但太夫人中风了,之所以中风还和她有关。杨氏现在不敢委屈不敢喊冤,只求定国公不要迁怒于她就是万幸了。   “国公爷,娘的身体如何了?”杨氏小心翼翼的、轻声的问道。   定国公神色烦恼,“别提了,这都是命。上个月娘有一回便头晕恶心昏倒,我请太医院的单太医给瞧了。单太医再三告诫,说以后不可生气,若是生气太过后果会很严重。我也劝过娘许多次了,她老人家只是不听。唉,最后还是因为生气中了风。”   杨氏心中暗自庆幸。   定国公好像知道太夫人中风的原因是什么了,却没有要质问她的意思……   杨氏的伤虽重,但假以时日还是能养好的,要不了命。太夫人中风的事定国公又不迁怒她,杨氏心情一阵轻松。   她一轻松,就想在定国公面前上上眼药,说说张勆的坏话。但转念一想,定国公这会儿应该正为太夫人担着心,顾不着别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张劼看视过太夫人便沉默了,不再吵吵着要找崔青云算帐,红了眼眶一个人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国公夫人回府之后,和齐国公商量了下,到族里说了今天的事。族长差点儿没气死,“这两个女人又生事!上回差点儿把阿勆没过门的媳妇儿给害了,这回阿勆已经成亲了,她俩还不死心!”说到太夫人和杨氏的现状,族长恨恨的道:“该!一个中风了,一个受重伤,该!”   齐国公夫人特地把崔青云揭发杨氏的话说了,族长呆了半晌,连连冷笑,“好计策!扶正了杨氏,可不是张家人从此脸面无光,在外面都挺不直腰杆儿了么?这主意不坏!”   族长、齐国公夫妇对杨氏都是深恶痛绝。但杨氏现在还有崔太后保着,休了她或是向朝廷请求收回她的诰命也不可能,只好把定国公叫来骂了一通,命他看管好杨氏。反正太夫人现在中风了,床前要人服侍,杨氏伤一好就要到太夫人床前侍疾,不得随意外出。每年除了例行的外命妇入宫朝贺,别的时候不许杨氏到延寿宫见崔太后。   定国公理亏,陪着笑脸一一答应,没敢讨价还价。   “管好杨氏。她要是再给张家丢人,以后我们不光是不管她,也不管你了。”族长板着脸,一张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简直能刮下两层寒冰。   定国公听族长这话意,以后杨氏再做错事,族里是要连他张克也一起放弃了。定国公吓了一跳,忙向族长、齐国公夫妇保证,“我一定管好杨氏,以后再也不会了。”   族长和齐国公夫妇沉默不语。   对着定国公他们也真是下气。   张家怎么就出了个这么个糊涂蛋呢?老定国公一世英名,就毁在他手里了。   唐梦芙和张勆新婚第一个月里,除了延寿宫的这件意外,其余的时候都是顺风顺水甜甜蜜蜜的。   唐梦芙惦记着要请表兄、堂姐来家里做客的事,“黄家的表姐,柿子巷的堂姐,还有七姐姐学里的同窗们,这都是要请的。对了,七姐姐的同窗还想看紫电青霜,说只看一眼就行,保准不摸不碰。”   张勆在榻上闲闲坐着翻书,嘴角微弯,“摸摸也不要打紧的。紫电青霜都摸不坏。”   “那我就下贴子请客了呀。”唐梦芙很高兴。   “好。”张勆满口答应。   唐梦芙兴滴滴的命含笑摆好笔墨纸砚,亲自写起请贴,“这请贴上的字可代表了咱家的颜面呢,我必须得聚精会神写好一点才行。”   张勆扔下书,信步走到她身边,“夫人,你这拿笔的姿势好像不大对,来来来,为夫教教你。”修长双臂环住了唐梦芙。   唐梦芙感受他温暖紧致的肌肉,鼻尖闻到他带着龙涎香的好闻气息,小脸由白玉般的滋润细腻转为红珊瑚般的晶莹剔透,“不要啦。我很会写字的,我写出来的字连我大伯二伯都夸奖呢。”   唐大爷、唐二爷可不是轻易夸人的。他俩夸奖唐梦芙的字好,那就是真的好。   “你字写的好,姿势不对。”张勆柔声哄着她,“我不教你写字,就告诉你什么姿势是对的。”   明明是在说在写字这样的风雅之事,可他语气实在太过暧昧,一听就不正经……   含笑和宛星、若辰在屋里待不住,一个一个悄悄往外挪,没过多大会儿都躲到外面去了。   “我姿势哪里不对了?”唐梦芙嘴还硬着,手却已经软了。   真受不了这个人,人家在做正经事,他跑来这样……还怎么写字,你说还怎么写字……   “应该是这样的。”他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   “应该怎样呀?”唐梦芙脑子有些迷糊,声音不知不觉便娇滴滴的了。   不行不行,身边这个人在使美男计,她好像中计了……   “就是这样。”他轻笑,头挨在她耳畔,轻轻向她吹气。   她本来就没力气,这样一来身子更是绵软无力,“唔,不要,人家还要请贴呢……”   “请贴改天写。”他呼吸加重,轻轻把她手中的笔抽去,“乖,你没力气了,咱们先吃些东西,改天再写。”打横将她抱起,一路亲吻着她,走向大红的婚床。   “吃什么呀?”她被他吻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般又红又软,那害羞又娇怯的声音像是深埋在水中,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   “我就在这里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笑得无赖,“我反正是要先吃馒头的!”   “无赖,没羞。”她又羞又气得伸出小拳头捶打他,可她此时娇怯无力,拳头打在他身上像棉花似的,半分力道也没有。   “不许吃馒头啊?那我先吃棉花。”他含笑握住了她的小手。   一室旎旖。   唐梦芙还是写请贴请了客人。外祖父外祖母那边的亲戚肯定是全部请的,柿子巷的大伯二伯也是全体恭请光临,另外还有唐茜的同窗,十几位正值妙龄、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除此之外,还请了谈家的人,宋家的人,田娘子和圆圆,宁平和圆圆非常要好,知道圆圆来做客,他吵着也要请帖,唐梦芙亲手请了一份给他,宁平大喜。   平王这两年深居简出,很少出面会客。这回他也来了。   唐四爷和黄氏不放心,“两个孩子婚后这是头回请客。虽说全是自己人,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到了日子,带着唐梦龙和含黛早早的就到了,要给唐梦芙帮忙。   一家四口到了大将军府前,才下车,便见崔青云带着黑压压上百名豪奴,横冲直撞大摇大摆的就过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唐梦龙咦了一声。   崔青云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双手叉腰,四顾张望,得意洋洋,“张大将军和小兄弟请我来的!小兄弟给我的请贴,她亲手写的!”   “失敬,失敬。”唐梦龙知道是妹妹、妹夫请的他,笑着拱拱手。   “哪里,哪里。”崔青云颠儿颠儿的还礼。 第89章   黄氏和含黛先坐轿子进去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陪崔青云沿甬路缓步往前走,这父子二人皆是美姿容, 善谈论, 一路陪崔青云谈谈讲讲, 颇不寂寞。   崔青云一开始是大摇大摆横着走的,后来无意中看到唐四爷那优雅飘逸的走路姿势,很是羡慕, 心道为啥人家走路那么好看呀,我为啥不行?落后两步, 专注的盯着唐四爷,见唐四爷迈左脚, 他赶紧也迈左脚;见唐四爷迈右脚,他着急忙慌的也迈右脚。唯恐和唐四爷迈的步子不一样。   崔青云身后跟着上百名豪奴呢。他一这样,这些豪奴们忙也跟着学, “左脚,右脚, 哎呀不对, 到底该迈哪只脚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过了一会儿才觉察到崔青云落后了, 忙回头看过来。   崔青云正专心致志学唐四爷走路, 见他二人回头, 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那个,我想学唐四爷走路来着,没学会。我现在不大会走路了,不知该迈哪只脚……”   唐四爷和唐梦龙忍俊不禁。   “请让一让, 请让一让。”稚嫩的孩童声音。   崔青云的豪奴们本是很蛮横不讲理的,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吃过张勆的亏,到了大将军府可不敢瞎逞威风。后面传过来的这声音分明就是小孩子的,他们居然很顺从很听话的真的给让出了一条道。   一个小男孩儿牵着个小女孩儿笑嘻嘻的跑了过去。   “平平,圆圆。”唐四爷和唐梦龙看到这两个孩子,都是一脸笑。   宁平和圆圆兴高采烈和唐家父子二人打过招呼,奇怪的看着崔青云,“你怎么了呀?”   崔青云一脚向前,一脚向后,傻愣愣的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我想学唐四爷走路来着,结果他怎么走路我没学会,反倒把我自己的给忘了。唉,不会走路了可咋办?总不能爬着走吧?”崔青云愁眉苦脸,一脸的生无可恋。   “哈哈哈哈哈哈……”唐四爷和唐梦龙终于还是不厚道的大笑出声。   “笑啥,笑啥?”宁平和圆圆不知道大人在笑啥,两张小脸蛋上全是又好奇又急切的神色。   “笑什么啊,这么高兴?”宁之焕和许氏笑着过来了。   田娘子和她夫君桂向荣随后而来,笑容愉快。   唐梦龙忍笑把崔青云闹的笑话说了说,宁之焕夫妇、桂向荣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俱是粲然。   “娘,笑啥?”圆圆牵牵田娘子的手。   “笑啥?”宁平也殷勤仰着小脸。   田娘子含笑告诉给他们两个,“从前燕国寿陵有个少年,听说邯郸人走路姿势很漂亮,便千里迢迢到了邯郸,打算学习邯郸人走路的姿式。结果他非但没有学到邯郸人走路的样子,还把他自己原来走路的步子也忘记了,最后只好爬着回去。这个便叫做邯郸学步了。圆圆,平平,这位崔家哥哥是知道你们两个小孩子要来,所以特地表演邯郸学步给你俩看,让你俩牢记这个成语的啊。”   “这样呀。”宁平和圆圆恍然大悟。   “邯郸学步,嘻嘻,邯郸学步。”这两个孩子也真聪明,田娘子耐心教了几遍,他俩便把邯郸学步这四个字给学会了。   “谢谢你,教会了两个孩子邯郸学步这个成语。”田娘子和宁之焕等人都向崔青云道谢。   崔青云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呵呵笑,“想夸我尽管夸 ,怎么夸都行,不过那个崔家哥哥能否改改?我不是崔家哥哥,得是崔家叔叔吧?”   田娘子等人忍笑,“对极了,不是哥哥,是叔叔。”   要按辈份来说还真是这样。崔青云和皇帝是表兄弟,宁之焕和皇帝也是表兄弟,皇帝和张勆算是远房表兄弟,那崔青云确实是比宁平和圆圆长一辈的。   “快,叫叔叔。”崔青云热情的招呼两个孩子。   圆圆仰起小脸瞅瞅他,道:“你不像叔叔,像哥哥。”   “对呀,你不像叔叔,像哥哥。”宁平和圆圆一个鼻孔出气。   崔青云大喜,眉花眼笑,“我为啥不像叔叔像哥哥呀?因为我太年轻了对不对?”   两个孩子很有默契的摇头。   “不是我太年轻呀?那是为啥?”崔青云有些失望。   宁平和圆圆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再次仰起小脸儿时,笑容很甜美很讨喜,说话奶声奶气的,“你不像大人,像三岁小孩儿。”   崔青云:……   众人笑不可抑。   崔青云装出恼羞成怒的样子,开始撸袖子,“打人了啊,我可是要打人了啊,小孩子胡乱说话是要挨打的!”   “咩,我才不怕。”宁平和圆圆一起冲他扮鬼脸。   宁平还调皮的撅起小屁股,“你打呀,你打呀,看你打不打得着。”   崔青云吹胡子瞪眼睛,好像怒火万丈似的,可是众人都瞧着他笑,他也便咧嘴笑了,刹那间春风满面,豪迈的挥挥手,“不打了!我走路都不会走,还怎么打人?”   “嘻嘻,邯郸学步。”宁平和圆圆还没忘了邯郸学步这个成语,重又嘻笑起来。   后面又有客人来了。   “平王殿下,您请。”管事格外殷勤。   平王一身淡青色长袍,容颜俊美中带着忧郁之气。众人和他见礼,平王客气的一一回礼,唯独到了崔青云,平王眉头微皱,似有不悦。   崔青云白了他一眼,“你是王爷你了不起啊?”平王脸色一沉,向唐四爷等人道:“失陪。”快步走了。   崔青云叉着腰,冲平王的背影瞪眼睛,“我欠他二百大钱?”   宁之焕和许氏都知道崔家想嫁女儿给平王的事,宁之焕咳嗽了一声,“没有。阿琮他这两年来一直是这样的,你也知道他家里……”话说一半便意味深长的停顿住了,剩下的让崔青云猜。   崔青云哪想得到原因?捏着鼻子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管他家里怎样呢。”   一个管事婆子快步走出来迎接客人,身后跟着几乘小轿,看样子是给女眷乘坐的。   宁之焕问道:“是哪家的亲戚来?”管事婆子忙回道:“是诚勇伯府的老伯爷和老伯夫人到了。还有两位公子并伯府的少爷姑娘。”宁之焕推推崔青云,“别玩了。你打头往前走,走快点儿。”崔青云把宁之焕的手打到一边,“为啥?”宁之焕笑道:“黄家有几位妙龄少女,可不能被你这好色之徒给看到了。”   崔青云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才不看呢!我这就走,不对,我跑!”拨足飞奔,一下子冲出去大老远。   崔青云一跑,他的那帮豪奴也忙不迭的跟着跑。因为人数太多,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壮观。   宁平和圆圆拍着小手掌嘻嘻笑。   这一幕场景两个孩子觉得很好玩儿。   诚勇伯、诚勇伯夫人由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陪着走进来,诚勇伯哈哈笑,“这个崔青云就爱闹笑话。”诚勇伯夫人伸长脖子往前瞅,“我听说崔家这个孩子帮过咱们福儿。我不管他纨绔不纨绔,反正帮咱们福儿他就是好孩子。”诚勇伯忙附合,“必须的!帮咱们福儿就是好孩子!”   黄宝珠等人都抿嘴笑。   她们也听说过崔青云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纨绔。从前以为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但他不止一回歪打正着帮了唐梦芙,所以早就不反感他了,倒觉得挺好玩的。   柿子巷的人,谈家的人,宋家的人和唐茜的同窗们先后也到齐了,济济一堂。   张博和蒋夫人也在,还有张勐、张劲、张渶、张泠等人也来凑热闹。张博请诚勇伯、唐四爷等人到外院客厅,诚勇伯夫人和田娘子等人则被请到后院的大花厅。这大花厅处于假山和流水之间,景色优美。   蒋夫人陪诚勇伯夫人、黄氏、大太太二太太等人说话听戏,唐梦芙则带着唐茜那几位兴奋激动的同窗看剑去了。剑阁之中,唐梦芙取出两柄剑放在一起,“这是紫电,这是青霜。”   “我想先看看青霜。”江夏侯府的郝红一脸向往。   唐梦芙纳闷,“明明紫电排在前面的呀。”紫电青霜,紫电排名更靠前对不对?   郝红呵呵笑,“那个,主要是青霜剑的大名我听过很久了。紫电从前一直藏在深宫之中,最近才听说它的。我两柄剑都很想看的,不过更想看青霜……”   “如此。”唐梦芙明白了。   她先取过青霜剑,“那就先看青霜剑吧。”唐茜、郝红等人目光目光都聚焦过来。唐梦芙纤纤玉手缓缓从剑鞘中抽出,一柄青莹若雪的宝剑呈现在众人面前。   “天呢。”小姑娘们纷纷惊呼。   郝红激动得流下眼泪,“我太高兴了,呜呜呜,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青霜剑……”   郝红的表妹齐燕是个大眼瓜子脸的机灵姑娘,赞美过青霜剑,殷勤笑道:“紫电青霜是一对,紫电的排名还在青霜前面。青霜已经是这样的风采,紫电一定很为耀眼,真想开开眼界啊。”   另一位名叫秦笙的姑娘忙道:“紫电青霜是一对。青霜是大将军的,紫电是大将军夫人的,咱们见识过青霜,必须要再瞻仰下紫电的。”   唐梦芙一笑,“这便是紫电了。”   紫芒夺目,宝雾腾辉,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于愿足矣。”郝红看到两柄名剑,满足的叹息。   “我能摸摸不?”秦笙瞧着冷气侵人的宝剑实在羡慕,怯怯的小声问道。   郝红和齐燕不约而同的睁大了眼睛,“咱们可是说好了的,看看已是万幸,不摸不碰!”   “对不起,我僭越了。”秦笙红着脸道歉。   “这有什么呢?”唐梦芙微笑,“摸摸也无所谓的,又不会摸坏。不过剑是利器,你们小姑娘家不惯舞刀弄剑,为了自身安危着想,一定要小心些,好么?”   郝红、齐燕等人都笑着摇头。   说好了看看就行,那就是只能看不能动手。   秦笙虽然心里庠庠,但见同窗们都摇头,她也便甜甜笑起来。   抚宁侯府的林俊英犹犹豫豫,“我听说照夜玉狮子是最神骏的马了,真想……真想看看它啊……”   唐茜随口说道:“你从前不是说想骑一骑么?怎么又改成看看了?”   林俊英拼命冲着唐茜使眼色,可唐茜常年捧着书看,眼睛有点儿近视,对林俊英的表情也看不大清楚,林俊英这些媚眼儿算是白抛了。   林俊英使眼色没用,只好大声的道:“我哪里说过想骑?看看就行了呀。”   “哦?我记错了?”唐茜一脸迷惘。   唐梦芙把这些小姑娘的神态表情全看在眼里,暗暗好笑,“看看照夜玉狮子不难,骑它可能有些费事。它有些记仇的,因为我曾经叫它小白,又曾经要喂它吃青草,它都不大爱理我,我要骑它它都未必肯。”   “能离近点儿看看就心满意足了,以前就在街上看过,一闪而过,看不清楚。”林俊英忙道。   唐梦芙道:“当然可以。”叫过宛星吩咐道:“转告给大将军。”宛星遵命去了,没过多久便笑咪咪的回来禀道:“大将军请夫人和您的客人到锦晴楼,有表演可看。”   唐梦芙笑道:“锦晴楼是三层小楼,楼下是演武场,跑马比剑都可以。”林俊英等人不禁齐声欢呼。   黄宝珠、谈音铭和张渶、张泠以及唐芗等人知道有表演可看,也很有兴趣的跟着一起来了。   楼上珠光宝气,衣香鬓影,时不时的传出银铃般的笑声。楼下一开始静寂无人,接着驰来一匹雪白的宝马,快如闪电,如纯银绸缎般的马鬃毛随风飘扬,神气极了。   “照夜玉狮子。”林俊英见到她向往已久的宝马,激动不已。   演武场外面是树林,林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长啸,照夜玉狮子听到啸声,仰开长嘶,然后冲着锦晴楼过来了!它会上楼梯,它居然踩着灵巧有力的节奏上了楼梯!   “天呢。”小姑娘们见到这奇异的场景,一个一个都乐得不行了。   照夜玉狮子上了楼梯,见到前面全是女人,马脸朝着楼下,不肯再往前走了。   “小狮子,过来!”唐梦芙冲它招手。   照夜玉狮子看到唐梦芙,才不情不愿的往前走了两步。唐梦芙拿了块饴糖在手里,“小狮子,给你的。”照夜玉狮子伸舌头将饴糖卷入口中,友好的在唐梦芙手上蹭了蹭。   “我也带有糖。”秦笙忙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糖,“我喂给它好不好?”   唐梦芙温柔抚摸着玉狮子,委婉的道:“小狮子只吃这一种口味的饴糖,如果味道不对,它便来个不理不睬。”   “好有灵气哦。”林俊英等人又惊又喜。   “这样啊。”秦笙吐舌笑,把她的糖放回去了,“也对,像小狮子这样神骏的马儿,哪会见到糖就肯吃?一定挑剔的很了。”   林俊英等人越看越喜欢,离玉狮子近了些,玉狮子警惕的瞅瞅她们,前蹄在地上“搭,搭”的踢动着,忽然如疾风般转身下了楼。   下楼之后它也不知是知道违背了主人的命令还是怎么回事,低着头在演武场溜达,蹄声清脆而有节奏,别提有多好听了。   林俊英等人也顾不上保持淑女的仪态了,又是跺脚,又是笑。   唐茉站在这些小姑娘们身后,脸上堆着笑,心里不知怎么地却有些难受。眼下这情形分明是张勆有意在讨好唐梦芙,才会连这些小姑娘们的心愿都当成回事予以满足。唐梦芙一个七品文官的女儿能嫁给张勆就已经是幸运之至了,为什么张勆还会待她这么好?   树林前面出现一位管事打扮的年青男子,向这边恭敬一揖。   “什么意思?”姑娘们都不大明白这管事是什么意思。   年青管事开口在说着些什么,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唐梦芙命含笑过去看看,含笑答应一声,飞一般奔过去又跑回来,“有表演。夫人和诸位尊贵的客人可以看表演了。”   “还有啊。”林俊英笑嘻嘻。   有侍从在林前设了座,又有另外一名侍从捧了古琴过来,唐梦芙等人便知道这是要抚琴了。   这抚琴的人自林间徐徐走出来,居然是平王。   平王向楼上躬身致意时,不少小姑娘掩口惊呼。   这位俊秀清逸又带着忧郁气质的王爷,是多么的有礼貌啊。   平王端坐抚琴,琴声平和中正,颇具皇家气象。   “如果此刻他奏的是凤求凰,而且他是奏给我一个人听的……”唐茉做起美梦。   唐茜推推她,“醒醒。五姐姐,平王奏的是《抒怀操》,绝不是什么凤求凰。”   唐茉悻悻的瞪了唐茜一眼,“你听到啦?我是开玩笑的,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唐茜没放在心上,不在意的点头。   平王一曲奏完,躬身致谢,之后隐入林中。   楼上的掌声经久不息。   谈音铭的大哥谈敬铭出来朗诵了一首诗,也搏得了楼上热烈的喝彩。   谈音铭的二哥谈和铭比较搞笑,他拿着个龟壳出来煞有介事的卜卦。跟个算命先生似的折腾了半晌,最后卜到的结果是今天人人平安和乐,唐茜和她的同窗们笑得前仰后合。   之后是张勆的几个弟弟张勐张劲等人出来了,或是刀枪,或是剑术,都非常精彩。   楼上一直在鼓掌、喝彩,但是,等到崔青云带着他的豪奴大摇大摆的出来表演“螃蟹走”的时候,楼上的人一个一个笑弯了腰,笑疼了肚子。   螃蟹走……螃蟹是横着走的,崔青云也快要横着走了……   宁平和圆圆也由田娘子、许氏带着来看热闹。   平平和圆圆两个孩子可爱,小姑娘们纷纷逗他俩玩耍。崔青云在下面表演螃蟹走,宁平伶牙利齿的把邯郸学步的事讲了讲,楼上又是笑声一片。   黄宝珠、黄宝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从前咱们管崔青云叫崔纨绔,以后换个称呼吧,叫他崔搞笑。这人实在太爱闹笑话了啊。” 第90章   楼上的笑声越大,崔青云越是来劲, 最后带着他的豪奴干脆半蹲着往前蹦了, 而且越蹦越快, 越蹦越欢势,跟一个一个青蛙在跳跃似的。   “螃蟹走改青蛙跳。”唐梦芙嫣然。   崔青云他们蹦得挺投入,楼上也没有吝惜掌声, 不仅热烈而且很有节奏,和蹦的拍律差不多。   “哈哈哈, 哈哈哈。”崔青云边蹦边朝着楼上笑。   小兄弟就在楼上看着呢,她看了螃蟹走青蛙跳高不高兴?应该高兴吧, 耳边全是笑声。   崔青云这一哈哈笑,豪奴们也跟着哈哈,于是这帮人看着又像一拨瘌蛤-蟆了。   “青蛙跳变瘌蛤-蟆跳。”小姑娘们都乐得合不拢嘴。   崔青云蹦得愈发精神。   “爷, 您不累啊?”一个豪奴实是在有些吃不消了,一边蹦一边气喘吁吁的问崔青云。   崔青云豪迈的很, “不累, 不累!公子爷我半点儿也不累!”话才说完, 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继续, 继续, 崔青云别停,继续。”张勐瞅着崔青云累得蹦不动了,笑哈哈的鼓励。   “不行了,再蹦下去会死人的。”崔青云坐着喘了几口气,没喘匀, 四仰八叉的躺到了地上。   豪奴们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见状忙也跟着学,一个一个卧倒在地。   “要死了。楼上是女眷,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张勐忙去拉崔青云。   崔青云摆摆手,道:“这是最后一环,叫懒汉躺。”张勐不听他的,“快起来!这样不雅观,楼上的女眷都不好意思往下看了。”崔青云一个机灵坐起来,“那可不行。”小兄弟是斯文人,不雅观的她肯定不喜欢,那岂不是亵渎亵了她么?   “都爬起来!”崔青云冲着豪奴们吵吵。   豪奴们虽是累得要死,还是听话的“爬”了起来。   “滚一边儿去。”崔青云嚷嚷。   豪奴们果然一个接一个“滚”到了一边儿。   楼上的小姑娘们笑弯了腰,好几个人拉着平日相好的姐姐妹妹,“替我揉揉肚子,快笑死啦。”   豪奴们都滚到一边儿了,崔青云听着楼上的嘻笑声心里庠庠,“这里头有小兄弟吧?她也爱瞧吧?不如我也滚一个给她看看,我肯定滚得比这帮奴才们好!”他心里这么想,正好张勐在旁边,他很自来熟的拉拉张勐,“哎,你会滚么?”张勐斜睇他一眼,不屑的道:“你才会滚!”   崔青云长长叹气,“我不太会呀。以前我滚过,可那就是随便滚滚的,也不知滚得好不好。”   张勐目瞪口呆。   方才张勐还以为崔青云是挑衅,现在却觉得崔青云可能是很真诚的在询问了。   “早知道我找人学学了。唉,没办法,我尽量滚好点儿吧。”崔青云唉声叹气,向楼上远远的看了一眼,伏在上了地上。   张勐瞪大眼睛往地上瞅,只见崔青云卖力的在地上滚了滚,又滚了滚,一路滚到旁边的花丛里了……   张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真没想到世上还有崔青云这样的人。这个人真傻假傻?怎么有时候瞧着他还人模人样的,有时候就是个二傻子呢?   崔青云和他的豪奴们总算滚消停了,楼上的笑声过了许久才停歇。   小姑娘们抹去眼角的泪水,一脸期待,“接下来是谁?大将军呢?大将军还没有出场呢。”   最后出场的人是张勆。   张勆一袭红色长袍飘然而来,如玉面雕像般的面容被红衣一映,无端添了几分风仪,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他向楼上抱拳示意,小姑娘们都兴奋得脸通红,“大将军,今天见到真人了,还离得这么近!不行不行,我高兴得都喘不上来气了……”   唐梦芙墨玉般的双眸中满是柔情。   曾几何时,她也和这些小姑娘们一样,为了看他特地乔装改扮上街,挤在人群中,就为了能看他一眼……   侍从捧上一柄剑。   “大将军要舞剑了!”林俊英、郝红等人又是拍掌又是笑,“今天咱们真是来着了,居然能看到大将军舞剑。这下子好了,回家说一说,弟弟妹妹们不得羡慕死咱们啊?”   “别说话,别说话。”齐燕聚精会神瞧着下面,头也不回的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了,“好好看着啊,大将军舞剑连我爹都没见过,稀罕着呢。都别说话啊,不许吵着我。”   几个小姑娘挤到最前面,手扶着栏杆往下看,眼神专注,满脸的惊喜向往。   “舞剑,舞剑。”宁平和圆圆比大人还兴奋,不停的跺着小脚。   田娘子和许氏忙把他俩抱起来,“这样便能看清楚了。”   两个孩子咧开小嘴咯咯笑,开心极了。   崔青云和他的豪奴们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等着看。   张勆接过剑,信手挽了几个剑花,姿势如行云流水一般,飘逸灵动之极。众人喝彩声中,他手中的宝剑寒光闪闪,翻腾飞舞,时而凌厉如鹰击长空,时而轻盈如乳燕投林,时而蜿蜒如游龙,时而迅疾如脱兔,如到后来越来越快,竟把手中剑舞成一团白光,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好!太好了!”外行看热闹,楼上的女眷和楼上的崔青云全是外行,看到这里,奋力拍掌叫好。   “人呢?人呢?”宁平大叫。   圆圆往前面探着她的小身子,“咦,舅舅到哪儿去了?”不明白为什么舅舅方才还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却见不着人了。   田娘子细心的告诉她,“舅舅在舞剑。剑舞得太快,圆圆便看不到他了。”   圆圆听不大懂,眨眨大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啥意思?啥叫剑舞得太快,圆圆便看不到他了?   圆圆不明白田娘子的话,瞅来瞅去瞅不见舅舅,心里就害怕起来了,小嘴一扁,想哭。   众人只看到那团白光,白光舞得越快,叫好声愈是响彻云宵。   蓦然间,那团白光渐渐散去,张勆的身形从依稀可见到清晰可见,红衣飘飘,顾盼生姿。   “舅舅有了,舅舅又有了!”圆圆终于又见着舅舅,登时喜笑颜开。   “舅舅厉害!”宁平很卖力的为张勆鼓掌。   张勆剑招一变,身姿优美跃至树林之上,众人只见一团红云在树梢间忽隐忽现,衣袂翩跹,仿佛要乘风归去一般。过了片刻,张勆自林间飘出,右手持剑,左手执花,如飞燕穿过珠帘,飘逸洒脱到了唐梦芙面前,含笑将一朵并蒂醉芙蓉递到她面前。   并蒂芙蓉花色浅红,鲜艳如醉,正如唐梦芙娇艳的脸庞,水润的嘴唇。   绮丽花色映照着一对新人,如醉如痴。   “芙妹妹,送给你。”张勆瞳眸如星。   “谢谢。”唐梦芙伸手接过,脸颊红红,心里暖暖。   张勆微微一笑,回身一跃而下,缥缈俊逸,仙人之姿。   小姑娘们都看得呆了。   “小表妹,我要羡慕死你了。”黄宝珠和众人一样呆了许久,才凑过来看唐梦芙手中的并蒂玉芙蓉,“妹夫这功夫简直出神入化,又对你这么好,完美得让人嫉妒啊。”   “我也嫉妒。”唐芗半真半假的道。   林俊英等人发过呆,热烈的议论起来,“我不奢望他对我这么好,就希望他也能有这样的功夫,方才我看得心旌神摇啊。”   田娘子和许氏一齐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还是奢望他对你好比较实在些,世间能练到阿勆那样境地的人,相当罕见。”   “啊?”小姑娘们始料未及。   谈音铭抿嘴笑,“芙妹妹,我原来以为你今天请客是一片好意。现在我才知道,敢情你没安好心啊。”   唐梦芙知道她是打趣,不合时宜的红了脸,“我就是一片好意啊。”   谈音铭揽着唐梦芙的香肩,那一脸笑容真是含义丰富,耐人寻味,”你是没安好心。芙妹妹,你今天请客完全是炫耀来着,炫耀你有张大将军这般出类拔萃盖世无双又温柔体贴柔情似水的夫婿,我说得对不对?”   “对,就是炫耀。”小姑娘们跟着添乱。   黄宝琴性情活泼,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小表妹冲咱们炫耀,咱们不能忍着呀,必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行。你们说是不是?”   “是。”众人托长了声音。   “怎么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法?”黄宝珠问。   黄宝琴一乐,“能怎么还?咱们不能让小表妹白白炫耀显摆,今天尽情的吃尽情的喝,努力把小表妹吃穷喝穷,让她后悔不迭。”   众人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唐梦芙被打趣得不好意思了,肤色由白变粉,如朝霞映雪。   张勆在空中旋转数周方徐徐落下,身姿端凝,渊亭岳峙。   张勐、张劲、谈敬铭等人大力为他叫好。   崔青云呆呆的盘腿坐了许久,忽地一跃而起,一溜小跑到了张勆面前,抬头热烈的仰望着他,“师父!你老人家收我作徒弟吧!”   张勆不理会他。   张勐笑,“你会不会说话?我六哥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你叫他老人家?他不老也被你叫老了,才不爱理你呢。”   “师父!你收我作徒弟吧!”崔青云从善如流,马上把老人家这三个字给去掉了。   张勆道:“以后我教你几手功夫便是。不过我从来没有收过徒弟,况且你我同一辈份,收徒弟定然不可行。”   崔青云听到张勆肯教他,喜不自禁,讨好的道:“我早就说过咱们是亲戚,是表兄弟嘛。你教我功夫就是我师父,咱们又是表兄弟,那我以后就叫你师父表弟了。”   “这是什么疯疯颠颠的称呼。”张勐等人都好笑。   崔青云咧嘴直乐,“我拜师父了,我拜张大将军为师父了。”   张勐好心情的和他开玩笑,“恭喜你,多了位师父,多了位师母。你以后不光要孝顺我六哥,还要把我六嫂当师母来尊敬,知道么?”   崔青云跳起来了,“这绝对不行!打死我也不行!小兄弟怎么能是我师母呢?她就是我小兄弟,一辈子都是我小兄弟……”   “什么小兄弟,你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勐愕然。   崔青云这话没头没脑的,张勐等人虽听不懂,但也知道崔青云是个缺心眼儿,并没多想。   平王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狠狠剐了崔青云一眼,眼神凌厉如刀。   张勆不悦皱眉,沉声道:“以后练功的时候你一定要听我的。练功很苦,你若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趁早回家歇着。”   “我能吃得了苦。”崔青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张勆就这样多了个“徒弟”。   大将军府的这些娱乐活动到此为止,接着便是午宴了。午宴由蒋夫人悉心安排,酒菜精美,招待周到,叫来的两个戏班子也唱得好,客人们听着戏饮着酒,谈天说地,宾至如归。   田娘子的夫婿桂向荣喝多了几杯,捶着张勆的肩放声大笑,“听说你给弟妹舞剑了?送花了?阿勆你行啊,第一回见面她是小兄弟,现在成你小媳妇儿了。你说句老实话,心里美不美?美不美?”   “美。”张勆也有些酒意了,含笑回答。   众人哄堂大笑。   崔青云一直没心没肺的大口喝酒,大声说笑,这时心中一阵难过,放下酒杯,闷头走出客厅。   两个随身服侍的豪奴忙跟在他身后,“爷,您做什么去?”   崔青云不答话,左脚踢走一个,右脚踢走一个,“滚!”那两个豪奴陪着笑脸,也不敢作声,猫着腰,跟做贼似的跟在崔青云身后。   崔青云在湖水边坐下,望着一汪清凌凌的水发呆。   为啥有的人那般走运,有的人恁地倒霉?   为啥同样是第一回见面叫小兄弟,有的幸运儿就能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儿,有的倒霉蛋只能一辈子叫她小兄弟?   那两个豪奴在风中簌簌发抖,“公子爷这是要做啥?要做啥?他不会是想不开要跳河吧?娘啊,他要是真的跳了河,这可就坑死人了。咱俩都活不成了。”   “他不会真的跳吧?”“不会吧?”两个人眼泪汪汪的靠在一起,彼此安慰。   后面有人过来了。   两个豪奴回头一看,见是平王,知道这是家里几个姑娘相中的乘龙快婿,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请安。平王眼神冷冽,理也不理,径自走到了崔青云身边,在一块洁净如镜的青石上坐下。   两个豪奴一头雾水,交头接耳,“平王殿下来干啥?”“会不会来打听咱家姑娘们的性情喜好啊?平王殿下到底相中哪一位了?”“不知道他相中哪位了。反正不管哪位姑娘做了平王妃,对咱们崔家都是好事。”“嗯,是好事。”   崔青云一脸落寞的瞧着湖面,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平王薄唇轻启,“崔青云。”   崔青云过了一会儿才茫然转过头,“作甚?”不明白平王为什么找上他。   平王墨眸映着水光,格外明亮,声音清幽,更如同眼前这秋水一样,“崔青云,你家那几个尚未婚配的妹妹,靖和三年的时候应该是两三岁大小,她们幼时可曾经常入宫?” 第91章   “啊?”崔青云张大了嘴巴。   他眼神本就空洞浮泛,这样一来更显得痴呆憨傻。   平王眉目间闪过丝不耐烦, “没听明白?没听清楚?”   崔青云呆了许久, “既没听明白, 也没听清楚。”   平王眉头微皱,“我方才问你,你那几个未出阁的妹妹, 两三岁时是不是经常入宫?”   崔青云哈哈笑了两声,给了平王一个大白眼, “她们两三岁的时候我也不大,哪会记事?再说了, 我就算记事,也不会记这么无聊的。小十九她们进不进宫,我才不管呢!”   平王眸光沉沉看了崔青云半晌。   崔青云咧嘴笑, “别说她们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现在她们天天干啥也我不知道!哎, 你是不是看上我哪个妹妹了?小十九, 小十八, 还是小十七?”   平王懒得和崔青云废话, 转身要走, 崔青云一把拉住他,“哎,我心里正不好受呢,你反正也没事,陪我说说话。”   “放手。”平王低喝。   崔青云耍无赖, “不放,就不放!你有本事把我推水里去呀,你推呀。朱琮我告诉你,别看你是堂堂平王,真把我推水里了,你讨不着好!”   平王气得脸色一白,“你仗着崔太后的势,还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崔青云陪笑脸,“我也不算无法无天。朱琮,我也干过好事的,小兄弟都不拿我当外人……”   平王怒极,奋力将崔青云甩开,“你配么?你对她来说就是外人,别拈量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崔青云蹦了起来,“小兄弟亲手写请贴给我的!”   平王冷冷的道:“她给你请贴只是做主人的礼数,懂不懂?”   “小兄弟是拿我当自己人!”崔青云不服气,梗着脖子大叫。   “凭你也配!”平王按捺不住心中怒气,胸膛起伏。   崔青云眼珠转了转,“方才你问我啥?小十九她们的事对不对?朱琮,你最好客客气气的请教我,要不然我就不告诉你,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告诉你。”   平王不喜崔青云这惫懒模样,但十几年前的事查起来委实难度大,忍下一口气,缓缓的问道:“你那几个妹妹,两三岁的时候经常进宫么?”   崔青云哈哈一笑,“我哪知道?我给你找个人问问。”招手叫那两个豪奴。两个豪奴正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这边呢,见崔青云招手,小跑着就过来,“公子爷有什么吩咐?”崔青云冲平王努努嘴,“我那几个妹妹小时候招人待见不?经常进宫不?”   这两个豪奴知道平王是崔家相中的女婿,所以对于崔青云当着平王的面问没出阁姑娘的事毫不意外。高个子的豪奴堆起一脸笑,“十七姑娘、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小时候玉雪可爱,无人不喜欢的。不过小姑娘时候极少进宫,十岁开始才经常到延寿宫请安。”另一个豪奴不甘落后,忙道:“这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太后娘娘不喜欢几位姑娘,只是姑娘太小,恐进了宫易爱哭爱闹,不好哄。十岁之后懂事了,知道礼节了,才合适进宫啊。”   崔青云纳闷,“我怎么记得我打小便常常去延寿宫?我闹的那才叫厉害呢。”   两个豪奴齐声道:“您是崔家的独苗苗,那怎么一样?”   崔青云眉花眼笑,“两个奴才真会说话。回府自己去领赏银。”两个豪奴知道这是要发笔小财了,忙趴下来磕头,“谢公子爷的赏。”崔青云摆摆手,让他俩又退下了。   崔青云转过头喜孜孜的道:“朱琮……”却发现平王已经沿着水岸往西走了,忙伸长脖子叫道:“朱琮你回来!我一个人待着怪无聊的,你来陪我说说话!”平王恍若无闻,没多久便拐到一条小路上了,渐渐不见了踪影。   “朱琮这是要去干啥?”崔青云好奇。   他猫着腰追过去,两个豪奴要跟着,崔青云不许,两个豪奴只好远远的跟着,心中叫苦不迭,唯恐这个小祖宗出个什么意外。   崔青云从没跟踪过人,而且平王走的早,他跟的晚,所以到了那条小路上他就找不着人了。东张西望,到处乱转,“人哪去了?”   他瞎转了一会儿,听到前面似乎有说话声,便随着声音找过去了。   枫红似火,树下站着名俊美少年,不是平王却是哪个?平王身边站着位女子,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挽作瑶台望仙髻,身段玲珑,锦衣飘飞,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小朱这是和人幽会么?”崔青云大奇。   崔青云离得有些远,中间还隔着小桥流水,只见平王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和那女子到底在说什么。   “有酒不喝,有戏不听,跑到这儿幽会,说的都是啥?”崔青云随手折一小树枝咬在嘴里,伸长脖子往前看。   “……我方才问过崔青云,他那几个妹妹在两三岁时候,是不进宫的。”平王眼中怒火隐现,“阿娢你想到了么?为什么崔家的小女孩儿不进延寿宫?”   含黛心头泛起彻骨的寒意,声音微微发颤,“阿琮,你说的是真的么?崔太后曾经夭折过一位小公主,夭折的时候只有两岁多?”   平王沉重点头,“是,曾经夭折过。不过母妃说,那个孩子夭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所以母妃从没想过把两者联系起来,更不曾怀疑过崔太后。”   含黛脸白了白,有些腿软,平王体贴的扶住她,“莫怕,有我在。”觉察到含黛身子发抖,知道她吓得狠了,忙揽着她腰,让含黛靠在他肩上。   “不光幽会,还敢动手动脚啊。”崔青云远远的看着,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含黛心有余悸,“阿琮,你是怎么怀疑到崔太后身上的?”   平王冷冷的道:“后宫之中最为尊贵最有权势的便是崔太后,我不怀疑她,还要怀疑谁?我早就跟母妃说过此人可疑,母妃说看起来不像,因为崔太后看着不像做过亏心事的样子。况且阿娢养在未央宫,和崔太后的延寿宫距离甚远,平时根本见不着,阿娢一个小女孩儿能碍着崔太后什么事?我也以为母妃说得有道理。直到我无意中得知,崔太后是曾经有过一个女儿的,不过两三岁的时候病死了。”   含黛面如白纸,“她自己夭折过一个女儿,所以见到别人活泼可爱的小女儿便嫉妒难受,想要除之而后快?不,阿琮,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太可怕了。”   平王道:“崔五娘嫁到了韩王府。日前我途经韩王府,有意和崔五娘叙了寒温。崔五娘大概知道娘家妹妹相中了我,对我热情的很,还把她崔家好一番吹牛,说她年幼之时,路还走不稳,便经常出入紫禁城了。崔五娘今年三十岁,她年幼之时先帝尚在,崔太后当时也还没有夭折过女儿。”   “可崔太后夭折过女儿之后,崔家的姑娘年幼之时便不进宫了,要一直等到十岁。”含黛口中喃喃着,脸色愈加苍白。   “莫怕。”平王见她害怕,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这些事我暂时不想告诉张勆和……和他夫人。毕竟她现在新婚,正该是幸福甜蜜的时候。姐姐莫怕,我会保护你。”   含黛泪光莹莹,“阿琮,别再查下去了。如果查出来凶手真是崔太后,咱们该怎么办?陛下是她亲生儿子,她是至高无上的太后,咱们斗不过她的。”   “傻话,怎么可能不查?”平王责备的道:“你封了郡主,总有一天要进宫朝贺。你和祖母长得太像,崔太后只要瞧一眼便能猜出你的身份,到时候你便危险了。”   “我不信她敢无缘无故杀臣子之妻。”含黛嘴唇也成白的了,没有一丝血色。   平王不忍心,“别怕。姐姐放心,有我在,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你!”把含黛紧紧抱在怀里。   崔青云忍无可忍,扔掉嘴里的小树枝,跳出来大叫,“哎,朱琮你太过份了吧?这女子是妇人打扮,已经嫁过人了,你和她搂搂抱抱的,不是往她丈夫头上戴绿帽子么?”   崔青云一边大嚷大叫,一边往小桥上跑,“你改了吧!我这天下第一纨绔都要做好人了,你堂堂平王殿下,好意思背着人暗中勾搭?”   含黛大惊,“他怎么会在这儿?”   平王道:“姐姐你先走。”放开含黛,一个箭步蹿上小桥,“崔青云你给我闭嘴!”   含黛快步向前,走到一丛金色的茶花前面。一名身段婀娜的侍女自茶花后闪出来,将一袭披风披在含黛身上,主仆二人的身影隐没入花丛中。   崔青云嚷嚷,“我为啥要闭嘴?我为啥要闭嘴?”平王道:“闭嘴,不许胡说八道!”崔青云不服气,“我没有胡说八道,是你错了。哎,这是小兄弟的家,崭新崭新的家,你在小兄弟家里勾勾搭搭的,你好意思呀?”   崔青云那两个豪奴找不着人正急得团团转呢,崔青云这一吆喝,他俩可算有方向了,赶紧的就朝这边儿飞奔过来了,“爷,再找不着您,小的们只好跳河了!”   两人见崔青云叉着腰和平王吵架,忙站在崔青云背后充当帮手。   平王怒气上涌,“你不配提她!”崔青云莫名其妙,“我不配提谁?你方才幽会的那女子?”平王面沉似水,“闭嘴!再敢提她我把你扔水里!”崔青云拍手笑,“好玩好玩,来扔呀,你快点儿来扔呀。”   “扔什么?”唐梦芙的声音。   平王呆了呆,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唐梦芙带着两个侍女姗姗而来。   崔青云忙跑过去献殷勤,“小兄弟你来了。小兄弟,我没和朱琮吵架,这是你家,我不能在你家吵架,让你不高兴。”   唐梦芙疑惑的瞅着平王,平王勉强勾勾嘴角,“没吵架。”   “谁想把谁扔水里?”张勆人未到,声先至。   平王和崔青云眼前闪过道红影,眨眨眼的功夫张勆已经站在面有了,潇洒挺秀。   崔青云不想说实话,灵机一动,道:“我和平王开玩笑来着,问他有不能先把我扔下去,再赶到我落水之前把我捞上来。”   平王也不想说实话,点头道:“崔青云这是无理要求。我哪有这个本事?”   唐梦芙嫣然,“大将军有啊。”牵牵张勆,笑容甜蜜,“大将军,请你露一手给我们看看,可以么?”   张勆微笑,“夫人开了金口,自然可以。”对平王道:“你尽管扔。”平王能光明正大的扔崔青云,正中下怀,当即伸出双臂抱了崔青云,奋力要往水里扔。崔青云笑着挣扎,“别呀,你怎么抱得我庠庠了……”话音未落,身子已被平王从桥上扔下,眼看着就要掉到水里了。   “别,别,不要,不要……”崔青云大叫。   张勆双脚在地上轻轻一点,身轻如燕掠过水面,赶在崔青云入水之前轻轻巧巧将他提了上岸。   崔青云惊魂甫定,“师父,你身手太好了!”   平王彬彬有礼的赞美,“大将军令我眼界大开。”   “好,好,好!”崔青云那两个豪奴本来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这时也忍不住叫起好。   张勆却不在意他们,客气的道:“两位先请回去入席,如何?”平王和崔青云不好多说,拱拱手,由侍女引路,走了。   崔青云放心不下小兄弟,频频回头张望 ,却被平王板着脸给拉走了,“非礼勿视!”崔青云挣扎,“好容易见着小兄弟,你让我多看两眼……”平王手一软,不由自主也随着崔青云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对新婚夫妇男子英挺,女子秀美,如鲜花依偎着青竹。   张勆背后好像长有眼睛似的,回头向这边看了看。   崔青云踮着脚尖往这边张望,忽觉得不对劲,生气的扳过平王的脸,“不准看!”平王恼怒,一言不发,拽着拖着崔青云快步离开。   四下里静寂无人,张勆含笑看着他的小娇妻。   唐梦芙巧笑嫣然,甜甜蜜蜜的道:“大将军,这短短的一天里面,你显露了两回身手呢。”   “夫人可喜欢?”张勆瞳眸中全是笑。   “喜欢。”唐梦芙声音甜腻。   张勆低笑,携了她如初生白茅般的小软手,“芙妹妹,你来看看这个。”牵着唐梦芙绕过花丛、小桥,到了一处碧绿草地。   草地上有两只蓝孔雀,一只在开屏,另一只在欣赏。   “真漂亮!”唐梦芙看到开屏的孔雀,惊呼赞美。   张勆笑着揽住她的纤腰,“开屏的是雄孔雀,在旁边欣赏的雄孔雀的妻子。芙妹妹,我就像这雄孔雀一样,总想开屏给我的妻子看,讨她的欢心。”   他笑声低沉,头颈挨在她如云雾般的发髻之上,耳鬓厮磨。   唐梦芙心中全是深深浅浅的喜悦之情,细声细气的道:“那雌孔雀应该如何讨丈夫的欢心呀?”   他笑声愈是低沉有力,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暧昧的,“只要给他吃饱喝足就好了。”   他这吃饱喝足肯定不是字面意思,分明是另有所指。唐梦芙娇嗔的伸出小手打他,他只笑不躲,拿过她的小手放到嘴里亲。   看过孔雀开屏,两人手牵手回去。张勆看到路边的金色茶花耀眼夺目,仿佛涂着一层蜡,晶莹而油润,便摘了朵簪在唐梦芙的发髻上,名花映着美人,愈显娇艳多姿,秀丽雅致。   “方才平王和崔青云也不知在闹什么。见了咱们,两个人居然都不承认。”唐梦芙想起方才的事,有些想不通。   张勆眉头微皱,似有不悦,“别再提那两个人了。”   “为什么呀?”唐梦芙不明白。   她一双眼眸清清亮亮犹如一汪水,纯净明亮,天真无邪,张勆一眼望过去便心软了,柔声道:“现在就咱们两个人,我不想提起别人,扫了兴致。”   “原来是这样呀。”唐梦芙樱唇微弯。   两人在外面逗留许久方才分头回去。重新回到大花厅,诚勇伯夫人、黄氏等人全是一脸抑制不住的笑,唐梦芙不解,“外祖母,娘,什么事高兴成这样?”她这话一问出口,厅中更是笑声四起。   “怎么了呀?”唐梦芙既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黄宝珠、谈音铭等人围住她嘻嘻哈哈,挤眉弄眼,“你离开了那么久,做什么去了?快从实招来!”“今天你夫妇二人请客,是主人啊,哪有这般做主人的?”唐梦芙这才知道她和张勆被人看到了,羞得伸手捂住发烫的面颊,众人也没放过她,还是把她好好的笑话了一番,方才作罢。   宾主尽欢,直到半下午的时候客人才陆续告辞。   唐四爷和黄氏是最后离开的。黄氏拉着女儿的手,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家里少了福儿,娘真是不习惯,一天到晚的想你。不过瞧着你和阿勆这般恩爱,阿勆处处为你着想,娘也就放心了。”   唐四爷道:“芙儿,阿勆若欺负你,一定回家告诉爹。”唐梦芙调皮的眨眨眼睛,“爹爹,他若欺负我,您要替我好好打他一顿么?”唐四爷一本正经,“不,爹爹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要跟他讲讲道德伦理。”众人不觉失笑。   唐梦芙拜托哥哥嫂嫂,“爹娘的饮食起居,要劳烦要哥哥嫂嫂多操心了。”唐梦龙满口答应,含黛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方才觉醒,温柔笑道:“妹妹放心。家里有我们呢,爹娘膝下有我们尽孝。”   唐梦芙和家人依依惜别。 第92章   让唐梦芙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宴会居然玉成了两桩上好的姻缘。   一对是唐茜跟谈和铭, 一对是黄宝珠和张勐。   谈和铭不能喝酒, 才喝了两杯他就逃席了, 一个人跑到了藏书楼。到了藏书楼之后,找着了一本讲奇门遁甲的书,他就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了, 还要了张纸涂涂划划。恰巧唐茜也来了藏书阁,唐茜爱读书, 涉猎甚广,对周易也略知一二, 瞧见谈和铭乱涂乱抹的东西就随口点评了几句。谈和铭不服气,和唐茜争论,最后两人谁也没说服谁。   谈和铭是个倔强性子, 非要把这道理跟唐茜讲明白了不可。当天没说清楚,后来他打着拜访唐梦龙的旗号到成贤街去了几回, 一来二去的, 他和唐茜越来越熟, 也越来越投机。   单氏亲自去见了黄氏, 提了谈和铭和唐茜的婚事。黄氏又惊又喜, 却也委婉的向单氏说明唐茜是庶女。单氏叹道:“我也打听过,七姑娘的出身我是知道的。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心里话也不瞒你。说实话,七姑娘这庶女出身我也觉得不美,但我和外子商量再三, 还是觉得姑娘的人品性情更要紧些。七姑娘性情单纯,心地良善,做次子媳妇儿是很合适的。况且她酷爱读书,和我那二小子言语投机,这便更难得了。”   黄氏大喜。   她自从逃难路上认识了单氏,之后便一直和单氏交好,知道单氏是宽容厚道之人。唐茜若嫁给谈和铭,别的暂且不说,家里先能有个好婆婆。   唐茜生母早亡,唐二爷子女众多,对唐茜虽也疼爱,却不是很重视。这些天唐茜一直住在成贤街,黄氏照顾她久了,知道这姑娘是个省事的,对她颇有几分怜惜。唐茜若能有个好人家,那黄氏只怕比唐二爷这亲爹还更高兴呢。   “茜儿这个孩子乐天知命,除了出身不如人,其余的挑不出毛病。”黄氏这位婶婶热烈的夸奖着唐茜。   单氏笑,“长子媳妇还是要能干些的,次子媳妇性情恬淡最好。”   黄氏知道单氏的大儿子谈敬铭已经迎娶了叶次辅的五孙女为妻,会意的笑道:“可不是么?小儿子媳妇是要这样才好。”不争不抢,何等的省事省心。   黄氏送走单氏,当晚和唐四爷商量过后,次日一起到柿子巷说了这桩婚事。唐二爷惊讶,“茜儿说给谈家二小子?谈家怎么会相中茜儿的?”谈华和唐大爷是同年,如今在吏部考功司任职,不论资历还是官职都比唐二爷高。唐二爷不大明白,为什么谈家嫡出的小儿子会说给唐茜这个庶出的姑娘。   “茜儿饱读诗书,谈家喜欢有学问的姑娘。”黄氏笑道。   唐二爷自得的笑,“这倒也是。茜儿琴棋书画俱通,也算一个小才女了。”   唐二爷欣然同意了这门婚事。二太太沈氏有些郁闷,不明白为什么她嫡出的唐苒还没着落呢,唐茜倒终身有靠了。但谈家无论门第、家风、人品都挑不出毛病,二太太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有点头。   唐茜和谈和铭定了亲。因为唐茜上头还有四姑娘唐苒、五姑娘唐茉没出嫁,唐茜只是亲事定了,婚期定不下来,要等两位姐姐。谈家倒也不着急,因为谈和铭年纪并不大,便是再等个三年两年也等得起。   三姑娘唐芗和四姑娘唐苒还好,虽然觉得谈家确实是好人家,可唐茜要嫁的是小儿子,想必嫁过去也不能主持中馈,只能做个听话驯顺的次子媳妇罢了。唐芗、唐苒并不羡慕,只不过做姐姐的被做妹妹的抢在了头里,心中略感不快。   五姑娘唐茉真是气得不行。同样是唐家庶女,为什么唐茜就能跟着唐四爷一家人住到成贤街,一个人占了一个宽敞的院子,她唐茉却只能挤在柿子巷这狭窄的闺房当中?为什么唐茜这么快便找到了如意郎君,而她这个做姐姐的连提亲的人都极少上门?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唐茉背地里向黄氏诉过苦,暗示二太太沈氏做为嫡母不喜欢她,不为她考虑,又趁机向黄氏献殷勤,“八妹妹出阁了,四叔四婶在家里一定寂寞,我愿意住过去陪四叔四婶、孝顺四叔四婶。”黄氏婉言谢绝了。   黄氏愿意照顾唐茜,一则是因为唐茜和唐梦芙谈得来,二则是因为唐茜没娘的孩子可怜,三则就是唐茜事少省心,不闹人。若是换了唐茉这样的,黄氏可受不了。   唐茉那双眼睛骨碌碌乱转,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人一样。黄氏是直爽性子,哪愿意和唐茉这样的人打交道。   唐茉被黄氏拒绝之后,自怜身世,去向她父亲唐二爷哭诉了一回。唐二爷不悦,“柿子巷是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不成?柿子巷这是你祖父留下的宅子,成贤街却是你四婶的陪嫁。你脸皮得有多厚,才放着自家的房子不住,一定要去住你四婶的陪嫁宅院?”   唐茉被骂得灰溜溜的,从此再不敢随便向唐二爷告状了。   谈家。谈华和单氏把谈和铭的亲事定妥,夫妻二人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单氏苦笑,“幸亏那一段时日过去了。唉,当初敬铭偷偷找了你,和铭却缠上了我,兄弟二人都想娶唐姑娘为妻。我唯恐他们兄弟二人因此生份了,日夜发愁,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谈华忆及往事也是心惊,“两兄弟要娶同一个女子,做爹娘的可有多担心?那时劈头盖脸一阵痛骂把他俩骂住了,幸好和铭年龄小,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敬铭也好像是放下了,和他媳妇儿相敬如宾,我这颗心方能安生放回肚子里。”   “总算过去了。”夫妻二人回想之前那段岁月,很是感慨。   幸亏他夫妻二人做了正确的决定,幸亏谈敬铭、谈和铭并没为因为唐梦芙而反目,幸亏幸亏。   黄宝珠和张勐的缘份也是奇特。张勐年轻不会喝酒,喝酒多了一个人溜了出来,想到外面吹吹冷风醒醒酒。谁知昏头昏脑的走错了路,不知怎么地转到大花厅外头了。黄宝珠出来更衣,两人在一条小路上走了个面对面。张勐见眼前有位姑娘,知道自己走错路,就慌了,急急忙忙掉头想跑,结果一个不小心撞到树上,被尖刺刺破了手。黄宝珠在锦晴楼上看过张勐舞刀弄枪,知道这是张勆的客人,倒不害怕,取出手帕递给他,让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之后黄宝珠便悄没声息的走了。   张勐酒醒之后,想起黄宝珠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小手,很有几分留恋。   他拿了手帕求蒋夫人帮他找人。   蒋夫人见手帕上绣着颗宝珠,又细细问了那位姑娘的神情举止,猜测应该是黄宝珠。张勐知道是诚勇伯府的姑娘、唐梦芙的表姐,便打着向诚勇伯讨教的名义到伯府拜访。去的次数多了,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黄宝珠,借着还手帕的由头搭上了话。   这两个年轻人一旦有意,家里的长辈再没有不赞成的。诚勇伯一向敬重齐国公,孙女能嫁到齐国公府他可真是高兴坏了,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也喜欢黄宝珠,“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是好脾气的姑娘,配阿勐这急性子的孩子正好。”   张勐不由的咧嘴笑,“我要是娶了黄家姑娘,那六哥是不是得叫我表姐夫啊?”   黄宝珠比唐梦芙大,是表姐。   蒋夫人哑然失笑,“傻孩子,这怎么可能?芙儿和珠儿是嫁到咱们张家的,这称呼自然依着咱家。你六哥还是六哥,六嫂还是六嫂,以后你媳妇也得叫六哥六嫂。”   “占不了六哥的便宜了。”张勐有些失望。   蒋夫人逗他玩,“那这个媳妇儿你还娶不娶了?”   “娶,娶,娶。”张勐吓了一跳,连说三个娶字。   蒋夫人忍俊不禁。   张勐和黄宝珠定了亲,婚期是明年五月。   这两桩婚事一成,唐梦芙极有成就感,“我才开了一次宴会,便玉成了两桩上好姻缘,简直太厉害了。我以后要多多的请客了,一个月大宴宾客一次,每次成两对,世上的痴男怨女都该感激我了。”   “芙妹妹,你这样不好。”张勆正经八百的样子。   “哪里不好了?”唐梦芙调皮的冲他扮个鬼脸。   张勆说的跟真的似的,“芙妹妹你看,你一个月大宴宾客一次,一次成两对,就是说你一年能玉成二十四对,十年能玉成二百四十对,百年能玉成二千四百对。这样一来,月老岂不是闲着没事做了么?月老多可怜。”   唐梦芙眉眼弯弯。   “我也很可怜。”张勆一脸哀怨的看着她。   唐梦芙更想笑了。   她这几天……身子不方便,两人虽是同床共枕,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常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再过两三天便好了。”她柔声哄他。   “还有六到九个秋。”张勆精确的计算,“一日为三秋,两三天便是六到九秋了,何其漫长。”   唐梦芙笑得花枝乱颤。   张勆也笑,抱过她,温暖手掌伸到腹间替她揉肚子,“肚子笑疼了没有?”   唐梦芙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还好啦。勆哥哥,我说不定真能替月老做不少事呢。除了你弟弟,我表姐堂姐,还有谈家姐姐,其余的人若和咱家有缘,我也可为代为操心。崔青云暂时是不行了,他心地虽好,娇养太过,什么也不会,还是等他学些本事之后再说吧。平王虽然略有些阴郁,还是位英俊少年……”   张勆不动声色从桌上的果盘中取过一块蜜梨送到她口中,“秋天吃梨好。芙妹妹,多吃梨。”   唐梦芙开心的吃着,“汁多脆甜,味道甘美,好蜜梨。对了,方才我话没说完,平王的婚事咱们是得替他留意,崔太后还打他主意呢,万一哪天被逼着娶了崔家的姑娘,多悲惨。平王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们……”   张勆又拿一声蜜梨喂给她,“好吃对不对?那多吃几块。”一块接一块不停的喂,唐梦芙都顾不上说话了。   唐梦芙忽地叹了口气,“至今也没有查到宫里接头的是人。到底是谁要害含黛?这个若查不出来,她一直不能认祖归宗,多难受啊。”   张勆安慰她道:“成杰在王成家里搜出一个巴掌大的西洋珐琅首饰盒,物件儿虽不大,却精工无匹,华美非常。据王成的妻子供称,这是王成早年间送给她的,可成杰找识货的人看了,说这西洋珐琅首饰盒市面上没有,是靖和初白衣大食向朝廷馈赠之物。也就是说,找到这个送首饰盒给王成的人,一样也能顺藤摸瓜找到真凶。。”   “真好。”唐梦芙心情雀跃。   当年的事查明白了,找到真凶,绳之以法,之后含黛便能恢复她平王府郡主的身份,不管公开还是私下,都能和平王太妃母女相称。   两人议论着含黛的事,张勆不再给唐梦芙喂梨了。   “你怎么不喂我了呀?”唐梦芙随口问。   张勆半真半假,“我吃不饱,所以没力气喂你。”   唐梦芙听他语气便知他不怀好意,红着脸啐了一口,转过脸去不理他。   晚上唐梦芙想和张勆分床睡,张勆不干,抱着她一起上了床,“天凉了,你怕冷,我给你暖被窝。”自背后贴着她,胳膊搭在她身上,掌心正好贴着肚脐。   唐梦芙确实很怕冷,张勆贴在她身后,仿佛一个小火炉般暖洋洋的,唐梦芙安心的闭上眼睛,睡梦中都在笑。   她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华美的石榴裙在花丛中飞舞盘旋,落花缤纷,景色奇幻美丽,有一俊美男子大袖飘飘渐渐走进欲和她共舞,却不是张勆……一定不是张勆,张勆身材高大挺拔,这名男子身量没有张勆高,透着几分清瘦文雅……落花散去,殿宇深深,宝座上端坐一名男子,身穿衮冕,华服九章,肩挑日月,背负星辰,冕冠前后各悬垂十二条玉串,玉串由五彩藻制成,缤纷华美,摇来荡去,玉串后面隐隐约约是张俊秀斯文的男子面庞,却看不清楚……   这人是谁?他座在皇帝宝座上,穿的是龙袍,但他不是靖和皇帝。唐梦芙在延寿宫见过靖和皇帝,身材和这人截然不同。皇帝常年习武,给人以威武雄壮之感,这位却是文弱书生,看样子年龄还小,不过十几岁的样子……靖和皇帝才三十多岁,身体强健,按理说应该能一直坐稳皇帝宝座,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梦呢?为什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梦……   唐梦芙一夜里梦来梦去,早上醒来的时候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浑身酸疼。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张勆已经不在她身边,上朝去了。   “那人是谁?”唐梦芙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梦境,“他的面目在五彩玉旒后面若隐若现,看不大清楚,但是我怎么感觉见过他,我一定见过他……” 第93章   唐梦芙渐渐清醒, 越回想越纳闷。   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靖和皇帝虽有好色之名, 宠姬无数, 但并没听说哪个后妃曾为他生下皇子皇女。也就是说, 这个人不大可能是靖和皇帝的儿子……不对, 皇帝可是不止一次出宫游幸,北上塞外,南下苏杭,所过之处到处留情, 就没消停过。有没有可能曾经哪个女子怀了龙种, 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回到皇帝身边, 遗失在民间了?如果皇帝真有遗留在外面的儿子, 最终被认了回来, 那皇帝宝座将来肯定归他了。   还是不对。就算皇帝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到现在真的有十几岁, 那他就算被认回来也是立为皇太子, 不可能登上皇帝宝座,身穿皇帝衮冕, 君临天下啊。若梦中的情境将来真的成了事实, 那除非是……靖和皇帝驾崩了……   唐梦芙一阵心惊。   三十多岁、身体强健的皇帝,怎么可能突然驾崩?急病、刺杀、暗害还是……叛乱……?不不不,一定不能是叛乱, 一旦发生叛乱那便是血腥厮杀,生死相搏,到时不知会有无辜百姓士兵遭难, 生灵涂炭。   去年逃难时的情景恍如昨日,唐梦芙深知离乱之苦,实不愿世上再有流血战争。   靖和皇帝这个人,唐梦芙曾不只一次听张勆说起过。他是先帝嫡长子,才两岁时便被立为皇太子,深受先帝器重,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小时候也是以聪明伶俐英明果敢闻名的。不过他登基之后却以爱胡闹著称,不住宫苑住豹房,不想当皇帝想当大将军,动不动带了内侍近卫浩浩荡荡出宫,自封为大将军,不是要北上和胡人打仗,就是要率众巡幸南方各省,让大臣们心惊肉跳一筹莫展。   宁王叛乱的时候打的旗号是清君侧,对外宣称的是要清除靖和皇帝身边的亲信、坏人,因为他们唆使靖和皇帝淫-乱渔色信任奸佞,必须予以诛杀,清君侧,肃宫廷,还天下太平。虽然宁王实际上就是叛乱,但清君侧本身是正义之举。如果靖和皇帝再这样下去,下次再有藩王起兵,后果堪虞。   “不要叛乱,不要打仗,要太太平平的。”唐梦芙喃喃。   “姑娘醒了?”床帐外响起含笑雀跃的声音。   唐梦芙懒洋洋的掀开帐子,露出半张脸,“你耳朵真灵。”   含笑得意,“那可不是么?我支耳朵听着呢。”过来挑起帐子,和宛星若辰一起服侍唐梦芙起床梳洗。   早膳过后,唐梦芙到报厦理事,见了家里的管事婆子,家务一一安排清楚。   蒋夫人已经回齐国公府去了,现在大将军府是唐梦芙管家。唐梦芙聪明敏锐,大将军府的下人不是宋夫人的陪嫁就是齐国公府的世仆,一心向主,所以她管起家来倒是不费大力气。   理过家务,快中午的时候唐梦芙便回房了。   “姑娘,你真能干,这么大的府邸你管得井井有条的。”含笑对唐梦芙向来崇拜的很,今天跟在她身边看了半天,听了半天,对自家姑娘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姑娘当然能干了,那些老资格的管事嬷嬷们在姑娘面前都是俯首帖耳的呢。”宛星得意。   “跟在姑娘身边真威风。”若辰嘻嘻笑。   唐梦芙嘴角弯了弯,“府里只有大将军和我两位主人,这些老资格的嬷嬷们又是张家、宋家的老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宛星忙道:“姑娘,我听说新嫁娘进门,老资格的仆人可不是一下子就服服贴贴的,明着不敢怎样,暗地里也想拿捏主母呢。”   若辰笑,“那是别人家,咱家可不一样呢。别的不说,单凭大将军在五里亭公然悬赏那一件事,这些老资格的世仆们也知道大将军是什么性情,知道大将军对夫人是如何重视了,哪敢造次?”   三个丫头都嘻嘻笑起来。   唐梦芙也笑,“唉,太顺利了也不好,一个对手也没有,简直寂寞难耐。”   她这是开玩笑的口吻,而且她和含笑等人也是开惯玩笑的,谁知她话音才落,身后便响起带笑的男子声音,“夫人寂寞难耐么?”   唐梦芙惊喜回头,只见张勆自外走了进来,朝服未脱,风尘仆仆。   “你怎么回来了?”唐梦芙像小鸟一样轻快的投入到他怀里。   张勆伸臂抱着她,微笑在她额头亲了亲,“今日不太忙,便想回家吃点东西。”   含笑和宛星若辰识趣,曲膝行礼,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鉴于张勆之前有种种“劣迹”,但凡他说到“吃”字,唐梦芙总会往歪了想,这时也是脸上一红,娇嗔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张勆伸手刮刮她的鼻子,戏谑的道:“你才胡思乱想。芙妹妹,我真的是回家吃午饭的。”   唐梦芙小脸酡红。   怎么变她胡思乱想了?如果不是他之前总是……总是那样,人家怎么会想歪嘛。   张勆回家当然不是真的只为吃午饭,抱着小娇妻亲吻许久,撩拨得她娇喘连连,方依依不舍的放开。   唐梦芙命人摆上午饭,之后便把侍女等人全支出去了,她和张勆坐在一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亲亲热热的吃了午饭。之后命人来收拾残肴,泡上银生大叶茶,茶汤橙黄浓厚,香气高锐持久。   “陛下至今还没有皇子啊。”唐梦芙和张勆闲闲谈天。   张勆微笑,“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陛下虽然还没有皇子,不过他才三十多岁,春秋正盛,晚两年也没什么的。”   唐梦芙呵呵笑了笑。是啊,晚两年是没什么,可是如果皇帝他有个三长两短,没有皇嗣,岂不是麻烦了?唐梦芙还想多些什么,但她的梦境十分模糊,那张隐藏在十二玉串之后的面容始终看不出来是谁,因此思之再三,竟是无从说起。   张勆中午赶回府是忙里偷闲,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所以歇了一会儿,便即离开了。下午张勆正忙得不可开交,皇帝命人将他紧急宣到了西苑。张勆以为是有什么紧急军情,片刻没敢耽误便赶了过去。   宫苑之中,一条长长的街市热闹繁华,人声鼎沸。沿途两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店铺,就像京城最为繁华的街市一样,从酒楼到书铺、药铺、花铺、绸缎段、脂粉铺等应有尽有,商铺林立,酒旗飘扬。店铺之中有商人、伙计、老板娘等笑着招揽客人,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张勆不由的微微皱眉。   这是在宫里专站辟出了地方伪作街市么?那这两边店铺里的商人伙计等应该是内侍宫女了。是谁引着皇帝陛下这般胡闹的?太过份了。此等奸佞小人,应该无情诛杀。   一位身穿明蓝锦袍的富贵公子折扇轻来,翩翩而来。这富贵公子三十多岁的年纪,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正是今上靖和皇帝。这条街市上的人明明个个知道这是皇帝陛下,却都装作不认识,见了他便满面笑容的叫“客官”,有的把他往店铺里拉,有的拿站货物热心的跟在他身后跑,处心积虑想要卖给他,还要卖个高价。靖和皇帝很享受这些商家的吹捧,和这个谈谈价钱,和那个说说行情,若店家哄得他高兴了,随手便扔出大把的银子买东西,那些扮作商人伙计的内侍宫女乐得合不拢嘴。赚了皇帝陛下很多钱!发了笔小财!盆满钵满啊。   张勆脸色沉了下来。   皇帝热情的向张勆招手,“阿勆快来,跟表哥一起逛逛街市。”见张勆站着不动,不由分说过来拉过他,“来来来,咱们一路逛过去,饿了渴了就找家酒楼,若是累了呢,咱们便住客栈去。”   敢情他这儿还真是齐全,连客栈都有。   张勆沉默不语,皇帝兴致高昂,“不光有客栈,表哥我还让人建了一条艳香街,里面各国的女子都有,高丽美女、西域舞女、江南美女、各宫宫女,还有从大食过来的女子,丰乳肥臀,肤白眼蓝,别有滋味。阿勆,咱们逛累了便到艳香街找个顺眼的地方坐坐,听听小曲儿,挑几个粉头取乐。”   张勆不快的把皇帝甩开了,“臣生平从不曾去过秦楼楚馆。”   皇帝哈哈笑,“今天我就是个公子哥儿,你叫我朱大哥就行了,叫我表哥也一样。表哥带你逛逛窑子,让你开开眼界。阿勆,你的夫人再美也是良家女子,妻不如妾,妾不如妓,你见识过这些粉头,便知道原来的闺房之乐不算什么了。”   道旁一家绣楼,上面挂着一个香艳的招牌,上写“红袖招”三个大字。楼前还站着数名体态妖娆的女子,见了皇帝和张勆便扭着纤腰过来揽客,皇帝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便乐了,“阿勆你太老实了,一定不懂这个,表哥教给你。这几个粉头光听声音就知道必是尤物,来,咱哥儿俩有艳福了。”   张勆瞳眸中闪过不悦之色,本要将皇帝强行推开的,但他目光掠过一名娇怯柔媚的红衣女子,眸光暗沉,改了主意,“好,我便陪表哥进去寻个开心。”   皇帝终于劝得张勆这洁身自好的男人同意和他一起进青楼,得意之极,眉花眼笑,“阿勆,稍后你便知道了,这里才是人间至乐之地。” 第94章   皇帝和张勆被请进红袖招。   虽然如皇帝所愿进去了, 但张勆自有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场, 他身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以至于那几个妖娆女子只敢向皇帝献媚, 都不敢跟他纠缠、亲热。   皇帝左拥右抱, 快活非常,哈哈大笑道:“阿勆你别太拘束了。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假正经太绷着了,放不开!把你脸上的那假面具取下来好好乐呵乐呵, 享受过一回包你上瘾, 以后我不叫你, 你自己都想偷偷过来!”   张勆不理会他, 身姿笔挺坐在那儿, 不像逛窑子,倒像开朝会。   皇帝觉得扫兴, “阿勆你不爱玩, 我再叫几个爱玩的。”从身上拿出个哨子吹了吹,没过多大会儿, 便进来一拨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儿, 一个一个贼眉鼠眼贱兮兮的,进来之后也不和皇帝见礼,各叫了粉头调戏捉弄, 分明是轻车熟路。   这些人光看打扮像公子哥儿,但有几个人开口说了话嗓音尖细,分明是内侍。   敢情这帮太监是陪着皇帝玩惯了的。   这些人进来之后红袖招就热闹了, 皇帝大乐,“这和逛真窑子是一模一样的了。阿勆你从没去过这下流地方对不对?来和表哥一起试试。表哥告诉你啊,人不用太正经太高尚,低俗一些,快乐很多!”   张勆板着脸不搭理他。   那几个内侍却很会凑趣,虽然做不了什么,却一个个淫-声-浪-语,什么下流话都敢说,把粉头们调戏得咯咯娇笑。   皇帝面前摆着美酒佳肴,听着小曲儿,搂着美人儿,时不时纵声大笑。   张勆不要美人,皇帝不停的劝说他,却一直不奏效,最后皇帝都不高兴了,“阿勆你真会扫兴,下回不带你一起玩了。”   张勆纹丝不动。   皇帝拿张勆没办法,笑嘻嘻的道:“要不是你功夫实在太高强,表哥就让人强拉你过来了。”自己抱着粉头取乐,不再勉强张勆了。   小调萎靡缠绵,屋里到处是淫-荡的气息。   那红衣女子有些消瘦,身材不是皇帝满意的人,几回想靠近皇帝,都被皇帝不耐烦的给推出去了。她呆了片刻,悄然起身回房,另换了一身轻纱红衣出来,那红纱十分的轻软薄透,乳-沟隐露,皇帝来了兴趣,“这女子太瘦了些,不好看,可这身轻纱一穿,胸前好似有对怯怯的小白鸽似的,让人想去捉一捉。”放开怀中丰乳肥臀的粉头,大踏步向红衣女子走过去。   被皇帝放开的粉头不满的瞪了红衣女子一眼。   下一刻,那粉头睁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惊骇,像看到了什么让她恐怖之极的可怕东西。   红衣女子穿的很是薄透,可她不知在哪里藏了把利刃,这时取在手里,向着皇帝的咽喉猛刺!皇帝虽然勇猛,但他方才饮酒不少,浑身无力,红衣女子攻势又凌厉,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躲避。   屋里的女人大声尖叫,四处奔逃,内侍们也抖得跟弹棉花一样,一个一个吓白了脸,方才的“风流潇洒”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张勆飞身而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没看到他如何动作,已见他牢牢将那红衣女子控制住了。红衣女子脸色惨白,手腕一阵巨痛,利刃落地。   这下子内侍们可神气起来了,一个内侍冲上去扇了红衣女子一记耳光,大声喝骂,“大胆贱-人,竟敢行刺陛下!就不怕陛下诛你九族么?”   另一个贼特兮兮的内侍向张勆笑道:“不敢劳烦大将军了,这女子交给小的就好。”张勆知道这人是想抢功,但他只想救皇帝,并不想和这些内侍们打交道,真的把红衣女子给了那内侍。   内侍大喜,得意洋洋左右开弓抽打那女子,“贱-人!你还有哪些同党,快快招出来!”   皇帝被几个内侍围着安慰了许久,惊魂甫定,指着那女子大骂道:“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杀朕!”   红衣女子被抽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血流不止,却没有惧色,一双冷幽幽的眸子盯着皇帝,笑容惨淡,“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皇帝陛下,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之所以有今天全是你害的!我姐姐也死在你手里!”   “你姐姐是谁?”皇帝愕然。   红衣女子幽幽的道:“你当然不记得啦。你所到之处,逼着地方官员进献美女,许多人不过被你临幸过一次,之后便被抛弃,再也见不着你的面,你怎会记得?可怜我姐姐本是官员之女,只因母亲没了,继母狠毒,已经定了亲就要出阁的姑娘家,你一索要美女,就被我继母撺掇着我父亲献了给你。你只和我姐姐过了一夜便抛弃了她。姐姐的夫家闻讯执意退了亲,继母嫌姐姐丢人,把她赶出家门,姐姐走投无路,吊死在林子里。我姐夫倒是个有情有意的,知道未婚妻被逼死,抱着我姐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也投了河!你一夜的风流快活,害死了一对有情人!”   皇帝惊讶挑眉,眼神茫然,仿佛在回想着什么。   内侍又抽打那女子,“即便是真的,死了两个贱民而已,便敢行刺陛下了?”   红衣女子惨笑,“是啊,在你们看来,那只是两个贱民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可那是我嫡亲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被害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偷偷拜师学了功夫,本想先杀了继母,谁料还没杀成,便被抢到了宫里。哈哈 ,一个做皇帝的人抢掠民间女子入宫充作粉头取乐,可真是盛世明君!昏君,我别的不恨,只恨没有杀了你!”   内侍大怒,痛欧那女子,“行刺陛下,是诛九族的大罪,不光你,连你家人也要死!”   红衣女子奇怪的笑起来,“我亲娘早就不在人世啦,继母凌虐我姐妹二人多年,父亲明明知道,为讨好他的后妻故意对我们不闻不问。我做女儿的不能亲手杀了他,可他若被我连累死了,我半分也不会内疚。死的好!死的好!”   一名内侍被这红衣女子的态度激怒,从地上捡了利刃威胁,“老子把你活剐了你信不信?看你怕不怕,还敢不敢嚣张。”红衣女子冷笑,“你们这些人丧尽天良,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我不能让你们如了愿!”她是身负武功之人,奋力向前一挣,内侍拉她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扑上前去,利刃穿胸,当场气绝。   内侍见刺客死了,又惊又怒,唯恐皇帝迁怒,大声叫道:“陛下,奴婢以为应该清查这女子的身份,查出她父母,诛她九族!”   “对,不能放过她的家人!”其余的内侍们也大呼小叫的表忠心。   血迹漫延,那红衣女子倒在血泊中,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张勆一阵胸闷,一言不发转过身,出了红袖招。   皇帝紧跟着也跑出来,“阿勆,那女子说的话不知是不是真的。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张勆眼前晃动着那女子悲愤的眼神,面沉似水,对皇帝的话充耳不闻。   皇帝黯然神伤,“阿勆你看不起我了对不对?也是,那女子说的话如果是真的,你是应该看不起我。”   张勆心烦意乱,艳香街的脂粉气更令他透不过气来。一直到离开艳香街很远,依山傍水,景气清幽,他才能像往常一样平静的呼吸。   皇帝一直跟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跟小狗似的。   “阿勆,你看不起我,以后不理我了?”   张勆深呼两口气,转过头,平心静气的对皇帝道:“陛下,你回宫居住吧。令有司采选良家女子,纳为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若要增加后宫,便责令有司办理。”   张勆的意思很清楚。做皇帝的人是可以三宫六院,但你不能强迫民间女子,更不能抢来睡一晚就把人抛弃了,之后由她自生自灭。你要女人可以,让礼部替你采选宫女妃嫔便是。   皇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打死我也不行!礼部选上来的女人一个一个跟木偶似的,像个假人,我没办法跟她们亲热。我还是喜欢民间女子,不管美或不美,但一颦一笑都是真的。”   张勆怒气升腾,大声问道:“然后呢?一夜之后便将她抛弃,任由她被人凌辱耻笑,最后悲惨死去?陛下,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小猫小狗!便算是小猫小狗,既养了它,也不能半中间随意丢弃,让它无家可归吧?”   皇帝呻-吟一声,“朕头都是疼的。阿勆,这事改天再说,你陪朕喝酒去。”   张勆也是服了皇帝了,“有人这样死在你面前,你转过脸就能喝酒?”   皇帝怒,大声的道:“要不然还能怎样?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作恶的人多了,也没见他们都被绳之以法,付出应有的代价!阿勆你太年青了,这世上的事你不懂,有些人是一点错也不能犯的,譬如说给朕奉茶的宫女,若捧上来的茶凉了一些,等候她的就是责罚打骂甚至棒打至死;有些人明目张胆的杀人也没事,譬如说我那两个天下闻名的舅舅,他们无故杀掉的人少么?还不是锦衣玉食的活着,又有人将他们如何了?朕想惩罚他们,都惩罚不了!”   皇帝愤怒到了极处,眼睛红得像要喷火,凶狠得像要吃人。   张勆沉默片刻,语气温和了不少,“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苦笑,“朕才登基之时,不过十四五岁。彼时朕也想做个明君,所以崔家有命案被告发,朕便召来首辅、次辅,责令严惩不贷,我母后但凡崔家有事是最紧张的,亲自到朕面前哭诉,为她两个弟弟求情。你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们怎么说?他们劝朕要孝顺太后,看在太后的面上,宽恕崔家。”   张勆听得很是稀奇。   这可不对。文官们对于外戚仗势欺人不是应该深恶痛绝么?怎么皇帝想处罚外戚,他们倒护起罪犯来了?   皇帝理直气壮,“所以说,就算朕变坏了,阿勆你也不能嫌弃。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们一面要求朕做好人,做明君,一面劝朕包庇恶人,容忍罪行,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朕当时才十五岁,稚嫩之极,最后也没斗过那帮老狐狸,到底还是如了他们的意。从此之后朕也想明白了,崔家那两个坏蛋就因为是太后的弟弟,便可以为非作歹,那朕还是皇帝呢,岂不是更加有资格作恶了?太后的弟弟都能做坏蛋而不受惩罚,皇帝难道不能?”   这是什么歪理。张勆皱眉。   皇帝越说越高兴,哈哈大笑,“冯学士是我老师,那回他也劝我为了太后赦免崔家,劝我行孝道。阿勆你说好笑不好笑,他平时教我的那些明君之道,和他劝我做的事根本大相径庭。算了,不管这些官员们了,我只管乐我的,要我再像个傻子似的被困在宫里老实巴脚的做皇帝,我可不干!”   张勆被皇帝弄的啼笑皆非。   他知道皇帝终不可劝,也不再多说,默默行了个礼,走了。   皇帝挠挠头,竟没好意思追,也没好意思开口叫他。   今天的事,皇帝也不是不心虚的。   这天回到家,张勆心事重重,唐梦芙觉察到不对,柔声细语的询问,张勆便不隐瞒,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那红衣女子不管有什么苦衷,行刺陛下便是死罪,我也保不了她,只是……我直到现在都很难受……那红衣女子苦,陛下也苦,十四五岁时血气方刚,他也曾经立志做明君的。”   唐梦芙轻轻叹气,“这件事祖父给我讲过的。祖父说,崔家命案被告发时,陛下若想严惩崔家,应该作出偏向崔氏兄弟的样子,要求内阁徇私放人。如此一来,内阁大臣担忧今上和先帝一样英明神武,唯恐在崔家的事情上优柔寡断,纵使外戚为患,便会设法处罚崔家了。但陛下偏神情激愤定要严惩,陛下当时只有十五岁,大臣们担忧他乾坤独断,冷酷无情,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我当时听了,便说陛下不精明,为什么不像祖父说的那样做呢?祖父笑了,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从前祖父讲这件事给我听的时候,我听过也就算了,并没深想。现在想想,唉……”一声长叹,神情怅然。   张勆和唐梦芙心意相通,都觉惋惜。   大臣们最愿意侍奉的君主大概是先帝那样的吧?礼贤下士,对朝臣非常客气,性情温和,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靖和皇帝才一登基便显露出和先帝截然不同的禀性做法,隐隐有暴君的苗头,大臣们自然想给掐断,用仁义忠孝来劝谏他,用孝道来拘束他,想把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培养成他们心目中完美的皇帝。但皇帝不干,十几岁的孩子又挡不住崔太后和大臣们的联合夹击,久而久之,他便把什么都放下,只顾自己快活,别的都不管了。   别跟他说什么江山社稷重要。这江山社稷是他一生下来就拥有的,没花他半分力气,他才不会珍惜。   “陛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唐梦芙担忧,“他年龄不小,真的应该有皇子了,否则将来会是什么情形,难以设想。”   “他太需要一位皇子,一位太子了。”张勆叹息。   唐梦芙忽地想起一件事,忙问道:“你没有当面向他提起这个吧?”   张勆失笑,“怎么会?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儿子,他自己心里肯定也着急。我若当面跟他说这些,岂不是戳他痛处么?”   唐梦芙后怕的拍拍胸,“没说就好,没说就好。”   皇帝风流之极,到处留情,却一直没有哪个女子为他生下孩儿。市井之中其实已有流言,说皇帝有不育之症,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哪能不在意。谁要是当面和皇帝说这些,他不翻脸才怪。   侍女来禀报,说成杰求见。   唐梦芙记得张勆前些天说过的话,关切的道:“是不是西洋珐琅首饰盒有着落了?”   张勆告诉过她,成杰在王成家里搜到一个西洋珐琅首饰盒,是大食馈赠给皇帝的。只要查到当年皇帝曾赏赐给哪些人,便离找到真凶又近了一步。   张勆道:“应该和这个有关。”   唐梦芙关心含黛,也要听,张勆自然应允了。   成杰进来行过礼,恭敬的回禀道:“属下托人查了宫里的文案,靖和初大食馈赠的那批礼物当中,西洋珐琅首饰盒共有八个,当时恰巧有八个内侍陪陛下鞠蹴,陛下见了盒子上的画哈哈大笑,当即便将之赏赐给了那八个内侍。”   “陛下笑什么?”唐梦芙不明白。   成杰微感尴尬,“那个,那个,盒子上画的女子没有……没有穿……”   唐梦芙迅速的道:“我知道了。你接着往下说。”   原来那西洋珐琅首饰盒上的女子是赤-裸的,怪不得成杰看了便知道市面上没有。   张勆不满的扫了成杰两眼。   成杰背上凉嗖嗖的,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那八个内侍的名字是有记录的,十几年过去,有四个已经死了,两个出宫还乡,由侄子奉养,一个去了南京任职,还在京城的只剩下一个叫陆生的人,因病出宫,在一个小胡同里住着养病。属下见京城只有这一个人可查,便亲自去了陆家。那陆生病的很重,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属下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诈他,说我是王成的朋友,这次来告诉他那个小女孩儿的下落的。陆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听了我的话,他跌坐到地上了。”   “这人知情。”张勆和唐梦芙精神一振。   “一定知情。”成杰笃定点头。   陆生已经被成杰给抓了,随时可以审问。张勆和唐梦芙商量了下,知会了平王太妃、平王、含黛、唐梦龙。   阴暗的屋室之中,陆生双目失神,半躺在椅子上不停的咳嗽着。   屋门“吱扭”一声开了,陆生一个啰嗦,不由自主看向了屋门口。   一名青年男子陪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缓步进来,这女子光可鉴人,她进到这暗室之中后,陆生眼前亮堂多了。   陆生眼中闪过恐惧之色,“宸,宸妃娘娘……”   含黛静静看着他,“你见过我祖母,对不对?当年是你害的我吧?”   陆生一阵急剧的咳嗽,挣扎着从椅子上滚下来,跪爬几步,“不,我没有害你。我本是奉命要杀你的,可你才两三岁,见了我便咧开小嘴天真无邪的笑起来,我就算丧尽天良,也不忍心杀你。我把你放了,我把你放了……”   平王太妃、平王抢步进来,张勆和唐梦芙也来到暗室之中。   唐梦龙大恼,俯身揪起陆生,红着眼质问:“你说的把她放了,便是卖到深山之中给人当童养媳么?她是皇室郡主,千金之躯,你这般折辱她!”   陆生又是一阵咳嗽,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唐梦龙还要查问指使人是谁,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只好暂时松开了手。   “是谁指使你害我姐姐的?快老实招来!”平王沉声喝道。   陆生跌坐在地上,痛苦得脸变了形,“这个女人身份太过尊贵,我便是说了你们也拿她没办法,还,还是不要问了吧……”说到后来,一口气没上来,脸色转为青白。   “你这么说,其实等于已经告诉我们了。”唐梦芙静静的说道。   这指使人身份太过尊贵,以至于平王都拿她没办法,除了崔太后,还能有谁。   夏皇后无宠,这皇宫之中除了崔太后,还有哪个人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有这样的权势。   “我没说她的身份,我可没说她的身份。”陆生恐惧的摇着头,“自打王成的人找上门,我便知道东窗事发,难逃一死。可我一人死了便罢了,却不想连累他人。我没说她是谁,我没说……” 第95章   陆生惊慌得犹如冷水浇身, 软瘫在地上。   平王太妃搂着含黛, 泪水涔涔而下, “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啊。你知道我那时看到烧成焦炭的小女孩儿尸身, 心痛得一片一片碎开了么?为什么你这么狠心, 她不过是个两岁多的孩子……”   陆生身子抽搐,满脸的惶恐不安,“我不忍心啊,我就是因为不忍心才没有杀她的。她不知道我要害她, 小脸蛋上全是笑, 我对她实在是下不了手。恰巧那天有户穷人家病死了小女孩儿, 也不下葬, 直接扔到了乱葬岗。我捡了那小女孩儿的尸身, 找一个盒子装了设法带进宫,代替小郡主被烧死了。又用那盒子把迷晕的小郡主带出宫, 怕她留在京城会招祸, 才给了王成,交代他一定要卖到深山老林里, 不要再让这个小女孩儿在人间露面……这样她才能保全性命……”   平王忍无可忍, 一脚踹在陆生胸口,“一派胡言!什么叫这样她才能保全性命,难道你把她交给平王府, 我父王母妃保护不了自己亲生的女儿?”   陆生病入膏肓,身体孱弱到了极处,平王虽是文弱之人, 这一脚也把他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好像要咳得要断了气似的。   含黛和平王太妃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儿,“你既舍不得杀我,为什么不把我交还给我父王母妃?我祖母宸太妃看到那个被烧成焦炭的小女孩儿,以为我真的惨死在她宫里,她哭瞎了双眼,郁郁而亡……”   平生怒目圆睁,“不光祖母死的冤,父王母妃也郁郁寡欢多年,这厮把平王府害惨了!既然舍不得杀小郡主,为什么不还回平王府,让我们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恨极眼前这人,自袖中取出一把短剑,“我要亲手杀了他!”   平王正要冲上去,张勆抬手阻止了他,“情形不对。”   唐梦芙顺着张勆的目光看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刺耳的咳嗽声没有了。陆生头部向下,以一种奇异的形状绻缩成身子,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张勆挡住唐梦芙的眼神不许她再看,“芙妹妹,你先出去。太妃,嫂嫂,也请一起。”   唐梦芙低声道:“我在逃难路上见过死人的。”张勆温柔拉她转身,“这不是在逃难路上了。听话,先出去。”唐梦芙便不再坚持,“太妃娘娘,嫂嫂,这里太闷了,咱们出去透口气。”和平王太妃、含黛一起出了暗室。   张勆伸手拨过趴在地上的陆生,只见他圆睁双眼,嘴角挂着丝僵硬的笑,已经没气了。   张勆试过他鼻息,缓缓站起身,“他死了。”   平王恨恨踢了踢地上的尸身,“这厮死已迟了!”   张勆沉默片刻,“可惜他临死也没有亲口说出指使之人。”   平王冷笑,“他虽没亲口说,难道我猜不到?女人,太过尊贵的女人,除了那人还有谁?先帝在时后宫只有她一人,今上从没独宠过谁,这数十年间能称霸后宫的只有她!”   平王本是斯文俊美之人,不过略显阴郁了些,这时额头青筋直跳,眼睛血红,面目狰狞。   张勆默默无语。   平王用奇特的眼神看着他,“我那以风流荒唐著称的堂兄对你倒是很不错。可定国公府乱家的根源是崔太后对杨氏的认可,你没忘记吧?大将军,就算你卓尔不凡,自视甚高,能凭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根本不在乎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可你母亲的原配嫡妻之位,你也不放在心上么?”   张勆简短的道:“冤有头债有主。早晚有一天我会替我母亲讨回公道,可我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呵呵。”平王低低笑了两声,眸光忽明忽暗,越发显得奇异,“我也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可坑害我至亲的恶女人,我宁死也不放过!”   平王笑声低沉阴狠,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张勆胸中一阵烦闷。   现在的平王和昨天的皇帝一样,都让他胸中烦闷。   张勆一言不发,转身出门。   平王独自在暗室中待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凶狠,时而惨淡。   他的父王母妃生下一对龙凤胎,如果两个孩子都可以平平安安长大,会是多么快乐和美的一家人。可他的姐姐“死”了,祖母因此病亡,父王英年早逝……   “冤有头债有主,呵呵。”暗室之中,回响着平王低沉的笑声,“我父王母妃多年来没有笑脸,父王常做噩梦,我多少回看着他自梦中惊醒,喃喃叫着阿娢,阿娢……他手指颤抖着放到烛火上,烛火烧疼了他,他失声痛哭,他只是被烛火烧一下便这般疼了,幼小的阿娢被烧成焦炭,死得该是何等的痛苦……”   平王笑着笑着,泪水流了满脸。   平王府招谁惹谁了,飞来这场横祸?   平王踢开暗室之门,仰天大笑而去。   平王太妃和含黛泪水停不下来,“阿琮定是想起祖母和父亲了。可怜的阿琮。”匆匆和唐梦芙告别,追着平王走了。   唐梦芙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平王为了报仇会做什么?”   张勆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他伤害陛下。”   唐梦芙苦笑,“陛下还用得着平王去伤害啊?他每天都在自伤好不好。”   皇帝在豹房所过的那种骄奢淫逸醉生梦死的日子,根本就是在自己伤害自己。没考虑过养生之道,没考虑过皇嗣,更没考虑过他自己的将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从这天开始,张勆即便不奉诏也会常常到豹房去见皇帝。皇帝见了张勆很高兴,可张勆若委婉劝他保养身体、回宫居住,皇帝便觉得扫兴了,“阿勆,你怎么也和那些腐儒同一口吻了。”不许张勆劝谏,兴致勃勃的要和张勆比试武艺,十八般兵刃,从头到尾逐件比过。   平王也是一样,不奉诏也常常到豹房求见。皇帝拍着平王瘦弱的肩膀大笑,“阿琮你年龄太小,朕都不忍心把你带坏了。听话,快回平王府吧,真把你带坏了,你母妃该跟朕不依了。”   平王浅笑,备显乖巧,“我母妃疼我又明理,不会约束我的。她老人家常跟我说,太-祖皇帝马上得来的江山,咱们这些后代子孙不能太文弱了,不然简直对不起先祖。皇兄莫看我生得瘦弱,便看不起我。我和皇兄一样爱做大将军呢。”   皇帝大喜,“阿琮,你也想做大将军?”   “想啊。”平王自然而然的点头。   皇帝眉飞色舞,大力拍平王的肩,拍得平王直咧嘴,“这好办。阿琮,下回朕出宫巡幸,连你一起带上好了,也封你一个大将军。”   “皇兄是大将军,我比皇兄低一极,做个小将军吧。”平王笑。   “成,朕是大将军,阿琮是小将军。”皇帝被平王哄得极是开心。   兄弟二人经常在宫中围猎。   “朕生平憾事,便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做大将军,只能躲在宫里做这个气闷的皇帝。”皇帝提剑上马,向平王发着牢骚。   平王笑得温柔,“我生平憾事,却是皇兄没有孩儿,要不然我逗着孩子玩耍,岂不是很有趣。”   内侍们故意赶了一头小鹿过来,皇帝眼睛盯在那小鹿身上,对平王的话竟然跟没听着似的,“阿琮你说什么?孩子,什么孩子?”   “没什么。”良久,平王微微一笑。   