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   作者:繁朵   本书后宫制度   宫妃:   超品:皇后,视同皇帝   一品:左昭仪、右昭仪   二品:三夫人——贵妃、贵嫔、贵姬   从二品:上三嫔——光猷、昭训、隆徽   三品:下六嫔——宣徽、凝晖、宣明、顺华、凝华、光训   从三品:妃位——婕妤、容华、充华、承徽、列荣   (以上每位名额各一人)   (嫔位)   四品:世妇,名额二十七人   五品:御女,名额八十一人   (散号)   六品:美人   七品:才人   八品:良人   数目无定   宫中侍者机构——内司。   首领为内侍。   内侍:   正二品:大监   正三品:监   正四品:恭使   正五品:奚仆   女官:   正二品:作司   正三品:贤人   正四品:中使   正五品:青衣   第一卷 风雪入紫台   第一章 生机   “此去不知祸福,但求女郎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来日富贵之后若要报复,便都冲着我来罢。”徐氏扶着牧碧微登车时,悄悄的附耳低语了这一句。   一身素衣的牧碧微顿了一顿,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甩开了她的手,揽裙入内,厚缎绣暗色雷纹的车帘旋即落下遮住了车外人的视线,宫车辘轳,便要向着宫城驶去,因时候甚早,又是冷天,路上并不见行人,只有寥寥几人在门前送别,越发显得此情此景透着说不出来的凄冷,牧碧城年方十三,平时与这个异母姐姐相处不错,此刻不免有些按捺不住情绪。   他下意识的追出几步,大声喊道:“阿姐——”   “小郎君快快住了声!”徐氏脸色悲戚没有说话,却借着拭泪瞪了眼旁边的老仆,老仆会意,忙上前拉住了牧碧城,压低了声音急急劝说,“小郎君是舍不得二娘子,但如今二娘子奉诏入宫本是福分,小郎君这样反而会害了二娘子!”   牧碧城挣扎着怒道:“谁不知道今上贪恋女色又喜新厌旧,阿姐好容易躲过了上回的采选却怎么也要进去?这是什么福分……”   “闭嘴!”徐氏终于听不下去了,沉着脸喝道,“你不想害死了你阿姐再害死咱们全家,就给我乖乖儿的滚回房里去闭门思过!”   “母亲,采选已经过了,阿姐做什么还要进宫?”牧碧城被徐氏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停下了挣扎,任凭老仆拉着他向府门走去,却依旧不甘心的问道,“阿姐的外祖才去世不到半年,阿姐如今身上还带着孝呢,怎么可以入宫?”   徐氏冷着一张脸不去理睬他,脚下步伐越发快了向内走,只是牧碧城性子执拗,一路上跟着她喋喋不休的追问,最后干脆在沈太君的院子外面将她扯住了袖子,怒道:“母亲告诉我!”   “你够了!”牧碧城虽然是徐氏的亲生子,但如此咄咄逼人,还是为了牧齐元配所出之女,徐氏究竟忍无可忍,厉声道,“告诉了你有什么用?既然没用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况且这会人都往宫里去了,你哪来那许多废话?”   牧碧城鲜见母亲如此震怒,先被吓了一跳,气势也弱了下来,但随即不服道:“如今父亲与兄长都镇守边关,家中顶立门户的男子自然就是我了,阿姐进宫这样的大事为何我不能知道缘故?”   徐氏气极反笑:“你父亲他……”她才说到这里,母子两个的争执却已经惊动了沈太君打发了人出来看:“夫人,老太君听到了小郎君的声音,请夫人与小郎君一起进去呢!”   沈太君出身邺都世家,素有贤名,她性情温善且不慕权,从当初闵氏进门后便再也没有过问过内院之事,哪怕徐氏这个继媳,也是新婚次日就得了管家之权,因此极得尊敬,听说打扰到了她,徐氏也只得按捺住心火,点头道:“我们这就要进去。”   牧碧城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徐氏身后进了门,正堂上面烧着炭火温暖如春,沈太君穿着靛色夹衣、系秋香色百褶裙,满头华发挽在脑后,斜插了两三支赤金扁簪,面色很是憔悴,正默默的坐在了上首,等他们行完了礼,也没问为何在门口争吵之事,只是道:“碧微走了?”   “回母亲的话,二娘子已经走了。”徐氏略有些黯然道。   沈太君叹了口气,有些颤巍巍的抓着手里的一方锦帕,低声道:“那么齐儿并碧川也差不多快回来了罢?”   徐氏明白她的意思,正要点头,冷不防牧碧城茫然道:“祖母说的什么?父亲与兄长不是都在边关么?他们回来做什么?难道要送阿姐?可阿姐现在就已经进宫去了!”   “我方才听到你在外面与你母亲争执就是为了你阿姐进宫的事情吗?”沈太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牧碧城皱起眉:“回祖母,正是!”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也罢,不必追问你母亲,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沈太君淡淡的说道。   徐氏不由脱口道:“母亲,还是我来说吧!”   “不要紧,反正他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沈太君漠然道,“况且这件事情,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牧碧城看了眼徐氏,有些迟疑,然而沈太君已经在说了:“上个月柔然进犯雪蓝关,在这之前,雪蓝关里已经有柔然的探子悄悄埋伏了下来,如今那里正是积雪三尺之时,柔然趁着雪夜急行至关下,里应外合打开了关门……”   牧碧城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雪蓝关对北梁的重要,顿时变了脸色!   沈太君如若未觉,淡淡的续道:“战事很惨烈,雪蓝关抵抗了一天两夜究竟还是丢了,对咱们家来说不幸之中的万幸便是你父亲与兄长虽有小伤,却到底带着残部撤出雪蓝关——因大雪阻隔援军行程,到了第三天,离雪蓝关最近的巴夷城中驻军才赶到,两边合军最后又用了足足五天,才重新将雪蓝关夺回来,只是关中已经被掳掠得满目疮夷——最重要的是,雪蓝关在柔然进犯前不久到了一群游历的邺都少年,皆死在了这次失关之中,里面有一个,是去年采选进宫后便极得上意的何容华的亲弟弟。”   见牧碧城瞠目结舌,沈太君闭了闭眼,才接着说下去:“原本凭着你父亲从前的功劳加上朝中知交连名保荐,雪蓝关虽然丢失了数日,但既然已经夺回,想来也不过是降级留用或者受圣旨斥责之过,但,何容华如今正得帝心……”   牧碧城方才还骂过今上贪恋美色,当然知道北梁如今这位新帝有多么听宠妃的话,他不觉变了脸色:“所以阿姐……”   “你那没见过面的姨母曾是先帝妃嫔,因缘巧合之下救过了宫里一位嬷嬷,那嬷嬷冒死传了消息出来还这个人情——何容华在今上面前为她的弟弟哭了足足两个时辰,今上当场答应了她一待雪蓝关形势初定,立刻着飞鹤卫赶去将你父亲并兄长擒回来任凭何容华处置,如今他们都在邺都的大牢里面。”沈太君淡然道,“到那时候你这个不在雪蓝关的幺子能不能逃得一劫也全看何容华的心情了,不过据那嬷嬷说,容华就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此外只得一个同母之妹,如今正咬牙切齿的发誓要让我牧家同样绝了这一房……”   牧碧城张了张嘴。   “咱们家唯一的生机就是你阿姐。”沈太君淡淡的道,“今上重色所以听信何容华的话,你阿姐的容貌你也清楚!若非半年前今上出孝广采美人充实宫廷时她祖孝未除,如今恐怕早就在宫里得了位份了,如今送她进宫以保全我牧氏一族,这个主意虽然是你母亲出的,但却也是我同意的,舍一人而保全族——这样的做法谈不上对不起谁,就是换了你也一样,若是你阿姐要怨恨那也没办法,若你父亲兄长并你都没了,就算何容华不再追究咱们家女眷,你以为犯官家眷又能够落什么好?我只有你父亲一个儿子,牧家子嗣单薄,他出了事,单你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打点,你年纪小帮不上忙,却也不要再说那些孩子气的话惹她省心了,知道么?”   沈太君语气虽淡,却堵得牧碧城无言以对,只得站起身来垂手领训,低声道:“孙儿明白了,谢祖母教诲。”   “你先下去吧,我与你母亲还有些话要说。”沈太君一口气教训了牧碧城这许多话,也有些累了,疲惫的挥了挥手道。   打发走牧碧城,徐氏不顾四周还有几个使女便往沈太君面前一跪,呜咽道:“我对不起姐姐!”   “这怎么能怪你?”沈太君看着她叹了口气,挥退使女,这才道,“后母难为——这些年来你怎么对碧微与碧川的,上上下下都看在了眼里,何况雪蓝关出了那样的事情又涉及到了后宫,今上又是那样的性子!不送碧微进宫,难道要咱们看着牧家就这么完了?她既然姓了牧,又生了那样一副好容貌,这也是天不亡我牧氏,你不用多想,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好好准备一下,齐儿与碧川想必也就明后两天便会被放出来了,雪蓝关本就清苦,何况牢狱里面阴湿苦闷,说不定还有何家的关照……别哭了!就是闵氏还活着,同样也要这样做!何况如今为的是齐儿与碧川,他们一个是碧微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她同母兄长,闵氏复生又能说什么?”   徐氏只是俯在她跟前嘤嘤的哭泣并不肯起来,沈太君皱了一皱眉,随即明白过来,面上也划过一丝无奈:“碧川的性.子确实桀骜了点,你只管告诉他这主意是我出的便是,将上上下下的嘴管严了,他若有什么火只管叫他来朝我发罢!”   就算管住了牧家上下的嘴,牧碧微进宫之后若能够得宠,也未必不能与牧碧川见面,到那时候真相如何自然一清二楚,同母所出的亲妹妹与一直被他抵触的继母相比,牧碧川会相信谁这连问都不用问。与其让牧碧川以后知道了真相更加怒不可遏,还不如这会直接承认了,牧碧川自己也是牧碧微进宫的原因之一,这会又有牧齐在家压制,总比以后牧碧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出来好。所以沈太君的这个主意一点也不靠谱。   可是沈太君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氏也只能顺势收了泪道:“都是媳妇无用,要母亲这样操心。”   “儿女都是债。”沈太君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却只见疲惫,悠悠道,“活着一日还一日罢。”   第二章 牧氏   北梁之都邺城为前魏遗都,牧家在前魏时便因军功崛起,深受历代魏帝信任,在魏神武帝时,柔然与中原之间的三道雄关皆由牧家镇守,然神武帝享寿不永,未至而立旋崩,神武帝驾崩前担心幼子稚女无人护持,诏令牧家众将领精锐回邺都扶持其子登基。   孰知牧家之人才到半途,却接到急报——柔然星夜来袭,飞取苍莽关、兵困扼云关,先锋直指中原最后一道屏障雪蓝关!牧家家主大惊失色,短暂的商议后,决定让长房长子牧驰与其子牧寻率三千人继续赶往邺都扶持幼帝,余者急驰回援。   ——援军赶回雪蓝关时,扼云关已摇摇欲坠,因牧家为勉励军心,家眷皆居扼云关中,逢此之时,牧家一面向最近的巴夷城求助,一面星夜驰援扼云关,却不想反遭伏击,几乎死伤殆尽!   而继续赶往邺都的三千牧家军抵达前一晚,却先接到了神武帝唯一幼子暴毙的消息,皇室随后为争位大乱,牧驰父子忧心家人与守土之责,见皇室暂时难决出皇位人选,决定先行回援,临行前,牧寻忽染时疫,只得暂留邺都养病。   牧驰领三千精锐回援,恰恰赶上了柔然裹胁扼云关中牧氏家眷并平民猛攻雪蓝关,牧驰亲手射杀妻母表决心,三千人战死关下,方等到了巴夷援军!   从此前朝太史赞以四代镇三关、丹心照史卷的牧家仅剩牧寻一人,便是牧碧微的祖父。   本朝高祖皇帝本是前魏丞相,与牧家也算世交,高祖建立北梁后,对牧寻颇为照拂,不但为他聘了邺都世家之女沈氏为妻,在牧寻因病早逝后,特特诏令其子牧齐入宫为睿宗伴读,以彰牧家忠烈。   因此牧家虽然连着两代单传,却素来家声清正,尤其牧齐深受睿宗宠信,却不慕邺都繁华,在长子牧碧川尚在襁褓时,便自请继先人之灵,继续出守雪蓝关,数年方能回都一次,更是赢得朝野上下赞声一片。   否则当初牧碧微的生母、半年前去世的尚书令闵如盖爱女闵氏去后,牧齐也娶不到邺都望族徐氏嫡女为续弦。   凭心而论,徐氏作为一个继母并不坏,自进门以来,待元配闵氏所出的牧碧川、牧碧微一直都是上着心的,到底世家之女,若是做续弦亏待了前头的嫡子嫡女,上面沈太君看着不说,传了出去,徐家也跟着丢脸,徐家是因为当年支持济渠王与睿宗争位才落败的,如今的太宁帝可是睿宗之子,从睿宗继位起,徐家这些年来一直做低伏小的约束着子弟,以免给政敌抓到什么把柄,从而彻底衰微。   况且徐氏才进门时,闵如盖尚未过世,对自己女儿所留的一双子女也是时常要接到闵府去小住的,如今牧家出了这样的事,为家族计,牧碧微便是徐氏亲生,也未必能够脱身。   只是后母究竟不比生母,平常就隔阂了一层,如今又是徐氏亲自出面来说了此事,想到今上那重色轻德的名声,一直进到了宫中,牧碧微心口那份气愤怨怼仍是难平。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牧碧微的思绪被打断,便听车外内侍压了嗓子道:“牧家娘子,前面是左昭仪并孙贵嫔的辇驾,还请娘子下车恭迎。”   太宁帝十三登基,三年国孝是前年才结束的,国孝才过,高太后便下旨采选,以延续帝脉,结果头一回采选留了十数位美貌官家少女,太宁帝兀自觉得不满足,隔了一年竟又亲自下旨再选了一回,也因此,这位新帝落下了一个重色轻德的名声,且传说他极为喜新厌旧,如今宫里面资历最老的也不过是两年前进宫,倒已经有彻底失了宠足足一年多不曾见过他的了……   如今宫里没有皇后,便以左昭仪曲氏为尊,但传闻宫妃之中最得宠的却是三夫人之一的贵嫔孙氏,没想到自己才进后宫,还未见到太宁帝,倒先遇见了这两位,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   牧碧微听了内侍的话,忙从被揭起的车帘里下了马车,却见宽敞的宫道上,不知何时扬起了雪花,远处两列宫娥簇拥着两驾华丽的辇车正自浩荡而来,牧碧微扫了一眼,发觉两辇居然是并头齐行,不觉抿了抿嘴——梁承魏制,后宫之中左右昭仪仅次于皇后,位同左右丞相,贵嫔却是比左昭仪要低一等的,况且在宫外时她就听身有诰命、逢着年节都要进宫庆贺的祖母沈太君提过,因太宁没有立后,所以如今宫务都被高太后下旨,让左昭仪打理——这曲氏虽无皇后之尊,却司皇后之事,足见在后宫中的地位,然如今孙贵嫔居然公然与之并行,若非这两人情同姊妹,曲氏特特抬举了孙氏,那么就是恰好相反了。   步辇行得极慢,按着规矩,牧碧微从遥望见曲、孙的仪驾便下了马车在路旁跪倒等候,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牧碧微已经感觉到了膝下的雪水融化之后渗进了衣袍之内,眼角才瞥见了打头宫娥的裙角拂过了她面前,一个年长宫人站住了脚喝问道:“顾长福,这女郎是谁?如何会在此处?”   “回居中使的话,这位是牧家女郎,陛下昨儿下诏让她进宫来觐见的,因而会在此处。”那接牧碧微进宫来的内侍恭敬回道。   却听那居中使噫了一声:“是么?她要去觐见陛下?那你可带错了路,陛下如今可不在冀阙宫那边,而是在平乐宫绮兰殿,你走这边可是差了。”   顾长福似吃了一惊,愣了一下才道:“原来如此,多谢居中使了!”   “无妨,方才远远看到这女郎跪迎在地,贵嫔娘娘便说多半是你还以为陛下如今尚在冀阙宫呢。”那居中使话语之中似带了笑意,顾长福连连道谢,牧碧微默不作声的跪着,半晌方听一个女子平静的吩咐:“起来吧,既有诏命,顾长福且带了人去。”   那声音平稳安静,自有一种使人信服的气度。   “多谢娘娘。”牧碧微不敢随意抬头,眼角里只见一驾步辇从身前过去,也不知道是左昭仪还是孙贵嫔,便含糊的谢了,因是残冬未尽的时候,步辇四面都围了厚厚的屏障遮风,却是再无声音传出。   待两行人都走的远了,顾长福才扶了牧碧微起来,眼神古怪,道:“牧家娘子,咱家这便送你去绮兰殿。”   “敢问公公,这绮兰殿是……”牧碧微见他神情,心知其中定然有异,见左右无人,忙将出门前徐氏准备的荷包取了一个,塞进他袖中,小声问道。   顾长福倒也不为难,苦笑着道:“若是旁人家的娘子,在绮兰殿见驾倒是无妨,但牧家娘子你……这绮兰殿如今住着的,恰是何容华!”   牧碧微顿时脸色微变!   若非因为何容华的缘故,虽然牧家如今不比睿宗之时,闵如盖也已故去,但何家往上数上四代,在前魏的时候还是低贱的商贾,趁着改朝换代脱了商籍,后面又因缘际会做了些小官小吏,皆是花了钱捐来,在邺都世家里面十分的看不上,却赶着太宁帝这么一位重色轻德的新君,出孝才两年,竟就采选了两次,何家这一代的一位嫡女自小生得美貌非凡,原本就是想方设法的教导着琴棋书画,务必要高嫁的,先前高太后亲自下旨充实后宫那一回,因母孝未满恰是错过,本使何家上下扼腕不已,太宁帝又加了一回,何家上下额手称庆,果然采选中何氏姿容压倒众家女郎,太宁帝见之心喜,当场便册了世妇之位,半年前又进了容华,连带着何家如今在邺都也是声名渐起,竟堪堪压得家声清正、素为邺都世家所重的牧家也不得不走上了献女进宫这条路。   ——听内侍顾长福与方才那位居中使的对答,显然太宁帝原本是打算在自己所居的冀阙宫召见牧碧微的,君上这般公然召见未经采选的臣子之女,却不经过太后或代领皇后之位的左昭仪,这已经不合礼了,可这会太宁帝到了绮兰殿的消息却让牧碧微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何容华盛宠至此,太宁帝却是被她重新说动,后悔了?   这可不成!   牧碧微此刻心中块垒未曾全去,究竟还有几分怨怼,然她也不是分不出来轻重,若是这会还在家里倒也罢了,今儿人都进了宫了,宫里宫外岂能没有风声?若是不能够留下来,就算牧家肯继续把她接回去,牧家完了,她也落不了好,即使牧家没倒,这会这样进了宫——回去也是个终身不嫁的下场!   再说……自己的父亲并嫡亲兄长……   重新坐上马车的牧碧微,暗暗咬了咬牙。   不论何容华在绮兰殿里预备了什么阵仗,今日她一定要让太宁帝觑中了自己,开口留人!   第三章 危局   马车到平乐宫时雪花已经在宫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牧碧微下车时发现自己足上所穿的丝履竟没了帮,心中更是沉了一沉,这平乐宫距离冀阙宫可真不近,虽然今儿雪下得大,但没点儿路程也积不了这许多,何况召自己入宫是太宁帝亲自下的诏,饶是如此,何容华还是掐着自己进宫的时辰把太宁帝哄了过来,足见她的得宠程度!   再想到了方才路上那位居中使所言,顾长福本是引自己往冀阙宫去的,却不想太宁帝早就到了平乐宫,顾长福是太宁帝身边伺候的人,居然未曾在进宫时得到消息,若非何容华故意阻拦,那就是顾长福也被何容华收买了?   牧碧微纵然是养在深闺里面不谙政事的女郎,但也知道冀阙宫非但是太宁帝起居之处,也是内朝所在,别说自己如今身为罪臣之女,就是牧齐与牧碧川并未获罪,太宁帝不在,自己这样贸然的进去了,万一被人误导走到了不该进的地方……一团雪花顺着冷风钻进她衣内,冰冷透骨的感觉,反而让牧碧微清醒起来。   事到如今,已退无可退,她深吸了口气,振了振衣袖,对顾长福温言道:“还请公公代为禀告陛下!臣女牧氏碧微奉诏前来!”   顾长福本就是奉了诏命去接她进宫的,自然不会推辞,见她面上分明有强自镇定之色,也有几分怜悯,点头道:“娘子如今只是臣子之女,这绮兰殿无召自不可擅自入内,还请在此稍等,奴婢这便进去禀告陛下!”他见牧碧微略松了口气,而绮兰殿的宫人木桩也似的站在了远处避雪,犹豫了下,到底小声提醒,“陛下与容华娘娘单独在一起时不喜被打扰,所以,娘子或许会要等上一段时间。”   太宁帝既然被何容华哄了来,自己今儿能够留下就很不错了,牧碧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因绮兰殿的宫人站得虽然远了些,眼睛却不可能看不到这边,也不便再给他荷包之类,只是衷心谢道:“若有来日,定不忘公公今日之恩!”   顾长福听了她这话倒是爽快的应了——他久在宫闱,对太宁帝的性情自然也是有些清楚的,两次采选,宫中堪称是美人如云,孙贵嫔、何容华这些,无一不是当得起如花似玉之称的丽人儿,而这位牧家女郎却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楚楚之态,正是宫中所无,以太宁帝的为人,即使还宠着何容华,也断然不会拒绝再多一位牧家的妃嫔的,若不然,他方才收荷包也不会收得那样快了。   正如顾长福所言,牧碧微在殿阶下足足等了小半盏茶,肩头落雪都已积成了块,却仍旧不见他的身影。若是在旁的宫妃殿前,牧碧微倒还想着去殿前屋檐下避一避雪,可这位何容华如今怕是卯足了劲要寻自己的不是,牧碧微却是连肩上积雪拍打一下也不敢——何容华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出气,若不显得狼狈些,却怎么过这关?究竟这会她才是有位份又侍奉太宁帝经年、已谙太宁帝喜好之人,牧碧微初来乍到不说,便是论起了牧、何两家结怨的经过,也是牧家理亏在先,她不能不做低伏小。   只是何容华似乎要考验她的耐性一般,牧碧微几乎被雪裹成了个雪人,拢在袖里的手都冻成了苍青之色,也不见顾长福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雪日难以估计,但从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可以判断,自己至少在这儿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牧碧微低垂着头,貌似恭敬,却是借此掩去眼中担忧,她对太宁帝的唯一的了解,就是这位新君十分之重色。   何容华能够干涉雪蓝关之事,便是因为她好颜色,得了太宁帝的喜欢,牧家献女脱罪,也是因为牧碧微容貌不错,这一点,何容华自然清楚,牧家人丁单薄,上下三代也才牧碧微这么一个女郎,假如牧碧微不是生得出色,那么牧家想要献女都献不进宫来。   所以何容华如果要断绝了牧家这条生路,便要阻止牧碧微被太宁帝看中,对于自己的容貌,牧碧微却是有几分自信的,当初太宁帝听得牧家要献女脱罪,也不是立刻就允了,而是先看了画像方下了诏书命她入宫——那幅画像牧碧微自己却也见过,牧齐与牧碧川当时恰都被拘进了邺都大牢,非常时候,牧家也不敢请名家上门,那是一个寻常画匠,画出来的固然有七八分相似,到底缺了一股灵气,牧碧微自忖比画中之人更出色些,太宁帝既然看得中画,自然更看得中人。   那么如今何容华掐着自己进宫的时候将太宁帝叫到了此处,又让顾长福进去禀告后一去不返,用意却很值得商榷了。   牧碧微低头看着自己即使藏在了袖子里又竭力摩挲还是渐渐发青的双手,想到了如今自己脸色恐怕也是如此——凭你再好的五官,若是脸色发青、嘴唇发乌,却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楚楚之态也是讲究恰到好处的,雨后梨花与泥中残花的区别,不外如是。   何容华到底是先一步进宫伴驾之人,这一手当真是好计策!   牧碧微不由得后悔起来自己在这里等了这许久,早知道,方才便是冒着与绮兰殿的宫人起冲突,也该要求去到廊下等待,总也能避一避风!若是因此与宫人起了争执索性把事情闹大了,或者反而惊动太宁召自己进去……   但现在就是立刻去廊下也不成了,恐怕一个时辰何容华还不太放心,还要再等一等,如今站的地方是在殿阶下面,因又有雪花阻隔,所以廊下那边的宫女瞧不清楚自己的脸色已经发青,否则恐怕已经要进去禀告,就要召自己入觐。这个样子去给那重色出了名的新君恐怕一过眼,还没得宠呢就要失宠,到那时的后果……   想到这里,牧碧微原本发青的脸色,顿时有了几分发僵!   第四章 高阳王   “咦,这儿怎么有个雪人?”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了来,牧碧微尚未回头,却听另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温文尔雅道:“大王看差了,这分明是个立雪的女郎!”   一高一矮两个穿裘的男子在她不远处停下了脚,其中穿玄裘者正是先开口的那一个,未曾戴帽,发上绾着一支碧玉竹节簪,上面堆了几团雪花,越发衬出玉色清透明亮,此人身量略矮、眉目清秀,不过十四五岁,看起来比牧碧微还要小些,正惊讶的看着牧碧微,道:“你莫非是平乐宫中的宫人,可是犯了什么错,因而被在这里罚站?”   另一个身量略高、着赤裘的男子头戴貂帽,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从牧碧微的角度看去只见他薄唇上翘,似笑非笑的接口道:“大王忘记了?这平乐宫的主位是承仙殿的下嫔姜顺华,若她是平乐宫的宫人,自当在承仙殿领罚,如何会在此处?”   玄裘少年被他连着驳了两次,略有些不快,心念一转,却是寻到了反驳的机会,淡淡的道:“若是这宫人得罪了绮兰殿的何容华,姜顺华着她在此处罚站以向何容华请罪呢?”   “这却是更说不通了。”那赤裘男子施施然道,“姜顺华乃是平乐宫主位,何容华不过是她的宫里人,观此女身上积雪,在此处至少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若是姜顺华着她来请罪,何容华如此做岂非是不敬主位?何容华素得上意,最是淑贤不过的,怎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玄裘少年听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了一声,道:“那么以聂侍郎之见,却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那赤裘的聂侍郎闻言微微一哂,指了指牧碧微道:“如今人在面前,何不一问便知?”   玄裘少年本待无论他如何回答都也设法反驳,却不想这聂侍郎如此狡猾,心下暗怒,不过他涵养倒不差,并未因此迁怒牧碧微,依旧语气如常的问道:“你这宫人来说一说,为何会在此处?”   牧碧微在这两人停下脚步时便已心念电转,如今觑出这少年性情温和,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垂着头,以额发并披风的立围遮了发青的面色,声音微微颤抖道:“回大王的话,臣女奉诏入宫,在此等候陛下传召,只是带臣女到此处的顾公公一入未返,臣……臣女只得在此等候!”   她如今不必伪装,便已是冻得哆嗦不已,这会回答之时,又似有不支之态,将本身的几分楚楚之意发挥到了十分,那玄裘少年果然有些不忍,瞥了眼她身上只一件披风,连裘衣也未着,不觉问那聂侍郎道:“皇兄怎会召一个臣子之女入得宫来?不会是弄错了,平白让这女郎等了这许久吧?”   听他这般称呼太宁帝,牧碧微倒是立刻知晓了他的身份,太宁帝在睿宗四子中排行第三,眼前之人既然称其为兄,又在宫中自由行走,恐怕就是太宁帝那唯一的异母弟弟、睿宗幼子高阳王姬照!   只是姬照称另一人为聂侍郎,牧碧微因着闵如盖夫妇相隔年余先后去世,倒是恰恰躲过了太宁帝的两次采选,她今年已是二八之年,想来下一回太宁再次采选,总也出阁了,是以沈太君也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进宫,只当寻常大家女郎来教导,就是这一回进宫,沈太君仓促之间也只是将自己这两年进宫庆贺时所了解的后宫妃嫔说了说,至于前朝重臣,沈太君只想着牧碧微是去后宫为妃,却是没来得及提到,因此牧碧微这会虽然从高阳王的称呼里,猜出此人职位应是给事黄门侍郎,本朝的黄门侍郎沿袭前魏,司传递诏命,所以位置十分显要,非极受信任者不能担任,为天子近臣,但这一职品衔却不高,不过占了个伴驾的优势。   此人既然姓聂,那便是外臣,如今的太后高氏、高阳王的生母温太妃并同昌公主的生母薄太妃,都不姓聂,连外戚也算不上,如何不但与高阳王并肩同行,方才言语之间,甚至还处处压了高阳王一头?   须知高阳王虽然并非高太后所出,但因生母温太妃素与高太后亲善,加上他又是幼子,深得睿宗与高太后喜爱,传闻中太宁帝对这个唯一的弟弟也是极为宠爱的。黄门侍郎再怎么近,究竟不比同为睿宗血脉来的亲近……   牧碧微一面做着楚楚之态一面飞快的思索,却听那位聂侍郎微哂道:“我知道了。”   他看向牧碧微:“你是不是姓牧?”   牧碧微惊异于他这么问时高阳王一脸茫然,似对雪蓝关事一无所知,不敢怠慢,颔首道:“正是!”   “这就不奇怪了。”那位聂侍郎笑着对姬照道,“前不久,牧齐不是丢了雪蓝关么?恰好这绮兰殿的何容华唯一的同母弟弟在雪蓝关游历,死在了柔然手里,结果何容华向陛下哭闹不休,陛下为了安慰她,就命飞鹤卫擒了牧齐父子回邺都问罪,结果牧家的沈太君急了,便说愿意将膝下唯一的嫡孙女送入宫中侍奉陛下,以求轻处牧齐父子——大约就是这位女郎了!”   姬照皱起了眉,显然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会引出如此复杂之事:“因此何容华着你在这里久站?”   “是臣女未得容华召见,不敢上殿。”牧碧微摇了摇头。   她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告状,让姬照对她印象更好了些,但也有些失笑:“什么叫做上殿?你如今连绮兰殿都没踏进去呢。”   年少的高阳王动了恻隐之心,扬了扬下颔:“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皇兄?恰好本王有事前去求见,你且跟上来,本王会命绮兰殿的人替你梳洗下。”   “臣女谢大王!”牧碧微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她欣喜抬头时,却见那位聂侍郎正在望着他,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姬照低笑着道:“大王此举却有些卤莽了,何容华痛失亲弟,对牧家难免有些怨怼,如今也没怎么为难这位女郎,你这样做了倒显得容华刻薄了她,岂非让容华不喜?”   牧碧微听了此人之言,心下暗惊,好在姬照似与此人不太和睦,听了他这么说,反而冷冷道:“这女郎亲口言她站在此处并非何容华所命,而是自己初次进宫不懂规矩,想来何容华还不知道此事,本王恰好遇见,带了她去梳洗,才是免了路过之人议论容华刻薄,倒是聂侍郎,方才说何容华在皇兄跟前哭恼,才使牧家父子下狱……”他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这才是真正败坏何容华的名声吧?”   “我不过是见大王不知此事,这才据实以告。”那聂侍郎不慌不忙,悠然道,“大王多心了。”   姬照面露厌恶之色,不再理睬这位聂侍郎,对牧碧微淡淡吩咐:“跟本王来。”   牧碧微垂着首,作出怯怯之态而应,披风立领的掩饰下,却是得意的笑了。   第五章 何容华   正朔雪纷纷时节,绮兰殿中兽炭熊熊,容华何氏仅着一件薄纱舞衣,藕荷色的纱衣虽然绣着葳蕤连绵的缠枝牡丹,但在四周通明的灯火下,连贴身诃子上面刺绣的针脚都清晰可见,这样若隐若现,最是可爱,望去真正是雪肤花貌,云鬓扰扰。   何氏才为太宁帝献过一支舞,此刻额角薄薄渗了一层香汗,呼吸略急,衬着秋波欲流,越发媚意盈盈。她的容貌是娇艳那一类,犹如怒绽的赤色蔷薇,艳丽之中略带肃杀,虽然如今才晋入妃位不过半年,却已经颇具高位妃嫔应有的威严气度——柳叶长眉浓而黑,不染而黛,一双时而妩媚、时而凌厉的凤目,斜挑向上的眼角,淡淡敷了几点状若桃花的斜红,更加彰显出这双眼睛的风情。   此刻太宁帝的手,便恰恰抚在了她眼角的一瓣桃花上,重罗暖帐内,年轻的帝王声音慵懒,漫不经心而又略显沙哑,低笑:“锦娘眼角这朵桃花是谁画的?当真勾魂夺魄!”   何氏的闺名唤作宝锦,如今正得太宁之意,便如亲昵的唤作锦娘,她听了太宁这话,抿嘴一笑,就势往前一偎,娇嗔着靠住了太宁的胸前,双手已环住他腰:“陛下忘记了?这是上回陛下赐妾身一匣首饰里有一对碧桃赤金簪,妾身见那簪子上面的花瓣打造的好,便描了那样式做斜红,如今得陛下这样一句夸赞,却是没白费了妾身这几日画废了许多张纸呢!”   她的声音也如容貌一样,又脆又快,却不失娇媚缠绵。   太宁帝如今最为宠爱的是孙贵嫔,一句宠冠六宫绝对不过分,但对娇艳又进宫不足一年的何氏也是很喜欢的,平日里赏赐不断,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最近都赐了些什么了。这会听何氏说起碧桃赤金簪,饶他自幼被太祖与睿宗都许为聪慧,也想了一想才记了起来,何氏说的这一回赏赐,却与从前领赐不同,而是因为其弟何海丧身、何氏悲痛欲绝,他许诺将牧齐父子皆拿回邺都交由何氏处置后作安慰赐下去的。   这会见何氏提起,联想到了今日便是那牧家女郎进宫之日,不觉微哂,伸手捏住了何氏的下颔戏谑道:“牧家女郎今儿进宫,朕都到了锦娘这里来,听锦娘言下之意却还有些不喜欢?”   何氏被他这样一问,也不惊慌,只是伸手一下一下的点着太宁的衣襟,嗔道:“前朝之事自有陛下圣断,妾身可不敢多言,至于牧家女郎进宫……妾身这是怕陛下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何氏的手也生得极美,丰润白嫩,指尖新擦着凤仙花汁,衬托着她肌肤,更显得嫣红如血,这样娇嗔薄怒,且忧且娇,太宁不觉心下一动,伸手用力一圈她细腰,便向帐内倒去:“朕如今就在这里,却怎么忘记锦娘?”何氏格格一笑,嗔道:“陛下……”   帐外太宁的贴身内侍阮文仪向四周使了个眼色,侍者们会意,纷纷悄然退了出去,何氏的大宫女桃枝在最后轻手轻脚的掩了门户,请阮文仪至偏殿奉茶,两人才寒暄了几句,却见桃叶匆匆而来,才进门就想说什么,见到阮文仪在却住了声,对桃枝使了个眼色。   阮文仪是高祖皇帝时就进宫的人了,何等精明?一望可知桃叶所言之事不欲自己知晓,何氏年少娇美,如今宫里除了孙贵嫔外,隐隐间最得意的就是她,阮文仪虽然是太宁近侍,也乐得在这会给她宫里人面子,当下便含笑道:“前儿听说绮兰殿后几株腊梅开了,正想寻机会瞧一瞧,不如枝娘替咱家使个人陪着?”   桃枝松了口气,笑着指了一个小内侍陪着阮文仪去了,方皱眉道:“可是顾长福又催促了?他也不过是阮公公的义子之一罢了,咱们容华娘娘正当宠,敷衍上两句也就算啦,何必当真过来?还叫阮公公特特出去转一圈!”   “若是顾长福,陛下正在娘娘寝殿里,我如何敢过来惊扰?”桃叶略喘了口气才苦笑着道,“是聂黄门有事过来禀告陛下,路上撞见了高阳王想跟陛下讨要几方瑞金墨——这也还罢了,牧家那一位,恰在外面等,听聂黄门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高阳王觑着她可怜,硬是带了进来,这会正吩咐了桃蕊带她去梳洗呢!我让桃萼在前面伺候着,自己托词来看看陛下是否有暇召见聂黄门才脱了身,你说现在可怎么办?”   桃枝顿时阴了脸:“高阳王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多事?你可打听清楚了,究竟是高阳王心软,还是这牧家的小蹄子不简单!”   “聂黄门与高阳王都未带随从,但如今两人同在一起也不好问。”桃叶心领神会,点头道,“等聂黄门单独一人时我再去问,只是——桃枝姐姐你瞧这牧家女郎可怎么办?她是陛下下诏召进宫来的人,与咱们娘娘的仇怨又是邺都皆知的事情了,如今到了绮兰殿来,还是高阳王带进来的,这……”   “陛下如今正与娘娘在一起,一时半会是无暇召见她的。”桃枝冷哼了一声,“你打发了人去告诉桃蕊,如今这寒冬腊月的,难免有宫人冻得手脚僵硬,那牧家女郎似乎娇娇弱弱的,若是不小心被碰到了脸,伤了容貌,到底是陛下亲自召见之人,咱们娘娘固然素来心善,可若有这样的人,也定然是不轻饶的!非抽一顿鞭子着其给牧家女郎亲自赔罪不可!”   桃叶明白她的意思,牧家虽然因是忠臣之后,在邺都素有名望,可这一回把女儿献进宫来也等于是自堕家声了,况且这两代都是单传,就是牧齐续弦后又有了一个幼子,如今年纪未成也当不得什么用,而嫡长子也因随父驻守雪蓝关被一同问罪,因此何家虽然也只是寻常门户,可因有何氏的缘故还真不怕就这么毁了牧碧微,毕竟这会太宁帝还没见着人,若是对着一个被毁了容的女郎,按着宫里对这位帝君的了解,太宁只会觉得扫兴,就算生气,貌美若花的何氏上前请个罪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   不过这一层意思明白归明白,桃叶却另有忌惮的地方:“若是她独自进了殿来,不必姐姐费心,我也要这样打发了她的,可高阳王如今还在这儿,这样做了岂非得罪了温太妃?太后可是一向最听温太妃的话呢!”   “你傻了。”桃枝伸指一点她额角,低声道,“咱们太后有多喜欢左昭仪,真真当做了宣宁长公主般看呢!可你瞧孙贵嫔哪里又把左昭仪放眼里了?也不过觐见的时候被太后斥责上几句——娘娘只要有陛下的宠爱,太后那边不喜欢了又怎么样?”   宣宁长公主是高太后与睿宗的第三个孩子,却是广陵王与姬深的胞姐,在她先前高太后还生了一个嫡长女,可惜未满月便夭折,连封号都是追封的,所以她也算是嫡长女了。宣宁长公主六年前由睿宗亲自择了邺都望族、本朝开国功臣楼师法的曾长孙楼万古为驸马,如今已经是二子的母亲,高太后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深为宠爱,时常连同外孙一起召进宫中陪伴左右,逢年过节,赏赐尤其丰厚,此事邺都上下皆知。   以宣宁长公主来比,可见曲氏有多么受高太后喜欢。   桃枝虽然仗着何氏受宠,并不怎么怕高阳王,但桃叶究竟有些忌惮,犹豫了一下方道:“我去与桃蕊说。”   “你一起去,做得麻利些。”桃枝叮嘱她,“莫要让娘娘恼了咱们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传了出去,平白的叫那起子贱人耻笑咱们绮兰殿不中用,人都自动送上了门,却还能叫她平安无事的留在了宫中!以后娘娘却拿什么脸面去与那起子贱人见面?”   桃叶想到何氏的手段,也是心下微凛,点头道:“姐姐放心,我定不叫娘娘失望!”   第六章 桃叶   这间明显只是宫女待的房间里连个炭盆都没点,但究竟是屋子,挡住了呼号的朔风与冰冷的落雪,牧碧微没有去在意绮兰殿的刻意怠慢,凭心而论,换做了自己在何容华的位置,若有谁害了长兄牧碧川,她也定然是深以为恨、不顾迁怒无辜的。   趁着净手的光景,她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毕竟是正二八年华,就算一直都娇生惯养着,底子放在了那里,这么避了风的会儿她的气色却已经恢复了些,在热腾腾的水里浣过了手,便已恢复了原本的白皙柔美。   ——只是危机还没有过去!虽然高阳王亲自吩咐了旁边这名叫桃蕊的宫女替自己梳洗一下,可在何容华的地盘上,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女郎可还是觉着冷?”桃蕊察觉到她的紧张,却故意问道。   牧碧微正要回答,门却被推开了,与桃蕊一般穿了浅碧色齐胸襦裙配深绿外袍梳盘桓髻的女子笑吟吟的出现在门口,劈头便道:“高阳王亲自吩咐伺候的人,桃蕊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这屋子里居然连个炭盆也不加,幸亏我问了后忙忙的使了人送过来,若不然冻着了女郎,瞧你怎么与高阳王交代?”   “这位姐姐当真是折煞我了,承蒙两位垂怜容我在这儿歇一歇就是天大的恩德,怎么还敢劳动更多?”牧碧微见来人句句不离高阳王,想一想姬照虽然比自己少了一两岁,可也是要避嫌的人了,她可不想就这么被传出谣言去,因此开口打岔道,“有桃蕊姐姐在这儿陪我已经是不敢当,怎么还敢劳动这位姐姐过来?”   “女郎这声姐姐奴婢们才是不敢当,奴婢叫做桃叶,是容华娘娘身边伺候的,如今容华娘娘正在服侍陛下,抽不出空来招呼女郎,还望女郎包涵才是!”门口的宫女笑着让开了身,倒也没继续提高阳王,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从她身后,两个身穿葛布的内侍有些笨拙的抬着一只炭盆进来,桃叶见牧碧微要起身道谢,忙对桃蕊使了个眼色,笑道:“女郎今儿进了宫,以后想来也是咱们娘娘的姊妹,只是如今到底没有陛下的口谕,咱们却还是只能称你做女郎,还望女郎海涵才是!但这朔雪连天的,却怎么好冷着了女郎?”   桃蕊会意,在那宫女这么说时按住了牧碧微,笑吟吟的帮腔:“桃叶姐姐说的极是,女郎方才也是傻,顾公公是个死心眼的,陛下与娘娘在一起,咱们都不便打扰,他也不告诉咱们一声说女郎就在殿外,倒叫女郎这一场好等,幸亏遇见了高阳王,若不然哪岂不是生生的冷坏了女郎?”   牧碧微心下冷哼了一声,她在殿外站了那一个多时辰,这绮兰殿外廊上侍立了至少四五个宫女,还有一两个内侍在殿门边露过头,莫非这些人都不长眼睛不成?   不过何氏与绮兰殿的敌意都是理所当然,别说双方这会还差着身份,就算身份相齐,她如今就是想生气也站不住理儿,只得赔笑:“这都是我自己糊涂了,想着今儿才奉诏入宫,未得容华娘娘准许,却是不敢踏上殿阶的。”她这么说不但露出做低伏小之态,也故意提了自己是太宁帝亲自召见,冀望这两个宫女可也要有点儿忌惮。   牧家虽然人丁单薄,究竟在前魏与本朝都有忠烈之后的名声,家境可不差,牧碧微又是三代以来头一个女郎,虽然生母闵氏去得早,可在家时无论沈太君还是徐氏都是精心娇养着的,打小呼奴使婢,被家里捧着宠着,自出生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如此卑微,况且这会还不是在何容华面前,还只是何容华的两个宫女,她虽然觉得牧家的确亏欠何家的,心里究竟存了几分委屈。   但回答时却觉得桃蕊按在自己肩头的力道隐隐有些不对劲……再看那两个葛衣内侍端的那个炭盆却比方才经过绮兰殿其他屋子时偶然一瞥瞥见的炭盆要大许多,看他们的样子却是要向自己直接走了过来,一个可怕的想法顿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牧碧微强自镇定,笑着道:“怎么敢劳动两位公公?”边说边要起身致意,谁知道身后桃蕊一双手却死死按住了她的肩,根本不容她离开身下的绣凳,门口的桃叶也是笑盈盈的,意味深长道:“女郎何必如此客气?”   说话之间,炭盆已经被抬到了牧碧微附近,那两名内侍对望了一眼,果然没有放下的意思,反而抬得更高了些,几与牧碧微坐着时差不多——其中一名内侍手一抖,炭盆就待向牧碧微身上翻来……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桃叶都已经可以看见炭盆里飞溅出来的几块烧得滚红的炭火就要飞向牧碧微的脸,只需任何一块碰着了,牧碧微这一回便休想留在了宫里,牧家献女不成,反而败了太宁的兴致,牧齐父子就算已经回了家,这事也完不了。   桃叶嘴角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露出,却见牧碧微眼底怒气与杀意一闪而过!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素衣女郎轻描淡写的反手搭住身后桃蕊用力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整个人稳稳的坐在绣凳上不动,然纤腰一折,动作利落干脆——桃蕊因担心两个内侍失了分寸祸及自己,所以虽然用力按住了牧碧微,却也将头竭力向旁转开免得被波及,如此猝不及防,被牧碧微借着折腰使劲——她一骨碌从牧碧微肩上翻过,恰恰落在了牧碧微身前,两人位置交换,炭盆里被两个内侍刻意弄得飞溅出来的滚炭差不多是立刻撞到了桃蕊身上!   如今虽然是冬日,但因何氏得宠,份例一向都是给得足足的,整个绮兰殿大部分的屋子里都烧着热热的炭火,桃蕊与桃叶又没打算跟牧碧微在这里敷衍多久,皆只着了外袍与襦裙,单薄的两层绫罗压根就不能够抵御住热炭,桃蕊受惊本能的尖叫与骤然的痛楚发出的尖叫重叠到了一起——而牧碧微趁势拂开她尚且搭在自己双肩上的手,跳过绣凳,轻巧的滑开数步,不动声色的对桃叶笑了一笑:“桃蕊姐姐却是太不小心了。”   桃叶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几乎是痴痴的问:“你……你……你怎有这般身手?”   牧碧微似嘲似讽的瞥了她一眼,复看向了地上散落出几块的炭盆,见桃蕊还在被烫的惨叫不已,那两个奉命抬了炭盆来的内侍正吓得六神无主,忽然跃身上前,一记手刀砍在了桃蕊颈后,桃蕊顿时一声不响的晕了过去!   见状,门口的桃叶脸色一变,正待要走,却见牧碧微出手如电,自桃蕊发间拔下了一支金钗,喝道:“若不想死便给我站住!”   桃叶匆匆一瞥,已经看到那支金钗尾端锋利如刀,顿时心下一个冷战,但她到底是近身服侍何容华的人,定了定神,便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深宫之中竟敢行凶!”   “行什么凶啊?”牧碧微冷笑着看着她,“方才不是桃叶你随了你家主子心善,想起了这屋子没炭,特特的送了炭盆来吗?只不过桃蕊运气不好,转身之时踩着了自己裙裾,不仔细摔进了炭盆里,这才受了伤……却关行凶不行凶什么事?还是桃叶你从前与桃蕊有罅隙,方才桃蕊的裙摆竟是你踩的吗?”   “你!”桃叶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涨红了脸,方才桃枝还提醒她,须得打听清楚了这牧家女郎被高阳王带进殿来是怎么回事,如今她不必问也知道,定然是牧碧微设计了高阳王了,想不到这牧家女郎看着娇娇弱弱、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却不想竟身怀武艺!瞧她握着那支金钗气定神闲的模样,怕是连暗器也练过……牧家可是世代的武将!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桃叶心思急转,太宁帝重色,因此宫中诸妃几乎皆有美色,至于宫女,虽然生得美的,要么如孙贵嫔那样已经做了妃子,要么就是受到了妃嫔们心照不宣的打压,被发配到了太宁帝看不到的角落里去,她们这几个何容华的近侍,能够被何氏留在了身边,盖因都只是清秀,太宁帝还瞧不上眼——但是宠妃近身宫女也代表着妃子的颜面,桃蕊是烫在了背上还好,若是烫在了脸上,何容华再生气再心疼,无非多赏些银子安排个轻闲的差事,却是不可再留在身边了!   到那时候,起初或者何容华还记得,可新到了近侍,情份哪里还能记得?无非主仆罢了,那样不但在宫中迅速沦落下去,就是到了年纪放出宫外,女子的容貌损毁,这一辈子也完了。   想到这里,桃叶不敢轻举妄动,口气也软了下来:“女郎如今独自进得宫来,心里担心害怕,看错做错,也是有的,咱们娘娘最是和蔼心善,便是女郎有什么错处,也定然是不会与女郎计较的,这儿也没旁的人,奴婢说一句实话,女郎之所以进宫,还不是为了牧家?但请女郎做事时,还是多想一想牧家才好!”   牧碧微听出她语气里的强自镇定,却还记得哄着自己承了错处,又句句提着牧家来施压,反而笑了:“瞧你年纪也才比我长一两岁,区区一个宫女,就能有这份胆色,到底是宫里头的人,只是你那主子容华娘娘,听说也只比我大一岁罢了,她能够把你调教到这份上,你倒打量着我是个傻的?”   不待桃叶答话,牧碧微蓦然翻了脸!   “我是奉了今上之诏进的宫,所凭借的无非是年少美貌四个字!你同我说牧家,我倒想问一句——雪蓝关之事确实是我父我兄有负重托,可我牧家自前魏起驻守此关上下五代,前魏亡时,柔然趁机进犯,为中原百姓计,我牧家先祖战至无一成年男丁存活,方等到了邺都援军!原本枝繁叶茂之大家,最后仅仅留了我父亲这一脉单传!便是本朝高祖皇帝也不能不赞一句忠烈!如今我父我兄也非故意失关,难道牧家当年鏖战沐血换来中原免受柔然兵灾,如今连一条血脉也不能留存吗?况且原本此事自有庙堂众臣定夺,容华娘娘伤心胞弟之死,我牧家亦是愧疚在心,因此方才殿下苦等一个多时辰,我也是心甘情愿,但求能够消得容华娘娘万分之一怒火也好,可容华娘娘仅仅因自己弟弟的无妄之灾,竟要因此灭我牧氏一族——做事这般不留一线,却也别怪我心狠了!”牧碧微咬牙切齿,反手拉起方才被她击晕在地的桃蕊,拿金钗斜斜一比,冰冷的簪尾轻轻掠过了桃叶的脸颊,牧碧微笑容之中似藏了一丝凶狠,“我瞧你们打扮都似是容华娘娘的近侍?却也太娇弱了些,连自己都不仔细被烫到,若是不仔细再烫到了容华娘娘,你们说,那可怎么办?”   桃叶与那两个内侍皆是微微一抖……   第七章 阮文仪   桃枝算着时辰回到了寝殿外面时,阮文仪却早已回来了,两人怕惊扰了里面只是彼此含笑点了点头致意,过了没多久,殿中果然传来了何氏娇声唤人进去伺候,她亲自打了水,拿了干净的帕子,命另一个叫小依的二等宫女替自己开了门。   何氏从她手里接过东西,亲自伺候太宁梳洗净身,趁着太宁低着头自己系上衣带的功夫,何氏向桃枝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桃枝忖度着虽然桃蕊与桃叶那边到这会还没过来禀告,不过在绮兰殿中,两个大宫女又带了两名内侍,四个人还收拾不了一个头一回进宫面圣的女郎,那可真是笑话了,便肯定的点一点头。   恰好这时候太宁理好了衣袍,见桃枝动作,问道:“怎么了?”   “陛下!”何氏一面随手从榻边拾起方才被太宁随手拔了丢开的金簪绾着发,一面媚眼如丝的嗔道,“今儿你可还召了一位妹妹进宫来呢,怎么竟忘记了吗?妾身方才想了起来,顾长福可不要直接把人领到了冀阙宫去,那儿到底是陛下居处,别说这位妹妹如今还没名份,毕竟那里也是陛下处置朝政之地,若是那位妹妹走错了殿,叫朝臣晓得了可不是又要进谏陛下了?”   太宁帝不觉皱了下眉,他虽然是高太后的亲生嫡子,却并非长子,甚至还不是次子,反而是高太后所出的最幼子,高太后的嫡长子安平王姬煦身材伟岸、气宇轩昂,嫡次子广陵王姬熙温润如玉、少有仁名,论起来睿宗最喜安平王,而高太后则更为偏心广陵王,而初封永宁王的太宁帝姬深反而因为自幼养在祖父梁高祖膝下,与父母最是生疏。   他之所以能够越过了这两个同母兄长被祖父亲自抚养,又得立为储君,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祖父的缘故,安平王与广陵王出生时,北梁初建,高祖正忙着巩固皇权、分封功臣、册封外戚,安抚降虏……一直到了姬深,梁高祖才有闲暇关心孙辈;二却是因为姬深在因有胡人血统而普遍俊秀出众的姬氏之中容貌也是最为出色的一个,且极具皇家的泱泱气度,幼时随高祖主持大典,就被赞为“仪表瑰杰、华严庄伟”,为众皇孙所不能及。   高祖对这个容貌出色气度过人又还十分聪慧的孙儿宠爱无比,几乎是自幼就将他当成了储君栽培,当初济渠王与睿宗争位落败,姬深也占了不小的分量——高祖去前,曾当着众臣之面嘱咐睿宗日后当以姬深为嗣,因此睿宗登基后,对姬深调教极为严厉,姬深苦苦忍耐到了睿宗驾崩,高太后性情贤淑有余而威严不足,虽然在自己的三个亲子里面最疼爱次子广陵王,但对襁褓中就被抱到祖父身边抚养的姬深也未尝没有亏欠之心,所以许多时候教训起来也难以强硬。   如此姬深在祖父与父亲都去世后,竟是无人能够管束,从前高祖与睿宗对他固然疼爱,因是当做储君栽培的缘故,言行举止莫不瞪大了眼睛盯着,姬深究竟正当年少,因着惧怕长辈的缘故当时忍了下来,一到自己登基,哪里还受得了——他登基的时候只有十三岁,因年少,高太后又无力摄政,所以朝政便委托给了左右丞相。   按着睿宗的遗诏,前年姬深除孝,年纪也到了束发之时,便该左右丞相开始还政了,左右丞相倒是无意蒙蔽少主,却是姬深自己出了问题,自除孝之后,一心采选美人,恣意取乐,压根就不想处置政事,便借口自己年幼,请左右丞相继续帮着处置到自己及冠再说,此事被安平王与广陵王告诉了高太后,高太后气愤无比,召了姬深到甘泉宫里好一番斥责,姬深才收回了前言,却也是三天两头的推委不肯上朝——偏生如今的左右丞相皆是当年跟随过高祖的臣子,对姬室忠心耿耿,姬深但有惰行,必定入宫苦谏,滔滔不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碍着他们的资历,加上姬深也怕无人替自己主持朝局,又不能如寻常宫人那样打死了事,因此只得忍耐。   这会听何氏提到若顾长福带了人误闯冀阙宫的后果,姬深也不禁黑了脸:“阮文仪何在?”   按着宫中规矩,姬深召幸宫妃,都是由宫女伺候收拾,因此方才桃枝与小依进寝殿时阮文仪却仍旧侍立在殿门外,这会听见了姬深的话才赶紧应了:“奴婢在!”   “派个人去冀阙宫那边……”姬深正要吩咐他使人去拦住顾长福,何氏却是抿嘴一笑,她可是急着想看看桃叶的成果,而且姬深已经被左右丞相败了兴,正该将那个牧氏召上来,伸手挽了姬深的膀臂格格笑道:“这些子小事哪里用得着陛下操心?妾身提起这事儿,正是要告诉陛下呢,方才啊妾身就想到了顾长福可别带错了路,因此早早就叫了人去告诉一声,喏,桃枝方才点头就是告诉妾身,那牧家妹妹已经到了,这会正在偏殿里面烤着火,桃枝也是想叫妾身问一问陛下可是这会就召见她?若是的话便让她去唤了人来,说起来也快到午膳之时了,今儿这大雪纷飞的,牧家妹妹进宫来想是也饿了冷了……”   她语声又脆又响,姬深听着,忽然伸手在她颊上一捏,似笑非笑道:“这牧氏的父兄害死了锦娘的幼弟,锦娘怎还要这样关心她?”   “陛下都说了,那是牧齐与牧碧川不尽心。”何氏眼神黯了黯,却依旧神色不变,拿袖子掩了口吃吃道,“这牧家妹妹生长邺都,她啊这辈子都没去过雪蓝关呢,妾身弟弟之死又怎能怨得上她?妾身虽然心疼自己弟弟,可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嘛!”   说着斜睨了姬深嗔道,“莫非陛下竟是这样想着妾身的么?”   姬深这才展颜一笑,拊掌道:“你若这样想便好,朕先前见过那牧氏的画像,那可是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儿,与你正是一动一静、一刚一柔,却是不可错过!”见他这样兴高采烈,何氏竭力忍住心底的怒意与快意,对桃枝使了个眼色,抿嘴道:“既然如此,那妾身这便命人请了她来见驾?就在这里吗?”   “陛下,前头聂侍郎与高阳王已经到了许久。”姬深还没回答,阮文仪忽然插话道,“因这会时已近午,高阳王便先告辞去陪温太妃用膳了,聂侍郎却还在的。”   何氏听见高阳王时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还当阮文仪是否收了牧家好处故意如此,再听高阳王已经离开倒是松了口气——她进宫也已经一年了,自然知道姬深这个皇弟一向心软,若是见到牧氏狼狈的模样开口为她求情,姬深虽然宠爱自己,但高阳王是睿宗幼子,况且他的生母温太妃身份非比寻常,又素得高太后喜欢,姬深才召了牧碧微进宫,何氏可没把握在这样一位君上身边承宠一辈子,就算是得宠的时候,到底妃子也惹不起太后,何况还得为以后想一想。   姬深没有注意她的神情,听说高阳王已经离开,便也不再提,倒是微含了诧异问:“今儿这样大的雪,元生怎么还来了?”   “奴婢方才去殿后看了梅花归来,在前殿恰好看见了聂侍郎,只是侍郎担心陛下起身后要人伺候,便让奴婢先过来,奴婢不及多问。”阮文仪也是趁机向何氏解释一番,自己并无插手牧碧微之事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聂元生不至于继续枯坐下去罢了。   姬深起了身,吩咐道:“既然如此,便将牧氏带到前殿见了罢。”   何氏闻言,嘴角顿时上勾,笑意盈盈道:“妾身遵旨!”   聂元生是姬深尚为永宁王时的伴读之一,姬深登基后,对他最是信任,委以给事黄门侍郎这样的要职不说,还许他随意出入后宫,毫无禁忌。   此人为人极为圆滑,虽然对姬深的宠妃不至于卑躬屈膝,却也是尽量交好,互通消息的,何氏进宫以来这一年里承宠只在孙贵嫔之下,牧家女郎才进宫不说,这会怕是容貌都叫桃蕊和桃叶毁了,聂元生岂会不知道站在了哪边?此人口才了得,若有他帮忙在旁说个一两句,足以叫牧家受用了。   何氏袅袅婷婷的跟上了姬深的步伐,眼波若水的想着,牧家献女无果后,要怎么绕过了左右丞相,去收拾狱中那对父子?   第八章 青娥素女俱耐冷   前殿里的茶水已经换了好几道,高阳王离开后,更只有聂元生独自枯坐,绮兰殿的宫女倒不甚敢冷淡了这位姬深近臣,只是聂元生究竟是臣子,与宫女总要避讳些,至于内侍却也只能站着陪上几句笑,聂元生久等之下无趣便将人打发了。   姬深进入殿中时,正见他不急不躁的捧着茶碗站在殿窗前,从半开的窗棂向外远眺着,朔雪飞扬里但见殿外已是到处琼玉雕琢。   听见脚步声,聂元生方回过了头,笑着先将茶碗放下,待要行礼时,姬深已经摆了摆手,随意的问:“今日大雪,朕不是许了你雨雪之日不必进宫,免得劳碌?如何还是来了?”这是他想到的偷懒的又一个借口,聂元生身为给事黄门侍郎,司传递诏命,他若不在,姬深便可将需要处置的奏章拖延下去。   “陛下体恤微臣,微臣自然也要竭力为陛下分忧。”聂元生笑了一笑,姬深幼年因容貌出众而在众多兄弟之中得到祖父梁高祖的欢心,聂元生能够被选为他的伴读,出身是一条,相貌却也不能逊色太多,他与姬深同岁,两人身量也是仿佛,姬深长眉入鬓面若冠玉,双目比常人略显深邃,顾盼之间辉彩自生,如今虽然只着常服,然气度恢弘,便不是身处明堂,一望也知非同常人。   聂元生却是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他不比姬家上几代有过胡族的血脉,却是典型的汉家儿郎之俊朗,宽肩细腰、身材高大,赤裘在进殿时已解下,此刻穿着一身深青素缘直裾,外罩玄色鹤氅,越发衬托得白皙俊秀、风采卓然。   “今日又无朝会,朕有什么忧虑可分?”姬深从小被祖父养在膝下,虽然尊贵,却也因此与兄弟们都不亲近,他的两个同母兄长又都比他长了好几岁,久而久之,最让他感到亲近的反而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几个伴读,这其中聂元生又比其他伴读更与他投缘,两人之间说话极为随意,姬深说话之时顺手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下首之位,聂元生毫不推辞的坐了。   跟在后面进来的何氏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聂元生对她拱手为礼时也是不见怪的笑着点一点头,随即低声吩咐桃枝亲自去重新沏茶。   聂元生转回头来,对姬深笑着道:“陛下忘记了?今日岂不是召了牧家女郎进宫?”   何氏顿时一惊,正自思索着聂元生的用意,却听姬深奇道:“不错,朕方传了她过来,但这与朕之忧虑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你也瞧中了她?从前为何没听你说过?”   “陛下此言微臣如何敢当?”聂元生闻言不觉莞尔,“陛下忘记了?微臣身上尚有祖母之孝,若非陛下夺情,微臣如今还在家里守着,如今虽然随侍陛下左右,又岂敢妄谈婚姻?何况微臣连牧齐都只还是先帝时在宫中照过数面,至于其女那更是从未见过!”   姬深更奇怪了:“那朕召她进宫又何可忧?”   聂元生正要回答,却见他方才打开赏雪的窗外,一名内侍正引了一个素衣女郎走过。   那女郎一身素衣,若非衣襟与袖角有几道碧纹装饰,俨然就是一身孝服。她乌发在两鬓挽了一对倾髻,斜插了几支银簪,通身素淡,然走过打开的殿窗时,衬着外面飞雪连绵,偏偏却不觉得凄冷落魄,反而别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气质。   这牧家女郎来得倒是时候。   聂元生虽然得姬深宠信,却素知分寸,在宫中无论见到何等美人,从不逾礼多看,但他收回目光转向姬深时,却见后者目中流露出欣赏之意,聂元生对他性情极为了解,心下微微一哂,再看旁边何氏一脸惊怒,狠狠瞪向了同样茫然的桃枝,已知大致端倪,不觉勾唇一笑。   “陛下,牧氏到了。”领着牧碧微过来的正是先前被派去接人的顾长福,他的脸色很沉静,但侍立在姬深身后的阮文仪还是从自己这个义子进殿刹那瞥向何氏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怨怼。   “臣女牧碧微,恭祝吾皇万福金安!”牧碧微在顾长福被姬深挥手示意退下后,稳稳的踏前一步,行礼如仪,牧家虽然是代代出武将,但她的祖母沈太君与继母徐氏都是邺都世家望族的女儿,她的仪态放到了整个邺都的官家女郎里也是拿得出手的,如今这一举一动又是方才在收拾了桃蕊与桃叶后仔细揣摩过,这会殿门还没关,从姬深的位置看,但见漫天飞雪之中,一个弯眉秀目、肌肤胜雪,却又弱不胜衣的少女翩然拜倒在自己面前,他不觉舒心的笑了出来:“青娥素女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这两句,仿佛是为了今时今日的卿所写的一样!”   牧碧微跪在殿上,急速的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却听一个男子笑着接口道:“臣恭喜陛下,再得一佳人!”   “元生此言甚好!”姬深对牧碧微的容貌、气质颇为满意,闻言扬眉而笑,当场便问阮文仪,“可曾安排了住处?”这就是确定要留人了,牧碧微心中大喜。   阮文仪躬身答:“左昭仪已经命人打扫了长信宫的偏殿飞羽殿与德阳宫的偏殿涵福殿,并兰林宫中几座小轩,只是牧家女郎究竟住在何处,左昭仪还请陛下示下。”   左昭仪曲氏的家族在前魏时就是名门望族,曲氏如今虽无皇后之尊,却持皇后之权,后宫诸务在高太后的懿旨下,都是交由曲氏处置的,到底是世家出身,曲氏入宫两年,打理宫务,从未出错,单从这一回为牧碧微的到来收拾住处可见她之心思细腻——   在曲氏预备的这三处住处里,长信宫在前魏时就素为三夫人之首的贵妃所居,梁承魏制,高祖时册的贵妃便也住在了此宫之中,长信宫地气和暖,景物秀美不说,距离前朝冀阙宫也是极近的,如今姬深在三夫人中只册了一位孙贵嫔,这会长信宫的正殿自然是空着,但宫中也住了一两位妃嫔,位份中等。   而德阳宫却已经有了主位,乃是九嫔中的上三嫔之一欧阳昭训,领了几位世妇、御女住了,德阳宫在宫城里的位置较为偏远,主位欧阳昭训的宠爱也是平平。   至于最后的兰林宫,却是紧挨着甘泉宫的一处宫室,至于几座小轩——那是打算牧碧微若是只能勉强留在了宫里,住得离太后近些,也好每日过去侍奉得些眷顾,日子好些。   一个臣女奉诏入宫,却足足预备了三处住地,在未曾见过牧碧微之面的情况下,曲氏也是做好了三种准备了。   这三个地方明显是长信宫的飞羽殿最好,历代贵妃所居之处陈设宫室都不会差不说,更重要的是如今没有主位——长信宫乃历代贵妃所居,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孙氏不过是贵嫔,就是何氏这会也才是个容华,可以说,若不出意外,很长时间里,长信宫都将没有主位。   住在此处,距离冀阙宫近,姬深想起来也容易,况且上头没有主位拘束与打压,比起另外两处的好处不言而喻。   姬深对牧碧微的印象极好,闻言不假思索,就要开口定了飞羽殿,然而何氏却笑意盈盈的道:“陛下,牧家妹妹人就在这里呢,何不叫妹妹自己选了?日后住着也舒心些!”   牧碧微对她出言并不意外,她早就知道何氏定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的,当下清声道:“容华娘娘说笑了,臣女今日头一回进宫,哪里晓得什么?还请陛下赐居!”   “这有什么关系?”何氏口角含笑,极诚恳道,“到底是你要住的地方呢,岂能不好好选的?左昭仪已经用心挑了这三处,你只需要看一看这三处便可……”说到这里,她扑哧一笑,转向了姬深道,“陛下,妾身瞧不如这样,叫牧妹妹先在妾身这儿住一晚,明儿妾身带妹妹去这三个地方都看一看,如此也好叫妹妹择一个舒心顺意的住处,如何?”   姬深目光在牧碧微身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牧碧微却已经道:“回陛下,既然这三处都是左昭仪亲自挑选,想来定然都是好的,臣女入宫,本只为了侍奉陛下,以赎父兄之罪,却如何担得起宫室之华美?还求陛下收回成命,让臣女随意住一陋室便可!”   “卿这般颜色,岂可蜗居?”姬深拊掌微叹,察觉到何氏撒娇的扯住了自己袖子,他也乐得给宠妃一个面子,便道,“锦娘一片心意,你便自己选一个罢!”   到底还是要自己选——牧碧微急速的思索着,她对宫城并不了解,但也知道长信宫素为高位妃子所居,至于德阳宫与兰林宫却不清楚了,左昭仪在兰林宫只打扫了几处小轩,这就说明这三个住处,应是从最好、中等到最差来列的,如此看来自然是长信宫飞羽殿最佳,只是瞧姬深如今的模样应是对自己极为满意的,如果没有何氏拦了一句,恐怕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多半也是会择这飞羽殿来与自己住。   所以她若是直言飞羽殿,正是合了姬深之心——但这里却有一个问题,原本牧碧微的进宫,比起其他宫妃来就有些名不正和言不顺,因为她一非采选二非礼聘,而是因父兄之罪才入宫,按制该是罚为宫奴。   当然如今姬深觑中了她的颜色,自然不会让她从宫奴做起。   可这样一个入宫的途径已经叫她在其他人面前先低了几分,一来就住了长信宫也就罢了,何氏这样插在里面故作体贴,回头绮兰殿指不定就要传出牧家女郎极得姬深喜欢,左昭仪亲自准备了三处宫室请姬深做主,结果竟是由着牧碧微自行挑选……或者是牧碧微罪臣之女,入宫之后竟自己选了长信宫居住,足见心大……   如果选了德阳宫与兰林宫——兰林宫里只是几座小轩,料想也知道,这两处不会太好,这样固然可以避免了风头太盛,却也难免会给宫妃们留下来一个软弱可欺的印象,牧碧微才踏进了绮兰殿,桃叶桃蕊不过两个宫女就敢公然拿炭火欲毁其容貌,何况是那些宫妃?   如此竟是左右为难!   见牧碧微迟疑不语,何氏嘴角笑意加深,正要再言,牧碧微眼角却瞥见,坐在姬深下首的那位聂侍郎,似极为随意的以指在半空“写”了几笔,看向自己的目中大有深意……她定了定神:“陛下既然要臣女选,臣女岂敢不从?便第一个罢!”   第九章 初次交锋   “长信宫离平乐宫却是有些路程,妾身原本还想着妹妹能够与妾身住得近些呢!”何氏语气里带着笑,眼神却冷冰冰的毫无感情,桃枝侍立在她身后面色苍白,只是碍着姬深与聂元生都在此处,竭力不敢失态。   却见牧碧微跪下谢了姬深赐宫之恩后,却还是不肯起来,怯怯道:“臣女入宫本为了侍奉陛下,以赎父兄之罪,如今陛下却赐了臣女明堂华殿居住,如此深恩,臣女戴罪之身,如何能配?”   姬深还没说话,旁边聂元生已经拊掌笑道:“陛下,牧家女郎这是为了牧齐与牧碧川担心了!”   “雪蓝关又不是不曾夺回,如今你也已经进宫侍奉,朕便赦他们出狱罢。”姬深不以为然道,转头对聂元生笑着说,“你今日本不必过来,但如今却是要跑一趟大牢了。”   聂元生但笑不语,何氏攥紧了手中帕子,却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牧碧微可管不了何氏如今心里怎么想的,她觉得如释重负,入宫以来步步小心到这会,可不正是为了牧齐与牧碧川?如今总算得了姬深亲口允诺,生怕何氏再次阻挠,忙不迭的替父兄谢了恩,又昧着良心奉承了一番姬深之英明神武与君恩隆重,姬深正自心情大好,殿外却进来了一名守门的内侍,见到殿中气氛愉悦,便有些为难,到底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禀告:“陛下,冀阙殿来人禀告,说左右丞相闻说牧家女郎入宫之事,已联袂前来此处!”   殿中顿时一静!   何氏飞快的低下了头,掩住眼中一丝庆幸与喜色,牧碧微脸色变了又变,却见上座姬深几乎是立刻流露出厌恶之色,怒道:“这两个老匹夫!朕贵为天子,召一个臣子之女入宫侍奉又关他们何事?再者,后宫之地,岂是外臣可以擅入!”   “陛下且息怒。”在这种事情也只有聂元生出言之时还带着几分笑意,他仿佛没有看见姬深的怒火,依旧是慢条斯理的道,“左右丞相都是年过花甲之龄,因事急谏可入后宫乃是太后所许,再者左右丞相过来之时身边定然有宫人陪伴,坏不了宫中众位娘娘的名誉,还请陛下放心!”   姬深冷笑着道:“朕知道!朕烦得是他们处处指手画脚!先前朕要重处牧齐父子,他们两个站出来死活不让,说什么牧家乃是忠烈之后,何况牧齐虽负失关之责,中间也有朔雪封途,使巴夷援军见到烽火后未能及时赶到、并且雪蓝关亦是在牧齐奋勇杀敌之下夺回……如今朕要赦了牧齐父子,他们居然又要过来罗嗦!”   牧碧微心下暗惊!   听姬深的意思,自己的父兄之所以被飞鹤卫拿回邺都这许久都是关在了牢狱之中而未遭何氏毒手,竟是因着左右丞相的反对?她原本还道是何氏意图折磨牧齐与牧碧川,以为兄弟报仇,这才没有立刻杀了他们,却不想……   这样来说,左右丞相竟是自己父兄的救命恩人。但如今这两位丞相,恐怕却并不想自己留在宫里……   见姬深满腹怒气,聂元生只是笑:“两位丞相皆是先帝所遗,最是忠心不过,只是人年纪大了,总是唠叨一些,还请陛下念在了先帝的份上,忍一忍罢!”   牧碧微如今前途莫测,因而越发的谨慎,听了这话却还是按捺不住惊讶,抬头看了眼聂元生,却见他端坐座上,神态闲适,口角含笑,风采卓然,感受到牧碧微的注视,嘴角笑意复深了一些。   牧碧微不敢多看,忙又垂下了眼帘,这位聂侍郎看似在为左右丞相开脱,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透着左右丞相自恃睿宗时老臣,处处逼迫姬深,使得堂堂天子,居然要忍一个臣子!这句话身为帝王之人如何受得了?   更何况姬深这般在高祖面前忍起,一直忍到了睿宗驾崩才松了口气,听了怒意更甚,冷着脸对阮文仪吩咐:“若那两个老匹夫到了,不必召见!便让他们在门外站上一天一夜,看看可还能再来聒噪!”   阮文仪苦着脸,看向了聂元生,姬深如今正在气头上,他若不遵旨,必定没有好下场,他若遵旨……左右丞相资历不说,便是高太后也是敬重有加的,阮文仪再是姬深近侍,到底不过是一介阉人,如何敢叫两位年事已高的丞相当真在宫门立雪?这事他若真的答应下来去办了,回头高太后非叫人打死了他,治他个假传圣旨、谋害老臣之罪以替姬深遮掩不可!   聂元生会意,复笑道:“陛下何必如此?陛下堂堂天子,难道还怕了两位丞相不成?若是着他们在外面等待久了,万一有那等愚昧之人误以为陛下乃是心虚而不敢见两位丞相,岂非于圣誉有碍?”   他这话等于是公然的挑唆了,偏生姬深就是听得进去,闻言冷笑道:“元生既然这么说了,朕便召那两个老匹夫来问个清楚!朕贵为天子,如何连一女子也不可得?先帝使他们辅政,难道就是欺朕年少、一味指手画脚,连后宫之事也要过问么!”   正说着,另一门守门内侍已经飞奔而入,匆匆禀道:“陛下,左右丞相已至殿外求见!”   “宣!”姬深沉着脸,喝道。   何氏用力敛了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恭敬的起身一礼,柔声道:“陛下,妾身带着牧家妹妹先行回避。”   姬深点了一点头,牧碧微只得警惕的跟着何氏行礼退下。   ……………………………………………………………………………………………………………………………………………………   出了绮兰正殿,何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她斜睨了眼桃枝,桃枝战战兢兢的正要跪了下去,何氏却觑见了牧碧微站在一旁,身姿亭亭,面上似有嘲笑之意,她心思转了一转,挥手止住了桃枝的请罪,微微笑道:“如今已是午膳时候,陛下要召见左右丞相怕是要误了时候,咱们不妨先用上一些,待会也好专心伺候陛下,牧家妹妹以为如何?”   牧碧微恭恭敬敬道:“臣女方进宫,什么也不懂,万望容华娘娘赐教!”   “如今陛下已经开口留下了妹妹,虽然按着宫中规矩,都是侍寝之后才能册封位份,但妹妹也不可自称臣女了。”何氏笑眯眯的,语气和蔼,似好心提醒,“方才陛下才为左右丞相进谏而不喜,若知道妹妹这会还要自称臣女,怕是以为妹妹压根就是不情愿进宫,又或者以为是陛下怕了两位丞相呢!”   “容华娘娘教训的是!”牧碧微娇怯怯的欠身,“多谢娘娘教导之恩!”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柔声道,“娘娘是很该先用些午膳,方才在殿外等候传召时,尝见几名宫人晕倒,想着娘娘总不至于亏待了他们,怕是身子弱的缘故,万请娘娘保重才是!”   何氏面色一僵,隐约猜测到了桃叶与桃蕊为何到这会都没有过来禀告、而牧碧微却完好无损的原因,只是看着眼前这女郎风一吹便要倒的模样委实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两人一时默默的僵持住了,半晌,何氏才淡淡的道:“如今外头雪虐风饕的,看妹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   牧碧微柔顺的笑了笑:“有飞羽殿栖身,妾身以为风雪再大,到底也不至于将御赐居住的宫室吹倒,容华娘娘说可是这样?”   “娘娘,午膳想已摆好了。”见何氏脸色更为难看,桃枝在旁,小心翼翼的圆场道,复看牧碧微,目光顿时有了几分凝重——这女郎在邺都一点也不出彩,不想竟如此难对付!   第十章 左右丞相   前殿里姬深原本便是盛气而待,然而左右丞相进殿之后,左丞相蒋遥劈面便是一句:“陛下欲效商纣耶?牧家有罪,国自有法处之,然陛下先因宠爱何妃,欲不过庭而置牧齐父子于死地,践踏国律,后却又纳牧家之女,敢问陛下,如今可是又打算因牧家之女赦牧齐父子之罪?”   “老货将朕比商纣?!”姬深闻言勃然大怒,抄起手边茶碗便向殿下砸去!左丞相不避不让,他已年过花甲,姬深又是壮时,这一砸顿时见额上鲜血流淌下来,茶水四散甚至波及到了旁边的右丞相计兼然,却依旧气势不减,傲然诘问:“陛下若不为商纣,如何行这等荒唐无道、罔故国法之事?”   姬深正待更怒,却听旁边聂元生清咳一声,起身拱手道:“左丞相怕是误会了,陛下虽召了牧家女郎入宫,但罪官之女没宫服侍,自古有之,昔年商纣取妲己却是苏护无罪被迫献女,如今牧家身负失土之罪,两者岂能对比?”   “混帐!我等劝谏陛下,尔区区给事黄门侍郎,六品之阶,安有插话之处?”左丞相听他此言一皱眉,右丞相计兼然已经冷笑着呵斥。   梁制多半来自前魏,前朝官职只改动了丞相一职,这是因为梁高祖曾是前魏的丞相,他建立北梁后自然要避其讳,因此将丞相分为左右,以左为尊,庙堂之中为君上之下第一人,尤其蒋遥与计兼然还是被睿宗临终前托孤过的,身份更不同寻常前朝重臣,他出言劝谏之时岂容一个六品小官出声圆场?   “若是依右丞相之意,卑官不足与论,那么陛下贵为至尊,更有何人能在陛下跟前进言?”聂元生被计兼然直叱,却依旧面色如常,以眼色阻止了姬深的发作,他不慌不忙的反问。   计兼然虽然是次于左相蒋遥的右相,却曾任睿宗之师,在睿宗一朝也是举足轻重的臣子,一直视睿宗托付为第一要任,而姬深自登基以来不思进取、贪色好乐,计兼然深为痛心,认为与姬深身边之人不无关系,除了后宫之外,姬深最宠信的便是聂元生,他对聂元生自是憎恶已久,如今听聂元生反诘,当下冷笑了一声:“非为官卑,尔是无耻小人,何足与论?”   他面向姬深,肃然道:“昔年前魏神武帝英年早逝,幼主为宗室所害,其时诸王争位,致使烽火四起,天下民不聊生!又视柔然之危不顾,陷我中原黎民于水火,高祖皇帝由此不忍,举义旗而从者如云,披荆斩棘,历一十有三年方初平川北之地,是为梁,陛下承先人之泽,幼得高祖皇帝言传身教,如何不明牧氏女入宫之危?先前牧齐父子失土在前,后虽又夺回,然关中子民已有小半遭柔然杀戮,合关财货更被掳掠一空,究其原因,与牧齐身为守将,却疏忽大意,致柔然探子潜入而不知有关!如今雪蓝关复得,拘父子二入回邺都议罪本是应当,但陛下因宠爱何妃,欲不问而斩在前,如今又因牧家献女,欲不罪而释在后——宫中自是不多一女服侍陛下,但此例一开,后众臣若罪,争相献女入宫,甚至家有殊色,为进宫媚惑君上,故意犯罪……如此下去,朝风当如何?为官当如何?而社稷,又何以处之?”   姬深面沉似水,闻言冷笑道:“卿之言过矣,何、牧两家有女如姜,莫非朝中家家有女如此么?若是这般又何须采选?”   计兼然劝谏了半晌却不想得了这么一个回答,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而一旁的蒋遥额上之血已滴至襟前,闻言厉声道:“陛下欲亡北梁么!”   “先帝命尔等辅佐于朕,可后宫之事自有太后做主,如今天寒雪虐,尔等不理国事,反而为了牧氏女入宫求见,这难道又是为臣之道?”姬深冷笑,“蒋遥你这老货责朕以商纣,莫非你自比为比干不成?!即便比干当年又何尝强闯宫闱逼迫商纣逐妲己以出?汝责朕昏庸无道,朕倒要问你一问,你之臣道又在何处!”   姬深本是聪慧狡黠之人,否则高祖皇帝虽然最初因他幼时生得灵秀瑰杰养在身边,也不至于一直养了下去,临终前更是力保他以嫡幼子承业,方才不过是盛怒之下不及思索,如今被聂元生打了个岔,却也醒悟了过来,以为臣之道反责蒋遥。   “臣与右相今日入后宫劝谏陛下拒牧氏女入宫,正是全臣子之道!”蒋遥不卑不亢,傲然说道,“牧家献女脱罪之河一开,文官武将何以惧国法?法之不法,社稷焉能不乱?国又将何以为国!此举乃是动摇江山之祸源,陛下岂可为了区区一介女郎,置先人之业于不顾?!”   他这话中的意思就差直接指着姬深痛叱他不孝无道了,姬深不由大怒!   “老货口口声声臣子之道,却对朕疾言厉色,分明自恃先帝之托,藐视于朕!”姬深张口便给蒋遥扣了顶帽子,一拍身边之案,大声道,“飞鹤卫何在?拖下去!传廷杖!”   他未说廷杖多少本是暴怒之中尚且留了一丝清明,给蒋遥与计兼然一个求饶的机会,却不想蒋遥昂然道:“若是杖毙老臣,可使陛下拒纳牧氏女,老臣情愿今日死于宫中!”   “臣附同请!”旁边计兼然亦撩袍跪下,不屑道,“为臣者死忠君,乃是臣子之荣,君上之耻!陛下既有此意,臣等不敢苟活!”   姬深怒不可遏,阮文仪却已经吓得赶紧跪倒在旁,没迭声的请求道:“陛下息怒!两位丞相都乃国之栋梁,如今又已年事已高,如何受得住廷杖?万请陛下以社稷为念,区区一介宫妃何足……”   “滚下去!”姬深正自恼怒,闻听阮文仪也有顺着左右丞相之言的意思,更是怒气填膺,对左右丞相他还有些忌惮,对阮文仪可是毫不客气,当下跳了起来,一脚将他从殿上踹得直接自丹墀上滚了下去,阮文仪爬起时嘴角已经渗出血迹,兀自跪倒在墀下恳求道:“陛下息怒!”   聂元生自方才被右相计兼然辱骂叱责后一直袖手旁观,至此方淡然出声:“阮公公说得极是,怒则伤身,还请陛下暂歇雷霆之怒,免得损了万乘之体!”   “如此顽臣,不思报国,反倒倚老卖老,镇日以先帝之托欺凌于朕,朕焉能不怒?!”姬深面无表情,森然说道,“尔等心意,无非是仗着年事已高,一死还能换得青史留名,如此借以掩盖为政之无能,朕莫非不知道么!”   闻言蒋遥与计兼然皆是抗声道:“臣无能,有负先帝之托,如何敢名载青史?不过尽己所能,辅佐陛下罢了!”   “左右丞相皆是名门望族出身,蒋、计二家自前朝便已名传于世,贤人名臣接连不暇,在先帝时更为朝中栋梁,史书之上早有记载,何须一死以求留名?”聂元生施施然的插话,听到名门望族四字,左右丞相却都是一凛,竟未敢打断他之言,只听聂元生慢条斯理道,“其实今日之事本是一件小事,只是两位丞相忧急过度,如此闹到绮兰殿来,倒是陷陛下于无道了!”   “黄口小儿又懂得何为大事小事?!”计兼然到底忍耐不住,出言叱责。   姬深与聂元生一起长大,彼此自是了解,如今聂元生旁观半晌,又说出小事之言,多半是心中有了主意,他究竟对这两位丞相既有忌惮也有所托,此刻便强自按捺下了怒火,淡淡道:“元生虽只是黄门侍郎,但此处并非朝上,不妨直言。”   聂元生先向姬深一礼,复含笑注目二相,温言道:“未知二相可愿听下官一言?”   计兼然对他甚为不喜,正要说话,蒋遥却示意他噤言,沉声道:“但望聂侍郎无负临忻郡公的贤名!”   聂元生听到临忻郡公之名神色却是波澜不惊,仿若未闻一般,淡然道:“多谢左相指教!”   “两位丞相今日冒雪而来阻止陛下纳牧氏女入宫,并非不容陛下召一臣女侍奉左右,乃是忧心此事动摇社稷,未知下官说的,对是不对?”聂元生从容而问,蒋遥与计兼然虽都对他不甚喜欢,此刻也不得不点头:“不错!”   姬深看了眼聂元生,淡淡道:“朕已发话叫牧氏入住长信宫飞羽殿,难道转眼就要食言不成?”   蒋遥沉声道:“陛下……”   “陛下,左右丞相所虑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不无道理。”聂元生轻描淡写的抢过了话头,蒋遥自恃身份,不欲与他大声争辩,住了口却更皱紧了眉,却听聂元生道,“只是陛下贵为天子,既许牧氏入宫,旋即不纳,岂非也成天下笑柄?”   计兼然哼了一声,就待要叱,却听蒋遥冷冷道:“聂侍郎既然将事情看得分明,却不知是否已有两全之策?”   “下官年轻位卑,连两位丞相都只能直言进谏,如何敢说有两全之策?”聂元生淡笑着道,蒋遥本是讥诮之意,他这么一答倒仿佛当真是问策还碰了个软钉子,饶是蒋遥比计兼然要沉稳,当着姬深的面被个黄门侍郎拂了面子,也是脸色一变!   “这么说来你这小儿却是在消遣陛下与我等!”计兼然怒道!   姬深到此刻方轻描淡写道:“虽然未必两全,但元生既已开口,怕总是有什么办法的,便说出来听听如何?”   聂元生微微一哂,躬身对姬深道:“陛下明鉴,臣想左右丞相反对牧氏女入宫,无非是怕牧齐父子因此脱罪,使梁律无所适,所以陛下若是愿意诏命朝议牧齐父子之罪,那么牧氏女入宫侍奉陛下,不过是后宫之事,两位丞相日理万机,想来也不至于与左昭仪争区区宫权的。”   他这话说得刻薄,计兼然脸色难看已极,只是被蒋遥使眼色所阻,蒋遥冷冷道:“便是如此,牧氏女乃是罪臣之女,入宫即赐居长信宫,虽非正殿,也是恩宠太过,恐使余者若有罪,则纷纷效仿!如此社稷岂能稳固?”   “左相说得甚是。”聂元生见姬深也沉下脸来,却笑了起来,“但陛下已有前言在先,堂堂至尊,岂能失信于一介女郎?如此便让牧氏女就宫中最低一位良人,以示其父兄之过,如何?”   “昔日何氏之女入宫亦只是良人,因得上宠,不过区区月余便晋御女,再数月为世妇,如今已经是仅次于九嫔之容华位份。”计兼然嘿然冷笑,“聂侍郎此举与掩耳盗铃有何两样?”   姬深已经没了耐心:“朕已让步至此,尔等莫要逼人太甚!”   “陛下,牧氏之女绝不可以宫妃身份留下!至多就女官之位!而且还须再加一条,便是无子永不可晋为宫妃!”蒋遥略作沉吟,谏道,“并在诏书中加上一条,今后但有以献女脱罪者,当只可为寻常宫女,且不可居于宫室!”   “若陛下不允,老臣愿请陛下继续传廷杖于殿外,以身死报先帝之嘱托!”计兼然思索数息,亦坚持请道。   …………………………………………………………………………………………………………………………   本来就只有5W存稿,因为是匆忙赶出来的。   于是昨天检查时,忽然有个新想法   一下子把2.5W后全改了……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新书才发不到三天   我就要进入悲催的现码阶段……   擦泪啊……   第十一章 风荷院   冀阙宫起自前魏,既是内朝,也是帝王起居处,其庄严巍峨,就是在这朔雪飞舞之际依旧难掩。   不过安置牧碧微的小院,却只是这座宫殿中的小小院宇,牧碧微撩起了小轿的帘子,在院外看了一眼,却只瞥见了一抹青砖黛瓦,与邺都的风情大不相似。   轿子没有在院前停下,而是直接进了院门,停到了回廊上,顾长福这才出声请了牧碧微下轿。   虽然经过左右丞相的搅和,牧碧微的身份直接从宫妃——哪怕是散号里面最低一位的良人,变作了宫奴——即使是女官里头最高的正二品作司,到底也只是皇家奴婢罢了。   但顾长福久侍姬深,深谙这位君上的性情,知道牧碧微必将成其新宠,自不敢怠慢,见牧碧微下了轿后,四下里打眼一望,神色似有讶意,便含笑道:“牧青衣可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院子?如今是冬日,那边池塘封了冰,看不出来,若是春夏之际,咱家听陛下赞过,说这风荷院正应了那句‘暗香微动风惊起,数朵荷花点澹开’呢!”   随着他所指的位置看去,便见栏杆外的中庭,竟皆是凿开了成池,从院门到这正堂,却是一座九曲桥相连,池中还有几座错落的假山,这会都落满了积雪,除了回廊上面四下里皆是一派的苍茫,牧碧微打量着池面,微笑着道:“莫不是仿着南朝那边做的?”   “青衣好眼力。”顾长福点了点头,“还是高祖皇帝亲自监命建造的!”   牧家也算前朝遗臣之后,牧碧微听他提到高祖,不免想到,北梁的高祖皇帝昔年与前魏驸马左丘野逐鹿天下,两人都以击败对方为平生之志,结果最后到底相持难下,不得不划怒川为界,裂魏土为南北——当然,前魏末年被柔然趁机占去的两关数州却是至今没能弄回来。   高祖皇帝一统天下的梦想因南齐的建立而破灭,郁闷之下在冀阙宫中亲自监督建造南朝风情的院宇,怕是既有以此激励自己之意,也是聊以自.慰。   不过这样的想法当然不能说出口,只是如今飞雪苍苍的,对着一片白茫茫想夸也没地方夸,牧碧微于是跳过了这番场面话,试探道:“高祖皇帝钦建,我如何敢住?”   “青衣放心,此处是陛下钦赐青衣居住不说,青衣虽然是五品女官,但陛下说了务必给青衣贤人之待遇,陛下身边的方贤人也是有个差不多的院子的。”顾长福笑着伸手引她进户,“青衣在邺都长大,怕是还没见过南方的院子罢?这里咱家先前倒是来过了一回,青衣若不嫌弃,不若咱家带青衣看一看?”   “如此却是有劳顾公公了!”牧碧微笑着与他推让了一番谁先进门——梁承魏制,宫中女子除了后妃与普通宫女外,另设了女官的制度。   虽然女官严格说起来还是皇家奴仆,但到底也是有品级的,非寻常妃嫔能够随意处置。梁宫中的女官分四等,一等是只有太后与皇帝身边的宫女才可以担任,为正二品的作司,单论品级,堪与三夫人相比,只是因身为宫奴,所以见到了三夫人还是需要行礼的,只是对九嫔却只需要平礼相见,足见地位崇高。   作司下面却是左右昭仪近身倚重的正三品的贤人,便是如今姬深亲口吩咐了给牧碧微的份例,贤人只需与妃位的宫妃相见平礼,非九嫔以上不能处置。   再下一等四品为中使,却是三夫人身边的伺候之人,见着了容华何氏这一等,也只要平礼以待。   最末的五品女官称青衣,却是伺候九嫔的近侍之份了。自九嫔往下,如何氏等诸妃,身边的近侍,也无资格有品级。   此外与贤人同为正三品的还有女史与女书两种女官,却并非为贵人使,而是宫中供奉的才德兼备的年长女子,隶属内司,专司宫人并一些低位宫妃的礼仪、宫规教导,甚至帝女幼时,也要着她们指导规矩,多半都是宫外无子寡居、又有贤德之名的女子,被聘入宫中。   因左右丞相的坚持,牧碧微如今就最低一位的女官青衣,不过区区五品,虽然顾长福也才只是五品的奚仆,但她敬顾长福资历,而顾长福却知她就女官之位的根源,忌她之宠,两人自然彼此客气谦让了一番才能举步。   进了屋后,果见室内陈设精美别致,处处透露出一股清雅之意来,浑然不似宫廷,倒仿佛牧碧微从前书中读到的江南书香之家。   顾长福引她看了正堂与两旁的偏屋,又到了后面卧房,卧房却是用了一道小小的回廊与天井同正堂隔开的,天井里如今也是皑皑的大雪,只是角落里一小片修竹兀自在雪下露出些青色来,此外廊外积雪高底不平,显然也是个有景致的地方,不过是被雪都挡了。   卧房也是一味的清雅,只是如今天寒地冻,未免显出几分凄清。顾长福也看出了这一点,笑着道:“原也没想到青衣会住到此处,因此并未能提前使了人来打扫,莫如咱家陪牧青衣到外间小坐,着人先收拾收拾,好歹叫青衣今晚能住。”   牧碧微正要点头,想了想却问:“青衣不过五品,若叫宫女伺候是否不妥?”   “牧青衣何必忧心?”顾长福听了,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别有所指道,“咱家方才说了,青衣如今是照着贤人的份例的,虽然贤人在贵人们面前时也须伺候着,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是自有普通宫人伺候,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贵为天子,有了圣恩庇护,青衣无须太过谨慎。”   “多谢公公指点!”牧碧微心下微凛,顾长福这是在告诉自己,莫要看轻了姬深的加恩免得惹了君上不喜呢!看来这位君上固然好色,却也未必是个好伺候的!她赶紧道了谢,顾长福只是含笑摆了摆手:“方才绮兰殿中事,咱家便知道女郎是个聪慧的,却是咱家多嘴了。”   牧碧微听他这么说,却是心下一动,悄悄摘下了腕上羊脂玉镯,借着还没完全走到院中,从袖底递了过去,顾长福匆匆一瞥,已知非同凡物,忙推辞道:“方才已得了青衣的,如今不过走几步路,青衣却是太客气了。”   第十二章 绮兰余波   “顾公公放心,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进宫匆忙,祖母与母亲不及叮嘱,如今宫里除了左昭仪与孙贵嫔这两位,旁的我还真不晓得是怎么样个情形,如今虽然是伺候陛下,但后宫之中还有其他贵人,若是遇见了却不知其尊贵有什么冲撞……”顾长福听到了这里才放了心,不动声色的接住了镯子,含笑道:“原来青衣要问这个?咱家愚钝,虽然是在冀阙侍奉的,但对后宫的贵人们倒也是略有所知。”   顾长福知道今日这牧家女郎入宫十分曲折,先在绮兰殿里差点遭了毒手,后面更是连左右丞相都惊动了,如今虽然入了姬深之眼,又得以留在宫中,暂时不可得罪,但也不敢太过扯上关系,只是牧碧微如今问的不过是后宫大致的情况,这是她迟早会知道之事,也算不得机密,他也乐得赚上一笔——到底牧碧微是他奉命接进宫来的,若是在绮兰殿里出了事,何容华自恃宠爱不怕,顾长福却定然是挨定了板子,这还只是不要紧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何容华虽然动了手,却没有成功,牧碧微这会已经入了姬深的眼,这女郎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儿,却叫绮兰殿占了天时地利与人和的主场都没能暗算到,反倒让她从从容容的面了圣,可见绝非善茬。如今她虽然只是五品女官,可顾长福也不是才进宫的新人,只会拿品级看人,姬深重色轻德,若牧碧微疑心了绮兰殿上事与自己也有关系,她暂时动不了还是宠妃的何氏,回头在姬深跟前哭闹一场,想先除了自己出气,顾长福虽然拜了姬深近侍阮文仪为义父,可阮文仪收的义子在这冀阙宫里总也有那么七八个,多了也不那么稀罕了,阮文仪也不是那等愿意为了随便一个义子去得罪姬深新宠的人。   所以自得了姬深吩咐先送牧碧微到冀阙宫来,顾长福便思忖着该如何从何氏使了宫女欲以炭火毁去牧碧微容貌的这件事里洗清自己,他方才主动提点便是示好,至于收了好处才肯与牧碧微详细说起宫中情形,却是暗示牧碧微自己问心无愧,与何氏的算计那是没有半点儿关系的。   这一会见牧碧微待自己如常,又想到了方才绮兰殿里牧碧微寻到自己后也是直截了当的说了经过,想来这位新册的青衣颇有城府,如今她才入宫,何氏与她之间那是不解之仇,她示弱也无用,因此才要奋起反抗,至于自己,好歹是御前之人,就算牧碧微心里疑着自己,多半也不会在此刻贸然打阮文仪的脸……与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那便只有日久见人心一条路了。   顾长福虽然对何氏贸然将自己拖下水不满,可也晓得如今牧碧微的情形也未必比得上何氏,他不过是想未雨绸缪,将牧碧微可能的怨怼解了,这会见牧碧微配合,趁势站住了脚步,含笑道:“青衣大约知道,咱们大梁多半承袭前魏之制,因此后宫等阶与前魏一般无二,后宫自以皇后为首,只是对应前朝,改昭仪为左右昭仪,位视丞相,仅次皇后,如今陛下尚未立后,宫务太后择了左昭仪打理,右昭仪之位空悬,其下三夫人即贵妃、贵嫔、贵姬中,也只册了孙贵嫔一人。”   说到这里,因有意示好,顾长福特特小声说了一句,“孙贵嫔国色天香,虽无宫权,但陛下极为钟爱。”   牧碧微认真点了点头,御前侍奉的宫人多半会认几个字,顾长福用的是钟爱而非宠爱,这就说明那孙贵嫔在姬深眼里的地位非同一般宠妃了,提到左昭仪时顾长福却未提宠爱之言,却不知道这位形同皇后又出身世家的左昭仪恩宠如何?   “三夫人下的九嫔,上三嫔光猷、昭训、隆徽里,如今已有欧阳昭训与唐隆徽两位娘娘,而下六嫔之宣徽、凝晖、宣明、顺华、凝华、光训,却只册了姜顺华一位。”顾长福见她会意,方继续说了下去,“九嫔之下,便是妃一级的婕妤、容华、充华、承徽、列荣五位,如今婕妤之位亦是空悬,便以何容华为首,已有颜充华并崔列荣,至于再下的世妇有十三人、御女四人,此外散号分三等,美人、才人与良人,加起来一共十四位。”   这样算来,姬深如今的后宫册了正式位份的妃嫔共有三十九人,国孝除后不过两年光景罢了,况且高祖、睿宗后宫人数皆不过寥寥几人,如此对比下来,也难怪他会落一个重色轻德的名声了。   顾长福复说起了冀阙宫:“如今冀阙侍者自然以咱家的义父阮公公为首,方才绮兰殿上青衣也是见过了,义父他身为内司之首,具体的职份是大监,论起来与作司同级,乃是正二品。”他故意提内司之首为自己义父,也是提醒牧碧微。   牧碧微听出他的意思,淡淡笑了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监之下为监,级同贤人,因阮公公多半随侍陛下左右,因此日常之事多由监与贤人处置,便是如今掌合宫内侍的冯监与掌除了宫女的方贤人。”   说到这里,他见牧碧微听得全神贯注,微微笑了笑,道,“虽然其他宫里有品级的侍者都归各宫贵人直接管辖,但咱们冀阙宫的宫女,不论有无品级,却都是方贤人管的,当然,今儿青衣也不必急着去见。”   牧碧微奇道:“难道冀阙宫中没有作司?”   “从前有一位,不过因其伺候得尽心,恰好太后身边的作司出宫,陛下令其去伺候太后了。”顾长福笑容之中似有深意,牧碧微不觉若有所思。   只听顾长福继续道:“方贤人这些年来打理冀阙甚为妥当,连左昭仪也在太后跟前夸奖过,只是到底年轻,陛下认为还是过几年再提的好,贤人以下,还有两位中使,协助方贤人。”   虽才在绮兰殿上拜见了一回,但牧碧微隐约感觉到姬深可不像是会说什么过几年再提之类的话的人,再加上顾长福特特补了这么一句,倒仿佛是在暗示什么一样,她暗暗的记了下来,问道:“那么青衣有几位?”   “除了牧青衣,只得两位,都是近身侍奉陛下的。”顾长福似想到了什么,含笑提点了一句,“风荷院虽然不及宫室华美,可到底就在冀阙之内,此处别有风情。”   他话中之意已经很明白了,宫奴名声是不及宫妃好听,哪怕是最低一级的良人,好歹是姬深的妾,而即使正二品的作司,也不过是奴婢。如今因两人一个是内侍,一个是女官,说话之时还可以你、我互称,若是到了宫里贵人面前,即使是良人面前,也必须自称奴婢。   顾长福也就罢了,做内侍皆是家贫或没了门路的人,牧碧微堂堂官家女郎,家里也是哄着捧着的,沈太君说是送进宫来伺候姬深,可也没想过叫她当真从奴婢做起,总以为凭着牧家的家世并牧碧微本身的姿色,不说封妃,御女之位总该得一个的。   因此单是心气上面,牧碧微就要过这一关。   不过顾长福出言劝慰,却是提醒她为奴的好处——那就是若为宫妃,哪怕住进了先前牧碧微自己择的飞羽殿了,总也比不上风荷院就在冀阙宫里近。而且既然为青衣,那也有近身伺候姬深的便利,这对于进宫时就注定要走以色侍人的牧碧微来说其实反而更加有利——当然,她得先把自称奴婢这一件忍过去。   “顾公公的苦心,我一定牢记!”牧碧微不管此刻心里怎么想的,到底郑重的谢过了他。   顾长福因牧碧微入宫牵扯甚多,也不知道这个此刻还让姬深颇感兴趣的青衣前途如何,如今说了这许多话,自忖也不算白拿了一只上好羊脂玉镯,亦让牧碧微留了好感,便笑了一笑,不再多言,到了回廊上,却带进了四人来打扫。   牧碧微正在想着他方才所言之话,见除了抬着轿子的两名内侍外,忽然多了两个宫女,不觉不怔,顾长福见她脸色已经知晓,含笑道:“贤人都有两名寻常宫女晚间伺候茶水,另有两名内侍跑腿,方贤人这是按例补过来的。”   “如此却是劳烦你们了。”牧碧微本想再问得仔细些,但见顾长福含笑不语的神情,知他既然能在御前侍奉,口风自然极紧,既然只说了这么一句,想来是不打算透露更多了,如今自己才进宫一天不到,又只是青衣的身份,能够得他说上这半晌的话已经是占了绮兰殿之事的光,却不可显得过于心急,因此只含笑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叠翠   方贤人派来的人手脚甚是利落,四人分工有致的将风荷院各处都打扫清爽,又从外面搬进了炭盆来,不多时室中便也暖融融的只需着单衣即可。   牧碧微才与顾长福谈了几句漫无边际的闲话,两名宫女里年纪小的那一个甚至还捧上了热热的茶水,道是后面小厨房也收拾了出来才烧好的水,至于茶叶却是其中一名内侍所藏。这般贴心反叫牧碧微心下暗暗警惕——她因为有意想看一看这四人的能力,故意与顾长福坐下来闲聊后便未对他们的打扫之举有什么表示,这四人却手脚利落,连自己没考虑到的地方也想到了,足见是伶俐的人。   她如今连个宫妃都算不上,纵然有女官之衔,也不过是仅比寻常宫女高一些的青衣,父兄这会还顶了个待罪之臣的身份,又是左右丞相一力打压不许随意晋位的,方贤人乃是内司中人,在宫女里说一句位高权重绝不过分。   因顾长福还在这里,这四人听话倒也不奇怪,可将自己所攒的好茶叶拿了出来替牧碧微待客,这可不仅仅是在讨好顾长福了,已经有些打牧碧微的脸——一则反衬出牧碧微的怠慢,二则,也有擅自做主、无视牧碧微的地方。   牧碧微瞥了眼在各处忙完,重新回到堂下站好的四人,唇角勾了一勾——还没进宫就有了何容华这个难解的对头,就算如今身在冀阙,有了先前绮兰殿的一幕,想过安生日子那也是痴心做梦,既然如此,就算多几个不安份的侍者,也是债多不愁了。   顾长福见她神色,微微笑了笑,接过那小宫女手中茶水喝了,便站起身来告辞。   见他要走,牧碧微忙也站了起来客套,顾长福却含着笑道:“青衣今儿可别留咱家,回头咱家等青衣空了再来道喜。”压低了嗓子,笑容暧昧,“陛下留聂侍郎说话,这会子也该说完了,宣室殿离这儿,可算不上远!”   牧碧微听出他的意思,面上一红,那客套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   待送了顾长福离开,牧碧微复回堂上坐了,再看堂下四人,果然比之顾长福在时的恭顺,俱有些真情外露——   两名内侍是方才抬轿之人,都是十六七岁年纪,低眉顺眼,穿着宫中最低一级的皂色内侍服,虽然垂手侍立着,却也偶尔拿眼角瞟几下上首。   内侍不过是跑腿,宫女却要贴身伺候,牧碧微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不置可否,便移到了那两名宫女身上,两名宫女却是一长一幼,长者也是四人里最年长者,十八九岁年纪,容貌很是平常,虽然侍立在那里,但下颔却略抬,显出几分不驯。那幼者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瞧着年纪仿佛才进宫,倒生得眉目清秀,挽了两个双丫髻,微微低了头似有恭顺之态。   牧碧微心下冷笑了一声,姬深一句按贤人的份例,这方贤人送人倒是送得快,自己前脚才进院子,后脚人就齐了,只是这四个人里,先有了当面越过自己对御前侍者顾长福献殷勤的内侍,这会看这年长些的宫女也不像是温驯听话的模样。虽然这年纪小的宫女看起来还算恭敬,可这么小的女孩子怕是比自己进宫也早不了多久,对宫里情形未必晓得多少,除了近身伺候梳洗外谅也打探不得什么。   也不知道这方贤人派了这些人来,是本身不喜自己入住冀阙呢,还是冲着何氏的面子故意使绊子?   她沉默了片刻,到底拿定了主意,和颜悦色的请了他们入座,这风荷院仿着江南风情而建,正堂上除了主位外恰好相对着设了四席,只是四人均道不敢,牧碧微客客气气的道:“我奉诏入宫侍奉陛下,本是为了赎父兄之罪,如今蒙陛下赐居此处已是惶恐不已,哪里想到陛下还有加恩,才到风荷院,方贤人就派了你们来照拂,实是受之心中有愧。”她语气和善态度谦逊,但正襟危坐在上首的模样可是半点都不见惶恐与有愧,反而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只是她话都这么说了,不论这四人心中怎么想的,是否服气,如今却也只有顺着接下去:“青衣过谦了,前朝之事非奴婢们所能议论,但奴婢们奉方贤人之命前来服侍青衣,愿为青衣驱策!”   这番话不过是个态度,牧碧微知道自己并非正常入宫,哪怕比起宫女因色获宠,如今却也比她名正言顺一些——因为即使聂元生出言将她入宫之事尽量与牧齐父子的过错划开,可左右丞相中间横插了一把,恐怕如今六宫早就传遍了。   自从前魏末年失了苍莽、扼云二关后,柔然直驱中原的坦途上只有雪蓝关死死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此关丢失数日是何等大事?别说宫中,邺都上下都早已知晓。   虽然姬深中意她的颜色,即使身为宫奴,享受的也是三品待遇,可别说与宫妃比,她这个官家女郎就算比普通宫奴也有点抬不起头来——毕竟就算是宫女,好些也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出身,而不是带着为父兄代罪的名头。   若是牧碧微这会当真拿出了官家女郎的气势,这还没承宠就恃宠而骄的名声传了出去,牧家因为献女脱罪已经一落千丈的家声越发的没法见人了,到如今牧碧微倒是庆幸牧家子息单薄,单只自己一个女郎,若是自己有姊妹,在闺阁里的不必说,说亲上面怕是为难了,就是已经出了阁,恐怕在夫家日子也不好过。   五代死守国门,到头来却因一介妇人使百年忠烈家声毁于一旦,当真是世事如棋局,变幻难测。   不过若是一味的谦和——绮兰殿里的经历,已经让牧碧微认识到了自己宫中生涯的坎坷。加之眼前这四人才一个照面,就已经有人露出不服之色,她自然也要有所震慑,免得被人蹬鼻子上脸。   果然那年长宫女原本面上还有些掩饰的不忿,见牧碧微这样公然的言行不一,倒是一凛,立刻也低下头去作柔顺之态。   牧碧微冷眼看了她一眼,复堆上了和气的笑,问起他们名姓,那年长宫女忙抬起了头,代众人回答道:“奴婢名叫叠翠,这是挽衣,这是葛诺与吕良。”看起来这四人倒似以她为首,牧碧微心中哼了一声,方贤人既然在宫中身份那么高,甚至还差点要提成作司,足见能力,却使了这么个人过来为四人之首,果然是不安好心。   不过如今也只能在心里记了一笔,牧碧微因为是奉诏入宫并未带上家中使女,这会便自己从袖子里取了两对荷包出来,那叫叠翠的年长宫女也不推辞,上前来代众人领了发下去,众人复道了谢。   “我这会才进宫,许多事情都不懂,还望诸位多多提点。”牧碧微谦逊的道。   “青衣这话折煞奴等了,方贤人已经吩咐过,青衣才入宫闱,若有不明之处,只管开口,奴婢们但有所知,当言无不尽。”那叫叠翠的宫女不卑不亢的说道。   牧碧微听她言必提方贤人,对自己态度也不见太过恭敬,晓得虽然方才的那番表态叫她们晓得自己未必是个好欺负的,但究竟才入宫,前途又莫测得紧,这叠翠来时就带了不忿,这会自然更不容易归心,她也不点破,依旧和颜悦色的含了笑问:“如此却是劳方贤人费心了,却不知道方贤人住在了何处?可否容我前去拜谢一二?”   叠翠听了,不假思索道:“方贤人住的薜荔山庭距离这风荷院颇有一段距离,而且如今天寒地冻的不说,陛下想来过会就要召见青衣的,青衣怎么还能往外跑?”   她这话里似有教训之意,两名内侍低着头权充木偶,那叫挽衣的小宫女倒是露出一丝吃惊,牧碧微坐在上首看得分明,却并不发作,只是依旧轻声慢语的笑了一笑,似怯怯道:“是我思虑不周了,那么陛下召见该做些什么,叠翠可否告诉我?”   “奴婢瞧青衣的衣裙之上仿佛沾过雪水,想必方才在陛下面前已经失仪,等会蒙召岂可依旧?”叠翠见她请教,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道,“如今院后小厨房里有刚才沏茶烧得热水多余,青衣自当速速沐浴更衣,以免陛下召之不及才是!”   许是方才那番话见牧碧微不曾反驳,先前因牧碧微言行不一而有所忌惮,这会叠翠说得更不好听,隐隐有居高临下之态,其余三侍依旧不作声,想是打定了主意要借着叠翠出头看牧碧微的性情究竟是软是硬。   牧碧微听了,却依旧微笑着和蔼道:“有现成的热水么?那却是正好,我进宫来带的那口檀木箱子仿佛方才已经抬到了内室,劳你跟我进去替我挑一下衣裙可好?”   叠翠见她还是笑吟吟的,心下冷笑,嘴里兀自不饶人道:“青衣何必如此费心?宫中青衣自有青衣之服,便是靛色绣青色云纹的,以奴婢来说,青衣的服侍虽然这会是来不及做了,但奴婢也可以去向陛下身边的萧青衣并宋青衣借两身旧年之服来穿。”她特特说明,“萧青衣与宋青衣乃是自幼服侍陛下的,素里得的赏赐极多,听说她们的衣裙比之宫外许多官宦人家的女郎用的料子还要好些呢。”   这话不啻于当面打脸,见牧碧微端坐上首还是但笑不语,叠翠胆气更壮,索性把话全部说了出来,“另外青衣与奴婢们说话自然可以用‘我’自称,但即使是正二品的作司到了宫中最低一等的良人面前也是要自称奴婢的,一会青衣面圣可不许忘记了这点!”   “我如今才进宫来,未曾与萧青衣并宋青衣见礼,如何敢去借衣?”牧碧微仍是含着笑,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羞辱之意,和颜悦色道,“此外还有些钗环之物,其中是否有逾越,也要叠翠你帮着掌一掌眼……”她仿佛有些害羞的面上一红,道,“你瞧……”   叠翠听到了钗环二字却是眼睛一亮,另外三侍也有些失望,闹了半晌,这位牧青衣也不过是个拿钱消灾的软性.子,叠翠这样得寸进尺的羞辱她,她反倒是要拿钗环来哄叠翠,一时间两名内侍都不由抬起了头,只是牧碧微却未曾看他们,而是盯住了叠翠。   叠翠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眯起眼打量着牧碧微发上,见只几支素色银簪,又想牧家在邺都似乎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她虽然只是普通宫女,但伺候在冀阙宫里这几年,见识总不少的,面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牧碧微知其之意,含笑道:“我因外祖父母之孝,这一年都未敢服彩,进宫时只将祖母与母亲预备下来与我将来添妆的都带上了,然当初收拾得匆忙,如今定然在箱子里乱成了一片,我瞧你是个伶俐的,多少帮衬我些罢!”说着当场摘了腕上另一只白玉镯子递了出来。   方才那只镯子是在顾长福那里换到了好几句提点的,这叠翠不过是个寻常宫女,见状顿时暗喜,毫不客气的收了下来,面上也终于透出了几分殷勤,道:“既然青衣的妆奁乱了,奴婢自然要帮着收拾,挽衣你且与吕良去再多烧些水,免得一会沐浴时水不够热,葛诺你去取了炭盆送进浴房,可不要冻着了青衣!”   这叠翠虽然桀骜,另外三人却皆有些惧她,这会听了吩咐,又见牧碧微并没有什么给他们,都有些怨怼的去了。   …………………………………………………………   悲剧的现码党啊,汝等舍得不支持下么……   第十四章 心软的牧青衣   进了内室,牧碧微却没有立刻往里走,而是站在了屏风前,等叠翠也进来了,这才微笑转身,双手一推,将门啪嗒一声合上。   叠翠只道她是殷勤,连关门的事都自己做了,心下越发瞧不起这新封的青衣,便径自往里走了几步,眼光乱瞟着去寻那只牧碧微带进宫来的箱子。   冷不防背上忽然重重得挨了一记!她猝然之下竟一个前扑,趴到了冰冷的砖石上!   风荷院因为是仿照了南朝所建,江南气候宜人,不同邺都的冬季寒冷无比,所以哪怕内室,地上也多用青砖砌筑,以显朴雅,并不似别处在冬日里都铺设了厚厚的地毡取暖,这内室虽然方才打扫时为了驱赶多年无人居住的寒气,拿了炭盆放进来,这会还烧着,但究竟积年的寒气难以一时散去,砖上冷冰冰的直沁到人的骨头里去,叠翠大骇之下,正欲出声呼救,却觉后脑勺上着了一记狠的,饶她久为宫婢,做惯了活计的,这么一下也差点昏死过去!   眼前昏花了片刻,待叠翠清醒时,却见牧碧微已经坐在了不远处的一张绣凳上,碧纹素衣乌发,眉眼之间一片悠远,犹如不食人间烟火,更有一种凭风而去的娇弱,见她抬起了头,牧碧微仍旧是笑吟吟的:“钗环还没整理好,叠翠你怎么先睡了过去?”   “你……”叠翠看清楚了她手边的几上放了一只两尺来高的青花美人瓠,认出这美人瓠本是放在了屏风旁边的,想到自己方才挨的两下定然就是此物,收拾的时候叠翠亲手擦拭过这美人瓠,还记得入手十分沉重,若是牧碧微力气再大些,拿它敲出人命来也不奇怪。   她未料这牧碧微看着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下起手来竟是这般的狠,不过眼珠一转又想到了这也是个把柄,愤然爬坐了起来,牧碧微方才下手虽然没要了她的命,却也不轻,这样猛烈起身眼前居然又是一阵昏花,赶紧止住了动作,就坐着地上撒泼道,“堂堂牧家也算是邺都有名有姓的官家了!教出来的女郎竟是这般狠毒之人!却怎么还有脸送进宫里来伺候陛下?!”   牧碧微略歪了头坐在绣凳上,只是含笑看着她,她此刻笑容与方才在正堂无二,都是一副亲切和气、柔弱温善的模样,但也不知怎的,叠翠被她看着看着居然闹不下去,渐渐止了声,咬牙道:“青衣这是什么意思?宫中规矩,宫人除非贵人近侍,否则犯了错当交内司处置,何时轮到了青衣直接动手?再者奴婢对青衣处处提点照料,青衣凭什么这样对奴婢?”   “你也配提点我?”牧碧微面上带笑,眼中却有冷芒闪烁,她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袖子,道,“你一个要品级没品级、要出身没出身,就连容貌也是扔进了内侍里面都未必出挑的,是什么东西?也配对我用提点二字?场面上的几句客气,你这蠢货,居然还当真了?”   她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那种理所当然之态,并与先前众人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叠翠进宫数年,在宫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也是见多了,可牧碧微翻脸之快,饶她也是瞠目结舌了半晌,方寻到了话,气愤道:“原来青衣是嫌弃奴婢不够资格服侍你?”   叠翠被方贤人指来伺候一个得罪了正当宠爱的何容华的青衣,本就满心不愿意,此刻索性叫了出来,“那么牧青衣也不必再打奴婢了,奴婢这就去回了方贤人,请贤人另选了出色的宫女来伺候青衣罢!只是青衣也知道,如今宫里不算太后、陛下,贵人们可也有几十位,这中间可不缺那等出身高贵又得陛下喜欢的,青衣虽然是正五品,到底也不过与奴婢们一样是宫奴罢了,那起子最伶俐贴心的宫女如今可都在各宫的贵人那里,青衣既然心气儿这样的高,奴婢定会为青衣禀告了贤人,断然不敢委屈了青衣就是!”   这番冷言冷语听着,牧碧微并不生气,赞道:“好个嘴皮子利落的刁奴!”   “青衣说奴婢是刁奴,青衣自己也是宫奴,何尝不是刁钻狠毒?!”叠翠毫不示弱的反驳,揉着自己后脑的痛处恨恨道,“不过是几句话儿,青衣竟也玩着心眼,骗了奴婢进内室来背后下手!枉费奴婢先前看到青衣时还当青衣是个好.性.儿的人,却不想青衣这般的装腔作势!也不晓得若是陛下知道青衣远非看着的这般娇弱,可还会继续怜惜青衣?”   “我的生母早逝。”牧碧微忽然说起了仿佛无关紧要的闲话来,慢条斯理道,“她姓闵,乃是前任尚书令的独女,闵家不是世家望族,前魏亡故的时候,我那曾外祖父尚且需要亲身躬耕,曾外祖母更是曾为大家婢子。”   叠翠茫然不知她忽然提起闵家做什么,但依旧冷笑着道:“闵尚书已经故去,听说他膝下四子皆不成气候,如今也非睿宗皇帝时,青衣难道还指望陛下念着闵尚书那些前情抬举你不成?青衣为奴可是左右丞相的谏议!纵然闵尚书复生也越不过左右丞相去吧?”   牧碧微对她笑了一笑——这会叠翠看到她的笑总觉得不怀好意,不禁心下一惧,不由自主噤了声,但听牧碧微悠然说了下去:“而我的继母却是邺都望族徐家之女,她进门时我才得两岁,我长兄也不到五岁,最紧要的是,我祖母也是邺都望族出身!”   叠翠听得一头雾水,正待说话,却见牧碧微向自己森然一望,她下意识的避了开去,但闻牧碧微悠悠的道,“我生母病重之时,最担心的就是我与兄长被继母明里捧着暗地里踩着,而我祖母与继母皆是一样出身,一旦我继母诞下了子嗣,连我兄长都未必能保嫡长子之地位——一面害了人一面得了贤名儿,可不是大家子最得心应手之事?听我的乳母阿善说,当年我生母年幼时,我曾外祖母还活着,最爱与她讲古,那起子世家望族里的龌龊,我生母与阿善都记得深刻……”   她说到了这里,慢悠悠的顿了一顿,随即勾唇一笑,“是以我琴棋书画都是平平,但若说到了后院的阴私勾当……”说到这里,牧碧微不屑的望了叠翠一眼,随手将那只美人瓠向几上一拍,但听咔嚓一声,却见瓠身已经露出十数条裂痕,她手一松,好好的一只美人瓠顿时裂成了几十块摔落在几上!叠翠浑身一颤!   “跪上去吧。”牧碧微像是压根就没看见她目中渐渐的惧色一样,一扬袖将碎瓷皆拂下了几案,指了指撒满碎瓷的地面,轻描淡写的吩咐,“就说你不仔细打碎了,担心我责怪,收拾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踩到裙摆,就磕了上去!”   叠翠在地上这么点辰光已经觉得身下冰凉,如今再听了牧碧微的话不可思议的叫道:“你真当自己是娘娘了么?我虽无品级却在冀阙伺候,就是左昭仪也不敢这样擅自罚我!”她惊诧之极,连奴婢也不说了。   “哪里是罚你?你自己不当心,我一会可还是要在陛下跟前替你求情的。”牧碧微却和气的笑着道,“到底是高祖皇帝亲自监造的院子,这些陈设都是前朝古物,断然没有叫一个宫女不小心打碎了却不罚的道理,只是我从小心就软,最是见不得身边人受苦,所以免不了要替你说话……”   叠翠尖叫起来:“你休想!”   话音未毕,腰间已经狠狠着了一下,叠翠吃痛俯下了身,却发狠要去扯牧碧微的裙角,要将她也拖过来,只是她手才伸出,却被牧碧微踩住,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微微一碾——叠翠已经痛得求饶,却听牧碧微施施然笑道:“我自五岁起随兄长习武,谈不上多么高明,不过寻常男子,单凭发上一支银簪,杀上三五个倒也不成问题,你既然不愿意跪,那么换一个说辞……嗯,我想到了,就说你打碎了这美人瓠后怕被责罚,一急之下悬梁自尽如何?或者你不喜欢畏罪自杀这个名头,我可以让你在外面中庭里不慎滑倒撞破了头?”   牧碧微气定神闲,叠翠却听得肝胆俱裂,她用力抽了几下想将手从牧碧微的履底抽出来,然而牧碧微却站得极稳,果然是习过武的模样,叠翠到底只是寻常宫女,惯会欺软,却也怕硬,见势不妙,赶紧软了下来,哀声道:“青衣恕罪,都是奴婢不长眼睛,怠慢了青衣,只求青衣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奴婢卑贱之人一般见识!想来外间水也烧得差不多了,且容奴婢替青衣择了钗环衣裙,总不能为了奴婢误了青衣面圣罢?”   “你反应倒快。”牧碧微任凭她哀求,依旧稳稳的踩着她的手,笑着道,“只是这样三言两语就想在我这里脱身还不够,明着与你说了罢,我在这宫里,虽然一是初来乍到,二是位份卑微,可那也只是对着贵人们而言,如你这样的奴婢想踩到我头上,开什么玩笑?我那出身世家望族还是嫡出女郎的继母,哄得我祖母开心,又生了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极得我父亲敬重,就是如此,逢着我的事情也还得小心再三,那一位还能用一顶孝字来压我呢,你这贱婢,倒是知趣,晓得我今儿是从绮兰殿上过来的,存心送上门来与我发泄么?”   她说话时,慢慢俯了身,叠翠正想着是否趁着这个机会推她一把跑出去,却忽然觉得下颔上一凉,牧碧微兴致盎然的拿两根手指捏着她的脸强行板起,啧啧道:“我听说陛下喜欢美人,看你年纪,进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又在冀阙服侍,未必没有富贵的想法罢?只是这几年都过去了,到底还只是个寻常宫女,早便该死了心,好生做事,以攒些儿体己好为将来放出宫去做预备,却还要这样没事找事,也幸亏遇见了我心软,若是阿善陪着我进得宫来,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说着,牧碧微探手到她耳后鬓边,抓了少许头发,狠狠一扯!叠翠又惊又怒又气又痛,眼泪都掉了下来,感觉到牧碧微修得既尖又长的指甲复划过自己颔下的肌肤,火辣辣的疼,她不敢太过挣扎,惟恐牧碧微的指甲当真伤了自己的脸,忍着怒气与惊怕哽咽道:“奴婢自知有罪,任凭青衣吩咐,只求青衣念奴婢初犯,饶了奴婢这一回罢?”   “我自来不爱听请罪的话。”牧碧微叹息,“因为每回听到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我不是吃了亏,就是有麻烦!”   她用力拍了拍叠翠的脸,“既然晓得我等会要面圣,你怎还要拖延?”   叠翠顺着牧碧微冷冰冰的、毫无转圜余地的视线看去,却见正是那只青花美人瓠的碎瓷摔得最密集处……   第十五章 婆罗香   牧碧微独自从内室里施施然走了出来,才走到回廊中间,便看到小宫女挽衣冒冒失失的从旁边一头钻了出来,宫中无品级的宫女都穿深靛色衣,牧碧微眼尖,一眼望见了她肩头沾了数片雪花,不觉勾了勾唇,这时候挽衣也看见了她,露出一丝分明的惊恐,但很快定了定神,上前行了礼,待牧碧微和和气气的叫了起,这才站直了身,禀道:“牧青衣,水已经烧好,浴房里的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葛诺着奴婢来问青衣是不是这会就入浴?”   “我正想去问一问水几时能好,却辛苦你冒雪跑这一趟了!”牧碧微目光在她肩上尚未融化的雪花上打了个转,离得近了,便见挽衣肩上略有水渍,察觉到她看的地方,挽衣神色一僵,面上惧意更盛,牧碧微也不点破,笑吟吟的抬手拔了一支银簪,对她发上一插,含笑道,“给你戴着玩,叫葛诺与吕良把水抬过来罢。”   被她这么一靠近,挽衣全身都抖了一抖,强忍着没去拔下银簪,有些颤声道:“是!”   浴房就在内室的斜后方,是一间单独的屋子,只是被屏风与珠帘分了里外两间,里间与卧房的花厅只隔一道墙,便开了一扇小门相连,这会室中已经放了炭盆,并不觉得冷。牧碧微才进去,便嗅到了一抹幽冷的香,似梅非梅,微带冷意,与此刻的季节恰好吻合,她不喜反惊,警觉的抓住旁边替她捧着衣裙的挽衣冷冷道:“这是什么味道?”   挽衣本就对她怀了几分惧意,如今被她这么一喝问差点没哭出来,忍着惊怕道:“回青衣的话,这是婆罗香,方才青衣与叠翠姐姐在内室整理钗环时顾公公使了人送过来的,奴婢想陛下随时会来召青衣面圣,未必有功夫熏染衣裙,再者也不知道青衣的衣裙会不会已经染了旁的香,所以才点在了这里!”   听她这么说了牧碧微才暗松了口气,心道难怪她方才紧跟着就到了内室附近,看来并非有意偷听,而是为了禀告顾长福送来的香,自己一番刻意敲打倒也是歪打正着了。   她松开了手含笑道:“原来是顾公公送来的,难怪我从未见过,我在家里时也调过香,乍见到这样的好香情不自禁,倒是吓到你了。”   挽衣勉强笑道:“青衣并没有说什么,是奴婢胆子小。”   “这香味倒仿佛是梅花。”牧碧微见她抱着衣裙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也不想把她吓唬过了头,反而坏事,便刻意放柔了语气岔开话题,挽衣倒是正好接上:“奴婢方才过来收拾时,记得那边窗外正有一株红梅。”   说着见牧碧微没有反对,便走到了窗边打开一些,果然窗外不远处,一株红梅开得正盛,烈烈的吐露芬芳,蕊含冰雪,枝承琼玉,在一片皑皑大雪里格外的夺目。   “青衣若是喜欢,奴婢出去折一枝来给青衣插瓶如何?”挽衣见牧碧微盯着梅花若有所思,想了想提议道。   牧碧微却是巴不得打发她出去自己先到外间去看一看,如今见她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当然乐得顺水推舟,叮嘱道:“莫如多折些,我瞧婆罗香与梅香差不多,一会沐浴时可以放些水中。”   挽衣点了点头,小心的关好了窗,将手中衣裙放到了浴盆边的架子上,挑起帘子出去了。如今正是冬日,她自然不能叫门一直开着,牧碧微站在里面,听得门关上,也立刻转过了隔断里外的六折萼绿华随香下降紫檀木架画屏,却见外间地方并不大,除了几件摆设,并无他物,她一一仔细看过了,未觉有异,这才松了口气。   重新回到里间,牧碧微便留意到了里间的角落,放着一张三折春日海棠的绣屏隔开了约两榻之地,她心下疑惑,走了过去,却见绣屏之后放着一张锦榻,榻边设了一张嵌云母的小几,几上放了锡奴,里面似温着茶水,旁边配了四只瓷盏,反扣于几上,一只三足凫鸭瓷香炉正放在了锡奴旁,鸭嘴里一缕幽芬吐出,想来就是焚着那婆罗香了,看陈设像是特意在此预备了一个休憩之处。   再俯身找了找,几下有个不容易发现的抽屉,屉中放了几盒香膏,看得出来是才放进去的,打开后抹了一些手背上,与那婆罗香的气息仿佛,牧碧微猜测这几榻应是沐浴之后涂抹香膏之处,她在家中时也从祖母沈太君那里得过几个沈家家传的护肤秘方,这会微微一哂,便从袖中拿出帕子把手背上的一些擦了,又将香膏重新放了回去。   才出了海棠绣屏,便听门响,又听见了说话之声,却是葛诺与吕良抬着大桶热水过来了。   恰好挽衣也抱了梅花折回,便随手将梅枝插到了角落里一只斗彩冻云摆瓶里,上前替他们打起珠帘,葛诺与吕良先将热水放到了浴桶旁,复向牧碧微行礼,牧碧微照例和气的叫了免礼,葛诺却没有立刻告辞的意思,而是道:“牧青衣,如何不见叠翠姐姐?”   “她方才替我整理妆奁时不小心碰掉了内室一只青花美人瓠,心里害怕哭了一会,我劝了半晌不见她收泪,又惦记着陛下传召,只得先过来沐浴了。”听到葛诺问叠翠,挽衣便是一惊,牧碧微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含着笑道,“你可是寻她有事?”   葛诺讷讷道:“奴婢们进宫日子都不及叠翠姐姐长,又是头一回服侍,因此想请叠翠姐姐指点些。”   “可是不巧,她非要亲自收拾了那美人瓠的碎片去请罪呢,我才进宫也不晓得那美人瓠可是有什么典故,不敢多言……”牧碧微掩袖唏嘘,“这会叠翠怕是哭红了眼睛不想见人的,待我沐浴起来后再去劝一劝罢,若那美人瓠不打紧,回头我试试向陛下求一求,可怜见儿的,也都怪我,在家时就是个笨手笨脚的,连个妆奁也要她帮着收拾,若不然怎么会害了她?”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叫葛诺与吕良不要擅自进入内室,葛诺到底不及叠翠嚣张,这会便讪讪道:“青衣说的是。”这才抄手退了出去,牧碧微看着他们的背影眯了眯眼,对旁边挽起袖子将热水倒进浴盆里的挽衣道:“水倒好了你也去歇着罢。”   挽衣忙道:“青衣不用奴婢帮擦洗么?”   “我因今儿要进宫,五更天就起来更衣沐浴过的。”牧碧微自己拆了发髻,懒洋洋的道,“何况你过来也是劳碌到现在的,且出去歇一歇罢。”她是正经的官宦之女,在家中入浴从小到大都有使女或者乳母在旁伺候,倒也并非不习惯当着挽衣的面入浴,只是先前绮兰殿的事情才过去,这挽衣看着年纪小胆子也不大,可牧碧微自己就是个擅长伪装的,深谙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宫里不喜欢她留下的人太多了,她可不想好容易入了姬深的眼,却因大意功亏一篑,看着水已经倒得差不多了,便就要打发了她。   见她坚持,挽衣便道:“或者奴婢在外间守着,青衣若要什么也好进来帮把手。”   “我沐浴之时不惯旁人在室。”她说的体贴,牧碧微心里却想,这里外只不过一道珠帘并一道屏风阻隔,待我解衣入浴之后,万一你们如绮兰殿的桃叶、桃蕊一般再来个端炭而入,我身在浴盆之中如何躲闪?因此坚持要把她们打发出去。   挽衣见她态度坚决,忙低头道:“是!”   等挽衣出了门,牧碧微估计着她已走开一段距离,闪身先到了外间,将门反闩了,又用力拉扯几下,确认无误,这才放了心。   转回浴盆边,却复拔了银簪在水里试过,见未变色,这才解了衣裙下去,一直浸到了颈侧,方徐徐吐了口气,露出一丝疲惫。   第十六章 药   水极热,婆罗香气氤氲,牧碧微虽然提醒自己莫要睡去误了姬深传召,然而今日这番折腾,饶是她自幼习过些拳脚,身子比寻常闺阁要强些,到了此刻,泡在了融融水中,嗅着清冷的婆罗香气,也控制不住渐渐睡去……   正半梦半醒之际,她觉得似有凉风拂过,周身感到寒意一重,也未能思索此地是何地,只当还在牧府自己的闺阁里,下意识的唤着自己乳母:“阿善,加些热水来!”   过了片刻,果然觉得水热了一些,牧碧微满意的又待睡去,忽然感到有什么轻擦过自己面颊,她不由诧异的睁开了眼,却见眼前一人玄衣乌发,手中持了一枝湿漉漉的梅枝,轻轻点在自己腮边,水面之上,已经落了几朵红梅。   那人口角含笑,似笑非笑的望住了自己,正是姬深。   牧碧微一瞬间面色红透!   “陛、陛下?”她下意识的拿手掩了胸前,瞠目结舌道。   姬深见她害羞,眼中笑意更深,他身量甚高,浴盆盆沿没至牧碧微之肩,却不过到他胸前,正可居高临下,俯瞰盆中风光,牧碧微沐浴用的自是清水,如今水面上也不过飘了些艳丽的红梅蓓蕾,彼此映衬之下,却是越发旖旎。   见姬深目光渐渐灼热,牧碧微不敢与他对视,目光低垂下来之时看见他垂在身侧的袖摆沾了几处水迹,恍然方才是谁为自己加了热水,更是头也抬不起来。   “卿之肌肤虽新脂未能比拟。”相对于牧碧微的羞怯,姬深却是好整以暇,指尖沿着她面颊滑至肩头,牧碧微一惊,本能的抬手一把拨开,她动作极快,在水盆里溅起一阵水花,方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可如今也不便行礼,只得心惊胆战的请罪:“奴婢无礼了!”   姬深被她拨开了手又溅了数滴水珠面上,然而不见怒色,反而饶有兴致的将梅枝丢在水中,以食指与拇指托起她下巴:“你习过武?”   牧碧微方才那一拨虽然是本能的反应,然而姬深幼习弓马正当壮年,寻常闺阁女郎如何能够轻易打开他?自是觑出牧碧微出手时的巧妙发力。   “奴婢自幼体弱,因而祖母特许奴婢跟随长兄习过一些拳脚,方才是奴婢……奴婢一时紧张,还望陛下饶恕!”牧碧微如今对他的了解不过一点重色,却不知其具体性情,虽然自负容貌不错,可自古以来又有哪朝的后宫少美人了?惟恐自己触怒了他,为父兄招来祸患,顾不得害羞,小心翼翼的回道。   “难怪方才绮兰殿里见你入殿之时步伐格外轻盈,似能乘风飞去。”姬深若有所思,转而笑道,“水已凉了,你为何还不出来?”   牧碧微见他这么说了却站着不动,似打算在旁看着自己出浴,怔了一怔,方喏喏道:“陛下……”   “朕转过身去。”姬深见她羞怯,玩味一笑,说着当真背过了身,只是他依旧站在了浴盆之旁,牧碧微的亵衣所放之处为着避免被水溅.湿,离浴盆自有一段距离,她又不敢抗旨,只得以最快的速度从水中起了身,几乎是奔到衣架上取了亵衣,不及擦拭身体就抖开,才披上,姬深仿佛有所知,已经转过了头。   牧碧微因在水中泡了些时候,本就白腻娇嫩的肌肤如今呈现出淡淡的玫瑰之色,因未曾擦拭便披衣上身,原本雪白的亵衣被沾.湿了几片,顿时变做了晶莹,她匆忙之间掩了衣襟,又是羞急又是惶恐,正要继续去抓外衣,腰上忽然一紧,却是姬深不管她肌肤之上兀自带着水珠,从后将她抱住,下颔顺势偎在了她肩窝处,低声笑道:“卿何以畏我?”   “妾身……妾身只是有些紧张。”牧碧微无暇留意他自称的变化,强自镇定,口中不认道,然而这么说时,她手里却死死抓着外衣不放,姬深看的分明,低低笑了笑,侧首在她颈上一吻,伸指抚过她手背,叹息般道:“这会还惦记它做什么?”   素缎霜色外袍翩然落地,牧碧微但觉自己整个人一轻,被姬深抱起,毫不迟疑的向绣屏后走去……她且怕且羞,脑中却恍然大悟:难道这里竟是用来……未及思索毕,身上一重,却是姬深含笑俯身下来……   ……………………………………………………………………………………………………………………   牧碧微醒来之时但觉浑身酸痛,姬深从后拥着她似仍旧入睡,她张眼看了看四周,已非浴房的屏风后锦榻上,却是换到了内室之中,四下里垂着珍珠烟罗帐,帐外帷幕重重,透出些许微光,似已夜深,帐中一缕婆罗香清冷。   她心中暗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惆怅还是怨怼,因觉身上不适,试着动了一动,腰上忽然一紧,接着便听姬深在身后出声问道:“可是饿了?”他声音喑沉,带着一丝愉悦之情。   牧碧微被他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尚未用过晚膳,便觉得姬深收回了揽着自己的手臂,她回头一看,却见他已坐了起来,笑着道:“朕也误了膳时,着他们再摆一份进来罢。”   “是。”牧碧微初经人事,然如今姬深有命,她也不敢拖延,只得强自支持着起身,才坐起,姬深忽然伸手,从她发间拈下了什么,牧碧微抬眼一看,却是一颗梅蕾,色泽兀自艳丽,这会帐中昏暗,然牧碧微一身肌肤胜雪,肤光生耀,衬托着这颗梅蕾更显诱人,姬深不由呼吸微微一窒,反手搂住牧碧微吻了又吻,方含笑道:“叫人进来伺候下梳洗。”   叠翠与挽衣是早就在外面等待的,牧碧微披着外袍挑开帷幕先迅速扫了眼已经没了一块碎瓷的地上,这才唤了一声,她们立刻拿了东西应声而入,牧碧微冷眼瞥了眼叠翠,却见她低眉顺眼,眼睛倒的确还有些发红,但看神态已无什么异常,她思忖着姬深方才来时是直接去了浴房,多半是那会趁机收拾了那只美人瓠的,而叠翠未必有时间或胆子告状,便若无其事的接过了姬深的衣袍,转过身来服侍姬深,不过她在家中从未做过此事,不免有些手笨,见姬深并未在意,只是含笑目注自己,这才暗松了口气,腼腆道:“奴婢手太笨了。”   “朕倒觉得卿系带时神情专注,别有风情。”姬深趁势握住了她的手,微笑着道。   这会恰好叠翠与挽衣端着水盆出去,阮文仪见状却走了进来,先笑着对牧碧微道了恭喜——牧碧微闻言羞怯的转过了头,似不胜尴尬,这才行了个常礼,请示道:“陛下与青衣是在这里用膳,还是去外间?”   “就在这里好了。”姬深随口道,他心情颇好,携了牧碧微的手在靠窗的榻上坐了,不多时,几个内侍提着食盒进来,顾长福却不在其中,叠翠和挽衣也跟了进来预备伺候,众人一起向姬深行了礼,等姬深免了,阮文仪吩咐搭起榻几,将膳食一一呈上。   当着姬深的面,牧碧微自然是将娇怯怯的气质发挥到了极限,那一举一动都不能胜衣的模样儿看得叠翠在旁心中实在是恨极了。   其实宫里那三十二个有名份的贵人里头也不是没有娇弱型的美人儿,只是姬深宠了娇艳如怒放蔷薇的何氏近一年,乍然看到了与何氏迥然不同的佳人,牧碧微本身的姿色又绝不逊色于何氏,自是怎么看她怎么可怜楚楚,不但未要她伺候自己用膳,反而不时亲自为她布上几箸,牧碧微自是盈盈的谢恩,这顿膳食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末了饶是室中有炭盆,饭菜也凉了,姬深这才叫人撤了下去。   阮文仪见状,小心的问道:“陛下今儿可是歇在此处?”   “都在冀阙宫中,莫非朕一定要回宣室殿才是自己的住处不成?”因他今日在绮兰殿上帮着左右丞相劝谏,姬深对他余怒未消,虽然还是叫他在身边伺候着,但却没少给冷脸。   “是奴婢多嘴了。”阮文仪自姬深幼年便开始服侍他,最清楚他的性情,这会自然得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是,陪笑道,“只是……甘泉宫的莫作司方才奉太后之命送了碗药来与青衣,这……”   药?   牧碧微脸色顿变!因羞怯与炭火而粉润的面颊上,血色刹那之间褪了个干净!   她的容貌气度本就是弱不禁风那一类的,这么一惊之下更是惹人怜惜极了,被她连惊带怕的一看,姬深立刻怒道:“又是这莫氏!先前也是她挑唆着叫母后一直不肯见贵嫔,如今连一介青衣也容不下了!真当母后护着她,朕就不敢杀了她么!”   牧碧微听出他话中的维护之意,不假思索的抓着他袖子顺着榻边跪了下去,呜咽道:“奴婢入宫本为了赎父兄之过,如今既然是太后赐药,自当跪领,只求陛下念在奴婢父兄多年卫国的份上,饶他们一命罢……”   说到此处她含着泪抬起了头,但见素白的面容上泪珠儿半坠半含,更显得楚楚动人,风姿娇弱,姬深本就在气头上,如今看她这模样更是连连冷笑,俯身亲自拉了她起来,冷笑着道:“朕倒要看看朕亲自封的青衣,谁敢谋害?”   阮文仪原本要解释,却被牧碧微一跪搅乱了,这会方有机会苦笑着道:“回陛下,太后并无他意……只是,宫中自有规矩,宫女与女官承宠后若陛下无意给予位份,当赐避子汤服下,太后送来的也只是避子汤罢了!”   闻听此言牧碧微心中大恨,若是鸩毒,自己这会是新欢,姬深又分明是个好色的,拼上一拼躲过去的机会并不小,可避子汤……她这才恍然左右丞相为何明知道自己即使身为女官,只要得了姬深宠爱,未必愁烦子嗣,这样与直接入宫为妃不过是殊途同归,但那两人做什么还要加那么一条了!   原来这个漏洞,却是要叫太后亲自补上!   见姬深听了这话似怒意略平,牧碧微知道不妙,索性也不顾阮文仪等人在还室中,伏进姬深怀里哽咽道:“陛下,却是奴婢胆子小,误会了太后一片好意,还求陛下宽恕!”   “母后为人宽厚,再者这都是阮文仪未能及时说清,与卿何干?”姬深果然是个重色的,搂着她腰不假思索就堵了高太后的问罪,只是牧碧微听他又顺势踩了一脚阮文仪,也不禁暗叹一声。   阮文仪这会可顾不上迁怒牧碧微,苦笑着道:“那么药……”   “端进来吧。”姬深思忖了下,他也想到了左右丞相的缘故才会有高太后亲自命身边作司来送避子汤之事,不过今日才被左右丞相强闯绮兰殿骂了一回昏君,左右丞相走后,聂元生也劝他对牧碧微不必急着提位,更不要因此与高太后闹翻,毕竟他只是睿宗嫡幼子,而出身邺都一等世家望族的高太后素来最偏心他的二哥广陵王,姬深对聂元生的话一向最听得进去,这会想了想,便也渐渐歇了怒气,吩咐道。   阮文仪巴不得他有这么一句,将头靠在姬深怀里的牧碧微却暗暗咬紧了牙关……   ……………………………………………………………………………………………………………………   擦汗,第一次写亲热戏,太卡文了……   第十七章 后位   翌日牧碧微虽然身子极是不适,但到底还是要挣扎着起来服侍姬深穿戴,末了又伺候着他用毕早膳,姬深心情甚好,见她面色不似昨日红润,便含笑道:“你且休息一日,朕先回宣室殿。”   “奴婢既为青衣,自当随侍陛下左右。”牧碧微哪里肯答应?先前徐氏和沈太君商议,把自己送到宫里来,就是为了牧齐与牧碧川,结果她人倒是留下来,侍寝都侍过了,可因为左右丞相的搅扰,父兄仍在牢狱之中,不紧盯着姬深设法却怎么放心!   姬深闻言伸手抚了抚她面颊,怜惜道:“朕瞧你身子甚弱,昨儿又伺候了朕一夜,还是歇一歇罢。”牧碧微立刻飞红上颊,轻嗔道:“陛下……”   “朕晚膳时再过来。”姬深自以为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许诺道。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看来是要体贴到底了,牧碧微心中郁闷得紧,面上却不能不含羞带怯的送了他出门,回到房中脸色就沉了下来,四人因为姬深的态度这会对她也不敢过于怠慢,尤其叠翠被她收拾时又叫正去禀告事情的挽衣听了些,如今两个宫女对她都有所畏惧,葛诺与吕良也非无眼色之人,自然小心翼翼的惟恐招了她发作。   牧碧微独自阴了半天脸,将顾长福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再三思虑,沉吟着叫过了叠翠:“陛下虽然许了我休憩,但我想我既为青衣,如今又住在了冀阙宫中,总也该拜见下内司诸官罢?左右也不出冀阙,谅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叠翠因有昨日的教训,对这个言行不一又心狠手辣的青衣既痛恨又忌惮,这会被她点了名顿时全身一抖,见她是问话这才定了定神,小心道:“内司之首阮大监,素来不离陛下左右,而且青衣已经见过,奴婢以为不必专门去见,至于冯监与方贤人,倒是都住在冀阙宫中,只是两处院子恰好相反,未知青衣想先去哪边?”   牧碧微眯着眼反问道:“你以为呢?”   “奴婢愚钝,还请青衣自行决断。”叠翠迅速道。   她这么说了后却见牧碧微半晌未语,沉默让叠翠心里七上八下,就在她额上快要冒出冷汗时,才听到牧碧微淡淡道:“那么,哪里离风荷院近?”   “是冯监所居的采枫轩,不过这会冯监该在内司处置事务。”叠翠低着头道,“内司在冀阙宫外与后宫相连之处,单独成衙,方贤人也应该在那里。”   “既然如此,你却还要问我先去哪里做什么?”牧碧微啪的一下,将面前一个把玩的玉麒麟拍在几上,冷冷叱道,“是打量着我才进宫什么也不懂,消遣我来的?”   叠翠昨儿被她逼着在碎瓷上跪了半晌,偏生姬深似对这个青衣很上心,她有冤也没地儿说,这会正为自己当初没有设法躲了来伺候牧碧微懊悔得不行,见牧碧微又要翻脸,才包好的膝盖还在痛着,却也吓得赶紧了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只是冯监乃是阮大监的同乡,素来交好,而方贤人……”说到此处她似觉得失口,牧碧微已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方贤人怎么了?”   见叠翠咬着唇不答,牧碧微似笑非笑道:“跪这么快做什么,你昨儿不仔细磕到了膝,这会竟不疼了吗?”   被她这么一问重新又勾起了叠翠的回忆,昨日牧碧微还没承宠呢,才进了这风荷院就敢摔了御赐之物诬陷自己,看今早姬深对她那难分难舍的模样,这会说这看着一团和气又娇怯怯的少女敢亲手打死自己,叠翠一点也不敢怀疑,她权衡再三,觉得到底性命要紧——纵然牧碧微不打死她,昨晚就着灯下仔细挑出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碎瓷的经历她可是不想再来第二次,她好歹也在宫里伺候几年了,那些害人阴人的勾当总也见识过,自己膝上这伤势,牧碧微若是刻意为难,这几日故意叫自己往外跑一跑,痊愈得不好也能够叫自己落下病根的!   心念电转,叠翠到底更体恤些自己的身子,见挽衣与两名内侍都不在,想想自己不过一个普通宫女,就算对着牧碧微守口如瓶,牧碧微如今也已经在冀阙宫里住下来了,自己所知道的,不过是拖上她几日打听的时间罢了,这位青衣表里不一又心狠手辣,听她昨日折磨自己时候所言,在牧家的时候就是在继母手里斗大的,只怪自己之前道她是牧家独女,生母又去得早,那牧齐多在雪蓝关鲜少回邺都,沈太君向来有贤惠的名声,想着牧家人丁这样少,后院定然是清净的,这牧家女郎不过二八年纪,乍进了这深宫,堂堂官家嫡女,连个良人的位份都没弄到,多半是个好欺负的,不想贸然得罪了她,如今瞧这位的手段脾气,若再藏着掖着,怕是性命都难保——别瞧牧碧微才进宫,究竟是新宠。   叠翠思来想去,拿定了决心,也顾不得膝盖针扎般的痛,膝行了两步小声道:“回青衣的话,虽然大监素与作司齐平,但本朝之制承自前魏,内司素以大监为主,阮大监因为要陪伴陛下左右,所以内司之事,一直都指着冯监代为看顾,冯监与阮大监不但是同乡,而且当年还是一起入的宫,从小内侍一步步做到如今的,只是阮大监少年时候生得清秀,做事也稳重,因此被高祖皇帝抬举,令其伺候其时还是永宁王的今上,而冯监素来沉默寡言,且容貌平平,他这个监位,却是陛下登基后,身边的阮公公做了大监,提携来的。”   牧碧微听罢,笑了一笑,俯下了身,亲亲热热的扶住她手臂,嗔道:“叠翠姐姐昨儿才伤了膝,这会怎的还要行如此大礼?我不过区区青衣,又是才进宫,论资历姐姐在我面前可要称一声老人了,如今提点于我,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怎还敢再受姐姐之礼?姐姐快起来坐了,叫挽衣上壶茶来咱们好生说话!”   她这翻脸好比翻书的做派让叠翠这会只剩了苦笑——若早知道这看着风一吹就要倒的青衣真正的面目,昨儿打死她也不挑那个头,如今倒让个才进宫的小丫头片子占了先机——就算挽衣伺候得不及自己年长尽心与细致,可昨儿那么一比,她倒是最显得恭顺又听话的了。   这么想着叠翠心里当真是懊恼极了,但这会也不敢流露出来,只得出去寻到了挽衣,命她沏了茶亲自端到了牧碧微跟前,牧碧微却并不喝,而是直截了当的问起了下文:“你且说一说方贤人,论起来如今她才是我的顶头上司呢!”   叠翠心道方贤人若是晓得你的本性,怕是她只会装作压根就没你这个下属!   嘴上却不得不答:“方贤人是个能干的,若不然太后也不会将这上上下下的宫女并女官都交与她管辖,只是贤人年轻,许多时候做事未免显得急了些,因此让陛下看着不喜,先前冀阙宫里的莫作司被陛下送回了甘泉宫,按着太后的意思便是提这方贤人为冀阙的作司,然而陛下却拦了下来。”   牧碧微以手托腮笑眯眯的望着她,叠翠被她笑得发毛,垂手站着道:“奴婢就晓得这些了,陛下好歹赞过一句冯监做事仔细,可方贤人却被陛下斥责过好几回,所以方才青衣问奴婢要拜访这两位,奴婢以为当以冯监为先,况且还有阮大监的面子。”   “我着你过来与我解惑,你倒与我打起了哑谜?”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见叠翠一抖,这才好整以暇的问,“方贤人什么事情做急了?左右这会无事,你且说两件来听!”   叠翠不敢拒绝,心道方贤人这会人也不在,若不告诉牧碧微,吃苦头的到底还是自己,便小声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先前陛下立后之事上面太后曾召了方贤人去甘泉,似乎贤人并没有照陛下的吩咐说,陛下自此对她颇为不满,只是太后却赞贤人为人方正清明,不愧一个贤字,因此虽然升不得作司,到底也是太后赞过的人。”   牧碧微听了若有所思,皱眉道:“我先前在闺阁里的时候倒也听过了两年之前国孝结束,太后亲自下旨采选,正是为了让陛下大婚,以便开枝散叶,你既然也说到了立后,怎的如今中宫依旧无主?”   “青衣有所不知。”叠翠被她迫得说到了现在,索性统统告诉了她,苦笑着道,“青衣是直接到冀阙宫来的,如今是陛下身边女官的身份,后宫的贵人们也不便召了青衣去见,想来青衣是还没见过宫里左昭仪与孙贵嫔罢?”   见牧碧微点了点头,叠翠叹了口气,竟也露出一丝惋惜,“当初懿旨三品以上文武近支适龄嫡女入宫采选,太后便有立后之意,只是太后看中的曲家嫡四女虽然品性淑德、行事沉稳大气,颇具掌中宫之风,但容貌却只是清秀,陛下因此不满,而是想立孙贵嫔为后,却一直未获太后准许,因此曲家嫡女最后只就了左昭仪之位,而孙贵嫔则册了贵嫔,太后不喜孙贵嫔,便说孙贵嫔出身不高,将宫权交给了左昭仪打理,只是陛下对此固然无异议,可左昭仪的华罗殿却是基本没去过的。”   她补充道,“当初陛下为了让孙贵嫔入主桂魄宫,在太后跟前说了孙贵嫔许多好话,只是太后心里还有迟疑,就先召了方贤人过去问话,可方贤人到了太后跟前却直言孙贵嫔可为宠妃,但才干品德都不足以为后,因此孙贵嫔至今都没觐见过太后……”   牧碧微听到了这里不觉皱眉道:“当初的采选,我若非外祖母去世,原也在其中的,三品上的近支嫡女,出身又能低到哪里去?再者,孙贵嫔入宫时难道不曾见过太后?”   “青衣可知道孙贵嫔的出身?”叠翠说到这一句,虽然内室只得她与牧碧微两人,却也刻意压低了嗓子,似乎颇为忌讳。   “是什么?”牧碧微奇怪的问。   叠翠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唇:“孙贵嫔如今在宫里位份仅次于左昭仪,宠爱却是独一份的,奴婢说一句招青衣不喜的话,何容华也算是内外皆知的宠妃了,可不但位份,在陛下心里到底还是不能与贵嫔比的!只是贵嫔出身委实太低,若不然陛下拼着逆了太后的意思,怕也许了她后位了——贵嫔娘娘,原只是内司一个寻常宫女,连女官都不是!先前太后为陛下诏令采选,宫里忙忙碌碌的,孙贵嫔不知怎的在宫道上遇见陛下,一下子叫陛下看中,孙贵嫔家里本是家贫卖了她进宫的,后来陛下晓得后还派人去找过,听说家里人卖了她后也饿死了……这样的出身太后如何肯叫她坐了后位?”   牧碧微被她这么一说,蓦然想起来因前魏末年的战乱,许多邺都望族衰落,如沈家、徐家如今虽然还算得上望族二字,却大不如前了,惟有两家是从前魏到这会都屹立不倒的,一个便是太后高氏的娘家,另一个,恰是左昭仪出身的曲氏。   第十八章 继母的手段   从前魏到时下,都极重出身,就是牧家在前魏时就有着四代守三关、丹心照史卷之称,徐家肯把嫡女嫁给他做续弦,一是徐氏之母中意牧家子嗣单薄,没有妯娌的纠纷,且当时的嫡长子与嫡次女都年幼,未必养不熟,二是因为沈太君同样出身名门望族,且素有贤名,三却是因为徐家当年支持济渠王,在整个睿宗一朝都处于被打压之中,而牧齐少年时尝伴驾睿宗,为睿宗近臣,希望以此向当时还在世的睿宗表态。   若牧齐没有曾祖父那一辈的忠烈名声在前,徐家就是想别的办法重获睿宗信任,也断然不肯以嫡女下降,以折了家声的。   臣子尚且如此,姬深贵为天子,他的元后,就算不从邺都如今最盛的曲家挑,至少也要沈、徐这一等门庭嫡系嫡女方才可以,再低一点,那最多也只能就妃位了。   如牧碧微这样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牧家门庭凋敝、外家闵氏又只是寻常官家之女,若是换到高祖、睿宗一朝,充其量也不过做到三夫人,连左右昭仪都未必有资格!   这会听到姬深居然为了孙贵嫔与高太后争执,即使未能如愿竟也册了她贵嫔之位,饶是牧碧微心思深沉也不禁一愣,道:“孙贵嫔定然极美?”   “奴婢在冀阙伺候,早先进宫的时候固然不认识字,但到了方贤人手下,贤人请了宫中女书教导过些简单的,记得女书说古时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奴婢头一回见到孙贵嫔,觉着说的就是她了。”叠翠叹了口气,似嫉妒又似惆怅,她在冀阙伺候了数年,也只是寻常宫女,自觉也不是不够伶俐,到底还是败在了容貌平平上面,这么想着,她偷眼觑着牧碧微如画眉目,再看她端坐时也是风前弱柳的姿态,纵然同为女子,也不能不感叹牧碧微的确有才进宫就飞扬跋扈的本钱,叠崔心中实在懊恼得紧,只是相貌乃是天生,便是恨极了也没法子。   牧碧微眯起眼,如此说来,姬深这重色轻德的名声,倒也不仅仅是两年宫里正式册了三十余人的缘故,与他不顾体统坚持要册一个美貌却出身卑微的女子为后也是大有关系,自古以来,史书记载的美人并不少,但说到倾国之色到底也是罕见的,只奈何这孙氏的身份委实太低了点儿,就算遇见了姬深这等重色之君,也拗不过高太后与满朝文武。   她想起昨日进宫时在宫道旁等候左昭仪与孙贵嫔的仪驾经过前,远远看到两人仪仗并行,那时候就觉得若非两人关系极好,左昭仪特特叫了孙贵嫔与自己比肩,那就是孙贵嫔故意逾越了。   如今看来多半是孙贵嫔仗着姬深宠爱,竟反压了左昭仪一头。   想到这里牧碧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妙,这孙贵嫔身份卑微,娘家人甚至已成饿殍,就是姬深想替她抬举都没地儿去抬举,在这宫里敢于藐视望族出身的左昭仪,无非是因为姬深宠爱于她。也就是说她一身尊荣皆系在了姬深身上,如今固然骄行众人,可一旦失宠,下场亦是极为可悲,因此孙氏对于姬深之宠定然是格外敏感,先前何氏因为是采选进宫,正经的妃嫔,看那何氏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孙贵嫔不能不容着何氏一步步晋为容华也就罢了——自己如今却只是五品青衣,侍奉着姬深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两道弯眉不由微微蹙起……   叠翠见她听了孙贵嫔的美貌后露出忧虑之色,多半也猜到了为何,心下顿时有些幸灾乐祸,只是惧怕牧碧微的手段,不敢公然的露了出来,只是试探道:“陪青衣说了这会话,时候也近午了,青衣午膳用些什么?昨儿晚上阮大监就将赏赐送了过来的,内中颇多新鲜的蔬米。”   “随意一些便是。”牧碧微正自头疼,随口道,“你既然要预备午膳,那就先下去吧。”   叠翠如释重负,赶紧溜了出去。   只剩牧碧微独自在内室,她想到孙贵嫔的盛宠并自己如今尴尬的处境,心头当真是说不出的烦恼——原本以为豁出了自己这辈子进宫,好歹换了父亲与长兄出去,结果左右丞相中间横插了一手,如今把自己赔进了宫中,连个良人的位份都没换到,牧齐与牧碧川却还在牢狱之中不得释放!   她心中焦躁便有些坐不住,此刻内室也无人,不觉起身在室中来回踱了数步,猛然醒悟过来,咬牙切齿的痛骂道:“徐氏这个贱.人!”   ——牧齐与牧碧川虽然早已被拘到邺都牢狱,但昨日在绮兰殿上听姬深在左右丞相未到前痛斥,分明是他早就想将他们交与何容华处置,却被左右丞相拦阻了下来!   对于这两个一心为国、又悍不畏死的丞相,姬深固然在绮兰殿上当着妃嫔宫人的面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然而迫于睿宗的遗命、太后的压力并朝政上的倚重,分明也是处处退让的,否则自己何以落到如今这样进退不能又尴尬不已的地步?   也就是说,即使自己不进宫,有左右丞相在,牧齐与牧碧川最后的结局,依然是朝议!   牧家等于是白白把自己这个三代以来唯一的嫡女赔进宫来了!一起赔出来的还有四代守三关、满门战死雪蓝关前的忠烈清正的家声!   牧碧微思来想去,觉得这么做的除了徐氏别无他人,想到先前自己临登宫车前徐氏还不忘记在人前扮她的贤德良善,牧碧微便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她两岁时生母闵氏病重不治,闵氏因幼年在自己祖母那里听多了后院的阴私勾当,惟恐自己的子女在继母手里吃了亏,所以临终前拖着最后一口气,将牧碧川并牧碧微的近身安排得滴水不漏,甚至迫着沈太君也同意不插手才带着遗憾闭眼。   牧碧微的乳母阿善,是闵氏陪嫁,对闵氏极为忠诚,一向将徐氏视作了洪水猛兽,这样的态度对牧碧微兄妹影响极大,自徐氏过门,又隔年诞了牧家嫡次子碧城后,牧家后院情势便十分的微妙。   尤其当年牧碧川才束发的年纪,牧齐便写信着他往雪蓝关历练,那会牧碧微与阿善俱是坚决反对——北梁建立到这会也才三十余年,前魏亡后战乱数十年,至今方缓了口气,尚且无力夺回先前被柔然占去的土地,反而一个不小心还要叫柔然骚扰偷袭了去,如这回牧家父子齐齐下狱就是个例子。因此驻守雪蓝关实在是个苦差,做好了也不过是无过,略有差池就是失土重罪,对于雪蓝关守将的位置本朝武将一向都是躲着走的。   何况牧家本就人丁单薄,牧碧川更是身为嫡长之子,就是照着沈太君的意思,也很该留在邺都好好经营人脉,为将来振作牧家做准备。   然而牧齐当时态度极为坚决,甚至说出了牧碧川既为嫡长子,便该继承牧家先祖之志,如何可以为邺都繁华所迷、且用牧碧城可以代替牧碧川尽孝沈太君膝下驳斥了牧碧微的反对意见——因此牧碧微与阿善皆认为此事与徐氏断然脱不了关系,牧碧川离开邺都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也就在外人跟前遮上一遮,私下里当真是水火不容……   原本牧碧微虽然在十四岁时丧了外祖母,不但误了两次采选,也耽误了自己的婚事,但究竟是外家之丧,先将夫家定了下来也是常理,沈太君提了几回,却都被徐氏以各种理由拦阻下来,若不然这一回牧家出事,牧碧微倘若结下了一门得力的亲事,既然左右丞相已经出面,那没过门的姻亲未必会袖手旁观——牧碧微越想越是恼火,深恨自己当初关心则乱,又因闵如盖夫妇先后去世,四个舅父皆是碌碌之辈,靠着闵如盖也不过承荫了些低阶散官,压根就探不到牧齐与牧碧川的具体消息,只听了徐氏在沈太君面前一再哭泣仿佛手脚晚了片刻这父子两个就要死在牢狱里一样……   牧碧微猛然站住了脚步,轻声咬牙:“贱.人!咱们走着瞧!”   第十九章 珠花   虽然看穿了徐氏的计策,可这会却不是怨怼的时候。   牧碧微咬牙切齿了一番却不能不先按捺住了心头那把烈烈之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下,觉得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尽快让父兄脱罪——脱了罪,自己这个代父兄之罪的名头去了,才有可能推翻之前左右丞相不允许自己为妃嫔的决议,如此才可谋其余。   看左昭仪与孙贵嫔之间的例子,左昭仪虽然容貌不够美貌不得姬深宠爱,却因为家世得到太后的竭力支持,不但是如今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还手握宫权——到底如今女子终究脱不开娘家的扶持,孙贵嫔从宫女成了三夫人之一的贵嫔,瞧着一步登天富贵荣华享受不尽,只怕心里究竟还是悬着!   再者就算要对付徐氏,自己这会身在深宫,徐氏倒是在没了自己碍眼的牧府里怡然自得做着她的当家主母,若长兄牧碧川在牢狱里拖坏了身子,那么徐氏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牧碧微怎么想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转着腕上新戴的一串珊瑚血珠沉思半晌,渐渐有了主意,虽然未知成与不成,到底不能坐以待毙。   才拿定了主意,恰好叠翠使了挽衣过来请她去前面偏厅用膳,牧碧微知道自己昨儿那一个下马威,似叠翠这等惯会欺软怕硬的主儿这几日定然是恨不得避了自己走的,要请示自己的事情便都尽量打发挽衣过来,只是挽衣昨儿无意中听了壁角,这会看到自己也是战战兢兢,在前面好端端的引着路都走出了如履薄冰的姿态。   这让本就心下微感烦躁的牧碧微看了更是皱眉,深觉身边之人不得力,若是有机会,到底还是将乳母阿善弄进宫来才好,左右阿善在闵氏死时就立誓追随自己,她的丈夫早年去世,独子比牧碧微长一岁,去年就已成家,那时候闵如盖还在世,为了叫阿善对外孙女死心塌地,很是照拂过一把,如今也是吃穿不愁,阿善自是去了最后一重心愿。   只是如今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牧碧微虽然起了这个念头,却也只能略略后压,先解决了牧齐、牧碧川脱罪之事。   偏厅里面放着贤人的份例,三品女官到底不能与三品妃嫔比,不过是四荤四素并一个汤,主食是粟米,另配了壶桂浆,比之牧碧微在家中甚至在精细与做工上还有不足,毕竟这些饭菜都是在风荷院的小厨房里由叠翠与挽衣做出来的,不能与牧家伺候了她十数年的厨娘比。   牧碧微心中有事,吃得越发不多,膳后挽衣捧了茶水上来漱口毕,她又叫住了想趁着收拾躲回厨下的叠翠——“我发髻有些松了,你且陪我回房重新梳一个。”   叠翠如今最怕与牧碧微单独相处,却不想牧碧微又叫上了自己,心中顿时一片哀号,这位才进宫的青衣到底是与自己犯了什么冲,昨儿已经把自己折磨得膝上到这会还痛得走路都快不得,还要这样子不依不饶的不放过自己?   只是风荷院这四人里头两个内侍自然是不便进内室伺候的,至于挽衣年纪小,自己一个最简单的双丫髻都梳得勉强,牧碧微这理由端正得紧,她不得不恋恋不舍的放了手里已经拿到一半的碟盘,战战兢兢的跟了牧碧微向后面走去。   进了内室,牧碧微却没坐到铜镜前,而是在窗边的榻上靠了,先吩咐:“去把我妆奁拿来。”   她的妆奁就放在了妆台之上,叠翠低眉顺眼的捧到她面前,牧碧微伸手打开,眼睛一扫,随手挑了一个赤金嵌珊瑚珠花出来,探身往叠翠鬓边一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吓得叠翠险些把她整个妆奁都摔了,察觉到牧碧微只是替自己簪朵珠花才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惊恐起来,颤声道:“奴婢如何敢用青衣的东西?”   “我这里伺候的这几个人,似乎以你为首,我总也该给你些特别的体面。”牧碧微淡淡的道,“昨儿才来,事情多,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故此拖了一日,如今正好给你补上,这朵珠花与你今儿发式也是极合宜的,你一会出去正好戴着,免得他们三个看轻了你。”   她说得体贴,叠翠却越发认定了牧碧微这是不安好心,这朵珠花造型富丽,乃是以极薄的金箔经巧手匠人打成了葳蕤怒放的蔷薇之状,又以血红欲流的小珊瑚珠在花.芯部分攒出了花蕊来,其艳丽招展,一下子就把自己头上几支银玉簪子压了下去,指不定过会一出内室被其他三人看到,晚间整个冀阙都要传着自己得了牧碧微的赏赐,旁人不敢说,如今宫里谁不知道,绮兰殿的何容华,心心念念恨不得吃了牧碧微,焉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先拿自己开刀来出气?   这么想着,她简直恨不得立刻把它丢得远远的,无奈昨儿的教训记忆犹新,却是万万不敢当着牧碧微的面摘了这朵觉得无比烫手的珠花,只得诚惶诚恐道:“奴婢谢青衣的赏。”   牧碧微可不管她怎么想,见她脸色惶然,也不安慰,只是问道:“今日陛下起得迟,阮大监也没有催促,是否是因为前朝无事?”   “回青衣的话,陛下十日才上一次朝,如今最近的朝会,正是后日。”叠翠被牧碧微一朵珠花簪了个心里七上八下,这会又在牧碧微跟前站着不能离开,当真是浑身上下无一处对劲,听见牧碧微的询问,倒有些机灵起来,晓得牧碧微多半是忧心自己的父兄,当下主动进言道,“陛下早上离开时还说过晚膳要过来青衣这里呢,可见对青衣的爱重,青衣不若趁机向陛下哭诉,陛下定然舍不得青衣难过……”   说到这里却见牧碧微投来了似笑非笑的一瞥,淡淡接口道:“然后纵然陛下一时心软当真提前赦了我父兄,前朝左右丞相并太后娘娘也非吃了我不可,到那时候我没了活路,你便觉得再也不用伺候我了对不对?”   叠翠心下一惊,正待分辩,牧碧微已经不耐烦道:“这点儿馊主意少拿在我跟前卖弄!你当我是那起子耳根子软得被你这蠢货能说动的?”见叠翠面露不服之色,牧碧微嗯了一声,“你莫非不服?”   “奴婢昨儿确实一时没长眼,有轻侮怠慢青衣处!”叠翠这会是真心觉得冤枉了,带上了哭腔道,“奴婢这会是诚心想替青衣分忧,若是此言有虚,奴婢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牧碧微好笑的看着她一脸激愤的赌咒发誓,摇着头道:“我从来不信这些儿毒誓,下回要取信于我,还是换个法子罢!”   见叠翠委屈的低了头,她复笑道,“我说你蠢,是因为看你年纪,进宫好歹也有个五六年光景了,又是在冀阙服侍——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容貌,可正因如此,也不容易招了六宫之忌,可你混到了这会,却与挽衣那样才进宫的小宫女并列,也就能在葛诺、吕良并挽衣这些乍进了宫来的新人跟前耍一耍脾气,足见不是什么真正聪明的人,若不然又岂会被指来伺候我这才进宫的青衣?我可是何容华恨极了的人!”   她悠然而叹,“你道我不高兴听你的主意只是因为你昨儿得罪了我么?是因为昨儿我一看你与挽衣站在一起,就晓得你必然是个蠢的!我若是听了你的主意,那才叫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这一回牧碧微虽然没有叫叠翠跪碎瓷或拿东西砸她,可这番轻描淡写甚至带着惋惜与同情说出来的话委实扎心,就是叠翠身为普通宫女,在宫里也是被使唤惯了,这样听着也惨白了脸色,差点儿没当着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的牧碧微的面哭出来!   又欺负了一回叠翠,牧碧微觉得心情好多了,她也不管叠翠的心情这会多么糟糕,道:“昨儿既然没有上朝,怎的我在绮兰殿还见到了一位聂侍郎?”   叠翠这会被她羞辱得连嘴唇都微微颤抖,张了几次口方带着呜咽答道:“聂侍郎原是陛下伴读,深得陛下宠信,早在国孝时就一直出入宫闱安慰陛下,去年聂侍郎的祖母病逝,他本该守孝,陛下不欲与他相离,还亲自下诏夺情。不论有无朝会,聂侍郎出入宫闱是一向是畅通无阻的。”   牧碧微抿着嘴,凝神了片刻,突然问:“陛下既然这般信任他,许他可以随意出入宫闱,那么当初欲立孙贵嫔为后时,是否询问过聂侍郎的意见?”   叠翠一愣,随即道:“宫里上上下下都晓得陛下信任聂侍郎,只是立后之事到底是大事,聂侍郎官职不高,当时太后、左右丞相并许多重臣都竭力反对,奴婢究竟只是寻常宫女,并未听说过聂侍郎在朝上为孙贵嫔与众臣争论之事。”   牧碧微心道姬深的伴读绝不止一个,如今随意出入宫闱的却只聂元生一人,此人又岂是没脑子的?先前在绮兰殿上为自己留在宫里说话,那也是顺着姬深的意思,何况只需将自己留在内闱,划开了牧齐与牧碧川的失关之责,姬深召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入宫侍奉也无可厚非,何况何家纵然出了一个何容华,到底底蕴不足,可立后是何等大事?孙氏出身卑微也还罢了,后宫里太后已经支持了一个望族出身的曲氏,曲家的声势,纵然徐氏从来不把自己打探到的外面的消息告诉牧碧微,但牧碧微在闺阁里时也听说过这个没出太后却是邺都除了皇室外唯一显赫与悠久堪比高氏的家族有多么枝繁叶茂!   若不然,高氏子嗣那么多,出色又与姬深年纪仿佛的女郎绝对不会少,做什么高太后要弃了自己的众多侄女,为姬深聘曲氏为后?   当时绮兰殿上聂元生用一句“名门望族”提醒了蒋摇与计兼然,他们身后各有家族,虽然比不上高、曲,甚至连沈、徐都要略胜一筹,到底也算邺都有名有姓的人家,因着睿宗之托、太后之重,蒋遥与计兼然活着的时候或者不惧姬深,可姬深如今不过十八,年轻得紧,他还因为自幼被高祖皇帝一手抚养,弓马俱熟,身子强壮,一旦两人将姬深逼急了,身后家族可免不了要被报复!   这位君上可是连一个宫女都想扶上后位的主儿,不顾青史评价秋后算帐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那时候聂元生这么做,不过是因晓得左右丞相与姬深都是各有顾忌,以此暗示左右丞相各让一步好圆场——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牧碧微当时的目的只是留宫,对于名份的要求不高。   而孙氏为后之时,不仅仅是孙氏本身出身的问题,还有因为高太后已看中了曲氏为后,所以当彼之时,谁若站在了孙氏这一边,不啻于与曲氏结了仇!更让高太后厌恶!   聂元生此人,牧碧微虽然只在绮兰殿与他照了一面,先前立雪之时,他调侃高阳王之举却已经透露出来此人城府决计不浅,又怎肯轻易结下太后并曲氏这样的大敌?便是为了讨姬深的欢心站在了姬深这边,怕也是措辞巧妙便于脱身的。   她眯起眼,淡淡的问,“那么孙贵嫔做了贵嫔之后,对聂侍郎的态度如何?”   叠翠愣了一愣,想是没想到虽然宫中不知聂元生当时是否为孙氏在朝上说过话,却可以通过事后孙氏的态度来判断,这么恍然时又想到了牧碧微方才对自己的羞辱,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答道:“青衣这么一问,奴婢倒想起来,尝听宫里人传说,孙贵嫔数次夸奖聂侍郎忠心为君、又年轻有为呢!”   第二十章 笼络(上)   “年轻有为这四个字用得好。”牧碧微听她这样回答却是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孙氏既然是因为家贫才被卖进宫的,想来也识不得几个人,纵然做了宫妃后暗地里用一用功,大半时间究竟也要先抓紧了姬深的,因此她能够想到的上台面的夸赞之语多不到哪里去,可在宫里这两年看着听着到底也能说几句场面话的,独独挑了年轻有为四个字来称赞聂元生,怕是既有恭维也有期许。   只是孙氏到这会还是贵嫔,到底高太后还在,姬深又是个惰于朝事的,终究拗不过左右丞相,也难怪她会期许着如聂元生这样深受姬深宠信又愿意处处逢迎着姬深之意的人在前朝“有为”,若不然她再怎么美貌哪怕把姬深迷得冷落三千佳丽成日只在她殿里,前朝没人支持,这辈子都不要想打后位的主意。   叠翠这会却不敢随意接话了,低眉顺眼的不作声,牧碧微思忖了片刻,淡淡道:“你去那边取那玉梳过来与我梳一个随云髻罢。”   “是!”叠翠小心的将妆奁还回妆台上,见牧碧微并没有坐过去的意思,只得取了玉梳过来替她解了先前的发髻梳理起来,牧碧微原是官家女郎,自幼娇养,她一头长发黑鸦鸦的铺到了榻上,入手绵滑如绸,隐约散发着婆罗香的气息,单这么看着仿佛这头长发拖下来都叫牧碧微不堪承受一般,叠翠心想牧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看着一个粗壮些的嬷嬷都能掐死的娇弱女郎,居然也学那起子郎君去习武,也不怕把皮肤弄得粗糙了——这么想着将牧碧微满头青丝绾起时看到牧碧微颈后露出一截肌肤,雪白粉嫩,吹弹可破,转念又想到牧碧微又不是自己这等生来卑微之人,纵然习武也自有钱财与方子加倍的保养,却哪里需要担心?   她心下既羡又妒,捏着坚硬的玉梳,眼睛不由自主瞥到了玉梳背面的鹊鸟之形上,这把玉梳长约五寸,背面雕做了喜鹊登梅枝,其中最大的一只喜鹊长长的尾羽恰好突出,虽然打磨得圆润,到底是玉石,何况牧碧微这样的官宦女郎肌肤又那样娇嫩,使足了力气未必划不开。   叠翠心头一阵发狠,暗道牧碧微此刻正背对着自己,若是能够趁其不备一把划花了她的脸,却看她怎么继续去得宠?!   这么想着,想起了昨日牧碧微看着自己跪倒在碎瓷上求饶,非但不怜悯,反而还嫌自己跪得太慢在膝弯里重重踹了一脚,那还只是自己不长眼看差了当她年少无知好欺负,若自己毁了她在宫中立足的资本,怕不当场活活的与她打死在这里……她腕上忽然一冷,却是牧碧微反手捏住了她腕,淡淡的道:“叫你盘个髻,你这满脸的魂不守舍给谁看?”   却见牧碧微这样问时并未回头,而是盯住了自己手中,原来她袖子里早早藏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小靶镜,样式简单,但镜面打磨得光亮,却是将身后情形照得清楚。   自己手里不过拿了柄玉梳,她竟也这样警醒,叠翠一个哆嗦,赶紧奉承道:“青衣这发生得实在好,奴婢不自不觉看得呆了。”   “你若是生到了锦绣堆里,日日拿羊乳姜汁养着发丝肌肤长大,这两样也不可能差了谁去。”牧碧微听了,只是讥诮一笑,叠翠才被她打击过,这会这番话听得也刺耳,只得咬了唇不去多想,她到底是在宫里待过些年的,没个几分利落劲儿也进不得冀阙宫,飞快的替牧碧微梳了发,又陪着小心问:“青衣想用什么钗环?”   牧碧微道:“去把妆奁捧过来。”说到了这里,她忍不住又要轻斥一句,“我说你不是个真正伶俐的你还不信!方才叫你进来就说了要你替我重新梳发,结果问了几句话你就忘记了正事不说,我着你去取了玉梳过来把发髻改成随云髻,既然换了发式,岂有不换钗环的道理?你却还要把妆奁还回妆台上去,我是故意坐在这榻上瞧你可懂得应变,将妆奁就近放了榻边去取回玉梳,结果你还是傻傻的把妆奁放回妆台上去了,虽然同在内室不过两步路光景,却也可以看出你是个面上精心里糊涂的!凡事皆要差了你才晓得做,一点也不知道多想一想!”   叠翠只觉得到了牧碧微身边,除了最先堂上人前那会耍过几句威风,自打跟着牧碧微进了这内室就没有好事,偏生除了第一次牧碧微是以武力料理了她,接下来几次骂也好讥诮也罢,牧碧微都说得有理有据,她好歹在宫里这几年,固然连个女官也不曾混上,可怎么说也是冀阙宫里的人,平常也是自诩着聪慧的,哪里想到放一次妆奁也要被牧碧微教训一句不是——说起来牧碧微年纪比她还要小些呢!   禁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奴婢说一句实话,奴婢若当真是个能干伶俐的,先前既然不愿意过来伺候青衣,却怎么还要不得不来呢?宫里谁不晓得如今除了孙贵嫔,就数何容华最得陛下宠爱,青衣若是与何容华一样做了宫妃,奴婢心里倒也有个盼头,可青衣如今也不过是个青衣罢了,太后那边还赐了避子汤下来,如今没人奴婢也不怕告诉青衣实话,别瞧陛下这会儿待青衣体贴,先前的范世妇、司御女得宠时,何尝不是陛下朝夕探问殷勤有加的?那会连太后亲定的崔列荣都比不上,还特特赐住了长信宫!可后来陛下失了兴致,这样寒冬飞雪的堂堂世妇连炭火都要省着用!那还是正经的宫嫔呢!”   牧碧微听了却并不失意,而是笑着道:“说你无用你还觉得委屈?若是我家里那些个小使女,听了方才那番话早就跪了下来求着我指点了,可见你混到冀阙宫里当差,决计不是自己的能耐,若非是方贤人看中了你这样的人好管束,那一定是有旁的机缘。”   叠翠被她噎得愣了半晌,方道:“青衣一点也不为以后担心么?”   第二十一章 笼络(下)   “人生于世不拘贵贱总有一死的,莫非因为这一死成日里都要惦记在心上吗?”牧碧微摇着头,叹息道,“我原想着你如今总也有个十八九岁了,距离放出宫去还有六七年光景,咱们梁朝的女郎一向都是及笄后便谈婚论嫁,你容貌平平,在宫里混了这些年还只是个寻常宫女,手里积蓄定然不多不说,就算将来出去还有再嫁之日,不说大户人家了,就是寻常庶民邻里之间难道就没个较劲的地儿?邺都是天子脚下,指不定你将来隔壁住的破落户,有个什么三亲四戚的为官作宦,以你之心性手段可处置得了?”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叠翠若是还听不懂那当真可以去一头撞死了,只是心中到底存了疑惑,见牧碧微已经径自开始挑选钗环,她权衡片刻到底壮着胆子道:“不是奴婢不晓得向青衣求问,只是青衣也容奴婢说一句实话,昨儿青衣才到,奴婢就把青衣得罪了,虽然奴婢事后也叫青衣罚了,可奴婢这一条贱命又怎么与青衣比?奴婢心里其实也后悔,若早知道青衣不是那起子一味娇滴滴的女郎,定然是不敢得罪青衣的,还道青衣此后都要信任挽衣了。”   牧碧微挑定了一支点翠芙蓉簪,在鬓边对着小靶镜比了半晌,又换了一支鸾鸟衔珠步摇,插好了,这才悠悠的道:“你再说这样的蠢话我都不想提点你了——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唔,你说你认字不多,这句话未必听得懂,那么民间素有凤凰非梧桐不落的俗语可是听过的罢?简单来说,如今我虽然在贵人们跟前也要算一个奴字,可在你们这四人面前,却是主子,我挑你们,情理之中,但你们难道不挑我了么?昨日之事,不过是咱们彼此试探,为了更快了解下彼此的性情罢了,我都已经忘记了,你还念念不忘做什么?成日里记那么多事也不怕老得快?”   她说得理直气壮,叠翠却气得暗暗咬牙,心道:若是这会膝上还包着药走一步痛一步的是你,而迫着旁人去跪碎瓷的人是我,我何尝不能转眼就忘?   见她不作声,牧碧微又褪了原本的珊瑚血珠换了一对碧玉的镯子,笑着道:“你看,你还要不服气!你瞧从昨儿到这会,我有哪一次是叫了挽衣来?做什么要叫你?你还不懂么?”   “……是因为奴婢先进宫?”叠翠咬着唇半晌试探着问。   牧碧微抿嘴笑道:“否则呢?昨儿个挽衣在堂下还晓得作出恭顺之态来,而你一等我送走了顾长福就露了骄色,却也不想一想,先前的顾长福还是五品奚仆呢,与我同级又先进宫侍奉,还是阮大监的义子之一,他待我也是透着三分客气的,有了他做榜样,你还要与我挑事儿,若不是因着挽衣年幼,你这么笨的,我还真心不想要!”   叠翠听了这话,心下微动,却是顾不得计较先前之事,仔细斟酌了片刻,见牧碧微只顾着整理仪容,便试探着问:“可是青衣如今在宫里的情形却也不是很好,奴婢倒也不是不愿意为青衣尽心,然而到底命重要些,否则昨儿拼着扫了陛下的兴,也把青衣的举止供出来了不是?”   “你昨儿若是扫了陛下的兴,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不过我却必定不会有事的。”牧碧微终于选齐了钗环,摸了摸鬓角放下了手,笑着道,“看来你还不晓得,昨儿我入宫是先到了何容华的绮兰殿上的,到底是宠妃娘娘,气派出手比你可是大气多了,人家一出手就是四个人来对付我一个,一人将我按在了绣凳上,一人望风,两个内侍抬了三尺来高的炭盆就要往我身上倒下来……”   说到此处她停了一停,叠翠瞪大了眼睛追问道:“青衣是怎么避开的?”   牧碧微轻描淡写道:“没避,我只是拖了按住我的何容华的贴身大宫女挡在了前面罢了,何容华盛宠,宫里的炭火,内司断然不敢像对待你说的范世妇与司御女那样,克扣了她的份子,绮兰殿里随便一间没什么陈设的屋子都暖和着呢,那个宫女的背上一溜儿的燎泡,也不知道平素里身子骨儿怎么样,好在啊这会是冬日,不容易腐烂了伤口殃及到性命,只是那么一大盆子炭,也难说。”   叠翠听得差点掉了手里玉梳,暗恨自己只是一个寻常宫女,消息究竟不够灵通,若是昨儿她早些晓得了绮兰殿里这么一遭,看到牧碧微好端端的到了风荷院,岂还敢挑衅于她?也难怪顾长福是御前之人,对牧碧微也格外殷勤——自己还道这是因为牧碧微银子使得多的缘故!   却不想顾长福何尝是个没眼力的?牧碧微还没进宫就和何容华结了仇,若是没个几分手段叫顾长福忌讳了她,顾长福只怕把人送到即可就走了,又怎会留下来引她看着屋子又盯着人打扫了才告辞?   这么一想通,再想到牧碧微反复骂着自己蠢笨,叠翠心下虽然不服,但语气到底软了下来,只是她觉得这么快就叫才进宫还不及自己大的一个青衣拿住了,实在面子上过不去,便幽幽道:“不想青衣既然有这样的手段,只可惜左右丞相拖累了青衣。”   这就是表示虽然觉得牧碧微再怎么厉害,名份上面究竟低了何氏一头,叠翠到底心有顾忌。   牧碧微却失声笑了出来:“真是个木头脑子!你已经被方贤人派到我身边了,我一日不打发了你出去,在何容华眼里你从昨儿就是我的人,若我将来得势你又有什么好忧心的?若不然,你总也要哄出我些底细事儿,这样投诚的时候也好看些呀?连左右逢源都不会!”   她叹息道,“我如今却是感激方贤人感激得紧了,先前还道她寻了个刺头来与我,这会才晓得她是用心良苦,择了你这样一个木头,免得我才进宫不谙规矩,被那些积年的狡人欺负了去!”   叠翠只觉得心头郁闷得想吐血,可她打又打不错,吵也吵不过,牧碧微的身份还压了她一头,想想又羞又恨,只是见牧碧微神色之间笑意盈盈,她说了这么半晌拉拢的话,但那神色可不见得非自己不可,叠翠见了她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到底咬了咬牙:“青衣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奴婢若是再不开窍也着实该死了!但求青衣指点,奴婢定然用心学着!”   她心里暗道这作奸细的事情可是你教我的,回头若有机会出了冀阙宫,好歹要去绮兰殿上跑一趟,先将炭火之事问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立刻去投向了何容华……   牧碧微微笑道:“你要乖,我自会好生教导你,旁的不敢说,女官之位你是不必忧虑的!”   如今牧碧微自己也不过是五品青衣,女官里头最低之位,叠翠自然不信她的话,可才说了服软之言,这会也自然只能顺着道:“那么奴婢先谢青衣了!”   “谢不谢的话且慢慢说。”牧碧微含笑问,“你先去与我打听一件事儿……”   第二十二章 送礼   前魏享祚三百余年光景,虽然比之中古周室八百年不及后者一半,但当时的大魏一统南北,更是数次杀得柔然远遁大漠深处,到了大魏开始衰落后才敢逐渐回迁。鼎盛之时,从前诸朝都莫能及,因此留与北梁的宫殿极为庞大恢弘。   整个皇城坐北朝南,自崇圣正门入宫顺着宽阔的宫道过了瓮城便是可容万人、白玉铺地的广场,广场之后便是大朝之时君上登城楼听政的承天门,其意取帝王亦天子,因此聆听臣下入朝亦是承自上天之份。   大朝在勤政的高祖与睿宗时每隔十日举行一回,风雨无阻,平时若有事一般却只是中朝,是在承天门之后的中极宫正殿中极殿。最常见的小朝会,也称内朝,便是自前魏到本朝的历代天子居处冀阙宫正殿宣室殿中举行。   只是姬深一向懒惰,他的十日一朝,多半是小朝会,大朝只有逢着重大的年节才肯举行一次——盖因承天门上听政不但要五更天起来,而且提灯登楼,春秋还好,夏冬之季一热一冷,姬深身体强壮可也是娇生惯养,可不愿意受这个罪。   后日举行的却是一次大朝。   这是因为牧齐与牧碧川这一回的失关之责因着何容华的缘故变得格外复杂,先前几次小朝上姬深因为牧碧微还未入宫,处处顺了何容华的意思要求重处,却为左右丞相不忿后宫干政兼之认为牧家数代忠烈,况且雪蓝关如今也已夺回死活把人护了下来,而其余诸臣里面有随和左右丞相的,有讨好姬深的,也有持中不言的……先前的几次小朝闹得十分热闹,热闹到了几个脾气不好的武将差点在殿上动起了武。   这一次牧碧微进了宫,因是新宠的缘故,何容华又见好就收的退了一步,姬深自然是想着履行前诺为牧齐父子争取脱罪的,只是左右丞相当初维护牧齐父子,固然有念着牧家先祖的地方,最忧虑的却是姬深过于沉迷美色,处处听信宠妃之言,将梁律视作无物,如此下去必然动摇国本。   所以如今姬深打算开释牧齐父子,对于左右丞相来说,之前还是需要怜恤的牧家如今却也成了他们痛恨的根源,所以后日大朝之上,姬深与左右丞相的立场却要完全反了过来,只是前两回都没有争论出结果来,如今反了一反也未必可以速战速决……   雪还在下着,宣室殿外除了几株殷红如血的梅树兀自迎着风雪露出些许异色,皆裹了一层白氅。   牧碧微的披风虽然不是入宫穿的那一件,却也大同小异,青白色在雪中其实略远了看与纯白无异,但边缘却又拿黛色丝线绣了葳蕤缠绵的枝叶,只是叠翠虽然为她在旁打了伞,却也有数团雪花飞到了她衣上,遮住许多枝叶。   聂元生走过时见到她候在了道旁,不觉玩味一笑,他虽然是前朝宠臣,但给事黄门侍郎却只有六品之阶,因此论到了品级还要与牧碧微行礼,如此自然不可视其不见的走过去。   “牧青衣可是来探望陛下的?只是不巧,方才下官到了宣室殿才知道陛下如今正在祈年殿。”聂元生在几步外站住了脚,含笑拱手道。   昨日牧碧微与他虽然见过了两面,但第一回忙着算计高阳王为自己解围,兼之当时聂元生身着大裘,面目藏在风帽之下她未曾见到,第二次固然聂元生解了裘衣,那会牧碧微却忙着揣测姬深的心意,因此对他留意不多,如今她才有空打量这个据说极得姬深信任的黄门侍郎。   聂元生今日不曾着赤裘,却换了一件紫貂,深紫近乎黑色又油光水滑的皮毛衬托得他面容浑然不似凡间之人,此刻一双星目似笑非笑的望住了牧碧微,甚至有些嘲弄之意,显然对牧碧微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有所测度。   牧碧微向他还了一礼,亦含笑道:“聂侍郎说错了,碧微在这里等的却是侍郎。”   “青衣这话下官可担待不起,青衣可是冀阙之人,下官怎敢劳动青衣在此等待?未知青衣有何差遣?”聂元生听了,也不惊讶,只是微笑着问。   “昨日碧微奉诏入宫,却为左右丞相所阻,听顾奚仆言,多亏了侍郎斡旋,因此闻说侍郎今日入宫,特特在此等候,向侍郎言一声谢。”牧碧微说着令叠翠取出了一只三寸来阔的锦盒,轻声道,“碧微如今在宫中身份卑微,区区薄礼,聊表心意,还望侍郎莫要嫌弃。”   “青衣此言差矣,这份谢礼下官却不敢收。”聂元生微笑着道,“昨日殿上左右丞相同意青衣留在宫中,皆因陛下怜爱青衣,下官不过区区六品小官,比之青衣的品级尚且不及,何德何能可在左右丞相跟前说得上话?青衣可莫要折煞下官了。”   牧碧微在披风下捧着手炉的双手暗暗一用力,她就知道这聂侍郎绝不是个好招惹的,这样的人赌咒发誓承诺得天花乱坠也未必肯信,他只看具体的好处,可不说后日就是大朝,牧碧微压根就没那么多时间筹划,如今她虽然身在冀阙宫中,却也只能在宣室殿以北的范围活动,本朝风气虽然不算苛刻,但还没开放到可以容许女子随意到前朝去,就算她能够去,朝会上面那是连皇后都轻易插不得话的,又遑论一个最低一级的女官,何况绮兰殿上还有一位时刻准备着抓自己错处的容华娘娘。   再者聂元生本已为姬深宠臣,牧碧微又能够许诺他什么呢?   她暗中咬了咬牙,面上依旧温温柔柔的笑着:“最要谢的自然是陛下,但侍郎当日出言之恩也是不敢忘记的,知道侍郎尝为陛下伴读,见惯了好东西……”   叠翠在旁以手臂夹了伞,双手捧着那只锦盒,因聂元生迟迟不肯去接,这会风雪又大,这片刻光景已经手酸得紧,先前被牧碧微哄出的几分期望顿时就沮丧了下来,这会见牧碧微又娴熟的作出不胜娇羞之态,而聂元生见了果然露出一丝犹豫,不禁心下微动,亦在心里暗啐了一口——从姬深到这聂元生,男人哪怕是天子,见着了生得好的女子那张脸,眼睛也不知道长在了哪里!   这么想着想到了自己容貌却是平平,越发的觉得心灰意冷起来,就在这时,她手上一空,却是聂元生终于接了过去。   牧碧微心下也是一松,不管怎么说,聂元生肯收礼就表示……她还没想完,却见聂元生将锦盒也不打开,就这么掸去了雪花塞进袖子里,含笑拱手道:“青衣这话可是说重了,既然是青衣的一番心意,下官也就腆颜收下了,陛下还在祈年殿中等着下官,下官告辞!”   居然是拿了好处就撤!   饶是牧碧微自己就是个打小深谙各种冠冕做派私下里却城府深沉的,这会也不禁被他的干脆惊得愣住,竟眼睁睁看着他从身旁擦肩而过!   第二十三章 牵衣   “青衣,这怎么办?”叠翠看着聂元生毫不留恋的扬长而去,暗道自己当真是昏了头才会相信这么个才进宫的小小青衣,自己不过是个寻常的宫女,还是个容貌平平的,又被方贤人指到了牧碧微身边,无可奈何只得听了她的,可聂元生乃是连孙贵嫔都客客气气招呼着的人,牧碧微想凭一份礼说动他帮忙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这样想着叠翠语气里便有几分讥诮与意冷。   只是她才问了出来,却见眼前人影一动,牧碧微脸色一沉,竟也不管伞外还下着大雪,径自追了上去:“聂侍郎还请留步!”   聂元生的身量在男子中也是高挑的了,因此步伐宽阔,又走得毫不迟疑,顷刻间已经走出一射之地,只是牧碧微到底习过武,居然堪堪追了上去,扯住了他的裘衣,叠翠见状,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好在而聂元生得姬深准许,有随意出入宫闱之权,他是姬深的伴读出身,对于梁宫的路径自幼极为熟悉熟悉,所以身边未带随从,而她们在这里等聂元生本就是为了僻静的缘故,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并无人见这一幕,。   叠翠赶紧收了伞,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为着匆忙她又不似牧碧微那样下盘沉稳还差点摔着了,好容易站住了脚赶紧拉着牧碧微的袖子压低了嗓子叫道:“青衣你这是做什么?就是寻常女官也不可如此在宫闱之中与男子拉拉扯扯的!”   谁知牧碧微回头皱眉道:“你若是担心我连累了你,便先走远些,回头就说聂侍郎还没过来前就被我打发走了!”   叠翠愣了一愣,聂元生已经拂开了牧碧微的手,笑着道:“牧青衣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打算用孤男寡女来威胁下官么?”   “聂侍郎说笑了,侍郎是陛下心腹,妾身却是昨日才侍奉陛下的,如何能够与侍郎比?纵然被人知晓今日之事,恐怕别说宫里,外朝也多半以为是妾身不守妇道、故意陷害或勾.引侍郎。”牧碧微手被拂开,却神色不变,坦然的收回披风之内,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下官急着去陛见……”聂元生的话说到了一半却被牧碧微打断,她似笑非笑道:“侍郎这样急着见陛下,必定是为了前朝急事,妾身自然不敢阻拦。”   叠翠听出她有意咬重了一个急字,但依旧一头雾水,聂元生闻言沉思了下,倒是笑出了声:“昨儿只恭喜了陛下再得一佳人,倒是不知还该贺陛下复得一智貌双全的美人!”   不等叠翠细想,牧碧微已经皱着眉吩咐:“你怎还不走?”   叠翠见她一定要与聂元生单独交谈,心下实在不甘愿,只是她对牧碧微究竟有几分惧意,只得不甘心的行礼道:“是!”   “伞也拿走。”见叠翠要将伞递给自己,牧碧微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等叠翠走出了视线,聂元生方含笑道:“青衣不惜当着方贤人派去的宫女之面主动拉扯下官之衣也要拦下下官,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妾身所为之事,与侍郎昨日特特入宫的目的固然不同,但也未必没有共通之处。”牧碧微不急不慢的回道。   聂元生笑着道:“青衣如今已经留在宫闱之中,况且听闻昨晚陛下也是宿在了风荷院的,莫非青衣寻下官是为了位份吗?这个下官可帮不了,左右丞相劳苦功高,太后娘娘深为倚重,连陛下都不得不听了他们的意思,下官虽然有心援手,但位卑言轻,却是不得不叫青衣失望了!”   “聂侍郎若是当真有心援手,便知道妾身眼下急求的,绝非此事。”牧碧微淡然一笑,“虽然此地偏僻,但聂侍郎想来也知道,绮兰殿的何容华在妾身未进宫前就视妾身为仇雠,为着彼此名节,妾身也不敢耽误聂侍郎太多辰光,如今侍郎又何必还要兜着圈子?”   聂元生笑道:“青衣若是在乎名节,方才本不该叫那宫女离开,这次可是青衣拖累了下官了。”   “聂侍郎若是怕被拖累,妾身方才入宫,以聂侍郎自幼为陛下伴读,对宫廷路径的熟悉,便是妾身想尽了法子,也断然拦不到侍郎的。”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听他这么说了,心里却更安定了一些,聂元生却只是安然笑着道:“宣室殿往祈年殿,此路的确并非最近的一条,只是方才下官急着告辞,无非是因为知道青衣所托之事在下无能为力,这才托词有急事寻陛下,不想青衣心思如此敏捷,不过这么一句话就留了心,但仅仅如此就要说下官有意与青衣见面却委实不妥了些吧?”   牧碧微见他这样否认倒是心中一动,微笑着道:“聂侍郎说得甚是有理,实际上妾身昨儿才进宫,对宫廷路径并不熟悉,还只是方才问了叠翠才晓得——此处既不是从宣室殿到祈年殿最近之处,也不是最远,更不是风景最好,但却是风荷院到宣室殿上最僻静无人的一段,聂侍郎说今儿进宫是有事要禀告陛下,那么若是急事,自当走最近的路,若是事情复杂需要仔细思量了再告诉陛下,侍郎就会走最远的那一条,若是事情不急,甚至是好事,侍郎兴致好,也该走风景最好的一条以应个景儿,侍郎若是走了那三条路,我便是在这里等到了晚膳之时,也断然等不到侍郎的,因此方才见到了侍郎,便知侍郎昨日确实是有心襄助,既然昨日绮兰殿上侍郎已伸出一回援手,何不救人救到底?若不然,便是妾身想报答侍郎,没了父兄扶助,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侍郎以为呢?”   聂元生听了,面上逐渐浮现起似笑非笑之色,盯着她坦然的神情看了片刻,忽地一笑:“昨日绮兰殿上,下官明明对青衣比划的是一个林字,意为兰林宫,青衣最后却对陛下说了飞羽殿,青衣分明就不信任下官,下官又怎敢再为青衣出主意?”   听了他的讥诮,牧碧微却仍旧镇定自若,面上极自然的带出了一丝诧色:“难道侍郎比划了一个林字,不是叫妾身万万莫要去选那兰林宫之意吗?妾身原本想着避人风头欲挑了这兰林宫中的小轩栖身的,只是见侍郎比了一个林字,只道侍郎是要提醒妾身这处不如其余两处合宜,又担心回迟了惹陛下不喜,这才择了飞羽殿……”   她唏嘘着,“如此说来,倒是幸亏左右丞相当时请求觐见搅和了这一局,若不然,妾身却是要辜负了侍郎的一番好意了!”语气真挚,叫人不由得不信她。   聂元生打量了她几眼,到底没忍住,复笑了起来:“令尊令兄,说起来下官都是见过的,窃以为令尊过于方正,令兄亦过直,否则这一回……若非知道沈太君断然不敢欺君,昨日绮兰殿外,下官还以为是沈太君心疼自己嫡孙女,另取了伶俐的女郎代替呢!”   牧碧微听出他是讥诮自己狡辩,也不觉得有什么羞恼,反而盈盈一笑:“若是妾身肖似家父家兄,未知昨日绮兰殿上侍郎可愿意以指划空、指点妾身?”   闻言聂元生也不禁露出一丝赞许:“青衣果然聪慧。”   “侍郎必定读过伤仲永。”牧碧微轻声回道。   “聪慧如方仲永,天资卓绝,而不使其继学,终日周旋众人之间,亦不能不为盛名所累,终究泯然于众人。”聂元生微微而笑,“只是请恕下官说一句实话,青衣美貌,但昨日能够被陛下坚持留在宫中,无非是因为如今宫里虽然有如青衣这般弱不禁风的佳人,但姿色皆比青衣略逊一筹,更不必说陛下最宠爱的孙贵嫔绝色倾城,便是与青衣有着不解之仇的何容华亦娇艳如花,陛下甚爱怜之!此外听说太后已经照着宫中规矩,昨日令甘泉作司亲自至青衣所居之院赐下避子汤药……而昨日陛下也当殿答应了左右丞相,青衣若是无子,终身不可晋为宫妃,如今情形,青衣固然聪慧,然不世之才却生作了巫乐之家,到底,前途已定啊!”   他说着,惋惜一叹。   巫户乐户都是比平民还要低一等的人家,一旦入了此籍,从此子女代代以此为业,不得出仕,亦不得习圣贤书籍,等于是断绝了翻身的机会。牧碧微听他拿了巫乐之流来比自己如今情形,也不生气,淡淡的道:“聂侍郎此言差矣!侍郎的学问,比妾身区区女郎自然要好上不少的,自古以来出身比之巫乐之辈更低贱卑微而成就大事者何尝少了吗?再者就算放在了本朝,这两行脱籍者也不是没有,侍郎既然赞了妾身不止一次聪慧,如今也不必侍郎冒什么风险,所谓细水涓涓方是长久之道,侍郎又何必纠缠在这一时?”   聂元生面有惊奇之色:“下官已经一再请辞,只是青衣扯衣相求,下官品级不及青衣,这才不敢强行离去,如何成了下官刻意纠缠?”   “方才聂侍郎尝言妾身之父兄都是方正耿直之人,以侍郎之聪慧,焉能不知如欲得方正耿直之人由衷感激,惟有先慷慨襄助,绝口不提回报,如此才可换得剖心相见?”牧碧微直视着他,慢慢道,“妾身如今对宫中情形的了解怕还不及聂侍郎,自然不敢在侍郎跟前卖弄什么……只是出来之前,叠翠无意中说到,如今最得陛下宠爱的孙贵嫔,曾多次期许前朝多出些似聂侍郎这样‘年轻有为’的官吏,方是我大梁之福!妾身书读得不多,但想着有为二字,是否也包括了广朋之意?”   “牧青衣盛意拳拳,下官岂敢不从?”聂元生听到“有为”二字,面色究竟微变,旋即轻笑,只是这一句仿佛的承诺后,他话锋却又一转,“然而青衣是否也知道奇货可居,坐地起价?”   牧碧微毫不示弱,微笑道:“若论商贾,妾身未入宫前久居闺阁,自是不知什么,但也读过吕不韦之事,妾身以为自古以来,若论贾技,当以吕氏为第一!”   雪下得不算太大,然而两人说话久了,彼此衣上都堆了薄薄一层,连聂元生的紫貂都在雪中不那么起眼,牧碧微说完吕氏后,聂元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方淡淡道:“风雪渐虐,青衣体弱,还请先回风荷院中歇息,免得陛下知道后心疼。”   “妾身体弱,此处亦无宫人经行,可否请侍郎援手,扶妾身举步?”聂元生话说的含糊,牧碧微不放心,顺着他的话头追问道。   聂元生淡淡笑了一笑,横臂于她面前,含笑道:“下官自当为青衣效力。”   牧碧微心下大大松了口气——聂元生虽然年轻官卑,但给事黄门侍郎一职及与后宫最得宠的孙贵嫔交好都足见他的城府,加之昨日他非奉诏而入宫,却“偏巧”赶上了左右丞相强闯后宫面圣觐见,这么一个人,若是当真愿意援手,有他的斡旋,大朝之上自己父兄到底多几分希望……   只是她才这么想着,聂元生却已经松了手,似笑非笑的拱手道:“下官与青衣究竟男女有别,青衣又是侍奉陛下之人,所谓礼不可废,方才青衣未曾站好,下官为免青衣摔倒方才扶了一把,若青衣无力回风荷院,却还请暂且忍耐,在此等着自己的宫人过来搀扶罢?”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盈盈道:“方才确实是不仔细滑了下,幸亏聂侍郎眼疾手快了,只是风雪虽虐,有道是蒲草如丝韧,虽劲风而不能摧断,莫说风荷院离此处极近,便是再远一些,妾身谅来也走得到的。”   聂元生也不失望,微笑道:“如此甚好,下官告辞——雪天路滑,青衣万莫追赶下官了!”   “侍郎放心,妾身岂是不良于行之人?”牧碧微答得意味深长。   ……………………………………………………………………………………………………………………   之前牧碧微对聂元生自称名字,觉得还是妾身自然点,前面的回头改……   唔,我会告诉你们,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碧微不如妾身好打么?   第二十四章 疑心   叠翠乖巧的将伞收拢就近插在了雪地上,上前替牧碧微小心的拍掉了披风上的雪,殷勤道:“青衣在那儿站了这许久可冷不冷?咱们快快的回风荷院去罢?”   “你去把那边的红梅折几枝带回去。”牧碧微吩咐道。   叠翠奇道:“这朱砂梅在青衣浴房外的中庭里面有一株同样的呢,再说不是奴婢躲懒,只是回去的路上到底还要替青衣打着伞,今儿的风雪又大,单手擎伞怕是不成的。”   “那就不要打伞了,左右是雪不是雨。”牧碧微皱着眉头道,“方才还说要听我指点,怎么如今就这么笨了?我要叫你做什么自有理由!”   被她这么一斥,叠翠方闷闷的点了头,走出两步又想到了什么,硬着头皮停步问:“青衣说折几枝,究竟折多少?这朱砂梅虽然在宫里不算珍贵,到底是宣室殿外之物,若是折多了,恐怕伺候着的小内侍要在冯监与阮大监跟前说着嘴。”   牧碧微冷笑着道:“人家能够伺候这儿的卉木会是你这等惯会踩低拜高偏生行起事来又瞻前顾后的?除非陛下即刻厌弃了我,否则只要你不是把树枝砍了走,那边决计是装做不知道的!”   叠翠心道果然问一句就要被骂一句,她正琢磨着自己到底摘多少枝合适,牧碧微已经看不惯她的进退无措,道:“既然风荷院里有,你就折上一小枝便成!”   如此回到了风荷院,恰是吕良守在门口,见牧碧微带着叠翠回来,忙起身行礼,牧碧微因事情虽然小有波折,到底是顺利的,这会心情不错,便含笑免了,见只他一个人守在门口,却皱了下眉问道:“葛诺呢?”   “回青衣的话,方才葛诺说青衣差不多就要回来了,今日雪又大,所以去叫了挽衣一起烧些热水,预备青衣鞋履湿了可以沐浴更衣。”吕良一板一眼的答道。   牧碧微听了这话笑了笑:“你不说我冻得倒没了知觉,可不是雪太深把短靴都没了帮?”   吕良垂手道:“那么青衣既然已经回来了,奴婢是不是先关了院门去厨下帮着抬水?”   这回牧碧微还没说话,叠翠已经没好气的斥道:“早上陛下走时说过晚膳时回过来青衣这里,如今已是午后,你把门关了可是要叫陛下不要来吗?”   吕良被她叱得默默无声,愣了一愣方向牧碧微请罪,牧碧微淡淡道:“我昨儿看那装热水的桶甚是沉重,挽衣与叠翠定然是抬不动的,不若叠翠你在这里代吕良守会儿门,叫他去厨下抬好了水再过来换你?”   叠翠没想到自己帮着牧碧微提醒了吕良会是这么个结果,觉得简直委屈极了!   可吕良已经跪下谢了恩,并向内走去,而牧碧微抬手取走她手里那枝小小的朱砂梅也飘然而去……她咬了咬唇,暗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扳倒了这牧氏好生凌辱一番以出心头之气不可!这短短两日还不到的光景,自己先兵后礼,居然样样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见牧碧微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九曲长桥之后,叠翠半是觉冷半是恼恨的跺了跺脚,眼神怨毒。   牧碧微拈着梅枝进了内室,左右望了一望,从博古架上取下了一只四寸来高的甜白釉细颈瓷瓶与手里的朱砂梅枝比了一比,见正相宜,便将梅枝顺手插了进去,放到了靠窗的紫檀嵌云母案上,朱砂梅是红梅,因色如朱砂而得名,承它的瓶偏是如冰之色,这仿了江南风情的小院陈设清淡简素,任是谁一走进来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个。   放好了梅枝,牧碧微随手拿起案上锡奴看了一眼,内中茶水尚热,她拔了银簪试过,这才倒了一盏喝下,想起方才与聂元生的交锋,也不禁暗暗庆幸,牧齐父子被拘进邺都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何容华没能够害到他们全是左右丞相的保护,这件事情她并不清楚,若不然也不至于被徐氏就这么哄进了宫。   不过若非何容华为此打算毁了自己,故意引姬深去绮兰殿,自己也未必能够在殿外遇见聂元生与高阳王的那一番唇舌之争……想到这里牧碧微不觉一哂,昨日她在殿外立雪时只以为何容华是要借着天寒让姬深厌弃于她,但这会有空静下心来细思怕是还是低估了何氏对自己的怨恨——恐怕就算高阳王不叫自己进殿,晚个片刻,绮兰殿里的人也要下阶请自己进去,届时自己冻得手足僵硬,再不小心烫着了自己正是合情合理。   如此说来对自己真正有恩的却是高阳王,何氏的贴身大宫女连炭火这样的醒目之物都公然取了出来,恐怕若非自己是高阳王带进殿里去的,还不知道绮兰殿里之前为自己预备的是什么样的厚礼呢!因着高阳王的缘故,何氏究竟收敛了些,才给了自己避祸及震慑的机会——虽然收拾叠翠的时候,牧碧微说得仿佛自己武功极为高明一样,实际上,她也不过会些粗浅的技艺罢了,毕竟长久习武,哪怕有再好的香膏涂着抹着,终究会不及未曾习武的女郎们肌肤细腻,牧碧微的身份注定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容貌与肌肤,而不是大多数情况下无用的武力,实际上若是昨日那四人豁出去与她拼命,她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好在她姓牧,四代守三关、丹心照史卷的牧家,在前魏可是从来不缺武艺高强的骁将,就是如今的牧齐、牧碧川身手也是极好的。   说到底,牧碧微昨日捏了一支金簪就把已经逃到门口准备去报信的桃叶吓住,也是靠了牧家先祖的赫赫威名罢了。   想到牧家先祖之名,牧碧微神色微黯。   这一回进宫,牧家的家声也算是毁了。她没有姊妹,倒不必担心姊妹的婚事,可兄长牧碧川因为束发后就被牧齐叫到了雪蓝关,婚事也耽误了,原本三个月前,沈太君还提起,说打算写家信去将牧碧川暂且叫回邺都商议婚事,嫡长媳是多么重要,不但是一个家族顶梁柱的嫡长子唯一的正棋,还意味着牧碧川的一大臂助!   牧齐续弦都能够娶到世家徐氏嫡女,虽然这里面有当时睿宗在位的缘故,可也足见先前牧家在邺都的地位,即使牧碧川长年不在邺都,但冲着沈太君与徐氏的出身与名声,当年打动过徐家的,本也可以继续打动其他世家优秀出色的嫡女。   但如今,恐怕牧碧川就算在朝会上顺利除了罪名,世家大族也不愿意将优秀的女儿嫁给他了——清正忠义的家声被毁不说,牧碧川还有了一个在宫中为奴的妹妹,哪怕是名义上的宫奴,也足够牧家受尽耻笑。   即使自己非常得宠,一日不晋为宫妃,一日就是牧家屈辱的笑柄,因祖母与继母的缘故,牧碧微对世家的作风与标准也是颇为了解的,她咬了咬唇,但现在不是烦恼这些的时候。   现在最重要的是父兄必须平安脱罪!   想到这里牧碧微皱了下眉,因与徐氏一路明争暗斗着长大,她养就了多疑的性.子,凡事不拘多么自然总喜欢多想一想,这会想到在绮兰殿外见聂元生与高阳王说话之时处处压了高阳王一头,当时自己心里就很奇怪,给事黄门侍郎区区六品之官,而高阳王固然年少,究竟是王爵之位,就是左右丞相见了也是要与之彼此见礼的,聂元生或者受姬深宠爱,但高阳王既然可以主动进姬深宠妃之殿,想来姬深与这个幼弟也是关系不错的,聂元生又不是那等轻狂浅薄之辈,何以还要当着自己的面一个劲的踩着高阳王?   她凝神思索了半晌,眉头渐渐的越皱越紧——此事多半是他有意而为!   昨日在绮兰殿上,姬深闻说左右丞相强闯宫闱后惊怒交加,而聂元生却神态自若,他又不似自己身在闺阁不便打探朝中之事,也不像姬深沉迷美色不问政事,焉能猜不出左右丞相闻说牧家献女后的反应?恐怕正因如此,才故意掐着时辰进宫寻姬深,为的就是在左右丞相与姬深争执之时帮上姬深一把,巩固宠信!   此人心机深沉,若是独自进入绮兰殿,看到自己立雪在没弄清楚情况前定然是连问也懒得问一声,以免招惹是非的,纵然他后来在殿上以指划字似有提点自己之意,不过牧碧微可不敢相信他,因此特特选了他所暗示相反的,今日看似是自己说服了他,但此人在绮兰殿外与高阳王的刻意争锋、入殿后的忽然提点,包括今日故意选择从宣室殿去祈年殿的路……   牧碧微越想越是心惊,惊觉自己未必不是一直落在了他的算计里,毕竟姬深先前已经答应了赦免牧齐父子,而答应左右丞相朝议此事、并将自己从宫妃改做了宫奴就是在这位聂侍郎的斡旋下的结果,自己先前身在闺阁,对朝事又能知道多少,更不必说入宫之后还妄想着与前朝联系了,如此算来,自己在这宫里,孤立无援,但既然是为了父兄入宫,必然也是不甘心就这么什么也不做的,求姬深是一个,可有道是急病乱投医……情急之时,有了绮兰殿前一幕,自己又怎会轻易忘记了姬深所信任的聂元生?   第二十五章 自抬身价与自降身价   此人怕是在听说自己进宫后就猜到左右丞相的反应,昨日自己在绮兰殿外立雪,他岂能猜不到自己的身份?恐怕其时反驳高阳王的话,也是临时而为!高阳王毕竟是睿宗幼子,姬深亲弟,如果聂元生平素里就一直如此挑衅于他,哪怕姬深宠信近臣,不忍责罚于他,但高阳王的生母温太妃可还在世,焉能坐视唯一的儿子在聂元生手里受委屈?就是姬深的生母高太后,也断然无法容忍皇室的尊严被一个小小六品卑官羞辱!   当时自己只道难关无非是何容华与姬深,所以并未领悟到聂元生公然驳斥高阳王的用意,但聂元生却知道真正的难关其实是左右丞相!   他这么做显然是为了让自己事后回想起来,知晓他的圣眷,而自己乍入宫闱,人事皆不熟,想要打探与能够接触的人那就那么几个,拥有随意出入后宫之权的聂元生,想要被想起与求助,自是水到渠成。   ——实际上,前朝之事自己一介女子那是怎么都插不上手的,而聂元生既然料到了自己入宫必定引起左右丞相联袂劝谏,他是姬深伴读,又深得姬深信任,又岂猜不到姬深心意?如此抢先一步入宫主动为姬深分忧,从而更得姬深倚重与信任,紧接着,打着份忧的旗号,一步一步的斡旋着将自己打落成宫奴,又将姬深本欲赦免牧齐父子之事提议交由大朝处置——这样自己别无选择,唯一的出路就是向他求助,毕竟已有绮兰殿前聂元生纵然只居六品给事黄门侍郎之位却敢于藐视高阳王的例子在前,决计不敢小觑了他——这家伙端得是会自抬身价!   而最让牧碧微吐血的是,此事落在了旁人眼里,包括姬深眼里,恐怕都觉得自己着实应该谢谢他!想到这里,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方才聂元生拿了谢礼就走人的干脆,饶是牧碧微打小在继母手中长大,多年养气,一向自诩沉得住气,这会也不禁磨起牙来!   她如今怀疑高阳王昨日去绮兰殿,恐怕也未必没有聂元生的算计在里头!这位年幼的大王有皇室的傲气,也有发自本性同教养的温善与优雅,因此聂元生的无礼甚至隐约带进了挑衅的话语让他十分不悦,但因着自己的气度却也没有发作出来……放眼整个邺都,恐怕也寻不出第二块比高阳王更合格的踏脚石了!身份足够尊贵,性格足够温和,若非自己这会坐了下来仔细思量,差一点就把这一节给漏了过去——好一个聂元生!   他这样的用心良苦,看来自己方才为了说服他,所提到的孙贵嫔那年轻有为的期许倒是歪打正着!枉自己还以吕氏之事相劝,只道聂元生是因此心动才同意了,却不想此人早早的就设好了圈套只等着自己走投无路——便是在绮兰殿外时就知晓了他后来的打算又如何?牧碧微思来想去竟觉得哪怕先知道了聂元生的手脚怕也只能顺着他的计划来,毕竟自己可没那个本事在左右丞相面圣时冲进去改变自己身为宫奴的命运,亦没办法在那时候阻止聂元生说服姬深同意在大朝上公开议论自己父兄的处置结果。   她深吸了口气,开始思索聂元生与徐氏到底是不是通过了气?否则怎的自己自进了宫,居然步步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么想着心头竟是一阵阵的浮躁,坐卧难安。   牧碧微蓦然不顾北风刺骨,打开窗棂抓了一把窗台上的雪,捏了团,握在掌心,仿佛瞬间沁入骨髓的寒冷让她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徐氏应该与聂元生关系不大,毕竟自己这个继母,这些年来出门过几次,都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牧碧微与她争斗多年,彼此收买人心、安插眼线的事情都没少做,对徐氏的大致行踪多半也是清楚的,因牧齐长年在边关,沈太君与徐氏一般世家出身,最是讲究风骨名节,除了亲近的亲眷外,平常都是轻易不肯出门走动的,毕竟牧家如今年长的牧齐与牧碧川都远在雪蓝关,数年不归,剩下的幼子牧碧城又年少,往来多有不便,所以长年谢客,只与两三门姻亲走动着,再说沈太君不是恋权之人,徐氏虽然是继室,但过门次日就开始管家,也没有那许多闲功夫时常的出门。   何况她想遍了徐氏提过与去过的人家,也想不出来哪家姓聂的,否则以她的记性与对徐氏的留意,先前在绮兰殿外听高阳王唤聂侍郎时就该想了起来,自然会对他格外警惕,而不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绮兰殿上下与姬深身上去了。   再者姬深是这样的好色,若徐氏早就认识了天子近臣的聂元生,以她出身世家、最是讲究脸面门庭的做派,何必非要等到了这会背一个献女脱罪的名声将自己弄进宫?早先就可以让聂元生引荐把自己打发出门了。   既然这两人并不相识,那么自己进宫来得处处受制,就是聂元生的思量了。   此人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这么做似有想要逐步试探或者控制自己之意,这又是为什么?   牧碧微掌心淌下了一串儿的水珠,是雪团逐渐融化,她把手移在了案上让水流到一只粉彩绘锦鲤藏荷的摆碟里,渐渐的皱起了眉,自己一个女郎哪里值得姬深的宠臣怎么算计?恐怕人家真正想打的主意,是牧家?   牧家在把自己送进宫前家声清正,牧齐当年自请守边,多年在外,也让许多不愿意驻守雪蓝关的武将心怀感激,又因为牧家人丁单薄,牧齐长年在边关,在朝中影响不深,但也因此,与朝中众臣免下了政见不同结下对头,又因为从前魏起,雪蓝关那一片就是牧家镇守着的,当年牧齐自请守关就是因为睿宗一朝时柔然进犯,当时的守将平庸无能,牧齐这才主动请战——北梁究竟定鼎至今不过三十余年,即使姬深贪图享乐不喜理政,可他登基才五年光景,到如今政事都还委托着左右丞相,军备并不松弛,当真一博未必不能夺回扼云、苍莽二关,只是——北梁北梁,怒川之南,还有一个南齐,虎视眈眈!   南齐的开国之君左丘野比梁高祖姬敬小十岁,前魏亡时他才三十余岁,因此到了睿宗驾崩前一年才离世,如今的嘉佑帝乃是左丘野与元配——前魏长公主所出,左丘野已经改国号为齐,按理是不会立流淌着前魏皇室血脉的嫡子了,只是左丘野虽然在前魏亡故后纳了无数姬妾,建立南齐后更是广收佳丽,却始终无所出,临终前不得不将皇位传给了前魏长公主所出的嫡长子。   但左丘野又担心嘉佑帝会为了魏室在自己死后亏待左丘宗室,故此在临终前特别指了自己两个弟弟协助理政——嘉佑帝登基不到三年,国孝未过,就将这两个皇叔寻了各自理直气壮的理由处斩、合支宗谱除名!   这位已经年近知天命的帝王虽然与姬深登基时间相近,手腕谋略城府却都非还未及冠的姬深能比,何况姬深还巴不得左右丞相一直替自己处置着朝事,好方便自己在后宫继续左拥右抱呢……   先前高祖、睿宗时未发兵北上夺回丢失的两关,这是因为当时乱世方毕,天下元气未复,到了姬深这里,倒是有些资本了,可惜摊上了这么个君上,满朝文武只要不是脑子里全装上了稻草,那是决计不敢在这时候同意与柔然开战的,不开战,也不能让着柔然,因此雪蓝关就是重中之重。   这些年来,牧家一直与雪蓝关连在了一起,聂元生这是想做什么?他亲口说了牧齐和牧碧川都是方正耿直的人,别说这一回因自己进宫,牧齐父子定然不可能再被处死,就算他真的从屠刀下救了牧家父子之命,牧碧微以自己对父兄的了解,敢拿项上人头作赌,牧齐宁可引颈自戮以还聂元生的救命之恩,也断然不可能做出不忠之事!   所以聂元生理当不可能认为这一次帮了牧齐与牧碧川,就能够换来后者在朝堂上的投桃报李——别说牧齐为人方正了,牧碧微觉得,如聂元生这般的人,狡诈深沉,就算是那等会做出豁出一切报恩之举的人,在没这么做之前,他也未必会相信。   怎么看聂元生也不像是那等肯无故伸手拉人一把的人,牧碧微眉头越皱越紧,越是如此,实在是越觉得聂元生不可接近啊!   她忽然后悔自己主动去寻聂元生了,这分明就是自降身价嘛!   尤其是,此人方才还当面说什么……奇货可居,自己还劝他眼光放长,好歹学一学吕氏,却不想那时候自己正是那个主动上前问价的人!   牧碧微思忖已毕,心头大恨,到底宫廷朝上,不同区区后院,枉费自己与徐氏相斗多年,到底从前局限在闺阁之中眼界狭隘,若不然也不至于这一回被徐氏诓进宫来……她沉着脸将雪团丢进摆碟里,开了窗问不远处徘徊的挽衣:“可是水好了?怎过来了也不出声!”   第二十六章 赵三   挽衣怯生生的走了进来行礼道:“回青衣的话,水是烧好了,只是……”   牧碧微的性情与容貌恰好相反,又因与徐氏一路争斗长大的缘故,平生最厌恶优柔寡断与怯懦之人,这会见挽衣这模样心头便厌上了三分,她如今心情正坏,也懒得装和善,皱眉道:“你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她这么一问挽衣吓了一跳,脸色惨白道:“奴婢怎么敢!”   “既然不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为何这会见着了我连话也不敢说干脆些?莫非我是老虎会吃了你不成?”牧碧微沉着脸斥道,“或者你里里外外作这怯生生的模样儿想叫外边的人见着了,把我当成何等凶恶之人?”   挽衣差点没哭了出来:“回青衣的话,是唐隆徽身边的小内侍过来,要请青衣去神仙殿!奴婢因此才迟疑的!”   “唐隆徽?”牧碧微没想到会有这么件事,不觉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说陛下如今正在神仙殿上,唐隆徽侍驾之时提到青衣,便求得了陛下准许,召青衣过去一见。”挽衣小声说道。   牧碧微微微蹙了眉,隆徽是上三嫔中的末位,但如今宫里大半高位空悬,她的位份也就在与后位失之交臂的左昭仪曲氏、贵嫔孙氏并同为三上嫔之一的昭训欧阳氏之后,邺都并没有唐姓的大族,有孙氏的例子在前,这位唐隆徽想来出身极有可能也不会太高贵,自己昨日才进宫,不过侍奉了一夜,又是女官的位份,这宫里除了容华何氏,其他妃嫔与自己之间不过是争宠之仇,惟独何氏,不论自己是否进宫,从何海死时牧何两家已经注定成仇。   在这种情况下,牧碧微本以为宫中诸妃乐得袖手旁观,任凭何氏出手料理了自己,加上自己如今不过是女官,非但有左右丞相无子不可晋为宫妃的限制,高太后那边还亲自叫作司送来了避子汤,如此死局,想来只要自己足不出冀阙,其他人总也不会太快出手。   却没想到才隔了一日这唐隆徽就要自己过去了。   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虽然姬深此人重色轻德,更是毫无门第观念,只要生得足够美,如孙氏,他连后位都不吝啬,但有高太后压着,唐氏并非望族出身却能够坐到了隆徽的位置上,总有她的所长。论理说自己如今不过是区区五品青衣,仅比寻常宫女好些,正如叠翠那日所言,就是见着了一个良人也是要自称奴婢上前行礼的,唐隆徽的位份在宫里足以排到第四,固然前面还有三个比她高的,可姬深后宫如今有正式位份的足足三十余人,怎的是她先开这个头?   牧碧微飞快的思索着,姬深如今还在神仙殿,他本是答允了晚膳时到风荷院的,如今还没到晚膳,却任凭唐隆徽召了自己过去,挽衣说来人道是唐隆徽主动要求的,自己昨儿进宫先后引起左右丞相并高太后出手,唐隆徽就算是个好奇的性儿,也不至于糊涂到了在这会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要把自己叫过去。   去掉了唐隆徽是闲得无聊的这种可能,那么她这样公然召了自己去神仙殿,无非是两种,一种示威,一种示好。   唐隆徽就算先前出身卑微如孙氏,如今好歹也做到了上嫔之位,论位份在宫中居到第四,下面的妃子们不说,就是世妇、御女两级嫔位都没人出手呢,她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去为难一个末等女官,却也太可笑了些。   如此来看,唐氏怕与何容华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多半是听说了昨儿绮兰殿之事,这是故意要示好,也是给何容华脸色看。   牧碧微心中摇了摇头,姬深只重颜色,不理规矩,他这后宫可真是乱,也难怪高太后要将理宫之权交与邺都望族出身的曲氏了,若不是大家子里出来的,这样子由着姬深心意的抬举与冷落,宫里非乱套不可。   “隆徽娘娘派来的人呢?”牧碧微因思索了片刻,语气也柔和起来。   挽衣有些忐忑道:“叠翠姐姐见门口风大天冷,便请了赵三去偏室里小坐。”她话里有帮着叠翠擅自离岗解释之意,牧碧微却不意外,叠翠在伺候这四人中本就为首,方才她陪着自己去等聂元生,冰天雪地的站了那么久,回来炭盆都还没靠近呢,就被自己吩咐顶了吕良的守门之责,好容易等到了赵三这么个借口,她岂能不趁机回到有炭火的地方缓一口气?   “赵三既然是内侍,叠翠一个宫女陪着未免不像话,你去告诉了他,道我小憩才起,需要些时候整理仪容才能随他去神仙殿觐见唐隆徽,去偏室前先叫了葛诺过去同赵三说话,叫叠翠过来替我梳洗。”牧碧微吩咐着,指了指帐边之柜,“中间第一格里放着分好的荷包,以后这些没品级的宫人过来就从那里拿了打赏他们,你取几个,去给一个葛诺递与赵三,其他的放到正堂后面那只梅子青桃李争春高瓶里,以后若要用到了拿着也方便。”   挽衣点头答应了,过去取了放在袖子里,退出门去。   这边牧碧微却赶紧起身自己开了衣箱——她进宫时虽然家中预料着是要做妃嫔的,但究竟戴罪入宫,也不敢太张扬,因此所带衣物都是刻意低调,如今做女官倒也可以穿着,只是这会觑出唐隆徽有意示好,想到了聂元生先前的自抬身价,固然受着如今的身份限制,不至于穿的想去与唐隆徽斗妍,却也不想叫唐氏看轻了自己——本来,她如今已经成了宫里宫外的笑柄,末等女官,无子不可晋妃,偏生太后又以祖上规矩亲自使人送了避子汤,再加上姬深那喜新厌旧的性.子,如今除了牧碧微自己还不甘心外,恐怕继母徐氏都要发愁: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牧碧城的嫡姐,若是一直守着一个宫奴的身份,牧碧城将来说亲到底有些影响。   但唐隆徽这回召见自己怕是没有为难之意,可她特意选了当着姬深的面,未必没有装和睦讨得姬深欢喜之意,如此说来自己竟只是帮着她博贤良么?牧碧微的目光落在了一套石青厚缎绣宝相花叶的曲裾上,轻哼了一声,自己可没有任人召之即去挥之即退还兼任踏脚石的情怀!   她才换了衣裙,叠翠便讪讪的进来了,见牧碧微已经自己解了早上才梳的随云髻,披了一头长发坐在铜镜前等着,又扫一眼,发现她换了一身衣裙,忙奉承道:“青衣穿这身衣裙可真好看!”   “梳个百合髻,快一些。”牧碧微没理会她,皱眉道,“方才挽衣在外徘徊了会被我发现叫了进来才告诉了我此事,可不要叫陛下与隆徽娘娘等久了。”   叠翠见她没有对自己发作,暗松了口气,笑容也自然多了:“青衣请放心,奴婢旁的不敢说,这梳髻的手艺从前却是悄悄与管嬷嬷学过的,这管嬷嬷是早先伺候过先帝一位颇得圣宠的世妇的,虽然不敢说尽得管嬷嬷真传,旁人会的发髻,奴婢看上两眼就晓得是怎么梳的,断然误不了青衣的事儿。”   牧碧微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先前倒是小觑了你了,你原来也是有打算的,只是既然有这样的手艺,怎的没有去伺候贵人,反而分到了我这里来?陛下如今有名有份的妃嫔足有三十多人呢,我可不信随便什么人身边梳发的宫女都压过了你。”   听了这话叠翠眼中一黯,勉强笑道:“贵人身边哪里那么好去?”   “纵然不好去,我瞧你既然能够压住了挽衣、葛诺与吕良他们三个,到底也不是个软弱的。”牧碧微闲闲道,“挽衣年纪小,胆子也不大,吕良瞧着是个木讷的,但我看着葛诺却是机灵,你能够叫他为了你在新主子跟前贸然询问,便不会是这宫里被踩到底的,这是怎么回事?趁你梳髻还有些时候,不妨说与我听听?”   她话中虽然有询问之意,但语气却是要叠翠非说不可,叠翠心头郁闷之极,她越发觉得与这牧青衣说话太累,不过一句无心之言也能够叫牧碧微抓住了不放,只是慑于牧碧微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性儿与她的武力值,只得苦笑着道:“是奴婢多嘴了。”   这才不甘心的告诉牧碧微,“早先奴婢刚进宫的时候,恰好管嬷嬷得了那位世妇的恩典,与她过继了娘家侄儿养老,管嬷嬷心情极好,得了世妇准许,也偶尔出宫去那侄儿家看过了几回,她那过继的侄儿的小女儿与奴婢年纪仿佛,因此管嬷嬷那会便对奴婢爱屋及乌,就教了奴婢几手梳髻的手艺,也是想叫奴婢靠这个得些好处,只是奴婢到底没有管嬷嬷的福分。”   叠翠一面梳发一面说话,心思一分,竟不知不觉将最后一句说了出来,等话出了口才惊觉,吓了一跳,牧碧微已经笑着道:“无妨的,你那点儿脑子我还不清楚么?就是你不说出来,我也能猜到。”   叠翠不敢多言,轻手轻脚的替她绾好了百合髻,又取了珠翠饰上,牧碧微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觉得并无不妥之处,这才起了身,道:“你随我一起去云台宫。”   “是!”   ……………………………………………………………………………………………………………………   牧碧微施施然的走到正堂,叠翠打开正堂通往偏室的门与正对着门的葛诺使了个眼色,葛诺知机,忙起身引了赵三过来,这赵三不过与葛诺差不多年纪,看穿戴也不像是特别体面的人,但到底是给隆徽跑腿的,衣裳也整齐,眉目端正,他见到牧碧微时先飞快打量了一下,眼中有些不屑——牧碧微大致能够猜到他的心思,自己如今论品级不过比他高了一等,但他乃是上三嫔中隆徽所遣之人,自己梳洗把他晾了这许久倒也罢了,出来后还要在正堂候着等身边小内侍引他过来见礼,赵三自然会觉得自己这谱摆得有点过了。   不过牧碧微关心的是唐隆徽,对赵三的心思可懒得多想,只是做一做场面功夫,笑意盈盈道:“这天寒地冻的却是辛苦小公公跑这一趟了!”   “奴婢为隆徽办事跑一跑腿是应该的。”赵三不冷不热的道,“隆徽差奴婢过来已经有段时辰,还望青衣不要为难奴婢,这便走罢!”   牧碧微听出他语气里的轻慢,微笑着道:“小公公说的极是,因方才小憩才起,妆容不整不敢觐见隆徽娘娘,却叫小公公也久等了。”   赵三以为她说了这番话总该动身了,谁想牧碧微却在椅中坐了个八风不动,慢条斯理的话锋一转:“只是却是不巧,我方才走到这儿,忽然头晕了起来,如今怕是出不得门!”   听她这么说了,赵三先是一愣,葛诺也面露讶色,惟独叠翠以袖掩面,暗笑赵三甩脸色甩错了人……这位牧青衣可不吃那肯吃眼前亏的人,慢说赵三不过是神仙殿上一个小内侍,何容华的贴身大宫女她都敢拖到身前挡炭块,这赵三仗着唐隆徽之势在这儿耀武扬威却是弄错了地方!   ……………………………………………………………………………………………………………………………………   台风来了,风好大,在屋子里听着真是心悬啊。   第二十七章 逼迫   “牧青衣,你可知道我家娘娘乃是上三嫔之一的隆徽娘娘,位列从二品之阶,视同前朝三卿!”赵三愣过之后,也反应了过来牧碧微这是故意拿乔,语气顿时阴恻恻起来。   叠翠拿袖子掩着嘴,眼神颇有点不怀好意——她自己在牧碧微手里吃过了大亏,如今不拘是赵三尝一尝自己当初的经历,还是牧碧微因此得罪了赵三被唐隆徽教训,她都是乐见其成的。而葛诺也是低眉顺眼的站在了旁边不作声,相比末等女官、连个正经的侍驾名份也无的牧碧微,隆徽唐氏算得上一座大山了。   却见牧碧微并不接赵三的话,只淡淡的转头看了一眼叠翠:“既然听见了我头晕,怎也不过来扶我一把?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也不怪你空有一手梳发的技艺却不能到贵人们身边去伺候!”   “……是。”叠翠的幸灾乐祸因牧碧微的吩咐顿时嘎然而止,犹豫了一息才上前扶住了她,叠翠晓得这样做赵三回头定然要与唐隆徽告状带自己一笔,不过牧碧微尚未失宠,以这位的性.子,若是敢当着唐隆徽的人的面落了她的颜面,回头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死的。何况自己如今的份内之事就是伺候牧碧微,将来若牧碧微落到了唐氏手里自己也算不得太错,到底得罪唐氏身边之人的是牧碧微,当然了,最紧要的就是,牧碧微非但是现管,还是个敢随时要人命的不讲理的主儿……虽然叠翠一直在冀阙宫里伺候,对唐隆徽的性情不算太了解,可那一位在宫里的名声怎么也不至于蛮横过牧碧微去吧……   她这边心惊胆战的扶了牧碧微,葛诺却已经醒悟过来,陪着笑对赵三道:“小赵公公,咱们青衣身子弱,你莫要见怪,不如……”   “牧青衣你可知道,不独是隆徽娘娘要召你去神仙殿,陛下这会可还在那儿!莫非你敢抗旨么!”赵三好歹也是在神仙殿上行走的人,如何看不出来牧碧微分明是打定了主意把脸色甩回来还要甩到底,不过区区五品青衣,竟是连话都不屑与他说了,他不怒反笑,将试图圆场的葛诺丢在了一边冷冷的道。   牧碧微蹙了眉对叠翠叹道:“我生来胆子就小,又是才进宫,处处都惟恐行差踏错了惹陛下不喜——你且告诉了我,咱们朝的规矩,是不是九嫔以上的贵人之命都可称为旨意?若是如此,我今儿就是爬也要爬到神仙殿去的!”   “牧青衣端的是好口才,只是莫非青衣不只是头晕,连耳朵也不大好使了?奴婢所言之旨分明是陛下之意!”赵三脸色一变立刻喝道。   叠翠与葛诺正待再接再厉的圆场,牧碧微却冷笑着道:“方才你来之时说过,是隆徽娘娘伴驾之时欲召我前往,而陛下允了,因此召我往神仙殿去本是隆徽娘娘的意思,陛下不过是顺势准许,可不是陛下主动召我过去的,你倒是好一副伶俐的口舌在这儿狡辩!”   赵三脸色难看道:“却是奴婢小觑了青衣!区区末等女官,也敢罔故隆徽娘娘的召见!”   “我祖母继母皆出身名门望族,在邺都之中皆是大有贤名,是以我从小便知礼得紧,如今入宫侍奉陛下,承蒙陛下不弃恭为女官青衣,漫说是隆徽娘娘召见,就是良人召见,也定然是不敢怠慢的。”牧碧微大言不惭道,“倒是小公公你,既然是奉了隆徽娘娘之命来引我去神仙殿,怎的话里话外却是叫我不要去免得打扰了隆徽娘娘与陛下呢?”   赵三在宫里,两面三刀的人也是见过的,可如牧碧微这样当着人的面空口白舌的诬陷,他也是头一回见到,瞠目结舌了片刻才冷笑着甩手道:“既然青衣这样有主意,想来奴婢身份卑微也是请不起青衣的,这便告辞,去照着青衣的话回了陛下并隆徽娘娘!”   “青衣!”叠翠与葛诺见状都是大急,牧碧微才进宫不晓得,他们都是在宫里伺候过几年的如何不知?唐隆徽非大族出身却能够做到隆徽,容貌与宠爱不问可知,也就是太宁四年采选后姬深宠上了何宝锦,这才对她冷落下来,可即使如此,唐氏也算不上失宠,她贵为隆徽,就算牧碧微如今住在冀阙宫里,若是唐氏刻意为难……两人对于被指过来伺候牧氏都是懊悔不迭,这会急急的想要补救,牧碧微却已经抢先送客道:“不敢耽误了小公公回话,还请小公公慢行!”   赵三阴着一张脸甩袖出门,叠翠和葛诺对望一眼,脸上的苦色都快滴下来了,叠翠苦笑着跺脚道:“奴婢们贱命一条,又是专门过来伺候青衣的,自是不敢怠慢了青衣,可隆徽娘娘贵为上三嫔之一,青衣早先就已经与何容华结了仇,这又是何必?”   牧碧微见赵三走了自也不嚷着头晕脑热的话了,淡淡的道:“一个小内侍也敢与我甩脸色,真当在神仙殿上伺候的不拘什么就可以得道升天了不成?”   “青衣这话万万不要再说了!”葛诺原本因叠翠这两日与牧碧微相处得时间长些,这会叠翠开了口他就低着头在旁听着,如今见牧碧微如此骄傲也不觉头疼,上前阻拦道,“青衣聪慧,焉不知这起子寻常侍者固然品级不及青衣,但那搬弄唇舌的手段却非同小可,他又是隆徽娘娘的人,青衣请想一想,隆徽娘娘不比容华娘娘,与青衣素无怨仇,好端端的,青衣何必为了一介小人与隆徽娘娘还没见面就生出罅隙来?方才青衣暂忍了一时,待见了隆徽娘娘私下再与娘娘提起,既罚了赵三又全了彼此体面岂不是正好?”   牧碧微听了他这一番话倒是笑了:“你口齿倒是伶俐,只是我如今区区一个青衣又凭什么叫隆徽娘娘给我体面?这赵三过来寻我过去,陛下还在神仙殿上呢,他就这样轻慢与我!如此到了那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阵势等着我,如今我对这位娘娘一头雾水的,贸然一头撞了去岂不是自困手脚?”   叠翠苦笑道:“青衣就算想要拖延时间,好歹也换一个说法,譬如扭了脚之类,再多与那赵三几个荷包,套些话儿,这才是宫中的行事,青衣这么做了,若是隆徽娘娘本是一番好意,如赵三这样自恃伺候的贵人身份尊贵、面有骄意的宫人在这宫里多了去了,他们也就能说几句不中听的,以青衣的聪慧,换个地方讨回来便是,又何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得罪了隆徽?恕奴婢多一句嘴,隆徽娘娘这一回遣了人来召见青衣,又特特说明了陛下正在神仙殿上,恐怕多半的确是好意呢——奴婢尝闻隆徽娘娘与容华娘娘并不算和睦!”   “这些话你方才可是提都没有提。”牧碧微似笑非笑的看住了她道,“这会见我得罪了隆徽派来的人,恐怕隆徽迁怒起来也拿你们开刀你可算是说了?”   叠翠愣了一愣,差点没哭出来:“青衣以后若有什么不明之处还求尽管开口,奴婢再不敢藏着掖着了还不成么?只求青衣快快想个法子补救罢!”   葛诺闻言也是哭笑不得,牧碧微这分明就是要借唐隆徽召见之事逼着自己与叠翠以后断然不敢对她有所隐瞒——只是她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牧碧微斜睨了他们一眼,懒洋洋的道:“与其心惊胆战的在这儿求着我设法,还不如自己想一想若是陛下待会来了你们可要怎么迎驾?”   “陛下先前还在祈年殿,如今又到了神仙殿,莫非晚膳时候还要来风荷院吗?”叠翠苦笑着道。   “正是怕他不来我方才才不说扭了脚,免得给唐隆徽说我身子不便伺候陛下的机会。”牧碧微眯着眼道,“我教你一个乖,你若要寻一个借口出来搪塞,千万莫要只顾了眼下的局面就成,却要多想一想这个借口说了出来可会不会被人抓住了另外坑你一把,如此方才是推脱之道!”   叠翠这会哪还有心思听她教导,道:“但赵三回了神仙殿必定想方设法的诋毁青衣,焉知青衣只说了头晕,他会不会夸张其辞,亦使陛下以为青衣不能伺候,唐隆徽可以顺势留下了陛下?”   “你方才是白陪我出去的么?”牧碧微淡淡的道。   想到聂元生,叠翠愣了一下,她本就在冀阙伺候,对姬深的了解自然比旁的宫里的宫人要多些,姬深对聂元生的信任,怕是同母的两位兄长安平王与广陵王都比不上,若是聂元生当真愿意为牧碧微说话,唐隆徽一时间还当真没办法她,但也只是一时间,聂元生毕竟是前朝臣子,若总是格外帮着后宫中人,姬深也不是傻子,岂有不疑心的道理?   方才聂元生与牧碧微说话时叠翠被打发得远远的,自然并不知道两人都达成了什么交易,这会心下难定,便试探着问:“莫非青衣早就料到了隆徽娘娘之请?”   “方才就告诉我热水备好了,算一算时辰也快传晚膳了,抬进浴房里去吧。”牧碧微却偏不告诉她。   叠翠咬了咬牙,只得忍了,旁边葛诺忙小心道:“奴婢这就去!”   第二十八章 富有四海   牧碧微所料果然不差,她沐浴毕,散着一头长发让挽衣与叠翠各自拿了干净的帕子绞干,才绞到了一半,姬深便到了。   叠翠听到守门的吕良匆忙进来禀告帝辇向风荷院过来,不免为难道:“青衣的发还没干呢,可也不能散着见陛下……”   “取那支赤金喜蛛长簪来先挽一下。”牧碧微却无所谓的吩咐道,挽衣听了,忙从妆奁里翻出一支比其他簪子都长许多的长簪来,这簪子赤金为身,簪头乃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蜘蛛,另嵌了一对黑曜石作蜘蛛之眼,蜘蛛爪足极细,望去似在微微颤抖。   叠翠张口想说什么末了又住了口,照着牧碧微的意思将她半干不干的长发挽了一个堕马髻,松松的坠在了脑后,又赶紧取了披风来罩上,如此才过了九曲长桥,恰好帝辇在院外落下,牧碧微因是女官,便与叠翠等人一起在辇旁跪下迎接,阮文仪亲自打起了帝辇之前的帘子请了姬深下来,帘子才开,便觉一阵热风拂出,姬深只着夹衣快步下了辇车,见到牧碧微不施粉黛,楚楚拜倒在旁,不觉含了一丝笑,亲自上前扶了她道:“闻说你身子不好,怎还亲自出来迎接了?”   牧碧微就着他的扶持依依站起,眼波流转,嫣然道:“奴婢不过是方才出去了一回吹了些冷风所以有会子头晕,如今沐浴过了便好了,倒叫陛下挂心,这是奴婢的不是。”说着就要松开被姬深握着的手行礼。   姬深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还在这里吹什么风?快快进了屋去。”说罢揽着她腰便率先跨上了九曲桥。   阮文仪向左右看了一眼,道:“你们且退下去罢。”这才举步追上,待风荷院的门合上,不远处一个披了素色斗篷的宫人皱了皱眉,转身折去。   姬深揽了牧碧微回到正堂,这儿早就烧着热热的炭火,又点了一炉婆罗香,整个室中,散发出幽幽冷香,使人心旷神怡,挽衣斟上茶来,牧碧微亲手捧了递与姬深,姬深随口喝了放下,笑着道:“方才在唐氏那里,她想见你一见,你怎不去?”   四周的人都听出他话语里并无怒意,叠翠与葛诺对望了一眼都是心下一凛,难怪牧碧微方才对赵三那般强硬……只是她到底是猜到了姬深的反应?   便听牧碧微轻叹了一声道:“奴婢正要与陛下请罪呢!”   话是这么说,她可没有跪下的意思,姬深饶有兴趣的问:“请什么罪?”   “晌午之前奴婢出去了一回,归来之后便觉得头有些晕,因此用过了午膳就小憩了片刻。”牧碧微这么说时似不经意的掠了掠鬓发,侍立在她身后的叠翠却恰好看到她趁机把长簪拨弄了下,使之越发松了,叠翠心下狐疑,只听牧碧微继续说了下去,“才起却听到神仙殿的隆徽娘娘召奴婢过去,来的小公公还说,陛下也在神仙殿,奴婢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新睡才起,鬓发难免散乱,这一番更衣梳洗,究竟耽误了不短的时间,因此再出来见到那位小公公时奴婢心里着实紧张,因此竟不能行。”   姬深听到这里又等了片刻,见牧碧微只盈盈看向了自己,不觉诧异道:“完了?”   “事情便是如此。”牧碧微点了点头。   “你晌午前去了什么地方?”姬深目中露出笑意。   牧碧微大大方方的道:“奴婢想着奴婢之所以能够留在宫中伺候陛下,头一个便是陛下垂怜,此外听说聂侍郎昨儿也是帮着奴婢说过话的,奴婢心下便也想向侍郎道一声谢,故此听说侍郎今儿也会进宫,就到了宣室殿后等待,恰好遇见侍郎便道了一声谢。”   她又添了一句,“一点儿薄礼,连侍郎也是瞧着陛下的面子才收的呢,想是更难入陛下之眼了,陛下可不许笑话奴婢!”   姬深听了拊掌笑道:“那一方香凝墨也算是珍贵了,只是你大约不知道,元生六岁入宫为朕之伴读,自那时候起便一直随朕用着御制瑞金墨,从不用旁的墨的。”   牧碧微心道,我不过是寻个机会与聂元生见面,至于好东西,若是有那等足以打动近臣帮着说话的,祖母早便寻了出来送出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带进宫?又想自己与聂元生说话时看着四周无人,连叠翠都不知道那锦盒里装了什么,但姬深如今却一口道破是一方香凝墨,恐怕是聂元生自己所言,此人果然行事周密,半点儿把柄也不肯落。   她心里转个不停的主意,面上却是笑吟吟的撒娇道,“奴婢早就说了,聂侍郎他收下此物还不是因为奴婢乃是陛下之侍,念着陛下的面子才肯接的?若只凭奴婢,聂侍郎怕是连停也不肯多停的。”   “元生性情温文尔雅,对寻常宫人也是极客气的,这倒不是他给朕面子,是他生性如此。”姬深对聂元生极为信任,听牧碧微又说得坦然,疑心皆去,笑着随口说了一句。   “陛下说的是。”牧碧微嘴角上扬,心道昨日聂元生在绮兰殿前与高阳王的针锋相对、处处抬杠果然是故意而为,越发笃定了聂元生不安好心,不过如今姬深相信他,牧碧微当然不至于傻到先后已经得罪了何容华与唐隆徽,又再招惹聂元生,便话锋一转,牵着姬深之袖软语道,“说起来奴婢不敢提……只是不问一句到底不放心,陛下,隆徽娘娘那儿——今儿是奴婢失仪,娘娘可是一定恼了奴婢了罢?”   姬深见她面上一片怯生生的模样,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你既然知道她恼了你,怎的听了召见也不过去?”   “这可不是奴婢不去,实在是当时头晕得厉害,又担心去迟了惹陛下与隆徽娘娘不喜,又担心强行出了门,中途不妥,反而有当众失仪之虞。”牧碧微楚楚可怜道,“方才叠翠他们宽慰奴婢,说隆徽娘娘是最和善不过的,若是晓得奴婢身子不好定然不会为难了奴婢,可奴婢想着奴婢身份卑贱,隆徽娘娘对奴婢来说那是何等高贵之人?虽然隆徽娘娘仁善不会为难奴婢,可奴婢自己心里却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说到这里见姬深但笑不语,牧碧微不免扯着他袖子摇了又摇,嗔道,“陛下帮一帮奴婢罢!”   “你要朕怎么帮你?”姬深眯着眼想了片刻,似笑非笑的问道。   牧碧微不假思索道:“按理说奴婢明儿很该去神仙殿上向隆徽娘娘赔罪的,只是陛下也晓得奴婢这身份,未得娘娘召见,哪里配擅自去登云台宫的门呢?只求陛下准了奴婢明儿过去罢!”说着她面上又一红,“奴婢本打算备些谢礼的,可是……隆徽娘娘身份高贵,奴婢的东西怕是拿不出手呢!”   姬深拊掌笑道:“朕算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他唤过了阮文仪,“去挑几件玉器赐了唐氏。”   牧碧微连忙欢喜无限的谢恩,姬深携了她手叹道:“若非今日朕就在神仙殿上,只当你是与唐氏串通好了来讹诈朕这一笔的呢!”   听出他话语里的调笑之意,牧碧微笑吟吟的凑趣道:“奴婢身份卑微自然是没什么好东西叫贵人们看中的,可陛下富有四海,赐隆徽娘娘这点子哪里又真的放在心上了?莫说隆徽娘娘贵为上三嫔之一,就是昨儿个在绮兰殿容华娘娘那里看到的一些东西都是奴婢从前没见过的呢,容华娘娘那里的还不是陛下的?足见陛下手笔,陛下这么说奴婢可不敢认罪!”   她这么说了姬深似想到什么,觉得好笑道:“也不知道你在闺阁里都听了些什么?听元生说你昨儿到了绮兰殿前,却因为未得锦娘准许不敢擅自登阶,结果生生的站成了一个雪人,还是姬熙与他去寻朕发现了才跟着他们进去休憩……”   牧碧微闻言面上恰到好处的浮起了一片红晕,嗔道:“陛下!奴婢自幼养在闺阁里,哪里晓得宫中规矩?只是想着不敢行差踏错了半步,免得陛下看不上奴婢,因此宁可在殿外站半晌雪,也好过误闯了殿中失仪被陛下厌弃呢!”   她似嗔非嗔的转了转眼波,姬深瞧她神色盈盈,风姿楚楚,心下便渐渐动了心思,含笑道:“微娘可也太偏心,元生昨日不过帮着你说了几句公道话,若非朕坚持,微娘可留不下来,怎的你记得寻了好墨特特去送他,却是什么都没给朕?”   牧碧微先前听他称唐隆徽为唐氏,何容华为锦娘,已隐隐猜出姬深对这两人此刻的喜恶,这会听他唤了自己微娘,虽然不及昨日一个“卿”字亲昵,但比着何容华也晓得他是当真心情不错了,便举袖半掩了面,低低道:“陛下专会欺负奴婢,奴婢进宫来可就是为了伺候陛下,焉能把陛下落在了旁人身后?这可是冤枉极了!”   姬深故意道:“你便是这会取了礼出来,难道朕还不是落在了元生之后吗?”   牧碧微借着袖子之隔扫了眼叠翠等人,伺候她的四人知她厉害,都默默退了下去,见状姬深趁机也挥退了阮文仪等御前侍者,牧碧微这才半放了袖子要遮不遮的嗔道:“奴婢人都是陛下的,又何况区区几件身外之物?”   “这话说得狡猾,朕可没这么好打发!”姬深笑着拉下她袖子,伸手抚摩她绯红的面颊,故意为难道,“你说罢,给了元生香凝墨,给朕的总也要更好才是,你打算给朕什么?”   牧碧微双眉微蹙似乎极为为难,叹道:“陛下一定要奴婢谢礼,奴婢可又要认罪了!”   姬深抚着她面颊,但觉指下肌肤柔嫩温润,绮念渐起,却又听她这么说了,撑不住笑道:“你昨儿才进宫,今儿就开始频频的请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除了唐氏你还得罪了其他人不成?难怪方才要说朕富有四海,且告诉朕这会又要多少赔礼?”   “奴婢得罪的这一个可不得了!”牧碧微眨了眨眼,因这会正堂并无第三人在,她索性腻到了姬深怀里,悄言道,“但求陛下跟奴婢到内室一见便知!”   姬深这么听着,眼神微动,含笑道:“是么?那朕可要看看,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你竟惹了这许多麻烦!”   …………………………………………………………………………………………………………………………………………   为什么留言一直不怎么多呢……   刚才风好大好大   我有种房子会被吹跑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大事   “你说的得罪便是这枝梅花?”姬深进内室前也猜了几种可能,却没猜到牧碧微竟会将小几前的梅花捧到他跟前来请罪,不觉奇道,“朕既然将这风荷院给你住,这里面的草木自也是你的,你爱折了插瓶又有什么关系?莫非朕小气至此么?”   牧碧微指着梅枝含笑道:“陛下可是猜错啦,这朱砂梅是今儿去到宣室殿附近看到了折的,可不是奴婢这儿的。”   “原来如此,你自己院子里有,却还要去朕的殿外偷折,着实该罚!”姬深点了点头,板起脸道,“却不知道牧青衣该当何罪啊?”   “奴婢哪里是舍不得屋后的那一株?”牧碧微眼波流转,嫣然道,“只不过昨儿才进来挽衣就给奴婢折了许多,但方才去到了宣室殿外,奴婢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陛下殿外的几株比奴婢这儿那株好,想是因着花木随人的缘故?一时没忍住就折了,折了之后叠翠方提醒奴婢,说这梅花虽然就生在了道旁,可到底是陛下跟前的东西,奴婢这么做可是不合规矩了,奴婢因此心里忐忑……”说到这里,面上又是微微一绯,低了头摩挲着装着朱砂梅枝的冰瓷瓶似羞赧不语。   姬深看到那朱砂梅枝映着底下瓷瓶色泽如冰,牧碧微双手亦色白柔嫩如暖玉,不免又想起了昨日召幸她时的情景,亦是朱砂梅蕾与她肌肤相映……伸手将她揽至膝上,含笑道:“朕登基虽有数年,但为先帝守孝,这两年冀阙宫的女官数目一向不足,这风荷院是有几年无人居住,想来先前负责照拂这边的宫人没少躲懒,疏于修剪,以至于不及宣室左近的那几株,你既然喜欢,身边又没有会养这些的人,朕一会叫阮文仪去寻个伶俐的来伺候。”   牧碧微扶着他的手臂依依道:“哪里敢叫陛下费这个心?只是奴婢之所以折这梅花,倒也是想到了从前家里伺候的嬷嬷,最擅做一道梅糕,是取了五种梅花合雪摘下,揉入面中,和以蜂糖做出来的,蒸好了后犹如梅花飘于雪上,陛下请想一想,这会儿看枝头可不就是?”   “朕当你是觉得伺候的人太少,却不想你是想到了吃的。”姬深不觉失笑,“可是身边人做的不合口味?这也没什么,叫内司换一个手艺好的便成。”   试探到了这里,牧碧微心道姬深果然是个喜新厌旧的,这会儿兴头上竟是要什么给什么,她沉吟了下,本想趁势提了叫阿善进宫,料想姬深应该有五成可能会答应,然而转念却又为前朝忧虑起来——身边这位是个对政事兴趣不大的,前朝那两位丞相这会怕是虎视眈眈的盯住了自己,明日就是大朝了,自己还是不要多事的好,到嘴边的话转了一转,就变成了:“叠翠的手艺其实也不差,奴婢并不挑什么,不过这梅糕是家中老仆的拿手好戏,虽然教了她方子但想来一时也难做得一样……”她生怕姬深这会太过体贴,主动提出召了老仆入宫服侍,话锋一变,笑着轻轻推他一推,嗔道,“奴婢去折梅枝的经过可都招供了,陛下便饶了奴婢罢?”   姬深眼中之色渐渐加深,含笑道:“既然知罪,若不加罚,岂不是罔故国法?”   说着揽起她向帐中走去,似笑非笑道,“乖乖儿与朕请罪罢!”   牧碧微似喜似嗔,越发弱不胜衣……   …………………………………………………………………………………………………………………………………………   神仙殿上隆徽唐氏紧皱着双眉,道:“她当真如此大胆?”   殿下跪着的却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宫女,肯定道:“隆徽娘娘明鉴,奴婢当时恰好路过风荷院附近,看得清清楚楚,那牧氏的确亲自至院外迎接帝驾,甚至鬓发松绾,似乎新浴才起,绝非病恙在身的模样!”   唐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侍立在旁的赵三见机,上前诉说道:“隆徽娘娘一向最是心软不过,素日里就是奴婢这样的卑贱之躯娘娘也是极为体恤的,可这牧青衣却因此不把娘娘放在了眼里!实在是太过张狂了!”   “你且少说几句!”见唐氏闻言脸色更难看,近身伺候她的大宫女、亦有青衣之份的柯氏轻声叱住了赵三,转对唐氏道,“这牧氏不过二八年纪,据说因为外家之孝,恰好错了两次采选之机,因此牧家并没有打算送她进宫,牧家这几代以来就这么一个女郎,还是原配嫡出,照奴婢看,定然是希望为她寻个妥当的人家出阁的,故此教养上难免娇纵些,如今因其父兄之故进了宫,自恃陛下宠爱,行事骄横也不足为奇,娘娘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咱们陛下的性儿娘娘还不清楚吗?这宫里但凡有位份的,哪个不曾得过陛下这样宽容怜爱?只不过除了……”柯氏看了眼安福宫的方向,冷笑着道,“听闻这牧氏容貌也不过与何氏仿佛,只是其娇弱风姿为如今宫中之最,陛下喜欢新鲜,如今正在兴头上,娘娘是什么身份,何必与区区一介青衣计较,回头陛下兴致减了,不必娘娘出手,奴婢就叫那牧氏晓得这宫里的规矩!”   唐氏的出身与孙贵嫔差不多,都是宫女,只不过她娘家尚有人在,早先盛宠时候便求了姬深给兄弟都荫了些小职,因出身相若,平时与孙氏走的也近,这一回就是得了孙氏的暗示想试探牧氏,只是不想这牧氏如此大胆,居然当着姬深的面拂了自己的面子,虽然柯氏劝说的在理,唐氏还是觉得心头之火一阵阵的烧了上来,切齿道:“这牧氏昨儿才进宫,今儿就这样的大胆,早先绮兰殿那贱.人失了手,本宫还与你暗笑那何氏不中用,人都进了绮兰殿,居然还是叫她平平安安的被送去了风荷院,哪里想到她既已经与何氏结了杀弟之仇,这会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本宫身为隆徽,若是连个青衣都对付不了,长此以往这上上下下可还能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娘娘且息怒!”柯氏眼角看到了赵三似又要说话,惟恐他说了什么挑动唐氏冲动之下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叱道,“你们都下去,我单独陪娘娘说几句话!”   赵三知道唐氏素来最信任的就是柯氏,不敢违抗她的话,与四周的侍者皆行了礼后退出殿去,柯氏这才叹息着对唐氏道:“其实方才娘娘使赵三过去传那牧氏奴婢就不赞成,这牧家女郎虽然说也是正经官家女郎,可既然进了宫,那都是按着宫里的位份算的,区区青衣如奴婢还不是日日在娘娘跟前伺候着?她又被太后亲自赐了避子汤药,前朝左右丞相逼着陛下应诺无子不可晋其为妃,娘娘也是侍奉陛下的老人了,陛下的性儿还不清楚吗?这牧氏能得意的也就这么最多一年半载罢了,咱们陛下在兴头上的时候最厌烦打扰,她既然还没进宫就与绮兰殿那一位结下了仇来,娘娘又何必出这个头,堂堂隆徽与个青衣计较,便是把她踩到了泥里去到底也不是有脸面的事!”   柯氏这话说的不客气,也难怪她要打发了赵三等人才说出来,唐隆徽倒没有同她生气,而是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哪里是想不到呢?只是你也晓得,早先陛下还常到这云台宫来,然而自从绮兰殿那贱.人进了宫,陛下一个月也才能想起我一两回罢了,这还是因为我从前与贵嫔交好,她小日子的时候不忿被那何氏得手,帮着哄了陛下过来的缘故。说一句不好听的,若是叫贵嫔不高兴了,她一句话叫陛下往旁人那里去,比如嘉德宫颜氏——过上些时候陛下把我给忘记了我又能怎么办?长信宫那两个可不就是个例子吗?”   “范氏、司氏不过是寻常的嫔罢了,娘娘可是九嫔之一,且为上嫔,就是何氏、颜氏到了娘娘跟前还不是要规规矩矩的行礼?范、司之流岂可与娘娘相比?”柯氏好言安抚道,“这么说来陛下昨儿忽然过来是贵嫔的意思?可奴婢记得贵嫔娘娘的小日子不是这几日呀?”   唐氏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手势,脸色有些凝重:“她这几个月都没什么小日子不小日子了!”   “什么?”柯氏吓了一跳,她虽然没有生养过,在也在宫里伺候过多年,听着老嬷嬷们说过许多事情的,这会立刻明白了过来,吃惊道,“贵嫔娘娘本已是宠冠六宫,早先陛下还想立她为后,若非太后与前朝反对……如今竟然……这宫里要出大事了!”   第三十章 子嗣(上)   唐氏是姬深出孝后头一批册封的妃嫔,柯氏年纪比她还要长,对于当年的后位之争的始末自然都清楚得很,若非孙贵嫔国色倾城,放眼宫中无人能及,因此姬深爱极了她,虎视眈眈的护着,高太后早就一杯鸩酒了结了这个妄图以色惑君、窃望后位的宫女了,哪里还能给她贵嫔之位?   后来因为姬深死活不肯纳高太后看中、贤德有才干却容貌清秀的曲氏,经过温太妃与聂元生分别斡旋,最后母子各退一步,曲氏居左昭仪,摄六宫之事,孙氏活命并册贵嫔——堂堂一国太后,皇帝还是她的亲生子!却输给了一个卑微的宫女,此事被高太后视作奇耻大辱,连带着对唐氏等人也是一百个看不顺眼,因此发下话来,除了曲氏等几个她亲自觑中进宫的妃子外,其他人一律不准去甘泉宫觐见,权当宫里根本没这些人!   因着曲氏容貌远不及孙氏的缘故,高太后深谙自己这个幼子的性情,晓得叫曲氏去争宠,一则曲氏的出身教养放在了那里,这样的事情未必做得出来,二则姬深重色轻德,相比孙氏、何氏的或国色或娇艳,对于曲氏那数百年家族底蕴熏陶出来的风华气度兴趣实在不大,所以曲氏出头,只有在子嗣上面想办法,为此甚至透露出了口风,若是曲氏有了身子,高太后拼着再闹一场,也非保她入主桂魄宫不可!   这口风,宫里上上下下都隐约有闻,如今孙氏却抢在了曲氏之前有了身子——虽然以姬深到祈年殿与华罗殿的次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太后……   “高太后出身世家望族,自来看不起我们这些卑微之人,她一心一意想要扶持华罗殿的那一位入主桂魄宫,无奈那一位虽然就是叫我们来说也挑不出什么不好,只是容貌太过平常,咱们陛下不中意,也是没法子,距离头一次的采选,到如今已有两年,陛下膝下却仍旧空虚,头一个子嗣,若是皇子,其母岂能不荣耀?”唐氏叹了口气道,“只是你想,陛下登基时尚且年少,如今也未到及冠之龄,又素来身子健壮,太后固然欢喜子嗣,却未必喜欢出自贵嫔娘娘腹中!”   说到这里,唐氏郑重叮嘱道,“这事极大,还是前几日我去祈年殿时贵嫔私下里告诉我的,她说旁的人都不知道,你可不要说出去,若是提早传到了太后耳中惹出事来,贵嫔绝对饶不了咱们的!”这已经不是皇长子出自于谁的腹中的问题了,孙贵嫔本就相对于她的出身来说荣耀已极,若再诞下了姬深的头一个子嗣,以姬深对她的宠爱,恐怕不仅仅是再次晋位那么简单,怕是要越过了右昭仪之位,直接再次册她为后!   而孙氏若为后,不但是公然打高太后的脸,也是打了前朝众多世家望族及官宦的脸!此外还直接涉及到了立储之事!   且不说那么远,就算是右昭仪之位,亦在左昭仪之上,这些高太后怎么能够容忍?姬深虽然宠爱孙氏,但后宫可不仅仅只有孙氏一人,放着年轻力壮的儿子在,孙氏一个人出的子嗣高太后有什么稀罕的?   柯氏点头道:“奴婢晓得轻重,只是——”她面上露出了狐疑之色,沉吟道,“娘娘容奴婢说一句心里话,太后或者不喜欢贵嫔娘娘在左昭仪之前诞下皇长子,但贵嫔娘娘有陛下庇护,况且贵嫔娘娘也不可能一直瞒了下去,就是不提太后那边,陛下若要娘娘侍奉……”   “她啊,也就想瞒上这几日。”唐氏叹了口气,“一则是怕日子短了胎还未稳,这第二个,就是为了这牧氏!”   柯氏奇道:“贵嫔娘娘有了身子与牧氏却有什么关系?”   “贵嫔这一回的身子虽然是几日前就查了出来,但你也知道,虽然从她入了陛下的眼起就一直盛宠不衰,陛下一度连皇后之位都想给了她,可陛下喜欢的到底是她的国色倾城!”唐氏蹙着眉道,“况且太后一向不喜贵嫔,昨儿那牧青衣,好歹还是官家之女呢,太后还亲自吩咐了莫作司去赐避子汤!按着宫里的规矩,有了身子可就不能再伺候陛下的……”   “这虽然是宫里的规矩,可到底也是为着贵嫔娘娘与子嗣着想……”柯氏沉吟道,“既然贵嫔娘娘的身子如今还未稳,侍奉陛下若出了差错岂不是又给了太后借口训诫于她?”   唐氏苦笑着道:“贵嫔要担心的还多着呢!你也晓得自从绮兰殿那小贱人进了宫起,我被陛下冷落不说,范氏、司氏、缪氏,这几个从前也荣耀过的,可打从何氏进宫,到如今陛下都未再踏过她们的门!这宫里论到帝宠,贵嫔自然是头一个,接着就轮到了何氏!你说贵嫔怎么敢轻易的告诉陛下自己有了身子?”   柯氏深以为然:“所以贵嫔娘娘因此要抬举了这牧氏分何氏之宠?”   “正是这个理儿。”唐氏叹了口气,“但正如你所言,她没进宫时虽然是官家出身,比之何氏还要高些,可如今却与你同级,贵嫔娘娘有了身子后招呼陛下就已经感到疲惫了,哪里有工夫亲自与牧氏说话?方才哄了陛下过来便是早先她说好的,若是牧家女郎进了宫来能够得陛下一时喜欢,就叫我抬举抬举她——何氏就那何海一个同母之弟,她的母亲这把年纪了如何还能生子?何海一去,她再得宠再替娘家争下好处,不过是便宜了那些庶出的兄弟罢了,我听说何氏早些在闺阁里时,可也没少帮着她母亲收拾那些小妾与庶出兄弟,如今可好了,咱们陛下不是那等因着娘家兄弟能干就抬举谁的人,进了这后宫便只能看自己的能耐,她自己倒不必指望着娘家兄弟过日子,可她还有一个与何海乃是双生子的同母妹妹呢?你说何氏怎么可能忍得下这样的仇?先前陛下召了牧氏进宫,左右丞相到得那样及时,陛下这会宠着何氏不去怀疑她,咱们还不清楚吗?陛下何尝不知此事若被左右丞相晓得了,定然是要反对的,岂会不加以隐瞒?多半是何氏担心陛下护着牧氏,故意借刀杀人,将这消息透露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子嗣(下)   “因着何海之死,何氏断然不可能与牧氏和解,如今除了贵嫔娘娘,陛下最宠爱的便是她,所以贵嫔娘娘想拉一把牧氏,好在娘娘养胎与生产的这段时间里分何氏之宠,免得她再往上爬?”柯氏明白了过来,“这个人选,倒的确只有牧氏才能够叫贵嫔娘娘放心!”   唐氏冷着脸道:“只是这牧氏如此张狂,虽然贵嫔说要用她,叫我抬举的,可这会若不给她些儿教训,我怎么甘心!”   “娘娘何必心急?”柯氏思索了片刻,笑道,“贵嫔娘娘有了身子,这等大事,连陛下都未说,却告诉了娘娘,足见对娘娘的信任!而这牧氏,贵嫔娘娘也不是一定要护着她,不过是担心何氏在贵嫔娘娘不能伺候陛下后无人压制,届时贵嫔娘娘便是有了子嗣,怕也难与之抗衡!这才寻了她来牵扯何氏,说到底,贵嫔娘娘不过是想利用牧氏罢了,否则这会就把消息告诉了陛下,说孕信是牧氏进宫就发现的,足见牧氏是带福之人,她本就是新欢,陛下焉能不乐得顺水推舟的晋位?就算一时晋不了妃嫔之位,女官之位好歹也能升一升的,可贵嫔娘娘这会还压着孕信布局,无非是借她进宫且与何氏有仇,这才顺势而为,免得何氏见贵嫔娘娘有了身子,借着贵嫔娘娘安胎与生产后没出月的时候使绊子!说到底,娘娘才是贵嫔娘娘信任托付之人呢!”   “话是这样说,难道这一回我被拂了的面子就这么过去了?”唐氏还是心有不甘,切齿道,“早先在兰台上我已被何氏那贱.人羞辱过一回!那一次之后不但陛下不怎么到我这里来了,连带在宫里遇见德阳宫那一位,还被嘲笑过数次!那时候何氏乃是世妇,虽然位份不及我,到底是正经的宫妃,仗着陛下宠爱也还罢了,可这牧氏又算什么东西!”   柯氏却劝道:“陛下就是那性.子,娘娘且想一想华罗殿的左昭仪罢,太后那样喜欢她,邺都一等一的人家出来的嫡幼女,听说在家里时就被他们老太君亲自教导的,那举止气度,奴婢虽然嘴笨说不出来,可怎么看都是非同俗人,结果进了宫来,就因为容貌只是清秀,陛下除了册封她那一日在华罗殿歇了一宿,这两年来竟是再未踏足昭阳宫!若不是太后将宫权交给了左昭仪管着,娘娘请想这曲氏如今可能比范氏、司氏好多少?”   唐氏咬了咬唇,眼中流露出来恨色——她口口声声骂何容华贱.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先前何氏才进宫,因得了姬深喜欢,初封的良人侍寝了不几日就晋为世妇,那时候论帝宠,孙贵嫔下就是唐氏,姬深迷恋何氏,自然不免冷落了唐氏,恰好有一日天气晴好,姬深携了几个宠妃登兰台观兰,结果唐氏与何氏同时看中了一种兰花,争着要移到自己宫里去种,偏生那种兰草十分珍贵,整个兰台下也就那么一株,最后是孙贵嫔拉了偏架,姬深开口给了唐氏。   谁想唐氏得意的当着何氏的面叫人捧了兰草送回云台宫时,下阶时却被何氏的贴身大宫女桃枝快步抢过,一下子撞倒了那捧兰草的宫人不说,那株珍贵的兰草也被压扁!   最让唐氏气愤的还不在这里,而是何氏居然先到姬深跟前哭诉,道唐氏分明是不喜欢那株兰草,这才故意叫宫人撞在了桃枝身上,要叫自己亲眼看着喜欢的东西被毁去云云……唐氏气得全身发抖,与何氏在御前争执,不想何氏冷笑着凑近了她低声道:“兰自古为君子所爱,所谓‘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唐姐姐你是宫女出生,连字都是册了妃后才私下里跟着宫中女官认了几个,这等君子之卉你如何晓得好坏之分?还说不是故意与我为难吗?”   当时唐氏羞怒交加,脸色顿变,何氏却趁机哭诉说这是因为唐氏自知理亏才变了脸色——那会姬深正宠着新人,他一向就是个偏心的,居然当真以此训斥了唐氏,足足两个月不曾踏进神仙殿,最后还是孙氏从中斡旋,这才缓和了下来!   这也是方才赵三明明回来已经诉说了自己在风荷院遭遇的委屈,可柯氏却非要再使人去探问了才肯相信的缘故,毕竟唐氏已经在姬深低位的新欢上面栽过了一回……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唐氏切齿道,“德阳宫那欧阳氏……”   “欧阳氏有什么脸面嘲笑娘娘?”柯氏提到昭训欧阳却很平静,不屑道,“一般的因家世被太后赐了高位,左昭仪好歹不负曲家之女贤德有才的传闻,而欧阳氏进得宫来这两年,承宠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说,多半还是因为陛下去探望太后时被太后提及不可冷落了世家望族之女,陛下念着她容貌尚可才去一回的,无非是生了一个好人家罢了,哪像咱们娘娘好歹是靠着自己才做到了这上嫔之位!她既然有功夫嘲笑娘娘,娘娘还不如帮她找些事做!”   唐氏目光闪动:“你是说……”   “欧阳氏与娘娘同为上嫔,虽然在觐见时昭训是排在隆徽之前,可上三嫔乃是平级,她们欧阳家在邺都固然是个望族,可欧阳孟礼又不是什么有能耐之人,论起来欧阳氏的出身,不过与那牧氏的出身相若罢了,却一直自矜世家闺阁,隐隐间有高于娘娘之意!”柯氏献计道,“既然如此,娘娘何不使了人去提醒一下欧阳昭训,牧氏没进宫前也算与她是出身仿佛的官家闺阁,欧阳昭训又是个最讲究出身之人,见到昔日与自己一般呼奴使婢的深闺千金落到了如今的地步,欧阳昭训想来也是极为怜惜牧氏的,怎能不多加照拂?若是欧阳昭训有此意,咱们也不介意念一念她的薄面,送些东西与那牧氏!”   唐氏闻言眼睛一亮:“如此,正好可以遮掩了贵嫔之意!”   柯氏含笑点头,唐氏略一思索,吩咐道:“这话还要劳你亲自往德阳宫里说去,回来记得告诉了我欧阳氏的脸色!另外这会陛下定然还在风荷院中,叫晚玉开了库房,取些东西送过去,你顺便告诉欧阳氏——可怜见儿的,没进宫前的好好的闺秀,如今做了宫奴不说,虽然陛下给了贤人的份例,到底也是奴婢用的,念着牧氏与欧阳氏进宫前一般的身份,我啊,会多送几次东西过去的!不只是自己送,往后若与姐妹们走动,也会提醒她们都念一念欧阳氏与大家在这宫里这两年,皆多关照关照那牧氏!”   柯氏会意,含笑道:“娘娘放心,奴婢定然一个字都不差的把话传到了!”   唐氏与她对望一眼,彼此会心一笑。   第三十二章 莫作司   小内侍在刚进门的地方隔着屏风禀告正在梳洗整理的姬深与牧碧微晚膳已经传到了风荷院前厅时,叠翠借着帮牧碧微梳发之际悄悄的告诉了她:“唐隆徽方才使了人送了东西来,说是先前的赵三性.子愚笨,明明知道青衣身子不适还要在这里打扰了那许久,如今隆徽已经罚了他,又说知道青衣没进宫前是娇养惯了的,怕仓促进宫,东西总有不齐全的时候,特特使了近身宫女晚玉送了些过来补充,若是青衣已经有了呢,随意打赏宫人也是使得的。”   牧碧微从铜镜里偷望了一眼姬深,见阮文仪已经手脚利落的替他整理好了发上顶簪,理平衣襟,示意叠翠快一些,口中低声道:“我晓得了。”   叠翠如今对她佩服得紧,并不敢多嘴,只是到底有些忍不住,低笑着道:“青衣好厉害,奴婢以后断然不敢不听话了!”   “这话你自己说了自己记着。”牧碧微却微笑着道,“我却不信的。”   叠翠脸色一白,但也看出牧碧微性情多疑,心道就算如此,可你现在只不过是个青衣,就是唐隆徽,她能够叫伶俐的宫女送了衣料首饰这些东西过来与你补充,总也不可能连伶俐的宫女都留了下来,如今这风荷院就自己与挽衣两个,挽衣年纪不大,对宫中远不及自己熟悉,况且胆子那么小,看牧碧微自己就是个外表娇弱、实则狠毒的主儿,怎么也不像是个怜恤这等怯生生之人的人,虽然暂时不信自己,难道还能够重用旁人不成?时间久了,少不得要倚自己为膀臂!   她知道自己容貌寻常,以姬深重色的性儿,别说除了梳髻外别无所长,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最多捞个在帘子后边献艺叫姬深赐些儿赏的好处罢了,因此若想出头惟有靠着伺候上贵人,如今被指来服侍牧碧微,虽然起先不服、又在牧碧微手里屡次吃亏,但如今见牧碧微手腕过人,渐渐的倒真起了投靠之心,毕竟她这会也没办法从这风荷院里脱身,若是牧碧微倒了,虽然牧碧微说她可以去投靠旁的主子、甚至还可以出卖自己,但叠翠却晓得那些贵人们固然不至于个个心狠到了一个不高兴就叫自己去跪碎瓷片,但也都不是好伺候的。   尤其是孙贵嫔与唐隆徽这些个本身就是宫女出身的,奴婢们的一些小手段她们最清楚不过,到时候就算自己卖了牧碧微,可这位青衣游鱼也似的滑不溜手,她虽然身为近侍伺候了这两日连牧碧微的喜好都没能琢磨出一样来,将来能够躲得了牵连就谢天谢地了,至多得点儿赏赐——还不如祈祷牧碧微出息一些,当真破了眼下之局,将来做了正经的妃嫔,能够带着自己跟着沾点儿光——到底宠妃身边人,将来出去就算牧碧微不陪送什么厚赏,官家女郎请教习,束侑也能高些待遇也能体面些不是?   叠翠这边想得入神,因先前被牧碧微训斥过,手底下倒是不敢慢了,牧碧微见她已经绾好了发,自己开了妆奁挑簪子,恰好姬深衣冠已齐,见她还坐在妆台前,走了过来见妆盒开了,随手替她挑了一支白玉桃心簪插上,又看了眼妆盒道:“微娘适合素色,只是钗环究竟少了些。”   又命阮文仪,“一会去挑些来。”   阮文仪躬身应了,笑着道:“陛下好生体贴青衣。”   “阮大监且慢!”牧碧微心下其实很不以为然,阮文仪这话看着凑趣儿,但听着牧碧微耳中不乏讥诮之意——他伺候姬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何不晓得这样的宠爱连姬深自己都不能肯定可以维持多久,牧碧微对这份宠爱看得极清楚,当下含着笑对姬深道,“叠翠才告诉了奴婢说隆徽娘娘送了东西来与奴婢呢,奴婢想着里头定然是有钗环之物的,才讹了陛下与隆徽娘娘的东西,又折了陛下寝殿左近的梅花,奴婢就算是个厚颜的,这会也不敢多要什么了!”   姬深因方才欢好极为尽兴,这会心情正好,道:“哦?唐氏送了东西来?怎的还没告诉朕?”他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毕竟牧碧微先求了他赏赐神仙殿,算着时辰只当这会是回礼到了。   阮文仪看了眼牧碧微赶紧请罪,牧碧微不知道神仙殿上唐氏与柯氏那番纠结,却与姬深想到了一起,但见阮文仪看自己,心下也有些奇怪,只是阮文仪乃姬深近侍,她可不想贸然害他被斥责,便含笑说道:“阮大监这是要叫奴婢来告诉陛下呢,毕竟先前是奴婢对隆徽娘娘无礼在前。”因姬深这会就站在她身旁,她就势拉住了姬深的袖子摇一摇笑道,“奴婢可要多谢陛下,早先就听叠翠说隆徽娘娘心地儿良善,但奴婢究竟没有见过隆徽娘娘,难免还有些怕生,谁想奴婢还没去神仙殿上请安,娘娘倒是先送了东西来,这都是因为陛下的缘故!奴婢担了半天心,这会子可算是放了下来啦!”说着似极高兴,也不管叠翠与阮文仪还在旁,起身主动在姬深颊上一吻——吻过之后才仿佛惊醒过来,“哎呀”了一声,举袖掩面,羞赧的低下了头。   姬深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一惊,但他究竟是男子,却是极为高兴,扯开了牧碧微的袖子含笑道:“既然是要多谢朕,怎的就一个轻吻就把朕打发了?”   “谁敢打发陛下?”牧碧微见他扯住了自己袖子不叫自己遮住渐渐绯红的面孔,索性往前一扑偎进了他怀里,把头埋在他胸前不肯起来,叠翠虽然心中暗骂牧碧微又在演戏,但见状还是下意识的红了脸,跟着低下了头,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退出去过会再进来。   阮文仪却是见惯了姬深与宫妃们的如胶似漆,权当没看见这一幕,笑着道:“陛下、青衣,这会已是膳时,陛下请看……”   牧碧微才侍奉过了姬深,也感劳累,便见好就收,从姬深怀中挣了出来,姬深见状,点一点头道:“走罢。”   到了前厅里,宣室殿的宫人已经将御膳摆了上来,琳琅满目,与青衣之份可谓是天壤之别,只是牧碧微也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过扫了一眼,就要挽了袖子上前去伺候姬深用膳,谁知她才移步,一个嬷嬷忽然从旁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过来,淡淡道:“牧青衣,用膳之前,还请先用了此药!”   牧碧微一怔,跟在她身后的叠翠已经小声提醒:“青衣,这是太后跟前的莫作司!”   宫中女官最高一级的作司莫氏望去大约四十余岁年纪,她年轻时候应该生得很不坏,到如今已非韶华,面皮依旧白净无褶,眉宇舒展、鼻梁挺直,眼睛明亮有神,中等身量穿了一身深色衣裙,梳着简单的圆髻,只插了两支样式简单的赤金扁簪,整个人看起来大方得体,气度娴雅,只是看牧碧微的目光微有冷意。   昨日服用避子汤,因姬深在内室,所以是叠翠捧进去、阮文仪看着喝的,牧碧微只道太后这是摆一个姿态,因此昨日才遣了身边作司亲自送过来,却不想今日莫氏竟还是过来了,她心头涌上一抹羞恼,太后这分明就是要掐死了自己的活路吗?   心中一瞬间转过了数个念头,牧碧微人却在听到了叠翠的提醒后立刻稳稳的俯身行下礼去:“奴婢牧氏,恭为末等女官青衣,见过莫作司!”   见她行礼得毫不犹豫,仪态也端庄,莫氏眼中冷色倒是褪了些,依旧不冷不热的道:“牧青衣不必多礼,此药乃太后所赐,亦是宫中规矩,还请青衣当面饮下,再去伺候陛下!”   她这话说的声音不算大,但风荷院并非宫室,前厅就这么大,自然人人听得清楚,一时间宣室殿的宫人固然能在御前伺候、自是都学了几分处变不惊,但风荷院这会在前厅的三人都有些沮丧之色。   牧碧微听到她提姬深,心下一叹,眼角看到姬深皱了皱眉,不悦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瞥了眼莫氏,到底什么也没说,牧碧微当然不会认为他对莫氏厌恶完全是因为她送来的这碗避子汤,恐怕与莫氏从前在冀阙宫中做作司有关。   “奴婢谢太后赐药!”牧碧微抿了抿嘴,伸手接过汤药,以袖掩面,一饮而尽,莫作司见状,点一点头,对身后一个小宫女道:“蜜饯呢?汤药苦口,也不要叫牧青衣过苦。”   牧碧微心中暗哼了一声,心道这话倒是说得一语双关,只是若非太后这样不留余地与我,我又何必落到前程如此艰苦的情况里来?   那小宫女乖巧的捧上了一罐蜜饯,牧碧微知道莫氏的意思,亲自取了一颗,张嘴时尤其放慢了动作,叫莫氏能够看得清楚,的确是将汤药都咽了下去——微笑着道:“太后这般为奴婢着想,奴婢实在感激不尽!”她说的情真意切,知她禀性的叠翠却没来由的心下一慌。   莫氏似也知道她心中之怨,面上神色平静,淡然道:“太后自是怜恤青衣的。”说罢,也不去瞧牧碧微脸色是否有嘲讽,干脆的向姬深行了礼告退出去。   第三十三章 破绽   翌日大朝,姬深难得天不亮就被阮文仪在屏风外提醒起身,牧碧微心中有事,自然也随后起来服侍他,姬深如今正宠着她,见她披散着长发只着中衣、一副楚楚动人,不胜娇弱的模样,心下怜惜,温言道:“叫叠翠与阮文仪进来为朕更衣便是,你且好好睡着。”   牧碧微还指望今日朝会上他能够顶住左右丞相要求的秉公判断,替牧齐与牧碧川脱了罪名,这会自然是不遗余力的讨好着,抿嘴笑道:“陛下起身,奴婢没有先起已经是未尽责任了,如何还能继续偷懒呢?”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冷香,是姬深所赐之婆罗香,这会贴在姬深身上替他整理着中衣,姬深也觉得比阮文仪来替自己更衣好得多,便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含笑道:“也好。”   牧碧微回他一个娇羞的笑,随即转头唤了叠翠打水进来,先替姬深披了外袍御寒,将长发拢至肩后,这才叫叠翠捧了水到面前,伺候着姬深净面浣手毕,又取了无香的面膏替他敷上,接着捧了姬深的长发含笑道:“这梳发的事儿……”   “你不会梳男子之发?”姬深笑道,“那叫阮文仪进来吧,平常倒无所谓,今儿大朝,若等下冠冕不整,怕是那干老货又要罗嗦。”   见他对朝中老臣态度轻蔑,牧碧微但笑不语,只是飞快的穿了衣裙,拿了支簪子将发粗粗绾了,这才对屏风外道:“阮大监,大朝冠冕隆重,奴婢愚钝,还要烦请大监劳动。”   “牧青衣折煞咱家了。”阮文仪答应了一声,知道牧碧微乃是官家闺阁出身,进宫才这两三天,又能够会多少伺候人的差事,不过是姬深对新宠宽容,更享受她围着自己打转的乐趣,便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回头离了风荷院再叫阮文仪重新收拾一番罢了,今日大朝,按例姬深须着玄端礼服,头顶冕旒,这身装束,除了出身世家、因年祭的隆重对繁琐的礼服自幼习惯的左昭仪,就是宫女出身、伺候惯了人的贵嫔孙氏也是伺候了一年后才能够保证不穿错,牧碧微哪里会穿?   因此牧碧微虽然只说了戴冠,他却吩咐将衣盘也一起托了进来,亲自替姬深穿戴着,牧碧微扫了眼那繁琐厚重的礼服也晓得阮文仪这么做的意思,当下笑吟吟的让开,看着阮文仪替姬深一一穿戴起来。   阮文仪对逢朝逢节的各种天子冠服却是在姬深登基后就专门练过的,极为娴熟,手脚利落的服侍着姬深穿戴毕,又退后了几步端详,但见姬深着玄底九纹章衮服,华虫、山、火及藻、粉米等皆以金线绣上,精致华美,头上十二旒、腰间玉带勾,足登朝靴,姬深本就是皇室中这一代最为俊美之人,如今这一身衮冕穿戴之下,越发器宇不凡,顾盼之间当真是神采飞扬、犹如谪仙——牧碧微眼波流转之中情意盈盈,似对他倾慕得一塌糊涂,心里想的却是:也不怪梁高祖那等建立一国一朝之人居然也会被色相所迷惑,这样俊秀出众的郎君便是做了什么错事,但望着他笑上一笑这世上多半的人心也要软了,又何况还是梁高祖的嫡孙。   见冕冠端正、袍服整齐,阮文仪便请示是否起驾——他叫起姬深是惯常大朝时姬深起身的时辰,这会群臣多半已经到了承天门下等待,而姬深的早膳自然只能在帝辇里用些糕点将就下了。   姬深瞥了眼屋角铜漏,知道时辰已经不晚,他答应了牧碧微赦免牧齐父子,自然不想因迟到招致左右丞相弹劾,为今日朝会的开端惹下是非,便道:“走罢。”   牧碧微随意披了件披风,一路送着姬深到了风荷院门前,又提着灯目送帝辇远去,做足了殷勤备至又依依不舍的模样,等到帝辇前后的灯火都不见,这才转身吩咐关了院门。   院门一关,留了看着就木讷的吕良守着应门,牧碧微转身之间又是另一副样子,先前在姬深面前的柔弱楚楚一扫而空,眼神也是刹那之间就冷了下来,看到她又有翻脸的架势,叠翠心里一阵的打鼓,赶紧回忆姬深到后这些辰光自己可有又惹她不满的地方……   牧碧微回到了正堂,吩咐挽衣去取些吃食过来先垫着,叠翠小心翼翼道:“陛下既然已经去上朝了,如今天色尚暗,青衣莫如再休息一会?”   “今日你叫我怎么睡得着!”叠翠话音才落,牧碧微已经横了一眼过来,满是不耐,叠翠讨了个没趣,只得抿嘴道:“奴婢是看青衣关心则乱,想着青衣不如去歪上一歪,或许醒来之时就听到了喜讯了。”   她这番话倒说得入耳,牧碧微闻言脸色缓和了些,居然破例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叠翠受宠若惊,却听牧碧微叹了口气道:“话是好话,只是我打小心里有事,便难睡着,除非必须睡着,因此我心烦意乱时,总爱找些事做,免得想来想去停不下来。”   这个必须睡着,多半是指昨晚姬深留宿风荷院了。   叠翠听到她要找事做,那初起的点儿受宠若惊就全飞了,只剩了一身毛骨悚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青衣想做什么?只是这会天色未明……”   “不要慌。”牧碧微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昨儿唐隆徽送了东西来?你与我说一说详细!”   听她问这个,而不是在风荷院里找事,叠翠好歹松了口气,略想了想,道:“昨儿傍晚的时候,神仙殿那边又来了人,为首的乃是隆徽娘娘的宫女晚玉……”   牧碧微听到了这里随口问道:“这个晚玉在唐隆徽那儿地位如何?”   “她是隆徽娘娘那儿洒扫庭院的,跑腿的事也多是她在做。”叠翠道,“偶尔也能近身与隆徽娘娘说几句话。”   见牧碧微没有旁的话,叠翠便继续说了下去,“晚玉所带之人都捧了东西,奴婢已经大致看过,是衣料钗环并一些燕窝、山参的滋补药材。先前她到院前时吕良也不晓得她的来意,只告诉了她陛下在这儿,听吕良说那晚玉便道是隆徽娘娘查出青衣抱恙那赵三却还要在这儿厮磨辰光耽误青衣静养,特特罚了赵三,又命她送了些东西来与青衣赔罪。吕良不敢怠慢,请了她进偏室,又使了挽衣把奴婢从里面换出来,奴婢探了她几句话,晚玉只是笑着说青衣才进宫,从前又是官家闺阁在家里娇养惯了的,这会才进宫怕东西一时有不趁手的,隆徽娘娘先前与陛下说起来便想与青衣见一见,这会送些东西过来也只是一点心意,叫青衣不必记挂着……”   “等一等。”牧碧微露出了狐疑之色,打断了她道,“她就说了这些么?没说旁的?”   “奴婢问来问去,又叫葛诺从那只梅子青的瓶里取了荷包与她,她接倒是接了,但却没有多余的话了。”叠翠垂手道。   牧碧微皱眉道:“你莫非一点也不觉得怪?先前我是求了陛下代我赏赐神仙殿的,按理说唐隆徽后来派人送礼过来倒也不奇怪,只是却偏偏只使了一个洒扫宫女,那会她可是晓得陛下还在我这里呢,这哪里是回复御赐之物的模样?就算她知道来人未必能够见到陛下,但怎可提也不提先前的赏赐?”   叠翠一惊,道:“是奴婢愚钝了!”   “去打听……”牧碧微才说了三个字却又住了口,微微摇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一回神仙殿罢!”   “现在?”叠翠惊讶道,“奴婢没有旁的意思,但这会宫门都还没开呢,再者隆徽娘娘也未必起来!”   这时候挽衣恰好托了几碟子热过的点心上来,牧碧微剜了叠翠一眼方道:“看你蠢的这样子!你都晓得的事情我还不清楚么?你且去熬碗粥来!”   叠翠委屈的去了,牧碧微打发了她,又见旁边葛诺低眉顺眼似乎很是恭顺的模样,忽的一笑,挽衣顿时一抖,只是牧碧微却没看她,而是盯住了葛诺道:“这几日守门的似乎都是吕良?”   葛诺一怔,随即陪笑道:“是吕良性情木讷口笨,恐怕青衣有什么话要问答不好,所以每回奴婢想要去守时他总抢着去了,奴婢也有些私心,想着在青衣跟前多露脸,不敢求青衣怎样重用,好歹能够为青衣分些忧虑也好。”   牧碧微欣然听罢,笑道:“吕良是否当真口笨木讷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个伶俐的,不然怎么他不敢回我的话,你却巴不得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呢?”   “奴婢在青衣跟前还敢说什么伶俐?”葛诺见她没有发作,想起叠翠私下里告诉自己她的经历,眼角不觉瞥了眼挽衣,暗暗祈祷牧碧微莫要打发了她出去,照着叠翠的说法,别瞧男女有别,自己又是粗使内侍出身,但这位青衣可是习过武的,想一想牧家那几位名将的传说,葛诺对牧碧微也有几分发憷,越发殷勤的陪着小心道,“只是到底是来伺候青衣的,只想着叫青衣看入了眼,若是青衣不喜奴婢,奴婢这便换了吕良来!”   “不必了。”牧碧微悠然道,“你们几个谁做什么是否公平且自己去想法子,我如今自己的事情多了去了,这起子小事也要我来管,前儿你们也白看了叠翠的一番眼色了。”   葛诺是知道叠翠被她收拾过、如今膝上还隐隐作痛的,这会也吃不准牧碧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话面上这个不想插手他们四人之间的排挤与争斗呢,还是故意提起叠翠告诫他们四人中原本为首的叠翠都已经被她整得乖巧听话,又遑论自己?   他心下迟疑着,又担心久不回话牧碧微会认为自己有意怠慢,有些懵懂的道了一个是字,这会叠翠也做好了粥送进来,另配了几道酱菜,牧碧微一看是寻常的清粥,倒也未嫌弃,只是道:“你倒速度。”   “奴婢忘了今儿大朝,陛下须得早起,故此昨儿留了灶是留了灶,但半夜里却起来将火灭了,打算过会在起了重新烧一把,如平时一样起身正好用上。”叠翠道。   “嗯,伺候了这半晌,你们也累了,都去休息吧,挽衣留着伺候就好。”牧碧微随口道,见叠翠听说挽衣要留下,脸色一变,惊疑不定的看向了旁边的挽衣,又看了眼葛诺的眼色,慢悠悠的道,“一会天明开了宫门,估量着唐隆徽起身时,叠翠你要陪我过去,先去休息会,免得待会没精神,到了那里还道我亏待了你!”   叠翠这才松了口气,也不去拿眼神剜挽衣了,笑着道:“谢青衣体恤,不过奴婢这会还有些精神,或者备好了给唐隆徽的礼再睡也使得。”   “我带进宫的都是自己用的体己,料想也及不上宫里头之物,索性不要乱动了,就在陛下赐下的东西里选,也不必太多,隆徽娘娘那里什么没有?尽到了心意就好。”牧碧微吩咐道,她可没那本钱收买唐隆徽,还不如干脆多留些体己。   “隆徽娘娘的喜好奴婢昨儿却是问过几句晚玉的,青衣但请放心!”叠翠自信的说着去了,葛诺也谢了告退,只留了一个挽衣伺候,牧碧微不耐烦看她怯生生的模样,让她站了会又打发了出去,独自就着酱菜喝着粥,牧碧微将叠翠的举止又在心里过了一遍,眯着眼,心道,这宫女虽然不够聪明,但却胜在了好哄,如今阿善不在身边,说不得也只好先用着,但叠翠虽然许多事情上糊涂,做事倒也麻利,若是将她调教得忠心了留在身边也是不错的。   这么想着,便渐渐熄了今后等阿善进了宫就拆桥的心思。   第三十四章 唐氏(上)   乍进神仙殿就是一股融融的暖香扑面而来,柯氏亲自打了帘子请牧碧微进去,笑着道:“青衣来的正巧,娘娘这会子才用过了早膳,本打算去祈年殿与贵嫔娘娘说话呢,幸亏青衣来早了一步,娘娘使人把仪仗打发了去。”   “这都是娘娘疼奴婢呢,也是奴婢来的不巧。”牧碧微对她话外之意并不在意,昨儿她扫了唐氏的面子,今儿柯氏代自己主子给自己些敲打也是难免之事,只要不是太过分,她权当没听见。   “青衣昨儿头晕,未知这会可好些了?”柯氏见她轻轻巧巧的避了过去,也不请罪,目光闪了闪,复堆上了笑意盈盈,似关心的问道。   牧碧微瞧了她一眼,含笑道:“劳柯青衣见问,却是好多了,若不然又怎么敢来给隆徽娘娘请安呢?昨儿与小赵公公说了不过来,也是担心过了病气与娘娘呢!”   柯氏瞧着她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心头冷笑,若不是唐氏在冀阙宫里布了眼线,单看着这牧氏的模样,她都有些想相信了,只是越是如此这牧氏越不简单,想要收服也越不容易,她淡淡道:“牧青衣才进宫,遇事难免小心过了头,其实昨儿你不过来,娘娘只道你是瞧不上咱们神仙殿呢,至于过不过病气,咱们娘娘说了,娘娘早先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身子素来健壮,些许小病,又有什么关系?再者从来没听说过头晕还要过人的理儿……”   说到这里,柯氏似笑非笑的望住了牧碧微,她自揭唐氏的出身卑微,无非是为了嘲笑牧碧微曾为官家女郎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在这宫里为奴,比之唐氏还远远不如呢!   牧碧微从从容容的笑着道:“柯青衣年长,又是宫里的老人了,懂得果然比奴婢并叠翠这几个都多许多,若是有下回,奴婢定然牢牢记住了青衣的叮嘱。”   柯氏那似笑非笑中略带嘲笑的表情顿时一窒——牧碧微这话听着仿佛是在示弱,可看她面色坦然一点也不像是赔罪不说,那个“若”字更是暗藏了满满的挑衅——唐氏自何容华进宫后再不复从前的宠爱,这一点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因为占了与孙贵嫔从前同为宫女、而孙氏因立后的风波成为了高太后并前朝众臣的眼中钉,娘家人又一个不剩,虽然自恃貌压六宫,却也担心着年长色衰后的情形,所以对唐氏也颇有照拂,自己被册为贵嫔时,一个劲的哄了姬深也立了唐氏为隆徽,以辖制位列昭训的欧阳氏,这会因孙氏大力襄助,才不至于完全失宠,牧碧微这一句“若是有下回”,难免叫柯氏多心想到了牧碧微这是在炫示自己的宠爱,莫非还冀望着如先前的何氏一样迅速晋位么?   想到了在姬深跟前装着贤良淑德,到了唐氏面前却耀武扬威的何氏,柯氏心头一阵厌恶涌上来,顿时没了与牧碧微周旋的心思,恰好这会正殿也到了,里面还传出若有若无的琴声,两个穿靛青夹衣的小宫女揽起了帘子,柯氏淡淡道:“牧青衣请!”   “奴婢才进宫,怎么敢走在柯青衣前面?还望柯青衣引路!”牧碧微依足了礼数,柯氏也懒得与她客套,径自进了殿,一行人绕过了屏风,但见隆徽唐氏倾髻环翠,淡施脂粉,她出身卑微却能够高居隆徽之位,除了孙贵嫔的扶持外,本身的容貌也是极为出色——匀称的鹅蛋脸,纤眉秀目,鼻凝新荔,腮氲微绯,身材更是窈窕有致,许是因为在神仙殿里已经住了两年有余,已经全然看不出早先的宫女的影子,望去只觉得美艳动人。   唐氏今日有心要给牧碧微些颜色看,将昨儿丢了的面子挽回来,晓得她来后,趁她在外面等待时,特特换了一身海棠红底撒绣缠枝牡丹花叶对襟外袍,内系凤尾裙,外袍的颜色已是明艳照人,袍下露出的裙摆却还要富丽,以品红、朱红、丹色三色相间拼缀而成,每色之上以更深一色的丝线绣了花鸟图纹,金线勾勒,末尾又衬了彩色流苏,望去当真是堂皇奢丽,将满殿的金珠玉器都压了下来,尽显上嫔妃子的尊贵荣华。   “娘娘,风荷院牧青衣来了。”柯氏上前一礼,轻声道。   唐氏示意她起了身,目光落在随后施礼的牧碧微身上,在她比之柯氏都要朴素许多的衣裙并钗环上转了一转,露出一丝快意,随即缓和了语气道:“牧青衣不必多礼,逗霞,拿了绣凳来请青衣坐。”   “奴婢谢娘娘恩典。”牧碧微坦然谢了恩,这才在绣凳上坐了,不想唐氏又笑着道:“风荷院离本宫这里甚远,青衣身边伺候的人想必陪着走过来也累了,逗烟再搬一个绣凳来与牧青衣的宫女休憩。”   柯氏侍立到唐氏身后,心头暗笑,那叠翠不过是个寻常宫女,隆徽跟前,却与牧氏同样有座,而且都是绣凳,何况唐氏话说的体贴,牧碧微便是想阻拦也站不住脚,这事情传了出去少不得也要狠狠落了牧碧微的脸面——虽然在宫妃们看来牧碧微从进风荷院起也不存在什么脸面了,但究竟青衣与宫女之间也是有那么一线之隔的。   谁知唐氏说了这话,牧碧微的脸色还没变化,叠翠却吓得扑到了地上没迭声的哀求道:“谢隆徽娘娘之恩,只是奴婢是粗使宫女出身,向来劳动惯了,走这点子路实在不觉得累,再者隆徽娘娘乃是上三嫔之一,何等尊贵?娘娘跟前哪里有奴婢坐的地方?容奴婢侍立在这儿已经是隆徽娘娘天大的恩德了,求娘娘收回成命,就叫奴婢站着罢!”   唐氏与柯氏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先前得了命令的逗烟也有些踌躇,柯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冷笑着对叠翠道:“方贤人也太不会挑人了,打量着牧青衣才进宫,竟择了这起子刁奴给青衣!隆徽娘娘赐座于你这贱婢是何等恩典?这也还是看在了牧青衣的份上!你这贱婢不识抬举不说,既然知道隆徽娘娘乃是上嫔,如何还敢在这神仙殿上撒野?!当真是活腻了!”   第三十五章 唐氏(下)   柯氏久在宫中,深谙指桑骂槐这一套,如今明面上是骂了叠翠,其实亦是借此数落牧碧微在宫中身份卑微昨日却胆敢扫了唐隆徽的面子,只是牧碧微却坐得八风不动,待她说完了才笑着道:“咦?叠翠是方贤人做主给奴婢的么?先前还以为是陛下所赐呢!”   她这么一说柯氏顿时愣了一下,她和唐氏都是在姬深除孝前就在宫里伺候的人了,哪里不知道牧碧微这话里的意思,柯氏心念一转,冷笑着道:“牧青衣才进宫不足三日自是不知,咱们陛下身为天子,身系万民安危,哪里有功夫管这些儿小事?伺候青衣的宫人,向来都是方贤人做主呢!”柯氏话中之意,便是暗笑牧碧微是什么身份,哪里值得姬深亲自赐下宫人来伺候?   牧碧微含笑道:“原来是这样么?倒是奴婢弄错了。”   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压根就没看到叠翠还跪在地上,柯氏见她不开口,自己这边若要收拾叠翠来打她的脸,总不能一言不发的着人拖了下去,这主动开口不免有气势略弱的嫌疑,心下暗怒,冷笑着道:“牧青衣年轻,又乍进宫来,想是不清楚,这宫里虽然都是皇家的奴婢,可总也有那等刁奴,仗着在宫里伺候得久,欺负青衣你这样的新人,最是可恨!如今既然被咱们娘娘遇见了青衣身边也有这等贱婢,娘娘自然不会袖手青衣为这等人欺压……”   话说到此处牧碧微忽然诧异的抬起了头道:“奴婢听叠翠说她进宫也才几年光景,到冀阙宫去更还是陛下登基后的事情呢!这三日瞧她做事倒还妥当,柯青衣说她不好?”   “这贱.婢……”柯氏才说了一半,见牧碧微眼中有隐约的笑意,忽然觉得上当,唐氏已经反应了过来,轻咳了一声道:“柯氏,罢了!”   柯氏听到唐氏的话,也醒悟了过来——叠翠即使如今跟着牧碧微,即使方贤人不得姬深之意,可到底也是冀阙宫人,姬深或者对自己的妃嫔打压几个自己宫里的宫人不会太在意,可甘泉宫的那一位可不会这么想,高太后因当年立后之事,对孙、唐这些出身卑微却靠颜色上位的妃嫔可以说是深恶痛绝,自己这会为了打压牧碧微收拾了叠翠,回头高太后知道了,还当唐隆徽这是有意染指冀阙宫的宫人呢!   姬深如今又不像何氏没进宫之前那么宠着唐隆徽了,先前还有孙氏可以帮着挡一挡,但这会孙氏有了身孕,自己都在为养胎与坐月子的时候如何不使姬深被旁人夺了去、并在高太后眼皮下顺利诞下腹中子嗣操碎了心,定然是不想神仙殿再给自己多事了。   再者,孙氏如今布局未毕,还不敢将身孕传出,若唐隆徽这会就招惹了高太后把注意力放过来,孙氏定然要与她生出罅隙来!   这么想着竟只能放了过去,饶是柯氏昨儿还拿话劝过了唐氏,这会盯着牧碧微也是一阵气苦,冷冷的对叠翠道:“咱们娘娘素来心就软,你既然不识抬举,那便起来回你主子身后,好好儿的伺候着牧青衣,须得知道尊卑之道,懂么?”   叠翠如蒙大赦,赶紧爬了起来,因膝上旧伤,差点踉跄了下才走到牧碧微身后站定,怯怯道:“奴婢明白。”   唐氏心头也是压了一压火气,方露出个笑脸来,对着牧碧微道:“新人进宫,总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本宫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因此见到牧青衣的近侍有进退失礼的地方,难免就要多事管上一管,还望牧青衣莫要见外!”   “娘娘这话说的,奴婢可是巴不得娘娘多管一管奴婢呢。”牧碧微俨然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笑容可掬、大大方方的笑着道,“昨儿个晚膳前陛下看奴婢梳妆时,还夸了娘娘赐与奴婢的钗环都是精细之物呢,又说娘娘就是客气,先前奴婢因身子有恙没能奉召到这儿来拜见娘娘,所以陛下才到风荷院,就替奴婢送了赔礼过来,本想着今儿人再过来与娘娘赔罪,昨儿娘娘竟就回了礼——奴婢可是被陛下好好儿的嘲笑了一番,说奴婢亏得是遇见了隆徽娘娘这样不计较的心胸,若不然……”   牧碧微话还没说完,唐氏与柯氏却一起变了脸色:“回礼?昨儿陛下难道赐了东西到本宫这里来?”   见状,牧碧微与叠翠都露出了诧异之色,异口同声道:“昨儿陛下才到风荷院,就亲口打发了阮大监赐物娘娘呀!难道娘娘后来送到风荷院的东西不是回礼?”   唐氏顾不得回答她的话,推着柯氏道:“你下去问一问!”   “难道御赐之物这会还没送过来?”牧碧微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柯氏没有回答,沉了脸飞快的出去了,唐氏攥紧了手中帕子,冷笑着道:“来倒是来了,只是——是晚膳后快安置前才到的,本宫还以为陛下所赐的才是回礼呢!”   “隆徽娘娘!”牧碧微闻言,眼中立刻流露出了感动之色,盈盈起身道,“原来娘娘昨儿送去之物不是回礼?不想娘娘这般宽大为怀,奴婢当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还望娘娘念在了奴婢乍进宫来不懂事的份上,莫要与奴婢计较昨儿的失仪!”   唐氏这会哪里还顾得上她?阮文仪能够跟随姬深多年,办事最是利落不过,又是姬深当众交代的事情,这份赏赐拖延了这么久,原本自己若当真是回礼,也不算太失面子,却因为赐物太晚,变成了自己被个青衣拂了脸面,还要主动送些东西过去赔罪,姬深这才满意似的……虽然这里面有孙氏怀孕,欲让牧碧微分何氏之宠,免得何氏一人坐大,所以自己只能咽下这番委屈,但昨儿这么想时,可没想到牧碧微已经先在姬深那里为自己求到了一个台阶!   这么说来自己本不需要丢这么大个脸的,姬深昨儿从进了风荷院起便未离开,事情交给了阮文仪——这宫里能够在阮文仪那里阻拦许久、害自己丢脸的,如今又有几个人?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本宫哪里还会怪你?”唐氏此刻只想速速打发了她,传了晚玉和柯氏上殿来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主意已定,她拿起手边茶水喝了一口,送客道,“只是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儿,本宫却担心你昨儿才头晕过,若留久了还有不妥,不如先回去好生休憩,毕竟如今天冷,等天回暖之后,本宫再传你过来说话!”   牧碧微目的达到,笑着也喝了口茶水,起身道:“奴婢谢娘娘体恤!等奴婢身子好了,若是娘娘不弃,奴婢定然过来与娘娘请安!”   唐氏用一个传字提醒牧碧微她的宫奴身份,牧碧微却照旧还了一个等字,亦是提醒唐氏,就是她贵为隆徽,可惜如今不及自己得宠,自己说病了不来,她又能奈何?   ——你既然叫我不痛快,我临走也要踩你一脚嘛!   见牧碧微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出了殿,唐氏气得跟着就把手里茶碗砸了个粉碎,也不管自己盛宠时候姬深亲赐的凤尾裙都被溽.湿了一角,怒道:“晚玉呢?叫这贱婢死上来!”   第三十六章 等   因在神仙殿上没吃亏,又借着姬深赐物拖延之事叫唐氏转移了注意,怕是暂时无暇来对付自己,回到风荷院时,虽然前朝还没消息过来,但牧碧微心情还是不错,对叠翠破例关心了起来:“方才在神仙殿上跪了许久,你膝上的伤怕是要重新上药,且去我房里拿我带进宫里的来。”   叠翠这一回不敢受惊若惊了,小心翼翼道:“多谢青衣,只是奴婢前儿已经托葛诺跟专门为宫人看病的医官那儿讨了些伤药……”   “你懂什么?”牧碧微失笑道,“这会天冷,这样见过了血的伤口,又是在紧要关节处,一个处置不好,将来上些年纪定然一直要酸痛的,我家先祖多年掌兵,手底下许多士卒因此落了病根,到死都难以根治,也只留了几道专治这样外伤的药方下来,若是敷的及时,还要多加留意才能不留后患,宫里就算动刑也鲜少动到明处去,那医官开的药能顶什么用?”   叠翠与挽衣听了都觉得一股寒气从头灌到了脚——原本只当牧碧微之前罚叠翠是给她个下马威,却不想竟是那会就存了叫她留下病根的念头!若非叠翠这会乖巧了,牧碧微只管冷眼旁观,或者叫她继续多跪几次……只听牧碧微叹道:“那么是我想多了,我道你们与我家一些下人一样总是说得不听老挨罚呢!”   两人都觉得牧家那些下人也不知道作了几辈子的孽,轮到了这么个主人,偏生她生得美,还是柔弱无比的那种美,若不是他们被分了来伺候,恐怕也不肯相信这样娇娇弱弱的女郎害起人来眼也不眨一下不说,这会自己说了出来也是若无其事的模样,叠翠声音都颤抖了:“那……那奴婢的膝盖……”   “不要害怕,我不是叫你去取药来么?”牧碧微笑吟吟的道,“在我妆奁最底层,一个青玉匣里,你自己寻个玉瓶装些去,早晚敷上,伤口好前莫要轻易下跪,下跪时注意些力道便是,像今儿在神仙殿上跪得那声音连我听了都替你痛,你也不想一想,如今你虽然是在我身边伺候的,不及唐隆徽身边人体面,可我也不是这宫里的贵人,咱们的主子都是陛下,唐隆徽吓唬吓唬你,你居然就信了,跪得那样重?”   叠翠心头一阵的气苦,心道若不是因着你的缘故柯青衣又何必杀鸡儆猴的为难我?又想到扫了唐氏面子的根本就是牧碧微,关自己区区一个宫女什么事?唐氏身为堂堂的隆徽娘娘,如今也没完全失宠,却连个小小的青衣都治不了,被牧碧微三言两语就说得不加为难的送客,分明就是个不中用的,对付不了牧碧微,就拿着自己出气,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毫无妃嫔的气度!   她又奇怪牧碧微这几日对自己的生死一点也不在意,还多次嫌弃自己愚笨,结果方才神仙殿上到底还是出言保了自己下来,否则柯氏纵然不敢公然在殿上打死了冀阙宫女,但也不免会叫自己吃些苦头……想到这里叠翠又暗哼了一声,心道牧碧微这么做定然还是觉得柯氏扫了她的面子的缘故,决计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叠翠心乱如麻,谢了恩进去取了药回房去敷上,这边牧碧微却挥退了人,独自踱步到了卧房之后的朱砂梅下,捏着袖口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发青,她看似在赏梅,目光却不住望向了前朝的方向,大朝虽然四更天里就开始了,但散朝的时辰却难定,若是年节祭祀一应有定例还能估计,但如今这样议政,却也不知道前朝如何了?   牧碧微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聂元生乃是姬深近侍,他既然心志不小,未必肯放过了这个给牧家施恩的机会,何况左右丞相先前既然为了秉公判断,硬生生的顶回了何氏的加害,如今也未必非要牧齐与牧碧川的性命,恐怕小惩就可以脱身……这么想着心里略定了一些,但又忧虑牧家家声经此定然一败涂地——自己身处宫闱免不了听闲言碎语,因早先与徐氏一路斗过来,倒能心平气和,可牧齐与牧碧川都是方正忠直的性情……尤其牧齐,牧寻因族人都在雪蓝关下战死,独留自己存活,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将牧氏名声看得极重,在牧碧微的记忆中,自己这个父亲深受祖父影响,比之出身世家的沈太君还要重视名誉,若是晓得他能脱罪与自己进宫有关,就算同僚不去讥诮,恐怕牧齐自己都要恼得呕出血来!   这样当初出主意叫自己进宫的徐氏定然不会有好日子过!牧碧微眯了眯眼,随即又否决了:沈太君不是那等把好处自己全占了,罪名全推给旁人的婆婆,恰恰相反,虽然与沈家已经没什么联系了,但沈太君依旧保持着世家那些为人称道的作风,若是牧齐与牧碧川为自己入宫之事责骂徐氏,哪怕是说出左右丞相已经出面保人的理由,只要徐氏辩解她是关心则乱,因自己已入宫闱,沈太君出于维护家中和睦,也会主动将所有责任自己抗下。   牧寻早逝,沈太君不仅仅是牧家如今辈份最长者,亦是青年守寡独自顶立门户抚养了牧齐长大之人,她与沈家关系疏远,正是担心牧家仅仅牧齐一脉单传,而沈家势力过大,若与娘家走得过近,恐怕产业被夺,将来无颜面对亡夫,这才在牧寻去世后,刻意与沈家远了关系。这一点牧齐赶赴雪蓝关前,曾背着沈太君,训示子女当代他孝敬祖母时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的,亦有担心子女因两边外家都不算落魄的缘故,见与沈家却不常走动,轻视了沈太君。   有沈太君插手,徐氏再做低伏小些时候,牧齐到底不能把她怎么样——自己这终生倒是陪进这宫里来了!   牧碧微恨恨的咬了咬牙:长兄牧碧川比她年长三岁,如今已快加冠,早先沈太君就为他的婚事上了心,这也是徐氏能够拦阻下来自己出阁的原因,现成的理由就是长兄未娶,没有做妹妹的就先许人家的道理。   如今牧家家声一败涂地,牧碧川的婚事,怕是要低了不止一截,而牧碧城——他才十三,男子不同女子,大可以拖到加冠后再成婚,长了可以拖上十年,到牧碧城二十三岁时,邺都怕是早就忘记了自己这件事,唔,也许徐氏还赌自己未必能在这宫里熬足十年?届时牧碧城这个继出次子的婚姻反倒可能比牧碧川这个嫡出长子更好些!   牧碧微脸色变了又变,双手都逐渐捏成了拳,暗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徐氏如意了去!   正在这时,前院却传来了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葛诺的声音,似承天门大朝已散……   第三十七章 赏玉   牧碧微按捺住心头情绪不使神色有波澜,在前厅坐了下来,方淡淡的问道:“陛下散朝了?”   “回青衣的话,陛下这会才到宣室殿。”被派去打探朝议消息的葛诺袖着手笑得满脸喜色,殷勤道,“陛下身边的顾奚仆见着了奴婢,特特要奴婢转为恭喜一声青衣呢——陛下圣明,怜牧将军与牧小将军多年驻边,且牧家世代忠良,如今雪蓝关失而复得,因此理当从轻处置……”   牧碧微听他罗罗嗦嗦的说着到底不耐烦,皱眉道:“你只管说结果!”   “是!”葛诺话是这么说,然而还是习惯性的多说了一句道,“因左右丞相坚持,陛下着令牧将军调任清都尹,牧小将军任清都司马,并罚百金以为失关惩戒。”   闻言,牧碧微长长松了口气,牧齐原本的职位是左卫将军,乃是正三品之职,而清都乃是京畿之地,其尹与左卫将军同为正三品,但却算得上京官了,牧碧川从前在雪蓝关时只是正五品下的折冲将军,如今继续与牧齐一同赴任,因清都郡属于上州,其司马官衔为从四品上,这等于是晋升了,至于罚没的百金,那是最不要紧的——不管怎么说,这一回牧家不至于败了家声又折了顶梁柱了!   她用力一握拳,吩咐旁边同样露出喜色的叠翠:“去取我房里的锦盒来,里头的玉你们一人挑一块!”   牧碧微才过来时叠翠因不知道她的厉害,收拾时趁机偷看了几眼,那只锦盒却是晓得的,里面的玉石皆是上品,想是沈太君与徐氏预备着她进宫来与其他宫妃交好所用,故此选的都是市上难得一见、放在宫里也是出色的籽料,雕工亦是好的,听了牧碧微的话,晓得她这是真心高兴,然而还是要辞上一辞:“那些东西都是好的,奴婢们怎么配用呢?青衣若是实在高兴,不如给奴婢们一个荷包拿着玩,也就算沾了青衣的福气了。”   葛诺起初不知道锦盒里装了什么,但这会听叠翠这么说也知道里头定然是珍贵之物,忙也跟着附和道:“青衣乃是有福之人,奴婢们卑贱,哪里敢得青衣重赏?”   “今日的消息甚好,我听着高兴,既然赏了,岂有收回的道理?”牧碧微难得真心和颜悦色,含笑说道,“这些东西带进宫来的时候我父兄还在狱中呢,如今他们无事,给你们一起乐一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牧家底子这样的薄,区区几件玉雕给了出去就要穷下来了吗?”   见她坚持,叠翠与葛诺这才满心欢喜的谢了恩,葛诺却又想到了一事道:“其实朝会之后,陛下留了牧将军与牧小将军说话,如今正在宣室殿中,聂侍郎在旁陪着。”   牧碧微一怔,差点坐了起来,叠翠忙叱道:“葛诺你是昏了头了!这样的大事如何不告诉青衣,非要青衣给了赏才说,合着你不是风荷院里伺候的么?”   被她这么一斥责,葛诺也觉得说话的时机不合宜,讪讪着解释道:“青衣莫要着恼,不是奴婢眼皮子浅,不得青衣的赏就不知道开口,实在是方贤人……方贤人方才见奴婢要回风荷院来禀告,特特使人拦住了奴婢,说太后交代过,宫中规矩,嫔以下之人的亲眷不可入宫探望,又说后宫不得干政,既然陛下留了牧将军与小将军说话,便让青衣等人走了再去宣室伺候……”他越说见牧碧微脸色越沉,声音也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叠翠也是一惊,暗骂葛诺不会看眼色,这样的话便当做没听见、连同牧家父子这会还在宣室殿的事情都瞒下来也就是了,又何必在这兴头上给牧碧微泼冷水?   只是牧碧微脸色阴沉欲雨,却没有发作,她抬头想了片刻,居然渐渐平静了下来,淡淡道:“既然是太后的意思,那我便在这里等着罢,你辛苦辛苦,留意一下宣室那边的消息,我父亲兄长一出殿便来告诉我!”   葛诺松了口气,道:“是!”   等他退下,牧碧微才恨恨的将手边茶碗摔到了地上,眼中怒火熊熊,吓得叠翠赶紧就要跪下去为葛诺求情:“青衣息怒……”   “别跪!”牧碧微蓦然呵斥了她一声,叠翠受惊之下保持了半跪半站的姿势僵持了一息才想起来牧碧微说过自己的膝盖若想不落下病根,须得好生养护,赶紧站了起来,牧碧微不耐烦道,“我不是恼葛诺,你无须担心!”   叠翠低着头不敢言语,牧碧微瞥她一眼忽然道:“我瞧我院子里这四个人里头,就数你与他最伶俐,你对他倒也有几分真心,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也与他是同乡吗?”   “葛诺比奴婢晚一年进宫,他曾因言语无意中冲撞了贵人近侍,被打了三十鞭,差点送了命,那会奴婢瞧他可怜偷摸着给他送了几回药,他便认了奴婢做姐姐。”叠翠垂手道,“奴婢与他的确比旁的人要亲近些。”   牧碧微心念转了一转道:“这么说来你梳髻的手艺好,却一直没能够到贵人身边伺候,反而来了我这上上下下皆不看好的青衣处,也与那位贵人近侍有关了?”   叠翠犹豫了下,见牧碧微紧紧盯住了自己,只得道:“回青衣的话,是这么回事。”   “我就想着你虽然糊涂,可做事还算麻利,高位妃嫔看不上你,但寻常的嫔一级总还伺候得了的,便是做不得一等一的亲信宫女,近身伺候下也是可以的,怎的只在冀阙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牧碧微若有所思道,“他得罪的是哪位贵人?”   “是德阳宫的欧阳昭训。”叠翠咬了咬唇道,这话若是牧碧微才来的时候问起便是罚了她跪在碎瓷上也不敢说的,毕竟谁知道牧碧微会不会因此折磨他们来换取欧阳氏的欢心?但有了牧碧微连唐隆徽的面子也敢拂,叠翠觉得这位青衣应该也不在乎再多一个昭训对头。   “德阳宫?”牧碧微听了,淡淡的笑了起来,“先前左右丞相还没有闯宫进谏的时候,陛下当着我的面问阮大监安排我住什么地方,阮大监说左昭仪为我预备了三处住处由陛下钦定,其中就有德阳宫的涵福殿呢,不想我成了女官到底还是与欧阳昭训扯上了关系,可见命中注定的事情就是躲也躲不了的。”   叠翠见她不置可否,忐忑道:“当初欧阳昭训的那位近侍先……”   她的话却被牧碧微抬手打断,慢条斯理道:“我对葛诺与欧阳昭训身边人的纠纷孰对孰错兴趣不大,你也不必告诉我!”   听这话的意思仿佛是不想多管,叠翠也没指望牧碧微是愿意为他们出头的人,点了点头记下来,却听牧碧微继续道:“那会你们已经在冀阙伺候了吗?”   叠翠摇头:“冀阙宫哪里是这么好进的?奴婢与葛诺都是家贫才进了宫的,没有好处去打点内司上下,这会子的差事能够轮到了奴婢们,说来……还是托了孙贵嫔的福!”   她说到这儿牧碧微已经明白:“你容貌平平倒也有件好处,只是葛诺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奴婢去求了左昭仪身边之人。”叠翠沉吟着,见牧碧微似笑非笑的望住了自己,只得乖乖招道。   牧碧微瞥她一眼,失笑道:“打量着左昭仪与孙贵嫔的出身,我怎么觉得,你求孙贵嫔更可能呢?”曲氏出身望族,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别看孙贵嫔是在宫里伺候的,皇室姬氏在前魏的时候也够不上资格称望族呢,再说孙氏没得宠前不过是个寻常的宫女,哪里有什么资格接触宫里的好东西?   叠翠抿了抿嘴——她已知道从牧碧微这里听好话的几率不大,这会也不失望了,只是平静道:“当初高太后提议立左昭仪为后就是因为左昭仪贤德淑良,恭敬谦卑,而且宽柔待下、善解人意,青衣晓得奴婢与葛诺都是这宫里最最底下那一等的,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求了左昭仪。”   牧碧微略沉思了下,看了看她,笑着道:“这么说,你这些时候竟没到华罗殿传过消息?”   “奴婢先前提到左昭仪时就说过左昭仪是贤德之人,青衣不信,奴婢也没有办法,只是奴婢与葛诺一起到了冀阙宫,左昭仪除了当初发过一句话外,从来不曾寻过奴婢与葛诺。”便是叠翠这样的人提到曲氏也露出一丝真心的感激,但牧碧微因徐氏的缘故,对世家望族之女一向抱了偏见,她懒洋洋的笑着道:“我为何不信?只是先前你们进冀阙也没做什么事呀,若是这会左昭仪使了人来寻你们,着你们打探些我的喜好错处,你们可会推掉?”   不等叠翠回答,牧碧微先摇了摇头:“怕是还巴不得!左昭仪纵然因容貌不及孙贵嫔,不及贵嫔娘娘得宠,可到底也是如今宫里位份最高之人,又受太后之命掌着宫权,便是不得帝宠,有太后在,或者说曲家在,左昭仪的地位也无人能动,比之跟随我这连良人都不是的女官,可不是要好得多?”   “青衣明鉴,奴婢从来不曾起过这样的心思!”叠翠吓得又要跪下,这回却被牧碧微抓住了手臂,强迫她站着跪不下去,牧碧微微微低了头,盯着她的眼睛含笑说道:“行了,我随口一说,你吓成这个样子给谁看?”   说着放看了手,叠翠懵懵懂懂的看着她,却惦记着自己的膝盖到底没有跪下去,见牧碧微漫不经心的理了理云鬓,道:“替我取了披风来,咱们先往宣室殿去。”   “可是太后娘娘……”叠翠的话才说到了一半就被牧碧微剜眼止住,冷冷道:“太后说的是不可与亲眷相见,又不是不能往宣室殿去伺候陛下,我就在宣室殿外等着,不成吗?”   叠翠心道若你当真在牧齐同牧碧川离开前不进殿便好了,但究竟不敢当着她的面反驳,只得乖乖去取了披风。   她不知道牧碧微这会还真没什么心思挑衅太后——毕竟后宫之事,总是太后能够插手的,牧碧微既然不甘心只做一个区区的女官终老,为着将来考虑,却怎么敢像得罪唐隆徽一样贸然招惹高太后?   而且高太后特特在这时候来浇自己一盆冷水,固然扫兴又打脸,反向推之,也可以证明姬深如今对自己的确是上着心的,不管自己能够叫他上心多久,既然确定了这一点,不趁机好好谋划一番,她也枉费与徐氏明争暗斗那么些年了。   第三十八章 萧、宋   牧碧微进宣室殿的时候聂元生还没告退,见到了她,淡笑着起身拱手为礼,牧碧微自然还礼不迭,盈盈笑道:“聂侍郎这是折煞奴婢了。”   “青衣可是伺候陛下的人,下官如何敢失礼?”聂元生亦是笑得真诚,牧碧微目光一转,见偏殿里面只有几个垂手而立的小内侍伺候着,却不见姬深并阮文仪,礼毕,笑容不觉收了一些,试探着道:“陛下……”   “陛下在寝殿更衣。”聂元生似知她心意,微笑着指了指南面,语气之中似有深意,“大约还要一会才能过来,青衣何不看一看风景?”   这大雪天有什么好看的也都被雪埋了……牧碧微这么想时忽然心念一动,不及谢他,匆匆走到殿窗之前,用力开了窗,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飘入,却见宣室殿前茫茫雪地上,一个绯衣内侍引着两人正穿过广场,往宫门方向而去。   牧碧微用力抓住了窗棂,紧紧盯着内侍身后的背影,一直到彻底消失也不愿意关上殿窗。   “微娘在看什么?”蓦然,姬深的声音传来,牧碧微的神色立刻变得柔情无限,转过头时又带上一抹娇嗔:“奴婢看一看雪呢。”   姬深此刻已经换下了隆重的九纹章衮冕,只穿了玄色常服,头上十二旒换成了一支简单的碧玉梅簪,装束虽然简单,但仪容俊逸,含笑从旁走进殿来,牧碧微亦笑着对他欠身行下礼去,同时注意到了姬深身后除了阮文仪,另有两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跟随,皆是神色淡然,看不出来喜怒。   借着行礼之际,牧碧微的目光在她们面上转了一转——这两名女子的容貌与叠翠差不多,眉目清秀,绝对算不上美,但也不难看,穿了五品女官所着的黛青色宫装,挽着盘桓髻,钗环不多,显得大方而简洁,牧碧微心忖大约就是先前叠翠说过的萧青衣与宋青衣了,便按着平级的礼仪与她们相见。   萧、宋两人单看容貌就知道是专门伺候姬深起居、而无他意的女官,既在御前伺候,仪态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客客气气的依着规矩回了礼,目不斜视的站回了姬深身后,却是半点位置也没给牧碧微留下,牧碧微也不在乎,笑吟吟的走到姬深身边问:“陛下如何这样快就换下了衮冕?奴婢原觉得陛下龙章凤姿、气宇不凡,冕服齐整之后更不似俗世中人,大朝前都没能看够,这会巴巴的过来想再多看几眼,却不想陛下却去换下了。”   “元生亦与你一般,觉得朕穿了冕服便不似凡俗之人,道是在朕跟前进退都要仔细了,朕今儿留他下来用午膳,不想他太拘束了,因此就去换了。”姬深随口解释,聂元生已经笑着道:“是下官搅扰了青衣的眼福了。”   “微娘来得晚了些,你父兄才走,朕调了你父亲任清都尹,你兄长任清都司马,这主意是元生所出,说你父兄驻守边关多年,为国操劳,也该回邺都任职了,原本朕倒是想叫牧齐做吏部尚书,奈何蒋、计不允,元生所虑也有道理,雪蓝关毕竟曾经丢失,牧齐父子若是就这么留在邺都怕是要听许多闲话,不如放到清都郡去,离邺都不远,也不耽误奉养沈太君。”姬深携了牧碧微的手笑着说道,牧碧微做着娇羞之态心道这位君上果然是重色轻德之楷模,先前听葛诺说了这个消息时她只惦记着父兄到底脱了罪,光顾高兴还没多想,如今听姬深说连吏部尚书之位都慷慨的拿了出来——这绝不是对牧齐能力的肯定,不过是因为这会自己正当新欢罢了。   国之重器,如此轻忽,也难怪蒋遥与计兼然痛心疾首,连带如今对自己也看不顺眼了。   “奴婢谢陛下!”牧碧微眼中媚色欲流,抬手将桌上瓷盏反转了一个,倒了一盏热茶递与姬深含羞道,“奴婢进宫来只为伺候陛下,以赎父兄失关之责,然而陛下非但容奴婢窃居女官之位,又赦奴婢父兄之罪!实在是天恩难测、圣怀无量!奴婢卑微,无以报陛下隆恩,只得以茶相代,聊表心意!”   牧家家声虽然完了,可父兄人都保了下来,况且还能够就任清都尹与清都司马这样的职位,可见就算在牢狱之中受了苦,身子骨应该还没坏——至于家声,那些个传承了上百年的家族,谁家还没点儿灰头土脸的时候呢?牧碧微虽然慑于太后的警告,没敢与牧齐、牧碧川碰上,但看到他们的背影,步伐稳健,心里也是长松了口气,此刻满心欢喜,不遗余力的吹捧着姬深的宽宏与隆恩,将书上看到的赞扬明君的措辞一股脑儿的砸到了他头上,听得萧、宋二人都是微微蹙眉。   姬深自觉完成了承诺,又觉得牧碧微所言皆是发自肺腑,对她所敬的这盏茶自然不会推辞,他喝得爽快,聂元生在旁抚掌笑道:“陛下亲自提了下官今儿在朝会上也是替牧将军说了话的,怎的青衣权当做没听见,只顾着敬陛下?足见青衣眼里真正是只有陛下!”   “聂侍郎这话说的,奴婢哪儿敢怠慢了侍郎?”牧碧微闻言,心下一跳,面上笑意盈盈,对姬深道,“侍郎这是要向陛下讨赏呢,却非要扯上了奴婢说嘴——聂侍郎说奴婢眼里只有陛下,岂不是在提醒陛下也莫要喝了奴婢的茶就忘记了侍郎吗?”   “元生若是看中了什么自己拿就是,哪里还用得着与朕转着说话?”姬深却是哈哈大笑,顺势携了她的手与自己同坐,见状萧青衣与宋青衣同时咳嗽了一声提醒,但牧碧微却如若不闻,大大方方的顺着姬深的意思坐到了他身旁,笑嘻嘻的望着下首的聂元生道:“却是奴婢妄自揣测聂侍郎了!”   聂元生安然笑道:“原是想借青衣之手再讹陛下一盏茶吃,却不想青衣这样惦记着陛下,连盏茶也要吝啬了。”   姬深对他一向信任与纵容,便道:“既然如此,微娘……”   见他有应允之意,萧青衣再也按捺不住了,重重咳嗽了一声道:“陛下!这与礼不合!”   宋青衣的性格其实比之萧青衣还要耿直一些,只是开口比萧青衣慢了一步,脸色却更加难看,语气也极为生硬:“牧氏,御驾之前谁许与你陛下同坐?”   牧碧微见宋氏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自己,二话不说,目中光芒潋潋,带着几分怯怯就往姬深身上偎去,双手扯住了姬深的袖子暗中用力拉扯着……姬深皱起了眉:“你们退下罢!”   “陛下,太后遣奴婢二人在宣室伺候,既是为了陛下起居方便,也是为了可以劝谏陛下!”萧青衣慎重道,“牧氏是伺候陛下之人,非同一般女官,何况聂侍郎不过区区六品给事黄门侍郎,青衣却乃五品女官!如今却叫青衣为侍郎斟茶,此举于礼不合、颠倒尊卑不说,其实方才陛下更不该将前朝之事说与牧青衣听!陛下乃是高祖皇帝亲自抚养长大,焉能不知高祖皇帝最厌女子自恃宠爱扰乱朝纲,先前庞贵妃为其子济渠王谋夺储君之位,多次在高祖皇帝跟前进谗诋毁先帝睿宗,因此被高祖皇帝下令逐出宫闱,废去贵妃之位,又将济渠王严厉斥责!饶是如此,先帝与济渠王之间兀自留下了罅隙,才有了先帝承位后济渠王试图谋反、被合支处死的结果,使手足相残!睿宗皇帝因此留下了后宫不得干政之命!陛下身受高祖皇帝生养之恩,乃是先帝嫡出之子,又身负社稷,岂可不遵先人之命?”   姬深自幼被梁高祖抚养,平生听惯了祖父与父亲两代并若干名师大儒的长篇训导与繁琐的告诫,最恨的就是旁人长篇大论的指责他不守祖训、政事荒芜云云,又何况他才解决了牧齐父子之事,正被牧碧微夸的天花乱坠,心情大好,萧青衣这么番话不啻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中大恨,厉声道:“尔既知后宫不得干政,可知道男尊女卑、君奴之别?!朕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莫非还要问过了你们这两个贱婢不成?!”   萧青衣被他这样当面责骂,却不见半点儿惊怕之色,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自恃有高太后做主,依旧恭敬的回道:“男尊女卑自是天道,奴婢与陛下相比那更是犹如云泥,陛下一言一行,自然也无需过问奴婢们的意思,但陛下举止失当,奴婢们及时规劝,亦是份内之事。”   “滚出去!”因姬深是嫡幼子,而梁高祖长寿,睿宗皇帝登基时年纪已经不小,姬深在祖父高祖身边的时候就被林林总总的规矩苦苦束着,到了睿宗皇帝时,因睿宗自己登基就是经过了一番波折,踩着异母弟弟的尸骨才坐稳了皇位,而高太后虽然出身望族,外家势大,但一来姬深乃是嫡幼子,与他同母的安平王、广陵王都非蠢钝之人,其中广陵王自幼敏而好学、为人处事豁达大度,在朝野上下素有贤名,睿宗不免要担心姬深难以压服这两个兄长,二来高家不仅仅是望族,在高祖起事时,更有从龙之功,因此一个不小心,难免造成了尾大不掉之势,望子成龙之心过于急切,对姬深的调教更是严厉无比,姬深好容易捱到了自己登基,却还有高太后并左右丞相虎视眈眈的盯住了他,对这两个高太后派过来的女官更是毫无好感,他虽然不屑与女子计较,但对生得不美、也非年少的女子可没什么好脾气,当下拂了拂袖子,漠然吩咐阮文仪。   阮文仪心里叹了口气,小声对萧氏、宋氏道:“两位青衣,且退下罢!”   “阮大监……”阮文仪虽然是梁高祖为姬深挑选之人,但对高太后一向敬重,因此这会硬着头皮出来圆场,宋氏还待说什么,到底萧氏觑出姬深动了真怒,牧碧微也似笑非笑的靠在了旁边斜睨着自己两人,看那模样若有机会绝对不介意落井下石,暗扯了她一把,两人默默退了下去。   见萧、宋退下,姬深颜色稍霁,牧碧微仗着这会正得他之意,撒娇撒痴,不多时又哄得姬深解了颐,偷空,牧碧微却朝自萧氏出言劝谏后便一脸若无其事的聂元生笑了一笑——她就知道这位聂侍郎不安好心,不过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绝了自己与萧氏、宋氏交好之路,今日呵斥她们的虽然是姬深,可事情既然与自己有关,自己哪里有不被跟着记恨的道理?   何况这两位都是明着的高太后的人,经此之后,恐怕高太后对自己更加厌恶了。   聂元生这么做,难道是逼着自己不得不向他低头吗?   牧碧微依在姬深怀里掩袖冷笑,她可不是叠翠,由得人三下两下的就收服了。   第三十九章 归来   宫里牧碧微如释重负,终于迎了独子长孙归来的沈太君却眉间愁色难消,看着面前明显消瘦了许多的牧齐与牧碧川,再想到宫里的嫡孙女,沈太君面上老色更盛,这让牧齐进了门,还没跪下请罪,就先吃了一惊,声音都变了:“母亲怎变成了这个样子?”   沈太君的容貌,算不得多么出色,牧家孙辈的出色容貌,多是传自牧寻,如牧碧微,却是传了闵氏,但沈太君出身名门望族,气度一向雍容优雅,那种虽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镇定,若非望族出身自幼有长辈教导提点养气,便是天赋惊人无师自通,等闲人家,如前任尚书令的女郎闵氏也有所不及,就连她唯一的孙女牧碧微,也只学了个形似的遇事惊而不乱。   也因此,沈太君虽然上了年纪,但面容原本并不算老迈,可这一回距离牧齐上次返回邺都述职与省亲不过两年光景,沈太君却仿佛老了十几年,原本多年来一直精心养护着的一头长发,这会已经白了一大半,看起来竟有垂垂老矣之感,一贯温和却有神的眸子,这会也显得黯淡无光,听出牧齐声音里的惊恐,沈太君叹了口气,有些吃力的指了指下首的榻:“你们才回来定然都累了,不必行礼,先坐下再说话罢!”   徐氏赶紧道:“厨下早早预备了甜汤,媳妇去端来与夫君、大郎君用。”   “不必了!”牧齐摆了摆手,心事重重道,“散朝后陛下留我与大郎说话,已经赐了些羹汤……母亲,都是我与大郎不好,叫母亲跟着蒙羞担忧,以至于如此憔悴!”   说着牧齐也不管沈太君阻拦,硬是跪了下去叩首,他身后的牧碧川原本冷冷瞧着徐氏,这会也跟着跪下泣道:“是孙儿无用,护不得父亲,叫祖母担忧了!”   “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牧家先祖四代守三关,这些事情比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得多,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便不要放心上了,你还年轻,将来定然还有成就。”沈太君性情温和仁善,尤其这会面前跪的又是自己的独子长孙,即使还为宫里的孙女担心难过,到底露了真心的笑,和蔼的宽慰着,亲自上前将他们扶了起来。   牧齐这才到下首跪坐下来,习惯性的想问一问沈太君的身子,瞥见她花白的头发到嘴边的话竟说不出来,堂上正相对心酸,外面牧碧城亲自端了甜汤进来,殷勤的先敬了沈太君,复与牧齐、牧碧川各一份,目光闪闪道:“父亲与大兄辛苦,且先用些热汤,母亲已经安排了家宴稍后。”   他这番话俨然牧齐与牧碧川只是寻常回邺都省亲,丝毫不提及这一个多月来的变故,然而牧齐看到这个幼子,不免想起膝下唯一的女儿,牧碧微娇娇弱弱的本就惹人怜惜,她又擅长撒娇,自小到大,牧齐每回归来,这端上甜汤递上茶水的事都是牧碧微接过去的,一声“阿爹”喊得牧齐大为宽慰,如今自己与长子倒是平安回家了,可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怕是再难见到了。   见他目光落在牧碧城身上却渐渐黯淡了下来,沈太君与徐氏都知其意,徐氏脸色惨白,正待上前解释,沈太君已经一个眼色阻止了她,轻咳了一声,道:“二娘进宫的事情,是我做的主,是我无用,护不得自己儿孙,只能委屈了孙女……”   “母亲说的什么话?儿子与大郎这回连累了母亲操劳至此,已经是大不孝,二娘……这事又哪里能怪母亲?是她的命罢了。”牧寻早逝,牧齐乃是寡母一手抚养长大,对沈太君尊敬非常,如今见沈太君言语之中颇有自责之意,赶紧稳住了心神不去多想牧碧微,出言安慰。   一旁牧碧川深深看了眼徐氏,却沉默的喝着甜汤,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沈太君也知道自己这嫡长孙是恨上了徐氏了,她有心解释,可虽然在独子、长孙与唯一的孙女里面选择了前者,对后者到底深怀愧疚,再加上究竟上了年纪,精神不佳,这解释的话想了又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叫牧碧川立刻放开心怀的话来,只得叹了口气,就着牧齐的话道:“先用饭罢。”   这一顿饭吃得人人都是心事重重,牧齐与牧碧川平安归来固然是大喜之事,但这个结果到底是献女入宫才得来的,牧家先前的清正忠烈名声如今可谓是一塌糊涂,这也还罢了,牧碧微落败宫妃、沦为女官,此事乃是左右丞相插手所为,虽然蒋遥与计兼然自诩公平,今日大朝上面也没有明显的故意与牧氏父子为难之意,但今上姬深明摆着就是个不爱政事的君上,政事多委于二相之手,给蒋、计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清都尹与清都司马,都是京畿之官,又是武将转文,哪里有那么好做?   用过了午饭,牧碧川便借口身子疲惫向沈太君与牧齐告退,这两人自然允了。   回到自己住的岩轩,留守轩中的小厮使女早已经得了吩咐,打扫干净,又按着他从前的习惯熏了香,备了热水。牧碧川沐浴毕,换了一身常服,便挥退众人,独自反锁了卧房的门。   等听着轩中下人离远,牧碧川却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不顾天寒开了后窗,利落的翻窗而出,将窗户照样掩了回去,见左右无人,直奔轩后。   岩轩后不远处隔了一道内园的门,再过几间空屋,便是牧碧微在家中时所居的丹园,牧碧微已经在三日前入宫换取他们得到姬深的赦免,但她的下人应该还在其中——倒不是徐氏手脚不够快,而是牧碧川晓得,有闵氏生前的陪嫁阿善在,徐氏想对丹园、岩轩的下人做点什么哪怕是有主母之权又打发了牧碧微也很难。   因为了迎接牧齐与牧碧川的归来,四下里的积雪都被扫过又洒了盐,牧碧川也不必担心留下足迹,转过一丛树丛,便见丹园之门紧闭。这也是意料之中,沈太君不是不疼牧碧微,正因为疼爱,难免愧疚,又因为愧疚,看到了丹园中人总要想起,如此每见着一回等于是折磨她一回——她当然不愿意牧齐与牧碧川才回来时就受这样的折磨,想是叮嘱了阿善不必出现在正堂那边。   牧碧川翻.墙进了丹园,看了眼屋下冰凌,径自敲开了最近的屋门,开门的老仆见到他便吃了一惊,顾不得多说赶紧请了他进门:“善姑说大郎今儿必然会过来的,还叫老奴注意着门口动静,怎么大郎也不多穿些衣?”   牧碧川如今身上还只穿了薄薄的单衣,但他身负武艺,如今又是心中有事,并不觉得寒冷,此刻也无暇与老仆寒暄,只道:“阿善呢?”   “善姑就在隔壁……”那老仆话才说到了一半,没拴的门复被推开,一个素衣妇人手里端了一个漆盘走了进来,漆盘上放着一只青花冰瓷碗,碗中热气腾腾,却盛了八分满的姜汤,不由分说放到了牧碧川跟前:“就知道大郎性.子急,即使叫老严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大郎怕是等着门开的功夫都没有,多半要翻.墙而入,且把姜汤喝了再开口!”   阿善是闵氏陪嫁,与闵氏是同岁,如今已有四旬年纪,牧碧微的容貌酷似生母,她能够被姬深召入宫中、并因此让姬深赦免父兄,可见美貌,已经过世的闵氏,自然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因此阿善这个陪嫁年轻时候也很有几分颜色,只不过她与闵氏的美却不同,眉宇开阔、眼神明亮,整个人看起来大方能干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桀骜之色,她梳着反绾髻,斜插两支圆金簪,穿一件七成新的秋香色瑞锦纹对襟宽袖外袍,里面束了姜色齐胸襦裙,臂上挽着琥珀色长帔,指着青花冰瓷碗,露出不容置疑的神色。   牧碧川知道她的厉害,并不讨价还价,仰头一饮而尽,随手举起袖子抹了把嘴——牧家虽然人丁单薄下来,到底家声放在了那里,这样粗俗随意的举止,还是他在雪蓝关留下的习惯,阿善心里清楚,不免心疼了几分,叹道:“大郎在雪蓝关着实受苦了!”   “男儿从军报国本是常事,何况我牧氏世代驻边。”牧碧川放下碗,脸色很难看,“丢关失土是我与父亲所犯之事,怎么牵扯到了微娘?方才堂上祖母说是她做的主,这我相信,没有祖母准许,徐氏不可能独自将微娘送进宫里去,然而这件事情也是祖母提出来的我却不信!”   他抬头看向阿善:“你是我们兄妹生母的陪嫁,微娘最是信任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章 化干戈为玉帛?(上)   牧碧川出了丹园,却没有立刻回自己住的岩轩,他望着灰蒙蒙的天色片刻,抖去衣上积雪,径自走向了沈太君的院子。   沈太君住的地方叫做松院,取松柏长青之意,院中两株积年的松木为厚雪所盖,伺候沈太君的小使女守着门户,见到他过来连忙行礼,牧碧川叫她起来,问:“祖母这里还有人在吗?”   小使女道:“回大郎,阿郎在陪太君说话。”   “夫人呢?”牧碧川与牧碧微除非在外人跟前,否则一向都是避免叫徐氏母亲的,这一点整个牧家上下心照不宣,那小使女知他与牧碧微都不甚喜徐氏,若有什么话与沈太君说多半也想避着徐氏,便主动道:“夫人本想留小郎下来伺候,只是阿郎说夫人这几日也累了,所以让小郎去橘园陪夫人说一说话儿。”橘园是牧府正房,距离沈太君住的地方颇远,这就是说沈太君处如今只得牧齐一个人了,牧碧川觉得倒是巧,点了点头:“我正有事寻祖母与父亲。”   小使女自然不敢拦阻他进去——虽然牧碧微没进宫时,明面上管着家的还是徐氏,但牧家上下都知道,将来继承这个府邸的到底还是牧碧川这个元配之子。   沈太君与牧齐这会说话却移到了偏厅里,见到牧碧川进来,两人同时住了口,沈太君随即皱眉说了与阿善差不多的话:“什么事情这样急,连裘衣也不穿一件?”   “母亲不必为他担心,边关比邺都苦寒许多,大郎正当盛年,这几步路冻不了他的。”牧齐忙出言宽慰沈太君,不免瞪了一眼牧碧川,“虽然如此,却也要想一想你祖母的一片关怀慈爱之心,这样大的人了,就不能叫长辈们少操些心?”   牧碧川低声请了罪,他此刻心中忧烦,无心迂回,开门见山道:“孩儿来寻祖母与父亲是有一事商议。”   “什么事?”沈太君与牧齐同声问道。   “关于二娘进宫,父亲可记得咱们被飞鹤卫拿到邺都时,何容华本有谋害之心,但左右丞相已经驳回了陛下的……”牧碧川话才说到了一半,沈太君眼中已经流露出痛色,而牧齐见状忙呵斥道:“你既然知道微娘为咱们家的牺牲,更不可轻忽了自己的身子,虽然如今转为文职,也不可失了牧家体统,也好叫微娘在宫中安心!”   牧碧川心道牧齐果然明知道此事妹妹多半受了徐氏的算计也不肯追究下去,他也晓得牧碧微如今在宫里女官之位都做了三日,木已成舟,何况此事本就是沈太君这几日飞快衰老的原因之一,牧齐心疼母亲,当然不想他继续说下去,就是背过身来……做人女儿的为父亲兄长牺牲在如今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嫡出女郎再怎么尊贵又怎么比得上独子嫡孙?倘若牧碧微当时说不去,却要被人斥骂不孝与对胞兄无义了。   然而牧碧川与牧碧微一样,自幼受阿善影响,对徐氏一直深怀厌恶,如今就这么便宜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见牧齐呵斥自己,他眼神黯了黯住了口,想了一想方道:“如今父亲依旧为正三品,而我反倒升了一职,可二娘在宫里竟是宫奴之份,总要想个办法。”   牧齐见他翻来覆去的提着女儿,又见沈太君脸色越发惨白,心下实在恼他,只是究竟是嫡长子,这一回又是受自己连累下过狱的,发作的怒火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苦笑着道:“若是我能选择,焉忍心叫微娘进宫去换取你我之生机?只是宫闱相隔,咱们如今固然从朝议脱身,但家声已毁,失关的罪名一时间也不可能被忘记,又能如何帮到微娘?”   他这话出口却又觉得不对,抬头见沈太君果然泪水涟涟,拿帕子拭泪叹息道:“是我做主把微娘送进宫去的,比之你与大郎我究竟更疼你们些,可我也不是不疼微娘啊,若是拿了我这条命可以换微娘回来,我……”   “母亲!是孩儿失言了!”牧齐见状赶紧跪下请罪,牧碧川沉默着跟着跪了下来,只听牧齐言辞恳切道,“孩儿爱惜微娘是孩儿的亲生女郎,不忍她以终身大事换取孩儿与大郎出狱,孩儿膝下还不止微娘一个女郎尚且如此,母亲只得孩儿一子,大郎还是我牧家嫡长孙,母亲焉能不疼我们?孩儿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年纪了,又哪里能怪母亲?这都是孩儿自己守关不慎惹下祸事,不但使牧氏先祖蒙羞,连累妻子,还劳动母亲替孩儿忧心……都是孩儿之过,万望母亲莫要悲伤!”   “兵家之事我不懂得,但你去雪蓝关时将这个家交与了我,我却没能看好了微娘……”沈太君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做戏给牧碧川看以堵他继续追究徐氏的嘴,说着说着也是真的伤起了心,牧家从前魏末年连失二关起人丁就迅速凋零到了只剩一脉,牧寻早逝,险险的留下了幼年的牧齐,沈太君好容易等到了牧齐长大成婚,指望着他开枝散叶,结果如今嫡长孙快议亲了,因牧齐长年驻扎边关,孙辈也才三个,牧碧微是唯一的女郎,沈太君养她养得很用心,即使牧碧微一味的听信乳母阿善之言,对徐氏一直抱着隐隐的敌意,明里暗里没少给徐氏这个继母找麻烦,这样不合沈太君心目中贤德温善的孙女的做法,沈太君究竟还是不忍训斥她,若不是为了独子和嫡长孙,沈太君的确是宁可舍了自己性命也不叫孙女受苦的人。   但她这么一番哭诉下来见牧碧川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沉默不语,表情平静,没有怨怼也没有激动,盯着不远处地面的目光甚至有些冷,沈太君心中失望无比,闵氏死时牧碧川已经五岁,开始记事了,闵氏与阿善所言,有关后母嘴甜心毒之事叫牧碧川记得极为牢固,虽然这些年与徐氏过不去的总是牧碧微,然而坚定了她后母都不是好人这个想法的却是牧碧川,盖因牧碧川认为妹妹是女郎,多在后宅怕被徐氏算计了去——但就沈太君看下来,徐氏当初既然做了牧齐的填房,对于牧家已有嫡长子、嫡长女的情况也是接受了的,甚至起初还想着与他们处好,毕竟徐氏才过门的时候,还是睿宗在位时,徐家因为先前夺储站在了济渠王那边,被睿宗恨之入骨,为了自保,只得将嫡女许配给了曾为睿宗伴读的牧齐以向睿宗表示臣服,而因徐家乃是望族,睿宗虽然不喜,也知道不可能将之族灭,因此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在这种情况下,徐氏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去害闵氏的一双子女,且不说闵如盖夫妇全部去世还是半年前的事情,闵如盖非是大族出身,并无亲眷提携,却官至尚书令,才干可想而知,他就闵氏一个女儿,女儿去得早,便三天两头的接牧碧川与牧碧微过府,私下里岂有不询问与教导的?徐氏不是小门小户的女郎,哪里不晓得轻重。   第四十一章 化干戈为玉帛?(下)   沈太君心中复杂且不提,牧碧川跪了半晌,等那边抱头痛哭的母子到底歇了下来,复低声道:“所以孩儿想……”   “你还想什么?非把你祖母与我逼死不成?!”好容易劝止了沈太君的伤心,不想牧碧川还不肯走,牧齐本就为牧氏的将来忧虑重重,这会也顾不得给嫡长子面子,怒喝道!   “大郎是微娘嫡亲兄长,闵氏临终前还拉着他们兄妹叮嘱大郎照拂好微娘,如今他心里比咱们都难受也是应有之理,你不要对他发作,这本是我对不起你们。”沈太君叹了口气,拉住了牧齐,看向牧碧川,沉声道,“大郎你有什么话便直说罢,都说出来或许痛快些……祖母在听着!”   “母亲!”牧齐感觉到沈太君拉着自己的手分明在微微颤抖,不觉惊愕,见牧碧川膝行几步,果然是要把话说完,惊怒交加,正要叱他出去,却听牧碧川平静道:“孩儿想说的是孩儿早已到了娶妻的年纪。”   这话大出沈太君与牧齐之料,两人愕然半晌,沈太君闭了闭眼,复睁开,道:“先前我与你父亲在这儿商议的也正是此事,只是如今咱们家……你们官职虽然不曾降,但邺都望族最讲究家声,这会一时怕难寻到合宜的女郎,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左右是郎君,晚几年娶亲也不打紧,随意寻个晚娶的理由便是,等事情淡了……”   见牧碧川沉默,沈太君渐渐有点说不下去,与牧齐对望了一眼,带了一丝惊讶道:“莫非你看中了谁家的女郎?”   “孩儿想娶何家三娘。”牧碧川平静的道。   “何家?”沈太君按着习惯先想了想邺都的名门望族——倒是牧齐反应得快,失声道:“你是说何容华的母家?!”   这回沈太君也是一惊:“这怎么成?!”   “何家固然出了一个正当宠的容华娘娘,可她们家乃是贱商出身,不过借着前魏之亡趁乱消了商籍,又拿银子捐了几个六七品的散官,就是我牧氏如今家声败坏,也断然不至于需要去娶这等人家的女郎!”牧齐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我知道你的意思,因着何海之死,何容华对我们牧氏恨之入骨,她不但是宠妃,还有容华之位,微娘如今却只是末等女官,若她要对微娘不利,即使圣上也宠爱微娘,也难免有失!所以想求娶其妹以化干戈为玉帛,然而你是嫡长子,正妻将来便是我牧家冢妇,岂是寻常门第的女郎能婚配?便是这会去寻,世家望族固然指望不上,但三、四品官宦人家嫡女也是能够求到的!”   牧碧川淡淡道:“何容华之母一共生了二女一子,唯一的嫡子就是何海,却死在了雪蓝关。听说其父尚且还有四五个庶出子女,何容华恨咱们家也不仅仅是因为何海之死,更因为何海一死,她再无同母兄弟,与胞妹将来难得娘家之助!闻说何容华的母亲本就将庶出子女压制得厉害,到了容华进宫获宠,更是将庶子们收拾得战战兢兢……如今却因为何海之死,将来何容华与其妹很有可能还要看这些庶出兄弟的眼色,如何能够不怒?”   沈太君叹了口气:“何容华之恨不难想清楚,若是能够化解,叫微娘在宫里少一个对头自然是好的,但何家的门第……”   “何容华仅何三娘一个胞妹,何海已死,对何容华来说,除了何家夫人,最亲近的便是何三娘,她似乎也快及笄了,何家因容华之宠,何三娘当然不愁嫁,只是想嫁到我牧家这样的门第,尤其为冢妇,却也难。”牧碧川不去看祖母与父亲的脸色,淡淡的道,“何家会答应这门婚事的,如此牧何联姻,何容华想来也会被家人劝说收手,不再与微娘为难。”   牧齐沉吟片刻,到底摇了头:“冢妇一职,非同小可,你断然不可娶低!”   说到这里,牧齐与沈太君交换了个眼神,牧齐叹道:“母亲,你瞧小郎怎么样?”   “小郎今年十三。”沈太君吐了口气,“何家三娘快及笄,说起来年纪倒比大郎更般配……只是……”   “徐氏那里孩儿会去说明。”牧齐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长子,眼神之中交错着释然与愧疚——徐氏设计送了牧碧微进宫,而牧碧川转手让牧碧城娶一个低门浅薄人家的女郎……但比起嫡长子,嫡幼子牧碧城本就不能夺了牧碧川的风头,这样联姻与娶低的差事,当然只能牧碧城,牧碧川这会赶过来说这番话,大约目的也就是如此。   男子娶妻虽然也重要,到底不比女儿嫁人那样一个不慎就毁了终身,牧齐心道这样也好,自己亲口说出等于定了此事,叫牧碧川借此出了这口气,不至于将来等沈太君与自己去世了亏待徐氏与幼弟,就是旺族也怕内讧,又何况牧家人还这样少,统共不过兄弟两人,若是再为了姊妹之事起争端,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可是这件事情怪谁都是有理的,牧齐暗想牧碧城到底只是幼子,他的妻子,只要不是太过无理、不至于不守妇道,沈太君虽然年纪大了,徐氏还年轻,好生教导着也就是了。   沈太君也是这个意思,虽然觉得亏待了牧碧城,可算一算这几个孩子又有哪个是不委屈的——也只能将这些委屈分一分,不使人觉得格外委屈至阋墙之事了……   然而牧碧川听了他们的话却并不起身,坚持道:“闻说今上宠爱何容华只在贵嫔之下,何家三娘乃是容华的嫡妹,容华已经有了侍奉今上的福分,何家岂肯叫三娘随意出阁?小郎非为长子,其妻不得为冢妇,况且又是继出之子,何家未必会同意,若是因此拒绝,却又不便再提孩儿,如此结亲不成反而仇怨更深了一层。”   “……”沈太君与牧齐原本只当牧碧川是为了报复徐氏而来,却不想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娶何容华之妹,牧齐心念急转,复摇头,坚持道,“冢妇一职,非小家之女能胜任,况且何容华虽然盛宠,却为一己之私迁怒,媚上以罔故国法,足见心胸气度,可见何家女郎不是能做长嫂冢妇的人!”   “那就叫二娘在宫里独自苦苦挣扎?”牧碧川性.子里面本就有些桀骜,如今见祖母与父亲一不肯追究徐氏的责任,二不肯同意自己的计划,不觉冷笑起来,“何况世家大族之女难道就当真个个有资格为冢妇?二娘是怎么入得宫,祖母再怎么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来,真当孙儿不知么?无非更虚伪罢了!”   见沈太君面色顿变,牧碧川索性把话全说了出来,“孙儿对徐氏甚为厌恶,实在不想再娶世家之女!何家官职的确卑微,然而外祖父官职不低,奈何祸福旦夕不可测度,外祖父若是至今犹在,二娘这回又怎会被人算计?可见命中若是没有姻亲之助,便是娶了贵家之女也未必能够指望上。孙儿如今好好的出了狱,官职不降反升,这是二娘舍了自己终身换来的,于男子来说娶妻固然是大事,却远不及女子出阁重要,而且邺都人人称道祖母贤德,何家三娘进门之后,有祖母教导,未必不能担任冢妇之职,另外何家三娘若是实在担任不得,届时让阿善帮着她便是了。”   听到阿善,沈太君似乎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牧碧川一眼,叹了口气,对牧齐道:“你做主吧!”   第四十一章 方贤人   宣室殿里铺了数条地龙,窗外北风呼号,室中却暖如三春,屋角几盆水仙怡然开放,喷吐芬芳。靠窗明亮处,隔着一张核桃木几,牧碧微姿态端庄的跪坐着,柔白的二指间拈了一颗黑子,微微蹙眉的望着眼前的棋局。   青玉棋盘上以鎏金的工艺铸出了纵横的棋格,但见黑白二色纠缠厮杀,黑方明显不敌久矣,不过是在苦苦挣扎,落败只是区区几步罢了。   她对面斜坐的执白子的是姬深,但此刻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棋局上,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牧碧微深思之时下意识微蹙的眉尖、轻咬着朱唇的贝齿,觉得更有一种迥然笑语盈盈的姿态,他这边看得入神,察觉到他目光未曾落在棋盘上,牧碧微悄悄的偷了几颗白子,又趁喝茶之际移动了几颗棋子的位置……如此一番忙碌,方将手中之子满意的选了个地方放了。   “陛下,该陛下了!”牧碧微娇嗔了几句,姬深才回过了神,只在棋盘上扫了一眼,便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微娘却也不乖啊!”   见牧碧微一脸无辜,姬深以指轻叩棋盘,慢条斯理道:“朕少了六子,你又动了五处,虽然皆是自以为不紧要的地方,但……”姬深说到这里,旁边方才见牧碧微的行为而不说话的阮文仪已经笑得直打迭:“青衣才进宫,竟不知道陛下的记性最好不过,别说面前这区区一局棋局,就是早先高祖皇帝亲自教导陛下读书,也夸奖陛下过目能诵、旋即不忘呢!”   “论记性,除了先皇祖父,朕还没见过比朕更佳之人,元生也尝被先帝称为才思敏捷,然究竟比朕差了一线。”姬深指了指面前的棋局,徉怒道,“牧青衣,你意图欺君,这可是大罪!”   牧碧微以袖掩嘴,眨了眨眼睛,却嗔着不肯认罪:“这都是陛下棋艺高明,奴婢怎么也赢不了,又想着既然是陪陛下下棋,可却输得这样快,想来陛下也觉得无趣,为了不叫陛下因此厌了奴婢,奴婢才做了些手脚,其实照陛下与奴婢棋艺之悬殊,奴婢以为陛下便是接着下下去,奴婢定然也是输的!奴婢这不过是为了叫陛下赢得不那么无味罢了!”   “这么几句话打发了朕,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姬深并不上当,板着脸道,“你既然自觉棋艺不及朕,何不在开局前提出让子?既然不曾提出,便是自负棋艺尚可,如此中途耍赖,当真是岂有此理?”   他话说得严厉,神色却颇为玩味,牧碧微看得分明,自然晓得他并未真的生气,笑盈盈的道:“这也没办法呀!奴婢原本以为自己棋艺了得呢,不想去陛下何止是甚远?简直是万里之遥,奴婢苦苦支持才到了这会,若再不动子,陛下转眼就要赢了,哪里有意思?到时候觉得奴婢棋艺太差,往后再不与奴婢下棋了,奴婢可怎么办?”   “你这样的棋艺也敢说了得?”姬深撑不住笑出了声,“阮文仪不曾学过弈道,只跟着朕与元生对弈之时在旁观看,怕是都能够胜你一筹,你究竟是怎么以为自己棋艺了得的?”阮文仪在旁也是失声而笑,显然深以为然。   牧碧微也不脸红,大大方方道:“奴婢从前都与阿善对弈来着,阿善总是说奴婢棋艺了得,她没法与奴婢下下去,奴婢自然以为是赞奴婢高明的意思了,这会与陛下对弈过了,才晓得阿善的意思竟是相反。”   姬深奇道:“阿善是谁?”   “阿善是奴婢亡母的陪嫁,奴婢的生母早逝,如今的母亲是贤德之人,只是到底要管着家,因此奴婢自幼便是阿善陪着长大的。”牧碧微说这话时先是抿嘴微笑,神情宁和而恬静,末了却不期然露出一抹轻愁,叹道,“上回说的那道梅糕也是她做的呢!”   她语气里的怀念如此明显,阮文仪不觉皱起了眉,果然姬深随口道:“既然是你从前的旧仆,你又惦记着她,过几日接进宫来便是,左右宫里也不多个人,也叫朕尝一尝梅糕究竟是什么样子?”   “陛下,如今牧青衣住在风荷院,冀阙宫中贸然进一个人到底还是问过太……”阮文仪低声劝谏,奈何话说到了一半见姬深脸色阴沉,硬生生的改成了,“……方贤人知道了才是名正言顺。”   听到他这么说,姬深脸色才缓和了些,淡淡的道:“那么你去告诉方氏一下,过两日就把人带进宫来吧。”   阮文仪心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牧碧微趁机伸手将棋局搅乱,扯了姬深的袖子顺势跪到他所坐的榻边娇声道:“奴婢多谢陛下隆恩!”说话之间眼波流转,娇媚无限。   姬深回过头来看到棋局的情形如何不知?他伸指捏住了牧碧微的下颔,低声道:“好呀,趁着朕一个疏忽,索性连整局棋都弄乱了,打量着朕记不住么?今儿非叫你输到底不可!”   “陛下不必摆了,奴婢这便认输!”牧碧微目的达成当然是千依百顺,笑眯眯的就势把头靠在了姬深膝上道,“陛下疼一疼奴婢,给奴婢留些儿面子罢,当初阿善教导奴婢的时候可是极用心的,如今想来竟是奴婢自己笨,若再输与陛下一回,奴婢便觉得自己又笨了一分,长此以往奴婢哪里还伺候得了陛下呢?”   姬深抚着她绿云般的鬓发,又见她雪腮微露,似笑非笑的道:“那你想怎么伺候朕呢?嗯?”说到最后一个字,姬深声音已显喑色。   阮文仪看了眼四周,众侍鱼贯而退。   …………………………………………………………………………………………………………………………………………   晚膳时牧碧微喝过阮文仪亲手端进来的避子汤,被姬深赐了座陪他一起用,先前触怒了姬深的萧青衣并宋青衣重新回来伺候,见状宋氏当场便有点控制不住,被阮文仪一个狠厉的眼神瞪了才不甘的住了口,萧氏同样对牧碧微露出了厌色,但她知道姬深这会对她们怒气尚未完全消散,虽然她们都是高太后派来的人,可姬深一怒之下打死了太后所赐宫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比起自己亲生儿子的名声,高太后当然更愿意舍弃掉自己的心腹,先前的一位青衣便是报了个暴病身亡的死因就这么混了过去。   萧氏被高太后教导,忠诚可靠,却也不是愚蠢无知之人,姬深此人在兴头上一向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先前想立一个宫女出身的孙氏为皇后,连生母高太后绝食反对也才降为贵嫔,自己这个小小青衣如今出来指责新宠牧碧微逾越,不过是叫宣室殿下再多一条冤魂罢了,高太后叫她们在这里伺候姬深到底只是为了看着姬深好叫高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都在宠信些什么人,虽然这会看着牧碧微未必没有成为第二个孙贵嫔的趋势,但既然如此,那就是高太后要操心的事情了,萧氏可不认为,连高太后这个嫡亲的母后都没法子的事情,自己一个青衣赔上性命又能够做什么?   宣室殿里姬深旁若无人的亲自为牧碧微布着菜,牧碧微已经换了一身衣裙,还是叠翠赶回风荷院里去拿的,发髻也重梳了一个,面带桃花眼含秋水,惟恐别人不知道萧、宋两人被逐出殿的这些时候她这个代为伺候姬深的青衣到底伺候了什么,落到了萧、宋眼里对她又厌恶上了几分。   膳毕,萧氏才寻到了机会插话:“陛下,今儿的奏章……”   “陛下镇日为国事操劳,委实辛苦,请容奴婢为陛下研墨、随侍左右,以分陛下之忧!”牧碧微眨了眨眼睛,跟着道。   宋氏差点没被她气晕过去!镇日为国事操劳?姬深若是当真如此勤快,哪怕只有一日,高太后怕是都要欢喜的掉泪了!   而且批改折子时左右侍奉之人岂有看不到折子内容的道理?高太后亲自插手冀阙女官,正是担心孙贵嫔虽然没做成皇后,却仗着宠爱干涉朝政,效仿吕、霍之行,若是孙贵嫔亲自在这里伺候,宋氏萧氏还能够放心些,到底孙氏宫女出身,就是盛宠了两年也才勉强认了几个字罢了,这牧氏乃是官宦之家出身,祖母、继母都是世家嫡女,见识文采哪里是孙氏能比的?她若得了这个御前侍奉笔墨的差事,谁知道趁着姬深兴头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高太后当初愿意容忍孙氏微末出身却高踞贵嫔之位,与孙氏娘家人死绝、自身字都认不多也是很有原因的,牧碧微却不同,她有父兄有见识有家世,如今看来还不乏手段心机,牧家就算人丁上面不及许多世家兴旺,可还没束发的牧家小郎君不算,牧齐是满朝公认的文武双全,牧碧川随父在雪蓝关多年也是个耐得住清苦磨砺的,单凭这样两个人,要是牧碧微再在后宫得了孙氏之宠……   今儿大朝的结果,萧氏与宋氏也已经知晓了,丢关之罪、失土之责,固然有牧家先代遗泽,再加上雪蓝关终复夺回,但也不可能是区区百金能够抵消的,何况清都郡就在邺城之旁,京官之位,比之守边,算起来牧家父子竟是因此双双升了官!当初牧碧微入宫,左右丞相竭力反对,就是担心此例一开,社稷根基摇动,如今牧碧微被卡死了晋妃之路,怎么居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前朝去了吗?   宋氏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再也不顾阮文仪的脸色,冷冷上前道:“笔墨之事自有阮大监照拂,牧青衣你太逾越了!”   萧氏亦出声道:“牧氏不得无礼!陛下诸事自有伺候之人,岂有你越俎代庖的地方!”   “陛下,奴婢知罪……”牧碧微眼框儿顿时一红,泪珠儿要掉不掉,委屈得紧,姬深本就不耐烦去看那些奏章,原本牧碧微提议时,他倒还畅想了下红袖添香,有些意动,这会被萧、宋打扰,兴致全失,本就恨萧、宋二人素来聒噪,专拣自己不喜的说,这会也懒得与她们争执,直接吩咐:“叫方氏过来!”   第四十二章 逐人   内司高阶女官之一、冀阙宫如今最高的女官贤人方氏的确很年轻,她进殿的时候让牧碧微十分意外,盖因这方氏竟然只比自己长了最多五六岁的模样,这样的年纪在寻常人家倒也的确是做一府主母的时候了,可要说掌管一宫事务,做到了女官之中仅次于作司的贤人——听着先前顾长福的口风,仿佛姬深对她还有些不满,即使有高太后的扶持,对比着宋青衣与萧青衣,也足以当一句年轻有为了。   而且方氏居然生得不错。   她是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柳眉杏眼,肌肤甚好,头上梳着盘桓髻,插了两支海棠步摇,耳上缀了一对明月珠,身穿紫色纹宝相花三品贤人服,腕拢金镯,颈饰美玉,只是神情显得有些冰冷,然而未免不显得另有一种风情,若是换身衣裙说是宫中贵人,牧碧微觉得也未必不可能。   按着姬深以貌取人的习惯,竟会对这方氏不满吗?   牧碧微心中疑惑,动作却不慢,在方氏才到殿下,便起身避到一旁,对着她行了一礼。   “奴婢奉召而来,未知陛下有何吩咐?”方氏没有理睬她,径自对着姬深行了礼,等姬深点了头,便淡淡的问道,她的语气很淡很淡,甚至近乎冷漠。   这样的态度姬深并没有计较——很有可能他早就习惯了,回话时也是不冷不热,指了指萧、宋二人,漠然道:“母后亲自教导不容易,领走罢,若再留下,不免又要脏了朕这里的丹墀。”   牧碧微进宫来这三日虽然见姬深发怒了两次,可先一次在绮兰殿,为左右丞相的扫兴,后一次就是午膳前,为萧、宋的进言,虽然姬深当时震怒,然而过去之后也不见他如何记恨,但这会对方贤人说话时的神色却让牧碧微亦为之一凛,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然而方贤人却只淡淡看了眼萧青衣与宋青衣,道:“未知这两名青衣所犯何事,惹怒了陛下要将她们逐出宣室?”   “你若不想她们如莫氏,那就是逼着她们走先前陶氏之路了?”姬深随手抄起旁边一只尺高的甜白底绘鲤鱼戏莲摆瓶,重重砸到了方氏跟前,厉声道!   方贤人皱了下眉,见萧氏与宋氏听到陶氏二字虽然兀自撑着青衣的架势不肯露出明显的怯色,到底身子微微颤抖——究竟若是可能,人大抵都是惜命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肃然道:“既然如此,奴婢便先将人带下去。”   “朕不想在宣室殿中再看到她们。”姬深厌恶的警告。   方贤人淡淡道:“奴婢遵旨!”   言罢看了眼萧氏与宋氏,后两人低着头匆匆跟了她一起退下,即使如此,殿中气氛依旧僵硬,阮文仪额角汗如雨下,低声道:“陛下乃是万乘之躯,万万要保重!”说着不住给牧碧微打眼色,牧碧微心下忖度了片刻,究竟挪动了步子凑到姬深身边,依依的唤了一声陛下,见姬深眼神冷漠,依旧定定看向了殿下,心下也有些拿不准——再怎么重色轻德,这一位到底是九五至尊,随意一言便可定人生死,所谓伴君如伴虎,她虽然是新宠,可也不想平白的自讨苦吃,虽然察觉到阮文仪不住的示意自己上前哄人,却不敢贸然似平时一样撒娇了。   “与卿无关,不必害怕。”就在牧碧微想着该怎么下台时,姬深却又收了先前之色,恢复了平静,见她靠到了身旁,顺手揽过她的腰,淡淡的道。   除了入宫头一日,姬深这是第二次唤自己作卿,牧碧微一颗心放了下来,就势依偎进他怀里,伸手搂了他脖子含笑道:“陛下威严天成,奴婢微贱之躯,就是晓得陛下不是对着奴婢发作,奴婢心里也难免会害怕呢!”   “你既然晓得怕,如何还敢换了棋子?”姬深闻言,低头在她鬓发上吻了一吻,似笑非笑的道。   见他这么说了,不只牧碧微,满殿侍者的心都放了下来,事情便算是过去了。   阮文仪暗中擦了把冷汗,倒是深为庆幸牧碧微这会恰好在场,可他转念一想,若不是牧碧微今儿过来了宣室殿,萧青衣与宋青衣好端端的也未必会招惹姬深动了真怒,这么想着对牧碧微也实在感激不起来,心头甚是郁闷。   牧碧微这会心里却也有些后怕,她进宫前便没指望姬深有多么好伺候,这三日来姬深对自己还算不错,牧碧微还当他是个好.性.儿的,却不想不过是因为自己进宫日子尚短罢了。   不过一个先前宠爱何容华宠爱到了为了她一番哭诉,将先帝伴读出身、为国守边多年的大将父子擒回邺都任其处置——甚至不惜为此抗上了左右丞相,然而听说牧家所献的嫡女容貌并不下于何容华便立刻同意了赦免牧家父子——一位这样的君上,牧碧微觉得他翻脸翻得快、脾气坏一点,好像也并不奇怪。   “奴婢这是晓得陛下宽宏大量,些许小事哪里会与奴婢计较?”牧碧微拿手点着他的胸膛,姬深自幼被高祖与睿宗盯得紧,骑射甚至还是睿宗亲自拨冗教导的,这会正当壮年,体魄强健,牧碧微暗忖便是没有身份这一重压制,怕是实力也在自己之上,武艺对于皇室中人、尤其是帝王来说不过是为了强壮身体与防患于未然罢了,最紧要的还是治国之策,睿宗皇帝既然连弓马都要亲自教导,旁的自然更不会放松,可如今姬深对国事却半点儿不感兴趣,先前高祖皇帝与睿宗皇帝都是多疑之人,定鼎后使了许多手段夺权,又明升暗贬的打发了诸多功臣方才放心。   这一位倒好,连上一回朝,都要左右丞相冲进宫里来大闹一场——也难怪高太后要把宣室殿里的女官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了。   牧碧微一边与姬深撒着娇,一边不免为自己感到头疼:今日之事自己到底脱不开关系,原是打算尽量不得罪高太后的,到底帝宠不可靠,太后却总是姬深的生身之母,可姬深这么一打发人,甘泉宫那边哪有不恨自己的道理?   前途,实在很渺茫呀!   她心下叹息。   第四十三章 反击(上)   “萧青衣与宋青衣都被打发了?”粉彩贴海棠银箔莲口碗里盛了六分满的乳白色汤汁,何氏手里捏了一只与碗相配的粉彩绘海棠枝叶瓷勺,捏着勺子的三根手指白腻若雪、辉然如月,末尾二指灵巧的翘起,姿态优美,被杏仁中和去掉腥味的羊乳煮得滚热,袅袅热气氤氲着她妩媚凌厉的面容有些恍惚,问话的态度似乎漫不经心,但下首的桃枝与桃萼却皆不敢怠慢。   桃枝小心道:“回娘娘的话,听冀阙宫里守殿门的小内侍说,是陛下召了方贤人去把两位青衣领走的。”   “满宫满朝都晓得自从出了祈年殿里那一位后,太后将冀阙宫盯得紧,内侍自阮文仪起,以下都是早先睿宗皇帝留下来的老人,原本陛下为储君的时候,身边除了阮文仪还有几个小内侍伺候,按理陛下既然登基,那几个人即使不能够继续跟到冀阙去伺候,总也轮得到进内司掌职的体面,可谁叫他们命不好,上赶着太后娘娘为了咱们贵嫔娘娘的事情生气,又是一片爱子之心,总不能够责怪陛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倒是查出了那些个人里除了阮文仪都觑着贵嫔娘娘得宠,都朝祈年殿表过忠心!便全叫太后发去给睿宗皇帝守陵!”何氏放下碗,淡淡的道,“宫女这边,因贵嫔娘娘做的好榜样,冀阙宫上上下下,皆是太后着令左昭仪亲自过了目的,内中绝不至于出了那等祸乱规矩之人,女官更是全部换上了太后宫里的贴心人,萧青衣与宋青衣都是忠直之人,可也不是那等不知看眼色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叫陛下发作了出去,连方贤人就叫上了——陛下可一向不怎么待见这位贤人啊!”   论帝宠,孙氏至今都是头一位,但何氏入宫以来,虽然暂时还压不过孙贵嫔,却渐渐有后来居上之风,两边明面上就只是过得去而已,孙贵嫔做宫女时的好姊妹、如今的隆徽唐氏还被她狠狠的踩过,自此之后,除了明面上尽一尽礼仪,私下里两边从来都没有好话。   如今听了何氏的话,桃萼便抿着嘴笑道:“说起来方贤人也是够可怜的,她本是太后跟前的得意人儿,先前左昭仪才进宫的时候,规矩都是跟着她学的,太后早便替她打算着许一个官宦人家做正妻,结果祈年殿里那位一个体贴,生生的坏了方贤人一辈子不说,连带着左昭仪宫里都没去成,只好耗在了内司这不上不下的,连带着被陛下也不待见!”   “那一位作的孽还少吗?这大冷的天儿,听说长信宫的辛世妇那里竟然连炭火都是湿的,烧得辛世妇苦不堪言,亏得辛氏身边到底还有几个忠心的人儿,偷着去告诉了左昭仪,左昭仪责了内司,又先拿自己的份例补着,若不然啊辛世妇这会可还活着都说不定呢!”桃枝见何氏沉默不语,接过了话,掩嘴道,“究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贵人们,如今身份也非从前可比了,到底还是小家子气不改——不说辛世妇乃是太后亲自留的,她的嫡母晋阳县主固然已经去世,怎么说也是高祖皇帝的侄女儿,正经宗女,辛伯符如今官拜尚书仆射,论实权仅在左右丞相之下,辛世妇固然是庶女,亦是辛伯符的亲生骨肉,先前陛下要立那一位为后,已经惹恼了重规矩的太后并左右丞相,如今却还敢苛刻着尚书仆射之女,她真当她能够青春永驻了呢!说起来,那一位比陛下还要长半岁,又怎及咱们娘娘年少美貌?”   何氏听着她们不遗余力的踩着孙贵嫔并讨好自己,面上却无笑色,只是淡淡的问:“说来说去,萧青衣与宋青衣为了什么事才惹了陛下这样大怒你们却是不知道的了?”   桃枝和桃萼闻言微微一颤——先前,何氏掐着牧碧微进宫的时辰,哄着姬深到了自己殿里,便是叮嘱过四个贴身大宫女依计而行的,结果桃叶与桃蕊两个办事不力,非但没能够伤了牧碧微,反而桃蕊自己被烫得背上一塌糊涂,为此何氏深为震怒,将两人暂时都撵离了身边,这三日来姬深除了去过一回祈年殿,都在冀阙宫里待着,他从前几时这样乖过?难道忽然转了性儿批奏章吗?还不是为了新宠!   对于牧碧微的得宠,何氏除了争宠危机之外又多了一份兄弟之仇,如今新仇旧恨交织实在是恨得无一刻不咬牙切齿,自然没心情给她们面子。   见何氏这样说了,桃枝与桃萼对望了一眼,前者硬着头皮、小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听说萧青衣与宋青衣被逐,与……与冀阙新进的牧青衣大有关系!”   这话说出了口,桃枝与桃萼一阵心惊肉跳,只是何氏却没有她们想的那样立刻暴跳如雷或者震怒万分,而是平静的问:“说仔细些!”   “是!”桃枝定了定神,略一思索,便道,“奴婢听宣室殿上伺候茶水的小内侍转出的消息,道是今儿牧……牧齐父子在大朝散后被陛下带回宣室说话,随行的还有聂侍郎,牧齐父子才告退,那牧氏就进了殿,先是当着聂侍郎并阮大监的面说了几句闲话,后来萧青衣与宋青衣认为牧氏举止无礼,当着陛下的面斥责了她并进谏,结果惹了陛下大怒,当时因阮大监圆场,只将她们赶出了殿,哪里想到晚膳的时候,两位青衣进去伺候,又因为牧氏惹了陛下不喜,陛下当时被扫了兴致,便直接叫人传了方贤人过去,叫方贤人将两位青衣带走!”   说到这里,桃枝咬着唇道,“听那小内侍说陛下这么吩咐时说了一句话——太后娘娘教导身边人不容易,莫要叫两位青衣仿了先前的陶氏,弄脏了宣室丹墀!”   语罢她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怠慢,何氏眼中怒火熊熊,她紧紧攥着拳,半晌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冷笑着道:“先前听你们说她脱身经过,并她与本宫的针锋相对,还道她多么厉害,可这会看来也是个蠢的!如今宫里因当年的立后之事余波隐隐分成两派,便是太后所支持的左昭仪这一派,皆是官家女郎出身!另一派便是毫无根基却靠了陛下宠爱立足的祈年殿!本宫虽然父家官职地微,好歹也是正经的官家嫡女!比之左昭仪的曲氏家族那是万万不及的,但孙氏、唐氏这些人的家中就是靠了她们得宠后也是不能比的!饶是如此,若非太后为陛下所选的左昭仪、欧阳昭训、崔列荣这些空有高位却不得陛下宠爱,即使左昭仪手握宫权,却也有不敌孙氏之势,早先太后也不至于允了陛下那样快的为本宫晋位了!她真当她颜色不下于本宫,又是陛下新宠便能够无视宫中上下,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桃枝忙道:“既然如此,咱们便等着瞧太后怎么收拾她罢!这牧氏看着就不像是个好的,若不然也不会头一次进宫就哄了高阳王为她出面,温太妃素来是个明白人,怕是这会嘴上不说心里也恼着她大胆,敢拖高阳王插手陛下后宫之事呢!”   第四十四章 反击(下)   “单是等着不成。”何氏先前嘲笑了牧碧微的骄横,这会却摇了摇头,“睿宗皇帝一心扑在了国事上面,于女色上不甚上心,再加上与太后娘娘患难与共出来的,登基之后竟不曾采选过,所以前朝后宫统共只有太后娘娘、温太妃、薄太妃,殁了的徐世妇与谭太嫔这几人,睿宗皇帝膝下四子包括陛下在内都是太后娘娘嫡出,唯一的庶子不但是幼子,温太妃还与太后娘娘关系极好,其他如薄太妃也不过诞了同昌公主一介女郎罢了,论到外家势力也无人比得上邺都高、曲这样门第出身的太后娘娘,也因此太后娘娘地位从来都稳固,贤德仁善之处,到底心肠软了些——你们看当初孙氏搅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生生打了曲家的脸,也叫太后娘娘气得死去活来,这样太后娘娘也只是不许她与左昭仪并列,居然还是准了陛下叫她位列欧阳家的嫡女之上,若是换了睿宗皇帝在时定然是一杯鸩酒赐了下去,回头再与陛下多挑几个美人可不就是过去了?难不成陛下还能为了一个宫女与生身之母翻脸不成?足见太后娘娘不是心狠的人,那牧氏在本宫的绮兰殿里就敢拖了本宫身边人来挡灾,你们想一想这等狠毒大胆之人,太后若是不狠下心来,岂不是又要重蹈当年孙氏之辙?”   桃枝心下一动,垂手道:“那日之事都是奴婢不当心,记挂着伺候娘娘,却不想那牧氏瞧着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儿,竟是个会武的,生生丢了娘娘的脸,还求娘娘责罚!”   “哼,这贱.人不简单,是个能哄会装的主儿,也是本宫高估了沈太君与徐氏世家之女出身,在邺都里的贤德名声!”何氏略皱了下眉,到底叹了口气,“只当她是寻常闺阁女郎,即使有几分小聪明,当时屋子里四个人,任凭她说得天花乱坠,一盆炭倒下去也就那么样了,千算万算却不料沈太君贤名遍邺都,教导出来的孙女儿居然是个会舞刀弄枪的!”   “哪里能怪娘娘,这都是奴婢们先前没打探清楚,只听说早先的闵氏是个多病的,而这牧氏自小除了闵家外,其他地方从来不多走,奴婢们当她与闵氏既然生得相似,怕也与闵氏一样的娇弱,不曾想这牧氏果然诡诈善伪。”桃萼赶紧道,觑着何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昨儿奴婢去看桃蕊,她还哭着说对不住娘娘呢!”   何氏皱着眉,顿了一顿,究竟问了一声:“她的伤如何了?”   “奴婢先代桃蕊谢娘娘关心!”桃萼心下一喜,赶紧说了一句,复回答道,“先前娘娘虽然恼了奴婢们办事不力,却究竟心疼着桃蕊受了烫伤,请了医官开了伤药,好在如今是冬日,桃蕊屋子里这两日停了炭火,伤口倒不曾化脓……”   桃萼说到了这里却被何氏打断:“虽然说冬日里天寒伤口不易溃坏,可是桃蕊身上那伤本宫当日也是看过一眼的,烫了那样大的地方,就是要叫它化脓挤尽了才能好起来,再说如今这样的天气,她挨了这一回烫身子本就虚着,还要叫不用炭火,晚上是怎么过的?”   “桃蕊若是晓得娘娘这样关心怕是这会就要好得多了。”桃枝笑着接话道,“只是先前医官也建议先停炭火,说是……桃蕊她心火太盛,须得设法败一败火……”   何氏叹息道:“是本宫当日心急了。”   “怎能怪娘娘?娘娘与郎君手足情深,这都是牧家不好,那牧齐身为雪蓝关守将,说起来牧家几代先人都是与柔然交锋多年的,当年也是他自请守关,结果守了这些年下来,连柔然的探子潜进关中都不晓得,丢关失土,害得关中百姓遭受劫掳,他倒是带着自己的嫡长子跑得快!”桃萼咬牙切齿的恨道,“可怜了郎君了!”   饶是何氏这一年来在宫闱里历练得声色不露,这会也不觉露出分明的痛色,凄声道:“最可怜的不是本宫,是本宫的母亲与妹妹——好歹本宫如今进了宫,何家的家世放在了那里,左右是帮不到本宫什么的,可母亲就海郎一个郎君,早先为了我们姐弟三人,母亲把那起子贱.婢生的货色压制得厉害,如今海郎一去,还不晓得母亲与三娘将来怎么办呢!”   “娘娘快快莫要伤心了,娘娘这样的盛宠,那起子贱.婢生的又怎敢对夫人与三娘子不敬呢?娘娘请想一想,先前娘娘还没进宫的时候,夫人收拾那些贱.婢并那些个贱骨头时又有谁敢不服了?”桃枝等四人本是何容华进宫时的陪嫁,进了宫后才改的口,对于何氏娘家的情形自然清楚的很。   何家虽然钱财不缺,又借着乱世之时脱了商籍,到底根基浅薄,子孙里头精明能干的也不是没有,可惜天赋都落在了商事上面,靠着银钱捐的一些小官官身,在京畿这个大吏勋贵到处走的地方委实算不得什么,所以何氏的母亲白氏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亦是小官之女,自然疏于闺仪,白氏为人泼辣嫉悍,将自己所出的三个孩子当做了心肝宝贝的疼爱,对庶出子女恨之入骨,只看何容华的同母妹妹被称为三娘子就晓得,在白氏眼里那些庶出子女是连排行都没入的,若不是上头还有长辈看着压着,何氏那些庶出兄弟妹妹们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个问题。   最要命的是,当初白氏容许庶出子女出生,一则因为自己进门后三年无所出,不得不同意停了侍妾的避子汤药,二则是后来好容易怀了身子,却只生了何氏这个女儿,等到何海出生,自己有了嫡子,她立刻盯紧了后院,再不许任何侍妾生出子女来。   何海只比何容华小两岁,当初去雪蓝关游历正是为了束发之后惯常的远游见识,兼之雪蓝关从本朝以来从未破过,这些话不提,重点在于何氏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才比何海小了几个月——如今也有十四岁上了,这样的年纪就是白氏想带到身边养有了先前的相处也不可能养熟,白氏一辈子为了自己的子女将后院侍妾使女收拾得战战兢兢,庶出子女一个个教训的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个字,谁曾想何海一死,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局面到头来究竟还要便宜了那些贱.婢所出之子!   何氏对自己母亲的性情最是清楚,就是她在宫里还得着宠,听到了不免都堵心无比,又何况是白氏?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   这么想着对牧家上下越发的恨极了。   何氏沉思了片刻,没有继续说白氏,而是对桃萼吩咐:“你去取了本宫那儿的雪灵脂给桃蕊去,告诉她等伤结了痂后涂抹,可以将伤痕变淡,若是养得好,日后也难看出。”   桃萼连忙代桃蕊谢了恩,何氏又道:“叫她不要多想,专心养好了伤还是回来伺候本宫。”   说完了看向桃枝,“去传辇车,本宫忽然想起前儿得了陛下赐的一些云雾茶,想着左昭仪仿佛雅好此物,也有些日子不曾去华罗殿请安了,正好趁了这个机会过去歪缠一会。”   “奴婢这就去!”桃枝明白她的意思,郑重点头。   第四十五章 教导   “青衣莫要怪奴婢多嘴,可是今儿奴婢瞧青衣当真是卤莽了——或许青衣才进宫不晓得,但宣室殿上伺候的女官都是太后那边……”翌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牧碧微才回到风荷院,院门下高悬的两盏风灯照出她面容疲惫,还略带了一丝心不在焉,守门的吕良行了礼,起身时望见她神色阴沉,一个字也不敢吭声,赶紧躲到了一边,跟着迎出来的葛诺与挽衣见状心里也是一阵的打鼓,只是硬着头皮请了安,好在后面叠翠虽然各种愚笨,能够进冀阙宫伺候,即使只是一个寻常宫女,究竟有几分能干,开口吩咐了他们去备水,自己追着牧碧微一路脚步不停,从九曲长桥上一路穿堂过户到了卧房。   牧碧微走进内室,才狠狠的跺了跺脚。   追进来的叠翠见状,松一口气,见门外无人,不觉悄悄埋怨起来,可她话才说到一半便被牧碧微冷笑着打断:“我便是才进宫不晓得萧青衣与宋青衣的底细,昨儿陛下发作她们的时候说的话也该听清楚了!”   “太后……”叠翠一见她发作,先前的抱怨便立刻化作乌有,心头一阵阵的惧着,胆气也消了许多,换了怯怯的样子嗫喏着却有些说不下去,牧碧微冷笑道:“你当我连你这点儿眼色也没有?巴巴的去得罪太后?也不想想先前莫作司几次三番亲自送了避子汤来当着陛下的面叫我喝下,我几时迟疑过?昨儿殿上是我挑的话儿么!”   叠翠是个大事糊涂小事精明的主儿,昨日殿上的情形她倒是记得,可重点隔了一夜却已经模糊,只知道萧氏、宋氏被逐到底还是与牧碧微有关,她晓得那两位都是太后借了当年孙氏册封贵嫔安排进宣室的,如今因牧碧微的缘故被赶回了甘泉宫,太后心里岂能好过?   高太后可不比唐隆徽,就是唐隆徽正当宠的时候,想要对付另一个也有宠爱在身、还是住在了冀阙宫里的女官也是要多想一想了,可高太后乃是姬深之母,别说一个五品青衣,就是左昭仪、孙贵嫔,也不过是一道诏命传了过去收拾!   因此叠翠心里急得抓了狂,也顾不得牧碧微素日的难缠,忙不迭的抱怨了一通,这会被牧碧微反过来叱了一顿,仔细想了一想,觉得她所言也不是没道理,不觉迷惘道:“奴婢瞧那日聂侍郎收了青衣的礼后对青衣也是极亲……极客气的呀!再者昨日大朝陛下也说聂侍郎帮着牧将军,哦,是牧尹说了许多好话,好好儿的侍郎怎的就要这样为难青衣?”   牧碧微心下暗道这人倒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自己虽然是直接管着她又拿手段压服过她的,平常看着还算恭敬,一遇见了事情便暴露原形,不管不顾的冲着自己叫嚷起来——可那聂元生单论品级还在自己之下,却因为深得姬深信任连孙贵嫔都高看几眼,叠翠闻说是他拖累了自己非但不恨聂元生,反而连声音都低了八调——幸亏阿善不几日就要进宫来,自然会好生调教好叠翠,若不然,自己可容忍不了这样一个贴身侍者。   不过叠翠中间的改口牧碧微也注意到了,看来先前自己与聂元生兜着圈子说话,聂元生扶了自己一把以为应诺的那一幕倒是被叠翠看到了,不过这也无所谓,她既然那会敢带叠翠出去,自然也不怕她到处去说什么。   见叠翠兀自喋喋不休,牧碧微深觉无趣,狠狠瞪了她一眼,止住了她的嘀咕,冷笑着道:“你最好记住一件事情!”   “奴婢记着。”叠翠赶紧小声道。   牧碧微先狠狠剜了她一眼,方冷冷道:“聂侍郎对我不过是客气,他真正忠心的乃是陛下一人,若不然这前前后后的人做什么这样敬着他?到底还是看在了陛下的份上!今日他在大朝上为我父兄说话,那是因为这是陛下的意思!聂侍郎得陛下宠信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就是他始终只站在了陛下那一边,明白吗?”   叠翠本能的想说明白,奈何听得云山雾遮,又见牧碧微盯住了自己目光冰冷,满含警告,她既怕摇了头立刻就要挨罚,若再误了什么事,只怕牧碧微早先说的杀了自己的话未必不可能继续实现,又担心点了头牧碧微不相信叫自己解释一遍。   权衡了两息见牧碧微已有不耐之意,只得壮着胆子道:“奴婢愚笨……”   “就算我如今不曾侍奉过陛下,既然入宫做了女官那到底也是陛下的人,隶属后宫,聂侍郎乃是前朝官吏,他又不是内侍,行走宫中是陛下给予的信任,外臣之中仅他一人,岂有不招嫉妒的道理?”牧碧微一脸果然如此,倒叫叠翠好生庆幸自己说了实话,她以指轻敲着面前的几案,耐着性.子慢慢提点道,“所以聂侍郎虽然在后宫之中也许得了孙贵嫔等人的夸奖,可前朝嫉妒他的人绝不少!”   说到这里,牧碧微忍耐不住狠狠剜了叠翠一眼,叫她心下一颤,赶紧站好了,只听牧碧微继续道,“而我呢?我进宫这几日做了些什么事,得罪了多少人,你方才不是还急得催三催四,生怕连累了你去?!”   听到这里,叠翠终于恍然大悟:“青衣是担心那起子人或者是嫉妒聂侍郎,或者是嫉恨青衣,所以要奴婢以后说话仔细些?”   牧碧微面无表情道:“其实你再笨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如今你若是忽然长出了脑子我才叫奇怪。”   叠翠已不存从她这里听到好话的指望,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腆着脸道:“奴婢虽然笨,可对青衣一片忠心,而且青衣聪慧过人,原也不需要奴婢聪明伶俐帮青衣谋划什么,只需要替青衣跑一跑腿、伺候左右就是了,可见奴婢虽然笨,却也是有福之人,是命中注定要遇见贵人的,青衣就是奴婢的贵人呢!”   她这番话说得甜心,牧碧微倒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既然是这么想的,那么等阿善进了宫就你就跟着她罢。”   “善姑姑是青衣乳母,奴婢自是难及其万一,若是善姑姑看得上奴婢,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叠翠赶紧表态,生怕牧碧微不悦。   牧碧微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点了点头命她出去问一问:“水可备好了?等我梳洗了还要去伺候陛下,着他们手脚快些!”   叠翠赶紧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第四十六章 小何美人   梳洗更衣之后,牧碧微让叠翠为自己梳了仙游髻,择了姬深所赐的钗环里素淡的两件戴了,又对着铜镜亲自贴了梅额,换了一身荼白底牙色暗绣交领襦裙,外面披了缥色对襟广袖锦袍,袍上绣了深深浅浅、或开或闭的曼荼罗花叶,葳蕤缠绵,颜色虽不似石榴红那样的夺目,但因绣工的精致,却亦有触目惊心之感,只是袍下的素色襦裙却又显得格外宁静,又披了一根樱草色长帛,端详了片刻,方道:“咱们走罢。”   回到宣室殿的时候看到寝殿外预备的器物还在原地,牧碧微晓得姬深还没起来,殿门口的阮文仪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想法,又指了下不远处,牧碧微随他离开殿门,走到外间,阮文仪才小声道:“陛下不喜被人叫醒,昨儿大朝是例外。”   “奴婢谢大监指点。”牧碧微嫣然一笑,盈盈行礼,却被阮文仪抬起拂尘拦住了,淡淡道:“不过一句闲话,毕竟青衣如今是陛下跟前的得意人儿,方才若是青衣不知底细贸然进了寝殿,回头陛下动怒,怕也舍不得责罚青衣,到底也是咱家并手底下的一干孩儿们可怜,咱家告诉青衣陛下的习惯,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牧碧微听了这话,神色不变,含着笑道:“阮大监性情爽直,奴婢甚为敬佩。”   “牧青衣说笑了,咱家一介废人,哪里敢当青衣的佩服?”阮文仪不阴不阳的道,“倒是咱家真心钦佩牧将军,哦,如今要称牧尹了,说起来当年先帝在时,牧尹也如今时的聂侍郎一样伴读先帝,只是牧尹忧心社稷,自请驻边,咱家这几年见到他的次数也不多,昨日见牧将军竟清减了许多,咱家心里也难受得紧……”   “劳阮大监惦记了。”牧碧微叹息道,“好在如今奴婢的父兄都调回了邺都任职,有祖母与母亲在,盯着他们饮食留意,奴婢在这宫里多少也能放心些。”   阮文仪看着她,似笑非笑道:“牧青衣是个聪明人,咱家也不与你兜圈子——牧尹虽然失了一次雪蓝关,如今还是正三品的品级,原本的牧小将军呢,甚至还升了几级……”   牧碧微笑容满面的打断了他的笑:“大监说的是,只是前朝之事,奴婢却是不敢多听的。”她笑得贤德,甚至还带了一丝腼腆与愧疚,“昨儿若非奴婢不懂规矩,未将伺候陛下笔墨当成大事,也不至于……”   “牧尹与牧司马的差事份属前朝,牧青衣不敢多问,是合妇德,咱家也不说了。”阮文仪不以为忤,一字字道,“所以咱家要说的是,牧青衣出身官宦之家,父亲乃是正三品之位,兄长亦有上州司马之职,这般身份,还在宫里做着女奴,却是太屈才了些?”   “大监这话说的奴婢惶恐!”牧碧微听着,渐渐敛了笑,盯着他缓缓道,“大监可不要忘记,先前奴婢进宫,所定之位并种种规矩,乃是左右丞相之议,亦是太后之命!奴婢虽然愚钝不堪,可也晓得身为女子自当恭敬顺从,何况奴婢进宫,本就为了赎父兄之罪,如今父亲与兄长皆得天恩沐浴、脱了罪名,陛下还赐了京畿之职,奴婢更复何求?自当竭尽全力,报答陛下!至于大监说的屈才……奴婢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伺候陛下乃是奴婢的福分,这样的话还请大监以后莫要再说了!”   阮文仪见她说罢转身就要走,眯起了眼,似笑非笑道:“牧青衣,若这样的话不是奴婢说的,而是太后所言呢?”   牧碧微的脚步顿时一顿,随即转过了头,庄重一礼:“便是太后要抬举,奴婢也不敢当,奴婢此生惟望能够常侍陛下左右,聊尽心意,以偿陛下宽恕之恩!”   “牧青衣真是滴水不漏。”见这回牧碧微走得干脆,阮文仪摇了摇头,不大不小的叹了口气,举步跟上。   到了殿门前,却见牧碧微并不停留,而是径自推开一线,闪身进去。   殿门处守着的小内侍以目示意阮文仪,阮文仪朝他们摆了摆手,心事重重的看向了殿中——   牧碧微此刻足上穿的并非丝履,而是短靴,然而踩在姬深的寝殿里却与丝履一般安静无声,足底甚至传来软绵绵的感觉,这是因为整个寝殿都铺了厚没足踝的锦毡,玄底赤色十二纹章的罗帐层层叠叠的垂了下来,寝殿之内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因这会姬深还在沉睡,室中除了一盏用来起夜的蒙了厚纱灯罩的宫灯外,处处拉起了厚厚的帐幕,借了那盏宫灯的微光,牧碧微移步到了香炉前,揭开了炉盖看了眼里头,但见香炉内的香料只剩了一小块,拿盖子拨了一拨,使它烧得更快一些,复盖了回去。   接着便坐到了罗帐不远处的榻上——她因要回风荷院梳洗更衣,是提早起来的,再加上父兄之事解决,心神一松,不知不觉靠在了姬深平日所靠的隐囊上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却是天光大亮,但四周垂着一层玄色罗幕,再低头看,自己却是躺在了姬深的床榻之上,只是旁边不见姬深,她皱起了眉,伸手揭开帐幕,唤了一声叠翠。   叠翠果然应声而入,脸色有些尴尬,牧碧微见她身后没有跟旁的人,而自己的确在姬深的寝殿里,便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陛下起身后看到青衣在榻上睡着了,担心青衣着了冷,便抱了青衣睡在此处,还叮嘱奴婢叫青衣好生休憩。”叠翠先解释了一下她为何会在姬深床上,复小声道,“原本陛下今儿没打算离开冀阙宫,但……”   牧碧微见她说话吞吐,脸色沉了一沉:“说清楚!”   “孙贵嫔说今儿是小何美人的生辰,她特特在祈年殿替小何美人办了小宴,以此为借口请了陛下过去。”叠翠小心道。   “小何美人?”牧碧微先前贿赂顾长福解释宫中贵人时,重点问的都是妃、嫔两级的,至于散号的美人、才人、良人,顾长福一带而过,牧碧微也觉得当时时间紧,而且有何容华晋位飞速的例子在前,这些散号之人,怕都是姬深一时兴趣,又没有什么家世才一直停留在了散号,不然如今后宫高位妃子可不多,姬深连个孤女还是宫女的孙氏都敢试图扶上后位,可见除了自己这样的特例,旁的人只要能够得宠,还怕没有位份吗?   这会听到小何美人不由茫然。   好在叠翠究竟是在宫里伺候过几年的,大大小小的贵人们还不至于分不清楚,当下解释道:“这位小何美人是孙贵嫔的宫里人,因此孙贵嫔会替她办生辰小宴。”   “如此看来孙贵嫔倒是疼她,怎么到这会才只是个美人?”牧碧微一面起身,一面低声问。   叠翠抿了抿嘴,低笑着道:“青衣放心,阮大监跟着陛下去了祈年殿,外头是顾奚仆做主,这会寝殿外没什么人的,再者陛下这寝殿这样大,咱们小声说话外头的人把头贴到了殿门上也听不清。”   “我知道了,你说正事罢。”牧碧微披了外袍又抚平裙角,自己拾起榻边钗环重新理着鬓发,道。   “其实这小何美人只侍奉过陛下几次,她生得秀美,可也只是秀美,又有孙贵嫔这个倾国倾城的主位比着,宫里都说陛下给她名份也只是给孙贵嫔做脸罢了。”叠翠悄言道,“听说孙贵嫔忽然挑了她伺候陛下,也是有原因的——是为了何容华!”   牧碧微利落的挽了一个简单的螺髻,摸了摸鬓角觉得还算平滑,又从袖子里取了小靶镜看过,这才问:“又关何容华什么事?你可不要告诉我,因为她也姓何?”   “青衣不肯信,可这件事情却就是个样子。”叠翠抿嘴道,“先前何容华才进宫的时候因为得宠,与孙贵嫔见面时被孙贵嫔着实压过几回,只是她容貌手段都不差,渐渐的成了孙贵嫔之下第二人,就是孙贵嫔也不敢随意打压她了,但何容华也是个记性好的,才晋升了世妇,趁着陛下携后宫众人登兰台赏兰的光景,狠狠落了一回唐隆徽的面子——奴婢当时自然不在,但听其他伺候的宫女说,唐隆徽被气得下兰台之阶时若非身边女官扶着,差点直接摔了下去!唐隆徽与孙贵嫔是没做妃子前的交情了,她能够越过了崔列荣与欧阳昭训并列,孙贵嫔可帮着说了许多话,这一件事后,孙贵嫔自然要帮她找回颜面,便择了这个小何美人伺候陛下,又邀了何容华去祈年殿,当众将小何美人呼来喝去,口口声声的何氏……”   听到了这里,牧碧微好笑道:“那么何容华又做了什么呢?”   “奴婢听说何容华兴致勃勃的看着,到了差不多时候就告辞而去,事后什么也没做。”叠翠道,“宫里都知道何容华是个厉害的,可到底最得宠的还是孙贵嫔……自然,陛下也不是不疼青衣,若不然怎会亲自抱了青衣在御憩之处小睡,还惟恐青衣感了风寒?”   牧碧微没理会她的宽慰,而是若有所思道:“你当何容华是怕了孙贵嫔吗?孙贵嫔此举这般小家子气,她就是要用这不计较来彰显何家官职再低到底她也算官家之女而孙贵嫔出身卑微呢!”   叠翠一怔,待要细问时,殿门却忽然被推开来——两人皆是一惊,却见进来的正是顾长福,看到牧碧微钗环已齐,正坐着与叠翠说话,顾长福松了口气,笑着道:“叠翠一进殿就未出来,如今有事,我怕那起子小内侍冒失,也只有自己过来看看了。”   牧碧微忙起身道:“我却是才醒,倒是劳烦顾公公了。”   “咱们同属内司五品,又何必这样客气?”顾长福笑了一笑,也未戳穿她醒来之后却未立刻离开帝寝之举,道,“绮兰殿的桃枝在外边,说是奉了容华娘娘之命,来请青衣去绮兰殿赏梅——平乐宫绮兰殿左近的几株绿萼梅,乃是宫中珍品,其他宫里都没有呢!”   “绮兰殿?”牧碧微神态犹自镇定,叠翠却忍不住掩嘴惊呼道,“容华娘娘请青衣过去想做什么?!”   第四十七章 让她等   牧碧微横了她一眼——虽然上回绮兰殿里的事情顾长福怕是比叠翠还清楚些,然而叠翠这样问倒仿佛是在质问顾长福一样了,顾长福是御前侍者,还有奚仆之位,叠翠这样做实在是失礼,止住叠翠,牧碧微对顾长福颔首道:“顾公公莫要见怪,叠翠是个不会说话的,冲撞之处还望顾公公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叠翠听到她替自己赔礼也品出了几分意思,晓得自己一时情急说差了话,尴尬的红了脸,与顾长福行礼赔罪,顾长福倒是神色不变,微笑着摆了摆手道:“跟着青衣这样聪慧的主子,叠翠迟早也会伶俐起来的——是这么回事儿,何容华的贴身大宫女桃枝这会正在后殿,说是绮兰殿不远处的一株绿萼梅开了,何容华想起来已故的闵尚书最爱这绿萼梅,早先先帝还赐过他几回,又因为陛下这会不在宣室殿,想着青衣许是清闲的,这便来邀青衣一起去赏梅。”   牧碧微皱了下眉,闵如盖是她嫡亲的外祖父,平生喜好她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要说这绿萼梅,闵如盖也不能说不爱,毕竟闵如盖虽然非世家子弟出身,只是借乱世起身,但身为文臣,这年头以梅兰菊竹自诩风骨气节本就是不希奇的事,兼之这几样生得姿态也都宜人,谁家后院里头不栽上三五处以作庭院的装饰?   但要说多么喜欢,喜欢到了以这个嗜好出名,闵如盖就谈不上了,闵氏的祖父、祖母都是寻常庶民出身,看花花草草不过是图个色彩缤纷喜人,至于诗情画意——闵家不过是场面上过得去而已。所谓睿宗皇帝赐绿萼梅,这是因为此梅珍贵,除了宫廷,也只有高、曲这些世家望族栽种,再加上梅花品性坚韧高洁,睿宗皇帝偶尔会以赐此表示对臣下的赞许,闵如盖一无家世二无靠山,觑着乱世的机会起步官至尚书令,能力可想而知,得过几次睿宗赐梅也是情理之中。   而何容华如今拿了这个出来说嘴,那就是逼着自己非过去不可了,毕竟何容华提到了闵如盖乃是自己的长辈,如今还在闵如盖的孝期之中呢,自己若是不去为她这番话致意一二,说不得就要落个藐视长辈、无礼的名声。   何况如今自己既然进了宫,与何容华相处长久,也不可能一直避着对方走,这会趁着自己正是新宠的时候,过去反而还安全些,至少何氏经过了炭盆之事,总该晓得自己不是个好相与的,既然公然的邀了自己过去,总不至于当场撕破脸,倒是好过了不声不响暗地里下手,虽然自己不可能没防备,到底心里悬着,身边人又都不顶用——原本,就是何容华今儿不过来相邀,等阿善进了宫,牧碧微也是打算主动去一回绮兰殿“赔罪”的。   顾长福转达了桃枝的话,见牧碧微神色若有所思,晓得她是个有主意的,便只微微一笑道:“冀阙宫到平乐宫颇有一段距离,何容华体恤青衣,还特特派了自己平日所乘的辇车前来相接。”   “容华娘娘实在是太体恤了些我,我听叠翠说宫中规矩,就是寻常的嫔一级的贵人出入也只有软轿罢了,妃以上的贵人才可以用辇车,我不过是个末等女官,即使有容华娘娘的抬举又怎么敢逾越?”牧碧微抬起头来道,“请问顾公公,桃枝还在外面等吗?”   顾长福点了点头,道:“牧青衣现在就要出去吗?”   “顾公公你是知道的,我向来身子骨儿就比较弱,说起来也是惭愧,今儿早上本该我伺候陛下梳洗起身,结果才等了一会居然自己在御榻之畔睡了过去……”牧碧微话说到这儿,叠翠或者还懵懂着,顾长福能够在御前伺候岂没有几分精明?立刻知机,他心念转了一转,觉得和自己关系也不大,虽然何容华位份高又得宠,而牧碧微只是一介与他同级的女官,可这一位的手段也不弱,他虽然年纪不算太长,但在宫闱里也见过几回起起落落,未到最后,绮兰殿与风荷院他是一个也不想先结下仇的,至于牧碧微为什么这么做,顾长福就懒得管了,确定对自己影响不大,便笑着道:“牧青衣说的极是呢,毕竟陛下纯孝,将素日伺候惯了的萧青衣与宋青衣都送去了甘泉宫照拂太后娘娘,如今青衣乍接手先头两位青衣的差事,虽然青衣是能干的,到底不免劳累过度,再说方才陛下也说了,莫要打扰青衣休憩,却是我卤莽了。”   牧碧微含笑道:“顾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我初来乍到的,哪儿能与公公是早就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比?若不是公公提点,许多事情我啊是连手该怎么放都不晓得呢。”说着对叠翠使个眼色,叠翠这一回总算是看明白了,从袖子里取了一对荷包塞给了顾长福,顾长福笑眯眯的道:“不过一句话儿,青衣这可是太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却也没往外推,叠翠因为先前说错了话得罪了他,这会自然不遗余力的表现着,快手快脚的推进他袖子里,殷勤道:“满宫里谁不晓得陛下身边除了阮大监,最亲近的就是顾公公?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岂有不喝些茶水的道理?”   顾长福闻了此言这才收了下来,笑着出去了。   待他出去,叠翠又想了想牧碧微方才的话,试探着问:“青衣这是要等到陛下回来吗?”   “贵嫔娘娘发善心,为个美人生辰开了宴,又请了陛下前去,今儿不是贵嫔自己,定然就是那位小何美人亲自伺候陛下了,要等到明天吗?再说何容华好心好意来请我,陛下回来了又能说什么?”牧碧微扫了她一眼,面有轻嘲之色。   叠翠如今对她的冷嘲热讽已经习惯,权当没有察觉,自顾自的问道:“那青衣方才与顾公公说的话……”   “我如今虽然是宫奴,到底也是伺候陛下的,何容华叫了一声我就去,她以为她是谁?若不是进了这宫里来,在外头哪家府邸里面见着了,她过来叫我一声,我若是理了她那也是心情好呢。左右是仇人,除非何海死而复生,否则她既然已经恨定了我,又何必上赶着去讨好?”牧碧微恨铁不成钢道,“再说今儿陛下恰好走前叮嘱了你们莫要惊醒我,这现成的架子做什么不搭?就叫那桃枝慢慢等着罢!左右何容华温柔贤德,定然不会与我一个小小青衣计较什么的!”   叠翠这才明白过来,讪讪的笑了笑道:“是奴婢一向糊涂,青衣莫要生气。”   “我若是与你生气,这辈子也别过了。”叠翠固然已经自嘲,牧碧微却依旧哼了一声,懒洋洋的道,“且过来与我捶一捶腿!这会叫桃枝耐着性.子等着咱们,一会到了绮兰殿里还不晓得何容华这几日苦思冥想了什么阵仗等着我呢!到那时候可就未必似宣室这里轻松了,我得好生想一想该怎么应付才是!”   “青衣这般聪慧,容华娘娘固然也是个精明的,可是又怎么精明得过青衣呢?”叠翠立马奉承道。   只是牧碧微却只淡淡唔了一声,神色变幻,有些凝重——进宫头一日固然顺利从何氏的算计下脱身,那全是因为何氏并不晓得自己身负武艺,算漏了这一点,若不然,当时的情况下,自己就是千灵百巧,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索性撞死在绮兰殿,豁出一条命去把事情闹大,看能不能因此叫姬深对父兄从轻处置罢了。   但那时候自己固然连制住带吓唬了那四个动手的宫人,却碍着身份除了恐吓一番外,并不敢当真杀了她们,由此自己身负武艺之事何容华定然已经知道,更何况那会那个叫做桃叶的贴身宫女见自己手握金簪恐吓,恐怕告诉何氏时还会刻意的夸张自己的身手,如今何氏既然公然过来相邀,恐怕是已经想出了针对自己身手的对策。   自己进宫已经四日,侍寝也连侍了四日,虽然白昼里姬深也去过安福宫探望过孙贵嫔,但却一直不曾留宿,所谓后宫第一宠妃、一度与后位失之交臂的名头不会是浪得虚名,今日孙贵嫔既然请了姬深去,怕是不可能中途放他回冀阙宫继续召幸自己了。   也就说这一回若想借助姬深应付却是不成——姬深才被孙贵嫔请去祈年殿,何氏后脚就派了人扯到闵如盖头上请自己,这两边是不是私下里约定了什么,好联手铲除了自己这个新宠也未可知!   她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霜天汀上图   “娘娘请看一看这幅画。”何氏身穿海棠红绣缠枝芍药交领锦缎宫装,梳了参鸾髻,鬓间步摇奕奕、耳上明珠灼灼,她的容貌本就是娇艳那一类的,如今被这一身装束衬得更是犹如血色蔷薇怒绽,生生压了满堂珠玉几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却是一幅前朝古画,纸皮已泛出了淡淡的牙色,画中却是一片苍茫水色,中间偶见汀洲,远方暮云低垂,近处秋草披霜,如今虽然正逢寒日,可绮兰殿里因烧了炭火的缘故却是温暖如春,这画观之,生生是扑面而来一抹秋意盎然。   坐在何氏对面、原本面有矜色的女子手捧卷轴,细细看过了几处运墨走笔的地方,又打量了落款印章,眼睛就是一亮,原本的一丝矜持之色也随之不见,语气惊喜道:“前朝大家曹氏的《霜天汀上图》!早先家父甚为迷恋曹米,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一睹三秋图之全貌,然而穷尽一生也只在高家看过几回《丹染层林图》,不想这一幅居然在你这儿!”   话中惊喜,到了后面却转为了嫉妒——前魏享祚数百年间文人墨客层出不穷,其中以曹、徐、高、曲四人最为有名,这四人里除了曹米外都是出身世家望族,便是如今邺都三家祖上的人物,惟独曹米乃是庶民出生,一手画技,号称上下百年无颜色,曹米平生作画近百幅,其中他最得意、亦是公认最佳的,便是三秋图——这三秋说的不是时令,而是三幅皆作于秋时、描绘秋色的图,便是何氏这会拿出来的《霜天汀上图》、高家所藏的《丹染层林图》,并还有一幅《桂华图》。   这三幅图当时皆是一出世就以万金被人分别藏入,其中除了高家抢到了《丹染层林图》并一直保管完好至今外,其余两图都有变动,到了前魏亡故后,却是下落更加不清,却不想这幅《霜天汀上图》竟在宫中!   何氏见状,抿嘴一笑,道:“娘娘确定这是真迹?”   “自然是真的。”昭训欧阳氏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再次认真看了片刻,肯定的点了点头,面露不悦之色,“曹米的三秋图乃是家父平生追逐之物,本宫四岁起就听着它们长大的,家中虽然没有三秋图这样的好的,曹米其他一些书画倒也藏有几件,焉能连他之真迹都辨认不出来?”   听出她语气里的一丝不痛快,何氏也没放在心上,依旧笑着道:“娘娘可不要生气,娘娘也知道,妾身出身不比娘娘,在闺阁里的时候虽然学着认过了几个字,可是论到了见识造诣,比之娘娘那可是差得远了去了,这《霜天汀上图》虽然是陛下所赐,论理是不会有假的,可是妾身觉得还是娘娘看了才放心呢!”   她这话既赔了罪又不动声色的捧了欧阳氏一把,欧阳氏固然不悦脸色却缓和了下来,只是手里捧着《霜天汀上图》委实舍不得还给她,口中道:“此画原来是藏在了宫里,难怪家父在外寻找多年,连高、曲这些人家都问过,却皆是下落无着。”   “娘娘喜欢就好。”何氏嫣然道,“妾身昨儿还在想着,高夫人寿辰近了,妾身拿什么庆贺的好?娘娘可不要怪妾身旁的礼轻了。”她说的高夫人却正是欧阳氏的母亲,乃是高太后同族,也是因此,当初太后才力保欧阳氏就上嫔昭训之位,硬压了那会宠爱只在孙贵嫔之下的唐隆徽一头。   “什么?”欧阳氏今儿被何氏请到绮兰殿来,所为何事心里也多半有数,原本见何氏拿出此图来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并向自己炫耀姬深的宠爱,却不想竟是要将此画赠与自己,说起,欧阳家世代书香,昭训欧阳幼承庭训,性格里面很有几分清高,若何氏要赠她珠玉之物,便是连城美玉她也定然不会收下,可书画这一类却是恰好投到了她的好处,尤其这《霜天汀上图》还是自己父亲一生的牵挂,虽然明知道何氏这么做自然有所求,可这会抓着却实在难以就这么撒手,心里又是惊喜又是嫉妒——论位份,她一进宫就是昭训,还是太后痛痛快快下旨所册,何氏进宫的时候才只是最低的良人,就是如今晋升到了容华,也不过是妃一等,比自己这个上嫔足足差了两级;论家世,何家连牧家都比不上,更不必说书香世家欧阳了。   可这样一幅在欧阳氏看来珍贵无比的《霜天汀上图》,何氏却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送人!   何氏见欧阳氏的脸色变幻不定,将她心思猜得清楚,举袖掩嘴,轻叹道:“娘娘不要多心!这不过是一番心意,也是谢娘娘当年一片维护之情,说起来这幅画到了妾身这儿也没几日,还是前两天陛下赏下来的,妾身……妾身这儿一时没查点出来,这两天空暇多了,才理了理,认出这《霜天汀上图》,想到没进宫前仿佛听人说过欧阳县伯一向最爱曹米之画,因此才巴巴的请了娘娘来看——当年妾身才进宫时孤苦无依,常为隆徽唐氏所欺,除了娘娘旁的遇上的人竟无一援手,又岂能叫它明珠蒙尘?况且娘娘也晓得妾身这点儿底细的,不过略识得几个字,比之娘娘这样真正的大家闺秀又懂得什么?此画放在了绮兰殿也实在是委屈了!”   何氏说的维护却是她才进宫还是良人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得宠,大大动摇了原本孙贵嫔之下第一人的唐隆徽的地位,那时候唐隆徽深以为忿,只要在宫中遇见,定然要左挑右挑何氏的不是,几次罚她当众长跪,又话里话外的挤兑她祖上不过是贱商,有一次唐隆徽罚何氏时,恰好被欧阳氏遇见,欧阳氏倒也不是多么好心,不过是她与唐氏同为上嫔之一,位份还排在了隆徽之前,但论宠爱唐氏却一直压着她,上头一个孙贵嫔被姬深爱如至宝居然还只是个宫女出身,因此欧阳氏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孙、唐两人,见到唐氏罚何氏,自然要借了此事打压唐氏的气焰,做主叫何氏起了身回宫里去,回头还到甘泉宫中高太后跟前告了一状,太后为此还命身边女官到了神仙殿上狠狠训斥了唐氏一番。   此事后,何氏特特到了德阳宫谢过欧阳氏一回,那会她不过是区区良人,虽然得宠,但欧阳氏一心一意对付孙贵嫔与唐隆徽,也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不过何家固然祖上从商,可从本朝以来都是做着些小官的,相比孙氏、唐氏——唐家族人那些小官还是唐隆徽册了位后缠着姬深赏的,欧阳氏觉得何氏倒也有资格登自己的门,便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话把她打发了。   后来何氏晋位世妇,行事便张狂起来,唐隆徽再也欺负不到她,反而被她弄得渐渐失了宠,只靠着孙贵嫔才没有立刻门庭冷落,欧阳氏为此还高兴了一场,但随即发现姬深虽然不再常去云台宫,却也没有多登德阳宫的门,多数却是到了平乐宫的绮兰殿。   这样一来,欧阳氏对何氏自然也没了好脸色。   何氏那会已经在宫里站住了脚,因姬深对她的宠爱,连孙贵嫔面上也不敢公然太欺负了她去,察觉到欧阳氏的冷漠不平后,虽然顾忌着她是太后外甥女,并不敢如对付唐隆徽那样肆意反击,却也失了原本的亲近之意,两人关系日趋平淡。   这一回何氏想借助她对付牧碧微,请她惟恐请不动,却是前一日先去拜访了左昭仪曲氏,请曲氏出面发话,欧阳氏这才带了几分不满过来了,却也打定了主意未必就要帮忙,但此刻何氏做低伏小的叫她顺着心,又送了这幅《霜天汀上图》,再加上何氏虽然没有明说,可她点出自己是这几日才有空暇收拾姬深从前赏赐下来的东西……她到底为什么空暇,欧阳氏哪里不知道?想着牧氏出身倒也不是不配为妃,可一则为父兄赎罪本就矮了一头,二则女官也不过是宫奴罢了,再想到昨日唐氏身边人过来的冷嘲热讽——这牧氏进宫,倒仿佛是专门来丢官宦人家女郎的脸似的!   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欧阳氏渐渐摇动起来。   何氏见她目光粘着画上不肯移开分毫,心下笃定,便轻叹着道:“妾身晓得自己这是不知道轻重了,高夫人是什么身份?不但是娘娘的母亲,更是太后的娘家堂妹,欧阳家又何尝不是邺都大族?妾身小门小户的,虽然因与娘娘同在宫里伺候陛下,腆着脸送上一份薄礼相贺,却到底孟浪了!”说着眼圈儿一红,露出委屈之色。   何氏容貌美艳,看着就是个泼辣的美人儿,这样一委屈,与牧碧微那种柔弱楚楚之态却是大不相同,她是刚强泼辣里乍现脆弱,说的话又极为卑微,欧阳氏本就舍不得了画,被她这么一说,心下不觉升起一阵愧疚,抬眼温言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先不说你父家即使官职低了一些到底也是正经的官身,你也是官家之女!哪里是安福宫并云台宫那些个东西能够比的?所谓臣子,都是为陛下效力,有忠心便可,官职的高低,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欧阳氏这声妹妹,何氏松了口气,她知道,接下来欧阳氏定然要站在自己这边了。   差不多是掐着时辰一般,才回到何氏身边伺候的桃叶悄悄走了进来,禀告道:“两位娘娘,冀阙宫牧青衣正在殿外求见。”   第四十九章 欧阳昭训   牧碧微带着叠翠,施施然的跟在了桃枝身后进了殿,但见正堂上除了何氏外还有一个华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秀丽,整个人显得珠圆玉润,乌发累累,梳了极为繁复的四环望仙髻,对插青鸾衔珠步摇,斜插了一朵此刻罕见的牡丹花,那朵牡丹花如海碗大小,喷芳吐蕊,开得正好,色泽娇艳欲滴,竟是珍品御衣黄。   这女子与何氏之间只隔了一张小几,虽然并列而坐,但面色沉静下颔微扬,却是颇有几分傲气流露出来,相比之下何氏神态竟是一团谦和。   见状牧碧微不觉一怔,何氏已经开口,态度居然很温和,道:“牧青衣来了?正好昭训娘娘亦来平乐宫赏梅,你且先见过昭训娘娘!”   原来是欧阳昭训,牧碧微嫣然一笑,眼角扫到叠翠果然神色一僵,上前行了礼道:“奴婢牧氏见过昭训娘娘,乍入宫闱不识贵人,还望娘娘宽恕。”这番话她说得口齿清楚,尤其是自称奴婢时态度坦然,毫无勉强不悦之意,欧阳氏就是没收那幅《霜天汀上图》,冲着前儿柯氏的挑唆也觉得对她厌恶了三分,如今更是明着将不悦之色露了出来。   欧阳氏正待说话,却见牧碧微又对着何氏同样行了礼,问候礼仪一如寻常青衣,丝毫不露羞赧之色,甚至还看了一眼欧阳氏身边侍立的宫女,试探道:“这位……”   “这是本宫宫里的邵青衣,你们平礼相见便可。”欧阳氏淡淡的道。   邵青衣上前与牧碧微平礼见了,复退回欧阳氏身后,欧阳氏看了眼何氏,不冷不热的对牧碧微道:“牧青衣倒是很懂得规矩!”她有意咬重了“规矩”二字,便是暗刺牧碧微官家嫡女出身,如今对着旁人自称奴婢却毫无羞愧之色,实在有失自尊。   却见牧碧微闻言,笑容满面的一礼,这才继续道:“昭训娘娘之赞奴婢实在是愧不敢当,奴婢才进宫来哪里懂得什么呢?都是贵人们心慈,纵然奴婢有什么失礼之处却不与奴婢计较的缘故。”   欧阳氏听了她这么一迭声的奴婢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冷了下来:“本宫瞧牧青衣虽然进宫才得几日,却不但很懂得规矩,也很会说话,也难怪牧小将军升迁那样的快!”   这话就等于是明着说牧碧川的官职根本就是妹妹在枕边为他挣来的,何氏拿袖子掩了嘴,轻笑着接话道:“欧阳姐姐,妾身倒是听说牧小将军在边关之时也颇奋勇杀过敌呢!想也有几分真本事的。”   “若是有真本事,又当真肯奋勇杀敌。”欧阳氏不屑道,“我大梁西北重镇雪蓝关又怎会丢失?那关中无辜百姓又岂会惨死于柔然之手?雪蓝关破,身为守将,非但自己毫发无损,连唯一在身边的子嗣都安然被解到了邺都,可见牧齐与牧碧川的真本事,恐怕是着落在了撤退上面吧?”   何氏盈盈一笑,面色温柔,眼神却似有解恨之意,这样的话她也不是没说过,只不过都是在贴身宫女跟前发泄一二,打从牧家献上了牧碧微的画像叫姬深拟了诏起,她就晓得纵然有人能够把这番话明着说,也断然不能是自己——姬深是个以色取人的主儿,对于宫妃之间的明争暗斗他未必不知,宠妃使些手段计谋,姬深多半也乐于配合,并不介意。   但这并不能够说明姬深就当真是个好糊弄的。   何氏进宫虽然只得一年多点,却从最末的散号良人混到了妃位一级第一人,甚至宠爱只在孙贵嫔之下,除了本身的年少美貌,靠的就是深谙姬深性情,晓得何时该做何事——姬深不在乎妃嫔争宠,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后宫的争斗到了任何程度都不在乎,至少何氏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位君上非常厌恶被扫兴!   当初何氏得宠之时位份还很低,唐隆徽对她接连侍寝很不满意,便吩咐内司克扣了何氏许多份例,结果后来何氏向姬深哭诉时无意中说了一句,道是因唐氏之故自己纵然爱极了姬深也不敢再怎么侍奉了,惹得姬深勃然大怒,不顾夜深,当场召了唐氏到何氏那会住的小院外,责她跪了一个多时辰,还是左昭仪和孙贵嫔闻讯赶来说情才把唐氏带走,也因此事唐氏此后不敢再克扣何氏的东西,但每次遇上了总是要彼此叫对方不痛快一番……   那时候姬深每个月总还有那么六七回是往云台宫去的呢!   可见姬深喜新厌旧的程度,从自己身上的经验,何氏晓得姬深若是有了新宠,自己便立刻成了旧人,就算不至于立刻失宠,最好也不要贸然的与新宠明着做对,若不然,先前唐氏怎么丢了脸,同样的下场自己未必落不到。   这也是她对于牧碧微进宫一事忍着心头滴血扮贤良的缘故——姬深不在乎她是真心原宥了牧碧微还是假装,问题是在他对牧碧微失去兴趣前,他不喜欢被旁人打扰了这种兴致。这一点,经过了唐氏那一跪,宫里人人心照不宣。   对于完全依靠姬深宠爱才获得荣华富贵的妃嫔来说,这甚至已经成了宫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这也是牧碧微进宫几日,宫中诸妃除了受孙贵嫔之命试探的唐隆徽外皆未与牧碧微接触的原因——但欧阳氏不一样。   这个与左昭仪曲氏、列荣崔氏、世妇辛氏等世家或官家女郎一样由太后亲自下懿旨册位的上嫔昭训非但出身地位,在宫妃里面仅在左昭仪曲氏之下,而且还是高太后的外甥女,她的母亲高夫人是高太后堂妹,虽然是庶出,但外祖父却与国丈是同父所出。   当初高太后的打算里是立曲氏为皇后,而与曲家同为邺都如今声势最盛的两大世家的高家本就已经是姬深的外家,为了不叫姬深后院起火,高太后没有从高家挑选出色的嫡女进宫,免得曲氏难以驾御不说,自己也不好偏向,但为了维系高家与皇室的关系,她最终选择了自己叔父的庶女之女,高夫人在娘家其实不起眼,她所嫁的丈夫欧阳孟礼虽然是欧阳家大房里的长子,却只是庶长子,欧阳孟礼的生母卑微,生下他后就被嫡母送了人,加上高夫人自己也只是个庶出女郎,所以在邺都世家里头不过是不上不下的过着日子罢了。   第五十章 赐汝机会   说起来欧阳孟礼县伯的爵位还是高太后为了叫欧阳氏有资格参与那一回的采选,提前寻了借口封的,毕竟高太后下懿旨的那回采选虽然没有明说,但宫中朝上皆知是为了姬深大婚与立后,三品以上官员并世家主支嫡女方有资格参与——不管高太后在宫外还有多少关系血缘都更亲近的侄女外甥女,但这后宫之中唯一与高太后有血缘关系的却只有昭训欧阳一人。   欧阳氏生得也不算差,她体态丰腴容貌秀丽,虽然比起何氏仿佛野火烈烈、繁花绽放的美艳,或者是牧碧微姿容娇弱、楚楚动人来都要逊色一筹,却也算一位美人,再加上要看一看高太后的面子,姬深对她算不上太宠爱,可每个月也总有两三日歇在了德阳宫。   有这些底子,欧阳氏又怎么会把牧碧微放在眼里?因此开口自然肆无忌惮。   经过这几日已经对牧碧微颇为佩服与信任的叠翠,察觉到一向镇定的牧碧微脸色刷的一白,半晌,才渐渐恢复了常色,淡笑着回道:“昭训娘娘所言之事,奴婢不敢苟同呢!”   “牧齐与牧碧川乃是你之父兄,你想要尽孝与友悌兄长,也是常理,本宫不为难你。”欧阳家世代都是文臣,嘴上的功夫自然不差,何况欧阳氏入宫两年,没少与孙、唐交手,闻言似笑非笑的道。   何氏痛快的看到牧碧微脸色复一白,掩着唇轻笑道:“大好的日子看梅赏雪岂不乐哉?姐姐何必提这些烦心事儿?咱们且去看梅花罢。”   “也好。”欧阳氏听她这么说,便缓和了脸色,站起身来,旁边邵青衣忙伸出手臂叫她扶着,而原本侍立在何氏身后的桃枝正欲搀扶何氏时,忽然“哎哟”了一声,还没等四周的人转过头,却见她已经先跪到了地上,面有羞惭之色道:“奴婢失仪了!方才奴婢奉娘娘之命往冀阙宫里去请牧青衣来陪两位娘娘赏梅,不曾想牧青衣尚未起身,在冀阙宫的偏室里头多喝了几杯水,这会子……这会子……”接下来的话虽然没有公然说出来,但看着她捂着小腹再加上自承多喝了水,也晓得是要做什么。   何氏微皱了眉轻斥道:“方才趁着本宫陪昭训娘娘说话时怎的不悄悄的过去?”   “是奴婢疏忽了,只当忍一忍就能过去,奴婢……”桃枝也不分辩,羞惭请罪。   “妹妹何必怪她,这也是人之常情。”旁边欧阳氏见状,淡淡的道,“再说这儿是你的绮兰殿,难道还怕没人伺候妹妹不成?”   牧碧微捏着袖角的手一紧,果然,欧阳氏的目光,很快落到了她身上,似笑非笑道,“不如就劳动牧青衣过来伺候下何容华吧!”   “这可使不得!”何容华态度温善,神情真挚,做足了贤德妃子的款儿,柔声道,“可不是妹妹故意扫昭训姐姐的兴,但按着宫中规矩,九嫔近侍之首,才有资格列为青衣,妹妹如今不过是容华之位,又如何敢当牧青衣亲自伺候?再者,今日妹妹邀了青衣过来也是因为听说牧青衣已故的外祖父爱梅之名,想着牧青衣才入宫闱,许是有些不适应的地方,才请了她来聊解一二……”   欧阳氏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论理呢,妹妹如今的位份叫青衣亲自近身伺候,尤其还是陛下所居的冀阙宫里的青衣,的确是有违规矩的事儿。只是妹妹也看到了,牧青衣乍进宫来日子不长,但伺候陛下却是极用心的!”   她有意强调了“用心”二字,这才继续道,“牧青衣这么用心又这么想学规矩,妹妹一向是个贤德良善的人儿,何不赏了她这样一个机会?毕竟宫里能够贴身伺候贵人的,哪一个不是已经在宫里学了几年规矩,被老宫人再三提点过才有这个资格的?牧青衣从前可是正三品官家的嫡女,以沈太君并徐夫人的出身及名声,想来也不至于亏待了她叫她事事亲自操劳吧?本宫以为,牧青衣没进宫前定然是不曾学过如何伺候人的,俗话说的好,熟能生巧,牧青衣一心一意的想着此道,妹妹赏她练一练手,将来牧青衣伺候陛下的时候但凡有了半分儿心得,定然也是对妹妹感激万分的。”   “牧青衣,本宫说的可是?”欧阳昭训说到了这里,似笑非笑的转过头,看向了牧碧微,含笑问道。   牧碧微袖中指节已经捏得乌青,面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昭训娘娘出身清贵,又贵为上嫔之一,说的岂有不是之处?”   “很好,也不枉费本宫替你劝了何妹妹一回。”欧阳氏族见她如此便屈服,被自己言语这般侮辱却连一句反驳也无,心下越发不屑,连看也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扶了邵青衣的手臂,道,“那你用心伺候着何妹妹罢,何妹妹身子娇弱,这天雪路滑的,寻常宫女扶着容易摔交,但本宫想,牧齐与牧碧川都是武艺出色之人,你既然为牧家唯一的嫡女,身手定然不弱,路上可要小心扶着何妹妹,莫要疏忽大意,害她受伤!”   叠翠听着欧阳氏的话中之意,原本还道何氏真是好大的胆子,如今绮兰殿里的大宫女人数都不齐呢居然也敢叫牧碧微近自己的身,这会听了欧阳氏的话,她虽然大事糊涂但在宫里一些常用的手段也是看过的——欧阳氏与何氏这一搭一唱,分明就是要故意栽赃陷害牧碧微!   这会欧阳氏明明的点出了牧碧微身怀武艺,那么一会何氏出了什么事,都可以算在了牧碧微身上!   何氏与牧家结仇乃是为了唯一的同母弟弟何海之死,这样的血海深仇,何氏岂会舍不得一个苦肉计吗?   她心里又急又怕,又存了一分微弱的希望,注意力只管盯住了牧碧微想看她是不是有办法破局,却未察觉扶着欧阳氏的邵青衣在牧碧微移步到何氏身旁扶起后者、自己失了牧碧微若有意若无意的遮挡后,被邵青衣打量个正着,邵青衣目光闪了闪,借着扶欧阳氏的光景,悄悄附耳低言数句,主仆顿时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   今天事情多   开始写时已经比较晚了   就全部写完才传   抱歉   第五十一章 风太大   绮兰殿在平乐宫的东南角,出了后殿,先是一条通幽曲径,两旁植了不畏霜雪的青柏,何氏因邀了欧阳氏与牧碧微赏梅,故而早早使人将柏树上的雪扫了下来,这会儿虽然雪还在下着,却只薄薄一层,望去翠白交辉,煞是醒目。   何氏所提到的开了的绿萼梅距离绮兰殿小有一段距离,只是欧阳氏没有提辇车的事,一行人自然都是走着过去。何氏看着姿态端庄的搀扶着自己的牧碧微,嘴角微微一勾,轻笑道:“牧青衣不必担心,本宫啊担心抬辇的人滑了脚,伤着了昭训娘娘的千金之体,特特派了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过来将路途都打扫过,你看,两边树上积雪都拍过,这路上皆洒了青盐,雪是积不起来的,本宫腿脚也还利落,你做做样子就行。”   她这么贴心,牧碧微神色倒还未变,后面低眉顺眼跟着的叠翠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却听牧碧微只是淡淡道:“容华娘娘费心了。”   “牧青衣这几日伺候陛下想来十分劳累,本宫呢,也不敢随意打扰,免得败了陛下的兴致,所以才趁着今日陛下去祈年殿贺孙贵嫔,寻了你来说一说话。”何氏抿嘴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大方而真诚。   她不说小何美人而只提孙贵嫔,牧碧微眉头蹙了一下,却道:“奴婢听冀阙宫人说,陛下今儿去祈年殿是为了贺小何美人生辰?”   “一个贱.婢而已,也值得陛下亲自去贺?”何氏眉峰不动,仍旧笑意盈盈,但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微哂道,“不过贵嫔娘娘盛宠倒是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晓得的,若不是为了贵嫔娘娘的面子,陛下哪里还会记得她?”   “容华娘娘说的是。”牧碧微却不多说了。   幽径走到了底是一个小小的湖泊,如今已是一片冰封,上头还积了一层的雪,若不是冰面堆了雪也比上面的岸低一头,望去俨然就是平地,湖的一侧便是一片梅花林,这会已有暗香徐至——靠湖的这一边稀疏开了几枝朱砂梅与乌梅,芬芳袭人。   “绿萼梅在最里头。”何氏解释,“梅林中间有座惜光亭,本宫也着人打扫过了。”   牧碧微淡淡道:“容华娘娘算无遗策。”   算无遗策,这四个字用得微妙,何氏只是一笑,前面的欧阳氏却忽然回过了头,唇边噙了一丝冷笑,道:“牧青衣似乎很不愿意伺候何妹妹?可是觉得何妹妹位份不高辱没了你吗?”   “昭训娘娘说笑了,既为女官,服侍贵人们本就是份内之事,奴婢岂敢不愿?再说容华娘娘聪慧贤德,奴婢近身服侍,能够得聆娘娘教诲,欣喜不已,何来辱没二字?”牧碧微迅速答道。   欧阳氏见她回答得挑不出刺来,哼了一声,道:“你若是觉得服侍何妹妹不甘心,那么本宫也不介意叫邵青衣扶何妹妹一把,换了你过来服侍本宫,本宫乃是上嫔昭训,近身侍者自有青衣之份,与你同级,总不至于叫你觉得自己委屈了!”   “昭训娘娘若是想要奴婢服侍,奴婢自然也是听娘娘的。”牧碧微从从容容的说道。   “牧家世代出武将,本宫已经知道你身手不错了,不想口才也这样的好,也难怪陛下要叫牧齐和牧碧川都改任了文官。”欧阳氏嗤笑着道。   牧碧微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眼,忽然笑了:“昭训娘娘,奴婢虽然才进宫,但却也晓得后宫不可议政——娘娘左一句右一句的提着前朝,恐怕叫那起子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于昭训娘娘素来贤德的名声有碍呢!”   “牧青衣倒是伶俐,竟是晓得来提点本宫了?”欧阳氏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叠翠吓得差点滑了脚,她旁边的桃叶立刻投来嘲笑一瞥,却听牧碧微似笑非笑的回道:“奴婢哪里配提点昭训?只不过听说本朝的太后娘娘素来贤德知礼,当初先帝驾崩,今上登基之时不过一十有三,先帝遗诏令左右丞相摄政至陛下束发,其时左右丞相请太后代陛下垂帘听政,然而太后娘娘却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拒绝,由此先帝临终前亦赞太后娘娘贤德谦善、深明大义——听闻昭训娘娘乃是太后甥女,奴婢想着昭训娘娘定然也是贤德谦和之人,太后娘娘是陛下的嫡母也是生母,自古以来,幼主临朝,太后垂帘之事乃是常例,而太后娘娘尚且谨守着宫中规矩并不逾越一步,何况昭训娘娘连皇后都不是呢?”   这话说得俨然是直接打欧阳氏的脸了,欧阳氏反应倒也快,她并不与牧碧微争辩,而是冷静的吩咐邵青衣:“去取了竹片来,与本宫狠狠的掌她的嘴,告诉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昭训娘娘,青衣她只是……”叠翠试图求情然而才说了半句却被牧碧微与欧阳氏各自一个眼风扫过去噤了声,牧碧微冷笑着道:“论起来奴婢与邵青衣的确是同级,然而奴婢怎么说也是冀阙的人,与昭训娘娘所掌的德阳宫并容华娘娘这绮兰殿又有什么关系?奴婢若是犯了错,按着宫里的规矩,那是应该送到冀阙宫交由内司的方贤人处置,昭训娘娘贵为上嫔,这样子盯着奴婢一个小小青衣为难,一点儿都不怕失了身份,却不知道是因为奴婢不得昭训娘娘眼缘,故此娘娘怎么都看奴婢不顺眼呢,还是因为昭训娘娘其实是对方贤人不满,不然,明明处置奴婢之事该由方贤人做主,昭训娘娘却处处抢在了她之前?”   欧阳氏冷笑着道:“你倒是好辩才?只是你既然口口声声的说着理儿也不忘记自称奴婢,方才也说过了所谓女官不过都是贵人们的奴仆罢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本宫堂堂从二品上嫔昭训,就算你是冀阙宫人,莫非本宫连个伺候人的东西都教训不得?”   说着厉声斥邵氏:“还不快取竹片来?!”   邵氏倒是没想到牧碧微先前在绮兰殿上百般忍耐,到了这儿却忽然发作了起来,姬深那兴头上的做派宫里人人清楚,别瞧欧阳氏位份高也生得不错,论起关系来还算是姬深的表姐,但这位君上素来就是个认色不认人的,早先孙贵嫔几乎是宠夺专房过呢,可姬深还不是连着办了两回采选亲自为自己添人?就是眼前的何容华还是从唐隆徽与孙贵嫔手里分了宠至今的,但饶是如此,连不叫牧碧微进宫都做不到——如今牧碧微正得姬深之意,以欧阳氏的位份并与太后的关系,羞辱她一番、以言语为难她一番倒没什么,但若是真的打伤了她,先前唐隆徽位份何尝不也是上嫔?那会唐氏的宠爱比这会的欧阳氏还多得多呢!   邵氏顿时就有点踌躇,但是她也知道此刻若是把这些话说了出来等于是灭欧阳氏的威风,如此欧阳氏下不了台不说,牧碧微怕是更加嚣张,邵氏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她低声提醒道:“娘娘何必在这风口与一个区区青衣计较?仔细吹多了风头疼,先回了绮兰殿用一盏茶,看奴婢教训这不懂事的东西给娘娘出气儿!”   “邵青衣既然知道这里是风口,怎么也不怕话说得太满闪了舌头?”牧碧微似笑非笑,寸步不让道,“邵青衣要教训我给昭训娘娘出气吗?可是请问邵青衣,我做了什么事情叫昭训娘娘生气?无非就是见昭训娘娘提着前朝的事儿不放,而邵青衣却一言不发,为昭训娘娘着想,这才贸然出口相劝罢了,方才那些话儿就是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一句一句的交代了出来想来太后娘娘也不会责怪我的!所以昭训娘娘不赏赐我也就罢了,好好儿的竟责怪起我来了,这可是奇怪!”   “自然,昭训娘娘书香门第出身,又是太后娘娘亲自为陛下选择的昭训,哪会是不知道理规矩的人?”牧碧微目光冰冷的扫过了邵氏,一字字道,“所以昭训娘娘忽然发作我,难道不是邵青衣的不是吗?”   邵氏没想到自己因担心欧阳氏贸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责打牧碧微会惹恼姬深,这一圆场反而把自己也拖下了水,不觉冷笑道:“牧青衣果真是好一张利口!只是牧青衣,这天下的道理也不是你家开的,你说昭训娘娘提前朝之事,可有什么证据?这样空口白牙的说昭训娘娘干政,莫非我家娘娘心善,容你一同来赏梅,你这烂了良心的贱.婢,倒是打量着娘娘性儿好欺负,这样平白的诬陷娘娘?!纵然娘娘在这里罚了你又如何?你也不必拖了方贤人来挡,咱们娘娘在宫里这两年,方贤人焉能不知娘娘的好心?!”   叠翠听了这番话心里暗暗叫糟,心道邵氏这是打量着这边除了自己算是牧碧微的人外都是欧阳氏并何氏的人,这是以势压人,直接将欧阳氏提前朝之事赖掉并栽赃牧碧微了,她心下担忧不晓得牧碧微能不能应付,又知道自己口齿笨拙,别说这会见欧阳氏发难压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想到了什么话也怕打乱了牧碧微的应对,只得低了头暗暗祈祷。   好在牧碧微主动翻脸究竟不是全没准备,斜睨了一眼邵氏,冷笑道:“所谓天理昭昭,乾坤朗朗,昭训娘娘到底说过些什么呢,这儿的人都是听到的……”   “昭训娘娘说了什么你们可听到?”邵氏轻蔑一笑,问其他侍者,就听桃叶第一个摇头,幸灾乐祸道:“回邵青衣的话,奴婢们可是什么都没听到,今儿亲自步行过来看梅花,路上奴婢们粗皮糙肉又是跑腿惯了的都小心着怕滑倒呢,昭训娘娘何等尊贵?虽然邵青衣扶了,但也是留心着足下的,这路上娘娘可是什么也没说!”   “桃叶姐姐的话说的没错,昭训娘娘乃是从二品的上嫔,与区区末等女官的身份犹如天壤之别,就算娘娘抬举牧青衣,着她近身伺候容华娘娘,随后而行,但容华娘娘素来知礼,乃是落后了数步的,如此昭训娘娘要说什么话,哪里能容牧青衣插嘴呢?”另一个德阳宫的宫女举袖掩嘴而笑,眼神不屑,道,“倒是这位牧青衣,可是小憩久了睡糊涂了罢?怎的就你一个人听见昭训娘娘说话了呢?”   桃叶接口笑道:“也许是牧青衣仰慕昭训娘娘已久,这是心心念念着想与昭训娘娘说话儿呢!”   “咱们娘娘那是什么身份?先前才进殿的时候,瞧着容华娘娘的份上,问了她几句闲话,那也是抬举她了,今日娘娘是赴容华娘娘之约来赏梅的,莫非是来应酬青衣的吗?”邵氏冷笑道,“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牧青衣想攀高枝在这宫里也不稀奇,只是须得将眼光放亮了,咱们娘娘书香门第出身、贵为上嫔,可不与那些没规矩的东西相比!最是厌恶那起子踩低拜高、不知廉耻的东西!牧青衣仰慕咱们娘娘,却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在这宫里的品级身份,如何够资格纠缠娘娘?”   叠翠听她们左一句右一句,下死劲的踩着牧碧微,心中着实惊恼,然而牧碧微安安静静的听着,神态竟与袖手旁观的何氏并无二致,像是压根就不觉得被辱骂的是自己一般,待邵氏说完,她方笑着道:“这不结了吗?方才从绮兰殿到这里,昭训娘娘什么也没说,这儿位份最高的就是昭训娘娘,娘娘不开口,奴婢们如何敢说话?所以没人说话,又怎么谈得上冒犯娘娘呢?想来是风太大,大家都听没清楚!”   邵氏等人不由瞠目结舌。   半晌,欧阳氏面上浮起了明显的愠色!   第五十二章 折梅向高枝   欧阳氏瞧着牧碧微怎么瞧都不顺眼,自然不肯叫她这样轻易的脱了身,正要亲自开口斥了她的脱身之语,旁边已经只有几步的梅花林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但见两个彩衣宫女各自怀抱了几枝开得好的梅枝挽着手出来,乍见到欧阳氏一行人,都吃了一惊,连忙松开手行礼。   这么一打岔,欧阳氏那到了嘴边的训斥顿时下意识的收住——眉宇中带上一丝恼怒,方才帮着桃叶的腔的那名德阳宫宫女抢先斥道:“你们是哪位宫妃身边的侍者?怎不见昭训娘娘在此,谁准你们这样肆意笑闹,惊扰了昭训娘娘!”   平乐宫的主位姜氏虽然和欧阳氏同为九嫔之一,却只是下嫔顺华之位,主位为顺华,这平乐宫中所有人的位份当然都不及昭训,因此这宫女问得很不客气。   那两名彩衣宫女都不过十三四岁,正是才进宫没多久的样子,被她这样气势汹汹的一问,顿时露出怯色,其中一人小声道:“奴婢们是承仙殿姜顺华身边伺候的,顺华娘娘正在林中赏梅,所以挑了些梅枝着奴婢们先送回承仙殿中插瓶,不想昭训娘娘与容华娘娘在此,还望两位娘娘饶恕!”   旁边何氏早就认出了是平乐宫主位殿里的宫女,昭训欧阳氏不惧姜顺华,可她虽然册了妃,但一时间还没搬出平乐宫,再加上位份也不及姜氏,自然不肯贸然得罪姜氏的人,这会便含笑道:“欧阳姐姐,妹妹瞧她们也不是故意的,倒是没想到顺华娘娘也正在林中,便叫她们回承仙殿里去罢。”   欧阳氏厌恶的看了她们一眼,对自己的宫女点了下头,那宫女会意,对那两名彩衣宫女喝道:“娘娘心慈,饶了你们这遭,下回可不许这样没规矩!”   “奴婢谢两位娘娘!”那两名彩衣宫女如蒙大赦,行了礼便挨着旁边小径离开。   听到姜顺华就在梅林里还没走,邵氏便对欧阳氏使了个眼色——这姜顺华,虽然不似唐隆徽那样与孙贵嫔是微末之交,但出身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她本是某位命妇的贴身使女,结果高太后为姬深择高门嫡女为后时,那位命妇奉诏带了自己的女儿到甘泉宫给高太后先过目,途中恰好遇见了姬深去给高太后请安——当然,高太后的本意,自然是想叫姬深也先在自己划好的范围里挑一个喜欢的皇后或高位妃嫔,结果姬深没瞧中那命妇的女儿,倒是对低眉顺眼侍立在那命妇身后的使女留了意。   请了安后,姬深说了几句话就告退,而那命妇也向高太后请退后,带着女儿侍者才走到甘泉宫外,就被阮文仪拦住,笑着说要换个人给她们引路,那命妇原本还以为是引路的小内侍另有差遣,却不想点了头后阮文仪却吩咐身边一个宫女站到了那使女的位置——这意思哪里还不明白?   捧在手心上的女郎还不如一个端茶倒水的使女,那一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因此高太后知道后虽然甚为恼怒,却也吩咐上上下下都守紧了嘴,不许泄露姜顺华从前到底是谁家使女,免得那家女郎将来抬不起头来。   由此姜顺华虽然与孙、唐并未特意走近,但在欧阳氏这等世家或官家出身的妃嫔眼里究竟也是鄙夷与厌弃的,这会听到了她在里面,邵氏自然担心旁生枝节,不免想着最好谨慎一些。   欧阳氏皱了一皱眉,她一向自诩书香门第出身,对于一切起于卑微,或者如同牧碧微这样虽然原本的身份娇贵,但入了宫却卑微的人总有一种排斥感,姜顺华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这位姜顺华与这宫里大部分出身卑微的宫妃不同,大约是因为她从前虽然是奴婢,但也是大家子里的奴婢,倒是应了坊间那句“宁娶大家婢,不要小家女”的话儿,姜顺华的性格沉静,不喜多言多语,就是因为姬深当初坚持立孙贵嫔为后而对所有非官宦人家嫡女的宫妃深以为厌的高太后,对她也难挑出什么理儿来——到底,她当初是在甘泉宫里被姬深自己看中的,当着高太后与她故主之面,姜顺华若是主动勾引姬深,这两位难道是傻子么?   用坊间的话来说,这是姜顺华自己有娘娘命,若非她是个老实忠心的,当初那位命妇既然有资格送女儿进宫先给太后过目,难不成就没有旁的使女伺候了?可见姬深要使女不要人家掌上明珠,此事却怨不得姜氏。   姜氏这两年在宫里一向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从不主动招惹是非,自从高太后停了妃嫔觐见后,她连平乐宫都不怎么出,早先姬深对她颇为宠爱时也不见她有什么骄矜之色,见着了位份比自己高的,不论是左昭仪还是孙贵嫔都谨守礼仪,后来姬深移情别恋,宠上了唐氏时,她也不见着急与嫉妒,但若是踩到了她——她也不是个只会挨着不还手的人。   因她不主动争宠,位份又不低,各宫摸清了她的底细后,轻易也不和她为难。   但姜氏到底是平乐宫里的主位,今日何容华请了欧阳昭训过来一搭一唱的对付牧碧微,虽然看着与姜氏无关,可既然是选在了平乐宫中,一旦事情闹了出来,姜氏少不得要担一个治宫无方的罪名。这一年来姜氏宠爱平平,一个月里姬深也不过想起她一两回来,宫里头还有何氏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宠妃住着,她却依旧稳稳的做着主位——怎么说也曾是命妇信任的心腹,世家官宦后院里的手段,这一位也算是内行了。   就看方才何氏出面圆场,也晓得姜氏不是个轻易能被得罪的。   这会欧阳氏接了邵氏的眼色,也明白她的意思,奈何事情是牧碧微挑起,收场的也是她——再想一想方才邵氏否认自己说过议论前朝政事的话后,几个侍者抢着接话证明,牧碧微却那样轻轻巧巧一句,合着自己堂堂上嫔并这些人在这儿竟是给她耍来耍去的玩吗?   就这么放过了牧碧微,欧阳氏想想都按捺不住心火!   因此眼珠转了一转,对邵氏吩咐道:“本宫看方才姜顺华殿里的宫女怀中所抱梅枝甚好,一会折些送到德阳殿去倒也不错。”   邵氏乃是她的陪嫁,如何不知欧阳氏这么说的用意,当下心领神会道:“只是看那两名宫女怀中所抱梅枝不少,怕是这会开得好的都已经被姜顺华先挑尽了,那些差的娘娘却是看不上的。”   何氏到这会才接话,含笑道:“顺华娘娘是妹妹的主位呢,她的性.子妹妹晓得的,左右人就在里面,莫如欧阳姐姐在这儿略等一等,妹妹进去与顺华娘娘说一说,请顺华娘娘让几枝出来?”   “瞧何妹妹这小气的。”欧阳氏振了振身上裘衣,淡笑着道,“几枝梅花罢了,还要巴巴的去承仙殿里拿,叫人晓得了还当本宫与那等眼皮子浅的东西一般呢!何况邵氏说的也过了头,本宫看方才过去的那两个宫女,年纪不大,身量未足,她们能够折到的花枝,又有多高呢?就是姜顺华将人把这梅花林里挑遍了,除非搬了梯子来,那些高处开得好的怕也折不到。”   何氏为难道:“梯子这等物事怕是内司才有呢!”   “容华娘娘却是糊涂了。”邵氏在旁笑着道,“咱们娘娘方才还夸了牧青衣身手了得……闻说牧将军与牧小将军在边关都是以一当百的人物,何况区区折几枝梅花,又怎么为难得了牧青衣?”   说着邵氏俨然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转向了牧碧微道,“不知可否劳烦牧青衣为咱们娘娘折上几枝高处的梅花?青衣请放心,知道高枝不易攀,青衣如今身上穿的披风、拿的手炉,外袍这些定然都是碍事的,李子,还不快快上前帮助青衣卸了这些累赘,好叫青衣能够专心攀枝?”   那先前接过话的德阳宫宫女抿嘴一笑,上前道:“牧青衣请放心,奴婢定然将你的东西看得好好的,等青衣替咱们娘娘折够了梅枝,奴婢一定一件不少、完完整整的把东西还给青衣!”   叠翠捏了捏拳,也走上前道:“李子姐姐,奴婢如今就是跟着伺候青衣的,青衣的东西还是奴婢拿着罢,怎么敢劳动昭训娘娘的身边人呢?”   她正要抢先接过牧碧微手里的手炉,李子却挑眉一笑,忽然沉了脸色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既知我是昭训娘娘身边人,就该晓得我既然开了口,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所谓上下尊卑、礼仪廉耻,你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么!”眼神轻蔑的扫过她面容,忽地一笑,“哦,我倒是想起来了,早先你就是个不知道规矩的,怎么这些日子下来方贤人琐事缠身无暇教导你,你倒是越发的没规没矩了,长此以往也不怕丢了你们主子的脸,还是觉得你们主子不在乎?”   叠翠面色一白,露出一丝羞怒,却顾忌着欧阳氏冷冷的看着、何氏笑盈盈的望着,到底不敢如何,低了头没敢出声。   李子面有得意之色,转而对牧碧微笑着道:“牧青衣,你的这个奴婢太不知道规矩,也不看看咱们娘娘说了话后,连牧青衣你都不敢反驳,她又算什么东西,居然还想着多嘴多舌,我代你教训她几句,青衣可不要往心里去!”   牧碧微盯着李子看了片刻,忽地一笑,径自将手炉往她手里一塞,解了披风,露出里面的一身薄薄夹衣,任凭朔风呼号掀起袍角,展袖道:“奴婢不想今儿需要折梅枝,外袍之内可就是中衣了,昭训娘娘瞧一瞧,就这样可够利索了?”   欧阳氏与何氏对望了一眼,轻哼道:“牧青衣不愧是习武之人,果然身子好,那么你就尽量多折一些罢!”   “不是奴婢身子好,而是奴婢以为赏梅只是在绮兰殿里看一看插了瓶的梅枝呢。”一阵寒风夹着碎雪吹过,牧碧微飞快的蹙了下眉又展开,勉强冷笑着道,“若是早就晓得娘娘喜欢梅枝插瓶,奴婢就知道今儿该穿什么过来了!”   第五十三章 顺华姜氏   欧阳氏与何氏相携着往惜光亭的方向而去,见牧碧微的身影先消失在前方的梅树后,何氏皱眉道:“欧阳姐姐瞧她究竟是当真不冷还是装的?”   “习武之人也不过是比常人体魄强健些,又不是仙人,哪里能够寒暑不侵了?”欧阳氏不屑道,“你只看武将到了冬日还不是一样穿裘着锦,便晓得这牧氏也不过是硬撑罢了!就叫她撑着,今儿所有高处的梅枝不折光,本宫绝不让她停下来,若是冻得手足僵硬摔坏了,那也是她自己逞强活该!”   何氏抿嘴一笑,向她郑重一礼:“多谢姐姐体谅!”   “这也是应该的。”欧阳氏得了《霜天汀上图》心情大好,看着何氏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顺眼,再加上她的确不喜牧碧微一进宫就叫自己被唐隆徽派人羞辱了一番,还没处说理,此刻冷笑着道,“这牧氏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官家之女!早先她被家里送进宫来为父兄求情,固然是牧家沈太君做的主,她是为了尽孝——可堂堂三品官家嫡女,入宫却只做了区区宫奴,若是换了本宫,羞也要羞死了,她倒好,非但不以为耻,你听一听她方才自称奴婢时多么流利?足见天生就是个媚上的货色!说起来沈太君也是世家之女,在邺都素有贤名的,却教出了这样一个孙女儿,也难怪要把她送进宫——这样的人若是嫁到了寻常人家为新妇,还不知道折腾出什么来呢!”   “欧阳姐姐说的是这个理儿,姐姐方才也看到了,妹妹是真心想与她和解,可牧青衣怎么也不领情,妹妹也实在没法子了——今儿请了欧阳姐姐过来帮忙,妹妹已经觉得惭愧,毕竟姐姐乃是德阳宫主位,屈尊到妹妹这绮兰殿来,已是给了妹妹大大的体面,牧氏不过是个青衣,总不至于还要劳动左昭仪罢?”何氏幽幽一叹,道,“左昭仪总说既然都是侍奉陛下的人,当以和为贵,妹妹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早先牧氏还没面圣的时候就与陛下说过,到底牧氏生长邺都,从来都没去过雪蓝关,再者妹妹自己也是女郎,深知闺阁女子受父兄牵累的无助与苦处!所以本是不欲与她为难的……她进宫时桃蕊与桃叶做的那件事……”   何氏说到这里眼圈儿一红,涩声道,“桃枝桃叶桃蕊桃萼这四个本是妹妹陪嫁进宫之人,深知家母抚育子女多么不易!虽然妹妹叮嘱了她们不可无礼,实际上她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牧氏,着她赔个礼罢了!若不然,她人在我绮兰殿,纵然会些拳脚功夫,妹妹这殿中里里外外那许多人,若是下定了决心,难不成还真的伤不了她吗?桃蕊虽然是妹妹的奴婢,可妹妹说句不知规矩的话,也是当她们半个姊妹看待的,她被烫得那样厉害,这两日妹妹都不忍心过去看她!左昭仪说妹妹不该主动招惹牧氏,可妹妹如今也是尽力弥补了呀……她……”   后面桃叶赶紧跟了上来扶住了何氏,何氏自己从袖中抽出帕子来拭着泪,呜咽道,“莫非要妹妹如桃蕊那般牧氏才肯消了气吗?若是这样……”   “你说的什么话?”欧阳氏本就不喜牧碧微,又得了好处,心自然而然就偏了下来,冷笑着道,“她一个自甘下贱的东西!你难道还要为她伤了自己不成?真真是糊涂了!以本宫来看,曲姐姐这一回却是太贤德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可以怜恤的?而是很该好生敲打调教了,才晓得轻重进退!你且放心,曲姐姐那里自有本宫替你分说,如今陛下正在兴头上,等陛下兴致淡了——莫非她还想着长宠不衰的梦呢!”   何氏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复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姐姐!若是没有姐姐亲眼见证,妹妹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与左昭仪解释了!”   “曲姐姐最是心肠软,素来不惮以她的为人去测度旁人,却不知道这宫里多是如孙、牧这等心思诡诈、性情刻薄之辈,到底出身卑微,打小就没个人教导,也不能指望她们懂得多少大义道理。”欧阳氏面有厌恶之色,冷笑道,“遇着了这样的人,谈什么宽容大度都是虚的,惟独要拿出雷霆手段——好好儿的……”   她话才说到了这里,便听前面一个声音淡淡接口道:“妾身见过昭训娘娘,昭训娘娘好好儿的这是要做什么呢?”   却见一株碗口粗的梅树后转出了一行人,为首的一个云鬓累累,眉目含愠,正是平乐宫的主位顺华姜氏。   这姜氏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白生生的瓜子脸,眉细而长,眼带桃花,颇有几分殊色,拥着一袭油光水滑的紫貂,越发衬托出肌肤胜雪、晶莹剔透,她足踏轻靴,因此虽在林中行走,却显得十分轻松,此刻抱着手炉,拦在了欧阳氏之前,面色很不好看。   欧阳氏皱起了眉,她本就不太看得起这姜氏,在欧阳氏看来,姜氏既然尝为奴婢,还能够被主母带着进宫,足见主家对她的信任与重用,既然自家女郎没入选,自己却被觑中,若当真是个忠仆,这会便该设法谢绝,以全主家体面才是。就算拒绝不得,在这宫里,到底也该心虚些。   姜氏倒好,如今居然挡到了自己这个上嫔跟前!   “本宫听何容华说这里的几株绿萼梅开了,便过来玩赏。”欧阳氏虽然心中不悦,但姜氏可不是牧碧微,她位份是不及欧阳氏,却也就低了那么一级,说起来两人都在九嫔之内,欧阳氏固然不痛快,也不可能像对牧碧微那样,连个解释也无,直接使了人掌嘴,这会便淡淡的道,“方才还在林外遇见了两个自称是承仙殿的宫女,说是奉了姜顺华之命送梅枝回去插瓶,本宫问过了她们顺华就在林内,心里还想着真巧,怎么顺华看起来似乎不太欢迎本宫?”   “昭训娘娘这话妾身可不敢当!”姜顺华不卑不亢道,“妾身也是今早听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嘴快,说绿萼梅开了,这才过来想看一看,哪里知道方才折了外面的乌梅、朱砂梅并珍珠梅做插瓶用,走到了惜光亭的地方,却见里头被打扫过不说,还预备了酒菜温在锡奴里,妾身见里面守着的人乃是绮兰殿的,只当是何容华来了雅兴,还想着顺便也讨些热酒喝,却不料那边的人却说是为了招待昭训娘娘你的——妾身想昭训娘娘难得到平乐宫来一次,何容华定然是要好生招待的,既然如此,那亭子里的酒菜,妾身自然是不敢碰!”   姜顺华这番话落在了欧阳氏一干人耳中很有指责欧阳氏到了平乐宫却不知会自己这个主位的意思,欧阳氏本就不悦的面色顿时又沉了几分,何氏忙圆场道:“回顺华娘娘,是这么回事,妾身也是听说顺华娘娘前几日身子不大好,这才没与顺华娘娘告知请昭训娘娘前来之事,却不想娘娘如今大好了……”   她的话却被欧阳氏冷冷打断:“所谓一宫主位,也不过是掌一宫之事务,却不是说姜氏你住了承仙殿,这平乐宫便是你的地方,凭是什么人进出也得问过了你才成!若是如此,那么左昭仪曲姐姐奉了太后之命代摄六宫之事,莫非这六宫之中随便一个内侍跑腿前都要问过了曲姐姐不成?照着这样,曲姐姐早就劳累不堪了!姜顺华虽然不是大家望族出身,怎么说也是跟在大家主母身边过的,如何不知道打理事务最好还是疏密有致、而不是事事抓在手心,什么都要管上一管,以至于疲惫难当?”   姜顺华本就心中积了怒气,如今听了欧阳氏这番教训,不怒反笑:“昭训娘娘快快收了这番话去罢!妾身虽然是个小家子气的,好歹也是下嫔之一!还不至于连宫里人串个门请个客也要花费心思!左右何氏晋了容华之后本就该与颜充华、崔列荣一样单独执掌一宫了!但这平乐宫,妾身一日是主位,断然没有被人在自己宫里撵来撵去的理儿!昭训娘娘既然这样空口白牙的诬陷妾身,妾身虽然卑微,不比昭训娘娘出身高贵,却是陛下亲册的顺华,这便去问一问陛下可是要废了妾身,所以妾身连在自己宫里头都不能安安稳稳的坐上一坐了?!”   说罢不忘冷笑着对欧阳氏一礼:“妾身告退!这便去祈年殿求陛下判断!”   第五十四章 虎头蛇尾   见姜氏劈头盖脸的说完了那一番话后便拂袖而去,欧阳氏与何氏才觉出了不对劲来,欧阳氏皱眉看向了何氏狐疑道:“你安排在惜光亭那里的人……”   “是桃萼带了几个人在那儿备着,纵然未料到姜顺华会忽然过来,却也不至于没眼色的得罪她呀!”何氏也隐隐猜出了姜顺华方才面有愠色不是为了欧阳氏到平乐宫来却没有与她招呼的缘故——姜氏不是个喜欢主动惹事的性.子,何况欧阳氏的位份本就比姜氏高不说,彼此都不是才进宫的新人,虽然欧阳氏到平乐宫到得少,但到底与姜氏同一批受册的妃嫔,根本没必要太正式的拜访,如今姜氏这样生气,甚至当着欧阳氏的面甩了脸子,看来是另外出了事。   话是这么说了,何氏猛然一惊,道,“方才牧氏走在了前面……”   “她倒是个能干的,走到哪里得罪到哪里。”欧阳氏阴着脸道,“进宫头一次在你这里烫伤了大宫女,第二日就敢拂了唐隆徽的面子,第三日哄着陛下逐了萧青衣并宋青衣!今儿就开始跟本宫显摆她的口舌……哼,姜氏这个蠢货,牧氏到底与她说了什么,居然把帐记到了本宫身上!”   何氏迟疑道:“看顺华的方向是往安福殿去了,欧阳姐姐,莫如我叫桃叶追上去请她略等一等,我去解释一二?”   “怕什么?这是姜氏自己蠢!”欧阳氏却不肯,她恨恨的道,“因着牧氏进宫,安福殿这两回都没能留宿陛下,今儿好容易扯了一个美人的生辰竟然就要办起了小宴,还把陛下请了过去,孙氏打的那点主意这满宫上上下下谁不清楚?这会那小何美人还不知道站在什么地方呢!无非是借着一个由头争宠罢了!姜氏这么一头撞过去,就瞧孙贵嫔怎么恨她吧!她虽然出身与孙、唐相若,可与那两位一向走的也不近,坏了孙氏的好事,你瞧她们怎么斗吧!”   说着一捏帕子,连惜光亭也不想去了,恨恨道,“今日这梅花也没什么可赏的了,本宫先回德阳宫,你去告诉牧氏,高处但凡开得好的梅枝统统都给本宫折了下来!一会再送到德阳宫里去!回头你着了人过来看,但凡有一枝没折,本宫便惟她是问!”   何氏目光闪了一闪,含笑道:“欧阳姐姐快别生气,为了这么一个人有什么值得的呢?妹妹今儿特特使人收拾了小厨房,打算亲手为姐姐做上几道拿手的菜肴,姐姐若是乏了何不先到绮兰殿去用上一些,回头也好看一看牧氏折来多少花枝?”   “她自然不配叫本宫生气!”欧阳氏冷笑着道,“但姜氏之举却不免扫了本宫的兴致!”她既然这么说了,何氏当然也不能再留她,只得含笑道:“这都是妹妹的不是了,巴巴的求了姐姐过来赏梅,却不想反而惹了姐姐不高兴。”   欧阳氏淡淡道:“罢了,与你也没有关系,这都是因为六宫无主,一个个规矩都散漫了的缘故!”   “要说规矩,妹妹心里也是惭愧的紧——只有左昭仪与欧阳姐姐这样的人儿,幼承庭训,一举一动浸润熏陶,那才是真正的大家气度、帝妃风范,其他人不过是因着陛下的宠爱暂时披一身荣华富贵罢了。”何氏安然笑道,“只可惜……”   只可惜左昭仪再怎么有规矩,哪怕高太后执意给了她六宫之权,到底不是皇后,宠爱又不多,这宫里能够管得大面上不乱,已经是无愧于曲氏的出身了。   欧阳氏听了,深以为然,叹道:“那起子贱.婢狐媚君上作乱宫闱,着实可恨!但所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届时她们就晓得,尊贵之人终归于尊贵,而卑微之徒纵然一时得势也难得长久!”   这话说的可也算是打了何氏的脸了,到底何氏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进宫时才册了个良人,一年的光景就晋了容华,这不是以色事人又是什么?何氏的笑容僵了一下,道:“欧阳姐姐说的是。”   两人一面交谈一面重新折出了梅树林,欧阳氏命李子将牧碧微那儿收来的东西都埋在了梅林下面的湖面上,冷笑着道:“若是牧氏折好了梅枝就着她送到德阳宫里去寻本宫——届时李子你再告诉她这些东西在哪儿!”   李子会意,笑着道:“牧青衣也不是没带伺候她的宫女过来,这些东西当然是那个叫做叠翠的宫女拿着了,谁想她却偷懒将东西放在了雪上,结果回头被积雪盖住了寻不到,居然跑到咱们德阳宫来讹诈了!”   “她若是花折的好,巴巴跑了那么一趟你不妨也打发她些赏钱。”欧阳氏轻蔑的哼了一声,何氏已经调整了笑容,微笑道:“欧阳姐姐就是心慈,青衣本就是宫奴,受差遣本是常事,不过是宫里面跑一跑腿,姐姐就要给赏钱了。”   “她哪里配本宫打赏?”欧阳氏不屑道,“本宫是说李子去打赏!”   李子闻言扑哧一笑道:“奴婢回头就把腕这只绞金丝镯儿赏了牧青衣罢,这可是唯一一件不是娘娘所赐的东西,旁的啊,奴婢可担心牧青衣受不起呢!”   一行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如此到了绮兰殿前欧阳氏许是心绪不好,连茶也不肯进殿喝一口,便传了仪仗过来,何氏亲自送着欧阳氏在绮兰殿前登了辇车,又目送昭训仪仗远去,这才扶了桃叶的手进了殿,里面留守的桃枝忙迎接出来惊讶道:“昭训娘娘怎的这样快就走了?那牧氏呢?”   桃叶撇嘴道:“别提了——姜顺华今儿不知怎的竟也到了惜光亭,也不晓得桃萼与她怎么说的,还是牧氏在里面多了嘴,姜顺华忽然出来拦住了欧阳昭训发了好一通脾气!还说要往安福宫去觐见陛下——欧阳昭训因此觉得面上无光,这便就回德阳宫去了!”   桃枝吃了一惊,见何氏面上果然微沉,也不敢再多问,只听何氏淡声吩咐:“既然欧阳昭训已经回德阳宫去了,惜光亭那边也没什么可预备的了,你打发人去叫桃萼她们都回来!”想了想又道,“留个机灵点、手脚利落点的在那里看着牧氏折枝!”   “奴婢去寻吧。”桃枝听她的语气梅林那边出的事似乎不小,觉得还是自己跑一趟的好,如此也可在路上先问一问情况方便接下来接话,何况桃萼这会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何氏心情不好,到底一起进的宫,桃枝心想自己亲自过去也好提点她一会如何回禀,何氏虽然不是个亏待身边人的主子,但不高兴了也不是没脾气的。   这边何氏带着桃叶回到了常日所待的暖阁里,将里面伺候茶水的小宫女都遣了出去,桃叶又将门关上,方恨恨的一拍几案,桃叶知她心中恼怒,先劝说道:“娘娘快别生气,虽然欧阳昭训走得早了些,可她既然留了话下来,那牧氏口舌上面不让人也就罢了,难道还当真敢不听昭训的话?若是如此,太后那边本就因萧青衣和宋青衣的事儿恼了她,再加上这忤逆昭训之罪,下一回莫作司捧过去的可就未必是避子汤这么简单了!”   何氏阴着脸道:“你晓得什么?太后固然心疼欧阳昭训与萧、宋两位青衣,却更加心疼左昭仪!如今左昭仪说了不要为难她,太后就算为萧青衣与宋青衣而不悦,总也要给左昭仪的面子……否则本宫今儿何必搭上一幅《霜天汀上图》哄了欧阳昭训来出头?无非就是为了借着她叫左昭仪与太后都看清楚了这牧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桃叶见她越说越是上火,便想着转开了话题,露出诧异之色道:“娘娘,说起来姜顺华可不是随意出门的人,虽然她是平乐宫主位,但因免了各殿的请安,就是娘娘也是逢着大节才过去一回,要说她偶尔赏雪看梅倒也没有什么,怎的今儿这样的巧?偏偏就赶上了娘娘请欧阳昭训并牧氏过来之时在梅林那边撞见了?”   何氏皱了皱眉,道:“本宫也觉得奇怪,但梅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只能等桃萼回来了才晓得!”   第五十五章 壶之玄机   不多久,桃枝带了桃萼并四五个宫人进了暖阁,行礼毕,何氏皱眉问:“你们在惜光亭遇见了姜顺华都说了什么?怎的惹了她生气?如今本宫虽然晋了妃位,可究竟还住在平乐宫,她又是下嫔,这眼节骨上谁许你们给本宫多事的?”   那几个宫人都垂手道:“奴婢们并没有说什么。”   桃萼出列道:“回娘娘的话,姜顺华到惜光亭的时候是奴婢回禀的,但奴婢也只说了寻常的话儿并没有什么呀!”   自己的陪嫁才干如何何氏当然很清楚,她打发了桃萼特别在惜光亭那里等着本就是因为不放心其他宫人,特特安排了桃萼压阵,这会便皱起了眉:“你把她问了什么与你怎样答的说来听听!”   “奴婢正带着巧儿她们布置席位,就看到姜顺华领着一行人从绿萼梅那边转出来,看到奴婢们便问是不是娘娘也要过来赏梅,当时姜顺华笑意盈盈看着心情似乎还颇好。”桃萼回忆道,“奴婢便上前回话,说是娘娘请了昭训娘娘过来赏绿萼梅,还说娘娘不晓得姜顺华身子大好了,否则定然也要请顺华的,哪里想到顺华听了笑意就收了一收,没说什么就走了。”   何氏凝眉思索了片刻道:“你们当时可发现牧氏在左右吗?”   “没有。”桃萼与身后的宫人都纷纷摇头,桃萼含蓄道,“奴婢当时正在温娘娘今儿特特拿出来招待欧阳昭训并牧青衣的桑落酒……若是旁边有人定然是会留意到的。”   何氏闻言眼神沉了一沉:“那么姜顺华可曾靠近过……”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桃枝会意,对那几个宫人道:“娘娘这儿先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出去罢!”   等暖阁里只剩了桃字辈的三个大宫女,何氏这才把话全问了出来,脸色有些凝重,“她可靠近过酒壶?”   桃萼肯定的摇了摇头:“奴婢当时单独在亭中一角温酒,姜顺华虽然进了亭,也看到了酒壶,但当时神色并无变化,反而听到了欧阳昭训后才翻了脸走人,这中间姜顺华最近时距离放着酒壶的几案也有五六步呢,再说娘娘拿出来的这个壶看着与先前那把粉青缠枝菊贴银箔广肚壶岂非有九成相似?因如今天冷,奴婢带了帐幕去将惜光亭都封了,亭中并不明亮,就是奴婢乍一看去也以为是同一把呢!”   “不管姜顺华有没有看出来,如今欧阳昭训既然已经走了,速速取了那把壶来把里面的桑落酒倒进原本的粉青缠枝菊贴银箔广肚壶里,那把壶赶紧收拾干净了还回库里去!”何氏闻言,立刻吩咐道,见桃萼神色郑重的点头去了,何氏吐了口气,恨道,“这牧氏倒是好运气!”   桃叶在旁劝道:“娘娘何必生气?昭训娘娘虽然提前走了,没能哄牧氏喝了那壶酒,可德阳宫是这么好进的么?昭训娘娘这会回了德阳宫正好可以安排呢!”   “你当欧阳昭训匆匆离去当真是被扫了兴,竟连走前进绮兰殿来喝口茶都等不及?”何氏闻言却冷笑出声道,“姜顺华那番发作还不是对着本宫呢,本宫这会都要忙忙的处理了那两把壶去,更何况是欧阳昭训?她啊这会哪里还有功夫回德阳宫?必定是先往甘泉宫里去寻她的姨母太后娘娘求救去了!”   桃叶和桃枝都吓了一跳:“欧阳昭训做了什么?”   “本宫哪里晓得?”何氏冷着脸道,“但如今宫里左昭仪、孙贵嫔之下,九嫔统共也才册了三位,咱们的这位主位虽然只是下嫔,可欧阳昭训这个上嫔之位是太后娘娘为她挣来的,云台宫的那一位呢是因为与孙贵嫔交好,惟独姜顺华,两不着靠不说,她先前是大家子的婢女,她服侍的主母的女郎没能进宫,她倒是留了下来,你道那一家会高兴么?就是太后也觉得颜面无光,少不得要对她打压一二!就是如此,她最得宠的时候也不过与唐隆徽差不多罢了,竟也坐了下嫔之位,素日里姜顺华就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会公然去寻陛下做主,不管是什么事,总是很有几分理由与把握的,再说安福宫今儿都是哪几位?若是晓得姜顺华是为了告欧阳昭训的状,怕是孙贵嫔与唐隆徽只有趁机落井下石的份儿,本宫瞧欧阳昭训似也一头雾水,这个时候她当然不肯继续留在平乐宫等着陛下召了她去安福宫丢脸了!”   桃枝思索了片刻道:“这可是奇了,欧阳昭训这一回到平乐宫来还是因为娘娘求了左昭仪发了话,她才勉强过来了,若不是看中了娘娘的《霜天汀上图》,怕是还要继续摆着她世家大族女郎的架子呢!昭训虽然这满宫里除了左昭仪外她谁也看不上,却也不是无知之人,怎的将姜顺华气得主动把事情闹大?况且姜顺华发作时,欧阳昭训还没进林去吧?”   何氏皱着眉想了片刻,叹息道:“这件事情姜顺华的主要矛头还是对准了欧阳昭训,不管怎样有欧阳昭训挡在了前头,本宫倒不必太过担心——只是今儿这样叫牧氏逃过了一劫,本宫心里实在不痛快!”   “娘娘,虽然欧阳昭训去太后宫里了,但牧氏到底也不过区区青衣,她又被昭训勒令交了手炉披风等物,如今衣裳单薄的在雪地里折着梅,娘娘何不使人去给她送些吃食之类暖一暖身子?”桃叶思索片刻后提议道。   “若是事情能够这样简单,本宫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的寻了欧阳昭训过来做那挡箭牌?”何氏冷笑了一声,“先不说牧氏本就疑心着本宫,她才进宫那一日,因左右丞相觐见时正是午膳的时辰,本宫拉着她告退后先用一些之时,你们可看到她怎么做的了?她自居身份卑微,任凭本宫与你们怎么劝说都是滴水不沾!再加上她身有武艺……你们觉得就凭你们这几个,若无外面的侍卫帮忙你们可能够硬灌下去!?”   “再者,陛下虽然至今不曾大婚立后,但正式册妃也有两年光景了,宫中有正经位份的已有好几十个,却膝下仍旧空虚!陛下春秋正盛自然是不急的,可太后那边呢?如今陛下正宠着她,她是绝对不能死在绮兰殿的,就算把东西灌了下去,她直接冲到安福宫去寻了陛下,太医一诊……”何氏冷冷道,“纵然陛下如今对本宫也还未曾厌弃……但你们以为太后会准许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宫闱里吗?”   桃叶道:“可是太后如今在避子汤上盯牧氏盯得极紧,咱们这样做……”   “太后是太后!”何氏皱着眉斥责道,“太后就是叫牧氏去死,若是没有陛下拦着,牧氏武功再高难道还敢说半个不字?少不得还要谢恩领受!本宫做梦都想她死,却绝不能叫人抓住半点儿把柄!若不然就算太后不追究,孙氏、唐氏,你们以为她们会放过这个机会么!”   训罢桃枝,何氏叹了口气,“罢了,剩下那些也快化了水浇到那没人注意的地方去罢,左右如今本宫晋了容华之位,每个月母亲都能够进宫一趟,下次若有机会此物在宫外也不难弄到!”   桃枝、桃叶双双应了一声,便听何氏重新振作了道:“那牧氏绝非善类,你们过去派人看住了进梅林的几条小径,不要叫这宫里其他人如姜顺华那样误入了,仔细被她利用!”   “是!”桃枝神色一紧,忙亲自去安排了。   “你也不要在这里歇着,去把炭盆都备好了。”何氏想了一想又对桃叶道,见桃叶听到炭盆便露出一丝愠色,摩拳擦掌的欲要表决心,何氏摇了摇头,轻斥,“她身有武艺又是陛下这会的心头好,咱们难道还能公然叫了侍卫来对付她不成?你去把炭盆预备好了,一会她折好了梅枝必定先要过来这里问欧阳昭训留下的话儿——这么大风大雪的在外面奔波下来,饶她身子好,哪有不染一身寒气的道理?如此乍进来被炭火一扑啊那身寒气生生逼了进体,有她的好看!”   桃叶想了一想,心服口服道:“女子体寒乃是大忌,关涉子嗣,虽然今儿没寻到机会让她喝了那酒,可这样也差不多。”   “到底不及酒来得牢靠。”何氏摇头道,“这也只是预备着,这牧氏行事不同常人……哼!陛下不喜他正宠着的人被亏待了,这样冷的天,可万万不能冻着了牧青衣啊!”何氏咬牙切齿的道。   第五十六章 解裘   朔风呼号,雪沫扬扬,叠翠穿了夹袄披风站在了背风处兀自冻得牙齿战战兢兢,不远处迎风而立的牧碧微仅着一件艾绿素纹曲裾,那件曲裾还是叠翠亲手服侍着穿上去的,自然晓得不过里外两层,外面用的固然是厚缎,可这样的时候与一件单薄绸衫也没什么两样了,而牧碧微已经折了几枝梅枝——自然都是带着冰雪的,抱在怀里,少不得又沾湿了曲裾,叠翠犹豫了下,到底哆嗦着脱了披风按到她肩上,小声道:“青衣且先委屈下,暂用奴婢的披风罢,这平乐宫奴婢固然没有长待过,从前也跑过几回腿,路径大致还认得,奴婢这就回风荷院去取手炉与裘衣来!”   “你竟没和她们一起看我的热闹。”牧碧微一面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梅树上可有开得好的枝条,神态专注,倒仿佛是全心全意的在做事,口中一面低低笑着道。   饶是叠翠领教足了她的刻薄,这会也不禁气得一窒,手僵了一僵方道:“奴婢晓得青衣这会心里不痛快,若是说奴婢几句能够叫青衣畅快些也好。”   牧碧微似乎笑了一笑,风雪之中叠翠也没看清楚,只听她淡淡道:“那你去吧,只是你出去容易恐怕进来就难了。”   “奴婢走最僻静的角门,无非多走些路罢了。”叠翠倒不在意,“青衣放心,何容华与欧阳昭训都不是平乐宫的主位,这宫里的姜顺华虽然是个不爱惹事的,可也容不得别人在她的宫里指手画脚,绮兰殿总不可能把所有的门都看紧了。”   说罢见牧碧微没有了旁的话,便用力拉了拉外袍,认了方向去了。   等她走了,牧碧微方抿了抿嘴,将怀中早先仔细挑选后折下的一把花枝却是都丢在了雪地上,转头望向绮兰殿方向,冷笑了几声,低声自语道:“不想何氏居然请了欧阳氏过来助阵,德阳宫的方向却是没打听好,这实在是失策。”   她将叠翠留下的披风随手丢在花枝上,从旁边梅枝上抓了一把雪搓着手,活动了几下筋骨,四面一望,却向着与叠翠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片梅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中间便是几株珍品绿萼梅,其他地方则混植着乌梅、朱砂梅、珍珠梅,最外面还有几枝腊梅,因着品种不同,如今有的开有的未开,但无论何种何色,都裹了一片琼玉在枝头,她身上的艾绿素纹曲裾虽然算不得什么艳色,可在这样的雪地上却也十分醒目了。   牧碧微走到了梅林的一处边缘,左右看了看,攀上一株颇有些年岁的梅树,远眺出去,果然见外面小径上有两个宫女探头探脑,似在窥探着什么。   何氏倒是盯得紧,也不知道是不是欧阳氏叮嘱了的。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她这虽然是第二次来平乐宫,但路径却依旧不熟,又换了几个方向,才寻到了一处方便脱身之地——隔着狭窄仅可容两人并行的小径,对面是一片竹林,这样的雪天虽然与梅林一样落得皑皑一片,但亦不时可见苍翠之色。   小径上面照样守了两个宫女,牧碧微正琢磨着是不是索性出去把她们打晕了事,却见她们许是站着觉得冷,固然眼神并不放松的注意着周围,却不时走来走去以取暖,自然也在雪上留下来许多脚印,顿时心里有了计较。   趁着那两名宫女转身的光景,牧碧微自梅林中一掠而出,足尖点着她们的脚印飘然进了竹林,却未奔跑,而是就地一滚,掩去更为明显的足印,待滚到了站在小径上看不到的位置她方站起身,一摸衣裙觉得入手都有些湿漉漉的,心头暗恨,再次辨认了下方向,向着平乐宫的角门而去。   ………………………………………………………………………………………………………………………………………………   出了平乐宫后,牧碧微却既未回冀阙,也没有去安福宫告状,而是先远远的绕到了平乐宫正门外,见宫门前只有侍卫值守,并不见宫人的影子,心道今儿天冷,怕是这些人都躲了懒,但侍卫总是不能躲的,却也麻烦。   她本想着在梅林里听到欧阳氏与姜顺华争执后说了要回德阳宫的话,那么这会宫道上的雪虽然扫过,但到底有些痕迹,可以追着往德阳宫去。但如今门口守着侍卫却不便就近去查看,却是不能用这个方法知道德阳宫了。   想到这里牧碧微有些懊恼,这几日她的注意力多半还是放在了牧家上面,何氏这边,因头一次见面时这何氏身边的人虽然就下了毒手,可何氏自己却是一味的扮贤惠的,牧碧微不免察觉到她有所顾忌,不论这顾忌从何而来,牧碧微倒也并不十分怕了她,却不想何氏究竟占了先进宫的机会,竟请了欧阳氏一起来对付自己。   昭训欧阳氏,乃是太后甥女,这个身份,就是姬深在正常情况下,也要给她几分体面。何氏倒是会借刀杀人。   她藏身在雪松之后苦苦思索着对策,却不料肩上忽然一沉,却是有人在她毫无察觉之下到了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这一拍实在是意外,牧碧微又是凝神之中,几乎被吓得魂飞天外!   她几乎是竭力才压抑住了到嘴边的尖叫,但心口却不受控制的砰砰急跳起来,牧碧微大怒回头,却见一人青裘玄裼、长身玉立,似笑非笑的站在了她身后两步之处,神情玩味,正是聂元生。   牧碧微见是他,方将暴怒收敛了些,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勉强开口道:“聂侍郎好俊的轻功!”   “是青衣赏雪太过入神的缘故。”聂元生方才一拍之下,已经察觉到她衣裙俱湿,不觉讶然道,“方才在安福宫与陛下奏事,听孙贵嫔问起青衣,陛下说青衣今儿劳累,因在冀阙宫中休憩,孙贵嫔还说要使人前去探望,如何青衣却到了平乐宫附近来?”顿了一顿,又道,“青衣今日的衣着似乎也太单薄了些?”   “劳聂侍郎过问。”牧碧微淡淡的道:“今儿一早陛下才走,容华娘娘就召了妾身过来伺候,到了发现昭训娘娘也在,昭训娘娘很喜欢很喜欢平乐宫里的梅花,所以要妾身把好的全部折了送去德阳宫,妾身正要去折时,昭训娘娘又担心妾身拿着手炉、披着斗篷,行动不便,恐怕不能很好的为昭训娘娘折梅,因此便叫身边人将妾身的御寒之物都收了去,妾身没奈何,又不想冻死在林中,也只能躲出来了,却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了聂侍郎。”   说到这里,聂元生了然的点了点头,轻叹道:“昭训娘娘的要求的确高了点儿。”说罢笑了一笑,抬手解开青狐裘衣的系带,盖到了她身上。   牧碧微眉头微微一蹙,然而转念一想却未拒绝,含笑道:“天寒地冻,但有聂侍郎之助,到底暖人心呢!”   聂元生一哂,居然没有反驳,悠然笑道:“牧青衣是要下官送青衣回冀阙宫吗?这是应该的,下官也正要过去替陛下取几件东西。”   “妾身仿佛记得安福宫到冀阙宫需要绕路才能够经过此处,想来圣命并不很紧急,侍郎可否带妾身去另外一个地方?”青狐裘衣是照着聂元生的身量做的,他在男子中也算高挑,这会给牧碧微披了,便有一截拖在了雪里,牧碧微伸手拉了一拉,微笑着问。   “青衣有命,下官岂敢不从?”聂元生听出她有意强调了“不很紧急”四个字,唇边露出一丝了然的笑,爽快道,“不知青衣想去何处?”   牧碧微凝视着他,笑了一笑:“妾身才进宫,对路径不熟悉,昭训娘娘使了妾身代折梅花,可妾身身子弱,实在折不下去了,总该往德阳宫里去给昭训娘娘赔个不是,却不太清楚德阳宫当怎么走,侍郎自幼为陛下伴读,未知可认识么?”   “德阳宫下官倒是不曾去过,但知道它毗邻昭阳宫,而昭阳、明德两宫,从前魏起到本朝都是左右昭仪居处,亦十分的近,明德宫在先帝的时候尝为如今温太妃寝宫,下官当时伴读今上,偶尔也随今上前去觐见温太妃,向她讨些特别的糕点,也许比青衣更熟悉些。”聂元生微微笑道,“青衣随下官来。”   第五十七章 请罪(上)   聂元生不愧自幼出入宫廷,虽然自称从未到过德阳宫,然而引着牧碧微一路上居然半个人影也为看见,到了德阳宫外一处僻静的宫墙下,牧碧微已经借着他的裘衣恢复了气色,此刻嫣然一笑,解了下来双手奉还道:“侍郎今日之恩,妾身定当竭力报答!”   然而聂元生却未伸手接过,而是似笑非笑道:“青衣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德阳宫还没进去,就要过河拆桥了吗?”   “侍郎可不要误会了。”牧碧微轻笑道,“一来,侍郎还要奉了圣命往冀阙宫去,妾身这是怕耽误了侍郎的正事;二来……”她回头看了眼德阳宫的宫墙,嘴角的笑容倏的变冷,语气却依旧轻轻柔柔的道,“妾身误了昭训娘娘吩咐的差事,如今自然无颜光明正大的去请罪,侍郎在旁,难免有些不便。”   聂元生一本正经道:“既然是请罪,自然是越多人看着越诚心,正如同廉颇负荆,乃是袒露上身入相府,方成‘将相和’之千古美谈!若如青衣这般悄悄的去,仅青衣与昭训娘娘知道,反而不利于请罪吧?”   牧碧微深深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聂侍郎这话妾身听着像是打算帮人帮到底?”   “下官有个优点,便是做事不喜半途而废。”聂元生微笑着道。   牧碧微轻咬了下唇,聂元生的确是个不喜半途而废的人,先前在宣室殿外一晤,自己当时对父兄关心则乱,很是失了主动之势,后来回到了风荷院才醒悟过来,心头不免暗恨,想着回头总要讨一讨这笔帐,同时也对这位侍郎暗存了警惕之心——若无意外,在站稳脚前,她是不想再与聂元生交易了,如今她虽然是姬深新宠,但论到了势力声望在这宫闱还不如聂元生这个外臣,地位既然不等,那么交易就没有等价的可能。   结果聂元生竟追到了平乐宫外……   聂元生微笑着注视着她,也不催促,良久,牧碧微方下定了决心,对他点一点头道:“聂侍郎有心指点,妾身岂会拒绝?只是话先说在了前头,一会无论发生什么,还望侍郎莫要阻拦妾身!”   “青衣但请放心。”聂元生见状,嘴角笑意加深,施施然道,“这德阳宫上上下下,与下官都没什么关系,下官官卑,还远远够不上忧国忧民,也只能忧一忧自己与身边之人。”   “妾身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晓得修真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聂侍郎迟早总有忧国忧民的一天呢。”牧碧微抿了抿嘴,若是换了到平乐宫前,聂元生想要几句话说得她回心转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单单一个何氏,再加上唐隆徽,牧碧微并不认为自己一定需要聂元生的帮助——只要他不捣乱就成了。   可欧阳氏却不同。   何氏、唐氏固然宠爱都在欧阳氏之上,如唐氏位份也与欧阳氏同级,背后隐隐还站了那位宠冠六宫的孙贵嫔,但对于牧碧微来说她们的敌意并不可怕,因为这两位妃子的娘家,都只是散官闲职,更谈不上什么根基!   而邺都望族、门第与沈氏、徐氏相若的欧阳氏却不同!   何况欧阳孟礼的县伯爵位虽然是如何、唐两族那样因女儿入宫得来的,到底也是欧阳家的人!更别说欧阳氏还有一个太后堂妹的生母高夫人!即使高夫人只是高家一个庶出之女,嫁的也是个庶长子,空有爵位而无实权,但已经足够叫人丁单薄的牧氏头疼了!   牧碧微倒也不是不晓得忍一时风平浪静的道理,只是她也看了出来,这位欧阳昭训是个典型的世家女子,在她眼里人生来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自己进了宫来若是做了宫妃,或者她还会收敛几句,既然做了宫奴,那么在欧阳氏眼里再怎么踩自己那也是自己作践,欧阳氏是绝对不会认为她这么做有什么错处的。   ——这种世家出身藐视他人的做派不由得牧碧微不想到徐氏!   说起来徐氏在邺都贵妇的圈子里头也算是颇具贤名了,但牧碧微可是记得沈太君本有意将自己嫁与徐家子弟,结果自己还没想出法子来拒绝呢,就听到这位贤德的后母私下里对自己从头挑剔到脚,仪态姿容气度,说得件件都不及她那些姓徐的侄女们——同这样的世家子弟说什么理也无用,只要你不是同样的世家出身,便是如梁高祖这样改朝换代的主儿背地里也未必没有人嘲笑姬家的礼仪制度若不抄袭前魏还不晓得如何制订——这种地方当然免不了要请教世家。   牧碧微最烦世家这一套,对着欧阳氏那副典型的嘴脸叫她继续忍耐下去怎么可能!   得罪了意料之外的人,关键是自己如今还只是宫奴的身份,不似妃嫔可以定期召了娘家人进宫还可以通一通声气,若是彻底失去了与前朝的联系,一旦姬深兴趣淡了,还不知道会死在什么角落里。   所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更何况姬深的兴致乍来乍去,未必能够等到色衰就爱驰呢,若不趁着现在预备退路,活该将来下场惨淡了。   这会寥寥几句,等于是口头上同意了与聂元生继续合作——聂元生所求的无非是姬深持续下去的宠信,并前朝的地位,他看中了自己,一是因为自己现在得宠,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目前唯一的资本,二是自己在宫中孤立无援,又结了何氏这样一个血仇,如今还要算上唐隆徽与欧阳昭训,甚至是甘泉宫,三却是大约与牧家有关系了,这三样除了最后一条叫牧碧微心里有些顾忌外,两人的目的并不冲突。   而且聂元生这么做也是未雨绸缪,这会他殷勤的赶过来解裘相赠,回头若是牧碧微失了宠没了价值,想必这位聂侍郎翻脸也不会翻得太慢。   两人各取所需,自己似乎也不吃亏……牧碧微这样计较毕,之前对聂元生的一丝怒意倒也消散开来,从今日聂元生掐着时辰地点在平乐宫外等,她就知道聂元生早有谋算,在人手耳目势力宠信,甚至是对宫闱路径的熟悉上都不及对方的情况下……对聂元生这样一个心思灵巧又至少表面上彬彬有礼的人低一头,总比忍耐着欧阳氏要好。   青狐裘衣又回到了牧碧微身上,两人相视一笑,都将目光转到了面前的宫墙上。   ………………………………………………………………………………………………………………………………   今天是不是更的很早?   第五十八章 请罪(中)   德阳宫的正殿为含光殿,虽然连日大雪掩了许多风景,依旧可见鸱吻巍峨、雕梁画栋的景象。聂元生在不远处的一处树丛后止住了脚步,牧碧微正欲说话,目光在含光殿前一扫,却皱起了眉,有些意外道:“欧阳氏居然还没回来?”   德阳宫里的宫道都是起早起来打扫过的,含光殿作为主位居处更是扫后还撒足了盐,使雪难积,但如今望去,那铺了薄薄一层盐渍的宫道上整齐清洁,压根不像昭训仪仗才停留过的模样。   牧碧微思忖自己在梅林里为了不惊动何氏安排看守的人手离开,浪费了许多时间,再加上遇见聂元生后彼此试探交谈了半晌,聂元生虽然对宫闱路径熟悉,两人脚程都不慢,可因为要避着人走,到底又要费去许多功夫。而昭训仪仗再怎么缓慢也差不多该到了。   “原来青衣是要寻欧阳氏?”聂元生拊掌笑道,“若是早些告诉下官倒也不必白跑一趟——昭训娘娘这会大约才到甘泉宫,今儿多半会要陪太后娘娘用了晚膳才回宫的。”   牧碧微目光闪了闪,回身道:“她巴巴的离了平乐宫居然是为了去跟太后娘娘尽孝吗?未知侍郎可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如此心虚?”   “后宫之事,下官一介外臣怕是不便多言。”聂元生正气凛然道。   牧碧微心中暗骂他拿乔作势,然而如今扑了个空,聂元生话里话外又仿佛安福宫那边情势有变,想到方才在平乐宫也的确听到姜顺华与欧阳氏冲突,姜氏是要往安福宫里告状去的,看来多半是与她有关,只可惜自己才进宫来,身边说是四个人,挽衣年幼、吕良木讷,叠翠与葛诺虽然灵巧些,如今也调教出了些真心,到底只是寻常宫女,又是在冀阙服侍的,对于后宫的贵人们私下里的底细恩怨总不是很清楚,这样一头雾水的不能不求着眼前这一位,因此哂道:“聂侍郎何必见外?如今这儿也没旁的人,侍郎方才还说要帮妾身帮到底呢,这会怎的就要把妾身丢在这儿不管了吗?”   聂元生笑吟吟的道:“青衣说的是,只是青衣既然要下官襄助,却不告诉下官青衣要做什么,下官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帮助青衣?”   “聂侍郎说笑了,妾身既然直奔德阳宫这座含光殿,又扼腕欧阳昭训不在殿中,想做什么,以侍郎的聪慧莫非还想不到吗?妾身又何必说出来贻笑大方?”牧碧微在袖中拢了拢玉镯淡笑着道,“侍郎连妾身溜出平乐宫后会在何处停留都能够猜到,这点儿小心思,侍郎何不给妾身留些体面?”   “青衣方才说了是要过来与欧阳昭训请罪赔礼。”聂元生正色道,“这么说来可要下官带青衣去甘泉宫?”   牧碧微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道:“罢了,聂侍郎非要逼着妾身将那点儿小心思说出来,妾身又怎敢不从?”说着随手指了指旁边枝上挂下的冰凌道,“侍郎以为此物可算锋利?”   聂元生顺着她手指之处看去,却见那枝上积着雪,下面又化了冰凌下来,一排一排犹如数峰倒垂,形状又如匕首,聂元生点头道:“虽然不足以洞穿此时的衣物锦帛,然而宫中贵人们个个雪肌花容,吹弹可破,莫要说此物了,就是再钝一些也是承受不住的。”   他倒是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牧碧微淡然颔首,却听聂元生忽地一笑,道:“只是青衣你方才说自己要来请罪,担心人多了下不了台,下官这才带着你偷偷的进了这德阳宫,怎地如今青衣却留意起了那冰凌来?昭训娘娘可不比青衣能干,这冰凌莫要说旁的,就是叫昭训娘娘拿久一会,怕是在殿里也受不住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牧碧微理直气壮道,“先前,昭训娘娘使了妾身折梅花,妾身身子弱,眼光也差,哪里折得到叫昭训娘娘满意的梅花呢?自然只有领罚了,可是妾身胆子又小,想到昭训娘娘是个重规矩的人儿,万一与妾身认真计较起来,妾身可怎么办才好?惟今之计,自然就是叫昭训娘娘莫要与妾身计较了。”   聂元生点了点头:“但这与冰凌有什么关系?下官可是不明白了。”   牧碧微抬起手,随意折了一小截冰凌下来,拢入袖中捏了半晌,拿出来时却见她有意将冰凌捏成半寸来长的冰片,在掌心掂了一掂,淡淡道:“陛下喜欢贵人们的好颜色,方才在绮兰殿虽然未曾敢太多抬头,但也觉得昭训娘娘颜色殊然,妾身想着不拘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昭训娘娘自己看着舒服,对面容总是十分在意的,所以妾身觉得,想要叫昭训娘娘不与妾身计较,便是叫昭训娘娘另外有操心的事儿,如此方才是妾身的求生之道,妾身本以为昭训娘娘既然说是要回这德阳宫来,那么想来不至于骗人,妾身若是到得早呢,自然可以在昭训娘娘下辇时得手,若是到的晚也不打紧,姜顺华既然去了安福宫,闻说昭训娘娘平素里对孙贵嫔都是十分看不上眼的,就算姜顺华位份不及欧阳昭训,有孙贵嫔帮腔,那么陛下总会很快来召昭训娘娘前去问话的,届时也是个机会。”   说完之时,那片冰凌在她掌心也化了一大半,牧碧微随手将它与冰水一起抛开,又拿帕子擦了擦手,不无遗憾道,“只是昭训娘娘不肯给妾身这么个机会那也没办法了。”   聂元生听着,思索片刻,道:“这个请罪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是青衣可知道欧阳昭训之所以能够就昭训之位,并不仅仅是颜色出众与出身世家,最紧要的还是因为她是太后娘娘的甥女?”   牧碧微淡然道:“所谓饮鸩止渴,妾身本就不是那等委曲求全之人,说一句叫聂侍郎见笑的话儿,自小到大,就是妾身的祖母也不能轻易逆了妾身的意思,可自从妾身入了宫闱以来,便战战兢兢,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谁想这宫里明刀暗剑的不肯干歇,纵然知道她血脉高贵,妾身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说到这里,她瞥了眼聂元生,平静道,“侍郎若是觉得妾身愚钝,不堪侍郎提醒呢,这会去叫来德阳宫侍卫,妾身也不怨恨侍郎。”   第五十九章 请罪(下)   她说完这番话,面色一片沉静,心下却几乎停了跳,却见聂元生直直盯住了自己,目光灼灼,半晌方玩味一笑:“下官本是奉了圣命去冀阙宫中取几件赏赐之物,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德阳宫里,青衣以为下官就有合适的理由吗?”他摇头笑道,“青衣多心了!”   “妾身打小性.子急,侍郎莫要见怪。”闻言,牧碧微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只淡淡一笑。   聂元生不置可否,只是重复了一道:“下官去冀阙,是去开陛下的私库取些珍品赐于宫中贵人的。”   “妾身听说今儿是孙贵嫔宫里人小何美人的生辰,陛下可是为她贺寿么?”牧碧微的心思还放在含光殿上,闻言随口道。   “青衣说起来如今也是陛下近侍,却到底不够关心陛下——小何美人承宠也才那么几次,如何当得起陛下亲自赐物?还是陛下私库之物?”聂元生含笑说道。   牧碧微心下一动,顿时收回了打量含光殿的目光:“侍郎是说……”   “自然是为了赐予平乐宫主位顺华娘娘姜氏!”见牧碧微面上闪过一丝愕然之色,聂元生吐了口气,轻笑着上前一步,俯在她耳畔飞快的道,“至于顺华娘娘得赏赐的原因,下官以为青衣听了会更惊讶的——方才姜顺华至安福宫祈年殿寻陛下哭诉昭训欧阳氏并容华何氏在平乐宫中对其无礼,陛下才听了几句,姜顺华便晕了过去,贵嫔娘娘担心她气坏了身子,特特使了人召太医前去为顺华娘娘诊治,结果却诊出顺华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这还是陛下头一个子嗣呢,想必昭训娘娘就是躲到了甘泉宫也免不了一番斥责了!”   他说话之时的气息扑在牧碧微耳上,然而牧碧微却为他所言震惊,猛然抬起头道:“两个月?我听说宫里贵人定时请有平安脉,怎么会?”   聂元生见她情急之下居然连自称都换了,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若无其事的退了一步,笑着道:“青衣才进宫,还不知道宫里的冷暖,譬如长信宫里的范世妇、司御女,从前得宠时,虽然是嫔位,但份例却比九嫔,如今失了宠,吃穿用度怕是连青衣此刻都有所不及!当然姜顺华还不至于说是失宠,可方才她查出身孕,陛下按着规矩令阮文仪至摄六宫事务的左昭仪殿中取了彤史前去查看——下官当时恰好在侧,蒙陛下恩准不必特别回避,青衣可知道姜顺华这几个月侍寝的次数么?”   不待牧碧微回答,聂元生已经说了答案,他淡笑着道,“最近四个月,姜顺华一共侍寝了三次,而最近一次,正是两月之前,这两个月,彤史上几乎都是何容华与孙贵嫔!”   牧碧微明白了他的意思,即使是下嫔,宠爱渐衰,居然连太医院都轻看一眼,平安脉都敷衍了事了。这么说来今儿姜顺华出现在梅林之中,并与欧阳氏冲突倒是早有目的——咦,可是若只是要让姬深知道怀孕之事并太医院并内司的克扣冷落,又何必非要与欧阳氏冲突?   姜顺华固然已经两个月不曾承宠,可怎么说也是下嫔之位,正经的一宫主位,如今只是被姬深忘记,又不是被姬深厌弃,她直接冲到冀阙宫去求见姬深,姬深听她说几句话的功夫总不至于没有!   就算姬深当真如此薄情,那么还有高太后,虽然姬深正当壮年,还不至于为子嗣心急上火,可册妃两年以来六宫无所出,高太后总是盼望皇家能够早日添丁的。何况高太后虽然一向不喜欢出身卑微的宫妃,但姜顺华一向静默,在出身卑微的宫妃里头倒是最有大家气度的一个,她头上还有无论宠爱还是位份都比她更高更能吸引高太后与前朝仇恨的孙贵嫔并唐隆徽,高太后未必不肯为她做主。   如今姜顺华选择将自己的身孕之事告诉姬深,也就是说她并没有以此亲近太后的打算,只是就算如此,她又做什么非要用身孕把太后的甥女拖下水?欧阳氏对自己可着劲儿的踩,那是因为自己如今不过区区青衣,在这宫里位份与她差得紧,就是前朝也要顾忌着高氏与欧阳氏的势力,并不敢太公然得罪了她。   但姜顺华不一样。   姜顺华是大家子的奴婢出身,虽然高太后为了全那一家的体面,着人封了口,不许人提起,但既然是做人奴婢的,又做到了主母身边的心腹使女,姜氏要么就是那一家的家生子,父母亦是奴婢,要么就是自小被买进去的死契,不管是哪一个,这些年来都没听说姜氏提拔娘家人的,多半是因为从前主家的缘故——毕竟此事太过没脸,姜氏就这么留在宫里,外头只晓得一个姜顺华,旁的都不知道,若她娘家因此得了赏赐,邺都虽然不小,但对于那些个世家望族来说,届时一查便知,高太后又怎能封得住私下里的议论?   因此姜氏反而无需顾忌娘家——倘若她还有娘家的话——在前朝的处境,因为反正是不可能抬举的,至多私下里给些银钱还要叮嘱把口封紧了。至于后宫,姜氏的位份可就比昭训低了一级,而且她还是姬深自己要求册的,不比欧阳氏是靠了高太后才得以位列昭训。   所以欧阳氏就算心里看不起她,也不可能如对付牧碧微这样公然的说话打脸,甚至一怒之下要直接着人动手。以姜氏在宫里风评一个“静默”的从前之举,实在没必要为了欧阳氏那满宫谁都看不上的行为如此震怒。   更何况她平时与欧阳氏争执几句,跑去姬深跟前哭诉倒也罢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小何美人的生辰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主角到底还是孙贵嫔,六宫第一宠妃,要不是高太后和前朝下死劲的反对,这一位早就入主桂魄宫了!   因当年的立后之事,孙贵嫔与左昭仪想来不会和睦,再加上欧阳氏那眼睛生在了额角上的作派,说孙贵嫔会喜欢欧阳氏那才叫见鬼!   姜顺华掐着今儿这样的时候跑去告状,就算她没怀孕,只是晕了过去,孙贵嫔都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踩欧阳氏一脚!姜氏的用心,就算姬深看不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也不在乎,但高太后呢?   姜氏如今有孕,高太后或者不肯太过为难了她,甚至还会着欧阳氏与她赔礼——毕竟事情争端是在平乐宫里发生的,只是姜氏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她没有强势哪怕是派得上用场的娘家,如今连宠爱也淡近乎无了,就算生下了皇长子又怎么样呢?姬深这样的年轻,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子嗣,虽然如今姬深特特使了自己最宠信的聂元生回自己寝殿开私库赏赐姜氏,可这头一个皇子的恩宠也不过这么几年——孙贵嫔与何容华侍寝次数那么多,迟早也会有孕的,一旦姬深的宠妃或者是出身高贵的妃嫔有了身孕,姜氏所出的子嗣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别说姜氏的子嗣了,就是睿宗皇帝的幼子高阳王,如今也快束发的年纪了,他的生母温太妃还传言与高太后关系颇好呢,如今除了爵位外也就那么一回事。   牧碧微凝神片刻,见聂元生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便哂道:“既然是要赐与姜顺华的,侍郎中途为妾身带路不要紧吗?”   “陛下的私库里东西多着呢,陛下又亲口说了要下官亲自挑些好的,下官为了表示对陛下头一个子嗣的重视,花的辰光久了些也没什么。”聂元生一脸不在意,牧碧微忍不住道:“侍郎几时到了冀阙宫,莫非宫人不晓得吗?”   聂元生笑着道:“青衣这样关心下官,下官深觉无以为报。”   牧碧微听这话说的似有讥诮之意,心下暗怒,定了定神,也懒得管他怎么回姬深,只是道:“既然扑了个空,妾身却不喜欢空手而归,聂侍郎若是还不急,不知可愿意陪妾身到含光殿里去一去?”   “自然。”聂元生道,“只是青衣若是在进去前先告诉了下官打算,或者下官比较清楚青衣要去的地方?青衣也知道,这些宫殿都是前魏所遗,前魏一直自诩华族正统,诸宫室建造都采用了周礼记载的制度,这含光殿下官固然没有进去过,但想来既然是上嫔所居,比之明德宫也就是规制略逊一筹罢了。”   “妾身想着今儿没能够请昭训娘娘安,心中实在愧疚不安,不如到了昭训娘娘的内室里去,看一看昭训娘娘屋子里的摆设,也好猜测一下昭训娘娘都喜欢些什么,这样以后若要再与昭训娘娘说话或者为昭训娘娘做事,妾身也能够投其所好!”牧碧微语气轻柔,聂元生赞同道:“青衣果然贤德体贴,既然如此,下官岂能不效力?下官记得含光殿这样的正殿,后角门理当选在不引人注意处的,青衣请看那边的杏树林,哦,如今想是不凑近了看不出来,从那边角门进去最不引人注意……”   第六十章 姜氏之虑(上)   承仙殿里,刚刚被帝辇送回来的姜顺华打发了其余的宫人,只留了心腹穆青衣在寝殿里伺候,穆氏亲自过去关了殿门,折回榻上小声抱怨道:“娘娘这一回可是太冒险了!就算要挑个时辰把身孕告诉陛下,也不必今儿这样一头冲进安福宫里当众哭诉呀!娘娘不晓得方才看到娘娘一下子扑跪到陛下跟前,奴婢心都要跳出来了——这头三个月是最不稳的时候,叫陛下晓得固然重要,但怀胎十月总有旁的时机,娘娘又何必这样心急卤莽?”   穆氏这一番唠叨毕了,见姜氏只是蹙着眉,倒又担心自己把话说重了,不免又放缓了语气道:“奴婢这也是替娘娘担心,好在方才太医说娘娘无事,只是娘娘下回不可如此了!”   姜氏自己就是奴婢出身,进宫之后虽然因姬深之宠得了下嫔之位,但对身边人一向体谅,时常都说自己从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并不怎么拘束她们,因此穆氏这样的女官在她面前说话就更随意了,她也不以为忤,这会听着只是叹了口气:“我晓得你这是为了本宫好才这样念叨着,只是你不知道本宫今儿这么急的缘故!”   “打从何氏进宫,奴婢就说她定然是个不安份的,只是她颜色好,陛下宠她宠得紧,先头唐隆徽借了孙贵嫔的势,几次三番都没能够把她压下去,反而唐隆徽因此竟渐渐的失了宠。”穆氏道,“早先她还是世妇的时候,就敢公然在兰台上挑衅唐隆徽,那还是孙贵嫔也在呢,后来孙贵嫔也无可奈何,只得弄了一位小何美人恶心恶心何氏罢了,唐隆徽当时气得人都快晕过去了!如今何氏既然册了容华,按着宫里的规矩,妃位已可分出宫去单独主持一宫,这会伺候陛下的人固然不少,但主位也就那么几个,空置的正殿很有几座,何氏又不曾失宠,奴婢想着她至今没有搬出绮兰殿恐怕还是因为……”穆氏指了指甘泉宫的方向,恨道,“那一位素来眼里只有她亲自挑进来的几个人,只可惜这些偏生都不是陛下所喜的,也只能在位份上头压着了,若不然唐隆徽当初都能够做到上嫔,娘娘难道还做不得一个光猷吗?”   姜氏道:“你既然说到了何氏那么也晓得本宫这会心里担心的是什么了。”   “何氏自晋了世妇起,心也大了,她公然羞辱唐隆徽,足见是个狂的。”穆氏道,“晋了世妇之后,何氏素来与华罗殿走的近,左昭仪对她固然谈不上多么偏心,但的确照拂了许多,若不然,就算陛下宠着她,这一个容华还未必能够那么快的封下来。”   “太后选进宫来的人,左昭仪之下就是欧阳昭训。”姜氏唇边浮现出了一丝冷笑道,“幼娘你想一想,先前何氏不过是与左昭仪走的近,凭心而论,左昭仪虽然出身比那欧阳氏还要高贵,但她倒当真不算恶人!打从半年前何氏与孙贵嫔争宠争得厉害起,陛下往本宫这儿来的就少了许多,结果内司那起子见风使舵的主儿们且不去说,就是太医院,五个多月前本宫感了风寒咳嗽了两日,太医院那边居然才派了一个才进去的太医过来敷衍着看了一看,那方子本宫也是亲自过目的!赫然就是内司那起子医官打发宫人用的那一等!结果隔了几日陛下想起了本宫,到本宫这儿来坐了一坐,隔日太医院的院判就亲自赶了来,说先前太医院的人听差了,以为是本宫宫里的奴婢病了——本宫的出身幼娘你也晓得,那一家里这样的事情就不少,本宫进宫之前已经是当家主母的心腹,这些儿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听不出来也白在那一家为奴为婢了那么些年了!”   穆氏见她说着说着就要动了气,赶紧回身从几上锡奴里倒了一盏茶过来劝说道:“娘娘且平一平心绪,如今有了身子自要更加的上心,切不可轻易的动怒,再说那起子跟红顶白的东西这一回还想得了好吗?自然有他们的好看!”   “内司的首领是陛下身边的阮大监,别说本宫生产还有七八个月,就是如今已经在坐月子了又能够怎么样他呢?”姜氏接过喝了一口,冷笑着道,“当初内司与太医院都以为本宫即将彻底失宠,全然不将本宫的死活放在了心上,结果平素里的东西,居然只有左昭仪那边的从不缺什么!后来本宫不是也着你打听过了,就是长信宫、嘉福宫并昆德宫里的某些人,左昭仪也是从来不短她们什么的。可这欧阳氏却不同,在这一位眼里,虽然同是伺候陛下之人,她却比本宫这些人不晓得要高贵了多少,这满宫里除了左昭仪,就数她最高高在上!虽然陛下未必理会她,也不过是看着太后的面子每个月里才去上两回敷衍,可这样难伺候的主儿,何氏都与她搭好了关系,幼娘你说本宫能不心惊么?”   穆氏皱眉道:“奴婢以为何氏固然请了欧阳氏过来赏梅,但未必就是得到了欧阳氏的认可,毕竟除了欧阳氏,何氏还请了那牧氏,恐怕是为了报何海的仇,又担心重蹈当初唐隆徽之辙,这才拖上了欧阳氏,她这是叫欧阳氏做挡箭牌呢!含光殿的这一位自诩高贵又聪慧,其实就是个傻的,生生的被何氏拖下了水还不自知,怕是这会甘泉宫里太后娘娘被她气得可不轻!”   姜氏冷笑着道:“欧阳氏到底是世家之女,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出身不在左昭仪之下,你只看她择了左昭仪欲立为后,因此就不叫高家女郎进宫就晓得,太后娘娘也不是个没成算的!要说甥女,太后娘娘的娘家姊妹,算上堂表,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外甥女呢!太后娘娘偏偏挑了欧阳氏进宫,一则太后娘娘晓得陛下喜好容貌出色的女郎,二则,那欧阳氏所是没几分警醒,太后娘娘又岂会择了她?何氏想拖她下水哪有那么容易!”   穆氏心下一动,道:“有件事儿奴婢昨儿就晓得了,只是惦记着给娘娘炖那安胎药不使旁人发现,一时间倒是忘了,还请娘娘责罚!”   “你与本宫也不是一两日了,这样的话又何必说?究竟是什么事?”姜氏奇怪道。   “昨儿个傍晚的辰光何氏亲自去了华罗殿。”穆氏愧疚道,“待了好些时候才回来,因此奴婢这会想起,娘娘觉着今儿欧阳氏以上嫔之位,亲自到一个容华所居的偏殿里去这是不是与华罗殿有关?”   第六十一章 姜氏之虑(下)   姜氏闻言,脸色微变,坐起了身来道:“你说仔细些!”   穆氏叹道:“娘娘总说左昭仪是个贤德的,奴婢倒也不能肯定左昭仪这样善待所有失了宠的宫妃是好意还是恶意,只是娘娘也晓得,论位份与家世,如今六宫是无人能比左昭仪更高的,就是太后面前,欧阳氏也比不上左昭仪,然而左昭仪却不得陛下之宠!即使太后亲口吩咐让左昭仪代摄皇后之权,但究竟不是皇后!因此即使左昭仪如今处理着宫务,可奴婢说句只敢在娘娘跟前说的诛心之语——左昭仪这会恰如外头人家的总管,论权论地位都有,但却不是正经的主子!当然太后娘娘是疼着左昭仪的,但陛下才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子!娘娘请想一想,孙贵嫔的身份那般低微,可陛下当初却一样坚持要立她为后!如孙贵嫔那样的倾城之色当然不常有,但一来孙贵嫔已经盛宠两年,女子青春才几年?二来,若是以后宫里再进了一个容貌足以与孙贵嫔相比、而家世又比孙贵嫔好些,哪怕是最低一等的官家或者良家子,以陛下的为人,娘娘以为桂魄宫会一直空下去么?”   穆氏叹道,“所以奴婢觉得左昭仪如今待六宫上下公平公正,又体恤温善,那都是作不得数的,毕竟左昭仪如今就算想克扣陛下的宠妃也不成,至于失了宠的那些,她啊到底是世家嫡女,身份尊贵,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出来,索性按着例子给,因内司与太医院那一干踩低拜高的东西,反而显出她的教养心胸来!这样的好事儿连奴婢都想得到,左昭仪的性.子究竟是真好还是迫不得已……娘娘究竟还是要留一留心!”   “左昭仪的事儿缓一缓再议——”姜氏蹙着眉,沉声道,“但何氏本就盛宠,先前向左昭仪讨好,也还罢了,如今居然连欧阳氏都哄得上门来替她撑腰……幼娘你听本宫说!”   穆氏忙住了到嘴边的话,只听姜氏压低了嗓子道,“你道本宫今儿做什么在惜光亭那会子忽然脸色大变,连梅花都不看了,直接走人,路上又忽然与欧阳氏冲突起来并跑到安福宫去借孙贵嫔之手泄露身孕之事?”   “娘娘莫非在惜光亭发现了什么?”穆氏疑惑道,“可奴婢觉着今儿惜光亭那儿该是何氏与欧阳氏为了那牧氏布置的呀!”   “不管她们为了谁布置的,你只要知道,那时候回话的桃萼身后最近的一张案上那壶酒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成!”姜氏冷笑着道。   穆氏吃了一惊:“娘娘是说那只广肚壶么?奴婢记得先前何氏晋封世妇的时候,娘娘按例赏她东西,奴婢到绮兰殿的时候恰好陛下也使了人赐下东西去,那只壶似乎就是那会赐下去的,娘娘方才也不曾靠近那壶……”   “是本宫运气好,进亭之时,恰好桃萼才温好了酒,因而才觑出了不对劲来,又怎么还会去靠近那只壶?”姜氏长长的指甲在袖子上划着,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唇边噙了冷笑道,“你不认识那只壶?”   穆氏摇头:“宫中藏物甚多,每年又有各地进贡,奴婢也记不清楚了。”   “这倒不奇怪。”姜氏叹了口气,“本宫若不是从前颇得旧主信任,也……也帮旧主做过桃萼这样的差事,怕也辨认不出来!”   她本来说话声音就不高,这会更是低得只有榻边的穆氏能够听见,“那壶……瞧着与陛下所赐的粉青缠枝菊贴银箔广肚壶差不多,但却绝对不是那一把!”   穆氏惊讶道:“这里面……可是有什么玄机?”   “玄机大了!”姜氏冷冷一笑,道,“本宫故主手里,就有把差不多的,与桃萼身后那把说不定还是一窑所出,只不过图案有些不同,乃是白地五彩喜鹊登梅的!”她闭上眼,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道,“旧主那儿也是两把差不多的,一把就是很寻常的白地五彩喜鹊登梅贴银箔广肚壶,任凭你把它砸碎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异处,而另一把,素来藏在了柜子里头不叫人晓得——就连主母的子女并阿郎都不晓得!本宫若非被差去做了桃萼之事,也未必能够见着那一把!”   “另一把是转心壶!”姜氏叹了口气,“转心壶的名头幼娘你该听过吧?”   穆氏一惊:“听是听过,只是……此物虽然谈不上绝无仅有,但也算稀罕的物件儿!奴婢自小进宫,在这宫里这些年了,还是偶然听一位贵人身边伺候的姑姑提起的,说是那位贵人祖上有过,兴起告诉她们后,她们说了出来炫耀,当时奴婢们私下里也说若是有这么一把壶那么害起人来岂非十分简单了,可那姑姑说,这样的壶哪里有那么简单弄到?官窑里烧一把上好的瓷壶出来也还有许多废坯呢!别看壶字前头加了转心二字,这做起来却要难的极了!前魏覆亡后,这天下足足乱了十几年,中间柔然趁势连下扼云、苍莽二关三州十一县,兼之乱军为了争夺邺都在北方大战了好几场,因此许多庶民为避兵灾都是举家南下,迁往南方避难。本朝建立之后数点百工,便发现许多能工巧匠都已到了南齐境内,虽然高祖皇帝颁了诏令优待他们,引回了一批思念故土的匠人,但到底还有许多人已在南方落户,不愿意再次背井离乡——所以这两朝以来,上贡的官窑质地工艺远不及前魏,如转心壶这样内有玄机之物恐怕就是如今的官窑也难烧出来!再者,此物用途,当初奴婢还是个小宫女就能够想到,陛下纵然赏赐了何氏玩耍,她这样公然拿出来害人……”   “她这一把转心壶,恐怕未必是陛下所赐。”姜氏轻蔑的道,“宫中如今最最精美的器物,多半来自于前魏所遗,以及高祖皇帝建梁后,世家望族也有所表示——幼娘你既然晓得转心壶工艺要求极高,远非寻常匠人能够制出,就该晓得桃萼身后那把壶绝非本朝之物,乃是前魏时候流传下来的,那何氏自称也是官家之女,何家那点儿官职也就能与唐隆徽的父家相比罢了!以转心壶的工艺并那把粉青缠枝菊纹贴银箔广肚壶的精美,非前魏世家望族不能藏!”   她顿了一顿,悠悠道,“本宫从前的主家不便告诉你,你也切莫去猜测,但本宫可以说的是,旧主当时曾对本宫提到除了旧主手里的那一把外还有一把一式两份、其中一件是转心壶的,似乎也是在一个与她身份相若之人的手里——这两把壶,与给它们充当鱼目以混珠的那一把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又经同一窑烧出,原本就是大家子里用来害人用的!但不知是制壶之人故意,还是工艺必须如此……两把转心壶,都有一个缺漏之处,本宫当初用那把白地五彩喜鹊登梅枝贴银箔广肚壶给旧主与旧主之客斟酒时发现……转心壶温酒之后,那一把的梅枝有一段会颜色加深,当然若不近了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姜氏叹了口气,“而方才,本宫一瞥之下,那把壶上的缠枝菊亦有几瓣色泽明艳不同余者,本宫固然没瞧过那把没玄机的,可也晓得这样精致的壶多半出于前魏——前魏之时能工巧匠何其之多?若是做出了色泽不匀的壶哪里还有上贡的资格!”   穆氏听了,心惊道:“不想何氏手里竟然有这样的东西!娘娘说此壶原本未必藏在宫里,而是多半在世家手中……这么说来,何氏昨儿去拜访了左昭仪,今儿又请了欧阳氏过来,难道……难道这壶是左昭仪或者欧阳氏……”   她叹息道,“这何氏果真是个歹毒的,只是那牧氏与娘娘到底没什么关系,虽然如今她看着得宠,但谁又晓得能够得宠多久呢?再者那位入宫第二日就敢拂了唐氏的面子,虽然唐氏出身卑微,全靠了孙贵嫔才有今日,然而到底是上嫔之一!可见这牧氏也未必是个知礼之人……”   姜氏打断了她冷笑着道:“幼娘当本宫是为了向牧氏卖好?本宫虽然出身远不及左昭仪,但还不至于以顺华之位去为了个区区青衣自降身份!”   她冷冷提醒,“何氏这只壶不论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幼娘你想一想那壶里放了的会是什么?原本为了不招太后的眼,本宫在这宫里素来谨言慎行不敢怠慢,平乐宫这些人与外头谁往来,只要不是动了本宫所不能忍的地方,本宫也不计较,譬如何氏讨好华罗殿……然而如今本宫有了这身孕——今儿看来陛下自然是高兴的,陛下这两年膝下一直空虚,或许太后也会高兴一下……可其他人呢?左昭仪与欧阳氏可会高兴?!幼娘你今儿瞧何氏拿了那些脏东西并这转心壶去害牧氏,可想一想本宫这身孕又不可能瞒到生产,将来月份大了本宫到底倦怠些,不趁着这个机会速速的打发了何氏出去,她爱与谁走近就与谁走近,总之离本宫远点!难道要叫左昭仪、欧阳氏或者还有旁的人同样用到了本宫身上来吗?!”   姜氏恨道,“拼着今儿闹这么一场,与欧阳氏翻脸,本宫也绝不能容这何氏再在平乐宫待下去了!她只管去旁的地方做她的主位容华去罢!”   第六十二章 宫中局势   穆氏仔细想了一想,方明白了姜氏担心之处,不禁一拍手道:“娘娘是担心那何氏将来也会用这把壶害娘娘?只是娘娘如今既然认出了这把壶,再者娘娘又不是牧氏那没名没份的,何氏难道还能把手伸到咱们承光殿来不成?”   姜氏冷笑着道:“幼娘你究竟想的浅!你怎不想一想,何氏那样的家底居然能够弄到这样的壶来害人,谁又晓得她与左昭仪并欧阳氏交好到了什么程度?宫里头打从当年立后未果起就隐隐分了两派,一边是陛下宠着,奈何不得太后并前朝支持的孙贵嫔一系,出身卑微却有殊色,虽然是以色事人,可谁叫陛下就吃这一套呢?另一边便是以左昭仪为首的世族官家出身的妃嫔,这些人在后宫有太后的鼎立支持,在前朝有家族捧出贤名,惟独不得陛下喜欢,如本宫的身份,按理说是该与孙贵嫔一边的,可本宫固然出身卑微,孙氏唐氏那等张狂的做派到底也看不惯,再加上本宫可没有孙贵嫔那样的国色天香,能够迷得陛下两年来对她盛宠不衰!因此一点也不必担心把太后给得罪狠了!”   说到这里姜氏喘了口气,穆氏忙又斟进热水,姜氏喝了,继续道,“孙贵嫔走的那条路太险!成功则罢,若是一旦失宠,你等着瞧罢,就算太后不屑对付她,而左昭仪要保持着自己的气度做派明面上不把她怎么样,单是欧阳氏就不会叫孙贵嫔好过!更何况孙贵嫔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呢,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孙贵嫔又能够年少美貌多少年?就算她以后诞下来子嗣又做了皇后,这将来的事情,可也未必能够说得准!本宫要为自己将来考虑,那是自然不能与她走太近!”   “至于左昭仪这一派——这些个人不论表面上如何,看欧阳氏就晓得,她们只认出身,与她们一般锦绣堆里长大的,又在这宫里得了正式的位份,那么才有站过去的资格,今儿在梅林里咱们也听到几句话了,就是欧阳氏与何氏议论那牧氏的,说起来何氏与牧家的仇怨结下来是因为雪蓝关失守,这与牧氏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牧齐与牧碧川因她进宫得了陛下赦免,这丢关失土之责最后才罚了百金了事,但换过来想一想,牧氏也不过是尽了为人女儿为人妹妹的责任罢了!那牧齐不论是此事前还是如今都是正三品大员,论起来欧阳氏的父亲若非娶了太后的堂妹,哪里来的县伯爵位?就是如今,欧阳孟礼也就这么一个爵位罢了!”姜氏分析道,“而牧氏论出身比欧阳氏也低不了多少,所差别的无非是欧阳家与高家都人丁兴旺,而牧家却人丁稀少因此声势不大罢了!就因为进宫之后牧氏被左右丞相力谏,才得了一个青衣之位——何氏与牧家有仇,踩她也就罢了,那欧阳氏与牧氏又有什么瓜葛?好好儿的竟也不把她当人看,你说这些个世家之女表面光鲜,背地里的龌龊难道比之孙贵嫔那一派就好了多少吗?”   姜氏说的冷笑不已,然而穆氏究竟有些迟疑:“娘娘莫要生气,只是奴婢想着,陛下年轻,将来子嗣若是众多,恐怕太后并前朝的意思,也是重要的……”子嗣若是多了,自然也就不那么稀罕了,何况就穆氏来看,如今姜氏有了身孕,姬深竟也不曾亲自陪到承光殿来看看问问,这么一位君上,委实不可托付,到那时候反而是太后更可靠些了,又何必为了未雨绸缪这样莫名其妙的得罪欧阳氏,给太后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何氏不过区区小官之女,就是本宫先前为人奴婢都未必会正眼瞧她一眼!可在这宫里倒是与曲家嫡女并太后甥女儿都扯上了关系,她若是单单为了对付那牧氏倒也罢了,只是你想,今儿个本宫到那梅花林里去撞见了她们本是意外,可你也说了,那牧氏瞧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万一算计失败,岂不是也要怪到本宫头上来?”姜氏摇头,眼中露出决然之色,道,“怪到本宫头上来还只是其一!你想何氏受册为妃位容华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可她却迟迟没有搬出去执掌一宫!早先本宫还道是她晋位太快,本身出身也谈不上多么高贵,太后那边有意要压她一压!又因为她风头太盛,孙贵嫔那儿少不得也想着掐她的位份待遇,这才依旧住着绮兰殿……可如今看来她既然能够哄得左昭仪、欧阳氏这些人放下身段帮她对付一个青衣,难道还哄不得她们帮她搬出平乐宫吗?本宫可是没有为难过她!”   “娘娘的意思是……”穆氏微微一个激灵,姜氏已经冷笑着道:“本宫是担心她在平乐宫住得好,左看顺眼右看顺眼,这是索性打着叫本宫让贤的意思了呢!”   穆氏惊道:“她怎么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姜氏不屑的道,“幼娘以为这样很荒谬么?你且想一想这宫里,那些位份太低的、陛下宠过两回就忘记的人且不去说,左昭仪有太后支持却无宠爱、孙贵嫔除了陛下外一无支持,饶是如此如今看着华罗殿与祈年殿难道就有任何一个是能够小觑的吗?而何氏不但有陛下的宠爱,还有可以徐徐图之的娘家,并左昭仪这边如今近乎公然的支持!”   姜氏叹息道:“这宫里斗来斗去的,除了那些个没资格表态的,几乎都已经站了队,而本宫啊素来都是哪边都不靠,一心一意只管自己过日子,因此肚子里的这块肉,两边都不想看到,如今平乐宫里虽然除了何氏还有些个人,可论宠爱论城府,都不及何氏!本宫就算有了身子恐怕也压制不了她,为了免她生出不该生的心来,索性帮她个忙——想来她虽然面面俱到,册了容华之后还在本宫这儿住着,到底也不高兴,这会本宫看到她也是心惊着,谁晓得她继续待在平乐宫里又要弄出什么人什么事进来?又或者当真住得已经习惯?这儿本宫可也住习惯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她既然晋了妃位自然也可与本宫一般称这平乐宫中的虎了,平乐宫里不是容不下她就是容不下本宫——听说,私下里何氏已经以‘本宫’自称多时了?再不叫她走,莫非还要叫她在绮兰殿上生根发芽不成!”说到这里,姜氏扬了扬眉,注视着穆氏一字字道,“这样做,也算是卖那个牧氏一个人情!”   “娘娘放心,今儿欧阳氏与何氏预备了这样的暗手,可怜那牧青衣乍进宫闱,闻说牧家人丁单薄,她那后母也是个贤德的,在闺阁里怕是听也未曾听过这样的事情呢!”穆氏会意,叹息着道,“这会子人怕是还在梅花林那边折着梅枝,这天寒地冻的,牧青衣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怕是一家子老老少少捧在了心尖尖上儿的人物!这样子被人算计,娘娘既然出手帮了她,又怎能忍心见她继续被蒙在了鼓里头不晓得凶险?如今娘娘有了身子自然是不便见她的,奴婢定然将娘娘的好意与她带到!”   姜氏点了点头:“虽然本宫借题目发挥到底是为了自己,可今儿牧氏也不是没有得到好处,这顺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本宫瞧今儿那欧阳氏对牧氏极尽嘲讽之能,如今本宫既然得罪了欧阳氏,有个牧氏替本宫寻一寻她的麻烦倒也不错!”   穆氏笑着道:“娘娘请尽放了心罢,这点子小事奴婢若是还做不好,哪里还有脸在娘娘跟前伺候?”说着又叹息道,“只是此事这会倒不急,殿里是不是先预备下来?”   姜氏听她这么问了有些莫名其妙道:“预备什么?”   “娘娘既然有了身子,固然不能留陛下过夜,可陛下一会是不是也要陪娘娘来用膳或者探望片刻?陛下爱喝的茶水点心,奴婢去看一看?”穆氏建议道。   姜氏闻言,嗤的一笑,悠然道:“倘若陛下对本宫的肚子这般的上心,方才也不至于着了帝辇送本宫回来,自己却还留在了祈年殿里了!”   听她这么一说,穆氏也有些失望,安慰道:“这都是孙贵嫔她们狐媚……”   “这会又不是前朝议事,幼娘做什么也学那起子大臣一样尽把脏水往女子身上泼呢?”姜氏冷笑了一声,不屑道,“但凡有昏君乱世他们都少不得给后宫里扣一条红颜祸水的罪名!可你瞧一瞧历代明君后宫怎的就没出过这样的祸水?莫非明君的后宫里皆是无盐之辈不成?无非是为君者自身不正,而后宫自然是投其所好!就拿本朝来说,换做了高祖皇帝、先帝睿宗时候的后宫,如孙贵嫔、唐隆徽,哪怕是本宫这样的出身,便是个个倾国倾城,出身放在了那里,宠爱再深,这辈子到死,能够混一个世妇就不错了,伺候得特别好的,再有了子嗣,或者等子嗣年长之后还有妃位的冀望,再往上九嫔,那是想都别想!也就是本宫这些人运气好,赶上了今上!”   说到此处,姜氏又道,“其实孙贵嫔留住了陛下也好,陛下如今膝下无所出,本宫肚子里的是本朝头一个子嗣,纵然是公主也是陛下长女!究竟不同,今儿怕是宫里宫外都盯住了承光殿了,早先陛下在祈年殿打发聂元生去取赏赐之物,你莫非没见连孙贵嫔都变了一下脸色?恩宠太过,不是福兆,本宫打从进宫那一天起,就没指望过在这宫里头长宠不衰!否则也不至于特特远着左昭仪又远着孙贵嫔了!如今既然有了子嗣,那当真是天赐之喜,无论是男是女,本宫总是要叫他平平安安的长大,不只是这承仙殿上上下下将来的依靠,总也是本宫不至于失了宠就开始等死罢?”   “呸呸呸!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穆氏听她说到了死字顿时皱起了眉头,嗔道,“陛下内宠颇多,孙贵嫔并何氏这些人哪个不是常侍陛下左右的?却惟独娘娘头一个有了身子,可见娘娘的福分她们啊谁也比不上,娘娘将来的好日子可长着呢!如今怎么就说到了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可见娘娘当真是欢喜坏了,连话也说得这样颠三倒四!”   姜氏微微一哂道:“本宫啊的确是高兴,可也不能高兴坏了,到底还有七八个月光景呢,就是生了下来,在这宫里带大也是不能轻心的事儿!”   “娘娘请放心,娘娘福泽深厚,将来小主子定然是健壮聪慧的。”穆氏说着,殿门却被叩响了,两人忙都住了交谈声,穆氏起身扶了姜氏躺下,又将帐子放了下来,这才走过去开了一线殿门,见外头的是姜氏身边大宫女之一笑人,便问:“这会子过来做什么?娘娘才睡了不多久。”   笑人小声道:“哪里敢平白的过来惊扰了娘娘?只是六宫贺娘娘有孕的礼如今正川流不息的送了过来,那些位份低的倒也罢了,可这会子左昭仪身边的贤人并孙贵嫔身边的中使都特特过来道贺了,这些可不是奴婢们能够敷衍的,因此只得叫宜人并乐人在外面先奉茶,奴婢过来请青衣。”   穆氏听了,忙道:“凌贤人并居中使都到了?这是该来告诉的。”便出了殿,正要往偏厅去,想了一想又站住了脚,招手叫过了笑人小声道:“趁这会人多忙乱,怕是没功夫注意咱们殿里的人……你过去梅林那一边,寻一寻冀阙宫的牧青衣……”   笑人听着,先是骇得睁大了眼,随即双手捏拳,慎重的点了点头道:“青衣放心,奴婢定然原话不动的告诉了牧青衣!”   第六十三章 建议   “寝殿里守了人,这个下官可是没法子了,未知青衣有什么打算?”聂元生似笑非笑的问。   牧碧微抿了抿嘴,将身上的裘衣解了下来递还过去,松了松筋骨,道:“烦请聂侍郎到另一边去弄出些动静来将她们先引到外间,只须数息就好。”   聂元生接过了裘衣,道:“只需数息?”   “侍郎放心,纵然被抓了现行,妾身也绝对不会拖侍郎下水的。”牧碧微听出他话中对自己身手的怀疑,一哂道,她这番话却有反唇相讥聂元生胆气不足之意,聂元生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只是权当未觉,只是微笑着道:“既然青衣这般有信心,那下官这便去了。”   欧阳氏这会固然不在殿里,但含光殿里铺的地龙按着例子是一个冬日都不灭的,屋子里两个留守的小宫女正趁着主子不在,唧唧喳喳的说着闲话儿,却猛然听见了外间一声大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人叫道:“糟了!我早便说过那只天蓝釉地粉彩缠枝曼荼罗高瓶放的不牢靠,昨儿趁着娘娘去用膳不必咱们伺候就拉了你说移个位置,你偏不听!这下可怎么办?”   另一个人立刻反驳道:“我怎的是不肯了?只是那瓶比咱们才矮了那么几寸,那样的沉,若是一个抬得不好摔坏了,却怎么与娘娘交代——再者,这声音虽然吓人可也不似摔了瓷器的模样啊!”   说话间两人忙忙的出了内室,牧碧微早就趴在了窗边拔了头上金簪等着,这会听她们声音渐远,忙拿金簪插进窗缝里拨开了窗户,却见靠着窗的地方放了一张核桃木的翘头长案,案上放着几张写了一半的宣纸,旁边却是理得整齐的笔墨纸砚,以欧阳氏的出身并她在宫里的位份自然都是上好之物,牧碧微因与聂元生约定了只要几息的时辰,也不多看,径自伸手抓了一块墨并旁边洗得干净的一只翠竹隐月澄泥砚拢入袖中,至于其他却是顾不上了,重新又合上了窗。   转身走了几步,便见聂元生从另一边绕了出来,见她已经离了窗下,微笑颔首。   牧碧微与他出了含光殿,方笑着道:“今儿却是劳动侍郎许多。”   “下官不过是举手之劳。”聂元生含笑道。   牧碧微嘴角微勾,心道这人话说的好听,心思却是深之又深的,如今日何氏邀了自己到平乐宫,自己虽然晓得她用意不善,一来不得不去,二来也不晓得何氏究竟预备了什么阵仗,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可这聂元生却能够掐准了自己离开平乐宫的时辰与地点,足见他要么是多智近妖,将何氏、欧阳氏并自己的心思能力都算得毫无遗漏,要么就是在宫中耳目遍地,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自己如今都是毫无与他为敌的资本,到底还是不要惹了他的好。   这么想着,牧碧微有心示好,行了一段路后见左右无人,便露出好奇之色问道:“方才外间那一声大响不知是侍郎怎么弄出来的?我在窗边听里头留守的小宫女担心外间的瓷瓶摔坏了呢!”   “昭训娘娘的寝殿自然是关着门的,就算开着,下官又岂敢擅自而入?”聂元生笑着道,“不过是捏了个雪球砸在门上罢了。”   牧碧微忍不住问:“这样是否太露痕迹?”   “这会昭训娘娘不在,含光殿里的宫人也散漫得紧,若不然,固然下着大雪,不常有人出来,但咱们这一路进去,即使走着角门,路上总也要避几回人的,可这回竟是如入无人之境。”聂元生不以为然道,“她们若是开了门看到雪球飞溅的痕迹,定然疑心到了同殿为侍者的那些顽皮些的宫女、内侍身上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私下里闹上几句也就算了。”   说到这里,聂元生话锋一转,道,“倒是青衣在那数息里头做了什么很叫下官好奇?”   牧碧微把手一伸,将墨与砚台拿了出来给他看,道:“妾身瞧这两个最近就是这两个了。”   聂元生只看了一眼便道:“这墨是香凝墨,与瑞金墨并称宫中两大贡墨,只不过香凝墨里另添了龙涎香等物,墨迹留香,所以宫里的贵人们甚喜此物,甚至胜过了瑞金墨,这砚台不像是宫中之物,怕是昭训娘娘从欧阳家带进宫来的。”   “哦?那么这个砚台倒是拿对了。”牧碧微抚着砚台笑道,又将东西都收进了袖里,聂元生不觉奇怪道:“敢问青衣取了这两物与请罪又有什么关系?”   牧碧微淡然一笑道:“妾身今儿才是头一回见昭训娘娘,对昭训娘娘的性情并不很了解,但想着昭训娘娘是欧阳家的女儿,欧阳氏乃邺都望族,在前魏的时候就是出了门的书香盈室,因此妾身想着昭训娘娘既然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定然也是个重规矩的人。”   聂元生点了点头道:“下官虽然不敢过多打探后宫之事,但也听陛下身边的人提过,道是昭训娘娘极重规矩。”   所谓极重规矩,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说是颇为自许。   这样一个人若是在自己宫里不见了东西,会怎么办?   尤其香凝墨虽然是贡物,但对于欧阳氏来说或者还要不打紧一点,这一方翠竹隐月澄泥砚台,按着聂元生的说法还是欧阳家的东西,欧阳氏特特拿了出来放在寝殿临窗的案上看着,可见对其的喜欢与重视。   如此莫名其妙的少了东西,欧阳氏这样自恃名门闺秀、又贵为太后甥女的人,又岂肯就这么吃一个哑巴亏?按着正常的程序,她头一个要问的就是留守的小宫女,自己手脚那样快,又有聂元生的配合,欧阳氏论吟诗作画或许强过了自己,可要说到了查案,怕就差得远了,虽然开窗之时飞溅了几朵雪花进去,但是一来寝殿里头有地龙,窗关上了之后,区区雪花很快就会干涸,二来,就算那窗户只是虚掩了上去被发现了这个漏洞,含光殿附近的雪都被扫得干净清楚,以牧碧微与聂元生的谨慎,自然都是不留痕迹,欧阳氏想把事情拖到牧碧微头上都难——如今两人都离开了含光殿,谁又肯承认?   欧阳氏查不出来,心中可想而知恼火!   聂元生仿佛明白了一些,但还是追问道:“牧青衣费了这许多功夫,难道就是为了叫昭训娘娘发作一番,好没心思与青衣计较吗?”   “所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牧碧微掠了掠鬓边碎发,回头冲他嫣然一笑,道,“聂侍郎既然晓得欧阳昭训是个重规矩的,就该晓得如今含光殿既然无端端的缺了东西,其中还有昭训娘娘所喜而放在了案头的一方砚台,那么必然晓得昭训娘娘这样讲究规矩的人定然不肯轻易的了结了此事的,到那时候,含光殿里的宫人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然后呢?”聂元生继续问道。   牧碧微把手一摊,道:“然后么,下一回妾身也不晓得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若是有,少不得要叫他们继续吃几回苦头,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宫人们虽然比之昭训娘娘来卑微之极,可对昭训娘娘不满的人若是太多,纵然妾身那时候还是人微言轻不能说什么做什么,想来孙贵嫔她们也不介意帮一把手的,当然,也有可能孙贵嫔懒得管,但这也没关系,伺候昭训娘娘的人不高兴,想来伺候上头总也免不了疏忽,反正,昭训娘娘叫妾身今儿过得不开心极了,妾身也叫昭训娘娘烦一烦心,如此方晓得妾身的心情!”   说到了这里牧碧微话锋却是一转,笑吟吟的道,“当然了,这也是为着昭训娘娘好,毕竟今儿个她惹了姜顺华,顺华娘娘这会可是有了身子呢,这会虽然昭训娘娘人不在含光殿,可总也要回来的,因着顺华娘娘的事情,妾身想昭训娘娘如今定然是心里不快活极了!可是呢,碍着陛下的意思,怕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发作什么,如今妾身拿走了砚和墨,昭训娘娘可不是正好借这个机会痛快的发作几个人,也好抒发一下心中块垒?”   聂元生拊掌笑道:“到底是来跟昭训娘娘请罪的人,这般为昭训娘娘着想,昭训娘娘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对你感激万分?”   “妾身因这回不曾撞见昭训娘娘,心里惭愧得紧,所以也只能如此以为昭训娘娘解忧了。”牧碧微面不改色道,“这也不过是区区小事,若是这一回昭训娘娘忙着,不与妾身计较呢,将来妾身回报昭训娘娘的地方还多着呢!”   聂元生目光闪动,似在思索着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如今含光殿也去过了,东西也取了,替昭训娘娘发作人的理由也留了,未知青衣打算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不等牧碧微回答,聂元生慢条斯理道,“若是青衣没有旁的打算,或者还打算继续回平乐宫去……下官倒有一个建议,未知青衣愿意不愿意听?”   第六十四章 忍,不忍?   何氏惊得差点一把掀了面前沉重的长案,差不多是尖叫着问:“你说什么?!”   桃枝硬着头皮道:“听说姜顺华在祈年殿上跟陛下哭诉之时忽然晕了过去,孙贵嫔召了太医诊治说顺华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如今六宫都在给承光殿道贺,奴婢想着咱们殿里是不是也该备一份?”   何氏闻言闭了闭眼,身子就是一晃,吓得桃枝顾不得多想,膝行了几步扑到她跟前扶住了何氏的手臂一迭声的叫道:“娘娘?娘娘!”旁边桃叶与桃萼也是唬得赶紧靠了过来,如此服侍着何氏喝了两口茶,何氏才勉强稳住了心神,桃枝三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她已经一把拉住了桃枝的袖子追问:“那么如今陛下可是正在承光殿?”   桃枝闻言摇了一摇头:“听说太医诊出姜顺华的身孕后,孙贵嫔便借口祈年殿正在举办小宴,气息难免污浊,还是尽快送了姜顺华回承光殿里安胎为重,陛下高兴得极了,孙贵嫔又说,姜顺华之胎乃是陛下头一个子嗣,很该加些荣耀,陛下就叫了聂侍郎亲自去宣室殿里开私库赏赐姜顺华,又吩咐了以帝辇送姜顺华回承光殿……原本陛下倒也打算陪着姜顺华到承光殿的,却被唐隆徽以陛下在宴上已喝了许多的酒,怕酒气冲了姜顺华腹中子嗣,陛下因此作罢!”   “唐氏这个不上台面的东西,也只能拾一拾孙氏的牙慧罢了!”何氏听罢,先骂了一唐隆徽——她才进宫的时候,因盛宠很是威胁到了唐氏的地位,那会何氏不过区区良人,唐氏却已经封了隆徽,没少在唐氏手里吃苦,因此如今这满宫里头除了杀弟之恨的牧碧微外,要说最叫何氏痛恨之人,不是争宠的最大对头孙贵嫔,却是这唐隆徽,因此但凡与唐氏沾边何氏总是没有好话,这一点绮兰殿上上下下也是心里头有数了,桃枝自然不会劝说什么,安慰道:“可不是么?只是娘娘,姜顺华如今的身子乃是陛下头一个子嗣呢,按理说不论是男是女到底是陛下的长子或者长女,究竟有些不一样的,纵然将来有了其他皇嗣她这一个不算什么了,但至少如今该是个打眼的,可是孙贵嫔与唐氏一搭一唱的,姜顺华先头还在祈年殿上晕过了一回,陛下竟然当真被劝的连承光殿的门都不登了——可见啊陛下……”   说到了这里桃枝猛然醒悟过来接下来的话可不怎么好听,便含糊的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总而言之姜顺华就算有了身子可也未必能够越得过娘娘去!”   “那又如何?自牧氏入宫这几日来你们可见过陛下往绮兰殿而来么!”何氏冷笑了一声,以手抚胸,半晌到底宁静了心神,道,“桃枝你先去开了本宫的私库,挑合宜的东西送去了承光殿,就说本宫方才招待欧阳昭训时候吹了风有些咳嗽,怕过了病气与顺华娘娘,因而这才不敢亲自过去道贺——想来姜顺华才在祈年殿上哭闹了一回,又有了身子,此刻怕是乏得紧,也未必肯亲自出来应酬,多半是穆青衣或者笑人、宜人几个。”   桃枝点了点头去了,旁边桃叶见状插话道:“娘娘,那么先前守在梅林旁边的人……”   她这么一提醒,何氏顿时醒悟,赶紧吩咐:“都叫回来!姜顺华才莫名其妙的在梅林里对着欧阳昭训发过了火,虽然还不晓得原因,那边到底是个是非地,如今她有了身子,不拘陛下到底会不会因此重视她,便是看着太后那儿态度定下来前,总也不要去招惹了她!”   桃叶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奴婢这就去!”   “这牧氏当真是好运气!”何氏这么一想,脸色又难看了下来!   桃萼赶紧劝道:“凭她运气怎么好呢,今儿在梅林里吹了那半晌的风也够她受的!再说这牧氏既然已经进了宫,又只是个小小的青衣,见了娘娘说话都要持着奴婢的本份的人罢了,这两回她躲了过去,莫非还能够躲一辈子不成?”   何氏听了,叹了口气:“咱们陛下你还不清楚吗?”   桃萼掩嘴道:“奴婢说句话儿娘娘不要见怪——那一位可没有娘娘这样的福份吧?娘娘想着,那一位晋位的槛儿可是太后娘娘亲自在盯着,莫作司亲自送药,连陛下都奈何不得,就算陛下暂时宠着她,至多给些赏赐罢了,这身份一日不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牧氏又有什么前途可言?”   “话是这样说,可世事无绝对。”何氏脸色却依旧不太好看,摇着头道,“尤其如今牧齐、牧碧川过了朝议,当初聂元生那番话端的是厉害——他先同意了左右丞相叫牧氏不为妃嫔,继而又同意了不因牧氏入宫而赦免牧氏父子,将此事放到了朝议上去,如此牧氏入宫便不再是为父兄赎罪!那么左右丞相反对她为妃嫔的理由当然也不成立了!”   桃萼闻言吃了一惊:“怎能如此!聂元生竟会这样帮着牧氏!”   “聂元生不是帮她,此人一向站在陛下那一边!”何氏冷笑着道,“他当初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留退路,你看,若是牧氏能够一直得宠,陛下宠她宠到了非给位份不可、然而太后那边却又不肯停了避子汤,或者避子汤停了也难有孕时,聂元生便可以此为她开脱,这样既哄了陛下高兴,又叫牧氏欠了他的人情!牧氏欠他人情,可不就等于牧家欠了他的人情?”   说到这里何氏切齿道,“你道他做什么劝说陛下答应了朝议牧齐父子之罪?那是因为他早就笃定了左右丞相绝不会坚持重处牧齐父子!雪蓝关苦寒,除了牧家人,旁的武将都是千般不愿万般不喜才肯过去镇守!再者……”何氏冷笑了一声,方继续道,“杀了他们父子乃是本宫跟陛下求来的承诺,早先陛下欲立祈年殿的那一位为皇后时,前朝与太后都大为震惊,此事虽然因反对激烈叫陛下不得不作罢,但从那时候起,前朝对于这六宫也是警惕得很了!谁叫本宫没个似左昭仪、欧阳昭训,哪怕是牧氏那样的娘家呢?本宫的出身,只要得了君上之宠,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狐媚惑主、红颜祸水了!而若今儿这么做的是左昭仪,你瞧前朝会怎么说?恐怕会说左昭仪深明大义呢!当然左昭仪根本不必自己说,她只管做足了那不干涉朝政的贤德妇人,曲家上上下下有得是人能够在朝堂上替她表达意思!”   何氏叹息:“说到底,本宫娘家官职实在太过卑微了些,连上朝的资格都无,不由得本宫不自己来讨个公道!可陛下又不爱政事,如今左右丞相把持朝局,就是本宫还未曾失宠,高些的位置也只能谋取到外放罢了……”她声音哽咽起来,“说是一个何家,可真正能够做本宫母女三人将来依靠的也只得海郎一个人罢了!原本想着他出去游历归来,恰好寻个合适的机会与陛下提起,海郎年幼,一州之尹牧或许担当不起,但做个司马、长史之类先历练着几年磨着资历,等到他加了冠,若本宫还不曾失宠,差不多也能扶持他做到刺史之位,届时设法为他娶个世家之女,总也有登殿议政的一天,那会便是本宫已经年老色衰为陛下所厌弃,可若海郎争气,在这后宫里头总也能过下去,而外面三娘的前程也坏不了……如今……如今竟全要便宜了那起子娼.妇生的东西!这叫本宫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桃萼见她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也是慌得不行,跪在了地上陪着哭道:“奴婢晓得娘娘伤心难过,郎君去后娘娘除了在陛下跟前,私下里就没有开颜过的时候,只是如今那牧氏正在得意,娘娘不忌惮她也想一想孙贵嫔,早先娘娘才进宫的时候唐隆徽因娘娘得陛下喜欢,处处与娘娘过不去,那会连奴婢们都看不下去,要为娘娘与陛下告状,可娘娘却把奴婢们拦阻了下来,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唐隆徽固然位份还高于娘娘,可这些时候以来在娘娘手里吃的苦头还少么?唐隆徽如今见着了娘娘简直恨不得绕路走呢!娘娘当时忍得,如今求娘娘也先冷静冷静,牧氏进宫满打满算还不到五天哪!她总有落到娘娘手里的时候!”   “到时候奴婢定然亲手收拾她替娘娘出这口气!”桃萼抱着何氏,一字字发誓般道。   ………………………………………………………………………………………………………………………………………………   叠翠抱了披风茫然的站在了梅树之下,今日的雪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牧碧微离开前随手丢下的花枝并披风被吹开了一段距离,但到底还露着一角,叠翠这会身上虽然也穿了自己的另一件披风,可看着自己好心好意解下来的披风、而自己冻得扎手扎脚,一路躲躲闪闪回了冀阙宫的景象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方才折回平乐宫后因梅林四周有人看守,她就算在风荷院里加了衣裳,等了这许久才等到那些人离开莫非容易么?   此情此景由不得叠翠觉得心底一阵阵的羞恼涌上心头,一面想着这牧青衣如此狠心,将自己一片好意糟蹋至此,自己还要巴巴的与她送了披风过来做什么?!   另一方面却又想到了自己在这宫里已经蹉跎了数年,因着葛诺的缘故,又因为无钱打点内司的缘故,想要伺候到旁的贵人又谈何容易?牧碧微再不好,到底如今正得着宠,便是她将来倒了,趁着这会哄了她高兴多得些赏赐傍身也好——若是牧碧微能够晋为正式的妃嫔呢,即使阿善进了宫来,自己是最早伺候她的人,地位也低不到哪里去……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难道就这么做个寻常宫女到了时候出宫去做人续弦或者偏房吗?!   一时间,叠翠心头一片的茫然,她怔怔站在了地上的梅枝前,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彷徨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谈不上尊敬,但颇为客气:“牧青衣?”   叠翠茫然的转过身去。   却见自己从前见过两回的承光殿大宫女笑人手里亦捧了几枝梅花,正从不远处匆匆而来。   第六十五章 姐弟   叠翠心事重重的回到风荷院,却见门口居然换了葛诺在守着,不觉一怔,冲口便道:“怎的你守在这里?”   葛诺忙把院门关了,将叠翠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姐姐你这是怎的了?说是去与青衣送衣服,青衣回来了你也没回来——可把我急坏了!”   “牧青衣已经回来了?”叠翠诧异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心道也难怪笑人会把自己误认为是牧碧微了,原来她压根就不在梅花林里面,牧碧微如今虽然得宠可身份卑微,穿戴上面比之寻常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者就叠翠来看这位青衣也不是个爱满身珠翠的主儿。   那笑人乃是承光殿里的大宫女,穆青衣之下第一人,对于叠翠这等寻常宫人来说,在这宫里头行走头一个要记清楚的就是贵人的近侍,毕竟贵人们衣饰钗环皆有品级,而近侍却未必是有品级的,在这种情况下,便只能靠记人了。早先葛诺得罪了欧阳氏的侍者,就是因为那侍者衣裳不显,被葛诺当成了寻常宫人。   只是对于笑人来说叠翠却是个不起眼的,这六宫里的宫人足有数千,叠翠也是冀阙宫里的人,可又不是姬深身边之人,笑人自然犯不着特特记住了她,兼之当时叠翠惧冷,将风帽掩了大半的容貌,那笑人惦记着姜氏有了身孕一心想着将事情解决了好回去伺候,居然见她独自在林中就误会了,叠翠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直言——没想到居然会听见这样的大事!可牧碧微这样的没良心,那笑人乃是姜顺华贴身大宫女之一,在这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侍者了,姜氏打发了她亲自过来告诉,又是这样要紧的事儿,恐怕不乏提点之意,叠翠这会虽然还不知道姜氏有孕,但顺华的位份放在了那里,这件事情若告诉了牧碧微,恐怕与她很有好处,但自己呢?叠翠心道牧碧微分明是很看不起自己的,早先说过的所谓调教也不过是句虚话罢了,这样冷的天,自己好心脱了披风与她,她倒是好,竟直接扔在了地上!   这样不体恤人的主子,自己做什么还要替她着想?   这样想着心里便是一阵阵的冷意透上来,叠翠用力抱紧了怀里的披风,咬紧了唇。   从平乐宫回到风荷院好容易才把心头翻滚的情绪按捺下去,这才肯踏进院门,这会听说牧碧微已经回了来心里头才按捺下去的情绪不免又翻腾了起来,正自彷徨,便听葛诺道:“也不差多少光景,大约半支香前回来的,瞧青衣没了披风手炉,但气色还好,我见姐姐你没回来心里担忧,又见青衣的衣裙都被雪濡.湿了好几处,便熬了一锅姜汤叫挽衣在里头伺候着她泡一泡驱寒,自己暂替了吕良在这儿等着。”   听他这么说了叠翠忽然觉得有点不妙,略带紧张的问:“青衣可是说了什么?”   “倒没有。”葛诺叹了口气,“只是她脸色怪不好看的,我硬着头皮问了句姐姐你在什么地方,她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大约还在平乐宫——姐姐早先就与青衣分开了吗?”   叠翠皱眉道:“我晓得你担心我,只是这一位虽然只是区区青衣,却是个不好惹的,下一回若她脸色难看,你还是莫要再问我了,若是惹她恼了还不知道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来……”说到这里不免又想起了昨儿在宣室殿上,姬深亲口答应不几日就接了牧碧微那个乳母阿善进宫来,牧碧微在姬深跟前只说舍不得这乳母,又说她做得一手梅糕点心,听着倒仿佛是个和善勤快的,听名字也是个善字——可瞧一瞧这位乳母带出来的牧碧微,就晓得这阿善的性情同她的名字大约是没什么关系了的!   如今风荷院里头一共四个人,挽衣年幼,吕良木讷,葛诺与自己姐弟相称是一条心的,虽然牧碧微不是那等任人摆布的主儿,可除了第一回动了手外,其他时候也不过说话不好听——到底她是被伺候的那一个,不至于参与到了底下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去。   叠翠自觉虽然牧碧微难得给人个好脸色,可她跟前第一人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在这种情况下,这突如其来的阿善叫她打从心眼里的不高兴,却还不敢表露什么。   葛诺听着她的话音笑道:“姐姐放心,我也是先伺候着青衣脸色缓和了才敢开口的,不然姐姐的下落没问到,先把自己赔了进去,岂不是姐姐又要为我操心?”   “虽然如此,可也要谨慎些,咱们伺候的这一位脾气可谈不上好。”叠翠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他,这才问道,“如今人还在浴房里吗?”   葛诺朝九曲桥的另一端努嘴了努嘴,道:“我一直在这儿等着你,还不晓得。”又道,“既然姐姐回来了,那这门还是留给了吕良来看罢,左右青衣不管这些,我可也不耐烦在这儿挨着冻。”   他这话又勾起了叠翠今儿的怒火来,冷笑着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呢!换做了有些贵人们便是为了作个样子,总也要安抚吕良一二,咱们伺候的这一位可是压根没把底下人的死活放在心上的,只怕在她的心里头那些蠢奔些的人儿就是死了才最好,免得碍着了她的眼,既然如此,那吕良笨的只会守着门,你又何必替了他来受这个苦?”   她这突如其来的发作叫葛诺呆了一呆,倒是先会错了意,忙解释道:“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在这儿等姐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是姐姐回得再晚一些我也是等的心甘情愿,那一年我不仔细冲撞了昭训娘娘身边人,被内司的人打了后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这满宫里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我缩在那儿等死,从前几个交好的伙伴畏惧昭训娘娘连碗水都不敢送,只有姐姐你悄悄儿给我送水送食,又给了我御寒衣物我才熬了过来,姐姐对我是有了救命之恩的,我在这儿等姐姐一会又怎么样了?姐姐若是觉得我等得有怨言,我便是立刻与吕良换了差事天天在这儿守着门证明与姐姐看!”   “我哪里是怪了你?”叠翠心神有些不属,待葛诺这一番话说了出来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话仿佛是在误解了他一样,赶忙解释道,“唉,我是在说我自己呢!”   葛诺这才转嗔为喜,关心道:“可是今儿跟着青衣出去又被为难了?”   叠翠正要与他说,却见九曲桥那边走过来一人,远远的招手叫道:“叠翠姐姐你回来了?青衣正在问你呢!”   “回头告诉你。”叠翠此刻心里对牧碧微的恼怒还未消,但也不敢耽误,匆匆对葛诺交代了一句,忙扬声道,“我这就过去!”   ………………………………………………………………………………………………………………………………………………   这两天都没人理我啊   寂寞了……   于是今天居然卡文了   四点就有空了   到现在才写了这么点……   第六十六章 不满   叠翠跟着挽衣入内行了礼,抬起头来,便看到牧碧微自己拿了一方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长发,整个室中弥漫着香膏混合了姜汁的气息,显然牧碧微今儿吃的苦头也不小,这会子是忙忙的用姜来驱寒气生怕落了病根了。   见叠翠来了,牧碧微也没止住自己的动作,只是道:“可是在平乐宫里白跑了一回?冻着了罢?后头还有热姜水,先去沐浴了再来。”   “奴婢走来走去倒不觉得冷。”叠翠心头委屈,见她连表示关心都说的若无其事,心头实在委屈极了,冲口便道。   挽衣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赶紧拉了她衣角一把——牧碧微听了,神色倒未变,似乎早便预料到她会出言反驳一样,道:“挽衣去倒盏姜茶来。”   等挽衣从外间捧了姜茶过来,叠翠也冷静了些,接了茶谢过牧碧微,这一口喝下去到底好受了些,却又不知道眼下该怎么下台,索性把杯盏还给挽衣后继续站着等牧碧微的吩咐。   却听牧碧微道:“你们两个都忤在了这儿做什么?就是不去准备晚膳,好歹也过来替我拿帕子擦一擦发啊!”   她这样坦然,叠翠也没办法,将手里抱着的衣物放到一旁,有意拿了自己先前解与牧碧微的那一件披风放在了最上面,悻悻道:“奴婢来罢。”   挽衣见状,便小声道:“奴婢去厨下帮葛诺。”   待挽衣走了,牧碧微方看了一眼那件披风,偏头对叠翠笑了一笑,道:“可是心里不服?”   “奴婢不敢。”叠翠竭力想作出平静之色来,只是心里头一口气到底没咽下去,那神色便就不自然,牧碧微淡然一笑:“不服那才是对了,若是今儿这样被对待了还能够忍下来,我倒要怀疑是哪一个千灵百巧的主儿教导了你,把个寻常跟红顶白的宫人演得如此丝丝入扣?”   叠翠闻言,差点没把手里的帕子给丢了,面色惊讶道:“青衣这几回待奴婢不好,竟然是一直在怀疑奴婢是旁人派来的吗?”   牧碧微也没计较她冲口说出的自己待她不好之语,慢条斯理道:“按理说呢,我进得宫来时偏赶上了前朝之事的牵扯,被左右丞相并太后两头掐了前程,论容貌风仪,照你的话来看,比孙贵嫔也是不及的,无非是占了一个新字,若是没了位份,将来如何都不好谈。甚至连子嗣上头都没什么主意可打……所以贵人们本不该对我太过操心,可今儿在绮兰殿上看到了欧阳昭训,却由不得我不多心了!”   叠翠心念转了一转,道:“青衣这话是什么意思?”   “昭训娘娘的为人我今儿也算领教了一二,你是在宫里伺候也能算半个老人,不似挽衣他们才进了宫的,所以昭训娘娘的性情想来比我知道的更多,我只问你一句——这位欧阳娘娘是个重门第,是也不是?”牧碧微平静的问道。   叠翠茫然道:“自然是的。”   “那就是了。”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昭训娘娘重门第,连我的出身,又加上在这宫里头的身份,她都看不上眼,我想这六宫之中,惟一一个能够叫昭训娘娘尊敬或者说不敢看不起的大约也只有……”她一指华罗殿方向,淡淡道,“邺都望族嫡幼女,左昭仪曲氏!除了她之外,虽然还有个孙贵嫔位份在昭训之上,但我想着昭训娘娘可未必将孙贵嫔放在眼里!   “你说你与葛诺相识是因为他早先得罪了欧阳昭训的身边人,因此差点送了性命,是你伸了援手,故而两人结为了姐弟——我瞧你先前到我身边时候的心思可不像那等心善的,莫非你的好心全部用在了葛诺身上用光了不成?”牧碧微淡淡道,“可我瞧葛诺年纪也不很大,照理说你进宫比他早,但他进宫估计也就这么两三年的光景罢了……好罢,就算你们这两年忽然性情大变,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是呢,葛诺得罪了欧阳昭训的侍者,你又是他认下来的姐姐,两个人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在这宫里头,先前因着陛下重色,太后亲自关心起了冀阙宫里的宫女们,你这副平庸的容貌倒是占了个先,但为了带葛诺一道进这冀阙竟去求了左昭仪——”   话说到了这里叠翠如何听不明白?她脸色顿变,分辩道:“早先奴婢也是告诉过青衣的,那是因为奴婢们实在没有旁的办法,听说左昭仪仁善这才去求了她,原也只是抱着万一的指望,后来左昭仪允了,也不敢瞒青衣,奴婢并葛诺的确是担心左昭仪要奴婢们做些什么的……然而左昭仪什么都没提!青衣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召了葛诺过来与奴婢对质!”   牧碧微摇着头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按理说你们到如今都还只是个寻常宫人,早先也不曾伺候过贵人,是这宫里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了,昭训娘娘贵为上嫔,论位份仅仅在左昭仪与孙贵嫔之下,而且外有家族,她还是太后娘娘的甥女,陛下的表姐,这满宫里她是唯一与太后有亲之人!你们,嗯,是葛诺,他既然惹了昭训身边的内侍,并且为此还挨了打,足见昭训娘娘是为了身边侍者出过头了的,纵然如此却到底留了葛诺一条命下来,这且不去说,权当昭训娘娘一时好心罢,结果呢,回头你们两个做什么非要调到冀阙来?是在原本的地方做不下去了对不对?为什么做不下去?