这年初冬,皇帝带了亲近内侍泛舟太液池,各率数百人打起水战。这本来应该是打着玩的,但皇帝大概是玩得太高兴了,要亲自捉拿对方首领,不惧落水,众人惊骇万分。   这些内侍陪皇帝玩内行,真遇到事就慌了,救得也不及时。   张勆常常忙里偷闲来陪皇帝。这天得到皇帝带人打水战的信儿便大吃一惊飞驰而来,到了太液池边,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便跳进水里,奋力将皇帝营救上岸。   皇帝虚弱得睁不开眼,小声嘟囔道:“朕本想到龙宫一游,可下了水才知道,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阿勆,朕以后听你的话,不胡闹了,不游龙宫了。”   张勆抹去脸上的水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太医被召过来了,尽力医治,因为天气寒冷,水尤其冰凉,皇帝高烧不退。   张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将军府时,夜色如墨。   唐梦芙没说话,温柔的抱住了他。   崔太后闻讯过来看视,坐在皇帝榻前垂泪不已。皇帝迷迷糊糊眼开眼睛,“母后别哭了,朕命大,死不了。”崔太后被皇帝气得够呛,“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时候?”皇帝勉强咧咧嘴,“你弟弟比我还不正经,你不管他们,纵容他们,就只会管我约束我。我是皇帝我就应该做好人啊?做好人多累。行了,你就别瞪我了,你不一样也喜欢做坏人?你做的坏事还少啊?”崔太后被他气得差点儿吐血而亡。   要不是皇帝一脸病容躺在龙榻之上,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崔太后非让内阁大臣们来教训他一通不可。   徐首辅、叶次辅等人一方面为皇帝的龙体担忧,一方面为那些只知献媚讨好的内侍而生气,趁机要求严惩跟随皇帝一起打水战的人。崔太后心里有气正没地方撒,准许了,内阁大臣便会同金吾卫、羽林卫将豹房一批内侍抓至牢狱,官阶小的内侍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平时跟在皇帝极为受宠的那几个倒了大霉,被严刑拷打至死。   如此放到平时,皇帝身边少了这些内侍的陪伴,一定不依。但皇帝时常处于昏迷之中,极少问起这帮人,便是偶尔问起,找个借口也能吱唔过去。   皇帝病情严重,崔太后慌了,大臣们也慌了,先帝的弟弟忠王、兴王家里已有了小孙子,这时两府频频带了小孙子进宫向崔太后请安,争着夸奖自家的孩子聪明伶俐有出息。   这两府打的是什么主意,便是傻子也猜得到。   皇帝病重,又没子嗣,为江山社稷着想,自然是要过继孩子的。谁家的孩子若是能讨得崔太后的欢心,便有机会被皇帝过继为子,进而成为太子。   京城已是人心惶惶了,谁也不知道皇帝还能不能痊愈,谁也不知道崔太后会更喜欢哪家的小孙子。   张勆最近常常沉默,唐梦芙也不多话,只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这天张勆回家后脸上有笑容,“陛下身子大好,脸色明亮,胃口大开,用了三碗米饭,狼吞虎咽一般。”伸出三根手指示意,笑得如孩童一般。   唐梦芙又惊又喜,“我听人说过,病人只要能吃能睡就没有大碍了啊。”   “是。”张勆笑,“陛下也这么说,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不光身体好了,他还发誓要做个好皇帝,以后励精图治,造福万民呢。”   “真好。”唐梦芙高兴得流下眼泪。   她对靖和皇帝并没什么感情,甚至也没有好感。但她知道张勆是感激皇帝的,因为皇帝真的拿张勆当表弟,虽然皇帝奈何不了崔太后,但只要力气能及,皇帝都会向着张勆。   这晚小夫妻二人共用晚膳之后,张勆好兴致的抱着小娇妻一起进了浴室,“芙妹妹,为夫来服侍你洗浴更衣。”   “谁要你服侍了?”唐梦芙小粉拳娇嗔的捶打他。   张勆“唔”了一声,“棉花打在身上,软绵绵的真舒服。”   “无赖。”唐梦芙撅起小嘴。   两人也不知怎么洗的澡,弄了一地的水。   他将她抱上床,两人缠绵半夜,极尽缱绻,快天明的时候,唐梦芙才朦胧睡去。   她昏昏沉沉的,明明眼睛已经累得睁不开了,眼前却晃动着金鸾殿、俯伏跪拜的大臣们,和那高高在上坐在皇帝宝座的俊秀少年……少年依旧身穿衮冕,可这回他的面目清晰了,唐梦芙能看清楚了……   唐梦芙蓦然从梦中惊醒,额头汗水淋漓。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那人是谁了。   平王。 第96章   唐梦芙一阵心悸。   不是说靖和皇帝身子大好了么?如果真的要好了, 皇帝宝座上怎么可能坐着平王?是了, 脸色明亮, 胃口大开, 这可能是要痊愈, 也可能是回光返照……   唐梦芙渐渐冷静下来。   如果皇帝真的驾崩,他没有亲生儿子,也没有过继儿子,平王有没有可能入继大统?有, 当然有。靖和皇帝是先帝和崔太后唯一在世的儿子, 并没有兄弟, 所以他去世之后, 如果不过继嗣子, 便只能到先帝的兄弟之中寻找储君。先帝是宪宗皇帝长子,老平王是宪宗皇帝次子, 也就是说, 先帝之后,继承顺序就应该是老平王。如果靖和皇帝真的驾崩无子, 平王被立为新帝并非不合理。   唐梦芙安安静静的想着心事, 不知不觉,天光放亮。   “在想什么?”张勆温暖的手臂伸到她纤腰间。   他声音中带着睡意和慵懒,比平时更动听。   唐梦芙的目光从帐顶收回来, 有些茫然的落到张勆才睡醒的、线条柔和的俊美面庞上,随口道:“在想平王。”   “什么?”张勆变了脸色,蛮横的伸臂将她带入怀中, 方才还若有若无的那丝睡意消失不见,“不许想他!”   张勆气坏了。大早上的睁开眼,小娇妻盯着床帐顶那幅百子幅也不知专注的在想着什么,原来竟是平王……   张勆似铁钳似的紧紧抱着唐梦芙,唐梦芙后知后觉的自沉思中醒来,嗔怪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我在想正经事。”   “不管正经不正经,都不许想他。”张勆沉下脸。   “真的是正经事……”唐梦芙辩解。   张勆不说话,吻上了小娇妻水润的双唇。唐梦芙“唔”了一声,想要推开他,无奈张勆对她来说就像一堵墙似的那般坚实,哪里推得动?唐梦芙生气,嘴唇紧闭,手上越发用力,张勆轻轻笑起来,“干嘛挠我庠庠?”唐梦芙也觉好笑,咧开了小嘴,张勆趁机卷入她口中,亲吻得又深又热。   唐梦芙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滩水,星眸含情,脸色绯红。   “在想谁?”张勆轻咬她的耳垂。   唐梦芙眼神渐渐迷离,朱唇微启,“想你。”   张勆如墨如夜的眼眸中闪过丝满意笑意,抱着小娇妻又亲热了一会儿,方披衣起床。   唐梦芙反正在也睡不着,便也起来了。   今天当值的丫头是正菊,她服侍唐梦芙梳洗过后,摆上早膳,唐梦芙陪张勆一起坐下。张勆很少有机会和她一起用早膳,抱她在膝上一口一口喂给她,唐梦芙吃了几口,便心不在焉的想起心事。张勆警告的看着她,“在想什么?”一幅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在想平王啊,如果那样我就翻脸了的样子。   唐梦芙甜甜的笑,“真的是在想正经事啦。昨晚我做了个梦……”   张勆目光幽深看着她,不说话。   唐梦芙苦恼的趴在了桌子上,“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说的全是真的。”   大将军府前,清脆的马蹄声自远至近,一队缇骑如风驰电掣般到了在大将军府前。   门房吓了一跳,忙迎接出来。缇骑其余人等并不下马,只为首一人下来和门房小声耳语数句。门房大惊,不及禀告主人,便打开了大门,为首那人重新上马,疾驰入府。   这马蹄声是如此的刺耳,张勆人还在房中,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京城有变。”他眸光暗沉,简短的告诉妻子,“你守在家里,我出去看看。”   唐梦芙一把拉住他,急促的道:“我梦到平王登基为帝。”   张勆不能相信的回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唐梦芙同情的看着他,轻声道:“我真的梦到了……我想,陛下他……”   院中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张勆转身出门,羽林卫的项熊一身戎装,进到他便单膝下跪道:“大将军,宫中急诏!命大将军立即进宫!”   “陛下他……”张勆一阵心痛。   项熊难过的低下头,“陛下现在已经……大将军若去的快,或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女子的身影自台阶飘下,到了张勆身边,“这位大人请出去稍等片刻,我和大将军说两句话,大将军便随你进宫。”   项熊隐约看到一道窈窕秀丽的身影,知道这是大将军的夫人,不敢抬头看,恭敬的道:“是,小人到外厢等候。”起身后退几步,快步出了庭院。   唐梦芙拉了张勆的手,觉察到他温暖的双手此时变得冰凉,心疼得眼圈微红,低声的道:“别难过啦,你难过我也跟着难过。你去吧,记着我做过的那个梦,千万莫忘了。”   张勆沉默片刻,紧紧抱了抱她,“守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安心等着我回来。”   唐梦芙柔顺点头。   张勆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头也不回出了庭院。   唐梦芙目送他走远,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含黛想和太妃母女相认,除非平王登基为帝才有可能。虽然她做了那个梦,虽然她之前的梦都很灵验,可这次一定不会弄错么?平王是靖和皇帝的堂弟,如果崔太后更愿意为靖和皇帝过继儿子,那平王便没有机会,该轮到忠王、兴王家的小孙子了。   唐梦芙低头想了想,叫过含笑吩咐,“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你回趟成贤街把少奶奶接来大将军府。见了少奶奶,便把我方才说的话告诉她,她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含笑懵懵懂懂,根本不明白唐梦芙是什么意思,但见唐梦芙神色郑重,便不多问,认认真真把唐梦芙的话记下,“放心吧姑娘,我一个字也不会说错的。”   含笑换了男装,骑上快马,直接去了成贤街。唐四爷和唐梦龙已经到翰林院去了,见了黄氏和含黛,含笑一字不错把唐梦芙的话说了,黄氏莫名其妙,“什么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这是什么意思?”含黛略一思忖,脸色发白,附耳告诉黄氏,“陛下这些天一直病着,如果陛下……到时全城戒严,咱们想出门也不可能了。娘,咱俩先到妹妹家里去,省得守在家里心慌。”黄氏大惊,“好,娘听你的。”   含笑傻呼呼的,“到底怎么了呀?”   含黛温和拍拍她,“没什么大事。含笑你累么?若是不累,能不能到平王府告诉平王和太妃一声?不用说别的,只把妹妹让你告诉我的话转告他们就行。”   “我从小练武功的,力大无穷,当然一点也不累。”含笑得意的道。   含笑当即便去了平王府。   含黛连贴身衣服也来不及收拾,便命人套车,和黄氏一起坐上车去了大将军府。唐梦芙早在门口等着了,见了母亲和嫂嫂,携手进屋,“怕你们受惊吓,不如咱们守在一起,倒还踏实些。”黄氏惴惴不安,手向上指指,低低的问道:“那位真的……?”唐梦芙小声把早上的事说了说,黄氏和含黛心中了然。   含黛轻声道:“不知是会过继,还是兄终弟及?”唐梦芙附耳讲给她听,“若为陛下过继,新帝年幼,难道令母后垂帘么?到时夏皇后就成太后了。”含黛手微微发抖,“若是兄终弟及,那岂不是……”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唐梦芙点头,“没错。若兄终弟及,离得最近的便是平王,最聪明的也是平王。”含黛又兴奋,又不敢相信,喟叹道:“如果真那样,或许有生之年,我还有机会和母妃相认,有机会认祖归宗。”唐梦芙见她身子发抖,轻轻将她抱住,“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黄氏忽地想到了什么,“福儿你没做梦么?”唐梦芙得意昂起头,“娘,嫂嫂,你们猜 。”黄氏爽快的笑了,“你嫂嫂怀孕了没有,福儿你也猜一猜。”唐梦芙惊喜交集,“嫂嫂怀孕了?我要做姑姑了?”含黛红了脸,“前些天一直懒怠吃东西,还以为是胃口不好呢。昨晚请大夫看了,才知道是怀了身子。”   唐梦芙喜不自禁,爱惜的在含黛肚子上摸了摸,“小侄子,我是姑母,姑母疼你。”黄氏和含黛都笑了,“才怀了两个月而已。”唐梦芙兴滴滴的,“我不管,我心里高兴,就是要和小侄子说说话。”   张勆一直没有回来。   中午时分,归善大长公主府差了个侍女过来请安。这侍女披着厚厚的披风,戴着大帽子,进屋之后方才取下。唐梦芙和含黛大惊,“怎么是你?”   平王不只穿了女装,脸上也上了妆,他生的俊秀,乍一看上去还真像女子。不过熟悉他的人仔细一看便能认出来。   平王微笑,“知道姐姐在这里,我便过来看看你。”含黛握住他手,“阿琮,你进宫了么?”平王点头,“才从宫里出来不久。大行皇帝丧事正在筹办,储君未定。”含黛关切,“太后想立谁?朝臣推荐谁?”唐梦芙也关心这个,平王告诉她们,徐首辅叶次辅提议兄终弟及,夏皇后的娘家爹夏指挥使提议过继忠王之孙,崔太后没表态。   就算真的兄终弟及,也不是只有平王一个人选。忠王之子朱琪,兴王之子朱玢,也是公认的有为青年。   含黛道:“夏家也跃跃欲试,崔太后应该不愿意为大行皇帝过继儿子,她做太皇太后。到时候夏皇后比她更有资格抚养新帝。”   平王点头,“姐姐说的是。眼下除了夏家,也没有别的朝臣支持为大行皇帝过继儿子。”   国赖长君。真为大行皇帝过继一个年幼的儿子立为新君,那朝政不是落入权臣之手,便是落入外戚之后,不足取。除了夏家想这样,几乎没有别人支持,注定不会成功。   “可是,诸王之中,大臣们会推荐你么?”含黛不安。   唐梦芙若有所思,缓缓的道:“大臣们并不想要一个英明的皇帝。”   平王如被烙铁烙了似的,蓦然抬头看了唐梦芙一眼。   唐梦芙柔声道:“他们想要一个好控制的皇帝。”   平王沉默良久,生硬又拘谨的向唐梦芙躬躬身。   唐梦芙曲膝还礼。   平王戴好帽子告辞,出了房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大将军何其有幸,能娶到这般美丽又聪慧的女子为妻。便是真做了皇帝又怎样?终是没有这个福份了。   平王走后不久,侍女来禀报,说崔青云带着一帮豪奴在大将军府门前转悠来转悠去,不知有何企图。唐梦芙叹气道:“请崔公子进来。”   崔青云消瘦了些,颠儿颠儿的跑进来,离得大老远便叫“小兄弟”。   唐梦芙墨玉般的眼眸中满是同情,“崔青云,你表哥的事,你知道了吧?”崔青云哭丧着脸,“知道了。我方才进宫和他道别来着。他眼神已经涣散了,我一直叫他表哥,他也没理我。不过他拉了大将军的手,还有朱琮那个臭小子。”   “如此。”唐梦芙颇觉欣慰。   “小兄弟,表哥不在了,我以后还能不能和从前一样?”崔青云很是苦恼。   唐梦芙温和的道:“怕是会有所不同。崔青云你在跟大将军学功夫对不对?以前你大概是练着玩,从今天开始,你当作正经事来做好不好?”   “我不是练着玩,我是认真的。”崔青云忙表白。   为了表达他的真情实意,崔青云也不管天气已是非常寒冷,殷勤的掏出折扇给唐梦芙打扇。   唐梦芙微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是认真的。那以后你认真练功,不再欺负别人了好不好?”   “我才不爱欺负人呢。欺负人有什么好玩儿的?”崔青云昂起头,一脸嫌弃。   唐梦芙像在说家常一样,“我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很疼我,但是监督起我的功课,却非常之严格。祖父说了,他总有一天要先我而去的,不能一辈子跟在我身边,所以要把能教的本事都教给我,让我遇到事的时候能自己处理,自己解决,不至于束手无策,事事依赖别人。我父母对我也是一样的,疼爱归疼爱,该学的必须得学会,否则将来没办法安身立命。”   “我姑母还是太后。”崔青云迟疑的道。   唐梦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可皇帝陛下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那究竟是不大一样的。”   崔青云似懂非懂的点头。   唐梦芙请崔青云喝茶吃点心,崔青云轻飘飘的都快要飞起来了,“小兄弟,我一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不光有茶和点心,小兄弟还和他说了这么多句话,这样的美事,做梦都想笑醒。   崔青云心满意足的兜了许多点心出来,一个一个分给他的豪奴们,“这是小兄弟给你们的,快吃快吃。小兄弟说了,让你们以后跟着公子爷我一起练武,一起学好,可别再做坏事了。都不许再做坏事了,听到没有?”   “爷,那你就带头学个好呗。”一个豪奴壮着胆子提议。   崔青云咬了一口软糯的豆沙包,兴冲冲的道:“行,学好,咱们回家先练师父教的功夫去。功夫练好了,咱们一起行侠仗义!”   崔青云率众回到崔家,一个高个子的豪奴满脸喜色的跑出来迎接,崔青云咦了一声,“你做什么去了,今天竟没跟着我。”豪奴喜得一脸笑,“爷,虽然万岁爷驾崩了,您也不必担忧,新君是咱们崔家的女婿!”崔青云挑眉,“是谁?不会是朱琮那个小子吧?”豪奴乐,“可不就是他么。我方才从老爷夫人那儿偷听到的,平王殿下答应迎娶咱家的姑娘了,崔家定,哪位都行。”   大殿外,齐国公和张勆并肩而行,“朱琪,朱玢,朱琮,这三人之中,你更欣赏哪一人?”   张勆沉思许久,方徐徐道:“姻亲的缘故,或许我不便置喙。”   “你和谁是姻亲?”齐国公惊讶不已。   张勆道:“我舅嫂姊归郡主,日前和平王太妃相认。原来她是平王太妃的亲生女儿。”把含黛的身世说了说。   齐国公默立风中片刻,方迈步进入大殿。   内阁大臣及齐国公等人以《皇祖明训》为依据,兄终弟及,平王乃宪宗之孙,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入启崔太后,崔太后见群臣议定,也无异议,懿旨宣谕群臣。平王以皇太弟的身份为大行皇帝发丧,之后于太和殿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崇安,尊崔太后为慈明皇太后,平王太妃为慈寿皇太后。   另外,新帝宣布他的龙凤胎姐姐朱娢自小寄养于亲戚家中,今年已满十八岁,长大成人,可以姐弟相认。特册封朱娢为姊归长公主。   “姊归。”后宫中的崔太后心思怔忡,摔了手中的汝窑雨过天青色茶杯。   公主、郡主常以县名为封号,所以当初靖和皇帝册封姊归郡主,崔太后视为平常,毫不放在心上。直到今天,崔太后才明白了姊归的真正含义:姐姐回来了。新帝的姐姐回来了。 第97章   崔太后掌控后宫数十年, 唯我独尊数十年, 这时心中却隐隐生出丝惧意。   朱琮这位新登基的帝王, 原来在崔太后眼里不过是个性情温和软弱, 靠着和崔家联姻才有幸登上皇帝的黄毛小子。崔太后看不起他, 也没怎么把他放到眼里,反正崔太后是孝宗皇帝遗孀,地位稳固,就算新帝不是她亲生的也必须要孝顺她、尊崇她, 否则连皇帝宝座也未必能坐稳。但新帝这个册封姊归长公主的举动却让崔太后心中不安了, 忐忑了, 七上八下了。   崔太后毕竟习惯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那丝惧意片刻之后便即消失, 又恢复了自负和自大。   崔太后召来了负责宫内起居注的一位老资格的甄女史,“哀家记得平王府的小郡主早年间便不在了, 不知哀家可曾记错?”   甄女史是位瘦长脸的中年女子, 从未嫁人,面容严肃, 鲜有笑容, 于是显得那张长脸愈发和马脸有些相似。她面容不甚美丽,说话声音却颇为动听,温柔又不失恭敬, “太后娘娘记忆无误,据宫中实录记载,靖和三年未央宫失火, 平王府的小郡主于火中不幸丧生。她被发现的时候,和她的乳母一起已烧成焦炭。”   崔太后皱眉,“如此说来,哀家记得没错了。既然如此,陛下为何册封了姊归长公主?”   甄女史小心翼翼的道:“此非奴婢等可知。”   崔太后颇为恼怒,很是发了通脾气,“要尔等何用?”甄女史诚惶诚恐的谢罪,崔太后生了会儿闷气,命人宣召她的两个弟妹赵氏、钱氏入宫。   赵氏和钱氏是时常进宫陪她说话的,接到宣召之后也没有多想,便坐轿子进了延寿宫。见了面,赵氏和钱氏行礼拜见过,赵氏忍不住抱怨道:“这可真是变天了。往常咱们崔家的人进出紫禁城是畅通无阻的,今天守卫公事公办的要起腰牌来了。韩公公没带,守卫硬是硬着他回宫取了,方才放我们进来,误了半天功夫。”   钱氏也不满,“平王不是答应迎咱们崔家的姑娘为皇后么?待崔家怎地如此苛刻。”   崔家还剩下十七、十八、十九娘待字闺中,崔十七娘是赵氏亲生爱女,赵氏最关心十九娘的前程,略发了两句牢骚便殷勤问起婚事,“陛下可定了何时册封皇后?小十七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   崔十九娘却是钱氏亲生的,钱氏也为自己的女儿打算,忙把方才那点儿不快放下,陪笑脸道:“小十九聪明漂亮又端庄,她才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况且小十九若入主中宫,青云也便终生有靠了。太后娘娘说对不对?”   崔太后心里有事,神色不悦,“什么守卫拦崔家的人了,哪个侄女做皇后了,现在哀家顾不上,以后再说。哀家问你们,你们可曾见过姊归长公主?可曾听说过她?”   赵氏愣了愣,见崔太后脸色不好,不敢怠慢,正襟危坐,“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听说陛下和他的龙凤胎姐姐相认了,却没有见过姊归长公主的面。”   钱氏也规矩多了,“臣妾也听说了。这龙凤胎不能养在一起,不然怕养不大。所以平王是养在父母膝下的,他姐姐寄养在亲戚家里,直到长大成人之后,方才姐弟相认。这也是人之常情。”   崔太后被这两个愚蠢的弟妹气得够呛。人之常情,这叫什么人之常情,朱娢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烧死了好么?   崔太后沉着脸不说话,只向甄女史做了个手势。甄女史会意,忙恭敬的对赵氏、钱氏道:“据宫中实录记载,平王府的小郡主由祖母宸太妃抚养,靖和三年未央宫大火,小郡主不幸遇难。”   “什么?”赵氏和钱氏同时惊呼出声,“那这位姊归长公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崔太后没好气,“所以哀家才把你们叫进来询问啊。平王府十几年来只有朱琮一个人,现在突然多了个龙凤胎姐姐,你俩都没有觉得不对劲?”   赵氏和钱氏羞愧得低下了头。   崔太后拧眉,“张勆娶妻,你俩没有上门道贺?没有见过唐家的这个儿媳妇?”   赵氏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臣妾是到大将军府道贺的……”   钱氏嚅嚅,“臣妾也是到大将军府道贺的……那天青云在路上抢亲,臣妾不好意思,没坐席便走了,莫说唐家的这个儿媳妇了,连大将军府的客人也没见过几个……”   崔太后沉着脸,“那唐梦龙娶妻的时候呢,你们也没去?”   赵氏和钱氏既惭愧,又委屈,“唐梦龙是个七品官,姊归长公主当时就是个义女,咱们崔家和唐家又不沾亲不带故的,我们便没想到要登门道贺……”   崔太后好悬没被这两人气死。   一个比一个没用。新帝都册封长公主了,居然没一个人见过她。   赵氏犹犹豫豫的给崔太后出主意,“太后娘娘,要不然臣妾等陪您一起到安寿宫,您就当和慈圣太后说家常,随口问问这件事,如何?宫中实录已经不幸遇难的人,陛下说她又活过来了,总需给您一个交待。”   钱氏极是赞成,“对,当面问问。问过姊归长公主的身世,还该再问问立后大典。”一心惦记着要让崔十九娘成为皇后。   其实赵氏也是同样的心思。明着说是要问姊归长公主的身世,实际是想催促立后之事。   崔太后本来还想宣归善大长公主问问她这个义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赵氏和钱氏都这么提议,崔太后还把居住在安寿宫的慈圣皇太后当成原来的平王太妃,也没深想,便同意了。   赵氏、钱氏及甄女官等人,及一众内侍宫女,服侍着崔太后往安寿宫去了。   安寿宫偏殿,慈圣皇太后握着姊归长公主的手不放,絮絮叨叨问着她的日常起居,就和这世上最普通最啰嗦的母亲一样。   含黛一脸温柔笑意,“母后,我在家里当然好得很啊。娘从小把我养大的,我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她最清楚,昨天我胃口不大好,娘亲自下厨煮了酸汤面给我,我吃了那么大一碗,父亲和梦龙都惊住了呢。”伸手比了比,表示她昨天吃的那碗面真的是很大碗。   含黛一边说着话,一边冲坐在旁边的黄氏和唐梦芙笑。   “长公主爱吃面,从小便是这样。”黄氏笑得开怀。   含黛怀孕了,黄氏就要抱小孙子小孙女,心里那个乐呵就别提了,从早到晚都笑得合不拢嘴。   慈圣太后微笑道:“亲家,你还和从前一样叫她含黛好了,或是叫阿娢也可以。你是她婆婆,又是从小养大她的亲人,无需客套。”   黄氏性情爽快,笑着说道:“其实在家里我还是叫她含黛的。我不跟她客套,她跟我也一样,还像小时候一样时不时的蹭到我怀里撒娇呢。”   慈圣太后很是欣慰,“如此最好。”   “嫂嫂爱吃酸的么?俗话说酸儿辣女,看样子嫂嫂会生小侄子呢。”唐梦芙笑盈盈。   含黛脸微红,“外祖母和舅母也这么说呢。你哥哥却说更喜欢女儿,他当着爹娘的面这么说了,结果被爹娘骂了一顿。”说着话,含黛不禁掩口笑。   “更喜欢女儿为什么要挨骂?”唐梦芙不懂了。   唐四爷、黄氏绝对不是那种只要男孙,不重生女重生男的人。唐梦芙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因为这样的话挨骂,没道理啊。   含黛肩膀抽动,笑得不行了,黄氏嗔道:“女人生孩子多不容易啊,怀胎十月,何等辛苦。怎么着,合着妻子这般辛苦的生孩子,做丈夫的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想挑挑男女啊?梦龙这话说得就不对,轮不着他更喜欢儿子还是更喜欢女儿,反之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都欢天喜地的,这便对了。福儿,我和你爹爹便是这般训你哥哥的,你说我们训得对不对?”   唐梦芙忍俊不禁,和含黛一样笑得不行了,“对对对,爹爹和您说得太对啦。”   含黛靠在慈圣太后身边笑颜如花,慈圣太后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阿娢和驸马伉俪情深,婆婆又对她像亲生女儿似的。慈圣太后这做母亲的满意到了极处。   含黛小声问慈圣太后,“母后,芙儿临进宫的时候我们还在说呢,没想到您这么快便会被尊为皇太后。弟弟以小宗入继大宗,尊崇亲生父母,崔太后和朝臣不阻拦么?”   慈圣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怎么会不阻拦。是你弟弟以退位相逼,崔太后和徐首辅等人才不得不同意了。崔太后还授意朝臣进言,让你弟弟称呼她为母后,称我为皇叔母,你说好不好笑。这些人又以汉哀帝、宋英宗为例劝说你弟弟,你弟弟很是苦恼了一阵子。”   “这怎么一样?汉哀帝是成帝生前便立为太子的,宋英宗也早在仁宗生前便已经过继。弟弟可从来不曾过继给皇伯父,凭什么不能认自己的父母为父母?”含黛愤愤不平。   慈圣太后轻抚她头发,“好在母后终于有了这个名份,你也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了。”   含黛依恋的在慈圣太后身上蹭了蹭,“我不稀罕长公主的封号,可我想光明正大的做您的女儿。我爹我娘早就中意我做儿媳妇了,只是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犹豫许久。我爹爹说了,只要我身家清白,便是庄户人家他也愿意为梦龙聘我过门的。我想有亲生爹娘,想有清清白白的身世,这样我才对得起爹娘对我的好,也对得起我以后的孩子啊。若我一直以义女的身份活着,世人或许会猜测我的出身,议论我的孩子,对孩子多不公平。”   “母后明白。”慈圣太后温柔似水。   崔太后人还没到安寿宫,已有内侍飞奔着过去通报了。崔太后是嫂嫂,慈圣太后是弟妹,便带了含黛和黄氏、唐梦芙一起出来迎接。唐梦芙小心的扶着含黛,姑嫂二人一起出现在殿门前。   崔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盛气凌人,可崔太后在看到含黛的那一瞬间,却魂飞天外。   眼前这女子纤秾得度,芳泽无加,和年轻时候宠冠宪宗后宫的宸妃简直一模一样。   崔太后腿一软,差点儿栽倒,赵氏和钱氏一边一个儿陪着她呢,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太后娘娘怎么了?”崔太后喘息一会儿,蓦然将赵氏和钱氏甩开,一步一步,向含黛走过去。   含黛姣好面容上挂着淡淡的、讥讽的笑意,端庄优雅的行礼,“阿娢拜见皇伯母。”   崔太后仿佛被火烧灼了似的,厉声喝道:“不,你不是阿娢!阿娢已经死了!”抬抬手,甄女史将宫中实录双手呈上,崔太后伸手接过,脸上浮起诡谲笑意,“宫中实录在此,你哄骗得了陛下,说服不了世人,说服不了朝臣。”   慈圣太后自后闪出,“她能说服我这位亲生母亲便足够了。”   崔太后讥笑,“弟妹,你以为随便找一个和宸太妃相像的人,便能让她成为皇室公主?没这么容易。”像仇人似的盯着含黛看了许久,命人去请皇帝和内阁大臣,“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兹事体大,刻不容缓,让他们速速过来。”   赵氏和钱氏急得跺脚。   唉,姊归长公主是从哪里来的不重要,不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来和慈圣太后说说家常,催促立后大典么?怎么还真把姊归长公主当回事了?新帝莫说认一个姐姐,便是认十个八个姐姐也是他的事,和崔家有何相干?管这闲事做什么啊,赶紧把立后事宜商量好了,才是正事!   赵氏和钱氏先后想劝崔太后,都被崔太后甩开了。   崔太后就在殿外命人设了位次,居中坐在伞盖下,严阵以待,等着新帝和内阁大臣们过来。   慈圣太后面凝寒霜,和崔太后并排坐在一起,分庭抗礼。   虽是殿外,但气氛太过沉重,空气仿佛都凝结在一起了。   含黛有些不安,“妹妹,母后认我是按手上的纹路认的,大臣们会相信这些么?”   唐梦芙微笑,语气轻快,“放心,我有证据。”   含黛惊喜交集,“妹妹有什么证据?”她这一喜非同小可,声音发颤,不知不觉的提高,竟有不少人都听到了。   宫中实录证明已经死掉的人,唐夫人能证明她还活着,她便是姊归长公主?宫女内侍女史等人都投来怀疑的目光。   崔太后目光如闪电一般射过来。   唐梦芙歪歪头,向崔太后调皮一笑。   她这一笑可爱之极,崔太后却没来由的背上生寒。   唐家这个丫头实在太可恶了,但凡遇上她,崔太后从来没有赢过,一回也没有。难道她手上真的有证据,能证明阿娢没死?崔太后心里都有些动摇了。   “唐梦芙,你有什么证据?”崔太后不紧不慢的问道。   唐梦芙展颜一笑,亲切甜美,“说两回怪麻烦的。不如您稍等片刻,陛下和首辅大人来了,您和他们一起听听?” 第98章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不仅新帝和徐首辅、叶次辅等内阁大臣来了,连安王、成王也来了,齐国公和张勆也来了。   崔太后看到黑压压的来了这么多人, 眉头拧成了一字形。内阁大臣多是孝宗皇帝手里用出来的老臣, 对她这位孝宗遗孀自然尊崇,可安王谋立他的幼孙为帝失败, 成王、齐国公、张勆和唐家是亲戚,难保不会因私废公, 偏向姊归长公主……呸, 什么姊归长公主, 不拘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做公主么,都可以随随便便认回皇室么?简直荒唐可笑。   “哀家未曾宣召安王成王,也未曾宣召齐国公、张大将军。”崔太后不满的道。   徐首辅态度非常的恭敬, 笑容非常的真诚,“回太后娘娘,内侍赴文华殿宣召之时,恰巧安王殿下、成王殿下及老国公爷、大将军正在共议国事。因事关皇室血脉, 关系重大,故此奉陛下口谕前来,共同做个见证。众志成城, 戮力同心,也好早日找出真相。”   唐梦芙心中暗笑。   这位徐首辅做人也算圆滑了,知道新帝要认姐姐,崔太后不许认, 他这做臣子的就算来了也是为难。所以他干脆多拉来几个人,要为难大家一起为难。   唐梦芙冲张勆俏皮的眨眨眼睛。张勆仪态端庄,好像没有看到她似的,可那双如墨染般的眼眸中已是笑意闪动了。   崔太后脸色很不好,语气颇为生硬,“哀家没宣召的人请回。”竟然直接要撵安王、成王和齐国公、张勆祖孙走了。   徐首辅不知是觉得崔太后言行举止反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微微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新帝忿然变色,白皙的脸骤然变得通红。   方才徐首辅已经说过,安王等人是奉他的口谕来的。崔太后直接了当轰人,根本还是把他当成原来的平王,而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唐梦芙担心新帝出言顶撞崔太后,忙悄悄拉了拉慈圣太后。慈圣太后见机也快,醒悟到新帝不宜当着朝臣的面和崔太后争执,忙笑道:“皇嫂,安王和兴王等人即已经来了,便让他们留下,算作我宣召来的好了。”   崔太后怒极,口不择言,“你算什么……”脸孔紫涨,脸颊抽搐,隐忍半晌,硬生生把剩下的“东西”二字咽了回去。   慈圣太后强忍怒火和屈辱,似笑非笑,“我算什么?我算皇嫂的弟妹啊,我没算错吧?”   徐首辅等人神情多多少少的都有些不自然,颇觉尴尬。这崔太后是高高在上得太久了,习惯了俯视别人,慈圣太后是陛下生母,同样也有太后的尊号,崔太后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如此折辱,未免太过目中无人。陛下怎么受得了?   众朝臣悄悄看向新帝。   新帝和姊归长公主站在一处,姐弟二人脸上是一模一样屈辱悲愤的神情,仰头向天,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俩长得并不十分相像,但此时此刻的神情却如同一人。   包括徐首辅在内的朝臣们都看呆了。   从小不在一起长大的龙凤胎,神情却相似到这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扑通”一声,新帝和姊归长公主同时跪在慈圣太后面前,同时伏在慈圣太后膝上,肩膀抽动,显然是在哭泣。   跪下的是两个人,但众人听到的是一个声音,说明两人是分毫不错同时跪下去的。这真是很神奇了,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做不到这一步啊。   “除了血缘,找不到别的解释了。”唐梦芙轻叹。   “给我两名身材相同的男子,经过至少一年的训练,或许我能让他们做到这一步。”张勆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唐梦芙身边。   唐梦芙仰起小脸,笑容惊喜又温柔。   张勆眸光柔和,悄悄握了她的小手。   唐梦芙也握了他的,两人十指纠缠,心里酥酥软软。   朝服袍袖宽大,众人又各有心事,也没人注意到他俩。   崔太后怒道:“皇室血脉事关重大,岂是面容相像神情举止相像便可以相认的?阿娢在靖和三年明明已经不幸遇难,这时无缘无故出来一个姊归长公主,让哀家如何承认?甄女史,把宫中实录给各位大人看。他们看过之后,便知道眼前这个所谓的姊归长公主,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徐首辅等人一一传看宫中实录,沉吟不语。   安王谋立他的小孙子为帝不成,一则恼怒崔太后不肯和他合作,二则恐新帝报复,这时趁机讨好新帝,大声的道:“这实录上写得明明白白,彼时乳娘和小女孩儿都烧成了焦炭。既已经烧成这样,如何辩论是不是阿娢本人?”   “有几分道理。”众人纷纷点头。   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是不是小郡主本人,有待商榷。   安王见众人大都同意他,心中得意,声音更加高昂,“我幼年之时曾见过陛下的祖母宸妃娘娘。姊归长公主的容貌和宸妃娘娘简直就是一个人,除非是嫡亲祖孙,否则怎么可能如此相像?依我看,姊归长公主就是阿娢,阿娢就是姊归长公主!”   崔太后盯着安王,那目光仿佛要吃人似的,“你说了不算。除非你有真凭实据,否则便只能以宫中实录为准。阿娢已死,世上没有所谓的姊归长公主!”   “我做母亲的人,难道会认错自己的亲生孩子?”慈圣太后一手揽着新帝,一手揽着含黛,长长叹息。   崔太后皮笑肉不笑,“弟妹,你思女成狂,其情可悯。可我也不能因为你可怜,便允许你胡乱认闺女啊。你想认闺女便想证据拿出来,单凭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哀家不许朱娢上-玉-碟-”   崔太后一字一字带着煞气说出来,殿外刹那间一片寂静。   “我有证据。”女子清脆动听的声音。   崔太后听到这个声音,牙根儿庠庠 ,眼睛微咪,“你是她小姑子,必定偏向着她,你说的话不算。”   唐梦芙莞尔,“太后娘娘还是看看我手中的这纸供状吧。这是一个名叫陆生的内侍亲自供认的,上面有他亲手画押。”   唐梦芙恭敬呈上一纸供状,崔太后接在手里,看也不看,便即撕得粉碎。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供状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但唐梦芙敢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站出来,可见这供状是很重要的。被崔太后这么一撕毁,证据就是没了,没办法恢复了。   “太后娘娘怎么撕了啊?”唐梦芙惊呼,声音里带了哭腔。   崔太后心中畅快无比,脸上的笑容愉悦多了,“哀家便是撕了又如何?你定是帮着你嫂嫂瞒天过海隐瞒身世的,哀家容不得你。”   “妹妹,是什么供状?”含黛忙问唐梦芙。   唐梦芙伸手抹眼圈,“是一个内侍的供状啊。这个内侍供状上写的是……唉,可惜供状被撕了,我现在就算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了。”   “供状上写的是什么?”安王关切的问。   “是啊,供状上写的是什么?”成王也好奇。   就连齐国公都缓缓开口,“孩子,你把供状上的内容说给我们听听,做个参详。”   唐梦芙抽泣两声,“供状上写的是……唉,那张供状一拿出来,我嫂嫂的身世是再也不会有人怀疑的了。陆生当年曾受过大行皇帝的赏赐,他不会写字,领赏赐时是按的手印儿,那个手印儿和供状上的手印儿一模一样,老刑名一比对便知道确实是陆生所供了……这么重要的供状被撕了,我想哭,呜呜呜……”   唐梦芙哭得跟真的似的。   张勆心疼,“夫人莫哭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一定要让舅嫂的身世大白于天下。”   唐梦芙虽然抹眼圈装哭,其实一直留意着崔太后的神情举动。见崔太后轻轻叹息一声,露出轻快满足的神情,唐梦芙嘴角微弯,哭得更加真心实意,“有了那张供状,再加上开棺验尸,是一定可以真相大白的啊。”   “开棺验尸?”张勆奇道。   唐梦芙点头,“对,开棺验尸。太后娘娘以宫中实录为依据驳斥我们,可若是开棺验尸,验出当年那被烧成焦炭、以阿娢名义下葬的小女孩儿根本和慈圣太后没有血缘,宫中实录便不足为凭了!”   徐首辅等人点头,“这话说得不错。开棺验尸,慈圣太后滴出鲜血,若鲜血不能溶于骨骼,那具尸身一定不是阿娢的。”   崔太后眼中闪过慌乱之色。   唐梦芙忽地惊喜的“咦”了一声,欢然道:“咦,这是什么,难道方才我拿错了?嘻嘻,果真拿错了呢,方才那是我随手写的几首小诗,这才是供状,这才是能证明我嫂嫂身世的供状。”   形势突然翻转,安王、成王等人尽是愕然。   唐梦芙笑容天真,殷勤的请示徐首辅和安王,“徐大人,安王殿下,这供状我还敢不敢拿给太后娘娘看啊?她若是再撕了可怎么办?”   安王最积极,“唐夫人,你若信得过本王,便先拿给本王看看,如何?”   唐梦芙面有难色,委婉的道:“这供状上所写的内容实在是……安王殿下,我是为了您好。”   安王作恍然大悟状,其余的人也是心中雪亮,知道这里面牵涉到宫庭秘辛,不便公布。   崔太后才轻松了没多大会儿,唐梦芙便来了这个反转,崔太后气得头晕,“供状拿来我看!”   张勆陪着唐梦芙一起到了崔太后面前,“方才太后娘娘已撕了张‘供状’,若再撕一张,未免太过劳累,臣等万万不敢。夫人,不如你将供状拿在手里,请太后娘娘随意观看。”他如一座玉山似的站在唐梦芙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分明是在防着崔太后。崔太后若再想撕毁供状,恐怕他便要不客气的出手了。   张勆言语恭谨客气到了极处,便是徐首辅也挑不出毛病,默默无言。   崔太后见周围一片静默,知道无人为她出头,心中已是烦乱。唐梦芙小心翼翼的将供状展开在她面前,崔太后不由自主投注目光过去,只看了数行,眼神已是大变,如被热火烧灼一般。   唐梦芙不许她再看,蓦然将供状收起,“太后娘娘看过了,这供状便交给首辅大人,提审陆生,朝臣公议,届时自然真相大白。”   崔太后厉声喝道:“回来!”   唐梦芙慢慢卷着供状,微笑看着她,“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崔太后胸口起伏,艰涩的开口道:“宸太妃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哀家仔细想想,你嫂嫂和宸太妃确实长得非常相像。或许,她们真有可能是嫡亲祖孙。”   “太后娘娘真有眼光。”唐梦芙甜甜夸奖着,眼睛弯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崔太后恨不得抓着唐梦芙咬上两口方才解恨,却不得不生硬的笑了笑,“弟妹,你真的认得这是阿娢?你会不会认错了?”   慈圣太后握起含黛的双手,“我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子可以养在身边,女儿却不得不拜托太妃娘娘抚养,心中对小女儿着实思念的的紧。每回到未央宫看阿娢,我都无比珍惜,连阿娢手上的纹路我都认得。我女儿手上是十个斗,斗的形状各不相同,我每一个都记得。阿娢幼时我替她印过小手印儿,手印上的纹路和她现在的纹路上一样的,可以一一比对。”   安王、成王等人都听得呆了。   徐首辅和叶次辅这时已完全相信了姊归长公主确实是新帝的龙凤胎姐姐,不约而同的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弟妹怎不早说?”崔太后嗔怪,“你若早说,也没有方才的误会了。”   慈圣太后淡笑,“一则我没有机会说,二则方才皇嫂执意不相信,我便是拿出阿娢幼时的小手印儿,皇嫂也可以说是我是伪造的,又或者是一怒之下给撕了。我到哪里喊冤去?”   崔太后被奚落得脸时红时白,时青时黄,“弟妹既认出来是亲闺女,做嫂嫂的便恭喜你了。”   “皇嫂不反对了?”慈圣太后故意问道。   “不反对了。”崔太后忍气吞声。   崔太后不反对,姊归长公主的身份得以确认,皆大欢喜。   新帝带着朝臣们告辞离去,唯有张勆不放心唐梦芙,也留了下来。   崔太后目光阴沉的落在唐梦芙身上。   唐梦芙乖觉,拿出供状展开,慢条斯理的先是撕成两半,继而撕成碎片。   她向着崔太后甜美可爱的笑了笑,那笑容明媚清丽,羞落万花。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送红包,2分评都送,截止到下一章更新的时候。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99章   崔太后一阵暴怒, 心跳得仿佛胸膛已经容不下了。   她狠狠的、恼怒的瞪着唐梦芙。   唐梦芙笑得更甜,伸开小手,碎片飞飞扬扬散落于地。   “唐梦芙, 你大胆!”崔太后脸上笼罩着浓浓的阴云, 从牙缝里挤出这六个字。   高大英挺的男子身影站到了唐梦芙身边。   张勆。   张勆静静看着崔太后,如孤傲有力的山峰一般, 给唐梦芙的是支持,给崔太后的却是无形的沉重压力。   “张大将军, 你和你夫人很恩爱啊, 当着哀家的面很会维护她啊。”崔太后咬牙道。   张勆神色淡然, “世上的夫妻不都是如此么?夫妻一体,无分你我。孝宗皇帝在世之时,对太后娘娘不也是百般维护。”   崔太后一阵晕眩。   快被眼前这对夫妻给气死了!一个比一个更无法无天!   “回宫!”崔太后怒冲冲的道。   赵氏和钱氏着急, 不约而同低声催促,“太后娘娘,立后大典……”   崔太后一记凌厉的眼神瞪过去,好像要把这两个愚蠢的弟妹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赵氏和钱氏惊慌得如寒蝉般, 哑然失声。   内侍宫女女官等人簇拥着崔太后,在一片肃杀蜿蜒远去。   唐梦芙冲着崔太后一行人的背影调皮的扮个鬼脸,张勆瞧着她这孩子气十足的举止, 不禁微笑。   “妹妹,没想到你真的有证据。”含黛兴奋。   “芙儿,这回全靠你了。”慈圣招手叫过唐梦芙,握着她柔软的小手, 感慨万分。   唐梦芙淘气的笑,“我其实是诈她的,嘻嘻。”   陆生已死,唐梦芙仓促之间哪里拿得出能令人信服的证据?她不过是多了个心眼儿,陆生死后她当即便命人写了供状,按上手印儿,但这个供状只能拿来唬唬崔太后罢了。如果真到了徐首辅等朝臣的手中,恐怕说服不了他们。   反正唐梦芙的目的只是让含黛拿回她应有的身份。这个目的达到,那份“供状”也就可以销毁了,留着也没用。   “好孩子。”慈圣太后眼睛亮晶晶的,隐隐有泪花闪动。   “我福儿就是聪明。”黄氏得意之极。   “是我俩一起想的法子。”唐梦芙笑盈盈看着张勆。   “阿勆和福儿都是聪明孩子。”黄氏乐。   “阿勆,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和芙儿的这份情意,我母子三人永远不会忘。”慈圣太后情真意切的道。   慈圣太后确实应该感谢张勆。正是因为有张勆,归善大长公主才会想认含黛为义女,含黛的身世才渐渐浮出水面。如果没有张勆和唐梦芙,含黛就算能在唐家过得很安适,但母女相认是永世无望了。   张勆躬身道:“臣愧不敢当。”   唐梦芙笑,“太后娘娘,您不用记着我们,对我哥哥好点儿就行了。其实这个事情的起因便是我哥哥了,他非嫂嫂不娶,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啊。”说着话,调皮的冲含黛眨眼睛。   含黛满脸霞色。   慈圣太后乐呵呵,“对,这是梦龙的功劳,我这做岳母的得对梦龙好些。”   安寿宫一片欢欣。   含黛以朱娢的名字上了皇家玉碟,册封姊归长公主,赐长公主府,唐梦龙为驸马都尉。本朝的驸马都尉位居超品,在侯之下,伯之上,年俸两千石。姊归长公主府在凤鸣坊,府邸需修整,所以含黛暂时还住在成贤街。   含黛的身世把柿子巷和诚勇伯府都给惊着了。   唐大爷和唐二爷也算是久经官场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唐大爷恍如梦中,“四弟,你和弟妹养大了一位公主。你俩在豫章乡下养大了一位公主。”唐二爷啧啧,“四弟,你这一儿一女,儿子娶了长公主,女儿嫁了大将军。两个孩子的婚事都是高攀啊。”   “没高攀。梦龙配得上含黛,芙儿配得上阿勆。”唐四爷不同意。   唐大爷、唐二爷忍不住一起笑了,“四弟你对你这一儿一女是信心十足啊。”拍拍唐四爷的肩,都很为他高兴。   大太太和二太太也是高兴的,却又觉得惶惑不安,“没想到侄媳妇会是位长公主,没想到就这么和天家成了亲戚。以后见了侄媳妇该怎么对她啊?都不知道了。”   真的到了成贤街,见了含黛,大太太和二太太便不由自主的跪下行礼。含黛忙亲自过来搀扶,“大伯母请起,二伯母请起,一家人便不必多礼了。”温柔和悦,一如往日。   黄氏脸色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心情愉快,“大嫂二嫂别这样。若是到了外头,该行国礼的时候自然是行国礼。自己娘儿们,在家里和原来是一样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也便不拘束了,笑着打趣黄氏,“四弟妹,有个公主儿媳妇感觉如何?”黄氏乐了乐,“和太后做亲家,感觉挺好的。”众人哑然失笑。   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一家也到了。   诚勇伯围着含黛转了好几个圈儿,“孩子,你是公主啊?”含黛语笑温柔,“外祖父,我还和原来一样的,您从前怎样待我,以后还如何待我便好了。”诚勇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能够。从前我不大跟别人吹嘘,以后我得经常夸夸口了。我外孙媳妇儿是位公主!”   含黛不觉嫣然。   诚勇伯夫人拉着含黛的手,不放心的问:“孩子,你以后不会欺负梦龙吧?”含黛脸红红的,黄氏忙笑道:“娘,小两口谁欺负谁不行啊,两个孩子过得好不就行了?”陆氏打趣,“说不定咱们梦龙乐意被公主欺负呢,娘说是不是?”说得大家都笑了。   诚勇伯叫过唐梦龙,开他的玩笑,“梦龙你是驸马都尉,以后可就做不成宰相喽。”   唐梦龙一脸认真,“外祖父,我考进士做官是为了娶她,不是为了做宰相。”   这下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说起来还真是的,唐梦龙十八岁就中了进士,那纯粹是为了娶媳妇儿啊。对于别的年轻人来说,或许入阁封相才是毕生追求的目标,但唐梦龙从来不是。   “梦龙天生就是应该做驸马的。”诚勇伯感喟。   “外祖父,那我天生是应该做什么的呀?”唐梦芙和张勆并肩走进来,唐梦芙一脸快活的笑容,让人一眼看到心情便明媚灿烂了。   “福儿,你天生就是应该做大将军夫人的!”诚勇伯痛快又干脆。   张勆含笑向诚勇伯拱拱手。   唐梦芙嘴角上扬,低声问诚勇伯,“外祖父,您最近日子好过不好过呀?”诚勇伯愁眉苦脸,“别提了,你外祖母脾气越来越不好,外祖父日子不好过呀。”唐梦芙推心置腹,“外祖母年轻时候在乡下吃苦二十年,大不了您也吃上二十年的苦呗。到时候外祖母便心平气和了。”诚勇伯眼角抽了抽,“二十年?”太久了吧,想想就怕。   张勆和唐梦芙见过长辈们,坐下说话,屋里就更热闹了。   黄氏准备了丰盛的酒席。席间唐大爷心情高兴,多喝了两杯,笑容可掬的问唐四爷,“四弟,以前你这一房明明不走运,是什么时候起时来运转、鸿运当头的呢?”   “对,什么时候开始走运的?”唐二爷也笑道。   “从逃难的时候吧。”唐四爷微笑。   “怎么会是从逃难的时候开始的呢?”众人议论纷纷。   唐梦芙和张勆都想起了从前的事,相视而笑,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十指相握。   “我遇到你之后,运气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唐梦芙笑得甜甜蜜蜜。   “我遇到你之后,便想把你娶回家。”张勆声音低沉带笑,满目深情。   满室欢声笑语,这一瞬间他和她却看不到别人,听不到别人,眼里只有彼此。   自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浮现眼前,两人心里甜甜的,暖暖的。谁能想到呢?彼时兵荒马乱,她只是无意之中被他救了,他只是无意之中和她肌肤相亲,那一刻的相遇,成就了这一生的缘份。   她遇到了他,之后的人生豁然开朗;他遇到了她,原本如荒野般苍凉的心境被水滋润了,处处春光。相遇,对他夫妻二人来说同样的幸运,同样的珍贵,他俩相亲相爱,彼此成就,相互成全。   诚勇伯忽然大力拍桌子,“梦龙小媳妇儿的身世大白了,哪天阿勆的身世也大白,那便痛快了!”   黄铎是个老实人,疑惑不解,“爹您是不是喝多了?阿勆有啥可身世大白的?”   诚勇伯带着酒意把黄铎拨开,“傻儿子,这都不懂。阿勆是定国公原配夫人所出的嫡长子,他根本不应该被过继出去,懂不懂?他的身世若是大白,便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了!”   “这么个身世大白啊。”黄铎恍然大悟。   唐四爷对唐梦龙使个眼色,唐梦龙会意,忙和唐四爷一起过去向诚勇伯敬酒,“外祖父,孙儿敬您。”把美酒放到诚勇伯手上,盼着他顾着喝酒,不要再说什么身世大白了。   诚勇伯笑着摸摸唐梦龙的头,“乖外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继续高谈阔论,“阿勆他应该是……”唐梦龙心里着急,忙用勺子舀了几个糯米小圆子送到诚勇伯嘴边,殷勤的道:“外祖父,这个酸酸甜甜的,可以醒酒。”诚勇伯才吃了糯米小圆子,唐梦龙便给他夹别的菜,总之就是不要他继续说话。   黄铎再老实也知道不对劲了,凑近诚勇伯,小声告诉他,“爹,别再说了,阿勆听到会伤心的。大喜的日子,别提那些扫兴的事。”   诚勇伯酒意上来,嚷嚷道:“伤心管啥用?该是自己的,便抢回来啊。”   黄铎跟着唐梦龙一起喂诚勇伯喝酒吃菜,“爹,您吃这个,这个好吃。来来来,多吃点儿。”   诚勇伯嘟囔,“我就一张嘴,你俩这是干啥……”没嘟囔完,头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   抬头看,眼前这人面如冠玉,目如寒星,正是张勆。   “阿勆。”诚勇伯带着醉意傻笑。   “外祖父放心,会真相大白的。”张勆递了醒酒汤到诚勇伯面前,简短的道。 第100章   新帝迎回姊归长公主, 欣喜万分,赐百官宴于安庆宫。两宫皇太后赐命妇宴于安寿宫。   唐梦芙这位大将军夫人自然也是要来参加的。她到了宫门前,好巧不巧的遇到了杨氏。杨氏的伤看样子已经好了, 脸色却很差, 虽敷着厚厚的脂粉也显得很憔悴。见到唐梦芙,杨氏离着老远便堆起笑容, “咱们真有缘份,还没进宫便遇着了。”   唐梦芙理也不理, 径自带着含笑、宛星迈步入宫。   杨氏咬咬牙, 自身后小跑着追上来, “这又何必?你是聪明人,必定知道我这回能出定国公府的大门是因为慈明太后特地下旨宣召。我是慈明太后的人,你是慈圣太后的人, 目前慈圣太后要靠着慈明太后的事还多着,不会肯为了你们出头的。不如咱们以后精诚合作,我不害你,你不害我, 各自相安无事,如何?”   唐梦芙不由的莞尔一笑。   杨氏这个女人也真是稀罕少见,自信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还以为唐梦芙可能和她和解。   杨氏见唐梦芙头也不回,根本不理她,眼中闪过恼怒之色,愤而咬唇,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不理会我。到了宴席之上,太后娘娘发了话,你还敢这样么?”   唐梦芙还是没理她,含笑气呼呼的回头,“叽叽喳喳的,有完没完?”   杨氏几乎没气死,“一个小丫头竟敢训起我来了?唐梦芙,你就是这么教丫头的么?莫说我是……莫说我是张氏族中的长辈,就算我是一个陌生人,身为官眷,你也不能指使小丫头骂我。我这便把事情说开去,让大家评评,究竟是谁没理。”   后面又追来了几位官家夫人,杨氏拉她们过来评理。   这几位官家夫人不想惹事,可但对于定国公府的家务事又相当好奇,竟然都原地停下,要听唐梦芙解释。有一位中年夫人说话还很直率,“杨夫人再怎样也是位国公夫人,你的侍女说她叽叽喳喳的,这不合适吧?”   唐梦芙和她们叙了寒温,笑着说道:“这天气还冷着呢,林间居然已经有鸟了,诸位请看。”向含笑使了个眼色,含笑会意,从地上捡了粒小石子抬手射入旁边的树上。破空声之后,两只黑色的小鸟自树枝飞起,啾啾啾的叫着,展翅飞向高空。   “叽叽喳喳,说的是这个。”唐梦芙笑道。   那几位夫人不好意思,“对不住,方才我们也并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若有疏漏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唐梦芙彬彬有礼,并没有得理不饶人。   那几位夫人陪过不是,快步走了。   唐梦芙揶揄的道:“含笑说的是鸟,某人却以为是说她,是不是也太爱自作多情了?”   宛星帮着唐梦芙恶心杨氏,“连奴婢这样的身份都不会拿自己跟只鸟比的。也不知有些人是有多蠢,别人说鸟,她偏以为是说她。”   杨氏被气得脸都青了。   “夫人,您别和唐夫人生这个闷气了。到了太后娘娘面前,让太后娘娘替您做主,比什么不强?”侍女见势不妙,忙苦口婆心的劝她。   杨氏脸色略和缓了些,“见了太后娘娘,便不是这样了。”   杨氏信心十足的见崔太后去了。   杨氏自从上次受伤直到现在,都是被关在定国公府的,不许随意出门。这回本来定国公要替她报生病的,但崔太后亲自派人宣召,推拒不得,才让她来了。   唐梦芙到了安寿宫,崔太后也在,杨氏已在崔太后面前站着了,一幅毕恭毕敬又受宠若惊的奴才模样。崔太后很难得的对唐梦芙露出笑脸,“杨夫人和她夫君定国公破镜重圆重温旧梦的故事你知道吧?这样的一段佳话,你这样的年轻人一定很喜欢,对不对?”   崔太后这分明是在逼着唐梦芙承认杨氏了。   慈圣太后和黄氏、含黛都替唐梦芙担心。   唐梦芙当然不可能点头承认,若是不承认呢,又有忤逆崔太后的可能。崔太后现在是瞪大眼睛要挑唐梦芙的毛病呢,言语稍微不慎,便有可能被她抓到把柄。   唐梦芙笑得天真烂漫,“什么破镜重圆重温旧梦,我不知道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太后娘娘可以讲给我听听么?”   崔太后拉下了脸。   黄氏和含黛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暗暗好笑。福儿这小机灵鬼把崔太后问她的问题,换成了她在问崔太后问题,这么一换,她便主动了啊。   “这段佳话哀家也没听说过。皇嫂,不如你讲给咱们听听,如何?”慈圣太后颇感兴趣的说道。   “我们洗耳恭听。”含黛和黄氏都笑。   崔太后没办法,只好吩咐杨氏把“佳话”讲一讲。杨氏不敢违命,忙把她和定国公早年间编过的那套说辞拿出来了。只是年头长了,她这位国公夫人事情又多,有些细节也记不清楚,磕磕拌拌,未免不大流利。   唐梦芙认真仔细的听着杨氏说话,时不时抛出一个她关心的问题,“媒人是哪位世交叔伯?贺客有哪些位?新婚次日认亲,你共见了多少位尊长?老定国公当时还在,他喝你的媳妇茶了么?”杨氏听她问得如此仔细,惊出了一身冷汗。   唐梦芙这是想做甚?用心险恶啊。   “有些细节,我也不大记得了。”杨氏歉意的、温柔的说道。   “这是你自己的佳话,那些细节岂不是应该在睡里梦里日日回味的么,怎么会不大记得了?”唐梦芙似笑非笑,声音比杨氏更温柔。   杨氏神色一滞。   安庆宫中,新帝心情愉快,下旨诸官员不必拘束,可尽情畅饮、叙话。定国公张克是勋贵,左佥都御史宋崇义是文官,两人的座位本离得甚远,但几杯酒下肚之后,不知是谁起哄,“定国公和宋御史本是至亲,十几年不来往,岂不生份了?不如趁着今天这大好时机,和好了吧。”   便有好事者“咦”了一声,殷勤请问:“定国公和宋御史是什么亲戚?为什么十几年不来往?什么,这二位大人竟然是郎舅?宋御史之所以十几年不和定国公来往,是因为定国公以妾为妻?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啊。”惊得连连倒吸冷气。   定国公没想到多年之后在宫庭宴会上有人会公然谈论他的家事,不禁惊惶失措。   男人也八卦。定国公府的这些隐私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不知道的便虚心请教,知道的人便或小声或大声的讲述,场景热烈。   不少人向定国公投来轻蔑的、厌恶的目光。   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洁身自好。这世上喜好美色、纳妾置婢甚至流连于章台楚馆的男人多了去,但以妾为妻有违礼法,但凡稍微讲究点儿的人家都做不出这种事情。这些人因此看不起定国公,也就毫不稀奇了。   这席间的议论太过热烈,也传到了新帝的耳中。   新帝年轻,听了这事大概是感兴趣,命人把宋崇义传到面前亲自询问。宋崇义这口气已经憋了十几年,早就憋坏了,跪在新帝面前,满脸悲愤之色,“陛下,臣要告御状!定国公张克骗婚!他本是娶过妻的,却欺骗我宋家,说他尚未婚配,骗得我妹妹为妻!”   定国公的座位离新帝不远,宋崇义又语音高亢,所以他一字一字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围的人刷的一下子全向他转过脸,一道道目光如火焰般灼热的射到他脸上,定国公那般儒雅温文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定国公离席拜倒,额头冒汗,“陛下,臣并无骗婚之意,臣原配杨氏当时和臣失散了,生死未卜……”   宋崇义冷笑,“你既已娶过妻,和你失散了,生死未卜,向我家求婚时难道不应该把此事言明?为什么欺骗我家,说你从未婚配,这不是骗婚是什么!”   “我,我以为杨氏已经不在了……”定国公汗水一滴一滴滴到光洁可映人影的青砖地面上。   宋崇义大怒扬眉,厉声道:“你发妻即便不在了,难道不应该向我家言明,你求娶的是继室?张克,我宋家世代书香,我妹妹是先父先母掌上明珠,若知你已娶过妻,便是拿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将我妹妹嫁你为继室,填杨氏的房!”   新帝蹙眉听着,命大臣们畅所欲言。   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贾向曦站起身,仗义直言,“原配继室,差别甚大。譬如我贾氏族中若是嫡女,便只肯嫁做原配嫡妻,继室是万万不肯的。定国公向宋家求婚之前不肯声明他已娶过妻,那的确是骗婚无疑,请陛下予以严惩,还宋家一个公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都察院的官员,六部六科的官员纷纷附议。   一名急性子的青衣官员大声道:“头婚还是二婚,这差别可大了。明明娶过了却隐瞒不说,这就是骗婚,没什么好辩论的!”   “堂堂定国公府,居然骗婚。”不少官员都表示愤慨。   “定国公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骗婚啊?”有人奚落笑话定国公。   “我,我……”定国公汗出如浆,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宋崇义这怒火已憋了十几年,一旦爆发出来便不同寻常,眼神如电如火,“陛下,臣不光要状告定国公张克,还在状告他的父亲,已经过世的老定国公!老定国公威名赫赫,世人敬仰,可当年定国公府向我宋家提亲时,婚事是他老人家主持的,他从没向我家说明实情,也是骗婚!”   定国公愕然抬头,“你告我也就罢了。任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罚我也好,总之我无话可说。可你怎地把我已经过世的老父亲也牵涉进来了?”   宋崇义厌恶得不想看他,大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的婚事也不是你自己能做主,必定是由老定国公主持。你先已娶了杨氏为妻,老定国公主持过你和杨氏的婚礼,又来我宋家求亲,对你之前的婚事却绝口不提,他这不是在欺骗我宋家,又是什么?”   “不许你累及先父的英名!”定国公大怒,跪直了身子,大声怒斥。   “老定国公做得,我说不得么?”宋崇义冷笑。   定国公脱口而出,“先父没有……”只说出这四个字,蓦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戛然而止。   定国公惶恐不安的向左边看过去。   他知道那是齐国公的座位。他想向齐国公求救。   齐国公高大而沉默,面无表情,对定国公那乞怜的眼神像是没看到一样。   定国公更加不安,求助的目光又往前移了移,落到张勆身上。张勆和齐国公紧挨着,容颜如玉,清冷似冰,举起酒杯慢慢饮干,品品滋味,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定国公下气的不行了。敢情宋崇义当众发难,不光指责他张克,还指责了已经过世的老定国公,这两个人也能安安稳稳的坐着,就是不肯出面帮他说句话啊。   宋学士也离席跪下,“陛下,臣以为老定国公是无辜的。”   定国公大喜,激动的道:“对极了,先父清清白白,人品没有任何污点。”   定国公正要向宋学士道谢,谁知宋学士话锋一转,“臣之所以说老定国公无辜,是因为在老定国公生前,只有族妹宋夫人有世子夫人的诰封,杨氏却从来没有。也就是说,老定国公从未承认过杨氏的原配身份。”   定国公唬了一跳,脑子一热便辩解道:“您这么一说,好像我迎娶杨氏为妻不是事实一样。这可就不好了。我真的娶过杨氏……”   宋学士蓦然打断了他,“婚书由谁写的?媒人是谁?哪天问名纳采,哪天送的聘礼,哪天亲迎?参加婚礼的宾客名单,送贺礼恭贺你和杨氏新婚的礼单,还有杨氏的嫁妆单子,你能拿出来几样?”   定国公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宋学士问得太犀利了,定国公回答不上来。   宋学士深呼一口气,乘胜追击,“你和杨氏有一儿一女。儿子张劼比宋夫人的亲生儿子张勆年龄大,这个可以理解,女儿张洢比张勆小着三四岁,这个你怎么说?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先娶了杨氏,杨氏因故和你失散,生死未卜,你另娶宋夫人,宋夫人亡故后又和杨氏重逢,破镜重圆。那张洢是从哪里来的?是你亲生的么?”   “阿洢自然是我亲生的。”定国公心中涌起屈辱之感,语气生硬的大声道。   定国公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蒙了。怎么回事,竟怀疑起张洢不是他亲生的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宋学士脸上现出讥讽的笑容,“张洢若是你亲生的,也就是说,我族妹宋夫人还在世的时候,你已经和杨氏重会了!既和你所谓的原配发妻重会,为什么不跟宋夫人说,不跟宋家说,你和杨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忍下来了呢?杨氏在那几年当中,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在你身边?”   定国公心一阵狂跳,脑子嗡嗡作晌,跟个傻子似的直挺挺跪在那里,眼神涣散。   完了,他解释不了这件事,他实在解释不了这件事……   “杨氏的嫁妆在哪里?”宋学士怒,提高了声音,“你贵为定国公府的世子,所聘娶的妻子必定和你门当户对,世家大族嫁女,嫁妆定然丰厚。你可敢把杨氏的嫁妆单子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定国公叫苦不迭。   杨氏哪有嫁妆。杨家那时清贫到家了,哪里办得起?   “登门祝贺你和杨氏新婚的有什么人?”宋学士声音愈加响亮,“你一个国公府的世子成亲,必定大宴宾客,亲戚好友甚多。当时参加你和杨氏婚礼的都有哪些位贵客?”   定国公嘴唇青白,啰啰嗦嗦,一个字也回答不了。   他和杨氏根本没办过婚礼,哪来的贺客?   宋学士和宋崇义心中忿恨,不约而同挪到定国公身边,一人抓了他左手,一人抓了他右手,同时逼问,“你根本没和杨氏成过亲对不对?没有婚礼,没有贺客,没有亲迎,没有嫁妆,你和杨氏根本什么也没有!无媒苛合!”   定国公被质问得快要哭了,眼泪汪汪的瞅着齐国公,向齐国公求助,“大伯父,您帮我说两句话。”   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齐国公身上。   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是一家,张家的主心骨是齐国公,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齐国公不负众望,徐徐站起身,“我从来不知道张克曾迎娶杨氏为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全盘否定了定国公。   定国公哭丧着脸,“大伯父,我是您亲侄子……”您不帮我就算了,还得坑我不成。   “不仅我,张氏族中也从不知道张克除宋夫人之外,还有别的妻子。”齐国公又冷静的补了一句。   定国公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干,瘫坐在地上。   “张克,当着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面,我问你一句话。”齐国公神色庄严,凛凛生威,“你若坚持认杨氏为妻,你的父亲老定国公便会背上骗婚的骂名。你父亲一生纵横南北,何等威风,你忍心败坏他的身后名么?”   “不,我不忍心。”定国公失神的连连摇头。   虽然老定国公不喜欢他,不欣赏他,但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亲生父亲。定国公怎么舍得让老定国公被人唾骂?只要力所能及,他还是愿意挽回的。   张勆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到了齐国公身边。   张勆长身玉立,挺秀冷峻,一字一字慢慢的问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问你,也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和杨氏真的成过亲么?杨氏真是你的原配发妻?你对我母亲从未坦诚相对,完全是骗婚?”   张勆目光如幽沉深邃的夜,定国公被他看得心里无端生出愧疚感。   “我很早的时候答应过杨氏,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以嫡礼相待。”定国公心底还在犹豫挣扎,话却已经说出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一个以嫡礼相待!”宋学士冷笑。   “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以嫡礼相待。也就是说,最初你和杨氏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有明媒正娶!”宋崇义一下子便抓到了重点。 第101章   定国公如被雷击, 嘴唇颤抖的想要辩解,啰嗦了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新帝饶有兴趣的听到这里, 微笑对徐首辅、叶次辅等人道:“朕年轻, 从未经历过此等离奇案子。如何判断审定,还是徐卿叶卿拿个主意。”   徐首辅、叶次辅不得不答应了, 心中暗暗叫苦。   定国公府这桩公案其实一点儿也不难查,事实太清楚了。如果这单纯是桩以妾为妻的案子, 别说徐首辅叶次辅, 就算一个稍微有点儿经验的县令都能审得清清楚楚, 断得明明白白。可眼前这件事不单纯,牵涉到延寿宫的慈明太后,这就难办了。   定国公和杨氏那段所谓的佳话, 明显是不能说服人的。但当年朝廷真就把国公夫人的封诰给杨氏了,为什么?因为崔太后啊。因为崔太后赏识杨氏,因为崔太后认定定国公和杨氏是破镜重圆,没有朝臣愿意在这么件家务事上违拗崔太后, 于是杨氏的封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到手了。   可怜宋夫人本是原配嫡妻,只因英年早逝,原配的名份被杨氏抢了, 国公夫人的封诰被杨氏抢了。就连宋夫人的独养儿子张勆的世子之位,也被杨氏之子张劼给抢了。   张勆这位大将军,说来也是可怜。这般不世出的人才,亲生父亲半分不珍惜, 所有的关注、疼爱都给了庶出的张劼。明明是定国公的嫡长子、世子,却得不到定国公的承认,在定国公府站不住脚。盖世英雄又如何,面对糊涂无能的父亲,只能无奈出继,寻求齐国公府的保护。   从前靖和皇帝在世,崔太后尊崇无比,有她护着杨氏,杨氏便高枕无忧。现在靖和皇帝去了,新帝登基,形势陡转。新帝唯有一姐姊归长公主,姊归长公主唯有一个小姑子,这小姑子便是张勆的夫人了。新帝要为张勆出这个头,于公于私,都属人之常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让徐首辅随意选择,他不会多管这闲事。但现在事情已经摊开了,捂不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必须有个结论才行。   徐首辅是孝宗皇帝时入仕的老臣。从感情上讲他更偏向崔太后,虽然杨氏的所作所为令他不齿,但为了崔太后的面子,他更愿意维持现状,不作任何变更。但现在宋崇义、宋学士站出来了,张勆站出来了,连德高望重的齐国公也站出来了,大势所趋,由不得徐首辅。   但徐首辅还是很为崔太后着想的,有意把崔太后撇清了。   他客气的问定国公,“以你方才所讲述,老夫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年轻时你许诺过杨氏,将来以嫡礼相待。宋夫人过世后,你不愿做失信之人,便生出了扶正杨氏的念头。但寻常士人想以妾为妻尚且不可得,你贵为定国公,嫡庶之分牵涉到爵位继承,律法严禁,当然更不可能了。你因此苦恼,向亲友诉苦,亲友误将你的以嫡礼相待传为你曾娶杨氏为妻,不知怎地传到了慈明太后耳中。慈明太后深信不疑,欣赏这段破镜重圆的佳话,特宣召杨氏入见,予以嘉奖。朝廷也因此给了杨氏国公夫人的封诰。你因故不敢向朝廷言明,将错就错,认下了杨氏这所谓的原配嫡妻。不知老夫猜测得可有道理?”   徐首辅还真是圆滑,他这番话不光把崔太后撇清,连定国公都被说得完全是出于误会和无奈,根本不是有意骗人,当然更不是有意欺骗崔太后。   定国公踌躇片刻。   他虽糊涂,但眼下这个形势他也看清楚了。张勆和宋家早有准备,齐国公站在张勆这边,今天一定会真相大白。事到如今,他保不了杨氏的国公夫人之位,也保不了张劼的世子之位,能保住他自己还是定国公就算烧高香,应该知足了。徐首辅这番说辞已经很向着他、把他撇得很干净了。这时候他若是再跟徐首辅作对,未免太过不识时务。   定国公在深思,其余的大臣们在旁围观,异常安静。   定国公心在滴血。他舍不得啊,他舍不得杨氏做不成国公夫人,更舍不得张劼做不成世子。张劼打小身子就不好,既不能上战场厮杀又不能用功读书,他不做世子还能做什么?可怜的张劼。   “我,我心中常觉愧疚……此事虽属误传,但欺骗了太后娘娘,欺骗了族人、朝臣,全是我的错……”定国公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非常伤心。   他是真的很难过。明明他两个儿子一个做世子继承国公府,另一个能征惯战建功立业赐大将军府,两个儿子各得其所,何等完美。现在国公府也要给能干的儿子了,孱弱的儿子什么也没有,做父亲的心疼不心疼。   但是没办法,被逼到这个地步了,不承认也不行了……   众人哗然。   所谓的破镜重圆是“误传”!杨氏本是定国公的妾侍,硬是因为种种“误会”得到了国公夫人的诰命,做了十几年的超品夫人!这叫什么事。   不少官员义愤填膺的议论,“一个妾侍有了诰命,做了超品夫人,荒谬之极!”“我等文官家中没有爵位,还不能以妾为妻呢,凭什么定国公能为小妾请到封诰?他这个夫人关系可大着呢,立杨氏为夫人,杨氏所出妾生子便成了世子!张大将军这真正的嫡长子反被挤出定国公府了!”“不像话,实在太不像话!”   更有人挺身而出向新帝进言,“陛下,臣以为应当拨乱反正,把国公夫人的封诰还给宋夫人,世子之位还给张大将军!张大将军是定国公嫡长子,这世子之位非他莫属!”   “可张大将军过继了啊。”有人反对。   “你懂什么?嫡长子不能过继!张大将军过继,那是因为当时还没有真相大白,没有拨乱反正,杨氏褫夺夫人封号,张劼庶出,张大将军便是嫡长子。自古以来没有嫡长子过继的道理。”   张博忙站起来大声道:“我虽爱惜阿勆,但阿勆若为定国公嫡长子,万万不敢要求定国公割爱!”   “太好了!”张博这是同意把张勆还给定国公府了,不少人拍案叫绝。   因为所有当事人全在场,也因为案情太过清晰,所以徐首辅、叶次辅等内阁大臣商量了下,意见一致的向新帝建议:一、杨氏本定国公张克妾侍,冒立为夫人,乃朝廷之耻,立即褫夺夫人封诰;二、杨氏所生子张劼乃庶子,有嫡长子张勆在,庶子不得袭爵,收回世子封号;三、张勆乃定国公原配夫人宋氏嫡子,应立为世子;四、定国公以妾为妻,乱朝廷法度,理应严惩,但念其勇于认错,且事出有因,故罚俸三年,以示惩戒。   徐首辅把这些话一说,在座的大臣有不少人肚中暗笑,觉得徐首辅未免太过圆滑。一方面逼不得已要拨云见日补偏救弊,一方面又力求尽量少得罪崔太后,以至于连定国公都轻轻放过了。   定国公欺世盗名这么多年,让一个小妾做了十几年的国公夫人,他该不该重罚?当然应该啊。这个罪行很严重。定国公府富贵,罚俸三年对于定国公不过是手头略感不便而已,这算什么惩罚了?可这件事真相大白本就损了崔太后的颜面,若再严惩定国公,崔太后脸上更是过不去。内阁大臣们这也是无奈之举。   新帝在意的只有前三点,定国公是否要受到严惩无关紧要,欣然同意。   宋学士和宋崇义流下激动的泪水,“宋家的冤曲终于得到了伸张。”   齐国公感慨万分,“张家因为这件事也烦闷十几年了。陛下,臣以为众位学士都在,不如当场拟旨,当场颁旨,公告天下,令朝野尽知。”   新帝微笑准了。   旨意拟定,当众宣布,定国公谢了恩,垂头丧气的跪在那儿,万念俱灰。   不少人向张勆道贺,称呼已由“张大将军”改为“张世子”了。   宋学士和宋崇义虽对定国公不满,但定国公毕竟是张勆的亲爹,不便折辱,可杨氏他们就不肯放过了。宋崇义向新帝请求道:“这杨氏现正在安寿宫以国公夫人的身份参加宴会。臣请充任宣旨官,至安寿宫宣旨,立即褫夺杨氏的夫人封号!”   新帝初登宝座,极是谦和,就这么一件小事他也没有独断专行,而是温和询问徐首辅等人的意见。徐首辅真心觉得不必要,委婉的提出可以等宴会散了再到定国公府宣旨,以免惊到两宫皇太后。徐首辅这理由堂皇得很,无奈宋学士也是官场老手,说起场面话来不逊于徐首辅,说此次宴会乃陛下为姊归长公主所举办,长公主高贵优雅,乃天下仕女的表范,岂是杨氏这种身份的女人所配参加的?两宫皇太后若知道真相,一定不愿让杨氏玷污了长公主回归皇室后的第一次盛宴。故此不可拖延,宜立即宣旨。   官员们分成两派,一派同意徐首辅的意见,认为不必惊动两宫皇太后,其实就是不想当面给崔太后难堪;另一派认为皇太后、长公主高贵,杨氏卑贱,杨氏在安寿宫多留一刻便是对皇太后和长公主的不敬,应立即阻止。   两派争执不下,新帝也为之踌躇。   徐首辅询问张勆,“张世子,你以为如何?”   张勆神色淡然,凉凉的道:“自从杨氏被立为夫人直到今天,已经十四年过去了。十四年我都等了,哪差这么一时半刻?”   饶是徐首辅已久经官场,这时也羞红满面。   这桩案子的受害人是张勆,十四年来张勆是怎样一天一天忍耐过来的,不足为外人道也。大臣们在这争了半晌,争来争去都说的两宫皇太后,张勆的心情有谁体谅?   就是张勆的这一句话,让徐首辅都改变了立场,同意宋学士、宋崇义立即到安寿宫宣旨。   新帝欣然允许。   宋学士、宋崇义捧了圣旨,面色庄严又兴奋,由内侍引着奔安寿宫去了。   定国公还跪在地上呢,新帝已经叫他起来了,他死气沉沉的跟没听见一样。   张勆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起来吧。”定国公茫然的抬起头,“阿勆,以后你回府和爹一起住吧。太夫人日夜思念你,爹也很想你的。”张勆不置可否,手腕用力将定国公拉起来,微笑道:“舅舅到安寿宫宣旨,杨氏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定国公略想了想,手脚冰凉,“坏了!她一定受不了,大吵大闹,说不定还会说出大逆不道之言。若传到陛下耳中,说不定会治她的罪!”   张勆讥诮的看着他,不说话。   定国公惭愧脸红,央求的道:“阿勆,我实在不放心她,你陪我过去看看她好不好?”   张勆一阵恶寒。   张勆和齐国公小声说了几句话,齐国公道:“你去看看也好。”张勆点点头要走,齐国公忽道:“一起去。”张勆自然没意见,向新帝禀明了,和齐国公、定国公一起离席赴安寿宫。   安寿宫里,杨氏对安庆宫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正矜持又得意的向唐梦芙炫耀,“你和阿勆年轻不通世务,我做长辈的也不和你们计较。以后你俩不要再狂妄胡闹惹怒我了。我岂是好惹的?不过是看着你俩年纪幼小,不和你俩一般见识罢了。你小孩子不懂事,反狂起来了。你莫要看不起我。便算我没本事,崔太后岂是好惹的?崔太后始终是向着我的,你无论如何比不了。”   “背靠崔太后,你一生无忧了啊。”唐梦芙讥笑。   杨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越加得意,“我就是靠着崔太后怎么了?张氏宗族看不上我,太夫人看不上我,但只要崔太后支持我,他们便拿我没有办法。我知道你现在是陛下的亲戚了,可陛下不也得听崔太后的?你神气不起来的,把你那些小心思赶紧收起来吧,快别叫我笑掉大牙了。”   唐梦芙嘴角轻扬,“陛下也要听崔太后的?”   杨氏叹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定不听,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孩子家不懂事,以为陛下登了基,他就可以自己做主了?大行皇帝那般英勇神武,崔太后要告他不孝他也是怕的,何况今上?今上不是崔太后亲生的,那他更要做出孝顺的模样来,越发尊敬崔太后,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唐梦芙失笑。   杨氏这还真是把做皇帝的人都给看死了啊,认定皇帝没出息,都要听命于崔太后。   两位身穿红色官服的官员由内侍引领着进来了。   “舅舅。”唐梦芙见到这两人,一双明眸晶莹闪亮,欢然叫道。   杨氏好像被蝎子蛰了似的回头,见到来人是宋学士、宋御史,不禁脸色煞白,“他们,他们来做什么?”   唐梦芙笑咪咪的,“你长着眼睛没有?没看到舅舅手里捧着圣旨啊?必是来宣旨的。”   杨氏脸先是惨白,继而一阵潮红,“宣什么旨?太后娘娘在此,不经太后娘娘同意,宣的什么旨?”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唐梦芙惊讶的瞅了她一眼,啧啧道:“你不傻嘛,瞧见宣旨官员到了便知道对你不利,这便叫唤起来了。”   杨氏胸膛起伏,脸色变幻,忽地像兔子一般蹿了出去,看样子是要往崔太后身边跑。   唐梦芙冲含笑努努嘴,含笑后发先至,手像铁钳似的抓住杨氏,“不许跑!我家姑娘正跟你说话呢,你连道别也没有,扭头就跑,简直不把我家姑娘放在眼里。看我不把你抓回来!”   杨氏差点儿没气死,“我是超品国公夫人!品级最高的外命妇,不是你家姑娘比得了的!”   含笑撇撇嘴,干干脆脆的道:“你就是一百个一千个超品夫人加起来也没用,还顶不上我家姑娘一根儿小手指头!”   杨氏脸都青了。   唐梦芙笑盈盈的拉杨氏,“来来来,这旨意定是给你的,快来接旨。”   杨氏拼命挣扎,“我不接,我不接……”   唐梦芙啧啧,“陛下的圣旨你不想接就不接了,你可真是不把陛下这万乘之尊放在眼里。你眼里就只有崔太后啊?”和含笑一起拉住杨氏,把她带出殿外,带到了宋学士、宋御史面前。   宋学士和宋御史由内侍引领着到了安寿宫,已经引起了众命妇的注意。唐梦芙把杨氏带出来之后就更是人人瞩目了,都向这边张望。   宋学士手中捧着圣旨,容色端庄,“定国公府杨氏接旨。”   “快接旨。”唐梦芙提醒。   杨氏竭力挣扎,“不,没经过崔太后的同意,这旨意不算……别拦着我,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   含笑抬脚在杨氏腿上猛踢,杨氏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命妇们更加奇怪,有好奇心重的人已经起身出来想看热闹了。   “不,不……”杨氏连连尖叫,声音尖利得几乎把人耳朵震聋了。   这下子有许多年轻命妇再也忍不住,纷纷出殿。   张勆和齐国公、定国公才到安寿宫门口便听到了尖叫声。定国公跺脚,“唉,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还是没能忍住!”来不及跟齐国公和张勆打招呼,拨腿便跑。   张勆半晌没说出话。   齐国公安慰的拍拍他,“他也未必多爱杨氏,或许只是担心杨氏失态,丢了定国公府的脸面。”   张勆沉默片刻,和齐国公一起不疾不徐的走入安寿宫。   杨氏正在发疯,定国公死活按不住她,唐梦芙在他俩身边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哎,要不要我帮忙呀?需要我帮忙千万莫客气,只管开口!”定国公急得满头汗,“芙儿你来帮我按住她。”唐梦芙扎愣着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细声细气的道:“怎么按呀?我不会。”   张勆眼神本有些沉郁,见到唐梦芙这调皮模样,心情不知不觉便轻快了,嘴角微弯,眼角带笑。   齐国公也微笑,“芙儿这般俏皮爱捣乱,平时常能逗你开心吧?甚好。”   定国公捂不住杨氏的嘴,杨氏的叫声响彻殿外,“不,这不是真的!我是受过朝廷封诰的超品夫人,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不经太后娘娘同意,谁也不能褫夺!夺我的封诰就是侮辱太后娘娘,夺我的封诰就是陛下不孝……”   定国公魂飞魄散,一时心慌,反手重重打了杨氏一记耳光,“你给我闭嘴!”他心里实在着急,这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杨氏脸颊高高肿起,原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清秀佳人马上丑陋得不能看了。   这一巴掌倒是把杨氏打醒了,她呆呆望着定国公,流下泪来,“国公爷,宋家的人骗我,说我的夫人封号被陛下褫夺了……”定国公狠狠心不去安慰她,涩然道:“宋学士和宋御史没骗你,你的夫人封号确实被陛下褫夺了。这是群臣公议的结果,你不服气也没用,快接旨谢恩吧。”   杨氏手死死抓住定国公,一脸的不能相信,“为什么会这样?十几年了,我做了十几年国公夫人,为什么忽然要夺走?”忽然转头看向宋学士和宋御史,满腔仇恨,咬碎银牙,“是这两个人和咱们作对,是不是?呸,宋家的人就是看不得我好,他们看不得我好,要把我的夫人之位抢走!”   宋学士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杨氏,“我们宋家抢你的夫人之位?舍妹是张克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宋家用得着抢你的?”   宋御史啐了一口,“呸,你这贱婢给我妹妹洗脚也不配!婢作夫人十几年,你也享受够了。现在就是要把你打回原形,让你再做回张克的妾,看你如何挨日子。”   “不,我打死也不要。”杨氏拼命摇头,泪水横流,那张肿起来的面庞愈觉可怖可憎,“我做惯国公夫人了,我威风十几年了,让我再退回去做妾还不如杀了我!”   “想死?哪有这般容易。”优雅又冷酷的男子声音。   这声音如珠如玉,异常动听,但杨氏听在耳中却啰嗦起来了,浑身颤抖,恐惧到了极处。   她战战兢兢顺着这声音看过去,只见秀挺隽美的青年人面容沉静冰冷,正是张勆。   杨氏一声尖叫,像看到了鬼似的往定国公怀里钻。定国公心中不忍,揽杨氏入怀,眉头微皱,勉强笑了笑,“阿勆,她已经吓成这样,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张勆神色淡淡的,“别忘了她现在只是你的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堂堂定国公公然抱着个小妾,像什么样子。”   定国公被张勆说得恼羞成怒想要发脾气,“你就这么和你爹说话?还记不记得孝道两个字怎么写?”   唐梦芙乖巧的笑,“公爹,阿意曲从陷亲于不义,这才是不孝。像世子这样坦白直率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才叫孝顺呢,您说对不对?”   齐国公哼了一声,“有些人自己行事不谨慎,令自己一世英名的父亲死后蒙羞。他不怪自己不孝顺,还有脸挑剔起别人了。”   定国公被骂得灰头土脸,无言以对。   他确实不孝顺,确实让他那已经过世的亲爹老定国公死后蒙羞,方才还被人告了个有意骗婚呢。   “皇太后宣尔等入见。”内侍过来宣召。   一行人随着内侍进殿,虽然定国公死死抓着杨氏,但杨氏拼命挣扎,还是被她挣开了,跪爬向前,哀求崔太后,“太后娘娘,臣妾这国公夫人的封号是从您这里得到的,如今若被收回,臣妾死不足惜,太后娘娘您却会颜面扫地啊。”连连叩头,只盼崔太后能够救她。   崔太后脸色很不好,冷笑道:“新帝才登基,便要给哀家脸色看了么?”   慈圣太后好言相劝,“皇儿孝顺,断断不会如此。皇嫂,咱们还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好么?别人暂且不提,老国公爷也在此,他老人家公平坦荡,世人皆知。”   齐国公和皇家有亲,辈份高,若论起亲戚,崔太后和慈圣太后都要叫声舅舅的。   慈圣太后搬出齐国公,崔太后倒不好太刻薄了,勉强抽抽嘴角,算作一笑。   唐梦芙笑盈盈出列,“太后娘娘,方才这杨氏说的话不对,我要反驳她。杨氏说她国公夫人的封号是从慈明太后这里得到的,这话先就大错特错。国公夫人的封号属朝廷名器,自有有司公论,又岂是慈明太后可以因为私交随意给人的?慈明太后深明大义,断断不是这样的人。我要为慈明太后正名。”   “这话说的极是。”慈圣太后极是赞成。   崔太后脸色也好了点儿。   毕竟唐梦芙这话还是在赞美她歌颂她的。   唐梦芙再接再厉,“杨氏说国公夫人收回,慈明太后颜面扫地,这完全是胡扯。慈明太后的颜面和她老人家本人有关,和陛下有关,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杨氏,不过是定国公府一个小妾,她的所作所为连定国公府都不能代表,怎地就能让慈明太后颜面扫地了?杨氏这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对极。”慈圣太后、姊归长公主等人都为唐梦芙喝彩。   唐梦芙得意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呢,杨氏有一句话倒是真说对了。我是万分赞成的。”   “哪句?”张勆往她身边挪了挪,鼻间闻到小娇妻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一阵心醉。   “哪句?”众人都好奇 。   唐梦芙笑得狡黠可喜,“她就说对了一句话,就是那句她自己死不足惜。”   “噗……”不少人撑不住笑了。   可不是么?杨氏其余的话全是胡扯,就这一句话说对了!   “你,你……”杨氏脸色灰白,柔弱无助的靠在定国公身上,浑身颤抖,楚楚可怜。   张勆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区区一个小妾而已,竟敢当众靠在我父亲身上,是想让我父亲得一个好色无耻之名么?其心可诛!”   张勆这么一说,众人都奇怪的看着定国公和杨氏。   定国公虽然觉得杨氏很可怜,但众目睽睽,他也不敢造次,忙把杨氏推开,板着脸训了两句。   杨氏伤心欲绝。   她被褫夺了夫人封号还不算,定国公也对她不好了,当着这么多的人,丝毫不顾忌她的面子,就这么把她推开了,还训斥她……   “太后娘娘。”杨氏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崔太后身上了,哀哀哭泣着,向崔太后求救。   张勆推了定国公一把。   定国公无奈,只好磨磨蹭蹭的上前,吞吞吐吐把方才徐首辅那番鬼话给说了一遍。定国公说完之后,齐国公缓缓的道:“张克今天总算良心发现,说了真话。”   齐国公说话是很管用的。他这一句话就好像定国公写了张供状,他审核过后,拿过印泥,给盖上了一个鲜红的印章。他盖了章,事情也就尘埃落定了。   有皇帝的圣旨,有定国公的亲口承认,有齐国公加盖的这枚印章,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再也不可能有所反复。   崔太后有些犹豫,沉吟不语。   她不想惯着新帝,可定国公亲口承认了,齐国公代表张家表态了,她就算不服气,又能怎样?   唐梦芙笑得很甜,“我听了这个故事,觉得慈明太后真是位心地单纯善良的老人家呢。她听到传言便信以为真,并非她轻信,而是她喜欢这种温暖团圆的人和事,最乐意看到的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一听便被感动了啊。”   慈圣太后和姊归长公主也赞美起崔太后,众人七嘴八舌,把崔太后夸成了一朵花。   崔太后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哀家的确不是轻信,是太喜欢成人之美了。”自己对自己评价挺高。   唐梦芙把崔太后哄得高兴了,趁机说道:“您心思太过单纯,这杨氏正是利用了您的单纯善良,才屡屡生事的。杨氏出身太过微贱,她自称是您给了她夫人的封号,让她跻身于外命妇之列,这不是毁您的名声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收了她什么好处,所以替她遮盖遮掩呢,您冤不冤?”   “她敢!”崔太后大恼。   崔太后阴沉沉的目光落在杨氏身上,如乌云压顶一般,杨氏惊骇万分,几欲晕去。   “没有,不是这样的……”杨氏弱弱的分辩。   崔太后盯着杨氏看了许久,一声冷笑,“明明只是一个小妾,却打着哀家的旗号招摇撞骗,可恶极了!来人,将这杨氏驱逐出去,哀家有生之年,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女人!”   “是。”有宫女过来带杨氏。   杨氏还想哀求哭泣,定国公唯恐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重重在她颈中一击,杨氏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两个宫女抬着杨氏出去了。   杨氏真可怜,上回就是直着进去,躺着出去。这回又是。   张勆随着齐国公、定国公等人告辞了。   众人向唐梦芙道喜,“恭喜恭喜,以后要称呼你为世子夫人了。”   唐梦芙一一道谢,被众人劝了几杯酒,脸色酡红,愈觉动人。   “恭喜你,表嫂。”杨沅随着舞阳侯夫人一起的,也过来向唐梦芙道喜。   杨沅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毕竟年青,有脂粉遮盖,到也不太明显。   “多谢你,阿沅。”唐梦芙大大方方的道。   杨沅银牙轻咬朱唇,低声道:“张劼向我求过几次婚,我每回都拒绝了。”   杨沅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唐梦芙不动声色,微笑看着杨沅,什么也不问。   “世事是多么的难测啊。”杨沅轻轻笑起来,“小时候我以为表哥会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到我长大后,张劼却成了世子。今天世子又还给表哥了。”   杨沅这话还是难懂,唐梦芙却和气的道:“杨沅,不要拿你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拍拍杨沅,唐梦芙转身走开了。   杨沅独自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怔怔落下泪来。   黄氏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唐梦芙说话的机会,“福儿啊,你和阿勆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今天的事全是你俩安排的吧?”   唐梦芙一乐,“哪能呢?帮我俩的人可多了。张家和宋家差不多全体出击了,还有哥哥嫂嫂,还有皇帝陛下。”   黄氏上下打量唐梦芙,心花怒放,“我家福儿有福气,以后是世子夫人啦。”   想到唐梦芙现在是世子夫人,以后还会是国公夫人,超品命妇,黄氏就乐得合不拢嘴。   唐梦芙也很开心,咧开小嘴笑,“您都特特的给我起名福儿了,我要不带点儿福气,都不好意思做您闺女了,嘻嘻。”   含黛也笑盈盈的过来了,“妹妹,恭喜恭喜。”   黄氏忽地想起一件要紧事,“福儿,阿勆做了世子,你俩是不是要回定国公府了?太夫人不喜欢你,会不会难为你啊?”   含黛抿嘴笑,“娘,您还担心太夫人难为妹妹啊?莫说太夫人已经躺在床上了,便是她还活蹦乱跳的,能沾到妹妹一丝一毫的便宜?”   黄氏沾沾自喜,“那是,我福儿多聪慧。”   含黛体贴,命宫人盛了酸酸甜甜的醒酒汤过来给唐梦芙。唐梦芙道谢接过来慢慢喝了,肚里暖洋洋的很舒服,愉快的道:“不一定呢。我在大将军府住得多自在,里里外外都是我当家,没人敢对我说个不字儿。一旦回了定国公府,我便只是世子夫人了,有时候难免要听命于人。退一步说,就算府里还是我当家,也要面对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第102章   含黛道:“妹妹想回就回, 不想回便找个借口还住大将军府,随你的心。”   唐梦芙莞尔,“嫂嫂是公主了, 这说话的语气果然和从前不一样了呢。”   含黛笑, “可不是么?我自己都觉得我比从前神气多了呢。娘,您说对不对?”撒娇的问着黄氏。   黄氏替她掠掠鬓发, 溺爱的道:“那是自然。挺着大肚子的孕妇都神气,没人敢惹。”   唐梦芙表示嫉妒了, “娘对嫂嫂比对我更好呀。娘, 都是您的孩子, 您不是应该一碗水端平么?”   含黛忙捧起大肚子,“妹妹,你也像我这样, 包管娘会对你更好。到时候你就不用嫉妒我啦。”   唐梦芙嗤之以鼻,“我才用不着。嫂嫂把小侄子生出来之后,娘的心思便全部放到小孙子身上了,到时候嫂嫂还不是像我一样失宠了?”   黄氏乐呵呵把唐梦芙和含黛揽在怀里, “不会失宠。你俩就算以后当了娘,当了祖母,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 一辈子不会失宠。”   “有娘的孩子是个宝啊。”唐梦芙和含黛嘻嘻笑。   又有几位夫人来向唐梦芙道恭喜,唐梦芙陪那几位夫人说话去了。   宴会结束之后,定国公把张勆和唐梦芙叫到一起,“阿勆, 芙儿,跟爹一起回家。太夫人可想你俩了,快回家让太夫人高兴高兴。”   张勆一笑,“你确定太夫人看到我和芙妹妹会高兴?”   定国公脸一红,“当然会高兴了。阿勆你别误会,太夫人并不是不疼你,她只是年龄大了,想过太平日子。哪怕是错了,她也愿意将错就错,不愿再生风波。”   唐梦芙谦虚的请教,“一般来说,要是大人教小孩子,教的都是知错就改。可太夫人和父亲的做法却是一错再错,习所见闻,积非成是。那我们以后教导孩子,是要他们有了错便改呢,还是错了就错了,可以理直气壮继续错下去?”   定国公无奈的看看唐梦芙,“你这孩子怎么……唉,你也是亲家和亲家夫人娇惯大的姑娘,父母养得太娇,说话丝毫也不委婉。咱们定国公府是世家大族,你要谨言慎行,遵守规矩,以后让你婆婆教教你……”   张勆脸色骤然大变,怒容满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母亲已经仙逝,如何能教芙妹妹?”   定国公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眼中闪过慌乱之色,“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张勆冷笑,“你的意思是什么?方才你所说的‘婆婆’,指的是杨氏对不对?她已被夺了国公夫人的封号,依旧成了你的妾侍,在你心目中还是所谓的‘婆婆’?”   定国公面红耳赤,“我,我一时说岔了……不习惯……”   张勆墨眸之中燃烧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你以妾为妻就是不守规矩!你这做长辈的都不守规矩了,却想拿所谓的规矩来约束我的妻子,休想!”   “阿勆你这孩子……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定国公又气又急。   张勆愤慨而痛心,如鲠在喉,非吐不快,“我七岁便只身上战场了,十几年来我爹都没有教过我,没有管过我,我怎么知道应该如何跟他说话?”他怒火升腾,眼睛不知不觉已是血红,神色却是悲凉。   唐梦芙一阵心疼,低声道:“可怜的阿勆哥哥。”   定国公也不是全无心肝,方才张勆顶撞他,他气急败坏;但张勆一伤心,他也难受得想哭,“阿勆,爹也不愿意这样的。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跟爹回家吧,爹不怪你了。”来拉张勆的袖子。   张勆厌恶的把他甩开了,生硬的道:“你若再抬举杨氏,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定国公少气无力,“好好好,听你的,杨氏是我的妾侍,别家的妾侍怎样,她也怎样。我不抬举她,我肯定不抬举她。”   张勆还要再说什么,唐梦芙笑盈盈挽着他的胳膊,“没事的。世子,如果公爹再抬举杨氏,咱们便把族里的长辈和伯祖父请过来,咱们说话不管用,难道伯祖父说话公爹也不听了?”   定国公最怕的就是齐国公了,闻言又是皱眉头,又是唉声叹气,“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定国公府的事咱们自家人商量着办就行了,惊动老人家做什么?”瞅着唐梦芙和张勆这般亲热,很不顺眼,“阿勆,你在安寿宫说过我什么?你再看看你。”嫌弃的指指张勆被唐梦芙挽着的那只胳膊。   “我们是夫妻啊。”张勆和唐梦芙异口同声,理直气壮。   定国公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他简直拿这个儿子和这个儿媳妇没办法了!迟早得被他俩气死!   唐梦芙甜甜的笑道:“公爹,定国公府这十几年来都由一个婢作夫人的杨氏管理内宅,一定很没规矩。所以,以后您就不要跟我们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好么?定国公府的规矩得重新定了,旧的全部不作数。”   “说的对极了!”张勆为小娇妻叫好,“定国公府之前的这十几年肯定是没规矩的,杨氏一个妾侍能有什么规矩了?之后规矩重新定。父亲不必怕我们小两口年轻定不好,我俩若心里没数,会常向伯祖父伯祖母还有族里的长辈们请教的。”   定国公气势上完全压不住张勆,斗口又斗不过张勆和唐梦芙,只好答应了这对小夫妻的条件,“我一定不抬举杨氏。行了我记住了,杨氏就是个妾,我忘不了。我承认定国公府之前没规矩行了吧?以后我不拿老规矩来约束芙儿,一定不会。”   唐梦芙和张勆相视一笑。   张勆骑马,唐梦芙坐车,随着定国公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里这会儿正乱得不可开交。   张劼要充当孝顺孙子,所以今天他在府里服侍太夫人,并未进宫赴宴。杨氏从宫里被抬回来,哭哭啼啼把她被褫夺夫人封号的事一说,张劼已是着急了,“怎么会这样?”紧接着新帝派来宣旨的内侍便到了,旨意一宣,张劼的世子也被褫夺,杨氏嗷的一声晕了过去,张劼当场傻眼。   世子没有了,他的世子之位没有了……   张劼眼前发黑,脑中嗡嗡乱叫,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张劼,接旨吧。”内侍阴阳怪气的,声音异常尖利。   张劼呆呆傻傻的伸出双手,“臣张劼领旨谢恩。”   内侍把圣旨交给张劼,讽刺的笑笑,扬长而去。   张劼跪在地上,心中一片茫然。   他是世子,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他父亲百年之后,这个国公府就是他的。他这个世子来得多么不容易啊,现在居然无缘无故被抢走了,被张勆抢走了……   杨氏晕倒在一边,但是张劼现在已经顾不上她了,好像没看到一样。   张劼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去追宣旨的内侍,“内侍大人,内侍大人请我听一言!我自从被立为世子,谨言慎行,洁身自好,从没出过任何差错!我没有犯过罪,没有欺男霸女,一直奉公守法……”   内侍咦了一声,饶有兴趣的打量他,不知在看什么稀罕物,“你奉公守法?你知道这世上奉公守法的人总共有多少么,为什么独独你应该做世子?”   “我是定国公的儿子。”张劼喘着粗气,眼光贼亮。   内侍仰起头,哈哈一笑,“定国公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还有张大将军呢!”   “张勆,是张勆抢走了我的世子之位!”张劼目眦欲裂。   内侍啧啧,“宋夫人明媒正娶,张大将军正室嫡出。张大将军都没抱怨你抢走他的世子之位,你这个小妇养的倒抱怨起来了?稀奇稀奇,定国公府真是稀奇。”   “你说什么?你这阉奴说什么?你说谁是小妇养的?”张劼享受了十几年嫡子的优厚待遇,从没被人当面这般辱骂,这会儿忍耐不住,一张脸红得如同天边落日。   这宣旨的内侍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公卿大族之家,那些官员也是待他客客气气的,奉若上宾。张劼忍耐不住,内侍也脸上下不来,撸起袖子,“这厮敢辱骂宣旨之人,那就是瞧不起圣上了!”   还有两个小内侍是跟着他一起的,年龄小爱闹事,跟着一起撸袖子,口中嚷嚷,“揍他!他骂谁阉奴呢,他又是什么高贵之人不成?揍,往死里揍!”   三人齐上,冲着张劼一阵痛殴。   张劼双拳六手,招架不住,定国公府家丁虽多,但眼前这三个内侍是来宣旨的,这些家丁奉行明哲保身之道,只管劝架,就是不敢上去打。   定国公带着张勆和唐梦芙回来的时候,正是这么一个混乱的时候。   “住手!快住手!”定国公远远的看到张劼挨打便着急了,厉声大喝。   张勆讥讽的看了他一眼。   张勆不爱和定国公多说话,唐梦芙却是家学渊源,从小养成了诲人不倦的习惯,看到这种不公平的事便忍不住要说一说,“公爹这样不对吧?世子从小在边关也不知打过多少场仗,不知受过多少次伤,也没听你问过一句。张劼这是小打小闹,瞧你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定国公额头冒汗,“唉,这个你不懂,父亲不是偏心,是劼儿他从小身子不好,他不会打架!”   “架都不会打,算什么将门子弟。”唐梦芙一脸鄙夷。   定国公急得跺脚,顾不上和唐梦芙多说,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内侍见好就收,见定国公来了,故作气愤的嚷嚷,“国公爷,你快问问你这个好儿子,方才他骂了我什么?我好歹也是陛下差来宣旨的,他这般辱骂我是想造反不成?”   定国公唬了一跳,陪笑脸道:“犬子无知,冒犯了,冒犯了。内侍息怒,下官代犬子向你陪礼。”说着话,果真长长一揖。   定国公身份在这儿罢着,内侍倒也不敢太过份。抱怨了两句,也就罢了。   张劼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服气的叫道:“爹爹替孩儿出这一口恶气!这,这人骂孩儿是……是……”   “是什么呀?”唐梦芙好奇的问道。   张劼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说不上来。   内侍诉苦,“国公爷,世子爷,世子夫人,三位英明,给咱家评评这个理。咱家是陛下差来宣旨褫夺张劼世子封号的,张劼不肯接旨,说他奉公守法,不应夺了这世子之位。咱家便说了,世上奉公守法之人多了,难道个个能做世子?能不能做世子是要看出身的。这话咱家没说错吧?可世子苦苦不依,说他是定国公的儿子,说他比张大将军年龄更大,可他是小妾生养的,他难道不知道?。”   张劼血往上涌,“你骂我是小妇养的……”   内侍不屑的看着他,“你难道是大妇养的?”   “你……”张劼被内侍反驳得无话可说,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定国公苦笑。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内侍固然说话不客气,但说到底还是张劼没理。内侍是来宣旨的,单单张劼不肯接旨这是张劼不对。没什么可反驳的。   定国公一再向内侍陪不是,又偷偷塞了些金银过去。   今天这事如果换成普通官宦人家,内侍非狠狠敲诈一笔不可。可这里是定国公府,张大将军的家,内侍哪敢放肆?偷偷接了定国公的金银,便满面笑容的和众人告辞,要回宫复命了。   张劼身上痛,心里更痛,红着眼向定国公府叫道:“爹爹这便把来人放走了,根本不肯为我出头?我这个没用的儿子爹爹当然不心疼,如果换作阿勆,您也肯这样?”   张勆和唐梦芙啼笑皆非。   张劼还怪定国公偏向张勆了,奇哉怪也。   “爹没有偏心谁,爹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定国公忙着向张劼解释。   张劼不听,愤怒的、眼睛红红的盯着张勆,“如果换作阿勆,爹便会怎样?”   张勆微微一笑,对那内侍道:“我送你们三人一程如何?”内侍虽不明所以,但知道张大将军必定没有恶意,点头哈腰的道:“岂敢劳烦世子爷?”张勆笑道:“举脚之劳,不客气。”伸出右脚,脚尖用了巧力,将那内侍直直踢飞向前。   内侍失声惊叫,像风筝似的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双手在空中乱拨拉,但后来却平着落到了地上。   另外两名小内侍也被这样“送”了出去。   三个内侍站在远处,一脸迷惘。   张大将军这功夫也太好了吧?匪夷所思啊。   “慢走,不送。”张勆微笑道。   三个内侍一起趴下磕了个头,扭身跟逃也似的跑了。   定国公和张劼以及那些家丁们,全体看呆。   唐梦芙嫣然,“你们都看到了吧?如果换作是世子,这几个内侍他一个小手指便能打发掉了,不费吹灰之力。”   张劼脸色灰败。   他和张勆委实没法比。只论功夫的话,张勆在天上,他在地上……不对,他在地底下……   定国公拉起张劼,“劼儿啊,你没有世子之位也没事的。只要爹活着,你可以一直住在国公府。爹百年之后把私产都留给你,你也能丰衣足食过一辈子。”   张劼气得眼前发黑。   什么丰衣足食一辈子。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他要的是整个国公府,钟鸣鼎食。丰衣足食算什么!   晕过去的杨氏被人救醒了。   杨氏醒过来之后,看到定国公,便柔弱无助的哭泣着跪在他脚下央求,“国公爷,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救救劼儿,保住劼儿的世子之位……”   “来人,把杨氏拉下去。”张勆沉下脸。   张劼大怒,“你敢这么对我娘,我和你拼了!”横眉怒目,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张勆不理会他,看看周围的侍女婆子等人,挑了两个身材健壮的,“你,还有你,把杨氏拉下去。”   张勆虽年轻,但他是自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大将军,不怒自威,那两个婆子不敢违抗,忙过去拉那杨氏。杨氏尖叫,“国公爷救我!”定国公心有不忍,但张勆此刻气场全开,定国公对这个儿子心生惧意,竟没敢阻拦。   “你下去。”定国公硬着头皮喝骂杨氏,“你不过是个妾侍,哪轮得着你提什么世子之位了?这岂是你能管的?”   杨氏像被雷劈了一样,不能相信的看着定国公,“你,你竟然这样对我……”   张勆挥挥手,婆子不敢怠慢,硬把杨氏从定国公身边拖走了。张劼着急想要上前,张勆冷冷看着他,“你动一下试试看。看我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张劼气沮,“你敢?”口还硬着,却不敢移动一步,眼睁睁的看着杨氏被拖下去了。   杨氏被两个婆子硬拖着下去了,定国公和张劼有心无力,都管不了她。   这父子俩呆愣愣的看着杨氏被拖走,心像一望无际的沙漠般荒凉。   “咱们去看太夫人吧。”唐梦芙微笑提议。   定国公如梦方醒,“对,去看太夫人。”他把张勆和唐梦芙叫回来,为的不就是看望太夫人么。   张勆和唐梦芙陪着定国公走了。   张劼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后面。   直到现在,张劼还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的世子之位没了,被朝廷褫夺了,这定国公府以后不是他的,而是张勆的了。   不,他一定不能认命。他要想办法扭转这个局势,要让定国公、太夫人支持他,要把这座国公府夺回来!   张劼抬眼四顾,眼神贪婪。   这是开国之时太-祖皇帝赐下的府邸,恢宏壮丽,堪比王宫。他不能拱手把这府邸让给张勆,张勆已经有大将军府了不是么?又何必一定要回来跟他争跟他抢呢?   到了太夫人房里,张劼抢在定国公和张勆面前,扑到太夫人床前跪下,眼含热泪,悲痛欲绝。   太夫人中风了,虽经御医多方医治,还是不会动不会说话。看到张劼这个模样,太夫人眼中闪过焦灼之色,显然是心疼了。   张勆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   从小就是这样的,张劼会哭会示弱,太夫人便格外心疼他;张勆总是咬紧牙关不作声,太夫人便以为他是钢筋铁骨,让他什么都靠自己了。   张勆怒气不断上涌。   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伸到他掌中。   小小的,软软的,却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张勆握着这双小手,心中伤痛渐渐平息,嘴角轻勾,俊美面容上有了浅淡而舒心的笑容。   祖母不疼爱他,屡屡和他作对,父亲爱张劼更胜于他,处处为张劼着想,那又怎样?   他有芙妹妹。   太夫人的目光先是焦急又心疼的瞅着张劼,然后又落在定国公身上,似含着责备之意。定国公羞惭的低下头,“娘,是这样的……杨氏以妾为妻的事被揭发出来了,陛下会同朝臣审议,决意褫夺杨氏的国公夫人封号,褫夺劼儿的世子封号,世子之位还给阿勆……”   太夫人愈是焦急,口中含混不清的“啊啊”着,也不知她想说什么。   张劼流泪,“祖母,孙儿冤枉啊。孙儿自从被立为世子,遵纪守法,言行谨慎,从不敢做任何不义之事。孙儿不应该被废掉,这样对孙儿不公平……”   可怜太夫人不能动不能说,所有的心情只能通过眼神表达。那又焦急又心疼又无奈的目光,苍老瘦削的脸颊,看着还真是有几分苍凉悲怆。   “劼儿,别再说了。”定国公见太夫人眼神不对,忙拉了拉张劼。   张劼满腹委屈无处诉,好容易有了个支持他的太夫人,怎肯放过?哪怕太夫人暂时不能动不能说,他也不愿意就这么算了,还是哀声诉说他的冤屈和不平。   “真孝顺。”唐梦芙轻轻笑了笑,“祖母在床上躺着养病,做孙子的只管诉苦,也不管老人家听了伤心不伤心,着急不着急。”   张劼身子僵了僵。   定国公虽偏向张劼,也觉得唐梦芙这话有道理,低声交代张劼,“劼儿,不许再诉苦了啊,不许让你祖母担心。”   张劼眼神闪烁,似有不甘,唐梦芙微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指责世子因私废公,要求世子怜悯舒州的百姓,多考虑定国公府的名声。你自己呢?你为了定国公府的名声又肯做些什么?你一个妾生子,却想保全世子之位,你这是不是因私废公啊,你是不是想把定国公府的名声放到地上踩?”   张劼脸上现出奇特的笑意。   他没想到,唐梦芙竟然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竟然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唐梦芙若知道他此时此刻心中所想,怕是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没见过记性这么好的人么?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姑娘么?   太夫人听到唐梦芙的声音,神色复杂难言,也不知是恐惧、厌恶还是仇恨。   张勆声音冷淡,“张劼一向说得好听,做起来就不行了。”   唐梦芙和张勆很有默契,“所以他的话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   定国公微觉难堪,太夫人极为愤怒,可惜她顶多瞪瞪眼睛,连骂上两句都是不可能的。   定国公招呼张勆,“阿勆快过来,陪你祖母好生说说话。祖母可想你了。”   张勆命人搬过把椅子坐在太夫人床前,“祖母喜欢张劼这样能说会道的,我不会甜言蜜语,祖母一定不喜欢我。祖母,是不是这样?”   太夫人躺在床上,也能清清楚楚看到床前的张勆,看到张勆那讥讽的目光。   太夫人心中一寒。   张勆是恨上她了吧?这眼神里没有半分对祖母的孺慕之思啊。   太夫人露出恐惧的神色。   唐梦芙笑盈盈的面庞也出现在太夫人的眼前,“祖母,您为了让我认您都闹到延寿宫了,您一定非常喜欢我,对不对?那我以后常来陪您老人家说说话,好不好?”   唐梦芙人美嘴甜,太夫人恐惧之意却更浓了。唐家这个丫头聪慧过人,从不吃亏,这是要想什么法子报复她了?太夫人越想越怕,忙闭上了眼睛。   “祖母,您老人家要为我做主啊。”张劼满心不甘,向前膝行两步,握住了太夫人的手。   唐梦芙板起脸,声音清脆的训斥,“张劼,你太不孝顺了!褫夺你世子封号的旨意是陛下和群臣商议后决定的。你因为这道旨意向祖母诉苦,喋喋不休,是想让祖母为了你对抗陛下和诸位大臣么?你太不为祖母着想了,太不为父亲着想了,太不为定国公府着想了!你若再敢继续下去,我也不管什么家丑能不能外扬了。我把这件事往外头一说,你猜你会有个什么样的名声?你会不会被治罪?”   “别,芙儿别这样。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定国公赶忙和稀泥。   太夫人也不装睡了,睁开眼睛愤怒的盯着唐梦芙,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唐梦芙向前探探身子,笑容甜美,“祖母,张劼实在可恶不孝,您因为他都气得睡不着了,是么?您是不是要送张劼入官治罪啊?好,我听您的,这便送张劼入官。”   太夫人死死盯了唐梦芙半天,头一歪,晕了过去。   “张劼你看看,祖母到底还是被你气晕了!”唐梦芙顿足。   定国公和张劼目瞪口呆。   张勆又好气又好笑。   “愣着干什么?快请太医啊。”唐梦芙嗔怪呆在一旁的侍女。   侍女慌乱的答应了一声,忙提起裙子往外跑,请太医去了。   定国公还迷迷蹬蹬的,“芙儿,你方才说……”   唐梦芙皱眉,“张劼把祖母气晕过去了,公爹看到了吧?公爹多管管张劼吧,像他这样是不行的,祖母迟早得被他气死。”   张劼想为他自己辩解,“我没有气祖母……”气祖母的明明是你……   唐梦芙冷笑,“休想耍赖!你方才如果没有喋喋不休的向祖母诉苦,祖母才不会晕倒呢。行了,你不要再啰嗦,赶紧出去请太医,将功赎罪。”   张勆挑眉,“你去不去?你敢不去,我打断你的腿!”   张劼忙道:“我去,我去。”无奈出来,亲自请太医去了。   定国公愁眉苦脸,“阿勆,你不要对你哥哥这么凶吧?”   张勆哼了一声,蛮横的道:“我夫人说了让他去请太医,他就应该去请太医。他若不去,我夫人颜面何在?”   定国公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阿勆你……你对芙儿也未免太好,太为她着想……”   张勆神态自若,“我对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好,不行么?”   “行,行,行。”定国公嘴里发苦。   定国公这会儿后悔得都不行了。他傻呼呼的把张勆、唐梦芙叫回来做什么?这个儿子加上这个儿媳妇,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   太医很快请来了,为太夫人针灸过后,太夫人醒过来,服了汤药,又沉沉睡去。   张勆和唐梦芙便要告辞了。定国公不许他俩就走,“阿勆,芙儿,你俩选个日子搬回来吧。杨氏以后是不能主持中馈了,这个家的内宅事务得芙儿管起来。阿勆是世子,芙儿是世子夫人,你俩得搬回定国公府居住,住在外面可不像话。”   唐梦芙眼珠灵活狡黠的转了转,悄悄跟张勆小声说了句什么。   张勆会意,问定国公道:“有句话按理说不应该我们做小辈的来问,但咱们骨肉至亲,我就不跟父亲客气了。父亲,你以后有没有续弦的打算?”   定国公虽然人到中年,又有儿女,但若真想续弦那还是不难的。嫁了定国公,便能做超品夫人,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自然不肯,次一等的人家,许多女孩儿会乐意。   定国公脸红,“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续什么弦?阿勆,你就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娶后娘进门的。”   张勆面无表情,“你若是正经娶亲,不管你娶哪家的千金,我都肯认她做继母,绝没二话。”   唐梦芙天真烂漫的补充,“可是公爹,由妾侍扶正的不行哦。哪怕朝廷封了她做国公夫人也是不行的。”   定国公难堪之极。   这两个孩子怎么专找人的痛处戳呢?   张勆道:“既然父亲不打算续弦,那以后这府中便由世子夫人主持中馈了,父亲没意见吧?”   定国公勉强点了点头。   他是真的不想把管家权交给唐梦芙。但是不交不行,他不想续弦,府里没有国公夫人,理所应当由世子夫人当家。   张勆严肃认真,“既如此,咱们可说好了,定国公府之前十几年内宅都没规矩,以后内宅归我夫人管束,规矩便由我夫人来定。父亲认为如何?”   定国公被张勆弄得没脾气,又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就因为曾经扶正过杨氏,定国公头上这顶没规矩的大帽子是摘不掉了,连儿子儿媳妇也能当面这么直接了当的说他了。定国公心里这个憋气。   定国公以为到此就为止了,谁知还不是。张勆和唐梦芙得到了定国公的首肯还不算,又到族里请来了族长及各位耆老、齐国公,请长辈们做了见证。定国公当着长辈们的面承诺以后不续弦,内宅事务交给世子夫人打理。以前内宅由妾侍杨氏管着,没规没矩,世子夫人管家之后该怎么改便怎么改,定国公一概不干涉。   张勆和唐梦芙要挑个黄道吉日才会搬回来。在他们搬回来之前,定国公府的内务由老定国公的庶子媳妇韩氏暂管。杨氏永远不许插手家务事。 第103章   老定国公的庶子张午早年间也是常驻边关的, 后来受了重伤,一条手臂几乎废了,才退回府中休养。他的妻子韩氏是河阳韩氏之女, 虽是庶出, 但嫡母视如己出,该教给她的全都教了, 颇有管家才能。唐梦芙既然将定国公府的家务委托了韩氏,韩氏义不容辞, 便暂时在定国公府当起家来。   韩氏请了族长夫人和齐国公夫人做监督, 从杨氏手里接管了定国公府的帐本、对牌等。接管之后, 韩后便提出让杨氏搬出荣华堂,搬到偏院。族长夫人和齐国公夫人都道:“早就该这样了。”命人催着杨氏搬家。   杨氏在定国公府正院荣华堂住了十几年,鹊巢鸠占十几年, 现在要由富丽堂皇的正房搬至偏僻小院,既难堪又惨伤。   偏僻小院她不是没有住过。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住惯了堪比王宫正殿的荣华堂之后, 重新回到从前居住过的小院,只觉处处逼仄,窄小得仿佛连转身也不能。想到以后要长长久久住在这里, 杨氏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光要搬家,杨氏所有的华美服饰都不能带走。那些美丽耀眼的珠宝首饰,那些如天上朝霞般灿烂的锦衣华裳,是国公夫人才配穿戴的。杨氏一个妾侍配不上这些, 全部由定国公府收回,另发给杨氏一些半旧衣裳。   杨氏手里的银票并不多,也被韩氏带人搜了身,全部给搜出来了,“这些都是定国公府的,不能让一个小妾搜刮走。”全部交到了公帐上。   杨氏攒了十几年的家底,就这样被充了公。   杨氏恨韩氏入骨,“没想到你也是个落井下石的人!见我落魄了,你便跟着别人一起作践我!”   韩氏人到中年,面容瘦削,肤色微黄,不言苟笑,“你得意的时候又是如何对待我的?我夫君受伤极重,每年到了秋冬之季都需大量珍贵药材补身子,你哪一年痛痛快快给我了?他为国征战受的伤,又不是偷懒耍滑硬赖在家里吃闲饭的,你年年为难我时,可曾想到过会有今天?”   “敢情你是报仇来了。”杨氏胸膛起伏。   韩氏淡声道:“不敢。都是一家人,也谈不上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不过是家大业大,凡事都有定例,我只能照着定例来办罢了。”   杨氏一阵阵头晕。   当年她为难韩氏的时候,说的正是同样的话。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韩氏一句一句把这些话还回来了。   “张勆和唐梦芙给了你什么好处?”杨氏咬牙切齿。   韩氏一笑,“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勆和芙儿暂时回不来,我便替两个孩子管管家。骨肉至亲之间,你帮我我帮你都是寻常事,有什么好处不好处的。”   杨氏气得鼻子差点儿冒烟。   韩氏不过是个庶子媳妇,现在都敢当面说她是小人了!   杨氏恶狠狠的瞪着韩氏,那目光仿佛要杀人一样。韩氏不理会,亲自把杨氏送到一个偏僻简陋的小院儿,留下一个十岁的丫头小钗,一个九岁的丫头小环,便施施然去了。   杨氏瞧瞧窄小-逼仄的院子,自己身上灰不溜秋的半旧衣裳,两个呆呆站在面前的半大丫头,胸口一阵发闷,软软的倒在床榻上。   倒在床榻上之后,杨氏发现这床榻实在太不舒服了,不仅没有她惯用的上等熏香,而且被褥发硬,和她原来所用柔软轻暖的上等锦缎根本不能比。   “这床榻如何能睡人?”杨氏气得起身大骂。   两个半大丫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杨氏重又无力的倒在床上,心情糟糕到了极处。   虎落平阳,她现在真是虎落平阳……   杨氏没有别的指望 ,就盼着定国公和张劼来救她于水火了。   定国公对她还真是上心,当晚便来小院看她,还在小院留宿了一晚。杨氏趁机向定国公诉苦,“这里如何能住人?国公爷替我换个略好些的院子,你来住时也近便。”定国公一脸为难,“我倒觉着没什么,你……你先忍耐一段时日,等风声没这么紧了,我再替你设法。”现在族里、齐国公府都盯着呢,定国公这阵子被长辈们骂惨了,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生事端。   “我要忍耐多久?”杨氏忍气吞声的小声问。   定国公嘿嘿笑,“这个我也说不好。你先忍忍,忍过这一阵子。”   杨氏心不断的往下沉,渐渐生出绝望之感。   定国公不给她盼头,张劼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劼过了两天才来看她,脸上的伤痕略好了些,但还是肿胀着,难看得很。张劼气呼呼的,“这两天我把能找的朝中大佬全找了一遍,没一个人敢收我的礼!我的世子之位就这么没了!”   杨氏拉张劼坐下,把两个半大丫头支出去打水洗果子,柔声在张劼耳中说了几句话。张劼先是现出狂喜之色,继而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太毒了些?”杨氏淡笑,“无毒不丈夫。劼儿,你想拿回你应有的一切,唯有如此了。”张劼挣扎许久,“我再想想。”杨氏也不逼他,“你再想想也好。”   张劼这才问起杨氏搬到这里之后可还习惯,杨氏指指窄小的房舍给他看,“你瞧这是人住的地方么?”张劼生气,“是谁让您搬到这儿的?也太不像话了!”   杨氏已气了很久,这时候倒冷静下来了,“除了张勆和唐梦芙,还能有谁。他俩年纪虽轻,行事却老辣,顶着定国公府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名头,在大将军府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恶人交由韩氏做,他俩片叶不沾身。依我说,不能由着他俩这样,赶紧让他俩回来吧,一则唐梦芙当家,反倒不便太苛待我;二则他俩回来了,咱们若想做些什么,也方便。”   张劼深以为然,专门去陪定国公吃了顿饭,顺便催问起张勆何时搬回府。定国公叹气道:“暂时不行啊。阿勆请人瞧了日子,最近没有黄道吉日,他搬不了。再等等吧,搬家是大事,他得请了高僧仔细推算,方才可以。”   张劼没怎么吃东西,气都气饱了。   合着张勆既占着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人又不肯回来,还在他的大将军府作威作福。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   “爹,高僧我替阿勆请。”张劼脸色很差,“阿勆得早些搬回来,不然祖母谁来服侍?阿勆搬回来了,弟妹朝夕服侍祖母,祖母身体也能恢复得快些。”   定国公觉得很有道理,“好,我跟阿勆说。”   张劼微微一笑。   第二天,定国公派人把张劼叫了去,“你的婚事耽误不得了。你娶妻进门,不一样也能服侍你祖母?劼儿,你娶妻吧,爹替你看了几户旧家女儿,你来挑一挑。”   “我不要。”张劼脱口而出。   定国公不悦训斥,“你都多大了,还不娶妻?不行,这回由不得你,我一定要替你定下来。杜主事的闺女聪明伶俐,胡侍中的妹妹端庄大方,项郎中的孙女天真活泼,你挑一个。”   张劼听着这些人家都不是名门大族,心里发慌,唯恐定国公一时专断硬要替他定下来,忙道:“爹,我喜欢的人是阿沅!我只喜欢阿沅!”   定国公呆了呆,“可阿沅她喜欢的是阿勆啊……唉,阿沅是个痴心孩子,你也是个痴心孩子……”   张劼竭力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屈辱之感,低声的道:“总之我心意已决,非阿沅不娶。”   张劼也看明白了。从前他有世子身份的时候,那些名门贵女也是不肯嫁给他的,都嫌他的生母出身不正。现在他连世子身份都没有了,更加不可能娶到世家大族的嫡出娇女。既然如此,他还是娶杨沅好了。杨沅是舞阳侯爱女,比定国公说的那几位要强上好几倍。   定国公虽觉得杨沅不会答应嫁给张劼,但见张劼如此痴心,只好厚着脸皮替他到舞阳侯府走了一遭。出乎定国公意料的是,舞阳侯夫妇这回竟然没再执意回绝,而是说要考虑考虑。定国公又惊又喜。   定国公想了想,杨沅年纪可是真不小了,大概舞阳侯夫妇也是真着急了吧。张勆已经娶妻,杨沅就算把她自己等成一块望夫石也等不到张勆。那还不如趁着青春年少嫁人呢,张劼和杨沅乃中表之亲,人物又俊秀,已经成了大龄姑娘的杨沅嫁给张劼是上上之选。   过了几天,定国公又到舞阳侯府讨回话。这回舞阳侯夫妇答应了他,定国公大喜,回府之后便委托韩氏操办起张劼的婚事。   张劼多年来一直向杨沅求婚,现在杨沅答应了,张劼丝毫没有欢喜之意,反觉得他受了侮辱和委屈,狂怒不已,“杨沅,你知道张勆要回定国公府,便答应嫁给我了,是想在府里常常能见到张勆么?你把我置于何地?”   张劼把自己关到房中,疯狂的摔东西砸东西。服侍他的小厮站在外面,吓得瑟瑟发抖。   大将军府里,唐梦芙捧着盒蜜饯吃得津津有味,“大将军,我不想回定国公府行不行呀?你看我在咱家可以不顾仪态,捧着东西想怎么吃便怎么吃。若是回定国公府了,那是陌生地方,上头又有太婆婆、公公,还有叔叔婶婶、兄弟姐妹,我会受拘束的。”   她专心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张勆不知怎地想到了树上的小松鼠。   张勆笑容宠溺,“芙妹妹若不爱回,那便不回。放心,这事好办,我找位高僧说句话,说咱们今年不适合搬家就完了。”   “这敢情好,嘻嘻。”唐梦芙开心的笑。   她吃的实在太专心了,好像那盒蜜饯是无上的美味一样。张勆瞧得心痒痒,探头过去,张开了嘴,“芙妹妹,我也要吃。”   唐梦芙依依不舍的看了看蜜饯,“好吧,给你一颗。”仔细的挑了挑,挑了颗小的塞到张勆口中。   张勆不服气,“芙妹妹你怎么这样,一颗蜜饯好像比我还亲似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咧咧嘴,一脸苦相的嚷嚷,“夫人你吃的这是什么?酸成这样能吃么?”他控诉的看着小娇妻,委屈得简直不行了,“蜜饯不应该是甜的么,为什么会是酸的?”   “很酸么?”唐梦芙忙关切的问他。   “酸的要死。”张勆忍不住又咧咧嘴。   唐梦芙纳闷的往盒子里瞅了瞅,“我没觉得酸啊,我吃着挺合适的……”   唐梦芙一脸真诚,张勆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尝错了,“我再来一颗。”唐梦芙这回大方了,捡了大颗的给他,“你尝尝,真的一点儿也不酸。”蜜饯才入口,张勆皱起眉咧起嘴,“夫人,这酸得简直不能吃。来,把盒子给我,咱不吃了。”伸手过去,要从唐梦芙手里要回蜜饯。   唐梦芙跳下椅子就跑,“不,我要吃。”张勆跟在身后追,“乖啦,这蜜饯太酸,说不准是坏的。不吃这个了,咱们出去找家酒楼,你随意点菜好不好?”唐梦芙机灵的跟他兜着圈子,想方设法不让他抓着,“就不给。我就要吃这个,不许你抢我的。”   含笑闻声跑进来,嗖的一声就跑到唐梦芙身边了,“姑娘,我来保护你!”一脸警惕的看着张勆,虽然明知打不过,看样子张勆若要再追,她也要和张勆动动手。   张勆又好气又好笑,“你尝尝你家姑娘手里的蜜饯,看能不能酸死你。”含笑半信半疑,“不会吧?姑娘我能尝一颗不?”唐梦芙万分舍不得,“那好吧,给你一颗。”挑了个小的递给含笑。含笑才把蜜饯放到嘴里,就咧嘴想哭,“姑娘你吃这个吃半天了吧?这么酸你怎么受得了?快给我吧,别再吃了。”   “啊?”唐梦芙呆住了。   张勆说酸,含笑也说酸,难道这蜜饯真的……?低头瞅瞅,神色迷惘。   张勆趁着她发呆,手上用力把盒子抢过来交给含笑,含笑忙带出去了。   唐梦芙可怜巴巴的伸手咬着淡粉色的小指甲,“我还想吃……”   张勆柔声哄她,“好,那就接着吃。”嘴上答应着,心中起疑,以为小娇妻这是得了怪症,越想越怕,悄悄出门,让含笑到唐家问问,看姑娘小时候有没有很爱吃酸的。   含笑又吃了颗蜜饯,酸得直砸舌,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去!”骑了快马飞驰至唐家,见了黄氏,着急忙慌的把方才的事说了,黄氏听了,眉花眼笑。   含黛在一边坐着呢,也是一脸笑。   “笑什么呀?”含笑摸不着头脑。   “以后你就明白了。”含黛像从前似的摸摸她的脑袋,笑容和悦温柔。   唐四爷在家,闻讯过来,也是一脸笑,和黄氏一起去了大将军府。当然了,唐四爷和黄氏还请了位大夫。大夫给唐梦芙把了脉,笑容满面的拱手,“恭喜恭喜,夫人这是喜脉。”   张勆和唐梦芙恍如梦中。   喜脉?怀孕了?这是什么意思?   “糊涂孩子,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呢。”黄氏拉着唐梦芙的手,笑着嗔怪。   “岳母,不是芙妹妹糊涂,是我糊涂。”张勆还迷糊着呢,却本能的有事往他身上揽。   “芙儿糊涂,阿勆你也一样。”唐四爷笑道。   这两个孩子谁也不比谁强。   张勆和唐梦芙过了许久才醒悟起来,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唐梦芙悄悄拉张勆的衣襟,“阿勆哥哥,我怀孕了?”张勆乐得都快要飘起来了,咧嘴傻笑,“对,芙妹妹你怀孕了。”两人同时发出惊喜的欢呼声,伸出双臂抱在一起。   “不行不行,快分开。”黄氏如果平时看到他俩这样便笑着走了,这时可不答应,忙大声指挥,“不能抱,分开,快分开。”   唐梦芙用力把张勆推开了,小脸蛋粉扑扑的,“那个,那个,分开了……”   张勆也有些不好意思。   唐四爷和黄氏都笑,黄氏详细把怀孕时要注意的事跟小两口说了,“……以后你俩分房睡吧,若不分房,至少要分床,记住没有?”   张勆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了。   唐梦芙一条一条记得牢牢的,“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准儿做到,绝不让您操心。”   唐四爷和黄氏把要注意的事交待了无数遍,把一应事情安排好,又交代过含笑宛星若辰等人,才笑容可掬的走了。   唐梦芙谨记母亲的话,当晚便和张勆分了床------分房不行,张勆死活不干-----张勆每晚习惯搂抱着小娇妻入睡的,今晚却不行了,小两口分了床,两张床铺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跟牛郎织女似的,遥遥相望,不能亲近。   张勆忽地在床上盘腿坐起来,一脸严肃的宣布:“我要修仙!”   “啥?”唐梦芙没明白过来。   张勆眼神灼灼的看着她,“馒头也不能吃,樱桃也不能吃,什么也不能吃!这是要让我辟谷了。修仙才会辟谷的,芙妹妹你说对不对?” 第104章   “噗……”唐梦芙笑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辟谷, 修仙,亏他想的出来……   “莫笑得肚子疼了。”张勆见小娇妻笑得厉害,担心得探出身子。   “姑娘, 不好这么笑的。”含笑今晚值夜, 听到唐梦芙的笑声,一下子就蹿进来了, 板着圆圆的脸,非常认真, “太太说过了, 姑娘的肚子得格外当心。”   唐梦芙笑得捂住了肚子, 含笑想过来替她揉,近前之后又不敢揉,愁眉苦脸, “姑娘,你肚子里有小娃娃了呀,这怎么办?”   张勆想从那边的床上过来,含笑立即疑惑的看过来了。张勆嘴角抽了抽, 决定暂时不动,省得含笑见了岳父岳母告状。   “我不笑了,真的不笑了。”唐梦芙也服了含笑的认真, 一再向含笑保证。   含笑这才满意了,服侍唐梦芙睡下,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含笑管得好严。”唐梦芙不出声,用口型和张勆说话。   张勆笑, 吹熄了灯,然后披衣下床,趿起鞋子往这边走,一丝声响也无。   他摸黑上了床,把小娇妻轻轻抱在怀里。   “会被含笑抓到的。”唐梦芙落在他温暖怀抱中,心里特别踏实,却担心外面的含笑会有所察觉,小小声的嘀咕。   “不会。”张勆在她颈间轻轻一吻,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唐梦芙感觉着他身上的温度,感觉着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又觉温暖,又觉好笑。他俩是明媒正娶的小夫妻好不好,为了同睡一张床这样偷偷摸摸,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睡吧。”张勆吻吻她的发丝,心满意足的道。   唐梦芙温柔看着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那神情分明在疑惑:你还是什么也没吃啊,这就满意了?   张勆轻笑,自身后抱着她,“闻闻味儿就行了。”   不一定要吃到嘴里,看看、闻闻,也就很满足了啊。   唐梦芙也笑,依恋的往他怀里拱了拱,闭上眼睛,甜甜蜜蜜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醒来时天光放亮,张勆已经不在身边了。含笑和若辰一起服侍她起床梳洗,含笑笑容满面很满意的样子,唐梦芙知道她一定没有发现张勆昨晚是睡在这边的,暗暗好笑。   唐四爷和黄氏昨天途经齐国公府,特地去向齐国公夫人、蒋夫人报了这个喜讯。齐国公夫人大喜,便带了蒋夫人等来看望唐梦芙,和黄氏一样交待了无数要注意的地方,又带了许多补品要唐梦芙补身子,“你这是双身子,得多补补。”唐梦芙笑,“我就想吃酸的,越酸越好。”齐国公夫人等人都笑,“俗话说酸儿辣女,你这一胎十有八-九是小子了。”唐梦芙想到自己可能会生下小阿勆,也自心喜。   因为民间一向有怀孕之后不宜搬家的说法,所以唐梦芙这一怀孕,更加名正言顺的可以不回定国公府。张勆郑重其事的向定国公说了这件事,又叮嘱定国公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因为怀孕三个月内不宜对外宣扬。定国公兴奋得一直搓手,张勆说什么他便答应什么,“好,不告诉别人,一定不告诉。劼儿也不许说?好,依你,除了悄悄告诉你祖母,我谁也不说。”   定国公这回真还信守诺言了。回府之后他除了悄悄告诉太夫人,连杨氏和张劼也没说。   因为张劼和杨沅年龄都不小了,舞阳侯夫妇许婚之后很快定下婚期。杨沅的嫁妆是早就办好了的,定国公也早早的为张劼备好了聘礼,这婚事办起来倒也不是太仓促。   不过,齐国公把张劼的聘礼单子要过去看了,之后便命人把定国公叫来,当面质问:“张劼一个庶子聘礼便这样了,阿勆是你的嫡子、世子,他的聘礼你怎么打算的?”   定国公被质问得蒙了,神色迷茫,“阿勆他,他不是成过亲了么?”   张勆成亲的时候过继到齐国公府了,不是他的儿子,所以聘礼他没管。在定国公看来,成亲当时没管,那事后也就不用管了,齐国公这么一质问,定国公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齐国公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脸色暗沉,“阿勆成过亲了,所以你就可以单为张劼准备聘礼,阿勆不管不问?张克,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那便给阿勆补上聘礼。阿勆未必稀罕,但你这做父亲的总要让阿勆知道,你心里有他这个儿子!没把他忘到九霄云外!”   定国公被训得晕头转向,不敢违背齐国公的意思,唯唯诺诺,“是,大伯,我听您的,我给阿勆补,一定补。”   张劼的聘礼是由定国公府公中按定例出了一半,定国公自己的私产又贴了一半。定国公回府之后和张午、韩氏夫妇说出这件事,张午夫妇态度明确,“世子的聘礼,公中所出的那部分便比张劼要多一倍;你那边也得一样吧,私产中所出的比张劼多一倍。”   定国公有些愁烦,“我私产本就剩的不多,若按你们说的给了阿勆,手头便拮据了。”   张午夫妇默默无言注视着他。   定国公脸一红,“好了,我知道了。你们把公中的那份准备出来,我自有道理。”回去把他的私产理了理,实在不够用,只好去向太夫人求救。太夫人眼神往下移,落到腰间的钥匙上,定国公大喜,“您是让我开箱自己拿么?”小心翼翼取了钥匙,开了箱子,把太夫人的私房拿出来一部分,算是过了这一关。   定国公了却一桩心事,坐在太夫人床前诉苦,“也不知怎么的了,所以的人都觉得我对不起阿勆,我欠阿勆,个个都想帮着阿勆到我这儿催债。时日久了,我见着阿勆都心虚,不像见着儿子,倒像见了债主。人常说有的儿子是来报恩的,有的儿子是来讨债,我瞧阿勆就像来讨债的,也不知我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这辈子一直因为他吃亏。”   太夫人不忍再听,落下泪来。   定国公慌了手脚,“娘,您别哭啊。我没事,我就是心里有话憋不住,想跟您说说。您千万别伤心了,我以后不说这些了,一定不说这些了。”   太夫人愈发的泪如泉涌。   太夫人现在不能说话不会动,定国公也猜不到她为什么会哭成这样,唯有尽量劝解。劝到后来定国公悲从中来,陪着太夫人好好哭了一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反正就是想哭。   唉,他堂堂定国公,怎么就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人人都认为他欠张勆,以至于他做父亲的一见儿子便心虚……   定国公把聘礼准备好之后,亲自送到大将军府给张勆,“阿勆,你成亲的时候虽然不在府里,但府里该给你的不能省。这是补给你的聘礼,爹亲自操办的。”   张勆颇感意外,客气的对定国公道了谢。   张勆可比定国公有钱多了,他并不把这些金银财物放在眼里,可定国公的情意他却是在乎的。   定国公也难得见到张勆的好脸色,沾沾自喜起来,离开大将军府的时候脚步轻飘飘的,身子没有四两重。   张勆一样一样看过这些金银珠宝,嘴角微弯,“没想到他还会记挂我,想着替我准备聘礼。芙妹妹,他心里还是拿我当亲生儿子的,你说对不对?”   唐梦芙不知怎地有些心酸,柔声道:“他心里当然有你啊。他就是有些糊涂,耳根子软,或许他以为你太强了,所以不需要他心疼。”   张勆哧笑,“张劼是个窝囊废,他便以为张劼要多加照顾了。我不诉苦,他便以为我是铁打的。做父亲不能像他这样,他只能养出废物儿子。”   唐梦芙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笑咪咪的问:“要是咱们这回生了儿子,你打算怎么教他啊?”   张勆眼睛亮如明星,温柔又激动,“我还没想好呢。芙妹妹,咱们先商量商量,我再请教岳父和伯祖父、伯父,孩子出生之前,咱们得拿出个章程来。”   张勆认为可以向唐四爷、齐国公、张博等人请教如何管孩子,唯独定国公不行。定国公教出来的儿子太猥琐了,张勆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至于张勆自己,老定国公生前,张勆由祖父教导;老定国公去世之后张勆便靠自己了,和定国公真是从头到尾不相干。   张勆特地到成贤街去向唐四爷取经。唐四爷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梦龙在旁笑道:“妹夫,我比你早半年做父亲,到时候我也可以教你的。你不如这就拜我为师好了。”张勆也笑,“舅兄大概要生女儿。女儿和儿子教起来不大一样,或许我不用拜师。”   唐梦龙又是惊讶,又是喜欢,“妹夫你怎地知道我要生闺女?”张勆道:“常言道侄女赛家姑。”唐梦龙呆了呆,“所以妹夫不是知道我要生闺女,是希望我生闺女,对么?”唐四爷和黄氏忍俊不禁。   “闺女好。若真生了闺女,咱家要大摆宴席,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来热闹热闹。”黄氏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唐梦龙佯作不服气,“我说想要闺女爹娘就训我,妹夫这么说,怎么爹和娘都不说话了?”   唐四爷微笑,“姑爷是娇客嘛。譬如梦龙你到了安寿宫,待遇也是最优厚的。”   唐梦龙笑道:“爹说的是。”   可不是么,他到了安寿宫待遇就是好。有一回新帝也在,慈圣太后尽顾着他了,新帝还开玩笑的抱怨慈圣太后对女婿比对儿子更好呢。   先后有了含黛和唐梦芙两个孕妇,唐家和大将军府处处是欢快的气氛。   张劼迎娶杨沅的时候,张勆不巧奉命离京办事,唐梦芙要安胎,故此夫妻二人都没回定国公府参加婚礼。唐梦芙虽没回去,但齐国公夫人、蒋夫人等常来看望她,那边的消息都知道。听说婚礼办得还是很热闹的,只是张劼和杨沅新婚当晚便不知为什么吵了架,张劼发脾气砸了新房的茶具,杨沅委屈得哭了。定国公闻讯赶过去,不分青白皂白把张劼骂了一通,再三安慰杨沅。但他这个安慰也没啥大用,当晚张劼和杨沅是分开住的,不曾圆房。不过这对年轻人到了次日认亲的时候又恩恩爱爱的了,张劼对杨沅体贴,杨沅对张劼柔顺,真是让人琢磨不清。   唐梦芙最近胃口特别好,捧着盒野酸枣吃得很开心。   她其实是很替杨沅可惜的。杨沅犯不着这样,以舞阳侯府的权势,以舞阳侯夫妇对她的溺爱纵容,她完全可以休养一段时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消消停停的选择一户好人家嫁过去。但杨沅偏要折磨她自己,在拒绝张劼许多次之后,忽然接受了他,同意嫁到定国公府。杨沅的用意唐梦芙自是明了,因此更替杨沅可惜了。   这又何必呢?张勆是个好男人,但天底下又不只张勆一个好男人。为什么不肯把目光放到别处?杨沅是因为张勆才嫁到定国公府的,现在她嫁过去了,张勆却暂时不回去,杨沅岂不是希望落空了么?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啊,强行纠缠,到头来为难的只有自己。 第105章   唐梦芙自怀孕之后, 便不回再定国公府探望太夫人了。   因为久病之人身上有病气,对胎儿不利。不只张勆和齐国公夫人等支持她不回去,就连定国公也没有一点儿意见, “孩子生下来抱给太夫人看, 她老人家便欢喜了。”   杨沅新婚三日之后,到大将军府来看唐梦芙。   她脸颊又瘦削了些, 虽穿着正红大袖衫,看上去却没有丝毫喜气。   唐梦芙客气的请她坐下说话, 送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发钗给她做新婚贺礼。杨沅道谢接过来, 看到发钗上如鸽血般的红宝石, 触动了深埋在心底的往事,“那年我四五岁吧,舅母有只发钗很漂亮, 上面的红宝石和这一粒有点像。我瞧着那红宝石喜欢,悄悄跟表哥说了,表哥便将那只发钗偷偷拿出来给我玩……”   杨沅脸上现出羞涩的潮红,眼神温柔得如同小鹿。这时的她没有了方才的怨妇气息, 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   唐梦芙微笑问道:“表兄妹两个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杨沅温柔点头,“开心极了。后来被舅母发现了,舅母一点儿没生气, 笑着摸摸我俩的头,让我俩出去玩耍了。舅母很和气,也很美丽,你一定听表哥说起过吧?”   唐梦芙淡淡一笑, 道:“前几天他说起想生个女儿,像我最好,像他也行。”   杨沅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柔声道:“是,生个女儿真好。都说女儿会长得像父亲呢。”   唐梦芙是很想保持礼貌陪杨沅这位新嫁娘客客气气说会儿话的。但杨沅从话语到神态语气都让她不大高兴,她正在孕中,并不想委屈自己,虽带着笑,眼神却异常敏锐,“你已经嫁给张劼了,多关心你的夫君才是。”言下之意,不要总提起张勆了。   杨沅脸白了白,“我连关心表哥也不可以了么?”   唐梦芙道:“当然可以关心。不过,普通做嫂嫂的应该如何关心小叔子,你便也如何关心他好了。多余的那些,大可不必。”   什么你和表哥小时候一起玩,表哥对你好舅母也喜欢你之类的话,请不必再提了。   杨沅脸色更白,嘴唇微微颤抖,“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我对他再关心也是应该的。表哥够可怜的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多一个人关心他难道不好么?”   “不好。他有我关心便足够了。”唐梦芙干干脆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杨沅脸色骤然一变,低声的道:“你太狠心啦。我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舅舅和舅母都很喜欢我,表哥也喜欢我,还说过长大了要娶我做媳妇儿……”她越说越心酸,眼眶湿润,“表哥答应过要娶我的,你知道么?”   唐梦芙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小时候说过的话不作数的。他终于没有娶你,他娶的是我。”   杨沅神色凄然,“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惩罚我?杨氏和舞阳侯府不是一家,表哥厌恶杨氏,迁怒于舞阳侯府,连我和我爹我娘也不理了。此杨非彼杨,他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泪水夺眶而出。   唐梦芙耐心的道:“你是聪明姑娘,难道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彼时杨氏占了国公夫人的位子,太夫人承认杨氏,令堂和太夫人嫡亲母女,太夫人既承认杨氏,令堂无可奈何,常和杨氏一起出入权贵之家。他若履行儿时的诺言娶了你,势必要向杨氏妥协,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为了他,我可以和杨氏作对,可以和舅舅为敌。”杨沅声音轻轻的,却有着钢铁般的坚决。   唐梦芙委婉提醒,“你这些话放在心里,又有谁知道?你真有此意,当时便该劝你父母和定国公府断了来往,以表明心迹。”   “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杨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唐梦芙虽不喜杨沅,但怜她一片痴心,语气温和的劝解,“都已经过去了。从前的事别再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岂不是很好?令尊令堂也放心了。”   以杨沅的身份,就算张劼还有世子身份舞阳侯夫妇也是看不上的。之所以能答应这桩婚事,估摸着还是因为杨沅一直不肯嫁人,生生把年龄拖得大了,舞阳侯夫妇心慌,才会仓促允婚。   杨氏疲惫的摇头,“不,我做不到。”   唐梦芙把该说不该说的已经全说了,杨沅依旧如此,唐梦芙也就不管她了。   杨沅潸然泪下,喃喃的道:“我真的很想问问表哥,如果上天给我们机会从头来过,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不抛下我?”   唐梦芙啼笑皆非,“请恕我直言,莫说一个你,便是一百个你加起来,也不能令他向杨氏折腰。”   杨沅面有怒色,扬声道:“何必见得我不能?”   “我夫人没说错,你的确不能。”低沉有力的男子声音。   杨沅不能相信似的慢慢转过头,颀长秀挺的男子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张勆。   “表哥。”杨沅又惊又喜,又隐隐觉得难堪。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啦?”唐梦芙笑盈盈迎上前。   张勆献宝似的捧出一个盒子,“得了几个洋石榴,想着你或许爱吃,便给你拿回来了。”唐梦芙瞧着那几个紫黑色的圆果子,好奇的伸出手指戳了戳,“皮硬梆梆的,皱巴巴的,瞧着不漂亮,可你特地送回来的,那应该很好吃吧?”张勆笑道:“听说很酸。”说到酸字,他咧咧嘴角。   这阵子唐梦芙就爱吃酸的。他跟着尝过几回腌青梅什么的,简直酸死人。   “真的很酸么?”唐梦芙眼睛亮晶晶,忙不迭的接过来,“来让我尝尝。”命含笑拿刀过来,把洋石榴切开。   张勆却说不用拿刀,抬起手腕,手指在洋石榴上一划,然后用力一敲,果子整整齐齐成为两半。唐梦芙扑面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果子香味,忙拿起小勺子舀起果肉放入口中,随即“唔”了一声,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好吃么?”张勆眼巴巴的瞅着她。   唐梦芙品了许久滋味,眼开双眸,眉花眼笑,“好吃!酸酸的,香喷喷的!”   张勆笑得开怀,“那快吃吧。”把剖开的果子放到妻子面前,顺手又替她剖开一个,眉目间全是温柔宠溺。   杨沅看得呆了。   如果说她之前百般哄骗自己,告诉自己张勆娶唐梦芙只是造化弄人、因缘巧合。这时她却是想逃避也不行了,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张勆对唐梦芙是何等的体贴,而唐梦芙在张勆面前活泼可爱,何等的自在。   张勆和唐梦芙是一对恩爱夫妻,而她杨沅是多余的。   杨沅之前常自怨命苦,对唐梦芙隐隐约约的不服气,但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这对璧人,杨沅却生出“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感。   唐梦芙满意的吃着洋石榴,“这个味道太好啦。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从头到脚都是高兴的,每根头发丝儿都是高兴的,嘻嘻。”   想起这里还有客人,殷勤的举起来给杨沅,“你要不要尝尝?很香的,你闻闻。”   “很酸的。”张勆俯下身子耳语,笑声低沉。   唐梦芙这才想到太酸的东西杨沅不能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杨沅眼睛被刺得生疼。   张勆和唐梦芙才是天生一对,他俩才是天生一对……   杨沅从前若有机会见到张勆,总想在他身边多停留片刻,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要静静的看着他就好。现在却坐不安稳,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想要逃离。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再看张勆和唐梦芙恩爱缠绵,卿卿我我。   “表哥,我走了。”杨沅缓缓站起身,怅然道。   张勆目光沉静,“阿沅,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杨沅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半晌方低声道:“表哥,我知道了。”告辞要走。   张勆淡声道:“慢走,不送。”   杨沅已经走到门口,缓缓回头,“表哥,张劼和杨氏对你似乎不怀好意。”说完,不等张勆答话,快步走出。   唐梦芙心思全放在洋石榴上了,舀完最后一口,心满意足的轻轻叹口气,“真好吃。”   “这么爱吃酸的。”张勆溺爱的笑,“我再打听打听,看还有什么酸的、好吃的东西,都为你找了来。”   唐梦芙甜甜笑,“你对我太好啦。”   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粉润水灵,惹人喜爱。张勆心庠庠的,把侍女们都支出去,俯身吻上她的唇,“芙妹妹,你笑得太甜了,让人忍不住想亲亲……”唐梦芙仰起小脸迎合着他,谁知他亲到一半停下来了,神色怪异。   “怎么了?”唐梦芙迷惑不解。   他们两个人的亲吻一直很甜蜜很动情,今天张勆怎么看上去苦哈哈的?   良久,张勆方缓缓吐出一个字,“酸。”   所以孕妇是有多爱吃酸的,做丈夫的要亲亲她,都酸得半中间停下来……   唐梦芙笑倒在美人榻上。   张勆陪她笑了一会儿,慢慢吻上她的脸颊、耳垂、鼻子,又到了唇畔。唐梦芙笑着往外推他,“酸。”张勆笑,“酸也要亲。”在她唇齿之间流连索取许久,温柔缠绵。   唐梦芙声音娇软,“唔,不要,不要了……”   窗外,两个年约五十的嬷嬷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眉头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了。唉,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再三交待他们不可过于亲热,这还是忍不住啊。   两个嬷嬷听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开,到了后院坐下,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发愁,“说过多少回了,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只管不听,常把丫头们打发出去偷偷亲热。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然,咱们到老国公夫人面前告个状?”陈嬷嬷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提出来。   “不好,这样岂不是显着咱们很没用?”秦嬷嬷反对。   两人正商量着,小丫头来报,说正梅求见。秦嬷嬷叹气,“正梅也是可怜。不小心说错了几句话,便被世子爷打发到藏书阁读书长见识去了。也不知哪天才会想起她,把她调回到身边服侍。”   陈嬷嬷心中一动,“正梅年龄也不小了,模样周正,稳重大方,若是给世子爷做个房里人,倒也合适,你说呢?况且现在世子夫人怀了身子,不便和世子爷亲热,正应该往房里放个人,以后咱们也就不用操方才的那个心了。”   秦嬷嬷为难,“公侯伯府的夫人太太们,大多是怀孕之后便往房里放人的。可世子夫人没提这个,亲家夫人也没提这个,咱们做下人的如何开这个口?万万使不得。”   “世子夫人会不会是……”陈嬷嬷往四周看了看,方凑近秦嬷嬷,小声的道:“年纪轻,心眼儿小,容不得人啊?”   秦嬷嬷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世子夫人是唐翰林的爱女,唐翰林清正文官,家中并无姬妾。世子夫人从小耳濡目染,或许以为夫妻之间便应该如此吧。”   陈嬷嬷脸红了红,讪讪的很不好意思,忙陪笑道:“还是老姐姐你说的对,我这可是瞎猜了。世子夫人娘家爹、娘家兄长都不纳妾,那世子夫人便以为世上男子都是如此了,正是一派天真。”   秦嬷嬷微微笑了笑。   正梅由小丫头带着进来了,见了面便曲膝行礼,恭恭敬敬的送上两双鞋子,“我在藏书阁整天闲着也没事,便给两位嬷嬷各做了双鞋。粗陋得很,嬷嬷别嫌弃。”   “这还粗陋啊,这针线活儿可真够细发的了。”陈嬷嬷见这鞋子针脚细密,做工精细,心里喜欢,乐呵呵的夸奖。   “你这针线活儿要还算粗陋,那这府里就没有精细的了。”秦嬷嬷也喜欢正梅做的鞋子,爱惜的看了又看,微笑说道。   正梅陪秦嬷嬷和陈嬷嬷说了会儿话,脸红了红,低声央求,“嬷嬷,我在藏书阁也看了不少书,长了不少见识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调回到世子爷身上服侍?我,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   正梅一向端庄,这时脸颊微红,忐忑不安,倒带了几分少有的妩媚之意。   陈嬷嬷看在眼里,方才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却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又给压了下去。   秦嬷嬷和气的道:“你先在藏书阁再待一段日子,过几个月,哪天趁着世子爷心情好,我去替你说一声。”   秦嬷嬷是打算等到世子夫人生下孩子之后,世子必定大喜,那时趁机说说这事,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正梅也没犯啥大错,况且正梅是乳娘之女,也该有些优待。   正梅低下头,眼中闪过焦急之色。   再过几个月,世子夫人便要生下孩子了,那时候她再回去,岂不是晚了么?   片刻之后,正梅再次抬起头,一脸柔顺,“嬷嬷让我等,我自然听话,便再等几个月。可是嬷嬷,世子夫人现在怀着身孕,身边正是需要人服侍的时候。这时候我若不在世子夫人身边服侍,惭愧得都要睡不着觉了呢。”   “实心眼儿的傻孩子。”陈嬷嬷叹息。   秦嬷嬷也觉得正梅有心,神色愈加温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慢慢替你设法。”   正梅心有不甘,却不敢再说什么,曲膝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正梅走后,陈嬷嬷又提起往房里放人的事,秦嬷嬷道:“世子夫人不提,亲家夫人不提,老国公夫人等全都没提,咱们做下人说起这个算怎么回事?轮得着咱们开口么?”   陈嬷嬷不甘心,“可咱们家夫人去世早,太夫人又病着,没有婆婆、太婆婆管着,世子夫人年轻没经过事,有些该她做的事没做,咱们难道不能提醒一声了?”   秦嬷嬷不悦,“你若定要提醒,你自己提去。”   反正她是打死也不会出面说这个话的。   陈嬷嬷犯愁,“那世子爷总忍不住和世子夫人亲热,该怎么办?”   秦嬷嬷也皱起眉头,“多提醒吧。还有,让含笑她们看紧一点,最好不让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单独相处。若丫头们都在,他俩也不好意思亲热吧?”   “也只有如此了。”陈嬷嬷勉强同意。   正菊蹦蹦跳跳回到自己房里,见正梅专注的在绣着什么,好奇的凑了过去,“什么要紧活计呀,我进来了你都懒得抬头跟我打个招呼?”见正梅手上的是个小巧可爱的婴儿肚兜,上面绣着鱼戏荷叶,那鱼儿正在摆尾,鲜活得跟真的一样,不由的啧啧称奇,“你手艺越发好了。你这条鱼要是拿到厨房,柳大娘得拿去给红烧了。”   正梅嘴角上扬,头依旧不抬,专心致志刺绣,“这是给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哥儿姐儿绣的。哎,正菊,等我绣好了,你拿给世子夫人,她一准儿喜欢。”   “什么?”正菊拉下脸。   正梅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有哪里不对么?”   正菊干脆的道:“你是什么人,哪轮得着你给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哥儿姐儿做小衣裳了?我劝你算了吧。这小衣裳做成之后你拿到外面铺子里卖个高价,得些银子来咱们打打牙祭吃两顿好的,是正经。”   正梅不由的摇头,“怎么能卖了?”   正菊眼珠转了转,伸手要抢正梅手里的小肚兜,正梅大惊,“别闹。”惊慌的跳起来,把小肚兜锁到了抽屉里。   “反正我不会替你送给世子夫人的。”正菊白了她姐姐一眼。   正梅脸一白。   她被撵到藏书阁了。唐梦芙若想看书,会列出书单让人到藏书阁来取,并不亲自过来,所以她是见不着唐梦芙的。如果正菊铁了心不替她传递,她精心刺绣的小肚兜可能到了不唐梦芙面前。   正梅拉正菊一起坐下,推心置腹,“咱们是世子爷乳母之女,必须要比别人出挑才行,你说是不是?若我一直在藏书阁受冷落,不光我没面子,你没面子,就连咱们死去的娘亲都没面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正菊咧嘴笑,“我讲道理是讲不过你的。那我干脆不跟你讲了,反正我就是不替你送东西,你有本事自己跑到世子夫人面前送啊。”气完正梅,她拉过被子盖上,自顾自睡了。   正梅气得一个人怔怔坐着,无声垂泪。   母亲早亡,只有她和正菊姐妹二人相依为命。正菊没心没肺的,根本不为以后打算,也不让她为以后打算。姐妹二人难不成一辈子做丫头,不寻个上进门路?   这晚正梅思来起去一夜没睡,次日身子发软,脸颊发烫,正菊吓了一跳,忙回了秦嬷嬷,秦嬷嬷当即便命人请了大夫来看视。藏书阁那边也请了假。   正梅在床上躺了几天,想得越发清楚了。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说不定一场大病就把人的命给要了,那时候想想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一直没做,岂不是抱憾终生?   夕阳西下,霞光似锦,正梅精心打扮过后,独自出门,悄悄往西角门走去。   张勆回家经常是走那个门的。   林荫道旁传来男子大喊大叫的声音,正梅一惊,不知这陌生男子是谁,一时好奇,轻手轻脚溜了过去。   “崔青云,你叫唤什么?”唐梦芙带着含笑、宛星、若辰,沿着草坪向那青年男子走过去了。   世子夫人居然私见外男。正梅心中涌中愤怒之感,赶忙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边。   崔青云见唐梦芙过来,方才那大喊大叫蛮横无礼立即全收起来,一脸巴结讨好的笑,“小兄弟,我这不是来找张世子练功么?没事没事,我就是练功的。”   唐梦芙奇怪,“你来练功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大喊大叫。”   崔青云挠挠头,很不好意思,“那啥,我这不是想早日练出身好功夫么,这些奴才总说张世子不在,我就随意叫了几声。”   “我家姑爷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敢在大将军府闹腾。再瞎胡闹,我家姑爷再拿箭射你,让你和你那些豪奴一人头上再戴个发簪!”含笑大声的道。   正梅听崔青云叫唐梦芙“小兄弟”,心中迷惘,不知这算什么称呼。但听了含笑的话之后却忽然想到了,原来这个崔青云便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张勆亲迎那天在路上想要抢亲的人。   正梅心中对唐梦芙生出不好的感觉。一个成亲当天公然抢亲的恶少纨绔,见他作甚?而且是背着世子偷偷见的,那就更不应该了。   唐梦芙和崔青云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了,崔青云忙追上去,“小兄弟,我跟你说件事,我十九妹妹要进宫……”   唐梦芙蓦然回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要去。”   崔青云高兴得蹦了起来,“你也说不要去!我也是这么说的,小十九不听,非要和十七、十八一起听宫争那个皇后的位子。你说她们傻不傻?皇后有啥好做的?”   唐梦芙怔了怔。   十七、十八和小十九一起进宫,崔家三个姑娘角逐皇后之位?是了,想必崔太后、崔家催得急,新帝不好再推托,又在三位崔家姑娘当中犹豫不定,索性让三个姑娘都进宫,先封为妃嫔,等过得一两年后才择立皇后。   新帝这么做当然不能说不对,实际上皇后人选若是定不下来,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做法。   唐梦芙知道新帝对崔家真正的态度,虽和崔家这三位姑娘不熟,也生出怜悯之心。这三位姑娘如果真进了宫,个个是悲剧,一个也逃不掉。   但唐梦芙也觉得新帝很可怜。新帝的祖母、父亲死得都很惨,和含黛失散多年,他若因此对崔太后和崔家含恨,谁又能说他不对呢?崔太后多年来都想把崔家的姑娘塞给他,他登基不久,立足未稳,不得不虚与委蛇,也有许多无奈之处。   “崔青云,一定别让你妹妹进宫。”唐梦芙不放心的交待。   崔青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定不让!皇宫不好玩,我不让小十九进宫!”   正梅越听越生气。新帝和崔家的事,岂是世子夫人管得了的?她不让崔十九娘进宫,若因此触怒新帝,大将军府说不定便有飞来横祸了!   崔青云殷勤的给唐梦芙打着扇子,“小兄弟,我功夫练得可好了。我耍给你看看好不?”   唐梦芙点头,“好啊。”   崔青云大喜,下巴高高扬起,“小的们,打起精神来!”他那些个豪奴响亮的答应了一声,“是,公子爷!”崔青云率先出拳,豪奴们紧跟着一起,一套少林拳打下来,居然也有模有样。   “崔青云你行啊。”唐梦芙啧啧称奇。   她也听张勆说过崔青云真的开始练功夫了,不是瞎糊弄人。但听到和见到毕竟不同,头回看见崔青云练功打拳,还真是新奇之极。   崔青云被小兄弟夸奖了,兴奋得满脸通红,呵呵傻笑道:“小兄弟,我就是为了让你夸我,我才练得那么努力的呀。”   唐梦芙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心酸,柔声道:“只要你变得越来越好,我见你一回,便夸你一回。”   崔青云高兴得又蹦又跳。   正梅实在看不下去,猫着腰悄悄溜了。   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个外男如此亲密,是何道理?   正梅今天也是运气好,她快到西角门的时候,张勆已经大步流星的进来了。   “世子爷。”正梅多日没有见到张勆,心情一阵激动,低声喃喃,声音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   张勆越来越近了。正梅竭力按捺兴奋的心情,款款自花树后绕出来,盈盈施礼,“世子爷,奴婢正梅给您请安。”   正梅生得不俗,这些天卧病在床,整个人瘦了一圈,愈显得体态轻盈,惹人怜爱。张勆却扫了一眼便即快步向前,不爱理她,正梅心知眼前这机会难得,之后能不能单独见到张勆还成问题,也不敢装模作样了,忙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世子爷,这是我母亲留给您的遗物!”   张勆放慢了脚步,“真是奶娘留下的东西?”正梅忙道:“奴婢不敢撒谎。世子爷请过目。”将荷包双手呈上。张勆拿在手中,见荷包上绣着一小幅梅花图,那梅花图正是乳母生前曾经画过的,不觉湿润了眼眶。   “乳母怎会想到留这个给我?”张勆问道。   正梅斟酌着言句,“我也是近日整理我母亲的遗物,才偶尔间发现了这个的。荷包内有小纸笺,笺上写着三个字,我才知道是给您的。”   张勆打开荷包,里面果然有一张小笺,上写三个楷书小字:给阿勆。   “奶娘没忘记我,一直记挂着我。”张勆很是感动。   正梅含情脉脉,“我母亲一直牵挂世子爷,一日之间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不知有多少回会提起您。她常常说,能奶大世子爷这样的盖世英雄,她这一辈子值了,没有遗憾了,死也瞑目了。”   张勆想起慈爱柔顺的奶娘,神色黯然。   正梅泫然欲泣,“我母亲有幸奶大了世子爷,我却没出息,触怒了您,您不许我在身边服侍,命我到藏书阁读书长见识。我给我母亲丢人了……”   正梅口口声声提起她已经过世的母亲,张勆心里一阵难过,道:“你依旧回来服侍便是。”   正梅没想到这么快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欢喜无限,忙跪下磕了个头,“谢世子爷恩典。”想到又能重回上房服侍,喜气洋洋,春风满面。   “小兄弟,你瞧我这跟头翻得好不好?”崔青云欢天喜地的声音。   “挺不错的!”唐梦芙夸奖。   张勆脸色一沉。   正梅偷偷看了眼张勆的脸色,思忖片刻,柔声道:“世子爷,奴婢听说这位崔公子便是亲迎那日在路上抢亲的人,可见这崔公子是个无赖恶人了。世子夫人年轻单纯,不知人心险恶,和这位崔太子说说笑笑的,只怕会上了他的当……”   张勆目光如电扫过来,正梅胆战心寒,陪了个柔顺的笑脸,心里直打鼓。   “世子夫人岂是你能议论的。”张勆冷淡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厌恶之意。   正梅腿一软跪在地上,“奴婢是实话实说,奴婢是为世子夫人好……”   张勆哼了一声,命人去把秦嬷嬷叫了来,当面吩咐,“奶娘这大闺女年纪不小,该嫁人了。嬷嬷把她接走,给她找个婆家嫁出去。看在她母亲的份上,妆奁比寻常丫头加十倍。”   张勆面有怒色,秦嬷嬷连原因也不敢问,便毕恭毕敬的答应了,“是,老奴一定不负所托,给正梅说个好婆家,一定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奶娘。”   正梅魂飞魄散,“不,不要赶我走,我宁死也不走……”   张勆主意已定,不听她多说。秦嬷嬷还是向着正梅的,担心她再嚷嚷下去惹张勆发火,忙命两个婆子架起正梅,把正梅带了下去。   “这又何必?这又何必?”秦嬷嬷叹息不已。   张勆长长的身影出现在草坪上,唐梦芙欣喜迎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柔情无限。   崔青云忙不迭的往这边跑,“张世子,师父,表弟……”嘴里叫着乱七八糟的称呼,傻呼呼的愣在当地。   张勆和唐梦芙一个俯头,一个仰头,两人的面容上仿佛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美丽神圣到无法言说。   小兄弟真好看。崔青云心一阵狂跳。   张勆敏锐的感觉到了两道目光落在唐梦芙身上,不悦皱眉。   崔青云过来打招呼,张勆沉着脸又教了他一招新功夫,命他原地练习二十遍,然后张勆拉着唐梦芙离开了。   张勆把正梅的事告诉唐梦芙,“奶娘的大闺女年纪不小,应该出嫁了。我让秦嬷嬷替她操办。”   唐梦芙抿嘴笑,“便是那位因她一个口误,弄得芙蓉糕改叫木莲糕的姑娘么?好,让秦嬷嬷替她操办吧,回头婚事定了,我给她添妆。”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管家来报,说安王知道世子夫人有喜,特地送来两名绝色美女做为贺礼。   “谢过安王殿下的好意,贺礼原封不动退回。”张勆沉声命令。   唐梦芙生气,“这安王真是个糊涂蛋蠢货。我怀孕了,往咱家送两名绝色美女,这不是摆明了是给你送的么?将我置于何地!”   张勆见她气鼓鼓的很孩子气,很可爱,便笑着拉她到无人之处,温柔亲吻。   唐梦芙还在生气呢,伸手把他的嘴往外推,“我还没骂完,让我再骂两句。”   张勆含笑亲吻着她纤长的手指,“芙妹妹不喜欢有人往咱家送美女?”   唐梦芙气咻咻的,“不喜欢!送来美女便是要抢你的,我喜欢你,才不要被别的女人抢走。”   笑意在张勆眼角眉梢荡漾。   芙妹妹喜欢他,不许别的女人抢走他……   唐梦芙还在气咻咻的说着话,雪白整齐如贝壳般的牙齿时隐时现,张勆心里爱极,抱着她深情亲吻。   有点酸,又有点甜,酸酸甜甜的滋味,浸润人心。   花香、草香、身畔佳人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令人沉醉。   “不要了,会被人看到的……”她娇喘微微,柔弱的推拒。   “不会,这里没人,没人看到咱们。”他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舌头在她粉润樱唇和诱人贝齿之间流连缠绕,品尝着她的甘美和芬芳。 第106章   许久, 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她头发有点乱了,他细心的替她整理好。   她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我才吃了洋石榴, 虽然嗽了口, 应该还是有点酸的。”   “我爱吃酸。”他笑着在她脸颊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   她又惊又喜的看向他, 调侃的道:“酸儿辣女哎,恭喜你, 要生儿子了!”   他故意往前挺起肚子, 伸出双手去捧, “我真的要生儿子么?多谢多谢,承你吉言。”   她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开开心心玩了一会儿,含笑和宛星、若辰不放心的找过来了。唐梦芙忙取出面小镜子照了照, 见自己头发还不算太乱,嘴唇并没有肿起,悬起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见到含笑等人的时候她便理直气壮了,一幅我没做坏事、我很好的模样。   宛星和若辰不敢多说话, 含笑围着唐梦芙转了好几个圈,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   唐梦芙掩口笑。   黄氏是特地交待过含笑的。含笑拿着黄氏的话当圣旨,恨不得把唐梦芙看得严严实实, 不出一点儿差错。这不,唐梦芙和张勆一起离开了一会儿,含笑便起疑心了,以为他俩又偷偷摸摸的亲热, 要仔细查证了。   “含笑,你啥也看不出来吧?”唐梦芙笑咪咪的小声问。   “姑娘,太太交待过的事你得照做,要不然我见了太太是要告状的。”含笑一脸的大公无私。   “记住了,忘不了。”唐梦芙嘻嘻笑。   张勆瞅瞅含笑那严肃的圆脸,“夫人,含笑年纪不小了吧?是不是也该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   寻常女子到了这时候可能早就羞得抬不起头了,含笑却没有脸红,用力攥紧拳头,“姑娘,姑爷,如果要让我嫁人,一定给我找个力气大功夫好的,要能打得过我的。要是个文弱书生,浑身上下没有三两力气,我可不要他。”   张勆嘴角抽了抽。   含笑确实天生神力,功夫很好,但要在他的下属之中找到一个能打得过含笑的人,倒也不会太费事。   “打得过你就行啊?”唐梦芙笑,顺手把含笑耳边一小绺不听话的头发别到了耳朵后。   含笑忙道:“光打得过我也不行,他家里得有钱,能吃得起大饼!姑娘,你知道我爱吃大饼,要是他家里穷,吃糠咽菜的,我就会饿得心慌啦。”   “成,能吃得起大饼。”唐梦芙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张勆也笑。   单这两样,肯定没问题。打得过含笑,家里吃得起大饼,这也太简单了。   含笑扭捏的笑,“那个,要是能长得好看一点儿,那就更好了。毕竟天天要见着的人,长得丑了看着难受,你们说对不对?脾气也好点儿吧,不然老打架吵架,怪烦人的。”   张勆和唐梦芙忍俊不禁。   宛星和若辰抖着肩膀,不敢笑出声,憋得辛苦极了。   唐梦芙忍笑拉过她,“最好还会画画,能把一面墙上都替你画上大饼,让你晚上能踏踏实实睡觉,这样好不好?”   含笑想了好一会儿,认真的道:“好是好。不过他要是会画画,肯定也会读书,那就是文武双全了。姑娘,我觉得人想头不能太高,他能打得过我,家里能吃得起大饼,再长得好看点儿,这就蛮好的了。再多的我就不想了。”   唐梦芙被含笑逗得很开心,“含笑,你是知足者常乐啊。”   “是姑娘教的好。”含笑谦虚。   张勆方才真是有心想把含笑嫁出去的,这时见唐梦芙和含笑主仆二人言笑晏晏,又改了主意。含笑是从小陪着他夫人一起长大的,忠心耿耿,就算含笑听了岳父岳母的话,看管得小夫妻严一些,这个人也要留下来。夫人身边正需要这样既忠心又能陪着说话的人。   “师父,我功夫练好啦----”崔青云的大喊大叫声。   “小兄弟快来看,我功夫练好啦-----”越叫越大声,而且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张勆让唐梦芙先回去,唐梦芙笑道:“我瞧瞧崔青云练功夫好不好?我倒是挺爱瞧人练功夫的。”   “也好。”张勆见唐梦芙想看,也便由着她。   张勆取出一个银色的哨子吹了吹,哨声清越,传出去很远。   崔青云顺着哨声很快找过来,见了唐梦芙便殷勤的笑,“小兄弟,我练了二十遍,练得很好了哎。你想不想瞧瞧?”   “好啊。”唐梦芙笑盈盈。   张勆担心唐梦芙站久了会累,命侍女把石凳擦拭干净,扶唐梦芙坐下。   “小兄弟,你瞧我给你练功夫。”崔青云忙把他刚学的那招使将出来,也难为他了,居然虎虎生风,颇有威势。   “好!”唐梦芙拍起小手掌。   唐梦芙外行看热闹,张勆内行看门道,点拨了几处不到位的地方,然后又教崔青云几招,让他回家练。崔青云喜孜孜的,“小兄弟,我练好了来耍给你瞧,好不好?”唐梦芙答应了他,崔青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兴冲冲回家继续练功夫去了。   张勆扶唐梦芙起来,陪她慢悠悠的回房。   “崔青云功夫真的还行?”唐梦芙问。   “这小子资质颇佳,又肯下苦功夫,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高手。”张勆道。   其实张勆也有些纳闷,没想到崔青云这花花公子竟然真的肯下苦功夫,而且天赋资质极佳,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如此甚好。”唐梦芙明亮双眸中有了笑意。   张勆知她心中所想,握紧了她的小手。   崔青云总有一天要靠着他的本事立足的。他靠不了崔太后一辈子。   崔青云帮过唐梦芙,那张勆也要帮帮崔青云的。教他功夫,让他自立自强,这就是第一步。   “陛下要崔家三女进宫,你听说了吧?”唐梦芙想起了这件事。   张勆道:“今天才听说的。崔家那三位姑娘若不聪明,自寻死路,旁人也救不得她。”   唐梦芙轻声道:“我跟崔青云说了,让他妹妹不要去。崔十九是他亲妹妹。”   张勆手臂搭上她的腰身,柔声道:“提醒一声最好。崔十九若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取舍。”   崔家,崔青云回去之后便在院中专心练功,“练功夫!练好了去耍给小兄弟看,哈哈哈……”   一道红色的人影闪进来,顿足发怒,“哥哥!我明天就要进宫了,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也不过去看看我,跟我道别?”   这女子秀眉修目,正是崔青云的妹妹崔十九娘。   崔青云一心想练好功夫耍给唐梦芙看,崔十九娘来捣乱,他很不耐烦,瞪大了眼睛嚷嚷,“不是说了不让你进宫么?为啥不听我的话?”   崔十九娘撅起小嘴,“十七娘、十八娘都要进宫,我为什么不去?我若不去,以后万一十七娘或是十八娘做了皇后,高高在上的,一辈子压着我,我憋气不憋气?哥哥,我就想进宫,就想做皇后,就想像姑母那样,你说姑母是不是威风极了,世上还有女子能比得过她么?”   崔青云仰起头,跟青蛙似的笑了好几声,“像姑母那样?小十九你傻了吧,姑母可是只生大行皇帝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早早的就没了,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确定要像姑母那样?你想没儿子送终?”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崔十九听着这话实在不吉利,一连呸了许多口,“你会不会说话呀,怎么净胡扯。我说像姑母那样,是说和姑母一样做皇后、生儿子被立为太子、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太后。谁说想要没儿子送终了?”   崔青云一把将崔十九娘拽过来,蛮横的揪揪她的头发,“小十九你傻得不行了,我揪揪你头发让你疼疼,清醒清醒。你个傻女,你也不想想,姑父在世的时候后宫只有姑母一人,姑母最后也不过落得个无子送终的下场,你现在进宫先得和小十七小十八争,争赢了你做皇后,最强也就是和姑母一样了,有啥好的?姑母整天被关在皇宫里,不得自由,你告诉我有啥好了?你那么爱玩儿,受得了关在皇宫里做皇后做太后?”   崔十九娘是家中幼女,平时还真的很爱玩,被崔青云劈头盖脸的这么一骂,有些犹豫了,“进宫不自由,这倒是真的。不过哥哥,我若做了皇后、太后,我能护着你呀,你就能横行霸道一辈子了。”   “呸,我用你护?”崔青云大怒,放开崔十九娘,雄纠纠气昂昂站在庭院当中,一套形意拳打得如行云流水一般,“我功夫这么好!我护你还差不多,我用得着你因为我进皇宫,因为我把你自己闷死在宫里?”   “好!哥哥功夫真好!”崔十九娘大乐,又是蹦又是跳,给她哥哥叫好。   崔青云叉着腰昂着头,斜睇着她,一脸傲慢,“我用不用你护?”   “不用不用,哥哥可厉害了,才用不着我呢。”崔十九娘连连摆手。   “你还进宫不进宫了?”崔青云拿了块砖头在手里,怒目看着崔十九娘。   崔十九娘懵了,“那个,我进宫如何,不进宫又如何?”   崔青云哼了一声,“你要是进宫,闷死了别找我,我不进宫陪你玩。你要是不进宫呢,嘿嘿,我学了几样本事,天天能耍给你看……”   “啥本事?”崔十九娘忙问。   崔青云摆着架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空手捏碎个砖头,胸口碎个大石啥的。”   “好呀,我要看!”崔十九娘大乐。   为了逍遥自在的留在家里看崔青云表演杂耍,崔十九娘最后决定不进宫了。临进宫的时候她装病,额头摸上去烫得吓人。她父亲母亲都急得团团转,但女儿病成这样了也是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的错过了入宫为妃的机会。   崔青云仗着他在崔家受宠,也到崔十七娘、崔十八娘那里闹过。但崔十七娘、崔十八娘只是他堂妹,平时和他就不亲,况且他又是出了名的纨绔,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执意进了皇宫。   新帝册封崔十七娘为贵妃,崔十八娘为淑妃,夏皇后的族妹夏晴为德妃。新帝为人也算是圆滑了,崔太后的娘家人,夏皇后的娘家人,他全都照顾到了,没一个遗漏。 第107章   翌日, 又册封慈圣太后娘家侄女姜婂为贤妃。   册封皇妃是大事,除册妃仪式之外,崔太后还兴致勃勃的想要赐宴群臣, 令内外命妇入贺。新帝以他登基未久, 应以节俭为重的名义委婉推拒了,崔太后未免有些扫兴。不过四妃之中崔家占了两名, 眼看着新帝后宫又将是崔家的天下,崔太后到底还是高兴的。   崔十七娘却不大高兴。之前崔家早有和平王结亲的意思, 崔十七娘一直以为那门亲事理所应当是她的, 平王登基, 皇后之位当然也应该是她的。现在她被封为贵妃,乃四妃之首,要说起来地位也极为尊崇了, 但贵妃到底不是皇后。册封皇后要祭祀告太庙、举行册后大典、群臣朝贺、内外命妇朝贺,哪像册妃这般简陋?   崔贵妃决定在她的宫中举办一次宴会,宴请宫中妃嫔及公主王妃、各府夫人。这样一来,众人都要向她道贺, 这和命妃朝贺也不差什么了。   崔贵妃拟定了宴客名单之后,新帝这晚留宿她宫中,崔贵妃趁机说了宴客的事。新帝沉吟片刻, 道:“拿宴客名单给朕看。”崔贵妃不敢怠慢,忙亲自取了宴客名单送到新帝手中。新帝仔细看了,命令道:“姐姐有身孕,要在府中静养。姐姐的小姑唐夫人也有身孕, 不要请她。”特地交待不要请姊归长公主和唐梦芙,有孕之人,该在家中养胎。   “是,陛下。”崔贵妃恭敬又柔顺。   崔贵妃娇纵惯了,第二天去向崔太后请安时便撒娇抱怨,“陛下对姊归长公主也太照顾了。不光照顾姊归长公主,连她的小姑子也格外优待。姑母,向我祝贺的人里面要是连长公主和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没有,那多没意思啊。”   崔太后脸色便不好了,“你快别跟我提那个唐梦芙了。哀家但凡遇到那个唐梦芙,就没一件好事,就没一件顺顺利利的事!行了,你别招惹她,皇帝让你别请她,你不请便是。”   “她这么厉害啊?”崔贵妃大感意外。   崔太后没好气,“她看着也不厉害,就是运气实在太好了。你记着姑母的话,暂时不要惹她。”   这下子崔贵妃老实了,“是,姑母,我不惹她。”   崔贵妃大宴宾客,接受众人的祝贺,单单没请姊归长公主和唐梦芙。不过她做人也算周到,命小内侍到唐家和大将军府说了声,要两位孕妇安心养胎。   崔十九娘应邀到了宫里,见到崔十七娘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憋了满满一肚子的气。回到崔家,她找到崔青云发了通脾气,“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十七娘给比下去!”崔青云咧嘴笑,“小十九,我学会胸口碎大石了,你想看不想看?”   “想看!”崔十九娘登时把宫里的事抛到脑后。   崔青云哈哈一笑,意气风发的挥挥手,“来块大的!”他那些个豪奴应声抬了块大青石过来。   崔十九娘眼见得她那纨绔哥哥躺在地上,一块大青石压在他胸口,瞪大了眼睛惊呼,“这么大一块石头,你受不受得了啊?”   崔青云不屑,“你哥哥我是什么人?当然受得了!”   一个身强力壮的豪奴高高举起大锤,奋力砸下,崔青云胸口的大石应声而碎。崔十九娘的惊呼声中,崔青云一跃而起,得意大笑。   “哥哥你好厉害!”崔十九娘一脸崇拜。   崔青云得意吹嘘,“这个就是硬气功很强,才能胸口碎大石,人安然无恙了。”吹了一会儿,见小十九把这全当了真,想了想,担心这个妹妹太傻将来被人骗,宁可暂时不吹牛了,把实话告诉她,“小十九,这个胸口碎大石必须是大石才行,不能是小石,明白不明白?石头越大,被击得越碎,人越是没事。胸口碎大石,有硬气功挡着,人没事;胸口碎小石,有硬气功也不行,完蛋了。”   “这样啊。”崔十九娘似懂非懂。   她弄不大懂,也不想懂,看过胸口碎大石又要求看别的。崔青云又命人拿了块砖头过来,手上用力,捏得粉碎,崔十九娘张大了嘴巴,连惊呼都忘了。   空手捏碎砖头,这力气太也大了吧?   崔青云乐了乐,命人又拿了块砖头过来让崔十九娘捏。崔十九娘用尽吃奶的力气使劲一捏,那砖头居然也松动了。崔十九娘“咦”了一声,知道不对劲,忙仔细看了看,“呸,原来是面粉做的,怪不得能捏碎!”   崔青云笑,“这就是街上杂耍卖艺的人用来糊弄人的。行了,小十九,你看过了,也笑过了,这不是挺乐呵的么,不比小十七闷在宫里强?我告诉你啊,别说小十七了,咱们那位表哥皇帝活着的时候,在西苑设了个街市,让宫女太监装扮成小商小贩的陪他玩,你说他无聊不无聊?皇帝能这样,皇后行么?贵妃行么?你进了宫要是想到街市逛逛,有没有人给你专门设一个?当然没有啊。所以你进了宫就得闷死。你知足吧,在家里还有哥哥和你一起玩,想偷偷上街也没人管你,不比进宫自在多了。”   “也对。”崔十九娘点头。   宫里有宫里的好,家里有家里的好,在家里能看胸口碎大石,到街市上也能看。宫里哪有这个?表哥活着的时候,贵为皇帝,弄了个街市还被满朝大臣说是昏君呢。   崔十九娘看完表演想走,被崔青云给拉住了,“哎,小十九,你说我这两手好看不好看?有趣不有趣?”   “蛮好看的。”崔十九娘给了很高的评价。   崔青云兴滴滴的挥挥手,“小十九真有眼光。行了你走吧。”撵崔十九娘走了。   赶走妹妹,崔青云让人把他的家伙式儿全都带上,奔大将军府去了。   小十九说好看,那应该是真的好看,去表演给小兄弟看,她肯定会喜欢的!   崔青云到了大将军府,门房见到他,知道是来跟大将军学功夫的,便放他进去了。不过崔青云进去了之后,张勆的侍从成杰只让他在练武厅待着,别的地方不让他去,不许乱走乱逛。   “我是来给小兄弟表演的。”崔青云吹胡子瞪眼睛,“你不让我见小兄弟,我就不练功夫了,不练了!”   “我家世子夫人有客,姊归长公主在,亲家夫人也在。”成杰语气委婉。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给小兄弟表演。你不让我见小兄弟,我就不练功。等大将军表弟回家了,我还要跟他告状!”崔青云不讲理了。   成杰不觉皱眉。   他也不知道大将军和夫人是怎么想的,一定要教这个崔青云练功夫。为了让崔青云练好功夫,不仅大将军亲自教,甚至还要哄着他劝着他。他这功夫是给谁练的?难道不是为了他自己好么?   成杰板着脸训斥,“你有幸跟大将军学功夫,还推三阻四的不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我们做梦都想跟大将军学么?能得大将军亲自教导,我们求都求不来的。”   “我不管。我就要见小兄弟。”崔青云一口咬定。   成杰拿他这种无赖也是没办法,只好替他通传了。通传过后,上面传下话,命令把崔青云请到登月亭。成杰心里憋气,崔青云大喜,“看吧看吧,小兄弟同意见我了吧?我告诉你啊,我妹妹都喜欢看杂耍的,小兄弟整天在府里待着也无聊,她肯定也喜欢看。”   成杰无语。   带着崔青云到了登月亭外,成杰听得女眷的声音,躬身施礼,不敢抬头看。崔青云却伸长脖子往前瞅,“小兄弟呢?小兄弟,我来啦,我学会胸口碎大石啦,你想不想看?”   两位衣饰华贵的女子一齐到了亭前。   一位是唐梦芙,一位是姊归长公主。   成杰见自家世子夫人和长公主殿下亲自出来见这个崔纨绔,心里很不高兴,但见崔青云望向唐梦芙的眼神像孩子一样无邪,又心里一宽,觉得崔青云这厮虽大名在外,似乎也不是无耻之徒。   “小兄弟,我学会捏砖头和胸口碎大石了,你想不想看?”崔青云颠儿颠儿的问。   崔青云眼里只看到唐梦芙,对唐梦芙身边的姊归长公主像没看到一样。   “劳烦你了。崔青云,胸口碎大石也是要练硬气功的,你能表演这个,说明你功夫大有长进啊。”唐梦芙笑咪咪的夸奖。   “对呀,我就是这么跟小十九说的。这个虽然有骗人的地方,但也要有些功夫的,不然练不了。”崔青云兴高采烈。   崔青云开始了正式表演。   唐梦芙轻叹,“嫂嫂,他真的不是好色之徒,你相信了吧?”   含黛点头,“我相信。”   含黛站在唐梦芙身边,崔青云视而不见,可见他并不好色。或者说他不是普通的好色。含黛天姿国色,现在虽然怀着身孕,依旧是位让人见了眼睛便移不开的绝色佳人。崔青云看到含黛像没看到一样,这不是好色之徒的反应。   “崔太后的两个弟弟确实做恶多端。崔青云却不是的,他号称天下第一纨绔,却没做过大恶,其实不是过有些胡闹罢了。”唐梦芙柔声道。   含黛思忖片刻,“妹妹,我会常和母后、陛下说说的。”   唐梦芙感激的握了她的手,“嫂嫂,多谢你。”   含黛微笑,“傻妹妹,咱们可不是寻常姑嫂,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外道话便不必和我说了。”   “砰”的一声巨响,崔青云胸口的巨石碎了,人却安然无恙。   唐梦芙拍掌叫好,“崔青云,你硬气功练得很好了啊。”   崔青云大为得意,跳起身来,又表演了个捏碎砖头,“这砖头现在是面粉做的,我再去练,以后捏个真砖头给你看!”放下豪言壮语,崔青云心满意足,昂首挺胸,到练武厅苦练功夫去了。   成杰长长松了口气,施礼告退,陪着崔青云一起走了。   “世上还有崔青云这样的人。”含黛开了眼界。   黄氏也从亭里走出来,“这崔青云和崔太后真不像是一家人。但愿他真的学好了吧,他若学好,以后京城多了个好人,少了个恶人。”   含黛开玩笑,“那样的话,妹妹和妹夫是为京城除害了。”   把恶人杀了、关起来了,固然是除害。把恶人教成好人,不也一样是除害么。   “不,崔青云本性就不坏。”唐梦芙笑着摇头反对。   不是她和张勆教的好,是崔青云本性、天赋都不错。如果他天生是个恶人,想要把他扳回正道便费事了。   黄氏心疼的拉过唐梦芙和含黛,“你们两个现在身怀六甲,尽量少操心,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就对了。尤其是含黛,这身子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生了,可不敢想这个想那个的,太过费神。”   “娘真心疼儿媳妇 。”唐梦芙啧啧。   “我难道不是娘的亲闺女么?”含黛撒娇的靠在黄氏身上。   “嫂嫂莫当着我的面这样,我会嫉妒的。”唐梦芙嘻嘻笑。   黄氏和含黛也笑,三人携手进亭。   午饭后唐梦芙和含黛都要补觉,回到房里一起睡下了。黄氏替她俩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到了外厢,满怀喜悦的亲手做着件小衣裳。   含笑和宛星、若辰趁机把前段时日的事说了说,黄氏知道张勆和唐梦芙经常支开丫头们亲热,但并不过份,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孕期不准亲热只是怕小两口没轻没重伤了腹中的孩子,并不是故意要和小两口为难。张勆和唐梦芙虽然偷偷亲热但是很有分寸,黄氏哪会深管。   黄氏又命人把秦嬷嬷和陈嬷嬷叫过来说了会儿话。秦嬷嬷恭恭敬敬的,只说世子和世子夫人一切都好,陈嬷嬷虽然也恭敬,却想着她是宋夫人的陪房,黄氏只是亲家夫人,管不着张家的事,言语之间未免有些托大。黄氏为人又极随和没架子,陈嬷嬷更是松懈了,想着这位亲家夫人本是小门小户的,现在虽然骤然富贵,还脱不了小家子的习气,很应该有人告诉给她大家子夫人的为人处世。   陈嬷嬷忖度了下,笑着说起宋夫人当年怀着张勆的时候,贤惠大度,早早的便给定国公准备了房里人。陈嬷嬷话没说完,见黄氏脸色变了,心里也自惴惴,忙住了口。黄氏放下做了一半的小衣裳,抿口热茶,似笑非笑,“陈嬷嬷还说这个呢。宋夫人若泉下有知,知道她去世之后被杨氏婢作夫人夺了原配嫡妻之位,会不会后悔曾经的所谓贤惠大度?依我说,女人哪怕不为自己,只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也莫要往丈夫身边放别的女人。要不然你死了,位置被那个女人占了,白白让自己的孩子受苦,这又何必?”   陈嬷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本来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过去也就过去了。陈嬷嬷却心中不忿,“我家夫人何等尊贵,岂是她能编排的?”张勆的舅母冯氏、宋学士的夫人李氏来看望唐梦芙的时候,陈嬷嬷有意在冯氏、李氏面前吞吞吐吐的提起这事,其实就是告状的意思。毕竟宋夫人是宋家的姑娘,陈嬷嬷是宋家的陪嫁,宋家人没有不向着宋家人的道理。   陈嬷嬷以为冯氏、李氏必定向着她,谁知冯氏和李氏同时沉下了脸。   陈嬷嬷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陪着笑脸,冯氏目光如电在她脸上扫过,缓缓的道:“你年纪大了,这便回家养老吧。”   陈嬷嬷忙分辩说她并没老,冯氏笑道:“你手脚都不灵便了,不用多说。”命人把陈嬷嬷带了下去。陈嬷嬷还要多说,冯氏、李氏全不理她。   李氏摇头,“脑子都糊涂了,还说没老。”冯氏叹气道:“可不是么?幸亏这老婆子有话是跟咱们说的,若是跟齐国公府的夫人们说了,宋家岂不丢人?毕竟是宋家的陪房。”   李氏道:“亲家夫人说的才是真知灼见呢。女人何必贪贤惠之名,往丈夫身边送别的女人。就算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压制住,若不幸早死呢?妹妹生前何尝不能干,她去了之后,阿勆一样受了这么多苦。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也要家里清净些才行。那些个莺莺燕燕,一个也没有才最干净。”   “嫂子说的是。”冯氏叹息。   有了宋夫人、张勆的例子,哪家夫人若想往房里放人,还真是要想清楚了。若不幸遇上的人是杨氏那样外表柔弱内心骄狂的,足以乱家。   冯氏之后便亲自和张勆说了,张勆自然不反对,大将军府悄没声息的少了个管事嬷嬷。   唐梦芙月份大了之后,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不放心,和张勆商量了下,把蒋夫人派了过来照顾唐梦芙。有蒋夫人坐阵,唐梦芙诸事不用自己操心,只管安心养胎。   含黛十月怀胎期满,顺顺利利的生下一个小女婴。这小女婴才生下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的,没过几天就长开了,到满月的时候已是白嫩香软惹人怜爱了。   唐四爷和黄氏笑得合不拢嘴,给这小女婴起名为“恬”。   唐梦龙抱着小女儿向前来探望的张勆、唐梦芙炫耀,“妹妹,妹夫,我可是有闺女了。侄女赛家姑,恬恬长大了肯定像姑母。你俩以后想多亲近恬恬,得先巴结我。” 第108章   “行啊, 巴结你。”唐梦芙和张勆都笑。   唐恬安安静静躺在父亲怀里,一张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眉毛细细的, 鼻子和嘴巴小小的, 又可爱又可怜。因为民间有一向孕妇不能抱小孩儿的说法,所以唐梦芙只能瞧瞧小侄女, 却不能抱。她就着唐梦龙的手仔细瞧着小侄女,“恬恬这小脸蛋长得真好看, 美玉似的, 耳朵也好看, 像一朵小花。”   “这便叫做如花似玉啊。”黄氏心花怒放。   张勆瞧着襁褓中的小女婴眼热,“舅兄,我来抱抱小恬恬。”   唐梦龙连连摇头, “这可不行。小孩子软绵绵的,阿勆你没抱过孩子,不会抱。我这也是学了好几天才抱成这样的。”   张勆笑,“真小气。舅兄, 等我儿子生出来,我也不给你抱。”   唐梦龙得意,“那可不行。外甥肖舅, 小外甥一定和我这个舅舅亲。”   张勆和唐梦龙打着嘴仗,唐梦芙抿嘴笑,和黄氏进房看含黛去了。含黛已休养了一个月,气色极好, 她原本就是美丽温柔的女子,做了母亲之后愈增韵味,皎洁犹如天上月。   “自打有了小恬恬,父亲母亲待我还和从前一样,梦龙却变了。他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小恬恬,眼里简直没我了。”含黛笑着抱怨。   黄氏乐,“我和你爹也跟从前不一样呢,不光梦龙,我也看着小恬恬更亲近些,恬恬小嘛。你们的爹爹,呵呵,他说什么那是你俩没听见……”   “爹爹说什么了?”唐梦芙和含黛都好奇。   黄氏再三摇头不肯说,但禁不住女儿和儿媳妇再三追问,还是乐呵呵的说道:“他说,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女孩儿原来是福儿,现在是小恬恬啦。”   含黛抱了唐梦芙,“妹妹,咱俩同病相怜吧,我失宠了,你也一样啊。”唐梦芙靠在含黛肩上,姑嫂二人都笑得不行。   “有了小侄女,我在爹爹心目当中都不是最可爱的小姑娘了。”唐梦芙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这不怪爹爹,全怪哥哥。是他有了小恬恬,我地位才下降的呀。”   黄氏安慰她,“这个好办。福儿你生个儿子,到时候你爹爹肯定会说,这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男孩儿了,梦龙往后站。这样你不就报了仇么?”   唐梦芙和含黛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侍女进来禀报,说慈明太后差人赐了补品过来。黄氏不由的诧异,“慈明太后么?”唐梦芙问:“怎么了?”黄氏笑了笑,“没什么。慈圣太后是经常往唐家送东西的,慈明太后极少。”   唐梦龙抱着小恬恬回来了,“爹爹说孩子太小,让我抱回来。”黄氏爱惜的抱过小恬恬亲了亲,递给含黛,“你爹说得不错,恬恬小,是得赶紧抱回来。”含黛依旧留在房中休养,唐梦龙陪着她和小恬恬,唐梦芙随着黄氏出来了。   唐四爷和张勆告诉她俩,“来人留下东西就走了,连杯茶也没喝。”黄氏和唐梦芙看了看,见全是补气血的补品和药材,黄氏和唐四爷商量了下,命人单独拿到小库房存起来了。   慈圣太后差人来了唐家,给含黛送了南疆进贡的上好赤砂糖及补血膏过来。唐四爷和唐梦龙出去招待来人,黄氏命人把慈圣太后送的东西给含黛拿到房里。赤砂糖有着甘蔗的清香,浓甜带鲜,且有蜜糖味,补血膏产后补气血有奇效,却有股药味,含黛拿过补血膏过来闻了闻,随口道:“这一个月总是补来补去补的,我都胖了。况且我气血又不亏,真不想补了呢。”   “那便不补。”黄氏和唐梦芙都道。   含黛脸色白皙如玉中透着微红,身体已经恢复得极好,既不爱补,那便不补了。   黄氏笑道:“药补不如食补。吃顿好的,更胜似这些补品。中午想吃什么?娘命人去做。”   唐梦芙插嘴,“嫂嫂这一个月都吃得极清淡,现在肯定想大鱼大肉啊。娘,给嫂嫂吃点好的吧,要么就是白粥,要么就是几乎不放盐的鸡汤鱼汤和猪蹄汤,她肯定是没滋没味儿的。”   “坐月子都是这样的。”含黛倒是不抱怨,笑容温柔,“吃这些对我身体好,对小恬恬也好。妹妹,你现在可能还没体会,等孩子生下来你就知道了,只要是对孩子好,做母亲的莫说吃得清淡没滋味,便是不吃不喝也可以的。”   含黛说起这个,唐梦芙想起一件事,问道:“嫂嫂,你真的打算自己喂奶?”   含黛微笑点头,“母后早就为我挑好了奶娘,不过生下小恬恬之后,我便决定自己喂奶了。我太喜欢她了,受不了她吃别人的奶,亲近别人。再说咱家一直是这样的啊,娘也是自己哺乳,喂大了梦龙和妹妹。”   唐梦芙抿嘴笑,“小恬恬吃亲娘的奶,那可是有福气的小姑娘了。不过嫂嫂,太后娘娘答应么?自己喂孩子必定辛苦,她老人家应该舍不得吧?”   含黛眼眶微红,小声的道:“母后舍不得,陛下也舍不得,怕我吃苦。因为这个,陛下还陪着母后悄悄出宫来看过我一回,我跟母后说了,官员若丁忧,需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这是为什么?因为母亲用母乳哺育孩子也是需要二十七个月的,这是还父母的恩情。古礼如此,可见母亲还是要亲自哺育孩子的不是么?而且我和别人不同,幼时曾飘零无依,现在我做了母亲,就是舍不得恬恬吃一点辛苦。”   黄氏眼圈也红红的,忍着心酸,笑着说道:“含黛这个孩子也是调皮,她后来跟太后娘娘开起玩笑,说孩子吃了谁的奶便会受谁影响的。她心肠又善良,又生得美貌,若太后娘娘能找来一个和她一样貌美心善的奶娘,她便同意让那奶娘喂养小恬恬。太后娘娘便笑了,说这样的奶娘哪里找?便依了她。”   唐梦芙心中也自感动,却不愿再勾起含黛的伤心往事,啧啧道:“嫂嫂你这是给人出难题了,像你一般心地善良的或许还能找到,像你一般美貌,那得到天上找个仙女才行了。”   含黛和黄氏都被唐梦芙逗得笑了。   方才隐隐约约的感伤气氛渐渐散去。   小恬恬不知怎么地“啊啊”了两声,含黛和唐梦芙忙一起凑过去,“恬恬怎么了?”却见恬恬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眉目舒展,又甜甜睡着了。   “别盯着我小孙女一直看,水灵灵的孩子别给你俩看丑了。”黄氏嗔怪,顺手把她俩拨开。   唐梦芙嘻嘻笑,回味着方才小恬恬的声音,“太好听了,这小奶音儿,销魂。”   含黛和唐梦芙说悄悄话,“你哥哥就是喜欢听小恬恬的声音,有一回小恬恬睡着了,他伸手捏孩子的小脸蛋,想听孩子啊啊两声,被娘逮了个正着,好一通数落。”   唐梦芙很气愤,“哥哥怎么能这样呢?小恬恬乖乖的睡觉,他这当爹的竟然这样。哥哥做的不对,不光娘说他,我也要说他。”便要往外走。   含黛忙拉住她,抿嘴笑道:“娘数落他一通,爹又骂了他一顿,我也唠叨过他了。好了妹妹,他已经知道错了。”   “哥哥也挺可怜的,全家人一起上阵数落他。”唐梦芙幸灾乐祸的笑。   “妹妹你也一样啊,将来妹夫若是这么对孩子,张家肯定也是……”含黛这话是随口说出来的,到这时才蓦然发觉不对,停了下来。   唐梦芙微笑,“将来他若是这样对孩子,有我一个人唠叨他就行了。我很会说的,保管把他说得哑口无言。”   含黛握住了唐梦芙的手。   定国公府有位偏心的太夫人,有位糊涂透顶的定国公,还有居心叵测的杨氏、张劼,将来回了定国公府,唐梦芙就要用心对付这些人了。以唐梦芙的聪明才智,以张勆的英勇沉稳,肯定是吃不了什么亏的,不过常常要勾心斗角,也有几分可厌。   中午唐梦芙和张勆陪唐四爷、黄氏一起吃饭,午饭后张勆也不急着走,要求再看看小恬恬。黄氏笑,“等我把孩子再抱出来。”抱了熟睡的小恬恬出来,张勆着迷的看了好几眼。   “等咱们的孩子生出来了,我天天抱他。”回家的路上,张勆和唐梦芙说着豪言壮语。   “好啊。”唐梦芙嫣然。   两人回到大将军府,蒋夫人正陪舞阳侯夫人说话。见了面,张勆冷淡而恭敬的行礼,“给姑母请安。”又替唐梦芙解释道:“内子身子不方便,请姑母见谅。”命侍女在椅子上铺了厚密绵软的椅垫,扶唐梦芙坐下了。   舞阳侯夫人本就有气,见张勆对唐梦芙这么体贴,心里更是不舒服,似笑非笑的道:“同是定国公府的儿媳妇,阿勆媳妇和我家阿沅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我家阿沅天天在太夫人面前服侍,人都瘦了一圈,阿勆媳妇这养尊处优的,连太夫人的的面儿都不用见啊。”   舞阳侯夫人是真忍不了了。杨沅嫁到定国公府她是不同意的,认为张劼这庶出之子配不上她的宝贝阿沅,但杨沅坚持,她和舞阳侯爱女心切,拗不过杨沅,也就同意了。她把杨沅嫁到定国公府是让杨沅过好日子的,不是让杨沅吃苦受累的。眼看着唐梦芙在大将军府享福,杨沅却默默无语天天在太夫人面前尽孝,舞阳侯夫人怒气暗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张勆面色冷冷的,舞阳侯夫人的牢骚他像没有听到一样。   唐梦芙有点累了,捧着粉彩茶盏慢慢抿着温热的清水。热呼呼的清水进入喉中,她感觉浑身上下非常的舒服,惬意的一笑。   张勆和唐梦芙这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行为,令得舞阳侯夫人火冒三丈,大声的道:“阿勆,你和你媳妇这就搬回定国公府!你媳妇便是怀着身孕,每天也该到太夫人面前请安问好,这才是她做孙媳妇的孝道!”   张勆并不答话,蒋夫人按下心头的不快,淡声道:“有孕之人不宜搬家,恐惹胎神不快。这是阿勆早就和他父亲说过的,你这做姑母的没听说过么?”   舞阳侯夫人脸骤然一红,随即又迅速的白了,“我自然听说过。只是妯娌二人一个清闲安逸之极,一个忙碌辛苦之极,我这做姑母的人看在眼里,心里实在难受。”   蒋夫人耐心的和舞阳侯夫人讲道理,“这却不一样。阿勆成亲便是在大将军府的,阿劼却是直接把媳妇儿娶到了定国公府。既直接娶过去了,儿媳妇应该做的事便省不得。阿勆一开始就娶在外头了,现在芙儿怀孕需要照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根本用不着张勆和唐梦芙出面说话,蒋夫人便能说得舞阳侯夫人无言以对。   舞阳侯夫人揉揉眼睛,黯然道:“同是张家媳妇儿,阿沅和阿勆媳妇可差得远了。阿勆媳妇不用服侍太夫人,不必应付杨氏……”   唐梦芙何等聪慧,舞阳侯夫人这句话一出口,她便放下手中茶盏,不轻不重的道:“姑母这话说岔了。张劼乃杨氏亲生,阿沅表妹嫁了张劼,才需应付杨氏的。世子和杨氏原不相干,我为什么要应付杨氏?”   舞阳侯夫人听唐梦芙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讥刺杨沅嫁了个庶子,心中怒气更胜,冷笑道:“太夫人面前你不肯尽孝,杨氏又和你无关,那张洢你管不管?始作俑者是你,把张洢逼得差点儿出了家的是你,你这个不肯那个不肯,那把张汾接到大将军府你肯不肯?你也不用太费心,管着张洢不出事,再找个门不户对的人家把她嫁了,就算将功补过。”   “张洢回定国公府了么?谁做主把她接回来的?”唐梦芙好奇。   舞阳侯夫人身子僵了僵,板着脸道:“这你就别问了。总之张洢交给你了,你找个乘龙快婿把她嫁出去,便功德圆满。”   张勆道:“子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现在父亲主持定国公府,张洢的婚事哪轮着我们小两口来管了?”   舞理侯夫人怒,“我说让你媳妇儿管,没有你的事!你一个大男人,该在外面做大事的,这些家务小事不用你操心!”   张勆不紧不慢,“我夫人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和她不分彼此。”   舞阳侯夫人被张勆气得直翻白眼。   这个侄子简直气死人,就不能顺着姑母说几句好听话么?一句接着一句的,简直要噎死人!   张勆言辞犀利,唐梦芙笑咪咪的冷眼旁观,蒋夫人相比较起来就温和多了,“怎地这时候想起来把张洢接回来了?应该再过一阵子的。再过一年半载,芙儿顺顺当当生下孩子,才能顾得上她。”   舞阳侯夫人没好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无奈我那个哥哥……唉,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被杨氏给迷住了,听了杨氏的话,把张洢接回府。这可把我的阿沅害苦了。阿沅既要服侍太夫人,又要应付杨氏,还要为张洢操心,你们说她可怜不可怜?”   “怎么样应付杨氏啊?”唐梦芙眨着大眼睛。   她还真有点想知道杨氏是怎么折磨杨沅的。杨沅不只是正经儿媳妇,还是定国公的外甥女。杨氏现在就是一个妾,而且是褫夺国公夫人的封号、由夫人重新贬为妾侍的,她是怎么折磨杨沅的?   舞阳侯夫人心酸,“你在大将军府享清福,自然不知道阿沅的苦。杨氏隔一两日便把张劼叫了去耳提面命,让他带阿沅过去孝顺婆婆,阿沅十回里头有九回推了不去,那还剩下一回躲不掉呢。见了杨氏,杨氏摆婆婆的谱,要阿沅亲自服侍她,阿沅不肯,那不是要和她斗智斗勇了么?”   唐梦芙不由的摇头,“有张氏宗族和齐国公府,哪容杨氏嚣张?不拘到哪里说一声,都能制得住她了。”   “不好。若果真这样,岂不影响了阿沅和张劼的夫妻感情?”舞阳侯夫人不假思索的反对。   唐梦芙无语。   怕影响杨沅和张劼的夫妻感情,那你还唠叨啥?   舞阳侯夫人烦恼,“快给张洢找个好婆家吧。张洢有了着落,阿沅省多少心。”   蒋夫人道:“张洢这个婆家恐怕不好找。她是以嫡女身份长大的,眼界一直很高,现在她是庶女了。庶女要么嫁到次一等的人家,要么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庶子媳妇儿。张洢因为有杨氏这样的母亲,前途更差,次一等的人家也未必要她,恐怕要连降几等,才会有人想要求娶。   杨氏名声在外,张洢是杨氏亲生的,也是杨氏亲自教养的。庶女身份,教养不好,而且杨氏和张勆有仇隙,什么样的人家才会想要娶张洢?娶了张洢,根本得不到张勆这位未来国公府主人的青睐提携,这结的叫什么亲?   唐梦芙这会儿简直把这些当笑话听了,笑吟吟的问道:“张洢想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啊?”   舞阳侯夫人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的道:“张洢一直羡慕她九姑母嫁的好。”   九姑母是成王妃,言下之意,张洢也想嫁入皇室,成为王妃了。   唐梦芙哧的笑了出声,“她还真敢想。”   定国公的庶出女儿罢了,生母还是声名狼藉的杨氏,哪家王府肯娶她呢。是谁给了她这样的勇气?   蒋夫人也吃惊,和舞阳侯夫人小声说了几句话,蒋夫人惊讶挑眉,哭笑不得,“这想法太怪异了。芙儿的嫂嫂是姊归长公主,陛下亲姐,所以芙儿只要愿意帮她,她嫁入皇室不难?她这是想要赖上芙儿还是怎么的。”   舞阳侯夫人提起娘家这些人也脸红,“唉,阿沅运气不好,遇到了这样的小姑子。”   唐梦芙淡笑,“其实很好办。只要把张洢依旧送到西隐寺,令爱便清静了。”   “我哥哥才把人接出来,如何肯再轻易将人送回?”舞阳侯夫人悻悻。   “看我的。”唐梦芙笑。   张勆在旁冷眼旁观许久,这时怜惜的道:“你就要生孩子了,再为张洢这样的人操心,会累着的。这件事交给我。”   舞阳侯夫人怒气难忍,“阿勆你一个大男人……”   张勆不等她说完便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姑母,我方才说过了,她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和她不分彼此。”   舞阳侯夫人气得鼻子差点冒烟儿。   张勆接着又说道:“这段时日我妻子要在府中养胎,姑母那里,请恕我们不能时常去请安。姑母是长辈,也不敢劳烦姑母常来看我们。姑母实在要来,请提前差人跟我说,我在家中恭候,姑母有什么不满尽管跟我说。”   张勆这话说得够清楚了:有事你找我,跟我说,我妻子是要养胎的。   舞阳侯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堪到了极处。   舞阳侯夫人乘兴而来,扫兴而返。   张勆送唐梦芙回房歇下,自己驰马去了定国公府,把他爹定国公拉到了太夫人榻前。当着太夫人的面,张勆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没给定国公留面子,“族里已经对杨氏很不满了,要是知道了杨氏苛待杨沅、折磨杨沅,你猜族里会不会饶了杨氏?”   定国公目瞪口呆,“杨氏苛待阿沅、折磨阿沅?这是怎么回事?”   张勆不理会他,自顾自继续说道:“张洢做的事我是给定国公府留颜面,没往族里说,你若是不把她送回西隐去,我这便找族长大人告状,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看张洢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定国公慌了,“别,别,千万别往外说,你说出去阿洢就毁了。姑娘家做下那样的事……唉,你千万不要往外说……”   “你到底送不送她回西隐寺?”张勆对着他爹就没好脸色,板着脸,面无表情,冷酷无情。   定国公很想在儿子面前逞逞威风,奈何实在逞不起来,额头冒出汗珠,恨恨的道:“送,送,我这就送张伊回去,你满意了吧?”   “今天就送回去,一天不许多耽搁。”张勆步步紧逼。   “别再催了,知道了。”定国公拉下脸。   “以后杨氏不许欺负阿沅,阿沅只服侍太夫人,不服侍杨氏。杨氏若敢再犯,我直接把她绑到族里问罪,我说到做到!”张勆浑身煞气。   定国公又惊又怒,“你,你,你就这么跟你爹说话……算了,做老子的不跟你计较,我约束杨氏,我一定管好她,不让她做恶……”   张勆这才满意了,脸色平缓许多,彬彬有礼的道:“祖母,父亲,请多保重,儿告退。”亲切的和太夫人、定国公作别,起身出门。   定国公一身冷汗,既生张勆的气,又生杨氏的气。   太夫人听得着急上火,可她身子不能动,嘴不能说话,干着急没办法,头向墙边一歪,晕了过去。   定国公许是想心事想得入了迷,居然很久都没有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定国公才发现太夫人晕倒,失声惊呼,失声痛哭。   定国公太伤心了。母亲病倒,枕边人被贬,儿子不听话,训起他来像训孙子似的,他堂堂定国公,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啊。   ---   定国公到底也没拗过张勆,还是垂头丧气的把张洢送回了西隐寺。   “阿洢你先回去,等你六嫂生下孩子,府里太平无事了,爹再设法接你回来。”定国公亲自把张洢送上了车。   张洢被唐梦芙坑的要削发修行。这时蓄了发,头发还不够长,定国公让她听听佛法,去去戾气,这个目的不知有没有达到,看张洢的神色似是柔顺了些,不似从前任性。张洢涕泪涟涟的央求定国公,“爹,寺里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你再把我送回去,我会死的。”   定国公心疼张洢,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让张洢留下来了。可是不行,他如果不送走张洢,张勆不会肯干休,一定会到族里告状,把张洢做过的事全部公之于众。那样的话,对张洢就更不利了。   “你再忍耐数月。等你六嫂生下孩子再说。”定国公狠狠心,还是把张洢撵上了车。   张洢哭成了泪人,“为什么我回自己家要看唐梦芙的脸色?为什么我回自己家要看唐梦芙有没有生下孩子?爹,这太不公平了。”   定国公心如刀割,就当没听见,命令车夫道:“走,快走!”   家里有个讨债鬼,他没办法,只能暂时把爱女赶走,息事宁人。   张洢哭哭啼啼的被送出了定国公府。   她实在不服气,花大价钱让人送了封信给唐梦芙,信里指责唐梦芙仗势欺人,随意欺负她,硬要把她绑在西隐寺,看不得她过好日子。唐梦芙看过信,笑了笑扔到一边,这个张洢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回了定国公府,唐梦芙是懒得理会她的。可她想给唐梦芙带来麻烦,就算唐梦芙能容得下她,张勆也忍受不了,必定把她再次逼走。张洢这是自作自受。   也不知定国公是如何警告了杨氏,总之杨氏消停下来不找杨沅的麻烦了,舞阳侯夫人也没再去过大将军府。   没有了来自定国公府的麻烦,唐梦芙孕期很顺当,肚子像吹气球似的大起来。   到了怀孕后期,唐梦芙经常挑剔自己的容貌,“阿勆哥哥,我是不是没有以前漂亮了?”   张勆总是笑着安慰她、亲吻她,“我的芙妹妹若是不漂亮了,那这世上便没有美人了。芙妹妹就算怀了身孕,也是最漂亮的小孕妇,我最喜欢的小孕妇。”柔声哄着唐梦芙,温柔动听的声音如春风般吹绿江南岸般吹过唐梦芙的心海,唐梦芙心情雀跃飞扬,人又是笑嘻嘻的了。   身子日渐笨重,唐梦芙脚开始浮肿,张勆心疼她,晚上常帮她按摩,温言软语哄她入睡。   快要生的时候,唐梦芙晚上常常睡不好,正着躺不舒服,侧着躺不舒服,无论怎么躺,肚子里的孩子都乱踢乱动,似在表示不满。   “你倒是给我说个姿势啊,你说说,要我怎么躺你才满意?”唐梦芙又困又睡不着,气得坐起身子,捧着大肚子和没出世的孩儿讲理。   “小坏蛋,等他生出来先打一顿再说。”张勆心疼妻子,埋怨起调皮的孩子。   “干嘛打他?他那么小,又不懂事。”唐梦芙方才还在怪孩子,张勆说要打,她却不乐意了。   “不打了。我说他。”张勆许诺。   唐梦芙转嗔为喜,“说说还行。不过你别太厉害啊,随便说两声就行了。”   张勆自然满口答应。   不知是唐梦芙的商量管用了,还是张勆的威胁管用了,接下来唐梦芙居然踏踏实实睡着了,一夜好眠。   张勆和唐梦芙都很庆幸。   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唐梦芙是头回生孩子,紧张,张勆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恨不得从早到晚看着她,连上朝都没心思,早早的跟新帝请了假。   新帝听了他的请假理由,沉默半晌,居然准了。   张勆抛下都督府的军务不理会,回府陪着夫人生孩子去了。   大将军府里,除蒋夫人里里外外负责张罗之外,黄氏、齐国公夫人、冯氏、李氏、田娘子等人也经常过来。产婆是早就请好了的,就在府里住着,只等唐梦芙一发动就能赶过来伺候,张勆不放心,又重金请了两位妇科好手养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唐梦龙是过来人,细心的讲了许多经验之谈给张勆听。他本来是一片好心想让张勆多知道些生孩子的事,谁知张勆知道女人生孩子会是难以忍受的巨痛,个个鬼哭狼嚎,这位久经沙场的名将受了惊吓,脸色煞白。   “芙妹妹那般娇弱,她怎么熬?”张勆想到小娇妻要经历生平未有的痛苦,如坐针毡,惶惑不安。   诚勇伯顺路过来看望外孙女,张勆拉他一起喝了几杯酒,吐露心事,诚勇伯安慰他,“女人生孩子当然不容易,不过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太担心。福儿是娇气了些,吃不得苦,不过她名字就叫福儿了,一定有福气,你就放心吧。”   “外祖父说的对。”张勆精神一振。   其实唐梦芙在他心目当中一直是“芙儿”,芙蓉花的芙,鲜艳娇美,但此时此刻,他宁愿他的小娇妻是“福儿”,福气的福。美不美在其次,最主要是有福气,能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不吃苦。这比美更重要。   张勆最近话特别多,心里话憋不住,晚上就寝时都告诉给唐梦芙了。唐梦芙睁大眼睛,“不要,我宁愿是芙儿,不管怎样一定要美,要很美很美……”张勆温柔在她脸颊亲吻,“不管美不美,我都爱你。”唐梦芙笑,“我还是想要无以伦比的美貌,无论如何都想要……”   正说着话,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花朵般娇艳的面容上现出痛苦神色。   “怎么了?怎么了?”张勆一阵揪心。   唐梦芙咧咧嘴,“疼得不对劲,是不是要生了?”   张勆呆了呆,“芙妹妹你稍等片刻。”小心翼翼把妻子放在床上,自己飞奔出去叫人。   府里人是早就准备好的,张勆一叫,齐刷刷进来两排人。   蒋夫人本来就没睡踏实,这时也被惊动了,忙过来看视。   蒋夫人过来的时候,唐梦芙正坐在床上吃糕,一脸的不好意思,“我方才真的是很疼的,但是把人都折腾起来了,我又没事了。白折腾人,怪过意不去的。”   “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生孩子就是这样的。”蒋夫人怜爱微笑。   唐梦芙坐在床上吃糕,嘻嘻笑,张勆坐在床前,身子僵硬,额头都是汗。   蒋夫人觉得不对劲,拉拉张勆,把他叫到门外,“你怎么了?”   张勆紧张得快不行了,“我听舅兄说过,生孩子的时候她会大哭大叫,疼得想一头撞死……”   蒋夫人又好气又好笑,“生孩子都这样。好了,阿勆,你到一边儿歇着吧,别陪着芙儿了。你紧张成这样,非但安慰不了芙儿,还会吓着她。” 第109章   张勆不假思索, “我不陪着她怎么行?”   他早早的请假在家,就是要陪他的小娇妻生孩子的。   舅兄说过了,生孩子很吓人, 这是芙妹妹最需要他的时候。   蒋夫人微笑, “别的事你可以帮忙,生孩子这件事不行。好了, 知道你心疼芙儿,不过生孩子是女人的事, 男人在这儿待着只会添乱, 快回去歇着吧。”   张勆不同意, “我帮不上忙,陪陪她也好。”   屋里传来一声惊叫。   是唐梦芙的声音。   张勆一跃而起,蒋夫人眨眨眼的功夫, 张勆已经飞一般的跑回屋里了。   “这些年轻人啊。”蒋夫人又觉好笑,又有些羡慕。   是啊,生孩子男人确实帮不上忙,可做丈夫的这么紧张, 妻子知道他的心意,身上的痛说不定会轻几分呢。   张勆一脸惶急,“你怎么了?”   唐梦芙抓住他的手呻-吟哭泣, “肚子好疼……”   她平时白皙细腻吹弹得破的皮肤此时白得近乎透明,分明是疼得太厉害了。   张勆一阵心痛,握紧她的小手柔声道:“芙妹妹,我这就命人去请大夫, 你暂且忍一忍。”抬头严厉的命令侍女,“请大夫立即过来!就说夫人疼得受不得了!”侍女答应着,提起裙子就冲出去了。   蒋夫人和产婆一起来了。   产婆姓胡,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人有些富态,面色红润,在屋外便听到唐梦芙的哭叫声,皱眉道:“叫什么?叫有什么用?”   蒋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大将军钟爱他的妻子,如果你的话被大将军听到,平地起风波。你本事大,我是知道的,也请你谨言慎行,对产妇温柔客气些,不然大将军一定和你过不去。”   产婆身子缩了缩,“唉,给大户人家接生就是麻烦。老身说话小心些便是。”   蒋夫人带产婆进来的时候,唐梦芙又不大疼了,眼泪汪汪的坐在床上,“这会儿似乎好一点儿,不像方才疼的要死了。”   她几绺碎头发已被汗水打涅,可见方才疼得有多厉害。张勆小心替她把头发挂到耳后,温柔似水的道:“大夫就要来了。或许她有止疼的法子。”   产婆仔细瞧瞧床前的青年男子,见他一身明蓝长袍,身材颀长,面目俊美,俨然是位浊世佳公子,登时放下心来。这大将军也不吓人嘛,说话行事这般温柔,就算发脾气又能怎样?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产婆大大咧咧的道:“尤其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夫人太太们,生个孩子都费事的很,疼上三天三夜才把孩子生下来的也不是没有……”   两道如冷峭无情的目光落到产婆身上。   产婆打了个寒战,啰啰嗦噎战战兢兢的看过去,见那坐在床前的俊美青年目光如电,似要将人凌迟了一般,不由的心中叫苦。敢情他只是跟他夫人说话的时候温柔,转过头就换了张面孔,不怒自威,这才是张大将军的本来面目吧?   产婆也算机灵,舌头转了个弯,“……倒是小门小户的女人不娇气,生孩子容易多了。”   “有多容易呀?”唐梦芙好奇。   产婆陪笑脸,“这个包管夫人想都想不到的。有农妇捧着大肚子照样下地干活,孩子就生在地里的;也有产妇十月怀胎一样为全家人买菜烧饭,孩子就生在菜场的。这可多了去了,数都数不完。”   “还有这种事。”唐梦芙开了眼界。   她推推张勆,“我要是像这些人一样,出门办个事顺便就把孩子生了,你说该有多好。”   蒋夫人道:“那些全是穷苦人家的媳妇,怀了孩子也要干活的,你和她们怎么可能一样。”   张勆不瞪产婆了,产婆胆子壮了些,忙道:“就是这个道理。穷苦人家的婆娘怀了孩子也不金贵家里地里什么活儿都干,从早到晚不闲着,生孩子反倒容易了。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养尊处优,平时是享福了,生孩子就费事。”   唐梦芙本是在床上坐着的,闻言兴致勃勃把被子一掀,“我出去走走,是不是生得快些?”   蒋夫人着急,“好孩子,你躺着吧。”   产婆却点头道:“出去走走没坏处。”替唐梦芙检查了下,道:“不过夫人不要走得太远,若觉得不舒服了,立即回来。”   侍女把大夫也给请来了。大夫姓曾,是位面容清秀的中年女子,来给唐梦芙看了看,和产婆是一样的说词,“还早着呢。这会儿可以睡觉,若睡不着,出去走走也好。”   唐梦芙嘻嘻一笑,拉着张勆出去了,“你陪我出去转转。”   蒋夫人干着急没办法。   含笑和宛星、若辰等人跟在旁边,长长的两排灯笼照亮,唐梦芙和张勆在府中夜游。   张勆一路小心翼翼挽着唐梦芙,唯恐她不看路,哪一脚踏得不对,不小心摔倒。   唐梦芙兴致颇高,“多走走。方才产婆不是说了么,从早到晚不闲着生孩子快,下个地买个菜孩子就生出来了。”   蒋夫人不放心的也跟过来了。听到唐梦芙这话,蒋夫人笑得不行。唉,芙儿你个傻孩子,以为临时抱抱佛脚,在家里这么走走,生孩子便能和那些贫寒人家从早到晚不闲着的妇人一样了么?   “芙妹妹你慢着点儿。”“芙妹妹你累不累?”晚风中不时传来张勆关切温柔的声音。   “不累呀。孩子这会儿也不闹腾了,安安生生的,他是不是睡着了?”唐梦芙孩子似的嘻笑。   “小坏蛋,把你娘亲折腾得又疼又累,你倒睡着了。”张勆弯下腰,冲着唐梦芙的大肚子抱怨。   “别呀,他也不是故意的。”唐梦芙为孩子说好话,“你想啊,他还没出娘胎,外面发生的事他看不见又听不见,哪知道他自己闹腾人了?依我说,他就是在娘胎里闷得慌了,打个拳练个武什么的,舒展舒展筋骨,他可没想惹事。”   “听见没有?娘亲对你多好,你折腾人,她还是那么亲你疼你。”张勆继续弯着腰,对没出世的孩子训话。   “阿勆哥哥,我也一样疼你亲你的。”唐梦芙甜甜腻腻的道。   张勆心花怒放,“芙妹妹真好。”不和孩子计较了,心满意足挽起小娇妻,继续陪她在府里乱转。   前面是花园了,地方大,有花有草有树,还有几个池塘,张勆担心看不清路,命人叫来数十名侍卫,侍卫各持火把,把这花园照得如白昼相似。   “多走动,早生孩子。”唐梦芙腿已经走得酸了,但她这大肚子弄得她实在难受,就想赶紧把孩了生下来,一路勉励着自己,兴高采烈继续在园中游逛。   大将军府这燃烧的火把,冲天的火天,惊动了府外巡逻经过的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不是大将军府么?怎么了,火光冲天的?”五城兵马司本身就有防火防盗的职责,不敢怠慢,到大将军府敲门,询问那火光是怎么回事。   门房也不知道原由,一层一层报了上去。   兵马司的人在外面焦急等待。   过了许久,一层一层的传下来,门房才知道了原因,笑着告诉兵马司的人,“诸位受惊了。没事没事,我家夫人即将生产,大夫说走动走动好生,大将军正陪着夫人在府里走动呢。因是晚上,怕夫人看不清路,故此燃了火把,为夫人照明。”   “原来是这样么回事。”兵马司的人明白了。   嘻嘻哈哈的开了几句玩笑,兵马司的人也就离开了。   人多嘴杂,这件事后来就传开了。本来张勆早早的请假回家陪妻子生孩子就很引人注目,现在他又做出这种半夜燃火把陪夫人在府中夜游的事,更是朝野皆知。有人很欣赏,说张大将军爱妻宠妻;有人鄙夷看不起,说张大将军惧内畏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是后话了。   京师京营夜晚巡逻,也发现了大将军府上空的火光,登门询问。门房已经知道事由,当即便笑着说了,京营的曹总旗沉默良久,挥挥手道:“撤!”带着他的人撤走了。   门房也没当回事,以为这拨人和兵马司是一样的,问清楚事实,知道大将军府并没失火,也就过去了。不过次日清晨门房见了管事,还是把昨晚的事一一回明了,管事向成杰报了。   唐梦芙由张勆陪着在花园里转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也是奇怪了,她在房里坐着的时候孩子闹腾,她这一走动,孩子一点动静没有,乖乖的在娘胎里睡觉呢。   “小坏蛋。”张勆弯腰亲亲妻子的大肚子,笑着骂道。   唐梦芙学着别人走动走动就能生下孩子的愿望落空,扫兴的道:“走了这么久也不生。算了,回去睡觉吧。”不在园子里转悠,回房睡觉去了。   蒋夫人早已为她准备了专门的产房,张勆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睡,也不放心让别人守着她,自己和她一张床上睡了,睡觉时候还手拉着手。   蒋夫人也是拿张勆没办法,摇头叹气,最后还是依了他。   产婆和曾大夫都来看过唐梦芙,“说不定还能安生睡一晚。”各自回房安睡。   唐梦芙睡到清晨时候疼醒了,哭着推张勆,“这回肯定是真的要生了,疼得要死。”   张勆一骨碌起身,“乖,你忍耐片刻,我这就出去叫人。”跳下床,把值夜的侍女叫了来吩咐了,侍女一个机灵,飞跑着去叫人。不多时,蒋夫人和产婆、大夫全到了。   这回唐梦芙疼得厉害,拉着张勆不停的掉眼泪,“我现在不想做夫人了,我想做个农妇,下地干活儿的功夫就能下生孩子。阿勆哥哥,我以后要做农妇。”   “好好好,以后咱们做农妇。”张勆柔声哄她。   唐梦芙哭了一会儿,大概是疼得太厉害了,冲张勆发起脾气,“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生孩子,怎么会受这个苦?你坏死了。”   张勆心疼得不行,泪花闪烁,低声下气的陪不是,“是,这都怪我,芙妹妹你打我吧,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唐梦芙哭,“我打你又打不疼……呜呜呜,我快疼死了,我疼得想咬你……”   “你咬吧。”张勆忙把衣领解开,赤-祼的肩膀伸出唐梦芙面前,“芙妹妹,你咬,你想怎么咬就怎么咬。”   一阵刀割似的巨痛袭来,唐梦芙疼得几乎失去理智,张嘴咬住了眼前那片雪白,一张痛呼。   两人同时泪流满面。   唐梦芙是疼哭的,张勆是心疼哭的。   生个孩子到底是有多疼,他的芙妹妹惨到了这个地步。芙妹妹平时打他都舍不得的,这时咬着他一直用力,她一定疼得不行了。   蒋夫人自外进来,跺脚着急,“阿勆,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啊。这是产房,芙儿现在发动了,你不宜再在这里,快出去吧。听话阿勆,生孩子没有不疼的,你替不了芙儿,先出去。”   “我替不了她,可我能陪着她。”张勆坚持不肯。   产婆和曾大夫冷静多了,替产妇看过,道:“离生还早着。大将军若执意不肯走,暂时留下也行 。”唐梦芙巨痛过后,正好听到这句话,慢慢松开张勆,咧嘴想哭,“都疼成这样了,还早着?那到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啊?”   “生孩子大概是这世上最疼的了。”产婆接生多了,听过的鬼哭狼嚎多了,本已是铁石心肠,但眼前这对小夫妻男的俊美女的明艳,且丈夫对妻子如此深情温存,为她生平所仅见,那语气不知不觉就柔缓了。   唐梦芙脸上现出惧色。   张勆心一沉。   他坐在唐梦芙身边,神色郑重,“曾大夫,胡嬷嬷,你们行医多年,经验一定丰富,可知道有什么减少疼痛的办法?若知道请明示,本将军定有重谢。”   曾大夫犹豫了下,“我行医多年,实在没听说过什么行之有效的减少疼痛的办法。产妇还是要受罪的。不过,若能听听音乐,加以适当的按摩,再有亲人的陪伴,会舒服许多。”   张勆凝神倾听,“听听音乐,适当按摩,亲人陪伴。好,咱们全能做到。”   产婆原本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但听到曾大夫说到“听听音乐”,她心中已是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想法一闪即逝。张勆再次提到“听听音乐”,产婆脑海中那个想法再次涌上来,可她拼命捕捉,那想法还是闪过去了。   张勆命人托来两盘黄金,产婆和曾大夫人一人一份,“胡嬷嬷,曾大夫,请务必尽力。除了要孩子安安生生出生,我还要我的夫人尽量少受罪,少受疼。她身子娇弱,从没受过这份辛苦。”   唐梦芙身上虽还是疼痛,心里却觉温暖,温柔握住了张勆宽大的手掌 。   张勆无言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怜惜得简直不忍心看她。   她经过方才那才巨痛,浑身出汗,小脸蛋像在水里洗过似的,满身疲惫。   产婆见了那黄澄澄的金子,咧开嘴笑得极是开心。   电光火石间,产婆方才那总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这回终于被抓住了。产婆乐得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旧年间我在西域一带行医,曾见过一位贵妇也是生孩子疼得受不了,精疲力竭,命人在浴桶中放了水,想泡个澡放松放松,谁知孩子很快便降生了,那贵妇后来没太受罪,说在水里生孩子似乎容易。”   曾大夫很感兴趣,“是泡了热温水澡么?人泡在温水里一般是会镇静放松的,这倒可以试试。”   唐梦芙眼睛亮了,喜孜孜的道:“我也想在水里生孩子!”   有人下个地就能生孩子,有人买个菜就能生孩子,她也不差呢,泡个澡就能把孩子顺顺当当的生出来!   “芙妹妹也想么?那咱们想办法试试。”张勆这时候恨不得把心掏给她,恨不得事事依着她,听她说想在水里生孩子,自然不会反对。   蒋夫人急得不行了,“从没听说过在水里生孩子的!阿勆,芙儿,你俩听我的,不许胡闹。”   “哦,不胡闹。”唐梦芙乖乖的答应。   “是,伯母。”张勆也道。   蒋夫人还是不放心,差人往齐国公府送了信,往唐家送了信。得让齐国公夫人、黄氏来看着这对小夫妻了,要不然他俩不定做出什么事呢,昨晚是燃火把夜晚游园,今天是想在水里生孩子,简直管不了了。   齐国公夫人先到,黄氏和含黛随后也到了。含黛手里抱着小恬恬给唐梦芙看,“妹妹,你瞧瞧小恬恬可不可爱?你的孩子生出来和小恬恬一样的,你再加把劲儿,忍过这阵子,孩子就能生出来了。”   “小恬恬,嘻嘻。”唐梦芙虽是疼痛难忍,看到恬恬那可爱的小脸蛋,还是着迷的笑起来。   多可爱的孩子啊。   张勆请含黛陪着唐梦芙,他把齐国公夫人、黄氏请了出去,和她们商量,“产婆说西域有贵妇在水中分娩,疼痛会少很多,芙妹妹疼得都受不了了,要不然咱们也试试吧?”   齐国公夫人本能的反对,“什么在水里生孩子,没听说过,太冒险了,不行。”   黄氏也犹豫,“能少疼些当然是好的,可没听说过谁是在水里生的孩子啊。”   侍女来报,说唐四爷来了。   张勆出门迎接,唐四爷行色匆匆,见了面便问:“芙儿如何了?”张勆把现在的情形说了说,唐四爷沉吟,“水里分娩是没听说过,不过人泡在温水里确实舒服,不是还有泡温泉治病一说么?不是不能考虑。”   张勆疲惫的道:“岳父,芙妹妹疼成那样,很多时候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我身有所感,和她一样疼。一切由岳父岳母做主吧,我怕我现在也是神智不清了。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水里,总之我陪着她,和她一起疼。”   唐四爷同情的拍拍他,“好孩子,岳父知道了。”   黄氏迎出来,“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应该到翰林院去了么?”唐四爷一笑,“阿勆被人弹劾了,我是来告诉他消息的。”齐国公夫人和黄氏、蒋夫人同时大吃一惊,“阿勆为什么被弹劾了?”   张勆本人倒不在意这个,踮起脚尖往产房的方向张望。   他的心思全在小娇妻和没出世的孩子身上了。   唐四爷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昨晚阿勆陪芙儿在园中游逛,燃了许多火把,大将军府上空一片火光,因此惊动了京营和言官。京营向陛下、太后告了状,御史台上书弹劾,说阿勆惧内畏妻,因私废公。”   “阿勆怎么就因私废公了?”黄氏不懂。   唐四爷耐心的解释,“因为阿勆早早的便请了假在府中陪芙儿。在言官们眼里,这就是因私废公,都督府因为阿勆不在,积压了许多军务。”   “呸,这些言官们就是多事,站着说话不腰疼。非得是阿勆在都督府鞠躬尽瘁,芙儿一个人在家里苦苦支撑着生孩子,他们这些人就高兴了?”黄氏对言官们很是不满。   唐四爷道:“这是言官的职责所在,也不能说他们多事。京营昨晚巡逻发现火光,次日便向陛下禀报了。”   “陛下怎么说?”黄氏一脸关切。   唐四爷微笑,“陛下宣我进见,说了两句家常,便命我到大将军府来了。一则是看望芙儿,二则是告诉阿勆,以后不要再有类似的举动。”   黄氏忙道:“以后肯定不会有。阿勆这是头回当爹,太紧张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骇笑,“今天算是开眼界了。”稀奇事真多啊。   这里离产房不远,唐梦芙的哭声、惨叫声连这里也听得见了。   张勆嘴角抽了抽,再也忍耐不住,飞奔出去,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不见。   唐四爷温和的和齐国公夫人、蒋夫人商量,“泡泡温水,说不定能缓解痛苦。等芙儿快要生的时候再上来便是。”沉思片刻,道:“我记得在乡下时曾看过一本医书,那本医书记载了内科、妇科的疑难杂症,篇末也写到了一些逸事,其中便有一则是写水中分娩的。可见确实有人曾经做过。”   齐国公夫人叹息,“亲家老爷疼闺女,还是不忍心啊。”最终还是同意了。   唐梦芙被张勆抱到温热的水中,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好像没那么疼了呢。”   水温正合适,她已经疼到酸麻的身体泡到水里,好像积蓄已久的疲惫得到了释放。   “嘻嘻。”泡了一会儿,唐梦芙竟能嘻笑出声。   “不疼了?”张勆惊喜的问。   “不疼了。至少没方才那么要命。”唐梦芙笑。   产婆和曾大夫在旁严阵以待。   黄氏寸步不离的守着女儿。   侍女不停的续着新水,池水始终温度适宜,让人备感舒适。   唐梦芙忽然色变,命令张勆道:“你出去,快出去!”   张勆莫名其妙被轰了出来,在外面伸长了脖子往里瞅,“芙妹妹,你怎样了?”   唐梦芙觉得一股热流自下-体流出,那生平未有的爽快感觉让她潸然泪下。   看过五十的产婆手脚异常灵敏,自水中捧起初生婴儿,兴奋的道:“恭喜恭喜,是个男婴!”   “哇---哇---”初生的婴儿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哇哇大哭,哭声响亮。   这响亮的哭声传出产房,张勆喜极而泣,站立不稳。   含笑从产房里探出头,忙不迭的大声宣布,“我家姑娘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唐四爷快步赶来,正好扶住张勆,“阿勆,你做父亲了,恭喜恭喜。”   “岳父,我也恭喜您。”张勆傻呵呵的笑着,深深一揖,“恭喜您做外祖父了!”   唐四爷乐得合不拢嘴,“阿勆,多谢你。”   翁婿二人互道恭喜,欣喜若狂。   “哥哥倒霉喽。”唐梦芙感觉身体中的力气一寸一寸在离她而去,懒洋洋的靠在黄氏身上,喃喃道。   是个男婴,以后在唐四爷眼中这就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男孩儿了,梦龙要往后站。嘻嘻。   “你这孩子,到了这时候,还在惦记这些有的没的。”黄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娘,我做母亲了,有儿子了。”唐梦芙虚弱的、喜悦的说道。   黄氏亲吻着女儿的小脸蛋,哽咽道:“我福儿了不起,这么快便把小小福儿生出来了。真了不起。”   唐梦芙被侍女扶起来,洗去污秽,换上干净衣裳,扶到床上躺下。   小男婴被洗干净包裹好,放到了唐梦芙身边。   他还在哇哇大哭。   唐梦芙怜惜的低头逗弄他,“宝宝你还委屈啊,娘才是应该哭的人呢。娘为了生你费了多大力气啊,怀胎十月,可辛苦了。”   黄氏不乐意了,“福儿,不光你辛苦,宝宝也很辛苦的。”   “宝宝辛苦什么了啊。”唐梦芙眼睛没离开宝宝的小脸蛋,随口问道。   黄氏笑,和唐梦芙一起低头看孩子,声音异常温柔,“福儿你想啊,你一直在用力气要把宝宝生出来,宝宝也一直在用力在自己出来,他可没闲着呢。”   黄氏小心的抱起小男婴,轻轻拍哄,“宝宝不哭了啊,外祖母知道宝宝委屈。”   还真管用,黄氏抱着没拍几下,小男婴便啊啊了两声,不哭了。   “也是,宝宝也累了呢。”唐梦芙认真想了想,“真的是这么个道理。我固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想把宝宝生出来,宝宝在娘胎里也待得够了,人家自己也想出来呢,毕竟出来之后才能吃能玩对不对?”   “净胡说。”黄氏笑骂。   曾大夫来给唐梦芙仔细检查过,长长松了口气,“恭喜恭喜,夫人一切都好,平平安安。”   黄氏大喜,命人取过两个封红,一个给了产婆,一个给了曾大夫。产婆和曾大夫道谢出来,产婆先打开封红看了,吐吐笑,“我的亲娘。头回见着打赏用银票的。”曾大夫好奇,也取出来看了看,不由的莞尔,“好大手笔。我也是生平头一回见。”   一位圆脸侍女笑盈盈的走过来,行礼问好,笑着说道:“我家大将军说了,因夫人还没出月子,恐还有用得着两位的地方。两位若不嫌弃,请在府中暂时住下,一应用度由大将军府负责,到离开之时还有谢礼奉上。”   产婆和曾大夫都赶紧答应了。   侍女行了礼,步履轻快的走了。   产婆砸舌,“没生之前早早的便把咱们请来了,生过了也不让走,要再住一阵子。这是以防万一的意思了。没想到这位张大将军是位情种。不瞒曾大夫说,我这辈子大概接生过两千多个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和丈夫。”   “我也没见过。”曾大夫笑道。   既然张大将军诚心相留,报酬丰厚,这两位也乐得住下来。反正之后只要每天过去产妇,只要产妇平安无恙,她们坐等拿钱就行了,何乐而不为。   “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定国公后知后觉的赶过来,才进府门便听说世子夫人已经生下了小公子,母子平安,登时乐得一蹦三尺高。   定国公这是头回做祖父,还是很兴奋的。   定国公由成杰陪着,兴冲冲的往这边过来了。   产婆和曾大夫在笑着说话,“没想到在水里分娩真的痛苦少很多,又生的这般顺利。也亏得张大将军当机立断,他的夫人才少吃了很多辛苦呢。”   “什么?在水里分娩?”定国公如一盆凉水浇下,“怀着我的乖孙子,不好好在床上躺着,到水里分娩?淹着我的乖孙子怎么办?怎么办?”   定国公愤怒得脸色赤红。   成杰一直是跟着张勆的,对定国公府的事清楚得很,对定国公只有表面上的尊敬,淡淡的道:“小公子已经平安出生了,母子平安。”   定国公怒气未息,“孩子才出生,能看出来什么?若是我的乖孙子因为这个不聪明了,这责任谁负?”   产婆和曾大夫暗道不妙,脚底抹油,溜了。   定国公还在发脾气,成杰状似恭敬的在旁侍立,心里对定国公十分不屑。   装出这幅关心小公子的样子给谁看?世子爷七岁离家,一个人在外面飘泊了十几年,也没见您这位慈爱的父亲过问关心他。   有侍从进去通报了,张勆亲自迎接出来,俊美的面容上挂着愉悦笑意,“父亲,母子平安,宝宝生得很像我。”   张勆才得了个白胖儿子,喜悦到了极处,见了定国公都是高兴的。   这本是修补父子情的好时机,怎奈定国公实在不是平凡人,见了张勆便气冲冲的质问:“为何要冒险在水中分娩?万一伤到我的乖孙子谁来负责?”   不得不说,定国公也真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若换个沉稳些的人,反正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张勆正满怀喜悦,这时说些恭喜的话,事后再和张勆细细理论也不迟。但定国公忍不住,才一见面劈头盖脸就兴师问罪了。   张勆热情冰消,冷静的道:“父亲,芙妹妹疼痛难忍,在水里分娩可以减少痛苦……”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定国公怫然,“让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万事以孩子为重!”   张勆扬眉,“忍一忍就过去了?你知不知道她当时疼成什么样子了?神智已经模糊了好么?让她怎么忍,她又不是铁打的!”   定国公恨铁不成钢,“阿勆你个没出息的孩子,你因为你的好夫人已经成为笑柄了,知道么?为了她要生孩子你早早的请假我就不说了,昨天晚上你还燃着火把陪她游园,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都在笑话你。”   定国公越说越气,“别的女人都能忍着疼生孩子,为什么就她不行?就她娇气啊。” 第110章   张勆眼睛微咪。   正在发脾气的定国公打了个冷战。   这什么眼神?凝结了寒冰似的, 冷得吓人。   定国公心里直打鼓,一会儿想着算了算了,阿勆好像生气了, 暂时不说了;一会儿又怒气上涌, 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啊,怎么弄得颠倒了, 当爹的倒怕儿子生气了?他心里有两个自己在交战,纠结来纠结去, 脸色也跟着变来变去, 一会儿勇敢, 一会儿畏怯。   “亲家,恭喜恭喜。”唐四爷快步出来了,满面春风, “恭喜亲家得了个大孙子,做祖父了!”   唐四爷一出来,张勆神色缓和了许多。   定国公这时如果顺着唐四爷的话开心大笑,今天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张勆也不想让唐四爷听到不顺耳的话, 扫了大家的兴。   定国公还真是个别扭性子,张勆脸色好了,他脾气倒上来了, 板着脸道:“听说令嫒嫌疼,是在水里分娩的。亲家,不是我做公爹的挑剔,实在这也太不像话了!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 可为了孩子不是也得忍着么?在水里生孩子,她轻松了,万一对我的乖孙子不好,谁来负责?”   “你够了!”张勆一声低吼。   他这一声怒吼虽然低沉,但其中蕴含的震怒愤激之情沉郁厚重,定国公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跳,都不敢再在张勆身边待着了。   张勆对定国公怒目而视。   定国公竭力想摆出做父亲的威风,但实在不行。张勆目光灼灼似火,定国公被他看得都快要烧起来了,瞅着唐四爷身边好像挺凉快的,定国公忙躲到了唐四爷身边。   “阿勆。”唐四爷温和的、责备的道。   “是,岳父。”张勆不便违拗岳父,闷闷的道。   定国公这个生气。亲爹不怕,怕岳父爹,阿勆这孩子他还真是惧内畏妻到一定境界了!   唐四爷也对定国公不大满意。为什么呢?唐梦芙生孩子的时候没见着定国公府谁来帮忙照看,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了,定国公施施然的来了。来了之后也不问产妇好不好,也不道恭喜,先埋怨不应该冒险在水中分娩。敢情这位国公爷他是什么忙也不帮,什么事也不管,就管来挑毛病的?   就算定国公真的不满,他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做祖父的人,孙子出生了,先看看孙子,说些祝福之语,再命人传话慰问儿媳妇,再向蒋夫人、黄氏等人道谢,道声辛苦,这才是正理。至于应不应该在冒险在水中分娩,完全可以等到孙子满月之后,儿媳妇身体养好了,大家的心也安定下来了,那时再慢慢提起来,心平气和的商量。   现在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母子平安的喜悦之中,定国公跑来说这些话,除了煞风景,还是煞风景。若要唐四爷给他评语,那只能是四个大字:不合时宜。   唐四爷虽对定国公不满,但他一向温文尔雅,说起话来还是彬彬有礼的,“亲家,不拘是在哪里分娩,总之芙儿和小宝宝母子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亲家说对不对?”   定国公到了这时还要嘴硬,板着脸道:“宝宝虽看着好,谁知道实际上到底好不好!”   定国公这是固执己见,不肯认输,意思就是水里分娩太冒险,不知道对胎儿好不好。你说现在宝宝挺好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病痛?毕竟才出生就落到水里了。   要说定国公对才出的小婴儿没感情,故意诅咒,那是绝对不会的。他想起自己做了祖父也是满心喜悦的,对那没见过面的小孙子疼爱得很,哪能诅咒孩子呢?可他才发了通脾气,一时拗不过来,方才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张勆脸色骤变,眼神凌锐如刀剑,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唐四爷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住,怫然道:“便是我们做事不合国公爷的心意,小宝宝也没有得罪你这位祖父。何苦要咒他呢?”   张勆身长腿长,向前迈了一步,已杀气腾腾的到了定国公面前。定国公面如土色,失声道:“你,你,你想弑父不成?”   “阿勆,不可以。”唐四爷见张勆神色不对,忙出言阻止。   张勆怒火未息,两手如铁钳般抓住定国公的衣襟,“你诅咒我儿子!”   定国公透不过气来,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才舍不得,那是我亲孙子!”   张勆眸光幽深,怒火隐现,“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宝宝看着好,谁知道实际上到底好不好?”   张勆手上用力,定国公更透不过气了,一阵急促狼狈的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阿勆。”唐四爷责备的叫道。   张勆被岳父瞪着,咬咬牙,慢慢松开了定国公。定国公眼泪鼻涕一起流,“你个逆子!我是你亲爹啊,你这样对我!”   张勆忍无可忍,“正因为你是我亲爹,我才轻轻放过了你!若换个人对我说方才的话,我已手上用力,拧断他的脖子了!”   定国公一个啰嗦,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   还好还好,脑袋还好好的长在肩膀上。   “你不孝顺,我要到陛下面前告你!”定国公太没面子了,脸黑得如锅底相似。   “甚好。”张勆凉凉的道:“朝里正有人弹劾我,你再告上一状,我这个大将军大都督肯定是做不成了。我赋闲在家,正好在家里陪我的妻儿。”   定国公气得眼前发黑,“你个逆子!你个逆子!”   定国公在前面这么一吵吵,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也被惊动了,出来看视。定国公一见齐国公夫人,算是见着亲人了,忙过去告张勆的状,“大伯母您要给我做主啊。阿勆他不孝顺,对着我这个亲爹又吼又动手,简直无法无天了。他听您的,您管管他。”   齐国公夫人疑惑,“阿勆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况且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你若好好的,他怎会这样?克儿,你不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定国公面红耳赤,吞吞吐吐的答不上来。   张勆沉声道:“伯祖母问问他方才如何说宝宝的?”   定国公更慌张,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他对宝宝其实一点儿恶意也没有,还挺疼爱的,可他方才确实一时不慎说了不大好听的话……   齐国公夫人心中了然,皱眉道:“你要是真的说错了话,阿勆怪你也是应该的。克儿,不是我说我,阿勆才得了宝贝儿子,你才做了祖父,不说亲近宝宝,倒在这儿编排起宝宝了,你真不招人待见。懒得理你,我进去看宝宝了,宝宝可爱得紧,和阿勆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怎么看也看不够的。”不理定国公,由蒋夫人服侍着重又回去了。   “大伯母,大伯母别走,我还有话说呢。”定国公伸长了脖子叫道。   齐国公夫人头也没回。   定国公下气的低了头。   张勆虚扶着唐四爷,“岳父,我扶您回去。”   唐四爷微笑道:“我还想再看看宝宝。”   定国公心里庠庠。他也想看看宝宝。   可是若直说他也想看宝宝,他又说不出口,赌气的道:“阿勆,你在为父面前放肆无礼,我非告你不可。不告你,做老子的太没面子。”   唐四爷淡淡的道:“国公爷尽管告去,家丑外扬,便有面子了。”   定国公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   张勆已经扶着唐四爷上台阶了。   定国公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追着也上去了,“我先看看宝宝,再和你这个逆子算帐。”   张勆伸出胳膊挡着他,“我儿子孝顺。你要告我,我儿子肯定就不喜欢你了,不爱见你。你请回吧。”   “好稀罕么?不看就不看。”定国公脸上下不来,赌气蹬蹬蹬下了台阶,怒气冲冲的走了。   才下来的时候定国公走得很快,渐渐的慢下了脚步。   等他走到临近大门的那条甬路,已经是慢得连只蚂蚁也踩不死了。   可他再慢也没用,没人出来挽留他。   定国公身影寂廖的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唉,养儿子有什么用?好容易盼来了孙子,见都见不着。”定国公回头望着将军府气派宏伟的大门,怅然若失。   定国公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是专程来儿子家看孙子的啊,为什么孙子没看着,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走了?   也不知道小孙子长啥样。   阿勆虽然脾气倔不孝顺,可阿勆长得好啊。阿勆那个小媳妇儿太厉害了,不温柔不贤惠,可她长得也极好。那他俩生下的小孙子得长成什么样啊,得有多可爱?定国公想像了下小孙子的长相,心庠难耐,恨不得这就掉头回去,哪怕跟张勆、唐四爷说说好话呢,怎么着也得见见小孙子啊。   定国公掉过了头,随即愤愤然。做祖父的想见见自己的亲孙子还要给别人说好话,世上哪有这么惨的祖父?也就他定国公张克一个人了!   定国公最终又掉过头,悲伤难过的走了。   不行,他不能为了看小孙子,而丢掉他做为父亲的尊严。   张勆和唐四爷回去之后,所有的人都很有默契的根本不提起定国公,当然更不会提起定国公所说的那些话。家里才添了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母子平安,天大的喜事,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人和事,提来做甚?   唐梦芙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和宝宝一起睡得很甜。   黄氏在床边守着女儿和外孙。   张勆轻手轻脚走进来。   黄氏冲他摆摆手,意思是这里有我,你不用惦记,出去吧。张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敢出声,怕吵醒正在酣睡的妻子和儿子,用口型说道:“岳母,我想看看芙妹妹和宝宝。”黄氏乐了,起身走到屋门口,小小声的问:“你不是才看过么?”张勆有些扭捏腼腆,“看不够。”   他含笑看向床上那对熟睡的母子,神色异常温柔。   黄氏心软了,微笑道:“你守着福儿和宝宝,我出去看看福儿的鱼汤。”   张勆忙不迭的点头。   黄氏回身替唐梦芙掖掖被角,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张勆俯下身子,着迷的、怜惜的看着熟睡中的妻子,熟睡中的儿子。   妻子的面容恬静柔美,脸蛋似乎小了一圈,应该是累的吧?是,她实在太累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从昨天折腾到今天,疼得都哭了,好不可怜。   宝宝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勆一惊,忙探头过去,只见睡梦中的宝宝皱皱小眉头,发出长长的呼吸声。   张勆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是哪里不舒服哪里不满意了,心慌着急。   黄氏和含笑一起进来了,含笑手里捧着个托盘,黄氏眼角眉梢全是笑,满面春风。   张勆忙指指宝宝,黄氏见他脸色不对,吓了一跳,“怎么了?”忙走过来看视,知道张勆是因为宝宝打呼而焦急,不由的一笑,轻声道:“没事的。阿勆,你只知道福儿生孩子的时候辛苦,不知道宝宝自己也很辛苦吧?福儿累了很久,宝宝也一样啊,大人累了会打呼,婴儿也会。”   张勆呆了好一会儿,“原来是这样。”   含笑小心翼翼把托盘放到桌案上。   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壶,一个小瓷碗和勺子,看样子小壶里装的不是鸡汤就是鱼汤。   张勆拜托黄氏照顾唐梦芙母子,他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含笑放好托盘出来,看到张勆拦下一个侍女在问着什么。含笑好奇走过去,听到张勆问那侍女产婆和曾大夫住在哪里,问清楚之后,张勆快步去了。   含笑转身回房,小声告诉了黄氏,黄氏抿嘴笑。不多时张勆回来了,神清气爽,黄氏笑,“产婆和曾大夫也说打呼没事,你这才放心了,对不对?”   张勆不好意思,“宝宝打呼呢,不是小事。”   才出生的宝宝就打呼,他这当爹的肯定揪着心,要问清楚了才放心啊。   黄氏笑得都不行了。   这才当了爹的人总是要闹出点儿笑话来的,唐四爷是,唐梦龙是,张勆也不例外。   唐梦龙也来看妹妹和小外甥。   唐梦芙还没睡醒,黄氏把小宝宝抱出来让他看,“瞧瞧宝宝生的多好,多漂亮的孩子。”   唐梦龙先是凑过头来看,喜欢得不行,伸手来抱,“娘,让我抱抱小外甥。”张勆忙道:“可算让我等到今天了。舅兄,你不许我抱小恬恬,我也不许你抱我家宝宝。”唐四爷、唐梦龙都忍不住笑起来。   张勆当然只是和舅兄开玩笑的,唐梦龙最后还是如愿以偿抱到了小外甥。   “宝宝真漂亮。”唐梦龙满脸喜悦瞧着小外甥,夸奖着才出世的孩子。   “漂亮,比你小时候好看多了。”唐四爷道。   黄氏和含黛抿嘴笑。   轮到梦龙了。宝宝一出生,梦龙也不是世上最漂亮的小男孩儿了,得往后站。   “福儿听到肯定高兴坏了,她哥哥也有今天。”黄氏笑着把唐梦芙之前的玩笑话说了,众人都笑得极是开怀。   “我心甘情愿败给宝宝。”唐梦龙怜爱的亲亲小外甥。   说着话,唐梦龙关心起小外甥的名字,“妹夫打算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一直叫宝宝么?”   张勆轻轻笑了笑,“再说吧。”   唐四爷和黄氏一起冲唐梦龙使眼色,示意他别再问了。唐梦龙知道一定有内情,闭口不再提起此事。   孩子的名字一般是祖父起的。唐梦龙一看眼下的情形,便猜到定国公又出什么状况了,以至于张勆提也不愿提他。   “老国公爷到了。”侍女来报。   张勆和唐四爷、唐梦龙一起接出来,一向严肃少言的齐国公见了面便微笑,“抱孩子来我看看。”进到屋里,唐四爷抱了宝宝,齐国公就着唐四爷的手瞧了又瞧,笑意自他唇角直达眼底,“真是个漂亮孩子,比阿勆小时候还强不少。”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张勆得意。   众人都笑,极是开怀。   黄氏把宝宝抱回去了。张勆央求齐国公,“伯祖父,您老人家英雄盖世,洪福齐天,求您给宝宝起个名字。”齐国公微笑,“我倒是挺愿意给宝宝起名字的,只是我学问上不行,起的名字恐怕不好。这是你和芙儿头一个宝宝,以后还要有二宝三宝四宝,多多益善,不如给宝宝起名为‘诜’如何?”   “甚好,以后宝宝就叫小诜诜了。”唐四爷赞道。   张勆欣然道:“多谢伯祖父,多谢岳父。宝宝单名一个诜字,甚好甚好。”   唐梦芙一觉睡醒,知道宝宝已经有名字了,开心的叫起小诜诜。   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宝宝的名字已经定下来了,定国公却不知道。他回到自己的书房之后越想越心庠难受,取出本字汇通翻来翻去,想给小孙子挑个好到无可挑剔的名字。   “别人家都是祖父给小孙子起名字,张家当然也不例外。”定国公一页一页翻着字汇通,嘴里嘀咕,“阿勆这臭小子今天是正在气头上,等他回过神儿来,还得来求我。他不光求我去看小孙子,还得求我给小孙子起名字。到时候我也不难为阿勆,让他央求我两句也就行了。我得赶紧把小孙子的名字想好,一定得想个有学问的,典雅浑成,响亮悦耳,这才配得上我的乖孙子嘛。”   定国公喜孜孜的翻着字汇通,挑来挑去,觉得哪个字也不够尽善尽美,哪个字也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子。看了许久,定国公看得烦了,放下书,一脸笑意的出了门。   “爹爹。”张劼迎面而来。   “劼儿。”定国公笑着拍拍他的肩,“阿勆今天得了个白胖儿子。阿勆是弟弟,他都已经当爹了,你这做哥哥的也要抓紧了,知道么?早日和阿沅生下儿女,也让你祖母高兴高兴。”   定国公这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他回府之后还没去见过太夫人,不由的生出愧疚之意,决定这就去见太夫人,把阿勆喜得贵子的事赶紧告诉她。   “早日和阿沅生下儿女?”张劼嘴角扯了扯,眼中闪过讥讽的笑意。   定国公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到张劼的笑容奇怪诡异,再次拍拍张劼,匆匆忙忙的走了。   张劼呆立原地许久,恨恨的抬脚踢向一棵小树。   小树虽细,坚硬劲挺,他功夫不行,这一脚非但没有把小树踢折,反倒震得他腿脚巨痛,疼得直咧嘴。   “人要是倒霉起来,做什么都倒霉!”张劼恨恨,眼中冒火。   他没了世子之位,没有定国公府的继承权,没了嫡子的名份,没了名声,现在连棵不起眼儿的小树都欺负起他来了。歪脖子树似的,这么细,一脚过去没踢折,还把他自己弄疼了!   张劼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一瘸一拐往后院去了。   “娘,张勆生了个儿子!”一见杨氏的面,张劼便又气又急的叫道。   杨氏面颊消瘦,脸色泛黄,正坐在桌子旁做着件男人里衣。听到张劼的话,她手抖了抖,做了一半儿的衣裳落到了地上。   “生了个儿子。”杨氏喃喃。   她弯腰要去捡那里衣,张劼不耐烦,一脚将那里衣踢到一边儿,“娘,阿勆连儿子都有了,咱们是不是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杨氏恨恨,“张勆和唐梦芙若是回定国公府居住,无论他们防范如何严密,我总能在他们身边安插下人手。可张勆就是不回府,一直住在外头,他那大将军府又全是他的人、宋家的陪房、齐国公府的人,我想方设法也插不下手,这就让人头疼了。唉,当初应该不惜一切代价让他俩回府的。只有他们回府了,咱们才有机可趁。”   “那现在怎么办?由着阿勆继续得意下去么?”张劼满脸的不甘。   杨氏想了想,小心的拆开袖口,取出一张银票给张劼,“这是我侥幸留下来的钱,数目不大,你先拿着花用。你出去打听打听御史台哪个御史贪财,设法贿赂了他,让他上书弹劾张勆不孝,逼张勆回府。”   张劼接过银票扫了眼,不悦拧眉,“这么一点点钱,让人如何运作?”   杨氏叹气,“劼儿,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娘手里真是没钱了。”   张劼闷闷的看了好一会儿,把银票收了起来。   定国公兴致勃勃到了太夫人房里,见过礼,命侍女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和太夫人满面笑容的说起话,“娘,我才从大将军府回来,阿勆得了个白胖儿子!小宝宝好得很,什么都好,一切平安……”   本来定国公还想详细描述一下小宝宝长什么样子的,可他根本没见着孩子,也不能闭着眼睛瞎编,只好含混其词了。   太夫人还是不会说话不会动,她的喜怒哀乐只能通过眼睛表现出来。定国公报过喜,本以为太夫人会兴奋得两眼放亮,谁知并没有,太夫人并没有兴奋喜悦的眼神。   定国公惴惴不安,“娘,您不高兴么?”   太夫人的眼神转为悲哀。   高兴?这让太夫人怎么高兴?太夫人为了拆散张勆和唐梦芙不惜和崔太后、冯夫人、孙太太等人勾结,狼狈为奸,现在唐梦芙生下了她和张勆的孩子,太夫人怎么高兴得起来?唐梦芙可是她当初拼命想要推出张家的人啊。唐梦芙和张勆现在过得越好,夫妻越恩爱,太夫人心里那根刺就越深,越觉得难堪、难受。   定国公由疑惑不解转为不能相信,“您真的不高兴?有重孙子了,这是大喜事啊,您竟然不高兴?这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定国公用诧异的目光盯紧了太夫人,太夫人既说不了他,又打不了他,心里气急,眼前一黑,脖子歪到了枕头上。   “您怎么晕了?我给您报的是喜讯啊,您怎么晕了?”定国公手忙脚乱,“难道您真的不高兴?不可能,您怎么会因为多了个重孙子而不高兴呢?没可能的事。好了,我想到原因了!”   定国公两眼发亮,“我知道了!您晕过去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您太高兴了,太为阿勆高兴了!是了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我猜到了!”觉得他自己聪明之极。   定国公既认定了太夫人是高兴得晕过去的,便不太着慌,柔声呼唤着太夫人。太夫人悠悠醒来,定国公殷勤的陪着笑脸,“您方才是因为阿勆有了儿子,您太高兴了才会晕过去的,是么?娘,我给阿勆的儿子想了几个名字,您帮我看看哪个更好些:单名一个诺字,取一诺千金之意,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单名一个谙字也可以,和安同名,平平安安,有精通熟悉之意;谊字也可以,班固《幽通赋》中有‘舍生取谊’之语,谊同义,又有友情的意思……”   定国公滔滔不绝说着话,太夫人两眼无神,灰暗无光。   她为什么会凄惨无比的躺在这张病床上?不就是因为张勆和唐梦芙嘛。定国公明知道是张勆、唐梦芙害的她,还要在她面前报这两个人的喜讯,逆子,真是逆子……   太夫人身子不能动,心被定国公气得在流血。   她养的这是个怎样没心没肺的儿子啊。   定国公在太夫人面前唠唠叨叨的说了许久,车轱辘话来回说,翻来复去就那几句,太夫人被他折磨得简直生无可恋。   定国公在太夫人面前说够了,最后还是选了“诺”字,“我要把这个名字赐给他,让他长大之后做个一诺千金的真君子。”   定国公定了主意,高高兴兴的和太夫人告辞,到大将军府去了。   太夫人疲惫的闭上眼睛。   可怜定国公厚着脸皮再一次到了大将军府,张勆板着一张脸出来见他,“何事?”定国公压下心中的怒火,慢吞吞的道:“虽然你对为父不孝,为父大人有大量,也不跟你计较了。为父替宝宝取了个名字,取一诺千金之意……”   “不劳烦了。”张勆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伯祖父已经为宝宝定下了名字,单名一个诜字。”   定国公傻了眼。   他是宝宝的祖父啊,为什么不经过他的同意,便给宝宝起过名字了?   “胡说,我是宝宝的嫡亲祖父,宝宝名字应该由我来起。”定国公拉下脸。   张勆一笑,“对不住,大宝名字已定,决不更改。你若很想给宝宝起名字,下次请早。”   定国公气得喘气儿都喘不匀了,“二宝得过好几年才能生出来,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张勆翻了脸,“是儿子如何,是女儿又如何?你还敢轻视我的女儿不成?我告诉你,我的孩子不拘儿子闺女都是心肝宝贝,你若存心看不起女孩儿,趁早别来我家添乱!”   定国公头都是晕的,“阿勆你就这么跟你亲爹说话……你爹迟早得被你气死……”   “放心吧,你没事。”张勆不耐烦的道:“你肯定会长寿的。”   定国公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勆这话的真正意思,跳起来想和张勆讲理,不过张勆已经早走了,他要生气也找不到人。   定国公又一次失魂落魄的出了大将军府。   不行了,他真的迟早会被张勆给气死,张勆实在太可恶了……   “夫人,小心着点儿,来来来,我扶你下来。”大将军府门前,诚勇伯向他的老妻献着殷勤。   诚勇伯夫人瞪了他一眼,“用不着你!”   诚勇伯虽然被拒绝了,还是嘿嘿笑着,不屈不挠的扶着诚勇伯夫人下了车。   胡氏、陆氏、黄宝琴等人掩口笑。   这些天来,她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诚勇伯夫人发脾气、诚勇伯陪小心的情形了。   黄宝珞、黄宝琴走在最后,瞧着前面的祖父祖母只管笑。   年轻时候诚勇伯把他的夫人哄得服服贴贴的,诚勇伯夫人老实,把什么亏都吃了。老了老了,诚勇伯夫人觉醒,老两口颠倒过来,吃亏的便换做诚勇伯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夫人,福儿大喜的日子,你给我留点儿面子。不看着我,你也看着福儿对不对?”诚勇伯低声下气的说好话。   “也行。福儿添了宝宝,大喜事,也让你沾沾喜气。”诚勇伯夫人大方的答应了。   诚勇伯大喜,“我就知道,夫人心地最善良了。”和诚勇伯夫人一起笑容可掬的进去了。   诚勇伯夫人由黄氏陪着到房里看唐梦芙和宝宝去了,诚勇伯在厅里等。唐四爷和唐梦龙都在,有他俩陪着说话,诚勇伯颇不寂寞,高谈阔论,“那些个弹劾不要紧,不用理会。阿勆府里是有火把引起的火光,那又怎么了?谁规定晚上不许在自己府里的花园燃火把么?从没听说过。什么惧内畏妻之类的更是混帐话,男人想惧内便惧内,还能让你个御史管着不成?”   诚勇伯夫人和胡氏陆氏等人看过小宝宝,陪唐梦芙说了会儿话,嘱咐唐梦芙好好歇着,由黄氏陪着乐呵呵的出来了。   “宝宝长的可真漂亮。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婴儿。”诚勇伯夫人没口子的夸奖着重外孙。   “倒是把孩子抱出来让我瞧瞧啊。”诚勇伯忙道。   黄氏拍拍头,“瞧我,把你老人家给忘了。爹你请等着,我这就去抱孩子。”   说来也怪,齐国公、唐四爷等人看宝宝的时候,他是睡着的,非常乖巧。到了抱出来见诚勇伯的时候宝宝醒了,咧开没牙的小嘴哭,哭得张勆、唐四爷、黄氏、唐梦龙等人一起心碎。   诚勇伯也心疼的不行,“为啥哭了?是不是饿的?快给孩子喂奶。”   “是该喂奶了。”黄氏忙把宝宝抱回去了。   含黛紧张,“第一回给宝宝喂奶可不容易了,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应付得来。”   张勆坐不住了,嗖的一下子没了人影。   “这个阿勆。”众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黄氏把宝宝交到唐梦芙怀里,“福儿,你来给宝宝喂奶,第一回喂奶不容易,宝宝没吃过,他也要学的。”   唐梦芙亲吻着宝宝的小脸蛋,柔声哄他道:“不哭了,小宝宝。你是第一回吃奶,娘是第一回喂奶,咱俩都是生平头一遭……”   张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小娇妻面前,“芙妹妹,第一回喂奶很难么?”   唐梦芙温柔的笑,“我也不知道呀,还没开始呢。”   她话音才落,便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张勆一颗心揪起来了。   唐梦芙又是惊讶,又是喜欢,“阿勆哥哥,宝宝这么小,可他力气很大……”   婴儿梨子大的面孔贴在母亲身前,小小的嘴巴含住了奶-头,正在努力吸吮。   他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那小小的嘴巴竟然很有力量感。   “宝宝真的力气好大。”张勆弯下腰。   “他在吸奶,没有奶水他也不下气,一直在吸。”唐梦芙柔声道。   “宝宝用力吸,用力吸。”张勆给儿子鼓劲儿。   婴儿奋力吸吮,专注又执着,“咕咚”一声,奶水被吞咽入肚的声音。   终于吃着奶了,婴儿继续奋战,不停的吸吮着,那么急切,那么专心。   “宝宝都累出汗了,吃个奶真不容易。”唐梦芙和张勆心疼得要死。   黄氏不觉微笑。   吃奶当然不容易了,你们以为俗话所说的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是什么意思?吃奶,婴儿真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呢。 第111章   宝宝贪婪的吸吮着甘美的乳汁。   “瞧瞧这小模样, 他是有多着急吃奶呀。”唐梦芙和张勆看得津津有味。   黄氏微笑。   吃奶吃的这么好,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宝宝吸吮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小嘴不怎么动了。   “吃饱了?”唐梦芙心疼的轻轻拍着他。   “儿子, 你吃饱了对不对?”张勆柔声问。   婴儿的小脸蛋上现出短暂的笑容, 那笑容若有若无,一闪而过, 但已经美妙到无法言说。   “宝宝笑了,宝宝会笑了!”唐梦芙轻呼。   张勆激动的不行, “对, 宝宝笑了, 方才我也看到了!”   黄氏实在听不下去,“什么宝宝会笑,才出生的宝宝怎么可能会笑?怎么着也得到两三个月的时候了。行了, 宝宝给我,他这奶吃得不容易,累了,该睡一会儿了。”   小两口才做父母, 什么也不懂,不敢不听母亲的,乖乖的把宝宝交给黄氏怀里。   黄氏娴熟的温柔拍哄着, 宝宝啊啊了没两声,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唐梦芙小声和张勆说悄悄话,“我没看错,宝宝真的笑了。”张朗点头, “没错,我也看见了。虽然那笑容是一闪而过,可宝宝确实笑了呀。”小夫妻两个不敢挑战黄氏的权威,小声嘀咕了几句,黄氏目光似乎向这边看过来,他俩便乖乖的闭嘴了。   “福儿好好歇着,阿勆先出去,今天再有亲戚朋友登门,宝宝也不给他们看了。”黄氏吩咐。   张勆扶妻子躺下,答应得特别好,“是,不给看了。”会累到宝宝的。   果然之后黄铎、黄钧和唐大爷、唐二爷也闻讯前来,道过喜,慰问过唐梦芙,便想要看孩子,被唐四爷笑着推了,“宝宝今天累了,改天吧。”   唐大爷表示理解,“也是。宝宝今天一定是频频被抱出来,大家都想看。才出生的宝宝,这样不好,改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唐二爷佯作生气,“四弟你不给二哥看宝贝外孙,是嫌二哥不好看,会把宝宝看丑么?”   “当然不是了。”唐梦龙和含黛都笑道。   唐梦龙抱着小恬恬呢,把小恬恬抱到唐二爷面前,“二伯,恬恬不嫌弃您。”恬恬已经两个多月了,唐梦龙和含黛柔声逗弄着她,小恬恬露出甜美的笑颜。   “还是咱们唐家的孩子好。”唐二爷乐。   他虽然儿子女儿不少,孙子孙女也好几个了,却不怎么会抱孩子。看着小恬恬喜欢,也只是低头逗逗孩子而已,看着那软绵绵白嫩嫩的小女婴,他想抱都不敢伸手。   黄铎好说话,“改天再来看宝宝。”黄钧笑咪咪的,“听说小娃娃才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不大好看,过几天就长开了,越长越好看,对不对?那好了,咱们过几天直接看漂亮宝宝。”兄弟两个还挺乐呵。   黄氏哄睡了宝宝,出来陪诚勇伯夫人、胡氏等人消停说话。说着说着,感慨起女人生孩子实在受罪,诚勇伯夫人叹气道:“可不是么?当年我生老大的时候疼了两天两夜也生不下来,险些没命。偏偏你爹还不在家,我硬是一个人撑下来了。想想也是命大。”   黄氏同情极了,“我生梦龙和福儿的时候也受罪,不过婆婆一直陪着我的,四郎也跑前跑后。娘,您那时候太吃苦了,生孩子这要命的时候,爹居然不在家。爹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啊,也不在家里陪着您。”   诚勇伯夫人几十年来极少回想当年生孩子的事,今天一下子全回忆起来了,“老头子那时还没到京城当差呢,他忙啥去了?我记得直到你大哥生下来好几天之后他才回家的,看样子比我还累,那些天去忙啥了,他也没跟我说……”   诚勇伯夫人越想越不对,拍桌子道:“大丫儿,把你爹给我叫过来!”   黄氏嘴角抽了抽,想息事宁人的劝几句,谁知诚勇伯夫人现在脾气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要见诚勇伯就是立即要见,“宝珞,宝琴,去叫人!”黄宝珞和黄宝琴近来已经习惯这场面了,答应一声,便去叫诚勇伯了。   诚勇伯和唐大爷唐二爷等人正在一起喝酒谈天,高谈阔论,听到夫人有请,他丢了下酒杯便颠儿颠儿的过来了,“夫人有何吩咐?”   诚勇伯夫人也不管女儿、孙女等人都在场,麻利的扭住了诚勇伯的耳朵逼问:“我生老大那会儿,我疼得死去活来的,你好几天都不在家,你干啥去了?”   “夫人,轻点儿,轻点儿。”诚勇伯直咧嘴。   诚勇伯夫人早年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操劳惯了,手上的力气可不小。他被诚勇伯夫人这么扭着耳朵可不好受,跟受刑似的。   “快说!”诚勇伯夫人怒目圆睁。   “娘,您这是怎么了啊,快把爹放开吧。”黄氏在旁劝解。   诚勇伯夫人喘气的声音都粗了,“大丫儿,从前我一直以为女人生孩子就没有不受罪的,还以为女人生孩子没男人的事,他在家不在家都一样。可我听了福儿是怎么生下宝宝的,我便知道不对劲了。阿勆是大将军大都督,朝中重臣,他都能请假在家陪着福儿生产,怎么你爹一个小兵小卒,他在本乡本土当差,我生孩子那几天就没见着他的人影?他忙啥军政大事去了?”   “祖父,您快说啊,您那时候做什么去了?”黄宝珞、黄宝琴殷勤劝说,也不知是帮着祖父,还是帮着祖母。   黄氏劝不了诚勇伯夫人,便劝诚勇伯,“爹您快说了吧,说出来娘就不生气了。”   诚勇伯呲牙咧嘴,“夫人轻点儿,轻点儿,你问什么?你生老大的时候我上哪儿去了?夫人呢,老大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四十多年前的事你问我,我哪想得起来?”   诚勇伯夫人怒气难捺,重重在他肩头捶了一拳,“你想不起来,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我那时候疼得死去活来的,生下老大我简直去了半条命,婆婆体弱照顾不好我,我精疲力尽生下老大便昏睡过去了,一直没见过你的面!”   诚勇伯自己也觉得愧疚,“我那时候……唉,我那时候才到县衙,一心想着升个小官让爹娘和你过上好日子,巴结上司,无所不至。那时候李县丞家里有喜事,我帮忙去了……”   “你休想哄我。”诚勇伯夫人警觉,“李县丞家里人口简单,就只有他太太和一儿一女。他儿女那时才五六岁,家里能有什么喜事?”   诚勇伯忙辩解,“真的是李县丞有喜事。他,他瞒着李太太在小营巷置了个外宅,纳了个小妾,我们这帮人跑前跑后的帮忙,那几天可是没闲着……”   诚勇伯夫人肺都快气炸了,“我在家里给你生孩子要死要活的,你去忙活别人家纳小妾的事,你可真热心!”怒火上来,抓起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追着诚勇伯满屋子打。   “娘,有话好好说。”黄氏大惊,追在后面劝。   “祖母,别打了。”黄宝珞和黄宝琴也跟着劝。   诚勇伯挨打挨惯了,知道这时候求饶也没用,咬紧牙关,伸出双臂护住头脸,其余的地方便由着诚勇伯夫人尽情抽打了。   饶是他老当益壮身体好,这番劈头盖脸突如其来的痛殴也打得他苦不堪言。   诚勇伯知道有亲戚在,不好意思大喊大叫,一直闷着头挨打。可是黄氏、黄宝珞等人焦急解劝,诚勇伯夫人时不时的怒骂喝斥,想瞒也瞒不住,还是把其余的人惊动了。   唐梦龙忙把小恬恬交给含黛,“你抱着闺女,我去救外祖父。”和唐四爷一起匆匆忙忙的赶过去。黄铎、黄钧比他俩更快,嗖嗖两声,跳到屋里。   众人一起劝解,诚勇伯夫人也打累了,气呼呼的停了手,“你们问问,看他干的那叫什么事!”唐四爷和唐梦龙心想那还用问么,肯定是岳父(外祖父)年轻时候干的坏事被发现、被清算了呗,黄铎和黄钧哥儿俩老实,忙扶着诚勇伯问原因。诚勇伯脸红一阵白一阵,愣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唐大爷唐二爷识趣,赶忙告辞了。   老夫老妻打架,挨打的还是诚勇伯,诚勇伯一定不好意思,做为亲戚不便旁观,溜之大吉是上策。   黄铎、黄钧问出诚勇伯夫人发怒的原由,哥儿俩都挺伤心的,“俗话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前走一趟又回来,可见生孩子有多凶险。我娘那是头胎,您连个照面儿也不打,只顾着巴结上司管上司纳小妾的事了,我娘的安危,您是根本没放在心里。”   黄铎是个实在性子,闷闷的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拦着娘了。”   诚勇伯大怒,“你还讲不讲孝道了?你娘打我,我啥都不说了,横竖是我没理。你是我儿子,哪有你抱怨的份儿?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黄铎畏惧父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诚勇伯夫人也怒,“我拼着性命才生下来的儿子,我千辛万苦才养大的儿子,是让你打让你骂的?”抓起鸡毛掸子又杀气腾腾没头没脑的抽过来,诚勇伯望风而逃,抱头鼠窜。   众人又是一通劝说。   诚勇伯原来只是身上有伤,这下子连脸上也挂了彩。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都不便出面解劝,只装不知道。张勆出面主持公道,“外祖母确实受委屈了。外祖父,您陪个不是吧。”   “对,陪个不是吧。”黄铎、黄钧、黄氏等人都道。   诚勇伯低声下气,“夫人,要是时光能倒流,咱们再回到年轻时候,我一定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守着你,陪着你。”   诚勇伯夫人鼻子一酸,把鸡毛掸子扔到桌上,“你年轻时候不顾家,我年轻时候也傻,就知道顺着你。要是真能再回到年轻时候,我可不会再由着你了,我得管着你,让你该顾家的时候就得顾家,该管孩子的时候就得管孩子。”   老两口说到动情处,都是满脸泪。   黄氏和黄宝珞、黄宝琴也跟着一起哭了。   唐四爷等人也不再解劝了,默默无言。   诚勇伯抹抹眼泪,“梦龙,阿勆,外祖父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你们可千万不要学外祖父啊。”   “一定不会。”张勆和唐梦龙都道。   他俩哪会跟诚勇伯学呢,张勆对唐梦芙一见钟情,唐梦龙非含黛不娶,对小娇妻疼爱保护还来不及呢,哪会冷落、苛待?   诚勇伯一家人从大将军府出来了。   他们出的不是大门,而是西角门。   诚勇伯低着头,但他脸上的伤再明显了,遮也遮不住。   他亲自扶诚勇伯夫人上车。   “祖父,您这伤还疼不?”黄宝琴同情的问。   “不疼,夫人打的哪会疼?”诚勇伯冲着他的夫人献殷勤。   “下回打得再狠点儿,看你知不知道疼。”诚勇伯夫人哼了一声。   门外昏暗角落里藏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男子,听到这对老夫老妻的对话,眼睛贼亮。   诚勇伯一家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渐渐远去。   大将军府的门也合上了。   天色渐暗,躲在角落里的人猫着腰悄悄出来,消失在夜色中。   这人到了定国公府一个东南角一个小门前,伸手拍拍铁门环,里面有守门的婆子问了句话,这人答了,婆子过来给他开了门。   这人谢了婆子,沿着一条小径走入松林深处。   松林尽头是一个青砖绿瓦的僻静院落,这人进入院中,一总角孩童在浇花,见他进来,忙笑着打招呼,“阿桑哥哥。”正面是三间上房,上房中传出宏亮的说话声,阿桑向上房努努嘴,“谁在?”童儿忙小声的道:“是韩大先生。”阿桑道:“那你替我通报一声。”童儿答应着,替他通报去了,片刻后出来,“大公子让你进去。”   张劼在上首坐着,师爷韩大先生坐在下首,屁股只坐了一小半的椅子,神态恭敬。阿桑进去行了礼,把他在大将军府前看到的事说了说,“……小的便想,这一点或许是有用的,回府后没敢耽搁,直接便来回禀。”   韩大先生兴奋的拍掌,“太好了!这大将军府上梁不正下梁歪,将军夫人娘家的长辈这般不尊重,大将军和将军夫人还能学得了好?若要弹劾,这可是个好由头。”   张劼挥挥手让阿桑下去了,阴沉的冷哼一声道:“张勆真是把便宜占尽了!他既要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又不要定国公府的任何麻烦,和他的妻儿舒服自在的住在外面,府里中风的太夫人他不孝顺,年近五十的父亲他不服侍。他不回来住,也不肯放开管家权,硬是把张午两口子请回定国公府,替他看着这一大摊子。韩大先生,你说他可恶不可恶?”   韩大先生叹道:“大公子还记得豫章之乱么?早在那个荒郊野外,我便知道六公子是个不顾大局的人了,为报私仇,无视兄弟之情,不惜毁了定国公府的名声。”   “他从小便是这样。”张劼目光冷冷的。   韩大先生慨然道:“我受国公爷和大公子好处甚多,无以为报,只有处处为大公子着想,以报答国公爷和大公子这番知遇之恩了。大公子想做的事我明白,这便着手去部署。”   张劼犹豫了下,“你真的有办法说服崔家?崔太后可是已经……”   杨氏在崔太后面前已经失宠了。