恐怕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得罪了昭训的缘故吧?”   叠翠咬着嘴唇不语。   牧碧微也未理睬她的表情,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道:“论理呢,昭训与左昭仪出身仿佛,又都被孙贵嫔以宠爱或位份压了一头,左昭仪我至今没有见过,你说她是个好的,就算是个好的,这会我先不提,那么昭训呢?昭训是个重门第的人,这等人的性情我也觑出几分,那就是自以为是,她若是觉得谁不是好人,那就一定不是!便是有人与她说了那人的好话,她也定然认为是旁的人听差看差了,若觉得谁是个好的,那么同样也不许旁人说半句儿坏话,这是因为她总觉得以自己的出身见识并聪慧,定然没有看走眼的道理!”   说到了这里,牧碧微冷笑着道,“这宫里的贵人们论出身惟有左昭仪可比昭训娘娘,而陛下最宠爱的却是孙贵嫔,孙贵嫔下面最得宠的还有一个何容华呢!因此我若没有猜错,左昭仪与欧阳昭训的关系定然是不差的!”   叠翠苦笑着道:“不瞒青衣,左昭仪性情温善谦和,待下宽厚,别说欧阳昭训了,就是其他贵人们也说不出她什么不好来,即使孙贵嫔与唐隆徽,固然不喜被左昭仪压着,但也难得有诋毁之言,这都是因为左昭仪她……”   “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既然入了宫闱为宫妃,又是个空有高位而不得宠的左昭仪,还能够叫上上下下,包括盛宠的贵嫔都寻不到什么理儿来说她的不是,就足见这位左昭仪的能耐了!”牧碧微冷笑了一声,对她的话并不相信,冷冷道,“纵然左昭仪平素里是个善心的,你们若是与她本没有什么瓜葛,你又不是什么出色的美人儿,本也符合冀阙宫女的要求,顺带着的葛诺瞧着也机灵,左昭仪怜恤你们一回也是常理,只是葛诺却先得罪了欧阳昭训身边之人还被昭训使了人罚过!这件事情虽然小,可你们既然主动求到了左昭仪门上,我不信她不去查!既然查过了,晓得你们与昭训有怨,那做什么还要叫你们如愿?”   这是因为左昭仪心善……叠翠想要这么说,可想到牧碧微才说了她并不相信曲氏这么好心,也没有旁的话说,只道:“奴婢在冀阙伺候了这两年实在与左昭仪没有什么瓜葛,奴婢说句犯上的话儿,青衣如今的确得陛下喜欢,可青衣进宫才几日呢?况且青衣方才自己也说了,青衣的前程是个险的,而左昭仪外有曲家可恃,内有太后撑腰,虽然如今还不是皇后,却有皇后之权,而青衣论家世论进宫的资历并在宫里的地位,与左昭仪如何可比?也不过是比奴婢们这些人高些罢了!又是左右丞相并太后跟前都上了心的人,奴婢并葛诺倘若当真是左昭仪收拢下来的人,又怎么会浪费到青衣身上来?难道不该想着法子派到安福宫或者平乐宫里去吗?”   她这么说完了,牧碧微欣然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不错,陛下宠爱新人也不是一回两回,就我进宫这几天,所听到的,就有范世妇与司御女的现成例子,后来又添了唐隆徽——这位上嫔的宠爱,如今看着怕也不成了,就是何容华,因着我的进宫,她这几日也没见到陛下呢!所以我也觉得,左昭仪也好,欧阳昭训也罢,怎么说都是宫里资历最深的那一批人了,虽然今上册妃这才是两年光景,然而两年里头陛下宠过忘过的人也是有那么几个的,论家世才貌,我虽然算不得差,却也还没到了拔尖的地步,左昭仪的资历久也是与我比,比起了早先就在宫里头做宫女的孙贵嫔,怕收拢到的人也不够多,我也觉着,你们若是她的人,未必这样快就用到了我身上,除非我今儿个能够同何容华一般做到了妃位又盛宠!”   叠翠狐疑道:“青衣既然想的这样明白那为什么还要疑心奴婢们呢?”   “世家子的这一手叫做放长线钓大鱼呢!”牧碧微冷笑了一声,话锋忽的一转,冷冷的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把戏,早先年在我那继母那里见得多了,你看你明知道我是个脾气不好的,又是个多疑的,但对左昭仪究竟是感激在心!这个样子叫我怎么不疑心,万一有那么一天左昭仪那儿发了话下来,你不由自主的就站了过去呢?”   这番话说得叠翠目瞪口呆,继而却不是醍醐灌顶而是又羞又恼又生气,只想大喊了一声:你这样待我莫非还打算着我要感激你胜过感激左昭仪么!   第六十七章 广陵王   这一晚姬深歇在了安福宫,牧碧微知道消息后叫吕良关了院门,便自顾自的用了晚膳去休憩,叠翠照常要在外间陪夜,却被牧碧微打发了走,她觉得这是自己即将失宠的征兆——固然这几日牧碧微也不见宠信她,可眼下牧碧微的乳母阿善就要进宫来了,再加上牧碧微方才已经明着表示出了对于自己念着曲氏的恩德的不满,叠翠原本心头的委屈因她这么个吩咐却是惴惴起来,左昭仪曲氏在叠翠的心里自然是个好人,不论牧碧微这会怎么怀疑曲氏,但叠翠总是觉得曲氏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   可华罗殿却不是她能够巴结上的,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对于叠翠来说,当初能够得了曲氏的准许,与葛诺一起进冀阙宫伺候彼此照应已经是运气很好了,再说当时去求左昭仪时她也不是没有委婉的表达过想伺候曲氏的心思,但曲氏还是把她分到了冀阙宫,可见昭阳宫里不缺人,至少不缺他们这么两个人。   如今不但在牧碧微的手下,这牧氏还是个狠角色,曲氏再可爱,究竟自己的安危重要些,这么一想,早先受的委屈也顾不上计较了,叠翠恨恨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琢磨着如何在阿善进宫后尽量的保住地位,这一夜翻来覆去竟是怎么也睡不好。   翌日起来去服侍牧碧微,牧碧微从铜镜里看到她眼下两抹乌青,不觉道:“你这是存了什么心事,年纪轻轻的就睡不好?”   叠翠忍气道:“想是昨儿受了些冷,晚上就觉得头疼。”   “既然如此,今儿就叫挽衣陪我过去宣室殿罢。”牧碧微不太在意的说道。   叠翠心道果然如此,这会就要挽衣不要我了,若等阿善进了宫来这风荷院里可还有我站的地方么?牧氏这般的难伺候,离了这样的主子倒也无妨,只是她进宫来才几天,就先得罪了那许多人,自己这会还在风荷院,贵人们的矛头还只对准了她,若是离了这儿不定有谁暂时欺负不了牧氏先来对付自己呢,再说牧氏这性情,看着也不像是那等容人随意离开的主儿,便赶紧道:“只是晚上疼了一会,这会已经大好了,断然耽误不了伺候青衣的事儿。”   牧碧微漫不经心道:“真的好了?但你眼下这样子不成,一会多扑些粉补一补罢,若是好呢,那还是你去。”   “是!”叠翠这会自然不敢怠慢,又听牧碧微吩咐:“今儿与我梳个双螺髻就成,另外脂粉不必多上,倒是拿那铅粉来淡抹一层。”   叠翠跟着早先宫里的老嬷嬷学过梳髻,这妆容自然也是学过一二的,听了牧碧微的话便劝说道:“青衣正当青春,这气色自然是很好的,原本无需脂粉也一样清丽动人,只是不用胭脂,单扑一层铅粉,却显得过于苍白了。”   “你懂什么?今儿就是要去扮柔弱的。”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昨儿在平乐宫吃了那样的大亏,偏赶着姜顺华有了身子,那何氏是个伶俐的,这关头定然不肯出头,正好可以给欧阳氏些颜色看一看,她以为她是昭训就可以随便把我往泥里踩了吗?!”   叠翠昨儿回来就在风荷院里没出去过,竟还不知道姜顺华怀了身子的事情,不免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姜顺华有了身子!”   “你这样担心做什么?”牧碧微见她神色张皇,皱眉斥道,“姜顺华好歹也是伺候过陛下两年的人了,如今有了身子再不奇怪。”说到这里,牧碧微勾了勾唇角道,“说起来她还是在祈年殿上面晕了过去,孙贵嫔亲自召了太医诊治才发现的呢!”   叠翠听了这话心里越发的不稳,心道原来如此,难道昨儿笑人说姜氏发现桃萼身后的酒壶有问题特特要告诉了牧碧微,她当时心里就想姜氏平素里就是个不爱惹事的,怎么忽然会对牧碧微这样好心?若非牧家统共只有牧碧微一个女郎,而早先高太后下懿旨头一次采选的时候,牧碧微正因为外祖母的丧期未能入宫,徐氏因为是续弦,闵氏的母亲去了,她当然也要有所表示,所以这两次的采选牧家压根就没参与,她简直要怀疑姜氏的旧主就是牧家了。   却原来是因为姜顺华有了身子,也难怪对这些东西如此的忌讳。   叠翠这样神思不属自然瞒不过牧碧微去,牧碧微眸光冷了一冷,但转念一想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吩咐:“钗环也挑些简素的,另外那边晾的帕子拿过来,注意不要碰到了帕子中间。”   叠翠一一依言做了,拿帕子时不免咦了一声道:“这帕子怎的……”   “只有绣了花之外的地方才浸了姜汁,那边不有香炉,将我外裳熏了,一会哪里闻得清楚?”牧碧微道。   她这么说了,今儿要做什么叠翠心里也多半有了数,心道欧阳昭训昨儿才被姜顺华告了一状,而姜顺华固然位份不及欧阳昭训,如今宠爱也稀少了,到底是这宫里头头一个有了身子的人,再加上牧碧微这会正得姬深之意呢,这一回欧阳昭训怕是要吃回苦头了。   牧碧微收拾停当了,便带着坚称自己无事的叠翠去往宣室殿,到了殿前,便觉得宫人态度固然还算尊敬,到底带了些试探,直到进了里面偏殿,顾长福迎了出来,却是态度如常,笑着让人端了茶水进来,解释道:“陛下还没回殿。”   “是我来的早了,倒劳顾公公特特过来说这一声。”牧碧微含了笑起身招呼。   顾长福等奉茶的小内侍退了下去,才轻笑着道:“哪里说什么劳动?冯监、方贤人都是极有才干的人,我不过一个小小奚仆,陛下没什么差遣也是清闲的很。”   这话似乎随意而言,却透露出了他在宣事殿虽然算是有品级的内侍了,却没什么实权,牧碧微心领神会,含笑道:“顾公公这是给我面子才这么说呢,若公公当真清闲,早先去接我的怎就不是旁人了?”   顾长福微微一笑:“因姜顺华有孕,昨儿孙贵嫔召了宫里人一起向陛下道贺,陛下因此在祈年殿喝多了,方才阮大监才遣了人过来取陛下更换的衣物,怕是要过会圣驾才能够回转。”   牧碧微这几日也未曾见姬深处理什么政事,心道姬深既然在祈年殿里更了衣,又跑回宣室殿做什么?莫非是为了自己吗?是了,自己这个新宠如今还正新着呢,他惦记也是正常,这也是件好事,便开始盘算着一会觑了姬深的脸色要怎么告状才好。   就听顾长福忽然含了笑道:“青衣昨儿提到了家中乳母阿善进宫之事?”   闻言牧碧微顿时警觉起来,挥手叫叠翠退到了外面,这才从袖子里递了荷包过去,悄悄问道:“顾公公可是有什么话提点我?”   “哪里敢当提点二字?不过是听到了些闲话。”顾长福因方才两人间的试探,对于牧碧微的回应满意,这会便也不推辞,径自收了,这才解释道,“昨儿陛下将此事交与了阮大监,只是青衣也晓得阮大监每日里需要跟随陛下左右,自然是又往下派,便交与了冯监,我也是昨儿晚上去冯监那边办些事儿听到人嚼了几句舌根,道是方贤人对此事颇为不满,知道后还使人跑了一回甘泉宫呢!”   牧碧微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高太后的为人她并不清楚,然而如今自己每日里喝的避子汤可都是她那边出来的,若是当真惹恼了她,除了鸩毒这天下能够害人的东西多着呢,自己这会虽然得宠,却也没到了孙贵嫔的那个地步,叫姬深宁愿顶撞母后也要护着她!   这样想着不免就要将心里的计划改一改,虽然觉得就这么忍了实在受不住,可阿善进宫之事比较重要,那欧阳氏反正就在宫里头,自己已经去过了一回德阳宫,将来走着瞧罢,无非通过了姬深可以明面上叫欧阳氏没脸,自己私下里动手呢那就是叫欧阳氏暗中吃亏罢了。   “方贤人这却是误会我了,我虽然份例视同贤人,可到底只是一个青衣,再说内司这些事儿,还是太后亲自交与了贤人的,我进宫来,只为了伺候陛下,旁的事情却是不敢也不想插手的,而阿善不过是我从前的乳母,因惦记着她做糕点的手艺,与陛下闲话的时候说了起来罢。”牧碧微思定,便作出了凄然之色叹道,“我原本也晓得自己进宫不比旁人,旁的人好歹也有陪嫁,我却是没有那样的资格的,只是这恩典乃是陛下所赐,那会陛下又在兴头上,我又怎么敢劝说呢?”   顾长福露出了了然之色,点头道:“方贤人乃是太后一手教导出来的,为人最是爽直,许是听传话的人说差了,这才误会了青衣,照我说呢,青衣也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宫闱不同外面,就是外面大家子买进内院的人也要挑了再挑的,方贤人这么做也是为了谨慎起见,青衣也不要多想,我也只是偶然听见告诉青衣一声,免得青衣不知内中缘由有所误会。”   这番话固然只是做态,但意在撇清自己,顾长福是一定要说的,牧碧微这会也冷静了一些,点一点头道:“我晓得顾公公一片苦心,来日必报!”   “青衣是个有福的,我可是等着沾青衣的福气。”顾长福笑了一笑。   两人才说了一个段落,外头叠翠忽然跨了进来,见两人都露出询问之色,垂手道:“好像是广陵王过来了。”   广陵王姬熙乃是高太后与先帝睿宗的次子,他比姬深年长六岁,因此睿宗去世前就已经成婚,王妃是左昭仪曲氏的嫡亲三姊,已有嫡女并嫡子,据说大曲氏性情温柔和善,与广陵王琴瑟和谐,因姬深登基之后耽于享乐,使得朝野不满不说,广陵王也有些看不过眼,对弟弟多有劝谏,姬深因此对他有些厌烦,广陵王察觉后,进宫的次数便也少了,就是进了宫也多半是往高太后那边去,到宣室殿却是无事不来。   如今听说他来了,就是顾长福也有些惊讶:“我们出去看看。”   宣室殿这边伺候的,品级最高是阮文仪,为正二品大监,按理说下面既然是冯监,如今阮文仪正在安福宫伴驾,那么广陵王来了该冯监出面才是,只是这冯监一直掌着内司,并非姬深的近身侍者,所以宣室殿这边除了阮文仪外,伺候的人里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奚仆、青衣这一阶——这也是为了宫人们仗欺人,行为跋扈,因此除了君上的贴身内侍可以给予大监之位,便于君上垂问与掌控外,旁的近侍反而品级都不高。   原本的萧青衣与宋青衣都已经被赶走,这会宣室殿里伺候的唯一的女官就是牧碧微,与顾长福同级,广陵王来了,顾长福一个人去迎倒也无妨,但他既然叫上了自己,牧碧微却也不好推辞,只是她性情多疑,这会不免心下暗暗怀疑顾长福可是晓得广陵王来了有什么难事,这才一定要自己同去?   两人出了偏殿,果然见殿廊那边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乃是一个引路的小内侍,后面一人紫袍缓带,容貌俊雅温润,整个人气度犹如暖玉,望而生温,牧碧微猜测应该就是广陵王姬熙了,倒是人如其名,望之犹如熙风拂面。   她又想到进宫那日替自己解围的高阳王姬照,亦是温和心善的人,说起来高祖皇帝当时将姬深带在了自己身边抚养,未免没有觉得他在睿宗与高太后身边不及自己亲自教导来的好的缘故,可如今看来,睿宗嫡长子安平王不知如何,但这广陵王与高阳王看着都是很有皇家气度、又无跋扈之气的。   顾长福是见过广陵王许多次的,赶紧迎了上去行礼:“大王可是来寻陛下的?”   姬熙点一点头,他声音亦很温和,道:“陛下可是还未起?”   顾长福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那小内侍,方含笑道:“回大王的话,陛下昨儿歇在了安福殿孙贵嫔处,因是临时起意,方才阮大监才使了人过来取了陛下的衣袍,想是过会才能够过来,还请大王移步殿内奉茶,奴婢这便使人去告诉陛下。”   “本王的事情并不急,略等一等也是使得的。”姬熙摇了摇头道,“既然圣驾过会便到,又何必特特催促?”   顾长福忙又请了他进殿,牧碧微不谙广陵王喜好,自然在顾长福身后亦步亦趋,她入宫日子短,身份又特别,因此如今还没有青衣的服饰,姬熙见了,心下奇怪,但因牧碧微乃是女子,他到底不好多问,瞥了她一眼,便随着顾长福之引进了殿去。   第六十八章 裘衣(上)   入殿之后奉了茶,姬熙端起,举目一望,不觉奇道:“萧青衣、宋青衣不在?”   顾长福含笑道:“前两日太后想念两位青衣,便又召了她们回甘泉宫伺候,如今宣室这边近身侍奉陛下的是牧青衣。”说着看了眼牧碧微。   姬熙方才已经注意到牧碧微风仪态楚楚,容貌甚美,他素知姬深的为人,原本只当是姬深一时兴起调到身边的一个宫女,这会听见是女官,况且萧青衣与宋青衣竟然都回了甘泉宫,他也是宫闱里面长大的,顿时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看向牧碧微的脸色便淡淡的,只是点了下头,就不再多话。   牧碧微大大方方的上前行了礼,姬熙究竟谦和惯了,虽然心中不喜她以色事君,且行挑拨之事,赶走了高太后派来伺候姬深的两位青衣,但想着这牧氏究竟是姬深殿里的人,况且自己堂堂皇兄,去为难一个女子到底不是什么有颜面的事,便挥手叫了她起来。   顾长福为人精明,立刻察觉到了姬熙对牧碧微的不喜,趁着姬深一时还未回来,便对牧碧微使了个眼色:“陛下许是快到宫门前了,莫如牧青衣去迎一迎?”   牧碧微会意,对姬熙告了退,姬熙自不会留她,牧碧微出了殿,才走了没几步,却见回廊上又行来数人,聂元生远远便笑着招呼了一声牧青衣,牧碧微本就是为了避姬熙才出来的,见状也不急着去迎姬深,站住了脚,等聂元生走近彼此见了礼,又见他身前行了数人,看服饰都是外臣,官职都在聂元生之上,牧碧微也一一道了万福,只是那几人听聂元生唤她作牧青衣,神色之间便有些不豫,牧碧微心下暗恼,猜测想是因为牧家献女败了家声的缘故,如今在宫里还敢这样给自己脸色瞧,怕是牧齐与牧碧川在外朝也是尴尬的紧。   那几人对牧碧微颇有不屑之意,纷纷绕过了她进了殿,惟独聂元生站住了脚,低笑着道:“一干迂臣,青衣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妾身不过一介妇人,前朝臣工瞧不起妾身是应该的。”牧碧微掩嘴而笑,打探道,“广陵王先到,侍郎与几位大人后至,可是为了同一件事?”   “料来是同一件。”聂元生也不瞒她,看了眼附近的小内侍,那小内侍倒乖觉,赶紧向远处挪了挪,牧碧微见宣室殿的宫人这样听他的话,目光闪了一闪,笑道:“侍郎可方便与妾身透露一二么?”   聂元生含笑道:“下官不敢瞒青衣,正要青衣襄助。”   说着也不待牧碧微询问,便解释道,“那几位大人乃是礼部之人,广陵王先到,却是有人请来的,是为了安平王之女的县主晋封之仪。”   梁承魏制,帝女为公主,帝姊妹为长公主,帝姑为大长公主,而太子女为郡主,诸王之女为县主。这一点牧碧微却是晓得的,这会便奇怪道:“安平王乃是陛下嫡兄,其女为县主,自有礼制而行,礼部怎么还要拖上了广陵王特特来走这一趟?”   “安平王没有嫡女,如今要晋封的乃是庶出之女,若是侧妃所生倒也罢了,这一位……”聂元生笑了一笑,才道,“是王府里头一个媵妾所生,当然,到底是安平王的血脉,也不是不能抬举,只是安平王待那媵妾太过逾越,引了王妃不满,早先在太后跟前求了太后阻止此事,太后也觉得一个寒门媵妾所出亦册为县主,与广陵王、宣宁长公主之嫡女同列委实不妥,但安平王宠爱女儿,这会便把主意打到了陛下这里。”   牧碧微听出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聂侍郎的意思,可是觉得嫡庶有别?”   “不仅仅是嫡庶有别。”聂元生含笑道,“这对青衣来说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么?该是什么身份,便是什么身份,太后娘娘出身名门,最喜欢懂事守礼之人,早先青衣与欧阳昭训起了争执,闻说昭训昨日出了平乐宫就去了甘泉宫里,恐怕太后这会正误会着青衣,如今正是个与太后表决心的时候,青衣以为如何?”   “侍郎这话说的妾身可不敢当,妾身微末之人,别说到太后跟前了,便是连甘泉宫门前拜上一拜,也得瞧太后高兴不高兴许妾身站那儿呢!”牧碧微心中大骂他狡诈,面上却笑吟吟的拒绝道,“侍郎请想一想,无论安平王还是广陵王皆是身份尊贵之人,与妾身相比,那都是天壤之别了,再说皇家的事儿自有圣上裁决,哪儿又管得着妾身多嘴的地方呢?”   她心里想这聂元生倒是做的无本买卖!自己与安平王、广陵王皆是无怨无仇的,如今分明是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阻了安平王为女请封之路,结果这话说了出来竟是为自己着想,要叫自己出头去坏事了,先前看聂元生自抬身价的手段厉害,如今却把自己当成了傻子来耍了吗?   只听聂元生低笑着道:“青衣这话说的,青衣如今的品级比之下官尚且高上一品,而且难道青衣莫非一直是青衣么?”   牧碧微闻言,却不心动,亦笑着道:“这些都是虚的,妾身如今不过是伺候陛下的一介奴婢罢了,什么青衣,都是陛下抬爱,妾身哪里担当得起?”她心道上回被你平白的讹诈了一次,这一回你若要我帮忙,还是得罪姬深两个兄长,若是没有实在的好处,我才懒得理你。   聂元生听了,露出失望之色,叹了口气道:“罢了,青衣既然不肯,想来也是有难言之处,下官岂敢叫青衣为难?”牧碧微正待说话,冷不防又听聂元生话锋一转,道,“这两回见到青衣虽然多数是在殿里,然而都未见青衣穿过裘,可是进宫仓促不曾携带?青衣伺候陛下,却也要保重自己!”   他偏偏在这会提到裘衣,牧碧微自然想到了这是在提醒自己昨日的解裘之情,只不过牧碧微虽然为此感激他,却还没感激到愿意为了这点儿援手甘心被他当枪使的地步,抿了抿嘴,浅笑道:“侍郎提醒的是——只是想着如今已经出了正月里,虽然还下着雪,然而过上些时日就要开冻了,如今再添裘衣到底鸡肋,不若等到入了秋之后。”   第六十九章 裘衣(下)   饶是聂元生城府深沉,这会也有点啼笑皆非,摇着头道:“青衣真正想的开,虽然出了正月,只是今年格外的寒冷,至今大雪未停,许是青衣待在了宫中不知,这几日左右丞相忙得极了,正是为了春耕已到而大雪不止,惟恐春苗种下冻坏的缘故……”   牧碧微见他说到前朝之事,又是在宣室殿,固然四周之人都避远了,仍旧肃然止住,道:“自古后宫不干政,除非主少国疑,太后临朝——侍郎说的这些,妾身可是不敢听的。”   “青衣想到哪里去了?”聂元生笑吟吟的道,“是这么回事——令尊令兄不是新调了清都郡之任?这会头疼的人可也有令尊与令兄,下官不过是顺口带些他们尚且安康的消息与青衣罢了,与政事有什么关系?”   牧碧微虽然心头郁闷,然而到底关心,只得道:“是妾身误会侍郎了,还望侍郎原宥——未知妾身的父兄乍转文职,这……”   “清都郡乃是京畿之地,距离邺都甚近,又是陛下钦点,令尊与令兄又有什么不好呢?”主动的优势再度回到了聂元生的手里,他微笑着道,“不过想来青衣也明白,因着青衣进宫的缘故,朝野对于牧氏颇有些不大好听的议论,照下官说呢,些许闲话并不是什么大事,听听就算了,只是牧将军,哦,是牧尹为人方正,而牧司马却又是血气方刚,当然了,邺都一些人也着实不积口德,牧尹心疼青衣,难免伤心。”   聂元生说的轻描淡写,牧碧微却不敢怠慢,如此听来,牧齐与牧碧川在宫外所要承受的压力竟比预料之中的更大?这也是不奇怪的事情,如今为官作宦,声名最是要紧,许多人为了出仕,出师之后不是四处游历,就是寻觅名山大川隐居,然后折腾出了所谓高人的声誉,便坐等着朝政的征召……同样的,若在朝中坏了名声,那么仕途多半是亟亟可危了,虽然今上姬深对这些并不怎么样看重,可姬深不理政事,左右丞相代为临朝,可是严格的按照了这一套来的。   不过聂元生此人的话,向来虚虚实实,难以完全信任,牧碧微听了将信将疑,却也不得不多出了一番心事,她不愿意如此轻易的叫聂元生占了上风,便淡笑着道:“这都是妾身不孝,连累着老父长兄跟着操心,多谢聂侍郎转告了这一番话了。”   “下官也只是顺便为之。”聂元生微笑着道,他忽然将目光移向了牧碧微侧后的殿阶下,含笑道,“圣驾回殿了。”   牧碧微忙转过了身,果然见帝辇已经到了殿阶之下,阮文仪身披裘衣,正掀开了帘子扶姬深。两人忙匆匆下阶去迎,到了姬深跟前,牧碧微足下一滑,本能的低叫了一声,向旁摔去,姬深忙踏前一步,一把将她揽住,口中笑着抱怨道:“微娘怎的这般不小心?若非朕在此处,可不是要摔坏了?”   她还没有回答,聂元生已经笑着道:“许是因为牧青衣早早就在这儿等着陛下的缘故,如今乍见陛下,难免惊喜过度,以至于连足下都没看清楚了。”   姬深对这样的回答显然很满意,握住了牧碧微的手,果然觉得入手冰冷,忙亲自解了自己身上的裘衣替她披上,怜惜道:“当真是一早就在这里等着的?朕素来起得晚,以后不必如此辛苦了。”又皱眉,“怎的不见你穿裘衣,内司那边都在做什么?”后头一句却是叱阮文仪了。   阮文仪忙道:“内司已经在赶制牧青衣的衣物……”   “朕说微娘份例视同贤人你这老货听不懂么?”姬深皱眉,阮文仪忙跪下来请罪,牧碧微靠在姬深怀里柔声道:“陛下何必怪阮大监?阮大监整日里侍奉陛下左右,许是底下人传话不周到也是有的,再者奴婢只要能够一直伺候陛下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会计较什么份例不份例?就是按着寻常宫人的份子,叫奴婢每日见一见陛下也是欣喜的。”   这话姬深听得入耳,笑着踹了阮文仪一脚道:“既然微娘替你说话,这一回便饶了你,速速令内司赶了裘衣出来……”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去年秋狩之时朕亲手猎到的狐皮可还有剩?若是有的话取了连夜替微娘制了衣。”   阮文仪谢了恩方回道:“去年陛下统共猎了十五张狐皮,如今库里还存了四张不曾动用,计为一白二赤一青,未知陛下打算赐青衣哪张?”   姬深捏了捏牧碧微的面颊,见她露出娇弱之态,心下一动,道:“就白狐罢,正合了微娘你风姿楚楚。”   “奴婢听陛下的。”牧碧微抿嘴一笑,露出柔顺之态,这么一来却是将姬深所问是否一直在这儿等着他归来的问题混了过去。   聂元生在旁笑道:“原来陛下去年的皮子还有剩——”   姬深闻言有些好笑道:“元生这么说,莫非也是想要?朕可记得你去年猎的不比朕少多少!”   “微臣猎到的哪里能够比得上陛下所猎之物?”聂元生一脸坦然的说道,“单论狐皮,去年秋狩里以陛下所得的那张火狐最为罕见,能够媲美者惟安平王所得的白底金纹貂,前些日子微臣在市中得见安平王之女着了那白底金纹貂裘,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罕物,就是微臣自幼跟随陛下出入宫闱见多了好东西,乍一见也觉得眼前一亮呢!”   姬深哦了一声道:“那张貂皮着实不差,只是貂的身量太小,白底金纹貂又只遇见了那么一只,他却是给了女儿么?朕记得他膝下只有一女,年纪不大,想是恰好能够穿的。”   聂元生含笑道:“正是,白底金纹貂乃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不过陛下亲手所猎之狐皮亦都为上品,想来青衣得了也是喜欢得紧的。”   牧碧微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掩嘴道:“奴婢是什么身份?能够得陛下赐衣已经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又如何敢与安平王府上的县主相比?聂侍郎这话可是叫奴婢无地自容了呢!”   姬深这会还不知道广陵王并礼部众人前来之事,只是含笑怜惜的握紧了她的手道:“安平王妃又没有女儿,大兄府上哪来的县主?再者你既然是伺候朕的人,又能够比谁卑微了去?”   借着随姬深上阶的功夫,牧碧微瞪了一眼聂元生——三绕两绕的竟到底被他把话说在了前头!就凭着今儿自己在这里不说,话题也是由自己未着裘衣引起的,在反对安平王庶女晋为县主这件事上她就难以洗清,既然如此,自然只有索性替聂元生这边说一句话了,可这个忙牧碧微帮得实在不甘心!   聂元生却是回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光风霁月,一派谦谦君子风范。   牧碧微忿忿的转过了头。   第七十章 搅局   殿中姬熙已经与礼部几人闲话半晌,见聂元生与牧碧微一起陪着姬深进来,都有些不悦,然而在姬深跟前也不能说什么,都与姬深见了礼后,姬深摆了摆手,吩咐都赐了座,牧碧微自然是跟在了他身边伺候茶水。   姬熙等人虽然对她作不屑之色,但这会见姬深不曾打发她出去,自然也晓得她还得着宠爱,也不想平白公然的得罪了她,便都对牧碧微视而不见,落座之后,姬深先问姬熙:“二兄怎的过来了?可是母后有什么不好?”   他这么问时眉峰微聚,牧碧微如今在这宫里所有倚仗都在他身上,比之已经是贵嫔的孙氏还要依靠他几分,自然全副精神不离姬深上下,立刻注意到了,心想听说高太后虽然有三子一女,但最疼爱的还是次子广陵王,姬深前儿才赶走了萧青衣与宋青衣,今日广陵王过来,姬深开口就问高太后,定然是误会了广陵王是为了高太后与他说了萧、宋二人之事特特过来劝谏的,因此先不喜了几分。   姬熙摇了摇头道:“孤今日先往宣室殿来,打算过会再去母后那里——母后近来不好吗?”   “母后自然是好的,只是早先母后心疼朕,把身边教导好的宫人派了过来,结果甘泉宫里倒是没了伶俐的人使唤,前几日朕晓得了便又把人送了过去,却也担心母后还是不放心朕这里,一会二兄若是过去,正好开解母后一二,免得母后一直悬心牵挂。”姬深闻言,眉头稍展,趁机给他加了一件差使——姬深也是知道高太后一向最喜欢姬熙,先前虽然一怒之下赶走了萧青衣与宋青衣,但高太后到底是姬深的生母,姬深也不想太叫高太后伤心,心想姬熙这回进宫倒是恰好,正好去安抚安抚高太后。   姬熙早先看到牧碧微,又听顾长福说了几句,大概猜到了经过,此刻又听姬深说话之中将牧碧微摘得干净,不免有些不喜,劝道:“陛下既然知道母后牵挂圣体,却为何要将萧青衣与宋青衣都送回了甘泉宫?何不留下其中一人也好对新任的青衣教导一二?”   聂元生使个眼色,牧碧微会意,不待姬深回答,便一脸委屈的跪了下来,双手牵了他的袖子诉说道:“奴婢自知粗手笨脚,远不及萧青衣与宋青衣伺候陛下来得伶俐,因此入宫以来一直谨言慎行,处处留意,虽然至今未能与前任青衣相比,但奴婢定当尽力用心,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求陛下万万莫要赶走奴婢!”   说着她松开了一只手拿了帕子轻抹眼角,泪珠儿顿时要掉不掉的挂到了长睫之上,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弱不禁风。   这么一跪一诉一哭,姬熙不觉皱起了眉,姬深却正宠着她,闻言顿时觉得姬熙虽然说了不是为了高太后而来,其实分明就是因此而来,他心头不悦了几分,先温言安慰牧碧微道:“你服侍朕素来用心,朕岂会不知?那萧氏、宋氏固然是是太后教导,行事利落,那也不过是在宫里伺候久了的缘故,且她们是太后教导出来的人,自然更晓得如何服侍太后,遣她们回去乃是朕的意思,这也是因为你服侍的好,若不然朕又何必将两人都送还与太后?”   牧碧微听了,暗暗在手里换了帕子的位置,拿没沾姜汁的地方重新擦去了泪水,破涕为笑道:“得陛下这句话儿奴婢便是即刻死了也甘心了!”   姬深最爱看美貌少女使嗔撒娇的模样,见状又亲手扶了她起来,这么一闹,姬熙脸色渐沉,那几个礼部官员对望几眼,却都沉默下来,不敢再以不屑的目光去打量牧碧微了——才进宫的时候听说了姬深昨儿歇在了祈年殿,还道这牧氏进宫也才有那么几日的宠爱,却不想姬深与广陵王议事之时她贸然插话哭诉,姬深非但不以为怪,反而温言宽慰,虽然姬深话里没提姬熙,但这番做派也等于是驳了广陵王的颜面了。   姬熙性格宽厚,但见一个区区末等女官居然也敢这样当众扫自己的脸,亦是不快,冷冷的打断道:“陛下,这牧氏闻说进得宫来才几日?从前也是官家女郎,想是在家中亦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陛下宽厚,道她服侍得好,然而萧、宋两位青衣皆是入宫多年,也在陛下身边伺候久了,对于陛下的喜好习惯,岂有不比牧青衣更了解的道理?孤说牧青衣当向萧、宋两位青衣请教却不知道有何错处?牧青衣何至于此?”   牧碧微心中暗骂了一句聂元生,面上却作了依依之态,向姬熙一礼,怯怯道:“广陵王所言甚是,萧青衣与宋青衣自然都是比奴婢更好的,只是奴婢正因为担心自己服侍陛下不够尽心,听了广陵王之语,心下惶恐,这才忙忙的求了陛下莫要赶走奴婢,并无他意,还望广陵王明鉴!”   她这么说了,姬熙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他不屑于对个女子穷追猛打,遂也不理她,只对姬深道:“此事既然涉及到了母后,等孤去过甘泉殿再说。”   姬深神情也淡了下来,道:“那么二兄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大兄欲为其女请封县主。”姬熙开门见山道,“未知陛下之意如何?”   安平王?   姬深立刻想到方才下了帝辇时聂元生所提之事,他倒没有觉得聂元生是反对安平王之庶女为县主,而是以为聂元生也是受了安平王之托前来说情,一个县主头衔对于姬深来说算不了什么,县主份例不过就是那么点儿东西,况且安平王、广陵王与自己都是同母所出,姬深正要爽快的答应,聂元生忽然站了出来,肃然拱手道:“陛下,此事并非朝事,乃是宗室之事,况且县主乃是宗女之封,莫如请问太后娘娘之意,方为正理。”   见聂元生出来横插一手,姬熙顿时皱起了眉:“聂侍郎乃是给事黄门侍郎,司的是传递诏命之责,而非妄议政事与皇室家事!如今出来是不是太多嘴了?”   他一开口,礼部几个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其中一绯袍官员接话道:“聂侍郎,今日我等都已在陛下之前,便不劳侍郎传递陛下之言了,还请侍郎稍安勿躁!”   另一人淡淡道:“陛下乾坤独断,何劳侍郎担忧?”   聂元生被这样一番奚落,却不见尴尬之色,神色平静无波,却是执意不肯退下,仍旧对姬深道:“县主之位乃是宗女之封,按理属于宗正府管辖,况且如今太后尚且健在,便是寻常人家给孙女儿置办些产业嫁妆,总也要与家中老太君说上一声,遑论太后乃为宗室长辈,此事岂可不告与闻?而广陵王虽然亦是皇室中人,却非宗正,至于礼部各位,除非是宗正府通过、太后下了册封懿旨,如此才轮到了礼部行册封之礼——如今却这样上殿议封,莫非是笃定了陛下一定会答应能吗?”   他这一番话说完,殿中众人颜色不一,牧碧微暗暗喝彩,心道聂元生不愧为姬深宠臣,又是连左右丞相都敢于顶撞的,口舌上的功夫的确不俗。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尤其是直言高太后为宗室长辈,又拿了寻常人家来比,亦是暗扣了孝道,等于是在提醒姬深高太后未必同意此事,否则广陵王既然深得高太后喜欢,却为何要绕过了高太后来寻姬深说此事?另外礼部诸人出现在这里,聂元生那最后一句,却是刺他们有与广陵王一起逼迫君上之心!   礼部诸官一时间都变了脸色,姬熙脸色却比他们都要难看——他性格温和,因此安平王既然将女儿请封之事托到了他的头上,姬熙一则看着兄长的面子上不好拒绝,二则也是了解姬深的为人,区区一个县主,若是兴头上,既是宗女,册个公主也无所谓,在这些上面,姬深一向比高祖和睿宗都大方得紧,因此才默许了安平王叫了礼部诸官一起过来,这是算好了姬深不会介意给自己侄女多点体面,又因为高太后那边的反对,因此最好是还不等高太后反应过来,礼部这边已经把事情敲定,到时候圣旨一下、礼部早早备好了县主册封之物,赶到安平王府上办了,高太后总不至于要逼着儿子们出尔反尔,这一个县主也只能认了。   此事其实安平王觉得自己来也是一样,之所以拖了广陵王出面而自己没来,无非还是顾忌高太后——高太后素喜广陵王,若是晓得此事乃是广陵王所代提,自然也舍不得太过追究下去,这个打算广陵王也不是看不出来,但他亦觉得安平王妃膝下无女,那么安平王想册一个庶女为县主原也是没什么,到底是同母所出的嫡亲兄弟,加上也认为姬深这关最好过不过,这才答应了下来。   哪里想到横刺里却杀出了聂元生这么个变数,而且聂元生这一番话仔细想去竟是句句诛心,姬熙不能不驳:“不过一个县主之位,大兄膝下无嫡女,因此将一腔爱女之心都系在了庶女身上,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又不是世子册立那么慎重,县主那点份例,大兄要与不要都不无所谓,无非是遗憾没有嫡女,这才想着多给庶女一份体面,权充嫡女罢了,聂侍郎此话说的太过惊心,是在存心离间孤与陛下并安平王么!”   聂元生还没答话,姬深却开口了:“二兄不必疑心,元生亦是一番好意要提醒朕,不过二兄也莫要多想,朕以为元生所言,此事当问过母后之意倒也是有理,毕竟母后乃是长辈,况且县主的册封,还是母后下懿旨比较体面,就是大兄为庶女请封,想来也是希望得到母后的准许的。”   他开了口,又抬出高太后来,姬熙本非聂元生那等擅长舌辩之人,一时间竟无话可答,又觉得姬深居然宁可信一个六品小官也不肯信自己这个嫡亲兄长,委实叫人心寒,抬头向姬深看去,正好见姬深同样若有所思的望了过来……   第七十一章 觐见   被聂元生一搅乱,再加上了姬深的发话,安平王为庶女请封县主之事说不得只能到甘泉宫里去解决了,见姬深等于是默认了聂元生的话,此事属于宗室中事,礼部几人只得讪讪告退,聂元生却毫无退下之意,姬熙心下越发不悦,淡淡道:“聂侍郎仿佛也不是宗室中人,礼部之人退下,侍郎为何还要在此?”   “广陵王此言差矣。”聂元生计划顺利,态度越发的从容,施施然笑道,“广陵王方才还说过,下官乃是给事黄门侍郎,司传递诏命之责,若是太后娘娘也同意安平王之庶女例比诸王嫡女,册为县主,那么自然有诏书下达,下官岂非要随侍陛下左右以传递?”   姬熙淡道:“陛下言册封县主若是太后准许方为荣耀,届时自有甘泉宫中女官如莫作司传旨,却与侍郎何干?”   “太后懿旨册封县主,陛下安能不赏赐安平王府?”聂元生好整以暇,笑道,“陛下,微臣所言可是?”   姬深方才任凭他们两个斗嘴,这会才不冷不热的道:“若母后同意册封县主,朕自然也要有所表示的。”   这就是等于是承认自己是要站在聂元生那边了,姬熙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殿中气氛一时间僵持,直到阮文仪执了拂尘进来,小声道:“陛下,大王,帝辇与王辇都已经备好,可是这会就起驾?”   “走罢。”姬深眯了眯眼,淡淡的说了一句,便站起了身。   牧碧微在袖子里握了下拳,却也跟了上去,见状阮文仪不觉叫了一声:“牧青衣!”   姬深听到,回头看了她一眼,牧碧微怯怯道:“奴婢听闻陛下左右当有人伺候茶水……”   想到方才她回答广陵王的话,姬深眼底寒意略减,瞥见旁边姬熙面有不赞同之色,索性携了她手笑道:“若是不允带上你可是又要傻呼呼的在雪里站着等朕?”   这就是准了自己同去甘泉宫了?   牧碧微心下飞快的盘算着,先前顾长福已经提醒过了,自己以堂堂三品武将之女的身份沦落为宫奴,唯一的好处就是近身伺候姬深,这个近身,不仅仅是指住在了距离宣室殿不远处的风荷院——就说何容华住的平乐宫距离冀阙宫也不近,可何容华入宫以来何尝不是盛宠不衰?若姬深失了兴趣,就是住在了他寝殿之旁又如何?长信宫可不是比平乐宫距离冀阙要近?但范世妇与司御女的例子可是放在了那里的!   所谓的近身之利,便是如从前萧青衣并宋青衣一样,除了晚上侍寝,白日里以女官的身份可以四处跟着姬深这才是真正的好处所在——譬如这一回去见高太后,若是自己独自去,未必能够得什么好的,但今日却不一样,一则姬深如今还宠着自己,以这位君上曾经为了孙贵嫔不惜忤逆太后的做派,可见他这会定然是不肯叫自己太委屈的,二则聂元生方才的言语已经挑起了姬深对两个兄长的猜疑,恐怕高太后今儿也没空同自己计较。   昨儿得罪了欧阳氏,牧碧微最担心的就是高太后对这个甥女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可会为了欧阳氏特特来教训自己,想到这里,登上帝辇前,不免瞥了眼聂元生,心道此人虽然狡诈,自己并未应许就把自己拖下了水,但也晓得投桃报李,按聂元生方才的意思,他是想要搅了安平王为女儿请封,此事其实照他方才的口才来看,哪怕不去甘泉宫也能够解决的,但聂元生却促成了此行,这里面怕是……嗯?牧碧微忽然想到方才姬深还没回殿前,聂元生倒是在回廊上与自己商议此事了,然而自己当时拒绝了,后来姬深到时,也是聂元生故意把话题扯到了安平王之庶女头上,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与自己商议?看来甘泉宫之行,聂元生另有打算,可不是为了给自己个与高太后缓和关系的机会!   这么想着牧碧微顿时警惕起来!   聂元生若是在甘泉宫里再拖自己下水……牧碧微心里忐忑,陪在了姬深身边不免就显出了几分忐忑,帝辇里虽然宽敞,可究竟不比殿中,姬深如何不知?却以为她只是为了觐见高太后担心,他也知道高太后不喜牧氏进宫,便用力握了握她手以示安慰。   牧碧微忙回他一个娇羞倾慕的眼神,就势靠到了他胸前,权当阮文仪不在辇内,心想事已至此担心也无用,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   甘泉宫位于宫城之东南,为整个宫城里地气最和暖之地,前魏时的魏昭帝更是为了生母生产时落下了体虚畏寒的病根,不惜劳民动财,从京畿的温泉山上凿暗渠引了一口最沸的热泉至此宫,汇聚入池,恰好冷热得宜,昭太后每日入池沐浴,竟逐渐康复且长寿,此宫也是那时改名为甘泉宫的。   才进了宫中,从辇车帘子的缝隙里望出去,已见朔雪飞舞里处处鲜花绽放的奇景,姬深见牧碧微面色惊讶,甚至从自己怀里坐了起来,索性吩咐阮文仪打起了帘子来让她看着,果然见宫道两旁姹紫嫣红开得郁郁葱葱,许多甚至是只在春夏开放的种类亦欣然盛开,犹如暖春已至一般,若不是帘子揭起后,一阵阵花香夹着冷意卷入辇中,牧碧微简直怀疑自己穿错了时令的衣裙。   因着此刻雪还未停,许多花枝一面被积雪打弯,一面却吐蕊喷芳开得热烈,这相去迥然的场景实在是罕见,牧碧微难掩吃惊之色,抱住了姬深的胳膊娇声道:“陛下可不许笑话奴婢没见识,暖房奴婢倒是晓得的,可这些花儿这样开着上头什么防护也没有,怎也这般的茂盛?”   姬深见她询问之时眼波流转,风情自现,含笑在她腮上一吻,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前魏昭帝时为昭太后之故,由京畿温泉山中引沸泉至此,而本朝初建时将暗渠改了一改,使之绕甘泉宫一周,待水完全凉透再汇入御沟流淌至宫外,如此非但避免了前魏时候温泉偶尔内会渗入宫中其他池渠使不少地方豢养的锦鲤死去,暗渠流过之处的上方,花草也可经冬不凋、盛开如春,便是微娘如今所见之景。”   牧碧微露出真心赞叹之色:“造化奇工,莫能想象!”   正说着,帝辇便经过了一丛开得艳丽的牡丹,牧碧微心道,看来欧阳氏昨儿发上簪的牡丹,许是高太后这边所赐的了。   才驶过牡丹,帝辇就停了下来,牧碧微一怔,阮文仪会意,小声告诉她:“和颐殿到了。”   第七十二章 和颐殿   和颐殿前侍立着数名彩衣宫女,在皑皑雪中格外夺目,为首一人却只着了玄色衣裙,正是早先去风荷院送过避子汤的莫作司代为出迎。   姬深携着牧碧微下了帝辇,见状莫作司的眉头不觉一皱,好在这会随后的王辇并姬深特赐聂元生所乘之辇也停了下来,看到广陵王,许是受高太后影响,莫作司脸色缓和了下来,行了礼,道:“陛下今儿怎的过来了?”   “有一事要请教母后。”莫作司虽然也是被从冀阙宫里赶出去的,但她究竟是高太后的膀臂,况且如今也不在冀阙了,姬深倒也未特别给她脸色瞧,道,“母后如今可在忙?”   莫作司不知几人来意,又见牧碧微跟着,下了帝辇居然还是大大方方的任姬深携着手,眉头又皱了皱,淡淡道:“回陛下的话,方才温太妃过来,正与太后说着几日前霭阳县主进献的绣屏。”   姬深咦了一声,道:“霭阳居然能够绣屏风了么?”   广陵王与聂元生这会都走到了他身旁,闻言姬熙笑道:“陛下忘记了?前年霭阳生辰,陛下赐下了一方精绣,霭阳瞧见了羡慕之极,回头就央了她母妃替她请绣娘教导,母后还劝说过她莫要累着了眼睛,如今怕是终于绣出了成品,因此迫不及待的献与母后瞧了。”   姬深想了一想倒是记了起来,失笑道:“朕还当她这是小孩子心性,却不想她居然当了真。”他如今膝下空虚,虽然觉得自己正当盛年,对子嗣也不怎么着紧,但对侄儿甥女还是有些上心的,霭阳县主是广陵王的嫡长女,如今不过九岁光景,性.子活泼大方,生得也是玉雪可爱,高太后因为长女夭折,存活下来的子女里头只有宣宁长公主一个,孙女辈中安平王只有庶女,高太后自然不太看得上,所以一向疼她,连带着姬深对这个侄女也比其他晚辈印象深些。   这会姬深便笑着问姬熙:“二兄既然都进宫了,怎也不把霭阳带上?”   “王妃昨儿头疼,霭阳要留着侍奉汤药。”姬熙解释得合情合理,道,“再说如今天气尚且寒冷,也担心把病气过与了母后。”   两兄弟一边议论着,一边举步进了和颐殿。   和颐殿在前魏与本朝都是历代太后所居,奢华之不必说,但乍一看去,却只觉得简朴,近乎前朝那些讲究返朴归真的高士居处的朴素,一地一砖皆未纹饰,陈设也不很多,比起宣室殿甚至都不及甚远,却要仔细观察,方能够看出那种简素中的典雅并剖骨方见的豪奢——以牧碧微的眼力,转角处一只摆瓶匆忙一瞥的款识,方惊觉为前朝大家所制的孤品,若是满殿之物皆是这个等级,纵然是皇家也算得上是宫城里头最珍贵的一处殿堂了。   引路的莫作司亲手挑起帷幕,里面融融暖香随即飘来,但见宽敞明亮的大殿之上,靠殿底放着一张六折仙鹤童子的琉璃嵌珠屏,屏前一张金丝楠木雕百鸟朝凤镶有明珠的锦榻,榻之中间搁了一张紫檀小几,两个华服妇人隔几而坐,几上正放了一个不过一尺来高的绣屏,想来就是之前莫氏所言出自霭阳县主之手的绣屏了。   牧碧微悄悄瞥了一眼心道原来只是一个小屏,不过即使如此,以霭阳县主的身份,小小年纪能够按捺下心来绣出这么一座屏风也算得上不错了,就是她如今绣工也是极为一般的。   姬深一行人进了殿行礼,着琥珀色缕花鸟寿纹宫装的妇人待要起身,她对面穿银朱瑞锦对襟宫装的妇人却使了个眼色,指着那张小屏笑着道:“你瞧这喜鹊绣得多精神,怪道霭阳磨了哀家那几匹瑞霞锦去,原是要这样补回来呢!”   听她自称哀家,又故意冷落姬深,牧碧微心道这一位自是高太后无疑了,她微微低了头仿佛正专心致志的打量着面前的绣屏,但见她虽然上了年纪,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秀丽轮廓,尤其气度雍容华贵,迥然常人。如此看来,能与高太后平起平坐的,大约就是那位生育了高阳王姬照、传闻里又与高太后关系极好的温太妃。   却见温太妃和气的拍了拍高太后的手背,笑着圆场道:“霭阳县主自然是聪慧灵秀的,小小年纪的就绣出了屏风来,更难得是有孝心,这头一座屏风还是拿瑞霞锦做的底儿,却是巴巴的送来与太后,太后平日里就疼着她,如今啊越发要疼进骨子里去了。”说着抿嘴复笑着瞥了眼殿下,打趣道,“陛下以后怕也要不及县主得太后喜欢了呢!”   牧碧微落后姬深一步,虽然被姬深遮了些许视线,却可以望见这位太妃虽然衣裙颜色偏深偏素,但容貌犹自俏丽难言,那抿嘴一笑的模样俏媚可人,风情之处,更胜少女,想来温太妃生育了高阳王,年岁总也有三十余了,但望之却不过三旬未足的样子,顾盼盈盈,正是人如其姓,温和而美丽。   被温太妃提到了姬深,高太后也不好继续装作没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进了殿,她果然与温太妃关系甚好,倒未生气,只是嗔了她一眼,这才移开了视线,不冷不热的看向了殿下,淡淡道:“皇帝怎么来了?”看到了广陵王到底脸色也好了些,道,“二郎你前些日子一直病着,如今可是大好了?若不然何必还要起身?”   姬深笑着行了礼,开门见山道:“母后与温母妃既然在看绣屏,原本孩儿不该打扰,只是二兄为了大兄之事特特入宫,孩儿想着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要母后来做主,因此才带着二兄一道过来,却是扰了母后与温母妃的兴致。”   “兴致不兴致的且不去说。”高太后的目光掠过了他落在牧碧微身上,复又看了眼聂元生,依旧淡淡道,“既然是你大兄、二兄的事情,想来就是家事了?怎的还带了外人来?”   “此事一会若是需要下诏,也免得再使了人去传元生。”姬深先解释了聂元生过来的原因,复含笑道,“这是牧青衣,如今萧青衣与宋青衣都回了母后身边伺候,孩儿这边自然是牧青衣服侍。”   高太后淡淡的瞥了牧碧微一眼,目光漠然。   第七十三章 凤穿牡丹与喜鹊登梅   聂元生乃是姬深伴读,自幼出入宫闱,高太后对他是极为熟悉的,因此入了殿来即使高太后脸色不好看,也只是行了常礼。而牧碧微却是头一回见高太后,此刻听姬深提到了自己,便趁势出列,正正式式的行了礼道:“奴婢牧氏碧微谨祝太后并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高太后却仿佛未闻未见,任凭她跪了下去,招手将姬深与姬熙叫了过去,指着那张尺高的绣屏淡笑着道:“哀家方与你们温母妃说到这上面的鹊鸟,哀家说瞧着像喜鹊,可你温母妃却说这当是霭阳绣的凤凰牡丹里的凤凰,你们年轻,眼睛比哀家这两个老骨头要好许多,且帮着看一看究竟是什么?”   姬深见高太后这样当众的为难牧碧微,面色不觉有些怫然,姬熙还没接话,温太妃已经假意嗔道:“太后这分明是已经晓得了必是凤凰,故意耍赖呢!谁不晓得陛下与广陵王都是至孝之人,哪有不向着太后的理儿?”被她这么一嗔,气氛顿时活泼了些,姬深到嘴边的话便顿了一顿。   高太后闻言,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口中却笑道:“说起来你不也是他们的母妃?再说不过一架绣屏,莫非哀家还要诈你不成?”   温太妃掩口而笑:“我啊倒不怕太后耍赖,只是陛下手掌乾坤,广陵王呢又是饱读诗书,都是我北梁大好男儿,却怎么会晓得绣工呢?要说看这个,还不如叫那边的牧青衣过来。”   牧碧微因行了大礼未得高太后准许起身,如今还跪在了地上,借着低眉垂目的掩饰,微露讶然,这温太妃似有替自己解围之意?然而接着又一哂,这也不奇怪,温氏到底只是太妃,而且还不是姬深的生母,如今高太后与姬深置了气,她若是聪明人当然只有不遗余力的劝和,姬深亲自带了自己过来,足见这会对自己的重视,而高太后却偏偏要打自己的脸,温太妃当然要从中圆场了。   听温太妃这么说了,高太后便露出厌烦之色,倒是姬熙惦记着安平王所托之事,担心高太后若因牧碧微与姬深冲突起来便没工夫提起了,接话道:“温母妃说的极是。”   姬熙本是为了不欲高太后生气才这么说的,没想到他说了这句话后高太后脸色却更难看了,冷笑着道:“二郎倒是想得出来?堂堂县主,你王妃嫡出的长女的手艺,是个青衣能够品鉴的吗?”   见高太后反而发起怒来,姬熙连忙请罪道:“是孩儿思虑不周,不过孩儿以为霭阳到底年纪小,况且学刺绣的时候也是得绣娘品评好坏的,因此并无他意。”   旁边温太妃也带着歉意道:“是我想得欠妥了,太后莫要与我计较,却是我连累了广陵王。”   高太后见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并一向交好的温太妃都纷纷赔罪,这才怒色稍敛,一旁姬深淡淡开口道:“莫作司说的霭阳所作的绣屏就是这一件么?若是想知道这上面的鹊鸟为何,何不寻出了礼单来看看?”   姬深到底是皇帝,他这样转了话题,高太后虽然没有顺着温太妃并广陵王之意叫了牧碧微起身,但也不能不吩咐莫作司去取礼单,只是一时间殿中气氛冷淡下来。   温太妃有意缓和,笑着向太后道:“太后这一回可一定会输与我了!”   “温母妃可未必会赢,孩儿瞧着也似喜鹊登梅的样式呢。”姬熙也晓得温太妃的用意,温言说道。   却听姬深淡笑着道:“霭阳年幼,绣走了样子并不奇怪,朕倒是觉得温母妃说的有理,应是凤凰之属。”他说这话时压根就没看绣屏一眼,任谁都能够看出是存心赌气。   牧碧微心下略安,到底姬深有过为了孙贵嫔顶撞太后的前科,有他在和颐殿,自己觐见太后虽然还是免不了被为难,到底轻松多了。   高太后如何听不出姬深的意思?顿时皱起了眉,温太妃也有些诧异,忙对太后道:“到底陛下仁心,惟恐我独自若输了不好下台呢。”   牧碧微心道这位太妃难怪会得高太后喜欢,又是睿宗皇帝的后宫里头除了高太后外唯一生有皇子的太妃,单是这份反应机敏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姬深分明是觉得高太后偏心及不叫自己起来扫了他的面子,因此高太后借口与温太妃赏霭阳县主的绣屏似真似假的争执以忽略自己,姬熙接温太妃的话不过是觉得殿中气氛僵持,有意缓和罢了,而姬深这么一开口,还站在了温太妃这边,却仿佛是有意与高太后对峙一样了。   即使高太后平素里很喜欢温太妃的机敏灵巧,但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站到了旁人那一边,哪怕并非什么大事,到底心头不快——究竟高太后才是姬深的生母兼嫡母,况且姬深还是皇帝,便是高太后晓得姬深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与自己斗气,又岂有不迁怒温太妃的道理?而温太妃当然也不至于糊涂到了认为姬深这么一站便是拿自己这个庶母看得比生母还重,她这么一说倒是举重若轻,将姬深原本的赌气说成了不忍见她输得太难看,隐隐间又捧了把高太后,高太后闻言,眉头到底松了些。   莫作司亲自去取了单子,折回后高太后命她当殿念了,却听她清声道:“这是霭阳县主亲进凤穿牡丹绣屏一件!”   她话声刚落,温太妃已经笑出了声:“太后现下该认输了罢?”   “当真是凤穿牡丹?”高太后虽然是知道姬深带了牧碧微往甘泉宫来后有意为难,这才拿了霭阳县主的绣屏说事儿,但与温太妃的争执倒也不假,这会诧异道,“霭阳的刺绣究竟是谁教导的?还是拿错了样子?”   姬深闻言,瞥了眼几上绣屏,果然是一只不伦不类的鹊鸟卧在了一团分不清楚什么种类、只看着花花绿绿的花草里,他虽然不可能去钻研绣工,但身在宫闱又享受惯了身边人的体贴,总不至于连好坏也分不出来,霭阳县主到底年幼,又是宗室嫡女,身份尊贵,凭她绣什么总也有一群人叫好,姬深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倒未觉得霭阳县主失礼,然而如今绣屏就放在了面前,姬深到底觉得有点啼笑皆非,对姬熙道:“二兄,这绣屏可是霭阳亲手所绣,你居然也认差了?”   姬熙也有些尴尬,道:“孤只知她前段时间说要绣个东西与母后表一表心意,只是却不晓得她要绣什么,早先还问过了几次,她只是不肯说,想着是要头一个告诉母后,便也未为难她。”又解释道,“送进宫来霭阳也未要孤插手,却是趁着王妃进了些吃食时一并送进宫的,不想她倒是记得写单子。”   温太妃忍笑圆场道:“或许县主原本想绣一个喜鹊登梅,结果中间又觉得凤穿牡丹的花样更合适,不论怎么说,到底是县主对太后的一片孝心。”   高太后有些意兴阑珊:“罢了,哀家当初便该多看一眼礼单,今儿可就不必输了!”   姬熙有心要为安平王办成事,这会便凑趣道:“都是霭阳绣艺不精,才叫母后输了这一回,却不知道彩头是什么,便算孩儿头上罢?”   高太后本就疼他,因方才为牧碧微责了他几句,心下颇有些舍不得,这会便嗔道:“不过是与你温母妃玩笑,拿了一串天青琉璃珠子赌她今儿戴的红蜡珠子,哪里就要你来代还了?”   温太妃笑着道:“这是广陵王孝顺呢,霭阳县主绣了头一个屏风就不忘记太后,多半也是与广陵王学的。”又说,“这会我可知道陛下做什么要站在了我这边了,既然赢了哪有不分彩头的道理,可太后这一串天青琉璃珠恰好十八颗,俱是一样的,若是拆了实在是暴殄天物了,再者我好歹也算陛下的长辈,总不至于赢了赌约却不给陛下分红罢?竟是赢了也只能给陛下,如此陛下再孝敬给了太后,横竖太后猜对了赢了我的红蜡珠子去,输了呢也有陛下在这儿兜个圈子与太后截住了赌注。”   她这么说着高太后与姬深都不禁缓了颜色,高太后嗔道:“你也晓得你是他们长辈,当着晚辈们的面也说的这样可怜,便仿佛哀家是特特叫了他们一起来帮着讹你一般!”   温太妃笑道:“虽然不是太后特特叫了来讹我的,可广陵王与陛下都是太后亲生骨肉,心意相同,一齐儿帮着太后哪里就要叮嘱了?”   高太后固然对牧碧微再厌烦,这会也展颜笑道:“你这话说的,莫不是怨四郎今儿不在因此没帮上你么?”   “四郎亏得今儿不在这里,若不然怕是还要输出东西去,太后忘记从前四郎与陛下斗蛐蛐儿了?”温太妃眼波流转,盈盈笑道,“四郎啊打小到大都是赌什么输什么的,若他在这儿,我才不与太后赌呢!”   高太后想到从前眼神越发的软了下来,再瞥一眼牧碧微,见她这些时候被刻意冷落无视,但眼角却留意到她始终跪得端正,神色平静不骄不躁,心道到底是个出身不低的,这份沉稳便不是小门小户养得出来。   温太妃常年陪伴于她,如何不晓得高太后的心思摇动,便又悄悄拍了拍她的手,看了眼姬深,意在莫要为了一个青衣使母子生出罅隙来。   “你便是牧齐之女?先起来罢。”高太后虽然心下还有些不悦,到底开了口。   第七十四章 往事   甘露宫不比其他宫室,此宫独引了城外沸泉,冬日无须炭火也是一片融融暖意,牧碧微跪在了微温的殿砖上并不觉得冷,如今总算等到了高太后问起自己,心下暗松了口气,从从容容的起了身,复行了个常礼,又请了一回安。   见她虽然进宫才几日,却礼仪无缺,高太后倒是歇了几分迁怒之心,但到底还是淡淡的:“你才进宫来不几日,伺候皇帝即使用心怕也有不懂得的地方,要好生请教方贤人,不可自恃陛下对你的怜爱而生出骄横之心,可知道么?”   牧碧微神态自若的谢了她教导,复道:“奴婢谨记太后教诲。”   温太妃和善的笑了一笑,对高太后道:“太后瞧她这模样,像不像当初牧齐才进宫的光景?”   牧碧微听了此话却是一怔,牧齐虽然如聂元生一般也是做过皇子伴读的人,但他与聂元生又有不同——聂元生是姬深幼年时候就伴随左右,陪着他一路读书习武,末了得封太子入主东宫最后登基的人,而牧齐被领进宫中为所谓的伴读时,事实上先帝睿宗那会已经开始议政,而牧齐这个伴读说起来还是高祖皇帝指的,不外乎是因为牧寻早逝,高祖有意照拂牧家这根独苗,特特给了他一个体面罢了。   算起来牧齐入宫为伴读的时候年纪与聂元生才进宫的时候也差不多,牧齐与睿宗年岁很有些差距,论起来比睿宗的嫡长子安平王也才长了不到十岁,这温太妃若是那会就进了宫,那么如今岁数怕是不止三十余岁了,倒是这般的年轻。   听了温太妃的话,高太后倒也有些诧异,复看了几眼牧碧微才摇头道:“不像,牧家固然人丁单薄,况且牧齐这几年驻守边关未曾还朝,哀家也是许久未见他了,却还记得牧齐便是幼时也是极强壮的,当时高祖并先帝见了他还甚为宽慰,毕竟牧寻去的早,沈氏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如今看的这般娇怯怯的,怕是沈氏早该哭开了!”   温太妃笑道:“太后说身子骨,男子与女子究竟不同的,太后且看牧青衣的眉眼,我倒是觉得与牧齐当年一般透着沉稳之气呢,毕竟都是沈太君教导出来的。”   高太后听了又眯起眼打量,旁边姬深有些好奇道:“牧齐进宫那是什么时候?”   “那会大郎啊还没有呢。”温太妃拿袖子掩了嘴,代高太后答道,她眼神温柔,含笑道,“还记得那会高祖皇帝也在,听说牧齐进宫,先去觐见高祖皇帝,高祖皇帝见他幼时生得可爱,偏生又端着一副严肃的架子,便逗他说,要留他长住宫闱可好?结果牧齐却背了一段孝经,道他要回家陪伴寡母……高祖皇帝故意为难,责他尽孝却未尽忠……”说到这里,温太妃飞了眼高太后,笑道,“太后可还记得牧齐那会怎么答的?”   高太后闻言,饶是上了年纪,也不觉面上一红,轻啐道:“也不晓得哪个教了他——那会这孩子板着一张脸充着正经,偏偏说了那么一番话,幸亏哀家不在场!”   姬深与姬熙都好奇起来,皆问道:“母后,那牧齐说了什么?”   “这个太后不说,我来告诉你们。”温太妃眼中露出笑意,也不管高太后阻拦,揭发道,“牧齐为难了片刻,道,他进宫来是为了做先帝的伴读,只是先帝当时已然大婚,恐怕不出年余就要有子嗣了,到那时候先帝怕是忙着教导嫡长子,自己这个伴读想来也是清闲,因此做先帝的伴读与他回家陪伴沈太君并不冲突。”   温太妃面露了一丝促狭笑道:“便是他说了这番话后,还未在高祖皇帝跟前退下呢,太医院就着了人传讯过去,道是你们母后诊出了身子!”   高太后按住了她手臂嗔道:“多少年的往事了还要拿出来说了做什么?”然而这么一提牧齐,又想到了自己初嫁的光景,高太后的神情到底柔软了下来。   姬深心下一动,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从前牧齐才进宫觐见,母后就有了大兄,这会牧氏进宫不过几日光景,承仙殿也传了好消息,却不知道是否也是个皇儿?”   姜氏之孕乃是姬深后宫里头一个有身子的,姬深两年前为了孙贵嫔,最近又为了牧碧微,正与高太后有了隔阂,这样的喜讯当然是要赶紧派人告诉了高太后以缓和母子关系的,高太后今儿故意不给他脸也有点是为了他虽然派了阮文仪到甘泉宫说了此事,自己竟继续留在了祈年殿上与孙贵嫔一干人宴饮取乐,晚上更宿在了祈年殿——若是姬深不曾亲自过来是为了陪伴姜顺华,高太后倒也不屑吃这一口醋,但姜顺华腹中乃是姬深的长子或者长女,姜氏本身的位份不低且不说,就说她这个人,当初何尝不是姬深顶撞了高太后硬留在了宫里的?结果如今姜氏有了身子,尚且挡不住孙氏继续纠缠着姬深,倒把她独自打发回承光殿里去!   高太后本就觉得孙氏那样身份卑微之人就是个媚惑君上的主儿,如今越发笃定了她是个祸水,本想着姬深过上两年对孙氏兴趣淡了就好了,不曾想这会连子嗣都难拢住姬深的心,本朝虽然到姬深也才位传了三代,但前魏国祚不算短,除却了魏朝开国的几位明君,魏室历来内宠不少,后宫争宠之事层出不穷,高太后乃是邺都望族出身,高家在前魏的时候就是世家之一,族中也是出过皇妃的,哪里还不晓得宫闱之中的龌龊?   因此今儿姬深一行还没到甘泉宫前,先听人禀告了帝驾往甘泉宫而来,且还带了牧碧微后,却是将对孙氏的忌惮与恼怒发作了几分到牧碧微身上,被温太妃提了牧齐当年这才转了几分心意,这会又听到了姜顺华,忍不住道:“不是哀家说皇帝,但姜氏那身子素来也不是很好,昨儿又是与人斗了气,跑到祈年殿去还晕了过去,这才诊出了身孕,陛下怎还叫她独自回承光殿?就算有了身孕不便伺候你,你也很该多陪她一陪,在承光殿用个膳又能耗费你多少光景呢?”   第七十五章 母子(上)   姬深昨日倒也不是不想去承光殿里陪伴姜氏,奈何他这两个月都没召过姜顺华,又有了牧碧微这个新宠,到底对姜氏有些遗忘起来,加上孙贵嫔在旁娇声软语的劝着酒,喝到后来想走也走不了了,这才不得不顺势住在了祈年殿,为了孙贵嫔,他私下里没少和高太后争执,如今高太后虽然没提到孙氏,但姬深已经警觉了起来,瞬息之间想到了借口,笑着道:“母后说的极是,其实倒也不是孩儿昨日故意叫姜氏独自回殿,亦未曾陪她用膳,只是她昨日到祈年殿时,孩儿因一时贪杯已经多喝了几盏,后来太医诊出姜氏有孕,叮嘱禁忌时便提过了须得禁了酒,孩儿当时满身酒气,担心若与姜氏同辇回承光殿熏着了她,这才使帝辇送了她独自回转,后来也是不胜酒力,这才留在了祈年殿。”   他虽然有意摘出孙贵嫔,但高太后对孙氏一向不喜,对昨日祈年殿之事也是有所了解的,这会便不冷不热的道:“听闻你昨日到祈年殿去是因为一个美人的生辰?这真是个笑话!如今已经出了正月,却依旧大雪连绵,前朝正为了春耕忧心忡忡,哀家都要动节俭的心思了,皇帝后宫里有正式位份的三十多人,高位份的且不去论,若是美人、才人、良人这些散号也要挨个的庆贺生辰,举办宴饮,每年都要劳动多少财货?原本皇帝纳她们是为了延续子嗣,如今仅仅下嫔姜氏有孕,这些个人可谓毫无功劳,这铺张奢华倒是学得快!”   说到这里,高太后冷冷道:“哀家若没记错,这事一个美人还没这胆子,是孙氏提得罢?到底是宫奴出身,没见过世面,一点儿轻重也分不清楚!皇帝你不必为她说话,念你份上,哀家也不叫降了她的位,只叫她这几个月的份例扣了,以儆效尤!”   姬深皱了皱眉,然而高太后说得句句在理,何况只是扣几个月的份例,心道自己私下里补与孙氏便好,左右孙氏那边素来赏赐不断,原也不缺这么几个例钱,虽然如此,到底辩了一句:“茂姿深居宫闱,孩儿也不曾与她说过前朝之事,如何得知?这也是她待人诚挚,那美人从前服侍她用心,茂姿方与了她体面罢了,孩儿这便回去告诉了她,下回定然不会如此了。”   牧碧微这会方晓得孙氏小字茂姿,心道这名字倒是不俗,孙氏既然是因为家贫至于饿死才被卖进宫里的,家里定然起不出这样的名儿来,怕是进宫之后改的,也许还是姬深亲自改的。   高太后见姬深虽然为孙氏辩解但也没驳了自己的处置,虽然心头还是不快,但想着他这样迷恋着孙氏,到底还是要徐徐图之,总不能为了一个低贱宫奴出身的妃嫔倒害得自己母子失和,便也放缓了语气复看向一旁的姬熙,道:“你们方才说一道过来是为了大郎的事情?是什么事情?他怎也不自己过来,反而二郎在这里?”   姬深瞥了眼姬熙,淡淡笑道:“此事还请二兄告诉母后罢。”   “此事其实大兄也请求过母后。”姬熙心里叹了口气,之前安平王到高太后跟前为庶女请封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但也知道高太后为了此事不高兴,还斥责了几句安平王的,高太后虽然更喜欢自己些,然而她又不是那等偏心偏没了边的人,恐怕今儿提了也是白提,但他重诺,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道,“是为了其膝下唯一之女请封县主之事……”   话还没说完,高太后果然沉了脸道:“真是荒谬!上回大郎到哀家跟前说过,哀家已经斥责了他!怎么他竟然还不死心,居然哄了你们两个替他出面?”   姬熙正要说话,却见姬深一脸惊讶,失声道:“大兄已经向母后提过此事?今儿二兄带着礼部诸官到宣室殿与孩儿提及此事,孩儿还当母后已经准了!本想在宣室殿就直接下旨册封的,只是元生提醒孩儿既然是县主册封,到底是母后下懿旨更名正言顺,也更光彩……却不想母后居然没有同意?”   这话一出,牧碧微嘴角抿了一抿,低头不语,聂元生也是全当与己无关,高太后却是气极反笑,一指姬熙怒道:“哀家当日明明就回绝了大郎此事,当时净娘也在殿上陪着哀家,还劝了哀家几句,莫非她回去不曾告诉过你?!却不想你竟帮着他糊弄起了自己弟弟来!”   饶是姬熙素来优雅,又在高太后跟前得脸惯了,这会被高太后斥责了也不觉汗出如浆,满面惭愧的跪了下来请罪道:“是孩儿糊涂了,只想着长嫂无女,大兄膝下就这么一个女郎,况且也非世子之位,帮大兄一把也无妨,再者也是自恃了母后的爱子之心,并非有意算计三弟,还求母后原宥!”   姬深这会在旁却是叹了口气,摇头道:“一个县主,莫说是大兄的骨血,就是外姓臣子,封了又如何?只是大兄此举早先已被母后驳回,二兄明明知道,却还带了礼部之人到宣室商议县主册封之事,若非朕想着此事总要禀告母后一声,传了出去,朕岂非要落一个忤逆之名?”   高太后虽然震怒姬熙帮着长子蒙蔽自己,但究竟不忍他们兄弟生了间隙,如今听姬深话里的意思似有责备姬熙之意,惟恐他心头不喜责罚了姬熙,即使不怎么重,总也是拂了颜面,却也不肯继续斥责姬熙下去,反而帮着姬熙劝起了姬深道:“皇帝也不要太过生气,你们乃是嫡亲兄弟,如何不知彼此秉性?你二兄断然没有故意害你的意思,也是因为却不过你们大兄之请,此事是他糊涂,也是你们大兄做差了事!哀家回头定然好生训斥他们两个!”   温太妃见状,自然也要帮着圆场,笑着劝道:“一家子人哪里会想那么多?我看啊多半是大郎膝下只此一女,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当嫡出养着的,如今算一算年纪不几年也要出阁了,大郎怕是为了叫她面上好看些,这才特特想为她请封,此事虽然不太合规矩,奈何大郎一片爱女之心,又想着太后一向仁慈,陛下也是待兄弟们大方的,故此在太后这儿没成功,就想着求了陛下帮着说话,只是此事究竟有瞒过太后之意,大郎心里头惭愧自己不曾来,便托了二郎传话,二郎呢,怕也是误会了,只当大郎是要陛下直接下旨——如今弄清楚了,也只是几句话的事儿,况且陛下仁孝,这上上下下哪个不知?去年秋狩陛下猎到的最好的一头火狐,可不是一回宫就送到了太后跟前?”   温太妃这番话说的巧妙,姬深虽然心下不快,但也知道高太后疼爱姬熙,便是知道自己受了委屈,骂几句是可以的,若要当真罚起姬熙来,高太后定然是头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他到底受过高祖皇帝并先帝睿宗两任帝王的教导,并非毫无城府之人,此刻便顺势收了不悦之色,对高太后道:“母后,孩儿无意惩罚两位兄长,只是兄长们这般行事,若孩儿今日不曾到甘泉宫来请母后作主,怕是回头两位兄长心意俱成,可罪名却全是孩儿一力承下,当然孩儿倒也不是不愿意为兄长们担此罪名,只是此事明明是母后所反对,孩儿如何肯逆了母后的意思?两位兄长这一回,实在伤了孩儿的心!”   高太后心中暗骂长子糊涂,又怜恤心爱的次子无辜受了牵累,也知道幼子这回受了委屈,因姬深自小被高祖亲自抚养,后来又是睿宗一力教导,再加上与安平王、广陵王的年纪差距,三人虽然同母所出,其实却不太亲近,惟恐因了此事叫他们彼此生出怀疑,忙道:“皇帝这回的确是受了委屈,这都是他们不好,哀家这便使人出宫,召了大郎过来处置!”   第七十六章 母子(中)   高太后这么说着便对莫氏使了个眼色,莫氏会意,正要出去,却被姬深摆手拦住,姬深神色淡淡的道:“母后,孩儿已经说了并不怪两位兄长,否则又何必公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过是觉得有些委屈罢了,所谓长幼有序,此事归根到底是大兄一片爱女之心引起,然而县主册封自有规矩,即使霭阳知礼不计较与媵妾所生之女并行,但也要为表姊考虑一二,母后以为如何?”   高太后也不是很情愿责罚长子与次子,到底安平王与广陵王都已长大成人,膝下子女都有了,高太后也不希望太过驳了他们的面子,如今见姬深主动把话题转回了安平王欲为庶女请封县主之事上,自然是巴不得,也不再提着莫氏召安平王进宫的事,点头道:“皇帝说的很是。”   ——安平王的正妃乃是高太后的嫡亲侄女,高王妃的父亲,可是高太后同父同母的亲生兄长,王妃比安平王不过小了半岁,高太后虽然生了两个女儿,却只活了宣宁长公主一个,对这个侄女一向疼爱,再加上早先睿宗皇帝与济渠王争储,并后来立后,高氏功不可没,虽然高太后的父亲已然去世,可如今主持高家的正是高王妃之父。   高王妃的子嗣不丰,只有一子,还不是长子,是因为入门一年无所出,那会姬深已经被接到了高祖皇帝身边抚养,只是高祖尚未流露出立其为储君之意,安平王当然也有意一争,在这种情况下,高王妃出阁不到一年,便含恨允诺了他纳妾,谁曾想一个妾室才将庶长子生了,又因此被晋了侧妃,另一个妾室也怀了孕,这会高王妃也断出了身孕,便是如今的世子。虽然有高太后在,除非高王妃无子,否则世子之位再来十个长子也夺不走,然而这件事情究竟叫高王妃心下不满——高、曲两家乃是前朝至今的望族,高氏若不是年纪长了几岁,高太后又存心要为儿子笼络住曲家的话,以她的身份本也有资格入主中宫的,如今嫁了安平王,却叫自己儿子被夺了长子之位,高王妃哪里能够高兴?   因此安平王与王妃的关系远不及广陵王与广陵王妃小曲氏融洽,高太后当然是更疼自己儿子,但嫡亲侄女与媵妾比起来,她当然是站在了侄女这一边,一个县主的头衔给了谁都也没有什么,奈何高王妃厌恶庶出子女,说什么也不愿意给,高太后有次媳所出的霭阳县主这个嫡亲孙女儿,对庶出的孙女便也不十分看得重,加上她也担心安平王的庶长子本已有了一个侧妃的生母,而自己侄女所出之子固然已经被立了世子,这庶女固然与庶长子不是同母,可别见了庶女加恩比同嫡女,那一个也生出了不该生的心思来。   再者,安平王如今也不过三旬不到的年纪,焉知高王妃不会有亲生之女?到那时候叫嫡女的面子往哪里放,高太后与高王妃一般都是望族世家出身,对于门第嫡庶的看重比寻常人家强了不止一点,就是没有高王妃的哭诉,高太后也不想同意安平王之请。   姬深见高太后这么说了,便道:“只是此事到底还是要请母后同大兄解释一番,免得大兄以为孩儿是恼了兄长们故意为难。”   “你放心,这本是他们对不住你,又怎么还敢罗嗦?”高太后见他主动揭过,也是心安了不少,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了温和之色,“上回净娘在这里,替大郎圆了场子,却不想他这样的大胆,居然玩起瞒天过海起来了,哀家必然不饶他!”   姬深微微一哂,道:“此事也有孩儿的不是,大兄这么做,无非是想给庶女体面,只是虽然是庶女,究竟也是孩儿的侄女,母后的孙女,便是没有县主之封,莫非出阁之后就有人小觑了不成?怕是大兄担心孩儿将来不能很好的照拂于她,这才出此下策。”   高太后皱起了眉道:“这倒不至于,你大兄不是那等人,约莫是那媵妾从中挑唆,早先你长嫂也是与哀家说过此事的,说以庶为嫡,乃是乱了规矩,哀家也是这么想着的,怕是后院里的事情,倒是叫你大兄糊涂了起来,回头哀家下一道懿旨与你长嫂,必叫她管束住了那些不安份的东西!生生的惹出这场风波来!”   见高太后要把责任都推卸到了安平王后院一个妾室身上,姬深也觉得没了意思,又陪着高太后说了几句话,看了看时辰,便借口还有政事要回宣室殿与聂元生商议,留了姬熙陪伴高太后,起辇而去。   走时自然是莫作司与姬熙相送。   姬熙怏怏的折回殿上,却见温太妃正在告辞,高太后挽留道:“二郎因着身子不好,这几日都不曾进宫来,你也有些时候没见到他了,何不一起留下来用饭?”   温太妃含笑道:“太后说的哪里话?正因为二郎连着几日不曾入宫,我才不好在这儿打扰了二郎与太后说体贴话儿呢。”又说,“四郎这会可能要过来。”   听她这么说了,高太后才不留了,笑着道:“原来如此,还要拿哀家与二郎打趣,你自己可不也是急着去见四郎?”   温太妃笑了一笑告退下去,甘泉宫历代以来都是只住太后一人,无子的太妃按着例子都是送到城外行宫荣养的,而有子女者在子女未曾开府前自然是住在了宫里,但都是偏远之处,温太妃因为与高太后格外投缘,高太后特特吩咐将和颐殿附近的乐年殿收拾出来赐了她住,如今往来倒是极为便利,差不多是天天见面,连辇车都不用。   乐年殿里也是温泉所通的天然地龙,暖融融的仿佛三春里,温太妃扶了身边近侍解贤人的手,才进殿去便见一排的鲜花逆着时令生长,争奇斗妍好不缤纷。花前正站了一个着绀青厚缎锦袍金环束发的少年,似有些百无聊赖的打量着眼前的景色,听到了脚步声,回身看到是温太妃,眼睛顿时一亮,忙上前行礼道:“母妃!”   第七十七章 母子(下)   温太妃方才推了高太后的留膳不过是因为知道高太后这会定然有话要与广陵王交代,自然不去做那碍事之人,所以拖了姬照出来当借口,却没想到他当真在这里,柔声叫了他起来,又看了眼左右,解贤人会意,侍者们还没全部退出去,姬照已经上前扶了她手臂,往旁边暖阁里走去,问道:“母妃可是才从母后那儿回来?方才孩儿到殿外仿佛看到帝驾仪仗,皇兄今日也过来了吗?”   “还不是为了上回你大兄被你母后驳回去的那一件?”温太妃并不隐瞒他,如今在自己儿子跟前她自然不需再敷衍,那在和颐殿里时刻挂着的和煦微笑便褪了下去,露出一丝疲色,叹道,“你母后没准,你大兄竟把主意打到了你三兄身上,连你二兄也拖下了水——你母后以后有的愁了,你可千万小心不要卷进去!”   温太妃虽然说的不是很清楚,但姬照却点了点头,安慰她道:“如今大兄与二兄都在宫外开府,平素也不怎么与咱们往来,再者过上两三年孩儿亦差不多要大婚出宫,届时接了母妃一同出去,也不必在这甘泉宫里成日敷衍着,那会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兄长们怎么闹尽有母后处置,又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听他这么说了温太妃也露出一丝笑意,嗔道:“你母后不是恶人,只是今上到底不是她身边养大的,总是生疏些,你不见安平王与广陵王与今上乃是同母所出,见着了他还要称一声陛下,反而你因为跟着他一起念了几年书,倒一直呼他为皇兄?再者你母后也不难哄,我倒高兴她做了太后待我一如从前,你晓得你的婚事到底也是要她做主的。”   姬照听了,微微蹙眉道:“母妃要孩儿娶高家女郎为妃?”   “你皱什么眉?”温太妃见他这个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指一点他额角嗔道,“高家世代簪缨,他们家的女郎,不论嫡出庶出,就是没有你母后这一个太后,也不是寻常人能娶到的,你固然是皇亲国戚呢,若没你母后开口,高家出色的嫡女又哪里那么好求?”   姬照道:“孩儿倒没有别的担忧,只是母妃也晓得,因母后的缘故,高家女郎自来骄矜些,况且将来母妃与孩儿同住,孩儿以为还是寻常官宦人家女郎容易相处。”   温太妃见他为自己考虑,心下感动,却摇头笑道:“莫看先帝后宫不及今上之多,那是因为先帝年轻时候心思大半放在了对付济渠王上面,登基之后也是很纳了些人的,可你们兄弟却只四个,除了有高家为倚仗的太后,便只我生了你,并你薄母妃生了同昌,这中间的曲折,已成过往,我也不想多言,但即便你娶了第二个高王妃,你母妃还不至于沦落到了被媳妇欺压的地步,再者,你长嫂虽然一直压制着你大兄的侧妃妾室,但那也是她身为主母的权力,若她当真是恶毒之人,以高家的势力并太后这个姑母在,既然有了嫡子,你以为庶女庶子夭折很难吗?”   姬照叹了口气,道:“后院之争竟与前朝的勾心斗角差不多,对了,早先母妃着孩儿去绮兰殿借口索墨去解围的那牧家女郎,母妃为何要特特帮助她?依着孩儿来看,那牧家女郎灵觉的很,怕也未必是个好相与的。”   温太妃拿手指一点唇,示意他小了声,淡淡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   乐年殿里母慈子孝,和颐殿里,将身边人都逐了出去,只留了莫作司伺候,高太后与广陵王却委实和睦不起来,高太后阴沉了脸,对着姬熙劈头便是一句:“你怎的这样愚蠢?明明晓得哀家驳了此事,如何还要瞒着三郎哄他去下旨?!”   姬熙面有愧色,道:“是孩儿一时糊涂。”   “什么一时糊涂!”高太后斥道,“你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哀家还不晓得你的性.子?必是大郎苦苦的纠缠了你,你却不过兄弟情面答应了下来,如今事发也不忍拖他下水!他倒是好,自己连个面也不露,便是事情失败在这儿挨骂方才被三郎甩脸色的也不是他!他这个长兄做得好啊!”   姬熙为人厚道,此刻不免又为兄弟分辩兼哄高太后欢心道:“大兄之所以将事情托付了孩儿也是因为晓得母后最疼孩儿的缘故,此外这件事情的确是孩儿考虑不周,方才三郎并不曾说什么,的确是孩儿委屈了他,还求母后莫要生气!”   高太后冷笑着道:“你们三个都是哀家生的,固然只有你是哀家养大,大郎幼时乃先帝亲自教导,三郎却是高祖一手养育,但哀家的亲子,性情如何哀家好歹是知道的!大郎托了你此事,又带了礼部官吏直接到了宣室殿,难道不是摸准了三郎的性.子?三郎对这些一向不大在乎,他连皇后之位都可以随便给予一个宫女,区区一个县主又怎么会放在了眼里?若是无人提醒,怕是这会册大郎庶女为县主的圣旨早就下去了!”   见姬熙沉默不语,竟似默认,高太后原本只是猜测,此刻顿时就是大怒,“果然如此?可是那聂元生?方才三郎失口提了他,后来却说是自己的主意,分明就是在替他遮掩!”   “聂元生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的确是孩儿们自恃母后宠爱,做错了事。”姬熙叹了口气,“是孩儿未曾想到这么做不只是叫母后伤心,亦是损了三郎的名声,只想着母后素来疼爱孩儿们,况且大兄这件事情也非朝事……是孩儿想窄了!”   高太后冷笑道:“这件事情的确是你与大郎做得差了,可聂元生难道就安什么好心么?他怎么提醒三郎不成,偏生要挑唆了三郎到哀家这儿来诉说委屈?三郎嘴上说着不怪你们,他素来被高祖皇帝宠着惯着长大,先帝对他教导是严厉,但那都是私下里!人前可是从来不肯落他半点儿面子,哪怕是踩了你们也要给足他体面的!养就了三郎看似谦逊实则骄矜的性情,如今聂元生只要扣准了你们这是蓄意害他背上不孝之名,三郎心里岂有不留下芥蒂的?”   姬熙皱眉道:“便是如此,三郎也未必信他,到底孩儿与大兄才是三郎的嫡亲兄弟……”   “糊涂!”高太后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指着一旁莫作司道,“你且问一问莫作司!她是哀家身边最得力之人,早先在冀阙宫是做什么被送回了哀家这里的?还不是那聂元生设计!前两日萧氏、宋氏也都回了来,宫里宫外都说是牧氏的缘故……你可晓得那日聂元生也在?这奸诈小儿,当初高祖皇帝实在是看错了他!本以为他既然是聂介之之孙,总也熏陶到几分聂介之的风骨,却不想他如今年岁长了竟是越发奸佞起来!一味的引着三郎不学好不说,如今连你们兄弟情份也要挑唆起来!哀家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着把你们都离间得生疏了,三郎只信任他一个,将来好把持朝政!真真是可恨之极!聂介之一生为国,却不想后人如此不堪!实在是虎祖犬孙!”   高太后这一番发作突然,莫作司忙劝说道:“太后快快息了怒!怒大伤身!广陵王素来孝顺,太后有什么话慢慢儿的说便是,何必着急?”   姬熙默默听罢,却忽然道:“母后,这番话究竟是母后的意思,还是舅父年前进宫说与母后听的?”   第七十八章 君臣   宣室殿,姬深亦只留了聂元生说话,连牧碧微也被他借口支开。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嘴角露出一丝嘲意:“自小常听宫人议论说母后偏疼二兄,朕想着自己也是她的亲生骨肉,便是二兄在母后身边长大,谅来母后也不至于太过偏心,如今看来母后待朕究竟不过如此——若是今日险些被坏了名誉的是二兄,而始作俑者是朕,还不知道母后要怎么闹着叫朕补偿了他呢!你看见没有?朕方才不过试探了一句,母后就急急的替他们说起话来,无怪大兄要拖了二兄来行此事,说起来大兄比朕与母后相处的日子还要久些,被母后驳了一回尚且还不敢亲自来说,非要托了二兄,原来大兄究竟比朕看得清楚些!”   聂元生微微一笑,这会他却反而替广陵王说起了话来:“陛下不必太过伤心,其实太后有一句倒是不曾说错,广陵王性情忠厚,只不过囿于兄弟情份思虑不全,若是看出此事损及圣誉,定然不会有今日之举的。”   姬深冷笑了一声:“大兄托他的事情他竟是想也不想的就进了宫,而朕要做些什么他却没迭声的罗嗦着!你不必替他们说话了,朕知道你的为难之处,既要提醒朕,又要顾忌这宫里宫外议论你挑唆皇家骨肉情份,实际上这皇家若有情份,当年济渠王满门也不至于在皇祖去后立刻暴毙而死了!”   梁高祖姬敬起事之时膝下就有了数子数女,在平定天下的十几年中固然戎马忙碌,然而也添了些子女,到了定鼎后,后宫少不得也要纳几个人,高祖元配未到北梁建立便去世,追封皇后,元配所出的二子二女在战乱之中二子先后战死,公主们且不论,先帝睿宗乃是高祖征伐天下时所生,其母难产而亡,高祖追赠为妃,睿宗继位,又追封了皇后。   而济渠王的母妃却一度是高祖所宠爱的贵妃庞氏,加上济渠王本人亦俊秀聪慧,在诸子中极受高祖宠爱。只是济渠王比之睿宗少了七岁,出生时北梁的根基已现,因此素来没吃过苦头,高祖立储时多方考虑,顾忌着南齐仍在,觉得到底战乱之中成长起来的睿宗更适合继位,济渠王因此不满,高祖为此还发作了其母庞贵妃为警告,又将他遣出邺都至军中磨砺,意在敲打,却不想济渠王不知怎的竟策反了部分军队,竟反攻邺都。   其时不但高祖还在,与高祖打下北梁的老将亦存,济渠王的这次叛乱自然是失败了,本人亦被高祖下旨幽禁一生——念着父子情份,高祖究竟没忍心杀他,但睿宗才继位,却立刻爽快的叫他去见了高祖,饶是如此睿宗还不解恨,没多久又叫济渠王满门都暴病而故。   这件事情朝野上下心知肚明,不过畏惧睿宗对兄弟都这般狠辣,都装作不知罢了。   聂元生当然也知道此事,但姬深可以公然的提了出来,他却是要继续装糊涂的,当下避开了济渠王之事,道:“此事说来说去还是安平王请封庶女引起的,原本皇家之事,按着广陵王所言,的确非微臣所能妄言……”   姬深冷笑道:“你我名为君臣,实如至友,今日若非你警觉提醒了朕,你瞧着罢,母后断然是舍不得责怪替大兄出头的二兄的,少不得叫朕过去斥朕忤逆,再者必定重提嫡庶尊卑之事……今日母后不是还发作了孙氏?什么前朝为大雪担忧,预备节省,不过是寻个由头寻茂姿的不是罢了!反而大兄那边却只推了个媵妾出来说嘴,还未曾要怎么样!母后偏心至此,兄弟视朕如棋子,朕观这上上下下,也只元生一人忠心为朕!你有话只管说,莫说此处无人,便是当着朝野上下,朕看谁敢不许你进言!”   “安平王此举差矣!”聂元生闻言,也不客气,正色道,“陛下请想一想,高王妃乃是陛下的嫡亲表姊,亦是安平王之表妹,说起来安平王乃是先帝与太后之嫡长子,微臣听说高王妃出生之后,因与安平王年岁仿佛,自幼就常被太后召入宫闱,与安平王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道是少年夫妻老来伴,高王妃也非无子之人,且还是世子生母,那庶女之母不过一介媵妾,莫说堂堂宗室,就是寻常人家,后院之事自有主母料理,即便为人丈夫的对正妻的处置有微词,所谓当面教子,背后训妻,总也要与主母留足了体面!免得主母颜面无光,无法约束底下之人,致使后院渐乱!况且高王妃还是太后为安平王所择之妻,便是念着太后与小世子的份上,安平王也很不该这样扫了王妃的面子……即使一定要为庶女请封,总也要请王妃出面,以示内外有别,王府是有规矩的地方,如此叫庶女更加感念嫡母之恩!这才是后院和睦之道!若安平王与王妃商议了此事,由王妃出面,太后娘娘一向慈和,纵然一次不许,次数多了,瞧着王妃的面子自然也允了,又何必要闹到宣室殿来,还惊动了礼部诸官,使圣誉有受损之虞?”   聂元生这番话有理有节,说的姬深眸色又深了一层,冷冷道:“大兄不比二兄!朕这个表姐也不比二嫂贤德,如何肯为庶女请封?”   “既然如此,安平王便该作罢。”聂元生不以为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莫要说庶女,就是嫡女,王妃究竟既是主母,又是长辈,断然没有为了子女拂了王妃颜面的事情,况且诸王嫡女为县主,庶女无封,这本就是规矩!若为了安平王一人加恩,其他府邸的庶女也作如此请求,他日,若有宗室立下功劳,莫非泽及子孙时都要晋县主为郡主,使庶女亦几就郡主吗?如此嫡庶不分,岂有不乱的道理?况且又置东宫于何地?帝女又何地?”   姬深对规矩其实看得不是很重,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做出坚持立孙氏为后的事情来,但聂元生先说了安平王此举会使姬深名誉受损,况且广陵王明知道安平王已就此事求过高太后,却被高太后驳回,竟是瞒了姬深来求旨意,甚至还带了礼部官员同至,分明就是想叫姬深背上一个忤逆太后的名声来成全他们,又有逼迫君上的嫌疑,如今聂元生强调规矩,倒叫他渐渐生了疑心,心道自己虽然是嫡子,到底是嫡幼子,两个兄长虽然不至于如当初济渠王那样公然与先帝作对,又摄于皇祖临终之言未曾敢明着夺储,私下里恐怕也是不甘心的。   这一回姬熙说是没有多想只是帮一把姬煦,但谁又知道这不是他们两个串通了起来设下陷阱,好叫自己的名声更坏一些?如此日积月累,自己内外都得了昏君的称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废了自己……姬深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忽然道:“元生所言甚是,不过,大兄与二兄固然糊涂,礼部诸官,非但不加以劝谏,反而帮着他们欺瞒于朕,委实可恨!朕看徐鼐年纪也大了,实在不堪任职,着他荣养,也算全了君臣体面!”   聂元生心中无声一笑,到底借此事挑起了姬深对于帝位的戒备之心,姬深此举分明就是打算杀鸡儆猴,接下来怕是就要收拾那些与安平、广陵二王走得近的大臣了,这可不成,姬深如今是怒头上,高太后毕竟还活着,亲生母子血脉牵系,若现在就任凭姬深公然打击二王,高太后岂能饶了自己?就是姬深醒悟过来,自己也得不了好。   思索片刻,聂元生道:“徐鼐的确到了致仕之时,况且陛下前几日才加恩了徐家之婿,牧齐父子论才干品行比之徐氏几房的子孙着实强了许多,而且牧家人丁单薄,又与高祖并先帝都有情份在,很该栽培栽培,如此为了牧齐,徐家也确实该退一退,毕竟女婿如半子,想来徐尚书是个明白人。”   徐鼐是邺都徐家如今任职最高之人,官至礼部尚书,其实方才受了安平王之请到宣室殿来的人里没有他,但姬深既然要警告交好二王的群臣,当然也是挑位高的削了,此刻便道:“虽然方才之人中无有徐鼐,然礼部究竟在他治下,但望新任礼部尚书莫要与徐鼐一样!”   聂元生淡笑着道:“微臣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姬深一向信任他,何况今日之事若非聂元生提醒,姬深少不得要被坑上一把,这会自然不会觉得他逾越,反而觉得聂元生到底一自己一同长大,因此才这样不拘上下之礼,欣然道:“朕想你推荐的人总不会有错,只是未知蒋遥并计兼然那两个老货是否同意,总要想个法子。”   “这个人选左右丞相并太后定然是都会同意的。”聂元生淡笑着道,“便是陛下的表兄、高王妃之胞兄高节。”   “竹约?”姬深怔了一下,表字竹约的高节不但是高王妃的同胞兄长,还是高太后的嫡亲侄儿,其父高传便是高家如今的当家人,姬深的舅父,家世如此显赫,倒也不是全无能力之人,况且又在朝中历练多年,执掌旁的部或许还欠些火候,然而礼仪之道素来是世家的拿手好戏,高节想是不会有问题的,只不过……姬深皱眉道,“朕记得你与他并无什么交情,去岁宫中开宴,闻说你路遇他时还被他借酒嘲讽过几句?”   聂元生安然而笑:“古人有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何况微臣与小高大人不过是几句口角,远远未到仇雠的地步,或者陛下以为小高大人不妥?”又道,“今日之事虽然陛下受了委屈,但若传了出去,安平王与广陵王必受攻讦,如此也算是全兄弟之义,好叫人知道陛下的宽宏大度。”   姬深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观朝野上下,朕虽贵为天子,然忠心者却仅元生一人耳!”   ——聂元生与高节非但无甚交情,还受过后者羞辱,方才广陵王也对聂元生颇为不屑,在这种情况下,聂元生还要推荐高节出任礼部尚书一职,理由还是免得安平王和广陵王为此对姬深生出罅隙,姬深如何不感动?   何况高节不但是安平王的大舅子,广陵王的表兄,也是高太后之侄,高太后若是知道此事,也会对姬深此举赞同,姬深越发觉得聂元生忠诚可嘉,而与他起冲突的高节着实不地道,但想了一想,还是点了头:“朕会告诉高节是何人推举他出任此职,也好叫他既然任了礼部之职,当有合宜举止!莫要再失礼于人!”   聂元生含笑拱手:“陛下圣明。”   第七十九章 告状(上)   聂元生出殿的时候正望见牧碧微倚了栏杆探出手去接雪,看着面上一派天真烂漫,但目光却时时留意着殿门处,见到聂元生出来,笑着跳下栏杆对他施了一个礼,聂元生会意,含笑还礼,道:“陛下的茶仿佛凉了。”   牧碧微面上笑意更深,道:“谢侍郎提点。”又目送他下了殿阶,这才踏进殿里去,却见姬深高踞上座,一手支颐,双目微合,神色颇为不豫,牧碧微不觉一怔,随即想到聂元生既然出殿时心情仿佛不错,想必姬深也未必是当真气得很了,便盈盈到了他跟前,姬深察觉到人靠近,张开了眼,见是她,也未询问她要做什么,却直接将她揽进了怀里。   虽然猝不及防,但牧碧微还是顺从的依在他怀里,将头靠住了姬深颈侧,静静的不语。   少顷,阮文仪也回转了过来,见此情景,才踏进殿的脚就要收了回去,却是姬深叫住了他问道:“前两日朕着你将微娘从前的乳母接进宫来,你可去办了?”   阮文仪忙进殿来禀告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方才正是去内司叮嘱了此事,想着上回接青衣入宫是顾长福办的,这一回不如也叫他去。”   “顾长福?”姬深嗯了一声道,“今日先使人过去通知一声,明后两天就接进来吧。”   阮文仪忙应了,见牧碧微还是坐在了姬深膝上,便垂手道:“陛下,昨日姜顺华……”   “什么?”姬深昨日在祈年殿上被劝得酩酊大醉,又出了自己登基以来头一回妃嫔有孕的大事,宿醉醒来,便接着去了甘泉宫,如今额角还隐隐有些疼痛,不过是忧心自己的帝位因此没顾上计较,对于旁的事情却是不太记得清楚了,这会见阮文仪要说不说,心头烦躁,叱道,“可是姜顺华有什么不好?!”   “陛下想是忘记了,昨日姜顺华查出身孕可还是去与陛下诉说委屈时晕过去,孙贵嫔怜恤她召了太医才发现的。”阮文仪本来是得了高太后叮嘱,想提醒姬深莫要太过沉迷女色,也该关心关心有孕的妃子,却不想牧碧微抢去了话头,幽幽道,“到这会欧阳昭训那边还什么话都没有,姜顺华多半还委屈着呢!”   姬深原本就因为甘泉宫之行对生母并兄长们都起了隔阂,如今聂元生才走,这隔阂还没去尽,欧阳氏虽然是他之表姊,也有些颜色,但想到她进宫以来便对孙贵嫔一干人十分的看不起,孙氏好几回在自己跟前哭诉被欧阳氏欺凌,自己念着高太后的面子未与她计较,不想欧阳氏竟是越来越跋扈,连有孕的妃嫔都敢……转念又想到方才在甘泉宫里,高太后口口声声指责自己不关心姜顺华,却绝口不提欧阳氏将姜顺华气晕在祈年殿上之事,更是觉得高太后实在偏心。   高太后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姬深之母,姬深这把火自然免不了要迁怒到欧阳氏身上去,当下冷笑着道:“若非微娘提及朕倒是差点忘记了!昨日朕便要召欧阳氏至祈年殿上觐见,后来因太医诊出姜氏有孕,本朝宫里还是头一回得此喜讯,忙乱之下竟是忘了,怎么她昨日才抗了旨意,今儿到这会都不曾去承光殿请罪吗?”   殿下阮文仪无言以对,欧阳氏一向自恃出身与位份,这两个月连宠爱都更在姜氏之上了,她哪里会把姜氏放在了眼里?若不是姜氏有了身孕,怕是欧阳氏不反过来寻姜氏的麻烦就不错了,又谈何登门请罪?就是昨儿急急去了甘泉宫寻高太后庇护,那也是顾忌着孙贵嫔的缘故,却不是怕了姜氏。   牧碧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手勾住了姬深的脖子,一手掩嘴轻笑:“陛下,奴婢以为欧阳昭训还是莫要去承光殿的好,若不然顺华娘娘心绪激动之下反而动了胎气就不好了呢!”   姬深虽然对姜氏远不及当初怜爱,但究竟头一个子嗣,总是重视的,听牧碧微话里有话,不觉皱眉道:“微娘可是晓得欧阳氏是如何委屈了姜氏的?”   下面阮文仪一听这话,姬深竟是认定了欧阳昭训的错,心下大急,忙道:“此事当请昭训娘娘过来……”   “陛下不知,昨儿陛下才去祈年殿为小何美人庆贺生辰,平乐宫的容华娘娘也使了身边近侍过来请奴婢过去赏梅,奴婢想着虽然与容华娘娘不熟悉,但娘娘提起了奴婢先外祖父,奴婢也只能走一趟了,却不想到了绮兰殿里见礼时却见着了欧阳昭训也在。”牧碧微说到这里撇了撇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拿手指点着姬深的胸膛哀怨道,“奴婢昨儿可是被支使了一天,回到风荷院里熬姜汤沐浴过了,又喝了许多红糖姜汁,这才免了今儿风寒之苦呢!”   她诉苦时神情娇媚姿态柔弱,姬深看着可怜,便揽紧了她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文仪急道:“陛下……”   “滚出去!”姬深不耐烦的叱他退下,阮文仪无奈,退出之时警告的瞥了眼牧碧微,却接到了一个冰冷的眼神,心下一叹,只得躬身出去。   牧碧微牵着姬深的袖子,帕子轻擦眼角,泪珠儿便要掉不掉的挂上了长睫,呜咽道:“容华娘娘之弟没在了雪蓝关,此事陛下已经圣断过了,然而容华娘娘要迁怒于奴婢,奴婢也没话说,到底奴婢身份卑微,远不及容华娘娘高贵,容华娘娘要打要骂奴婢都受着也是应该的,可奴婢进宫不几日,连昭训娘娘的人影也不曾见过,谁曾想,昨儿个才见面,昭训娘娘就拿了前朝之事话里话外的说奴婢父兄的不是,奴婢想着,父兄固然有过,可到底也是陛下跟前的臣子,处置自有陛下判断,又有后宫不可干政,昭训娘娘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且昭训娘娘还是陛下表姊,位份又尊,若是带头议政,怕是太后娘娘并陛下都不喜的,因而壮着胆子提醒了娘娘,可昭训娘娘却发起怒来,不但令人夺了奴婢的手炉披风,还着奴婢昨儿只着夹衣顶风冒雪的在梅林里折梅花……说是但凡梅花林里留了一枝完好的定然不放过奴婢!”   姬深听了大怒:“方才母后才以茂姿为小何氏庆贺生辰为名罚了茂姿,朕本就想着茂姿也不过在祈年殿上设了一场小宴,不过隔了一日怎么就传到了母后耳中?却原来是这个贱.人去告的状!茂姿贤德,不问前朝政事,这才有了设宴之举,欧阳氏倒是会做好人!若非你这会说明,朕还不知道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刺探前朝之事!既然连你父兄的事情都敢议论,那么如今春耕之忧想来也是知道的,却不但不提醒茂姿,反而冷眼旁观,更借机告状,以掩盖自己的罪名——这欧阳氏还有什么脸面称是书香门第出身?!茂姿固然小门小户出来的,论到了知礼也不晓得胜过她多少!”   牧碧微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眼角继续装委屈,心下暗道:幸亏高太后方才罚了孙贵嫔,果然这位贵嫔才是姬深心尖尖上的人呢,表姐又算什么?   ……………………………………………………………………………………………………………………………………   今天母上病了,悲剧啊   幸亏还有个勤快的弟弟   希望母上明天就好起来   第八十章 告状(下)   “陛下且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牧碧微垂了会泪,捏着帕子娇柔的偎在了他怀里一面替他顺着气,一面怯怯的说道,“昭训娘娘出身高贵,不但是太后娘娘的亲甥女,还是陛下的表姊,看不起奴婢们卑贱也是寻常之事……”   姬深冷笑着打断了她,轻蔑道:“朕之表亲比比皆是,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念着母后的面子才叫她进了宫,欧阳氏既然以知礼自许,那么她身为昭训,尊敬与顺从贵嫔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者论到卑贱,她虽然是欧阳家的女郎,父母也不过是庶出罢了,方才元生还在这里说了嫡庶有别,论起来欧阳氏的身份又高贵到哪里去?你还是牧家嫡女呢,若不是前魏覆亡时牧家为了守住西北三关,致使合族仅存一人,你之身份比她又差到哪里去了?”   牧碧微软语道:“方才太后说贵嫔娘娘铺张奴婢也觉得奇怪呢,奴婢想着贵嫔娘娘既然得陛下宠爱又居贵嫔之位那么一定是善查上意的,昭训娘娘对前朝之事了如指掌,奴婢想着贵嫔娘娘若是晓得前朝如今的忧虑,哪里又会在此刻办小宴惹太后不喜了呢?”   “必是欧阳氏这贱人,茂姿虽然出身不高,却素来知礼,恪守后妃之德,况且孙家的人都已去世,茂姿便是想打听前朝之事也无能为力,而欧阳氏却不然,欧阳孟礼固然只有一个县伯爵位,并无实职,但其弟欧阳仲礼却正在吏部任职,看来很该给他些敲打,叫他专心政事而不是盯紧了朕的后宫!”姬深冷冷的说道,如欧阳这样自诩诗礼传家的望族最是看重嫡庶,除非主母多年无子,否则断然是不许庶子居长了,欧阳孟礼作为庶长子,地位尴尬从他名字里的孟字可见一斑——嫡长为伯,庶长为孟,欧阳家将这个起用入名中,摆明了就是要随时提醒他当安守本分。   虽然欧阳孟礼的妻子乃是高太后堂妹,到底也只是个庶女,何况论家世欧阳家虽然没出太后,声势却也不弱,不必为了高夫人特别优待欧阳孟礼,因此欧阳家如今当家的却是欧阳孟礼之弟欧阳仲礼,正是吏部侍郎。   欧阳仲礼虽然不是欧阳氏的父亲,但他若被迁怒,欧阳家的声势也将受到打击,与欧阳氏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牧碧微左右与欧阳氏翻了脸,如今正是巴不得与她过不去,自然不会劝说姬深息怒,反而先恭维了句:“陛下圣明!”继而却作为难之色,叹道,“只是昭训娘娘究竟得太后喜欢,昨儿在平乐宫里气走了顺华娘娘,听说接着就是去给太后请安的呢,陛下与太后总是嫡亲的母子,总也要看着太后的份上,不然传了出去那起子小人还道陛下与太后生了罅隙岂不是不好?”   姬深这会正觉得高太后委屈了自己,听了牧碧微这话便冷笑了一声,只是牧碧微虽然得他宠爱,究竟不比聂元生,他虽然对高太后今日之举留了芥蒂,却也不是那种向后妃诉说委屈的人,当下略作思索,道:“姜氏怀着身子,欧阳氏非但不加体恤,反而一再挑衅,致姜氏生生气晕!多亏了茂姿及时召去太医才得以保全,朕头一个子嗣岂可如此轻忽?今日在母后那里不及提到此事,若不然就是母后也不能说出不罚她的话来!”   话是这么说,姬深想到牧碧微道欧阳氏昨儿出了平乐宫就去了高太后处,后来自己听了姜氏的话想召她前去对质也没召到,可今日高太后见了自己,却只问孙贵嫔为小何美人设宴庆贺生辰之事,而半句不提欧阳氏气晕了姜氏——枉高太后还拿自己昨日未曾到承光殿陪伴慰问姜氏的事情来斥责自己呢,自己这个儿子居然不及欧阳氏被偏心的多么?   这么想着姬深越发觉得自己果然不是高太后带大的,如今居然连个隔了几层的甥女都比不上了!   想到了这些,姬深对欧阳氏越发怨恨,本来,每个月里姬深都要到德阳宫几回,这里面既有向高太后请安时高太后的敲打,也有高太后所择的诸妃里头以欧阳氏容貌最美,相比贤德有才之名六宫皆知,但容貌却实在平淡的左昭仪曲氏,惯于以貌取人的姬深当然更愿意去含光殿。   只是他多半歇在孙贵嫔与何容华处,何容华也就罢了,勉强也占了一个官家出身的名头,孙贵嫔固然位份宠爱皆在欧阳氏之上,却因为出身的缘故没少被欧阳氏讥诮与背后议论,因此每回到了姬深去含光殿前,孙贵嫔总是若有意若无意的说几句类似于“陛下这个月还没去过含光殿呢,若是再不去太后该恼了妾身了”、“今儿见到欧阳昭训脸色很不好看,妾身想着许是陛下常在祈年殿的缘故,陛下且过去一回罢,免得妾身再叫太后不喜”,次数多了,姬深又偏爱孙贵嫔,不免觉得这个表姊虽然容貌不错,性.子却实在不可爱。   如此姬深更觉得罚欧阳氏毫无心理障碍了,他叫进了阮文仪吩咐:“昭训欧阳氏妄议朝政、骄横恣意,又嫉妒顺华姜氏有孕,言语相激致姜氏晕厥,其德其行不足为上嫔,着降为下嫔宣……”说到这里想了一想,却改口道,“降为下嫔凝华!”   阮文仪一惊,忙劝说道:“陛下,昭训娘娘固然有不足之处,但念在太后……”   姬深这会最不要听的就是高太后,当下也顾不得牧碧微还在膝上,拍案怒道:“蠢奴不足与道!顾长福何在?”   阮文仪素来侍奉姬深左右,顾长福为人精明,虽然也是宣室殿有品级的内侍,却从不与阮文仪争宠,更是拜了他做义父,如今自然不在附近,但姬深既然问了,当下便有人过去寻了他来,顾长福到时,却见阮文仪衣襟之上湿了一大片,手背之上汩汩的流着血,却是他再次为欧阳氏说话惹得姬深发了性.子,抄起案上茶壶砸了下来所致。   顾长福路上已听小内侍说了个大概,如今自然慌忙撩起袍角跪到阮文仪略后处,叩首求姬深息怒,姬深余怒未消,切齿道:“闻说你是阮文仪之义子?却不知道学了这老货几分顽梗不明?”   “奴婢是阮大监义子,然而与义父一般都是忠于陛下、听陛下之命的,如何敢违逆陛下之意?还望陛下息怒。”顾长福忙道,又暗扯阮文仪的袍角示意他说话。   阮文仪偷眼见牧碧微依在姬深怀里冷笑着注视着自己,心中叹息,晓得欧阳氏这一回怕是难过关了,又想着姬深的性情高太后也不是不晓得,再说这回姜氏有了身孕,便是欧阳氏与高太后有亲,姜氏气晕在祈年殿,欧阳氏什么都不罚也交代不过去,如今不过降了一级,还在九嫔之列,有高太后在早晚也是会升回去的,他虽然受了高太后的叮嘱,却也不想为此失了姬深贴身内侍之职,此刻便就着顾长福的台阶叩首道:“是老奴一时糊涂,求陛下开恩饶恕!”   牧碧微见阮文仪低了头,这才柔声相劝道:“陛下何必责怪阮大监,奴婢想着大监也不是故意要惹陛下生气,无非是担心昭训、哦,这会该是凝华娘娘知道陛下的处置后责怪大监不加阻拦罢了,比之凝华娘娘,奴婢们不过是脚下之泥,何其卑微?又怎么敢得罪了凝华娘娘呢?”   她不说还好,说了姬深越发生气:“欧阳氏的手倒不短,居然连朕的贴身内侍都畏惧起了她来?”   阮文仪气牧碧微这话有拖自己下水之意,却又不敢当着姬深的面说她什么,只得否认,姬深倒也不是全无头脑之人,自然明白牧碧微虽然是在说欧阳氏,实则提醒自己阮文仪畏惧的是太后,原本冀阙宫女都出自高太后并左昭仪的安排已经叫他十分不满,如今居然连贴身内侍都因为高太后之命对自己的吩咐有所违逆——聂元生的提醒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姬深的目光渐渐深邃了起来……   第八十一章 邵氏   降欧阳氏为下嫔的旨意很快传遍了六宫,含光殿里欧阳氏才因为最喜欢的一方砚台不翼而飞发作了好几个下人,转头就接了这么一道旨意,送走了阮文仪,捏着圣旨的指节发白,一口气堵在胸前差点没晕过去!   吓得邵氏赶紧扑上去扶住了她,又吩咐开了窗透气,如此又是揉胸又是拍背好容易欧阳氏才缓过了气来,拉着邵氏眼泪就掉了下来:“陛下居然如此辱我!”   邵氏乃是高夫人特特让欧阳氏带进宫的人,一向沉稳多智,此刻见欧阳氏已无大碍,便挥退了其他人,这才好言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忧,娘娘乃是太后甥女,何况昨日之事,娘娘早已禀告了太后,不过一个上嫔之位,太后娘娘迟早会为娘娘升回去的。”   欧阳氏抓着她的手臂切齿道:“本宫几时与姜氏为难过?姜氏她分明就是血口喷人!陛下竟然连查也不查就下了这么一道旨意——下嫔凝华!恰恰比顺华之位排后一位,陛下他……他这分明就是要把本宫压到了姜氏之后!莫非本宫今后见到了姜氏还要与她行礼不成!”   “娘娘糊涂了,姜氏不也是下嫔?下六嫔乃是同级,彼此平礼相见便可,何况姜氏一向足不出户,如今怀了身子定然更加不敢出门,等到下回再见之时怕是娘娘早就升回去了……说来也是不巧,姜氏偏生这会被发现了身孕,若不然有太后娘娘在,凭她在祈年殿里说的天花乱坠,又有孙氏、唐氏那起子人帮嘴,太后娘娘也必然下懿旨罚了她为娘娘出气!”邵氏搂着她好言劝慰道,“如今姜氏的身子乃是陛下头一个子嗣,便是太后娘娘如今也不能不高看姜氏一眼,娘娘听奴婢的,暂忍这一时之气,太后娘娘看中了姜氏腹中子嗣可不是看中姜氏这个人,等姜氏这一胎有了分晓到那时候娘娘再求了太后娘娘去替娘娘讨回这个公道!”   欧阳氏虽然父母都是庶女,但她自己可是正经的嫡出,欧阳家到底是世家,重视对子女的教导,不分男女都是打小教以诗书礼仪,因着欧阳孟礼并高夫人都是庶出的缘故,欧阳家老太君担心欧阳孟礼究竟占了长子之份,他的嫡女若是上不得台面出去到底丢了欧阳家的脸,便接了她在身边亲自教导,因欧阳家老太君亲自抚养的缘故,欧阳孟礼固然是庶出之子,但欧阳氏的待遇地位却不低,因此才养就了世家女郎惯有的骄矜,哪怕进宫来位份低了孙贵嫔一等,被如此打脸还是头一回。   她哪里忍得下这口气?闻言气得眼泪流的更多了,哭道:“你的意思是叫本宫如今就做这个可笑的凝华吗?”   “娘娘,姜氏有孕,太后娘娘不是不疼你……”邵氏奉高夫人之命陪欧阳氏进宫就是为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指点她,如今没有旁的人在,自然不会拿话搪塞,正耐心的劝说着,忽听欧阳氏捏拳低叫道:“不过是个奴婢出身的下嫔罢了!有孕又能够稀罕到哪里去?这满宫里头出身比她尊贵的妃嫔又不是没有,姨母做什么这样看中她的肚子?若是这个子嗣没了……”   话说到这里邵氏已经变了脸色,喝道:“娘娘噤声!”她这一喝觉得还不够,又拿手捂了欧阳氏的口,欧阳氏被她吓了一跳,却见邵氏捂了她住声后立刻跳到了窗边与屏风外仔细看了,转回之时已是满脸怒容,低声叱道,“好糊涂的娘娘呵——这样的话是你能说的么?!”   “柯姑姑。”欧阳氏被她呵斥了,也知道自己方才不小心,若是往日她或许还会觉得邵氏大惊小怪,可才在寝殿里失了自己心爱的修竹隐月砚台,也晓得含光殿里没自己从前想的那么牢靠,声音忙也低了下来,只是究竟不甘心,拉着邵氏进了帐内,俯在榻上小声道,“莫如你回府一趟,问一问母亲可有法子叫那姜氏这一胎生不下……”   “娘娘快快不要再说此话!”邵氏气得满脸通红,见欧阳氏还要不服,她恨铁不成钢的一拍手,愠道,“娘娘实在是气晕了头了?姜氏这一胎乃是陛下头一个孩子!就算是位公主,那也是长女!娘娘可知道如今有多少人盯住了承光殿这一胎么!”   欧阳氏委屈道:“本宫不信她有那么大能耐护得了十月怀胎!”   “她没这么大能耐,太后有,左昭仪有,就是陛下,固然宠着孙贵嫔,但对自己的子嗣也断然不可能全不上心!”邵氏按捺住心火,一点一点的讲与她听道,“太后统共三子一女,如今除了陛下,皆已有了子嗣,其中安平王与广陵王膝下都是子女双全!且都有了嫡子!就是宣宁长公主也有了二子,固然陛下是太后最小的孩子,可正式册妃两年无所出,娘娘当太后不急?姜氏这是头一胎——娘娘忘记了,左昭仪固然没能入主桂魄宫,却是太后亲赐了六宫之权的!姜氏自己就是一宫主位,她的身子若有失,那么头一个被责问的就是左昭仪!左昭仪是不得宠,可她乃是曲家嫡女,曲家教导子女本就还在欧阳家之上,惟高家能比,威烈伯更是将膝下诸女都视同郎君一同亲自抚育,何况左昭仪还名正言顺的掌着六宫,娘娘以为咱们能在左昭仪手里害了姜氏吗?”   邵氏又道,“娘娘也容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儿,陛下对娘娘并非无情,若不然,娘娘瞧范世妇、司御女这些,她们又犯了什么错?无非是陛下不喜欢了,好歹还是嫔呢,如今过的日子莫要说别的,就连新进宫的牧氏这个青衣都不如!娘娘进宫两年难道还没看清楚吗?在这宫里头,位份不能说全然无用,然而比之宠爱到底虚了许多!旁的不说,绮兰殿那一位,还在世妇的时候就敢当众在兰台污蔑羞辱已是隆徽的唐氏,凭的是什么?唐氏身后还有孙贵嫔呢!无非是仗着陛下宠她!”   邵氏虽然只说了宠爱,但欧阳氏哪里听不出来她真正要说的还是太后,欧阳氏虽然瞧不起孙氏、唐氏,甚至何氏、牧氏之流,可也不是不知道,在姬深这个以貌取人的主儿的后宫里,若非自己是高太后的甥女,单凭容貌,昭训这样的高位断然是轮不着的,姜氏的身孕既然被高太后看重,自己若是害了她,万一事发,失了高太后的欢心,便是高太后念在了亲戚的份上不追究她的责任,只是冷落她,以后在这宫里的日子可也不好过。   想到这里欧阳氏虽然在怒中也渐渐歇了声,只是犹自不甘心,哭泣道:“本宫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娘娘说的这事虽然咱们不能做,可也没法子拦着旁人不做。”邵氏究竟年长,又是高夫人特特挑出来给欧阳氏的陪嫁,却是比她冷静多了,这会拍着欧阳氏的背,提醒道,“娘娘只看着自己被罚,难道不知道方才祈年殿的那一位也被太后以不体恤前朝、奢靡浪费之名罚了几个月的份例?”   欧阳氏愣了一愣,却也不见多少高兴,拿帕子擦拭着眼角无精打采道:“那又如何?左右陛下隔三岔五的就要赏赐她东西,她原本也不稀罕那点儿份例。太后这边罚了她,那边陛下心疼了指不定还要多送些过去哄了她高兴呢!”这么说着话里到底透露出酸溜溜的意思。   邵氏叹了口气,索性把话说透:“太后这样不喜欢那一位,可谓是六宫上下皆知,说起来那一位出身卑微,无才无艺,所靠的不过是上天给了一副倾国之貌罢了,可她究竟是人又不是妖怪,哪里没有老去的一天?如左昭仪固然从进宫就没什么宠爱,然而因太后照拂,便是孙贵嫔自恃宠爱,却也不敢彻底得罪了她!可孙贵嫔自己却没这个机会!她一旦失了宠,下场还用奴婢说吗?”   见欧阳氏沉思不语,邵氏又道,“娘娘请想一想,这些道理孙贵嫔自己难道不知?咱们陛下素来是个喜欢好颜色的,可这世上哪有青春不老之人?如今孙贵嫔已经得了两年的宠爱,岂有不未雨绸缪的道理?她没那福分依靠太后,除了在子嗣上面打主意还有什么路可走?”   欧阳氏惊讶道:“你是说……”   “宫里头的子嗣要么是自己生,要么就是抚养他人所出。”邵氏道,“只是孙贵嫔固然得宠,到底不是皇后,也非名门世家出身,子嗣放她名下养她身边也得不了什么好,姜氏自己位份也不低,也是一宫的主位,她这半年来宠爱日渐稀少,也还指望着腹中子嗣挣些好处呢,又怎么肯给孙贵嫔?再者孙贵嫔还年轻,旁人生的与自己到底隔了一层,不到万不得已,她又怎会走这一步?”   邵氏冷笑道,“比之娘娘觉着自己委屈,对于孙贵嫔来说,姜氏这一胎才真正是个威胁——姜氏论出身比孙贵嫔也好不到哪里去,可陛下至少未曾提出过立姜氏为后打太后并前朝世家的脸!有孙贵嫔这个例子在前,加上姜氏入宫以来一向乖巧沉默,就是太后也说不出她出身并进宫途径外的不好来,而且姜氏这会也不怎么得陛下喜欢了,便是诞了庶长子,也动摇不了左昭仪的地位……这才是太后所担心的!太后若能选择,怕是宁愿姜氏生上十个皇子也不愿意孙贵嫔有一子半女的!毕竟孙贵嫔如今的宠爱固然不及两年前几近宠夺专房那会,这宫里论帝宠她仍旧是头一份!一旦孙贵嫔有子,陛下少不得复提立她为后之事,还有现成的理由就是母以子贵,左昭仪无所出!”   她语重心长道:“娘娘请想一想,姜氏所出无论男女,陛下初为人父,究竟与这会心境有所不同,届时若变了心思不再沉迷女色,孙贵嫔的地位可想而知!再者若姜氏诞了长子,便是孙贵嫔将来再有子女,想母以子贵太后也有姜氏这个现成的例子可以拦阻,何况没了长子之份,孙贵嫔所出的也不过是庶子里的一个,太后有的是方法打压她!因此姜氏这一胎,对于孙贵嫔来说才是最要命的呢!娘娘又何必出这个头?”   欧阳氏听到了这里,方擦干了泪水展容一笑,嗔道:“柯姑姑就爱欺负本宫,这番话方才却怎么不说出来?”   邵氏叹道:“奴婢哪里会不说呢?只是娘娘性.子到底急了些!”   如此劝慰着,欧阳氏左右权衡,到底咬牙忍下了这口气!   第八十二章 荷包   袅袅婆罗香气从寝殿内传出,重重帐幕掩住了里头的动静。   叠翠正倚着外间的榻上百无聊赖,却见帷幄一挑,牧碧微面色微赤鬓发散乱的走了出来,身上虽然披了外袍,但衣带却只松松的系了,露出里头牙色底绣蝶穿牡丹的图案来,叠翠不觉一惊,向牧碧微身后一看,却不见姬深的影子,牧碧微随手拢了拢鬓发,低声道:“陛下还在睡着。”   如今还是白昼,若是放在了其他帝王身上传了出去少不得要被御史参一个白.日.宣.淫,连牧碧微也免不了落个祸水的罪名,只是姬深从出了孝以来这样的事情委实没少做,早先还有御史弹劾他,后来他连朝都不怎么上了,听一回政都要左右丞相进宫求一回,渐渐的御史也对他要求一降再降——当初姬深欲立孙氏为后时,因几个御史激烈反对,很是说了孙氏的出身,若非高太后拦着,那几人差点被姬深当殿拖出去杖毙,即使如此,也远远被发配出了邺都。   这一下子冷了群臣之心,忠臣虽然有,可忠臣也不是傻子,为了点儿小事送了自己的命,君上还不是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对于如今的姬深,前朝只求他隔三岔五能够上一回朝,后宫即使左昭仪暂时做不了曲皇后,好歹也不要弄一个连荫封其家都没法荫封的孙皇后出来就谢天谢地了。   因此今儿这样的事情早已不稀奇,牧碧微也不担心。   “奴婢伺候青衣。”叠翠知道牧碧微这会出来定然是有事,忙站起了身,替她整理,牧碧微自己解了发髻,重新拿簪子挽了一个堆云髻,因外间没有铜镜,便问叠翠道:“我这样子可能走出去?”   叠翠一面替她理着衣裙下摆,一面低声道:“阮大监就在外头。”   牧碧微皱了下眉,她才得罪了阮文仪,这会出去倒也不怕阮文仪拿自己怎么样,只是……她想了一想道:“那么我便不出去了,你去替我传几句话与顾长福。”   “青衣要奴婢说什么?”叠翠忙问。   “陛下着了阮大监使顾长福去接阿善进宫,原本说了今儿是使小内侍跑一趟的,但我想烦请顾公公设法叫阿善备些东西进宫。”牧碧微淡淡的道,“我进宫的仓促,许多心爱之物都不及带入,想叫阿善带些来。”   叠翠忙垂手应了,牧碧微又道:“此外我这回能够留在了宫里伺候陛下,聂侍郎亦有所美言,上一回我谢了他一方凝香墨,但陛下说侍郎向来只用瑞金墨的,所以我想着趁阿善进宫,问一问祖母可有什么稀罕物件儿带上两件做谢礼。”   听她再提聂元生,叠翠便有些踌躇,小声道:“青衣,顾公公是阮大监的义子……”   “我又未叫他拿阮大监怎么样。”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顾长福拜阮文仪为义父也不过是为了往上爬罢了,自己左右方才已经得罪了阮文仪,也不怕顾长福去告诉!若是顾长福不去呢,倒是有些印证了他早上所言——奚仆不过是最末一等的内侍,偏生内侍还不似女官,还有伺候姬深之后摇身一变为宫妃这条捷径,顾长福如今的身份,说的好听是宣室近侍,说的难听一点,有阮文仪在,他这个所谓近侍再近也不过是跑腿罢了。   顾长福精明能干,不然也不至于在阮文仪众多义子里头脱颖而出,留在了宣室殿里伺候,可人心都是无止境的,他既然已经在宣室殿当然是更希望进一步——不然早上何必向牧碧微诉说自己的清闲又提到了阿善之事来提醒自己?无非是看自己如今得宠又有些手段,想着示好一二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   叠翠听她这么说了也不敢多问,只道:“那么奴婢这就去。”   “你不必特别避着阮大监,顾长福比你精明许多,他自有话回阮大监那里去,你只要传好了话就回这里来伺候,莫要叫其他人有机会问你便是。”牧碧微又叮嘱道。   叠翠心想这话说的还不是嫌弃自己笨么?又想着阿善这样快的就要进宫来,那一位非但是牧碧微身边伺候的老人,还是乳母,听牧碧微话里的意思也是个厉害得力的,以后风荷院里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这样想着,叠翠恹恹的去了。   牧碧微因阮文仪守在了外头,便也不出去,重新折回了寝殿里去,里头帐幕低垂,虽然是白昼到底还暗着,她挑了帐子到榻边看了看,姬深倒还未醒,看着他呼吸匀净眉目俊挺的模样,怎么都与昏庸二字搭不上边的,牧碧微打量着他不觉微微笑了一笑,心想固然自己进宫是因为姬深好色听信宠妃之言的缘故,但也因此给牧家一条生机,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又想着今日甘泉宫之行倒是占足了便宜,非到挑唆着姬深罚了欧阳氏,又敲定了阿善的进宫,只望顾长福是个当真有野心的,而不是受了阮文仪之命来试探自己,如此阿善进宫前有所准备,自己好歹也不至于前朝后宫都是半知不知。   理了理今儿的事情,想到了欧阳氏不免又想到何氏,牧碧微抿了抿嘴角,眼神转冷,正如她在姬深跟前说的那样,欧阳氏与她无怨无仇,好端端的与自己过不去做什么?到底是受了何氏的挑唆,何氏不除,有一个欧阳氏就有第二个欧阳氏,往后日子定然是安稳不了的。   只是何氏与欧阳氏不一样,她可没有一个世家出身并太后姨母,全靠了容貌手段才从良人一路晋到了容华,固然这会还没搬出宫去单独执掌一宫,但也差不了什么了。牧碧微以青衣之份能够叫欧阳氏颜面无光,就是仗着姬深的宠爱,而何氏还没失宠呢,位份又比自己高,没有把握,牧碧微可不想贸然的把矛头对准了她。   不过就这么放过了何氏,牧碧微想想觉得心头不快,她正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够给何氏添点儿堵,姬深却忽然张开眼睛醒了来,牧碧微一怔,却听姬深还带着一丝困意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如今是未末。”牧碧微闻言,忙移步到帐内不远处的金盆边,拿锡奴温着的水倒在了盆中绞了帕子递与姬深,殷勤道,“陛下可是要起了?”   “嗯。”姬深拿帕子擦了脸,感觉又清醒了些,便坐起身来,他这会仅着中衣,衣襟散开,坐起时便露出大片胸膛,牧碧微见状,面上一红,转过了身,姬深瞥见,失笑道,“怎的如今还这样害羞?”   牧碧微做足了娇羞之状,嗔道:“奴婢出去请阮大监来伺候陛下更衣。”   “你是朕之贴身女官,服侍朕穿戴岂非你份内之职,如何又推给了阮文仪?”姬深故意为难,牧碧微被他催促了几次才勉强挨过去替他穿好了衣袍,只是她不会梳男子发式,梳了几回都不成样子,姬深只得在她手上捏了捏,含笑吩咐道:“罢了,去叫阮文仪进来罢。”   牧碧微正想着去看看叠翠的事情做的怎么样,忙放下了玉梳出了内间,却见叠翠已经回到外简候着了,见牧碧微出来,忙起身道:“青衣……”   “陛下起了,请阮大监领人进去收拾罢。”牧碧微对她点一点头,止住了她的禀告,使眼色道。   叠翠连忙答应了,出去招呼了一声,阮文仪便领了几名小内侍鱼贯而入,这些宣室侍者做事最是利落,各就其位的卷起了帐幕,阮文仪轻手轻脚的替姬深束起了长发,觑着他的脸色插了一支羊脂玉顶簪,姬深瞥了眼铜镜内,见仪容已整,便起了身,牧碧微自然是作恭顺状跟在了他身边,阮文仪小心的提醒道:“陛下,方才贵嫔娘娘使人送了一对荷包来,说是昨儿陛下宿在祈年殿里,临走时把容华娘娘上回做的那一个荷包落在了那里,偏生贵嫔娘娘身边的小宫女收拾的时候不留神,踩了一脚,贵嫔娘娘就想着洗过了再还与陛下,便先送一对来与陛下先带着。”   姬深因为高太后罚了孙氏,这会正觉得她委屈,当然不会反对,点头道:“荷包呢?拿了上来罢。”   牧碧微在旁冷眼看着,却见人拿乌木漆盘托了一对鸳鸯戏水纹样的荷包上来,两只荷包分明出自一人之手,只是配色不同,绣工精致,但也没精致到惊艳的地步,她心想见缝插针的倒也不只是自己一个,孙氏怕是也摸清了姬深的性.子,晓得今儿虽然被高太后下旨罚了份例,但在姬深这里却更得心疼了,却是借了这个机会踩了一次何氏。   姬深因这会穿的是一套厚缎石青常服,便指了那一个绀青色的荷包令牧碧微为自己换上了,牧碧微替他更换时留意了下换下来的这个,却见绣工也不是特别出色,想来不是何氏绣的,就是其他什么妃嫔——牧家也是养着几个绣娘的,手艺比这个还好些,宫中内司的手艺向来只有更好的道理。   因着阮文仪这么一提,姬深就动了去祈年殿的心思,只是阮文仪又道:“太后方才赏了东西到承光殿,又召了左昭仪并方贤人吩咐姜顺华的份例从此刻起加倍,方贤人方才过来让奴婢等陛下醒了与陛下说一声。”   姬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姜氏有孕是昨天传出的消息,今日早晨自己才到甘泉宫就因此挨了一顿斥责,可见高太后最迟昨日傍晚便已经晓得了,但赏赐之物却是今日训斥过了自己才下去的——还是放在了训斥孙氏的懿旨后头,怎么看也怎么不像是真心高兴的样子,这么想着倒觉得姜氏很有几分委屈,道:“晚膳就摆在承光殿罢。”   阮文仪松了口气,高太后让方贤人过来传话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么?况且白日里高太后才压了孙贵嫔,结果姬深回头就跑到了祈年殿上安慰孙氏,高太后到底也颜面无光,不如借了姜氏压一压孙氏的气焰。这也是他先提孙氏送来的荷包,复提姜氏的缘故。   牧碧微抿了抿嘴,暗想姜氏如今有了身子定然是不能侍寝的,一会若姬深继续带了自己过去伺候,怕是用过晚膳还是要回宣室殿,她倒不是多么在意姬深这个人,只是进宫才几日,又只是青衣之位,若不将姬深抓紧了,接下来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这么想着,牧碧微眼角忽然瞥见叠翠脸色在听到姬深说要去承光殿时立刻变了,似乎还心虚的看了眼自己,恰好被牧碧微望了个正着,这下叠翠眼里的慌色却越发明显——牧碧微心下狐疑,然而此刻也不能立刻抓了叠翠追问,心下暗暗盘算莫非是顾长福今早那番话果然是奉了阮文仪之意试探自己吗?还是昨儿在平乐宫里另外发生了自己不晓得的事情?   想到这里瞥了眼阮文仪,却见阮文仪面色如常,又说起了去承光殿之事:“这几日天雪路滑,陛下既然将晚膳摆在了承光殿,莫如现在就过去,免得冬日昼短,打着灯到底照不远,万一抬辇的宫人看不清路滑了惊扰圣驾很是不妥。”   宫中晚膳一般是在申酉之间,如今已经是未末,再加上了平乐宫距离冀阙甚远,姬深便也点了头同意,阮文仪使个眼色,自有小内侍出去安排帝辇。   这中间叠翠按捺不住,又几次偷眼看着牧碧微,这一回倒没再与她视线撞上,只是牧碧微垂目含笑着注视姬深,那温柔似水的模样叫叠翠忍不住哆嗦了下,越发的后悔自己昨晚没有将笑人叮嘱的事情告诉牧碧微,可如今懊悔也晚了,帝辇很快就到了后殿,小内侍进来禀告,阮文仪自然请了姬深升辇。   姬深如今正宠着牧碧微,姜氏这会又不能侍寝,牧碧微还是贴身女官的身份,他当然乐得带在身边,叠翠眼睁睁的望着牧碧微被姬深携着手登上帝辇,攥着袖子的手绞得雪白,差点儿没晕过去!   她可以想象,笑人发现认错了人传错了话后若是告诉了牧碧微其中关窍,牧碧微回到了风荷院自己的下场……   ……………………………………………………………………………………………………………………   这两天更的早么?   咳,因为前天写多了两章   于是定时发布了两天   第八十三章 左昭仪   帝辇到了承光殿阶前,却见殿外侧面已经停了另一副仪驾。   见状,姬深微微皱了下眉,面色染了几分不豫。   这几日风雪连绵,此刻虽然才是申中,但天色已经明显的黯了下来,牧碧微顺着姬深的目光看了几眼,忽然觉得那副仪仗与自己进宫那日眺望到的很是相似。   姬深才叫自己替他佩上了孙贵嫔做的荷包,若不是阮文仪提到了姜顺华,恐怕这会已经在了去祈年殿的路上,那么此刻还停留在承光殿里的人应该就是左昭仪了。   邺都曲家,即使牧碧微从前养在深闺里亦如雷贯耳,能够传承百年声势不颓的人家在教导子女上面都有独到之处,而曲家犹甚,这一代的曲家族长曲夹袭爵其父威烈侯为威烈伯,在未曾袭爵之前曲夹就颇负才名与傲气,此人乃是堪称典范的世家子弟,俊秀渊博而又风度翩翩,性情沉稳也重视门第,讲究嫡庶,他一共有三子三女,其中二子二女都是与原配嫡出,皆自幼亲自教导。   嫡长子也就罢了,连同嫡出的女郎都在启蒙后由父亲亲自手把手的教导诗书礼仪,这在世家也是极为罕见的。况且曲夹亲自教导出来的四个嫡出子女都有不俗的名声——嫡长子曲伯洋与嫡次子曲叔清都是风采翩然亦颇具才干的郎君,嫡长女曲伯蘩便是如今的广陵王妃,与广陵王琴瑟和谐——据说若非当初睿宗看中了曲伯蘩为次媳,宣宁长公主的驸马也轮不到楼家了,虽然只是据说,也足见曲夹嫡出子女的优秀。   而左昭仪曲幼菽,更是高太后亲定的中宫人选,高太后最宠爱次子广陵王,特意挑了曲夹膝下嫡出姊妹为自己次子、三子的正妻,虽然未免没有想叫广陵王因此与姬深更亲近些的打算,但曲家本已是邺都望族,嫡出二女,一为王妃,一为皇后,还是睿宗与高太后先后择定——若不是横刺里杀出了一个孙贵嫔,曲家如今的声势怕是连高太后的娘家都有所不及了。   牧碧微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姬深进了殿,里头姜顺华与左昭仪都已经得了他过来的消息,连忙出来迎接。   昨日牧碧微被欧阳氏刁难,在梅花林里折梅花,是远远望见过姜顺华的,却见她身前半步处行了一个宫装女子,不及细看,对方已经领了姜顺华欠身行礼,牧碧微忙避到一边,亦对对方行礼。   两边都免了,姬深虽然不太喜欢曲氏,但曲氏摄六宫之事是受了太后懿旨的,姜氏怀孕,她过来探望本是理所当然之事,既然在这里撞见了,姬深倒也不至于因此给她脸色,便温言道:“幼菽也在这里?”   牧碧微听他唤曲氏倒也不算太见外,心下奇怪,这会她跟在了两人身后,只见曲氏背影颇为窈窕,但听她平平静静的道:“母后担心姜顺华昨儿晕了过去可有什么不妥,因此方才命我带了任太医过来看一看,不想竟遇见了陛下。”   曲幼菽才开口,牧碧微便认出她便是那日宫道上出言之人,又见她与姬深说话态度很是随意,恰与姬深对她的称呼一般,并不似寻常无宠宫妃的惶恐无措,但一想曲夹亲自教导出来的嫡幼女,气度究竟不一样。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承光殿上,姬深自然坐了主位,曲氏在他下首最近处落座,姜顺华再次之,牧碧微这会方有机会偷眼细看,却见这位如今宫中位份最高的左昭仪年纪与姬深仿佛,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在传闻里头左昭仪出身高贵而贤德宽厚,但容貌很是平平,照牧碧微看来曲氏其实也算清秀了,她是一张素白的鹅蛋脸,双眉长而弯、目中有神却不锐利,鼻直且挺,兼之肌肤如瓷——仿佛一幅失了神韵的工笔美人图,若是仔细端详,便觉曲氏五官并无生的不好的地方,然而望去却只觉得不过清秀,缺乏美人应有的风采。   但论气度,曲氏的确无愧名门闺秀四个字,因为姜氏有孕的缘故,她穿了应景的绛紫中略带丹色的对襟宽袖上衫,下系香色罗裙,衫角袖底都以金线层层叠叠满绣缠枝葡萄并石榴图案,裙上却是大片的菖蒲与花生,合起来正是喻意子孙昌盛。发挽翠髻,鬓插步摇,面上只淡施脂粉,虽然容貌比之姜氏并牧碧微自己都差了许多,但端坐在那里却自有一种不妖不媚的风采,牧碧微打量着她多了几眼,曲氏立刻感觉到了,淡淡瞥了一眼过来,神色平静,既无厌恶轻蔑,也无特特作出的殷勤,甚至连问姬深的意思也没有,开口道:“任太医道姜顺华如今方两个月,很该好生保养,欧阳凝华那里我已经叮嘱她以后无事也莫要到平乐宫来了。”   姬深点了点头,也没细问,便道:“这些事情母后既然交与了你,你处置便是,无需特别告诉朕。”   他语气里的随意让牧碧微抿了抿嘴,却听曲氏道:“到底是陛下头一个子嗣,还是慎重些好,我方才同母后求了件事,本想着明日使凌氏去宣室殿告诉你,既然在这里遇上,不如先说一下。”   “是什么事?”姬深问道。   曲氏平静道:“陛下年轻,姜顺华也正当韶华,又是本朝后宫头一回出孕信,我想着承光殿上下怕是都没什么经验,固然宫里的规矩,是月份大了之后才开始预备乳母、稳婆之人,但提早派过来照顾也没什么。”   姬深皱起眉,道:“母后派了谁过来?”   “萧青衣。”曲氏也不隐瞒,爽快的道,牧碧微瞥见下首的姜顺华闻言立刻眼巴巴的看住了姬深,也不知道是想着姬深替她推了还是希望姬深就这么准了。   姬深沉吟了一下,倒没说萧氏怎么不好,道:“萧氏虽然年长,却也未曾生养过。”   “早先宣宁长公主并安平王妃有孕生产,萧青衣与宋青衣都曾奉太后之命前去照拂过,总是比大部分宫人懂得多的。”曲氏道,“其实宣宁长公主与安平王妃妊孕之时,太后指了她们二人同去,既有代替太后照料一二的意思,也有为着陛下如今的后宫准备之意,因此萧青衣照料姜顺华想是不差的。”   话到了这里,下首姜顺华主动道:“陛下,妾身也觉得若没个年长懂得的人在身边指点一二,心里头怪慌的呢。”   牧碧微看出姬深实在不喜萧氏,但思忖了片刻到底点了头——高太后固然偏心,却并非恶毒之人,何况还是太后自己的骨血,萧氏过来只有帮着姜氏调理好身体没有害她的道理。   见他答应了,姜氏也是暗松一口气,自己身孕的消息是昨日就传遍六宫的,可高太后的赏赐却今儿才下来,这不能不叫她想到是因为欧阳氏的缘故,不过太后既然下了赏赐,那就表明在高太后看来孙儿孙女究竟比甥女来的重要。   而萧青衣的到来,既表明了太后对姬深长子或长女的重视,也表明了太后对六宫的警告!   姜氏心想自己进宫以来一向谨慎,又有孙氏唐氏在前面挡着,虽然欧阳氏之事是自己坑了她一把,但孙氏与欧阳氏前后脚受罚,足见太后到底还是把这笔帐记了大半在祈年殿的头上,何况姬深一向不太喜欢萧、宋二人,就是因为这两位伺候过太后的女官过于耿直。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够拒绝——因为叫何氏迁出平乐宫,还要左昭仪这边点头。   这会见姬深答应了萧青衣过来照顾自己之事,姜氏趁机就提了出来:“妾身如今有了身子,这会还能在平乐宫里走动走动,只是再过上两三个月恐怕精力就要大不如前了……”   姬深露出询问之色,姜氏觑了眼曲氏,小意道:“妾身蒙陛下之恩,恭为平乐宫主位,自然,六宫都有左昭仪娘娘打理,妾身平日里也闲得很,只是平乐宫如今也住了好几位妹妹,平日里一些琐碎小事,难登大雅之堂,兼之平乐宫距离昭阳宫也颇有些路程,总不好叫左昭仪经常往来的耽搁,因此妾身想着妾身身子不便的日子里请一位或者几位妹妹为妾身分担些。”   姜氏挑了如今这个场面提起此事也不是没想过的,自从昨日看到了何氏那只转心壶后,她巴不得将何氏早早赶出了平乐宫,可何氏虽然因牧碧微的进宫这几日都没能够见到圣驾,但一时间也没露出失宠之势,况且她还与欧阳氏交好,连曲氏的华罗殿也没少去,姜氏就是怀了姬深头一个孩子也不敢贸然与她作对,自然只能拿宫权说事——姬深身为帝王当然不可能插手,而曲氏自己就是昭阳宫主位不说,她还是太后钦赐六宫之权形同皇后之人,也不屑于来算计一个小小的平乐宫,而自己才答应了曲氏叫萧青衣到自己这里来,想必曲氏也不会刻意为难自己。   毕竟姜氏的目的只是赶走何氏这个平乐宫里最得宠、位份也不低的妃子,然后才好清理其他人,可不是为了把主位之权交出去。   果然姬深听了立刻看向曲氏:“幼菽觉得如何?”   “你既然想到了,那么可有合适人选?”曲氏也不推辞,立刻问道。   姜氏含了一丝温润的笑,答道:“原本平乐宫里除了妾身,位份最高的就是何容华,容华也是聪慧机敏之人,妾身倒是很想请她襄助,但想着容华亦是妃位之人了,怕是在平乐宫里待不了多久的,所以妾身打算请临华殿的纪世妇或凉风殿的管世妇代劳。”   这两位世妇虽然并非世家之女,却都是官家出身,即使官职不及牧齐,但也比何氏、唐氏的娘家好看,更重要的是,这两人都是高太后选进宫来的。   曲氏思索了片刻,道:“如今你月份还小,等我问过了纪世妇与管世妇,再请示母后之意再说罢。”   姜氏忙答应了,曲氏回头向姬深道:“绮兰殿何氏晋升妃位已有数月,与她同级的颜充华并崔列荣都已为一宫主位,加上如今姜顺华有孕,绮兰殿又距离承光殿不远,若嗣后搬迁恐怕有所惊扰,的确应该考虑何氏换一处地方了!”   姬深想了一想,道:“当初朕想将鸿渐宫指与她住,但母后提醒鸿渐宫距离薄太妃所居之鸿寿宫太近了些,此事便搁了下来,却不想耽误至此。”他依旧是全部推给了曲氏道,“六宫之事幼菽安排罢。”   曲氏平静道:“鸿渐宫的确不太妥当,也偏远了些,不若景福宫如何?”   牧碧微不知景福宫在何处,只听姬深道:“那便如此罢。”   姜氏心头一喜,正事说完,阮文仪便上前询问是否就摆膳,曲氏闻言,眼波一动,起身道:“既然陛下特特来陪姜顺华,我也不多留了,我先告退。”   这番话单看字面很有几分赌气姬深冷落之意,但曲氏说的却很是自然,姬深显然也习惯了她的性情,不等姜氏与阮文仪相留,便吩咐牧碧微:“代朕送一送左昭仪。”   牧碧微欠了欠身,应了个是。   第八十四章 酣春   说是代姬深送曲氏,然而这承光殿牧碧微才是头一回来,还不如曲氏自己并她身边的侍者熟悉,曲氏身后最近处跟着一个梳双螺髻着翠衫的少女,看着年纪比曲氏还要小个一两岁,与牧碧微差不多年纪,行走之际不时似笑非笑的向牧碧微飘去一眼,牧碧微只作未觉,如此到了殿阶下,左昭仪的仪仗已经停到了正殿门下,牧碧微待要搀扶曲氏上辇,那翠衫少女却抢先了一步避开了牧碧微触碰曲氏,待曲氏进了辇,她略提裙裾也随之而上,只是才到一半,忽然转身对牧碧微笑了一笑,颊上梨涡隐现:“你便是宣室殿新到的那位牧青衣?”   牧碧微被她这一问问得有些愕然,心道那日自己虽然低着头跪在宫道旁相迎,但曲氏方才在承光殿里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已经认了出来自己,怎的这翠衫少女还要多此一问?   只听辇中曲氏轻斥:“酣春莫要胡闹。”又道,“牧青衣,你入宫那日她恰好不当值,因此对你有些好奇,你不必多心。”   牧碧微垂目道:“奴婢不敢,还未谢过娘娘那日出言宽慰之恩。”那会曲氏虽然不曾说什么安慰之语,但牧碧微也不在乎给曲氏再扣顶贤德的帽子,到底她已经得罪了欧阳氏,可不想连曲氏都招惹了——欧阳氏说起来既是姬深表妹,又至今不曾失宠呢,惹恼了姬深还不是一口一个欧阳氏,甚至连贱人的话都骂了出来,但姬深对这位不怎么得宠的曲氏却直呼其名,而曲氏对姬深甚至连妾身的自称都不用,显得十分熟悉,牧碧微觉得这位左昭仪能够位列皇后之下第一人,又摄理六宫,也许不全是靠了太后与家族。   “本宫未为你做过什么。”曲氏平静的道。   牧碧微也未再多说,只是庄重对着辇车一礼致意。   酣春见状,眨了眨眼睛,道:“娘娘既然说了不曾为你做过什么,你又何必如此客气?”   “奴婢身为青衣,对左昭仪恭敬本是理所当然之事。”牧碧微从从容容的说道。   酣春不觉一笑,回头道:“娘娘瞧这位青衣多会说话,一般的对娘娘示好,她偏生说的做的一片坦然,倒也难得。”   曲氏对她的多嘴有些不悦:“你既知眼前之人是青衣,自己不过区区宫人,为何还要如此放肆恣意?”   “青衣莫怪,是奴婢失礼了。”听出曲氏的责备之意,酣春也敛了态度里的一丝轻佻,一本正经的向牧碧微行礼致歉。   牧碧微自然不会怪她。   酣春因与她戏谑受了曲氏责备,这会也不敢多言,见牧碧微面无愠色,便也不再拖延,笑嘻嘻的进了辇车,脆声吩咐起行。   牧碧微站在阶下,等左昭仪一行行远,这才转过身回殿。   这时候姬深与姜氏已经移驾到了偏厅,晚膳一道道摆了上来,姬深这边自然是牧碧微伺候,而姜氏身后则侍立了穆氏,姜氏因所谋之事成全,心情不错,也有了心思仔细打量牧碧微,她是大家婢出身,对男子的宠爱看得清楚,争宠也无非是为了在宫里好过些,如今有了身孕,就看得又淡了一些,见牧碧微举止落落大方,虽然伺候之时微妙之处还显出几分生疏,然而想到她几日前还是养在深闺里头的娇娇女郎,不可谓不能干了。   姜氏不知笑人寻错了人而叠翠又瞒下了话,见牧碧微到了承光殿来对自己也不见半点感激与示意,心里倒有些拿不准她究竟是个无情无义的呢还是心机深沉,正筹划着如何反击何氏并欧阳氏,所以才这样装得若无其事?   不过欧阳氏被罚,虽然六宫都把这笔帐记在了自己头上,但姜氏知道与眼前这位青衣是脱不了关系的,否则姬深昨日明明被孙贵嫔劝得醉在了祈年殿不能回冀阙,今早又去了甘泉宫那边,按着姬深的性情,就算回头想了起来要罚,气头过了怕也不会将欧阳氏降位,至多如高太后对孙氏一样罚没份例再斥责几句罢了。   当然姜氏也不是不清楚牧碧微是顶着自己的名号让姬深罚了欧阳氏,但她倒未因此怪牧碧微——当初姜氏吩咐了穆氏使笑人去向牧碧微告状,本就想到了牧碧微又怎么可能完全把承光殿这么好的借口摘出去?若是旁的人,姜氏或许还会觉得自己顺华的位份并身孕可以威慑一下,但牧碧微才进宫第二日就扫了唐隆徽的面子,此事姜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氏之所以将消息透露给牧碧微,也是算准了牧碧微昨儿在欧阳氏与何氏手里吃了苦头,必然会有报复之心,而自己已经在祈年殿告状并晕倒了一回,奈何欧阳氏反应迅速,当时已经跑到了甘泉宫求得高太后庇护,阮文仪在含光殿扑了个空,而且又有孙贵嫔在里头搅扰使得结果竟不了了之!若是事情过了还要继续纠缠着姬深哭哭啼啼,姬深会不会厌烦且不去说,高太后定然是不喜的,如此姜氏自然需要一个人帮自己来诉说这番委屈。   而她进宫后本就是一直持中明哲保身,对左昭仪与孙贵嫔都不予理会,这才让高太后对她没有太多恶感,好容易到了这一步,姜氏仓促之间也寻不到可靠又合适的人,若是再等一等呢,事情过去了,那时候翻出来越发的麻烦。   这种情况下,牧碧微便是个合适的人选了。   她有宠爱,就住在冀阙宫,还刚好在欧阳氏与何氏手下吃了亏,从她进宫几日的行事来看,也绝对不是那等逆来顺受不敢还手之辈。   何况姜氏吩咐了笑人悄悄的过去说了,今日闻说牧碧微伴驾而来,还特意打发了笑人没出来伺候,便是担心牧碧微若见着笑人露出声色,叫姬深与曲氏见了心里生疑——牧碧微若要告状,当然不会放过姜氏有孕这个现成的优势,那么姜氏等于是平白的多了牧碧微这么个证人证明欧阳氏的确招惹了自己。   当然,牧碧微这样做,姜氏也等于是被她做了一回挡箭牌。   但姜氏这会正需要欧阳氏被罚——这代表了太后与姬深对她怀孕的重视!   欧阳氏乃是太后甥女,也是后宫之中唯一与高太后有血缘之人,虽然太后没有给予她仅次于皇后的位份并六宫之权,但对欧阳氏的偏爱与扶持却也不少,否则欧阳氏何以敢公然与盛宠至今的孙贵嫔过不去,又藐视左昭仪之外的所有妃嫔?   可就是这么位主儿,因着言语冲撞——私下里宫人或许还要议论,其实欧阳氏也不曾说什么,只不过姜氏怀了身子怕是性.子也跟着急了许多——竟被生生的降了一级不说,还偏生降成了凝华,下六嫔固然同级,但若逢着典礼与一同给姬深或高太后请安时,依次列序,凝华可是恰好排在了顺华之后!   十足的打了欧阳氏的脸!   姜氏正是要借牧碧微此举告诉六宫,若想打她腹中子嗣的主意,且先想一想高太后并姬深!   “陛下身边的这位青衣可就是牧青衣?”姜氏见姬深心情不错,便含了笑偏头问道。   她从前才进宫的时候姬深赞过她这个姿势最是勾人,如今固然不能承宠,到底也不能叫姬深一下子将自己忘记了,姬深看了她一眼,果然露出一丝缅想之色,道:“不错。”   牧碧微方才已经在初见面时对着姜氏与曲氏都行过了礼,这会见姜氏问起自己,忙放下银箸复一礼,姜氏抬手免了她,笑着对姬深道:“妾身没进宫前就听闻过闵夫人是个美人,如今看牧青衣果然仙姿殊色、非同常人!”   她提闵氏而非其他人,倒叫牧碧微心下没来由的一暖,瞥了眼姬深,见他嘴角含笑,便抿嘴笑道:“顺华娘娘谬赞了,要说殊色,奴婢觉得顺华娘娘才是风华过人、秀美风流呢!”   姜氏自要谦逊,姬深闻言,倒是欣然道:“朕当初乍见真娘,的确风流入骨,至今难忘!”   牧碧微嫣然道:“可见奴婢说的不差。”说话之间不忘睇一眼姬深,目中媚色.欲流。   姬深瞧得心下一动,不觉将手中大半盏清露仰头一口饮尽。   姜氏在旁觑得分明,心下暗叹自己便是平安诞下姬深长子来怕也难拾宠爱了……   第八十五章 同昌公主   叠翠战战兢兢了一夜,却一直到次日天明都无暇寻牧碧微坦白,被牧碧微迫着跪碎瓷的画面仿佛不断浮现在眼前——今日还是阿善进宫来的日子,届时牧碧微如虎添翼,还不知道会拿自己怎么处置?   她脑中想个不停自己的惨状,夜里守在了宣室寝殿外若非碍着还有旁的守夜之人怕早就落下泪来,一心一意祈祷着牧碧微能够如昨儿晌午之后那样提前独自出来,那么自己坦白了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只是叠翠祈祷了一晚,第二日牧碧微却还是与姬深一同起身的,叠翠小心翼翼的替牧碧微梳着长发,见她目中光彩奕奕,晓得多半是因为阿善进宫的缘故,心下越发黯淡,替牧碧微梳好了堕马髻,又理好裙摆,叠翠正想着要不要趁现在透露一二,牧碧微却已经走到了姬深身边亲手替他整理衣襟起来。   其实这会阮文仪并小内侍已经替姬深穿戴的差不多,只是姬深一向享受所喜欢的美人围着自己转,因此见牧碧微过来,阮文仪与小内侍们便自觉退了开去。   牧碧微替姬深抚平衣上褶皱,才站起身,姬深便携住了她的手往偏殿用膳。   宫中按着品级各有制度,姬深身为帝王份例一向只在高太后之下,或者说与高太后一般,虽然只是早膳也琳琅满目,照例姬深赐了牧碧微一起用膳,只是两人才动了几箸,外面守着殿门的小内侍就进来禀告:“同昌公主在外求见。”   睿宗皇帝的子嗣尚可,生下来的有六子四女,只是未曾夭折的却只得四子二女,以姬深的排行恰好是一姊一妹,身为睿宗年纪最小的孩子的同昌公主与姬深并不同母,其生母薄太妃在睿宗朝时与高太后的关系远不及温太妃与高太后亲密,因此姬深登基后,高太后没提叫她也搬到甘泉宫中居住,薄太妃便按着从前有子女、且子女尚未成年的例子带了同昌公主住到了偏僻的鸿寿宫中。   薄太妃与高太后关系一般,出身虽然是官家,但势力底蕴远不及高家,所以在睿宗驾崩后一直表现得十分低调。连带着同昌公主亦是无事不出鸿寿宫。   如今同昌公主一大早的过来求见,姬深顿时想到了昨日广陵王也是一早过来等待自己,广陵王与安平王到底还是他的同母兄长,同昌公主不但是异母,而且与姬深从前见面次数也不多,姬深对这个妹妹感情并不深厚,这会不免觉得她来的不是时候,但到底是同父,也不能太扫了同昌颜面,便吩咐:“请!”   小内侍出去,姬深便搁了箸,牧碧微当然也随之停手,只是姬深虽然命拿了帕子擦拭嘴角,却并未吩咐膳食撤下,显然是打算敷衍了同昌继续用的。   好在同昌公主进来也的确没说什么叫姬深太过为难的事情——同昌公主比牧碧微还要小一些,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她生的不像姬深,这或许是姬深对这个妹妹感情不深的缘故之一,与大部分锦绣堆中长大的女郎一样有着瓷一般的肌肤,柳眉杏眼桃腮,若是再过几年长开了,也不失为一个美人,牧碧微已经见过了高太后,年轻时候太后想来亦是秀丽的美人儿,又气度不俗,也无怪睿宗皇帝的大部分子女都是嫡出,但究竟年纪放在了那里,同昌公主的母妃薄太妃年岁比高太后怕是小了十几岁,看同昌公主的模样若是像了薄太妃,那么薄太妃年轻时候怕也是很得宠爱的,高太后固然出身世家望族,不屑于同个妃子计较什么,但想来太后与睿宗皇帝是少年夫妻,而自己年老色衰之后看着年轻美貌的薄太妃得宠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公主穿了丹色牙色鹤纹宫装,腰间束着七彩宫绦,头上双丫髻,颈下璎珞圈,因着年幼未施脂粉,只在眉心点了一滴朱砂,越发衬托得肌肤似玉,她腕上拢了一对小巧的镂金镯,打扮得很是整齐,身后跟了两个与牧碧微年纪仿佛的宫女,进殿之后翩然一礼,脆声叫了皇兄。   姬深抬手免了她的礼,不等同昌开口就先问同昌是否用过早膳,同昌抬头时已经瞥见了姬深跟前还没撤下去的早膳,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还是说了已经用过,牧碧微这会已经避开,又与殿上众人一起给同昌行礼,同昌当然道了免字。   如此礼毕,姬深因她说了用过,也不愿意再用些,便在殿下赐了座,问道:“四娘这样早过来可是有事?”虽然睿宗的女儿夭折了一半,但因为子嗣不多的缘故都序了排行,再加上男女分开排序,同昌作为幼女正是排第四。   大约因为看到自己恰好打扰了姬深用膳,同昌面有腼腆之色,也无心客套,直奔主题道:“回皇兄的话,臣妹正有事来求皇兄。”   “哦?什么事这样急?”同昌不但是女子,也不是高太后之女,高太后对薄太妃甚至还有些不待见——这一点宫中上下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姬深对她倒没什么可顾忌的,便直言相问,反正若是觉得不妥直接驳了回去,高太后也不会为了同昌说话,说不定还会暗自觉得欣慰。   同昌咬了下唇,方继续道:“昨晚臣妹乳母出宫探望家人,不想回宫后却带了一个消息——臣妹的外祖母前几日感了风寒甚是严重,因此臣妹心下担忧,想过来与皇兄讨个出宫的敕命,前去探望。”   姬深闻言,笑了一笑,他虽然心思大半花在了后宫上,但也不是无能之辈,况且同昌公主年纪小,想在他跟前糊弄到底嫩了些——分明就是薄太妃知道了自己母亲生病,却碍着与高太后的关系不敢提探望之事,只得着了年幼的同昌公主到姬深这里来试一试,而之所以来这么早,也是为了薄太妃好脱身——这会这样的早,若是高太后借机发难,薄太妃大可以推说自己尚未起身,不过是同昌公主自作主张,同昌公主年纪又小,又是睿宗骨血,还只是个公主,高太后纵然不喜欢她是薄太妃所出,也不可能对她下什么重手,毕竟区区一个公主留着善待了还能彰显高太后的贤德慈爱,而且以高太后的出身也未必放得下架子来在这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上为难庶女。   但是这样绕过了高太后叫姬深做难人的事情……昨日广陵王与安平王可不也是如此?   姬深心下便有几分不喜,只是同昌见他但笑不语,面上顿时露出担心与忧急之色,眼巴巴的望着他很是可怜的模样,姬深虽然对她感情不深,到底是兄妹,又因为昨日之事对高太后也有些不满,想了一想,便道:“按理你尚未成年,本不该出宫……”   说到这里同昌顿时泫然欲泣,姬深哑然失笑道:“只是你既然是为了孝顺你外祖母,朕便替你破个例。”   同昌立刻转嗔为喜,雀跃道:“多谢皇兄!”   姬深示意阮文仪上前来:“你且安排稳妥之人陪伴同昌去往薄家,切记不可因公主年幼怠慢。”   阮文仪自是应诺,同昌已经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等阮文仪吩咐了人,她便立刻跟了出去。   被同昌公主过来这么一弄,姬深也没了胃口,接着只草草用了几口粥便吩咐撤下,牧碧微服侍着他漱了口,中间不时的看一眼殿外,姬深顿时注意到了,便笑着问:“你看什么?莫非不放心同昌?”   “陛下亲自安排了公主殿下奴婢还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牧碧微抿嘴笑道,“再者公主是陛下之妹,身份尊贵,奴婢卑微之人又谈什么对公主不放心呢?”   姬深便道:“那你留意殿外做什么?”   牧碧微拿手指一点腮边,嫣然笑道:“陛下瞧外头那朱砂梅上像什么?”   “梅蕊含雪本是一景,又要像什么?”姬深随口说了,忽然想到牧碧微前几日所言,转头便问阮文仪,“不是说了今日接微娘家中那会做梅糕的老仆进宫么?可安排人去了?”   阮文仪从牧碧微频频向外看就知道她必然要提醒姬深此事,因此立刻解释:“宫人进宫向来都是晌午过后,顾长福昨日已经亲自过去通知了牧府。”   牧碧微等他这么说了方轻嗔着推着姬深笑道:“阮大监乃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做事定然是最稳妥不过的,又何况此事还是陛下亲自吩咐的?”   阮文仪心下暗骂她虚伪,但这会还真得罪不起她,只得在一旁赔笑,姬深自然不将阮文仪放在心上,却是就势捏住了牧碧微的手笑道:“你方才说外头梅枝堆琼像什么?朕这会想起来了,可不正像了你这手?”   牧碧微肌肤如玉皓腕若雪,那日进宫前自然是起早起来更衣沐浴过又仔细梳妆过的,她进宫前一日才染成了凤仙花汁,这寒冬里头,便是以牧家的财力地位也是筑不起专门养花的暖房的,还是沈太君亲自向沈家索了一批,在暖房里养着的凤仙花花瓣细细捣成了完全的泥状,中间加入白矾并些许的酒,拿绣花针的针尖一点点挑了覆到指甲上,干涸后整个剥下,如此反复晕染五次,颜色如血,只有压过殿外盛开的朱砂梅之色,而且五捣五染,经久难褪,因此几日下来了,虽然多次沐浴,甲上却依旧颜色明朗。   被姬深这么托起与殿外一对,还当真是有几分相似。   牧碧微眼波一动,笑吟吟的道:“就算要像也只是这几日光景——如今这颜色已经褪了许多,奴婢想着再过那么十天八天差不多就该全褪了。”   “宫里也不是没有凤仙花。”姬深握着她的手把玩,笑着道,“甘泉宫且不说,宫中暖房就建在了旁边,朕吩咐也给你一份就是。”   牧碧微自然忙不迭的谢了,又道:“奴婢才进宫来就遇见了顺华娘娘有孕,实在是宫中喜讯,奴婢虽然卑微也想为顺华娘娘贺一贺,却不晓得该送些什么好?”   姬深对自己的子嗣自是上心的,但对姜顺华还真的不太在乎的,不过牧碧微却是他的新宠,新欢旧爱相处和睦,他当然是喜闻乐见的,自然也不会认为牧碧微如今在宫里的身份特特去送一份礼俨然是那些正式册封的妃嫔一般实在有些可笑。   想了一想,姬深到底还是宠过姜氏些日子的,对后者的喜好倒也不曾全部忘记,便建议道:“真娘眼界颇高,寻常东西怕是不看在眼里,你进宫时带的东西不多,朕赐你的那些怕是自己也要用,一会就叫阮文仪从朕这里取几件她前些日子还提过的送过去,就用你的名义便是。”   牧碧微提给姜顺华送礼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试探姬深如今对自己的纵容,二是与姜氏当初打算一样,向六宫表达自己的受宠。   但叠翠却在旁边听了越发惴惴难安,若非是圣驾之前,她简直想晕过去了……   ……………………………………………………………………………………………………………………………………………………   凤仙花染指甲真的很持久哟!   我大概十天前染的,就染了一遍,而且还不是用了绣花针的方法(伊方法太考验耐心了!)   到现在都还没褪多少呢。   另外   多谢小仙vivi、梦星舞的捧场哟!   第八十六章 临水之花、傲雪之梅   姬深亲自过问了两三回,牧碧微又正得宠,内司的动作便快了起来,晌午才过,顾长福便领阿善到了宣室殿上。   虽然是进宫,但阿善却也没有特别装扮,不过是一身花青底牙色雷纹的交领襦衫,下系藤黄罗裙,头上挽着盘桓髻,淡施脂粉,耳上坠了米粒大小的珍珠,左腕上戴了一只碧玉镯子,看成色也只是寻常,态度不卑不亢,目光平静举止有度,望去倒与宫里许多嬷嬷颇为相似。   姬深如今正宠着牧碧微,自然不免爱屋及乌,样样替她说着好,等阿善见了礼,便笑着对牧碧微道:“瞧着倒是个能干的。”   “阿善做的一手好糕点,只是今儿怕是时辰晚了,等到明日陛下一试便知。”牧碧微欣然挽了他手臂撒娇,眼波流转道,“不过先与陛下索了奴婢庭后的梅树呢!”   “那院子既然给了你住,你自己做主便是。”姬深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捏,微笑道,“还是舍不得把那株梅树上的梅花都摘尽了,想打朕的寝殿不远处的几株梅树主意?”   牧碧微抿嘴一笑:“陛下可愿意赐奴婢些?”   “又不值得什么。”姬深对兴头上宠爱的女子一向大方,区区几株梅树自然更不例外,当下命阮文仪使了小内侍去摘了梅花给风荷院里送去。   阮文仪才领了圣命退下去,外头小内侍又来禀告,说是聂元生进宫来了。   闻言牧碧微趁机请退,道是先领了阿善回风荷院里去看一看,姬深因有聂元生前来,也疑心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进来禀告,便也未留她。   出了宣室殿,牧碧微见叠翠神情慌乱,只当她是担心阿善进宫后自己无容身之处的缘故,打发她道:“你先回风荷院去替阿善收拾住处,记得就是我内室最近的那一间。”   叠翠不敢违抗,只得加快脚步先去了,脑中不住的盘算若是此刻奔到……到谁那里求助能够脱得了身?   可她思来想去也觉得以自己如今对牧碧微的了解,便是求到了与牧碧微有难解之仇的何容华头上怕是也无足够筹码叫何容华保自己一命——再说,这位青衣哪里是个讲理的,一个不好把自己先打死了再去向姬深哭诉“委屈”反污自己一笔的事情,叠翠相信牧碧微一定做的出来……   宫道上无人,走到了距离宣室殿颇远些的距离,阿善才痛心开口,她半句都没慰问,反而埋怨道:“女郎做什么非要这会叫奴婢进宫来?”   牧碧微由她一手养大,彼此最是了解,闻言压根就没觉得委屈,反而一惊,道:“可是那徐氏对大兄……”   “阿郎如今回了家来,加之大郎乃是原配嫡长子,徐氏不过一介后院妇人,大郎对她毫不信任,连带对三郎都不喜欢,徐氏又怎么害得到他?”阿善沉着脸,道,“不过要说被她害了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牧碧微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阿善叹了口气道:“大郎担心你在宫中的景遇,因此打算与何家化干戈为玉帛!”   “怎么化?何海已死,莫非咱们家还能够叫他起死回生不成?”牧碧微压根就没想到何家三娘子身上去,就算何氏再得宠,何家的底子摆在了那里,牧家人丁再单薄,祖上煊赫功绩也摆在那里,两边的差距,别说牧碧微,就是当初沈太君并牧齐在牧碧川和盘托出打算前都没想到,但她知道自己的长兄并非信口开河之人,不觉奇道,“何氏如今很得上意,便是我进宫这几日陛下冷落了她些天,可我瞧她究竟还是陛下宠妃的,这两天还就要从平乐宫的偏殿搬出来独自执掌景福宫,为一宫之主位了,她有陛下这一个靠山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咱们家哪来叫她放手的东西?”   阿善冷笑:“怎的没有?牧家冢妇之位,除非何氏做了皇后何家才能不稀罕呢!”   牧碧微闻言大吃一惊,她这会自然是想到了何三娘子了,差点没失声尖叫起来:“大兄发什么疯!冢妇之位何等重要!何况舅父们平庸,那徐氏好歹是邺都望族之女,即使只是徐鼐的堂侄女,到底一脉同枝放在了那里,我可是指望大兄娶个大家嫡长女以抗衡徐氏的!他若想以联姻与何家和解——那么三郎呢!”   “如今太君并阿郎都有意叫三郎与何家三娘子互换庚贴,只是大郎以为何容华正得宠,虽然今上无心政事,又有左右丞相并高太后看着,何家想借着女郎迅速发达也没那么容易,但何容华同母所出的妹妹惟独何三娘子一个,三郎是幼子不说,还是继室所出,再加上与女郎你又不同母,何家那边未必会动心,若是何家拒绝了三郎,那么大郎再去提也不合适了。”阿善脸色非常难看,恨道,“那日奴婢与大郎出了这个主意,本是想借着阿郎与大郎才回家,无论太君还是阿郎都对女郎心怀愧疚,断了徐氏将来给三郎寻门好亲事的路途!即使何家的亲事不成,那么三郎既然向何家求娶过,这件事情哪里瞒得住人?将来那些比何家门楣高的人家女郎又有哪个愿意嫁给他?这不是在说自己不及何家三娘子么!”   阿善恨铁不成钢道,“可谁想着大郎居然当真动了和解到底的心思!居然要拿冢妇之位去换得两家泯灭恩仇——他也不想一想,女郎在这宫里头难道只有何容华一个对头不成?这几日奴婢好说歹说,女郎不是不那等不争气的人,再说既然陛下未曾追究阿郎并大郎之过,还与了他们上州要职,足见女郎在宫里过的是不错的——今上那重色轻德的性.子,何容华又能够得宠几日?闵家舅父们平庸,闵大人一生为他们多方筹划,末了也不过荫封了些小官,压根就帮不上大郎与女郎什么,奴婢也不说要大郎去攀金枝玉叶,但何家……”   牧碧微在袖子里紧攥了双拳目中几欲喷火,切齿道:“徐氏这个贱人!好一招妙计,非但害了我,竟连大兄也……”   见她如此,阿善叹了口气,只得先劝说道:“奴婢这几日就没能劝住大郎,如今进了宫,徐氏自然是巴不得要替大郎速速请人去何家探口风——何家既然愿意送一个女儿进宫博富贵,另一个女儿只要有足够的好处自然也不会在乎些许恩仇!这件事情恐怕很快就要定下来了,如今咱们恨也罢愁也罢都无用,只是奴婢原本以为女郎在宫里过的还成,为何急急将奴婢弄进宫来,可是……吃了亏?”说到末了一句,阿善眼中杀意一闪而没。   牧碧微冷笑着道:“倒也不能算太吃亏——只不过今上那性.子,接阿善你进宫来的那内侍名叫顾长福,乃是宣室殿中五品奚仆,如今与我同级,他路上可告诉过你,平乐宫,也就是何容华从前所居的宫殿之主位姜顺华有了身孕?”   阿善点了点头道:“这也是件好事,陛下虽然至今未曾大婚,但宫中贵人可不少,之前你进宫得仓促,又引起了左右丞相的闯宫直谏,得宠则风头太过,又无位份支撑,失宠更惨,如今有了姜顺华这件事情抢去些风头正好没有,到底以色事人者,则色衰而爱驰,无论宫中还是外头后院,女子立足,终究是要靠子嗣。”   牧碧微道:“正是这个理儿,何况往常我总以为自己颜色不错了,但进得宫来,那何氏容貌并不逊色于我不说,姜顺华亦是个丽人儿,后者如今还有着身子呢,可阿善你知道她的身孕是怎么被发现的么?”   不待阿善回答,牧碧微已经冷笑了一声,方继续道,“她与太后的甥女、德阳宫主位欧阳昭训,哦,昨儿我在陛下跟前借着孙贵嫔的名头告了欧阳氏一状,如今她不再是上嫔,而是下嫔凝华了,她们两个在姜顺华的平乐宫里不知为什么争执起来,姜顺华负气去了孙贵嫔所住的安福宫祈年殿告状,其时陛下正在殿上与孙贵嫔等人饮酒作乐,姜顺华没说了几句话因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孙贵嫔素与欧阳氏不和,自然巴不得将事情闹大,所以立刻请了太医过去,不想竟诊出了身孕来……”   阿善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孙贵嫔对陛下说,姜顺华有了身孕是喜事,况且又是陛下头一个子嗣更该慎重为好,祈年殿当时正为一位美人办着小宴,酒气菜肴的怕冲撞了姜顺华,便劝说陛下以帝辇送顺华回她自己的承光殿。”牧碧微嘿然道,“陛下本想陪姜顺华回去,但孙贵嫔又说,陛下才在祈年殿上饮了许多酒,怕与姜顺华同辇反而不好,结果陛下当真吩咐帝辇送了姜顺华独自回承光殿,然后发了些赏赐,接着与孙贵嫔等人饮酒,一直到醉得不省人事,直接在祈年殿里过了夜!”   牧碧微淡淡道:“第二日,也就是昨儿,广陵王受安平王之托进宫有事求陛下,陛下从前的伴读、如今的给事黄门侍郎从中插了一手,事情闹到了甘泉宫高太后处,被高太后责备他过于疏忽了姜顺华这一胎,于是昨儿才过去陪顺华用了次晚膳,还碰上了左昭仪,一顿晚膳下来统共与姜顺华也没说上几句话呢,倒是惦记着回宣室殿召我侍奉了!”   阿善怔了半晌,叹气道:“如今女郎既然进了宫,夫人从前想叮嘱你与大郎的话,奴婢这些年来一直唠叨着,女郎想必也不用奴婢再多罗嗦了。”   “我晓得。”牧碧微眯起了眼,淡淡道,“母亲临终前,希望我与大兄无论落到何等境地又是遭遇怎样的屈辱不公都不可沮丧不可绝望,总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她怅然的看了眼路旁的朱砂梅,已故的闵氏少年时候比牧碧微还要风姿楚楚,那种弱不禁风几欲乘风而去之态在最初的时候让借口过府赏花以相看的沈太君非常的失望,一度不想为独子结下这门亲事,毕竟对于人丁单薄的牧家来说,独子的妻子,沈太君可以不在乎并非世家望族出身,也可以不在乎容貌,但必须拥有健康的身体,否则又怎么保证能够为牧齐诞下嫡出健壮的子嗣?   然而闵氏最后还是嫁进了牧家,不仅仅是因为牧齐对她的喜爱,也因为看似柔弱不堪的闵氏,骨子里却是如火如荼的激烈,犹如边关雪未化时就挣扎生出的草芽,弱不禁风,但百折不挠,这样的气度,正是一个能够与丈夫一起支撑起一个败落家族的主母所必备的,假如闵氏能够活到现在,牧家决计不至于沦落到了需要献女求生的地步。   “母亲风仪如临水之花,略大些的风都能够吹折,但性格却比这朱砂梅更骄傲坚贞,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我必然不会辜负她的期望,即使这宫中再怎么艰难险阻,我既然到了这样一步,亦绝不只会哀怨垂泪,总要尽力筹谋争取一方立足之地。”牧碧微转过头去,望着阿善轻声道,“在此刻将你弄进宫来是我在徐氏身上连着第二次失算了,不过不要紧,父亲可以续娶,兄长也是一样,放着兄长在,我不怕没有一个合宜的长嫂,徐氏那笔帐,咱们慢慢算。”   第八十七章 阿善的到来   风荷院里得了叠翠先回来的告诉,四个人都忙碌了起来,牧碧微原本所居的内室之旁的屋子一直都是空着的,这间屋子本就是预备叫贴身侍者住的,牧碧微进宫来才几日光景,许多习惯身边人都不曾摸清,又大半在宣室殿里伴驾,挽衣也还罢了,叠翠却不是没打过这间屋子的主意,如今终于再次踏了进来,却是为了旁人打扫,但叠翠这会却没心思计较,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牧碧微究竟会怎么发作自己这个瞒了话的奴婢?   “叠翠姐姐?”挽衣见她拿着笤帚站在廊上发呆,夺了几下都没夺过来,又急着打扫,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才将叠翠惊醒,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道:“怎么了?”   挽衣趁机抢了笤帚过去,这才解释道:“姐姐忘记了?咱们这院子里现在只有这么一把笤帚,外头扫雪只能用这个,葛诺急着要呢,他这会穿着靴子不便踩进来。”   叠翠这才回了神:“我正是要拿出去给他的,其他地方都收拾好了么?”   “青衣住进来那日顾公公亲自看着咱们打扫的,如今也才隔了几天罢了,不过落了些浮灰,葛诺说他一会与吕良抬个炭盆进去驱一驱寒。”挽衣一边回答一边抱了笤帚走到长廊另一头递给了葛诺,又跑回了叠翠身边打探道:“叠翠姐姐,你说青衣这会已经见到了那位叫阿善的姑姑,却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么一问,叠翠的脸色顿时青红不定,挽衣见状,吓了一跳,以手抚胸喃喃道:“莫非……莫非她很厉害么?”   “她厉害不厉害我也不清楚,但她乃是青衣的乳母。”叠翠脸色很是难看的丢下了一句,转身进了屋子,只看了一眼,便吩咐道,“把瓷器都撤了出去,我瞧那位姑姑不像是喜欢瓷器的人。”   挽衣还在琢磨着叠翠脸色这样不好看,可是因为那阿善一见面就给了她下马威,又或者阿善面相凶狠,如今忽然听叠翠这么一说,心下惊奇,她因为才进宫,虽然胆子小,但面对与自己一样的普通宫人时还有几分伶俐的,这会便多问了一句道:“叠翠姐姐怎的知道?”   她这么问本是为了想讨教些察言观色的法子,却不想恰好撞到了叠翠的痛处,顿时招来狠狠一瞪,叠翠怒叱道:“叫你去便去,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   见挽衣委屈的进去收拾瓷器了,叠翠到底还是不放心,跟着进去仔细搜查了一番,将一些可能被用来打人的东西都指使她拿到旁的地方去,末了桌上剩了一套茶具,叠翠望着却是发愁了,心道若是牧碧微并那阿善进得房来见连茶水都无,定然要以为我存心怠慢,可若留下……膝上伤还没好呢……   这么想着,到底没敢换出去,她心事重重的出去,到外面看了眼廊外积雪都已经扫掉,露出青石铺砌的院地来,她忧忧愁愁的到了前厅,却见葛诺机灵,早已经换了一套整洁的衣裳在这儿等着,见叠翠难掩愁色,葛诺不知平乐宫里笑人认错之事,还当她担心自己贴身近侍的位置不保,便觑了个空安慰她道:“姐姐不必担心,如今也不过只有一个人,难道还没个劳累需要换手的时候?”   叠翠心道若是叫我过了眼下这一关,别说什么近侍的,就是叫我一辈子在这儿扫着地我也认了!   风荷院距离宣室殿不远,牧碧微虽然途上与阿善仔细聊了些紧要之事,有这么点光景也走到了。   被迎进正厅,牧碧微坐了上位,挽衣捧上预备好的热茶,叠翠下意识的接了过来敬上,牧碧微随手放到手边,环视了眼下首四人,有意给阿善长脸,先叫她坐了,这才道:“这是阿善,乃是我的乳母,我生母早逝,乳母如我半个生母一般,照拂我长大,如今蒙陛下恩惠,使她进宫来陪伴于我,阿善年纪比你们长,只是才进宫来自有许多东西不及你们明白,你们也不可藏私。”   叠翠四人自然不敢违背,都应了是,阿善见状,也不奇怪,她一手带大了牧碧微,若是连几个宫人都拿捏不住,她也不会一见面先不问牧碧微这几日在宫中过得如何,而是先抱怨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弄进宫了。   等牧碧微说完了,阿善方淡然一笑,对四人道:“我虽然与你们一般都是奴婢,但几位都是宫中之人,因此虚长几岁,也还要请几位指点。”这么说时,她稳定如山的坐在椅上,丝毫没有客气之意,因此这番话说是请指点,态度倒仿佛她才是那个过来指点的人一样。   叠翠等人见了这做派,倒与牧碧微当初才与他们正式照面一个模样,对阿善便又忌惮了几分,态度越发的谦逊。   牧碧微因是觑了聂元生进宫来的机会才脱身的,惦记着交代几句继续回去伴驾——她如今要名份没名份,更不用提位份,也只能指望姬深的宠爱了。   这会见两边已经打了招呼,便无心废话,开口道:“阿善,我在陛下跟前提了你做的梅糕,你也听见了,陛下方才叫了阮大监使人去摘好了梅花送来,后头我住的屋子后面也有一株,今儿想是来不及,你先预备着东西,明日我已说好了请陛下尝一尝。”   阿善不在意的道:“若是今晚陛下还在宣室殿里用晚膳,却也未必赶不及,只是要叫奴婢看过了这风荷院的厨房才是。”   牧碧微闻言看向叠翠与挽衣两人,挽衣这回倒比叠翠精明些,忙礼了一礼道:“奴婢现在就带善姑姑去看厨房可中意?”   阿善坐言起行,她与牧碧微关系亲厚非比寻常奴婢,也不必特别问过牧碧微的意思,便站了起来道:“你带路吧。”   叠翠心道这倒是个暂时避开牧碧微的法子,忙也要跟上去:“奴婢去给善姑姑打下手。”   “阿善那里用不着这许多人,你去后头摘梅花。”牧碧微却吩咐,“记住挑那些花瓣完整且开到了好处的摘,花蕾与开残的都不用,被雪压坏了的也不用,而且都要和着雪摘,拿个玉碗去盛。”   葛诺忙主动请缨道:“青衣,奴婢也去帮忙?”   “不必了,后头不过一株梅树,用那么多人去做什么?”牧碧微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去厨房帮着烧火,叫挽衣打下手。”   剩下一个沉默寡言的吕良自然是照例看着门的,牧碧微这样安排过了,便起身掸了掸衣襟,对他道:“我回宣室殿,若是晚膳时能够做好梅糕,使个人去说一声。”   吕良应了是,便目送牧碧微出了院门。   ………………………………………………………………………………………………………………………………………………   宣室殿上姬深挥退众人,带着聂元生进了内殿。   聂元生亲自翻起几上瓷盏,为姬深与自己各自斟上茶水,姬深喝了一口,问道:“可是又有什么事?”   “前朝诸事自有左右丞相料理,微臣又哪里有什么事常来禀告陛下?”聂元生闻言,却是莞尔一笑,道,“上回安平王请封庶女不成被太后驳回,还是偶然听叔父身边的小厮闲谈到的,原本以为陛下早就知道了,不想昨日见陛下就要答允这才……”说到这里,他面色一怔,便住了口。   这情景落在姬深眼里自然让他觉得这是聂元生自觉失口了,顿时冷笑不止:“是么?连临沂县公的小厮都知道了,朕居然还是从你这儿得知的!”   话才说出口,姬深忽然又皱起了眉,察觉到聂元生话中之意,“临沂县公既然知道此事,怎的也不告诉你?还要你从他身边小厮那里听来?莫非他……”   聂元生不由笑出了声,安然道:“陛下想到哪里去了?那是微臣的嫡亲叔父,微臣之父去世后,因祖父年高体衰,叔父一直视微臣如子,又岂会亏待微臣?”   “你是聂介之的嫡长孙,临沂县公这个爵位本该由你来继承的,只可惜你父亲去的早,聂介之认为你太过年幼,当时朕也只是个皇孙罢了,却叫你叔父拿了去。”姬深不无遗憾道,“朕在宫闱长大岂会不知?就是你叔父不说什么,想来你那些堂兄弟对你也隐隐怀着敌意的,朕可记得你从来没在朕跟前提起他们过。”   聂元生矢口否认道:“陛下想到哪里去了?微臣不提他们是因为担心陛下以为微臣在提他们讨要官职,如今左右丞相执政,早先陛下为隆徽娘娘并容华娘娘的族人赏赐了几个官职已经叫左右丞相烦了几回,微臣只恨力薄不能替陛下分忧,又怎么还有脸来与陛下惹事?”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含笑道,“当然,微臣的堂兄弟皆不成材,微臣也无颜荐与陛下。”   姬深听他这么说了便打消了昨日起的加恩的想法,道:“这些以后再提,临沂县公虽然是皇祖钦封,分外荣耀,不过却非世袭罔替,你将来荣耀定在你叔父之上。”   他这个许诺若是旁人听了定是激动万分,但聂元生却浑不在意,笑着道:“若是可以,微臣宁肯用陛下此诺换点旁的。”   姬深奇道:“你若有旁的事情要求朕直言便是,又何必拿了更换?”   “新昌郡公的嫡长孙的职位或者爵位仿佛该提一提了?”聂元生忽然提起了一人。   姬深一怔,随即道:“你是说沈庆?”   聂元生点了点头,姬深皱眉道:“他年岁只比你长一岁,如今已是正五品上的国子博士,再提实在过于加恩了!”   仿佛早就料到了姬深会拒绝,聂元生也不失望,道:“沈家本就是邺都望族,沈庆晋升太快的确不太妥当,是微臣思虑错了,那么威烈伯之嫡幼子曲叔清,是否加荫?”   连着提了两个人,姬深终于会过了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第八十八章 封园   牧碧微才到宣室殿,便见姬深怒气冲冲的出了内殿吩咐备辇。   她心下惊讶,才要过去柔声询问,却见跟着出来的聂元生使个眼色,顿时知趣的站住了脚,阮文仪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去问姬深要往何处去,姬深冷冷吐出了三个字:“华罗殿!”   阮文仪一看这情况不妙,试图为左昭仪说上几句好话,然而姬深森然向他一望,饶是阮文仪没少被姬深打骂过,这会也觉得心下一寒,又见牧碧微远远避在了旁边,以袖掩嘴,仿佛是被姬深的震怒吓着了,心头暗骂这牧氏狡诈,若是方才她上去询问被发作了,自己又何必先去触这个霉头?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姬深,虽然晓得多半是聂元生在其中捣鬼,奈何也不能当着姬深的面拿一个宠臣怎么样,只得应允了备驾,一面使眼色吩咐拖延,一面暗中打发了人飞奔往甘泉宫并昭阳宫禀告。   聂元生好整以暇的目送阮文仪心惊胆战的扶了姬深登辇而去,回过头来却见牧碧微就站在了距离自己不远处,不觉含笑致意。   牧碧微背负双手走到了聂元生身旁,悠悠道:“侍郎真是好手段!”   “青衣方才并不在宣室殿,又如何断定陛下震怒与下官有关?”聂元生淡然笑道,“左昭仪身份尊贵,形同副后,青衣这话下官可不敢当。”   “昨晚陛下在承光殿陪姜顺华用晚膳。”牧碧微并不看他,而是目注远处的皑皑白雪,低笑了一声,方继续道,“妾身侍奉左右,在晚膳前倒是恰好撞见去探望姜顺华的左昭仪一次!”   聂元生微微一笑,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放低下来:“青衣觉得左昭仪如何?”   “左昭仪气度高华,非常人所能及。”牧碧微说到了这里略歪了一点头,却淡淡笑了笑,“陛下待之更是亲切和蔼,妾身其时虽然在侧亦觉春风过耳。”   聂元生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道:“既然是春风过耳,过后又如何呢?”   牧碧微一怔,正要细思他这句话的意思,聂元生却转了话题,微笑着道:“还未恭喜青衣心想事成!”   “谢侍郎。”牧碧微听出聂元生这话是指阿善进宫,若是早先她可能还要高兴,闻说这回这么把阿善一弄进宫,很有可能就要多一个何三娘子为长嫂,心头苦涩都恨不得滴落下来,笑容里便难掩苦意。   聂元生顿时察觉到了,他笑了笑:“青衣仿佛并不很高兴,莫非……是想家了么?”   “侍郎说笑了,常言说女子终究是旁人家的,妾身固然只是陛下身边一介侍者,又怎能再以牧家为家?”牧碧微当然不肯在这样的地方落人口舌,淡淡的挡了回去。   见聂元生又笑了笑,脚步移动,似有就此结束谈话离开之意,她抿了抿嘴,忽然道:“侍郎请暂留步!”   聂元生站住脚,有些奇怪的回看向她。   牧碧微见左右无人在附近,便小声问:“那方砚台……”   “青衣莫非不放心下官?”聂元生闻言,露出啼笑皆非之色,道,“还是欧阳氏降为凝华尚且不足以消弭青衣的怒火?”   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咬了咬唇道:“昨日妾身与陛下说起姜顺华的身孕时,陛下对凝华娘娘很是恼怒,若这时候再听到凝华娘娘旁的不好的事情……”   聂元生听出她话中之意,却是毫不犹豫的打断道:“凝华娘娘言语失措冲撞了有孕在身的顺华娘娘,陛下既然已经处置过了,此事又何必再提?”   见牧碧微眉头微蹙,聂元生心思转了几转,到底耐心多解释了几句:“太后,还有,来日方长!”   牧碧微明白他的意思,聂元生认为欧阳氏如今的处罚已经足够了,毕竟她有一个太后姨母在,姜氏告状说欧阳氏欺负了她——欧阳氏没被降位份前乃是上嫔昭训,在姜氏的顺华之位上,在这种情况下,欧阳氏训斥几句姜氏,姜氏也只有听着,就是姬深下旨降欧阳氏之位,名头也是子嗣,说到底,从太后到姬深,都不认为欧阳氏在这件事里有什么大错,只不过她命不好,撞见了姜氏查出有孕。   若不然,姜氏便是当真被骂了,姬深也最多叱几句欧阳氏——说不定还会觉得姜氏过去的不是时候败了他的兴致,毕竟姜氏已经连着两月不曾侍寝了。   而姬深重罚欧阳氏,小半为了子嗣,大半还是因为高太后处置孙贵嫔,姬深不想忤逆母后,牧碧微告状告的巧妙,叫他迁怒到了欧阳氏身上。   如今欧阳氏已经被降了位份,再继续踩她,太后定然不依,若是认真查了起来……   牧碧微皱了皱眉,聂元生后面一句来日方长,她可不怎么相信,这四个字既可以解释为聂元生已有准备,不过要等些日子,也可以看成聂元生对自己的安抚。   ——从含光殿里偷出来的香凝墨并修竹隐月砚台,那日聂元生要了去,却没有给她一个详细的交代,牧碧微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甘心。   聂元生见她不接话,却也没有趁机溜走,笑着道:“青衣可是还不放心?”   牧碧微却是当真点一点头,聂元生沉吟着想着该如何安抚她,牧碧微却道:“妾身委实不明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好福气?”   聂元生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话中之意,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随即含笑道:“青衣本就是极有福气之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只听侍郎对妾身的称呼,便知妾身究竟福薄福浅了。”牧碧微闻言,却是不疾不徐的接了一句。   “青衣既然占了一个青字,焉知无有足踏青云之期?”聂元生却是洒然一笑,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依下官来看,青衣福址深厚,若能够善自珍重,前途必不可量!”   牧碧微平静的看着他,忽地一笑:“侍郎好口彩,阿善才进得宫来,侍郎也把她绕了进来。”   聂元生悠悠笑道:“昨日下官因事从牧府附近经过,恰遇见了顾奚仆出府,牧家大郎亲自相送,想来就是去通知阿善进宫的?”   牧碧微不知他此言何意,料想应有下文,便点头道:“不错。”   “令祖母乃是大家之女,青衣既然是其唯一的嫡亲孙女,料想虽然进宫才得几日,令祖母定然亦是思念不已的,必有话叮嘱了阿善。”聂元生慢条斯理道,“陛下如今含怒去了华罗殿,阮文仪在帝驾起行前,就先派了人去通知太后并左昭仪,想必今日华罗殿上定然一派混乱,左昭仪为人滴水不漏,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孙贵嫔必然不肯放过机会去凑热闹,因此今晚陛下未必有暇召见青衣。”   他慢慢转过身,留下一句:“青衣亦可与阿善夤夜长谈,也算是聊解思念家人之苦了。”   不远处,顾长福笑容客气,欠身道:“侍郎可是要出宫去?奴婢送你一送。”   牧碧微遥遥与顾长福见了平礼,目送聂元生衣袂翩翩的远去,目中犹疑之色难褪,神色变幻不定。   …………………………………………………………………………………………………………………………………………   牧府,牧碧川独自负手站在丹园之外,阿善做事谨慎而严密,昨日才接到了进宫之诏,头一件不是收拾行李,而是立刻寻到了牧碧川,要他将丹园的人都调到岩轩里去——丹园与岩轩,这两个地方,徐氏固然是名义上的主母,却是一直插不进手的,即使牧碧川离开邺都数年,岩轩也有牧碧微代为看着,牧碧微进宫去了,还有阿善。   如今阿善也走了,生母闵氏好容易留下来的忠心之人,并牧碧微与阿善这些年辛苦积累下来的人手,没有主子撑腰,到底不免被徐氏打发出去。   此刻人都到了岩轩里去,丹园却是彻底的空了下来。   牧家三代以来唯一一个嫡出女郎的住处,自然是精致华美的,但这会景物都被大雪覆盖,却也看不出什么来,牧碧川尚未束发就离了家,数年金戈铁马,对牧府的记忆都已经有些遥远,甚至连妹妹如今的容貌,都不太肯定。   当年匆匆一别,不想竟是近成永诀。   宫中妃嫔方可召家人入宫探望,那也只是女眷……   闵氏去世前握着他与胞妹的手的情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牧碧川闭上了眼,不忍继续去想。   虽然牧齐与牧碧川归来,但下人们都知道府中如今暗流汹涌,行事都格外仔细谨慎,偶尔有下人路过此处,见此情景都知趣的远远绕开。   足足一个多时辰后,牧碧川重新张开双目,眼神清明而坚定,他挥手叫来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厮:“去告诉阿郎,我想把这园子封了。”   ……………………………………………………………………………………………………   收藏多涨一涨嘛~~~   第八十九章 嫁人当嫁聂临沂   姬深果然如聂元生所言当日没能回冀阙宫,傍晚的时候顾长福悄悄告诉牧碧微:“太后使了莫作司赶到华罗殿训斥了孙贵嫔,孙贵嫔哭的厉害极了,陛下很是生气,便陪着贵嫔娘娘回了祈年殿。”   牧碧微闻言自然是回到风荷院,路上恰好遇见去报信的葛诺,见到牧碧微忙道:“青衣可是回来取梅糕的?善姑姑手脚利落,堪堪做好了一屉,正使了奴婢去告诉青衣呢。”   “陛下今儿歇在祈年殿——方才可有人送宣室殿外的梅花去?”牧碧微扬了扬下颔问。   葛诺笑着道:“送了,宣室殿的卓衡亲自带了人送了一框来,道是挑着好的都摘尽了,若是不够还可以去旁的地方摘些。”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风荷院,看到牧碧微也回来了,又听说姬深今晚不回冀阙,叠翠心下便是一抖,只是牧碧微却没留意她,吩咐她与挽衣去预备晚膳,叫了阿善进了自己的内室说话。   摸了摸锡奴里的茶水还热着,阿善提了壶倒了两盏茶,自己捧了坐到下首,问道:“方才奴婢面圣时瞧陛下如今对女郎也是用着心思的,怎的今晚又被别人留住了?”   “我也是一头雾水。”牧碧微对抚养自己长大的乳母自然不会留话,解释道,“方才我才到宣室殿就遇见陛下怒气冲冲的从内殿出来吩咐备辇去华罗殿左昭仪那里——陛下跟前的大监阮文仪是个心思摇摆的,替左昭仪说了几句话不成,便趁着备辇的光景,打发了人先往华罗殿并甘泉宫报了信,后来我探随着陛下出内殿的聂元生的话,结果他说这样的热闹孙贵嫔定然是要去凑的,陛下怕是今晚回不了冀阙,我在那里等到了准信就回来了。”   阿善皱了皱眉:“聂元生可就是你昨儿使了顾长福传话要家里打探的那一位?”   “正是他。”牧碧微抿了抿嘴,顾长福果然去传了话,她进宫才几日,就要谢聂元生,牧家其他人或者不会太多想,阿善与她一向默契,却不会理会错了话中之意。   阿善道:“此人是名臣之后,聂家固然不比牧家祖上煊赫,但其祖父的名头却不弱,女郎定然是听说过的,怎的没想到——临沂郡公聂介之!”   “他是聂介之的子孙?”牧碧微略有些诧异,虽然养在闺阁里,因着家族人丁不旺,外出机会不多,因此生长邺都却对朝野之事不甚明了,但对于本朝开国的一些典故到底还是听过些的,聂介之本是高祖尚未起事——准确的说,是在魏神武帝还没驾崩前,就已经是时任丞相的姬敬门下客,此人极为善谋,有人形容他乃是一步三算,不让古人,而且过目不忘,天赋卓绝,虽然世人也传聂介之性格桀骜、认定之事便是顶撞上位者也在所不惜,所以曾经也很让高祖皇帝头疼,即使如此,也难掩他在北梁建立之中的光彩。   梁高祖姬敬生前论到满朝文武,首推聂介之!足见他在高祖心目中的地位。   聂介之为梁朝名臣,不仅仅是善谋,还与他的品格有关,据说他少时父母双亡,家中贫困,因而成年后无力娶妻,但因容貌俊秀、谈吐不俗,被一个庄户之女看中,不顾父母反对下嫁与他,因这件婚事不被那女郎家中认可,那女子连嫁妆都不曾带走,两人生活极为窘迫,很过过一段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后来聂介之带着妻子到邺都投入姬敬门下,境遇好转,那时候聂介之正当青年,正恃玉树临风之姿、满腹经纶之才,且得姬敬青眼,即使当时还无人能够猜测他后来的位极人臣之尊,但料想前途无差,便有官员想与他结亲,当时连姬敬都劝说过他,目不识丁的庄户女子如何能够与其匹配?然而聂介之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他平生二子一女,皆从原配所出,莫说侍妾,便是赴宴之时主人殷勤,使席上女婢贴身伺候也不假辞色。   非但如此,那庄户出身的原配娘家人因从前待聂介之多有辱骂之举,聂介之功成名就后,岳家不免惶恐,然而聂介之却因原配之故,对岳家多有襄助,待妻侄犹如亲子,庄户出身的岳父病重之时,更是以左相并临沂郡公之尊亲往探望不说,还曾为此向高祖告假数日,亲自侍奉汤药于病榻之前,体贴细致处,前往探望之人有感慨说亲子如此,亦可称至孝了。   后其岳父亡故,聂介之哀毁犹如嫡亲父子,连高祖都因此赐了其岳家荣衔以示安慰。   不仅如此,聂介之平生对岳家每多赞誉,就连他那个到死都只会写不到百字的原配,在聂介之眼里口中,都是天下地上惟此一人的贤惠秀美——便是在重视门第出身的时下,这样一个夫婿,这样的女婿,怕也是无人能够不动心的!   北朝俗语所谓嫁人当嫁聂临沂,虽三岁小囡也能够挂在嘴边。   ——那狡诈诡秘、深受姬深信任但绝对不像是引他学好的聂元生,居然是这等人的子孙?   “他不但是聂临沂之孙,还是长子长孙。”便是阿善提到聂介之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歆羡,道,“阿郎说的,聂元生之父聂慕松,是聂临沂之长子,正因为是长子,出生之时聂临沂与原配境遇极差,甚至于食不得饱,因而生来体弱,聂元生尚未满周,聂慕松便撒手而去,其母生产时伤了身子,不几年也一病不起,他幼年时就养在聂临沂身边,聂临沂去后,其原配自知无力教导,便交给了如今的临沂县公聂慕柏,听说聂慕柏待他也是极好的。”   牧碧微道:“临沂县公我自是知道的,不过这聂元生的品性,委实没能想到聂临沂那一脉上去。”   “聂临沂无论人品或是才干都太过惊才绝艳,一人怕是将聂家几代气运都占了去,因此子孙倒与咱们闵家差不多,谈不上纨绔败家,但到底平庸,其长子聂慕松去世很早且不去说,如今的临沂县公因着长兄去世的缘故承了爵位,他承爵位的时候高祖皇帝还在,对聂介之的子孙当然是很照顾的,饶是如此,聂慕柏这些年也不过担任些闲职,可见是当真不甚能干。”阿善道,“阿郎说这聂元生不知是不是因为聂临沂去世的早,没能将他好生教导长大的缘故,虽然是高祖亲自选为陛下伴读,听说伴读之时功课也是极好的,但品性比之其祖父却差了许多,陛下如今不思进取,疏忽朝政,其他伴读多有劝谏,虽然因此被陛下打发甚至是发作,到底也尽了臣子之责,惟独这聂元生非但不劝谏,反而事事顺着陛下,明明是忠正之臣的长子长孙,如今竟有往奸佞那一路上走了!”   牧碧微听了,抿嘴笑了一笑:“父亲这话说的倒不错,我进宫那一日在绮兰殿外遇见了他与高阳王,听他话里话外的压着高阳王,当时就奇怪此人是谁,实在是聂临沂的名头过于响亮,为人过于方正,再加上临沂县公这些年一直沉默得紧,居然没想起来!”   阿善道:“女郎着家里打探此人可是有什么事与他有关系?”   “说来话长……”牧碧微将自己进宫后与聂元生的交集简单的说明了一下,阿善听了,正待说话,外头挽衣却叩门而入,禀告晚膳已经备好,问是否现在就摆上。   阿善因此住了话头,牧碧微推窗看了眼天色道:“也好,阿善你今晚也不必住收拾出来的那一间,且与我同卧一晚,那屋子多年没人住,怕是这会潮气难散,不如叫他们拿炭盆放里头放个一晚上,免得住得将来骨头疼。”   挽衣自然将她的话记了下来,预备一会叫葛诺与吕良去抬炭盆。   这边牧碧微换了衣裙到偏厅,叠翠低眉顺眼的摆着膳,虽然是贤人的份例,到底是女官,对于牧碧微的出身来说也实在一般得紧,牧碧微命阿善陪自己一起用,阿善目光扫了眼四周,见叠翠等人都是一脸乖巧,却摇了摇头,道:“有件事情,奴婢却要提醒一下青衣。”   “哦?”牧碧微晓得阿善这是打算立威了,她自然不会拆台,便顺着问道。   阿善目光落在了叠翠身上,叠翠心里顿时打个突,便听阿善慢条斯理道:“奴婢方才听说这位宫人名叫叠翠,心里便觉得不太妥当,只是当时急着做梅糕才没有立刻说。”   牧碧微闻言也看向了叠翠,笑着道:“叠翠这名字倒也不算俗气,阿善你觉得为何不妥?”   “翠是绿色,叠翠犹青色,青衣名讳里头的碧字,便是石之青美者的意思。”阿善从容不迫道,“因此这叠翠的名字岂非冲了青衣的名讳?若是在旁处伺候不到青衣跟前来倒也罢了,如今既然在这儿伺候青衣,哪有不改的?奴婢从前在牧府伺候,就有这样的规矩,又何况是宫里头呢?”   叠翠等人没想到一路殷勤伺候着,却还是叫阿善抓住了名字这一点做文章,就是牧碧微这几日也不曾提过……想到这里众人心下却又一惊,见牧碧微的神态一点也不奇怪,看来牧碧微未必是没有注意到,只怕是她那会就有了想法子把这阿善弄进宫来,因而故意留了这里叫阿善来开口!   这么想着对牧碧微的畏惧却又升腾了些,叠翠反应倒也快,二话不说跪了下去道:“是奴婢愚钝!还求青衣另赐一名!”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却是对阿善道:“阿善你知道我最不耐烦起名字,就是早先在家里住的丹园的名字还是大兄帮着取的,如今既然叠翠这名字不能再用,你便替她起个罢。”   闻言厅中越发的噤了声,宫人进宫之后鲜少能够继续用真名,不仅仅是因为许多人本名粗鄙,不堪宫中贵人使唤,也是因为为人奴婢,哪怕是宫奴,到底有辱先人,所以许多人往往会选择改名。等到分到贵人身边时,再由贵人按着习惯另外赐名,因此对于叠翠来说改个名字倒也不算羞辱,但听牧碧微的意思,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因此连名字都是叫同为奴婢的阿善来起。   葛诺等人并不知道叠翠隐瞒了笑人之事,心想叠翠除了头一日挑衅过牧碧微外,这几日一直殷勤的很,牧碧微被何容华召到平乐宫的那一回,更是顶着风雪脱了自己的披风与牧碧微御寒,到底也有几分主仆之情了,不想牧碧微还是如此记恨,这位青衣实在是睚眦必报极了!   只听阿善道:“既然有一个挽衣,以后叠翠便叫挽袂罢。”   如此叠翠从此便改做挽袂,论起来挽衣的年纪与宫中资历都在叠翠之后,如今却是叠翠跟着她改了名,这实在是种羞辱。   但挽袂这会却不及想到这些,她本能的谢了恩,心惊胆战的等着下文,却等到了牧碧微横她一眼,道:“还不起来伺候?”   被呵斥的挽袂见她接着用起了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觉一头雾水,牧碧微的性格,自己胆敢隐瞒姜顺华贴身大宫女所传之话,自己所受的惩罚本不该如此简单才对。   第九十章 先人遗泽   用过了晚膳,阿善自是陪着牧碧微回到内室,伺候着牧碧微宽衣解髻,阿善打量了眼四周道:“其实这院子里的陈设倒还不错。”   “如今我到底是新宠。”牧碧微不以为然道,“进宫那日,何容华将陛下叫到了绮兰殿,我是在绮兰殿上见驾的,那儿的富丽堂皇比这座小院不知道胜过多少,那还只是平乐宫一个偏殿呢,前两日陪着陛下到平乐宫正殿姜顺华那里去了一场晚膳,金碧辉煌这个词儿合该用在了这宫里头。”   阿善叹了口气:“当真是成也左右丞相,败也左右丞相。”她方才听牧碧微说了进宫来的大致经过,也猜出了姬深是个兴致上来了什么都能许出去的主儿,按着牧碧微如今的宠爱来看,若非左右丞相搅了局,以牧碧微的出身并帝宠,如今进宫才几日,妃位不敢说,一个正式的嫔位如御女那是怎么也跑不了的,也不必拘束在这样的小院子里——牧碧微先前与顾长福说的客气,实际上牧府里的丹园比风荷院只有大没有小的。   “我倒不恨蒋相与计相。”牧碧微摘了耳畔一对明月珠,淡然道,“若非他们一心为政,当初也不会顶回了陛下答允何容华的承诺,到那时候咱们家有十个倾国绝色也无用!只是我一向养在了后院,固然看过些书,到底眼界狭窄,又因守孝这两年都没怎么出去走动,不知朝中之事,但徐氏的堂伯父乃是礼部尚书徐鼐,徐家人丁兴旺,能够上朝的人还是很有几个的,与徐氏关系也不算远,哪里就一定要我进宫了?她是看我在家里碍眼,如今我这么一进宫,连嫁妆都省了,便是我恨她入骨,这件事上头也不能不赞她一声好手段!”   阿善点头道:“是咱们疏忽了。”   “往常听说牧家人丁单薄,我有时候还会想,如今牧家只得父亲这么一支,因徐氏是续弦的缘故还要这样的磕磕绊绊,若是多几房人那日子可怎么过?”牧碧微把明月珠放进妆盒里,叹道,“但进了宫才醒悟过来,若是牧家多几房人,咱们又怎能被瞒得这样滴水不漏?实在是没地方去打探——祖母与沈家早已不甚往来,再说我身上还带着外祖父的孝,除了闵家也没旁的人家可以去,可闵家舅舅与舅母固然都是心慈的,但皆是才干平平,得了外祖父的筹划领些闲职俸禄度日,朝政却是半点不上心的。”   阿善是闵氏的陪嫁,论起来也算闵家的人,对闵家的情况当然很清楚,牧碧微说闵如盖膝下四子才干平平实在是往好里去说了,实际上闵家如今的四房当家人都是不堪大用,否则雪蓝关破是何等大事,而姬深与左右丞相的争执便是不能上朝,总也能够从闵如盖的故交旧友那里探听一二,闵家四个舅父连这点都做不到,只能说牧碧微进宫当真是命数使然了。   “昨晚奴婢伺候了老太君一晚。”阿善说道。   牧碧微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想到聂元生的暗示,心头微微一跳:“祖母都叮嘱了你些什么?”   “女郎进宫这些日子可见过宫里的太妃?”阿善问道。   “温太妃我昨儿才见过的,说起来她还帮了我一把,因高太后对我不喜,任我跪在了地上不理会,还是温太妃拿话转到了父亲身上,引得高太后想到了父亲当初才进宫的光景,脸色才缓和了下来。”牧碧微蹙了眉问道,“另一位薄太妃据说住的鸿寿宫距离冀阙极远,她膝下还没下降的同昌公主,今儿早上我倒是看到了,我听宫人私底下议论,说高太后不大喜欢薄太妃的,如今我在宫里得罪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却也不想太惹太后不喜欢,到底这会喝的避子汤都是她那里赐下来的。”   阿善叹了口气:“太后究竟是太后,她不喜欢女郎,到底还是要徐徐图之,不过这事以后再说了罢——女郎方才说,进宫那日见到了聂元生也见到了高阳王,聂元生或许是凑巧,奴婢想着高阳王那日怕是故意去寻陛下的呢!”   牧碧微奇道:“这话是怎么说?”   “老太君说女郎在宫里,怕是温太妃要看顾些的。”阿善道,“高阳王乃是温太妃之子,而女郎进宫之事是事先就传出去的,若不然左右丞相何以赶到阻止,迫得陛下只能给予女郎青衣之位?”   牧碧微蹙起眉,回忆当日绮兰殿前一幕,那时候高阳王分明是一副并不知道自己进宫的模样,莫非是为了掩饰他特意赶去为自己解围的真正目的吗?毕竟聂元生实在是个难对付的……她不觉问道:“却不知道这位太妃与牧家有什么渊源?”   阿善目中流露出奇异之色,道:“老太君说,温太妃出身尊贵非凡。”   见牧碧微茫然,阿善哂道,“若非前魏神武帝英年早逝,这位如今绝对不会是太妃,而该称一声公主殿下了!”   “温太妃是魏神武帝之女?”牧碧微大吃一惊,“真的?”   ——前魏神武帝是个英主,却也抵不住天命,他死得极早,遗下一双子女都十分年幼,其中幼子就在牧家军赶到邺都的前一晚暴毙,由此引发了前魏皇室内乱,才有曾盛极有一时的大魏分崩离析、丞相姬敬与如今的南齐开国之君左丘野的趁乱而起。   至于魏神武帝唯一的小公主,战乱之中却是无人提及,照沈太君告诉阿善的,魏神巫帝在世上最后的一点骨血竟是被姬敬保存了下来么?   “老太君说当初牧家军差了一晚,没能保住太子殿下,因而十分惶恐愧疚,只是太子殿下一死,魏神武帝再无其他子嗣,诸王都是神武帝的兄弟叔侄,当时邺都十分混乱,牧家也不知道谁是凶手,只想着已经负了神武帝的托付,剩下的小公主虽然是女子,但在深宫之中却也不放心,因此先祖牧讳寻借口染了时疫滞留邺都,以重金贿赂了其时的丞相、便是本朝高祖皇帝,高祖皇帝设法让小公主以出痘为名避到了邺都之外的皇庄上,而先祖牧讳驰回援西北前其实暗留了一支兵马在皇庄左近保护公主。”阿善叹息道,“本来牧家先祖想的只是皇室当时太乱,担心公主在宫中不安全,打算皇室最终决定了继位之人,再将公主以已经康复为借口送回去,毕竟只是一位公主,想来帝位有了结果,宫中也不会为难她。却不想这么一番筹划反倒也为牧家留了一脉下来……”   牧碧微皱眉道:“怎的前魏公主竟成了温太妃?”   “这倒也不奇怪。”阿善道,“魏神武帝的几个兄弟争位争得太过,以至于后来兵戈相见,天下遂乱——那时候牧家先祖已经殉了扼云、苍莽二关,牧家就剩了先祖牧讳寻并原本留下保护公主的两千暗兵,便是有心结束诸王争位也已无力,先祖牧讳寻体弱,而公主年幼,因此一次染病中,将公主托付给了高祖皇帝,后来高祖皇帝起兵讨伐率先搅乱天下的前魏叛王……本朝建立后,高祖皇帝册封诸子,先帝睿宗时封河间王,公主便已经是侧妃了。”   “原来温太妃与牧家还有这么一段。”牧碧微听罢,叹道,“无怪她那日在殿里会为我说话,又主动提到了牧齐……想来,这件事情高太后也不可能不知道,她态度缓和不仅仅是念着父亲尝为先帝伴读,也是因为温太妃的面子呢!”   温太妃与高太后关系交好,而连沈太君都知道的往事,高太后又怎么会不清楚?温太妃替牧碧微解围,不说旁的,单提了牧齐,等于是提醒高太后她曾受牧家之恩,想为牧碧微求情了。   这么说来,那日在绮兰殿外遇见高阳王,还真未必是巧合,恐怕也是温太妃知道何容华会为难自己,但她身为庶母,没有亲自赶到平乐宫去的道理,又惦记着牧家当年护持她的恩情,这才遣了尚未束发、又与姬深还算亲厚的高阳王前去。   牧碧微心绪有些复杂:“我本以为温太妃当日帮我,是因为见陛下正宠着我,她不是陛下生母,也非嫡母,自然没有逆着高太后或者陛下意思的底气,却不想她却是一片好意。”   阿善提醒道:“虽然照老太君的话来说,牧家对温太妃很有些恩情的,从女郎说的温太妃的为人来看,也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然而她到底只是太妃,先不说上头有太后压着,今上也不是她所出,在这宫里头能够照拂女郎的也是有限,再者,温太妃乃前魏公主,这件事情,虽然因着时间迁移,知道的人不多,而且本朝到陛下这里已经有了三朝,但究竟身份上有些尴尬,女郎请想一想,睿宗皇帝后宫之人固然不及今上多,但也很有几位贵人的,可睿宗皇帝的子嗣却只有一子一女为庶出,其余皆是嫡出——温太妃也许颇有手腕,不然何以能够得与高太后同住甘泉宫?但她的身份也有关系,毕竟她身负前魏皇族之血,高阳王可以说生来就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   牧碧微点一点头:“我晓得,温太妃是个依靠,但也靠不了什么,至多在太后跟前替我说些好话,又或者给咱们私下送些东西,纵然不说她在宫里只是个太妃没什么实权,她还是高阳王的生母,总不能够撇下了高阳王的前程替我做什么。”   阿善道:“女郎如今倒也不必去麻烦她,只是左右丞相这一回做的太绝,原本陛下正式册妃已经两年,才传出了姜顺华这一个孕信,有子嗣再晋封已经是很难得了,高太后这边还日日送着避子汤……”   连阿善也露出了为难之色,牧碧微倒是一脸的不担心,拍了拍手笑着道:“就是如今能够把那避子汤避了开去又有了身孕,十月怀胎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问题!事情固然多,一件件的来,总有能够解决的办法。我不信我进宫来就是专门做个青衣然后等着失宠等死的!”   阿善闻言,释然笑道:“却是奴婢心急了,到底女郎才是夫人的骨血!”   两人遂丢开了眼前困境,细细交流起了宫里宫外这几日的消息……   第九十一章 孙氏之孕   区区一个青衣自己进宫才几日,就撺掇着把自己乳母也弄了进来,并且乳母一到就给了风荷院伺候的为首的大宫女一个下马威——给原本的叠翠改了名字!   牧碧微既然纵容阿善这么做了,自然也预备好了次日需要迎接的种种情况。   却不想,她竟是白担心了一场。   这件事情翌日在宫里却是半点儿风声都没怎么传起,这是因为第二日一早,一个更大、相比风荷院这里这点事情后者简直不堪一提的消息犹如惊涛骇浪般传遍了六宫——安福宫主位、贵嫔孙氏昨日不适,因姬深就宿在了祈年殿,夜半吩咐人开了宫门召太医诊断,居然也诊出了喜脉!   几日前,姜氏有孕,已经叫六宫群情哗然,连高太后都为之而动容,须知道姜氏除了出身卑微外,言行举止便是高太后也不能不承认她算是个合格而静默的后妃!最重要的是姜氏宠爱日间淡薄,即使有了身孕,也无复宠的迹象,几日下来姬深才陪她用了回晚膳!   但孙氏却不一样。   祈年殿的孙贵嫔从两年前就是本朝一个神话。   宫女出身,娘家无人,太后与前朝深恶痛绝,不知道对姬深说了多少此女不祥、此女卑贱之类的话,即使如此,姬深仍旧顶着重重压力提出了立她为皇后!为此,甚至拒绝了邺都望族、无数人家梦寐以求的曲家嫡幼女进宫!   最后高太后甚至连绝食这一招都使了出来,又有满朝文武激烈陈词……姬深才满怀愤恨的屈服,可即使如此,孙氏还是做到了贵嫔!   须知道本朝承袭了前魏的风气,对门第极为重视,如孙氏这样的身份,做到嫔位,就很够御史上书反对了,她居然能够被提名后位,即使落败,也还高居三夫人之一的贵嫔!   这样盛宠的妃子,一旦诞下皇子,桂魄宫可还会依旧无主?   这个疑问,仿佛狂风般在转眼间刮遍六宫,又呼啸向宫外,到了晌午时候,几乎是朝野俱闻!   ………………………………………………………………………………………………………………………………………………………………………………………………………………   世家望族,气度礼仪自不必说,养气这一条,那都是自幼做起,所谓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乃是世家子弟区别常人的要点之一。   高太后是典型的世家之女,她生逢乱世,但高家在战乱里一直站对了位,所以作为嫡出之女,即使在烽火连城之际,她依旧享受着锦衣玉食、受着世家古老繁琐又严格的教育。雍容华贵这个词儿,对于高太后来说早已经成为习惯。   至于心急火燎,从高太后幼年起就不再出现在她身上了。   但这一回,莫作司却从高太后的来回踱步里看出了这四个字。   “太后娘娘且喝口茶水。”莫作司当然不会直接指出高太后的失措,她只是恭敬的从旁边锡奴里倒了一盏茶水,双手捧上,含蓄的提醒高太后她的失态。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高太后的焦急远比她估计的更甚,她连看都没看莫作司手里的茶水,直接摇头道:“哀家如今哪里还有喝茶的心情?”   莫作司心下一震。   孙氏这一胎,的确怀得太过令人措手不及!   宫中见过两年前姬深为了孙氏而忤逆高太后的那一幕的老人皆是记忆犹新,孙氏乍被传到甘泉宫时,即使一直恪守宫规、讲究规矩的莫作司也不得不承认,如此佳人,姬深又正当血气方刚,一时被迷得神魂颠倒,着实不奇怪!   当时高太后与姬深争执难下,经过安平王并宣宁长公主等人的斡旋,母子各退一步,便是如今的六宫景象。   高太后对于自己嫡亲的幼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卑贱的宫女违逆自己一直耿耿于怀,这几年没少找孙氏的麻烦,姬深毕竟是高太后所出,即使不是高太后养大,但静下心来,高太后也不是没有对付孙氏的法子——那便是等。   姬深性格里的喜新厌旧委实难改,他又是帝王,压根不缺年少美貌的佳人。   在两年前,孙氏可谓是毫不含糊的宠夺专房,姬深恨不得自己搬到祈年殿上去住,偶尔宿在其他妃嫔处,基本上都是孙氏不便,或者如唐氏这等依靠孙氏上位的妃嫔,被孙氏劝说才肯召幸一回。   然而后来姬深又在宫女里发掘了如今的范世妇、司御女,乍得之时很是热络过一番,连着孙氏侍寝也从一个月二十余日变成了大半个月。到了如今的容华何氏进宫,这大半个月又变成了半个月,即使范、司后来失宠,这空出来的日子也是多数分到了绮兰殿的。   而这一次牧家献女,姬深更是连何氏都冷落了。   三郎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主儿!   高太后虽然嘴上不会这么说,但心里何尝不明白?   她恼恨孙氏当初叫自己丢了脸,亦厌恶她在自己与姬深冲突之时不知进退,反而仗着姬深宠爱不住与自己选定的正经媳妇——桂魄宫的新主人曲幼菽作对!   孙氏号称两年来盛宠不绝,但也只是不绝而已,比之她刚刚获封贵嫔时,孙氏的宠爱已经明显衰弱了许多。   牧碧微的进宫,意味着帝宠再一次被瓜分,哪怕有可能是暂时被瓜分,但从底下报上来的情况看,这牧氏是个有主意的,未必会如范氏、司氏那样很快就叫姬深失了兴趣!   高太后当日在和颐殿里放过牧碧微,不仅仅是因为温太妃的求情,也是为了留着她压制孙氏。   照着姬深的兴趣来看,孙氏若是没有怀孕,她失宠最多也不过是三五年的事情。若是三五年里宫中再多几个如何氏、牧氏这样的,怕是速度更快。   到那时候高太后自然会叫六宫晓得妄想自己所不配得到的东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可孙氏偏生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姬深虽然对孙氏的宠爱不及从前,对何氏、牧氏也很感兴趣,可如今他最宠爱的毫无疑问还是孙氏!   在这种情况下,孙氏怀了孕,姬深的心情比之听到姜顺华有孕时差别何止天地?   若孙氏能够诞下皇子,哪怕姜顺华在她之前诞下了皇长子……深知自己幼子为人的高太后一点也不怀疑姬深兴奋之下定然会再提立后之事!   已经阻止过一次孙氏为后的高太后却不知道,自己这次是否还能够逆了姬深之意?   毕竟即使是寻常人家,妻子妾侍,最紧要的一重还是延续子嗣,可高太后所属意的皇后人选左昭仪曲氏……入宫两年,毫无动静。若姬深先来个母以子贵,曲氏,即使她有着无可挑剔的家世,公认的贤德,打理六宫井井有条的才干,一个无所出,也足够姬深将她驳下去!   可拿子嗣来反驳曲氏又是多么的不公平?   高太后如何不知,姬深宿在华罗殿两年加起来的次数,还不及每个月到祈年殿的次数!   想到这里,高太后对孙氏越发的怨恨!姬深若是往华罗殿去的再勤快些,怕是曲氏早就有了身孕!若是如此,自己自然也会以母以子贵,叫曲氏名正言顺的掌管起六宫!   但孙氏也明白这一点,别说左昭仪,便是欧阳氏有了身孕,那桂魄宫也是轮不到她肖想的。   所以即使每次姬深到甘泉宫给高太后请安,高太后都旁敲侧击的要他常常往华罗殿或含光殿去一去,但往往姬深每次才到了左昭仪与欧阳氏那里,就被孙氏拿各种借口叫走……   如今她倒是有了盼头,虽然有个姜氏在前,她所怀的未必会是长子或长女,可不得宠的皇子公主又算什么?高太后世家出身,何尝没有见过族中嫡庶的差别?   虽然如今姬深未曾立后,任谁出的子嗣也是庶出,可都是庶出,也有得不得宠的区别。   鉴于姬深两年无子,高太后不可能不替他急,先前听说姜氏有了身子,她固然失望于不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宫妃有孕,可也任凭姬深降了欧阳氏的位份,又赐了东西到承光殿,即使因着对姜氏出身不满故意压了她一压,拖到次日才把东西赐下去,但只有和颐殿的人知道,那些东西都是高太后亲自挑选的,其中不乏给未来孙儿或孙女预备的私房,可见她是多么希望姬深膝下添丁!   可孙氏的孩子……   高太后抿了抿嘴,她虽然是锦绣堆里养大,可也是跟着先帝睿宗从与济渠王的交锋里出来的,睿宗一生六子四女,仅存的四子二女,其中三子一女出自高太后,她当然也不是对宫闱阴私全然懵懂的主儿。   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孙儿……亦流淌着自己的血脉……何况,姬深膝下这样单薄,即使将来总会有旁的孩子,然而姬深这会还极为宠爱孙氏,若是孩子忽然没了,母子之间……   孙氏的这个孩子,究竟是要,还是不要?   高太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为难过。   …………………………………………………………………………………………………………………………………………   求收藏啊求评论……   这两个是我不卡文的泉源啊泉源……   第九十二章 曲氏之智   风荷院里牧碧微吩咐将卓衡送来的梅花留出一份来放好,打发了人,对阿善笑着道:“咱们昨儿竟是白操了一场心,我本想着这一回拿你进宫来说事的人里头旁的倒也罢了,怕是太后那边也会觉得我太过猖狂,恐怕又要温太妃出来圆场,没想到都是白费了心思,顺华娘娘与贵嫔娘娘都是个好人呢!”   阿善皱眉道:“虽然如此,但孙贵嫔本就盛宠,如今再有了身子,怕是陛下更少回冀阙,若女郎有正式的妃嫔位份咱们倒不急,就怕何氏、欧阳氏之流趁着陛下心思都放在了祈年殿的时候对女郎下手,她们到底是妃以上的位份,地位悬殊放在这里总是要担心的。”   “除了温太妃,聂临沂的那位长子长孙更不是省油的灯呢。”牧碧微抿嘴笑了一笑,悠然道,“他口口声声的称我有福,我倒是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福气,值得他在我才进宫起就处处与我方便?”   “按理说聂临沂的品性,教导出来的子孙即使及不上聂临沂自己那么光风霁月,忠君敬上表里如一总是不过分的,但照女郎的说法,这聂元生去其祖甚远,到底不可信任。”阿善道,“女郎还是谨慎些的好。”   牧碧微道:“是这个理儿,但阿善你瞧我如今又能怎么办呢?我一个小小青衣,若非陛下还宠着,偌大宫闱,便是连这么一间小小院落都未必能住,陛下若是因孙贵嫔有孕而冷落了我,我又能如何?何氏那边给方贤人意思一下,怕是从此连冀阙宫都难出呢!”她唇边浮上一丝冷笑道,“聂元生也不是全无指望,我进宫来虽然才得几日,却也觉得此人不简单,阿善你打听得来他还是聂临沂的后人,性情如此那就更奇怪了,不过呢,话又说了回来,今上那性儿,与高祖皇帝可未必一样,聂元生倘若是学了其祖的做派,怕是早就如其他伴读那样被远远的打发了,免得留在身边碍着陛下的眼!”   阿善叹道:“聂临沂是何等清风朗月的胸怀?他一生忠于高祖皇帝也还罢了,即使原配妻子也因在他微末之时不弃,得他一世不离!宁愿逆了高祖皇帝的意思都没肯休弃另娶高门大家之女!听老太君说,本朝建立后,因聂临沂才貌俱全却妻子粗鄙,如曲、高这样的名门望族都动了与他结亲的念头,早先高家就想将一个旁支嫡女许配与他,因知道聂临沂曾拒绝高祖皇帝劝其另娶,当时就表示可就平妻之位,依旧保那元配二子为嫡出,结果聂临沂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高家丢了这么个脸,但就是高太后也不能说聂临沂不好,只能感慨他元配委实是命好了——怎的长子长孙却是个觑人下菜的主儿?”   忠诚痴情又风采过人,若说下古有子都、汉有韩嫣、晋有潘安卫玠,那么本朝便是聂临沂。不只是坊间所谓得婿当如聂临沂,就是睿宗皇帝也曾感慨臣下若有如聂临沂者实为君上之幸——连阿善面对聂临沂后人不肖其祖也不免觉得遗憾了。   “是这样的主儿才有我之生路呢!”牧碧微眯着眼,淡淡的道,“他若是聂临沂那样的忠正之人,又哪里会管我一个区区后宫女官的生死?怕是连半句儿闲话也不会同我多说的,虽然他如今向我示好必定有所图谋,甚至于给我多少,皆要加倍收取,但这又怎么样呢?总比就这么困死局中来的好,古语说饮鸩止渴,可见人被逼急了,连鸩毒都能当成了水来解救,又何况等聂元生狮子大开口时不定我是什么景遇,或许到那时候他已经无力辖制我了呢?”   阿善沉思了片刻道:“奴婢倒是觉得孙贵嫔有了身子,女郎倒也未必全没活路。”   牧碧微知她机敏,忙问:“这话是怎么说的?”   “照女郎先进宫来这几日所见的情形来看,绮兰殿的何氏与孙贵嫔似乎是不甚和睦的?”阿善提醒道。   被她这么一点,牧碧微顿时醒悟了过来,拍手道:“不错!何氏那日趁着陛下不在宣室殿,以容华的身份召了我去平乐宫,便是请了原本的昭训欧阳氏出面折辱于我!那欧阳氏自恃出身姿态极高,看那模样满宫里也就服一个左昭仪罢了!且不说孙贵嫔那日请走了陛下便是为了所谓的小何美人庆贺生辰,只瞧何氏与那欧阳氏走的近,恐怕她也不是孙贵嫔那一派的。”   阿善道:“宫里的妃嫔们,一种是太后看中的,如左昭仪与欧阳氏,另一种呢,却是陛下自己喜欢的,比如孙贵嫔。”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虽然左昭仪仿佛不甚得宠……”   牧碧微忍不住打断道:“传闻固然是这样,可我瞧也未必可信,那日在承光殿上见到左昭仪,与陛下说话极为随意,甚至可比聂元生在陛下跟前的态度,我想这位左昭仪能够在宫中立足也不全是靠了太后的扶持!”   “女郎自己疏忽了!”阿善却道,“态度随意归随意,你想陛下当年为了孙贵嫔连太后的意思都要逆了,甚至连左昭仪进宫都还是因为太后答应了封孙氏为贵嫔才让陛下松了口的,进宫之后,侍寝也不多,子嗣也没有,再加上宫里宫外都晓得陛下喜欢好颜色,偏生左昭仪是个容貌寻常的,但左昭仪除了容貌这一件,家世就是皇家也不敢小觑,更有太后鼎立支持着,若是换做了女郎处在了左昭仪的位置上可还会对陛下诚惶诚恐?”   “自然不会!”牧碧微不假思索道,“左昭仪再好,却不是陛下喜欢的那一类,她所擅长的全是陛下不在乎的,陛下最重视的那一点,左昭仪偏生没有,如此便是放下了身段去迎合陛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左右没有帝宠的指望,还不如大大方方一点儿,端出名门望族出身的架势来,莫要过多纠缠陛下,反而会在陛下跟前落一个知情识趣的印象,如此也可以在那些得宠的妃嫔跟前保留最后一份体面!”   这么说着,牧碧微若有所悟,叹道:“到底是曲家嫡女,听闻她进宫来就是这么一副做派,想是一开始就想清楚了,先前在承光殿外我对着她身边宫女的调笑还要胡乱猜测,如今看来左昭仪倒是个明白人——左右她是曲家嫡出之女,上头又有太后扶持,懿旨赐了六宫之权的人,便是没有帝宠,只要不出大错,谁也休想越过了华罗殿去!既然她没有陛下所喜欢的那一副月貌花容,勉强争宠反而容易自取其辱,倒不如索性不去指望,好生做着左昭仪,如此就是孙贵嫔这一干人心头不服,却反而奈何不得她,也难怪她对陛下态度那样随意了……有道是无思则无欲,无欲则刚,左昭仪反正也不指望帝宠,只要不逾越了礼儿去,对着陛下自然是半点不拘束!”   她不觉一叹,道,“我却是不能的了。”   阿善劝道:“女郎拿自己与左昭仪比可不是傻了?左昭仪这样看似自在,又何尝不是逼得没办法?若是能够,这天底下谁不愿意与夫婿举案齐眉和美一世,便是不想着聂临沂之妻那样的福分,就如寻常人家两情相悦才是正经的日子呢!左昭仪这样无疑于是做好了在这深宫里头守一辈子寡的打算了!青春年华这样空抛掷,若叫左昭仪能够选择,早知道进宫是这么个结果,奴婢赌她定然愿意如其胞姊广陵王妃或者不及广陵王妃,嫁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就算也遇见了个贪花好色的,可当今天下除了天子之外,谁家子弟敢这样冷落曲家嫡女?”   又道,“再者,如今孙贵嫔有了身孕,这会还不知道男女,以孙贵嫔的盛宠,若是诞下了皇子,便是有姜顺华传出孕信在前,可女郎也说了,姜顺华的宠爱哪里能够与孙贵嫔比?明年桂魄宫还能不能空着、住进去的究竟是谁,这会怕是太后娘娘都说不定呢!”   牧碧微嗔道:“我不过是觉得先前对左昭仪的估计走了眼,又岂是当真羡慕她?要说羡慕也是羡慕他们曲家人丁兴旺子嗣昌盛,便是她一点儿也不得宠,觑着曲家的门第,陛下至多少去她那儿,总也不至于如先前的范世妇司御女一样,一旦没了陛下的宠爱就被人踩到泥里去!”   阿善见她果真没有学左昭仪的意思,这才放了心,不忘继续念叨几句道:“左昭仪不争宠,除了她自知姿色不入陛下之眼,也有曲家的缘故在里头,女郎可别瞧如今太后处处护着左昭仪,这也是陛下太不给左昭仪面子,若是左昭仪有今日孙贵嫔的宠爱,女郎看着罢,到那时候太后定然又要压着她了——本朝望族里头曲高齐平,可实际上曲家隐隐间还是要胜过了高家一筹的,曲家在本朝别说太后了,连个后妃都没有呢!而先帝已经挑了一个曲家嫡女为次媳,太后却还要将皇后之位舍了高家与曲家,这里头的缘故女郎请想一想!”   牧碧微皱起了眉,她与阿善素有默契,本性也极为机敏,如今阿善提了提,便立刻会过了意:“太后当初属意左昭仪为后便是因为笃定了她不受陛下宠爱?”   “有道是知子莫若母,陛下虽然不是高太后身边长大的,可究竟是高太后十月怀胎所诞,哪里会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阿善道,“再说陛下自己就俊秀挺拔,奴婢虽然没见过左昭仪,但女郎既然说她是个容貌平平的,自古说般配的夫妻都是郎才女貌,哪里有颠倒过来的道理?本朝皇族个个相貌出色,陛下更是其中翘楚,别说容貌平平了,奴婢昨儿面圣之时偷看了一眼陛下,那等风仪——就是寻常的几分姿色往旁边一站都是黯然失色,若是高祖皇帝还在,那是定然不会选曲氏为后的!”   “高祖皇帝虽然大才,却也有些以貌取人。”牧碧微抿了抿嘴笑道,“开国名臣聂临沂、曲淹、高尚远这些,除了才干,哪个不是风采过人?闻说陛下也是因为容貌在皇室之中尤其出色,才被高祖皇帝亲自抚养的呢!”   阿善道:“高祖皇帝长寿,先帝睿宗登基之时已经年近不惑,偏生陛下是以嫡幼子继位,至今未尝加冠,如今朝中开国之臣虽然都已经凋敝,但如左右丞相这一干老臣都是早先经历过先帝与济渠王争储的人,皆是从政多年,极为老辣,加之济渠王余孽虽除,但先帝登基后贬出邺都的诸王有几个还在壮年,从前先帝尚在,自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可陛下却年轻,高太后一片慈母心怀,也是为了皇家考虑,总要为陛下择名门望族嫡女为后,以为陛下助力!世家望族里头以曲、高为首,高太后自己出身高氏,高氏正常自是已经站在了陛下这一边,所以皇后出自曲氏并不奇怪,曲家如今口碑最好的一支自是长房威烈伯,但左昭仪却与陛下一般是嫡幼女,要说皇后人选,曲家足够入主中宫的也不是没有旁的房里的嫡女,太后偏偏选了广陵王妃的同胞之妹,一则是因为太后希望兄弟和睦亲近,二则恐怕就是看中了左昭仪容貌平平,便是做了皇后,也不能够得到陛下的宠爱,如此一来,曲氏之女不但要依靠着太后,而且曲家也休想仗着后族的身份彻底压过高氏!但即使如今曲氏还只是左昭仪,高太后扶持之意明明白白的放在了那里,不由得曲家不站在陛下这边!”   说到了这里,阿善叹了口气,道,“陪着先帝经历过庞贵妃并济渠王之事的哪里又只是前朝那班老臣呢?高太后可不也是吗?这位太后固然在政事上从无建树,大体的道理却不可能想不通!亏得女郎进宫才几日,姜顺华与孙贵嫔先后传出了孕信,如今太后怕是无暇来理会女郎了,不然,奴婢也不知道太后会怎么对女郎呢!”   牧碧微听了,也不觉心头暗惊。   第九十三章 承光议   “娘娘且不要急,照奴婢来看孙贵嫔有了身子也是件好事。”承光殿里穆氏也在劝着姜顺华道,“娘娘请想一想这宫里头论风头谁能比得过祈年殿?前两日宫里只有娘娘一个有身子的时候,六宫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死死的盯住了咱们?如今孙贵嫔也传出了孕信,却是生生把这些人的注意都分了一大半去,如此娘娘正可以安安静静的养着胎……”   姜氏冷笑着道:“打从何氏进宫起,陛下往本宫这里来就稀少了许多,从半年前更是难得才想起本宫一回,就是如今有了身子也不见陛下多么上心,前儿你也看到了,这宫里的事情陛下觉得有左昭仪管着就好,竟是诸事都不肯操心的,原本本宫这身孕乃是宫里头一份,本想着即使陛下不可能只得这么一个子嗣,可到底占了个长字,若是他的弟弟妹妹们过几年再来呢,也不是全没机会,可现在倒好了,那孙氏也传了消息,她的宠爱与份位都在本宫之上,本宫又还有什么指望!”   穆氏先扶着她在榻边坐了,又亲手从锡奴里斟了一盏玫瑰露与她喝下,等姜氏心气儿略平,这才劝道:“娘娘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奴婢也不去说那虚的——奴婢以为,正因为孙贵嫔位份宠爱都在娘娘之上,娘娘才不必太过担心!娘娘想一想,那孙贵嫔当初可是叫太后都差点没脸的主儿,她如今乃是三夫人之一、贵嫔之位,按着宫中规矩,宫妃有孕照理都要晋位表彰的,等平安生产之后亦要晋升并赏赐,娘娘若非与欧阳氏闹翻,怕是太后那边晋娘娘为上嫔的旨意早就下来了!当然娘娘当初指责欧阳氏也是为了小皇子的安危考虑,比之皇家子嗣,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陛下如今对娘娘情份渐薄,对孙贵嫔却不然!”   姜氏略一思索,惊道:“孙氏已经是三夫人之一了,若是再晋位……便是只晋一回也是右昭仪,若她平安生下了子嗣,陛下倘若再晋……那只有皇后之位了!”   “孙贵嫔若是能够做皇后,当初宠夺专房的时候就该入主桂魄宫了。”穆氏不以为然道,“即使如今陛下复动了立后的念头,太后娘娘岂肯同意?本朝承袭前朝之制,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陛下虽然不是长子却也是嫡出呢!孙贵嫔倘若诞下了皇子,又做了皇后,她所出的便是嫡子,到那时候,便名正言顺的占了东宫之份!门第之别放在了那里,就算太后娘娘念着孙儿的情份上一时糊涂答应了,前朝又怎么肯?上回为了牧氏进宫,左右丞相可是强闯绮兰殿的!那牧氏不论如今在宫里头多么卑微,好歹也是正三品大员元配嫡女,那牧家从前却是连曲、高都不肯小觑的!恐怕孙贵嫔这会一面得意一面提着心,往后这几个月,她怕是无暇寻娘娘的麻烦了,奴婢方才说,娘娘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专心养胎,可不是如此?”   听了穆氏的宽慰,姜氏到底渐渐静下心来,沉吟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孙氏入主桂魄宫,太后与前朝都是她的阻力,本宫却是担心,本宫传出孕信乃是在她之前,太后与前朝岂有不利用的道理?如此本宫竟是想静心也难!”   穆氏闻言,也觉得棘手,两人凝神思索半晌,姜氏忽然道:“幼娘你回头去一回华罗殿,将前日陛下赏下来的东西取了左昭仪喜欢的送些过去,就说本宫身子重,也很久没去华罗殿请安了,万望左昭仪不要放在心上!”   “娘娘是打算与左昭仪交好?”穆氏想了一想,不太赞同道,“若是如此,太后与前朝利用娘娘这一胎压制孙贵嫔时,恐怕孙贵嫔定然要以此向陛下告状道娘娘是欲借太后之势觊觎后位呢!到那时候陛下万一听信了孙贵嫔的话儿……”   姜氏摇了一摇头道:“也不过就送这么一回,回头咱们从前怎么过,以后更要关起门来过!等何氏明日搬去了景福宫,这平乐宫反正也没有其他太得宠的人,到时候幼娘你好生整顿一番——这些回头再议,本宫要你去华罗殿,却是想叫你觑个机会与那边凌贤人商议下,看能不能瞧一眼彤史!”   “娘娘要看彤史?”穆氏奇道,“娘娘想看谁?”   “自然是孙氏!”姜氏目光闪动,冷笑着道,“本宫传出孕信才几日?孙氏跟着就也被发现了有孕在身,祈年殿里管得紧,到这会竟还没打听到她究竟怀了多久……可昨日陛下不知道为了什么到华罗殿里与左昭仪大发脾气!连太后都被惊动,派了莫作司去阻止,因孙贵嫔借口调解也在场,很被莫作司落了一番面子,结果当晚孙贵嫔就腹痛查出身孕——你等着瞧罢,不多时对左昭仪并莫作司的处置就会下来!”   她摇了摇头,道,“孙氏这一胎查出来的实在太过巧合了,倒让本宫想到自己!陛下昨儿忽然到华罗殿上发作,原因到这会也没人知道,只晓得是聂侍郎进宫后与陛下单独密谈,陛下出了内殿就难掩怒容——幼娘你可不要忘记,那聂元生因受陛下宠信,向来出入宫闱无所禁忌,就是祈年殿也是常去的,孙贵嫔可是不止一次夸他年少有为,在陛下跟前进言要重用于他呢!”   穆氏惊道:“娘娘的意思是……”   “这几日聂元生都曾进宫,本宫闯祈年殿那一日,聂元生亦为孙贵嫔的座上客!”姜氏冷笑道,“当日情况混乱,后来陛下不曾送本宫回殿,更是被劝醉在了殿中!怕是那会孙氏就与聂元生安排好了——不然,怎的如此巧合?”   穆氏听了,脸色顿时慎重起来:“孙氏没有外家支持,又因为陛下当年坚持立她为后,大大得罪了前朝与太后,原本她再得宠,一旦年老色衰却也不足为虑,娘娘忍她几年便是!只是如今她居然与聂元生联了手……此人素得陛下宠信,便是安平王与广陵王都不敢在后宫随意行走,那两位还是陛下同母所出的嫡亲兄长呢!虽然陛下如今无心朝事,聂元生不过一介给事黄门侍郎,但一伺陛下加冠之后亲政,届时此人青云直上乃是必然之势!”   姜氏冷笑道:“昔年吕不韦与赵姬何尝不是前朝后宫联手,方有始皇亚父之尊?固然吕氏后来身死,然而其从一介贱商平步青云,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相邦,又得始皇拜为亚父,若无当初献宠妾赵姬,又何来其后的荣耀?孙氏盛宠却无外家,对聂元生的倚重自不必问!而聂元生本是聂临沂之长子长孙,却因为其父早逝,爵位落到了叔父头上,他的叔父、如今的临沂县公子嗣众多,莫非还会还给聂元生不成?虽然邺都一直说聂慕柏对这个侄儿甚是关照,可谁又知道是不是做给外人看的?聂元生等于说是因为其父早逝而失了爵位,即使他资质尝被高祖皇帝夸赞过不错,但聂慕柏既然没有归还爵位之意,又岂会不暗中对他打压,免得将来聂元生自恃帝宠,压了他那些堂兄弟?再加上如今执政的左右丞相里,左相城府深沉,右相可是明着不喜聂元生了,他若不在后宫里寻助力才怪!”   “孙氏盛宠是其一,最紧要的是她还没有外家。”姜氏继续喝了口玫瑰露,叹道,“她从前就一直称赞聂元生,也是因为聂元生处处逢迎陛下,不似前朝其他人那样对她卑贱的出身鄙夷有加,又得陛下宠信,但聂元生之前却没有这样明着帮过她,本宫想着许是因为陛下内宠颇多,聂元生要下注总也要看一看等一等的,孙氏没有根基好控制,但她得罪的人也太多了,聂元生到底也不过是区区六品小官,怎么肯轻易的为她得罪太后与前朝?直到孙氏有了身孕——聂元生这会才动了心!因此才有了他匆匆入宫挑起陛下对华罗殿的怒火,而孙氏接着过去,从前孙氏因为晓得太后不喜欢她,这样的场面总是能躲则躲的,这一回却主动撞上去,叫莫作司打着太后的旗号好生羞辱了一场,无非是为了接下来的身孕做准备——这么一来,孙氏再继续向陛下哭诉,说担心腹中子嗣为左昭仪与太后所不容,你瞧着罢,陛下多半会信的,陛下虽然一直任凭左昭仪打理着六宫之事,但究竟是九五至尊!既然信了孙氏的话儿,慢说左昭仪了,就是太后想要动手怕也要仔细思量一二!”   穆氏听了不觉冷汗津津,道:“如此说来孙贵嫔既然将身孕之事公开,竟也是提防了太后与左昭仪!原本奴婢还想着孙贵嫔有孕,自有太后并左昭仪去收拾,娘娘这里只管安安心心的养着胎,生个健壮的皇长子就好!却不想孙贵嫔好生厉害,竟叫她借到了前朝之力!”   姜氏眼神深沉,缓缓道:“前朝之力没那么好借,不然聂元生又怎么能够与曲家比?这一点,当初孙氏没能住进桂魄宫,想必有了清醒的认识!本宫这会却担心她会不会把本宫也算计进去?要知道本宫身孕的消息传出,不多时六宫连月份都晓得了,可孙氏到底是几个月的身子到这会都没人知道——就算过会知道了,谁又晓得是真是假?因本宫孕信传出在前,孙氏在后,大部分人怕是都认为陛下头一个子嗣定然会出自本宫,可万一这些也是孙氏的计划呢?叫太后与前朝以为还有本宫这里的皇长子或皇长女挡着孙氏的后位,然私下里她却告诉了陛下……她所怀的才是陛下之长子或长女?”   穆氏亦蹙紧了眉。   第九十四章 移宫前夕   前朝后宫都为孙贵嫔的怀孕而忧虑时,绮兰殿上却是难得的几个洋溢着欢喜之情之地。   桃枝拿着长长的单子笑着递给了何氏道:“娘娘请看,这些都是咱们要从绮兰殿里带走的东西,方才奴婢去承光殿请示姜顺华,那边的笑人出来说顺华娘娘正在小憩,又说娘娘若是看中了什么只管拿了便是,回头顺华娘娘自会遣了穆青衣去与内司那边交代,权当是顺华娘娘贺娘娘乔迁之喜!”   何氏接过随意扫了两眼,但见单子上一排富贵缠绵的名头,都是这段日子在绮兰殿上用习惯了的一些器物,她笑着随手放在一旁道:“这些你做主就是。”便仔细问起了承光殿的情形,“你去时只笑人出来的?穆青衣陪在顺华身边?”   “奴婢去时只见了笑人,穆青衣不曾露面,想是在顺华身边。”桃枝回答道,“不只穆青衣,连萧青衣也没露面呢!”   一旁的桃萼却接口笑道:“萧青衣没露面却不奇怪,你方才出去恰好错过了,平乐宫守着宫门的林四方才过来禀告,道是姜顺华以给祈年殿里送贺礼的名义把萧青衣打发去安福宫了,什么正在小憩,姜顺华这会若能够睡着那才奇怪!怕是借了此事把销青衣支出去些时候,抓紧时机同穆青衣商议对策呢!”   “孙贵嫔如今炙手可热,姜顺华莫非还想着与之争宠?”桃枝不觉露出一丝讥笑道,“这可也太可笑了,姜顺华如今又不能侍寝,再者上回她怀了身子又晕在了祈年殿,因孙贵嫔的劝说,陛下都没亲自送她回来呢,这会孙贵嫔也有了身子,她啊怎么还敢起这样的心思?”   何氏悠悠道:“这一胎对姜顺华来说是意外之喜了,她慎重些也是应该的。”   何氏因为进宫就入了姬深的眼,晋为世妇搬到绮兰殿后,便做了姜顺华的宫里人,这日子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姜顺华又是个不喜多事的性.子,要说两边还真没什么仇怨,虽然一样是九嫔之一,但比之从何氏还是良人起就明着与她过不去的唐隆徽、并满宫里除了左昭仪看谁都低贱的欧阳氏,顺华姜氏实在可爱太多了。   桃枝与桃叶如今对姜氏言语无礼却是有些酸溜溜的心态——到底帝宠难以依靠一辈子,子嗣才是最紧要的,姜氏作为宫里头一个传出孕信的妃子,任谁不是对她存了几分嫉妒?   “说起来这一回姜顺华有孕,对咱们娘娘倒也是件好事。”桃枝见何氏无意就承光殿的事情多言,便转了话题道,“若非如此,咱们娘娘怕也不能这样快的搬到景福宫里去呢!”   这件事情可谓是何氏晋为容华之后一直压在心头了,这会听桃枝提了也是展颜一笑,道:“圣旨说是本宫已经是容华,当执掌一宫,其实还是姜顺华担心她月份大了之后无力掌控平乐宫,这平乐宫里头除了她之外,论宠爱论位份都以本宫为尊,她这是不放心本宫呢!因此方借着陛下前去陪她用膳,又有左昭仪在,替本宫了了这件心事,其实本宫又哪里愿意在晋了妃位之后继续寄人篱下?”   桃萼笑着道:“这平乐宫距离冀阙颇有一段距离,景福宫却要近许多,况且此处除了娘娘,又有谁能够叫陛下特特的赶过来呢?娘娘一走,怕是此处越发的安静了,正好叫姜顺华好好儿的静养着胎!”   说到这里,桃萼忽然哎呀了一声,以袖掩口,仿佛想到了什么大事!   何氏与桃枝都是一惊,前者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桃萼却神色郑重起来,先看了眼周围,何氏颔首,桃枝忙将旁边忙碌着迁宫的侍者都挥退,又把暖阁的门关上,这才道:“快说是什么事叫你在娘娘跟前这样失态?”   “娘娘可还记得那天请了昭……哦,如今是凝华娘娘过来的事情?”桃萼小声道,“那日奴婢奉了娘娘之命在后头那片梅花林里的惜光亭中温着酒,不是正巧遇上了顺华娘娘也到梅林里赏玩?还进亭里问了奴婢几句?”   她说到了这里何氏猛然醒悟了过来,变色道:“你是说?”   “娘娘虽然几个月前就晋了容华,可因太后那边的有意压制,一直都没能搬出平乐宫去,只能住着这绮兰偏殿。”桃萼脸色肃然道,“然而打从住进这平乐宫来,娘娘与姜顺华也不曾有什么龌龊,正如奴婢方才所言,若非娘娘住在了平乐宫,陛下过来的时候、或者想到娘娘的时候不免也会附带着想到了姜顺华,怕是顺华还没有这几回的宠爱,能不能有这个子嗣还两说!再者,照姜顺华从前的为人来看,顺华固然出身卑微,却也不是孙贵嫔那一派,也不是左昭仪这一派,素来都是谨言慎行保持中立的,因而当初娘娘才进宫就得了陛下的宠爱,那云台宫的唐氏仗着位份与孙贵嫔之势,没少为难娘娘,但一般的九嫔,姜顺华虽然对娘娘谈不上好,却也没有苛待过娘娘,加上娘娘素来恩怨分明,从前唐隆徽故意与娘娘过不去,娘娘晋了世妇起便不止一次打了唐氏的脸!而欧阳凝华当初为娘娘说话固然更多是因为她与唐隆徽过不去,而非怜恤娘娘,但娘娘却素来对凝华恭敬,不仅仅是因为左昭仪并太后的缘故,也因为娘娘念她当初那一句维护之情!按理说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姜顺华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想着法子把娘娘送到景福宫去?”   桃枝奇道:“正因为姜顺华晓得咱们娘娘恩怨分明,趁着她有身孕而当时孙贵嫔还没传出消息来之时,给咱们娘娘卖个人情,这样她失宠依靠子嗣度日时,也好得些咱们娘娘的看顾呀!”   桃萼摇头道:“不然,桃枝姐姐请想,先前姜顺华有身孕时,因孙贵嫔的劝说,陛下都没陪她回宫来,可见陛下眼里,子嗣虽然重要,到底比不上温香软玉来的亲切!所以姜顺华便是了有身孕,也不是就能够被陛下时时记挂!在这种情况下,更该留着娘娘,免得没了娘娘在平乐宫,陛下此后鲜少履足此处,渐渐的怕是最多不时赏赐些东西,人却不常来……这样姜顺华难道有好日子过吗?”   “不必说了!”何氏已经完全醒悟,阴着脸吩咐桃萼,“难为你想到了这点……这样,你速去将东西收拾好,寻个有些年头的匣子装了好生藏起,迁宫的时候注意不要让旁的人碰了,再过半个月,便到了命妇入觐之期,母亲自然会来探望本宫,到时候就以赏赐的名义,先叫她带回何家!”   桃萼忍不住道:“娘娘,若是姜顺华当真察觉到了转心壶的玄机,恐怕留着到底不妥,莫如尽早处理了!原本只是姜顺华有孕,左右她也不是很得宠倒也罢了,但这会连孙贵嫔都传了消息,娘娘与唐隆徽之仇六宫皆知,恐怕姜顺华那边万一走漏了消息,唐隆徽抓住了这点发难,如今陛下正把孙贵嫔捧在了手上……”   “你不知道这一套转心壶有多珍贵!”因是陪嫁进宫的心腹,何氏虽然脸色难看,到底还是耐着性.子与桃萼解释道,“若非前魏覆亡之时许多名门世家也在战乱之中败落,这种东西从前哪里是我何家能够藏得起的?饶是如此,当时祖父也是狠了狠心再狠了狠心才收下,本想着等到世道好了,凭着那一对壶的工艺也可高价出售,却不想本宫进了宫,这套壶却更有用处了!若是砸了,回头再有用到的时候却去什么地方弄?!”   桃萼因是何氏的陪嫁,对于何氏的门第自是清楚,底子却不知道了,原本以为这转心壶虽然神奇,但既然是何氏进宫前就有的东西,那么何氏如今得着宠,想必家里没个十套八套,三五个总能寻出来的,如今听何氏说了珍贵才咋舌道:“娘娘恕罪,是奴婢眼皮子浅了!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何氏摆了摆手,皱眉道:“还有姜顺华若是因那日认出了这转心壶才会疑心本宫会对她不利,拼着从此失宠也要让本宫迁出平乐宫,那么既然她这么做了自然也不会去揭露——如今孙贵嫔怀了身子,姜顺华就更不会揭发本宫了,到底她还指望着本宫趁机争一争宠,若是如今本宫倒了,不过便宜了孙贵嫔,到那时候,便是太后也会不喜孙氏气焰太过嚣张,使左昭仪难为的!”   说到这里,何氏不免嘀咕了一句,“姜顺华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家使婢出身?怎的眼睛这样毒辣?”   第九十五章 太妃献策(上)   温太妃到和颐殿的时候莫作司亲自出来迎着她,因乐年殿与和颐殿非但同处一宫之中,而且颇为临近,是以温太妃素日往来都是极随意的,并不用特别迎接,如今看到莫作司匆匆出来,便晓得她定然是一直在等着自己,于是走到无人处站住了脚步问:“太后可还好么?”   听温太妃这样问,莫作司便晓得孙氏怀孕之事已经传到了乐年殿,她叹了口气,小声道:“太后才喝了安神汤小憩下去!”   “我方才听到,因是午膳之时,想着莫要过来扰了太后用膳,这才捱后了过来道喜,怎的你神色不见欢喜,莫非太后高兴坏了,竟忘记给你们喜钱?”温太妃听了,不觉抿嘴一笑,一面打趣道,一面对着身后的侍者做个手势,乐年殿的宫人会意,都放缓脚步落到数丈之外,免得听到两人接下来的话。   莫作司见状,也不掩饰面上苦涩,道:“太妃娘娘这话是拿奴婢开心呢!”   因是在和颐殿里头,莫作司又是高太后身边的头一号心腹,她也不讳言,叹道,“陛下有了子嗣太后娘娘自然是高兴的,可这一回喝了安神汤才能够小憩可不全是因为欢喜宫中两位妃嫔先后有孕——祈年殿的那一位,太妃娘娘哪里还不晓得?那岂是个能抬举的?若这一胎是旁的随便什么人,即使不是左昭仪或者凝华娘娘,哪怕是个良人之类,到底也比孙氏好!太妃娘娘说说,太后岂能不愁?”   温太妃仔细听罢,道:“这事却是为难,孙氏的出身,确实太过卑微,对太后也着实不甚恭敬,只是她腹中到底是太后骨血,如今陛下的子嗣也不算多,虽然以后定然会兴旺起来……也难怪太后为难了!”   温太妃这么一说,等于是单刀直入,摈弃了那些虚言直说如今的处置方法了,莫作司知她在前朝时就为高太后出谋划策许多,睿宗皇帝与高太后举案齐眉一世,膝下庶子仅高阳王一人不曾夭折,高太后得温太妃襄助不可谓不多。   此刻莫作司便道:“可不正是?方才太后就想着奴婢去请太妃娘娘过来说话,只是听说高阳王在乐年殿,想着太妃娘娘许是有话正与高阳王交代,因此才罢了。”   “太后可也太体恤了些我。”温太妃闻言,不免轻嗔了一句,“不过是叮嘱四郎好生跟着师傅进学,不许贪玩,每回见着四郎我啊总是要念叨那么几句的,又怎么值得太后这样子的体贴?往后太后这边有什么事情寻我只管叫个小宫女过去说声便是!”   莫作司道:“这天底下的为母之心都是一样的呢,太妃娘娘固然已经不是头一回与高阳王叮嘱劝学之言了,况且高阳王一向聪敏好学,便是娘娘不说定然也不会疏忽了功课,可到底见了总是要说的,可见在为母者的心中,子女纵然长大成人也是操不完的心!”   “可不是么?”温太妃叹息,因见就要走到寝殿附近,便道,“太后娘娘还没醒罢?你先引我去旁的地方坐一坐,免得扰了她。”   莫作司待要说话,却见殿门一开,里头一个黛衣宫女行了出来,见到她们,便上来行礼,温太妃认出这正是才从冀阙宫被送回来的青衣宋氏,笑着免了礼,正要询问,宋青衣已经道:“太妃娘娘来的正好,太后才醒了,正要打发奴婢去乐年殿里请太妃呢!”   “倒是巧了,我也惦记着太后这儿的云雾茶,想着过来叨扰一盏。”温太妃闻言,与莫作司对望了一眼,笑着说道。   高太后是小憩才起,温太妃进去时,见她松松挽了个抛家髻,只随意插了两支赤金嵌宝的扁簪,披一件半旧家常蝠纹对襟襦衫,下面拖了绛色罗裙,面上难掩忧色,见到温太妃进来,高太后顿时眼睛一亮,看了眼左右,宋青衣等人都知机,连着温太妃的贴身宫人都退了下去,惟独莫作司依旧留了下来。   “太妃方才还惦记着太后的云雾茶呢,奴婢这会就给太妃沏一盏去。”莫作司笑吟吟的说道。   “这样正好,哀家要与太妃说话,你沏了茶过来润喉。”高太后也没有避开莫氏之意,点了点头,和颐殿的寝殿里现成放着沏茶的用具,连茶炉并兽炭都是齐备的,莫作司便取了到殿角去料理。   高太后却携了温太妃的手一起在窗下的榻上坐了,叹了口气道:“姐姐你来的正好,如今这事情可怎么办?”   睿宗皇帝是梁高祖在战乱中所得之子,因而比之前魏公主出身的温太妃来要小上数岁,高太后与睿宗同岁,自也比温太妃年少,只是她乃睿宗元配,温太妃却只是侧妃,从做了太后之后,这声姐姐也是有事问策时才会叫了。   温太妃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我是想着来给你道喜的,你这样为难做什么?说起来陛下正式册妃也有两年了,一直膝下空虚,如今接连有了两个皇嗣,乃是陛下之喜,难道就不是你这祖母的喜事了吗?”   “姐姐,这会没有旁人,咱们又何必说这些话儿?”高太后不悦道,“姜氏倒也罢了,这两年看她还算个老实知进退的!那孙氏是个什么东西,两年前咱们就看的清楚!不过是上天垂怜生了一副好皮囊,居然就敢与哀家作对起来!偏生三郎是个糊涂的,一味的迷惑于她的美色!哀家本想着三郎究竟年少,谁家少年郎没有些儿贪花好玩的时候呢?何况如今前朝还有蒋相并计相在,趁着这个光景叫他见多些生得好的,等加冠亲政之后也免得继续被勾引坏了!但如今这孙氏有了身子,若是再趁着三郎高兴,哄着他重提立后之事……”   高太后这番话是明明白白的把心中隐忧道了出来了,温太妃听着,微微点头,道:“太后所虑是不错,一般的出身卑微,唐氏、姜氏,的确都比孙氏要恭顺许多,也更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敢妄为而行!也难怪如今孙氏有了身子,太后要为她愁烦!”   “唐氏也未必多么恭顺!”高太后不屑道,“她不过因为有个孙氏在前面罢了!若不然,叫她与孙氏易地而处,哀家赌她定然就是第二个孙氏!前些日子才晋了容华的那个何氏,固然也算不上高门大户人家出身,父兄到底也是个官身!又是正经的采选进宫,何氏进宫那会才只是最低的良人呢,唐氏那个时候已经是上嫔隆徽,却也好意思亲自跑去与何氏为难,到底是宫奴出身上不得台面!”   温太妃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心下却是一惊,高太后这意思,仿佛有趁着孙氏有孕不能侍寝,要抬举原本就得宠的何氏以夺孙氏之宠?比之宫奴出身连个外家都没有的孙氏来,何家已经算正常了,若是如此,那么牧碧微可就不妙了……   她略作沉吟,便有了主意,对高太后道:“太后说的很是,虽然进了宫来都是伺候陛下的,都以宫中位份而论,然而妃嫔们的出身到底是看得出来的,唐隆徽以上嫔之位亲自与个良人为难,着实是失身份小家子气!实在不是高位妃子应有的慈和之道,也难怪何容华晋位之后在兰台甩脸色与她看了!”   闻言高太后不觉蹙了下眉,被温太妃这么一提醒,原本何氏的出身与孙氏一比已经算好的了,可温太妃说到了兰台之事——究竟还是小门小户,这何氏看着也不像贤德之人啊……   “幼菽那边前日来告诉了哀家,道是三郎因姜氏有孕,打算着何氏搬到景福宫中去,毕竟她晋为容华也有些日子了。”高太后想了一想,道,“宫中规矩,妃以上便可为一宫之主位,居于正殿,早先三郎提了起来,哀家因为这何氏入宫日子不久,资历过浅没有同意,因是幼菽亲自过来说的,哀家想着姜氏才有孕,更不能驳了幼菽的面子,却不想还是答应早了,如今孙氏竟然也有了身子,若早知道如此,很该叫何氏继续住着平乐宫。”   这就是掐着何氏空有妃位却不能够独自执掌一宫,如此究竟行事不便,想张扬也有限,只是如今何氏迁宫已成定局,若是再度收回前言,头一个颜面扫地的就是左昭仪曲氏,接着就是顺华姜氏,高太后这会所忧的正是孙氏风头过盛,左昭仪与姜顺华都是用来打压孙氏的,她又怎么肯轻易扫了这两个人的面子?   温太妃便趁机叹道:“只是如今人都搬了出来,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姐姐可有法子教我?”高太后忙问,论起来高太后乃是邺都望族出身,说到后院里的阴私也不可能懵懂无知,否则纵然有温太妃从旁扶持,这些年来也不可能将河间王妃到太子妃到皇后最后到太后的位置都坐得稳若磐石,但要说到宫闱里的算计,前魏公主出身的温太妃,虽然在前魏灭亡时还在蹒跚学步,但她身边的乳母、内侍等人一直都是跟着她的,便是被牧寻托付给了姬敬后,姬敬为了表示自己对她并无恶意,也不曾将那些人调走,当初温太妃唯一的兄长便是死于宫廷争斗,因而直接引起诸王争位,才有了后来天下大乱,而温太妃能够在魏神武帝驾崩后的混乱中存活到牧寻与姬敬把她转移到皇庄暂避风头,除了因为是公主的缘故,和她身边宫人得力也不无关系,因此哪怕是自诩家世的高太后,也从来不敢小觑了温太妃的建议。   这会听温太妃虽然叹息,却也没说无法,高太后自然追问起来。   恰好莫作司沏好了茶呈上来,温太妃接了,含笑道:“纤娘好手艺!更难得这茶上得这样及时,我本想借机与太后多讨些好东西呢,如今却也没法子开口了。”莫作司的闺名唤做纤纤,以她如今的资历身份,宫人要么称其职位,要么恭敬的称一声莫姑姑,如高太后、温太妃这样的亲近之人便唤一声纤娘。   见她还有心思调笑,高太后也不由气笑道:“你看中了什么好东西哀家会不与你?”   “这可是太后说的,方才我还与纤娘说起来,道惦记起了太后这边的云雾茶。”温太妃一点也不客气道。   高太后二话不说,立刻对莫作司道:“去看看还有多少全包了起来送到乐年殿里去!”   “纤娘先别去。”温太妃忙道,“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上回太后也是分过与我的,不过是我身边的玉娘沏茶之艺寻常,远不及纤娘,因而每回都觉得要想喝好茶到底还是要到太后这里来罢了。”   “解氏的手艺你还要嫌弃?”高太后与她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彼此知根知底,闻言轻啐了一口,道,“她伺候你也有二十年光景了吧?哀家瞧你怕是心疼她,才故意要到哀家这里来蹭茶!”   温太妃笑着道:“可没有骗太后,玉娘的手艺比之其母到底差了许多,从前的仙娘那手沏茶之艺太后也是试过的。”   第九十六章 太妃献策(下)   “韩氏的确多才,到底是你身边的老人。”高太后听到了韩仙娘,也不由点了点头,韩氏乃是前魏宫人,前魏国祚三百余年,励精图治的贤主大抵集中在了前百年间,后头渐渐就钻研起了吃喝玩乐,因而朝野上下的风气极为奢靡,如曲、高这样的世家,起先比皇室自是底蕴丰厚,到了后来,因皇家占了天下第一家的优势,却也渐渐比不得皇室了,到了百年前,魏宫中的宫人,除了最底层的粗使,哪个不是身藏数艺?否则压根就没那资格到贵人身边伺候。   温太妃那会年纪小是不假,但她的父皇魏神武帝乃是前魏最后百年里难得一见的明君,她又是长女兼独女,魏神武帝是个精明之人,岂会亏待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她与幼帝身边的人都是出挑的,只是魏神武帝英年早逝,那会幼帝还未到启蒙之年不说,偏生魏神武帝的一干兄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而魏神武帝固然临终前召了牧家回邺都辅佐,却反而因此叫宗室铤而走险,掐着牧家军抵达邺都前一日对幼帝下了手……   听了高太后的赞许,温太妃淡淡的笑了一笑,韩氏本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后来许给了姬敬府邸里的一个解姓侍卫,所生的长女名解玉,便是如今伺候她的解贤人。   “只可惜如今仙娘也沏不到从前的境界了。”温太妃含着笑道,“她说是究竟上了年纪,再加上几年前不仔细在马上摔了,手已经不如从前稳了,玉娘虽然得她母亲仔细教导,许是天分的缘故,终究差之一线,却是比不得纤娘的。”   高太后深以为然:“宫中的云雾茶都是贡品,自然是好的,只是凭什么好茶若是沏的人不成,也是糟蹋了东西!不过就哀家来说,解氏的手艺比之纤娘也只是毫厘之隔,也就是姐姐一口品出,换做了哀家来品也是要心头无事的时候才成。”   前魏皇室的奢靡连传承比魏朝更悠久的许多世家望族都自愧不如,毕竟以天下养一家的做派比之世家望族所能够拥有的资源到底不可同日而喻,因而这样的毫厘之差,也只有温太妃说来高太后觉得是真心话。   说了几句茶,高太后到底还是把话题绕回了原处,看向温太妃道:“姐姐晓得,先帝去后,只剩了咱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四个郎君就是咱们的性命,那孙氏若是个安分守己的,三郎要抬举她,只要不过分,留着与三郎解闷伺候便是,左右幼菽也不是那等吃醋拈酸之人!可她的心却是太大了些。”   温太妃见状,也不再兜圈子,而是直言道:“太后若是舍得,那便是什么为难也没有,但我瞧着太后这样为难,恐怕到底还是疼着陛下。”   “若不是怕跌倒了玉瓶儿,这么个蝼蚁似的东西,哀家一个眼风,连纤娘都不必脏了手!”高太后难掩对孙氏的厌恶,冷笑了一声,道,“如今竟是左右为难了!”   “这不就是了?太后疼陛下,那孙氏再不好,肚子里的到底是陛下的子嗣。”温太妃心平气和的说道,“从前她不安分,终究时过景迁,太后宽宏,也不与她计较什么,但如今既然她有了身子,自然是一切以子嗣为主!这一点,想必陛下也会觉得太后体贴孙氏的。”   温太妃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高太后与她相知多年,如何听不出话中之意?顿时眼睛一亮!   沉吟了片刻,高太后却又皱起了眉,摇头道:“借着这个机会叫三郎远着她倒也不是不可行,只需让太医院那边说几句动了胎气需要静养便是,只是如此也不过几个月光景罢了,再者,若是太医这么说了,恐怕三郎那糊涂的又要迁怒于幼菽!虽然幼菽贤德,可孙氏静养了,唐氏那一班人不免要借机生事!偏巧姜氏那个沉不住气的,闹得欧阳被降位,如今幼菽那边连个帮手也无,哀家总也不能时时看着华罗殿去……”   温太妃见高太后到底没说出来叫何容华去帮着左昭仪,知道方才说的话已经进了高太后的心里,如今差不多熄了抬举何氏的心,此刻便笑道:“太后一向慈爱。”   “嗯?”高太后听她这么说了一句,忙抬起头来询问的看向了她。   就见温太妃含了一丝笑,注视着面前盏中碧色森森的茶水,悠悠的道:“朝野皆知,孙氏虽然如今乃是三夫人之一的贵嫔,可论到了出身,委实不堪!只是,她腹中乃是太后与陛下的骨血,虽然其母卑微,因着太后与陛下的缘故,到底也是王子皇孙,尊贵非凡!”   说到了这里,温太妃微微含了笑,望向高太后道,“太后请想一想,这样尊贵的皇孙,又哪里是孙贵嫔能够教导得的?”   “是这个理儿!”高太后闻言,却依旧未展愁眉,叹道,“只是,幼菽贤德,三郎又一向宠着孙氏,哀家却担心即使强行将皇孙或者皇女留在了华罗殿,届时那孙氏一日数探,甚至于不时强行将之接回祈年殿去教唆,如此非但不能将皇孙教好,反而连累幼菽也不得好……这可怎么办?”   “太后就是疼着左昭仪。”温太妃笑着说了一句,不急不慢的道,“可我说的却不是左昭仪呢!”她环视了眼四周,抿嘴笑道,“打从四郎搬到兰栋宫之后,我就觉得甘泉宫里安静了许多,早先四郎可没少在太后跟前淘气,我看着都烦了,太后偏生还要护着他,足见太后心肠慈仁,对小孩子更是疼爱有加!”   高太后听出了她的意思,道:“四郎乃是姐姐你的骨肉,哀家早便说过,咱们两个的子女,与彼此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又如何是旁人能比?”   “太后这话说的,孙氏肚子里的子嗣难道不是太后的骨血了吗?”温太妃道。   “三郎年轻,将来子嗣未必稀少,姜氏所诞的也就罢了,这孙氏……”高太后不是没想到等孙氏诞下皇子之后以抬举为名抱走,她是压根就打从心底里不喜孙氏,即使是自己的孙儿,想到其母为孙氏,高太后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了,又怎么高兴带到跟前来?   这会听了温太妃的建议便不太高兴了:“姐姐聪慧,再想想其他办法罢!”   “我晓得太后的担心。”温太妃却道,“只是太后想一想,因着甘泉宫距离冀阙颇有一段距离,太后心疼陛下,从陛下登基起便免了陛下日日请安,只隔三岔五的陛下才过来一回!皇子若是养在了甘泉宫,不便时常见到陛下,如此也好专心读书上进,免得陛下慈父心怀,担心宫里的师傅们拘束了皇子!此外太后这儿除了年节一向都不用六宫请安的……”   温太妃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高太后到底回过了神——因两年前姬深坚持立孙氏为后而高太后坚持立曲氏,母子两个反目几成仇雠,后来虽然各退了一步,但高太后心有愤懑,便以体恤为名着姬深与六宫无事都不必过来了,姬深那会因惦记着成日里与孙氏厮混,闻言竟是求之不得,如此母子两个也是隔上一段时间才见一面的,若是孙氏诞下的子嗣养在了甘泉宫,姬深来请安也就那么一会儿,太后寻个借口把人看住了,能不能见到还是个问题,长此以往姬深又哪里还记得这么个子嗣?再怎么骨肉亲情到底也是要天长日久的处下来才成。   至于孙氏——高太后早就不用她请安了,就算她寻了百个借口到甘泉宫,这里是高太后的地盘,偌大的宫殿想不叫她看到人难道还没地方藏?再说不藏又如何,太后教训妃嫔天经地义,也不必怎么为难她,只一句身子乏了不想人打扰,孙氏又怎么迈得进宫门?   没了子嗣傍身,孙氏一旦色衰,下场还不是与高太后原本预计的差不多?   高太后眯起眼仔细推敲着,温太妃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孙氏的位份虽然高,但出身摆在了那里,叫她亲自教养皇子,怕是连姬深都觉得不靠谱,自己出面,也等于是抬举了孙氏,如此也能缓和一下因上回安平王请封庶女与姬深之间进一步加深的嫌隙,同时也能够废了孙氏将来的保障……皇子,终究也是自己的孙儿,姬深如今还膝下空虚着,因了孙氏这么个人就要折掉一个孙儿孙女,高太后觉得实在不值得,养在自己身边,虽然为了不叫孙氏得意,必然不能够让他与姬深太过接近,但高太后觉得教导出个贤王、如安平王、广陵王这样,也不算太委屈了他。   只是想到孙氏高太后不免还觉得厌恶,温太妃察言观色,又添了一把火道;“太后若是担心孙贵嫔借着有孕的这些日子生事,我倒觉得姜顺华那儿是现成的例子!”   高太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恍然道:“姐姐是说萧氏?”   “陛下年轻,妃嫔们也正值青春年少,便是左昭仪性情稳重,然而生养之事没有经历过哪里能够晓得许多重要之处?”温太妃笑着道,“是以左昭仪自打进宫来事事处理得妥当,可遇见了姜顺华有孕到底还是心里着了慌,从太后这儿要了萧青衣到承光殿照拂呢!既然一般是宫妃,孙贵嫔的位份还在了姜顺华之上,太后又怎能厚此薄彼,不给祈年殿添个得用之人?”   ——曲氏在承光殿说是太后之命,其实却是她自己所提,不过是担心姜氏怀疑或孙贵嫔一派借机生事,这才借了太后的名头,这也是高太后同意的,姜氏乃一宫主位,若出了什么事,头一个担责的就是曲氏,无论是出于六宫之权还是出于为曲氏之女的名声考虑,左昭仪都不想姜氏这一胎有失,反正她也不争宠,曲家又足够荣耀,无需她再锦上添花,所以姜顺华这胎曲氏却是真心想要保下来的,只是姜氏乃一宫主位,曲氏也不好贸然把自己的人插进去,何况插了进去万一姜氏再出点什么事,那么曲氏更加难逃关系了,所以索性向高太后借人,不管高太后待见不待见姜顺华,怎么说太后都是姜顺华腹中子嗣的亲祖母,任谁也不敢说太后会对自己的孙儿不利!   而高太后对曲氏的谨慎也很是赞赏,这会听了温太妃的话,不由暗自点头,道:“正好宋氏回来……”   “这却要太后心疼了。”温太妃摇头,“姜顺华乃是下嫔,身边最得力的穆氏也只青衣,况且她人一向静默守礼,所以太后派了萧青衣过去便足够,可孙贵嫔却不然,她乃三夫人之一,身边女官可是中使之位,宋青衣去了,如何能够说上话?”   这么一说,两人都看向了旁边的莫作司。   第九十七章 生机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牧碧微拈起一片梅糕吃了,笑着对阿善道,“说的便是如今的祈年殿了。”   自从孙氏有孕起,姬深这三日来都未曾回过冀阙宫,但赏赐却从冀阙流水也似的淌向了安福宫,原本孙氏作为宫中两年以来宠爱都是头一份的,平素的赏赐宠爱就足够六宫眼红了,这会姬深更是恨不得将宣室殿的内库都搬了过去。   “陛下的性.子太过跳脱,以奴婢来说,不似明君之态。”因室中无人,阿善便说了一句诛心之语。   牧碧微笑道:“他若是明君,咱们又怎会在此处?不过是不是明君又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明君也不是没有无情之人呢!”   “若是明君女郎又怎会只是区区青衣?”阿善不平道,“因陛下这几日不曾回冀阙,这边的人待女郎已经开始怠慢了,今儿早上奴婢到厨房里去预备早膳,便见葛诺领回来的柴米大不如前,那柴不但有一小半是湿的,连米也被淘了许多陈米进去,再这么下去怕是碧梗米都要换成寻常的白米了。”   “我也不是不知道不论是宫里还是外头,这世上哪里会少了踩低拜高之辈?”牧碧微闻言也蹙起了眉,道,“只是却不想这宫里风头转的这样快!”   阿善道:“宫里头人多,不比牧家后院就那么几个人,内司里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譬如内司之首名义上是陛下跟前的大监阮文仪,实际上阮文仪要伴驾,都交与了其同乡冯监,而冯监在内司也不是能够全然做主,方贤人据说是太后跟前的人,后来不知怎的到了冀阙,又管起了内司之事。便是孙贵嫔,恐怕责罚一个宫人前也要摸清楚了其来头,免得因小失大。”   牧碧微凝神想了一想,道:“却是我估差了。”   “奴婢想着陛下未必是这样快就忘记了女郎。”阿善进宫来这三日也不是白待着的,固然没有出冀阙,却多数不在风荷院里,没少到各处去听壁角与旁敲侧击,她进宫前沈太君因担心牧碧微,很给了些体己,再加上阿善与牧碧微一般都练过些武艺,第二日的时候冀阙这边还没敢断定牧碧微会失宠,被她软硬兼施的倒是套出了许多挽袂也不曾提到或者不知道的消息,这会便分析道,“如今不过才三日光景,孙贵嫔有了身子,必不能侍寝,就是她再急着帝宠,怎么说也要考虑子嗣,所谓以色事他人,色衰而爱驰,孙贵嫔已经盛宠两年,再过上些时日到底不及才及笄的女郎好颜色了,如今既然有了,想来孙贵嫔也舍不得舍弃了。”   “阿善你不知道,安福宫里可不是只有孙贵嫔一人。”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上一回她把人从宣室殿叫走,害我没了挡箭牌,到平乐宫里生受了欧阳氏好一番折辱,所打的旗号就是为她宫里那一位小何美人庆贺生辰,再者,还有个唐隆徽呢!”   阿善道:“这两日奴婢听人说唐隆徽因为在何氏才进宫的时候很是为难过她,因此这大半年来没少被何氏往死里踩,若不是孙氏念着从前情份从旁劝说着,而唐氏如今也识趣鲜少出门了,恐怕连隆徽之位都要保不住了,女郎,宫人都说陛下这一年来最宠爱孙贵嫔与何氏,其他人与她们一比都是远远不及的,如今孙贵嫔不能侍奉陛下,最高兴的怕是何氏!孙贵嫔就算有心抬举自己宫里人并唐隆徽,怕也未必能够与何氏抗衡!”   说到这里,阿善眯起了眼,对牧碧微道,“孙贵嫔手里无人,她与唐隆徽亲善不说,之前唐隆徽几次与何氏冲突,没少得孙贵嫔庇护,而何氏报复之心极为强烈,不拘是对牧家还是对唐隆徽都足见这一点!若是趁着孙贵嫔怀孕这段时日抓住了陛下的心……况且女子生养之后身形难免有所走形,孙贵嫔岂能不防她?”   牧碧微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道:“阿善的意思是叫我去与孙贵嫔亲近么?我入宫日子浅,根基浅薄,连个正经的位份也无,况且还有左右丞相并太后那儿的限制在,便是孙贵嫔不打压我,我也很难脱了此局,倒是个现成的好棋子。”   “不是奴婢小觑了这六宫的粉黛,但如今这宫里能够在孙贵嫔之后与何氏争一争宠的也只有女郎了。”阿善道,“若不然早先何氏与孙贵嫔拼得你死我活之际早已被拉下了水!而且陛下去年才开过了一次采选,按着三年一采的规矩,陛下已经犯了一次,这会宫里也有了大大小小三十来位贵人,陛下所择的又都是孙氏、何氏之流,怕是太后看了也要头疼,如今又有了子嗣,接下来一两年里未必再有采选,宫里一时间难以进新人,又有女郎受到的限制,外头那起子打着献女求官的人家怕也要暂歇了心思!孙贵嫔若不是糊涂了又岂会不扶持女郎?”   牧碧微却微笑着道:“阿善你只想到了陛下这儿,却没想到太后与前朝?”她指了指承光殿方向道,“前几日咱们才说了左昭仪是个明白人,可承光殿那一位又何尝糊涂了?对咱们来说陛下是不是圣明不紧要,无非是换套做法罢了,然而长信宫那两位的教训,我纵然不曾亲眼看见,好歹也看出了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个念旧情的主儿!这将来之事,究竟还是要全部自己来未雨绸缪!”   阿善皱起眉:“女郎如今景遇不佳,又哪里顾得上甘泉宫?”   “承光殿那一位虽然得过宠,可被冷落也有大半年了,她忍得我莫非还看不到?”牧碧微摇着头,道,“孙贵嫔有孕,何氏盛宠甚至于独宠这一时间是在所难免之事,如今的确是我的机会,只是若依着你的建议去了祈年殿,却未免过于急功近利!这只是解一时之急,却要留下偌大隐患!我倒觉得,另一条路更可行些!”   “女郎是说……太后?”阿善沉吟道,“太后当然比孙贵嫔更可依靠,只是之前左右丞相进言在前,怕是对女郎有所偏见,何况如今孙贵嫔有孕,闻说两年前陛下为了立她为后,尝在甘泉宫里当面顶撞过太后,恐怕太后这会心绪未必会佳呢!”   “若是心绪不佳才好呢。”牧碧微抿嘴一笑,悠悠道,“阿善你想,我本是正三品官员元配嫡女,牧家固然如今人丁单薄,到底也曾是西北望族,若是换作了当初太后懿旨采选的那一回,直接封妃也不奇怪!陛下这后宫,明摆着分了两派,一派孙贵嫔为首,皆是出身卑微然颜色过人之辈,另一派便是左昭仪为首,乃是太后所择的世家女!那何氏区区小官之女,若不是逢着了战乱连商籍都难消,更别说入仕了,饶是如此,她进得宫来,也还是一直往左昭仪这一派靠近!别说何氏的出身了,那姜顺华从前乃是大家子的女婢,实在没资格站到左昭仪这边,宁肯守着平乐宫博一个谨慎守礼的名声也不肯倒向孙贵嫔那边,这么两个人都看得明白,以我之出身还要去走孙贵嫔的门路,岂不是越发在前朝后宫都要落一个‘自甘堕落’的名头?”   阿善听了一惊,细细一想,顿时醒悟过来,不由后怕道:“的确是奴婢短视了!”   “何况若是你没进宫前我还要头疼许多,可这会不是有个现成的捷径放着么?”牧碧微眯起眼,道,“前两日收起来的梅花呢?拿出来看看可还能用,若是不能,就把后边那一株继续采摘些,阿善你去再做两份梅糕,完了取些祖母交你带进宫来的东西——上回在和颐殿,温太妃固然帮着我说了话,太后的恩典也不可忘,只是太后是什么身份?等闲之物也不敢孝敬上去没得让她笑话!惟独你做的这梅糕因是闵家秘传之法,有些特别,又怕进宫换了环境做走了味,也是试了这两日才敢献上去呢!好歹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阿善会意,郑重道:“女郎放心,奴婢这一回一定使出浑身解数,断然不能丢了女郎的脸!”   牧碧微缓缓点头,安慰道:“也不必紧张,我猜太后经过了当年孙贵嫔立后之事,定然不喜宫中有人独宠,也是盼着有人能够压一压何氏免得那景福宫的定兴殿成了第二个祈年殿的!”   ……………………………………………………………………………………………………………………   多来几个收藏评论神马的呗!   第九十八章 出发   挽袂这个名字,来自于吾很喜欢的小椴的那句“揽风如挽袂,执手似初呵”   话说这两句做了两年多签名呢   全诗貌似是:   极浦一别后,江湖怅望多   相忘谁先忘,倾国似故国   揽风如挽袂,执手似初呵   人间但存想,天地永婆娑   吾萝丽时大爱多年啊   PS:其实揽风如挽袂,我说的时候一直说成“挽风如牵袂”……   ………………………………………………………………………………   阿善对风荷院的小厨房已经有些熟悉,梅糕是她在闵家的时候就做熟了手的,这会着意要帮着牧碧微讨得高太后与温太妃的欢心,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挽袂几人见她昨儿才给牧碧微做了一屉梅糕品尝,蒸的差了些的几屉甚至还给了他们,忽然间又忙碌了起来,都悄悄去问了守门的吕良,得知并没有人告诉说姬深要过来,心下不免奇怪。   挽袂却被牧碧微叫进了内室伺候梳洗,因阿善的到来,这三日牧碧微都没要她近身伺候,挽袂又担心平乐宫里笑人那件事情牧碧微到底什么时候发作出来,如今乍被叫过来与牧碧微独处,说不出的战战兢兢。   只是牧碧微已经晓得她对自己心怀惧意,见状也没多想,只吩咐道:“替我梳个堕马髻,钗环不必过于繁复。”   挽袂不敢多问,照着牧碧微的话替她梳好了发髻,又择了几支简素的玉簪并绢花戴了,再开箱子更衣,如此收拾好了,阿善那边恰恰装了食盒亲自提过来,打量了一眼牧碧微的装束,微微颔首道:“这样子很好。”   牧碧微道:“食盒先放在这几上,你也去更衣罢。”这句话却是对着挽袂说的,挽袂见她一副还有话要和阿善说的样子,不敢多问,只得忐忑回了自己屋子去换出门的装束。   这边阿善也抚平了鬓发,又换了身衣裙,牧碧微打量着她精明能干的模样笑着道:“一会去甘泉宫太后是不是喜欢我还未可知,但见着了阿善你定然是不会讨厌的。”   阿善低头系好了香囊等物,起身道:“可是奴婢与太后身边的人有些像?”   “那位莫作司的神态与阿善差不多,都是精明能干又规矩十足的模样。”牧碧微哂道,“若不是挽袂才被打掉了些傲气,我还不敢带她去呢!”   “其实按奴婢来说,这一回也未必要带她过去。”阿善道,“这一回女郎过去有所求,又何必多她这么一件事?”   牧碧微摇了摇头道:“前几日欧阳氏被降了位份,因为她被降位的名义是言语无状导致姜顺华以有孕之身气晕!如今孙贵嫔有了身子,太后若是立刻就将欧阳氏升回去,那么等于是打了姜顺华的脸,孙贵嫔叫太后看着不顺眼,从前是宠爱,如今又添了身孕这一重,这会宫里除了姜顺华之外再无第三人有孕,万一这两位都诞下了子嗣,太后还指望姜顺华所出的能够压一压孙贵嫔呢,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姜顺华没脸?这件事情虽然是陛下直接处置的,可我在其中做的手脚,太后纵然不晓得,多少也有些猜疑,索性借着挽袂并葛诺先前与欧阳氏宫里人的过节说开了,也好叫太后放下心来——我到底不及欧阳氏与太后亲近的,若再存了疑惑,如今反而是对自己不好呢。”   她又道,“况且我这风荷院里统共就这么四个人,虽然因孙贵嫔有孕,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没心思计较你的入宫,然而我既然去求见太后,太后又怎么会不想起?挽衣年纪又明显是小的那个,太后纵然不知道我这边四个人里原本以谁为首,看她年纪也决计不是院子里头主事的,到那时候必定以为我为了你故意打压方贤人派来的人!方贤人不得陛下喜欢,似乎也是太后安排过来的,这样又岂是取信太后之道?”   阿善仔细想了一想,道:“奴婢这两日观挽袂不像个聪明的。”   “她若是个聪明的咱们就该头疼了。”牧碧微道,“就这么一个,我还是反复敲打呢!你瞧见她这两日失魂落魄的模样了么?我猜她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只是觉得她是个好控制的,也还能调教调教,反正我这儿一时添不得新人,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累着你一个人。”   “女郎说了早先她并葛诺与欧阳氏身边人结怨的经过,奴婢以为这挽袂纵然不是左昭仪那一派布下来的闲棋,那也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过的,不然怎的偏偏她到了女郎身边来?”阿善沉吟了下,道,“欧阳氏为难女郎是因为何氏从中撺掇挑唆,但奴婢想着,早先这挽袂与葛诺尝因为得罪了欧阳氏的身边人,又是欧阳氏亲自吩咐内司修理过的人,那么欧阳氏对她定然是有了心结在前的,固然欧阳氏出身大家,等闲之事上头还不至于似那唐隆徽一样放下了身段公然亲自去与比自己低微许多的人为难,然而若是晓得她是女郎身边人,恐怕便是没有何氏挑唆,对女郎也有几分不待见。”   牧碧微眯起了眼:“欧阳氏乃是太后甥女,又是这宫里出身高贵的妃子里头仅次于左昭仪的,阿善你看到了么?我还没弄清楚这宫里的分帮结派前,就有人想推着我远离左昭仪这一派呢!”   “若无左右丞相掺合,原本女郎应该是封妃册嫔的,那样的话伺候的人手自然是从内司那边调,怎么也调不了冀阙的宫人。”阿善道,“而女郎被赐居这风荷院又被派了那四个伺候的人,不过是短短不到半日光景,听说他们都是方贤人派过来的,方贤人乃是太后的人,原本有孙贵嫔盛宠在前,太后本不会对女郎太过不喜,当然女郎这回进宫,前朝意见很大,尤其是左右丞相,太后为社稷考虑,自然不免对女郎有所迁怒,然而以太后的身份,还犯不着在女郎身边人上头做手脚。”   牧碧微那会才进宫,又是顶着父兄之罪的名头,连个妃嫔位份都没弄到,就算不知后来能否得宠,高太后也不会将一个小小女官放在眼里的,况且又有孙贵嫔、唐隆徽这一干阻挡曲氏为后的人在,高太后手底下的人自然有更重要的地方派,又哪有功夫分到一个青衣身边的道理?   再说看挽袂的模样也实在不像那等聪明的可以做间的主儿。   “欧阳氏无故与我为难可不就是何氏把她请到了平乐宫的?”牧碧微抿了抿嘴,笑着道,“看来到底是咱们小觑了这位容华娘娘!虽然到这会她才搬出平乐宫做一宫主位,可手却伸的不短!连冀阙这边也能说上些话呢!”   两人正商议着,挽袂却已经换了衣裙过来了,看了眼她怯生生的模样,牧碧微有些不满,蹙眉道:“你的例钱又不归我发!”   