崔太后说过,有生之年,再也不想看到杨氏。   韩大先生自负的一笑,“崔太后那两个弟弟承恩侯和忠恩侯都贪财,想要打通崔家的关节半分不难,只要白花花的银子砸过去即可。至于崔太后那里,大公子也不必多虑,我这段时日听说的可是不少了,崔太后一直压着慈圣太后,崔贵妃也一直压着姜贤妃,可见崔太后虽没了亲生儿子,底气还是很足,对慈圣太后不肯相让。六公子的夫人唐氏和慈圣太后是亲戚,崔太后不管表面上怎样,心里不可能和唐夫人亲近的。咱们设法挑拨,定有成效。”   张劼面色犹豫。   韩大先生忙问道:“可是我说的哪里不妥么?”   张劼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不妥。”   韩大先生心中还有疑惑,但张劼即这么说了,他便顺水推舟的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大公子,我觉得若有两万两银子,这件事便能做成。”   两万两。张劼眉头跳了跳。若放到从前,两万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现在杨氏穷了,他只有府里的份例可用,到哪里能弄来这么大一笔钱?   韩大先生把张劼的犹豫挣扎都看在眼里,心中咯登一下,陪笑道:“大公子支了银子,我这便着手去办事了。我办事你放心。”   张劼阔气惯了,实在不愿对着府里的师爷说没钱可用,故作淡然,“明天或后天,你来这里找我拿银票。”   韩大先生连声答应,“一定一定。”   韩大先生想到他要经手一笔两万两银子的大事,喜悦无限,和张劼约好过一两天再来,满面春风的告辞了。   经手这么大一笔钱,中间当然有利可图,韩大先生准备好要发财了。   张劼闷闷的独自坐了许久。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曾几何时,他张劼也为区区几两银子发起愁了?   杨氏现在肯定是没有钱了,指望不上;定国公应该有私房,但张劼在定国公面前一直是以好儿子自居的,骤然去向定国公要钱,以什么名义要?他倒是可以说他惹下麻烦了,要拿钱来摆平,问题是这么说了之后,他在定国公眼中就变成了爱惹事的儿子,划不来,实在划不来;杨沅嫁妆丰厚,但也没有丰厚到能拿出两万两现银的地步,估计杨沅的嫁妆总数也就在两万两左右。   张劼从前不把两万两银子当回事,这时算算杨沅的嫁妆,才发觉两万两银子已经可以发嫁一位公侯之家的千金小姐了,这才知道银子管用。   张劼烦闷之极,找杨氏想办法去了。杨氏穿着家常旧衣裳,脸色微黄,皮肤比之前粗糙了许多,仔细想了想道:“这府里最有钱的人并非你父亲,而是你祖母。你祖母若好端端的,我说不定能设法从她那里要出来……”   “现在也未必便不能。”张劼微微一笑,“祖母是中了风,可咱们的日子该过还得照过啊。”   张劼已有了主意。   他找太夫人去了。   张劼见了太夫人便跪在床前落泪,哭诉他失去世子之位后如何遭人白眼、讥讽,太夫人眼中涌出了泪花。张劼卖了许久的惨,方才含泪说道:“我手中若有些银两,能四处打点,或许人家还能看得起我,可我只有府里的份例,囊中羞涩,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太夫人手不能动,不能抚摸张劼,但她的目光在温柔轻抚,在竭力安慰。   张劼想要的当然不止是这些,喃喃道:“假如我手里有钱,假如我不要那么寒酸……”   太夫人犹豫了下,眼神落到她的手腕上。   她手腕上戴着赤金镶宝石镯子,宝石晶莹耀眼,是少见的好东西。张劼猜测太夫人是要把这镯子给他,心一沉,想道这么个镯了可有什么用呢?他这么大一个人了,哭诉一回,就给个镯子?见太夫人以目光向他示意,虽心里很不高兴,但人穷志短,还是感激的道了谢,慢慢从太夫人手腕上取下了镯子。   太夫人含混的啊啊了几声,声音沙哑难听。   张劼颇觉扫兴,觉得简直白来一趟,就想要告辞走了。太夫人神色焦急,又啊啊了几声,眼光落在镯子上,张劼心中一动,“这镯子难道有古怪?”忙拿过镯子仔细观看,见里璧似有一个小圆点是凸出的,便尝试着往下按了按,谁知他这么一按,镯子弹开了,里面有夹层,夹层里放着一个小纸卷。   张劼心怦怦中,忙把小纸卷仔细打开,一眼看过去,狂喜得几乎叫出声。是两张各一万两的银票!他有钱了!   “祖母,多谢您!”张劼喜极,站起身,对太夫人深深一揖。   太夫人苍老的面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老 ,不能动了,留着钱还能做什么呢?不如给了她的劼儿,劼儿出手大方些,省得别人看不起他。唉,错事是杨氏做出来的,与劼儿何干?生生受了连累,由国公府的世子变为普通公子,看人白眼,受有奚落。做祖母的能帮就帮帮他吧,他从小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怎么受得了?   太夫人慈爱的看着张劼,盼着张劼能坐下来好好陪她说说话。   太夫人知道张劼是孝顺孙子。她现在病着,一天到晚闷得很,劼儿若是能陪她说话解闷,那便太好了。   张劼银票到手,心潮澎湃,就盼着赶紧交到韩大先生手里,好让韩大先生把事情给他办成了。哪里还有心思还在这里坐着?冲太夫人匆匆说了几句告辞的话,拿着镯子一阵风似的走了。   太夫人一阵心疼。   两万两银子呢,拿走这么大一笔钱,也不知道陪祖母聊天解闷,这便走了么?   张劼在门口遇到了杨沅,杨沅怔了怔,“原来你在这里。”张劼有心事,不想跟她多说,打个哈哈便想要走了,杨沅忙叫住了他,“表哥生了儿子,你听说了么?你明天若得空,和我一起过去恭贺道喜、看看孩子吧。”   提起张勆,张劼的心便一阵阵绞痛,面罩寒霜,生硬的道:“他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他,去了有什么意思?”甩下这句话,张劼隐隐带着怒气,便要扬长而去。   杨沅不忿,伸手去拦他,张劼拂袖要走,却从袖中掉落一个镯子,啪的一声脆响,吓了杨沅一跳。杨沅以为是她自己硬要拦着张勆才会这样,生出愧疚之意,忙蹲下身子要替张劼捡起来。拿起镯子看了看,杨沅“咦”了一声,只见那镯子不知怎地摔开了,露出张纸条。杨沅忙取来看了,见是张两万银子的的银票,不由的狐疑看向张劼,“你哪来的钱?”   张劼脸色苍白,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肯说话,杨沅再再追问,张劼脸色更差,蓦然出手从杨沅手中抢到镯子,溜了。   杨沅咬唇,“捣什么鬼?你不爱去,我一个人去便是。表哥生了儿子,难道我做表妹的能不过去看看?一点兄弟之情也没有了。”想到张勆的儿子,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表哥的儿子,一定和他本人一样俊美无俦,想想就可爱。   杨沅差人回舞阳侯府说了,和舞阳侯夫人约好明天一起去大将军府。   舞阳侯夫人实在不愿踏足大将军府,但杨沅想去,舞阳侯夫人不忍驳她面子,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了。   次日舞阳侯夫人到定国公府接了杨沅,母女二人一起去了大将军府。谈音铭和她母亲单夫人也在,单夫人还带了大儿媳妇叶氏,舞阳侯夫人认得单夫人的儿媳妇是叶次辅的五孙女,便把心中的不快暂时压下来了,满面春风的和众人问好、叙谈。   杨沅一心想看看才出生不久的婴儿,小声催着舞阳侯夫人,“去看孩子。”舞阳侯夫人处处依着杨沅,笑着向蒋夫人说了,蒋夫人道:“芙儿这会儿睡着了,不便打扰,等她睡醒了,再请你们进去好不好?”舞阳侯夫人不快,“你的芙儿可真金贵。”蒋夫人微笑,“可不是么?”   杨沅一时半会儿的还见不着孩子,心中怏怏,托言更衣,带了侍女出来散心。   “我不练了,就是不练了!”青年男子气呼呼的声音。   杨沅一时好奇,带了侍女走过去,却见竹林旁站着两个人,长身玉立气宇不凡的那人正是张勆,另一人跟无赖似的,却是崔太后的侄子崔青云。   杨沅想不到他俩怎会在一起,不由的心中纳闷。   张勆这两天心情实在太好,崔青云和他闹别扭他也不在意,微笑的道:“你不练功夫,倒退回去去做纨绔么?你是大人了,论年纪和我差不多,总得有样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崔青云不服气的吵吵,“我好几天都没见着小兄弟了!小兄弟不在,我练功夫给谁看?”   张勆板起脸,“你学本事是为了你自己,懂不懂?”   他声音如湛蓝天空似的清澈明净,异常动听。   崔青云眨眨眼睛,摇摇头,“不懂。我不懂。”   杨沅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少女心怦怦直跳。   表哥对人多好啊,崔青云这样的纨绔他都这般有耐心教导,不光教武功,还教为人处世。   杨沅情不自禁的向前又走了几步。   一个侍从打扮的年青人形色匆匆进来,见了张勆单膝下跪,“大将军,陛下差了内侍过来传口谕。人已经到府门前了。”张勆神色如常,“请他进来。”年青人答应了,快步出去。   杨沅一惊,不知皇帝陛下忽然差人来召张勆做什么,一颗芳心七上八下,唯恐有什么对张勆不好的消息。她心思怔忡,前面的事便有许久没看,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只见一名白胖内侍立在张勆面前,满脸都是笑,“大将军勿忧,这些弹劾你的人不过是书生意气罢了。大将军随咱家走一趟,辩论清楚,便没事了。”   “陛下有旨,自然从命。”张勆冷静从容。   张勆命侍众转告蒋夫人,说他有事面见陛下,去去便回。之后便要和内侍一起走了,杨沅心情一阵激动,忍不住分花拂柳走出来,柔声道:“表哥请稍等片刻,我有话说。”   张勆并不回头,“陛下宣召,不敢有片刻耽搁。”   杨沅不屈不挠的追上去,看看一旁有些为难的内侍,压低了声音,“表哥,张劼似乎对你不怀好意。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不过他最近才得了一笔银子,数目不小,似乎是太夫人给他的。你要提防他,我怀疑你被陛下紧急宣召有可能是他在捣乱。”   “我知道了。多谢。”张勆彬彬有礼的道谢,迈开修长有力的双腿,随内侍往外走。   崔青云不干了,追在内侍屁股后头连珠炮似的发问:“谁弹劾张大将军了?哪个不长眼睛的弹劾张大将军了?哪个没良心的弹劾张大将军了?”   内侍是皇帝的人,皮笑肉不笑,“建功侯别再问了,总之这弹劾和文官们有关,慈明太后却是不知道的。”   崔青云跳起来了,“你越是说事情和我姑母无关,我越是不服气,就想要弄个清楚!”   崔青云叫上他的豪奴们,大摇大摆的也出了府门。 第112章   杨沅向前追了两步, 目光中满是担忧。   “大少夫人,咱们回去吧。”侍女怯怯的提醒。   杨沅再担心也不可能跟着张勆一起进宫,怅然许久, 幽幽一声叹息。   回去之后, 蒋夫人微笑道:“芙儿已经醒了,咱们看看她和宝宝去。”杨沅满心想的都是张勆, 漫不经心的答应着,随蒋夫人、舞阳侯夫人一起去看望唐梦芙母子。   唐梦芙半躺在床榻上, 脸色略有些苍白, 却显出从前没有过的温和柔美。   她皮肤明明不及前些时日好, 给人的感觉却更美了。   杨沅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舞阳侯夫人眼光却异常敏锐, 盯着唐梦芙看了好几眼。   舞阳侯夫人挑剔的打量着唐梦芙,心中颇有些吃惊。诚然唐梦芙一直是位罕见的美人,可此时的她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周身如同被上好珍珠所发出的淡淡光晕所笼罩了, 美好得如同画中人物一般,哪像正在坐月子的产妇?   在唐梦芙看来舞阳侯夫人和杨沅都属于别有用心的亲戚,对她俩唐梦芙只是保持着表面的礼貌, 客气的打了招呼,之后便不再多说话了。蒋夫人很喜欢小宝宝,以为舞阳侯夫人是张勆的亲姑母,一定也是真心喜欢孩子的, 喜悦的抱了小宝宝给她看。   舞阳侯夫人勉强看了一眼,口不对心的说了几句赞美之语。杨沅心里酥酥软软的,“宝宝长的很像表哥呢,眼睛像,鼻子像,嘴巴也像。”   唐梦芙嘴角抽了抽。   宝宝现在正睡觉好不好,你根本没有看到宝宝的眼睛,是怎么知道宝宝眼睛长得像他爹的?   杨沅看着宝宝发痴,舞阳侯夫人摆起长辈的架子,“听说你要自己给孩子喂奶?这可不是大家子夫人的行事作派。若让外人知道了,好像我们定国公府养不起奶娘似的。”   蒋夫人眉头微皱。   舞阳侯夫人出嫁多年,定国公府的家务事她不便横加干涉,更何况她说话的语气既冷淡又不耐烦,哪是长辈应该对正在坐月子的侄媳妇说的话?   蒋夫人小心的把宝宝放回到唐梦芙身边。   唐梦芙一点不生气,笑咪咪的反问:“请问姑母,为何父母去世,子女需守孝二十七个月?”   舞阳侯夫人脸一僵,“这般浅显的道理也来问我,你也太无知了吧?”   唐梦芙愈是眉眼弯弯,“姑母一定是不懂这个原因了。如果知道,姑母不会有方才那番质问。”   舞阳侯夫人柳眉一挑正要说话,蒋夫人已经把宝宝安顿好了,站起身,脸色不悦,“妹妹看过孩子了,让芙儿和宝宝好好歇着,我陪你出去。”   舞阳侯夫人见蒋夫人开口撵人了,脸上挂不住,板着脸道:“我再和侄媳妇说几句话。”   蒋夫人语气委婉,却不容推拒,“芙儿要歇着了,我陪你出去。”挽着舞阳侯夫人的胳膊,自然而然的往门口走。   舞阳侯夫人生气,“我还有话……”蒋夫人不容分说,拉了她便走,到了门外才放下她,淡淡的道:“你也是生过孩子的人,自然知道月子里的产妇得好生养着。行了,咱们走吧,芙儿和宝宝现在娇贵着呢,偶尔见客,咱们不宜久留。”   舞阳侯夫人脸上热辣辣的。   她简直是被蒋夫人给撵出来的,太没面子了。   舞阳侯夫人皮笑肉不笑,“四嫂,你现在不是阿勆的嗣母了,还管他的事呢?”   她这是在提醒蒋夫人,也暗暗含着讽刺,意思是从前你管张勆天经地义,毕竟张勆过继到你这一房了。现在张勆回归定国公府,蒋夫人没了嗣母的地位,这时候再越过她这位嫡亲姑母管张勆的事,过份了。   蒋夫人不吃她这一套,慢悠悠的道:“我不是阿勆的嗣母,还是他的本家伯母。他信任我尊敬我,郑重将他的妻儿托我照看,我总不能辜负了他,你说对不对?阿勆这孩子命苦,亲娘去的早,定国公府又没有他信重的女眷,我不管他,谁来管他?”   舞阳侯夫人咬碎银牙,脸色变了几变,带着怒气快步走了。   蒋夫人不由的摇头。   好好的来看望产妇和婴儿,和和气气的不好么?定要这样,好没意思。   蒋夫人想到杨沅还在房里,担心杨沅和舞阳侯夫人一样不会说话,又折返回去了。   杨沅坐在床前,一脸担忧之色,“陛下差内侍把表哥叫走,不知有什么要紧事。”   唐梦芙语气轻松,“没事。不过是几个闲着没事干的言官闻风弹劾而已,他可以应付的。”   杨沅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你是不是在表哥身边……”想到唐梦芙在张勆身边安插了眼线,既愤怒,又恐惧,不寒而栗。   太有心计了,这个唐梦芙太有心计了。   杨沅的话虽然没有全部说出来,唐梦芙何等聪慧,早猜到了,不在意的一笑,“我哪用得着在他身边安插什么眼线。他有事都会告诉我的,从不瞒着我。自打那晚他陪我深夜游园,惊动了五城兵马司和京营,就已经有人开始弹劾他了。这两天不过是变本加厉,弹劾的声势更大罢了。所以陛下才会命内侍宣召他进宫。这有什么难猜的?”   杨沅脸白了白。   这个唐梦芙虽然出身不高,但确有几分小聪明。表哥就是被她的美貌和小聪明给迷住了吧?   蒋夫人自外进来,亲切的道:“阿沅,你母亲叫你。”   杨沅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看宝宝,不情不愿站起身,缓步出去了。   蒋夫人拍拍唐梦芙的小手,“芙儿,有些人说话不中听,你不用理会。正坐月子呢,要好生保养,咱们不生无谓的闲气。”   唐梦芙甜甜笑,“伯母放心,我才不生气呢。祖父在世时候教过我,我若因为别人说错话做错事而生气,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不可取。”   “聪明孩子。”蒋夫人放心了,摸摸唐梦芙的头,温声嘱咐她好生养着,便出去了。   唐梦芙柔声和小婴儿说着话,“宝宝,你爹爹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他一定会处理得很好,你对他有没有信心啊?嗯,你睡得这么踏实香甜,一定是对他很有信心了,乖儿子。”俯身在宝宝柔嫩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亲,深情无限,满目怜惜。   宫宇恢宏壮丽,争执之声不断从殿中传出。   御史仇康嗓音洪亮,“张大将军身居要职,却因为他夫人要生产便抛下紧急军务不理会,早早的提前请假回家,因私废公,此风不可长!他又因为陪他夫人深夜游园燃无数火把,惊动五城兵马司、京营及周边百姓,都以为大将军府失火,百姓恐慌。下官以为张大将军此举可以入罪了!必须严惩!”   张勆静默无语,并不辩白,仇御史得意,声音愈高,“御史可以风闻奏事,还有一件事臣并无真凭实据,但下官听闻张大将军的岳外祖父诚勇伯黄一鸣畏妻如虎,被诚勇伯夫人左氏痛殴至脸上挂彩。张大将军正是耳濡目染了此类事情,近墨者黑,故养成了惧内之习。下官以为不只张大将军应该严惩,诚勇伯黄一鸣身为长辈不以身作则,教坏小辈,也应加以训诫!”   叶次辅清了清嗓子,“张大将军请假回家照顾夫人生孩子,这在朝臣中确实极为罕见,从前还真没听说过哪个一品大员有过类似举动。但是暂且不管张大将军这个举动合适不合适,人家请假了,陛下也批准了,律法上挑不出毛病。”   “至于深夜在府中燃火把陪夫人游园,这更是张大将军在自己府邸中的私事了,旁人怎好干涉。五城兵马司、京营确实因为这个被惊动了,可巡夜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一场误会而已,五城兵马司和京营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损失,对么?”   宋御史微笑道:“若说惧内畏妻朝廷也要干涉,那咱们可要忙得受不了了。有个关于官员惧内的笑话诸位听说过么?一推官新上任,该升堂的时候惹怒了婆娘,被婆娘罚跪,下属们只管傻等着,上司只管出不来。好容易婆娘发了话,暂时饶了推官,推官面上无光,强自排遣,当即察考下属惧内或不惧内,命令惧内的往东站,不惧内的往西站,结果十成之中倒有八-九成站到了东边,西边的不过廖廖数人而已。且西边的人不是鳏夫,便是未婚,还有一个人仓惶失措,一会儿走到东边,一会儿走到西边,行站不住,拿不定主意……”   “这是为何?”好几名官员心中好奇 ,忍不住出言询问。   宋御史一乐,“原来那人不只怕老婆,还怕小老婆,所以他犹豫来犹豫去,不知自己该站到哪边。”   众人颇觉好笑,“宋御史这说的也太夸张了。”   宋御史笑道:“方才我便说了,这是个笑话。”   众人这么一笑,气氛便没有方才那般严肃了。仇御史着急,大声的道:“就算世上的男子全都惧内,做妻子的殴打丈夫,致使做官的丈夫脸上挂彩,也需严惩!律例规定:凡妻殴夫者,但殴即坐。这位诚勇伯夫人应该坐牢了!”   宋御史精通律例,哈哈一笑,“妻殴夫者,须夫自告乃坐。若诚勇伯追究,诚勇伯夫人可立即入罪;但若诚勇伯不追究,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仇御史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京营指挥使铁大成道:“若以当晚的情形来看,张大将军在他的府邸之中燃火把游园,不光惊动了京营和五城兵马司,住在附近的百姓也深受其害。百姓以为附近失火,大人惊慌失措,幼童哭闹不休,其状甚为凄惨。”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勆终于开了口,“铁指挥使向来严谨,想必铁指挥使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必有证据。受惊的百姓共有多少家,铁指挥使应该有记录吧?劳烦将记录交给我,我自会命人一家一家安抚赔偿。”   “这个……”铁指挥使面有难色。   “放心,我不会打击报复这些百姓的。”张勆道。   众人纷给打哈哈,“张大将军怎会报复这些百姓?况且众目睽睽,张大将军若如此行事,平白落人口实。张大将军绝不会打击报复,铁指挥使把受惊的人家一一列出来吧。”   铁指挥使眸中狼狈之色一闪而过,“好,稍后我命人整理清楚,交给张大将军。”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根本没有记录,我到哪里给你偷一个?大不了之后我说记录已经不慎烧毁,你们又能奈我何。   “有劳。”张勆客气的道。   铁指挥使干笑几声,“哪里,哪里。”   他很有眼色的不再提什么惊扰到了百姓之类的话了。   仇御史支持认为诚勇伯夫人已经违反律法,徐首辅和叶次辅商量了下,命人把诚勇伯也请了过来。诚勇伯进来之后满脸是笑,“见笑见笑,下官家里的葡萄架倒了,把脸刮伤了。下官本就生得丑陋,脸上这一挂采更是难看的很。诸位大人请暂时将就将就,若实在不爱看,转过头不瞧我也就是了。”   诚勇伯满脸笑,说话又识趣,众人便是不大认识的也对他生出好感,也没什么人真的笑话他。   徐首辅温声问道:“听说伯爷您被尊夫人打伤了?”   诚勇伯怫然道:“这哪里是打伤?分明是葡萄架翻了,不小心刮上的。诸位大人,莫说我这不是内人打伤的,即便是,那又如何?夫妻之间打打闹闹是常事,又碍着旁人什么了?”   宋御史忙问道:“伯爷,您不打算状告诚勇伯夫人殴打您吧?”   诚勇伯怒,“我和我夫人是从小的夫妻,数十年来恩恩爱爱,夫人怎会殴打我?净是胡说八道!”   仇御史生气,“伯爷,咱们说话可要凭良心,不可瞒心昧己,硬充好汉,须知欺人即是欺天。伯爷,下官再问您一遍,您这伤真不是左夫人打的么?”   诚勇伯怒目瞪他,“是又如何?我和我夫人打着玩儿,你管得着么?我打架就爱让着我夫人,就喜欢让她打我,你管得着么?”   不知是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涵养好的人装作没听见,耐性差的人嘴角已经翘起来了,笑意遮挡不住。   仇御史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宋御史笑,“下官早就说过了,妻殴夫者,须夫自告乃坐。诚勇伯不爱告这个状,他夫人便不可能被入罪。”   “这不是纵恶行凶么?妻子殴打丈夫都光明正大的了,做丈夫的人威严何在?”仇御史怒。   诚勇伯嗤笑,“你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的,我都说了,我和我夫人只是闹着玩,你是实在闲得慌了么,尽盯着我那点子私事做文章?仇御史,你该不是和我有私怨,故意要报复我的吧?”   “御史可以风闻奏事,这是本人的职责,谁和你有私怨了?”仇御史惊得差点儿没蹦起来。   这个诚勇伯真可恶 ,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   诚勇伯气呼呼的,“你和我没有私怨,为什么只管盯着我和我夫人不放?我们是从小的夫妻,生死相随数十年了,打打闹闹开玩笑你也要管?”   仇御史被诚勇伯问得哑口无言。   单就这件事来讲,宋御史说的才是对的。诚勇伯夫人殴打丈夫,确实触犯律法。可律法也规定了需要丈夫出面告才会落实这个罪,现在诚勇伯一口咬定这是夫妻之间的嬉戏打闹,那别人也就没办法了。   仇御史脸色黑红,“这可不是你诚勇伯府一家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家一户都关系到风化伦常,不是小事。这事若不管,今天是你诚勇伯府妻子殴打丈夫,明天后天可能就是无数人家的妻子都会殴打丈夫。妻子殴打丈夫,以卑凌尊,这秩序可就乱了。以后若是做儿子的不孝顺父亲,做臣子的不尽忠于陛下,那还得了?”   “我说了是夫妻间打闹玩笑,你听不到么?”诚勇伯面沉似水。   徐首辅、叶次辅等人都道:“妻殴夫定要治罪,但夫妻间多有打情骂俏的,这个律法可管不着。”   没人支持仇御史,他气鼓鼓的独自站着,那脸色好像在场的人都欠他二百大钱似的。   有内侍在殿后静静听着,稍后有新内侍来换了他,他轻手轻脚出来到了偏殿,跪下问安,御座上的新帝淡声问道:“如何了?”内侍仔仔细细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也真是难为他记性好,对新帝重复的内容竟和方才并无二致。   新帝放下御笔,“慈明太后找来的人,似乎不甚精明。”   内侍名程来,是从平王府时便跟着新帝的心腹之人,小心翼翼的陪笑道:“慈明太后逼着陛下亲自过问张大将军被弹劾一事,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新帝淡淡一笑,“她还能有什么目的?一则借机打压朕,逼朕听她的话,显示她的威风,二则她对张勆早有不满,张勆人品贵重,无懈可击,只有逮着这次的机会狠狠处治他了。”   “陛下英明。”程来谄媚的道。   新帝命程来去延寿宫向崔太后禀报了众大臣商议的情形。程来回来之后恭敬的回道:“慈明太后要召见张大将军。”新帝思忖片刻,徐徐站起身,“朕带张大将军亲自过去一趟。”   除张勆之外,新帝还把徐首辅、叶次辅及仇御史、铁指挥使等人一起带过去了。   新帝是被崔太后搓弄出来的这场事,他不能白白的吃了亏,得叫上内阁大臣一起看看,让阁臣们知道他是如何的孝顺崔太后、迁就崔太后,而崔太后是如何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崔太后见了张勆,责备了几句,无非是不应该因私废公、贵为一品大员却沉陷于儿女情长等等场面话。最后她话锋一转,“女子妒嫉属七出之条,谅来你夫人一定不会犯这条的。哀家赐你数名美女,你带回府中贴身服侍,不可再畏妻如虎了,知道么?”   新帝微哂。敢情崔太后若惩治不了张勆,接下来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了。也对,张勆若接受了崔太后的美女贴身服侍,那他的府邸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了。大将军府的将来,增添了许多的变数。   张勆不肯要,“太后娘娘,臣府中不缺美女。”   崔太后嗔怪,“你府中美女再多,又有什么用?你能摸着那些美女的一根头发丝儿么?好了,你赶紧谢恩收下吧,哀家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夫人好。要不然她顶着个妒妇的名头,为京中贵妇所不耻,你当她会很开心么?哀家知道你怕她,但哀家赐给你的人身份特殊,她管不着,也不敢管,你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似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正该有佳人红袖添香,方才般配了。”   崔太后吩咐着张勆,又特地请教徐首辅,”徐大人,我这是实打实的为张大将军着想,你以为如何?“   徐首辅恭敬的道:“太后娘娘言之有理。张大将军英雄盖世,但现在流言四起,无端得了个畏妻之名。他若收下太后娘娘所赐美女,这惧内畏妻的流言,便不攻自破。”   “甚好。”崔太后见徐首辅也同意她的意见,很是欢喜。   张勆还要推辞,外面响起暄闹声,青年男子的声音响亮蛮横,“谁敢拦着我?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着我?让开,我有事要见姑母!”   崔青云。   新帝眉头皱了皱。   大行皇帝虽嫌弃崔青云没出息,但崔青云是他表弟,大行皇帝对他还是肯照顾的。新帝却不行了,单单听到崔青云的声音,便已经生出厌恶之情。   崔青云拨开拦阻他的内侍宫女跑进来,崔太后一脸心疼,“青云,你别胡闹啊。”崔青云哈哈笑,“姑母,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做好事的。”崔太后纳闷,“做什么好事?”崔青云暂时不答她的话,好奇指指旁边四名服饰艳丽的女子,“这几个丑八怪不是宫女,却在这儿做什么?”   崔太后见了崔青云这根崔家的独苗苗便心软了,来不及训斥他言辞之中的不尊重,告诉他道:“这是哀家赐给张大将军贴身服侍的。你小孩子家不懂,便不必多问了。”   崔青云不由的大怒。赐给张大将军美女,那万一张大将军对美女生了情,小兄弟怎么办?小兄弟会伤心的!   “你们,走过来让我看看。”崔青云冲那四个美女招手。   四个美女不敢违拗,含羞带怯的到了近前。   崔太后挑选美女还是很花了番功夫的,这四个女子各有各的动人之处,姿色可以说是上等。崔青云端详了一会儿,伸手轻浮的托起一艳丽女子的下巴,“公子爷我挺喜欢你的,你跟了我如何?你愿意跟我走么?”   宫女慌乱到了极处,“奴婢,奴婢不知……”   宫女这个晕。   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过崔大少爷调戏良家少女,传言他有断袖之癖。他现在却开始向太后娘娘索要美女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改了性情。不再喜欢男人,开始喜欢女人了?   宫女更愿意嫁给张勆,但她在崔青云面前不敢这么说话,羞得满脸通红,嗫嚅不语。   “青云,别胡闹。”崔太后嗔怪。   崔青云昂头挺胸,“我没胡闹!我就是看上这几个女人,我要带她们回崔家服侍我!”   崔太后头都是疼的,“青云听话,别胡闹。”   这些个女人是她专门挑出来对付唐梦芙的,若是转了身便交给崔青云,一切愿望都会落空。   “这几个女人你要是不给我,那以后就别抱怨我不亲近女人了啊。我一辈子都不近女色!”崔青云威胁。   崔家就他这一个儿子,早就急于让他娶妻成亲传宗接代了。崔青云这话一出口,崔太后极为动心,“你真喜欢这几个姑娘?”   崔青云站到那四个美女当中,一只胳膊揽两个,把四个美女都虚搂着了,“我喜欢这几个人,这四个美女我要了!”   崔太后这时心里已经愿意把人给崔青云了,但她方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过人是给张勆准备的,不便出尔反尔,犹豫踌躇许久。崔青云大怒,“不就是几个下人么?我做侄子的开口要了,你做姑母的小气不肯给。姑母,你对我不好!”   张勆朗声道:“太后娘娘,这几个女子便给了崔青云吧,难得他喜欢!”   崔太后方才有顾虑的就是张勆,现在看张勆好似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中欢喜,故意装出幅不情愿的样子道:“既然张大将军不喜欢,看不上,那便给了青云吧。青云,你可是说了喜欢这几个女子,你回家后可不能冷落了她们!”想到崔家或许这便有后了,崔青云明年就能给崔家添个白胖小孙子,心花怒放。   崔青云大包大揽,“姑母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方才还说要给张勆的美女现在归崔青云了,徐首辅、叶次辅等人目瞪口呆。   新帝冷漠瞧了崔青云几眼,目光没有一点儿温度,冰凉冰凉的。   崔青云大大咧咧的笑,“张大将军成亲那天我打算抢亲来着,功夫太差了,打不过张大将军,就没抢成。今天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抢了张大将军四个美女!我以后一定要继续抢,回回抢,张大将军,以后我姑母要赐你美女,你只管接着。到了宫外头我就给你劫了,有一个劫一个,有两个劫一双!”   崔太后脸色大变。   崔青云这个意思,是说以后也不能再赐美女给张勆了么?崔太后送一回,崔青云就“劫”一回?   崔青云说出以上一番豪言壮语,得意的仰天狂笑。   徐首辅和叶次辅等人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新帝带着众大臣辞别崔太后,离开了延寿宫。   崔青云追着张勆出来,殷勤的陪着笑脸,“哎,师父表弟,我方才说的好不好?”张勆很是夸了他几句,“甚好,我没有白白教你功夫。”崔青云满脸向往之色,“你高兴,小兄弟也应该高兴吧?见了面她会不会夸我?”   张勆眸光幽深如潭,“有我教你功夫就行了,不必见我夫人。”丢下崔青云,随同新帝一起离去。   “小兄弟要是不夸我,我为啥要学功夫?”崔青云不满的嘀咕。   张勆一行人已经去得远了。   由崔太后催着新帝经办的弹劾张勆一案,到此暂时告一段落。张勆没有违反任何律法,当然不能惩罚,崔太后要赐给张勆的美女又被崔青云“劫”走了,张勆这一趟宫中之行既没少什么东西,也没多什么东西,非常完满。   张勆从宫里出来,便吩咐下去,命人查仇御史和铁指挥使最近接触过什么人。铁指挥使那边的事不怎么好查,暂时没有消息,仇御史这边却查到他曾见过定国公府的师爷韩大先生,而且仇御史的夫人才买了价格昂贵的嵌红宝石黄宝石头面。仇御史家里不富,这头面按说他夫人是买不起的,现在居然买了,推测是得了笔外财。   成杰行事大胆,使计将仇康打晕装入麻袋扛上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宅子里。仇康醒过来的时候,成杰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诈得仇康说了真话。原来韩大先生受张劼委托去见他,以黄白之物贿赂他出面弹劾张勆。仇御史正缺钱用,张劼所要求的事又不过份,仇御史和他妻子褚氏商量了下,便答应了。   仇御史啰啰嗦嗦,“……韩大先生说了,张劼才应该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张大将军仗着和慈圣太后、陛下是亲戚,不光夺了他的世子之位,还肆意欺凌他,把他不当人看。这口气他忍不了。”   张勆拿到仇御史的口供之后,命人抓了韩大先生,亲自审问。韩大先生一开始嘴硬不说,张勆也不跟他废话,只是命人烧红了一个烙铁拿在手里,静静看着韩大先生。可怜韩大先生是娇贵人,什么酷刑也受不了,单看到烧红的烙铁腿就软得跟棉花似的了,“我招,我招,我全部都招,别打我。”   韩大先生把他替张劼谋划的事、做过的事都说了,张勆知道是他联络的崔家、仇御史,抬脚将他踹翻在地上。   张勆拿了仇御史、韩大先生的供状给齐国公看了。齐国公很生气,“张劼这是疯了么,害自己亲兄弟!这样的小人不能姑息,张劼要由族中公审,仇御史收受贿赂,应受到律法的严惩。”张勆深以为然,命人告发仇御史。仇御史若是大家子的富贵子弟,或许这件事也能撑过去,谁知他家底薄,家里穷,所以他夫人新增添的头面首饰便格外显眼。大理寺查明仇御史确有受贿行为,当即将他革职查办,打入大牢。   齐国公把这事告诉了族长。族长听了倒吸凉气,“花钱贿赂官员,为的居然是整治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什么样的疯狂行径!无耻到了何种地步!”   族长召集了族中耆老,把定国公、张劼一起叫了来当面审问。张劼一开始拼命喊冤,但仇御史的案子已经定了,韩大先生统统招认了,所以他喊冤也没用。最后张氏宗族经过公议,把他这丧心病狂要害自己亲弟弟的人逐出宗族,族长亲自执笔在族谱上划去了他的名字。   定国公差点儿没心疼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劼儿若是被赶出张家,他这辈子就全完了。伯父再给劼儿一次机会吧,他不敢了,他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族长恨铁不成钢,“张劼要害的人是阿勆!为了害阿勆,他不惜重金贿赂崔家和仇御史。你养出这样的好儿子,非但不自责,还厚着脸皮为他求情来了。张克啊张克,你也好意思!”   定国公被骂得脸色青紫,呼吸困难。   张劼被逐出张家的那天,定国公痛彻心脾。   这是他从小宠着惯着长大的亲生儿子啊,他原以为可以把定国公府留给他,张劼会富贵尊荣的过完这一生。谁知道事情会这样,张劼陷害张勆不成,把他自己给搭进去了。   定国公既心疼,又后悔,“早知道劼儿有一天要被赶出家门,要自己靠自己,我就从小多教给他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了。劼儿学文不行,习武不行,我打算的就是让他一辈子养尊处优啊。这个傻孩子,他一时冲动要捉弄下阿勆,和阿勆开个玩笑,这就把他自己给坑了。唉,他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如何受得了?”   想到杨氏知道张劼被驱逐出宗族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定国公愈觉凄凉。 第113章   “我有两个儿子, 劼儿被驱逐出宗族,我还有阿勆。她可是只有劼儿一个儿子,劼儿被赶走了, 她怎么办?”定国公失神喃喃。   定国公抹起眼泪, “她做了十几年的国公夫人,现在不光国公夫人的封诰被朝廷收回, 唯一的儿子还被族里除名。她那般柔弱,怎么受得了?她怎么受得了?”   定国公如行尸走肉般一个人走在林荫道上, 脚步沉重得好像迈不开似的。   “国公爷, 国公爷。”女人焦急又悲痛的呼唤声。   泪眼模糊中, 一个熟悉的苗条身影扑到定国公怀里,“国公爷,你救救劼儿, 他不能被赶出张家!赶出张家他一辈子就毁了啊!”   定国公抱着杨氏流泪,“我没用,我救不了劼儿,族里的伯伯们铁了心要驱逐他, 我实在劝不了……”   杨氏猛的推开定国公,眼神狂热凶狠,声音也高亢尖锐起来了, “你是劼儿的亲爹!你不发话,张氏宗族能把咱们的儿子除名?”   定国公头疼欲裂,“我不同意又如何?伯伯们众口一辞,我一个人能对抗整个宗族不成?”   定国公是真的心疼杨氏, 但他也是真的疲惫。他知道杨氏做为母亲,这时一定愤怒之极,可他没办法,族里没人向着他,他势单力孤,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啊。   杨氏眼睛血红,尖声道:“我只有劼儿一个儿子,我后半生就靠着他了!他被赶出张家,我怎么办?以后谁来给我养老送终?国公爷,劼儿是无心犯的错,你做父亲的不要记恨他,他想办法救他回来!他不做世子了,安心做国公府的大公子!”   定国公苦笑,“对不住,我实在在心无力……我知道劼儿并不是存心害阿勆,可伯伯们不相信,一定要严厉惩罚,我劝不了……”   杨氏喃喃,“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我要劼儿,那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后半生的依靠……”   杨氏跟疯癫了似的,时而凄惨哀求,时而愤怒斥责,定国公怜惜她遭此巨变,神智都已经不清了。不管她说什么骂什么,都柔声安抚安慰。   杨氏再三哀求无果,忽地一巴掌扇在定国公脸上,定国公脸上热辣辣的。   杨氏眼中冒火,尖声骂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救不了,你就是个废物!知子莫若父,老定国公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废物!”   定国公一颗心如同被放到油锅里煎烤似的,颤声道:“你说什么?我爹说我是……”   “废物,你就是个废物!”杨氏眼神疯狂中带着仇恨,“你爹生前就是这么说你的,难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越过你把青霜剑、照夜玉狮子给了张勆?因为你是个废物啊!”   定国公面无人色,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靠到了路边一株槐对上。   杨氏接近绝望,一连串恶毒咒骂吐将出来,那话毒得定国公不忍再听,伸手捂住了耳朵。   废物,老定国公生前曾说过他是废物……就因为他废物,所以只给了他定国公的爵位,镇府之宝越过他交给了张勆……   定国公一声大叫,跌跌撞撞跑走了。   杨氏骂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像一瘫烂泥似的躺倒在了地上。   曾经这两人一个是定国公,一个是定国公夫人,双宿双飞,同出同入,他们的“破镜重圆”在京中传为佳话。现在这两人一个气极昏倒,一个心碎绝望,伤心欲狂,一个比一个狼狈。   定国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青砖石大道上,耳旁不停萦绕着两个字,“废物,废物,废物!”   定国公府的人没人敢在这时候打扰他这位国公爷,却有一位青年女子脚步匆匆的追了上来,急切的叫道:“舅舅!”   “阿沅。”定国公神色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杨沅。   杨沅自嫁给张劼之后便叫定国公“爹爹”了,这时却恢复了从前的称呼,“舅舅,张劼做下这种缺德事,我不能再和他做夫妻了,我要和离!”   定国公头蒙蒙的,“和离?”什么是和离,定国公现在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舞阳侯夫人是定国公亲妹,杨沅自幼也是极受定国公宠爱的,在亲舅舅面前并不拘束。见定国公眼神呆滞好似没听懂,杨沅心里着急,顿足嗔道:“舅舅!张劼做的事太没品了,我不能再和他过下去!我要离开他!”   杨沅声音一高,终于把定国公从神思游思的状态中唤醒了,怫然道:“什么叫劼儿做的事没品,阿沅你莫要听信谣言,劼儿只是调皮想捉弄阿勆,一不小心玩笑开得过份了而已。”   杨沅气急,血往上涌,脸上一阵潮红,“舅舅,您还真相信张劼没有恶意啊?我实话告诉您吧,那天我去看望外祖母,恰巧遇上张劼,发现他有两张上万两银子的银票!您去问问张劼,看看他这两万两银子还在不在,您就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了。难不成张劼真的视金银如粪土,愿意花两万两银子让人弹劾阿勆表哥,用这种方法来和他的弟弟开玩笑?”   定国公惊讶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你是说……你是说劼儿真的曾经有过两万两的银票?”   “我亲眼看到的,就在外祖母房里!”杨沅叫道。   定国公如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我不信,我不信……”定国公拼命摇头。   杨沅冷笑,“您要是不信,您就去问外祖母啊,看她老人家有没有给过张劼银子!”   定国公呆了片刻,转过头就往回走,杨沅忙拉住他,“您做什么去?”定国公眼神直直的,“我问问太夫人,看她有没有给张劼钱。”杨沅忙道:“您走错路了,要找外祖母您得往前走,不能回头。”殷勤给定国公指着路。   定国公现在头昏脑胀神情呆滞,特别听话,杨沅给他指了路,他便顺着那条路走过去,找太夫人去了。   “娘,您给过劼儿钱么?”定国公扑到床前,热切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垂下眼皮,承认了。   定国公心里凉刷刷的,低声问道:“是不是两万两?”   太夫人不明所以,又承认了。   定国公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完了,他骗不了自己了,张劼是特地从太夫人这里哄了银票,之后差韩大先生去联络崔家、仇御史等人对付张勆的。真要昧着良心说他这是开玩笑,那这个玩笑开得也太贵了啊,两万两雪花白银!   两万两白银,堆在一起能把张劼砸死。用这么一笔钱捉弄人开玩笑,偏心如定国公,这时候也骗不了他自己了。   意识到自己娇养多年的儿子人品很差,能哄出祖母的钱用来对付亲弟弟,定国公心中一阵阵绞痛难过,胸口发闷,透不过气。   “劼儿啊,你比你爹还不如,你爹我只是个废物,你是个毒物……”定国公恨铁不成钢,泪落两行。   他知道张劼身体不好,资质不好,所以从没想过让张劼有惊天动地的作为,有了不起的大出息。可他也没想养出这么一个心地恶毒的儿子啊,你张劼可以没用,但至少要善良;你就算不善良,你要害人也去害外人,不能害自己的亲弟弟不是?   定国公越想越伤心,越哭越痛,床上的太夫人不明内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痛哭吓了个半死。偏偏太夫人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要急只能急在心里,心火上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定国公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他经历了今天这个挫折,就开始唠唠叨叨了,“劼儿啊,你犯下这样的错,也难怪族里要把你除名,为父的是帮不了你了,我保不住你,你以后自求多福吧……”太夫人听到张劼被族里除名,胆战心寒,心如刀割,奇怪的啊啊两声,便昏了过去。   定国公没发现,还在一边哭一边絮叨。   定国公早把丫头们支出去了,而且吩咐没有召唤丫头们不准进来,所以他在这儿哭,外头的丫头们干着急不敢进来,屋里只有他和太夫人。可怜太夫人昏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再次昏过去,定国公都没发现,太夫人被折磨得心如死水,万念俱灰。   舞阳侯和舞阳侯夫人匆匆赶来了。   杨沅见了父母,眼圈便红了,“爹,娘,张劼这种丧心病狂之人,我是没办法再和他过日子了。我要和离!”   舞阳侯想也没想,“和离!咱们舞阳侯府的千金小姐不受这个委屈。阿沅,你跟爹回家,暂时休养一段时日,爹娘再给你寻好人家。”   舞阳侯夫人烦恼,“和离是什么好事不成?好女不事二夫。再说了,和离之后阿沅身价大跌,再找的人家说不定还不如张劼呢。”   舞阳侯不快,“阿沅侯府千金,就算曾经遇人不淑,嫁错了一次,也不见得后半辈子就要和张劼这种道德败坏的小人绑在一起了吧?我不管,总之我闺女还年轻,还有长长的几十年要过,我要她过好日子!”   舞阳侯夫人道:“你要她过好日子,难道我要害她?她是我亲生的闺女,我只有盼着她好的。可你也不想想,这女子二嫁,怎么可能嫁到好男人?”   “再怎么着也比跟着张劼强。”舞阳侯铁了心。   一个被驱逐出宗族的人,舞阳侯是绝对不会肯要他做女婿的。   舞阳侯夫妇意见不同,争吵不休,杨沅顿足,“反正我是不要张劼了!娘如果要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这一发脾气,舞阳侯大急,“阿沅,不要啊,爹依你,爹什么都依你!”舞阳侯夫人心惊肉跳,语气也软了,“谁要逼你了?有话好好说,不许提什么死啊活的。”安抚过杨沅,舞阳侯夫人不甘心的小声嘀咕,“你连累得父母还不够么,有脸拿死来吓唬你爹娘。这不孝的丫头。”   舞阳侯夫人声音虽小,舞阳侯也听见了,急得悄悄掐了她一把。   他心里着急,用得力气太大了,掐得舞阳侯夫人直咧嘴。   “你就惯着闺女吧。”舞阳侯夫人抱怨。   “我不惯着我闺女,我惯着你啊?”舞阳侯正在气头上,说话便有些不讲究,“你别想着张劼是你侄子,你要向着娘家人,就想牺牲我的阿沅了。张劼被张家赶出族,舞阳侯府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收留他,你莫要做梦不醒。”   舞阳侯夫人怒道:“张劼虽不成器,可他一则是我侄子,二则是咱们女婿,侯府暂时收留他又怎么了?他被张家赶出门,咱们再不收留他,让他去睡大街?”   舞阳侯既和她斗上口,说话就越来越不客气,“张劼是你侄子,阿勆难道不是?阿勆还是你嫡出的侄子,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世子呢,不比张劼金贵多了。张劼是因为要害阿勆被赶出来的,你这做姑母的若是收留张劼,那你是彻底把阿勆给得罪了,把未来的定国公给得罪了,也是打张氏宗族的脸!张华,你和你哥哥还真是亲兄妹,放着阿勆这样的好孩子不心疼,就知道心疼张劼这种不成器的!”   “我懒得跟你说。我看太夫人去。”舞阳侯夫人脸如金纸,怒气冲冲的走了。   舞阳侯拉住杨沅的手,“阿沅放心,有爹在,爹给你做主。咱不能把一辈子搭在张劼身上,一定不能。”   杨沅靠在舞阳侯怀里,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呜呜呜,我为什么如此命苦……”   舞阳侯夫人匆匆忙忙到了太夫人房门前,见两排丫头垂手站在外面,里面传出定国公的痛哭声,又气又急,“你们这帮奴才,也不知道进去劝解一二!”   前排一个穿淡青色比甲的大丫头战战兢兢的曲膝回道:“回姑奶奶的话,国公爷进去之前吩咐过了,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若无传唤,奴婢等便不得入内。”   舞阳侯夫人面沉似水的进到房里,见定国公跌坐在地上痛哭,太夫人瞪大眼睛一脸惶急,忙三步两步走到床前,“哥哥你只管哭,没注意到娘神色不对么?”低头柔声安慰太夫人,“娘,没事的,您别太担心了。”   定国公被妹妹骂得不好意思,抹抹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我这是太伤心了。我才问过娘,劼儿他从娘这里要走两万两银票,这个傻孩子他就拿着这笔钱贿赂,让人弹劾阿勆。想想劼儿是这样的人,你说我哭不哭?”   舞阳侯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恨恨的道:“你养的好儿子!”   定国公讪讪的,“我,我儿子是没养好……”   这个定国公真没什么话好说。张劼是他生的,也是他养的,张劼不成器,确实是他没教好。   太夫人愈是焦急,发出含混又急切的啊啊声。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忙一起凑过去,“娘,您有什么吩咐?”   一滴眼泪从太夫人干枯的眼角流下,她干瘪的嘴唇张了张,发不出声音。定国公是个孝子,一迭声的问:“娘,您想说什么?您到底想说什么?”舞阳侯夫人拿帕子抹抹眼角,低声道:“娘说的是劼儿两个字吧?您是放心不下劼儿,对么?”   太夫人眨眨眼睛,意思是舞阳侯夫人猜对了。   定国公愁眉苦脸,“劼儿已经被族里除名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唉,我只有把私房银子拿出来,给劼儿置个宅子,让他有个落脚之地。以后我再经常接济接济他,别的我便想不出来了。”   太夫人脸色焦急,明显是不同意。   舞阳侯夫人心中一动,柔声道:“娘,族里已经做出决定,只要伯父们那一辈人还健在,想更改这个决定暂时是不可能的了。唯有等到将来伯父们走了,哥哥当了家,劼儿再痛改前非,建功立业,那时候还是可以再收他回来的。”   舞阳侯夫人这番话比定国公说得委婉多了,太夫人露出丝喜悦之情。不过这喜悦之情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很快太夫人脸上又是阴云密布。   舞阳侯夫人忖度着太夫人的意思,道:“或许我可以设法暂时收留劼儿在侯府。若是那样,劼儿虽不是国公府的子弟,还是侯府的女婿,出了门也没人敢随意欺负他了。”   太夫人终于露出了笑容。   定国公感动极了,“娘,您对劼儿是真好。您知道我就算给劼儿置了宅子,劼儿出门还是会被人看不起的,所以您才让妹妹收留劼儿。有了舞阳侯府的庇护,劼儿无忧了。”   太夫人笑容更加欢悦。   定国公感慨着太夫人对张劼的宠爱,又开始抹起眼泪。   舞阳侯夫人替太夫人掖掖被角,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她方才和舞阳侯提过收留张劼的事,舞阳侯已经拒绝她了。若她重新提起,舞阳侯会让步么?   定国公府有太夫人,舞阳侯府也有太夫人。舞阳侯府太夫人姓赵,年近六旬,精神还好得很,干脆利落的发了话,“张华她要是想照管娘家侄子,我们杨家成全她,让她离开舞阳侯府一心一意照顾她那个被张氏宗族赶出来的张劼。”这话已经有了要休掉舞阳侯夫人的意思了。   舞阳侯夫人再疼爱张劼,再想为太夫人分忧,也是有心无力了。她拗不过赵氏太夫人,也拗不过舞阳侯,对张劼爱莫能助,眼睁睁的看着张劼孤身一人凄凉惨淡的离开定国公府,搬到了柏树巷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杨沅没有跟着张劼一起搬出去。   她在定国公面前撒娇,“舅舅,我要和张劼和离,但我不离开您,我就留在定国公府了。”   定国公倒是真心疼爱这个外甥女,“劼儿出去受苦,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许连累我们阿沅。阿沅就留在定国公府,做舅舅的干女儿好了。”要认杨沅为义女,让杨沅以义女的身份继续住在定国公府。   定国公和舞阳侯商量过,“妹夫你看,阿沅要是回你家,出了阁的姑奶奶再回娘家,怪没意思的。还不如让她留在我这儿,孩子自在多了,你说呢?”   舞阳侯更愿意把杨沅接回去,但一则杨沅自己不乐意,二则杨沅出嫁之后再回娘家确实颜面无光,所以也就默许了。   杨沅就这样留在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要收她做干女儿,她也不乐意,还像从前一样叫舅舅。定国公也就由着她。   张劼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出了定国公府,太夫人的病时好时坏,杨氏又发起高烧病势凶险,定国公忙了个焦头烂额。   杨沅愿意照顾太夫人,不愿意照顾杨氏,劝定国公把张洢接回来。定国公唉声叹气,“我倒是想把阿洢接回来,可阿勆不乐意啊。”杨沅给他出主意,“舅舅你先问问表哥。万一表哥同意呢?”   定国公鼓起勇气去了大将军府,“阿勆啊,杨氏病得厉害,身边只有丫头服侍也不行,阿沅忙不过来,不如叫阿洢回来?”   张勆神色淡淡的,“只要张洢不闹事,不影响到我,我才懒得管她。”   定国公松了口气,“阿洢不会闹事了。阿勆你想想,劼儿都被族里除名了,她一个庶出女孩儿,没有亲娘亲哥哥撑腰,还敢闹什么事?”   张勆啼笑皆非。   敢情定国公还没糊涂到家,也知道张洢从前是有亲娘亲哥哥撑腰才厉害的啊。   定国公得到张勆的允许,便把张洢接回来了。张洢这次回来可和之前那次不一样,现在张劼不在家了,杨沅和张劼和离了,杨氏病病歪歪,张洢在内宅之中简直一点儿依靠也没有,只有收起千金小姐的刁蛮性子,每天在房里服侍杨氏。   定国公是天天去看杨氏的,但杨氏要么神智不清醒,要么就逮着定国公骂得狗血喷头。定国公每回看完杨氏,脸拉得都长长的,像马脸一样。   定国公经过这回的折磨,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亲戚朋友看了他多有觉得可怜的。   “阿勆啊,你回家吧。”定国公觉得他这府邸实在太凄凉了,放下做父亲的尊严,去和张勆说好话,让张勆搬回家住。   张勆不肯,“宝宝才出生,搬家对孩子不好。况且我请钦天监的兰大人给算过了,今年不宜搬家动土。”   定国公也是个迷信的,听说兰大人给算过了,也就不再坚持,“那你明年再搬吧。阿勆,爹现在就盼着你回家了,家里实在太冷清。”   张勆默默无语。   有张劼在的时候,定国公从没有这么急切的要求过。张劼被赶走,定国公就一趟两趟催着他回家了,这叫什么事。   定国公脸上现出扭捏的表情,“那个,阿勆,我还没有看过宝宝呢。”   宝宝出生的时候他和张勆赌气,之后张劼出事,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过小孙子。   张勆自负的道:“宝宝不缺你看。”   张勆这可不是说大话。宝宝是很招人待见的,姊归长公主府、齐国公府、诚勇伯府、柿子巷、张勆的朋友及下属,一拨一拨的人等着看孩子呢,不缺定国公一个。   定国公急了,“可我就宝宝一个孙子啊。阿勆,不管怎么说你得让我看看宝宝,不然我可不依。”   张勆施施然站起身,“劳烦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进去看看宝宝可得闲。”   定国公张口结舌,“宝宝他……他就是个小婴儿,小婴儿有什么得闲不得闲的?他还挺忙啊,没空见我这位祖父啊?”   张勆不理会他,飘然离去。   定国公坐在客厅喝茶,茶是上好的明前,茶汤翠绿悦目,清香馥郁,鲜醇爽口,定国公品品滋味,却觉得极为苦涩。   “苦啊。”定国公一声叹息。   他堂堂定国公,这日子真是越过越苦了。   定国公一壶茶泡得没了滋味,张勆才抱着小婴儿过来了,“宝宝睡着了,你看两眼就行,不要大声说话,会吵醒他的。”   定国公激动得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声音发颤,“快让我看看我的乖孙子。”   张勆不许他动手,“我抱着,你看。”定国公凑过头去,看到宝宝那精致细腻的小脸蛋,目光就移不开了,“宝宝长得可真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贵人之相啊。”   宝宝这时已长开了,小脸蛋舒展娇嫩,如熟透的苹婆果般可爱。   “我抱抱。”定国公目光贪婪,神情激动,伸手想抱孩子。   张勆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定国公没办法,“我亲亲宝宝总行吧?”   “不行。”张勆拒绝了,“宝宝和你不熟,而且宝宝正睡着,被你吵醒了怎么办?”   定国公这个下气,“不许抱不许亲,就让我看看呀?”   “让你看看还不满足?”张勆反问。   定国公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从前他还想在张勆面前摆摆做父亲的架子,经过张劼这件事的打击,他连这个心思都没有了,息了。大概他内心当中也承认他是废物了吧,现在再被张勆当成儿子训,他心里竟没太大的波澜。   定国公虽然没抱到小孙子没亲到小孙子,但总算看着了,心满意足,走的时候脸上全是笑。   回到定国公府,他连衣裳也没换,便喜孜孜的看望太夫人去了,“娘,今天我见着小诜诜了,他可真是个漂亮孩子!脸庞长的好,眉毛长的好,鼻子嘴巴长的好,耳朵也好看,就可惜他睡着了,没见着眼睛是什么样子,应该会像阿勆吧。娘,您赶紧养好身子,哪天您能动弹了,我陪着您到大将军府去,您也饱饱眼福,瞧瞧您的小重孙子。”   定国公在这儿说得高兴,太夫人心里怒气一阵一阵上涌。我看什么小重孙子,我是国公府的太夫人啊,我看小重孙子还得等我病好了,巴巴的专程赶到大将军府,我才能看一眼孩子啊?难道不是应该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孩子到我面前求我看么?我从媳妇熬成婆是容易的么,生儿育女,辛苦操持,老了老了,我反倒要看小辈的脸色,要巴结着小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废物,张克你真是个废物。太夫人想起老定国公生前铁青着脸骂出的那句话,这时候她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她疼爱定国公的心和从前是一样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儿子就是个废物,简直一点出息也没有……   定国公还在喋喋不休,太夫人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这日子真是过够了,烦死人了。   定国公自以为是孝顺太夫人,每天前来请安,每次必兴致勃勃说起他的小孙子。他不知道,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太夫人来说都是折磨,非人的折磨。   太夫人不想知道张勆的儿子有多可爱,她想知道张劼在外面过得怎样了。张劼从生下来就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从来没有吃过苦,他一个人在外面哪过得了日子?张勆的儿子不过是个小婴儿,自有他的父母亲人照看,那是根本用不着太夫人操心的。   每逢定国公坐在床前眉花眼笑说着宝宝如何如何、小诜诜如何如何可爱的时候,太夫人都愤怒得不行。如果她能动,肯定要抓过定国公,狠狠咬上两口,方才解恨。   宝宝满月的时候,大将军府隆重的办了满月酒。席间众人吵着要看孩子,张勆亲自把宝宝抱出来给众人看,宝宝睡醒了,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人看,大家都稀罕得不行。   定国公心花怒放,“宝宝和他爹小时候一样机灵啊,他爹满月的时候办酒,亲戚朋友哪有不夸他的?”   齐国公高兴,多喝了两杯,大力拍定国公的肩,“克儿,知道阿勆是个聪明孩子,你就要待他好啊。以后一定要待阿勆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大伯。”定国公脸上发烧。   张劼是他亲自教养的,那样了;张勆是自己在外头打拼的,这样了。定国公不敢深想,只怕再想下去他自己就要承认了,老定国公说他的话是对的,他就是个废物。   张勆很快又把宝宝抱回去了。   席间人多,他可舍不得宝贝儿子待的太久。   唐梦芙精神还不大好,盛装丽服出去坐了坐,陪几位长辈说了会儿话,精神略感不济,便向众人告罪,回房更衣歇下了。张勆抱宝宝回来,唐梦芙怜爱的亲吻着孩子,“宝宝出去招待客人了,没累着吧?”   “我就是怕累着咱们儿子,所以晃了一圈就抱回来了。”张勆表功。   黄氏端着鸡汤自外进来,向小两口白了一眼。   瞧瞧这两个才当爹娘的傻瓜,从早到晚的闹笑话。他俩还不知道,以为自己这爹娘当得很好呢。   “宝宝怎么累着了啊?”黄氏故意问。   张勆面不改色心不跳,“宝宝没睡,睁着眼睛看人呢。看久了岂不是会累。”   “那么多人盯着宝宝看,宝宝被看也会累的。”唐梦芙振振有辞的补充。   “就是。”张勆点头。   黄氏无语。   她这一个月天天来照看她的福儿,天天听到小两口种各样的傻话,对这对小夫妻简直佩服是不行了。   张勆和唐梦芙说出话来,常常让她做母亲的无言以对。   黄氏倒了鸡汤递过去,让唐梦芙趁热喝了。唐梦芙喝不完,偷眼瞅瞅黄氏,见母亲没看她,悄悄递给张勆,张勆会意,替她一饮而尽。鸡汤里加了药材,喝到后面有股子苦味,张勆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黄氏再转身看过来的时候,唐梦芙忙把小瓷碗递给她,黄氏满意的笑了,“都喝完了?福儿乖。”   唐梦芙吐舌笑。   小两口-交换了个眼色,张勆便依旧出去陪客人了。   黄氏取出一个朱红色的小襁褓,“明天给宝宝换上这个,颜色鲜亮好看。”   唐梦芙乖乖的点头,“好啊,换这个。”   黄氏轻声叹气,“孩子满月了,你们不搬回去住,总得抱上孩子去看看太夫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想到那个太夫人,我就满心不高兴,她是阿勆的亲祖母,怎么总想着坑亲孙子呢?”   唐梦芙笑,“她不是也没坑成么?娘,您就放心吧,不管定国公府的人态度如何,阿勆自有办法应对。”   次日,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宝宝回了趟定国公府。定国公激动万分,早早的便在门前张望,看到张勆过来,他心里乐开了花。   张勆从车上扶下唐梦芙,唐梦芙抱着孩子,小两口一脸笑容的进来了。   “阿勆,芙儿,快去看看你们的祖母。老人家早就等着看小重孙子了。”定国公呵呵笑。   唐梦芙嫣然。   她才不相信太夫人会等着看宝宝呢。   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孩子到了太夫人房里,太夫人身后靠着石青色大靠背,用严厉的、谴责的眼神看着他们。   定国公有些不自在,“娘,您不是一直想看小宝宝么?芙儿,快把孩子抱过去。”   唐梦芙抱紧了孩子。   谁给她看?不说她之前做过的事,就凭她这样的眼神,谁给她看孩子?   张勆不经意的一笑,“祖母,听说张劼用来贿赂朝廷命官的两万两银子是你给的?就是你给的这两万两银子把张劼给害了。如果他没有钱,沦落不到今天这个地步。祖母,你以为是爱他,其实是害他,明白么?”   太夫人眼眸中满是愤恨和恼怒。   定国公有些不安,“算了,从前的事就别提了。劼儿反正已经……唉,他在外头单住,也过得蛮好……”   张勆淡笑,“父亲,我有没有说错?如果不是祖母给张劼钱,张劼也不至于被驱逐出宗族。”   定国公不由自主的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阿勆没说错。”   张劼再怎么想害张勆,他也得有门路啊。如果不是太夫人给了他钱,张劼自己没本事,又没钱打点,再恨张勆也只能憋在心里,他也就不会犯事了。   张勆讥讽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定定看了张勆许久,嘴角流出涎水,头一歪,晕倒在床上。 第114章   定国公惊慌失措, “娘----”   他才出声,张勆出手如电捂紧他的嘴。   另有两名太夫人的贴身侍女也张大嘴巴要惊叫,张勆不耐烦, 飞起一脚, 脚尖从那两名侍女脸上划过,侍女无力倒地。   别的侍女见状, 战战兢兢的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定国公竭力挣扎, 张勆轻斥道:“不许吓到宝宝。”   定国公流露出惭愧的神色。   张勆放开他, 定国公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对不住, 我方才忘记宝宝也在了。小小人儿,可禁不起惊吓,若是我一声大叫, 吓着宝宝,那我可要心疼死了。”   张勆和唐梦芙同时无语看了他一眼。   你是做祖父的人啊,得让别人提醒了你才意识到才满月的小孙子在这儿,不能大吼大叫?   “芙妹妹, 你抱宝宝在厢房等我。”张勆柔声道。   唐梦芙答应了,抱着宝宝去了厢房。定国公忙吩咐侍女去请大夫,又吩咐所有的人不许大声暄哗, 以免吓到小宝宝,他自己则扶太夫人平躺在床上,用力掐太夫人的人中,“娘, 您快醒醒。”   太夫人这回是实打实的晕了,定国公快把太夫人的人中掐破了,她也没有醒过来。   “太夫人不喜欢我。”张勆站在一边看着,道。   “不是这样的,阿勆你多心了。”定国公为太夫人辩解。   “太夫人听不得实话。”张勆淡淡的道。   “这个,这个……”定国公吱吱唔唔,很有些为难。   太夫人确实听不得实话,她就是听了张勆的实话才晕倒的,但小辈不便这样说长辈?   大夫背着药箱赶过来,看视过太夫人,皱眉道:“太夫人这是气急攻心。唉,生了这个病,不宜再动气,怎么就不知道保养身子呢?”   舞阳侯夫人和杨沅自外进来,舞阳侯夫人立即不满的质问:“谁惹太夫人生气了?”杨沅忙道:“娘,这里只有舅舅和表哥,他俩怎么可能惹外祖母生气?”舞阳侯夫人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唐梦芙在厢房了,有意往厢房瞅了瞅,哼了一声,“你舅舅和表哥自然不会,外人可就不见得了。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些人闯了祸,然后便躲起来了?”   定国公还在发愣,“谁闯了祸躲起来了?”   张勆道:“这儿除了父亲和我,还有我妻子我儿子。我的妻儿自然也是张家人,阿沅是父亲的干女儿,也是张家人。要说外人,那就只有姑母了。”   舞阳侯夫人怒,“我是外人?你敢说我是外人?”   张勆道:“难道不是么?姑母出嫁了,是舞阳侯府的人。”   舞阳侯夫人被张勆气得喘气声音都粗了。   “哥哥,管管你儿子。”舞阳侯夫人气呼呼的道。   定国公为难,“阿勆没说错啊。妹妹你出嫁了,确实不再是张家人,你是杨家的人了。”   舞阳侯夫人差点儿没被她这个笨哥哥给气死。   关键问题根本不在于她到底是哪家的人,而是张勆对姑母无礼啊。定国公怎么就抓不着重点呢。   “阿沅,你帮娘说句话。”舞阳侯夫人没力气跟定国公理论,转而命令杨沅。   杨沅哪顾得上这个?方才张勆说杨沅也是张家人,杨沅心里甜丝丝的,柔情蜜意都快要写到脸上了,神不守舍的道:“娘,您说什么?”舞阳侯夫人说的话她根本没听到。   舞阳侯夫人方才是被张勆气得跳脚,现在又被定国公和杨沅气得冒火。这舅甥两个都不知道向着她,一个比一个可恶!   “太夫人是我亲娘,我能惹她生气么?”舞阳侯夫人怒道。   张勆不紧不慢的问道:“那方才姑母口中的外人指谁?”   舞阳侯夫人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就是她!”手指向了厢房。   定国公忙探出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大为迷惑,“你指着的那是芙儿啊。芙儿怎么会是外人?妹妹,你一定弄错了。”   张勆眉目凛冽,“姑母口中惹太夫人生气的也是我妻子了?”   他语气冰冷,舞阳侯夫人心中一寒,竟不敢承认了,哼了一声道:“我可没这么说。”   张勆面罩寒霜,“姑母也不用在这儿指桑骂槐了,你不喜欢我妻子,我们走便是了。”   定国公着急了,“这是定国公府,我当家!阿勆你别走,你和芙儿好容易回来一趟,至少得盘桓大半天。我还没看够我的乖孙子呢!”心中慌张,不满的横了舞阳侯夫人一眼,道:“阿勆你别理你姑母,她从小就爱胡说八道。”   “谁从小就爱胡说八道了?”舞阳侯夫人鼻子差点冒烟儿。   舞阳侯夫人怒火中烧,和定国公吵起来了。   可怜太夫人才被大夫救醒,便听到这兄妹俩的争吵声,气又上来了。大夫医术好,脾气臭,板着脸道:“要吵出去吵!你们是想把太夫人气死过去再气活过来么?”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被大夫说得很没意思,舞阳侯夫人低声抱怨着,定国公嘿嘿笑了笑,不做声 。   张勆唇角微勾,迈步出来了。   一个丫头笑咪咪摆上茶点,“世子夫人请用茶。”   唐梦芙一则手里抱着孩子,二则对定国公府的茶水敬谢不敏,道:“先放着吧。”   谁知这丫头也不知是太想献殷勤还是别有目的,轻声笑道:“这是上好的明前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夫人请尝尝。”竟是命令的语气。   唐梦芙诧异看过去,见这丫头身穿淡青色比甲,确是婢女打扮,但长眉入鬓,凤目如星,英气中透着妩媚,哪里是一个婢女能有的气度?   “你是大丫头吧?”唐梦芙和气的和这丫头说着话,右手小指翘起,“你平时一定管着很多人,对不对?”   “我管的人是不少。”那丫头自负的一笑。   含笑看到唐梦芙示警,立即站到了唐梦芙和那个丫头之间,“哎,你是谁啊?你叫什么名字,平时是服侍谁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那丫头眼珠转了转,“我叫阿婳,新来的,所以你没有见过我。”   含笑攥紧了拳头。   一个新来的丫头怎么可能直接到太夫人身边服侍,又怎么可能被派来服侍世子夫人用茶点。   含笑咦了一声,“我还以为定国公府是多讲究的地方呢,敢情也是新来的丫头就能到主子身边服侍啊?阿婳,你到定国公府多久了?”   阿婳笑,“有小半天了吧?”   她形迹暴露,也不再装,探头过去笑嘻嘻的道:“这是张勆的儿子么?让我瞧瞧。”伸出胳膊要抱。含笑两手又快又准的抓住阿婳,如铁钳一般,阿婳惊讶的咦了一声,“瞧不出来,你有两下子啊。”手上用了巧力气要将含笑拨开,含笑不放,两人较量起来。   唐梦芙不慌不忙,抬手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向外扔去。   “啪”的一声,茶杯在厢房外的青石地上摔得粉碎。   张勆才出上房门便听到这一声,心中一震,飞身到了厢房前。含笑和阿婳打得正激烈,两个女子的身影缠斗在一起,两人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上风。张勆抬眼望到唐梦芙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小宝宝,一颗心登时放回到了肚子里。   张勆向唐梦芙笑了笑,“没事吧?”唐梦芙也笑,“没事。”阿婳百忙之中惊喜转过头,“张勆!”她这一分心,上身便漏出了破绽,含笑自然不肯放过,揉身急攻。阿婳着恼,“我让着你的,你还来劲了啊?”   含笑和阿婳打了个旗鼓相当,两人功夫都是不弱,张勆妻子儿子都在这儿,看不得有人在他妻儿面前动武,上前一手抓着一个,低喝道:“都出去吧!”手上用力,将两人同时掷了出去!   他功夫比含笑和阿婳高得太多,这两人没有还手之力,都被摔出了屋外。   唐梦芙忙站起身,“别扔含笑呀。”   张勆微笑,“莫担心。我没用力气。”   唐梦芙微一沉吟,道:“你认识这个阿婳?你和阿婳有些交情,还是这个阿婳身份来历不一般?”   张勆俯身在她头发上亲了亲,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我的芙妹妹怎地如此聪慧。对,阿婳我认识,她身份来历不同寻常。”   唐梦芙孩子气的一笑,“这很好猜的呀。含笑是自己人,你连同含笑和那个阿婳一起扔出去了,可见是不想单独给阿婳难堪、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你要是不认识她,她要是身份普通,何必如此?你和含笑又没仇。”   “猜的太准了。”张勆微笑。   含笑和阿婳一起摔到院子里,声音大得连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杨沅也惊动了,“怎么回事?”齐刷刷从上房出来了。   “哎哟----”阿婳屁股先着地的,疼得直咧嘴。   含笑皮实多了,虽然也疼,但哼也没哼一声就站起来了,转身往屋里跑,“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唐梦芙安慰的道:“含笑,你摔疼了没有?”   含笑伸手揉屁股,“没有。”一边说没有,一边悄悄瞪了张勆一眼。   “姑爷是有苦衷的。”唐梦芙小声的道。   含笑扁扁嘴,“我知道。”   含笑又悄悄瞪了张勆两眼。姑爷不是报复她吧?她听太太的话,拿太太的话当圣旨一样,自打姑娘怀孕之后可没少管着小两口,姑爷有好几回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要给她找婆家把她嫁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定国公的怒斥声。   “这是哪房的丫头?如此不晓事?”舞阳侯夫人气正没处撒,看到外面这通乱,脸色更不好了。   杨沅却仔细打量着外面那个呲牙咧嘴的丫头,迟疑的道:“你和沁水郡主长得很像……”   阿婳咧嘴冲她笑了笑,“我就是沁水郡主。你是张勆的表妹吧?我见过你的。”   杨沅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表哥是张大将军。”忙对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说道:“舅舅,娘,这位是并王府的沁水郡主,三年前她来过京城,我和她见过面的,错不了。”忙提起裙子出门,“郡主,我扶你起来。”   “原来是沁水郡主。”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有点晕。   并王府世居晋北,历代并王皆能征惯战,上马领兵。这一代的并王已经年过半百,膝下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朱婳,朝廷册封为沁水郡主,听说也是时常追随她父王上阵打仗的刚烈女子。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定国公府,而且诡异的穿着身婢女服饰。   杨沅去扶阿婳,阿婳笑道:“不用!”自己一个鲤鱼打挺利落的站起来,向张勆嫣然而笑,“张勆你神气了啊,许久不见,给我这么大一个见面礼。”   “你怎么会在定国公府,怎么会穿着这么身衣裳?”张勆不解。   阿婳得意的转了个圈儿,“这身衣裳是我打昏一个丫头,从她身上脱下来的。那丫头和我身量一样呢,你说是不是很巧?”   张勆问她:“你来的时候穿的什么衣裳?”   阿婳乐了乐,“我反正也露馅了,就不瞒着你了。我来的时候穿的是仆人衣裳,装作来给你家送礼的。听说恰巧今天你要回来,我想见见你,便扮成丫头进来了。”   “如此。”张勆明白了。   沁水郡主穿男装扮作送礼的仆人到了定国公府,然后悄悄打晕丫头,换了丫头的衣裳混进内宅。   定国公小声嘀咕,“这位郡主真奇怪。她想见阿勆便光明正大的见好了,难道谁会拦着她不成?”   阿婳喜孜孜的向前蹦跳了两下,“张勆,你忽然之间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欢喜?”   竟然是天真少女一般。   定国公惊讶,“沁水郡主不是跟着并王上阵打仗的姑娘么?这不像啊。”   舞阳侯夫人总算从震惊中醒过来了,道:“一位皇室郡主,上阵打仗什么的估计就是玩玩,不会太认真的。沁水郡主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年纪不大,自然天真烂漫。”   “妹妹说的对。”定国公心悦诚服。   舞阳侯夫人想起方才的事就生气,“哪里,我是从小就爱胡说八道的人。”   定国公呵呵笑了两声,不好意思的道:“妹妹,我那不是怕阿勆生气走了么?他和芙儿好容易带着小宝宝回家一趟,我不想让他走。”   舞阳侯夫人:…………   不想让他走你就寒碜我啊,儿子是真的,妹妹是假的?   张勆不回答阿婳的问题,转身扶过唐梦芙,“郡主,这位是拙荆。她怀里是我才满月的儿子。”   “沁水郡主么?幸会幸会。”唐梦芙笑盈盈的。   阿婳笑容明媚,“我是和张勆一起上阵杀过敌的同袍,你叫我阿婳就好了。张勆以前也叫我阿婳的,两年没见生份了,也叫起郡主来了。我还真是不习惯。”   “阿婳。”唐梦芙从善如流。   阿婳向唐梦芙身边瞅了瞅,“这是你的婢女?功夫很不错啊。”   唐梦芙微笑道:“她叫含笑,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阿婳明白了,“她不是普通的婢女。”听唐梦芙的语气就知道了,她和含笑的情份不一般。   含笑行礼,“见过郡主。”阿婳戏谑的道:“知道我是郡主,你傻眼了吧?后悔和我动手了吧?”含笑鼓着脸颊,“我才不后悔呢。保护我家姑娘是我的职责。”阿婳赞叹,“好丫头!”   定国公非常热情,“沁水郡主大驾光临,请到厅中待茶。”   舞阳侯夫人也客气的道:“阿沅和郡主身量相似,若郡主愿意换衣服,便先换阿沅的吧。”   阿婳不在意,“不用换了。这身衣裳我穿着合身,蛮舒服的。”   唐梦芙道:“阿婳,你在哪里把丫头打晕的?”阿婳说了地点,张勆命侍女找人去了。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要招待阿婳,阿婳不置可否,问张勆道:“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张勆道:“陪我夫人和儿子回府。”阿婳便要跟着一起去。   杨沅忙道:“我许久不见阿婳了,怪想念的。我也想去。”   定国公呆了呆,“阿勆,你这就要走么?”张勆简短的道:“宝宝累了。”唐梦芙也柔声道:“才满月的宝宝,禁不起劳累的。”定国公虽舍不得孩子,却也点了头,“那就回去吧,照顾好我乖孙子要紧。”   太夫人孤独寂寞的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这番热闹,心情糟糕透了。   她的这些个儿孙,就没一个让她满意的。张劼都被驱逐出宗族了,定国公和张勆还跟没事人一样,舞阳侯夫人也谈笑风生,怎地一个一个都是如此冷酷无情?   阿婳要跟着张勆、唐梦芙一起到大将军府,杨沅凑热闹也要去,唐梦芙笑,“欢迎之至。”欣然同意了。一行人到屋里和太夫人道了别,嘱咐太夫人好生休养,张勆和唐梦芙便走了,阿婳和杨沅亦步亦趋的跟着。   舞阳侯夫人随着定国公将这一行人送走,若有所思,“哥哥,这位沁水郡主是不是喜欢阿勆?她特地到咱家来,不就是来看阿勆的么?”   定国公啊了一声,“啊?阿勆已经娶妻生子了,她喜欢也是白喜欢啊。”   舞阳侯夫人幸灾乐祸的哼了一声,“并王没儿子,独有沁水郡主这个女儿。像并王这样的情形,按祖制将来便是无子国除。但是并王一系守卫边疆多年,忠心耿耿,功劳很大,我听说朝中有官员建议让沁水郡主招婿,将来好继承并王府,继续为朝廷效力。哥哥你明白了吧,谁娶了沁水郡主,生下儿子,将来他的儿子就是并王了。”   定国公不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阿勆会贪图王位不成?”   舞阳侯夫人笑了笑,“杨氏这些年来图谋的是什么?不就是她的国公夫人之位,和张劼的世子之位么。阿勆也不是超凡脱俗之人,他也一样对这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到底还是从张劼手里抢回来了。他连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也要争抢,何以见得不会把王位放在眼里?”   定国公生气,“总之阿勆不是这样的人。”   舞阳侯夫人纳闷,“你这么着急作甚?阿勆若娶了沁水郡主,将来你的孙子一个继承定国公府,一个继承并王府,这难道不美?”   定国公叹道:“咱们张家能有齐、定两个国公府已是祖上的功德,难道还要贪图王位不成?太满了就漫出来了,想头还是不要太高的好。况且阿勆已经娶妻,他是不可能抛妻弃子的。”   舞阳侯夫人连连冷笑。   说得好像张勆多么清高多么高尚似的,呵呵。   阿婳和杨沅同坐一辆车,她久在边关,到了京城什么都觉得新奇,透过车窗往外看,不住口的问着杨沅。杨沅很有耐心,一一为她解答。路边看到有耍杂技的,阿婳顺口道:“蛮好玩的。如果能多看会儿就好了。”杨沅命侍女跳下车去和张勆说了,张勆不同意,“你们要看就单独留下来看,我夫人要回家歇息了。”   阿婳和杨沅颇觉扫兴。阿婳不满,“张勆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杨沅对张勆的事感兴趣,哪怕是他在边关的生活也想知道,忙问道:“表哥在边关是怎样的?”阿婳道:“他不打仗的时候也和我们一起玩啊,喝酒听戏打架,无所不为。”杨沅听得入了迷。   “哎,张勆是怎么和他这位夫人成的亲啊?”阿婳好奇。   杨沅眸光暗淡下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表哥平了宁王之乱之后回京,也不知为了什么,他便要迎娶唐家的这位姑娘了。齐、定两府和唐家从无来往,表哥这桩婚事,直到现在我们都想不通是为什么。”   阿婳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唐家的姑娘太美丽了吧。”   杨沅咬唇,“你也觉得唐家的姑娘美?”   阿婳点头,“美。我初见她的时候都怔住了,魂魄离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杨沅烦恼无限,扯过一个锦缎引枕抱在怀里,闷闷的发呆。   阿婳眼前浮现出唐梦芙那白得发亮的面庞,怔怔出神。   怪不得张勆要娶她,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啊。   到了大将军府门前,车辆才停稳,唐梦芙等人才下车,便有黑压压一队人往这边走过来了。   “小兄弟,我学会耍杂技了,你想不想看?”崔青云带着他的豪奴颠儿颠儿的跑过来,大老远就是一张谄媚的笑脸。   “什么杂技呀。”唐梦芙好奇。   张勆伸出胳臂虚揽着她,“芙妹妹爱看杂技,我请杂技班子到家里来,你想看什么便让他们表演什么。”   唐梦芙笑,“杂技我看不看都行。我就是好奇崔青云学会了什么杂技。他不是跟你学功夫的么?怎么忽然又跑去学杂技了呢?”   “不知道。”张勆摇头。   “这谁啊?”阿婳扫了一眼,随口问道。   杨沅告诉她,“这人叫崔青云,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崔太后两个弟弟,总共生了十九个女儿,就他一个儿子,所以养得十分骄纵,有天下第一纨绔之称。”   “京城就是新鲜事情多。边关的纨绔爱欺负老百姓,京城的纨绔爱耍杂技。”阿婳开了眼界。   杨沅笑道:“也不是这样。耍杂技的纨绔我也是头回听说,头回见着,从前不是这样的。”   崔青云一阵风似的跑到近前,脸不红气不喘,一脸喜悦,“小兄弟,我好一阵子没见过你了,你好不好?你在家里闷不闷,要不要我耍杂技给你看?”   “你都会什么杂技呀?”唐梦芙问。   崔青云精神一振,“我会的可多了!胸口碎大石,手捏砖头,我还学会吞火了!小兄弟你喜欢猴子不,你要是喜欢猴子,回头我学学训猴,耍耍猴戏,给你解解闷儿。”   张勆面无表情。   阿婳目光无意中掠过张勆俊美的面庞,嘴角微弯。   张大将军回京后的日子很精彩啊,和在边关时候完全不一样。   唐梦芙还没来得及答话,阿婳拍手笑道:“太好了,我每一样都要看!”   崔青云看也不看她,讨好的瞅着唐梦芙,“小兄弟,你想看哪个?”   唐梦芙想了想,“我先回去歇一会儿,你准备准备,凡你会的我都看看,好不好?”   “好!”崔青云一蹦三尺高。   阿婳生气,“喂,崔青云,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   崔青云昂头挺胸,手果断的一挥,“本公子纨绔得别具一格,从不调戏民女!”带着他的豪奴大摇大摆进将军府,准备耍他的杂技去了。   “你说谁是民女?”阿婳大声嚷嚷。   崔青云不理她,早走远了。   张勆也陪着唐梦芙进去了。   杨沅好心好意的劝阿婳,“好了郡主,崔青云是个纨绔,不是谦谦君子,不大讲礼貌的。郡主大人有大量,莫和他计较。”   阿婳气呼呼的,“我是宰相,我肚子里能撑船,我不跟他这种人一般见识!”和杨沅一起进去了。   唐梦芙略感疲倦,回去更衣休息,和宝宝一起睡了一会儿。   张勆出来看崔青云。   崔青云兴致勃勃的,见了他就咧嘴笑,“我功夫都练了啊,可没偷懒。我是想着小兄弟看我练功夫肯定看烦了,早让她看点儿新鲜的,我就学了杂技。我耍的可好了,小兄弟一准儿喜欢!”   张勆静默不语。   有时候张勆真是分不清这个崔青云是真傻还是假傻。要说他是真傻,那可不像,单说他练起功夫来这股子聪明劲儿和韧劲儿就非常罕见;要说他是假傻,他这练功夫、耍杂技讨小兄弟欢心的样子,还真不像正常人。   如果崔青云是个正常人,这样像唐梦芙献殷勤,张勆早就不答应了。偏偏崔青云看上去是个傻子,缺心眼儿,跟他计较好像欺负残疾人似的……而且崔青云帮过唐梦芙,唐梦芙说过不要嫌弃崔青云傻,要把他当朋友看待……   张勆有些头疼。   杨沅陪着阿婳也过来了。   阿婳看到张勆,像只蝴蝶似的轻快的过来了,“张勆,你是不是也会杂技啊?等下你耍什么?”   杨沅脸涨得通红,“我表哥是耍杂技的人么?”   阿婳奇怪,“张勆为什么不能耍杂技?又不是上街耍杂技混饭吃,这是在家里自己人一起玩啊。我如果会,我也可以耍的。总之大家一起开开心嘛。”   杨沅气得快哭了,“总之我表哥不是耍杂技的人!”   张勆淡淡的一句话,结束了她俩的争吵,“我如果耍杂技,只给我妻子一个人看。”   杨沅和阿婳都不说话了。   崔青云容光焕发,“我也只给小兄弟一个人看!”   张勆无情的道:“你没有这个资格。”   崔青云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的了,“哦。”   崔青云下气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面带憧憬的道:“不管给多少人看,反正小兄弟能看到我就行了。”   “你为啥要小兄弟能看到啊?”阿婳好奇的问。   崔青云没功夫理会她,忙着指挥他的豪奴准备家伙式儿。阿婳生气的拽拽他,“我问你话呢。”崔青云顺手拂过去,阿婳咦了一声,“崔纨绔你功夫居然也还行!”拿起一根竹棒向崔青云眉尖疾刺,崔青云练过功夫,实战经验却少之又少,来不及细想,狼狈之极的一个跟头滚了出去。   张勆递了木棍给崔青云,“练练。”崔青云脾气上来,“练练就练练!”使出一套子午棍法,力缠绵不断,沾连粘随,棍势如长虹饮涧,阿婳遇到对手,惊喜不已。   “你这个纨绔子弟不错。”阿婳笑吟吟的夸奖。   崔青云的豪奴怒了,“你是谁家的丫头?敢对我家公子爷无礼?”“你就是个不起眼儿的丫头罢了,别往我家公子爷面前凑!多少名门淑女他还看都不看一眼,你知道不?”“一个婢女,也敢说我家公子爷纨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唐梦芙小睡过后,重新起床梳洗,由含笑陪着过来了。   “小兄弟你爱不爱看打架?”崔青云叫道。   张勆不等唐梦芙答话,便出手分别擒住了崔青云、阿婳,“你俩歇歇。我夫人不爱看这种打架。”   唐梦芙莞尔。   张勆果然懂她。她确实不爱看崔青云和阿婳打架,不爱看的原因很简单,这两人功夫没练到家,打得不好看。既然不好看,那她便不爱看了。   张勆曾经以一对十,一个人对付他十位下属,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美流畅,那样的她才爱看。   看张勆和人动手,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眼前的这两位就算了,实力相差未免太远。   “含笑,你要不要也练练?”阿婳见到含笑,热情的道。   “不要。”含笑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练武太费力气,练完这一趟我至少得多吃十个大饼,纯属浪费粮食。”   阿婳听得目瞪口呆。   大饼,粮食,这话从何说起?   崔青云看到唐梦芙眼睛便亮了,扔下木棍,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的宣布,“耍杂技!”   崔青云表演了胸口碎大石、手捏砖头、吞火等,众人不断为他喝彩,唐梦芙也拍起小手叫好。   阿婳啧啧,“这纨绔他还真的会点儿杂技。”   含笑不屑,“比杂技班的差远了。前天我花两文钱在街上看过一回,比他这个精彩十倍都不止。”   杨沅对杂技没兴趣,一有机会就偷看张勆。张勆迟钝得很,对她的目光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杨沅鼻子酸酸的。她情深似海,可是表哥根本看不到啊。   唐梦芙笑嘻嘻的的说道:“崔青云,你这杂技是耍得蛮好看的。不过我更喜欢看你练功夫。”   崔青云眉花眼笑,“那我以后就练功夫!小兄弟,你喜欢看啥,我就练啥!”   唐梦芙笑,“那说好了啊,你以后专心练功夫,不耍什么杂技了。”   “一言为定。”崔青云毫不犹豫。   侍女过来禀报,说小宝宝醒了、哭了,张勆和唐梦芙都坐不住,“对不住,失陪失陪。”急忙回去看孩子了。   张勆一走,杨沅和阿婳都有些无精打采。   崔青云吩咐他的豪奴,“这些耍杂技的家伙式儿都收起来,以后用不着了。”   阿婳不高兴,“为什么不练了?方才不是练得挺好的么。”   崔青云才和小兄弟说了话,心情很好,愉悦笑道:“你懂什么?”   他耍杂技就是为了让小兄弟看,让小兄弟开心解闷的。现在小兄弟都说喜欢看他练功夫了,那他还不务正业的耍什么杂技,当然要继续勤奋练功夫才是正理嘛。 第115章   阿婳瞪圆了眼睛, “我什么都懂!我一个身经百战的巾帼英雄,还不如你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了?”   崔青云“呀”了一声,兴奋的拍大腿, “大将军府就是和别家不一样, 小兄弟家里一个丫头都是身经百战的,了不起, 了不起!”   阿婳怒目而视,“你说谁是丫头?”   崔青云今天实在太高兴了, 哈哈一笑道:“不甘心做丫头没什么, 公子爷我还不甘心做纨绔呢。”一门心思要练好功夫让小兄弟看, 兴冲冲吩咐他的豪奴,“去看看两位成爷哪位有空。请一位过来。”   张勆有两个下属成杰、成振,是对亲兄弟。这对兄弟父母早亡, 一直跟着张勆住在将军府。张勆不是每天都有空教崔青云,如果张勆不在,就是成杰或者成振陪他练功了。   “我有空。”成杰正好这时候来了。   崔青云眉花眼笑,一跃而起, “你来的正好,今天咱们练练拳法!”使出张勆教给他的太-祖长拳,攻向成杰。太-祖长拳共有三十二式, 有百拳之母的称谓,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崔青云使将出来, 居然也有模有样。   阿婳气得抓起竹棒,“敢说我是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杨沅方才魂不守舍的,这时清醒过来了,忙拦住了她,“阿婳,这也不怪崔青云,你穿的是婢女服饰啊。唉,我方才若是劝你换掉这身衣裳就好了。”歉意的指指阿婳身上的衣裳。   阿婳低头瞅了瞅,更加郁闷,“就算我穿的是婢女服,可我什么长相,什么气质,我像个丫头么?瞎子才会拿我当婢女呢。”   杨沅安慰她,“崔青云就是个纨绔子弟,不说睁眼瞎,也好不到哪儿去。快别和他计较了。”   阿婳愤愤不平,“张勆拿我不当袍泽,这般冷淡,崔青云个没出息的也敢看不起我,没天理了!”小脸一板,竹棒微摇,斜斜刺出,口中喝道:“看棒!”   成杰笑了笑,跳出圈子,扔了把少林棍给崔青云,“拳法你占上风了,再练练棍法!”崔青云接棍在手,劈、抡、扫、缠、绕、绞、拨、挑、撩、戳各种用法施展开来,虎虎生威。   崔青云越战越勇,蓦然一声大喝,阿婳手中的竹棒裂为两截!阿婳虎口振裂,呆呆站了一会儿,不能相信的喃喃道:“我竟然连个纨绔也打不过!”   崔青云乐了乐,得意吹嘘,“我是天下第一纨绔,和普通的纨绔可不一样。这回你可开眼界了吧?”   阿婳哇的一声哭了,“我连崔青云这样的人都打不过……”   崔青云的豪奴们不乐意了,纷纷吵嚷,“你这个丫头也配直呼我家公子爷的名讳么?”“打不过我家公子爷又不丢人,你哭啥哭?”“就是,你哭啥呀,我家公子爷是打你了,可他正大光明比武赢你的啊。”   一个高个子豪奴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出来大声喊,“你还有脸哭!是你自己冲上去要和我家公子爷打的,不是他找上你的!”其余的豪奴们激动了,“就是就是,我也想起来了,方才公子爷和成爷练拳练到半中间,这个丫头自己冲上去送死的。她还有脸哭!”一个年龄小的豪奴抹起眼泪,“呜呜呜,她倒先哭起来了,好像咱们公子爷欺负她似的。你说咱们公子爷冤枉不冤枉?他做坏事,可他不调戏良家妇女啊。”   他旁边一个豪奴朝他脑袋抽了一下,“叫你胡说八道!谁说公子爷做坏事,公子爷做什么坏事了?”小豪奴战战兢兢,啰啰嗦嗦,“不是说,不是说公子爷爱调戏美少年么?”另一个啐了一口,“呸,公子爷就是爱对美少年好,见了美少年就想巴结,又没偷又没抢的,这也叫做坏事?”小豪奴被骂得缩起脖子,不敢作声。   崔青云兴致勃勃的问成杰,“你家这个丫头真的上阵打过仗?那我连她也能打得过,是不是说明我很厉害啊?”   成杰嘴角抽了抽,“你厉害。”   杨沅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婳,听崔青云这么说,忙道:“阿婳她不是丫头。她是并王的独生爱女沁水郡主。”   崔青云咧咧嘴,“是小兄弟家的丫头还是哪个王爷家的郡主,都没啥区别。我瞧着还是小兄弟家的丫头更好些,能伺候小兄弟,多有福气。”   张勆和唐梦芙回房哄孩子,宝宝应该是饿了,唐梦芙喂他吃了奶,宝宝又甜甜睡着了。把宝宝安顿好,小两口不放心外面的客人,便又出来了。   张勆提议道:“芙妹妹,咱们不过去了,让他们随便吵。”   唐梦芙没意见,“嗯,咱们远远的看着,只要他们打不起来,便可以不管。”   张勆担心小娇妻累着,轻轻揽住她的腰,唐梦芙手也往腰间放了放,轻声叹气,“从前我是小细腰,现在成水桶腰啦。”张勆微笑,“水桶腰么?来,让我量量。”手臂伸到唐梦芙的腰间,认真仔细的量了量,道:“哪有?和从前一样还是小纤腰,不盈一握。”   唐梦芙开心的嘻笑,“你就会哄我。”   张勆怜惜的轻吻她的发丝,“我的芙妹妹一直都是这么美。”   唐梦芙鼻尖闻得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一阵心醉,脸色成了迷人的酡红,樱唇水润,如三月桃花花瓣,俏生生挂在枝头,等待情人采撷。   张勆心动,俯身想要亲吻她粉嫩丹唇,含笑板着脸站出来了,一脸的大公无私,“姑娘,姑爷,还有一个月。”   生完孩子两个月之后才能亲热呢,现在才一个月。不行,必须得忍着。   张勆一番柔情蜜意被含笑打断,脸都绿了。   唐梦芙笑得没力气了,软绵绵靠倒在他身上。   张勆咬牙,“芙妹妹,含笑年纪不小,给她找个好婆家嫁了吧。”   唐梦芙笑不可抑。   “又想把我嫁了。”含笑气呼呼的想道。   回想起在定国公府的那一摔,含笑愈加肯定姑爷是在公报私仇了。   含笑昂首挺胸。姑爷就算报复她也不行。太太交代过了,两个月内不能亲热,她一定会看好她家姑娘的!   阿婳在和崔青云吵架。   唐梦芙好奇,“阿婳看样子脾气不大好,她以前也这样么?”   张勆轻笑,“我和并王多次并肩作战,并王的脾气禀性我还是了解的。沁水郡主么,我和她打交道并不多。”   唐梦芙悄悄掐了他一把,“并王只有阿婳这么一个闺女,他和你又一直挺要好的,没想招你做个女婿么?”   张勆略一沉吟,柔声道:“并王之前似乎真有这个意思,听说他还托他堂妹雅安郡主到定国公府探过口风。不过被杨氏给拒绝了。”   “杨氏不想让你娶高门贵女。”唐梦芙何等聪慧,一听就明白了。   唐梦芙仰起脸,狡黠的笑,“能劳烦你低低头么?”张勆微笑俯下身子,“芙妹妹有什么私房话要告诉我?”唐梦芙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轻吹气,吹得他心里庠庠的,“阿勆哥哥,你不是有祖父留给你的婚书么?那时候怎地不拿出来呀?”   佳人在侧,吐气如兰,奈何有一个含笑虎视眈眈的盯着,张勆不便和小娇妻亲热,低沉笑道:“并王并没有问我,直接找上定国公府了,我没有机会说……”   唐梦芙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声音娇滴滴的,“如果并王亲自问你呢?你打算怎样?”   张勆心头一阵热流涌过,抱怨道:“芙妹妹你不厚道,明知道咱俩现在还不能亲热,你这么说话……你这么说话,让人怎么受得了?”   唐梦芙低低的、坏坏的笑出声。   含笑瞪大眼睛在他两人身边转圈。姑娘在做什么啊,是不是姑爷说错话了,姑娘在咬他?这不是亲热吧?   