挽袂一愣,只听牧碧微继续道:“便是少了又在我跟前摆着模样做什么?”   “奴婢不敢!”挽袂赶紧请罪。   “一会要去甘泉宫与太后、太妃谢恩,你这样委委屈屈的,莫非是要告诉太后与太妃我为难了你不成?”牧碧微冷着脸道。   挽袂心道,你何尝没有委屈我来着?若不然当我高兴这样整天愁眉苦脸吗?   只是她对牧碧微已存了畏惧之心,如今又加了一个虽然还没见过手段,可看着气势就不弱的阿善姑姑,这样的话自然是怎么也不敢说出来的,小心翼翼的道:“许是奴婢昨儿个没睡好,因此这会精神差了些,还望青衣宽恕!”她如今可没心思去争牧碧微身边的地位了,毕竟笑人说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日,欧阳氏的惩罚都下去了,若是因着自己禀告迟延叫牧碧微有所悔恨,还不知道被怎么处置呢!这会她只想着速速离的远点最好被忘记才好。   因而也不怕说自己精神不好,让牧碧微改带挽衣出门——而且甘泉宫那是什么地方?牧青衣又不是左昭仪,闻说上回有姬深在,太后也很是给了她脸色看呢,牧氏尚且如此,她一个宫人倘若被迁怒那就更不妙了!   牧碧微听了她这么回答,对阿善笑道:“这话若是你听了会怎么想?”   阿善毫不含糊道:“女郎明鉴,先不说女郎这儿并没有太多粗活,奴婢才进宫来,又怎么敢随意支使起宫里的人?有些什么活计向来都是自己做了的,挽袂睡不好,可与奴婢没关系!”   “善姑姑误会了,奴婢并没有那个意思!”挽袂早知道这阿善不好惹,却不想她与牧碧微联手这样难对付,赶紧解释。   牧碧微看了眼屋角铜漏,算了下时辰也懒得与她在这会计较,径自一指自己妆台:“那边那盒胭脂赏了你,给你半柱香的功夫收拾出精神来,半柱香后你若还是要存心丢我脸,我叫你以后都丢不成!”   阿善在旁笑着道:“这宫里的宫人到底与咱们家里不一样,奴婢记得先前牧家继夫人陪嫁的一个小娘子,也是个泼辣厉害的,那回女郎着她三分之一柱香里收拾好了,结果才四分之一柱香呢就光光鲜鲜的出了门,不过今儿到底是要去见太后与太妃,下些功夫也是对的。”   这话听得挽袂心里头七上八下,她不敢多想,低着头道:“奴婢谢青衣赏赐!”拿了胭脂也不敢在牧碧微的内室梳洗,匆匆的出门去了。   “女郎既然打算要留这挽袂下来用,如今瞧她被恐吓的倒是把个奴婢应有的惧主之心养出来了。”等挽袂走后,阿善便笑着对牧碧微道,“只是一件,如今女郎身边人少,单奴婢一个跟着到底不成话,那一个挽衣的年纪到底小了些,不及这个挽袂用处多,到底大宫女该有大宫女的气度,不然过些日子女郎若是晋了位……届时便是能够添人,到底初来乍到难以趁手,况且到那时候来的人怕也是不简单的,接下来还是要教一教这挽袂的进退之度才是!”   “我就是等着你来教导。”牧碧微也不讳言,道,“她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才来之时见我与顾长福说话柔柔弱弱的便当我好欺负,后来也才跪了一会碎瓷就乖了下来,骨气不足而懦弱有余,才与我处了几日光景,那次平乐宫就肯脱了披风与我穿,再加上左昭仪当初准了她与葛诺一起进冀阙,居然傻到了当着我的面不断夸奖曲氏,连我故意说曲氏不好都还要帮着争辩——这是个好哄的,我倒不怕哄不了她向着我,只是却担心她那点儿脑子,若是做了近身之人,将来遇见个聪明些的,趁咱们疏忽的时候把她套了个底儿,岂不是叫咱们平白的栽了?”   阿善听了也觉得有些失望:“才跪了一回瓷片就乖了?这性.子确实过于绵软了些!早先继夫人唆使的那几个小蹄子哪个不是被女郎收拾过两三回,甚至还打死打残了几个才晓得女郎不是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东西可以小觑的?若这挽袂乃是对头身边之人倒是好了,要近身伺候女郎的确还得再看看。”   “形势急啊!”牧碧微叹道,“不成想孙贵嫔在这眼节骨上有身孕,这样的机会若是放过实在太没天理,这会还不晓得事情能不能成,但我想着多半问题不大的,只是我可不想太后一面抬举我一面又要指个人过来近身伺候,这近身伺候的人还是先占了届时推脱或者架空都有些余地吧!”   第九十九章 安平王世子   甘泉宫上回跟着帝驾已经来过了一回,乍见到满宫逆时盛开的鲜花时牧碧微已经不再觉得惊异,阿善虽然也是头次见到,但她到底城府深沉,又不似牧碧微之前侍奉圣驾之前,故作惊奇以向姬深大发娇嗔,却是惦记着无论如何不可丢了牧碧微的脸,因而只在一开始露出一抹诧色,随即神色恢复正常,这个时候便显出了带着挽袂而非挽衣的好处,虽然两者都是冀阙伺候之人,挽袂到底比挽衣先进宫了好几年,纵然没在甘泉宫里伺候过,怎么说也听说过甘泉的冬日之景,获准进宫、至和颐殿的这段路上三人都未失仪态,不至于还没见到高太后,先叫甘泉宫里引路的小内侍看低了去。   和颐殿上照例是一派融融春意,小宫女引了三人进去,却见高太后与温太妃之外,还有一个十岁模样的男童,容貌端正可爱,华衣美服,正倚在了高太后身上说着什么。   牧碧微不及细思这男童的身份,先跪了下去行礼问安,高太后一手搂着那男童,淡淡看了她片刻,倒是叫了起,牧碧微自是赶紧谢恩,便听太后与太妃还没说话,那男童先自脆声道:“这位婶母瞧着倒是与旁人不同。”   他话音才落,高太后已经不悦的轻斥道:“这哪里是婶母了?恞郎好生卤莽!”   那男童性格显然颇为活泼,被高太后斥了一句也不当回事,笑着道:“不是婶母?那是孙儿莽撞了,只是皇祖母这儿除了曲婶母、欧阳婶母等几人,旁的人哪里有资格来呢?这回认错了人,皇祖母可怪不得孙儿。”   “你呀!难怪你母妃要将你巴巴的送进宫来,哀家瞧她说什么叫你来承欢哀家膝下呢,却是来哀家这里专门淘气来的。”高太后虽然斥了他,却也没当真生气,只是嗔怪的说着,这男童唤高太后做皇祖母,想来不是安平王之子,就是广陵王之子,瞧他与高太后说话的模样也是极得高太后喜欢的,估计多半还是嫡子,牧碧微思忖着又向他也欠身礼了一礼。   旁边温太妃觑出她还没猜出男童身份,便掩袖轻笑了一声道:“太后这话可是冤枉了安平王妃了,这分明是王妃一片孝心,太后这话若是叫王妃晓得,下回也不敢叫世子进宫了,那时候太后可又要急了呢!”   “母妃一心孝敬皇祖母,可不会不许孙儿进宫。”姬恞是安平王之嫡子,其母王妃高氏,乃是高太后的嫡亲侄女,因而虽然安平王不如广陵王得高太后偏爱,但姬恞却因为高氏的缘故很受高太后喜欢,而且他又比广陵王嫡长子还年长岁余,在重视嫡庶之别的高太后看来俨然是长子长孙了,自然分外宠爱,时常出入甘泉宫,对温太妃自也不陌生,这会便不拘束的推着高太后笑道,“皇祖母,温祖母这么说,怕是羡慕皇祖母这含饴弄孙的景象呢!”   温太妃笑着拿了几上一个橘子与他,道:“是是是,我啊见着你们祖孙和睦喜乐,可不是羡慕的紧?”   “温祖母若是羡慕,何不早日为四叔娶了王妃,如此过不了多久温祖母也会有小堂弟抱了。”姬恞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叫高太后与温太妃都哑然失笑,温太妃反应过来,指着他与高太后道:“以后可是不敢取笑世子了,才说了他一句,倒连他四叔都惦记上了!”   高太后假意嗔道:“你小小年纪如何惦记起了娶妃?可是平日念书都不学好了?”   姬恞眨了眨眼睛惊奇道:“这是温祖母羡慕孙儿,孙儿想到昨儿父王之言便替温祖母出个主意罢!孙儿平素里读书一向用功,前些日子母妃进宫可还说与皇祖母听过的,皇祖母当时还赐了孙儿笔墨呢!”   “你父王说了什么?”高太后好笑道,“莫非是想与你多添几个弟弟?”安平王请封庶女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为了这件事情,牵累了高太后所喜欢的广陵王不说,事情本身也是高太后所不喜的,因此事后高太后借口多日不曾见到安平王,将他叫到和颐殿很是叱责了一番,又责他不许给高氏没脸,心道这才几日光景,谅安平王也做不出什么不好的事与不好的话,倒有可能是与高氏和睦起来,这会便没叫牧碧微一行退下,依旧晾着她们拿眼角留意着,笑着逗孙儿。   却听姬恞慢条斯理的道:“回皇祖母,父王说的正是弟弟们,不过却不是母妃所出的弟弟,乃是三叔膝下的弟弟们呢!”   虽然不是安平王与高氏和好之事,但长子关心三子,到底是高太后所喜闻乐见的,便笑道:“哦?你父王这会就断定你三叔要添的是你堂弟了么?他可是说了叫你要好生念书,将来好指点弟弟们功课?”   “父王说孙氏与姜氏小家子气十足,实在不是能够抚育皇子之料,两位堂弟生在天家乃是天大的福份,但若不能好生教导,恐怕却要辜负了这份福气。”姬恞歪着头拨弄着高太后搂住他的一只手上所戴的碧玉镯子,一字不差的复述着安平王的话。   此言一出,以温太妃的城府也不觉一怔,高太后看了眼左右,宋青衣会意,亲自带了人下去叮嘱,因殿中忽然的安静,姬恞也有些惊讶,他抬起头来,面上倒没什么惊怕之色,反而一脸无辜,望向了高太后道:“皇祖母,可是孙儿说差了话?”   “恞郎说的乃是你父王之言,又有什么错?”高太后虽然心头暗愠,对着嫡亲的孙儿却是怎么也发作不出来的,当下摸了摸他的面颊,叮嘱道,“只是这样的话下回也要看场合说出来,若不然就是给你父王惹麻烦了,知道么?”   姬恞哦了一声,看向还在殿中、面色沉静却难掩一丝紧张的牧碧微三人道:“是孙儿疏忽了。”   “以后注意就是。”高太后松开搂着他的手,吩咐旁边的莫作司,“小厨房里的点心差不多做好了罢?你带恞郎去尝尝,若有好的,也给芙娘带些回去。”   眼看莫作司就要带姬恞下去,牧碧微到底小声道:“奴婢家中老仆方才在风荷院里做了梅糕,听陛下说与宫里糕点的法子有些不一样,正是来进献太后与太妃尝个新鲜的,因如今正逢梅花盛开之时,若是两位娘娘尝着好,做起来倒也方便。”   姬恞听见,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高太后,高太后淡淡的道:“恞郎你先下去,风荷院离甘泉宫甚远,虽然装在食盒里头怕也冷透了,一会哀家使个宫人尝了若是好,热过了再拿去与你。”   “谢皇祖母。”姬恞那么一看倒不是存心讨要糕点,不过是好奇牧碧微究竟是什么人才那么一看,如今高太后既然误会,他自然也不会去解释。   当下姬恞被莫作司带走,殿里除了高太后与温太妃,便只剩了牧碧微三人侍立在殿下,高太后冷冷扫了她们一眼,目光落在了阿善所提的食盒之上,淡淡道:“这里头就是那梅糕?”   “回太后,正是。”牧碧微欠了欠身,这才道。   “哀家倒不曾听说过牧家有什么私房糕点,还是之前一直藏得严实无人知晓?”高太后淡淡的一句,牧碧微却似一惊,赶紧跪了下去道:“回太后的话,奴婢之仆虽然是在牧家一直伺候奴婢的,然而却非牧家之人!乃是先母陪嫁,因而这梅糕的法子却是在闵家的时候学会的,方子还是奴婢之先外祖母的陪嫁,并非家父有意隐瞒什么。”   高太后斜睨了她一眼,牧碧微在这时候过来有什么打算,在宫闱里待了大半辈子的高太后当然不可能看不出来,提梅糕之事也不过是敲打罢了——温太妃与牧家的渊源高太后也是知道的,因牧齐曾做过先帝睿宗的伴读,虽然这个伴读履职时先帝早就上朝议政了,不过是高祖皇帝念在了牧寻的份上,故意抬举其独子,但高祖、睿宗对牧家风评一向不错,而且这一回牧碧微进宫,严格说来,实在不能算牧家的错,沈太君与牧寻只得牧齐一子,她出身大家守寡多年,独子长孙一下子折进了牢狱之中,凭心而论就是高太后处在了沈太君那位置上定然也是一样的做法。   这种种原因,高太后对牧碧微本身其实并无太大不喜,太后是个重门第的人,牧碧微的出身,在太后眼里当然是不能与曲氏、欧阳氏来比,但往下比之同样正三品官员嫡女的崔列荣,牧碧微却还占了个牧家先祖家声清烈。   说起来都是何氏不好——因温太妃昨儿提醒了高太后,何容华也是个泼辣张扬得势不让人的主儿,何氏出身又不高,高太后这会渐渐歇了抬举何氏一个人以夺孙氏之宠的心思,见到牧碧微主动过来,心下动了一动,示意她起了身,面上却依旧淡淡的:“宫里不缺那么几道点心,哀家随口问问罢了,你就是来送点心的么?”   “奴婢也是来与太后请罪的。”牧碧微察觉到温太妃递过来的眼色,定了定神,重新跪了下去恭敬道。   第一百章 诡辩之才   高太后早料到了牧碧微选在了这个眼节骨上来求见自己,必然是想趁着孙氏有孕的光景分一杯羹,因牧齐早年与先帝睿宗的情份,再加上了温太妃的面子,而且高太后诚然如牧碧微所料,并不愿意这宫里头再出一个独宠的妃子,相比孙氏唐氏之流,哪怕是何氏,牧碧微的出身都更接近高太后所喜欢的那一类。   因而她接到甘泉宫守门小内侍的禀告后,才点头答应了叫牧碧微进来一见,如今听牧碧微说了请罪,倒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问:“你请什么罪?若是因宠生娇呢,皇帝年轻,对后宫不免娇纵了些,这两年犯这一条的人多了去了,哀家上了年纪,也没心思多管,也不多你一个。”   高太后这话看似在询问牧碧微请罪的原因,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啻于告诉牧碧微,若是没有新鲜点的理由还是莫要多罗嗦了,她早已听腻。   牧碧微晓得高太后乃睿宗元配,又是从一个寻常王妃做到太后的,过去几十年里后宫妃嫔的把戏想必也是看多了,因此不敢怠慢,先叩了个头,才带着一丝战战兢兢道:“奴婢惶恐,奴婢委实不知挽袂与葛诺早先得罪过欧阳娘娘的近侍柯青衣,因而对欧阳娘娘无礼,如今实在不敢去德阳宫向欧阳娘娘请罪,想着太后太妃都是仁慈之人,这才借着献梅糕之事来求太后替奴婢转圜一二!”因欧阳氏本为昭训,如今降为凝华,虽然都可称娘娘,然而这降位高太后定然是不喜的,牧碧微便以姓氏称呼,也算是个讨巧。   她这番话倒是出乎了高太后意料,与温太妃对望了一眼,皱眉道:“究竟是什么事?”欧阳氏受罚,究竟是哪些人在背后出力,高太后当然清楚,即使牧碧微那一番话高太后不能全部知道,但从欧阳氏受到降位,还偏偏降在了顺华之后的位份的圣旨上,也大概能够推测出牧碧微的“功劳”。   只是高太后想着牧碧微这会有用便打算这一回装一装糊涂也可,不想牧碧微上来就主动提起。   “回太后,这件事情奴婢实在是奴婢的错,因醒悟过来的时候陛下着令欧阳娘娘降位份为凝华的圣旨已经下去了,奴婢急得没法,本想先去了德阳宫与欧阳娘娘请罪,只是又担心娘娘正在气头上,奴婢倒不是怕受惩罚,毕竟是奴婢做错了事儿,欧阳娘娘怎么罚奴婢都是应该的。”牧碧微说到了这儿神色一恸,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她不敢拿帕子出来擦拭,任凭泪水滴落在了前襟上,继续悲悲切切的说道,“只是奴婢的老仆三日前才蒙陛下恩惠进了宫,带来了一个消息,道是祖母因奴婢长这么大头一回离开家中,虽然晓得奴婢如今服侍陛下乃是天大的恩典,究竟心里挂念,饮食清减了许多,再加上奴婢的父亲这两日身子也不大好,奴婢想着若是这会宫里再传出奴婢做错了事受了欧阳娘娘之罚的事情,奴婢的祖母与父亲定然更为忧心的,奴婢左思右想,虽然明明晓得过来求太后实在是冒昧,却也顾不得了……”   说到最后几句话,牧碧微已经是伤心难奈,几近语不成声!   见高太后眉宇间已有不耐之色,牧碧微复拿帕子飞快的擦拭了一下泪水,这才说起了正事,先一指身后的挽袂,挽袂与阿善方才都已经跟着牧碧微跪了下去,这会便又把头低了一低,望去正是极可怜的模样,牧碧微楚楚道:“太后明鉴,奴婢得蒙陛下恩典,留于冀阙宫中侍奉陛下左右,陛下吩咐奴婢按三品贤人之份例,因而赐了风荷居居住,又另赐了四名宫人照拂奴婢,这宫女如今同另一个宫女改名为挽袂,早先名叠翠,是两年前左昭仪执掌宫务后调进了冀阙宫的。”   听到左昭仪三个字,高太后面色更加茫然,道:“然后呢?”   “奴婢刚进宫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不免向她请教,挽袂便告诉了奴婢许多事情,只是又与奴婢交代了她与风荷院里另一个叫做葛诺的小内侍在没到冀阙宫服侍前的一件事儿,正是奴婢初入宫闱,不谙人事,一时想左了才害了欧阳娘娘!”牧碧微难过的道,“挽袂道她与葛诺从前关系便极好,以姐弟相称,而葛诺在调入冀阙宫前,因事冲撞过了欧阳娘娘身边的近侍柯青衣,因而受到了责罚,后来,冀阙缺人,时左昭仪掌宫闱,从各宫调拨宫人补充,其中就有挽袂,挽袂因葛诺早先的卤莽,担心他独自留在原本伺候的地方无人提点会继续惹事,就壮着胆子去求了左昭仪,不想左昭仪贤德仁和,准了她所求,两人遂都到了冀阙服侍不说,奴婢入住风荷院,两人还都调了过去!”   到了这儿,以高太后与温太妃在宫闱里头的经验,已经差不多能够猜出牧碧微接下来的说辞了,只是走个过场到底也要走完,高太后便淡淡道:“既然他们得罪欧阳氏乃是在你进宫之前的事情,却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为了这点子小事你就要担心欧阳氏会与你为难?这也太小觑了欧阳家的女郎了!”   “太后说的正是!”牧碧微重重的点头,又是懊悔又是羞愧的说道,“都是奴婢才进宫,急着问这问那,当时听挽袂说到她与葛诺尝冒犯过了欧阳娘娘的身边人,只问了娘娘位份,却没深问下去——也不怕太后笑话,奴婢从前在家里时,因父兄长年不在邺都,祖母管束得紧,轻易不许出门的,所以虽然生长邺都,对邺都的大家望族却也是一知半解,欧阳家奴婢当然是听过的,但当时才进宫来,心里难免还有些不安,竟是一时没想到了去!只听挽袂提了欧阳娘娘的位份并宫室就问起了旁的,这才有了后来误会娘娘之事!”   这会却是温太妃接话叫她继续讲下去了,温太妃笑着道:“欧阳家的女郎是欧阳家老太君一手养大的,气度最好不过,些许误会她怎会放在了心上?你做了什么要这样的惶恐?”   “回太妃的话,奴婢之错委实过大。”牧碧微拿帕子又擦了下眼角,苦涩道,“前几日,就是顺华娘娘传出孕信的那一日,平乐宫绮兰殿的容华娘娘邀了欧阳娘娘过去赏梅,中间容华娘娘想到了奴婢,便使人将奴婢也唤了过去,奴婢去了,便觐见了欧阳娘娘,只是不想欧阳娘娘见到奴婢时神色不豫,奴婢当时不知欧阳娘娘的出身,只是听容华娘娘介绍后,想着欧阳娘娘怕是因奴婢当日带着挽袂的缘故,迁怒奴婢——”   她说到了这里,高太后不悦道:“真是胡言乱语!”欧阳氏即使不姓高,到底也是高家女郎所出,高太后虽然晓得牧碧微定然还有下文,这话听着到底心头不快。   “如今想来哪里是欧阳娘娘迁怒奴婢呢?”牧碧微以袖遮面,那模样看着竟是说不出来的羞愧,她叹道,“想欧阳娘娘贵为上嫔,不但是欧阳家的嫡出女郎,还是太后的甥女,莫要说葛诺、挽袂都只是一介寻常宫人,便是奴婢,又怎么入得了欧阳娘娘的眼目?欧阳娘娘之所以对奴婢神色不豫,恐怕还是因为娘娘自来规矩严谨,而奴婢才进宫不几日,到底不曾学过宫里头的规矩,在娘娘跟前进退有不足之处,娘娘重规矩,这才不豫——这也是娘娘不欲给奴婢难看,因而不曾明说,只在脸上露了出来,是着意提点奴婢呢!却不想奴婢这般的蠢笨,生生的作践了娘娘一片好心!奴婢……奴婢实在是罪该万死!”   “因在平乐宫里存下来的这一番疑虑,后来因顺华娘娘有孕,又在祈年殿里昏倒,陛下翌日因关心子嗣,问了起来.经过,陛下想是因为忧急顺华娘娘腹中子嗣,闻说欧阳娘娘前一日的确也在平乐宫便大怒,当场下了降欧阳娘娘的圣旨!奴婢见状也吓得不敢多说什么,后来陛下怒容敛了些,便将奴婢叫了过去仔细盘问,奴婢并没有与顺华娘娘……见面,因而只与陛下说了自己被召到平乐宫里去的经过,陛下听奴婢说到欧阳娘娘叫奴婢多折些梅花送到德阳宫中去后便十分生气,问奴婢顺华娘娘与欧阳娘娘起冲突可是为了折梅花之事,奴婢因为并没有见到顺华娘娘,也不知道顺华娘娘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便告诉陛下奴婢也不晓得。”因想到了高阳王名照,牧碧微临时将照面改成了见面,后头更是越说声音越小,面上愧疚之色却愈盛,到最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陛下担忧顺华娘娘的子嗣,又问奴婢欧阳娘娘身边近侍极多,加之娘娘到平乐宫去也是容华娘娘所邀请,怎的那许多宫人偏生要把奴婢从宣室殿叫过去替欧阳娘娘折梅花?奴婢答不出来,陛下问得急……奴婢……奴婢心里害怕,加之一时想左了,便告诉了陛下挽袂与葛诺之事,又猜测是不是欧阳娘娘因此迁怒奴婢!”   说到了这里,她不待高太后与温太妃说话,重重的一个头叩在了地上,抬起头来时额上已经通红了一片,愧声道:“是奴婢卤莽无知、冒犯了欧阳娘娘,虽然陛下当时就训斥了奴婢,又告诉了奴婢欧阳娘娘的出身,听了之后奴婢简直无地自容!当时虽然立刻就想到德阳宫中去与娘娘请罪,可是……可是想到祖母与父亲……”   她低着头,不敢再说下去,泪水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身前的殿砖上。   高太后与温太妃对望了一眼,前者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复杂。   半晌,牧碧微才等到了高太后的声音,淡淡的、不带任何偏向的:“你先起来说话罢!”   这会牧碧微还不敢松气,又叩了个头才站起了身,惭愧道:“奴婢委实无颜。”   第一百零一章 效缇萦   “这么说,你今儿带着这个叫挽袂的宫女过来求哀家替你转圜,莫不是要将她交与欧阳氏处置了?”高太后拿起手边茶盏,轻轻喝了一口,淡淡的问道。   挽袂虽然依旧跪着不敢抬头,闻言却是明显的一凛!   只听牧碧微语气诚挚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才进宫,对宫里规矩还不甚明白,但想着欧阳娘娘乃是世家大族出身,又是欧阳家的老太君亲自教导长大,入宫之后定然也是与太后娘娘亲近的,跟着太后娘娘耳濡目染——因此奴婢虽然对宫里头的规矩还不熟悉,却晓得欧阳娘娘这样的出身与位份又怎么可能有错呢?所谓身正则影直,欧阳娘娘规矩无差,身边之人定然也是好的,挽袂与葛诺也说是他们当初不慎触犯了娘娘的近侍,因而错误皆在他们两个身上……”   话说到了这里,高太后微微眯起了眼,心想这牧氏果然擅辩,分明就是想将两人推出来顶罪,倒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这番话不但把欧阳氏并欧阳家还有自己都抬了,又轻轻巧巧的开脱了自己,照她这么说顶多落几句训斥着她好生学一学规矩罢了,到底她进宫才几天呢?   高太后不想这么简单叫她脱了身,便哼了一声,道:“你既然说了错误在挽袂与葛诺身上,怎的如今只带了挽袂一个过来请罪,那一个叫葛诺的呢?”   挽袂本就十分惊惶,这会更是恨不得战栗出来,只是阿善就跪在了她旁边,借着衣裙宽大的掩饰狠狠掐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继续乖乖的跪好,挽袂又痛又怕,究竟不敢露出声色,只得强自忍耐着。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原本既然打算过来请罪,当然是要把人都带上的。”牧碧微闻言,不慌不忙的拿帕子擦了下眼角,吐字清晰道,“只是葛诺临行之前不慎脚滑摔倒,伤得固然不重,也能够起身,只是不巧偏生伤在了脸上,淤青肿胀处望着委实可怖,奴婢恐怕他过来污了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的眼,这才只带了挽袂。”   “你说了这许多,虽然那叫葛诺的小内侍摔着了没能过来,这一个挽袂倒是在这里了。”高太后缓缓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哀家堂堂太后,你不过区区一介青衣,凭了一盒子所谓梅糕,哪里来的面子,叫哀家替你转圜?”   终于听高太后问出了这一句,牧碧微越发不敢疏忽,她屏住了呼吸,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仪态,先叩了一首,抬起头来,这才道:“奴婢没有这个面子!”   高太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淡淡的道:“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个面子,又为何来求?莫不是想着哀家身边的人都太闲了,给她们多一件替哀家训斥女官的差使吗?”   牧碧微从从容容的说道:“奴婢想到太后这儿却还是受了挽袂与葛诺之事的提醒!”   “哦?”   “太后娘娘,早先奴婢才进宫的那两日,挽袂与奴婢说起她与葛诺是怎么到冀阙服侍陛下的,说到她是去求了左昭仪娘娘,且又说左昭仪娘娘贤德,当时奴婢也这么问过挽袂。”牧碧微面上露出回忆之色,恭恭敬敬的道,“奴婢问挽袂当初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去拿这等小事打扰左昭仪娘娘?论身份,左昭仪娘娘不但是邺都曲氏嫡女,入宫之后更是贵为左昭仪,乃后位之下第一人,且又得太后亲赐六宫之权!而挽袂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宫女,便是能够偶然见到左昭仪一回也是福气了,又遑论是以宫女身份求见左昭仪不说,还向左昭仪请求?”   温太妃觑了眼高太后的脸色,淡淡笑了一笑,道:“挽袂是如何回答的?”   挽袂顿时感到先前被阿善掐的地方又是一痛,她不敢怠慢,学着牧碧微的模样先叩了个头,这才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奴婢当时是这样回青衣的——奴婢去华罗殿求见时也没想着事情能成,因为在那之前奴婢尚未见过左昭仪之面,只是听宫中传言左昭仪、左昭仪乃是曲氏之女,曲家女一向贤德和善,因而辗转几日后,想着若是不去,那是什么指望也没有的,若是去了,或许左昭仪开恩,会准了奴婢所求,不曾想奴婢鼓足勇气到了昭阳宫,宫门前的宫人禀告了左昭仪后,一路到华罗殿上都无人为难,奴婢说了所求之事后,左昭仪只是略问了几句奴婢与葛诺做过些什么,觉得可以放进冀阙宫伺候,便准了奴婢,不敢瞒太后与太妃,奴婢出了昭阳宫,都一直觉得仿佛在梦中一样!”   牧碧微接过了话头去,殷殷道:“太后娘娘、太妃娘娘,挽袂入宫比左昭仪早,她去求左昭仪时,是因左昭仪入宫不久,所以性情不知,但觑着曲家的家声,也敢一试!而到了奴婢这里,却是奴婢入宫不几日,然太后娘娘却是久在宫闱了,奴婢从前在闺阁里的时候,虽然并无资格入宫觐见,然而也尝听祖母与母亲提过太后娘娘,朝野上下,谁又不知道太后娘娘慈爱仁和?”   听到了这里,高太后有些意兴阑珊,赞她慈爱仁和的话语,她实在听太多了,牧氏不过这点儿心思吗?   却听牧碧微继续说道:“当然,奴婢今儿过来求太后,也不只挽袂这件事,更重要的,却是因为——前日奴婢侍奉圣驾前来,乍见太后,蒙太后不加追究奴婢入宫之事!”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到这个,高太后不免起了些兴趣,猜测她接下来会有什么说辞,与温太妃交换了一个眼色方示意她继续说了下去。   “奴婢自知入宫乃是不义之事!”牧碧微面上露出一丝赧然,她仿佛极难启齿,然而却不得不说出来,缓缓道,“大梁自有律令,雪蓝关之事,涉及奴婢父兄,又关朝政,奴婢不敢妄议,然而当初奴婢入宫,左右丞相联袂闯绮兰殿求见陛下,欲令奴婢出宫还家去,这件事情,奴婢是知道的。”   “你既然知道自己入宫不义,又与我大梁有害,当时怎的不走?”高太后把眉一扬,冷冷问道!   牧碧微顺势低了头,泣道:“奴婢不忍!”   “你有什么不忍?”高太后索性发作了出来,冷笑着道,“雪蓝关乃我大梁西北扼喉之地!前魏覆亡时,柔然趁机占去了二关,当时也是你牧家先祖守的,那时候前魏诸王只顾争权夺利,使得牧家孤军奋战,而且你牧家先祖尽数殉难西北……所以那二关的丢失,不能怪你们牧氏先祖,乃是天命!可先帝允诺你父请命驻边,乃是因为信任牧氏家声、信任牧齐!可牧齐却辜负了这份信任!堂堂一关之守将,竟叫柔然的探子混入了关中而不自知!最后丢关而逃、使合关遭受掳掠……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莫非陛下要处置他们还处置错了吗?”   “政事奴婢万万不敢多嘴!父兄之责奴婢身为女郎也是决计不敢说什么的!”牧碧微俯伏于地,哽咽道,“祖母膝下只得奴婢一个孙女,平素教导严格,奴婢生长闺阁,也鲜少出门,每日里除了针线女红,便是听祖母教导德容功行,对于朝政并边关战事却哪里懂得呢?只是奴婢虽然才德不敢与沈、徐两家的姊妹们相论,但也读过缇萦救父!”   一番解释兜兜转转到了这里,高太后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她无声的笑了笑,因殿下三人都俯伏在地自然也是看不到的,温太妃却已发觉,她以袖遮面,对高太后眨了眨眼睛,高太后会意,语气依旧淡淡的问:“缇萦救父却未入宫闱侍奉汉文帝,你这样也算学她吗?”   “奴婢才疏学浅,想着自己知道的事,旁人多半也是晓得的。”牧碧微听了,凄然说道,“而缇萦当初能够使其父免于肉刑,皆因一片诚挚之心,使得汉文帝深为感动,这才下旨免却其父之刑,又因缇萦上书之悲,从此废此酷刑!因感缇萦之孝,汉文帝不曾令其为婢。”说到这里,牧碧微抿了抿嘴,露出郑重之色,抬眼悄悄看了眼高太后,复垂下了眼帘道,“奴婢以为,缇萦之事,国人咸知!若奴婢完全效仿其行,却是不妥,一来,淳于意乃是失手致一人死,而奴婢父兄奉圣命驻守边关,执一关之要隘,奴婢不敢言父兄之过,然心下私以为二者不可同日而喻!因而奴婢若要为父兄赎罪,却不配如缇萦那般蒙圣恩赦免;二来,淳于意膝下五女而无一子,因而临行前其曾怒骂‘生子不当男,缓急无可使者’!缇萦为其幼女,伤父之言,乃随其西入长安上书!而奴婢父亲除了奴婢,尚有二子,虽然长兄亦在事中,可奴婢下边还有一个幼弟!”   说到这里,牧碧微深深吸了口气,道,“奴婢若效缇萦上书,幼弟必然首当其冲!为人所讥,毕竟他是郎君!只是奴婢之弟尚且年幼,牧家……自曾祖起,人丁单薄,奴婢无有叔父姑母可议事,又悲祖母年已垂老,本该坐享天伦之乐,如今却还要为子孙担忧,奴婢……奴婢心中实在忧愁,因此那日虽然事后得知左右丞相不欲奴婢留在宫闱,恐怕因次使朝风败坏,奴婢也知左右丞相都是国之栋梁,所思所虑自有缘故,并非是刻意为难奴婢,而奴婢……”   牧碧微嗫喏难言,高太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碧玉镯子,掩去目中情绪,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入宫,本是为了父兄赎罪?但你莫非不知,你出宫,这才是忠君之举么?”   “奴婢见识鄙陋。”牧碧微轻声道,“奴婢想着,既然是代父兄赎罪,那么便该为君上做些什么,便是每日只能尽微小之力,奴婢心里也能够好过些,若不然,奴婢实在于心有愧!”   “可牧齐与牧碧川的责任朝议已经议过了,处置也下去了。”高太后淡然道,“这么说来,你也可以走了?”   闻言,挽袂一抖,阿善也有些紧张,只听牧碧微郑重的磕了个头——她这一下用力甚猛,额头磕在殿砖上声音脆亮,连听的人都不觉一惊,阿善更是在袖中握紧了拳——牧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嫡出女郎,几时受过这样的苦?!   “圣恩浩荡如海,奴婢父兄无以回报,奴婢便是在宫中服侍一辈子,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牧碧微抬起头,坦然说道,就差在脸上写上“留宫乃理所当然”之字!   第一百零二章 解玉   出了和颐殿,迎面的朔风一吹,三人都感到后背上一片津津的冷汗。   引她们出甘泉宫的小内侍还是先前守着宫门的那一个,许是见到是宋青衣亲自送了人出来,这会态度却是大变,眉梢眼角都堆了笑意,虽然够不上谄媚却也是竭尽客气,因甘泉宫的地底温泉水路交错,加之又是太后居处,打扫甚为勤勉,因此道上并无冰霜覆处,无需提醒脚下。那小内侍送她们出宫时便介绍着沿途的花木,似有意无意的提了哪几种花是左昭仪与欧阳氏喜欢的,因而太后看到开了便常常命人剪了赐下去。   阿善听了几句,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荷包与他,笑着问起了其他妃嫔喜欢的品种,那小内侍对荷包并不推辞,拢入袖中捏了一捏,觉得分量足够,面上笑容又盛了许多,看了下左右无人,这才悄言道:“这位姑姑不知——”   他才说了一句,阿善已经哎了一声,露出惶恐之色,摆手道:“奴婢哪里够得上称姑姑?奴婢名阿善,小公公唤个名字就是了!”   “阿善姑姑。”那小内侍倒是客气,笑着道,“姑姑何必自谦?咱们这宫里头虽然通常是看资历的,但那也只是寻常宫人罢了,姑姑乃是青衣旧仆,跟着青衣进宫的,如今又得了太后青眼,将来福分大着呢,如何当不起一声姑姑?”   这话说的阿善也是眼角带笑,又与他亲亲热热的寒暄了几句,才听那小内侍道:“宫里头贵人是不少,然而甘泉宫是什么所在?便是寻常人想过来请安也得瞧着太后娘娘愿意不愿意传呢,姑姑你说是不是?”   他这么小小的试探了一下,见牧碧微等人都只是但笑不语,便讪讪的继续说了下去,“太后娘娘喜欢清净,就是六宫觐见,除了庆典祭祀,太后向来不要贵人们过来的,能够随时过来请安的,满宫里头也只有左昭仪并如今的凝华娘娘两位,至于旁的……也只得晏昵宫的列荣娘娘来的多些了。”   晏昵宫的主位崔列荣,亦是邺都望族之女,崔家虽然比不得曲、高两家,但也不比沈家差什么的,比起在前朝争储中站错了队的徐家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然崔氏也不至于一进宫就封妃了。不过崔列荣在宫里一直默默无闻,毕竟论家世她虽然不能说不好,可上头还有更好的曲氏、欧阳氏,加上崔氏也没得过几天宠,她所居的晏昵宫又是如平乐宫一样距离冀阙较远、可以说是僻静的宫殿,连宫里人都没出过太得宠的,若非她位份不低,好歹也是一宫主位,怕是早就被人忘记了。   阿善与牧碧微对望了一眼,这么说来高太后对后宫妃嫔里头最重视的就是这三位了?再往下虽然也不是没有世家望族出身的女郎,比如与失宠的范世妇、司御女同住长信宫的世妇辛氏,辛家次于沈、徐之流,然也算得上官宦之家,这辛氏乃是庶女,这才落到了嫔位上,不过小内侍却提也未曾提到她,想来是因为辛氏非但宠爱不多,在高太后眼里辛家算不上什么的缘故吧?   这么想着两人都是一叹——牧碧川若当真娶了何三娘子……不能说前程都折了,可也是大受亏损了,一个妻族,若是经营的好,助力可不小!   只是这会任凭她们心机手段有多少,却囿于深宫之中,竟是鞭长莫及!   想到这里牧碧微对徐氏越发的痛恨!   如此她与挽袂含笑听着阿善与那小内侍左一句右一句的搭讪着到了甘泉宫门前,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沿着宫道慢慢离开。   见离甘泉宫已有一段距离,阿善又看了左右无人,这才赶紧拿了帕子去替牧碧微揉着额上的伤痕,小声心疼道:“女郎实在是受苦了!”   “好歹事情是成了,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牧碧微方才只顾着应付高太后,在甘泉宫里一直不敢放松,压根没觉得什么,倒是阿善这么一揉才察觉痛得入骨,不由嘶了一声,叫阿善先停了手,慎重道,“方才只顾着说服太后,磕下去时太用力了些,如今这外头风雪号啕的,可别揉破了不能及时挤出淤血,万一落了疤痕可就不好了!”   阿善不免埋怨她几句:“女郎若是要磕头下回好歹也拿捏些分寸,其实奴婢瞧太后这会也是等着人用呢,那几个头女郎不磕也不打紧的,又何必如此自苦?”   “这磕不磕可是有分别的。”牧碧微也不顾忌挽袂,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说我也是官宦家的嫡女,论起来也算是世家之女呢,不过是牧家败得太惨了点儿——高太后讲究门第,上一回温太妃已经帮着提起了父亲,叫高太后想起了我之出身!好歹祖母的名声一直不错,我方才提了好几回祖母,正是要高太后觉得邺都沈氏之女教导出来的孙女儿若不是进了宫来只做了个女官,不得不自称奴婢,早先在闺阁里也是个捧在手心上的女郎呢!可这会却在她跟前用力磕头,足见是到了绝路!这样我之投靠才更可信!”   “唉!”阿善也知道牧碧微做的对,到底是她带大的,不免心疼,便道,“那快些回风荷院去拿热帕子揉罢,若是能够将淤血揉开不必挤出最好,否则这冷天里头再怎么小心,难免留下疤痕,不挤呢若在里头化脓溃烂就更要命了!”   挽袂一声不响的跟在了她们身后,听到这里忙道:“或者阿善姑姑陪着青衣走着,奴婢先回去着他们烧水,如此青衣一回风荷院就都预备好了?”   “也好。”牧碧微听了,点一点头,只是挽袂还没拔脚,就听牧碧微慢悠悠的跟了一句道,“方才和颐殿里的那些话……”   挽袂一个哆嗦,忙道:“奴婢定然守口如瓶!”   “不是我要你守口如瓶!”牧碧微闻言却是一笑,伸手轻轻在她眉心点了一点,挽袂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凉,仿佛一股寒气顺着被她所点之处直往心里去,只听牧碧微悠悠的道,“是太后娘娘不希望你多嘴……安平王世子那番话,若是传了出去,同母兄弟之间生了罅隙,你以为太后会高兴看到吗?”   “奴婢什么都没听见!”挽袂醒悟过来,赶紧道,“奴婢方才一直侍立在殿外!”   牧碧微笑了一笑:“你自己想理由就是,太后方才没叮嘱咱们,那就是说太后对于和颐殿的宫人并温太妃是相信的,若是外头传出了这件事,那也只有着落在咱们三人头上了。”   目送挽袂远去,阿善又替牧碧微理了理披风,这才说起了正事:“太后到底没说给女郎晋为宫妃的事情。”   “陛下虽然这几日都在祈年殿里陪着孙贵嫔,可也未必是把我忘记了,这一点咱们能够想到,太后自然也有分寸,而且太后虽然不喜欢孙贵嫔,对何容华的出身也不是太满意,可就像之前咱们说的那样,若是如今被太后处处护着的左昭仪得了孙贵嫔那样的宠爱,太后该又着急了——太后就是要留着这个辖制我呢!不然凭我一番话,凭什么就把算计欧阳氏与硬是留在宫里这些事情都遮掩了过去?不过是因为我再得宠也只是一个女官,一道避子汤就可以叫我永不翻身,太后难道还怕我翻出什么花样不成?”牧碧微笑着道,“婆婆看新妇,总有诸般不如意之处,谁叫这宫里头的贵人们没一个姓高的呢?就是欧阳氏,她出了头也是先荣耀欧阳家呢!”   阿善点头道:“当初太后既然选了曲氏为后,高家女郎再进宫,那也是居于人下,高家未必愿意,太后怕也看着郁闷,索性只选了一个欧阳氏,虽然是太后甥女,究竟不姓高,如此也叫曲家感念太后的气度,奴婢想着这也是因为左昭仪容貌不丰,太后知她难以得宠,也不必另外着高家女郎入宫巩固高家的地位了。”   “怕还有旁的缘故。”牧碧微看了眼安福宫的方向,意味深长道,“那一位至今咱们都无缘一见,闻说她倾国倾城,绝色难描——你说宫里有这么一位,陛下为了她连太后都敢忤逆了,曲、高两家的女郎,气度仪态那是一等一的,可论到了容貌,天生丽质,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福分,若是没有足以媲美贵嫔娘娘的佳人,堂堂大家子,送进这宫里头来做什么?学方才那小内侍提到的崔列荣一样替陛下守宫殿吗?”   “女郎这话说的促狭。”阿善虽然心下有事,这会也不免忍俊道,“好好儿的崔列荣,倒叫女郎说的仿佛那守宫一般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不远处一株堆雪砌琼的树后转出了一片褐色衣角,见状都住了口,却见紧接着一个穿家常六七成新秋香色翠纹宫装、外披裘衣的宫人走了出来,先向两人身后看了一看,随即对牧碧微招了招手。   牧碧微一愣,却听那宫人轻声招呼道:“牧青衣不必疑惑,奴婢姓解名玉,乃是温太妃跟前伺候的,晓得青衣回风荷院这一段路必经,奉了温太妃之命在此等候,为要叮嘱青衣几句话!”   听到温太妃之名,牧碧微与阿善眼中疑惑才褪去,见那自称解玉的宫人只叫了牧碧微,阿善也会意,站在原地不动。   牧碧微随解玉到了树后林中僻静处,解玉才站住了脚,回过头来,微微笑了一笑道:“上回奴婢就侍立在温太妃不远处,想是当日人多事多,青衣不曾注意到奴婢。”   “姑姑是太妃身边近侍,想是品级比奴婢还高的,奴婢哪里敢叫姑姑这样客气?”牧碧微头次到和颐殿时的确不曾注意到解玉,但也依稀记得那日温太妃身后就站了一个人,多半就是近侍了,岂会没有品级?如今自己乃是最低一级,就是解玉也是青衣,那自己也不敢当她一句奴婢的。   第一百零三章 这条路   却听解玉笑着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温言道:“奴婢不能久待,因此长话短说了——青衣是牧家女郎,方才听闻太妃之名便去了疑心,想来太妃与牧家的渊源,青衣是知道了的?”   牧碧微也晓得温太妃与高太后同住虽然荣耀,但也意味着事事要受高太后牵制,解玉又是温太妃近身之人,想要避开高太后提点自己几句实属不易,因此毫不耽搁的点了点头,欠身一礼,露出一丝感激道:“太妃大恩,碧微铭刻在心!”   她未自称奴婢而说闺名,便是表示这个恩情乃是牧家女郎所领。   解玉轻叹了一声,也改了称呼:“当年,牧家先祖讳寻,对公主有救命之恩,后来公主入姬府,也多亏了令祖筹划,才使得公主一生虽经战乱,到底也得了如今的颐养静好,只可惜令祖天不假年,去得极早,只留了令尊一点血脉,从前高祖皇帝与先帝睿宗时,对令尊也是极为照拂的,所以公主虽然心存感激,却一直无从报答,不想真正牧家出了事,公主却也无能为力……”   牧碧微忙道:“解姑姑快不要说这样的话,论理,太妃娘娘乃是前魏公主殿下,碧微先祖既为魏臣,臣子为公主尽力,本是应有之份,如何敢要太妃娘娘提报答二字?何况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还望解姑姑转告太妃,万勿再为碧微父兄操心,若不然反而是父兄之过了!”   这解玉虽然可以确定是温太妃的心腹,然而牧碧微却也不敢完全信她,毕竟魏亡时温太妃才多大?她是在姬敬手底下长大的,又做了睿宗的侧妃和妃嫔,如今更是大梁的太妃。在这种情况下,纵然当初温太妃身边有些个忠心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她前魏公主的身份,高祖和睿宗在她身边安排的人有没有剩下的还很难说——温太妃是前魏公主,而非皇子,但她这个身份,不免会有前魏遗臣对她尽忠,比如牧家。   虽然方才在和颐殿里高太后已经暗示了对牧碧微的支持,可转过身来就使人试探……牧碧微心头有些紧张,莫非那日温太妃为自己解围提到牧齐时倾向太过明显,如今高太后居然疑心到了前朝上面去了吗?   本朝定鼎已经三十余年,帝位都换到了第三个人了,况且前魏皇室血脉早在战乱之中断绝……可高太后若实在起了疑心这也没办法……   牧碧微面色感激心中念头却是转个不停,解玉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也觑出了她的心思,道:“奴婢姓解是从父姓,奴婢的母亲姓韩,名仙娘,乃是从前陪着公主殿下出宫去往邺城外皇庄的宫女之一,曾见过令祖数面,青衣若有机会与牧家联系,不妨问一问令祖母,想必是知道的。”   见牧碧微面色讪然,解玉又道,“所以青衣不必惶恐,奴婢虽然恭为贤人,然而究竟是公主的奴婢,牧家对公主有大恩,公主曾叮嘱过奴婢务必要对青衣恭敬不可怠慢,人前也就罢了,私下里无外人时,还望青衣不要拘束。”   解玉把话说到这份上,牧碧微虽然不至于因这几句话就信了她,到底还是露出惭愧之色,道:“是碧微小家子气了!”   “青衣入宫非是常路,谨慎些的好。”解玉倒没有怪她,反而面上闪过一丝了然,轻叹道,“不瞒青衣,自打孙贵嫔有孕的消息传出,太后的确十分烦恼,特特向公主问计,甚至动了……动了除去孙贵嫔腹中子嗣的念头!”   牧碧微面上露出吃惊之色:“陛下如今膝下空虚,而且孙贵嫔腹中子嗣到底也是太后的血脉……”   解玉微微一哂,道:“陛下年轻,太后还怕没有皇孙吗?自然孙贵嫔也晓得这一点,所以提前送了重礼与公主,公主已经为她劝阻了太后的这个打算,只是建议太后将来亲自抚养孙贵嫔所出子嗣,不叫他与孙贵嫔亲近罢了!”   牧碧微愣了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她飞快的思索着是否可以为自己所用,就听解玉继续道:“公主这么做其实也不全是因为那份礼——一来那毕竟是陛下的子嗣,二来也要为高阳王考虑……”   她话里的意思牧碧微一听便会意,孙贵嫔腹中的乃陛下子嗣,也是太后血脉,高太后再不喜欢孙贵嫔,对自己的孙儿总是怜爱的,她若是没找温太妃商议还好,既然找了,若温太妃依了高太后一时激动将自己的孙儿除了去,万一将来高太后后悔,岂有不迁怒温太妃的道理?温太妃以前朝公主的尴尬身份在新朝皇室里过了这几十年,不但生了先帝睿宗嫡子以外唯一活到现在的高阳王,还能够与太后情同姊妹,心里自然明白的很,就是没有孙贵嫔的这份礼,温太妃也绝对不会赞同高太后除去孙贵嫔之子嗣的做法的——除非高太后压根没和她说就去做了。   此外,孙贵嫔若没了孩子,岂有不追究的道理?她本是仅次于左昭仪的贵嫔,加之一直盛宠,姬深又护她护得紧,恐怕左昭仪虽有宫权,也未必能够管得到她的安福宫,但若出事,左昭仪定然是逃不了的,左昭仪逃不了,高太后免不了要出面保她,到时候就算高太后不至于为了母子不反目成仇将温太妃推出去,凭着温太妃素日里与高太后的亲近,姬深也很难不怀疑她知晓此事,到时候姬深不忍要高太后给个明白交代,不便直接动温太妃,拿高阳王出气,又或者温太妃没有答应孙贵嫔的要求,孙贵嫔直接向姬深进谗离间姬深与高阳王……   “除了建议太后莫要为难孙贵嫔的子嗣,至多将来亲自抚养外。”解玉低声继续道,“公主因担心你,还为你先铺了一条路——太妃提醒了太后何氏诸多张扬与记仇,太后如今觉得何氏到底小门小户出身,青衣要知道太后很是看重气度与德行!当然公主也没多说,但太后已经觉得独宠究竟是不好的。”   牧碧微了然点头,她和阿善在风荷院的时候就分析到了这个局势,只是究竟不比温太妃使了解玉亲自过来当面说得笃定与清楚。   解玉抿了抿嘴,又道:“公主当时特意未曾提你。”   见牧碧微露出疑惑之色,解玉解释道,“这是因为青衣入宫以来,除了那日随圣驾到和颐殿中露了一面外,公主也不曾见过你,当然公主并不是怪青衣,毕竟青衣才进宫,身份也不便到处走动,只是公主并不知道你的性情,又想着你当日虽然应答还算伶俐,可牧家人丁单薄,哪里比得上宫闱的复杂?公主虽然暗暗的铺了条路,可那条路却也不好走……若是没那个心与能耐,公主以为趁着如今宫中暗流汹涌,青衣淡下来也好,如此过上两年,公主设法求了太后与青衣个正经名份,让青衣在离甘泉宫近的地方,比如兰林宫住了,公主虽然只是太妃,但护青衣在这宫里头过些清净的日子,想来还是够的。”   牧碧微神色郑重道:“公主之恩,碧微委实粉身碎骨难报!”她这会是当真有些感动了,温太妃这番安排,的确是尽了她所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来报答牧寻当年的忠诚。   ——毕竟她只是太妃,上头有太后不说,还有一个尚未束发的高阳王需要忌惮许多,不然,怎的连个孙贵嫔的请求也推脱不得?   “公主那日从和颐殿回了乐年殿,便告诉奴婢,若是七日之内,青衣不曾到和颐殿求见,那么就设法先给何容华找些事情做,接着便帮着青衣从六宫里头脱身如崔列荣……若是七日之内,青衣到了和颐殿并得了太后准许,就叫奴婢赶紧寻个借口出了甘泉宫,在这儿等着青衣,好叫青衣对眼下的情况有个底儿!”解玉说罢这番话,点一点头道,“奴婢出来时,公主说青衣踏上这条路是可以的,只是——公主能做的不多,还望青衣保重!”   ……………………………………………………………………………………………………………………………………………………   “温太妃实在是个有心人了。”快到风荷院时,牧碧微才将解玉的来意并宫中局势说完,阿善不免叹息。   牧碧微正待说话,身后不远处却蓦然传来男子接口笑道:“前面可是牧青衣?”   这一接口叫两人都是一惊!   只是牧碧微已经听出来人的声音,她回过头来,果然见聂元生一袭紫裘施施然走了上来笑着道:“下官见过牧青衣!”   “聂侍郎太客气了!”牧碧微瞥了眼身后足迹,却见聂元生已经跟了她们一段距离,无论她自己还是阿善都是习过武艺的,虽然谈不上高明,但自忖寻常人莫说在这青天白日的雪地里,就是夜晚昏惑处,想要靠近自己不被发觉也不太可能,这聂元生跟了这么久,若他不出声自己这边居然一直未发现,可见实力——何况他还那么狡诈!   此人真是难对付——也不晓得他这回叫住自己是为了什么?牧碧微心下暗忖。   阿善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聂元生,因着其祖聂临沂的鼎鼎大名,即使阿善独子都比牧碧微大了,行礼时也不免频频看向了他,因见聂元生容貌俊秀、身材挺拔,阿善心下暗赞不愧是聂临沂之后,只是想到牧碧微说的这聂临沂长子长孙行径品性并不肖其祖——若以聂临沂的清正便是得了君上准许随意出入宫闱,又岂会当真一个人也不带的随意转悠,还暗暗尾随侍奉君上的女官偷听并招呼?想到自己幼年时就听到的嫁人当嫁聂临沂,阿善顿觉甚为扼腕。   她这番神色变化,聂元生却只淡扫一眼,随即含笑对牧碧微拱手道:“看青衣与贵仆的行踪仿佛是从甘泉宫回来的?”   “侍郎与妾身同行这一段自是清楚的。”牧碧微笑吟吟的回道,聂元生仿佛没听出她话语里的讥诮,依旧风度翩翩的拱手道:“今日是下官入宫教导高阳王殿下箭技之日,方才场上不慎受了些伤,此刻正要往祈年殿求见陛下,向陛下讨些药膏用,却不想遇见了青衣——本想在遇见之时就与青衣招呼的,只是见青衣与贵仆聊的入神,下官倒是不敢打扰了。”   阿善听了这番话,对牧碧微先前所言顿时都信了,她暗暗皱眉,心道这聂元生乃是聂临沂之长孙,幼年还是聂临沂亲自教养过的,怎的听这说话的语气并一脸坦然倒与自己养大的女郎一样?   牧碧微却是在阿善说出聂元生身世前压根就没把他往那梁朝上下人人想嫁想招的聂临沂上想,对聂元生的表里不一早已习惯,听了他的话,便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聂侍郎还请自便,妾身此刻仪容不整,却是要先回风荷院里去了。”   …………………………………………………………………………………………………………………………   求收藏求留言哟!   第一百零四章 事发   聂元生听了,目光在她额上扫了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道:“青衣这伤,倒与下官仿佛,都是淤血藏于肌下不得化开,宫中秘制的解淤散效果颇好,何不正好与下官同路,一道去向陛下讨些用?”   牧碧微闻言,抿嘴一笑:“多谢聂侍郎关心,只是妾身伤在前额,恐怕污了圣驾眼目,何况贵嫔娘娘才有了身子,若是被妾身额上之伤吓着了,那可就是妾身百死莫能赎罪了,所以妾身想着还是先回风荷院收拾的好。”   见状聂元生也不强求,笑着告辞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阿善兀自惋惜:“看这位聂侍郎一表人才,足见传闻里聂临沂风姿秀雅之名无虚,然聂临沂一身浩然正气,哪里像这聂侍郎般狡诈?”   “聂临沂在私德上或者称得上浩然正气,可他为人若当真方正不知或不肯变通,那善谋的名头又是怎么来的?”牧碧微掩口笑着道,“阿善你竟对那聂临沂这般倾慕?这都多少年了还这样念念不忘。”   阿善知她此话是打趣,因无第三人在侧,也不害羞,道:“单他功成名就之后不肯抛弃发妻,又不计较岳家先前的无礼,这份心胸,便足以令许多人倾倒了,不只是奴婢,当初夫人提起来也对他佩服得紧,夫人说她是没这等心胸的,却并非不佩服这样的人。”   “如今你也见到聂家长孙了,他啊和聂临沂虽然秉性不相似,可有一点倒是极像的,那便是都很得君上宠信。”牧碧微悠悠的道,“当初高祖皇帝数算群臣,推聂临沂为首,敕封临沂郡公,官拜左相,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如今宣宁长公主的驸马楼万古之祖楼师法,也是开国功臣之一,乃高祖皇帝麾下大将,也不过得了个永兴县伯的爵位并兵部尚书之职罢了,如今楼万古因尚了宣宁长公主,其父的永兴县子或许还能再多袭一代,但我进宫这几日可不曾见陛下提过楼万古,反而聂元生极得宠信与重用,不让其祖聂临沂,可见到底是祖孙,便是有所差异,总有相同之处的。”   “女郎说的是。”阿善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的话,不觉暗自点头,正说话间两人已经跨进了风荷院的院门,门口照例守着吕良,许是挽袂先回来时交代过了,看到牧碧微额上的伤倒没说什么,只是照例行了礼,便沉默的去关门。   阿善也急着处理牧碧微额上的淤青之处,扶着牧碧微进了后堂,便见挽袂迎了出来,欠身道:“奴婢已经在厨下烧了热水又煮了姜汤,并从方贤人那里要了一副药膏来,青衣是现在就用吗?”   “先拿热水来揉一揉。”阿善说着卷起了袖子,后头跟过来的挽衣听了忙退出去打水,阿善先净了手,复拧了热腾腾的帕子起来,叮嘱牧碧微道,“若不用些力怕是淤血难散,单靠药物恐怕时日拖长,容易留下疤痕,还望女郎忍着些疼痛。”   牧碧微瞧着柔弱,实则性格颇似闵氏,闻言并不惧怕,道:“挽衣过来替我将额发撩上去。”   挽衣忙也卷了袖子过来帮忙,却见阿善拿帕子覆到了伤处,略一用力,她顿时感觉到手底下的牧碧微全身皆是一紧,显然是剧痛袭来!   阿善知道牧碧微性格坚忍,况且这额伤在显眼之处,断然不可留下后患,也顾不得心疼,拿帕子用力揉了起来。   如此中间换过几回帕子,牧碧微的额上痕迹却明显淡了许多,因帕子烫手,又揉得厉害,如今白净的肌肤皆是一片赤红,阿善停了手端详片刻,摇头道:“女郎一向娇养,若再揉下去虽然可以叫淤血化尽,然旁边的肌肤却都要揉破了,便涂些药膏罢。”   说着命挽袂取了药膏来,挽袂忙拿了一个蚌盒来,阿善打开后,却见里头是一汪淡绿色的药膏,颜色略显浑浊,气味清苦,她俯下嗅了嗅,又取了些抹在自己虎口,观察半晌才道:“应是能用。”这才给牧碧微涂了些。   这番检查丝毫不避挽袂和挽衣,见状两人都微微垂下了头,均想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药膏是挽袂光明正大去要过来的,难道还敢做手脚么?至于给药膏的方贤人,人人都晓得她是太后的人,牧碧微的这伤乃是在和颐殿里磕头磕出来的,先不说她走时太后已经暗示会扶持她了,就是这消息这会还没传到冀阙宫,没有太后的准许,方贤人又怎会对她动手脚?若太后要害牧碧微,尽有地方可以做手脚,又怎会落这样的把柄下来?   这阿善疑心如此之重,看来传闻里头贤德的徐夫人也不如何……   牧碧微抹完了药,才吐了口气,有些疲惫的笑道:“倒是真的疼……”说话间拂开了挽衣替她捋发的手,挽衣眼尖,却见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忍得很是辛苦。   阿善道:“感觉到疼倒是好的,最怕没有感觉,那样可就麻烦了。”   “不过几个头哪里能那么要命?”牧碧微答了一句,转向挽袂问,“你先回来可有什么事情要禀告吗?”   挽袂心头登时便是一跳,暗道:终于来了!   她暗想早先牧碧微既然去过了承光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笑人认错了人的事情?却一直隐而不发,可见分明另有打算。   从前牧碧微因阿善尚未进宫,她自己又对宫中情形一无所知,为了向挽袂套话,尝故意误导挽袂自己为难她都是为了栽培,亦表示自己不可能一直被困在了青衣之位上,后来因牧碧微对她毫无体恤之意,挽袂心头不免有所怀疑。   这几日阿善进了宫,牧碧微因宫中局势乍变,倒是没功夫收拾她,这么一问本是随意,可落在了挽袂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方才她才被带到了和颐殿里,亲耳听到太后在牧碧微一番请罪、哭诉、表露决心后,开口宽慰并表示让她“安心”的好生伺候姬深,如今牧碧微这么一问,挽袂自然认为,当初牧碧微的承诺并非随意夸口,知道笑人之事没向自己发作,却是打着彻底收服自己的主意,因而今日特特带着自己去了和颐殿——不然为何不带葛诺?叫自己看到牧碧微果然是有晋为宫妃的指望,如此自己自然是心悦诚服。   挽袂自以为明白了牧碧微的用心,也乐得配合,当即跪了下来,却没说话,而是拿眼睛扫着挽衣。   “你先下去。”见此情景,牧碧微与阿善都是一愣,然而还是立刻挥退了挽衣。   就听挽袂郑重请罪道:“奴婢自知罪该万死!还望青衣念奴婢一时糊涂,饶恕奴婢,奴婢以后一定将功补过,为青衣效犬马之劳,不敢怠慢!”   牧碧微与阿善都是精明之人,闻言,虽然还是一头雾水,却都不动声色,牧碧微淡淡的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可知道究竟错在了什么地方?”   “奴婢不该隐瞒笑人自己并非青衣。”牧碧微和阿善本以为挽袂先行一步到她们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听到笑人二字,阿善有些茫然,牧碧微却记得前几日随圣驾到承光殿,那日伺候姜顺华的宫人里除了穆青衣外,还有两个大宫女宜人、乐人,笑人这个名字倒仿佛也是承光殿的,她为人精细,此刻便作一切已知之态,口中试探道:“姜顺华的吩咐你也敢瞒,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一猜猜了个正着,挽袂倒是不怎么害怕,她觉得牧碧微既然转了这么大个圈子来敲打自己,那么必然是要重用自己的,因此毫无芥蒂的道:“青衣教训的是,奴婢委实该死!”   她这一承认,牧碧微顿时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六七分!   示意阿善莫要开口,牧碧微眯起眼,思索所谓姜顺华使笑人传话结果认错了挽袂到底是方才的事,还是那日平乐宫里发生之事?   自己如今身为青衣,虽然得姬深喜欢,赏赐之物不少,原本带进宫的东西也是沈太君用过心的,但一来还在闵如盖的孝期,二来她走的就是清冷柔弱仙子路线,服饰钗环都是挑了简素的,再加上至今没人提青衣之服,所以走在宫中只看装束与寻常得脸些的大宫女也差不多。   可是这风荷院里到底有四个人,就算葛诺与挽袂关系极好,不会去戳穿了她,但守门的吕良呢?笑人先来的话,定然先问门口吕良牧碧微在不在,若是这件事情是方才发生的,那么怕是风荷院里这四个宫人竟是一起联手来瞒着自己了!   若是自己被召到平乐宫里去发生的……   牧碧微定了定神,趁挽袂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对阿善比划了几个字,自己站起了身,淡笑着道:“这儿离前头的池子近,这会虽然有炭盆,到底觉着冷,你跟我到后头来说。”   说着对阿善使了个眼色,道,“闻说厨下备了姜汤,阿善你先去喝些,再与我盛盏来。”   阿善会意走了开去,这边挽袂本是以为不过虚惊一场,陪着牧碧微将这场收服为心腹的戏码演上几下就过去了,乍听到牧碧微要到后头去,顿时就有些迟疑起来——实在是她膝上至今伤势不曾痊愈……   只是牧碧微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阿善也被支开,挽袂安慰自己:许是另有机密之事要告诉我呢?这也是证明这位青衣对自己到底是打着几分栽培之心的。   这样想着倒是坦然的跟了上去,她却没看到牧碧微在前头指节都捏得青白,双目几欲喷火!   第一百零五章 惊怒   “你素来是个糊涂的。”待进了内室,挽袂乖巧的抢上前从锡奴里倒了一杯茶递与牧碧微,她有意讨好的时候,还算伶俐,这锡奴中的茶水,乃是提前回来时烧了新换的,如今还烫着手,牧碧微揭开嗅了嗅茶香,随即放回桌上,神色平静的道,“我又没什么耐心。”   挽袂已经被她数落得习惯,这会便低头道:“青衣说的是,奴婢一向愚钝。”   “不过这一回你倒是聪明了些。”牧碧微淡淡的道,“只是你既然知道了欺瞒乃罪,却不知道其余之过么?”   “青衣恕罪,奴婢……”挽袂话才说到一半,便被牧碧微打断:“知还是不知?”   挽袂短暂的思索了下,又道:“奴婢先瞒了青衣一晚,翌日本想与青衣说明,只是惧怕青衣惩罚,这才未敢,以至于一错再错,奴婢性情优柔寡断,这又是一桩错处,若非青衣提醒,奴婢却又要疏忽了过去。”   ——也不必等阿善回来了,单是瞒了一夜这句话,牧碧微已经晓得必然不是方才发生的事。她心头大怒,暗想这挽袂一副好哄好吓唬的模样,不想内里竟也是个促狭狡诈的!这会牧碧微还不知道姜顺华要笑人转告自己什么,但从挽袂方才所言“隐瞒笑人”之语来看,恐怕那笑人因不曾见过自己,将挽袂当做了自己,这样不肯过宫女之口,偏偏要告诉自己的话……再加上姜顺华乃是宫里头一个传出孕信的妃子,孕信传出那天还莫名其妙的与欧阳氏冲突了起来,只怕事情不小!   牧碧微深吸了口气定住了心神,将挽袂的话反复推敲了几遍,估计她就算瞒了没及时告诉自己情况,但许是暂时还没告诉旁人……牧碧微按捺住了心头怒火,望着挽袂似笑非笑的说道:“你错的又岂只这区区两件?”   挽袂这回倒是愣了一愣,她仔细的想了一想,到底没能找出新的认罪词,便只得作了惭愧之色道:“奴婢愚钝!”   “你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来,趁我如今有些功夫,与你仔细分析了,免得你下回再犯!丢尽我之脸面!”牧碧微一拍身边几案,冷冷的道!   挽袂见她似当真动了怒,吓了一跳,心道莫非自己猜测有误,牧碧微还是打算要狠狠罚上自己一回吗?   这样想着脸上也露了一丝怯怯之色,转念又想到牧碧微这番话不定也是有意指点自己,便小心的说道:“回青衣,是这么回事:就是何容华召了青衣去平乐宫的那一日,因凝华娘娘故意为难青衣,奴婢从角门偷偷回了风荷院为青衣取御寒之物,不想在分别之处不曾见到青衣,因此心下焦急,就在梅林中寻找,正走到了青衣弃于地上的花枝前,顺华娘娘殿里伺候的大宫女笑人忽然走了过来,想是因为奴婢身边没有旁的人,而容貌又被披风遮了大半,笑人形状匆匆,将奴婢误认为了青衣,奴婢一时糊涂,虽然不曾承认,却也不曾反驳,笑人便当奴婢是默认了……”   牧碧微听到这里倒是沉住了气,冷静道:“我说你糊涂便在这些地方,你既然能够想到笑人误认的原因,不外乎是因为梅林中只你一人,并你容貌被遮了许多,怎不想就这样默认误导的后果?其中头一点,如今你是知道我当时已经回了风荷院,但那时候你却不能肯定!若她才和你说了几句,我忽然走了出来呢?届时你必然要向我行礼,否则我岂会不训斥于你?而笑人看我眼生,哪里有不问的?这一问,你之用心立刻揭露!纵然你已经寻遍梅林确定我不在左右,然披风遮面,焉无忽然被狂风吹开的可能?笑人虽然不曾见过我,但看你这容貌平平也晓得不可能会是我!你之行为实在愚蠢得可笑之极!”   挽袂不敢反驳,尴尬道:“奴婢可不就是个蠢的?”   “然后呢?”牧碧微蹙着眉催促。   “然后笑人就与奴婢说了一件大事——乃是姜顺华叮嘱了她趁着顺华娘娘才传出有孕,避过了人的眼目出来本要亲自告诉青衣的。”挽袂揉着衣角小声道。   牧碧微淡淡看了看她,道:“究竟是什么大事?你为何瞒下?”   挽袂声音却放得更低:“是有关绮兰殿何容华谋害青衣之事!”   这话音才落,牧碧微面上便是抑制不住的怒色一现,好在这会外间的门传来开关之声,却见屏风后人影一闪,阿善端了姜汤过来恰好打断,与牧碧微视线相触时微微摇头,表示吕良说了并无人过来拜访风荷院,牧碧微这会已经对她带来的答案兴趣不大,顺手接了姜汤喝了,随即看向挽袂,冷冷道:“说的仔细些!”   “是!”挽袂察觉到她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肃杀,这会不免心下战战兢兢起来,小声道,“笑人说,姜顺华那日在林中闲看,偶然走到了那座惜光亭附近,因见绮兰殿何容华的近身宫女桃萼领了人在里头忙碌,亭中不乏备好了的酒菜等物,又见桃萼还特特单独在温着一壶酒,姜顺华起初倒没有多想,因她游林是一时兴起,又在平乐宫之中,所以身边的人都不曾带吃食,见状便进去问了一问,得知是何容华请了欧阳凝华过来赏梅,姜顺华便说讨杯酒暖一暖身子,因先前看到桃萼特别留意着她亲自温的一壶酒,只当是何容华的私藏,为了欧阳凝华才取出来的,所以见桃萼要去其他地方斟酒,便有些不喜,指了那壶酒问桃萼何必舍近求远,不想桃萼见状却是十分慌张……”   牧碧微双眉紧蹙,闻言与阿善对望了一眼,淡淡道:“后来顺华娘娘可喝到那壶里的酒?”   “自然是没有的。”挽袂忙道,“笑人说顺华娘娘原本以为是何容华轻视一宫主位,又见那壶也不小,断然不可能分了姜顺华一杯就不够招待欧阳凝华的,可桃萼当时神色为难,执意不肯给,姜顺华乃是堂堂下嫔,当然不屑于去抢了桃萼的,这才怒气冲冲出了桃林,因此遇见欧阳凝华两边口角了起来,只是回到承光殿后穆青衣起了疑心,使人出去打听绮兰殿的动静,却知道了那日何容华不只请了欧阳凝华,还召了青衣过去——欧阳凝华乃太后甥女,何容华讨好还来不及,定然是不敢拿她怎么样的,姜顺华因此想到那壶酒中若有玄机怕是要对青衣不利,原本姜顺华倒也不打算多事,只是跟着就在祈年殿里查出了身孕,回想起来那壶酒心里头不免后怕,为了替腹中子嗣积德,便使了笑人悄悄出去寻青衣告诉!”   这番话听罢,牧碧微与阿善都是面沉如水。   “欺瞒之罪与优柔之过你自己说了,我也不多罗嗦,只是你以为你如今只得罪了我么?”牧碧微究竟自小养气,硬生生的按捺下去怒火,不冷不热的教训道,“那笑人乃是奉了姜顺华之命过来提醒我的,你欺瞒了我,虽然主罪在你,可这件事情若是将来传了出去,姜顺华得知,岂会不觉得笑人行事卤莽,连人都不曾看清楚就把这样重要的话说了出来?这一回认错了你,虽然不是我,好歹也还不是平乐宫的宫人!更不是绮兰殿的宫人!若不然,岂不等于为姜顺华直接招惹上了何容华这么个对头?你想一想姜顺华是平乐宫的主位不错,可何容华盛宠,如今也搬出平乐宫做一回主位了,姜顺华偏有了身子,也渐渐失宠于陛下,她使了笑人过来知会我一声已经是冒险了,又怎么肯与何容华当真撕破了脸去?若是如此,笑人被罚了,焉有不恨上你的道理!”   “再者!”牧碧微阴着一张脸,一字字道,“姜顺华做什么要把这番话告诉我,又做什么那么急着告诉我,你可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挽袂听得发怔,讷讷道:“奴婢……奴婢愚钝……”   牧碧微见她俯伏在地上手足无措的模样当真恨不得把手边的茶碗姜汤都砸过去!   只是想了一想,究竟还是放缓了语气淡淡道:“你道姜顺华当真只是为了给子嗣积福吗?她腹中子嗣乃是陛下血脉,生于天家,便已是洪福了,又何必再行那民间之事?何况你比我还先进宫,这姜顺华可是一直都这么善心的不成?”   “奴婢……”挽袂听到了这里连惭愧自己愚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听牧碧微冷笑着道:“我也不妨与你说清楚!姜顺华使了笑人来说这件事情,本有她的打算,与我是心照不宣!只可惜你这么一迟延,害得我不能不改了计划,姜顺华那边……如今可不晓得怎么样了!”   挽袂听她语气不对,赶紧上前几步叩首道:“奴婢知罪,求青衣念着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留着还能为青衣驱策些事儿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下次奴婢定然不敢了!”说着又哭诉道,“奴婢至今也不晓得当时怎的就迷糊了心窍?青衣晓得奴婢是个没用的,先前奴婢才见青衣的时候就晓得青衣的厉害,如何敢瞒了青衣呢?这都是奴婢……奴婢一时糊涂!”   牧碧微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跪在自己脚边哭诉,半晌,与阿善交换了一个眼神,淡淡道:“念你这几日服侍还算尽心,这一回且饶了你!回头给我将脑子好生动一动,若再做这样的蠢事,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她说到剥皮之语时语气森然,挽袂虽然觉得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会也不觉一颤,赶紧连着叩了几下,没迭声的谢着恩。   牧碧微如今心头被气得直发颤,奈何却不肯当她面发作出来,便挥手叫她出去好好反思。   如此屋中只剩了阿善在旁,又估计着挽袂已经走远,牧碧微才气得狠狠一拍几案,怒道:“本以为这贱人是个没用的,不想竟也有这样的好胆!”   第一百零六章 推测   阿善忙抚慰道:“女郎额上有伤,理当静心,不可妄动肝火,免得伤口好得慢!”   牧碧微这会不必伪装,直气得全身颤抖,咬牙切齿道:“阿善你方才虽然来慢了一步,可大头也听见了?这贱人好大的胆子!姜顺华堂堂一宫主位使了人传话,说的还是这等大事!她居然也有那胆子瞒了下来!我如今方知道是自己看走了眼,先前还与你说她气势不足为贴身大宫女,如今瞧着哪里是不足?只怕我这身边还用不得她呢!”   “奴婢看她方才自己说的那句话儿倒是没错,却是一时糊涂弄出来的事情。”阿善也觉得心下恼怒,只是这会牧碧微已经气得狠了,她自然只能劝着,便道,“这挽袂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先前女郎才到风荷院的时候,因态度和气了些她就当女郎是个好欺负的,竟是蹬鼻子直上脸去!后来女郎把她诓到了这内室来收拾了她,顿时又对女郎怕得紧!女郎说这几日都不曾给过她好脸色,这是为了奴婢调.教她时便于施恩,奴婢想着怕是她因此心下对女郎有所怀恨,所以遇见了笑人将她当成了女郎时才故意不否认,继而对女郎瞒下了这件事情。”   牧碧微气极反笑道:“她若是寻个高明些的报复法子我倒还要高看她一眼!可阿善你看她这蠢的!笑人乃是承光殿的大宫女,姜顺华是两年前头次采选时进宫的,在那之前,挽袂就已经在宫里头了,这两年她又是在冀阙服侍的,姜顺华也是得过一段时间宠的,我不信笑人不曾见过挽袂,无非是后者没有近身伺候过贵人,又不曾担任过什么要紧的职位,笑人许是对她不曾注意过罢了!可能够做贴身侍者的人哪个没点儿本事?这认人学话的能耐怎可能差了去?挽袂与我身形又不相似,若非阴差阳错的她今儿自己说漏了嘴,上回在承光殿笑人不晓得做什么又没出现,这件事情早就揭露开来了!她瞒了一件事情,自以为报复了我,却不想一想我可会饶了她那条小命吗!”   阿善苦笑着道:“女郎如今在宫里,接了奴婢进来已经是女郎得宠的缘故了,总不能将从前调教好的那些人都带进来,再者入宫不比女郎出阁,奴婢是早就打算一辈子跟着女郎的,所以在宫里一辈子也没什么,那些人里不乏有想嫁娶的到底不便——这会身边实在没有旁的人可用,这一个固然蠢,也只能先将就着了!毕竟女郎才从太后那儿回来,去的时候又是带着挽袂的,若这个时候挽袂出了什么事,太后不免有所疑心,却是叫前功尽弃了!”   “方才不过随意一问就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阿善你说你可见过比她更蠢之人!”牧碧微余怒难消,又骂了几句,面上飞霞,愤恨道,“这贱人坏我大事!她当时冒充我也就罢了,若是她当晚回来就与我交代了此事,我翌日又何必撺掇着陛下下了降欧阳氏之位份的那道旨意?害得今儿过去为了抹平此事费那许多心机不说,还把挽袂也带了过去!”   阿善知她言下之意,叹道:“不想那何氏心思如此狠毒,还偏生被姜顺华身边的人觑出了端倪!原本那日姜顺华也查出了身孕来,倒是个现成的离间之法!”   ——若事情果真如姜氏所言,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牧碧微,牧碧微若知道的及时,便可趁势把事情闹大,届时大可以推说何氏意图以药谋害自己,而拖了欧阳氏下水,因姜顺华查出有孕,甚至还可以牵扯到了子嗣上头去,到时候纵然姬深对何氏还有情份在,太后那边也定然对何氏厌恶起来!   而且何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哄了欧阳氏帮着她对付自己,届时欧阳氏不免也要觉得何氏不安好心……这样即使欧阳氏不至于因此对牧碧微改观,到底也要对何氏有所猜疑与防范。   欧阳氏好歹是太后甥女,只看因她受罚的缘故,太后连到承光殿的赏赐都迟了一日便知!   如此今日在和颐殿,牧碧微也不必为了洗脱自己与欧阳氏降位之事的关系那样费心迂回了,何况今儿那番说辞,不过是因为眼下高太后决定用到牧碧微,这才相信了她,实际上高太后心中愠怒到底消了多少也未可知!   不仅如此,姜顺华使了笑人传来这番消息,也有试探牧碧微的能耐与结盟之意,毕竟姜顺华有了身孕之后也不见姬深怎么往承光殿里去,而牧碧微新进宫,又是被左右丞相并高太后盯紧了身份的,姜顺华心里有所打算,示一个好,也不奇怪。   而这一切却因为挽袂的一场隐瞒让牧碧微失了太多主动!   她如何能够不怒?   阿善见牧碧微气怒难平,想了一想,便提醒道:“女郎,若挽袂不曾说谎,笑人的那番说辞可信么?”   “嗯?”牧碧微一愣,便听阿善道:“那时候奴婢还没进宫,但前两日听女郎提过,那日女郎虽然也在梅林之中,也听到了姜顺华与欧阳氏见面后的那番争执,但姜顺华怎的忽然发作却不清楚,奴婢想着,既然这姜顺华从前都是静默的,也不曾靠向孙贵嫔与左昭仪中的任何一派,可见姜顺华与女郎想的一样——陛下是个贪色爱新的人,单凭宠爱想在这宫里头长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色衰爱驰之后到底是要靠着太后与前朝娘家的,可姜顺华不比女郎,她本是大家奴婢出身,既然曾是主母身边的心腹,想来还可能是家生子!父母怕至今还为奴婢呢!因而前朝是指望不上的,要说投靠左昭仪这边,她又不够格,因而为了长久计,便选择了中立,这中立并非她不想去讨好高太后或者左昭仪,怕是因为不能够,好歹何氏娘家官职再低也是官家女郎呢,单论出身与姜顺华的奴婢之女不可同日而喻!女郎觉得姜顺华可会为了何容华讨好欧阳氏的一壶酒,公然与欧阳氏翻脸?”   牧碧微闻言顿时收了心头怒火,思忖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以着宫里头对这位顺华的传闻,姜顺华一向静默守礼,行事也谨慎,实在不像会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就贸然得罪太后的人!”   阿善道:“因而姜顺华使了笑人传话与女郎,提醒之意是真的,利用之意却更大,若不然为何不肯说出真相?只怕姜顺华说的这些也未必是真的呢,所以女郎也不必难过,毕竟这会咱们也不知道那日桃萼究竟有没有烫一壶特别的酒,特别到了不敢拿与姜顺华一杯半盏的!”   “阿善你说的固然有理,但我想来姜顺华既然在才查出有孕、六宫贺者如潮的时候还有心思着贴身大宫女跑出来这么一趟,想来她的确在惜光亭那里看到了些什么的。”牧碧微蹙眉片刻,摇头道,“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我虽然恼那贱婢欺瞒误事,却也不至于紧盯着不放,正如你所言,如今她还有些用处,又是在太后跟前禀过话的,总不能立刻处置了她,只望这件事情她还不至于糊涂的向旁人去说罢!”   阿善道:“她糊涂也不打紧,胆子小有胆子小的好处,好拿捏也是个长处,至于糊涂这一点,往后事情不叫她知道就好,左右还有个挽衣年纪尚小,奴婢看着些时候若能够用,便叫她与挽衣换了。”   牧碧微道:“这些你处置了就是,旁的地方我管不到,这风荷院里皆照了从前的丹园,你能做主的都做主便是。”见阿善点了头,她想了一向又道,“我想着惜光亭里的事情定然是与笑人所言有出入的,不只是姜顺华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断然没有为了一壶酒以下嫔之位与上嫔闹翻不说,连带着还惹了太后不喜的,而且绮兰殿那几个大宫女我也是见过两三个的,这洋桃萼虽然只照了一面,可既然都是桃字辈的想来心思手段也无差,早先被我收拾过的桃叶、桃蕊皆是心思灵敏之辈,可见这桃萼又能够差到了哪里去?便是如姜顺华所言,她特特为我预备了一份酒放在旁边亲手处理,是不欲叫姜顺华喝到的,难道姜顺华开口问了她就没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了去么?譬如推说何容华近日身子不好,因此特特调了一份药酒,旁的人须问过了太医才能喝之类,姜顺华纵然心头不喜也不至于抢了过去,我不信那桃萼是个被姜顺华多问一句就露了慌张之色的主儿。”   说到这里牧碧微叹了口气道,“究竟是正经入宫有好处,我若能够与何氏一般正大光明的带上几个陪嫁进宫来,又何必忍着那一个蠢材!”   阿善担心她想到挽袂又要发怒,忙把话题引了开去道:“虽然如此,但姜顺华既然敢叫贴身大宫女出来向女郎传话,恐怕那惜光亭里究竟有几分猫腻恰好被女郎撞破了的,若不然,若无挽袂这边隐瞒之事,女郎早早晓得了此事,自然免不了作些文章,一旦姜顺华说的乃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到时候女郎事败被追查出来,姜顺华岂能逃脱?须知道陛下这会可正宠着女郎呢,姜顺华纵然自恃腹中子嗣可以傍身,然而陛下年轻,将来有多少子嗣还未可知,姜顺华与女郎并无冤仇,这样算计了女郎,前朝阿郎并大郎君难道会与她罢休么?即使姜顺华处在深宫牧家鞭长莫及,但姜顺华一旦诞下了子嗣,将来立储也好,下降也罢,阿郎与大郎未必寻不到报复的时机。”   牧碧微听了,细思片刻,道:“怕是酒中有物之事是真的。”   “若是如此,那么姜顺华离了惜光亭之后见着了欧阳氏就与之争吵起来,恐怕也与之有关。”阿善倒是猜了个正着,“女郎想,那酒里头若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姜顺华正好怀着身子,哪里会不担心?而且女郎也说了,这回何氏搬出平乐宫,还是姜顺华当着左昭仪的面求了陛下,可见姜顺华将惜光亭的事情改头换面透露给了女郎,怕还是为了把何氏赶出去,免得何氏算计女郎之余也把主意打到了姜顺华身上去,有身子的人可不比寻常情况下,姜顺华就算平素把承光殿里管得紧,如今忽然有了子嗣,又是渐渐失宠时有的,岂能不重视?”   第一百零七章 冢妇之忧   “阿善是说姜顺华因觑见了那何氏欲以药害我这才起了疑惧之心,因而借题发挥与欧阳氏闹翻,继而将何氏赶出平乐宫吗?”牧碧微略作思忖,却摇了摇头道,“我倒觉得未必这样简单,你想何氏既然已经是容华之位了,搬出平乐宫单独执掌一宫本是早晚之事,再者何氏难道就甘心屈居人下吗?姜氏若是肯借了怀孕,太后与陛下都会格外给她面子的时候帮何氏一把,难道不是落了个好?又何必画蛇添足的去得罪欧阳氏?须知道欧阳氏就算背后没有高太后撑腰,好歹也是堂堂上嫔呢!”   阿善想了一想,道:“女郎的意思是姜氏主动招惹欧阳氏还有旁的用心?”   “我想定然如此。”牧碧微道,“笑人误认挽袂为我的时候孙贵嫔还没有传出身孕来,但我想着姜顺华的身孕是在祈年殿里查出来的,正如我不相信姜顺华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一样,孙贵嫔这身孕怕也未必是那么巧到了陛下才训斥了左昭仪、而太后又因此叫莫作司发作了她后偏生被发现——若不是她怀了孕,太后不论私下里怎么做,面上终究要给她腹中子嗣留些面子,凭着她那日到了华罗殿,太后哪有不替左昭仪出头的道理?”   “若是如此祈年殿又不晓得姜顺华会那么一晕,也未必知道她也有了身子,倒是有可能有孕中需用之物放在里头被姜顺华觑见留了心。”被牧碧微的话提醒,阿善思忖了片刻倒是想到了一点,“若姜顺华从祈年殿被帝辇送回承光殿的时候就晓得了孙贵嫔也有了身孕,那么她急着叫何氏搬出平乐宫倒不仅仅是因为那壶酒的关系了——孙贵嫔尝与后位失之交臂,如今有了身孕岂能不再对桂魄宫起心思?只是孙贵嫔想来也晓得,太后与前朝都是不希望看到她再晋位的,原本母以子贵还能一搏,偏巧这个时候姜顺华也有了身孕,就是姜顺华自己避其锋芒,但太后与前朝也免不了抬举姜氏以压制孙贵嫔,这一点姜顺华想来也想的清楚,除非宫中再出现妃嫔怀孕,分散太后与前朝的注意力,不然孙贵嫔想要母以子贵入主桂魄,姜顺华就是头一道障碍!”   牧碧微点了点头:“何容华明显的偏向左昭仪一脉,又与孙贵嫔那边的唐隆徽结仇到了六宫皆知的地步,虽然她与姜顺华之间不曾听闻有什么龌龊,可对于孙贵嫔来说,这何氏却是现成的嫁祸人选,若当真能够害了姜顺华,而后把何氏拖下水,乃是一石数鸟之计!”   “纵然姜顺华没有在祈年殿里发现孙贵嫔怀孕的证据,但她自己有孕的消息却终究传了出来,何氏与孙贵嫔争宠激烈,更是不遗余力的打压着唐隆徽等依附于孙贵嫔的妃嫔,想来这六宫里头恨她的人可不少,若继续放在了平乐宫里,难免没有何氏的仇家会把脑筋动到了姜顺华身上来。”阿善道,“如此看来姜顺华打发何氏去景福宫更多的怕还是不想遭池鱼之灾的缘故。”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那么姜顺华之所以主动与欧阳氏翻脸,或者也是因为惧怕孙贵嫔的缘故?”   姜顺华和孙贵嫔不同,虽然两人的出身在高太后眼里一般的不上台面,然而姜顺华就是最盛宠的时候也比不上孙贵嫔的宠夺专房,姬深也没有为了姜顺华忤逆过高太后,再加上姜顺华这一年多来宠爱每况愈下不说,论性格为人,姜氏也远不及孙氏张扬嚣张。   单单冲了最后一点,高太后就算对姜顺华的出身有所微词,却绝对不会动除去她腹中子嗣的主意,反而还会尽力在她怀孕时给予庇护。   但孙贵嫔却不同,若说高太后对姜氏只是厌恶,那么对孙贵嫔绝对达到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了——旁的不说,姬深那重色轻德的名头可不正是从这位身上出来的?另外不理朝政的缘由在高太后看来也与孙氏脱不了关系!   只是高太后乃是姬深之母,孙贵嫔再怎么进谗到底也动摇不了一国太后的地位,因而孙贵嫔也只能迁怒姜氏了。   姜顺华借题发挥与欧阳氏吵翻,又趁着祈年殿上孙贵嫔为宫里人庆贺并姬深在场之际过去哭诉“委屈”,如此既等于是送了孙贵嫔一个踩欧阳氏的机会,也有向孙氏表示投状的意思,毕竟姜氏若能够顺利的诞下子嗣来,依着她从前的谨慎小心,便是在怀孕生产的这几个月里与孙氏走得近了,届时等危机过了,再转投高太后,高太后念其诞育子嗣有功也不会太为难她的,到底姜氏的帝宠也就那么一回事了,她对高太后,对姬深都毫无威胁,念在孙儿的份上高太后世家出身又贵为太后,未必容不下一个愿意做低伏小又能够为自己的儿子绵延子嗣的庶媳。   “这是一条缓兵之计,不过奴婢以为若是孙贵嫔没有怀孕,姜顺华这么做了或许有六七成孙贵嫔会同意,指不定孙贵嫔还想着自己抱过去抚养呢。”阿善笑了一笑道,“可如今孙贵嫔自己有了身子,大约姜顺华说的再好听,孙贵嫔也未必肯容她们母子了。”   阿善淡淡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何况孙贵嫔单为女子的时候可就不弱了,固然这位贵嫔娘娘在传闻里头国色天香,可若除了美貌一无是处,连个娘家都没有,凭甘泉宫里太后太妃的手段,哪里还有这个福分伺候到现在?”   牧碧微深以为然:“姜顺华是个有心的,单是在惜光亭一瞥就能想到许多,只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姜顺华其实与孙贵嫔一样是没有娘家之人,虽然在这宫里头,如曲家也是鞭长莫及,可娘家势大究竟是个顾忌。”阿善叹道,“可怜大郎君了!”   提到长兄牧碧微实在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若早知道这样,我该在进宫前就逼着祖母替大兄在沈家哪怕旁支里头求一位嫂子,好歹也比如今这样强!”她恨道,“大兄就是这样的倔强脾气,认准了的事情便是旁人告诉他是错的也要做到底!他只道娶了那何家三娘子是为了我好呢!却不想如今何家全都靠了这位何容华指望着荣华富贵,何三娘子凭什么左右了她姐姐的意思?再说大兄不曾见过何容华,好歹也该晓得为了她弟弟一人之死,要我牧家合家陪葬的主儿,岂是容易说服的?我才进宫几天,那一位就接连使了许多计策要我的命!她是会为了妹婿就收手的人,我便是实打实的心慈手软了!”   阿善因而叹道:“女郎也不要埋怨大郎君了,大郎君这么做虽然叫咱们替他心疼,可也有几分道理。奴婢想着何容华既然选择了左昭仪这一边,按理来说至少表面上是要做个贤妃,这样才会得到太后与前朝的认可,她进宫一年多来除了雪蓝关之事也不听她插手过前朝政事,而且女郎说了两回与她见面,何氏心里明明恨女郎恨得极了,但对女郎的态度至少表面上却是无人能够挑出理儿来的,饶是如此那何海死了她却不惜撕了那一身贤妃的款儿假陛下之手干涉朝廷重将生死,足见她对这个同母弟弟的重视,虽然重视弟弟未免有将何海视作将来依靠好生栽培之意,可对同母妹妹怕也是极为怜爱的,因此大郎君若是娶了何三娘子,何容华对女郎怕是的确要收一些手。”   “这是不一样的。”牧碧微眼中黯沉,摇头道,“若说我没进宫前或者还有这样的可能,可我进了宫,何氏身边的桃蕊是我亲手推到面前挡炭火的,你只看何氏与唐隆徽的恩怨就晓得她的性情绝不是宽厚那一类,若要化解除非我做低伏小卑躬屈膝去求得她宽恕,或许念着何三娘子的面还有些可能,但我何尝是那逆来顺受的性.子吗?论到没出阁前的尊贵她又怎么比得上我!”   牧碧微缓缓道,“这番仇是难解了,所以我才说大兄这么做不智,且不说能不能解,若是能解,何容华不与我计较,难道其他宫妃就不会为难我了不成?他到底早早跟着父亲在边关,不谙后院倾轧,虽然是一番心意为我,却实在做的卤莽,且不想一想何氏这会得宠,何家也不过几个小官罢了,将来一旦她色衰爱驰,何家这一门亲戚少不得成了负累!咱们家本来人就少,原本舅父那边虽然没有外祖父那么出色的人才,可性情都还敦厚,我那几个表姐容貌也是不差的,舅父们未必不想上进,却也没动了送她们进宫的心思,然而何家却是摆明了拿女儿当进身之阶,足见其家品性!且不说何家将来会带来多少麻烦,你说这样人家的女郎可堪承受得起一家冢妇的责任吗?”   她长长叹道,“我自然是不喜欢何容华的,可这会倒盼望她的妹妹有几分她的手段,只是千万也要有几分骨气才好,大家子的主母厉害都是在里头的,对着外面谁不要学几手冠冕堂皇的贤德慈爱个人看呢?母亲去世的早,徐氏擅忍又精通后院之道,况且她还有个三郎,想到嫂子出自何家我实在是百般的不放心!”   阿善沉吟着道:“惟今之计,咱们也只能想着往后压一压小郎君的妻室了,到底咱们如今与府里联系不便不说,就是能偶尔出宫一回,大郎君定了心思,除非女郎过去,奴婢也是硬拦不得他的。”   ——以牧碧川的性格,就是牧碧微去拦,那也非要豁出去不可。   牧碧微觉得头疼,便转开了话题道:“差不多是膳时了,咱们且到前头去罢。”   阿善闻言,忙叮嘱道:“挽袂那小蹄子是个糊涂的,只是她既然被女郎一句话诈了出来,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去,如今女郎这边没有旁的趁手之人,到底还是要用着她,女郎一会还是莫要罚她太重才是。”   “我晓得。”牧碧微点一点头道,“我也懒得与她说什么,这几日我会冷着她,你正好出手叫她记些儿恩罢,当初左昭仪不过是帮着她与葛诺分到了冀阙宫,她便念到了现在,我看她从头到脚可取之处也就这么几点了。”   “知道念恩便是胆子小些糊涂些总也有可用之处。”阿善晓得牧碧微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挽袂这等性情的可用之处,不过是她在牧家的时候用惯了身边一起长大、教导出来的能干使女,乍遇见了挽袂便是横竖看不顺眼,如今见她说了这番话便也放了心。   第一百零八章 善心人   用膳之时挽袂格外殷勤,伺候的无微不至,只是牧碧微既然已与阿善商议定了,却故意冷着脸不去理会,挽袂布十箸她才动了一两箸,如此很是扫了一挽袂的颜面。   见她面上还浮现出一丝委屈,又不时拿眼睛看着自己,饶是牧碧微心头愠怒未消,见她这副天生懵懂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自是不去理会。如此用过了午膳,因为太后那边虽然没有明着支持,但总是露了口风,而且此行又得了解玉透露了许多宫中之事,如今姬深还没回冀阙,倒是精神一松,便让阿善趁挽袂心下委屈的时候去施恩,自己慢慢踱步回了内室打算小憩片刻。   只是牧碧微才解了外袍,就听到帐后朝着后园开的一扇窗棂上响起了不紧不慢的夺、夺二声。   她一怔,只当自己是听差了,却又听得窗棂响了几声,声音清楚,绝非沙石被风吹着打上来,倒仿佛是人指所扣。   牧碧微立刻重新披了外袍,反手拔下鬓间一根金簪,警觉的向窗边走去!   她才走到窗边,那叩窗声却消失了,牧碧微略作思索,猛然一把推开了窗!   却见窗外三尺处,聂元生一袭紫裘,负着双手,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聂侍郎莫不是走迷了路?”牧碧微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冷不热的问道。   聂元生却是洒然一笑,从裘衣的袖中取了一物向她面前递来:“下官是送此物来的。”   “这是什么?”牧碧微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精巧的锦盒,见聂元生托着它稳稳的放在自己面前,略一犹豫,还是取了下来打开,但见盒中放了一只小小的玉瓶,那瓶身乃是羊脂玉雕琢而成,玉色温润,通体无瑕,上面还镂刻了一幅秋日山居图,因就拿在眼前,牧碧微又正当年少,目力极佳,将树木山川的线条都看得清晰,她是牧家嫡女,祖母出身不低,也不是没见过真正的好东西,这么打量几眼也晓得这只玉瓶价值不小了,何况瓶中仿佛另盛了它物,恐怕分量更重,不由奇道,“聂侍郎这是什么意思?此物望之可知珍贵,若是要给妾身,妾身可是不敢收用,免得折了福寿的!”   “这便是下官方才在道上与青衣相遇,所提到的解淤散。”聂元生嘴角微微勾起,扫了眼她额上之伤,淡笑着道,“方贤人那里的药都是宫人用的,均是太医院那边药材的下脚料所制,岂能比得上这御制秘药?如青衣额上之伤若想完全去无痕迹又尽早康复,还是用这解淤散可靠。”   牧碧微大致思索了下风荷院附近的地形,抬头看向聂元生道:“侍郎费了这许多周折到此就是为了给妾身赠药?”   “自然是的。”聂元生笑了一笑,见牧碧微露出茫然之色,他也不解释,一掸衣襟,便要抱拳告辞。   哪知他手才抬起,牧碧微却忽然一手按着窗棂,一手快如闪电般伸出!   聂元生一惊,下意识的抬手反格,却不想牧碧微只是探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含笑道:“聂侍郎莫要担心,妾身不过是受宠若惊,想与侍郎说个明白,免得自己愚钝领会错了侍郎的美意,岂不是反而不好?”   “青衣品级在下官之上,但有垂询,下官岂敢不应?”聂元生闻言,眯起眼看了眼她的手,却只一笑,语带轻佻道,“所谓挽断衫袖留不止,青衣太过心急,恐怕反而弄巧成拙啊!”   牧碧微听了他这调笑之语也不恼,反而盈盈一笑,道:“妾身虽然姿容鄙陋,但自忖年少,想来不似白头老母力已衰微,侍郎这不是站住了么?”   聂元生哂然一笑,双臂微振,他是姬深伴读,功课武艺自然是要样样出色的,不比牧碧微只是粗通拳脚,登时感觉到一股柔和之力震动手指,不知不觉松了开来,只是聂元生倒也未离去,只是淡笑着道:“青衣之龄怎可比之白头?自当拟为翠眉,比之翠眉年纪更少,姿容想也是远胜,而下官粗鄙,不足入山寻道,本无离去意,又遑论留住?”   “妾身已经说过——”两人借着前朝《谁氏子》一诗彼此试探了一番,牧碧微举袖掩嘴,轻笑着道,“妾身是受宠若惊!”   “下官早已说过,青衣福泽深厚,来日定有青云之期。”聂元生照例是当日宣室殿前的说辞,微微含了笑道,“青衣又怎的受不得?况且此物也非下官所制,不过是从陛下那里多取了一盒罢了!”   他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解淤散既然是宫中秘制,又是姬深私库之中才有,可见珍贵,而聂元生却可以随意多取,最重要的还是为牧碧微多取且亲自送过来,以他在姬深身边的地位哪里需要如此对自己?如此殷勤,说他没有旁的想法只是做一回好人,牧碧微哪里肯信,因见左右无人,索性把话说开来:“聂侍郎说的乃是吉言,只是妾身乍入宫闱难免惶恐,侍郎若有什么吩咐,但请明言,妾身若是能够做到,定然不敢推辞的!”   若照聂元生那日临别之语,难免要想到温太妃身上去,但牧碧微可不认为单凭了一个温太妃的斡旋,聂元生就能够笃定了自己在宫闱里风生水起,要知道纵然被高太后竭力扶持的左昭仪与欧阳氏都没这个把握呢,就算左昭仪姿容平平不得姬深喜欢,可欧阳氏却是个着实的美人了吧?   牧碧微没进宫前只与闵、沈、徐三家女郎见过,自觉容貌出众,但进了宫后见到了何氏容貌虽然与她不是一路,乃是烈烈如火,却也不亚于她了,再见过姜氏的风流媚骨、唐氏丰腴美艳而欧阳氏珠圆玉润,却也不过得一时之宠,比之孙氏却是差得远了,然而就是那传闻中国色天香、倾国之貌的孙贵嫔如今宠爱比起两年前也有所不及,竟也要开始担心失宠来了……她盯着聂元生,直言道:“侍郎仿佛很笃定妾身能够得宠?”   聂元生微笑着望着她,这回倒没回避她的问题,而是认真道:“下官衷心希望青衣能够如愿以偿。”   这句话他说的虽然不明不白,却极为诚挚,牧碧微狐疑的看着他,半晌才道:“莫非,从前妾身先祖也对聂家有恩?”   “……”聂元生不提她把自己想成了与温太妃一路,眼中顿时露出忍俊之色,顿了一顿方叹息道,“牧家先祖的确都是大好男儿,不过本朝人人都知,家祖是前魏末年就投奔了高祖皇帝的,惜乎令祖仅数面之缘而已。”   这就是说牧家对聂氏并没有什么恩情了?   牧碧微沉吟道:“妾身未曾入宫前,一直恪守闺范,纵然习了些粗浅拳脚,偶然来往亲眷之家,也都是戴着帷帽再登车的……”   聂元生微微凌乱,随即一本正经道:“下官从前绝对不曾见过青衣。”   “如此说来……”牧碧微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侍郎莫非觉得妾身姿容还能入眼吗?”   “青衣姿容楚楚,惹人怜爱。”聂元生诚恳道,“只是下官如何敢冒犯青衣?”   牧碧微也很诚恳的望着他:“侍郎请看,一无恩情,二非倾慕,侍郎却对妾身如斯照拂,甚至亲自送来伤药,妾身焉能不惶恐?怕是换了侍郎也要心生狐疑吧?”   “下官一向心善,青衣请不要放在心上。”聂元生正气浩然道。   牧碧微盯着他看了片刻,幽幽道:“聂侍郎果然侠义心肠!”   聂元生欣然道:“些许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青衣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妾身却还想托侍郎一件事。”牧碧微扶着窗棂,也不管聂元生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如何,只管幽怨道,“不瞒侍郎,前两日妾身旧仆阿善进宫,带了一个与大兄有关的消息与妾身,妾身闻之,心下十分烦恼,却不知道聂侍郎能不能下次进宫时,为妾身带些大兄的消息?”   ——聂元生既然一个劲的充好人,又不肯露出用意,牧碧微索性再欠几个人情,左右她如今没什么可图谋的,就是牧家,放眼邺都,比牧家更有价值拉拢的人家也多得是,以聂元生的出身并受姬深的宠信,也不是非牧家不可,牧碧微实在猜不到这聂元生好心的原因,干脆利用到底。   不想聂元生听了此言,张口便问:“青衣说的是牧大郎向何家三娘子提亲之事么?此事何家已经允诺,算起来青衣与容华娘娘此后也是姻亲了,虽然青衣如今不能够请家中女眷入宫探望,但容华娘娘已为一宫主位,每隔一月都可召眷属入宫,想必下一个日子白夫人进的宫来,容华娘娘也会将来龙去脉告诉了青衣的。”   这番话听得牧碧微只觉得从头到脚的冷,原本虽然晓得牧碧川既然下定了决心而阿善又进了宫,沈太君与牧齐未必劝说得住牧碧川,而徐氏定然只有推波助澜的道理,不出意外,何家这门亲事是结定了,可这会听聂元生确认,牧碧微才彻底的绝了望,她心想因着自己与牧碧川的生母闵氏并非世家大族之女,闵如盖去后,自己那四个舅父并表兄弟里头也没个出色的人才,别说与牧碧川彼此互助了,就是顶立门户都不能做到,以后怕还要牧碧川反过来照拂些,而徐氏那边虽然势大,可有牧碧城在,那是绝对不会给牧碧川搭什么手的,不使绊子已是厚道,牧家如今不缺财不缺官职,无奈人丁稀薄,因而寻个枝繁叶茂的大家之女以开拓人脉重振家声方是兴旺之道——当初牧齐娶闵氏,那是因为其时先帝睿宗正与济渠王争储争得死去活来,那会邺都望族或多或少都被卷了进去,牧齐是睿宗伴读,压根就没得选,就属于睿宗这边。   而高祖皇帝末年,因聂介之、楼师法等开国功臣已然相继去世,后来所重用的一批人里头,闵如盖也是数得上的,沈太君向闵家提亲,虽然有觉得闵氏固然看着娇弱,性格却刚烈有节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因为得了睿宗的暗示。   闵氏去世后,牧齐续娶徐氏,也是因为睿宗需要以此来表示对曾经跟随过济渠王的家族进行安抚……牧齐的原配继室虽然都不全是自己挑的,可也不算折辱了他的出身与官职。   可这会牧碧川娶的又算什么!   …………………………………………………………………………………………………………………………   附《谁氏子》韩愈   非痴非狂谁氏子,去入王屋称道士。   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   翠眉新妇年二十,载送还家哭穿市。   或云欲学吹凤笙,所慕灵妃媲萧史。   又云时俗轻寻常,力行险怪取贵仕。   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   圣君贤相安可欺,乾死穷山竟何俟。   呜呼余心诚岂弟,愿往教诲究终始。   罚一劝百政之经,不从而诛未晚耳。   谁其友亲能哀怜,写吾此诗持送似。   第一百零九章 非亲非故非倾慕   阿善估摸着牧碧微小憩已毕,端了水盆进到内室后,便见她手里捏了一只从未见过的羊脂玉瓶,旁边放着一个打开来的空着的锦盒,目光却盯着北面的一扇窗子,神色狠辣,身上衣裙整齐,只有鬓发微乱,并不似才起来的光景,她不由奇道:“女郎没有休憩吗?”   “人都摸到了后窗来了,又说了大兄的事情,我怎么睡得着?”牧碧微闻言才收回了盯着窗子的视线,随手将那玉瓶儿往锦盒里一丢,轻哼道。   “后窗?”阿善吃了一惊,正要快步走过去看,牧碧微已经摇头道:“他已经走了。”   阿善追问道:“是谁如此大胆?”   “还能是谁?”牧碧微一撇嘴角,道,“这满宫里头可以随便行走的外臣也就那么一个。”她伸指一拨玉瓶儿,轻蹙了眉尖道,“聂元生方才送了这药来,说是宫中秘制的解淤散,我顺便问了他可晓得大兄的情形,谁想他说……大兄与何家三娘子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阿善被这乍来的两个消息打了个猝不及防,她虽然因方才道上一面也觉得聂元生品性浑然不似传闻中的其祖,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就算牧碧微不曾为姬深侍寝过,既然是女官,实际上也属于姬深的人,未得姬深同意与宫人私通总也是送了君上一顶绿帽戴了,这可不是在道上遇见了停下谈笑几句能比的,何况道上相遇还有个阿善在旁看着呢,方才牧碧微小憩可是没有旁人在了。   她定了定神才问道,“聂侍郎可还有旁的话?”   牧碧微皱眉道:“我正是要问你,牧家祖上与聂家可是有什么瓜葛吗?我可不觉得我一个青衣值得他如此殷勤,亲自送了这解淤散来。”   “聂临沂虽然出名,可究竟是起于寒士,何况聂临沂是邺都人士,牧家却是一向在西北的,要不是前魏末年魏神武帝想着叫牧家带兵还都扶持幼帝登基,先祖牧讳寻也未必会留在邺都。”阿善想了想道,她虽然不是牧家人,只是闵氏的陪嫁,但闵如盖夫妇膝下四子一女,对唯一的女郎自然是无比的钟爱,先前沈太君在定亲前借了赏花看景的场合暗中打量闵氏举止言行,闵家又何尝不将牧家的事迹仔细盘查一番?   阿善作为陪嫁里的心腹,这些当然也要记下来的,此外她这回进宫,沈太君少不得要多叮嘱她些事儿,譬如温太妃与牧家的渊源,聂临沂在本朝何等大名,聂元生又是内外皆知的近臣,若有交情,沈太君如何会藏着掖着不告诉。   牧碧微听了,点头道:“我想也是,从来都没听说过和聂家有什么关系的,只是这倒是奇怪了,我进宫以来,这聂侍郎虽然也对我用了好几回心计,但瞧着竟都无恶意,看他今日踏雪前来,倒是当真关心我额上莫要落下了痕迹,你说,无怨无仇无恩无义的,他做什么要这样帮我?”   “这……”阿善沉吟了片刻,不太确定道,“按说女郎美貌……”   “这满宫里的佳人多了去了。”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不是我妄自菲薄,论容貌我也够得上如花似玉这四个字了,可不提祈年殿的那一位倾国倾城,那欧阳氏珠圆玉润又是欧阳家老太君亲自养大,一身气度,虽然我不至于站着她跟前感到自惭形秽,然也不能不说一句世家到底有世家的好处!且欧阳氏还是太后甥女呢,聂元生若真有那怜香惜玉的心,上回又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潜入含光殿偷了砚台等物出来?”   阿善倒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所谓人各有志,譬如聂临沂之原配闻说貌既不美,也无甚才学智谋,可因早年的慧眼识才,聂临沂平生视天下红粉如无物,那样一个女子在聂临沂眼里却是无人能及的。欧阳氏也不是不美,然正如牡丹与芍药都是极美之花,可在那喜欢茉莉、玫瑰等花的人眼里,却觉得它们也不怎么稀奇了。”   牧碧微摇头道:“不然,你方才不在这儿,聂元生不是那等轻易动情之人,我总觉得他别有所图,我思来想去也不晓得他如今这样帮我这是为什么?就算他在和颐殿里都有眼线,可我今儿在那里把头都叩成了这样,也不过是做一颗太后的棋子罢了,他可不是我,他有陛下撑腰,纵然要找后妃联手,也完全不必从一个青衣找起,大可以等着宫里头斗得差不多时再确认盟军,以陛下对他的宠信谁又会得罪了他去?”   “若这聂元生不是倾慕于女郎,却又是谋取什么?阿郎与大郎君如今都已经卸了军职,清都郡尹并司马的职位虽然是肥差了,可聂元生与今上关系那样的好,即使不是他袭了临沂县公的爵位,但也不见得看得上这两个位置罢?”阿善想了片刻,觉得一头雾水,不觉喃喃道。   牧碧微见她也想不出什么来,便随手把那只玉瓶儿递了过去道:“你且看一看这个什么解淤散。”   因闵氏自幼体弱,生了牧碧微之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这中间不乏缠绵病榻、以药代饭的日子,阿善是闵氏的陪嫁兼心腹,服侍她久了,加上盯着大夫问多了,也粗通医术,尤其因闵氏去世得早,临终最放心不下一双子女莫要受了续弦的亏待,徐氏还没进门的时候,阿善就将之视作洪水猛兽,越发的下了苦功留神着种种害人之物并计谋。   这会将玉瓶中的药膏仔细端详过了道:“这药是极好的,奴婢未觉有异。”   “想来他若要害我也不必如此麻烦。”牧碧微沉吟道,“此人在宫中行动并不受拘束,武艺又是极高明,若当真要对我下手尽有许多机会……罢了,正好有水,便把挽袂从方贤人处要的药洗掉换了这个罢。”   她喃喃道,“我倒是奇怪他这样盼着我得宠做什么?嗯,非亲非故又非对我有意,莫不是他也与何氏有仇吗?”   这边阿善仔细伺候着牧碧微重新敷药,乐年殿里温太妃半靠在窗下的锦榻上,不远处烧作琼楼金阙之状的鎏金炉中一缕青烟笔直冲上数丈,直绕梁柱数圈才袅袅散开,室中暖香萦绕,温太妃小憩才起,松松的披了半旧的家常绀碧瑞锦纹交领襦衫,系了一条秋香并宝蓝间色裙,贤人解玉手里执了一柄小巧玲珑的金镶玉锤,轻柔而娴熟的替她敲着腿。   两人不时闲闲的说上几句话儿。   “听柳谦说,殿下的字越发的好了,这几回都被师傅很是称赞过。”解玉轻声慢语的说道,说话之时手中也未停,声音仿佛合着炉中之烟,不多时就散了开去,再无痕迹。   温太妃没有睁眼,只道:“如今四郎还未束发,夸他几句哄了他高兴也好,到底少年时候也要留些念想,但以他的身份这些都是不紧要的事情,便是他一个字也不认得,这辈子的富贵也是少不了的,倒是师傅们这么一说,以他性情怕是越发要上心的练了罢?”   “公主放心。”解玉笑着道,“柳谦哪里敢叫殿下熬坏了身子?都盯得紧呢,每练了一个时辰,柳谦总要劝殿下外出走一走,像今儿是骑射功课,这会还在校场上练着呢。”   “聂元生是个有本事的,莫要看他如今在前朝风评不好,陛下一日不倒,怕是他富贵一日难断。”温太妃叮嘱,“得空去告诉柳谦,着他劝着些四郎,聂元生既然已经赔了礼,就不必再计较,一来显得大度,二来他虽然是陛下的兄弟,可却未必比得上陪着陛下长大的聂元生——此人性情不比聂临沂光风霁月,一旦记下了仇到底是件麻烦事。”   解玉点头应了,安慰道:“殿下一向宽厚,便是公主不提醒,也未必会对聂侍郎怎么样的。”   “有些人待他不恭敬就是得罪了,虽然如此,也还是好了,还有些人待他恭敬也好,不恭敬也罢,却非要与你为难!”温太妃的语气里有丝疲惫,“聂元生虽然未必这么小心眼,可四郎将来未必遇见不到这样的人!”   温太妃这话意有所指,解玉不觉一愣,手下慢慢停住,试探道:“公主是说……”   “噤声!”温太妃张开了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兹事体大,万万不可传扬,连四郎也不许告诉!”   “……是!”解玉见温太妃神色,晓得关涉非小,忙肃然应了,温太妃又叮嘱:“这和六宫关系不大,牧家女郎那里可也不许说漏了嘴!”   解玉忙道:“奴婢记住了!”因提到了牧碧微,解玉便请示,“太后那边已经松了口,陛下也有好几日不曾回冀阙宫了,是不是奴婢悄悄去寻一寻孙贵嫔的身边人,着孙贵嫔提一提牧家女郎?”   孙贵嫔正为保住腹中子嗣求着温太妃帮忙说话,左右她这会也侍不了寝,安福宫里固然有些个人,孙贵嫔那边又站了唐隆徽等人,可论宠爱,加起来也比不过才执掌一宫、风头正盛的何容华的,这会推出牧碧微来,对孙氏也没坏处——解玉知道,牧碧微才进宫时,唐隆徽可不就得了孙贵嫔的暗示使人去示好过?   因温太妃答应了为孙贵嫔说情,虽然孙贵嫔送了重礼,但加一次人情也没什么,毕竟孙贵嫔若能诞下子嗣来,即使没有外家,即使最终也还坐不上后位,到底也是在这宫里头有了真正的立足资本了。   第一百十章 寿安长公主   温太妃听了却摇了摇头:“太后既然答应了牧氏,自然会有所安排,咱们插手进去反而不好,若被察觉孙氏送我的礼,那样更是糟糕,而且牧氏不是个简单的,太后之关已过,这里还用不着咱们帮手,只是她今儿在和颐殿上为了取信太后,叩首太狠,怕是额上痕迹一时难以消除,陛下重色,这会她自然不便露面,等恢复了原状定然就要出手了。”   解玉叹道:“牧家女郎是个聪慧的,这样倒也好,叫公主少操了许多心。”   “牧家世代忠良,被逼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温太妃听了却是一叹,“我本担心牧家人丁那样单薄,沈太君又是个贤德的,怕是后院过于清净,牧氏年少单纯,进了宫却是不妙,不想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   顿了一顿,温太妃又道,“只是在宫里头安守本分的过一辈子固然清苦难捱,我替她仔细筹划,得个一生平安也是大有指望的。可争宠之路却是步步血泪,牧氏年少,正当气盛,又不像曲氏那样是枝繁叶茂大家子出身,规矩森严,养气养得一身沉静雍容,然却不免失了少年人的那股子锐气!加之她容貌胜过曲氏甚多,不甘心学曲氏、崔氏本是应有之事——我只盼她能够全身而退、中间也莫要太伤心罢!”   言罢,温太妃复叹了口气。   解玉安慰道:“牧家先祖忠烈,当能泽被后人的,而且牧家女郎今儿在太后跟前陈辞何等狡黠?可见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   如此说着温太妃也略略心安,道:“但望她是真正聪慧,能够在这宫里早日得立足之地。”因牧碧微如今已与太后照了面,温太妃也暂时不便插手做什么,这会心内叹了一叹便又合上了眼。   解玉就说起了另一件事:“听和颐殿那边的燕歌说同昌公主出宫之事叫太后很不高兴呢。”   “薄氏又做了蠢事。”温太妃皱眉道,“早先她自恃年少美貌藐视太后就已不智,如今还要这样行事不周!她只道同昌年幼,又是先帝骨血,纵然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太后也不能将公主怎么样呢,却不想同昌虽然如今方十一二岁,可也不过几年光景就到了下降之时!薄家虽然也是官宦人家,又怎么和高家比?太后大大方方的养到同昌及笄,尽可以在婚事上叫薄氏后悔一辈子!”   “闻说崔夫人病的厉害……”解玉话才说了一半,温太妃已经出言打断:“那她就该堂堂正正的过来求了太后!叫同昌绕过了太后到皇兄跟前去哀求这算什么?要告诉宫内宫外太后不慈吗?况且前一日出了广陵王为安平王请封庶女入宫之事,太后正与陛下生了些许罅隙呢!她来这么一手,陛下的确余怒未消,当真准了同昌出宫探望,然而过了几日陛下心头之火消了去,再想起来岂会不迁怒同昌?先帝既去,同昌纵然是公主,将来前程可都捏在了太后与陛下手里,陛下与同昌又不亲近,公主的婚事若无意外他是不会插手的!”   解玉道:“许是薄太妃以为同昌公主究竟是金枝玉叶,便是太后从中拦阻,下降不到如楼万古那等名臣后人,总也低不到哪里去吧,到底驸马又不能纳妾。”   “不能纳妾又如何,我那皇姑寿安长公主可不就是个例子?”温太妃摇着头道,“坊间说女子嫁人犹如再世为人,这话可不是平白来的,太后若有意拿同昌出气,有的是法子!”   解玉是她身边老人,自然知道温太妃的姑母、前魏寿安长公主的事情,寿安长公主乃是魏神武帝之姊,前魏昭帝的宠妃所出,在昭帝诸女中最得上意,到了及笄年华,昭帝便打算为她择一如意郎君下降,结果寿安长公主阅遍满朝文武子弟都未看中,昭帝爱其如珠如宝,自然舍不得委屈了她,便索性再留了两年。   却是寿安长公主十八岁的那一年,恰逢邺都曲家一位长辈去世,曲家传承六百余年,枝叶繁茂,当时邺都去世的长者有个庶出兄弟多年前就被分到了上阳郡,自成一支,如此自然也要派了人过来吊唁,在邺都小住,分支所派之人里有一个少年郎君十分之出色,连曲家嫡支这边的郎君都不免被他盖过了去,分支那边特特派了他到邺都也是想借吊唁之际求嫡支替他谋取个好前程,到底两边虽然分开多年往来不多,总也是同一曾祖,况且都姓曲,那少年是个才貌俱全的,若是腾达了邺都曲氏也有光彩。   不想丧仪结束,曲家嫡支这边使了人寻个机会将之引荐给昭帝时,那叫做曲潮的曲家分支子弟一下子被伴驾的寿安长公主觑中,昭帝当然不会委屈了她,便直接向曲家暗示此事,曲家虽然觉得魏室公主大多性情刁蛮无理,然而昭帝既然亲口提出,却也不好回绝,便告诉了曲潮着他答允。   谁知曲潮闻知大惊,道他早在上阳郡有了一位未婚妻子,连婚期都是定了的,曲家见他坚持不肯退婚,只得去回了昭帝,然而寿安长公主一力纠缠,昭帝索性下了一道旨意,将曲潮的未婚妻赐婚他人,逼着曲潮尚了寿安长公主。   也因此曲潮心中愤恨无比,尚主之后不论寿安长公主如何小意婉转,始终与之相敬如冰,时间久了,寿安长公主心头失望,也没了心思与之琴瑟和谐,两人住着昭帝敕命大肆修建过的、繁华绮丽的长公主府,却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竟是经年不见一面——许是因此心头忧闷,寿安长公主与曲潮大婚后不到十年便双双去世!   温太妃拿寿安长公主的例子来比同昌,解玉自然听出她是对同昌将来的命运不看好了,薄太妃与温太妃也没什么交情,解玉提此事不过是要告诉温太妃一声,因此也不当一回事,笑着道:“薄太妃享过盛宠,那会自恃年少美貌,背着先帝没少与太后作对,若不然,先帝去时,明明许了她可以住在甘泉宫旁边的几座宫殿里,就算没有城外温泉,好歹地气也和暖许多,她却心虚的非要搬到最偏僻的鸿寿宫里去,说什么要为先帝祈福,怕离甘泉太近扰了人,分明就是怕太后与她为难呢!”   “薄氏啊是没吃过苦头。”温太妃微哂道,“她进宫的时候先帝已经平了济渠王,当年庞贵妃得宠的时候她是没见到,又比太后还要小了十几岁,先帝虽然不似今上这样以貌取人,男子哪有不爱好颜色的?在闺阁里是薄家捧在手心的嫡出女郎,进了宫是先帝宠妃,先帝驾崩后,太后宽厚,见她自己躲到了鸿寿宫,那些年的一口气也出了许多,便也不与她计较什么了,只怕薄氏这会还觉着委屈呢,所以虽然晓得到和颐殿上请求未必不得准,却还端着从前先帝在时的架子不肯出面,打着太后与陛下总不好意思与同昌公主一个小孩子太过为难的心思!却不想这样害了同昌难道她自己就得好吗?”   解玉抿嘴笑道:“薄家也不什么有底蕴的人家,若不是薄太妃之母崔夫人出身崔家,亲自教养了薄太妃,怕是当初也未必能入先帝的眼呢!”   又道,“薄太妃这样一比,越发显得公主的好来了,同昌公主的前程奴婢不敢说,但殿下的王妃定然无差的。”   提到高阳王温太妃也不觉抿嘴一笑,睁开眼来道:“四郎明年才束发,到那时候宫里这两个也该生完了,只望到时候不要再起风波,不然太后定然是先顾着陛下的,哪里会花多少心思在四郎的婚事上呢?”   这么说着,温太妃微一沉吟,对解玉道,“你往后出宫多留意下高家与四郎年纪仿佛又嫡出的女郎们在外头的名声,陛下只比四郎长四岁,就算孙氏、姜氏这会诞的都是皇子,到婚配之年也还早着,四郎也不是那等无德卤莽的人,求一位高家嫡女太后未必不允,可太后的侄女们她自然是不会说出真正不好的话来的,咱们也不能当着太后的面仔细盘问与挑拣,也只能提前打听了,最好有个好的,到时候着四郎远远看一看,就说是他自己看中的,免得伤了高家其他女郎的颜面。”   解玉点头:“公主放心,奴婢回头探望母亲时,定然请母亲在外多加留意。”   说到了这里,解玉犹豫了下,到底道:“要说婚姻,奴婢倒是听柳谦昨儿回宫来在前头遇见了说起一件事情,正是邺都这两日传得沸沸扬扬——偏巧是牧家的事情。”   温太妃顿时关心道:“是什么?”   “柳谦说牧家大郎君向何家三娘子提了亲!”解玉说罢,温太妃略一思索,惊道:“哪个何家?难道是何容华的何家?”   “正是。”解玉叹道,“何容华虽然得宠,可何家门第也就勉强算是官家罢了,哪里能与牧家比?就是这一回牧家女郎进宫之事,固然牧家家声大损,很为一些邺都望族所不齿,然却并未降级,况且牧家人丁单薄,此事又是沈太君做的主,议论上些时候谣言也就散去了,以牧家大郎君的出身,高、曲这等门第的嫡出女,只要不是嫡长女,照着如今安平、广陵和宫里已有一位左昭仪的样子来看也是足够娶的,毕竟是四代守三关、丹心照史卷的牧氏嫡长子呢!”   温太妃双眉紧皱,半晌才一叹:“这牧家大郎君的性.子似足了他的祖父,当初牧寻也是这样的性情,因而……”她顿了一顿,方道,“原本想借孙氏之后替那何氏寻些事做,免得她总算计着牧氏,如今先罢一罢手,牧家大郎君这样的代价都付出来了,那何氏除非傻到家了总也该有些儿诚意,陛下宠她不错,可陛下不爱政事,前朝之事尽集左右丞相手中,这两位丞相并非奸佞,视国器如重宝,当初荫封唐氏、何氏娘家那几个小官已经叫他们厌恶之极了,何家若是想要兴旺,单指望这么个女儿却不成,到底还是牧家实在些,何况他们父子如今又调任了清都郡……莫说雪蓝关之失是柔然狡诈所致,何海也是遭逢其变罢了,纵然何海是牧家人杀的,以牧、何两家的门第差距,做到这个份上,也该化干戈为玉帛了!”   她眯起眼,淡淡的道,“当然,若何氏当真是个铁石心肠的,那我也少不得要多想一想孙贵嫔的第二个请求了!”   解玉闻言一凛!   …………………………………………………………………………………………………………………………………………   召唤:   评论、收藏   第一百十一章 贵嫔孙氏   解淤散到底是宫中秘制,又是选用上乘药材所制,比挽袂从方贤人处要来的给寻常宫人用的药膏效果胜出许多,翌日起来牧碧微揽镜自照,便见额上青紫俱褪,只余一抹红痕,望之如敷过胭脂,若不凑近细看却是瞧不出受过伤的模样,阿善带着挽袂进来替她梳妆,见状不由道:“这样子梳个回心髻便可遮住了。”   牧碧微因而命挽袂上前梳髻,阿善翻了翻妆奁,寻出一支石榴花玉簪并一对鎏金喜福迎春手钏来,待髻成服侍着牧碧微戴了,挽袂调匀脂粉,轻手轻脚的为她施了一个飞霞妆,妆毕请阿善掌眼,阿善端详了片刻,却拿帕子将胭脂略擦了些去,惟留一层淡之又淡的绯意,牧碧微本就是望之顿觉娇弱的佳人,若脂粉过浓立觉不真,若铅粉过多却又显出病态来,安福宫这会正喜庆着,自然是不妥的。   阿善这么一擦,倒是恰好。接着三人在衣箱里挑挑拣拣,商议了半晌,最后定了厚缎绀青对襟洒绣莹白缠枝葡萄外袍,内束樱草黄留仙裙,上着丹色交领襦衫,因绀青色沉重,披风便择了黛底下缘略绣几朵梅花的那一件。   如此梳洗更衣,到了前厅,挽衣和葛诺已将早膳摆上,用过之后,见几人并未退下,而是垂手在旁等待吩咐,牧碧微想了一想,到底还是点了挽袂:“去祈年殿。”   长信、安福、昆德三宫,是前魏时候三夫人所居,本朝沿用魏制,孙氏当初受册贵嫔,因而赐居祈年殿,太后同意此位,未免没有看中了安福宫之宫名,以告诫孙氏“安分是福”之意。   只是进得安福宫来,但见处处风景灵秀,且如今因贺孙氏有孕,许多堆琼砌玉的枝头都挂上了巧手宫女精心扎出的宫花来,五颜六色,沿着到祈年殿的宫道两旁更是花团锦簇,虽无甘泉宫那样得温泉暗中庇护,使四时花卉冬日迎雪怒放,却生生以绢帛堆出了满宫的富贵繁华——孙氏到底没理会太后的警告。   孙氏虽然如此招摇,牧碧微的求见却未曾受阻,只是踩着寸厚几没赤足的锦绣织毯绕过鎏金嵌珠琉璃屏风进入内殿后,却并不见姬深的影子,明堂之上只有数名宫人抄手而立,见牧碧微神色疑惑,引她进来的宫人便笑道:“青衣稍安勿躁,娘娘如今身子重,起的自然迟一些,过会便就过来了。”   牧碧微抿嘴一笑:“却是我思虑不周打扰了娘娘。”   许是因为姬深这几日都在祈年殿的缘故,孙氏又是盛宠惯了的,这宫人的态度略有些倨傲,听了牧碧微这话淡淡一笑道:“贵嫔娘娘一向宽厚大度,自不会与青衣计较什么。”   牧碧微知孙氏如今炙手可热,自然不会在这宫人跟前露出不满之色,但见她如此,也不多再多言,殿中一时静了下来。   那宫人不想牧碧微碰了个软钉子就不言语了,心下微恼,只是她纵然是孙氏殿里伺候的,却并非得宠的近侍,也知道牧碧微乃是姬深的新宠,虽然孙氏怀孕将姬深这几日都拉在了安福宫,可接下来孙氏生产前的几个月还不好说,见牧碧微作沉默恭候之态,也寻不出什么理由与她过不去。   如此静静的等了半柱香光景,才听见后殿传来珠帘相击之声,中间夹杂了环佩叮当,一缕幽香隐隐传来。   那宫人一喜,下意识提醒道:“娘娘过来了!”   牧碧微本就站得端正,闻听此声,便与那宫人一起欠身行下礼去,她低了头作谦恭之态,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缕幽香也越发的馥郁,中间却无人声,一直到了孙氏入座毕,环佩声停歇,方有一个她听过的女子声音带了一丝傲慢之意道:“娘娘着你们平身!”   与那宫人一起谢了,牧碧微站直了身子,偷眼向殿上一望——却见殿上一片花枝招展的韶龄彩衣宫女里,被簇拥在中间的华服女子灼灼若日,风华绝世!   自入宫以来,牧碧微不时听人提起姬深盛宠两年的孙贵嫔有倾国之色,她也是自小被夸奖姿容出众、自恃美貌过来的,因见了何氏、姜氏等与自己各有千秋的佳人后才渐渐敛了这份自许之心,那会便已经晓得孙氏的容貌定然是在自己之上,只是到了如今亲眼目睹,方知孙氏之容,的的确确,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孙氏一身石榴红织金瑞锦宫装,松松的绾了个倾髻,斜插两支浑圆赤金嵌明珠簪子,淡扫娥眉,面不施粉,就那么悠然端坐,她身畔近侍十余人,皆彩衣纹饰、珠翠满头,不乏盛妆之人,这些宫人近侍无一姿色平庸,最差的两个也称得上清秀袅娜,然而牧碧微这样飞眼一瞄,却觉得那些同样正当韶华、装扮极尽用心的侍者皆被孙氏映衬成了庸脂俗粉……牡丹,开于芳菲四月,为百花之季,却依旧色压群芳、艳欺桃李,真正的倾城国色,愈是群芳争艳,愈见其色之妍,这样的想法,不期然的涌上牧碧微心头。   “牧青衣?”座上传来孙氏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柔媚入骨,牧碧微心头一叹,她如今算是知道孙氏凭什么敢这样张扬了,如此风华,偏遇着了姬深那朝野皆知重色轻德的君上,换做了自己又怎么可能甘心做低伏小?上天赐了孙氏这样一副好容貌,若还要学着姜氏的步步谨慎小心,也实在是糟蹋了天赐之福了!   牧碧微恭敬的复一礼,从容道:“冀阙青衣牧氏恭祝贵嫔娘娘万福金安!”   “你也是伺候陛下之人,在本宫这儿无需拘礼。”想是因为有了身子、姬深还连着几日不回冀阙的缘故,孙氏心情颇好,虽然语气漫不经心,但也算得上态度和蔼,吩咐道,“宛英去搬个绣凳来请青衣坐了。”   侍立在她身旁的一个彩衣宫女应了一声,牧碧微忙道:“承蒙娘娘厚爱,但奴婢愧不敢当,然娘娘贵为贵嫔,奴婢不过是区区青衣,这殿上哪有奴婢坐的地方呢?”又道,“入宫以来就听闻娘娘国色倾城,只是奴婢身份卑微,不敢打扰,如今得见娘娘芳颜,实在犹如九天之上的神妃仙子,奴婢越发惭愧的没处容身了,这会站着怕还要好些,不然,奴婢可是连手往哪里放都不晓得了。”   她这番话说的孙氏不由展颜,对左右道:“怨不得陛下前几日爱得不行,牧青衣果真是个伶俐人!”   便听方才叫起的女子笑道:“娘娘说的可不是么?陛下可是不止一次在娘娘跟前夸赞牧青衣懂事伶俐、善察人意呢!”她话里话外的压了牧碧微一头,牧碧微也知这是应有之事,并不生气,反而盈盈一笑,作出羞怯之态道:“奴婢不过是尽服侍之份,哪里敢当陛下称赞呢?”   “你今儿过来可是寻陛下的?只是不巧,昨儿陛下召幸的是本宫这里的小何美人,如今还在暮雨阁那边未曾过来。”孙氏笑了一笑,又敛了容色淡淡的说道。   牧碧微闻言又是一礼,笑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今儿却是壮着胆子来给娘娘道喜的。”   “哦?”孙氏听她否认是来寻姬深,也不意外,只是笑了笑,“你倒是有心了。”   孙氏固然轻描淡写,方才叫起的女子却是不冷不热的道:“娘娘怀孕之事是数日前就传遍六宫的,不想方贤人治宫如此严明,青衣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又或者青衣进宫日子短,与宫里头的人还不熟悉的缘故?”不等牧碧微接口,这女子斜睨了眼附近几人,似笑非笑的道,“只是,青衣这样消息不灵通,如今这么一来,咱们宫里还当你是数日见不到陛下心里惦记着,没的拿了咱们娘娘并小殿下当幌子呢!”   这女子说话刻薄,孙氏也只是淡淡笑着冷眼旁观,牧碧微哪里不知这番话也是孙氏的意思,这也不奇怪,自己今儿过来的真正目的任谁都清楚,孙氏虽然怀了孕,却因为与高太后不和,反而越发的担心,自然越发要紧紧的抓住了姬深,她虽然不能侍寝,借着安福宫里几个位份不高、依附于她的妃嫔如小何美人也将姬深留了这几日,漫说这一年来与孙氏争宠争的最厉害的何氏,就是冀阙宫都没回,何氏与孙氏没遇见姬深之前就交好的唐氏那是差不多公然撕破了脸的,如今孙氏又有了身子,就算不忿孙氏有了身子还要把姬深拘在安福宫里,也最多在定兴殿上私下骂着,却是不敢到祈年殿来,一则恐被孙氏挟身孕公然侮辱扫了面子,二则却担心抢人不成反而被栽个冲撞之罪,成了欧阳氏第二。   何氏都没动,其他妃嫔都畏惧孙氏一向的盛宠,并不敢来打扰,偏偏这会牧碧微施施然的叩宫门求见,孙氏若是不给她些颜色瞧瞧那也枉为宠妃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欠身道:“这位可是居中使?”她记得这女子的声音,正是自己进宫那日在宫道上告诉顾长福姬深不在冀阙,而在绮兰殿的人,当时顾长福称她为居中使,态度很是恭敬,如今又侍立在孙贵嫔身边,想来就是祈年殿里的侍者之首、中使居氏了。   居氏淡淡道:“不错。”   “回中使的话,奴婢因为进宫匆忙,并不曾带什么体己之物,况且贵嫔娘娘乃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寻常东西又怎么入得了贵嫔娘娘的眼?”牧碧微依依道,“因此几日前得知娘娘有孕,奴婢虽然想来给娘娘道喜,却奈何没有一份象样的礼,这才不敢登门,为了此事,这几日奴婢也是辗转难安,还是昨日被人提醒,想着娘娘宽厚慈仁,定然是看重心意更胜于礼的,这才壮着胆子过来求见。”   这番回答也算是说得过去了,但居中使却不好打发,似笑非笑的道:“闻说姜顺华有孕后,你可是立刻送了一份重礼,怎的到了贵嫔娘娘这里,反而就要犹豫了呢?”   第一百十二章 献方   居中使这话问的促狭,当初牧碧微向姬深请求送一份礼去贺姜顺华之孕,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宠爱,以免欧阳氏开个头,六宫都踩到自己头上来,她不是正式宫妃,没有位份为依靠,自然想着先下手为强,便有人不服自己承宠,也要想一想姬深的态度。那会孙贵嫔还没传出孕信——而孙氏的身孕传出时,姬深并不在牧碧微身边不说,这几日都不曾回冀阙宫!便是想学上次的做法也难。   那一份所谓的贺礼究竟是谁准备的祈年殿不至于不知道,但居中使话里却丝毫不提姬深,单说牧碧微所送,紧接着就问了牧碧微一个怠慢孙贵嫔之罪,若牧碧微辩解说是为了尽心准备呢,固然奉承了孙贵嫔,但这话若传到承光殿,姜顺华的心情可想而知!   论理,姜顺华位份在孙贵姘之下,牧碧微要对祈年殿更尊敬些,也是合乎规矩的,可如今宫里只姜顺华与孙贵嫔有了身孕,而牧碧微昨儿才去过了和颐殿的消息,孙贵嫔这边未必不知道,太后不喜孙贵嫔,这是六宫上下皆知之事,而孙贵嫔自恃宠爱,对太后又何尝是真正的尊敬爱戴?若是牧碧微如今顺了居中使的意思认了自己也认为孙氏这一胎在姜氏之上——太后会怎么想?   孙贵嫔虽然不知牧碧微在和颐殿里到底与太后说了什么,但牧碧微在冀阙宫待了几日无动静,一出和颐殿,隔了一日就跑到祈年殿来了,说她没得太后准许甚至是提点,谁会相信呢?   居中使问过之后,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牧碧微,孙氏也含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欣赏起了自己腕上的羊脂玉绞攒镯子。   “回中使的话,姜顺华那一回的贺礼,实乃陛下代送,若不然,奴婢哪儿能够送得出被中使称为重的礼呢?”牧碧微似羞怯的一笑,不经意的掠了掠鬓发,却见她十指纤纤,所擦的凤仙花汁依旧色泽明朗,和着她今日装束越发引人注意。   孙氏目光不由一凝——高太后给自己中意的后妃分花草等甘泉宫独有之物的习惯是六宫都知道的,这牧氏昨儿才去过和颐殿,莫非……   她心思转了几转,居中使因听出牧碧微这话里带着强硬之意,脸色便沉了一沉,冷笑着道:“如此说来姜顺华那一份礼青衣自己却是半点儿心都没用了?轮到了贵嫔娘娘,青衣倒是分外用心,青衣这样对咱们娘娘,按理说我不该多说什么了,只是青衣大约不知道呢,贵嫔娘娘最是慈仁悲闵的了,何况如今满宫里头除了娘娘,也就姜顺华有了孕育帝嗣的福气,青衣这般的厚此薄彼,没的叫姜顺华冷了心,她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万一因此有什么不好,青衣可担待的起吗?”   居中使这番话,不只是等于明着讥诮牧碧微踩低拜高,也是先备个底儿,若姜顺华将来有不好,便可以说成是被牧碧微的行为所怄,更把孙氏捧了一番。   牧碧微听了,笑了一笑道:“中使此言奴婢可不敢当呢——奴婢贺顺华娘娘的礼,那是陛下瞧奴婢手边实在没有象样之物,看不过眼才代为赏赐的,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以奴婢之见,陛下赏赐到承光殿的东西再没有不好的,许多东西奴婢从前那是见也没见过的呢,听居中使这话,倒仿佛帝赐之物,也入不得中使之眼?”   说到这里,也不等旁人家话,牧碧微已经向孙贵嫔郑重一礼,正色道,“贵嫔娘娘,论品级,中使乃是四品女官,在奴婢之上,论亲疏,中使是娘娘近侍,奴婢今儿才头次见到娘娘,这话本不该说,只是奴婢想着,御赐之物,到底还是不能随意议论的好,娘娘以为如何呢?”   孙氏目光凝了凝,瞥了眼居中使,不咸不淡的训斥道:“陛下赐物当然都是好的!本宫平日里宠着你,你倒是说话越发的放肆起来了!多亏了这话是牧青衣提醒的,若是换了个喜欢嚼舌根的听见了还不晓得如何在背后编排咱们殿里人的不是,还不快快谨慎些?”   居中使脸色难看的欠身道:“谢娘娘教诲,奴婢知罪!”   “贵嫔娘娘放心,奴婢晓得居中使不过是一时失言,毕竟说到赏赐,宫里谁不知道祈年殿里接赏赐才是最多的,总不能阮大监每回送完了东西,居中使回头就到处挑御赐之物的不是罢?奴婢想这一定是娘娘有了身子,近来不免疲惫,居中使为娘娘之近侍,难免要操心许多,因而累着了,这才失了言。”孙氏自恃位份与宠爱,自然不屑叫居中使为方才的破绽向牧碧微赔罪,牧碧微却自顾自的替居氏开解起来,只是居氏听到,不免又是一怒,只是被孙氏止住了。   孙氏闻她说居氏是累着,却是眉心一动,淡淡道:“本宫身边侍者众多,也是因为本宫素来是个爱热闹的,便是如今有了身子更添了需要服侍的地方,然人手也是充足的,居中使做的事情可没多出多少,她啊服侍本宫最久,本宫平日里是个不拘束人的,她也是被本宫惯坏了。”   牧碧微心道孙氏果然对太后不放心,生怕承认了居氏累着了,回头今儿这番话传到了甘泉宫,那边立刻赏下来伺候的人手,或者遣了更能干的宫人来近身伺候孙氏——承光殿那边不是已经有了个萧青衣了?   她笑吟吟的接话道:“奴婢瞧娘娘身边这些人儿都是灵秀可爱又花团锦簇的,就晓得娘娘不只风华绝代,更是待下宽厚呢!”   “你这话在本宫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孙氏听了,微微抬眼,却是淡笑道,“若传了出去,旁的人也还罢了,晏昵宫的崔列荣怕是不爱听了!”   牧碧微虽然没见过崔列荣,但听孙氏话里的意思,也猜到了崔列荣身边的宫女怕都是不大打扮的,按着自己一先前的说法,难免要认为崔列荣是个不体恤下人的主儿,因而笑道:“娘娘这儿逢着喜事,自然要喜庆许多,闻说列荣娘娘喜欢清净,想是晏昵宫与安福宫自有不同处。”   孙氏淡然道:“青衣若是对崔列荣感兴趣,何不也去探她一探?”   “贵嫔娘娘说笑了,奴婢是什么身份,如何敢在宫里头随意乱走呢?先前到平乐宫也还是容华娘娘所召,今儿过来也是因为要给娘娘道喜,若不然,奴婢也是不敢贸然过来打扰的。”牧碧微嫣然一笑,道。   “青衣方才说到给贵嫔娘娘道喜与送礼,却不晓得青衣辗转了这几日预备了份什么样的礼呢?”因居中使方才失了言,这会虽然孙氏没叫她下去,却也暂时不开口了,就另换了一个离孙氏极近的宫女开口试探。   牧碧微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这宫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白生生的一张瓜子脸,生得可谓是新黛才描柳叶双眉,胭脂初染雪样粉腮,乌黑的长发梳成了双螺髻的样式,发间点缀着几串珍珠,着一身织锦宫装,若非她站在了倾城之色的孙贵嫔身边,因而显得有些黯然无光,拿到外头,论装束论容貌,做个嫔也够了。   这宫女想也知道这一点,因此问话之时下颔微扬,显出几分骄色来。   牧碧微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淡淡的道:“不瞒贵嫔娘娘,是一张方子。”   那宫女追问道:“哦?是什么方子?贵嫔娘娘有孕后,太医院每日都会过来请脉不说,院判更是寻出了许多安胎补身的方子送了来,如今咱们每日里尽看着那些东西都不晓得该按哪个去给娘娘炖汤了,青衣这份礼也忒没诚意了些!”   “奴婢的先外祖母平生有四子一女,以家母年纪最小。”牧碧微才说了一句,却见孙氏眼睛一亮,孙氏出身卑微,但进宫服侍数年,又做了贵嫔,当然也晓得世家大族里头有许多秘而不宣的方子,有补身有养颜,有菜肴有酿酒,连坊间谣传的生子秘方也未必没有,不然何以子孙昌盛传承数百年声势不衰?   牧碧微的外祖闵如盖起于微末,母亲更尝为大家子的奴婢,出身还比不上同样为奴婢,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心腹的姜顺华,然而不但合家在战乱之中无恙,闵如盖还从一介平民渐渐成了高祖晚年的重臣,在睿宗一朝也颇得重用,闵如盖虽然比不得聂临沂那么惊才绝艳、才貌俱全,然与发妻的感情也是极好的,虽有两妾,却俱无生育,膝下四子一女皆是嫡出不说,除了最小的闵氏身子偏弱因而早逝外,其余四子虽然平庸了些,却都十分康健。   ——就算是闵氏,也是诞下一子一女后才染病而亡的。   若说牧碧微的先外祖母在大家伺候中偶然得了什么生子秘方,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孙氏心头期待,只是想到牧碧微昨日才去过和颐殿又冷静了下来,先不说这等秘方何其宝贵,牧碧微纵然有心讨好自己,又怎么会头次觐见就拿出来?再者昨儿牧碧微可是主动去了和颐殿的,这方子谁知道是闵家的生子秘方呢,还是太后那边转过来的索命之方?   何况牧碧微既然先去了和颐殿,若真想献方,恐怕收的那个人也该是左昭仪才是!   冷静下来后,孙氏的期待便成了失望,不冷不热的道:“愿闻其详!”   ……………………………………………………………………………………………………………………………………   收藏一直不涨   看着沮丧啊……   第一百十三章 两代宠妃   牧碧微果然没叫孙氏惊喜,她中规中矩的说道:“是以先外祖母留下了数条妊娠禁忌,当然不及太医院诸位太医高明,然也是先外祖母生养四子一女的经验,因而传了奴婢的乳母,前两日蒙陛下之恩,宣了她入宫来,闻说奴婢为贺礼忧愁,便介意奴婢不如将这些经验写下来进与娘娘,愿娘娘平安康健的诞下皇嗣!”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来,打开呈上,果然见她半点儿都没谦逊,不过寻常的信笺上头略略写了七八样禁忌,居中使仔细一看,全部都是太医提醒过的,休说对于祈年殿来说不值一文,就是放到坊间,怕也是家里有个女性长辈都能够知道的东西。   孙氏等人都是一阵气愤,当下方才那娇美宫女冷哼了一声道:“古语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原来在青衣眼里,从冀阙宫到安福宫犹如千里,却不知道这是不是青衣打心眼里这么盼着呢?”   牧碧微慢条斯理的笑了笑,道:“所谓画蛇添足,贵嫔娘娘乃陛下钟爱,奴婢虽然进宫不久,却也晓得祈年殿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奴婢就是拿了自己最珍贵之物过来,怕是娘娘也难瞧上眼的,所以娘娘这儿哪里就缺了奴婢一点子心意?不过是聊表寸心——奴婢这也是实在想不到旁的尽心意的法子了,若是贵嫔娘娘不喜,还请治奴婢之罪!”   她摆明了要拿一张纸和几个祈年殿早就知道的禁忌混过去!   孙氏倒也不是很在乎钱财的人,虽然她出身卑微,可从册贵嫔以来,宫里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姬深隔三岔五的都要往祈年殿里搬一回赏赐,便是从前寒微重视前帛,这两年的锦绣富贵养下来,也将财物看轻了许多。   可这并不代表她便是个随便可以打发的人!   尤其这一次姜顺华第一个传出孕信,竟是堪堪抢在了她之前!生生的给她想挟子自重的计划一击!而牧碧微区区青衣,给姜顺华的贺礼也是姬深内库的几件珍玩呢,到自己这里来却只是一张废纸!   孙氏天赐绝色,一朝侍君,万般宠爱,连高太后都不能不为她让了步,又怎会将牧碧微放在眼里?   可她怒叱的话才到嘴边,瞥见牧碧微面上含着一丝笃定甚至是期待的微笑,却又止住了——昨日,这位牧青衣主动去求见了高太后,而且,她离开甘泉宫时固然额上留有叩痕,但神色却十分欢快。   将高太后视作自己入主桂魄宫最大障碍的孙氏自然不可能不留意甘泉宫的动静,她虽然没本事把人手安插进甘泉宫里去,但在附近一些宫殿,比如兰林宫寻几个底层宫人收买了问些消息却不难。   甘泉宫的出入大部分都瞒不过孙氏,听人回报了牧碧微的出入,如何会不怀疑她自荐成功,高太后已经准备支持她趁着孙氏怀孕夺宠?   这对于连个娘家都没有、唯一的依靠就是姬深的宠爱的孙氏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之事!   可牧碧微才去求见了高太后,今儿就到了自己这里来,莫非,也是高太后的安排?   孙氏急速的思索着,若是如此,那么她献一纸为贺礼,恐怕就是故意激怒自己了。至于激怒自己后打算做什么……   孙氏目光沉了一沉,因着姬深对她的盛宠,孙氏虽然只是贵嫔,在宫里头却是谁也不让的,这从她与曲氏同行之时,硬叫自己的仪仗与曲氏并行可见一斑,若是平常时候,就算明知道牧碧微奉高太后之命前来挑衅,她也一定不肯忍耐,非当场给她个好看不可!   但现在自己有了身孕……孙氏心下权衡着,她比姬深长一岁,入宫时才不过十一二岁,刚到宫中伺候的年纪,正赶上了先帝睿宗驾崩前两年、即如今的薄太妃、当时的薄贵妃盛宠之时。   先帝睿宗不是贪色的君主,就算他地位稳固之后后院也是一个接一个的进人,到底没因美色耽误过正事,再说与其子姬深一比,睿宗实在无愧于其谥号了。   如今的太妃从前的贵妃薄氏出身官家,其父薄子勰为高祖时尚书右丞,品级从四品下,虽然薄氏并非大族,却也算正经的官宦人家了,薄氏是其嫡女不说,其母崔氏还是邺都望族崔家之女,与晏昵宫的主位崔列荣是同族,因此薄氏论身份就是嫁进皇室,一个侧妃也是做得的。   更何况,她还是睿宗亲自觑中的——前魏有春时旬假出城至水畔踏青游览的习俗,本朝沿袭,那时候济渠王之乱才平,高祖皇帝因此心灰意冷,对睿宗却是更加重用,睿宗皇帝自是春风得意,春时便带了门客随从出去踏青,不想中途遇见薄氏与几个姊妹乘车归来,时道上忽起东风,薄家的车夫一时不慎,叫车帘为风卷起,露出车中薄氏之容,立刻入了睿宗之眼,当即派人打探了薄氏的身份,禀过高祖,着人登门提亲。   高祖皇帝因为济渠王之乱,觉得将薄子勰之女指于睿宗,也好叫其余诸子早早的绝了夺储的念头,如此安分些也免得再伤了父子兄弟之情,因而同意——只是当时睿宗为太子,按制有两侧妃,四宝林,往下就是媵妾之流了,可其时太子妃与侧妃之位俱满,无缘无故的到底也不好为了薄氏发作谁,最后薄氏只就了宝林之位。   因此睿宗登基后,太子妃高氏为高皇后,侧妃温氏与侧妃沈氏为左右昭仪,四宝林里最高的薄氏做了贵妃,最不被睿宗喜欢的一位宝林更是落到了上嫔里去。   虽然当时的薄贵妃上头有一后二昭仪,可睿宗对她却是极尽宠爱,连带着年幼的同昌公主的风头都有隐隐压过嫡出且为睿宗实际上的长女宣宁公主之势,若不是薄氏无子,而高太后与睿宗乃是患难夫妻,高家又极为势大,再加上初封永宁王的姬深乃高祖皇帝亲自抚养,临终还当着群臣之面殷殷叮嘱不可亏待了姬深……倘若换一个底气不那么足的皇后,怕是早就整日惶惶不已了。   薄氏的荣耀在睿宗驾崩之后嘎然而止!   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却要为她庆幸同昌公主不是皇子,若不然,凭她那么受睿宗的宠爱,能不能平安活到太宁五年还是个问题!   高太后可以容忍一个没有承位可能的公主彰显她的宽容大度与高家之女的贤德名声,却绝对不能容忍一个得宠过的皇子——自恃乃高祖皇帝宠妃庞贵妃所出而觊觎帝位并付之以行动的济渠王的例子放在了那里!   孙氏进宫时,恰是六宫上下都对薄贵妃羡慕无比的时候,她曾跪在道边等候薄贵妃被簇拥着经过,那时候的薄氏虽然已非二八年华,但在睿宗的妃嫔里头却依旧是年轻的,何况锦衣玉食再加上帝恩无绝,更是瞧不出真正的年纪,薄氏最爱穿艳色衣裙,一如她在睿宗庇护下的恣意、张扬与骄傲。   一直到了睿宗驾崩后,孙氏还没被姬深发现前,也尝去过几次鸿寿宫,再次看到这位先帝宠妃时,薄氏已经将所有有颜色的衣服都收了起来,一身素服的薄氏其实也别有风情,但从前犹如盛夏之日灼灼明亮、甚至于熊熊燃烧于她身上的那种恣意飞扬却仿佛是一支未曾点完却已被熄灭的蜡烛般……   君恩终究不能依靠的念头,远在姬深还不曾为她的容貌所震惊前就已经种下。   最初时候,姬深顶撞高太后、压下前朝非议,坚持立她为皇后、宠夺专房的那段时间,孙氏也不是没有感动过,薄氏比睿宗小了许多岁,而她却与姬深只差一岁,白头偕老,未必没有可能——虽然最后姬深到底妥协了,孙氏心里却着实没把曲氏等人放在眼里,可接着出来的姜氏,以及欧阳氏并范氏、司使等人,却叫孙氏究竟醒悟了过来——即使她是宫中最美的妃子,然姬深也不介意偶尔换一换口味,这还是她最美好的岁月最美丽的时候,若是她老去了呢?   到底,女子最可靠的,还是子嗣。   姬深那般迷恋自己的时候,前朝劝谏之臣最多的一回被他一口气发作了十余人——但高太后究竟还是迫着他打消了立自己为后的念头不是么?   没有娘家,却有满朝的厌恶甚至憎恨,以及太后打心眼里的不屑,她从前和现在依靠的,是姬深尚未淡却的宠爱,但将来却大半指望自己的血脉了……孙氏的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微微眯起了眼——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不介意在生产前的这段日子,暂时对高太后低头。   何况温太妃已经答应了从旁缓颊,不知道这位深得高太后信任的太妃在和颐殿里究竟是个什么说辞,然而若这牧氏是高太后听了温太妃的劝说之辞后特特派来试探自己的,因一时冲动而惹动高太后的杀意,孙氏垂下了眼帘,她虽然骄横跋扈,却并非傻子。   “收下去罢。”孙氏沉默了片刻,不冷不热的说道。   见她无意继续追究牧碧微的怠慢,众侍脸上都露出了分明的愕然,但见孙氏神色,却不敢多问,居中使将那张纸递给身边一名宫女,那宫女瞥了眼牧碧微,转身走进了内殿。   孙氏因担心牧氏此行身负重任,她如今首要之务是保住身孕,想了想觉得这会到底还是要稳住高太后的好,压住心头怒意,复吩咐身边人:“本宫身子重,与牧青衣说了这会子话也乏了,算一算时辰陛下大约还有些功夫才能过来探望本宫,宛芳你带牧青衣到旁边暖阁里去略坐等待——想来青衣几日不见陛下也是惦记的紧!”   “娘娘!这……”见孙氏不但不为难牧碧微,甚至还要主动让她留下来等姬深,居中使不由急道,只是才说了半句就被孙氏使眼色止住,只得气鼓鼓的收了声。   却见方才那接着居中使出言为难的美貌宫女站了出来,先躬身道:“奴婢遵命!”复起身扫了眼殿下的牧碧微,冷哼道,“牧青衣,贵嫔娘娘乏了,你莫要继续在此打扰了娘娘休憩,跟我来罢!”   第一百十四章 紫檀木包金嵌玉芝蝠如意   祈年殿的暖阁也是极尽奢华,牧碧微跟着那美貌宫女宛芳之后进了暖阁,迎面先是一张烧着春日远山之景的琉璃屏风,底座乃乌木包金另嵌明珠,乌木的部分更是雕琢精细、乃是一幅百子千孙嬉戏图,料想是孙氏有孕后立刻换出来应景的。   转过屏风,但见阁中铺着猩血底缠枝葡萄厚毡毯,毯上席位皆是沉香木所制,做工之精巧自不必说,每席的沉香木中都嵌了巴掌大小的一面瓷画,画中山水花鸟不一,单这方瓷画已价值不菲,因沉香木的缘故,阁中不必焚香也飘着一股子清香,沁人肺腑。   至于帐幕之绚丽繁华、器具之精致珍贵,自不必说。   宛芳不冷不热的请了她在下首坐了,外头小宫女进来奉茶,才将茶盏端到几上,宛芳一扫那碧莹莹的茶汤并前朝名窑所出的黑釉兔毫茶碗,且不说茶汤之芬芳馥郁,嗅之便觉乃是上上之品,那盛茶的碗却还是一件金装定器,芒口镶金,弧壁圈足,内外饰黑釉,底部两面却施紫金釉,透过青碧的茶汤但见紫金釉与黑釉天然交融,纹若兔毫,因此得名,而黑釉乌黑发亮,紫金釉中金斑光耀夺目,便是不懂瓷器之人也知珍贵,见状,宛芳眉毛顿时一扬,抬手就轻轻在那小宫女脸上扇了一个,厉声叱道:“这贡品紫笋乃是贵嫔娘娘专门招待妃以上娘娘们用的,今儿这里的是牧青衣,谁准你沏了这个!莫不是不长眼睛认不得人么!”   那小宫女虽然被打得不重,却是立刻慌慌张张的抱了乌木漆盘呜咽着跪下去请罪,牧碧微淡淡看了眼碗中紫笋,对宛芳的指桑骂槐全当没听见,宛芳见她摆出这副架势,皱了皱眉头,到底也觉得没意思,便提了裙子踢一脚那小宫女,叱道:“还不快去换了那素云彩绘花鸟的茶碗,速速改沏了寻常的茶水来!”   说罢宛芳转向了牧碧微淡淡笑道:“牧青衣可不要见怪,青衣头一回过来,这起子小蹄子眼拙却是把你认错了身份,青衣别与她们计较便是,回头我禀告了娘娘定然要再罚她们下回可是不许了!”   牧碧微懒洋洋的一笑:“不过是些小事。”   “青衣说的哪里话?所谓尊卑有别,上下有序,青衣如今心宽不与她计较呢,可这样坏了规矩,万一,遇见了重规矩的贵人冲撞了,她一个小蹄子担当得起么?”宛芳赶了那小宫女出去重新沏茶,眼波流转,微微冷笑着继续借题发挥道,“论理说呢,你是青衣,我不过是个寻常宫人,只是如今这儿没有旁的人,念着青衣今儿特特来给贵嫔娘娘道喜的份上,我啊也不得不劝一劝青衣——青衣到底才进宫不晓得事情的轻重,这尊卑的规矩哪里是能够随意小觑的?想青衣从前在闺阁里的时候,令祖母闻说也是世家之女呢,按理说这样的到底该是青衣从小就知道的才是!”   宛芳这话俨然已经把问题上升到了沈太君与牧家教导子弟的名声上去了,只是牧碧微依旧八风不动,笑吟吟的道:“宛芳你究竟是贵嫔身边伺候的,果然是个伶俐人儿,就是想得通透。”   见她忍性如此之高,宛芳心头暗自冷笑,这会方才进来过的小宫女再次托了茶进来,果然换了次了许多的茶水,茶汤甚至显出几分浑浊来,牧碧微目光一扫而过,却在茶碗上头顿了一顿——这一幕没逃过宛芳的眼睛,她心头得意,主动把茶碗向牧碧微推了一推,笑着道:“这银蕊虽然不能与方才的紫笋相比,却也是娘娘特特寻出来专门招待宫中女官内侍的,还请青衣品一品!”   ——牧碧微目光所落之处,却是那茶碗之沿,竟是一圈儿的芒口!   所谓芒口,坊间称之为毛边,是指入窑前去掉边沿之釉的胎骨处,乃是前朝一座名窑的独产,这种工艺才出来时就引起了朝野议论,认为失于雅致不说,无釉的边沿饮用时也觉毛躁。   因而那座名窑又加以改进,这就是小宫女方才头次端上来的那只黑釉兔毫茶碗的工艺金装定器——那黑釉兔毫茶碗才出窑时也是芒口,另镶了金边才显得高贵不凡,而眼前这素云彩绘花鸟茶碗却未曾镶金包银——虽然这种工艺如今已被接受,然而不说皇室,就是世家大族也不会给客人用芒口器皿,大抵是坊间众人才会不在乎这些,牧碧微到底是沈太君的嫡亲孙女儿,继母徐氏纵然与她不和睦,这一祖母一继母平素里举止做派到底不免影响了她许多,宛芳此举,对于讲究礼仪与器用之物的世家来说绝对是极大的侮辱,饶是牧碧微对她公然指桑骂槐都视若无睹,这会见到她要给自己用这样的茶具也感到一阵沸血冲入脑中!   牧碧微用力捏了捏拳按捺住了连碗带茶汤砸到宛芳脸上去的冲动,不冷不热道:“到底是娘娘这儿的用具,究竟与众不同!”   宛芳觑出她的按捺,越发含了笑道:“青衣可别只夸呢,总是喝了才晓得多好!”   牧碧微端起茶碗,轻轻吹了一吹。   宛芳见她似有服软之意,面上笑容难掩得意。   不想牧碧微又将茶碗放下,目光游疑,似在阁中寻找着什么。   “青衣既然赞这茶好,却为何迟迟不喝?莫非是觉得娘娘这儿特特为青衣预备的茶水不堪入口?”宛芳见状,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牧碧微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陈设中的一柄紫檀木包金嵌玉芝蝠如意上,眼睛一亮,微微笑道:“怎会不喝?”   宛芳沉着脸道:“那如意是贵嫔娘娘有孕,唐隆徽进献庆贺的——青衣还是先饮了茶水罢!”   “哦?唐隆徽进献的,怪道瞧着眼熟。”牧碧微转过头来,微笑着道,“上回去神仙殿,我就瞧见了此物,只是……那一头仿佛是坏的?”   “青衣莫要胡搅蛮缠,这茶水青衣究竟喝是不喝?”宛芳根本不信她的话,只道她打着拖延的主意,不耐烦的道。   牧碧微见她已经十分不耐,抬起头来,朝她淡淡的一笑,宛芳正待继续催促,却见牧碧微倏然出手,狠狠一掌切在旁边那奉茶小宫女颈后!   她虽然只是粗通武艺,然而究竟家学渊源,对于下手方位极为精确,那小宫女又只是寻常之人,被她这一击得手,连哼也未哼一声就晕了过去!怀中乌木漆盘跌落在了厚厚的毡毯之上,半点儿异响都没发出来!   宛芳大惊,正要喊叫,牧碧微已经刷的站起了身,冰冷的簪尖戳得她眼皮一阵刺痛,冷冷道:“你出一个字,我先剜了你的眼!”   “你敢!”宛芳不比桃叶,何氏也是进宫来就得宠的了,可比之孙贵嫔盛宠至今究竟不一样,因而当初桃叶生怕被毁去容貌而不敢叫喊,如今宛芳被抵住了眼皮却毫不畏惧,反而气势更盛——只是她才警告了两个字,牧碧微却已趁机取出帕子塞了进去,宛芳竭力挣扎,只是双臂才抬起,就听见接连两声咔嚓——牧碧微出手如电,飞快的将她手肘关节卸了下来!   宛芳乃孙氏近侍,这两年因孙氏的盛宠,过的日子怕是妃以下的嫔都难比,这一痛差点没晕了过去!   牧碧微又一把卸了她下颔关节,使她无力吐出堵口的帕子,这才重重将她推倒在毯子上,捏了捏指骨,虚情假意的叹道:“我一向都想做个好人,怎的你们总要逼我露了真面目?”   叹罢,她几步到了方才觑中的那柄紫檀木包金嵌玉芝蝠如意旁,探手拿起,掂了掂份量,赞道,“到底是上嫔隆徽的贺礼,果然入手沉重,一点儿虚头也无!比我那份礼,可不知道重了多少?”说着她仔细打量了几眼,哎哟了一声,“却是我方才离得远了些,看差了,这柄如意样样都好,哪里有坏的地方来着?”   如此装模作样了一番,牧碧微捧着如意蹲回了宛芳身边,笑盈盈的凑近了她耳畔道,“可我这是头一回到祈年殿来拜见贵嫔娘娘,不想就把娘娘这儿好好的东西说成了坏的,事情若传了出去,就是贵嫔娘娘不追究,我啊也是羞愧得慌,这可怎么办呢?”   宛芳因为这点时间已经缓了缓,虽然还无法言语,却能够怒视着她,牧碧微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见宛芳目有忿然,却倏的下滑,摸到她胸前,宛芳大惊,不想牧碧微面上带着笑,手下却是一点也不留情——这用力一掐,差点没掐下一块肉来,直痛得宛芳眼泪都出来了,过了片刻才听见牧碧微仿佛自言自语道:“如今也只有叫这件东西真的坏了,如此才能够保住我的名声,毕竟年纪轻轻的就落一个眼神不好的名头也实在不好听,嗯,宛芳你是贵嫔娘娘近侍,想来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必定是能够体谅我的,对也不对?”   说罢,从她衣内抽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宛芳的脸,宛芳纵然跟着孙贵嫔骄横惯了,见她这轻声慢语、下手却堪比宫中积年老嬷嬷的狠辣,也觉得周身一寒——却见牧碧微将她拖到了那毡毯的一角,接着卷起了袖子,把毡毯那空着的角上翻了起来。   这张毡毯极厚,虽然只是一个角也十分的沉重,牧碧微费了许多功夫,才将翻起来的那个角盖到了宛芳身上。   莫非她竟敢在这祈年殿的暖阁里闷死我么?宛芳蓦然冒出了这个念头,瞪大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   牧碧微仿佛猜出了她的心思,又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吃吃笑道:“放心,你是贵嫔娘娘的近侍,我如何敢当真拿你怎么样?只是我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早便想寻个人出气了,偏生我那风荷院里就那么几个人儿,万一打坏了谁,总有一堆事情少了人做,到头来吃苦的啊还是我自己,我想贵嫔娘娘既然说这祈年殿里从来都不缺了服侍的人,对你下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边笑边摆弄着什么,宛芳因被毡毯所挡也看不清楚,只是也猜出这牧氏定然没安好心,正飞快思索之际,却觉得胸口一沉,这一记突如其来,却因毡毯所隔,竟是过了两息才感觉到疼痛——气血翻涌之际,说不出的烦闷,耳中传来牧碧微戏谑的笑声道:“我教你一个乖——这法子却不是后院的,而是幼时听先祖留下的亲卫讲古,说到了拷问之道,隔着这样的毡毯或衣物,使大锤重击之,肌肤表面半点儿伤痕都不会有,皆是内伤,届时你便是死了,尸体上也毫无痕迹,本是狱卒的私刑,我听了之后觉得后院里头未必也用不到,因此记了下来,宛芳你一身肌肤白腻丰美,若留了伤痕岂不是不美?”   不待宛芳回答,她又握着如意重重敲了下来……   第一百十五章 事发   姬深回到祈年殿的时候已经是巳初时分,他才下了帝辇,便见祈年殿的殿阶上穿花蝴蝶也似翩翩然扑下来一人,奔到了他跟前,仿佛想要伸手拥抱,最后却生生止住,只是伸手替他一抚衣襟,继而才想起来行礼——姬深早已一把携了牧碧微的手道了免字,笑道:“你怎的过来了?”   牧碧微就势依进了他怀里嗔道:“陛下可是忘记了,早先陛下特特替奴婢传进宫来的乳母?这几日乳母已经用习惯了风荷院里的小厨房,蒸过几回奴婢尝过已与家中时所做并无差别,可是陛下却不在冀阙宫里,想着如今这时节梅花也开不了多久了,这梅糕却是要新鲜的梅花才成,奴婢便想着过来与陛下说一声……”   她一边说一边微微嘟了嘴,手指在姬深胸前仿佛无意的划着,姬深因欢喜孙氏有孕,几日歇在祈年殿,只是孙氏如今又不能侍寝,安福宫的亭台楼阁并偏殿里虽然住了数个正式的宫嫔,但论容貌风姿却无一能与牧碧微相比,昨晚侍奉他的小何美人虽然也是个秀美佳人了,到底不及牧碧微,这会见她模样爱娇不免心头一动,手底下加劲揽紧了她的腰,笑着道:“茂姿有了身子,朕心头欢喜,便在这儿多陪了她几日,倒是把梅糕忘记了,好在皇儿甚是乖巧,茂姿这几日并无不舒服的地方——你在这儿正好,朕进去与她说一声,便回冀阙去瞧瞧你进了宫来还念念不忘记的梅糕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说着,也不管旁边一群侍者,坦然在她鬓边一吻。   “奴婢才见过了贵嫔娘娘,娘娘说她身子乏了呢。”牧碧微闻言,眼波流转,越发放软了嗓子娇声道,“若不然奴婢怎么会在这儿等陛下?”   “哦?”姬深的性.子是个偏听偏信的,他如今正宠着牧碧微,对她的话自是不怀疑,又觉得孙氏一向贤德,也不是会把人赶在外头的妃子,当即便就信了,顿时止住了进殿去探望的打算,“既然如此,朕也不好进去吵她,便着她好生休憩罢。”   牧碧微巴不得姬深转头就走,自然是不遗余力的称赞他的体贴:“陛下说的极是,贵嫔娘娘如今是双身子,不比从前,奴婢瞧娘娘的模样有些嗜睡呢——原本贵嫔娘娘是要奴婢在暖阁里等着陛下的,可是一来奴婢想着若在暖阁里贵嫔娘娘一向知礼,定要派身边近侍陪着奴婢,如此伺候娘娘的人手岂不是就少了一个?二来……”她面上漫起绯红之色,扯了姬深的袖子轻嗔,“奴婢几日不见陛下……在这里等也能够早些看到陛下……”说着声音逐渐轻如蚊鸣,“这才站在了殿前。”   姬深怜惜道:“茂姿这儿的宫人素来不少,多一个陪你也不打紧,怪道朕方才觉得你手甚凉,你虽然不像茂姿这会,究竟也要保重些身子。”说着便亲自解了裘衣替她披了,携她手登辇——却在这时,殿中传来一声呼喊:“陛下!”   牧碧微飞快的转头望去,却见一个容貌、穿戴不亚于宛芳的宫女正匆匆追出,她眉头一皱,立刻换上了一副惊讶之色,一把抓住了姬深的手臂惊叫道:“陛下!难道是贵嫔娘娘……”   “茂姿怎的了?”姬深听了,果然也是一惊,那宫女才到他跟前,便听他劈头一句问道!   那宫女一怔,但见牧碧微也面带焦灼之色看住了自己,心念急转,倒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当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哭诉道:“贵嫔娘娘身边伺候的宛芳被打成重伤,贵嫔娘娘闻讯情急之下伤了心,如今……如今……”   说到了这里这宫女却不敢当真说孙氏有什么不妥,她虽然在孙贵嫔跟前的地位不下于那宛芳,可也晓得孙氏对腹中子嗣的重视,好端端的咒了没出世的皇嗣,就算孙氏不当场戳穿了她,回头也非收拾她不可!   因而索性抽噎的说不出话来,只听牧碧微不假思索的接上,语气焦急道:“陛下快进去看看罢!贵嫔娘娘如今可是怀着身子哪!”   “走!”姬深脸色一沉,也没顾仔细多听,依旧拉了牧碧微的手大步向祈年殿中而去!   孙氏既然使了贴身大宫女出来留人,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姬深一路匆匆的进了寝殿,却见一个时辰前还精神抖擞一身光鲜接见了牧碧微的孙贵嫔这会却是气息奄奄的躺在了榻上,帐幕半卷之下,孙氏虽然不是牧碧微这等娇弱类的美人,可望去风姿楚楚实在动人极了,牧碧微虽然这会与她不对盘,却也不禁在心中叹一声自愧不如。   见状,姬深心疼无比,忙松开了牧碧微的手,几步到了榻边,居氏伶俐,忙亲手搬了一个绣凳过来让姬深坐了,身子微微前倾按住了似要起身行礼的孙氏,关切道:“茂姿这是怎的了?听微娘说你方才只是有点乏啊!”   “陛下,这都是妾身自己不争气……”孙氏说着,眼泪簌簌的就成串掉了下来,越发的惹人怜爱,她话还没说完,牧碧微才拿帕子擦过眼角,也迅速红了眼眶,上前提醒姬深道:“陛下,不拘贵嫔娘娘是为了什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   姬深刚才就没听那宫女说清楚,便被牧碧微一惊一咋的弄得跑了进来,见到孙氏后,因孙氏病态时别有一种风情,倒是险些忘记孙氏如今有了身孕了,闻言不待孙氏接话,立刻吩咐:“阮文仪速去太医院召人!”   孙氏趁姬深不注意冷冷扫了眼岔开话题的牧碧微,待姬深转回头,重又换了哀戚的神色,不想阮文仪还没出门,牧碧微又道:“陛下,奴婢一刻前才见到贵嫔娘娘,只是略有些疲惫罢了,听奴婢先外祖母说怀孕之人偶尔会有嗜睡之态,并不打紧,可这么一会光景娘娘这脸就白成这样,不如请任太医过来的稳妥。”   原本她不问青红皂白说要请太医,孙氏只当她是打着岔开话题不叫自己告状的主意,不想牧碧微这一计另藏祸心,竟是要把事情直接捅到太后跟前!   ——方才,牧碧微还拿居中使失口之事做文章,似有说祈年殿人手不够之意,孙氏赶紧拿话堵了,可这会牧碧微借口稳妥要请任太医来——那任太医虽然不是院判,医术却极为高明,更是高家家生子出生,后因进了太医院才被高家免了奴婢之身,恢复本姓,对高太后可谓是忠心耿耿。   若任太医过来随便说几句话,这祈年殿里想不进人都难了,没见承光殿的姜顺华那儿萧青衣都过去好几天了吗?   高太后一句不能怠慢了孙氏,怕是姬深也没什么话说!   孙氏气得死去活来,奈何姬深当面,她这会又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也不好骤然发作,定了定神,赶紧给居氏使个眼色着她先拦住了阮文仪,对姬深轻嗔道:“任太医是专门伺候太后的人,妾身哪里有资格劳动他?再者,妾身这副样子,也是一时气急,如今躺了会,却是好多了。”   一边哄着姬深,孙氏一边咬牙切齿,原本她是打算装着因发现宛芳被牧碧微殴打气怒攻心,以自己的宠爱与子嗣让姬深对牧碧微生出厌恶憎恨之心,却不想牧碧微提了一句任太医,如今孙氏不得不改变计划,立刻表明自己无事,免得前头打发了牧碧微,后脚太后高高兴兴的派了身边近侍过来照顾,要是高太后再体贴她一点,以伺候不力为名把居中使和宛芳几个都打发了,那孙氏简直要真的一口气上不来了。   她说什么也不要给太后这样的借口,如今心头滴着血也只能忙不迭的咬定自己无恙了,只是宛芳乃她贴身大宫女,这个亏却也不能白吃了。   当下孙氏也不给牧碧微再打岔的机会,伸手一指,凄声道:“陛下,今儿个牧青衣是头一次过来,妾身自问之前也不曾见过与得罪过牧青衣,是以实在不晓得为何她要对宛芳下那样的毒手,生生的把宛芳打得呕血不止!”   这话说出来,姬深顿时吃了一惊,怀疑的看了眼牧碧微道:“微娘打宛芳?”   牧碧微也是一脸惊讶:“贵嫔娘娘这话却叫奴婢不知是从何说起了?”   孙氏只管含泪望住了她,祈年殿的寝殿里头这会还留了居氏等几个近侍侍奉,当然不必孙氏孤军奋战,当下居氏挺身而出道:“青衣若是这么快就忘记了,可是要咱们这些都一起来提醒下你么?方才娘娘与你说了会子话乏了,便使宛芳带了你去暖阁里奉茶等待陛下,谁知你进了暖阁之后,竟忽然出手打晕了奉茶的小宫女,又拿阁中的如意重打宛芳——连隆徽娘娘送来给贵嫔娘娘庆贺的那柄紫檀木如意上的包金之处都打坏了!青衣虽然只是最低一位的女官,好歹也是伺候陛下的人,却不想竟是这样一副凉薄心肠吗?”   牧碧微闻言,脸色顿时变了一变!   …………………………………………………………………………………………………………………………………………………………   果然汝等喜欢看虐人   顺便求下收藏   第一百十六章 请太医   姬深皱起了眉,瞥了眼牧碧微道:“微娘不是说想早些见到朕所以没去暖阁在外头等着的么?”   他这么一问,居氏、孙氏的脸色却也变了,姬深这话看似责问牧碧微,却不无为牧氏开脱之意——也许在姬深心里后宫众妃嫔里以孙氏为重,可孙氏身边一个近侍却无法与他的新宠比了。   这中间的微妙,牧碧微自然分的清楚,她方才听了居氏的话后随之色变,却是一脸的委屈,此刻正好接话道:“回陛下的话,奴婢自然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陛下明鉴,方才娘娘道乏之后,使了宛芳领牧青衣到暖阁里去奉茶,这件事情众目睽睽可是绝对不会错的。”居氏见姬深听了牧碧微的回答后就不想再追究下去,分明就是想要这样混过,顿时急了,抢道,“不曾想方才小宫女因见阁子里长久无声,进去后才发现奉茶的宫女并宛芳都昏倒在地,奉茶宫女也还罢了,只是被颈后一击打晕,泼了凉水已经醒了过来,宛芳却到这会都没醒!而暖阁里的窗子却只虚掩,窗下还留了牧青衣离开时不慎踏出的脚印,陛下若不信,不妨使人与牧青衣所着鞋履一比即知!”   姬深不太高兴的看了眼牧碧微,道:“微娘可有什么说的?”   “回陛下的话,奴婢的确在贵嫔娘娘跟前告退之后,先被那叫宛芳的宫女引到了暖阁之中,只是奴婢挂念陛下,且宛芳因人先前拿错了茶,取了贵嫔娘娘招待妃以上贵人们的茶水并器皿招待奴婢,发现之后便亲自出去换了。”牧碧微委屈道,“奴婢原也不渴,又挂念陛下,就趁了这个机会翻窗而出到殿门前来等着陛下……好端端的,奴婢打人做什么?”   居氏愤然道:“咱们娘娘有了身孕自然六宫都心存嫉妒……”   牧碧微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一脸惊讶道:“中使这话奴婢可是听不明白了,贵嫔娘娘有了身孕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六宫同喜吗?就是奴婢昨儿送梅糕去和颐殿,太后娘娘提起来也是难掩喜色呢!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嫉妒皇嗣?”   居氏被她堵得一噎,孙氏见状,忙轻叹了一声,对姬深道:“陛下,宛芳的性.子陛下也是晓得的,妾身平素里宠她宠得紧,她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儿,爱笑爱说,总有不当心得罪了人的时候,只是这宫里大部分老人念着妾身的面子,再加上也知她并无恶意,可牧青衣才进宫来,彼此都不熟悉……”   孙氏究竟还是姬深的心尖尖,这会有怀了身子,她这么一说,姬深也不好继续把事情化小,只是到底觉得为了一个宫女委屈自己的新宠有些扫兴,孙氏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个性儿,但牧碧微今儿在她宫里公然把两人打得昏迷,其中贴身近侍至今不醒,她若还要叫姬深把牧碧微庇护过去了,回头不被人私下里笑死才怪。   姬深便道:“既然如此,微娘你过来与茂姿赔个礼,那宫女固然不好,但总是茂姿的人,下回切不可擅自做主了,可知道么?”他觉得这番话说的也是给两边面子了,孙氏却是气得眼前一黑,什么叫做那宫女固然不好?宛芳是孙氏贴身近侍,乃是祈年殿里仅次于居中使的人,姬深往常留宿,对宛芳也是颇为和蔼的,如今却为了牧碧微连名字也不叫了,金口玉言说了不好二字,以后宛芳可还能留在身边伺候吗?   牧碧微闻言也是心下大怒,暗忖今儿的确是自己下的手,如此倒也不算是冤枉,可若自己什么都没做,祈年殿里故意编一桩事出来污蔑呢?姬深别说去暖阁里勘察了,就是伤者都没问一句,凭着孙氏的一番话就认定了自己干的吗?   “陛下,妾身如何敢当牧青衣的礼?”牧碧微不甘心,孙氏更不甘心!她从册妃以来,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堂堂贴身宫女被人在自己殿里打得昏迷不醒,打人的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青衣!连正式的妃嫔都不算,如今牧碧微赔个礼事情就过去了?虽然私下里她可以继续报复,但场面上这样……叫她以后还有什么脸继续做这个盛宠无双的孙贵嫔!   因着担心牧碧微迅速赔礼,然后姬深顺势了结此事,孙氏不假思索的拦住了,沉声道:“只是早先牧青衣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说青衣家学渊源,妾身原本想着青衣也是大家闺阁,沈太君乃名门闺秀,徐夫人亦是世家嫡女,牧青衣乃是牧家唯一嫡女,定然也是捧在手心里头长大的,纵然牧家以武传家,牧青衣乃是闺中女郎,怕也未必学到多少,便是学了,也未必下得了手,可如今看宛芳这半晌都不曾醒来的模样,妾身……”说到这里,孙氏冷冷扫了眼牧碧微,咬牙道,“下回怕是再也不敢请青衣进安福宫一步了!”   姬深是知道牧碧微身负武艺的,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牧碧微却是眼眶一红,泪珠儿顿时滚落了下来,哽咽道:“陛下也疑心奴婢吗?”她本就生得柔弱若随风之柳,如今珠泪盈盈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不已,姬深本想着孙氏有孕,总是叫牧碧微顺一些孙氏过了这关就是,如今心头顿时一软,那让她低头的话顿时没能就说出来。   “奴婢自幼体弱多病,因而祖母命大兄教导奴婢学过些粗浅的拳头健身,也不过是怕奴婢步了先母的旧路罢了!”牧碧微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泪水落的更快了,她双目迷蒙的望着姬深似有无限委屈,“陛下文武双全,弓马娴熟,对擅武之人的一些特征如何瞒得过去?请陛下看奴婢这一双手可是练过上乘武学的么?不敢瞒陛下,牧家家传的枪法拳法那是从来都传子不传女的!”   姬深与她已有过肌肤之亲,如何不知牧碧微十指纤细袅娜,别说茧子,几乎是柔若无骨,此刻不免安慰道:“朕知你素来柔弱。”   这话一出,孙氏这边更是咬牙切齿,牧氏装成了这副样子,偏生姬深还要信她!孙氏心头一冷,也泪落纷纷道:“陛下这话是疑心妾身污蔑牧青衣吗?论位份,妾身乃堂堂贵嫔,牧氏不过区区一介青衣罢了,妾身若要为难她何需如此麻烦?何况如今妾身如今有孕在身,忙着静心安胎还来不及,又做什么为了一个青衣如此劳神伤心?”   孙氏虽然不似牧碧微天然一抹柔弱楚楚的气韵,但她实在容色倾国,这气苦的模样也是极为动人,姬深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觉得很是头疼,正琢磨着该如何把两边都安抚下去,牧碧微忽然擦了擦眼睛率先道:“陛下,既然贵嫔娘娘执意认为是奴婢伤了宛芳,何不命太医前来将宛芳救醒了询问?”   姬深其实并不想把事情闹这么大,在他看来区区一个宫女是不是牧碧微打伤的根本无关紧要,当然孙氏有孕在身又是贵嫔——所以他已经叫牧碧微赔礼了嘛!只是孙氏不肯就此罢休,姬深心下不免有些不快,但念着孙氏是他心头所爱,也不想为了这样的小事给她没脸,如今听了牧碧微的话,便淡淡点头,吩咐正在门边进退两难的阮文仪:“去召太医来!”   “还求陛下请阮大监召任太医前来!”牧碧微迅速道,“毕竟此事若闹大了不论贵嫔娘娘还是奴婢都非美誉,再者奴婢自问无愧于心,若宛芳莫名晕倒在暖阁里,未知是否为隐疾,闻说任太医为太医院中医术最高明之人,不如请阮大监去请她来为贵嫔娘娘诊脉,顺便再去看一看宛芳——如此也可免了事后外头非议祈年殿!”   听她口口声声的要把事情捅到太医跟前不说,甚至还抓住一切机会暗示她与此事无关,居氏恨得咬牙切齿,冷笑着道:“青衣这话说的可不对,咱们娘娘方才闻说宛芳之惨心绪激动才有些不好,如今躺了会又有陛下在此心里安定自是好了,哪里用得着任太医前来?”她面向了姬深请道,“陛下,谁不知道任太医乃是专侍太后一人的?如今娘娘并无大碍便将任太医请来,太后若是知道岂会不多想?”   “居中使此言差矣!”听出居氏这是在暗示太后不喜孙贵嫔,牧碧微冷睨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贵嫔娘娘腹中子嗣可不仅仅是娘娘与陛下的血脉,亦是太后娘娘的皇孙!昨日奴婢至和颐殿进梅糕时,温太妃正在和颐殿中陪伴太后娘娘闲话,皆说起了宫中顺华娘娘并贵嫔娘娘的这两件喜事,太后娘娘因此心情极好,盼孙之心殷殷一片,如今正该请了任太医,一则任太医医术高明,奴婢听生育过四子一女的先外祖母说过,妇人怀孕前三个月乃是最紧要的时候,半点儿也轻忽不得!头胎更甚!因此请任太医来乃是正理!二则,任太医专侍太后,请了他来,回头太后召见任太医问起贵嫔娘娘的情况,任太医答得清楚,也好叫太后安心!”   居氏冷笑着道:“但贵嫔娘娘十分康健,牧青衣你一心一意想要惊动太后这究竟是何居心!”   “居中使说话好没道理!”牧碧微却一点也不客气的叱道,“方才陛下得知贵嫔娘娘才道了乏,正要回驾冀阙,免得打扰了娘娘,不想殿中忽然冲出一名宫女,神色仓皇言语混乱,一望可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提到贵嫔娘娘有什么不好至于连话都不敢说了,陛下闻讯这才大惊之下赶到此处——宫里谁不知道贵嫔娘娘乃是三夫人之一,祈年殿里宫人的规矩可想而知!若非无大事,那宫女何至于大呼小叫?莫非就不担心扰了贵嫔娘娘安胎或者惊了圣驾吗?还是居中使替贵嫔娘娘管束宫人,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   牧碧微不过是青衣,居氏却是中使,比她足足高了一阶,而且因跟着孙氏的缘故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竟被她当着姬深与孙氏的面严词训斥,这一气当真是非同小可!   她指着牧碧微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了——只是,姬深却已经有些厌烦眼前的争吵,也懒得再听,直接吩咐阮文仪:“去请任太医。”   说罢,姬深又握了握孙氏的手,好言劝道,“你若有什么不舒服可不许硬撑,微娘说的很对,方才那宫女神色的确慌张,你如今是双身子容不得闪失,何况母后身子一向康健,也不是时刻用上任太医,传他过来走一趟也不废什么功夫!”   ——孙氏咬牙咽下了这口气,只恨居氏不似牧碧微乃是姬深新宠也就罢了,而且口才也大不及牧碧微,自己端着贵嫔的架子总不能亲自下场与她作口舌之争!   第一百十七章 恃宠生骄   任太医来的很快。   牧碧微侍立在姬深身后,打量着这位本是高家家生子的太医,任太医名仰宽,字昂厚,望之约六旬年纪,眉目端正,略显清癯,颔下须髯飘飘,一身绛紫官袍,气度很是沉稳,因他年长,且姬深在侧,孙氏虽然贵为贵嫔,也不必太过避嫌,便直接领进了寝殿。   行礼如仪后,姬深抬手令他上前为孙贵嫔诊治,居氏早已取过一方锦帕垫在了榻边,让孙氏将手腕搁在其上,任太医上前按过了脉,又告罪仔细看了孙贵嫔的脸色,姬深见他这便退开,忙问:“如何?”   “禀陛下,贵嫔娘娘并无大碍。”任太医拱手道,“不过是急火攻心,若是平常,取一剂清火安神的药就是了,只是如今娘娘乃是双身子,为了皇嗣计,还是以平心凝神为上,尽量莫要动到汤药之物!”   姬深这才放了心,孙氏也暗松一口气,心想或许温太妃已经进言过了,自己虽然不得高太后喜欢,腹中总是姬深的血脉,姬深如今膝下又无所出,高太后未必那么狠的心!有了任太医这么一番话,自己身边的侍者……却闻牧碧微清声道:“陛下,奴婢有个想法。”   说着,不待姬深准许,便提醒道,“按任太医所言,贵嫔娘娘今儿本不必这样卧榻不起,皆是因为宛芳之事的刺激,这是贵嫔娘娘宅心仁厚、体恤下人的缘故,只是贵嫔娘娘如今怀着身子,却还要听到这样的消息,是否不妥?”   姬深闻言,不觉皱起了眉,道:“微娘此言有理!”   孙氏握着锦被的手顿时一紧!   见牧碧微到底还是把事情绕到了自己身边的侍者身上,孙氏恨得咬牙切齿,趁着居氏扶自己的功夫狠掐了她一把,眼风扫过去——居氏反应倒也不慢,听了姬深的话后立刻跪下来请罪,孙氏趁势道:“陛下,这也不能全怪居中使,陛下也知道,宛芳并非妾身这儿的寻常小宫女,多时不见她,妾身自也要问的,还望陛下念居中使服侍妾身两年,忠心耿耿,饶过她们这次!”   “贵嫔娘娘心存仁德,奴婢瞧了也深为感动呢。”牧碧微笑盈盈的接话,转对姬深道,“只是陛下,娘娘跟前这些人,服侍娘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何能够不知娘娘的性儿?怎的还要把宛芳之事骤然上禀——这岂不是明知道此事会叫娘娘急火攻心,却故意为之?幸亏今儿陛下在这里,及时进来安了娘娘的心,若不然,瞧方才那宫女惊慌失措的模样,还不知道……”   她轻轻一叹,一脸的后怕,捏着袖角婉转道,“娘娘仁德,可如今是双身子,便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陛下与皇嗣考虑呀!陛下,奴婢知道娘娘心肠软,见不得底下人受罚,只是,此事事关皇嗣,可不能轻忽了去!若不然,任太医方才也说了,娘娘如今啊可是不能轻易进汤药,免得碍着了皇嗣!”   姬深究竟是关心子嗣也关心孙贵嫔的,听了这话,看向居氏的目光果然就透着不善,这位主儿一怒之下罚起来没个轻重不说,单是此事乃牧碧微挑起,且不去想她可是奉了太后之命来起头,就是事情到此为止,在六宫跟前孙氏也丢不起这个脸!   她心头大急,因姬深在,除了身有品级的居氏,等闲宫人不敢随意出声,孙氏也端不住贵嫔的架子亲自打起了头阵,冷笑着望向了牧碧微道:“牧青衣,居中使品级尚在你之上,这祈年殿里的侍者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青衣来说话!”   呵斥了牧碧微,孙氏转向姬深,忍着怒火道,“陛下莫要怪妾身对牧青衣说话严厉,实在是居中使服侍妾身两年有余,妾身……妾身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素来将她视作了长姊的,居中使亦对妾身尽心尽力,好端端的怎么会故意害了妾身?牧青衣这话实在太过了,她自己也才进宫几日,又懂得些什么!”   “茂姿你一向心存悲悯,朕是知道的。”姬深先说了一句,却皱眉道,“然慈悲之下也不乏有些人恃宠生骄!微娘方才之言并非有意对你不敬,居氏她们今日的确不曾伺候好你!”   真正恃宠生骄的那一个如今正站在了你身后面含得意的看着我!   孙氏气得直想大叫,但见牧碧微面上得意之色更盛,究竟又按捺住了,对姬深凄然一笑道:“陛下这话是信不过妾身吗?妾身也不是今日才做这个贵嫔,往常陛下到祈年殿的次数也不少,几曾见过她们没规矩了?而且今日居中使始终寸步不离的守在了妾身身边,宛芳的事情还是暖阁外的小宫女冒冒失失闯进来说的,那寄云才进宫不多久,做事有疏忽也情有可原,陛下何不饶了她这遭,权当是为了妾身腹中子嗣祈福了!”   孙氏连腹中子嗣都搬出来了,姬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想牧碧微却又飞出了一句道:“贵嫔娘娘此言差矣,陛下要罚居中使哪里是为了旁的?还不都是为了娘娘与皇嗣吗?娘娘却这般维护居中使,却使陛下一片心意于何地?”   ——牧碧微才进宫的时候,便听顾长福暗示过姬深的性.子,是最厌“却辇之德”那一类的宫妃,她自然牢牢记下。   这一句果然说到了姬深心坎里,脸色顿时就不豫起来!   孙氏何尝不知姬深的性格?见状,心知若再继续要求不处罚自己身边的人,定然会叫姬深不喜,她没有娘家扶持,又被太后与前朝憎恶,可只有姬深这么一个靠山,万万不敢叫他留下半点儿不好的印象!   权衡已定,孙氏反应却是极快,当即拉住了姬深的手泣道:“妾身哪里不知道陛下待妾身的心呢?正因为如此,妾身才无颜叫陛下继续帮着妾身处置这点儿小事啊!”   “贵嫔娘娘这话说的,宫里头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陛下对娘娘那是独一份的,六宫羡慕都羡慕不去呢!”牧碧微见状,顿时嫣然笑道,“再说娘娘如今怀着身子,陛下就是偏疼娘娘一些也是应该的——这话,可不是奴婢说的,乃是昨儿太后在和颐殿上所言呢!”   听到高太后,孙氏越发认定了牧碧微今日前来乃是受了高太后的指使,心中将高太后恨到了骨子里,面上却不能不作感激之色谢恩道:“太后这般关心妾身,妾身实在惶恐!”   她有意咬重了惶恐二字,不想牧碧微却只轻飘飘的一笑道:“贵嫔娘娘位份高贵又为皇家孕育子嗣,太后如今疼娘娘都疼不过来,娘娘何必惶恐?”   姬深已经懒得再叫任太医去看宛芳了,当下吩咐道:“寄云行事卤莽,不可继续在祈年殿伺候,着令内司笞二十,发往永巷!另外居氏管教宫人不力,使贵嫔孕中被惊扰,本当与寄云同罪,然念贵嫔为其求情,罚俸三月!”   他这么说了,孙氏只得咽下气儿,看着居氏上前谢了恩,又命人传寄云来谢,姬深却不耐烦等一个宫女,摆手道:“阮文仪使人将那寄云送内司去!”   阮文仪躬身应了,任太医便趁机道:“陛下可还有旁的吩咐?”   “你回太医院罢。”姬深道,“先去甘泉宫一趟,将贵嫔并无大碍的消息告诉母后,也免得母后挂心。”   任太医应了一声告退下去。   姬深又安慰了孙氏几句,因孙氏生怕太后借机再罚居氏,固然气得额角发痛,也咬牙说了无妨——姬深在这儿安慰她也就罢了,牧碧微却也惺惺作态道:“贵嫔娘娘莫要恼了奴婢,奴婢也是见陛下担忧贵嫔娘娘,而娘娘却因心善不肯接下陛下的心意,因而着急,方才言语才有冲撞之处,还望娘娘宽恕!”   说着她更是依着姬深膝边跪了下来请罪,孙氏察觉到了姬深眼中欣慰之色,直气得想吐血,却不能不淡淡的道:“本宫知你无心,不过是得了太后之命前来探望,不必拘礼,起来说话就是。”   她故意提到高太后,牧碧微却也不回避,拿帕子一擦眼角,顿时又红了眼眶道:“是呢,太后昨儿提到皇嗣就喜笑开颜,连奴婢送上的梅糕都得了许多称赞……只可惜那梅糕没叫太医看过不敢呈与贵嫔娘娘,还望贵嫔娘娘莫要生气!”   孙氏这会看她实在闹心,见她又跟紧了姬深,说不得只好自己劝说姬深速速带了人离去,免得牧碧微留下来还不知道会折腾出些什么事情来——姬深本就是想回冀阙宫去的,如今孙氏无法侍寝,安福宫里旁的人又都不比上牧碧微美貌,见孙氏一再强调自己无事,又一迭声的劝说自己离开,便也不再坚持,温言勉励了她几句,又令她继续躺着不必起身相送,便带了牧碧微离去。   估计着两人已经听不到殿中动静,孙氏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抓起旁边一只青花美人瓠狠狠砸到了不远处的屏风上,破口大骂道:“牧氏这贱人!胆敢如此欺我!”   唬得居氏等人忙不迭的上前按住了她劝说……   第一百十八章 牧齐求见   牧碧微到安福宫,本是带了挽袂引路的,只是她心中有所打算,若带挽袂进了殿去行动不免不方便,因而到了宫门之前就吩咐挽袂自行回去了,左右她给孙氏的贺礼也实在不重,这会回去倒是被姬深带上。   帝辇才出了安福宫,姬深便皱眉问:“微娘昨日怎会想到去和颐殿?”   孙氏方才那句话果然还是有些效果的,姬深前几日才被聂元生挑起了对高太后与两个同母兄长的不满与提防,如今再听说牧碧微对和颐殿的讨好,自然不喜。   牧碧微却面无惧怕之色,反而主动依进他怀里笑着道:“陛下不问,奴婢也想到了宣室殿就与陛下说呢!”   “哦?”姬深见她态度坦然,倒是去了些疑心,伸手捏住了她下颔道,“这会就说也成。”   “不敢瞒陛下,是奴婢那个会做梅糕的旧仆进宫来的当天就与奴婢说了一件事儿。”牧碧微轻叹了一声,“乃是……奴婢大兄的婚事!”   姬深不觉奇道:“这与你到和颐殿有什么关系?朕不曾听闻太后最近有什么赐婚啊!”   “回陛下,奴婢那旧仆说的也不十分清楚,盖因当时祖母与父亲、母亲还在商议之中,她不过是奴婢从前的老仆,如何能够得知详细?”牧碧微发愁的抱住了姬深的胳膊叹道,“奴婢就这么一个兄长,如今进了宫,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也不敢奢望能够与他再见面,只是关系兄长婚姻大事,究竟也想问上几句,好歹晓得长嫂究竟是谁家女郎,免得将来人提到了奴婢都不晓得——奴婢自知并无资格请家人入宫相见……”   说到了这里,牧碧微小声道,“奴婢的祖母与母亲都有诰命在身……半个月后,便是命妇入宫觐见之时,奴婢想着……想着到时候若守在了甘泉宫左近,或许能够问上几句话……只是,听说太后素来喜清净,奴婢若贸然过去不免扰了太后,何况未得太后准许,窥探甘泉宫,这……奴婢就想先求一求太后娘娘!”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又半句没碰到姬深疑心的地方,再见牧碧微忧忧愁愁的模样,姬深不免怜惜道:“委屈你了,若非蒋贼、计贼这两个老货多管闲事,你又何必连见家人一面也要如此小心翼翼?”   “奴婢啊能够侍奉陛下,那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牧碧微听他这么一说,却是立刻破涕为笑,往他肩头一靠,嫣然道,“再说太后已经准了若奴婢的祖母并母亲入宫,准奴婢在甘泉宫的小轩里头与她们说上几句话儿,将奴婢大兄的婚事问上一问!”   ——牧碧川迎娶何三娘子的事情既然已经无可挽回,牧碧微自然也要借此多占点儿便宜,如这一回到和颐殿求见高太后,如何瞒得过姬深的眼目?   前一回到和颐殿,姬深与高太后之间的不和牧碧微如何不知?若无万全的答案给姬深,牧碧微可不会冒这个险!   姬深怜爱道:“你若实在想见她们,下回朕叫人寻了旁的借口召她们入宫来如何?”   牧碧微心道祖母也就罢了,徐氏那贱人,如今还不到对付她的时候,谁耐烦见她来着?只是姬深既然这么说了,牧碧微便娇嗔着道:“如何能叫陛下这样操心?”   “那便就这么办了。”姬深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句吩咐罢了。”   见他就要唤阮文仪进来交代下去,牧碧微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嗔道:“奴婢是巴不得接了陛下这恩典呢!只是祖母年纪大了,为着奴婢想念她的缘故叫祖母成日里奔波若是劳累过度了,奴婢心里何忍呢?而且大兄如今才定了婚事,奴婢家里又是人丁单薄的,怕是连母亲也不得闲……陛下这一回的恩典,奴婢却只好眼巴巴的望着了!”   她虽然推却了,但语气神态都显得深为遗憾,姬深果然没有觉得扫兴,反而加倍怜惜道:“母后既然准了你与家人见面,想来赐避子汤也是受了蒋贼、计贼的撺掇,你不妨再寻些由头过去几趟,朕会择机请母后停了赐汤,回头你亦有孕,朕必定叫你堂堂正正的与家人相见!”   妃以上方可每月月中与有诰命的家人见上一面,平素里只要得了摄六宫之事的左昭仪准许,也可以临时召见,姬深这话不啻于告诉牧碧微,若她有了身孕,至少也会是一宫之主位。   “陛下……”牧碧微闻言,仿佛极为惊喜似的,整个人都怔了一怔,欲语凝噎,最后却是主动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姬深,哽咽道,“奴婢何德何能……”   姬深心头畅快,反手搂紧了她调侃道:“微娘这般感动,何不想一想除了梅糕之外另做些什么来报答朕?”   牧碧微立刻羞红了脸,嗔了一句姬深,把头埋进他怀里,心里想的却是:我作戏作的自己都要感动了,你若还不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往后我还有什么指望?   如此帝辇停在了宣室殿前,姬深早已是心猿意马,哪里还管得上什么梅糕不梅糕,正要携了牧碧微进寝殿,不想留守在宣室殿里的顾长福却过来禀告:“陛下,清都郡尹在宫门外求见!”   清都郡尹?   牧碧微被顾长福悄悄使个眼色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抓紧了姬深的手臂,姬深奇道:“他不在清都任上,跑来求见做什么?莫不是任下出了什么事?”   只听阮文仪提醒道:“陛下,今日乃是旬日。”   梁承魏制,官员都是旬日一休,也就是说今日牧齐本该休沐的,却不知道他为何要入宫求见?   姬深心下奇怪,便吩咐:“传!”   牧碧微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心底却升起了隐约的期待——莫非,父亲到底无法坐视牧家冢妇胡乱许人,打算借姬深之手阻止这件婚事?如此虽然会叫牧家再添一件不名之事,而且因向何家三娘子提过亲,牧碧川以后也很难娶到真正高门大户人家的女郎,但总比娶个毫无助力反成累赘的人好吧……   她这么思索着便没有立刻退下,姬深立刻察觉到了,因牧碧微方才辇中所言,姬深自是觉得她这是思念牧齐,欲与之一见了。   姬深想到此处,又见牧碧微低着头愁眉不展的模样楚楚可怜,心下便一软,握了她的手道:“虽然女官不可与家人相见,但你乃朕之近侍,如今并非朝上,侍奉朕左右也是常理。”   牧碧微愣了一愣才醒悟过来,姬深这是召见牧齐时准许自己在场,顿时大喜,由衷的谢了恩,又赶紧伸手抚了抚鬓角,心想前朝到宣室也不知道要多久,自己如今再去梳洗一番可来得及……见她动作,姬深已经知她打算,笑着放开手道:“回风荷院许是不及,你且去朕寝殿收拾下,朕在西暖阁里等你。”   “奴婢谢陛下大恩!”牧碧微自然不会推辞,当下深深一礼,这才含羞带怯的退了下去。   姬深的寝殿里头虽无胭脂水粉等物,但铜镜发梳却不少,牧碧微对着镜子理平鬓发,仔细端详并无不妥之处,又整好裙角,却蹙起了眉——她因为姬深就爱看她姿态娇弱、素仪楚楚,所以打扮也是刻意的简素,钗环更少,这也是受了身份的限制,但这么走出去,姬深倒是欣赏了,恐怕牧齐却会担心。   然姬深虽然喜好美色,却多半是宿到了各宫,这宣室寝殿,可没什么脂粉用。   牧碧微权衡了片刻也只得叹了口气,不忘记把浸过姜汁的帕子换成一方常用的,这才出了寝殿。   外头一个小内侍仿佛正等着,见了她出来忙笑着上前行礼道:“牧青衣,奴婢领你去往西暖阁?”   “有劳小公公了。”牧碧微笑着从袖子里摸了个荷包给他,那小内侍赶紧推辞道:“上回奴婢不过送了些梅花到风荷院,那边伺候青衣的叠翠姐姐就给了奴婢赏,如今奴婢才带这么点儿路,如何还敢接?”   牧碧微闻言打量了他几眼,笑着道:“叠翠如今已改名为挽袂——原来是卓小公公,这荷包里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是闲时一杯茶水罢了,又何必见外?”说着拿了他的手塞进去,卓衡见她执意要给,这才接了,越发殷勤道:“原来青衣与那位姐姐另赐了名了,是奴婢糊涂叫差了,青衣言重,奴婢哪里敢当一句公公?青衣唤奴婢贱名卓衡便可!”   话是这么说,卓衡却显然是很欣喜于牧碧微竟记得自己的名字。   “卓小公公能在宣室殿里当差,称一句公公也是迟早的事儿。”因四周之人离得不近,牧碧微也乐得说些虚无飘渺又仿佛话中有话的,果然卓衡眼睛一亮,虽然嘴上继续谦逊着,态度却更殷勤了。   如此到了西暖阁前,门口守了两个内侍,见卓衡引着牧碧微来了,其中一个便道:“青衣来的正好,牧尹怕是快到了,陛下让青衣进去侍奉茶水。”   牧碧微道了谢,又与了他们荷包,这才进得阁中去。   宣室殿的西暖阁与祈年殿的暖阁形制仿佛,只不过因是帝王居处,宽敞高大了许多,内中陈设华美,器物不似祈年殿那样精致,却极为大气。   牧碧微绕过了山川万里的屏风,进到阁内,姬深已经坐了上首,阮文仪侍立在旁,背后是一张太平有象的立屏,不远处鎏金宫阙制香炉中青烟袅袅,正烧着龙涎香。   见到牧碧微进来,姬深便吩咐阮文仪:“贵嫔今儿受了惊,你去择两柄安神的如意亲自送过去。”   待阮文仪被打发了出去,牧碧微自然占据了先前的位置,目光一扫,见姬深手边已经有了一盏茶,抿嘴笑道:“外头的人告诉奴婢,陛下要奴婢来奉茶,不想阮大监早已想到了。”   她这么说自然是有意无意间体现出阮文仪的争宠之意来,不想姬深却道:“朕这茶是锡奴里的,这么说是因为母后重规矩,你如今没有妃嫔之位行事未免不便,朕要你在这里伺候总要有个理由,免得母后不允你半个月后与家人相见,再者,一会牧齐来了,旁的话不便说,你也好亲手斟盏茶与他,也算是尽孝了。”   他这样体贴,牧碧微自然又是忙不迭的一番谢恩,才擦好眼角,守着门的内侍却进来了一个禀告,牧齐到了。   ……………………………………………………………………………………………………   昏君也有好处的   宠妃耐久没掉光前最好哄了……   第一百十九章 求退   姬深闻言,自然吩咐立传。   那内侍退了出去,不多时,顾长福引了牧齐进来,还没俯身行下礼去,姬深与牧碧微都是大吃一惊——牧齐的年纪,比之先帝睿宗要少了许多,如今还不到天命,因继承先人遗志,幼习弓马的缘故,本就不显老,在满朝文武里头也算是风仪出众之人,却不想如今这一照面,却见他生生似老去了十余岁光景!   牧碧微只觉得鼻头一酸,不看也晓得眼眶必是又红了。   姬深也是吃惊的免了礼,又见牧齐形容憔悴,赶紧赐了座,这才问道:“数日不见,牧卿如何弄成了这个样子?”   “回陛下,臣有罪,臣心下难安。”牧齐勉强提声回答,分明中气不足,道,“当初臣失雪蓝关,得陛下天恩饶恕,又封臣为清都重郡之尹,臣铭感五内,越发愧疚,以至于夜夜梦回雪蓝关中生灵涂炭,叱臣无能,这段时间以来,臣辗转难眠,饮食不进……”   姬深皱眉道:“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牧卿之过,朕已罚了,又何必如此自责?”   牧碧微在旁咬着唇不语,只听牧齐叹了口气,复拱手道:“不止如此——陛下,臣今日壮胆求见,乃是因为昨日梦见了先人。”   “牧卿若是觉得清都郡之事一时难以上手,朕便命吏部免了今年考核如何?”姬深究竟是帝王,见牧齐连先人都抬了出来,对他的来意,也猜测到了几分,他对牧齐其实没有什么恶感,毕竟牧齐多年前就自请驻边,除了幼时偶然见过几面外,最近一次见面也是先帝驾崩、牧齐回邺都吊唁了,那一回牧齐因挂心雪蓝关,来去匆匆,面圣时也只是照例向新帝表了一回忠心。   比起近在眼前又受先帝睿宗托孤的左右丞相并朝中谏臣,牧齐因离得远,又是武将,对姬深从来就没有过逆耳之言,姬深从前要杀他,也是因为何氏的缘故,如今牧碧微成了新宠,姬深当然爱屋及乌——何况吏部考核这等事情在姬深眼里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清都郡乃京畿重镇,向来治理得不错,牧齐就算什么都不懂,照着前任的例子也出不了什么大错。   不想牧齐听了姬深的话却摇头道:“臣谢陛下体谅,只是清都郡之治早有旧制,前任郡尹离任前留下来许多心得,臣虽不才,倒也不敢有负圣恩!实乃臣在梦中受先人叱责,挂心雪蓝关!”   牧碧微听得心急,本以为牧齐是为了牧碧川的婚事而来,心里还存了些指望,不想牧齐却似有辞官或自请继续驻边之意?无论是哪一种,牧碧微心下都不太赞同,牧家本就人丁单薄,牧碧城年幼,至今还在家中读书习武,入仕还要等候机会,牧碧川尚未成婚,即使如今与何家三娘子定了亲,婚后也需要扶持些时候,如今牧家可全靠牧齐支持在这里!   牧齐辞官也好,继续离开邺都也好,都会使牧碧川在邺都陷入一种无人可依的景遇,尤其牧碧川的岳家还需要依靠牧家!   纵然从前牧齐是把牧碧川带在雪蓝关的,但经历了雪蓝关破过一次后,别说沈太君定然不能再放心,就是牧碧微自己,也宁愿这个唯一的同母兄长在邺都官场苦熬,总好过边关刀剑无眼!   当然以她如今的得宠,想必还能够为牧碧川说上几句话,至少吏部考核那里若想为难牧碧川,她是能够缓颊一二的,可就是孙氏那等国色也还担心年华老去的一日呢,自古以来,能够一辈子得宠的妃子有几个?   姬深也听出牧齐请辞清都郡尹的心意非常坚定,惊讶道:“牧卿究竟有何打算?”   牧齐毫不迟疑的离席而起,跪下道:“臣请陛下准臣辞去清都郡尹一职,再赴雪蓝关!臣自知前次失关之罪,虽得陛下原宥,究竟重罪难赎,因而不敢再复为将,愿以一介小卒前去戍边!臣虽自幼失怙,然不敢或忘先人之志,弓马武艺还有些,即便战死关前,亦是死得其所了!”   “朕闻牧卿近日即将为长子聘下新妇,忽然进宫来请求复回雪蓝关,莫非与此事有关?”姬深沉吟片刻,反问道。   牧齐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牧碧川娶妻的事情都已经捅到了御前,然而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传了这个话,谨慎道:“回陛下,此乃臣夜之所梦,因而前来请求陛下准许,与小儿娶妇却无关系。”   姬深不悦道:“纵然如此,卿将娶妇,方才牧青衣还说牧家近来必定忙碌,连朕想召女眷进宫来陪伴青衣片刻都辞了,卿何以还要在这眼节骨上离开邺都?”   “这……臣……”牧齐没想到牧碧微先前的话这会儿竟拆了他的台,顿时嗫喏难言。   “牧卿究竟为何不肯继续就任清都郡尹?”姬深是个不勤政的主儿,但身为帝王对自己的帝位安稳究竟不能不上心,这也是他虽然当面背后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蒋贼、计贼,却还是没真正动这两人的缘故,毕竟姬深自己也知道,若无左右丞相替自己打理朝政,他想整日里取乐不问朝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蒋遥和计兼然乃睿宗临终托孤重臣,在高祖时也得过赞誉的,除了每每进谏让姬深厌烦,在忠诚上面,姬深还是颇为相信的。   最重要的是,蒋、计两家虽然也是邺都大族,然与高祖以来三朝后宫都没什么关系,当初睿宗托孤,因姬深年幼,自然要考虑到外戚之势,所以曲家、高家双双第一个出局,甚至与这两家近年来有姻亲的沈、徐、崔都无人入选,惟独蒋遥和计兼然被睿宗殷切托付。   因睿宗病得急,那时候牧齐还在飞驰还都的路上,睿宗对这个不慕邺都繁华,自请为国驻边的伴读还是非常信任的,再加上牧齐正当壮年,在姬深面前也说过几句好话。   因而这会牧齐一味请辞,姬深自然想到了他是不是在清都郡受到了什么为难,不只是他,牧碧微也是这么想的,正竖着耳朵听下文,心道不论是谁这般落井下石,若有机会非在姬深跟前好好告上一状不可!   谁想牧齐还是摇头道:“臣久在雪蓝关,此次因丢关失土,若不能够一洗前耻,此生至死也难瞑目,求陛下恩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这去意的坚决任谁都能看出来了,姬深兀自不信道:“牧卿任职清都郡乃朕钦命,若有谁敢私下为难牧卿,便是与朕作对!如今阁中并无旁人,惟朕与卿嫡亲骨血,卿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   他对牧齐在什么地方任职其实兴趣不大,只是几日前,聂元生才进宫提了与曲、高两家有关子弟的官职,姬深对聂元生十分信任,如今对邺都这几个大族甚为不满,这会牧齐偏生过来请辞,他自然要想到是不是邺都大族连他亲自任命的人都敢欺了!   牧齐道:“陛下眷顾臣,臣万死难报,然而臣的确没有难处,惟望雪耻!”   牧碧微瞪大了眼睛!   她才不信!   牧齐和牧碧川虽然都是方正之人,但也是学着兵法出来的,并非一味向前不知变通,这一回雪蓝关失守,折了牧碧微进宫,才调回了邺都任职,清都郡乃京畿重镇,便于奉养沈太君不说——牧齐膝下如今也才两子,放在谁家嫡长子都是重中之重,这一回牧碧川娶的还是何家三娘子,怕是连冢妇之责都担不起来,更不必说指望婚后让岳家扶持些牧碧川,如此他去雪蓝关倒还有个说法……   想到这里,牧碧微心下一跳,难道……牧齐是想着迂回来解除与何家的婚约?   毕竟牧家这会已经背了一个献女脱罪的名头,若再加个出尔反尔,那家声当真是一塌糊涂了,毕竟对于朝中重臣来说,献女这一个,不是牧齐和牧碧川所使,这两个人下在狱里,牧家老的老小的小,何况人丁那么单薄,沈太君忧心子孙,一个妇道人家做差了事情也难免——再者何妃恃宠生骄,残害边将,朝臣们也不是不同情的。   但出尔反尔……对象还是何家三娘子,何妃的妹妹,如此传了出去,舆论可是要全部偏向了对牧家不利的一面了。   牧碧微心头一叹,牧碧川此举,上下怕是除了他自己想当然的赞同,并徐氏私下里高兴外,没一个人同意的,也难怪牧齐要转这么大个圈子……   只听姬深也无可奈何道:“雪蓝关如今已由巴陵军接管,其守将倪珍本是卿之下属,卿若以小卒前去倪珍如何敢当?”   牧齐闻言也不禁一窒,随即继续恳求道:“臣若不能如此愿,纵死不能闭眼,还求陛下仁德恩准,至于下属不下属,臣从前辜负先帝并陛下期望,又有何颜领一关之兵马?”   这就是真心实意的不想在邺都待下去了?就是以退为进也不可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牧碧微直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她飞快的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事情把牧齐逼到了这个地步?   第一百二十章 卓衡   因牧齐坚持,姬深最后还是准了牧齐之请,只是因如今西北最高将领倪珍乃牧齐旧部,倪珍本为正四品上之虎骑将军,因牧齐失关被飞鹤卫押回邺都问罪后,他却是援救有功,晋了从三品的武卫将军,接手西北军防要事。   如今牧齐宁愿降职也要到重回雪蓝关,姬深便书诏令他调为辅国将军,亦是从三品,比之牧齐从前的左卫将军和才任的清都尹都是正三品都低了一等,然牧齐却不沮反喜,向姬深谢了恩,牧碧微见他到这会也没有提牧碧川婚姻之事,不由急了,仗着站的离姬深近,悄悄拉扯他袖子示意。   姬深感到她的动作,便止住了牧齐的告退,道:“牧卿入阁来说了半晌,朕倒是忘记赐茶了。”   牧碧微自然上前为牧齐斟茶,父女趁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是心里一酸。   见状,牧碧微忽然一咬牙,转身对姬深跪下道:“陛下,求陛下容奴婢与父亲说上几句话!”   她这一手让姬深一怔,牧齐却是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叱了一句:“闭嘴!”接着却是醒悟过来,赶紧跟着跪下替她请罪道,“陛下,小女进宫不久,性情顽劣,冒犯陛下之处还望陛下饶恕!”   姬深倒没把宫规放在眼里,见牧碧微听了牧齐之言后瑟缩的模样怪可怜的,心下一软,便道:“几句话也好,微娘正忧心汝家大郎婚事,朕先出去,牧卿与她说上几句罢。”   他起身离座,复叮嘱道,“不可多待!”   即使如此,也实在是大恩了。   牧碧微这会倒是真心谢了他的恩,等姬深出了门去,门外侍者关了门——牧齐先泣道:“是为父无能,委屈我儿了!”   牧碧微冒险求到了这一刻单独相处的时间,可不是为了彼此抱头痛哭,当下沉声打断了牧齐的悲戚:“阿爹方才怎不趁陛下提到大兄婚事,趁机求了陛下做主?”   牧齐被她这么一问下意识的擦去泪水,却茫然道:“做什么主?”   “自然是推了那个什么何家三娘子的婚约!为大兄另择名门闺秀!”牧碧微恨铁不成刚道,“纵然牧家这一回家声受损,可也不是何家那等门第能够攀附的!大兄就是为我着想也不该如此卤莽——他好糊涂呵!阿爹与祖母怎也不拦阻他!”   听到长子的婚事,牧齐脸上肌肉跳了一跳,待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声苦笑道:“二娘以为为父不想拦阻此事吗?只是他自己出门请了官媒,何家那边听说是冢妇长嫂之份——如今连庚贴都换过了,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庚贴已换,三媒六证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样反悔,当然就是正经的悔婚了。   牧碧微恨道:“那又如何?反正陛下……”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长嫂?”牧齐自幼丧父,因高祖皇帝念着牧寻,小小年纪就着他入宫为睿宗伴读,因而养就了不急不缓的性.子,除了真正的大事,他很少发火,如今又对着让他满怀愧疚的女儿,自然是好言好语的说着,“为父何尝不想求陛下下旨推了这门婚事?可就算如今陛下准了,却要陛下拿什么理由来推却?”   牧碧微一怔,随即道:“便求陛下另外给大兄赐门婚事……”   “赐谁?”牧齐苦笑,“原本为父打算今年年底将大郎送回邺都,由你祖母为其挑选贤淑合宜的女郎聘为妻室,不想这封家信才到了你祖母手里,雪蓝关就……如今这一时三刻的却到哪里去寻个合适的女郎来?况且这会大郎聘何家三娘子之事已经闹得邺都人尽皆知,仓促之间还能寻到什么人?为父与你祖母看中的人家,谁没个三亲四戚在朝为官,咱们牧家本就人丁单薄,如今局势也谈不上好坏,万一人家不愿意,就算不想着办法把婚事推了,回头结亲结亲结出了一门仇来可怎么办?”   牧碧微听了,半晌无语,到底不甘心,追问道:“那何家三娘子与咱们家差了不知道多少地里去,就算不想着平常阿爹和祖母看中的人家,略差一点的,也比何家好了许多,不说世家望族,正经的官家女郎呢?”   “你母亲那边倒是提了几个,可你大兄不愿意——是你母亲的嫡亲侄女,只不过是庶出,据说也是当嫡出养……”牧齐话还没说到一半,牧碧微已经沉着脸道:“徐家就算了,那么好的女郎何不留与三弟!”   牧齐虽然长久不在邺都,但对后院里头原配所留的一双子女与继妻不甚和睦的事情也不是不清楚,当初他早早把牧碧川叫到雪蓝关去,也有担心牧碧川一味与继母为难,堂堂嫡长子心思都用到后院争斗上去传了出去惹人笑话不说,也于牧碧川自己无益的缘故。   在牧齐看来,元配闵氏是为了他操劳和诞育子嗣因而用心过度才红颜早逝的,闵氏是发妻,宗法地位本就高于徐氏,而且闵氏貌美又长袖善舞,生前和沈太君相处和睦,真正称得上是贤内助了,他对闵氏怀着愧疚,又受沈太君的教养影响——沈太君出身邺都望族沈氏,最讲究礼法不过。   闵氏是元配,这就决定了后进门的徐氏怎么都要在她面前低一等,同样的,如今牧家三个子嗣,牧碧城纵然不居幼,也要比牧碧川和牧碧微低一头,元配嫡出与继室嫡出自有高下之分。   所以牧齐虽然觉得徐氏乃是继母,又多年在邺都独自操劳,论长幼总是牧碧川与牧碧微的母亲,但也不肯因此打压了闵氏的子女。   何况这会对着在家里千宠万爱进了宫却要自称奴婢的女儿,牧齐也实在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只得叹道:“那就没有旁人了!”   “没有旁人?”牧碧微哪里肯信?冷笑着道,“满朝文武,不敢说个个高攀的上,那些个四五品官,谁家没几个女郎侄女?只要是嫡出大气贤德的,就算不是嫡长女也不打紧……合着在那徐氏眼里,大兄若要娶妻,除了何家三娘子,就只有她明明知道大兄绝不肯要的徐家女郎了吗?”   牧齐无言以对。   牧碧微发作了一番,见牧齐面含愧色不肯说话,到底是嫡亲父女,也是心头一软,不敢再说话刺激他,只得继续问道:“那么阿爹这回急着调离邺都是为了什么?可是清都郡那边有人……”   “前任清都郡尹是沈摩,他好歹也算我表侄,念你祖母的份上又怎会与为父为难?”牧齐却摇头一口否认,叹道,“你如今在宫里,为父又害你只能为女官,这会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一切要自己小……”   牧碧微不耐烦道:“这些女儿知道!”又追问道,“那阿爹做什么急着离开邺都?在清都为尹可以方便奉养祖母不好吗?何况阿爹方才可是半句都没提到大兄,阿爹一个人跑到从前旧部手下任职,大兄如今才多大?又一直在军中的,乍转了文职还是京畿重镇的司马,这邺都上上下下盘根错节,没有阿爹从旁指点,叫大兄独自摸索,这成什么样子!”   牧齐被她抢白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此事为父心意已决,至于大郎,有你祖母在,沈家势大,到底是亲戚一场,也不至于半点儿不管他,大郎是个聪慧的,何况他一个司马也未必放在许多人的眼里,再者玉不琢不成器,为父离了邺都,大郎没了指望,反而更上心些。”   “看这一回大兄挑的妻子,阿爹当真舍得把他独自留下?”牧碧微气得发笑,道,“阿爹瞧他这事做的可像是精明的样子?善战者未必善仕,善仕者未必能将!这话可还是阿爹当年教导女儿的吧?”   见她拿出自己数年前省亲时随口一句教训之语来,牧齐又是一阵沉默,只是任凭牧碧微软硬兼施,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他这个样子,牧碧微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末了算算时辰牧齐也该出宫了,只得提醒道:“冢妇之责非同小可,阿爹若是还记着母亲为牧家劳累而死的情份,是不是求了祖母或亲自打探几位女郎求陛下赐婚?莫非大兄娶妇只有徐氏能帮着相看不成!”   牧齐被她说得越发愧疚,含糊的应了,牧碧微究竟不放心,又叮嘱道:“这一回的命妇觐见,女儿求了太后准许可以在甘泉宫附近等待祖母出宫时可与祖母说上几句话,阿爹回去之后告诉祖母一声!”   牧齐正点着头,屏风外的阁门却被打开了,便见屏风上人影晃过,顾长福手执拂尘,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道:“牧尹、青衣,不是奴婢过来扫兴,实在是门口被陛下支开的人快回来了,两位看……”   “有劳顾公公了。”牧齐正被牧碧微逼问的如坐针毡,这会自然忙不迭的站起了身来拱手致谢,随即匆匆对牧碧微交代了一句,便跟着他出了暖阁。   留下牧碧微暗暗咬牙……她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却从怀里把方才换下去的浸过姜汁的帕子取了出来,在眼角一抹,顿时泛了红,又把暖阁里的茶水收拾了下,这才款款出了门,见左右无人,知道守门的内侍多半是高太后眼线,姬深这才刻意把人支走让自己与牧齐说话,不然这样违反宫规的事情,还是在宣室殿,哪怕牧碧微才投了高太后,高太后也是要追究的。   宣室殿的布局,这会牧碧微自然是熟悉了,姬深平常所待的地方是东暖阁,牧碧微这会自然往东暖阁而去,到了那里,却见卓衡守在了外头,见到牧碧微,忙使了一个眼色。   牧碧微这一会正心下难过,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瞥了眼另外个小内侍,卓衡忙低声道:“青衣,这是奴婢的同伴名叫王成的。”   那叫王成的内侍往这边看了看却转过身去,牧碧微见状,自是明白卓衡有话说,她一摸身上荷包却是在祈年殿转回后就剩了三个,方才都给完了,便随手拔了头上一支金簪给了,悄悄问道:“里头可是这会不要进去伺候?”   卓衡忙推了金簪,先道:“青衣今儿已经赏了奴婢,奴婢怎么还有脸继续接赏?”他执意不肯要,待牧碧微重新插上发髻,这才小声道,“这会青衣怕是当真不太好进去——方才云台宫荔浓殿的谢世妇奉隆徽娘娘之命送了娘娘亲手熬煮的补汤来与陛下,人进去已经半支香的光景了……”   他进牧碧微蹙眉不语,生怕她还想着闯进去,忙小声道,“奴婢们听到些响声,这……青衣莫如先到别处喝口茶?陛下这儿轻易也是离不开青衣伺候的。”   最后一句是明显的安慰了,牧碧微抿了抿嘴,将心火压下,对他笑了一笑道:“卓小公公的好意我晓得了,若不是你提点,方才我可是要惊扰圣驾了。”   卓衡赶紧谦逊,牧碧微重新拔了那支金簪轻嗔道:“卓小公公可不许推却,方才我那荷包里也不过些儿茶钱,便是小公公不要什么,那边的王成……”   听她这么说了,卓衡才收了金簪,又提醒道:“青衣也别走的太远——一会陛下究竟是要叫人进去伺候的。”   牧碧微淡淡笑了一笑:“我啊就在外头等着,陛下传唤之时还请小公公招呼一声就是了!”   ……………………………………………………………………………………………………………………   于是昏君越来越渣了……唉   就算伊是本书第一美男子   看来也撑不了多久防御盾了   吾很欣慰   这说明大家都是重人品胜于重外表的明白人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谢世妇   半支香的光景,牧碧微都未曾听见卓衡叫人,正心神散漫间,却听一人格格笑道:“咦,这小宫女好生没规矩,谁许你随意坐在了这儿啦?”   她猛然回过头去,却见一个云鬓花颜的女子正从暖阁里出来,青丝累累之上钗环叮当,身穿锦绣银朱对襟上衫,内里是浅一色的酡颜交领襦衣,腰间束了五彩丝绦,下系藤黄留仙裙,一块鸳鸯戏水羊脂玉佩压住了裙角使之不被穿堂风吹起,她鬓角衣襟明显是新整理过的,面上潮红兀自未曾褪尽,身后跟了两名小宫女,都是面色酡红,手里捧了一件青色皮毛的裘衣,再远一点,却是卓衡在探头探脑,见牧碧微回头,面色尴尬的使了个眼色。   “谢世妇?”牧碧微想起方才卓衡所言,欠身行了一礼,淡淡道,“奴婢牧氏,恭为冀阙青衣,见过世妇。”   世妇是嫔位,不可称娘娘,这谢氏听了她自报姓氏身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原来不是小宫女,而是一位青衣,怎么青衣会坐在了这儿?莫不是等着伺候陛下与我么?只是我习惯了自己身边人伺候,倒叫青衣平白等了这一场。”说到这里,以袖遮口,复脆声笑了起来,面上不乏嘲讽之色。   她身后的两个小宫女,不过与牧碧微差不多年纪,也都是白净清秀,这会望着牧碧微,目光讥诮。   “谢世妇过来带着伺候的人手自是正理,奴婢虽然才进宫,但也知道宫中的规矩!别说世妇带了人来伺候,就是没带人,奴婢又怎么好接手?”牧碧微心头正烦闷,听着谢氏似有挑衅之意,当下想也不想便道,“奴婢虽只是末品女官,然非九嫔近身侍者之首也无以就青衣之位,连妃一位如何容华等都不可得,又何况世妇只是寻常的嫔位罢了?若世妇没带着人就过来,怕也只能自己收拾了,若不然奴婢帮了把手害世妇被叱责反是害了世妇吧?”   谢氏在这儿见到牧碧微,如何不知自己的到来恰是横插了一脚?她是唐氏的宫里人,就算与牧碧微无冤无仇,也不介意趁了这个机会踩一脚牧氏以向唐隆徽卖个好,故意提起自己不必牧碧微伺候,无非是讥诮牧碧微不过是个宫奴罢了。   不想牧碧微竟是明说了瞧不起她!   谢氏不防对手说话如此刻薄,竟呆了一呆才会过意来,白腻的肌肤上顿时弥漫起了一层绯红,气怒道:“你……你……好利的一张嘴!”   “世妇这话说的奴婢可不明白了。”牧碧微不冷不热道,“莫非世妇一定要奴婢伺候你吗?若无太后与陛下特许,逾越可是一罪!”   见她们就要吵了起来,后头卓衡赶紧过来道:“牧青衣,陛下召你进去呢!”   牧碧微闻说是姬深召见,这才施施然穿过了谢氏身旁,不望挑衅的瞥了她一眼,这才进了暖阁里去了。   东暖阁里因兼起居,地方却比西暖阁要大了许多,不过格局倒差别不大,进了阁中,迎面先是一张山海满春的绣屏遮蔽了外头窥探的视线,屏风落在了象牙嵌宝底座上,上头所嵌之宝琳琅满目,颇多珍奇,望去越发的锦绣烂漫,绣屏缘用沉香木,一进门就嗅到了阵阵异香。   过了屏风,两边锦帐高卷,一张绛红织锦描金毯铺满了整个外间,落脚处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了春深时候葳蕤的草丛里,行走起来除了环佩声外竟是毫无声息,免得惊扰。   外间的上首再设一立屏,却是一幅前朝名家的夜宴图真迹,放在了琉璃之间。琉璃立屏之侧是几盆逆时盛开的鲜花,因阁中烧着地龙,暖融融的开得也颇为精神,不远处另有几件珍玩之物。   立屏之下设了一主四客五席,俱是华美而不失大气,若有如聂元生那等亲近之人,姬深却是不用西暖阁而就在此处召见的。   隔着一道水精帘,便是安置之处,牧碧微见外间无人,便放轻了脚步,挑起水精帘进了里头,这就寝之处反而空旷起来——不过是一张镂刻着仙鹤、寿芝、葡萄、菖蒲、鹿并象等吉祥图案的乌木高榻,四周所垂的华帐锦幕如今皆卷了一半,榻边不远处是一张翘头案,上置笔墨等物,靠窗的地方却设一铜镜并梳洗处,此外便无多余之物。   牧碧微四面一望,却见姬深尚未起身,正懒洋洋的躺在了榻上,锦被半褪,露了大半个胸膛在外,听见水精帘响,便转头看了过来,笑着问:“牧卿可将事情说与你听了?”   牧碧微忙红了眼谢恩,姬深叫她走到榻边,伸手揽她上榻,不以为然道:“牧卿心思太重了些,朕既然已赦了他之罪,如何还要耿耿于怀?西北有倪珍在,若是破了柔然岂不是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牧碧微心头大惊,姬深本就是个不喜别人逆了他意思的性.子,这一点顾长福提醒过,方才在祈年殿里自己也利用过,雪蓝关丢失,牧齐身为守将,只被处了百金的惩罚,还得了清都尹之位,实在是姬深一力偏袒的缘故。   牧齐如今却坚持要回西北——宁愿被降职也要回去,这对姬深来说未免有点敬酒不吃吃罚酒!而且姬深还提到了倪珍,莫非他甚至疑心到了牧齐坚持要回西北,是为了夺权?   倪珍本就是牧齐的下属,其祖出身行伍,乃是高祖征伐天下时的一名偏将,受其祖荫封入了军中,因并非名门望族,在这个讲究门第的世道上也拿不到什么肥差,在西北苦熬多年,这还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上司牧齐恪守着牧氏祖训,始终亲身驻关,以鼓舞士气。   若不然按着牧齐前任的做法,驻扎雪蓝关的就该是倪珍了。   这一回牧齐因失关之罪被飞鹤卫拿回邺都,虽然雪蓝关丢失乃是牧齐这个主将首罪,但因他亲驻关中,因此西北高层除了援救有功的倪珍一系外几乎人人受到了牵累,牧齐被问罪,倪珍便被提拔——不过牧齐在雪蓝关驻守也有十几年光景了,谈不上一手遮天,说一句根深蒂固一点不过分。   何况前魏时候,牧氏四代守三关,扼云、苍莽、雪蓝附近州县,皆是牧氏根基所在,牧齐当年自请赴边时不过及冠,守边多年就丢了一回,与先祖在西北的声望不无关系。   牧碧微心里念头转了又转,以她对牧齐的了解,牧齐不是恋慕权势之人,西北苦寒,倪珍新立了功劳,他又是牧齐的旧部,结果老上司才犯了错被拘回邺都,没几个月就赶了回去……这事情叫其他旧部见到了也觉得不妥。这个道理她一个闺阁里长大的女郎都能想到,牧齐没有理由不知道。   再者牧家人丁这样单薄,纵然夺了西北军权又能怎么样?   牧齐这一回又没把牧碧川带上,纵然谋逆,也断然没有把子嗣皆都在邺都全然不管的道理!   何况姬深除了之前为了何氏的缘故有杀牧齐之心,但因牧碧微的入宫已经转了心意,以牧齐为人,还不至于为了君上先前的作为就立刻动了谋反之念。   牧碧微心念电转,心道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打消姬深对牧齐的怀疑,至于牧齐急着赶往西北的缘故,不妨徐徐图之……   她忙轻轻一摇姬深的手臂,眼中迅速含了泪道:“阿爹哪里是耿耿于怀呢?实在是雪蓝关之失叫阿爹无颜对先祖——陛下请想一想,奴婢的父家在前魏时候就守着西北三关以防范柔然的,先前柔然趁虚而入,使奴婢父家除了祖父因病停滞邺都躲过一劫外,扼云关与苍莽关都沦丧异族之手,奴婢虽然没见过祖父,却也听祖母提过,祖父平生最大憾事就是不能为先祖们报仇——所谓四代守三关,牧家祖上唯一的使命就是为中原守住了三关的门户,祖父去后,祖母常以此言教导阿爹,不曾想,这一回连雪蓝关都失而复得了一回……阿爹方才对奴婢说,他留在邺都,又身为清都尹,目睹京畿之繁华,每思陛下之隆恩,实在愧疚难言……”   说到这里,牧碧微见姬深面色有所缓和,心里也渐渐松了口气,又诉说道,“陛下天恩,清都郡近在邺都之侧,何况祖母年事已高,大兄又娶妇在即,阿爹何尝不想留在邺都奉养祖母、教导大兄?实在是铭感君恩,不敢不思报答——如今大兄成婚在即,阿爹想着,将大兄留在清都郡任司马,也便于照拂祖母,自己继续往西北去为陛下尽忠……只恨奴婢父家人丁单薄,大兄虽然亦愧对君上,然他至今未成亲,为了牧家子嗣计,阿爹也只能腆颜将大兄留下了……”   姬深听了,叹了口气道:“朕不过随意一问,你就要流这许多眼泪做什么?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牧卿驻边多年,不过出了这么一回差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是先帝伴读,又素来静默守礼,一般是先帝临终提到的人,比之蒋、计却要好得多,朕原本想着,蒋、计年纪也大了,到了朕加冠后亲政,这两个老货未必能再中用,牧卿正当壮年,又是先帝所言的可信之臣,朕本有意借此事调他还都加以重用……不想他竟如此死心眼!”   姬深喟叹着,牧碧微却是猛然一咬唇,醒悟了过来!   …………………………………………………………………………………………………………………………   其实吾不仅喜欢梅花,更喜欢梅花糕   同理,比起海棠花   吾也更喜欢海棠糕   于是明天就上街去买……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汤   谢氏带着满腔怒火回到云台宫,没有回自己住的荔浓殿,却直奔神仙殿上求见,她是唐氏宫里人,去冀阙送汤的幌子也还是唐氏给的主意,这会自然是不必通传直接进去。   见到唐氏,谢氏一路压抑的委屈登时收拢不住,帕子还没按上眼角,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呜咽道:“娘娘要替妾身做主啊!”   谢氏去冀阙宫的时候刻意打扮整齐,连脂粉都使宫女带上了,离开时重新匀粉扑面过,如今涕泪齐流立刻冲花了妆容也就罢了,因急着扑到唐氏跟前,把头上一支金簪都差点掉了下来,颤巍巍的在鬓边摇晃了几下才顿住——她这么一哭一跪,唐氏也吓了一跳,忙使左右赶紧扶起了她轻斥道:“什么事情这样慌慌张张的?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怎还是如此毛躁!”   谢氏被她叱得停了泪,越发的委屈,柯氏见状忙出来圆场,如此乱了一场,柯氏又吩咐逗烟出去打了水来,叫谢氏重新净了面,又替她理好钗环,抚平衣角,谢氏才在下首坐了,委委屈屈的诉说着事情的经过:“妾身方才奉娘娘之命送汤去宣室殿,其时陛下正在东暖阁中,闻说是娘娘亲手所熬,陛下甚是喜欢……不曾想奴婢出阁时,恰好遇见了那青衣牧氏!”   说到这里,谢氏眼泪又掉了下来,被唐氏皱眉催促了几句才哽咽着继续道,“娘娘不在那儿是不知道——怪道左右丞相并太后要这样的限制她,这牧氏好利的一张口呵!”   当下将牧碧微的讥诮添油加醋的说了,又道,“如今她不过一个区区的青衣,就敢这样羞辱妾身,妾身固然卑微,可这宫里头念着娘娘的面子也要给妾身留几分余地的,如今妾身不曾招惹她,她竟就主动欺到了妾身头上!长此以往,又哪里还把娘娘们放在眼里呢?!”   唐氏听出她话里的挑唆激将之意,皱眉道:“你也知道你是嫔一级的世妇,而她不过区区青衣!怎的还会被她欺负成了这个样子!知道的说你没用,不知道的,还当我云台宫无人了呢!”   谢氏不想唐氏听罢竟是先教训自己,怄得没法说,却不敢不答:“妾身哪里是不想回嘴?只是可恨宣室殿那卓衡掐着时辰把人叫进阁里去,妾身怕惊扰了圣驾才只得忍了!”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这必定是那卓衡故意帮着牧氏!”唐氏脸色一沉,斥道,“你堂堂世妇,又何必与她罗嗦那么久,给了那卓衡时间应变!真真是蠢到家了!”   “妾身愚钝,然而到底是娘娘宫里人,妾身是个没脸的,可娘娘如今是宫里头唯一的上嫔,岂能叫那牧氏这样刁难妾身,不给娘娘面子?”谢氏深觉委屈,说什么也要缠着唐氏答应替她报复。   唐氏与柯氏对望了一眼,冷冷道:“牧氏那边本宫自有处置,你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好歹也争气些!”   谢氏虽然得了唐氏一句准话,可又被顺带骂了,心头对牧碧微越发恨得极了,但她也不敢违抗主位,只得乖乖应了个是字,又听唐氏问道:“你既然进去送了汤,那么可曾侍奉陛下?”   “回娘娘,陛下他……”谢氏方才没提姬深临幸之事,就是怕唐氏吃醋,如今被唐氏公然问了出来,忙敛了委屈之色,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唐氏见她这样,心下已知答案,不耐烦的道:“本宫着你去送汤便是叫你伺候陛下的,你支支吾吾的莫非还要担心本宫会放下身段来与你计较这么件儿小事?”   说着也不等谢氏辩驳就把她打发了出去。   见状,柯氏又叫其他人也退下,方对唐氏道:“不想贵嫔娘娘竟也在这牧氏手里吃了亏。”   “谢氏正是适宜生养的年纪,那碗汤又是祈年殿里的孙嬷嬷亲自熬了送过来的,若是能够一举成事便好了。”唐氏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本宫这几日恰好赶上了小日子,不然如何能便宜了谢氏?”   柯氏倒不这么想,提醒道:“娘娘的小日子贵嫔娘娘如何不知?在这眼节骨上送了这么一碗汤来,本就是为了选娘娘宫里人去行事的。”   唐氏惊讶道:“这话是怎么说?我与她乃是患难之时的好姊妹,这两年她也不像那得意了就忘记了我的人啊!”   “再好的姊妹,陛下只有一个,奴婢说句诛心之语,大位,也只有一个呢!”柯氏冷静的道,“当然,奴婢也不是说贵嫔娘娘要对娘娘不利,只是贵嫔娘娘如今才因为身子的缘故不能侍寝,那边陛下就在贵嫔娘娘与新宠之间两面敷衍了,何况月份大了之后难免姿容锐减?”   唐氏皱眉道:“虽然如此,但也不过几个月光景而已。”   “娘娘忘记了?贵嫔娘娘这一胎能不能生下来,不说华罗殿了,也还要看甘泉宫的意思呢!”柯氏道,“那边可不愿意给贵嫔娘娘母以子贵或者子以母贵的机会!”   “那贵嫔赐了这碗汤下来……”唐氏沉吟片刻,眼睛一亮,低叫道,“莫非是为了预防不测?”   柯氏道:“这不无可能,当初陛下为了立贵嫔为皇后,与太后并前朝好生争执过一番,太后因此停了六宫觐见,只肯叫左昭仪那一般人可以前去请安,若非大节,堂堂贵嫔别说和颐殿了,连甘泉宫的边都不许挨!如今贵嫔娘娘有了身子,陛下又那样欢喜,连着几日留宿安福宫,虽然不是在祈年殿里宿着,却也给足了贵嫔娘娘脸面,太后那边岂会只高兴陛下的子嗣吗?”   唐氏叹了口气:“本宫晓得你的意思了,贵嫔娘娘担心太后不肯放过她这一胎,那姜氏的肚子,太后也好,左昭仪也罢,却都是要尽力保下来的!何况今儿那牧氏在祈年殿都嚣张之极,连宛芳也被打的至今未醒……贵嫔心里担忧,所以想叫宫里再出件喜事,一来分散太后她们的注意,二来,若贵嫔那边有失,谢氏这等人位份不高,也方便贵嫔抱养!”   柯氏点头道:“奴婢想着贵嫔娘娘应是这个打算,所以才会在牧氏被陛下带离安福宫后立刻使孙嬷嬷熬了这么一碗汤送过来。”   见唐氏忽然默默不语,柯氏立刻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提醒道,“这汤固然让男子喝了便情动,且可以增加受孕的可能,却不可轻易熬制!”   唐氏惊讶道:“这是为何?”她心里的确觉得孙氏既然有这么好的法子,那么她有身孕也多半是得了汤药之利了,却为何不告诉自己,也叫自己在这宠爱日间稀少的时候能够如姜氏那样得个一子半女的依靠?   这会听柯氏说的话顿时十分惊讶。   柯氏悄言道:“自古以来,宫中都严禁以媚药诱惑君上,此汤亦是媚药的一种,贵嫔娘娘这也是逼急了,今儿又被那牧氏气得狠了才会这么做的,过了今儿等贵嫔娘娘心气平定下来未必不会后悔,恐怕安福宫里这会就忙着将痕迹都弄了去呢!否则何以不把方子抄给娘娘?毕竟这等事情要是左昭仪那些人倒也罢了,太后……”   她点到为止,唐氏已经明白了过来,沉着脸道:“本宫知道了!”   ——左昭仪那边若是偶尔以媚药惑上,能够有了身孕,太后固然会不喜,但只要不伤了姬深,高太后究竟是欢喜的多。   可孙氏、唐氏这些谈不上出身的妃嫔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高太后不借机整她们个死去活来才怪!   何况自己还有何氏那么一个死对头,若漏了一丝半点儿的风声到了景福宫去,何氏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因此今儿孙氏那么一碗汤虽然叫谢氏如愿承了宠,可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想到了这里,唐氏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埋怨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早些儿提醒本宫?快去人到谢氏那儿把罐子取了回来刷洗干净,叫逗霞亲自过去!”   “娘娘不必着急,如今谢氏已经回到了云台宫,若出什么事情就叫她顶了便是。”柯氏倒是不以为然道,“到这一会太后还没动静怕是没察觉的缘故,这也是贵嫔娘娘要把汤托了娘娘的缘故,毕竟如今祈年殿那边被看得紧。”   唐氏叹了口气,因无外人在,她有些不能说的话也索性问了出来:“贵嫔这是拿本宫挡在前头呢,可本宫到底要靠着她,本宫哪里不指望她好吗?怎么贵嫔这些事情也不透个风,如今是没出事,若出了事,本宫想替她揽着都不晓得怎么说,你说贵嫔这到底是什么个意思?莫非本宫与她一同起于微末竟也不得她的信任吗?”   “娘娘何必多心?”柯氏道,“奴婢想着许是贵嫔娘娘如今事情多,说话也未必方便的缘故。况且贵嫔娘娘掐着娘娘的小日子,今儿这汤娘娘定然是不能亲自送的,云台宫里如今也没几个能每个月都被召幸几次的人,推了出去也无妨,安福宫那边,牧氏前脚才随帝辇走了,后脚人就追到宣室殿,太后娘娘有话说也就罢了,恐怕贵嫔担心的,是太后娘娘因此对她的身孕有所算计!”   “唉,若是寻常人家,便是贵嫔算不得正室,两年无所出,闻说妾室有了身子,做主母的也只有替儿子高兴的道理,这皇家却叫贵嫔反而战战兢兢。”唐氏不免叹了口气,“贵嫔也真是可怜,本宫只望她吉人自有天相,如当年立后之事里最后虽然未能入主桂魄宫,却也不曾落到太后手里一样,能够平平安安的诞下皇嗣吧!”   柯氏在旁劝说道:“娘娘也别说那丧气的话儿,寻常人家的妾室一举一动都要主母准许,哪里比得上宫妃尊贵?何况陛下至今无后,若是贵嫔诞下皇子,将来乐年殿的福分,娘娘未必没有!”   想到连姬深见了都要行个半礼称一声温母妃的温太妃,唐氏也有些羡慕,只是叹道:“温太妃好歹还有个高阳王,本宫也侍奉陛下两年了,到底福分有所不及。”   “娘娘正当韶华,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柯氏道。   唐氏对她的劝说也只是一笑了之,心里却在寻思那汤药到底还是与孙氏说上一说,等自己方便了也讨一碗送与姬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同盟(上)   第二日晌午前聂元生又进了宫,他来的却是不巧,姬深正被高太后召去了和颐殿,牧碧微却是声称要去风荷院里为他预备梅糕没伴驾,听葛诺飞奔回风荷院来禀告,道聂元生正在宣室殿里喝茶,牧碧微与阿善对望了一眼,问道:“那边可是顾奚仆在陪着?”   葛诺垂手点头:“看聂侍郎的样子也无什么急事。”   “青衣方才还在寻昨儿戴着的一支碧玉簪子,可别是掉在了宣室殿?”阿善忽然道,牧碧微会意,一扶鬓角,道:“才在找的头晕,倒是糊涂了,昨儿我可不是大半时辰在宣室殿里头?必是不仔细掉在了那里,也难怪方才在内室里头一路寻出来都不见踪迹。”   “那碧玉簪子乃是御赐之物,怎能轻忽?”阿善便道,“奴婢老眼昏花的,也才见过几眼,怕是认不真切,还是青衣自己亲自去寻一寻罢,免得迟了还不知道弄到了什么地方去!”   牧碧微正待接口,旁边原本奉茶的挽衣却不及葛诺机灵,殷勤道:“奴婢虽然也只瞧过几回,却是记得的,这点子小事何劳青衣亲自跑腿?就交给奴婢罢!”   “挽衣你忘记陛下从甘泉宫回来了就要尝善姑做的梅糕的?”葛诺忙道,“一会那和面的差使莫非叫青衣与挽袂姐姐来做吗?”   挽衣难得献一回殷勤却立刻被葛诺当众驳了,她究竟年纪小,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涨红了一张脸儿,又怕牧碧微觉得自己愚笨,小声请罪道:“是奴婢想差了,求青衣饶恕!”   牧碧微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仔细帮着阿善好生做事就成了。”说着又看了一眼葛诺,见他低眉顺眼的垂手而立,一副乖巧的模样,心想挽袂那么势利的人认下这个干弟弟倒也有几分意思,比之看着精明内里却糊涂的挽袂和眼前这还懵懂着的挽衣来,这葛诺倒是个聪明知机的。   不过这些她心里想了想,却也没有对葛诺流露出赞赏之色,便款款起身道:“你们帮着善姑好生打下手,我去去就来!”   葛诺和挽衣自是连声应是。   牧碧微出了风荷院,沿着宫道向宣室殿走去,只是才走了不多远,却见迎面一人缓步而来,狐裘微敞,露出里头苍色素缘袍衫的交领来,那人意态闲适,仿佛正信步赏景,可不正是聂元生?   见自己还没到宣室殿就遇见了他,牧碧微反而停下了脚步,短暂的思索了一下,方走了过去,聂元生眼角瞥见,忙含笑行礼,牧碧微盯着他看了片刻,方还了礼,似笑非笑道:“聂侍郎却是好兴致,妾身方才看侍郎悠闲自在的模样差点不敢出来以免打扰了侍郎的雅兴了。”   “陛下想是还颇要些时候方能回殿,内司有事叫了顾奚仆过去清点不久后的春衣,下官在殿中待得无趣,因而出来走动,不想遇见了青衣。”聂元生含笑说道。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如此说来倒是妾身误会了,妾身还当侍郎又要作那逾墙叩窗之事呢!”   “此路也通往风荷院,若青衣要这么想,下官也不敢否认。”聂元生坦然说道。   见他如此,牧碧微顿了一顿,方继续道:“侍郎也说了,此路也通往风荷院,却并非只通往风荷院,所以侍郎此行,未必一定是来寻妾身的。”   聂元生微微而笑:“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横竖下官如今遇见的是青衣。”   他这话中似有别意,牧碧微略偏了偏头,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复道:“不论侍郎今日是不是来寻妾身,妾身这会出了风荷院,倒是想去寻侍郎的。”   “青衣但请吩咐!”聂元生闻言,立刻拱手道。   牧碧微笑了一笑:“侍郎身手好,就不必为难妾身在此处吹着冷风了吧?何况此地虽然僻静,究竟不免会有宫人偶然经过,当然,侍郎得陛下信任,可妾身听说有句话叫做积毁销骨、众口烁金。”说到此处,见聂元生若有所思,却并未出口反对,便掩袖轻笑了一声,道,“妾身先回风荷院了。”   也不等聂元生同意,便折回了风荷院里去。   一直守着院门的吕良见她出门不久就回来,有些奇怪,只是此人素来沉默,也只默默的开了门又关上,倒是过了九曲长桥,葛诺见着了奇道:“青衣可是忘记了东西?”   “我才想起来聂侍郎既然进了宫,多半是在东暖阁里喝茶呢,那碧玉簪子若正掉在了那里头,岂不白跑一趟?”牧碧微随口道,“因此走到一半先回来了。”   见只他一人在廊上,知道挽袂和挽衣多半是在厨房里替阿善打着下手,便也想把他支些事儿做:“先前藏的梅花怕不新鲜了,我院子里的这一株留着看着玩,你若是空着,不如去到宣室殿外头那几株摘些好的来,左右这事儿陛下也是准过的。”   葛诺忙应了。   牧碧微这才向后头走去,到了她起居之处,进门后反扣了门闩,到了内间,便将上回聂元生叩开的那扇窗开了,只虚掩着。   这边她才从锡奴里斟了两盏茶,那边窗棂便是一声轻响,聂元生飘然而入,落地无声,不惊点尘。   牧碧微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这点时候翻.墙过庭的却依旧神态自若,不觉赞了一句:“侍郎究竟是陛下伴读,武艺果然不俗。”   不想聂元生解下裘衣,在她对面大大方方的坐了,却笑着道:“青衣这话说的不对,皇家伴读,当初陛下还为永宁王时,又已得高祖皇帝垂青,即使名师云集,下官又如何敢抢了陛下的风头?因此不论什么,既不敢不学,也不敢多学,这点儿功夫,也就是青衣乃是闺阁女郎,所以不曾被传牧家之艺,放到了令尊与令兄面前,可未必够看。”   牧碧微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侍郎自来气定神闲,今儿怎的就诉起苦来了?妾身想着,纵然做伴读时侍郎是尴尬过回回,然而如今陛下对侍郎信任爱重,众臣皆莫能及!侍郎又何必还要惦记着从前的小心?”   “所谓居安思危。”聂元生笑了笑,也不再与她转着圈子,开门见山道,“闻说昨日牧尹入宫求见,今儿就将辞表交到了左右丞相处,是以下官今日进宫,的确有与青衣一晤之意。”   牧碧微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的笑了:“原本呢,妾身也不想家父在外奔波,只奈何阿爹他重视先人之志,侍郎若要妾身帮着劝说阿爹留在邺都,只怕妾身力有不及。”   “牧尹重回西北,乃下官之所望,又怎敢叫青衣阻拦牧尹前程?”聂元生听了,面露惊讶道。   他这么说,牧碧微面上便维持不住沉静,露出分明的讶色来!   见聂元生目中划过狡黠,牧碧微心下暗怒,只是她究竟颇有心机,思忖了片刻,却按捺下去,沉声道:“聂侍郎既然是特意进宫来与妾身见面的,若还要遮遮掩掩,倒仿佛从前到现在一直是在消遣妾身了!”   聂元生安然笑道:“下官岂敢隐瞒青衣?只不过青衣虽然才入宫闱,却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下官与青衣不过见过几回罢了,空口无凭,未免交浅言重,叫青衣起了疑心,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既然如此,聂侍郎又如何会在此处?”牧碧微蹙起了眉问。   聂元生笑了一笑,仿佛随意的:“昨日牧尹入觐,闻说青衣得陛下恩准,父女得以私下交谈,以青衣的聪慧,窥一斑而知全豹实在不奇怪,因此如今下官再来,才能够把话说的明白。”   牧碧微不甘心被他牵着话题走,便淡淡道:“侍郎这番话说的却也太小觑妾身了!妾身进宫以来,侍郎朝议援手在前,前日赠药在后,便是相交不久,难道妾身一点儿感恩之心也无吗?有什么话,早先不肯说,非要等妾身之父进宫后才肯透露?不瞒聂侍郎,昨儿陛下带了西暖阁前的两位公公离开后,因时间仓促,也不过谈了几句大兄婚事罢了!”   聂元生笑了一笑道:“兹事体大,青衣是聪慧之人,想必听过之后,必能原宥下官之谨慎!”   “恐怕要叫侍郎失望了。”牧碧微漫不经心的吹了吹面前茶水,淡淡道,“牧家人丁实在太单薄,因雪蓝关之事,家父虽然得了陛下赦免,可如今也憔悴了许多,大兄才定下婚事,三弟呢,年纪尚小,满打满算,牧家如今的男丁也才三个,因此哪里做得了什么大事?”   她的拒绝并未让聂元生意外:“下官尝听人谈起市中商贾之事,愈是财大气粗,行事却愈要小心仔细,邺都市中最富的一名商贾,坐拥万贯,家中金银成堆,然在外面,非但服布着麻,器物丝毫不敢逾越,甚至连隔壁一寻常庶人嫉妒,每常与之为难,也必笑脸相迎,从不还手,反而市中一些寻常小贩,坐地起价之事做的不少,至于缺斤少两,也不乏人为之,青衣可知其中缘由?”   牧碧微淡然道:“妾身藏于闺阁,如今服于宫闱,商贾之事,妾身又怎知道?”   聂元生见她只说不知,未说不听,心下了然,继续道:“这是因为前头那富商,乃是市中头筹,因他财货之多,嫉妒他者比比皆是,而且若其邻居能够借着不时挑衅激他触犯律令,引来其他暗中觊觎者一起对付他,因其属商籍,尚不及庶民,难免身家都叫旁人夺了去,连累妻女难安,这就是所谓树大招风,他不得不忍!   “相比之下,后者不过是些寻常小贩,市中比比皆是,虽然不过饱腹,却也因手无余钱,欺哄也好、瞒秤也罢,赚一文,是一文,左右从他们手里买东西的,也皆是贫寒之人,被闹了出来,不过一场口舌争执,至多被打上一顿,如此后果并不严重,自然每多为之。”   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望住了牧碧微。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盟(中)   聂元生话中之意,牧碧微自然听了出来,哂道:“侍郎是说我牧家就是那等本钱稀薄的小贩,因而便是做些昧下良心的事儿也无妨,反而更可获利吗?”她摇了摇头,“侍郎这话可就说差了,牧家纵然如今是个小贩,却好歹也是早年富贵过后败落的,因之不可与市上寻常小贩比,哪怕手头已无余钱,不过裹腹,可市中坊间不免还有人惦记着祖上乃是巨贾,没的觊觎着还有旁的家底儿,所以与侍郎先头说的那富贵商贾区别也有限的很,又哪里敢行差踏错半步?”   “正因如此。”聂元生被她驳斥了一回,仿佛早已料到,并不见遗憾,反而森然一笑,“青衣难道就甘心始终被小人觊觎、学那富贵商贾般忍让到底么?”   牧碧微直视着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口中却依旧柔柔软软的轻轻一笑:“当然不可能!”   她捏紧了拳,傲然道,“与其处处忍耐委曲求全,将前程富贵,乃至于荣耀性命都交付他人之手,倒不如拼死一搏,自己当家作主!便是最后落败身死,总也不枉费在人世走了这么一遭!我乃牧家唯一嫡女,四代守三关,多少先祖战死沙场,昔年前魏末时雪蓝关一战,牧氏举族只余身在邺都的先祖父一人!连同妇孺却无一人向柔然投降,我又岂是那等甘心老死宫廷之人?”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在聂元生跟前继续演戏,懒洋洋的笑道,“若非如此,聂侍郎你今日又为何坐在此处?”   聂元生笑了笑,轻轻拊掌,赞道:“当日绮兰殿前一晤,下官便知,青衣就是下官要找的人!”   “是因为我不仅与你一般不甘屈居人下,也是牧家之女吗?”牧碧微反问道,“陛下厌恶蒋、计两位丞相,因此打算在亲政之后预备旁的人手代替这两人,我阿爹与蒋、计同为先帝所信任的重臣,因着多年驻边,与今上接触不多,反倒留了个不错的印象,所以陛下打算扶持阿爹,聂侍郎乃是陛下近臣,自然不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意,这才是侍郎主动与我接触的原因吧?非亲非故非倾慕于我,也只有利之一字,可以解释侍郎的关注与善意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青衣聪慧,差不多全猜对了。”聂元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爽快道,“只有一条青衣没猜到,不过那也不重要,便算青衣全对就是。”   牧碧微道:“重要不重要,未必是侍郎说了算的,侍郎既然找上了我,如此藏着掖着,却又算什么呢?”   聂元生微笑道:“下官说了青衣有一条没猜到,便已是坦诚,这一条到了时候,青衣就是想不知道也难。”他顿了一顿,似笑非笑道,“青衣知道之后,必定会感谢下官没有说出来,毕竟,青衣还是很尊敬令尊的!”   听他提到牧齐,牧碧微心下一惊,越发想知道没猜到的那一条会是什么,然而聂元生却打定了主意不接话了,直接道:“陛下从甘泉宫返回,下官自然就要赶去面圣,所谓来日方长,青衣聪慧,又何必拘泥于这一时?下官从宫外而来,青衣如今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下官吗?下官可以保证,这一条如今不告诉青衣,于青衣并牧家绝无害处,甚至,还是件好事。”   牧碧微见他果无让步之意,知他心志坚定,既然决定不说,却是难以逼问出来,因此立刻放弃,肃然道:“我阿爹做什么要自请离开邺都?可是邺都或者清都郡那边有人与他为难?”   “为难?”聂元生神情有些古怪的笑了一笑,随即才道,“如今陛下并未亲政,政事都由左右丞相处置,蒋遥和计兼然自诩公正清廉,虽然因青衣之入宫对令尊、令兄有不齿之意,然朝议已过,以其等为人,倒也不至于公报私仇。”   蒋遥和计兼然在前朝都以清正严明而著称,到了如今的年纪自然更是爱惜羽毛,既然聂元生说他们不至于公报私仇,牧碧微倒是相信,只是她还是怀疑道:“以蒋相、计相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力,又何必亲自动手?只需露出不喜之色,自有人前赴后继的代为出手,便如长信宫之范世妇与司御女,是正经诏封的嫔,却因失了宠,闻说如今一应份例俱被克扣,过的还不及我一个青衣!”   “不止如此。”聂元生淡淡道,“朝中谏臣自两年前立后之事被陛下发作过后,那些不怕死的硬骨头被清出了大半,如今剩下的谏臣里,也不是没有……嗯,讲究规矩礼法之辈,只是陛下极少上朝,左右丞相为了不至于使朝会变成一场无用纷争,却把正事耽误了,所以若无大事,不许他们在朝会进言,这些人,也是闲太久了。”   他说到这里,牧碧微已经明白:“于是阿爹与大兄倒是叫他们好生得意了一番?”她目光渐渐森冷起来,“都是些什么人?”   “如今告诉了青衣,别说青衣无法,就是下官,不止一次被他们当面叱为佞臣,也只得故作洒脱,一笑置之,好歹还能够博一个大度之名。”聂元生看了她一眼,笑着道,“青衣身在后宫,这些话,就算有不长眼睛的到了青衣跟前罗嗦,青衣一句后宫不得干政议政,也差不多可以打发了,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青衣虽是女郎,但性情也足以当一句女中丈夫,又何必再知道了无谓之人的名姓增加怨怼?”   牧碧微淡淡道:“聂侍郎是一笑置之的人?这个笑话不错,侍郎何不再说一个?”   “下官若不大度,太后、朝中又怎能继续容下官在陛下跟前尽忠?”聂元生反问,又道,“闻说青衣也才去觐见过太后,莫非太后准青衣昨日往安福宫迎回陛下,没有旁的吩咐?”   “侍郎若是大度之人,却不知道那日华罗殿之事如何解释?”牧碧微道,“莫非侍郎如今还要告诉我,孙贵嫔才受了莫作司训斥,当晚就被发生身孕都是巧合吗?”   聂元生点了点头,也不隐瞒:“不错,在青衣进宫之前,下官的确已与孙贵嫔相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从何氏进宫并投向左昭仪起,孙贵嫔的风头已远不及两年前,不瞒青衣,昨日青衣在祈年殿究竟做了什么,下官不太清楚,然看青衣今日气势如此凌厉,想来是占了孙贵嫔的便宜,这也是现在,若放在了两年前,不拘青衣如何能言善辩,哪怕对着孙贵嫔恭恭敬敬,孙贵嫔在陛下跟前随便捏个罪名,青衣也难逃一劫!如今孙贵嫔有了身孕,若能够恢复两年前的盛宠……青衣以后对祈年殿,还是留神些的好。”   牧碧微淡淡的道:“宫中贵人这许多,另有女官宫女,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新人,侍郎也说了,孙贵嫔如今虽然还算盛宠,却大不比从前,照侍郎的话儿,但凡陛下宠爱之人我就要避着走,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何况自古以来,有几朝的宫闱里头缺了国色天香的美人了,可陛下却只一个,哪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就算陛下一碗水端平了,也有那等自诩美貌或家世或才艺压倒众生之辈自觉委屈呢!我可不耐烦想那么多!”   说到这里,牧碧微忽然又笑了一笑,“其实,侍郎与其在这儿担心我会得罪了孙贵嫔,何不早做决断?”   “这等小事,又何必下官越俎代庖?”聂元生断然说道。   牧碧微哼了一声:“我也不瞒侍郎,我与孙贵嫔,终究是不可能站到一起的,侍郎若是打着那两面敷衍的主意,却也太叫我小觑了!诚然孙贵嫔倾国之色,深得陛下宠爱不说,如今还有了子嗣,然她别说外家寒酸,那是个连人都没了!侍郎乃临沂郡公之后,却非爵位继承之人,何况就算如今袭了临沂县公的是侍郎,这邺都里头别说郡公,现放着安平王与广陵王,还是陛下的嫡亲兄长呢,朝政还不是在先帝诏命的蒋、计二相手里?”   聂元生微微笑道:“青衣何必如此多心?当初青衣乍入宫闱,下官就匆匆赶到绮兰殿,与左右丞相废了多少唇舌,更被右相骂得狗血淋头,这才叫青衣留在了宫里,足见下官对青衣的信任,又岂会为了等闲之人耽误正事?”   “孙贵嫔可不是等闲之人——”牧碧微非要逼他把话说明白。   见状,聂元生淡然一笑,反问道:“若无孙贵嫔盛宠并怀孕,又新近挑衅了左昭仪,凭着青衣入宫的尴尬,青衣以为,前日去甘泉宫求见,可能够踏入和颐殿中?”   闻言牧碧微一窒,随即冷笑道:“侍郎算无遗策!”   “青衣太抬举下官了,下官也不过是提早晓得了孙贵嫔怀孕之事,接着青衣就进了宫,因此顺势而为罢了。”聂元生淡淡的道,“下官从前说过,下官是衷心希望青衣能够得宠的。”   牧碧微道:“侍郎若是真心要助我,何不帮着解决了无子不得晋位这一条?我若得了正式的册封,对侍郎岂非更有好处?”   聂元生笑道:“下官何尝不想青衣明日就入主桂魄又宠冠六宫?奈何下官就这么点儿能耐,如今又没有好时机,又能如何?”   “侍郎既然不肯帮这个忙,那也算了。”牧碧微眯了眯眼,道,“那么帮我将大兄与何家三娘子的婚事搅了,这点儿小事,以侍郎的才智,问题不大罢?”   ……………………………………………………………………………………………………………………………………………………………………   今天出去逛街一天,悲剧的发现自己逛街技能退步了,两小时就趴在了石凳上死活不肯起来   然后   最喜欢的一家烤鱿鱼店和海棠糕店双双关了门……   泪目……   那个海棠糕和梅花糕,其实吧就是做成两种花的形状,里头是豆沙,上面红绿丝、瓜子仁、松仁等果实洒一洒……至于说有没有用花瓣,目测绝对没有。   所以,看到书上说的花瓣做的糕点,吾也是口水直流啊……   哦对了,酒酿饼倒是玫瑰馅的——吾今天居然忘记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同盟(下)   聂元生道:“原本青衣已经退而求其次,此事下官无论如何都不该拒绝,只是……下官虽然与牧司马并不算相熟,听着这几日邺都流言,却也对其性格有所了解,此事怕下官也是力不能及。”   牧碧微皱眉道:“侍郎这话可说的没诚心了——”   “青衣不欲牧司马迎娶何三娘子,无非是担心两点,一则何家门第太低,又有何容华在前,而牧司马乃牧家嫡长子,其妻自为一族之冢妇,因而何三娘子的出身,怕是难为此任;二则,牧家人丁单薄,青衣自然更愿意牧司马与望族联姻,如此接下来牧尹不在邺都,也有岳家照拂。”聂元生慢条斯理道,“下官说的可对?”   “侍郎既然看得清楚,却还说什么力不能及?”牧碧微哼了一声道,“家兄性.子倔强侍郎不便入手,何家那边动一动手脚,叫他们自己退婚,我不信侍郎会觉得艰难!”   聂元生意味深长道:“以下官之见,牧尹也好,牧司马也罢,前程又何需岳家扶持?青衣生母乃前尚书令掌上明珠,如今的继母徐夫人是邺都望族徐氏出身,徐鼐的堂侄女,敢问青衣,令尊令兄有今日之官职,是靠着闵尚书与徐家么?”   牧碧微一怔:“我牧氏先祖与高祖皇帝有旧,况且家父家兄都是文武双全,堪为国用……”她说到这里皱起了眉,醒悟过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想了一想,到底不甘心,“只是,若要为了避开与望族联姻,满邺都寻常门第的良家子多了去了,又何必非要那何家三娘子?”   “一来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内外皆知。”聂元生道,“甚至上达天听,不只陛下,连太后都晓得了,这门婚事,纵然何容华极为得宠,何家也是占了大便宜的,好端端的却退了亲,就算青衣不在乎牧家一时的家声,那么可想过太后与陛下?”   牧碧微被他问住,蹙眉不语。   聂元生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前日牧碧微才在太后跟前很是表了一番甘受驱策的决心,结果回头她的兄长就设法悔了婚,就算太后不查到牧碧微身上,也会觉得牧家言而无信,没了祖上的风骨,委实不可信任。   太后这边也还罢了,前朝姬深已经明确透露出了重用牧齐之意,看到这情况又如何不心生失望?   左昭仪容貌平平,有太后撑腰都不得姬深喜欢,可就因为她姓曲,孙贵嫔的倾国之姿还不是照样在位份与宫权上被压了一头?   而牧家若有曲家那样的声势,借何容华十个胆子,她当初可敢撺掇着姬深杀了牧齐、牧碧川以发泄何海死在雪蓝关的愤怒?   何氏那么大的胆子,还不是欺牧家人少,牧齐长年驻边,与朝中联络不多,新帝姬深对其更是生疏!   若牧家不止牧齐这么一房人,哪怕再多几房官职不高的叔伯,子嗣昌盛了,就凭何家的家底,如何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结下这么一门死仇?牧碧微又何必进宫侍奉姬深!   如今牧家家声已经受损,而且姬深这么个君上,重色轻德也还罢了,对宠妃干涉前朝政事,哪怕是边关重将的生死也不当一回事,这一回牧家献了牧碧微进宫,得了他的赦免,回头若姬深兴趣淡了,宫里头再出个宠妃与牧碧微先结了怨,届时进谗,牧碧微一点也不觉得姬深会手下留情。   如牧碧微先前所言,与其把一身荣耀性命冀望于他人的怜恤与品性,倒不如全部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会牧齐还没倒呢,清都尹也是正三品上的官职了,还是姬深压住了左右丞相请求问罪封的,邺都舆论已经逼得牧齐自请降级再回西北——倘若牧齐失去了继续得到姬深重用和信任的机会,将来如何,不问可知。   枝繁叶茂的家族,固然有树大招风之虞,可也有一件好处,那就是既然能够长到了枝叶茂盛,多半也是根深蒂固,这一房折了,那一房再起,彼此提携,总能够延续下去。   高祖时候,先帝睿宗与济渠王争储,当时铁了心支持济渠王的徐家就是个例子,因徐家乃一方望族,又人口众多,睿宗登基后,“暴毙”了济渠王府上下百余口人,对徐家却也只寻借口诛了济渠王最忠诚的两房为首之人,余者甚至只处了流刑。   至于徐家其他几房,睿宗虽然打压,却也没做什么,甚至在徐家再三请罪后,还同意了牧齐续徐家嫡女为继室——这就是大族的好处!   牧家从前也算大族,牧碧微的曾祖牧驰一辈有足足九房人,可除了牧寻这一支,皆死在了西北。如今的牧家,就仿佛是一株幼嫩的芽,比大树不易招来大风,可也不必招大风就有被吹折之势……   牧碧微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便叹了口气道:“侍郎说的极是,却是我糊涂了。”   “青衣这是关心则乱。”聂元生笑了一笑道,“其实因着牧司马向何家三娘子提亲之故,这几日邺都也到处传满了何三娘子的为人,下官想着青衣定然是关心的,所以也使人打探了些内情,倒比街头巷尾的议论来的可靠些。”   “那何三娘子如何?”牧碧微如今也觉得牧碧川与何三娘子的婚事势在必行,自然不能再惦记着拆了这桩婚,自是对何三娘子的性情为人大为上心,连忙问道。   聂元生道:“下官以为青衣倒也不必对何三娘子太过偏见,何家的底细,想来青衣之前也是知道些的,前朝时候,何家不过是一方巨贾罢了,一家子商籍,莫说进宫,就是如今那几个不咸不淡的官身,也是想都别想的,后来前魏覆灭,到本朝建立,中间十几年战乱,许多州县的志、册或丢失,或焚毁于战火,何家使了银钱,就变成了庶民的身份。”   牧碧微到底对何家还有些不喜,这会便忍不住道:“倒是难为了他们在战乱里还将银钱都保了下来!”   “本朝初建之时因先前的战火之故,可谓是百废待兴,何家便觑准了机会捐了些小官——只是高祖皇帝对国之重器看得紧,除了些散官,真正做事有实权的位置可不是银钱能够买到,再者,何家人做生意算把好手,论到为官作宦却差得远,因此从何容华的祖父一辈起虽然就有了些七八品的官身,却也一直未得到晋升的机会。”聂元生道,“一直到了去年陛下亲自下旨采选,不拘父兄有三品以上官职,命邺都并左近所有官家适龄未嫁之女皆参与采选,何氏因色入宫得陛下青眼,后为父家求了几个五六品的官身——这会何家官职最高的便是何容华之父何檀,为从五品下的奉车都尉。”   不等牧碧微发问,聂元生便又道:“何家从脱了商籍起,便大力栽培族中子弟,欲晋入士族,只是三代以来,效果不丰,不免将兴旺家族的主意打到了女郎头上,因而何家虽然门第不高,嫡出的女郎们教导却都是极为用心,并不逊色于郎君的。这何三娘子照着何家大的排行是十九娘,比之何容华小了三岁,明年才能及笄,是何海幼妹,据说她生得容貌酷似乃姊,也是何家拔尖的美人,虽然是幼妹,闻说性格比之何容华却还要沉稳些,若非门第,倒也不失为牧司马之良配。”   他这么夸了何三娘子,牧碧微却到底不能放心,蹙眉道:“沉稳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沉稳,左昭仪莫非不沉稳吗?大兄向何家提亲,原是为了我的缘故,若这何氏进门之后,外不能周旋众亲族之间,使人知牧家有妇,内不能主持中馈,安抚仆下,使各样事务井井有条,反倒要大兄为她操心,却叫我怎么心安。”   “青衣此虑却有些多余。”聂元生毫不客气道,“一来牧家如今人并不多,牧尹还即将离开邺都!贵府之中,除了牧司马,便只有沈太君并徐夫人两位长辈,下头也只牧家三郎一个小叔,沈太君与徐夫人都是邺都有名的贤德之妇,又知新妇出身不高,岂会为难何三娘子?而牧家三郎尚未束发,待到弟媳进门,何氏差不多已有子嗣,如此长嫂之位又岂是轻易能够摇动的?至于中馈之事,就算青衣不放心徐夫人,沈太君难道不会悉心教导何三娘子么?”   他这番话说的牧碧微也是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自幼受家中溺爱,性喜迁怒,让侍郎见笑了。”   见她认错,聂元生自不会追击,笑着道:“青衣言重了,其实下官也是因为牧司马与何三娘子的婚事不拆比拆了好,如此何三娘子终究是要进牧家门的,青衣如今在宫里头一时间也难使上什么力,倒不如万事都往好的上头想。”   牧碧微却是苦笑了下,道:“聂侍郎也知道我是不放心徐氏的。”   “那也没什么关系,凭心而论,当初何容华进宫时,虽然不比青衣乃是女官,却也不过是最低的散号良人罢了,当时孙贵嫔之宠爱比如今胜过许多,隆徽唐氏也是颇得上意,虽然如今宫里都说唐隆徽当初怎么折辱着何容华,但青衣岂看不明白唐隆徽放下身段去对付还是良人的何容华难道只是为了自己么?”聂元生笑了笑道,“何容华在宫里站住脚,这中间何家可是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说,还拖累何容华很受了番委屈,有姊如此,其妹也未必差到哪里去,再者,何容华如今已为一宫之主位,可以不时召白夫人进宫,何三娘子若是吃了亏,白夫人如今就这么两个亲生的女郎,哪有不借何容华的手替她讨个公道的?徐夫人既然能够叫青衣对她不放心,想必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牧碧微叹道:“何三娘子乃何海之妹,何海死后,何容华是如何反应的,聂侍郎也看到了,何三娘子与何海亦是一母同胞,这门婚事,是何家应下的,可未必吃何三娘子答应的,侍郎以为,她进了牧家的门,就真的能够把自己当成牧家人吗?若是结亲不成反而迎了一个仇人进门,侍郎说我之大兄何其悲哀?”   聂元生眯起眼,淡淡笑道:“何三娘子不过区区弱质女流,牧司马随牧尹驻边多年,据说弓马俱熟,青衣武艺未必高于牧司马,又何必为牧司马担心什么?以下官之见,怕是何容华得知此事后,会担心牧司马会不会因先前被压解回邺都问罪亏待了何三娘子呢!”   牧碧微遂无言以对,只得勉强默认了不再干涉这件婚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春狩   姬深回到宣室殿已是膳时,顾长福忙迎了上去告诉他聂元生已等了许久,姬深自是吩咐赐其一同用膳。   才在偏殿里入了席,外头又来报,道是牧氏领了人在外求见,姬深想了起来,对聂元生道:“前几日牧家进宫的旧仆,据说做的一手梅糕,正是此时可就地取材,朕被耽搁着到这会都没尝过。”   聂元生抚掌笑道:“臣却是又要沾陛下的光了。”   “你这么一说,朕想不分些与你也难了。”姬深笑着吩咐下去,牧碧微不多久便带着阿善进了门,她换了一身松绿彩缘的交领广袖宫装,腰间束了彩色丝绦,裙角压了一对白玉鲤鱼佩,头上挽着百合髻,略施脂粉,眼波流转之间既清且妖,姬深抬手让她免礼,不觉多看了几眼道:“微娘着松绿倒是合宜。”   牧碧微笑盈盈的道:“陛下忘记了?这几匹松绿瑞锦纹嵌金丝锦缎还是奴婢进宫次日陛下所赐呢!”   她这么一说,姬深倒是想了起来,笑着道:“你穿着很好。”又问阮文仪,“和这差不多的衣料可还有几种?各送十匹到风荷院去。”   阮文仪躬身道:“其他都有余,惟绀青对鹅锦赏赐太多,如今只剩了七匹不到,若要凑足十匹,怕要到别处匀些。”   “朕记得华罗殿当时得了许多,着人去匀些过来凑足十匹便是。”姬深不太在意的说道,绀青色沉重,即使锦绣厚重,因宫中多数宫室都有地龙,或者可供炭盆的缘故,年轻娇丽的妃子们在冬日里也很少愿意穿,左昭仪曲氏一贯气度沉稳,倒是反而喜欢这一类颜色,所以从前如绀青、松绿之色,却是华罗殿最多。   阮文仪忙应了。   牧碧微抿嘴笑道:“奴婢谢陛下之赏!”说着命阿善将食盒放到案上,“奴婢今儿给阿善打着下手,在风荷院里忙了一个晌午,总算赶上了陛下的膳时,还望陛下莫要嫌弃些许儿心意。”   姬深颔首,旁边阮文仪上前揭开了食盒,凛冽梅香合着蒸腾热气扑出,聂元生赞道:“未见其形其色已觉其味,这一味糕点想是极好。”   小内侍呈上来银箸,阮文仪亲自一一试过,这才动手连盛着梅糕的器皿端出——但见一式四样的莲口云霞釉浅碟上,各盛了数块洁白若雪的热糕,糕上点点殷红,恰如红梅无意拂落雪上,与白里氤出一抹绯红的云霞釉彼此呼应,越发可爱。   姬深与聂元生都是见惯了富贵之人,见了这梅糕,倒也谈不上惊讶,只是也觉得赏心悦目,姬深因此赞道:“卿之旧仆果然好手艺。”   “奴婢蒙陛下赞誉,实在欣喜若狂。”阿善已得牧碧微提醒,姬深不喜旁人拂了他的意思,哪怕是谦逊之辞若逢着不对,也不免招他之厌,因此大大方方的谢了这一句。   聂元生接口道:“此糕甚好,只可惜名字太过平凡,陛下若是喜欢,何不赐上一名?”   姬深对他一向宠信,又因为牧碧微正得宠爱,当下想也不想道:“此糕红白映衬,可爱分明,与所盛之云霞釉碟颇为相似,便叫云霞糕就是。”   牧碧微自是赶紧领了阿善又是一番谢。   姬深命分了一半与下首的聂元生,又叫牧碧微近身伺候自己用膳,如此膳毕,阮文仪带着小内侍奉上茶来,聂元生接茶在手,呷了一口,道:“如今已是二月,未知今年春狩陛下可是要同往常一样?”   “就与去年一样好了。”姬深不在意的说了一句,忽然想起此事并不归聂元生管,他特意进宫来提起,想是别有缘故,便皱眉道,“可是前朝又有什么说法?”   “臣听说左右丞相以为今年春寒太过,恐伤青苗,京畿都发现了灾情,认为若还要照常春狩,未免被百姓认为不够体恤。”聂元生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道。   姬深脸色顿沉:“朕乃天子,区区庶民也敢妄议天子行事?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两个老货莫非还想挟庶民以迫朕就范不成!”   “陛下息怒。”聂元生轻描淡写的劝了一句,又道,“其实以臣之见,邺都已经极北,再往北去,原本就非耕种之地,南方虽然今春也遭了雪灾,到底气候原本就偏暖,想来再过上一月,积雪消后,也差不多春冻要化了,左右丞相因此取消春狩,着实有些思虑过了。”   “这两个老货镇日盯着朕这也劝那也说,比之皇祖与先帝在时还要罗嗦,实在可恨之极!”姬深冷冷的道,“朕自幼居于宫闱,也就春秋二狩可以外出松快松快,他们竟也看不过眼!分明就是记恨上回朕赦了牧齐父子,有意报复!这才借春寒的借口意图阻止!”   牧碧微听他话头扯到了自己父亲,不敢怠慢,赶紧跪下请罪道:“都是奴婢的父亲兄长连累了陛下!”   她本侍立在姬深之后,这会一跪便跪在了姬深膝边,姬深随手拉了她起来道:“蒋贼、计贼器量狭小,与微娘何干?便与你父兄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听他这么说了,牧碧微才松了口气,心想聂元生对姬深果然了解,这一件春狩,没几句竟引得姬深对蒋遥和计兼然落了个器量狭小的印象,如此看来,姬深虽然不至于立刻拿蒋遥或计兼然怎么样,但加冠亲政之后,怕是蒋、计两人能够落个平安致仕就很不错了。   不过虽然听聂元生之前提过,左右丞相对他印象不太好,但聂元生如今仅仅六品小官,就算姬深对他信任有加,可姬深加冠还要两年,聂元生比姬深尚且小了两个月,两年后,也不过刚及冠的年纪,姬深再怎么抬举,有高太后与满朝文武在,聂元生想要把持朝政又怎么可能?   牧碧微想到这里,却见聂元生的目光似在自己身上一掠而过,心下倒是明亮了一下,心道难怪聂元生要向自己示好了,他也晓得他自己年纪太轻,他的祖父聂临沂虽然是开国名臣,又有爵位荫封子孙,但因为感念元配在贫病时的毅然下降,不但对岳家始终尊敬无比,连带着对元配也坚贞从一,一生别说妾室,连个近身侍奉的使女也无,所以也只有与元配出的二子一女,长子还夭折了,抚养聂元生长大的叔父虽承了临沂县公的爵位,但却并无其他要职在身,恐怕算不得能干。   聂元生乃是聂临沂的长子长孙,他的其他兄弟,怕是年纪还不及他之长,就算个个精明,资历放在了那里,想要揽什么大权,实在不够。   如此聂家人丁比起牧家来,虽然兴盛了许多,可比起曲、高等望族也是远远不够看的。   而牧家人丁单薄,就算几年后牧碧城长大,也才三个男嗣,纵然得了姬深的倚重,能占的位置也不多——牧家的三门姻亲,沈家徐家都是望族,不怕没人,可沈太君与沈家关系已经疏远,而且在牧齐与牧碧川下狱之时,沈、徐因忌惮何容华盛宠,都没有出手,若不是左右丞相坚持,等不到牧碧微进宫估计人都没了,经此一事,牧家对这两门姻亲又怎么会不存芥蒂?   何况徐氏并非牧碧川与牧碧微的生母,又有牧碧微进宫之事,牧碧川这个牧家嫡长子将来不暗地里阴徐家一把就不错了。至于闵家,若有个能干的,早先闵如盖在世之时,自然就有安排了,又何必叫他们只是领些闲职守着祖产度日。   因此同为睿宗所遗之臣,聂元生也只有与牧家联手才最安全了。   而且还有牧碧川为了同母妹妹在宫廷之中不受何容华刁难谋害,以牧家嫡长子的身份,却甘愿主动向何容华之妹何三娘子求亲,足见对牧碧微的重视,聂元生借着出入宫闱之便,扶持牧碧微,牧家将来也少不得念他这份情。   就听聂元生说道:“以臣之见,左右丞相既然决定取消春狩,想是这两日就要求见陛下禀告此事的,陛下还要早作决议才好。”   姬深沉思了片刻冷笑着吩咐笔墨伺候,阮文仪忙使人取了文房四宝上来,铺到旁边一张空着的案上,早有机灵的小内侍卷了袖子上去研墨,姬深道:“元生代朕拟一旨,就说因雪蓝关之失,朕打算借着今年春狩考核京畿诸营,飞鹤卫亦在此列,宗室并文武子弟可择优秀者随行,若有好的,当可补入飞鹤卫,此外另有赏赐!”   聂元生挽起袖口,起身走到案边,笑着道:“陛下英明!”   旁边牧碧微虽然不敢说什么,却想到这么一来,雪蓝关之事又要被再提,如今邺都的议论声还没压下去呢,也难怪牧齐宁愿降级也要避去西北了——牧齐作为牧寻独子,是听着众人,包括本朝高祖皇帝对牧家的赞誉钦佩之辞长大的,驻边多年从无一失,是人丁单薄的牧家因此在邺都名门望族里也不被小觑的有力佐证,如今一下子声名扫地,自是有些受不了。   但这借口是姬深想的,牧碧微也只能暗暗咬牙,等聂元生拟好了旨,又交与姬深过目,用玺毕,交给阮文仪立刻去各处传达,牧碧微想到了一条,便依着姬深柔声求道:“陛下,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春狩之时能够随驾,然奴婢外祖家有几位表兄,资质平平,但胜在了心地纯朴,也有几分武艺在身,未知可否在春狩时领些闲职,便是外围巡逻的差使,能够为陛下尽力一二,也是极大的荣幸了。”   姬深奇道:“你外祖父乃是前尚书令闵如盖,其孙如何不能随行了?”   牧碧微顿时面有难色,倒是聂元生含笑替她解释道:“陛下日理万机,等闲小事怕是无暇注意,闵尚书为人光明磊落,虽然官至尚书令,然膝下四子,却只荫了些闲散官职,品级也不高,孙辈里头更只有长孙次孙有个官身,也是极低的,去年秋狩就不曾参与,青衣因此而求。”   “闵如盖果然清正。”姬深对这个尚书令实在没什么印象,闵如盖因为并非出身世家望族,又是趁着乱世才平步青云做到了尚书令的,行事一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否则也不会因为子孙平庸就不为他们求高位了,所以先前姬深重色轻德、顶撞高太后时,闵如盖又是称病、又是装聋作哑,一点也没给姬深留下坏印象,如今听聂元生也有为闵如盖说话的意思,便顺着赞了一句。   牧碧微当然赶紧为闵家谢恩。   既然谢了恩,姬深也就顺水推舟准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亏了   阿善快步走到后头取了荷包,回到前厅,再听牧碧微寒暄几句,便送着了帮把姬深方才所赐衣料送过来的卓衡、王成等几个小内侍,又问了几句葛诺,见诸事如常,便又叫他退下。   两人回了内室,阿善便有些担心:“女郎要为闵家着想,怎么挑了现在这个时候?老尚书的孝期还没过哪!”   “那就叫陛下夺情!”牧碧微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靠了,叹了口气道,“阿爹忽然要离开邺都,大兄一个人在清都郡做着司马,他早年就被阿爹带到边关去,上阵杀敌算把好手,这文官之间的勾心斗角可不是武艺高明就能够占上风的,何况阿爹一走,那些风言风语岂不全落在了他身上?”   阿善劝道:“沈家到底是老太君的娘家,何况大郎君能干,沈家岂会不扶一把吗?”   “到底隔了几层了,哪里比得上闵家的表哥们?”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何况沈家就算不能怎么尽心的帮着大兄,至少不会轻易的给大兄使绊子!可徐家却未必了,三郎如今也有十三岁了,过上两年到了束发的年纪,阿爹若不也把他叫到西北去磨砺,总也要谋个官身熬资历,大兄和我对徐氏不满,也不过瞒着旁人罢了,徐氏哪有不告诉徐家的?我不信徐家若有机会会不坑大兄一把。”   说到这里,牧碧微不免又感慨道,“也是大兄娶了何家三娘子,若不然,有个在邺都有根基的外家总是好得多。”   “聂侍郎既然说了如今大郎这件婚事成了比不成好,奴婢想着倒也有几分理儿。”阿善道,“奴婢说句托大的话,大郎君和女郎都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不拘是大郎君还是女郎,都不是甘心寄人篱下、觑人眼色的性.子,女郎是没得办法,奴婢想,纵然大郎君未向何家提亲,恐怕也有齐大非藕之虑,未必肯要那些大家子的女郎呢!”   牧碧微蹙眉想了片刻,叹道:“这世上之事总是难以两全,也罢,只要那何三娘子过门之后不再惦记着何海的事儿对大兄包藏祸心,我也敬她为长嫂,再不说她半句不是了。”   “女郎是因为阿郎就要离开邺都,因此怕大郎君双拳难敌四拳,这才想着为闵家的郎君们在陛下跟前求些恩典的么?”阿善也知她本对牧碧川抱了极大期望,如今牧碧川低娶,心中自是失望无比,虽然聂元生已经开导了一回,牧碧微这一时间到底难以接受何三娘子,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今日牧碧微趁着聂元生为姬深拟旨之际替闵家求的差事,道,“只是此举实在卤莽,按制,祖父去,孙辈当守孝一年,长子长孙更需如父孝守三年,如今一年之期尚未足,女郎就要替闵家诸郎谋取职位——况且不是奴婢说旧主的嘴,闵家郎君们若是能干的,早先老尚书在时自然就有妥当的安排,又哪里会叫徐氏讹着女郎进了宫?”   “我牧家如今最大的弱点便是人少,沈家不够可靠,徐家太不可靠,除了指望闵家还能指望什么?难不成指望何家去不成?”牧碧微摇了摇头道,“陛下的性.子你也看到了,他宠着谁的时候求什么都不难,忘了谁的时候可就难说了,方才陛下因见我穿的宫缎裁的新衣好,就要把颜色差不多的都赏一种——那绀青对鹅锦,陛下的私库只剩七匹,因他说了十匹,就要阮文仪到左昭仪那里要足了数额送过来,你想这锦既然左昭仪那儿得的多,岂不是因为左昭仪喜欢吗?宫里都说左昭仪贤德,就算她贤德,曲家其他人可会不替她恼恨着我?难道这些东西是我自己要的不成?”   阿善叹道:“不过几匹衣料,女郎又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哪里看得上这点儿东西?只是陛下那不喜被人拒恩的性.子,委实不好回绝。”   “如今我正得意,可谁能知道还能得意多久?如之前挽袂说的范世妇、司御女这些,失了宠好歹还有个位份在呢,我又算什么?”牧碧微恨恨道,“不趁着帝宠还在,多替大兄和表兄他们谋取些好处,将来哪里还有我的翻身之日?你看左昭仪虽然没什么宠爱,可这宫里敢当面与她无礼的,除盛宠的孙贵嫔又有谁?就是孙贵嫔也未必敢与她撕破脸呢!”   “可孝期……”阿善究竟担心这一点,牧碧微冷笑着道:“既然是陛下亲自开的口,那自然就是夺情了,也叫这邺都上上下下都知道,外祖父虽然去了,可闵家也不是没了帝恩的!”   她想了一想,沉吟道,“闵家的表兄们虽然谈不上能干,可也谈不上败家,不过是平庸了些,乖乖巧巧的做事,我也不求他们如何出色夺目,到时候碍了旁人的眼,被算计了却也不妥,只不过来日方长,表兄表弟里头虽然至今没个精明的,但大表兄的长子也有十岁年纪了,过上几年再添新丁,闵家既然有了外祖父那样的能臣大员,怎的出不了另一个能支撑家业的晚辈?”   阿善狐疑道:“闵家郎君们身上已有官职……”   “区区几个散官哪里比得上实职?”牧碧微冷笑着道,“何况你没听陛下方才在旨意里说的吗?这一回春狩若是表现的好,可是能够选进飞鹤卫的!”   “闵家的郎君们可未必有那个本事……”因是私下里与牧碧微说话,阿善虽然是闵家出来的,可说话也不客气了,皱眉道,“飞鹤卫乃高祖所创,皇家禁卫,俱是官家出身又文武双全、相貌堂堂的好男儿,非等闲之辈可以进入!”   牧碧微淡淡的道:“阿善你却会错了我之意,我可没说要表兄们设法进飞鹤卫,这等需要真本事的地方,我哪里不知道表兄们担当不起?就算侥幸进了,将来一旦事情做不好,反而是害了他们。”   阿善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过来:“女郎是打算叫闵家郎君们补那些调入飞鹤卫的人的缺?”   “不错。”牧碧微点头道,“我如今虽然心急,可也要掐着太后准许的范围内,若不然,陛下这会固然还宠着我,比之孙贵嫔当年可差了去了,我可没祈年殿那一位的自信,能够撺掇得陛下顶撞太后保下我来,就算有那个能耐,你瞧祈年殿如今何尝不是小心翼翼?怀了身子,反而更担心了,这才是得不偿失呢!若换作了我是她,当初才盛宠,陛下又年轻,何必争一时的长短,必定是主动哄了陛下纳了曲氏进宫,她居后位也好,不居后位也罢,左右陛下又不喜欢气度高华然容貌平平的女子,先诞了几位皇嗣,再哄得太后认为我虽然出身卑贱,却也算得上有自知之明,如此子嗣的问题解决了,再图谋桂魄宫,岂不比除了容貌之外别无所长来得可靠?”   阿善不以为然道:“孙氏区区宫女出身,能有几分见识?她能够在太后手底下撑到了现在,也算是没白在宫里伺候那几年了,当初陛下爱她爱得紧,听到皇后之位怕是什么都忘记了,自以为有个能把世家嫡女踩到脚下去的机会,却不想陛下既然爱的是她那副倾国之貌,又怎会没有色衰爱驰的一日?”   牧碧微点了点头,又说起了聂元生:“此人说是觑中了阿爹将来必受陛下重用,这才对我示好,方才忙着蒸梅糕未曾注意,如今可以好好来说一说——阿善觉得这番话是否可信?”   “女郎说先前陛下也露过了口风,照奴婢来看倒是有些儿真。”阿善思忖片刻,道,“奴婢虽然进宫没几日,却也听宫人私下里议论,蒋、计二相固然是先帝所遗,如今一起主持政事的,但陛下却很不喜欢他们,而且陛下不喜政事,亲近之臣除了聂元生再无他人,奴婢想着,即使如此,陛下乃高祖皇帝与先帝精心教导出来的,即使不勤政,也断然不至于对朝中局势全然无知。”   “按聂元生的说法,如今朝政虽然委于蒋、计之手,但曲、高之势不可小觑,高家自不必说,太后活着一日,必不会少了高家的荣耀,而曲家两位嫡女都嫁进了皇室,虽然因着孙贵嫔的缘故,至今没能出一位曲皇后,但我看出一位孙皇后也不太可能。”牧碧微沉声道,“蒋、计一则因进谏太多惹陛下不喜,二则年高,两年后陛下加冠,二相必定换人!聂元生所虑,便是介时新相难逃这两家!”   阿善沉吟道:“若是如此,难怪他要担心了,他若是聂临沂第二,倒不必忧虑什么,可这聂元生一味阿谀逢迎陛下,如今的左右二相就不喜他了,不过碍着陛下与他亲近也无法将他赶走罢了,将来新相上任,又是占了陛下之舅家并陛下未来岳家的名义,岂会容他?”   “高家有太后在,可不比蒋相与计相,如今就要为子孙忧虑,因此对陛下也渐渐没了前两年的严厉。”牧碧微道,“这是聂元生所言,另外,陛下当初的伴读也不是就聂元生一个,不过是因为进谏太多惹了陛下不喜的缘故,被陛下打发走了,比如沈家与我同辈的沈庆,还有左昭仪的二兄曲叔清等,这会陛下身边就一个聂元生,我不信其他伴读被打发走与他没有关系,他仇人这么多,相比之下咱们牧家只不过被人议论几句,与此人联手,我总觉得太亏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酣秋   “女郎,奴婢却不这么认为。”阿善沉吟片刻,正色道,“女郎可想过位份之事?先前左右丞相为社稷计断了女郎的妃嫔之位,高太后又时时赐下了避子汤来,那日女郎虽然在和颐殿里得了高太后一句准话,可高太后也不过是准女郎便宜行事,也没提避子汤之事!当然将来说不定,可女郎愿意一直这么赌太后哪天心软吗?而且宫里这些贵人,侍奉陛下两年有余的也有好几个,至今却也只有孙贵嫔和姜顺华有了身子,再说这两位如今还没生下来呢!”   牧碧微顿时默然。   阿善继续道:“女郎如今无名无份,全靠陛下的宠爱撑着,陛下还没有亲政,再宠女郎,后宫里怎么也越不过孙贵嫔去,更何况还有太后看着,前朝呢,左右丞相既然能驳了孙贵嫔为后,驳了何容华谋害阿郎和大郎君,那么驳了女郎也不奇怪。若陛下是个长情的,咱们自然不是非要与聂侍郎联手,可陛下……”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姬深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倾国倾城如孙贵嫔,也要为自己的身孕和将来忧虑,何况自认容貌不及孙氏的牧碧微呢?   今日,姬深正宠着她,那么即便只有青衣之位,也敢在祈年殿里不吃亏,他日姬深移情别恋,她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比长信宫那几人过的更好?   何况范氏、司氏得宠时,可没有个父亲兄长与何容华唯一的弟弟之死扯上关系,也未必驳过唐隆徽的颜面,更不曾打过祈年殿里的宫女……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我晓得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可总是不太甘心。”   “女郎何时受过这样不自由的委屈?”阿善怜惜道,“可如今局势如此,何况聂元生乃陛下宠臣,以着陛下的性.子,他将来得到君上的信任未必在其祖之下,搏一搏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我倒也不全是觉得这会与聂元生联手亏本。”牧碧微转着腕上玉镯沉声道,“我只觉得此人狡诈诡谲,阿善你也晓得,阿爹和大兄虽然算不得迂腐,可为人也能称一声方正,如今聂元生气候未成,隔上些年,我怕他是拿阿爹和大兄当作了权宜之用,回头倒戈一击自己上位,那么我牧家岂不是做了他的踏脚石?”   阿善嗤笑:“奴婢还是那句话儿——都是没影的事情,女郎如今最该想的就是借着孙贵嫔之孕,宫中风起云涌的机会,速速设法弄个正经的名份!太后那边摆明了暂时不肯在避子汤上松口,这宫中唯一能够叫太后改了主意或者退步的也只有陛下,可陛下爱女郎的颜色,却未必一定要女郎的子嗣!聂元生若是能够在此事上帮了女郎,那么叫奴婢来说,叫他占牧家些不伤根基的便宜也是值得的。”   牧碧微吐了口气,正要说什么,门却忽然被叩响了,她一皱眉,阿善已经喝道:“什么事?”   外头却是挽袂的声音,有些惶恐,隔着门禀告道:“善姑姑?青衣可是在小憩吗?左昭仪娘娘身边的酣秋来了。”   阿善听了,噫了一声,也不理挽袂,只对牧碧微道:“方才在宣室殿里头陛下使阮文仪往华罗殿去取那绀青对鹅锦凑足十匹赐予女郎时,奴婢就想着左昭仪那边不会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的。”   “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已经赐给华罗殿的东西,却为了我一个小小青衣重新去要过来,分明是打左昭仪的脸,往小了说,本是赐了左昭仪的东西,陛下一句话儿就替我要了过来,任谁都是被扫了兴致的。”牧碧微也是不觉得华罗殿来人是意外,懒洋洋的道,“上回在承光殿见到一个与左昭仪很是亲近的宫女叫酣春的,这个叫酣秋,我想在华罗殿里身份也不见得低,怕也就比那边凌贤人低那么点儿吧?”   说着站起了身,摸了摸鬓角,拉平裙裾问阿善,“就这么走出去可好?”   “既然是左昭仪身边的大宫女,不如再添两支簪子上去,免得被小觑了。”阿善提醒道,“怕是左昭仪的陪嫁呢,曲家极盛,他们家近身服侍主人们的使女,未必比寻常官家的女郎过的差。”   牧碧微却理着袖子一笑:“衣食住行或者极好,但一个再好也是奴婢,另一个差些总是主子,气度哪里能一样?我乃牧家嫡女,这一点华罗殿岂会不知道,又何须金玉之物来衬托?”   说着她施施然的出了门,挽袂在外,忙垂手道:“青衣,来的酣秋乃是左昭仪之陪嫁使女之一,在华罗殿也是颇得脸的,奴婢本想先问问她的来意,只是酣秋口风甚紧,奴婢实在套不出什么来,只得先来回了青衣,如今前头却是挽衣奉着茶水。”   “套不出话来就对了。”牧碧微一脸理所当然道,“若是连你都能够摸出人家的底细,人家又凭什么给曲家嫡女做陪嫁?”   挽袂顿时一噎,再不敢多说。   跟着出来的阿善恰好听见了这一句,便吩咐道:“小厨房里头炖着一只鸡,这会差不多到时候了,挽袂你替我去瞧瞧。”   挽袂因为正觉得尴尬,巴不得这一声,赶紧应了匆匆离去。   阿善等她走了,便对牧碧微道:“奴婢瞧她如今倒是对这院子用了心,女郎何不索性做的好看些?”   “她啊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我不需对她太好,只管叫她晓得同样不听话,我给予她的惩罚与折磨总比旁人重就是了。”牧碧微哼了一声,道,“她和葛诺能够在冀阙宫里头伺候乃是求了左昭仪的,一日不把她对曲氏那边的感恩之心磨掉,我怎么能放心用?如今我一个小小青衣,若退一步输一局还能有什么活路!”   阿善道:“女郎既然懒得哄她,奴婢私下里安抚她几句便是,总归是当作了大宫女教导的,气势太弱了女郎也用不顺手。”   牧碧微提醒道:“如今也不必很精心的教导,我只是青衣,教的太聪明,身份上就压不住!而且我也没那个底气叫她有气势,还是压一压的好。”   “女郎考虑的倒也是。”阿善一想,苦笑道,“奴婢有时候总还以为是在丹园呢!”   乍听见自己从前所居之处的园名,牧碧微也不禁暗叹了一声。   ………………………………………………………………………………………………………………………………   前厅里,挽衣正诚惶诚恐的奉着茶。   当先进门来的牧碧微看了一眼她那小心谨慎的态度便暗自皱眉,然而当她把目光移到华罗殿的来人酣秋身上时,便知道挽衣为何如此了——   酣秋名字里的这个秋字,起的极为贴切!   上一回,在承光殿上,牧碧微曾见过与酣秋名字仿佛的酣春,她还记得那是个清秀活泼、好奇心强烈且显得很受曲氏纵容的宫女,这个酣秋,却与酣春大不相同。   她很美,这一点让牧碧微颇为惊讶,毕竟没有哪家女郎肯叫身边伺候的人夺了自己的风采,祈年殿里的宫女皆有殊色,那是因为孙贵嫔本身就是个倾国级别的美人,那些寻常眼光看来已经难得一见的宫女,往孙氏身边一站,立刻失色黯然,如此反而能够烘托出孙氏的绝代风华来。   但左昭仪曲氏却是个气度高华、容貌平淡的女子,莫要说孙贵嫔身边的宛芳、宛英之辈,就是那日的酣春,因着年少,眉眼之间青春的光辉看起来也比曲氏引人注目的多。   只是贴身之人,眉目端庄是必须的,曲氏自己容貌平淡,平淡到了再逊色些实在连清秀二字都夸不出口,也着实压不住身边人容貌都比自己差得远。   然眼前的酣秋却是个难得的美人,虽然比牧碧微自己不及,但比孙贵嫔身边的宛英、宛芳还要出色——她梳着宫中有些身份的宫女最爱梳的盘桓髻,发丝一点不乱,上头几件珠翠也是既合规矩,又显得大方得体,单这一条,就足以显示曲家的底蕴,身上穿了靛蓝黛缘宫装,腰间是一条玄色阔锦带,装束一点也不艳丽,人却生得极为美艳,美艳之中甚至略带了仿佛秋日的肃杀之气。   正因为这股子肃杀之气,一般是没品级的宫人,才进宫不多久的小宫女挽衣在她跟前竟有战战兢兢之色!   只不过酣秋虽然美得肃杀,面上神态倒不见倨傲,见牧碧微带着阿善进门,立刻从下首席上起身,行了觐见青衣之礼,口中也客客气气的道:“奴婢华罗殿宫女酣秋,见过牧青衣。”   牧碧微不待她说完,已经笑着睨了眼阿善,阿善会意,赶忙上前去扶了一把,牧碧微含笑道:“酣秋不必多礼。”   酣秋闻言,不动声色的挣开阿善的手道:“回青衣,左昭仪娘娘素来讲究规矩,因而奴婢们万万不敢失礼于青衣的。”   “说到左昭仪娘娘,我方才就打算到华罗殿去谢恩呢,只是想着左昭仪娘娘管着宫务,怕是极为忙碌,又恐登门的唐突,打扰了娘娘。”她有意咬重的规矩二字牧碧微权当没听出来,请她接着在下首坐了,自己坐了主位叹息道。   “晌午前,阮大监使人至华罗殿,说陛下想赐十匹绀青对鹅锦与青衣,不想宣室这边的库里不足,因此取了从前赐与娘娘的几匹补充。”酣秋落座之后,也不客套,从从容容的说道,“当时娘娘因长信宫的辛世妇病了,便带了凌贤人前去探望,并不在华罗殿里,而守在殿里的酣夏担心青衣这边等得急了,便擅自开了娘娘的私库,取了五匹锦缎给了阮大监派去的人。”   牧碧微忙道:“倒叫酣夏费心了,是这么回事——我才进宫时陛下赐了我几匹松绿厚缎,阿善进宫后,便替我裁了一身宫装,今儿去宣室伺候,我便穿了,陛下见着了说好,就让阮大监将差不多的衣料都赐我些,其中就有那绀青对鹅锦,不想竟扰了华罗殿。”   “原也说不上扰。”酣秋淡淡的道,“只不过,这绀青对鹅锦,与另一种紫棠对鹅掐金丝锦太过相似,今春飞雪不断,这两日雪虽然停了,因不曾放晴,殿中到底昏暗,酣夏又有些心急,看见对鹅边未细检,仓促之间取错了,送到青衣这里来的料子,混了三匹紫棠对鹅掐金丝锦,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紫棠对鹅掐金丝锦虽然比绀青对鹅锦珍贵许多,但娘娘一向大度,倒不介意,只是……”说到了这里,酣秋别有所指的看了眼牧碧微。   牧碧微虽然进宫没几日,但她做事一向仔细,倒也从挽袂等人处将宫规大致的问过,如今被酣秋这么一停一看,顿时明白了过来,当下作出惶恐之色接口道:“我虽然进宫不久,却也晓得宫中用物自有规矩品级,掐金丝的锦缎哪里是我一个青衣能用的?实在是我才回了风荷院,方才觉得乏了,未曾点检东西就先小憩了片刻,若不然就是再怕打扰左昭仪娘娘也少不得要去搅扰一遭的,却是劳动酣秋你跑这一回。”   见她如此回答,酣秋淡淡的神色便缓和了许多,道:“哪里敢怪青衣?这都是酣夏做事不当心,娘娘回宫后,因要取些东西与辛世妇那边送去,派人再开了库房,才无意中发现的,娘娘使了奴婢走这么一回,也是担心青衣才进宫来,若是不知道规矩犯了宫规,也是伤陛下的一片爱护之心——娘娘却是要罚酣夏呢!”   “这可使不得!”牧碧微连忙劝说,两边都是知机之人,又有阿善在中间插话捧场,最后牧碧微命挽衣去取了那三匹紫棠对鹅掐金丝锦仔细包了拿过来,又道今儿天色不早,明日定然亲自到华罗殿赔礼,酣秋自然推辞,只是牧碧微也不与她细说,客客气气的把人送了出门,回到前厅,与阿善对望一眼,彼此心下了然。   …………………………………………………………………………………………………………………………   于是,吾要坚持定时更   目前为早7,傍晚和晚上各一更(于是傍晚和晚上的时间是……   汝等觉得几点合适呢?   以后尽量写成三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秋日出狩图   “这酣秋倒是好人才。”阿善命挽衣退了下去,对牧碧微道,“曲家择了这么个人给左昭仪陪嫁,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有了姜顺华的例子,曲家焉能不吸取教训?”牧碧微淡淡的道,“只不过先前挽袂总说左昭仪贤德,我原是不太相信的,如今见了这酣秋倒是信了几分。”   阿善知她之意,点头道:“虽然算不得这宫里头最美,但也称得上如花似玉了,何况那种肃杀冷艳也不是寻常人就能够有的,左昭仪生得寻常,陪嫁却这般出色,显然曲家也是想着尽力替左昭仪笼络陛下了,可到现在还是宫女,若左昭仪早将她给了陛下,若也得个一子半女,抱到了左昭仪膝下抚养,那样孙贵嫔今儿也未必张扬得起来了。”   “我看这酣秋是个精明的,陛下的妃嫔不过占了个名头好听,长信宫那几个的例子放在了那里,只要不是糊涂的没边了或者是全没生路的,谁会走这一条路呢?”牧碧微嗤笑了一声道,“她好好儿的伺候左昭仪几年,若是当真想嫁人,到了出宫的年纪,左昭仪未必不肯,她又生得美貌,何苦把一辈子抛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里头?”   阿善笑了一笑,道:“绀青与紫棠的确相近,如在不甚明亮的地方却是容易混淆的,只是曲家这样的门第,能够掌着库房钥匙的大宫女,又怎么会把东西都拿错了?再者,那紫棠对鹅掐金丝的料子,放着就闪闪发亮了,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华罗殿那边寻了这么一个借口,实在不够圆满。”   “若是太够圆满了,那边又要担心我看不出来那意思了。”牧碧微嘴角勾了一勾,道,“左昭仪进宫两年,即使无宠,太后护她护得紧呢,就是念着曲家的面子,也是断然不敢给她委屈受的,晌午前陛下使人夺了她的东西来给我,我若不去请罪,就算她再贤德,也定然要表明下她左昭仪的身份!如今给了这么一个台阶,我还不就势下台,也活该她也出手对付我了。”   “既然如此,今儿天色已经晚了,那么明儿该带些什么东西去请罪?曲家养出来的女郎,等闲之物怕是都不入眼。”阿善沉吟道。   牧碧微也感到有点头疼,将自己带进宫的私房并姬深这些日子赏下来可以转手送人的东西盘算了一番,不免一叹:“怕是又要叫陛下出这一笔了。”她心安理得道,“陛下是个大方的,我也不能浪费了他如今的心意,一会聂元生走了,我想个法子求他给我几件能入左昭仪眼里的东西罢。”   “如此也好。”阿善道,“虽然如今风荷院里也堆进好些东西了,可未雨绸缪,宫里又不比牧家,能省则省罢。”   两人商议停当,牧碧微又重新梳洗过了,正在闲谈着,卓衡便来叩开了院门,说是聂元生已经走了,请牧碧微回宣室伺候。   牧碧微赏了他一只小金镯子,到了宣室殿,却见姬深正在偏殿里作画,牧碧微过去,原本正在研墨的阮文仪识趣,忙侧身让了开来,牧碧微冲他笑了一笑,卷起袖子上去接了墨研了起来,姬深眼角瞥见,笑着道:“微娘来看朕的这幅秋日出狩图。”   “可是去年秋日狩猎时的场景吗?”牧碧微小心的将墨放在砚台之旁,才移步到姬深身边,却见案上铺着一张长约六尺、宽约两尺略不足的澄心长卷,卷上千山黄叶、万里升烟,层林飞鸟不时惊起,苍莽山色里,人马逶迤,皇家仪仗在林间山涧之中若隐若现,更有甲士如林,文官武将各服锦绣,骑健马,挽雕弓,前后各有健奴牵犬掣鹰,呼喝之间,走兔奔鹿,长草伏倒,远处山冈上,还有一只斑斓猛虎回首咆哮,画工谈不上绝世,然以牧碧微来看,也算拿得出手了。   姬深点头,得意道:“这是晌午后元生与朕一同画的,微娘可看得出来何处是朕之所为,何处是元生落笔?”   牧碧微心道幸亏你说了是与聂元生一同所画,若不然我可是懒得仔细分辨,先夸上一通再说,若不小心指错了聂元生画的地方岂不是糟糕?   这会听姬深问了,便笑盈盈的道:“陛下与聂侍郎的手迹,奴婢可都没见过,如今陛下既然问了,可得容奴婢凑近了看一看。”   姬深原本也是心情好,所以才随口一问,听她这么一说,也不觉笑道:“好!”   牧碧微扶着案边仔细分辨了片刻,忖度聂元生的为人,心里已经有了数,指着远处几簇仿佛漂浮于云海上的山峰之影笑道:“旁的地方先不说,这几座山峰定然是陛下手笔!”   “微娘如何得知?”姬深奇道,旁边阮文仪也露出一丝差异,便听牧碧微含笑道:“陛下乃是天子,富有四海,纵观整幅画,这几座山峰看似不多,占的地方也不大,但想四周云海何其之深,兀自能够破云而出,可见其高,因此下笔之人,非有胸怀天下、睥睨八荒的气度无法绘出其神韵气势,聂侍郎的画工,奴婢不晓得,但观这几峰虽然用墨淡远,却有擎天立地之势,所谓由画观人,陛下以为如何?”   姬深听了,果然大悦,拊掌赞道:“微娘好眼力!”   “陛下,奴婢方才是看着聂侍郎陪陛下画了这幅画的,牧青衣这番话,岂非与聂侍郎推辞道他绝画不出山峰浮云海之势同义?”阮文仪在旁仿佛凑趣的笑着道,“到底聂侍郎与牧青衣都得陛下喜欢,这想法也多是相同的呢!”   姬深听了还没说什么,牧碧微已经掩袖轻笑出了声:“阮大监这话说的正是呢,陛下乃是圣明天子,明察天下,所喜欢的自然都是忠诚守职之辈,不说奴婢与聂侍郎了,阮大监何尝不是这相同里的一个?”   阮文仪面色有瞬间的停滞,瞬间若无其事的笑道:“牧青衣说的是,是咱家一时失口了。”   “哦?”牧碧微笑盈盈的道,“阮大监可要保重身子,毕竟,你可是不离陛下左右的人,若是有什么不好,到底连累了陛下呢,依奴婢说呢,一些小事儿,大监不如就交给了手底下的人就是了,似阮大监这样一面跟着陛下贴身服侍,另一面又要不时过问种种事务,也实在太过疲惫,如今可不是连话都说差了?”   听她这蹬鼻子上脸的话,阮文仪差点没忍住,他脸色迅速涨红,然而姬深闻言也抬起了头,随意道:“你若是累了,换顾长福过来也是一样。”   阮文仪硬生生的忍住了一口心头血,躬身笑道:“老奴谢陛下体谅!这便去寻顾长福来!”   因着姬深还年轻,阮文仪如今其实也没到了自称老奴的年纪,他这么说无非是提醒姬深自己乃是其旧仆,伺候过姬深多年的,只是姬深说了那一句后,便又招手问牧碧微:“微娘眼力那般好,不知可能够挑出元生落笔处?”   见他兴致不减,牧碧微乐得凑趣,又仔细看了一回,便指了皇家仪仗上方盘旋的几只苍鹰笑道:“这几只鹰或许是?奴婢可是既没见过聂侍郎的画,也不太晓得他平日性情,若猜错了陛下可不许恼了奴婢。”   姬深惊奇道:“那么微娘又是怎么猜对的?”   牧碧微听他承认,暗道聂元生这拍马的功夫果然不差,她思忖着聂元生的为人,笑着道:“鹰隼翔于半空乃是为陛下用,奴婢想着聂侍郎当绘此明志?”   “微娘果然心思灵巧,当得起慧质兰心之语!”姬深抚掌而赞,道,“方才元生与朕说起去年秋狩,一时兴起便联手作了此画,元生与朕之画技乃是同师而出,从前皇祖并先帝在时,朕偶尔未能按时完成画作,元生每每替朕代补数笔,连老师都无法分辨,不想微娘眼力厉害至此!”   牧碧微心道,老师哪里是没看出来?只不过你从小就被高祖皇帝亲自抚养,临终更力保你继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前程远大,你就是不交功课,怕那老师也没胆子去高祖跟前告状,恐怕还要替你隐瞒——有聂元生出手圆场,宫中教画的师傅自是喜不自胜,又哪里肯戳穿了你?左右画技对皇家子弟又不算什么要紧的技艺,能画几笔博个风雅,就是一笔不会又如何?   又想聂元生今儿进宫来说了这狩猎之事,又拉着姬深把自己都打发了,还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原来是在作画,恐怕这幅秋日出狩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分明就是要借这偕同作画使姬深想起从前伴读时聂元生那些尽心尽力帮他的地方,以勾起两人从前的交情回忆。   牧碧微暗忖姬深对聂元生已经十分信任,聂元生还要玩这么一出,莫非接下来他有什么大动作不成?   这么一想,倒是祈祷牧齐快些离开邺都了,算一算时间,距离姬深加冠已经只得两年——若姬深打算把先帝留下来的格局改动,又不甘心前朝政事继续受制于曲、高等望族,那么如今开始筹算已经算晚的了,牧碧川年轻,资历也浅,清都郡司马一职被波及到的可能,比清都郡尹低多了。   因牧齐多年守边,牧家人又不多,和邺都各家谈不上多少交情,却也没什么仇恨,只望牧齐来得及脱身才是。   ——不过,聂元生既然向自己表明了结盟的之意,又说牧齐离开的好,想来在这眼节骨上纵然真有什么事情也会尽力压上一压、等牧齐走了再动手的吧?   第一百三十章 谣言   哄过了姬深,牧碧微顺势说到了明日到华罗殿去之事:“……奴婢想着料子是陛下赏的,最该谢的自然是陛下,只是劳动左昭仪殿里头的人找了一回,心里究竟过意不去,因而打算明儿去与左昭仪赔个礼,只是……未知左昭仪的喜好?”   姬深听到曲氏便不像上回姜氏那么好说话,他微微皱起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那宫女既然是在华罗殿伺候,着她取点东西又怎么了?若是什么都不做,留她何用?闻说华罗殿里刚才有人到过风荷院,可是给了你难看,因此你打算过去迂回一二?没有这个必要,朕使了人去着曲氏好生管教便是。”   牧碧微心下一哂,暗道上回还是一口一个幼菽,这会就变成了曲氏,虽然说男子喜新厌旧是多数,可如这位这样翻脸翻的快的到底少数,不过她也听出姬深话里有话,明着听仿佛是在给自己撑腰,实际却对自己亲近太后那一派人有些不满了。   她忙偎进姬深怀里放软了声音爱娇道:“左昭仪派来的人客气得很,奴婢想左昭仪也不会为难奴婢的。”说着她面上染了一层轻愁叹道,“奴婢蒙陛下抬爱,以卑贱之身得以伺候陛下左右,身在宫闱又有谁敢对陛下不敬、而来为难奴婢呢?”   这么说着她眼里却落下泪来,姬深本是狐疑的听着,忽觉她声音有异,不由皱眉道:“既然无人为难过你,好端端的你又哭什么?”   他对高太后一系的妃嫔到底疑心重,立刻追问道,“可是曲氏派人羞辱了你?!”   牧碧微忙擦了擦眼泪嗔道:“陛下不信奴婢方才所言吗?左昭仪哪里为难过奴婢了?奴婢……”说着她又眼泪簌簌而落,“奴婢是想起了父兄!”   “牧卿自请离开邺都果然是受了旁人排挤。”姬深脸色却没好看多少,沉着脸道,“亏朕当初还再三盘问了他,他竟也不开口,难道是觉得朕年轻,不足以庇护他不成!”   牧碧微一听这不是话儿,心想姬深果真是极不喜欢旁人拒恩的,何况如今朝政委托蒋、计二相,姬深因着贪玩,倒不觉得不亲政有什么不好,只是蒋、计二人对先帝睿宗的临终托付很是看重,他们又都是位极人臣了,再往上也不敢想,如今年纪大了,俱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何况邺都的望族还有曲、高在上,如今除了博取一个史书上一片丹心的名头对旁的也没什么念想了,对姬深的劝谏限制自然不少,姬深因此对两人极为逆反,也难怪听说牧齐果然受了排挤才要离开邺都,当初在西暖阁却怎么也不肯说后要生气。   “陛下不知,奴婢的阿爹哪里是觉得陛下年轻所以不足庇护?”牧碧微赶紧替牧齐说话,“若不然这离都之事怎的先来求了陛下准许而不是左右丞相?”   姬深听她这么说了脸色才缓和了点,依旧不大高兴道:“他若是当真觉得朕足以庇护于他,怎的朕问他缘故,却一味的拿先人来欺哄于朕?”   这个欺君之罪,牧碧微当然不能叫牧齐得了,忙解释道:“阿爹离开邺都的缘故,正是他禀告陛下的这些,焉有欺瞒之处?奴婢说想起父兄就难过,却是因为大兄的缘故。”   “哦?”   “陛下隆恩,任奴婢的大兄为清都郡之司马,原本阿爹为尹,自然可以彼此照拂,也好指点大兄初为政事的不足之处,只是因邺都流言浩荡,阿爹行正影直,又得陛下垂青,亲自任命职位,自然不惧流言,不敢瞒陛下,奴婢的大兄,本也是不惧什么议论的,只是……”牧碧微说到了此处,似有难言之隐,姬深不免催促:“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叹了口气,方用一种无奈的语气道:“陛下也知道,因着容华娘娘之弟死于雪蓝关的缘故,容华娘娘对奴婢并牧家总有些芥蒂,这也是人之常情。”   姬深嗯了一声道:“锦娘是个明白的,你未曾进宫前,朕就与她说过此事,锦娘尝言过不会因此来为难你,你不必担心。”   何宝锦的话若是能够相信,莫非当日绮兰殿并后来梅林之局都是我臆病所见么!   牧碧微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作出乖巧柔顺之色,依依的点了点头道:“奴婢谢陛下费心——只是呢,奴婢的大兄不知宫中之事,担心容华娘娘因此对奴婢心存不喜,故而……故而欲与何家化干戈为玉帛!”   姬深对牧何两家的恩怨兴趣不大,若非何容华正得宠,雪蓝关死上一百个何海,姬深也懒得多问一句,至于牧齐丢关失关之事,若无何容华这么一插手,过后也就是蒋、计二人处置,他只管用个玺便是。   之所以调解两边,不过是因为如今牧碧微是新宠,何宝锦却也没有失宠,他不想两人因了何海之事成日里勾心斗角,变着法子向自己告状惹自己心烦罢了。   如今听了牧碧微的话倒有了几分兴趣:“牧郎想怎么与何家化解?”   “大兄因早年随阿爹驻边多年,至今尚未娶亲。”牧碧微轻声道,“因而闻说容华娘娘还有一妹,明年及笄,如今正待字闺中,所以便向何家求娶,何家也答应了,如今已经换过了庚贴。”   姬深听了,便笑道:“锦娘美貌,其妹怕也未必会差,牧郎倒是好艳福!”   牧碧微不防他以貌取人至此,面上表情足足顿了一息才调整过来,勉强笑道:“陛下说笑了,大兄求娶何家三娘子是为了与何家化解前怨,至于何三娘子是否美貌,奴婢却不知道了。”   她这么说时用力捏了捏拳,心想难怪当初姬深想立孙贵嫔为皇后时,高太后那么愤怒,合着这位君上眼里只有美貌二字定高下,门第出身气度教养统统都是浮云?!   可怜的左昭仪,曲家碍着皇室的权势不敢说什么,高太后发了话,曲幼菽也只能收拾东西住进华罗殿里去,若不然威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掌上明珠,便是容貌平平,冲着她那一身高华气度,外头多少人家费尽了心机去求?   这一瞬间,牧碧微想到了焚琴煮鹤四字……   只听姬深奇道:“何家既然允了婚,此事又是你大兄主动去求,你却忧虑什么?”   “唉!”牧碧微先是幽幽一叹,这才继续道,“大兄向何家提亲,本意是希望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彼此握手言和,可是邺都里却传起了谣言——说大兄这是觑着容华娘娘得陛下的喜欢,因此想着攀龙附凤,这……这简直从何说起!”   姬深虽然是个以貌取人的主儿,到底也没全傻了,闻言不由失笑:“这话是什么人说出来的?锦娘当然是个好的,不然朕也不会疼她,只是何家门楣……你牧家人的确少了些,却是正经的忠良之后,若非前魏神武帝驾崩后柔然趁机进犯,牧家为守关多数战死西北,都迁徙到了邺都何尝又不是望族之一了?”   牧碧微心道你总算还没糊涂透,若不然我就该真哭了,便越发凄楚道:“陛下圣明!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可谣言里头却说……却说……”她说到了这里,咬着嘴唇却是说不下去了,姬深便问:“莫非除了说牧碧川攀附何家外,还有更滑稽的谣言?究竟是什么?”   “奴婢不敢瞒陛下,只是还望陛下明鉴,这些话儿都是邺都街头巷尾流传的,阿爹告诉奴婢也只是给奴婢提个醒儿,叫奴婢在宫中更当谨慎言行,并没有旁的意思。”牧碧微张了张嘴却先慎重道。   姬深看她这个样子倒是来了兴趣,笑道:“好,朕不疑你,你且把话说来听一听!”   牧碧微咬了咬牙才道:“谣言里又有一重说,牧家人丁单薄,又在雪蓝关丢失上头担了极大的罪责,因此畏惧陛下追查,先将奴婢送进宫闱,却因奴婢颜色粗鄙,不得陛下喜欢,所以只做了个小小的青衣,实际上便是宫奴,所以奴婢的大兄闻之惶恐,担心容华娘娘继续对付牧家,情急之下,才向何家提亲!”   这话说出口,牧碧微便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俨然不忍去看姬深的脸色。   姬深果然大怒:“胡说八道!若非蒋贼、计贼从中作梗,以微娘之容色,朕焉能舍得叫你委屈于人下为宫婢?再者当日蒋贼、计贼强闯绮兰殿,元生于殿上与二人辩驳,蒋贼、计贼坚持要求问牧卿并牧郎之过,后来朕也至承天门听议,百金之罚都已入库,这算什么献女脱罪!再者,锦娘为人贤德——这究竟是谁家豁了嘴传出这等荒谬之谣言来!”   牧碧微便趁机道:“正因邺都满了这些儿谣言,原本奴婢的父兄都想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去理会,可是后来又见谣言越发的浩荡,奴婢的阿爹实在担心圣誉受损……”说到此处她却是哎哟一声,以袖遮口,眼中满是懊恼之色,仿佛是在后悔说漏了嘴。   “这么说来牧卿却是为了朕的名声才坚持求去西北的?”姬深顿时醒悟了过来,瞥了眼牧碧微沉声道。   ……………………………………………………………………………………………………………………   吾今天卡的要死……泪……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定兴议   定兴殿里,何容华面沉似水。   桃枝见状对正替她捶着腿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立刻识趣的退了下去,桃枝亲自捧了一盏杏酪递到何容华手里,劝道:“娘娘勿要为些许小事儿忧愁,太后娘娘也不过是担心孙贵嫔仗着身孕,起了那等不该起的心思!这才暂时用一用那牧氏罢了,昨儿那避子汤不是还是一样送了过去?可见太后啊根本没把那牧氏放在眼里!”   “你懂什么!”何氏心里正闷得慌,听了她的话,越发恼怒,斥道,“太后若只是想着压制祈年殿那一位,该抬举的是姜顺华才对!入主桂魄宫?如今可不是两年之前,那一位宠夺专房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了,她做的美梦也差不多到了醒的时候了!太后她——这分明就是在防着本宫!”   桃枝被她斥得一滞,随即温言道:“太后若当真要防备娘娘,为何还要拘着牧氏不许有孕?区区一个青衣罢了,凭什么和娘娘争呢?”   何氏冷笑着道:“青衣又怎么样?当初本宫得宠的时候,居世妇之位何尝不是把堂堂上嫔隆徽的脸给公然的打了?陛下的后宫里头是按位份论的吗?那孙氏凭什么每次出行遇见了左昭仪从来只有超过些没有落后的?”   “可是就算太后若是当真要打压娘娘,为何不索性给了那牧氏一个正经的位份?”桃枝道,“娘娘请想一想,陛下从来都不是长情的人,孙贵嫔国色倾城,咱们才进宫的时候听宫里头老人说,两年前陛下才得她的时候,那是用膳没孙贵嫔陪着都吃不下,一时半刻也离不了她的,可如今呢?那牧氏昨儿在祈年殿,固然有仗了太后娘娘的势的缘故,却也是着实打了孙贵嫔的脸——那一个宛芳到现在还没清醒呢!太后亲自使莫作司吩咐了太医院,谁也不许去替她看,没得为了一个宫女叫太医跑一趟的道理,而且孙贵嫔有了身子,这样不明不白昏迷的人留在殿里别妨碍到了皇嗣……若不是陛下后来还使阮文仪送了些东西,奴婢啊都要以为孙贵嫔是那范世妇第二了!”   “她若有那么容易倒,本宫也不必担心了。”何氏还是阴着脸,只是到底语气缓和了下来,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牧氏如今没个正经的名份,不过仗着陛下一时间的新鲜,太后若是想要长久用着她来打压本宫,必定不会如此,只是要防止孙氏借着有孕心大,太后头一个想到的竟是牧氏而不是本宫——”   桃枝忙道:“那是牧氏自己寻上门去的!”   “但太后毕竟见了她!”何氏切齿恨道,“本宫从进宫以来难道没寻过机会去甘泉宫觐见吗?可那守着宫门的内侍哪次不是说太后乏着就是说太后忙着,除了年节典礼随众人一起到和颐殿上行礼,再恭恭敬敬站着听左昭仪与如今的凝华等几个太后亲自择进宫的妃子说笑,也就几次奉承左昭仪奉承的好,左昭仪才带着本宫单独去过……另外,你可听桃叶打探来的消息?陛下还许了她一份凤仙花汁呢!暖房那边的花卉虽然名义上是妃以上每月都有例子,可你几时见崔列荣得到过?”   “奴婢看这也是因为孙贵嫔有了身子,当初为了中宫之位前朝后宫都起了极大的风波,太后这是担心旧事重演,毕竟从前孙贵嫔是独自一人,她那条命太后可看不见眼里去,可这会却有了皇嗣,陛下登基至今膝下无所出,太后或许不待见孙贵嫔,但对皇孙到底是上心的——奴婢觉得太后是投鼠忌器了!”桃枝好言安慰。   何氏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娘娘想啊,两年前孙贵嫔撺掇着陛下立她为皇后,太后不许,闻说陛下为此与太后很是争执过了一番,那会太后震怒之下是打算赐死孙贵嫔的,只奈何陛下死活拦阻了!当时太后当然不怕孙贵嫔寻死觅活,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念着皇嗣的份上,太后到底要忌惮孙贵嫔做出什么事情来……”   桃枝虽然只说高太后与孙贵嫔,但何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一变道:“当初谁能够想到如今这样的局势?何况那会欺侮本宫的可不只唐氏一个,本宫若不给足了她颜色看,那起子贱人还不知道会使出多少鬼蜮伎俩来加害本宫!本宫就你们四个陪嫁,如何抵挡得了那许多?何况有孙氏护着,唐氏那个贱人又真正吃了多少苦头了?太后因此就认定我会对孙氏肚子里的孩子不利吗?”   “娘娘息怒,娘娘何尝是恶毒之人?都是唐氏那起子贱人不忿自己人老珠黄,嫉妒娘娘,到处宣扬才坏了娘娘的名头。”桃枝是何氏的陪嫁,自然话里话外都向着她说话,其实唐氏也就比孙氏长了几个月,比何容华长了两岁,如今恰是不到双十,可因她与何氏之间的仇怨,加上何氏进宫后唐氏的确失宠失的很快,这绮兰殿里上上下下,私下里提起来便都说她已经老了,这话传到了神仙殿,曾气得唐氏不顾身份体统,直接冲到何氏处大骂,又被何氏梨花带雨的在姬深跟前一番哭诉,惹得姬深狠狠发作了唐氏……两的仇恨自然是解也解不开了。   何氏也知道自己进宫后先受到唐氏近乎公开的打压,后来反击也是因着自己的逐步站稳脚跟,并唐氏的失宠,一次更比一次凌厉,因她进宫就被唐氏看成了眼中钉,后来自然是别无选择——其实也是她自己更愿意——投向了左昭仪这边,她的出身比起左昭仪和欧阳凝华来当然是没法提的,但比起孙贵嫔那一派也算得上正经的官家嫡女了,那时候太后正愁着出身高贵的妃嫔们几近无宠的景遇,虽然没有像对左昭仪那样明显的偏袒于她,但也没有像对孙氏那一派一样见缝插针的掐着位份与份例,处处为难……   高太后对孙氏那一派人有多么仇恨,这满宫里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因此何氏为难唐氏,太后那边权当不知道她的以下犯上——若非孙氏有孕,只要何氏有那个手段能够除了孙氏,怕是太后也会额手称庆!   可现在孙氏有了身子,照着桃枝说的很有道理,从前自己才进宫,地位不稳的时候,唐氏那些手段太过龌龊下作,自己好歹也是家里金尊玉贵养大的,什么时候吃过那些儿苦?因排挤的人里头唐氏打头又最刻薄恶毒,后来何氏翻了身,对唐氏最是痛恨,不但把唐氏对付自己的那些手段都加倍的还了回去,又想了许多法子明里暗里的折磨对方,这些自然瞒不过太后,她那时候也没想着瞒太后,太后对何氏的出身其实也不太满意,这一点何氏自己心里清楚。   晋封容华之后她随左昭仪到和颐殿请安,就听高太后当着她们的面与温太妃聊起了先帝睿宗的后宫,说到了睿宗后宫里的一位徐嫔——那是邺都望族徐家旁支的一位嫡女,却是在徐家当时族长之母、计老太君跟前养大的,论身份比之徐家当时最珍贵的几位嫡女也不差多少,后来被人说给了还是封王时的睿宗,因当时睿宗后院里头大部分位份都满了,她虽然出身不低,却连侧妃也没做到,形同贵妾罢了。   后来高祖皇帝驾崩,睿宗继位,册封后宫的时候,徐嫔因为受了徐家支持过济渠王的影响——即使她不属于济渠王最忠心的那两房,即使前朝之事向来不涉后院,然而睿宗到底只封了她一个世妇之位,这位徐世妇想来也是心头郁郁,并没有撑上几年就去了,死后也没有什么追封。   因世妇、御女都属嫔位,宫里头也称她作徐嫔。   高太后是这么说徐嫔的:“三郎实在不像话,从前徐家那一个嫡女,满邺都出了名的重规矩的计老太君亲自养大的,也不过是个嫔罢了,如今宫里的位份竟是越发不值钱了!”   当时何氏侍立在旁听了这话如何不明白高太后话里的意思?可她听懂了也只能装作不懂——不然又怎么下台呢?   高太后可不觉得何氏进宫造成的孙氏不再宠夺专房是帮了她的什么忙,她却反而觉得以何氏的出身居然做到了容华实在是抬举了何氏了——就因为高太后那么句话,她晋了容华也只得继续住着平乐宫的偏殿,一直到这次姜顺华有了身孕,才寻机让她另外主持一宫。   何氏想明白了高太后做什么宁可抬举牧氏分孙氏的宠也不用自己,心头不由一阵咬牙切齿,她听说了孙氏怀孕之后当然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了,若有机会能够叫孙氏生不下这个孩子来,何氏自不会手软,可如今被桃枝这么提醒,想到了自己从进宫来在左昭仪、欧阳凝华并高太后这班人跟前种种小心翼翼的奉承,并为了博取她们好感,刻意模仿学习的所谓大家闺秀沉稳的气度仪态举止——何氏自认自己够听话够乖巧了,除了何海这件事情——可她就这么一个同母弟弟!   然而在高太后眼里,她到底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高太后一旦觉得不顺手,随时便另换上一颗——牧氏。就算没有牧氏,也有旁的人,总之在高太后眼里,她这个容华实在算不上什么!   何氏闭了闭眼,她忽然脸色惨白的模样把桃枝也吓了一跳,连声劝她莫要动气——却见何氏睁开眼睛,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她吩咐桃枝:“去把母亲上回送进宫来的胭脂红掐金丝番莲纹盒取了来!”   何氏所言的胭脂红掐金丝番莲纹盒很快被桃枝亲自取了进来,此盒呈浮雕式八瓣莲花之形,每片莲瓣饰以不同的折枝番莲花叶,花心各具形态,花瓣丰满而瓣尖短润,虽然一般是胭脂红釉,却色泽深浅不一,花叶分明,花色艳丽而叶色恬淡,边缘之处还镂金错彩,弧壁上仰覆莲瓣之形,瓣尖微卷外扬,从正面俯望下去,恰如一朵盛开之莲,层层叠叠繁复无尽。   这么一只盒子,已经富贵已极,如此流畅自然的胭脂红釉,绝非本朝能出,亦是前朝所遗——何家虽然在士族眼里不算什么,可富贵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何氏虽然乃是何家花了大力气栽培的嫡出女郎,从小见识非凡,为要叫她养出不以物喜的气度来,这会摸着这只盒子竟也有些不舍。   只是她偏着头犹豫了半晌到底狠下决心,将盒子郑重的交给了桃枝吩咐道:“去放在了平时方便取的地方,今儿听说聂元生已经出了宫,下回他进宫来,你悄悄去给了他。”   桃枝点一点头,她也不是头一回替何氏给聂元生送礼了,这回见何氏出手比从前更不同,也认真问:“娘娘这回要叮嘱他什么?”   “本宫很讨厌牧氏!你叫他想个法子让牧氏失宠,或者被太后厌弃,事成之后,本宫另有重谢。”何氏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那盒盖上轻轻点了一点,叹道,“这里头的东西,本宫相信他会动心的!”   桃枝抿嘴笑道:“聂元生做事一向稳妥,神仙殿里那一位怕是到这会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失宠的呢!”   “这些话以后不许说了。”何氏皱着眉道,“难得陛下有这么个宠臣,他又是个聪明人,你再不仔细失了口,他能够帮咱们也能够帮旁人,本宫虽然不怕他,到底多了这么个敌人也是麻烦!”   闻言桃枝忙正了颜色道:“是奴婢轻狂了!”   “你去吧。”何氏虽然决定贿赂聂元生来解决牧氏,可心里到底不痛快,便怏怏的令她退下。   …………………………………………………………………………………………………………………………   吾喜欢带个零头   比如7:07   话说,7是个好数字啊   彭七就说了,零到十,七最有内涵了   于是吾会告诉你们   吾想起《大唐行镖传》了嘛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青玉双鹤佩   才进华罗殿,就见迎面设的也是一张琉璃长屏隔住了外头的窥探,那屏风上的画儿却不似寻常妃嫔的花鸟美人,而是一派峰峦叠嶂、烟岫出没的山川图,画中一轮红日将升未升,却是一颗女子拳头大小的鸡血石打磨光滑后嵌上去的,再细看去,那山峰并峰上翠松劲柏,多有黑曜石、翠玉等镶嵌而成,偏生又似浑然天成,端的是好东西。   琉璃屏两旁原本拢着锦帐以防地龙的热气因门户开关而流逝,如今便卷了一半,那锦帐却是织金妆花缎,卷起的地方露出几处绣痕来,但见那丝线深深浅浅呈烟灰之色,想来亦是山水之景,如此虽然大气,到底不似寻常闺阁,少了几分女儿家的气息。   牧碧微一面跟着酣秋走着一面心想左昭仪到底是曲家之女,性情也不似普通女郎呢。   转过了屏风,便看地上铺了驼色底满织缠枝菊花并藤萝的厚毡,四面壁上挂了许多名家字画,陈设简单却不失奢华精致,上首沉香精榻边放了几盆艳丽的牡丹花。   曲氏一袭家常半旧的杏子黄对襟宽袖襦衫,襟口袖角处,都绣了玉色藤萝之纹,腰束玉带,正中嵌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红鸦忽,显得十分夺目,下头系着同样半旧不新的艾绿罗裙,乌黑的长发挽作了抛家髻的样式,斜插了两支玉步摇,另一侧的鬓边簪了一朵双色牡丹花,牧碧微认得那是一朵二乔,同一瓣也是半红半白,虽然一朵花,却有二姝争艳之感。   见曲氏这一身装束,连带耳坠都只是一副赤金药神坠,清新却不隆重,牧碧微不禁暗自庆幸自己今儿过来也没有装扮太过,她进宫自然不会带旧衣,又因姬深赐下衣料,阿善给她新制了几件宫装,如今只挽了倭堕髻,簪了两支玉簪子,别着两三朵绢花,耳上一对白玉银杏叶儿坠,穿的却是姬深先前所赐衣料里新裁的一件宝蓝绞缬交领窄袖上襦,因是上贡之物,宝蓝色的晕纹层次递减极为分明,虽然无有纹饰,但也显得庄重而不失俏丽,因受品级所限,腰间只束了一垂丝绦,下系牙色留仙裙,裙裾绣着几朵杏花。   牧碧微进殿行礼,曲氏并无为难之意,平静的叫了她起来,牧碧微见她没有旁的话,便自己主动开口道:“昨儿之事冒犯娘娘了!”   “是酣夏拿错了东西原也怪不得你。”曲氏平平淡淡的说道,她看牧碧微的眼神波澜不惊,既没有宫中妃嫔惯有的嫉恨,也没有高位妃子常见的轻蔑,仿佛牧碧微不过是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只是她这么冷冷淡淡又不失礼仪,牧碧微却感到了一阵阵的头疼,照牧碧微本来的想法,所谓贴身大宫女会拿错了主子私库里的东西——还是姬深亲自派人去要的,实在不太可能,而华罗殿来了这么一出,分明就是受了和颐殿那边的影响,怕是打算收拢了自己过去——   这也是牧碧微想要的结果,桃枝一个宫女都能够对着何氏说出高太后也不过是看到了孙贵嫔有孕,既担心孙贵嫔借着身孕生事,又觉得孙贵嫔接下来今年怕都侍不了寝,正是分薄她宠爱的好时机——比起已是容华的何氏来,自然是还没个正经名份的牧氏用起来方便。   牧碧微可不想在姬深的宠爱耗尽之后被丢在宫闱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哦,若有那么一日她怕是很难自灭,何氏、唐氏、孙氏、欧阳氏……甚至包括了挽袂在里头都会争先恐后的下手的。   从酣秋美貌却至今还只是曲氏身边的大宫女上,牧碧微觉得曲氏待身边人到底是有几分真心的,高太后那边没有给自己位份的意思,或许可以从曲氏这儿试着入手。   只是如今看来,曲氏也许对身边人是爱惜的,可对陌生的自己却没有援手之意,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以姬深那见异思迁的性.子,这满宫里头或迟或早有求于曲氏的人可不少,她又哪里管得过来许多?但牧碧微究竟有些儿失望。   但人既然都来了,就这么被曲氏一句话打发,牧碧微到底不太甘心,便又笑着道:“娘娘这话言重了,哪里能怪酣夏呢?说起来奴婢还没谢过娘娘昨儿特特使了酣秋去提醒,若不然奴婢才进宫来,一个不懂事把那衣料裁了可就犯了大过了。”   曲氏听了,也只是淡淡的回道:“这事是酣秋自己做的主张,区区几匹衣料的逾越,陛下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话若是换了一个人来说定然是酸溜溜的,可曲氏却说的坦然,全然是字面之意,丝毫不见嫉妒,她端定了大家气度,牧碧微看到了这类似于徐氏和徐家那些女郎的模样就感到头疼,若是徐氏那一个等级的她却是不怕的,可曲家比徐家势大,威烈伯亲自教养出来的嫡出女郎,受世家浸润之深,可又不是徐氏能比的了。   饶是牧碧微自诩多智,在华罗殿勉强磨了小半个时辰,也觉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失望告退下去。   等她走了,酣春招手叫人把牧碧微来时带的礼拿上来,当着曲氏的面打开看了一看,笑道:“牧青衣果然正得意,这一对青玉双鹤佩,是前朝所遗,陛下的私库,闻说早先唐隆徽求过了两回,因何容华所阻,硬是没到手,不想她倒是求了来给女郎。”   曲氏这几个陪嫁也和阿善一样,私下里没把口改过来,可见心里对姬深冷落曲氏到底是怨着几分的,旁边酣夏、酣冬两个闻言便也凑了过来观赏。   但见鎏金双狐弧壁圈足珐琅彩盒里头垫着的赤色锦缎上放着一对一模一样的青玉双鹤佩,都是长约三寸不到、宽寸余,玉色极好,色泽微绿如缥,略带翠意,匠人巧手恰恰将那些翠缕琢成了鹤身上的翎羽,越发灵动。   在双鹤眼目处,又另嵌了米粒大小的黑曜石为目,更显得逼真。   双鹤以颈相交相连,身下却是温润的镂空缠枝图纹连接,整个玉佩呈一个椭圆。   “闻说此佩是前魏懿宗偶得一美玉,使巧匠雕琢对佩,其一赐明元皇后,其一己佩,终年不离左右,那唐氏倒是好大的心。”酣夏与酣春一样俱是性.子风风火火、言辞迅捷之人,这会看了便率先嘲笑起了唐氏。   旁边酣冬也点头:“何容华却聪明许多,拦下了唐氏都没敢提要。”   “这玉佩如今满宫里头除了女郎又有谁佩带了?”酣春见自己几个议论时,曲氏却只是闭目养神,虽然不阻止,但也不见赞同之色,便捧上前去给她看,“女郎请看这到底是前魏的工艺呢,本朝因为名匠许多在战乱里头去世,又有部分留置南朝,手艺到底比前朝欠了几分火候,这玉佩上的刀工,咱们家里也只有阿郎和夫人身上的几件能比。”   这时候送牧碧微的酣秋恰好回了来,闻言便接口问:“什么能比?”   酣春就将方才的话告诉了她,酣秋听了一声冷笑:“不见女郎乏了么?你还要缠着女郎做什么?打量着女郎好.性儿越发的没规矩!”   华罗殿这儿,虽然侍者是以凌贤人为首,但凌贤人不在,却都是酣秋做主的,这会凌贤人却是被召去甘泉宫了,她这么一呵斥,酣春也只得讪讪收了东西告退下去。   等其他人都下去了,酣秋才给曲氏斟了盏乳酪劝道:“女郎对酣春她们到底太纵容了些!”   “也不打紧。”曲氏睁开眼来,倒不见什么愠怒之色,平静道,“难为你们陪我在这宫里头,又不像从前在家中自由,左右华罗殿里还算清净,有什么想说的念叨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再不待见我,曲家在一日,我不犯大过,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区区几句言语传了出去又怎样?”   “女郎就是太过宽厚了些。”酣秋道,“奴婢原本以为那牧氏得了太后准许与祈年殿唱对台戏,总也该有几分何氏的机灵,不想她竟拿了这青玉双鹤佩过来,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傻呢还是故意为之!”   曲氏不在意的道:“她如今正得陛下之意,所求的也不过是位份罢了,这玉佩既是来表决心,也是向我彰示她的宠爱,这也是她如今的筹码了。”   酣秋嗤笑:“她们有什么筹码呢?就是孙氏,又怎么逃得出年老色衰四个字儿?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还道得了陛下一日青眼就终身无忧了不成?等到了时候她们才晓得这宫里头又有谁能越得过女郎去!”   “越得过越不过不过是这么回事儿罢了。”姬深对曲氏的容貌失望,曲氏其实也瞧不上姬深,这会对着心腹便淡淡的道,“左右不过是这么过着——对了,太后那边既然择了这牧氏来对付祈年殿,承光殿那边你们都给我盯好了,万万不可有失!”   酣秋知道轻重,点头道:“女郎且放心,且不说趁着何容华搬出平乐宫,姜顺华也照着咱们的提醒清理了许多宫人,太后派去的萧青衣可也是个精明之人呢!孙氏想对姜顺华下手可没那么容易!”   “不是不容易,是不可有失!”曲氏皱着眉提醒道,“我虽然不在乎陛下到不到华罗殿,可要我去桂魄宫里给她孙氏见礼,这口气我也是咽不下去的!”   “奴婢一定盯紧了平乐、安福两宫,绝不叫女郎失望!”酣秋听她这么说了,立刻俯伏于地慎重应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范氏   回到风荷院,阿善也不免感慨:“七百年曲氏果然名不虚传,奴婢一直觉着世家嫡女如徐氏也不过如此,以女郎的口才手段凭她是不是刻意刁难或者虚与相委,总也不至于全然无功而返,不想这左昭仪年纪轻轻的竟是八风不动。”   牧碧微正失望着,闻言便撇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不得陛下喜欢!年纪轻轻的就仿佛左右二相似的稳重,毫无韶华应有的轻快明丽,换作了是我也不爱看!”   阿善听她如此说,撑不住笑出了声:“难得见女郎嫉妒得这样明显,如此看来这左昭仪果然是个人才。”   “七百年曲氏精心教导出来的嫡出女郎都算不上人才,也不知道曲氏是怎么顶了本朝第一世家的名头了!”牧碧微怏怏的刺了她一句,才道,“我本以为在和颐殿里说服了太后,她既然要用我做事,总也该给我些好处才是,不想高太后这样会做生意!如今左昭仪这边也下不得手,莫非我命止青衣不能再进一步吗?”   “女郎怎么说了这样丧气的话?”阿善本还要取笑几句,听她说得失望,赶紧咽了到嘴边的调笑之语劝说道,“女郎进宫这才几天光景?就是如今宫里头晋升最快的何容华还不是近一年才做到了容华之位?”   牧碧微叹道:“我与她不一样,她那时候好歹还是从良人起步的,我若没有意外却要凭借子嗣才能得一个立足之地,可不说避子汤药了,你看,孙贵嫔盛宠,也是两年才有了消息,可见子嗣到底是看命的。”   阿善听了也不免觉得为难,高太后太清楚姬深那重色的性情,所以避子汤都是从甘泉宫熬好后送过来的,压根就没有做手脚的余地。   只是她也不忍见牧碧微就此失望,想了想便建议道:“莫如女郎明面上在孙贵嫔手里吃上几回亏,如此太后觉得女郎没有个正经的位份到底难以压制孙贵嫔,兴许就改了主意了。”   “这万万不可!”牧碧微听了,脸色却阴沉下去,喝道,“你当满宫里头太后能用的只我一个吗?景福宫里那一位怕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呢!要是没有温太妃敲边鼓挑起了太后对她的不悦,当日和颐殿里太后未必会点那个头!我若是叫孙贵嫔压制了,太后只会觉得我无能!回头她舍了我去寻何氏,那才叫做哭都哭不出来!”   阿善听了也是一惊,只是转念一想又劝道:“女郎昨儿不是才说了,陛下有亲政之后重用阿郎的打算,届时未必没有转机。”   牧碧微叹了口气,怏怏道:“但愿吧。”   她想了一想又对阿善道,“昨儿酣秋过来时,提到阮文仪使了人到华罗殿取那绀青对鹅锦时左昭仪不在,是因为去探望了正病着的范世妇,你打探一下范世妇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吧。”   阿善不太赞成:“据说那位世妇是失了宠的,再说与女郎又没什么关系,何必多事?”   “给自己提个醒罢了。”牧碧微道,“范世妇听说出身不高,仿佛和孙贵嫔差不多?虽然已经失了宠,但你想,她好歹也是世妇呢,何氏能够做到容华,与她交好左昭仪和欧阳氏等人不无关系,若不然怕这会也还是容华罢了。”   “女郎的意思是?”   “左昭仪在宫里头一直都有贤德的名声,先前听挽袂说过,道是长信宫里的范世妇、辛世妇和司御女失宠之后,很被内司扣过份例,以至于这大雪天的连炭火都用不起,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因她们出身卑微——辛世妇是官家庶女,倒要好一点,可也有限,这满宫里头也就左昭仪对这些失了宠的妃嫔照顾一点。”牧碧微道,“只是我今儿在华罗殿瞧左昭仪,说她有几分心善,又重规矩,不是那等恶毒之人,我或者相信,要说她是礼贤下士毫无世家之女的门第之见的我可不相信!”   她沉着脸道,“从前徐氏领我到徐家,她那堂伯——就是礼部尚书徐鼐的嫡亲孙女儿,看着倒是很有几分曲氏的风范,明着怎么都挑不出她们没礼来,说话听着也仿佛是亲切和蔼的,可是呢,坐在那里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我那时候头一回过去,又不曾得罪过她们,论起来她们与徐氏关系也还隔了两层呢,那不阴不阳的态度怎么瞧着怎么叫人不舒服!无非是因为觉得牧家不如徐家罢了!”   牧碧微这会还不晓得徐鼐已经被聂元生所禀之言牵累致了仕了,只当徐家还有个礼部尚书撑着。   阿善皱眉道:“女郎这话说的甚是,左昭仪出身望族,自是自重身份,若病倒的是辛世妇,念着其父尚在朝中任职,且也算同是太后择进宫来的人,她亲自过去探望也就罢了,范氏宫女出身,就算做到了世妇,也当不起堂堂左昭仪亲自前去探望……别说左昭仪了,就是凌贤人亲自去都是抬举了她,奴婢看酣秋很是能干,论理这探望范世妇的差使该是她才对。”   “要说收买人心呢,也是完全不必的。”牧碧微道,“以左昭仪的身份并宫中局势,对于出身卑贱的妃嫔来说,她只需要略显宽厚,就足以当得起贤德二字了,这样为了个世妇亲自过去,纵然范世妇就要死了,到底也失身份。”   “那范世妇得宠失宠的事情是咱们进宫前的事了,莫如叫了挽袂来问。”阿善建议道。   ………………………………………………………………………………………………………………………………   挽袂很快被传了来,因阿善来了之后,牧碧微果然很少要她近身,如今忽然被叫来,路上还欣喜着,听阿善说了要问范世妇之事,不免有些失望,但面上又有些怜悯,开口便道:“范世妇就快不行了!”   牧碧微与阿善对望了一眼,对她知道长信宫里一个世妇的情形却不奇怪,挽袂好歹在宫里已经待了几年,她虽还是个寻常宫人,各宫的机密自然不可能知道,但一同进宫的同伴总也有那么几个,那些私下里流传的消息总是能够听到些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说原本只是风寒,范世妇本来身子骨儿强健,因已经失了宠,也不想去看太医院的脸色,不想恰赶上了前些日子的大雪连绵,撑了几日却更严重了,身边伺候的人一则怕担干系,另一则伺候这些日子下来总也有些主仆的情份,就悄悄去回了左昭仪,左昭仪知道后倒是命了身边宫女领太医去看过,但那会就病得糊涂了。”挽袂果然是知道些缘由的,“前两日听说病得越发厉害,太医院那边说是风寒入骨,加上范世妇心中抑郁,怕是难好了,连左昭仪都亲自去看了两回。”   牧碧微道:“左昭仪原来不止昨儿去看过?”   “奴婢听说左昭仪去看了三四回。”挽袂道。   “我晓得了。”牧碧微点一点头,命她在下首坐了,挽袂忙谢了才敢坐一点点,就听牧碧微问道,“这个范世妇我进宫来已经听了三五回,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左昭仪也待她这样用心?”   挽袂因为之前在牧碧微跟前表现得对左昭仪太过感恩,被牧碧微狠狠敲打过,这会就不敢说这是因为左昭仪心善之类的话,思索了片刻方道:“范世妇的出身与孙贵嫔、唐隆徽是差不多的,只是福分究竟不能与后两位娘娘相对。”   这就是说范氏果然也是宫女出身了?   牧碧微不由好奇道:“这话怎么说?”   “因为范世妇不是寻常宫女。”挽袂抿了抿嘴道,“青衣也晓得,宫里伺候的宫人分两种,一种如奴婢和孙贵嫔这样是家贫或走投无路,自己进了宫的,另一种,却是因罪没宫!”   牧碧微咦了一声:“这么说范世妇从前也是官家女郎了?”   挽袂点一点头:“奴婢听说范世妇的父亲原是稽南郡的刺史,太宁元年先帝睿宗皇帝驾崩,范刺史还都吊唁,不想回稽南郡前,遇见了高家一位郎君出行,因那位高家郎君生得唇红齿白,幼时因多病又扎过耳洞,竟被那范刺史认做了谁家女郎出游,那范刺史也是自己找死,竟对着高家郎君调戏了几句,被高家郎君拿马鞭狠抽了一顿,又进宫禀告了太后——那会太后因先帝驾崩正伤心着,听说了此事后,直接寻了个治下无方、私德有亏的名头斩了范刺史,又流放了其子孙、因范刺史的妻子已经过世,膝下唯一未嫁的女郎也没入官府,这就是范世妇,这件事情因为涉及到了高家郎君,怕惹太后生气,所以宫内宫外从来不敢公开的议论什么,奴婢也是在范世妇被陛下宠幸后,听几位贵人眼气悄悄儿说的。”   牧碧微听罢轻咬了下唇,心道这却是更奇怪了,这么说来这范氏的父亲是得罪过高太后的娘家人的,左昭仪怎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曾才人   左昭仪曲氏不受姬深宠爱,但在宫中景遇不差,又掌着宫权,可以说,除了没有住进桂魄宫外,与中宫也没什么区别了。   虽然曲氏能够在宫闱里把日子过到这个地步,并非完全靠着高太后的庇护,更多是因为其家族的缘故,但高太后待她真心不能说坏了。   在这种情况下,曲氏还要亲自去探望范氏,实在很奇怪。   牧碧微打发走了挽袂,思忖片刻,倒是想到了一些,对阿善道:“早先听说范世妇和司御女她们失宠之后很被内司克扣过,方才挽袂也提到范世妇病了也不叫身边人去寻太医,无非是为了不想看太医院的脸色。”   “内司以阮文仪为首,据说名义上是冯监管着,奴婢看阮文仪平素做事,倒也没有对左昭仪不满。”阿善想了想道。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姜顺华有了身子后偏又传出了孙贵嫔也怀了孕的消息,我想着左昭仪这怕是未雨绸缪呢!”牧碧微沉思着道,“左昭仪进宫也才两年多些,孙贵嫔出身卑贱,倒有一重好处,那就是在宫里熟人多些,你不见挽袂一个普通宫人,在这宫里头打探消息也比咱们快些?这就是先进宫的好处了。”   阿善点头:“内司与太医院都是跟红顶白的做派,按着宫里的局势,倒是多半偏孙贵嫔的。”   “既然能够去踩那些失宠的妃嫔,难保不定有那等糊涂之人,听了孙贵嫔那边的许诺挑唆,甚至是想自己卖个好,对平乐宫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牧碧微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几案道,“如此看来,左昭仪对姜顺华这一胎倒是极关心的。”   阿善沉吟了片刻,道:“奴婢觉得左昭仪挑了这个时候关心范世妇,固然有为姜顺华平安生产考虑,但恐怕还有一重想法!”   牧碧微看向了她问:“是什么?”   “内司之权……”   “未必吧?”牧碧微听她说了微微蹙眉道,“内司这边到底是阮文仪在管着,此人乃是高祖皇帝所遗,我瞧他平素里做事却是偏着太后的意思的,所以陛下对他也不是太喜欢,只不过陛下的性情我这些日子倒也摸到了点儿,固然不大喜欢他,却也不会因此夺了他的权。”   姬深大约是因为从小养在祖父身边,高祖皇帝去后,又是钦定的太子,被调教得太过严厉的缘故,睿宗崩后,高太后到底是女子,压制不住这个自小不在她身边长大的嫡幼子,姬深便往那好逸恶劳的路上一个劲的奔去,只要不耽误了他的种种享受玩乐,旁的事情他兴趣不是很大。   譬如当初姬深为了叫孙氏做皇后,不惜与高太后翻脸,只是后来高太后下懿旨着令左昭仪代摄六宫之权时,姬深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高太后叫曲氏把宫务接了去最好,如此孙氏一身清闲正好陪伴他左右。   至于曲氏——姬深虽然不中意她的容貌,但曲氏也没主动凑到他跟前去争宠,又把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姬深觉得有这么位左昭仪也没什么不好。   同样阮文仪因向着高太后没少惹姬深发怒,可内司那边对姬深的宠妃一向奉承着,失了宠的人里头又没个复宠的,如此姬深也懒得多事。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左昭仪的宫权拿着是很稳的,但内司之权想也拿过去,却未必那么容易了。   别说阮文仪偏着高太后,高太后少不得也要护他一护,就说阮文仪和冯监下来,还有一个方贤人,那可是甘泉宫的近侍出身!   阿善道:“太后如今处处护着左昭仪,那也是因为左昭仪不得宠爱罢了,这个道理咱们能够想到,左昭仪如何想不到?只是左昭仪那等出身,又有曲家撑腰,做什么还要让太后做棋子呢?奴婢想着,左昭仪进宫这两年没动手,一则宫权还没巩固好,二则,也没个合适的机会,如今孙贵嫔有了身子,太后无论如何不肯在这个时候打了华罗殿的脸,对于左昭仪的一些出格怕也是会忍了的。”   牧碧微摇头:“高太后身子康健,左昭仪还年轻,她不必这样急,内司之权一动,高太后对后宫的掌控与耳目都将锐减,原本太后她厌恶孙贵嫔,就是因为陛下为了孙贵嫔顶撞太后,等于是打了太后的脸面,左昭仪若在这个时候谋取内司之权,却与孙氏当年的做法有什么两样?曲家可不比我们牧家,就我一个女郎,当然左昭仪最尊贵的一位,但太后要再抬举曲家其他女郎,那也都是曲家骨血!再说她好端端的得罪了一直偏着她的太后,实在不智。”   阿善沉吟道:“可奴婢总觉得左昭仪这么关心那范氏有些奇怪。”   “的确奇怪。”牧碧微歪着头想了一想,忽然一拍手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觑个左昭仪不在的时候跑去看一看?左右长信宫离冀阙也不远。”   “去看看?”阿善一怔,随即道,“女郎倒是有几分身手——只是,宫中戒备森严……”   “森严戒备那都是晚上宫门落锁之后的事情,白日里侍卫们也不很多,免得冲撞了宫里的贵人。”牧碧微道,“上回欧阳氏胆敢欺辱我,我可不就是跑到德阳宫中拿了她的东西出来?只是那两件都被聂元生要了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用出来。”   见阿善面上还有狐疑之色,牧碧微又道,“何况长信宫没有主位不说,宫里头所居的两位世妇、一位御女都是失了宠的,内司和太医院都不上心,侍卫难道也上心不成?”   “这话倒是有理。”阿善思索了片刻到底点了头,又道,“只是陛下那边也不能冷落了呀!”   牧碧微转了一转眼珠,拍板道:“那么你一个人去!问一问挽袂路径!”   阿善方才不太同意,这会听说是自己独自去长信宫倒是点头得快:“这样好,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奴婢也有话说。”   “其实就算我与你一起去被人看到也未必有什么。”牧碧微道,“若左昭仪当真只是一时好心去探望,难道还不许我也动一动恻隐之心吗?就怕范世妇那里有什么不该叫旁人听了的事情,才是麻烦,所以你若是能够还是不要惊动人的好,若是被人发现了嘛……就说,是我着你去景福宫,你才进宫没多久就走差了路。”   阿善不觉笑道:“女郎时刻记着要拖何容华下水呢!”   “这是自然,若不是她起的头,我又做什么要进宫来苦苦挣扎?”牧碧微冷笑着道,“她既然做了初一,就莫要怨我来做十五!”   阿善便道:“一会女郎去宣室殿,就要挽袂或挽衣跟着罢,奴婢到长信宫里去转一转,唔,不对,是去景福宫寻何容华说些事儿——比如,两家的婚事?”   两人说笑了一回,算算时辰,牧碧微便起身换了衣裙,又重新拿篦子抿紧了鬓角,揽镜自照,看过无误,这才带了挽袂往宣室而去。   …………………………………………………………………………………………………………………………………………   姬深今日是知道牧碧微要到华罗殿去的,他一向不是个甘心独处之人,所以牧碧微进了东暖阁看到他怀里腻了一个陌生的美貌女子也不意外,笑着行了礼,姬深摆手免了,牧碧微便睨了眼那女子,见对方微扬下颔颇为傲气,虽然靠在姬深怀里,但仪态却仍旧透着几分端庄,只是故意不看自己,仿佛颇为鄙夷似的,她便嫣然一笑,故意问姬深道:“陛下,这位贵人奴婢眼生得紧——”   “你才进宫来,中宫空缺,母后又喜欢清净,自是不认识。”姬深笑着告诉她,“这是嘉福宫的曾才人。”   这曾才人不过二九年纪,她肌肤光洁下颔微尖,细长的柳叶眉,高挺的鼻梁,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之瞳,小嘴鲜红若血,一袭檀色旋纹交领襦衫里露出仿佛无暇美玉般的修长脖颈,本就生得不错,面上又淡施脂粉,越发俏丽动人。   其实美人、才人和良人都是散号,连嫔也不算。不过比之女官总是正经的位份了。   牧碧微压住胸口微酸,正要对那曾才人行礼,却听曾才人淡淡道:“闻说牧青衣乃陛下近侍,妾身如何敢当青衣的礼?”   “奴婢谢才人恩典!”一听她这么说,牧碧微二话不说止住了礼,不忘记对着姬深粲然一笑道,“奴婢从前没有见过曾才人,但瞧才人对陛下身边一介女官都如此客气,可见平素多么仰慕敬重陛下!”   曾才人不想她如此不客气,一愣之下竟忘了回答。   趁这光景,牧碧微已经靠到了姬深另一边,一扫他面前长案,见放着几碟子酒菜,虽然暖阁底下有地龙,这点时候也凉了,便嗔道:“陛下这是午膳用到了现在么?怎的酒冷羹残也不叫人另换一席?”   姬深虽然已露昏庸之色,倒也没糊涂到如实告诉牧碧微自己方才只顾与曾才人胡闹,午膳只草草吃了几口,此刻听了牧碧微的话顺势道:“微娘来的正好,朕也觉着菜都凉了,便着御膳房另做一份上来。”   牧碧微听了,便抿嘴笑道:“陛下莫不是专门等着奴婢来伺候?奴婢这就去!”   姬深正宠着她,听了这话只觉心情愉悦,笑道:“偏你多事,往华罗殿里消磨了这许多时辰,朕便罚你今儿个都不许坐下陪朕用膳,只许看着。”   “伺候陛下用膳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的荣耀,奴婢啊可不觉得这是罚。”牧碧微朝他抛了个媚眼这才向外走,要去吩咐外头小内侍去告诉了御膳房。   不想那曾才人听着她旁若无人的与姬深打情骂俏,脸色沉了一沉,忽然说道:“陛下!”   姬深今儿因牧碧微不在,也是一时兴起召了这曾氏前来,亦是对她有几分惦记的,这会便问:“什么?”   “妾身听闻牧青衣带了一种冬日特有的糕点进宫,还得了陛下赐名,这会牧青衣恰好在这儿,未知可否赐妾身一尝?”曾才人扬起下颔看住了不远处才走了几步的牧碧微傲然道。   “那就罚微娘顺便给你做些上来。”姬深无所谓的说道。   牧碧微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时已是笑容满面:“才人想吃云霞糕?陛下既然准了,奴婢能有什么话儿?可巧,才人这话开口的快,风荷院里有一屉是昨儿奴婢费了好半晌的功夫亲自做的,如今取过来热上一热和新下屉的也没什么两样呢……”   也就是说那屉云霞糕是隔了夜的,你若开口慢了一些怕就要倒掉了,如今倒是正巧给了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宛英   牧碧微这话里的意思曾才人如何听不出?可姬深却没觉得曾才人受了羞辱,反而笑着道:“你倒是有口福,不必多等。”   曾才人勉强笑了一笑,娇声道:“陛下,可是奴婢想瞧牧青衣亲手做呢,未知陛下可准?”   “才人这话说的可就欠妥了。”牧碧微正色道,“方才奴婢没来之前,是才人在伺候陛下用膳的吧?可奴婢瞧这案上的菜肴几乎都未动,反而连酒都冷透了,想是陛下到这会都没用几口,因此奴婢才一来就急着去叫人另传一桌上来,免得饿着了陛下,损伤了御体,才人担当不起,奴婢更担当不起!云霞糕做起来何等费时费力?才人莫非要陛下在这里挨着饿么?”   曾才人是嘉福宫的人,嘉福宫主位颜充华,也不是出身高贵之人,不过曾才人却不一样,她的出身,与何氏相若,严格说起来,还比何氏高一些,这是因为,曾家祖上在前魏时做过一方县令,到了本朝因缘巧合继续混了个官身,本朝子孙又很有几个争气的,曾氏的伯父便是清都郡之郡丞,乃从五品下与朝中诸臣虽然不能比,可也算正经的官家女郎了。   进宫之后,听说了孙贵嫔、唐隆徽等人的出身后自然免不了心存嫉妒,后来又见出身还不及自己的何氏晋升极快,曾氏心里头越发的不服,如今又见牧碧微出身比自己高,可也就是个青衣,自然不免想着踩她几脚来出出气。   只是她在宫里既不是得宠的,也不是位高的,家势也就是那么回事,左昭仪和孙贵嫔两边都看不上,又不像何氏虽然说起出身来祖上数多几代是卑贱的商贾,可那钱财却是着实的,因此打点不了太多,只知道这牧青衣乃堂堂三品大员嫡女,却因为入宫时受了左右丞相和高太后的阻拦,是个在位份上没前途的,只能做了个末等的女官。   却不知道牧碧微进宫不几日,手底下已经让孙贵嫔都吃过了亏。   如此她一开口为难就被堵了回来,又是当着姬深的面,不免又是羞愧又是恼怒,脱口道:“着你做云霞糕又关陛下用膳什么事?”   她说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说姬深这边不缺伺候他用膳之人,只是牧碧微反应极快,立刻道:“曾才人是不想在这里陪伴陛下了吗?”   曾氏脸色顿时一变——姬深虽然不喜操心,也不是听不出来她们方才的唇枪舌战,便觉有点扫兴,冷冷的道:“你们两个若是不耐烦在这里伺候朕,不妨都退了下去叫旁人来!”   牧碧微立刻躬身请罪,曾氏见状,咬了咬牙,也只得从姬深怀里退出来告罪。   因了这么一回事,姬深也没了继续用午膳的心情,径自起身理了理衣袍,到外头传了帝辇扬长而去——看方向却是往景福宫去了!   剩下曾氏与牧碧微彼此怒视。   “曾才人真是好本事,难得被陛下想起来,不想还没到晚上侍寝呢,就把陛下气得拂袖而去了,真难为颜充华这个主位了!”牧碧微一向先声夺人,这会见曾才人怒气冲冲的转过了头来,便冷笑着抢道。   她本以为曾氏听了这话纵然没气到与自己撕打起来,总也会大怒出言,不想曾氏直勾勾的看了她片刻,却幽幽道:“你我鹬蚌相争,不过是便宜了旁的人,亏你也好意思在这里高兴?”   牧碧微怔了一怔,心想这曾氏倒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又听她继续道:“闻说景福宫的那一位,与你有仇,如今陛下怨着你我去了那边,还不知道她会怎么说你,你居然也还有心情在这儿与我吵架吗?”   见牧碧微神色惊异的望着自己,曾氏又哼了一声,一理裙裾,转身去了。   “听起来何氏在这宫里头人缘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啊?”牧碧微如何听不出这曾氏语气里对定兴殿的怨怼嫉妒之情,甚至还盖过了对自己的怨恨。   曾氏走后,因姬深一怒而去,牧碧微在原地站了片刻,挽袂方才虽然没跟着她进暖阁里伺候,但也看到了姬深气冲冲的出去,这会大气也不敢出,怯生生的跟在了她身后几步处,牧碧微自觉无趣,正要折回风荷院去,却见不远处一人匆匆而来,那身形颇有些眼熟。   她眯起眼看了一看,认出是祈年殿的宛英,不由眼珠转了一转,举步也向那边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却听宛英正问着宣室殿里的小内侍:“陛下可在?”   “陛下如今忙得紧,哪有功夫见你?”那小内侍还没回答,牧碧微却从他身后闪了出来,笑吟吟的接话道。   那小内侍也知道牧碧微进宫来很受姬深喜欢,如今见她接了话,便不敢出声。   “是你?”牧碧微认出宛英来,宛英自也认识她,见她出来回答,心头便是一沉,沉声道,“贵嫔娘娘还怀着身子呢!牧青衣阻拦奴婢觐见陛下,若是耽误了娘娘出了大事你可担当得起?”说着立刻叱那内侍,“还不进去禀告?!”   “宛英,贵嫔娘娘若有什么事,你不去太医院请太医,却先跑到宣室殿来,这分明就是故意谋害贵嫔娘娘!”牧碧微口才一向不错,论到问罪哪里会怕了宛英,她抚了抚鬓角笑着道,“若是贵嫔娘娘无事,那你就是在咒娘娘了!可怜的贵嫔娘娘啊,我瞧她待身边人一向不错,怎的宛英你如此恶毒?”   宛英急着求见姬深,却见她打定了主意夹缠不清,气得双手攥拳,怒道:“牧青衣好利的一张嘴!只是若贵嫔娘娘出了事,你担当的起,旁人担当得起么!”   那被夹在中间的内侍被她拿眼睛剜着心头有苦说不出,权衡再三,觉得孙贵嫔不但一直盛宠,如今还有了身子到底不一样,便小声道:“宛英,陛下不在这儿!”   宛英一愣,随即轻蔑的扫了眼牧碧微,冷笑道:“我道牧青衣今儿做什么主动过来寻衅呢?原来是被陛下抛下了?也是,青衣这样横行的时候究竟不会很多,总是逞一时威风为快吧!”   “陛下如今去了景福宫定兴殿里探望何容华,你若有那个能耐,就去请人罢。”见姬深不在宣室殿的消息已经被那内侍说了出来,牧碧微也摆了摆手,不怀好意的笑道。   “真是笑话!何容华又怎么样,莫非还敢罔故皇嗣么!”宛英冷笑了一声,恨恨而去。   那内侍见牧碧微转向了自己,满脸苦色道:“牧青衣,奴婢不是有意要拆你台,实在是皇嗣之事关系重大,奴婢……奴婢担当不起啊!”   牧碧微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似笑非笑的掸了掸衣襟,仿佛漫不经心的道:“我知道。”她话是这么说,却还是背起双手,又睨了他一眼,直看得那内侍心惊胆战,才施施然的带了一直没敢吭声的挽袂向风荷院方向走了去。   见她身影消失在宫道上,先前那内侍才松了口气,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暗骂了几句,这才悻悻的继续当差。   只是他没想到,牧碧微才走到了无人处,打发了挽袂,自己脚下步伐却一转,压根没往风荷院去,而是顺着一条僻静的宫道溜到了冀阙宫的一处角门,趁着守门的小内侍不留神出了门——景福宫因是何容华如今的住处,她自然是特特留意过在什么地方的。   这会便抄了近路在一处少人经过的地方躲在树后等着宛英,站定之后,因见路那边还无人过来,牧碧微伸手摸了摸身上,心道宛英这样的大宫女忽然跑过来寻姬深做主,孙贵嫔那边虽然不至于真的有事,但恐怕也有番说辞,还是莫要露了行藏的好。   这么想着就没必要拿身上的东西了,她随手就着附近积雪捏起了雪团来,捏了十个不到时,却见不远处宛英脚步匆匆,面上兀自带了愠怒之色,果然是要到景福宫去了。   宛英正盘算着到了景福宫要怎么劝说姬深,又想着何容华虽然与孙贵嫔这边一向不对付,可比起牧碧微在祈年殿的所作所为,失去了唯一同母弟弟的何容华更对牧家人恨之入骨呢,到时候借着此事未必不能临时与何容华联一回手……她正思索着届时该如何说服何氏,冷不防斜里一团白影扑了过来!   啪嗒!   宛英下意识的一躲,她究竟年轻,虽然冬日不免穿的臃肿些,可因反应及时,到底堪堪躲了过去——低头一看,却见一滩雪泥摔在了身边不远处。   “这宛英莫不是学过歌舞?身段忒灵巧。”树后牧碧微掂了掂手里的一对雪球,有点失望,随即不等那边宛英看过来,双手连挥,这次却是用上了从前牧碧川教导过的暗器手法,四颗雪球飞旋而出!   宛英虽然步伐灵活,这回却是只躲过了一颗雪球,其中两颗砸在了身上也罢了——有一颗因她向雪球飞来处扭头观察何人如此促狭,恰恰砸中了她的鼻梁!   牧碧微将雪球捏得极为紧实,宛英本又是个美貌佳人,在孙贵嫔面前的得意人儿,素来娇惯不下许多失了宠的宫妃的,这一记吃痛,又在鼻梁上,顿时觉得鼻梁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淌了下来……她就地捂着鼻子痛叫道:“是哪个促狭的敢动祈年殿的人?我回头告诉了贵嫔娘娘,看不打断你们的腿!”   宛英骂了几声不见四周有人出来,她跟着孙氏也是养了一副泼辣性.子的,虽然觉得鼻上还痛着,但见这情况,也一跺脚,捂着痛处快步跑到方才记得的雪球飞来处去找人,不想树后却是一片杂乱的脚印,又是雪又是泥的早已看不清楚了,再看附近一行脚印到了另一条宫道上——宫道上的雪都是扫过了的,却是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了。   “这里离着晏呢宫近,崔列荣那个没用的废物!必是她管束不住宫人,小宫女小内侍们趁机躲懒,跑了出来在这儿打雪仗,误伤了我也不停下与我赔礼!真真是晦气!”宛英虽然如此猜测却到底寻不到证据,只得在原地痛骂了几句,恨恨的揉着鼻子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薜荔山庭   牧碧微心情颇好的回到了风荷院,才跨进门,却见守门的吕良上前来低声禀告道:“青衣,方贤人不久前派了人来寻青衣,得知青衣人不在,就留话要青衣回来后去一趟方贤人的住处。”   “方贤人?”牧碧微立刻回忆起那冷若冰霜又艳若桃李,偏生不见姬深喜欢的贤人来,奇道,“她可说了有什么事?急不急?”   吕良一向口齿笨拙,只简单回道:“方贤人派来的人什么都没说,也没见来人露出急色。”   “那我先去换身衣服。”牧碧微道。   吕良虽然如今算是她的人,可究竟才服侍了几天,牧碧微可不全信他的话,而且方贤人乃是太后身边出来的,自己进宫这些日子,名义上是属于方贤人的下属,可她一直都没找过自己,如今忽然主动派人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总也要仔细盘算一番再过去,免得措手不及。   到了里头,却见阿善还没有回来,牧碧微顿时皱起了眉,心道莫非阿善不小心在长信宫里被抓了,所以方贤人来找自己吗?   阿善习武其实比牧碧微时间长——这是因为当年沈太君起初对看着娇弱的闵氏不大满意,闵家对牧齐也不很放心,毕竟牧家世代为将,武将的脾气总不如文官让人放心,闵氏又是那样柔弱的女郎,万一两人过日子免不了发生争执,牧齐一急之下打了闵氏怎么办?   因此闵家挑出了家中护卫之女阿善做了闵氏的陪嫁使女,这是因为阿善自幼跟着其父练过些拳脚的缘故。   只不过阿善究竟不姓牧,就是牧碧微这嫡亲的女儿,也没学牧家多少东西,但阿善在几个寻常宫人妃嫔眼底下窥探些消息总不可能失手啊?   牧碧微皱着眉在内室来回踱了几回步,见阿善还是没回来,心想若阿善当真在方贤人那里,自己很该早点过去,虽然阿善也不是肯吃亏的性.子,但自己才惹了姬深不高兴,她又身份尴尬,到底还是早去了见机行事,免得她势力单薄的好,若不关阿善的事呢,自己这儿也断定不了方贤人这一回邀约的意思,不如过去听个明白。   如此想着,她叫进挽袂伺候着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裙,这才往方氏所居的薜荔山庭去。   ……………………………………………………………………………………………………………………………………   薜荔山庭是和风荷院差不多的院子,之前顾长福说贤人的份例就是这么个院子住,先前顾长福曾透露这位方贤人本有机会提为作司,与阮文仪同级,但却被姬深所阻,如今又见她住的这样僻静,心下不免暗想这方贤人堂堂三品女官,正经的贤人,又年轻美貌,怎么就这样叫姬深厌恶?   不过转念想起了当日宣室殿上方贤人那冷漠之状——她从前在甘泉宫里总不可能这样伺候太后吧?许是方贤人不想做姬深的妃嫔因而惹恼了他吗?这也不奇怪,姬深不是喜欢被反驳的君上,别说高祖皇帝那等虚心纳谏的心胸,就是先帝睿宗除了在济渠王一事上狠辣外,其他地方都算不得苛刻的,本朝因一言之不和,对堂堂顾命大臣,还是宰相又砸又骂的,还真就姬深一人。   方贤人这里守门的却是个年老内侍,牧碧微自是不认识的,挽袂却认识,见牧碧微只微微点头不开口,知她之意,便代为道:“曹公公,方贤人方才使了人去叫牧青衣过来,如今牧青衣已经到了,还请公公代为传达。”   那曹姓内侍年纪看着老迈,耳目倒也聪明,捏了捏挽袂递过去的荷包,点头道:“还请青衣在此稍等。”说着虚掩了门向内走去。   走了几步,料想被门隔着牧碧微两人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动作,便朝后头狠狠唾了一口,低声骂道:“不过一个青衣,也敢端着贵人们的架子,连话都不亲自说一句,就一个打赏寻常宫人的荷包,还指望咱家给你通报?做梦去吧!”   说着一甩袖子,却不是往方贤人所在的正堂,而是一溜烟的跑到了侧屋去寻个地方待着,存心要把牧碧微晾在外头。   牧碧微与挽袂在外面等了良久,也不见那内侍回来,不由都皱起了眉,牧碧微想了一想,问挽袂:“你们从前过来求见方贤人,可曾等这么久过?”   挽袂觉得若说了实话恐怕牧碧微下不了台,但若不说实话却又担心被发作,正犹豫之间,牧碧微已经斥道:“说真话!”   “方贤人虽然对陛下颇为冷淡,然对奴婢们还算宽厚,奴婢们有什么事情要寻贤人都是即到即传的。”挽袂小心道。   牧碧微听了,点一点头——内司最高的是阮文仪,而阮文仪因为需要伴驾,所以提拔了他的同乡冯姓内侍为监,代他掌管内司,如此内司之事其实也在阮文仪的手里。   而方贤人原本品级就在阮文仪之下,阮文仪虽然因为几次帮着太后、丞相说话,叫姬深对他不满,甚至踹过几次,但从姬深还让他近身服侍着,可想而知姬深对这个伺候自己多年的内侍还没有不满到厌恶的程度,但对方贤人,姬深那不喜欢对方在冀阙宫的态度就差明说了。   方贤人是甘泉宫出身,背后不问可知是太后,但阮文仪也对太后的吩咐很是上心,因此在内司的权利争斗里头,方贤人却是不如阮文仪这一派的。   在这种情况下,方贤人若还要对着底下的宫人们端架子,那也混不出什么出息了。   只是自己情况特殊,方贤人对挽袂她们的态度也不能做太多参考,她思索了片刻,对挽袂道:“方才那守着门的曹公公看着年纪大了,这天寒地冻的可不要摔在了什么地方,也难怪这半晌没人来顾得上咱们,你既然来找过方贤人,想必里头路径也知道,你去,看看那位曹公公是否不妥,也告诉一声方贤人我到了。”   挽袂心想你话是这么说,可看这样子,若是方贤人自己要为难你,叫你在这里多站会,我这么跑进去寻她,方贤人哪里会轻饶了我?   只是被牧碧微一瞪,挽袂到底比较怕她,便低头小声道:“奴婢这就进去。”   挽袂不知那姓曹的内侍因牧碧微不曾向他讨好,这会已经故意避到后头睡大觉去了,她从前是方贤人手底下的宫女,对于薜荔山庭自然是熟悉的,三绕两绕就到了方贤人平素处置事务的地方,就见回廊下守了两个与挽衣差不多年纪的小宫女。   “挽舟、挽柳。”挽袂与她们打了个招呼,悄声问,“贤人这会可在里头?”   那两个小宫女守着门,因无人来,正有些发盹,猛然被叫了名字,都是一个激灵,待看清楚了是挽袂,却又吃了一惊,看了看她身后不见旁人,不由问道:“叠翠姐姐,你怎的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挽袂面色有些尴尬,先道:“我如今被牧青衣另赐了名叫做挽袂。”她到底不肯说这名字还是阿善取的,想着牧碧微这会左右不在,以她比挽衣先进宫,却从挽衣改名已经够丢脸了,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份体面罢——她不想挽舟和挽柳多问为何竟是她随了挽衣改名,急急道,“方才曹公公说进来给通报,却迟迟不见人影,青衣在外头等得焦急,所以遣了我进来问问……曹公公没来?”   见挽舟和挽柳听到曹姓内侍通报面露惊奇,挽袂也是在宫里头混了几年的人,自是明白过来。   “咱们从晌午后就守在了这儿,并没有见到曹公公过来。”左面的挽舟摇头道。   挽袂脸色不觉一黑,嘀咕道:“曹公公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她看了看左右,见里头方贤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便悄悄问,“这可是贤人的意思?”   挽袂虽然不够聪明,但到底是先进宫的人,性格在宫女里也算尖酸泼辣,挽舟和挽柳这两个才进宫,都觉得挽袂不是个好惹的,对望了一眼便如实道:“咱们没听贤人有这样的吩咐,贤人倒是说了牧青衣过来了就先请到前厅奉茶,贤人会立刻过去。”   如此说来方贤人是无意为难牧碧微了?那曹姓内侍倒是好胆……挽袂心里嘀咕了一声觉得十分恼怒,转念又想这事被打脸的该是牧碧微,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挽舟和挽柳没听到这个吩咐,未必守门的曹姓内侍没听到——她道:“那么你们可否进去告诉贤人一声此事?”   挽舟点头,道:“我去说吧。”   她进去了不多久,便听里头脚步声近,一阵茉莉清香传了出来,帘子一掀,却是方贤人亲自出来了,挽袂赶紧行礼。   方贤人抬手止住了她,皱眉道:“曹木那刁奴居然不来回我自作主张?!”   挽袂小心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曹公公早先说回了青衣就回,不想牧青衣带着奴婢在外头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他身影。”   “哼!”方贤人美目之中立见怒色,她仿佛还想骂句什么到底忍了,只是吩咐道,“挽舟陪挽袂去请了牧青衣到前厅奉茶,我换身衣服就过去!将曹木那刁奴的事情解释一下,免得牧青衣以为我存心怠慢了!”   “是!”挽舟忙屈膝应了。   ………………………………………………………………………………………………………………………………………………………………   左莫身世终于要出来了!!!!!!!!!   可怜的阿鬼!!!!!!!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方氏   “牧青衣还请这边略坐,贤人换件儿衣服就出来。”挽舟恭恭敬敬的请了牧碧微坐下,又令守在前厅的另一个宫女挽河去沏上茶来,牧碧微扫了一眼,见黑釉滴斑茶碗里头是一泓碧盈盈的茶汤,颜色翠绿清透,芬芳扑鼻,这茶居然不差。   她心里想方才那曹姓内侍怠慢看来当真是自作主张,只是那老内侍不过是方贤人这儿看门子的,怎的如此大胆?   又想到内司,倒是猜到了几分。   没等多久,就见屏风后转出了方氏来,身后跟了挽袂认识的挽柳,方氏依旧挽着盘桓髻,穿了银朱对襟宽袖襦衫,襟上绣着葳蕤藤萝之形,腰间一条朱膘厚缎宽带,正中嵌了一颗碧玺,下头是红黄间色裙,衣裙不是簇新,但也不显旧,再加上方氏这回神态不比当日宣室殿上,倒是有几分亲近之色,显出对牧碧微十分尊重来。   牧碧微在她进来时就站了起来,恭敬道:“见过贤人!”   方氏上来携了她手含笑道:“不必客气,先坐吧。”   两人分宾主坐定,方氏看了她眼前的茶水一眼,对挽舟微微颔首,似有赞赏之意,这才对牧碧微道:“今儿我是有些事请青衣过来商议的,原本该亲自到风荷院里去,只是我这里不巧有几件事忙着,所以劳烦了青衣跑了这么一回,还望青衣莫要见怪。”   “贤人才叫我不要客气,我说贤人才是客气,进宫这些日子都没机会过来与贤人请安,哪里敢劳动贤人亲自往风荷院里去?贤人若有什么吩咐还请明言。”牧碧微与方贤人并无交往,说起来自己头一回见到这个被太后派遣到冀阙宫的贤人还是因为聂元生挑事,姬深要打发同样是太后派到冀阙宫的萧青衣与宋青衣,那一次方贤人因为略微反驳了姬深的意见,很被训斥了一番。   方氏就算是个贤德大度的性.子不会因此记恨自己,但这样热情到底也奇怪,因此牧碧微态度客气归客气,仔细听来却也是什么事都没应。   “我这几日忙得紧,不想一个疏忽,竟叫曹木那刁奴怠慢了青衣,如今我已着人送他去内司领刑了,还望牧青衣念我薄面,莫要气恼了薜荔山庭才是。”方氏说的是薜荔山庭可不是曹木,言下之意自然是牧碧微若要继续迁怒曹木她是不管的。   听了她这话,牧碧微暗道内司里头果然明争暗斗得激烈,莫非方氏今儿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借自己把那守门的曹木赶走?   也不知道那曹木什么来头,挽袂对他熟悉,可见在薜荔山庭这边守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方氏身为正三品贤人,又是太后的人,居然也忍了这么些日子。   这么想着牧碧微到底觉得自己被利用了,面上笑容也透着几分冷淡,道:“说起这事我也奇怪呢,我与那位曹公公可是头一回见面,怎的他就这样厌着我?莫非我当真是面目可憎么?”说着一叹,她本就形容娇弱,这一叹充满委屈与自伤,更是楚楚动人。   方氏道:“曹木本是冯监的远亲,当初冯监进宫还是他介绍的,因早年伤过了腿,内司那边跑腿的差使就做不了,他又不认识字,帐本之类也看不得,末了只有守门,只是宫门沉重,每日开关他年纪大了也未必推得动,原本叫他在我这里也是念着冯监的面子照拂他一二,却不想他上了年纪糊涂至此!”   见方氏果然张口就把事情扯到了冯监身上,牧碧微心头便是一阵恼火,淡淡道:“原来如此。”   “牧青衣可是以为我说这话是要青衣去寻冯监的不是?”方氏却忽然转向了她,笑了一笑,神色坦然道,“我从前留他守着门也不过是念着才进内司时冯监的指点之恩罢了,若是想他走,冯监那边说一声就是,其实曹木也未必稀罕在我这里屈就呢!”   她这话里又有借机生事的乃是曹木,为要离开薜荔山庭之意,牧碧微究竟入宫日子短,根基浅薄,对内司里盘根错节的关系一头雾水,这会便决定少说少错,只敷衍道:“哪里就怀疑贤人了?只不过是想着几时得罪了曹公公要这样对付我罢了。”   虽然到这会还没看到阿善,阿善未必就出了事,但牧碧微还是不想继续谈论曹木,她比较想知道方氏今儿的目的,因此说完之后立刻直言,“贤人今日传我未知有什么事?”   “我晓得牧青衣忙。”方氏不冷漠的时候,气质里也带了几分清冷,显然不是个喜欢水磨半晌再入港的,她也就寒暄了这么两句,就看了眼四周,挽舟和挽柳自然带着本在前厅伺候的宫女退了下去,挽袂却是看着牧碧微,牧碧微自然不会怕和方氏单独相处,便也点了头。   等人都走了出去,方氏微微笑了一笑,道:“挽袂从前在我这里时虽然谈不上刁钻,却也有几分脾气,牧青衣究竟是大家子,这教导人的功夫果然是不差的。”   “贤人怕是知道的,牧家人少,不瞒你说,我在闺阁里头的时候仗着上面有祖母和母亲在,一向都是个万事不操心的,进了宫来也是笨手笨脚——好在她虽然有几分脾气,做事却也利落。”牧碧微淡淡笑道。   方氏提挽袂却也不是为了闲聊,当下也不绕圈子:“青衣若当真是笨手笨脚,我今儿也不请你过来了。”   “贤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牧碧微面露惊奇之色。   “挽袂那性.子虽然内里是个欺软怕硬的,但若没几分本事还镇不容易镇住她,何况青衣也不过比寻常宫人高一级罢了,尤其牧青衣你进宫坎坷,与众人更不同,这六宫上上下下盯着你的可不少。”方氏也不含糊,淡淡的道,“如今青衣更是寻上了太后这条线,远里我也说不准,但孙贵嫔生产前,青衣的荣耀是减不了的。”   牧碧微咬唇道:“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   “太后那边也就是几句试探敲打的话。”方氏朝她摆了摆手,道,“我觉得以青衣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尤其是祈年殿里的动作,听不听都一样,所以也不浪费唇舌了!”   牧碧微自诩多智,但这会听着方氏这番话也不禁有些迷惘,就听方氏继续道:“当然,一会青衣出了这薜荔山庭,最好还是作些诚惶诚恐的脸色,也好叫我交了差使!”   “贤人这话我可听不太明白了?”   “我自然是有条件的。”方氏也不讳言,她直接道,“对你来说也不难——我有一个妹妹,她名叫方丹颜,如今住在了邺都城南,同住的有一个老妪唤作鲁娘的伺候着,她如今也有二十二岁了,我想替她寻个人家,只是不想在邺都左近,最好能够远嫁,嫁到西北边关也可,因此就想托一托你。”   因知道牧碧微如今只是青衣,她又道,“你若肯帮忙,不必担心不能与家中联系上,我身为贤人,每月里也有两日可以出宫去探望她,顺道去牧家帮你传个信儿是没问题的。”   “这事儿……”牧碧微听了,却露出为难之色,“我如今虽然进了宫,可这替人作媒的事情还是头一回,不瞒贤人,我家祖母规矩紧得很,讲究女子不问外事,父兄虽然在边关多年,可手底下有没有合适的人却不晓得……”   “我这个妹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这辈子是个老死宫中的命了,因此一门心思的想叫她好过点,不过也不是指望她嫁得多高。”方氏沉声道,“官职太高的我也不要,五品以上官吏是决计不要的!只寻那些小官小吏、家世清白人口简单,最好舅姑性情好、人也忠厚老实的——我听人说,边关女子少,因此许多男子,到了二十岁上还没娶妻,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如今这个年纪,若在邺都这边,不是做人继室,就是为妾,我却是希望她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个元配正妻的!”   这话也等于是解释了她为什么就这么一个妹妹,却非要把方丹颜远嫁的原因,只是牧碧微生性多疑,尤其方氏劈头就提出嫁到西北,这仿佛满宫里最可以寻自己商议的事情在牧碧微看来却透着几分荒谬。   “贤人既然这般爱护姊妹,以贤人在太后跟前的体面,何不求了太后做主?如此未必非要嫁到西北就能够做元配夫人呢,这样方二娘子到了夫家也断然没人敢欺负了她。”牧碧微委婉道。   方氏听出她话里的拒绝之意,眉头一皱,到底叹了口气,道:“她不能……唉,我都告诉你罢,左右甘泉宫里的老人虽然被下了禁口之令,青衣在这宫里待久了,也未必听不到。”   她话中颇有自嘲之意,脸色也是难看的紧。   牧碧微忙道:“非是我不愿意相信贤人,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实在怕有负贤人重托。”   “你且听我说了前因后果就晓得这个媒一点也不难做了。”方氏苦笑,“我自幼入宫,在太后跟前伺候多年,又做了这冀阙贤人,手里多少有点儿积蓄,虽然在青衣眼里算不得多,可寻常人家吃穿几辈子也差不多够了,我那妹妹,容貌生得比我还要美上三分——”   听起来这方丹颜人既生得美,有个姐姐是宫中高阶女官不说,还是高太后跟前出来的,何况妆奁又丰厚,而方氏的要求不过是五品以下的忠厚清白子弟——除了年纪,这要求实在不高,况且方氏说的也没错,沈太君虽然规矩紧,但牧碧微与长兄同母所出,关系十分亲近,牧碧川虽然不是有心,但回来省亲和平时书信也会说几句西北情形,西北的确女子稀少,又因囤了重兵,许多士卒和小军官年近而立之年都不能讨得一房妻子实在不稀奇,方丹颜的年纪对于邺都这边来说普遍都是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到了西北可以挑选的余地还真不小。   只是她条件这么好,仅仅为了做个元配嫡妻,方氏就要将她远嫁,牧碧微可不相信,反而越发疑心那方丹颜有旁的问题。   见她不接话,方氏也只好把话都说了出来:“我这妹妹,从前也是在甘泉宫里伺候的。”   牧碧微不由咦了一声,梁承魏制,宫女都是二十五岁出宫,当然也有蒙了恩典提前出宫的,但那样多半伺候的贵人就会帮着找一门好婚事——实际上提前出宫除非是伺候的贵人死了,那么就是因着婚事得了贵人怜悯许她出宫去嫁人。   但方氏既然说方丹颜从前是甘泉宫里伺候的,而甘泉宫的高太后与温太妃至今健在,她既然出了宫,怎的还没嫁人?何况听挽袂提方氏时从来没提过她的这个妹妹,论理方丹颜出宫也该有些时候才能够被遗忘啊!   “她出宫的仓促,实在……实在是……”饶是方氏气质清冷,说到这里也不禁以指抚额,露出烦恼头疼之色,“是飞来横祸!”   第一百三十八章 拒绝   “丹颜比我小上三岁,却是同时进宫,她进宫时才不到九岁,是因为高祖皇帝病倒,其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先帝睿宗为了给高祖祈福,将宫中大部分的年长宫人遣散,不想放的人太多,宫中人手竟不够用,所以又收了些人,我与丹颜就是那会进的宫。”方氏苦笑了下,道,“对了,我叫朱颜。”   牧碧微叹道:“早前听说贤人是宫里老人了,不想竟还是高祖皇帝时候过来的。”   “说是高祖在世时就进的宫,可一直到高祖驾崩,我们也没见过高祖皇帝之面,因那时候年纪小,起初都分在了不紧要的地方伺候,谁想进宫后一年多点的时候,丹颜路过御花园,遇见宣宁长公主带着人折花献与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因长公主当时看中的花太多,跟随之人拿不下,见丹颜路过,就叫了她一起帮送到了桂魄宫,恰好太后当时身边缺人手,见丹颜生得秀美.伶俐,问了几句便留了她在桂魄宫里伺候。”   听到此处,牧碧微不觉奇道:“那贤人又是怎么到了太后娘娘身边呢?”   “我啊却是在丹颜进桂魄宫后两年,太后娘娘遣了身边几个人到安平王殿下身边伺候,见有了出缺的位置,丹颜便向太后推荐了我,这才和她到了一起。”方氏叹息了一声,似想到了什么,道,“我知道牧青衣不肯说这个媒是在忌惮什么,不过这实在是我的一点儿私心,丹颜本身没什么问题,我不敢叫她在邺都附近嫁人,却是因了……因了陛下的缘故!”   牧碧微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方朱颜怎么看都是个美人了,却说方丹颜比她还要美上三分,加上又是高太后身边的人,别说本朝连寻常宫女出身的贵嫔都有,方家姐妹的身份算好的了,就是前朝睿宗、高祖这两个讲规矩的,又是生母又是嫡母跟前伺候多年的心腹册个正经名份实在不过分。   以方朱颜推断方丹颜的容貌,姬深看中了方丹颜倒不奇怪,问题是方丹颜怎的贵人没做出了宫不说,至今也没能许人——若说高太后不准,所以把她送出了宫,那也高速速的使她嫁了人好叫姬深死心才对!   何况高太后又做什么不准?姬深连个普通宫女都要立为皇后了,方氏姊妹出身再不好,总是她跟前长大的,把她给了姬深好歹比孙贵嫔更放心点吧?就算是知道自己这个幼子的习性,怜惜方丹颜,总也怜惜不过自己亲生儿子去!   再说姬深当初请立孙氏为皇后、舍了大家女郎纳了使女出身的姜氏……种种行为足见他可不是高太后不给就望而兴叹的人,如果是高太后拒绝了他,并且为此提前把方丹颜放了出去,姬深中途抢夺的事情绝对做的出来!   此外,姬深纳妃是两年前的事情,方丹颜如今二十二岁,论起来比姬深还长了四岁,两年前年方二十,若高太后不想把她给了自己儿子,又不想杀了她,打发出宫之后又为什么不再管她?   正如方朱颜如今所请求的,因姬深曾想纳方丹颜而不得,方丹颜出了宫,不为年纪嫁人也难了,方朱颜能够想到叫她远嫁,高太后难道想不到吗?既然将方丹颜放出了宫,又为何不把她远远的嫁了了事?   牧碧微心中满是疑惑,方朱颜只看她神色就能猜到,苦笑道:“丹颜她出宫很早,陛下才登基不久,她就出了宫。”   “那岂不是还没改元?”饶是牧碧微做好了准备也不禁大吃一惊!   “正是如此。”方朱颜面上苦涩之意更重,“亏得我们姊妹伺候太后多年,太后也没忍心下手,只是丹颜再不能在宫里伺候,就被打发了出去……城南那边的宅子本是我们早先得了太后赏赐攒下来买的,原打算我到了年纪先出宫去住,不想倒是她先住了进去。”   牧碧微张了张嘴——一般情况下,先帝驾崩次年才会改元,方朱颜认了姬深还没改元就看中了方丹颜,也就是说那会睿宗死了不到一年,先不说姬深当时才十三岁,就算他是高祖皇帝养大的,可高祖去后,睿宗也是精心教导他的,嫡亲父子,又未听闻睿宗待嫡幼子有什么不好,这般孝期才开始就动到了歪脑筋……   她果断的避开了这一段,沉声道:“后来呢?”   “我晓得牧青衣是想问太后娘娘既然给了恩典叫丹颜出宫,又怎的不给她许件婚事索性叫陛下死了心。”方朱颜把话说到了这里,她又是有求于牧碧微,也索性说个明白了,毫不隐瞒道,“这是因为丹颜能够出宫归还自由身是宣宁长公主帮着说了话,宣宁长公主也建议太后给丹颜寻个远些的地方嫁了了事,不想太后还没替丹颜找到夫婿,这话不知怎的先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因此在和颐殿上与宣宁长公主大吵了一场,长公主与陛下都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太后自然不忍见他们姐弟之间生出罅隙,因为那时候丹颜已经出了宫,所以太后就没再管她,也不许宣宁长公主多事。”   方朱颜很是无奈的说道,“当时在孝期,这些事情都压了下来,高太后也怕陛下背上了不孝之名,所以私下里哄了陛下,说出了孝他还惦记着丹颜,那么接她回宫册个嫔也不是不可以……陛下这才不闹了,这也是先帝的孝期一结束,太后就忙着为陛下立后的缘故,本是想着陛下年纪小,大婚了到底不一样,不想陛下在采选时见着了孙氏唐氏她们,好在因此也把丹颜给忘记了。”   “不是我不帮贤人,只是太后到底私下里有过了话……”牧碧微为难道,高太后那一句话也许只是哄一哄当时的姬深好叫他不要把在孝期里看中了人的事情闹到场面上,在青史上都声名不保,但她是太后,她可以随便说一句,牧碧微可不敢随便一听,因此不放心的提醒。   “既然是明着在这儿求青衣了,自然也不能叫青衣担了偌大责任。”方朱颜倒是坦然道,“数月前我就向太后陈明了此事,太后当时也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如今陛下身边这许多贵人,丹颜又比陛下长了四岁,如今也非青春年少之时,陛下哪里还记得?太后也说叫我替她找个人家嫁了,只是莫要在邺都附近,可这件事情太后是无论如何不肯出面的,除了太后这边,我们姐妹也是这辈子都没出过邺都,又哪里晓得什么?所以想了想也只有牧青衣你家里或许可以托付一把。”   牧碧微心想,若姬深一点也不记得了,高太后也好,曾为了方丹颜还和姬深大吵一架的宣宁长公主也罢,怎的就不出面了?高太后不想和姬深生了罅隙也不想姐弟弟反目,那还是实打实的血亲呢,我一个今儿不知道明儿还能不能继续得宠、连正经位份都没有的小小女官,昏了头才来趟这回的混水。   因而一脸诚恳道,“方二娘子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西北那边都是些粗坯子,哪里担当得起二娘子这样的人儿?其实贤人要想将二娘子远嫁,倒不如告诉了何容华,他们何家虽然官职不高,但人脉却不少,何容华一向贤德宽厚,必能应了贤人。”   方朱颜好歹是高太后跟前得意人出来的,在冀阙宫虽然不受姬深之喜,也是品级最高的女官,就是阮文仪觑着高太后也不能太过挤兑了她去,这会见自己和颜悦色,又把事情经过说明,牧碧微还是不肯应声,她哪里不晓得牧碧微是与何容华有怨的,如今建议自己去找何容华,分明是半点不想插手,方朱颜顿时也生了气,冷下脸来道:“我本想着牧青衣是个体贴人,不想却是我太高看自己了,既然如此,牧青衣就请吧!”   牧碧微也不去计较,笑着站起了身道:“非是我有意为难贤人,实在是此事帮不上忙。”   “青衣的能耐这几日六宫见的还不够多吗?既然不愿又何必寻种种借口?”因涉及到了妹妹的婚姻,却被拒绝,虽然不是许亲,方朱颜也觉得脸上十分的挂不住,阴着脸连送客也不提了,径自也站起身,抢先一步拂袖向后堂走去。   ……………………………………………………………………………………………………………………………………………………   带着挽袂回了风荷院,却见阿善已经回来且换了身衣裳,看到牧碧微回来,不及说自己的经历,先问起了方氏邀约的缘故。   牧碧微因为方丹颜之事,虽然方朱颜没说要自己保密,可此事涉及到了姬深孝中思情,自己也没那胆子传出去,当然阿善她是相信的,挽袂却未必了,所以照例打发了挽袂,这才把事情经过告诉阿善,末了笑道:“我也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不想竟听到了这么一件旧事,只是连宣宁长公主与高太后都不插手,阿善你说我混进去做什么?方才在宣室殿里因与曾才人口角,扫了陛下的兴致,倒是便宜了景福宫的那一位,这样的事情我可不想做第二次。”   “方贤人这请求实在是突兀。”阿善道,“女郎进宫才几日,与她更是没什么往来,怎的这会就又是托付其妹的婚姻又是说出如此秘密?奴婢觉得方贤人芳华廿五就做到了贤人之位,主持冀阙女官,可不是交浅言深之人!”   “我也觉得是这个理儿。”牧碧微道,“何况她那一番话,谁知道是真是假?涉及到陛下的圣誉,莫非咱们还敢私下里去打听不成?”   阿善想了一想,道:“虽然是太宁元年还要前一点的事情,但倒也不是不能打听。”   “打听了做什么?”牧碧微失笑,“方贤人又不是咱们的什么人,她的妹妹嫁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今儿她说是求我办事,可说了半晌,连涉及圣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也不见她说给我什么好处——可别说告诉我这些旧事就算好处!我做什么要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来给她做事?”   “也是,只是奴婢总觉得方贤人这么做有所用心。”阿善沉吟着道。   “她若是有什么盘算以后必然还会来寻我的,若是没有,咱们又何必放在心上?”牧碧微问,“先不说这个,先说说今儿你在长信宫里可打探到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怀疑   阿善听了便道:“挽袂说范世妇所居之处是长信宫的永延殿,奴婢起初的时候走岔了,倒是先寻到了辛世妇住的合欢殿左近——说起来也是长信宫里一座精致的宫室了,只奈何里头住的贵人不得宠,内司那边想是克扣的厉害,奴婢摸进去时瞧栏杆都残破不堪了,从外头看竟是没一点儿人气,那辛世妇固然没像范世妇一样病倒,但奴婢看也是个恹恹的模样,不过辛世妇到底是官家出身,身边两个陪嫁宫女倒是忠心,奴婢听到了几句,都是劝说她宽了心好生过日子的。”   牧碧微这会对辛世妇兴趣不大,便问:“后来可到范氏那边去?”   “自是去了。”阿善道,“瞧不出来今儿左昭仪虽然没去范氏那里,永延殿倒也十分热闹,奴婢绕到了殿后听了会,仿佛有李世妇、林美人、单美人并一位段良人。”   “这么多人?”牧碧微惊奇道,“这范氏人缘原来如此之好吗?”   阿善却道:“哪里是好?奴婢听那李世妇和林美人一搭一唱可都是在嘲讽那范氏的失宠和生病呢!”   “左昭仪往永延殿跑了两回怎么她们还有这么大的胆子?”牧碧微比刚才听到永延殿热闹还惊讶,道,“还是这几个人在宫里也算不得什么,所以连这样的消息都没打探到?”   “她们倒是知道左昭仪过去的事情,但想来曲氏宽厚之名太过深入人心的缘故,而且奴婢听了那么半晌,范氏始终一言不发,若非她身边的宫女有按捺不下借口范氏身子不好赶了人走的,奴婢还当她根本未与李氏等人同处一室呢。”阿善道,“那开口替范氏说话的宫女似被李氏打了一个耳光,才听一个虚弱的女声出言阻拦,想来就是范氏了。”   牧碧微沉吟道:“这事情透着古怪啊,这范氏既然是犯官之女,她父亲还是因为冲撞了高太后的侄儿才祸及家人,纵然有几分颜色,进了宫之后也该谨言慎行,哪怕做了世妇,上头有孙贵嫔那一干更美更得宠的人压着,她又等于与高家有旧怨,我想她也未必狂得起来……何况你说她面对李氏等人的讥诮也一直忍耐,哪怕是病得厉害,这也实在不像狂妄之人的做派。”   阿善道:“奴婢听了那么会子倒是听到了几句关键的,仿佛是李世妇她们怪范世妇也是有原因的——李世妇本是稽南郡长史之女,稽南郡是中州,李长史也是正五品上的品级了,而且李世妇是其父长女,按她的说法李长史正当壮年还有晋升的机会,却不想因范世妇从前得宠伺候陛下的时候,偶然提了句李世妇生得也很美丽,陛下却上了心,一道手诏叫李长史不得不退了李世妇原本已经定了的婚事,挥泪送她进宫……说起来,范世妇与李世妇从前倒是闺中知交呢!”   “这也算是世事无常了。”牧碧微皱着眉道,“原来还有这么一着,倒也不怪李氏这般不肯放过了范氏——旁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与范氏为难?”   “林美人是跟着李世妇去的,至于单美人和段良人倒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单美人还试着圆过几次场,只是被李世妇挤兑了几句也不敢了,奴婢看这两位倒有点真的过来探望的意思,只是胆子都不大,统共也没说几句话。”   “那么还是不知道左昭仪为什么如此重视这范氏。”牧碧微道,“陛下也不常往华罗殿里去,左昭仪若无聊对个寻常宫嫔特别关心本非奇事,可这范氏的父亲是得罪过高家郎君的,这事情我们都能打听到,我不信左昭仪不晓得,真是奇怪!”   阿善提醒道:“李世妇本是范世妇的闺中之交……”   “她未必知道什么吧?”牧碧微道,“范氏失宠仿佛也有近年了,她如今病倒和这一年来景遇不好定是很有关系的,左昭仪既然又是亲自探望又是派太医,却是希望她好的,论起来一年前范氏虽然就失宠了,但若左昭仪真的特别照拂着些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左昭仪忽然对她好,怕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若左昭仪要雪中送炭……”   牧碧微失笑道:“阿善你说从前我们还在家里时,我若想问某个小使女事情,哪怕她是徐氏身边伺候的,可要等到她雪上加霜了再去送炭感动了她再问?”   虽然闵氏早逝,可她生前的后手没白留,加上沈太君又性情温厚,对于生母早故、父亲也长年驻边,等于幼失双亲又性格强势的嫡孙女也存了一分怜惜之心,牧碧微没进宫前,在牧府上上下下的心目之中,得罪了牧二娘子可比得罪了老太君与徐夫人可怕多了。   毕竟沈太君为人宽厚,是得理也饶人的,而徐氏自恃世家出身,又有个同样世家出身的婆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力求淑德贤良,牧碧川和牧碧微不是她所出,徐氏更不肯落下了欺压元配子女的口实,所以反而一直落在了下风,那时候满府里除了沈太君的身边人牧碧微还会给一分面子,其他地方的下人别说见了牧碧微,见到阿善就很少有不战战兢兢的。   阿善顿时哑口无言,进宫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左昭仪在这宫里头比较尴尬,但到底掌着宫权,高太后至少这会是一心一意的偏着她,要对付得宠时候的范世妇也许很难,但范氏失宠后,左昭仪要她生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别说这宫里头没人会去关心一个失宠的世妇了,就算高太后和姬深知道了此事,也未必会计较。   左昭仪的确用不着这许多水磨功夫。   所以想从李氏那里套到范氏为何会得到左昭仪亲自探望的缘由却不太靠谱了。   好在这件事情虽然有异,但与牧碧微至少此刻看不出什么关系,她斟酌了片刻便放下,复对阿善说起了方朱颜:“我方才不答应她的托付倒还有个缘故。”   阿善问:“女郎想到了什么?”   “昨儿侍奉的时候陛下说了几句话,仿佛疑心阿爹——我在想,咱们牧家祖上驻边多年,到了本朝,在西北的名声也没全丢了去,听说当年阿爹自请驻边是因为前任西北将领在柔然手里连连吃了败仗,先帝震怒,阿爹曾是先帝伴读,为要替先帝分忧就自请了过去。”牧碧微若有所思道,“换了阿爹守关这许多年来雪蓝关就破了这么一次,陛下……仿佛起了疑心!”   阿善惊道:“陛下疑心什么?难不成怀疑牧家要造反?”   “小声点!”虽然两人是关了门悄悄儿说话,也因习武的缘故耳目聪明,寻常人走到门外自能察觉,但此事重大,牧碧微还是低斥了一句,才继续道,“咱们牧家就这么几个人,再说本朝精锐除了拱卫邺都的飞鹤卫与邺城军外,怒川畔的重兵可也不容小觑!阿爹发了疯才会这么做!”   “那陛下做什么还要疑心阿郎?”阿善不解的问。   牧碧微嗤笑了一声:“陛下那不喜人拒恩的性.子,阿爹这么一离邺都他心里可能痛快了吗?”说到此处,又道,“今儿方贤人就请了我去提到西北——方二娘子嫁到哪里不是嫁,做什么认定了苦寒的西北?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旁的不说,单看大兄过去了几年回来省亲时脸色都黑瘦了许多,他跟着阿爹好歹还是有职在身呢!女郎家家的谁不爱惜自己容貌?方丹颜是比方贤人还要美貌的,怎么舍得到那种地方去?”   她脸色凝重起来,“这话,也不晓得是太后着她问的,还是陛下?莫非皇室疑心我牧家有二心吗?可是奇怪了,当初济渠王之事,阿爹一直站在了先帝这边,何况牧家人丁这样单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莫非太后也不喜阿郎在这个时候离开邺都?”阿善猜测道,只是接下来她又为难了,“可阿郎不肯告诉女郎离开邺都的真正缘故呢!”   牧碧微目光微微一凛,忽然道:“我在想,雪蓝关破,是不是另有原因?”   这话将阿善吓了一跳,吃惊的问:“女郎这话怎么说?雪蓝关乃北拒柔然之雄关,此关告破,则中原危矣!谁那么大胆子!”   “既然如此,那怎么还夺回来了?”牧碧微反问,“前魏末年,因魏神武帝英年早逝,先祖受命返回邺都拱卫幼帝登基,不想被柔然所趁——连幼帝也没保住,当年之事已入尘埃,也不去说那么远,但扼云、苍莽二关因此丢失,至今都没能夺回来,怎么雪蓝关夺回的如此之快?”   阿善道:“前魏亡后,本朝也是经历了十几年战火才得以建立的,而扼云、苍莽二关落入柔然手中这些年光景,本就难以夺回了。”   “柔然世代逐水草而居,什么时候又会守城了?”牧碧微摇了一摇头,但很快又道,“当然,这些我们也不是很懂,日后若有机会还是得问过了阿爹或者大兄,只是这一回失关失得快,夺回也不慢,而且阿爹自请再去西北,陛下也还罢了,或许只是为了阿爹拒绝他之前的任命的缘故才不高兴,但方贤人……”   她沉吟着,眼神闪烁……   …………………………………………………………………………………………………………   看了修真世界新的一章   表示对左莫的奶奶忽然同情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天赐良机!   夜色已浓,定兴殿中的嬉闹丝弦声渐渐平息。   何氏等了许久,柔媚的唤了几遍陛下,不见姬深回答,再看他睡得已沉,便悄悄推开他揽着自己的手臂,无声无息的下了榻。   挑帐而出,却没有走寝殿的大门,这是因为外头守着的除了桃枝,还有阮文仪,她小心的开了通往后.庭的殿窗,虽然没有牧碧微那样的身手,然而何氏早有准备,从旁边拿了一只绣凳爬上去,外头却是早有人在等着,小心的扶了她跳出去,落在一片柔软的雪地上。   一件裘衣先盖住了只着中衣的何氏,两边的侍者默不作声扶着她挨着墙根迅速离开。   距离寝殿隔了几间屋子、阮文仪等宣室侍者绝对听不到的地方,桃叶小心的点着了一盏碧纱宫灯,桃萼则拿起桌上锡奴,倒出热热的乳酪捧与何氏。   何氏随便喝了一口驱寒,立刻沉声问:“方才陛下恰恰过来没顾得上仔细说——聂元生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娘,聂元生道牧氏已入太后之眼,他不想再惹太后生气!”桃叶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了先前何氏慎重交与了桃枝打算贿赂聂元生的胭脂红掐金丝番莲纹盒来递还于何氏。   “这紫鸦忽乃是前魏鼎盛时候由多食行商经万里越关山历无数磨难才带到了中土来,自从前魏衰落,西域诸地为异族所侵,中原便断了与多食的商道,别说聂家也就起自聂临沂,袭爵的还不是他聂元生!就是如今的曲家高家,这样的东西也未必能有差不多的!”何氏紧紧握着盒子,也不知道是气是惊,身子竟微微颤抖,不敢相信道,“他竟然不应?早先不过百金就允了助我使唐氏失宠!他——”   见何氏情绪激动,桃叶和桃萼赶紧劝说道:“娘娘莫要动气!只恨那牧氏先一步去了和颐殿,偏生又巧舌如簧的说动了太后,聂元生才有所顾忌,奴婢们继续劝说他总会收下去的。”   “你们懂什么?!”何氏因为生的美貌,天资也不错,在一心往上爬的何家很受重视,本性其实颇为骄横,如今心情极差,又当着心腹的面便不再掩饰,先怒斥了两人,复恨道,“聂元生抬出太后来,分明就是借口!当初陛下要立孙氏那个贱婢为后,太后与前朝坚决反对,那时候他都敢帮着孙氏说话——又何况现在?”   见桃叶和桃萼不敢说话,何氏气愤的将盒子随手一扔,虽然还是扔在桌上,但那雕琢繁复莲纹的盒子却被这一下弄的开了,听得一声响,何氏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去抓,幸亏不曾摔坏了,打开的盒盖却露出了里头一块足足两寸来长、寸满有余的紫色宝石来!   这种极为纯净璀璨的宝石因最早从多食那边传来,那边称宝石为鸦忽,此后中土便沿用下来,但见这一颗紫鸦忽色泽晶莹剔透,打磨光滑,毫无瑕疵,那种深邃华美的紫色多瞧上几眼便叫人移不开眼去——桃叶和桃萼是何家的家生子,早知何家豪富了,在何家的时候因为伺候着何家最有指望的何宝锦,平素里见的世面也不少,饶是如此看着盒中也不禁失了神。   何氏也看了几眼,越发恼怒:“此物当时拿出去,本宫都心疼!那聂元生居然回绝!”   “娘娘莫要生气,身子要紧,何况今儿陛下不就到了咱们定兴殿吗?可见陛下心里到底是有娘娘的,娘娘如今贵为容华,掌景福宫,乃是正经的一宫之主位,那牧氏又算什么呢?”桃叶见她频频动怒,惟恐她怒极伤身,赶紧劝说。   “桃枝把这盒子给他时,可曾打开来叫他看到里头的东西?”何氏想了一想还是不甘心的问道。   桃叶苦笑着点了点头:“听桃枝方才说,聂元生倒是停了下来,还伸手托过紫鸦忽打量了半晌,夸赞了几句,桃枝本以为他就要收下,不想聂元生却又客气的还了她,还说多谢……多谢娘娘叫他开了回眼界,他确实不曾见过这般大的鸦忽。”   何氏闻言又气了一回,桃萼见状忙道:“照奴婢说娘娘其实很不必把那牧氏放在了心上,太后用着牧氏却连避子汤都没停,可见也不过是用她这么几个月罢了,娘娘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也好好抓住陛下的心,若是能够有了身子……”   “若子嗣是想有就有的,先帝一生怎的只有寥寥几人诞下皇嗣来?”何氏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脸色难看道,“本宫如今所怒者不仅仅是聂元生不识抬举!兼有他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奴婢也觉着奇怪,只是聂元生除了不肯应下这回的事情外,桃枝道他态度并无不妥,提到娘娘也是极恭敬的。”桃叶咬着唇道。   何氏冷笑了一声:“他当初帮着咱们算计云台宫那贱人的时候,在宫里头遇见了唐氏可不恭敬吗?”见桃叶不敢多言,何氏恨道,“他就是个口蜜腹剑的主儿!若不是陛下念着从前伴读的情份有事没事爱问一问他的意见,本宫当初何必寻了他办事?如今本宫晋了主位他倒是生了旁的心思了吗?”   桃叶和桃萼都有心提醒何氏,姬深的伴读可远不止聂元生这么一个,可在先帝驾崩之后都被姬深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打发了去,这五年来竟只留了聂元生一个,若姬深是个不喜欢伴读的,那么唯一能够被他留在身边的聂元生可见手段,若那些人都是聂元生算计走的,此人就更可怕了。   只是她们都知道何氏如今正在气头上,这样的话也不敢说,这会听何氏这么问了,桃叶小声道:“聂元生这些日子虽然也不时的进宫,只是除了娘娘请凝华娘娘并那牧氏过来的那日并后来几日在靶场上失了手,到过祈年殿外,其余时候都没有踏入后宫啊!”   何氏皱起了眉:“他没到后宫旁人难道不会遣了人去……”话说到这里,何氏脸色忽然阴沉了一下,沉声道,“那牧氏可不就是在宣室殿之畔?!”   桃叶和桃萼都是一惊!   “他进了宫却没与其他宫妃联络,犹可以说是这段时间不想引人注意所以谨慎行事……可照着此人的性.子,就算为了忌惮太后所以不打算帮本宫这一回,也该顺便劝说本宫缓一缓才是,牧氏……牧氏也在冀阙宫中!”何氏先是喃喃自语,逐渐的若有所思,最后竟是眼睛一亮,猛然抬头问两人,“聂元生这些日子到冀阙宫,直接遇见陛下的有几回,陛下不在、他在宣室殿里等得不耐烦,在冀阙宫里随意‘赏景’以等待陛下的又有几回?”   被何氏这么一提醒,桃叶两人顿时醒悟了过来——负责盯着冀阙宫那边动静的乃是桃萼,因聂元生是宫中最方便可以接触到的外臣,此人又不是什么刚正之人,收取宫人贿赂为其说话、助其得宠的事情聂元生实在没少做,何氏当初扳倒唐隆徽虽然借过聂元生之力,但也知此人认钱不认人,为了防止聂元生被唐氏或其他对头笼络了去,何氏这边对他自然也是颇为注意的。   桃萼仔细想了一想,好在牧氏进宫日子也不长,她又年轻,记性不错,当下仔细报来,听着桃萼的话,何氏、桃叶仔细对照了一下,竟发现聂元生在牧氏进宫后入宫时,大部分都有机会与牧氏见面!   “奴婢想起来了一件事儿!”桃叶默默的听着,忽然道,“娘娘可还记得聂元生在靶场上受了轻伤,因此向高阳王告退,当时陛下正在祈年殿里陪着孙贵嫔,于是聂元生直接过去要了解淤散?”   何氏点了点头。   “那一日仿佛就是牧氏到和颐殿去过的那日。”桃叶提醒道,“奴婢没记差的话,聂元生离开靶场往后宫来的时辰与那牧氏返回冀阙宫的时辰差不多,虽然从靶场到安福宫未必能够与牧氏碰上,可聂元生对宫闱路径何等熟悉?必定是能够碰面的!”   被她这么一说,桃萼也醒悟了过来:“那日聂元生取了解淤散也没出宫,还在宣室殿里待了一会,到快晚膳的时候却出现在祈年殿,说是在宣室殿里敷药后因伤处疼痛没有立刻出宫,闲逛时看中了陛下御案上的一只釉里红四鱼纹水丞,陛下当场就叫他拿了去——中间那几个时辰他说在宣室殿,可以他的为人为了一个水丞还用得着犹豫那么久才去祈年殿求吗?”   主仆三下里对照着一说,竟将真相拼了个七七八八!   何氏双手握拳,目中冷芒闪烁,切齿道:“好啊!本宫只当聂元生当初既然襄助本宫,好歹也有几分情义在,不想此人从前虽然口蜜腹剑,插手宫闱争宠之事,好歹还知几分底线,不敢很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不想他竟如此无耻!”   “娘娘,高太后虽然按着牧碧微侍奉陛下时给她赐避子汤,可聂元生……”桃叶机警,立刻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   何氏冷笑道:“本宫知道从前也有服了避子汤却还是有了身孕的例子!”   “可是娘娘,这件事情可不能叫咱们捅出去。”担心何氏一怒之下立刻回寝殿去摇醒了姬深告状,桃萼赶紧道,“一来涉及陛下尊严,若是传了出去即使牧氏与那聂元生都无幸,娘娘怕也要失了圣心!二来聂元生极受陛下宠信,此人又生性狡诈,没有十足的理由,怕是陛下未必会信,届时反被他诬告却是不妥了!三来聂元生从前也与咱们殿里相熟……”   最后一条桃萼虽然没说全,但意思已经表达了出来,聂元生出入宫闱不忌,这是姬深所给予他的特权,这两年想走他的路得宠或扳倒对手的宫妃不在少数,别说何氏当初能那么快压下唐氏就得了他的帮助——虽然是拿银钱收买的——就是盛宠的孙贵嫔也没少明里暗里的赏过聂元生,这边告聂元生与牧碧微有私,那边满宫里除了左昭仪等不常与聂元生往来或者压根收买不起聂元生的低阶妃嫔们,从孙贵嫔以下怕都要跳起来了!   谁不知道聂元生在宫闱里已经自由出入数年,他能够与牧碧微有染……其他妃嫔难道就清白了?与他接触的妃嫔都不清白,皇家又不缺能伺候姬深的美貌女子,就算此事是何氏揭发的,她自己也未必会有幸,迟早被灭了口!   甚至——   多次夸赞聂元生、公然说过朝中很该多些聂元生这样“年轻有为”的臣子的孙贵嫔,如今正有了身子!   这事若传了出去,她腹中子嗣的血脉都要被质疑了!   高太后本来就对孙贵嫔恨之入骨,如今孙氏有了身孕反而比从前更加谨慎和担忧……若高太后知道孙氏腹中骨血未必是皇嗣,哪怕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怀疑!   这等大事,就算姬深再怎么宠孙氏,总也是男子,又是帝王,又怎么忍耐得了?没了姬深的庇护,孙氏死定了!   孙氏一死,牧碧微也被除掉,这宫里头论宠爱论手段论心机,又有谁能够比得上自己?   自己既然能够在一年不到里从一个良人晋为容华,又怎知不能够位列九嫔,甚至问鼎三夫人、左右昭仪之位?!   何氏想到这里,狠狠用力掐住了桌沿才能够将那种极大的兴奋压抑下去,只是她的声音里却含着说不出来的兴奋:“孙氏、牧氏,真真是天赐良机!幸亏聂元生这一回没收了这块紫鸦忽,竟叫本宫发现了如此绝妙的机会!”   她倏的抬起了头,明媚的凤眼里充斥着难以形容的光彩,犹如九天星子闪耀,沉声对桃叶、桃萼两人道,“这件事情的确不能咱们捅出去……不过,这宫里头,什么时候缺过人?!”   两人会意,眼中都涌现出狂喜之色!   ………………………………………………………………………………   何氏战斗力很强大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石盛   翌日清晨挽袂照例打了水进内室替牧碧微梳妆,因见牧碧微兴致仿佛不太高,想了一想就笑道:“奴婢昨儿傍晚倒是听到了个消息,是祈年殿的,未知青衣可要听?”   “哦?”牧碧微还记挂着太后是不是在疑心牧家在西北的势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倒是替她挑选今儿服饰的阿善抬头问:“是什么?”   挽袂一边手下利落的替牧碧微梳着发,一边道:“昨儿宛英四处寻陛下却是因为太后把莫作司派到了祈年殿!”   “莫作司?”她这么一说,牧碧微与阿善都是一惊,牧碧微奇道:“难道是忽然派出去的?孙氏既然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吗?”   “奴婢听说莫作司拿着东西到了祈年殿时孙贵嫔还道是她有了身子之后,太后娘娘照着例子赏赐,不想莫作司传了太后口谕,竟是要在祈年殿里住到孙贵嫔生产,孙贵嫔明面上请她先喝着茶,暗中使了宛英寻陛下求助,不想昨儿陛下偏偏去了景福宫。”挽袂抿嘴笑道,“宛英在景福宫外被拦阻不得入内,本想借口孙贵嫔动了胎气——结果守着宫门的小内侍进去禀告了陛下,何容华身边的大宫女桃萼亲自带了人出来,将宛英拿披风一裹,直接推到了旁边结了冰的御沟里头,景福宫上上下下,都咬死了她在宫门之前不仔细跌进去摔昏了过去,谁又晓得她跑到景福宫里想说什么来着?”   阿善不禁道:“这何氏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她没几分能耐,又怎么能顶着孙贵嫔的盛宠还一路扶摇?”牧碧微早就见识过了何氏手底下人的狠毒,一点儿也不奇怪,问挽袂,“你消息倒是灵通,只是孙贵嫔难道就这么好欺负吗?”   挽袂神秘一笑:“听说莫作司喝完了茶,见陛下还没到祈福宫,就借口宛芳病得不明不白,硬叫随行的甘泉宫内侍把人移了出去,说要送到永巷里去,免得过了病气,又说孙贵嫔身边的居中使很不懂规矩,贵嫔娘娘怀了身子,连底下人不好也不晓得移远些——居中使分辩了几句,就被莫作司变了脸,送到内司去问罪了!孙贵嫔没了陛下撑腰,自己又怀着身子,莫作司可是太后当年的陪嫁出身,宫里的老嬷嬷了,又怎么会怕她?”   听她话语里不乏贬低孙氏之意,牧碧微暗自点头,不枉阿善点拨,这挽袂如今倒是晓得该摆什么姿态了。   她道:“莫作司下手如此凌厉,若陛下回心转意,只怕非但起不到压制孙贵嫔的效果,反而会叫她更为肆无忌惮。”   挽袂一怔,道:“青衣的意思是……”   “前两日陛下不是被太后召去和颐殿了?我想可能就是为了此事,陛下归来之后不见怒色,或许本是许了此事,其实昨儿何氏叫宛英见了陛下怕也没什么用。”牧碧微笑了一笑道。   ——当初对宛芳动手,也不仅仅是为了出气,还是为了给太后个出手干涉祈福殿之事的理由,宛芳是孙氏身边大宫女,平素里身子是否康健,祈福殿最清楚不过,而自己那一次把她内脏都打伤了,因此才会昏迷难醒,只是因有那厚毡垫着,表面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来伤痕的。   当然,太医院里头能人颇多,未必诊不出来关键。   可高太后要是连这一点都捏不住,也枉在宫闱这些年了。   如今莫作司一到祈福殿,果然拿了宛芳之事说嘴——说起来祈福殿也真心冤枉了,宛芳从昏迷起,就没能请到个太医去看,这会莫作司一口咬定是病,祈福殿里又怎么证明是伤?   挽袂想了一想道:“陛下怎会答应?”   “陛下怎么不答应?”阿善在旁听着,不觉轻斥了一声,随即道,“太后娘娘纵然不喜欢孙贵嫔,可孙贵嫔肚子里的总是太后血脉,陛下至今膝下空虚,太后既然把萧青衣派到了承光殿去照拂姜顺华,论着公平也不该不管祈福殿!再者当初萧青衣去照顾姜顺华时是怎么说的?”   挽袂醒悟了过来,道:“是宫中妃嫔都年轻,身边伺候的也没个老人在,而萧青衣曾伺候过宣宁长公主与安平王妃的月子,知道许多禁忌,这才派到了承光殿去。”   “姜顺华是下嫔,近侍之首为青衣,穆青衣在宫里也待了几年了,但究竟不比萧青衣有资历,何况姜顺华素来乖巧,所以萧青衣去了承光殿已足以镇场面,可孙贵嫔却不一样了,这一位连左昭仪都未必压得住呢,宋青衣去了又有什么用?太后自然要派莫作司过去。”阿善与她解释完,转对牧碧微道,“太后到底出手了。”   牧碧微头也不回道:“不错,只是何氏也未必就是好惹的。”   高太后既然出手,还是先把姬深叫到和颐殿里商议过才动手,那就说明已经有了计较,不论她是怎么和姬深说的,至少孙贵嫔这一回的这关很难过了,孙贵嫔虽然最得姬深喜欢,但六宫之权归左昭仪,内司有阮文仪与方贤人看着,她也插不进手,没了姬深替她出头,高太后要收拾她易如反掌,从两年前姬深为了孙氏忤逆高太后至今,高太后虽然对祈福殿不掩厌恶之意,却始终没有大的动作,这一回忽然把左右膀臂莫作司都派了出去——要知道莫作司从前唯一一次被派离甘泉宫就是在冀阙宫主持,就算莫作司在孙贵嫔怀孕时尽心尽力,孙贵嫔又怎么安得了心?   何况莫作司既然伺候了怀孕,后头生产时她要进产房,孙贵嫔又凭什么阻拦?难道要明着说她怀疑高太后想去母留子吗?   如此孙氏哪里还有心情来争宠,自然是保命为上,在莫作司一日不离开祈福殿,恐怕她一日不得安宁。   孙氏一无暇分身,依附她的那一干出身卑微的妃嫔,即使还有如今唯一的一个上嫔唐隆徽,可唐隆徽到现在没失宠也还是靠着孙氏替她拢着姬深呢,又怎么撑得起来孙氏这一派?   看来这一回高太后是打算斩草除根,先借着牧碧微制造的机会,说服了姬深——之所以等了几日,恐怕也是因为看姬深为了牧碧微流连冀阙宫,显然正对新宠上着心,对孙贵嫔那边自然淡了一些,这时候开口,打着担心子嗣的名头,左右这会孙氏胎未坐足,不能侍寝,姬深这等重色之人不免觉得遗憾,对高太后所言之事自然更容易被说服。   姬深这边松了口,孙氏又怎么反驳太后的懿旨?   如此宫中最得上意的人,倒是就剩了何氏,并新宠牧碧微。   阿善见挽袂已经替牧碧微梳好了发髻,便挥手叫她下去,自己过来替牧碧微挑选钗环带上,皱眉道:“虽然大郎君行事卤莽了些,但后日就是命妇觐见,如今何氏已经单独执掌一宫,何家人定然要进宫探望祝贺的,不妨看看何氏听了婚事后怎么打算。”   “我不信她是那等愿意如此轻易化解怨怼之人。”牧碧微看着镜面沉声道。   阿善一边择了一支海棠攒珠簪插上她髻内一边道:“若何氏有意和解,奴婢以为女郎还是以和为上,毕竟女郎年轻,在这宫里头日子还长,多个仇人莫如多个同伴,再者何家好容易送了何容华进宫无非是为了家族前程,而何家好,对大郎君也不无益处。”   牧碧微听她这劝解之语,半晌才悠悠道:“阿善你到底没亲眼见过何氏,不明白她那种人的性.子,与我其实是差不多的,我不认为她是肯为了妹妹嫁了大兄就能放下何海之仇的人,因为换作了我也不可能!”   见牧碧微坚持,阿善不觉一叹。   ………………………………………………………………………………………………………………………………………………   石盛认出将自己叫到这僻静处的人的来头,顿时满面堆笑,作出十分殷勤之态来,杏枝是何氏身边的二等宫女,从她名字依着桃枝来的就晓得在何氏跟前是得脸的,对于石盛这些人来说,宠妃宫里头的人,那是连个粗使都不能认差了的,对杏枝当然不陌生。   杏枝随手递了一个荷包过去,石盛暗中一捏,面上笑意便止也止不住了,他也晓得杏枝不会平白的过来,忙殷勤问:“不知杏娘有什么吩咐?”   “昨儿个祈福殿的大宫女宛英不知怎的跑到了景福宫门口,不仔细一脚踩到了旁边沟渠里去摔得晕了过去,守着宫门的小内侍禀告了到了定兴殿,然容华娘娘正陪着陛下,因此咱们也没敢打扰,使人抬了宛英去更衣休憩……”杏枝笑了一笑,问,“倒是……听说她昨儿先到这里来的?是怎么回事啊?”   高太后把莫作司派到祈福殿里去的消息这会已经是六宫皆知了,石盛自然也晓得,他心里短暂的权衡了一下,虽然一般是宣室殿的内侍,不过石盛不起眼的紧,别说近身服侍姬深的向来只有阮文仪及其义子们,要说伶俐,还有卓衡、王成这些在殿内伺候的,他说是在宣室伺候,也不过是守一守殿门罢了。   若非杏枝来问的消息是他昨儿就在附近的,怕也轮不到他来收今儿这个荷包,心想祈福殿左右高攀不上,再说昨日告诉了那宛英陛下不在宣室殿内,看牧青衣的模样仿佛已被自己得罪了,那位青衣看着柔弱,可在宫人里的评论却不是个好惹的,如今放着景福宫不讨好,难道等着牧青衣回头算帐连个求的地方都没有吗?   这么一想顿时下定了决心,将来龙去脉仔细的告诉了杏枝,他觉得何容华这是要把孙贵嫔昨日派人求救不及的责任推到牧碧微头上了,因此尤其强调了牧碧微听到宛英说了孙贵嫔仿佛不好后的无动于衷。   只是石盛却没想到,杏枝的主人这会想的却是一个大得多的计划。   第一百四十二章 白氏进宫   两日后,又到了命妇觐见之期。   原本按着前朝传下来的规矩,命妇入宫,是要先到甘泉宫拜见太后,太后发了话,才能够往各处去见各宫的妃嫔,只是高太后极为厌恶姬深后宫里那些个出身卑微的外戚,因此除了那些出身至少四品以上官家的命妇可以到和颐殿上当面给高太后请安外,如唐隆徽的娘家女眷只有在甘泉宫外远远被守着宫门的小内侍看着叩几个头的份。   何氏虽然入宫以来一直奉承了左昭仪这一边的人,论出身也算官家女郎,到底人人都晓得其祖上在前朝乃是贱籍,而且何家如今官职也不高,一心靠着女儿上位,高太后很是看不起何家的行事为人,所以虽然何氏被左昭仪带着,在高太后跟前也是请过几回安的,但高太后对她到底看不上眼,因此白氏也只能在甘泉宫外叩了头,就被景福宫早在附近等着的小内侍引到了定兴殿。   定兴殿里烧着热热的地龙,何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特意换了一身色彩明艳的朱红对襟广秀襦衫配樱草色留仙裙,展开的广袖上是绛色缠枝牡丹,葳蕤缠绵直没入腰间,藏到了织金锦带里去,她本就生的明光照人,这样一穿越发的贵气逼人,望去正是堂堂皇皇的一宫之主位。   白氏见她亲自迎到殿门处,不觉有些诧异:“娘娘怎么亲自迎出来了?”说着就要给她行礼,早被何氏一把拉住往里走,不在意的说道:“太后那边这会忙得紧,没功夫管我这里的,阿娘进宫这一路辛苦,快快进来吧。”   “到底是在殿门口,万一叫谁听见了我倒没什么,毕竟我也见不到太后,就怕太后那边又要说咱们根基浅薄没了规矩。”因着何氏进宫就得了宠爱,加上她早前买通聂元生和另外几个能够出入后宫的侍者,所以即使没有成为一宫主位前,与家里也是一直联系着的,况且中间何氏缠着姬深也额外准了白氏进过宫,白氏也不是头一回来探望女儿。   不过她第一次进宫时,何氏还只是世妇,因着进宫后备受唐隆徽欺压,好容易争宠争到了世妇的位份,又见到母亲,自然心情激动,当时没等白氏给自己行礼就扑到了白氏怀里,这事情传到甘泉宫,后来何氏随左昭仪去请安,被高太后狠狠数落了一番没规矩。   因此白氏一直记着,这会便不放心的提了出来。   “夫人放心吧,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娘娘进宫不久,才只是世妇,不能居一宫之主位,周围难免窥探者众多,如今娘娘乃是堂堂容华,又执掌这景福宫,定兴殿上下奴婢们都盯得紧呢!”桃枝知道白氏担心什么,她是何氏的陪嫁,从小陪着何氏,也算是白氏跟前长大的,说话便要亲近许多。   白氏听了,也不觉欣慰的望向了自己的长女,叹道:“咱们何家根基浅薄官职也不高,却是辛苦大娘独自在宫里头了!”   这一声大娘却勾起了何氏对唯一的同母弟弟何海“二郎”的回忆,眼眶顿时一红,才注意到了白氏今儿虽然为了进宫所以不敢穿得太素,却也只一身紫棠锦服,秋香罗裙,佩饰都是从简从素,何家豪富,虽然对外表现得只如寻常商贾,但实际上比之一些寻常世家也不逊色,何氏自然明白自家的家产有多少,她是嫡支三房里的嫡长女,白氏是三房的主母,又是进宫,为了不叫长女丢了面子,前几回都是力求体面又不逾越的,哪像今儿这样简素?   再看白氏虽然因着多年的养尊处优不显老,如今眼角也出现了细细的纹路……她压下心中愤懑,亲手挽了白氏进到正殿,桃枝打发了原本守在正殿里的宫人,桃叶亲自托了一只乌木漆盘进来,白氏瞥了眼葵口甜白釉滴斑碗里冻玉也似几与瓷壁连成一片里的几处载沉载浮,色泽鲜红,咦了一声道:“这是樱桃乳酪?”   如今正是二月中,樱桃虽然号称百果第一枝,也断然没有出现的这样早的,不过前魏豪奢之气极重,樱桃又是前魏之名果,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百年前魏人花了许多心血种植此物,现在这季节,宫中出现樱桃并非不可能,可也就两处——甘泉宫和京畿温泉山上的泉水边。   甘泉宫里栽的几株不过是前朝某位太后一时兴起,因那几株樱桃树已经十分古老,虽然还能结果,但为了不损伤树力,历来都是只摘一小部分进献太后的,倒是邺都城外的温泉山,因山上大大小小的温泉很有几座,所以很栽了些逆时生长的果树。   只不过这些逆时鲜果,首先进献太后,接着姬深,然后左昭仪、欧阳凝华、孙贵嫔处是少不了的,高太后十分疼爱独女宣宁长公主,但安平王与广陵王那里也不会少了一份,何况如今朝中左右丞相代摄政事,姬深虽然当面对这两人都是一口一个老贼,但高太后总要替儿子出面笼络笼络……如此一分,何氏虽然得宠,也是极难分到的。   这会白氏看到何氏拿了出来招待自己,自然又惊又喜。   “夫人一向喜欢樱桃,娘娘前两日就记着了,是以早早与陛下求了一份。”桃叶笑盈盈的解释。   白氏听了,不免嗔道:“再过两个月我尽可以在外头买,你又何必为了我去烦陛下?”   “夫人放心,陛下啊对娘娘上着心呢,娘娘也不过那么一提,陛下就吩咐以后温泉山那边的鲜果都有咱们定兴殿一份。”桃枝自然晓得白氏这么说后最想听到什么,当下甜甜的回道。   一听姬深如此宠爱何氏,白氏果然大喜,何氏见桃枝、桃叶引白氏说了这几句,她原本眉宇间因独子丧生的忧愁也去了几分,心头一叹,便问道:“三娘怎的没带过来?从前我寄人篱下倒也罢了,如今我已为一宫主位,她过来也不必看谁眼色,我进宫来还没见过她呢。”   “她……”白氏听了这话,搅动乳酪的手不由顿了一顿,露出犹豫之色,何氏见状心头一沉——打从何海去了之后,平辈里头何氏最关心的就是剩下唯一同父同母的何三娘子!见白氏这么反应自然就想到了不好的地方,脸色顿变!   好在跟着白氏进宫的使女汀儿虽然一路上没有插嘴的机会显得很沉默,性.子却是机灵的,忙代神情略显恍惚的白氏回答:“娘娘莫急,三娘好着呢,只是才定了婚事,阿郎说三娘的夫家怕是规矩大,叫三娘抓紧了时间学一学规矩,这一回就先不进宫探望娘娘了!”   何氏听说何三娘没事,才松了口气,但接着又狐疑道:“三娘如今才二七,怎的婚事就定了?而且上回阿娘进宫怎也没与我说起?”   何三娘子的确如外界传扬的那样,生得美貌并不逊色乃姐,虽然不似何氏的锋芒毕露,但性格沉稳,也是个有主意的人,何况还有她亲姐姐进宫从良人做到了容华的例子,何家当然不会委屈了她的婚事。   且何家虽然门楣不高,但仗着何氏进宫晋升快,如今一些衰弱的高门大户也不敢轻易招惹何家,就是怕何容华吹枕头风,同样何家的女郎也因为出了这么一位宠妃地位大涨,何家心心念念的进取自然不会叫她们随意嫁人——何况是何容华唯一的亲妹妹?   上一回白氏进宫来,还说过何家长辈的意思是何容华既然进宫不到一年就晋了容华,又至今宠爱不衰,那么九嫔也不是全没希望,再者梁朝女子说亲虽然有从十二三岁就物色的,但出阁都在二八以上,何三娘子又生的好、有主意,留上两年到十六岁也不怕找不到好夫婿。   那时候何海还没身故,何容华也觉得等何海游历归来,设法哄了姬深为何海谋取一个官身,到底阿姐带来的荣耀不及兄弟光耀来得有底气,所以也赞同何家长辈们的想法——怎么这才多久,而且何三娘子的兄长何海才故去,三娘子不但定了亲事,连宫里何氏都没告诉一声?   这个问题却不是汀儿敢回答的了,她低下头去摆明了不敢说,白氏只得强打精神,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方道:“是……牧家大郎君!”   “什么!?”何氏猝然受惊,惊怒之下迅速站起,衣袖甚至带翻了白氏跟前的樱桃乳酪,连酪带碗的翻倒在了白氏身上,汀儿呀了一声,桃枝等人忙上前按住了何氏急道:“娘娘定一定神!二郎君乃夫人嫡亲爱子,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由!娘娘莫要心慌!”   桃叶也道:“如今寒气未尽,虽然殿里头烧着地龙,可夫人还是先换件衣服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对白氏和汀儿使个眼色,两人会意,趁着桃枝对何氏又哄又劝的光景退出了正殿,跟到旁边一处屋子去更衣,也好让何氏在这个时间里冷静冷静。   …………………………………………………………………………………………………………   那个老头吾猜是左莫家族里的长辈,不喜欢左莫是因为伊母亲的缘故吗?   和老太太差不多?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为母之心   足足半支香后,换了一身衣裙的白氏带着汀儿重新回到殿上,看到何氏妆容有变,晓得她也是重新梳洗过——可见方才何氏情绪多么激动!   何氏看到白氏回来了,不复不久前亲自迎到殿前的热情,深吸了口气,吩咐左右:“都先退下!”   汀儿见何氏这么说时向自己扫了一眼,心下一突,并不敢例外,乖乖的跟着下去。   殿门关闭,只剩了母女相对,白氏心下惭愧,因此迟迟不开口,见状何氏心中越发恼怒,她强压着胸中铺天盖地的愤恨,冷冷道:“母亲与父亲如此行,未知可问过三娘的意思?”   听她的称呼从亲亲热热的阿娘变成了恭敬却疏远的母亲,白氏暗叹了口气,轻声道:“自然是问过她的。”   “那么三娘怎么说?”   提到了何三娘子的态度,白氏倒有了几分底气,简短道:“三娘自己同意了。”   “什么!”何氏圆瞪双目,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   “牧家如今虽然人丁单薄,也不比七百年曲氏那等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在前魏时显盛西北也传了四五代,到了本朝亦得高祖、先帝的庇护,虽然如今一时衰微,可终究非同寻常人家。”白氏这会却是冷静了下来,将独子之仇暂时放到一边,细细分析,“而且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哪一个不是规矩礼法严谨,三娘虽然也是从小学着规矩长大的,可咱们家能够请到的师傅再如何尽心教导如何比得上世家望族那些地方浸润出来的做派?”   何氏冷笑道:“母亲这会倒是觉得牧家很好了吗?却不知道当初二郎出了事是怎么叫人传话进宫要我一定为二郎报仇的?”   “此一时,彼一时。牧家提亲的是大郎君,元配嫡出子,他家唯一的女郎如今也进了宫,三郎君年纪还小,而且闻说大郎君与那女郎和继母素来面和心不和,牧家大郎君私下里许诺,三娘出阁之后便是牧家的当家主母,与其过几年寻个机会嫁到那些世家望族里去做小,还不如嫁到牧家当家作主!”白氏平静道,“牧家这会是没有世家的底蕴和势力,可世家的眼光有多高?前魏最初开国五十年里,公主下降到世家做新妇都是频频被拒绝的!如今虽然势力不及从前,但三娘要嫁进去,恐怕除非你到了三夫人之位,而且嫡出子是想也别想!如此何家又能借到什么光?”   “除了世家大族外其他人家的郎君都死绝了么!”   “虽然不曾死绝,然而如牧家这样过了门就能当家作主、老太君宽厚之名满邺都,公爹是正三品大员,夫婿也为上州司马且近在京畿的有几个?”白氏反问,“若是没有牧家献女那么一遭,这邺都想嫁牧家大郎君的人可不少,徐氏在这之前可是一个劲的想把自己娘家侄女推荐过去的,只不过牧齐元配所出子女对徐家一贯没什么好印象,坚决不允,这才罢了。”   何氏闭上眼,扶在膝上的手却微微发抖,她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冷声道:“母亲是在欣喜二郎连死了也给你寻了个好女婿吗?”   “死者已矣!”何氏这句话说的诛心,饶是白氏进宫前就做好了准备,也不觉嘴唇颤抖,硬生生的吐出了四个字,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到了才换的紫檀罗裙裙裾上!   “母亲既然还记得二郎之死,做什么还要把三娘嫁到牧家去?莫非三娘日日对着自己的杀兄仇人过得下去?”何氏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问道。   白氏猛然抬起了头,盯着她看了片刻,末了却长叹一声,微弱道:“今儿进宫的时候听说自打牧家女郎进宫后,陛下这段时间大多数都在宣室殿召了她伺候,孙贵嫔和你这里都很少过来了?”   不想白氏忽然会说到宫中宠爱,何氏皱着眉,冷冷道:“宫中之事与你们无关!”   “你是我亲生之女,你的景遇怎能与我无关!”白氏切齿道,“二郎是!三娘也是!我统共就你们三个!我哪一个能不上心!”   何氏正待又拿了何海出来说话,白氏已经一口气说了下去,“早先你进宫的时候我就很不愿意,你也是知道的!陛下重色轻德,左昭仪那是什么出身?先帝在时对曲家都是笼络尊重,隐隐还胜过了太后的娘家的!可陛下就因为左昭仪生得不美,若不是为了孙贵嫔的缘故,甚至压根就不想要左昭仪进宫!七百年曲氏为此丢尽了颜面!要不是孙贵嫔好歹比左昭仪低了一头,曲家拼着得罪太后也不肯把女儿送进去的!   “你是好颜色!可陛下这样年轻,身子又强健,你说你能够美貌多少年?如今只一个牧家女郎进宫,你这儿宠爱立刻就少了……你进宫才多久?两年还没到呢!你说这么一位君上!你叫我怎么放心你在宫里头过一辈子!”   何氏被白氏说穿了心底最担忧之事,登时也把何海之事放到了一边,冷笑着道:“母亲是说我这个宠妃也未必做得久,所以家里的事情也轮不到我多嘴吗?”   白氏拿帕子擦去眼角泪水,平静道:“我晓得你心里难过所以才口不择言,我是你亲娘,不会与你计较的,你想骂什么就骂吧,毕竟在这宫里头,就是桃枝桃叶她们,为了不叫她们起外心,你心情不好也不能随意拿了她们出气,做人父母的,对自己亲生子这点儿容忍总该有的!”   她说的平静,何氏却气得发抖,眼泪也簌簌掉了下来,哽咽道:“好容易等了你进宫来,你当我高兴与你说这些重话?!”她轻声却飞快的道,“今儿你进宫来,你可知道我昨儿特特把陛下打发到了旁人那里去,为的就是想着怎么安慰你!我想二郎虽然是我的同母弟弟,却是你亲生之子!我甚至不想你进宫来!我想你定然难过得紧,进宫来都不晓得是不是受得住!却不想你来了,提到二郎却反过来劝我‘死者已矣’——这还罢了,三娘——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妹妹了!那起子贱人生的下流坯子也配称我的兄弟姊妹吗?有什么好事我情愿便宜了其他房里他们也休想!你居然任凭她被何家许给牧碧川啊!你就不怕泉下二郎魂魄难安吗!?”   “二郎若是魂魄不安若有什么怨恨只管冲着我来,我替你们姊妹都担下!”白氏面色苍白,语气却十分坚决,盯着何氏一字字的道,“左昭仪没有宠爱,可她在宫里过得如何?孙贵嫔敢逾越,可敢到华罗殿公然羞辱她?内司敢逢迎着孙贵嫔和你,可敢克扣了昭阳宫的东西?!”   她厉声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太后?太后也是为着她是曲家的嫡女!左昭仪有宠爱当然可以过的更好,可没宠爱,哪怕遇见了如今陛下这样重色轻德的主儿,也断然委屈不了她!这就是有强势娘家的好处!”   何氏愣了半晌,忽然失笑,她拿帕子擦去泪水:“母亲的意思,是要借助牧家之势,来为我将来做准备?真是可笑啊!牧家那么厉害当初又何必把唯一的嫡女送进宫来屈就一个女官?!”   “当初牧家女郎就算不进宫,你就杀得了牧家父子么?”白氏幽幽问。   “蒋、计两个老匹夫!”当初牧碧微差点没能留下来,自然是何氏把消息透露给了蒋遥和计兼然,只是害她没能够杀成人的也是这两人,因此此刻提起来何氏自然不会有好话,她恨道,“若非他们多事……”   “大娘还不明白吗?你虽然能够得陛下之宠爱以干涉前朝政事,可就是陛下,也尚未亲政!”白氏厉声道,“牧家是前魏忠臣之后,本朝太史所记载的‘丹心照史卷’之家!就冲着这一点,只要他们不是投奔了柔然或南齐,满朝文武都要为他们求情!以免落个对忠良之后见死不救的名声!否则他们被飞鹤卫拘进邺都,怎么没有直接解进宫杀了给你消气而是被左右丞相拦阻送到了牢狱里去?!”   何氏张了张嘴,白氏已经冷笑着道:“飞鹤卫都是官家子弟!你懂了吗?”   “纵然如此,陛下这边不松口,牧齐父子一时间出不得牢狱,时间久了,未必没办法就在牢中将他们解决!”何氏仍旧坚持道。   白氏叹了口气:“那样,你以为太后会留你?”   何氏一怔。   “太后是最恨后宫干政的,你看这两年孙贵嫔那么得宠,朝野上下也只说她是勾引着陛下不问政事,谁见过她过问了政事?”白氏沉下了脸,一句句提醒女儿,“孙贵嫔都不敢犯的线,大娘你却逾越——若不是太后念你伤痛弟弟,你道飞鹤卫出得了邺都?”   闻言,何氏不觉一个激灵!   因着何三娘子婚事所带来的愤怒也渐渐褪了些,她终于冷静了下来,沉声问道:“母亲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白氏说到这里,又是泪如泉涌,她拿帕子遮着面,啜泣着道,“我已经失去了二郎,自然要尽力为你们姊妹筹谋一生……如今你正得宠,何家当然处处帮着你,钱财无忧,可将来呢?不是做娘的咒你,可宫里头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大娘啊,你和三娘的兄弟已经死了,那些贱婢的子女说是骨肉至亲,实如仇雠——我不借着二郎身死抓住牧家这个机会,将来……将来你们可怎么办?!”   她说一句哽咽一句,“二郎有什么怨恨,我情愿替你们都担了,只望你们姊妹将来好歹有个依靠——牧家人丁单薄,对子嗣不能不上心!三娘嫁了过去就是冢妇长嫂,他们家三郎君年纪还小,娶妻尚要过上几年,虽然徐家是大族,可沈太君是重礼法的人,断然不会坐视了牧家大郎君受到幼弟外家的威胁,何况牧家大郎君对继母不过是面上情——只要他能够好好待三娘,三娘再诞下牧家的子嗣,那就是牧家嫡长孙!不由得牧家对何家不上心!尤其是你和与三娘!你说,就算有旁人家比牧家更好的三娘能嫁,可别说世家望族都是树大根深,几个子孙折得起,就是朝中并非望族出身的文武,除了人丁单薄几代单传的牧家,还有谁家可能为妻族上心?!”   何氏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半晌,才幽幽道:“三娘……也是为了这个答应的?”   “三娘比你想通的快。”白氏见她这话里似乎透出几分松动,便拿帕子擦了脸,平息了下气息,道,“你可知道,二郎死讯才一传回来,北面那些小院子里竟传出了欢呼声?三娘带着人过去打死了祝氏身边的乳母,还被你们父亲赶过去拦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家族   何氏猛然捏紧了拳——何家在前魏时就积累了常人难以想象,甚至于可以媲美一些世家的财富,因此借着改朝换代脱了商籍后,几代下来对于钱财都不怎么看重了,如今家族所求的,自然是一个士族的名头!   在这种情况下,何家虽然底蕴不深,但靠着暗中所藏的巨大财富,教导子弟可谓是不遗余力,甚至到了不分男女,只要有天赋,都尽力请到最有名的师傅精心教导的地步,如何宝锦自己就是自小学着一切名门闺秀应学的东西长大、再因着机会被送进宫的。   然而,也因为何家太希望出上一批优秀子弟带领家族踏入士族一阶了,因此对于世家望族,甚至寻常商贾都非常看重的嫡庶之别,却不在乎了……为了防止庶出子女里出现优秀之人却受到嫡母的打压,家族长辈在这方面盯得很紧。   偏偏,白氏嫁进三房之后三年无所出,她虽然也是个有手段的,却也实在撑不住婆婆亲自当面提到了子嗣,只得停了侍妾的避子汤药,那几个侍妾倒是好本事,竟是接二连三的怀上了,越发坐实了白氏生育不能的传言——到了何宝锦出生时,三房里别说庶长子和庶长女,连庶次子、庶三子和庶二女都有了,何宝锦已是其父的第六个孩子,还是个女郎。   可想而知,白氏当时有多么绝望,而自恃生子有功、在何家对所有子嗣不分嫡庶一视同仁的情况下,那些侍妾又怎么安分的了?   若不是何宝锦自幼灵秀可爱,远胜三房所有庶出子女,略大点后又显出聪慧来,叫长辈上了心,特别钟爱,而白氏在她三岁时终于生下嫡子何海,三房里简直要无她们母女立足之地了。   饶是如此,因白氏到如今也才二女一子,远远比不上三房里头庶出子女的数量,竟造成了庶出联合起来排挤嫡出的景象,这也是何宝锦对自己那些庶出兄弟姊妹恨之入骨的根源——她无法忘记那些所谓的兄长姊妹怎样明里暗里的刁难讥诮,甚至于在更年少时还趁着长辈不注意动手推上几把——何三娘子臂上有一道半寸来长的伤痕,就是小时候被一个庶兄借口打鸟雀误伤的!   而因着那庶兄在平辈里也算聪慧,长辈对他的惩罚也不过是罚她与何三娘认了错,然后抄了几十遍书了事!   何宝锦入宫,苦苦挣扎,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身后的白氏、何海与何三娘子,因此她痛恨唐隆徽,因为唐氏的为难,与多年前庶出兄弟姊妹们的刁难是何其的相似?   她晋为世妇、在宫中终于站稳了脚后,在接到何家长辈要求她为家族求取官职的消息时,头一件事不是想着怎么对姬深开口,而是写信回去,要了那已经成婚的庶兄一条胳膊——于是,那曾“误伤”何三娘子的庶兄,骑马时忽然惊了马,跌下来虽然保住了命,却不但断了胳膊,连脸也留了疤痕……   何宝锦当然是不信任何家的,当初何三娘子乃是三房嫡幼女,被个使女生的庶兄打得留下了伤痕,女儿家的身子多么金贵?可因为看那庶子有几分聪明,何家觉得他将来未必不能成事,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可若干年后,因为何三娘子有了个更出息耕牛能干的胞姐的要求,精心教大的孙子,说舍弃就舍弃了,这样的长辈任谁都不敢真正的依靠。   所以何宝锦从进宫起就想着不遗余力的为何海捞取好处!她不相信家族也不相信姬深,白氏说的那番话,她也很清楚。   三房白氏母子四人,全部的指望,可以说到最后都要落到了何海身上。   这是她们母子四人多年来苦苦挣扎支持的冀望。   可何海死了,她就这么一个兄弟,白氏最小的孩子何三娘子都十四岁了,白氏与丈夫的关系,只看那些侍妾就晓得如何,再想有个孩子……恐怕白氏不顾性命的去怀了生下,又有谁来庇护他长大?何三娘子再拖也就是这几年出阁,几岁的孩子丢在三房那种地方一个隔夜都未必能活过去!   可是不扶持何家又能怎么样?白氏当然也有娘家,但是白家的门第比之何家更加不及,不过是小吏之女罢了,否则就算何家嫡庶不分,三房里的庶子又怎敢欺到嫡女头上?再者……何氏想在宫中站住脚,钱财上头,白家如何比得过何家?   难道当真要把好处着落到那些何宝锦想想就打心底厌恶憎恨出来的同父异母兄弟身上去?!   何氏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声音清冷若冰,淡淡道:“方才是女儿年轻气躁心急了,还望阿娘莫要和女儿计较……这门婚事,还请阿娘细细与女儿说来,女儿……女儿也好晓得,以后在宫里头如何与那牧氏相处!”   见她肯听自己解释,白氏多少松了口气,含着泪道:“二郎一去,那起子贱人知道我不可能再为你与三娘诞下兄弟来,顿时觉得三房将来迟早还是要落到了她们手里,何轩与何辙私下里彻夜饮酒庆贺,事情被小使女传到了三娘耳中,三娘当时正伤心,她又年纪小,也失了平时的持重,带着人到后院去责问他们,不想祝氏的乳母拦在了院门前不干不净的不叫她进去,话里话外甚至还说到了三娘将来的婚事指不定是要靠谁去与长辈们说……还说什么你在宫闱之内远水救不得近火,三娘将来还不是要指望着他们……”   她话才说到了这里,刚刚冷静的何氏已经又气得全身颤抖,咬牙切齿道:“我如今给不得何家高官厚禄,然要了他们这几个贱人的命却未必做不到!”   “我还是那句话——你对付一两个可以,全把他们杀了,你当你祖父他们能同意么?”白氏流着泪道,“何家何家,姓的是何,女郎终究是外人!”   见何氏闭着双目强自按捺的模样,白氏深吸了口气,郑重道,“其实与牧家结亲,我还有一个打算,只是这一个打算大半落在了你的身上,这也是今儿进宫来我要与你商议的事情!”   听白氏说的严重,何氏按捺住心头悲伤愤怒,点头道:“阿娘直说就是!”   “我打算,替二郎过继一子为嗣。”白氏擦去泪水,道,“左右我虽然不能亲自生养一子来做你们的依靠,但凭着嫁与你们阿爹以来这口气,撑个十几年等二郎的子嗣长到继承家业的地步总也是使得的!”   白氏容貌秀丽,这么说时,面目却颇有扭曲,足见心中恨意深重!   “二郎实在年轻……”何氏哽咽着说了一句,见白氏的模样到底没忍心多提何海,想了一想道,“只是为他过继谁呢?咱们三房定然是不可能要的,其他房里虽然嫡孙很有几个,可都未必肯!况且就算他们肯,亲生父母都在,过继过来不过是平白占了个名儿罢了,又怎么会专心给二郎继嗣,孝敬阿娘你?”   “人选我已经有计较了,你不必忧愁,只是何家未必会答应,总要你在宫里传出盛宠的消息来,才能够迫得那般老货点头!”白氏冷静的道,“我晓得本不该这样逼着你,可为了你与三娘的将来却不得不如此了!”   何氏道:“阿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进了这宫来,就是没有家里逼着我,难道我就甘心失了宠缩在角落里吃些残羹冷炙聊度余生吗?”   她以为白氏说的何家未必答应是因为三房里虽然没了嫡子,却还有庶子,便冷笑着道,“母亲你也莫要阻拦我了,何家实在欺咱们母子太甚!你不晓得,我才进宫来,头一个被人笑话的,就是何家嫡庶不分!到了那时候才晓得,莫要说曲家、欧阳家这些世家望族了,就是长信宫那辛世妇,并非望族出身,其父乃是官身,家中嫡庶之别亦是一目了然!可笑家族还想着仗了祖辈留下的钱财以挤入士族里去,却不想单这么一条就足够叫士族上下笑掉了大牙!”   白氏摇了摇头:“你说的很是,其他房的孩子,嫡出的定然不肯给,庶出的想到咱们房里那几个,我是打心眼里不想要,再说何家那几房你还不清楚吗?纵然我勉强挑了个无父无母的,叔伯也尽会找借口把手伸到咱们房里来!再说不是亲生骨血,我也实在没那个心思去栽培!”   何氏一怔:“那……难道是义子?这怎么可以?”饶她自信在宫中可以抓住姬深的心,借以胁迫家族同意为何海立嗣,以继承何家三房,而免得被那几个庶子夺了去三房里的产业,可也没信心借姬深之势叫个与何家毫无关系的孩子去继嗣——何家又不是子孙不兴!宗族继嗣大事,皇家没个正经借口也难插手的。   当然若姬深一时兴起,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可他这么做了,高太后会怎么对付何氏就很难说了。   如今何海一死,白氏母女三个可就指望何氏这个宠妃撑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管家之权   “我私下里与牧家商量,将三娘日后的次子继嗣二郎。”白氏平静道,“牧家大郎君未及束发就随其父至边关历练,闻说他传自祖上的枪法极佳,这回收复雪蓝关,更是身先士卒,以一挡十,可见身子骨健康,三娘和你一样,我都是盯得极紧的,亦是康健之人,那牧家大郎君向何家提亲,又指明了三娘,无非是为了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可牧家已经把女儿送进宫,解了这一回的危机,如今牧齐与牧碧川都留在了京畿任职,咱们家那点儿根基,却不可能再寻到什么理由来为难牧家,再说牧家这会宫里也有那位青衣帮着说话……牧家大郎君这么做,显然是为了他的同母妹妹在宫里头不要被你为难,毕竟因着左右丞相的阻拦,她也就是个青衣,你却是堂堂容华!”   何氏咬唇不语。   白氏继续道:“因此可见牧家大郎君的心性其实不错,他既对咱们有愧疚之心,又为了牧家女郎的缘故,必不会亏待了三娘去!至少这几年不会,三娘生得好,性格也沉稳,虽然做他们牧家冢妇是不太够格,好在牧家人少,徐氏是继母,不能信任,但那沈太君都说是个好的,有她看着,凭三娘的聪明历练几年,谁又敢小觑了她这个主母?他们两个都是正当年纪又身子康健,子嗣上头想来也不至于不昌盛,嫡长子是牧家嫡长孙,断然没有过继出嗣的道理,所以我私下见了牧家大郎君,向他允诺进宫劝说你照拂牧家女郎一二,以换取他同意将来把次子继嗣二郎,外甥虽然是牧家人,但也与二郎是骨肉之亲!只要你一直是陛下宠妃,我拼上一拼,此事不见得不成,总之与我毫无关系的孩子我是不甘心养的!”   “照拂我一二?”甘泉宫靠近宫门的小轩里,阿善亲自守着轩门,陪着沈太君与徐氏进宫的使女站的更远一些,引路的小内侍得了丰厚的打赏,又没太后的吩咐,便乐得做人情,站到了回廊的另一端去看花看雪,轩内牧碧微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却带着人人都能听出的讥诮之意。   徐氏见沈太君面露苦涩,赶紧道:“这也是母亲和大郎君想为二娘你尽一尽心意,二娘你瞧母亲这几日老成这样,又何必叫她再操心呢?”   “徐氏你好容易把我算计进了宫,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也难怪得意忘形,连这挑唆离间的功夫也着了痕迹了?”牧碧微毫不客气的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与我嫡亲祖母说话你一个继室插什么嘴!”   被她这么一说,虽然使女们不在,可沈太君却是当面的,饶是徐氏城府不浅也不禁面上怒容一现,当她很快就压抑了下去,得体的笑了一笑:“当初事急从权,耽误了二娘一生,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你如今向我发作是应该的。”   “究竟是做人继室的,这忍功啊越发的精湛了。”牧碧微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点头道,沈太君听着继媳与孙女当着自己的面也毫不避忌的口舌交锋,只觉一阵阵无力打从心底浮起来,她有心要训斥二人却又忽然觉得心灰意冷,竟是到这会才开口,萧索道:“你们若是想趁这个机会吵上一架,可要我这把老骨头替你们腾地方?”   徐氏赶紧请罪道:“是媳妇的不是!”   “今儿在这里看到祖母我自然是高兴的,可祖母又何必带那扫兴的人?”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却没有向沈太君请罪的意思,她和徐氏不同,徐氏说到底也是媳妇,与沈太君没有血脉关系,牧碧微却是沈太君的嫡亲孙女,在闺阁里时就被沈太君宠得紧,她又是为了家族被送进宫的,如今加倍使性.子,沈太君纵然嘴上叱她不是,心里却更心疼,这一点徐氏也知道,因此听了牧碧微落自己颜面的事情越发没了声音。   沈太君叹息道:“好歹是你继母,这里又是太后宫里,你就给牧家留一留面子罢!”   她性情温厚,对两任媳妇都不坏,私心来说当然是更喜欢礼法也更重视看着柔弱行事却十分大气的闵氏,只奈何闵氏福薄,早早的去了,徐氏与她一样出身世家,也不晓得是不是因着济渠王之事,徐家虽然是望族,这些年来低头做人久了,那些个阴私之事倒是做的得心应手,而闵氏留下的一双子女因为闵家那边若有意若无意的提醒,和阿善的警惕,又都是敏感之人,在沈太君还没有重视的时候,两边竟闹得仇深似海——真正要说谁害谁,还真难定,但究竟到了只在外人跟前才表演一番继母与元配子女的和睦来。   ——沈太君想到这里心下暗自后悔,在这件事情上,她自觉对双方都对不起,又因为牧碧微是晚辈,又是女郎,迟早要出阁的,既担心帮着徐氏压制了她,一来委屈了嫡亲孙女总比委屈了媳妇叫她心疼,二来女郎没点儿脾气,牧家又不是旺族,担心将来到了夫家受欺压,三来女郎迟早要出阁,徐氏忍几年也就是了……偏生牧碧微是个强势的性.子,借着沈太君明里暗里的庇护,渐渐欺压起了徐氏。   如此母女竟犹如仇雠!   若自己早些不那么优柔寡断,早作决断,怕是这会牧碧微也未必会进宫!   从牧碧川那里知道了左右丞相已出手保下他们,因此才没有一到邺都就被飞鹤卫解入宫中当着何容华之面处斩,沈太君既对牧碧微愧疚,又觉得徐氏固然狠毒,但也和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坐视她在牧家落下风有关,她的性情宽厚,怪来怪去却只怪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听牧碧微公然与徐氏撕破了脸,也不忍心严词斥责孙女,又不忍心叫徐氏再受羞辱,只得含糊着混了过去。   好在牧碧微虽然对徐氏族恨得咬牙切齿,到底要给祖母几分面子,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沈太君便与她继续说了下去:“因今儿是命妇觐见的日子,我想既然过来可以见到你,所以前日寻了个机会,着你表妹请了何家三娘子吃茶,我亲自去看了一回,倒是个齐整的孩子,看她举止谈吐,虽然有所不足,却也是个聪慧的……”   牧碧微先打断了问:“祖母说的表妹可是闵家的哪位妹妹?”她这么问时目光冰冷的看住了旁边的徐氏,徐氏心中大恨,面上却微微垂目,神态自若。   沈太君看得清楚,暗叹了一声道:“是你二舅舅的嫡次女,闵家五娘子——何家门楣究竟低了点,闵五娘子出面相请倒是正好。”   “何三娘子的情形我在宫里头也听到了些,她和何容华既然是一母同胞,何容华又能够叫陛下宠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心里也有些数,咱们家里人少,祖母若从旁帮衬着些,管一管还是使得的。”牧碧微立刻道,她对何三娘子做自己长嫂虽然一直有些抵触,但何三娘子如今与牧碧川的婚事已定,牧碧微不论与何容华在宫里怎么样,所谓夫妻一体,何三娘子的掌家权,却是要尽力替她争到的。   这件事情牧碧川自己不方便说,何三娘子是新妇也是晚辈,而且徐氏说不上年轻却也不老,牧碧川也有十三岁了,用不着徐氏跟前跟后的照顾,徐氏又没有旁的孩子,继续打理上下也没人能说她恋权——何家门楣不及牧家,何三娘子连个嫡长女都不是,甚至不是何家长房所出,叫她一过门就做冢妇,一旦出了差错没的叫人笑话牧家是有意为难新妇呢——徐氏现成的理由可以抓着管家权不放。   如今牧碧微自然抓住了机会提出来。   她的心思沈太君和徐氏都明白,沈太君迟疑了一下,见徐氏默不作声,晓得她是不甘心,这也不奇怪,虽然从徐氏进门沈太君就给了她管家之权,但牧碧川和牧碧微明里暗里的找茬,这会牧碧微总算离了家,徐氏还没真正当上几天家呢,就要把权力交给长媳,而且牧碧川这个长子又不是她生的!   但牧碧微见状,却冷笑了一声:“祖母不肯应下来,莫非是看大兄的新妇出身不高,所以想将来为三郎娶个高门贵女,把牧家交给三郎吗?”   她这话问的诛心,沈太君出身世家,最重礼法,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不假思索道:“元配嫡子,岂是继出幼子能比!”   “原来祖母已有主意,那么孙女代大兄和未过门的打扫先谢过祖母了!”牧碧微二话不说就要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徐氏见状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抬起了头,淡淡的道:“二娘子这话是疑心我抓着掌家之权不放吗?只是何家那是什么人家二娘子既然连何三娘子的情形都打听过了定然不会不知道!方才母亲也说了,何三娘子不是不好,只是她到底出身放在了那里,受何家门第的限制,见识手段气度也就那么回事!这可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故意贬低了未来的长媳!何况二娘子大约不知道,大郎君与何家三娘子的婚期就定在了明年三月,也就是何三娘子笄礼结束就过门,区区十五岁,何家三娘子可未必有二娘子这么聪慧,能够担任得起牧家主母之职!”   沈太君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她倒不是偏心徐氏,因着徐氏与闵氏子女的冲突已经放到了明面上来,沈太君虽然觉得自己很有责任,而徐氏也受过许多委屈,但一来徐氏算计牧碧微的终身之事,叫沈太君悔恨之余不免也担心徐氏照样对牧碧川来这么一手——而牧家必定是要交给牧碧川,却不是牧碧城的,除非牧碧川有重大变故,这一点,沈太君和牧齐的态度都是一致,元配嫡长子,出身决定了牧碧川才是牧家将来的继嗣之人!二来沈太君盼望的是牧家之人能够齐心协力,却不喜如那些人口众多之家甚至长辈们不得不玩些如朝堂般的制衡之法,既然徐氏和闵氏子女之间仇恨已难化解,不如索性叫一边压倒了另一边,免得斗来斗去的消磨的到底也是牧家之力。   至于到底叫哪边压倒哪边,徐氏只是媳妇,牧碧川是原配嫡长子,沈太君的选择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牧碧川的新妇乃是世家之女,沈太君压根就不用牧碧微说,就会叫徐氏在新妇过门后预备将管家之权移交,并且亲自指导和帮持新妇主持中馈。   可何三娘子的出身放在了那里……   …………………………………………………………………………   收藏啊,评论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自思量   牧碧微神态平静的回到了风荷院,直奔内室。   等紧跟在她身后的阿善回身把门关上,又把帐子都放了下来,她才狠狠一拍几案,破口大骂徐氏!   “女郎先莫要生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善见她气得满面通红忙问道。   牧碧微把头一偏,恨道:“那贱妇挑唆了祖母要继续掌着家!”   “若是如此,何三娘子是何容华的亲妹妹,说起来虽然是女郎将来的大嫂,又怎么亲得过何容华?这事该何容华去疼何三娘子,女郎只须袖手旁观就是了。”阿善倒是不以为然。   “真是笑话!我牧家的事也由着何氏去插手插脚这成什么样子?”牧碧微怒道,“还嫌如今邺都的谣言不够难听吗?我出面私下里替何三娘子要了管家之权那是牧家长辈疼新妇!何容华插了手那是牧家无能!”   阿善道:“女郎没有嫡亲的姊妹,闵家表姐妹们又都有长辈操心不必女郎插手,所以不明白娘家人的心思——何三娘子如今已经许定了大郎君,所谓嫁鸡随鸡,况且何家门楣又不高,何容华要是真心为了何三娘子好,怎么会直接对牧家施压?”   牧碧微皱眉道:“什么?”   “女郎不比郎君,既然出了阁,那就是旁人家的人了,就算母家势大,说到底也要夫妻真心相悦才好,前朝寿安长公主乃魏昭帝之爱女,因其慕曲郎之姿,昭帝夺其未婚妻子赐予他人,使曲潮尚主,然而最终寿安长公主何尝不是郁郁而终?”阿善摇着头道,“是以真正明理为了女郎好的人家,便是胜过了亲家一头,除非亲家亏待了自己家女郎,否则平日里往来都是极客气的,这就是为了要叫那些懂事的亲家因此更加真心对待自己家女郎——闻说先帝与太后对楼家就不错,宣宁长公主与驸马琴瑟和谐,当然有公主与驸马两情相悦的缘故在里头,但若太后对楼家百般刁难训斥,纵然楼家是臣子,女郎想一想,长此以往心里积下来的怨气就算不敢朝宣宁长公主发作,态度也必定恭敬而不亲近,即使名为夫妻,相敬如冰与亲亲热热谁会喜欢前一种呢?”   “阿善你的意思是说何容华就算知道了徐氏不肯放权,也不会替何三娘子出手了?”牧碧微道,“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去指望了她?”   阿善道:“女郎莫要心急,奴婢的意思是,何容华若晓得徐氏不肯放权之事,定然是要帮着何三娘子的,只是何容华不会直接对牧家施压……”   牧碧微若有所思:“难道是……徐家?”   “徐氏不过是继室,何况她亦有子,便是为着一分私心,她掌家时哪有不为三郎君攒些儿家底的道理?何容华既然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定然会设法给徐家颜色看,如此既叫徐氏不敢仗着婆婆的身份为难了何三娘子,又不伤牧家体面,好叫牧家因此对何三娘子有了怨恨……此外,徐家若知缘由,少不得要与牧家疏远,如此牧家就剩了闵家和何家两门姻亲,闵家可不比徐家之势,这样无论牧家要提携还是要重视,何家不会落后闵家什么的。”   “这也是她同意这门婚事才肯这么做。”牧碧微蹙着眉尖,冷静道,“若她与我一般反对这门婚事,怕是巴不得借了这个借口大闹一场好退婚呢!”   阿善道:“未必!何三娘子是女郎,如今满邺都都晓得了她已经许给了大郎君,退婚对女子的名声打击可是比男子大得多,而且何三娘子也有十四岁了,女郎的青春更加拖不得,要没大郎君这一回事她大约还能够借着何容华的名头去攀一攀高枝!如今既然已传过了和大郎君定了亲,再悔婚,还想寻到比大郎君更好的人家吗?除非何容华一两年里就能够宠冠六宫甚至越过了孙贵嫔去,否则那是想也别想的。”   牧碧微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我虽然很不中意何三娘子,只是木已成舟,说再多不喜欢也迟了,如今也只能想一想她的好处……只要她不是存着为何海报仇的心思进门,全心全意的为大兄操持的话,我自是拿她当大嫂尊敬的。”   阿善见她已经定了心,便道:“方才奴婢追着女郎进来时,在前厅那儿顿了一顿,是看到葛诺招手,停下问了他一句,他说昨儿陛下宿在了德阳宫,是今早就回了宣室殿的,女郎如今既然心定了,还是快些儿换了衣裙去伺候罢——打从那日因为曾才人陛下去了景福宫到现在,女郎可是一直没和陛下照上面。”   “唉,他大约是等着我去哄他呢。”牧碧微闷闷的道,“其实若不是为了在这宫里头过下去,当我很高兴去伺候这么位主儿吗?”   “女郎又在这里说糊涂话了,这儿虽然没有旁人,就怕女郎说惯了嘴,不该说的人和时候也露个一句半句以后日子才是真的没法过了。”阿善抱怨了一句,开了妆奁道,“不要浪费时间换发式了,以奴婢看就加上两支簪子便好。”   因着今儿要去甘泉宫那边等着和沈太君并徐氏见面,牧碧微有意要叫沈太君心疼,更会答应自己的要求,所以穿的尤其朴素,这会阿善替她添了钗环又换了件新裁的宫装,倒是立刻不复之前的近乎寒酸的模样。   牧碧微就要起身,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对阿善道:“今儿被徐氏气得紧,倒是忘记了问一件事情——早先徐氏对祖母说得到了何容华意图谋害阿爹和大兄的那一个消息,不就是说宫里传出去的吗?我竟忘记趁着祖母在,逼问出来是谁了!”   “咱们虽然不方便出面,却可以透露给何容华啊。”阿善献计道,“所谓前朝徐世妇救过的嬷嬷报恩——奴婢可不信这恩报的这么巧!只怕是徐家安插在宫闱里的内奸呢!从前济渠王与先帝争储,徐家可是坚决支持济渠王的,虽然先帝后来肃清了余孽,但难免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   牧碧微点一点头,但转念一想又道:“不要太急,涉及宫闱,何氏那人做事狠辣,若她想着法子闹大了,别波及到了咱们家可就不好了……等过几日阿爹正式辞了清都郡尹一职离了邺都,再透露过去!”   阿善自是点头。   …………………………………………………………………………………………………………………………………………   何氏带人一路把白氏送到了景福宫的宫门前,白氏担心她被太后责怪太没规矩,再三叫她回去,何氏才站住了脚,一直望到了白氏瞧不见影子方转回了定兴殿。   桃枝和桃叶知她才听了何三娘子的婚事心情定然不好,服侍的加倍体贴周到,果然何氏进了殿里脸色就阴了下来,只是她却没有发作,而是斜倚在了锦榻上,愣愣的望着不远处,神情变幻不定。   一直到了午膳时分,桃萼走进殿来询问,却被桃枝一个眼色止住,桃萼见状,正要退下,然而何氏却忽然醒悟了过来,淡淡的吩咐摆膳。   如此用了膳后,何氏问道:“这会陛下在什么地方?”   桃萼因为也晓得何氏这会情绪不佳,回话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陛下已经回了宣室殿。”   “这么说是牧氏在伴驾?”何氏扬了扬下颔,若有所思的道,“孙氏对欧阳氏每多诋毁,所以欧阳氏一直以来都谈不上多么得陛下喜欢,今儿陛下明知道命妇觐见,牧氏不会放过这个与家人相见的机会去甘泉宫等着,却还是早早回了宣室殿,这是摆明了给她机会……”   桃枝虽然没听到白氏后面与何氏说话的经过,但见何氏送走了白氏后的脸色也知道何三娘子与牧家的婚事是定下来了,这会又听何氏提到牧氏,也吃不准她是个什么心思,便试探道:“娘娘先前说的那件事情……”   何氏眯起眼,忽然道:“祈年殿那边怎么样了?”   “说来好笑,孙贵嫔身边除了居中使外的四个大宫女,宛芳在牧氏到祈年殿里去了一回后,‘染病’怪异,被莫作司丢到了永巷里头自生自灭,听说如今快不行了,另一个宛英因着莫作司被太后派到祈年殿里去伺候,到咱们景福宫来请人,不想心慌意乱的也不看看脚下,硬生生的栽到了宫门前的沟渠里去,若不是咱们守着宫门的人怕晦气,过去把人拖了起来,怕是又步宛芳后尘了,这样折了两个大宫女,还是唐氏那边派了逗霞趁着陛下到德阳宫的功夫将孙贵嫔那儿的情况传了过去。”   知道何氏在这宫里头,最恨的是唐氏、牧氏,接下来就是唐氏的靠山也是何氏之前最大的争宠对手孙氏,说到了孙氏不好的遭遇,桃枝便口若悬河,见何氏听着果然仿佛心情愉悦了些,又道,“说起来欧阳凝华也真是没用,陛下在咱们景福宫的时候,只不过摔坏了一个宛英,祈年殿那边人都不敢派了,结果昨儿陛下才到了德阳宫,欧阳凝华倒好,连唐氏身边的宫女都拦不住!”   何氏虽然一直奉承了左昭仪一派,对位份出身都是仅次于左昭仪的欧阳氏在明面上也是极为敷衍的,可私下里对这两人也不乏嫉妒之情,这心思她的陪嫁自然清楚,又踩了一脚欧阳氏,何氏的心情到底好了一点,淡淡道:“欧阳凝华自恃出身名门闺秀,大家风范总也要吃点儿亏的。”   “奴婢看她啊哪里是不像学娘娘呢?分明是因为治宫严密并宠爱都不及娘娘,那逗霞都跑到陛下跟前禀告事情了,也只能索性装大度了。”桃枝抿嘴笑道。   “陛下怎么说的呢?”何氏扬眉问,。   桃枝笑道:“陛下说莫作司亲自到祈年殿里伺候是太后与他说过的,叫孙贵嫔莫要多想,只管听莫作司的话儿专心安胎,年底好好的诞个健壮的小皇子才是正经。”   “这话是德阳宫里传出来的?”何氏哼了一声道,“陛下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孙氏,恐怕是欧阳氏特意使了人添油加醋传扬开来好落孙氏的颜面吧!”   “娘娘说的正是。”桃枝道,“只是若从前呢,谁敢这样落了孙贵嫔的颜面,回头陛下就算不找出源头收拾那些人,也要大肆赏赐祈年殿以叫谣言不攻自破,可今儿日头都这么高了也不见陛下有什么动静。”   何氏闻言,低下了头,仔细思索起来。   …………………………………………………………………………………………   感觉明月夜要悲剧了   不知道小莫哥这次会敲诈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忍   祈年殿里孙氏面色苍白,斜眼睨着下首的莫作司。   莫作司身穿玄色宫装,头上不多不少的几件钗环,装束整齐不失二品女官的气度,站姿恭敬而端庄,正不急不慢的说着她对于祈年殿的安排:“……小厨房则由奴婢亲自接手,娘娘每日当饮一盏羊乳,一碗鲜鱼汤,余者另计,饮食上头,还请娘娘为着皇嗣着想,有什么从前不喜欢的,这几个月委屈下,奴婢所选膳食,皆是对皇嗣有利之物,娘娘请莫要惦记着自己平素的习惯,而疏忽了皇嗣!”   “本宫闻说萧青衣在承光殿可没有这么尽心,本宫出身卑微,也见过贫贱人家妇人生儿育女,岂有这般琐碎的规矩?不过是略补一补罢了,本宫身子素来强健,莫作司不觉得小题大做吗?”孙氏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道。   “娘娘此言差矣,贫贱人家的妇人如何能与陛下的姬妾相比?莫非在娘娘心中,陛下与那等卑微贫贱使妻儿不得不清苦度日的寻常男子一样吗?”莫作司慢条斯理的反问,孙氏顿时一窒,忙反驳道:“作司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宫几时提到陛下贫贱了?本宫是说本宫自己出身卑微,又何必劳烦作司如此费心,按着孙嬷嬷的教导便可!”   莫作司淡淡看了她一眼,道:“请娘娘恕奴婢不能这么做,一来娘娘就算从前出身卑微,如今已经贵为三夫人之一的贵嫔,今日既非昨日之身,娘娘又怎么能还把自己当成了卑微之人?奴婢可是看着陛下对娘娘宠爱呵护的,如今娘娘又有了身子,将来更是皇嗣生母,这是什么身份?娘娘怎还自居卑贱,说了出去,还道是陛下亏待了娘娘呢!   “二来正因为娘娘从前出身卑微,身子骨儿这会子看着强健,指不定留了什么亏损而不自知,否则上一回又何必召了任太医过来?从前娘娘强自支持也还罢了,这会为着皇嗣,也请娘娘想一想为母之人的慈心!”   她这番话说的孙氏死死攥紧了手中帕子,只觉得眼前发黑,然而姬深不在,她到底只能忍耐半晌才冷笑出来,切齿道:“莫作司不愧是伺候太后娘娘之人,说话做事一套套,件件都很有道理呢,本宫口才上自愧不如,既然如此,这祈年殿上下就先请作司劳心吧。”   “这本是奴婢该做的,贵嫔娘娘虽然是安福宫之主位,然而女子第一胎最为紧要,还请娘娘一切以皇嗣为重,在皇嗣诞生之前,安福宫里的宫务都交了居中使或另在宫里指一妃嫔代管,自己专心调养身子才是正经。”莫作司并不因孙贵嫔话语里的暂任一时之气而有所收敛,依旧毫不客气的说道。   孙氏虽然出身卑微,这两年好歹也是姬深捧着宠着的,就算往日里莫作司没少奉高太后之命借着种种事情训斥于她,但回头她都能够在姬深那里找着安慰,有时候姬深甚至当场就赶过来替她出头——如今这莫氏在祈年殿都几日光景了,只听姬深宿在定兴殿、含光殿,又回宣室殿这些消息次渐传来,连安慰自己的赏赐或口谕也无!   她心中烈怒翻滚,再也按捺不住,拍案大怒道:“莫作司这是在看本宫让了你几回当本宫好欺负么!”   莫作司见她发作,并不惊慌,反而重重哼了一声,目光一扫她身旁侍者,叱道:“娘娘还要怪奴婢代娘娘梳理这祈年殿吗?娘娘如今怀着身子,最是忌怒伤身的时候,这是奴婢才到祈年殿时就告诉过娘娘左右的,这会娘娘发怒,这起子奴婢居然半点儿不吭声,别说劝娘娘息怒了,见娘娘以掌大力击案,也不知道阻拦!若娘娘动了胎气影响了皇嗣,这责任谁承担得起?那可是陛下血脉!”   殿中侍者都是一惊,孙氏得势虽然时间算不得长,可两年盛宠,身边人自然都是都投了诚的,但先前莫氏到祈年殿时,把疑似染了怪病的宛芳丢到了永巷,孙氏百般手段用尽也没能叫莫氏改了主意,如今宛芳这祈年殿堂堂一等大宫女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接着居中使便被莫氏一口气从头挑到了脚,当了孙氏的面头也抬不起来……孙氏跟前得脸的人,像宛英被景福宫阴了一把,如今莫氏竟然连其他人也都不放过了吗?   这些人心中才升起了惶恐之意,还不知道莫氏会怎么她们,却见孙氏刷的站了起来,她本在丹墀之上,身量又高挑,这么一站顿时比莫氏高了不少,有居高临下之势,孙氏双手紧捏袖口,俯视着莫氏,一字字道:“莫作司!敢问你来照拂本宫,可是太后之意?”   莫作司淡淡的道:“自然如此。”   “那么太后定然是告诉陛下,道是太后关心本宫,至少是关心本宫腹中子嗣,因此陛下才准了你之到来的?”孙氏嘿然道。   “陛下膝下空虚,太后娘娘乃是陛下嫡亲生母,焉能不关心?”莫作司依旧神情平淡道,“还请娘娘坐下的好,娘娘腹中子嗣如今还不足三月之期,这期间最是不稳,娘娘往后坐卧好歹也要仔细些才是,如此乍坐乍起成什么样子?传了出去,娘娘堂堂贵嫔也是没面子的。”   孙氏没有理会她话里毫不掩饰的讥诮,而是手腕一翻,露出广袖底下的一柄尖刀,刀尖直直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见状,殿中侍者皆是大惊失色!连带着莫氏的神情也不由流露出几分意外。   只听孙氏冷笑着道:“此刀乃是陛下昔年所赐,为犀角磨成,虽然锋利无比,犹如钢刃,却有一重好处,便是伤口不易落痕,如今刀在本宫手里,本宫下手自有分寸——莫作司你说你是奉了太后之命来照拂本宫的,却不想才来了几日光景本宫就自戕于祈年殿上,敢问莫作司,你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而太后娘娘,又如何向陛下交代?”   不待莫氏回答,她又道,“自然本宫的性命太后娘娘是不在乎的,就连本宫腹中子嗣也未必能够得到太后娘娘的垂怜,只是陛下乃太后娘娘亲生爱子,在太后娘娘的心目之中自然是极为珍贵,无人能及!但太后娘娘可曾想过,为了区区本宫,与陛下之间存下罅隙?!”   “娘娘莫要如此!”殿中侍者很快有回过了神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叫道,“莫作司既然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照拂娘娘安胎的,怎的就逼的娘娘寻死了?!”   这名宫人声音尖而高,甚至传到了殿外,外头几名粗使宫女顿时不安骚动起来。   莫氏也没想到孙氏会这么快就要把事情闹大,她皱了下眉,却也不是很惊慌,淡淡的道:“娘娘与奴婢之间隔了这许多距离,何况娘娘在殿上,奴婢在殿下,犀刀也在娘娘手里,娘娘在这里口口声声说奴婢逼迫于你,很有意思么?”   见她到这会还在出言讥诮自己身份卑微、气度不足,孙氏直气得眼前发黑,她紧握着犀刀冷笑着道:“有没有意思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莫作司你可敢逼着本宫将此刀刺下去?”   “奴婢从来不曾逼迫过娘娘,又遑论此刀刺下去不刺下去又与奴婢有什么相干?”莫作司跟着高太后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孙氏不过寻常宫女出身,她能够风头盖过三千佳丽,更多的却是靠着她那副倾国之貌,在姬深这个帝王跟前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无往而不利,有姬深为她出头,莫作司自然是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如今姬深不在不说,也有因孙氏近来不能侍寝,心思渐渐移动到了新宠牧碧微并景福宫主位身上去的趋势,莫氏哪里会怕孙贵嫔的寻死觅活,她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娘娘出身卑微怕是不知道呢,犀刀伤了肌肤虽然的确很难留下伤痕,然而到底有所影响,离得近了总能够看出来的,除非在伤口上敷上几种特别的药粉,以娘娘的身份自然什么药都弄得到,也不怕用几回苦头计,只是那几种药粉皆是孕中大忌,娘娘若是厌恶奴婢近身服侍到了这种地步,奴婢也是无话可说。”   她说了无话可说,却压根没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孙氏一着落空,心头大恨,正要继续说话,却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疼痛传来,虽然不很严重,却也十分明显,她究竟担忧子嗣,晓得是因为自己动了真怒的缘故……心念电转,只得借了此事下台。   看到孙氏忽然丢了犀刀,呻吟着捂住了腹部,旁边侍者吓得赶紧上前搀扶,就听莫作司依旧站在了丹墀下,这会才又道:“娘娘年轻,不曾生养过不说,幼年时想来也没个长辈在身边看护,身子看着健壮未必没有受了暗亏的地方,你们这些人伺候若还不尽心,可是想害了你们娘娘吗!”   见她到这会还不忘记拿孙氏娘家无人来踩一脚,祈年殿里都对甘泉宫的年长女官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只奈何形式逼人,虽然不甘心点头应是,却也不敢出言辩驳……   宛字辈的另外两位大宫女宛芹、宛菲咬着唇,借着搀扶孙氏之际,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背,背对着莫氏,用口型说了一个忍字——没了姬深撑腰,更不能失去子嗣,莫氏这样毫无忌惮的激怒孙氏,谁知道是不是打着叫孙氏自己落胎的主意?   只能忍。   忍到姬深再次前来,或者忍到皇嗣诞生。   没有外家扶持,即使贵为贵嫔,孙氏真正的依靠,除了宠爱,就是子嗣,此外别无他法。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偷听   牧碧微才起了身,见身旁姬深已然不在,她正要呼唤阿善,却听外间传来了隐隐话语,似有姬深在内,心下不觉一动,便随手披了外袍,赤足踩着绒长没踝的厚毡走到门边,蹑手蹑脚的偷听了起来。   东暖阁的外间姬深也没觉得在和聂元生说什么机密,所以说话声音并未刻意放小,他正当壮年又是幼年习武,中气十足,虽然隔开内外的门甚是厚重,牧碧微好歹也能听到些。   仿佛是聂元生谈起了朝事,姬深正在接着道:“……曲叔清自恃名门出身,为人甚有几分孤傲之气,而且迂腐固守着世家那一套,他是朕之伴读,性情朕很清楚,此事着他去办,未必能如朕之心意。”   就听聂元生带着笑意道:“虽然我朝文官也非是尽为手无缚鸡之力之辈,然而皇家狩猎主持之人历来由武将担任,往年都是曲家之人,纵然曲叔清并不愿意这一回的春狩,然而他并非不守臣道之人。”   原来他们是在商议春狩的主持人选,皇家狩猎自古有之,原本既是趁机踏青,更多的却是为了演武,因此一向都是武将负责筹划的。   本朝世家望族中,曲家在前魏时就武将辈出,其中数人还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因此开国之时曲家才得了威烈侯之爵,到了如今的左昭仪曲氏之父时,降袭威烈伯,依旧掌着邺城军,而春狩所动用的军队,飞鹤卫不足的那部分,都是邺城军担任补充,所以从本朝定鼎以来,这主持狩猎的事情,多半都是曲家来办。   曲家如今的族长威烈伯之嫡幼子曲叔清,比姬深长了好几岁,却同样做了姬深的伴读——他的情况其实和牧齐当年做先帝伴读差不多,都是打着伴读的幌子,以示皇室对曲家的恩宠,曲叔清比姬深长了好几岁,他出身世家,上头好几个长辈都还健在,其中不乏在先帝时与本朝都担任过主持狩猎的职责,因此虽然年少,但这件差事也不是接不下来——到底出身是占了便宜的,别说他是嫡出之子,同姓一个曲,曲家的老人也不能看着他把事情办砸了丢的还是曲家的脸。   所以聂元生这个推荐也不过分,但听着姬深的意思仿佛对曲叔清不太满意,牧碧微暗地里抿了抿嘴,心想聂元生当真是好不要脸,上一回还不知道用什么事情挑唆了姬深去华罗殿发作左昭仪呢,这回一个轻巧的狩猎筹划之职推荐曲叔清——这好歹是个立功攒资历的机会,曲家纵然不机会,也不能不承认这是聂元生卖好服软了。   只不过聂元生费这个劲又想做什么?   “他守不守臣道还很难说。”聂元生末了一句又挑起了姬深的感慨道,“曲叔清一向尊敬蒋贼、计贼二人,你可记得当年父皇检阅朕的功课,见你们伴读都在,随口考核了几句,问到了他的志向,他说的可是愿学蒋、计二人的,当时父皇还赞了他一句志气。”   既然先帝赞曲叔清有志气,这么看来此事发生时蒋遥和计兼然怕是已经拜相了,不过先帝这一问和曲叔清那一答也未必简单,分明先帝问曲叔清将来愿意如何辅佐姬深,而曲叔清不愧长了姬深几岁,又是世家出身,心思缜密,他回答效仿的对象是蒋遥和计兼然,这两个都是文臣,显然有暗示先帝曲家愿意逐渐放下兵权的意思,所以才得了先帝一句称赞。   恐怕高太后在姬深出了孝后坚持要立曲氏为后,也有先帝的叮嘱在里头。   若不然,曲家本已是邺都第一望族,连出了太后的高家都比不上了,掌着邺城军,虽然邺都拱卫皇室的飞鹤卫一直归皇室直管,虎符更只由姬深亲自收着,但飞鹤卫贵精不贵多,如果没有出姬深被个宫女出身的女子迷住,居然异想天开的想立孙氏为后这么件先帝怕是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左昭仪顺理成章的做了曲皇后,将来诞下嫡子又是水到渠成的立储,如此曲家还拿着邺城军,任谁也不放心。   牧碧微心头嘀咕了几句,曲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难怪当初姬深那么打了曲家的脸,宫里还是多了个左昭仪,想来也是宁可委屈了一个嫡幼女,总好过合族被皇室猜忌存下了怨怼之心的的打算。   外间聂元生又笑道:“若不用他,臣看来看去,这邺都也只有驸马能当此任了。”   姬深随口问:“哪个驸马?”高祖皇帝的子嗣很多,但都因为济渠王与先帝争储多多少少被卷入,在先帝登基后,不明不白死去的有好几个,被打发到荒僻之处“就藩”、“代管”的也有好几个,留在邺都的便只寥寥——后来睿宗登基没几年,就大病下来,自感大限已到,而太子姬深年幼,为了不至于自己驾崩后留在邺都的那几个兄弟欺负高太后与姬深孤儿寡母,所以撑着病体,想了几个借口,叫这几个兄弟好歹在他之前去见了高祖。   至于皇姑,高祖皇帝的女儿当然也不少,最小的一位甚至与广陵王差不多年纪,不过受前魏公主们的干政之风影响,同样被济渠王影响暴毙了几位,但比之高祖的皇子,存下来的到底比较多。   姬深所以有此一问,不过他问过之后,见聂元生含笑不语,顿时明白了过来:“楼万古?”   “楼家祖上军功不少,驸马家学渊源,何况与陛下也算亲戚,若以楼将军主持春狩,想来太后也不会反对的。”聂元生看似在为楼万古说话,实际上一提高太后,又叫姬深想到了自己这个嫡亲生母的偏心。   “楼万古说是家学渊源,却连邺都都没出过,他这个骠骑将军也不过是为了尚二姐时二姐面子好看才封的。”姬深显然这会脸色不会太好看,“用他朕还不如用牧碧川,好歹后者在边关待过几年。”   见话题忽然转到了自己兄长身上,牧碧微也不觉心下一跳,暗暗祈祷聂元生的目标不是牧碧川才好。   好在聂元生果然没有此意,当下否决道:“牧司马虽然跟着牧尹在边关历练过几年,究竟年轻,而且也没有独挡一面过,如今牧尹又要准备重回西北,也未必有功夫留下来替他参祥什么,再者狩猎之事与戍卫边关不同,牧司马必是做不了的,何况正因为牧司马从前一直在边关,邺城军这边又怎会服他?”   他没有提飞鹤卫是因为飞鹤卫乃皇帝禁卫,那是更不可能去听别人的了,牧碧微在里间听得心惊,暗道聂元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挑唆之意可谓是赤裸裸的了!   只听姬深道:“如此说来这人选竟只能在曲叔清与楼万古之间选择了?”   “臣以为楼将军更符合。”聂元生侃侃而谈,丝毫不以姬深曾与宣宁长公主为了那叫方丹颜的宫女有过争执而为意,道,“一来楼将军乃是陛下嫡亲阿姐的驸马,有宣宁长公主在旁提点,必定比曲叔清的安排更得陛下之心,二来楼将军年长些,也较为稳重。”   姬深似在沉吟,便听聂元生又劝说道:“其实当年之事,宣宁长公主也并非是为了一个宫女就要与陛下争执,不过是因为担心圣誉受损,说来说去宣宁长公主关心的还是陛下,陛下宽宏,又何必与长公主再计较什么?”   “那方丹颜朕有了茂姿后也不计较了。”姬深果然对当年之事还有些耿耿于怀,略带了一丝怨怼道,“只是每每想起来二姐为了一个方丹颜竟当着母后与众侍的面叱责于朕……就算是皇祖当面,看到朕有什么过错也是私下里单独再议,她如此跋扈,母后也不过私下里说了她几句,说什么公然叱责了她恐怕叫邺都上下轻看了长公主……”   说到这里虽然就住了口,但语气里对高太后的偏袒已经极为不满。   牧碧微心想高太后也是为难,本朝制度大多都是原本承袭前魏,前魏的公主们,那可是除了帝位做不得,这天下郎君们能做的事情,鲜少有她们不敢做的,高祖时那些参与到争储风波里的公主们可不就是个例子?   而宣宁长公主乃是睿宗唯一的嫡女,她唯一活下来的妹妹同昌公主又比她小那么多,同昌公主出生的时候,宣宁长公主都快下降了,何况睿宗虽然宠爱薄太妃,却不是不分嫡庶之人,宣宁长公主没有干政,只是性情跋扈飞扬,将已经继承了帝位的同母弟弟还当成了寻常人家的姐弟一样训斥于他,这般做法与前朝某些公主一比已经算得上贤良淑德了。   何况高太后的顾虑也有道理,牧碧微听方朱颜略说了当年之事,还没出孝,就看中了母后宫中年长于己的宫女,这事若传了出去,可比后来他坚持立孙氏为后还要严重!   那会先帝可是世故未寒啊!   宣宁长公主这件事上也许有帮助方丹颜的地方,否则高太后未必舍不得杀了方氏姊妹,但更多的定然还是要考虑姬深的名誉——五年前,姬深才不过十三岁,在宣宁长公主看来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做了皇帝,到底年少,她身为长公主一向备受宠爱,睿宗待她不薄,恐怕闻说了此事时,还沉浸在对亡父的伤痛里,又因为姬深登基未久,心里还没把他当成了帝王看待,自然没能控制住情绪,训斥了他。   不想这姬深究竟不是高太后身边养大的,与唯一的嫡亲姐姐也记恨这样久,也难怪高太后要设法叫曲氏上位了,不然凭着孙氏那等人挑唆着,将来高太后一去,安平王、广陵王、宣宁长公主这些还不知道会被姬深怎么对待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所谓掩袖工谗   “当时宣宁长公主正怀着身孕,臣闻女子孕中脾气多少会有些变化,陛下先前几日在祈年殿里陪伴贵嫔娘娘,未知贵嫔娘娘如今是否也与从前不同了?”聂元生含着笑意道,“而且这几年宣宁长公主进宫次数大为减少,除非太后主动召见,平素几不前来,恐怕心中也是为了先前的事情后悔,只是陛下也知道,长公主乃先帝与太后唯一留存下来的掌上明珠,而且女子面薄,怕也不好意思直接与陛下说明,如今趁着春狩之际,陛下任命了楼将军主持,那么长公主也知道陛下宽宏大量,并未以当年之事为记,反而重用其驸马,自然就会下定决心,前来与陛下赔不是了,如此姐弟和睦岂不是好?”   牧碧微正想着莫非是孙贵嫔自己赶不走莫作司,所以走了聂元生的门路吗?不想姬深对聂元生这番话关注的重点却不同,他沉吟道:“如此到底是朕先低头?”   “臣记得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宣宁长公主亦是十分爱护陛下,从前臣随陛下在高祖皇帝膝下伴读,宣宁长公主若得了什么新奇之物,或者觉得好吃的糕点,每每都会留上一份,命人送与陛下,先帝时,长公主更是时常亲自探望陛下。”聂元生动之以情道,“不想因当初长公主孕中情绪变化与陛下生了罅隙,竟不常进宫了,陛下请想,若是长公主与从前一样时常入宫觐见,上一次安平王之事陛下又岂会丝毫不知?”   他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姬深的心坎上了,姬深因着广陵王帮着安平王隐瞒,企图叫他担了高太后的怒火一事对自己那两个同母兄长生了忌惮之心,又因为高太后的偏袒心下很是不满,他是高祖亲自养大,因高祖长寿的缘故,先帝睿宗在位不长,姬深在睿宗时回到高太后身边,虽然年纪也不很大,可之前从未一起长时间相处过,高太后对他总不如对嫡长子与嫡次子那么贴心,那时候安平王已经出宫开府,而广陵王尚在宫中——对比之下,这也是姬深对自己二兄不大喜欢的一个缘故。   如今听聂元生就差明说化解了与宣宁长公主之间的旧怨,在高太后跟前就多了一个替自己说话的人,也可以透过宣宁长公主的不时进宫,不至于像上回那样连安平王请封庶女已经被高太后驳斥了一回都不知道,姬深自然是觉得不错,他懒惰于政事,但对帝位还是很关心的,也知道单凭他受高祖抚养和高祖临终前的遗旨并不能稳坐这帝位,没有高太后的扶持,和这几年来在他与左右二相之间的圆场,左右二相早就被姬深打脸打得没法下台,不想走都不得不走了,他们一走,这偌大朝廷无人主持,必定生乱,届时姬深就是想继续清闲都难。   所以听聂元生这么一说,姬深略作思索就点了头:“元生说的甚是,朕便给二姊这个机会。”   牧碧微心想,宣宁长公主听起来是个心高气傲的,若听到这句话还不知道气成了什么样子!又想姬深对嫡亲的姐姐都这么记恨,聂元生能把他哄得言听计从,实在是好手段!   如此姬深与聂元生定下了春狩就交给楼万古去办,聂元生又陪姬深闲聊了几句,就要告退,姬深却忽然叫住了他道:“前几日去和颐殿给母后请安,恰逢大兄也在,他提起了你的婚事倒是提醒了朕,你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可有什么章程?”   “安平王虽然是好意,请陛下恕臣不能领受。”聂元生毫不犹豫的说道,“臣之祖母年前才故,祖母待臣恩重如山,早在祖母丧仪上,臣就当众立誓要为祖母守足三年之孝的,如今尚且不到半年,岂能谈婚姻之事?”   他深谙姬深那不喜旁人拒绝其意的性.子,所以开口就把这件事情推到了安平王身上,姬深听了果然没有生气,而是好言劝说道:“虽然如此,但如今已出了百日,你年纪也长了,莫如先看了起来也好。”   “三年非同短期,臣一则如今没有这个心思,二则也不愿意平白耽误了女郎青春,所以安平王的好意臣却不敢受。”聂元生语气甚是坚决,姬深见状,也不太在意,随口道:“你既然不想提,那就等你守孝满了,不过安平王却说如今邺都正有几个女郎与你年纪仿佛,等过三年怕是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了。”   聂元生仿佛淡淡的笑了一笑,不见喜怒的道:“原来是安平王想为臣做媒吗?只是臣却不担心这个,有陛下在臣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倒是。”姬深最喜旁人推崇自己,何况这话又是他最为宠信的臣子聂元生所言,当下便欣然揭过了此节,放他离去。   牧碧微听到了聂元生告退获准,便悄悄退回了榻上,不多时,门被打开,姬深袍服不甚整齐的走了进来,挑起帐幕,见牧碧微似乎还未醒来,便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却见牧碧微忽然张开了眼睛,反手一把揽住了自己脖子。   姬深不觉笑道:“醒了却在这里装睡骗朕吗?”   “奴婢还以为陛下还在生着奴婢的气,所以把奴婢丢在这里不理了呢!”牧碧微作出委屈、担忧和娇嗔之色,目光盈盈的望着他,好似怎么也望不够一样,嗔道,“陛下方才到哪里去了?”   见她媚眼如丝的模样,姬深不觉又俯身外吻了吻她,方笑道:“元生来商议春狩之事,朕出去与他定了下人。”   牧碧微见他毫不在意的告诉了自己,心下一动,便轻笑着继续问道:“不知陛下点了谁?”   “是朕二姐的驸马楼万古。”姬深随口道。   “可是骠骑将军?”牧碧微抿嘴笑道,“闻说楼将军家学渊源,其祖乃本朝开国名将,奴婢虽然不曾见过楼将军,但也晓得既然是先帝与太后为宣宁长公主选的驸马,如今陛下又点了他,定然是家学渊源的。”   春狩虽然会带上部分妃嫔随行,但到底属于朝事,她这么问这么说,其实已经逾越了,不过姬深却没在意,搂住了她懒洋洋的道:“元生推荐了他,朕也觉得好,历来春秋二狩都有定例,想来他虽然是头次接手也不至于做的坏了。”   又想起来今日是命妇觐见,便问,“可是见过了你祖母?”   “还没谢陛下恩典。”牧碧微作势要起,姬深却搂紧了她不叫她行礼,笑道:“小事而已。”   牧碧微暗暗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就听外头阮文仪故意咳嗽了一声,姬深皱眉道:“什么事?”   得了他的话,阮文仪方把门开了一点,禀告道:“陛下,祈年殿复来人请陛下过去!”   听说是祈年殿来请,姬深还没回答,牧碧微已经蹙了下眉尖又飞快的舒展开来,知道阮文仪必是得了高太后的叮嘱,专门挑着自己在时才来回的,而把姬深留下就是自己的任务了。   她心念电转,忙抢先一步问:“莫非是贵嫔娘娘身子不舒服吗?”   “听来人说是因为娘娘情绪激动动了胎气。”阮文仪谨慎的回答道。   这下子姬深不由松开了揽住牧碧微的手,从榻上坐正了身子沉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动了胎气!莫作司不是正在祈年殿上照拂茂姿么!可曾请了太医?”   “回陛下的话,任太医在来人来前就到了祈年殿上,想来贵嫔娘娘无恙的。”阮文仪夹在高太后与孙贵嫔之间是左右为难,他本人自然是更偏向高太后的,但姬深对孙氏的宠爱人人可见,他也不想太得罪了这位宠妃,何况还是有了身孕的宠妃,所以避重就轻的回答道。   这句话却叫牧碧微抓到了机会,她立刻换了语气又惊又喜道:“来人过来禀告时任太医就到了祈年殿?难道是因为任太医贵嫔娘娘才情绪激动的吗?”   外头阮文仪一怔,姬深已经皱眉道:“什么?”   “陛下请想,祈年殿是贵嫔娘娘住惯了的宫室,里头的人都是娘娘喜欢的,奴婢上回过去就见到娘娘对自己身边的人甚为照顾,说句上下一心也不为过,莫作司更是个重规矩的人,有她在祈年殿坐镇,又有谁敢惹娘娘不喜以至于动了胎气?奴婢想着贵嫔娘娘莫不是高兴的?”牧碧微眼波流转,柔柔的解释道,“恐怕是任太医过去给贵嫔娘娘请平安脉时,顺带着告诉了娘娘一个天大的喜讯呢!”   闻言姬深不觉问:“你说的是……”   “奴婢想着任太医可是断出了贵嫔娘娘所怀皇嗣是小皇子,贵嫔娘娘欢喜得极了这才动了胎气?”牧碧微一本正经道。   “阮文仪,微娘所言可是?”姬深这几日虽然没去祈年殿,但也不是就忘记了孙氏,更别提子嗣,他如今一子半女都无,自然是上心的,当下带着喜色向阮文仪求证。   阮文仪对牧碧微的打算是一头雾水,祈年殿那边到底是什么事,当然瞒不过他这个内司之首,孙氏如今哪还有什么喜事?她是生生被气得动了胎气!   但如今他又不敢扫了姬深的兴,更不敢拆摆明了这段时间是在为太后做事的牧碧微的台,只得含糊道:“奴婢也不知道,但看来人情形并不很紧急。”想了想又觉得虽然莫氏请了任太医到祈年殿以策安全,若孙氏真的出了问题到时候自己怕也难逃责任,便又加了一句,“只是,到底有几分忐忑。”   “忐忑可就对了。”牧碧微盈盈笑道,“奴婢在家中时尝听舅母说过,这女子怀胎,头一个月非医术高明之大夫却是看不出来的,要断出男女,得好些个月后呢,贵嫔娘娘如今还没出怀,想来是急着知道腹中究竟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才请了任太医一试,任太医虽然医术高明,然贵嫔娘娘毕竟月份还小,怕也不敢说定……”   阮文仪听她把话圆的不落痕迹,便不再说话,心下暗想姬深听了这话那是一定就要去祈年殿了,牧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然见姬深喜出望外,不假思索的下了榻更衣,牧碧微随之而起却牵住了他袖子正色道:“陛下若为贵嫔娘娘好,这会可不能去祈年殿呢!”   “这是为何?”姬深兴头上被这么一拉顿时不悦。   门外阮文仪只听牧碧微好言好语的说道:“陛下想啊,贵嫔娘娘单听了任太医说腹中可能是小皇子就高兴的动了胎气,若是陛下再过去,贵嫔娘娘许是这会才由任太医妙手平息下来,看到了陛下自然又要高兴一回,这……皇嗣重要呢!陛下若是实在想亲自去探望贵嫔娘娘,莫如等晚上贵嫔娘娘入睡之后悄悄儿的去?”   晚上?姬深虽然宠孙氏,可这积雪未化的时节,从冀阙特特赶到安福宫去,还不能惊醒了孙氏,姬深兴趣可就不大了。   他虽然悻悻,却也觉得牧碧微说的很有道理,皇嗣——尤其是几乎可以肯定是皇子的子嗣当然更重要,孙氏如今胎不稳,的确不能够叫她再动胎气……这么想着,连打发阮文仪送赏赐去并勉励安慰几句的打算也变了,心道还是等孙氏身子好了再探望赏赐也不迟。   见他果然同意了不去祈年殿,牧碧微以袖掩嘴,得意的笑了。   第一百五十章 存身之道   “你打听好了?陛下果然说不去祈年殿?”何氏冷着脸,仔细盘问杏枝,杏枝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回娘娘的话,这消息是宣室殿守门的内侍石盛亲口告诉奴婢的,而石盛虽然不是阮大监的义子,但与阮大监去年收的义子卓衡同屋,卓衡却是在殿内伺候的,据说陛下听了阮大监说祈年殿不太好本打算立刻就去探望,不想竟被那牧氏三言两语就说得留了下来,连份赏赐和安抚的话都没送过去,听石盛说卓衡私下里感慨牧氏日后必定不能得罪,被他悄悄的听到了。”   何氏虽然在牧碧微进宫前是这宫里头论宠爱能排第二的妃子,在牧碧微进宫后也没失宠,但她晋升太快,究竟根基不稳,何况她又是走亲近高太后的路线,自然不敢贸然收买宣室殿的人,连贴身一等大宫女都不便派到冀阙附近,只叫杏枝这样的去与宣室殿小内侍交好,能探听到多少就听多少罢了。   如今听了杏枝肯定的回答,何氏叹了口气,旁边桃枝晓得她担心什么,便劝慰道:“牧氏行事如此跋扈,孙贵嫔得宠多年可不是虚的,何况牧氏也不过是占了个新字而已,过几日陛下新鲜过了,到时候娘娘不必出手,孙贵嫔多的是手段折辱她!”   “再过些日子三娘当真嫁到了牧家去,就算本宫不认,旁人眼里她也是本宫的亲眷了,那么她被孙氏折辱,本宫难道很得脸吗?”何氏冷冷的道。   杏枝因为只是二等宫女,听了这话还道何氏有为了两家即将结亲而护着牧氏的意思,便道:“孙贵嫔如今被莫作司看得紧呢,陛下不过去,孙贵嫔纵然想害牧青衣也难的。”   她话音刚落就被桃枝瞪了一眼,又见何氏脸色阴了下来,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乖乖住了声不敢言语了,桃枝见状忙吩咐:“你且退下!”   等杏枝出去了,何氏沉着脸道:“一点儿眼色也无!”   “终究不是伺候娘娘多年的,何况年纪还小,娘娘就饶了她这一次吧。”桃枝替杏枝求着情,何氏进宫陪嫁只能带四个,这杏枝却是宫里的小宫女,因为之前见她机灵,来历也清白,何氏晋位后就提了她做二等宫女,也是想着着意栽培些自己人,这会见杏枝看不出来自己对牧氏的态度,居然当面帮牧氏说起话来,便觉得看差了人。   何氏摆了摆手,杏枝是身边宫女,要教导要惩罚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她懒得多费心,见殿中无他人,便与桃枝说起了正事:“牧氏行事如此张扬,也是得了太后的准许,如今单她一个,就有将孙氏气焰压住的迹象,太后是更加想不到本宫了,如此下去,本宫以后再想晋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容华虽然已是一宫主位,上头却还有一后二昭仪三夫人并九嫔,同级里头,婕妤还排在了本宫之前呢,虽然如今空缺着,但接下来陛下若再采选,莫非本宫还要去向新人行礼不成?”   她自己是越级晋升上来的,却不希望看到旁人也升那么快,又晓得经过了孙氏、唐氏、姜氏等当年列了高位,高太后对后妃的位份盯的很紧,自己若非进宫来就投向了左昭仪这边,出身好歹也算个官家,而孙贵嫔又一直盛宠,高太后需要打击孙氏的气焰,这才准许了自己未足一年就从良人晋到了容华——偏生牧碧微如今进了宫来得到姬深的注意,自己虽然没有因此失宠,但想哄着姬深坚持为自己提位份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桃枝沉吟道:“原本太后虽然对娘娘比不上左昭仪与欧阳凝华,但也是倚重几分的,可孙贵嫔有了身孕之后太后却择了才进宫的牧氏,娘娘容奴婢说一句诛心之语,太后这分明是不愿意宫里九嫔以上的人里头再添个不是太后亲自选进宫的人呢!”   何氏顿时一凛:“你说的有理!”   “所以奴婢想着若是设法叫牧氏失了宠不难,咱们手里有现成的把柄,难的就是还要叫娘娘更进一步。”桃枝细声说道,“娘娘自打进宫以来,对太后娘娘素来恭敬有礼,可太后娘娘却一直不愿意疼娘娘,说到底,还是太后娘娘自矜出身名门,觉得咱们何家的门楣低了,其实照奴婢来说,娘娘进宫日子虽然不长,可替太后做的事情册一个下嫔也不过分了,然而这回若不是姜顺华有了身孕后趁势提出,怕是太后那边这会还不叫娘娘主持单独一宫呢!”   何氏咬住了唇,半晌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先前娘娘的打算,是要连孙贵嫔一起除去,可奴婢想啊,娘娘待太后那般恭敬太后都不领情……而且奴婢以为太后之前肯叫娘娘越级晋升那都是因为要借娘娘的宠爱压制孙贵嫔的缘故。”桃枝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一字字道,“若放任着牧氏这么下去,以太后重视妃嫔出身的性.子,那牧齐到底是三品大员,而孙贵嫔若倒了,娘娘……”   “你是说……”何氏进宫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够从散号里的一介良人做到了容华,执掌一宫,可不仅仅是因为她生得美貌,这会听桃枝一说,顿时醒悟了过来,“养贼自重?!”   桃枝自然要把这话题留着叫她自己来挑明,免得自己聪明过了头,当下微微颔首,轻声道:“陛下自然是看重娘娘的,只是娘娘请想啊,孙贵嫔如今有了身子不能伺候陛下了,这才几日光景,连牧氏都能够把陛下拦阻了,若换成以前,陛下说要去祈年殿探望孙贵嫔,除了娘娘你,谁敢对陛下说半个不字?当初孙贵嫔感了风寒,莫作司跪在宣室殿上求陛下以御体为重都被陛下怒叱赶回了甘泉宫!”   “君恩可依而不可靠,本宫若要为长久计,子嗣是最紧要的,可子嗣在缘,本宫进宫也才这么点时间,急是急不来的,倒是眼下局势……那孙氏的美貌,连本宫见到了也自愧不如的,若不趁着这个机会铲除了她,将来想她倒可就难了。”何氏顿时为难起来,“若除了她,没了需要扳倒的人,太后又怎么会瞧得上本宫?到时候本宫还能够继续做这景福宫主位就算不错了!”   桃枝轻轻道:“娘娘,孙贵嫔有了身子不能伺候陛下,陛下便就要淡忘了她,就算她能够在莫作司手里熬到了生产后还活着,生养过了总有所影响,还能不能似从前那样盛宠如今尚且不晓得,但若在此刻就将她除去了,恐怕这宫里……就是太后一手遮天了!”   何氏默然,她才进宫的时候对孙氏还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当然是不乏羡慕之情的,后来因为频繁的受到唐隆徽的刁难,对于与唐隆徽关系交好的之人自然都迁怒了上后,晋位后有机会见到了孙氏真容后,也为其倾国之色而慑——姬深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若不然,这满宫里谁又能从孙氏那里分宠爱?   除了孙氏那等倾国之姿,谁又能叫姬深不惜忤逆高太后?   只看牧碧微容貌与自己各有千秋,又是新宠,可甘泉宫那一碗不落的避子汤,姬深虽然不满,到底也没替她去找高太后免除就晓得,姬深对她们也是宠爱,可要说到忤逆太后不顾群臣进谏……惟有倾国堪得。   而若没有姬深的坚定支持,自己也无强势外家辅佐,区区妃嫔又凭什么和太后抗争?   何氏咬着唇,她进宫后先被唐氏嫉妒,孙贵嫔呢又偏生是唐氏一直以来的靠山,如此何氏进宫后,差不多就是和唐氏一派一路斗出来的,起初对孙贵嫔是羡慕妒忌,后来是厌恶忌惮,毕竟若是没有孙贵嫔从旁扶助,单凭一个唐隆徽,哪里斗得过她?   何氏早就报了当初的仇了!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何氏对孙贵嫔也是恨之欲死,但到了此刻冷静着仔细想一想,她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孙贵嫔当初的宠夺专房,叫高太后对孙氏忌惮深恨,自己别说晋升会这么快了,恐怕之前的奉承华罗殿都不会放在眼里!   “你说的很对,孙氏就算倒,也不可能倒在如今!”何氏凝眉良久,终于沉重的道,“本宫如今到了容华之位,经过这一回孙贵嫔命人请陛下而不到,太后对于她的顾忌定然少了许多,本宫辛辛苦苦做了这一宫主位,将来的日子恐怕却还不及从前好过!想要不被太后所弃,惟有宫中盛宠不衰之妃不倒,使太后心有忌惮,这才是本宫的存身之道!不然没了孙贵嫔在,太后也不必特别打压本宫,再多选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女郎进宫来,本宫出了门见了谁都要见礼,这日子还怎么过?”   她渐渐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眯眼道,“如今这倒也是个机会……你亲自去,如此……”   …………………………………………………………………………………………………………………………   今天吾心情很不好   因为吾很喜欢的一个修真文被人抄袭了   可怕的是抄袭的人本尊还是NC粉还是亲友   反正有人跑到正版贴吧去(很有理由很委屈的)骂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狩猎   阿善穿宝蓝对襟宽袖襦衫,系着秋香色罗裙,挽着一头乌发,鬓边金钗绢花,从回廊上过,瞥见廊外中庭几处绿意,风从院外吹来,虽然还带着春寒的料峭,却也透出了和软之意。   她推门入内,转过屏风进了里间,便见牧碧微散着长发,松松的系了件宽大的杏子红衫,袖口处是翠色藤萝,一路交缠没入袖底去,衫中露出内里的牙色中衣来,下面是一条艾绿留仙裙,脚下趿了丝履,正歪在靠窗的榻上握了柄小金锤砸核桃吃,她白生生的十指指尖是染了血一样的红,正是凤仙花汁才染过。   见阿善进来便指了指面前小几上已经剥出来的一小堆核桃肉,笑道:“阿善你来的正好,分些现成的尝罢,这东西滋阴补气,就是收拾起来麻烦了点。”   “女郎仔细指甲。”阿善听了,就着榻尾坐了下来,劝道,“着挽衣过来剥也就是了,女郎何必亲自动手,这金锤虽然是为了砸核桃特别做的,可万一失了手伤到女郎就不好了。”   “闲着没事自己剥几个玩罢了。”牧碧微坐直了身子不在意道,“挽衣虽然是粗使出身,到底年纪未长足,力气还不及我呢。”她推了几个核桃肉到阿善跟前,道,“都预备的如何了?”   阿善拈了一个吃了,道:“女郎放心,奴婢趁解贤人出甘泉宫给高阳王送东西时,问过了解贤人,狩猎伴驾要预备的东西也不是太紧要,到底西极山附近也有行宫,那里差不多东西都有备着,何况还有阮文仪呢,咱们只要带咱们的东西就成了。”   牧碧微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   春狩虽然受到朝臣劝阻,但架不住姬深一力坚持,他又点了楼万古主持此事,先前宣宁长公主与姬深为了方丹颜的事情在和颐殿大吵,以至于姐弟罅隙,宣宁长公主此后更是难得进宫一回,这件事情虽然连皇室里头知道的也不多,但高太后却是很清楚的。   原本高太后也不同意在京畿受灾的情况下还要继续狩猎——但却因楼万古被点了名,正如聂元生所料,觉得这是个叫姐弟和睦的机会,太后态度一变,高家从中劝说,左右丞相也只得退了步。   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了明日——而宣宁长公主到底主动进宫觐见,如今正在和颐殿里同太后说着话,太后自然不会忘记把姬深召去给他们姐弟圆场,所以牧碧微才抓住了这清闲的功夫,又派阿善去向温太妃打听狩猎伴驾的要点。   两人又说了几句弓马之事,外面挽袂过来禀告:“景福宫定兴殿杏叶来请牧青衣过去说话。”   “这些日子都不见定兴殿说什么做什么,我还道她是偃旗息鼓了,如今也不知道又请了谁在定兴殿里?”牧碧微听了,不觉皱了下眉,但也没露出什么为难之色,道,“阿善出去陪那杏叶坐一坐,告诉她我才沐浴过,如今还要更衣梳妆,请她等一等。”   阿善站起了身道:“女郎放心,奴婢这就过去。”   擅长梳发上妆的挽袂就留下来服侍牧碧微,梳了一个回心髻,择了合适的钗环戴了,又淡施脂粉,从衣箱里挑了一套新制的缥色衣裙为她穿了,对镜照了半晌,未觉有差,这才带着挽袂往前厅去。   “奴婢见过牧青衣。”杏叶大约十五六岁年纪,柳眉细眼,肌肤白净,清秀却不算太出色,看着仿佛脾气很是温驯的模样,说话声音也是轻轻软软的。   不过何氏身边的侍者都不可貌相,牧碧微打量她几眼,笑着免了礼,道:“你是服侍容华娘娘的人,我怎敢受你的礼?”   “奴婢虽然服侍容华娘娘却也只是寻常宫女,见到了青衣岂能无礼?”杏叶越发恭敬的道。   “不知容华娘娘召见可是有什么事?”牧碧微不耐烦与个二等宫女兜圈子,场面话交代了两句便笑着问。   杏叶抿嘴笑道:“是这么回事,容华娘娘闻说春狩青衣也要伴驾,想着青衣才进宫不久,还没经历过皇家狩猎怕是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所以遣了奴婢来请青衣过去叮嘱几句。”   “明儿就要起程了,想来定兴殿里也是忙着的,如今过去可不是打扰了娘娘?”牧碧微淡笑着道,“何况我这儿本也没多少东西,容华娘娘的好意却只能心领了。”   杏叶却笑道:“若是旁人去了定兴殿,娘娘这会倒未必有暇招呼,但青衣如今也差不多算大半个自己人了。”   她这话似有指牧何两家结亲之意,牧碧微皱了下眉,她不太相信何氏会因为何三娘子明年出阁嫁到牧家就放弃了何海的仇恨,若是那样这杏叶又怎会对自己如此客气?论位份自己不及何氏,在何海这件事情上委屈的也是何家,何氏哪来的理由这般表现贤德大度?   “正因此更该懂事不去扰了容华娘娘呢。”牧碧微心里想着不免又试探了一句,“何况阿善也出去问了些人。”   “宫人许多都是未曾去过西极山的,容华娘娘去年秋狩却是伴过驾的,青衣不知道,那儿到底只是行宫,许多东西还是要自己预备呢。”杏叶微笑道:“若不然届时再叫人回来取总是不方便的,左右娘娘也就是叮嘱青衣几句,青衣这边再忙,得了娘娘叮嘱也有个章程不是?”   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了一眼,略做思索,便仿佛迟疑着答应了下来。   ……………………………………………………………………………………………………………………………………   景福宫里没有平乐宫那样的梅林景致,但也别具匠心,定兴殿为一宫正殿,旁边风景自然是好的。   牧碧微带着阿善随杏叶进了殿,却见四周富贵奢华处更胜过了绮兰殿,也不知道是姬深赏赐,还是何家所赠。   何氏穿着绛色深衣,凤尾裙,织金玉勾带,华贵艳丽,见到牧碧微来,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请她在下首坐了,便道:“本宫这几日也是忙,才听桃枝说你也在伴驾之列,想着你进宫不久,出宫伴驾还是头一回,怕是许多事情不晓得,所以趁着今儿有片刻之暇请了你过来叮嘱几句,到底你在陛下身边伺候,萧青衣宋青衣那边如今又不便请教,本宫好歹去过一回秋狩,倒也勉强能有些经验。”   “谢娘娘指点。”牧碧微态度恭敬的谢了,何氏居然也是一句句说起了狩猎伴驾的经验,她说的仔细,甚至连西极山行宫附近的风景、地形都略带了几句,牧碧微认真听着,不时问上几句,然而主要还是何氏在说。   半晌后,何氏才回过了神,失笑道:“本宫去年秋狩伴驾,竟一无所获,然而趁着陛下出猎的机会,倒将行宫附近山水都游遍了,这会本要给你说说伴驾要从宫里自己带的东西,倒把本宫惦念的心思勾了出来。”   “明儿便要起程去西极山行宫,娘娘亦在陛下随行之列,自可再次重游故地。”牧碧微低着头道。   “说的也是。”何氏点了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今儿听到杏叶去寻你,你可是觉得惊讶?”   见她开门见山,牧碧微也不隐瞒:“不敢瞒娘娘,奴婢的确心有疑惑。”   “本宫那弟弟福薄。”何氏说着,眼眶究竟一红,牧碧微沉默了一下,方道:“娘娘请节哀!”顿了一顿,又道,“此事……”她心里对何氏也不是全没愧疚,可又吃不准何氏这回打着什么主意,愧疚归愧疚,叫她为此送了性命或者送了什么牧家的把柄给何氏,她也是不愿意的。   “罢了,本宫今儿个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与你再打生打死,说句儿实话,若是杀了你牧氏合家,就能换得本宫那弟弟活转过来,便是千刀万剐本宫也认了!”何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摇头道,“只奈何人死不能复生,当初使他束发之后外出游历,家中也是告诉过本宫,本宫觉得对他有利许了的,西北边陲,虽然苦寒,却最能磨砺男儿,雪蓝关还是本宫所提之地,谁想牧家镇守雪蓝关从无差错,偏生海郎到了就出了失关之事?可见人命有劫,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是一样,本宫之前迁怒你父兄,心里何尝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只不过情难自禁罢了。”   她把旁人能够劝说的话好好坏坏都说尽了,牧碧微也只得道:“奴婢谢娘娘体谅。”   “本宫不是体谅你,本宫是担心本宫那唯一的同胞妹妹。”何氏抬起头来,淡淡的道,“本宫也不瞒你,若不是三娘即将嫁与你大兄,这番话本宫便是想通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大兄是诚信之人,既然向何家提了亲,若三娘子不弃,定然能够与三娘子成就恩爱眷侣。”牧碧微平静道。   何氏道:“牧家大郎君求娶本宫之妹为的是什么,本宫很清楚,本宫今儿见你一回,就是知道这回春狩,陛下许了你舅家表兄在邺城军里谋了份差事,跟去西极山?只望你能够亲口将本宫如今的心意转达与牧家大郎君!”   牧碧微轻声道:“大兄为人如何,前次白夫人进宫,想来已与容华娘娘交代过,容华娘娘何必忧愁?大兄并非不良之人,否则何家又岂肯许婚?”   何氏这些话虽然是一片忧心幼妹之情,可牧碧微若直接答应了下来,一则坐实了牧家未必善待何三娘子,二则却显得牧碧川落了下风,她当然不甘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西极行宫   春狩的队伍到底浩浩荡荡的出了邺都,皇家惯常狩猎的西极山的名字里有个西字,却是在邺都之北,出城之后,见路边行人渐少,牧碧微得了姬深的准许,挑帘望出去,却见仪仗浩荡,间或见到护道桑榆一闪而过,虽然道上垫了黄土又撒了清水,可因护驾的车马萧萧,逶迤绵长,为圣驾开道的前几骑一过,后头尘土顿起,这帘子一揭,便是一阵烟尘扑来,想趁机看风景却是不能的。   看她失望的放下帘子,拿帕子擦着脸上尘土,临行前被姬深召到帝辇伴驾的何氏便掩袖轻笑道:“微娘与妾身去年秋狩时一个样呢,本想着平日里都在宫中,难得出一次门,好奇着想看看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不想望了出去除了飞鹤卫就是邺城军,压根就看不到旁的。”   帝辇宽大,姬深这会却是将头枕在了何氏膝上,双目微合,闻言睁开眼睛笑道:“朕记得幼年随皇祖初次去西极山亦是如此,不过如今积雪才化,沿途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倒是那西极山有几处景色不错,若这回有空暇,朕带你们去瞧瞧。”   “奴婢谢陛下!”牧碧微听了眼睛一亮,忙挽起袖子,拈了一块糕点殷勤的递到了他唇边,姬深张口连她指尖含住了一会才将糕点咽下,笑道:“朕还没带你去赏景,你就殷勤起来……锦娘你呢?”牧碧微闻言嗔了他一眼,何氏则拿帕子替姬深擦了嘴角,抿嘴笑道:“妾身怎敢落后——说到赏景,妾身倒是记得行宫东北那一处林子在秋日之时一片殷红如血,望去真真是触目惊心呢!妾身当初无意中走了进去,离开行宫时还特特过去亲手拾了几片叶子,就夹在了如今定兴殿里几卷书里做签,闻着那味道倒仿佛能避虫的。”   牧碧微露出好奇之色道:“娘娘,可是枫叶吗?”   何氏和气的道:“却不像呢,本宫也不晓得是什么。”   两人便一起看向了姬深,姬深想了一想却是不曾留意,何氏便笑着道:“陛下去年秋狩可是得了头名的,那处林子虽然在妾身看来好看,却不曾藏什么猎物在里头,恐怕陛下没有过去。”   姬深便扬声吩咐辇外回廊上站着的阮文仪去叫聂元生来询问。   聂元生虽然官职不高,却是近臣,所以一直在帝辇左右,闻姬深相召,便弃马登辇,进来就被姬深免了礼,问道:“西极行宫东北那一处层林是什么?”   “回陛下,臣仿佛记得是黄栌。”聂元生想了一想道。   “黄栌的确在秋日殷红如血,却非枫叶。”姬深点了点头,道,“锦娘方才想起来说那处林子好,要带微娘去看,却被问住那林子都是什么树,朕没去过那里,所以问一问你。”   聂元生道:“去年臣追一只獐子到那附近看过,西极山下也就那么一片黄栌,秋日里红如血海,臣因此记住了。”   他虽然是近臣,但如今辇中有一妃一女官,也不好一直留着,所以姬深问完,聂元生便又告退了出去。   何氏就笑着仿佛无心道:“聂侍郎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晓得是黄栌,倒是个细心人呢!”   姬深听多了孙氏等人说聂元生的好话,他自己也一直觉得聂元生是极好的,所以也没当回事,道:“这是自然。”   牧碧微却思索着何氏折腾出这黄栌林来是什么意思?只是何氏意味深长的向自己笑了一笑,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腻着姬深撒娇,讨要姬深今年猎的皮子来。   因着皇家仪仗隆重,单是一顶出猎的帝辇,就犹如寻常的一间屋子大小,四面甚至建了望楼使健卒立其上以警戒,行程不免缓慢,一日不过前进三十余里,如此第三日才到了西极山下——若是单人快马驱驰,其实也就是一日的路程。   到西极行宫已经是申初,虽然从邺都到西极行宫一路都是新整过的官道,帝辇也平稳,可在里头拘了三日,牧碧微与何氏都有点吃不消,连姬深也露出了疲惫之色,行宫这边留守宫侍之首雷监带了人在宫门前接驾,见状忙迎了人进去休憩。   姬深这回出狩,后宫除了牧碧微是以女官身份出来的,妃嫔一共带了五人,何氏之外,还有嘉福宫的主位颜充华、昆德宫的戴世妇、安福宫路御女——原本姬深就定了这么四个妃嫔,不想高太后到底劝说他将欧阳凝华也带了出来。   牧碧微跟着姬深进了行宫正殿,服侍着姬深宽了衣,换上常服,雷监带人捧进面巾与热水,牧碧微绞了帕子替姬深擦拭过了,姬深甚觉疲惫,便吩咐晚膳推迟一个时辰,先小睡片刻。   如此晚膳一直到了戌时才摆上来,用过晚膳,姬深因为这几日都是何氏与牧碧微陪伴左右,就召了颜充华侍寝,却叮嘱不必牧碧微伺候,着她好生安置,养足了精神明日陪到猎场去——姬深是知道牧碧微习过些武艺的。   到了行宫中自己的住处,阿善早已收拾好了在等着,见她神色疲惫的进来,忙伺候她梳洗了,道:“奴婢跟雷监讨了些粥菜,女郎可要再用些。”   “不必了,这几日在帝辇里待的我累得紧,好容易今儿晚上不必我伺候,先安置罢,还不晓得何氏这几日忽然示好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牧碧微摆了摆手,和阿善说了几句,便宽衣入帐,不多时就睡着了。   翌日,牧碧微虽然不太情愿,却也只得早早起了身,匆匆梳洗过了,到得正殿,却见颜充华已经在伺候姬深更衣——她出身也不高,乃是庶民之女,据说是姬深微服出宫时看到的,使人打听到了人家后就一纸诏书进了宫。   因为原本只是坊间寻常长大的女郎,虽然美貌,但家中也没想着要靠她攀个高枝,就这么被召进宫,见识手段还比不得宫女出身的几位妃嫔,明里暗里的吃了几回亏后,颜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击,就越发的乖巧恭顺起来,是主位里公认最懦弱的一个。   颜氏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所以虽然性情懦弱,这气质添上去倒也不惹人讨厌,反而有一种娇弱在里头,虽然牧碧微也是娇弱的美人,但颜氏那种小心翼翼、怯生生的娇弱,却与牧碧微娇花临风照水的柔弱不同,相比之下,究竟是后者更胜一筹。   见牧碧微进了殿,颜氏知她极得姬深宠爱,替姬深着衣的手就顿了一顿,仿佛想要让给她来,只是牧碧微却规规矩矩的站到了一边,行礼后笑吟吟的看着,颜氏见状,这才继续替姬深系起了衣带。   待颜氏服侍姬深穿好了衣袍,牧碧微才笑着道:“陛下这身袍服气势不凡。”   “今儿是头一日,照例有好些场面要走,你们正可趁机养一养神。”姬深自幼受高祖皇帝宠爱,种种皇家礼仪都是熟极而流的,抬手正了正冠冕,温言道,“若是心急也可以先寻锦娘去黄栌林里看看,只不过今春雪极大,不知道是否打掉了许多。”   狩猎的头一次以祭祀典礼为重,后宫和女眷们是不必非要参加的,故姬深有此一说。   春狩有好几日,牧碧微虽然想趁这个机会与家人见面,但也不急这一时,乐得借这个机会休憩下,但嘴上还是嗔了一句:“奴婢最爱看陛下衮冕整齐的模样,如今那黄栌林看不看倒不打紧了。”   姬深心情甚好,便携了她坐下,命颜氏陪着三人一起用膳。   膳毕,姬深去亲自主持开猎的典礼,颜充华是个不爱说话的,姬深一走,便也带着宫女回自己的住处。   牧碧微也想回去补一觉,却不想何氏亲自寻了来,满面春风的拉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说道:“恰好咱们现在去看一看那片黄栌林子,不然开猎后你陪伴圣驾左右,怕是就没机会了。”   “娘娘且慢一步。”牧碧微对她实在放不下心,就笑着道,“方才陪陛下用膳,袖子带了些油渍,且容奴婢去换身衣裙。”   何氏爽快道:“那本宫在这儿等你。”   “多谢娘娘了。”   回到自己住处,牧碧微匆匆说了经过,命阿善挑了件方便行动的丹色杂椐换了,又将宫中行走的丝履换了短靴,阿善也收拾利索了,两人回到方才之处,何氏仍旧等在了那里,便起身出行。   何氏所说的黄栌林在行宫东北,从行宫角门出去,却是一条修葺过的青条长石铺就的山径,蜿蜒向上,两旁是傲寒翠柏成列,因如今已是三月光景,虽然今春雪大,总也到了化雪之时,不远处许多山鸟盘旋时停,羽毛鲜丽可爱,见此情景,一行人都不觉放缓了脚步。   因春狩定下来后,西极山的行宫一直到整个猎场都为邺城军在外围围住,内里是飞鹤卫,行宫左近可谓是戒备森严,都是再三查过并无隐患的,因此何氏也只带了桃枝和桃叶两人,三个都是寻常女子,牧碧微与阿善都有武艺在身,自然不憷她们有什么计划——这内围的侍卫都是禁军飞鹤卫担任,乃直属姬深,何氏进宫才一年,想要买通皇家禁卫,实在不太可能,而且纵然有什么万一,何氏如今正领先了牧碧微半步而行,若有什么危险,牧碧微可不介意先抓了她做人质,谅何氏就算为了何家,也不肯为了替何海报仇把自己都搭进去。   所以她很放心的陪何氏沿山径走着。   山径几折,却见残雪翠柏里,忽然染进了一抹红。   黄栌经冬不凋,衬着尚未化尽的积雪,越发惊心动魄。   牧碧微不由站住了脚,赞叹道:“真是人间胜景!”   “进去了更美。”何氏也叹道,“本宫虽然几个月前已经见了一回,如今再看到依旧觉得目不接暇。”   说话间,两人都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山径是直入林中的。   进了林中,果然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烧林之态,虽有积雪遮蔽,却依旧无法压制住那种如火如荼的势头。   畅步半晌,牧碧微虽然心中依旧存着警惕,但还是出声感慨:“曾读过‘艳杏烧林’之句,可看如今这一幕,才知道红叶燎林的触目惊心,比之春日杏花如海更入人心!”   “如今比本宫头次见到已经减了五六分,秋日时才是真正燎林烧山呢。”何氏抿嘴一笑,她意态悠闲,一点也不像是有什么谋算。   如此两人在林中游览许久,算着时辰姬深也该回来了,这才心情闲适的折回行宫。   ………………………………………………………………………………………………………………………………   表示,黄栌树在冬天会不会落叶,其实我不清楚……   如果是BUG……额,请大家自动换成是冬天也红红火火的某种树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宣宁长公主   才到正殿,便听到殿中阵阵谈笑之声,除了姬深之外,另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却不似这回伴驾的妃嫔。   一行人入殿行礼,姬深道了平身,牧碧微抬起头迅速扫了眼殿中,却见姬深下首极近的地方坐了一个华服女子,身前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颜充华、戴世妇虽然也被赐了座,却都坐得更下一些,未敢与这女子并列。   她正在疑惑,已听何氏恭敬道:“妾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原来是宣宁长公主。   牧碧微忙也跟着行礼,宣宁长公主容貌端庄秀美,气度庄严而略带倨傲,只随意看了她们一眼,叫了平身,就又转过去继续和姬深说话:“陛下今儿回来的早,可是子铭有哪里预备的不好?”子铭却是楼万古的字,何氏一行归来本是何氏照着上回秋狩的经验掐准了姬深回来前的时辰,但如今却见姬深非但已经转回,甚至还和宣宁长公主说了会闲话,却比上次早了许多,也难怪宣宁长公主要过来问一声了。   “二姐不要多心,是看拂朕所乘之踏雪的人疏忽,使它昨儿吃坏了肚子,今儿出猎不多久就没了力气,朕因此折回。”因春狩前一日宣宁长公主主动入宫请安时,高太后特特把姬深叫到和颐殿去说了和,如今姬深倒也是颜色和蔼,道,“姐夫安排甚得朕意,想必是二姐对朕上心之故。”   听他这么说了,宣宁长公主才放了心,含笑道:“陛下喜欢就好,我就怕子铭头一回办事,总不能就叫陛下失望。”   “当初元生推荐姐夫,便说纵然姐夫未曾主持过皇家狩猎,然有二姐帮着参谋,定然不会有失。”姬深拊掌笑道,“再说人无完人,若有遗漏之处,都是自家骨肉,便是念着二姐的情份,朕难道还会拿了姐夫问罪不成?”   宣宁长公主展颜笑道:“就是陛下不问罪,子铭心中究竟有愧,只是倒不是我多管陛下身边之事,那匹踏雪乃先帝生前所赐,养护之人也是内司中的专人,从前并没有听说疏忽的,昨儿怎么就出了差错?也幸亏陛下你幼习弓马,不然这马忽然失足,摔伤了陛下谁担当的起?”说到末了,宣宁长公主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那奴才已被朕下令杖毙。”姬深皱起了眉,被宣宁这么一提醒,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疑虑,名叫踏雪的那匹骏马通体漆黑,油光水滑,端得是神骏无比,偏巧四蹄上各有一簇白毛,因此得了这踏雪之名,本是梁睿宗从贡马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匹幼驹,送与姬深少年时候练习骑术所用,姬深甚爱之,从得此马,每回狩猎都乘坐它,甚至不肯换马。   否则今日踏雪虽然出了问题,但御厩里尚有进贡又驯服的骏马多匹待用,因狩猎的缘故带了大一半过来备用,姬深完全可以换乘坐骑再回猎场,然他却因踏雪之故选择了提前结束今日的狩猎——照顾踏雪的马夫并非新人,怎么会弄出让踏雪拉肚子的事情来?   而且纵然是踏雪拉了肚子,自己今日要骑踏雪出猎,谁人不知?怎无人过来禀告一声,好叫自己临时更换坐骑?   帝王最是多心,姬深自也不例外,他本来只觉得扫兴,如今却疑了心,面上虽然没有十分露出来,却有了召阮文仪彻查的打算,宣宁长公主见他忽然住口皱眉,知道他定然是起了疑——这本也就是她今日的来意,姬深狩猎未久就回了头,楼万古既为春狩主持之人,岂能不知?   打听到了是踏雪出了问题,虽然此马是内司照料,不关楼万古的事,但春狩第一天就不顺,谁知道姬深会不会迁怒到了楼万古头上?楼万古因此立刻派人将事情通知了同来猎场的宣宁长公主,宣宁与他夫妻一体,自然要为他设法脱身,当下三言两语,叫姬深也没心思去迁怒楼万古,反而仔细盘算起是否有人要在背后暗害自己了。   宣宁长公主看出他的心思,心下满意,又说了几句,便要告退,倒是姬深中间回过了神,问了几句楼巡——便是长公主与楼万古的长子——楼家本是世家,楼巡身为公主之子,身份显赫,又得外祖母的喜欢,三不五时就要被召入宫中承欢高太后膝前,对姬深并不陌生,言谈很是大方得体,舅甥两个说了几句,姬深听他抱怨自己的马不及宫中御马,便许他这回狩猎若成绩不错,则可到御厩中随意挑选一匹,楼巡很是喜欢,谢了恩才与宣宁长公主一起告退。   宣宁长公主在时,虽然没有特特不许姬深的妃嫔说话,然从伶俐的何氏往下,连牧碧微都是安守在侧,不敢多言,一直等宣宁长公主携子离开,众人才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究竟是睿宗与高太后唯一的嫡出公主,也难怪当初敢自恃阿姐的身份公然教训姬深,她未出一言也无冷笑讥诮的举止,但那通身的皇家气度,却将一干妃嫔都慑住,竟不敢在她跟前插话。   等她走了,何氏方定了定神,上前笑着问起姬深这一日的见闻,姬深如今惦记着踏雪之事,兴致不高,淡淡道:“因踏雪不适,朕出猎不久就归来了,倒是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咦,雷监居然没告诉陛下吗?”何氏惊奇道,“妾身与牧青衣惦记着东北角上那片黄栌林,因此过去看了看,因想着陛下去年秋狩回来略迟,妾身还以为今儿回来陛下还在猎场上呢!”说着她目光在颜氏、戴氏身上一扫,抿嘴笑道,“倒是辛苦颜妹妹与戴妹妹了。”   颜充华虽然与她同级,却因出身和性情的缘故,一向懦弱,远不及何氏的泼辣果断,即使听出何氏话里似有在此居首之意,却也没什么感觉,那戴氏却是双眉一扬,仿佛示威的向姬深挪了一挪,清声道:“妾身不敢当何姐姐的辛苦二字,妾身亦是陛下之嫔,服侍陛下本是妾身的本分!”   她这么一说,殿中顿时静了一下,姬深懒洋洋的扫了她们一眼,并无开口之意,牧碧微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听见,却见何氏神色丝毫不变,抿嘴一笑,对姬深娇声道:“陛下瞧戴妹妹就是会说话,性情也恭顺,怨不得陛下这会世妇里头就带了戴妹妹出来,宫里都说贵嫔娘娘会教导人,往日里看宛英、宛芳虽只是宫女,却都可人灵秀,最会伺候人的,如今看戴妹妹仿佛还要体贴懂事呢!”   戴氏原本略扬了头有示威之意,乍听她这一番话却是脸色大变,何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非但拿身为宫女的宛英、宛芳来比了她,等于将世妇与宫女同等,何况六宫如今谁不知道孙贵嫔的这两个贴身大宫女如今一个染了重风寒,一个得了“怪病”,统统被莫作司发到了永巷不许踏入安福宫一步,过些日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摆明了不但要羞辱她,还要触她一个霉头!   何况何氏轻描淡写的说孙贵嫔会调教服侍的人,多想一下,她这话里可未必没有孙贵嫔自己乃是宫女出身,伺候人本是她的本份……那戴氏又算什么?   戴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正要不服起身,与何氏说个究竟,不想衣角一沉,却是颜充华暗暗拉了她一把,这么一耽搁,何氏已经施施然在姬深身旁坐了下来,亲手斟了一盏热茶呈到姬深唇边,含笑服侍他喝罢,悠悠道:“陛下可不要怨妾身与牧青衣来迟,那一处黄栌林景色虽然好,只是树也不甚高,地方也不大,陛下是胸怀天下之人,那样的小地方,定然是瞧不上的,而咱们虽然都是来伴驾的,奈何在家中时多处闺阁之内,这陪陛下上场的福分,怕也只有牧青衣有了,不趁今儿去一回,等下牧青衣日日陪着陛下去狩猎,怕是回来了也疲惫着,不能前去,如此一个不小心错过了岂不是耽误了这一季?”   姬深见她知道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争执下去,便也收了先前的不喜,伸手捏了捏她面颊道:“你如何对微娘这样好了?”   戴氏虽然被颜氏暂时劝阻,但心头怒火却难降,她所居的昆德宫还没有主位,上头没人压制,管理六宫的左昭仪又是出了名的宽厚人,戴氏与何氏是同一批进宫,因其父官职略高,又是三代为官,进宫就册了御女,比进宫时只是良人的何氏却要高,但如今何氏已是容华,她却才是世妇,心中不免不服,又想着这一回西极山春狩,何氏虽然来了,可自己一样被点了名,可见姬深如今对自己虽然不及孙贵嫔那么宠爱,到底也是记得的。   她方才被颜氏拉住,心头很是不忿,觉得颜氏胆子竟是越发的小了,与何氏同为妃位,却不敢忤逆对方半点,居然连在旁看着也不敢,如今听姬深这么一说,自觉抓到了机会,便掩袖接口道:“是呢,妾身也奇怪,说起来何姐姐唯一的胞弟可是在雪蓝关出的事啊,当初何姐姐哭得那么伤心,妾身只是听听都觉得不忍心,牧青衣进宫后,何姐姐也不见对牧青衣好,闻说那会顶风冒雪折梅花的主意还是何姐姐替凝华娘娘出的,怎么这回去看那黄栌林,妹妹是不敢指望什么的,但何姐姐连平日里最交好的凝华娘娘都没叫,怎就独独叫了牧青衣?”   “戴妹妹啊就是多心。”何氏轻巧一笑,眼波流转,微露皓齿,推着姬深嗔道,“陛下,可不是妾身撇下了戴妹妹不疼,只疼牧青衣,一来,此事还是牧青衣在帝辇上看风景提起的,二来,秋狩时与如今到底过去了几个月,这会那里还可看不可看,妾身也吃不准呢,所以先约了事先提起时在场的牧青衣过去一看,这不正要来与陛下商议,明儿牧青衣陪陛下出猎,妾身几个送陛下下场,再一起过去一游呢!”   姬深笑着道:“这等小事你做主就是。”   戴氏不想何氏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平了,她虽然心下暗自发怒,却也没什么话继续纠缠下去,何况姬深不喜被人扫兴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当下,闷闷的别过头去。   何氏却向她森然一望,无声的哼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美人   这日的晚间姬深召幸何氏,有桃枝、桃叶在,自然不必牧碧微近身伺候,颜氏、戴氏陪着用毕了晚膳,便与牧碧微一起告退出来,颜氏带着贴身宫女,一路默默无声,只管低头走路,那戴氏却一直沉着脸,因这回随行的妃嫔不多,各人都分到了一处独立的院宇,而牧碧微为姬深近身女官,自然就住在正殿不远处,三人走到了就要分别的地方,牧碧微依着礼对她们欠了欠身,正要离开,却忽然被戴氏唤住了:“牧青衣且留步,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牧碧微便停下脚步,笑着道:“请世妇指教!”   “方才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何氏口舌锋利,我位份不及她,又恐扫了陛下的兴致所以当场也不能继续说什么,但此事于我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于你却有性命之忧啊!”戴氏目光锐利,直直的看着她,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   这时候颜氏还没走远,听了这话吃了一惊,也住了脚,压低了嗓子道:“戴妹妹,你不要多言了!”   “哼,这何氏的为人,牧青衣进宫不久,或者不知,你我都是看着她一步步从良人爬到容华之位的,她有多么狠毒狡诈我们还不清楚吗?”颜充华的宠爱不深不浅,所以她做一宫主位,固然还没到了被人欺负的地步,但六宫也实在没什么人怕她,戴氏亦是如此,听到颜氏阻拦,反而把头一扬,冷笑道,“所谓救人一命!那何海死在了雪蓝关,何氏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居然还会撇下了咱们单独约牧青衣去看什么黄栌林,摆明了预备了什么诡计要致牧青衣你于死地呢!牧青衣你进宫的晚想是不知道,当初,与我、何氏同一批进宫的人里,还有一位楚美人,真是人如其位,是个清雅出尘的丽人儿!才进宫时宠爱与何氏可是不相上下的,结果那楚美人因为得宠,有次在御花园里遇见唐隆徽后被唐隆徽派人打伤了额角,本来太医说也不严重,过上十日八日结痂脱落不会留下什么明显痕迹的,不想何氏去探望了一回,十日后楚美人额上伤痕依旧明显,因此被陛下逐渐冷淡,大半年前想不开投了井……”   说到这里,她不顾颜氏频频使着眼色,冷笑着道,“说起来云台宫的主位当时宠爱也不少呢,就因为这件事情,加上楚美人之死,被高太后发了话,也叫陛下觉得唐隆徽太过狠毒,大大发作了她——唐隆徽真正失了圣心还是从那时候开始呢!好一位何容华,当年并称双姝,本以为楚美人会比她先做到一宫主位,却不想却是拿命给这何氏铺了一条青云之路!”   “戴妹妹!”颜氏虽然自己也有几分宠爱,却素来胆小,见戴氏公然在这里挑拨离间,听得脸色数变,低叫道,“这些话都没什么证据,不可胡说啊!”她阻止不了戴氏在这里挑拨,自己却又不敢先走,毕竟戴氏如今也在伴驾,而牧碧微又是姬深新宠,她怕何氏,也怕这两人,竟是进退为难。   “我胡说什么?”戴氏哼了一声,甩开她拉向自己的手,对着一直含笑而听的牧青衣似笑非笑道,“牧青衣大约不知道,那位楚美人之所以在宫闱里没待几个月就落了个香消玉陨的命,与她从前在闺阁里的经历也大有关系,她是宁城县子的嫡孙女,宁城县子的爵位承自先人,家中子嗣一直不丰,膝下独一子,就是楚美人的父亲,可惜她父亲去的早,连个兄弟也没留下,宁城县子又没有旁的宗亲,无人继嗣,将楚美人宠若珍宝,是个半点心机也没有的人儿,宫闱之地她待不长实在不奇怪,我听说牧家也是人丁单薄,青衣你是三代以来唯一的嫡女,可也要小心些,那起子人连无怨无仇的人都能够害了命去替自己铺路,嘴上与你说几句不记仇不记恨,青衣可别就被哄了去!这西极行宫左近固然是禁卫清理过的,必无猛兽,可行宫依山而建,有许多地势崎岖处,不小心摔下去,身子娇贵点的出了事也不奇怪!”   说着,也不理会颜氏的焦急,一甩袖子就走,颜氏是巴不得她快快不要在这里说下去了,见状忙跟了上去。   牧碧微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她的背影,这才径自踱回了自己的住处。   阿善是在她伺候姬深的时候退出来的,这会已经备好了热汤,牧碧微浸在热水里,觉得疲惫抒缓了几分,阿善挽了袖子站在浴桶边拿丝瓤替她擦着背,问道:“女郎明儿陪陛下下场么?”   从黄栌林回来后,因戴氏的一番话,何氏主动提到牧碧微能陪姬深出猎,姬深并未反驳,阿善这会便想知道此事是否定了。   牧碧微道:“陛下没有明说,不过想来我明儿若预备好了,也不至于不带我。”   “女郎虽然学过几日骑术,但也是几年前大郎君还在家里的时候了,猎场之上……奴婢就怕戴世妇说中了,何氏安排了什么后手要害女郎。”阿善沉吟道。   何氏这一回突如其来的亲近实在叫人不敢相信,先前唐隆徽就因为在她进宫时打压了她,何氏基本上是一路踩着她上来的,至今都对云台宫见缝插针的使绊子,这也是唐氏身后有孙贵嫔撑着,若不然还不知道被何氏糟蹋成什么样子呢!   打压之恨尚且如此,这不是杀弟之仇却可以看成杀弟之仇的何氏居然能想开?   “她进宫也不过一年有余,又不是左昭仪、欧阳凝华这些人,有庞大的家势在后,何家还没那个能耐在军中做什么手脚,何况这一回主持春狩的乃是宣宁长公主的驸马,你没见今儿不过是陛下的坐骑出了点事,叫陛下回来的早了,宣宁长公主跟着就过来把矛头引到了照顾踏雪的内司去?还不是为了防止有人拿此事作文章,弹劾驸马吗?”牧碧微一哂道,“驸马有长公主在,压根不必讨好什么宠妃,只管把差事办漂亮了,嫡亲姐弟,又是太后乐见其成,陛下还能亏待了驸马去不成?何况宣宁长公主那气度你也看见了,就算她要与后宫往来,何氏那出身,长公主可看不上!”   阿善仔细想了一想,道:“那么明日奴婢可能陪女郎上场?”   “这个我也未必做得主,到底我如今也不过是陛下跟前的一个奴婢罢了。”牧碧微叹了口气,拂开了阿善擦拭的手,从水里起了身,阿善忙递帕子过去与她擦拭了身子,又取了亵衣过来服侍她穿了,待披了外袍,出了浴房,阿善跟到内室,安慰道:“来日方长,女郎不可泄气。”   “方才你不在,可知道今儿陛下留了何氏侍寝后,颜充华和戴世妇一同退出来,分手前戴世妇忽然留下说了一番话,却也是提醒我仔细那何氏有阴谋。”牧碧微在榻上坐了,乌黑的长发便湿漉漉的披了下来,阿善拿帕子一点一点替她绞干,听罢便道:“戴世妇想是方才没能挑拨成,到底不甘心,这才又拦着青衣再说遍呢,想她也是看出青衣与何氏本就不是面上那么和睦。”   牧碧微叹道:“她方才倒是说了件新事——说和何氏一起进宫的有位楚美人,原本看着前程竟不在何氏之下,只是因为是宁城县子唯一的血脉,被娇宠惯了,一朝选进了宫,是个没心机懵懂的,不几个月就因为被唐隆徽使人打破额头留了伤痕失宠,接着就受不了跳了井……戴世妇口口声声说何氏之前探望过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倒仿佛唐隆徽的人下手没那么重,这伤痕之所以留了下来怕有何氏的功劳在里面。”   “如此看来这何氏实在是个歹毒的,就是咱们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肯平白去害了人的。”阿善皱眉道,“楚美人既然是个没心机的人,想来不会主动去害她,如此一死,唐隆徽脱不了关系,倒是成全了何氏!”   “戴世妇虽然言辞凿凿,只是一来她片面之词未必能够做准,二来时过景迁又是咱们进宫前的事情,如何能够寻到证据?三来宁城县子虽然是爵位,到底不过从四品下,门第也衰微,闻说楚家这会除了那楚美人的祖父也没有旁的什么人了,这件事咱们听了也只能先记着,要靠它扳倒何氏却是不能。”牧碧微感慨了一句,“说起来楚美人的出身也算清贵了,只奈何家族无人继嗣,堂堂县子的嫡孙女,就这么死了个不明不白,也不知道宁城县子如今是否还活着。”   阿善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就是寻常坊间庶民,一家子的兄弟多几个,外人也不敢欺负了去呢!世家望族传承至今哪一家不是枝繁叶茂呢?若是牧家先祖不遭了前魏末年那一劫,女郎今儿又何必这样受委屈?”   “楚美人的事情再与我自身对照,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牧碧微若有所思,怅然道,“都说女子未嫁从父兄、出阁从夫、夫去从子,这个从,既指妇德需得遵从这三者,亦有托庇于这三者之意,阿善你瞧,没出阁前自然是靠着父兄决定所嫁之人的,嫁了人呢,诰命荣耀皆来自丈夫,没了丈夫,就是依靠子嗣,大多数人就是这么过了,可是这世上终究有那三者都无缘分的人的,你说这等人要指望谁去?”   阿善一怔,只听牧碧微悠悠道,“所以,有可依仗之人固然是福,到底不能将一切都寄托在了父兄丈夫并子嗣上头,否则一旦生变,却要怎么活下去?”   “……”阿善知她是在感慨熬到姬深亲政、若重用牧齐,届时再靠牧齐解决位份未必可靠,心下也是一叹。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猎   翌日,姬深看牧碧微进门时装束与平素不同,不由眼睛一亮。   今儿牧碧微却换了一身胡服,正是那日姬深所赐不足、命华罗殿补上的绀青对鹅锦所裁,翻领、收腰、窄袖,尽显身段玲珑,行动亦是极为方便,她足下踏着一双快靴,乌黑的长发绾成了一个单螺,如步摇、绢花等易坠之物都摘了去,只斜插了两支金簪。   只是那两只金簪都是极为精巧,其中一种更是看着仿佛赤金铸成,实则为抽得极细的金丝织于玉簪之体上,在簪尾再编成重瓣牡丹之形,牡丹花蕊处,还露出些许玉身,晶莹光辉与金丝相映,甚是华美,虽然饰物简单,凭这一支簪子也无人能小觑了去。   她笑吟吟的到了姬深跟前,却未行敛衽之礼,而是学男子拱手道:“奴婢头次下场,若无所获,还望陛下宽恕!”   姬深正由何氏伺候着更衣,打量她几眼,不由笑道:“朕可还未试过微娘骑术,你虽懂些借力窍门,然狩猎却更考验弓马,你可拉得开几石的弓?”   “奴婢在家中却没练过那弓箭,只是昨儿个容华娘娘说陛下会带奴婢下场,陛下可没说不,奴婢想着左右陛下英明神武,闻说历来就是这狩猎的头名,也不缺奴婢锦上添花,因此斗胆想请随行。”牧碧微娇嗔着道,她这么说却是因为狩猎之时奴仆猎到的猎物也是归主人所有、算主人的收获的,姬深本身好狩,骑射也确实出色,身边近卫哪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何况也没人敢比他猎的更多,的确无需牧碧微弓马出色。   “正因为朕骑射强于众人,微娘既随朕上场,若是太差,岂不是叫朕面上无光?”姬深见她狡辩,目中含笑,故意为难道。   牧碧微闻言,露出一丝难色,却没有继续求他,而是很可怜的看向了旁边仔细替姬深整着衣襟的何氏:“容华娘娘……”   “陛下快快准了牧青衣罢,去年秋狩,陛下不是还感慨说妾身不谙骑术,胆子又小,不能陪陛下驰骋场上吗?妾身想着今年宫里好容易进了个会武的青衣,正好可以叫陛下一偿心愿,妾身还想打青衣猎物的主意呢!”何氏手一顿,随即甜甜的接道。   姬深本就只是调侃一句,如今见何氏边说边撒娇,自然一口准了。   牧碧微露出分明的喜色,拍手道:“容华娘娘且放心,奴婢这回猎到的头一只猎物自然要进与陛下的,这第二只若容华娘娘不嫌弃,大可以拿走!”   “那本宫可要祈祷上天,保佑青衣上场旗开得胜了。”何氏转过头来,和气的笑了笑。   “说起来奴婢不明白呢,骑马其实也没多难,容华娘娘去年过来怎没学骑术?”牧碧微仿佛好奇的问道,她虽然是故意作出好奇之色,心里却的确有些奇怪,何氏争宠之心极为强烈,何况去年秋狩的时候,孙贵嫔还没有怀孕,定然也是随驾来了,姬深未必有功夫时常召见何氏,以她的为人,岂能甘心因在闺阁时未学骑术,终日只能如寻常妃嫔一样守在了行宫里?   而且看何氏身姿曼妙,闻说也是个能歌擅舞的主儿,既然习过舞,身法自然比之常人要轻柔敏捷,行宫这边好马应有尽有,且多被驯服过的良驹,看何氏性情聪慧,怎一个秋狩下来至今都没能学会这个?   闻言何氏面色果然一僵,姬深却笑道:“去年朕亲自教导锦娘骑乘,不想锦娘单独骑乘时驰骋太过尽兴,差点摔下了山崖,因此受了惊,后来几日都不肯靠近马厩,不想几个月都过去了,锦娘还是不敢再登鞍缰。”   “陛下……”闻言何氏立刻嗔了他一眼,柔声笑道,“妾身胆子小,那么一吓怕是今年秋狩都不敢骑马了,只是陛下在这儿说给牧青衣听,若青衣心里也存了担忧摔着了可怎么办?”   不等姬深回答,牧碧微却已经笑吟吟的道:“容华娘娘放心便是,奴婢幼时顽劣,跟着大兄苦练过骑术,不瞒陛下与娘娘,十岁之前,大兄的骑术可还不及奴婢呢,虽然及笄后祖母管得紧,不许奴婢再胡闹,因此荒废了些,可陪陛下狩猎却是无误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一会分给自己的马得好好看看……只是那些马都是内司负责,内司如今大体还是在高太后的控制之下的,何况这回主持春狩的乃是宣宁长公主之驸马,昨日已经有了踏雪那么一出,今儿再出个姬深贴身女官出事,就算不能直接怪到楼万古身上,到底是春狩里发生的意外,楼万古面上定然无光。   而高太后长女夭折,宣宁长公主是其唯一爱女,高太后素来对女儿宠爱无比,跟着对楼万古也是极为看顾的,只是当初姬深才登基的时候,为着方丹颜一事,姐弟反目,连楼万古也受了牵累,被冷落数年,这回还是得了聂元生的进言,才得了一个正经点的差事——楼家虽然是世家之一,但一向低调,论实力其实也不及曲、高,如今族中也不过两个爵位,分别是楼万古之曾祖楼师法受高祖皇帝封为彭城郡公,至楼万古却已经降到了县伯,因为楼万古尚了长公主,所以睿宗时,特别找了个借口提了他一级,为县侯。   除了楼万古外,另一爵位却是因为当初睿宗与济渠王争储,楼家站位站的早,睿宗登基后,封了楼万古的叔父楼垦一个县公。   说起来一族两爵,又有一个驸马,在邺都也算荣耀不衰了,毕竟本朝高祖皇帝重视国器,实职、爵位之授都是慎重无比,然而姬深年轻,楼家虽然有两个爵位,因先前姬深和宣宁长公主的龌龊,登基以来,虽然政事多从左右二相,但对楼家的提拔任用却每每被姬深故意驳下去。   