张勆忍不住也咬了唐梦芙的耳垂。   含笑终于意识到不对了,连忙叫“停”,“停!还有一个月呢。”   张勆生气,“含笑,成杰和成振两个人都没有成家,你瞧着这哥儿俩哪个更顺眼?”   含笑问道:“他俩家里穷不穷?能不能吃得起大饼?”才问了两句便醒悟过来,干脆的道:“我不嫁人!太太吩咐过了,让我守着姑娘、看好姑娘,过了这个月再说!”   张勆被含笑这个憨丫头气得够呛。   唐梦芙笑得肚子疼。   阿婳声音越来越高了,“谁是丫头了?崔青云你没长眼睛啊,我这样的气度能是丫头?我是并王府的郡主,能带好几千的兵呢!”   “你是不是丫头有啥不一样?”崔青云不屑,“你要是小兄弟的丫头,我还高看你一眼呢。”   发表完高论,崔青云高高兴兴的和成杰道别,带着他的豪奴们大摇大摆的走了。   “你敢看不起我们并王府!”阿婳顿足。   崔青云一路走,一路对着他的豪奴们训话,“回崔家继续练功!不只公子爷我要练,你们也得跟着练,听见了没有?不许给我丢人!”   一半豪奴很高兴,“跟着个不正经的公子爷还能正经学功夫,太好了!”另一半很下气,“跟着崔家的独苗苗不是应该横行霸道的么?怎么还得吃苦耐劳学起功夫来了?唉,跟错人了啊。”不管高兴还是下气,总之回到崔家后都集体跟着崔青云练功,虽然功夫只是入门,但齐刷刷的也有几分气势。   阿婳本就心中不快,崔青云又不把她放在心里,更是气闷,“张勆不念同袍之情,对我实在太不好啦。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杨沅和她同病相怜,柔声安慰道:“表哥并非不念旧情,只不过他现在娶妻生子,自然是以妻儿为主了。”安慰着阿婳,她自己也黯然神伤。   “重色轻友!”阿婳怒斥。   唐梦芙笑了笑,“我有点累,要回去歇息,就不替你招待阿婳这位同袍和阿沅这位表妹了。”   唐梦芙先回房了。张勆折了树枝自林中出来,“郡主,我和你过三招。三招之内我将你打败,你回并王府琢磨这些招式武功,如何?”   阿婳登时喜孜孜的,“我哪会三招就被你给打败了?方才在定国公府是你突然袭击,我毫无防备,才会被你一下子就抓住的。哎,如果你三招打不败我,那我可就在你家住下了呀,随时找你打架!”   “我也陪你一起住下。你俩打架,我观战。”杨沅忙道。   阿婳不在意,“行啊,我一个人也挺闷的,你陪我一起住下好了,给我喝彩叫好。”   杨沅喜悦点头。   她总算有借口可以和表哥住在一起了。从此以后,她就可以天天见到表哥了。   张勆简短的道:“我用树枝,你随意挑兵器。”   阿婳眼珠滴溜溜乱转,“你用树枝啊?那我用剑好了。”张勆点头,成杰掷了把剑给她,阿婳接剑在手,一声娇叱,一道亮光向张勆手上的宝剑削去。   阿婳身体轻盈,剑法灵动,杨沅高兴的为她叫好,谁知张勆快捷无伦的一闪,避过了阿婳的手中的剑,他的树枝还好好的。   杨沅咦了一声,暗觉可惜。   成杰微笑,“大将军若出全力,根本用不了三招便能击败沁水郡主。之所以会规定三招,不过是给沁水郡主留面子罢了。”   杨沅心里一凉,“这样啊。”   果然,张勆又和阿婳过了一招,接下来树枝迅疾在阿婳手腕点过,阿婳剑握不稳,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   “好功夫。”阿婳不自禁的喝彩。   “阿婳,这样你就留不下来了啊。”杨沅着急。   阿婳呆了呆,嗔怪的道:“我不来了。你是哥哥,也不知道让着我。你不让着我就是不行!还有啊,你连崔青云那样的人都肯教,那你一视同仁,也得教我。”   “对,阿婳就留在这里学功夫了。”杨沅忙道。   张勆点头,“好,我一视同仁,对你像对崔青云一样。我现在就教你一招,你回家自己慢慢练。”   “为什么呀?”阿婳不满。   张勆神色自若,“因为崔青云就是这样的,我教他功夫,他自己回崔家练。”   阿婳没话说,冲张勆扮了个鬼脸。   杨沅说不出的失望。   她已经不敢奢望嫁给表哥、守着表哥了,只想经常看到表哥。这样卑微的愿望,也得不到满足么?   张勆教了阿婳一招踏雪寻梅,便让她回家自己练了。阿婳不爱回并王府,“阿沅,我和你一起,咱俩作伴。”杨沅失魂落魄的点头,“好啊,不胜欢迎之至。”和张勆告别,带阿婳回了定国公府。   从这天开始张勆就要教两个徒弟了,一个是崔青云,一个是阿婳。   张勆军务繁忙,回家之后又要陪妻儿,索性把崔青云和阿婳放到一起教了。   阿婳看不起崔青云,“纨绔也配和我一起学功夫?”但崔青云看着傻呼呼的,学起功夫来很有天份,阿婳抱怨了几回,后来发现她还没崔青云学的快,也就不好意思再这么说话了。   阿婳还是叫崔青云“纨绔”,崔青云毫不在意。   要是换个爱记仇的人,可能就要叫阿婳“丫头”了,但崔青云不会。他眼里根本没有阿婳,连声丫头也懒得叫。张勆教了功夫,崔青云眉花眼笑,“小兄弟爱看这个。”便认认真真的练习去了。   张勆就这么着教了一个多月。崔青云进步神速,阿婳不及他,慢慢的阿婳都不好意思了。   每隔十天,唐梦芙会提前安顿好宝宝,亲自来看崔青云练功。   崔青云就会非常激动,之后练功越发认真投入。   “哎,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崔青云啊?”阿婳忍不住问唐梦芙。   唐梦芙笑得温柔,“你不觉得把走了歪路的人带回到正途,是无量功德么?”   阿婳道:“可你给张勆找了好大一个麻烦,张勆教崔青云很花精力的。”   唐梦芙越发温柔似水,“外子好为人师,我这是帮他的忙,让他满足当老师的瘾。”   阿婳:……   张勆要是好为人师,愿意教人功夫,不知多少人排着队求他教呢,用得着唐梦芙给他找徒弟?   阿婳没法再和唐梦芙说下去,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慈圣太后寿辰在即,并王入京祝贺,新帝亲自召见。   并王按辈份是新帝的叔叔,新帝异常宽和,对并王以“叔”呼之,免礼赐座。   并王年过半百,虽是位王爷,但常年守卫边镇,经常上马厮杀,面相豪迈,和京城里白净斯文的王爷们绝不相同。他外表粗豪,心思却细致,新帝对他礼遇,他并不敢掉以轻心,异常谦逊有礼,开口必称臣,并没有因为新帝的恭敬态度而自高自大。   新帝温和的提起来并王无子、今后可以招婿进府以延续并王府的事。这件事是宗人令首先提出来的,目前并无定论,不过新帝暗示他本人是赞成的,并王感激涕零。   依照祖制,亲王无子即国除,新帝这是在对并王府施恩了。   并王感慨良多,心里话便藏不住,对新帝尽情倾吐,“若先帝也有陛下这样的胸襟,臣也就不会留下终身遗憾了。当年尽可以抢到一位乘龙快婿。”   “皇叔此话怎讲?”新帝很有兴趣。   并王这话在心里憋了许久,和新帝又说得投机,再不隐瞒,“当年臣曾想把小女许配给张大将军,孰料定国公夫人杨氏不肯点头。彼时杨氏定是顾虑张大将军娶得郡主,难免压她一头,故此执意不允。若当时并王府可以招婿,张勆赘入王府,杨氏有什么不乐意的?臣便不会错失张大将军这个好女婿了。”   “朕却不知,原来皇叔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新帝目光闪了闪。   “现在并王府可以招婿了,张大将军也娶妻生子了,没缘份啊。”并王懊恼。   新帝颇为同情,温声道:“若是先帝早些想到这一点便好了。”   “谁说不是呢!”并王到底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作风豪放,感慨的拍起大腿。   新帝和并王一起感慨了几句,安抚的道:“令爱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自有良人匹配。皇叔勿忧。”   并王唯唯,“谢陛下关爱。”   新帝设宴款待并王,日暮之时,并王方才醉意朦胧的出宫。   新帝就并王府的事亲自主持廷议,大臣们多半是同意的,主要原因便是历代并王都是守卫北疆的,功劳卓著。也有以徐首辅为首的几位守礼大臣提出外孙不可以当成孙子,并王府如要延续下去,不如在皇族近支之中过继幼儿,带到并州抚养。并王想也不想便回绝了,“不是本王亲生的,本王不管养。这并王府要么传给本王的亲孙子,要么就请朝廷收回,本王绝不过继。”   “王爷,延续并王府是最重要的事。”徐首辅委婉的提醒。   并王道:“本王却认为,继承人是不是本王亲生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本王常年打仗,不惯花言巧语,这便把实话跟诸位大人说了吧。这培养下一代的并王可不是容易事,不知要花费本王多少心血。若是亲孙子,再苦再累本王也愿意;若是别人亲生的,本王可不揽这苦差事。这并王府朝廷愿意收回就收回,到时候再派他人靖边保国,也是一样。”   他竟然宁愿无子国除,也不愿意从近支之中过继孩子。   当然了,徐首辅等人的要求并非没有道理。根据礼制,并王没有后代,用同族之子作后代是可以的,让异姓作后代却不可行。外孙即为异姓。   两拨人争执不休,并王面沉似水,脸色很不好看。   最后新帝出面说了话,“古代诸侯没有后嗣,用旁支来继承,而我朝则规定取消封国。外孙继承并王府,属于特例,旁支继承并王府,一样也是特例。既然同是特例,不如以皇叔本人的意思为准,外孙骨肉关系亲近,推究恩情,合于人心。”   并王俯伏哽咽,对新帝感激到了极处。   徐首辅面有难色,迟疑许久,并王愤懑,冲徐首辅怒目而视。   并王此时气场全开,杀气腾腾,徐首辅心里咯登一下。   新帝已经公开表明态度,站在并王这边。如果他继续反对,并王会如何看待他?并王可不是普通的王爷,他守边多年,生平杀敌无数……   徐首辅最后也没同意,但他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不作声,其余反对的人没了领头人,也纷纷缄默。   新帝欣然道:“既然众卿都不反对,朕便命宗人府拟旨了。”   至此,尘埃落定。   张勆回家之后,略事梳洗便即回房,从唐梦芙手里接过宝宝亲了亲,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小娇妻听。唐梦芙微笑,“陛下英明。先帝在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   张勆默默亲吻着宝宝。   想到先帝,他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那是一个世人公认的荒唐帝王,但这个帝王对他是真诚的,真心拿他当表弟亲近。   先帝不会笼络人心,不屑笼络人心,他虽贵为帝王,却是一根直肠子。   唐梦芙轻声叹息,“陛下也不容易。”   平王这个皇位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看似很幸运,但他登基之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臣、宗亲都要笼络。先帝是不会想到给并王府施恩的,他却能想到,这皇帝也算是面面俱到了,不好当。   张勆凝视小娇妻,目光幽深难测。   唐梦芙呆了呆,“怎么了?我没说错话吧?”   “夫人说话是不会错的。”张勆慢吞吞的道。   唐梦芙往他身边挪了挪,伸出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张勆嘴角勾了勾,“怎么跟小狗儿似的。”唐梦芙歪歪头,笑嘻嘻的问:“你喝醋了吧?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张勆嘴硬不承认,“谁喝醋了?我不酸,我才洗漱过,身上一股子清香。”说着话,他自己也笑了。   “那是我嫂嫂的弟弟啊,你在瞎想什么?”唐梦芙小声抱怨。   张勆嘿嘿笑,“我没瞎想。”   嘴里说着没瞎想,眼前却浮现出平王那难以掩饰的眼神,心里一阵不舒服。   唐梦芙甜甜笑,“你想想他是小恬恬的舅舅,是不是就会喜欢他了?”   张勆喜欢唐家的小恬恬,每回见了小恬恬都要抱着稀罕一番,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张勆呵呵笑了笑,“我喜欢小恬恬的爹爹。”对小恬恬的舅舅却提也不提。   唐梦芙也真是服了张勆,不由的笑着摇头。   张勆瞅着怀里熟睡的宝宝,“芙妹妹,我想跟宝宝玩儿,咱们把他叫醒好不好?”   “不好。”他这个无理要求被唐梦芙断然拒绝了,“扰人清梦,在我看来简直应该入罪。睡得正舒服的时候被人吵醒,多讨厌啊。你不能因为宝宝不会说话不会打人,便这般欺负他。”   张勆眼馋的看着宝宝,不再提把他叫醒的话了。   唐梦芙还是觉得很气愤,“你方才的话若被我爹娘听到,是要和你不依的。”   “那你呢?”张勆微笑扬眉。   唐梦芙怔了怔,道:“我也要和你不依。”   张勆眉目之间全是春意,“芙妹妹有没有想打我?莫忍着,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你只管对我动手。不光动手,动脚也是可以的。”   “呸。”唐梦芙听他越说越不正经,羞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张勆温柔缠绵的看着她,唐梦芙发觉自己比从前更禁不起他挑逗勾引,被他的目光围绕着、拥抱着,她身子便开始软绵绵的了。   “我怎么会这样?”唐梦芙心中暗暗责备着她自己,觉得她太不端庄了。   “沁水郡主很快就要招婿了吧?不知她能看上谁?”唐梦芙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   “管她呢。反正我已是有妇之夫,休想打我的主意。”张勆笑。   唐梦芙起了促狭之心,作出惊讶又可惜的模样,“张大将军,从前并王也看中过你的,你如果再等上一等,沁水郡主的女婿便是你了。好可惜,你错失了一栋王府。”   张勆义正辞词,“我情有独钟,心有所属,只爱我的芙妹妹。莫说是一栋王府,便是整个天下,又怎能和我的小娇妻相提并论?”   唐梦芙明眸之中水光点点,伸手想去抹眼睛,“呜呜呜,我太感动了……”   张勆凑近了她,“芙妹妹若真的感动,今晚让我吃得饱些如何?我要吃馒头,要吃樱桃,还要吃……”   唐梦芙大羞,从盘子里拿了块甜瓜塞到他嘴里。   张勆慢慢咬着甜瓜,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唐梦芙羞得捂住了滚烫的面颊。   这个人可真是不害羞啊!   得到朝廷许可之后,并王开始为他的独生爱女沁水郡主择婿。要说起来皇室郡主不愁嫁,尤其沁水郡主年轻貌美,更是受人吹捧。虽然喜爱上阵打仗这一点对于有些人来说显得蛮横了些,但因为这是并王府的传统,倒也不算什么。但是,因为并王这次择婿不是嫁女,是招婿,很多人就犹豫起来了。   毕竟入赘对于男人来说是难堪的,大多数男人还是习惯娶媳妇回家。生下孩子,是要姓自己的姓氏的。   当然也不乏一些趋炎附势之人迫切想要入选。因为将来生下长子可以继承并王之位,继承并王府的权势和富贵,这是多大的诱惑。   阿婳被她爹并王拉着相看女婿,看得烦了,到大将军府来找张勆发脾气,“没一个英雄好汉!张勆你说天下的英雄豪杰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向我求婚的全是歪瓜裂枣?”   张勆提议,“京城里英雄本就不多。若你到并州去择婿,应该会好很多。”   阿婳不愿意,“才不。并州也没几个英雄豪杰,更没有我能看上的人。我不光要英雄豪杰,还要人物风流,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长得至少要像你这样。”   张勆慢悠悠的道:“你不用着急。缘份是要等的。譬如我,便是一直等到二十岁,方才遇到我妻子,缔结良缘。”   唐梦芙笑盈盈走了进来。   她上身穿蜜合色绣折枝芙蓉蜀锦大袖衫,下着淡绿色贡缎十二幅长裙,一张吹弹得破的面庞如朝霞映雪,白皙莹润,熠熠生辉。   “阿婳,你这个择婿,会比寻常男子娶妻要难上些。”唐梦芙细心替阿婳分析,“世上之人习惯男娶女嫁,愿意入赘的男人少,你要细细的挑,也要慢慢的等。这事急不得。”   “不入赘也行。我不强求他姓我的姓。”阿婳闷闷的道。   唐梦芙微哂。   并王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可以立外孙为嫡孙,能以他的血脉延续并王府。阿婳到底年纪小不晓事,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她竟似毫不珍惜。   “你父亲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唐梦芙委婉的道。   张勆皱眉道:“郡主,你听你父王的话即可,他是这世上最为你着想的人了。”   并王只有阿婳一个女儿,爱逾性命,对她真是百依百顺的。   “我不管,反正我要一位盖世英雄,凡夫俗子我无论如何也看不上。”阿婳任性起来,根本不讲道理。   她拉拉张勆,“哎,咱们兄弟一场,不对,兄妹一场,这个时候你得帮帮我的忙吧?你不能袖手旁观吧?”   张勆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阿婳嘻地一笑,“你帮我挑挑人呗。这京城里有哪个男子配得上我,配得上继承并王府,你放出眼光来替我相看相看。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若是挑好了,我就肯答应。” 第116章   张勆哪愿意管她,“你的婚事自有令尊做主。”   阿婳振振有辞, “你是我哥哥呀, 妹妹的婚事哥哥好意思撒手不理?”   张勆正色拒绝,“有并王殿下在, 郡主的婚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郡主, 听你父王的话。”   阿婳道:“你从来不听你爹的话,却要我听我父王的。张勆, 你太不公平了, 且不顾兄妹之情, 半分不为我着想。”   张勆皱眉。   唐梦芙冷眼旁观, 微微笑了笑, 亲切的道:“阿婳, 这是不一样的。并王殿下只有你一个女儿,一心一意疼你宠你,愿意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你。我公爹也是疼爱阿勆的,不过我公爹不只阿勆一个儿子,还有另外的牵挂。”   阿婳悻悻, “反正你们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管我。张勆你没良心,我是和你一起上阵杀敌的袍泽, 你这样对我。”   唐梦芙浅笑盈盈看着张勆,张勆俯下头,“夫人有何吩咐?”唐梦芙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   蜜合色衫子映得唐梦芙面容恬静美好,阳光映入屋宇, 她整个人被淡淡的光芒围绕着,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张勆凝神听唐梦芙说话,温柔点头。   阿婳专注瞧着他夫妻二人,“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说我?”   张勆道:“郡主,稍后我会去拜访并王殿下。我会向并王殿下问及你的婚事的。”   阿婳撒娇的撅起小嘴,“我就要你帮忙看,不要我父王管。他年纪大了,眼光不好。”   张勆板起脸训斥,“第一,并王殿下年纪并不大;第二,即便并王殿下年纪老了些,他是眼神不好,而不是眼光不好。好了,你的事我记下了,你先回去,我自有道理。”   阿婳忙道:“我为啥要回去?我今天的功夫还没学呢。”   “等崔青云来。”张勆丢下这句话,拉起唐梦芙走了。   阿婳跳脚,“我是什么人啊,我要跟你学功夫,还得等着崔家那个纨绔啊?你心里还有没有个亲近疏远了?”   张勆不理她,和唐梦芙一起已经人影不见。   阿婳气得跺脚。   “我师父呢?”崔青云大摇大摆带着他那帮豪奴来了。   阿婳气咻咻白了他一眼,嫌弃的叫道:“都怪你!”   一般人听到这指责大概会生气,“为什么怪我?什么事怪我?我好端端的哪里惹着你了?”崔青云却不大放在心上,“我出了名的坏,有什么不好的事全往我身上推好了,难道我会在乎了?”打量着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吩咐他的豪奴们,“你们说说,小兄弟会更喜欢看哪样?”   他的豪奴们先前把阿婳当个小丫头,很有些不放在眼里。现在知道阿婳是沁水郡主了,态度还和从前差不多,一样只顾着奉承崔青云,当阿婳不存在一样,纷纷给崔青云出主意,“舞剑好了,舞剑最好看!”“还是耍大刀吧,耍大刀有男儿气!”“必须是流星锤啊,流星锤虽是软兵器,运用起来,像棍枪一样形成直线,又像大铁锤般有威力,既好看又有威力!”   这些豪奴们也不是只会拍马屁,既跟了崔青云,便一心巴结主人。崔青云既对练武上了心,这些豪奴之中的有心人也就开始研究武术了,一个面相清秀的豪奴殷勤推荐,“公子爷,您瞧瞧这马槊,这个可是不得了。您练这个最合适!”   “这马槊怎么不得了?”崔青云拿了一支在手中。   那豪奴为了巴结主人是做足了功课的,这时见主人不耻下问,大喜,忙一一道来,“这马槊威力强大,造价高昂,非同凡响!上等马槊是用柘木剥成粗细均匀的蔑,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一年之后,将蔑条取出,风干数月,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葛布上生漆,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之后去其首尾,截为丈八马槊。做这么一支马槊要耗时三年,费工费料,所以说不得了。北朝猛将高敖曹龙眉豹颈,姿体雄异,他便是马槊绝世,左右无不一当百,时人比之项籍。还有唐太宗手下第一猛将尉迟恭,也善用马槊,唐太宗曾对尉迟恭说过:‘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好,就学它了。”崔青云听得心庠庠,喜滋滋的道。   豪奴满怀希望的瞅着崔青云。   崔青云没让他失望,笑着拍拍他肩,“回府到帐房领赏。”   那豪奴喜上眉梢,“谢公子爷!”就要发笔小财了,乐得合不拢嘴。   阿婳没好气,“凭你也配学马槊。这马槊是重装骑兵武器,你一个公子哥儿学它有什么用?你还能上阵杀敌啊?”   崔青云认真的想了想,“我上阵杀敌,小兄弟会不会在旁边看着?不会吧?那我不去。”   阿婳:……   没见过这样的纨绔!   要学功夫的两个人都到了,过不多时,张勆便来教他们了。崔青云兴冲冲拿马槊过去,阿婳泼冷水,“凭他这样的也配?”崔青云没空理她,张勆也好像没听到一样,告诉崔青云,“上等马槊前端有八面破甲棱,专门用以击穿护甲的武器。普通的鱼鳞锁子甲、铁圜甲、明光铠,马槊一击而破。这是重装骑兵的武器,马上功夫,你想学这个,先练好骑术。”   崔青云摩拳擦掌,“练,一定练!师父,到时候我学会了,咱俩骑马持槊打一架,小兄弟一定觉得很好看!”   张勆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方道:“去练武场。”大步流星的走了。   崔青云连忙跟上。   阿婳跑了两步,追上崔青云,两只眼睛溜滴滴乱转,“哎,崔青云,你为什么总想让小兄弟看你练功夫啊?”   崔青云嗤之以鼻,“你不懂。小兄弟很爱看热闹,我第一回遇到小兄弟,她就是出门看热闹的。她现在整天待在府里,难道不会闷么?我耍个杂技练个功夫让她看,她就开心了嘛。”   “她开心或是不开心,对你很重要?”阿婳问。   张勆已走得远了,崔青云没空理她,紧跑慢跑追张勆去了。   阿婳眼神迷惘,“这个崔青云颠覆了我对纨绔子弟的认知……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张勆教得认真,崔青云学得卖力,反倒是阿婳有些漫不经心。张勆也不管她,很负责任的教完,让他们自己练习,自己回房沐浴更衣。他出来的时候宝宝醒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好像认出他似的,咧着没牙的小嘴冲他笑了笑。   “宝宝,看到爹爹这么高兴啊。”张勆心都酥了。   张勆抱起宝宝和他说话,宝宝时不时啊啊两声。虽然是毫无意义的啊啊声,但做父亲的听到那嫩生生的小奶音就醉了。   唐梦芙问他,“张师父,今天你这两个徒弟乖不乖?”   张勆不禁一笑,“我什么时候成张师父的?”   唐梦芙也笑,“你姓张,是师父,所以就是张师父嘛。你那两个徒弟学的怎样,用功不?”   张勆爱怜横溢看着怀里的小宝宝,“夫人,其实你就想问阿婳学得怎样,对不对?”   “对。”唐梦芙很痛快的承认了。   张勆头疼,“她漫不经心的也不知在想什么,我也没管她。芙妹妹,你说她是不是赖上我了,她的婚事自有并王做主,与我有何相干?”   唐梦芙似笑非笑,“她是你妹妹嘛。”   张勆柔声道:“我昔日袍泽之中只有她一位女子,大家都拿她当妹妹。我并不是不想帮她,只是婚姻大事应该听从父母之命,有并王殿下在,哪轮得着我开口。芙妹妹你最聪明了,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可不想淌这个混水。”   唐梦芙不禁嫣然一笑。   张勆素来有主意,他若是真想推了阿婳的事,哪用得着她给出谋划策?之所以会这么说,无非是在向她表白:芙妹妹你看,我不想管她的事,我真的不想管她的事。说到底还是怕她多心了。   唐梦芙故意逗他玩,“我可没办法呢。不光这位阿婳郡主我拿她没辙,还有定国公府住着的那样阿沅表妹,我也一样束手无策。反正只要有她在,我就不回定国公府住,省得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夫人所说的麻烦是指……?”张勆虚心请教。   唐梦芙眼波流转,“什么她和你在某个僻静处偶遇啦,什么她和你把酒言欢忆及儿时往事啦,诸如此类。”   “调皮。”张勆摇头笑,“不可能的事。”   他怎么可能和杨沅这样。他是有妇之夫好么,还是宝宝的父亲。   他俩轻柔的说着话,时不时低头逗弄宝宝,宝宝咧开小嘴一笑,那无齿的笑容纯净无邪。   张勆轻声道:“郡主的婚事,你觉得如何?”   唐梦芙秀眉微蹙,“不大好办呢。世间女子招婿和男子娶妻不一样,男子娶妻被视为常理,女子招婿却不常见,傲气男子不肯入赘,肯入赘的要么没志气,要么有所图。这一类的人,恐怕阿婳又看不上了。阿婳若肯放开胸怀,从世家大族的旁支子弟当中挑选英才,不看家境出身,或许会容易些。若又要人才出众,又要出自名门,恐怕会很难。”   那样的男人,就算能继承并王府,也不会肯入赘的。   张勆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见了并王殿下,我找机会跟他说……”   他忽然脸上一僵。   “怎么了?”唐梦芙忙问。   才问出口,唐梦芙便看到宝宝先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专注,继而放松下来,她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忍笑问道:“又尿你身上了?”   张勆低头仔细看,“宝宝真亲我。一点儿没浪费,全尿到我身上了。”说着这话,很骄傲自豪的样子。   唐梦芙笑弯了腰。   延寿宫里,崔贵妃以及崔太后的两个娘家弟妹赵氏、钱氏都在,钱氏是崔青云的亲娘,坐在绣凳上,满脸愁容,“这可怎么办哟,青云带了几个宫女回府,一开始可把我和他爹高兴坏了。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和那几个宫女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做……”   “弟妹怎知道青云和宫女清清白白的?”崔太后忙问。   钱氏一张脸跟苦瓜似的,“他和宫女睡一张床也没用,那床上过了一夜还是干干净净的,啥也没有。唉,我也问过他了,我说你不是要和宫女睡觉么?他可有理了,说他就是和宫女一起睡的啊,一张床!敢情他说的睡觉就真是睡觉,清清白白的睡觉!”   崔太后脸色阴沉。   赵氏想哭,“我这肚子不争气,也没给咱崔家生下个带把儿的、能传宗接代的。我还盼着青云早早的娶了媳妇儿,多生几个儿子,将来过继给我一个小孙子呢。可青云他这么多年就不近女色,难道咱们崔家……难道咱们崔家……”想说“绝后”两个字,但崔太后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赵氏生出畏惧之心,这两个字在嘴边打着转,到底没敢说出来。   崔太后额头青筋直跳,“青云这个傻孩子硬把我要给张勆的美女抢走了,我还以为他是改性子喜欢女人了呢,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个傻孩子,他怎么就爱和我作对呢?”   钱氏忙为崔青云辩解,“太后娘娘,青云不是爱和您作对,他肯定是被人迷惑了。”   赵氏虽不是崔青云亲娘,但一直把延续后代的希望寄托到崔青云身上,也是一向宠着他的,忙道:“对对对,青云必定是被人迷惑了。他敬重姑母还来不及呢,哪能和您作对?”想起一件事,忙告诉崔太后,“太后娘娘,青云最近常到大将军府去,他会不会是被张大将军给迷惑住了?”   “一定是。”钱氏笃定。   赵氏露出惶惑的神色,吞吞吐吐,“听说男人和男人相好,也和男人、女人差不多的,一个是夫,一个是妻。青云被张大将军迷惑了,也不知咱们青云是夫还是妻……”   钱氏一个激灵,咧嘴想哭,“青云要是夫还算了,如果他是妻……我想哭,我明明生的是个儿子,我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莫说她俩,就连崔太后也怕了,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青云应该不是妻吧?张大将军虽是英雄,容貌却十分俊美。”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越想越心慌。崔家就崔青云这么一个独苗苗,他要是不想做男人想做女人,岂不是坑死人么。   钱氏竭力要往好的方向想,“青云天天去大将军府学功夫呢,他不是装样子,是真练。回家还练给他爹和我看呢,功夫可好了。”   崔太后沉吟,“张勆教青云功夫,到底有何企图?若说是好意,青云这身份,他可用不着吃这份苦;若说是歹意,却又不像,毕竟他也是要青云学本事的。”   钱氏道:“青云现在是真学功夫,吃苦受累的,我看着都心疼。太后娘娘,我想亲自去见见张大将军,让他不要再教青云了,您说怎样?”   崔太后同意,“青云用不着吃这个苦。他又不用上阵打仗,又用不着考武状元,做个太平侯爷岂不是很好?罢了,你不必跟他说,哀家自会宣他进宫,当面告诉他。”   钱氏喜孜孜的道谢,“还是太后娘娘疼侄子。”   崔太后和赵氏、钱氏心思都在崔青云身上,崔贵妃心中不忿,笑着说道:“其实哥哥学些本事也好。他是崔家独苗苗,以后光耀崔家门楣全靠他了。”   钱氏马上就不高兴了,“十七娘,你是不是想着你要在后宫争宠,娘家哥哥若有出息,也是你的助力?为了你,青云就要吃苦了不成。”   崔贵妃是赵氏亲生女儿,赵氏还是更疼爱亲闺女多些,忙为崔贵妃说好话,“弟妹,十七娘不是这个意思。她自打进了宫之后,这眼界也宽阔了,见识也深广了,这不是在青云盘算往后的事么?她也是一片好心,你千万莫要误会。”   “娘说的是,我也是为哥哥好。”崔贵妃道。   崔太后哼了一声,“十七娘,你要争的是什么,想靠的是什么,哀家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莫当哀家是傻子。”   崔贵妃不敢和崔太后这位姑母顶嘴,低眉顺眼的答应了,心中却颇是愤懑。你当现在的后宫和你当年所处的后宫一样啊?当年后宫之中只有你一位皇后,你不用和别的妃嫔争竞,自然不用靠着娘家人。现在的后宫除了崔家两位姑娘,还有夏德妃、姜贤妃,想要在众妃嫔之中脱颖而出是容易的么?不靠娘家人,还能靠谁?   崔太后生气,还在训话,“你自己争气才是最要紧的。别的且不提,你若肚子争气,先把皇长子生下来,还愁地位不能再往上升?”   “姑母说的是。”崔贵妃唯唯。   赵氏爱惜女儿,想为崔贵妃解围,便打了个岔,“太后娘娘,您还记不记得咱们曾经以为青云喜欢唐梦芙、想娶唐梦芙的事?我想来想去,这事没准儿是真的。”   崔太后对崔青云的事一向上心,还真记得,“我自然没忘。你俩特地进宫跟我说了那件事,可青云不承认啊,他没说想娶唐梦芙,他说要娶张大将军和他表哥……不对,青云没说想娶唐梦芙,可他对唐梦芙多好啊,冒险背了青霜剑进宫,就为了给唐梦芙帮忙……”   “青云还是喜欢这女子的吧?”赵氏叹息。   “不知道啊。”钱氏为难,“我也不知道他喜欢的究竟是张大将军,还是张大将军的夫人。”   崔太后脸色变幻,“如果青云喜欢的真是张大将军,那就没办法了。如果他喜欢的是个女子,为了崔家能传宗接代,哀家便是拼尽全力,也要让青云如愿以偿。”   “淑妃娘娘求见。”宫女来报。   崔贵妃脸上现出气愤又厌恶的神色。   淑妃就是崔十八娘了。崔贵妃在娘家的时候和十八娘这个庶出的妹妹还算和睦,进宫之后争着同一个男人,那原本便不多的姐妹之情已经在一件一件小事中消磨尽了。现在崔贵妃想到她的十八妹妹就不是滋味。   崔淑妃打扮得金碧辉煌,如同骄傲的孔雀一般昂然进来,向崔太后、赵氏钱氏等人请安问好,方向崔贵妃福了福,皮笑肉不肉的道:“姐姐好。姐姐来看姑母,怎地不叫上妹妹?”   崔贵妃冷冷的道:“我没叫你,你不是一样也来了么?”   崔淑妃今天有正事要办,不再和崔贵妃纠缠,殷勤笑道:“姑母,母亲,二叔母,并王府招婿的事你们听说了吧?依我的愚见,并王乃亲王之位,若崔家的血脉能继承了并王府,那对咱们崔家可是大大的有利……”   “你想什么呢?青云不入赘。”钱氏一听就急了。   “对啊,咱们崔家就青云一根独苗苗,别说并王府,再富贵些的人家也不能入赘。”赵氏板着脸训斥。   崔淑妃是庶出的姑娘,赵氏一向对她不冷不淡的。现在她虽说入宫为妃,但她说错了话,赵氏还是像从前一样数落她。   崔淑妃忙道:“母亲,二叔母,这个人选当然不可能是哥哥了。他是咱们崔氏族中的一个旁支子弟,名叫崔青秀。青秀哥哥今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物俊秀,文采风流,也不辱没了那位沁水郡主。”   “原来是他。”钱氏想起来了,“他这咱们崔家远支子弟,父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位寡母,对不对?人才倒是还过得去,眉清目秀的。他没什么家业,若他要入赘,倒还使得。”   旁支子弟,不是崔青云,那钱氏就一点儿不在乎了。   赵氏不满的瞪了崔淑妃一眼,“说半截话,看长辈的笑话,没涵养。”   崔贵妃心中暗自吃惊。   她这个庶出妹妹是越来越有心计了呢,她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   崔太后倒是挺感兴趣的,“崔家旁支子弟若入赘并王府,那下一任并王就是崔家血脉了。这个主意不坏。不知那崔青秀生得如何?若相貌过得去,又有些才华,哀家便做了这个媒。”   崔淑妃忙道:“人就在宫外侯着,姑母若想见他,传唤进来便是。”   崔太后大喜,忙命人传了那个崔青秀进来。崔青秀进来恭恭敬敬的见礼,崔太后命他抬起头,见他唇红齿白,面如凝脂,好个斯文俊秀的相貌,大为喜悦,“这样的人才,并王一定满意。”打定了主意要做这个媒。   崔太后立即差人去请并王。   不巧并王和几位皇室宗亲出城打猎去了,当天肯定回不来。不只当天回不来,恐怕还会在郊外住上几天,说不准哪天才回京。崔太后性急等不得,便命人把阿婳宣了进宫,打算直接跟阿婳说。   崔太后向来对崔家的人格外自信,认为崔青秀这个相貌人品必定是百里挑一的,有意显摆,让崔青秀到延寿宫前接阿婳进来。崔青秀早就有心巴结阿婳这位沁水郡主,又见阿婳生得貌美,愈是殷勤备至。阿婳何等聪明,见崔青秀这样的言行举止,便明白了崔太后的意图。   阿婳喜爱的是英雄豪杰,像崔青秀这样的文弱书生她根本看都不屑看一眼,怎肯委屈下嫁?一路慢悠悠的往里走,阿婳心里盘算来盘算去,决定赶在崔太后开口说媒之前,先要说出件事,保管叫崔太后心神大乱,再也顾不上算计她。   进殿见过崔太后,阿婳不待崔太后开口问话,便笑嘻嘻的道:“太后娘娘,这些天我常常到大将军府向张勆学功夫,天天都能见到您的娘家侄子青云兄。青云兄勤学苦练,敏捷聪慧,比我学的可快多啦。”   她这么说倒不全是恭维,崔青云学功夫的确比她快,进境神速。   果然不出阿婳所料,她一提崔青云,崔太后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青云练功很苦么?苦到了什么地步?”   阿婳淡淡的笑,“只要想到他练功都练得好,便可以表演给小兄弟看,他便不觉得苦了,开心的很。”   “小兄弟。”崔太后骤然色变。   她只听崔青云叫过一个人小兄弟,那就是唐梦芙。难道说崔青云天天到大将军府学功夫,为的就是小兄弟,为的就是唐梦芙?   崔太后把之前的几件事连到一起仔细想了想,一阵心悸。如果青云真的是因为喜欢唐梦芙才一回又一回帮她,那他这份情深到了什么地步?可怜的青云。   崔太后把赵氏、钱氏和崔贵妃等人全撵走了,只留下阿婳一人,细细询问她许久。   阿婳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不添油加醋,也不刻章隐瞒。   崔太后静静想了许久,慢慢的道:“你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哀家娘家……”   “太后娘娘。”阿婳脸色一白,迅速的打断了她,“我自小便立誓要嫁一位英雄好汉,若不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我是打死也不肯嫁给他的。”   崔太后愕然,“英雄好汉?赫赫有名的将军?”   阿婳脸颊上是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决绝之色,“是,如果不能嫁英雄好汉,我宁愿一辈子孤孤单单的,也不和文弱书生之类的凡夫俗子结为夫妻。”   崔太后召阿婳来的时候是想玉成阿婳和崔青秀,但现在她的心思全在崔青云身上,对崔青秀能不能入赘并王府并不放在心上,也不强求,吩咐道:“你先下去。”   阿婳躲过一劫,告辞出来,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崔太后盘踞后宫数十年,皇室宗亲哪家敢惹她?崔太后如果真要插手并王府择婿的事,莫说阿婳了,连并王也不便推辞。今天能安然无恙从延寿宫出来,万幸万幸。   阿婳出了宫门,忽地心中内疚,“不知会不会给张勆带来麻烦?”转念一想,“张勆和他夫人已经成亲了,儿子都已经有了,崔太后再嚣张又能怎样?难不成还硬抢大臣之妻给她侄子?不可能。”步履轻快起来。   阿婳出宫之后,也不在京城待着了,盛带侍从,也到城外打猎。当晚她便疾驰到了并王所在的山庄,摒退众人,把今天在宫里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并王吃惊,“被崔太后盯上了?那咱们得赶紧下手挑个好女婿才行。崔太后唯我独尊,就连陛下对她也一再容让,咱们并王府可惹不起她。”   “怎么下手呀,上哪儿偷个女婿不成?”阿婳赌气道。   并王劝她,“闺女,父王给你说过的那几个人都不错,你随便挑出一个来。爹回京之后便向陛下请旨,让崔太后无机可趁。”   “不要。那些人我一个也看不上。”阿婳倔强的抿起嘴角。   并王皱眉道:“闺女,咱们讲究不起,等不得了。你快定一个顺眼的,要不然父王就替你做主了,若不合你心意,你可别哭。”   “我谁都不要!我就喜欢张勆那样的!”阿婳大惊,脱口而出。   并王呆了呆,叹气道:“你这孩子真是……唉,你的心事父王知道,可张勆已经娶妻生子,你别再想他,另择佳婿吧。”   阿婳说出心事,也有几分害羞,扭捏的道:“我自己看上的就他一个。父王要替我做主,那就照着他的样子来吧,和他至少得有八分像,不然我不依。”双手掩面,飞奔而去。   “你这个傻丫头。”并王跺脚。   张勆是已经不可能了;和张勆八分像的男人已是足够优秀,可遇不可求,莫说仓促之间找不到,但是再缓上三年五年,只怕也遇不上那般的青年才俊。   并王年轻时候也风流过,府里美人成群,也有过几个儿女,可是父子缘浅,孩子们除了沁水郡主之外全都夭折了。先帝在位之时,并王一直以为自己将来的下场是无子国除,现在并王府有延续下去的机会,并王是万万不会错过的。他想尽早给沁水郡主定下仪宾人选,早日成婚,早日生下孙子,趁着他精力还充沛,亲自把小孙子教养长大。他可不想节外生枝,因为女儿的婚事得罪崔太后,生出无数的风波。   并王这次出城打猎并不是单独的打猎,而是来猎场相看女婿的。他为了择婿的事忙碌,安王、兴王、成王等宗亲都想帮他的忙,各自给他推荐了人选。张勆没来陪他打猎,但精心挑选了一位名叫韩愿的人送来,这韩愿是去年的武进士,现任副总兵之职。韩愿出自晋中旧家,但他也是命苦,生母在生下他的次日便去世了,人皆说他克母。韩父又娶妻生子,继母待他凉薄,韩父也不喜他,韩愿从小到大可没少吃苦。好在他有舅氏扶持,又天生神力,二十岁这年中了武进士,被朝廷授了副总兵之职。   韩愿从前在家里不受待见,亲戚朋友或者没留意到韩家有他这么个人,或者以为他命硬克母,故此也没人为他说亲事。一直到他进京赶考的时候韩家都没重视他。他中了武进士之后,继母倒是开始想着他了,要把娘家一个庶出的侄女嫁给他,韩愿自然不乐意,一直拖着不肯回老家。   韩愿的婚事只能拖着,他自己却做不了主。他对韩父、继母深恶痛绝,而且他并不珍惜韩父的姓氏,若他能够入赘并王府,那是乐意之极。   并王把各府推荐来的青年人考较了一遍,心中最为属意这个韩愿。他特地把阿婳叫过来相看,阿婳只和韩愿打了个照面,嫌弃这人生得不够俊美,无论如何不肯点头。并王恼火,“阿婳,韩愿出身、人品、才能都是上上之选,而且他生母早亡,和韩父又不亲,故此不介意入赘。这个人简直就是上天专门为你准备的,你就不要再胡乱挑剔了。”   “不要嘛,他长得不好看。”阿婳撒娇。   并王生气,“像张勆那样既有文才武略又风度翩翩的青年人才有几个,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况且韩愿身材高大,英气勃勃,长得并不丑。”   阿婳自幼被并王捧在掌心长大的,脾气娇纵,不服约束,一口咬定要一个张勆那样的。韩愿既不如张勆英雄,也不如张勆俊美,这样的男人她就是嫁了也不会尊重他的,将来一定鸡飞狗跳家无宁日,所以不如不嫁。   并王被阿婳气得够呛。   知道崔太后要推荐她的娘家侄子,并王暂时都不敢回京城了,一直在郊外住着,走马观花似的不停相看各府推荐给他的青年人。如果单单并王做主,他早就挑好人了,偏偏他就阿婳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忍违拗她的意思,想要她点头同意,挑一个她喜欢的。阿婳每见一个男人就和张勆比较,比较的结果就是她谁也看不上,越比越觉得张勆太出色了,举世无双。   阿婳不在京城,张勆就单教崔青云一个了。   崔青云还真的对马槊感兴趣了,越练越上瘾,时常骑马在大将军府驰骋,于颠簸的马背上持槊冲杀,英姿勃勃。   唐梦芙和张勆一起出来观看。   唐梦芙颇感惊讶,“纨绔变将军啊。”   张勆目光却落到崔青云的一个豪奴身上。   崔青云排场大,每天都会带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但这个人和别人不同。   他没有喉结。   而且双乳突出,臀部隆起。   他是被净了身的,而且是从小被净了身的。   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在宫里么,为什么会在崔青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呼唤小崔和郡主在一起,这个有难度,按照小崔的人物设定,他没办法爱上别人。   下一次更新不确定是几点,反正明天早上肯定有了。 第117章   张勆把成杰和成振两兄弟叫来,吩咐了几句话。   成杰和成振不动声色瞧瞧那个没有喉结的人, “是, 属下明白。”   崔青云纵马驰骋许久方才勒住马缰绳,得意大笑。   唐梦芙为他拍掌叫好, 崔青云更觉酣畅快意, 从马背上跳下向唐梦芙走过去的时候,连他骑装上绣的那只小狮子好像都在笑, 开心到了极处。   “崔青云, 这本棋谱是我祖父留下来的, 很珍贵。我借给你看。”唐梦芙这回除了夸奖他之外, 还借给他一本棋谱。   崔青云大喜, “小兄弟你给我的?”伸手想接, 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会下棋。小兄弟,我不学无术,就是个纨绔。”   唐梦芙微笑,“你是不是纨绔, 我暂且不评价。可你哪里不学无术了?不学无术是说没学问没本领,可你现在有本领,功夫很不错呢。”   “小兄弟说我功夫很不错。”崔青云喜滋滋的, 身子没有四两重,差一点儿就要飘起来了。   “回去好好研究,学会下棋很有用的。”唐梦芙交代。   崔青云拿着棋谱,满怀期待, “小兄弟,我如果学会下棋了,你会不会跟我一起下?”   “好啊,等你学会了,咱们手谈一局。”唐梦芙微笑。   “我跟你下。”张勆一直沉默不语,这时板着脸道。   崔青云叫道:“我不跟你下,我要跟……”张勆冷冽如冰明亮如电的眼神扫过去,崔青云一个机灵后退,心里话还是喊了出来,“……我要跟小兄弟下!她下棋可好了,我听说过!”   唐梦芙冲张勆笑,“夫君你是怕我输么?放心吧。我棋力虽不高,也不至于落败。”   张勆被小娇妻笑得心软了,柔声道:“那么,我观棋。”   “一言为定。”唐梦芙嫣然。   “一言为定。”张勆慨然答应。   两人响亮击掌。   崔青云看得眼热,“我也一言为定。”伸出手掌来击,张勆脸一沉,身子微侧,避过崔青云,拉着唐梦芙走了。   “哎,别走呀。”崔青云着急。   唐梦芙笑着回头交代,“别忘了看棋谱啊。”   “忘不了,我忘了吃饭睡觉也忘不了看棋谱的。”崔青云忙道。   张勆和唐梦芙的身影消失在绿树红花中。   崔青云回想方才的一幕,一蹦三尺高,“小兄弟给我的棋谱!她祖父留下来的!我如果不好好看,不好好学,我还是个人么?”兴奋的拿了棋谱,由他的豪奴们簇拥着回崔家了。   一路走,他随口问道:“小兄弟说手谈,啥叫手谈?”他这些豪奴随他,大多也是没学问的,其中有一人却是读过书,家道中落依附的崔家,肚子里有些墨水,忙告诉他,“公子爷,坐弈不语,全凭棋局中黑白相交,是谓手谈。”   “听不懂。”崔青云干干脆脆的道。   那人忙说得仔细了些,“手谈是围棋对局的别称,从东晋开始的。之所以被称为手谈,是因为在下围棋时,对弈双方默不作声,运筹棋子在棋盘上来斗智斗勇,其落子节奏的变化等都可反映出对奕者的心情变化,如同在棋局中以手语交谈一般。”   崔青云瞅了瞅他,“你回家和我一起看这本棋谱。如果你把我教会了,公子爷有重赏。”   那人喜出望外,知道这回的酬劳一定颇为可观,热血沸腾,热情洋溢,“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公子爷放心,您这般聪明,一定学得很快!”   “不管聪明不聪明,反正小兄弟要我学,我就得学。还要学得又快又好,不叫小兄弟失望。”崔青云兴冲冲的道。   豪奴们习惯了崔青云这样,丝毫不以为异,抢着拍崔青云的马屁。   那个没有喉结的豪奴放慢脚步,渐渐落到了最后。   “我肚子疼。”他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就你事儿多。”他身边一个豪奴小声抱怨,“你偷吃什么了?明知要跟着主子出门,还乱吃东西,你懂不懂规矩?”   “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认错求饶。   “行了行了,你赶紧找个毛厕吧。”有人催他。   他低着头猫着腰,连连道歉,跑到一个小胡同里,才进胡同便开始脱裤子。   几个无意中看到的豪奴哈哈大笑。   “不等你了,等会儿你自己回家吧。”有人笑着喊着一声。   他含混答应了一声,这一声挺痛苦的,仿佛实在憋不住了,人群中又是一场暴笑。   豪奴们渐渐走得远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没有喉结的人自胡同中出来,神态自若,哪有一丝痛苦的模样?   他冷静的向四周围看了看,见没有异状,便抬脚走了。   他走的不是回崔家的路。   他到附近的街市转了转,在南北干货店买了几包干果,又到点心铺子买了几包才出炉的糕饼,然后便到戏楼看戏去了。   成杰去向张勆报告,“属下亲自跟踪这个人,发现他于日暮时分进了皇城。”   张勆不意外,“他果然是个内侍。”   皇城普通老百姓是进不去的,这个没有喉结的人能进去,因为他是内侍,他是住在皇城里的。   成杰迟疑,“也不知他到底是谁的人。”   如果是宫里有人要监视崔青云,那么会是谁呢?新帝、崔贵妃、别的妃嫔还是两宫太后?这还真的不好猜测。毕竟崔青云是崔家独苗,崔家的人关心他,和崔家有仇怨的人也关心他,打击他就是打击崔家。   张勆笑了笑,并没多说,吩咐成杰下去了。   回房,唐梦芙拿着拨浪鼓在逗宝宝玩耍,宝宝这会儿正兴奋着,时不时发出快活的笑声。   “这么高兴。”张勆也不禁笑了。   他看到宝宝就想笑,听到宝宝的笑声那更是忍不住了,欢欣喜悦从心底涌出来,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了。   “宝宝是我逗笑的,不是你。”唐梦芙争功。   张勆极有自信,“宝宝是儿子,儿子随爹,他更喜欢我。”从妻子手中接过拨浪鼓在宝宝身侧摇,“不信你看,宝宝眼光追着他爹爹我的。”   唐梦芙不屑,“宝宝是听声音找人的好不好,他不是找你,他是找拨浪鼓。”   “就是找我。”这时的张勆非常之孩子气。   唐梦芙笑的花枝乱颤。   陪宝宝玩了一会儿,喂了奶,把宝宝哄睡,夫妻两个也不走,一起望着睡熟中的宝宝发痴。   “阿婳好几天没来了。”唐梦芙轻声道。   张勆着迷的看着宝宝娇嫩的小脸蛋,“对,没来。”   唐梦芙往他身边挪了挪,张勆鼻尖除了宝宝身上的奶香之外,另闻到一股淡而舒服的香气。这香气和从前她身上的幽香不同,更加怡人。   张勆伸出胳膊把小娇妻揽在怀里,心情舒畅。   唐梦芙轻笑,“阿婳为什么忽然不来了?她走之前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张勆笑,“总之和我无关。”心念一动,小声把崔青云身边发现一个内侍的事说了,“……成杰跟着他,亲眼看到他进了皇城。”   唐梦芙沉吟,“崔青云身边突然出现了身份不明的内侍,阿婳忽然不来咱家了。你说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阿婳去了别院,并王殿下也在那儿。之前我没多想,以为阿婳只是在城里待得烦了,才和她父王一起到乡下小住。”张勆若有所思。   唐梦芙摇头,“不,绝不会是无缘无故。阿婳对你……”   “我和阿婳只是袍泽。”张勆忙道。   唐梦芙一笑,“我知道。阿婳她……她拿你当哥哥,很爱缠着你,忽然之间不打声招呼便到乡下散心去了,一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张勆想了想,快步出去了。他直到人定时分才回来,简洁明了的告诉唐梦芙,“阿婳被崔太后召见过。从延寿宫出来,她连家也没回,直接便出城找她父王去了。”   唐梦芙已经洗漱过,身上披着件淡黄色绣花丝质睡袍,长发披肩,人淡如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崔太后是有为阿婳做媒的意思了。和阿婳成亲生子,将来便能继承并王府,有志气的男人是不屑的,热衷名利之徒却趋之若鹜。一座王府,对于某些男人来说这个诱惑太大,如果有人求到崔太后面前,崔太后开了口,阿婳会很为难,所以出城避避。”   “其实,自打朝廷决议之后,并王和阿婳便该快点儿下手择婿了。毕竟并王府在有心人眼里就是块肥肉,眼睁睁盯着阿婳的人一定很多。阿婳的婚事不宜拖,必须速战速决。我想,并王和阿婳父女二人住在城外不回来,也是担忧回城之后会面对催婚逼婚吧。”   张勆默默点头。   唐梦芙的话一点儿没错,阿婳在延寿宫一定是被逼婚了。   “崔太后那般蛮横,阿婳也是机灵,居然能从延寿宫安然逃脱。”唐梦芙淡笑。   张勆也觉得奇怪,“崔太后那个不讲理谁不知道,阿婳毫无防备被宣入延寿宫,又安然无恙的出来,也算本事大了。”   “是啊。”唐梦芙温柔点头。   张勆沐浴更衣,抱小娇妻一起上了床,轻吻着她散乱在枕间的发丝,“芙妹妹,睡吧。”   唐梦芙往他身边蹭了蹭,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不久便睡着了。   张勆仰头望着帐顶绣着的一对胖娃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阿婳和崔青云一起天天来大将军府学功夫……阿婳突然被崔太后宣入延寿宫,出宫之后即到郊外找她父王去了,而崔青云身边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内侍……如果阿婳在延寿宫说了什么,而且她说的话和崔青云有关……   第二天,黄氏和含黛带着小恬恬来了。唐梦芙见到母亲和嫂嫂、小侄女,大为欢喜,抱着宝宝指给他看,“这是外祖母,这是舅母,这是小恬恬,宝宝和小恬恬一起玩好不好?”把这两个孩子并排放在一起,大人便坐在一旁哄他们玩。   “瞧我小外孙长得多好,多像他舅舅。”黄氏喜孜孜。   “嫂嫂,看样子娘更喜欢我儿子。”唐梦芙跟含黛吹牛。   含黛抿嘴笑,“我也更喜欢宝宝呢。宝宝长得确实像舅舅,我见了他便觉得亲近。”   唐梦芙做出扫兴的模样,“唉,嫂嫂让着我,吵架都吵不起来了。”   唐梦芙笑,含黛也笑,黄氏笑咪咪逗着两个孩子玩耍,“你俩还小呀?快把这一套收起来吧,我小孙女、我小外孙才是乖宝宝,你俩都是当娘的人了,该老成些了。”   “生了孩子就是这点儿不好,在爹娘面前失宠了。”唐梦芙和含黛异口同声。   说笑了一会儿,唐梦芙悄悄拉拉含黛,含黛会意,借口更衣和唐梦芙一起出去了。   “嫂嫂,长公主府落成了么?你们什么时候搬家?”唐梦芙小声问。   含黛怜爱的替她理理耳边碎发,“弟弟不让我搬。长公主府那边好像有什么问题,他让我继续在成贤街住着,等小恬恬大了再说。”   唐梦芙微笑,“和我想的差不多。嫂嫂,我早就想着陛下不会让你搬家的。你若搬到长公主府,府里一下子便会多出数百名内侍宫女以及长史官员等,有心人若往这中间安插些人手,那可是防不胜防。”   她握了含黛的手,声音小而温柔,“嫂嫂,我想陛下在没有完全掌握宫闱之前,一直不会让你搬家的。他要保证你和小恬恬身边没有可疑之人。”   含黛鼻子酸酸的,“我知道,弟弟他是怕了。不过长公主府快要落成了,恐怕不久之后我还是得搬家……”   “长公主府落成有什么用。”唐梦芙摇头,“放上一把火,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妹妹你聪慧极了,也比我有决断。”含黛又是怜惜,又有些佩服。   “嫂嫂你是太善良了。”唐梦芙微笑。   含黛从小就是这样的,善良不爱惹事。唐梦芙外表和含黛一般娇柔,但她是唐尚书一手养大的孩子,遇事精明果断,不亚于须眉男子。   含黛怅然,“也不知弟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当家作主,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帝陛下。”   “很快的。”唐梦芙安慰她。   唐梦芙把阿婳的事告诉了含黛,“……她看上去似乎没有心机,但能躲过崔太后的算计,从延寿宫安然无恙的出来,我觉得她不简单。”   含黛神情凝重,“我请母后帮着查查。”   崔太后盘踞后宫数十年,权势滔天,但慈圣太后是新帝生母,慢慢的在宫里也有了势力。若要到延寿宫查些什么,未必就查不到。   “福儿,福儿快来。”黄氏的惊呼声。   唐梦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提起裙子如蝴蝶般飞进内室,含黛也吃了一惊,紧跟着也进来了。   黄氏又惊又喜的指着床上,“吐泡泡了,宝宝会哄泡泡了。”   唐梦芙顺着母亲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宝宝和小恬恬脸对面脸,时而啊啊啊的奶声奶气叫唤,时而兴奋的吐着小泡泡。   唐梦芙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含黛咦了一声,脑袋凑上前,“小恬恬是很爱吐泡泡的,宝宝也一样呀。”   “宝宝就是跟小恬恬学的。”黄氏笑咪咪,“才开始宝宝还不会呢,后来见小恬恬吐泡泡,他就学会了。你们快瞧瞧,小恬恬和宝宝多有趣,多可爱。”   床榻上两个小宝宝脸朝着脸笑、吐泡泡,看上去确实很好玩。   唐梦芙跑得太快,一下子觉得乏力,腿一软坐在床上,“小宝宝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你还不让人家吐吐泡泡啊?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消遣,宝宝你说对不对?”   “福儿很好。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会替宝宝着想了。”黄氏给了唐梦芙很高的评价。   唐梦芙得意,“那可不是么?宝宝哪怕尿个尿我都会替他找理由的,我对他可好了。”   两个小宝宝玩得开心,唐梦芙和母亲、嫂嫂也笑容满面。中午唐梦芙留母亲、嫂嫂一起用膳,午膳后也不放她们走,小憩过后,玩到了半下午。   唐四爷和唐梦龙一起来了。黄氏和唐四爷开玩笑,“老夫老妻的了,四爷何必特特的来接我一趟呢?”唐四爷笑,“哪里哪里,为夫是来接小恬恬的,顺带着接接夫人你。”众人都觉好笑。   含黛故意问唐梦龙,“梦龙也是来接小恬恬,顺带着接我的吧?”唐梦龙笑道:“岂敢岂敢。我是特地来接长公主殿下的,顺带接咱们的小恬恬。”众人又是粲然。   两个孩子全是唐四爷的心肝宝贝,他一手抱小恬恬,一手抱宝宝,逗着两个孩子玩耍,“芙儿,今天延寿宫的崔太后发了话,说世间男子惯于娶妻,不喜入赘。恐并王府要求男子入赘,会连累得沁水郡主找不到好夫婿。故此她提议,并王的女婿不入赘,只是沁水郡主的长子过继给并王,继承并王府的基业。崔太后到底是先帝生母,朝中拥护她的臣子不少,她才发话,便先后有人上表赞同。看来这事已成定局了。”   “如此。”唐梦芙微笑。   看来崔太后真的要给阿婳做媒的。她想要塞给阿婳的那个人身份必定不同一般,所以她会这么替那人着想,让那人的亲生儿子能继承并王府,而他本人还不需要入赘,简直是占尽便宜。   崔太后说话还是很管用的。她这么一提议,朝中立即有官员赞同附和。若换了新帝这么说,呵呵,那不知有多少人会跳出来反对呢。   含黛忿忿,“崔太后怎么这样。之前并王府的事她从来也不肯管,现在陛下对并王府格外施恩,她便跳出来要横加干涉了。第一步她要为并王的女婿、沁水郡主的夫婿争取身份,第二步她就要推荐人选了吧?”   “应该是。”唐四爷、唐梦龙、唐梦芙都点头。   崔太后心里一定已经有人选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崔太后自高自大惯了。如果她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忽然对并王府示好,给出这般优厚的条件的。   议论着朝中之事,唐梦芙心里发沉。   新帝是以皇太弟的身份登基的。在很多官员看来,新帝是以小宗入继大宗,侥幸之至,所以他们对于新帝始终缺乏必要的尊敬,内心之中的想法是“你能当皇帝是你幸运,也是我们捧起来的,能当皇帝你就知足吧,还想大权独揽?别做梦不醒了,听我们的话!”但崔太后就不同了,她是先帝之母,在朝臣心目当中是理所应当母仪天下的,崔太后的两个弟弟再不成器,崔家人再爱闹事,也改变不了他们的这一认知。   新帝想要真正坐稳这个皇位,任重而道远。   崔太后若光明正大的要作什么妖,未必作不成。   唐梦芙一声叹息。   小恬恬和宝宝玩得高兴了,临走的时候两个孩子不愿意分开,哇哇乱叫。唐梦芙便让父母兄嫂再留下用晚膳,唐四爷和黄氏溺爱孩子,自然答应了。   张勆回来之后没回来见唐梦芙,便直接教崔青云去了。   黄氏和含黛带两个孩子玩,唐梦芙和唐四爷、唐梦龙一起去了练武场。   “小兄弟,你来看我了。”崔青云见了唐梦芙,便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   “是我们来看你了。”唐梦芙笑盈盈的,“这位是我父亲,这位是我兄长。”   “唐爹,唐哥。”崔青云敷衍的叫了唐四爷、唐梦龙,注意力一直在唐梦芙身上。   张勆脸色很差,过来把崔青云拉开,“今天的教完了,你回崔家练。”命令成杰、成振,“送崔青云出去。”成杰和成振应声过来,“崔公子,请。”崔青云被他俩拥着往外走,恋恋不舍的回头,“小兄弟,我学新功夫了,改天我练给你看……”   不光张勆脸色差,唐四爷、唐梦龙脸色也很不好。   崔青云对唐梦芙的态度,实在太明显了。但唐四爷和张勆一样,也是心里难受却没办法说出来,崔青云怎么看也是个傻的,和他怎么计较?   唐梦龙小声嘀咕,“我怕妹夫会介意。”   唐四爷皱眉,“阿勆也知道崔青云傻,可长此以往,毕竟不是个办法。”   父子二人心中都有些愁烦。   不理崔青云最好,可崔青云不只一次帮过唐梦芙,真把他拒之门外,大概崔青云会像三岁小孩儿似的失望伤心吧,似乎又有些残忍。   唐梦芙拉拉张勆,“今天那个人又来了么?”   张勆摇头,“没有。”   唐梦芙奇怪,“今天没来。难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什么人?”唐四爷和唐梦龙纳闷。   张勆把昨天发现的那个内侍说了说,唐四爷叹气道:“若是不管崔青云,于心不忍;若是管了崔青云,不知又会生出什么风波。真令人左右为难。我猜测那人是崔太后派出来的,这个崔太后只怕又要生事了,咱们得警醒着些。”   唐梦龙也道:“为了崔青云,崔太后没什么事不敢做。你们听说了么?先帝生前,崔太后重视崔青云更胜于先帝这个亲生儿子,据说先帝曾为此发过牢骚,说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太后亲生的。”   “我也觉得崔太后要作妖,可是她会怎么做呢?”唐梦芙苦思冥想。   张勆轻轻揽上了唐梦芙的腰,语气坚定,“不管她会怎么做,总之我们一定不让她得逞。”   ---   延寿宫里,崔太后高高在上,赵氏、钱氏在旁陪坐,下面跪着几个黑衣奴仆。   这些豪奴虽是跟着崔青云的,但崔太后问话,他们也是战战兢兢,有一说一,半句不敢隐瞒。   “下去吧。”崔太后这三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豪奴们如蒙大赦,谢恩退出。   钱氏抹起眼泪,“原来青云一直是骗咱们的。他喜欢的是唐梦芙,但他就是憋着不说,处处维护唐梦芙,还为了让唐梦芙开心解闷苦练功夫……”   “他还为唐梦芙耍过杂技。他是耍杂技的人么?”赵氏虽不是亲娘,提起这辛酸事也想哭。   崔太后以手扶额,“青云瞒得我好!他一次又一次的护着唐梦芙,还装着喜欢男人、喜欢宫女,这个傻孩子啊。”   “太后娘娘,这可怎么办?”钱氏没主意了,惶惑无所适从。   崔太后冷笑一声,“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崔家就青云一根独苗,他除了唐梦芙别的女人都不爱、都不要,你说哀家还能怎么办?”   “可是唐梦芙已经嫁人了,夫君还是张大将军。”赵氏和钱氏异口同声。   崔太后不屑,“张大将军又如何?他不好惹,难道我崔家可以绝后?”   “断断不能。”赵氏和钱氏一起直起身子,“无论如何也不能!”   赵氏激动过后,又觉疑惑,“可是太后娘娘,唐梦芙已经嫁人生子了,您有什么好办法能让青云如愿啊?”   “是啊,有什么好办法?”钱氏也急切的问。   崔太后微微一笑,自负的道:“哀家自有道理。”   并王和阿婳父女一直躲在城外,这天却意外的接待了一位宫中密使。宫中密使一身黑衣,乌巾蒙面,把一封书信亲手交给并王,“这是主人亲笔信,并王殿下和沁水郡主请一起观看,现在就给我一个回复。”   并王拆开信看了,大惊失色。   阿婳想看,并王不给她,密使冷笑,“这瞒得了她么?我就在这儿站着呢。”阿婳愈加好奇,“信里究竟说了什么?”并王无奈,只得把信给阿婳看了,“这断断使不得。我女儿要嫁人,怎么着也得是位未婚男子,已经有妻有子的男子,他便是天上的神仙我女儿也不肯嫁。”   阿婳却喜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愿意!我不管他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儿子,他是那么的完美,我没敢奢望能拥有全部的他,只要能和他共度一段岁月,能为他生下儿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阿婳,你……”并王急得跺脚。   密使笑得阴恻恻的,“并王殿下,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太后娘娘为了你慨然在朝中提议,让你的女婿不必入赘,生下的儿子一样能继承并王府。这是多大的恩典?你肯定也知道,世间有志气的男人总是不肯入赘的,执意要求入赘,你怎么可能有一个英雄豪迈的女婿;若没有好女婿,又哪来的好孙子?太后娘娘此举,完全是为你着想,让你可以有乘龙快婿,可以有聪明俊秀的小孙子。你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还犹豫什么?”   “我愿意!”阿婳不等并王说话,便任性的叫道。   并王气急,抬手要打阿婳,手臂举到半空,忽然眼珠翻白,晕了过去。   “父王!”阿婳大惊失色,要扑过去救并王。   密使不耐烦,抬臂挡住阿婳,“并王不过是旧疾复发,没有生命危险。沁水郡主,你同意还是不同意,给个准话。”   阿婳心一阵狂跳,还没细想,话已经从她口中说出来了,“我同意。”   “口说无凭。”密使一双瘦削有力的手伸到阿婳面前。   阿婳狠狠心,从手腕上取下一只血玉手镯,“这是并王府传世之宝,总共有一对。我留一只,给你一只,这便是凭证。”   “好,我这便回京复命。”密使满意一笑,身子晃了晃,人影消失不见。   “父王你醒醒。”阿婳扑到并王身上呼唤。   并王悠悠醒转,流下两行老泪,“阿婳,你这样是得不到阿勆的。他只会恨你。”   阿婳无辜的眨着大眼睛,“可父王替我选的人,我实在是不喜欢呀。再说了,崔太后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咱们并王府,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崔家。她娘家侄子崔青云偷偷喜欢张勆的夫人,只喜欢张勆的夫人,崔太后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她的侄子能抱得美人归。父王,崔太后那么凶残,就算咱们不答应她,她也不会死心的,还会继续想办法对付张勆。不如咱们答应下来,也省得她再设下毒计害张勆了,你说是不是?”   并王呆怔良久,长长一声叹息,“孽缘啊,孽缘!”   阿婳知道并王这是默许了,不由的喜生两腮。   她知道张勆没那么容易就范,不过崔太后既然出手,她愿意试一试,赌一赌。   “张勆,对不起,我不知道崔太后会这么疯。”阿婳想到是她把崔青云恋慕唐梦芙的事透露给崔太后的,心里很有些不安,愧疚的想道。   她告诉崔太后这些的时候,纯粹是为了自保。当时她还以为张勆和唐梦芙已经成亲生子,崔太后就是再蛮横也不能有什么行动,没想到崔太后居然胆大妄为到了这个地步……   并王还在城外休养,阿婳留下大夫、仆从照顾他,自己带人返城。   崔太后这回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法号义得的所谓得道高僧。义得应钦天监的请求为并王府的求婚者卜算八字,最后把所有这些人全都否决了,认为和沁水郡主八字冲突。   义得认为沁水郡主是皇室贵女,又是并王唯一爱女,命格贵重,能匹配她的必定是朝中大员,而不是这些凡夫俗子。可朝中大员包括最年轻的张勆在内,全部已婚,连个鳏夫也没有,这可就让人为难了。   礼部侍郎石恩建议,反正沁水郡主的夫婿并不入赘,只是沁水郡主所生的长子继承并王府。那么,就算是朝中大员已婚也无妨,朝廷可以特旨许那位大员娶两位妻子。一位是原配,一位是沁水郡主,原配生下的孩子继承夫家产业,沁水郡主生下的孩子继承并王府,两全其美。   石恩这个提议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因为天-朝向来一夫一妻,没有一个男人娶两个妻子的道理。就算贵为帝王,也只能立一位皇后-----历史上倒是有一人同时立了五位皇后,但这位帝王两三个月之后便驾崩,一年后亡国,可见同时立五位皇后是逆天行事,一夫一妻是正理。   石恩反驳说,这只是一个特例,并非常态。反正并王府的外孙可立为嫡孙就是特例,再特殊一点又何妨?   朝中因为这个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张勆匆匆下马,唐梦芙迎面而来,两人紧紧相拥。   “芙妹妹,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咱们永远守在一起。”张勆柔声许诺。   事到如今,崔太后打的什么主意还有谁看不懂呢?先逼张勆和阿婳一起去并州,然后便要打唐梦芙的主意了。   “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唐梦芙轻声的、坚定的道。   她和张勆是命中注定的恩爱夫妻,谁也休想把他们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内容不多了,每到快结尾的时候都会比较费事。替换得太晚了,不好意思。 第118章   张勆道:“咱们没成亲之时, 便曾遇到多方阻挠,那些人到底也不曾得逞。现在咱们已经成亲生子,这时再想分开咱们,更是绝无可能。”   唐梦芙温柔的道:“那是自然。”   要分开一对已经成亲生子的夫妻,难度太大了。   不只难度太大,按照常理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是崔太后这种嚣张成性唯我独尊的人敢这么想, 敢这么干。   “芙妹妹,有我在,不必担心。”张勆柔声安慰。   “嗯。”唐梦芙轻声答应。   张勆细心看着她的神色, 见她眉尖微蹙,知道她还是在忧心,怜惜的抱紧了她。   唐梦芙心事重重。   她知道崔太后这是在发疯,但她没办法掉以轻心。毕竟因为有崔太后在, 定国公以杨氏为妻这样不可思议的事都发生了, 而且杨氏安安稳稳做了十几年的国公夫人, 张勆长大成人之后一时之间都奈何不了她。直到先帝离世、新帝登基,杨氏才露出原形。   崔太后能让定国公以妾为妻, 何以见得不能拆散她和张勆。   眼下形势就极为严峻。   如果朝臣们同意沁水郡主在朝中已婚大臣之中择婿, 下一步就直接威逼张勆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边境的安全, 为了并王府血脉能得以延续,在有妻有子的情况下再娶沁水郡主了。   不,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芙妹妹,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张勆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满是温柔深情,“我再也不会被崔太后影响、摆布了。”   从前他小,无力对抗,所以崔太后才能肆意妄为,随着她自己的心意干涉大臣的家务事,捧杨氏、贬宋家。现在他大了,位极人臣,崔太后休想再随意摆布他。   “亲家老爷、亲家夫人来了,还有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侍女来报。   张勆和唐梦芙忙接了唐四爷、黄氏等人进来。   见面行礼问好毕,只留了含笑在房中服侍,其余的侍女等都打发了出去,一家人自在说话。   黄氏一见唐梦芙的面就想掉眼泪,“这不明摆着欺负我闺女么?也不知道有些人怎恁地厚脸皮,我闺女和女婿已经成亲生子了,还不肯消停。呸,就她这样的人,也配母仪天下!”   唐梦龙脸色雪白,咬牙道:“我想杀了她!我这是第二回想杀她了,第一回是因为含黛,现在是因为妹妹!我至亲之人都被这个女人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含黛握紧了唐梦龙的手。   唐梦龙眼圈发红,声音低哑,“你小时候被她害得多惨!”不忍忆及往事,心疼得把含黛抱在怀里。   含黛鼻子酸酸的,低声道:“她可真是了不起,高高在上的,想害谁就害谁,谁也拿她没办法。我弟弟现在当了皇帝,那又怎样?还是不敢动她。”   唐四爷道:“确实没人敢动她。但是,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唐梦芙会意的点头,“爹爹说的是。”   外面响起谨慎的叩门声,“大将军,夫人,老国公爷和老伯爷来了,柿子巷的两位舅老爷也来了。”   张勆和唐梦芙听说齐国公、诚勇伯和唐大爷唐二爷一起到了,亲自出来把他们迎接进来。   诚勇伯气得拍桌子,“阿勆和福儿都已经成亲生子!没见过这时候还要硬掺和进来捣乱的!”   唐大爷和唐二爷也气愤,“什么一夫两妻,简直是胡说八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男人若有两个妻子,这个家岂不乱了!”   齐国公缓缓的道:“礼部那个石恩石侍郎,最近活跃得很。”   朝中如今分成两派,吵得正凶。一派是赞成沁水郡主在已婚大臣中择婿的,一派强烈反对;一派可以说是赞成派,一派是反对派;石恩石侍郎就是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也是最活跃的赞成派,上蹿下跳的,不闲着。   诚勇伯马上拍桌子道:“去查这个石恩!他要是还像从才从娘胎出来似的清清白白,那也就算了。如果有什么行差踏差,立即把他揪出来!”   张勆立即赞成,“甚好!外祖父,这件事便请您老人家主持,还望不要推辞。我这便差百名护卫过去听命,另有白银十万两,供外祖父调度。”   诚勇伯气呼呼,“外祖父要你的人手,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拿钱出来便是。阿勆你放心,这是福儿的事,你外祖母肯给我钱的,不会为难我。”   “噗……”唐梦芙虽心中愁烦,也不禁笑了。   众人也大概知道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的事,也不禁莞尔。   从前诚勇伯对他的原配夫人太粗心了些,现在诚勇伯夫人翻身做主人,把诚勇伯管得严严实实的。诚勇伯要是没有合理用途,想从家里拿钱都不可能了。   唐梦芙小声问诚勇伯,“外祖父,您最近没吃皮肉之苦吧?”   诚勇伯得意,“没有。你外祖母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她为啥要打我?”   唐梦芙掩口笑。   诚勇伯拍胸膛,“收拾石恩这个混蛋的事,就交给我了!”   众人都点头,“有劳,有劳。”   唐大爷忧心忡忡,“眼下这个事情,比杨氏当年婢作夫人更诡异。杨氏婢作夫人,毕竟还编了个破镜重圆的故事蒙骗人,只要真相大白,杨氏也就完了。现在这件事有所不同,如果朝廷公议沁水郡主能在已婚大臣之中择婿,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事,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唐二爷也犯愁,“正经说起来呢,一个男人娶两个妻子,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以外孙为嫡孙也不合乎礼法,第一回破了例,第二回就收束不住。现在石恩那一派就拿并王府外孙可当为嫡孙来说事了,颇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要驳斥他们,也不容易。”   齐国公沉吟,“就算朝中通过决议,但若阿勆坚持不愿意,朝廷也没有理由强逼他娶沁水郡主吧?”   唐四爷苦笑,“就怕沁水郡主认准了阿勆,非阿勆不嫁。朝中因为并王府的事已经争议了两三回,到时候所有的人都疲倦了,急于完结这件事,以国家大义为名,逼阿勆就范。”   含黛温柔的扳过唐梦芙,“还怕有人绕过妹夫来劝妹妹,逼她以大局为重,宽容大度的接受沁水郡主,高高兴兴的让出她的夫婿。”   “什么人能说出这种话?贱不贱呀。”黄氏恨恨。   唐梦芙默然。   这样的贱人一定有。到时候就会出现了,那副伪善的嘴脸,想起来就让人作呕。   众人一起商量过对策,诚勇伯和唐大爷唐二爷先走了。   诚勇伯要着手去找石恩的把柄,唐大爷唐二爷要去拜访同年好友,劝说他们反对石恩的提议,不能在朝中开了男子可娶二妻的先例。夫妇乃五伦之首,这个断断错不得。   张勆送齐国公出去,齐国公交代他,“咱们张家有齐国公府、定国公府,一门两国公,已是臣子之中最为显赫的人家。咱们张家的血脉若是再继承了并王府,岂不招人妒恨,且令陛下生疑么?此事万万不可。”   张勆神色凝重,“伯祖父说的是,孙儿记下了。”   齐国公和张勆小声说了几句话,张勆连连点头。   送走齐国公,张勆又回来跟唐四爷、唐梦龙仔细商量了许久,方才各自分头行事。   唐梦芙在房里哄宝宝玩耍,宝宝都睡了,她也困了,更深露重,张勆方才回房。   “做什么去了?”唐梦芙迷迷糊糊的问。   “做贼去了。”张勆轻笑。   “做贼?偷什么?”唐梦芙小声嘀咕。   “偷你。”张勆把她抱在怀里。   唐梦芙嘴角牵了牵,偎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张勆怜惜的轻吻着她。   她照顾宝宝一定很操心,很累。自打有了宝宝,她特别容易入睡,经常是挨枕头就着了。   “放心,我们一家三口总会守在一起的。”张勆声音轻轻的,却无比坚定。   礼部侍郎石恩这些天成了朝里的风云人物。   他在朝中本来并不起眼儿,但因为坚定赞成沁水郡主在已婚朝臣中选婿,并为此舌战众多文人儒士,因此出了风头露了脸。一个原本不受重视的人一旦备受瞩目,他自己是忍不住得意的,人前还能装出稳重的样子,人后就开始忘形了。   这天傍晚他坐着轿子到了一个巷口,听到外面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在骂人,心里庠庠,不由得撩起轿帘瞅了一眼。这一眼,直瞅得他魂飞魄散。   一个二十出头、身材丰满圆润的妇人站在巷口骂一个小丫头,这妇人生得体格风骚,腰细得好像一把就能拧断似的,更生身好皮肉,比雪更白,比玉更润,如凝固的油脂般细嫩绵密,让人想一口咬上去……   “停,停。”石恩一迭声的吩咐。   这妇人骂着小丫头,似是觉察到有顶轿子停了下来,似嗔非嗔的往这边瞄了一眼,眼波娇利,勾魂摄魄。   “去打听打听这是什么人。”石恩瞅了瞅,见是个平平常常的小巷子,知道这妇人身份普通,便让仆人打探消息去了,他坐着轿子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仆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大人,莫理那小蹄子。她原本是个唱的,现在虽从了良,给钱她就肯留人过夜,她家里那个王八都不敢吱声,是什么高贵人了?竟然要五两银子一晚。”   石恩听说这妇人竟然不是良家,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觉银货两讫才是干脆,便笑着叫过仆人低声吩咐了。仆人会意,便替他安排这件事去了。   有钱好办事,石恩次日便遂了心愿,到这妇人家里混了半日。这妇人本是久惯风月场所的,手段高超,奉承得石恩满心欢喜,本来完事就要走的,但不知怎地有些头晕,竟睡下了。   妇人瞅着石恩睡熟的脸,咧开嘴笑得跟什么似的。   外面有人学鸟叫。   妇人一笑,披衣出去,外面黑呼呼的立着个高大人影,“货齐了?”妇人笑,“齐了。”向那人伸出手。那人放下一锭金子,妇人掂掂重量,喜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那人闪身进屋,没多大会儿扛着个麻袋出来了。他身材高大 ,石恩身材不高,扛着个人也不显吃力。妇人欢天喜地送走了那人,收拾收拾包裹,和她男人并一个小丫头连夜逃了。反正房子是赁来的,屋里的家具什么的全不是她自己的,丝毫不用可惜。   这晚大戏楼是著名的南戏班子要演《杀狗记》,许多人慕名而来,谁知帷幕拉开之后,走到台上的不是装扮好的戏子,而是一个□□的男子,登时满场哗然。   看客当中有女眷,尖叫着捂住了眼睛。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有人拍案大怒。   还有眼尖的认出来了,大声叫喊,“这人不是礼部的石侍郎么?对,我认出来了,就是礼部的石侍郎!”   “对,就是石侍郎!”有人高声附合。   “堂堂侍郎□□跑台上吓唬女眷,成何体统。”下面一堆骂人的。   台下乱了套,台上那人偏偏跟吃了迷药似的不清醒,满台乱转。情况更是糟糕得不行了。   戏楼里的人听到暄闹忙跑出来维持秩序,但是众人哪里听他们的?拿着桌上的茶壶、点心盘子等往他们身上砸,“爷花钱看戏,你们就让看这个不成!污了爷的眼睛!”戏楼伙计狼狈之极,一迭声的陪不是,又有无数杯盘等砸向他们,乱成了一锅粥。   五城兵马司巡夜的官兵经过,几十个人雄纠纠气昂昂的进来,先把在台上乱转一脸迷惘的石恩给拉住了。然后到了后台,发现戏班子的人全部被五花大绑着,而且堵了嘴,更有胆小的昏迷过去或是吓得尿尿了,一片乱七八糟。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敢怠慢,给石恩披上件衣裳后绑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   因为看戏的人当中有女眷,而且有几位女眷家里是有些来历的,受了这番侮辱,心中不平,唆使言官弹劾。又有人给了说书先生不少钱,命他把石恩的丑状到处宣扬。石恩在朝中被人弹劾,在市井间被人嘲笑,因为这一件事,他算是声名狼藉了。   诚勇伯哈哈大笑,“我看这厮还有没有脸面回礼部,有没有脸面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夸夸其谈,宣扬他那番谬论!”   诚勇伯没料错,石恩确实是没脸再回礼部了。虽然这个案子官府正在查,但他曾经□□在那么多人面前露过脸,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愿再出门,称病在家,大门关得紧紧的,不只是他,连他的家人都羞于见人了。   本来是两派激烈争执,石恩这一倒下,赞成派的声音弱了,反对派的声音强了。   延寿宫里,崔太后气得摔了茶壶茶碗,金砖铺墁的宫殿之中一地碎片,“再找人!再找一个稳妥可靠不好色的,一定要替哀家把这一局扳回来!”   石恩倒下之下,赞成派安静了两天,之后另一名礼部侍郎段泽又跳了出来。这个段泽吸取了石恩的教训,在朝中只管叫嚣,每天下了朝就回家,回家之后便不出门了,让人想算计他也没有门路。   诚勇伯很烦燥,“拉下一个,又出来一个。这样下去简直没完了。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崔家拉下水吧。崔家出了事,崔太后自顾不暇,也就不胡乱折腾了。”   唐梦芙摇头,“使不得。”   诚勇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福儿,你对那个崔青云不错。你该不会是因为崔青云,不忍心对崔家对手吧?”   唐梦芙失笑,“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外祖父。拉崔家下水,守旧的朝臣们必定热血沸腾,不顾一切的支持崔太后。”   诚勇伯和黄氏不大懂,唐梦芙耐心的跟他们解释了一番。   新帝是因为先帝暴亡才侥幸得到这个皇位的。在很多朝臣看来,他是捡了个漏,这天下本该是先帝的,崔太后才是正正经经的皇太后、他们认定的主母。就譬如一户大户人家,崔太后本是主母,因为丈夫、儿子先后身故,没有留下儿孙,所以无奈之下过继了同宗族之子。过继来的儿子只能孝敬她、顺从她,不能忤逆她,因为这个家原本就是崔太后的,继子凭空捡了偌大一份家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存在这种心理的朝臣可不只一个两个。所以,如果这个时候拉崔家下水,翻崔家的旧帐,那些原本就为了新帝登基而心中不平的大臣们一定愤怒了,他们会站队,站在崔太后一边。他们认为崔家有理么?并不是。这些朝臣们一直都知道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不是好人,但新帝和崔太后若有冲突,他们一定支持崔太后。在他们看来,支持崔太后就是支持真正的主人。   “这么说,拉崔家下水是不行的了。”诚勇伯下气。   “万万不可。”唐梦芙正色道:“真要是那样,咱们就被动了。”   侍女来报,“国公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诚勇伯听到定国公来了,皱起眉头。   黄氏也不高兴,“看到这个以妾为妻、让阿勆受尽委屈的人我就没好气。我看宝宝去了。”回房看她的外孙子去了。   定国公自外进来,脸上全是喜气,“老伯爷也在啊,幸会幸会。老伯爷请坐,我和芙儿有话说。芙儿,并王府的事你知道了吧?你知不知道……”兴奋的搓着手,呵呵笑着,下面的话却没说出口。   唐梦芙无语。   这个糊涂透顶的定国公,他在关键时候又要添乱了。   诚勇伯大恼,“你笑什么?你还挺高兴是不是?”   定国公道:“我当然高兴啊。老伯爷,阿勆将来可能不只能有一座国公府,他还可能……他还可能……”   唐梦芙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他还可能拥有一座王府,对不对?”   “对对对。”定国公连连点头。   唐梦芙心中一阵厌烦。   这个定国公简直让人忍无可忍了。齐国公是聪明人,知道张家已经荣宠之至,不能再继承并王府,树大招风,定国公怎么就不懂得这个道理呢?还以为张勆如果真顺从了崔太后的意愿,会是什么好事不成?只怕崔太后如愿拆散张勆和唐梦芙之后,下一步就是要离间新帝和张勆,借新帝的手去对付张勆了,还以为张家真的能安安稳稳的同时拥有国公府和王府?   “做人得知足。”唐梦芙淡淡的道。   定国公大为赞成,“对,做人得知足!沁水郡主就很知足,知道阿勆是不世出的人才,并不奢望阿勆只有她一个,她愿意和你共侍一夫。芙儿你也是知足的人对不对?想法一定和沁水郡主一模一样吧?”   “你胡扯什么?!”诚勇伯大怒,拍案而起,三步两步上前抓住定国公的衣襟,扯得定国公大声惊呼,双手乱划拉,狼狈之极。   “芙儿,快,快拉住你外祖父……”定国公说话都困难了。   唐梦芙稳稳的坐着不动,“人要知足嘛。公爹你现在只是被我外祖父抓着,又没挨打,又没断气,知足吧。我外祖父昨天亲手抓了个小偷,痛打一顿,直打了个半死呢。”   “那怎么一样?我好端端的,又没犯事……”定国公不服气。   唐梦芙蓦然色变,“你也知道好端端的,不能和小偷一个待遇,那怎么提起我就要和沁水郡主相提并论了呢?我是阿勆明媒正娶的妻,沁水郡主不过是个外人,是个想偷走我丈夫的外人,凭什么就要求我和她一样了?”   “这个,这个……”定国公无言以对。   “我不会同意让出阿勆,阿勆也不会同意娶沁水郡主,你让她死了这份心。”唐梦芙忿忿的道。   唐梦芙对诚勇伯使了个眼色。   诚勇伯呸了一声,松手放开他,定国公蹬蹬蹬后退好几步,满脸羞愤之色,“老伯爷你,你,你太过份了……”   “呸,连宝宝都有了,还劝福儿让出阿勆的人才过份吧?”诚勇伯瞪大眼睛。   定国公很没意思,“那个,我不是想着这对阿勆也是好事么?我为的又不是我自己。”   “你为的就是你自己!”张勆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目光锋利得仿佛能杀人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是盼着我远走并州,定国公府再留给张劼,对不对?”   定国公愕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勆,我是想你把宝宝留给我,你和沁水郡主去并州,我会亲手把宝宝养大,把定国公府留给他的。”   “宝宝交给你?”张勆怒不可遏,“你哪里会养孩子,交给你不就是交给杨氏么?我的儿子落到杨氏手里,你以为他还活得成?”   定国公身子缩了缩,“杨氏也没那么坏吧……”说着话,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   杨氏有没有这么坏?会不会对宝宝不利?应该……应该不至于吧?   唐梦芙冷笑,“你是听了杨氏的教唆才来的,对不对?杨氏一定告诉你,阿勆可以跟并王走,宝宝留给你这做祖父的,由你养大,然后你就信了?”   定国公面有惭色,嚅嚅的道:“是杨氏叫我来的,不过她没那么坏,真的,她没胆子害宝宝,她要害宝宝我也不能答应。”   张勆实在不能再看定国公这窝囊没出息的样子,伸手把他拎出去,“以后不许你来我家!”不管定国公如何挣扎闹腾,命人把定国公“送”出去了。   “这种祖父!”诚勇伯翻了个大白眼。   张勆眉目冷冽,“我要杀了杨氏。从前我不屑杀她,要她留在定国公府继续做妾,过生不如死的日子。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唐梦芙温柔握住他的手,“好。”   杨氏贼心不改,竟敢打宝宝的主意,这个女人留不得了。   张勆眸色暗沉,“其实眼下这个局势,也有一了百了的办法……”   “不要。”唐梦芙脱口而出。   张勆眸色转为温柔,“芙妹妹终究还是心太软。好吧,咱们再想办法。”   诚勇伯在旁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一了百了的办法?福儿为什么说不要?你俩在打什么哑迷?”   张勆和唐梦芙笑而不答。   诚勇伯得不到答复,也就不用问了。   张勆握起唐梦芙的小手亲了亲。   有人送了封信到大将军府,约张勆在百花亭相会。   张勆拿给唐梦芙看了,夫妻二人决定一起过去。   唐梦芙拜托黄氏在家里看着宝宝,她和张勆一起乘车出门。才出家门,她便眼尖看到有个脑袋飞快闪过,不由的轻声叹气。她缓步过去,“崔青云。”崔青云从暗处慢慢走出来,扭扭捏捏的很不好意思,“小兄弟,我给你惹麻烦了。我,我都没脸来大将军府了……”   唐梦芙微笑,“你这些天在家里练功夫了么?”   崔青云精神一振,“练了,练了!不光练功夫,我还把棋谱学会了,以后有机会我可以陪你下棋!”   唐梦芙点头道:“这就好。你回家去吧。”   交代过崔青云,唐梦芙便转身要走了,崔青云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叫道:“我乘船出海,以后再不回来,这样好不好?”   崔青云喊出这话,想哭。   他不想离开京城,不想离开小兄弟。可是他如果不走,他姑母就会为了他百般设法要为难小兄弟,小兄弟会不开心的。   “不必了,没用的。”唐梦芙回眸一笑。   没用。崔太后只要知道崔青云是真的喜欢她,为了崔家这根独苗苗,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算计她。崔青云躲走也没用。   张勆伸手扶了唐梦芙,眸光如电,向崔青云这边扫了一眼。   崔青云头皮发麻。   师父这是生气了,一定是生气了……   张勆陪唐梦芙上了车,车辆缓缓驶动。   崔青云眼泪流了满脸,“大将军,小兄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几个豪奴跟作贼似的溜过来,“公子爷,咱们回家吧。”“公子爷,别哭了,老爷夫人说了,迟早能把唐夫人娶回家陪你,你回家等着做新郎岂不是很好?”   崔青云忽然发了火,抬臂把方才那个说话的豪奴扔了出去,“小兄弟神仙一般的人品,你敢这般亵渎她!”   崔青云功夫比张勆可差远了,下手没轻没重,那豪奴被重重扔到地上,背上骨头齐断,一声痛呼,鲜血喷出。   其余的豪奴都惊呆了,竟没人敢上前扶那个受伤的人。   崔青云发过脾气,茫然四顾,“我为什么要是个纨绔,我为什么存不住心事?如果我存得住心事不被姑母知道,小兄弟就不会这样了,师父就不会这样了……”   崔青云抬头望天,心情和阴暗的天空一般黑沉沉的。   百花亭中,沁水郡主翘首盼望,远远的见到张勆的身影便一声欢呼,像花蝴蝶似的飞跑下去。张勆的身影渐渐近了,沁水郡主才看到他身畔还有一位身姿窈窕的美人,心渐渐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她约了张勆来这里相会,张勆却带了他的妻子唐梦芙一起。   “张勆。”沁水郡主勉强牵牵嘴角。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你哥哥么?”张勆语气淡然,“那见了我妻子,为何不叫嫂子?”   沁水郡主咬唇,“我……”   唐梦芙巧笑嫣然,“郡主不见我嫂子也无所谓,莫想着把我夫君抢走,我就多谢你了。”   沁水郡主有些难堪,脸上发烫,辩解道:“我没想抢张勆。唐夫人,这件事说起来根源还是在你,并不是我惹出来的事。这普天下的女子之中,崔青云爱慕的人只有你一个,别人他谁都不要。崔太后迟早会知道真相,迟早会设法抢你,这不是我的罪过。我也不想答应崔太后,可是我知道崔太后迟早会对付张勆,如果我不答应她的条件,她一定有别的毒计。我也是为了张勆好……”   “这么说,你挺为我着想的?”张勆目光幽深如潭。   沁水郡主是爽快的姑娘,这时却心中狂跳,说话结结巴巴的,“是,是呀。”   张勆向前迈出一步,声音很平静,“你来这里,都有谁知道?”   “没有谁。我怕你误会我,就想悄悄见你一面,跟你解释清楚。我没想害你,也没想从你夫人手中抢走你,我是怕我不答应,崔太后会想别的毒计害你……”沁水郡主觉察到张勆越来越近,心跳得更加厉害,脸红如血的对张勆表白。   “没有别人知道么?甚好。”张勆笑了笑,出手如电,击在沁水郡主颈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替换得太晚了。   家里有点事,弄得我很烦燥。   抱歉抱歉,明天我争取早更新。 第119章   沁水郡主软软的倒了下去。   唐梦芙一惊, “咱们说好的……”   张勆顺手拎起沁水郡主,微笑道:“没事,我只是把她还给并王殿下。”   “这样啊。”唐梦芙明白了。   张勆拎着沁水郡主,犹如老鹰拎小鸡一般把她拎到车上,命令车夫去了城外。   城外别院之中,并王一脸病容躺在床上,有侍从快步进来, 小声向他禀报道:“张大将军有急事求见。”   并王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了,“快快有请。”   两个头上蒙着大斗篷的黑衣人被侍从引了进来,高个子的那人手中拎着一个长长的包裹。   高个子去掉头上的大帽子, 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王爷,久违了。”   并王见是张勆,挥挥手命侍从退下, 自己费力的从床上坐起来, “阿勆, 城里的事我听说了,我真是惭愧得没脸见你了。”   张勆微笑, “王爷说哪里话。王爷, 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把手里那长长的“包裹”打开,原来装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阿婳。”并王大惊失色。   “王爷, 这是您的掌上明珠,我们特地来还给您。”另一个也把头上的大帽子取掉了,露出一张芙蓉秀脸, 笑盈盈的把阿婳送到并王身边。   “多谢唐夫人。”并王虽没有见过面,但凭直觉知道这一定是张勆的妻子唐夫人了,客气的道谢。   “哪里,王爷客气。”唐梦芙笑容可掬。   张勆自怀里取出一封信,“王爷,我接到这封信,赶到百花亭和沁水郡主相见。我见沁水郡主神态表情不对,状似疯癫,更知道王爷在别院休养,并王府的事务全是她做主,怀疑她是被人下了蛊,故此大胆将她打晕带到王爷面前,鲁莽之处,还请海涵。”   并王苦笑,“不鲁莽。阿勆,就算你不打晕她,本王缓过这口气,也是要到京城阻止她的。阿婳她这么做,不对。”   张勆神色诚恳,“王爷,您何等英明,必定能理解我的处境。崔太后第一步要把我赶紧到并州,第二步要毁了我的家,接下来便要谋害我的性命了。她不会容许我活着。”   并王默默点头。   崔太后一步一步规划,目的就是要夺走张勆的夫人。张勆和崔家若有夺妻之恨,崔太后放心让张勆活着么?必定不能。张勆可不是文人,他是武将,且是赫赫威名的武将,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崔太后若夺了唐梦芙,不杀张勆,怎能睡得安稳。   张勆继续说道:“所以,我一定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王爷,我悄悄把郡主送到您身边,您就不必忧心了。京城会传出沁水郡主失踪的消息,到时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沁水郡主都失踪不见了,还为沁水郡主择的什么婿?”   并王久经沙场,可不是无能之人。他略一思索,便爽快的道:“阿婳我暂时关起来。放心,绝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阿婳一直是昏迷的,不曾醒来。   并王不免有些担心,“阿勆,阿婳没事吧?”   张勆道:“王爷放心。我和您曾经并肩作战,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伤害郡主的。”   张勆面色冷峻。   并王心中苦涩。对,看在并王的面子上不会伤害阿婳,如果单凭阿婳自己,那可就……   张勆和唐梦芙和并王告别,重新戴上大帽子,携手离去。   并王瞧着他俩的背影,颇为伤感。   不只阿婳看上张勆,他中意的女婿也是张勆。可惜了,没有缘份啊。   阿婳轻轻呻-吟了一声。   并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哼了一声道:“醒了?阿婳,张勆没被你害死,也算是他命大。”   