左右二相到底也都是世家出身,虽然自认为公正,然而楼家也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之人,被姬深驳了,正好给自己家后辈一个机会,所以这几年楼家声势到底弱了许多,若不是高太后心疼女儿,怕是更要不济了。   所以这回宣宁长公主与姬深和解,虽然楼万古把事办砸了也未必会受罚,但究竟丢脸,高太后执掌内司又怎么肯看着何氏为了对付牧碧微这样砸自己女儿女婿的面子?   她将心思藏下,又陪着姬深用了膳,到底没找到机会说带阿善一起去,只得出行宫时与阿善打个眼色,阿善略一点头,径自回去了。   因开猎的仪式昨日已经举行过,今日行宫前的仪仗就简单许多,随行的臣子虽然不在行宫里住,但行宫左近却也建了些宅子,按着品级距离行宫的远近安置下去,当然如聂元生这等近臣,虽然品级不高,但都是安排在左近的。   梁承魏制,魏时君臣私下里都是不太拘礼的,梁朝亦然,到了狩猎时更是松散,群臣连请安也不必,除非姬深兴致来了要召他们一起出发,否则在整个春狩中,都是各自出猎,各自回到住处,一直到春狩结束数点猎物,才会再次召聚群臣,点清猎物发下说好的封赏。   这时候聂元生并姬深近卫都已经在阶下等着了,见到姬深出来,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拱手为礼,这一行人领头的一匹马上却是空着的,牧碧微见那马通体漆黑,四蹄上各有一簇白毛,知道多半就是踏雪了,见它昨日才拉过肚子,叫姬深中途折回,今日竟又神骏非凡、精神奕奕,心想昨日莫非真是个意外?若是下了药,怎好的这样快。   姬深昨日并没有特别说要带牧碧微同入猎场,不过行宫里囤积了好些骏马,雷监早上请安时看到牧碧微一身装束,当下就命人去牵了一匹性格温驯的黄膘马来,牧碧微抿嘴一笑,状似天真的问姬深道:“陛下,此马如何?”   “此马性情温驯,脚力悠长,微娘乘之正好。”姬深其实也没见过牧碧微的骑术,但看牧碧微的模样娇怯怯的,虽然曾见过她出手格开自己,然在自幼有名师苦心教导的姬深看来也不过会些粗浅的卸力技巧,所以并没把她的武艺放在心上,见雷监挑了这匹黄膘马来倒觉得恰好合适。   不想牧碧微却只是要了他这句话,闻言嫣然笑道:“既然陛下说好,那这匹马定然是好的。”   姬深不觉失笑:“莫非你听了踏雪的神骏,也想要匹差不多的?这可有些难,御厩里所谓的良驹多的是,但踏雪却是从那些良驹里万中挑一出来的。”   “奴婢怎么敢肖想踏雪?只不过想着陛下昨儿因踏雪不适,所以早早转回,奴婢想着踏雪神骏,这一夜光景就好了,今日陛下定要尽兴才肯回去,奴婢随侍陛下左右,岂有先回的道理?”牧碧微盈盈道,“而方才那匹马看着是温驯呢,可奴婢却怕它脚力不够长,到时候奴婢有心侍奉陛下左右,也怕马力未足,岂不是不美?”   雷监在旁笑道:“牧青衣请放心,这匹黄膘马性.子好不说,脚力却也不弱,在猎场驰骋一日,定然足够。”   “多谢雷监说明。”牧碧微朝他笑了一笑,见姬深已经踩着阮文仪的背翻身上马,她身为青衣,乃末等女官,虽然姬深说了与她贤人待遇,可阿善没到这里来,却没人给她作凳上马,只是牧碧微虽然在姬深跟前夸了些口,倒也的确有些能耐。   她执了缰绳,踩住马镫,腰间一用力,便身姿妙曼的落在鞍上,姬深看到,不觉赞了一声,牧碧微上得马来,却想到了一物,嗔道:“陛下,奴婢可要再求一副弓箭!”   底下雷监以为她只是跟着姬深出猎,他也是看牧碧微娇怯怯弱柳扶风的模样,不想她居然还懂射猎,当下忙告了罪,吩咐伶俐的小内侍折回行宫里去取——好在前魏风气开放,女郎精通弓马并不少见,到了本朝,开国时候高祖后宫里也很有几个在战乱里敢于执弓带剑帮着杀敌的妃嫔,譬如济渠王的生母庞贵妃,虽然济渠王是高祖大占上风后出身的,但庞贵妃却有敢于冒着箭石陪高祖登上城头巡视的经历,所以虽然本朝因前魏覆灭后十几年战乱,使骏马大肆减少,邺都左近的踏青游春之地也被战火毁坏许多,开国时仕女们便鲜少能够弄到马匹出游——有马匹那会也寻不到合适的游地。   定鼎三十余年来,景致陆续恢复,马匹也有了多余,奈何南齐奢靡的风气传来,邺都这近十年来风行的却是雕玉镂香车,认为骑马不够高贵,所以世家望族里头,哪怕是武将之家,懂得骑术的女郎也不多,以至于姬深出猎,居然随行妃嫔并无能陪同上场者,不过庞贵妃未曾被废前,极得高祖宠爱,因此每回狩猎都会带上她,这行宫里倒是收藏了几张专供女子使用的雕弓。   雷监打点这行宫还算用心,小内侍费了些功夫到底在姬深不耐烦前翻了出来。   牧碧微接了弓箭在手,知道姬深昨日未曾尽兴,这会也不敢叫他再多等,不及细看就示意可以出发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虎啸   帝王亲狩,虽说名义上道是无有拘束,各人施展手段取胜,然而前来参猎者莫不是心知肚明,见着特别出色的虎罴之物,都是远远绕行,留与姬深出这个风头,宁愿猎差一等的狼豹之属,除此之外,楼万古自也预备了种种猎物往姬深一行这边驱赶过来。   牧碧微的弓箭虽然连泛泛之者都比不上,不过因是与姬深随行,得姬深指点些窍门,她本有武艺的基础,仗着遇见的猎物多,拱卫姬深左右的飞鹤卫虽然个个弓马娴熟,但都知她乃姬深新宠,手底下刻意留些无危险的小兽到附近让她下手,如此歪打正着的撞上几回,倒也收获了些许,但因女子力怯,都是些山鸡、麂子一类,不过她本为伴驾而来,因此对收获其实不太在乎。   日头偏中时分,因姬深兴致颇好,也不回行宫用膳,飞鹤卫便自寻了猎场里一处地势平坦又靠近水源的地方探察过了,一起下马休憩,又分出人手取了所携之物预备起吃食来,姬深如今正当壮年,出猎的兴致又很高,也不拘是什么地方,待阮文仪铺了锦毡在地,便随意坐了等待,他如此,余人自然纷纷效仿,牧碧微跪坐到他身后,聂元生居下首,阮文仪小心的从马背上取了装好的茶水来为众人斟上,几名不离姬深左右的飞鹤卫则是并未放松,手按刀柄,在不远处游弋戒备。   阮文仪另外安排了人就着不远处的溪水杀了一头鹿、几只山鸡预备午膳,这些活计飞鹤卫因陪伴姬深出猎不是一回两回,就是他们自己,闲暇时也尝亲自动过手,做的很是熟练,牧碧微因出行并未带上换洗衣物,况且她也不懂这些,见状也不提上前帮忙之事,只是缠着姬深说笑:“陛下瞧奴婢可也不算太丢脸,头次下场好歹也是猎了些东西的,倒也不怕回去容华娘娘失望呢!”   “不过几只山鸡,一头麂子,区区小兽而已。”姬深因上午猎了一头大鹿,因他臂力强劲,箭矢贯穿鹿头,还将不远处欲逃的一只野兔钉死于地,箭头入土三分,这一箭双收虽然有些侥幸在里头,但也足见他膂力过人,众人见状,自然不遗余力的赞他箭技了得,因此姬深此刻并不因未遇见猛兽失望,反而心情甚好,与她调笑道,“微娘这就要朕夸赞了吗?朕当初第一次下场时年方六岁,头日便得了双鹿之喜,微娘什么时候猎到了如方才那头鹿那么大的猎物再讨赏赐不迟啊!”   牧碧微心道,你自幼由高祖皇帝亲自抚养,先帝睿宗争储成功怕都有此原因在里头,身份何等尊贵?头次下场,主持狩猎的人只要不是脑子坏了,就没有不叫你拔个头筹、出了这个风头的,就是不是故意讨好于高祖皇帝,总也要压过其他皇孙,不然,高祖亲自教导抚养的皇孙居然还不如由父母亲自栽培的皇孙,这叫高祖颜面何存?   面上却娇嗔道:“陛下这话说的,奴婢如何能与陛下相比?陛下可是高祖嫡亲血脉,天命所归,奴婢啊今儿若不是得陛下指点,又跟随陛下身侧,就是这几只猎物也是不能指望的呢!”   “唔,朕记得你说过头只猎物要送与朕的?”姬深被她说的高兴,哈哈一笑,转而道,“可朕记得你第二只答应给了锦娘,却是那只唯一的麂子?如此给朕的不过区区一只山鸡,可不如给锦娘的。”   “陛下今儿所猎之物最小的也是麂子,哪里看得中奴婢这点东西?还要与容华娘娘争吗?”牧碧微眼波流转,盈盈笑道,“若是如此,回头奴婢告诉容华娘娘去,容华娘娘定然是双手亲自捧与陛下的。”   这时候聂元生笑着插话道:“如此也是容华娘娘进与陛下的,又与青衣何干?”   牧碧微见他插话,就免不了要多想一下,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皱,方含了笑道:“那奴婢可就为难了……昨儿这话已经说了下来,奴婢该怎么办呢?”   “普天之下,尊贵莫过于陛下,青衣以为呢?”聂元生含笑问。   “侍郎说的很对,只是奴婢先当着陛下的面答应了容华娘娘,却也不敢在陛下跟前做那不守信用之人呢,侍郎莫如帮奴婢出个主意罢?”牧碧微笑着道。   聂元生看了眼姬深,见姬深好整以暇的听着,神态轻松,却只是哈哈一笑,不说话了。   牧碧微见他如此,心下狐疑,便推了推姬深,嗔道:“陛下?”   “你既然两难,那便在用心上多些。”姬深被她求了又求,才伸手一捏她面颊,微笑道,“就用头一只猎到的山鸡,与朕做点什么罢。”   牧碧微心念一转,笑着应了下来。   说话的光景,飞鹤卫那边已经传来阵阵烤肉的香气,众人驰骋半日,如今都已觉得饿了,嗅到这香味,均觉得饥火一阵上升,不多时,阮文仪便带着人以金盘呈上膳食来,进与姬深的一份,阮文仪特意凑趣道:“这便是牧青衣亲手所猎的头一只猎物,奴婢瞧那山鸡上的羽毛甚是艳丽,特特使人留了一把在溪水里洗干净了,如今正粘于石上晾干,青衣若要留作念想,待会奴婢使人去收拾了来。”   虽然因为牧碧微受宠的缘故阮文仪一直拿她当成了半个妃嫔对待,但究竟他是大监,牧碧微听了忙起身谢了,又对姬深笑道:“如今只剩了一把羽毛,陛下说奴婢做什么好?”   “那就罚你在这回狩猎里收集百禽之羽,做一件百鸟羽裙穿了与朕看。”姬深方才不过是调笑之言,本也是随口一说,这会见话题又转了上去,倒是心思一动。   “百鸟羽裙?”听他这么一说,牧碧微却是一怔——此裙以百名为名,又有一个羽字,不问可知,乃是取了百鸟羽毛织成,在前魏鼎盛时,因一位极受宠爱的公主生辰时率先穿出了一条,据说此裙因集众禽佳美之羽而织,因此颜色令人眼花缭乱,粗看为一色,然脚下移动,正视一色,从旁看又是另一色,在阳光下呈一色,在阴影中又一色,不仅移步易色,且裙上闪烁百鸟之形,栩栩如生,几欲破裙而出,可想而知何等华贵绚丽。   因那位公主之裙引起轰动,官家、百姓争相效仿,使天下珍禽被扫荡几空——这造百鸟羽裙的工艺,在内司那里就有,问题是此裙也不是人人都能穿的……   牧碧微眼珠转了一转,当下甜甜的应了,只笑道:“如今春雪才化,候鸟未还,百禽之数怕是凑不齐的,陛下若要奴婢做成此裙,可不能以这回为限。”   “也可。”姬深心忖微娘生的娇弱美貌,若是着了那禽羽所织的百鸟裙在殿下起舞,届时衣袂翻飞如同乘风,别是一番风情,便欣然点了头,暗想若牧碧微凑不齐,着令内司去办也是一样。   他才点了头,远处却传来一声咆哮之声!   “是虎啸!”聂元生也是狩猎的行家,一听便知,姬深闻言,不惊反喜,将吃到一半的肉食丢下,随手取了帕子擦拭嘴角与双手,哈哈大笑道:“朕上午才猎了一头鹿,虽然是一箭双收,到底不是猛兽,不能尽兴,不想此刻竟遇见山虎!”   他二话不说罢了午膳要去猎虎,随行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当然不敢扫兴,也都纷纷丢了食物跟上,姬深却一摆手,兴致盎然道:“阮文仪带人在这里收拾,待朕猎了此虎归来继续用膳!”   姬深的弓马要说独自猎虎倒也不为过,但不论阮文仪还是飞鹤卫,却都没这个胆子敢放他独自去的,当下阮文仪使个眼色与飞鹤卫,为首一人忙抱拳道:“陛下英明神武,区区一虎自是手到擒来,只是万乘之体不容轻忽,还求陛下容微臣等从旁观看,也好瞻仰天威!”   这名飞鹤卫话说的好听,姬深便欣然准了,翻身上马,整了弓箭吩咐:“尔等随去可以,却不许出手!”   聂元生自然不会落下,亦在这个时候上了坐骑,笑道:“有陛下前去,安有臣等出手的机会?”   说话间,两人被几名飞鹤卫簇拥着向着虎啸声发出处隆隆而去!   牧碧微手脚慢了一步,自然被丢下,她皱了下眉,继续吃了几口烤肉,阮文仪却走了过来,手中拿着方才进与姬深的茶水,道:“牧青衣,这烤肉太过油腻,青衣若是吃不惯,不如喝点茶。”   “谢大监。”牧碧微忙起身谢了,阮文仪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见无人注意这边,低声道:“牧青衣,逝者已矣,又何必翻出旧事,使生者不能忘记,徒然痛楚,亦是一种折磨,青衣心善,说是不是?”   牧碧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仿佛是在说楚美人那件事情,她心下一动,想要趁机打探些内幕,阮文仪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在此处多言。   “大监说的有理。”见状,牧碧微便含糊的答了一句,却也没有肯定,心想阮文仪究竟是内司之首,戴氏拉着自己与颜氏,虽然是公然在回廊上说话的,但当时附近除了戴氏、颜氏的贴身宫女,并无他人,阮文仪却还是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不过他特特抓住机会与自己说这一番话却是什么意思呢?   阮文仪虽是姬深的贴身内侍,立场却是明显偏向高太后的,莫非过来说这番话也是高太后的意思?这是叫自己不要在此刻与何氏起了冲突吗?   看来孙贵嫔虽然连着几次失利,但气数未尽,高太后竟也不敢轻易叫自己与何氏立刻撕破脸,免得彼此互相拆台,叫孙贵嫔有了可趁之机。   不过阮文仪听了她这句话,却是点了点头,拿起茶壶走了开去,仿佛带到话就不关他的事了,至于牧碧微是不是一定要答应,却与他关系不大。   牧碧微趁他不注意,究竟没敢喝那茶水,悄悄倒进了不远处融化的雪水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受伤   姬深虽说在祖父、先帝陆续去后,心思就不在那朝政上,但经由两代帝王打下的基础着实不差,又正当壮年,去了大半个时辰,中间虎啸连连,虽然在远处,但在牧碧微这边听来也是余林震动、群鸟惊起不歇——最后姬深打头回来时,虽然袍服染了许多血迹,面上却喜色难抑,身后聂元生倒是衣冠整齐,几名飞鹤卫以林中枯藤编了一只大网,却是将那头虎直接拖了回来——所谓虎死威犹在,几匹骏马包括踏雪,对着那虎尸都有些战栗之意。   到了近前,众人自然是阿谀之辞如潮,牧碧微见姬深跳下马来,动作矫健,还道他身上都是虎血,但面上也作了担忧之态,迅速含上泪水过去惊道:“陛下肩头这血……”   “大半是斩虎时飞溅到的,不留神倒被那畜生划了一道伤痕,并不要紧。”姬深因独自猎杀了一头成年山虎,心情愉悦,也不将一点伤势放在心上,依旧喜笑颜开的道。   “陛下乃万金之躯,受了伤怎么还能说不要紧?”牧碧微嗔了他一句,旁边阮文仪早就取了药与清水来,与牧碧微就地替姬深解了上衣,清洗伤口敷上药粉,因姬深虽然杀了那虎,但他执意不要旁人出手,独自战下来,到底也有些脱力,又受了伤,众人苦劝之下,尽了兴的姬深便点头同意提前回行宫。   回到行宫,随驾的妃嫔自要过来,见到姬深受伤,都是大吃一惊,欧阳氏尤其恼怒牧碧微伴驾下场——欧阳家书香门第,女郎当然不会去学骑马,但去年秋狩,孙贵嫔带头,妃子们因知道姬深好这个,却都学了一手的,在马上开弓固然做不到,但陪姬深驰骋倒也无问题,可姬深这回虽然因着高太后的缘故带了她过来,对她却有点不冷不热,不但在路上只召了何氏与牧碧微在帝辇里陪伴,到了这里的两夜,召幸颜氏、何氏,戴氏与司御女好歹还上前服侍了一场,欧阳氏却连宣宁长公主过来都没被叫出来,姬深的态度叫欧阳氏既害怕又担心,如今见他受伤,又看牧碧微借着搀扶紧跟在旁,便觉得是个机会,当下先拿帕子揉红了眼睛,上前泣道:“陛下好端端的出去,怎的就受了伤?这叫妾身回宫后如何与太后娘娘交代呢?”   姬深今日虽然受了伤,但兴致却极高,见欧阳氏这么一哭,倒也没觉得扫兴,毕竟欧阳氏亦是个美人,这般梨花带雨他亦是喜欢看的,却觉得她的伤心十分熨帖,亲自以没受伤的这边手臂携了她安慰道:“不过是闪避时不仔细,被划到些皮肉,如今才是春狩第二日,回去时早已恢复,不告诉母后就是了。”   “妾身见着陛下受了伤,比妾身自己受伤重十倍还要难过呢!”欧阳氏见姬深对自己亲近起来,心头暗喜,面上却依旧楚楚哭诉道,“只是妾身就奇怪了,闻说牧青衣乃是武将之家出身,也是会些拳脚的,虽然没法与陛下比,可既然是陪陛下出猎,如何陛下遇见了危险青衣却好端端的在这里,衣裙鬓发都不乱?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她这么一说,何氏、戴氏、司氏,包括胆子最小的颜氏都立刻看向了牧碧微,见她一身绀青色对鹅锦胡服果然是整整齐齐,早上出门前梳的发髻亦只微微松散,而且气定神闲,完好无损的模样。   司御女是安福宫里住的,自然是孙贵嫔因自己有孕不能随行,唐隆徽宠爱日渐淡薄不说,没了孙氏在旁护着,单独与何氏一起到西极行宫伴驾,不被何氏抓住机会一踩到底才怪,唐氏怎么说也是个隆徽,就算她如今已经没法分宠争宠,但有她在,好歹能占掉一个上嫔的名额,又和孙氏是没富贵前的知交,孙贵嫔当然不肯叫她就这么落到何氏手里去。   唐隆徽往下,姜顺华有孕且也不属于孙贵嫔一派,颜充华出身卑微然胆子太小,谁都不敢得罪,也算不上属于孙贵嫔这一脉的,世妇里头有几个依附孙贵嫔,且容貌城府都不缺的,但那些都是被高太后一再打压,因此无法晋入妃位,孙贵嫔如今自己都被莫作司困在了安福宫,也无力安排这些人,只得将同处一宫的司御女塞了过来——欧阳氏这样明摆着对牧碧微发难,司御女当然也不能放过,当下跟着诧异道:“凝华娘娘不说,妾身还没发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氏照旧低了头不敢参与进去,戴氏皱了下眉,她对何氏嫉恨极深,又因昨日被何氏摆了一道,自觉可以拉拢牧碧微一起斗何氏,这会便想替牧碧微开解一二,就开口道:“不要耽搁了,陛下身上有伤,还是先请了随行太医过来再说。”   “陛下受了伤,太医如何敢迟延?必然就要过来了,倒是陛下受伤,陪伴左右的奴婢居然毫发无损,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奇事,此事岂可不查?”欧阳氏不想这戴氏区区世妇也敢与她唱反调,她自恃家世与高太后的庇护,是连孙贵嫔都敢出言讥诮的,如今又自觉拿住了把柄,当下毫不客气的横了戴氏一眼,冷笑着道,“牧青衣你可有话说!”   戴氏到底不太敢与欧阳氏相争,心头暗哼了一声低下头,见不远处何氏却一直没出口帮着打压牧碧微,暗觉奇怪,她可不认为何氏有那个心胸,只听牧碧微脆声道:“凝华娘娘这番话说的可也太小觑陛下了,陛下何等英伟,区区一虎,哪里有奴婢救驾的余地?”   “哼,若是本宫在侧,见陛下有了危险,纵然明知不敌,也必然甘心上前,为陛下挡下此伤,以换取陛下无恙,你这奴婢不思己过,反倒在这里狡辩起来了?”欧阳氏柳眉倒竖,怒斥道!   “凝华娘娘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奴婢已经说过了,区区一头山虎罢了,以陛下的武艺,轻松便可擒下,今儿那头山虎可不就是陛下一个人所杀?陛下要独自杀虎,奴婢又怎么敢败了陛下的兴致?”牧碧微斜睨她一眼,却走到一旁斟了一盏酒,伸手摸了下,觉得盏壁略温,知道这定然是欧阳氏等人中的谁准备的,她也不问,直接捧到姬深跟前,傲然道,“所谓龙回大海、虎入山林,乃是言此二物得地势之利何等可畏!然陛下今日却于林中独自斩杀成年之虎,可见陛下武艺高强!我大梁有如此英伟之主,必然昌盛万代!凝华娘娘明知陛下此壮举,却不思庆贺陛下,反而紧盯着陛下随行之人并未照拂好陛下——却不知陛下勇武,莫说奴婢,纵然飞鹤卫中精锐怕也不能敌,之所以仍旧带着飞鹤卫,不过是为着天子颜面排场罢了,实际上陛下之武艺,单枪匹马,又何尝不能扫荡全场?”   她绝口不提姬深的伤,但这番话说的正是姬深所喜,居然一点也没在意牧碧微对自己伤势的疏忽,反而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拊掌大笑:“微娘此言甚好!朕乃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况且自幼习武,区区小伤,何足挂齿?”他虽然没有明着责怪欧阳氏,但这番话中的意思也有觉得欧阳氏扫兴的意思。   欧阳氏见姬深这般偏心,那指责牧碧微明知姬深有伤还要进酒的话就说不出来,脸色白了一白,还欲说什么,却被身后的邵氏用力拉了一把,暗示她莫要继续说下去,只得咬着牙黯然退到了一旁。   因姬深方才那番话,何氏等人自然不敢继续在他的伤势上作文章,纷纷问起了狩猎山虎的经过,牧碧微看她们一脸惊讶与崇拜,心道能在这宫闱里待下来这演戏的本事到底不能耽搁了,姬深果然对今日的举动很是引以为豪,当下也不用牧碧微转述,亲自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   何氏等人自然是听一句赞他一句,姬深越发的飘飘然,不想说到关键处,外头却传来一声清喝:“陛下受了伤,你们为人姬妾不思体贴照顾,却在这里缠着陛下说东问西,耗费陛下精神,这是哪门子的后妃之德!”   随着喝声,一人急步入内,华服珠钗,云鬓花颜,只是此刻一双美目中满是怒火,粉面含霜,气势傲人,正是闻讯赶来的宣宁长公主,身后是阮文仪领着随行的太医。   宣宁长公主虽然这几年都未与姬深照过面,后妃里头见过她的更不多,但如今这里的欧阳氏,最大依仗就是高太后,即使贵为凝华,也万万不敢惹了高太后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生气,何氏投的是高太后这派,当然也不敢拂她面子,余者颜氏懦弱,戴氏不欲无事生非,司氏虽然不喜宣宁,但自知宠爱无法与孙贵嫔比,自然也不敢开口,因此宣宁长公主这么一训斥,殿中声音嘎然而止,方才的娇问莺语一时间都歇了下去,这么一静,姬深觉得扫兴,但他对姐姐到底与妃嫔不同,并未生气,只是笑着解释:“二姐不必担忧,本就是小伤而已,怎就劳动二姐来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众人探望   “陛下身系万民,如何能说自己受伤为小事?”宣宁长公主语气之中不乏教训之意,她在先帝的子嗣里头年纪只比嫡长子安平王小,又深得先帝与高太后钟爱,已经连世子都立了的广陵王至今在她面前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姬深比广陵王还要小些,虽然因着方丹颜之事,高太后私下也叮嘱了她莫要再将姬深当成幼弟随意叱责,然而本性难移,这会说话态度到底一时难以逆转,“受伤之后不立刻召太医诊治,反而容着后妃在这里嬉闹,不以为忧,反而嬉笑连连——依我来说,陛下这回带来随驾的这几个妃嫔着实可恨!”   宣宁长公主这么说着,向众人森然一望,胆子最小的颜氏脸色顿时就一白,戴氏、司氏都低了头,何氏与牧碧微作谦逊之态,目光也微微下垂,只有欧阳氏把头一扬,她是高太后的娘家侄女,论起来也可算是宣宁长公主的表妹,方才借姬深受伤攻击牧碧微未果,如今宣宁长公主来了也是这口吻,欧阳氏自觉有了机会,忙上前道:“表姐不知,我本也是这么说的,可这牧青衣……”   欧阳氏狠狠瞪了眼牧碧微,正待好生告上一状,不想牧碧微却忽然抬起了头,满脸慎重之色道:“长公主殿下,不知阮大监身旁之人可就是随行的太医?太医既然到了,如今自然当以给陛下诊治为第一要务,长公主殿下以为如何?”   “容太医,你过去吧。”宣宁长公主没有直接理会她的话,对身后的太医吩咐了一声,随即目光凌厉的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为陛下诊治自有太医在,但问你们伺候陛下不周、轻忽陛下受伤,却不是一个打岔可以混过去的!”   因牧碧微出言,欧阳氏的话再次被堵了回去,心头正烦闷,闻言立刻接话道:“牧青衣方才还说……”   “奴婢以为如今容太医既然在给陛下诊治,咱们便不该在这里说话,免的叫太医分了心。”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再次将欧阳氏的话打断,宣宁长公主皱眉看了她一眼,对欧阳氏道:“先看陛下伤势如何!”   牧碧微见宣宁长公主自己在下首坐了,当下移动脚步,斟了一盏茶水递到她手边,宣宁长公主知她本是姬深身边伺候的女官,如今代姬深招待自己茶水倒也不能算是故意谄媚,但还是多看了她一眼,神色之间若有所思。   那边容太医因为姬深的伤势不过是皮肉伤,又已经敷过了药,实在不算什么,但他早就得了宣宁长公主的吩咐,还是认真看过,又故意夸大其辞,说了许多若不及时诊治的下场,宣宁长公主便趁机接口道:“陛下可听容太医说了?虽然陛下幼习弓马,武艺高明,然而所谓千密一疏,似今日这样的情形,委实是太过冒险了!”   姬深反正今日已经尽兴,也不在乎对着姐姐敷衍几句,当下不假思索,满口答应道:“二姐放心,朕也只是一时兴起,绝非有意涉险,明日若再遇猛兽,使飞鹤卫上就是。”   “陛下,千金之子,已坐不垂堂,又何况是陛下?”宣宁长公主没想到他狩猎第二日就受了伤,居然兴致一点不减,竟连休息一日也不肯,明日还想着出去,当下苦口婆心道,“陛下肩上的伤乃是被山虎撕开,见了风,到底休憩几日,等伤口好了再出去不迟!”   姬深笑着道:“朕身子健壮,二姐尽管放心就是。”   宣宁长公主是他的姐姐,自然晓得若再劝下去怕是姬深要觉得扫兴了,到时候姐弟再生龌龊,怕是不及上回那么好化解,她本不是个会看人眼色的性.子,奈何做皇女与做皇姐到底不一样,先帝面前就算她行差踏错惹了先帝不喜,因是先帝唯一的嫡女,好几年还是先帝唯一的女儿,就算高太后不帮着求情,先帝自己说上几句就舍不得了,然姬深却不一样。   究竟姬深是高祖亲自带大的,与同胞兄弟阿姐都相处不久,实在不亲密。问题是姬深年少继位,看他的身子骨即使沉迷女色,也是来日方长,在这种情况下,宣宁长公主再矜持再骄傲,总也要为自己驸马及子孙后代考虑考虑。若是得罪了姬深,纵然有高太后在,姬深不能把自己这个姐姐怎么样,可在楼家子弟的前途上拦上几回,就如他这几年做的那样,明面上有她这个长公主做儿妇,世家对楼家不敢轻视,但因姬深的态度,这几年楼家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她还指望这回春狩后姬深能给楼万古个实权,因此压了压心火,转开话题说到了姬深猎到的那头虎上。   这是姬深引以为豪的事情,方才与几个妃嫔说的都眉飞色舞,如今自小时常教训他的姐姐问起来,更是立刻精神抖擞,连太医都没叫退下,亲自绘声绘色的描述起了经过来。   宣宁长公主是高太后亲自教导出来的,既有皇族成员自然而然的骄傲,又有世家的矜持气息,对于姬深这样身份尊贵,身边也并非缺少可用之人,却偏偏以身犯险,事后受了伤不思悔改,居然还兴致勃勃,实在很看不上,奈何她又不想得罪了这个帝王弟弟,一面敷衍他,一面心里却是庆幸方才来的急,没将儿子带在身边,免得向这个舅父学坏了。   正说着时,殿外小内侍却进来,道是安平王、广陵王并百官狩猎归来,惊闻姬深受伤,因此联袂而来探望。   闻言欧阳氏便与何氏一起请退,牧碧微却依旧留在了殿上伺候茶水。   姬深吩咐了请,不多时,便见一行人猎装未除,匆匆步入,当先两人中,广陵王是牧碧微已经见过的,此刻在他身前半步处,一名身材高大、年约而立的华服男子,显然就是安平王了,身后依着官职跟着这回随驾的百官,左右丞相年长又需要留在邺都处置政务,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百官里头牧碧微仔细一望,却见牧齐、牧碧川都在其中,虽然面目都苍老了些,但看着还算精神,心下不觉一松,她故意借着女官的身份留下,也不过是为了这点儿私心。   众人分别见了礼,姬深便吩咐为安平王、广陵王并百官赐座,道:“朕只身与虎斗,虽将虎斩杀,却也受了些许小伤,并不要紧,大兄、二兄、二姐并众卿却太过郑重其事了。”   就听安平王代众人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安危关系社稷,孤等岂能疏忽?”   “朕虽受伤,却也得一亲手猎杀之恶虎。”姬深不欲再听一遍宣宁长公主已经说过的话,便果断转移起了话题,欣然说道,“朕记得楼坚早年在西北驻扎过多年,受当地苦寒侵袭,每到湿雨之日便有不适,回头将那虎骨取些去泡酒,仿佛任太医说过此法可令苦痛有所消减。”他目光一晃看到牧齐,便又加了句,“牧尹也拿一份。”   楼坚是楼万古的叔父之一,先帝睿宗时大将,也就是牧齐前任的前任,他守边多年并未出过大的差错,却是因痹症不得不提前告老还都,还都后请过无数名医,高家出身的任太医也去为他诊治过,却因风寒入骨太深,只能缓缓将养,姬深虽然厌烦处理朝政,但他记性极好,在高太后处听任太医提了一回就记得清楚。   宣宁长公主忙起身代楼坚谢恩,又面有惭色道:“子铭想是忙,到这会都不曾过来请罪。”   原本春狩既然是楼万古主持,那么姬深出事,第一个赶到的就应该是楼万古才是,但这会百官都过来探望了,安平王、广陵王都到了,楼万古却还不见人影——这时候就是尚公主、又与公主感情和睦的好处了,姬深就算对楼万古有所不满,总也要给宣宁长公主几分面子,当下便道:“独自与虎搏斗乃是朕之意,与他人无关,二姐不必担忧,此事不干姐夫之事。”   他这么说等于是帮着楼万古撇清此事,有他这句话,将来就算有御史弹劾楼万古,也有姬深亲口说楼万古无罪的话在前头。   宣宁长公主心头松了口气,这时候广陵王便皱眉问:“姐夫到现在没过来,二姐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吗?”   “晌午前巡郎想亲手替母后猎只青狐做裘衣,因见手头无事,子铭就陪他去了。”宣宁长公主见姬深才替楼万古把事情遮掩了,广陵王却又提了出来,心下有些不快,但到底淡淡的回答了。   不想广陵王却道:“二姐莫怪,只是陛下受伤至今已有些时辰了,至于巡郎欲猎之狐,孤记得离行宫这边也不算太远,姐夫骑射高明,随行应当也不乏狩猎行家,晌午出发猎狐至今未归不说,陛下受了伤,想必总有人去寻,为何至今未回?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这么一说,宣宁长公主也吃了一惊,姬深见状,便吩咐左右:“派人速速去寻!”说着又安慰宣宁,“二兄也只是猜测,朕想未必如此,恐怕是巡郎年少贪玩,姐夫宠爱长子,由着他走远了。”   “姐夫未必会走远。”广陵王摇头,“毕竟姐夫负责这次春狩,趁着有暇带巡郎在附近转悠几圈还有可能,若是走远,狩猎中有什么问题过去请示,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安平王咳嗽了一声,暗扯了一把他的袖子道:“正因为春狩乃是子铭主持,这猎场想来他早已摸熟,如今又带了一个巡郎,莫非还会特意往那险峻处走不成?孤看十有八.九是走远了。”   说着对姬深笑道,“巡郎年幼贪玩,待会他们父子归来,陛下瞧着二妹的面,可不要计较。”   姬深点头,和颜悦色道:“二姐莫要慌张,恐怕此刻他们已在归来途中。”   话是这么说,可被广陵王直愣愣的两句话一说,宣宁心下没来由的慌了起来,忍了一忍,到底没忍住,起身道:“我还是出去看看!”   见她如此急切,姬深也不阻拦,命身边飞鹤卫再加派人手去寻——这时候百官也窃窃私语起来,楼万古能够被先帝选为驸马,虽然如姬深说的那样,因着先祖的功绩,他没出过邺都,所以即使学了一身弓马娴熟,但却没什么实战经验,至于兵法,也多得长辈教导,要说真正排兵演阵也只是在邺城军中练练手,而楼家祖上本是邺城军中将领之一,给他练手的当然都是楼家长辈的旧部,就没有不听话的,因此楼万古这个将军的确有些水份,然他性情却是不差的,举止有度、进退知机,绝非放.荡不守职位之人,如今居然至今未来请罪,这实在不能叫人相信广陵王的话。   牧碧微从没见过楼万古,就算见过,此人与她也没什么干系,见牧齐与牧碧川都好好的在殿下,她心里平稳安静的很,因此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侧,心情却十分安详,听殿下议论成一片,姬深也神色凝重,她却悠闲自在,只是忽然觉得有人似在打量着自己,她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顿时一怔……   ……………………………………………………………………………………………………   谷梁刀,汝在教坏小盆友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平王   楼万古与楼巡到了掌灯时分才回到行宫向姬深请罪——既是请罪也是献礼,却是楼巡出猎不久,遇见了一头罕见的金狐,他正当年少,见猎心喜,一头追了上去,楼万古却知狐性狡诈,担心长子安危,这么一追一逃,那金狐还真把他们绕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射伤擒住。   如此归来却听到了姬深受伤的消息,楼万古一腔喜悦顿时消散,忙带了金狐前来请罪。   姬深因为今日自己独自猎了一头虎,心情极好,见了那金狐,更觉这一日不曾白过,又有宣宁长公主的面子,便随口免了他之过,还赏赐了一番楼巡,赞他年少有为。   因受了伤,这一晚姬深受宣宁长公主隐晦提醒,便不曾召人侍寝,牧碧微伺候他更衣沐浴毕,径自回了自己住处,阿善捧上热热的乳酪来让她喝了,问起今日情形,听说之后,便皱眉道:“原本欧阳氏就与何氏交好,如今这两个人,一个假意亲近女郎,一个仗着有宣宁长公主撑腰,以奴婢看,女郎今儿与陛下一同出猎,陛下却受了伤,此事恐怕难脱关系,陛下就算以后也不计较,太后那里,未必会这么认为,莫如明日还是不要随陛下出去了,若不然,回头定然叫人说女郎非但不劝阻陛下保重御体,反而还要撺掇陛下伤势未愈就继续出猎。”   牧碧微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何况出猎虽然新奇有趣,但伴驾之时样样都要看着陛下的眼色,到底气闷。”   两人商议定了,翌日一早,阿善就去禀了阮文仪,道牧碧微晚间回想起了白日情形,深为姬深受伤后怕担忧,却是染了风寒而不自知,夜里发作出来,是起不得身了。   阮文仪转达姬深,姬深自然宽慰几句,命容太医去问诊——他昨日独斩一虎,一夜过去,兴头还没尽,又觉得伤势不重,自然兴致勃勃的继续带了人出猎,压根就没理会容太医与其他人的劝阻。   而容太医得了吩咐,到牧碧微处看了看,见她虽然有些无精打采,但脉象稳健,对她的打算也有些清楚,容太医不像任太医那样,因出身高氏,自有高太后为后台,所以他的为人却是颇为圆滑的,宣宁长公主、欧阳凝华都是身份高贵之人,但牧碧微如今并未失宠,父兄也在随猎之人中不说,官职都不算低,他自然也不戳穿,随手开了几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药方来,叮嘱了阿善几句医家常谈之语,便告辞而去。   牧碧微借着生病说是不敢过了病气与姬深,倒过了几日清闲的日子,阿善进进出出打探了这几日的消息,笑着说宣宁长公主看着严厉,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说了牧碧微因担心姬深病倒,也不敢到姬深跟前,惟恐过了病气给姬深,居然还随口赞了一句知礼——牧碧微却是微微一笑,道:“长公主当初是为着方丹颜斥责过陛下的,那方丹颜是什么身份?长公主尚且护着她,至今方丹颜都还活着呢,足见这位公主纵然性情上头傲慢一点,为人却未必不好,不然那日殿上,我也没那个心情主动去替她端茶倒水,譬如欧阳氏这样的,你待她好,她当你自甘卑贱,你待她冷淡了,她又觉得你是不知分寸规矩,若不是没了旁的门路,谁没事尽往这种人跟前凑?”   “要说到这个,倒也难为何氏把她敷衍的那么好了。”阿善道,“之前欧阳氏从昭训降为凝华,说起来引子还是何氏请她去羞辱女郎起的呢,到如今欧阳氏的位份都没升回去,也不知道那何氏到底是怎么哄的她,居然也不计较了。”   “欧阳氏那性情实在不讨人喜欢,但你要说她愚蠢却也不对。”牧碧微从旁取了一个引枕垫到腰后,调整了一下躺姿,唇边含上一丝凉薄的笑,“单看她那日见姜顺华含怒而去,还不晓得姜顺华已有了身子,但见机不妙,就立刻撇了何氏的赏梅之邀,去往和颐殿求助,可见此人心思不慢,且行事极为果断,关键时候,也是个有决断的,何况她出身放宫里比一比也算可以了,正经的名门望族,太后又是她的姨母,陛下对她也不是全然无情,哪里需要似我等这样步步谨慎小心?就是脾气骄纵点,人家也会说这才是世家之女的气势。”   阿善知道牧碧微很在欧阳氏手里吃亏受辱过,便冷笑了一声道:“也就由她嚣张些日子罢,奴婢总有机会替女郎报了当日之仇!”   “不过阿善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这几日咱们净想着何氏会使什么计谋来害我呢,倒把欧阳氏忘记了。”牧碧微若有所思道,“陛下猎虎那日阮大监趁着递茶水与我时说了几句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不欲我与何氏在这时候翻脸互相拆台,想来是太后对孙贵嫔还未完全放心的缘故,尚且需要用得上我与何氏。”   “既然阮大监已经这么提醒了女郎,想来何氏、欧阳氏那边也有吩咐的。”阿善沉吟道,“如此,她们就是有什么打算怕也不敢在明面上使出来。”   “明面上不必太后叮嘱,陛下也是不喜被人扫兴的。”牧碧微哼了一声,道,“算算时日,陛下的伤也该好的差不多了,对了,今儿陛下召了谁侍寝?何氏还是戴氏?”   何氏容貌娇艳口齿伶俐,伴驾之时常常妙语如珠,逗得姬深心怀大畅,因此即使不叫她侍寝,在行宫用膳时也必然召她左右陪伴,至于戴氏,也是容貌秀美言语爽利之人,只是比起何氏的千灵百巧来究竟差了一筹,她与何氏又不和,在邺都时宠爱自然远远不及何氏的,但在行宫里这些妃嫔一比,欧阳氏宠爱平平,是因了高太后的话才被带出来的,颜氏呢胆子太小,问一句答一句,姬深平时看着倒也罢了,狩猎归来正得意时,看着就觉得木讷了,司御女是孙贵嫔宫里人,出身当然与孙氏差不多,宫中女官虽然多是知书达礼的,但妃嫔却只要帝王看上就能做,因此司御女美貌有,谈吐上究竟差了何氏、戴氏一等,所以姬深虽召她侍寝,却未必一定要她陪伴用膳。   这几日下来,侍寝最多的,到底是何氏、戴氏。   阿善道:“今儿陛下却点了司御女。”   “这样最好,明儿我要早些起身过去,若是何氏,左右她要做贤妃的,咱们给她个豁达大度的机会也无妨,那戴氏有意拉我一起对付何氏,我虽然未必一定要与她共进退,但也不想多结无谓的对头,却不想叫她误会了。”牧碧微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蹙眉道,“这几日安平王过来行宫找陛下,见我不在,可有说什么或者问什么?”   阿善摇头,眼中也有疑惑:“奴婢仔细打探过了,前日安平王过来,奴婢还在远处亲自看了片刻,见女郎不在陛下左右,安平王并无异常。”   “这却奇了,那日陛下独自猎虎受伤归来,他与广陵王、宣宁长公主并百官至殿上慰问,当时我侍立于陛下之侧,因广陵王提到了驸马不曾前来之事,众人议论纷纷,连陛下也亲自派了飞鹤卫去寻,惟独安平王抚慰了几句宣宁长公主,便不时看向了我,若有所思……我当时还悄悄往旁移动几句,假意为陛下添茶,果见安平王视线跟了过来,怎么如今却又没了动静?”牧碧微皱眉道。   那日她察觉到安平王对自己的特别留意,自然想起了先前安平王欲为庶长女请封县主一事,因此事受到高王妃的反对,加上高太后本身也是极为重视嫡庶之别,由此在聂元生提醒姬深,将事情闹到高太后跟前后,连带着广陵王都受了斥责。   又因为广陵王牵头,带着礼部诸官至宣室殿求册封之旨,姬深回转冀阙后迁怒礼部尚书徐鼐,一道旨意着他回家荣养——这件事情,论理来说,安平王要怪,也该怪聂元生,莫非因为自己当时也跟着去了和颐殿,又仿佛几次当着姬深的面与聂元生调笑,居然也被安平王迁怒上了吗?   安平王虽然不能直接插手姬深的后宫,但他究竟是姬深的同母兄长,别看高太后因为请封一事训斥了他,但究竟是亲生的母子,如今高太后还在用着牧碧微,可若安平王借着这回姬深受伤一事,在高太后跟前把自己拖下水……   牧碧微因当时安平王盯着自己看了许久,心头忐忑,便借着风寒避了几日,只使了阿善去探听消息,也想知道些安平王的打算,不想阿善却说安平王除了那日在殿上留意牧碧微来,这几日往来出入压根就没什么异常,牧碧微自然更吃不准安平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以奴婢之见,安平王乃皇室出身,其生母又是高太后,世家望族,最擅长的便是养气,若安平王因请封庶长女一事不成反遭训斥迁怒于女郎,似乎也不至于公然对女郎表以颜色?”阿善沉吟了片刻,提醒她道,“毕竟女郎当时侍立于陛下之后,安平王若一个不小心,怕会被陛下误会,而且群臣虽然其时被驸马与长公主之子的下落吸引了注意力,因此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但也不免有人注意到安平王的神情……女郎如今到底是陛下的人,安平王此举怎么看都是不妥当的。”   牧碧微沉思了一下,道:“你这几日想也是见过宣宁长公主了?闻说高太后说起来最宠爱广陵王,但对长公主亦是疼爱有加的,先帝在时,对长公主尤其的溺爱,因此长公主颐指气使之态早已形成了习惯,我先前两回见到她,她是连与我说话都觉得不屑,安平王可是先帝的嫡长子!”   阿善一怔,牧碧微已经道,“嫡长之子,何况安平王虽然平素不如广陵王进宫的次数多,但也一直未曾听闻他有什么不妥,想来先帝与高太后也不是不宠爱他,这般心高气傲之色,若是当真怨怼于我一个小小的青衣,阿善你说以他的身份何必作那留意之态?没的降低了他的身份呢,我若是与他易地相处,那是连看也不会看一个青衣一眼,回头缠着自己母后将人收拾了,权当从来没有发生这么一件事,这才是皇室贵胄的做派——堂堂皇兄与个青衣计较闹出来很得脸吗?”   第一百六十章 警惕   “女郎的意思是安平王趁陛下心思放在了驸马之事上故意目注女郎面上,好引女郎注意?”阿善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慎重道,“那安平王这么做却是为了什么?”   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众目睽睽之下,若叫他人看见当场或者事后说了出来,于我总是不利的,方贤人那曾极得太后喜欢的妹妹不就是个例子?当日方贤人虽然把话说的不清不楚的,但我想着陛下孝期欲纳方丹颜时,宣宁长公主出言训斥陛下,还可以说大半是为了先帝,但事后却也没灭方氏姊妹的口,反而让方丹颜太太平平的出了宫,甚至方氏还到冀阙做了贤人之位,而且照方贤人所言,当初她们能够去伺候太后,还是得了宣宁长公主的缘分……我可没有方丹颜那个命,能够叫宣宁长公主帮着说话,陛下孝顺中思慕纳美,固然比兄弟争夺一女事情要大,但先帝已去,陛下继位都五年了,方氏姊妹就是自己想找死,故意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人敢传!可若安平王当日留意我的事情传了出去,叫人误会传出许多谣言来,误以为他是看上了我,你说太后会拿我怎么办?”   阿善听得心下一惊,沉声道:“女郎虽然如今只是宫中女官,然阿郎与大郎君可都不是寻常庶民,哪里是那方氏姊妹能比的?”   “所以太后碍着父兄不便杀我,但也绝不肯叫我做了那兄弟之间生出罅隙的源头来,我若是太后,那就索性谁也不给,邺都城外除了这西极行宫,还有温泉山上避暑行宫,又有多处皇家别院,尽可以打发了我去过上一辈子,回头我死了,给我份哀荣,怕是大兄并侄儿们还得特特去跟皇室谢恩呢!”牧碧微哼了一声,“这安平王定然是没安好心!”   阿善皱眉道:“若说是为了请封一事,安平王要为难女郎尽可以告诉了高太后请太后出手,又何必冒着将自己的名誉也搭进去的危险?奴婢说一句诛心之语,咱们陛下到底是高祖亲自教养的,安平王年纪比陛下长了十岁有余,若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对他的罅隙可不容易解开!”   她本是疑惑安平王此举,却不想叫牧碧微听了竟是眼睛一亮!   牧碧微蓦然拍手追问道:“阿善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极!”   “奴婢说安平王若要为难女郎做什么一定要把自己也牵累下去?”阿善一怔,连忙重复了一遍。   “这话说的有理,安平王此举定然有所用意!”牧碧微凝眉思索良久,忽然道,“当时提出驸马与长公主长子迟到的乃是广陵王,原本,宣宁长公主最先赶到,安平王与广陵王带着人随后而来,因陛下亲手猎虎心情激奋,原是没留意到驸马没有立刻过去请罪的事情的,却是广陵王忽然提了出来,宣宁长公主与驸马夫妻情深,何况驸马出去时还带着嫡长子巡郎君,宣宁长公主岂能不急?她这么一急,陛下自然也不能立刻问罪,跟着派人去寻……由此过来探望陛下的臣子也被转了注意力,安平王……”   说到这里阿善便诧异道:“这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广陵王牵的头,以奴婢来说,这位殿下究竟是个什么事儿?上回安平王绕过了太后寻陛下请封庶女也是他!”   牧碧微皱了下眉道:“这两位大王咱们都不谙性情,但我思来想去,广陵王也好,安平王也好,与我一个闺中女郎是不可能有仇怨的,阿爹和大兄都是长年守边,对朝中之事向来就不插手,也不见得过来这么快就树下了政敌!所以那日之事若是这两人联手……”她脸色渐渐的变了,“我听说,我牧家虽然人丁单薄了,但在西北根基仍有残存?”   阿善虽然比她年长,可因为是闵氏的陪嫁,对于牧家的底子却也不清楚的,便喃喃道:“那一日阿郎和大郎君也是跟过来探望陛下了呢!”   “不错!”牧碧微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寻到了要点,沉声道,“那日众人先要关心陛下,接着又被驸马与长公主之子的安危牵动,当此之时,无论是否真心,在陛下与长公主跟前,总要表现出诚意来,怎会好端端的当众投目于我身上?然这也只是旁人,阿爹和大兄却不一样,他们就算面上有忧虑之色,怕也是大半为了我的缘故,我那日也是偷空多看了他们好几眼的,只是他们究竟是臣子,又为我进宫的缘故在朝中邺都都颇受攻讦,所以不敢频频看向了我,但安平王几次目注于我身上,旁人或许不察,连陛下当时都在吩咐飞鹤卫去寻驸马……却绝对不会瞒过了阿爹与大兄之眼!”   “如此说来安平王当日看似在留意女郎,实则是在暗示阿郎与大郎君?”阿善反应不慢,立刻接口肃然道,“安平王这是在以此威胁阿郎与大郎君吗?”   牧碧微冷笑着道:“若当真如此,我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陛下的帝位可是高祖皇帝临终之意,连先帝都未敢违反,虽然一直传言太后有所偏向,但太后偏爱的也是广陵王呢!安平王的心大,他要是敢拖我牧氏下水,却也没那么容易!”   阿善迟疑了一下,提醒道:“安平王究竟是太后嫡亲长子,纵然太后未必偏心于他,但他要在太后跟前诋毁女郎,怕女郎举步维艰!”   “他既然当着阿爹与大兄的面示意会以此对我不利,想来也不肯轻易的致我于死地。”牧碧微眼中寒光凛冽,握拳道,“何况我如今还得上意,就算是太后也不免要投鼠忌器!而且……阿善你可还记得,先前我告诉过你,聂元生那边透露出来的消息,是陛下打算亲政之后再重用阿爹,先前陛下出孝,左右丞相未能还政,当时太后说了是陛下加冠后便亲政,也就是两年之后!安平王若要借助阿爹之力,恐怕也不是一两天就要起事,阿爹虽然方正,但那徐氏纵是后宅妇人,心思却不少,何况徐家的徐鼐受安平王牵累,被陛下亲自勒令致了仕,如今徐家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并象阳刺史!虽然有官身者不少,失了尚书之位,到底势力大减,徐家焉能不大力扶持阿爹,以求东山再起?”   说到此处,她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忽然道,“明日敷衍过了陛下,我必须设法与聂元生见一次面!”   阿善吃了一惊,道:“女郎慎重!这回随驾,欧阳氏、何氏都在,还有那司氏亦是安福宫里出来的,如今又多了一个心怀不轨的安平王,万一被人发现……”   “狩猎到明日时间已经过了一半。”牧碧微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想聂元生虽然与陛下亲近,也不可能每次都陪伴陛下左右,行宫依山而建,与猎场相连,虽然中间必然有飞鹤卫往来巡逻,以免漏了猛兽跑到行宫左近,冲撞了这边的贵人,但这山林苍莽的寻个僻静说话处还是能够寻到的。”   见阿善还是面有忧色,牧碧微安慰道:“阿善忘记了吗?那聂元生幼时就为陛下伴读,陛下六七岁时随高祖皇帝前来狩猎,聂元生定然是陪伴他左右的,怕是飞鹤卫里也未必有人能够比他更熟悉这里吧?”   “只是如何将消息传与聂元生呢?”阿善疑惑的反问,“行宫不比宫中,奴婢这几日为女郎打探消息,那聂元生也只是偶尔过来一回罢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聂元生这等聪明人,既然有与我结盟之意,我抱恙几日,忽然好了,他岂会不过来探一探虚实?”   阿善一想也是,叹了口气,道:“温太妃说的一点也没错,争宠之路委实艰难。”   “天无绝人之路,艰难而已,寻常升斗小民每日里为家计奔波难道就很容易吗?”牧碧微不在意的笑了一笑,淡淡道,“欲得常人之不能享的荣华,岂能毫无付出?纵然是宣宁长公主,如今还不是为着驸马与子嗣的前程在陛下跟前敛了她的脾气吗?”   “奴婢是心疼女郎。”阿善说了一句,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清楚?只是牧碧微究竟是她亲手养大,难免不忍见她步履维艰罢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松下会   牧碧微踩着残雪与去秋坠落的腐叶有些艰难的走着,倒不是她不惯走山路,虽然这山路她的确是头一次走,但若不是身上这一身群青对鹿锦裁剪的宫装太过繁琐累赘,这段山路定然好走许多。   只是她在阿善的掩饰下偷偷溜出行宫,若是穿着宫装,还可以说是贪看风景走远了,便是中间被人撞见也有话说,若是换上便于行动的胡服……那可就逃不掉预谋二字了。   在一块青石上停下脚步,好在累赘的长裙下穿的是便于行动的牛皮快靴,趁着停步打量四周的机会,她用力跺去靴上一路行来沾染的泥土,认准了偏东方的一株格外高大的松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这株松树想来生长已有百年,虽是残雪未消之际,却依旧枝繁叶茂,苍翠虬劲,墨绿的松针簌簌落了地上一层,靴子踩过的地方却露出更多苍黄的针叶,这时候向阳处已经有茸茸青草冒出了头,一只早醒的松鼠站在了高处跳跃着,见到牧碧微靠近,仿佛受惊,尾巴一拂,飞快的跳着跑得不见了。   “聂元生给的那张短笺上说在这松树附近见面,论理他比我出来方便,怎的是我先来?”这里是西极山的半山腰,回望下去,行宫巍峨参差,中间残雪仍洁、松柏掩映,西极山只是一段余脉,并不算太高,但山腰也已有了岚云,如今寒意未尽,牧碧微虽然是一路爬上来的,这会站住了脚,也不禁紧了紧衣袍,转到树后去避风。   只是她才转到树后一处背风之地,眼角却瞥见了一角黛色衣角,因与松枝颜色相似,若不是离得近,几乎挂到了她肩头,差点就看差了去。   牧碧微倏的抬头,只见聂元生一袭黛色深衣,身上盖了一件紫貂裘,正屈了一腿坐在一人多高的松枝上,背靠树干,眉宇微皱,双目合闭,仿佛正在小憩。他容貌俊朗逼人,此刻金环束发、玉簪莹润,因山腰春暖更迟些,四周都是一片黯色,越发衬托得此人面若冠玉,气度慑人,牧碧微心思深沉,绝非能为美色打动之人,此刻近在数尺外看到他这沉静的睡颜,也不禁多想了一句:“若不是认识之人,乍在山间看到了这般俊秀男子,当真要误以为是山中精怪,或者遇了神仙——到底是聂临沂之后,这副卖相实在好看。”   她知道聂元生心思缜密,绝不会轻易在野外入睡,见他依旧闭着眼,只当他是故意刁难自己,心下暗恼,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哪知聂元生还是合目如睡,牧碧微心下不悦,虽然聂元生从枝上垂了一条腿下来,但她也不能上前扯住男子下袍——此处无第三人在,名誉倒不必担心什么,但如此一来,若中途聂元生张眼看到,岂非如自己在他足下相求一样?   牧碧微向四下看了一看,这株松树因生得日子久了,树冠占地极广,附近都被积年的松针所覆盖,既无残雪,也无石块,她心有不甘,转了一圈,索性摘了自己腕上一只赤金环,隔空抛向了聂元生,原本以为对方会立刻伸手接下,不想聂元生却毫无知觉,一直到赤金环砸在他下颔上,他才仿佛吃了一惊,刷的张开了双眼!   “牧青衣?”聂元生像是当真睡着了,开口时声音沙哑了几分,从紫貂裘里摸出那只赤金环,揉了揉下颔,神色有片刻的茫然,但见牧碧微背着手站在树下,神色恼怒,随即明白过来,面上浮现出一丝自嘲,道,“下官来的早了些,本以为小憩片刻,青衣到来前就会醒来,不想一下睡过了头,还望青衣原宥。”   牧碧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当真睡着了?”   “下官若是醒着,见青衣过来岂能继续装睡?”聂元生淡淡笑了笑,拿起紫貂裘,从枝上轻松跳下,牧碧微注意到他落地时满地松针却几无声响,嘴角不觉一撇:“聂侍郎如此身手,居然未能察觉到妾身靠近?”   聂元生笑道:“下官并非多事之人,既然给了青衣那张短笺,又怎会继续落青衣颜面?”   牧碧微抿了下嘴,聂元生这话明着听是解释,话里另一层意思,却不无笑自己小气之意,她瞪了对方一眼,也不废话了,开门见山道:“敢问侍郎,近日家父家兄可曾私下与安平王相处过?”   闻言,聂元生面上掠过一丝分明的惊愕!   见状牧碧微不由脸色一沉,追问道:“前朝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衣多虑了,安平王虽然是陛下的嫡亲兄长,但身无实职,平素也不是非要上朝不可的。”聂元生面上惊愕过后,却是立刻归于平静,淡淡的道,“至于令尊令兄,却是在清都郡任职,那就更加碰不上了,就是这一回狩猎,还是陛下念在了青衣的份上才把他们加上去的。”   牧碧微狐疑道:“当真如此?”   “不知青衣为何会将安平王与令尊令兄想到一起?”聂元生反问,“可是宫中或者行宫这几日有这样的传言?”   “这倒没有。”牧碧微沉吟了一下,她久居宫闱,虽然风荷院就在宣室殿里,但如今身边只有一个阿善可信,姬深虽然对宠妃偶尔谈到朝政并不责怪,然想要对前朝了如指掌却也不可能——高太后在,就算左昭仪这么干,高太后也定然不饶她的,安平王之事若她与阿善的推断是真的,那么此事干涉实在极大,倒不如告诉聂元生或许能够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同时她心中一动,聂元生虽然私下与自己结盟,事情传了出去定然为姬深所不容,但他却也极得姬深信任,借聂元生之口,将安平王疑似谋划牧氏的消息传到姬深耳中,却比自己寻机会挑唆效果好多了,当下道:“是这么回事,陛下独自猎虎受了些轻伤的那一日……”   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原本一直站在数步外,神态自然的聂元生却忽的脸色一变,抬手示意她噤了声!   牧碧微知机,立刻住了口,正要以眼色询问,却见聂元生忽然几步冲到自己面前,他轻功甚好,在松针上依旧毫无声息,牧碧微受他示意,任凭他抓住自己的手臂,两人身法迅速,飞快的消失在了树下!   半晌后,十数名禁卫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径上,中间几人容貌轮廓有几分相似,一望可知彼此之间的血脉关系,其中一人边拾阶而上,边笑道:“闵二郎,闻说你祖父孝期未满,怎的听见了陛下春狩,就这么巴巴的跟了出来?连孝道都不顾了?”   堪堪藏好的牧碧微听得这一声称呼,心头顿时一震!   果然,接着一个青年带着几分怯弱回道:“欧阳十九郎说笑了,若是我自己,岂敢如此?但这回却是奉诏而来,岂敢不应?”   “奉诏?”另一人哼了一声,鄙夷道,“你祖父虽是正二品的尚书令,然你父叔皆是庸碌之辈,以闵故尚书之能,也不过替他们谋取了几个散官闲职,自你祖父去后,也不曾听说你们闵家出过什么才俊之辈,还是你闵二郎觉得自己乃是国之栋梁,当得起陛下夺情?”   此人说的毫不客气,但闵二郎却丝毫不敢反驳,喏喏的不敢说话,余人纷纷嬉笑起来,话里话外,莫不是在讥诮着闵家如今无人,又说闵家兄弟这一回能够入邺城军中为一百长,并跟随到西极山狩猎,不过是靠着那进宫为奴为婢的牧家女郎罢了。   先前那欧阳十九郎不屑道:“牧家女郎是个什么样的美人我等自然是没见过的,但陛下宫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牧家女郎也不过是个新鲜罢了,待过几日陛下失了兴趣,区区一介青衣,也敢插手邺城军,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人说话诛心,牧碧微不过替闵家几个表兄弟谋了一个西极行猎随驾的差事,在他口中却成了后宫一介女官干涉军中之事,这罪名若坐实了,牧碧微即可被斩了,牧家都没话说。   暗处牧碧微听得咬牙切齿,情绪激动处,气息便乱了起来,不想身旁聂元生默不作声的扣住她手腕,不顾她略作挣扎,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忍”字,牧碧微撇了撇嘴角,到底按捺住了。   又听外头一人忽地冷喝道:“闵二郎闵四郎,你们既然得了陛下恩典,入邺城军中效力,又随驾此处,不思守卫己职,反而在这行宫左近乱走这是什么道理?你可知道这条山径直通西极行宫,随陛下来此的贵人时常会沿径游玩,你们擅自过来冲撞了贵人可担当得起吗?”   他这么一问,牧碧微呼吸顿时一止,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虽然小心谨慎,但到底被人觑到了行踪!   而这设计之人倒也够狠毒,连自己求姬深带过来历练的闵家兄弟都算计了进去!   牧碧微素知自己的这些表兄和表弟忠厚有余而机变不足,如今也只能暗自祈祷聂元生仓促之间寻到的这躲藏处足够隐秘,莫要被来人寻出来了。   果然闵二郎压根就没想到对方这句话的意思,还当是如从前一样故意为难他,便照着一贯低头做人的例子赔笑道:“却是我认错了路径,本想走近路去轮值之处,不想走了贵人出行的路径,多亏了几位郎君的提醒……”   牧碧微虽然知道闵二郎无甚心眼,这回听着也不觉心下一叹,暗道这二表兄实在憨厚过份,便是自承不是的话也不会说,这条山径明明就是向西极山上去的,狩猎时卫队的戒备虽然的确撒出去甚远,而闵二郎的邺城军也的确是负责最外围的,但内围却先由飞鹤卫层层守过去,再由邺城军递远,每个人守的位置都要熟悉不说,连附近几处的人都要认个脸熟,免得被奸细混入——何况今儿又不是秋狩的头一日,闵二郎如何还不认识自己轮值之处的路径?   虽然牧碧微不知闵二郎要守哪一处,但想来也不会这么巧是这附近,闵二郎以为自己顺着对方的话便可息事宁人,却不想旁人等的就是他这么一句,那人果然厉声道:“春狩已近旬日,你是陛下钦点过来值守之人,如何连自己轮值之处都不认识?何况你旁的地方不走错,却偏偏走错到了这贵人经行的山径上来,还敢狡辩!我瞧你定然有所隐瞒!”   闵二郎不想这回主动承了不是,对方竟还要紧追不舍,闵家从前闵如盖在的时候,固然并不很怕世家望族,皆因闵如盖城府深沉,为人狡诈,为着一些小事,旁人也不想平白添了他这么一个对头。   但闵如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膝下四子,去世前曾孙都有了两个了,比起姻亲牧家来,虽然算得上子嗣旺盛,只奈何这许多子孙里,任凭他苦心教导,看下来却无一人精明能干到了可以主持家业、延续闵家荣耀的,几门姻亲固然有些不错,但闵如盖深知靠人不如靠己,若是闵家子孙无能,姻亲强势,只会使闵家成其依附,所以为了让子孙避祸,他不但没有为子孙求高官厚禄,也刻意不叫子孙养出骄横之气,免得自己去后无人护持,纨绔惯了的后辈迟早惹出大事来,到时候祸及全家。   在这种情况下,闵二郎虽然是长房嫡次子,可要论泼辣蛮横,连他的表妹牧碧微十分之一也无,被对方这么一追逼,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高七郎   嘤嘤嘤,方方汝太不小心了,怎么就病了……   …………………………………………………………………………………………………………………………   “七郎你莫要如此,以我之见,闵二郎虽然走到了这贵人赏山玩景之处来,却也未必是有意要遇见几位贵人。”先前的欧阳十九郎忽然出声为闵二郎分辩道,闵二郎只当他们又是如前一样占几句便宜后给个可下的台阶,不及细思,忙点头道:“十九郎说的对极……”   “且慢!”却有另一人冷笑了一声道,“十九郎说的是你特特到此处来,不是为了见几位贵人,以你闵家的门第,本也高攀不起宫中贵人,不过我若没记错,你那已故姑母之女,这一回虽然也随驾而来,却并非贵人吧?”   闵二郎到此刻才醒悟过来这些人强拉了自己到此处的打算,他虽然不够精明,反应迟钝,却也知道闵如盖去后,闵家要想重新振作,便是出了精明能干的子弟,也少不得要姻亲扶持,他的姑母虽然去了,但牧碧川、牧碧微自幼受闵如盖照拂,对闵家十分亲近,这一回他们能够得到随驾西极山的机会,亦来自于宫中的牧碧微,眼前这些人平素虽然对自己多有欺凌,但今日举止,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意图陷害牧碧微!   “你们这些人当真是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强拉了我往此处走,如何能说是我走了过来?且不说我已轮值数日,焉能不认识自己所值之处,便是当真走错了,你们这许多人莫非没一个指点下路径么?”闵二郎心下微沉,立刻改了口风,他心中已经笃定了牧碧微怕是就在这山径左右,虽然不知道牧碧微好端端的不在行宫里,跑到这半山腰来做什么,但既然这些人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显,怕有七成是真的。   就算不是看重牧家这门姻亲,牧碧微幼时常被闵如盖接到闵家,与闵二郎等人关系都是极好的,她因着父兄的缘故被送入宫中,这个主是沈太君声称自己做的,闵家固然说不上话,但心下不免也替她委屈,闵二郎只是心思不够机敏,却非真正愚蠢,如何不知若今儿叫这些人污蔑得手,自己与牧碧微没了生路不说,更是祸及全家!而且也等于叫闵家和牧家结了死仇!   当下他一改口风,拉住了身边的堂弟闵四郎,用力一握他手,沉声道:“我等还有值在身,恕不能陪各位郎君胡闹了,四郎咱们快下山去!”   闵四郎一向沉默寡言,就是欧阳十九与高七这些人再三出言侮辱,他也始终一言不发,如今被堂兄暗示,倒也觉出了几分不对,当下转身就要向山下跑去,不想才跑了两步,却就被几个人冲上来按住,欧阳十九戏谑的上前拍了拍他的面颊,笑道:“闵四郎你往哪里跑?明明就是你们鬼鬼祟祟往山上爬,被咱们几个看见了心里生疑,因此才跟了过来,如今看你回头要跑,恐怕约你上来的人就在不远处吧?”   那高七郎接话道:“你们且看前头那株松树。”   “此树生长百年有余,经冬不凋,枝干虬密,虽在山腰,却可遮风蔽雪,何况地上积年落的这一片松针,当真是绵软如毯。”欧阳十九郎笑道,“若非如今尚且春寒料峭,倒是个消闲的好去处!”   “干柴烈火在,又何必怕什么春寒料峭?”高七郎冷笑了一声,上前踹了一脚闵二郎,后者吃痛,不觉闷哼了一声,“说罢,你与你那不知廉耻的表妹究竟约在了何处?可就是这里?”   闵二郎挣扎怒骂道:“满口胡言!我表妹乃陛下近身女官,自是好好的在山下行宫之中,如何会跑到这山腰上来?更何况微娘虽是我之表妹,但已入宫闱,乃属陛下之人,所谓内外有别,岂是轻易约见的?!高七郎你之姑祖母乃当今太后,乃你之长辈,莫非也是随意可入甘泉宫觐见吗?”   高七郎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是高太后的娘家同族,这名头听着仿佛高贵,其实本人在高家却没什么地位,若不然也不至于被人指示的亲自过来做事了,他的父亲本是高太后一个堂叔之子,他自己又是家中庶子,母亲才生了他就被嫡母发卖了去,平时在家里也就比奴婢好上那么点罢了,高家枝繁叶茂,高太后名义上是他的姑祖母,实际上他别说太后了,就连高家主支那边的长辈也没资格见到几面,这是他最大的忌讳,如今被闵二郎说到,顿时戳中了痛处,二话不说,摘下腰间佩剑——旁欧阳十九郎本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见状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沉声道:“找出那牧氏要紧,这闵二郎虽然出言无状,但究竟是闵如盖之孙!闵如盖去世尚且不足一年,他们又是陛下亲诏随驾的,若事情闹大就算陛下恼怒牧氏不守妇道,左右丞相也必然会出身护一护闵氏子孙的!”   闵如盖因为子孙平庸,所以在世时处处与人为善,他本就是颇有手段之人,否则也断然不能从庶民一步步爬到了尚书令之职,比牧齐至今的品级还要高上一等,所以在朝中的人缘一向不错,而闵家子孙又只是些品级不高的散官,当初闵如盖在世时,虽然有机会扶持他们得实权高位,却皆让与了他人,有这些恩义在前,这些人里总有那么几个有良心的会站出来替闵家人说几句话的,再说好好的春狩,因姬深受伤,楼万古已经请了一回罪,这还是因为他是驸马的缘故,回邺都后,高太后念着宣宁长公主的面子不见得会追究他什么,但若随驾之人再出事……宣宁长公主可不是个好惹的!她与楼万古夫妻一体,楼万古又是受她和姬深的罅隙牵累,这几年来才得了这么一件正经差事,谁敢在这时候拆了楼万古的台,宣宁长公主可不在乎什么高家欧阳家,届时长公主在太后跟前一状告下来,怕是太后爱女之心一盛,两家家主都要受斥责,到那时候他们两个孙辈难道还有好日子过吗?   被欧阳十九这么一提醒,高七郎方将胸中翻腾上来的杀意压了下去,他并未拔出剑来,却也倒转剑柄,狠狠的击打了几下闵二郎的胸腹,直打得后者痛呼连连,弯着腰倒在了山径上才在欧阳十九的劝说下住手,冷笑着道:“这次且暂饶了你,记住以后莫要再叫我遇见,不然谁知道你会死在邺都哪个角落?”   高七郎这么说了,等于是告诫闵二郎他必然会下暗手,闵二郎此刻却无暇为自己担心,他茫然想,微娘怎的就跑到了山上来,还被这些人堵了?   “欧阳十九,高七,这两个人是飞鹤卫?”暗处,牧碧微眼神若冰,忽然偏过了头,嘴唇几乎贴到了聂元生耳上,低不可闻的问道。   聂元生似乎无声的笑了一笑,亦转过头来,附耳道:“怎么可能?这两人都是庶出之子,上面有嫡母在,能叫他们学到多少东西?飞鹤卫乃皇家亲卫,挑选最是严格,何况飞鹤卫中面圣机会极大,你若是他们的嫡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都是邺城军中的。”   “那如何敢到这里来?”牧碧微双拳紧握,“我不信欧阳氏如此大胆!”   “青衣别忘记,对你表兄起杀心的那一个可不是欧阳家的人。”聂元生淡淡的提醒,“他姓高!”   牧碧微咬唇飞快的思索着,却见高七郎与欧阳十九一行人已经到了树下,他们分出两个人看住了闵二郎与闵四郎,其他人则细细搜查起树下来。   不多时,就听一人道:“十九郎过来看,此处松针上分明有过被人踩踏的痕迹!”   欧阳十九与高七郎听了,都是精神一振,闵二郎与闵四郎却双双心下一沉,对望一眼,彼此了然,看守他们的人见状,却是嘿嘿一笑,道:“若是寻到了牧氏,咱们这许多人做证,纵然你们跑了又能如何?”   闵家兄弟目光顿时黯然。   “这足印尚且新鲜,快到附近寻上一寻!”欧阳十九过去看了,见那足印小巧,正是女子靴底踩过的痕迹,心下不由大喜,连忙吩咐。   众人都是精神抖擞,纷纷在附近仔细找了起来。闵家兄弟心中七上八下,他们都不是智谋之人,今日欧阳十九和高七这一手又来的突然,如今虽然有心要帮助牧碧微,但心里却全然的没底,只得祈祷牧碧微自小聪慧伶俐,盼她纵然身在附近,但听了自己这一行人的争吵躲得隐蔽才好。   半晌后,散开去寻人的都纷纷回转,闵家兄弟忐忑的听着,却听众人陆续表示在附近并无发生躲藏之人,其中一人道:“山径往上的地方也看过了,并无人上去过,中间有十几阶上涂的泥沙都未有痕迹,旁边并无借力处,纵然那牧氏会些拳脚,想要不留痕迹的过去也难。”   闵二郎暗骂这些人奸诈,却猛然醒悟了过来:这些人难怪仿佛笃定了牧碧微在这附近,原来这一路上青石铺砌的山径沾染的泥土并非积雪所带与雨水冲下,而是他们故意所为!如此只要觑着牧碧微出了行宫及大概方向,看着痕迹就知她大约走到了何处!   便听高七郎冷笑了一声道:“都搜过了?确实没有藏身之处?”   “七郎,咱们都不是头回到这里来,这附近有些什么藏身的地方岂能不知?”有一人道,“这可奇怪了,咱们看着路上的足迹分明就是到了这附近,才被松针掩盖的,怎的人却不见了?”   欧阳十九皱眉道:“不可大意,算算时辰,那牧氏并无时间折下山去,何况我等路上也不曾遇见……再搜一遍!”   “慢着!”高七郎却忽然叫住了众人,他冷笑着抬起了头,森然望向了头顶的古松,冷冷道,“十九郎,你方才还说过此松经冬不凋、枝干虬劲,那牧氏又是会些武艺的,难道不觉得,这样一个地方,藏上十个牧氏都不难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陷阱   被他提醒,欧阳十九顿时醒悟过来,也不叫人去四面搜查了,当下叫过众人聚集在了一起,吩咐擅长攀爬者出列,上树搜寻!   闵二郎与闵四郎原本见众人空手而回,心下才松了口气,不想又听得高七郎之语,当真对他是恨之入骨!照他们来看,欧阳十九和高七郎这两人既然已经同自己翻脸,又在山径之上做了手脚,牧碧微出现在此处甚为可能,如今既然没寻到了,怕是十之八九就是藏身树冠之内,这株百年古松枝干茂密,就是昂藏大汉也很能藏上几个,见他们兄弟面色如土,欧阳十九越发肯定了牧碧微的行踪,当下叫出了两人:“郝大、周十一,你们二人先上去看看!”   被他点名出来的两人都是身量偏瘦弱、看着也利落的,闻言都是一抱拳,笑道:“十九郎放心,我等定不辱命!”说着两人紧了紧腰带,走到树干之旁,手足并用,都是轻巧的爬了上去。   树下高七郎看的点头,对欧阳十九道:“倒是幸亏把他们两个带了出来。”   “去年秋狩咱们随驾,若不是郝大眼利,与周十一一起上树端了那窝山鸟的巢,咱们还吃不到那一顿蛇鸟野味。”欧阳十九把手一摆,命人退开几步围死了树干,他觉得牧氏多半就要到手了,心情愉悦,与高七郎笑着道,“那牧氏纵然跟着家里学过几手,怎么说也是闺阁里捧大的女郎,以我看,就是不叫郝大他们上去找,在这底下等上一等,她在高处吹多了风怕也受不得要自己下来了。”   高七郎淡淡一笑,道:“陛下出猎,如今不在行宫之中,这附近飞鹤卫暂离职守倒是无妨,可若再耽搁下去,怕是不妥,还是速速把人寻出来的好,免得多生枝节!”   “说的正是。”欧阳十九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身旁之人,那人立刻扬声问:“郝大、周十一,你等可有请到那牧青衣?”   过了片刻,便听松枝之中郝大带了一丝疑惑回道:“十九郎君,我等并未看到有人藏在附近!”   “这是怎么回事?”欧阳十九皱起了眉,高七郎想了一想,道:“那牧氏是女郎。”   欧阳十九看着他,就听高七郎继续道:“女郎比之男子身量都要轻些。”   “你等再往上去看看!”欧阳十九听了,立刻亲自扬声吩咐,高七郎显然也对自己的判断十分信任,他左右看了一看,信步走到树冠边缘一块被松针满盖的大石旁,不远处一人见到,忙上前用自己衣袖拂走松针,请他坐了,好整以暇的等着结果。   因欧阳十九亲自吩咐,那郝大与周十一不敢违抗,树下但听得上头稀碎之声,又有松针簌簌而落,树冠中不乏藏身于此的松鼠雀鸟受惊纷纷跳出向四面奔跑,又过了片刻,欧阳十九正等的不耐烦,却听郝大惊喜的声音透过树冠隐隐传来:“十九郎,我瞧见了一方衣角……”   欧阳十九顿时眼睛一亮,转头要告诉高七郎,然而却见高七郎坐到了一旁去了,不假思索的吩咐:“还不快把人请下树来?”   他话音刚落,预想里郝大的一句答应却变成了一声惨呼!   山腰山岚微荡,中间不乏禽鸣兽啸,与山脚下猎场上的猛兽咆哮声相应,本就颇不安静,这一声惨呼突如其来,众人毫无防备,都惊得一阵呆愣!   就听头顶哗啦啦的一片响,仿佛无数根枝干被一迭声的砸断下来,松针如雨,簌簌而落,夹杂在松针里的,更有一片温热腥腻,噗的落向众人!   砰!砰!接连两声闷响,柔软厚重的松针消弭了急速坠落后与地面接触的大部分声响,却也飞溅起大片松针犹如一阵急雨遮蔽了众人视线,众人纷纷本能的举袖遮面,末了放下袖子一看,欧阳十九惊得目瞪口呆,失声道:“郝大!周十一!”   原本坐在远处山石上一脸笃定的高七郎闻言脸色一变!   他飞快的跳起身来,挤入人群,到了地上两具尸体旁伸手一探,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见状,欧阳十九本就隐隐觉得不妙的心又沉下去了一分,沉声问:“七郎……”   “都死了!”高七郎沉着脸回答道,欧阳十九刷的抬起头来,朝着高处怒喝:“好大胆的贱人……”   “住口!”高七郎猛然喝道!   欧阳十九被他喝得一怔,却听高七郎冷冷问道:“虽然说前几日陛下自己也受了伤,但此地俯瞰行宫,到山崖边甚至能够清楚望见正殿所在,此处出了人命……这回主持春狩的可是宣宁长公主的驸马!”   “那树上……”欧阳十九虽然知道事情一旦闹大,自己这些人就算是出身世家,但也落不到个好,却依旧心头不忿,却见高七郎用力扯开郝大胸前衣裳,冷笑着道:“树上是什么,你自己看!”   只见高七郎扯开的衣襟内,郝大胸膛之上,赫然钉入了一支乌黑的劲弩!弩身开着血槽,露在外头的部分尚不及寸!见到这支劲弩,众人都是一阵毛骨悚然,欧阳十九脸色惨白道:“这是……”   “树上未必有人,却有陷阱!”高七郎脸色阴沉的为郝大盖住前胸,冷冷道,“是我估计错了,人的确到这附近来过,但想必用了我等没注意或者不知道的办法已经离开,她的目的,却是在此处设下这一个陷阱……这种陷阱本是西北那边用来捕捉雪地里一些行动机敏、难以轻易捉到的小兽的,西北苦寒,所以有时候食物不足,需要以此补贴,嘿!果然是家学渊源!”   欧阳十九牙齿咬得格格响,他将头转过来,对着同样一脸震惊的闵二郎、闵四郎道:“左右见了血,不如把他们……”   “你自己想死,可别把咱们都拖上!”高七郎毫不客气的喝道,“楼家被冷落数年,好容易得了陛下任命,谁敢拆楼万古的台,宣宁长公主能冲到咱们两家当着长辈的面喝令把我们打死!”   他说的声色俱厉,欧阳十九不禁气势为之一夺,众人也为他所慑,半晌才有人讷讷道:“那么七郎,此事该怎么办才好?”   “速速将这两人的尸体收拾起来!”高七郎显然极有决断,他毫不犹豫的道,“绝对不能叫人发现他们死在春狩里,还是死在此处!这样,如今还是春寒之时,尸身腐烂不快,趁着这两日既非狩猎开始,又非狩猎结束……李郎、江郎不是平日里就拈轻怕重总叫闵家兄弟替你们代班么?”   被他点到的李郎、江郎都是一怔,就听高七郎继续说了下去,“这一点上官等人都已知情,只不过懒得管而已,所以若再轮到你们值守,换成了闵二、闵四前去,旁人只会以为你们在屋中躲懒睡觉!”   “七郎的意思是……”欧阳十九沉吟的看向了李郎、江郎两人。   高七郎冷静道:“趁闵二、闵四代班之际,着他们两个走小路,反正咱们守的那处就是最外围,连夜将郝大与周十一的尸首送回邺都,对外就说是暴病身故!给两家多些银钱,叫他们不必检查尸身就入殓就是!”   欧阳十九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不妥,郝大与周十一到西极山是许多人都看见的,一下子不见了……”   “无妨!”高七郎冷冷道,“此事闹大,宣宁驸马脱不了关系,毕竟这回春狩归他主持,咱们的上官都是聪明人,到时候大家凑份子心意过去,不必把话点透,他们也会去关照其他人证明郝大与周十一压根没到过西极山,一直在邺都养病!”   李郎与江郎想是无法推辞此任,沉吟道:“那么尸体此刻如何处置?”   “十九郎,借你酒囊一用!”高七郎要过欧阳十九别在腰间的一只酒囊,摇了一摇,感觉内中还有大半,毫不犹豫的拔出塞子,往两具尸体上一倒,庆幸道,“树上陷阱虽然恶毒,却胜在劲弩封住了伤口,几无鲜血流出,你们两个人扶他们一把,就说喝醉了!先带回营房藏起来,等到明日李郎、江郎轮值,闵二闵四你们辛苦辛苦,再代一次班!”   见到了高七郎这番丝毫不为同伴哀伤,却立刻想到了替自己脱身的做法,闵二闵四被他一看,都觉得一股冷气上腾,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诸位,咱们本来是有正事的,但如今看来此事已非咱们能够插手,而且郝大、周十一之事咱们都脱不得关系,因此这件事情我虽然说了我的看法,你们有其他想法,我也无话可说。”高七郎将目光移开,扫了眼众人,忽然说道。   欧阳十九会意,立刻冷笑了一声,接口道:“咱们虽然都是族中庶出,然到底各有姓氏,若是出了事,拉几个垫背想也不难!”   众人平素就受他们笼络欺压,如今见了郝大、周十一为着高七、欧阳十九的吩咐死去,再看到高七郎与欧阳十九半句都没提到哀戚,反而只顾着自己脱身,更觉得此二人不能轻易得罪,闻言,纷纷一颤,忙不迭的答应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意料之外(上)   听到树下人声渐至于无,聂元生率先出了藏身之处,牧碧微随后翻身而出——他们躲藏之处,只是距离松树不远处的一处为荆棘掩盖的洞穴,许是因为欧阳十九等人往年来时此处无有这个洞,所以居然为穴前荆棘所欺,漏了过去。   牧碧微因衣裙累赘,又急于追上聂元生,跨过荆棘时一脚踩住了一块松散的青石上,脚下一滑,虽然未曾摔倒,却感觉小腿吃痛,想是被荆棘隔着衣裙划破,但她此刻却也不便当着聂元生的面去查看。   忍痛走了几步,却见聂元生并未走远,而是负手望着不远处的松树之顶,因欧阳十九那一行人说话时声音都未刻意放小,刚才的动静,两人从头听到了尾,她几步追上聂元生,情绪复杂的问:“上面的劲弩……是你布置的?”   原本她见聂元生与自己约见,竟在所约之地睡着,就觉得颇为意外,如今想来,莫非他是因为爬上树中去布置那个陷阱劳累所致吗?他们所藏之处其实仔细搜查是绝对躲不过去的,那洞穴并不深,也无其他出口,方才聂元生察觉到有人过来,拉着她藏进去时她就不太情愿,不过是因为欧阳十九一行人渐渐行进,担心争执之下还未躲好就被发现这才跟了进去……   聂元生目光深沉,顿了一顿,才摇头,淡淡道:“不是!”   “那是谁?”牧碧微吃了一惊,从刚才听到欧阳十九并高七郎等人的话看来,今日他们之所以挟持了闵二郎与闵四郎一同前来,却是因为山径上被人做了手脚,自己离开行宫的时候又为人所趁——约在此时此地的乃是聂元生,要知道今早牧碧微不过抽空向他递了个眼色,聂元生便趁着擦身而过的刹那给了她一张事先写好的短笺,欧阳十九与高七郎在山径上所做的手脚,自己初次前来也许看不出来,但聂元生对这西极山可谓熟悉,焉能不知?   隐蔽的洞穴瞒过了欧阳十九一行人头一次的搜查,但未必能够躲过第二次,可偏生眼前这株古松如此高大巍峨,而那高七郎又自诩聪明,居然想到了人也可能藏身树上……以聂元生对这附近地形的了解,在树上藏下杀人的陷阱并不奇怪,问题是这件事情就算告诉了自己,自己除了对他格外戒备外,也不可能因此与他决断。   若劲弩真是聂元生安置,聂元生又何必说谎?   “这种劲弩,是邺城军中所有。”聂元生收回树顶的视线,伸手掸去躲藏时衣襟上的尘土,平静的道,“飞鹤卫中配备的弩箭要比这一具精巧,邺城军前任统帅正是左昭仪之父威烈伯,曲夹为人精细,非邺城军中百长以上者,根本接触不到此物,如今的继任者虽然不是曲家人,但却沿袭了曲夹在时之制,我便是想在树中设伏,又岂会用这种易查出来源之物?”   牧碧微怔了一怔,道:“方才那些人,仿佛都是邺城军中人?”   “事出突然,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并不奇怪。”聂元生若有所思道,“不过此事已有人接手处置,你我不必操心。”   他忽然转过头,凝视着牧碧微,沉声道,“他们过来之前,你想说的话,是不是与安平王有关?”   牧碧微点了点头:“不错……”她正待继续说下去,聂元生却闭了闭眼,仿佛掩饰某种情绪,半晌才冷笑了一声:“你不必说我也差不多猜到是什么了,毕竟,安平王的人刚刚才走!”   “那欧阳十九郎并非欧阳氏所派?”牧碧微不觉吃了一惊,“他是安平王的人?”   “欧阳十九?”聂元生淡淡道,“青衣没发现吗?方才那些人中虽然仿佛以欧阳十九郎与高七郎为首,实际上真正出了事,做主的却都是高七郎,欧阳十九郎不过从辅罢了!”   牧碧微握紧了拳,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衣该知道,陛下自幼得高祖钟爱,襁褓中起便由高祖亲自抚养。”安平王的突然出手,仿佛让聂元生也慎重起来,他这次没有回避牧碧微的话,而是神色凝重道,“所以先帝虽然有四子长大,实际上陛下却并非先帝与太后跟前长大,所谓生恩不及养恩,更何况陛下在高祖跟前长大,皇孙一辈,哪怕是安平王与广陵王这两个嫡亲兄长,平素也不敢太过抢了陛下风头,免得使高祖面上无光,所以,先帝与太后对安平王、广陵王并宣宁长公主反而一直怀着歉疚之心!这也是当初高祖皇帝临终时一定要在群臣面前公然吩咐先帝当以陛下为储君的缘故!”   “莫非安平王不甘心?”牧碧微仿佛明白了什么。   聂元生却是嘲弄一笑:“更不甘心的却是先帝!”   “什么?”牧碧微一惊,聂元生淡淡道:“先帝当初尝与济渠王争储多年,起初的时候,高祖皇帝一直冷眼旁观,一直到察觉到济渠王究竟年纪少于先帝,手段反应不足,骄矜之气过盛,这才发作了庞贵妃,但对济渠王也不过是发出邺都罢了,所以才有了济渠王后来纠结军队,反攻邺都之事,饶是如此,高祖也不曾杀了或者废他为庶人……其实,高祖皇帝那时候若下一道旨意,令济渠王为庶人,那么他就彻底的失去了争储的资格,等到先帝继位,也许济渠王府上下未必会染什么大病一起身故,而是会给他点富贵日子过,好叫天下都知道先帝是何等仁德之君了!”   他这话中不乏对先帝与高祖的不敬之辞,牧碧微微微蹙了眉,只听聂元生悠悠说下去,“但高祖没有这么做,所以一直到高祖驾崩,虽然那时候济渠王一直被软禁,而先帝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却因为济渠王既未被废,也未被杀,始终……如坐针毡啊!”   “你是说先帝嫉妒陛下储君之位得来容易吗?”牧碧微茫然问。   “青衣若是在先帝在时就进了宫,必然知道这宫里老人都知道的一点。”聂元生淡淡道,“那就是宗室之中,先帝最重视嫡长子安平王,太后最宠爱嫡幼子广陵王,若无高祖皇帝临终遗言,今日皇位上的绝对不会是陛下就是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但先帝还是遵从了高祖之语!”   “那是先帝没办法,高祖长寿,先帝却因在征伐天下时率先士卒,几次重伤积累下来损了元气,捱到继位,已经寿时无多,若要违抗高祖之意,必定酿成皇室内乱,先帝虽然偏爱安平王,却还没偏爱到了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地步。”聂元生冷笑了一声,忽的话锋一转,说到了自己身上,“我六岁时被选为陛下伴读,祖父父母皆早早过世,叔父待我好,然他自己不过降袭了祖父所传的临沂县公一位,身无要职,又凭什么扶持我?我这一身荣华富贵都在陛下身上,谁若是要动陛下的帝位,自当先除了我去!”   “既然安平王已有不臣之心,以陛下对你的信任,为何你不直接向陛下挑明?”牧碧微皱眉道。   聂元生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牧青衣,你入宫也有几日了,冀阙青衣的身份虽然卑微,但好在是御前的差使,我又替你打发了萧、宋两位青衣,如此你就是不侍寝,也能近身伺候陛下,以你这些日子对陛下的了解,你说若是我直言告诉了陛下,会怎么样?”   “你是担心陛下不信?”牧碧微沉默了一下,试探道。   “哈!我与陛下同岁,十二年来名为君臣,实如手足,安平王与陛下这十八年来才见过几次,长谈过几次?若陛下还信他不信我,我这十二年莫非都在做梦么?”聂元生冷笑了一声!   牧碧微缓缓道:“侍郎既然有这等信心,那么陛下听信安平王不臣之后,妾身以为陛下定然会暴怒而起,纵然不立诛安平王,也定然会明着打压!而这,是侍郎所不愿意看到……或者说,所无法承受的?”   姬深并非是个能够藏起心事之人,又或者他早已习惯了尊贵的身份,压根就不必掩藏自己的心事,更可能的是,在高祖、先帝始终将他当成储君的教导下,他这一生的耐心都已经在继位前用光了,连只是几句口角的宣宁长公主,他都能够公然记恨数年,若知道安平王的觊觎,那是说什么也忍不得的!   聂元生淡然道:“舍身取义,青衣把下官看的太高了。”   牧碧微了然点头:先帝属意的储君是安平王,不敢违抗高祖之令,无非是因为高祖寿高,他继位时年纪已长——先帝睿宗在位只有五年不到,改元四年旋故,加上一贯以来的三年不革新政以示对先帝的尊敬之旧例,也就是说方便睿宗大展拳脚的只有不足两年,实际上这也很可能是济渠王满门暴病的原因,睿宗继位后自感时日无多,他没法慢慢瓦解济渠王的余党,也没法逆着满朝高祖留下的臣子换一个年长的储君,所以只能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济渠王,尽量为年少的姬深执政扫除隐患。   只可惜无论高祖还是睿宗都没想到,姬深会在他们死后立刻露出原形——这位新帝对于政事完全不感兴趣,以至于连睿宗临终前苦心为他挑选的辅佐大臣都无法得到他起码的尊重。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高祖敢在临终前要求睿宗允诺让他最宠爱的孙儿继位,必定为他留下后手,而睿宗继位后又因时日无多不得不遵从高祖之命,继续为姬深盘算着如何稳定他的帝位……但只看左右丞相的景遇,实在不能说安平王没有希望。   何况如今邺都的兵力中,曲家在邺城军中可谓是根深蒂固,单看继任者未改曲夹之制就知曲家纵然交了兵权,但在邺城军中的影响也不能轻易抹去,而姬深因左昭仪容貌不美,若无高太后扶持做主,堂堂曲家嫡女差点为了个宫女出身的宠妃没能进宫,纵然曲氏如今还是宫里位份最高之人,但冲着姬深两年去华罗殿的次数屈指可数,要说他没亏待左昭仪实在说不过去。   姬深真正的依仗还是飞鹤卫,飞鹤卫创于高祖征战天下时,由原本的亲卫转变而来,睿宗一朝时间不长,因此大抵还是从高祖时候留下来的老人在,他们本是高祖最忠诚的禁卫,对高祖亲自指定的姬深自然也极为忠心——这也是安平王、广陵王空有王爵之衔,却一直手无实权的缘故。   不是他们不想争,而是不敢。   飞鹤卫在一日,哪怕曲夹手掌邺城军,叛逆终究不可能煽动所有人。   问题是,要姬深相信安平王心怀不轨,甚至说动他立刻命飞鹤卫灭了安平王府满门,这一点聂元生未必做不到,但他做了之后的下场,却绝不是他愿意的了——安平王乃高太后嫡亲长子,王妃是高太后的嫡亲侄女,其妹宣宁长公主是楼家之妇,其弟广陵王取妃曲氏为曲家嫡长女!   姬深就算再宠信聂元生,以曲、高两家的势力,联手派人将聂元生暗杀了事,事后由高太后出面认了下来,姬深难道还能把太后杀了为个给侍黄门侍郎报仇?   何况聂元生求的乃是一生泼天富贵尊荣,可不是死后哀荣!   第一百六十五章 意料之外(中)   牧碧微咬了咬唇,缓缓道:“这才是你当初留意我的缘故?”见聂元生微微笑了笑,她忽然心头一跳,脱口道,“徐氏得到的消息……”   “陛下下诏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件事。”聂元生眯起眼,看了她许久,方道,“于你而言,这是终身大事,于陛下而言,不过是进一新宠,又不是正经采选,陛下平时看到合宜的女子随手一诏收入宫中也有几次先例,并不奇怪,当然他没有特别瞒着我,只不过先前闲聊一直没提到而已。”   聂元生说的是实话,然而牧碧微听了到底脸色变了一变,饶她自诩养气功夫不错,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当面被人提到受到轻视的感觉实在糟糕得紧。   就听聂元生低低一笑,神色复杂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微娘你非寻常女郎,自是明白你本不该如此提防我。”   “一日为奴婢,生死荣辱便皆集于他人之手,若不想如此,惟有向上。”牧碧微注意到他的称呼变化,却没有说出来,而是渐渐捏紧了拳,听罢,半晌才冷静的道:“你说的极是,如今我敌人亦不少,若还不与你联手,单凭我在后宫之中,迟早有一日被利用殆尽,生死难料!”   “微娘言重了,重视牧尹的可不只是陛下。”聂元生淡然道,“牧家人丁单薄,就算陛下亲政后连同你那幼弟都册了高位,满打满算,十几二十年内,能占据的位置那就那么几个,这是一个好台阶,不是吗?”   “各退一步,所以才选择了家父么?”牧碧微冷笑了一声,她微扬下颔,看向了聂元生道,“安平王如今已经明着对我出手,听方才那些人说来,他们并未发现你,却只是看到我单独外出,就带着我那两个表兄过来预备公然陷害于我,接下来几日怕是我外出也不敢了,他毕竟是陛下嫡亲兄长,王妃又是太后侄女,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聂元生淡淡的笑了一笑,忽然轻轻击掌,道:“出来见过牧青衣!”   牧碧微一怔,却见不远处的古松后,转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来,俊眼长眉,发如墨玉,穿一身锦绣华服,臂上还缠了一根长鞭,装束齐整,甚是俊秀,她一怔,就听那少年含笑在远处一礼,清声道:“牧青衣好!”   一听这声音,牧碧微顿时脸色一变:“高七郎?”方才她与聂元生藏身洞穴之内,虽然仗着耳目灵敏,将外间对话听得清楚,然视线却被洞穴及穴前荆棘所阻隔,所以并未看清楚来人容貌,但声音却还不至于在这短短片刻忘记。   想到方才高七郎殴打闵二、闵四,提醒众人树上藏身,以及事后毫不拖泥带水的思索与安排脱身之策,她目中顿时露出凝重之色!   “树上劲弩是你设的?”相比她的戒备,聂元生显然与这高七郎极为熟悉,走前几步,依旧背着双手,只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牧碧微听了,也是紧紧看向高七郎。   便见他含笑颔首道:“二兄你要我设法保住闵家兄弟的性命,偏生郝大与周十一对欧阳十九献媚得紧,加之前几日安平王那边也传了口风出来,若不在这时候除了他们顺便给安平王寻些事情做,闵家兄弟可就惨了!”   “那劲弩既然是邺城军中所有,为何方才无人认出?”牧碧微见他一口承认,忍不住问道。   “牧青衣不知,邺城军在开国时由威烈侯执掌,后来济渠王叛乱时,高祖皇帝临时接过兵权,亲自杀退叛军,事后因威烈侯年事已高,便交与了已故的国丈高兰,高兰去后,才又是曲夹和如今的葛至远。”高七郎好整以暇的笑了一笑,道,“因此这劲弩对于外人来说或者难得,但对于高家、曲家来说嘛,便是我这隔了一房的庶子也是从小就能弄上几副私下卖了换些银钱的,不然单靠庶子的那份例钱日子可怎么过?”   “欧阳十九也不是嫡出,欧阳家与高家、曲家都有联姻,方才几个人里也有两家旁支子弟在内,这种劲弩看得习惯,一时间哪里想的到?”   牧碧微忍不住问道:“若是他们事后想起呢?”   “所以,方才我已经打发了欧阳十九去寻欧阳凝华想法子了。”高七郎微微一笑,“若非二兄要我今日留下来见一见青衣,我这会也该寻了安平王哭诉经过,叫他善后才是!”   话到这里,牧碧微才知道聂元生方才所言有其他人来接手是什么意思,她不由骇然看了眼聂元生——这高七郎就算是高家隔一房的庶子,总也是高家人,聂元生自己如今不过是区区的给事黄门侍郎,如何能够把他哄过来做内应?   聂元生对她的疑问但笑不语,见高七郎回答完了,才道:“你方才处置的方法太过粗疏,毕竟你上官与你嫡母有亲。”   “无妨,我下个月便要成亲,届时便能搬出祖宅。”高七郎无所谓的道,“不在嫡母跟前,到底也是她养大的,她总不至于赶尽杀绝,何况我这般识趣,她恐怕反而想着笼络我一二,也好叫我将来看拂一下八郎。”   见牧碧微疑惑,这次聂元生倒是替她解释了一下:“七郎虽是婢生,但却是因嫡母无子,替其所生,只是不想七郎才满周,嫡母忽忽有了身孕,翌年诞下麟儿,便是高家八郎,八郎幼时聪慧机敏,所以嫡母原本倒也没有薄待七郎的,不想那八郎十岁上头随家人外出踏青遇了大雨,回到府中一场高热不退,连夜请了任太医诊治才保住一条命,许是烧得太久,好了之后竟迟迟钝钝,言语缓慢,七郎的嫡母自然心下有所不安。”   被聂元生当面说是婢生子,高七却没有先前被闵二闵四说他在高家身份卑微后的恼怒,依旧不太在意的笑道:“其实这也是祖母当年埋怨嫡母无子太过,嫡母娘家又不及高家的缘故,毕竟我那八弟如今也到娶妻的年纪了,他虽迟缓,子嗣却不至于,嫡母身子素来康健,抚养长孙到成亲顶立门户之时未必不可,何况我那几个嫡出的阿姐也都不是好欺负的,如何能不疼亲侄?”   牧碧微心想,你是奴婢替主母所生,想来是一出生就记到了嫡母名下,论理,就是嫡长子了,但那嫡母既然有了亲生子,自然要为亲生子争取,原本虽然名义上一般,但嫡母亲生的究竟不一样,那亲子少时聪慧,眼看这家业即将到手,不想亲子竟忽然傻了,嫡母如何能够甘心因此委屈了他?   不过那真正的嫡出之子遇见了这样的事,高七郎并非没有一搏之力,居然就这么干脆的成亲搬家,丝毫不与嫡母争斗,倒叫她面上露出了几分诧异。   “你成婚那日我怕是不便过去,这几日你若再有空出来一下,我先与了你贺礼。”聂元生笑着道,“经了今儿之事后,只要闵二闵四活着回了邺都,恐怕你要少操些心。”   高七郎点头:“此事闹出来谁也得不着好,除非有本事把闵家全家上下都杀了,不然若继续欺负闵二、闵四,逼急了把事情说出去……他们虽然不聪明,倒还不至于这样想不开。”   牧碧微吐了口气,郑重的对他谢道:“舍兄性情憨厚,劳七郎费心了!”   “不过举手之劳。”高七郎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聂元生,微笑道,“青衣可别谢错了人,此处没有外人,我说一句实话,若非二兄亲自开口,慢说闵二、闵四,就是欧阳十九死在我眼前,我也懒得多看一眼的。”   牧碧微见他这么说,自然只得转身去谢聂元生,但高七郎神情之中却有些暧昧,拊掌笑道:“却是我失言了,青衣对二兄,又何必用一个谢字?”   牧碧微揣测他既然躲在树后,怕是早就去而复返,自己与聂元生自一处出来必是看在了眼里,却是误会两人之间关系亲密,又想聂元生当面说他是婢生子他都不在意,看起来两人关系仿佛极好,但高七郎却又误会了自己同聂元生的关系,看来聂元生面上与这高七郎亲密无间,恐怕私心里未必没有隐瞒。   她自然不会当面戳穿聂元生,何况高七郎是聂元生的人,口风自有聂元生去叮嘱,如此他一个人误会也不是什么大事,牧碧微并非拘礼之人,此刻便也不多解释,只是正色问道:“欧阳凝华能用的可还有旁人?”   “她对付青衣是瞒着太后的,何况如今欧阳十九惹了事,欧阳氏担心牵累到自己身上还来不及,怕是这回狩猎也就能出手这么一回了。”高七郎闻言不以为然道,但又提醒道,“安平王却不一样,以我之见,青衣这回狩猎到结束前,一直待在行宫最好,安平王此人武艺不俗,很不必为了他冒险,行宫的雷监是高祖时候的人了,青衣在行宫里大致是安全的。”   牧碧微点了点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安平王究竟是姬深的嫡长兄,像今日这样的情形,被高七郎与欧阳十九搜出来,他们至多给自己扣一顶与男子私会的帽子,压到姬深跟前去,断然不敢私下处置的,但安平王回头一下冷箭料理了自己,大可以再慢慢想借口——而留在行宫呢,高祖皇帝留下的人,多半是忠诚于姬深的,安平王若想在行宫里下手,雷监一旦察觉,必然会上告姬深,牵动到了高祖留下扶持姬深的人手,到时候安平王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所以安平王决计不会在行宫里对自己做什么。   当然,欧阳氏也在行宫里,不过没有欧阳十九等帮手、还远离高太后的欧阳氏,又算什么?   牧碧微勾起嘴角,对高七郎淡笑着道:“七郎方才在树上所设的弩箭甚为巧妙,我仿佛先听那郝大看到一角衣角?可是他一抓衣角引发了弩箭?不知七郎可否指点我一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意料之外(下)   “自然可以。”高七郎认定她与聂元生关系匪浅,毫不藏私道,“其实那陷阱简单之极,我六七岁时,二兄一个庄子附近发现了几头狼,二兄就带着我在庄子附近做了几个这样的陷阱,起初倒是抓到了几头,但狼性狡诈,后来就抓不到了,这回郝大与周十一若不是一心惦记着寻到青衣,看到那衣角就去拉扯,却未必会中计!”   牧碧微心想当时四面都已经搜遍,你又说的在理,那些人不知你是内间,谁会想到你是要借了此事要他们二人的性命?只是高七郎已经明说他要除去那两人也是为了闵二、闵四,牧碧微自然要领情,当下高七郎仔细说明了布置之法,又建议牧碧微未必要用弩箭:“此物易查出来源,毕竟欧阳家素与高氏通婚,追查弩箭来源十分容易。”   “我晓得。”牧碧微点了点头,复向他庄重一礼,谢道,“闵家两位表兄虽然性情忠厚,却也机变不足,全仗七郎照拂了。”   “二兄有托,我岂敢忘怀?”高七郎笑眯眯的还着礼,他们说话时聂元生却踱到了一旁,俯瞰山脚行宫,山岚荡胸,望去越发风姿若仙,听到了这里,忽然转过身来,温言道:“七郎你耽搁已久,还是先回去罢。”   “二兄放心,我自有分寸。”高七郎含笑拱手去了。   待他消失在山径上,牧碧微亦背起手,走到聂元生身边问道:“高七郎怎的叫你二兄?”   “我叔父的长子比我大一个月,因此我虽是长房长子,但在聂家这一辈里却排行第二。”聂元生淡淡的笑了笑,道,“七郎么,他家宅子的角门与高祖赐宅的后门同在一条巷中,我与他年纪仿佛,不必进宫伴读时常一起玩耍。”   牧碧微沉吟道:“我观高七郎并非庸人,以你在陛下面前的宠信,若要将他引荐与陛下,不说获得多大重用,但也不必在邺城军中受人辖制,之所以不这么做,可是因为他的嫡母的缘故吗?”   “七郎的嫡母虽然出身欧阳家,却不过是旁支之女,比欧阳凝华大有不及。”聂元生淡然道,“凭欧阳家想要威胁我,纵然我如今还只是区区侍郎,他们还不够资格。”他抬头仰望树冠中已无弩箭的陷阱,冷笑着道,“七郎姓高,他的前程,只有高家能够决定,我若想插手,只会害了他与我自己!”   “如此说来,曲、高不倒,咱们都没出头之日。”牧碧微眸色深深,沉声道,“我如今虽得陛下宠爱,然无位份,究竟难以成事!”   聂元生转过头来看着她,却是一笑:“左右丞相与高太后对微娘你限制甚多,但却并非没有空子可钻,如今我既然已经连高七都引与你见了,在这件事上,就绝对不会不出手!”   见牧碧微神色不定,聂元生一拂袖,忽然道:“微娘可知道,何容华在春狩前去见了谁?”   “难道是太后?”牧碧微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今日自己的遭遇,虽然是安平王与欧阳氏出手,但要说这里面没有何氏的推波助澜,她实在不信。   不过就算何氏得了太后可以对付自己的准许,又怎么会用这样败坏自己名誉的局?朝野上下都知道名为女官实如妃嫔的牧青衣却趁着伴驾春狩的时候与母家表兄有染——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姬深难道很得脸吗?   聂元生侧头,神情似笑非笑,见他如此,牧碧微立刻知道自己猜错了,然而聂元生说了何氏到西极行宫前去的地方,还是叫她心头一惊——“孙贵嫔?这如何可能!”   “为何不可能?”聂元生慢条斯理道,“鸟尽弓藏,自古如是,太后自恃门第,崔列荣入宫两年,也不过偶尔得太后看拂,区区何氏之女,难道以为进宫以来竭力奉承左昭仪与欧阳凝华就可以叫太后高看一眼么?”   牧碧微咬了咬唇——聂元生一针见血,鸟尽弓藏四个字,以何氏明明痛恨自己却还能对自己处处笑脸相迎的忍性与聪慧,她与孙贵嫔之间有天大的冤仇也会为此化解了,何况何氏与孙贵嫔结怨,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唐隆徽,而实际上,从何氏晋为世妇起,唐隆徽即使有孙贵嫔撑腰,到底也是一直吃亏的,要说受到的羞辱,单是兰台一事,唐隆徽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孙贵嫔怀孕,高太后选择了才进宫的自己去分宠,何氏想不急也难。   孙贵嫔能够在宫中屹立两年不倒,还顶住了太后与前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机,虽然她那天赐的倾国之色是极大的原因,但自身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前头楚美人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一般的如花似玉,同一批入宫,可宫里却只有一位何容华,并不知何处的古井葬了红颜白骨,要说出身,楚美人的出身比何容华可胜过许多了,到底是开国勋贵之后呢。   牧碧微沉默下来,她当初在祈年殿里处处打击着孙氏,那不过是因为自己一来才进宫,占着新宠的优势,二来是因为孙氏怀孕不能侍寝,姬深是个喜新厌旧又善忘的主儿,若孙贵嫔生养过后还活着也没减了容色,枕畔吹风,届时自己日子未必好过。   可现在何氏对于这回高太后的选择如此激烈,竟不屑暗中与孙贵嫔联系!如此孙贵嫔撑过怀孕与生产这段时间未必无望,到那时候自己……   她沉声问:“孙贵嫔生产之前,你能否帮我晋为妃嫔?”   聂元生方才虽然说了会为她的位份援手,但却不曾说详细,牧碧微无意在此刻追根问底,所以只问结果。   “……可以。”聂元生听了,思索良久,仿佛做出了一个重要决断一般,缓缓点头。   牧碧微暗吐了口气,许是因为进宫以来,最大的一个问题终于破解有期,即使是借助他人之手,她得了聂元生的承诺,心下一松,忽然觉得周身渐渐冷了起来。   “这里毕竟是山腰,春寒未尽,果然冷得紧。”牧碧微这么一想,猛然惊起,“即使如此,我方才并不觉得冷,怎的此刻就仿佛坠入寒冰窖里一样了?!”   聂元生回答之时目注崖下烟云,半晌不见她说话,心头奇怪,转首却见牧碧微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他大吃一惊,忙赶上去一把扶住了她,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牧碧微想将自己突如其来的寒意告诉他,可才说了一个字,却觉得眼前一黑,猝然晕倒在他怀中!   温香软玉乍入怀抱,聂元生却无旖旎之念,他神色凝重的扣住了牧碧微的脉门,另一只方才扶住牧碧微肩头的手的指间无声无息已滑出了两支银针,看也不看的扎入牧碧微两处要穴——把脉片刻,聂元生皱起眉,拔出银针,伸臂轻轻将她平放于地,却探手翻了翻她繁复衣裙的下摆,果然在靠近下方之处看见了几点血迹,血已干涸,因此呈现出深红之色,聂元生犹豫了一下,到底翻开裙裾,却见牧碧微小腿之上,均有约两寸的刺伤,与裙上血迹对比,一望可知是被荆棘隔衣而伤。   他半是放心半是郁闷的吐了口气,自语道:“凉夜棘,毒性倒不大,但实在麻烦。”   “凉夜棘虽然算不得什么剧毒,但发作时四肢寒冷虽伏天亦如三九不说,半山腰里哪来的草药熬煮解物?”高七郎这时候已经下到了山脚,他小心的避过飞鹤卫的岗哨,心中暗自盘算着,“若不解毒,那牧青衣当然也死不了,可此物一旦发作,至少昏迷一两日,就算二兄能够瞒着众人耳目将她送回行宫住处,装做从未离开,但无缘无故的两日不到陛下跟前,陛下岂能不生疑惑?到时候太医一把脉便知缘由,但凉夜棘在行宫之中绝无栽种,那牧青衣却怎么解释她会种了山腰以上才有的草木之毒?”   高七郎回望山腰,但见松冠掩于翠岚之间隐约可见,不觉得意一笑,“这青衣既然对二兄的计划大有用处,只谈利益,如何能够叫她全然死心塌地?二兄生得俊美未必比陛下差,我瞧那青衣也不似对陛下动情的模样,但女子大抵多情,想要彻底利用好了这位青衣,到底还是设法使她对二兄生出情愫来才好,二兄智谋如海,怎的就偏偏不喜旁人赞他俊美不说,连坐拥出入宫闱之便,利用利用自身优势这样的便宜事也不干?”   他自觉自己做对了一件事:“那凉夜棘若不用药物解去,惟有以指刺激几处大穴,这解法对二兄来说一点也不难,只不过需要连续揉按半个时辰……而那几处大穴很有几处在不便之地,闻说牧青衣习过几日武功,想必身子康健,多半中途就要醒来,嗯……听二兄说孙贵嫔身边的大宫女就是被她打的半死,莫作司才有机会借口‘怪病’把人赶到永巷自生自灭去的,这性.子实在凶悍!却不知道牧青衣会怎么对待二兄?唉,二兄身手那么好,想来不至于步那宫女后尘,但若是牧青衣误会他意图不轨、又不认识那凉夜棘,二兄又该如何解释?”   高七郎念头几转,立刻就想开了:“二兄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的,我又何必替他担忧?”   这么想着,高七郎兴高采烈的走了开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槲寄生   茂密的松冠下,墨绿与苍黄的松针仿佛交织了一张厚软的毡毯,牧碧微双目紧闭,呼吸时断时续,仰卧于松针之上,面色惨白。   聂元生手指灵活的解开了她的衣襟,定了定神,认准了几处穴位,飞快的揉按起来,许久后,他感觉到牧碧微的气息已经稳定,面上不知何时染了一层绯红,再探她四肢亦已不复冰凉,这才停下手,顿了一顿,见牧碧微依旧闭着眼,似乎还未清醒,迟疑了下,迅速替她整理好了衣物。   半晌后,牧碧微才“悠悠醒转”,这时候聂元生已经退到了两步开外,神态自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却见牧碧微张开眼睛后,仿佛无意识的拂过自己身上所盖的紫貂裘,半晌才撑着身下松针坐起了身,与聂元生对望片刻,见后者始终气定神闲,这才淡淡开口道:“山间寒冷,不想我身子如此不济事,叫二郎见笑了。”   “微娘是女郎,娇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聂元生平静的道,他将裘衣给了牧碧微盖着,自己便只穿了一身黛色袍衫,却丝毫不显惧冷之意,听牧碧微以自己的排行相称,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掩饰什么一样,立刻道,“西极山因靠近行宫,无论春狩还是秋狩,圣驾到前,都会由邺城军和飞鹤卫提前搜查过,不吉剧毒之物,都会铲除,只是圣驾的兴趣更多在猎场上,难免有所疏漏,微娘若以后独自出游,还须小心谨慎些。”   牧碧微默默听着,若有所思的看向了自己与聂元生方才藏身洞穴前的荆棘丛,想起之前急于追赶聂元生时无意中被荆棘隔着裙裾划伤,心中忽然一动,指着问:“那是……”   “那叫凉夜棘,在西极山的山腰以上,不难寻找,我与陛下少时,还曾以此物设陷阱迷倒一些猛兽。”聂元生暗赞了她一声机敏,缓缓道,“因见的多了,如今在我看来犹如杂草,微娘若不问,我一时间倒还真想不起来。”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表示没有提醒牧碧微这凉夜棘有毒乃是没想到,而非故意占她便宜。   牧碧微方才中途醒转觉得不对,刻意没有张眼也未出声,就是不想两人之间才各自展示了诚意,就遭遇尴尬,如今既然彼此心照不宣,聂元生又寻到了借口解释,便也不再纠缠,转了话题道:“我出来已久,该回去了。”   “我送你一程。”聂元生沉吟了一下,建议道,他怕牧碧微不肯同意,便又道,“你今日行踪已落安平王眼中,虽然欧阳十九那边七郎会看住,但安平王未必没有其他打算,行宫的守卫位置我比较熟悉。”   “如此多谢二郎了。”牧碧微起身后虽然因不感到冷了,所以将紫貂裘还了回去,却觉得手足酸软之感并未完全去除,行动究竟不便,便也不推辞。   两人默默的下了山,因牧碧微体内凉夜棘的余毒未尽,脚步有些发虚,行到险峻处,聂元生便不时扶上一把,牧碧微沉默的接受了,如此到了山脚,聂元生隐身树后,轻声道:“左手斜向三十步外有一名飞鹤卫守着,你从角门上山时,恐怕就是此人传讯与安平王,欧阳十九他们才跟了上来。”   牧碧微目中冷芒一闪,道:“如今欧阳十九自己惹了是非不敢多嘴,我这样光明正大的回去谅他也无可奈何!”   聂元生忽然抬手,从她发上摘下几枚松针,淡淡道:“就这么回去太过便宜了他,略施薄惩,也好叫他长个记性!”   不待牧碧微回答,他屈指一弹,松针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牧碧微却随即听到了一些稀碎的动静——正从聂元生所指之处传来,她抿了抿嘴角:“死了?”   “怎么可能?”聂元生无声一笑,低声道,“我若能有这等武艺,早便直接设法刺杀了安平王岂不干脆?”他淡然道,“一点轻伤罢了,好叫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窥探的——你出去吧。”   牧碧微知道这是要让那名飞鹤卫误会自己的武功,从而对自己心生忌惮,此后不敢肆意通风报信与尾随跟踪,她点一点头,理了理衣襟正要走出树后,却忽然觉得耳畔呼吸,聂元生声低至几不可闻道:“凉夜棘毒性未除尽,你回去后速速以姜汤沐浴为好!”   “我知道了。”牧碧微一点头,她走出树后不几步,就见迎面一个着飞鹤卫服的男子分开枝叶出来,神色似惊似疑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施礼道:“卑职钱全,见过牧青衣!”   他行礼时,仿佛无意识的看向了牧碧微的身后,牧碧微却连头也不回,淡淡道:“何事?”   飞鹤卫因是天子亲卫,待遇极佳,尤其是御前侍卫,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人,也有五六品的散官职号在身,以示御前行走之荣,这钱全虽然在此守着角门,但在邺都时也属于飞鹤卫中常有机会见到姬深的那一类,论品级与牧碧微也才只是相差一级,又觉得牧碧微妃嫔之路断绝,论起来宫奴之份还不如自己,但牧碧微如今莫说还礼,问话时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显然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钱全见此顿时面上就不太不好看了,然究竟顾忌着她是姬深新宠,沉声道:“青衣方才可是到了山中松下?”   他心中有气,这话里质问之意便是十足。   “真是聒噪!”牧碧微在闺阁里时就受宠惯了,颐指气使最是拿手,如今对这出卖自己行踪的钱全满心厌恶,她忌惮安平王与欧阳家,却是连欧阳氏都不怕的,如何会将这钱全放在眼里?此刻见钱全话语嚣张,面上却不露怒色,只拿眼角轻蔑的扫了他一眼,冷笑着道,“我乃陛下近侍,去什么地方也是你一介侍卫能问的?你莫非才进飞鹤卫?半点儿规矩也不懂!”   钱全连番被她羞辱,委实按捺不住,伸出手臂来,却见他臂上连同衣袖被划开一道裂口,内中亦有一道一寸来长的伤痕,一枚翠绿的松针去势尽后半穿了另一面的袖管,钱全冷笑道:“卑职方才守在不远处,却忽然受到青衣这边方向以松针偷袭,因此略负轻伤,追出来却见青衣走了过来,想到青衣是习过武的,所以才想请问青衣这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方才他目注自己身后是有意为之,想来聂元生为人精明,既然在三十步外能够以一枚松针伤了钱全,又如何会察觉不到他已经向这边走来,从而避走。   聂元生已藏去,牧碧微自然不担心被人告发什么,区区一个钱全,既然撞到面前来,牧碧微倒也不在乎给他个教训,目光在钱全臂上伤口打了个转,忽然微微一笑,拊掌道:“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钱侍卫你平素都做了些什么孽?小小一枚松针从山上被吹到这山脚,于常人来说不过是添份清雅,怎么到了钱侍卫你这里就成了飞花摘叶的暗器?可见这人啊,到底不能作恶太过,否则天地不容,连支松针也不放过你!”   她口齿伶俐,身份又特别,钱全被她这一番恶毒的讥诮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但牧碧微却格格一笑,以袖掩嘴,得意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心想若不是自己不慎中了凉夜棘之毒,虽然经聂元生刺激穴道暂时解了昏迷之厄,但如今余毒未尽,很该将这钱全狠狠揍上一顿,再去向姬深哭诉,给他随便按几个不损自己名声的罪名——左右钱全未必有胆子还手。   从角门进了行宫,姬深今日狩猎却还未归来,行宫里静悄悄的,牧碧微走着走着感到足下一阵发飘,暗道不妙,正要急步回住处着阿善设法弄姜汤来沐浴,抬头却见不远处何氏带着桃枝、桃叶站在一丛冬青前,冬青苍翠,狐裘若火,衬托得何氏美艳之中别有一种清丽,她含笑看着牧碧微走近,抬手免了礼,柔声道:“牧青衣好兴致,此时山中寒意未消,除了之前看过的黄栌林,更无其他风景,怎的就一个人去看了,也不叫上本宫?”   “容华娘娘也说了,山间如今并无风景,奴婢头一次来,并不知晓,却也担心扫了几位娘娘的兴,因此打算独自去探一探,不想一无所获,若是早得娘娘提醒,倒是不会叫娘娘见笑了。”牧碧微知她已与孙贵嫔暗通款曲,如今姬深又不在,凉夜棘的余毒未尽,她委实懒得与何氏迂回,直截了当的说道。   听了她这番毫不客气的抢白,桃枝、桃叶都露出了怒色,何氏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依旧是笑意盈盈道:“这却是本宫的不是了,忘记提醒与你——不过呢,所谓各花入各眼,本宫眼里的顽石常山,在青衣眼里或许别有趣致呢?所以这西极山上有没有风景,到底还是要青衣亲自去看了才晓得,不然,青衣怕是到底不甘心吧?”   牧碧微嗤笑了一声,懒得与她在这里耗费辰光,一拂袖,淡淡道:“容华娘娘看起来在这丛冬青跟前站了许久了?看来容华娘娘很喜欢这冬青,冬青又名槲寄生,不过也可寄于榉、柳、水杨、枫等之上,也难怪娘娘会在这里一站半天不走。”   何氏原本的笑脸刹那之间凝滞,正待说话,但牧碧微却已经冷笑了一声,转身去了,见状,桃枝与桃叶细细一品她话中之语,都是面色顿变,对望了一眼,沉声问何氏:“娘娘,她……”   “都先住嘴!”何氏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冷声道,“回房里说去!”   …………………………………………………………………………………………………………………………………………   神力的新时代开始了   话说阿鬼神马时候可以恢复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威胁   “如此说来何氏明里还是靠着太后,暗中居然与孙贵嫔联手了吗?她也真是大胆。”窄袖高高的挽起,阿善摘了钗环,只着中衣,站在炭火熊熊的浴房里,动作轻柔的替牧碧微揉着肩,牧碧微半靠桶壁,水极热,白雾翻腾,看不清她神色,只听她语气之中带了一丝疲倦道:“她这是未雨绸缪,依太后的心思,自然是希望宫里世妇以上的位份统统都是至少太后看得上眼的门第里出来的女郎,如何氏这样的出身,就算生的美貌若花又侍奉太后、陛下周到,照太后来看,做到世妇也差不多了,她能够做到容华,执掌景福宫,多半还是因为孙贵嫔。”   阿善手下一顿,才继续揉了下去,沉吟道:“若是将这个消息告诉太后……”   “鸟尽弓藏,何氏担心这一点,我何尝不担心?”牧碧微轻轻摇头,声音渐渐放低,却带着碎冰般的凛冽寒冷,“春狩之前,莫作司就打着照顾孙贵嫔的旗号住进了祈年殿,那是伺候太后多年的人了,孙贵嫔年轻,万一被莫作司就这么打了下去,你说我的位份还有指望吗?”   “女郎现在打算怎么办?”阿善想了想,问道。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道:“欧阳氏这回随驾仿佛一直很平静?”   阿善一怔,道:“她还不是与安平王约好了谋害女郎这才没有惹事?”   “可如今郝大、周十一死了,不知道欧阳氏听了欧阳十九的话后还会不会继续想出其他法子来对付我?”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很该给她寻些事做,免得陛下无暇召她侍寝,她就整日里无所事事,尽想着歪门邪道!”   “女郎是说……”   “欧阳氏既然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女郎,总该有几分读书人家的娴静之风。”牧碧微悠悠的道,“只不过咱们两个都算不得正经世家望族出身,对于世家所谓的娴静之态有些琢磨不准……你说,整日里躲在屋子里头对着窗外海棠花枝吐血这算不算娴静?”   阿善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森然一笑,道:“欧阳氏的身子虽然未必能比女郎康健,但要说整日吐血到底不至于,而且如今这时节也没海棠花开。”   “那就打到她整日吐血!”牧碧微淡然道,“没有海棠花,就叫她对着屏风上的也一样!”   “女郎说整日对着屏风上的海棠花吐血是娴静,那欧阳氏非如此无以称娴静!”阿善真心实意的笑出了声,“牧家这几年的下人都乖巧得紧,奴婢也好几年没正经动过手了,这个机会还求女郎留给奴婢!”   …………………………………………………………………………………………………………………………………………   何氏匆匆进了房,桃枝桃叶见她坐了下来,双手兀自微微颤抖,心下也有些慌张,桃枝定了定神,替何氏倒了盏热茶,却不想被何氏拂落到了一边,若不是内室的地上铺了厚厚的锦毡,那兔毫滴斑茶碗早就摔成了碎片,响声也传了出去!   “娘娘莫要着恼,奴婢想那牧氏身份低微又能够知道什么?怕是见咱们恰好站在那株冬青之畔才那么说的。”桃叶见状赶紧劝慰道。   只是说这话时她自己脸色都是一片惨白,显然内心极为惊悸,这番话怕是自己都不相信,何氏冷笑了一声,反问道:“若她当真知道了呢?”   “左右她也不可能有什么证据……”桃枝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嘴,随即被何氏狠狠瞪了一眼,怒道:“本宫若要处置杏枝杏叶可要证据?”   桃枝顿时噤了声,何氏抿了抿嘴,强自镇定了一些,这才简短道:“太后只要知道你曾奉本宫之命私下里与居氏接触,只要太后信了这件事,太后还要什么证据?!不说如今她已有牧氏那个贱人帮她分孙贵嫔的宠爱,未必一定要本宫了,就是没有牧氏,太后知道本宫有背叛之意,岂能容下本宫!”   “娘娘,既然如此,当务之急便是不能够叫牧氏活着回到邺都!”桃枝、桃叶陪伴何氏长大,是在嫡庶不分、庶子张狂更甚嫡子的何家三房里一路与人明争暗斗出来的,皆非无决断之人,听何氏说到此处,桃枝已经下定了决心,立刻沉声道!   桃叶亦缓缓点头:“事不宜迟,娘娘,咱们得尽早安排,牧氏这是头一回到这西极行宫来,虽然其父兄并两个表兄这次也随了驾,但想要帮她把消息传递回邺都怕还不能够,毕竟欧阳凝华上回在这牧氏手里吃了大亏,这一回欧阳凝华来之前就说过定要在春狩之中给牧氏颜色看!只要在圣驾还都前让牧氏永远闭了嘴,太后又怎么会知道什么?”   何氏亦非优柔寡断之人,只是她思索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牧氏在这行宫除了那个叫阿善的贴身近侍,再无他人可用,但本宫又有什么区别?这行宫里的人都是高祖时候所留,先帝在位时间不长,是以并未更换过,陛下继位后每次狩猎雷监都伺候的周到,因此也未过问过行宫之事,这里等于是雷监的地盘,他虽然名义上隶属于内司,但你们岂不见阮文仪这个大监对他也是客气的?在他眼皮子下做点什么,若他并不肯为本宫遮掩,反而提前把事情泄露去了太后面前!”   何氏所忧并非多余,桃枝与桃叶都是哑然,半晌后,桃枝不甘心的道:“牧氏今儿就是独自出了行宫的,行宫之内是雷监的地盘,行宫外,雷监未必手伸那么长吧?咱们与雷监并无仇怨,雷监又何必与咱们做对?”   “牧齐好歹是朝中大员,又曾为先帝伴读,雷监若是想送他个人情倒是……”桃叶却是想到了这一点,但很快建议道,“然牧齐一个人究竟难与欧阳家比肩,莫如娘娘再寻了欧阳凝华一起设法,趁牧氏到行宫外时悄悄的下手,反正行宫靠近西极山,牧氏偶然摔着碰着出了事也不是说不过去!”   “你们莫要忘记桃蕊的伤至今未好!”何氏冷冷道,“孙贵嫔身边的宛芳这会怕已经死在永巷里头了,莫作司说她的昏迷乃是染了重病,你们难道还真信吗?”   桃枝桃叶这才想起牧碧微虽然看着柔弱,到底是将门之女,莫要说独自与她动手,就是自己主仆三个一起上,恐怕吃亏的也不会是牧碧微,她们都惨白了脸色,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惟有何氏低下头飞快的盘算着,片刻后,她却忽然醒悟了过来,仿佛放下了千斤重石一样,冷笑了一声,道:“是本宫自己糊涂了,牧氏刚才既然说出了槲寄生三个字,那就是暂时不欲向太后告发此事,反而是在提醒本宫!提防他人泄露口风!”   桃枝与桃叶都吃了一惊,双双道:“娘娘这话怎么说?”   “牧氏此人表里不一,说她口蜜腹剑一点也不为过,你们且想一想,这一回春狩,从出了邺都起,本宫就被陛下召入帝辇同她一起伴驾,这一路上嬉笑闲聊,她什么时候不是亲亲热热与本宫仿佛嫡亲姊妹也似?”何氏却冷静道,“当然,那些时候陛下也在,可陛下不在的时候,她虽然对本宫不够恭敬,却也没有如今日这样公然挑衅!你们想一想,这是什么缘故?”   她虽然是在问两名宫女,但不等她们回答,何氏自己却已经说出了答案,“因为太后!”   “孙贵嫔盛宠两年,如今又有了身孕,绝对不是撵走了她两个贴身宫女,又将一位作司派到她宫里去住着管头管脚,就能够把她管得住的!就算陛下如今不在邺都,太后想要不与陛下留下罅隙的收拾了孙贵嫔,也不可能!”何氏冷笑道,“这一点本宫坚信,所以才会派桃枝你去与居氏私下见面试探,同样太后也相信!所以牧氏此行定然得到过太后的叮嘱,不许她与本宫彻底把事情闹大!若不然,孙贵嫔还没彻底倒下,牧氏倒与本宫先拆起了台,试问如今的后宫又有谁能够趁机笼络住陛下的心?”   桃枝沉吟道:“太后既然会这样叮嘱牧氏,为何不向娘娘露出这个口风来?”她声音之中难掩沉重,“牧氏进宫才几日,就能够知道奴婢与居中使私下见面,难道太后已经……”   “嘿!”何氏冷笑,“本宫从进宫以来便对左昭仪与欧阳凝华恭敬有加,就是偶尔遇见了崔列荣也是极为有礼的,可却因了出身之故,太后始终不肯相信本宫!这一回自然也是如此,牧氏虽然至今论宫中位份远不及本宫,可她胜在了乃牧家嫡女!牧家纵然比不得源远流长的曲、高之族,但从前魏牧家第一代镇守西北的先祖算下来,也是五代有余的人家了,何况太后如今还用着她,自然要加以叮嘱……至于本宫这边,太后自然是觉得本宫若是自己识趣,不碍着了太后的打算,便留本宫继续做这个容华,若不然,太后自会想法子对付本宫!”   说到此处,何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抓起手边一柄摆件,狠狠砸到了锦毡上!   锦毡虽然厚重,但何氏为着发泄,用力极大,桃枝看着那摆件被砸到了毡子一角才哎呀道:“那是御赐的玉鹅……”   说话间桃叶已经飞快的将玉鹅拾起,却见一只雕琢成天鹅的冻白玉摆件已经从脖颈处裂成了两截,损毁御赐之物乃是一件可大可小的罪状,以何氏如今的宠爱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想到高太后……何氏皱眉道:“拿个合适的盒子装了,回宫后设法叫母亲进宫取出去,寻人接一接。”   桃叶点了头,便听何氏疲惫的说回正题:“牧氏如今走的与本宫才进宫时走的路并无二致,无非是靠着陛下的宠爱,替太后并左昭仪出头去对付孙贵嫔,从而取得太后这边的支持罢了,只不过高太后这一干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讲究姻不失亲,忌辄婚非类,如本宫这样的出身再怎么替她们卖命也休想落个等价的好下场罢了……牧氏既然走了本宫的路,本宫所虑,她难道就逃得了吗?如今本宫暗地里帮孙贵嫔一把,正是她所期望的,否则她今日何必一反常态,公然用槲寄生来挑明了话题,提醒本宫?”   桃枝沉吟道:“如此说来牧氏将此事告诉娘娘也是不安好心!”   “她当然不安好心!”何氏冷笑了一声,“借槲寄生三字既是提醒,也是威胁,左右与孙贵嫔联系的不是她,一旦有必要,她还可以将本宫丢出来作为她的晋身之阶——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听何氏这么说,桃枝、桃叶素知她性情,都是精神一振:“娘娘可是有法子回报她今日之辱?”   “正如桃枝方才所言,牧氏进宫才几日?就是风荷院里那四个宫人都未必收拾得死心塌地,又何况把眼目安插到六宫?桃枝与居氏私下里会面之事定然是有人在暗中助她,这才告诉了她!”何氏捏着帕子冷冷一笑,“这个消息她知道不会太早,毕竟她今日忽然独自出了行宫……哼!你们以为,她知道桃枝与居氏私下会面乃是受本宫之使,这是谁告诉她的?!”   桃枝、桃叶想了一想,都是面现怒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合作   当晚姬深膳后召了司御女侍寝,其他陪同用膳的几人便都在姬深放下茶碗后知趣告退,颜充华与戴世妇在行宫的住处相近,两人一般都是一起走的,戴氏因见何氏出了殿门就频频望向了牧碧微,便在几人分开前冷笑了一声,故意扬声道:“牧青衣你可要小心一点,有的人说话做事一派贤德,其实心里却往往正转着最最恶毒的主意呢!”   何氏还没怎么样,许是受了欧阳十九禀告之事影响欧阳氏今晚显得格外沉默,眉宇之间不时掠过焦灼,此刻大约是被戴氏那有些尖利的冷笑声所刺激,忽然抬起头来厉声呵斥道:“聒噪!”   戴氏敢于挑衅比自己位份高的容华何氏,但对出身望族又是太后甥女的欧阳氏到底心存忌惮,被她呵斥了一声,立刻忍气噤了声,不想欧阳氏却还是不放过她,上前一步逼到戴氏跟前,大声道:“堂堂世妇不思妇德,反而成日里指桑骂槐犹如村妇!本宫看你这个世妇的头衔很可以改上一改!”   见她紧追不放,戴氏虽然畏惧欧阳氏的家族及她与太后的关系,但到底觉得被众人看到这一幕面上无光,忍不住强辩了一句:“凝华娘娘请恕罪,但妾身说的并不是娘娘啊!”   她这么一解释,何氏反而笑了,果然欧阳氏怒道:“你是在说本宫自己心虚么?!”   “妾身不敢!”戴氏虽然知道何氏一直奉承着欧阳氏,却也知道欧阳氏性格骄傲,没想到她会这样为何氏出头,因此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这会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委屈道,“是妾身不会说话,求娘娘宽恕!”   欧阳氏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掴到了戴氏脸上!   啪!   这一声清脆叫众人都呆了一呆,连何氏也不例外,却见邵氏脸色平静,仿佛对眼前这一幕丝毫不意外,只是递过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欧阳氏,口中劝说道:“若要动手何必劳动娘娘亲自而为?没得脏了娘娘的手,往后还是奴婢来吧。”   欧阳氏厌恶的扫了一眼捂脸呆滞的戴氏,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也不还给邵氏,就那么丢到脚下,冷哼道:“这是本宫以凝华之位教导你往后说话做事该有世妇应有的分寸!你可服么!”   戴氏眼中含着泪,身子颤抖,牧碧微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正当她要忍着羞辱向欧阳氏请罪时,却见戴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也不管一旁被吓得傻了似的贴身宫女了,直接向着自己的住处跑了过去,居然连告退都省了!   牧碧微一怔,欧阳氏亦是大怒:“好大胆的贱婢!本宫许她走了么!”   邵氏不屑的说道:“娘娘何必与这起子小门小户出来的东西计较?回头圣驾还都,娘娘禀了太后,免了她世妇之衔便是!”   “凝华娘娘息怒!戴世妇并非故意在娘娘跟前失礼,却是她……她……”颜充华和戴氏虽然不是一个宫里的,但也不知道两人是从前就有了交情,还是在行宫这几日住的近结下来的情谊,颜氏一向都是怯生生的,这会竟然壮着胆子开口为戴氏求起情来,只是她不开这个口,欧阳氏听了邵氏的话就要走了,听颜氏这么一说,顿时双眉重竖——偏生颜氏出身黎庶,本就不是口齿伶俐的人,如今虽然是听出欧阳氏有春狩结束后降戴氏位份之意,心中大急,希望可以替戴氏说几句情,但此刻说了一句,理由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来,竟卡在了“她”这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   欧阳氏双目如同冷电,扫向颜氏,森然道:“她并非故意失礼,那是故意什么?颜氏你来给本宫说一说清楚!”   颜氏嗫喏片刻,脸色慢慢涨红,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凝华娘娘既然身子不好,就很该在屋子里待着,免得火气越来越大,伤着了自己。”冷不防一个声音越众而出,欧阳氏听了,眉头一皱,头也不回道:“本宫与颜充华说话,岂有区区一介青衣插嘴的份?”   “此处距离正殿不远,陛下虽然未必就安置了,但听着喧哗也不成件事,奴婢身为陛下近侍,理当提醒娘娘。”牧碧微慢条斯理道,她可不是颜充华,出言为人求情,却连说辞都没想好,当下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见欧阳氏猛然转过头来,眉心攒动着怒气,她却夷然不惧的迎了上去,冷笑道,“虽然陛下这几日只召凝华娘娘侍寝了一次,但这回春狩好歹也是带了娘娘来压阵的,娘娘大人有大量,又何必非要与司御女过不去?”   “你!!!”欧阳氏才被她借着此地距离正殿不远的借口压住了,正思索着如何回话,冷不防听见了这么一句,等她会过意来,脸色一红复一白,险些没晕过去!   欧阳氏即使被去了昭训之位,她的凝华也是这回随驾里头位份最高的,出身也是最尊贵的,所以牧碧微说她是姬深带来的妃嫔里压阵的人物丝毫不为过,可牧碧微接下来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堂堂下嫔凝华,居然沦落到了与一介御女争宠的地步?   更何况司御女若此刻在这里倒也罢了,可偏生司御女不在——司御女如今正在正殿里头服侍着姬深呢!牧碧微这番话仿佛在说欧阳氏方才掌掴戴氏、如今呵斥颜氏,无非是明知道此地距离正殿不远,若有喧哗正殿那里也是听的到的,这是欧阳氏嫉妒司御女侍寝而不是自己,所以故意给司御女添堵呢!   欧阳氏一直自诩出身不凡又位份尊贵,看左昭仪之外的宫妃那都是把眼睛长到额角上去的,如今被牧碧微这么一说委实比当众一掌掴到她脸上去还要难受,见她脸色忽红忽白,邵氏心中一沉,扶住了欧阳氏的手臂,暗掐她一把示意她冷静下来,自己望向了牧碧微森然道:“牧青衣既然知道自己是陛下近侍,那么方才戴世妇率先出声喧哗,牧青衣为何不出面阻止?等到娘娘出言训斥了戴世妇,牧青衣如今却来说风凉话吗?”   牧碧微心想这邵氏年长还要陪嫁进宫,果然比欧阳氏高明许多,压根就不接自己的话茬,只管记对她有利的说辞,她若无其事的道:“邵青衣说的很有道理,实际上方才奴婢正要出言提醒戴世妇呢,不想凝华娘娘就抢先代奴婢出了声,说起来,奴婢还没有谢过凝华娘娘。”   说着对欧阳氏微微欠身一礼,但面上表情却是掩不住嘲讽——生怕欧阳氏看不出来自己鄙夷她连个青衣的职权也要越了去!   欧阳氏气得全身发抖,用力挣开邵氏的手,一个箭步冲到牧碧微跟前,高高的扬起了手——   “欧阳姐姐!”何氏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按住欧阳氏的手,笑着道,“姐姐的花钗歪了,邵青衣帮着扶正就是,邵青衣若无暇,还有妹妹在呢,哪里就要姐姐亲自出手了?”一边说一边似真似假的替欧阳氏整了整鬓边一支牡丹花钗。   邵氏却是深知欧阳氏经姜顺华一事,宠爱更加衰弱,姬深明明对承光殿也没有太多看拂与照顾,却迟迟不答应将她的位份升回去就是个明显的信号,自然不敢让欧阳氏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她听何氏话里有话,正要借此下台,沉声道:“容华娘娘说的极是,凝华娘娘,这些子小事何劳娘娘费心?咱们先回去罢!”   何氏柔声道:“我看啊欧阳姐姐像是昨儿没睡好的样子,这也难怪,行宫到底比不得邺城里姐姐住惯的宫室,何况这儿的宫室又都是空了好几个月没人住的,不如这样,邵青衣你先陪姐姐回去,回头我叫桃枝送些安神香去点了……姐姐放心就是!”   听出何氏话中的安抚与许诺,欧阳氏又被邵氏一个劲的扯袖子使眼色,她又迸了半晌,才恨恨的去了,临行前怨毒的看了眼牧碧微,对何氏道:“你可要替本宫料理好!”语气里难掩居高临下,而何氏却笑容不变,微笑着保证道:“娘娘尽管放心就是!”   等邵氏陪着欧阳氏离开,牧碧微略歪了头看向何氏,却见后者也转首望了过来,此时暮色已经降临,行宫里的宫人提着灯依次点着回廊上的宫灯,见到两人仿佛对峙的局面,脚下步伐都不知不觉加快,点完了附近所有的宫灯,那宫人立刻溜之大吉,生怕被波及池鱼,灯火幽幽中,何氏忽然笑了一笑,先开口道:“本宫劝走凝华,留在这里,是想单独谢一谢牧青衣方才的提醒!”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在容华娘娘心中,当真以为只是一句提醒吗?”   “即使不只是提醒但也起到了提醒之效,总是要谢的。”何氏平静的说道,丝毫不以她的态度为怪,缓缓道,“除此之外,本宫也是想与青衣暂时联一回手。”   “容华娘娘真会说笑。”牧碧微嗤笑了一声。   何氏却意味深长道:“牧青衣又何必坐地起价?你既然提醒在前,想来也有此意,本宫与青衣不过暂时合作,价格开的太高,本宫承受不住,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也是你我的损失!”   “正因为很可能就这么一回的买卖,所以才要开个高价。”牧碧微见她直截了当,也不作拒绝之态,换了悠然之色道,“反正不见得有下次了!何况容华富贵,又何必在乎这些小利?”   第一百七十章 月份   何氏皱起眉,低声道:“你想要什么?先说好了,晋升宫妃,那是想也不要想!”   “容华娘娘无能为力之事,我又怎么忍心叫娘娘难做?”牧碧微见她已不再端着贤德的架子,也是毫不客气的嘲讽回去,何氏眼都没眨一下便道:“孙贵嫔怀孕不能侍寝是个极大的机会,尤其对于你我来说,只不过,这回离宫前,本宫私下里问过一位太医,这也只是前三五个月的事情,时间可不多了!”   牧碧微见她终于说到正题,也敛了容色道:“太后会打足子嗣的借口的。”   “纵然如此,孙贵嫔妊娠已有些时候,等春狩结束,恐怕就要出怀了。”何氏冷笑着道,“想必你也知道,孙贵嫔出身不高,没做贵嫔前,景遇比之你我都不知道要差多少,不过一介粗使罢了,她的身子,或许比不上习武的你,但比本宫却要强壮许多的,陛下回宫之后或早或晚都会去祈年殿里探望她,届时……嘿!”   “是么?”牧碧微皱了下眉,何氏正待听她下文,不想牧碧微却忽然问道,“容华娘娘方才说要使人送安神香去给欧阳凝华,打算派谁去?”   何氏一呆,随即道:“你想谁去?”   “随便谁都成。”牧碧微微微一笑,和气的道,“只不过如今夜幕已降,这一回伴驾的人又只来了咱们几个,独自走着怪怕的,不如叫阿善陪着过去?”   听了她的话,何氏皱了下眉,桃枝与桃叶的脸色顿时微妙起来,何氏警觉道:“这就不必了,你好歹也是青衣,这回又只带了阿善一个人过来伺候,岂能把她打发走了?”   “容华娘娘若是担心我身边没人站着叫人远远看着不好,不如这样,请娘娘身边的人先替了阿善,等安神香送给了欧阳凝华,再把人换回来,岂不是行了?”牧碧微走近一步,低低笑道。   何氏醒悟过来,皱眉道:“你想对欧阳氏做什么?可不要把本宫拖下水!”   牧碧微广袖一扬,淡淡道:“白日出去时欧阳氏使人为难我,幸亏我发现后避了开来……不给她些回报我实在觉得亏得紧,怎么?容华娘娘奉承着奉承着竟奉承出忠心来了吗?”   “你既然想自己找死,那本宫当然也不拦阻你。”何氏冷笑了一声,侧头低语道,“这行宫,从高祖皇帝起,就是雷监管着的,你不经雷监准许,就在行宫里闹出事来,且看雷监会不会饶了你!”   “真是笑话,我乃陛下近侍,雷监能奈我何?”牧碧微听了,似笑非笑的横了她一眼,道,“欧阳氏此人跋扈傲慢,就算她如今好歹叫容华娘娘哄得肯与娘娘姐妹相称了,但对娘娘也乏呼来喝去的举止呢!如今我来出这个头,娘娘难道真的不敢入伙?”   何氏飞快的权衡了一下,见牧碧微一脸笃定,她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暗骂聂元生见色起意——牧碧微这是头一回到西极行宫来,她先前行事并非卤莽之人,何况要说欧阳氏暗算她,方才欧阳氏被她已经气走,也算是小小出一口气了,这会却还要趁胜追击,竟对雷监不以为然,说她没有提前受聂元生指点,何氏万万不能相信。   想到自己当初为了对付唐隆徽,没少给聂元生好处,但聂元生也只是拿钱办事,从不主动伸手,如今这牧碧微何德何能居然叫这天子近臣连自己着桃枝与孙贵嫔那边的居中使私下会面都告诉了她……何氏自觉容貌比之牧碧微绝对不差什么,难道就这样巧合,聂元生偏生就是喜欢牧碧微这一类娇弱的吗?从前也不见聂元生与颜氏来往!   这定然是聂元生看中了牧碧微的家世了!   何氏满怀嫉妒的想到,她不想叫阿善跟了自己的宫女去送东西,一来担心被牧碧微趁势拖下了对付欧阳氏的混水,二来却是怕在行宫里动手惹了雷监干涉——内司里一个监何氏不在乎,但阮文仪对雷监的态度何氏却不能不慎重对待,毕竟她若在宫里出了事,何家连个上书替她求情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容貌手段城府处处不及自己、却因为生到了欧阳家,又与太后有亲,所以一进宫就做了上嫔昭训的欧阳氏,何氏人前对她恭敬有加,私心里却也乐得看欧阳氏倒霉,如今见牧碧微胸有成竹,便也压住了对聂元生的愤恨,淡淡道:“桃枝,你回去取了那香送与凝华娘娘去!”   桃枝答应了一声,颇为忌惮的看了眼阿善,正要离开,何氏却忽然道:“春狩本宫就带了这么两个贴身宫女来伺候,可不想她们忽然染病!”   “容华娘娘放心,容华娘娘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身边的人不拘如何总是得娘娘恩泽的,自然康健长寿、平平安安!”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她进宫第一日就在绮兰殿里拖了何氏的贴身大宫女桃蕊挡炭火,头一回到祈年殿见宠冠六宫的孙贵嫔,同样是大宫女的宛芳就“一病不起”,虽然何氏不知阿善是否习过武,但想来如今敢与她们这一主一仆私下相处的人实在不多了。   得了牧碧微的保证,何氏才暗松了口气,对桃枝道:“去吧。”   桃枝得令匆匆而去,何氏转头对牧碧微扬了扬下颔,“牧青衣,烦请阿善姑姑与桃叶一起出去,桃叶,你与阿善姑姑走得近些!”   牧碧微抿了下嘴,明白了她的意思:“容华娘娘聪慧,这个法子却比我的好多了。”   “牧青衣要行事方便,本宫也想留一手,免得被青衣算计了啊!”何氏悠悠叹息。   “奴婢这会走了,娘娘身娇体贵,若是不仔细磕着碰着了怎么办?”桃叶咬了下唇,却迟疑道,她这样质疑何氏的命令,实在是当初牧碧微进宫时,她与桃蕊设下了以炭火毁去牧碧微容貌之计,却不想反而当场亲眼看着牧碧微拖了桃蕊挡在自己跟前,末了又被牧碧微握着金簪吓唬过,见过她下手的狠辣,心存忌惮,究竟不能放心何氏独自留下。   “容华娘娘的身边人究竟忠心,也难怪我请娘娘的人引个路娘娘也这样挂着心。”牧碧微淡淡的道。   桃叶哼了一声,丝毫不让道:“这是因为娘娘爱惜奴婢们在前,奴婢们自然更要为娘娘着想。”   “你若真为容华娘娘着想,就不该这样当着我的面拂了她的意思,这样只会叫我觉得容华娘娘也不过如此,连贴身宫女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牧碧微扫她一眼,不客气的道。   “青衣的觉得对娘娘来说可未必重要,奴婢更只看重娘娘的心思!”桃叶恨道。   何氏皱眉道:“好啦,你与阿善一块儿出去,以后若问起来,就说牧青衣不只一张嘴厉害,身手厉害,连进宫来陪她的乳母啊也是个厉害角色,硬把你拖了出去,可怜本宫还不知道要被牧青衣怎么欺负呢!”最后一句她说的感慨万千,牧碧微默了一默才叹道:“若当真是这样该多好!”   “若当真如此,本宫也不要活了!”何氏哼了一声,桃叶见此,只得不太情愿的跟已经走到她身边的阿善一起离开。   漫长的回廊上只剩了何氏与牧碧微两人,何氏淡淡道:“孙贵嫔答应若……”   “容华娘娘与孙贵嫔之间的打算就不必告诉我了,毕竟你说的我也不尽信,我兴趣也不大,又何必浪费时间?”牧碧微却打断道,“总而言之,孙贵嫔这会不能倒!”   “孙贵嫔不仅此刻不能倒,在你我在这宫里头站稳脚前都不能倒。”何氏哼了一声,道,“孙贵嫔位高盛宠却无外家,陛下至今尚未亲政,她便是当真入主桂魄宫,也不过是那么回事,但左昭仪却不一样了,世家之女若是上位,这后宫高位安有我等之份?”   牧碧微冷笑着道:“若当真出了一位孙皇后,就算孙家已经没人了,也自有前朝臣子去依附,岂不闻富在深山有远亲?更何况古之褒姒之于申后便是前例,陛下若能逆了前朝与太后的意思立孙贵嫔为后,当然也可以坚持立其子为储君,前朝虽然以世家居多,但非世家的臣子也不少,何况同为世家子弟,难道就一定齐心吗?邺都望族,曲、高、欧阳、楼、蒋、计、沈、崔、徐这几家,如今也不过左昭仪、欧阳凝华并崔列荣三人在宫中罢了!其他人家又没把女郎送进宫里争宠,孙贵嫔没有外家正是急需外力扶持的时候,这笔帐我不信旁人不会算!”   何氏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纵然孙贵嫔将来诞下皇长子,得陛下欢喜,也不能轻易答应助她登上后位?”   “先不说孙贵嫔若成了孙皇后,到时候前朝那起子俊杰纷纷向其效忠,你我又算什么?”牧碧微冷笑着道,“单是太后这边,你我若插手到了后位上头去,太后安能不知,到那时候太后动不得孙贵嫔,未必动不得你我!我可不想自寻死路!”   何氏仿佛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道:“如此,本宫已知分寸。”   “容华娘娘刚才说孙贵嫔会诞下皇长子?却不知道是多久?”牧碧微忽然问道。   “孙贵嫔怀孕其实已有四个多月,实际上春狩前就该出怀了,只是畏惧太后,所以私下里以生绢束腹,打算瞒到临近生产再说。”何氏淡淡道,“不想姜顺华却抢先一步传了孕信,孙贵嫔心下担忧,这才跟着把身孕传了出来。”   牧碧微皱起眉,常人说十月怀胎,但大多数都是九个多月便生产了,孙贵嫔如今怀孕已有四个多月,这会是三月初,也就是说,再过最多五个月,八月里的时候便可生产,而姜顺华诊出身孕是确切的两个月,怕要到十月光景,这么说来孙氏腹中的果然才是姬深的长子或长女呢!   她想起温太妃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原本温太妃已经说动高太后无论男女,都亲自抚养孙贵嫔所出子嗣,如今看来,若是皇长女还好些,若是皇长子……看姬深的样子,除非再出一个容貌媲美孙贵嫔的倾城绝色,不然桂魄宫怕是要一直空下去,这样也就意味着本朝很难有嫡子,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个皇长子若还要被太后抚养,身份更不一样……高太后之所以要亲自抚养孙贵嫔所出子嗣,无非是为了使其母子离心,但血脉亲情,谁又能够保证那孩子长大之后不向着自己生母?   而且高太后亲自抚养,若也有了感情,将来继嗣上面……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局中局   桃叶在角门迎着何氏,见她背过了身便沉下来的脸,心下吃了一惊,但被何氏瞪了一眼,晓得在此处不宜长谈,引她回了住处,桃枝已经先回来点起灯火又沏上热茶了,何氏坐了锦榻,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没提自己与牧碧微的谈话经过,先问:“欧阳凝华那边……”   “阿善远远跟着奴婢,奴婢进凝华的院子前借着机会回头看了下,她却停住了脚,等奴婢出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桃枝摇了摇头,脸色有点难看,“娘娘,那牧氏会武,这阿善是其乳母,恐怕……”   一个牧碧微,进宫才几日光景,就把何氏与孙氏身边的大宫女各重伤了一个了,宛芳怕是已经没了命,而桃蕊固然还活着,但背上伤痕连何氏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于一个女子来说当真是比死了还要难受了。   如今这阿善居然也身怀武艺,这宫里的日子当真是越来越防不胜防了!   何氏沉重的点了点头,见她如此,桃枝忙问:“娘娘与那牧氏私下里说的如何?”   “如今大家困境都是一般,暂时还不能拆彼此的台,争上几句各退一步罢了……本宫许了她一笔银钱,而她会帮着孙贵嫔这边演一出戏,至少在孙贵嫔生产之前,将太后那里敷衍的恰到好处,既要觉得她尽了力分宠,又要觉得孙贵嫔还有余力,不至于立刻出手换子。”何氏冷哼了一声,对桃枝道,“春狩之后,母亲要过几日才进宫,你先回去探望下你的父母,告诉大父他们,就说本宫若想晋为下嫔,还须银钱开路,着他预备十万白银,折成南珠送进宫!”   桃枝与桃叶都是大吃一惊,差点没叫了出来:“牧氏如此贪婪!十万白银!!”   本朝虽然建立不久,但高祖与先帝两朝励精图治下来,物价平稳,纵然难与前魏鼎盛之时斗米不值一文相比,但一斗米也不过几个钱罢了,寻常七八口人家,一年有个二三十两银子也能过的不错了,何家固然有钱,可十万白银实在不是个小数字,桃枝桃叶身为何家家生子也不禁被这数额震撼到了。   何氏哼了一声:“她若敢这样开口,本宫立时就走了,谁还耐烦在那里与她继续说下去?”说着她脸色一沉,冷笑道,“牧氏要了两万,其余八万,本宫是替三娘并你们要的!”   桃枝、桃叶一怔,便听何氏缓缓道:“何家虽然有钱,但也枝繁叶茂,偏生家中不分嫡庶,单以个人能耐论所能用的钱财,本宫那父亲无用,只会成日里寻花问柳,三房若没了母亲在支持,还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子!原本母亲还有海郎可以指望,但现在……”   何氏嘴唇颤抖了一下,切齿道,“照父亲这个模样,如今因本宫在宫里的位份与宠爱,想来三娘嫁妆不会被亏待,可将来谁知道呢?不趁着现在给三娘多些趁手的银钱,指不定将来还能反过来帮到了本宫!就是这回没有牧氏趁火打劫,本宫也要寻个借口敲上一笔的!”   她看了眼两人,又道,“还有你们,当初虽然说跟着本宫进宫过一辈子的,但先前着你们教导杏枝、杏叶,你们想来也知道本宫的意思了,本宫没进宫前,在何家众多女郎郎君里,明枪暗箭不知见了多少,你们四人忠心耿耿,本宫又何忍叫你们在这宫闱里终老一生?但宫里的规矩是宫女当年满二十五后才能离宫,本宫虽然得宠,却无宫权,左昭仪名声贤德,却是个重规矩的,所以你们也只能陪本宫到二十五了,本宫岂能不为你们多攒些体己,将来嫁人也有个挑选的余地?”   桃枝与桃叶闻言,顿时双双跪了下来,泣道:“奴婢不嫁,奴婢愿意终生陪娘娘!”   “这些事以后再说罢。”何氏疲惫道,“左右还有几年呢——方才与牧氏彼此试探,本宫却是能够肯定聂元生与她关系匪浅了,说起来这聂元生与陛下同岁,却至今未娶,当然他的祖母去年故世,若非陛下夺情,如今还在丁忧,但他祖母去世前,却也未婚配,别说未婚配了,就连个合宜的人家都没定……莫不是他在进宫前就与牧氏有什么瓜葛吗?不然怎的会对这牧氏如此另眼看待?”   听她说起了正事,桃枝、桃叶忙将自己出宫一事放了下来,仔细思索了片刻,桃枝道:“敢问娘娘从牧氏那里都听到了些什么?”   “她敢在行宫里对欧阳氏下手,足见是得了聂元生的指点,不然别说她头一次来,就是本宫去年秋狩已经见过雷监一回,但也不知他的脾气性格,念着阮文仪对他的恭敬,也不敢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何氏冷笑着道,“要论对西极行宫的熟悉,除了皇室中人,还有谁比得上聂元生?”   “此事说起来奴婢其实心里也是畅快呢。”桃叶抿了抿嘴,恨道,“那欧阳氏不过占了一个好出身,居然几次三番的藐视娘娘,活该她遇见了牧氏!还不知道那阿善手段如何,奴婢巴不得这会就是天明,好去那边打探消息,看看阿善究竟对欧阳氏做了什么!”   桃枝却是道:“奴婢观牧氏行事张狂,当初她才进绮兰殿,就敢拿桃蕊挡炭火,奴婢以为牧氏也许是逞一腔血勇,生气欧阳氏白日里算计了她,所以直接行事呢!”   何氏淡淡道:“若只这么一件事,倒还能说是凑巧,或者如桃枝所言,但本宫方才拿襄助孙贵嫔登上后位试探她……”   “后位?”桃枝和桃叶一怔,忙道,“中宫之位非同小可,即使要借孙贵嫔盛宠令太后不能打压娘娘,也不可推举孙贵嫔为后啊!如此中宫嫡子,于娘娘前程岂非不利?娘娘慎思!”   何氏见两个贴身宫女都一副心急上火的样子,反而笑了:“本宫岂会不知这个道理?虽然如今孙贵嫔盛宠,又有身孕,但来日方长,焉知本宫前程之止?后位空悬乃六宫的机会,岂能叫孙贵嫔一人占了先!”   见她这么回答,桃枝和桃叶才都松了口气。   “那么牧氏是如何回答的?”桃叶好奇的问。   “牧氏到底是三品大员之女呢,开口就提到了前朝!”何氏冷笑,“她说孙贵嫔虽然没有外家之助,但若陛下坚持立其为后,又诞下了皇长子来,届时便又是嫡长子!虽然两年前前朝和太后都是反对立孙贵嫔为后的,但若见陛下坚持,难免有那些墙头草会动摇,指不定到时候孙贵嫔就冒出了一堆有官身的亲戚来了!如此咱们一日为其助力,便永无出头之日!”   桃枝听的便道:“奴婢倒听不出这话里关聂元生什么事……”   “两年前立后之争时咱们还没进宫,但这一年来孙贵嫔唯一能接触到的前朝官吏是谁?”何氏幽幽的问。   “原来如此!”桃枝恍然大悟,随即道,“娘娘,如此说来,这牧氏与聂元生交情匪浅,如今连贵嫔也在隐瞒了,若贵嫔知道此事,哪里还会继续在陛下跟前为聂元生说好话?”   何氏睨她一眼,道:“是这个理儿,只是这件事情,却不能咱们去说,毕竟当初本宫对付云台宫那贱人时,没少贿赂聂元生,这一点孙贵嫔也不是不知道,聂元生在六宫之中摆明了是收钱办事,不问前尘后事,他不想孙贵嫔宠爱太多地位太稳,以免届时被孙贵嫔所弃,你当孙贵嫔不是这么想的吗?聂元生可以收钱助本宫,难道当初就不曾收其他人的好处帮她们争宠?孙贵嫔还不是一样赞他年少有为?这是因为一来孙贵嫔没有外家之助,宫权又被太后与左昭仪盯得紧,她贵为贵嫔实际上前朝唯一能指望能说动的也就是聂元生了,在这种情况下,孙贵嫔只能尽量与聂元生打好关系,再趁聂元生如今官职还不高,主动替他说话,如此若陛下听了进去给聂元生提了品级,聂元生野心不足,再有求于孙贵嫔,这样便可化被动为主动——对于如今的孙贵嫔来说,这六宫有的是愿意捧着种种好处求聂元生在陛下跟前说话的妃嫔,可得陛下信任又可以随意出入宫闱的前朝臣子却只得聂元生一人!”   “原来孙贵嫔早已知道聂元生的打算?”桃枝失望道,“奴婢还以为可以挑唆着孙贵嫔去对付聂元生呢!”   “孙贵嫔如今和以后要倚重聂元生的地方还有很多,她就是心里恨着也不能不忍了。”何氏淡淡道,“便如本宫每次见到牧氏恨不得扑上去食其肉吮其髓,可当着陛下的面还是不能不与她敷衍一样,在这宫里头,若是不能忍,当年那楚氏,就是个例子!”   提到早已香消玉陨的楚美人,何氏也不禁悠悠一叹。   “娘娘今儿既然亲自与牧氏议定了一起瞒着太后,那么咱们早先准备的是不是就先不用了?”桃叶在旁问道,“若是如此,那东西奴婢设法处理了罢,也免得旁生枝节。”   何氏闻言却是一声冷笑:“辛辛苦苦哄到了孙贵嫔的信任,才假安福宫那位孙嬷嬷配出来的药,就这么毁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桃枝吃惊道:“那娘娘今儿与牧氏的约定……”   “什么约定,欧阳氏那个蠢妇!明知道牧氏身有武艺,还净派些不中用的货色去对付她!”何氏切齿道,“结果牧氏毫发无损不说,还因此起了疑心!本宫今儿若不叫桃枝引了阿善去对付欧阳氏,一来给欧阳氏个教训,别再整天自以为是!二来也是去了牧氏暂时的疑心……不然有欧阳氏在前,她们主仆都身怀武艺,叫本宫如何得手!”   桃枝与桃叶对望了一眼:“娘娘今儿与牧氏私下谈了那么久原来并非当真要与她联手吗?”   “她容貌手段不在本宫之下,出身却在本宫之上,况且如今还有聂元生在背后指点教导……”何氏冷笑,“不趁着这回出猎,将这两人一起解决,这样不至于波及宫中诸妃,也可以假雷监与宣宁长公主之手……彻底除了这个心腹之患,难道等着她一步一步爬到本宫头上去不成!”   …………………………………………………………………………………………………………   嘤嘤嘤,方方嘛时候再三更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司御女   翌日牧碧微带着阿善到正殿去,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一阵哭声,她迅速露出惊讶的表情,进殿之后,果然看到邵氏正跪在了丹墀下拿帕子捂着脸伤心的哭诉着:“求陛下为娘娘做主啊!”   再看殿上姬深袍服整齐,先到的颜充华照例低头垂目不敢作声,昨儿侍寝的司御女则是作恭顺状扶住了姬深一边的手臂,姬深不注意的时候,司氏眼中便不掩饰的露出幸灾乐祸与讥诮来,牧碧微心想邵氏果然比欧阳氏有眼色多了,若是姬深还没起身就过来扰了他,这位君上一个扫兴,指不定连面还没见到就被吩咐赶出去。   她全当没看见邵氏,施施然的上前对姬深行了一礼,眼波流转,抿嘴笑道:“陛下恕罪,奴婢今儿可是来迟了。”说着又看了一眼司御女,对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来。   司御女一怔,但听牧碧微不等姬深回答,就惊讶的问:“邵青衣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不仔细被凝华娘娘罚了吗?”司御女顿时心领神会,她虽然对牧碧微抱着敌意,倒也不介意临时联手坑一向视孙贵嫔一派为宫中耻辱的欧阳氏一把,当下笑着接口道:“牧青衣这话说的,凝华娘娘素来端庄贤德、知书达礼,怎么会没事罚邵青衣呢?”   “怎么邵青衣做错了事吗?那也不该一大早的过来寻陛下吵闹呀!”牧碧微面上露出轻责,“方才在外头听见了哭声当真是吓人一跳呢!”   邵氏才哭得殿里一片哀戚,就被牧碧微与司御女这么一搭一唱的搅了气氛,心中实在怒到了极点,正要出言,就听姬深懒洋洋的吩咐:“阮文仪使人去传容太医。”   “陛下,娘娘昨儿个陪陛下用晚膳时还好端端的,如今不过一夜光景就弄成了这个样子,这里头实在令人寻思!”邵氏掐着姬深起身的时辰过来可不只是为了给欧阳氏请太医的,若是那样欧阳氏身为下嫔本就可以随意召太医问诊了,虽然晓得牧碧微与司御女定然要搅局,话却不得不说。   姬深皱眉道:“欧阳氏怎么样子了?”   邵氏还没回答,司御女举起袖子半掩着唇轻笑着嗔道:“邵青衣许是担心凝华娘娘担心过了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不是我说青衣,但青衣这么哭哭啼啼的进得门来,一句话没说完就跪了下去又是求陛下做主又是求陛下救人,颠三倒四的谁晓得青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邵氏心中大恨,暗道若不是你在旁边见缝插针的与姬深调笑,我又何必频频哀哭以免陛下话都没听完就将我挥退?但她晓得姬深为人,若争执起来,两边都讨不了好,欧阳氏的事情姬深怕是在今儿出猎前也懒得过问了,当下只作不见,擦了擦眼泪对姬深道:“陛下,昨儿个凝华娘娘陪陛下用罢了膳,因陛下召了司御女陪伴,娘娘便与容华娘娘、充华娘娘等一起离开正殿,回自己的住处,不想离开正殿不远时,戴世妇忽然出言不逊,牧青衣也不阻止,娘娘便训斥了她,戴世妇含怒而去,牧青衣却抓住了这件事情对娘娘无礼,娘娘本待训斥青衣,却顾忌着惊扰了陛下,所以留下容华娘娘劝戒几句牧青衣,便先行离开了——此事,陛下可问一问颜充华可是如此!”   颜氏一直低眉顺眼的在旁边充壁花,乍听邵氏提到了自己顿时吓了一跳,惶惶然抬起头来道:“妾身……妾身……”她不是听不出邵氏话里的颠倒之处,但被邵氏控诉的戴世妇不在,牧碧微可就在跟前呢,颜氏一介小家碧玉,性情又温驯,虽然畏惧欧阳氏的位份与出身,可这几伴驾下来,对于口齿伶俐不让何氏、宠爱也可比肩何氏的牧碧微也是存着极大忌惮的,而且她的性.子,当面说人不是,哪怕是事实如此,也不太说得出口,如今便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充华娘娘何必畏惧牧青衣?娘娘还请还凝华娘娘一个清白!”邵氏也是知道颜氏的性情才故意拖了她下水,如今见她果然猝不及防之下语不成句,当下抢着说道。   却听牧碧微哼了一声,转对姬深道:“陛下,奴婢以为邵青衣既然是来给凝华娘娘请太医的,如今怎还要在这里细细的追究昨日的一点子小事?”   “哟,方才看邵青衣那惶惶急急的模样,还当凝华娘娘染了什么大病所以邵青衣才这么担心害怕呢!”司御女立刻抓住了机会,掩唇冷笑道,“妾身就想着,不过一夜功夫,又是在行宫里头,欧阳娘娘能病到什么地步?值得邵青衣这样惊惶?”   牧碧微淡淡道:“虽然昨日戴世妇说笑声音是大了一点,但也是她随驾出行心中欢畅,凝华娘娘已经掌掴了戴世妇,使她今日含羞抱愧到这会都没有过来,邵青衣又何必紧追着戴世妇不放呢?”   听她三言两语又是暗示欧阳氏根本就是为了昨日的纷争装病,又是说戴世妇受了欧阳氏的掌掴之辱,邵氏心头火起,冷冷道:“牧青衣,昨日戴世妇言语无状,你身为陛下近侍非但不予阻止,反而在娘娘教训戴世妇时多有偏袒,惹得娘娘一怒之下才罚了戴世妇……”   牧碧微却施施然转向了姬深,一本正经道:“陛下,昨日之事,如今这里才到了奴婢与充华娘娘并邵青衣三人,若陛下想知道缘由,奴婢以为还是等容华娘娘、戴世妇一起到了再问的妥当,而且陛下方才要为凝华娘娘传太医,奴婢虽然没听到邵青衣先前说了什么,但想来也是凝华娘娘身子不好?既然如此,又怎能继续耽误?”   姬深听她们这一番唇枪舌战早就有几分不耐,如今见牧碧微见好就收,脸色才缓和了几分,司御女见状,忙道:“阮大监方才就吩咐了人去请太医了,如今时辰已到,陛下还请莫要为了区区小事耽搁早膳——陛下昨儿不是还说回行宫前寻到了熊迹、今儿要过去将那头熊猎到手么?”   牧碧微听了,立刻将邵氏撇下,露出好奇之色道:“熊?”   “昨儿回宫前的确见到几处痕迹。”说到狩猎,姬深兴致提了几分,懒洋洋的道,“想是冬眠才醒,朕原本昨日就想追上去的,一来天色已晚,二来,朕想弄张完整的皮子……茂姿素来怕冷,她又不喜虎皮,若是今日得手倒正好给她用。”   牧碧微心想如今已经是三月里了,也就是邺都地处北方,换成了江南那边,早就草长莺飞了,你倒是记得孙贵嫔怕冷,可接下来给她十张熊皮她可用得上吗?不过姬深如今当着欧阳氏的心腹邵氏说出了这么番话来,对邵氏的打击可想而知,丹墀下邵氏原本跪得笔直的脊背都仿佛摇摇欲坠了……   “贵嫔娘娘若是晓得陛下这般惦记着她定然也是极欢喜的。”司氏是安福宫里的人,自然没有不帮着提起孙贵嫔的道理,当下细声细气的说道,“那么不如现在就使人传上膳来罢,妾身可是等着看贵嫔娘娘的熊皮,回头还都,妾身啊定然要头一个到祈年殿去告诉贵嫔娘娘,也好讹娘娘一笔赏赐!”   姬深伸手一捏她手背,笑道:“茂姿既然命你代她来伺候朕,难道朕这回的猎物里头就没你的份了吗?”司御女赶紧谢恩,起身时不忘记递了一个媚眼过去,眼波盈盈。   “陛下可也不要忘记了奴婢。”牧碧微跟着便嗔道,“奴婢不敢轻易去祈年殿里打扰贵嫔娘娘,可是没有贵嫔娘娘那份赏的,全都指望陛下这儿的了!”   “你是朕的身边人,朕难道还会亏待你不成?”姬深闻言朗声笑道。   见殿上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欢声一片,全然没把欧阳氏的死活放在心上,邵氏跪着也不禁颤抖起来,就在这时候,雷监带头传上膳食来,见她跪着不起,皱了下眉,趁姬深不注意匆匆丢下一句:“为凝华计,莫要扫了陛下兴致!”   邵氏闻言心头一震,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见状司御女抿嘴笑道:“想来凝华娘娘那儿也要用膳了,陛下不如就放邵青衣下去伺候?”   姬深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等邵氏出了门,环顾左右,忽然想起来问道:“戴氏与锦娘呢?”   “凝华娘娘昨儿打戴世妇用力甚大,戴世妇怕是今儿不好出门、她身边人方才过来替戴世妇告假时遇上奴婢说了,不想奴婢一进殿来就看到邵青衣跪着哭诉,倒是把这事给忘记了。”牧碧微忙请罪道,“容华娘娘奴婢却不晓得了。”   姬深哼了一声,吩咐阮文仪:“一会着人送些东西去戴氏那里。”   原本邵氏过来哭诉时,姬深倒还有些担心欧阳氏是真的出了事,但被牧碧微进来那么一搅乱,司御女又在旁边不遗余力的敲着边鼓,姬深便觉得欧阳氏这是昨儿打了戴氏又训斥了牧碧微等人后还觉得不够,今儿还要装病来迫着自己继续罚戴氏、牧氏了,因孙贵嫔这两年来对欧阳氏的重点“照顾”,姬深心下对这个表姐本就有些不耐,他一向喜欢主动讨他喜欢的女子,对于世家女的傲慢与清高从来都是兴趣不大的,欧阳氏本就是个典型的世家之女,加上孙贵嫔日复一日的熏陶,姬深对欧阳氏实在情份不多,前头欧阳氏又冲撞了怀孕的姜顺华,姬深虽然对姜氏情份已淡,可此事却加深了他认为欧阳氏太过狂妄的印象,因此后来牧碧微告状,姬深才对欧阳氏处了降位。   如今就觉得欧阳氏这是不满自己降其位份,故意得理不饶人了!   牧碧微闻言,与司御女对望一眼,彼此都低了头,掩住嘴角的窃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容戡   早膳毕时,何氏却还没到,姬深心下惊讶,正要打发人去问,桃枝却终于过来了,她衣裙虽然齐整,但鬓发微乱,仿佛很是仓促的模样,行礼之后解释道:“娘娘昨儿个晚上有些咳嗽,因时辰已晚也不好惊动人,所以只着奴婢们熬碗姜汤喝了,不想今儿早上竟发起热来,奴婢们忙碌一晚本想起早过来禀告陛下的,但娘娘怕奴婢们近身伺候染了病气过给陛下,所以命奴婢们沐浴更衣之后才过来,却是耽搁了辰光,还望陛下饶恕!”   何氏美貌又善于逢迎,姬深一向就宠着她,如今听桃枝说的句句在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担心道:“好端端的怎就咳嗽了?”   “回陛下的话,娘娘昨儿在外头走了一走,许是吹多了冷风的缘故。”桃枝恭敬道。   司御女眼波一转,掩嘴笑道:“陛下,这么说来容华娘娘怕是感了风寒呢!这风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要尽早诊治开方才好的快,真不巧容太医如今却在凝华娘娘那里。”   “朕去看看。”见桃枝听了司御女的话露出一丝忧色,姬深顿时有些坐不住,放下手中茶碗起身道。   牧碧微双眉一扬,正待说话,阮文仪已经先一步劝道:“陛下,容华娘娘若当真是染了风寒,陛下这样过去恐怕会过了病气,于圣体不宜啊!”   桃枝随何氏,一贯走贤德路线,这会也恭敬附和道:“阮大监所言甚是,奴婢来迟禀告正是娘娘怕奴婢近身伺候也过了病气,还求陛下念娘娘一片心意,莫要过去了。”   “朕身子素来健壮,区区风寒又有什么要紧?”姬深不以为然道。   阮文仪自然不敢就这么叫他过去:“容华娘娘病中所求,还望陛下恩准!不然陛下强自过去了,容华娘娘看到反而担忧,如此对娘娘病体也无好处!”   桃枝柔顺恭敬的表情僵了一僵,暗骂阮文仪顾忌着高太后不敢叫姬深去探望染了风寒的妃嫔,却口口声声说是何氏之意,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姬深的性.子?她当下不假思索道:“还求陛下听一听阮大监之言!”   司御女在旁听着,眼珠转了一转,忽然道:“其实陛下若是不放心,不如命近身之人过去探望,也好叫陛下晓得容华娘娘是否有碍,这样来人回来前先沐浴更衣了再来回话,自然就不会将病气传给陛下了。”   阮文仪亦正在恼着桃枝之语,听司御女这么一说倒是暗松了口气,赶紧道:“陛下,司御女所言极是!”   姬深皱了下眉,正要吩咐阮文仪即可过去探望,就听司御女继续道:“要说陛下的近身之人头一个自然是该数阮大监的,只是大监究竟不便进内室,如今容华娘娘又病着,总也不能叫容华娘娘拖着病体出来给大监探望,如此反而是害了娘娘。再者陛下待会还要出去狩猎,大监自要随行,如何能够耽误?以妾身之见,这份差使却还要烦请牧青衣呢!”   牧碧微昨儿才与何氏商议过,对她今日装病的缘由也能够猜到几分,无非是吃不准阿善到底对欧阳氏做了什么,所以索性装起了病,以观事情发展,不想自己今日来的巧,与司御女联手将邵氏打发了走,如此何氏一病倒更把欧阳氏那边的病讯在姬深跟前压下去了。   不过何氏想来也没想到,姬深对欧阳氏情薄至此,邵青衣亲自过来哭诉,姬深也不过打发了容太医过去看,甚至连叫容太医看完到正殿来回话都没一句,如今司御女却是寻到了一个挑唆的机会——凝华与容华一起病倒了,凝华还是姬深的表姐呢,不想姬深才轻描淡写的打发了邵青衣,回头就要亲自去探望何容华,就算被身边人一起劝住了,还是使了近身侍者去照拂!   以欧阳氏的为人,若不因此与何氏生出罅隙来,她也枉费欧阳家捧着哄着养出的那一身骄矜之气了!   这样拆何氏台的事情,牧碧微当然乐得去做,当下盈盈道:“陛下放心,奴婢定将陛下的心意带到!”   姬深见众人都同意如此,便点了头,又叮嘱牧碧微:“你素来娇弱,如今春寒未消尽,回头也叫容戡开个方子调养调养,免得如锦娘一样易染风寒。”   牧碧微柔柔弱弱的笑着应了,正要带阿善随桃枝先行告退,外头小内侍却引了人进来,打头一个是太医容戡,身后跟着一个穿群青掐黛牙绛边襦衫、系竹青罗裙的宫女,众人都认识那宫女是欧阳氏身边近身伺候的沾露,虽然是大宫女,沾露却一向沉默寡语,与颜充华一般时常让人忘记的,想来是因为邵氏方才被讨到好,这才不得不换了这沾露来,她虽沉默,但所谓少说少错,总也是件好事。   姬深说了平身,他虽然觉得欧阳氏装模作样,但容戡既然恰好来了,也不能不问上一声,容戡也是太医院中风评靠前的太医之一,名头虽然比不上任太医,但身为院判亲传的入室弟子,医术自也是好的,更难得他年纪甚轻,如今不过三旬不到,所以比之任太医与已经年过六旬的院判更经得起奔波之苦,姬深这回出猎特特带上了他——任太医年已老,且除了太后与姬深之命,等闲之人也请不起他,若无意外,这容太医便是下一任的院判了。   得院判照拂,容戡在邺都时也是经常为姬深请脉的太医之一,所以到了御前并无紧张之色,拱手禀告道:“臣奉圣命去凝华娘娘处看过,凝华娘娘此病有些不妥,臣以为最好待病情稳定之后,立刻移回邺都请家师并任太医一起诊治!”   姬深方才还觉得欧阳氏故意拿乔,乍听了容戡的话不觉吃了一惊:“欧阳氏当真病了?”他这话一出,阮文仪只想拿袖子立刻遮住了脸,牧碧微、司氏两人虽见沾露闻言身子一颤,心头大觉快意,却也不免有些感慨君恩莫测。   容戡倒是心平气和,道:“回陛下,凝华娘娘的确病了。”   “究竟是什么病,怎的一晚上功夫发作得如此厉害?”姬深将信将疑的问道,方才司氏尝言一晚上功夫欧阳氏哪里就病得需要身边青衣一大早的跑到正殿来哭诉却是被他记住了,如今虽然容戡确认,姬深还是有些狐疑,要说转夜过来就病倒也不是没有——比如何容华,染了风寒而已,容戡居然说要送回邺都去诊治,甚至还提到了院判与任仰宽之名,显然是觉得欧阳氏病得极为厉害了,这也难怪姬深不太敢信。   “据臣看来凝华娘娘前几日怕就着了凉,只是一时间不曾发作出来,因此不久前急火攻心,便引起了阴阳偏胜,致阳火上扰不能归元,而风火相煽使真元亏损……”容戡叹息道,“臣诊为卒中之相!”   听到卒中二字,桃枝眼中闪过一丝骇然,用力捏了自己一把才没失声惊叫出来——卒中俗称中风,一般来说都是年高或体肥者易患,欧阳氏如今未及双十,她又生得骨肉匀停,哪里有一点点会染上这等病症的人了?   想到此处,桃枝对牧碧微当真是忌惮无比,容戡医术也算高明了,那阿善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瞒过了他的眼?   姬深听得卒中二字亦是脸色一变,沉声道:“有几成把握是卒中?”   “回陛下,臣看脉相有五成。”容戡道。   姬深闻言,起身在殿上来回踱了几步,沉吟不定,司御女却因自己方才之言,花容失色道:“陛下,凝华娘娘正当盛年,如何会染上了卒中之症?妾身实在不敢相信啊!”   姬深还没回答,下面容戡却立刻道:“陛下,臣虽然学艺不精,但凝华娘娘纵然不是卒中,恐怕也是风邪入体,只是娘娘执意不肯现容相见,医家望闻切问,臣今日只得切问二道,自然没有把握确诊!”   司御女担心姬深当真准了容戡所求,将欧阳氏提前送回邺都,还不知道她要在太后跟前说些什么,届时圣驾一回邺都,恐怕太后就要收拾自己,原本她有孙贵嫔为依仗,倒也不是很怕太后,问题是如今孙贵嫔落了下风,司御女自然要顾忌了,不想她说话太急,没留神容戡还在,一听容戡这话就知道自己无意中又得罪了副院判,不觉咬了咬牙,看向了牧碧微。   牧碧微明白她目中之意,方才邵氏过来哭诉欧阳氏病重,却被自己与司御女一搭一唱的挤兑走了,还让姬深以为欧阳氏乃是无事生非,不想如今太医过来说了欧阳氏是当真重病,邵氏岂有不告诉欧阳氏的道理?若叫欧阳氏这时候回了宫,自己与司氏当然是首当其冲!   她思索了一下,对姬深道:“陛下,奴婢虽然不知容太医医术比任太医如何,但想来容太医既是院判入室弟子,又是这回随驾太医之首,想来也是好的,因此容太医说凝华娘娘似有卒中之相,奴婢以为不可忽视,只是……听容太医的话,太医方才去与凝华请脉时,凝华不愿意露面,才使容太医不敢确诊?”   司御女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卒中之相   姬深才因为容戡言辞凿凿的信任顿时又因为牧碧微这轻飘飘的一句狐疑了起来,他止住原本到嘴边的话仔细盘问起了容戡:“卿去诊断时欧阳氏为何不肯露面?”   梁承魏制,前魏的风气奢靡而开放,便是没出阁的女郎请医问诊,身边只需陪了两个使女也是不打紧的,宫中妃嫔召太医断脉,一向不忌内外,有时候妃嫔卧榻难起,太医告个罪就直接趋榻望闻切问也是寻常,欧阳氏的举止实在是可疑。   容戡瞥了眼牧碧微,拱手道:“回陛下,臣方才至凝华娘娘处,虽然进了内室,但邵青衣使人四面垂下帐笼,娘娘只露手腕由臣上前诊断,原本臣请求看一看娘娘如今的脸色,也好确定药方剂量,但邵青衣说娘娘心绪不佳不想露面,叫臣自行斟酌就是。”   说到这里,姬深目中疑虑渐浓,看向了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沾露:“可是如此?”   “回陛下,容太医到时奴婢恰好去了厨下给娘娘盛粥,进内室时恰逢容太医要来禀告陛下,邵青衣就随手指了奴婢陪太医过来了。”沾露谨慎的回道。   司御女惊讶道:“沾露你可是凝华娘娘的贴身大宫女,听说含光殿里邵青衣以下,便是沾字辈的露、雪、霜、雨,其中以你为首,怎么你连自家主子病的轻还是重都不晓得?这到底是哪门子做人奴婢的道理!”   司御女是孙贵嫔宫里人,对德阳宫上下,向来只有往死里踩的,自然不肯放过了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牧碧微在旁淡然一笑,状似劝慰姬深、实则提醒道:“陛下莫要担心,奴婢听着沾露之所以不知道容太医诊治经过,那是因为她当时正去了厨下给凝华娘娘取粥,既然能够喝粥,想来凝华娘娘就是急火攻心了,料来也无大事的。”   姬深顿时醒悟过来,狠狠瞪了一眼沾露,沉着脸问容戡:“你可确认自己诊断之人的确是欧阳氏么!”   这话问的容戡立刻面露惶恐之色,拱手道:“陛下明鉴,臣虽然从前也给凝华娘娘诊断过数次,然所谓非礼勿视,邵青衣说帐中之人是娘娘,臣如何能凭一腕而断人呢?”   这就是表示他也不能确定了。   姬深听得此话心中基本就断定了欧阳氏果然是在虚张声势,他面色阴沉欲滴!   阮文仪见状担心他盛怒之下发作了欧阳氏,到时候回了邺都高太后心疼甥女定然也要怪自己在旁却不劝说,他又知道姬深为人刚愎,如今既然认定了欧阳氏是装的,那么若直接给欧阳氏说话,必定不能让他对欧阳氏消气,反而是将自己拖下水,当下咳嗽了一声,上前道:“陛下,出猎的时辰到了,想来飞鹤卫已在行宫外等待,陛下莫如先去行猎,至于凝华娘娘的身子,不如请容太医先开几个方子调理着,回头再议?”   他一心想着把事情蒙混过去,司御女却是不肯的,当下脆生生的道:“阮大监此言差矣,方才容太医说了凝华娘娘可是卒中之相,这可不是小病,陛下素来怜惜后宫,何况凝华娘娘还是陛下的表姐,出身高贵,这回春狩,更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过来侍奉陛下的,岂可轻忽?”   她这番话仿佛是在帮着欧阳氏说话,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提醒姬深欧阳氏仗着太后撑腰,在后宫一向自诩出身高贵,没少招惹姬深宠爱的妃嫔,最爱挑事不过,她这么一说,果然见姬深面上厌恶之色更盛,冷笑着道:“她既然病得这样厉害,朕岂能不过去瞧一瞧?!”   姬深嘴上说的是去探望欧阳氏,但看他脸色却是十足要过去问罪,见此情景,沾露面现惶恐,小声道:“陛下仔细过了病气……”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姬深那满腔的怒火顿时就朝她发了过来,叱道:“锦娘所染风寒会过病气,朕倒不知道卒中何时也能过人了?你这贱婢倒是会替她寻借口!好端端的凝华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非要躲在帐子里不敢示面?!”   沾露被他一叱顿时噤了声……   …………………………………………………………………………………………………………………………………………   “我还道容华娘娘是不想敷衍欧阳氏那边,所以才称病,不想竟当真病倒了?”进了何容华的内室,桃叶搬了绣凳放到榻尾,牧碧微坐了,见何氏半靠在了引枕上,原本就娇艳的容貌如今又笼了一层绯红,那绯红看着人越发的艳丽,但仔细望去就可知不过是虚火——衬着何氏不时轻轻咳嗽几下的样子却是当真染了风寒。   何氏接过桃叶递上来的姜汤浅浅喝了一口润喉,这才笑道:“既然要装总要装得像一点,牧青衣说的可是?”   “容华娘娘今儿与欧阳氏一起病倒,陛下厚此薄彼,可是叫邵青衣与那沾露都看在了眼里的。”牧碧微敛了敛衣袖,不掩幸灾乐祸道,“早先娘娘使桃枝私下接触居中使,既为避着太后的眼目,恐怕也有继续依仗欧阳氏之心吧?不过如今看来孙贵嫔却不想娘娘这样朝三暮四呢!”   何氏对她的讥诮视如不见,懒洋洋的道:“青衣是说司御女吗?却要叫你失望了,司御女虽然是贵嫔娘娘的宫里人,却还没那个资格知道太多的事,贵嫔叫她跟来西极行宫,不过是想知道春狩中都发生了些什么事罢了。”   牧碧微也知道司御女未必晓得孙贵嫔已有与何氏和解之意,拿出来说嘴无非是为了刺何氏一刺罢了,这会见何氏无动于衷,便又换了话题:“容太医方才的诊断说出来却是吓人,说欧阳氏有卒中之相呢,还说最好病情一稳就送回邺都去医治,司御女却是急坏了。”   “卒中之相?”因桃枝是与牧碧微一块儿来的,还不及禀告正殿那边的经过,这会见何氏向自己望了过来,才点了点头,何氏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深深看了眼牧碧微身后的阿善,语气复杂道,“却要恭喜牧青衣,有如此得力臂助陪伴左右!”   阿善却是笑了一笑,大大方方的向她欠了欠身道:“不敢当容华娘娘称赞,奴婢可没那个能耐瞒过了容太医!”   这就是说欧阳氏的卒中之相不是她弄的了?何氏狐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牧碧微笑道,“听容太医的意思,欧阳氏今儿虽然说要请太医去看,却很有点见不得人,把帐子都放了下来不说,只伸了一只手腕在外头给容太医看,容太医诊完脉想看一看她的脸色好定药量,都被邵青衣回了呢!”   何氏一皱眉,道:“她使了人假冒吗?可本宫记得欧阳氏这回带来的人里可都是身子健壮的啊!”   “欧阳氏这回带了些什么人过来我不知道,不过陛下如今可是怒气冲冲的过去了。”牧碧微悠然道,“也不知道欧阳氏怎么笃定陛下过去了会有功夫听她解释而不是先发作呢?”   桃枝见何氏还在思索欧阳氏是如何瞒过容太医的,便出言提醒道:“娘娘,闻说今儿早上邵青衣是先到了正殿寻陛下为凝华哭诉的,只是后来陛下要用膳就着她告退了。”   何氏顿时明白过来:“邵青衣的确有些年纪了……这么说来帐后竟是邵青衣吗?”说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牧碧微道,“想来邵青衣乃是欧阳氏之陪嫁,从前在欧阳家也是得脸的嬷嬷,进宫来跟的是上嫔昭训,平素饮食起居都不差,身子康健,今儿居然会被气出了卒中之症来,牧青衣果然嘴利!”   “承娘娘夸赞,可我却不能独自占功。”牧碧微慢条斯理道,“今儿大半的功劳却要给司御女呢!”   何氏淡淡道:“这就是孙贵嫔宫里人好几个,偏偏使了这司氏来伴驾的原因了,这司氏据说本是内司里头管着宫人月俸分发那里打下手的,最会踩低拜高,与那些无权无势又不甘心份例就这么被克扣了的宫人吵架吵多了,口齿自然也伶俐了,邵青衣是世家家生子出身,从前在欧阳家据说还是伺候过老夫人的,养尊处优久了,促狭起来,却还比不得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娘了。”   牧碧微听她语气老气横秋,微微一笑,道:“不想容华娘娘对一个御女底细也这样清楚。”   “本宫刚晋世妇,趁着陛下携后宫登兰台赏兰之际,狠狠的收拾了一番唐隆徽,不想翌日就被孙贵嫔使了这司氏为难上门。”何氏哼了一声,道,“怎能不好好打听一下?”说到这里,她抬眼睨了眼牧碧微,道,“陛下既然去了欧阳氏那边,你居然没跟过去?”   牧碧微施施然的坐着,笑道:“容太医到之前,司御女自作聪明,给我讨了个代替陛下过来探望娘娘的差使,这现成避难的地方,我如何能放过?所以刚才陛下含怒带人去欧阳氏那边,我一见这情况就落在了后头,往娘娘这边来了,娘娘昨儿个才与我说好,今日这样的小事可不能不帮忙啊!”   她话是这么说,看她坐的稳固就晓得纵然何容华要赶她,她也不走的——容太医卒中二字一出,牧碧微便知道欧阳氏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闹大了,虽然不知欧阳氏如何在春狩里应付姬深的恼怒,可就算她最终被姬深厌弃,想在失宠前拖几个人垫背,有高太后在,也未必做不到。   牧碧微在这眼节骨上自然是能躲则躲,代姬深探望何氏之病这样现成的理由,牧碧微可不想放过。   何氏见状,轻啐了一口,道:“本宫却是帮了你一把。”   “娘娘心善,又何必在乎我坐这片刻?如今天还寒着,喝不了娘娘几壶茶水的。”牧碧微笑眯眯的说道。   “你就这么在这儿枯坐怕也不成。”何氏却皱眉道,“欧阳氏多疑,司氏方才多嘴,叫你代陛下来探望本宫,恐怕欧阳氏心里就要有刺了,如今你再一坐半晌,回头本宫这一场病竟是白挨了!”   牧碧微撇嘴道:“总之娘娘赶我,我也不走的!”   “赶了你,你也未必一定要去欧阳氏那边呀!”何氏埋怨道,“左右你身子康健,也不怕冷风吹,就说我病中思念行宫外头的黄栌树,所以你去替我折几枝,那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你慢慢走着去,尽可以在那里消磨到午膳前了,届时回来,欧阳氏那边多半也尘埃落定,再觑着陛下的意思应对,如此也不拖累我!”   ……………………………………………………………………   评论啊评论   收藏啊收藏   话说这几天皇家童养媳的收藏见涨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安神香   西极行宫比起邺都的皇宫来虽然到底简单了许多,然而皇家享受天下供奉,这简单也只是相比邺都继承自前魏三百余年奢华积累下来的宫室而言。   因姬深没有立后,何氏在这回随驾的妃嫔里位份不低,论宠爱也可以说是头一份的,她住的这里却也是一派精致华美的,室中器具奢华,牧碧微探手拨了拨榻边一只楼台嵌宝鎏金香炉,那香炉三足鼎立,上头楼阁栩栩如生,中间更有假山古松,若凑近了看,半掩的门扉后,似还有玉人慵懒梳妆,炉身周镶一圈各色宝石,其中不乏鸦忽之类的上品——何氏去年随驾前来,正是在孙贵嫔的光芒之下亦有一搏之力,如今孙贵嫔未至,雷监便拿她当成了此行里的首位来对待,牧碧微虽然没去过欧阳氏住的地方看,但想来也不会比这里更富贵多少。   炉中青烟袅袅,嗅之使人昏昏欲睡,想到何氏昨日与欧阳氏说的安神香,牧碧微心道这会燃的怕就是此物了,看来何氏一脚踏两船,心里到底忐忑,出宫伴驾也要燃香助眠。   这会听着何氏果然不肯留自己下来,便懒洋洋道:“这大冷天的去什么黄栌树林,我不怕冷风吹,可也不能就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骨呢。”   “本宫知你是巴不得本宫立时被欧阳氏恨上的。”何氏哼了一声道,“可你也想一想,如今你还在给太后做事呢,欧阳氏就趁着你离开行宫时对你下手了,这回她刻意把事情闹大,你当你躲在本宫这里,把本宫拖下水了就能脱身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牧碧微悠然道,“可容华娘娘若是好端端的却也未必肯对我援手啊,不如拖娘娘下水,回头也好多一个人分担欧阳氏的怒火,我想容华娘娘自来聪慧,可比司御女可靠多了。”   何氏皱眉道:“你这会就要拆本宫的台?”   “不过是在这里坐上片刻,我可不信这点子小事容华娘娘就应付不过去了。”牧碧微笑着道,“娘娘这样巴巴的赶我走做什么?莫非急着与桃枝、桃叶商议什么对策,我在这儿碍着事了?”   “罢了,本宫与你说句实话罢。”何氏沉下了脸,冷笑道,“本宫很不耐烦看到你,如今偏又没办法你,莫说本宫如今当真染了风寒头疼着,就是好端端的,若不能看见你倒霉,心里总是不痛快,你还要在本宫跟前摆这一副笑脸——本宫若是能做到啊,真是恨不得撕了你!”   这番话她说的似嗔似怒,神情动人,但细品之下,却觉她语气之中杀意凛然!   牧碧微眼波流转,却是拊掌笑了起来:“娘娘可算不摆那贤德的架子了!不瞒娘娘,我这人虽然自己就是那等喜装模作样的,也不知怎的,偏是最不厌恶旁人在我面前装贤德良善,娘娘虽然玉貌花容,可从前就我看来也是不堪入眼,还是如今说了真话我瞧着才舒服一些!”   “大胆!你敢这样说我家娘娘!”桃枝与桃叶听到,都是满面怒容,呵斥道!   “你们娘娘如今一心盘算着怎么利用太后与孙贵嫔捞更多好处、晋到更高的位呢,为了远大前程,这点子委屈算什么?”牧碧微慢条斯理道,“容华娘娘很是信任你们,这等机密要叫你们从头听到尾,怎么如今还要说这等无用的废话?好好学着点你们娘娘的气度罢!”   何氏神色冰冷,却果然并无太多怒火,她淡淡道:“你如今已听了我的真话,是不是也该走了?若你再坐下去,怕是不等欧阳氏发难,你我先两败俱伤了吧?”   “容华娘娘病了,我奉圣命来探望,自然不能久留打扰了娘娘休憩。”牧碧微笑了一笑,站起身来,施施然道,“娘娘也不要生气,你不是说喜欢那黄栌林么?我这就去替你折些枝叶来插瓶罢,可怜见儿的,三月里了出去转几圈也能病倒,娘娘身子这样弱,将来可怎么好?”   见她带着得意讥诮的笑容出了门去,何氏屏息凝神,一直到听着她脚步声远去,却忽然淡淡一笑,神情清远:“但望海郎在天之灵庇佑!”   桃叶慎重的跪下道:“娘娘放心,奴婢已按娘娘的叮嘱去送过信了,聂元生必然会按时赶到!”   何氏亲手揭起榻边香炉的盖子,淡淡的吩咐桃枝递过了茶壶,看着茶水将炉中剩下的香浇灭,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甚好!牧氏为人狡诈多疑,若非昨日眼看着桃枝你回来取了此香去给欧阳氏燃过,恐怕方才就要疑心到了!”   “这香单独燃烧一点也不打紧,可若近黄栌便彼此相冲显出香中药性来。”桃叶轻轻捧过香炉,低声道,“今日欧阳氏拼着假造脉案激怒陛下,也要将陛下留下来看这一出好戏!娘娘但请放心,有欧阳氏此举,过了今日,宫中再无牧氏与聂元生,慢说这两人,就是孙贵嫔也不能不受牵累!”   何氏唇边噙着冰冷的笑:“自打海郎去后,本宫日日不得安寐,父亲昏碌好色,何家嫡庶不分,阿娘独自苦苦支撑,为着三娘与本宫,不能不接受了牧家的提亲,将三娘嫁到了害死自己唯一郎君的人家去!可就这么放过了牧家本宫如何对得起海郎!”   “娘娘昨儿以凉水沐浴到半夜才现了风寒之症,如今身子仍虚,万万不可动怒。”桃枝亦在榻边跪下,握住了何氏放在锦被外的手轻声道,“二郎在天之灵纵然想要报仇,定然也不会希望娘娘为他伤了自己身子的,娘娘请想夫人与三娘,若无娘娘在宫中的位份宠爱,三房那起子贱婢与那起子婢生子,还不知道要怎么作践夫人与三娘!”   桃叶轻声道:“牧氏与聂元生之奸情曝露,无论太后是否会因孙贵嫔从前对聂元生多有赞誉追究到了孙贵嫔的身孕、从而废了孙贵嫔,还是从此禁了外臣私入宫闱,这两件统统都是太后所愿,奈何陛下一直不以为然,如此大功,纵然太后再怎么看重门第,也不能不再次晋娘娘位列九嫔!”   “这个九嫔,本宫可不想要。”何氏眼神幽然,“孙贵嫔那等姿容,这世上哪里是容易寻觅到的?她如今虽然有孕在身,却也风华难减,失了这等美人,就算是孙贵嫔被坐实了德行有亏的罪名,陛下岂能善罢甘休?”她合眼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为此,本宫又何必与欧阳氏联手?”   “娘娘要将这个功劳送与欧阳氏?”桃枝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如此陛下纵然要怨恨,自也是去怨恨欧阳氏了?”   “何况还有太后,太后重视门第,非世家之女在后宫里出风头,不拘人品如何,也不拘是否主动如此,在太后看来那就是不可饶恕。”何氏有些疲惫的苦笑,“欧阳氏急着晋回昭训,她觉得自己有能力承受这样一份大功,为太后分忧……本宫……本宫一向就是温驯听话的,又怎么会与她争呢?”   她张开眼,深深看了眼两个心腹:“事后如何说你们可晓得了?”   “娘娘放心,咱们随娘娘进宫这才几日光景?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平素里拈个酸、吃个醋还得看着人呢,何况这西极行宫还是第二次过来,别说何家除了娘娘连个随驾的人都没有,就是有,飞鹤卫难道是白放着的?这等大功,当然也只有凝华娘娘家大业大,欧阳家根深蒂固,这才能够立下!”桃枝与桃叶毫不迟疑的回道。   ………………………………………………………………………………………………………………………………………………   牧碧微带着阿善离了何氏住的院子,路上阿善问道:“女郎当真要去替何氏折那黄栌?”   “不过几步路,欧阳氏这回来者不善,而堂堂凝华病了,我这个青衣不过去探望也实在不像话,只是欧阳氏那脾气阿善你也知道,那是没事也要寻出事来的人,如今又占了一个病重的名义,还不知道这一晚上想了多少整治人的办法。”牧碧微哼了一声,“今早与司氏一起气走了那邵青衣,不想反而帮了她一把,卒中之相?倒真亏她做得出来!这也是因为宫权都在左昭仪手里,她又是太后的甥女,若换成了孙贵嫔掌宫务,直接抓了这个话柄道她病重不能侍奉陛下,陛下本对她也是无可无不可,这么离上一年半载,她也只有学崔列荣的份了!”   阿善想了一想,道:“可女郎昨儿出去就遇见了欧阳十九那班人……”   “他们如今忙着遮掩郝大与那周十一的死都来不及,再说昨日也是因为聂元生打算长谈,所约之地离行宫甚远,那黄栌林离行宫不远,就是角门那里的飞鹤卫被人收买了,也断然不敢在那里对我怎么样,咱们可也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谁敢无礼,惊动了行宫中的禁卫,指不定还能先拔了一根钉子!”牧碧微想到昨日的钱全,不由冷笑出了声,“我正愁没机会没借口报昨日泄露我行踪之仇,若那人不识趣,倒正要叫咱们见识一下飞鹤卫的身手!”   阿善的旧主闵氏性格刚烈,闵氏去后她以乳母的身份照顾着牧碧川与牧碧微,虽然上头有徐氏这个更加名正言顺的主母,但从前闵如盖夫妇都还活着,对唯一的女儿留下的这对子女十分重视,三不五时的过问,徐氏又是因为徐家当年站错了队,为了修补与先帝的关系特意遣嫁徐氏,以向先帝表态,所以徐氏即使在门第上高于牧家,可一来先帝对牧齐甚为看重,远胜徐家,二来婆婆沈氏出身比徐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闵如盖也是高祖与睿宗两朝重臣,徐氏这个继母,底气十分的不足。   这些年来阿善虽然名义上是下人,可仗着闵如盖与牧碧川、牧碧微,在牧家也是横行惯了,听牧碧微语气之中不乏好战之意,也不禁起了心思,笑着道:“那欧阳氏毕竟是下嫔凝华,昨儿奴婢却是没过足手瘾呢,女郎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奴婢又怎敢落后?”   ………………………………………………………………………………………………………………………………………………………………   看了新章   觉得云姬好委屈好可怜的样子   不过钟叔貌似更惨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黄栌林中(上)   黄栌一木秋日叶艳若火,待到春日,旧叶渐去,新叶始生,却又转为青碧,先前才到西极行宫的时候,牧碧微随何氏去看过一回,比之她所言去年秋狩时看到的艳林烧山已经大有不如,如今隔了几日,却是一片青青绿绿,中间夹杂着未曾落尽的鲜红之叶,倒是将红肥绿瘦倒了过来。   牧碧微带头阿善到了林间,见此情景,不觉道:“此木不甚畏寒,新芽发的倒快。”   邺都居北,春时总比南方迟到许多,所谓三月桃花雪,在南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是这水草丰茂的西极山脚,如今除了那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外,也不是所有地方都冒出芽叶来的。   “虽然红叶都掉了去,可这青叶倒也可爱。”阿善笑着道,“只是看容华娘娘的样子却是喜欢红色的,未知还要折吗?”   牧碧微笑着道:“多挑几枝还留着红叶的就是,我想容华娘娘也是病中喝着药气闷,想念这新鲜的枝叶放房里冲一冲那药味。”   两人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是借着这个机会等欧阳氏那边闹出个结果来,也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挑选枝叶自然十分的谨慎仔细,沿着林中小径走了半晌,却也只是说几句闲话,偶尔才停步挑上一枝折了。   如此走了半晌,见四周似无人在,阿善小声道:“欧阳氏那边闹到晌午想是差不多了,就算她怒中不顾时辰,陛下也要用膳呢!”   “可惜我品级不够,只勉强带了你出来,不然你我出来,也有个人留行宫里打探消息,有什么情况提前过来说上一声。”牧碧微叹了口气,眉宇间也没了在何氏那里的有恃无恐,却露出了一丝忧虑,“欧阳氏生长名门望族,又是长房长女,得祖母亲自栽培抚养,进了宫又有自家太后姨母护着,这样的经历,换做了是我也免不得几分傲气的,可她究竟大家子里出来的,骄横有,却也不傻,这样明显的欺君之罪,就算预备了什么好的说辞,以陛下的性.子,既然被挑起了疑心与怒火,到了那里恐怕也要先叱责她一番,再论其他。”   她叹道,“当初何氏借了她的手,在平乐宫里为难我,那一次她见机可是快得紧,姜顺华到祈年殿哭诉不多久,陛下就被孙贵嫔撺掇着使阮文仪亲去宣人便宣了个空!别看后来我拿此事进言叫她被降了位,实在是恰好遇见了安平王与广陵王瞒了陛下为安平王庶女请封县主,偏生被聂元生揭发,太后为了叫陛下不要问罪广陵王,抢先说了孙贵嫔的不是,被我抓住了这个机会……说起来,这也是孙贵嫔平日里没少给欧阳氏挖坑的缘故!”   “可见欧阳氏为人骄纵傲慢却并不傻,这一回她这么做定然是要挑起陛下怒火的,我只奇怪她到底想做什么?”   阿善想了一想道:“要说这回后宫伴驾的人里头,除了女郎,与欧阳氏有仇怨的自然就要数司御女,戴世妇从前与欧阳氏关系如何且不去说,但昨晚之事,可见戴世妇此后对欧阳氏也是要存下怨怼的,至于颜充华,这位充华娘娘素来怯言,奴婢老是要把她忘了,到这会,也没看出来她什么。”   “颜充华且不去管,单说司御女,听何氏方才说了,她从前是内司宫女出身,卑贱不让孙贵嫔,论宠爱在宫里头也不出名,比之何氏,那可是差得远了,以欧阳氏的骄傲,又岂肯放下身段,不惜激怒陛下,来对付这么个人?”牧碧微脸色微微阴沉道,“我思来想去,恐怕她还是要与我为难!”   说到这里,牧碧微叹了口气,喃喃道,“方才正殿里借着先前说好的代陛下去探望何氏,躲开了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阿善安慰道:“方才正殿里的人都跟了去,颜充华也就罢了,可司御女那是说什么也不肯给欧阳氏平息陛下怒火的机会的,凭欧阳氏如何花言巧语,司御女这回必要尽力,先前邵氏怎么被赶出正殿,可见欧阳氏与她的身边人也就那么几招,再者宫里头依附孙贵嫔的人多了,这回春狩,孙贵嫔其他人都没派,只派了这司氏跟过来伺候,若她没个几分本事,孙贵嫔也未必会这样抬举她。”   牧碧微摇了摇头:“欧阳氏到底是陛下的表姊,又是欧阳家的女郎,陛下再怎么生气,总也不能怎么样她,最多现在就赶她回邺都去跟太后请罪,司御女虽然语言伶俐,但欧阳氏若一心激怒陛下,司御女可未必拦阻得了,欧阳氏不在这里,虽然眼里清净了,可我与司御女,连着戴世妇恐怕还没还都呢,就先要在太后跟前落个不是了!”说话之间,她眼神转冷,沉声道,“上一回,我进言叫她丢了昭训之位的事情,太后看似揭过了,实则是因为要用到我,如今孙贵嫔已现颓势,纵然还不至于立刻倒了,可太后也不是只我一个人能用,若因为这一回的事情,对我生了不喜之心,即使如今陛下还宠着我,护我过了这一事,但将来怕也艰难了——再说,欧阳氏即使回了邺都,但欧阳家家大业大,又姻亲众多,这些人里随驾的可不少,欧阳氏走了,这些人可没走,她若存心要继续做点什么,照样可以下手!”   “说起来,欧阳氏自己心胸也不够。”阿善仔细思索片刻,沉声道,“太后要用女郎分孙贵嫔之宠,这一点,未必会不告诉欧阳氏,可她却因何氏挑唆,不顾大局一再与女郎为难!”   阿善缓缓道,“这等人,一时间气急攻心,露了卒中之相仿佛也不足为怪——卒中与猝死,不过一步之间,莫如先坐实了此事,永绝后患……”   牧碧微已经摇头:“堂堂欧阳家女郎,哪怕是暂时的凝华之位,也是尊贵非凡,她若当真死在这里,太后必然会严查!再说,宫闱之事虽然不干春狩,但宫妃殁于行宫究竟不吉,雷监、宣宁长公主这些人,比之你我在宫闱里厮混的时间长了许多,可不是白混的!”   “但欧阳氏若不除,女郎实在危险……”阿善皱眉。   “如今也只能望孙贵嫔在春狩时没有彻底被莫作司与太后压制住,甚至有反败为胜之相,如此太后心存顾虑,纵然欧阳氏哭诉告状,为了大局也会对我按兵不动吧。”牧碧微吐了口气,神色沉重道,“这也是那日我主动对何氏点明我已知道她暗中与孙贵嫔往来的缘故!鸟尽弓藏,嘿!”   说话间,两人越走越深,已经到了黄栌林的尽头,接着的却是一片冷杉,冷杉亦是经冬不凋的木种,只是冬日才过,新春未发,显得颜色格外.阴暗,与已经发了许多新叶的黄栌林虽然如今大抵都是绿色,却一明一暗,层次鲜明。   牧碧微随意看了眼不远处的冷杉,正要吩咐阿善折上几枝黄栌就往回走,忽然心口无端的猛烈一跳!   她幼时就随牧碧川一起习武,虽然算不得高明,身体却远较常人康健,别说如今这样闲庭信步,就是狂奔之中保持悠长稳定的呼吸也不是什么难事,似这样突如其来的心悸却是从未有过,牧碧微到嘴边的话顿时停了一停,下意识的按住了心口。   阿善跟在她身边,将她正要说话却住声停步的动作看得分明,如今又见她以手按心,忙问:“女郎怎么了?”   “我忽然觉得心有点慌……”牧碧微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受了凉?”阿善说着,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搭上肩,埋怨道,“当初陛下赐了那一块白狐依奴婢说早就该制了裘衣穿起来的,老尚书生前最是体恤子孙,便是还在世也定然不会要女郎这样的孝心!”   牧碧微进宫的时候并没有带裘衣,这是因为当初进宫虽然是奉诏,缘由究竟不光彩,总不能与那些正经入宫侍驾的女子相比,可以堂堂正正的带进嫁妆与陪嫁来——那会牧家也实在招摇不起,裘衣占地方,加上时节也的确出了正月了,为了省出箱子的地方来放其他更紧要之物,裘衣这一项却是被去掉了。   但后来广陵王受安平王所请,带礼部诸官到宣室殿上寻姬深那次,牧碧微与聂元生在殿外迎驾,因聂元生插话,姬深将去年秋狩所剩的一张白狐皮赐到了风荷院,姬深正当壮年,本身实力也不弱,又是帝王,被赶到他跟前的猎物自然没有不好的,那张白狐皮油光水滑,只看着就觉得暖和了,只是牧碧微一直压在了箱子底没动,阿善进宫后看见提了一回,但被牧碧微拒绝,想到她身子一向好就没多提,这会想起来不免就抱怨上了。   牧碧微不肯着裘,却是为着闵如盖的缘故——闵如盖出身贫苦,牧碧微的先外曾祖母尝为大家子的奴婢,先外祖父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平民,闵如盖幼时景遇可想而知,富贵之后固然也是每日里珍馐锦绣的吃着穿着,却有一重闵家消受不起,那便是皮毛之属,闵如盖还未做到尚书令前就得了下属孝敬一件极好的狐裘,不想才穿了一夜,竟全身起了疹子,因此大病一场,险些以为是被人害了,后来还是有人见过类似之症,使闵家人另外买了裘衣近身,果然闵如盖俱不能着,这才知道是错怪了人,也因闵如盖一人之故,闵家上下,从来不穿此物。   牧碧微兄妹因了这个缘故,每逢寒时被闵家接去,也都要换下裘衣,闵氏早故,虽然沈太君慈和,阿善厉害,可要是没有闵如盖对他们兄妹的精心照拂,想要压着徐氏,在家里把日子过逍遥,却也没那么容易。   因此牧碧川与牧碧微对外祖父一家感情极深,对闵如盖尤其依恋,这从她守着闵如盖的孝,进宫都不愿意着彩衣可见一斑,在宫里虽然不能披麻带孝,但牧碧微既然已经多拣了素色衣裙穿,也自不肯再穿代表华贵享受的裘衣。   原本阿善倒没怎么在意,这会只当她衣裙单薄抵不住西极山下的山风,自然就慌张起来了,却听牧碧微极为虚弱道:“不是受了凉……我就是忽然……忽然觉得没了力气……”声音又轻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末了又挣扎道,“我心跳骤快,应是中了什么毒!”说到后头这句,牧碧微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仿佛瞬息之间已经吃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阿善闻言大惊失色:“好端端的怎会如此?!”赶紧上前扶住了她,沉声道,“奴婢这就扶女郎回行宫请太医!女郎镇定,料想还无人敢公然毒害女郎至死!”   牧碧微却极低的呻吟了一声,就着她手臂软软倒下,脸色惨白、胸口急速起伏,只是抓着阿善袖子的手还在不死心的用力,却是不甘如此轻易的被药物所害,竭力想要清醒过来!   阿善见状,更是心急如焚,她虽然是婢女,但也是幼年习武,很有几把力气,当下不假思索,一把抱起牧碧微,拔腿就要向行宫跑去!   …………………………………………………………………………   我貌似把黄栌的属性写错了   伊冬天不红了?   不,应该说,伊春天该绿了……   好吧,就当伊是顶着黄栌名的某种秋红冬红春红忽然绿的树吧……   好在不影响剧情   这里说明下,别误导了大家……咳,我会告诉你们,小学前,我的地理、历史知识一直都是坚信武侠小说么?!!   《碧血剑》里,主角袁承志藏在暗处看到庄妃和多尔衮幽会,然后书里貌似说庄妃是皇太极很宠爱的妃子,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是真的。   结果长大后自己看了相关资料才知道——第一,皇太极爱的是海兰珠,第二,庄妃和多尔衮在皇太极死前勾搭上木有不清楚,问题是伊的太后衔还是神马衔貌似在多尔衮死前都木拿到!!!   那时候以为纸上印刷的就全是真理……咳……   第一百七十七章 黄栌林中(下)   “这是怎么回事?”阿善才跑了几步,却见斜刺里枝叶分开,一人跨出,沉声问道!   阿善这会哪有心思去理会,连人都没看,怒叱了一声:“放肆!”一手揽着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牧碧微,另一只手便向来人推去,只是她这一推非但没能把人推开,反而被人一把扣住手腕,就势一带化去力道,接着按退了一步,阿善察觉到来人身手了得,这才骇然抬头看向了他!   却见聂元生拥着玄裘,玉簪绾发,眉目清俊出尘,这会正狐疑的打量着阿善怀中的牧碧微,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聂侍郎!”见是聂元生,阿善不及细思他如何会出现在了这里,急急道,“女郎似被人下了毒,侍郎快让开,容奴婢送女郎回行宫寻太医诊治!”   聂元生打量了一眼牧碧微,见她果然面色惨白气息散乱,浑然不似平时那种看似娇弱、却神完气足的模样,不觉讶然道:“是在此处中的毒?”   他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阿善,迟疑了下到底没继续叫他让路,而是道:“方才离开行宫时还好好的,因为要给何容华折几枝黄栌,出来在这里转了些时候,到了后面黄栌林与冷杉林交界处,女郎原本已经看中了几枝黄栌打算带回去给何容华插瓶看,不想转个身的功夫就捂着心口说心跳得厉害,接着就这样了!”   “让我看看!”聂元生听到何容华三字,再听黄栌枝乃是何氏所要,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他不及与阿善细说,沉声道!   阿善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医术,但想着牧碧微进宫后聂元生几次出手襄助,虽然有大半是冲着牧家去的,但如今未见成果,总不至于害了牧碧微,因此短暂的思索了下,便将牧碧微交到他手里。   聂元生探手把了把脉,目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不等阿善询问,他忽然低下头,埋入牧碧微颈中,从阿善这里看去,便仿佛聂元生见牧碧微娇弱不堪的模样一时情动,竟当着自己的面轻薄起来,她心下顿时一怒!   好在聂元生很快抬起了头,目光清明毫无情.欲,冷笑道:“果然是离恨香!”   “离恨香?”阿善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确认牧碧微所中之毒,心念一转,顿时想到了何氏内室那个华贵非常、还被牧碧微随手拨弄过的香炉!她不禁诧异道,“若是香,今日何氏说染了风寒,方才女郎代陛下前去探望,进内室时,榻边的确点着一炉香,可何氏、桃枝、桃叶都在……”   聂元生在她说话时已经伸手拔了牧碧微鬓边一支金簪,在牧碧微几处要穴上各扎了几下,口中冷冷道:“这不奇怪,离恨香寻常用来无事,甚至还有安神之用,却与黄栌相忌,你们才出了何氏内室,带着满身离恨香气到了这黄栌林来自然被引起毒发!”   阿善犹自存疑道:“可奴婢也随女郎进了内室,却至今好好的啊!”   “你方才说,微娘曾拿手拨弄过燃着离恨香的香炉!”聂元生抬起头来,幽幽提醒,阿善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急急道:“此毒对女郎……”   见她到此刻还只惦记着牧碧微,聂元生垂下眼帘,淡然道:“我遇上的及时,还有救,此毒发作之后最忌行动,若当真被你一路抱着跑回行宫,怕是任仰宽到了也只能摇头叹息了……如今却有更重要的问题!”   阿善不明所以,但见他将金簪插回牧碧微发间,不觉诧异道:“什么问题?”   “我是被何氏约来此处的!”聂元生也不隐瞒,神色沉重的说道!   阿善大吃一惊!   “如今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丢下你们独自走开,但此地就是黄栌林!微娘已经发作,你虽然不曾亲手去拨弄过离恨香,还能再撑一会,但也是迟早的事,而且她如今不堪移动,想带她回行宫救治定然是来不及了,何况何氏那边病没病我不清楚,但欧阳氏那里似乎把所有太医都叫过去了,纵然你把微娘带回行宫还有救,恐怕欧阳氏也会拼死拖到无救……”聂元生冷静道,“所以若将你们留下,最好的结局就是双双在这里等死!另一条路,就是我带个人离开这附近救治,不过我只能带一个人!”   阿善毫不犹豫:“你带女郎走!”   “你如今毒性虽然还未发作,却也快了,速速离开此处!”聂元生也不废话,叮嘱了一声,抱着牧碧微长身而起,走了一步,却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道,“前面冷杉林与离恨香无碍,你可入内,届时若昏迷,便说你忽然痼疾发作晕倒,微娘想是去替你回行宫寻人,不想不熟路径走差了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聂元生所提醒,阿善如今也渐渐觉得仿佛有些心悸起来,听聂元生这么说了,立刻牢牢记住,举步向冷杉林而去,口中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拿女郎的性命前程开玩笑!”这就是说哪怕这套说辞被驳得体无完肤,阿善说什么也要守住今日的秘密了。   聂元生仓促之下留了这么一句以备将来对口供,他曾与何氏合作,还助对方打击过唐隆徽,如何不知何氏行事狠辣,今日自己被约了来,何氏却染了风寒在行宫不出,竟是牧碧微代她过来折枝——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因此想通经过,交代了阿善后,毫不迟疑的带着牧碧微避开飞鹤卫的岗位,略作思索,到底觉得带回行宫僻静处或带回自己的住处一则路远,牧碧微体内之毒虽然已经被他暂时以金簪刺穴之法压住,却也支撑不了太久,二则路上若被人遇见,后果不堪设想,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聂元生一咬牙,却抱着牧碧微向西极山中匆匆行去——这西极山,他伴读姬深那是每年都要来上两回的,十几年下来,实在熟悉无比,何氏既然设下此计,自然不可能没有后续,届时有人去黄栌林中“撞见”不成,必定要在附近搜索,而牧碧微体内之毒随时可能发作,若不设法救治,则有性命之忧!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西极山最适合隐藏了。   聂元生主意已定,一路上双手稳稳的托着牧碧微,尽量不叫她受到颠簸,避免加速血气流转,使毒性更深,同时避开飞鹤卫眼目——后者若是换了一个外人定难做到,但聂元生乃天子近臣,与姬深一同长大,对他身边的近卫亦是了如指掌,何况每年都到西极山来,自小到大,聂元生对西极山的岗哨位置可谓一清二楚。   如此匆匆行了盏茶光景,估计牧碧微体内之毒已将再次发作,聂元生也不敢再深入山中,他仔细回忆了下,仿佛数年前在这附近为了追逐一只猎物撞到一个极隐蔽的山洞,因山洞甚浅,那猎物也是被追急了一头撞入长草丛里才发现的,想来如今也不至于被什么占了去,循着记忆找了过去,拨开一年累一年纠缠因而格外臃肿的藤萝,果然见里头是一个不过可容四五人藏身的洞穴,并无退路——也就是说,若在此处被人发现,那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聂元生心念电转,到底决定赌这一把——在他的计划之中,怀中这牧家女郎不可或缺,何况此处隐蔽,未必两人的运气都如此之差!   先将牧碧微小心的放到洞中地上,复边将枯萎的藤萝恢复原状边退入内中,藤萝虽然将天光遮蔽,却也漏了少许光芒进来,借着这点熹微的天光,聂元生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他方才拦下阿善、带走牧碧微,包括进入这处没有退路的山洞时虽偶有犹豫,但都心志坚定,如今打开这只瓷瓶,欲为牧碧微解毒时却也迟疑了。   “离恨香与黄栌树极是忌讳,微娘虽然习过武,却远远未至内力之境,不过是比常人耳聪目明罢了,加上她压根就没想到何氏这等下毒之法,毫无防备,方才情势紧急,为了带她离开黄栌林后有时间施救,不得不用了金簪刺穴之法,此法虽然可以延缓毒性发作,但此刻若无解药在,极易猝死!”聂元生握着瓷瓶脸色变幻不定,“她若死了我之计划怕是难提……只是此药乃祖父所遗,原是给父亲救命的,父亲去的早了半年,祖父伤心难耐,所以依旧弄了来留与我做念想,亦是关键时候拿来救命的东西,整个中土,如今怕也就这么一瓶了……”   他脸色几变,一直到了感觉到身旁牧碧微气息忽强——这是离恨香遇黄栌后产生的毒性再次发作的征兆,这毒发作起来先是心悸,仿佛忽然着了冷又仿佛受了惊,可不多时就心越跳越快,若是中毒浅,只是昏迷过去,还能拖上一拖,可要是中毒深了——不及时服药施救,短短盏茶光景就能要了人的命!   聂元生探手按住牧碧微颈侧,感觉着她体内近乎沸腾起来的气血流转速度,照这么下去自己若再没动静,几个弹指人就差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到底倒转瓶口,捏开牧碧微的牙关,将瓶中之物,尽数倾入她口中,昏暗的山洞内,聂元生目光幽沉,低声自语:“这般大的代价,微娘你将来可万万莫要叫我失望才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寻常一样窗前月(上)   服了药,牧碧微原本急促的气息,顿时开始回落,最后渐渐平稳悠长起来,聂元生在旁守着,虽然因洞中光线昏暗看不分明,但他武功高明,只听呼吸就知牧碧微已无大碍,不由怔怔的出了神:“此药果然无愧其名头,难怪祖父当初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寻找它也是付出极大代价不说,还没赶上父亲病故……若是……若是祖父早上半年寻到它,父亲不曾病逝,祖父许是还能多活几年……唉,我想这些做什么,斯人已去,如今究竟是要靠自己的。”   聂元生自幼入宫为姬深伴读,心智远比同岁之人成熟,意识亦极为坚定,不过感慨了片刻,随即开始盘算起了眼下的景遇:“何氏必然要设法使人来寻人,在黄栌林中寻不到,自然就要到附近找,她既然约了我却哄了微娘过去,又提前给微娘下了毒,那么定然是察觉到了我必然会出手救下微娘,但我手中之药,是连皇室都不知道的,她自然更不可能知晓……如此还要用离恨香……”   思索片刻,聂元生猛然醒悟过来,“这是要叫微娘畏罪自尽!以坐实了我等通.奸之名!”   牧碧微在宫闱里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青衣,但朝野上下都知道缘由,论理,她乃三品大员元配嫡出之女,就是按着高太后的标准,居一宫主位,做个妃子也是够格的,更别提牧家纵然人丁凋敝了,可好歹也是前魏就有名有姓的守边之族,前魏四代镇边,再加本朝牧寻、牧齐、牧碧微三代,要不是牧家人少,如今也勉强算得上最末一等的世家了,何况牧家还有个丹心碧血的名头。   就算不提祖上的功绩名声,牧齐从先帝一朝就自请镇边多年,先帝驾崩时虽然未能赶回邺都见最后一面,但先帝临终前所提的顾命大臣中,却也有牧齐一席之地!只不过牧齐吊唁后以西北如今只存雪蓝一关扼守中原要喉,重责在身不敢或离,且蒋、计两人都是老成持重之辈,自己承先人之志重武轻文,于朝政主持上既无经验也无能力为借口,坚持再回西北——实际上,这也是蒋、计两人在飞鹤卫将牧齐与牧碧微锁进邺都后坚持要保下他的缘故,蒋、计对先帝忠心耿耿,如牧齐这样不慕权、不争权又忠心卫国之辈,别说不慎害死了一个何海,就是害死了一百个何海,在蒋、计看来也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雪蓝关除了牧齐,朝中其他将领要么不愿意放弃邺都的繁华过去驻扎,要么就是去了未必能够守住——如今接任的倪珍,实际上就叫蒋、计都很不放心!   在这种情况下,牧家虽然因为献女脱罪一事败了家声,可先帝驾崩距离如今也不过五年光景,而且姬深又已经洗脱了牧齐与牧碧川的罪名,虽然碍着蒋、计当日之语,牧碧微的位份在宫中难以晋升,可位份低微,与忽然暴死,却大不一样!   从群臣的角度来看,牧家献女,虽然使人鄙薄,尤其一些世家更认为牧家此举乃是家风沦丧之兆,但知道其中缘故的人,也未尝不同情牧家——先帝睿宗对牧齐这个所谓的伴读,一向都是看重的,可如今先帝去后才几年,姬深不但重色轻德,甚至连忠臣之女都不明不白死在了宫中……这对皇室的名声可好不到哪里去!   堂堂三品大员原配嫡女入宫为奴已经是委屈了牧碧微了,若再暴死于宫闱争斗,高太后必定动怒要给牧家一个交代,以安西北将士之心!   毕竟牧碧微进宫,起因是雪蓝关的丢失,可这失关,固然是牧齐负主责,但西北众将,多多少少也要被波及!   牧碧微的下场,怎么能不叫那些将领联想到自己的妻子儿女,从而感到心寒?   自然姬深一心享乐是不会留意这些的,可他命好,无论是高太后,还是被他一口一个老货骂着的蒋遥与计兼然,都不得不在意!   所以欧阳氏也好、何氏也罢,想对付入宫不久毫无根基也无位份的牧碧微,不是没有办法,但碍着姬深的宠爱,并牧碧微自身的实力与心计,明里的法子显然没什么用,要说暗地里的法子,以欧阳氏的身份与入宫时间,借助左昭仪执掌宫权之利,想要悄悄毒杀牧碧微,在宫里未必没有机会,可有牧家在,便是欧阳氏,也不敢公然做下这等蠢事,惹高太后勃然大怒!   然而牧碧微无辜暴死宫闱,自是皇室要给牧家个说法,但她若是不守妇道、与人通.奸后畏罪自杀,那可就不干皇室的事了!   不但不干皇室的事,皇室还要追究牧家教女不严之过!届时手下略有留情,牧家从沈太君以下,莫不要拜谢浩荡天恩!   聂元生目中寒光闪烁,无声的冷笑起来:以何氏的狠毒,恐怕就算今日不能寻到自己与牧碧微,只要牧碧微死了,她也定然会想法子寻出一个奸夫来!这样即使高太后看破了她的计谋,为着皇室不至于留下个亏待了忠臣边将的印象,怕也不得不认了此事!   如此看来,今日之局,最险峻的一环,却是牧碧微的生死!   聂元生吐了口气,想到这里,他心下略安,聂介之一生智谋过人,所思所谋无不成真,惟独在长子先天不足、身体嬴弱这件事情上操碎了心却到底迟了一步,致使聂慕松早早去世,使聂元生年幼失怙,因此虽然聂慕松已经去世,他还是设法弄到了原本可以为聂慕松续命治病之物,却留给了聂元生算是补偿之一。   原本聂元生以为此物自己未必能够用上,他随身带着也是因为缅怀先人罢了,不想这一回竟当真靠它解了危局——以聂元生在姬深跟前受宠信的程度,加上牧碧微也是姬深如今的宠姬,只要牧碧微不死,两人又没被抓到现行,何氏想咬死两人通.奸,哪有那么容易?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事情,无论聂元生还是牧碧微可都不陌生!   仔细梳理完思路,聂元生才察觉自己竟在这寒天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自嘲一笑:从几年前起,他就没有如此失态过了。今日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知道是为了牧碧微方才的濒死,还是何氏的计谋太过毒辣?   听洞外至今也无动静,想来何氏安排的人还没搜查上来,聂元生心下动了一动,意欲起身离开,但转念一想,牧碧微至今不曾醒来,亦无法自保,来人若是何氏所指派,寻个替死的出来充那奸夫……自己代价却是白费了!   他沉思片刻,伸手再探了探牧碧微的脉,察觉到已经十分沉稳,想来,体内还有些余毒未尽,所以一时间难以清醒,不过如今移动倒是无碍了……聂元生斟酌数息,立刻做出了决定,伏地听声片刻,确定周围无人在,揽起牧碧微,出了山洞,又将藤萝遮盖了一番,认了认方向,却是头也不回的向着西极山深处去了。   今日之局,只要牧碧微活着回去,以两人的智谋与姬深的性情总能够寻到合适的解释的,而且至今也无人搜到附近,没了可能被人堵在山洞里抓个现行的威胁,聂元生现在考虑的,可不仅仅只是破了何氏的局,他也需要再次与牧碧微长谈一番了。   有离恨香与黄栌树在前,聂介之穷尽智谋使尽手段弄到的救命之物在后,若还不能哄得牧碧微动容,坦心相对,他简直枉费今日的冒险了。   牧碧微固然也是心志坚定之人,但从那叫阿善的旧仆愿意舍了儿子进宫陪伴她,方才生死关头亦毫不迟疑的选择牧碧微,可见其为人尚可——阿善的底细,聂元生自然也是早就打听过的。   他边走边思忖,不多时,便离了原本的山洞,消失在春寒料峭的岚翠间。   聂元生带着牧碧微离开那山洞不久,数名邺城军夹杂着两名飞鹤卫才牵着一头獒犬寻了过来,藤萝隐藏的山洞虽然隐蔽,却瞒不过獒犬的鼻子。   因飞鹤卫乃是禁卫,比起同样拱卫邺都,却并非驻守皇宫的邺城军来,仿佛无形中就高了一等,见獒犬对着一片藤萝吠叫,知道其中定有玄机,两人对望了一眼,并不上前,只是淡淡的吩咐:“挑开看看!”   便有两名邺城军拿刀鞘挑起藤萝,露出里头的山洞来。   这山洞不深,站在藤萝之外望进来也是一目了然。   如今自然不必进去就可以看到洞中是空的,其中一名飞鹤卫看了,脸色顿时一变:“坏了,来迟一步!”   这几人所牵的獒犬都是皇家狩猎所用,嗅觉极为灵敏,能借一件近身之物,追踪千里,从未出错!如今既然找到了这山洞,足见他们要找的人曾在其中停留过,计算黄栌林到这里的路程,再加上仔细辨认洞前藤萝有几处被人踩踏的痕迹,也知道没有找错。   一名邺城军士卒忙道:“不妨事,咱们有獒犬在手,还怕他们上天了不成?”   “不错!继续追!”那名飞鹤卫沉着脸,挥手命令道。   这一行人匆匆顺着獒犬的带领向西极山深处走去,走在最后的一名邺城军,也就是两名挑开藤萝的士卒之一,正要跟上同伴,却忽然眼尖的看到了一物……   第一百七十九章 寻常一样窗前月(中)   牧碧微醒来时本能的呻吟了一声,却立刻被人按住了唇,她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却觉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扑面而来,是聂元生的声音,压到了最低,沉声道:“莫要动,也莫要出声,飞鹤卫领了獒犬在寻咱们!”   这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大吃一惊,这才留意到自己此刻所处的地方,早已不是昏迷前的黄栌林,而是一个昏暗的山洞!洞中有不少延伸进来的薜荔藤萝,只是如今因季节的缘故都是枯萎的,身旁阿善不见踪迹,反而是聂元生一手揽着自己的腰,另一手放在自己唇边,预备随时封了自己的口——她定了定神,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再随意出声。   聂元生见她完全清醒过来,心下稍安,便见牧碧微借着熹微的光线将自己放在她唇边的手拉下,提指在他掌心飞快的书写起来。   感受着牧碧微要表达的意思,聂元生在此刻却是无心解释,反手捉住她手,写了数字,便见牧碧微似有些失望,复问起了眼前景遇——聂元生却反问了她的身体,知她自觉无事,略作沉吟,却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他们现在所藏的地方虽然也是山洞,但比起之前聂元生为牧碧微解毒的那个山洞来却宽广深远的多,牧碧微也还罢了,聂元生本就身材高大,站在其中居然丝毫不觉得扃牖,聂元生携了牧碧微的手,却是向深处走去。   从他们所处的洞口来看,这山洞之后一片黑暗,竟有深得难以一眼见底之感。   牧碧微满腹狐疑,却顾忌着带有獒犬的飞鹤卫,只能将一切疑惑都咽下去,跟在了聂元生身后。   这山洞虽然既深又高,但胜在了并不宽阔,所以到了里面越来越昏暗,最后竟有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扶着洞壁却也能够继续往前走,聂元生对此洞仿佛极为熟悉,虽然地上不时出现高低不平之处,他却走的犹如坦途,不时还要扶上一把牧碧微。   牧碧微踉踉跄跄的跟着,边走边心念急转,她如今也隐隐猜测到自己应是着了何氏的道了,既然昏迷前不曾见到聂元生,醒来后又不见了阿善,那么想是阿善扶住自己后遇见了聂元生,继而被他救了……只是聂元生要救自己怎么会弄到了被飞鹤卫带着獒犬追捕的地步?他对西极行宫如此熟悉,以他谨慎的为人,就算想救人,也很不该把自己都拖下水来呀?   正思索间,却感觉到聂元生猛然站住了脚步,语气平静的问:“微娘可会水吗?”   “不会……”牧碧微下意识的答了一句,随即诧异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赶紧侧耳仔细听了一听,却不见附近有水声,心正稍安,便听聂元生道:“前方一步就是一个深潭,这山洞虽然隐蔽,但飞鹤卫所带的獒犬极为灵敏,迟早会寻到此处来,若不从水路消去痕迹与气味,就是跑过西极山也没用!”   牧碧微听他开声说话,知道至少在此处说话是不要紧了,她本就满腹疑虑,但听聂元生这么一说,似乎也没功夫在这里慢慢聊,忙挑紧要的问:“飞鹤卫都来寻了?”   “自然不会,我方才差点被他们赶上……看人数应该还有邺城军在内,最多不过数十人。”聂元生淡淡道,“陛下虽然年轻,但也不是不知道轻重。”何氏是一定会让姬深把自己与牧碧微的同时失踪联想到不才之事上去的,在这种情况下,姬深疯了才会发动整个飞鹤卫与邺城军来搜山!   牧碧微听了,心下略松,若是这回随驾的兵马都出动了,两人如今想要一起逃,那简直就是找死!   她想了想道:“方才拖累你了,如今我既然已经清醒,不如你我分开而行,只要不在一起被遇见,就说在山中迷了路,而你是恰好进山闲逛便是。”   “说不通的。”聂元生冷笑道,“有何氏在,那獒犬定然是嗅过了你我两人之物追过来的,陛下此刻怕已经信了八成!”   牧碧微闻言心头一震!下意识的咬住了唇,她对于和聂元生结盟也好、往来也好,始终都是问心无愧的,一来她进宫本非自愿,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冤枉,不仅仅是因为雪蓝关破与她一个在邺都长大的女郎毫无关系,也因为雪蓝关的守将牧齐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应该被弄到要送女儿进宫来求生的地步;二来姬深至今待她可以说颇为宠爱,但也只是宠爱而已,这宠爱还是建立在新欢和她的容貌上的,何况姬深后宫不少,将来还会更多。   牧碧微自小与徐氏明争暗斗,一直都自诩极高,对姬深这么个帝王,实在是难生爱慕之情,在姬深跟前种种之态与甜言蜜语不过是做戏罢了,所以聂元生暗示之后,为了自己在后宫的前程,也为了牧家,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说到底,宫闱之中无所谓对与错,有的不过是胜与败罢了,何况她与聂元生往来,也没有私情在里头,因此昨日在松下中了凉夜棘之毒,聂元生为她按揉不便处的穴道解毒时,牧碧微纵然中途就恢复了意识,但为了两人继续合作而不至于有所尴尬,还是选择了继续装作昏迷之状。   所以她问心无愧——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对姬深忠贞,何况她也没与聂元生发生私情,问题是……这一回若不能破局,自己与聂元生身败名裂事小,连累了牧家闵家可真是……   察觉到她的担忧,聂元生却只平静道:“微娘你既然不会水,一会谨记不要乱动就是,我抓着你的手不会松开。”   不等牧碧微回答与反应,她只觉得聂元生往前跨了一大步,跟着自己也被一股大力带了下去!   耳畔风声呼啸,牧碧微大惊之下狠狠咽回一声尖叫,想的却是:“这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聂元生就这么往下跳,纵然他早知道下头有潭水,可在上面连点儿水声都没听出来,万一这里的水忽然没有了呢?”   只是心念未转毕,就觉得整个人落进一潭温热的水中!   不及思索西极山中居然也有温泉,她整个人都在巨大的冲力和下坠力之下沉入水面!五感皆被水流封住,尤其是猝不及防之下,进入水中牧碧微还是下意识的想呼吸,恰恰呛进了一口水去!   仿佛无边的黑暗里,看不清上下左右分不出东南西北,人又沉入水底,更仿佛完全被封闭于一个没有开始与结束、没有时间与空间的虚无中,牧碧微虽然胆大,可不会水的人,初次沉入水中,上有追兵不说,还是在四周一片黑暗里,那种发自本能的恐惧,还是第一时间占据了她的心!   在恐惧之下,牧碧微完全忘记了聂元生的叮嘱,这个时候,无边的黑暗里,只有自己被聂元生紧握的手提醒着牧碧微她并非独自存在,水中无法出声,牧碧微循着聂元生的手,向他臂上摸索而去——溺水的人,总希望抓住点什么,哪怕不能使她浮上水面,至少紧握着旁人时,也能够安心些。   在这一刻,聂元生便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   无论是心中,还是实际上。   牧碧微没被抓住的手已经扣住了聂元生的肩臂,因下坠的距离,两人还在往水底坠落着,距离浮上水面、再次顺利呼吸,仿佛有几世那么遥远,这种遥远滋生出来的绝望,让牧碧微以对待近乎死敌的姿态,抓住聂元生肩臂的指甲几乎穿破了衣袍,深深的掐入他皮肤之内,她的指尖甚至能够感觉到鲜血混入温泉水中——即使四周的水是温热的,可血液那种粘稠与腥气似乎在水中荡开,让牧碧微即使目不能视也分辨得清楚。   感觉到体内最后一丝气力与空气都已殆尽,牧碧微绝望的自嘲:若是这么死了,却也不必为了这一刻的失态向聂元生赔礼或担心被他因此小觑了呢……   昏昏沉沉之间,她只剩了本能,抓紧聂元生的本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之中仿佛是几生几世,又仿佛短短刹那,牧碧微感到周身一轻,她试着呼吸,即使在黑暗里,也不禁喜出望外,顾不得去想头顶山洞里的追兵是否已到附近,脆生生的笑出了声来!   这入水再浮起的过程,实际上应是没有太久的,可对于不会水的牧碧微而言,从高处直坠而下,沉到水底复浮起,这短暂的经历中的惊心动魄,比之从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都要痛苦——如今重新呼吸到了空气,牧碧微甚至觉得方才站在山洞上的苦恼现在已经算不得什么……这骤然沉入水中再缓缓浮起的过程,她觉得自己仿佛死去又活来了一回……   笑过之后,牧碧微才听耳边聂元生带着一丝无奈道:“微娘,你若不放开我,咱们始终只能在这里打转,到不得岸,那样獒犬在上面吠叫,总有人下来看的。”   牧碧微一怔,随手摸索了下,才惊觉自己刚才只顾抓紧了聂元生,如今竟是以紧紧搂抱着他脖子的姿势浮在了水面上的。   察觉到这一点,牧碧微顿时觉得面上一阵躁热——她讷讷要放开手,只是才一松手,整个人又有滑入水中的趋势,感觉到足尖够不到底的空虚,牧碧微顿时又低呼一声,再次收紧双臂,这回却是抱得更紧了!   ……………………………………………………………………………………………………………………………………………………   我会告诉你们   因为昨天码前一章时太过疲惫   当时的思路完全无法回想   所以对着这个章节名   我那个苦思还是思不出来的悲催啊……   话说我当时是想怎么写的来着……   第一百八十章 寻常一样窗前月(下)   聂元生也知道初次落水的人难免慌乱,纵然牧碧微平素冷静,但在此刻踩不到实提也是慌张的,他反手搂住牧碧微的腰,好言道:“你松开,我扶着你,不必担心沉下去。”   牧碧微犹犹豫豫道:“……好。”只是手乍松,那种空虚无定沉没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她心下一跳,就待要继续抱住聂元生,却觉得腰间一紧,聂元生将她揽着贴住了自己身体,轻声道:“这潭不大,离岸不远,你不要害怕。”   这水潭极深,地方确实是不大,聂元生带了一个人,也才划了不多久就踩到了实地,一直到摸着黑上了岸,牧碧微方才感觉到心中大定,她一直觉得自己胆子不小,可这一回落入水中却惊恐万分,不免暗想常人都说水火无情,果然使人战栗。   她这会也顾不得旁的,拧干袖子抹了把脸,急急问:“如今怎么办?”   “有一条下山的近路。”聂元生的声音很平静,让牧碧微心上稍安,他道,“如今过了水,獒犬未必能够寻到咱们,不过惟今最大的问题却是如何解释獒犬为何一路寻到这里?”   牧碧微沉吟,聂元生先前说的獒犬乃是寻着两人旧物而来,这并不奇怪,何氏这一回分明是铁了心要致两人于死地,虽然不知道聂元生又是怎么得罪了何氏的——不过何氏也不是头一天认识自己与聂元生,自然晓得两人都是口才便给之人,还都很得姬深信任宠爱,没凭没据的想要污蔑两人有染,可没那么容易。   但獒犬这一手却是极为狠辣,这种犬类嗅觉灵敏,若是何氏使人当场叫那几头獒犬嗅了两人之物,结果它们沿途寻上来,那么即使两人未被抓到现行,也难以解释。   沉吟片刻,牧碧微道:“我昨儿也进山过。”   “隔了一日……”聂元生沉吟片刻,道,“如此来看,我却要证明自己不在山中以避嫌了!”   牧碧微苦笑着道:“如今咱们都是衣裳俱湿,你身上还穿着裘衣吧?这怎么办?”   “咱们下了山,距离几座别院很近。”聂元生淡淡道,“令尊多年前就自请戍边,所以在这西极山附近是没有别业的,这一回我说服陛下带他们一起过来,也是为了意外做准备,他们这回住的地方是我安排的,位置僻静,你到了那里,就推说思念父兄,所以悄悄过去探望……嗯,不成,你那使女不曾拿手拨弄过那炉离恨香,你昏迷时她还没发作,想来中毒不深,所以我当时叮嘱了她一句,未知她如今是生是死,若是死了且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倒也罢了,若是活着两边倒是对不上口供了……”   他正在斟酌着对策,牧碧微已经惊叫道:“你说什么?阿善出事了?”   “何氏内室点的香虽然能安神,却不是普通的安神香,而是离恨香,此香单用无毒,能助眠,但却与黄栌相冲……”聂元生说到这里,牧碧微虽然因四周黑暗看不见他脸色,但也能够想象他的疑惑与不解,“微娘你素来机警,为何会轻易被她诓到了黄栌林中去?”   牧碧微张了张嘴,自觉无颜,勉强道:“是我疏忽了。”   “阿善说你用手拨弄过那点了离恨香的香炉,又听说那香是点在了何氏榻前,按理你去探病,何氏又有意谋害,自然会让你坐到离那香极近的地方,阿善侍立你身后离得到底远些,也不曾拿手接触香炉,所以中毒当不及你深,未必一定会死。”聂元生察觉到她情绪不稳,好言安慰道,“如今你担心也无用,我当时叮嘱阿善时她还清醒,那时候你已发作,稍有耽误必定有性命之忧,我也带不走两个人,所以她让我带你离开救治,自己往冷杉林中去……嗯,当时何氏安排的人就快赶到,我叮嘱她就说走着走着晕了过去,你或许是去替她寻人相救了,只是不想我给你服的药会让你昏迷这许久,外面飞鹤卫又带了獒犬搜山,不然时间耽搁不久,你就咬准了你仓促之间走错了路,反而撞进西极山也没什么。”   “阿善……”牧碧微咬了咬唇,一字字道,“何氏好生恶毒啊……也怪我太过大意!原来她昨日寻我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稳住我不叫我今日生疑……”   聂元生淡淡道:“边走边说吧,人已经追进上面的山洞了!”   “我们从水潭里起来,潭边不免留下足印……”牧碧微下意识的问。   “上面太高,火炬连潭面都照不出来,想要下来可没那么容易,等他们找过来,脚印早就干了,这里獒犬未必肯下来。”聂元生淡淡道,“放心,跟我来。”   说话间,牧碧微感觉自己腰间一紧,这才醒悟过来聂元生从方才水中起始终没放开过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她心下微觉尴尬,忍不住问道:“为何獒犬未必肯下来?”   “你我方才坠入的水潭温热,皆因地底硫磺所至,飞禽走兽包括蛇虫都厌恶此物。”聂元生似笑了一笑,感慨道,“我当年发现这一处地方,幸亏没有告诉陛下,若不然陛下听到了此处,也不必叫人追下来就知道我脱不开关系了。”   牧碧微沉吟道:“如此说来硫磺也会将你我身上气味遮掩?”   “嗯。”聂元生揽着她飞快的走着,牧碧微定了定神,才想起来问:“听你说来离恨香遇见了黄栌相冲得很是厉害,我若非你救治性命难保……你身上带的是什么药,竟能解百毒?”   聂元生脚下似一顿,语气似笑非笑:“微娘莫非怀疑我是在诈你不成?”   “……你想多了。”牧碧微张了张嘴,半晌哼道,“我不过是想,你若有那样能解百毒的灵药,想讨上几颗罢了。”这么说着她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娇嗔,正想着再加几句冲淡这语气,不想聂元生已经低笑起来:“岂只能解百毒?更能除万病!只不过就那么一瓶,救你全用完了,你若想要,不如将瓶子给你留作纪念。”   说话间,牧碧微觉得有什么塞进自己手心,她忙拿紧了一摸,果然是个两三寸来长的瓷瓶,许是因为坠入的温泉的缘故,入手生温,并不觉冷。   聂元生那番话虽然是低笑着说的,但语气里的不舍与心疼到底难掩,牧碧微不由仔细收入怀中,愧疚道:“多谢二郎了。”   “如今咱们都还没脱离险境,说谢太早。”聂元生淡淡道。   牧碧微感他救命之恩,也知道救自己定然代价不菲,自己方才出言的确有试探之意,自觉理亏,也不计较他态度的冷淡,想了一想道:“何氏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么此刻陛下定然已经知道你我失踪之事,所以若要洗清,这段时间,必要有人证明才成,否则纵然这回脱身,陛下心中也将存下疑虑。”   聂元生颔首,又想到她却是看不到,便道:“只是我估计错了药效,先前叮嘱阿善之言倒成了麻烦,不然你有父兄佐证,偷与外臣私会,但是嫡亲父亲兄长,随便寻个听说牧尹身子不太好、或者上回陛下猎虎时觐见见他气色不佳,因此前去探望,如此虽然一样要被宫规处置,但在陛下看来反而不打紧,陛下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牧碧微沉重点头,两人虽然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女官,但实际上景遇相同,都是一身荣华皆系在了姬深身上的,所以只要打消了姬深的怀疑,其他都及不上这一点重要。   “便是你没叮嘱阿善那一句这么说也是不成的,因为我本是奉了陛下之命去探望何氏,结果何氏不想我在她那里久待——今早欧阳氏那边闹了起来,陛下也过去了,我不想去那边掺合,免得被提早拖下水,又怕欧阳氏回头在太后跟前告我个藐视凝华、知道她病了也不过去探望慰问,所以就顺了何氏之言,到黄栌林里替她折几枝黄栌枝回去……也是因为先前就和她来过,自觉对那片林子也看过,并藏不住什么,且离着行宫又近,如今忽然说到去探望父兄……”牧碧微自诩急智,可如今被算计太深,又已深入西极山中,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遮掩。   聂元生半晌未语,许久才道:“看来欧阳氏也是插了一手的。”   牧碧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吃惊道:“二郎是说她们今早一起病倒本是约好的?”   “连同昨日之事,恐怕都是一样,我在想高七到底是否也被他们发现了与我来往?”聂元生沉重道,“若不是倒还可解,若是……倒是难了!”   牧碧微张了张嘴,道:“这话怎么说?”   “昨日欧阳氏之族弟欧阳十九并高七一起带了人,强拉你的两个表兄闵二郎与闵四郎到山腰你我约好的松树下堵人,当时是高七设计先在树上设伏,杀了郝大与周十一,使欧阳十九担心被宣宁长公主怪罪他在驸马主持的春狩里惹事,所以听从了高七之意,匆匆带着人走了去收拾残局,这件事情,欧阳十九会禀告欧阳氏,高七也会以此为借口,劝说安平王春狩里安分点。”聂元生沉声道,“此事虽然是高七主持,却是我所提的。”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昨日死了郝大、周十一,虽然这两人都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也无什么背景,但安平王行事一向谨慎,欧阳氏纵然自视甚高,也非一味不知轻重,按理来说他们纵然不肯就这么收手,但今日之计来势汹汹,这有些不对。”   牧碧微心中一沉,问道:“你是说……高七那边出了问题?”   “高七不会出卖咱们。”聂元生平静道,“否则昨日搜查古松左近他就可以将咱们搜出来。”   闻言牧碧微心下略安,聂元生却道:“但问题是他若被人怀疑,从而将计就计……”   “也就是说,今日之计紧接昨日之局,要么是安平王与欧阳氏、何氏早就知道了高七郎与你的关系,将计就计,昨日借着郝大与周十一的死,并且晚间何氏向我提出联手扶持孙贵嫔以免鸟尽弓藏,来使你我以为他们纵然要再次出手也须得等上一等,至少等确定郝大、周十一的事已被压下,或者有更好的机会出现,从而今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得手,欲陷我等于必死之境!”牧碧微吐了口气,“要么,就是他们并不知道高七郎与你亲善,但昨日郝大、周十一之死,非但没能叫他们有所顾忌,反而让他们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继续联手设计!”   “若是前者,高七危矣!”聂元生沉重的叹息,“若是后者,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接上先前的说辞。”   …………………………………………………………………………   于是我果然没想起来前天的思路……   第一百八十一章 善后   牧碧微只见过高七郎一面,原本在聂元生招呼他出来前,藏身洞中听他殴打闵二郎、闵四郎,又出谋划策处置郝大、周十一之死,深觉此人年纪不大,为人却当得起心狠手辣四字,待出来与他相见,又知他与聂元生乃是一边的人,且之所以害死郝大、周十一,也是为了闵家兄弟,这印象却是大为改观,想到高七郎昨日才说过,他下个月便要成婚,看他当时神情却是极为满意那没过门的妻子的,闻言心下不叹,不禁暗暗祈祷高七郎莫要有事才好——他虽然是太后娘家同族,可欧阳氏、何氏也许不敢直接拿他怎么样,但安平王虽然不姓高,却是太后的嫡亲长子!   她定了定神问:“若高七郎无事……该怎么办?”   “那样我会把你送到他们所居之处。”聂元生沉吟道,“就说阿善忽然中毒发作昏倒在地,你慌张之下想回行宫寻人去救,不想仓促之间竟跑错了方向,迷路时遇见了高七郎……嗯,这样等于是把他拖下了水,往后他行事多有不便了,可也没办法,好在若无实际证据,他虽然受嫡母忌惮,但他的祖父对他还算疼爱,毕竟他的嫡弟如今不成事,纵然其嫡母还能指望嫡孙,但他祖父到底比较重视他的,如此虽然对他有危险,却不至于身败名裂。”   牧碧微道:“有高家的人佐证,接下来的话倒也好说许多……只是,高七郎肯么?”   只看高七郎与欧阳十九那日的言谈举止就知此人心机深沉,这样的人,即使口口声声叫着聂元生为二哥,可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打动的,若是没有实在的理由或好处,指望他豁出如今的人脉景遇出头替人扛下为难之事,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昨日聂元生与高七郎提到安平王——这高七郎如今可是在安平王手下做事!   就算高七郎不看好安平王,但如今安平王即使暗中有所动作,却也未敢明着如何,安平王在朝中没有实职,可高七不过是邺城军中一个小小的军官,还要受到嫡母的猜忌,安平王收拾聂元生也许困难,要对付高七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再说高七分明与聂元生往来亲热,却还要投到安平王门下,说他没有目的,怎么可能?再深一点想,他乃太后娘家侄孙,虽然高太后的娘家后辈很多,可高七姓着一个高,常人总是让着几分的,而聂元生又是姬深宠信之人,要绕过他的嫡母替他谋个好前程未必很难,高七投入安平王门下恐怕还有聂元生什么长远的计划在里头……   聂元生叹道:“他会肯的,只是,却要委屈他了。”   牧碧微沉默了一下,聂元生语气里虽然充满了不甘,却透露出对高七的绝对信任,她道:“我如今内外衣裙全湿,怕是不易干,再说高七既然遇见了我,为何不送我回去?如今距离和阿善分开有多久了?”   “大概三个时辰不到。”聂元生道,“这也不是没法交代,阿善中了毒,你也不好过,于是你走出一段路遇见了高七——你的毒是在行宫里中的,心下忐忑,嗯,何氏一心一意的污蔑咱们,总不能叫她站在岸上看笑话,离恨香的事情你就直说,就说高七看出来的,至于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你不必担心,那小子这点事若还做不好,我也不放心拖他下水……你心里忐忑自然不敢往行宫去求救,因为担心旁人害你,所以遇见高七,唔,就说高七当时还和闵二、闵四在一起,你是闵家兄弟的表妹,他们当然不能坐视,这便救了你。”   牧碧微道:“如此倒可以说是担心何氏赶尽杀绝,所以即使知道飞鹤卫在寻我也不敢露面?”   “不仅如此,虽然这回定然要拖高七下水才能过关,可也不要拖他太深,按理来说高七并不认识你,好在你毒性发作是在行宫之外,因此你遇见闵二、闵四也不在行宫里,你也没穿青衣的衣裙,谁又一定能够知道你是陛下跟前的牧青衣?如此可以说,阿善发作后,你本要逃到你父兄那里去,但牧尹他们住的地方你却不知,所以就索性向猎场外逃,打算设法寻人打听,不想就撞见了两位表兄并高七,而你两个表兄,也没告诉高七你的身份,只说你是他们的堂妹,因邺都闵家出了事所以寻过来,如此高七在陛下跟前也可以说飞鹤卫寻人时,他是不知道人就在闵家兄弟处的,因为闵家兄弟告诉他你是闵家女郎。”聂元生思索片刻,慢慢道,“这样你还可以多藏一会,今晚或明日,让闵二或闵四寻了牧尹求见陛下,由你父亲来说这番话。”   牧碧微想了一想道:“这番话若是说与陛下听,倒有几分把握,但高七见未见过我,安平王与欧阳氏怕是晓得的,纵然他们不敢在陛下跟前说出来,但太后那边……”   “无妨,太后虽然对你入宫不太高兴,但对何氏的出身更不喜欢。”聂元生冷笑了一声,道,“何况何氏这回毒害你在先,高七完全可以推说察觉到你身上的离恨香气,又看你从黄栌林跑出来的,所以担心有人谋害陛下,不敢断了线索,这才帮着闵家兄弟先藏了你起来!他是太后的侄孙,太后虽然不曾见过他,但对自己家人总要维护几分……这一回何氏无论成功与否,单是她手里的离恨香,就算辩驳说她不知道此香与黄栌林相冲也休想在太后面前洗清自己了!”   “那么你呢?”牧碧微沉吟道,“何氏既然有了准备,此事安平王与欧阳氏又也插手,我纵然能够寻了闵家两位表兄并高七替我佐证下落,但你与我一起失踪,且獒犬……”   聂元生冷笑道:“只要牧尹出头替你禀了下落,何氏想咬我哪有那么容易?我随便说个理由去处便是,何氏若要问我做什么会与你一起不见了人影,我倒要问她一问这随驾百官、飞鹤、邺城两军男子上万,她怎非要盯着我?”   说到这里,他淡淡道,“要说獒犬嘛……还是要闵二闵四出面,就说遇见你时察觉到獒犬靠近,担心被来人遇见谋害了去,所以就拿了你身上的东西将獒犬引开……好在你有两个表兄,都不是喜欢到处乱转的人,高七又看他们看的紧,想来不至于恰好没空替你佐证。”   “那你的东西呢?”牧碧微沉吟道。   “我这回春狩进山次数极多,偶然掉了东西也不奇怪,至于为什么獒犬嗅了你我之物一路寻找……他们寻到了什么?”聂元生哼了一声,随即却一叹,“这回实在亏的厉害。”   牧碧微不知道他觉得最亏的便是自己怀里那瓶药,冷笑道:“欧阳氏与何氏好不恶毒!”她忽然想起了一事,提醒道,“那块墨和砚台……”   “我省的,当初问你要了过来也是为了此事……嘿嘿,獒犬,一群畜生,能为他们所用,莫非我便用不成么?”聂元生沉声应道,“这么一回,你等于和何氏彻底撕破了脸,如此倒也是件好事,往后她再玩什么花样,陛下也是知道她与你不和了的。”   牧碧微咬牙道:“若非没有位份行事说话不便,过了这一次,我必叫她往后不得安宁!”   “位份你放心,再过几个月,你定然能成的。”聂元生冷笑了一声,却又想到了什么,提醒道,“等陛下信了你的话后,你只管说何氏要害你,莫要轻易关联到何三娘子身上去!至于何三娘子与你大兄的婚事也莫提!”   牧碧微不甘心道:“这样好的机会……”她随即明白了过来,“免得陛下或太后以为我是不满这门婚事,故意诬陷何氏?”   “太后还在邺都且不去说,陛下未必会立刻想到这些,但何氏却会这样去辩驳。”聂元生冷哼了一声,“我观牧兄虽然为人方正,却并非懦弱无担当、能为妇人所辖制之人,何三娘子究竟是女郎,等她过了门落在你大兄手里,未必会继续向着娘家……何氏那个娘家嫡庶不分在邺都是出了名的,后院乱得紧,何三娘子若是个聪明人,到了你们牧家就该帮着你大兄好生保住了他元配长子的地位,而不是想着替她二兄报仇,若她不聪明……你那继母,想来也不是善与之辈,且沈太君为人再宽厚,那也是正经世家出来的,嫡亲长孙,沈太君岂能不多看顾?”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是要我不但不提何三娘子与大兄的婚事,若何氏提出来,我还要继续同意此事?唉……”   “你不反对牧兄与何三娘子的婚事,那便没有诬陷何氏的理由。”聂元生道,“当然何氏既然害得你我这样狼狈,未必没有做好事败的准备,咱们反击仓促,不见得能够借了此事叫她失宠,但总要在陛下那里多留些疑心,这样你也安全些。”   牧碧微叹道:“何三娘子纵然先头有好生与大兄过日子的心思,听了我与她阿姐这样一番争斗,恐怕也要生出隔阂来了!”   “牧兄不也一样?”聂元生冷笑,“如此也好叫牧兄减轻对何家的歉疚之情,何家究竟不及牧家,牧兄没了对何家的亏欠之情,沈太君不会亏待何三娘子,府上徐夫人,似乎很不好对付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狐   高七郎听聂元生大致说完经过,神色平静的派人召来闵二郎、闵四郎,不顾他们的惊讶,命他们带牧碧微前往牧齐与牧碧川暂住的别业。   牧碧微遇见他前已经得聂元生襄助,以内力将衣裙烤干了许多,此刻形容倒不算很狼狈,闻言忙问道:“路上的邺城军与飞鹤卫……”   “青衣放心,牧尹就住在附近。”高七郎瞥了眼聂元生,道,“只几步路而已。”   闵二郎也道:“微娘放心,姑丈那里前两日我们才去过一回,沿途树木遮蔽,因此处就是我们邺城军居处,中间并无岗哨。”   等闵家兄弟带着牧碧微离开,高七皱眉让聂元生坐下,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阴了一把。”聂元生的脸色也迅速沉了下来,“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高七听他大致说了经过,皱眉道:“不是我说二兄,但二兄既然已有计划,却为什么还要与那何氏往来?此女入宫不过一年略余,就将唐隆徽打压得几近失宠,虽然这里头有太后授意、左昭仪一派的支持,以及你的推波助澜,然而本身手段也不可小觑!以她的出身,又非孙贵嫔一派嫡系,能够这么快混到容华,二兄实在低估了她的决断!”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聂元生叹了口气,苦笑道,“奈何我之计划你也知道,所需钱财非同小可,陛下虽然每有赏赐,然而一则御赐之物不能出手,二来直接赐的钱帛究竟不多……我家里你也清楚,爵位是叔父承袭,这是祖父当年所言,叔父膝下三子二女,除了祖父所遗并爵位禄米,再无所进,先祖母的娘家,念着祖父祖母的份上也不能不补贴些,叔父抚我成人,待我犹如亲生,我亦不能再拖累他,何氏富贵,若不为了钱财,我又岂是当断不断之人?”   高七沉思片刻,道:“早知道这何氏为了那何海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当初很该拘了他在邺都狠狠勒索一把!”   “若是那样,以何氏的狠辣,索性把事情闹到太后跟前,你还好,毕竟是太后同族,我么,太后想把我赶开陛下身边已经许久了!”聂元生微微一哂,“这次要拖你下水了!”   “二兄都快要没命了,我岂能不下水?”高七哼了一声,“不过二兄,你使了我去给牧青衣佐证,你自己怎么办?”   聂元生淡淡道:“何氏虽然狠辣,却是个聪明人,当初她以钱帛收买我助她对付唐隆徽,中间我也没少留她的把柄,这一回若能咬死了我与微娘有染,那么她自然可以说那些都是我故意诬陷……若那样陛下也没心思去追究她的责任了,但如今微娘没死,她也有了人证,我在什么地方……什么理由不能用?”   “如此虽然不能定二兄之过,但总是难免叫陛下留下疑心。”高七听着,却是狡黠一笑,“天助二兄,我这里却有个好法子!”   聂元生知他为人,既然这么说了,定然另有妙法,便奇道:“是什么?”   “二兄还记得春狩开始不久,宣宁驸马并其长子为了猎一只金狐,连陛下独自搏虎受伤都到迟了,幸亏宣宁长公主求情,陛下独自猎杀山虎后心情愉悦,这才没有计较?”高七悠然笑道,“那金狐却是一公一母!”   聂元生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上次宣宁驸马并其长子所得是一只母狐,这么说来剩下的那只公狐……”   高七二话不说,举步进了里间,聂元生立刻跟上,却见里间的门湖,一只铁笼内,一头成年公狐正倒在笼子一角,皮毛华贵丰美,色泽金黄如镀黄金,望之贵气逼人——高七微笑道:“许是因为伤心其偶,它竟一路摸到了行宫附近,不想掉进我打算随便套点山兔野鸡的陷阱里,我见到之后觉得大有用处,所以严令身边人闭嘴,将它药倒在这里,本还想寻个机会去问过二兄如何处置,现在看来倒是巧了!”   “七郎当真是我福星!”聂元生心思敏捷,短短片刻已经有了盘算,拊掌赞道,“这么说此狐未死?”   高七笑道:“自然没有,给它一刀容易得紧,二兄没说用途,当然活着更好,左右也不多那么一幅蒙汗药!”   聂元生胸有成竹的一笑。   ………………………………………………………………………………………………………………………………………………………………   “这是怎么回事?”牧齐、牧碧川长年在边关,邺都没有有资格随驾出猎的牧家人,所以在西极行宫是没有别业的,这次因为聂元生在姬深跟前所提,姬深特特赐了他们一座宅子,座地十分偏远,距离行宫颇有一段距离,足足到了猎场外围邺城军的驻地附近,不过却是聂元生精心安排,闵二郎与闵四郎取了一件斗篷让牧碧微整个盖上,轻车熟路的借着沿途树木掩护到了别业。   牧齐带着随行的亲卫守着门,见他们带了一个藏头藏尾的人上门,心中奇怪,但见两人脸色焦急,想着又是牧齐元配的嫡亲侄儿,便警觉的噤了声,带他们到了里头,恰好牧碧川迎了出来,见状沉声问道。   “表兄,且进去说话。”闵四郎一向寡语,牧碧微不便出声,闵二郎赶紧使了个眼色。   牧碧川狐疑的打量几眼斗篷中的人,心中微微一动,示意亲卫与小厮都退下,待进了正堂,又将门合上,才犹豫着问:“这……”   “大兄!”牧碧微抬起头来,一把拉下斗篷,嫣然一笑,唤道。   “微娘?!”牧碧川虽然知道闵二郎、闵四郎带来的人定然非比寻常所以才需要遮蔽行藏,却也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妹妹!他又惊又喜又奇怪,忙问道,“你怎会来此?”   牧碧微瞥了眼闵家兄弟,叹道:“一言难尽——三位兄长,我长话短说,还求你们救我一救!”   牧碧川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兄长,对这个妹妹一向宠爱维护,不然也不会为了她连正妻都甘愿娶何三娘子以求她在宫中能够好过点了,闵家兄弟虽然不够聪明,但因闵如盖一向照拂外孙女,也算是一起长大,感情不浅,何况如今夺情随驾,也是因为牧碧微的缘故,自然懂得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闵四郎平素一向一天都难得说上几个字,这会却也主动道:“微娘放心。”   “坐下说。”牧碧川察觉到妹妹神色疲惫,忙将三人让到席上。   牧碧微坐了下来,闵二郎又亲自沏了壶热茶,她捧着茶碗喝了一口,方吐了口气,冷笑道:“从头来说,实在说不清楚,总之,何氏与欧阳氏联手,欲置我于死地不说,还想连咱们牧家、闵家一起收拾。”说到此处,她看向了闵家兄弟,“闻说两位表兄昨日被高七、欧阳十九逼到了西极山中为难过,想来也是知道的,那欧阳十九正是欧阳凝华的族弟,至于何氏……嘿!今日拜她所赐,我险些连命都没了!”   闻言牧碧川惊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氏今早装病,又使人在她房中燃起里离恨香,此香无毒,却忌黄栌,然而春狩路上,何氏借着我与陛下谈到西极山附近的风光,提到了行宫附近那片黄栌林,今早便以此为借口,哄我去为她折几枝黄栌,我便因此着了道儿……阿善,还不知道是死是活!”说到末了一句,牧碧微眼中厉色闪烁。   闵二郎忙问:“那聂侍郎……”语未毕却被身边的闵四郎轻轻撞了一下,立刻醒悟过来噤了声。   但牧碧川已经听得清楚,皱眉问道:“聂侍郎?”   “哼!何氏与欧阳氏畏惧我好歹也是三品嫡女,所以欲污蔑我与人有不才之事,如此不然使陛下厌弃我,而且还能迁怒父兄!并且届时不论我被怎么处置,牧家也无话可说!”牧碧微看了眼闵二郎与闵四郎,冷笑道,“昨日两位表兄被欧阳十九强拉上山腰,正是因为我想独自到山间走走,本想着如今圣驾在这里,山上必有飞鹤卫清过了场子,定然是清净的,却不想到了山腰没多久,正在休憩时,就听见了人声,我不欲多事就避到了一旁,也是幸亏如此……两位表兄想来也看出他们的打算了吧?若不是我藏的巧妙,不曾被他们寻出来,他们定然会就地污蔑我与表兄私下往来,甚至说我没出阁前便如何如何……嘿!”   牧碧微虽然是因时间紧急不欲迂回说话,但当着表兄的面戳穿欧阳十九等的心思到底也觉得尴尬,所以提了一提便转开,却是闵二郎与闵四郎都是满面愧疚羞恼之色,闵二苦笑道:“昨日山径上我等也觉得不对,只是表兄和微娘也知道,我等素来愚笨,即使知道不妙,被他们强拉,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幸亏微娘机警,若不然咱们两家可都完了!”   牧碧川默默听着,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欧阳氏与何氏为何会择了聂侍郎,可是因为他时常出入宫闱吗?”   “聂元生是被何氏设计骗到黄栌林中的。”牧碧微不欲当着闵家兄弟的面多说聂元生的底细,何况时间也未必足够,便简略道,“当时我中毒甚重,几欲身死,他设法救了我,却带不走同样中毒的阿善,所以,留了个说辞给阿善,如今不知阿善情况如何,我解了毒后,与他商议,想了个应对陛下那边盘问的说法——几个时辰前,陛下那边已经在暗暗的找我与聂元生了,何氏这个毒妇,定然不会放过我,三位兄长若不肯为我佐证,说我是见阿善中毒,自己也感不适,震惊之下欲逃离行宫,中途遇见两位表兄与高七郎,引我到阿爹与大兄这里来暂避并解毒……我可当真没活路了!”   闵二郎与闵四郎不假思索道:“微娘放心!”   牧碧川抬起头,神色平静,目光却犹如寒冰:“我为了两家化解,主动求娶何三娘子……这何氏,竟然一点也不念亲戚情份吗?”   “阿善进宫后就与我说过,我当时便觉得大兄这份心思必定是被糟蹋了。”牧碧微对这件婚事本就很不甘心,如今到底没忍住说了这一句,但见牧碧川神色沉重无比,心头一软,忙又改口道,“不过,这一回倒也帮了我一个忙,大兄,何氏既然将我害到如此地步,定然也准备好了我若不死,她的说辞,她很有可能,会反诬我是不满这件婚事,因此故意设局冤枉她害我,所以还求大兄莫要解除这件婚约!”   说到这里,她心头又觉得一阵愧疚——只是牧碧川却苦笑了一下:“为兄本想助你,却不想反而害了你,你素来机警,又知道何氏与咱们家的心结,如何会被她害到这个地步?无非是因为为兄向何家求娶小何氏,你不忍为兄为难,所以才被何氏有机可趁罢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救命之恩   闵二郎与闵四郎离开后,牧碧川将牧碧微带到后院,打开一间屋子叹道:“阿爹自回邺都一直心事重重,哪怕这会随驾也是心不在焉,所以这座别业虽然赐了下来,却也没怎么收拾,这里虽是书房,里间却也有张榻,阿爹和我都没心思在这里看书,榻还无人用过,上面被褥都是新的,你且休憩片刻。”   牧碧微却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来递给了牧碧川,道:“这个大兄先拿着。”   “这是什么?”牧碧川接过过一估分量便知是空瓶,不觉奇道。   “照聂元生所言我中之毒极为厉害,阿善虽然比较轻些,但也有性命之忧!”说到这里牧碧微神色一恸,随即继续道,“当时局势危急,我已经……昏迷了过去,聂元生为了救我,又不至于被误以为和他有染,所以将我带进西极山,藏到隐秘.处给我服了这瓶药,他虽然不曾明说,但我想此药必定珍贵无比,聂元生虽然是临沂郡公的长孙,可一来爵位不是他继承的,二来他父母去世的早,由叔父抚养过好几年,我想他积蓄也未必有多少,此药恐怕还是临沂郡公所遗留。”   说到这里,牧碧川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肃然点头:“聂侍郎与咱们家从无恩怨,上次朝议,还多亏了他美言,这回又救了你的性命,我统共只有你一个嫡亲的妹妹,这等大恩,若有机会,定要报答!”   牧碧微虽然心里也对聂元生极为感激,但也知道聂元生为人狡诈,而自己的兄长,无论嫡亲的大兄还是表兄们比之聂元生都忠厚得多,却不想牧碧川因此被聂元生套住,她忙道:“这恩是我受的,自然该我自己来还,大兄也不必太过挂怀……”   “这是什么话?”牧碧川是个执拗的性.子,他一向爱护妹妹,牧碧微纵然有越俎代庖的作为,牧碧川寻常也是不计较的,但他认定了的事,却不容人违背,正如同先前决定向何家提亲一样,当下责备道,“人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又何况是救命之恩?!何况聂元生救的你难道无亲无故吗?阿爹就你一个女儿,咱们牧家上下三代,仅你一女,你为了我与阿爹入宫,家中连祖母在内都已觉得对你愧疚无比,若再在宫中出事,这叫我等如何自处?他救了你,等若对我牧家上下有大恩,就是祖母、阿爹在这里,断然也是如此说的!你自己报答是一回事,我等为你骨肉至亲,岂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岂是做人之道吗?”   牧碧微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兄的为人,她自小备受宠爱,又被闵如盖刻意纵容,以养成骄矜刁蛮之气,免得在徐氏手里吃了亏都不敢说,长辈的溺爱,使平辈里敢与她相争者几乎无有,因此自小没有惧怕过什么,惟独头疼牧碧川的性.子,如今见他果然就在思索着怎么报答聂元生了,心中顿时有些后悔,转念又安慰自己,聂元生既然豁出灵药救下自己,想来也不至于就害了牧碧川。   又听牧碧川忧愁道,“只是聂侍郎行这等侠义之事,我们却偏生不能声张,何况如今他贵为天子近臣,纵然阿爹身为清都尹,品级远在其上,但陛下鲜少临朝,政事都由左右丞相处置……却也无从报答。”   “大兄不如使人查出此药的来源,设法再还一瓶与聂元生。”牧碧微咳嗽了一声,道,“我想这样的东西总也不嫌多的。”   “此药定然珍稀,但望咱们有这个机会吧。”牧碧川郑重的收起瓷瓶道,但他语气颇为自信,牧碧微察觉到了,心下微动,顿时联想到了之前方贤人所言之事,便复问道:“大兄,咱们牧家在西北的势力如何?”   牧碧川不防她问出了这么一句来,怔了一怔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等事情,向来只有牧碧川有资格知道,牧碧微身为女郎,问出来已是不该,不过是牧碧川对她有愧,又一向溺爱她,所以才不计较罢了。   “春狩前,冀阙宫的方贤人寻了我去,向我提起她的妹妹、从前在太后宫里服侍的宫女方丹颜,说想给方丹颜在西北寻个合宜的亲事,我与方贤人虽然谈不上仇怨,但先前陛下不满太后放到宣室殿的两个青衣多嘴,将她们赶走时被方贤人阻拦,当时方贤人很被发作了一番。”牧碧微道,“那两个青衣被赶走之事,与我却有些关系——最紧要的是,那方贤人也是太后宫里出来的,闻说是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到了桂魄宫伺候的。”   牧碧川凝眉片刻,才斟酌着道:“我听阿爹说过,牧家先祖在前朝时奉魏帝之命镇守西北,为了表决心,连着家眷一起带了过去,子女长大,也在当地婚娶,因此西北牧氏,若无魏亡之前的柔然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能算个世家了,前魏亡故天下大乱的十几年里,咱们的祖父凭着手中三千牧家军,很是扶持过高祖皇帝,所以才有了高祖、先帝两朝皇室对牧家的扶持。”   他说的含糊,但牧碧微也听出来一些:“如此说来,虽然如今咱们家人丁单薄,但在西北,却还是有些根基的?”   “也不过是守边之时军令下的迅速些、底下欺瞒的人少些,再加上可用之人多一点罢了。”牧碧川想了一想,觉得方贤人此举的确有奉了太后之命刺探牧家势力的嫌疑,他怕牧碧微估计错误,将来不要在宫里出了差错,觉得不妨把话再说透一点,当下便细细解释,“当年咱们曾祖及以上长辈并其他房里的人都在雪蓝关下战死,部将也鲜少有幸,所以要说在西北的根基,除了名头外,还是跟着祖父留在邺都的那三千邺家军,他们虽然在战乱中许多人也战死疆场,但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西北亲戚宗族论来论去,如今的军户差不多都是他们的后辈或亲眷,我牧家先祖待士卒素来不错,这口碑口口相传到了本朝依旧如此,所以比之倪珍、曲夹,阿爹当时自请赴边时虽然年轻,但的确很占了便宜。”   牧碧微沉吟着,当年牧家奉魏神武帝之命星夜飞驰入邺都扶持幼帝登基,奈何柔然趁机进犯,迫使牧家众人不得不分兵而行,曾祖牧驰、祖父牧寻继续赶往邺都,余人回救西北,然而魏室内乱的早,误差一日,幼帝身故——在这种情况下,牧驰、牧寻景遇尴尬,也只能从乱七八糟的魏室里保下了神武帝的小公主聊尽人事,这便是如今的温太妃。   那三千牧家军,本也是牧驰回救雪蓝关时,留给牧寻的,当时的借口或许是用来镇压邺都乱局,但实际上,却有很大部分是为了保护温太妃。   毕竟牧家世代忠良,魏神武帝驾崩前特以社稷与幼帝相托,不想却因迟了一步使神武帝唯一的子嗣夭折在皇室内乱之中,固然公主不能登基,但对于牧家而言,到底也算是尽力为神武帝保全血脉了。   ——魏神武帝英明果敢,是前魏末年时难得一出的明君,只可惜天不假年,这也是前魏气数已尽……他在驾崩前也知道自己的幼子压制不住皇室其他人的野心,这才有急诏牧家军入邺都保幼帝登基之举,而这一点,牧家不会不知,但西北有柔然,大军不可能动,所以赶赴邺都的,必然是部分精锐!   后来牧驰回援雪蓝,留给牧寻保护温太妃的,自然也是精兵。   这三千兵马要保护一个压根就无法继承帝位的公主,还是声名不显的小公主,在乱世之中其实也不算难,毕竟柔然虽然趁中原内乱夺了扼云、苍莽二关,但雪蓝关终究守住,牧家在西北的根基当时仍在,牧驰带着公主往西北一跑,想来护她平安长大不难……可为什么,温太妃后来,是在高祖膝下长大,甚至还做了先帝为王时的侧妃?   牧碧微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温太妃乃高阳王的生母,高阳王是先帝的幼子,又是庶子,论理,有三个嫡兄在前,姬深又还是梁高祖亲自指定的储君,如今继位也有五年了……高太后自己娘家势大,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牧驰既然特特留下牧寻并三千精锐以保护幼时的温太妃,定然是已看出当时魏室的亟亟可危,三千牧家军……牧碧微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自小牧齐留在邺都的年老旧部幕僚为牧碧川讲解一些兵法,说到实战,尝引前魏末年的牧家军精锐为例,道三千牧家军,足以摧城——虽然是小城。   那时候牧碧微曾在旁听过一些,她隐隐猜测到,当年曾祖留这三千人,未必没有见势不妙,让牧寻带着温太妃赶回西北的打算!毕竟那时候雪蓝关未破,牧氏族人还没有被屠戮一空,虽然柔然趁虚而入,但牧家在西北经营几代,谁也没想到会败得那么惨!   至于为什么不立刻带走温太妃,这也是因为她固然是女子,但始终是宗室之女,魏神武帝当时唯一存留的血脉,牧家再怎么受魏神武帝信任,也不可能随意把公主带离皇室的范围——解玉也说,魏室最乱的时候,牧寻请了姬敬将温太妃接到邺都外皇庄暂住,用的是染病避疾的借口,离了皇宫也有皇庄,不到前魏覆亡,或者情势危急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牧寻是不肯轻易背上挟持公主的名声的,毕竟那时候牧氏人丁兴旺,上上下下几代子孙,牧寻要为魏神武帝尽忠,却也要尽量保住牧家家声。   