阿婳昏昏沉沉醒过来,头还是疼的,听了这话惊得魂不附体,“我怎么害死张勆?我是为了救他啊。我如果不答应崔太后,崔太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毒计,那张勆可就防不胜防了。”   并王心里对阿婳百般怜惜,却不得不作出严肃模样,“阿婳你好好想想,要是张勆跟咱们去了并州,生下儿子继承了并王府。他就是既有定国公府又有并王府,大权在握,你若是皇帝陛下,你对他放得下心?会不会以为他野心勃勃?崔太后的目的就是夺唐夫人,夺了唐夫人之后,崔家和张勆有夺妻之恨,崔太后还会放心让他活着?崔太后这个人私心很重,她要陷害张勆的时候,可不管张勆立过多少功劳,也不管并王府曾为边境安宁付出了多少血汗。阿婳,你若真嫁了张勆,不只张勆危险了,你也是给并王府招祸,懂不懂?”   阿婳听得呆住了。   并王叹气,语气不知不觉柔缓下来,“你听话,乖乖的在别院待着,每天除了父王,谁也不见。京城很快就会传出消息说你失踪了,你若冒然露面,是给你父王我招祸,也是给张勆招祸,明白了么?”   阿婳咬着嘴唇不说话。   并王厉声喝问:“阿婳,你是想害死我,还是想气死我?”从枕下取出一把利剑横在颈间,“你不听我的话,我立即自刎而死,也落个清净!”   阿婳忙夺过利剑,伏在并王怀里,“哇”的一声哭了,“父王你不要死,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并王轻抚她的头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傻孩子,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父王全是为了你好。   朝臣们因为沁水郡主择婿的事争执不休,新帝向来谦虚,这件事上也不例外,最后决定举行廷议,令朝臣们各抒己见。但是,就在举行廷议前夕,沁水郡主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下子群臣愕然。   新帝下令廷议取消。   崔太后亲自过问此事,把新帝和徐首辅、叶次辅等人宣到延寿宫,责问新帝为何取消廷议。新帝态度恭敬又无奈,“沁水郡主人都失踪了,再议为她择婿的事有何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沁水郡主,给并王皇叔一个满意的交待。”一幅以人为本、因为沁水郡主的安危而忧心忡忡的模样,把崔太后气了个仰倒。   崔太后这回是志在必得,中间屡屡出岔子,她早就不耐烦了,咄咄逼人,“在皇帝的英明统治之下,一位王府郡主居然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陛下不打算反省自己么?”   新帝诚惶诚恐,“朕岂止应该反省,出了这天大的一件事,太后娘娘就是废了朕也是应该的。请太后娘娘明示,朕是应该下罪己招,还下退位诏?朕唯太后之命是从。”   崔太后怒目圆睁,“你,你……”被新帝气得直啰噎,说不出话来了。   徐首辅和叶次辅都感为难。   沁水郡主失踪这件事崔太后若要发脾气,哪怕把顺天府尹宣进宫骂一顿都是可以的,但她为此严厉斥责新帝,这说不过去啊。新帝乃九五之尊,不可能亲力亲为,一个郡主失踪了也要他直接负责,他这皇帝当得也未免太憋屈了。   崔太后怒气冲冲的看向徐首辅、叶次辅,两位阁老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崔太后什么意思他们知道,但是帮着崔太后声讨新帝,这实在是……有难度……新帝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是真的让他下罪己诏,还是让他下退位诏?两样都不可能啊。   崔太后用厌恶又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新帝。   这个她根本看不起的皇帝,这个崔家扶植上来的皇帝,现在开始对她阳奉阴违耍心眼儿了啊。   崔太后冷冷一笑。   皇帝又如何。前任皇帝、前前任皇帝她都驾驭得了,难道到了这个眼前这个全凭侥幸才得以登上皇位的人面前,她能落了下风。   “哀家这几日头疼的旧疾又犯了。”崔太后怒气渐去,声音都变得软弱了,“哀家为恶疾所苦,方才言语急燥了些,琮儿莫要怪罪。”   “岂敢,岂敢。”新帝受宠若惊。   徐首辅、叶次辅都暗觉惊讶,怎么崔太后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崔太后话锋一转,道:“哀家也是命苦,生过一个皇儿,一个公主,不幸公主早夭,皇儿也于去年驾崩,哀家孤身一人,好不寂寞。琮儿,你后宫妃嫔虽多,也没有哪个生下一儿半女,好让哀家有皇孙可抱,哀家这延寿宫,实在冷清啊。”   新帝不复镇静,汗流夹背,毛骨悚然。   崔太后笑咪咪的看着他,柔声道:“你姐姐阿娢生有一个小女儿,对不对?阿娢和她的小女儿若能进宫陪伴哀家,哀家心情便愉快了,这病也就好得快了呢。”   新帝蓦然抬头看了崔太后一眼,随即低下头,崔太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叶次辅虽觉崔太后这个要求不大合理,但这是皇家的家务事,他不便置喙,没有开口。   徐首辅温和的提出百行孝为先,姊归长公主想必也是孝顺慈明太后的,若送女入宫能令慈明太后笑口常开,何乐而不为。   崔太后露出满意的微笑,“琮儿,你说呢?”   新帝低头许久,方才缓缓抬头,神色宁静,低声下气的央求道:“但凭太后娘娘吩咐。太后娘娘,姐姐现住在唐家,她的公婆对小恬恬爱逾性命,总需让姐姐慢慢和她的公婆说明此事,求太后娘娘多宽限几日,可使得么?”   崔太后见新帝格外谦恭,心中一乐,很大方的道:“哀家给她十天功夫来准备,这可够充足了吧。”   “足够了。”新帝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   崔太后凝视新帝,看到新帝强忍痛苦勉强支持的样子,心中一阵快意。   朱琮,你以为当了皇帝这皇宫就是你说了算么?不,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在这皇宫之中已经当家作主了几十年,地位哪是你这黄毛小子所能撼动的!   崔太后除要求姊归长公主和唐恬母女二人进宫陪伴之外,还要求必须尽快找回沁水郡主,并为沁水郡主在朝中大臣中择婿,令并王有后。新帝也一一答应了。   徐首辅和叶次辅陪着新帝从延寿宫,新帝回首北望,眸光森然。   新帝召张勆、齐国公和唐四爷、唐梦龙入见,秘密商议良久。   张勆亲自出城,给并王传了句话。   并王汗出如浆,冥思苦想良久,最终做了决定,“崔太后不过是借着并王府铲除异己,陛下才是真正关心并王府的。若不是陛下,朝中有谁能为我着想,令我能立外孙为嫡孙,延续并王府?做人不能没良心,陛下如此待我,我不可畏首畏尾,左右摇摆,寒了陛下的心。”   并王决定立即让阿婳嫁人。   他原本看中的人之中,有几个已经风闻沁水郡主非张勆不嫁,又知道朝中这一阵的风波就是为了让沁水郡主和已经有妻室的张勆成亲,因此对沁水郡主已经敬谢不敏了。但那个名叫韩愿的人态度始终不变,还在托人向并王表忠心。   并王命人找来了韩愿,“你是否真有诚意求娶本王的沁水郡主?”   韩愿一脸认真,“下官是诚心诚意的。下官不敢隐瞒王爷,只因下官家里生母早亡,继母不慈,所以下官只要能逃脱继母的掌控,无论怎样都行。郡主自是看不上下官,但下官并不在意,天长日久,郡主总能看到下官的诚意。”   “如果她一直不喜欢你呢?”并王追问。   韩愿想了想,实话实说,“下官只要能摆脱继母,便心满意足了。若郡主始终不喜欢我,那么度过这个难关之后,下官愿和郡主和离。下官只求王爷开恩,在和离之前,允许下官定下一房贤惠的妻室,免得被继母胡乱塞个女人过来,下官便感激涕零了。”   “甚好。”韩愿这么说,并王很满意。   如此坦诚,看来没作假。   如果韩愿信誓旦旦说对沁水郡主一往情深,并王倒不放心了。   并王和韩愿谈妥了,逼沁水郡主和韩愿成亲。沁水郡主哭闹不休,“我要张勆那样的,我不要这个韩愿,他太普通了。我这样的人品,就应该匹配张勆那样的英雄,你不能胡乱把我嫁给一个凡夫俗子,让韩愿那么普通的人来玷污我。”   并王不惯着她,“韩愿二十一岁,年轻,正派,身材高大,气质沉稳,出身世家,武进士入仕,如今是副总兵。这样的人肯入赘并王府,做你的夫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阿婳,你醒醒,不要总拿阿勆来比较,阿勆那样的人才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罢了。拿阿勆来比较,你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那我就不嫁了,我一辈子陪着你。”阿婳一脸眼泪。   并王苦笑,“事到如今,还由得你么?阿婳,莫说你了,连我也是身不由己。阿婳,你要是不想坑死你父王,就答应了吧。父王不会害你。”   “张勆也这么说……”阿婳抹眼泪。   并王很是疲惫,“阿婳,你就听父王一句话吧。”   阿婳不愿意,泪水湿透衣襟。   并王狠狠心,当晚便逼阿婳和韩愿拜堂成亲 ,当晚入洞房。阿婳简直是被绑着完成的婚礼,入洞房后她尖叫着让韩愿滚开,韩愿不理她,自顾自脱了衣服,露出一身健壮有力的肌肉,“岳父命我和你今晚圆房,长者之命,我不敢违。”   一番激烈的交锋之后,韩愿和阿婳都是伤痕累累。但韩愿最终还是得手了,阿婳发疯一样踢他咬他,韩愿皮粗肉厚,也不怕打,笑着搂抱住了她,“郡主,咱们是父母之命正正经经拜了堂的,又不是无媒野合,你何必激动成这样?好了,咱们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今后要终身相守的。虽然我是入赘并王府的,但丈夫总是丈夫,你和我总得互敬互爱,不好动不动拳脚相向,你说对不对?”   阿婳奋力挣扎,“你放开我!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我!”   阿婳这态度是很伤人的,不过韩愿从小没娘,继母待他不好,生父装作没看见,他也算是受尽欺凌了。阿婳这个样子真还伤不到他,脸上还挂着笑,“郡主,咱们已经做了真夫妻,睡都已经睡过了……”   “你无耻。”阿婳大怒,清清脆脆的一巴掌打在韩愿脸上。   韩愿脸色骤变,扳过阿婳,重重一掌抽在她脸上。   “你,你敢打我……”阿婳捂着发烫的脸颊,蒙了。   韩愿厉声道:“打人不打脸!我那个后娘刻薄之极,可她打我脸的时候,我那个可有可无的亲爹也破天荒的说她了。你是郡主又如何,就能打我的脸了么?”   阿婳恼羞成怒要和他撕打,但毕竟没有韩愿力气大,被韩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你快放开我。”阿婳眼里全是泪。   韩愿俯下身子,脸色难看得让阿婳害怕,“以后不许再打我的脸,听到没有?”   阿婳打了个寒噤。   她从来也没有把韩愿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但此时此刻,她发现这个男人也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很有几分可怕。   韩愿哼了一声,慢慢放开阿婳,“你看不上我,我却看得上你。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我都看得上,更何况是王府郡主?”   阿婳再也受不了,哭晕在床上。   次日阿婳向并王告状,谁知韩愿已经主动向并王请过罪了,认错态度良好,并王心疼阿婳,但并不向着她,“是你先打韩愿的。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任你殴打不还手?阿婳,一则你不能随意打人,二则你就是要打他也不能打脸,懂不懂?”   阿婳气得头晕。   韩愿到了并王面前一幅忠厚老实的样子,阿婳看在眼里,更觉生气。   并王虽觉得小夫妻不大和谐,但毕竟这桩婚事十分仓促。有韩愿这样的女婿,并王已经知足了。   并王向皇帝上了奏章,言明他的女儿沁水郡主顽皮淘气,这些天来一直躲在他身边,直到昨天才被发现。并王恼怒女儿不知轻重爱惹事,适逢副总兵韩愿在场,温言劝说,言辞诚恳,并王爱其才华,感其气度,愿聘为女婿,同赴并州。   新帝闻奏大喜,下诏封韩愿为仪宾、车骑将军,命韩愿和沁水郡主立即成亲,成亲之后即回并州守边卫国,不必回京辞行。并王领命,带领沁水郡主和仪宾韩愿朝着京城的方向叩拜谢恩,之后立即启程,星夜返回并州。   可怜礼部侍郎段泽不知道这些,还在朝中上蹿下跳说他的那些歪理呢。唐梦龙路过他身边,浅浅一笑,“你不知道并王和他的女儿、女婿已经返回并州了么?”段泽目瞪口呆,“沁水郡主已经找到了?已经有仪宾了?”不可能啊,她不是非张勆不嫁么。   “或许是我听错了,段侍郎再打听打听也好。”唐梦龙非常客气、谦虚。   段泽忙四处打探消息,知道并王真的已和沁水郡主、仪宾返回并州,段泽傻眼了。   崔太后更直接,气得背了过去。   ---   黄氏和含黛带了小恬恬来看唐梦芙。   唐梦芙怜爱的亲吻过小恬恬,把她和宝宝放到一起,两个孩子兴奋的挥着小手,口中发出兴奋的叫声,仿佛是在打招呼一样。   “瞧瞧这小胳膊多有劲儿。”黄氏瞧着小孙女、小外孙,越瞧越爱。   唐梦芙和含黛坐在床边看着两个孩子玩耍了一会儿,悄悄出来了,到外间说话。   “娘不知道宫里的事吧?”唐梦芙小声问。   含黛摇头,“没敢让娘知道。她那个脾气若知道了,准气得够呛。”   唐梦芙道:“不告诉娘是对的。她心里存不住事。”   含黛咬牙,“妹妹,你说那个崔太后怎恁地狠毒,凭白无故要我的小恬恬到宫里陪她?”   唐梦芙也是做母亲的人,太理解含黛的心情了,同情的拍拍她,“放心,陛下会想法子的。爹和哥哥也是一样。”   含黛恨恨,“爹爹和梦龙恨不得生吞了那个崔太后。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恨了。”   唐梦芙慢慢的道:“她在后宫作威作福几十年啦,太过骄傲自满,眼里没人。等着看吧,她的两个弟弟会给她很大的惊喜。”   含黛会心的笑,“一定会。承恩侯和忠恩侯那可都是人才。”   灰扑扑的酒店之中,一个看样子十分落魄的年青人独自坐在简陋小桌旁自斟自饮。   有人冲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看到没?这位从前可威风了,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就他?”“没错,就他,定国公府的世子爷,穿金戴银,出入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神气得不得了。”“现在不行了,哈哈,他娘本是小妾,被他爹偷偷扶正成夫人的。现在他娘又成小妾了,他被家里赶出来,就沦落成这样了。可怜不可怜?”   闲人们只管议论,张劼恍若无闻。   这些天来,他听到的这一类话实在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张劼越喝越多,慢慢的眼前发花,脖子发软,趴到了桌子上。   有两个人慢慢靠近了他,“可怜,都喝成这样了。哎,这位张世子他这辈子都没指望了,你知道么?他异母弟弟张大将军和今上是亲戚,今上只会向着张大将军,还能向着他啊?他没指望了,一辈子就泡在这小酒馆了。”   “曾经威风过的人,落到这一步也挺可怜的。他真的没指望了?说不定今上也像先帝似的突然……换了新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鹿死谁手呢?”   “不可能。今上正值青年,又不像先帝似的贪酒好色,寿命长着呢。除非崔太后废了今上,这个酒鬼才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   伏在桌上的张劼似乎动了动。   那正在闲聊的两个人还是没停,“你没听说过么?承恩侯两个女儿进了宫,陛下待这两姐妹十分无情,宠爱不及姜贤妃的十分之一,就连夏德妃也比崔家两个女儿有体面。姜贤妃已经怀孕了,这皇长子是姜贤妃所出,皇后之位和崔家无缘喽。”   “承恩侯也是好性子。今上这皇位本是他外甥的,崔家不支持,今上能登基?今上不宠崔家的姑娘,向着姜贤妃,单凭这个我就不能忍。若换了我,干脆废帝,另立新君,立个才几岁的小皇帝,看他听不听我的。”   已经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这酒馆里没什么人了,这两个人又喝得舌头都大了,越说越不像话。   张劼听得心怦怦直跳。   换个皇帝,换个年龄小的皇帝,崔家可以重新掌权,他的春天也到了,可以把张勆抢走的一切全部夺回来……姜贤妃怀孕了,崔家两个姑娘没指望,承恩侯一定很生气……   张劼趴在桌子上不知想了多久,直到酒馆里就剩他一个客人时,才一脸迷糊的起来,扔下一锭碎银,跌跌撞撞的走了。   张劼托人往定国公府送了个信,说有急事商量,杨氏便悄悄换了仆妇的衣裳出来见他。见了面,张劼和杨氏窃窃私语了小半天,杨氏眸中现出冷光,“我一个做了十几年国公夫人的人,现在沦为小妾,连个有体面的管事嬷嬷都敢给我脸色看,我虽活着,但生不如死!劼儿,这种日子不光你不能忍,我也忍不下去了。咱们拼尽全力搏一搏,我要重新做我的定国公夫人,你要重新做国公府的世子爷,继承祖先留下来的基业!”   “好,一定!”张劼热血沸腾。   他不能一辈子泡在小酒馆醉生梦死。他得找回昔日的辉煌,重回张家,重回定国公府。   “娘,咱们怎么办?”张劼虽有这个志向,却没什么办法,殷勤向杨氏请教。   杨氏掠掠鬓角,微微一笑,笑得颇有几分风情,“我和承恩侯、忠恩侯都是见过面的,这兄弟二人对我都不错,承恩侯对我更好些。我约他出来见个面,亲自跟他灌灌迷汤,会说服他的。”   张劼不知道杨氏还有这个门路,呆住了。   他的母亲和崔家那两个臭名昭著的人有来往……   杨氏嗔怪,“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在想什么?好了,我和承恩侯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什么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张劼嘿嘿笑,“不乱想,不乱想。”   张劼瞅瞅他母亲那张徐娘半老的面庞,猜想了一下她和承恩侯见面时的情形,一阵恶寒。   但是,这杨氏的能力还真是不能让人小看。她差人往崔家送了桃花笺,约承恩侯在酒楼见面,承恩侯还真的来了。张劼随着杨氏一起向承恩侯见礼,见承恩侯色迷迷的眼光从杨氏头顶直扫到脚底,而杨氏一直冲承恩侯笑得柔媚讨喜,不由的心中郁闷烦燥。   杨氏陪承恩侯喝了不少酒。待承恩侯喝得微醺,杨氏慢慢提起贵妃、淑妃不受宠,而姜贤妃已经怀孕的事,承恩侯拍案大怒,“姜家那丫头已经怀了龙种?朱琮欺人太甚!没有我崔家,他能登基?他能做这个皇帝?”   杨氏趁机道:“还不如立安王家的小孙子呢,那孩子才几岁,立了他,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天下全是崔家的。”   “本侯明儿就和安王说。”承恩侯喝高了,“豪迈”的挥挥手道。   杨氏可不满足于他这句话,撒娇撒痴要他写下书信给安王说这件事。承恩侯一则是喝多了不清醒,二则是只当哄哄杨氏,乐呵呵的真的提起笔写了信,信上是和安王说新帝无道,崔太后有意废了他,另立安王的小孙子。承恩侯写完信之后,顺手还从身上取下印信盖了,瞧着那鲜红的戳,承恩侯眉花眼笑。   杨氏珍而重之的把这封信收了起来,事后交给张劼,“拿这个到安王府去,将来你就是安王面前的红人了,何愁大事不成?何愁荣华富贵不来?”   张劼怀揣着一颗雄心,伴随着这封书信一起,梳洗一新,去了安王府。   才到安王府前,他便被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抓着了,“这人形迹可疑,一定是个细作,抓回去细细拷打审问。”不由分说把他绑得严严实实,堵了嘴,带到一个黑呼呼的大厅。有人搜了张劼的身,张劼怀里那封书信当然也藏不住被搜出来了,那搜身的人惊呼,“造反啊,有人想造反!”   张劼魂飞魄散。   这件事实在太大,当天便一层一层报到了内阁,报到了新帝面前。新帝垂泪,“慈明太后果真要废了朕么?朕不敢违命,这便下退位诏书。”徐首辅等人大惊,“陛下,万万不可!”皇帝哪是随便废立的。   徐首辅等人是宁愿这个阁臣不当,也不敢在自己任期内做出废立皇帝的大事。不是人人都有胆子做霍光的。更何况新帝登基以来兢兢业业,礼贤下士,并没有劣迹。真废了新帝,没有办法服众。   新帝把承恩侯这封书信遍示群臣,“若朕不应废,此人应处以谋逆重罪。”   新帝命人把这封书信抄录了一份,到延寿宫呈给崔太后。   崔太后看完这封信,直挺挺倒了下去。   她是太后,她至高无上,可她弟弟也不能阴谋废皇帝、立皇帝啊。此非人臣所为。   崔太后昏倒了,这是大事,新帝亲来看视、慰问。   “皇伯母安好。皇伯母现在还寂寞否,要不要朕的小外甥女入延寿宫陪伴?”新帝站在崔太后床榻前,貌似恭敬,眸光中却是不屑、戏谑、鄙夷。   崔太后喘气声音都粗了,“朱琮,你好大胆子,敢对哀家冷嘲热讽!”   新帝不由的笑了,笑容幽冷阴森,“朕哪敢对皇伯母冷嘲热讽?朕可是孝顺侄子,皇伯母要朕的小外甥女进延寿宫,朕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崔太后死死盯着新帝。   如果目光能吃人,她的目光已经把新帝杀死千万遍了。   她恨极了眼前这个人。   后宫之中没人敢挑衅她。她那个桀骜不驯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违拗她,只有眼前这个可恶的人,胆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新帝微笑俯下身子,“皇伯母,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姐姐的小女儿么?比你弟弟的安危还重要?”   崔太后恨不得把新帝撕碎了,却不得不暂时忍下一口气,“不,哀家要清净,叫你姐姐和她小女儿不必来了。”   新帝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笑容愉悦,“姐姐很想带小恬恬进宫孝顺陪伴皇伯母的。不过,既然皇伯母爱清净,姐姐和小恬恬还是不来打扰了。”   “很好。”崔太后咬着牙。   新帝也不急着走,“皇伯母,你知道这封信是从谁身上搜出来的么?张劼,被张家除名驱逐出族的张劼。据张劼供称,这书信是杨氏从承恩侯手里拿到的。皇伯母听了一定很高兴吧?这个杨氏可是皇伯母你当年一手提拨起来的亲信啊。” 第120章   崔太后被新帝这样当面挑衅, 心中燃烧着最为强烈的憎恨,愤怒到了极点,绷硬得像块石头, 全身骨节吱吱作响。   新帝笑得愈发温文尔雅, 文质彬彬。   崔太后傲慢惯了,但为形势所迫, 不得不暂时隐忍,“琮儿, 承恩侯也是你舅舅, 舅甥之间有话好说, 不必小题大做,大惊小怪。”   新帝微笑,“是, 承恩侯不过是想废了我另立安王之孙而已,这又是什么大事了?”   崔太后被新帝讥讽,只作不知,亲切的道:“你舅舅这个人性子直, 喝多了爱胡闹。什么另立小皇帝之类的话不过是说着玩儿。琮儿不会和你舅舅较真的,对不对?”   新帝凝视崔太后良久,方道 :“朕自然不会。”   崔太后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被朱琮这小子挑衅也好, 颜面大伤也好,最重要的是她弟弟平安无事,崔家平安无事。   崔太后憋着一口气,和颜悦色的赏了新帝一个笑脸。   这对于崔太后来说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崔太后内心之中感到深深的屈辱,决定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之后,一定要狠狠还击,让新帝知道知道她慈明太后崔氏的厉害。   赵氏进宫向崔太后哭诉,“太后娘娘,侯爷他是冤枉的。我全打听清楚了,这全怪定国公府那个杨氏,是她诱侯爷出去,也是她诱使侯爷写下那封信,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张劼拿着去安王府的。结果还没到安王府就没人给截了,害苦了咱们崔家!”   崔太后想到这一切全因杨氏而起,五脏犹如遇到烈火的干柴一般呼呼呼地烧起来了,厉声喝道:“拿了这个杨氏,立即前来见我!”   宫人不敢抗命,忙出宫至定国公府,宣定国公的妾侍杨氏到延寿宫。定国公府是张午的妻子韩氏管家,见延寿宫有人到来,不敢怠慢,一边款待宫中使者,一边到后宅催促杨氏。杨氏正惶惶不可终日,听到崔太后宣召,三魂不见了七魄。   “不,我不能到延寿宫去,崔太后饶不了我。”杨氏倒也不笨,知道一旦去了延寿宫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吓得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杨氏想不去,但此时此地,哪里由得了她?韩氏差来的人催着杨氏马上就走,杨氏心里更慌。偏偏她的女儿张洢这会儿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杨氏忙叫过小丫头杨桃,命她急急到定国公面前送个信儿。杨桃年龄不大,人也不机灵,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定国公,“国公爷这会子应该上朝去了。便是不上朝,也要四处走动,不会在府里。”自从张劼摊上这么桩谋逆大案,定国公是吃不好睡不好坐卧不宁,从早到晚的在外奔走,想把张劼从牢里给救出来。现在去找定国公,哪儿找去?不知道他上哪了啊。   杨氏急得跺脚,“你去外院给添禄送个信儿啊,添禄是国公爷的小厮,亲近之人。你见不着国公爷,还见不着添禄么?给添禄送过信儿,你赶紧找姑娘,让姑娘拿主意。”   “是,奴婢明白了。”杨桃这才知道应该怎么做。   韩氏差来的是个三十多年爽快麻利的管事媳妇,早等的不耐烦了,伸手拉了杨氏,“快走!宫里来人你也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存心找不痛快。”不由分说拉着杨氏便往外走。   杨氏面红脖子粗,用力想打掉管事媳妇的手,“我是你能胡乱拉扯的人么?你不过是个管事媳妇,认清自己的身份!”   那管事媳妇冷笑,“我是管事媳妇 ,你又是什么金贵人了?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国公夫人么,一个姨娘罢了,和我一样都是奴才,冲着我你摆不起架子!”   杨氏被这管事媳妇气得不断地喘气,浑身发抖,两眼亮闪闪的,像忿怒的猫眼睛一样。   她可是做过十几年超品国公夫人的人啊,现在连个管事媳妇都敢当面奚落她了!   “好你个没有上下尊卑的东西……”杨氏嘴唇啰嗦。   管事媳妇蛮横的拉过她,“到延寿宫去和太后娘娘讲上下尊卑吧。”   杨氏听到延寿宫三个字,从头到脚皆是冰冷。崔太后在延寿宫等着她呢,这回她把承恩侯给坑了,崔太后绝不能轻饶了她。   杨氏不寒而栗。   “快给国公爷送信儿,快……”杨氏被管事媳妇强拉着往外走,挣扎着回头交待杨桃。   “放心吧,忘不了。”杨桃连连点头。   杨氏被强拉走了,杨桃忙也跑出小院子,一溜烟儿到外院找定国公的小厮添禄去了。   杨氏被拉到外头,宫里的使者早等得不耐烦了。杨氏一出来,那使者冷笑一声,“带上杨氏,走!”杨氏听到这阴恻恻的一声,口中发干,身子发软,几欲晕去。   眼看着杨氏就要倒下,那使者抬眼大喝,“无耻贱人,你迷惑了承恩侯,还想再迷惑谁?”杨氏一个激灵,站起身子,神色惶恐,“我没有,我没有!”使者目光阴寒毒辣,杨氏魂飞魄散。   杨氏被迫跟着崔太后的人往外走,一双腿似有千斤重量,每抬起一回都费尽力气。   等待着她的一定不是好事,一定是场狂风暴雨……   杨氏跌跌撞撞被带到大门前,门前停着辆精致的香车,张勆正扶唐梦芙下来。   唐梦芙踩了红木脚踏拾阶而下,不过是从马车到路面这短短的几步,竟也被她走得曼妙生姿。   果然是位天生丽质的美人。   唐梦芙携了张勆的手,笑盈盈站在车畔。   崔太后的使者虽然骄横,见了张勆、唐梦芙夫妇也皮笑肉不笑的行礼问好。   阳光耀眼,杨氏眼中全是张勆和唐梦芙那讥讽的笑容,一声大叫,神情狂乱,“你们是来我的笑话的,对不对?我就要倒霉了,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张勆神色冷冽,唐梦芙笑着对那使者说道:“这疯婆子在说什么?我怎地全然听不懂。”继而面带忧色,“使者是带她到延寿宫去的么?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她若是再这般发疯,惊了太后娘娘,如何是好。”   使者很是傲慢,这时却眼皮跳了跳,深深一揖,“多谢唐夫人提醒。”是了,这杨氏眼神、神情都不对,到了延寿宫可得把这个人看好了,不能让她惊着太后娘娘。   “你说我是疯婆子……”杨氏啰啰嗦嗦。   “你不是疯婆子,难道真是风韵犹存能迷惑得承恩侯写下那种书信的半老徐娘?”唐梦芙调侃的道。   杨氏又是气愤,又是着急,又是害怕,绝望的叫道:“你污蔑我!”   什么风韵犹存能迷惑得承恩侯写下那种书信的半老徐娘,崔太后最护着的就是她的娘家人了,如果确定承恩侯真是因为她倒霉的,崔太后焉能轻轻放过她?   杨氏态度很差,唐梦芙也不跟她计较,心情很好的道:“杨氏,你本事很大啊。承恩侯因为你已经入狱了,你知道么?”   “你说什么?”杨氏怛然失色。   唐梦芙甜甜一笑,“杨氏,你自求多福吧。”   张勆冷冰而厌恶的扫了杨氏一眼。   杨氏脸色陡然变为灰黄,死了似的。   张勆身上有股子凛然正气,更有股自内而外的杀气,他腰间佩剑,杨氏却恍惚之间觉得那柄利剑是悬在她头顶的,就要冲着她一剑劈下了……   “你要杀我,是么?”杨氏身子颤了颤,面无人色。   张勆神色冷漠,并不开口,唐梦芙清脆的道:“你不配死在他的剑下。杀你只会污了他的剑。你的荣光始自延寿宫,美梦破灭也在延寿宫,你快随这位使者走吧,延寿宫才是你的归宿。”   早已心焦的使者听不得这句话,命下属拽了杨氏便走,“世子爷,世子夫人,小的改天再向贤伉俪请安。”话音才落,已逼着杨氏到了宫车前。   杨氏拼命挣扎着回头望,只见张勆和唐梦芙携手站在那里,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是张勆和唐梦芙害我的。”杨氏热泪滚落,“一定是他俩害我的。没有他俩,我落不到这个田地。他俩挖了陷阱等着我和劼儿往下跳,用心险恶,毫无亲情。”   使者拉她上了车,重重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少废话!张世子和世子夫人让你勾引承恩侯的?张世子和世子夫人让你自作主张命令张劼到安王府送信的?坏事的是你,休想拉他人下水!”   使者一阵拳脚脚踢,杨氏狼狈的伸手护着头脸,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痛苦的呻-吟。   一个约十七八岁、身材瘦削的女子神色慌张的出来了,“我娘呢?我娘呢?快把我娘拦住,她不能进宫,她一定不能进宫!”   这女子年纪不大,满脸戾气,看面相便知道定是自私偏激狭隘之人。   这人自然是张洢了。   张洢追出大门,杨氏已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急得直跺脚。杨桃陪笑脸献殷勤的提醒,“姑娘,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来了,要不求求他们吧。奴婢早就听说过,世子爷本事可大了,世子夫人又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陛下的亲戚,他俩一定有办法救人……”   张洢反手一记耳光重重抽在杨桃脸上,“我用得着求他们!”   杨桃人虽不聪明,说这话却是一番好心。无端挨了这一巴掌,伸手捂着脸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又不敢流下来,可怜之极。   “这个张洢。”唐梦芙不由的摇头。   太没涵养了。国公府的姑娘动辄责打丫头,像什么样子。丫头便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交给管事嬷嬷教训,管事嬷嬷自会按家规家法责罚,姑娘家亲自动手,那不是责罚是泄愤了,成何体统。   张勆和唐梦芙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光可鉴人,张洢却是脸色灰败,三人站在一起,张洢更是被衬得灰扑扑的,一丝光彩也无。   张洢心中不忿,叉腰怒骂,“都是一家人,我娘我哥哥落难,你俩干看着不肯伸出援手,真是铁石心肠!”   杨沅匆匆忙忙从府里出来,脸上一层薄汗,“阿洢,表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快莫要如此。”   张洢正在气头上,怒目瞪着杨沅,“你心里就只有你的表哥!你是我嫂嫂啊,我哥哥被关在牢里,你有脸为别的男人说话?”   杨沅嫁的是张劼,想的是张勆,这件事定国公府人人心里明白。但这是第一回有人当着杨沅的面毫不留情的说出这种话,杨沅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被张洢这么一说,登时羞红满面,又气又急。   “张洢你不要欺人太甚。”杨沅颤声道。   张洢呸了一口,“呸,是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才对。”心中怒火愈盛,对张勆和唐梦芙道:“你俩还有脸回来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被延寿宫带走,我哥哥还关在牢里,你俩没事人一样!”   张洢气愤之极,只顾泄愤,也没注意到有几匹骏马疾驰而至。   “阿洢,住口!”定国公满脸大汗的下了马,大声训斥,“你是怎么跟你六哥六嫂说话的?不懂事,没规矩!”   “爹。”张洢看到定国公,像看到了救星,跑到定国公面前哭诉,“娘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您快救救她啊!还有哥哥,他被关在牢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苦受刑……”   张洢哭得跟什么似的,定国公又是心疼,又气她没眼色不识大体。现在张劼被关在牢里救不出来,杨氏又被延寿宫带走,正是用得着张勆和唐梦芙的时候,张洢不和他们修好,反倒当面质问,还指望张勆和唐梦芙帮忙么?傻啊。   张勆和唐梦芙面上挂着淡而讽刺的笑容,叫了声父亲,便不再说话了。定国公满脸是汗,惶恐不安,小声的向张洢道:“为父这些天到处奔走,也救不出劼儿。你在这儿闹什么?你六哥是大将军,你六嫂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慈圣太后面前的红人,他们若肯出面说个话,咱们也就不必愁得睡不着觉了。阿洢你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   张洢还在委屈的哭,“都是一家人,还得我巴结着六哥六嫂,他们才出面救人啊?”   定国公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面色严厉,“不许再哭了。去向你六哥六嫂陪不是!”   张洢被定国公威逼着,不情不愿的福了福,“六哥,六嫂,方才是我不对,我给六哥六嫂陪不是了。我方才那样,也是因为咱们本是一家人,没和六哥六嫂见外。六哥,六嫂,你俩本事大,快想法子把我娘我哥哥救出来,爹爹便高兴了,祖母也开心,合家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是啊,阿勆你想想法子。”定国公眼巴巴的看着张勆。   唐梦芙肚中暗笑,叫过含笑耳语两句,含笑会意,悄悄的抽身走了。   定国公府门前慢慢聚集了不少闲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瞧见没有?定国公那个被逐出族的儿子犯了事,进了监狱,现在定国公让张大将军救他出来,正在威逼利诱呢。”   定国公浑然不觉,还在给张勆说好话,“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你不能置之不理。”   张勆容色冷淡,“张劼早已被张氏宗族除名,他涉入谋逆案,不只我不会管他,整个张氏宗族也没人肯管他的。你早就求过伯祖父了吧?伯祖父只会骂你,不会肯帮你。”   定国公脸上一红。   他确实去求过齐国公,齐国公大骂一通把他给打出来了。   张劼已被驱逐出族,齐国公不会出现保他,张氏宗族不会出面保他。   定国公不甘心,低声下气的道:“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虽说被张家除名了,你还是要救救他。杨氏虽不是你亲娘,却也是咱们张家的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阿勆,爹知道你本事大,你替爹救出杨氏和劼儿,爹一辈子感激你。阿勆,咱们是一家人啊。”   张勆虽然对定国公的为人处事早已经习惯了,这时心中还是一片悲凉,“我七岁离京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我在边关辛苦征战十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父亲,在你心目当中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当然是啊。阿勆,爹当然当你是亲生儿子了。”定国公脸上发烧,心里发慌。   唐梦芙忍不住为张勆说话,“你当他是你亲生儿子,还让他去救杨氏?就是杨氏害得他小小年纪离家出走,远赴塞外,现在你让他救杨氏?”   定国公脸皮也是真厚,“唉,这个不怪杨氏,是我糊涂。我当时年轻,确实许诺过杨氏,要以嫡礼相待。我也知道委屈阿勆了,可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对不对?阿勆,芙儿,你们要怪就怪我,莫怪杨氏,这都是我的错。”   张勆气极反笑,“甚好。都是你的错,那后果自然由你来承担。杨氏被延寿宫的人带走,莫说是我了,连陛下也没有办法。你等着给杨氏收尸吧。”   “你说什么?给杨氏收尸?”定国公惊骇之极,失声大叫。   他是受惊吓太过,不过远远的围观那些闲人就传开了,“看见没?张大将军不肯救他那个已被张家除名的异母哥哥,定国公就冲张大将军发火了。你们说说,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两个都是儿子,一个是原配嫡出,又有出息,一个是妾侍所出,顽劣到被逐族,现在还牵涉到谋逆重案里了。这当爹的就是不疼那个有出息的,一心向着那个没又本事又爱惹事的,这算啥?”   张劼牵入的是谋逆重案,你定国公让张大将军去救人,保不齐人没被救出来,张大将军自己倒折进去了。到时候你当爹的不心疼?   “这位国公爷也是稀奇。若换做是我,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没出息的儿子已经深陷泥潭了,我一定要保住另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不能让他也陷进去。定国公倒好,他是威逼着另一个儿子也往泥潭里跳。”有人叹息道。   “就是,这位国公爷不明智。”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定国公不近人情。   定国公眼泪掉下来了,“你是说杨氏这回保不住性命了么?不,杨氏是我定国公府的人,崔太后就算再跋扈,她也不能杀了我的……”想说“不能杀了我的夫人”,但又想到杨氏这时已不是定国公夫人了,只是他的一个妾侍,不由的一阵心痛,说不下去了。   “你胡说,你胡说!”张洢先是惊得呆住了,继而发出一声声尖叫,“你胡说,我娘不会死,她一定不会死!”   张洢发了疯似的闹起来了,定国公府门前一片混乱。   看热闹的人兴奋的踮起脚尖向这边张望,胆大的越聚越近,都想看得清楚些。   混乱当中,只见身材颀长醒目的张大将军甩开定国公等人,先是把他一位身姿窈窕动人的年轻女子送上了香车,方才对定国公长长的一揖,朗声道:“孩儿自当孝顺父亲,但父亲命孩儿去营救一个涉入谋逆重案的除族之人,孩儿万死亦不敢从命!父亲大人就算打死孩儿,孩儿也是这句话,还请父亲大人见谅!”   张勆这话异常响亮,围观的人大多听到了,更加亢奋,“听听,张大将军不乐意,定国公就要打死他了。偏心糊涂又狠毒的爹!”   有一个衣着寒酸的白面书生振臂高呼,“定国公说不定还要告张大将军忤逆不孝呢。诸位,咱们都是亲眼见到亲耳看到的,应该为张大将军做个见证,免他受了不白之冤!”   不少人附和,“就是,咱们是有义气的人,没见着就不说了,既亲眼看到,一定要为张大将军做个见证。”更有一人流泪道:“小人原是在北边做皮毛生意的,不幸被胡人掳走,是张大将军率军攻入胡人王庭,把我们一众汉人奴隶全给救出来了。我若不为张大将军说句公道话,还是个人么?”众人本就看热闹看得起劲,这时更是热血沸腾,“做人不能没良心。咱们能在京城安居乐业,还不是张大将军率军击退胡虏,令胡人闻风丧胆,才能有这太平盛世么?一定做这个见证!”   当下便由那白面书生牵头,到附近一个书铺讨了纸笔,写成见证文书,之后率先签上他的大名。众人一看他写的是国子监监生白连,都道:“人家堂堂监生都不怕仕途受阻,咱们小老百姓怕啥?”各自也把名字、住址等写了,不会写字的就按了手印儿,姓名由白面书生代写。   这见证书写好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顺天府去了,要当面呈交顺天府尹。   定国公眼睁睁的看着张勆和唐梦芙上车离去,心惊肉跳,“崔太后真会杀了杨氏?不会吧,她不会这么无情这么残忍吧?”   张洢哭成了泪人儿,“爹,你快想办法救救娘啊。”   几个大理寺的公差上门了,“奉命捉拿杨氏。快把杨氏叫出来跟我们走。”   定国公头都大了,“杨氏是我一名妾侍,大理寺为何要拿她?”   “国公爷,这得问你的好儿子张劼了。”公差笑道。   定国公心中连连叫苦。   不用问,这一定是张劼把杨氏给招出来了。   “我娘已经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你们有本事就到延寿宫要人啊。”张洢哭着喊道。   张洢这声哭喊倒把定国公提醒了,登时精神一振。   崔太后要了杨氏去,可能会要杨氏的命。但大理寺不一样,大理寺是要审案子,说不定杨氏被交到大理寺去,反倒是个好去处。   定国公不顾身份的拉着公差的手说了许多好话,又命小厮偷偷塞了银子过去,让这些公差到延寿宫要人。公差脸色大变,忙不迭的把银子还了,“小的只是个差人,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养家糊口呢,可不敢到延寿宫冒险。小的这便回禀上官,接下来怎么办,听上官的吩咐,不敢自作主张。”飞一般的逃了。   “这帮没血性没胆色的小人。”张洢气得直骂人。   定国公心乱如麻,“崔太后果然厉害,公差听到延寿宫三个字就吓跑了。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有了,我找大伯母想法子去。劼儿说是被张家除名了,大伯父不管;杨氏还是我张家的人,大伯母得替她做主。”   张洢还在拉着定国公哭诉,定国公无心理会,推开她上了马,到齐国公府求见齐国公夫人,“大伯母,崔太后定要为难杨氏,求您老人家救救她。”   齐国公夫人大怒,“张克你得了失了疯不成?我堂堂齐国公夫人,你让我到延寿宫保一个小妾?你的小妾算个什么东西,也用得着我老人家亲自出面了?”   定国公央求,“大伯母,不是侄儿看不起您,可杨氏她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啊。您老人家慈悲为怀,救救她吧。”   齐国公夫人冷笑,“我慈悲为怀,那我救救阿勆好不好?阿勆多少回险些死在战场上,你这当爹的都不知道吧?是了,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知道。”   定国公汗流夹背,“大伯母,不是这样的,我也疼爱阿勆的,只是……只是……人命关天,您救救杨氏……”   齐国公夫人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恼怒的吩咐侍女取家法,她要亲自打醒定国公。定国公眼瞅着齐国公夫人和齐国公一样要打他,惊慌的跑了,“大伯母消消气,克儿先走了,改天再来跟您请安。”   齐国公夫人扔下家法,望着定国公的背影喘粗气,“张克你个偏心糊涂没出息的,真给我们张家丢人!”   定国公出了齐国公府,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在门前徘徊许久,硬着头皮进宫求见崔太后。   谁都不肯帮他,他也得去延寿宫救人,不能真让崔太后把杨氏给杀了。   延寿宫里,崔太后眼中冒火,厉声吩咐两个执着大木杖的内侍,“打,给哀家狠狠的打!”   跪在下面的杨氏看着内侍手中高高举起的实木大杖,吓得魂飞魄散,“太后娘娘,我冤枉!我冤枉!”   崔太后冷笑,“哀家不让你做枉死鬼!来人,告诉这个女人,她都做了什么事!”   一名内侍应声而出,手里拿着张供状,“承恩侯本不想说,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只有吐露真情。他之所以写下那封书信,完全是因为杨氏以酒色相诱,他喝得多了,才会开玩笑的依着杨氏的意思写了。那封书信全然不是承恩侯的本意,承恩侯就是为酒色所迷,哄杨氏开心的。承恩侯还拿出了杨氏约他见面的桃花笺,可见全是杨氏的主意。奴婢手中所拿的是张劼供状的副本,张劼自入狱之后,受刑不过,已经原原本本的都招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杨氏和张劼母子二人做的,和承恩侯无关。”   崔太后命内侍把供状扔到杨氏面前,“杨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杨氏听到张劼受刑不过招了供,心如刀绞。受刑不过,她的劼儿在狱里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可怜的劼儿。   有崔太后的亲弟弟承恩侯作证,杨氏赖不掉,只能承认她确实约了承恩侯在酒楼见面,也确实劝了承恩侯一些话,但杨氏还想垂死挣扎,“太后娘娘,陛下忘恩负义,一旦得意,便会对付崔家的。臣妾以为,您应当先下手为强,废了新帝,另立安王之子,这样才是长久之计啊。”   崔太后心中一动。   她觉得杨氏这话真还有几分道理。她也觉得新帝靠不住,现在敢给她脸色看,将来总有一天会对付崔家。   但崔太后觉得杨氏的话有道理,不代理她就会放过杨氏,就会觉得杨氏不该死。   崔太后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想花言巧语欺骗哀家,妄图逃脱。你这贱人方才的话语是公然挑拨哀家和皇帝,其心可诛。”悍然吩咐内侍,“打!打死这个贱人!”   实木大杖重重打在杨氏身上,杨氏一声嚎叫。   这执杖的内侍是打惯人的,知道轻重,崔太后吩咐的是打死这个贱人,而且崔太后亲自观看行刑,显然是对杨氏恨到了极处。内侍半分力气不敢留,每一杖下去都是实打实的,杨氏这血肉之躯如何受得了?连连惨叫,惨绝人寰。   立在地上的宫女们脸色雪白,有几个胆小的已是吓得动也不会动,魂魄离体。   崔太后恨杨氏入骨,“打,往死里打!”内侍越加用力,杖杖见血,殿宇之中,血肉横飞,成了人间修罗场。   一道鲜血溅到一个宫女脸上,那宫女脑中一片空白,呆立片刻,重重倒地。   旁边的人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吓晕了,还在为她担着心,担心她过后必受重责。谁知有内侍过来拉她,试了试鼻息道:“这人已经吓死了。”其余的宫女兔死狐悲,愈是心胆俱裂。   杨氏一开始还在惨叫、哀求,后来声音渐渐弱下去,渐渐瘫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杨氏这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成为那些宫女内侍全体的噩梦。   当时吓死了一个,事发之后又有两个胆小的在夜间发起高烧,过了几天也死了。更有上百人接连做了好几个月的恶梦,想到杨氏受刑的惨状,人就啰嗦起来了,惊恐莫名。   这是后话了。   崔太后高高在上,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杨氏,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胆敢陷害她的弟弟,杨氏必须死!必须这么死!   “便宜她了。”崔太后恨恨的唾了一口。   定国公到宫门求见,但一直被拦在宫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夕阳西下,两个内侍抬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人出了延寿宫。   那看出来是个人形,还能看到那蒙在上面的白布血迹斑斑,可见那人受伤极重。   出了宫门,内侍把人抬上了一辆黑呼呼的、宽宽大大的装货马车,马车向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这是张劼的生母杨氏。这是杨氏的供状。”内侍把一个盖着鲜红手印的供状交给了大理寺官员。   大理寺官员嘴角直抽抽。   这个杨氏看着都已经没气了,这时候把人送过来,大理寺收还是不收?不收,延寿宫那位定然发火;收了吧,犯人一到大理寺就咽了气,算谁的?   内侍笑得嚣张,“这桩案子全是杨氏和张劼所为,和承恩侯无关,你们明白了吧?”   大理寺的官员强笑两声,“人犯虽然是关在大理寺的,但有刑部、顺天府会审,更有满朝官员监督,定有公论。”   内侍鼻孔朝天,大咧咧的道:“犯人就交给你们了,好好审案吧。”将杨氏丢下,带了小内侍,扬长而去。   大理寺的官员到底没敢阻拦,忍气吞声的接收了杨氏。   定国公在宫门前徘徊许久,也不管帮得上忙还是帮不上忙,见了内侍宫女侍卫等人就塞银子说好话。终于有一个内侍看他可怜,小声告诉他,“人已经被送到大理寺了。国公爷到大理寺瞧瞧去吧。”   定国公一迭声的道谢,又塞了块银子给这内侍,上马飞奔,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还是肯卖定国公的颜面的,收了他的重金贿赂,许他和张劼、杨氏见上一面。   定国公一路随着牢头走过去,两边全是关在铁栏杆里的重囚、死囚,有人狂笑,有人痛苦呻-吟,简直是人间地狱。   定国公想到他的劼儿和杨氏全落到了这种地方,悲痛伤感,如万箭攒心。   一个面目狰狞的囚犯冲着定国公狞笑,定国公心里突突直跳,闭上了眼睛。   “到了。”牢头终于停下脚步。   定国公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幅他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人间惨状。   张劼头发散乱,脸上全是伤,身上到处是血迹,狼狈不堪。而地上倒着的那名女子已被折磨得没了人形,蜷缩着身体,气若游丝。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没救了。 第121章   定国公心里阴沉沉的, 想要痛哭,想要嚎叫,但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出不得声。   那个女子已经没人形了,但他知道那是杨氏,那一定是杨氏。   定国公腿脚一软,站立不住, 扶着黑呼呼的铁栏滑落到地上。   他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现在凄惨成了这幅模样,他受不了, 他实在受不了。   “别,别打我……”奇怪的、瘆人的、仿佛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   定国公毛骨悚然。   这声音太奇怪了,这不是正常人的声音,绝对不是。   别说定国公了, 就连牢头见惯了世间最残忍的事, 这时脸也白了。   这不是人间的声音, 这是十八层地狱里传出来的悲声。   地上那个女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依旧蜷缩在地上, 这吓人的声音正是她发出来了。   “应秋, 应秋。”定国公痛得心都要碎了。   张劼一直跟个傻子似的没有反应,这时也是骨寒毛竖, 目光落到杨氏身上,惊得几乎跳起来,“娘?娘是你么?你怎么会成了这样的, 是谁这么折磨你……”他想抱住杨氏,但手快碰到杨氏身体的时候脸上现出惊恐之色,跌坐在地上,绝望的向后挪去,“不,这不是我娘,我娘是国公夫人,可神气了,她不是这样的,她不可能是这样的……”看着那张丑陋到瘆人的脸,恐惧到了极处,一点一点挪到墙边,靠上石墙,失声痛哭。   定国公听到“我娘是国公夫人,可神气了”等语,蓦然生出悔意,“当年我又何必因为一个情浓之时的承诺硬要扶正应秋?现在应秋不行了,劼儿这样,阿勆又一直生我的气。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   “劼儿,劼儿。”定国公隔着铁栏颤颤巍巍向张劼伸出双臂。   “爹,爹!”张劼一直双眼无神,状似痴呆,这时看清楚外面是定国公,连滚带爬的扑到铁栏边,“爹你快救救我,快救救我!这儿又臭又脏,暗无天日,还有人天天打我,再待下去我会发疯的!快救救我!”   张劼眼中闪着吓人的亮光,绿幽幽的,荒原上饿疯了的野狼一样,贪婪、绝望、恐怖。   定国公痛心疾首,“劼儿,你为什么要参与到谋逆重案里啊?若是别的事,爹还能散尽家财疏通关系求人。你这谋逆重案,让爹去求谁?”   张劼着急的用力摇晃着铁栏,呼呼喘着粗气,“咱们张家开国元勋,朝中有多少亲朋故旧,难道爹找不出人来救我?爹,您别怕花钱,白花花的银子砸过去,谁舍得不要?”   定国公失神摇头,“这些天来,爹把能找的人全找了一遍,没人敢收爹的钱。劼儿,不是爹不肯救你,实在是没有门路,捧着银子送不出去……”   “怎么可能?”张劼暴燥起来,脸上青筋直跳,眼中绿光更盛,“至不济你还能找张勆!张勆和陛下是亲戚,他在陛下面前一定能说上话!”   定国公不忍说出实情,吱吱唔唔的,“这个,这个……”   牢头在旁面无表情的看着,饶是他见多识广,这时也是直摇头。   张劼你干的是什么事?废掉陛下另立小皇帝啊。这种事你都做了,好意思让张大将军为了你让陛下面前求情?你图谋废陛下,事发之后还让张大将军到陛下面前求情,你是想害死张大将军吧?忒狠毒了。   “我是张勆的亲哥哥,他不能不救我!”张劼发了疯一样的摇晃铁栏,铁栏没晃动,他身上的铁链咣当作响,沉重、沉闷。   “你被族里除名了。”定国公泪如雨下,“阿勆就是不救你,也没人能说出什么。你已经被族里除名了,阿勆名正言顺可以不管你。”   张劼绝望又疯狂的怒吼,“那你来做什么?来看着我死么?你堂堂定国公,连我这个身陷牢狱的亲生儿子都救不出来。你无能,你冷血,你根本不配当爹!”   张劼这些话语,好像拿着千斤重锤向定国公迎头猛击。   定国公茫然的张着嘴,想要为他自己辩解,却根本说不出来话了。   张劼发起疯,牢头不干了,板着脸对定国公道:“让你进来看看我已经是担着极大的干系了。他这么闹,我可受不了。你快跟着我出去,此处不可久留。”见定国公呆呆的坐在地上不动,伸手大力将他拉起来,“快走!”   定国公像个木偶似的,任由牢头拉着要走。   张劼怒目圆睁,“你看看我娘!你看看这个陪伴了你二十多年的女人,忍心抛下我不管么?”急切之下也没多想,扳起地上的杨氏,露出了她的脸,“你看看我娘!”   定国公不由自主的回头。   这一回头,定国公如遭雷击,整个人傻掉了。   牢头不耐烦的催促,“你来看什么?快走!”回头拉定国公,目光不经意间看向牢狱,落到地上那个女人的脸上,脑子嗡的一声,全身血液上流,几乎没吓死。   “你看看我娘,你看看我娘……”张劼疯狂绝望的吼声在狱中回荡。   定国公“啊”的一声,跌跌撞撞向外跑。   牢头也逃也似的跑了。   受不了,真受不了,那不是人的脸,实在太可怕了……   定国公逃出牢狱,面无人色,骑马回定国公府的路上几回差点儿掉下来。回府之后他便倒下了,发起高烧,身子滚烫。张午和韩氏见情状严重,一边忙着大夫,一边忙向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禀报了,又差人通知了张勆。   杨沅和张洢围在定国公床榻前哭泣。   齐国公夫人亲来看视,杨沅和张洢不敢再哭了,含着两包眼泪过来问好。齐国公夫人径直走到床前看过定国公,又叫过大夫细细问了,皱眉不语。   定国公病的不轻。   “我爹怎么了啊?”张洢见齐国公夫人这样,心更慌了,颤声问道。   齐国公夫人真懒得理她。   你爹怎么样了你不会看啊,不会问大夫啊,还有脸这么问别人,你爹就是给你们母子三人气的!   张洢先是心慌,继而咬牙,“这全是张勆的错!如果张勆肯救我娘我哥哥,爹就不会这样!”   杨沅生气,“你胡说!表哥才没有害舅舅!”   张洢气怒交加,口不择言,“你嫁了我哥哥,却一直想着张勆,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脸!”   杨沅气得浑身发抖,“你说我水性杨花……”   齐国公夫人见这两人居然在病人房里吵起架,厌恶之极,命人把她俩拉出去,“以后不许她俩再进来,这不是来照顾病人的,是来催命的。”   侍女把杨沅和张洢硬请出去,恰好舞阳侯和舞阳侯夫人来了。舞阳侯自打张劼出事就想把杨沅接回家,这回正好借题发挥,“不用你们张家赶,我杨家的姑娘自有娘家可回,不会赖在定国公府惹人憎嫌。”也不管舞阳侯夫人怎么说,拉了杨沅就走。   “爹,我不要……”杨沅还在挣扎。   舞阳侯恨铁不成钢,小小声的对杨沅道:“傻闺女,你还不明白么?阿勆根本就不会回这个乱七八糟的定国公府,你就是留在这儿也见不到他。”   杨沅知道舞阳侯的话不错,滴下泪来。   舞阳侯见杨沅软了,趁机道:“阿沅听话跟爹回家,你祖母天天念叨你呢,回咱们自己家住着,不比这里自在多了?”   杨沅不再挣扎,被舞阳侯拉着走了。   舞阳侯连看也没看舞阳侯夫人一眼。   舞阳侯夫人心凉凉的。   恩爱夫妻多年,因为杨沅的婚事,舞阳侯这是跟她离了心了。   舞阳侯夫人心中不忿,但她娘家一团乱,给不了她一点儿助力,也就不敢跟舞阳侯拗着。匆匆进房看了眼定国公,问候了两句,她便赶紧出来追舞阳侯父女了。   张洢气得跺脚,“一个两个全是没良心的!看我们定国公府倒霉了,连姑母、姑父也远远的躲着,没有半分亲情!”   张勆没带唐梦芙,也没带宝宝,孤身一人来了。   看了眼定国公,张勆对齐国公夫人道:“伯祖母,我父亲去过大理狱看张劼和杨氏。牢狱之中甚是凄惨,他这个发高烧,许是被吓着了。”   齐国公夫人叹气,“他胆子小,或是吓着了,也或是在牢里遇着不干净的东西了,也未可知。除了请大夫瞧病,另外再请个法师来做做法吧,驱驱邪秽。”   张勆没久留,“父亲不喜欢我,只怕见到我会更生气。”略站了站,和齐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定国公病床前无人服侍,很有几分凄凉。   齐国公夫人想了想,命人到族长处报了信,族里来了几位长辈帮忙。齐国公夫人和另外几位老夫人心里都不舒服,一起到太夫人房里把这些天来的事讲了,抱怨太夫人道:“克儿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你们这一对糊涂母子,害苦了儿孙,害苦了定国公府。”   太夫人心里跟油煎似的,眼神哀伤悲痛,看上去也挺可怜。   但是几位老夫人想想她做的事,就对她可怜不起来了。   不能阻止定国公扶正杨氏,太夫人已经是大错而特错了。之后烧毁老定国公留给张勆的婚书,逼唐梦芙嫁到孙家,做得太狠太绝。   定国公府之所以会有今天,第一要怪定国公,第二要怪太夫人,第三才要怪杨氏和张劼。   杨氏和张劼再怎么想使坏,没有定国公和太夫人的纵容也是不行的。归根究底,定国公府坏事就坏在定国公、太夫人身上。   几位老夫人数落过太夫人之后便走了,太夫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时而哭,时而笑,傻了一样。   她是一心一意为了定国公府好的,为什么最后把府里弄成这样了?   有都察院的官员出面弹劾张勆,用激烈的言词指出太夫人和定国公卧病在床,张勆及其妻唐氏却不肯搬回定国公府侍疾,是为不孝,应予以严惩。   不孝对于文官来说是极大的罪名,一旦落实,仕途就毁了。对于武将来说略有不同,但也是很严重的指控,不可大意。   这事也闹得很大,闹到了新帝面前。   张勆一句也不为自己辩解,默默无言,但顺天府尹和礼部尚书却及时站出来了。   顺天府尹拿出一份见证书,“这是某年某月某日,定国公在府门前逼迫张大将军搭救张劼,围观众人激于义愤自发写下的见证书,上面有数百人的签名画押。这份见证书可以证明,定国公确实曾经命令张大将军不惜一切代价救张劼这个已被除族且牵入谋逆案的庶出儿子。为人不孝固然不可,难道可以不忠?张劼事涉谋逆,张大将军忠君之人,不可能为他奔走。这数百名见证者以为,这是定国公为父不慈,并非张大将军为子不孝。”   礼部的苏老尚书年事已高,说起这事也有些生气,“张大将军这样若算是不孝,便没天理了。难道天底下的嫡子、世子都要干冒大险,宁愿冒犯君主,也要保下那个先被家族除名后来犯了谋逆之罪的庶子么?这是不忠!”   顺天府尹大声的道:“这些见证人以为张大将军并非不孝。退一步说,就算张大将军不孝,也是忠孝不能两全。张大将军选择忠君,是他深明大义,朝廷不仅不应该惩罚,反应该予以表彰。”   弹劾张勆的官员没有得逞,弄了个灰头土脸。   张勆回府之后,握着唐梦芙的小手亲吻,“这都是芙妹妹的功劳。”   是唐梦芙早就料到会有人针对张勆,所以提前做了准备,用见证书打了那些人的脸。   唐梦芙笑,“这也不算是我的功劳,我就说了句话,事情从头到尾是含笑张罗的。”   含笑正专心致志的看着宝宝,瞧着宝宝吐泡泡呢,闻言挺起胸,十分得意。   张勆微笑,“那可要奖励含笑了。不如给含笑找个好人家吧,如何?”   张勆这话有调侃的意思。因为之前唐梦芙怀孕和坐月子的时候,含笑拿黄氏的话当圣旨,看张勆和唐梦芙这小两口跟看贼似的,不许他俩亲热。张勆曾好几回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要把含笑嫁出去,含笑每回都很气愤。   这回含笑却不生气了,笑咪咪的道:“好啊,我听姑娘、姑爷的。”   唐梦芙纳闷,“你怎么突然想嫁人了?”从前没听说过含笑有这个意思。   含笑喜孜孜的瞧着宝宝,“多可爱啊。”   唐梦芙掩口笑。   敢情含笑是看着宝宝可爱,她也想嫁人生孩子了,嘻嘻。   张勆轻轻揽着小娇妻温软的身子,微笑看着躺在小床上自在玩耍的宝宝,安宁满足。   定国公府有那么多的烂污事,幸好他有他的芙妹妹,还有他的宝贝儿子。   唐梦芙轻声问他,“父亲大人身体如何?”   定国公府现在一片愁云惨雾,张勆心疼她,不许她和宝宝回定国公府。定国公的身体究竟如何,她并不知道。   张勆简短的道:“大夫说应该没有大碍。”   定国公是在牢里受了刺激发的高烧,大夫认为定国公这个发高烧会持续数日,之后便慢慢恢复了。   虽然大夫这么说,但定国公这时还常常昏迷说胡话,看上去并不乐观。   张勆不愿让唐梦芙担心,并没多说。   唐梦芙也不多问,轻轻靠在张勆肩上,心中感慨万千。   一年多之前杨氏和张劼母子还威风得很,一个是所谓的超品国公夫人,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现在这母子二人都进到大理寺的监狱了,悲惨啊。   如果杨氏安份一些,如果张劼不奢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母子二人本可以在定国公府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可他们偏偏要这么折腾,不只害了别人,最后也生生把他们自己给折腾进去了。   世人若是既贪婪又有野心,却没有和野心相匹配的实力和运气,下场大抵如此。   活该。   杨氏的尸体是和张劼的尸体一起抬出大理狱的。   杨氏当晚就死了。她的死状很恐怖,不只定国公、牢头害怕,更是把张劼给吓疯了。   牢头出了监狱之后吓破了胆,当晚没敢再进来,别的人也不敢过去。张劼和杨氏的尸体相处了一夜,第二天就完全疯了。他看着文弱,发起疯来却也吓人,牢头忙往上报了,上官正忙,没来得及批示,杨氏的尸体又在牢里停了一晚。到了第三天清早,张劼瞪大眼睛断了气。   忤作验尸,说张劼是活活吓死的。   大理寺的官员们秘密商量许久,最后报了个张劼畏罪自杀。   至于杨氏的死因,大理寺根本没提。   延寿宫送来的时候就是个要断气的人,这可不是大理寺滥用刑罚致犯人死亡的,大理寺不背这个黑锅。   在大理寺的监狱里接连死了两个人,要说起来可是件大事。天-朝向来是人命关天,但凡出了人命都是大事,哪怕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牢里。但张劼是被张家除名的人,没人为他出头,杨氏又只是定国公的妾侍,定国公现在病得昏昏沉沉,当然也不可能为杨氏出面奔走呼喊。所以这两个人的死,竟然没有家属四处喊冤,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张劼已被除族,死后自然不能埋进祖坟。杨氏是妾侍,也没这个资格。大理寺差人到定国公府通知了之后,张午和韩氏也不乐意管这对母子,叫来张洢,让张洢拿主意,“一个是你亲娘,一个是你亲哥哥,族里肯定是不管他们的,你爹又病得昏昏沉沉的。人该怎么下葬,要埋到哪里,你自己看着办。”   可怜张洢平时凶巴巴的,真遇到了事她就没脚蟹一样的了,只会哭闹,“我娘辛苦操持家务十几年,又为我爹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张家不能不管她啊。”   她只管哭闹,张午和韩氏都不理会她,张洢无奈,最后哭哭啼啼的乘车出门,到大理寺接了杨氏和张劼的尸身。实在无处安放,一个人坐在车里哭了许久,直到哭得都要迷糊了,才想起来她舅舅杨应期、杨应全是由杨氏买了块小坟地埋在郊外的。咬咬牙,决定把杨氏和张劼也埋到那里。   韩氏给了张洢一些银两,张洢雇人草草安葬了杨氏和张劼母子,一个人坐在坟头发呆。   母亲和哥哥死了,父亲病得人事不知,她该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   张洢哭晕在简陋的坟墓前。   牵涉到承恩侯这桩谋逆案里的两个人杨氏、张劼先后死了,承恩侯一口交定他是酒醉之后开玩笑,而且承恩侯并没有其余的言行举止能证明他想谋反。所以朝中有不少官员提议承恩侯应无罪释放。   新帝答应了崔太后不较真,真的说到做到,再面对朝臣的时候就说承恩侯只是酒后闹着玩罢了,当不得真。徐首辅等人颇觉欣慰,很高兴的看到新帝虽非崔太后亲生,但对崔家十分宽厚,具有仁君的风度和胸怀。但也有生性执拗的大臣公开质疑,“如果承恩侯这封要废了陛下另立小皇帝的亲笔信都能算作是开玩笑,当不得真,以后朝中是不是可以轻言废立了?如此一来,国法何存,陛下的尊严何在?”   新帝闻言落泪。   新帝一句话没说,但他这只能默默流泪没办法说话的样子比说一百句、一千句话更煽情。   工部一个默默无闻的主事名叫周元,第一个站出来要求对承恩侯以谋逆罪论处,“阴谋废立皇帝,就是谋逆,必须处以极刑。”   许多官员反对,“阴谋废立难道只凭一封书信便能成事?承恩侯酒醉之后胡乱涂鸦罢了,除了这封信,他并无其他言行和谋逆有关,可见只是一时兴起。”   周元反驳,“有谋逆的念头并且亲笔写了书信,便已经可以入罪了。要不然凭什么定谋逆重罪,一定要他兴兵造反才可以么?”   朝中为此又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官员又分成两派。一派以徐首辅为首,主张承恩侯只是酒后失德,并无谋反之心,故此不宜以谋逆罪论处。另一派以周元为首,主张承恩侯亲笔书信为证,哪怕只是酒后胡乱写写,也说明他有废立帝王的野心,若不入罪,难以服众。   崔太后本以为承恩侯的案子只要新帝答应,就算过去了,谁知朝堂之上又辩论起来了,承恩侯前途未卜,不由的大为恼怒,把新帝叫到延寿宫训斥,“你怎敢言而无信?不是说了不计较么?”   新帝无辜又无奈,“朕说过了不计较,可朝臣揪着不放。朝野尽知,此事已由不得朕了。”   崔太后冷笑,“你这个皇帝怎么当的?连几个朝臣也弹压不住了?”   新帝柔声道:“朕这个皇帝有多大的份量,朕这个皇帝说话管用还是不管用,别人不知道,皇伯母难道不是清清楚楚的么?”   新帝眸光冷了。   崔太后不把他当皇帝看待,却妄想他用皇帝的权威把群臣压下去,愚蠢又好笑。   崔太后气得脸皮紫涨,胸口似有火烧,太阳穴突突的跳。   这个朱琮很会气人啊。   崔太后皮笑肉不笑,“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追究,但大臣们有意见,你也弹压不住,对么?好,那这些个大臣便由哀家来教训吧。”   “但凭皇伯母。”新帝又恢复了谦恭的神态。   崔太后冷冷一笑。   新帝从延寿宫出来,又到安寿宫见了慈圣太后。慈圣太后有些忧心,“琮儿,你现在还不能和她抗衡,莫要硬碰硬。”   新帝微笑,“孩儿知道。母后,孩儿只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朝臣们的表现,知道哪些人能为我所用。”   “你心里有数就好。”慈圣太后欣慰的道。   朝堂上热闹得很,新帝冷眼旁观。   崔太后盘踞后宫数十年,力量真的不可小觑。她遣人向朝中多位老臣哭诉过后,有许多人站出来反对给承恩侯定谋逆罪,“承恩侯若定了谋逆重罪,那便理应诛九族,难道要把慈明太后也入罪么?”   这些老臣们渐渐占了上风。   支持承恩侯不应该定谋逆罪的臣子越来越多,“只有一封信而已,并无其他的证据。证据单一且单薄,难以定下这么严重的罪名。更何况还牵涉到了慈明太后。”   最后新帝命令举行廷议。只有少数大臣还坚持承恩侯应定谋逆罪,大部分人反对。新帝顺应人心,决定对承恩侯酒后失德的行为免予惩罚。群臣山呼万岁,都赞美新帝大度宽容,且对慈明太后十分孝顺。   至此,这桩沸沸扬扬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   死的是杨氏、张劼,承恩侯毫发无伤。   承恩侯自狱中被放出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比从前更放肆,“新帝奈何不得我!黄毛小子,手里总共也没有几个人,还想跟我们崔家斗,不自量力。”   承恩侯入了狱,觉得太丧气,回府之后沐浴更衣,接着便在府中大宴宾客,入了夜之后还灯火通明,笙歌处处,肉山脯林,穷奢极侈。   他弟弟忠恩侯却坐不住了,在房里转来转去,神色焦急,“青云真的不见了?快去找,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给找回来!”   钱氏满脸泪水的闯进来,“青云真的不见了?快让人去找啊。那可是咱们崔家的独苗苗,没有他,咱们夫妻二人没人养老送终。”   忠恩侯没好气,“你是怎么管儿子的?他一个人跑了你都不知道?”   钱氏嚅嚅,“家里,家里最近出了事……我,我就大意了……”   忠恩侯怒,“你个蠢货,崔家哪回出事都是靠着太后娘娘的,和你有何相干?家里出事是你能管得了的么,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钱氏哭,“你就别再骂我了,赶紧派人出去找儿子啊。”   忠恩侯心烦意乱,“我找大哥去。儿子是我的,可他不是没儿子么,他也得管。”抛下钱氏不理,着急忙慌的找承恩侯讨主意去了。   “什么?青云找不着了?”承恩侯酒也不喝了,美女也不看了,又气又急,“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啊!就算把京城翻个遍,也得把咱们青云给找回来!”   整个崔家都乱了。   所有的家丁集合,侍女婆子集合,打着火把把崔家从里到外的翻了个遍。   崔青云没找着,但是在他书桌抽屉里翻出张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大字:我走了,不用找我!我要扬帆出海,永远也不回来了!   “青云这傻孩子哟。”忠恩侯直跺脚。   “扬帆出海。”承恩侯比他弟弟眼尖,“他要扬帆出海,那他得往东走吧?”   “对对对,青云是往东走的,咱们往东找他。”忠恩侯眼睛亮了。   承恩侯、忠恩侯天没亮就出发了,带着大队家丁出东门一直向东,追出了好几十里地,终于追上了崔青云。   崔青云吹胡子瞪眼睛的不高兴,“我出海玩玩不行啊,干嘛追我?烦人!”   承恩侯和忠恩侯追上了崔青云,跟得了宝贝似的,任凭崔青云怎么发脾气,他俩也是呵呵直笑。   赵氏和钱氏进宫来见崔太后,脸色焦急,却又吞吞吐吐,崔太后没好气,“有话快说!”   赵氏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青云偷偷离家出走了……”   “什么,离家出走?”崔太后大惊。   赵氏忙道:“没走成,半道儿被截回来了。”   崔太后松了口气,嗔怪道:“这是件什么事,也值当你特特的说这么一回?我告诉你们啊,青云就是爱玩儿,没什么的,你们不许打他骂他,也不许说他,我知道了可是不依。”   “没舍得打他骂他,也没舍得说他。”赵氏忙道:“只是他回来之后吧,这几天……这几天白天晚上的跟那几个宫女折腾,可就是不行,越着急越不行……”   钱氏是崔青云亲娘,心疼儿子,掩面哭泣。   崔太后流下泪来,“这个傻孩子!这个傻孩子!”知道崔青云是担心她要害唐梦芙,拼命想证明他自己对其余的女子也是能动情的,想让她放了唐梦芙,不要为难唐梦芙。   崔青云要出海也好,搂着宫女拼命想亲热也好,为的都是唐梦芙。   “青云啊,你对唐梦芙用情如此之深,姑母非让你如愿不可。”崔太后被崔青云的深情感动了。   赵氏偷眼看崔太后,“可是并王都已经走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崔太后腰背挺直,傲然道:“难道哀家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什么法子?”钱氏既怀着希望,又不大敢相信。   钱氏知道崔太后本事大,可唐梦芙是张勆的夫人,想把唐梦芙抢到崔家,太难了。   崔太后淡淡一笑,自信满满,“看我的。” 第122章   唐梦芙沐浴更衣出来, 宝宝睡熟了,张勆温柔凝视着她,室内安静温馨。   她身上穿了丝质的睡衣,细腻光滑,柔顺精美,淡淡的紫色朦胧典雅,似花般嫣然, 似水般轻盈,似梦般绮丽,映得她愈是肌肤胜雪, 旖旎妩媚。   她身材早已恢复了窈窕多姿,胸前那团白皙柔软和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更增风致。   “芙妹妹,过来。”张勆轻笑, 眼光渐渐热烈。   唐梦芙羞涩的笑, “你先说清楚有什么事, 我才过去。”   “为夫饿了,要吃馒头。”张勆眼角眉梢全是挑逗。   “没羞没燥。”唐梦芙脸颊飞起两团娇柔的粉红色, 如朝霞映雪, 容色照人。   “不让吃馒头啊?那我要吃奶。”张勆改了口。   “奶是宝宝要吃的,你和宝宝抢。”唐梦芙嗔怪着拿起枕头扔向他。   “我替宝宝尝尝味道。”张勆笑着把枕头扔到一边, 双手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他说着要吃馒头,要吃奶, 却深深吻上了她的唇,舌头温柔又热烈的和她纠缠。   唐梦芙羞涩又顺从的回应着他,两人温存许久,快乐到了极处。   “自打有了宝宝,咱们很久没这样了。”缠绵过后,张勆修长有力的双臂搂着她,表情魇足。   唐梦芙偎依在他怀里,吃吃笑。   她不放心晚上让奶娘保姆看宝宝,所以宝宝晚上是在小床上睡的。有宝宝在,两人每回亲热都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尽量不发出声响,常常不能尽兴。   “等宝宝长大了,赶他出去睡,咱们还和从前一样。”张勆一脸的缠绵缱绻。   “咱们不再生个小宝宝么?”唐梦芙撒娇的蹭蹭他的下巴,“你不是说还想要个闺女么?”   “是啊,得要个闺女。”张勆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像小恬恬那样的小闺女再有一个,我便心满意足啦。芙妹妹,再辛苦你一回,咱们生个小闺女吧。”   “那还得十月怀胎,还得坐月子,你还要饿上差不多一年。”唐梦芙忍笑道。   张勆神色纠结,大概是再生一个小闺女和再饿上一年这两个念头在激烈交战吧。   唐梦芙两只胳膊搂紧了他,低低的笑出了声。   张勆也笑,“睡吧,以后再说。”   两人温柔的相互亲了亲,搂抱在一起,朦胧睡去。   唐梦芙在张勆怀里一向睡得很沉,这晚却睡不安稳,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做梦。   崔太后带着诡谲笑意的面孔……黑暗的宫室,看不清面貌的小宫女,火光突然映红了天空……被烧成焦炭的尸体,面貌也是看不清的,许多人围着在哭泣……   唐梦芙次日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张勆已经早早的上朝去了。   唐梦芙想到梦里的情形,幽幽一声叹息。   崔太后又存了害人的心,这回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含黛小时候那是一具烧焦的幼儿尸体,这回明显是大人的。唉,这个崔太后当年被孝宗皇帝所独宠,称霸后宫太多年了,手段非常的粗暴单一。含黛小时候她想做坏事用火烧,到了今天还是这样。   含笑喜气洋洋的掀开帐帘,“姑娘醒啦?宝宝也醒了呢。”   躺在小床上的宝宝啊啊了两声,娇嫩的奶音,透着快活和朝气。   唐梦芙不自禁的就笑了,“把宝宝抱过来吧,他该吃奶了。昨晚宝宝很乖巧呢,一晚上没闹人。”   “有出息的乖宝宝,孝顺的乖宝宝。”含笑得意非常,笑咪咪的、小心翼翼的把宝宝抱到了床上。   唐梦芙怜爱的伸手接住,宝宝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咧开没牙的小嘴笑,小模样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喂宝宝吃过奶,唐梦芙又陪他玩了一会儿,之后才披衣起床梳洗,坐下来用早膳。宝宝在旁啊啊乱叫不依,唐梦芙笑吟吟的,“宝宝你吃过饭了,娘也要吃饭的嘛。不讲道理不行的哟,知不知道?”   宝宝兴奋的挥舞着小胳膊。   唐梦芙怜爱的俯身亲亲他。   宝宝咯咯咯的笑起来。   含笑和宛星、若辰等一屋子的丫头都是满脸笑。   唐梦芙早膳过后,料理了一回家务事,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午膳后她和宝宝一起小憩,身畔是宝宝怡人的奶香,通常她会睡得非常舒适、安心,今天居然又做起梦来了。   依旧是那个被烧成焦炭的人,许多人围着在哭泣……咦,不对,怎会出现张勆的脸,他看着尸体在哭,他居然在哭……他嘴巴一张一合,呼唤的是三个字……   唐梦芙自梦中醒来,汗水打湿了衣衫。   张勆叫的是三个字,那三个字的口型分明是:芙妹妹。   他在呼唤她,难道那被烧焦的人是……   唐梦芙不寒而栗。   她悄然起身,也不叫丫头,自己执壶倒了杯温水慢慢饮下,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是了,她想明白了。崔太后就是唯我独尊的性子,她只要知道了崔青云对她的感情,就绝对不会放手的。之前并王府那件事失败了,崔太后不死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火“烧”死唐梦芙。面对那具烧焦的尸体,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唐梦芙是真的死了。但是崔太后要的当然不是唐梦芙死,而是把唐梦芙掳走,悄悄藏起来。   “这个恶毒的女人。”唐梦芙眼中闪过冷光。   “姑娘,太太和长公主来了。”含笑轻手轻脚的进来禀报。   唐梦芙眼皮直跳。   母亲和嫂嫂这时候过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唐梦芙亲自接到院门口,黄氏怀里抱着小恬恬,脸色很不好,含黛眼眶红红的,低声道:“妹妹,咱们进去说话。”携了唐梦芙的手进来,只留含笑一人在房里服侍,其余的丫头婆子都出去了。   黄氏把小恬恬和宝宝放在一起,脸罩寒霜,“你们谁也别拦着我,我要进宫去骂死那个崔太后!”   “她又做什么了?”唐梦芙忙问道。   黄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含黛一边替她顺着气,一边低声的道:“妹妹,今儿一大早延寿宫赐了两个嬷嬷、两个宫女到咱家。嬷嬷是崔太后让帮着照顾小恬恬的,宫女是赏给你哥哥的。娘当时就想翻脸,我劝娘暂且忍耐,谁知道有一个嬷嬷硬要去抱小恬恬,差点儿把孩子给摔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唐梦芙色变。   她越想越气,冷笑道:“承恩侯无罪释放,崔太后以为这天下是她崔家的,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黄氏气得脸发白,“我不管别的,她要动小恬恬我就是不能忍。我宁愿跟她拼了!”   唐梦芙心思灵动,忙道:“谋定而后动。娘,到底如何应付,咱们和爹爹哥哥商量好了再说。眼下先命人到宫里送个信儿,请慈圣太后也送两个嬷嬷过来,便可以牵制住崔太后的人。”   “这个主意好。”含黛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我本来不想让母后为这件事烦恼的,还没差人告诉她。”   含黛立即叫了她的贴身侍女进来吩咐了,侍女会意,“是,奴婢这就去办。”   黄氏忿忿,“眼下是能让慈圣太后再派两个人来牵制住,可往后怎么办?这个崔太后总是这样,烦死人,恨死人。”   唐梦芙和含黛知道黄氏是个急性子,耐心安慰她许久。   唐四爷和唐梦龙得知消息,先后请假赶过来。   唐四爷向来和气,这时面沉似水,“崔太后独霸后宫多年,以为这天下姓崔了吧?手要伸到小恬恬身边,欺人太甚!”   唐梦龙这文弱书生眸中现出杀气,“谁要害我女儿,我必不和她善罢干休!”   唐梦芙略一思忖,托黄氏在里间照看着两个孩子,她把她做的梦小声跟唐四爷、唐梦龙和含黛说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大惊失色,含黛握住唐梦芙的手,身子微微发抖。   唐梦芙温柔的轻轻拍她,“好在咱们有防备,不会让她如愿的。”   含黛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流下,“害了我还不够么?还要害妹妹。这个女人心肠怎恁地歹毒。”   含笑进来禀报,说大将军回来了。唐四爷和唐梦龙都道:“阿勆回来得正好,正要和他一起商量。”谁知张勆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进来之后那人打量过屋里的情形,慢慢取掉头上戴的帽子,众人俱是大吃一惊。   “陛下怎来了?”含黛神情激动,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唐四爷等人要行礼,新帝温和的阻止了,“自家人,不必在意这个虚礼。唐伯父,朕是听说了崔太后做的事,放心不下,特地来看小恬恬的。”   唐四爷忙到里间抱了熟睡的小孙女出来,新帝怜惜的亲亲小恬恬,“这是朕的小外甥女,是除了母后、姐姐之外,朕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含黛把小恬恬抱进去,众人请新帝在上首坐了,说起崔太后这忽然的举动,“她有何居心?”   新帝苦笑,“崔太后这是在向朕示威,要朕听话。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一定还有动作。在崔太后看来这天下本是她丈夫、她儿子的,朕虽名为帝王,但在她眼里永远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若朕做个傀儡皇帝,任由她搓圆揉扁,她应该是满意了,但到了那时候,她更是任意搓磨姐姐和小恬恬了。毕竟我姐姐活着,她的小公主却夭折了。”   新帝眸中泪花闪动,愧疚的看着含黛,“姐姐,我一直想杀了崔太后替你报仇,可我力量不够,一直奈何她不得……”   “姐姐知道。”含黛柔声道。   新帝这个帝位还没坐稳,怎能冒然动崔太后。   崔太后娘家人那般不成器,在朝中还有大批官员拥护,可见官员们对所谓的正统有着一种多么固执的感情。这种情况下新帝想动崔太后,一定会遭到官员们的激烈反对。   含黛心事重重,“从前的事,我可以不和她计较。可她要对付小恬恬,要对付妹妹,这却不能忍。陛下,妹夫,崔太后近日恐怕就要对妹妹下手了……”把唐梦芙做的梦说了说。   张勆双眸之中怒火燃烧,紧紧握住唐梦芙的小手,“芙妹妹,是真的么?”   唐梦芙轻轻点头。   张勆心痛得抱住他的小娇妻,“她敢动你一根毫毛试试?我要杀了她!”   新帝怒而拍案,“朕意已决!不管时机成熟还是不成熟,杀崔氏!”   帝位没坐稳又怎样,时机不成熟又怎样,崔太后要伤害他的小外甥女,他已是忍无可忍。   唐梦龙咬牙切齿,“我早就想杀她了!自从知道含黛身世的那一天起,我就想杀她了!”   含黛伏在唐梦龙怀里轻声啜泣。   唐梦芙和唐梦龙都看向唐四爷。   唐四爷缓缓点头。   事到如今,退无可退,不杀崔太后,他的一子一女休想安稳度日。   众人秘密商议过后,新帝重新戴上帽子,和张勆一起离开了。   含黛差人到宫中送过信之后,慈圣太后当天便派了两个嬷嬷到唐家。每逢崔太后的人想干涉小恬恬的日常起居,慈圣太后的人总会和她们对上。反正都是宫里出来的人,都是太后派出来的人,谁也不服气谁,谁也压制不住谁。   当然了,这样一来,崔太后的目的就落空了。   这年夏天,崔太后要到西山行宫避暑,邀请慈圣太后同行,另外还请了许多内命妇、外命妇。唐梦芙和含黛当然都在应邀之列。   姑嫂二人请黄氏、蒋夫人、诚勇伯夫人等在大将军府帮着照看两个孩子,随两宫太后一起出京。   新帝孝顺,亲自护送两宫太后到了行宫。   金吾卫指挥使诚勇伯黄一鸣带人护卫,大将军张勆也一起出城。   赵氏和钱氏求见崔太后,两人都是惴惴不安,“这诚勇伯是唐梦芙的外祖父,张勆是唐梦芙的夫君,咱们想从他们眼皮下底下把唐梦芙劫走,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   崔太后慢条斯理饮茶,哧笑道:“你们懂什么?哀家就是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人偷走,让他们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娘娘英明。”赵氏和钱氏虽知崔太后神通广大,但此时也是半信半疑,却不敢多话,陪笑奉承。   到了行宫之后,各人按照品极入住,唐梦芙和含黛并没有住在一起。   崔太后邀请慈圣太后下棋,有一宫女偶尔说起唐梦芙曾因棋力高超赢过定国公一所别院,崔太后来了兴致,就命人把唐梦芙给叫过来了,陪两宫太后下棋。   唐梦芙很谨慎的不赢棋,但也没有输得很惨,每次只输一路两路。   崔太后天天晚上找慈圣太后下棋,天天让人去叫唐梦芙。到了第三天晚上,又有宫女去叫唐梦芙下棋,唐梦芙认得这是慈圣太后身边一个宫女名叫知秋,便随着她出来了。   唐梦芙在行宫之中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含笑,今天也不例外。   知秋一路陪着唐梦芙说说笑笑,到了一个僻静的小花园前,咦了一声,指着一朵绿色的小花,“绿花很少见呢。”   含笑也觉得稀奇,“对,绿花少见。”但她只对大饼感兴趣,什么绿花红花的她看看就算了,瞅了一眼,便转过了头。   知秋眼珠狡黠的转来转去,“含笑姐姐,你帮我摘朵小绿花,可以么?”   含笑并不答应,只用眼神瞅着唐梦芙,见唐梦芙微微摇头,便不肯答应,“不过是朵小花,你自己摘呗,又不是拿不动。”   知秋嘟着嘴,“含笑姐姐真小气。”自己赌气过去摘了小绿花,“行了,我自己采,不敢劳你大驾。”   三人又继续向前,前方就是慈圣太后的行宫了。   知秋嘻嘻一笑,“太后娘娘怕是等得急了,咱们快点儿。”带了唐梦芙和含笑进入行宫,宫门前有内侍盘查,知秋笑着说了太后娘娘请唐夫人奕棋,内侍笑道:“连着奕棋数日,太后娘娘好雅兴。”放她们进去了。   知秋带唐梦芙到了一栋小楼前,“两位太后娘娘今儿下了赌注呢,唐夫人可带有值钱之物?说不定会输了去呢。”   唐梦芙微笑,“无妨,我输得起。”   进入小楼之后,唐梦芙见这里空无一人,不由的一怔,“太后娘娘呢?”   知秋抿嘴笑,“太后娘娘稍后就来,唐夫人请坐一坐。”摆了棋盘到唐梦芙面前,又放了本棋谱,“太后娘娘也是孩子气,一定要赢了慈明太后,您多看看吧,一定要赢了才行。”   如果这是崔太后的行宫,唐梦芙心中早已起疑,但这是慈圣太后身边的宫女,这是慈圣太后的行宫,唐梦芙心里纵有疑惑也是一闪而过,微笑道:“好,我多看看。”   含笑陪着唐梦芙看棋谱。   外面一片静寂。   含笑疑惑的抬起头,“我怎么听到了沙沙的声响?”她走到门前向外张望片刻,嗖的一声跳了回来,“姑娘,不好了,外面有人,咱们好像被人围上了!”   唐梦芙放下棋谱快步走到门前。   门外台阶下影影绰绰的有人,而且都是穿戴着盔甲的。   唐梦芙心里一沉,“含笑,你快走!”含笑大急,“不,我死也不能抛下姑娘!”唐梦芙沉声道:“他们不会要我的命,但会要了你的命!莫多说话了,快走!”含笑拼命摇头,“不,没有姑娘救我,我不被我后娘打死也会饿死,总之早就死了。姑娘,我无论如何也不走,一定要留下来保护你!”   唐梦芙苦笑,“你保护不了我。”   唐梦芙直到此时才懂了她那个梦境。   崔太后笑容诡谲,那是因为她设下这个毒计。引唐梦芙到的是慈圣太后行宫,要动手的地点也选择了慈圣太后行宫,让人防不胜防。   唐梦芙冷眼看向知秋。   知秋瑟缩的躲到墙角,“这不怪我,我爹娘家人都在崔家手里,我不敢不听崔太后的……”   唐梦芙厌恶的看着知秋,灵机一动,“含笑,我有了一个主意,能把咱俩都救出来,省得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就知道姑娘一定有办法!”含笑兴高采烈。   在含笑看来,姑娘是无所不能的。   唐梦芙温柔抚摸她的头发,“含笑,现在他们只是在做准备,还没有动手,所以……”她悄悄向含笑说了几句话。   知秋壮起胆子,“你俩别挣扎了,跑不了的。”   含笑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你个该死的丫头。”   知秋吓得死命往墙上靠,好像要钻到墙里似的,“你,你想干什么……”   含笑鄙夷的撇撇嘴,一跃而起,掐住了知秋的咽喉。   知秋一声也没叫出来,便被含笑大力掐得晕死过去。   “含笑,你和她换了衣裳。”唐梦芙吩咐。   含笑习惯了听唐梦芙的话,麻利的脱下知秋的衣裳换了,又把她自己的给知秋穿上。   小楼门开了,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人走了出来。   “这位唐夫人也太骄横了,太后娘娘吩咐她在这里等,她都敢抱怨。行了,我替你催催去,这总行了吧?太后娘娘都不肯等,过份。”这宫女一边走,一边嘟囔。   守在暗处的侍卫请示首领,“放人走么?”   首领见是个宫女,且是个身材圆滚滚的宫女,便不在意,“稍后便要放火了,莫要节外生枝。只要那位绝世美人还在里面,便不妨事。”   唐梦芙眼瞅着含笑安然无恙出去了,长长松了一口气。   崔太后不会杀她,但一定会杀含笑。含笑必须先逃。   一个火把扔到了小楼上,小楼是木质的,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唐梦芙掩起口鼻。   楼上下来一名内侍模样的男子,嘿嘿笑了两声,“唐夫人,请吧。”在地上摸索了一番,唐梦芙眼前出现一个地道。   唐梦芙静静看着他,“你不背具尸体过来么?”   内侍颇为尴尬,“稍后有人抬过来。唐夫人,你快请吧。”   唐梦芙失笑,“你们是不是要抬具已经烧焦的尸体过来啊?想的可真周密。”   烟雾越来越大,内侍急声催促,唐梦芙抬脚下了地道,调侃的道:“做严密些,莫留下马脚。”   内侍答应了一声,过后才觉出不对。怎么这位唐夫人不像是俘虏,倒像是主人?   唐梦芙下去之后,内侍便小心的把地道出口堵上了。   地道很黑,空气稀薄,唐梦芙透不过气,只好摸索着向前走。走了许久,才见到一丝光亮。   “小兄弟,真的是你?”前方是崔青云又惊又喜的面孔。   这时候的崔青云和之前不同,并不显得痴傻,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年轻男子那样,看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整张面孔发亮,眼眸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唐梦芙呆了呆。   她早就知道崔青云是爱慕她的,但她也一直以为崔青云是个傻的,没想到他其实和正常人一样。   崔青云兴奋的冲她跑过来,“小兄弟,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在这里见到你了。小兄弟,我,我做梦都在想你……”   他离唐梦芙渐渐近了,浓重的男子气息包围了唐梦芙。   唐梦芙心中一惊。   她以为崔青云傻,所以对他并没有特别的防范。现在这里只有她和崔青云,如果崔青云此时要用强,那可如何是好?   她觉得崔青云是个好人,但毕竟他是崔家的人,和崔太后是姑侄……   崔青云用爱慕的眼神看着她,眼眸中那丝丝光亮分明是情-欲在作怪。   唐梦芙心一紧,语气反倒非常轻松,“崔青云,你怎么也在这儿?”   崔青云痴痴看着她,“姑母让人把我带到这儿的。”   唐梦芙试探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崔青云看着她憨笑,摇头。   唐梦芙心不断的沉下去。   这里和方才相比,有空气在流动,但唐梦芙呼吸更加困难了。   崔青云离她越来越近。   “哎,我给你的棋谱你看了没有?”唐梦芙急切之下,脱口而出。   “看了,看了。”崔青云忙表功,“我全部都看了!小兄弟,你要是想和我下棋,我现在就陪你下!”   唐梦芙心里一松,“那咱们来下棋吧。”   崔青云为难的四处看看,“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还这么黑……”这样怎么下棋。   唐梦芙清脆的道:“这有何难?咱们下盲棋。”   --   慈圣太后行宫大火。   一位身材颀长的将军匆匆而来。   众人见了他,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心生畏惧,不约而同的低头让路。   “太可怜了。张大将军对他夫人的深情谁不知道?现在他的夫人……唉,红颜薄命啊……”低低的叹息声。   张勆到了慈圣太后行宫,眼前的情景让他眼前一黑。   小楼被烧成了平地,地上有两具烧焦的尸体,那身量和唐梦芙正是一样的。   崔太后竭力装出哀伤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却一直在闪动,“弟妹,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唐夫人的侍女都说了,是你身边的宫女知秋把唐夫人叫来下棋的,人也是烧死在你的行宫的。你可不要往责任往我身上推啊。”   慈圣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让知秋去叫人!我也不知道唐夫人到了我的行宫!”   崔太后翻了脸,“ 你自己的人若是自己都管束不住,只能说明你无能!”   新帝脸色阴沉,命近卫到小楼中搜寻,“查起火原因。”   崔太后嗔怪,“还查什么查?这是在你母后的行宫之中,查出来些什么,岂不是令你母后为难?”   张勆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番,朗声道:“诸位请稍安勿燥,这不是我妻子的尸体。”   “你说什么?”众人大吃一惊。   张勆指着两具女尸的腰部,“我为我妻子求了火玉平安符,这火玉是嵌在金葫芦中的,我妻子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现在这两具尸体身上都没有金葫芦火玉平安符,可见不是我妻子。”   “有这种事。”众人听得呆了。   崔太后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只凭一个所谓的平安符,就能断定这不是唐夫人么?未免太过儿戏!或许唐夫人只是把平安符丢了,也未可知。”   “搜搜便知道了。”新帝喝令近卫进小楼搜查。   崔太后眼珠转了转,叫过一个宫女吩咐了,宫女悄悄离开。   那个机关很隐密,但万一被发现了也被动,不如让青云早早的带了他的心上人远走高飞。   张勆和近卫一样入内查看,连新帝也亲自进去了。   崔太后咬牙。   朱琮这个没良心的也对唐梦芙如此关心,不知这个唐梦芙招惹了多少人?罢了,青云是个痴孩子,先让他得了手,将来唐梦芙人老珠黄,青云不稀罕了,再处置她不迟。   张勆和新帝小声说了几句话,新帝不动声色,叫过近卫吩咐了。   近卫出去传令,诚勇伯行色匆匆带了手下分头行事。   崔太后一个宫女鬼鬼崇崇出了慈圣太后的行宫,往僻静的小山后走去。   她不时回头张望,见没人跟着,胆子渐渐便大了。   到了小山后,她开启石壁上的机关,低低的向里面呼唤,“公子爷,公子爷。”   她正呼唤着,颈间一凉,她吓得全身血液几乎凝固,战战兢兢的,“饶,饶命……”   诚勇伯一脚把这宫女踹倒在地上,劈头盖脸抽了几巴掌,宫女头偏过来又偏过去,耳中嗡嗡作响。   “说,崔青云在哪儿?”诚勇伯手拎着宫女的头发,如凶神恶煞一般。   “在,在下面……”宫女哭丧着脸。   诚勇伯心中有气,一刀将这宫女杀了,“下去!”   小楼里,张勆一寸一寸仔细查看,终于发现了地上的机关。   他手上用力,一个地道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朕下去看看。”新帝精神一振,要亲自下去。   但他是皇帝之尊,近卫们如何敢让他下地道涉险,死劝活劝的给拦下了。   张勆的声音从地道里传了出来,“不劳诸位,有张某一个人就足够了。”   新帝低头望着黑呼呼的地道,又是担忧,又是忿恨。   这般污秽又黑暗的地方,她那样的娇弱之躯如何受得了?   “崔氏,你害我姐姐,又害了……害我姐姐的妹妹,我不杀你,誓不为人。”新帝攥紧了拳头。   张勆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前方隐隐有亮光,他心中一喜。   诚勇伯也从出口进来了,猫着腰往前走。   前方有光亮,还有人说话,一个是男子声音,一个是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起东南九放一子。”“东五南十二放一十”“起西八南十放一子” “西九南十放一子”,众人越听越奇。   这是在……下盲棋?   “我赢啦!”唐梦芙得意的笑,“共赢了九路!”   “小兄弟,你真了不起!”崔青云心悦诚服。   “这没什么的。我很久之前便下过盲棋,你这才是第一回,也跟我下了三十招呢,很不容易。”唐梦芙夸奖。   崔青云激动得不行,“小兄弟你夸我一回,我能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   他忽然痛得大叫。   唐梦芙嗔怪,“你做什么?”   崔青云傻笑,“小兄弟你夸我了,我一高兴就想蹦起来,碰到洞顶了。”   “噗……”唐梦芙不由的笑了。   诚勇伯静静听着,抹了把眼泪,“将来老子把崔家的人千刀万剐,这个崔青云却得放了。这小子没有趁机占我家福儿的便宜,还算是个男人。”   张勆急急上前,“芙妹妹!”   “阿勆哥哥!”唐梦芙听到张勆的声音,惊喜欢呼。   两人循着声音跑过去,紧紧搂抱在一起。   “对不起芙妹妹,我没有保护好你。”张勆心痛得道歉。   唐梦芙落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心里格外踏实,语笑温柔,“没有啊。也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崔太后会在慈圣太后宫里安排了人下手。”   两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愿分开。   崔青云眼睛刺痛,双手掩面。   诚勇伯鼻子酸酸的,“阿勆,福儿,这儿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快出去吧。”   张勆道:“是,外祖父。”携了唐梦芙的手,随诚勇伯由出口出去了。   崔青云耷拉着脑袋,跟在众人身后。   唐梦芙松了张勆的手,落后两步,小声的对崔青云道:“你走吧,不要再留在京城了。你乘船出海,岂不是自在得很?”   “我走了,没走成。”崔青云忙道。   唐梦芙微笑,“你也不要一个人走,最在意的人带走两个,哪还有人找你?”   崔青云认真的想了想,“我带我娘和小十九一起走。等我们走得远了,再差人告诉我爹和大伯,让他们追不上。”   “走吧。”唐梦芙柔声道。   诚勇伯命人抬来了一顶轿子,“崔青云,你坐了这轿子快走。”   张勆闷闷的看了崔青云两眼,飞起一脚,将崔青云直直踢飞出去,正好落入那顶轿子当中。   “阿勆哥哥。”唐梦芙轻声叫道。。   张勆一阵气闷,“凭他是崔家人,我就应该杀了他。可他对你……他对你始终尊重,我若下手杀他,未免气量太小。”   “把他踢进轿子里就行了。”唐梦芙偎依在他身边。   “好。”张勆重又抱紧了她。   “姑娘,姑娘。”含笑飞奔过来。   唐梦芙推推张勆,张勆不情不愿的放开她。   含笑扑到唐梦芙怀里哭,“姑娘你没事,呜呜呜……”   唐梦芙笑着替她抹去泪水,“含笑不哭了,走,咱们回去吓吓那帮坏人。”   “好,吓死她们。”含笑握拳。   诚勇伯和近卫们簇拥着张勆、唐梦芙夫妇回来之时,崔太后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慈圣太后喜极而泣,语无伦次,“芙儿你没事,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唐梦芙笑,“宫女知秋叫了我来陪您下棋,让我在这里等。我自然便在这里等着了。后来不知怎地着了火,我和我的侍女便躲到地道去了,由出口出来的。”   咦了一声,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两人是谁?是烧死在小楼里的么?我进去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啊,宫女知秋也早就跑了,这两具尸体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怪异。   是啊,唐夫人和她的侍女没死,那这两具尸体是打哪儿来的?   新帝目光迅速从唐梦芙脸上掠过,见她脸上虽有污迹,目光明亮如昔,显然没有受到惊吓,心中快慰。   “查,必须严查!”新帝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到底是谁假传慈圣太后的命令骗唐夫人到了这里,又是谁放的火、谁抬来的尸体冒充唐夫人,必须查个一清二楚!”   火把的光亮映照之下,众人神色各异。   张勆面无表情,唐梦芙很是感激,慈圣太后颇感欣慰,崔太后一张脸已经绿了。   新帝放下政事不理,在行宫亲自查起这桩疑案。   这桩疑案也有风声传回京城,众官员们都知道张大将军的夫人险些被火烧死,而崔太后指着一具女尸硬要说是唐夫人,张大将军指出并不是,崔太后大发雷霆……越传越离谱,传得好像崔太后盼着张大将军的夫人被烧死一样。   徐首辅等人暗暗叹气、叫苦。   他们是很愿意支持崔太后的,但崔太后行事也不能太过份了。张勆不只本人是位大将军,他还是定国公府世子、未来的定国公,他振臂一呼,军中得有数十万上百万的人拥护他,惹这位煞神作甚?况且张勆背后不只有定国公府,还有齐国公府。老齐国公一向很喜欢张勆,如果知道崔太后对张勆的妻子不怀好意,后果不堪设想。   新帝下旨,命徐首辅、叶次辅等内阁大臣到行宫休养,政务暂交由六部尚书处理。   徐首辅等人不敢违旨,只好由京城到了行宫。   新帝对这帮内阁大臣真不错,命新册封的宁嫔亲自给他们倒茶。   徐首辅等人自然是连道不敢。   宁嫔体态妖娆,连连娇笑着,如风摆杨柳一般去了。   徐首辅等人少不了要劝新帝多亲近世家贵女出身的贤惠妃嫔,远离妖艳女子,保养身体。新帝笑着答应了,“是,朕一定记得诸位爱卿的话。”   新帝行事虽然不妥,但他态度这么好,徐首辅等人也无话可说。   天气晴好,新帝请徐首辅等人在行宫游览,走到一个小山坡前时,有内侍惊呼,“何人在些发出淫--荡之声?”   “别跑,别跑,让爷好好疼你。”放荡猥琐的男子声音。   徐首辅等人都是老成之人,听到这声音,唬得脸色发黄。   “没穿衣裳就跑出来了!”有内侍跺脚发狠。   众人情不自禁随着那内侍的喊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抱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自一个山洞里出来,两人纠缠在一起,不停的发出淫-声-浪-语。   徐首辅等人忙转过头,没脸看。   “宁嫔,你胆敢侮辱朕的宁嫔!朕尊敬你是舅舅,你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新帝忽然愤怒了。   众人大惊,再次看过去,都惊得呆住了,脚步也不能挪动一步。   那男子不是承恩侯又是谁?那女子正是给他们倒过茶的宁嫔!   “完了。”徐首辅口中喃喃着,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承恩侯这是实打实的抱了新帝的妃嫔淫-乱,这回谁也救不了承恩侯了。   崔太后也不能。   徐首辅也不能。   新帝身边的内侍奋不顾身扑上去,把承恩侯和宁嫔一起抓住,将这两人带到新帝面前。   新帝满脸厌恶,“去送给崔太后看。”   内侍也是调皮,脱下他自己的衣裳给这两人盖了,自然是盖不全,拿担架抬了,堂而皇之的送到了崔太后面前。   一路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指指点点。   承思侯和宁嫔被送到崔太后面前,崔太后当场气得昏了过去。   新帝从前对崔家一直宽厚,这回承恩侯侮辱了宁嫔,给新帝戴了绿帽子,新帝算是生气了,坚持不肯松口,一定要依律治罪。   忠恩侯气不过,去打新帝理论,“我两个侄女都嫁给你了,你就不能对我大哥宽容些啊?他是你岳父!”   崔贵妃、崔淑妃也哭哭啼啼的向新帝求情。   忠恩侯去见新帝的时候,新帝正答应了崔贵妃从宽处治,忠恩侯一骂,新帝便诚惶诚恐的道歉,满口认错。那态度简直不是皇帝,是忠恩侯的孙子。   忠恩侯在崔太后的保护下几十年来也没啥长进,丝毫不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鬼,新帝越谦恭,他越嚣张,“没有我们崔家保你,你能做皇帝么?能么?”   新帝低声下气,“是,没有崔家保我,我肯定当不了皇帝。当时还有其余的人选,个个都优秀,为什么一定要我当皇帝?”   忠恩侯更是飘飘然。   “您别说骂我了,您打我都是应该的。”新帝卑躬屈膝。   新帝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命人拿过一支竹竿交给忠恩侯,“您打我吧。”   忠恩侯哈哈大笑,“你让我打的啊。我若不打你,岂不是成了抗旨不遵?”开玩笑的拿着竹竿向新帝抽了抽。   新帝一咬牙,撩起龙袍,单膝下跪,“请舅舅任意责打。只是莫到太后面前告状,省得她老人家一怒之下,废了我。”   忠恩侯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却见崔贵妃冲他眨了眨眼睛,便猜到应该是崔贵妃方才拿废帝之事威胁过了,且威胁很管用,心中大喜,猛地想起一事,大声道:“陛下想要我答应你,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不知舅舅有何吩咐?”新帝战战兢兢。   忠恩侯眼睛一瞪,狂妄的道:“陛下,我要你下道旨意,命令张勆休掉他的妻子唐氏,把唐氏赏给我家青云为妾!”   新帝手中执着一根竹竿,闻言心中大恨,一个看似文弱之人,竟把竹竿捏得裂开了。   张勆带人在外进来,听到忠恩侯这句话,杀气腾腾。   新帝掩下心中的愤慨,哀求的道:“舅舅,这个朕真是不敢,张大将军不是好惹的。”   忠恩侯怒,“张大将军不好惹,难道我好惹?看我不打死你!”这回是真的用力抽,竹竿真打到新帝身上了。   “叔叔,别动真格的呀。”崔贵妃忙叫道。   新帝慌忙逃跑,“别打了,别打了!舅舅,别打我了!”   跟在忠恩侯身边的豪奴摩拳擦掌,“打他,打他!”   忠恩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执着竹竿跟着新帝屁股后头跑。竹竿不小心折了,旁边有人递给他一把刀,他也没觉出来有什么不一样,提刀猛追。   徐首辅等人从林间走来,见新帝狼狈的在前面跑,忠恩侯带着豪奴执刀在后面追,目瞪口呆。   “抓刺客!”近卫之前跟死了似的,由着新帝被忠恩侯追赶,这时却仿佛自天而降的神兵一样,包围了忠恩侯。   “全部就地格杀!”新帝眼神狠厉,沉声下着命令。   近卫得令,响亮山呼,徐首辅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忠恩侯脸上还带着笑,他和他的几个豪奴已被团团包围了。   张勆步履沉稳的走过来。   近卫不由自主的为他让开一条路。   张勆一步一步走到忠恩侯面前,抬手一剑,准确无比的刺中忠恩侯的心房。   “你,你敢杀我……”忠恩侯剩下最后一口气,不能相信似的看着张勆。   张勆神色冷峻,“以你的罪过,若没有崔氏保护,早死了一百回了。”手中用力,将利剑拨出。   一股血柱喷出,忠恩侯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的奴仆们都吓傻了。   徐首辅等人木木的,一动不会动。   张勆命人抬起忠恩侯的尸体,“崔太后前日不是指着具烧焦的尸体硬说是我的夫人么?我也抬具尸体给她看。这可货真价实是她弟弟。”   忠恩侯的尸体被抬到崔太后面前,崔太后状若疯狂。   张勆冷冷的注视着她。   崔太后又惊又怒,又是伤心,“张勆,你你你,你大胆!”   张勆薄唇轻启,“这是第一个。第二个也活不久了。”   新帝一面派人将承恩侯押回京城审讯,一面命人将崔太后押解回京,囚禁于延寿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太晚了。2分评送红包,截止到下一章更新的时候。 第123章   这回对承恩侯的审讯和上回完全不同, 官员们一边倒的支持对承恩侯处以极刑。   如果说上回还能以承恩侯酒醉之后乱开玩笑为名开脱,这回就完全不同了。   承恩侯上回说要废皇帝只是信上写了写,没有相应的实际行动。这回他实打实的和新帝的宠妃在一起了,且被新帝、徐首辅等人撞见了。这样的罪行,没办法辩护。况且又有他弟弟忠恩侯执刀刺杀新帝,被大将军张勆当众斩杀的事情在,越显得崔氏兄弟横行不法, 跋扈嚣张,要凌驾于皇帝之上了。   支持崔太后的人还是有的。那位前阵子一直为并王府奔走呼喊的礼部段侍郎就提出了宁嫔并非世家大族的贵女出身,或许承恩侯不认得她, 把她当成普通宫女了,并非有意践踏皇室尊严。   一向在朝会上很少开口的老齐国公大怒,“就算她是普通宫女,承恩侯难道不是死罪?诸位请说说, 若是有人和普通宫女有私, 是不是死罪一条?”   段侍郎吓得一身冷汗, 暗暗后悔说错了话。   齐国公说得没错。就算宁嫔不是新帝的妃嫔,只是个普通宫女, 承恩侯和宫女有私, 一样是死罪。因为理论上所有的宫女全属于皇帝,皇帝赐予大臣宫女, 那是恩典,但若做臣子的和宫女有私,那就是动了皇帝的女人, 罪行严重。   宫女是很卑贱,但宫女属于谁很重要。她是属于皇帝的,其他的人私自占有,就是重罪。   譬如普通人家的婢女,若是公子哥儿自己房里的丫头,长辈默许他可以收用,那有了私情也无所谓。如果是公子哥儿父亲、母亲房中的婢女,他有了私情,事情可大可小。   徐首辅嘴里发苦。   老齐国公果然发话了。   唉,崔太后不知打了唐夫人什么主意,惹怒了张勆,也惹怒了老国公爷。这下子好了,老国公爷也主张严惩承恩侯,他老人家可不是只代表了他一个啊。他后面还跟着数不清的公侯伯、勋戚、将军,都会跟着他表态的。   果然,齐国公罕见的表明态度之后,许多事不关己的公侯伯、外戚等纷纷站出来,要求严惩承恩侯,以正纲纪。   徐首辅就算到了此时还是想保承恩侯的,但他有心无力。   这件事实在太严重,谁也保不了承恩侯了。   对于忠恩侯的谋逆罪,也有朝臣提出有异议,“忠恩侯骄横,但他素来胆小,恐无力作贼。”   “忠恩侯行刺陛下,为我亲眼目睹,亲自诛杀。”张勆站在朝堂之上,萧萧肃肃,身姿如松。   朝臣尽皆沉默。   到了定罪量刑的时候,徐首辅还是尽量想为承恩侯定个爽快的斩立决,而不是谋逆大罪所适用的凌迟处死。凌迟处死属极刑,非常残忍,徐首辅以不刺激崔太后为理由提出了这个观点,新帝很大度的同意了。   但是,忠恩侯执刀行刺新帝,新帝认为必须以谋逆重罪论处。也就是说,崔家应该灭族。徐首辅为忠恩侯的家眷求情,“如果忠恩侯以谋逆罪论处,应诛九族,难道连崔太后也要牵连进来么?”新帝道:“赦免出嫁女。”意思就是所有崔家已出嫁的女子不予追究。   徐首辅等支持崔太后的人心里很苦。   其实只要崔家一倒,承恩侯、忠恩侯那些已经出嫁的女儿都不会有好下场。她们的夫家本就是看在崔家的权势上才迎娶她们的,一旦崔家败落,这些人在夫家一定备受冷落,度日艰难。新帝这个赦免出嫁女看似宽厚,其实对崔家并没多大好处,只不过让新帝更有理由定忠恩侯的谋逆重罪了。   忠恩侯以谋逆罪论处,灭族,赦免出嫁女;承恩侯入狱,秋后处斩。   崔太后被囚禁于延寿宫,以徐首辅为首的许多朝臣是强烈反对的,认为崔太后和她两个弟弟的罪行无关。既然新帝赦免崔氏出嫁女,就应该对崔太后依旧礼敬。新帝却说并不是囚禁崔太后,只是崔太后犯了狂疾,不得不暂时请她在延寿宫中静养。   “狂疾?” 朝臣们不解。   新帝淡笑,“张大将军的夫人在朕母后行宫之中遇火,自地道逃脱,可火场却留有两具烧焦的尸体,崔太后执意认为那便是张大将军的夫人。即便张大将军查看过后,坚决否认,崔太后依旧固执己见。诸卿以为崔太后这样正常么?”   徐首辅等人脸色怪异。   新帝这是在公开指责崔太后对张大将军的夫人不怀好意,存心置其于死地了吧?   张勆缓缓的道:“彼时我亲自察看过,我夫人每日必定佩戴的金葫芦嵌火玉平安符不在身边,况且脸型也不对,身形也不对,故此一定不是我夫人。崔太后也是大火之后才赶到的,起火时她并不在现场,却一口咬定那具焦尸便是我夫人。她为何会那般肯定,并且一直固执己见?我以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她并不是事发之后才到现场的,她知道内-幕;另一种可能,便是确如陛下所言,她发了狂疾。”   徐首辅等人额头冒汗。   张大将军这话更明显了。所以崔太后在行宫的这一举动,是把张大将军得罪到了什么地步?   更有人模模糊糊想到,若是张大将军对崔太后如此不满,那么他亲手杀死的逆犯忠恩侯是否真的谋逆了?但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若按这个思路想下去,接下来便要跟张大将军为敌、跟张家为敌了。   跟张大将军为敌,需要胆量。   张大将军对他夫人钟情之深,人尽皆知。如果崔太后存心要害他的夫人,那张大将军若对崔家迎头痛击,也就不奇怪了。张大将军这样的英雄,你要杀他的爱妻,他还不跟你拼命?   承恩侯、忠恩侯的罪名定了,崔太后暂时于延寿宫“静养”,也没人有异议。   崔太后虽然是先帝生母,但她娘家弟弟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她自己又涉嫌陷害大将军的夫人。在宫中“静养”一段时日,也是应该的。   唐梦芙和含黛陪慈圣太后在安寿宫前等候。   张勆、唐四爷、唐梦龙陪着新帝一起来了,双方见礼寒暄,各自登上宫车,一起去了延寿宫。   延寿宫里,崔太后所有用惯的人全部被换掉,周围全是新面孔,全是崔太后从没见过的内侍、宫女、太医。   崔太后瘦了许多,失神的躺在床上。看到张勆、唐梦芙等人进来,她直挺挺的坐起来,两眼圆睁,眼眸中燃烧着无限恨意!   “唐梦芙,你好啊。”崔太后咬牙切齿的道。   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唐姓女子,不可一世的崔太后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如果不是崔太后要打唐梦芙的主意,张勆不会铁了心要对付她,新帝也不可能得到张家做为帮手。   没有张家的支持,朱琮能做到这一步?不可能!朱琮不过是个黄毛小子,之前他不过是平王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闲散王爷,他根本没有帝王之才!   唐梦芙明眸之中掩饰不住的厌恶之意,“我不像你似的总爱害人,我当然很好。”   “你这个……”崔太后怒极,便要破口大骂。   她正要把世上最难听的话骂出来,两道凌厉如电锋锐如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的望过去,见张勆正冰冷的看着她,心中一寒,接下来的话竟然没敢骂出口。   “不错,我妹妹很好,不像你似的总爱害人。”唐梦龙体贴的揽着含黛,神情愤怒,“你看到阿娢不觉得惭愧么?你当年是怎么害她的,难道都忘记了么?”   含黛晶莹泪水不停滚落,“我才两岁多,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狠心要我的命……”   慈圣太后也泪落如雨,“阿娢是多么可爱乖巧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新帝神色阴郁,“我姐姐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害她?她才两岁多,那般稚嫩,你对小孩子也没有半分心疼么?”   崔太后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目光依次在唐梦芙、张勆、唐四爷、唐梦龙、含黛、慈圣太后、新帝等人掠过,一开始是不能置信的神情,后来仰头大笑起来,“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是哀家害她的了?也对。你们有能耐把她找回来,就算没证据,推测判定,也知道这皇宫之中除了哀家,没人有这个本事,也没人敢有这个心思。”   “不错,阿娢就是哀家命人杀的!你们一再说她只有两岁多,却不知道,哀家最见不得两岁多的小女孩儿。哀家的小阿嬿正是两岁多时没了的,阿嬿难道不可爱?哀家的小阿嬿没了,为什么你的阿娢还活着?她为什么还活着?”崔太后说。   慈圣太后虽然早就知道是崔太后,但这个话真从崔太后口中说出来,还是彻骨的寒意,“就因为你的女儿阿嬿是两岁多夭折的,你就容不得我的小阿娢了?你女儿早就没了,那时阿娢都还没有出生,和阿娢有什么关系!”   崔太后声音更尖更刺耳,“阿嬿的死跟阿娢是没关系,但哀家看到小女孩儿便心里难受,难道不行么?哀家大权在握,看谁不顺眼,就是要杀了她!”   “朕如今也大权在握,是不是看你不顺眼,就能杀了你?”新帝怒,上前几步扼住崔太后的脖子,崔太后干咳几声,透不过气来,脸成了青紫色。   含黛心软,啊的一声,背过头去,伏在唐梦龙怀里。   唐梦龙忙抱紧她,“陛下,阿娢似乎有些害怕。”   崔太后这时已被新帝扼得呼不过气,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新帝心中一动,慢慢放开了崔太后,“我姐姐心软,暂且饶你一命。朕不急着杀你,留着慢慢折磨,方才出了心中那口恶气。”   崔太后大口大口喘着气,眼中既有愤恨,又有惊恐,还有无穷不尽的不甘心。   前些天她还高高在上,制得新帝没有还手之力呢,为什么这么快她便沦落到这个地步,生死都由新帝掌握了?   崔太后目光仿佛淬了毒似的,逐个从众人脸上掠过,笑声磔磔,“朱琮,你找回你姐姐了,那又如何?她还不是小小年纪流落宫外,吃了数不清的苦头?”   “这话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吃苦。”含黛正色告诉她,“我非但没有吃苦,我还遇上了我公公婆婆,我的夫君,我的妹妹。他们每一个人都待我很好,公公婆婆更是视我如己出。”   含黛仰头看看唐梦龙那俊俏又深情的面庞,幸福的偎依在他怀里,“你看到了么?我还是个丫头的时候他便爱上我了,为了迎娶我为妻,他用心考科举,年方十八岁便高中探花。我若一直是平王府的小郡主,哪里能遇得上他,又哪里能有这一份深情?说起来我倒要多谢你了。你成全了我和驸马,成全了我的美好姻缘。”   唐梦龙心疼的看着她,“我宁愿咱们晚些遇到,也不愿你小时候吃那些苦……”   含黛伸出纤纤玉手掩住他的嘴,“傻瓜,我故意激怒崔太后的。我当然宁愿在母亲和弟弟身边长大了,咱们长大之后再相遇,我也一样会喜欢上你的。”   唐梦龙容光焕发,柔声道:“你说的对极了。咱们是命中注定的恩爱夫妻,就算小时候遇不着,长大之后再相遇,我也会爱上你。”   唐梦芙等人听着这两人的傻话都很是感动,崔太后却气得快疯了,“哀家的小阿嬿才两岁多便没了,平王府的阿娢一直活到现在,还过得这么好,驸马深爱着她!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阿嬿没了,阿娢活得这么好?”   “因为你不积德。”慈圣太后也是一位母亲,本不想刺激崔太后,但见她事到如今还这般狠毒,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言语也尖刻起来了,“我吃斋念佛,我济贫惜老,我不害人,所以我的一儿一女都活得好好的。你贵为皇后、太后,不惜福,肆意践踏国法,纵容你的娘家人为祸百姓,所以你的小女儿夭折了,你唯一的儿子壮年早逝,不曾给你留下孙子,最后你成了孤家寡人!”   “你胡说!我是天生的皇后命,我就是高人一等,这么多年来我们崔家人没少做坏事,可是有我在,又有谁奈何得了崔家?”崔太后眼睛红得像血,恶狠狠的叫道。   “你弟弟忠恩侯的尸体,我已经命人抬到你面前了。”张勆慢条斯理的道:“你另一个弟弟承恩侯,很快也会处斩。恭喜你,崔太后,你的两个弟弟都到了他们应该到的地方,死得其所。”   “你,你……”崔太后一张脸变了形,又凶狠又绝望,“张勆你不得好死!你亲手杀了我二弟,你亲手杀了我二弟!”   “我为什么不敢杀了他。”张勆冷酷无情,“你都敢把罪恶之手伸向我的爱妻了,难道我不敢杀你的弟弟?”   唐四爷性情温和,这时看向崔太后的目光中也满是愤恨和憎恶,“为人父母,爱子女之心原是一样的。你知道心疼自己的亲闺女,怎不想想阿娢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阿娢‘没’了,她的祖母宸太妃郁郁以终,她的父王、母妃长年没有欢笑,难道因为你一己之私,这些都是应该的?阿娢就是我的女儿,我一个女儿小时候被你害,另一个女儿长大之后被你害,我唐家欠了你什么,被你如此欺凌?”   崔太后轻蔑的撇撇嘴,“你不过是个小小翰林,也配和哀家说话?你的女儿哀家要害她,是给她面子,也是给你面子了。换个份量轻些的,哀家看也懒得看她一眼。”   “这个疯女人。”唐梦芙等一起摇头。   这个崔太后可不是疯了么?敢情她要害人,还是给人家面子了啊。   独霸后宫数十年,崔太后是真的不知道人世间还有正义和公理,也不知道什么是善恶和好坏。凭她一己之私,便想要将世人都踩在她的脚下了。   “你的大弟弟承恩侯已经判了死刑。到了行刑的时候,会有人来知会你的。”新帝缓缓的道。   崔太后脸颊抽搐,“不,你不能杀了我弟弟,你不能杀了我弟弟!我弟弟又不是第一回作恶,前两任皇帝都由着他,凭什么你要管!”   “前两任皇帝一位是你丈夫,一位是你儿子,朕可不是。”新帝眼神冰冷中带着讥诮。   崔太后呆了许久,捶床大哭,“我的儿啊,你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早啊,你把你母后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上,朱琮他欺负我啊。”   崔太后哭着哭着,下了床要往奉先殿哭先帝去。   新帝不由的笑了,“你以为你还出得了这个延寿宫?”他凑近崔太后,笑得狠辣,“你等着死在这儿吧,还打算活着出去?”   崔太后骨寒毛竖。   她一眼暼见和张勆并肩站着的唐梦芙,狠了狠心,大声骂道:“朱琮你个色中恶鬼!你身为帝王,却大胆无耻的爱上了臣子之妻,妄图将唐梦芙纳入你的后宫,别以为哀家不知道!”   崔太后这话骂出口,很高兴的看到新帝脸色变了,张勆脸色变了,就连唐四爷和唐梦龙脸色也变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弟弟对我妹妹绝无私情,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含黛惊恐的叫道。   她哀求的、眼泪汪汪的看着新帝。   她真的不能相信,新帝喜欢的是芙儿,是已经成亲生子、和她亲如姐妹的芙儿。   张勆脸色阴沉。   唐四爷和唐梦龙愕然。   慈圣太后急切的看看唐梦芙,看看张勆,用力拉新帝,“琮儿,这一定不是真的,你快跟亲家解释清楚,跟阿勆解释清楚!芙儿说起来是你姐姐的小姑子,其实两人情如姐妹,芙儿已经成亲生子,你若真的存了这个心,哀家……哀家就没有你这个儿子!”说到后来,慈圣太后声色俱厉。   新帝目光闪烁,狠狠心,拿过一只茶杯,大声说道:“我和我姐姐本就是龙凤胎,更何况我俩分开多年,再次相聚之后感情更是胜于寻常姐弟。唐夫人是我姐姐的小姑子,又已经成亲生子,我若果然如崔氏所言,对她有非份之想,我还是人么?今天朕当着母后和姐姐、姐夫,以及唐家伯父、张大将军、唐夫人的面发下毒誓:朕对唐夫人绝无非份之想,今生今世,绝不对唐夫人有任何冒犯。若违此誓言,朕便如同此杯!”   举起茶杯狠狠摔下去,啪的一声,茶杯在金砖铺墁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这才是哀家的好儿子。”慈圣太后眼中闪烁着泪花。   “弟弟,这样真好。”含黛喜极而泣。   唐四爷和唐梦龙同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崔太后自己是龌龊人,故此瞧着谁都龌龊。陛下不必把她的疯话当真。”   新帝呆呆站在地上,心如同这地上的茶杯一样,碎成了一片一片。   唐梦芙依偎在张勆身边,对崔太后嫣然一笑,“你听清楚了吧?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像你一样,不顾伦常,不讲道理,恬不知耻?”   崔太后定定看着唐梦芙,眼前发黑,重重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明天的更新不能确定是几点,会尽量早的。   剩下的内容不多了,我尽量早些更完。 第124章   不愿再看崔太后的丑态, 唐梦芙一家人陪着慈圣太后离开了延寿宫。   站在阳光下,慈圣太后不胜唏嘘,“亲家,阿娢这孩子之前被崔氏害惨了。她落难的时候,多亏了你们一家人照顾啊。”   唐四爷非常谦虚,“长公主能到唐家,也是我们唐家的福气。梦龙就是因为要迎娶长公主才奋发图强的, 如若不然,梦龙现在顶多是个举人,断断不可能中进士。”   唐梦芙抿嘴笑, “是啊,太后娘娘,我哥哥那阵子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捧着书本看,唯恐娶不到嫂嫂。”   大家一起畅快的笑了。   新帝却没和众人一起出去, 命人叫醒崔太后, 微笑着告诉她, “你大弟弟被处决的时候,朕会命人通知你。还有, 朕即日起便会发下海捕文书, 重金悬赏捉拿逆犯之子崔青云。抓到崔青云,处决之前, 朕许你见他一面。”   崔太后脸上恐怖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不, 你不能害了青云,他是我们崔家唯一的根……”   新帝的笑容愉快中带着残忍,“正因为他是崔家唯一的根,朕才一定要毁了他。”   崔太后又惊慌又恐惧的盯着新帝瞪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就饶了青云吧。青云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我害过人,他爹他大伯害过人,可青云没有害过人啊。”   新帝蹲下身子,眸光悲凉,声音轻轻的,却令人闻之心惊,“朕的祖母难道害过人?朕的父王难道害过人?可他们都离开人世了,你这种狠心恶毒的女人反倒活着。”   崔太后满心恐惧,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放过青云,求你放过青云。青云无罪。”   新帝嘴角浮出一抹浅笑,“你当年害我姐姐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不过是个可爱单纯的孩子,她没有罪?”   崔太后到了此时方感到悔恨,伏地痛哭。   她高高在上的时候,视人命如草芥。现在到了她在意的人被屠戮被杀害的时候,终于知道痛了。   从此之后,崔太后一直生活在痛苦惊惧之中,唯恐哪天崔青云被新帝抓住了,要和他爹他大伯一样断送掉性命。   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的崔太后头发大把大把脱落,瘦得不得人形,双眼却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有几分吓人。   “青云,你逃啊,快逃啊。”崔太后从早到晚的不说话,偶尔开口,便是这样的喃喃声。   崔太后在惶恐不安中过了好几个月,没有等来崔青云被抓的消息,却等到了她大弟弟承恩侯的死讯。承恩侯是在刑场被刽子手挥舞鬼头刀砍下头颅的,新帝将承恩侯的头装在木盒子里命人送到延寿宫给崔太后看,崔太后心痛得披头散发在地上打滚,“朱琮,你好狠的心!你是铁石心肠么?”   新帝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祖母、我父王母妃看到那被烧焦的小尸首,以为那就是阿娢的时候,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们的悲痛少于你么?为什么我祖母、我父王母妃能伤心,唯独你崔太后不能?”   崔太后仇恨又绝望的瞪着新帝,一动不动。   新帝蹲下身子,语含讥讽,“装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朕心软么?不会。就算你再怎么凄惨,朕也不会可怜你,只会觉得快意。崔氏,朕忍你很多年了,朕的父王在世之时便受你欺压,父王去世之后你不顾我和我母妃的反对再三逼婚,朕更是恨透了你!你崔家的姑娘实在嫁不出去了么,定要塞给朕?”   崔太后眼睛翻白,直直的瞪着,一句没有回应。   新帝看着她可怖的样子,心中一寒。   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崔太后的鼻息,才发觉崔太后已经没气了。   崔太后在看到她大弟弟头颅的这一天,又惊又怒又伤心,气绝身亡。   新帝神情复杂的看了崔太后好半天,方缓缓的道:“便宜你了。若依着朕的本意,你至少也要像朕的祖母一样,伤心难过一年,才离开这个人世。”   想到祖母宸太妃离世时的悲惨,老平王一辈子的郁郁不得志,新帝泪湿衣襟。   再想到因为崔太后的妄语,他被迫当着慈圣太后、姊归长公主和唐家人、张勆唐梦芙夫妇发下的那个毒誓,新帝更是恨恨。   “你死已迟了。”新帝脸色阴沉。   新帝废崔贵妃、崔淑妃为庶人,贬到冷宫打扫庭院。这两人在娘家时养尊处优,进宫后是一宫之主,现在遇到巨变,父亲被判死刑,叔叔死了,崔太后这位一直保护她们的姑母被囚禁了。在冷宫度过一段艰苦岁月后,受不了这样的凄苦日子,也看不到一丁点儿脱离苦海的希望,先后投井自杀。   她俩的死讯报上去后,新帝无动于衷,吩咐以宫女的身份下葬。   新帝为含黛建了美仑美奂的长公主府,含黛和唐梦龙带着小恬恬搬到长公主府居住。   小两口是想请唐四爷和黄氏跟他们一起搬家的,但唐四爷和黄氏觉得在成贤街住惯了,还是这里舒服。所以搬家的时候并没跟着走。谁知没过两天,黄氏就想小恬恬想得不行了,和唐四爷商量着要跟儿子儿媳妇一起住,要天天看到小孙女。唐四爷也是两天没见着孩子心里难受,黄氏一劝,他便点头同意了。   唐四爷和黄氏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唐四爷还好,只是略消瘦了些,黄氏却像才从外地逃难到京城的难民似的,脸黄黄的,无精打采。含黛见了大惊,“娘,您身体不舒服么?”黄氏勉强咧了咧嘴,“不是。我这是想小恬恬想的。”含黛又是哭又是笑,“那您就搬过来啊。娘,不光小恬恬要您,我也离不开您,这几天我天天想您,想得人都瘦了……”   黄氏和含黛搂抱在一起掉眼泪。   唐四爷瞧得眼睛发热,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多余的人吧?”   含黛忙擦擦眼泪,“不是不是,爹爹您可不多余。小恬恬长大之后全凭您教导她呢,把她教得像妹妹那般聪明才好。”   唐四爷忙抱起小恬恬,微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唐梦龙回府后高兴得差点儿没蹦起来,“早说了要爹娘一起搬过来嘛。爹娘就我一个儿子,咱们不住在一起哪成?”   唐四爷一直抱着小恬恬不撒手,唐梦龙不敢跟父亲抢,探头过去在小恬恬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亲,“乖女儿,祖父祖母和咱们一起住了,你高兴不高兴?”   小恬恬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能听懂话了,笑嘻嘻的点头,也搂着唐梦龙亲亲他的脸,结果亲了他一脸的口水。   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人人喜笑颜开,人人神清气爽。   唐梦芙和张勆也在忙着搬家的事。   杨氏和张劼死后,定国公病了好一阵子。病好之后意志消沉,常有出家的念头,好几回把张勆叫回家,让张勆给他找个清净之地,他好出家为僧。张勆也不能真看着他出家,只好答应搬回定国公府,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自从张勆答应搬回来,定国公就不再吵吵着要出家了。   “我儿子要回家了,还有我小孙子。”定国公逢人便炫耀。   亲朋好友们又想笑话他,又有些可怜他。   张洢听说张勆和唐梦芙一家三口要搬回来,心中不服,向定国公哭诉了一回,说她母亲和哥哥的身后事有多么凄凉惨淡,张勆和唐梦芙夫妻二人有多么的无情冷酷。定国公难得清醒了一回,“阿洢,你年龄到了,嫁人吧。你母亲身份暴露,你哥哥又是那么死的,京城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娶你,况且你就算嫁到京城的富贵人家也会遭遇白眼。爹决定把你嫁到乡下,让你安静度日。”   “把我嫁到乡下?我是国公府的千金,你要把我嫁到乡下?”张洢委屈之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定国公叹气,“嫁到乡下有什么不好。阿洢,爹倒是想安安静静的到乡下做个出家人,只是没那个福气。”   这回定国公耳根子没软,不管张洢怎么哭闹,最后还是叫来官媒,给张洢说了个真定乡下土财主的小儿子为妻。这土财主家里有几千亩良田,也算是个富户了,不过家里只出过秀才,连个举人也还没有供出来,估计一代两代之内想做官是难的。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土财主便弄不明白张洢的身份来历,听官媒说张洢是位国公府的千金,只因年龄大了,心慌,故此要下嫁,便颠儿颠儿的要求娶。定国公让官媒把那家的小儿子领来看了,见是个年轻健壮又老实本份的人,认为张洢嫁给他正合适,允了婚事。   张洢差点没气死。她堂堂定国公府的千金,当年多少家侯府来求婚她都没有答应,现在要屈就乡下一个土财主的儿子?张洢和定国公闹,定国公病才好,经不起她又哭又说的,命人把她送到庄子里静养,“阿洢,爹全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修心养性,也养养身子。待养好了,就在庄子里出嫁吧,不用到定国公府来了。”   有张劼那样的亲哥哥,杨氏那样的亲娘,张洢就算在定国公府出嫁,也不会有几个亲朋好友来贺喜。与其那样,还不如悄没声息的从庄子里发嫁,也省得让人看笑话了。   定国公是真心为了张洢好,替张洢打算,谁知张洢不领情,出嫁的时候直哭了一路,眼睛都哭肿了。新婚之夜,张洢取下盖头,见定国公给她找的夫婿是个老实巴脚的乡下汉子,当即便哭晕在婚床上。那土财主的小儿子手足无措,找他爹娘拿主意,他爹挠挠头,“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呢,咱们得罪不起,捧着吧。虎子你多哄哄。”他娘却是个泼辣的,啐了一口,“什么国公府的千金,嫁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虎子你该干啥就干啥。”附耳说了几句话,说得虎子一张脸黑红黑红。   虎子听了他娘的话,该干啥就干啥,张洢没有虎子力气大,终于被他占了便宜,伤心得简直想死。谁能想到呢?当年定国公夫人杨氏的爱女,最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一开始土财主全家是很捧着张洢,张洢在夫家神气得很。后来土财主一家慢慢觉察到了不对劲,这位国公府的千金既没有丰厚陪嫁,京城也没有人常来问寒问暖,别是个不受宠的姑娘吧?虎子娘生了疑心,差人到京城仔细打听,这才知道张洢不仅是庶女,而且她生母、哥哥都死在牢里,名声很不好。虎子娘知道真相,便不肯再惯着张洢了,拿起婆婆的架子,要张洢还她做媳妇的规矩。张洢不服,和公婆寻死觅活的闹,她公婆到底是乡下人,怕了,给小儿子小儿媳妇分家出来,让他俩单过。张洢不善持家,又爱花费,不上一年把家业花完了,土财主一家人心疼肚疼。   张洢和虎子灰溜溜的又回了家。这之后她公婆就严厉管束,不许她再胡乱花钱了。张洢过起普通乡下妇人的生活,苦闷之极,不久郁郁而亡。   临死之前,张洢独自躺在老式的木床上,眼前仿佛浮现出她母亲杨氏的面庞。杨氏时而穿戴着超品国公夫人的服饰,华美精致,向她笑得慈详,时而苍老灰败,颈间戴着枷锁,眼神绝望。张洢眼中涌出几滴泪花,无力又哀伤的想道,也许杨氏从来没有做过所谓的国公夫人,对他们母子三人反倒是好事。杨氏可以在定国公身边终老,张劼会有一份庶子的家业,肯定比不上定国公府那么好,但也比寻常富家子弟强多了。而她张洢会像别的国公府庶女一样出嫁,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屈就虎子这样的村夫……   张洢并没留下孩子。年轻妇人,又无子,丧事办得很简陋。   曾经趾高气扬的张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乡下。   这是后话了。   --   张勆和唐梦芙搬回定国公府的时候,宝宝已经一岁了。   定国公虽没再吵吵着要出家,但已经懒怠再上朝,便以身体不好为借口提前将定国公的爵位传给了张勆。他这要求自然是不合常规的,但他表章上去之后新帝便准了,所以张勆现在已经是定国公,唐梦芙是国公夫人,而宝宝已经早早的受封为世子。   宝宝年龄这么小就受封为世子也不合常规。虽然宝宝是张勆和唐梦芙的嫡长子,但按照礼制,应是宝宝长到十岁之后,朝廷经过查考之后,若人品贵重端庄,才会允许立为世子。才一岁的孩子自然看不出来人品如何,所以宝宝这么小的世子,自本朝开国以来,是第一例。   张勆和唐梦芙夫妻二人搬回定国公府属于请客也不好,不请客也不好,便借着宝宝抓周的名义宴请了至亲好友。   宝宝不要父母抱,迈着小短腿自己走过来的。一张雪白的小脸蛋,漆黑如墨的眼睛,挺翘的小鼻子,花瓣般的小嘴唇,真是很漂亮很可爱的宝宝。   小恬恬比他大,很有做姐姐的样子,牵着他的小手陪他一起。两个孩子走路还不太稳,摇摇摆摆的,非常有趣。   小恬恬相貌像姑母,和唐梦芙一样又美又甜,谁见了都喜欢。   这一对表姐弟手牵着手走进来,亲朋好友们都乐坏了,“小郡主和小世子一个比一个漂亮!”   小恬恬是姊归长公主的爱女,也是新帝和慈圣太后宠爱的孩子,满一周岁的时候便有了江都郡主的封号。   “抓周,抓周。”小恬恬殷勤的告诉给宝宝。   她口齿很伶俐,不到一岁时候便会说话了,现在更是说得很清楚了。   宝宝不大爱说话,却郑重的点了点小脑袋,表示同意小恬恬的话。   宝宝和小恬恬是很要好的。   今天亲朋好友全都来了,除定国公府、齐国公府、张家本家长辈,还有张家的老亲戚以及宋家、唐家、姊归长公主府、诚勇伯府、谈家等等,济济一堂。   唐梦芙的堂姐、表姐们各有了美好姻缘,不过都还没有孩子。今天也携着夫婿一起来了,看到宝宝和小恬恬都是一脸笑。   自己过得好了,心胸也就开阔了,待人也就和气了。她们现在各自嫁了人,或许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见到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儿小女孩儿便觉得亲近。   宋御史是张勆的舅舅,唐四爷是唐梦芙的父亲,诚勇伯是唐梦芙的外祖父,这几位是重要的亲戚,都得到了格外礼遇。   老齐国公亲自陪诚勇伯说话,诚勇伯心花怒放。   他最黄崇敬的人便是老齐国公了。能和老齐国公做亲戚,荣幸之至。   “亲家,恭喜恭喜。”老齐国公向诚勇伯道喜。   “承您吉言,同喜同喜。”诚勇伯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缝。   诚勇伯这个爵位本是不能世袭的,但他于查办崔氏谋逆案中立了功,新帝加恩,许其世袭罔替。诚勇伯想到他的爵位可以一代一代传给儿孙,这份喜悦,可是非同小可。   诚勇伯正和齐国公以及族长等几位同辈份的亲戚说着话,有侍女过来恭敬的回道:“伯爷,伯夫人有事要和您商量。”   诚勇伯什么也顾不上了,慌忙站起身,“对不住,失陪,失陪。”一刻也没敢耽搁,赶紧跟着侍女走了。   齐国公忍俊不禁。   族长纳闷,“伯夫人有请,老伯爷也用不着这样吧?”   齐国公忍笑徐徐道:“这个我听阿勆说过,好像老伯爷年轻时候做过输理的事。到了老年之后醒悟了,知道自己对不起为了他吃苦受累的原配发妻,存了愧疚之心,故此畏妻如虎。”   众人虽是年事已高,听到这事也是粲然。   族长怅然,“我这又想到张克和杨氏了。张克若是年轻时候不犯糊涂……”   “宝宝满一周的大喜日子,不提这个了。”齐国公温声道。   族长惊觉,“对对对,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个。”   另一人却道:“方才我还暗暗笑话老伯爷,现在却觉得老伯爷也算幸运。畏妻如虎没什么,儿孙满堂,儿孙孝顺,比什么不强。”   众人都赞成,“就是这个话。老伯爷现在被伯夫人管得服服贴贴也是应该的,谁让他年轻时候亏欠他的发妻了呢?在发妻面前受个气,可儿孙孝顺,伯府兴旺发达,值了。”   还有一番心里话,谁都没有说出口。诚勇伯这样不算什么,只是受发妻的气,可儿孙们没跟他离心,还是很孝敬他的。张克就不行了,不光张勆寒了心,连宝宝都跟他这位祖父不亲近。   像张克这样儿孙离心,才叫晚景凄凉。诚勇伯好多了。   诚勇伯这个爵位可以世袭,长子黄铎自然而然的被立为世子,其妻胡氏为世子夫人。胡氏本是黄铎在乡下时迎娶的妻子,能到京城伯府已是意外的惊喜,这时又做了世子夫人,恍然如梦。   “娘,您在想什么呢?”黄宝珠笑咪咪的过来了。   黄宝珠已经嫁到了齐国公府,和张勐夫妻很是恩爱。大概是日子过得太顺心的原因,她整个人都显得丰腴了,相比较起做姑娘的时候,更有了少妇的风韵。   胡氏轻叹,“宝珠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咱家可攀不上齐国公府。你们能得到张齐国公府的请贴,都兴奋得不行了。那时候怎么想像得到呢?你嫁到了齐国公府,你爹做了世子,咱们一家人成了定国公府的坐上宾。”   黄宝珠抿嘴笑,“这不都是因为芙儿嫁给了六哥么?”   胡氏仔细想了想,笑了,“可不是么?自打芙儿跟着你姑父姑母来到京城,好事就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了。先是包氏和黄钰、黄三丫他们被整治了,然后咱家蒸蒸日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芙儿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母女二人一齐看向厅堂中央笑盈盈的唐梦芙。   她生下了宝宝,比从前更美了,既明艳照人,又添了温柔和安宁。   柿子巷的大太太良氏和二太太沈氏妯娌二人笑容满面走过来向胡氏道喜,“以后得称呼你世子夫人了。”   胡氏不敢托大,连忙按黄宝珠早就教好的话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托福托福。”   大太太的女儿唐芗嫁到了永安侯府,二太太的女儿唐苒嫁到了襄国公府,二人对爱女的婚事满意之极,笑口常开,“从前可没想到呢,唐家是文官,诚勇伯府是新近受封的伯府,咱们两家的闺女都嫁入了公侯府邸。”   “我家这位,是沾了芙儿的光。”胡氏心满意足的握着黄宝珠的手,“她呀,就是到大将军府看她小表妹,这才和齐国公府有了缘份。”   大太太和二太太含混的道:“其实我们也是。”   唐芗、唐苒的婚事也是因为参加大将军府的宴会而成就的。   谈笑了一会儿,各自分开。大太太喟然道:“二弟妹,想想咱们从前一直以为四房倒霉,可是现在……唉,再没有哪家比四房更好了……”   二太太点头,“可不是么?四弟和四弟妹这一儿一女,儿子迎娶姊归长公主,女儿嫁了张勆这样的青年英才,小孙女和小外孙更是招人疼爱,金童玉女一般。这会儿谁还敢说四房倒霉啊?唐家最幸运的就是四房了。”   不只唐家,满京城看看,也没有哪家强似唐四爷、黄氏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感慨了几句,便忙着跟亲朋好友家的女眷谈笑应酬了。   今天来的全是贵客,多攀谈几句,吃不了亏的。   宾客如云,又是小孙子满一周岁的大喜日子,已经不再是定国公的张克却不好意思出去和亲戚们见面,陪太夫人在房中闷坐。   太夫人虽然中了风,但日常起居一直被照顾得很好。这会儿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更是一丝不乱,背上靠着一个大红色锦缎靠背,一脸严肃。   太夫人不会说话,但她这会儿真是不满到了极处。   她的重孙子满周岁的大喜日子,居然没人来请她这位老封君、太夫人!张勆和唐梦芙这小两口可真不懂事,不知道敬老爱老!   张克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娘,我是真想出家为僧啊,可是阿勆不同意。阿勆说了,府里还有太夫人您呢,我这做儿子的若是出了家,那就是抛弃生母,就是不孝。他不放我出家,我也没办法。”   太夫人被张克这话气死过去,又气活过来。   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这个儿子如此糊涂,还在盛年,就把定国公的爵位让给张勆了!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动不动就提出家,府里有她这个动弹不得的老娘,张克出的什么家?他有那个资格么?   张克在这儿唠唠叨叨不停的说,太夫人终是怒气攻心,被他气得晕了过去。   “娘,您怎么了?”张克慌了。   他赶忙命人请大夫,又命人叫张勆和唐梦芙,侍女听他的话请大夫去了,别的命令却不肯听从,委婉的道:“老太爷,国公爷和夫人正在忙小世子的周岁宴,亲朋好友、王妃公主等坐了一屋子,恐怕不好这时候过去打扰。”   张克着急,“这有什么?太夫人的身体要紧啊。”   侍女很冷静,“老太爷,奴婢以为太夫人也是疼爱小世子的,不愿在小世子的周岁宴上惊扰宾客,更不愿让小世子的周岁宴蒙上疾病的阴影。您说呢?”   张克皱眉,“说的也是。”想想今天是小孙子来到人世间的第一个生辰,到周岁宴上说太夫人的病况确实不好,便把方才的念头打消了。   大夫是在府里住着的,很快便赶来了,“说了无数遍了,病人不要动气,你们偏要动气,神仙也没办法。”口中数落着,还是开了方子。   太夫人服了药,沉沉睡去。   张克心中郁闷,出门在外面随意走了走,心烦意乱,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樱花树下站着一人,身姿窈窕,竟是唐梦芙。   张克惊讶,“高朋满座,她不招待客人,到这里做甚?”   正要出去询问,却见一个小丫头机灵的跑过来,把一个盒子放到唐梦芙手里,便又改了主意,躲在暗处继续查看。   唐梦芙命小丫头退下,慢慢打开盒子,自盒子城取出一串绿葫芦。   张克低低的咦了一声。   他生平见过的好东西多了,一眼便看出来那是极品美玉雕成的,这么一串惟妙惟肖的绿葫芦,价值不菲。   这应该也是送宝宝周岁礼的,只是送礼之人为何不亲自送到大厅,却鬼鬼崇崇的到了这里?   张克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大为恼怒,“她不会是背着我家阿勆和人有了私情吧?”冲动之下,便想跳出去大声质问。   “芙妹妹。”张勆清朗的声音。   “阿勆哥哥。”唐梦芙温柔转过头。   张克见唐梦芙毫无惊慌之意,和张勆见面后更是一起观看起那串绿葫芦,不由的心中惭愧,“她没瞒着阿勆,我方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抬不起头,慌慌张张的哈着腰跑了。   唐梦芙欣赏着手中的绿葫芦,“崔青云现在应该很阔气吧?这礼送的可不一般。”   张勆淡笑,“海上大盗嘛,焉能不阔。”   崔青云本是和他母亲钱氏、妹妹崔十九娘乘船出海游玩的,但是快到海边时被官府画影图形,海捕捉拿。他一怒之下带着他的那帮豪奴做了海盗。   因为承恩侯、忠恩侯犯的事太大,所以崔青云的豪奴们也害怕受牵连,不敢回家,索性随着崔青云一起落了草。崔青云自己有些本事,又有这一众豪奴,意气风发的打下一个海岛做了老巢,自称为岛主,其实就是海盗。   他这海盗做得也是与众不同,每次打劫来往客商之后必定命人上岸查这些客商的底细。如果是良善之人,他不光原物奉还,还额外给路费、压惊费;如果是恶人,他不光要财物,还要命,一刀一个砍了扔到海里喂鱼。   官兵出面剿了几回,回回被他杀得大败,水师颜面无光。   “前半生纨绔,后半生海盗。”唐梦芙没想到崔青云会是这样的结局,长长叹息。   “好了,他帮过你,咱们也帮过他,以后两不相欠了。”张勆不动声色的把那串绿葫芦从小娇妻手里拿了过来。   什么绿葫芦,不要,宝宝不缺这样的玩物。   张勆拉着唐梦芙回了大花厅。   黄氏和蒋夫人热心的布置好了,“宝宝,来抓一件最喜欢的。”   宾客全来看宝宝抓周。   张克躲在大花厅外,踮起脚尖往里瞅,心里庠庠的。   他想去看小孙子抓周,却又不大好意思,恐和众亲友见了面,彼此没意思。   直到此时此刻,张克才隐隐生出懊悔之心,“当年何必做下那样的事?年轻时候不糊涂,现在我应该含饴弄孙了,何等惬意。”   但是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张克后悔,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   宝宝盘膝坐在桌案上,两只小嫩手抓着本兵书,面有得色。   众宾客大声叫好,“好!以后又是一位大将军,大元帅!”   张克双手抱头,沮丧得蹲到了地上。   小孙子抓周这样的大事、趣事,他做祖父的硬是没脸过去看一眼……   宝宝周岁宴过后,张克更是经常到太夫人面前唠唠叨叨,总说一些气太夫人的话。   当然张克并不知道,他还是很孝顺的,只是他不知道太夫人心中所想,无意之中总是气得太夫人大怒、昏晕。   这样的日子太夫人又过了大半年,终于被她的宝贝儿子给气死了。   张克哭得几回昏过去又被救醒,呕血数升,京中传为孝子。   张勆和唐梦芙、宝宝一起陪张克扶柩返乡,回老家守孝。   唐四爷、黄氏等人一直送她到郊外,黄氏是个直性子,小声对唐梦芙道:“这个太夫人一直想害你们,没想到她死得倒很是时候。”   唐梦芙不禁嘴角微弯。   崔青云在海上越闹越大,新帝大怒,数回剿捕失利之后,有意命张勆统兵前往。可张勆一则不习水战,二则崔青云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怎么打?正在这时候,太夫人没了,张勆立即要求陪同父亲回乡为祖母守孝。孝顺祖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新帝无话可说,只好批了准字。   新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官员若遇家中丧事,也有因故不让守孝的,可崔青云只是个海盗,如果因为一个海盗就不让张勆为嫡亲祖母守孝,那未免说不过去。   唐梦芙一家人欣然离开京城,陪同张克返乡。   张勆和唐梦芙挺享受乡间生活的宁静和与世无争,带着宝宝过得很舒心。   宝宝一天天长大,时不时的挎着小木刀昂头挺胸在家里转,虽然小小年纪,却很有英雄气概。张克每回看到都眼馋得很,但宝宝常常是淡定看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张克欲哭无泪。   小孙子不亲他,唯一的孙子不亲他……   张克没精打采的,“我想出家。”张勆和唐梦芙商量了下,同意了,“太夫人去了,宝宝用不着你,你真想出家,我们不拦着。”张克差点儿吐血而亡。   宝宝用不着他,什么叫宝宝用不着他?   张勆和唐梦芙若是让他天天看宝宝亲宝宝,他才不出家呢!   张克话已经放出来了,儿子儿媳妇都支持,万般无奈,真的剃度出家了。不过他也不到寺庙里去,就在家里修行。   一边修行,一边还是看着宝宝眼馋,可宝宝就是不爱理他。   按礼制来讲,张勆是太夫人的孙子,只需为太夫人守孝一年。不过乡间的日子很宁静,守孝期满他俩也不想回京,继续在乡下悠闲度日。   这天宝宝拿了把小木刀有模有样的冲杀,张勆和唐梦芙坐在花架下喝茶,微风徐吹,花香清雅,好不惬意。   “人生至此,复有何撼。”张勆心满意足。   “真的没遗撼了?不想再要个小闺女了?”唐梦芙笑着问他。   张勆脸上现出纠结的神色。   唐梦芙笑弯了腰。   张勆杀伐果断,可每回想到这个问题,张勆总是很纠结,既舍不得不要小闺女,也不想再饿上一年……   “有了!”张勆兴奋的一拍桌子。   “有什么了?”唐梦芙呆了呆。   张勆笑吟吟的看着她,眉飞色舞,“芙妹妹,我这就想办法把含笑嫁了!嫁了含笑,便是那一年里头我也能常常吃馒头了,咱们还是要有个小闺女的,你说对不对?”   张勆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唐梦芙再也忍不住,笑得趴到了桌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还有番外,不过接下来就是十一假期,家里可能有些安排,番外的更新完全没规律。也就是说几天没有更新都是可能的。如果喜欢看,可以到十号左右来瞧瞧,那时候应该已经更完了。   新文暂时没想好要写什么。有兴趣看新文的话可以收藏我的作者专栏,开新文就知道了。或者关注我的新浪微博,开新文的话一般会在微博吱一声的。   这章的留言送红包,截止到10月1日24:00。   谢谢大家的支持,新文见。 【番外】 第125章 自立为王   张勆和唐梦芙没清闲多久,朝中便有急件催张勆回京复职。   “不爱去。”张勆懒得回。   唐梦芙倒是很思念父母兄嫂和小恬恬, 不过她知道张勆自七岁起便开始辛苦, 难得有这样的悠闲生活,便不催他, 陪他在乡下又过了一段时日。   含黛来了亲笔信,“妹妹,还不回来啊?小恬恬现在说话很清楚了, 整天念叨着她的姑母呢。”   唐四爷和黄氏也来信催,“宝宝长高了没有?吃饭好不好,睡觉好不好?想外祖父外祖母没有?芙儿,爹娘日夜思念你们, 尤其是宝宝。”   唐梦芙笑, “咱们要是一直不回去,不知爹娘会不会亲自来老家捉人。”   张勆拿过信仔细看了,略一沉吟,道:“芙妹妹, 咱们回京。”   唐梦芙温柔的挽着他胳膊,“你若喜欢乡下的生活,咱们再留一阵子也无不可。”   张勆歉疚的看着她, “芙妹妹,我太自私了, 只想着自己清闲, 却没想到岳父岳父、舅兄舅嫂、小恬恬全在京城,你一定想他们了。”   “其实我也不是太想念他们。”唐梦芙调皮的笑, “不过我想他们一定想宝宝想得不行了,也想我想得不行了,还真想把我和宝宝娘儿俩送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一解相思之苦。”   唐梦芙笑容灿烂,张勆的心情也明媚起来,开玩笑的道:“岳父岳母他们也不是只想见芙妹妹和宝宝吧?一个女婿半个儿,岳父岳母也想念我的。”   宝宝从外面跑进来,趴在张勆膝上,专心听父母说话。   唐梦芙笑咪咪,“宝宝,外祖父外祖母来信说想你了呢。你想不想外祖父外祖母?咱们回京城看望两位老人家好不好?”   宝宝认真的想了想,跳下地,蹬蹬蹬跑出去了。   “宝宝要做什么?”唐梦芙好奇。   “一准儿是好事。”张勆对自己的宝贝儿子特别有信心。   过了没多大会儿,宝宝吃力的抱着两个甜瓜进来了。张勆心疼儿子,忙替他接过来,“宝宝,你力气小拿不动,爹帮你。”   “宝宝,这是给爹娘吃的么?”唐梦芙拿帕子替宝宝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宝宝摇头,奶声奶气的道:“是给外祖母外祖母吃的。”   唐梦芙喜悦的亲了宝宝一口,“宝宝真乖!”   这甜瓜是从西域过来的,又甜又脆,味道极好,宝宝特别爱吃。可是他一听到外祖父外祖母便赶紧拿出来了,宝宝对外祖父外祖母很大方呢。   张克看到宝宝的小身影便忍不住跟过来了,见到眼前这一幕,沮丧伤心到了极处。外祖父外祖母远在京城,宝宝都想到给他们甜瓜,嫡亲祖父就在眼前,宝宝跟没看见一样……   屋里不断传出一家三口的说笑声。   张克在后面站了一会儿,满心不是滋味,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张勆和唐梦芙忙着命人收拾行装,择日返京。   张克打起精神,“阿勆,芙儿,爹回家后就在府里清修,你俩看好不好?”   虽然儿子儿媳妇对他一直不冷不热,宝宝也不亲近他,但张克还是想回定国公府的。毕竟他现在只剩下张勆一个儿子了,不和儿子一起住,还能和谁。   “您不是出家了么?怎么还回家?”张勆冷静的提醒。   张克呆住了。   是啊,他已经剃度出家了,还怎么回家?出家之人,哪来的家?   张勆面容冷峻。   张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渐渐的越来越清晰:他没有家了,他的儿子和他离心,不要他了……   张克满口满心都是苦涩的滋味。   张勆和唐梦芙带着宝宝上了马车。   张克孤独的站在门口,望着他的儿子儿媳妇和小孙子渐渐远去,一颗心如同荒芜的沙漠般,寸草不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阿勆当年一个人离开京城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张克仿佛看到一个年方七岁、神情倔强悲愤的男童在地上拉得长长的背影,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他现在孤单了,悲惨了,可他是个大人,张勆当年只是个孩子啊。   张克越想越难受,徘徊庭院之中,一脸凄惶。   他后悔了,但是晚了,没办法再挽回了……   “我自己吃苦受累不要紧,可我忍不了他对我母亲的无情。”张勆怀里抱着熟睡的宝宝,小声向唐梦芙倾吐心事,“我母亲是明媒正娶嫁给他的,他让杨氏凌驾于我母亲之上。”   按张克撒的那个谎,杨氏才是他的原配,张勆的母亲宋夫人反倒要靠后了。这让张勆如何忍耐。   唐梦芙同情的抱住他轻轻拍了拍。   一家三口偎依在一起,宝宝熟睡,夫妻二人默默无言。   路过金陵的时候,张勆的旧部下兰云飞奉命剿灭海盗,大军正要出发。知道张勆一家三口到了,自然要见面叙旧。兰云飞不是外人,唐梦芙也带了宝宝出来相见,兰云飞很喜欢宝宝,送了宝宝几件从西洋传过来的玩器。宝宝客气的道了谢,然后便抱着小船津津有味的玩起来。兰云飞越瞧越爱,喜得抓耳挠腮。   兰云飞哈哈大笑,“大将军,想当年属下跟着您平定宁王之乱,可是亲眼目睹了您和夫人的第一次见面啊。现在宝宝都这么大了!”   张勆也笑。   回想前事,他也觉得温馨。谁能想到呢?就是那一次的碰面,他和他的小娇妻便缘定此生。   张勆问起兰云飞此行的目的,兰云飞有些苦恼,“属下是奉命到出海剿灭海盗的。不过这个海盗可是与众不同。他救过不少穷苦百姓,老百姓家里多有偷偷供着他长生牌位的。这种海盗我若是不抓吧,显着我没本事;我若是抓了吧,不知会有多少老百姓暗地里骂我。”  唐梦芙在旁陪宝宝玩耍,这时微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求夫人指点!”兰云飞大喜,一揖到地。   唐梦芙还礼,“不敢当。”取出一封书信,“这个你命人带给海盗头子。他看了之后便会南下,从东海进入南海,离开福建海域直下南洋,你也就可以交差了。”   “如果真能这样就太好了。”兰云飞忙道。   剿灭海盗也不是非要把海盗全部抓获,能赶到南洋去也算成功了。毕竟南洋离本朝还远着,对官府并无防碍。   “什么?”宝宝探过小脑袋。   “是一张海图。”唐梦芙把书信打开,取出一张海图给宝宝看。   宝宝当然还看不懂海图,瞧了几眼没瞧懂,又低头玩他的小船了。   “这个岛屿是……?”张勆谦虚请教。   唐梦芙道:“这是南洋要害位置的一个岛屿,名大泽岛。这个岛现被红毛强盗占了,抢劫来往客商,凌虐岛民,天怨人怒。崔青云与其被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兵围剿,还不如乘船南下,从红毛强盗手中夺回大泽岛,一则救岛上居民和来往客商于水火,二则他也有了落脚之地,从此天不收地不管了。”   新帝不可能派兵一直打到南洋。   南洋已经不是天-朝的所辖地了。   “夫人这个办法太好了,用海盗攻海盗!”兰云飞兴奋的呵呵笑。   张勆徐徐道:“如此也好。”   兰云飞辞别张勆,率军出发,果然按唐梦芙所说的话把书信托暗线送给了海盗头子。   海岛之上,一名紫袍年青人目光复杂看着摊在桌案上的书信。   他看上去还年轻,也很英俊,但身上既有匪气,又有悍气,还有丝玩世不恭的痞气。   这也难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亲人差不多全死了,就剩下母亲和妹妹还陪着他。做惯了纨绔,哪经得起这种巨变。换了不够坚强的人,说不定会受不了疯掉。   这书信全是唐梦芙写给了的。   一封书信上全是画,详细画了含黛自未央宫大火直到和平王太妃相认的过程,以及崔太后的狂妄之语,坦白承认阿娢就是她害的。   崔青云眼睛湿润了。   他已经做了海盗,小兄弟却还费心费力画了这些图给他。无非是委婉的告诉他:新帝要对付崔家,是早就决定的事。和他无关。   小兄弟是为了让他不要内疚。   崔家这样不是他害的。早在多年以前,崔太后和平王府已经结下仇了。   平王做了皇帝,是不会放过崔家的,迟早有一天会对崔家举起屠刀。   还有一封书信,上面用蝇头小楷抄录了兵书战策和佛经上一些精美的句子,劝人向善。   崔青云爱慕的看着那秀丽的书法,流畅的字迹。   小兄弟教他兵书战策,是让他自保;同时又劝他向善,不许他任意杀戮。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最后,崔青云目光落在一张海图上。   小兄弟命人绘了这海图给他,让他下南洋,既为民除害,又为自己觅得立足之地。他如果听命行事,既有了英名,又得了实利。   “我崔青云何德何能,小兄弟如此为我着想。”崔青云低语喃喃。   一滴眼泪,无声无息的落在那张海图上。   “大王,要不然咱们悄悄上岸,想办法把唐夫人劫过来吧?”一个跟随他多年的瘦高个子沏茶进来,见他这样子便知他心事,忙给他出主意。   “滚。”崔青云没好气的道:“小兄弟那般娇养,咱们把她劫到海岛上,她如何过得惯?她会受委屈的!”   “是,是。”瘦高个子马屁拍到马腿上,吓了一跳,忙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悄悄躲出去了。   出了门,瘦高个子后怕的拍胸,“也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喜欢唐夫人就想抢过来嘛,老看着她写的信有啥意思?信哪能赶得上真人?”   崔青云认真的看着海图,怦然心动,“小兄弟跟着我在这海岛上,那是万万不行的。可我若是下了南洋,赶走红毛强盗,占了大泽,自立为王,是不是就能……”   他脑中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念头,精神大振。   小兄弟不是寻常女子,或许她喜欢扬帆海上,做……做一位王后呢……   兰云飞大军才出发不久,崔青云便率众南下,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艰苦奋战,赶走红毛强盗,得到当地居民的拥护,自立为大泽王。   成为大泽王之后,崔青云还是不满足。   这里太热了,而且不够富足,小兄弟就算做这种蛮荒之地的王后,又有何趣味?她不会开心的。   崔青云开疆拓土,大泽国的领土范围愈来愈广。   崔青云命人建造了漂亮的王宫。   如果大泽王和他的王后能住在这里……   崔青云咧开嘴笑了。   唐梦芙又来了一封书信,告诉崔青云她添了个小女儿,现在儿女双全,人生到了完美的境界。她这一生一世的愿望,就是陪伴儿女平安长大,和张勆白头偕老。   崔青云独自坐在海边,任海浪一遍一遍拍打,他自岿然不动。   这辈子和小兄弟是没有缘份了吧?小兄弟,咱们来生再会,来生我一定要比张勆先见到你……   唐梦芙回到京城,和父母兄嫂以及小恬恬相见,骨肉团聚,喜之不尽。   宝宝和小恬恬到底是表姐弟,虽然已经一年多不见,但两个孩子一见面就很亲近,没多大会儿便手拉着手跑出去玩耍了。   这年初秋,唐梦芙收到了来自南洋的新鲜果子。   果子放在冰块上,所以远途跋涉运到京城之后,保存得还很好。   “这是什么呀?”宝宝和小恬恬手牵着手好奇的过来了。   唐梦芙拿起一个倒捻子,纤手剥开,露出里面的果肉。   “大蒜似的。”宝宝和小恬恬探过小脑袋看,又惊讶,又新奇。   他俩是见过大蒜的,知道这果肉和大蒜很像,不过这果肉雪白雪白,比大蒜细腻好看。   “尝尝。”唐梦芙剥了果肉送到宝宝和小恬恬口中。   “好吃哎。”两个孩子欢呼。   唐梦芙也放果肉入口,幽香气爽,滑润香甜,好滋味。   崔青云在南洋自立为王,日子应该过得很惬意。   这是很好的结局了。 第126章 含笑   含笑换了男装,要出府转转。   唐梦芙亲自拿了钱给她, “这些铜板你看杂技什么的赏人用。这锭碎银子你吃饭用。这些碎银子和这张银票你拿着备用, 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便买,别怕花钱。”   “不用了, 姑娘。我就逛逛,不买东西,也不在外面吃饭, 我揣了张大饼。”含笑得意的道。   唐梦芙哭笑不得,“含笑,咱家现在有钱了,你用不着揣张大饼当午饭。”   含笑一脸认真, “姑娘, 府里虽然有钱,我也不能这么花呀。我吃的多,姑娘给我吃饱就行了,我不用吃那么好的。”   “笑姨, 拿着。”宝宝盘腿坐在榻上翻书看,淡定的命令。   “好啊,宝宝吩咐了, 笑姨拿着。”含笑乐得眉花眼笑,忙不迭的答应了。   唐梦芙好笑, “宝宝说话比我说话都管用。”   “咱们宝宝是谁呀, 那说话必须管用!”含笑乐得跟什么似的。   宝宝矜持的笑笑,继续翻他的小画册。   含笑和唐梦芙告辞, 喜孜孜的出门游玩。   这天张勆回家很早,宝宝见了他便眼睛一亮,扔掉书本扑到张勆怀里,小胳膊殷勤指着外面,“笑姨,杂技!”   唐梦芙抿嘴笑,“含笑出门逛街看杂技去了。宝宝肯定也想一起去,但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他,便不跟我说,就等着你回来了。”   张勆笑着亲亲宝宝,“宝宝更亲爹爹,对不对?”   宝宝道:“爹爹抱得动我。”   唐梦芙和张勆都笑得肚子疼。宝宝,原来你在你娘亲面前一个字不提,单单跟你爹爹说,是因为爹爹力气大抱得动你,跟你娘亲出门得自己走路么?   笑了一会儿,张勆梳洗更衣,唐梦芙也换了轻便男装,一家三口出门游玩。   成杰和成振带了护卫便装散布在四周。   宝宝到了街市上便高兴了,让张勆架着他在脖子上,比所有的人都高,视野开阔,兴高采烈。   唐梦芙也喜欢热闹的市井气息,挨着店铺看过去,兴致盎然。   宝宝不管喜欢什么,张勆都会命人买下来,成杰和成振的手下各自都没闲着,手里都提有东西。   “大将军也惯孩子啊。”有一个护卫小声嘟囔。   成杰白了他一眼,“多新鲜呢,哪个当爹的不疼孩子?”   “笑姨!”宝宝忽然高兴的叫起来。   唐梦芙忙踮起脚尖冲宝宝指的方向望过去,可惜前面围着一群人,她踮起脚尖也看不清。   “看不到。”唐梦芙抱怨。   张勆微微一笑,一手拉着宝宝,一手把唐梦芙抱了起来,唐梦芙几乎惊叫出声,但这时视野宽阔了,果然看到人群中有人正在争吵,其中就有含笑。   “快,帮笑姨吵架。”宝宝催促。   “这孩子真护短。”张勆和唐梦芙都觉得好笑。   张勆叫过成杰吩咐了,成杰和护卫们拨开围观的人群,“我妹妹在里头呢,让让,劳驾让让。”有他们开路,张勆和唐梦芙顺顺当当的过去了。   含笑脸涨得通红,“你就是不要脸欺负人家小姑娘了,你还不承认!”   含笑对面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人怒道:“你别血口喷人!老子光明磊落的一个人,从不调戏姑娘!”   这男人身边还有同伙,悻悻然想要动手,含笑手里却拉着个姑娘打扮的人,看身材很苗条,一直低着头,也看不清长相。   “你说,他是不是轻薄你了?”含笑气呼呼的问她拉着的那个人。   那人头一直埋得很低,这时勉强抬了抬,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是。”   唐梦芙和张勆商量,“这位姑娘肤色白皙,如美玉般晶莹剔透,这伙人准是见色起意。”   张勆似笑非笑,“姑娘?”   唐梦芙一怔,“难道不是姑娘么?”不由的又看了那人一眼。   张勆低笑,“这人喉结突出。”   唐梦芙吃了一惊,想仔细看,但那人的头又深深埋下了,看不到。   这时唐梦芙也弄明白情况了,是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偷偷摸了那位“姑娘”,含笑打抱不平,双方这才发生的争执。   那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人要动手,宝宝生气了,“笑姨,打他!”   含笑惊喜转过头,“姑娘,姑爷,宝宝,成大哥,成二哥,你们都来了?”   那几个黑衣男人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张勆的气势一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平常人,不由的都慌了。这几个人各自使个眼色想溜,但成杰早已带着人把他们围到中间了,哪里跑得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成杰皮笑肉不笑。   那黑衣人吓得身子啰嗦,偏还嘴硬,“你,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天子脚下,可不敢不讲理!”   “讲理,我们定国公府的人从来都讲理。”成振凑近那黑衣人,低沉的笑道。   黑衣人听到定国公府四个字,腿一软差点儿跪下,“几位爷明鉴,这全是误会……”   “什么误会,我亲眼看到你轻薄这位姑娘了!”含笑义正辞严。   黑衣人抹抹额头的汗,“他,他不是位姑娘啊……”   含笑大怒,“她不是姑娘,她还是男人不成?男人有这么苗条的身段儿,有这么白皙的脸盘?”   黑衣人哭丧着脸,不敢向张勆求情,可怜巴巴的瞅瞅成杰,低声下气的道:“这位爷,他真不是个姑娘,他是男的。您老人家仔细瞅瞅就知道,他是男的。”   成杰呸了一声,“他是男的你就能胡乱轻薄了?”   含笑嗷的一声,把那“姑娘”放开了,跑回到唐梦芙身边,“姑娘,他,他不会真是男的吧?”   唐梦芙安慰也道:“不管他是男是女,都没有妨碍的。”   含笑哭丧着脸,“我拉着他拉了好半天啊,他要是真的是个男人……”   “笑姨乖,不哭。”宝宝弯下腰,小大人儿似的抚抚含笑的头。   含笑一下子就不愁了,喜笑颜开,“好,宝宝说不哭,笑姨就不哭。”   那“姑娘”迅速的抬头往这边看了看,很快又低下头。   成杰问清楚事实,知道那黑衣人是故意把“姑娘”往墙边堵,和含笑也只是争吵,没有动手打起来,请示过张勆,训斥了一通,把那拨人放了。   至于那位“姑娘”,萍水相逢,更不多问,让他赶紧回家。   含笑正要随着唐梦芙一起离开,那“姑娘”却出声叫住了她,“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方才亲近了许久,我要对你负责,娶你回家。”   含笑这还是生平第一回有人当面向她求婚,怔住了。   唐梦芙仔细打量那人,见他肤色比寻常女子还细腻洁白,五官精致无可挑剔,看样子也是好人家出身,不由得很是纳闷。   好端端的,干嘛男扮女装啊。   “哎,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含笑忍不住问。   “你不也女扮男装了。”那人倒淡定。   “我女扮男装是因为出门方便,你男扮女装是为啥?”含笑瞪眼睛。  那人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我,我……”   “简兄,我们一直没等着你,还以为你失约了呢。”十几个书生打扮的人说说笑笑的过来了。   到了近前,这些人捧腹大笑,“简从文,你说到做到,赌输了还真的穿女装招摇过市啊?还别说,你穿了女装真是个绝色,我们服了!行,今天这个赌没白打,见识到了一位绝代佳人!”   唐梦芙和张勆到这时候才知道这帮书院里的学生一起打赌,赌输的人要穿女装招摇过市。   含笑忽然不高兴了,闷闷的道:“姑娘,咱们走吧。”   含笑才要走,简从文便追上来了,“这位姑娘,我要对你负责,要娶你。”   成杰不客气的把简从文和含笑隔开了,“我是她哥。要向她求婚,你得先问过我。小子,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样一样跟我说说。”   “成大哥,姑娘说过,我的婚事自己可以做主的。”含笑不满的道。   成杰摸摸鼻子,“傻丫头,成大哥这不是为你着想,要替你先看看这小子么?”   “我自己看。”含笑语气坚决。   成杰无奈的退到一边,“好,你自己看。”   唐梦芙和张勆瞧得很是有趣,宝宝也不知看懂没有,但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含笑、简从文,看得很认真。   含笑上上下下打量简从文。   简从文脸一红,随即挺直了腰身。   他是个美男子,不怕被姑娘看!   含笑看着看着,露出满意的神色,眉眼弯弯,“哎,你家境如何?能不能吃得起大饼啊?”   --   简从文并非京城人氏,老家在西北秦州,不过他父亲简宁在三千营任同知之职,故此他和他母亲卫氏、大哥简从武一起住在家里。简从武已经成亲,妻子是一位老翰林的孙女,夫妻相得。简从文今年十七岁,年纪不大,还没定亲。   简从文家里还住着他的祖母简老太太。简老太太有两个儿子,老大简安继承了家业,坐拥上千亩良田,在邻县做着县令,如渔得水游刃有余。按照当地的习俗简老太太是要跟着继承家业的老大过的,不过老二简宁既然出息了,简老太太乐得来京城享福。况且简安的妻子冯氏泼辣,简宁的妻子卫氏却极为孝顺,简老太太更是喜欢和二儿子一家同住了。   在简宁的家里,简老太太是说一不二的。这回因为简从文的婚事,简老太太很是发了通火,“没听说过好端端的公子哥儿要娶个丫头的。国公府的丫头也是丫头,这桩婚事我坚决不同意,真要让这种身份的人进门,最多是个妾。”   简同知陪笑脸,“娘,我也不愿意让从文定这门亲事,可他和人家年纪轻轻的姑娘亲近了好半天,不娶人家哪行?人家姑娘虽说是个丫头,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没有做妾的道理。”   简老太太固执己见,简同知这个为难。含笑是定国公夫人的贴身丫头,还是姊归长公主面前的红人,她要是乐意给人作妾,别说公侯伯府、各家王府,就算皇宫她也能进,为啥要嫁到简家?   简从文年轻气盛,因为简老太太这番闹腾,脸色便不大好,“我身为男子,拉着人家姑娘的手拉了大半天,不娶人家哪行。祖母请千万不要再提什么纳妾之类的话了,娶妻是我对人家姑娘负责,纳妾算什么?占人家姑娘的便宜么?这不是有担当,这是胡搅蛮缠了。”   简老太太气得拉过卫氏,“小文不听我这祖母的话,你是他娘亲,他听你的,你说说他!”   卫氏不安的笑,“娘,小文这婚事其实也不错。那位含笑姑娘我亲到定国公府看过,是个心直口快的好姑娘,圆圆脸一脸福相,讨人喜欢。况且唐夫人对含笑很好啊,唐夫人说过了,咱家送多少聘礼,她便陪送多少嫁妆……”   “嫁妆,嫁妆,你就知道这些不当紧的。”简老太太恨得拿着拐杖在地上猛敲,“我知道,你大嫂没有你的嫁妆多,从前咱家穷的时候用过你几件嫁妆,你也不用记到现在吧?”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卫氏忙辩解。   简同知头疼,“从前的事就不要提了。娘,总之现在小文自己已经开口提亲了,我和小文的娘正和定国公府议着亲事,这是没办法收回的。”   简从文自己开口求婚,后来简宁和卫氏到了定国公府,唐夫人亲自出面见了他们。两家这亲事已经谈得差不多,如果没有意外,便要开始换庚帖了。这个时候要收回,那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人么?那不是普通人家,是定国公府,定国公府和姊归长公主府是一家,真要是收回了,一下子得罪两家权贵,谁担当得起。   “都怪小文。为啥要碰那个丫头,为啥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婚。”简老太太哭起来了。   简从文被他祖母哭得心烦,道:“别哭了,我娶含笑不委屈。”   他向含笑求婚的时候就知道含笑是丫头,那样他也喜欢。   “她是被她亲爹娘给卖了的。你们就想想吧,那会是什么出身?”简老太太泪流成河。   卫氏陪笑脸,“唐夫人说了,当时卖的是死契,说明白了从那时候起含笑便和她父亲家里再没关系了,永生永世不许来往。含笑家里是亲爹后娘,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总之不是好人家。”简老太太想起孙子要娶个这种出身的女子,肝肠寸断。   简老太太只管在家里闹,简同知和卫氏虽孝顺,但和定国公府打上公道了,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亲事还是按简从文的心意议定了。简家这边请了三千营的指挥使夫妇做媒人,唐梦芙则请了神武营的指挥使做媒人。   唐梦芙这也真够体贴的了,女家请的媒人和男家的媒人品阶相当,没有高过他们。   婚事一直挺顺利的,但是就要行文定礼的时候,简老太太和卫氏一起到定国公府来了。卫氏客气的很,简老太太却阴阳怪气的,“一个丫头,按理说没有娶作正妻的道理,只能作妾。”   唐梦芙当时就变了脸色,“你们简家若说纳妾,瞧瞧进不进得了我定国公府的大门?”   卫氏白着脸一迭声的陪不是,简老太太板着脸一言不发,唐梦芙看不得她那张老脸,命人把简老太太和卫氏一起请了出去。   卫氏是哭着回到简家的。回家之后就到在床上起不来了。简老太太却很兴奋,觉得她老人家有见识,终于阻止儿子儿媳妇办糊涂事了。   简宁回家之后,听卫氏哭着把事情讲了讲,大惊失色,顿足道:“要被娘给害死了!”   两家亲事议定,连媒人都请好了,都是朝中正三品官员,这事开得了玩笑?   简从文知道了这件事,呆了许久,转身出门,直奔定国公府去了。   唐梦芙不和简老太太这种人啰嗦,却不阻止含笑见简从文。含笑是个爽快姑娘,见了面直接了当的便问:“哎,那是你祖母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不是你的意思啊?那我就不在乎了。我不管你祖母说什么,我就在乎你。”   简从文激动得红了脸。   他从没见过像含笑这样的姑娘。   他也说不清对含笑是什么样的感情,反正见了面就脸红心跳,不见面就想,一天想好多回。   “我爹我娘都喜欢你。”简从文憋了半天,结结巴巴的表白。   含笑眉花眼笑,“我也喜欢你爹娘。我娘去世早,我爹从小就不要我啦,我也很想有爹娘疼爱的。”   简从文飘飘然,“我大哥老成,大嫂更老成,爹娘在大哥大嫂身上操不了心,以后正好管着咱俩。”   两个人面对面傻笑,开心极了。   简从文见过含笑,被唐梦芙叫了去问了几句话,这几句话问得他又惊又喜。回到简家之后他悄悄和简同知、卫氏以及他大哥大嫂说了,他的爹娘兄嫂和他一样心怦怦直跳,“若能这样,那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   “爹也盼着祖母回老家跟大伯一起过日子啊?”简从文笑话起他爹。   简同知嘿嘿笑,“你祖母在咱家住着,以后不定惹恼哪位贵人呢,我这整天提心吊胆的……再者说了,你祖母就该你大伯奉养。简家的家产若分成十份,他得的足足有九份,他还不该孝养老人了?”   简家人商量定了,简同知和卫氏亲去给唐梦芙回了话。唐梦芙做事干脆,很快有言官上书控诉知县简安不孝,分得了大半家产,却把老母推给弟弟奉养。简安闻讯大惊,知道这件事不是玩的,忙差人来接简老太太。来人口齿伶俐,把简老太太唬得一愣一愣的,“您老人家若是不回去,我家大爷这官就做不成了。”简同知和卫氏也道:“不是我们不留您,实在是不敢因为我们要尽孝心把大哥给害了。”简老太太到底只是个没见识的老人家,两边一起糊弄,她稀里糊涂被弄上了车,回老家去了。   简老太太这一走,简家连头上的天空都明媚起来了,人人心里喜欢。   卫氏热心的操办起简从文和含笑的婚事。   定婚的时候还是在定国公府的,到了亲迎之时,简家却被知会到姊归长公主府迎亲。为什么呢?因为含笑被唐四爷、黄氏认为义女,名唐含笑,姊归长公主和驸马便是她的兄嫂。她要嫁人,自然是从兄嫂家里走。   简家上上下下都有点儿懵。   含笑自己也迷糊不过来,唐梦芙微笑着轻抚她头发,“我早就想认你做义妹了。但又怕因此招来贪利之人,不是喜欢你,而是想借定国公府、姊归长公主府势力,因此才要娶你。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请我爹娘认义女,只是为了替你选择一个有情郎罢了。”   “姑娘。”含笑感动得热泪盈眶。   姑娘对她实在太好,为她想得实在太周到了。世上怎会有姑娘这么善良好心的人呢?   含笑是哭着上花轿的。   唐四爷、黄氏是看着含笑长大的,颇有些伤感,含黛和唐梦芙也是一样。   唯有张勆笑容满面,因为含笑的出嫁,心情非常愉快。 第127章 福妻嫁到,儿女双全   张勆开始盼着唐梦芙能再怀孕,早日为他生下乖巧的小女儿, 但不知怎地唐梦芙一直没动静。   宝宝三岁多, 已经单独住一个屋子了。不过这屋子就在张勆和唐梦芙的隔壁,一晚上大概张勆要悄悄到隔壁看上三五回, 唐梦芙和他差不多。   看到宝宝一个人睡得甜美安静,夫妻二人慢慢的放了心。   “宝宝长大了。”夫妻二人又觉得欣喜,又有些惆怅。   孩子长大了啊, 不再是每天晚上和他俩睡同一个屋、时不时要吵醒爹娘的小捣蛋了。   唐梦龙和含黛已经在小恬恬之后又添了个儿子,唐四爷为他取名为愰,心明之意,所以小名便叫做小明明。小明明和小恬恬一样是祖父祖母的心头肉, 一家人在长公主府过得非常和谐、快乐。   小恬恬和宝宝年龄接近, 一直很要好。这天唐梦芙带了宝宝到长公主府看望父母,宝宝和小恬恬并排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吃糕,一边小大人般的叙着话, “我晚上一个人睡。”“我也不和爹娘睡了,晚上跟祖父祖母。”   “我没有祖父祖母。”宝宝不大高兴。   小恬恬同情的看着他,伸出小手拍他的背, “宝宝乖。”   宝宝不大喜欢被别人碰,但并没反对小恬恬拍他, 而是深思片刻, 和小恬恬商量,“要不咱俩一起睡吧?”   “好呀。”小恬恬开心的答应了。   唐梦芙凝神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 忍俊不禁。   孩子们天真无邪,真可爱。   转念一想,唐梦芙有些担心。听宝宝方才的话意,他是不是觉得受到冷落了?应该不会啊。跟他商量单独出来住的时候,他没哭没闹,没有表现出很在意或不高兴的样子。   唐梦芙和黄氏说了这件事,黄氏心疼了,“宝宝祖母去世了,可外祖母还在呢。外祖母要他!你把宝宝留在这儿吧,我照看他。”   含黛笑,“对啊,把宝宝留下吧,正好和小恬恬一起玩耍。你瞧两个孩子玩得多高兴。”   唐梦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娘,就算我答应,宝宝爹也不会答应的。他离不开宝宝。”   黄氏想了想,“那倒也是。要不等你爹回来了,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带小恬恬到你家住一阵子。”   “欢迎之至。”唐梦芙笑咪咪。   含黛呆了呆,正要开口说话,唐梦芙已笑吟吟的阻止她了,“嫂嫂,你不许不答应。爹娘一年到头的和哥哥嫂嫂住一起,就和我小住一段时日怎么了?”   含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反对了,嫣然道:“妹妹说的很对。”   唐四爷和唐梦龙回来之后也不反对,于是唐四爷和黄氏带着小恬恬到定国公府住了一阵子。   张勆大喜,忙和唐梦芙一起亲自为岳父岳母布置了有山有水的庭院。卧室很大,做了两个小隔间,其中各放小床,一张是宝宝的,一张是小恬恬的。唐四爷和黄氏晚上带两个孩子一起,祖孙四人相处融洽。   “福儿,你该再生个孩子了。”黄氏悄悄的告诉唐梦芙,“宝宝我和你爹看着,你只管放心。”   唐梦芙脸蛋红红的。   原来母亲是打着这个主意啊。   黄氏这番心意没白用,果然没过多久唐梦芙便又怀了身孕。张勆得知喜讯的时候正陪宝宝和小恬恬玩耍,高兴得翻起跟头,宝宝和小恬恬也学着他一起,一大两小乐得发了疯。   唐梦芙怀着头胎的时候,因为含笑奉了黄氏的命令看管得很严,所以张勆要和他的小娇妻亲热,回回都是偷偷摸摸的。现在怀了二胎,含笑已经出嫁了,但黄氏不放心,一直留下来了,岳母大人亲自看管,比含笑还严,张勆每回偷吃馒头都费尽心机。   “还是要挨饿。”张勆悄悄跟小娇妻抱怨。   唐梦芙温柔的劝他,“你想想咱们的小宝宝,是不是饿着也没事了?”   张勆眉眼间都是浓浓笑意,“芙妹妹说的是,想想咱们的小宝宝,挨饿也不算什么了。”   笑咪咪睡着唐梦芙的小肚子,想像数月之后便要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婴降生,满心欢喜。   南越屡遭倭寇袭击,向朝廷求援,朝廷先后差了数员大将领兵前往,都被倭寇伙同大海盗徐虎打败。新帝大怒,拜张勆为上柱国大将军,领兵平倭寇及海盗之乱。   唐梦芙为张勆收拾行装,亲自送到府门前,叮嘱他保重身体,早日平安归来。   张勆微笑,自信满满,“芙妹妹放心,不过是倭寇和海盗而已。我很快便回来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咱们的宝贝女儿出生。”   唐梦芙嫣然,“这敢情好。那我和宝宝,还有咱们没出生的小宝宝,就等着你回来啦。”   张勆深深望了小娇妻一眼,翻身上马,“等我回来!”   张勆离京之后,黄氏担心唐梦芙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干脆搬过来和她一起睡了。   唐四爷则尽心尽力的照顾宝宝和小恬恬。   唐梦龙、含黛常常抱着小明明过来团聚,齐国公府的人离得近,更是有事没事便过来问候。虽然张勆不在家,唐梦芙倒是不寂寞,孕期生活平静温馨。   这天晚上唐梦芙作了一个梦。   她从没到过海边,但她这个梦却是在海边的,一望无际的大海突然起了波澜 ,海水拨起如山高,巨浪滔天,以一种让人恐怖的速度淹没了所有的一切……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越过海岸,越过田野,迅猛袭击着岸边的城镇和村庄,瞬时之间,惊恐万状的人们都消失在巨浪中……   唐梦芙从梦中惊醒,满身是汗。   “福儿,你怎么了?”黄氏是陪着她一起的,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的问道。   “娘,去叫爹爹,去叫伯祖父,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们说!”唐梦芙泪流满面。   黄氏吓得睡意全无,“好,娘立即让人去叫!”   黄氏不知道唐梦芙怎么了,但她记得女儿有好几回做了梦,非常灵验。大晚上的这个样子,一定是又做了什么奇怪而准确的梦了。   唐四爷和老齐国公匆匆赶到。   唐梦芙流着眼泪把梦中的情形说了,“……这是海溢,又叫海啸,如果他遇上这场海溢,他……他……”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老齐国公生平经过无数次危险时刻,听了唐梦芙的话也是惊讶得手脚冰凉,“芙儿放心,伯祖父立即命人飞鸽传书给阿勆,让他立即停下,不能去南越!”   这天晚上,从齐国公府飞出去数十只信鸽。   年迈的齐国公夫人不放心的交代,“多放几只,再多放几只。就算有哪只信鸽误了事,还有其余的补上。关系到阿勆的安危,要紧要紧,再多放几只。”   齐国公心也一直悬着,果然听了老夫人的话,同样的信又亲笔写了数封,把剩下的信鸽一起放了出去。   除了信鸽,齐国公还用上了驿站,命驿卒以紧急军情的速度一站一站向南越传信。   “但愿能赶得上。”唐梦芙、齐国公府、唐家众人都在心中祈祷。   唐梦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扶着大肚子站在门前,盼望张勆早日平安归来。   你一定要回来啊,宝宝要你,没出世的小宝宝要你,我更需要你。   我是离不开你的,明白么?   两行晶莹的泪珠,自她脸颊悄然滑落。   十月,南越传来消息,南越三府海溢,坏民居数万间,溺数万人。   唐梦芙失神的坐到了椅子上。   他怎样了……他有没有逃脱这场灾难……   唐梦芙吃不好,睡不好,人一天比一天消瘦。黄氏天天守着她,齐国公夫人和含黛等人安慰宽解,慈圣太后放心不下,亲自出宫来看望唐梦芙。   “太后娘娘,我没事。”唐梦芙勉强挤出丝笑意。   黄氏在旁悄悄抹眼泪,慈圣太后心疼不已,“瞧瞧你这张小脸,都瘦得什么样子了?芙儿,你要放宽心,阿勆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是,他一定会回来的。”唐梦芙温柔顺从的点头。   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妻子儿女离不开他。   新帝孝顺,来接慈圣太后回宫。   唐梦芙瘦了许多,脸色比之前更白皙,好似半透明的一样。   新帝忍耐不住,柔声道:“张大将军回来了固然好,若他回不来,也会有人照顾你的。”   唐梦芙蓦然抬头,墨玉般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声音不知不觉扬高了,“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今生今世都要陪着我!”   “不止今生今世,下辈子我也陪着你。”动听又熟悉的男子声音。   唐梦芙惊喜回头,只见门前站着一人,风尘仆仆,目光灼灼,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张勆,却是哪个?   “阿勆哥哥。”唐梦芙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芙妹妹。”张勆飞奔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阿勆回来了。”黄氏、含黛、慈圣太后等人惊喜交集,都围了过来,“阿勆,你接到信了么?”   张勆道:“接到信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南越。一边命兵士撤退,一边命人知会南越府,也耽误一段时间,但是全体躲过了那场海溢。”   他握起唐梦芙的小手,“夫人,现在全军上下都对你感恩戴德呢。”   “岂敢,岂敢。”唐梦芙见了张勆,心花怒放,脸上的忧愁全部消消失不见,人也又调皮起来了。   人人喜出望外。   新帝默默站了片刻,缓步走出,张勆却叫住了他,“陛下,海盗徐虎的老巢虎山岛在这次海溢之后消失不见,入侵的倭寇和平民一样死伤无数。看样子短期之内,臣是不必出次出征了。”   新帝勉强点头,“如此甚好。”   唐梦芙忽然惊叫了一声,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福儿(芙儿),怎么了?”   唐梦芙咧咧嘴,“肚子里这位好像等不及想要出世了……”   所有的人都忙起来了,“快,快,夫人要生了!”   整个定国公府都忙碌起来了。   张勆一直陪着他的小娇妻。   唐梦芙拉着他的手甜甜笑,“咱们小宝宝一定是个省心的孩子,你看她多会挑时候,等她爹回府了,她才开始闹腾……”   “对,一定是个招人疼的小宝宝。”张勆怜爱的低头亲亲大肚子。   唐梦芙这回还是在水里生的孩子,二胎本来就比头胎顺,她孕后期吃的又少,孩子不大,所以小宝宝很顺利的就生出来了,没怎么折腾她的娘亲。   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婴。    “芙妹妹,咱们有女儿了,儿女双全了。”张勆抱着才出生的小女儿,心满意足。   “妹妹呢?要看妹妹。”宝宝和小恬恬手拉着手跑进来了。   “呶,这就是妹妹。”张勆弯下腰,抱小女婴给两个孩子看。   宝宝和小恬恬一边一个探过头,“这就是妹妹呀?”   张勆,小宝宝,宝宝和小恬恬,这几个人凑在一起,美好得像幅图。   唐梦芙躺在床上含笑看着这一幕。   对于她来说,这是世上最美的画卷了,一辈子也看不腻。   张勆眼角眉梢全是温柔笑意,目光不经意间和唐梦芙相遇。   福妻嫁到,儿女双全,此生此生,足矣。 【完】 本书由【漫空空】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