牧碧微抬起头来,慎重道:“温太妃的身份,西北有多少人知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犀角   亥初时分,姬深沉着脸,挥退众人,独自进了寝殿,一刻后,顾长福悄然而至,守着殿门的阮文仪抬眼看了他一眼,顾长福一礼,低声道:“义父……”   片刻,阮文仪皱起眉,狐疑的打量着顾长福,然而后者神色不动,半晌,阮文仪才对身后两个小内侍挥了挥手,其中一人会意,壮着胆子轻轻叩响了殿门,内中立刻传来瓷器破碎声,姬深怒道:“滚!”   “陛下……”阮文仪小心翼翼的才开了个口,立刻被打断。   “滚下去!”姬深冷斥。   见状,顾长福忙一撩袍角,跪倒在地,扬声道:“陛下,奴婢顾长福,求陛下容奴婢说一句话,就一句!”   他知道姬深如今正在暴怒,也不敢肯定他会答应,忙急急道,“清都郡尹在外求见!”   “牧齐?”殿内传出姬深的冷笑,过了片刻,姬深一字字道,“宣!”   阮文仪与顾长福都是长出了口气——虽然牧齐来后,姬深很有可能会狂怒之下,连带他们这些近侍也免不了被殃及,但总比叫姬深满腔怒火无从发泄、若一旦因此伤了身体,他们可担不起太后问罪!   牧齐来的很快,甚至没有换下狩猎的衣袍,他被小内侍引到殿前,见到阮文仪与顾长福,略略拱手,便快步进了殿中,阮文仪叹了口气,就在牧齐才踏入殿内时,一尊青花美人瓠便迎面砸来!   “臣牧齐叩见陛下!”牧齐恭敬跪下,任凭美人瓠重重砸在自己额上!   顿了一顿,姬深才冷笑道:“你还敢来?!”   阮文仪不敢再听,匆匆示意小内侍合上殿门,退到远处。   殿内,帐幕半垂,帘后姬深冷笑,眼神冰冷。   “禀陛下,雪蓝关之事,为臣之过,与臣女着实无关,臣女委实冤枉!”姬深下手极重,牧齐虽然不比左相蒋遥年事已高,但先前姬深砸蒋遥的不过一副茶具,这次却是沉重的青花瓠,因此他额上此刻亦是一抹鲜红顺着腮旁缓缓滴下,牧齐也不去擦拭,抬起头来,悲愤道。   姬深本待继续发作,闻言却皱起眉,顿了两息,方森然道:“牧氏冤枉?”   牧齐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诮,恭敬的叩下头去,沉声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那你与朕说一说,牧氏冤枉在什么地方了?”姬深怒极反笑,一把掀起帐幕,厉声叱道!   “回陛下,臣乃武将,守边卫国,是臣之本分,先帝信任,使臣出镇雪蓝关,臣有负先帝之托,是臣之罪!然陛下隆恩,赦臣无辜,又托以清都要郡,臣……铭刻五内,每思报君忠国,不敢有丝毫怠慢!”牧齐二话不说,先重重叩首,方颤声道,“可臣之次女,出生之后,至三岁方得臣能亲眼看见,那还是其母病重,臣蒙先帝恩诏,还都探望……旋即其母病逝,她今年一十六岁,臣陪伴其左右,指点她习文识字寥寥可数,心中对之委实有愧!雪蓝关远在西北,岂能怪罪区区一介妇孺!”   姬深听罢这么一番话,却是当真愣住了,只是他如今心中狐疑,却并不问出来,而是冷冷道:“继续说!”   “臣遵旨!”牧齐难过的哽咽道,“陛下,臣女能够服侍陛下左右,是其福分,虽然青衣之位卑微,不能与贵人们相比,但怎么说也是陛下近侍,纵有过犯,亦该由陛下裁决,臣虽然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如此憎恶臣女,但……容华娘娘……”说到这里,牧齐纵然一向气度沉稳,又居清都郡尹之职,也不禁伤心的号啕出声,“求陛下为臣女作主!”   “牧氏如今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姬深脸色瞬变,半晌后,才幽幽的问道。   牧齐渐渐止住悲声,哽咽道:“回陛下,臣女侥幸,随臣到西极山的一个旧部恰好见识过那种毒,因此才拣回一条性命!”   “毒?”姬深吃了一惊,也没了套话的心思,厉声道,“你给朕从头说来!牧氏忽然离开行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正要求陛下为臣女做主!”牧齐举袖擦干泪水,正了正颜色,悲愤道,“蒙陛下天恩,许臣与臣之长子随驾春狩,前几日,臣之长子因出猎时挽弓过度,不慎伤了手臂,因此这几日臣叮嘱他在陛下所赐之别业中略作休憩,莫要损了筋骨,为老来留下后患!而臣则想亲手为陛下献上几件拿得出手的猎物,以报君恩之万一!因此如常出猎!”   说到这里,牧齐眼中又有泪水下来,他随意拿袖子抹了抹,难过的道,“可不想臣今日带着随从携猎物归回别业,却见长子亲自代替原本的小厮守在门前,臣原本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不想臣才下马,长子就告诉臣,道是臣在陛下跟前侍奉的次女在行宫之中被人谋害,幸亏一同进宫的乳母拼死救护,又在逃生中遇见了臣元配的两个侄儿,这才被送到别业救治,虽然臣留在别业陪伴臣子的老人里有一个曾见过臣女所中之毒,但臣女勉强与臣子说了大致经过,便昏迷至今未醒!”   姬深皱紧了眉:“你说牧氏中了毒?中的是什么毒?”   “回陛下,此毒名为离恨香,臣听臣别业中的旧部言,离恨香单独燃烧,可助睡眠,乃是上好的安神之物,只是此物与黄栌乃是大忌!”牧齐抬起头来,愤然道,“臣子说臣女昏迷前,撑着最后一丝神智,道她本不认识黄栌,也不知道离恨香,但在随驾到西极行宫之前,却听一同伴驾的容华娘娘再三提到行宫不远处的黄栌林,甚至还被容华娘娘拉过去看过,而臣女之所以今日会中毒,正因为她先奉陛下之命去探望过染了风寒的容华娘娘,而当时,容华娘娘屋子里就点了离恨香!原本臣女是打算探望过了容华娘娘便去探望同样病倒的凝华娘娘的,不想容华娘娘却说病中屋子沉闷,要臣女去为娘娘折几枝黄栌,因先前容华娘娘曾邀臣女一起去那片黄栌林中游玩,臣女并未多想便答应了此事,结果在林中为容华娘娘挑选之时,离恨香与黄栌相冲,毒性发作!”   姬深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跑到了你之别业?”   “陛下,臣女昏迷前告诉臣之长子,道先发觉不对的却是臣女一同入宫的乳母,不怕陛下笑话,臣的元配闵氏,其父为前任尚书令,出身却是贫寒的,闵氏之先祖母,少年时尝为大家子婢,当时正逢战乱,礼乐崩坏,那户大家子因此失了规矩,宅中极乱,闵氏的先祖母在宅中见识过许多鬼蜮伎俩,到了闵氏嫁与臣时,其先祖母尚在,因闵氏柔弱,而臣虽然是独子,并无妯娌,但却担忧臣母重视子嗣,会纵容臣多纳妾室,使牧家后院不得安宁,所以对闵氏并闵氏的陪嫁多有叮嘱。”牧齐一脸豁出去的表情,低声说过了这段往事,面色渐渐哀恸,“但臣与闵氏少年夫妻,纵然聚少离多,却也算恩爱,闵氏先外祖母这番心思却是多想了……只不过,臣女的这个乳母,正是闵氏当年的陪嫁之一!”   “后院之事,这乳母颇为知晓,因此臣女起先还当自己吹多了冷风,乳母却知臣女幼时因体弱,臣母特让她与臣子一道习过些许武艺,所以及笄之后身子一向康健,据臣在边关时接到家信,臣母曾说臣女在冬日仅着了夹衣过中庭亲自采集梅花雪水,亦不曾染上风寒,臣当时还曾写信训斥过她使祖母长辈担忧,书信仍在,可呈与陛下一观!”牧齐冷声道,“所以乳母当时便觉得臣女但是吃了或者近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姬深默默思索片刻,沉声问:“牧氏之乳母并非在黄栌林中被寻到……而且依你之言,牧氏去探望何氏时,是带着那乳母一道去的,若是离恨香之毒,乳母岂非也要中毒?既然牧氏先发作,如何不见的是她,而不是那同样昏迷至今的乳母?!”   听见阿善至今未死,饶是牧齐对这个原配陪嫁一向没怎么留意过,也不禁心头一阵轻松,毕竟牧碧微在宫中根基浅薄,有这么个忠心还会点武艺的乳母陪着,总比四下里没个能放心用的人好,何况他也知道牧碧微幼年丧母,对继母徐氏一点也不亲近,相比之下,反是这个乳母在牧碧微心目中分量最重。   他不敢露出放松之色,立刻道:“陛下可曾记得先帝元年,尝赐臣一对犀角?但后来因臣子顽劣,在家中玩闹之时不慎将犀角打断一截,当时臣不在邺都,臣母还尝向先帝请罪,只是先帝宽宏,未尝责备,下诏赦免?”   姬深皱了下眉,他襁褓中就被高祖亲自抚养,高祖去时当众保了他的储君之位,到了先帝睿宗时,睿宗因为登基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虽然对放弃长子立幼子心存疑惑,但也无力违抗高祖之命,所以除了立刻将济渠王等有可能也有能力觊觎帝位的宗亲挨个干掉为姬深铺路外,就是对姬深整日里耳提面命,恨不得将自己的为君之术一股脑儿的给他灌下去,毫不夸张的说,先帝睿宗在位的那几年,是姬深至今以来人生中最悲惨的几年——纵然他天资可称不错了,亦是如此。   那时候先帝给他指点军国大事都还来不及,赐给臣下的区区一支犀角,当时又是政局稳定,牧齐又一直都是先帝一派,此事并无牵涉,是真正的一件小事,先帝自然不会有那个时间特别向姬深提起,但既然牧齐敢这么说,想必前朝记录之中是有的。   “得先帝赦免后,臣继妻一时兴起,将掉下的那截犀角研磨成粉,留待备用,不敢瞒陛下,臣女的乳母生性……谨慎,进宫前,特特取了一份带着。”牧齐一字字道,“犀角可以辟毒,离恨香遇黄栌,本是旋即就死,正是靠着那忠心乳母为臣女及时喂下那份犀粉,臣女才得以坚持到遇见臣之妻侄,继而被送到了臣的别业!”   第一百八十五章 硫磺   牧碧微隔着帐子见到来接自己的乃是顾长福,心头顿时一松,知道姬深就算没有完全相信牧齐的说辞,至少也怀疑起了何氏,她如今却是不便露面,跪在榻上领了姬深口谕,便轻声咳嗽几声,方虚弱道:“劳顾奚仆跑这一趟了。”   “牧青衣太客气了,奴婢却还要与青衣赔个不是。”顾长福依旧笑眯眯的,道,“陛下心细,想来青衣在山间行走,原本的衣裙怕是不便穿了,所以奴婢临行前,陛下特特命奴婢到青衣房中取了一套带过来的衣裙来,阿善如今还在昏迷中,容太医开了药,人不要紧了就是一时醒不过来,奴婢也不知道青衣的衣物放在了什么地方,因此将青衣的屋子翻乱了些,还望青衣莫要怪罪才是!”   “顾奚仆这是好意,我岂敢怪罪?”牧碧微听了这话,不觉暗出了口气,姬深既然还对自己这样体贴,想来是信了至少七八分了。   当下顾长福命身后的小内侍捧上衣裙,留了两个行宫中的宫女下来服侍牧碧微更衣,自己却带着小内侍退出门外,牧碧川虽然方正,倒也知道趁机邀他到前厅奉茶,少不得私下里送份厚礼,求他在姬深跟前美言一二。   如此牧碧微换了衣裙出来,将之前穿的那套叠了重新交由宫女拿着,就见顾长福眉飞色舞,对牧碧川态度亲热,她知道牧碧川这回出手定然不小,恐怕春狩带来的好东西都奉了上去,心下一叹,上前与顾长福平礼相见。   顾长福因为得了牧家馈赠,原本就偏向些牧碧微的态度越发热情,见牧碧微神色委顿,有意做个人情,对牧碧川道:“咱家来时,是骑着马的,但如今看牧青衣气色很不好,此地离行宫颇远,若是走回去,怕是青衣脚程缓慢,路上累着了也不好,何况也叫陛下等得心急,误了安置的时候,只是咱家骑术平平,也不便带着牧青衣,牧司马既是青衣胞兄,莫如请司马辛苦辛苦,送牧青衣回行宫。”   牧碧川自然不会不愿意,只是又担心这么做了会不会又生是非——实在是牧碧微先前说闵家兄弟都差点被污蔑成与她通.奸吓到了,顾长福察言观色,微微一笑,凑近了低声道:“牧司马,牧尹在陛下跟前哭诉多时,说青衣中毒十分凶险,虽然解了毒却也极为虚弱……”   “多谢公公指点!”牧碧川闻言,顿时醒悟过来,忙拱手道。   “牧司马客气了。”顾长福摆手笑道,见牧碧微站着也是一副摇摇倒倒的模样,心想这位青衣今儿怕是的确吃了苦头了,他是知道牧碧微在绮兰殿做过的事情的,深知后者狠辣,如此片刻后牧碧川的小厮牵出坐骑来,与顾长福等人一起飞驰行宫!   到得行宫门口,牧碧微因着本就虚弱的缘故,越发面色惨白,甚至无人扶持都难以站立,顾长福忙吩咐那小内侍飞奔进去抬出一顶软轿来,这样到了正殿,也是两个宫女用力搀扶才能进入殿中。   此刻正殿里却是灯火通明!   不只姬深尚未休憩,连带早上称病的欧阳氏、何氏、颜氏、戴氏、司氏,这回随驾的妃嫔,竟是一个不少到齐,其中欧阳氏面色略带焦灼,戴氏一脸快意,司氏若有所思,倒是何氏,依旧神色坦然,而颜氏则照例怯生生的低着头,看不分明情绪。   另一边,牧齐虽然已经被赐了座,额上伤口也由人处理过包了起来,但那包扎还是叫牧碧微心下一痛,对何氏毫不掩饰的露出怨毒之色——她本是娇弱一类的美人,先前在绮兰殿和着漫天飞雪便折服了姬深,如今身子当真疲惫虚弱,被人扶着勉强上殿,偏生顾长福仓促之间给她取的是一套深色衣裙,颜色沉重,人越发的弱不胜衣,更是将弱质纤纤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殿上姬深原本默默坐着,神色晦明不清,待见她颤巍巍的要下跪行礼,到底软下心来,招手道:“微娘免礼,且上来坐。”   闻言,牧齐不由一愣——行宫也占了一个宫字,陈设格局都是依着宫殿来的,正殿之上为丹墀,丹墀上即姬深如今所处之处独他一榻,可没有旁的席位,这一个同榻可不比偏殿或暖阁里那样随意,实际上就是那样,发生在高祖或先帝身上御史的奏章能够把御案都淹没了!   只是轮到了姬深这么说这么做,无论搀扶着牧碧微的两个宫女还是一干妃嫔却对姬深此话见怪不怪,当真扶着牧碧微到了姬深榻前坐了!   见状牧齐目瞪口呆,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正待劝说姬深,却被牧碧微狠狠一个眼刀阻止,他茫然住了口,就听牧碧微甩开两个搀扶自己的宫女之手,以袖掩面,哀哀哭道:“奴婢险些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姬深着她到自己身边同榻,便是去了大半的怀疑,牧碧微除非傻了,才不要这个机会,当下才坐下就扶着榻沿哭开了,牧齐在边关日久,姬深又是个极少上朝的主儿,他还真是不太清楚新帝的脾气,见女儿如此,心中大觉不妥,又见姬深伸手揽住牧碧微的腰,越发感到尴尬,可又不放心就这么走了,趁着姬深没打发他,他可还想替女儿多说几句话的,对此情景也只得望天望地,权当什么都没看到,心头实在郁闷的紧。   “微娘且慢悲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姬深虽被美色与柔弱的姿态打动,信到了九成,到底还是要问了经过才能真正完全释疑的,毕竟这回牧碧微无故失踪了一日,连贴身宫女都没带,岂能不生疑?牧齐的解释再合理,究竟证据不足。   连着两次被叫了微娘,牧碧微心中更加肯定,当下调了调呼吸,从袖中取了帕子擦了两把,方哽咽道:“奴婢自入宫来专心侍奉陛下,也力求能够化解容华娘娘心中怨怼,却不想、容华娘娘始终对雪蓝关事心存不满,今早奴婢奉陛下之命去探望容华娘娘的病,没想到……没想到当初随帝驾到这西极行宫中时,容华娘娘竟已动了杀念!”   说到这里,牧碧微越发悲悲切切的哭诉,“所谓父债子偿,容华娘娘恨到奴婢身上,奴婢也不敢说冤枉,只是奴婢自入冀阙,便是陛下的人了,未能再见陛下一面而去,奴婢心中实在不甘心哪!”   她这番说辞侧重于说明何氏对她下手的理由,至于事情经过却只提了一个姬深在场听到的黄栌林,旁的详细经过却不仔细讲了,末了掩袖啜泣,姿态越发楚楚可怜。   姬深见她这一副梨花带雨海棠含泪的模样,心越发的软了,温言道:“你中了毒,如今尚且虚弱,还是不要情绪过于激动……”他说到这里,何氏垂着眼不动声色,欧阳氏却再也忍耐不住,出声道:“陛下!牧氏是不是真的中了毒,而且是离恨香,太医还没看过,未必能做准!”   她此言一出,牧齐一皱眉,还没说话,牧碧微已经一声惊叫,满面惊愕的问:“奴婢做什么要骗陛下啊?”说着她又急急看向了姬深,一副手足无措、生怕姬深怀疑自己的模样,“奴婢再无知,也晓得欺君乃是大罪,何况奴婢从入宫以来,陛下待奴婢可谓情深义重,奴婢万死不能报其一……凝华娘娘此言委实叫奴婢不敢苟同!”   欧阳氏冷冷的道:“牧氏你究竟是否中毒又中了什么毒,到底要太医诊断过了才能知道,这不是你有一张利嘴和一副会装模作样的腔调就能够掩盖的!”说着她又扫了眼牧齐,冷哼道,“陛下,这宫闱之事,妾身以为外臣就不必在这里了!从来没有陛下判断妃嫔的时候叫个青衣的父亲在这里听着的道理!”   “凝华娘娘此言差矣!”却是戴世妇忽然出言道,“牧青衣是青衣不假,但牧尹却是三品大员,何况我等来时牧尹就已在此,你又怎知陛下只是为了宫闱之事才叫牧尹没有告退的呢?再说娘娘既然知道牧尹乃是外臣,那么牧尹是否退下自有陛下在这里判断,娘娘乃后宫妇人,正殿之中如何可以随意命令高品外臣?”   听戴氏抓住这个机会与欧阳氏唱反调,牧碧微心下一怔,却听司氏接着掩嘴笑道:“妾身忽然被召了过来等着牧青衣,原本还以为什么事呢,却不想牧青衣竟是中了毒?想想牧青衣大早上的还是好端端的……   “倒是凝华娘娘闻说是从昨儿就不太好的,而且今早容太医在这里亲自禀告过说凝华娘娘乃有卒中之相,连陛下都甚为惊讶,怎么凝华娘娘身子好的竟这样快,反而牧青衣就不好了?依妾身来说,不只牧青衣要看中了什么毒,凝华娘娘也要看一看如何好的这么快?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说着娇俏一笑——司氏左右是孙贵嫔的宫里人,出身也是宫女,孙贵嫔若倒,她们这些个宫女出身的妃嫔是绝对不要想有好日子过的,除了跟着孙贵嫔一路斗到底压根没有旁的出路,如今自然是不遗余力的踩着欧阳氏。   颜氏依旧沉默不语,倒是何氏终于悠悠开口:“陛下,妾身无辜,求陛下明鉴!”   姬深淡淡看着神色不一的四妃嫔,末了,吩咐阮文仪:“召容戡!”   容戡来的极快,想来也是早就被通知过了,他至殿上行了礼,便见顾长福亲手捧出一盘衣物,笑着道:“容太医查一下,这些衣物上可有什么?”   见状,牧碧微依在姬深身上,神色不变,袖底却捏紧了拳——这套衣裙,正是她早上所穿,千真万确是沾染过离恨香的!问题是……在山间躲藏了半日,又曾坠入温泉之中,聂元生可是说过,那温泉水之所以能成温泉,正因为硫磺的缘故!   想到硫磺,牧碧微心头一沉,硫磺气息浓烈,虽然那潭水并不明显,但她知道此物多用来驱虫的,那离恨香的气息这么折腾下来还还能剩吗?   就算容戡医术高明,仍旧从中查验出了离恨香来,但又向姬深禀告说衣裙浸过温泉……这些可怎么解释?   牧碧微这一瞬间心念电转,却无一个妥当的解释!   而欧阳氏与何氏则是满怀希望的看着容戡,牧碧微垂目以眼角留意到何氏神色平静甚至还有丝窃喜,心头一沉:万一,容戡还是已经被何氏收买过的呢?   她这一瞬间,却当真感觉到了心惊胆战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沾雪   容戡先要了一盆水净手,又有小内侍捧上一方干净的巾帕让他拭干了双手,这才当殿拿起了衣盘里的一件外袍,仔细端详片刻,牧碧微靠在姬深臂上,竭力不叫姬深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却见容戡斟酌片刻,放下外袍,拱手请道:“陛下可否容臣凑近些?”   姬深也知道离恨香既是香料,最好的辨认方法便是靠近了嗅一嗅,只是牧碧微名义上是自己女官,实际上却是自己的人了,她换下来的衣裙当众叫个太医这样靠近,实在不妥,但此事不弄清楚也不行,他沉吟了下,吩咐:“你随顾长福到偏殿里去验了来。”   “臣遵旨。”容戡躬身道。   顾长福与那托着衣盘的小内侍引着容戡进了偏殿,姬深仿佛才想起了牧齐,对他道:“牧卿今日也是辛苦了,如今时候不早,且先回去,免得令郎在别业等的心焦。”   牧齐这时候可管不上牧碧川心焦不心焦,他的想法与牧碧微差不多,自己一介外臣,上殿泣诉何容华谋害自己的女儿,这可不是宫闱里彼此勾心斗角,末了为了息事宁人能够圆场过去的,可何氏被姬深召来之后,虽然因着身份的缘故牧齐没敢仔细去看何氏,但眼角也留意到她神态自若,如今再看牧碧微一到,容戡就被召来验衣,他为人方正不假,但守边多年,见识阅历却也不少,边关上上下下的守官并柔然、内奸等形形色色的争斗比之宫闱只有更激烈的份,哪里会想不到如今要证明自己父女所言为真,离恨香是个紧要的地方?   何氏这样镇定,岂会全无准备吗?   所以听姬深要自己回去,他立刻道:“臣谢陛下关怀,只是臣还不累。”这就是摆明要把事情看完了,姬深皱了下眉,却被牧碧微拉了把袖子,抿嘴轻笑着道:“陛下,大兄可不在别业,就在行宫之外呢!”   “哦?”姬深看向了牧齐,“令郎看来是来接卿了。”   “陛下,大兄是送奴婢过来的呢。”牧碧微虚弱的轻咳了几声,无力道,“奴婢方才奉诏回行宫,身子却还是不中用,顾奚仆怕陛下等急了,所以请大兄送了奴婢过来。”   欧阳氏听见,立刻扬眉冷笑:“陛下,这可不合规矩!牧氏乃是服侍着陛下的人,怎么还能再靠近外男?”   “大兄乃我同父同母之嫡亲兄长,坊间也有嫂溺于井,叔当援之之语,凝华娘娘这话说的可真是有趣,莫非凝华娘娘生下来时连男女都不便叫令尊欧阳县伯晓得吗?”牧碧微心头因容戡而急躁,她体内之毒虽解,但身子虚弱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养好的,如今还醒着不过是强自支撑罢了,再听欧阳氏见缝插针的攻击自己,当下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甩了话过去,继而不等欧阳氏回话,便拿袖子遮脸对姬深道,“若奴婢大兄当着顾奚仆一干人的面送了奴婢到行宫来也能叫人说嘴,求陛下也不必等容太医那边的结果,直赐死了奴婢罢——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着,嘤嘤而泣,委屈无限!   戴氏与司氏自然不肯放过了这个机会,戴氏当下冷哼了一声,道:“陛下,妾身也觉得凝华娘娘这话太过分了些,一家子骨肉天伦,亲亲热热的才是正常,怎么在凝华娘娘这里说来竟是如此不堪?这样的话语居然出自宫妃之口实在很不应该!”   司氏拿袖子掩着嘴轻笑:“凝华娘娘这话却是叫妾身晓得了什么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敢瞒陛下,前两日妾身还偶然撞见凝华娘娘身边的沾雪和这回春狩随驾的欧阳家子弟往来呢,若是这么说,那沾雪虽然是伺候凝华娘娘的,可既然进了宫也是宫女,总是陛下的人,再说沾雪不过是凝华娘娘的陪嫁罢了,与欧阳家的子弟别说嫡亲兄妹了,就是表兄妹也不是呢,这样子私下里往来看那模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沾雪至今还在凝华娘娘后头站着也不见凝华娘娘拿了她立规矩,偏生凝华娘娘就要盯住了可怜的牧青衣了?”   她这么一说包括姬深在内都看向了欧阳氏的身后,却见一个身穿鹅黄裳子的少女满面惶恐,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白生生的瓜子脸儿,一双不大不小却颇为清亮的明眸,鼻直肌腻,清秀之中别有一番俏丽,正是欧阳氏身边的大宫女之一沾雪,比起沉默寡言的沾露来,这沾雪却显得灵动多了,但她那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实在叫人生疑——姬深沉声问:“司御女所言可是真的?”   这话虽然没有指明,但看他视线也知道问的是沾雪,欧阳氏见势不妙,忙起身正色道:“陛下……”   “朕问沾雪,凝华还是坐回去的好!”姬深冷冷的道。   欧阳氏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她是高太后的甥女,其母高夫人与高太后虽然只是堂姐妹,但高太后在闺阁里的时候两边也是有所往来的,加上高太后夭折了一位长公主,只有宣宁长公主成年,膝下三子一女,对侄女甥女们不免加倍怜惜些,欧阳氏从小就时常被召进宫去,与高太后膝下三子也是时常见面的,从前先帝时候姬深还一直唤她作表姐——若不是她父母皆是庶出,原本安平王年长她许多不提,广陵王妃之位也不是没想过,不想先帝为广陵王择了曲家嫡长女为妃后,欧阳氏才绝了嫁入皇室之心,高太后一道懿旨下来,将她选作昭训,比之王府正妃却是荣耀多了!   姬深后宫里头出身位份最尊贵的虽然是左昭仪,可在欧阳氏看来左昭仪生的莫说不及孙贵嫔那个妖精,就连自己也是远远不及的,如此论起来位份又高、出身又好的宫妃里头却是数她头一份——究竟是姬深之表姐,想来姬深就算是个喜新厌旧的,总也要给自己几分颜面才对。   她在宫中一向骄纵,孙贵嫔虽然背地里在姬深跟前说了她无数的坏话,当面却也是彼此勉强过得去的,如姬深这样的扫面子,对于欧阳氏来说还是头一回!   欧阳氏慢慢、慢慢的坐了回去,牧碧微冷眼旁观,这么片刻光景,欧阳氏竟仿佛硬生生的老了数岁一般。   看到欧阳氏大受打击,戴氏、司氏都是喜形于色,司氏不忘补上一句,她笑道:“陛下最是英明不过,沾雪你还不快快从实禀来吗?”   “回陛下的话,奴婢的确与欧阳家的十七郎、十九郎接触过,但也只是因为娘娘到行宫后就有些不适,所以托了十七郎、十九郎寻几味常见的草药配几帖药罢了。”沾雪咬了下唇,立刻抬起头来道,“此事凝华娘娘却是不知道的!”   “这话可真是稀奇了!”司氏格格一笑,顾左右道,“贴身大宫女做出来的事情若说凝华娘娘都不知道,你这奴婢是在笑凝华娘娘竟能够被你一介奴婢给欺哄了过去吗?”   不必司氏这样挑唆,姬深也是不信的,沉了脸吩咐:“阮文仪,传廷杖!”   听到廷杖二字,众人都变了下脸色,沾雪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随即又道:“回陛下,凝华娘娘的确不知此事,这是因为奴婢刻意瞒了下来!”   戴氏与司氏对望了一眼,却是一撇嘴,大声道:“这却是拿咱们都当做了傻子了!行宫里难道连几味草药都寻不出来,需要欧阳家的郎君们巴巴的上山去挖?真是可笑!”   “陛下,是这么回事,娘娘原本是叫奴婢到容太医处领取的,还给了奴婢银子,只是奴婢闻听最近家中缺用,所以想拿了娘娘的银子,却不动行宫里的,而是去山中寻了来给娘娘,只是寻机外出时却遇见了欧阳十七郎和十九郎,认得奴婢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不免上来询问,知道奴婢要寻草药,都以为是娘娘要,就自告奋勇把这差使接了过去,所以欧阳十七郎与十九郎将寻到的草药交与奴婢时,才叫司御女误会了。”沾雪却是不管不顾的说着,说到此处,她跪了下来,对欧阳氏连叩三个头,凄声道,“凝华娘娘,是奴婢对不住你,奴婢贪了娘娘的银钱,还害得娘娘被人怀疑!”   牧碧微见她如此,脸色一变,正待出声提醒,就见沾雪猛然爬了起来,就朝最近的殿柱上撞了过去!   “哎——!”戴氏、司氏本看的乐不可支,见状却是大惊失色,纷纷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却见一道人影掠过,已经就要触到殿柱的沾雪猛然被一股大力卷住一拨,这一撞顿时就撞了个空,与殿柱擦过,踉踉跄跄跌出了足足十几步,去势才尽,一头扑在了殿砖上,随即膝盖被摔得血肉模糊,却是性命无忧。   看到这个情景,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这里虽然除了四周伺候的宫人外,恐怕没一个把沾雪的性命放在心上,但除了牧齐,余人包括姬深,到底没见过几次真正脑浆飞溅的场面,就算不在乎沾雪的死活,好歹也不想在这殿上遇这么一场晦气的事情。   “陛下饶恕,是臣反应差了,以为此女要对陛下不利。”这时候牧齐却迅速披上外袍,跪下请罪道——方才沾雪求死之举事出突然,牧碧微虽然察觉到了她的打算,但一来距离过远,二来她如今气力不足,其他戴氏、司氏正看着好戏,宫妃们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但也不是会武的,自然都没能拉住,却是牧齐究竟武将出身,反应迅速,他上殿觐见姬深,身上自然不可能带什么武器,何况要阻止沾雪自尽为欧阳氏表清白,又不是要杀了沾雪,有武器也不便用,急切之下却是解下外面的鹤氅卷住了沾雪的手臂将她扯开,如此在殿上解衣,只有姬深还好,有宫妃在,不免失仪之外另有冒犯之罪。   不过姬深如今却顾不上计较这些,摆手命牧齐起了身,阴沉着脸道:“卿反应敏捷,没叫这贱婢脏了朕之殿堂,何来有罪?”   他话这么一说,饶是欧阳氏自恃有高太后撑腰,也不禁感到心头一寒。   这时候早有机灵的小内侍跑上去架起了沾雪,防她再寻短见,另有人赶紧脱了外袍盖住了殿砖上的几点血渍,姬深目注沾雪面上,目光森然,牧碧微借着沾雪这么一闹,倒是名正言顺的颤抖了几下,她本以为姬深要审问沾雪,正琢磨着要怎么叫欧阳氏脱不了身,别被这宫女摘了出去,却不想,姬深冷冷看了沾雪几眼,便厌恶道:“区区贱婢倒是好大的胆子!连朕的行宫也敢玷污么?”   说着吩咐,“拖到行宫外打死了。”   “陛下!”欧阳氏大惊失色,沾雪说来虽然只是一个奴婢,却是她的贴身大宫女,在含光殿的地位纵然比不过邵青衣,却也仅在邵氏、沾露之下,又是欧阳家出来的,也代表了一份欧阳家的脸面,姬深因为司氏一番言语,连问都不问就这么打死,这叫她和欧阳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就在此时,顾长福引着容戡从偏殿走了出来,禀告道:“陛下,容太医已有了结果。”   ……………………………………………………………………………………………………   啊哈哈,结果还是要下章才能知道   于是汝等想打我不?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何氏之智(上)   闻言,姬深顿时移开了注意,吩咐:“说!”   “禀陛下。”容戡神态自若,与去偏殿时并无二致,但他这么一拱手一回话,牧碧微却险些又颤抖了一下,垂着眼帘听他缓缓说道,“方才臣验看那套衣裙,的确有靠近离恨香熏染过的痕迹!”   “何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容戡话音刚落,牧碧微便立刻哭倒在姬深怀中,牧齐亦重新跪倒:“求陛下为臣女主持公道!”   姬深揽紧了牧碧微,森然望向何氏,冷冷喝道!   “回陛下,妾身确实有话说。”何氏到了此刻,居然依旧面无惧色,眼波流转之间,情意盈盈,更有无限委屈,见状戴氏、司氏等人都是暗暗咬牙,牧碧微心中冷笑了一声,姬深重色,念着何氏的容貌娇艳手下留情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今儿自己可是离姬深最近,她用力拉了拉姬深的袖子,哀哀泣道:“陛下,容华娘娘想来也是伤心何家郎君太过,才一时糊涂,奴婢位份卑微,不敢说娘娘什么,只求陛下明鉴奴婢今儿的委屈……”   姬深才看了几眼何氏,闻言忙又回头安慰她道:“雪蓝关之事朕已做了处置,何氏却还来提来提去,分明就是怨怼于朕!你不必害怕,朕必定给你个交代!”   话说到这里,却听何氏激烈的喊了一声,扑倒在地,凄声道:“陛下!妾身若非为了陛下又何必在房中燃那离恨香?妾身固然不知离恨香与黄栌相冲,但也知道此举定然不妥啊!”原本侍立在她身后的桃枝与桃叶也立刻跟着跪倒,殿中气氛随着何氏那一声喊却是立刻紧张了起来!   连欧阳氏都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你嫉妒微娘莫非还有理了?”姬深气极反笑,“莫非朕除了你外便不能宠爱其他人了?”   牧碧微一咬唇,却是心头一凛——何氏这番话看似认了嫉妒的罪名,却将话题扯到了她对姬深的倾慕爱恋上来,姬深可不是什么明君,他做事向来只凭自己的喜好,若何氏当真打动了他,便是明知道她做错了事,何氏也未必会没有生路!   当机立断,牧碧微立刻哽咽道:“容华娘娘拿旁的对付奴婢奴婢都不害怕,只是那离恨香沾染衣上难褪,如今已是晚间,容太医都能够断出,而奴婢可是陛下的近侍啊!容华娘娘若是爱护陛下,做什么明知道奴婢是近身侍奉陛下的,还要下这样的毒呢?若不是奴婢担心牵累陛下逃到了父兄处又侥幸遇见了识得此毒的老仆,不然,若奴婢在黄栌林中为飞鹤卫所救,送回行宫,万一陛下不知缘由过来探望,岂不是也害了陛下?这样奴婢纵然万死也难担此重责啊!”   何氏听出她是要把自己接下来证明对姬深的心意的说辞掐断,心头大怒,不过她究竟是谋后而动,也不可能就准备了一套说辞,当下不假思索的叩首道:“求陛下容妾身自辩!”   姬深究竟对她情份浓于欧阳氏,又见何氏到此刻虽悲不乱,心头也有几分狐疑未消,略作沉吟,到底拂袖道:“念在你往日侍奉用心,朕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说不清楚,便按谋害宫妃处置!”   此言一出,殿中包括牧齐都是心下一跳,牧碧微更是眼睛一亮——难道说这次之后,姬深竟会下定决心给予自己位份?   何氏面上也有诧异之色,但还是认真的再叩了个首,道:“妾身谢陛下信任!”   “牧青衣方才提到妾身在来西极山的路上,主动提到黄栌林一事,想来陛下也是记得的。”何氏沉静的道,“如今这里除了牧尹之外怕是都知道,就在这回春狩圣驾抵达西极行宫次一日,陛下去主持开猎,妾身们都留在了行宫里头,妾身主动邀了牧青衣去游了那黄栌林,这也是今早牧青衣奉了圣命前往妾身那里探望妾身时,妾身请她去折几枝黄栌的缘故,因为一来牧青衣去的巧,二来妾身与她同游过那树林,却是知道她也是认识的。”   说到这里,牧齐一皱眉,姬深已经冷笑道:“朕看你从进殿起一声咳嗽也没有,你这风寒得的快好的却是更快,看来朕叫微娘去看你倒是害了她!”   “求陛下容妾身说完。”何氏抬起头来,娇艳的脸上一抹愁苦使人不忍苛责,她凄声道,“昨晚,陛下留司御女侍寝,妾身等人陪陛下用过晚膳,各自散去,中间凝华娘娘身子不适,妾身还说送娘娘些安神香……此事戴世妇当时走的较早想是没听到,但颜充华、牧青衣并妾身的宫女都是知道的,后来,妾身因戴世妇的事情,还与牧青衣停下来说了几句话,为了怕凝华娘娘等得急,所以叫了桃枝提前回去取了安神香送与凝华娘娘去。”   牧碧微幽幽插话:“陛下,奴婢听为奴婢解毒的老仆说,那离恨香只要不遇黄栌,便是上好的安神香。”   “妾身虽然至今就用了昨晚那么一炉,但也觉得牧青衣所言无差!”何氏却依旧神态自若,对姬深道。   姬深冷笑:“朕记得今早你的贴身宫女来报,道你昨晚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与朕,所以更衣沐浴之后才敢到正殿禀告,原来却是等那炉离恨香将屋子里到处都熏满了好叫进去的人防不胜防么?”说着又冷笑了一声,“难怪今早朕要亲自过去探望,桃枝一口一个怕过了病气与朕,还说了来时的郑重,无非是怕朕过去你们害不到微娘!”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阮文仪圆场却是害了微娘了!”   阮文仪听了赶紧跪下请罪,牧碧微抿了抿嘴,又往姬深身上靠了点,依依道:“陛下,这都是奴婢命苦,哪里能怪阮大监呢?阮大监当时也是心疼陛下,就如同奴婢也是自愿代陛下去探望容华娘娘的一样,说来说去,奴婢今儿遭这么一场险死还生之局,心中仍旧是庆幸的,只要陛下无事,奴婢再吃多少苦又有什么关系?”   她这边甜言蜜语说的信手拈来,牧齐却有些如坐针毡,牧齐为人方正,与元配闵氏少年夫妻甚为恩爱,即使牧家人丁单薄,他也没想过纳妾,沈太君是个贤德而恪守规矩的妇人,从不插手儿媳的后院,到了徐氏,邺都牧家,也始终只有一位主母,连个侍妾也没有,就是在雪蓝关,虽然也有两个下属孝敬的侍妾伺候,但却是不许诞育子嗣、也从没打算带回邺都的。   在牧齐看来,自己这样的人家,又有沈太君、徐氏这两位出身世家望族的主母看着,纵然牧碧微与继母关系不好,但沈太君总不至于不管自己的嫡亲孙女,就算牧碧微从小性.子活泼,叫自己这个父亲也是偏爱她一点,但如今这一副谄媚君上掩袖工谗的模样……牧碧微进宫也才几日?   牧齐不忍责备女儿,心想叫牧碧微一个青衣同榻而卧的是姬深,原本自己在边关的时候就听朝中风言道这位君上虽然是高祖皇帝生前最为喜欢的皇孙,从小聪明伶俐放在皇孙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性情为人尤其是为君之质却不怎么样。   到了他自己回邺都觐见君上,姬深那副连高祖皇帝都为之蒙蔽的卖相一出场,牧齐便觉得传言怕是有误,现在看看,当着外朝大臣,尤其还是青衣生父的面这样揽人在怀还神态自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朝野所传的那一句重色轻德,实在不能说委屈了她。   牧齐若不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早就在他令牧碧微上丹墀同榻时,便要寻借口拂袖而去了!   伺候这么一位君上,也难怪自己聪明伶俐的女郎会被逼得这般模样!   “陛下明鉴——妾身那里这回春狩带来的,千真万确是那安神香,与离恨香半点关系也没有啊!”何氏察觉到姬深的目光冰冷,呜咽出了声,“陛下若是不信请派人陪着桃枝或桃叶去妾身住处搜检,妾身这回出宫所带之物,香料都是装在了一个盒子里的,那里头若有离恨香,妾身愿意以死谢罪!”   这个证明并不怎么样,不过是何氏自说自话,姬深当然不信,牧碧微却蹙了下眉,何氏狡诈,既然敢这么说,必定有下文,果然何氏还没怎么样,原本跪在她身后俯伏不敢抬头的两个贴身宫女中桃叶忽然抬起头来,满面悲愤、委屈道:“娘娘,事到如今,陛下就在殿上,如何还要帮人隐瞒?”   牧碧微双眼一眯,何氏另一个贴身宫女桃枝亦爬前几步,对姬深叩着首哭泣道:“陛下,娘娘冤枉,娘娘当真是冤枉啊!那盒离恨香哪里是娘娘能够弄得到手的?若是娘娘早有预谋,纵然要提前邀牧青衣去黄栌林中游赏又怎么会当着陛下跟前说?!求陛下明鉴!”   说着生怕姬深不追着桃叶问下去,抬手推着身边的桃叶恨道:“陛下圣明,定然能够相信娘娘无辜的,你不要胡乱说话害了娘娘!”   那桃叶仿佛也觉得自己失了口,重新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   见证何氏凶残的时刻到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何氏之智(中)   见此情景,姬深不怒反笑,击掌道:“很好!很好!去了一个沾雪,还有桃枝、桃叶,朕身边的妃子们个个贤德淑良,却连身边贴身宫女都管束不住,却不知道如今朕的后宫究竟妃嫔为尊还是宫女为贵?!”   听了他这话,众人忙都跪下请姬深息怒,牧碧微离得近,目中盈盈的抚着他胸前道:“陛下若是不喜欢,不如当作沾雪一样打发了,万万莫要为了些许小事生气啊!”   何氏原本镇定的神色陡然涌上了一层怒火!   桃枝与桃叶也是全身一震,方才姬深询问沾雪,不过一个过场,就吩咐拉下去杖毙,谁都看了出来这是姬深厌了欧阳凝华,所以才故意要当众打杀了她的陪嫁宫女,但看姬深余怒至今,何氏虽然比之欧阳氏来在姬深跟前得脸许多,然而她们这些宫女却算不得什么,别说容貌只是清秀的她们了,就是敢用六宫最漂亮的大宫女的祈年殿,那服侍孙贵嫔两年多、深得孙贵嫔喜欢的宛芳被牧碧微设计了个半死不活,姬深还不是只安抚了孙贵嫔,至于宛芳,那是问都懒得问一声!   当下桃叶反应迅速,立刻大声道:“陛下,容华娘娘冤枉!那安神香绝非娘娘所带!乃是他人所赠!”   她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都是一变!   牧碧微脸色难看,桃叶既然敢这么叫出来,一则是怕姬深当真含怒之下把她们直接打死了事,二则却必然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不然再加一个欺君之罪,就算姬深对何氏还有些感情,盛怒之下也非重罚不可。   何氏出身不高,一路和唐隆徽、孙贵嫔斗到今日,何等手腕?她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姬深果然沉下脸:“可有证据?”   一听他这么问,牧碧微心中便是一冷——从姬深的语气里,她听出姬深其实也不太愿意真相是何氏谋害自己,毕竟对于何氏和牧碧微来说,彼此已经结下了仇,除非何氏愿意彻底放下何海之事,而牧碧微也不计较自己进宫以来受到的暗算……但这怎么可能?何氏就何海一个弟弟,对于这个弟弟她可谓是寄托了无限的希望,如今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何海在何氏眼里简直就是她的半子!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而牧碧微自幼备受宠爱,虽然有个继母,却也被她挟元配嫡女之势压得乖乖的,从小到大都是春风得意,正等着长辈替她好好的挑一个出色的夫婿,出阁好生过日子的时候,却不想天降灾祸下来,着她进宫侍奉姬深这么一个重色轻德的帝王也还罢了,又逢着左右丞相插一手,堂堂三品大臣嫡女竟沦落到了最低一等的女官上头,这叫她怎么受得了?更别提她进宫时何氏的恶毒计谋了!叫她原谅何氏,不亚于叫何氏忏悔从前所为!   可对于姬深来说,何氏娇艳又能歌擅舞,牧碧微娇弱有楚楚之态,两个都是容貌出色的佳人,又各有风姿,他当然希望后宫能够和睦同处,一起研究如何把他伺候的越来越好——这也是他不耐烦妃嫔在自己面前争执的缘故,他召集众妃到自己面前是为了享受群美环绕其乐融融,可不是为了听众人彼此勾心斗角争风喝醋!   所以虽然先前对何氏很有叱责之意,但如今听桃叶说出导致牧碧微中毒的离恨香并非何氏所有,顿时就有了为何氏开脱之意……这微妙的变化牧碧微如何看不出来?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阻拦桃叶,免得叫姬深反而生疑,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沉住气等着桃叶继续往下说,祈祷她的说辞能够寻出致命的漏洞来才好。   就听桃叶爬前两步哭诉道:“陛下明鉴啊,离恨香与黄栌相冲这是医家之说,又不是坊间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陛下也知道,容华娘娘出身的何家,在邺都不过一介小官罢了,哪里谈得上渊博二字?更何况娘娘乃是女郎,又不要做郎中,家中也无多病的亲眷,好端端的谁家女郎会去琢磨医书呢?所以这离恨香,当初桃枝拿回去给娘娘看到的时候实在不认识,只当是上好的安神香啊!”   牧碧微皱起眉,却听司氏似笑非笑的说道:“桃叶你虽然一心想替你们主子脱罪,可这话说的未免太叫人笑话了,什么叫做容华娘娘出身的何家不够尊贵,而容华娘娘乃是女郎就一定不认识离恨香?若是如此,当初为什么要主动邀请牧青衣去黄栌林呢?”   司氏说着,转向姬深道,“陛下容妾身插一句嘴,妾身实在是好奇,毕竟行宫建在了西极山下,如今春寒料峭,出了行宫,到得外头没了宫墙阻隔,山风却也是极大的,虽然容华娘娘特特在屋子里点了一晚上的离恨香,牧青衣奉圣命前去探望,青衣一向又极知礼,定然不会怠慢了圣命,容华娘娘再有意拖延些时候,想来青衣身上沾染的离恨香气一定不少,但毕竟是沾染上去,而不是特特拿香炉熏的,以妾身处置衣物的经验来看,就算是特意熏出来的衣袍,若穿到风口去吹上一吹,那也撑不得多久,香味就要消失的。”   说到这里,见姬深并未喝止自己,司氏心下得意,面上也露出了一些,环顾了一圈殿内,扬声道:“牧青衣进宫不久,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在进宫之前,牧青衣是牧尹爱女,邺都都知道沈太君贤德,牧青衣从前在闺阁里,自然是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是决计不会跑到这西极山来的,而且牧尹与牧司马,都是新近还都,这一回随驾参加春狩,牧尹、牧司马并牧青衣恐怕都是头一回,牧尹,未知妾身说的,对也不对?”   听她忽然问到了自己,牧齐也不禁一愣,但他看出司御女应是趁机为难何氏的,当下毫不犹豫的拱手道:“回贵人,臣在高祖时尝随驾到此过数次,不过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司氏不在意的笑道:“那么敢问牧尹可曾详细向牧青衣解说过此处行宫左近的情形呢?”   “这如何可能?”牧齐惊讶道,“臣从未想过小女有侍奉陛下的福气,再者行宫左近臣也不是很熟悉啊!”   “这就对了。”司氏把头一扬,得意的看向姬深,侃侃而谈道,“陛下,若非容华娘娘先前在到行宫的路上,当着陛下的面提到了这片黄栌林,邀了牧青衣,使牧青衣无法拒绝到行宫后与容华娘娘同游此林,这样也等于叫牧青衣知道了那片黄栌林在什么位置,不然的话,头一次来的人,若被容华娘娘吩咐了去黄栌林中折枝过来,陛下请想牧青衣会怎么做?要知道,当时凝华娘娘被容太医诊断出了卒中之相,满行宫里的人都极为震惊,连陛下都特特去探望凝华娘娘了,牧青衣自然不便打扰行宫中的人,如此,便只能自行依着容华娘娘的指点去寻那片黄栌林,就算容华娘娘明确告诉了牧青衣方向,但行宫之外山径纵横,此刻草木谈不上葳蕤,可行宫附近遍植四季常青之树,那片黄栌林纵然颜色与众木不同,但离行宫也颇有段距离,牧青衣若不是早就知道黄栌林在什么地方,这么一番找下来啊,恐怕身上的离恨香就被山风吹的散的差不多了呢,这样就算去折了黄栌回来,只怕也没什么大事!”   说到这里,司氏望了眼牧碧微,摇头叹息道:“牧青衣就是记路的本事太好,才有了这场灾祸,若是人再笨一点儿,去过一次的地方也记不住,在外头多转几个圈子,却怎么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了!”   她这番推论说的有理有据,牧碧微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这件事情因为牧碧微是受害者,她又已经向姬深表达过自己的委屈,与牧齐却都不方便紧追不放的,如今司氏主动出来质疑桃枝那是再好不过,当下牧碧微眼珠一转,以手捂胸,面露惊惶之色:“竟……竟是如此么?”   姬深最爱看她这柔弱之态,不由当众一捏她手以示安慰,随即目光冰冷的看向了桃枝:“御女之言,尔等有何可辩?!”   “陛下,奴婢想不出如何才能不叫人质疑的证明容华娘娘并不知道离恨香与黄栌相冲之事,但陛下请想,离恨香虽然也有助眠之用,可却并非寻常安神香料,岂是娘娘能够弄到的吗?”桃枝凄声道,“据奴婢所知,此香与当初陛下赐予牧青衣的婆罗香一样珍贵,非坊间所能有,娘娘那里却是没有的,陛下也知道,娘娘那里的好东西,尤其是香料,除非御赐,否则只有……”说到这里,她眼中露出一丝忌惮之色,生生改口道,“求陛下明鉴!”   听到这里,欧阳氏脸色忽然一变,狠狠瞪了桃枝一眼!   这情景却哪里能够逃得过殿上姬深居高临下的视线?姬深见状,眸色渐深,牧碧微却在心中大骂欧阳氏愚蠢——欧阳氏在这时候瞪桃枝,无非是因为桃枝那一顿,是在明示姬深,论到调香制香,世家比皇室还要在行,而在座的人里惟独欧阳氏一人出身世家,她自然不满,可她却也不想,桃枝方才那故意一顿,除了如此示意姬深,还有就是为了叫姬深起疑,如今这殿里,能够不经御赐弄到离恨香这等东西的,就是欧阳氏!   欧阳氏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可她却按捺不住自己欧阳家庶长房嫡长女的骄横之气,非要当着姬深的面去给桃枝眼色看,牧碧微闭了闭眼,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何氏这次为谋害自己与聂元生不成预备的后手究竟是什么了。   只不过,欧阳氏就算手段城府差了点,怎么说也是欧阳家的女儿,又是太后的甥女,何氏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拖她垫背?   何况欧阳氏再不得姬深待见了……从她当初为了姜顺华的无故顶撞,迅速离开绮兰殿往甘泉宫去求救,可见欧阳氏骄横归骄横,那趋吉避凶的能耐也不差!虽然太后不在这西极宫,但欧阳氏身边还有个邵氏,又有愿意舍身保她的如沾雪之流,何氏哪来这个把握?   牧碧微低下头掩住眼底情绪——这,才是何氏可怕的地方!   进宫不过一年多,她是怎么扎下了这样的根基,连动两位上嫔?!   欧阳氏如今只是下嫔凝华,但若无意外她迟早都会升回昭训!而另一位上嫔隆徽,即使有孙贵嫔护着,如今也半残了!   牧碧微紧紧捏住了袖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何氏之智(下)   姬深因欧阳氏的举止而不悦,司氏亦是看在了眼里,她眼珠转了一转,却没有继续反驳桃枝,而是笑盈盈的问道:“哦?你说陛下从来没有赐过这离恨香与容华娘娘,你们容华娘娘出身不高,也没法子从其他人那里弄到手,那你倒是说一说,点在你们娘娘内室的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桃枝露出迟疑之色,殿中气氛顿时一窒,欧阳氏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举止的不妥,敛了容色端坐回去,牧碧微抿了抿嘴,果然,桃枝这边才迟疑了两息,另一边桃叶却仿佛不堪忍受殿中气氛一样,用力叩了个头,大声道:“陛下!奴婢知道!”   姬深还没叫她说来,从桃枝、桃叶出声后便一直以袖掩面,似有无限委屈的何氏却猛然放下了手,急急呵斥道:“桃叶你不得无礼!”   只是桃叶在此刻当然不会被她这么一声呵斥所止,因此不顾何氏的“阻拦”大声道:“娘娘这回随驾本只带了寻常的安神香,那离恨香是凝华娘娘所赠!陛下,娘娘冤枉啊!”   她此言一出,牧碧微脸色一沉,姬深、牧齐等人皆是一脸惊色!   “欧阳氏!桃叶所言是真是假?”姬深本就喜欢何氏胜于欧阳氏,当然更希望此事是欧阳氏做的而不是何氏,加上欧阳氏方才的举止,疑心顿起!   欧阳氏被桃叶突如其来的指认正气得浑身颤抖,又听姬深这饱含不信与怀疑的一问,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羞辱之感,刷的从席上站起,怒道:“区区一个宫女居然也敢污蔑本宫!真是反了天了!”   “凝华娘娘这话妾身可是不敢听了。”戴氏昨日因讥诮何氏,却不防赶上了欧阳氏心情不好,被她当众训斥不说,甚至还掌掴于面,戴氏在家里也是娇宠着长大的,进宫后做到了世妇,虽然还没有单独执掌一宫的资格,却也不过一步之差,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因此这会见到这架势,哪里有不上去踩一脚的道理?   当下戴氏面色惊奇,拿帕子半掩着嘴,对左右道,“什么叫做反了天了?陛下这个天子可是好端端的在这里,桃叶方才的话咱们都听得清楚,正是在回答陛下方才所问,哪里有谋反之意?”   “戴氏你这个贱婢给本宫住嘴!”欧阳氏哪里听不出来自己暴怒而起的一句话被戴氏抓住了痛脚,她愤怒的回过头来,指住戴氏大骂,“本宫如今还没死,轮不到你在本宫跟前说三道四!”   只是欧阳氏才这么呵斥了戴氏,便听殿上传下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姬深冷冷道:“凝华好大的威风,朕在这里,尚且如此对待宫中妃嫔,这份气势莫说左昭仪与贵嫔,就是朕平素仿佛也没有你这等厉害吧?”   欧阳氏那汹汹气势顿时被姬深一阻!   戴氏哪里看不出来姬深这是厌了欧阳氏,所以才明着偏袒自己,她趁机上前一步,侧脸露出自己昨日被欧阳氏所掴之处——经过一夜一日的冷敷那指印倒是褪的差不多了,她又特别梳了能够遮掩的发式,如今却是迫不及待的展露出来给姬深看,指着那痕迹哀哭道:“陛下请看,凝华娘娘素来厌恶后宫妃嫔靠近陛下,昨晚司御女侍寝,妾身等人随凝华娘娘退下,本只是妾身调笑了几句容华娘娘,容华娘娘都不曾计较呢,凝华娘娘上来就给了妾身这么一下,还责怪牧青衣没有先行代陛下责罚妾身,其实谁不知道凝华娘娘这是因为春狩以来陛下召幸过妾身几回呢?”   又哭诉,“牧青衣娇怯怯的不说,性.子也是一向温软,再说牧青衣虽然进宫时间不久却知道规矩,青衣品级远在妾身之下,妾身又没说什么大事,她做什么要代陛下来责罚妾身?”   牧碧微目光一闪,立刻柔声道:“求陛下明鉴,无有陛下上谕,便是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仗着陛下宠爱对贵人们无礼啊!”   戴氏立刻道:“昨日凝华打了妾身后,牧青衣本欲劝止,不想也差点被凝华打了,还是容华娘娘出面圆场,牧青衣才免了这一场灾祸!”   听到这里牧齐再也按捺不住,老泪纵横的跪了下来:“求陛下念在先帝的份上,容臣将小女接回家去罢,臣愿意以合家之产为小女赎!”   牧齐这么一跪,司氏也擦起了眼角,凄声叹道:“妾身出身是个卑微的,但也知道牧家素得本朝高祖、先帝眷顾,牧青衣又是牧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嫡出女郎,想来在闺阁里的时候也是极得长辈宠爱的,不想进了宫虽蒙陛下恩眷能够时常陪伴陛下左右,却竟险些受了当面掌掴之辱!这……唉,求陛下原宥牧尹罢,毕竟牧尹也是爱女心切!”   “牧卿不必担忧,朕心中自有分寸。”姬深没有理会司氏,沉着脸温言对牧齐道,“卿是先帝临终嘱朕之人,朕岂会亏待了你不成?微娘既入宫闱,你难道还担心朕当真护她不住吗?”   姬深这么说了,牧齐也不好继续求下去,原本他也知道牧碧微既然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姬深招呼到自己榻上同座,这般宠爱,姬深哪里肯放人,跪下恳求不过是为了给牧碧微多争取些好处罢了,不然他又凭什么硬留下来掺合宫闱之事?   当下牧齐拭了泪起身道:“臣信陛下,臣谢陛下!”   姬深命他自回了座,目注欧阳氏脸上,沉声问:“你昨日掌掴戴氏、还欲对上前试图阻止你的微娘动手可是真有其事?”   欧阳氏目光凄厉,昂首与他对望,闻言冷笑着留下泪来:“陛下一心听信这些寒门微户出身的贱婢的话,哪里把我们这些世家女郎放在心上?如今她们一个个言辞凿凿,甚至连外臣都插上了一脚,陛下还要这样问我,想来心里也已经认定了,又何必再向我求证?但凭陛下处置就是!”   姬深冷冷扫了她一眼,转向阮文仪:“你来说!”   “陛下……”阮文仪心中叫苦不迭,昨晚之事就发生在正殿不远处,姬深当时正与司御女在一起,不知道不奇怪,他这个近身内侍还不知道简直是白混的了,别说他,就是这行宫的总管雷监也清楚,但欧阳氏乃高太后的甥女,自入宫以来,高太后对她十分偏心,就是雷监,也不愿意平白的去得罪了太后的,所以他便故意将此事压了下来不曾上报——毕竟被打的戴氏出身还不至于能入高太后之眼,论宠爱也没有到了能够让姬深为她大动干戈的地步,只是不想早上的时候姬深虽然也听到了此事还没有怎么样,现在竟追究了起来!   阮文仪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但他被姬深冰冷的目光一扫,心下一个激灵,晓得若再拖延下去,自己也讨不了好,到底小心翼翼的道:“据守在殿外的小内侍言,是戴世妇先大声喧哗,凝华娘娘看不过眼这才……”   他话语里的偏向任谁都能够听得出来,戴氏气得满面通红,狠狠剜了他一眼!   却是司氏格格一笑,媚声道:“陛下,昨儿妾身留在殿中伺候陛下可是什么都没听到呢!”   “不错!”姬深冷冷看了眼阮文仪,冷笑着道,“昨日之事既然发生在正殿附近,戴氏若当真大声喧哗,朕与御女岂有听不到的道理?阮文仪你倒是好大的胆子!难怪行宫之中的宫女与随驾男子往来朕也是到今日方知!你究竟是伺候朕的还是伺候其他什么人的?!”   他这句话一出,阮文仪便冷到了心底,知道自己往日里听着太后的话本就叫姬深不满到了极点,如今又恰好撞上了姬深满怀怒火的时候,既是被迁怒,也是积怨所致——不管这回欧阳氏能不能过了这一关,但他算是失了贴身内侍这一职了!   阮文仪这么一瞬间苍老更甚于欧阳氏方才,他身子摇了一摇,才惨笑着跪下道:“是奴婢之过!”   下面顾长福见他连话都不怎么会回了,忙从旁边绕上来扶住了阮文仪,跪在他身边道:“陛下,义父年高偶有疏漏处,求陛下容奴婢代义父回答!”   实际上阮文仪如今也不过四旬不到,顾长福这么说了不过是代他寻个借口罢了,阮文仪这会周身力气仿佛被抽得干干净净,也着实需要他扶上一把,便默认了这个说法,姬深不耐烦听两个内侍罗嗦,正要呵斥,却被牧碧微轻轻拉了一把,柔声道:“陛下不妨听一听顾奚仆的话,也免得旁人议论说贵人们一起污蔑凝华娘娘!”   姬深正要答应,对牧碧微等人恨之入骨的欧阳氏却冷笑着道:“这顾长福分明早就被你们买通,他说的话……”   “闭嘴!”姬深面露厌恶之色,他究竟是九五至尊,又居高临下,这一声断喝声音不高但满含了怒气,欧阳氏不禁下意识的噤了声。   就听顾长福命身后小内侍扶着阮文仪退下,自己依旧跪着禀告道:“陛下明鉴,奴婢蒙陛下不弃,御前伺候已有五年,从来不敢怠慢,亦不敢欺瞒陛下一字半语!”   说着被牧碧微暗暗使了个眼色,遂也不等姬深出言准许,忙又接了下去道,“因义父需要贴身伺候陛下,又要处置常务,所以小内侍们有什么消息却是先告诉奴婢,再由奴婢拣了最紧要的去打扰义父,昨日之事是这样的,陛下留了司御女伺候后,凝华娘娘与容华娘娘带着余人退下,走到了离正殿不远处,因容华娘娘频频望向了牧青衣,戴世妇见了便出言戏谑了两句,容华娘娘一笑了之,凝华娘娘便说戴世妇吵闹,出言训斥,戴世妇见状忙噤了声,结果凝华娘娘觉得不够,又上前掴打了戴世妇,颜充华等人上前劝说……”   姬深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目注颜氏,沉声问:“慈娘,可是如此?”   充华颜慈出身庶民,不仅生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性情为人也是如此,这一点姬深非常清楚,颜慈怕是宫闱里头最没胆子说谎的一个,所以颜慈说的话,最是可信!   ……………………………………………………………………………………   预算失误,还有个完……   第一百九十章 何氏之智(完)   “回陛下。”颜氏被姬深亲自点了名,吃惊的抬起了头,一脸的茫然无措,叫催促了两遍才怯生生的、仿佛字斟句酌的小声道,“陛下,大概……大概就是……”   她嗫嗫喏喏的说不下去,但姬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挥手让她还座,冷笑的看向欧阳氏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欧阳氏深深吸了口气,却是平静下来,昂首看着姬深道:“掌掴戴氏、训斥牧氏,本是我做的,我亦没有否认过!但离恨香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我是这里唯一的世家女儿,就一定是毒害牧氏的主谋吗?”她如今已连“妾身”的自称也不用了,足见心中怒火滔天,说着不忘记狠狠回瞪何氏。   而何氏,却只是拿袖子掩着面,似愧似怕,不时哽咽几句。   姬深微哂,看向桃叶:“你说!”   “陛下,昨日之事,方才顾公公却是没有说完。”桃叶精神一振,叩了个头,大声道,“当时因为凝华娘娘掌掴了戴世妇后,又欲对上前劝说的牧青衣动手,娘娘担心牧青衣身子娇弱,也不欲陛下为后妃操心,因此为了圆场,就说带了些安神香要分些给凝华娘娘,引得凝华娘娘住了手。”   说到这里,欧阳氏怒道:“是有此事,但……”   “你住嘴!”姬深不耐烦的喝道!   欧阳氏一怔,这才认识到姬深的无情之处,伤心的低了头。   便听桃叶越发精神抖擞道:“这样凝华娘娘带着邵青衣等人走了,娘娘怕牧青衣虽然没像戴世妇一样受掴,却心下有什么芥蒂,就在颜充华也离开后留了下来就在回廊上劝慰了几句牧青衣。”桃叶抬头充满希望的看向牧碧微道,“此事牧青衣自己便可佐证,还有牧青衣的贴身宫女阿善!”   被姬深询问的望过来,牧碧微只能按捺住怒火,勉强点了点头,算是认了此事——她总不能说欧阳氏能打得到戴氏未必打得到自己,自己可不是看起来的这么娇弱,压根用不着何氏的“安慰”,而何氏留下来不过是打着合作的旗号松懈自己,自己上了当不说,还自以为能够借了她的手让阿善去教训了欧阳氏吧?   “当时,娘娘自己留下宽慰牧青衣,因为之前答应了凝华娘娘,要把安神香送过去,就叫桃枝先回去取了香与凝华娘娘处送去,后来娘娘宽慰过了牧青衣,带着奴婢回到住的地方,却见桃枝不但已经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凝华娘娘的赏。”说到此处,桃叶顿了一顿,待众人都认真的看了过来,方缓缓道,“娘娘和奴婢都没有想到,凝华娘娘的赏,却也是……香料!”   这会不用她说出来众人也知道这香就是那离恨香了,欧阳氏惊怒交加,怒道:“当真是胡言乱语!本宫这回过来几时带那东西了?!”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到娘娘住的地方,内室柜子头一个抽屉里就放着凝华娘娘昨日装离恨香的盒子,盒子分了几格,不只是离恨香,还有凝华娘娘顺带送与娘娘的一方砚台与一方香凝墨!”桃枝从从容容的一句,却仿佛一道惊雷在牧碧微心口炸开!   牧碧微倏然之间抓紧了姬深的手,姬深却当她突然发现欧阳氏才是害了自己之人,回看她脸色刹那之间血色尽褪,目光空洞几欲倒下,心中更增怜爱,对欧阳氏越发的厌恶,沉声命顾长福:“你去带人取了来!”   顾长福似乎也颇为意外,起身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叫了两个小内侍去取东西。   欧阳氏紧紧捏着拳,足足压抑了半晌才一字字道:“若那砚台是翠竹隐月澄泥砚也不必取了,我进宫时祖母尝送了这么一方前朝名家亲制的砚台,爱惜非常,却不想不久前忽然丢失,当时为此还责打了好几个宫人,此事虽然不至于闹得六宫皆知,但在含光殿里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凝华娘娘一向治宫严谨,这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含光殿的宫人嘴最是严密?”桃叶愤然反驳,“凝华娘娘说翠竹隐月澄泥砚不久前就丢了,奴婢可是这会才晓得呢!”   这么说就等于承认那盒子里的砚台就是翠竹隐月澄泥砚了,牧碧微只觉得自己此刻心中五内俱焚!   姬深不耐烦道:“等顾长福取来东西一望便知!”   顾长福不多时就转回,呈上一只嵌云母镂刻仙鹿含芝的乌木盒,不过三寸来高,做工甚为精致,只看这盒子一眼,姬深便冷笑了一声,此盒工艺精湛,通体只上了清漆,除了镶嵌的云母外毫无他色,乌木因为长久的摩挲把玩显出极为温润的色泽来,一望可知不是本朝所有,在姬深想来,这种盒子,也只有世家会随随便便拿出来当做赏赐之物的装盛器皿送出去!   欧阳氏知他冷笑之意,沉声辩解道:“这盒子不是我的!”   姬深也不理她,吩咐顾长福:“打开!”   顾长福依言揭开盒盖,却见盒中果然分了一大二小三格,最大的格子里放着一份香料,已经用了大半,只剩一点点在盒底,小格中却是各自放着一砚一墨——当初那只翠竹隐月澄泥砚是牧碧微亲手从含光殿欧阳氏临窗习字的案上摸出来的,虽然只在手里留了片刻,但牧碧微对其外型大致还记得,这么一扫,立刻知道正是此砚!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禁用力捏紧——聂元生……   姬深并不知道这方砚台的隐情曲折,命顾长福拿起一看,果然是澄泥砚,上面镂刻着竹枝月轮,砚身线条流畅,砚色温润如玉,的确是砚中精品,那香凝墨在本朝一向为宫中御制,姬深更是熟悉无比,看过之后,当下一把抓起砸到了欧阳氏面前,冷声问:“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这会改口称何氏为锦娘,牧碧微虽然从方才桃叶的假作失声就觑出何氏这次怕是早有脱身之策,但听他这么一改口,心还是一阵阵的冷了下去,无力的松开了手。   欧阳氏抿了抿嘴,冷冷道:“我没有给这些东西她!”   “那砚台与墨呢?”姬深寒声问道。   欧阳氏哼了一声道:“香凝墨是宫中御制之物,我的含光殿是得过陛下赏赐了不少,何氏那里难道就少了吗?至于这砚台……”欧阳氏冷笑了一声,目光若冷电,盯住了何氏冷冷道,“我也没想到,堂堂容华,一妃之位,居然沦落到了连方砚台都要偷窃的份上!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看来这次回了邺都宫中,很该把殿里的东西都清点清点,莫要再出现什么东西不见了,冤枉我身边宫人的事情!”   “凝华娘娘这话妾身万万不敢当的。”何氏任凭两个宫女替自己辩驳,自己只顾装委屈装含冤莫明,装到了现在终于放下袖子,红着眼眶凄楚哀怨的说道,“这砚台明明就是娘娘昨日所赐,说是白日陛下出狩,妾身不谙骑术,留在行宫无事可做,要妾身替娘娘画一副黄栌,若不然妾身今早风寒未愈,又怎么会请前去牧青衣去折黄栌呢?无非是得了娘娘之命,所以想着病中左右无事,想先插几枝在房中揣测其神韵罢了……”   说到这里,何氏转向姬深哽咽道,“陛下是知道妾身喜好的,妾身平生最喜桃花,连身边的宫女起名都依了桃字,次喜杏花,所以次一等的宫女从杏字,那黄栌林秋时艳红如火,妾身喜欢新奇,但那毕竟是叶,哪有折了它来插瓶的?”   这番话合情合理,不但承认了那方翠竹隐月澄泥砚是欧阳氏所赠、肯定了桃叶桃枝的出头,还把指使牧碧微去折黄栌的理由完美的与砚台、墨相结合,当真是天衣无缝!   牧碧微若不是深知害人者必是何氏,简直都恨不得替她鼓掌了!   饶是就在姬深身边,牧碧微也不禁咬紧了牙!   姬深却是有些动容了:“不错,朕记得锦娘确实喜欢花卉,对枝叶兴趣却不大的。”   这等于是在说他相信了何氏的话了。   欧阳氏气得全身发抖:“若是如此,那方才牧氏自己亲口所言,到西极行宫来的路上,可是何氏先行与你提起黄栌林的,司氏也说了,若非此事,你不认得那黄栌林,纵然穿了被离恨香熏过的衣裙,在行宫外多吹会山风也未必就会中毒!莫非当时何氏你当着陛下的面提黄栌林也是本宫有意指使吗?!”   “妾身不敢!”相比欧阳氏的气势汹汹,何氏的战战兢兢更叫姬深看得心疼,她哽咽道,“只是……那片黄栌林……去年也是欧阳姐姐带妹妹去的……姐姐你……”   见姬深怒目向自己看来,欧阳氏心知何氏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污蔑自己了,她惨然一笑,也无暇去想何氏哪来这么大的胆子,闭眼半晌,才一字字切齿道:“本宫乃欧阳家老太君亲自教养大的嫡出之女,又贵为太后甥女,自进宫以来,莫说区区一个小小的青衣,就是孙贵嫔面前,本宫纵然有什么不喜之事,亦是直言!何况一个青衣牧氏?!”   说话之间,欧阳氏不屑的瞥了眼牧齐,冷笑道,“清都郡尹嫡女又如何?本宫若是不喜欢,便如同对戴世一样,直接当着牧尹你的面,打了你的嫡女,你又能奈何本宫?!”   牧齐侧头避开她的注视,拱手沉声道:“臣信陛下!”   欧阳氏冷笑了一声,直视姬深,傲然道:“陛下,我的确不喜欢牧氏!但若想害她,以我身份,以我位份,何必转这么大的圈子?!这种七拐八弯的做派,也只有那起子敢做不敢当的下贱东西才会得!牧氏的毒与我不相干!”   姬深神色晦暝不定,却听司氏轻叹了一声,悠悠道:“陛下,妾身也觉得很奇怪呢,凝华娘娘性.子一向激烈,要说不喜欢牧青衣,凝华娘娘自己也认了,只是……宫里谁不知道,容华娘娘待凝华娘娘一向恭敬,凝华娘娘这……做什么非要借着容华娘娘的名头,来害牧青衣?”   牧碧微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司氏,就听桃枝抢道:“是为了何家三娘子!”   牧齐、牧碧微齐齐一愣,都是心中大怒!   …………………………………………………………………………………………………………   何氏很凶残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余韵(上)   聂元生到了第三日的清晨才回到行宫觐见姬深,到时衣袍虽然整齐,却墨发微湿,分明是沐浴过后匆匆而至,姬深因自觉知道了牧碧微忽然失踪的真相,对他便依旧如常,吩咐人在下首加了一席,赐他同用早膳,待聂元生谢恩入席后,才诧异道:“怎么一连不见了两日?”   “陛下待会便知。”聂元生笑了一笑,他虽然方沐浴过,但神情却难掩疲惫。   姬深见状道:“朕使人寻你无非是因为怕你出事,如今你既然乏着使个人过来说一声便是。”   “臣谢陛下隆恩,不过这段时间臣虽奔波百里,到底得了手,心中难耐兴奋,因此欲先向陛下献了礼才敢回去休憩。”顾长福使人将姬深面前的早膳分下去,聂元生一口气喝了一盏热茶,这才拱手笑道,目光奕奕明亮,显得极为兴奋。   姬深来了兴趣:“猎到了什么?”   “稍后雷监就会带来,还求陛下先莫要问。”聂元生面有得意之色,道。   姬深心中好奇,但对聂元生究竟宽容几分,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示意身边伺候的戴氏莫要继续夹菜,却是一心一意等起雷监来了。   好在雷监到的也不慢,不过一柱香光景,守着殿门的小内侍进来禀告,道是雷监在外声称受聂元生所托,送一物来上呈御览,姬深自然毫不迟疑的吩咐宣进来。   不多时,雷监便带着人亲自送进一个被布遮蔽的方方正正、俨然笼子模样的东西进来,从他神采飞扬来看,里头的东西很是不一般。   姬深饶有兴致的吩咐:“把布揭开。”   雷监笑容满面:“奴婢遵旨!”说着,抬手揭了布——殿中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金狐!”姬深也是一怔,随即拊掌而叹,看向聂元生的目光中,满含赞赏,“狐性狡诈,金狐犹甚,比起火狐、紫狐、白狐都要奸诈诡谲,虽然不比虎、熊凶残,但却比虎类更难得手……就是宣宁驸马与巡郎联手也才射杀了一头,不想元生竟能活捉!难怪一去两日三夜才回!”   “臣前几日偶然发现它的行踪,便琢磨着要活捉来进与陛下,却也担心失手,因此没有告诉旁人,悄悄而去,折腾了两天两夜,到昨日傍晚才活捉成功,但也将自己弄的狼狈不堪,当时距离驻地已远,就在树上将就了一夜,今日天微亮时驰骋回来,匆匆梳洗,估计着陛下已经起身,就迫不及待带来了。”聂元生在雷监呈上金狐时风卷残云,将面前案上羹汤竟都吃了个七八分,足见这两日奔波的劳苦,这会听姬深开口,才放下牙箸,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擦拭嘴角,长笑道。   姬深亦有赞许之色,但随即想到了什么,森然道:“元生欲活捉了金狐献与朕,却不知道你不告而去的这两日,居然就有人到了朕面前诋毁你之不是!当真是滑稽之极!”   ——前日之事,究竟以欧阳氏担下了所有谋害牧碧微并转嫁祸于何宝锦的结果落幕,何氏筹划严密,环环相扣可谓是天衣无缝,姬深如今对牧碧微半点不怀疑,自然也觉得聂元生怕也遭了无妄之灾,如今又见聂元生花了两天两夜为了替自己活捉一头金狐,越发觉得对他愧疚。   聂元生闻言,却没什么惊奇之色,反而笑着打趣道:“却不知道说了什么?莫非是说臣私下里卷了猎物跑了吗?”   “这头金狐看起来与上回楼万古所献的那头颇为相似,但身形更加高大,未知是否是一对?”姬深虽然是个随心所欲之人,兴致上来全然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但也不至于当众与外臣公然说起来他被怀疑与后宫通.奸,当下转了话题,打量着笼中明显被洗濯过、精神也不太好的金狐道。   “臣却不知,不过想来此物罕见,上回宣宁驸马并楼大郎君猎了一头乃是母狐,臣所得者却是公狐,臣发现它踪迹的地方距离上回宣宁驸马得处并不算远,想来多半是一对吧。”聂元生一向心思通透,见姬深不肯直说便顺着他的话题笑着说道,“陛下骁勇,能够单人猎虎,臣远远不及,也只能猎狐以充数了……虎狐音相近,倒也算勉强能凑合。”   姬深不由笑道:“朕可没这么准你!”   “陛下若是还要臣再拿比这金狐更好的猎物来却是为难臣了。”聂元生在姬深面前向来都是谈笑自若的,当下叹道,“不瞒陛下,此狐当真将奸滑二字发挥到了极致,臣百般设计,还是几次被它逃脱,生生拖出了百里之外方才得手,若它再坚持片刻,臣就要撑不住了,这回春狩,臣的精气神皆用在了它身上,接下来几日怕都要好生休憩,再不能随猎了。”   他这么说时虽然是谈笑,但眉宇之间的疲惫却难掩饰,姬深见了,便道:“你既然疲惫,也不必拘什么礼,就先在行宫小睡片刻,朕留顾长福下来伺候你。”   “臣的别业……”聂元生才说了一句,姬深便不以为然的打断道:“别业到底离得远,你为了替朕活捉金狐奔波两日两夜,又花了一夜赶回行宫,朕留你在宫中休养一晚又如何?左右这许多人在!”   说着起身吩咐顾长福带了他下去休憩,聂元生目光一扫见顾长福所侍立的地方正是往日阮文仪的位置,而阮文仪却不在殿中,心下了然,便也装作疲惫不堪、并未察觉的模样拱手告退下去。   目送他背影消失,姬深叫过雷监吩咐:“这两日的事情朕会亲自告诉元生,尔当约束宫人,不可在他跟前多嘴!”   “奴婢遵旨!”雷监自然连忙应了,又与今儿伺候早膳的戴世妇、司御女一起服侍着姬深出猎。   …………………………………………………………………………………………………………………………………………………………………………   聂元生撩起衣袍下摆,轻轻松松的翻过院墙,足不惊尘的到了廊下,至门前轻轻叩响。   过了片刻,牧碧微才开了门,见是他,神情顿时愕然,随即飞快的探头往他身后一看,聂元生不觉笑道:“我行事如何会如此不严密?”   “你怎到了这里?”牧碧微闻言,这才把他让了进去,反手扣上门,小声且惊讶的问道。   “陛下体恤我奔波两日两夜,为他猎得活着的金狐一头,又见我在膳中疲惫不堪,就叫顾长福带我在行宫里睡上一日。”聂元生在榻上坐了,神采飞扬,却哪里有一点疲惫之状?   他这两天两夜,到底是在猎金狐,还是在做别的,牧碧微大致能够猜到,忍不住道:“金狐?别是上回宣宁驸马父子猎到的那头的一对?”   “陛下方才也这么猜测,想来应当是的。”聂元生悠然说道,“狐性狡诈,何况罕见的金狐?又是活捉,别说我追了两天两夜,就是三天四天,也没人能怀疑什么,这当真是天助我也!”说话之间颇有得色。   牧碧微听出他话中之意:“金狐是你事先备下的?”她不禁有些恼怒起来,“你也不与我说!害我前日战战兢兢到现在,就想着你要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消失才好!”   “是高七偶然布陷阱套到的。”聂元生笑了一笑道,“他原本打算拿给我处置,刚好我送你去他那里,你被闵二闵四送到牧家别业去,我与他商议脱身之计,他便将那头金狐拎了出来,我岂不是正好将计就计?”   牧碧微吐了口气,道:“这一回咱们虽然都没叫何氏得手,可她究竟也如了意!这两日的结果你想来已经知道了吧?”   “我知道如何还悄悄过来寻你?”聂元生敛了笑,正色道,“既然要告诉陛下这两日都是悄悄在外猎狐,我当时就带着那头金狐,骑着高七早就预备好的没有邺城军标记的一匹骏马驰骋出去百里,然后又布好了追猎与它逃脱的种种痕迹,一直到昨晚估计你这边尘埃落定了,这才故意弄得满身狼狈趁夜而回……这两日我并不在附近,何氏居然没被陛下处置?我觐见时见她不在殿上伺候,那戴氏、司氏眉宇之间都有扬眉吐气之色,还当何氏已经被废了位了?”   “何容华的智谋手段可比咱们想的都要高出许多了!”牧碧微冷笑了一声,到底不放心,确认道,“若陛下使了人去唤你怎么办?你在这里久留不要紧罢?”   聂元生笑了一笑:“你仔细说来就是,我倒好奇她是怎么脱的身?”   “你之前提醒我何氏有担心孙贵嫔倒后她地位不保,所以春狩前见孙贵嫔势弱,而且太后也不是用她去打击了孙贵嫔,很有些不满,因此与孙贵嫔有往来。”牧碧微叹了口气,“我以为她从进宫起,一直就是与唐隆徽斗来斗去,且紧紧抓住了左昭仪的,平素里又端足了那贤德良善的贤妃架子,便是与孙贵嫔有什么勾连,说来说去也是为了两边平衡,好叫她从中得益,所以那天下山时遇见她,话语藏机锋时,还拿槲寄生讥诮了她一回……”   说到这里,牧碧微咬牙切齿道,“却不想她倒是干脆!一年多来在左昭仪、欧阳氏跟前做低伏小,竟是说翻脸就翻脸——她直接把欧阳氏拖下水垫了背,戴氏、司氏的扬眉吐气,不是因为何氏,而是因为欧阳氏!”   “前晚陛下当殿将欧阳氏从凝华削去位份,贬为美人——陛下还说,欧阳氏既无才华,又不贤良,散号之中,也只有美人勉强可得,而且若非念在了太后的份上,很该直接叫欧阳家把人接回去的!”   牧碧微难掩心中怒火,切齿道:“听说欧阳氏叔父、堂兄昨日私下求见陛下询问事情缘由,陛下直言是因为欧阳氏谋害我并嫁祸于何氏!我……!!!!”   她就这么被拖下了水!   眼睁睁的看着牧齐成了真正的幕后真凶何氏承受欧阳家憎恨的挡箭牌!!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余韵(中)   聂元生一皱眉,思索了片刻,却是笑出了声:“何家从本朝脱了商籍之后心心念念的便是冀望子孙发达,偏生几代都不成事,不想究竟是苦心人天不负,好歹出了这么个伶俐的何氏宝锦啊!”   见他神态自若,牧碧微不觉皱起了眉,好在聂元生笑了一笑,便敛了容色,道:“欧阳家最恨的到底还是何氏,他们可不蠢,你进宫才几天?这西极行宫也是头一次过来,就算是你与何氏联手摆下苦肉计去算计欧阳氏,那主谋也定然是何氏,何况令尊令兄这些年来也就雪蓝关一件事情,还是陛下亲自结的案,你不必担心他们在朝堂上做什么,至多也就是场面上走个过场,牧尹与牧司马都不是才入仕途,这种场面应付的了。”   对于前朝之事,牧碧微再怎么聪慧也没聂元生懂得多,如今听他说的不在意,心里头的担忧究竟消了几分,便正色道:“我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性命险些送了不说,差点连累一家子连带外祖闵家都没个好下场,所谓不共戴天也就是这样的仇了,这件事情绝不可能到此为止!”   “这是自然。”聂元生点头,道,“不过你这样生气,想来陛下已经把事情结了,你一时间也没抓到什么把柄吧?”   牧碧微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前日深夜何氏在宫女的“心急口快”之下供出了自己受欧阳氏算计与蒙蔽谋害姬深身边的青衣后自请贬为粗使宫女,而欧阳氏却在那方翠竹隐月澄泥砚面前毫无抵赖的余地,被姬深当场喝令关回她住的地方不说,连邵青衣抱病赶到正殿抬出高太后来为欧阳氏求情,都被姬深差点打断了腿!   沾雪更是在天亮前就被杖毙中庭!   然而对于“毫不知情”又“被欧阳氏蒙蔽与胁迫”的何氏,姬深出语怜惜,看到这个情况,牧碧微只能以目光示意牧齐莫再多言,自己忍着一口心头血为何氏求情——她才一开口呢,不但姬深立刻顺势就对何氏处了个罚俸半年了事的处置,连司御女也站出来状似叹息实则为何氏表委屈!   “何氏倒是有决断,离了高太后,她也只能投奔孙贵嫔,这一手着实够狠,那是一点都不打算再回高太后这边了。”聂元生听罢,沉思了片刻说道。   牧碧微冷笑道:“高太后的为人,世家里出来的女郎,最好是嫡出,这才是她眼里的人呢,其他门第里出来的,人品才貌都不论,天生就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进了宫廷,那就活该注定一辈子战战兢兢没个出头之日!我要是何氏,这样的主子若是有机会,能捅她一刀我也不想放过!”   ——这回虽然不是高太后授意与允许人害了牧碧微,但牧碧微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心腹阿善至今昏迷不醒,却只能看着仇人从从容容的脱了身不说,自己还要当着姬深的面替何氏说话,心里怄得没法说,如今却是连高太后都迁怒到了。   “她走的这一步看似险峻无比,实则再对没有。”聂元生倒是心平气和的很,慢条斯理的道,“高太后重视门第,以何氏的出身,只要高太后活着,容华之位、独掌一宫,已经是到头了,她进宫不过一年多,如今正当韶华,想要再有作为,靠着高太后已经无望,而且孙贵嫔因怀孕与陛下有所疏远,地位出现摇坠之象,若是没了孙贵嫔在,高太后用不上她,不打压她就不错了,何氏为了自己的地位,惟有投靠孙贵嫔,贵嫔不倒,她才有存在的价值,也才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这等朝三暮四的小人,纵然这回靠着狠狠坑了欧阳氏一把,叫孙贵嫔对她另眼看待,这样的人恐怕也没哪个主子愿意长久的留用!”牧碧微对何氏恨到了极点,如今自然没好话说。   聂元生但笑不语,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到底把话问了出来:“从前在含光殿里我取的那方砚台与墨……你可还在手里?”   “却是不巧。”聂元生听了,面有失望之色,道,“我留在了邺都,不然这回倒是可以趁机作一作文章,叫欧阳氏倒得更快一些。”   “她究竟是太后的甥女,陛下这次把她贬到了美人已经是盛怒之下的结果了,若要继续踩下去,不说太后,欧阳家也受不得。”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呢,那次丢失的砚台与墨,虽然你没用上,倒有个人早就知道了你的心意,早早替你备了下来,不然,这一回空口白牙的想要指认欧阳氏,就算所有人一起落井下石也不容易呢!”   聂元生面露意外:“哦?”   “前儿个深夜,何氏辩称那离恨香是她命桃枝将自己此行所带的安神香送到欧阳氏那边后,欧阳氏族叫邵青衣找出来给她的,说邵青衣说了,那也是上好的安神香,只是欧阳氏不喜欢那味道,就交给桃枝,当是与何氏换了——另外并送了何氏一方砚台与一方香凝墨,叫何氏替她画一幅黄栌——如此打发我去折那要命的黄栌枝也顺理成章了起来!”牧碧微冷笑,“你方才说的没错,何家的确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女郎呢!”   “那方砚台与墨就是你上次交给我的翠竹隐月澄泥砚并香凝墨?”聂元生皱眉问。   牧碧微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两样东西你该不会是随手一放的吧?”   “我放的东西若能够被旁人随意拿到,如今坟上早就祭过几回了!”聂元生目光转冷,忽的冷笑了一声,目中锋芒倏露,他沉思片刻,道,“何氏说是欧阳氏身边的翠竹隐月澄泥砚,可有人仔细验过?欧阳氏也仔细看过了吗?”   牧碧微一愣,道:“陛下看过,后来因陛下发怒砸到了欧阳氏跟前,欧阳氏也低头看了,并未说不是……难道不是?”   “香凝墨是宫中所赐,并不希奇,若不是与砚台一同拿出来,任谁也不能说一定是欧阳氏所赐。”聂元生悠悠的道,“至于那方翠竹隐月澄泥砚,是前朝传下来的,东西你我都看过,确实是好砚,不过若要说到独一无二还不至于,我看欧阳氏当初把它就放在了内室窗前的案上,恐怕是因为那几日凑巧在用的缘故,你也知道欧阳氏位份虽高,进宫来这两年论宠爱却也是不咸不淡,她案上的一方砚台,陛下未必有那个心思去留意,何况此砚早先就被你拿了走,就是欧阳氏自己也有段时间不曾见了,前晚又是夜间,匆匆一瞥,就是原本只是个六七分像的,到了灯火之下,陛下含怒一望恐怕也是十足十的了。”   “如此说来这何氏倒是被我们小觑了不少。”牧碧微这回却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她虽然怨恨何氏,却并非无知之人,何氏出身不高,进宫也才一年光景,能安插的人手有限,能动用的资源也不过就那么点儿,却能够左右逢源做到容华不说,先投左昭仪,间接搭上了高太后,等局势变化,顺手坑了自己一把不说,连聂元生这个姬深宠臣都算计了上,而且即使失败,非但全身而退,更扳倒了欧阳氏,给孙贵嫔一派送了好大的一份投名状!   若说先前何氏能够踩下唐隆徽,还有聂元生的襄助之力,这一回她几乎是一网打尽,聂元生、牧碧微、欧阳氏,甚至包括牧碧微身后的牧齐、牧碧川并闵二、闵四,统统都被算计入局,即使两人侥幸逃出生天又洗脱了罪名,竟也无法奈何她!   这份心机手段,饶是牧碧微从来都是自诩聪慧,也不禁为之心惊!   聂元生淡然一笑:“这一回她逃过了去也是一件好事,不然,微娘你在太后跟前也不容易交帐!”   姬深如今还宠着何氏,就是冲着何氏这会还没被姬深看腻的花容月貌,他也要迫不及待的相信何氏的说辞,但高太后却不是这样。   欧阳氏乃高太后的甥女,在高家、欧阳家两家众多子嗣跟前欧阳氏算不得高太后最喜欢最重视的侄女或甥女,但她却是高太后晚辈里头唯一一个入宫为妃的,不管高太后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她,但这些年来欧阳氏在宫中受到的偏爱有目共睹。   姬深这回废弃欧阳氏,在何氏的筹划下可谓是理直气壮,就是高太后现在赶过来也已经无济于事!   问题是欧阳氏倒了,高太后未必就不追究下去了,仔细论起来,这回欧阳氏被废,随驾之人除了欧阳氏的身边人,其他只有落井下石的,高太后若是知道当晚行宫正殿里的情景心中岂有不怒的道理?   有姬深护着,高太后也许不能直接拿随驾的宠妃们怎么样,但她乃是当朝太后,私下里的手段也足够叫所有人回了邺都后很长时间都要战战兢兢了……   牧碧微吐了口气,道:“太后跟前的回话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底……只是虽然这里不是皇宫,但外头的事情我还是不太清楚,何氏因为早就投了孙贵嫔,就是要拿这一回春狩里的事情来向孙贵嫔表决心,昨儿个司御女帮着她给欧阳氏挖坑呢,何氏那边还没咬出欧阳氏来,司氏先出马,说了她看到欧阳氏身边的大宫女沾雪与欧阳家子弟往来的消息……当时还想着司氏是孙贵嫔的宫里人,与欧阳氏作对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不想后来何氏再指证欧阳氏,这事儿倒成了证据。”   她道,“其实昨日欧阳家求见陛下,为欧阳氏被废打探消息是一,另外就是想为了那几个子弟向陛下求情,只不过陛下驳了回去……”说到这里,她道,“陛下今日狩归来若是再召见你怕是会与你提起此事。”   “何氏左右已经挖了坑,欧阳氏摔也摔了,就冲着半山腰古松下欧阳十九那番苦心,我少不得也要帮她填几下土。”聂元生依旧微笑着,淡淡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余韵(下)   傍晚,姬深出猎归来,果然挥退众人,立刻单独召见了小睡才起的聂元生。   正殿里烧着融融兽炭,四面帐幕低垂,炉中一缕幽芬倾吐,姬深将下马时忘记交与小内侍的马鞭往榻上一扔,招呼聂元生在附近坐了,先问道:“你这会精神可好?”   一边说一边打量了几眼他的面色,见他气色之中虽还有些虚象,但精神比之早上却健旺了许多,不等聂元生回答便点头道:“今日朕亲手猎到了一头鹿,路上就吩咐了厨下做来,你今晚留下与朕一同用些罢。”   “臣谢陛下。”聂元生含笑拱手道,顿了一顿他开门见山,“陛下早上说过这两日仿佛出了些事?”   “朕就是要与你说此事。”姬深冷笑着道,“你去猎那头金狐前可曾泄露消息?”   聂元生面现尴尬之色,笑道:“若是旁人问,臣定然要为着颜面遮掩一二的,但在陛下跟前臣也只有说实话了——一来狐性狡诈,金狐尤甚,臣当时又打定了主意要活捉,虽然这西极山下来了许多次了,也不过五成把握,若是提前告诉了旁人,先传到陛下耳中,一旦臣失了手,臣自己丢脸事小,叫陛下失望臣却是担当不起的;二来,呵呵,臣也有些许私心,这金狐单臣一个人盯上,成与不成都在五五之数,若是多出些人来……”   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道,“毕竟宣宁长公主已亲自随驾来为驸马撑场面,臣也不能不给长公主这个面子。”   姬深了然的点了点头,要是楼万古和楼巡没有先猎到一头金狐,聂元生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是姬深面前的宠臣,旁人也未必一定要为了一头金狐与他过不去,问题是楼万古父子已经先得了金狐中的一头母狐,若能够再猎到金狐,哪怕是死的,凑足一对献与姬深,这个风头又非同寻常。   在这种情况下楼万古若是知道另一头金狐的消息,不免就要请聂元生让上一让了,单单一个楼万古,或许还不足以叫聂元生这个天子近臣忌惮什么,可是楼万古的妻子宣宁长公主却由不得聂元生不让着她。   所以聂元生选择隐而不报,先斩后奏,这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姬深惯居上位,对于底下人做事的顾忌也是知道些的,他对聂元生一向亲近,当然不会责怪他没有将金狐这个风头让给楼万古,反而冷笑道:“早先朕才登基,本要自行选择身边之人,不想最后除了阮文仪是皇祖所赠,母后不能动外,其他人统统都被母后拿着各种借口换了她的人,到了茂姿时,母后日宣朕数回,每回必苦口婆心,进茂姿谗言,朕数次不能阻,茂姿更是几次险遭毒手!”   说到这里,饶是姬深生长帝王家,自幼被教导要喜怒皆不形于色,也不禁阴沉了脸色,顿了半晌,方继续道:“这些年来下,朕自高祖起的身边人,除了你,便是阮文仪,但阮文仪也渐渐偏向了母后,朕前日借着欧阳氏之事免了他大监之职,在这行宫也没什么可挑的,便先用着顾长福……但这顾长福也未知究竟是向着朕,还是母后?”   聂元生静静的听着,到了此刻,方诧异道:“什么事情竟免了阮大监?”   “欧阳氏做的好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晚,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欧阳家的人还特特求见要问个明白叫姬深越发恼了这一门,这会提起来语气里依旧不掩厌烦,摆了摆手道,“朕夺了她的凝华之位,先废为美人,其他等回了宫再与母后议……阮文仪明知欧阳氏这毒妇私交外臣、谋害宫人,还要帮她说话,朕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今早来见陛下,就见阮文仪不在旁,臣还以为阮大监临时被陛下指去做了其他事,所以才由其义子顾长福暂留下来服侍。”聂元生露出沉吟之色,道,“凝华娘娘之事份属后宫,臣不敢多言,亦不敢过问,只是……阮大监跟随陛下多年,更是高祖皇帝所赐之人,如今为了后宫之事迁怒阮大监,臣以为不太妥当。”   姬深皱起眉:“莫非朕还要继续用着这个三心二意的东西不成?”   “陛下的身边人,最紧要就是对陛下要忠心。”聂元生听出姬深的怒火,却不慌不忙道,“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闻言姬深才缓和了语气:“你向来做事周全,这些年若不是你从中斡旋,朕早已与母后……”他顿了一顿,颔首道,“说来听听!”   “陛下乃是天子,想叫谁在身边伺候是谁的福分。”聂元生先捧了一句,才继续道,“若是厌了谁,只管打发了就是,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本是陛下应得的,只不过阮大监乃高祖所馈,高祖的眼光,他便是不如了陛下之意,想来如今也不算很老迈,做点旁的事还是可以的。”   姬深听出了他的意思,但依旧不太高兴:“此人乃皇祖留与朕的,又是伺候朕多年,皇祖在时他尚算知道谁是主子,待皇祖去后,先帝不过随口一问,就泄露朕之去向,害得朕当初被先帝责罚……先帝去后,他又顺了母后,如此朝三暮四之人,莫非就因为他是皇祖所留,朕不用他,还要费心替他寻个肥差不成?”   ——姬深对阮文仪的不喜,还是从睿宗时阮文仪无意中透露出姬深的贪玩,被睿宗责罚起的,因那回姬深受了责罚,自觉被阮文仪背叛,勃然大怒,若无聂元生等伴读从旁劝说,阮文仪差点被处死!   实际上也正因为如此,阮文仪虽然是姬深贴身近侍之首,还是梁高祖亲赐之人,但也不敢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姬深身上,所以之后便索性投了睿宗,到了睿宗去世,高太后的吩咐下来,阮文仪也不敢怠慢,无非是为了能够有条后路。   却不想他越是这么做,姬深越是厌恶,到了欧阳氏之事上,阮文仪才出了口,姬深便再不忍耐,直接削了他内司之首的职位!   甚至于如今聂元生建议不要对阮文仪赶尽杀绝,姬深也有些听不进去。   “以臣来说区区一介侍者哪里要陛下费心了?”聂元生淡然一笑,“陛下方才的话里,臣听出陛下是厌了阮文仪了,既然如此,便是念着高祖皇帝的份上留他个体面,却也不要放在了陛下时常能够见到的地方,好歹给个管事之职也就罢了。”   姬深若有所思。   “西极行宫这边,陛下也就春狩与秋狩来一回,也不是每次都在此处。”聂元生见状,建议道,“臣想阮文仪伺候陛下多年,就算出了差错,做个行宫总管也是绰绰有余的,这也是全了主仆之义。”   皇家猎场并不只西极山这一处,只不过西极山下的猎场最大离邺都也最近,所以十次皇家出狩倒有九次选在了此处。   “元生说的极是!”姬深点了点头,沉吟道,“那就把雷墨调回邺都内司……”   “陛下且慢!”姬深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聂元生打断,提醒道,“陛下说把雷监调回内司,莫非身边以后还要继续用着顾长福代替阮文仪吗?”   顾长福是个剔透之人,而且他本身就是宣室殿的内侍,虽然之前有阮文仪在,姬深近身伺候的差事都论不到他上前,但在旁边看了这几年,也将姬深的喜好琢磨了个七七八八,前晚阮文仪被逐出行宫正殿后,这两日顾长福贴身伺候下来,姬深倒一直觉得不错,这也是他毫不犹豫就要赶走阮文仪的缘故之一。   这会被聂元生打断,姬深猛然想起聂元生方才才提到顾长福时说的话,皱眉道:“如此,这顾长福也留不得了,宣室殿中还有阮文仪的几个义子皆都打发了吧。”   聂元生摇头道:“臣拦阻陛下倒不是为了此事,说到底,那些内侍认阮文仪为义父,莫非当真是为了尊敬他吗?无非是因为阮文仪乃陛下近侍,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阮文仪如今恶了陛下,那些所谓的义子未必个个都那么蠢,臣看陛下既然有以顾长福代替阮文仪之意,想来这两日他伺候的不错,可见是个聪明人。”   “若他学了阮文仪的伺候而不至于连阮文仪那个朝三暮四的心思也学了去,朕抬举他又有何不好?”姬深皱眉问。   “陛下近侍亦为内司之首,顾长福年轻,未必担当得起后者。”聂元生诚恳道,“何况内司如今的冯监,乃阮文仪同乡,两人关系甚好,冯监的岁数比之阮文仪更长一些,顾长福进宫的时候,冯监早已在宫中多年,冯监打理内司虽然是陛下登基后的事情,但在那之前,他已在内司待了近十年,陛下请想,原本阮文仪乃其同乡,虽然比其年少数岁,到底是同辈,顾长福却是阮文仪之义子,陛下这样破格提升,恐怕内司不稳!”   姬深闻言也深思了起来,内司司掌后宫日常生计,名义上也需要向中宫报备,不过内司最高长官为监,且非帝王近侍之首不能担当,也是为了皇帝可以通过贴身近侍随时了解宫中花费并各处动静,免得被后宫蒙蔽。   这也是姬深一登基,与阮文仪同乡且交好的冯忝会立刻被提拔为监,并入主内司的缘故,连高太后都没有反对这件事,这是因为内司虽然名义上需要向中宫报备,实际上其大权还是要通过大监掌握在帝王手里,因此大监随新帝登基就任后,往往头一件事就是将内司的要职换成自己人,这也是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之事。   姬深虽贪图享乐,别说内司这点儿权,就是前朝政事,他兴趣都不大,但也知道自己的贴身内侍之首若不能担起内司之首的职责来,于自己帝位无利——若非贵为天子,又凭什么聚集天下财富、国中佳人供应自己任意取乐享受?   “元生若有法子不可隐瞒。”沉吟片刻,姬深缓缓道。   聂元生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臣以为不如将阮文仪与行宫雷监对调一调,此处总管雷墨位同监,亦是高祖时所留之人,从监到大监,不过晋升一级,也不易受反对,而且雷监年长,想来内司有雷监看着,比顾长福究竟稳妥些。”   “至于顾长福,是阮文仪义子,虽然这两日伺候陛下尽心,但臣以为其到底年轻,陛下不妨将他晋为恭使,放到内司磨砺一番,如此将来雷监年老,陛下也好有得用的人手!”   得用二字,深深打动了姬深的心,他不假思索的点了头:“阮文仪这等软骨头的义子,伺候的再好,究竟要好生看看心性!就依你所言!”   ………………………………………………………………………………………………………………   擦汗   总算基本结束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屋   这晚因牧碧微毒性方除,何氏悲伤过度,这回随驾里头最得姬深欢心的两人都不便侍奉,姬深还是召了司御女侍寝,顾长福带人伺候着姬深歇下后,正当班的卓衡极有眼色,见顾长福不时轻轻捏一捏自己的肩背,忙凑过去低声道:“顾公公若是乏了不如到后头休憩会去,左右陛下都是要到五更天之后才会叫人,到时候奴婢提前过去叫公公就是!”   “咱家义父才歇息了下去,你这小崽子倒是就打起咱家的主意来了?”顾长福闻言笑了一笑道。   卓衡一惊,但随即看顾长福并无怒意,胆子便又大了些,笑着道:“公公说的正是呢,奴婢们可不是看着公公和善,所以想求了公公给这个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就求公公疼一疼奴婢们,到后头歇一歇罢?”   他这话说的入耳,顾长福虽然因着从前阮文仪的缘故没有近身伺候过姬深,又何尝不知道姬深的习惯?如今姬深既然已经入睡,自己去歇上个把时辰却是不打紧的,因此笑骂了卓衡几句,却是当真离开了正殿。   出了正殿,顾长福左右看了一看,却没有回后头休憩的地方,而是站在外头侍卫不远处的地方,仿佛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那碧梗粥熬得如何了?”如此说了一声,他才举步,却是往行宫厨房方向去的,正殿距离厨房自然不会近到哪里去,到了僻静处,顾长福脚步一转,却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沿小路七拐八弯,最后竟到了宫墙之下!   饶是顾长福也在阮文仪跟前做过几年义子,到了这深夜僻静处,听着四周只有自己心跳,也不禁有些奇异的烦躁不安之感,他定了定神,走到依着宫墙而建的一间小屋前,轻轻叩响了门。   片刻后,门无声无息的开了,顾长福尚未来得及看清楚门后情景就被人一把拉了进去,反手就将门飞快的扣上。   “聂侍郎。”顾长福倒不惊慌,反而带着亲近的笑,与拉自己进门的人招呼道。   这间小屋看着不大,却也用一张底座厚实的牡丹富贵绣屏分了内外,如今屏风底下放着一张矮榻,榻上小几,几上茶具,聂元生一身常服,正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长福笑着与他让了一让,这才坐了下来,目注聂元生面上,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聂元生知他心意,亲手替他斟了一盏热茶,方道:“陛下因欧阳氏之事迁怒,阮文仪却是做不成大监了,长福还需好生劝慰令尊才是!”   “当真?”聂元生说的是劝慰,顾长福却是眼睛一亮,待见了聂元生似笑非笑的目光,才猛然醒悟了过来,赶紧换了一副颜色,咳嗽道,“当真如此么?唉,义父他伺候陛下多年,咱家倒也不是敢说陛下的不是,只是义父乍得了这样的处置,咱家是要好生安慰安慰他,免得他心里介怀……”   聂元生听到这里,悠然道:“若是如此,长福却也要抓紧了机会,不然,怕也不便了。”   顾长福这回却没有再像方才那样明显的失态,但坐在榻上的身子也不自禁的向聂元生倾斜了几分,惊道:“这话怎么说?”   他这么问,却是只当姬深厌恨阮文仪,除了他内司大监的职位不说,还要将之处死,若是如此,过于顾长福所求,他心里倒是当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聂元生淡笑道:“陛下打算把阮文仪留在行宫这里做个总管。”   “哦?”顾长福听了,不觉头疼道,“那雷监怎么办?”他这么问当然不是为了雷墨考虑,而是另有顾忌处,“雷监也是宫中老人了,当年若非恶了如今的太后娘娘,也不至于被打发到了这行宫来,论资历论手段雷监比咱家那义父都不差什么,陛下要把义父也留下,却不知道谁正谁副?”   宫人论起来也是奴婢,身份并不高,内侍尤其如此,但近身伺候过帝王的人究竟不一样,这样的人除非跟上了亡.国.之.君又或者犯下大过,不然就是赐死也是讲究给个体面——所谓的以全主仆之义——天子为天下万民之表率,自然要带头显示自己的仁德。   似阮文仪这样的内侍,高祖皇帝所赐,先帝睿宗也因为他向自己透露姬深行踪赞过他“忠心为主不谄媚惑上”,高太后对他也颇为信任倚重,虽然因是阉人的缘故,就算被姬深随意打杀了也不至于有大臣为他进谏什么,毕竟内侍自古就很受读书人的不屑,然而究竟会在背后议论姬深薄情。   何况姬深虽然因他不诚心忠于自己而心生厌烦,但他所生外心的也是姬深嫡亲的父皇母后,姬深还没厌他到了欲杀之的地步,总是要给个不体面里的体面去处——总不能叫阮文仪从头去做个跑腿的小内侍吧?   所以聂元生给姬深出的这个主意,将阮文仪打发在行宫做总管,却比将他逐去为先帝或高祖守陵显得体贴多了,若这西极行宫的总管是其他人倒也无所谓,阮文仪一来,自然是立刻降为副总管,给阮文仪让位就是。   但雷墨却不一样,雷墨论年纪比阮文仪还要长上几岁,也是高祖时候就进的宫,他的发迹比起阮文仪来还要早,十年前就做到了内司里监一职,要说他以监的位份却被赶到一个狩猎时才有机会被启用的行宫来做个淡然无味的总管十年,那还是因为他当初在内司做事不仔细——那会高祖病重,先帝睿宗还是太子,高太后自然还是太子妃,而先帝与高太后因济渠王之事感情深厚,但也非常宠爱薄氏。   雷墨被赶到西极行宫,正是因为他将先帝赐与高太后和薄氏的一份锦缎弄错了,将原本是薄氏的次一等的送到了高太后处,却将高太后的那份送给了薄氏,高太后出身名门望族,名声一向不坏,本来这样的事情不大不小的,依着宫规罚上一场也就算了。   偏不巧的是高太后那一份里有自古正室方可着的大红之色——而薄氏出身固然不及高太后,薄家在邺都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薄氏的母亲崔氏,更是崔家出身,她比先帝和高太后年轻许多,见识也不是全然没有,看到了那正红的锦缎后,薄氏却也想多了,当场命宫女托了赏赐原封不动的送到先帝跟前!   这么一来事情自然闹大了,先帝与高太后感情甚笃,可那时候高太后虽然依旧气度高华容貌秀美,到底比不上薄氏年少俏丽,薄氏又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表示自己从来都不敢觊觎中宫之位,也不知道雷监送那么一份锦缎过去做什么,更在先帝跟前惶恐到了自请永闭冷宫的地步。   先帝半身戎马,又与济渠王为帝位拼了个死去活来方胜出,虽然身边从来不乏谋士,但自己心思也不少,听了这话,又问了事情经过,却也多了心,虽然没有明着对高太后说什么,却也寻了一次家宴的机会,对高太后说了不必担心她将来的皇后之位。   高太后陪着先帝几十年,哪里还不知道先帝的为人?他说这话看似在酬谢自己多年陪伴,却无疑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打薄氏的主意!   这等于是一场交换——先帝保证高太后的皇后之位不受挑衅,但也要高太后不能威胁薄氏的安危!   对于高太后来说,这等于是宣布两人多年彼此扶持的感情破裂了!   更要命的是先帝既然把话说了出来,显然是相信了薄氏的话,根本就不屑于再听高太后解释!   在这种情况下,高太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也只有将雷墨重重的处置,既是发泄怒火,也是向先帝表明态度——由不得高太后不服软,那会高祖皇帝还没驾崩,先帝看着身子健康的很,高太后虽然生了三个嫡子,整个东宫只有温太妃所出的姬照一个庶子,但因温太妃为前朝公主,姬照继位可能极小,那会谁都看到了先帝即将继位,却没看到先帝在位不久。   若先帝与高祖一样长寿,他那么宠爱薄氏,如今这帝位上坐的是谁家外孙还很难说!   原本高太后是打算将雷墨处死的,只是雷墨在内司混到仅次于大监之步,到底也有几分关系,高太后身边的人有出面为他说话的,道是若当真将雷墨处死了,恐怕落在先帝眼里却是杀人灭口,也叫薄氏得了把柄,莫如赶出宫中也就是了。   高太后听了这话,这才把他赶到西极行宫来一待十年,甚至又因了那番话,连他监之位都没贬,就是要向先帝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心虚!   所以阮文仪虽然是伺候过姬深的人,但雷监资历可也不浅,顾长福有这一问,也是想通过此事判断自己那个义父前程究竟如何,才好判断接下来在姬深身边该如何表现。   他的这点心思,聂元生自然看得分明,淡然一笑:“阮文仪究竟是伺候过陛下的,虽然做事不当心,留在这西极行宫做一做主也是够的。”   顾长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正想着姬深压了雷墨一头,看来似乎还是念着一份旧情的,但那雷监当初能够从高太后手底逃生,这十年来在西极行宫也是活得好好的,昔年太子妃都做到太后了,还没把他怎么样,可见厉害之处,这两人到了一起彼此斗个不亦乐乎,倒也免了阮文仪嫉恨自己,不防聂元生轻描淡写一句:“所以陛下身边无人伺候,打算带上雷监回宫主持大局。”   聂元生说的轻松,落在了顾长福耳中却俨然是一道惊雷!   惊得他目瞪口呆!   顾长福比之先前听到阮文仪夺职已成定局还要不堪,整个从榻上跳了起来,惊怒交加道:“这怎么可能!?”   聂元生却仿佛嫌他还不够吃惊与愤怒,悠然道:“原本陛下是想提长福你为大监的,陛下也说你伺候起来很得阮文仪的精髓,只不过,被我拦了!”   这回顾长福却没有冲上来找他拼命,而是倒抽一口冷气,急急回到榻上,连咱家都不自称了,拱手道:“聂侍郎有话还请直言,侍郎也知道我等身有残缺,是个不中用的,方才却是叫侍郎见笑了!”   …………………………………………………………………………………………………………………………   亡.国.之.君也屏蔽……   无语啊   还有那个经典的茉.莉.花……   第一百九十五章 雷墨   节日快乐……   ……………………………………………………………………………………………………………………   聂元生淡然一笑,问道:“这回阮文仪被陛下厌弃到了不容他继续在身边伺候的地步,是为了什么?”   “依奴婢来看义父伺候陛下虽然尽心,但时常听了太后娘娘的话帮着太后所中意的人说话,很叫陛下忧心。”顾长福沉吟片刻,直言道。   “你说的不错,但他究竟是陛下跟前多年伺候过来的,何况太后娘娘也是陛下的生母兼嫡母,所以从前陛下也就是责罚一番便了了,这一回实际上是因为阮文仪自己恰好一头撞到了欧阳氏的事情上,陛下一怒之下才会令他不要再近身伺候。”聂元生悠悠道,“你在陛下身边也有些年了,陛下的脾气想也摸到几分,如今气头上,寻个人去挑唆几句,再将阮文仪重责一番也不奇怪,但陛下若是心平气和了……”   顾长福悚然而惊,道:“聂侍郎是说陛下将来未必想不起来义父吗?”   “就算陛下想不起来,太后娘娘也会设法帮阮文仪说情的。”聂元生微笑着道,“所以,我劝说陛下把阮文仪留在西极行宫,如此太后也是鞭长莫及,才不至于换了新人到陛下身边不多时,太后复召阮文仪到宣室……这样不论是谁继任,总归不便,长福说是不是?”   “侍郎请放心,义父既然要留在西极行宫了,奴婢自当尽心,必将义父留在皇宫的东西统统都仔细聚拢了送来,总不叫义父再惦记着什么。”顾长福若有所思,正色道。   聂元生微笑道:“西极行宫这边,雷监打理多年,上上下下的规矩都是好的,阮文仪在这里不必费什么心,却是个清闲体面的差事,就有一件,阮文仪如今已经不是大监了,他从前所用之物再要送来,却也要查一查,免得逾越,坏了规矩,毕竟西极行宫平素少见圣驾,更不可轻易疏忽,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顾长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要防着人假借送东西给阮文仪传递消息,立刻记在了心头,见聂元生没有说旁的话的意思,小声问:“那……侍郎既然已经给义父寻了个好去处,却为何还要叫奴婢退了这大监之位?”   “这正是我今日约长福你来的缘故。”聂元生说到此处却是敛了笑容,沉声道,“这次阮文仪失位虽然是他从前就不得陛下之意,但直接原因却是帮着欧阳氏说了话!欧阳氏一向得太后维护你是知道的,如今陛下将之降为美人,欧阳家来寻陛下无果,必然会派人向邺都报信,恐怕春狩圣驾才回宫闱,太后之召就会等着!”   他抬起头来目注顾长福,缓缓道,“何容华等人有孙贵嫔撑腰,牧青衣得陛下宠爱还有清都郡尹并清都司马为依靠,长福你呢?”   顾长福脸色一变!   “自然这回的事情与长福本不相干,宫闱争斗,宫人被牵累却也是常事。”聂元生叹了口气,道,“你虽然在宣室伺候也有些年了,又是阮文仪义子,近身伺候的活计却也做的不多,再者阮文仪都已被陛下所厌……若是太后体恤他服侍陛下多年,使个义子在行宫里伺候他……”   聂元生话未说完,顾长福已经醒悟了过来:“陛下厌了义父,奴婢是其义子,此事又由欧阳氏引起,若奴婢接了义父之位,一则太后会因此迁怒于奴婢,二则若有人从中挑唆陛下也未必会相信奴婢,三者……若是被太后分到了这行宫来,往后却是寸步难行了!”   说到此处,顾长福叹了口气,眼中虽然究竟难掩失落,却郑重向聂元生一礼道:“多谢侍郎周全!”   “你也不必谢我。”聂元生摇了摇头,道,“这也是你这两日伺候陛下伺候的好,所以你虽然升不成大监,做个恭使却是陛下答应了的,我向陛下举荐了你进内司……”   “内司?”顾长福听了,神色之间便有些犹豫,道,“不是奴婢信不过聂侍郎,只是若去了内司便就远离御前了,这……”   聂元生笑着摇了摇头:“长福先听我说——这回欧阳氏被废,她虽然之前才被降了位,究竟也是下嫔凝华!宫中如今位列九嫔以上者才几人?是以阮文仪削了大监之位,回宫之后,无论是宣室谁人接任,都必将面临太后的怀疑与怒火!   “是以大监一位,长福是不可为的!雷监也在行宫,也可被怀疑,问题是雷监年长,也是高祖时候的老人了,用他一来太后也要有所顾忌,二来雷监在行宫多年,于宫中久无往来,太后也放心些。   “至于叫长福去内司,这是因为宣室殿以后既然有雷监,长福在不在御前,不过那么一回事!去了内司,一来可以历练才干,二来可以暂避风头,三来嘛……雷监年纪放在那里,长福还怕将来没有为陛下尽忠的机会么?”   听到此处,顾长福权衡片刻,到底松了口气,笑道:“奴婢知道聂侍郎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进言的。”   “其实我这么做还有一重好处。”聂元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长福与我往来之事太后那边并不知道,因此这回陛下春狩归去,阮文仪被留在了行宫任职,长福你跟着就被调离了宣室……阮文仪在行宫左右是难以回邺都的,太后若要对其有所安抚,少不得着落在了长福身上啊!”   顾长福闻言眼睛一亮!   聂元生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阮文仪这回之所以会失了内司之首的位置,说到底还是因为帮着高太后的缘故,这样他本人被姬深留在西极行宫做总管,不许回邺都,高太后虽然不至于为了一个内侍逼着姬深非把阮文仪调回邺都宫中,但照拂一下阮文仪的几位义子,也好叫下面的人知道为高太后做事到底是被念旧情的——顾长福在这眼节骨上被调进内司,虽然聂元生说是为了避开雷监接任大监一位,继续在宣室殿里不咸不淡的过着,也是去内司历练,但放在旁人眼里不免就要想到,这是受阮文仪的牵连,跟着被赶走了。   高太后免不了要对顾长福安抚些借以宽慰阮文仪!   “大监虽是内司之首,但内司平常之事都是冯监与方贤人在处置,方贤人并不得陛下信任,长福你若是做的好,借着高太后的安抚之际掌握住实权,冯监……年纪也可以老迈了!”聂元生含笑补充了一句,叫顾长福的呼吸为之一促!   就算自己这会不便亲自去做大监,但若能将内司的实权尽数抓在了手里,雷墨资历虽深,但在行宫一待十年,这次乍然回宫看似荣耀,实际上对内司久已疏远,未必不能将他架空!这样就算自己不是大监,也没有御前伺候的便利,但在宫闱里的分量也不一般了……   顾长福越想越觉得聂元生所言有理,郑重的起身谢过,又想到了一事问道:“侍郎上回叫奴婢对牧青衣照拂一些,未知是否对其有什么安排?”   见聂元生似笑非笑的看来一眼,顾长福忙赔笑道:“不是奴婢多这个嘴,只是奴婢想着牧青衣这回伴驾就带了阿善一个人伺候,如今阿善中毒未醒,即使醒了怕也暂时不能伺候青衣不说,还要旁人喂些粥水,是不是在行宫里给青衣挑个老实勤快的宫人先伺候着?”   他这是听了聂元生一番分析后的投桃报李之意了,聂元生这才收了目光,淡淡道:“牧青衣那边你先不必去管,莫要忘记陛下这里是把这两日的事情了结了,还有太后在,你这时候替牧青衣择了人,回头太后那边会怎么想?毕竟这次欧阳氏被废,罪名里头一件就是谋害牧青衣!”   顾长福听了一惊:“是奴婢料想不周了。”   “我知你是欲报答我一二,不过却也不可为此耽搁了你的前程。”聂元生摇了摇头道,“牧青衣如今正得上意,陛下自己未必想不到,既然在这行宫里头,还是雷监来提的妥当,你不要节外生枝,免得届时失了更大的好处!”   “侍郎说的是,却是奴婢眼皮子浅了。”顾长福暗暗庆幸多了一句嘴,忙又谢了。   聂元生回头看了看屋角的铜漏,算了下时辰道:“陛下那边怕还要你伺候,我也要回去了,长福你且悄悄出去,我等等再走,莫要被人撞破了。”   顾长福又向他行了一礼这才且忧且喜的去了,他这边走出小屋不多久,屋中屏风却又转出了一人,一身正三品绛色袍衫,容貌端正却微染沧桑,聂元生起身请了雷墨落座,还没斟茶,便听雷墨笑骂道:“二郎口才越发的好了,方才那番话听着咱家都觉得若还不放弃大监之位去到内司简直是没得活了!”   “顾长福进宫才几年?比我也长不了几岁。”聂元生大大方方的替他奉了一盏茶,笑道,“若连他都敷衍不过去,我又岂敢借此事策划叫雷监还都?”   雷墨感慨道:“当年咱家出邺都时你悄悄来送,说日后必定会设法叫咱家重新风风光光的回去,咱家虽然应了,当时也觉得不过稚子之语,听来暖心却也没当回事,不想不过几年光景睿宗皇帝也没了,今上继位闻说你甚得上意,但也不过六品给事黄门侍郎,咱家想着你每年随驾过来探望咱家一番,咱家这么过个残生也是心足了,不想你到底践了前诺,如今想来却是咱家小看了你。”   “我自幼入宫伴读今上,雷监对我素来照拂有加,何况雷监正当壮年,一身才干莫说阮文仪,比之高祖时候的古大监也不差,若就这样在行宫蹉跎一生岂不是浪费?”聂元生真心实意的说道。   “你是临沂郡公嫡长孙,又是高祖亲自选为今上伴读的,高祖对令祖何等信任?就是咱家当初不曾照顾你,你在宫中也没什么人敢为难。”雷监叹道,“咱家早年入宫,在宫闱里头摸爬滚打也不是没善待过人,可临了临了虽然有人帮着说话免了这一死,二郎这番厚报却是领之有愧啊!”   聂元生莞尔一笑:“雷监不如这样想,就当是我在宫闱之中无人可仗,求雷监回邺都宫里帮我一帮如何?”   雷墨闻言,笑骂道:“二郎又来了!咱家虽然一介废人,莫非就是那等占了便宜还卖乖之辈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辛世妇   戴世妇领着手挽花篮的宫人陪着牧碧微进了院子,四面一看,便道:“究竟青衣得陛下欢心呢,这院子啊我听说从前都是给贤人、作司一级的女官住的,不想青衣这头一次来就住上了。”   牧碧微因为之前她提醒自己与帮自己说话虽然是因为戴氏自己也与何氏不和的缘故,但到底是偏着自己的,也计较她语气里的醋意,叹了口气道:“不瞒世妇,奴婢啊倒是情愿住得小一点,原本阿善手脚利落倒还收拾得过去,如今她虽然醒了,可毒性未曾除尽,雷监虽指了人来帮手,究竟有些手忙脚乱。”   “行宫到底是行宫。”戴世妇听她提到阿善,倒也感慨的点了点头,“这边每年迎接圣驾也就那么两回,若有好的也被随驾来的人带走了,留下来的规矩做事究竟不能与邺都那边有内司盯着的比。”   “雷监治宫严谨,宫人们规矩倒是好的,就是刚来伺候总不如用惯了的人体贴。”牧碧微请了她进门,“如今虽然雪都化了,但山脚下到底寒气未净,世妇可别站风口了,咱们进屋说话吧。”   戴世妇带着人随她进了门,两人分主宾落座,戴世妇便叫身后那宫人将花篮呈上:“这是昨儿个我与颜充华带了人出宫游玩时见到的,别看颜充华进宫也有两年了,从前的手艺倒也没落下,这花篮是她编的几个里我挑出来的之一,想着今儿也给你带个挂着看看。”   牧碧微早就瞥见了,但到此刻才公然拿过来仔细端详,权当没听到她嘲颜氏的出身的话,啧啧赞道:“这是迎春花枝编的?当真精致,如今这边就有迎春花了吗?奴婢还以为要过些时候才能开出来。”   “山脚下总有向阳地气和暖的地方。”戴世妇笑着说道,“我与颜充华也是偶然遇见了那么一丛,见她会弄这个,我都折了下来。”   “却是多谢世妇照拂了。”牧碧微捧着花篮抿嘴道谢,戴世妇听她不提颜氏就提自己,心头快慰,摆手道:“一个花篮罢了,我也是想着你这边有人喝着药,这个虽然没什么香气,但放屋子里看看也是眼睛一亮。”   牧碧微道:“世妇说的正是呢,照奴婢说邺都什么都好,就是比之南朝来到底冷了些,每回读到书上所言烟春三月,杏花烟雨,却是难以想象。”   “可不是?”戴世妇出身虽然不如牧碧微,但比何家却要强得多,戴家也是教导女郎们读书的,戴世妇便就着话题说了起来,“我记得我幼时才读这一句时正是三月里头,那一年邺都格外的冷,三月里还飘着雪,白茫茫的一片别说杏花了,连烟雨也不可得,偏生我家当时请的那先生却是去过怒川之畔的,虽然未到南朝,却也见过三月就开的杏花,还令我们以杏花为题作一首诗,真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咱们这边若是没有地龙暖房,一年到头见的最多的却是梅花了,书上说什么艳杏烧林,那是想都没法想的。”牧碧微笑着道,“对着漫天飞雪写杏花,这可当真是为难,换作了奴婢定然是只有一头奔到祖母房里求祖母救命的份了。”   戴世妇闻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青衣倒与我幼时差不多,阿娘管我管得紧,功课上头做不出来惟恐被阿娘责罚,每每都是躲到了祖母房里,等着阿娘过去领人,祖母疼人,总要帮着说几句好话,念着祖母的面子阿娘便是罚了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说到这里戴世妇露出怅然之色,“几个月前家中传来消息,道是祖母病重,我本想请阿娘进宫问个仔细,却不想……”   牧碧微眨了眨眼,命雷墨派来的两人退了出去,只留了戴世妇身后的宫人陪伴,戴世妇这才拿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一字字恨道:“原本陛下都已经允了,左昭仪那边也点了头,却不想何氏那个贱人,却以我祖母既然病重,合家不免过到病气,若阿娘进宫来带了病气与宫中可怎么办?又说年纪大的人病一病也寻常,三番两次的召人进后宫到底麻烦!陛下被她这么一说便又吩咐不要叫阿娘进宫了!”   牧碧微面有诧异之色:“何容华这是做什么?母女天伦,人之常情,何况欧阳美人生病那日,何容华自己也说染了风寒,叫桃枝更衣沐浴后到殿上禀告的,难道戴家夫人进宫还不知道更衣沐浴吗?”   她这么说一半是为了顺着戴世妇的话题,另一半也是真心询问——何氏虽然狠毒,但做事不会毫无目的,这样拦阻戴世妇与家人见面,恐怕是戴世妇之前就和她有了芥蒂的缘故。   果然戴世妇放下帕子冷笑着道:“我与青衣一见如故,这事也不瞒青衣——何氏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报复,先前她与我乃是同一批进宫的,才进宫时她的位份最低,当时陛下最宠爱楚美人、我,还有她,因此招来了隆徽唐氏的嫉妒,很是为难我们三个……”   说到这里,戴世妇吐了口气,“也因此我们三人联手,结为姊妹,约好了苟富贵无相忘……原本,最得上意的是楚美人,她出身也最好,宁城县子楚家虽然不是世家望族,但也算开国勋贵之后,若不是因着孙贵嫔的缘故,太后不许新进宫妃晋升太快,原本陛下早就要提了她位份的,不想后来楚氏被何氏探望过一回不明不白的去了,倒是成全了何氏!不过她许是为着掩人耳目的缘故,到底还是帮我说话,使我也与她差不多时候册了世妇!”   牧碧微见戴氏几次公然与何氏过不去,又频频的提楚美人,还道她只是嫉妒何氏,不想这中间还有如此曲折,不觉上了心,追问道:“既然何容华要掩人耳目,怎的还要阻拦世妇与娘家人见面?”   “哼!”戴世妇冷笑道,“就在我祖母病倒前不久,那时候你还没进宫,左昭仪有一回到甘泉宫里去,向太后说宫中伺候陛下的人虽然不少,但高位妃嫔太少,中宫空缺也还罢了,左右昭仪仅她一人,三夫人只有孙贵嫔一个,下面九嫔加在一起也才三人,妃位更只得两人,相比之下,世妇倒有一十三位,不如提上一人为妃……”   她说到此处,牧碧微心中一动,道:“可是何氏晋位的那一回?”   “不错!”戴世妇点了点头,道,“青衣想也知道,太后娘娘素来不喜出身卑微的宫妃,既然会同意左昭仪的意见,那么十三位世妇中,范、谢、缪、鲁、郑、胡这几人是没指望的,剩下的,当时最有希望晋升为妃的便是我、长信宫辛世妇、德阳宫焦世妇、晏呢宫李世妇并何氏。”   牧碧微听到李世妇眉心微微一动,露出好奇之色来:“世妇里头奴婢还就见过戴世妇你并云台宫的谢世妇,旁的人却不太清楚了,不过长信宫的辛世妇却是听人提过一句,只是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形?”   戴世妇看了她一眼,道:“你是说她当初进宫那起子事情吗?辛家在邺都只能算二等门第,但我说的这些人里还是辛世妇出身最好了,如今想来当初太后同意左昭仪之请恐怕还是为了她的缘故,只可惜被何氏从中截了一道,竟是成全了她!太后也是因此失望,所以她晋了容华,却还是在绮兰殿里继续住了下来,不得执掌一宫,在姜顺华手底下过着,要不是姜顺华有了身孕又知道她狠毒,不愿意她继续留在平乐宫,那景福宫主位哪里轮得到她?”   “进宫?”见牧碧微面露好奇之色,戴世妇也不隐瞒:“我说与你听,回了邺都可不能传扬——当初太后主持采选本欲为陛下大婚,哪里想到出了一个孙贵嫔,陛下不欲立左昭仪为后,太后亦不可能答应宫里出一个孙皇后,这样僵持着,太后同意给了孙贵嫔、唐隆徽这些人位份,但陛下也要广纳世家至少官家女郎。   “辛世妇就是那个时候进宫的,她生得不美,若是刻薄一点来说可以算是丑陋了,但其祖母乃是太后表姑,采选时得了一个淑德有仪的赞誉,因此也被留了下来,结果陛下后来召集众人挨个过目,看到辛世妇的时候当众大摇其头,说这等姿容寻常人家怕都觉得委屈了自己儿子,怎的还要塞到宫里来……说的辛世妇差点回去就悬了梁,亏得被人救下,太后安抚许久,辛世妇从没侍过寝,就那么守着她的合欢殿过着,连长信宫门都没出过一步。”   牧碧微咬了下唇,饶她早知道姬深重色,也不禁为此事震惊——便是不是天子,寻常妇人听丈夫这么说了一句,恐怕日子也没法过了,这辛世妇也当真是命苦。不过若是如此,太后欲在事情渐渐平息后为她提位以作安慰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何氏却是怎么抢到了这个机会的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戴氏   就听戴世妇道:“原本这消息从甘泉宫传了出来,太后与左昭仪心里属意的那么几个人,六宫上上下下也都是心里清楚,只是你想来也晓得,孙贵嫔那些人一向都不得太后喜欢,但陛下宠爱孙贵嫔,许多事情因着陛下的缘故太后也不能怎么样,孙贵嫔宫里的两位世妇中,胡世妇却是与孙贵嫔从前是同村人,听说孙贵嫔的娘家人饿死前,与胡家是极好的,孙贵嫔的阿姐闻说还嫁到了胡家去,所以听到了这个消息,孙贵嫔却是动了心,打算替胡世妇谋一谋妃位。”   牧碧微心想下面不必听下去也知道,孙贵嫔拉开阵势与高太后这边正大战三百回合呢,那边何氏却是觑冷子得了手——照戴世妇所言,何氏晋升容华前,妃位空悬的还有婕妤、容华、承徽,虽然说是同级,但以着大典时候的排列顺序,却是承徽最低,何氏不但捞到了这个容华之位,甚至还跃过承徽站到了颜充华之前,在婕妤空缺的情况下,她却是九嫔以下第一人了。   这份心机,便是为敌,牧碧微也不能不赞上一句。   “孙贵嫔跟陛下向来是有话直说的,因此就在陛下到祈年殿的时候向陛下提起太后有意择一世妇补充妃位,跟着就向陛下推荐了胡世妇。”戴世妇叹了口气,她为人善妒,但心里头到底偏向些与自己出身相似的辛氏的,说到此处面露不忍道,“陛下虽然宠爱孙贵嫔,但这些事情究竟要问过了太后才肯说定,因此只是记了胡世妇的名字,没有一定答应,不想回头太后娘娘听说孙贵嫔已经向陛下提了人,便急急将陛下召到了和颐殿,点了辛世妇晋位!”   牧碧微看着戴氏的脸色,试探道:“陛下可是不允?”   “陛下说的可比不允还要命。”戴世妇叹了口气,“陛下说,安福宫中胡氏虽然是生于国色天香之畔,姿容简陋,也可比拟为含露海棠一朵,总有俏丽处,那辛氏好比是路边杂草,平常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叫她留在宫中已经是委屈了一干世妇,太后还要提她为妃,陛下道他丢不起这个脸!”   牧碧微竭力掩饰还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吃吃道:“这……这话竟传了出来?”   她这句话问了才觉得荒谬,若非是和颐殿里传出来的话,戴氏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捏造这样的言语来诋毁圣誉。   戴世妇叹道:“可不是?高老太君一把年纪了,闻讯气得几次昏死过去,颤巍巍的进宫求太后许她将孙女接回去……太后好说歹说才了结了,为此还特特给高老太君另一个孙女赐婚了高家一个嫡出子弟,但辛世妇既然进了宫以后这辈子也就那么回事了……只是经此一事,太后说什么也不肯晋胡世妇为妃,这么争来争去,最后陛下烦了,自己提了何氏出来,还直接晋为容华!”   她这边说的简单明快,牧碧微却想若无和颐殿里传出的那番话,高老太君不至于反应那般激烈,高太后也不会因为在命妇和姑母跟前下不了台,非要阻了胡世妇的晋封,想来这些与何氏是脱不了关系的。   至于何氏把眼线布到和颐殿去恐怕不太可能,阮文仪是个向着高太后的,恐怕这番话是何氏自己从姬深那里套出来再散布出去,以达到叫高太后下定决心阻了孙贵嫔那边推举的人,从而给自己争取到了机会。   若非如此,从何氏进宫以来一直奉承了左昭仪一派,太后就算不满意她的出身,但在孙贵嫔那边一心一意想推胡世妇上位的情况下,何氏好歹也算个官家出身,又对太后恭顺、对左昭仪尊敬,这样她晋封容华而不是胡世妇,也等于是打击了孙贵嫔一派,高太后做什么还要拦着她单独执掌一宫?应该叫她早早执了一宫好打击孙氏的气焰才对!   牧碧微想到此处,也觉得孙贵嫔有孕之后,也难怪高太后不愿意再抬举何氏,这么个人的确是不好惹的。   她沉吟了片刻,道:“何容华莫非晋了妃位之后便与世妇疏远了吗?”   “倒不是这个。”戴世妇哼了一声,道,“她这个容华之位,来的仿佛不正,晋升之后,非但没有搬出绮兰殿,太后连个赏赐也没有,就是宫里公认贤德的左昭仪,也只是意思意思的送了份薄礼,这时候宫里又传了出来楚美人的事情,还与何氏扯上了,说起来楚美人投井,当时也没过去几个月,何氏与我在楚美人活着时,都是与她交好的,何氏晋升如此之快,有人把两者联在一起有所诋毁本是常事,只是何氏却认定了与我有关,寻了我去盘问,我自然不会承认,不想她竟到陛下跟前哭诉,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此事乃唐隆徽所指使!”   见牧碧微神色疑惑,戴世妇悻悻着继续道,“事情到这里倒没连累到我,但接着太后把我叫到和颐殿里问了一问,回头我也依样告诉了何氏,不想她从此却怎么也不肯信我,我也没法与她解释,有次我的贴身宫女听到她身边的桃枝对绮兰殿的小宫女说起此事,将我骂的一塌糊涂,我抓着桃枝找何氏理论,不想她不但没有责罚桃枝,反而轻描淡写的对我道若是我当真问心无愧,被人说几句又如何……”   戴世妇捏紧了拳,咬牙切齿道:“她既然这般认定了我,我也不能平白的担着一个虚名!是以后来楚美人的事情平息了,见着不知道的人如青衣你,我也总要提上一提,好叫人知道她曾经做下来什么事情!”   牧碧微心想当初楚美人也真是作孽,花容月貌却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性.子,在宫闱里头过不下去丢了性命不说,连死了都要被人再三的拿来作文章,当真是死都不得安宁。   嘴上却道:“原来如此,世妇实在是委屈了,其实何氏既然得宠之后为着场面对世妇也有所照拂,楚美人既去,世妇想来对何氏也是一门心思的好的,若有谣言定然也是私下里好好询问的,哪里会出去宣扬呢?何氏此举却是十分的不智了。”   “她啊这分明就是心虚!”戴世妇哼了一声,冷笑道,“比起一年多前,她这一回谋害青衣,手段却是更加高明了!先前是位份都不高,除了那善妒成性的隆徽娘娘,也没个什么人注意她,如今这行宫里就这么几个人,她害了人还能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青衣你还得忍着替她说话……唉,也真是难为青衣了!”   说着,戴氏露出怜悯之色。   牧碧微早知戴氏此来有所图,这会自然也应景的露出迷惑之色:“世妇说的这话奴婢却是听不明白了……这一回,谋害奴婢的不是欧阳美人吗?说起来何容华这回也被欧阳美人很是害了一把呢!”   戴世妇冷笑了一声道:“青衣又何必装糊涂?就凭欧阳氏那个只会仗着家世与太后的蠢货,也能够害到青衣?”   “这……可那离恨香……”牧碧微面上作着迷惑之色,心中却觉得戴世妇说的对欧阳氏也不太公平,就是她自己,也没想到何氏如此心机。   “何家那么有钱,本朝建立时很是趁着许多世家望族败落收了不少好东西。”戴世妇到底与何氏曾经亲如姊妹过,对何家的底子竟也多少晓得些,冷笑着道,“别说离恨香了,就是再稀奇些的东西,譬如寸长的鸦忽他们家都能够随随便便拿出几件来。”   说到这里戴世妇又冷笑了一声,道,“这会不在邺都,回去了有空到昆德宫去,我那里还有她从前送与我和楚美人手里是一对的一块红鸦忽呢!虽然不及鸽卵大,但颜色剔透璀璨,也足以当得起千金之价了!”   戴世妇的父亲官职虽然不算高,但祖辈也是邺都积年的故吏了,眼界不能与曲家高家的女郎比,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既然这么说,可见何氏送出来的宝石到底不会差的。   牧碧微心想何家原来趁着改朝换代很是收拢过世家里头流落出来的东西,这么想来何家底子薄,可好东西却是当真不少——姜顺华虽然使笑人提醒了一句,但也不是为了牧碧微好,而是借她出手罢了,那转心壶的事情自然没说,如今牧碧微还不知道何氏手里竟然有这么件指不定能要了人命的东西。   她沉吟道:“世妇的意思莫非是要告诉奴婢,这回害奴婢的人里头何容华也有份吗?”   “不是有份。”戴世妇摇头,肯定的道,“真正的主谋本该是她才对!”   就见牧碧微神色之间一惊:“这如何可能?”   “如何不可能?”戴世妇反问,“先拿话引了你去黄栌林的是谁?在你进内室探望时燃了那离恨香的是谁?打发你带着满身离恨香去黄栌林中的又是谁?说什么欧阳氏的算计,欧阳氏那点儿脑子若有这等本事,她也不必每次都要跑和颐殿去求太后做主了,你看这行宫里太后不在,何氏就这么一手便叫陛下彻底的厌弃了她!”   “可那方砚台与墨……”牧碧微面露困惑之色,戴世妇哼道:“青衣你到底是后院清净的人家里出来的,却也太单纯了些!那一日你就坐在了陛下身边,难道没注意陛下盛怒之下,不过粗粗对了一对就认定了是欧阳氏的东西,后来欧阳氏忙着分辩也没去细看,依我来说,欧阳氏宫里头早先丢了东西责打宫人的事情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恐怕何氏是从那个时候就留了心眼,使人在宫外头仿了差不多的备用呢,反正东西丢了,只要没找回来,单看名字,除了欧阳氏自己并几个近侍谁能够认得准?”   牧碧微心想你这回倒是说对了,她如今已经将戴氏的来意摸了个七八成,便为难道:“世妇好意来告诉奴婢自然不敢怀疑,可听了世妇的话奴婢却更加害怕了,这何容华如此厉害……她是容华奴婢却只是区区一介青衣,这……”   “青衣又有什么关系?”戴世妇露出笑脸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安抚道,“青衣出身别说比起何氏了,比起我来啊也高多了,令尊可是清都郡尹,陛下重用着呢!何况青衣还生得这般美貌,若不是左右丞相阻拦,青衣恐怕早就与我等同阶了!”   牧碧微叹道:“这也是奴婢没那个福分,不敢求与世妇相同,若能够脱了这女官之衔,换个良人亦是心满意足了,倒不是为了旁的,只是家父素来娇纵着奴婢,这两回听奴婢说话,开口必自称为奴婢,家父心中到底有些难受——这话也只能与世妇说了!”   戴世妇点了点头,安慰道:“我懂你的心意,这一回虽然是何氏下的手,但陛下既然定了欧阳氏,咱们也一时间拿那真正的毒妇无可奈何,不过陛下怜惜你,回宫之后未必不肯借着这一回的事情为你晋封为正经的妃嫔,或者至少免了那避子汤药去!”   “若有那么一日,还望世妇教导!”牧碧微低下头去,盈盈行礼道。   见状,戴世妇满意的笑了。   …………………………………………………………………………………………………………   这几天忙的那个不知昼夜啊   我就没好好睡过一觉……   话说长假是好啊   可是长假结束前各种堆积如山真心HOLD不住了……!   趁着长假大家好好玩吧,轻松轻松……我感到了逃出生天一样的庆幸……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宫   圣驾还都,一番仪式自不必提,牧碧微不及回风荷院梳洗,先陪着姬深被宋青衣请到和颐殿。   高太后身边照例陪着笑容可亲的温太妃,姬深行过礼,高太后倒也没露出什么不悦之色,反而和颜悦色的问了几句狩猎辛苦,待听得姬深要将亲手所猎的虎皮送与自己,还笑着夸奖了他几句。   如此到了膳食,太后自然留了姬深一起用膳,牧碧微一个青衣在太后面前当然是没有落座的份的,伺候着姬深用毕午膳,又将和颐殿里小宫女捧上的茶水进上,高太后喝了口茶,这才转了正题:“三郎这回出猎听说出了许多事?”   说话之间高太后淡淡看了眼姬深身后垂手侍立的雷墨,眼神就冷了一分,“连高祖皇帝所赐的阮文仪都没带回来?”   “母后,阮文仪做事糊涂,孩儿已饶过他许多次,实在不耐烦继续用他,念着皇祖的份上,留了他在行宫养老,也算全了主仆之义。”姬深当初为孙贵嫔的事情,早就将高太后的手段一一领教过了,才踏进和颐殿,就知道高太后这是要祭出怀柔大.法了,面上故作未觉,心里却早就预备着。   这会听高太后开口拿了阮文仪说事,立刻不假思索的堵了回去。   “一个奴婢,我儿不喜欢换一个也无妨,只是近身伺候你的人到底也该谙些你的习惯才好,哀家瞧原本宣室殿的顾长福还不错。”高太后皱了皱眉道。   姬深却暗想聂元生料的一点不错,淡笑道:“母后不知,那顾长福乃阮文仪的义子,这一回孩儿留了阮文仪在西极行宫,他是要请求一起留下伺候阮文仪的,被孩儿斥责了,不过他既然不耐烦伺候孩儿,孩儿也不至于偌大宫里没有得用的人,所以遣了他去内司,至于宣室殿里空缺的奚仆之职,朕已打算提拔那叫卓衡的担任。”   高太后见姬深早就有了腹稿,甚至连顾长福空出来的位置也定了人还公然说出来,显然是绝了自己插手,默了片刻才不冷不热的道:“宣室殿是你的寝殿,你如今也大了,怎么处置自己来就好,哀家也说不得什么。”   “孩儿从前叫母后操心不已,如今怎么还敢?”姬深忙谦逊道。   这句话又叫高太后噎了一噎,方道:“你身边几个奴婢的事情哀家不管,但……欧阳家究竟是你姨丈家!”阮文仪没回来,高太后这边的消息也都是欧阳家派人快马送回的,高太后在宫妃里头偏心欧阳氏不假,但比起与亲生儿子之间的母子之情,高太后究竟更重视后者,她恼怒于何氏、牧氏等人仗着姬深的宠爱陷害了欧阳氏,却也知道姬深处置的那么重,欧阳氏就算再回了昭训之位在宫里也不过是等死。   高太后不想为了一个已经没什么用的甥女与姬深闹翻,但也不想叫何氏等人就这么算了,所以绕开了欧阳氏之事,直接提到了欧阳家。   “母后说的很是。”哪知姬深听了这一句,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原本教导出欧阳氏这样的毒妇,那是怎么都该下旨申斥一番的,但孩儿也是念着母后的份上,所以只在私下里训斥了他们,母后放心,孩儿已经在行宫里教训过了,如今还都自然也不会再提起。”   眼看高太后脸色不对,温太妃忙圆场道:“陛下行程劳顿,如今才回宫来,这会也是太后平常小憩的时候,不如陛下先回宣室殿休息,回头再来与太后说一说今年狩猎里的趣事?”   姬深自然乐得脱身,正要告辞,高太后却眼皮一撩,冷声道:“哀家这会还不困!”   “太后不困,我陪太后说会话罢。”温太妃笑容不变,柔声劝道,“至于陛下……”   高太后这会满心怒火,冷冷瞥了眼温太妃,立刻叫后者住了声,复对姬深道:“听说你废凝华为美人,为的是这牧氏?”   姬深听她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欧阳氏,心下不耐,便故意道:“母后如何也知道了此事?孩儿原本想母后平素就待欧阳氏极好,不想她如此不争气,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叫母后知道了定然心中难过,所以吩咐过莫要告诉母后,这是谁多的嘴?”   “三郎若当真不想哀家难过,就该好好的想一想,凝华不但是欧阳家的女郎,还是你之表姐,与你也是自幼相熟的,怎么能够为了一个小小的青衣竟将九嫔之一的妃子废成了散号美人?”高太后气愤的说道。   “母后这话说的可不妥了。”姬深淡淡道,“当年孩儿选妃之际,母后就曾说过后妃应当重德,那欧阳氏出身如何,既然进了宫,就该以宫妃的身份自守,寻常人家的女子,尚且知道不可嫉妒,她身为下嫔,不思感激,反而自恃位份,意图谋害青衣不说,母后可知道,那离恨香沾染衣上经久难消,若非微娘机灵,说不定也要害了孩儿了,这等毒妇,既然可以因嫉妒谋害孩儿宠幸之人,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对着孩儿下手?当然欧阳氏是母后甥女,母后为她伤心不足为奇,可孩儿乃母后亲生,母后莫非看欧阳氏更重于孩儿吗?”   他这番话说的高太后满腔怒火化作一通冰水当头浇下,旁边温太妃见高太后面色未变,可袖子却不住颤抖,心下吃了一惊,忙道:“陛下这话说的,陛下是太后嫡亲幼子,太后就算疼爱甥女,哪里又能越过了陛下去?太后这样问,可不也是为了陛下?毕竟欧阳氏乃陛下表姊,陛下这样重处了她,太后总也担心陛下吃了亏,太后说是不是?”   被温太妃扯了几下,高太后才勉强点了点头。   姬深便趁机道:“原来如此,却是孩儿误解了母后一片苦心,还求母后责罚。”   “你如今大了,事事自己做主,很不必问哀家。”高太后心中百味陈杂,失神的说道,欧阳家的消息传回邺都后,高太后哪里不知道这是何氏反了水?就是被谋害的牧碧微,也未必当真那么无辜清白,至于推波助澜的戴氏、司氏倒是题中之义了。   可若是就这么顾忌着不与姬深之间生出罅隙来,叫何氏她们若无其事的踩着欧阳氏上位,高太后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她沉默了片刻,对姬深道:“这件事情你既然已经有了结论,哀家也不说什么,只是闻说牧氏中毒之后失踪,被人与聂元生离开连在了一起……”   姬深正觉得这是聂元生受了自己拖累,忙打断道:“这都是无稽之谈,孩儿已经罚过了这么说的人,连何氏孩儿也叫她禁足半月了。”   听出他对聂元生的维护,高太后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虽然如此,但你已快做父皇,聂元生若非你夺情,守完了孝也该娶妻生子了,从前你任他出入宫闱也还罢了,如今怎么还要这样纵容他?这样的谣言既然能够有一次就能够有第二次,长此以往,你叫宫中诸妃如何自处?”   牧碧微闻言顿时花容失色,跪了下来泣道:“求太后明鉴,奴婢除了伺候陛下时见聂侍郎觐见外,从未私下里见过聂侍郎啊!奴婢真是冤枉的!”   高太后怒道:“哀家没有问你!滚到一边去!”   “母后此言差矣,微娘这回在欧阳氏手里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还被那毒妇趁机散播谣言险些坏了名节,受了这许多委屈,母后非但不安慰几句,反而恶言相向,岂不叫后宫皆都冷了心?”姬深见高太后这样训斥牧碧微,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高太后这分明是不满自己废弃了欧阳氏,故意为难牧碧微,还是当着自己的面,心下不快,话也说的不客气起来。   高太后气极反笑:“安慰?一个青衣,什么东西!也配哀家安慰?三郎莫非这一回出猎归来竟糊涂了不成?”   “太后快快息怒,陛下也是被欧阳氏气着了,亲生母子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这样动怒何苦来着?”温太妃一听赶紧大声打岔。   只是姬深脸色也已经冷了下来:“孩儿的确糊涂,微娘乃三品大员原配嫡女,进得宫来却只居青衣之位,已是大大的委屈了她,但她丝毫不以为意,服侍孩儿尽心尽力,竟然因此被人谋害,孩儿若是早知有此事,当初必然不会允了左右丞相之请!”   “你想做什么?!”高太后拂开温太妃的手冷冷道。   “孩儿打算晋微娘为宫妃,所以那避子汤,母后以后也不必叫人预备了。”姬深冷冷道。   高太后勃然大怒:“胡闹!牧氏进宫本就是坏了规矩的,两位丞相却不过你坚持这才同意她进了宫,做个女官已是破例了,这才几天功夫,你就要将她晋为宫妃,当初两位丞相所言所忧你莫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吗?这是动摇社稷之事!你若是要这么做,何不先赐下三丈白绫叫你兄长幼弟并哀家一起都去见了先帝才好!”   “不过册一个宫妃,母后这么说的仿佛孩儿立刻就要倾了我姬氏天下一般。”姬深拂袖冷笑,“莫非孩儿贵为天子,册一个妃子都不能吗?孩儿如今是没亲政,却也不至于为人傀儡!”   听了他这意有所指的话,高太后气得全身颤抖,抬手怒指姬深,半晌,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太后!!”宋青衣大惊失色,温太妃也刷的站起,不及多言,命宋青衣:“快去太医院请任太医来!”   宋青衣礼也未行,直接跑了出去!   姬深先是一怔,待温太妃颤抖着嘴唇说了句:“陛下力气大,且请先抱了太后进寝殿安置,以备任太医待会问诊。”姬深才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应道:“是朕把话说急了,多谢温母妃提醒。”   温太妃跟着他身后,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寝殿,又服侍着高太后更衣散髻,放下帐幕,姬深早在她们为高太后更衣前就退到了外间,待见温太妃出来,面上也有悔色:“有劳温母妃了。”   “陛下不要难过,方才我摸过太后的脉搏,却是一时气急了闭过气去,待任太医来看过想是无事的。”温太妃面色柔和,开口却先将姬深的担忧以及愧疚消去了大半,继续柔声安慰道,“只是陛下要给牧青衣晋位,也不是不可以,但也当缓缓言之才是啊!”   姬深叹了口气,低头道:“温母妃教训的是。”   “陛下这话我却不敢当,陛下是天子,我哪里能教训陛下?”温太妃闻言,连忙道,又低声,“今日之事传出去到底对陛下与太后都不好……陛下看这些人……”   姬深顿时一凛:“谢温母妃提醒!”他身后的雷墨是宫中积年的内侍了,惯会看眼色,立刻道:“陛下,奴婢这就将人召集到偏殿去,只是奴婢才回宫中,众人看着奴婢都还眼生,还请陛下亲自出面!”   那边姬深自带了雷墨去敲打和颐殿的宫人以封口,这边牧碧微临走时脚步慢了一慢,就被温太妃轻轻一拉袖子,附耳悄言数句……   ………………………………………………………………………………………………………………………………   第一卷还有点后续没交代,所以汐你期盼的分卷,还有几天   然后推荐下汐的书,在下面,注意不要耽搁了学习哟!   第一百九十九章 推辞   姬深才勒令了和颐殿的宫人闭嘴,不许将方才的情形传半句出去,回到寝殿外间,却见牧碧微跪在地上眼泪一串串的划落,他不由心疼道:“微娘何必如此?”   “陛下,任太医方才就到了,如今正在里头为太后娘娘诊治,陛下请进去探望太后娘娘吧,奴婢不敢去惹太后生气。”牧碧微举起袖子轻轻点了点眼角,动作若弱柳扶风,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她话说的怯生生的,却无疑是扣实了高太后不喜自己。   “你随朕一起进去便是,这都是欧阳家颠倒黑白,诬陷好人,当真是无耻之极!”姬深提到欧阳二字面有厌恶之色,他如何猜不到自己才回宫就被高太后召过来,绝对是欧阳家在春狩时没能说服自己收回废欧阳氏凝华之位,私下里派人回邺都向高太后告了状?   牧碧微委屈道:“可太后娘娘的身子……”   “母后素来康健,你不必担心。”姬深因听了温太妃方才的话,一点儿也不怕高太后出意外,牧碧微得了这话才借着他的搀扶站起了身,心想高太后也是作孽,亲生儿子冷淡到了这种地步,换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也无怪高太后不想看到宫里出宠妃——到底姬深不是高太后身边长大的呢。   进了寝殿,便见任太医已经诊过了脉,正在案边飞快的写着方子,温太妃亲自端了碗水,一点一点的喂着高太后,高太后醒是醒了,可脸色却极为难看,惨白一片,目光无神,见姬深进来,任太医忙搁了笔行礼,姬深道了个免字,先给榻上的高太后行过礼,便殷勤的问起了她的身体。   高太后把头转过去不欲理睬,任太医只得禀告道:“回陛下,太后娘娘是急火攻心,因太后娘娘平素保养得当,臣施了针之后却是醒了,但到底伤及元气,还须好生滋补一番才行。”   “朕记得宣室殿里有皇祖所遗的一枚千年紫芝,最是养人,雷墨回头使人都送了过来。”姬深自小被梁高祖亲自抚养,梁高祖晚来很是怜爱皇孙,对他的用度极为慷慨,因此养就了姬深赏赐上头的大手大脚,对高太后自然也不会小气。   任太医也算是高太后的心腹了,只是对母子间的争执到底不敢说什么,便依着姬深的话小声叮嘱了宋青衣如何服用紫芝,就听高太后冷冷的道:“那紫芝乃高祖皇帝所赐,哀家岂敢全部拿来?你若有心,随意切上一些也就罢了!”   这话便是对姬深余怒未消了,见姬深面上笑容一窒,温太妃赶紧圆场道:“那欧阳氏自己不好,辜负了太后的一片爱护之心,如今陛下既然已经罚了她,太后伤心也伤心过了,又何必再为此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如此岂不是叫陛下跟着难过?”   又暗拉了把高太后的衣角,使眼色道,“不只陛下,安平王、广陵王并宣宁长公主少不得也要为太后操心呢!”   高太后愣了一愣,会过意来,心头短暂的权衡了下,到底姬深是自己生的,而且温太妃又提到了她最喜欢的广陵王,高太后心想广陵王最是孝顺,若是知道自己被姬深气得晕倒,定然会进宫劝谏,姬深又是自小养在高祖身边、与父母兄长都不算亲近,万一他们兄弟反目,姬深乃是帝王,到时候吃亏的少不得还是广陵王。   又想姬深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所出,为了欧阳氏当真叫他背个不孝的名声也是没有道理,她忍住一口心头血,到底跟着温太妃这话把自己晕倒的事情推到了欧阳家头上,叹道:“哀家一向看欧阳氏都是个好个,谁能想到她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早先春狩还没结束,欧阳家派人过来求哀家向三郎说情,哀家还想着这里头是不是有人蒙蔽了圣听,不想却是欧阳氏真的做下了谋害之事,说起来她既是哀家儿妇之一又是哀家甥女,可这两年在宫里头哀家也是拿她当宣宁来看的,这……”   高太后说到这里,想到姬深是自己亲生幼子,从小不能够养在身边也还罢了,不想两年前为了孙贵嫔公然逆了自己的意思,如今连个青衣都能叫他向自己使性.子了,这样一个儿子就算是皇帝,自己这个太后做的也太没意思,一阵心灰意冷涌上心头,却是话也不想多说了,这模样真是又伤心又失望。   温太妃赶紧劝说道:“我才说太后不要伤心太后又来了,这岂不是我招了太后吗?”   又道,“陛下在行宫的时候就已经训斥过欧阳家了,这也是怕太后难过,所以在行宫就处置掉,免得回到邺都叫太后听见还要为他们难过。”   “唉,你说的是。”高太后此刻心头一片意冷,便只随着她所言应付几句。   姬深闻言,这才缓和了脸色,先道:“原本就是怕母后知道了为欧阳氏难过,这实在不值得,不想欧阳家如此没规矩。”   高太后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如今事情说开了哀家也看开了……三郎才从行宫回来想来还乏着,就先回宣室殿去休憩吧,想来过会宣宁她们忙完了也要过来的,一来二去怕是三郎耽搁了辰光。”   “母后体恤孩儿孩儿自是遵从。”姬深笑了一笑,脚步却没有移动,而是提起了方才将高太后气晕的话题,“那微娘的位份与那避子汤……”   眼看高太后就要脸色大变,温太妃忙对牧碧微使了个眼色!   “陛下,奴婢有话要说。”见状,牧碧微忙拉了把姬深的袖子,柔声道。   姬深皱眉道:“嗯?”   “奴婢想太后这会身子不好,莫如回头再议。”牧碧微带着一丝忐忑的表情低头道。   这副模样叫姬深看了便觉得是高太后对她太过偏见,正要继续纠缠高太后,温太妃却借了这个由头起身道:“牧青衣说的也是,太后只顾惦记着陛下的身子,却忘记自己才被气过呢,依我说陛下不如先回宣室殿,任太医方才开的安神汤一会拿来太后喝了便要睡下的。”   这就是明着赶人了,姬深敢于顶撞高太后自然是不怕温太妃的,但温太妃态度和蔼,常在他们母子之间劝和,如今这话也说的在理,加上牧碧微不断扯着姬深衣角,姬深斟酌片刻,到底说了一句:“那孩儿不打扰母后休憩。”又叮嘱了四周宫人好生伺候高太后,这才走了。   他前脚才带着人出了寝殿,后脚高太后便冷冷问温太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不要急,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温太妃不慌不忙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好言道,“牧氏是个知趣的,方才我劝说陛下去吩咐和颐殿的宫人不要把今儿的事情外传,毕竟陛下怎么说也是太后亲生的,又是九五至尊,太后教训陛下是理所当然,可也不能叫外头看了笑话去……待陛下走了,我就劝说牧氏自己出来推了这事,如此也免得陛下心中不快!”   第两百章 波折   高太后听她解释了方才与牧碧微交换眼神的缘故,脸色才缓和了点,可目光却黯淡道:“哀家本以为先帝没了之后总还有三郎可以依靠,却不想如今竟也要看起他的脸色来了。”   “太后这话说的,陛下虽然是九五至尊可如今还没及冠哪,他喜欢那些个女子也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罢了,先头的范氏、缪氏不就是个例子?”温太妃命四周的人都下去了,这才正色劝道,“当初欧阳家的人过来向太后禀告了此事,我就觉得……这事怕有蹊跷。”   “怎么没蹊跷?”高太后冷笑道,“欧阳氏那孩子是哀家跟前看着长起来的,她有几分能耐哀家清楚的很,若说那牧氏招她动了杀心未必没有,但牧氏若是死在了狩猎场上说欧阳氏串通了欧阳家的人动了手脚哀家也还相信,但说兜兜转转利用何氏去毒害牧氏……何氏那小贱人,岂是欧阳氏对付得了的?”   温太妃道:“正是这个理儿,只是太后也想一想,那离恨香的确不像是何氏能够弄到手的。”   高太后咬牙道:“三郎也是太偏心!此事哀家听欧阳家说了情况都觉得漏洞处处,换作了先帝高祖两朝,何氏哪里能逃得了?”   “依我来说啊,陛下这么做倒也没错。”温太妃却心平气和的说道,“太后想啊,离恨香不拘是凝华什么时候给了那何氏的,只是一件,那何氏要以此下手,旁的不说,估计着牧氏毒发之后使人禀告陛下跟着搜山……这事没有凝华帮忙凭何氏可未必做的来,不然怎么一大早的一个下嫔一个妃子都病倒了,这才有牧氏去探病并折黄栌的事儿?”   “这又如何呢?”高太后出身名门望族,如今又稳坐太后之位,牧齐虽然也是大臣,可牧碧微的性命,能保则保,真正被弄死了,她也不是很在意,因姬深方才为牧碧微的缘故与她争执,这会对牧碧微也是说不出的厌恶,恨不得她就死在了西极山才好,语气便也冷淡下来。   温太妃正色道:“方才陛下说的那番话里有句却是极对的——牧氏是陛下身边的青衣,侍奉陛下左右才是她的本份,太后请想,若是牧氏那日奉命探望何氏之后不欲亲自顶着山风去折黄栌,而是打发了其他人去,自己继续回陛下跟前伺候,若被她打发去折黄栌的人折过之后也捧到了御前,那陛下……”   高太后听了不觉悚然一惊!   温太妃温言道:“陛下重罚凝华可不只是为了牧氏呢,我看啊多半还是为了凝华也好,何氏也罢,此举等若是威胁到了陛下的安危——”   “你说的对!”高太后才伤心过姬深的不听话,如今被温太妃提醒却是后怕不已,以手按胸,目中露出怒意,“这何氏……当真好胆!若三郎有个什么闪失,哀家就是将他们何家上下九族诛尽也难消心头之恨!”   温太妃叹道:“咱们在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再来听此事,都觉得害怕,又何况陛下当时呢?听说这牧氏中毒几欲死去,想来也是陛下亲眼看见了离恨香遇黄栌之后的毒性强烈,所以盛怒之下才罚得重了,凝华说冤枉却也不冤枉,说不冤枉,太后先前说的也对,要说凝华做的我却不信,凝华是爱使性.子,但对陛下却决计不敢有不利的!”   “原本只当那何氏是个会钻营的,却不想她胆子如此之大,居然连三郎的安危都视同儿戏来了!”高太后怒不可遏,眼中闪过杀机,“这个何氏,不能再留了!”最后一句犹如冬夜碎冰相击!   ………………………………………………………………………………………………………………………………………………………………   出了和颐殿,姬深携着牧碧微登上帝辇,帝辇才起,姬深便不悦的问:“微娘不想要位份吗?”   “奴婢想要个正经名份,可却更不想陛下圣誉受损啊!”牧碧微早知道姬深必然会因为自己的拆台不喜,立刻放柔了声音依过去,带着一丝委屈道。   姬深被她这么一依偎,语气才缓和了下来,抚着她鬓发道:“方才温母妃已将此事推到了欧阳家头上,你又何必再担心什么?”   牧碧微心想,你当我会把到嘴边的肉推开么?若不是信着温太妃所言,谁耐烦出来顶撞你?嘴上却依依解释道:“温太妃那是为圣誉考虑,故作此言,太后娘娘念着太妃与陛下的面子才点了头的,若是陛下再要提奴婢的事情,奴婢看太后的脸色……心里实在害怕,何况任太医也在,这……奴婢再想要旁的什么,又怎么比得上陛下呢?”   这话听得入耳,姬深不觉俯首在她鬓上吻了一吻,叹道:“你也是太过小心了,太后怎么说也是朕之生母,就算今日朕不去着和颐殿的人莫要多嘴,她也会在人前为朕遮掩的。”   牧碧微靠着他胸膛委屈道:“奴婢是担心太后为奴婢的缘故再生气……奴婢哪里担当得起呢?到时候陛下跟着担心太后的身子,奴婢却是万死难辞此罪了!”   姬深爱怜道:“方才任太医不是说了吗?母后并无大碍,你不必如此担忧。”   这般解了姬深心头不快,到了宣室殿,又伺候着姬深换了常服,牧碧微究竟在春狩里中过一场剧毒,这会忙碌下来也觉得疲惫,恰好楼万古在殿外求见,牧碧微就趁机说回风荷院里换身衣服,姬深在她腮上吻了片刻便准了。   回到风荷院,因阿善是先被送过来的,守门的就换作了葛诺,见到牧碧微眼眶迅速红了,带着哭腔道:“青衣出去了这么一回,怎的人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说牧碧微自己还不觉得,被他一说牧碧微也记起这两日束腰都要多余出些来,可见聂元生虽然给自己解毒解的及时,但究竟毒性猛烈,在行宫里也没个好调养,究竟损了元气,牧碧微暗暗记下来这笔帐,一边走上九曲桥一边问葛诺:“阿善怎么样了?”   在西极行宫度过了近一月的春狩,邺都却俨然变了一番天地,这小小的风荷院也不例外,桥下的荷池开了冻,向阳温暖的地方甚至还浮上了几点绿意,正是还没舒展开来的荷叶,岸边廊上也有星星点点的鹅黄之色,却是一派春意盎然了。   葛诺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才道:“善姑才喝了一碗鸡汤,看着倒还精神。”   他比吕良灵巧,却没有跟着询问春狩经过——欧阳家回邺都通风报信,难免有消息遗漏出来,这件事里牧碧微险死还生,连带阿善都吃了个大亏,问起来只会叫牧碧微感到没脸和扫兴,葛诺再好奇也不会这么做的。   果然牧碧微提也没提阿善如此的缘故,快步穿堂过室,到了后头偏房阿善住的地方,却见挽袂守在了榻边正端着一碗肉粥喂着阿善,见到牧碧微进来忙放下粥行礼,牧碧微抬手免了,葛诺眼疾手快,从旁端了绣凳放到榻边不远处,牧碧微便看着挽袂伺候阿善喝粥,端详一番阿善的脸色,欣然道:“阿善果然看着精神多了,如今好歹回了宫,可以定定心心的调养一番!”   “奴婢这里不打紧,女郎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伺候陛下紧要,女郎可不要任性。”阿善气色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中气却仍旧未足,她中毒不如牧碧微深,可为了叫聂元生带走牧碧微,自己勉强出了黄栌林,耽搁时间太长,行宫里药材究竟不及邺都整齐,而且她是寻常宫人的身份,许多好药也轮不到她用,如此倒比牧碧微损伤的更加厉害,当着挽袂和葛诺的面她不能直接问太后的态度,便提醒牧碧微不要疏忽了姬深。   牧碧微示意她好生用膳,这才道:“宣宁驸马掐着时辰来给陛下禀告春狩收尾之事,我趁机向陛下求了过来换身衣裳。”   阿善听了忙把挽袂递到唇边的一勺粥推开,示意挽袂去服侍牧碧微更衣。   葛诺极有眼色的上前道:“善姑若不嫌弃奴婢来伺候善姑喝粥?”   “奴婢这儿叫葛诺搭把手就是了,女郎不要耽误了陛下差遣。”牧碧微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就是姬深,尤其这次春狩里先是姬深执意单独斗虎受了轻伤,如今伤虽然好了,但毕竟受过伤,接着又出了下嫔凝华被废之事,这才回宫第一日,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样的事情呢,阿善怎么能看牧碧微不抓紧了姬深?   阿善这番心思牧碧微自然知道,她叹了口气道:“我晓得了。”   示意挽袂把粥碗交给葛诺,跟自己出去。   到了牧碧微住的屋子,牧碧微四顾,见周围都打扫的干净,但箱笼之物却都是没动过的,她心下觉得满意,在铜镜前坐了,便道:“这段时间却是辛苦你守在这里了。”   “青衣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奴婢们份内之事。”挽袂也听到些春狩里的事情,欧阳凝华被废,对于曾经得罪过邵青衣的葛诺来说实在是件好事,她和葛诺姐弟相称,知道了也是很高兴的,只是欧阳氏这一回被废又和牧碧微有关,据说还扯到了何容华,挽袂知道自己此刻正服侍的这位主儿心机百变,饶是如此也与阿善双双中了毒捡着一条命回来,可见这回春狩随驾的妃嫔固然不多,但其间的交锋何等激烈,却是不敢多说一句话,乖巧的拿了玉梳替牧碧微解了长发重新梳理起来。   牧碧微也无暇和她详细说旁的,趁着她给自己重新梳髻的时辰,开门见山问起了春狩时邺都皇宫里发生的事情。   挽袂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一边轻手轻脚替她梳着发,一边道:“这段时间宫里却没什么事,太后身边的莫作司还是住在了祈年殿,只是孙贵嫔中间闹过几次,莫作司这会也不敢太过拘束了孙贵嫔,有时候孙贵嫔也出了安福宫的门,到御花园里转一转的,唐隆徽差不多每天都会去探望孙贵嫔,倒是平乐宫里静悄悄的,姜顺华如今差不多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但太后倒也不曾因此忘记姜顺华,好东西流水也似的往平乐宫里送,奴婢听人议论说姜顺华听了萧青衣的话每日进补,如今整个人胖了许多,容色大减,这才越发不爱出门呢!”   牧碧微不觉问道:“姜顺华既然是把宫门关了过日子,陛下又不在宫里,这话是怎么听到的?”   “太后的赏赐都是甘泉宫的宫人送过去的,冀阙宫里的宫女大多是太后宫里分出来的人,奴婢是听她们说的。”挽袂道。   因姬深重色轻德,所封的贵嫔与隆徽并顺华出身都太过低微,高太后对冀阙的宫女盯得极紧,当初左昭仪才进宫的时候,更是借着左昭仪接手宫权之际把冀阙的宫女狠狠的梳理了一遍,稍有姿容者统统撵了出去不说,宣室殿里更是清洗的就剩了太后特特调去的萧、宋二人,以至于如今的宣室殿只有牧碧微一个青衣顶着宫女的份。   但这并不是说冀阙宫其他地方没有宫女了,毕竟是内朝所在,亭台楼阁却不少的,这些地方能够留下的宫女自然没有生的出色的,为着冀阙的面子不过是不丑罢了,就是这些人,许多还是甘泉里派过来,被反复敲打过的……   牧碧微想起挽袂之前提过这冀阙的宫女,刚开始是连皮色白净些的都不留的,挽袂若非生的平常怎么也没指望进来,觉得高太后也实在是作孽。   ……………………………………………………………………   有个悲剧的事情   陪去西极行宫的御女,是路御女,司御女是跟着范世妇一起失宠的那个,奈何我写了这么多,实在没法改了。   所以……这是两个人,大家领会下吧……   第两百零一章 婚事   化冰解冻之后,春天到的就快多了,春狩结束不过十来天光景,风荷院里池上小荷便娉娉婷婷的冒个不停,墙角夹缝里头迎春花也是招展开来,后.庭的朱砂梅谢了花瓣吐露叶芽,一派的欣欣然。   挽袂托着乌漆描金盘进了门,便见临窗的榻上牧碧微盘腿端坐,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因着邺都也进入春暖花开的时候,她换了一身颜色轻快的杏子黄上襦,系樱草色罗裙,臂上搭了条霞色长帔,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倭堕髻,斜插了几支璎珞簪子,一川珍珠流苏坠在鬓角,随着她偶尔移动头部的动作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挽袂行了礼,将盘上的兔毫滴斑耀金釉碗小心的放到牧碧微手边:“青衣请看这回做的怎么样?”   碗盖揭开,蒸腾出杏仁微苦的气息中又带进了羊乳,待水汽散开,便见深色瓷碗中七分满的一汪杏乳茶,上头还撒了干桂花,牧碧微拿银勺舀了一些,吹了一吹,这才咽下,闭目细品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杏仁多了些,苦了。”   不远处正专心拿着绣花绷子绣着一枝海棠花的阿善抬起头来叮嘱道:“这杏乳茶女郎一向喜欢偏甜些,下回少搁些杏仁。”   “奴婢再去试试。”挽袂这两回都听习惯了这话,忙就要收回去。   “略有些苦,但也能吃,就留在这里吧。”牧碧微摇了摇头,挽袂遂罢,拿着空了的托盘告退下去。   阿善把针别在袖角,道:“叫她们做这个究竟不行,女郎想吃地道的,还得奴婢去。”   “你身子没养好可万万不要累着。”牧碧微忙道,“我可还指望着你一直陪我下去来着,这一回你中毒,我生吃了何氏与欧阳氏的心都有了!可怜见的你没事!”   “奴婢也没说现在就去。”阿善笑道,“再说奴婢如今都能做些刺绣了,是当真没什么事情了,女郎又何必把奴婢看成了个琉璃做的也似?”阿善体内的余毒拔到了春狩结束才算清尽,回宫来卧榻了几日,三四天前才能够起身,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偏偏牧碧微担心她的身子,拦着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让,事情都吩咐了挽袂、挽衣做,阿善好说歹说才争取到了做些绣活的差使。   这会牧碧微听她有意亲自下厨便又拦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说的还是病,你可是被那两个毒妇害到的,怎能不仔细调养?”牧碧微正色说道。   阿善也不与她争,只是道:“奴婢算着日子,大郎君的婚事仿佛就是这几天?”   “大兄实在委屈了。”牧碧微叹了口气,神色郁郁起来。   阿善劝道:“春狩里头阿郎为女郎出过头,对何氏的为人也看出了几分,回去必定会告诉老太君的,太君看着,那小何氏也未必翻得起浪花来。”   “哼,夫妻一体,小何氏被祖母与父亲防着,徐氏自然就要占上风,如此吃亏的还不是大兄吗?”牧碧微想到何氏心气就难平。   “奴婢想的倒是另外一回事。”阿善提醒道,“何氏的位份出身还不足够叫她晋了容华后封荫满门,那白氏的宜人诰命还是何氏死活替她求来的,何三娘子是没出阁的女郎,从前不知道,但从咱们进宫以来何三娘子是没进过宫的,所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但她既然嫁与了大郎君,大郎君乃从四品上的上州司马,照理正妻可请封为硕人!”   牧碧微明白了她的意思:“何三娘子婚后回进宫?”   “何氏拖了欧阳氏垫背,自己落了个无辜,陛下为了堵太后的嘴,所以罚了她半年俸禄,女郎一腔委屈没地方说,还不得不认了何氏那人前姐姐妹妹的模样。”阿善冷笑道,“所以无论陛下还是旁人眼里女郎与何容华非但没有闹翻过,反而还是亲戚呢,何三娘子出阁之后更是女郎嫡亲的长嫂,女郎去景福宫求容华娘娘容女郎见一见何三娘子,想来何容华那么贤德淑良的人必然会应了的。”   “不错!”牧碧微眼中露出一丝杀机,冷冷道,“何三娘子若是个好的也还罢了,若是与何氏一路货色,便是在这眼节骨上,也少不得叫何家落个女儿没福嫁不得高门的名头了!”   阿善微笑颔首——这一次何氏差点一锅端,将她们主仆都险些弄死,何氏身为宫妃,牧碧微如今未得位份,自然难以奈何她,可却未必不能从小何氏身上收点利息!   ………………………………………………………………………………………………………………………………………………   风荷院里主仆议论着小何氏,定兴殿上何氏却也在为此烦心:“原本以为可以一了百了,不想失了手不说,这下子三娘到牧家日子怕是难过了。”牧碧微怎么就跑到了牧齐跟前去了?那日殿上牧齐被姬深出言赶了都没肯走人,可见他对这个女儿的关心。   虽然毒害之事最后由姬深亲自堆到了欧阳氏头上,可牧齐也不是傻子,宠着何氏的是姬深又不是他,再加上牧碧微当时听到姬深宣判后向自己投来的那森然一望,何尝不会落进牧齐眼里?   本来想着把牧碧微与聂元生一起解决了,如此牧家跟着没个好下场,牧碧川与何三娘子的婚事当然也就没什么可继续的。   却不想一个意外,如今何氏虽然取得了孙贵嫔的信任与倚重,顺顺利利的换了阵营,但却不免替妹妹担心起来。   “娘娘且放宽些心怀,那牧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三娘自来聪慧,凡事按着规矩来,牧家难道还能将他们大郎君亲自求去的正妻打杀了不成?”桃枝上前劝道,“再说牧家大郎君求娶三娘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妹妹?牧氏现今就在宫里头,不过一介青衣罢了,他们想为难三娘也得想想宫里的牧青衣呢!”   何氏听了她的话却依旧皱着眉,摇头道:“这次回来的第二日太后就使宋青衣传话到宣室殿,以牧氏侍奉陛下尽心的借口停了她的避子汤,虽然暂时还没晋她的位,可也差不多了,宫妃与宫奴不同,牧氏出身不低,陛下如今又还宠着她……当初,孙氏、唐氏能够直接册为贵嫔与隆徽,焉知她不能后来居上,与本宫比肩?”   桃枝吃了一惊:“太后怎么可能……”   “圣驾还都立刻就被太后召到了和颐殿,牧氏借着陛下近身女官的身份也跟了过去。”何氏冷笑道,“跟着和颐殿那边就召了任太医去诊治,说是太后为了欧阳氏的事情急火攻心,可欧阳家早就在春狩时就派人把消息送回来了,不然圣驾才回邺都太后怎么就那么快把人叫了过去?太后若要为了欧阳家急火攻心早在之前就气过了!”   她吐了口气,冷笑,“本宫猜测,太后之所以急怒攻心恐怕还是因为遇见了两年前的事情!”   两年前太后欲为姬深大婚册后,不想一切如常时却横刺里杀出了一个孙氏,还给姬深推荐了唐氏等人,接着引出姜氏……桃枝惊讶道:“正因为有孙贵嫔的例子在前,奴婢以为太后这一回必然是不会准了,怎么还是?”   “陛下自小不在太后身边长大,何况陛下那性.子也是不喜欢受拘束的。”何氏冷冷道,“太后忌惮着母子情份,也要为安平王、宣宁长公主,并太后所宠爱的广陵王考虑,不想与陛下闹翻了,不然孙贵嫔也好,唐隆徽也罢,就是本宫,太后想叫本宫什么时候死,本宫什么时候就不得不死!哪里还能够活到现在?”   她长叹,“本宫能有今日除了自己的心计手段全亏了陛下的宠爱,没有陛下的宠爱,太后一个眼色自有人前赴后继的赶上来替太后动手!那牧氏并非没有心计的人,也有陛下宠爱不说,她们牧家再怎么人丁凋零好歹也有一父一兄在朝呢!你说本宫如何能不为三娘操心?”   桃枝歪着头想了片刻劝慰道:“依奴婢来看,牧家既然没有退婚,想来也是不想坏了家声,既然如此只要三娘样样依着规矩来,牧家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情来。”   “牧家其他人也还罢了,本宫仿佛听说牧氏那个继母并非省油的灯,那位徐夫人出身世家不说,还有一个亲子便是牧家如今的小郎君牧碧城,那牧碧城今年也有一十三岁了,过上两年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你说那徐氏岂有不为亲生骨肉考虑的?”何氏眼神冰冷,道,“咱们何家门楣不高,三娘嫁过去又如此复杂,偏本宫这回算计牧氏落了个空,纵然脱了身,但春狩时牧家父子也是参与过的,他们奈何不了本宫,到底也会迁怒几分到三娘身上去!如此徐氏从中煽风点火,三娘做个空头的长嫂,等过上几年牧碧城也娶了妻,届时长嫂幼妇地位对调……放在寻常人家或者牧家会被人指责,可若那牧碧城娶得名门佳妇,到时候只管说一句长妇出身不高支撑不得门户……”   她皱眉道,“你一会就寻个借口出宫一趟,就说本宫要给三娘添妆,顺便叮嘱三娘,下个月好歹进宫来见本宫一见,也叫本宫叮嘱她几声!”   桃枝凛然领命。   第两百零二章 何家   牧碧川虽然还不及在成婚后立刻上折为小何氏请封诰命,但两人婚后头一回命妇觐见的日子,白氏还是提前把女儿接回何家,一道进了宫。   因何氏如今正得宠,一路上倒也没受什么为难,在甘泉宫外叩过了头,就由景福宫的内侍引到了定兴殿上。   小何氏不过十四岁,她生得杏脸桃腮,与何氏眉宇之间颇为神似,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虽然是何氏的妹妹,眉宇间的气度却颇为沉静,穿着绛紫色绣忍冬藤萝图案的对襟华服,系着色彩斑斓的凤尾裙,臂上挽着藕色霞帔,乌黑的长发挽做了堕马髻,头上珠翠璎珞,眉心贴着翠钿,一身打扮很是雍容华贵的模样。   她跟在白氏身后行了礼,立刻被何氏叫了起,叫到殿上握着手左看右看,不禁热泪盈眶道:“上一回见你还梳着双丫髻,十足的小小女郎,不想再见面时你竟已出了阁!”   “这回出阁的确仓促了些,更可惜阿姐不能到,只是这会看到阿姐也觉得心中安慰了。”因何家嫡庶不分的规矩,异母子女之间斗争极为激烈,小何氏与何氏同母所出,自然是亲近的,定兴殿虽然是头一次来倒也不见拘束,大大方方的说着,取了帕子替何氏拭泪。   何氏按着帕子点了点眼角,便看了眼桃枝,桃枝忙吩咐四周侍立的宫人都退下去,又自己过去合了殿门,守在门边。   见状白氏与小何氏都知道是要说正戏了,白氏便道:“我已问过三娘,牧家待她还好。”   “这才成婚几天,牧家就算要发难也得看一看邺都的舆论呢。”见白氏这么说时,小何氏神色沉静依旧,但还是微微红了下脸,看起来倒是真心这么认为,何氏不禁沉了脸道,“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后院里不比前头明摆着打打杀杀,就是朝堂上面诸臣之间难道有什么敌意还明摆着出来不成?”   白氏就说了一句话,便被女儿数落了一番,当着小女儿的面到底觉得抬不起头来,便带着一丝恼意道:“三娘也是我的女儿,她过的不好还要来宽慰我难道我还要帮着她遮掩不成?这话我是私下里问过她的陪房的,不然又何必非得提前把她接回何家做什么?海郎去后,我只有你们两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莫非我把海郎的事情不追究了还要看着牧家欺负了我的三娘吗?”   “是我说错了话,阿娘不要与我计较。”见状何氏也觉得自己失了口,定了一定到底软下口气来向白氏陪礼道。   白氏当然不会和亲生女儿计较,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自己问她罢,反正人在这里,三娘难道是那等被欺负了怕你我担心就忍着的人吗?”   小何氏便趁机接过了话头笑道:“阿娘与阿姐都是为了我操心,可也不必一见面就吵起来呀,我虽然不及阿娘隐忍也不如阿姐有城府,可牧家后院里清净,老太君是个慈和的人,徐氏么反正也不是大郎的生母,客客气气的也没什么冲突,倒不见对我有什么为难的。”   何氏在春狩里折腾的事情因为白氏和小何氏今日才进宫,以何家的身份当然是自己打听不到的,听小何氏这么说了却依旧愁眉不展,冷哼道:“你可不要糊涂了,你上头两个婆婆都是世家之女,场面上头惯会装的,没的把你骗的团团转!”   “阿姐这话说的仿佛我就是个笨的一样。”小何氏不以为然道,“老太君一向不管事的,就是她住的松园也有身边当年的陪嫁嬷嬷打理,平时也不要人天天过去请安,说是大郎与那二娘、小郎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天天过去,隔三差五去上一回也就是了,阿娘给我的陪嫁请牧家下人吃过几回酒,问出来老太君是个面慈心软的人,掌着牧家多年从来都没有重罚过人,就是下人当真不守规矩也只是远远卖了了事……”   “他们家老太君,好歹是牧碧川的嫡亲祖母,你说她不为难你,或许还看着些牧碧川的面子,那么徐氏与牧碧川对你如何呢?”何氏皱眉问道,“你可不比寻常新妇,长子冢妇,若不然当初家里何必答应这门婚事?”   小何氏笑道:“我如今才过门,人都没认齐呢,老太君说叫我先跟着徐氏学一学,过个一年半载的事情也就渐渐交到我手里了。”   又想了一想,道,“徐氏么,因是继母,本就远了一层,而且我瞧大郎很不喜欢她,甚至明着告诉我不要与她太过亲近,所以彼此都是客气的,她倒也没有为难我——为难我也不怕,老太君发了话的,何况大郎对她很是厌恶,我想他巴不得徐氏对我不好,他好打着为我出头的理由去寻徐氏的不是呢。”   到这里小何氏又道,“小郎却不像徐氏,是个好相处的,他与二娘的感情仿佛很好,我嫁进牧家才几天,遇见他几回都向我打听他阿姐来着。”   何氏也听不出什么不好来,见左右也没外人,便压低了嗓子问:“那牧碧川原本房里可有人?”   “没有。”小何氏面上羞红,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才道,“听大郎身边的老人透露,一来大郎早早被公爹带到雪蓝关磨砺,在那里倒有个侍婢伺候起居,但回来时已经命人还了卖身契并一笔银钱遣散了,那侍婢是一直由大郎身边的人盯着喝避子汤的,二来大郎与徐氏一向不和,他身边的老人都是幼时闵氏所留,闵氏那会担心他与二娘吃亏,一心一意的替他们留了一批精明能干的,哪里顾得上这个呢?到了徐氏掌家,也不是没提过,但大郎总疑心她有所图谋,一直没要。”   若不是雪蓝关之事,这牧家大郎单凭这一点,便能够叫许多女郎自己动心了,毕竟似牧家这等人丁单薄还守着规矩,不叫子孙随便纳人乱了后院的人家放眼邺都也就那么几家,而且牧齐乃先帝临终所提到的大臣之一,如今已官至正三品,将来前程难测,未必就低了去。   何氏听着小何氏的回答,觉得挑剔不出什么不好的,便依旧重申前言:“如今你才嫁过去,不可轻忽,凡事要按规矩来,免得旁人故意先纵着你,等你行差踏错了再拿来说嘴,那样可就被动了,知道么?”   小何氏是妹妹,受姐姐的教训本是应该的,何况何氏虽然将牧家处处往坏里想,但到底是为了自己考虑,也不计较,笑着道:“阿姐放心就是,我不是个吃亏的。”   白氏听到这里,便冷笑道:“牧家那边是个什么心思咱们如今至少看不出坏呢,倒是何家自己先出了几个东西,很该收拾收拾!”   何氏、小何氏闻言一起看向了白氏,小何氏便埋怨道:“阿娘昨儿就接了我回家,怎也不告诉我?”   “这事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到底还是要与你阿姐说了。”白氏气愤道,“昨儿我才着人去接三娘,你们阿爹便亲自过来寻我,要我顺便将何荭那贱婢生的东西带进宫来给大娘看看,也寻门好亲事!”   “他想的美!”何氏目光顿时一厉,森然道,“何荭若是进得宫来这辈子也不必出去了!这宫里走路不仔细跌死、摔进不知何处的枯井里头淹死的人多了去了!她既然要进宫来,我就赐她这个福分死在这里!”   白氏道:“如此还要脏了你的手,我自不会允——你们阿爹倒也清楚,所以我才说了个不字,他便道既然这样便退而求其次,说三娘既然嫁的牧家纵然不及曲、高之流,好歹也是娶过两代世家之女的门第,不如叫何荭跟着三娘到牧家小住几日,如此也好请沈太君或徐夫人为何荭寻个好人家!”   何氏气得直接摔了眼前的茶碗,怒道:“老糊涂的东西!倒把贱婢生子看得比我与三娘还高了?!他当旁人家都似何家这样不知廉耻,把正妻生的和那起子贱婢生的都一样看呢?!也不打听打听才被废掉的欧阳凝华,其父欧阳孟礼是欧阳家庶长子,不但名字就起了个孟字提醒他身份,爵位要不是欧阳氏册了昭训,那个县伯也是他能够弄到的?除了这个爵位,其他哪点比得上欧阳仲礼?!”   “若是依着他这么做了,何家还捐什么官,趁早重新回了商籍去罢,一个一个的丢人现眼!”何氏切齿道,“何荭那贱人如何能与三娘比!”   小何氏也是满面通红,冷笑着道:“上回进宫来,听阿姐说何家是个没规矩的人家,我还不大信,如今自己出了阁,见到牧家的规矩才知道阿姐说的再对没有——我那小郎还是继室嫡出子呢,牧家也不是没钱,可吃穿用度哪样都要比大郎低一等不说,凭什么东西份例,都是岩园先挑选过了才轮到他!就是徐氏自己,听牧家下人里的老人说,样样也都是不敢越过我那正经婆婆的!”   说着小何氏气愤的对何氏道,“阿姐,咱们生到这样的阿爹当真是作孽!如今你我都已经出了阁,左右都不在何家待了,何家抄家灭族也与咱们不搭边,莫如设法叫阿娘与阿爹和离了,一起大义灭亲回罢!”   第两百零三章 小何氏   听了小何氏的话,何氏眼神一凝,还没有说什么,白氏已经呵斥道:“你出了阁这急噪的脾气怎么也还不改?”   小何氏虽然生得一副月貌花容又眉宇之间透着沉静,实际上也就是平时沉静,一遇见事情却是最容易冲动不过,当初三房里那些庶生子女利用这一点,可没少害她被父亲责骂,白氏与何氏也不是没提点过她,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氏当初宁肯放下亲子之仇也要答应牧家的提亲,与她这个性.子也有关系。   毕竟何家虽然是打着拿女儿开路使家门晋升的主意的,可宫里头的何氏正得着宠,小何氏比何氏又小不了几岁,两人生的相似,没有必要再送进宫,要说嫁到其他人家,何家其他女郎不论,白氏却是知道小何氏因了这急脾气,关键时候究竟显得气度不够城府不深,就算何氏替她谋划嫁到了比牧家更高的门第里去了,也拿不到什么权力,那些大族姻亲多了去了,谁会稀罕一个何家。   这会被白氏训斥了,小何氏也没当回事,只顾对着何氏道:“要我说咱们这个娘家实在是作孽,咱们这些年来都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看牧家二娘那个封起来的园子,比小郎的园子还要大还要精美呢,老太君说二娘是元配嫡女,一应份例也就比嫡长子的大郎差一点,也差的有限,可小郎那边样样东西都是限制了不许逾越的,阿姐你说若是何家也有这份规矩在,咱们三房何必过成了这个样子?”   “何家都不是好东西,但也没有似你这样自己才嫁出门就反手把何家解决了的。”论到了心狠手辣,小何氏到底说的多做的少,何氏却是做的比说的多多了,听了妹妹的话淡淡道,“海郎已去,何家上下除了阿娘其他人死光了我也只有拍手叫好的,但我在宫里,何家除了送银钱外帮不上其他忙倒也罢了,你呢?”   小何氏不在意的道:“莫非何家还能帮得上我不成?”   “你才嫁人几天就把娘家抛一边去了吗?”白氏忍不住怀疑小何氏可是被沈太君与徐氏给糊弄过了。   “若不是有何家在,牧家何必求了你做长媳?”何氏训斥道,“他们只管把你往牧府一拖,回头丢一张按过手印的卖身文书出来,说你自己愿意进他们家做了下人或者侍妾,我在这宫里头最多把你要出来,可安置在其他地方难道能放心么?”   小何氏吐了吐舌头道:“阿姐别吓唬我了,大郎求娶我是为了……”   “咱们若不是好歹有几个堂兄弟,一旦出了什么事去敲京兆府的登闻鼓也有个人,你当牧家是好惹的?”何氏冷笑,“再怎么说如今你的身份也是官家女郎呢,就算家里官职低微了些,总不是寻常黎庶——你见过高门大户娶寻常人家的女郎做儿妇的吗?”   小何氏道:“若是不成,这何荭阿姐也要想个好法子替我解决了罢,我看三房里那些个贱婢实在不顺眼。”说着拉住何氏的袖子又是摇又是晃。   何氏拿这个唯一的妹妹也没办法,她是白氏的长女,最能体会白氏在何家的艰辛,对弟弟妹妹们素来爱护,尤其小何氏性.子急,很在庶出兄弟手里吃过亏,何氏对她尤其的不放心与怜爱,虽然有心多骂她几句,可见小何氏那不在意的模样,到底叹了口气:“这回春狩出了事,我与牧家的仇更结了一分,你在牧家可不能像对我一样以为那些个人都会宠着让着你,好歹放聪明点!”   白氏与小何氏都惊讶道:“春狩里发生了什么?”   何氏将经历大致说了一下,见白氏面有不赞之色,便抢先道:“我如今也为这事头疼着呢,阿娘就不要再说我了。”   白氏听她这么说了,也不想给她添堵,便打消了原本的话,道:“你在宫里要一切小心,海郎的事情,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三娘在牧家过得好,咱们……咱们就算了罢,毕竟牧齐当初也不是故意要丢了雪蓝关的,说起来都是命!”   话虽如此,白氏到底眼眶一红别过了头,小何氏也低眉不敢说话。   何氏默了一默,才道:“这一回倒也不全是为了牧氏……还是因着投靠太后,我这容华之位就算是到头啦,我想继续晋升,不投向孙贵嫔却是不成的,算计那牧氏也不过是为了叫孙贵嫔能够接纳我罢了。”   “那欧阳氏听说是皇亲还是太后所喜欢的……”白氏迟疑道。   “这件事情是陛下断的,能推翻的只有太后,可陛下那性.子,便是太后,他也容不得太多的……太后是聪明人,必不肯逼急了陛下使母子生出罅隙。”何氏懒懒的说道,“太后顾忌着这一点,明里奈何不得我,暗地里的手段,除非十分隐蔽,不然被我抓到了把柄,太后也是颇为忌惮的。”   白氏叹了口气:“究竟是你婆婆,又是太后,到底不要太忤逆的好。”   “阿娘说的是寻常人家婆媳的道理,可寻常人家侍妾哪有叫正经主母为婆婆的?”何氏道,“太后也不屑认我们这些儿妇呢,她心里头的儿妇只有世家之女才担当的起的。”   小何氏在旁关心道:“阿姐总这样屈居人下也不行啊,不知道何时解决那孙贵嫔?”   饶是何氏满腹心事也不禁被她说的啼笑皆非,伸手打了她一下嗔道:“解决孙贵嫔?我费尽心机才得了她的认可呢,那一位国色倾城陛下爱之如命不说,如今还是金贵的双身子,就是太后想到了都要头疼的紧,我如今才弃了太后投奔她,接着就把她打下去……若是如此你阿姐我何必这样折腾,直接自己晋为贵妃、贵姬去好了!”   “阿姐最是厉害,怎么不成?”小何氏对她却是信心满满,何氏瞥她一眼,摇着头道:“罢了,你在夫家可不许这样任性,沈太君在邺都口碑一向是个好的,她又是沈家的女儿,放到太后面前,也要夸一句贞烈持重、贤德之妇,相比之下那徐氏的名头到底弱了一筹不止,你记住万事都要问过沈太君的意思再去做,你这祖母的名声那么好,但凡你逆了她一星半点,咱们家又是小门小户的,旁人必定都说你的不是,如此你将来处事可就难了。”   “老太君好说话的紧……”小何氏不以为然,何氏感到头疼了,但是嫡亲姊妹,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世家出来的人最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看着她说你好说不打紧的,没准回头就与人说你不好了,你这冤枉往哪里说去?咱们家平日往来也就那么些个人家,哪里比得上你如今的婆婆并祖母往来的人家?又有谁会帮着你说话?”   小何氏道:“有阿姐在宫里得宠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左右她们叫我不好过,我也叫她们不好过就是。”   “你这样的新妇若是遇见了我,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何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小何氏也不是不会动脑子,可因着自小受自己这长姐庇护,对长姐最是相信不过,在她眼里有何氏在,那是什么都不必操心的。   三人正说着,殿门却被敲响了,何氏一皱眉,今日她这里正与母亲、妹妹说话,又是妹妹出阁之后头一回进宫,这宫里头谁这么没眼色过来打扰?   桃枝也是如此想,开了一条缝对外斥责道:“什么事?”   外头似乎隔着门低声禀告了,桃枝却惊讶了一声,转头脸色古怪的对何氏提声道:“娘娘,是杏枝在外头,她说冀阙牧青衣在殿外求见。”   “这却是来看你的。”何氏瞥了眼小何氏道,白氏神色很是复杂,她唯一的儿子何海因牧齐未能发现柔然奸细失了雪蓝关而身死,对牧家人想不讨厌都难,可如今小女儿嫁进了牧家……这牧二娘子也是牧家唯一的女郎呢……   白氏不觉得自己能够在牧碧微跟前还能够谈笑风生,但若是刻薄了牧碧微,又怕小何氏在牧家难做,便叹了口气道:“大娘要见吗?要见的话我先回避下。”   “牧氏都找上门来了,何况她是三娘正经的小姑,若是不见,三娘回了牧家,恐怕长辈总要问起的。”何氏沉吟了片刻,道,“桃枝去叫了桃叶过来,带阿娘到后头先喝盏热茶罢,我带三娘见一见这牧氏。”   白氏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头叮嘱小何氏道:“不要恶了小姑,你那夫婿可是大半因着这小姑才求娶你的。”   “阿娘放心,来前大郎就叮嘱过若能够见到牧家二娘,留意下气色回去告诉他。”小何氏乖乖点头,她这副毫无抵触的模样又叫白氏不高兴了:“也不要对她太好,她不过一介青衣,你阿姐可是容华娘娘,何况牧家本就欠了咱们家的!”   小何氏催促道:“阿娘快些走罢,这许多话出阁前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腻,我听着也烦。”   待白氏被引下去,何氏命桃枝撤了残茶引牧碧微进来,趁牧碧微还没进来前,便轻斥道:“阿娘心里有多苦?你怎么还要这样与阿娘说话?”   “阿姐不知,方才那样的话,阿娘都与我说过无数次了,我如今嫁都嫁了,这门婚事也是阿娘答应的,若是记着牧家的仇索性叫我不要嫁,既然嫁了不好好过日子,折腾来去有意思么?你说到底要我怎么样?莫非趁着同榻杀了大郎才如了阿娘的意吗?”小何氏委屈的抱怨道。   何氏被她说的一噎——小何氏是个急噪的性.子,因此也不大记恨,可这不记恨用在了嫡亲兄长之死上,实在叫何氏心头郁闷无比。   她正要继续训斥妹妹,外头杏枝却已经引着牧碧微进殿来了。   第两百零四章 姑嫂   小何氏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着殿下行礼的少女。   牧碧微今日穿着姜色交领素缘广袖曲裾,曲裾之下是一抹牙色罗裙,服饰素淡,头上梳着百合髻,珠花很少,斜插了两支赤金圆簪身的衔珠步摇,望去柔柔袅袅,弱不胜衣。   与殿上华衣美服、容貌美艳的何氏恰如红白双莲,各有风姿。   何氏自然和气的赐了座,落座之后,牧碧微倒也开门见山,目光直接落到了小何氏身上,淡笑着道:“奴婢不请自来,还望容华娘娘原宥。”   “青衣过来说一说话本宫自是欢喜的,又有何可饶恕?”何氏语气诚挚,姿容端庄。   牧碧微寒暄了那么一句,便直接道:“奴婢今儿过来却是听说奴婢的长嫂也在进宫之列,因而不请自来,想一睹为快。”   “方才本宫还与三娘说到了你,三娘也是得了你大兄重托,正缠着本宫派人去冀阙请你呢。”何氏柔声细气道,“只是本宫担心打扰了你侍奉陛下,这才斟酌难定,不想你倒是自己来了,也是巧。”   “聂侍郎方才进得宫来与陛下私下说话,奴婢却是被赶出来的。”牧碧微似真似假的说道。   何氏笑了:“陛下一向体恤怜爱青衣,这话本宫却是不信的,宣室殿里赶谁也没有赶青衣的道理。”   “容华娘娘这话奴婢可不敢当。”牧碧微淡然道,“新任的雷大监是个重规矩的,又是宫里老人,如今宣室殿里多了许多规矩,奴婢也是不敢犯的。”   “青衣出身官宦之家,祖母和母亲都是名门之女,规矩一向就好。”何氏笑了一笑,对小何氏道,“瞧本宫这记性,你都说了来看长嫂的,本宫倒是抢在前头与你说起来了。”   便介绍小何氏,“这是本宫的幼妹,在房里排第三,平常都称一声三娘,闺名叫做宝绣的,便是你的长嫂了,想来这几日你也是很惦记着?”   牧碧微得了她这话,便仔细的打量起了小何氏,见她眉宇之间与何氏颇为神似,双目灵动,气色也好,心想究竟是想靠着女儿晋升门第的人家出来的,旁的不说,这容貌总不差,但又想到牧碧川容貌随牧齐,亦是英俊之辈,到底觉得自己大兄委屈了。   何家一心一意指望子女出人投地,连庶生子都大力栽培,虽然导致嫡庶不分,但银钱大把砸下去,教导出来的女郎到底也没有寻常小官之女的畏缩与小家子气,小何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里,仪态娴雅,通身沉静的气度,更与何氏的凌厉美艳区别开来。   牧碧微这么几眼,也看不出来她其实是个沉不住气的,倒觉得若非出身,小何氏这个嫂子倒也不难接受。   她起身给小何氏行了个姑嫂之间相见的平礼,小何氏早得了好些人叮嘱,自然不会公然给她难看,忙离了何氏身旁还礼,抿嘴笑道:“我是头一回见到二娘,果然是个美人儿。”   “大嫂说笑了,容华娘娘跟前,哪里敢说个美字?”牧碧微不冷不热的道,小何氏论年纪,要比她小上两岁,可因为嫁了牧碧川,却成了大嫂,牧碧微这么叫着,到底有些尴尬。   小何氏见她不怎么热情,态度也敛了几分随意,变得客气起来:“进宫前,大郎一再叮嘱我要见你一见,从前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如今是瘦了还是胖了,但看着气色却是好的,不然却不知道回去怎么回大郎呢!”   “春狩里头得容华娘娘之助,倒是与阿爹并大兄见了一面,这才几日光景,大兄无需担心。”牧碧微瞥了眼何氏,淡淡道。   何氏笑道:“那却是意外,牧青衣也是很吃了一番苦的。”   小何氏担心两人冲突起来,忙扬声叫进随自己进宫来的使女:“我却有东西要送与二娘的。”   “宫闱之间严禁私相授受,大嫂的好意心领了,容华娘娘才说过我规矩好,拿却是不敢拿的。”牧碧微看也没看那使女捧进来的东西径自说道。   小何氏面上一僵,随即道:“这算什么私相授受?阿娘每回进宫不也要为阿姐带些东西的么?出宫时阿姐也少不了赏赐。”   “……”何氏在旁差点苦笑出声来。   牧碧微也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那多谢大嫂了。”她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亲手接的意思,身后阿善听了便向那使女走去。   依着小何氏,为了表示对这个唯一的小姑的友善,她是打算叫使女把东西交到自己手里,亲手捧给牧碧微的,可阿善这么一过去,那使女也茫然起来,站在原地看向了小何氏。   小何氏还没反应过来,阿善已经道了句多谢,直接把东西拿走,退回牧碧微身后了。   何氏暗自摇头,小何氏到底年纪小,心性也未足,这么件小事都能被牧碧微弄得有些狼狈。   “大嫂给我见面礼,说来惭愧,我却没什么东西给大嫂。”牧碧微想了一想道,“先前进宫带的东西本也不多,听说大嫂娘家也是富庶的,倒有一支青金石簪子,虽然不值得什么价钱,却是当初祖母所赐,大嫂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说话间阿善也将小何氏那盒子放在旁边几上,从袖中摸出一只狭长的锦盒递给了不远处的使女。   使女无奈,只得捧着那锦盒到小何氏跟前。   小何氏听说是沈太君所送,却也露出一分欢喜之色,当场打开插入鬓中,道:“多谢二娘了。”   又道,“我送你的却非长辈所赐,何家不比牧家,一些粗鄙之物,还望二娘莫要见怪——我问过了大郎,他却也说不上来你喜欢什么,因此只能估量着预备些了。”   阿善心道,我家女郎如今最想要的是你阿姐的性命,估计大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就算知道了给得了么?   就听牧碧微淡然道:“我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大嫂随意便是。”   “我还以为是大郎不知道,原来如此。”小何氏恍然道,“那么下回进宫,我挑些你用得上的东西好了。”   何氏听到这里脸色微微变了一变,随即掩饰了过去,咳嗽道:“时已近午,牧青衣可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谢容华娘娘,却是不敢。”牧碧微听出她赶人的意思,淡淡道,“只不过陛下今儿也留了聂侍郎用膳,少不得要奴婢在旁伺候,却是不敢受容华好意。”   何氏虽然说这话是为了赶人,但时辰确实到了快午膳的时候了,牧碧微深深看了几眼小何氏,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自去了。   牧碧微与阿善前脚才出定兴殿,后脚何氏便铁青着脸吩咐桃枝重新清场闭了殿门,白氏得到牧碧微离开的消息,才从后头急急出来,见到她的脸色不禁吓了一跳:“怎么那牧氏这般无礼,区区一介青衣在这定兴殿里也敢对大娘不敬吗?”   小何氏还在摸着那支青金石簪子,闻言扭头看到何氏的脸色也奇怪道:“阿姐你不舒服?方才我也没听二娘说什么不好的话呀?”又对白氏解释,“牧家二娘进殿之后与阿姐也就寒暄了几句,都是在与我说话呢,她不算太热情可也没有什么敌视的样子。”   “你给我闭嘴!”何氏面上阴沉似雨,猛然一声大喝,把小何氏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才得的青金石簪子摔了,连白氏也是一惊!   就听何氏沉着脸,目光似电,看向了小何氏,一字字道:“你可是当真看上了那牧碧川!”   这句话问的白氏也是心头一沉!   只有小何氏若无其事道:“阿姐这话说的可笑,我人都嫁给他了,还有什么看上不看上?”   “你若不是瞧中了他,为何方才牧氏不冷不热的对你,你还要这样殷勤?”何氏厉声问道,眼睛瞥见她手还在摸着那支青金石簪子,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伸手道,“拿给我!”   “给阿姐做什么?这是二娘给我的,又不值得什么,不过是老太君给她个念想罢了。”小何氏却不肯,“阿姐这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莫不是想摔了?”   白氏气得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一拍桌子,指着小何氏怒道:“你这个不肖女!这才出阁几日,就把你二兄的仇都忘记了么?枉费你没出阁前我还哄着你嫁,你……!”   “阿娘这话说的好生没道理,出阁之前我本不愿意嫁的,阿娘死活说是为了我作打算,所以逼着我出了门。”小何氏忙把簪子收进袖子里,理直气壮的说道,“如今我出了阁,与大郎好端端的过着阿娘和阿姐又要我记得二兄的仇,那么我这日子究竟是过呢还是不过?”   白氏气得没发说,只顾去拉何氏的袖子,嘴里道:“大娘你看看三娘!你看看三娘!”   何氏也是怒不可遏,但看着小何氏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的模样,她究竟按捺住了心头之火,冷声道:“这么说来你是全当你二兄没有过了?”   “我当初何尝不是对牧家恨得死去活来?”小何氏把头一扬,不以为然道,“可阿娘与阿姐也想一想,二兄是牧家杀的么?”   “虽然不是他们动手但……”白氏才说了半句就被小何氏斩断,小何氏哼道:“杀害二兄的人是柔然,咱们最该恨的该是柔然人才对,牧家几代驻扎边关抗击柔然,雪蓝关又不是他们有意丢的,我那公爹在关中的两个侍奉多年的侍妾都不曾逃脱呢,何况西北哪一年士卒不死上几批?那些人都要怪主帅不成?”   白氏、何氏被她这番话说得气得两眼发黑,白氏哆嗦着手指着小何氏,挣扎了半晌却只说了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女郎,海郎也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那你们想我怎么样?!”何氏还没发作,小何氏却先忍耐不住跳了起来,大声道,“早先我不要嫁你们哄着劝着我嫁了,说只要我过的好旁的都没什么,如今我嫁了人过的也好,你们又来怪我不念着二兄!我要怎么念着他?杀了大郎还是毒死牧家老太君?!或者索性我自己也投个井一起去了你们才高兴?!”   她突如其来的一番发作叫何氏也不禁呆住,何氏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的,平时还好,却不能急,一急起来,那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全然没了脑子,正待安抚她几句,不想小何氏却气冲冲的一甩袖子,恨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我过的好,你们就瞧不过眼!”   说罢也不理会白氏与何氏的脸色,怒气冲冲的奔到殿边,一把推开桃枝跑了出去!   不多时,外头传来杏枝和小何氏使女的叫声,随即脚步声追了上去。   白氏两眼发直,半晌才一把抓住何氏的袖子,哭道:“我这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不为了她好我何苦答应这门亲事?如今不过是看不过眼她对牧家人殷勤,她……她竟然这样说我!”   “闻说牧碧川俊朗潇洒,又跟着牧齐在边关磨砺多年,咱们何家虽然富裕,可平常往来都只是寻常之家,堂兄弟们一个个难成大器,三娘她一直关在闺阁里头,哪里有机会见到真正出众能干的郎君?”何氏却立刻想明白了缘由,神色黯然道,“看来她一个劲的说牧家这也好那也好,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这牧家大郎入了她的眼。”   “她亲生兄长因为她夫婿父子死在异乡,也亏得她能够对那牧家大郎一见钟情!”白氏怎么也想不开!   何氏深吸了口气,却只能劝着她:“三娘一向性急,何况如今她嫁都嫁了,咱们……只要她不受亏待,咱们且让着些她罢,不然,她若闹开了,到底还是咱们要帮着收场!”   小何氏如今摆明了被牧碧川所迷惑,牧碧微随便拿了支不值钱的青金石簪子,她都能欢喜个没完,要知道小何氏妆盒里头嵌着拇指大小鸦忽的簪子都有好几支,可见多么爱屋及乌,她又是个一急起来不管不顾的脾气,就是何氏,投鼠忌器,也不敢太逆了她的意思……不然闹了开来,就算何氏不怕旁的,也要担心她在牧家被小看——本来小何氏就没法被高看了,再被抓了把柄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白氏听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第两百零五章 绝户计   “奴婢瞧着那小何氏若不是城府比之何容华还要进沉些那就是当真爱慕上了大郎君了。”风荷院里,阿善一边替牧碧微更换方才伺候午膳时翻到羹汤的衣裙一边小声道。   牧碧微因方才膳上陪着姬深饮了几杯酒,如今面上还泛着红晕,伸手用力揉了一揉,才道:“她年纪还没我长,若是连何氏都不是她的对手,嫁到咱们牧家却是大材小用了,怕是当真喜欢上了大兄吧?”   “若是如此倒是叫人松了口气。”阿善道,她们主仆两个对那小何氏可是一直抱着警惕之心的,“不过咱们看得出来,何氏也看了出来,不然不会那么突然就开口赶人,恐怕这会正忙着训斥她呢。”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牧碧微道,“但望古人莫要欺我。”   阿善叹道:“若这小何氏真心实意对待大郎君便好了。”   “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牧碧微苦笑了一声,见阿善去开箱子寻新衣,忙道,“方才云台宫派人到了宣室殿,说唐氏心口疼,陛下答应过去看了,今晚还回不回宣室殿却是个问题,只管拿常服来就是。”   “陛下今儿倒给了她面子?”阿善随口问道。   牧碧微冷笑着道:“陛下如今对唐隆徽兴趣不大了,若非来请的是逗霓,唐氏就是当真病重了怕也不会去呢。”   “逗霓?”阿善念了一遍,迟疑道,“唐隆徽身边的大宫女仿佛是逗字辈的?”   “原本是逗烟、逗霞、逗虹、逗霓四人,这逗霓正是唐氏身边四个大宫女里生得最是秀美的一个。”牧碧微哂道,“据说陛下春狩才回宫来的次日去祈年殿里探望孙贵嫔,当时唐氏也带着逗霓在旁边,孙贵嫔推说身边大宫女一下去了两个,使逗霓为陛下斟茶,不想失手翻了茶盏打湿了身上轻罗裳,映出一片肌肤来,陛下因此动了心,孙贵嫔顺水推舟叫逗霓伺候着了……如今不过是打着这个旗号请了陛下过去,至于在云台宫到底是探望唐氏还是逗霓伺候陛下可就没人知道了。”   阿善噫道:“那孙贵嫔与唐隆徽居然没想着替她求个名份吗?奴婢还道欧阳美人之后,她们正要急着拉拢人呢。”   “她们这是等我呢!”牧碧微沉沉一笑,“等我晋了宫妃,打破了先前左右丞相并高太后与陛下的约定,届时自然就可以顺势为逗霓请求正经的名份了,不但如此,若过几个月孙贵嫔诞下来皇子,那么问鼎桂魄宫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有我坏了规矩在前!”   阿善皱眉道:“她们倒是好算计!”   “也是天不假我。”牧碧微轻叹道,“原本这回何氏扳倒了欧阳氏,正是我晋封的大好时机,不想太后这样心急,圣驾才回宫就将陛下召至和颐殿想替欧阳氏说话,陛下在这眼节骨上提了我的事情太后为着争一口气也不会准的。”   “可太后已经松口叫女郎不必喝那避子汤了……”阿善沉吟道,“奴婢看纵然太后不太情愿,但为着辖制孙贵嫔一派,总也要设法寻个人来压着安福宫吧?”   牧碧微冷笑:“阿善你是没看出太后的忌惮在哪里呢?要说我之前到和颐殿去,用的还不是何氏当时站稳脚跟的法子?只不过我出身到底不是她能够比的,她就算想直接到太后跟前诉说忠心也不够格罢了。”   顿了一顿,牧碧微面上露出凝重之色,道,“何氏这一年来替太后打压孙贵嫔一派出了不少力,但太后这边也是帮着她在宫里站稳脚的,不然,她还是良人时,唐隆徽就折腾出了一个红颜薄命的楚美人,难道还在乎再加一个何良人吗?若无太后这边的保护,我可不信她能够在孙、唐二人手底下活到现在!”   阿善沉吟道:“女郎是说太后对何氏十分失望?”   “能够有一个何容华,未必不能再出第二个。”牧碧微叹了口气,“何氏果真是面面俱到,先前把毒害我的事情栽赃到了欧阳氏身上,叫欧阳家想不跟着迁怒我都难,而且她这么做了,太后还能再相信我吗?”   “女郎与那何氏怎么能比?女郎的出身,也是何家那等小门小户堪比的?”阿善不屑道。   “何家在牧家眼里是小门小户,牧家在皇家眼里何尝又不是如此?”牧碧微冷笑道,“更别说大兄还娶了何氏的妹妹,我如今还要叫那小何氏一声大嫂呢!我大嫂的阿姐背叛了太后,太后可还会相信我吗?”   她摇了摇头,“就为了这个,太后也不想再为我晋封宫妃了,我与何氏如今彼此恨得咬牙切齿,那都是私下里的,明面上碍着陛下总也不能公然的撕破脸,那何氏惯会装贤德,譬如今日定兴殿上,她可不是对我客客气气?小何氏给我的那盒子见面礼你也看了,都是极珍贵的东西,这些消息太后想知道还会不知道吗?你说太后会怎么想?太后这会巴不得早点除了何氏这白眼狼,在太后眼里怕还认为是我与她一起施了苦肉计害那欧阳氏呢!若是再给我晋封,太后岂不担心何氏又添助力?!”   阿善不觉惊道:“那么太后打算怎么办?原本太后亲自择进宫来的左昭仪、欧阳氏、崔列荣都是不得什么圣宠的,欧阳氏比之左昭仪并崔列荣却还因着貌美胜出许多,可如今太后亲自选进宫来的妃嫔里头欧阳氏已经被陛下彻底的厌弃,左昭仪与崔列荣虽然没有受到牵累,但陛下向来不登那两处的门的,往下辛世妇那些都不过是在宫里头苦捱着日子罢了!”   见牧碧微默然,阿善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莫非太后要再为陛下选妃入宫?”   “再次采选今年已经过了时候,要说明年呢,到时候孙贵嫔已经生产,似孙贵嫔那样的倾国之色可是难找的紧,太后若能够寻到,早就拿了出来笼络陛下了。”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陛下喜欢年少美貌的女郎,曲、高、欧阳、楼这些人家,如孙贵嫔那样天赐倾城的美人或者难找,但要如何氏、我这一等容色的,就算女郎里头没有,家生子里未必寻不出来,太后——何氏这么一手,成功则我与聂元生死无葬身之地,失败则再也别想有人走她那一条路!”   她吐了口气,冷笑,“我现在在想,这个计划是不是我从和颐殿回来,她就在计划着的?此人进宫一年做到容华,朝野上下都觉得陛下宠她太过,这晋升太快了,可要这个计划是她独自想出来了,那么容华之位对她来说也实在是委屈了!”   阿善也不禁默然无语。   “太后这是要打算亲自择一个美貌又能够控制的妃子出来了。”牧碧微冷笑,“这是太后如今未必能够寻到不与陛下撕破脸又不至于叫孙贵嫔当真成了气候的法子,若不然继续这么下去,到年底的时候孙贵嫔养好了身子又挟皇嗣之势,恐怕左昭仪连宫权都要保不住了!”   “可女郎怎么办呢?”阿善为难的问,本来牧碧微这次随驾春狩就大大的吃了一回亏,结果连仇人没办法不说,原以为在行宫里头得了姬深必定要以位份来补偿的承诺,还当终于晋封有望,不想这何氏哪里是什么连环计,根本就是一条绝户计!是想不毒死牧碧微也要绝了牧碧微的前程呢!   牧碧微倒是冷静了下来:“孙贵嫔与唐氏这回再送了个逗霓给太后,一面是防着太后为陛下寻来新宠,故此先多给陛下几个新人,所谓乱花才能迷人眼么,另一面也是以此来提醒太后,就算太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继续用我,也得考虑若为我破了规矩,等于是给孙贵嫔再次问鼎后位找了个现成的例子……这样可进可退,一个逗霓,于她们也不算什么!”   阿善沉着脸道:“孙贵嫔孕中还在思谋这许多东西,莫作司不看好了人,奴婢觉得孙贵嫔迟早会在生产时候吃大亏!”   “不用急。”牧碧微却忽然笑了,悠悠道,“你忘记温太妃了吗?”   ………………………………………………………………………………………………   我会告诉你们   何氏的凶残   到这里才告一段落么?   第两百零六章 沈家女郎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甘泉宫中果然没有传出高太后打算晋封牧碧微的消息,就连姬深也被逗霓引得召幸牧碧微并何氏的次数都少了许多,自然也很难想到位份之事,偶尔他想到了,孙贵嫔与唐隆徽也总有法子引开他的注意力。   六月末的时候风荷院的池上已经是一片红花绿叶,风过之时满池荷叶翻动,煞是好看,靠着池子的花厅里放着一盆盆冰,虽然是酷暑的时候,却将花厅弄成了一片阴凉,牧碧微剥了一颗葡萄,伸指掠起一面竹帘探头看了看外面,笑道:“这里倒是好景致。”   “风荷院这名字就是靠着这个池子来的。”阿善揣测道,“如今花开的好看,再过些时候花谢了便有新鲜的莲蓬吃了。”   牧碧微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方才染的葡萄汁,道:“我瞧莲蓬不会少,除了生吃和各处送些外,做新鲜的莲子羹最便宜不过。”   两人正讨论着如今还是嫣然盛开的荷花,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却是挽袂涨红着脸进来,这时候正是午时才过,最热的时候,这几个月来挽袂表现的甚是乖巧安稳,见状阿善便递了帕子过去道:“女郎这里也没有要紧事在,你走这样急做什么?大太阳的何苦还要出去奔波?”又叫她自己倒凉茶喝。   “奴婢谢姑姑。”挽袂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凉茶,才缓了口气,先谢了阿善,才道,“奴婢今早与青衣说过,到从前的同伴叠绿那里串门,却听到了个消息,想着快些回来禀告青衣。”   牧碧微才拈起一颗葡萄的手顿了一顿,抬头问道:“是什么事?”   “说是太后请了高家几位女郎入宫,有位女郎还带了没过门的嫂子给太后看,不想却被陛下遇见了……”挽袂说到这里,声音一下子低的几不可闻,“陛下……看中了那已经有了婚事的女郎!”   牧碧微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向阿善望去,阿善也是一怔,道:“你说仔细些!”   “是。”挽袂应了,仔细想了一想,才继续道,“青衣与姑姑知道,奴婢才进宫时是叠字辈的,那一个叠绿与奴婢算不上知心知肺,但也是要好的了,她当初没选上冀阙宫,而是被内司分在了兰林宫里管着一处偏殿的洒扫,兰林宫临近甘泉宫,是以奴婢有时候会把青衣或姑姑给的吃食之类送些过去,顺便与她聊几句,方才奴婢过去,和她说了会子话,原本看着日头烈,打算过到晌午后再走的,不想,正与叠绿坐在回廊上纳着凉,就听甘泉宫那边有些喧嚷。”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平息了下喘息,复道,“奴婢见是这样就推她去兰林宫的宫门前看看,至于奴婢自己,到底是青衣的人,所以就没过去,叠绿过去看了片刻,回来告诉奴婢,说是问了附近的小内侍,道是圣驾忽然到了甘泉宫,偏巧赶上了太后召见女郎,而有几个女郎并未见过陛下,是以惊慌之下才喧嚷出声的。”   她强调,“闻说那女郎被陛下叫去问了,一起带到了和颐殿!”   牧碧微又和阿善对望了一眼,高太后是姬深的生母,这位太后重视门第,也一直很以自己出身高家为荣耀,先帝睿宗念着济渠王时高家一直站在他这边,再加上和高太后之间的扶持之情,对高家也不薄,所以高家主支嫡出的女郎,都和高太后的子女见过许多次,包括姬深也是如此。   这一回来的大半是高家女郎,居然有几个没见过姬深,可见要么是庶出,要么就是远支,牧碧微倒不奇怪高太后忽然召见这许多头次进宫的女郎,何氏那一手连环绝户计使下来,高太后也顾不得她先前的坚持,非要以世家主支嫡出女入宫重点扶持了,如今只要是世家出身,庶出旁支,但有年少貌美又好控制这几点,太后定然是要考虑的。   毕竟一个何氏的背叛不但叫高太后损失惨重,世家出身的妃子里头唯一一个不曾失宠的欧阳氏赔了进去不说,何氏倒向孙贵嫔,等于更加加大了出身卑微的妃嫔们的筹码,这么下去,姬深宠来宠去都是那一边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当真弄出个孙皇后来?   只不过一来高太后要求过高,孙贵嫔那样的绝色固然罕见,如何氏、牧碧微这一等的美人,也不是随便就能够抓一个出来的,不然当初高太后亲自主持姬深的头次采选,打算立后时,见到孙贵嫔盛宠,难道还会吝啬几个美貌女子分姬深的心吗?   可那一回进宫,左昭仪是因着出身,欧阳氏绝对是照着姬深的喜好挑选的了,接下来的崔列荣是早就打算在宫中养老不说,辛世妇更是被嘲笑得几次要寻死自尽……实在是世家当时选不出美貌又身份合适的女郎来。   ——就算有,除非是那等不受重视或者某一房恰好衰微需要借此起势如欧阳孟礼,不然,打听到了孙贵嫔的倾国之姿,又是叫姬深宠爱到了连太后都没办法的地步,谁家愿意平白送了女儿进宫去虚度年华?   这二来,却是孙贵嫔一派这些日子将姬深看的极紧,甚至连聂元生求见都是争分夺秒的把事交代便被打发走……这一次圣驾忽然去和颐殿,还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哪边的算计呢!   不过既然姬深在一群名义上的表妹表姐里头独独看中了自己表兄弟没过门的妻子……可见多半是孙贵嫔那边见堵也未必堵得上了,索性阴一把太后。   就听挽袂继续道:“奴婢听了这话便奇怪,奴婢虽然未在甘泉宫里伺候过,但在宫里这几年,对各处的主子习惯总是知道些的,太后娘娘出身名门望族,最是讲究规矩的,先不说陛下虽然不必经了太后娘娘的准许才能够进甘泉宫,但能够到太后娘娘跟前请安的女郎定然是提前叮嘱好了不可失仪,再说陛下俊秀挺拔,又不是什么牛头马面,便是见到了,连太后都看过,又怎么会怕到了出声喧嚷?”   牧碧微听了这番话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赞许道:“你却是越发的精明了,继续说。”   “这都是姑姑教导有方,不然凭奴婢的资质哪里想得到这许多?”挽袂听了眼睛一亮,嘴上却仍旧谦逊了一句,这才继续道,“所以奴婢想这这里面定然有曲折,若不是兰林宫前的小内侍胡说八道,那就是……奴婢以为,那发出喧嚷的女郎怕是故意的!”   “嗯?”   “奴婢想啊,奴婢是供青衣差遣的,方才急急从兰林宫跑过来,也觉得日头太大,头有些晕呢。”挽袂抿嘴笑道,“这大太阳下的,稍微体恤些下人的主子都不使人在外头奔波了,方才奴婢才进来,姑姑不就心疼奴婢了吗?做奴婢的平常操劳,身子到底劲摔打些,可女郎们养在闺阁,又不是每个都与青衣一样……康健!”   她差点把真正的想法说了出来,幸亏最后硬生生的改了词,见牧碧微笑吟吟的仿佛不在意,这才接着说道,“女郎们进宫来探望太后,那是晌午前的事情了,太后留了午膳,又有小憩的习惯,照理说这会女郎们就该告辞了,当然太后今儿兴致好,继续留女郎们用晚膳也不是奴婢能够过问的,但……这般日头炽热之下谁会闲的没事离了荫凉处走动来着?还偏偏在宫门口?原本这时节,正是花红柳绿枝叶繁茂的,陛下到甘泉宫,自然乘着帝辇,就算有人在附近,帝辇四下里如今都坠着鲛绡遮蔽暑气呢!那女郎若不出声惊叫,陛下又怎么会注意到?”   牧碧微颔首,阿善笑着道:“挽袂果然越发精明了,只是你是怎么晓得那女郎不是高家女郎,而是高家女郎未来的嫂子呢?”   “奴婢却是听小内侍说,陛下听到惊叫声吩咐把人传到帝辇前,那女郎分花拂柳的走了出来,行礼时曾自报姓氏。”说到这里挽袂却迟疑了一下,方道,“那女郎说她姓沈。”   沈?   邺都当然不只一户人家姓沈,可有资格与高家结亲、还没过门就能够与未来小姑一道进宫觐见高太后,也只有一个沈了——牧碧微的祖母沈太君的娘家侄孙女!   闻言,牧碧微眉头皱了一下,问阿善:“沈家那几房表姐妹你可还记得?”   阿善却也神色迟疑:“这……老太君那一支倒还记得,其他却也多年未曾走动,纵然女郎小时候照过面,可如今长大了究竟模样不同……”   挽袂听了,在旁道:“奴婢将头上金簪给了那小内侍,向他打听过那沈家女郎的容貌举止,小内侍说她是瓜子脸,眼睛长而媚,身段很是窈窕柔软,仿佛久习舞蹈的模样……小内侍悄悄儿告诉奴婢,说看着很有些妖妖调调的模样呢。”   “那应该不是老太君那一支的。”阿善立刻道,“老太君那一支,如今虽然已经不是最盛的一支,可教导子女却一向最是严谨,只看老太君的规矩就晓得,便是庶出的女郎,也不可能教导得被人看着妖妖调调的。”   牧碧微心中也是如此想……妖妖调调的,照着高家的门第选儿妇,哪有选这种女子的?而沈家虽然如今势头比起高、曲两家来要弱上一筹,但说到底,也是传了两三朝的名门了,就算为着宗族体面,也不可能教出个有失大家风范的女郎来啊!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沈家女郎……莫非不是沈太君的这个沈?那却是怎么被聘给高家的?   高家别说如今还有重规矩门第的太后撑腰,就算没了高太后,那门户之间也不可能接受一个寻常人家的女郎呀!   第两百零七章 风云忽变(上)   这么想着,再问挽袂却也问不出旁的来了,牧碧微知道她能够从叠绿那儿探得这个消息提前一步来报已是不容易,虽然还是迷惑这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还是取了一只赤金镯子赏了她,挽袂欣喜的下去了,牧碧微对阿善道:“你怎么看?”   挽袂如今也算半个心腹了,但究竟不比阿善可靠,牧碧微在她跟前有些事透些口风,有些事到底只肯私下里与阿善说。   阿善略想了一想,便道:“奴婢觉得这沈家女郎不太对。”   “这是自然,太后那么重规矩重门第,这个沈必然是祖母的那一个,可妖妖调调的……沈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女郎呢?”牧碧微皱着眉道。   “甘泉宫是太后所居之处,太后重规矩,身边又是在宫里伺候多年的老人,别说是头一次觐见的没出阁的女郎了,就是宫妃们到了甘泉宫,又有哪个敢乱走乱逛的?”阿善道,“咱们上次去觐见太后,从进了宫门起,路上那些个小内侍引路,和颐殿门口宫人通报,出来之后何尝不是小内侍一路送到门口?若说没有太后默许,那个沈家女郎就能够在甘泉宫里随意走动,出声喧哗,奴婢却是不信的。”   牧碧微皱眉道:“虽然太后有意为陛下另纳佳人,但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法?传了出去对圣誉可没好处,若陛下看中的是高家几位女郎也还罢了,那沈家女郎,可是与高家郎君定了亲的!”   “奴婢觉得这可能与孙贵嫔她们这些日子一直使人缠住陛下有关。”阿善扳着指头算道,“春狩的时候孙贵嫔怀孕就已经四个来月了,如今六月末,孙贵嫔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子,正是大腹便便的时候,且如今正是伏天,寻常人待在放着冰盆的屋子里头都觉得闷,更别说双身子了,往年这时候都已经去了温泉山上避暑了,今年孙贵嫔因为自己不宜移动,死活把陛下缠得同意留在宫中陪伴于她,连带太后为防她有什么打算也只能留了下来……太后几次想给陛下进人,都被孙贵嫔与何氏设法阻止,若再不想办法叫陛下纳进新人,拖上一拖孙贵嫔都要临盆了!”   牧碧微沉吟道:“太后既然连个妖妖调调的女郎都弄进宫来了,直接告诉陛下为他纳个新鲜美人,陛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我倒想,太后是故意掐着这个时候送人进来的。”   阿善咦了一声,仔细一想,倒是立刻明白了过来:“是了,若是在春狩后立刻送人进宫,新人就算是个精明的,但有春狩里的例子在前,那时候孙贵嫔才四个来月,正好过了前三个月需要特别谨慎的时候,又不至于连走路都难,新人进宫不免步上了欧阳氏的后路,遭遇毒手。”   “当初徐氏怀孕,七个来月的时候不仔细跌了一下,当时祖母安慰她,说过坊间有俗话是七活八不活,七个月的子嗣哪怕母体出了些意外也是能够生下来存活了。”牧碧微又掐了一颗葡萄吃了,这才继续道,“从太后使了莫作司去‘照顾’孙贵嫔这些日子,孙贵嫔还是好好的可见,太后不管是出自对陛下的忌惮,还是对子嗣的重视,至少她的孩子太后还是想要的。”   阿善想了一想,点头道:“不错,如今才是宫里进新人最好的时候,孙贵嫔身子笨重精神也必定受了影响,何况如今子嗣已可诞下,正是去母留子的大好时机,虽然除了孙贵嫔,何氏的精明并不在孙贵嫔之下,但这会孙贵嫔自己精神不济,必定要何氏帮着照看她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那唐氏贵为隆徽却素来不太顶事,阻止太后为陛下纳进新人与自己的性命相比,任谁都会选择后者,何况如孙贵嫔那样的美人放眼天下怕也是屈指可数,孙贵嫔如今最担心的该是平平安安的生产。”   “如此新人进宫受到的暗算就要小很多,避免像那欧阳美人一样,再落的一个背了黑锅被陛下厌弃的下场!”阿善仔细一思索,不禁悚然道,“早先女郎去和颐殿向太后投诚,何氏就想出了那样的毒计,莫非太后当初将人派到姜顺华的承光殿的时候也是为了今日的安排吗?”   “这宫里头的人有几个是简单的呢?”牧碧微叹道,“就是挽袂被你言传身教了几个月,如今也不比从前,却是精明多了。”   阿善皱眉道:“女郎,这一个沈家女郎怎么办?”   “孙贵嫔那边都没功夫,我又何必去出这个头?”牧碧微摇了摇头,“有何氏背叛的例子在前,太后定然也是不相信我的,可我这些日子安分得紧,当初我中毒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这些时候也该知道点了,必然晓得我与何氏还是面和心不和的,如今对孙贵嫔来说最重要的是母子平安,可对太后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沈家女郎站稳脚,并且料理掉孙氏一派,咱们只管什么都装不知道,免得平白被拖下水!”   两人商议定了,便也装作没听到这件事,过了几日,果然甘泉宫里传出了太后的懿旨,宫里就新添了一位沈御女,赐住长信宫月室阁。   “这沈家女郎看来纵然与祖母是同一族所出,但身份究竟也不高啊。”牧碧微听到之后,倒是松了口气,“才册了个御女,也不知道是她撞见陛下还有其他什么关窍在里头,惹了太后不高兴故意压了她的位份,还是她出身太偏,太后只肯给了一座阁子?”   “虽然如此,但长信宫乃历代贵妃所居,而且距离冀阙甚近,太后也算是为她着想了。”阿善说着,但随即又笑了,“可长信宫先前住的范世妇、路御女【注】,哪个不是被陛下宠幸过了几日又飞快失宠的呢?里头的辛世妇更是差点活都活不下去了……太后替沈御女择了这么一个地方住,也不晓得到底是盼着她得宠呢还是速速失宠?”   牧碧微听了笑出了声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长信宫果然地方不太好,幸亏当时左右丞相拦阻了一把,不然这会我住进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女郎说的什么话?历代贵妃所居之处能坏到哪里去?”阿善忙啐了一口道,“奴婢看啊是那些人命格不够尊贵,压不住那里的富贵,所以才禁不得抬举,住了进去反而失宠更快!女郎哪里是她们能比的?”   ……………………………………………………………………………………………………………………………………………………………………   沈氏正式册为御女后,姬深兴头上在月室阁里连住了三日,才被孙贵嫔寻借口哄到了祈年殿,但许是沈氏究竟也是沈家女郎,到底不是一个宫女能够比的,姬深这会对逗霓兴趣也不大了,见孙贵嫔没什么事,就要离开,孙贵嫔正觉得颜面无光,便听冀阙的内侍求见,说是承光殿的姜顺华有些不好,请姬深过去看看。   姜氏从入宫起,一直把谨慎小心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就是怀了孕,除了查出身孕之前拉着欧阳氏闹了一场,又把何氏打发出了平乐宫外,不但自己求了太后身边的萧青衣到承光殿上照顾,平素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只顾养胎的。   姬深虽然有了新人忘记旧人,姜氏都快被他丢到脑后了,可姜氏究竟是宫里头一个传出孕信的妃子,看在了皇嗣的份上他也是要去这一趟的。   他才走,孙贵嫔便气恼道:“这定然是甘泉宫那边看着本宫不顺眼,抬举的那个沈氏自己拉拢不住陛下的心,借着姜氏生事倒是伶俐!这些日子除了平乐宫与甘泉宫,姜氏都快是个透明人了,她岂会在这眼节骨上敢到本宫这里来叫人?!”   居中使忙劝说道:“娘娘快息怒,如今月份大了越发的不能动怒,免得伤及皇嗣啊!”   孙贵嫔听她这么说了,才缓了口气,冷声道:“派个人去平乐宫里打探打探,到底是个什么事?”   说着又以手抚摩自己的小腹,叹道,“好歹熬到现在了,再过两个月,等到它平安落地,本宫啊也就能放些心了!”   “娘娘是有大福泽的人,富贵的日子在后头呢。”居中使奉承道,正说着,就见莫作司带着人一头闯了进来,扫了眼只有孙贵嫔与居中使两个窃窃私语的室内,冷笑了一声,吩咐身后一群力壮的婆子道:“贵嫔娘娘如今都快生了,你们怎么还要容那些不知道轻重的东西在这里碍手碍脚?”   孙贵嫔一听变色道:“本宫如今才八个月不到的身子,胎也好端端的怎么就是要生了?”   “奴婢听说姜顺华那边很是不好,圣驾到平乐宫那边时恰好抓到了几个行迹可疑的人,问过都是安福宫的人,贵嫔娘娘这么大的月份了,再听到那样的消息怎么能不害怕?”莫作司森然一笑,两个手脚快的婆子早就得了她的指使,立刻上前堵了居中使的嘴,又捂了孙贵嫔的口——莫作司淡淡道:“贵嫔娘娘心里害怕,月份又大,忽然生产也不奇怪,本来么,妇人生产,那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事情,不过是看谁命大罢了,贵嫔娘娘生的这般倾国倾城,所谓自古红颜多薄命,早产遇难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贵嫔娘娘母子连心,危急之时死活要奴婢们先保着皇嗣要紧,如今陛下在承光殿,太后在甘泉宫,也是先得了承光殿的消息过去的,为了不至于出现一尸两命,奴婢们这里无人做主,也只能听贵嫔娘娘的了!”   孙贵嫔这才明白过来,莫作司奉了高太后之命在自己这里蛰伏数月不发作,竟是为了在这眼节骨上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本能的张嘴欲呼,身旁婆子早有准备,狠命一把掩了她的嘴,狞笑着道:“贵嫔娘娘不要害怕,咱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娘娘定然会顺顺利利的产上来一个康健的皇嗣的……至于皇嗣生下来没了母妃也不打紧,这宫里头能够被叫母妃的人多着呢!若是娘娘去的利落,太后娘娘对皇嗣一个怜悯,恐怕还要亲自过问一二,娘娘就安心的去罢!”   不等孙贵嫔反应过来,她已被牢牢按住,就见莫作司沉沉一笑,背着手走到她面前,眯起眼顿了片刻,猛然抬起脚,朝着她下腹用力踹去!   ………………………………………………………………   【注】刚开始与范世妇经常并提的司御女住长信宫,后来随驾西极行宫的路御女,但……我写西极行宫时,把路一直写成了司,长信宫的司氏没正面出过场,所以干脆换过来,长信宫的为路氏,安福宫的为司氏。   第两百零八章 风云忽变(下)   “啊——!”   惨叫声透过重重帷幄传到寝殿之外,让本就忙碌不堪的承光殿里更添上一层不祥的阴影,才跨进殿门的姬深也不禁吓了一跳,厉声喝问引路的笑人:“真娘才七个月的身子,怎就要发动了?”   “回陛下的话。”笑人是姜顺华的贴身大宫女,在承光殿的体面只在穆青衣之下的,虽然不是陪着姜顺华长大的感情,却也是颇为忠心,何况姜顺华若有什么事,近身伺候的人没有一个会好的,方才姜氏不好,正是她冲到冀阙宫求了那边内侍替承光殿去祈年殿里喊了人,如今才回来就听见姜氏的叫声,心慌意乱之下不禁含了泪答,“娘娘因这些日子安胎太过,萧青衣说皇嗣可能太大,如此生育时会有危险,劝娘娘每日里走上几步,这样到了生产的时候便能够好上许多,不想……不想娘娘今儿出去走着走着不仔细踩着裙角,硬生生的摔到了肚子……”   姬深闻言怒道:“萧氏害人!如今真娘不好,她人呢?”   “萧青衣正在里头宽慰娘娘。”笑人看他的模样生怕他一怒之下叫人把萧青衣拖出来打死,赶紧劝说道,“陛下,原本娘娘还有近三个月才会发动,如今忽然提前,娘娘也吓得急了,多亏身边有个萧青衣在,好歹是伺候过宣宁长公主并广陵王妃生产的人,娘娘看着萧青衣在身边才定心些,求陛下容萧青衣在里头待着!”   她不这么说,姬深还真想把萧青衣处死,原本这两个重规矩的青衣在他眼里就很是厌恶,如今听说姜顺华正是听着萧青衣的话这才出了事,但笑人又那姜顺华的安危为萧青衣请求,姬深对姜顺华虽然没什么感情了,但也没什么厌恶,到底念着自己头一个孩子,顿了一顿方怒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陛下请不要急,奴婢方才就命人去请了任太医亲自过来,太后那边也使人禀告过了,只是奴婢看娘娘的模样就是要生了,可稳婆却还没到,血房污秽,还求陛下至前厅奉茶。”笑人正要回答,寝殿里却有人到了门边禀告道。   姬深记得那是姜顺华这里的宫人之首穆青衣的声音,这才沉声道:“朕去前厅,你们须谨慎伺候,务必叫真娘与皇嗣都好好的!”   “奴婢遵命!”姜顺华还在惨叫,穆青衣的声音也透着几分发虚,姬绅拂袖去了前厅,笑人忙跟上,她亲手奉上茶水,姬深听着隐约传来的叫声却哪里有心情喝——他到底也是宫闱里长大的,便是一门心思放在了享乐上,也不可能全无城府,方才就在寝殿外听姜顺华叫声惨烈,姬深措手不及还没多想,这会坐了下来一琢磨,脸色却渐渐难看了起来!   从表面来看,姜顺华这是自己命不好摔着了,可一来这个建议是萧青衣所提,女子生育之事,姬深自然不会专门去琢磨,但萧青衣所言胎儿过大会使生育有危险,姬深仔细一想却也有道理,想来高太后到了之后,就是想追究萧青衣,太后也有话说的。   问题是姜顺华腹中胎儿为什么会这么大?无非是滋补过了头——姜顺华不是高门大户的女郎,却是高门大户中主母的贴身使女出身!别看只是使女,在传承几朝、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里,主母贴身的使女,比起一些庶出或者旁支的嫡女都只有更尊贵的。   何况姜顺华怀孕时进宫也有两年了,她是下嫔顺华,之前也没失宠,平常份例自然不差,又不是那等贪嘴之人!要说身边无人提醒,所以只顾着滋补过了头,可萧青衣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最近才提起,从而导致了这场意外……姬深眯起眼,寻常妃嫔出行,身边哪有不跟着一群人伺候的道理?何况姜氏还有着身子?就算不仔细摔到了,居然会撞到肚子才有人扶吗?   他抬起头狐疑的看了眼四周的承光殿宫人,沉默片刻,招手叫过雷墨叮嘱了几句,雷墨面上露出诧异之色,但还是答应了一声,亲自匆匆出了殿去。   ……………………………………………………………………………………………………………………………………………………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阿善不可思议的望着顾长福被调去内司后接任宣室殿奚仆一职的卓衡,“女郎是没生养过的人,怎么能进血房呢?再说就算圣命之下没个忌讳,可女郎自己连孕都没怀过,又哪里晓得生孩子的事情?”   卓衡虽然晋了奚仆,名义上与牧碧微是同级,可他为人极有眼色,此刻便赔着笑道:“姑姑说的是,只是这是陛下之意,还是雷大监亲自把奴婢拉到角落里叮嘱,叫奴婢飞奔来此,务必请牧青衣走一趟的,还求青衣快一些儿,奴婢听着姜顺华在里头很是不好呢?”   阿善听了这话却更不想牧碧微动身了:“承光殿上多少人,那可是陛下头一个孩子,这事女郎怎么能沾手?”   “陛下圣命,怎能不去?”牧碧微也是极为惊讶,但她思忖片刻,却明白过来姬深的意思,对卓衡道,“卓公公请外头略等一等,我收拾下就走。”   卓衡知道她有话叮嘱阿善,便识趣的告辞出去。   “姜顺华的月份比孙贵嫔还要小些,如今孙贵嫔都没到生产之时,姜顺华怎么就要生了?”牧碧微一边把头上、腕上、身上零碎碍事的佩饰收起来,一边沉声对阿善道,“承光殿还有萧青衣在那里看着呢,这情况定然是因为出了意外!”   阿善急道:“正因为意外所以女郎更加去不得,就算女郎不相信没生养过的人进了血房容易被冲撞,却也要想一想姜顺华这次未必能够捱过去,原本此事就与咱们不搭边,陛下糊涂了才叫人过来传女郎过去……这么一进血房将来姜顺华出了事情女郎哪里能脱身?”   “陛下派卓衡过来传我去,就是因为他也怀疑姜顺华这次意外了。”牧碧微却是得意一笑,“只不过陛下是男子,不可能进产房,就算进,恐怕能够叫陛下担心的冲进去的也只有孙贵嫔而不是姜顺华,但陛下虽然冷落了姜顺华却也没想她去死,这会既然怀疑了姜顺华是受人谋害,哪里能够放心姜顺华在产房里没个陛下放心的人看着?”   “女郎是说陛下传女郎进产房是为着怕人在产房里对姜顺华下手,所以要女郎进去看着?”阿善恍然道。   牧碧微摸了摸头上点头道:“不错,依我来看恐怕还不只我,景福宫离平乐宫可不远,陛下怕也使了人去传何氏了呢!”   “女郎也就罢了,何氏若是当真进了产房,姜顺华本来能捱过去,也非死不可了!”阿善听了,面上变色道,“若是如此,即使姜顺华没了,女郎也未必会被怪罪,倒是事不宜迟,早早过去保下姜顺华,到底对孙氏那一派是个打击!”   “这是自然,就冲着她皇长子或皇长女生母的身份,又曾提醒过我何氏,我也不想她死!”牧碧微对阿善道,“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这生养之事,没经历过的,便是那些稳婆或者萧青衣私下下手,我也是看不懂的,阿善你照料过阿娘,自己也生过一位郎君,却是过来人,你也把那碍事招忌的东西都卸了,咱们一起去!”   ………………………………………………………………………………………………………………………………………………………………   “里头到底怎么样了?”姬深不耐烦的问道。   笑人慌慌张张的进去打听,片刻后匆匆回来,颤声道:“任太医叫切了参片让娘娘含着……娘娘似乎不太好!”   姬深脸色阴沉,见状雷墨赶紧安慰道:“陛下,容华娘娘已在里头宽慰顺华娘娘了,何况陛下亲自在这儿坐镇,想来任太医也在,定然不会有事的。”   “方才真娘还叫的朕坐在这儿都能听见,如今竟没了声音……”姬深不懂生育却不傻,这一句却是说到了关键之处,雷墨正要再劝,外头却有人进来禀告,道是太后亲自到了。   姬深虽然对姜顺华突如其来的生产极为意外,但此刻听到太后亲自过来,也不得不按捺住心头隐隐的忧虑,起身出去迎接。   高太后匆匆下了步辇,见姬深已经在了,倒是暗松一口气,心想到底父子天伦,姬深还没被孙贵嫔迷惑到了连亲生子嗣都不过分的地步,与高太后一同下辇的却还有温太妃,一太后一太妃都只穿了常服,一望可知是得到消息后匆忙而来,连衣服钗环都不及更换的,甚至仪仗都十分简单。   看到这一幕,姬深倒觉得不像是装的,那么害姜顺华提前生产的人究竟是谁呢?   还是姜氏当真如此命苦,竟是巧合?   他上前一步行了礼,已经被高太后出声免了,急急问:“究竟怎么了?”   “真娘听了萧青衣的话每天走几步,今日摔倒碰了肚子,如今已经要生产了。”姬深虽然见到高太后的仓促赶到后去了几分疑心,但还是故意提起萧青衣想看看高太后的反应。   高太后对自己身边人一向是爱护的,但姜氏虽然在太后眼里没法和萧青衣比,可姜氏肚子里的孩子却是高太后的血脉,她一听便急了:“承光殿上下都在做什么?堂堂下嫔顺华,孕中走几步竟没个人看着扶着?”   姬深见她没有立刻帮着萧青衣说话,心里到底定了一定,道:“任太医才到,顺华方才叫喊得骇人,如今却没什么声音了,母后,这……”   “陛下到底是男子,这些事情不清楚也不奇怪。”温太妃推了推高太后,柔声细气的道,“想是姜顺华如今得了提醒要保留力气,自然不能继续喊叫了……太后,我进去看看?”   “宋氏进去看就是了。”高太后虽然很担心姬深的头一个孩子,但姜氏的身份实在是她心头一根刺,温太妃的身份,至少在明面上,可是这后宫仅次于她的人,高太后还指望将来储君出自世家之女呢,怎么肯给姜氏所出的子嗣太多体面?   姬深听了温太妃的话本是一喜,见高太后回头就拦了下来,心里到底失望,但也不想为这些小事与高太后在这里争执,便对温太妃略略拱手以示感激,口中道:“多谢温母妃,只是朕已令何氏先行进去宽慰顺华了,却不敢再劳动温母妃。”   “什么?!”高太后才向承光殿里走了几步,闻言差点没喊起来!   连温太妃在刹那之间,也露出十分惊愕之色……   刚刚赶到承光殿前,正要上前给太后太妃并姬深行礼的牧碧微狠狠捏了捏拳,才将一声同样的惊呼咽了回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姜氏……完了!   ……………………………………………………   今天最后一更更在这里   你们是不是很想打我?   第两百零九章 西平公主   太宁五年七月初三,顺华姜氏因生产殁于平乐宫承光殿,仅留下一个才七个月、气息微弱的女婴,时年一十九岁,太宁帝姬深扼腕而叹,追封昭训,并打破皇女都要长到被认为不至于夭折的年岁才册封的规矩,在承光殿里当场封其女为西平公主——平乐宫在冀阙之西,也算是对姜氏最后一点情意了。   因姜氏故去,留下的又是个看着便与健壮无缘的女孩,高太后失望之下也没有阻止姬深此举,不想,她还没有离开承光殿,安福宫的居中使亲自冲破殿外宫人阻拦,披头散发至御前哭诉孙贵嫔为莫作司以足踹腹,亦即将临盆的消息!   本就对姜氏难产而死心存怀疑的姬深闻讯大怒!   甚至不及与高太后说上一句,便起身登辇向安福宫而去!   身后,高太后眼神如刀,却也不敌居中使悲戚下难掩的欢喜刺眼。   温太妃长叹一声,轻拍高太后的手背,示意她莫要动怒。   回到和颐殿,高太后接过宋青衣递上茶水的手都在发抖,这对于自小就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来说实在是难得之事——她足足喝了两盏热茶,又被温太妃软语劝慰许久,方想起来挥退众人,抓着温太妃的手,嘴唇哆嗦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三郎居然这样对待哀家!”   “陛下尚未亲政,没有前朝的事情操心,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难免对女色上头专心些,等及冠之后就好了。”温太妃虽然另外有些小心思,但与高太后这些年也算是彼此扶持了,见高太后被气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也是一叹,安慰道,“何况孙氏既去,这宫中还有谁能够勾引得陛下盛宠不止呢?”   所谓未曾亲政因此对女色上心这个理由温太妃自己都觉得荒谬,蒋遥和计兼然可不是那等贪恋权势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顾命之臣——实际上就算是,他们也不敢,先帝睿宗半生戎马半生朝堂,临了却壮年而逝,碍着高祖之命不得不把江山交给幼子继承,为了防止主少国疑,先帝临终前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朝局设计过的,蒋、计两人出身名门望族,又都年长,没了壮年臣子的求进之心,而且族人众多,膝下子嗣兴旺,就算想造反,也得想想失败的下场。   何况他们若当真迷了心窍想对姬深不利——门楣还在他们两家之上的曲、高这两门皇室姻亲可不是放着看的!曲家高家可都是以武兴家之辈,而蒋家计家却是如欧阳氏的书香门第!   当初是姬深自己贪玩不肯接管,还是蒋遥、计兼然跪下来求了半天,他才勉强找了个及冠之后再接手政事的借口……   高太后却差点掉下泪来:“但纤娘她还有活路吗?”莫纤纤是高太后之陪嫁,伴着高太后从一个寻常王妃到今日的太后之位,为了能够始终陪伴高太后,年轻轻轻就自己梳了妇人发髻,在这深宫里头守身如玉几十年,与高太后可谓主仆情深,高太后这会想到居中使冲进承光殿的那一声不由得她不伤心,“三郎久厌纤娘,如今得了这么一个把柄,岂不是一定要纤娘给那贱婢陪命?那孙氏是个什么东西,如何当得起哀家心腹的命!”   话是这么说,可温太妃也听出她并没有不顾一切保下莫作司的意思,毕竟姬深是高太后的亲生子,姬深又一向和高太后不算亲近,当真闹翻了,高太后还真保不太住莫作司——以姬深从前的为人,当初高太后只是不同意他纳孙氏为妃,都能够在和颐殿里摔了东西,嚷着要把曲氏等人统统赶出宫去,一直到高太后点头才罢休。   若这一回高太后纵然把人藏到自己寝殿里,恐怕姬深也会亲自冲进去杀人!   这么一个儿子,偏生还是高祖皇帝寄予厚望明摆着偏心他的帝王,温太妃都替高太后觉得头疼。   高太后不只是头疼,她更加心疼,不但心疼,也心寒,温太妃见她这么一路伤心下去也不是办法,提醒道:“太后先不忙难过,这事可不简单。”   “莫作司行事一向谨慎,今儿这个机会,也是早有准备的,那居氏又不是孙氏殿里随便一个什么人,没被看好还有可能,怎么就会叫她跑了出来?”温太妃拉了拉高太后的手,慎重道,“太后请想,那居氏在承光殿上激走了陛下,神情之间难掩得意……莫非,莫作司还没动手,孙氏竟先下手为强了吗?”   高太后闻言全身都是一抖,随即咬牙切齿道:“这怎么可能?!怎会如此之巧!”   “方才太后抱西平公主时,我趁没人注意,问了问姜顺华生前的大宫女。”温太妃脸色郑重道,“那叫笑人的大宫女说陛下进殿后听说了姜顺华早产的经过脸色就不太好看,后来穆青衣隔着殿门请陛下到前厅奉茶,陛下坐下之后没过多久,就低声吩咐雷墨,雷墨出门叫了两个内侍说了几句……便是一个去景福宫请何容华,一个去冀阙宫请牧青衣!”   温太妃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太后自然不会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她脸色顿时一变:“三郎居然这样不相信哀家!”   “这不能全靠萧青衣,依我说,定然是孙氏那些人没少在陛下跟前诋毁左昭仪。”温太妃到底不能顺着高太后的话说姬深这是看穿了高太后不想叫两个身份低微的妃子活下去,因此打着去母留子的主意,便将左昭仪拖了出来,道,“陛下因此生疑,所以才会使雷墨去召何氏、牧氏进产房看顾……毕竟陛下身边也没有可用的女官或宫女,内侍究竟不能进去的。”   高太后一听又是一阵气苦:“他若不叫何氏进去姜氏未必会死!”   温太妃暗叹了一声——实际上高太后的确有先让姜顺华早产,趁机将姬深绊在承光殿,好叫莫作司在祈年殿里发难,借口孙贵嫔试图趁姜顺华生产加害,结果被撞破后自己心悸早产而死的打算,但高太后倒的确没有要姜顺华命的意思,一来姬深后宫至今也只有两个妃子怀孕,结果全部难产而亡,到底不吉利,二来姜顺华很是识时务,当初也不是她主动勾引姬深,却是姬深自己瞧上她的……   若不然,孙贵嫔那边防得紧,姬深也看得紧,可姜顺华这边却不一样,高太后若想要姜顺华死实在太容易了,原本按照高太后的打算——姜顺华早产,皇嗣难免孱弱,就算是皇子,日后竞争储位也是一大败笔,何况姜顺华已呈失宠之势,叫她从此守着个体弱的皇子过活,将来封个太妃便是。   可谁想姬深在美貌的妃子跟前听什么都相信,可这一回竟如此精明,因着怀疑有人欲为姜顺华不利,将他最信任的两个女子送进产房,反而害死了姜顺华?   这边姜顺华尸骨未寒,居中使冲进来叫了那么一声,姜顺华的死,不是萧青衣下的手也是萧青衣下的手了,想到姬深当年为了孙氏做出的举止说出的话……饶是高太后身为姬深生母也不禁一阵寒意笼上心头,她不相信姬深会为了孙氏姜氏弑杀自己,可姬深若是迁怒安平王、广陵王并宣宁长公主……哪怕是迁怒高家,这也是高太后所承受不起的!   “哀家这是造了什么孽?”高太后也不禁落下泪来,呜咽道,“操劳半生,如今到老也不得安宁吗?”   温太妃也叹息:“我说句实话,陛下虽然是皇帝,比起咱们来还年轻,慢慢的总会好的。”   这样的话不过是个意思罢了,高太后心头气苦,想了片刻,道:“想叫纤娘赔命,祈年殿里的人还活着做什么?”   “这些都是小事。”温太妃沉吟了片刻,身子动了动,虽然这会殿中只有她和高太后,但还是压低了嗓子,有些不确定的道,“原本只有孙氏所留的子嗣……如今姜顺华所出的西平公主也没了生母,这……公主却要谁来抚养呢?”   高太后这会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何况只是一个公主,又不是有权为储的皇子,并且西平公主乃是早产,那气息微弱的模样,由不得高太后不多想,便道:“先放承光殿里养着吧,左右是个公主,那穆氏对姜氏也有几分忠心,总能够养上几日的,等孙氏这件事情了结了,哀家再想想。”   温太妃提醒道:“太后,那姜氏之死与何氏大有关系,如今承光殿里没了能够做主的人,若何氏斩草除根,恐怕陛下更要多想呢!”   高太后听了差点没气晕过去:“她先毒害牧氏陷害了欧阳,如今又弄死了姜氏,难道连一个小公主都不放过吗?”   温太妃心想,正是因为对牧氏、姜氏都直接下过手了,区区一个孩童又算什么?   “公主虽然年纪小,但究竟是陛下血脉,又还是皇长女,陛下当场亲赐封号,这是本朝从没有过的事情,可见陛下虽然关心孙氏,到底对亲生骨肉也是上心的。”温太妃柔声细气的说道,“如姜顺华、孙氏,终究没有流淌着太后的血脉啊!”   温太妃这番话虽然是好声好气说出来的,可落在了高太后耳中却是犹如一道惊雷!   要知道姬深如今已经对姜氏之死产生了怀疑,居中使的闯殿与指控更是让姬深心中的怀疑全面指向了高太后——虽然姜氏的死更多是与何氏有关,奈何姬深不这么认为!   何氏、牧氏都是他亲自召了进产房去坐镇的,以姬深那刚愎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会相信她们会对姜氏不利?   这一次若一个处理不好,莫作司赔了性命事小,高太后自己不可能为孙氏抵命,可左昭仪曲氏负责处置六宫宫务,少不得要被姬深迁怒!曲氏背后,可是连出了个太后的高家都有所不及的邺城曲家!   别看曲夹如今身无军职,只守着一个威烈伯的爵位过着日子,邺城军前后几任主帅都与曲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说,就连飞鹤卫——以门第为取人第一条的飞鹤卫,对世家之中的曲家,莫不怀着一种向往与倾慕,更何况,曲家姻亲之多,连皇室都有所不及,飞鹤卫中,鲜少有转上三个弯还和曲家没有直接联系的!   曲幼菽作为曲夹亲自教导、视如珍宝的嫡幼女,因一个宫女没有坐上皇后之位,已经是曲家被打脸了,进宫两年有余,姬深到华罗殿的次数屈指可数,曲夹也没说什么……可如今为了一个宫女出身的贵嫔之死,竟要向堂堂曲家嫡幼女、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问罪——就算姬深是帝王,曲家也不肯这样被打脸下去!   高太后自己出身世家,最清楚一个鼎盛士族的恐怖之处!   这也是她对莫作司的下场心疼无比,却在居中使这个变数后没有保她的意思……因为若是死保莫作司,姬深怒火不止,左昭仪的下场更加堪忧!   可如今温太妃的话,却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不管姬深多么坚信姜氏、孙氏是高太后所害,到底也只是两个妃子,高太后平常就不待见她们,以太后的身份,趁生产下手弄死几个妃子,本非大事,但……西平公主却是姬深的皇长女!也是高太后的孙女!   她若是死了,而且是被姬深怀疑也是高太后下的手,姬深会怎么想?姬深自己可也是高太后的子嗣!   届时姬深若认为,高太后既然连亲孙女都能下手,那么自己……   高太后一瞬间,冷汗如雨!   她刷的站起身来,厉声叫进宋青衣:“去!将西平接到和颐殿来,快去!”   第两百十章 暗流   宋青衣在承光殿接人却接了一个空,已经换了素服、面有哀戚的穆青衣中气不足、疲惫的道:“还请宋青衣回复太后娘娘,公主殿下已被牧青衣带走了。”   “牧青衣?”宋青衣先是一怔,随即大怒,“她一个末等女官,怎也有资格决定帝女去处?你也是青衣,怎也不拦上一拦!那可是你家娘娘挣了命留下来的骨血!”   穆青衣苦笑了下,虚弱道:“奴婢是个半死之人了,哪里有精神……”顿了一顿,她才继续说下去,“再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方才派卓奚仆亲自过来传的命令,说将公主殿下先送到宣室殿那里养着……奴婢又怎么能逆了陛下的意思?”   她似讥似讽的道,“陛下乃是公主殿下的生身之父,公主殿下能够到宣室殿得陛下庇护也是莫大的福分,宋青衣你说奴婢们做什么要拦阻呢对不对?”   宋青衣听出她是在怨怼姜顺华摔倒之事,默了一默,忽然想到:“萧青衣也没说什么吗?”   “萧青衣啊?”穆青衣哼了一声,“真是不巧,方才……卓奚仆出来来通知牧青衣将西平公主带回宣室殿外,就是将萧青衣召到了祈年殿去了!”   “什么?”宋青衣瞪大了眼睛,见穆青衣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快意,她张了张嘴,到底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穆青衣冷冷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远,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唾沫,呸道:“已经害了顺华娘娘,连公主殿下也不放过吗?可怜咱们公主才多大?真真是再也没见过这么狠心的人!”   “穆青衣快息了怒吧,她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殿后暗处走出一个人来,叹息着道,“咱们且转去看小公主罢,公主早产,哭声就那么点大,实在叫人揪心呢!”这人眉目清秀,竟是桃枝!   而听她语气,所谓已经送到宣室殿的西平公主,却还在承光殿上!   穆青衣回过头时,也已经换了一副愁烦之状,叹道:“可不是么?娘娘命苦,公主也是……唉!”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必不会看着公主遭难的,青衣放心吧。”桃枝连忙安慰道,“穆青衣也该振作才是,毕竟顺华娘娘已去,公主殿下身边可只剩了青衣了呢!”   两人一个叹息一个劝解进了后殿,却见平素姜顺华小憩的锦榻旁,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唯一坐在榻上的却作宫人装束,正是阿善,何氏、牧碧微都站着,独她坐着,正因为她怀里小心的抱着一个极小的婴孩。   已经得了西平为封号的公主殿下如今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早产儿,她哭声微弱好似小猫的叫声,听得人没来由的心中不祥,即使阿善抱孩子的手势极为娴熟,又不住的哄着,公主却依旧哭个没完。   见状穆青衣泪如泉涌道:“可怜殿下也晓得她没了生母了呢!”   “乳母还没寻到吗?”阿善低声问道,看向怀中西平的脸色显得极为凝重,西平公主本就没到出世的时候,因着姜顺华摔倒意外提前生产,身子难免虚弱,以阿善带过三个孩子的经验来看也觉得这位小公主恐怕长起来不那么容易。   穆青衣拿帕子擦了把眼睛,低声道:“原本娘娘还有两个月才到日子,倒是有所留意……可如今娘娘在这平乐宫里走几步都能够出事,那些个找好的人又怎么还敢用?”   闻言牧碧微与阿善交换了个眼神,阿善沉吟道:“那么就只能先用羊乳替着了。”   “桃枝去内司要一头母羊去。”何氏立刻吩咐,牧碧微眯起眼,道:“且慢!”   何氏见状,抿嘴一笑:“牧青衣,公主殿下哭个没完,这是饿了呢,你还要耽误吗?”   “乳母不可靠,母羊难道就可靠了吗?”牧碧微淡淡扫了她一眼,冷笑着对穆青衣道,“想想你们家娘娘当初怀孕后做的头一件事是什么吧,嘿!”   穆青衣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一紧——她看了眼西平公主又看了眼旁边好整以暇的何容华,脸上神色几次变幻,到底下定了决心,露出一丝坚毅之色,跪下道:“求牧青衣指点!”   这就是承认当初何氏搬出平乐宫,是因为姜顺华不放心她了,何氏脸色一顿,露出一丝冷笑:“西平公主早产身子难免比寻常婴孩弱些,牧青衣虽然聪慧伶俐,可也不是什么过来人,穆青衣,姜姐姐就这么一点儿血脉,你可要想好了啊!”   牧碧微淡淡道:“陛下也没下旨叫容华你在这里看拂西平公主,容华方才陪伴顺华娘娘生产想也劳累,如今还不回定兴殿,也不去祈年殿探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容华你照顾有加的贵嫔娘娘,当真是对顺华娘娘并公主殿下情深义重啊!”   穆青衣听了这话果然神色越发的坚定,何氏弃高太后转投孙贵嫔的事情是六宫都知的,这会孙贵嫔出了大事,她居然还不过去,硬是留在这里,结合早先姜顺华身孕公布头一件事就是把她赶出去,穆青衣想相信她都难。   何氏嗤笑了一声:“陛下虽然没叫本宫照顾西平公主,却是托着本宫看顾姜姐姐的,可惜本宫来迟了一步没能帮上什么忙,这会哪还有脸去祈年殿?”   听她这么说,牧碧微蹙起眉,心中却是微微一动:怎么何氏一点也不担心孙贵嫔?她可不是一直都是孙贵嫔这派的,而是背叛了高太后才转投了孙贵嫔……如今难道还指望在孙贵嫔出事后没有立刻过去能够叫太后对她手下留情吗?   而且她说来迟一步……   牧碧微思虑未毕,穆青衣听着西平公主的哭声却不愿意再拖延下去,她在宫中多年,被姜顺华引为心腹,自然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已经选择了相信牧碧微,此刻也不会为何氏几句话动摇,当下开口道:“容华娘娘的好意奴婢代公主殿下心领了,只是方才宋青衣过来,奴婢虽然敷衍了过去,但想着顺华娘娘才故去,公主殿下提前降世,乳母一应人手都未备齐,承光殿里人手不足,的确不适合将公主殿下继续留下来照顾,而容华娘娘住的景福宫固然离平乐宫不远,但容华娘娘执掌一宫定然是忙碌的,奴婢不敢打扰。”   “这么说来你却是要打算趁着方才对宋青衣说的话儿,想把公主殿下送到宣室殿去了?”何氏淡淡笑道,“只是穆青衣你怕是忘记了罢?宣室殿可不是其他地方,不但是陛下的寝殿还是内朝所在,未经陛下准许就把公主带过去就不怕反而惹了陛下不喜吗?”   “容华这话说的可笑,公主殿下乃是陛下的皇长女,才落地就受了册封,可见陛下对其之怜爱,何况公主生而失母,陛下岂能不更加怜爱?”牧碧微冷冷一笑,转身亲手扶起穆青衣道,“穆青衣但请放心,阿善是看着大兄与我并她自己的孩子长大的,这几日且将公主留在宣室殿,必定不会有失!”   何氏见穆青衣点了头,思忖片刻,淡淡一笑,便寻了个借口告辞而去。   …………………………………………………………………………………………………………………………………………………………………………   聂元生脚下生风,将引路的小内侍甩下一大截,快步踏进宣室殿,却见姬深着了常服,靠在榻上,神色之中难掩疲惫,他见状不由吃了一惊:“陛下?”   “元生来了?”姬深闻声睁开眼睛,立刻坐直了身子,招手道,“你过来坐。”   聂元生在他下首坐下,立刻沉声问道:“几日未见,陛下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真娘没了。”姬深叹息,聂元生顿时皱起眉:“顺华娘娘难产而故,的确是伤心之事,但陛下身系万民之安危,就是念着太后与顺华留下的西平公主,也当以保重为要,怎能为此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聂元生这番话里不乏责备,可姬深却一点也没计较,他惨然一笑,甚至还带着几分阴鸷:“若非居氏果断,拼死闯进承光殿里,连茂姿都差点没了!”   “什么?”聂元生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愕然道,“难道两位娘娘都……都遇见了……”   “不是难产!”姬深面色冰寒,“就是真娘也不是难产!茂姿八个月差几天的身子,真娘是才满七个月的身子,原本都是好端端的!却不想昨日真娘先是莫名其妙的摔到了肚子,当时朕正在祈年殿里陪茂姿说话,闻讯便匆匆赶去,谁想真娘挣命生了西平,居氏忽然强闯承光殿,道是……莫纤纤那贱婢!竟趁着朕在承光殿的功夫,以足狠踹茂姿肚子,使茂姿也提前生产!”   聂元生脸色顿时变了:“莫作司乃太后近侍,太后视其犹如左右膀臂!岂会行这等丧心病狂事?陛下,居中使的话是真的么?”   他越是强调莫作司在高太后面前的身份,姬深眼中寒意越重!   “朕召了从未为茂姿诊断过的太医看的,他们都说茂姿的小腹的确有被踹过的迹象!”姬深一字字道,“居氏将茂姿被踹倒时所着衣裙呈与朕看过,上头足印宛然……何况茂姿虽然如今还没醒,可究竟性命保了下来,居氏是她之心腹,所言岂能不可信?”   聂元生明显的倒抽一口冷气:“莫作司……竟会做出如此举止?贵嫔娘娘一向与人为善,难道是孕中精神不济,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   “你不必帮着那边说话了!”姬深冷冷道,“莫氏一个奴婢,打杀了又如何?没人暗中指使,借她十个胆子也敢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不是臣帮着谁说话。”聂元生却沉声道,“而是陛下不得不如此!”   姬深皱眉:“朕召你来,就是为了商议如何整肃这宫闱,你竟也要劝说朕忍了?”   “难道已有人劝说过陛下?”聂元生一怔,随即道,“请陛下饶恕臣说句诛心之语——寻常人家做婆婆的不喜媳妇,那做媳妇的除了忍着又能如何?陛下,身为人子,孝之一字,慎重慎重啊!”   他这番话看似劝解,实则是等于帮着敲定了姬深的怀疑,姬深眼中满是阴霾!   ………………………………………………………………………………………………   我会告诉你们,第一卷终于就要结束了么?   第两百十一章 尘落   “如此说来陛下虽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但心中罅隙已生?”盛夏的午后,炽日照在荷池上,一片金鳞闪闪,返明窗边,虽然屋中放着冰,也略感闷热,牧碧微长发随意拿支鎏金攒珠步摇松松的绾了,几缕随意落在腮侧,穿着湖水绿冰绸上襦,系着月白罗裙,手中拿着一面腰圆绣蝶恋花的绢扇,支着下颔语气散漫的问道。   下首坐着的人,却是聂元生,他拿起手边冰透的酸梅汤呷了一口,方淡笑着道:“罅隙么是早就生了的,那时候高祖皇帝才驾崩,陛下心中难过,被送回高太后跟前抚养时,因在回廊上被广陵王撞了一下,两边起了争执,陛下自幼得高祖皇帝亲自养育,别说高祖的皇孙了,就是高祖时的一些不受重视的皇子也不曾逆过陛下的意思,不想两边闹着被高太后知道,却是维护了广陵王——其实高太后也不是不疼陛下,不过她是世家望族出来的,看重长幼有序是一个,另一个便是陛下不在她身边养大,忽然送了回来虽然欢喜但也陌生,相比之下倒是广陵王更像是她的幼子了。”   牧碧微哂道:“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再说做人子女的,受父母斥责本是常事,陛下居然从那时候就对高太后生出罅隙来,说你没在里头插手,我可不信。”   “这个自然。”聂元生也不讳言,“我欲得富贵权柄,必定要成为陛下最为信赖与倚重之人!太后乃陛下亲母,先天已有绝大优势,她虽然不擅朝堂之事,但背后的高家却多的是能够替她掌握朝证的权臣人物,若叫陛下与高太后母子情浓了去,我还混什么?”   “先帝临终前的布置……”听他说的理直气壮,牧碧微心头不觉微微一动,试探道。   聂元生狡黠一笑:“你也知道先帝登基是先与济渠王斗过一场的,虽然高祖皇帝最后还是选择了先帝,但先帝究竟对高祖皇帝有些埋怨……我是高祖为陛下所择的伴读,在先帝跟前可没多少脸面,再说先帝要为陛下布局,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   牧碧微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高估了他,姬深登基的时候也才十三岁,聂元生和他同岁,虽然当初魏末乱世的时候,十三岁的男子早已上阵杀敌带兵了,但论到涉及数年之后的权谋,还是包含一国朝政的盘算,便是聂介之复生怕也不太可能。   她想了一想,道:“单一个莫作司被处死,恐怕还难消陛下心头之恨,便是有你从旁劝说,陛下也未必能够全听进去,何况你也不见得真心实意的劝歇他的怒火,我猜这几日应该还有人要倒霉了?”   “孙贵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入主中宫不可能,毕竟她也只生了一位公主,但右昭仪之位怕是跑不了了。”聂元生点了点头,又呷了一口酸梅汤,才继续道,“左昭仪是太后的底线也是世家的底线,我劝了一个多时辰,才叫陛下歇了拿曲氏出气的打算,不过那才得宠不几天的沈御女若是没点手段,怕以后也就那么回事了。”   牧碧微不禁想起了之前与阿善所言,忍不住笑道:“当初才听到沈御女被赐居长信宫时,我就与阿善说过,那长信宫里先住进去的范世妇、路御女都是得宠快失宠更快的,辛世妇就更不必说了,太后弄这么个人进宫,又赐了长信宫住,虽然离冀阙近,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你可先别说长信宫地方不好。”聂元生笑了一笑,意有所指道,“到底是历代贵妃所居,不定哪一天你就住进去了。”   “你可是有什么消息?”牧碧微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眼睛一亮!   聂元生微微一笑:“就算是提前恭喜你了!”   “可有更详细的?”牧碧微忙坐直了身子问道。   “雷墨先进言,原本建议的是婕妤,但他留了一句,劝陛下问一问我。”聂元生含笑道,“毕竟是宫闱之事,我也不好多说,就提了一句,姜顺华乃是下嫔之位,西平公主是其所生,养母位份不低于生母,这才是公主殿下的体面!”   牧碧微双眉一扬,道:“下六嫔中本就只有姜顺华一位,欧阳氏倒也做过些时候凝华,但她如今被废为美人,陛下厌她厌得很,应不至于叫我重新做凝华之位罢?”   “我却不知道了。”聂元生摇了摇头道,“陛下心思不在政事上不假,却并非愚昧,早先还好,春狩中被何氏阴了一把,到底仔细些的好,因此我也没多说——反正,对你而言最难的不过是从女官晋为正式的宫妃,过了这一关,纵然不满意不久后的位份,往上晋升也是不难的。”   牧碧微嘘了口气,叹道:“我倒是欠了姜顺华许多了!”   “左右都被陛下记在了太后的帐上,你不过因缘巧合得了好处罢了。”聂元生对姜顺华兴趣不大,慎重提醒道,“虽然陛下这次主意已定,因姜顺华之死与祈年殿事,太后自知理亏,在这眼节骨上正竭力避免逆了陛下的意思,以免事情闹大,但圣旨一日不下,事情究竟一日难定……西平公主到底是早产,身子虚弱,随你用什么法子,左右叫她活到你晋封之时!否则必然徒生波折,嗯,你若没有可靠的方法,我设法去求几味药来!”   牧碧微摇了摇头:“萧青衣虽然是借口头几个月时滋补太过使胎儿过大,因此为了生产时不至于凶险,所以才劝得姜顺华主动每日多走几步,趁机下手……但她说得到也没错,西平公主虽然只得七个月,看着虚弱,以阿善的经验来看,身子骨儿其实还成,只要仔细不被人害了,以后不敢说,这几个月想来无事的。”   聂元生微微一哂:“这是因为太后早就有了去母留子的心思,不然怎么会竭力给姜顺华滋补?如此即使早产,皇嗣存活的可能也大得多,若不是为了孙贵嫔那边有个孙嬷嬷提醒着,她又对莫作司提心吊胆的怎么也滋补过度不了,就这么让姜顺华一路补到生产,她能活下来的可能也不大。”   “唉!”牧碧微沉默片刻,到底一叹,她只见过姜顺华一回,还是姜氏查出身孕后,姬深被高太后训斥,特意去陪她用膳跟着伺候见到的,不管姜氏有什么打算,但当初她使笑人提醒,相比起来总也算一份亲近了。   而这一回,自己等于是踩着姜氏的尸体与鲜血上的位——固然这些不是自己干的。   相比之下在聂元生眼里,区区一个姜顺华死了便死了,犹如糠秕为风吹去,却是浑然不在意的,他提醒道:“这次晋封并抚养西平公主,我已与孙贵嫔那边说好,她们不会出面阻止,但……有件事你却要知道一下!”   牧碧微还在感慨姜氏的亡故,随口道:“什么事?”   “虽然陛下与孙贵嫔那边都属意你来抚养西平公主——但,左昭仪却向太后表露过希望有个一儿半女傍身的念头!”聂元生淡淡道,“当然陛下如今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算太后,也不会在这时候逼你让步,问题是,曲氏很有可能私下里寻你谈一谈,用譬如破格晋升、以及你的父兄之类的条件,换取你让出这次抚养,你得心里有个底才好。”   “她休想!”牧碧微毫不犹豫的说道,“当初左右丞相为了限制臣下献女之风,所以限制我无子不可晋封为宫妃,太后又盯紧了避子汤,我好容易走到今日,才由你提醒抓住了所谓无子,未必非要自己所出,而且当时也没说清楚,这个子是指皇子还是子嗣,姜顺华受算计难产而故,留下了西平公主,太后不甘心叫孙贵嫔一派人抚养,孙贵嫔这边也需要我来分担太后的压力……正是我晋封的大好时机,我怎么可能让给她?”   聂元生笑了笑:“即使左右丞相,曲家若真的动了心思,这件事情也未必不可以通融。”   “那又如何?”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我已有名正言顺的晋封机会,放着不好,却非要低曲家一头不可吗?何况这次把西平送了过去,曲氏若翻脸不认人,我能拿她怎么样?回头不被人笑死才怪!”   她放缓了声音,一字字道,“最紧要的是,当初姜顺华难产,陛下仓促之间叫了未曾生养过的我与何氏入产房看顾!我这会接手西平,便是没养大,帐也记不到我头上!若是推给了曲氏,出了事,陛下必然迁怒于我!不出事,陛下难道不会觉得对我失望么?我在这宫里靠的是圣眷,可不是她曲氏或者太后的赏识!”   “我便知道你不会同意。”聂元生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到底提醒你下,曲氏的为人,我也知道点,她不会,或者说不屑使什么阴谋诡计,你既然不愿意,直截了当的拒绝便是,不必担心什么。”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太后那边,却一定会为此记你一笔的!”   “记就记罢。”牧碧微轻描淡写的说道,“太后记了孙贵嫔两年了,到这会孙贵嫔都快成右昭仪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聂元生淡淡笑了笑,往身后取了个竹编的引枕靠了,闭眼道:“嗯,你有成算便好。”   “你这几日想来开解陛下耗费不小,这才说几句话竟疲惫成这样。”牧碧微看出他神色欣喜之中难掩的乏色,忍不住道,“你若还能留会,我去叫挽袂做碗参汤来。”   “那倒不必。”聂元生睁眼道,“劝慰陛下是我自小的拿手好戏了……只不过是你晋封之事我也挂心许久,如今眼看事情将成,心下一松,倒是觉得累了。”   他叹息着站起身,“方才祈年殿里说二皇女又不太好,陛下急急去看,我才觑着机会过来的,怎能久待呢?”   第两百十二章 绮罗恨   左昭仪的召见是当天傍晚姬深留宿祈年殿陪伴孙贵嫔与出生不几日的皇次女的消息才传回宣室殿就掐着时辰送到的,想来左昭仪也知道牧碧微如今把西平公主看成了掌上明珠也似,打着照料公主的旗号,等闲地方都是不肯去的,因此酣秋登门之后一点也不废话,笑盈盈的:“恭喜牧青衣,贺喜牧青衣了,这一回贵嫔娘娘与顺华娘娘都赶上了难产,顺华娘娘更是不幸故去,宫中高位妃子本就不多,如今又去了一位,左昭仪所以请了太后的意思,想着牧青衣进宫也有些时候了,侍奉陛下素来尽心,又是牧将军的嫡女,所以想请牧青衣去华罗殿一叙。”   牧碧微早得了聂元生的提醒,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她说动:“既是太后的意思,我又怎么敢插嘴呢?左昭仪虽然是好意,但我却是不敢逾越的。”   酣秋没想到自己这么直指晋封一事的说了,还会被拒绝,脸色不禁一僵,随即笑道:“牧青衣不必多心,左昭仪也是得了太后的懿旨,从侍奉陛下的人里考察一二,再确定晋谁而已,并非要青衣过去盘问什么。”   “若是如此我倒不敢推辞了。”牧碧微叹道,酣秋才松了口气,不想她却话锋一转,“只是陛下将西平公主交与我照料,我身负圣命却是不敢私自离开的。”   “青衣说笑了,闻说青衣身边的善姑姑是过来人,有姑姑看着青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酣秋对这个推脱倒是反应极快,含着笑道,“何况这儿可是冀阙宫,一应东西都是齐的,不过离开片刻罢了。”   牧碧微淡然一笑:“圣命无违,何况你也知道,西平公主未足月而降,又是公主,身子难免孱弱一些,我却是不敢稍离太久的。”   她这边话音刚落,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似的,挽袂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看也没看酣秋一眼便急道:“青衣,公主殿下又在哭了,善姑怎么也哄不住,使奴婢请青衣即刻过去!”   牧碧微不假思索的站起身来,走了一步才仿佛想起酣秋还在似的,歉意道:“秋娘,你看这……”   “牧青衣这也是担心公主殿下,自去便是。”酣秋彬彬有礼道,至少从面色上,看不出来她的气恼,牧碧微赞了声曲家底蕴,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对挽袂使个眼色,挽袂便脚下移动过去道:“我送一送酣秋姐姐。”   她这话说了,酣秋想继续待着也待不住了,到底沉了下脸色才起身,淡淡道:“多谢牧青衣款待了。”   “哪里,秋娘好走,我却要去看公主了。”牧碧微含笑点了点头,不待她回话,转身就向内室走去。   因聂元生说过曲氏不是卑鄙之人,牧碧微只道此事就这么结了,不想酣秋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风荷院的门再次被人叩响,吕良来报,道是酣秋重又过来,带着些给西平公主用的东西。   牧碧微这会才看着阿善帮西平公主换过了衣裳,闻言微微皱眉,阿善便对吕良说:“着挽袂去接了放到离这里最远的屋子去……就说青衣睡下了。”   “我方才还说过要照料公主殿下所以才不能离开风荷院,这会睡这么早,别落个不精心的名头。”牧碧微却叫住了吕良,道,“我去看看吧,想来她也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到了前厅,挽衣已经奉好了茶,站在一旁低着头背着手不说话,对这个小宫女的乖巧牧碧微早已了解,正要与酣秋寒暄,目光一晃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人,穿一身宫女服饰,长发放了下来,坠在两腮掩住容貌,原本低着头还看的不真切,听见牧碧微进来的声音却猛然抬起头来,与她对望了一眼!   牧碧微怔了一怔,随即对挽衣道:“你先下去。”   “左昭仪娘娘亲自前来,实在蓬荜生辉。”待挽衣下去了,牧碧微才在主位坐下,沉声道。   酣秋这时候也与曲氏换了位置,恭敬的侍立到了曲氏身后,曲氏平静道:“冒昧前来,打扰牧青衣了。”丝毫没有计较她的无礼。   牧碧微看着她平静之中隐含坚决的神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警觉之意,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左昭仪娘娘可是来探望西平公主的?真是不巧,公主如今才睡下,阿善哄了许久的,却不宜惊扰。”   她一开口就表示连见也不愿意让曲氏见西平公主,曲氏究竟蹙了下眉,才从容不迫的开口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牧青衣若能够成全本宫,本宫必有重酬!”   “左昭仪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开门见山。”牧碧微爽快的说道,“我本是三品大员元配嫡女,若是没有何容华当初的谗言,这会早该嫁了长辈仔细挑选的夫婿做一府之主母了,就算进宫,也不可能整日里以奴婢自称,左右丞相非要我有了子嗣才可以晋封,我当然不至于为此盼着姜顺华出事,但西平公主是陛下自己交与我照料的,这么一个机会,我不可能放过!”   “本宫知道!”曲氏点了点头,干脆的说道,“孙氏这回晋升右昭仪已成定局,后位之下两昭仪已满,三夫人我不敢保证,九嫔除了隆徽已有唐氏在,你可以随便挑!”   她说到后宫位份犹如青菜萝卜的语气让牧碧微也不禁一窒,随即笑着道:“左昭仪果然大方,但这名不正言不顺,我不是走歪门邪道的人。”   “你若不相信本宫,本宫可以立下字据。”曲氏毫不迟疑的道。   牧碧微摇头,笑着道:“我不与左昭仪说虚话,但我进宫以来最艰难的就是这女官的身份,难以晋升到宫妃,不然,依着陛下对我的宠爱,左昭仪以为何氏可能成为宫中至今以来晋升最快之人?”   曲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禁一时语塞——牧碧微宠爱不在何氏之下,更重要的是她扣不上出身卑微的帽子,不像何氏那样晋位太快连前朝都要看不下去,牧家不算老牌的世家,可五六代下来都是史书上有名有姓的人,若从前魏时头一个被派驻西北的牧家先祖算起来,接连在朝为官到现在也有百年光景了,和曲、高这些历了几朝的老牌世家当然不能比,而且如今牧家还就剩了那么几个人,但怎么也是属于士族的。   出身无可诟病又得上意,牧碧微只要冲过了女官这一重身份,晋位根本不用曲氏帮忙,当然后位就悬了,可后位是曲氏不可能放弃的,既然如此,牧碧微又为什么要交出西平公主?   曲氏沉默了片刻,道:“你可愿幼弟与曲家结亲?”   曲家女郎一向珍贵,曲氏说出这句话,算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连酣秋都感到意外,只是牧碧微听了却是连想都没想便道:“幼弟德浅福薄,不足以匹配名门闺秀,却是辜负左昭仪好心了!”   听了她这个拒绝,酣秋顿时瞪大了眼睛!连曲氏都露出讶色!   须知道曲家女郎难以求娶是一个,最重要的是,牧碧城若娶了曲家女郎,等于牧家在朝中多出了一项臂助,别的不说,若是再出现雪蓝关失守那等事,曲家定然是要保牧齐一保的,这对于人丁单薄的牧家来说再重要没有!   只是曲氏却不知道,牧碧微虽然对年少天真的异母弟弟牧碧城印象不坏,可对徐氏却是打从心底的厌恶与憎恨,在这种情况下,她虽然不至于对牧碧城不利,但也绝不想看到他娶个名门闺秀的——就小何氏那身份,若牧碧城娶个曲家女,那管家之权还有长房的份吗?   何况牧碧微早从聂元生并姬深的口风里得到姬深有意在亲政后变动朝局,重用牧齐……之所以在满朝文武里选中了牧齐,除了因为先帝临终前的评价,还不是牧齐久在西北,对姬深没有过太多逆耳忠言外,最重要的是与朝中各方都没什么牵扯?   放着这样现好的条件,牧碧微又岂会在乎曲家一个姻亲?   虽然与曲家联姻好处极多,但一个是依附他人,一个是自力更生,换做了稍微有些骨头的人来选,都不会选择前者的。   后宫女子所求,无非是宫中位份,宫外娘家富贵,这两件,曲氏都无法打动牧碧微,她长久的沉默之后,牧碧微正琢磨着如此送客,却听她慢慢道:“你与何氏她们不同,本宫如今的确是拿不出什么打动你的东西,只是……牧青衣,你进宫虽然未必是自愿,但乍入宫就得盛宠,可知道失宠乃至于无宠之人的日子?”   牧碧微听了,心道,来了,果然聂元生说她欲抚养西平公主之心坚定,如今却是连怀柔之术都用上了,她嘴上便道:“娘娘出身高贵,极得太后所爱,又居左昭仪之位,非我所能及。”   “你也说了,怜爱本宫的是太后,而不是陛下。”曲氏语气虽慢,却并无凄然之色,显然她决定以情动人,却还不屑以落泪来助悲戚,但听她一字字的诉说里究竟难掩寂寥伤心,“本宫自幼便知道会嫁与陛下,所以从十岁左右时,太后便时常召本宫入宫与陛下相处,对于陛下的性.子,本宫不敢说比聂元生更了解,却也不陌生!”   听她忽然提到聂元生,牧碧微虽然脸色不变,心下却是一惊!   好在曲氏不过是拿聂元生做个比较,并无怀疑他们之意,继续道:“那时候本宫与陛下相处不坏,不过也只是不坏罢了,陛下视本宫为玩伴,就好像他从前身边的伴读一样,实际上本宫的次兄也的确是陛下的伴读之一!陛下对本宫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这一点本宫很清楚,实际上本宫也未必对陛下有什么非他不嫁的情份,这句诛心之语本宫也不怕说与青衣听!”   牧碧微皱起眉。   “但本宫到底还是进了宫,其中缘由牧青衣这么聪慧应该不必本宫多说什么!”曲氏一字字道,“本宫只想告诉你,本宫入宫两年有余,如今已是七月,那就是两年半了,陛下到华罗殿过夜的次数,是三次!”   她慢慢的说着,“至于本宫侍奉陛下……也就那么一次!”   “若是说从前本宫还指望什么,这两年下来也淡了,本宫并不怪陛下,这世上有人喜欢美丽的容貌,有人看重高华的气度,本宫恰好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等,所以本宫始终好好的管着宫务,也无意与任何人为难。”曲氏抬起头来,盯着牧碧微的眼睛,“但……宫闱之中的寂寥,牧青衣你至今仍旧得陛下宠爱,恐怕难以明白——本宫只想要个孩子陪着而已,陛下不喜本宫,本宫除了抱养他人所出,并无他法,可牧青衣你得陛下宠爱,又如此年轻,将来必然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么不能成全了本宫这一次呢?”   曲氏说到末了一句,语气不见呜咽,神色却到底染上一层凄怆。   牧碧微沉默许久,才在曲氏满含期望的注视中缓缓摇头:“娘娘,陛下年轻,后宫之中,还会有更多皇嗣诞生,西平公主乃陛下亲自嘱咐我照料的,当初承光殿里姜顺华忽然生产,陛下曾诏我与何容华入产房看顾,因平乐宫距离冀阙宫遥远,我去迟了一步……所以我不能将公主交给你。”   “以后的皇嗣与西平不一样。”曲氏眼中的期待渐渐化为了失望与难过,她苦笑着闭上眼,一滴清泪自腮边挂下,曲氏微弱的道,“本宫不是那等逼着旁人骨肉分离的人!”   “未必每个人都有孙贵嫔的福分。”牧碧微坚持道,“娘娘将来指不定可以请求太后让娘娘抚养一位皇子!”   曲氏叹了口气,动作优雅的拭去腮边泪痕,却笑了:“姜顺华这样的意外也不见得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何况例子已开,这宫里又哪来那许多意外?而且本宫抚养皇嗣,只为了寻件事做,皇子长大了难免多事,本宫是真心想要公主啊!”   牧碧微抿了抿嘴:“请恕我不能帮娘娘!”   第两百十三章 长锦宫   太宁五年八月,中秋前夕,姬深亲自降旨,以冀阙女官牧氏贤淑有礼、侍奉尽心,且为大臣嫡女,又与西平公主之生母姜顺华生前交好,姜顺华临终之时特将西平公主托付,宜晋为妃——这些理由当然是凑的,毕竟六宫谁都知道姜顺华死时牧碧微还没跨进产房的门,而且姜顺华到死和牧碧微总共也才见过一次——   可姬深这么说了,圣旨这么宣了,姜顺华虽然出身不高,可在宫中一向谨慎小心,任是太后也要说她一声知趣,又诞女有功,姬深咬定了她临终之时的请求,就是左右丞相不甘心也不得不接受牧氏来抚养西平公主,既然如此,那么牧氏也算是膝下有女了,当初他们说的是无子不可晋封,姬深这边又坚持公主也是皇家子嗣,与子占了个边,加上这样的机会也不可能人人都有,牧齐好歹也算和他们一起的顾命大臣,却从来不争不抢,蒋遥、计兼然都已年高,为着将来子孙不被记恨,被聂元生话里有话的劝了几句,也便熄了呈折的心。   因聂元生提了一句西平公主的生母乃是顺华之位,养母若是位份低了,恐怕公主面上无光,未免叫人以为姬深这是不重视皇长女,于公主前程无利,姬深便摈弃了雷墨婕妤的建议,直接册为宣徽——宣徽为下嫔之首,虽与顺华同级,却占了个首字,如此西平公主便不至于会被人嘲笑交于位份还不及生母的妃子抚养了——因此姬深后宫晋升最快者一下子换了人。   八月晋封的人里最出风头的除了牧碧微连跃散号、御女、世妇、妃至九嫔中下嫔之首外,自然要数孙氏晋封右昭仪,从此可以名正言顺的与曲氏平起平坐!   ………………………………………………………………………………………………………………………………………………   风从中庭水过,桂香阵阵浮动。   凭栏而立的牧碧微抬手向栏杆外的碧池中撒了一把鱼食,引得池中大片锦鳞争相而至,仿若在池面上盛开了一朵绚丽的曼荼罗,问身旁托着鱼食的挽袂:“东西送过去了吗?”   “回娘娘的话,奴婢借着给陛下送娘娘亲手做的补汤,趁着没人的光景塞到雷大监手里的。”挽袂点了点头,小声道,“雷大监说他会试试,只是……大监说瞧陛下对顺华娘娘虽然没什么情份了,可顺华娘娘一向恭顺,所以陛下如今未必肯放过穆青衣她们呢!”   牧碧微拍了拍掌心的碎屑笑了:“他这么说的?”   “是!”   “唔,也不要紧,本宫只要穆青衣过来就行。”牧碧微淡笑着道,“笑人那几个虽然能干,可都过来了……你与挽襟怕也未必情愿吧?”   挽袂虽然这几个月来渐得重用,这会也不觉心下一紧,忙道:“奴婢不敢!”   “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些日子你学的用心,做事也忠心,本宫自不会亏待了你。”牧碧微悠然一笑,道,“不过本宫进宫不久,根基浅薄,你和挽襟虽然尽心尽力,可到底不比穆青衣老练,最重要的是,西平公主养在本宫膝下,本宫总不能一直把阿善守在她的身边,除了穆青衣,本宫最应该相信谁?”   她说的是应该相信而非相信,挽袂这些日子以来被阿善不断提点,也是有所进步,顿时明白了牧碧微潜藏之意,肃然道:“是奴婢们愚钝!”   “陛下将西平公主交与本宫抚养,一则是几方彼此牵制下来的平衡,二则是因为陛下相信本宫,宫里人人都知道,西平公主乃是早产,身子一向虚弱。”牧碧微眯起眼,缓缓道,“若是公主出了什么差错,想必陛下不会太过追究本宫,但姜顺华当初对本宫有提点之情,何况本宫晋封,也是靠着她和西平公主这个由头,就冲这一点,本宫也会好生抚养西平,但本宫在这宫里能用的人实在不多……本宫自己没有生养过,哪里晓得怎么抚养一个身子孱弱的孩子?就是你、挽襟也不成,穆青衣虽然也是没生养过,可她进宫早,论经验必然比你们多得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穆青衣是姜顺华生前在宫中最信任的人,至少明面上最信任的,将她要来看顾西平公主,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没什么可被指摘的!若是换做了你或挽襟过去,纵然你们会照顾西平公主,可你们敢接这个手么?”   说到此处,牧碧微转过头来看向挽袂,缓缓道,“若雷大监能够把笑人她们几个也保下来,自然也是放到西平公主身边,而你们当然是继续跟着本宫。”   挽袂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感激的行礼道:“谢娘娘抬举!”   “这些话你也告诉一下风荷院过来的其他人并挽襟罢,穆青衣她们若是来了,该用什么态度自己斟酌!”牧碧微点了点头,慢慢道。   “娘娘请放心,奴婢们定然与承光殿旧人相处和睦!”挽袂立刻道,她这句话绝对出自真心,牧碧微已经把话说明白,贿赂雷墨为穆青衣等人求情,无非是为了西平公主能够有个可靠的人照顾,免得牧碧微的乳母阿善如今整日里不敢离开西平公主半步,生生拖累的牧碧微失了一个膀臂,既然如此,穆青衣也好,笑人宜人也罢,却是影响不了她们这些人的利益与地位,挽袂自然不会吝啬笑脸迎人。   牧碧微见她已经明白过来,便拿起鱼食边的帕子擦干净手,离了回廊向殿中走去——她晋封宣徽之后被赐居的这长锦宫的正殿澄练殿与风荷院一般有个不算小的荷池,只不过澄练殿的这个荷池却是在寝殿之前、前殿之后,如今西平公主正被安排在了牧碧微寝殿对过的暖阁里,为了防止蛙声扰了公主休憩,牧碧微住进来头一日就命人将荷池大肆清理过一番,所有鸣蛙都逐了去不说,连池边树上知了都粘走,在这盛夏的午后,越发宁静悠长起来。   她走进殿中,便觉得一股阴凉之气迎面扑来,守在殿里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忙迎上来小声道:“娘娘,殿下方才醒了。”   “哦?怎么没听见哭声?”牧碧微奇道,按说小孩子虽然多数会哭闹,但也不是醒了都要哭的,只是西平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产的缘故,加上母女连心,醒来之后多半就要哭的,牧碧微到底不是她生母,自己本就不是个喜欢被闹腾的人,一见西平哭了又哄不住便觉得头疼,因此总是寻机避了开来,任凭阿善去善后。   这会听小宫女说了心下便奇怪,示意她莫要出声,蹑手蹑脚的走到暖阁门边推了条缝去一看,却见里头靠着窗边的榻上,阿善正拿着一支新摘的荷花含笑逗着榻上的西平,西平仰躺在榻上,看不清楚动作神态,但的确没有哭泣之声。   牧碧微又等了等,见她没哭,这才放下心来,悄悄走了进去。   阿善看到,对她作了个小声的手势,牧碧微会意,抬手就将鬓边步摇摘了,免得珠翠相撞声惊到了西平,到榻边,却见西平穿着大红绉纱小衣,仰躺的地方铺了一方棉布,黑漆漆的眼珠盯在荷花上愣愣的看着,仿佛是被荷花吸引忘了哭泣。   八月中的时候虽然夜里已经凉了下来,但正午时仍旧酷热,所以室中不免用些冰,但暖阁里却是没有的,西平身上的绉纱汗湿了几处,好在绉纱是煮过的,因此并不粘着身子,牧碧微看了她一会,一个多月的光景,阿善精心调理,西平倒也养大了许多,眉眼还没长开,牧碧微在姬深跟前一直说她像姬深,但如今看着倒更像姜顺华,不过不拘像谁,日后模样定然是差不了的。   她压低嗓子问:“瞧她出了这些汗,何不就给她穿个肚兜?我记得小郎幼时就是这么穿的。”   “小郎是足月而生身子健壮,不好比的。”阿善笑着道,“你别看公主这些日子还算好,这是姜顺华怀孕后滋补的好,原本她这个时候还该在姜顺华肚子里的,是以身子骨到底比寻常一个多月大的孩子要弱,这样小的孩子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然,为何不在这里放冰?但也不能太热,否则热毒入体,事情亦不小,所以奴婢才使人把冰放在隔壁,透些凉过来,免得太热了。”   她素话时牧碧微注意到她额角不住挂下汗水来,心下叹息,上前拿帕子亲手给阿善擦了:“辛苦你了。”   “女郎和奴婢还要说这些话做什么?”阿善不以为然的道,“只要女郎好,奴婢做什么都成,如今不过是照顾一个公主罢了。”   牧碧微伸手小心的摸了摸西平的脸颊,西平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口中咿呀了几声,见她没哭闹起来,牧碧微心中才松了口气,含笑道:“阿善你知道我一直不大喜欢小孩子的,当初徐氏娘家有几回满月酒,她带了我去,旁人都涌上去看,我却一向懒的凑这个热闹,不过如今看着西平倒觉得有些可爱。”   “女郎自己还没做母亲,将来有了自己亲生骨肉必然就不怕小孩子吵了。”阿善知道她性情,见此刻四周没有旁人,便抿嘴笑着调侃了一句。   “总你一个人看着她,到底不成件事。”牧碧微收回了手,正色道,“我刚才叫挽袂借着给陛下送汤,给雷墨送了一份厚礼……托他想法子把穆青衣要过来!”   第两百十四章 中秋夜宴   “叫穆青衣来照拂殿下?”阿善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伸手将荷花掰了一片花瓣放到西平公主手心,免得西平公主几次试图探身去抓荷花,却因骨头都还软着起不得身急得哭起来,沉吟道,“这倒是个没法说嘴的做法……只是,姜顺华死的究竟蹊跷,虽然生前穆青衣是她心腹,可也未必能信啊!”   牧碧微皱眉道:“承光殿的事情咱们也不知道,只是我想姜顺华先前擢了穆氏,想来是相信她的,何况这回姜顺华去世,虽然陛下心里也有数,但穆氏等人乃姜顺华近侍,到底要处置的,笑人、宜人几个,虽然是没品级的宫女,但顺华近侍,又岂能与寻常宫人相比?就算陛下不使她们入永巷,又怎么比得上伺候公主得脸?”   “可姜顺华乃大家子奴婢出身,当初进宫也不为太后所喜,是没有什么陪嫁使女的。”阿善提醒道,“而且也不像孙贵嫔……哦,是右昭仪她们那样,宫女出身,对宫闱早已熟悉,好歹也有几个知根知底的人,那穆氏也好,笑人、宜人几个,哪个不是在姜顺华之前进的宫?这一回陛下处死了萧青衣和莫作司,祈年殿的事情不去说,但承光殿这边也未必是萧青衣一个人下的手!”   牧碧微蹙起眉:“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懊悔方才使挽袂去通融雷墨了。”   她沉吟了片刻道:“或者我现在再叫挽袂跑一趟,也许雷墨还不及提起?”   “这样却不好了。”阿善摇头,提醒道,“女郎得以抚养西平公主,最紧要的就是姜顺华难产而亡,虽然当时女郎还没进入产房姜顺华就没了气儿,可回过头来替当时在产房里、也是顺华近侍的穆氏求情其实很不妥当,毕竟姜顺华身死,明里暗里得到最大好处的还是女郎,公主殿下若是长大,总会知道自己不是女郎亲生骨肉的,届时若有那起子小人挑唆,把姜顺华被害的事情推到女郎身上来,道穆氏根本就是被女郎买通的,这不是亲生的究竟隔着一层呢!”   牧碧微脸色顿时一变:“不错,此事的确是我卤莽了!”   “所以女郎既然开口为穆氏求了这个情,就不能反复了,毕竟现在还能咬定是念着穆氏一直伺候姜顺华,所以要了她来伺候姜顺华所出的公主,但女郎先托了人求情,接着又反悔,传了出去,恐怕就要落下打算灭口的话柄了。”阿善沉声道。   七月中宫里两位高位妃子的双双早产,牧碧微固然从中得益最大,却也承担着同样的风险,西平公主现在还小,养着养着还不定养出个什么样子来呢,而且姜顺华本身就死的很含糊,高太后是一定有去母留子的打算的,何氏虽然当日在穆青衣跟前含糊其辞,可她的话到底不能做准,未必没有插一手,再加上聂元生对此事的笑而不谈,牧碧微觉得他也可能有所出手……   问题是姜顺华这条命究竟落在了谁手里,恐怕只有动手的人和姜顺华自己知道了,毕竟何氏虽然进了产房,穆氏也许为了何氏的威胁不敢说,但萧青衣当时也在产房里的,那时候牧碧微匆匆赶到承光殿前就听到何氏已经进了产房的消息,当时就想着姜氏完了。   可这会静下心来想一想,萧青衣未必那么孱弱,她背后有太后撑腰,若何氏在产房里做手脚被她注意到了……当时姬深在前殿等着不假,可太后也在赶过来了,萧青衣为什么不指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西平公主长大之后,若是怀疑起自己生母的死因,牧碧微还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毕竟圣旨说的她和姜顺华相交已久、姜顺华临终托付,那番冠冕堂皇之辞瞒不过六宫风风语语,何况小孩子长到个四五岁也就能记事了,牧碧微如今虽然晋了宣徽,可也不可能把这六宫上下的嘴都管住,就是左昭仪也没这本事。   牧碧微想了片刻,目光落在西平身上,却只哼了一声:“算啦,人生于世,哪可能样样算到?我总不会亏待了她就是,她长大之后纵然怀疑什么,至多疏远些,到底不过一个公主,就算是皇子,姜顺华已去,我这养母也是母,她又能忤逆我到什么地步?”   她抿了抿嘴,淡淡道,“何况我未必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啊!”   “这话倒是个理儿。”阿善先前觉得穆氏可疑,这会听牧碧微说开了也觉得自己太过谨慎,别说牧碧微没动手,就是她动了手,西平公主将来又知道了,没有如山铁证,孝之一字就能够叫西平公主不敢怠慢牧碧微,又不是人人似姬深,高祖皇帝亲自保了他的储君之位,还赶上先帝睿宗在位不久就身体迅速垮下来,而高太后背后的高家虽然强势,也还没强到能够威胁皇室的地步——何况姜顺华的出身到现在在宫里都是讳莫如深,说起来姬深把西平公主交给牧碧微抚养,除了为牧碧微晋位,未尝没有因姜氏故去所以给西平谋取个好前程的考虑,毕竟牧齐是姬深打算亲政之后重用的人,公主不能继承帝位,可好看点的外家总比没有好。   “今儿晚上陛下要赐宴庆麟殿,阿善说我穿什么好?”牧碧微见说过了西平公主之事,便又说到中秋夜宴。   阿善想了一想,道:“这是女郎得晋宫妃之后头一次露脸,只是并非大典,只是夜宴,如今天气又还热着,不如就穿那件松绿底掐金丝绣桂枝沾霜的诃子裙,外穿新制的姜色缠枝牡丹对襟毂衫,夜间风凉,宴中殿上也难免会放许多冰,着挽袂带上那条藕色百花帔,若是冷了便披起来。”   牧碧微仔细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   庆麟殿是前魏时候专门举行国宴、招待外使之处,为了彰显当时大魏的强盛,建造的格外巍峨雄丽,殿外白玉铺地、水晶为栏,殿中金漆描柱,沉香为榻,正上九级丹墀上,每级嵌以五种不同的珠宝,意喻九五至尊。   丹墀上镂金宝座辉煌灿烂,座旁一对宫灯碧色盈盈,初望还当是宫中常见的碧纱灯,仔细看去才发现竟是两块西瓜大小的剔透碧玉被掏空打薄,做成了灯罩,罩中光源稳定——却是两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姬深不喜处理朝政,却喜玩乐,所以他虽然不爱上朝,但逢着年节却常有赐宴,尤其今年七月里宫中为着两位妃子的生产很是暗流汹涌过一阵,因此这一回的中秋特意诏令邺都中五品以上官吏都来参加——也是为着借节日的喜气冲一冲前一个月里的那些事。   前魏风气开放,本朝深受魏风影响,这样的场合,后妃们的席位与大臣的席位之间也不过拿了几张屏风意思意思的隔了下,而离姬深附近的几席后妃之位,甚至就那么被殿下臣子之位看在眼里。   何氏就在这些席位之一,她今日穿着绛色绣缠枝桃花的对襟宽袖绉纱外衫,内束鹅黄夹银丝齐胸襦裙,梳着倭堕髻,粉腮玉面,眼波盈盈,偏生坐姿端庄,丝毫没有私下与姬深相处的媚意,反而显得端正大气,若是不知道她底细,只会以为是世家严格教导出来的女子。   只是何氏的位置却还不是今日宴上离姬深最近的……   她借着小酌低下头看了眼面前案上铜爵反映——姬深左右,各陪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左侧有倾城之貌,右侧虽然容貌略逊,却胜在了那犹如花开枝头似坠非坠的楚楚动人——右昭仪孙氏,与新晋的下嫔之首宣徽牧氏,这样的安排,将后宫真正的位序毫不掩饰的彰显于人前!   孙氏虽然才出了月子不久,但今晚却不见气色萎靡,她的装束非常隆重,竟是一身绛色翟衣,头上梳着极为繁复的四环望仙髻,珠翠琳琅,但因她绝世容颜,丝毫不显庸俗,反而将雍容华贵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然如今还不是皇后,可陪在姬深最近处,又占据着更尊贵的左位,孙氏看向殿下、众妃,乃至于群臣的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俯瞰之意!   相比之下,后宫至今名义上位份最高的左昭仪曲氏沉默的坐在距离姬深不是最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的地方,神色淡漠的喝着一盏桂浆,眼神飘渺……   “臣等请陛下饮尽此樽,祝我大梁福祚绵长!”左右丞相照例带头劝进声中,聂元生微笑着与身边人同样出声请祝,目含得意,又似警惕。   这是太宁五年的八月,庆麟殿中喧声嚷嚷,歌舞升平。   殿外中天一轮明月,皎皎霜白,披银满地。   第一卷完。   第二卷 天阶希抚翼   第一章 秋末澄练   秋末,风中已带凉意,殿中窗子都关闭,只留了朝向回廊与荷池的几扇开着。   长锦宫中不似甘泉宫那样地底凿了暗渠使温泉流过,邺都又不是江南,这时候荷池上已经是一片萧索了,倒是池边几株碧绿常青的柏树依旧精神着。   回廊下几只鸣声婉转的画眉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一直传到了池南,小宫女素丝抱着一个冻青白底绘游鱼的蛇颈细瓷瓶隔着池面远远望见打开的南窗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伏案写着什么,旁边一个华服女子也低着头,侧着身,仿佛在指导,素丝忍不住问与自己同行的素歌:“殿下现在就开始习字了吗?”   “今儿开始描红。”素歌与澄练殿的大宫女挽襟是远房的表姊妹,在澄练殿的小宫女里算是比较得脸又消息灵通的,她和素丝关系不错,两个人平常一直同进同出,闻言也看了一眼,压低了嗓子冷哼道,“都是祈年殿惹出来的事!”   素丝奇道:“咱们殿下描红又关右昭仪什么事?”   “前些日子陛下不是带了贵人们并两位公主往温泉山行宫避暑吗?”素帛撇着嘴角道,“圣驾回宫前几日,右昭仪拿了几张写着祝愿陛下字样的字帖到陛下跟前,说是新泰公主特特补上圣寿之礼……陛下自然是高兴的,就赏赐了新泰公主,但咱们殿下到底是长女呢,陛下就给殿下也赐了差不多的一份,不想,右昭仪因此嫉恨殿下!”   她压低了嗓子小声道,“我听表姐说啊,当时右昭仪没说什么,等到晚膳的时候娘娘照顾殿下喝汤,右昭仪便开口了,先夸了娘娘对殿下用心,不想接着就话锋一转,说新泰公主乃是妹妹,殿下是长姐,如今新泰公主都能够亲手写出万寿无疆这几个字给陛下补寿礼了,怎么娘娘都还没教殿下开始描红?”   素丝诧异道:“新泰公主才三岁,居然就能写字了吗?”   “那又如何?殿下不是娘娘亲生的,可娘娘这两年对殿下也是视如己出。”素帛性.子急,加上她的表姐是澄练殿的大宫女,上上下下也都给她几分面子,这会四周无人,单和素丝说话却是随意许多,哼道,“右昭仪也不想一想,咱们殿下与新泰公主都是未足月而降,生来身子就要弱一些,如今这时节,咱们不过穿件夹衣便了,殿下却要穿上两件夹衣,外出还得披件披风才不喊冷,娘娘不叫殿下学什么,正是因为心疼殿下,哪像右昭仪,为了在陛下跟前争个出头,硬是逼着新泰公主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习字不说,还要把咱们殿下也拖下水!”   “那娘娘何必理右昭仪呢?”素丝虽然年纪小,但在澄练殿伺候这两年,也知道宣徽的位份虽然只是下嫔,但论宠爱却是连右昭仪都有所忌惮的,这两年来宫里陆续添进新人,加上原本的老人,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从来没断过,宣徽可是从来没吃过亏。   素帛啐道:“这事怎么能不理?殿下如今年纪还小,可你我就已经知道的,殿下并非娘娘亲生女,当初娘娘进宫时被左右丞相为难,因着抚养殿下才晋了位,如今右昭仪拿了新泰公主比咱们殿下,咱们殿下居长不说,新泰公主也是未足月而降,给陛下的孝心事小,毕竟咱们殿下也是陛下的亲骨肉,陛下不会因为一幅字计较,可你想右昭仪这话说了,娘娘还不叫殿下跟上新泰公主的进度旁人会怎么议论?”   见素丝还是一脸懵懂,素帛恨铁不成钢道,“自然是会议论娘娘到底不是殿下的生母!疏忽了殿下的教导,才使得殿下身为长姐却处处落后于新泰公主!”   “可娘娘不叫殿下学东西是因为殿下身子弱啊!”素丝讷讷道,“殿下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就是晚几年学也不打紧吧?最紧要的还是把身子养好,我觉得娘娘这么做并没有亏待殿下啊!”   “你是咱们殿的人,自然这么想,可旁人却不会这么说了。”素帛哼道,“她们啊巴不得咱们殿里不得好,最好殿下不信任娘娘,又或者殿下劳累过度病倒,这样才好攻击娘娘没照顾好殿下呢!”   素丝吃惊道:“如今怎么办?”   “你方才不是瞧见了么?”素帛恨道,“娘娘也没法子,为了不叫六宫都说她亏待了殿下,也叫殿下将来不至于怪她,也只好现在就教殿下描红了!”   素丝转头再看了眼池对岸,只是这会她们已经走过一段路,却被假山所阻,小径一转一折,却上了池西的回廊,再转向池北,如今正是秋末百花肃杀的时候,但廊下放着应着此时盛开的菊花,一盆盆金黄灿烂,偶有被剪去的地方,却依旧不损锦绣繁华,花上悬着一排约莫十七八只鸟笼,这会鸟笼上的罩布都被揭了去,里头也不只有画眉,另外百灵、鹦鹉亦有数只,看到人来,越发叫成了一团。   素丝和素帛心里暗暗叫苦,她们此行是给牧碧微送东西的,刚才隔着池岸就看到牧碧微正陪着西平公主习字,如今这些鸟雀这唧唧喳喳的可不是要扰了她们?   两人略带忐忑的快步走过回廊,到得门前便见素歌和素绣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瓷瓶,和素帛手里的一只小木盒,小声问道:“可是顾恭使亲手给的?”   “正是。”素帛道,“姐姐放心罢,咱们也不是头回去内司拿东西了,这些都是要给殿下手边赏玩的,顾恭使再忙也要亲自去找过来呢。”   “今儿闵青衣看廊下菊花开的好,剪了些说去蒸一道菊糕,你们两个现在去小厨房,指不定青衣看你们去的巧赏你们一块呢。”见状素歌点了点头,旁边素绣笑着撺掇道。   素帛眼睛顿时一亮,抿嘴笑道:“那可多谢姐姐你提醒了,素丝咱们快些过去瞧瞧!”   “你又戏弄人,闵青衣不过是看殿下垂涎这时节的蒸蟹,偏又畏寒不能吃,心软之下就想做个菊糕叫殿下也高兴回,别说她们两个了,就是挽袂姐姐都未必有份呢,她们可别去了就要起来,被闵青衣训斥了回头寻挽襟姐姐哭鼻子去。”见她们走远,素歌才转身轻斥道。   素绣朝她扮个鬼脸,低声道:“开个玩笑罢了,她们也不是头回被我骗了,怎么还能继续上当?”   两人正说笑着,便听里头正伺候的挽襟咳嗽了一声,唤道:“东西可是送过来了?”   闻言素绣吓了一跳,素歌嗔她一眼,推开门道:“是呢,我们正想着不要打扰了殿下描红,所以没敢立刻送进来。”   “娘娘这会已叫殿下停下来休息会了,正好拿来给殿下看看。”挽襟迎到门边打量了眼那瓷瓶与木盒,点头道。   挽襟原本叫叠绿,便是原本叫叠翠、如今的大宫女挽袂一起进宫的同伴,因为先前与挽袂有旧的关系,给牧碧微打探过些消息,牧碧微进宫不同旁人,虽然是官家闺秀,却只有乳母陪着进来,所以被晋封宣徽后补充侍者数量时,就把勉强算作知道的叠绿也点名要了过来,因叠绿为人机警沉稳,就改了挽字辈直接提拔为大宫女。   素绣素歌她们也知道经过的,心底自然不无对挽襟的羡慕,只是挽襟乃牧碧微亲点,她们倒也不敢嫉妒。   这会笑着捧上去,殷勤道:“挽襟姐姐可要我们帮着拿进去?”   “也好。”挽襟接过那瓷瓶,感到入手沉重,再拿那木盒虽然可以,但到底不稳,她可不敢摔了这内司好容易寻来给西平公主玩耍的要件,闻言点了头,将瓷瓶重新交给素绣。   西平公主习字的地方是牧碧微自己常用的书案,就在澄练殿的寝殿外间,挽襟带着素歌、素绣进去,便见西平公主已经被穆幼娘抱离了案前,正移到了北面锦榻上坐着。   穆幼娘在两年前姜顺华难产而故之后被追究了伺候不力之罪,因为牧碧微请雷墨出面向姬深说了情,以穆氏只是无心之失,姜顺华生前也颇为倚重她,所以把她要到了澄练殿来照顾西平公主,只不过青衣之位却是被夺了,但比起被罚没永巷、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的笑人、宜人等,穆幼娘却也算幸运了。   “东西拿过来了?倒也是巧。”牧碧微笑着免了三人的礼,吩咐拿到近前来。   把东西放到榻上的几上后素歌、素绣便识趣的退回门外继续守着,挽襟却留了下来,她是大宫女,究竟比素歌她们多一份体面,含笑道:“娘娘上回与殿下说的这个瓶子,不只殿下念念不忘,奴婢也想开一开眼界呢,娘娘叫奴婢在这儿看看好不好?”   “你在这里也没人赶你啊。”牧碧微嗔了她一句,对穆幼娘道,“幼娘去取了锡奴来。”   如今才是秋末,寻常人还用不了锡奴,但西平公主身子弱,除了盛夏,平常喝水略凉就要咳嗽的,澄练殿在这时候自然也都备好了。   西平公主是个极为文静的孩子,澄练殿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殿下是个不爱说话的,这会对接下来的事情极为好奇,也只是双手托腮支在几边,静静的望着那瓷瓶。   穆幼娘提了锡奴过来,挽襟上前帮了把手,一起将锡奴的口子拔开,牧碧微便笑道:“把里头热水倒进去就是。”   穆幼娘依言把热水缓缓注入瓷瓶中,却见水注了片刻,那冻青白色的瓷壁颜色仿佛又深了许多,白色的地方渐渐褪去,仿佛被青色染上一般,西平公主顿时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了眼牧碧微,牧碧微朝她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下来看好了!”   西平公主闻言忙又把视线转回瓷身,却见那青色越来越多,接着青色之中又浮现出一条略深的纹路来——望去好似一泓水波,荡出数圈,穆幼娘将最后一点热水倒了进去,便见那瓷壁上原本只是绘着的两尾游鱼,倏忽一动,竟欢快的游动起来!   “哎哟!”西平公主虽然不爱说话,这会也不禁眼睛一亮,叫出声来!   旁边穆幼娘、挽襟亦是面上变色,看得目不转睛,却见那两条游鱼交相游戏了片刻,随着瓶中水温渐渐回落,壁身青色褪去,游鱼也归回原位,少倾,瓷瓶重归原位,依旧仿佛一只寻常的瓷瓶一样。   西平公主欣喜的抬头问:“母妃,这两条鱼做什么会动?”她如今说是三岁,其实周岁也才满了两岁,奶声奶气的极惹人爱,牧碧微虽然是个很怕小孩子吵闹的人,但西平从会说话起就一直安静,何况两年养下来到底有感情了,这会便满含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你看到穆姑姑倒进瓶子里的水了么?那是热水,这种瓶子呢,倒进去热水,就会出现方才那样游鱼飞动之形,水凉了,鱼啊就不动了!”   “为何非要热水?”西平公主眨着眼睛疑惑道,“去行宫的时候,善姑姑抱着儿臣去看过山潭里的鱼,和这个差不多,可儿臣想去抓它们时,善姑姑说那潭水太凉,叫儿臣不要靠近的呀!倒是那些热热的泉里没有鱼呢!”   牧碧微因为西平公主身子弱,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到底也想尽一尽心,何况她自己从小长大,因为沈太君的宽容开明和闵如盖的庇护,本也没有似那些世家之女一样学过太多林林总总的东西,觉得公主虽然不至于自恃出身尊贵继而放纵到了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诗词歌赋一概不会的地步,但把身子养到个七八岁,再挑几样随便学一学也就罢了——左右皇家是从来不指望靠公主扬名的。   实际上就是牧碧微自己,也是到了六七岁才启蒙,她的外祖父闵如盖很是看不上所谓世家望族那一套的繁文缛节,加上牧碧微生的酷似闵氏,到现在都是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闵如盖对她习武上的关心远远高过了其他,用闵如盖的话来说,牧家的元配嫡女又传了闵氏的美貌莫非还愁嫁么?大不了嫁得低些罢了,身子好才是最紧要的——这话从痛失爱女的闵如盖嘴里说出来沈太君也不能说什么不对。   只不过牧碧微那是看着不好,到了西平这里却是真的不好,所以牧碧微早就打算叫西平延缓些时候学东西,免得伤了神——牧家嫡女都不怕嫁不出去,皇家公主就更不担心前程了,牧碧微由己度人,却是当真没把那些才艺放在眼里。   不想这一回被孙氏阴了一把,她也不得不这会就教起了西平,只是孙氏狠得下心叫比西平还小几个时辰的新泰这会就开始启蒙,到底新泰是孙氏亲生,旁人想说她亏待新泰也未必能站住脚,牧碧微这边却是不一样了,她担心西平乍然启蒙耗神之下病倒,就想着派人去内司多挑几件玩物过来,待休息的时候哄着西平玩耍,如此也能恢复些。   这一个瓷瓶还是牧碧微没进宫时偶然听世家出身的沈太君说过有这么一种瓷瓶,沈太君的陪嫁里有一对,见她感兴趣特意给了她的,所以有次无意说给西平听,被西平记在了心里,牧碧微这回派人去内司要东西,便指明了叫内司寻只差不多的瓶来。   没想到瓶子倒是寻来了,可西平看过之后这么几问,倒是将牧碧微问倒了……   ……………………………………………………………………………………………………   唔,裳裳,满足汝,惨烈开局。   才三岁啊!周岁两岁啊!就要开始习字,还是坑爹的毛笔字……这还不是学着玩啊,要写好啊!   不但要写好,还有个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就比自己小几个时辰、已经有点基础的妹妹作为对照组啊!   作为一个小小小萝莉,西平表示这不是一般的惨烈,简直就要壮烈了!!   第二章 龚氏   穆幼娘见牧碧微答不上来,忙圆场道:“殿下,内司还送了一只盒子来呢,殿下不先看看吗?”   西平年纪小,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忘记了追问游鱼的事情,目光落到那只木盒上,饶有兴趣的问:“这是什么?”   牧碧微也有点奇怪,挽襟抿嘴笑道:“想是顾恭使另外寻来给殿下玩儿的。”   木盒打开,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玉蝉,雕琢得须尾精妙,仿佛随时会颤抖一下,飞出盒外一般,西平眼睛顿时一亮,探手摸上去,惊奇道:“是暖的。”   “这是暖玉。”牧碧微对顾长福的细心很是满意,笑着让西平托起玉蝉近前看,“像不像几个月前善姑姑给你抓的真蝉?”   西平打量片刻,用力点头:“真像!可那一个却不是这样颜色的!”   “玉桐如今身子弱些,若是黑曜石雕琢了定然是更像真的蝉的,但那东西冷冰冰的不能久玩,这一个看着干净拿在手里又暖和,你可以一直拿着玩。”牧碧微温声说道,宫里怕皇嗣不好养,一般来说不管是皇女还是皇子,都要等到长到不容易夭折的时候才晋封公主或者王号,不怎么得宠一点的甚至是婚配前才能够晋封。   至于名字也是到了年纪才取的,西平公主如今这个“玉桐”只是小字,毕竟她已经有公主之衔,再如寻常皇女一样唤着排行的大娘未免有轻慢了姬深亲自册封的尊贵了,牧碧微在她满周后就给她起了这个小名。   这是因为姜顺华本名姜真珠,所谓珠玉一家,牧碧微给西平取玉字也是纪念姜氏之意,她自己年轻又得宠,虽然抚养了西平,但来日方长,也不会没有亲生子,西平公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谁,牧碧微乐得大方,后面一个桐字却是因为西平生于七月,七月别称桐月的缘故。   就连姬深听说之后也感慨牧碧微厚道,虽然西平如今还弄不清楚生母养母的区别,可牧碧微这样大方的在她名字里纪念姜氏,足见一个小名也是用了心的。   西平闻言神色便有些失望,牧碧微自己从小胆子大,跟着牧碧川爬树粘知了掏鸟窝、下池子摸鱼捉虾子的事情没少做,虽然西平身子弱,又不是亲生的,不能和她那时候比,但牧碧微也没想着把她往弱柳扶风那一路去教导,一些不伤人又有趣的昆虫都是抓给西平玩过的——西平倒是很喜欢蝉,夏日的时候给她逮上一只,她能开开心心玩上一天。   想是西平公主这爱好都传到内司去了,顾长福才备下了这一只暖玉蝉。   见她神色失望,牧碧微忙哄道:“你如今年纪小呢,小孩子么小时候多半都是弱一些的,毕竟还要长,等你长大些身子好了,许多东西就可以玩了。”   “谢母妃。”西平公主听了,这才抿了抿嘴,抓住了那只暖玉蝉好奇的端详了起来。   牧碧微正含笑看着她,便听素歌在正屋咳嗽了一声,挽襟忙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她转回来却没有直说,而是看了眼西平,见状穆幼娘忙道:“奴婢带殿下出去转转。”   西平正摸着暖玉蝉玩的开心,听说要出去便头也不抬道:“我不想出去!”   “殿下……”穆幼娘便有些尴尬,她是看出挽襟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西平的面禀告,这里又是牧碧微的寝殿,总不能叫牧碧微走了开去?   倒是牧碧微伸手摸了摸西平的头,起身道:“外面冷着呢,玉桐正玩的高兴你何必扫了她兴致?你在这里看着别叫她从榻上掉了下来,若是渴了记得水要热热的才成。”   又对挽襟道:“出去说。”   西平听说她要走,倒是马上把暖玉蝉放到一边几上,在榻上一骨碌爬起来行了个礼道:“儿臣恭送母妃!”   “哈!”见她这么爽快的把自己打扫出门,牧碧微忍不住笑出声来,捏了捏她面颊道了免礼才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穆幼娘忍不住小声对西平道:“殿下,娘娘疼你,可殿下也要尽人子之责啊,这里本是娘娘的寝殿,殿下回到暖阁不是一样可以玩吗?”   “穆姑姑,我字还没学完呢!”西平歪着脑袋不高兴的说道,“母妃方才只说叫我歇一会儿,你也听到了,我若走了怎么学?”   穆幼娘不由语塞,西平闷闷的抓起几上的暖玉蝉,小声嘀咕:“再说母妃又没生气。”   可她不是你生母啊!   穆幼娘这样提醒西平倒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她也看出来了,牧碧微这会是不会亏待西平的,一来她当初晋位全靠了西平这个由子,二来西平不过是个公主,牧碧微到现在膝下都无所出,也不知道是不是才进宫那会被太后接连赏下的避子汤损了身子。   可牧碧微正是生养的年纪,又一直占据着宠妃的位置,终究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到那时候她的心往哪里偏就不好说了。   就比如牧碧微给西平起的小名玉桐,将西平生母姜真珠的名字连了进去,被姬深亲口称赞对西平用心、对姜氏有义,倒是将当初牧碧微晋封与抚养西平面上的理由给全了,可穆幼娘却觉得这正是因为牧碧微更冀望能够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对西平这么大方!   当然穆幼娘也不觉得牧碧微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西平到底只是公主,姜家又没什么助力能帮到她,牧碧微如今还是宠妃,西平养在她膝下,吃穿用度是连右昭仪亲生的新泰公主都差不多的,在宫里也没什么人敢小觑她,但今上那喜新厌旧的性.子穆幼娘也清楚,宫妃傍身最紧要的还是皇子,牧碧微若能够诞下皇子,西平也等于有了兄弟依靠。   但牧碧微这么大方的不在乎西平将来知道姜氏,若有了自己孩子一旦冷落西平可怎么办?   何况如今看牧碧微养西平,澄练殿上下哪个不觉得她对西平好?这样宠爱纵容之下西平若是养成了骄矜之气,若牧碧微是她生母不打紧,可养母将来有了亲生子,难免就觉得西平不够可爱了,就是西平自己,被宠惯了,怕反而与养母的亲生骨肉处不好,又觉得养母有了亲生的就不疼爱自己了,平白生出波折来。   只是西平如今年纪小心思单纯,穆幼娘虽然有许多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却又不敢把话说太透,不然西平回头学给了牧碧微听,牧碧微若疑心她挑唆母女之情,穆幼娘却是没这个胆子的。   这会见西平提到母妃,穆幼娘也只得住了口。   ……………………………………………………………………………………………………………………………………   西平占了牧碧微的地方,牧碧微便带着挽襟到西平住的东暖阁里说话。   素绣方才在正屋,因牧碧微出去,便也跟了进来,挽襟就道:“让素绣来说罢。”   牧碧微点了点头,素绣便道:“娘娘,方才宣室殿的卓奚仆使人过来说了两件事儿,一个是景福宫的龚世妇小产了,另外一个就是右昭仪又使人送了一个荷包到宣室殿,说是新泰公主做了给陛下的孝心。”   “龚氏是个自寻死路的,她只是小产看来不是命大就是有人护了她一把。”牧碧微听了,淡然一笑,“何氏抬举她不过是为了借腹生子,从个小小才人做到有正式品级的御女,这已经是何氏的底线了,她倒是贪心不足敢越过何氏的安排去向陛下求了世妇之位,何氏怎么可能容得了她?”   挽襟笑着道:“龚氏若是死了也还罢了,只是定兴殿的那一位原本指望能够抚养皇长子呢,不想这一回竟是鸡飞蛋打,奴婢敢打赌,太后必然不会放过了这个机会,要问她一个照料有孕妃嫔不利之罪!”   ——何氏在西平满周后不久查出了身孕,姬深大喜之下将她晋为光训,虽然因为被太后借口先前两个高位妃子生产都不顺,可见位份太高冲折了子嗣之福,所以只得了下嫔末位,但也算九嫔之一了。   只是何氏进宫以来处处算计,这宫里差不多没有没在她手里栽过的人,到她自己怀孕却也是一报还一报,到了五个多月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吃了相冲的食物掉了胎,不只是没了一个男嗣,而且还因为月份已大,任太医当时又被高太后派去给抱病的左相蒋遥问诊,其他太医见何氏当时情况凶险都不太敢出手,后来被姬深逼着容戡才壮着胆子开了药,所以何氏虽然没死,但身子折损,被太医断言此后再不可能生育了。   不只如此,何氏因着小产亏损太大,容貌也受了影响,这一年来渐渐就淡了下去,倒是沈世妇、乐美人、李世妇这些人有渐渐赶上之势。   何氏见此便想着学牧碧微抚养个旁人所出的子嗣,也好为将来做准备,她左挑右选的择了才人里头不甚起眼的龚氏,几次抬举下来龚氏倒也争气,果真有了身子不说,上个月还诊出是个男胎。   这消息让龚氏喜不自胜之余不免就心大了,毕竟姬深五月圣寿行了冠礼,左右二相如今虽然还没完全致仕,可也差不多了,连牧齐都被召回邺都,姬深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宣室殿里与聂元生忙着整理朝政,召幸后宫都少了许多,可姬深从太宁五年到现在的建清元年能够落地和存活至今的子嗣却只有两位公主。   龚氏先前虽然答应了何氏将自己的孩子交与她抚养,当知道自己可能会是皇长子之母时,虽然晓得何氏厉害却也不肯放过的,就借着姬深欢喜之时缠了姬深封自己为世妇——若龚氏能够平安生下皇长子,再进一步就是一宫主位了,到那时候,她也可以有底气拒绝何氏。   不想龚氏自以为腹中皇子尊贵,却是低估了何氏的狠心,这么一转眼功夫便小产了。   第三章 菊糕   当初牧碧微尝为青衣的时候,随驾西极山,在何氏手底下差点送了性命,因此澄练殿与定兴殿基本上是公开不和的,也不过在姬深跟前留一份面上情不至于败了他的兴致,这会听见龚氏小产,几人虽然对龚氏没什么恶感不恶感,也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牧碧微想了一想,微微一笑道:“龚氏这件事情自有太后出头,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太后这回问罪问的理直气壮,而且陛下也不无失望,咱们不必急着出手。”   挽襟笑着答了是,牧碧微复敛了笑,提起新泰公主之事,脸色就不那么轻松与好看了,微带着冷意道:“孙氏也不知道是自己出身贫苦看不得金枝玉叶的尊贵呢还是脑子有毛病?新泰公主虽然身子骨比起玉桐来略好些,但究竟也是不足即降,何况这样小的孩子就是放在世家望族里头也是任她们好好的养着玩着——习几个字也还罢了,如今就开始动针线,她当公主是什么?绣娘吗!”   素绣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见牧碧微望向自己忙欠身道:“娘娘饶恕,只是奴婢想到从前听说的何光训与唐隆徽之事,就想到了右昭仪教导新泰公主,因此觉得好笑。”   “哦?”牧碧微晋了宣徽之后,待下却是宽厚了许多,素绣是在她晋位之后才过来伺候的,所以并不知道牧碧微才进宫时料理挽袂的手段,虽然不至于偷奸耍滑,但倒也没太多畏惧之心,这会便大大方方的道:“奴婢听说从前何光训为世妇时,仗着陛下宠爱在兰台与唐隆徽争一盆兰花,尝在私下里对唐隆徽说隆徽出身卑微,哪里懂得赏兰?把隆徽气了个半死,如今看来何光训当时却也没怎么说错呢,娘娘想啊,右昭仪的出身尚且不及唐隆徽呢,在右昭仪眼里,怕是识字就是有学问、能做绣活便是能干了,却不知道真正的贵女哪里会这么浅薄?”   她这么一说,挽襟也有点忍俊不禁,对牧碧微道:“这都是娘娘惯的,这些小蹄子什么都能想了!”   素绣见牧碧微也露出笑意,胆子更大,道:“只是右昭仪不心疼新泰公主,娘娘却是真心疼爱咱们殿下的,如今新泰公主又学起了绣活,娘娘,咱们殿下可怎么办呢?”   “本宫原本连习字都舍不得叫玉桐学的,不过是当时被孙氏挤兑住了没法子,所以才叫她每天描上十个字。”牧碧微皱了下眉,随即笑道,“只是你方才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本宫,那孙氏有这个闲心逼着新泰公主学这学那,本宫可舍不得这样磨砺玉桐,既然描红开始学,那就使她继续每天描上十个大字,总之不能多就是,至于绣活,嗯,本宫这儿素绣你的绣活最好是不是?龚世妇小产了,陛下这会定然要去景福宫,何氏怕要把他留下,明儿可能就要过来的,你这会去选个小件绣出来,就按着平时拿给玉桐看着玩的绣就是,样子自己选,务必绣好些,本宫自有主意。”   素绣到澄练殿来时改成素字辈的名字,因为绣活出色所以阿善给她起了个素绣的名字,绣个小件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这会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这边事情说完,牧碧微重新去看西平继续描红,西平因为玩了会玉蝉,这时候心思就远不及方才集中,错了好几回,牧碧微反正也没打算教出个才女公主来——就是她自己书法绘画也不过一般,拿出来不至于丢脸,但要赞一声好,更多还得靠位份,实际上这也是很多名门望族里长辈们的看法,虽然自古以来不乏名声远扬的才女,但对世家望族来说有个出色的女郎远不及一个出色的郎君,到底女郎是要出阁的,此外此举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世家望族出身的女郎就算只略识几个字,知道管家就好了,至于才学——都是小事,莫非哪个名门望族的闺秀还靠卖字写诗为生不成?   牧碧微结合自己的经验,觉得西平就算什么都不学,冲着她大公主的身份,赐婚圣旨下去时,有的是人会想出种种辞藻来把她从头夸到脚,就算是曲、高两家的嫡出女郎,凭她们再怎么出色,至少场面上,没人敢越过了金枝玉叶去!   因此最紧要的还是身子要好。   牧碧微见西平写对了最后一个字,拿起来随便看了几眼,便在西平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毫不吝啬的将她大大夸赞了一番,直说的西平仿佛是天生神童一般,听得西平兴奋之极,却是将玉蝉丢到一边,想着再写几个来给牧碧微看。   穆幼娘是认识字的,她跟着姜顺华时也见过姜顺华习字作画,毕竟姜顺华身份虽然卑微,但大家子奴婢见识却未必狭窄,作为主母的心腹,姜氏却也是个数艺压身的主儿,西平这才头次学描红,就穆幼娘看来小孩子不过那么回事罢了,见牧碧微这样夸着她,不免又忧愁牧碧微可不要把西平养的骄傲了。   “所谓过犹不及,玉桐今儿十个字已经写完,剩下的明儿再写就是。”牧碧微见西平这样热情,心想如此说了明日总不该再惦记着玩不肯写了罢?含笑携着她手向外走去道,“阿善去给你做菊糕,这会怕快好了,咱们出去等着!”   西平自然越发开心,到了正厅里,牧碧微又叫人拿了副同样暖玉做的九连环上来与西平一起拆着玩,拆了两只下来,阿善就带着挽袂过来了,牧碧微免了礼,见挽袂将食盒放到几上,揭开一阵菊花清苦香气,里头一只秘色弧壁圈足的浅碟,整齐的码了一碟子浅金色、犹如西平半个手掌大小的糕点,上头还嵌着葡萄干、红绿丝、松仁之类的点缀。   牧碧微止住西平伸出的手,命挽襟去打了温水来替西平洗了手,穆幼娘又将她方才放下的袖子拿跳脱重新卷起一些,西平这才得以抓起一块糕点,只是她才抓起,就被穆幼娘暗中拉了一把,忙咽了咽口水,转而递到牧碧微跟前,奶声奶气道:“母妃先用!”   “玉桐真乖。”穆幼娘的举动牧碧微自然看的明白,她也不点破,含笑夸了一句接下,西平这才迫不及待的拿起第二块,举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阿善会做的糕点,牧碧微没出阁的时候就尝了个遍,这菊糕自然也不例外,她可有可无的吃了,见西平已经吃起了第二块,便叮嘱道:“这菊糕虽然好吃,可菊花性寒,里头又掺了糯米,你年纪小,吃多了容易积食,一会还有晚膳,这块吃完可不许拿了。”   西平虽然答应着,目光却还恋恋不舍看着那食盒里的碟子,牧碧微转头问挽袂:“你跟着去可记下来怎么做了?”   “奴婢人笨,就记了个大概,倒是挽衣说她差不多会了,这会正在小厨房里练着手呢。”挽袂笑着道。   “那剩下的拿去你们几个并素绣她们分了罢,免得玉桐看着眼谗。”牧碧微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回头她能吃的时候再现做。”   “谢娘娘赏赐。”挽袂忙谢了,在西平灼灼的注视里把食盒提了下去。   牧碧微见西平满脸的委屈,手里还剩的半块菊糕都有些舍不得吃了,正琢磨着寻个什么法子转开她的注意,外头才出去的挽袂却又提着食盒折了回来,禀告道:“娘娘,门口的林甲来报,说是看到圣驾往咱们长锦宫来。”   “陛下没去景福宫吗?”牧碧微一怔,但姬深到澄练殿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众人虽然奇怪,却也不惊讶,当下道,“这食盒先叫林甲送下去,你留下来伺候本宫更衣。”   第四章 父慈女孝   姬深被迎进澄练殿时牧碧微已经换了一身檀色交领广袖襦衫,襟袖以竹青色的丝线配了柳绿丝线绣出葳蕤缠绵的藤萝与花枝,下系丹色夹牙色间色裙,腰束玉带勾,双坠合欢佩,头上挽着飞仙髻,步摇丁冬,翠翘冉冉,被穆幼娘牵在后头的西平则是一身橘红掐金丝的衫裙,颈上戴着一个赤金镂空嵌珍珠作飞鸾衔珠的璎珞圈,眉心点了一点朱砂。   西平公主的容貌偏向姜氏,又带着姬深的影子,姜氏当初以奴婢之身被姬深看中,美貌自不必说,姬深自己论容貌号称皇室第一人,因此西平如今虽然远没长开,却显得极为灵秀可爱,这么一穿越发精神。   姬深至今膝下无子,上个月才诊出怀了男胎的龚氏又才小产,见到女儿自然是喜欢的,一边向殿内走一边免了众人的礼,就俯身亲自将西平抱了起来,打量了下她的气色,含笑道:“玉桐今儿都做了些什么?”   “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儿习了字。”西平双手搂了他脖子,天真的道,“母妃说儿臣于此道颇有天赋呢!”   “哦?”姬深是见过另一个女儿新泰公主呈上来的字帖的,新泰说是西平的妹妹,两人也就差那么几个时辰罢了,论起来还是新泰先怀上的,新泰那字也算练过几日了,到底也是歪歪斜斜,这会听西平自夸天赋了得,便询问的向牧碧微看去。   见状西平也满是期待的看向了牧碧微,却见牧碧微抿嘴一笑,大大方方的道;“玉桐乃陛下亲生爱女,学什么没天赋呢?陛下若是不信,只管拿了玉桐的字帖去问满朝文武,看谁敢说不好?”   她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摆明了以身份压人,姬深听了却无怒色,反而哑然失笑,也明白过来,伸手捏了捏西平的小脸朗声笑道:“你母妃说的没错,朕的长女自然是上天所钟,岂会不赋?”   牧碧微心想自己方才还在琢磨明儿怎么开口,这会倒是现成的话题送了过来,便笑吟吟的接话道:“陛下说的再对也没有,玉桐托体陛下,生来就是金枝玉叶的命,叫妾身说,又何必学那些古板固执的人家拘束了她去?好好儿的养着身子快快活活的过,这才不枉做一场帝女呢!”   她这番话对姬深实在入心,姬深却是想起了自己幼时被高祖、先帝看着学治国之道的悲惨生涯,感慨道:“微娘所言有理,朕之骨肉,又是公主,何必苦了她们?当然字总要认几个的,旁的她们若是没兴趣不学也罢,总不能叫她们受苦就是。”   “妾身可要替玉桐谢陛下之恩了!”牧碧微自然抓紧了这个机会,对西平使个眼色,“玉桐还不快快谢过你父皇?这可是你父皇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将来长大,可要好生孝顺父皇啊!”   西平压根就没太听懂,不过她一向听话,当下在姬深怀里稚气道:“儿臣谢父皇爱护之恩。”   姬深笑着抱了她在正殿上面的榻上坐了,牧碧微自然陪坐在旁,见姬深虽然笑容晏晏,但眉宇之间到底难掩愁绪,知道他定然是已经知道了龚氏之事,心下倒好奇他这会到自己这边来也就罢了,怎还有心情陪着西平说笑?   就听雷墨含笑凑趣:“往日里宫中都议论说殿下似陛下,因殿下年纪还小,又是女子,奴婢们眼拙倒只能看出个几分,如今看殿下在陛下怀中这俯瞰满殿的模样,却是神似陛下当年呢!”   雷墨是高祖时候就做到了监一级的宦官,那时候姬深年岁尚小,他却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牧碧微听了,便向西平看去,却见她正百无聊赖的抓着姬深一把头发玩,圣寿是在五月,姬深如今已经行了冠礼,此刻头上便戴着一顶紫金冠,乌黑的长发在冠后散下来,西平抓了一把又抓一把,她手甚小,两把抓过还有许多没抓完,一时间倒玩得兴致勃勃。   牧碧微怕她拉到姬深,忙笑骂道:“玉桐快住了手,雷大监说你似你父皇幼时,你可不许丢你父皇的脸——你手里有梳子么?尽孝哪里是这么尽的?”   姬深听了这话便知道与自己头发有关,回头看去恰被拉了一把,吃痛之下不觉唔了一声,见状牧碧微忙把西平接了过来,又低声哄她放了手,那边雷墨也赶紧上前替姬深理好发,正了冠冕。   见姬深满上没什么怒色,但到底有些不豫,牧碧微忙搂着西平解释道:“陛下莫要生气,玉桐却是才得了陛下的恩典想替陛下尽一尽心意呢,也是妾身没与她说清楚,先前妾身教导她孝义,后来挽袂替妾身绾发时,玉桐就在旁边拿着梳子要替妾身梳发,妾身每次都夸奖她孝顺,不想方才妾身叫她须得不忘帝父之恩,她手中无梳倒是以指为齿自以为替陛下尽孝来着。”   “不过是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玉桐也是一片孝心。”姬深原本觉得有些扫兴,听牧碧微这么说了才转嗔为喜,又见西平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更觉得自己错怪了女儿,眼神又重新温和了起来,伸手再抱过西平,兴头上来了便随口吩咐雷墨,“西平公主年纪虽幼,却孝心可嘉,特赐云霞瑞锦十匹,笔墨两套,再开内库取一套琥珀首饰出来,着内司改制了送来。”   牧碧微对姬深这样的赏赐那是从来不拒绝的,当下提醒西平谢了恩,不待姬深接下来说话便笑吟吟的道:“妾身也代玉桐谢陛下厚爱呢,只是方才妾身才给玉桐寻了个注入热水会动的瓷瓶并一只暖玉蝉过来,玉桐还没接到手里就问妹妹也有没有,听妾身说右昭仪那边仿佛没去内司要,当时就要妾身先送给妹妹呢!”   说到这里西平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只当牧碧微真要把东西送给新泰公主,她比新泰也就大上几个时辰,因着两人母妃的缘故,面都没见过几次,见了面也是一群人簇拥着都怕吃了对方的亏,要说姐妹情份,这才三岁大的孩子还真不太懂,那瓷瓶与玉蝉都是她所喜欢的,一时间急的满面通红,也多亏穆幼娘怕她究竟不是牧碧微的亲生骨肉,若是不够乖巧,等牧碧微有了亲生骨肉之后难免对她疏忽,所以背着人没少提点她不要反驳牧碧微的话,这才没敢出声反对。   牧碧微瞥了她一眼,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抿嘴笑道:“玉桐究竟年纪小,这事儿被妾身说了出来竟害羞成这个样子!”   姬深低头一看,果然见西平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很是委屈、小脸通红的看着牧碧微,仿佛急得不行一样,不由哈哈一笑,欣慰道:“玉桐到底是长姐,这么小的年纪就有长姐之风了!”   又夸牧碧微,“究竟是微娘教的好!”   “妾身哪里敢居功?”牧碧微眼波一转,嫣然笑道,“这都是陛下承天之运,玉桐乃帝之血脉,自然天赋聪颖,远较寻常孩童懂事。”   西平听到这里不再讨论那瓷瓶与玉蝉了才松了口气,就听牧碧微复提起道:“那瓷瓶与玉蝉不过是内司里寻出来的玩件,想着他们还有多的,方才妾身是告诉她等下就打发了人到安福宫去问过了新泰公主可是喜欢,若是喜欢便使人再送套一样的去,玉桐才接了下来。”   说到这里,牧碧微含笑道,“所以,陛下这回给玉桐的赏赐……”   西平只要不把她已经看中的东西拿走就好,对牧碧微这句话倒没什么反应,姬深倒是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微娘是怕给了西平赏赐却不给新泰,叫西平心下不安?这有何难?”   便吩咐雷墨照样备一份送到祈年殿去,又叫他让送过去的人说清楚是西平公主代求到的,牧碧微趁他这么吩咐时敛住唇角得意的笑容——上次姬深赏赐新泰公主,孙氏可没做这个好人,到底还是有了西平一份,这一回西平得赏,新泰哪里会少了?   姬深如今就这么两个女儿,又是一般的年岁,两人都提前晋了公主不说,右昭仪孙氏与宣徽牧碧微,都是入宫以来宠爱不断的妃子,他又不缺那么点赏赐,自然不会忘记哪一个。   牧碧微这么横插一脚,无非是借着送东西的人的话叫孙氏心里也不痛快下,以报当时孙氏拿话挤兑自己只好提前教导西平的旧帐罢了。   这一手虽然意义不大,但孙氏虽然出身低微,却因天赐倾城,一向自视极高,她不顾新泰公主年纪尚小就一个劲的教新泰习字绣花,除了以此固宠,还有就是当真想把新泰教的人见人夸——这也是孙氏因为出身的缘故没少被后妃及前朝诋毁攻击落下来的心病,所以她不但自己处处不甘落于人后,连女儿也一样。   原本她所出的新泰公主才应该是长女,不想高太后忽然出手,她早产不说,还晚了姜氏几个时辰叫新泰成了次女,孙氏因此很是耿耿于怀,她和牧碧微本就有旧怨,在牧碧微抚养西平后怨怼更深了,两边先前斗来斗去,如今两位公主长到了可以学东西的时候,孙氏当然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揠苗助长了。   牧碧微对这种比来比去压根就不屑一顾,她与孙氏出身不同,牧家算不得积年世家好歹也是数代为官作宦,她又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元配嫡女,就冲着这个出身,随便露几手也有人称赞不已,孙氏贫家之女,在这个士庶分明的时代,就是有真本事在世家女跟前也得低一头。   两人各自教女,路线自然不同。   牧碧微见姬深果然爽快答应了,心里想了想孙氏听到送东西来的人强调是西平公主给新泰公主求去的赏赐,以孙氏在生产时逃出生天又晋为右昭仪以来一贯的心高气傲,那脸色……   她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含笑问道:“陛下这几日不是都在宣室殿里和聂舍人处理朝政么?怎么这会就过来了?”   ——聂元生是姬深亲政之后头一个要提拔为重臣的,然他实在太过年轻,加上先前顺着姬深的做派,叫前朝下了死劲反对,姬深究竟才掌政,无奈之下只得提了牧齐为尚书令,使楼万古为右相——至于左相,蒋、计执政多年,能够一时间接下此任的还真没几个,这几个又都是出身曲、高,姬深虽然贪乐,但对先帝临终前的叮嘱还是记得很牢固的。   高家已经出了一位太后,曲家差点就出了皇后,这两家本就根深蒂固又势大,而且还都出过一堆将领,对邺城军、飞鹤卫皆是十分熟悉,先帝睿宗临终前可是殷切叮嘱过了这两人家不能为相的。   姬深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使他们为相,实际上曲家高家也早有这个觉悟,如今梁朝开国不过三十几年,他们也已经站在了仅次于皇室的位置,虽然姬深算不得明君,可梁朝根基仍旧坚固,想谋朝篡位可没那么容易,两家在姬深意思意思、试探更多的询问里都是坚辞不肯就任。   那一个楼万古任右相还是宣宁长公主进宫,寻了姬深直截了当的表示想给楼万古攒点儿家声——到底做过右相比没做过好听,梁朝如今又没什么仗打,雪蓝关之外的失地一时间也没能力收回,楼万古这个将军做的实在憋屈。   当然楼万古的能力资历做丞相是不够格的,宣宁长公主也是看到如今姬深没什么人可用,与姬深说开了,趁着姬深还没寻到合适的人叫楼万古出来充个数,这样将来姬深寻到合适的人选后,楼万古再寻个借口辞位——姬深就有理由给他提爵,嗯,攒点家声是委婉的说法,宣宁长公主真正的目的自然是提爵。   姬深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自己这个阿姐的要求,所以左相还由蒋、计里头年轻几岁的计兼然任着,楼万古不过挂个名。   在这种情况下,姬深便给聂元生调了一职,从从六品上的给事黄门侍郎晋为正六品上中书舍人,如此不过晋了半级,朝中却是无话可说——给事黄门侍郎是司传递诏命,中书舍人却是代拟诏命与将奏章分类或先行阅览,虽然只是半级的晋升,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若不是姬深早就打算在自己亲政后便大力提拔聂元生,所以当初就给他挂了个给侍黄门侍郎的头衔,这个职位早就给他了,相比之下,中书舍人不只比黄门侍郎高半级,身份也要清贵些。   听了牧碧微的话,姬深面上的笑意却是一窒……   第五章 沈环   “龚氏小产了。”姬深有些无精打采的道,“朕方才本想到景福宫去看看,可想到上次锦娘小产哭的那模样,这一回虽然不是她自己没了孩子,恐怕也不好过,朕怕去了她更伤心,因此过来看看玉桐。”   牧碧微面上露出一丝讶色,惊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随即又是一叹,“唉,陛下还请节哀,陛下春秋正盛,皇嗣总会有的。”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姬深果然无情得紧,何氏这一年来折了容色,如今姬深连好容易诊出的一个男嗣也没了都懒得过去探望,龚氏小产虽然与何氏脱不了关系,但何氏心中未必不心疼这么一个难得的皇子,却不想姬深如今连看都不去看她了,这会还不知道在定兴殿里怎么个难过法呢!   “朕在想着母后当初说的话倒也有理。”姬深语气萧索,但也只是萧索,道,“这两年来谢氏、锦娘、龚氏都有过身孕,只奈何都没能够生下来,其中谢氏本是世妇,有孕之后朕晋了她为承徽,锦娘是光训,龚氏也从才人晋到世妇……世妇是嫔中最高之位,也不算低了,可见母后所言位份高了难免折了她们子嗣上的福气到底是有理的。”   牧碧微左右现在自己已经做到了宣徽,总不可能怀了身孕还要被降位,自然不会在这会逆了姬深的话,一脸赞同的点头道:“陛下不说妾身还没留意到,如今回想起来……唉!”   她顺着说归顺着说,可不想有一天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所以这么一叹就算了了。   姬深心头到底烦闷,逗了几句西平,就将她交还给穆幼娘带下去,又将其他人都遣退了,只留了牧碧微一人,道:“朕欲用牧齐为左相,计兼然上了年纪,终究做不了多久了。”   牧碧微听他突兀一说,心下一惊,道:“朝堂上的事情,妾身是不懂的,但阿爹他久在边关,蒙陛下之恩乍回朝中为尚书令,已有许多人不服,这会再晋左相,恐怕百官难以接受?”   “若牧齐不能承担,那便只有沈环了。”姬深皱起眉,这次倒没说一定要牧齐任左相之职,可见朝中反对激烈的情况下,他这个从前从不理政的皇帝也没办法,“奈何沈环之妻出自高家,其女亦嫁给了曲家……朕怕他到头来还是被曲、高所控啊!”   这番话已经是在详细的议论朝政了,牧碧微若非知道姬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是连听都不敢听的,这会听到沈环,她立刻想到了宫里那位沈世妇——这位沈世妇就是西平和新泰出生前几日进宫、原本已经和高家九郎订了亲,不想随高家女郎进宫觐见高太后,竟被姬深瞧上了的那一位。   这沈世妇似乎就是沈环的亲侄女?   牧碧微顿时警觉了起来,姬深不是看各人娘家来定宠爱的人,问题是娘家强势的妃子只要想开了宠爱这一层,在宫里好歹是能够过的还算可以的,譬如晏呢宫的那位崔列荣,从牧碧微进宫前就默默无闻,可太后隔三岔五的总要送些儿东西过去,内司那边克扣也是有分寸的。   沈世妇据说是庶出,但究竟是沈家的女郎,沈家又和曲、高都有姻亲,若曲家高家自己端着忠臣和不恋权的架子不出面,操纵个沈环出来,既不是姬深想看到的,也不是牧碧微想看到的。   想到了这里,牧碧微便抿嘴一笑,道:“妾身不懂朝上之事,但聂舍人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何不问一问聂舍人?”   “元生这两日告病在家,朕派任仰宽去看过,道他还得歇上两日才能够进宫。”姬深道,“朕昨日微服出宫去探望,他却正吃了药昏睡……朕在想,若是实在不行也只能请安平王出来主持一下了。”   安平王?!   牧碧微悚然而惊,她可没忘记当初自己才进宫的时候逢上了春狩,随驾西极山的遭遇!   这位先帝嫡长子可不是个清心寡欲安份于做个安平王的主儿!   牧碧微虽然对姬深谈不上什么真心,可她如今一身荣华富贵、连带着牧家前程可都系在了姬深身上,自然无法坐视安平王得势,她定了定神,飞快的思索了一下,顿时心里有数:“妾身倒觉得广陵王更合适。”   姬深嗯了一声,奇道:“两位皇兄都不曾在朝中任过实职,微娘怎么知道二兄更合适?”   “妾身是女子,看事自然从后宅而入。”牧碧微心想,若不是想到了从你登基以来,安平王与广陵王都是空有王号,压根没接触过实权,虽然你不在乎后妃私下议政,我也还不敢这么明着堵安平王呢!   “妾身身在后宫,对前朝的事情并不知晓什么,至于安平王与广陵王谁更合适主持朝政,妾身倒是想起当年妾身还在宣室伺候陛下时的情景。”牧碧微借着替姬深续茶,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情绪,柔声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吗?那一回,安平王为庶女请封县主,妾身才头一次觐见了太后呢!”   听牧碧微提到那件自己差点被两个哥哥算计了的事,姬深不觉皱起了眉,沉吟道:“正因为记得次事,朕才觉得二兄不合适,毕竟二相总理朝局,左相更为二相之首,他这样容易被人利用,怎可担当得起百官之首的职责?”   “以妾身看,广陵王当时虽然是有算计陛下之嫌,但也与他对安平王不设防有关,不然,怎不见广陵王为了旁人这么绕过了太后娘娘来寻陛下?”牧碧微拈了一块点心殷勤的递到姬深嘴边,看着他吃了,方笑吟吟的道,“而且广陵王此事是出自一片手足之情,倒是安平王……陛下恕妾身说句诛心之语,安平王为庶女请封县主,本就乱了尊卑纲常,明知道太后不允还用兄弟的情份哄了广陵王来欺瞒陛下,实在是……不念手足之情啊!”   姬深脸色沉了下去!   牧碧微见状,忙换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拿帕子掩住了嘴,失声道:“瞧妾身都说了些什么?陛下见谅,妾身也是当时从头到尾看了这件事儿,一直替陛下抱不平才惦记到现在的,若是妾身说差了,还求……求陛下饶恕!”   见她露出楚楚之态,姬深脸色才缓和了些,却没有对她发作,而是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倒不错……大兄的心思,究竟比二兄沉远许多!”   “谢陛下!”牧碧微立刻破涕为笑,拉着姬深的袖子娇嗔道,“不是妾身心眼儿小,实在是妾身想到陛下一片体恤兄长孝顺太后之心却被这样利用,止不住的替陛下觉得委屈,这才念念不忘的记着……哎呀,妾身又多嘴了,陛下别与妾身计较才好!”   姬深伸手捏住她下颔,似笑非笑道:“要朕不与你计较,你可打算怎样弥补朕呢?”   牧碧微格格一笑,就势依偎进他怀抱……   ………………………………………………………………………………………………………………………………………………   景福宫,定兴殿,原本姿容艳丽犹如枝头开到最好时刻红蔷薇的何氏这一年来明显苍老了许多,眼角眉稍虽然还不至于现出细纹来,但那种恣意奔放、娇艳欲滴的气息却已经不翼而飞,她现在刻意没有作一贯以来的华美妆饰。   茶色对襟宽袖襦衫,上绣缠枝石榴,下系琥珀色为底、栗色菖蒲纹的罗裙,腰间掐金丝厚缎玉勾带,松松绾着堕马髻,斜插着五蝠捧寿字金钗——这样一副明显祈求子孙昌盛福运连绵的装束,衬托着她刻意匀了白.粉敷过的面颊并哀戚的眼神,即使知道小产的是龚氏,单这么看谁也不能不感到她的伤心。   只是偏殿里龚氏的哭叫声已经因疲惫而消失,门口却还不见姬深的影子。   何氏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的问桃枝——如今是许青衣了:“圣驾还没到吗?”   “是。”许桃枝抿了抿嘴,道,“是杏枝亲自去宣室殿禀告的,她回来时说过陛下当时惊的把手边雷大监才研好的一砚墨都打翻了的。”   “那怎么还没到?”何氏看了眼偏殿,“龚氏呢?怎么样了?”   许桃枝低着头道:“杏枝说当时陛下案头还有许多奏章堆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前朝政事牵住了?龚氏刚才叫嚷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儿,奴婢怕她吵着了娘娘,就命人进了一碗安神汤给她,如今是睡着了。”   顿了一顿,她又道,“龚氏身子也伤了。”   被太医确诊过的何氏自然明白许桃枝所言伤了身子的意思,她眉宇之间掠过一丝痛色,随即淡淡道:“可惜了!”   她可惜的当然不会是龚氏,而是龚氏的那个男胎。   “娘娘不必难过,这宫里的美人才人良人多着呢,龚氏不识抬举,娘娘另择人选就是。”许桃枝轻声宽慰。   何氏却怅然一叹:“你看,陛下到现在都没来……”   许桃枝正要劝说她,却见殿外匆匆进来了一人,却是留在外头探望圣驾的小内侍,心头一喜,问道:“可是陛下来了?”   何氏也是眼睛一亮,不想那小内侍却战战兢兢的俯伏于地,道:“回娘娘,圣驾……圣驾本来是往咱们景福宫而来的,可中途忽然转向,去了……去了长锦宫!”   “牧、氏!”何氏目中怒色迸现,狠狠的拔下头上那支五蝠捧寿赤金钗砸到殿下!   许桃枝也是感到一桶冰水,从头浇下!   第六章 陈世妇   次日一早,姬深被雷墨隔着屏风叫了起来,蒋遥是在六月里就借着一场病递了辞呈。计兼然身子骨儿比较好,被姬深扣到现在,也是铁了心要退了,这两人之下里真正掌权的臣子,十个里头有四五个和曲家高家脱不了关系。   剩下的至少有一两个与其他世家有关,这是士庶分明的世代,姬深为了自己的帝位,再怎么厌恶繁冗的朝政,也不能不在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接手之前亲自上阵顶一段时间。   牧碧微满面春风的送走圣驾,重新梳洗更衣了,抱着西平问了问几句闲话,素歌就走了进来,见状牧碧微一边拿帕子替西平擦着嘴角,一边看了一眼,旁边伺候的阿善便问:“什么事?”   “陈世妇过来了。”素歌道,“她脸色不太好看。”   牧碧微听了,便将西平交给穆幼娘,叮嘱道:“玉桐早膳吃了三块糯米糕,多了,你带她到池边走一走消食,记得多叫人跟着,仔细别掉了下去。”   穆幼娘忙应了一声,等西平说了告退的话,就抱着她出去了。   “叫陈世妇到这里来吧。”牧碧微说着命左右呈上靶镜来看了看,觉得仪容整齐,便吩咐道。   陈世妇在牧碧微刚进宫的时候还只是御女,本朝的长锦宫她是头一个入住的。陈氏是姬深孝期满后头次采选入宫的,初封就是御女,御女做了两年都没晋升过,可见宠爱单薄,因此牧碧微后来居上,她也没什么嫉妒之心,一来二去的,牧碧微对她也算亲近,听说她来,就直接叫到后殿来见了。   素歌答应着出去,片刻后引了陈氏与陈氏的贴身宫女进来,这陈氏比姬深长一岁,如今已经二十有一,照理也是正当韶华的时候,她却透着一股没精打采的气息,虽然望去也是眉眼端庄肌肤白腻,偏生神采不丰,又不像左昭仪曲氏那样气度高华,看着还不如旁边容貌平平但青春飞扬的素歌打眼。   她穿着姜黄底夹缬联珠团鹿对襟窄袖襦衫,腰间束着三寸来阔的茶色厚缎纹飞燕带,下头是一条牙色留仙裙,钗环首饰都是世妇的份例,没什么缺的也没什么逾越——牧碧微盛宠,她不出手打压,长锦宫里人的份子内司也不敢克扣,两年前陈氏的日子还真没这么好过。   “几日不见,你怎的气色又差了许多?”牧碧微和颜悦色的说道,抬手免了她的礼,“坐下说罢,本宫这儿你也不是头一次来了。”   “妾身谢娘娘。”陈氏有些嗫喏着谢了,带着一抹凄苦之色在下首坐下,她知道牧碧微不爱底下人罗嗦,坐下之后便盘算了下,直言道,“妾身此来却是求娘娘一件事的!”   牧碧微方才听素歌说她这会过来脸色又不好看,就知道她定然是遇见了什么事,这会也不奇怪,笑着问:“你说。”   “妾身身边的陪嫁宫女昨儿回去,说妾身的母亲很是思念妾身。”陈氏恳切道,“妾身从太宁三年入宫至今,因位份低微,再也没见过家人,昨日听到宫女所言家中情形,夜不能寐,因而今日壮着胆子来求娘娘。”   说着,泪下如雨。   陈氏容貌可算清秀佳人,对于姬深来说却是看不上眼的,她当初被留下来,却是太后的主意,陈氏之父为正五品上的国子博士——说起来也是不走运,原本太宁三年那一次采选重在册后和留几个高位妃嫔,高太后原本只定了三品以上官家女郎才可以参选。   后来横刺里杀出了一个孙氏,被姬深视若珍宝,搅得世家望族丢脸之极,虽然有高太后从中极力斡旋,但许多人家不管是觉得被打了脸,还是打听到孙氏绝色倾城不愿意平白砸一个女儿进宫受苦,纷纷寻出各种理由来退选,就是高太后的娘家都打起了退堂鼓,高太后因为自己是世家出身,对世家这些举止却并未动怒,反而越发恼恨孙氏。   在这种情况下,高太后为了补充宫室,采选中途又诏命邺都三品以下官吏年纪合适又无残疾没出阁的女郎也参选,陈氏就是这个时候被送进宫的,陈家在前魏时候是邺都一个书吏,到了陈氏的祖父,因为字写得好,被威烈伯曲夹偶然看到颇为赏识,从此倒是平步青云,连带陈氏的父亲都入了国子监,也算得上书香二字了。   只不过陈氏生的不算很美,高太后却觉得她有贞静之风,直接留了下来,姬深四年来也才召见了她那么两三次,这一年来是一次也没有,所以何氏世妇的时候就能够缠着姬深叫她和白氏、小何氏见面,陈氏却从进宫来都没见过家人的。   听了她这个要求,牧碧微心里沉吟了一下,这事并不难,别说姬深不会当回事,高太后如今忙着追究景福宫龚氏小产,怕是压根就没心思管这些小事,国子监博士好歹也是五品官,牧家不稀罕他的品级,但国子监那些监生的舆论却有必要拉拢的,尤其如今姬深正琢磨着效仿蒋、计执政数年,自己甩手玩乐,打算择一批他所信任又能负得起这大梁的臣子来,自己可以从那些如山的奏折里脱身。   牧碧微素在姬深跟前说牧齐怕是不妥,却也希望自己父亲能够执掌朝纲的。   这么盘算毕,牧碧微却也没把话说死,先安慰她:“本宫也没说不允你,怎么就哭开了?”   陈氏听了又惊又喜,就要起身行礼拜谢,牧碧微使个眼色,素歌忙上前笑着扶了,牧碧微又道:“只是妃以上才可召见家人,如今并非命妇进宫的日子,你要见令堂,本宫也只得替你向陛下求一求,至于陛下允不允,本宫却是不敢包票的!”   牧碧微这几年但凡开口的事情,姬深就没驳过,别说后宫世妇想见生母这么件小事,就是先头故闵尚书的儿孙都被她吹枕头风进了邺城军里任到了校尉一职。   陈氏心下大定,擦了泪水谢了又谢,这才走了。   她走之后,牧碧微却没立刻叫人去寻西平,而是转头问阿善:“昨儿个出宫的就是陈氏方才带过来的那宫女吗?”   “奴婢看着倒不像,这一个叫小小,听宫门口的林甲说昨儿向内司告假出宫去探亲的那一个叫点点。”阿善摇头,牧碧微对长锦宫的诸嫔都不坏,却是外松内紧,这也是吸取何氏当初小产的教训——何氏那回小产虽然到现在都没查出原因,只能不了了之,但她好端端的在定兴殿里小产了——小产前两个时辰,景福宫里两个御女拌嘴到了动手的地步,被她召去呵斥了一番,后来这两个御女在何氏小产后被姬深追问,双双撞柱而死,说和何氏小产没关系,实在不太可信。   而这一次姬深却不能怪高太后了,只因那两个御女都是出身卑微之人,高太后是见都没见过她们,查出来却与孙氏那边还更有关系些。   就冲着孙氏生了新泰公主之后依旧姿容不减,姬深也要相信她是无辜的,何氏吃的这个亏,牧碧微虽然还没身子,却也不敢对长锦宫里看着乖巧的一干人掉以轻心。   这会听了阿善的话,就问:“那一个点点出入时辰与从前对比可有差错?”   “倒是没有。”阿善想了一想,道,“林甲说她与从前差不多,回来时还塞了一盒酥糖给林甲,道是在路上买的,那叫点点的宫女很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倒与柳御女很是相似,平常出去探亲回来也都要给林甲他们带些零嘴,闻说陈家就陈世妇这么一个女郎,所以点点每次回去都要叫她捎些银钱之类,这些打点林甲他们的东西不值几个钱,陈家却是给了她额度花的。”   牧碧微听了,微微颔首:“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第七章 蝶儿   牧碧微便对阿善道:“如今秋末正是该滋补的时候,上回陛下赏赐里头有一支紫芝品相不错,也颇有年份,去切一些炖一份汤晌午后送到宣室殿去,顺便把事情告诉雷大监。”   阿善点头应了,因方才提到柳御女,就顺势说了下去:“柳御女上回和安福宫的司御女在御花园里为了一枝锦绣芙蓉争执动起了手,掴了司御女一个耳光,却也被司御女踢了一脚,虽然那司氏伤在脸上比较没面子,但她踢的那一脚可不轻,柳御女当时没觉得,回来就疼开了,到现在都三天了也没过来,奴婢想是不是再使人去看看?”   “这是应该的。”牧碧微点了点头,“那紫芝分她一份,另外取些补骨头的东西送去,再送她几匹上好的瑞锦裁衣——你们要记住,这宫里头没有皇后,左昭仪虽然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理事,但究竟是看大不看小的,这些个小事告到陛下跟前听着都烦,遇见了只有自己厉害些,这样的事情本宫护得住你们占些便宜,可总不能为着你们吃了亏亲自杀上门去,明白了吗?”   旁边挽袂、挽裳和素歌、素绣都笑了起来:“奴婢遵命!”   左昭仪曲氏虽然是代行皇后之责,但这个代字和真正的皇后究竟不一样,原本这样妃嫔争执动手,右昭仪和牧碧微这两个主位都要被训斥不说,皇后也可借此整肃宫闱。问题是左昭仪无宠不说,孙氏因为生了新泰公主得以晋升为右昭仪,与她平起平坐,左昭仪如今除了大典上还能够站在众人之前,也就是得了高太后所赐的宫权了。   可这宫权也有些鸡肋,比如安福宫一定是不服管的,就算没有明面上反对,暗地里也是阳逢阴违,安福宫带头,唐隆徽的云台宫,牧碧微的长锦宫、何光训的景福宫……曲氏至少明里都是插不上手。   当然,因为宫中没有皇后,众妃各恃宠爱行事,没个真正能够约束她们的人,同样若谁吃了亏,除了跟姬深告状外,也别想着能明着讨个公道。   姬深是个喜欢享乐的,他连政事都不耐烦管,这样妃嫔之争,听个一次两次也还罢了,听多了便觉得扫兴,就是孙氏,也不敢拿不紧要的争执去烦他,因此牧碧微在这长锦宫的宫妃里头却是最喜欢这个活泼开朗、关键时候又泼辣有为的柳氏。   当下阿善把事情说完,几人便分头去行,留了挽袂、挽裳和素绣下来听命,阿善去炖汤,素歌去叫这会还不当值的挽襟拿上东西去探望柳御女。   恰好穆幼娘带着西平消食回来,西平面颊被池风吹的略显红润,手里捏着一个草编的蚱蜢,行礼之后高兴的向牧碧微炫耀道:“母妃看这个。”   “咦,这个蚱蜢编的倒是逼真,哪里来的?”牧碧微俯身搂过了她,端详了几眼笑着问,这种草编的虫豸她小时候牧碧川跟家中老仆学过,没少编给她玩,自然不陌生,不过穆幼娘和阿善等人却是不会的。   西平就道:“方才有人给儿臣的。”   西平年纪还小,许多事情未免说不太清楚,牧碧微就看向了穆幼娘,穆幼娘道:“回娘娘,是这么回事,方才奴婢带着殿下并几个宫人在池边散步消食,看到一个小宫女在揪着池边的枯草,奴婢看着奇怪,就把她叫过来问了,那小宫女便说是看到那草可以编蚱蜢,一时贪玩就想做几个,殿下听着好奇,那小宫女就当场拿一根长草编了这么个蚱蜢来。”   “哦?”牧碧微来了兴趣,“那小宫女呢?”   穆幼娘谨慎道:“未得娘娘准许,奴婢不敢带她进后殿,只是殿下很喜欢她的手艺,奴婢就叫她在廊上等着。”   “嗯,叫她进来。”牧碧微点了点头。   片刻后,素绣领了一个怯生生的灰衣宫女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行过礼,牧碧微叫了起来,却见这灰衣宫女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生的细眉细眼,许是因为做粗使的缘故,两颊这会就被风吹的粗糙了,手上也似乎有些小伤,许是头次入殿又在牧碧微近前的缘故,显得很是局促。   “你叫什么名字?”牧碧微随口问道。   那小宫女细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蝶儿。”   “你编的蚱蜢不错。”牧碧微思忖了下,对挽裳道,“赏她一串钱。”   挽裳转身进了里间,拿了一串钱出来递给那蝶儿,那蝶儿有些慌张道:“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牧碧微啼笑皆非道,“你是澄练殿中粗使宫女罢?又不是公主近侍,逗公主开心非你份内之责,自然要赏。”   蝶儿微微一抖,这才应了,接了钱见牧碧微不再看她,挽裳便暗示她退出去,等她出去了,牧碧微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扫了眼穆幼娘,穆幼娘忙道:“娘娘饶恕,是奴婢疏忽了,只想着这小宫女手巧,能够做出殿下喜欢的东西来,就存了把她要过来伺候殿下的心思,不想竟是个心眼多的,幸亏娘娘明烛高照,才免了这一起子事。”   “一个才进宫不多久的小娘罢了,幼娘你也是在宫里多年的人了,既然能够逗本宫的玉桐高兴,心眼多点又如何?”牧碧微放下茶盏,悠然说道,“玉桐,你喜欢那蝶儿么?”   西平方才一直在玩着蚱蜢,这会听牧碧微发话才抬起头来,茫然道:“谁?”   穆幼娘见状面色越发的尴尬,牧碧微倒是笑了,搂着她道:“嗯?你刚才没留神吗?就是替你做这蚱蜢的人,你可要她陪你玩?”   西平想了一想,却摇头道:“儿臣不想要。”   “哦,这是为何?”牧碧微也不去看穆幼娘那恨不得低到胸前的模样,含笑问道。   “母妃,那一个人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好看,儿臣更喜欢挽裳、素绣她们这样干净整齐的。”西平天真无邪的道,“母妃不是说过,儿臣是公主,所以要时刻打扮的好好的,身边人也要好好的吗?”   这话却是当初西平才会说话走路正贪玩的时候,有时候在榻上爬来爬去弄脏了衣服,却惟恐耽搁了玩耍的时辰死活不肯更衣,牧碧微就说这些话来哄她,哄多了西平却是记住了。   如今这么说出来,穆幼娘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尴尬极了。   牧碧微夸奖了西平,这才抬头看向了穆幼娘,淡淡道:“西平喜欢干净整齐的近侍,给那蝶儿换个轻省些的差使,着她洗干净了给几件整洁的旧衣服,养上一些时候,若是西平中意了再说。”   穆幼娘嗫喏着应了。   牧碧微又哄了西平几句,依旧让穆幼娘抱了她去旁处玩耍。   等她们走了,挽裳过来给牧碧微揉着肩,略带不平道:“娘娘待殿下这样好,穆氏却也恁多心!”   “奴婢也觉得穆姑姑仿佛是成天在显摆着她才是最关心公主殿下的人一样。”素绣在旁接话道,“却不想想娘娘才是殿下的母妃,她又算什么?当初若不是娘娘替她说话,这会子怕是早和笑人、宜人一样发在永巷里生死不知呢!”   “娘娘,穆氏从前私下里不知道教了殿下些什么且不去说,这一回连殿下身边的人都想染指了,可见是个养不熟的,娘娘可不能继续纵容着她了!”见牧碧微只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不说话,挽裳忍不住急道。   挽裳是牧碧微晋为宣徽后大半年才补上了最后一名贴身宫女的差使的,她本是左昭仪令内司按着规矩拨过来的二等宫女,名叫素裳的,因在素字辈里做事麻利得体,牧碧微看了半年就使她补了一等宫女的缺。   她性.子泼辣又能沉得住气,虽然是后来补上的但上上下下倒也不敢轻看了她去。   方才穆幼娘提起那蝶儿时挽裳就猜到了几分,后来再听蝶儿就在殿外哪里还不知道穆幼娘打的是什么主意?   西平公主年幼,身子弱,加上牧碧微在宫中敌人众多,虽然晋封宣徽之后,公主份例里的两个乳母并四个近侍的份子就派了过来,但牧碧微并不信任她们,所以一直叫阿善亲自看着,两个乳母也叫挽袂与葛诺留神,一直到把穆幼娘要过来代替了阿善,西平又断了奶,那些个近侍才允许靠近西平——也只是如方才一样,穆幼娘带西平走几步时在旁边看着而已。   因此西平如今身边除了穆幼娘外本没有什么亲近的侍者,牧碧微先前没有提起,是因为西平与她住的地方就隔了一个正厅与两个隔间,起居上头许多事素绣她们顺手就做了,但现在西平已经开始学习描红,算是启蒙了。   就算现在还不请宫中女史过来正式教导,但牧碧微亲自指导也就这么几回,牧碧微是长锦宫主位,可未必有时间自己充当西平的启蒙之师,所以接下来西平补充近侍势在必行,研墨侍笔、诵书铺纸,这些事情都要有人来做。   而这件事情穆幼娘自然关心,毕竟西平的近侍也要和她长期相处的,她是姜氏心腹,地位尴尬,不敢向牧碧微直接提起此事,今日却是借着那蝶儿试探牧碧微的意思,穆幼娘这边想的就是若牧碧微想给自己这个脸,那么就会顺势允了这蝶儿,而蝶儿若没自己提到带着,单凭西平公主是绝对到不了牧碧微的跟前的,如此她自然对蝶儿有恩在前,往后相处自是不难,甚至还可以在蝶儿面前继续高人一等。   若是牧碧微不允呢,穆幼娘也能够知道分寸,晓得以后牧碧微择了人过来该用什么姿态对待,免得平白缩了头。   不想牧碧微瞧破她的用心,却是借此敲打了她一番。   只是挽裳和素绣都觉得穆幼娘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令人齿冷,不免愤愤然希望牧碧微直接赶了穆幼娘走才好。   “本宫方才已经敲打了她,若说叫她走也没什么,一个嬷嬷而已,这满宫里多的是,问题是她走了本宫到哪里寻一个对玉桐忠心耿耿又通晓宫中种种阴私手段能够在本宫忙碌时护得住她的人来?”牧碧微被挽裳催促几遍,才慢条斯理的问。   这么一问,挽裳和素绣却都哑口无言——总不能叫阿善去盯着西平吧?   “不过几个侍者罢了,只要对西平没坏心,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便说本宫,就是你们,莫非还能影响到了不成?”牧碧微哂笑,“倒是有人能够一下压倒四方的好,免得势均力敌成日里斗来斗去,玉桐年纪小,还不到学习御人之术的时候,本宫替她择下近侍是为了好生伺候她,可不是为了叫她们借着玉桐的势指望往上爬的!”   挽裳和素绣听到这话都垂手肃然应下。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使个人去查一查那蝶儿,若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只是个自己想借点光的,这点儿小心思,本宫容的下,玉桐也应该容下,等她养好些后如她所愿也无妨。”   “是!”   第八章 小龚氏   高太后因为龚氏小产的缘故,训斥何光训的懿旨还没到景福宫,景福宫里却先传出了何光训伤心皇嗣、以至于生生呕血的消息,姬深听了,便抛下奏章过去探望,很是安慰了何氏一番,这么一来,宫里才为龚氏小产后姬深反而去了长锦宫而幸灾乐祸,这会却也看出何氏即使宠爱渐薄,到底还在姬深心上占着几分,倒也不敢立刻落井下石。   “娘娘不知,那何氏这一口血吐的倒是珍贵!”腿伤痊愈到了能正常走路,柳御女便到澄练殿来谢恩,一边陪牧碧微说着宫里听来的闲话,笑着道,“叫人把太后训斥的旨意都忘记了不说,又把陛下勾引到了定兴殿……”说到这里,她拉长了声音,“最紧要的啊,咱们陛下走时又带走了个人!”   阿善笑道:“龚氏才小产,她竟又送出了人?旁的不说,也不怕右昭仪不喜欢吗?”   “先前何氏提了那龚氏侍奉陛下,有了身孕又查出男胎后,何氏那宝贝龚氏的样子,就是右昭仪派的人过去也轻易瞧不见一眼呢!”柳御女拿帕子遮着嘴,脆生生的笑道,“不然,这回龚氏小产,太后下旨训斥何氏,怎么右昭仪都没出来帮她说话?可见何氏心太大,右昭仪早就对她起了疑心!”   牧碧微问道:“你这么会光景又打听清楚了?她却是又把景福宫里的谁推给陛下了?”   “这一回其实倒不是何氏想抬举的。”柳御女嘻嘻笑道,“却是龚世妇小产,太后娘娘怜她失子,特特许了她娘家人进宫探望,昨儿在龚世妇那里说话时恰好龚世妇又不太好,那龚世妇的母亲不过一个寻常妇人,直吓得六神无主,倒是一起进宫的一个小娘子反应迅速,跑到定兴殿去跟何氏求救,龚家虽然出了个世妇也是贫寒的,那小娘子据说进宫来也是一身荆钗布裙,却生得娇俏鲜丽,娘娘也知道那何氏自打自己小产后容貌一天不如一天,越发的灰扑扑起来了,与那才十四岁的小娘子一比生生就是鱼眼与珍珠,陛下当时就发话叫人传太医去看龚世妇,而将那小娘子留了下来!”   “那小娘子可也是龚家人?”牧碧微与阿善对望了一眼,问道。   柳御女是个闲不住的人,最爱到处打探,这些消息最是灵通,闻言笑道:“正是龚世妇的嫡亲妹妹,妾身听人说,龚世妇没进宫前,和这个妹妹最是要好,宁肯自己受累挨饿也要护着她的,后来龚世妇因家贫不得不进宫为婢,这小龚氏哭了好几日……如今啊景福宫里可是要热闹了!”   牧碧微淡淡笑了一笑,柳御女的这些消息倒和昨儿挽襟她们几个收罗到的消息无差,只是龚世妇与小龚氏的感情挽襟她们却不太清楚,这人倒也真是个人才。   她想了一想,意有所指的问柳御女:“这么说来,这小龚氏如今是在宣室殿了?”   “昨儿陛下将她带回宣室,这会应该还在罢?”柳御女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妾身一定尽力!”   牧碧微淡然一笑,道:“如今陛下怎么安置这小龚氏咱们还不清楚,不过呢,龚氏才小产实在可怜,昨儿又受了一场折磨,虽然她不是本宫的宫里人,可本宫听着也怪不忍的,只是你也知道,本宫这边养着玉桐实在难以脱身,也不便在这个时候过去免得龚世妇还要行礼,反而是累着了她……”   柳御女立刻会过了意来,掩唇笑道:“这可是件好差使,趁着旁的姐妹们不在这儿,娘娘可要疼一疼妾身,将这差使给了妾身罢!”   “御女就是嘴甜。”阿善打趣道,“娘娘想不疼你都难呢!”   “闵青衣不知。”柳御女笑靥若花道,“龚世妇位份比妾身要高,妾身奉娘娘之命前去探望,这探望的礼不必妾身出,龚世妇那儿记着娘娘的好,因为是妾身去的,也要记妾身几分情呢!这样的好事,妾身哪里能不抢?”   众人都被她说的笑了起来,牧碧微转头吩咐挽襟:“去备些小产之后用的东西。”又对柳御女道,“本宫瞧你头上的簪子颜色有些黯了,前几日陛下才赐了本宫一匣内司新制的珠钗,本宫这儿差不多的已经有好几匣,便打算分与你们,你如今先去挑几支。”   柳御女知道这是事情说完牧碧微在赶人了,抿嘴笑着谢了,乖巧道:“瞧妾身说的没错罢?如今事情还没办呢,娘娘就变着法子赏赐起来了,可见给娘娘做事总是不差的。”   这才跟着挽襟下去了。   阿善笑着对牧碧微道:“这柳御女虽然只是略有姿色,可这活泼的性.子确实生气勃勃。”   “所以三不五时她不过来说上半日的话,总觉得澄练殿里太静了。”牧碧微也笑道,“玉桐是个好孩子,奈何性.子太文静了点,当然她身子骨儿弱,文静一点好,免得整日闹着想玩,为着她身子的缘故拘束着看着也可怜。”   阿善见话题转到了西平公主身上,就道:“九月十九是太后五十寿辰,虽然太后厌恶右昭仪等人,怕还是与往年一样不肯大办,但从女郎晋位又抚养殿下起,太后好歹也是叫女郎带着殿下过去一下的,就连孙氏,念着新泰公主,寿辰上太后也叫孙氏踏进了和颐殿,可见太后纵然不喜妃子,对两位公主终究是怜爱的,女郎前两日得了陛下准许殿下不必在这会就用心学什么,但太后乃高家嫡女出身,怕是未必这么看待。”   提到这个问题牧碧微就头疼:“若西平是我亲生该多好?管那孙氏背后怎么个嘀咕法,也休想我不顾孩子的身子去跟新泰拼!便是太后说起来,我是她生母莫非还会害了她不成?如今顶下太后倒也不怕,就怕西平长大了见自己才艺件件不及妹妹来怪我。”   “殿下是文静的性.子。”阿善道,“如今年纪小还看不出来什么,但好好的孩子养了十几年,怎么就会被外人三言两语哄了去?女郎不相信穆幼娘,也该相信自己和奴婢,当初那徐氏过门时,女郎还没殿下这会大呢,那徐氏哄了女郎多少年,女郎可有被她蒙骗?可见小孩子总是自己带出来的,女郎真心诚意为她好,将来长大了只有更明白女郎的道理,怎会怪女郎?”   听阿善拿自己做比方,牧碧微心中倒是略定,想了一想,却仍旧有些迟疑道:“从前祖母和徐氏带我到沈家、徐家,我与这两家的女郎格格不入,一个是我看惯她们那些繁文缛节的做派,而她们也瞧不起我出身与不耐烦的举止,另一个就是她们个个讲究琴棋书画,如我那时候这些虽然也学,不过略知皮毛,有时间与一干人在花厅里写诗作赋,还不如偷偷溜出去寻大兄掏几个鸟窝来的有趣……所以彼此看不对眼,虽然我这边就只得我一个人,可我也不稀罕她们那些人的佩服,更不在乎她们的鄙视,毕竟她们又不是我嫡亲的姊妹!”   说到这里,牧碧微皱眉道,“那些个表姊妹既不是天天见,也不算一家人,不过是亲戚罢了,没什么稀罕的,像玉桐,她贵为公主,又是陛下长女,在郡主们跟前也没人敢嘲笑她什么,问题是新泰公主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这宫里地方大,她们姊妹也是偶尔才见一面,可将来长大了,宗室里头说起陛下膝下的公主们,都说新泰如何如何才华过人,如何如何能干,虽然不至于在提新泰时说玉桐的不是,可玉桐听了心里可会难过继而埋怨我?”   阿善笑着道:“奴婢听说小孩子跟谁长大的往往就像极了谁,西平公主为女郎亲自抚养教导,想来不是那等被旁人几句话一说就牵着鼻子走的人呢!”   牧碧微到底因为西平不是自己生的,辛辛苦苦养大若被他人离间了去究竟不好,想了片刻,对阿善道:“龚氏才小产,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太后今年寿辰上必定会问到公主的教导,反正有了陛下那句话,我也可以叫女史如今只随意教上一教,免得玉桐伤神,左右玉桐比我幼时乖多了,那些不难的东西先学起来也好。”   阿善见她这么说了,便道:“那么奴婢先去打探一下如今宫中几位女史、女书,择那心情和善知道进退的请到长锦宫来。”   “这样就好。”牧碧微点了点头,原本皇家公主都是与皇子一般六岁正式启蒙,入兰蕙馆,由女史教导礼仪,女书教导诗文,如今西平和新泰两位公主年纪都小是一个,此外人也少,这女史女书在兰蕙馆开课,公主们亲自过去听课的规矩是前魏时所定,前魏诸帝子嗣大多兴旺,有时候连郡主们也被恩准入馆听讲。   像现在这情况,女史、女书分给两位公主还有多余,才可以叫到长锦宫来专门为西平讲课,而不是要西平自己去兰蕙馆。   阿善不太同意这么早给西平请女史和女书教导,除了因为觉得没必要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女史、女书都是宫外年长守寡、又有贤德名声的女子聘请入宫——但寻常妇人再怎么贤德也鲜有这样的机会的。   也就是说,这些女史、女书,多半还是各大世家里头因为种种缘故没了丈夫,膝下无子无女,又不想就那么在娘家或夫家住着,便进宫做个女官终老,有时候若教导的公主有了感情,上了年纪之后也由公主请示皇后或太后,封一个诰命给份尊荣。   这些人进宫,皇家的目的是希望她们能够教导皇家的金枝玉叶,而不是进宫争宠,所以择的都是年长之人,至少也要三旬以上,而且因是寡妇之身,又司教导公主之责,长年穿戴沉闷单调,多数性情苛刻严厉,即使牧碧微是宠妃,西平乃长女,有一个对世家教养推崇之极的高太后在,恐怕也未必会对西平放松什么。   阿善是闵家家生子,跟着闵家姓,她的母亲是闵如盖之母的婢女,小时候听多了那位老夫人讲古,对世家的一套最厌恶不过,所以对宫里这些女史、女书也没个好印象。   这会得了牧碧微的话,心里想的却是若找不出来和善的,该怎么私下里好生收拾她们到和善……   第九章 帝王荒唐   夜风已凉,牧碧微紧了紧身上的厚缎披风,看了眼不远处殿中隐隐透出的灯火,小声问卓衡:“陛下还在批阅奏折?”   卓衡脸色有些古怪,想了一想才道:“龚娘子正在侍奉陛下。”   “唔,本宫进去看看。”牧碧微侧耳听了片刻,不见殿中有异响,只当姬深叫了小龚氏在侧是为了红袖添香,便向前走了去,卓衡却轻咳了一声,上前伸手拦住了她,见状,牧碧微脸色微沉,她身旁的阿善也不冷不热道:“龚娘子是什么身份?她都能够在殿里侍奉陛下笔墨,怎么宣徽娘娘反而要在外头等着不成?”   “闵青衣误会了。”卓衡面色尴尬,看了看左右,示意她们跟自己走了几步,避开方才那些宫人的视线,才小声道,“陛下在东暖阁。”   牧碧微惊讶的看了眼偏殿的灯火:“这里面在做什么?”   她曾经做过几个月的宣室殿女官,对宣室殿各处用途和规矩很是清楚,宣室又兼内朝用,正殿不是议政是不启用的,西暖阁为姬深接见亲近但还没亲近到可以随意出入东暖阁的朝臣用,有时候过来几个臣子,还用不到正殿的时候也是在西暖阁,东暖阁既是姬深的住处,也是他接见如聂元生这样近臣的地方。   跟前这座偏殿,却是做了批阅奏章之地,纵然宫人打扫,也不该如此安静才对。   “是聂舍人。”卓衡垂下视线,咳嗽了一声,才道,“陛下方才看奏章看的有些疲惫,便由龚娘子侍奉着回东暖阁去小憩,聂舍人……嗯,聂舍人替陛下将一些奏章分门别类一下,所以就继续留了下来。”   浏览密折以外的奏章,并将之分门别类,按其内容的轻重缓急放置,这的确是中书舍人的份内之事,只不过就算没有卓衡方才掩饰性的阻拦在前,单凭对聂元生的了解,牧碧微也不信他这么老实。   便抿嘴一笑:“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龚娘子既然在侍奉陛下,本宫这会过去怕不太合适,本宫就先在这里等着,你且退下罢。”   卓衡犹豫了下,阿善见状,上前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到他手里,含笑问道:“龚娘子到宣室殿来也有几日了,未知她过的可习惯么?昨儿宣徽娘娘还使人去探望了龚世妇……”一边说一边拉着卓衡向远处走去……   剩下牧碧微左右看了看,借着天色掩护,轻轻巧巧的绕过回廊,到了殿前一推,殿门却是反锁了的。   她一皱眉,抬眼却看见不远处开着一扇殿窗透气,窗所对的地方,只余已经开始枯萎了的芭蕉遮挡,附近却无人在,当下提起裙裾走了过去,按住窗棂,一个轻巧的翻跃跳了进去。   不想人才落地,迎面一道凌厉而带着杀意的视线骤然扫过!   待看清楚了是她,聂元生才放松警惕,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怎过来了?”   牧碧微正待回答,目光一扫,看明白了他在做什么,立刻忘记了他的问题,举袖掩嘴,吃惊道:“你……”   却见偏殿之上偌大御案上堆积如山般的奏章,旁边更随意放着几只临时搬过来的柜子,亦是堆满了奏章,聂元生此刻却是坐在了姬深才能坐的御案之后,手中拈着一支紫毫,面前摊开了一本奏章,似正在直接批阅,在御案之旁另一张略小的长案、本该才是聂元生该在的地方,有大约几十本奏章仿佛是已经批阅过的,摊在其上等待晾干。   ——聂元生竟是在代姬深批折!   难怪方才卓衡反应奇怪!   见牧碧微满面惊讶骇然,聂元生叹了口气,将笔放到架上,道:“那一个小龚氏很有几分伶俐,陛下这几日被她哄的兴致颇高,如今才去东暖阁,今晚怕是不会召旁人了。”   牧碧微听出他所谓“兴致颇高”里的意思,面上一红,随即啐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又正色道,“这可不是小事,陛下虽然信任你,但此事若叫前朝众臣得知,必定哗然!”   聂元生笑了笑,招手道:“你过来瞧瞧!”   牧碧微不知他的意思,依言走到了丹墀之上,聂元生含笑将才批阅到一半的奏章递了过去,牧碧微还道这本奏章与自己有关,她忙接过飞快一看,却见内容只是弹劾一名下州刺史贪污之事,即沧郡刺史顾涛,牧碧微仔细想了片刻,也想不起来这顾涛是何许人,又想沧郡在大梁之南,牧齐的根基却在西北,便问:“这顾涛是谁的人?”   “你且看看那批文。”聂元生微笑着道。   牧碧微看了一眼,聂元生所批示的内容为使御史台派人下去勘察,若属实再处置——她再次疑惑的抬起头,忽然察觉到不对,再仔细一看,惊道:“这字迹……”   这本奏章自然是聂元生批示的,可那字迹却与姬深一般无二,牧碧微进宫两年多了,当初做宣室女官的时候就把姬深的字迹认了个准,可就她来看,这本奏章上的批示怎么看怎么都是姬深所写,她定了定神,低声问:“这是陛下的意思?”   摹仿帝王笔迹,又是处在聂元生这样的近臣的位置上,若是用的好,假传上谕都不难,聂元生为人心机深沉,绝不会在姬深没有准许的情况下,公然冒用姬深的笔迹在这里代改奏章!   若无更大好处,恐怕他压根就不会把这手露出来!   果然聂元生微微点头,淡笑着道:“陛下哪有心思看这些?为着掩人耳目,借口奏章存放太多,恐宫人传递消息,把这附近的内侍都打发了开去……不然,你也没那么容易进来。”   牧碧微不由回头看了眼那扇打开的窗,心想难怪那么扇窗附近都无人,原来是因为姬深也知道此事若传了出去,进谏的奏章不把这里淹了才怪!   “这些日子都是你批的?”牧碧微先是感慨姬深的荒唐,随即想到姬深荒唐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少这一件,这么一想倒是更好奇了,“我听阿爹说政事处置千头万绪,寻常人看着都头疼,你竟都批得下来?”   聂元生温文尔雅的笑了一笑,笑容之中略带讽刺:“我又不要为大梁开万世基业,批这些奏章,只要对我有好处就行,有什么批不下来?”   牧碧微抿了抿嘴,她倒是差点忘记了,聂元生可不是蒋遥、计兼然那等求青史留名的臣子,便换了话题道:“如今朝中怎么样了?”   她问的虽然笼统,但聂元生知道她的意思,道:“曲家高家当初受过先帝警告,何况高太后也在,他们不会直接派人竞争左右二相之位,楼万古是宣宁长公主帮他要的右相,此人做事中规中矩,陛下倒有留他任下之意,只不过楼万古的中规中矩却是建立在了左相计兼然统理全局、大事上计兼然早有打算、小事上无伤大雅的情况下,若叫他出头,能力且不说,他这个右相是长公主替他要的,单是这一点,楼万古也不敢太过做主,到头来还是要推给陛下。”   说到这里,聂元生又笑了一下,“所以陛下是不会耐烦叫他做左相的。”   “前几日陛下同我说,想叫我阿爹做左相。”牧碧微沉吟道,“我替阿爹推了,陛下也没坚持,却提了安平王,我拿先前他为庶女请封的事情劝阻,对陛下说不如请广陵王出面,可会碍你的打算?”   聂元生听到安平王时目光微冷,片刻后却只是淡淡道:“安平王狼子野心,的确不可叫他掌权,广陵王么……麻烦在了他不但是高太后最喜欢的儿子,其妻曲氏为左昭仪嫡亲二姊,同样是威烈伯的嫡次女不说,而且与广陵王琴瑟和谐,已有嫡长女与嫡长子,如今广陵王膝下二子一女都是曲氏所出,广陵王先前并无什么举止,恐怕他做了左相之后,有曲家在后,生出不该生的心来。”   见牧碧微神色失望,聂元生忙安慰道:“如此已经是极好了,陛下年轻,手中委实无人可用,用广陵王,总比旁人要好。”   “我当时怕自己说错,还哄着陛下问你,怎么陛下没与你说?”牧碧微说到这里,忽然想了起来,“听陛下说你前两日病了,如今可好了吗?”   聂元生笑了笑:“昨晚才好,今儿一早进宫……”他看了看左右的奏章,“陛下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些推给了我。”   说到此处,他声音便透出沙哑来,牧碧微皱眉道:“朝政固然重要,身子才是最紧要的,你又没有旁的帮手,若自己累垮了怎么办?”她却是真心为聂元生担心,便是不提当年西极行宫外的救命之恩,单是两人这两年联手得利的局面,若聂元生当真病倒,不只牧碧微在宫中不稳,就是外朝牧齐也将折损不轻,牧齐虽然没和聂元生公然联手,但聂元生救过牧碧微却是牧家父子都心知肚明的,与聂元生之间也算是互惠互利,姬深不爱上朝,牧齐又不是个八面玲珑会哄姬深高兴的,也不是处事周到能叫世家满意的,没了聂元生从中调和斡旋,不说大难临头,从此举步艰难却是真的。   如今见聂元生但笑不语,牧碧微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多想,移步过去,随手摸了摸他额上,皱眉道:“还有些烫……你怎就进宫来了?”   这话说完,才见聂元生神色略带惊奇,含笑望住了自己,方觉得举止孟浪,面上一红,强撑着道,“我去提醒卓衡替你做些……”   话还没说完,却见聂元生笑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缓缓道:“不打紧的。”   室中灯火一跳,似结了一个灯花,秋末夜凉如水,此刻殿中却仿佛染上一层脉脉之意。   ……………………………………………………………………………………………………   看   这次没用提醒   就出感情戏了   我是不是很有进度?   快夸奖我吧(于是这家伙已经完全木有廉耻了……)   第十章 病   过了半晌,聂元生才道:“闻说新泰公主已经能够做个荷包了,半月后就是太后五十寿辰,想来右昭仪在温泉山时就做好了准备,太后当然是不喜欢右昭仪的,但这两年宫中除了两位公主别无所出,龚世妇似乎才小产,太后总要给自己亲孙女些面子……你也替西平公主寻个女史教导着罢,太后为人,对于教养公主,却是更信任女史的。”   “我方才还和阿善商议此事。”牧碧微被他握着手,抽了几抽没挣出来,咬了咬唇,便也未再动作,轻声道,“只是女史多是年长寡妇,阿善说这样的人脾气多半古怪又严苛,玉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承她和姜氏的情,不想小小年纪就被功课压垮了。”   聂元生叹道:“正因为不是你亲生的,你才不能耽搁她,不然太后自然就会疑心你是故意不上心!若是你亲生的,反而好解释了。”   牧碧微道:“你可有主意?”   “西平公主早产,陛下也从来没指望过她身子骨儿多好。”聂元生平静的道。   听他这话是压根就不在乎西平公主身子是否好坏,却是暗示牧碧微只考虑自己便是,牧碧微抿了抿嘴,迟疑道:“玉桐一向乖巧……我却不忍心啊!”   “有一位女史,是高祖时就被聘请进宫的。”聂元生思忖片刻,低声道,“性情却是当真和善,嗯,我当初在宫里时,也曾受过她的照拂,你若是不放心西平公主,倒可以考虑请她。”   牧碧微听了不觉嗔他一眼:“有这样的好人选方才怎么不肯说?”   “这里面有些缘故……”聂元生沉吟道,“这位女史,姓徐!”   “徐?”牧碧微笑容顿敛,郑重道,“你是说……徐家的人?”   聂元生点了点头:“她叫做徐姗姗,是你继母的族姑,也是威烈伯的族婶。”   “威烈伯……”牧碧微皱眉道,“你既然推荐了她,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我身边没有宫里的老人,那穆幼娘如今也起了小心思……你可知道她进宫的经过?”   “这徐姗姗出身不低,她是徐鼐嫡亲的幼妹,徐鼐之父徐希在世时对这个幼女非常钟爱,我见到她时她已经作了女史装束,那是十几年前,依旧难掩风采,据说,她是因为出阁之后不满丈夫好蓄养姬妾,又多纳侧室,争执之下回了娘家请求和离……那时候徐家正因为济渠王的事情被拖累势弱,正需要和曲家的姻亲来缓解,徐希虽然疼爱她,但在当时自然不会同意。”聂元生淡然笑道,“而曲家听到了这件事,也有意趁机向先帝表明决心,等徐姗姗从娘家回了夫家,便使了几个嘴碎的婆子去说闲话,使徐姗姗一怒之下自己与曲家和离,拿了曲家交还的嫁妆回了娘家!”   牧碧微叹道:“倒是个烈性女子,只是徐家怕是不会高兴罢?”她因为徐氏这个继母的缘故一直不太喜欢徐家,但徐姗姗这样刚烈干脆的性.子却投了她的脾气,这么一听倒是觉得徐姗姗虽然失之智谋,然也不失真性情。   “徐希自然大怒,当场就叫徐鼐把她赶出家门。”聂元生笑了笑,“徐鼐心下不忍,就把她安置到了邺都的一处别院,想着等徐希怒气消除,再从中劝说,不想被人把这消息告诉了徐希,当时徐家景遇艰难,曲家虽然与徐姗姗和离了后没有继续落井下石,却架不住其他人嘲笑徐家教女无方云云……徐希又寻到别院去打了她,当时徐家还有个女郎进了先帝后院……嗯,就是你继母的族妹徐世妇了,徐世妇在娘家时很受过这个姑姑照顾,所以闻说她景遇不好,就求了先帝让她进宫做了女史,当时徐世妇已经病的很重了,几乎是临死前的一个请求,先帝虽然不喜徐家,但后院一向不涉前朝,就允了她。”   牧碧微抿了抿嘴,忽然想道:“当初我仿佛托你打听过徐氏她……”   “嗯,就是这徐女史。”聂元生点头。   牧碧微蹙起眉,思索片刻,方道:“如此也好。”   ——当初她进了宫几日,才醒悟过来自己被徐氏设计,却也想到徐氏说服沈太君,用的理由就是徐家在宫中的旧人传讯,沈太君虽然出身沈家,但和家族如今得势之人已经血缘淡薄,沈家当时也没出手帮忙,只得听了徐氏的话,舍弃孙女换回儿子和长孙。   那时候牧碧微便想着将这在宫中传信与徐氏的人找出来,不想到了今日才知道。   聂元生这会说出来,也是因为她刚开始托付给聂元生时,尚且只是一个青衣,还不及徐女史的身份高,虽然有姬深撑腰,但当时她所面对的情况已经十分复杂,没必要再生是非。   而现在她在宣徽一位上已经坐了两年有余,膝下还抚养着姬深的长女西平公主,却是有资本追究一下当年之事了——若那女史是旁人倒也罢了,徐氏的族姑,论起来也算牧碧微自己的长辈了,根基未稳固前去动她,只会招来旁人的趁机攻讦。   至于聂元生提议要了这徐姗姗来教导西平,也有把人弄到身边来方便盘问和动手的意思。   牧碧微心领神会,便埋怨道:“她可是当真和善知礼?可别是个不好的,又叫太后说我。”   “十几年前邺都谁人不知徐家才女名姗姗?”聂元生含笑道,“能够进宫教导公主妃子,要么贤德淑良过人,要么就是才华横溢,这位徐女史是个自求和离的,又被亲生父亲责打过,离贤德差着远,当初先帝答应她进宫么除了可怜徐世妇,就是为着她少年时候就在邺都以才名著称,不然徐希膝下女郎众多凭什么最喜欢她?”   “若是如此,我便放心了。”牧碧微说完这句话,一时间寻不到话题接上,聂元生却也默默无声。   过了片刻,仿佛听到远处传来声响,牧碧微便吃了一惊:“陛下要过来了!”   聂元生却没有松手,侧耳听了片刻,才摇头道:“不是东暖阁那边,恐怕是另外有人过来探望陛下……”   说着起身,携着她手到了靠近回廊的殿窗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开了一条缝隙,两人一起看出去,果然见宫灯之下,一行人吵吵嚷嚷的走近,中间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因着离得远,虽有灯火到底不及白昼,看不清楚是谁。   一直到来人走近,两人才认出是谁,牧碧微拉了把聂元生,两人关了窗,压低嗓子笑道:“是沈氏,这下倒要热闹了。”   “小龚氏。”聂元生淡笑着道了一句,沈氏也就是沈世妇,沈太君同族的侄孙女儿,本与高家九郎定了亲,却被姬深瞧中的那一位,她进宫也有两年多了,牧碧微对她自然不陌生。   这沈氏与绝大部分世家之女不同,妖妖调调不说,生得也是一副烟视媚行的模样,整个人就是端端正正的站着,也使人想到柔若无骨之类的修辞来,当初她才进宫没几天,因为姜氏难产身故、孙氏差点也没了命,姬深对高太后起了埋怨,沈氏因为是在甘泉宫里被姬深遇上的,很是被冷落过一段时间。   不想后来人人都要忘记她了,她竟又复了宠,自从何氏小产之后失调,折了容貌,姬深召幸她的次数又多了些——沈氏虽然是世家出身,但那争宠的意识却一点也不差,这宫里头,除了右昭仪孙氏和宣徽牧碧微,她招惹过后被阴得极惨,不敢再造次外,便是光训何氏,因为何氏小产的缘故,沈氏也渐渐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见她过来,聂元生提小龚氏,却是说沈氏所来的目的了。   “她必定是知道我到了之后过来的。”牧碧微轻轻一笑,“我倒好奇她打什么主意呢?”   聂元生哑声道:“许是想拖你下水?”   牧碧微察觉到他嗓子有异,回头见他虽然神态平静,但脸色隐隐发白,不由着慌道:“你可是不好?”   聂元生想说什么,身形却猛然摇晃了一下!   吓得牧碧微不敢再问,忙扶着他到旁边榻上坐了,又拿帕子给他擦着汗,伸手搭住聂元生脉搏一探,只觉得脉象虚浮无力,却是病后未愈又受了劳累之象,心下大急,问道:“你病没好就这样劳累,现在可怎么办?”   聂元生想说什么,却只勉强道:“你将那边的茶端来。”   牧碧微从旁边移了几个隐囊给他靠了,匆匆过去端起茶,到了聂元生跟前揭开才发现一丝热气也无,摸了把却早就凉了,便急道:“这茶冷了,你且等着,我出去寻个由子引人进来!”   聂元生一把拉住她手腕,摇头,微声道:“不妨事,这是参茶!”   说着端起,因动作急,手抖了一下才端平,一口气将茶水喝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茶水太冷的缘故,面色却更白了些,牧碧微看这情况也是无计可施,接过茶水放了回去,又伸手摸了摸他额,感觉手底下一片火热,心下又是埋怨又是惶恐。   如此片刻后,聂元生面上已布满虚汗,牧碧微替他擦了几下,手中帕子便湿了,她心头没来由的一慌,将帕子塞回袖中,直接举了袖来替他擦去了汗,就听聂元生虚弱着提醒道:“沈氏见你不在,必是直接去东暖阁闹的,若牵扯出你来,陛下指不定要寻你,快走罢!”   “那你呢?”牧碧微见他气息微弱的模样急道。   聂元生闻言,睁眼却是笑了:“你方才不是还说要设法引人进来?”   牧碧微被他说的脸上一红,暗道自己到底是关心则乱,又觉得聂元生这会还不忘记揶揄自己,故意踩了他一脚才转身啐道:“我这便去了,你撑一会儿,我去寻了卓衡进来看你。”   聂元生唔了一声,见牧碧微跃窗而去,殿窗后人影一闪,估计着她已走开,便再也支持不住,脸色一白……昏倒在榻上!   榻边一只尺高的青花美人瓠被他昏倒的身体所撞,滚了一滚,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   为什么好好的单独相处   最后还是写成了……虐男主?   这不科学!   第十一章 阴谋   这晚,虽然沈氏气势汹汹的杀到宣室殿,意图给那突如其来的小龚氏一个好看,但实际上却如黑夜投石于水,波澜才起,便被夜幕掩去。   九月初的夜里,风冷,殿砖上更冷。   大监雷墨在容戡说出聂元生昏迷的原因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以与年纪并不相衬的敏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半句废话:“若无陛下提携,老奴此生必在西极行宫终老,如何能够再回邺都?又得居大监之位?老奴一身前途都在陛下身上,岂敢轻忽圣驾之安危?”   雷墨的话提醒了宣室殿继任的奚仆卓衡,跟着跪了下来哭诉道:“奴婢也是,陛下明鉴啊!”   “都闭上嘴!”姬深是急急过来的,至今衣袍不整,长发披散,只随便戴了顶赤金冠,颔下偏左的地方还沾着胭脂的痕迹,原本聂元生出事,就让姬深大为吃惊和懊悔,如今再听容戡说出聂元生昏迷的缘故,姬深更觉得一桶冰水自自己头顶浇下!   他坐直了身子,虽然一直沉迷酒色,到底年岁不大,底子也好,如今目光森然,帝王的气势立刻镇住了四周,卓衡也吓得收了声。   片刻后,姬深才沉声问:“元生如今怎么样了?”   “回陛下,聂舍人身体原本健壮,昏迷倒下时又撞碎了偏殿里的青花美人瓠,这才一日光景,臣开了解毒的方子喝下去想就无事了。”容戡说着,沉吟道,“只是……聂舍人先前病体未愈,劳累一日,正是体虚之时,不然,此毒并非急速发作之物,怕是聂舍人回到家中之后才会发现,所以毒解了之后,恐怕聂舍人还要仔细调养一阵!”   姬深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是朕连累了元生!”   这话容戡却不敢接了,不只容戡,牧碧微也只垂着眼帘不敢说话,沈氏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但接触到姬深冰冷之中蕴涵着暴怒的神情,心下一憷,到底没吭声。   “那块瑞金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姬深沉默片刻,才继续问道。   “回陛下,偏、偏殿里的瑞金墨都是内司送来的。”这件事情只有雷墨来回答,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回道,“都是依着从前的例子。”   姬深冷声道:“从前?什么从前?”   雷墨快速而无奈的回道:“便是阮文仪在时所定之例……”   “朕使你为大监,替阮文仪之职,你却处处遵从旧例,朕要你有何用?!”姬深一字一字,仿佛从齿缝里挤出字来,听得雷墨心惊胆战,求道:“陛下饶恕!非是老奴不用心,实在是……实在是……”   见姬深看着自己的目光之中已有了杀意,雷墨一咬牙,也顾不得撕破脸,直截了当的说道:“陛下,老奴入宫多年,可十年前因恶了太后被调到西极行宫为监,两年前蒙陛下恩典方能够回邺都!刚回来的时候,虽然陛下抬举老奴,晋老奴为大监,管辖内司,然而,内司中在老奴离开邺都的十年里早已自成体系,冯监老成,左昭仪亦是精明之人,老奴伺候陛下之余,未尝不想着了解一二,但几次下来,冯监始终装聋作哑,不瞒陛下,老奴无能,至今,内司的帐册都没能看到几本!”   说着他又转向牧碧微,恳切道,“内司在陛下登基前,一直由太后娘娘掌管,陛下登基后,就交给了阮文仪与冯监一同料理,方贤人协助,到了陛下选妃,左昭仪进宫之后也有询问,所以如今内司各成几派,老奴这个大监的话说下去也不过是面上应一下——就是宣徽娘娘为西平公主寻几样玩件,寻了老奴也不成,只得借着当年与顾恭使的一点儿交情,托了顾恭使,这才寻到,陛下若不信,宣徽娘娘就在这里,陛下尽可以询问!”   牧碧微蹙起眉,待姬深向自己看了过来,她叹了口气,道:“陛下,妾身的确想让内司为西平寻几件玩件,陛下知道西平身子弱,她有段时间好玩那九连环,只是内司送过来的都是金制、玉制的,天气冷的时候拿在手里妾身都觉得冷冰冰的,就想着弄一副暖玉做的给她,妾身也好放心些。不想使人告知了雷大监,后来却是顾长福送过去的,妾身还道是雷大监忙碌,脱不开身,谁想顾长福却道西平还要什么,莫如直接遣人去告诉他,因为这差使本是雷大监交与他的。”   姬深听了,不怒反笑,拊掌道:“很好!很好!朕亲自点的内司大监,到任两年了,日日跟在了朕的身边,却连底下人都至今不曾收服!雷墨你如此无能,又有什么脸活在朕面前!”   “老奴无能!”雷墨却不分辩,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惨声道,“求陛下莫要为老奴气坏了身子!”   “陛下!”牧碧微因方才接了话,使殿中气氛稍稍缓解,这会觑着姬深的脸色,便轻声道,“妾身以为,陛下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姬深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此刻他目中满是霜寒之意,饶是牧碧微一向被他宠爱,也不禁瑟缩了一下,方壮着胆子道:“妾身前几日也到过宣室殿。”   见姬深虽然目光并无软化的迹象,但也没阻止自己说下去,牧碧微面色忐忑道:“那时候此殿似乎还无奏章堆积……陛下,这间偏殿并非御书房!”   说完这句,姬深目中掠过一丝厉色!   立刻吩咐容戡:“去将御书房里的用具也验了来!”   容戡原本还没反应过来牧碧微话中之意,此刻得了姬深之命却是脸色大变!他知道事情不小,匆匆一拱手,转身急步跟着小内侍去了。   姬深目光幽冷,森然道:“御书房……嘿嘿!微娘果然机敏,朕都险些忘了!批阅奏章本该在御书房,这间偏殿在几日前还只是放些不打紧的闲物……这些奏章连同玺印,皆是从御书房移来!”他看了眼雷墨,冷冷道,“跟着就被毒物混了进来?”   雷墨一直在磕着头,如今额上早已是鲜血淋漓,牧碧微露出一丝不忍,小声道:“陛下,雷大监乃陛下从西极行宫带回并提拔为大监,怎会做那糊涂事?妾身以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行这等丧心病狂又胆大包天之事的人再怎么小心仔细,也必定有迹可循,雷大监虽然在内司说不上话,可总理宣室诸事,陛下身边的人都是懂规矩的,若要查出源头,还要问雷大监一些细节呢!”   姬深又沉默了半晌,待雷墨连磕头的力气都衰微下来,才厌声道:“没用的废物!给朕滚下去把这几日此处进出之事巨细无遗都想仔细了!若有差池,朕便亲手斩了你!”   被姬深这么骂着,雷墨却是大大松了口气,颤巍巍的谢了恩,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牧碧微抿了抿嘴,瞥了眼沈氏,又道:“陛下,如今夜色已深,容太医去御书房怕还要些时候,不如先回东暖阁?”   “朕不打紧!”姬深冷冷道,“如今不过秋末,这点儿寒意又怎么比得上朕心头之冷!”   牧碧微立刻低头请罪,沈氏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媚声接话道:“陛下莫要为区区一贼气坏了自己,陛下乃是天子,自有上天庇护,不然,这次那大逆不道的东西虽然把手伸到了这偏殿来,可陛下到底没叫他如意,可见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你的意思是说元生的死活不打紧了?”姬深闻言,目光如电,一眼看的沈氏一个哆嗦,冷冷道,“元生自幼为朕伴读,十几年来尽心尽力,今日若非他在这里替朕……”硬生生的止住了“批阅奏章”的真话,改口道,“分类奏章,又岂会代朕受过?!他先前风寒甚重,甚至昏迷过一回,为着朕这里政务繁忙,未曾痊愈,才能起身就赶进宫来为朕分忧——你这番话倒说得他仿佛一介寻常宫人一样命不值钱,如此轻忽臣下,将臣子视作家奴,便是前朝魏昭帝那昏君也不曾昏庸至此,你这是在唆使朕行比魏朝帝更为昏庸之事么?!”   沈氏早在他发作到一半的时候就知道不妙,脸上血色褪尽,颤抖着跪倒,哭喊道:“陛下饶命啊!妾身只是为陛下无恙欢喜,聂舍人为陛下而中毒,乃是忠心耿耿,堪为臣子典范,妾身如何敢将他与家奴相比?”   牧碧微在旁低着头假装没看到她投来的求助的眼神,心想沈氏这个蠢货,进宫两年了竟还没看清楚,姬深不只是信任聂元生,更重要的是如今没有聂元生在朝中斡旋,代他批改奏章,前朝为了逼迫姬深亲政,也为了不使姬深太大的变动先帝驾崩后这几年来形成的局面,以计兼然为首的一干人如今明摆着就是在消极怠工,不然姬深与聂元生两个人从五月忙到现在,没改到的奏章怎么还堆积如山?   没了聂元生这个能够摹仿姬深笔迹代工、又能守口如瓶的中书舍人,姬深想过回加冠之前夜夜笙歌的好日子那是做梦!   就冲着这一点,便是聂元生与姬深没有那十几年相处下来的情同手足的情份,他若出事,姬深也心疼得紧!   姬深如今正在气头上,沈氏说的话他是怎么听怎么不中意,当下想也不想便喝道:“臣子典范也是你一介后宫妇人所能言?区区贱妇竟想干政,莫非将朕当作了桀、纣之辈?!”   这话说了出来,沈氏差点没立刻瘫软在地,也不管牧碧微从头到脚都写着袖手旁观,无助的望向了她哭道:“陛下饶命!求宣徽娘娘替妾身分解几句呀!陛下饶命!妾身……妾身绝不敢干政哪!”   她这么一喊,牧碧微面色便是一僵,暗骂了一声贱妇愚蠢,还要拖人下水,但沈氏这个世妇虽然在宣徽之下,沈氏说起来却算她的远房表姐,如今这样公然向自己求助,若是不出来说句话,后宫里说什么牧碧微自然不怕,就担心传了出去,沈家因此恼恨自己,迁怒到了牧齐或牧碧川身上,再者沈太君也在族中颜面无光。   这三人都是牧碧微所关心的,只是她也不肯叫沈氏拖自己下水却毫无损失,当下轻咳一声,对姬深道:“陛下,聂舍人如今还在屏风后头,这里安静些好,沈世妇御前失仪,不如就交与左昭仪处置罢?”   沈氏听她出声,心下暗松了口气,她是在牧碧微手里吃过次大亏的,深知自己这个娇娇弱弱、看似面嫩心慈的所谓表妹手段之狠辣,城府之深沉,果然姬深沉着脸,却点了点头。   等沈氏被架出殿向华罗殿送去不久,容戡脸色难看的折回向姬深继续禀告,而牧碧微则趁机与阿善交换个眼色,阿善慢慢后退,到了墙边,寻到王成悄悄低言几句,塞了一个荷包到他手里,王成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   于是,我又虐男主了……   第十二章 小龚氏(上)   原本专门用来批阅奏章、与臣子私下议政的御书房同样被查出案上所备之墨中含了剧毒!   姬深才因为牧碧微出言缓颊而松弛下来的神色陡然间凌厉!   容戡一向从容,这回禀告过后,也是一声不吭的躲到了一旁!   牧碧微低着头噤了声,双眉紧皱……   短暂的沉默之下,殿上气氛诡异的紧张着,仿佛有一根弦,已经拉到了极致,只须轻轻一触,便将砰然爆开!   就在此时,屏风后却快步转出一个小内侍,脸色忐忑,一转出屏风便撩起衣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聂舍人醒了!”   所有人都长出了口气!   姬深不及回答,刷的一下站起,快步向屏风后走去!   这处偏殿因为距离东暖阁极近,当初姬深执意将批阅奏章的地方从御书房改到此处,却也是为了叫聂元生代批奏章时,自己方便在东暖阁照旧召幸宫妃,因此殿中本无卧具,只是帝榻按制远较寻常的坐榻宽大。   方才殿外的人听到那只青花美人瓠摔碎的声音进殿查看,见聂元生昏倒榻上,知道他乃姬深信臣,何况附近也无其他安置的地方,便任他在榻上等待容戡前来诊治,姬深赶到后,也只移了旁边一面屏风过来隔一下,就迫不及待的当场询问起了缘由。   见姬深亲自去探望,牧碧微抿了抿嘴,足下一转,也跟了上去。   屏风后,却见聂元生卧于榻上,身上覆着一床锦被,双眼已经睁开,但脸色惨白,不时皱眉,仿佛在抵御着什么痛楚,见姬深打头过来,他挣扎了一下,似要起身行礼,已被姬深挥手止住,沉声问道:“你如今怎么样了?”   聂元生还没回答,姬深便回头看向同样跟进来的容戡,容戡也不废话,上前一搭脉,嘘了口气:“回陛下,舍人已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需要仔细调养几日,不可劳累!”   姬深想也不想的吩咐卓衡:“去内库取了那支千年血参出来用!”   卓衡小心的答了一个是字,聂元生强撑着道:“陛下,千年血参太过珍贵,臣正当壮年,无需如此。”   “你只管用着!”姬深森然道,“朕乃天子!朕要赏赐你什么谁敢多嘴?”   “臣……咳咳……”聂元生皱起眉,似还要推辞,但说了一个字便忽然咳嗽起来,容戡急忙吩咐卓衡递过自己的药囊,取出金针来为他扎了几针,聂元生面上立刻涌上一抹潮红,半晌,才缓过了气,苦笑着道,“臣无能,让陛下操心了!”   方才雷墨也道自己无能,只惹得姬深越发震怒,若非牧碧微从旁缓和,早便被当场打死了事了,这会聂元生同样三个字,却让姬深打从心底冷笑出了声:“元生是为朕挡灾,若非如此,如今躺在榻上的就是朕了!忠心臣子,怎还能如此自谦?偌大宣室殿,宫人如云,满朝文武,个个口口声声要为朕分忧,要护持社稷,却不想朕身居帝阙之内,犹自遭遇此事!若再时常往来内朝外朝,岂不是早早就去见了先帝!”   听到姬深最后一句,众人都是一震,除了聂元生身在榻上行动不便外,均是纷纷跪倒在地,齐声请罪:“我等无能,求陛下降罪!”   姬深没有理会他们,眯着眼吩咐:“卓衡,使人去开了宫门,叩阙甘泉,再派一路人,去传了左右二相,尚书令,并各部尚书入宫!”   卓衡早知道今夜风雨崔巍是难免之事,颤巍巍的应了,正要离去,聂元生却脸色一变,厉声道:“慢着!”   不待姬深说话,他已转向姬深,沉声道:“陛下先使人将此事瞒下,容臣单独禀告!”   姬深虽然一向信任他,此刻也是怒气填膺,拂袖怒道:“堂堂天子受害于九重帝阙之内!近臣舍人无辜身中烈毒!这等荒唐之事,有何可瞒!”   “陛下!”聂元生叹道,“臣几身死,岂会不恨背后之人?然,此事重大,求陛下容臣单独禀告片刻,便知臣之忠诚可鉴!”   他先前因染了风寒仍旧坚持替姬深在朝中斡旋,以至于病情加重昏迷过去,任仰宽亲自探望诊治,未曾痊愈就又赶到宣室殿为姬深代笔,因此被御案上墨中所藏之毒所侵,如今恳切哀求,姬深面色沉郁半晌,方切齿道:“朕给你一柱香时间!”   “谢陛下!”聂元生话音才落,牧碧微已经欠身道:“妾身告退,望陛下保重御体,也祝聂舍人早日康复!”   聂元生无力的回了句:“臣谢宣徽娘娘吉言。”   偏殿里,一干人知趣的退了个干净。   ……………………………………………………………………………………………………………………………………………………   出了偏殿,迎面吹来的冷风飕飕,牧碧微不由打个寒战,阿善忙把披风抖开给她加上,低声道:“娘娘,王成这会已经在去华罗殿的路上了。”   “沈氏这个蠢妇,自己不会说话,反而想把我拖下水!”牧碧微脸色阴沉,道,“若不是为着阿爹和大兄他们在前朝,不宜得罪沈家,方才我便能借着陛下的手要了她的命!”   “能够借左昭仪的手才好。”阿善轻声道,“若曲家与沈家为此事有了罅隙,阿郎与大郎君在前朝做事才更好。”   牧碧微嘘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那小龚氏呢?方才怎不见她在陛下左右?”   阿善悄悄道:“沈氏那么大动干戈的跑到东暖阁光明正大的想争宠,那一个小龚氏才多大年纪又见识过什么?听那边伺候的人说她吓得躲在帐子里瑟瑟发抖,陛下本来就要发作沈氏的,偏她命好,卓衡在这会发现了聂舍人昏迷,不敢拖延,急急去报,陛下匆匆而来也没顾得上叫那小龚氏,如今怕是还在东暖阁里呢?”   “是么?”牧碧微若有所思,半晌,道,“左右这会不远,过去瞧瞧。”   宣室殿的人连沈世妇都叫她闹到了东暖阁,自然不敢阻拦看着和颜悦色却连右昭仪都颇为忌惮的牧宣徽。   东暖阁对于牧碧微来说也是熟门熟路的,她带着阿善到了阁前,守门的宫人忙行礼,牧碧微温言免了,轻声慢语的道:“方才偏殿那边有些事情,陛下过去忙,本宫也帮不上什么,想到这两日都是小龚氏在伺候着陛下,龚世妇才没了孩子实在可惜,她的妹妹在这宫里头也不知道过的习惯不习惯?本宫便趁这会过来看看。”   宫人不敢阻拦,但因为先前沈氏的事情,姬深的态度,明显是护着小龚氏的,却也担心牧碧微为难她,斟酌了下才赔着笑小心翼翼道:“宣徽娘娘亲自来看龚娘子自然是龚娘子的福分与体面,只是……方才沈世妇过来时闹的动静有点大,龚娘子很被吓着了,陛下所以离开时没叫龚娘子跟上,如今仿佛还在里头哭,怕是不便当娘娘之探。”   这宫人话说的委婉,却是点出了同样有宠于上的沈氏方才已经过来闹了一场,而且姬深的态度是偏向了小龚氏的,因此希望可以叫牧碧微顾忌着姬深的态度。   “你这话说的,倒把咱们宣徽娘娘当成那沈氏一样的醋坛子了不成?”因为牧碧微尝在宣室殿为女官,眼前这两个宫人,也算是旧识了,阿善也未厉声呵斥,只是笑骂道,“娘娘本想回宫,想着沈世妇.方才那么一番闹,连娘娘站在那边回廊上都听见了,那龚家女郎可别被吓坏了,陛下今晚未必有空来安抚她,所以才好心过来劝慰她几句,也免得小小年纪可怜见的被吓出病来!”   阿善这么说了,那两个宫人都是无话可说,只得赔礼道:“宣徽娘娘宽宏,闵青衣莫怪,奴婢们也是因为沈世妇才走不久,宣徽娘娘在宫中素有贤德之名,陛下也赞娘娘体贴温柔,却是奴婢们糊涂了!”   牧碧微淡笑着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开了门?”   那两个宫人本来还待进去叫小龚氏出来时,顺便提点她几句,不想牧碧微却不欲给他们这个机会,却是要直接进去探望小龚氏,他们见此,也不敢十分阻拦,只得开了门,嘴里大声道:“宣徽娘娘请进!”   这会已经是深夜了,东暖阁里虽然姬深走的匆忙,外间灯火却还点着,只是内室里的灯却显然为人所灭。   牧碧微走进门去,就听见内室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满含委屈与惶恐。   她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心想这小龚氏也不知道是哭到现在呢,还是听到了自己进来的声音才开始哭的?   “你们守在外头,阿善陪本宫进去就是了。”牧碧微吩咐道。   宫人不敢违抗,低头道:“是!”   牧碧微对阿善抬了抬下颔,阿善会意,取了外间一盏灯在手,撩起帐幕,向里间走去。   许是因为听到声音和看到火光的缘故,内室的哭声顿时一停,有个怯生生、甚至还带了一丝稚气的声音不安的问道:“……谁?”   第十三章 小龚氏(下)   牧碧微又皱了下眉,阿善会意,扬声唤道:“可是龚家小娘子?宣徽娘娘过来探望,你快出来罢!”   里头闻言却是顷刻之间声息全无,过了半晌,阿善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才见一人从榻后的华帐中转了出来,只穿好了亵衣和中衣,外面一件群青交领窄袖襦衫松松的歪系了带子,灯火之下但见那件外袍虽然是新制的,也只边缘绣了两三朵小花,绣艺拙劣,仿佛是小龚氏自己年少贪图好看,勉强为之。   衣裙寒酸,人却挡得起天生丽质四个字,十四岁的小龚氏,肌肤白里透红,许是因为方才在哭泣的缘故,两颊的红晕比自然晕出的红润深许多,不描自黛的一双远山眉下,是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泛着水光。   她年纪不大,身量还没长成,但那种介于女童的稚气与少女的俏丽之间的气质,裹在粗布衣裙之中越发显得夺目——就好比,珍珠落在铁锈上,比起珍珠放在锦绣堆上,反是前者更容易衬托出其光辉。   牧碧微打量她几眼,算是明白小龚氏被姬深带到宣室殿也已经有两天了,以姬深对新宠的大方和慷慨,为什么至今还由她穿着自己当初进宫时的衣裙。   就好比有人适合华衣美服,彰显出艳丽威严的气度,有人适合高冠简服,以修饰高华出尘的气度,小龚氏所适合的,恰是她贫寒家境里的荆钗布裙,活脱脱的叫人把注意力完全投到了她那种吹尽黄沙始得金的灵秀之上。   “我……”小龚氏怯生生的走了出来,她背着手,想低头却又因内室只有阿善手里提的一盏灯,她不熟悉内室的陈设,小心翼翼留神着足下,好半晌才走了出来,却见牧碧微已经在外间下首的一张榻上坐着等她了,小龚氏虽然出身寒门,但既然被准许随母亲进宫探望姐姐,进宫之前,也是被传旨的内侍提点过几句规矩的,看到这阵势,自然明白牧碧微是在等着她觐见。   她怯怯的走到牧碧微面前跪了下去,才说了一个字,便又醒悟过来,忙改口道:“民、民女龚氏初一拜见娘娘!”   阿善见她没留意自己方才所言,插话提醒道:“咱们娘娘忝为下嫔之首宣徽!”   “民女拜见宣徽娘娘!”小龚氏嗫喏着道。   牧碧微眯起眼,淡淡的笑了:“你叫初一?本宫听说龚世妇的闺名是叫做筝娘,莫非你还有姊妹叫十五.不成?”说着轻笑了声。   小龚氏咬了咬唇,也猜不出牧碧微这意思是嘲笑挖苦还是单纯的打趣,她小声道:“回宣徽娘娘的话,民女生于正月初一,所以阿爹为民女起了这个名字,民女下面还有弟妹,却没有叫十五的。”   “是本宫失言了。”牧碧微听出她话里的羞恼,笑了一笑,道,“正月初一,这倒是个好兆头,怪道有福分服侍陛下!”   听到服侍陛下四个字,小龚氏却是身子一颤,仿佛回忆起了方才沈氏的举止一般,怯怯道:“民女不敢!”   “这不是你敢不敢的问题,你如今已经在了这里,总是陛下的人了,知道吗?”牧碧微淡淡道。   小龚氏咬唇道:“民女……”   阿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龚娘子莫非以为咱们宣徽娘娘似那些个眼皮子浅容不得人的?沈世妇不要脸面,可不是这宫里人人都似她一样的!”   被阿善怎么一说,小龚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她进宫前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也会侍奉姬深的,所以那日为了自己阿姐冲上定兴殿被姬深看中带回宣室殿后,她始终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只是虽然至今懵懵懂懂犹如做梦,但小龚氏到底有个做世妇的亲姐姐,之前又怀了身孕,对于姬深宫里最得宠的几个妃子到底是知道的。   眼前这位宣徽,可是连自己阿姐龚世妇宫里的主位何光训都极为忌惮的人,下嫔之首也还是其次了,朝野上下都晓得后宫名义上位份最高、又有宫权的左昭仪与后宫一个地位超然的总管差不多,姬深除了曲氏才进宫时,为了给如今的右昭仪争取位份,在高太后的逼迫下不得不去过几次华罗殿,此后便再没在华罗殿里过过夜。   右昭仪倾城绝色宠冠六宫,又生了姬深次女新泰公主,孙氏的大名怕是连南朝都要知道了,再接下来就轮到了唐隆徽,只不过唐氏这两年也就守着位份靠着右昭仪过日子罢了,连带云台宫里都是大不如前了。   唐氏下来,就数宣徽!   从末等女官青衣直晋下嫔之首的宣徽,即使当初的青衣之位别有缘由,但晋位之快还是令人瞠目结舌!   何况连高太后竭力反对都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坐上右昭仪之位的孙氏,牧碧微与之分明不和还能斗到现在,以及宠爱不衰,并好好的抚养着姬深长女、一降世就得了封号的西平公主!   小龚氏回想起来,自己进宫后,阿姐龚世妇拉着自己的手,仔细叮嘱的几点里,第二条就是绝对不要招惹长锦宫的人!   她不敢默认了阿善的话,定了定神,到底是想出了解释的话,小声道:“民女方才独自处在内室,心中害怕,所以见到宣徽娘娘时心潮尚未平歇,求娘娘宽恕!”   牧碧微嗔了阿善一眼:“瞧你把人吓的!”   “奴婢可没说什么呀!”阿善狡黠一笑,道,“只是柳御女几次奉娘娘之命给龚世妇送东西回来,都说龚世妇是个可亲的人,奴婢想着龚娘子可是龚世妇的嫡亲妹妹,亲生姐妹,性情或许是相同的,所以才想逗一逗龚娘子,不想却叫龚娘子误会了!”   “你们对龚世妇往来熟悉,可龚娘子却是头回进宫,龚世妇如今又是逢着了事情,哪有功夫仔细替龚娘子说清这宫里的情形?”牧碧微嗔怪的说道,复转向仍旧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小龚氏,“唉,你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罢!”   东暖阁里牧碧微是极熟悉的,此刻姬深不在,她除了不敢单独坐到最上方的席位上去,便如同自己的澄练殿里一样自在,命阿善从偏室里搬了一只绣凳过来,笑着叫小龚氏坐了,和气的与她闲聊起来……   小龚氏原本还对牧碧微怀着戒心与惶恐之意,只是她不过一个寻常庶民家的小女儿,年纪又小,牧碧微自幼与徐氏明争暗斗,被阿善从旁指点,又在宫闱里磨砺,对付这种小姑娘,不过是信手拈来,才半柱香光景,就将小龚氏哄的死心塌地,深觉与牧碧微相见恨晚,觉得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好更贴心的人了。   阿善在旁看着笑而不语,这么聊着聊着,外边两个宫人等了一个时辰不见牧碧微出来究竟不放心,又因为这东暖阁乃天子所居,门一关上,重帐垂下,想隔着门偷听什么除非身负上乘武艺之辈,否则却是不能。   因此一个时辰后,那两个宫人便借口小厨房里备了姬深与聂元生的夜宵并聂元生的药,同时听说牧碧微还在东暖阁,就也给她准备了一份,冠冕堂皇的推门而入,问是不是现在就端进来,见小龚氏不但没事,反而端坐在绣凳上一脸歆慕佩服的神色望着牧碧微,甚至面上还有对他们突如其来的进入打断的一丝没掩饰好的不满,那两个宫人既松了口气又莫名其妙。   牧碧微对他们的殷勤心知肚明,拨了拨腕上玉镯,淡笑着道:“哦?陛下与聂舍人居然说到这会还没散?陛下可用毕膳了?聂舍人精神可好?”   “回宣徽娘娘的话。”宫人恭敬的道,“陛下今儿怕是要与聂舍人秉烛夜谈,方才听闻娘娘还在,使奴婢传话娘娘若是乏了便就在东暖阁里歇下,或者回长锦宫也好。聂舍人中间已经喝过一次药,方才又进了千年血参熬的鸡汁,陛下也放心了许多。”   又道,“昨儿厨房就炖着一锅野鸭汤,卞奚仆知道宣徽娘娘素来爱喝一道鸭茸粥,拿碧梗米炖得烂烂的,加了极酥烂的鸭肉进去,又配了卞奚仆亲制的酱菜,娘娘若是有暇不如一尝?”   宫中实行的是分餐制,各宫各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按品级各有定例供应,姬深这儿也不例外,至于大的御膳房,平常只供应宫人,并年节赐宴。   负责姬深膳食的内侍之首居奚仆之职,早先与牧碧微不算熟悉,但雷墨接任大监一职后,虽然内司进展不利,但宣室殿上下却是收拾得妥帖的,雷墨能够接任大监,与聂元生脱不了关系,这卞安自然对也对牧碧微格外的殷勤。   这样变着法子在牧碧微留膳宣室时送上合乎口味的饭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本宫用了夜宵就回长锦宫罢!却是劳卞安费心了!”牧碧微对卞安的殷勤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她听到姬深已经放心时,倒暗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聂元生是无事了,她手里的帕子拿起来也自然多了,面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见小龚氏意犹未尽,很是期盼的看着自己,掩唇轻笑道,“本宫啊不比你如今是无事一身轻,你阿姐这会自有太医和宫人伺候,又有你阿娘在旁看顾,本宫膝下可还有一个掌上明珠要照应,若不是趁着大殿下睡的早,本宫今儿连过来的功夫都没有,这会子她若是醒了过来不见本宫,必定是要闹上一场的,届时她身边的姑姑与侍者可劝不动她!”   小龚氏方才已经听牧碧微说了她抚养西平公主的一些趣事,此刻闻言眼中露出一丝羡慕,也收了期盼之念,起身行礼道:“民女不敢耽误娘娘辰光!”   “夜宵可有龚娘子的?”牧碧微扬了扬下颔问。   那宫人不防她与小龚氏竟相谈甚欢,甚至还有与小龚氏共用夜宵之意,有些尴尬道:“回宣徽娘娘的话,厨房那边以为龚娘子睡下了,所以……”   这样的话也就能哄一哄这会的小龚氏,宣室殿就这么大,又是帝王起居之处,厨房那边既然能够知道牧碧微到这会都没走,又怎么打听不到她没走是因为寻上了小龚氏?   只不过对于宣室殿的人来说,小龚氏虽然是新宠,但出身寒微,看着也不像当年的牧碧微那么有心计有手段,牧碧微能够从青衣直接晋升为宣徽,这小龚氏可未必有那个本事,因此在两人之间自然是牧碧微重些。   而牧碧微留在东暖阁很有可能是在敲打这个帝王新宠,在这种情况下,由卞安执掌的厨房自然也不介意趁这个机会跟牧宣徽示个好——厨房那边不必叮嘱就备了牧碧微的夜宵不说,还是牧碧微所喜欢的,可见牧碧微的地位与宠爱,而小龚氏虽然是姬深新宠,但厨房那边却轻描淡写的一句“以为你睡了”将她打发。   若小龚氏有心,如何能够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只是……牧碧微含笑看了眼丝毫不掩失望的小龚氏,吩咐道:“分两份罢,龚娘子既然还没睡,与本宫一同用些鸭茸粥可好?只是本宫习惯吃的清淡些,龚娘子可莫要见怪!”   ………………………………………………………………………………………………………………   收藏啊收藏   点击啊点击   推荐期间还是不给力   吾感到很失败啊很失败……   第十四章 忍耐   “时候未到?”空阔的殿中,姬深喃喃的低语击破沉静,他站起身,在榻前来回踱了几步,方才沉声问,“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朕险些遇刺,堂堂中书舍人于禁中代君受过,还要觑着时辰才能追究?”   聂元生声音仍旧透着虚弱,却异常沉稳:“不错!”   姬深目光一厉:“说一说!”   “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从长,乃是正统。”聂元生淡淡的反问,“陛下虽然是嫡子,却是嫡幼之子,敢问陛下,若无高祖皇帝一片维护之情,陛下焉有今日?若无高祖所遗之人苦心守侯,陛下焉能保得住今日?”   这话大逆不道,饶是他甚受姬深信任,姬深闻言,也不禁露出怒色:“你是在说朕是无用之辈,徒靠先人恩泽?”   “陛下承位至今,不过七年光景,曲、高两家,却已经经历数朝,根深蒂固啊!”聂元生并不慌张,悠悠的道,“当初安平王为庶女请封县主事,臣以疏不间亲,不敢多言,但……正是为着陛下考虑,才要阻止陛下今日大动干戈的追查啊!”   安平王为庶女请封……想到两年前之事,姬深渐渐冷静下来,走到榻边凳上坐了,沉声道:“元生有话直言,此处无他人在,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方才那些话若出自旁人之口,朕早已叫人处置了,但你却不同,且说一说缘故!”   “陛下,御书房里的墨可叫人查过了?”聂元生却忽然问起了另一事,姬深一怔,随即点头道:“微娘方才提醒,朕使容戡过去看了。”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里的墨,与害了你的一般无二!”   姬深切齿道,“御书房素为议政重地,竟被这样的东西混了进去,雷墨实在无用!”   聂元生平静的道:“陛下将奏章放到此处批阅不过几日光景,这几日,为着臣代笔的缘故,便是臣不在,此处也是使卓衡看紧了的,将手伸到御书房,尚且不足为奇,毕竟陛下亲政不久,御书房在前几年疏于留意,趁着陛下加冠前把东西混进去,未免没有机会。但陛下才将奏章搬到此处,跟着这里的墨也被换了……陛下请想,何人有这样的能力?何人有这样的胆子?”   批阅奏章之地从御书房换到这处偏殿是姬深的主意,他的目的不外乎是两点,一点是掩盖聂元生代笔之事,毕竟御书房那边更加靠近外朝,虽然以中书舍人之职侍奉书房之内是应该的,但到底人多眼杂,计兼然那批老臣又多有要名不要命的存在,遇事闯宫都干过许多次了,闯个御书房又算什么?   而移到这偏殿来,四周都是服侍姬深多年的内侍,又有雷墨、卓衡把关,可以将聂元生代批奏章一事瞒得最为严密,同时这偏殿距离东暖阁不远,姬深趁聂元生代笔的光景去召幸妃嫔,若是朝臣遇急事要求见,也来得及应付。   就因为真正在偏殿里勤勤恳恳批奏章的人其实是聂元生,这处偏殿由卓衡亲自把守,就连牧碧微这样的宠妃过来,卓衡也是不敢直接泄露,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被有毒的墨混了进来不说,更使人心惊的却是,姬深变更办公之地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那暗中下手之人速度如此之快!姬深又怎么还能镇定得了?   “嘿!正因如此,朕才要吩咐严查彻查!”姬深沉声说道。   “正因如此,陛下才不可如此。”聂元生眯起眼,淡淡的提醒道,“御书房的墨且不去说,毕竟陛下五月才开始亲政,在那之前,御书房里有旧年所存的几方墨,因收藏完好,所以一直都是拿旧墨用的,只是在御书房时,多数是在将蒋遥病倒后所积下的奏章分门别类,动笔的次数不多,五月末的时候,因着暑气的缘故,奉皇太后驾至温泉山行宫避暑,不久前才回,陛下就将批阅之处移动到了这里……如此短的时间,毒墨就到了此处,陛下请想,下毒之人既然敢下手,又岂会不想到若被陛下察觉的下场?”   见姬深若有所思,聂元生又道,“陛下若要彻查此事,自然先从宣室近侍查起,近侍之外,最近出入宫闱的外臣也要挨个排查,臣亦在其列。”聂元生摆手止住姬深的话,缓缓道,“所谓强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陛下容臣说句诛心之语,臣自幼入宫陪伴陛下读书,从高祖皇帝至先帝再到太后,各自心意,臣自认从旁而观也是看出些的,高祖皇帝自然是最疼爱陛下,临终之前甚至当着众臣的面力保陛下储位!   “先帝英明神武,也不是不疼爱陛下,否则何以在驾崩前为陛下苦苦筹谋?蒋遥和计兼然虽然迂腐执拗,却好在与后宫并无牵扯,又出身世家望族,有先帝所留的辅佐之命,也足以抗衡曲、高,终不使陛下落入傀儡之境!   “而太后乃陛下嫡亲生母,岂无为母之心吗?”   说到这里,聂元生却又叹了口气,“只是陛下,却并非先帝与太后唯一所出!宣宁长公主乃是女子,且不去说,安平王,嫡长子也,先帝亲自教导读书骑射,更娶了太后嫡亲侄女为妃,广陵王,嫡次子也,总也是陛下兄长,自幼承欢太后膝下,臣如今还记得陛下到太后身边时看向广陵王的羡慕之情……”   姬深默默不语,他自幼被高祖皇帝亲自抚养,身份超然,别说同辈的皇孙里头都识趣的让着他,就是那些不受宠爱的皇叔亦让他几分,然而高祖皇帝虽然一手打下这大梁的天下,创出姬氏基业,但晚年时候很有几分好大喜功——   高祖之所以亲自抚养姬深,最初的原因是因为他在皇族之中容貌生的最好,但后来就变成了他必须表现的最好,免得折了高祖亲自抚养的面子,虽然因为睿宗在高祖皇帝诸子里头也属于颇具势力者,这使得大部分皇孙都不敢轻易与姬深争锋,而更多的皇孙也被教导不可使高祖失了面子,所以在比试时多半会让他一让,然而高祖皇帝自己眼力非凡,就是没有兄弟拆台,想要入高祖之眼,姬深也没少吃苦头。   何况高祖虽然很多时候可称慈祖,但睿宗的生母早逝,姬深养在高祖膝下,父亲一职或者祖父也可替代,但却从未享受过慈母的关怀,等到高祖皇帝驾崩,他终于回到高太后身边,却见高太后对自己虽然不能说不好,但分明与宣宁长公主并广陵王更为亲近自然,又有聂元生从旁不时有心无心的说着一些话,姬深心中对唯一的阿姐并兄长实在很难没有嫉妒之意。   若不然,后来单单为了一个方丹颜,姬深也不至于记恨宣宁长公主数年。   “你是说……这回刺杀,是朕之兄长?”当缓缓问出这句话时,姬深也不禁感到一阵手足冰凉!   他虽然贪图享乐不思朝政,但生在皇家又受高祖、睿宗两任帝王苦心栽培,对于自己的帝位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   安平王、广陵王,正如聂元生所说,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嫡次子,论宗法地位,哪一个都比身为嫡幼子的姬深更有为储的资格。   何况论名声,安平王沉稳年长,广陵王.谦和儒雅,在睿宗驾崩时姬深仅仅十三岁的情况下,即使出于主少国疑的考虑,也很有理由承位!   姬深虽然爱听宫妃和臣下称颂自己的英明神武,却也知道自己平素作为是很让前朝不喜的,更重要的是——他至今,膝下无子!   而安平王与广陵王都已经有了嫡子不说,连世子都已确立!   如果这次中毒的是姬深,且没有救回来的话,姬深可以想象,接下来继任帝位的不是安平王就是广陵王!   想到这里,姬深如坠冰窖!   “若二兄继位,怕是母后更加欢喜吧?”姬深不禁失神自语。   聂元生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臣说了,太后亦是陛下之母,岂会不心疼陛下?太后虽然更偏爱广陵王,但要说能够纵容广陵王弑君却不可能。”他一派正义凛然,话锋却又一转,“但,宣室殿乃陛下居处,内侍却多半经过太后之手,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大动干戈,岂不是也伤了太后一片为母之心?”   姬深听到此处,冷笑连连道:“就为了不伤母后之心,所以元生才要劝说朕不追究此事吗?那母后口口声声为了朕好,可如今她干涉下的宣室却连朕之安危都受到了威胁!莫非朕还要再忍耐?”   “陛下!”聂元生闻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从榻上翻身跪倒,请求道,“陛下!臣与陛下一起长大,受陛下维护之处极多,岂会为太后而轻忽了陛下的安危?!只是陛下请想,此事传了出去陛下与太后暂时生出罅隙来事小,如今朝中局势诡谲,曲、高两家看似推辞不肯受左右丞相之位,实则能够被他们接纳的莫不与两家大有关系!左昭仪入宫四年几无宠爱,曲家心头岂会不怨?高家虽然是陛下外家,然太后若与陛下离了心……曲家高家虽然亦有姻前,但平素也是彼此牵制,若是一般联手对陛下施压……陛下才亲政,如此是要出大事的啊!”   姬深手中用力,一把捏碎了乌檀榻栏,半晌才切齿道:“那该怎么办?!”   第十五章 焦氏   牧碧微在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一阵鹊鸟叫声,婉转悦耳却也将她吵醒,她不禁皱了下眉,再细听,那声音却更近了,仿佛就在屏风外,才要询问,就听外头阿善压低了嗓子道:“殿下,娘娘昨儿睡的迟,这会还在补觉,殿下不如带着鹊儿到旁处玩去罢?”   西平软软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难掩失望:“母妃还没起吗?我看这只画眉今儿学会了百灵的叫声,想提来给母妃看看呢。”   “娘娘醒后奴婢立刻使人请了殿下来,这会殿下先跟穆姑姑去玩罢……”阿善敷衍着道,不离西平左右的穆幼娘怕西平执意要进去吵了牧碧微,忙帮腔道:“殿下昨儿不还惦记着想多描几个字吗?不如奴婢伺候殿下去描红如何?”   西平虽然不太愿意,但她并非刁蛮之人,到底被两人哄出去了,牧碧微见状,也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伸手揉了揉额角,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扬声叫着阿善。   阿善转回来才听见,忙过了屏风进来看,见她已经醒了,自己拿个隐囊靠在榻上,忙道:“女郎是要叫公主殿下回来?”   “她既然被哄走了,等会再说罢。”牧碧微道,“早上可派人送些粥汤之类的到宣室殿去?”   阿善道:“昨儿个晚上叫人炖下的鸡汤,今早挽襟送去的,说是慰劳陛下辛苦。”顿了一顿,她低声道,“挽襟从卓衡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聂舍人与陛下密谈到天明时分,陛下才回了东暖阁,就叫小龚氏服侍着睡下了,聂舍人这会怕还没出宫,仿佛被陛下移到了宣室殿附近的青池轩暂住。”   牧碧微曾在风荷院里住过多日,自然晓得青池轩在什么地方,距离风荷院不远,且离宣室更近,牧碧微皱眉道:“陛下这是要留聂舍人在宫中养病?”   “说来也奇怪,宣室殿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可今儿早上挽襟去送了汤回来说那边一切如常,也就是陛下没有在批阅奏章,而是命人传了已经致仕的蒋遥与计兼然并阿郎入宫,在西暖阁里谈着事情。”   “这不奇怪,聂元生昨儿是当着咱们的面拦了陛下打算彻查到底的,他自然有后手。”牧碧微说到这里,到底追问了句,“聂元生在青池轩里住着,总不至于没人伺候罢?”   阿善看了她一眼,才道:“卓衡说,陛下指了顾长福去照拂。”   牧碧微没有在意她的注视,只道:“如此,那么小龚氏,陛下可有什么安排?”   “陛下这会怕是顾不上她。”阿善道,“到底不过一个贫家女郎罢了,昨儿咱们也瞧见了,虽然是个天生丽质的,可那没心眼的样子,只怕右昭仪随便动动小指,她最好的命也就是领些钱帛出宫嫁人……何氏虽然宠爱衰弱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看龚世妇不过缠着陛下要了个世妇之位,便落得小产失了难得一个男胎的下场,小龚氏有没有那个命活着出宫也未可知呢!”   牧碧微眯起眼,淡淡的笑了一笑:“龚初一的性.子,我很是喜欢,小小年纪进得宫来探望阿姐,当初冲到定兴殿上也是为着阿姐的性命,若没有她,龚世妇如今还不晓得怎么样了,陛下身边也很该有这么个单纯的人陪着,阿善你说,若能把她留下来,太后可会有什么意见?”   阿善对她的这个打算倒也不奇怪,思索了片刻道:“小龚氏的身份太低了些,若是陛下极为宠她呢,倒也罢了,总归陛下自己会去向太后求着,但从昨儿卞安敢不给她预备夜宵的举止来看,恐怕陛下也就是尝个新鲜,如此的话,怕是太后就算不说什么,右昭仪和何氏推波助澜几句,陛下赏赐一番照旧送回去也不奇怪。”   她沉吟了下,方道,“若要将她留在宫里而女郎只受最小的反对,莫如……女官?”   “女官啊?”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悠悠的道,“倒也是,宣室殿里虽然有方贤人,可分明不得力,陛下身边总无人分忧也实在不是个事啊!”   阿善道:“还有一件事情——今早左昭仪借口沈氏嫉妒,不是世妇该有的德行与心胸,所以将她降为御女,责她三日之内搬出珍翠殿,回月室阁里去住。”   “沈氏到底是左昭仪那一派的人,正经的世家之女出身,虽然看她平常和太后并左昭仪也不是经常往来,但总是世家之女里的一个,她妄议朝政是陛下亲口所断,左昭仪若还想着替她脱罪,往后世家之女在这宫里连贤德二字也端不起来了。”牧碧微冷笑着道,“不过左昭仪还是给了沈氏一个机会,三日之后才搬出珍翠殿,若沈氏能够在这三日里面哄得陛下心回意转,收回前言,那么这个世妇转过头来就升回去也不奇怪。”   阿善笑着道:“宣室殿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情陛下怎么还有心情留意她一个位份?”   “虽然如此,但也不可不防。”牧碧微悠悠的道,“我对这沈氏腻烦的紧!也不知道祖母的娘家怎么会忽然冒出了这么样一个极品?当初才见面的时候以我表姊自居不欲给我行礼不说了,后来居然还想拿着沈家的招牌胁迫我为她进言晋位,说什么论长幼,我幼她长,论贵贱,她乃世家之女,我不过是她姑祖母的一个孙女,更做过青衣,我居宣徽之位,她却只有御女,实在不成规矩……当初也是顾忌太多,只给了她一个教训,不想她竟还不死心,昨儿居然敢当面拖我下水,真当我会对她一个所谓的表姊心软吗?”   “女郎放心,这等跳梁小丑,奴婢一会就去打发了她罢!”阿善笑着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不把女郎放在眼里,这宫里看的是各人位份和宠爱,她真以为姓沈就能为所欲为了?那左昭仪又算什么?”   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如今还不到她死的时候,前朝风云诡谲,她这一回固然被陛下训斥了,好歹之前还是有几分宠爱的,有她在,太后也能放些心,若她死了,太后再弄个人进宫,天知道是什么来头什么前程?没的乱了安排!”   阿善听出她说的安排是指聂元生的计划,抿了下嘴,道:“那怎么办?”   “我记得,这次才回来,宫中没跟去温泉山避暑的妃子补玉桐的生辰礼,焦世妇送的绣件很有意思?”牧碧微反问道。   “女郎是说那件葡萄图?”阿善略一沉吟,也反应了过来,“葡萄预兆子孙昌盛,焦世妇在里头还夹了金丝,那件绣品可称得上灼灼其华了,女郎膝下虽然有西平公主,但一来不是女郎亲出,二来公主到底不能承托宗祠,女郎当时叫奴婢收着没有多加理会,这会要用吗?”   牧碧微淡淡道:“你查了焦氏的底细后不是说她可用么?如今这沈氏的事情,交给她去办便是,若她能够办好,告诉了她——自从欧阳氏被废为美人,德阳宫的主位空缺也太久了!”   阿善一怔,不由道:“焦氏之父不过是六品县令罢了,也没什么宠爱,想扶她晋升妃位可不太容易啊!”   “五妃之位如今婕妤、容华、承徽都空着,陛下又不是那小气的人。”牧碧微哼道,“再说我也没许她办成了这件事情立刻帮她晋位啊!”   阿善这才放了心,道:“那么奴婢这便使人把话传过去?”   “嗯,去罢。”牧碧微点了点头,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焦氏晋不了位,实际上德阳宫若能够有主位,她倒更有可能,毕竟含光殿本为欧阳氏的住处,欧阳氏再惹陛下厌恶,太后对她却一向都不坏的,其他人哪怕封了妃想去做那里的主位太后也必定不肯,只看沈氏进宫之事与太后脱不开关系,但沈氏也才住了长信宫,可见太后从没打算叫她代替欧阳氏主持德阳宫呢!惟有本就是德阳宫里的人才能够叫太后心里略好过些。”   “太后心里再好过,焦氏出身还是太低了啊!”阿善叹了口气,“除县不过是清都郡一个上县而已……”话说到这里,见牧碧微笑了一下,阿善顿时明白过来,“女郎是要替焦氏之父提品级吗?”   牧碧微悠悠的道:“那焦县令据说在县令一位上已经做了近十年,每年考评都不错,偏生一直得不到晋升,据说和他出身庶族很有关系,大兄这两年在清都郡好歹也站稳了脚根,这焦县令能够年年考优,可见能力不差,提拔他也不算是完全以权谋私啊!”   阿善道:“若是此人可用,大郎君在清都郡倒也多个人帮衬着。”   “阿爹如今已经在朝任尚书令,这些事情自有阿爹安排,咱们只管把话递出去就是,打听一下聂……”牧碧微习惯性的要吩咐阿善去寻聂元生传话,话说到一半才醒悟过来,顿了一顿才道,“叫卓衡寻个机会说下罢。”   停了片刻,又道,“焦世妇到底泼辣不足,使她去时,叫柳氏寻个借口跟着,若有不对,着她弥补。”   阿善会意:“女郎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女郎昨儿睡的太迟,趁着殿下这会被穆幼娘哄去描红,再睡一会儿罢。”   牧碧微揉了揉额角,点头道:“你去罢!”   第十六章 救人   出乎牧碧微意料的是,焦世妇的动作却很快,牧碧微一觉睡到晌午,与西平公主一起用了午膳,才哄了西平午睡,自己脱身换了身衣裳,素绣就进来禀告,道是焦世妇与柳御女在外面求见。   “哦?她们可曾去过长信宫了?”牧碧微诧异的问道。   素绣道:“奴婢问过林甲,说她们正是从长信宫方向回来的,两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呢!”   牧碧微点了点头:“请到清声轩里去,奉上好茶,本宫随后就到。”   素绣行了礼便去了。   阿善笑着道:“不想这焦氏倒是个能干的。”   “我还道她独自难为,需要柳氏从旁敲个边鼓,没想到却是小看了她。”牧碧微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身上的翠绿半臂,牙色织绮窄袖交领襦衫,下面是鹅黄罗裙,觉得太过随意,到底不是在后殿接见,便叫挽袂取了一件绛色掐金丝绣鹿的半臂来换了,仔细打量一番,这才带着人向清声轩去。   清声轩说是轩,其实不过是前殿侧后方一间偏殿改建的,因它附近植满了翠竹,风过之声竹声莎莎,就以清声为名。   这里是牧碧微见一些没必要动到正殿、又还没亲近到可以随意进入后殿的人用的。   若是柳氏独自过来,她是牧碧微的宫里人不说,又奉承牧碧微已久,牧碧微自然连衣裙也不换,直接唤到她到后殿便是,但这焦氏虽然先前就示过好,如今却还没亲近到这程度。   不过收拾了个沈氏,这样就叫她登堂入室,柳氏等旧人心头不服不说,焦氏也难免滋生出轻狂来。   牧碧微进了清声轩,里头已经被奉上茶水的焦氏、柳氏忙起身肃立迎接,待牧碧微在主位坐了,又欠身行礼,牧碧微含笑免了,看向焦氏,这焦氏生得眉目清秀,眉宇之间一派温厚老实的模样,穿着秋香色交领宽袖襦衫,下束绛色罗裙,挽了参鸾髻,髻边几支珠钗虽然金色光亮,但上头的珠子明显黯淡了,她见牧碧微看向自己,忙殷勤的笑着:“几日不见娘娘,心中想念的紧,原本怕打扰了娘娘抚养西平公主,听柳妹妹说娘娘这会空着,才敢来打扰,不请自来,还请娘娘恕罪!”   柳御女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焦姐姐这话说的,妹妹我方才只说自己过来娘娘这儿蹭杯茶喝,可没说旁的话啊,娘娘空着不空着,我又怎么知道呢?”   焦氏没想到柳氏会当场戳穿了自己的话,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见状,牧碧微咳嗽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叱柳氏道:“你啊,一张嘴就是快,什么玩笑也开,焦世妇素来忠厚老实,你又何必这样拿人寻开心?”   听了牧碧微的话,柳御女才举袖掩唇,轻轻笑着对焦氏赔罪道:“方才是妹妹开玩笑呢,焦姐姐最是老实不过的人,如何会捏造了我的话去?妹妹不过是想看看焦姐姐着急的样子,却不想把玩笑开过了,还望姐姐大人有大量,别与妹妹计较才是!”   说着她端起了几上茶水,笑盈盈的道,“妹妹这里借宣徽娘娘的茶水给姐姐陪罪了,姐姐若是不喝可就是不肯原谅妹妹,那妹妹可要掉眼泪、哭也要把姐姐的心给哭软了呢!”   焦氏被她这一番快言快语弄的脸色青红不定,半晌才满面尴尬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勉强道:“柳妹妹说的,我怎会怪你?”   这话说的中气不足,柳氏面上笑容更盛,及至被牧碧微瞪了一眼,这才收敛,就听牧碧微闲闲道:“好啦,都是侍奉陛下的姊妹,几句玩笑话,何必当真?”   焦氏与柳氏见她发了话,都低头应了是,牧碧微便含着笑问道:“你们今儿怎会走在了一起?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且说来与本宫听一听,也是解个闷。”   “回娘娘的话,今儿啊妾身闲逛时走到德阳宫附近,便想到焦姐姐的绣艺精湛,上回给西平公主的绣件是娘娘都赞不绝口的,娘娘曾说过妾身性.子急,很该磨一磨,妾身就想了,刺绣那慢吞吞的最能磨性.子不过,便想着去跟焦姐姐请教一二。”柳御女当仁不让的抢了答话,她声音又脆又亮,这么一番话却是一句句说来清楚明了,叫听的人丝毫不觉得她罗嗦,反而有悦耳之感,她睨了眼焦氏,嫣然道,“不想到了焦姐姐的殿前,却听人说焦姐姐正要出去,妾身好奇的问了问,原来焦姐姐是听说了沈世……哦,如今可是沈御女了,沈御女昨儿在宣室殿里受了风寒,因此焦姐姐想去探望探望她,妾身听了,就想到娘娘素来心慈,咱们宫里自娘娘来了之后,姐姐妹妹们没有过不好的,可长信宫却没有主位,想着沈御女着实可怜,就提议跟着焦姐姐去了。”   牧碧微笑着道:“然后呢?”   这次焦氏不敢怠慢,牧碧微话音才落,她就急着开口道:“回娘娘!”说了这三个字,见柳氏一撇嘴角,倒也没有抢着回答的意思,心下才一定,便接着说下去,“妾身自然不会不答应柳妹妹,一起到了长信宫珍翠殿,守门的宫女原本不欲叫妾身和柳妹妹进去,道是沈御女才喝了药睡着,不便见客。”   “虽然如此,但你们特特赶上门去探望,这一番心意,却只叫个宫女拦阻在外头,这实在叫人寒心啊!”牧碧微转着腕上镯子,悠然说道。   焦氏忙点头道:“娘娘说的极是!妾身也是这么想的,何况,沈御女昨儿在宣室殿感了风寒,今早又被降了位,谁知道身边的宫人会不会因此欺凌于她,所以才故意阻止妾身与柳妹妹的探望呢?”   牧碧微眯起眼,心想焦氏这理由倒找得冠冕堂皇,想到她们打着这样的旗号闯殿后见到沈御女,那沈御女知道她们的理由后也不知道是什么脸色?她面上带出一丝笑来,柔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沈御女虽然被降了位,但到底是正经的妃嫔,岂可容几个宫人欺侮?左昭仪虽然对宫妃一向关照有加,可左昭仪要忙的事情太多,总有那起子小人觑着机会就作怪,左昭仪也不能时刻留意着沈御女身边的几个宫人,既然到了珍翠殿前,总也要留意一二,免得沈御女受了委屈!”   听牧碧微这样肯定自己,焦氏眼睛一亮,也很为自己当时的急智而得意,但想到牧碧微就在跟前,又赶紧收敛了几分骄色,谦虚的道:“妾身当时还担心,沈御女才感了风寒,若是那些下人因她被降位怠慢,耽误了病情,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便使人将那宫女推开,进殿探望。”   牧碧微含笑道:“那么沈御女可是当真睡下呢?”   “娘娘英明。”焦氏抿嘴笑道,“妾身和柳妹妹担心沈御女的病情和她被宫人欺侮,不想进到殿里,却见沈御女好端端的,只穿好了中衣,外头胡乱披着外袍,正盘坐在榻上,恨声骂着左昭仪与……”   说到此处,焦氏似欲言又止,柳御女看不得她这样的做派,哼了一声道:“沈御女蒙了心窍胡乱骂人,宣徽娘娘与左昭仪都是一片好心被她当作了驴肝肺,这事情在娘娘跟前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娘娘才不是那等爱迁怒的呢!”   焦氏本想叫牧碧微追问一句,也好表示自己对牧碧微的尊敬,不想被柳御女三言两语说了出来不说,还将自己讽刺了一番,她虽然位份在柳氏之上,但柳氏是长锦宫中的妃嫔,算是牧碧微的人,如今又在牧碧微跟前,焦氏可不敢训斥她,只得假装没听见,尴尬道:“那沈氏实在无礼。”   牧碧微对她们两个的不和视同不见,和颜悦色的问:“她骂本宫也还罢了,毕竟昨儿个陛下震怒,本宫也只能将她保下性命来,可左昭仪按宫规办事,怎么也被她恨上了?”   “妾身也觉得沈氏怕是糊涂了呢!”牧碧微这话,涉及曲氏,焦氏虽然奉了她的意思去对付了同样由太后引入宫中的沈氏,到底忌惮威烈伯,并不敢回答,便含糊的带过,直接说经过道,“所以就劝沈御女既然病了那便好生安歇,免得越发身子不好了,不想,沈御女不领情也还罢了,竟抄起榻边一柄沉甸甸的赤金如意,亲自追下殿来追打妾身!”   说到这里,焦氏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道,“说实话,妾身入宫也有四年光景了,如沈御女这等人还是头一次见着,妾身当时就想着,她可不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去?妾身在没进宫的时候,尝听说过一个偏方,道是若有这等情况,便该用力鞭笞人身,迫使那东西不得不出来,如此也是救人一命!”   牧碧微明白了,赞许道:“这么说来你是救了沈氏了?”   “这救人的法子太过古怪,妾身本来也不敢尝试,但……想着妾身既然进了殿,若沈御女出了什么差错,陛下与太后岂不是也要怪罪下来?”焦氏本想提柳御女,但想到方才柳氏那犀利的反驳和毫不留情的当众戳穿,心气一沮,便生生的改了口,不敢再提到柳氏,“何况沈御女当时的模样也太过骇人,连她的几个伺候的宫人都吓着了,妾身……妾身便试了一试。”   牧碧微差点笑出了声来,忍着笑问道:“那么沈御女可还有救吗?”   “娘娘放心,沈御女福气不错,妾身夺过如意,只打了她小半柱香光景,她就有救了。”焦氏一脸正色的说道,“现在回想起来,也好在沈御女当时手边放的是柄如意,自古以来,如意都有镇神安魂之用,后来妾身欲要救她,仓促之下只夺了她手里的如意,以如意鞭笞之,效果远逾他物,故此沈御女好的快极了!”   “沈御女也实在命大。”牧碧微语重心长的说道,“昨儿还好端端的,这么一晚上功夫,竟就被风邪入体,发起了癔病,幸亏遇见了焦世妇是个懂得救治的,不然,岂不是就这么香消玉陨了去?”   焦氏、柳氏,皆是一脸的悲悯之色,齐声称牧碧微说的对。   “邪祟入体,非同小可。”牧碧微关切的问,“沈御女又是世家娇养出来的,进了宫也是锦衣玉食……这么一折腾,怕是风寒更重了罢?”   焦氏自信满满的保证道:“娘娘请放心,沈御女因此元气大伤,风寒加重,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是起不了身的!”   “可怜见儿的!”牧碧微一脸慈悲的叹息,摇头道,“这么说来,她搬回月室阁也只能被抬过去了?唉,真是可怜,阿善,回头取些上好的首乌、红枣之类的送过去,着她好生疗养罢!”   阿善忍着笑应了——首乌、红枣虽然也是补人的东西,却多用于保养的多,尤其首乌乃是使白发转黑之物,沈氏如今不过十九岁,哪里够得上用这个的?而红枣呢,补血补气,这样一份礼分明就是在嘲笑沈氏年老色衰,早就该好生养着去了……   想到沈氏的性.子,阿善咳嗽了一声,道:“沈御女才被降了位,又在病中,迁殿的时候怕是许多事情都料理不到,还是奴婢亲自过去,也好帮把手罢?”   挽字辈也好,素字辈也好,牧碧微如今身边正缺着能用的人手呢,若被沈氏报复了,少了人用可就不好了,阿善觉得就冲着这份礼,也得自己跑一趟。   牧碧微抿起嘴角,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道:“也好!”   第十七章 画眉   焦氏走后,柳御女便嘟起了嘴,她年纪虽然比之牧碧微还要长一岁,可生得娇憨,这般作态也不觉得造作,反而显得可爱,道:“娘娘好心好意的抬举她,她倒好,拿了妾身做幌子也还罢了,妾身在这里她就敢骗娘娘呢!”   牧碧微方才见她留了下来就晓得是为了焦氏先前的话要解释,此刻淡淡一笑道:“本宫因养着玉桐的缘故,这两年一直不大爱见外人,她许是因为怕贸然跟了过来使本宫不喜,这才借了你的由头,真正是什么情况,你私下里再告诉本宫不就成了?何必当众戳穿她,使她下不得台,还要本宫来递梯子?”   牧碧微这话里有轻责之意,柳御女便敛了容色答道:“娘娘,不是妾身故意要拆这焦氏的台,实是这焦氏这才是头一回替娘娘办事,就敢当着娘娘的面说谎,可见心性狡诈,妾身刚才当着她的面揭发她,正是要她晓得,她那些手段心思放在旁人跟前也就罢了,咱们长锦宫里可不吃那一套,也叫她下次到得娘娘跟前来,晓得该怎么说话,而不是净想着自己要好处,不惜哄骗娘娘!”   阿善忍不住笑道:“奴婢觉得御女所言倒也有理,焦世妇这欺上瞒下做的太过了。”   “也罢,你说都说了,本宫还能拿你怎么样不成?”牧碧微到底对柳氏比较信任些,再者柳氏投靠她也比焦氏早,虽然知道柳氏这番话说的好听,有大半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给焦氏个下马威,免得焦氏仗着位份投靠了牧碧微后她自己落了下风,此刻有阿善圆场,便借着梯子下台道,“只是下次也需注意,可别老叫人下不得台,尴尴尬尬的叫本宫头疼怎么个圆场。”   柳御女抿嘴笑道:“妾身记住了。”   又道,“闵青衣若是去给沈御女送东西,可真要留神呢!别听焦世妇说她夺了如意帮沈御女‘驱邪’说的轻松,那沈御女平素里烟视媚行柔若无骨,看着还以为多柔弱,不想方才在殿上跳起来,抓的那柄如意,妾身过后悄悄掂了掂,可与一根实心的木棒也差不多了,上头还嵌了一些珠宝……若不是妾身和宫女帮着按住了沈御女的贴身宫女,焦世妇的宫女死死抱住了沈御女的腰,焦世妇想夺如意也没那么容易……焦世妇的宫女方才在这里低着头,娘娘怕是没留意,那宫女额上、臂上、背上都有被沈御女打过的痕迹呢!”   牧碧微不觉笑道:“沈家女郎一向端庄,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嗯,厉害的人儿?”   柳御女张口想要贬低沈御女,但转念就想到牧碧微的嫡亲祖母沈太君,可不也是沈家人?这话牧碧微说得,也只敢在心腹跟前私下里说,柳御女却不好接这个话了,因此含混的笑了笑,道:“所以还请闵青衣小心!”   “不打紧,不过一个御女。”牧碧微与阿善却是相视一笑,阿善的身手,那是寻常五六个壮汉也能轻松打趴下的,别说一个沈御女,就是沈御女加上伺候她的人一起动手,阿善也吃不了亏。   牧碧微又与柳氏说了几句话,柳氏听人禀告说西平公主寻母妃了,便起身告退。   回到后殿,才绕过回廊,就见西平怀里抱着一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鸟笼,正歪着头依在了池边的美人靠上,期盼的张望着,看到牧碧微,眼睛顿时一亮,高高兴兴的抱着鸟笼扑过去,叫道:“母妃!”   旁边穆幼娘吓了一跳,忙扯着嗓子提醒道:“殿下小心啊!”   牧碧微见她起脚没几步就被鸟笼磕在地上绊了下,心下大惊,不急多想,足尖在廊上一点,一掠数丈,险险扑上去将她连鸟笼一起搂到怀里,急急问:“可有事?”   西平才绊摔到一半就落进她怀里,虽然吃惊,却并不害怕,反而格格一笑,就着她的怀抱道:“儿臣没事!”又好奇的问,“母妃方才怎跳那么远?”   穆幼娘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牧碧微,提醒西平道:“殿下快把鸟笼让奴婢们拿着罢,仔细又绊到自己。”   “母妃请看!”她不提鸟笼还好,一提鸟笼,西平顿时把牧碧微的轻功给忘记了,兴奋的指着笼子献宝道,“这画眉新学了百灵的叫声,最是清脆婉转,母妃从前说喜欢百灵的叫声,儿臣将它挂在母妃的寝殿里好不好?”   牧碧微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早先顾长福进了一只彩羽鹦鹉来给牧碧微取乐,牧碧微便日日抱着当时还在学语的西平在鹦鹉跟前说话,后来西平长大些,便觉得一只鹦鹉太过孤单,牧碧微就叫顾长福再寻一批雀鸟来,直在回廊下挂了满满的一排。   那时候正在教导西平辨认各种雀鸟,西平最喜欢画眉,当时问牧碧微喜欢什么,牧碧微因见画眉旁边就挂着百灵,就随口说自己喜欢百灵——实际上,牧碧微深受小时候随牧碧川掏鸟窝、烤鸟蛋的影响,凭什么珍贵的雀鸟,到了她眼里,那华美的羽毛莫不看成了种种妆饰,至于鸟本身,若是不能吃,也兴趣也大不了多少了。   至于百灵鸟这等唧唧喳喳的东西,想到若当真挂在寝殿里,自己也不必休憩了!   “玉桐真是聪明,只是这画眉怎么忽然学起了百灵的叫声呢?”牧碧微含笑敷衍道。   西平公主天真道:“儿臣也不知道!儿臣正要请教母妃,儿臣今儿一早使人把它们挂出来,就听见了它叫出了百灵的鸣声,母妃,这是为什么?”   “嗯,母妃也不知道。”牧碧微眯起眼,忽然笑道,“你父皇乃是天子,最是英明,不如母妃带你去宣室殿,问一问你父皇如何?”   西平公主虽然见到姬深的次数一般,每次相处时间也不很长,但姬深对她一向不坏,稚子天性慕孺,自然点头:“好啊好啊!”   惟独穆幼娘忧心忡忡的看了她一眼——穆幼娘虽然如今不比从前,这宫里的消息也不灵通了,但沈氏昨日与牧碧微一样去了宣室殿,回到长信宫就号称病了,还被左昭仪下令降回御女,而姬深今日听说还把已经告老的蒋遥召进了宫……以她当年作为姜顺华头号心腹的城府,如何猜不出昨晚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牧碧微虽然是平平安安的从宣室殿回来了,但这会忽然要带西平公主去见姬深……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又要如何利用西平公主?   牧碧微没有理会她,走了几步,才丢下一句:“这么大的鸟笼如何能叫公主独自抱着?若非本宫方才接的快,你们就要本宫眼睁睁的看着公主摔倒么?”   穆幼娘并几个方才围绕在旁的近侍忙俯身请罪。   “玉桐,去见你父皇,当换了新衣才好看。”牧碧微摸了摸西平公主的头,温言道。   见西平乖乖点头,便将鸟笼取了下来,把她递给阿善抱了下去。   等西平离开,她才转身,冷冷的俯视着穆幼娘等人,一字字道:“你们都知道,玉桐并非本宫亲生!”   穆幼娘身子一颤,却听牧碧微一字字、继续道,“然而她既然叫本宫一声母妃,又在本宫膝下养大,便与本宫亲生爱女毫无分别,别说本宫如今膝下没有亲生子,就是有,西平也是他们的同母长姐,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事实!”   她拂袖而去,冷冷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不要会错了意!再有疏忽照料的时候,别怪本宫心狠!本宫可不是见不得血的人!”   等牧碧微离开半晌,穆幼娘等人才敢起身,彼此相望,都是面色惨白!   ………………………………………………………………………………………………………………………………………………   小龚氏失望的问王成:“这么说,宣徽娘娘也不是每日都到宣室殿来吗?”   “娘子,宣徽娘娘膝下还抚养着西平公主呢,西平公主身子骨儿弱,宣徽娘娘甚为用心,何况宣室殿这边,是陛下起居之处,陛下自亲政后,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宣徽娘娘贤德,自然不会时常过来打扰。”王成看似恭敬实则不屑的回答道。   宣徽牧碧微,那是右昭仪孙氏都忌惮不已的人,姬深眼中贤良淑德得一塌糊涂又性情柔弱极为需要呵护的妃子,小龚氏虽然被姬深带回宣室殿又侍奉了几夜,相比牧碧微在宫中有宠,在朝上有父兄,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牧碧微当初进宫虽然只是青衣之位,好歹也是个名头,小龚氏到现在还梳着双丫髻——偏还赶上宫里出了事,姬深如今忧心自己的性命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她的位份?   再拖几日到了龚家人探亲.日期结束,若姬深随口一句把她照样打发出宫……   这些话王成自然不会说出来,何况牧碧微带着心腹阿善和小龚氏也的确聊了许久,他敷衍着道:“娘子若是无趣,不如到殿后走一走?看些风景?”   小龚氏抿了抿嘴,摇头道:“不了,谢谢!”她倒不是自知身份卑微所以不敢随意走动,却是出于胆怯的缘故,除了姬深把她带过来的这东暖阁,甚至连门都不太敢出。   王成也不过是因为路过,看着又比她长不了两岁,小龚氏心里实在想念那位高美貌又平易近人言语体贴的牧宣徽,才壮着胆子叫住了他询问。   这会见没问到牧碧微几时再来宣室殿的消息,便失望的拒绝了。   不去最好!王成心头哼了一声,他并不看好这小龚氏的前程,所以见她拒绝,便干脆的寻了个借口扬长而去,免得小龚氏再开口,耽搁他的辰光。   第十八章 园中会(上)   姬深出了西暖阁,蒋遥三人还没离开,卓衡便迎上去,禀告了宣徽牧氏携西平公主在殿外求见的消息,姬深才议事毕,心绪不佳,便随口道:“朕如今忙着,叫牧氏与公主先回去罢,若过后有暇,朕再去长锦宫。”   当着蒋遥和计兼然的面,卓衡不敢多言,恭敬的应了下去,前任左相和现任左相对望了一眼,到底牧齐就在旁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拱手告辞。   牧齐脚步缓了一缓,亦在蒋、计之后告退,他因惦记着女儿,脚下就不自觉的慢了一慢,卓衡恰好从他身旁走过,不动声色的碰了碰他的手臂,牧齐一怔,就感到袖子里被塞进了什么,转头看去,卓衡却是奉着圣驾离远了。   …………………………………………………………………………………………………………………………………………   听了卓衡面带难色的转述姬深此刻无暇的话,牧碧微蹙了下眉,但也没放在心上,姬深再昏庸,但也不能不重视他的安危,禁中被人投毒,凭是换了什么样的君主,都是无法容忍,聂元生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居然能够生生的把他劝下去,但即使如此,姬深此刻心神怕也宁定不下来。   倒是西平公主,她还是头一回被姬深这么直接的拒绝觐见,眼里满是失望之色,见状,牧碧微叹了口气,搂住了她道:“父皇朝政繁忙,玉桐跟母妃去御花园里看菊花好不好?如今正是菊花盛开之际,若有喜欢的搬几盆回去还可以做菊糕呢!”   西平公主到底不是执拗的孩子,委委屈屈的应了。   一行人簇拥着她们到了御花园,才向菊圃走去,就听前面传来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中间夹杂着一个孩童的奶声奶气,这么点大的孩子,在宫里除了西平,也只有新泰公主了。   长锦宫的人脸色都沉了一下,但也只是沉了一下而已,长锦宫和安福宫不对付,怕也只有姬深一厢情愿的认为两宫是真正和睦融洽亲如姐妹的。   右昭仪孙氏,宠爱冠绝六宫,位份仅次于出身大梁第一世家的曲家的左昭仪,可宣徽牧碧微,也不是好惹的,虽然本是抱着带西平公主玩耍的心思,却恰好遇见了右昭仪带着新泰公主出来,原本好端端的游乐,免不了要一场争斗,可长锦宫这边也不怕什么。   牧碧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勾,眼中却没什么笑色,摸着怀里的西平,淡淡道:“你新泰妹妹似乎也在,可要与她一起玩?”   西平不太感兴趣的摇了摇头:“儿臣还是跟着母妃罢。”她之前也不是没见过新泰,两人的母妃含着敌意,那是绝对不会真正教导自己的女儿要姊妹友爱、彼此亲近的,牧碧微虽然没有特别在西平面前说新泰的坏话,却也叮嘱过她不可单独与新泰相处,没什么相处,也没什么姊妹和睦的概念,西平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谈不上恶感,可也谈不上好感。   何况上回牧碧微在姬深跟前说,要将那会动的游鱼瓶和暖玉蝉送给新泰,西平却还没忘记,她很舍不得那两个玩件,这会听见新泰在,惟恐牧碧微再提此事,巴不得不要和她照面的好。   牧碧微见状笑了笑:“也好。”   说话之间,她们在步辇上已经可以看见前面一处凉亭,迎风的一面被挂起了步障,首座一个华衣丽人,绝色倾城,其华灼灼,左右环绕的宫人一个比一个新鲜艳丽,却莫能夺其光彩,正是右昭仪孙氏。   孙氏膝上,坐着一个锦衣女童,说是西平的妹妹,看起来与西平却是一般大,这也不奇怪,毕竟新泰公主是八月有余才降,西平却是才满了七个月便诞生,何况两人落地的辰光,也不过相差那么几个时辰而已。   姬深号称姬室第一俊秀风流之人,是单凭容貌长相,就将戎马大半生、建立大梁的高祖皇帝都为之青眼有加的,孙氏容貌,比起已故的姜氏不知道胜出多少,新泰公主的容貌亦是不俗,虽然都是才三岁的孩童,眉眼未开,可她顾盼之间,盈润犹珠,却是生生的压了西平一筹。   牧碧微远远望见那在美人堆里依旧极为出色的母女两,心想就冲着新泰这长相,也绝不能叫西平与她一般学那些才艺去,不然,皇室有两位公主,即使都是才华横溢,但新泰公主凭着容貌,即使将来才华略逊色了西平一头,也必然将西平的风头盖住!   西平公主虽然不是牧碧微亲生,但不说养育的情份,就是与孙氏赌这一口气,牧碧微也不甘心叫新泰比过了西平的。   这边牧碧微已经看到了孙氏一行,亭中自然也留意到了宣徽的仪仗,一时间亭子里的谈笑都停了下来,望过来后,眼神颇多不善——当然,长锦宫这边回望的目光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右昭仪比宣徽高了好几级,牧碧微虽然若无其事的任凭步辇到了亭前才停住,到底还是带着西平并阿善等近侍进去拜见孙氏。   都在宫中,又不是什么正经场合,牧碧微今非昔比,也不必行大礼,不过欠了欠身,道了一声:“妾身参见右昭仪。”   孙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怀里的新泰公主好奇的望着她们,却是动也没动,与孙氏一起受了礼,孙氏知道牧碧微为人,也不肯公然被她拿什么把柄,淡淡的道了免字,又令原本离自己最近的居氏——如今是居贤人了——让出座位来,请牧碧微坐了,才道:“今儿天色甚好,璎珞闹着要出来玩,本宫还以为这会子园子里应是安静的,不想却也有许多蚊蝇吵闹,倒是牧宣徽,平素少出宫门的,怎么也来了?”   这话等若是在明着说自己一行人是蚊蝇了,牧碧微并不动怒,她在闺阁里,这样指桑骂槐的阵仗就见得多了,这两年宫闱里更是没少磨砺,当下不冷不热的回道:“蚊蝇么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蒲草之属,卑贱杂乱,既无花色悦人眼目,又无果实充民饥肠,偏生就会滋生这些东西,不过呢,这些东西纵然趁着夏时疯长,到底根基浅薄,茎杆飘摇,举火一焚,彼可除也!”   又悠悠道,“右昭仪若是嫌弃,不如妾身使了人,来将这附近那些卑草贱花都铲除了如何?”   孙氏虽然还抱着新泰公主,但面色却青了白、白了青,显然是怒极!   孙氏出身很低,虽然天赐绝色,但从前却都是不认字的,一直到了被姬深看中后,才跟着宫中女史勉强学了些,所以牧碧微这番话大致能够听懂。   她以蚊蝇比喻牧碧微,不想牧碧微却直接把话题转到了蒲草上去!又一再强调蒲草卑贱——这不就是在骂她孙氏出身寒微吗?后面还明确说了根基浅、飘摇,分明还在诅咒她前途渺茫!   最要命的是,那句所谓“无果实充民饥肠”看似在说蒲草不结果,又何尝不是在说孙氏至今只生了一女,膝下无子?虽然牧碧微自己也无所出,可对于当初怀上新泰之后满怀期望、冀望过桂魄宫的孙氏来说,这番羞辱,可想而知!   若不是当初生新泰时差点没了性命,经此一难后孙氏也明白了张扬不可太过、即使姬深宠爱自己,到底不能时时刻刻的看顾到位,所以行事却隐忍了许多,换作两年前,孙氏非推开新泰扑上去不可!   见势不妙,居贤人忙圆场道:“宣徽娘娘也带着西平公主过来,可也是为了教导公主丹青之道么?说起来,西平公主还是咱们殿下的长姐呢,咱们殿下才学丹青不久,右昭仪正琢磨着为殿下寻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伴读,也好叫殿下有了比较之心,知道奋进……不知道西平公主可否能在这里给咱们殿下示范一二?”   孙氏听出牧碧微的话中之意,居氏哪里听不出来?这却是在转着弯从西平公主身上讨回公道了。   毕竟新泰公主学描红学刺绣学丹青样样都在西平公主前面,如今西平公主最多开始学了前两样,这丹青,就是新泰公主也是这两日才开始学的,但比起什么也不懂的西平总是好了许多。   可居贤人偏偏提出叫西平公主示范也还罢了,又先提了伴读之事,不免有贬低西平公主之意,又扣着西平是长姐,若是直承不会,到底是丢脸之事。   长锦宫的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孙氏却脸色平静下来,淡淡的笑了一笑,眼神轻蔑。   西平对孙氏与牧氏的交锋一无所知,就是居贤人的这番话她也半懂不懂,可要她给新泰公主示范丹青她却听明白了,丹青是什么,她这会还不清楚,当下不假思索道:“我不会!”   居贤人见状,不等牧碧微答话,便面露惊讶之色的轻轻叫了起来:“哎呀!西平公主,公主可是我大梁的皇长女,陛下头一个女儿,怎么到如今连丹青都没人教你?”   孙氏含笑接口,一派雍容华贵道:“牧宣徽,这却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做了养母,总该有养母的气度,到底,稚子无辜是不是?何况西平公主年幼可爱,你也是至今无所出,又何必如此谨慎呢?”   第十九章 园中会(下)   西平虽然年幼无知,但也听出孙氏这话不怀好意,她懵懂的扭头问牧碧微道:“母妃,儿臣说差了话了吗?”   “我儿说的是正理,哪有什么错?”牧碧微却是毫不迟疑的肯定了她,转而斜睨了一眼孙氏,悠悠道,“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身为帝女,皇家公主,就该有这等堂堂正正的气度!既然有不精之技,那便直接承认,天潢贵胄,不耻下问正是贤德谦逊的表现,左右琴棋书画,都是末等小道,我儿是什么身份?托体天子,金枝玉叶,这些东西学与不学,又有什么关系?”   孙氏面上怒色一显,却忍住了,冷笑着道:“本宫听说世家望族之女,莫不自幼教以才艺,且工女红,样样拿得起来,因此方为世人称赞,又何况是帝女?牧宣徽,你们牧家,虽然算不上曲、高那样的门第,可你自小难道也是什么都不学吗?又何必寻出种种借口来,耽搁西平公主?”   她一字字道,“西平公主虽然没了生母在,可这宫里能够当她一声母妃的,大有人在,本宫可是知道,左昭仪贤德旷达,出身名门,自是很会教导人的!”   “左昭仪虽然会教导人,可妾身看着,也没把右昭仪教导的怎么样嘛?”牧碧微见她当着西平的面,一再说着生母养母的话,心头恼怒非常,举袖掩唇,低低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不然,怎么右昭仪一点也不心疼新泰公主?世家望族里头对女郎一向娇养,打小,必以清静优雅处所使之居,锦衣玉食给以养,所谓养移体,居以气,即是调养其体、栽培其气也!即使启蒙,也是到了六七岁时,纵然教导才艺,那也是视身体而定……新泰公主早产不说,闻说当初右昭仪腹上还被人大力踹过,公主不免受损,如今不过三岁稚女,右昭仪身为新泰公主的生母,非但不心疼公主殿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逼着公主学这学那……真实可怜哪!”   牧碧微叹息着,很是怜悯的看向了新泰,“不是妾身说右昭仪,但新泰公主虽说是妹妹,其实也就比玉桐小几个时辰罢了,如今看着却远不及玉桐圆润,若非这六宫上下都晓得新泰公主是右昭仪亲生女,妾身啊差点就要以为右昭仪才是养母哪!”   “你!”孙氏怒不可遏!   新泰公主瞧起来的确比西平公主要瘦一些,也的确与新泰公主每日学业繁多有关,但实际上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新泰公主的脸型本就与西平不一样,因此才会显得瘦得多,毕竟新泰虽然进学繁忙,但每日里滋补,孙氏也不是不尽心。   可如今被牧碧微说来,倒仿佛孙氏这个亲生母亲亏待了她,才使得她看起来比西平公主瘦得多一样!   眼看她就要翻脸,牧碧微虽然不惧,但也知道姬深今日连自己和西平都不见,显然禁中混入有毒的瑞金墨一事让姬深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比起宠妃,当然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若这会后宫里头再起了什么风波,怕是即使倾国倾城的右昭仪也牵涉在内,姬深也没那个心情多问,到时候恐怕是两边都落不着好。   她心念电转,却是飞快的站起了身,干脆的道:“既然右昭仪带着新泰公主在这里学习丹青,那么妾身与玉桐却不打扰了,告辞!”   见她连告退也不说,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带着西平公主扬长而去,孙氏几乎气得眼前一黑,揽着新泰公主的手一松,差点把新泰摔了下去,吓的旁边的居贤人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惊叫道:“娘娘小心公主啊!”   “新泰你先跟着杨女史去。”孙氏一把抓住了居贤人的手臂才稳住身子,却也不敢再抱着新泰,只得将她慢慢放下地去轻声叮嘱道,新泰也被她吓了一跳,落到地上,没有立刻听话离开,而是担忧的伏在她膝上道:“母妃不舒服?”   “你要好好儿的学,不可叫任何人看轻了你!”孙氏深深的吸了口气,甩开居贤人,紧紧抓住她稚嫩的双臂,一字字说道,“你是母妃与你父皇的骨血,是大梁尊贵的公主,母妃会为你请到大梁最好的老师,你也不可懈怠,要好生上进,知道吗?”   新泰懵懵懂懂的点头:“儿臣知道!”   “杨女史,你先带我儿去罢。”孙氏这才放开了她,对旁边一个只着常服、但气度却迥然宫人的女子招手道。   这姓杨的女史四十余岁年纪,穿着黛色衣裙,发髻端庄,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插着两支浑圆无纹的赤金簪子,容貌端庄,却难掩一丝严苛之色,听到孙氏的话,也不客气,径自对着新泰点了点头:“殿下请随我来。”   女史和女书这两个位置,虽然也在女官的体制之内,但却不似其他女官、哪怕是二品的作司那样需要自称奴婢,因为能够任这两职的,莫不是规矩森严或者大有才名的女子,她们在宫中,负责教导历代公主,也司掌教导那些出身不怎么高贵的妃嫔,像正经的采选,秀女进宫,初选之后,也是她们负责演礼,教导中选者整套的宫廷礼仪,因此身份超然,也并不受贤人、作司的节制。   这杨女史是世家之媳,夫死子故,因此入了宫闱,她为人最是严格,宫里许多寻常宫人都十分的畏惧她,但规矩却是一等一的好,不只是她自己,连带着经她之手调教出来的宫人也非同寻常。   当然,杨女史教导宫人的手段,也是使许多人都不寒而栗的。   她自己本身出身并非名门望族,没出阁的时候,却是靠着一手丹青之技名扬在外,才被世家之子慕名求娶的,不想过门之后,因着出身的缘故却在妯娌中低了一头,又因为她声名在外,妯娌都是世家闺秀,出惯了风头的,不免嫉妒,等到丈夫因故病逝,自己的儿子也意外出事后,夫族便欲为其夫择立嗣子,在这件事情上,她与族人起了冲突,孤立无援,愤然进了宫——女史中,有些人以夫家姓氏称呼,像杨女史,就是不喜夫家,故而还是用着本姓。   孙氏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杨女史的手段,只不过杨女史因为教导出来的宫人行动特别规矩,所以都是要去贵人身边伺候的人才经她之手,那时候孙氏虽然半大不大,可美貌已显,当时还是先帝的时候,太后正为皇后、掌握六宫之时,负责采买宫人的人虽然怜惜孙家景遇把孙氏买进了宫,却也晓得以她姿容若是近前伺候了睿宗,孙氏前途不去说,采买之人的性命定然难保,所以专门将她藏至偏僻幽深处。   孙氏没经历过杨女史的教导,但她做宫女时就听说了杨女史的规矩在女官之中最好,丹青之技更是精妙,所以新泰公主启蒙,头一个便想到了此人。   看着杨女史把新泰公主领到另一边,低声教导起来,孙氏方幽幽一叹:“本宫……莫非是老了么?”   居贤人听得心头一跳:“娘娘何出此言?娘娘正值韶华,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四年前,便是太后派来的人,也不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两年前,牧氏还跪在本宫跟前,可是方才她说话……哪里还有一点点宣徽对于右昭仪的尊敬?”孙氏伤感的道,“你说,她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难道不是觉得本宫地位摇动了吗?”   居贤人忙道:“陛下对娘娘宠爱如昨,哪里就摇动了?以奴婢看,这是牧氏自己迷了心窍发起了疯!回头娘娘将事情告诉了陛下,还不知道陛下怎么训斥长锦宫呢!”   “今儿……听说陛下召了蒋、计二人,并牧齐在宣事密议?”孙氏忽然问。   居贤人心念一转,道:“虽然如此,可也未必传的这么快,牧氏哪里就能知道什么了?”   “不一样的,她有父兄,哪里是本宫这样的孤女能比?”孙氏幽幽的道,声音微弱,虽然同在凉亭之内,却只有身侧最近的居氏一人能闻,“当年入宫,本是家中活不下去,不得不卖了本宫,不想后来富贵,本宫喜极而泣,欲使人去寻父母赠送财物,却不想太后不喜本宫出身,使人阻拦,本宫也没想到家中那般凄惨……恐惧太后之势,没有在陛下跟前坚持,等到陛下立本宫为贵嫔,本宫再使人寻到家中,却不想差了数日,家中已皆成饿殍……若早知道这个结果,本宫才承宠时,便不会顾惜什么,即使于殿上长跪,也务必跪得陛下心软为止……”   一滴泪水从她腮边滑下,孙氏慢慢抬起袖子擦去,叹息道,“可惜没有早知道!”   居贤人对她这段经过也是有所了解的,此刻便跪地轻声劝解道:“已去之事不可追,还请娘娘一切往前看,不为旁的,也为公主殿下呢!”   “从那时候起,本宫便发誓,不会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怜悯之下。”孙氏轻声道,“因为本宫不会忘记,当知道本宫家人已在本宫被册为贵嫔的前几日便活活饿死后,太后却称,这正是因为本宫身份卑贱,不配为后妃,所以天降灾祸,殃及家人……呵!”   这话涉及太后,居贤人心头一凛,压低了嗓子提醒道:“娘娘,此处不在祈年殿,慎重!”   “本宫有感而发罢了……”孙氏摇了摇头,“牧氏方才咄咄逼人,却又说走就走,说宣室殿没发生什么,本宫决计不信,不然,怎的本宫一来御花园,她就也带着人来了?平常她可不是爱到这里来的人!牧齐已经官至尚书令,论实权,再上面就是左右二相了,如今蒋遥已退,计兼然居左,右相是宣宁驸马,但宣宁驸马不过是长公主为其夫求个日后提爵罢了,若牧齐晋为右相,嘿……牧齐再经营些年,就是太后,对牧氏也不得不有所忌惮……也难怪她敢如此与本宫说话!”   居贤人张了张嘴却又闭上,若牧碧微是个寻常的宠妃,便是出身大族她也不会怎么害怕,后宅里有几个是明刀明枪的厮杀的呢?可牧碧微偏生是个习武的主儿不说,连她那个陪着进宫的乳母阿善也不好惹。   两年时间过去了,可无声无息死在了永巷的宛芳和宛英,祈年殿里的人却都没忘记。   宛芳死前,居贤人还亲自去看过,那个在祈年殿里伺候了两年多、算是孙氏在宫里头一批心腹的曾经鲜丽的女子,趴在肮脏不堪的褥子上一口一口的吐着黑血,居贤人扒下她的衣裳仔细看过却怎么也寻不出伤痕,若不是宛芳说了缘故,她从来不知道这天下还有那等阴损的要人命的法子……说起来,宣徽牧氏,好歹也是大家闺秀,那时候才进宫,也不过十六岁光景,比起宛芳还要小了一岁,不过因着几句挑衅和一碗茶,就亲自动手,在孙氏的地盘上,生生打残了孙氏的贴身大宫女!   这位宣徽,压根不能以常理度之!   后院那些法子到底是阴私手段,可这位宣徽进宫以来,几次下手莫不是半明半暗的动手,偏生她还能迷惑的姬深明知道她身怀武艺,还把她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宠着护着……   若不是顾忌这一点,右昭仪孙氏,又怎么是被个位份不及自己的妃子当面讥诮讽刺了却还只是气得死去活来、还要眼睁睁看着人离开的主儿?   居贤人抿了抿嘴,果断的将到嘴边的直接对付牧氏的主意换成了:“再过半月,便是太后五十大寿,咱们殿下聪慧,又有杨女史教导,届时若能够为太后献上殿下亲书的寿字并丹青,必能够讨得太后欢喜,如此对比,那西平公主纵然占着长女名份,亦是蠢笨不堪,到时候娘娘从旁笑言几句,怕是太后就要对牧氏不喜,甚至一怒之下,撺掇着陛下将西平公主换个人抚养也未必不可能!”   孙氏叹了口气,充满希冀的看向了新泰公主:“也只有如此了。”   对于西平公主换人抚养,孙氏其实把握不大,太后重视门第,牧碧微若非进宫时占了个为父兄脱罪的名头被牵累,太后也不至于不喜欢她,自从牧碧微晋位后,又借着几次到甘泉宫请安的谦逊恭敬的表现,高太后虽然不至于引她为心腹,但态度也和缓了下来。   ——就因为她是官家闺秀,高太后先前再怎么不喜欢她,和颐殿却总能踏入的,而孙氏自己,唯一一次踏进和颐殿,还是她被姬深偶遇并宠幸,因对她极为喜爱,缠着高太后要立她为后,高太后得知后非常生气,召她到和颐殿痛斥——那次若不是孙嬷嬷经验丰富,早早通知了姬深过去,她早就被三尺白绫解决了……   孙氏吐了口气,垂下眼帘,慢慢敛住了眼中的痛色与哀色……高太后,孙氏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婆婆——实际上自己这么称呼还是自高了——有着止也止不住的恨意,可碍着自己一介孤女,出身卑微,即使姬深宠她,却也没胆子挑唆着姬深弑母来为自己报仇!   何况这两年,随着宠爱的衰减,她是越来越绝望了……   她恨高太后,何尝不知道高太后也恨着自己?   “无论如何,自己总要有个皇子才好!”孙氏咬了咬唇,发狠的想着,“龚氏一个世妇都能有男儿之孕,怎的本宫就没这个福分?”   她低下头来,开始盘算着是不是今晚就设法将姬深哄到祈年殿去?   第二十章 赤金锭   菊圃的花开的极好,墨牡丹、胭脂点雪、朱砂红霜、玉翎管、瑶台玉凤、雪海、玄墨、羞女、仙灵芝、泥金香、绿水秋波、金背大红……色泽金黄雪白、艳红含紫、更有错色杂色,不一而足,或华美大气,或盈盈堪怜,一眼望去,当真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目不接暇之感。   虽然也不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花海,一行人仍旧觉得心旷神怡,西平正当年幼,最爱色彩缤纷之物,到了这里,顿时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左瞧右看,一忽儿功夫,就指了墨牡丹、朱砂红霜并兼六香黄、白鸥逐波几样,嚷着要带回澄练殿里去,素绣在旁记下来,忙去寻了管着花圃的宫人吩咐。   牧碧微自己也挑了草舍如篱、粉旭桃两种,又叫阿善也择一品,阿善却是择了寻常的一种翠菊了事,牧碧微知她不是那等风花雪月的人,挑选翠菊怕还是为着做糕点的缘故,也不在意,带着西平慢慢的看过去。   正兴致勃勃,天色却忽然黯了下来,阿善抬头看了看,不免劝说道:“娘娘,看着仿佛要下雨,咱们先回去罢?”   牧碧微也站住了脚,仰望天色,点头道:“不错,秋雨愈凉,玉桐身子弱,可禁不住。”说着低头对还摸着一朵盛开的粉葵的西平温言道,“玉恫若是喜欢,咱们等雨停了再来看罢,这会儿先回澄练殿可好?”   西平公主性格温和,听母妃劝说,虽然还有些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牧碧微随手将她摸的那支粉葵掐了下来,给她别在了襟边,抿嘴笑道:“本宫的玉桐若是长大了,可不比这粉葵差呢!”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长大了自然如花似玉。”阿善笑着凑趣。   一行人便重新向菊圃外折了去。   离开御花园的时候牧碧微没叫人特别避开了孙氏她们在的亭子,不想里头却已经空了,牧碧微搂着西平在步辇上不觉一笑,俯身吩咐阿善:“孙氏今儿怎么这么娇弱了?”   “奴婢听说新泰公主学的东西多着呢,怕是到了学旁的的时候了?”阿善笑着道,“可怜的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就要这样的辛苦,就是皇子们也再没有如此艰苦过来的。”   牧碧微悠悠的道:“右昭仪啊这是望女成凤心切,也心切的太过了!”   “生在皇家,本就是沾了天子之气,还要怎么样成凤呢?”阿善含笑说道,“右昭仪到底出身不高,一心要把新泰公主教导成材,却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这么说着几句闲话,四周服侍的宫人都是澄练殿里的心腹,皆是含笑不语。   忽然素绣咦了一声,道:“娘娘看前面那人。”   牧碧微抬头看去,她坐在步辇上本就比其他人看的远些,就见前面一座假山旁,一个穿着翠绿色宫装的女子背对着这边,正飞快的在假山上摸索着什么。   “嗯?”牧碧微看着眼生,吩咐素绣道,“过去瞧瞧是什么事?”   素绣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在那翠衣女子身后叫了一声,却将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将什么藏到了身后,才转过身来,这时候步辇也到了近前,但见那女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生的却也算端丽,一身翠色衣裙,在远处望着仍旧觉得鲜亮,这会近了却看出已经洗太多褪色起来,头上梳着整齐的百合髻,可几支簪子色泽都十分黯淡,样式也旧了。   看她装束倒不似宫人,牧碧微正斟酌着此人身份,那女子望见她怀里的西平,倒仿佛明白过来,整了整裙裾,将藏在身后的东西飞快的塞进袖子里,牧碧微眼尖,已经看到仿佛是一把花草模样的东西,翠衣女子上前行礼,低声道:“长信宫御女路氏,参见宣徽娘娘!”   “长信宫?”牧碧微听了,饶有兴致的看向了她,长信宫路御女,可是与长信宫范世妇一起,在她才进宫的时候被挽袂、阿善反复提起以警戒自己的反面例子,范世妇是在太宁五年年末就因病去世了,如今长信宫,只有沈御女和路御女,这路御女是牧碧微进宫之后所听的最多的人之一,却不想到这会才头次见到。   路氏能够认出自己,牧碧微并不奇怪,如今宫里能够与妃嫔乘舆的女童,无非是西平、新泰两位公主,而新泰公主的母妃右昭仪,范氏、路氏这些老人,自然不会不认识,那么另一个带着公主乘舆的自然就是牧碧微了。   “就要下雨了,路御女怎么独自在这里,伺候御女的人呢?”牧碧微打量她几眼,问道。   路氏面上露出一丝羞惭,定了定神才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妾身想独自出来走走,不想到了这里天色就不好了,妾身正要回去来着。”   “你袖子里是什么?”路氏早在牧碧微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失宠,本身也没什么娘家助力,牧碧微也懒得玩场面上的把戏,见她有敷衍之意,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路氏面上羞愧之色更盛,却是嗫喏着不肯回答。   素绣见状,便将袖子一挽,就待上前拉住了她强行看着,路氏看到这情景晓得若不说实话,定然没法脱身,又见天色随时会下起雨来,担心自己若是遇雨病倒,如今可不比从前能够延医问药,当下咬了咬牙,极不情愿的将袖中之物取了出来,交与素绣,口中低声道:“并没有什么……不过是见这假山上长了几株药草,故而……故而想移回长信宫里罢了。”   牧碧微与阿善都是粗通医理的,闻言将素绣呈上来的东西仔细翻看了一下,阿善点了点头,牧碧微也认出不过是车前子、夏枯草等物,甚至还有一把苍耳子,上头略沾了几滴血珠,想是仓促之间塞进袖子里时划破肌肤的缘故。   这几样都是极常见的入药之物,主清热解毒与散风寒、通鼻窍之类,牧碧微复打量了一番路氏的穿戴,心里对她独自出来收集这些宫人偶尔才漏下的几株草药,甚至还想把有根的几株栽到长信宫去,也大概明白了几分。   当下令素绣把东西还回去,淡淡道:“原来如此,御女倒有几分雅兴。”   如今这情况,不拘牧碧微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来,路氏的脸还是涨得通红,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咬紧了牙关不作声。   牧碧微也不再与她多话,吩咐步辇直接回长锦宫,免得着了风寒。   目送长锦宫一行人远去,路氏忍了多时的两行泪才掉了下来,只是她也不敢多哭,胡乱拿袖子擦了,看了看天色,估计是赶不回长信宫了,就待在假山里的山洞躲上一躲,无意之中摸到了袖子里一块沉甸甸的物事,却非自己所有,心下一惊,忙把东西取了出来看。   却见是一只织锦缎镂金丝绣花鸟的锦囊,她打开锦囊一看,里头竟是一对赤金锭,色泽纯净,拿在袖子里都觉得沉重,足有二十两。   “莫非是刚才那宫女……”想到素绣把草药还给自己时那笑吟吟的模样,路氏脑海里不禁浮现起了这个念头,然而她究竟也是得宠过一时的,即使后来失了宠,到底也有过几分见识,随即便否定了这个可能,“不对,那宫女穿戴虽然光鲜,可看品级不过是二等宫女罢了,便是一等大宫女,又哪里有这样的手笔?”   宫人虽然都有份例,像服侍贵人的近侍另外还有赏赐,但一个月也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二十两赤金,若是换成了银钱,足以当得起一多百两了,就是长锦宫里的青衣女官闵阿善,一年下来明面上的例钱,也不会比这个数多多少,又何况方才那宫女只是个二等宫女?   再说,即使她同情自己,便是有这个手笔,也未必有那胆子当着牧宣徽的面接济自己,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发现,牧宣徽会怎么想?   这么想着,路氏忽然想起,方才牧碧微问起自己在此处的目的,尝逼着自己将东西经过素绣和阿善呈上步辇细看过……当时还道她既是疑心,又是故意羞辱嘲笑自己,如今想来……莫非自己误会了?   以牧碧微的帝宠与位份,并她的出身,区区二十两赤金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也惟有她有这个做主的权力……素绣想来接到手里发觉有异,但既然能够做到二等宫女,常在牧碧微跟前露面,自然不会轻易露出行迹。   路氏茫然的握着赤金,那么牧碧微做什么要帮自己呢?   她却不知道,这会儿功夫,牧碧微已经回到了长锦宫,叮嘱挽袂带着西平去喝碗姜汤,免得在菊圃里吹着风入了体,自己却带着阿善进了内室,把其他人打发了,笑着道:“阿善做什么对路氏另眼看待?”   原来那装着赤金的锦囊却并非牧碧微所放,而是阿善趁着牧碧微看罢,吩咐还给路氏的光景放进去的,只是素绣还道是牧碧微所为,虽然察觉到其中夹了旁物,面上却不敢露出声色,若无其事的交了回去。   只是牧碧微居高临下,身边人些许小动作,阿善也没刻意瞒她,自然藏不过去。   这会听牧碧微询问,阿善也不在意,道:“不过是一时心软罢了,左右女郎大方,奴婢也不缺这么点儿东西,给了她,倒能够在长信宫里过好一段时间了。”   牧碧微眯起眼,却是不信:“阿善才不是这样的人,论说失宠可怜,这满宫里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阿善从前可没这样怜恤过人啊!”   她眨了眨眼睛,“莫非,当初范氏之事,阿善竟耿耿于怀至今吗?”   第二十一章 王成   青池轩,聂元生被隆隆雷声惊醒,睁开眼睛,却见室中一片昏暗,借着偶尔掠过的闪电看清不远处的铜漏,却还只是申初时分。   他轻轻咳嗽几声,帐外立刻传来一把阴柔的声音:“聂舍人,可好点了?”   聂元生听出是王成的声音,王成素与卓衡走的近,对于他来说也算是自己人了,这会便应了一声,直接问道:“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王成取了茶水进来服侍他漱了口,又绞了帕子净面,趁聂元生将帕子按在脸上醒神的光景,才郑重道:“陛下派人请了蒋公、左相并牧令进宫,在西暖阁里密议到晌午后才放人走,中间,牧宣徽携西平公主过来求见,正赶上陛下一行人出西暖阁,陛下破例没有见牧宣徽,但也未发作,只说此刻忙着,等回头再去长锦宫。”   顿了一顿,又道,“小龚氏还在东暖阁,自那夜牧宣徽与她长谈一番,小龚氏倒对牧宣徽依恋了起来,不时盼着牧宣徽过去,还一再的向奴婢打听宣徽什么时候会到宣室殿陪她说话。”   聂元生将帕子交还给他,不由笑了:“小门小户的话也不会说,什么叫做陪她说话?”   “正是这个理儿。”王成自然是向着他说,笑着道,“奴婢也是瞧她如今还在东暖阁,念着陛下的面上才敷衍了她几句,宣徽娘娘是什么身份?她一个民女,能够叫宣徽娘娘闲了寻她说笑几句就是福分了,却将宣徽娘娘当成了什么人?”   “牧宣徽为人大气,然而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其他人议论起来,她也不得不疏远了这小龚氏。”聂元生思忖了下,吩咐道,“她既然主动寻了这小龚氏说话,未必没有其他主意,不要随意传出话语乱了她计划。”   王成听了,顿时一凛,躬身道:“是奴婢疏忽了!”   “也不必对小龚氏太过照拂。”聂元生知他之意,摇了摇头,“如常便是,免得陛下察觉。”   王成接下帕子去,不多时却端着一盅鸡汤进来,说道:“这是陛下那支千年血参熬的,陛下特特叮嘱舍人醒后进上。”   聂元生嗯了一声,接过呷了一口,道:“陛下忽然召了重臣入朝,甘泉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方贤人果然派人去了和颐殿。”王成笑着道,“这件事情却是雷大监禀告上去的,连带方贤人所派的那个人也被捆到了御前,陛下甚是恼怒,只问了她是方贤人派去和颐殿,要禀告陛下召见臣子之事,就叫人拖下去打死了。”   “那么方贤人呢?”聂元生对个宫人的死活兴趣不大,立刻追问道。   王成道:“也被雷大监奉圣命拿了下来,只是陛下如今还在琢磨给方贤人怎么定个罪才好。”   “这是我劝说陛下不宜在此刻与太后伤了情份。”聂元生点了点头,“不想陛下倒是被拘束了……嗯,你去告诉雷墨,使他提醒陛下,禁中用墨被投毒,虽然不宜公开,但私下里也当告知太后晓得,将事情拉到方贤人身上,太后必不肯再保她!”   王成听了这话,顿时想到了两年前太后的陪嫁作司莫纤纤,心头冒出一股子冷气来——太后在宫闱多年,身边心腹自然不少,先后派到过冀阙宫的女官,就有莫作司、方贤人、萧青衣和宋青衣,然而这四人里除了方贤人在冀阙留到现在,其他三人都已经被赶走,饶是如此,这些跟随高太后多年的女官,在宫闱里,尤其是对内司的控制,依旧不能小觑,不想两年前因当时的贵嫔孙氏和顺华姜氏双双难产,莫作司与萧青衣双双被杖毙,因为涉及到了皇家子嗣事,就是太后也不好说两个奴婢比为皇家延续子嗣的皇孙更重要,哪怕是公主也是金枝玉叶啊!   如今连方贤人也被拖下水,同样是高太后完全没法维护的罪名……如此,高太后身边数得上的女官,可就只剩了一个宋青衣!   然而宋青衣已经被从冀阙赶走,又无内司之职,单凭她一个,想再如方贤人在时一样对内司有所控制可就难了。   毕竟姬深虽然没有大婚,可宫里已经有了左昭仪,即使太后可以通过左昭仪来控制内司,可曲氏不得宠爱,说是代摄六宫之权,实际上,稍微得宠些的妃子的地方她压根管不了,再加上从前阮文仪在,阮文仪是亲近高太后的,还会帮衬着方贤人和左昭仪,雷墨却不然。   不提他当初被贬到行宫十年就和高太后大有关系,单是他在阮文仪被留在西极行宫,晋升为大监后这两年,虽然没把内司夺到手,却也安安稳稳的伺候了姬深两年就知道,雷墨绝对是吸取了阮文仪的教训,将姬深视为头号忠心之人——至少表面上如此——才会在禁中被混入有毒的瑞金墨后还能够在姬深的震怒之下拣得一命!   何况雷墨在行宫一待十年,远离中枢,好容易有了大监之位,却对内司只能看不能管,心中如何不急不怒?这一次的事情固然对雷墨来说凶险,然而雷墨若是熬过去了,姬深必然会对内司怀疑和清洗,到时候他这个大监还怕不名副其实吗?   莫作司、萧青衣的死,王成限于身份知晓不多,但也知道绝非场面上所说的“伺候怀孕妃嫔不力”,毕竟两宫妃子同一天发动,都是难产,任谁都不会以为这皇家妃嫔的福分怎的如此之薄?   如今这方贤人,前途却全在了聂元生一句话里,王成此刻听得,不由得他不一个哆嗦——去了方贤人,这冀阙宫,不敢说再无太后眼目,但至少,太后对于冀阙宫,并内司的掌控,都将降低到了一个极为薄弱的时候!   而且雷墨如今既然已经在戴罪立功,可见未必会被此次的事情拖累多少,反而可能因祸得福!雷墨是怎么当上大监的,王成也是在宣室殿伺候的老人了,又与新任的奚仆卓衡亲近,何尝心里没数?   也就是说,方贤人一死,太后对冀阙的监督力度大降,反而是聂元生,此后怕是姬深有什么举动,他才是最清楚之人!   王成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庆幸,幸亏自己跟着卓衡,一向对聂元生恭敬,如今聂元生将这样的话随意在自己面前说来,还叫自己去传话给雷墨,这也是表示对他的信任,同时也是给予他一个在雷墨跟前露面的机会——别看都是在宣室殿里伺候,王成见雷墨也见多了,然而,将来若雷墨掌握内司,岂有不将高太后一系的人打下去,重新提拔亲信的道理?   而雷墨被贬多年,当年的交情,如今不是不在人世,就是已经淡薄,或者资历上有容易威胁到他地位的可能,能够用的可不多,自己奉聂元生的命令去给他传话,指不定也有得到品级的一日?   想到这里,王成越发恭敬的躬身答了,见聂元生喝罢鸡汤,面色还有些疲乏,忙重新伺候着他躺下,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   吾有一个梦想   每个礼拜的精华都能够轻松的用完   顺便,每个礼拜大概三十七个精华的样子……   第二十二章 秋雨问罪(上)   这场秋雨下得很是激烈,王成离开后,聂元生睡了半个时辰,却是硬生生的被打在屋檐上的雨声吵醒,他在帐中醒来,也能够感觉到屋外充沛的水汽,不觉披衣而起,出了帐子,到了窗边,这青池轩有一个池字,自也是有水在近前的,只是远不及风荷院那么大。   不过是在屋后,一个小小的水塘,里头也没有种芙蕖,塘边生着一片茭白,这时候却已经发黄了,许是因为这青池轩平素也没安排人住的缘故,却也无人收拾,这会儿池上飘起不少落叶,想想还是大部分被急雨打下去了的缘故。   聂元生静静看了片刻,冷不防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嗽!   他心头一讶,倒也没有吃惊,缓缓转过了身,正待拱手为礼,面色却在转过身的刹那变为惊奇——只因此刻施施然站在他身后的,却并非姬深,而是牧碧微!   “你怎来了这里?”聂元生原本打算行礼的手便放了下去,飞快的看了眼四周,沉声问道。   牧碧微一望可知是悄悄溜了进来的,她换下了宣徽的种种华服,只穿了一件不打眼的绾色窄袖交领襦衫,下面系着檀色罗裙,长发挽成宫中宫女常梳的盘桓髻之形,不施脂粉,钗环褪尽,听了他的责问,却是得意一笑:“放心,右昭仪使人把陛下请到祈年殿去了,我今儿带着西平去看菊花,不想在御花园里头碰见了她带着新泰公主在,很是讥诮了她几句,想来这是知道了我先前带西平求见陛下被陛下推了,只是陛下到底留了我一分颜面,应了个晚上去长锦宫,因此就迫不及待的把人抢过去。”   聂元生见她话虽然说的漫不经心,但鸦翅上的水珠兀自晶莹,袖角裙边更是沾了许多水迹,知她如今已非当日居于风荷院中情景,长锦宫距离冀阙宫虽然不算太远,可究竟是两宫之隔,即使是从角门溜过来,到底也不容易,何况雨还那么大,不觉心下一暖,伸手举袖提她擦拭了鬓上水珠,忍不住轻责道:“我是说这样大的雨,你又何必跑这一趟?有事只管使人去告诉了卓衡、王成来告诉我便是。”   又道,“陛下今日召见牧令他们是我出的主意,放心,不是什么坏事。”   “朝中有你斡旋,阿爹我却不怎么担心了。”牧碧微任他替自己擦拭着,只是眯眼道,“我却是来寻你问罪的!”   聂元生嗯了一声,面露讶色道:“什么问罪?”   “那瑞金墨里的毒……是你下的。”牧碧微紧盯着他,前半句说的还有些迟疑,但后半句却说的极为肯定了。   “你说这个?”聂元生听了,却不惊讶,只是笑着道,“好罢,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我本以为此事从开始到结束,你都卷不进来,不想偏生就碰上了。”   说着道,“没提前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你吓着了罢?那毒我自己心里有数,并不打紧,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   见牧碧微依旧抿紧了唇望着自己,他想了想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不比两年前,那时候陛下因为加冠未到,不肯亲政,你晓得陛下不喜政事,之前那几个伴读如曲叔清就是因为苦劝陛下重视朝政,才被陛下亲自赶出宫去的……陛下不亲政,我便是再得信任,官职再高,到底拿不到实权,好容易熬到如今,不将方贤人打发了,实在不能放心。”   姬深将批阅奏章的地方从御书房换到了东暖阁附近的偏殿,为的就是能够避开外臣察觉到他让聂元生代笔的真相,然而宣室殿的偏殿固然能够阻挡外臣撞破此事,对于在冀阙宫已经伺候了好几年,于内司也算根深蒂固的方贤人来说,时间久了,未必发现不了。   方贤人若知道此事,岂有不禀告高太后的道理?   到那时候,任凭姬深多么信任聂元生,高太后也非杀了他不可!   即使担心与姬深结怨,但高太后出身邺都高氏,她若是下定了决心又有了足够的理由要聂元生死,高家多的是死士去卖命,凭着聂家一个临沂郡公的恩泽,哪里护得住聂元生?   就是姬深自己,根基浅薄,高家把事情做的严密一些,怕是到时候连他都不知道聂元生是怎么死的!   为了能够继续为姬深代笔,从而一步步掌握朝政,聂元生必须在自己还无法承担此事曝露前掩盖住消息,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保证宣室殿,或者说冀阙宫中上层宫人的可靠,方贤人必须离开冀阙!   问题是姬深已经赶走了太后派来的三位女官,方贤人虽然不受姬深喜欢,可她深谙如何在冀阙宫留下去,作为外臣,聂元生虽然极得姬深信任,即使有时候出言干涉宫闱之事,姬深也不怀疑,然而这正是因为聂元生将其中的度拿捏的极好,从不越界。   为了一个方贤人进言,聂元生不认为这件事情值得自己浪费一次干涉宫闱的机会,更何况莫作司、萧青衣死后,太后培养多年的心腹一下子去了两个,尤其是莫作司的死,对高太后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所以高太后对于剩下的宋青衣和方贤人很是倚重。   方贤人这两年在冀阙宫做事越发的低调,也不再劝谏姬深,就是姬深如今看到她禀告事宜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若在这个时候进言,很难说高太后会不会察觉到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何况方贤人因为出任冀阙女官的缘故,顺理成章的在内司挂了名,对于内司的掌握,是莫作司后最为严密的一个,毕竟她曾与阮文仪、冯监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多年,若是将方贤人逼死,那么雷墨也可以得到真正掌握内司的机会,如顾长福等亲近于聂元生的内侍,也可以趁机掌握实权,这些对于聂元生来说都非常的重要。   聂元生也是左思右想之下,方想出了这招苦肉计,御书房也好,偏殿也罢,旁人出入到底不容易,但对于他来说却不难,何况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把毒下在自己身上更容易的事?   这也是他在刚刚苏醒之后,听得姬深震怒要严查此事,立刻强撑着阻拦的真正缘故……毕竟,御书房和偏殿的出入一向有制度,查来查去,到底免不了聂元生、雷墨和卓衡这些人,尤其是偏殿中的伺候,向来由雷墨和卓衡亲自动手,偶尔才有宫人被他们盯着进去收拾。   如果严查,也许查不到聂元生,问题是雷墨和卓衡必然无幸,即使查不出什么,他们作为内司大监和宣室奚仆,也将承担护主不力的责任。   高太后是一点也不介意趁机落井下石,将这两人逼死,好换回阮文仪或者其他内侍的。   聂元生辛苦筹划才把雷墨弄回邺都,又怎么肯就这么叫他被干掉?   见牧碧微依旧脸色阴沉,聂元生放柔了语气,仔细解释:“此事的确行险,然而一来陛下性.子你我皆知,因高太后偏爱广陵王,当年高祖皇帝驾崩,陛下心情抑郁,回太后身边,正需要太后怜爱抚慰时,偏偏看到太后生怕因陛下归去冷落了广陵王,此事经我挑拨,一直是陛下心中之刺;二来陛下虽然不喜政事,却也忧心帝位,我将此事引到了安平王与广陵王身上,陛下膝下又无子,岂会不疑?三来,不趁着如今将人打发了,将来迟早成为累赘……”   他这样细细解释,只当牧碧微好歹不生气了,却见牧碧微沉默了片刻,悠悠道:“我冒雨前来,想听的却不是这些。”   聂元生心念急转,还没想清楚她话中之意,就听牧碧微一字字道:“你可知道那晚我才到东暖阁前,就听见你中毒昏迷之事,若非夜幕之下急急转开头去,当场的人便都能够看清我面上神情?!”   “你又知道陛下赶到,召容戡诊治时,我心中何等忧急?当时陛下虽然担心你,不曾留意到我,可那沈氏却几次频频看我,为了不叫她觑出端倪……”   牧碧微冷笑着拉起袖子,聂元生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目光顿时一凝——此刻本是傍晚时分,却因为秋雨压城的缘故,室中早已一片昏暗,但窗开着到底有雷光电火掠过,牧碧微肌肤胜雪,借着一掠而过的紫电,只见她雪腕之上,生生的被掐出了五枚深痕,血迹宛然,伤口泛着隐隐的紫黑之色,可见当时用力的程度!   聂元生闭了闭眼,伸手拂上,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你是对不住我!”牧碧微推开他手,放下袖子,冷冷的道,“可不是这里对我不住……而是那晚我使阿善引开卓衡,跳窗进殿时,你竟没有立刻叫我走!”   聂元生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冰冷锋利的目光迫住,竟不能言,只听着她低而冰冷道:“那日我跳窗而入,你的反应就很不对劲,你当时那一眼,何其凌厉!后来见你在替陛下批阅奏章,我只当你是为了此事,故而才对忽然闯进来的人有了本能的敌意!   “可等你醒来与陛下单独密谈,我被打发出去,去寻了小龚氏闲聊时,却忽然想了起来,你做事素来滴水不漏,难得有缺,又何况是代批奏章这样的大事?!”   牧碧微抬起手来,抓住他的手臂,她抓的很是用力,聂元生虽然不是世家出身,但他的祖父聂介之生来风度翩然,对子孙教导更是用心,他又是自幼入宫伴读,在宫闱里被教导出了恪守礼仪的习惯,即使方才室中无人,出帐开窗透气这几步,也将外袍穿好了,可是此刻隔着厚缎夹衣也能够感觉到她指甲的尖利,可见牧碧微已用了几近全力。   她微微踮起足尖,整个人几乎扑在聂元生怀里,偏又站得极稳,两人之间的距离几视作无,牧碧微扬起脸,恰恰够得上聂元生的耳畔,她嘴唇张合,声音清冷干脆,犹如冰玉相击,“先前我并不知你在殿中,所以在殿外的回廊上问过几句卓衡,按理说,后来沈氏赶到东暖阁去闹小龚氏,那么远的距离,你都能够听到异响示意我莫要作声,又何况是我问卓衡的话?”   聂元生听到这句,眼神一黯,叹道:“不错,你在外开口问卓衡后,我是知道你来的。”   “可你没猜到我会进殿去看你。”牧碧微紧抓着他手臂的手,忽然一松,整个人也仿佛完全失了力气一般倒进他怀里,聂元生反手将她揽紧,俯首在她肩上轻轻道:“兹事体大,我虽然反复推敲过,也与雷墨他们议定了如何行事,但究竟心中牵挂,心神不宁之下,卓衡与你低了声音之后说话,我却没听清楚,只听他引着你们向远处走去,当你要去东暖阁寻陛下……”   牧碧微把头靠在他胸前,却轻轻笑了,昏暗里只见她眼神冷冽:“所以你以为我不会去寻你,我进殿的时候……你正好把毒服下去么?”   聂元生沉默下去,牧碧微却慢慢说道:“因此你察觉到有人进入才会本能的投来那一瞥——因为你知道,会那么忽然闯进殿,还没有走门的,绝不会太后或者外臣,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陛下,一个是我……无论是谁,你都不希望被发现你的服毒,对也不对?”   “只是我当时被你坐在御案前所作之事震惊,竟没察觉到你有没有旁的私下里的动作,何况御案上那时候堆积如山的奏章,又高居丹墀之上,我站在殿下哪里看得清楚?”她微弱的叹息着,“我不怪你计行险招,也不怪你隐瞒于我,可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当时已经服下毒药,也准备了那青花美人瓠放在榻边,以惊动卓衡,却为什么不立刻打发了我走?若非我在那时候进去,只怕你早就打碎那只青花美人瓠,容戡早一步赶到,你亦未必中毒那么深了吧?”   她这番分析,丝丝入扣,聂元生再不能沉默,伸手抚住她鬓发,直起身来,却慢慢摇头道:“不使毒性发作到一定程度,又怎能叫陛下见之心惊,从而更加怀疑高太后,以将高太后的人手全部排斥出去,把内司拿下?”   “撒谎!”牧碧微亦抬起头,直视着他近在睫前的脸庞,淡淡的道,“陛下震怒于雷墨,差点要将他直接处死,若非雷墨机灵,我又在场,阴差阳错的提到了御书房打岔,他早就死了!何况你当时只需晚那么几刻醒来,陛下使人彻查此事,事情想不闹大都不行,禁中行刺陛下,即使没有成功,这是何等大事?一旦传了出去,能不查到底?”   牧碧微说到这里,冷笑了起来,“我可不是那等心思单纯天真无邪的女子,若想骗我,好歹也多想一想前因后果!差一点,只差一点点!雷墨就要死,卓衡也不会有好下场!这些人都是你辛苦多年,才安插到了陛下身边的!我不信你会轻易拿他们的生死开玩笑!若非你中毒太重,过了预先的估计,怎会出现这样致命的误差!”   牧碧微心思细腻,又对聂元生的安危上心,那夜聂元生昏迷不醒时,虽然心绪混乱,却还是靠着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维持着正常的神态,又勉强保了雷墨一命,等到聂元生清醒,容戡确诊无忧,才大大松了口气,后来聂元生又提出与姬深密谈,牧碧微到底担心着,不舍离开宣室殿,这才借口去寻了小龚氏心不在焉的说了半晌,这也是小龚氏年纪小,又没什么心机,压根没看出牧碧微的敷衍来。   却叫牧碧微借着与她东拉西扯的功夫,渐渐理清了事情的真相!   若不然,她又如何会离开宣室殿?   ……………………………………………………………………………………   看,又是对手戏!   我一定能写好男女主互动的!   木有错!   之前神马沈氏过来啊,小龚氏啊,御花园啊,孙氏啊……统统都是为了这里有木有?!   为了这场对手戏,拖了多少酱油出场啊!   所以之前绝对不是抢戏!   都是铺垫,没错,那些是铺垫!   嗯,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写着写着就把男主角忘记了,然后忽然又想到了他……   木有这回事!   第二十三章 秋雨问罪(中)   “莫非在你眼里,我竟如此不可信?”牧碧微猛然将他推开,厉声喝问!   聂元生眸色深沉,定定望着她,半晌才轻叹道:“我不过是不想你担心……”   “你若当真不想我担心,那就该早早的将事情告诉了我,也好叫我心里有个底!”牧碧微拂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冷的道!   室中寂静片刻,窗外,几道紫电无声划破天幕,隆隆的雷霆从天际遥遥滚来,聂元生闭上眼,缓缓道:“我服下多少毒,我心里清楚,必损不了性命,之所以差点误了雷墨他们,却是因为我先前风寒未愈,身体虚弱,那毒我是在旁人身上试过了效果的,不想自己忘记了这一着,才出现误差,但如今既然无事,咱们都不必追究了。”   牧碧微默然良久,才悠悠的道:“是么?”   聂元生嗯了一声,牧碧微却冷笑道:“你既然想到服那毒行苦肉计前先以旁人试一试药效,如何竟忘记了自己风寒未愈?!”   牧碧微抬起手,轻轻抚摩着他的面庞,冷冷的道:“我从不记得你如此粗心!”   聂元生任凭她抚着,却渐渐笑了起来:“微娘,你这样担心我,我很欢喜。”   牧碧微听了这话,手却一顿,片刻后才继续冷冰冰的说道:“我只是担心若无你在朝中……”   “牧令被召回且任了尚书令,陛下不喜政事,不信任曲家高家的底子先帝和我都已经打好了,两年前,借着安平王为庶女请封县主一事,我还提醒了陛下既然要重用牧家,那么牧家的姻亲很该打压……所以沈家徐家想借曲家高家被陛下猜忌上位也不太可能。”聂元生含笑抚了抚她鬓发,“即使如今我不在朝中,牧令也有陛下维护,只要牧令不似蒋遥和计兼然那样一味的劝谏陛下,惹陛下怒气,至少在本朝,他的地位无人能动。”   他慢慢的说着,指尖渐渐滑到牧碧微腮旁,“微娘,你到底还是在担心我。”   这句话说的甚是肯定,牧碧微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把头一扬,甩开他的指尖,冷哼道:“我何必担心你?”   话才出口,却有觉得不对,这么一说,倒仿佛是在赌气一样,但见聂元生眼中含笑,显然是笃定了自己口是心非,牧碧微甚觉气恼,就要在将他推开,然而聂元生却低下头,轻轻拉起她方才揭开的袖子,借着电光注视着她臂上伤痕,心疼道:“你方才也说了,我做事素有分寸,看似凶险,却始终掐着一条线,下次切不可如此伤害自己了。”   不想他话音才落,牧碧微怒气复生,狠狠瞪了过来,怒道:“若不是你自己不知轻重,我又何必如此胆战心惊?”   聂元生明智的不再解释,态度极好的认错道:“是是是,是我的错,你莫生气。”   他低声下气了半晌,牧碧微才觉得胸中郁气稍缓,便又关心起他来,这才省起窗子开着,又埋怨他道:“你先前风寒未愈就中了毒,方才我觉你脸上余温未褪,显是热毒不清,怎还敢开着窗子吹风?快快回到帐子里去,我替你把窗关了。”   聂元生自知理亏,自然无不应允。   牧碧微过去关了窗,又按着电光亮起时所记的位置去点了一盏灯,执灯入帐,却见聂元生脱去外袍,只着中衣,接过自己手中之灯,却将外袍递了过来,温言道:“你衣裙沾了雨,穿久了寒气入体不好,且先换下。”   见牧碧微拿了外袍却欲言又止,他笑着道:“我仿佛记得王成方才走时给我留了些点心,这就去取了来,你先换着。”却是穿着中衣便出去了。   等他从外间拿了食盒进帐,牧碧微已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一旁,聂元生的袍服甚是宽大,穿在她身上尤其太过,几乎都拖到了地上,牧碧微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榻尾,见他进来,便道:“我正奇怪,王成怎的不在?”   “我使他去和雷墨穿话了。”聂元生将食盒放到一边几上,自己在牧碧微身畔坐下,微微沉吟,道,“前朝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不过,接下来陛下可能会在子嗣上有所烦虑,你知道就好。”   牧碧微皱了下眉,随即笑道:“陛下至今无子,的确有些不妥。”   “这宫闱里能不能有子嗣,一在乎命,如何氏、龚氏,二在乎各人能耐,所以陛下至今无子。”聂元生淡淡的道,“尤其陛下至今不曾立后,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陛下的皇长子,乃是重中之中!”   他慢慢的说道,“你近日留神些,陛下这几日怕是心绪未必会佳。”   牧碧微咦了一声,眼波流转,睇他道:“莫非你……”   聂元生只是一笑:“高太后!”见牧碧微仍旧不以为然,聂元生不得不进一步提醒,“高祖皇帝。”   “太后欲效仿高祖皇帝,亲自抚养陛下的皇长子?”牧碧微顿时皱起眉,“这也未必吧?先不说如今皇长子的影子还不见,纵然有,那些位份低又出身不高,宠爱平平的妃子且不去说,就是左昭仪、崔列荣这样的,虽然是站在了太后那边的,可毕竟都不姓高,若是她们有子,岂肯交给太后?她们娘家可不是没人!若如孙氏和我这样的,又怎么肯交给太后?旁的不说,莫作司死后听说太后悲伤的几日饮食难进呢!”   她反复思索了几遍,见聂元生神情奇异,忽然明白了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宫里……”   “方贤人手底下有个叫挽烟的宫女你知道罢?”聂元生并不瞒她,慢慢的道,“生的也不怎么样,只是前次云台宫的谢世妇送汤来给陛下,陛下当时兴致甚好,不曾喝汤就临幸了谢世妇,后来恰好我进宫,陛下就将谢世妇先打发了走,那碗汤却是留了下来……等我与陛下说完话,去代陛下批阅奏章时,陛下喝了那碗汤……因时辰已是宫门落锁,就随意在冀阙宫里召了一人,便是挽烟。”   牧碧微虽然不掌彤史,但对姬深每日召幸了些什么人,自有阿善主持了人打听好了禀告,云台宫的谢世妇宠爱很是一般,每个月都未必能够轮到那么一两次,她仔细一想,因着景福宫龚氏的身孕被确诊为男胎,姬深这些日子多数是在景福宫里住的,谢氏想承宠,也只有送汤送水送上门……最近一次,仿佛是一个半月前的事了?   她顿时一惊!   “挽烟已有了身子。”聂元生眼神冷冽,“你知道,她是方贤人一手教导出来的,算得上大半个太后的人!”   这个消息却比当初何氏、龚氏怀上男胎时更来得惊心动魄!   册妃四年仍旧无一子,还是皇家,姬深再如何昏庸不理政事,这等人伦子嗣大事,却不可能不上心!   就算是高太后这两年也不能不急了!实际上,当初太后本已有意对何氏下暗手,却因何氏恰好怀上了身孕,高太后才改变了主意,后来查出是个男胎,太后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如今这一个挽烟固然出身和孙氏差不多,可她乃是方贤人一手栽培出来的心腹……牧碧微沉声问道:“那一个挽烟腹中子嗣是男是女可有查出?”   “不敢请任仰宽,从邺都中寻了个号称擅长断此的大夫看过,说是有八成把握是男胎。”聂元生很平静的道,“那大夫已经死了。”   “那……挽烟在什么地方?”牧碧微隐隐约约之间,似乎察觉到了一丝诡异,她忍不住问道。   聂元生淡笑着道:“她么,当然还在方贤人手下做事,只不过方贤人寻了个借口这段时间都把她看在身旁。”   牧碧微原本还以为请大夫断挽烟腹中子嗣是男是女的是聂元生,不想听这口风却不像,忍不住奇道:“这是什么缘故?”   “太后派方贤人和挽烟来盯着冀阙宫,何尝不知冀阙宫的人一举一动也在旁人眼里?”聂元生摸着她的鬓发,眯眼笑道,“今日,陛下召蒋遥、计兼然并牧令觐见,这等事情,方贤人从前都是要告诉太后一声的,从前陛下并不在意,知道了也不过训斥方贤人一番,所以方贤人虽然知道挽烟承幸有孕,却也不敢声张,毕竟无事着她到甘泉宫得太后庇护不难,可挽烟算是大半个太后的人,如此早早惊动六宫,于她安胎不利不说,也容易因挽烟的身份低微,生出许多风波来……两年前西平公主才失生母,陛下着你抚养她时,左昭仪就曾动过心,你是知道的。”   牧碧微诧异道:“你是说太后担心左昭仪与她争夺挽烟之子?”   聂元生笑了一笑:“当年陛下为着右昭仪,明确表示不肯要左昭仪进宫的,曲家也表示顺应上意,是太后苦劝,硬把左昭仪接进了宫,如今左昭仪膝下空虚,又有曲家为后盾,她要个生母已故或者身份卑微的皇嗣抚养并不为过。”   顿了一顿,聂元生却奇异一笑:“也不只是左昭仪。”   他慢慢的说道:“两年前,右昭仪与姜先昭训双双难产,陛下心下已有了刺,若早知挽烟已有身孕,岂会容她再回甘泉宫里生产?”   “所以只有干脆叫挽烟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到了甘泉宫,然后再把人扣住,无论是谁总不能够冲进和颐殿要人罢?”聂元生淡淡的道,“既然要不引人注意,自然只有挑选合情合理的差事……”   牧碧微唔了一声,就听聂元生叹息道,“兜兜转转,好容易将这挽烟借陛下亲手解决了!无论如何,亲近于太后的妃子,绝不可抢先有子嗣!”   她心下一惊!   第二十四章 秋雨问罪(下)   “挽烟……”牧碧微震惊的说了两个字,便见聂元生缓缓点头,神色平静之中亦有着一丝难言的悲哀:“方贤人派人去禀告甘泉宫,陛下召见蒋遥等人,实际上陛下什么都没说,不过是照我叮嘱,宽慰了一番蒋、计,又勉励了几句牧令罢了。”   牧碧微抿紧了唇,禁中混入毒物,宣室殿,或者说整个冀阙宫的宫人都脱不开关系,聂元生本就深得姬深信任,如今再以身中毒,让姬深怀疑起了他是代己受过,疑心一点一点被引到了太后身上——即使不怀疑是高太后意图毒杀亲子,至少也是怀疑高太后有纵容之意……总而言之,在认定了高太后偏心广陵王的姬深心目中,高太后的嫌疑难洗!   而正在姬深心中怀疑扩大到了极限时,聂元生又劝说他召见蒋遥等重臣,接着,方贤人果然如他所言派出挽烟向甘泉宫禀告此事,这在往日本不被姬深放在心上的一件事,此刻却无疑等于成为了聂元生的证明!   “陛下只问了挽烟是奉方贤人之命前去和颐殿禀告此事,便被陛下下令拖下去杖毙。”聂元生轻声而冰冷的道,“其实当年高祖皇帝为陛下挑选伴读,原本并无我在内,当年陛下启蒙,高祖皇帝对于储君已有决议,也决心要以陛下为太孙,所以四名伴读,高祖皇帝头一个点了威烈伯曲夹的嫡幼子曲叔清,第二个点的是荣昌郡公高传嫡孙高荭,也就是陛下的表兄,第三个是新昌郡公沈豁的嫡长孙沈庆,由此可见,陛下第四个人会选谁!   “家祖是本朝名臣,但也只是臣,聂家毫无底蕴,我连阿爹的面都没见过,他就已经去世,叔父性格忠厚,可却不适合入朝为官……高祖皇帝之所以取我为伴读,却正是因为我阿爹早逝,叔父忠厚的缘故。”   聂元生苦涩而茫然的一笑,才继续低声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既安慰了那些非世家出身的老臣之心,又不至于生出一位权臣来……实际在,有那么多世家在,如我这等庶族出身的臣子,即使叔父酷肖祖父,又怎么可能达到操纵朝政的地步?”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目光渐渐转冷,“我六岁入宫,伴读陛下,至今一十有四年,少与陛下相离,不论陛下在旁人眼里如何,待我总是好的,这样害他子嗣,我之罪孽,难以洗净!”   话是这么说,但聂元生眼中冰冷之意却不容摇动,牧碧微沉默许久,方悠悠的道:“陛下待你是不错。”   顿了一顿,她却冷笑了一声,“然而这不过是你处处顺着他罢了,若不然,曲叔清、沈庆、高荭都被赶走,你又凭什么留下来?”   “元生到此刻还不及我看的开啊。”牧碧微按住他手,凝视着聂元生的眼睛,一字字的道,“若无陛下昏庸,我何必进宫与那些个妃嫔拼个死去活来?你又何必背负佞臣之名步步艰辛?如今陛下才亲政,因着登基以来的不理朝政与重色轻德,朝野对陛下已经很是不满了,陛下无子,尚且可能使各方彼此顾忌,僵持一段时间,让你我可以趁机站稳脚,若陛下有子……一旦你代笔之事被揭露,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挟幼帝自重,这样的差事,落得到你我手里么?”   聂元生突兀的笑了一笑,神情苦涩,摇头道:“微娘,你不会明白的,我与你不一样。”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我也可以学曲叔清,纵然不及他们有家族看顾,但想富贵却不难,毕竟先人遗泽……可我如今也只能在佞臣这条路上走到底了!嗯,我知道你想安慰我,然而我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再这样懊悔委实可笑……”   他吐了口气,轻声道,“如今我也只盼望,那些个与太后不和的人能够早日怀上皇子罢!”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后告诉你。”聂元生却不愿意再说下去,他拿手指在唇边做了个手势,牧碧微会意,顺着他的手势向榻内爬去,躲到了帐幕之后,只是心下到底有些紧张,心想姬深今儿被孙氏请到祈年殿去,想来不至于还会赶回宣室殿罢?一时间倒是指望孙氏更得宠些才好。   待她藏好,聂元生才咳嗽了一声,扬声问:“王成?”   屋外果然传来大声应答,就见门一开,一股急风卷入,将帐子一下子吹起,牧碧微方才所点的烛火虽然加了灯罩,也是好一阵明灭不定,这明灭中,聂元生忽然道:“你再点盏灯!”   王成忙答应了一身,转过身去寻火石,藏在帐后的牧碧微却觉得身上一重,却是聂元生扬手将一件外袍抛到她身上,定睛一看,才想起来此刻自己身上穿的是聂元生的外袍,而自己的外袍方才搭在榻边晾着,竟是忘记了取进来,亏得聂元生反应迅速,她忙把外袍揉成一团抱进怀里,又向角落里缩进了些,生怕被察觉到。   这时候想是王成关了门,烛火重明,他又点了灯过来,帐中明显的明亮了起来。   “舍人,这是雷大监特意叮嘱厨房里为舍人留的晚膳。”王成说着,仿佛将食盒放在了几上,从牧碧微如今躲藏的地方看去,只能看见他斜坐榻上的侧影,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抓了本书在手里看着,倒也不显得只着中衣坐在榻边太突兀。   听了王成的话,聂元生嗯了一声,吩咐道:“我如今不饿,先放着……大监怎么说?”   “大监说多谢舍人提醒。”王成的语气里有着难掩的欣喜,“冯监做事严密,两年了,大监都没寻到机会着他下去,皆因方贤人奉了太后之命扶持着他,陛下从前又没对内司发过话儿,如今有了陛下的话,却看冯监还撑什么?再加上方贤人一死,大监说若是如此他还收拾不下内司,也枉费舍人一片苦心提拔他了!”   聂元生放下书,安然一笑:“这是雷大监自己资历、手段,又关我什么事?”   王成忙道:“是是,奴婢这张嘴可真不会说话,舍人千万莫怒!”这么说着,见聂元生神态自若,并未发作,到底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带着点请示与忐忑,向聂元生道,“舍人,大监说冯监与方贤人去后,内司各处都要换人,许了奴婢一个奚仆之位,司掌几处事务,却不知道舍人以为奴婢可能做得?”   牧碧微在暗处抿了抿嘴,心想难道王成方才答话难掩欣喜,原来在雷墨那儿得了许诺,这么会功夫,连平素的雷大监都叫成了大监,就听聂元生微笑着道:“内司是大监所管,我一个外臣,如何能够干涉?”   王成正自尴尬,又听他道,“不过雷大监既然着你管事,想来眼力无差,你是个能干的,切莫辜负了他的一片栽培之心!”   王成听之大喜,原本雷墨见他去传话,就吐露了口风,却也留了余地,暗示他内司之事总也要看一看聂元生的态度,意思便是聂元生若不同意,雷墨却也不能许定了他的,如今聂元生这么说,却是赞同了。   王成得了许诺,心中喜悦,越发殷勤的想要伺候聂元生,他左右寻着聂元生的袍服,口中才说了句:“舍人现在用膳么?奴婢伺候舍人更衣……”   牧碧微心下就是一惊,好在聂元生反应迅速,摇了摇头道:“我有些事情要想,一会可能还要着你跑一次腿……嗯,你想来也还没用过晚膳罢?你先去用了,再歇一歇,今日雨这样大,也是辛苦你了,索性过一个时辰来,我自有吩咐。”   ……………………………………………………………………   火药?不……我一定要写出甜蜜来!!   咳……追想当年代人写情书时的模式……   第二十五章 缱绻辰光   等王成走了,牧碧微才从榻上下来,吐了吐舌头道:“他进来前怎也不问一声,好没规矩!”   聂元生好笑道:“我方才醒来时精神很是不济,勉强问了问情况,着他去给雷墨传话,就又睡了过去,想来他这会回来,怕还以为我仍旧睡着,这才直接进来的。”   “如此倒是幸亏你耳力过人了。”牧碧微感慨了一句,随即抿了抿嘴,道,“你如今怎么样了?”说着伸手去抚了抚他额,聂元生含笑低头任她抚摩,片刻后,牧碧微方满意的点头,“倒是不热……嗯,你饿了罢?”   聂元生含着笑道:“咱们一起用些就是。”   牧碧微摸了摸自己那件外袍,虽然衣角一些地方沾了雨,但摊开晾了半晌,又被她抱在怀里焐了半晌,如今却是快干了,她将聂元生的外袍脱下还了去,自己换上,挽起袖子,将王成留下的食盒揭开,把里头的膳食一一取了出来。   却是一盒药膳,虽然整治的精致,然而牧碧微自小最怕吃药,看到这情景,便道:“别叫王成看见碗筷不对,你自己用罢,我坐一会就走。”   说着替聂元生先盛了一碗鸡汤,道:“先喝点汤暖暖身子,你方才吹了风,一会可不许了。”   聂元生含笑接了,道:“你食些无妨,等下将桌子推倒,就说我如今身子不济,失手打翻,谁又辨认得出几个人用过?”   牧碧微不由得掩嘴笑道:“你平素筹划的都是朝堂之事,如今为着多一副碗筷也要这样子算计?”   “如今也到晚膳的时候了。”聂元生放下碗,卷起袖子,却是伸手替她添了一碗碧梗米粥,粥是牧碧微平常喝惯了的,只是其中添了几味草药,牧碧微见他添粥之时神态专注,心头一软,不欲反驳,便顺手接了下来,拿勺子舀了一勺,入口碧梗米的清香之中,夹杂着药材的苦意,若是平常,牧碧微早便丢下碗不肯再吃了,这会却不得不咽了下去,还要面色不动,只是放下勺子劝聂元生道:“你把鸡汤喝了,这里头添了陛下那里藏的那支血参,这几日专门就放在了厨房里替你入膳。”   聂元生笑了一笑,端起碗来,将鸡汤一饮而尽,却从食盒底取了一只大些的碗出来,满满盛上,牧碧微见他胃口大开,心下欢喜,不住的替他添着菜,也趁机自己不怎么动那粥。   如此两人食毕,看了看铜漏,却也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到,牧碧微想到聂元生方才的话,便嗔他道:“为何要给王成定下一个时辰的时间?仔细他生起疑心来。”   “他一个出身平常的小内侍,除了做事殷勤些外也不见多少才能。”聂元生并不担心,微哂道,“若非投靠了我,这辈子纵然有机会混到奚仆,那也是多年后的事情了,这宫闱里朝夕祸福,谁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那时?”   牧碧微顿时明白了,惊讶道:“莫非他们当初调入宣室殿是你在里头出了力吗?咦,这可不对,我听挽袂说,那会宣室殿的人手大大换过,除了太后,就是左昭仪主持的。”   “陛下对左昭仪谈不上厌恶,但也觉得不会宠爱。”聂元生好笑的看着她,“宣室殿乃是陛下起居之处,又怎么可能交给左昭仪来处置?”他摇了摇头,“宣室殿的这些人,除了顾长福等几个拜阮文仪为义父的,乃是靠着阮文仪的关心调了进来,其他却是陛下自己挑的,陛下哪有功夫关心宫中几个侍者?自然都是我出的主意,嘿嘿,你瞧我是那种做了好事不留名之辈么?”   他悠悠道,“当时选入宣室殿的内侍,我劝陛下说,太后在宫中多年,又派了莫作司、方贤人在冀阙为官,兼顾内司,加上阮文仪也明显亲近于太后,如此陛下身边之人,虽然不至于对陛下不利,但却无忠心于自己之人,一举一动,莫不是在太后的眼底下。你想陛下在高祖皇帝与先帝手里都是被调教极严的,好容易登基,守过了三年的孝,当时他正想着缓口气,乍听见这么消息,岂能不怒?   “这时候我就向陛下建议,莫如择那些才进宫,先前在宫里也没什么根基的内侍,一来年纪小,还不曾被他人拉拢,二来没有根基,不容易背叛,如此直接调到宣室殿里伺候,虽然一开始未免有些手忙脚乱的地方,但熬过这段,却必定是忠于陛下的。”   牧碧微心想姬深的确是这种人,她眨了眨眼睛,笑道:“这话若是你说出来的,我猜应该还有一段——   “你定然还和陛下说,这些新进宫来的小内侍年纪小,难免有规矩错了的地方,这样若是不斥责呢,时间长了,他们定然会对君上生出轻慢之心,但若当真严罚,一直补充人手到底不成样子,所以最好的办法,那就是陛下负责训斥他们,而你负责求情,这样就可以叫他们始终维持着对陛下的畏惧之心,不敢怠慢,同时也对你心怀感激,嗯,后头这句你定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是也不是?”   聂元生不由伸手捏了下她的下巴,含笑道:“我也就这么几招,你都学了去,若为男子,这朝上将来可还有我的地方?”   “我若是男子,当初父兄焉能受那等委屈?”牧碧微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所谓灯下看美人,牧碧微本就姿态柔弱惹人怜爱,这一眼横波媚态横生,聂元生不由目光一炽,捏住她下颔的手便有些收不回来。   两人默了片刻,聂元生的手渐渐移动,慢慢抚摩着她的面庞,半晌后,牧碧微抬手抓住他的手,轻声道:“你身子还没好……”   聂元生心下一动,露出一丝惊喜,却也稍感遗憾,这片刻两人虽然未曾言语,但四目对视,衬着外头风雨雷电,却越发觉得心头静谧宜人,心里竟生出若此刻永远继续下去多好?   只是片刻后,牧碧微到底惦记着王成与宫门落锁,道:“我该走了。”   聂元生也知道时辰已久,牧碧微能够过来也是冒着险的,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手,却又携住她手,道:“我送你出去。”   “胡闹,方才还叫你莫要再吹冷风,你如今怎么还能出去?”牧碧微不由轻斥了一句,却见聂元生面色古怪而无奈的叹道:“微娘这是把我当做了西平公主了吗?”   牧碧微呆得一呆,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口气倒是颇有几分仿佛在说西平了,只是不及劝说西平时温柔,不禁扑哧一笑:“西平才多大?我与她说话,可是一直轻声慢语的。”   “对我就凶了么?”聂元生仿佛玩味的笑了笑,忽然一把用力,牧碧微猝然之下不及防备,竟被他从凳上拉起,身不由己的落进聂元生怀里,堪堪坐到了他膝头,这才觉得聂元生虽然未曾痊愈,认真起来双臂之力却也非自己能敌。   只是牧碧微虽然惊讶之下低呼了一声,却也并不害怕,反而似笑非笑的搂住他脖子,道:“凶你又怎的?”   聂元生与她对望片刻,神色肃然道:“凶的好!”   牧碧微还道他会怎么说,不想他一本正经之下却吐出这么三个字来,不禁掩嘴轻笑,忽然抬头,主动在他颊上吻了一吻,嗔道:“好啦好啦,我走了,你仔细身子!”   “嗯。”聂元生应了,却并未放开,而是将下颔放在她肩窝处片刻,方松了手臂,叮嘱道,“路上小心,若是遇见了人,只要出了青池轩,不妨光明正大的露出身份,就说白日里被陛下拒了求见,心下不安,未曾知道陛下去了祈年殿,想独自过来寻陛下,左右你如今贵为宣徽,没有十分证据也无人能动你。”   牧碧微从他怀里起来,掠了掠鬓边碎发,嫣然道:“放心放心,如今夜雨凛凛,宫门又还没锁,离得远些哪里看得清是我?”   便叫聂元生回帐子里去躲风,自己再开了窗从后走,免得时辰差不多了,与王成撞上。   聂元生不觉哑然失笑:“微娘是将我当做什么了?”   却是坚持要送她。   两人争执半晌,眼看王成就要过来,牧碧微只得退让一步,许他在窗边送自己,却还是认真给他紧了紧交领,又道:“回头使王成给你沏壶热茶去寒。”   “这才秋日光景,微娘竟将我瞧得比西平公主还要脆弱。”聂元生看她这忙前忙后,仿佛自己吹一下风便要如何如何的模样,微微摇头,调侃道,“却不想想我昨儿还奄奄一息,此刻便行动如常,岂是西平公主那样的弱女能比?”   牧碧微听他说的漫不经心,便用力在他臂上狠狠一掐,聂元生吃痛,低叫了一声,苦笑着再三告饶,牧碧微方松了手,哼道:“叫你不将我话放心上!当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   说话间她抬手开了窗,这秋末的风雨究竟透着凉,飘风夹雨的迎面扑进来,就是好端端的牧碧微也是一个哆嗦,聂元生忙从后揽住了她心疼道:“忘记问你了——你可有带伞或蓑衣?”   “我出来时在附近的长信宫偷了一把。”牧碧微道,“阿善在长信宫那里等我,你不必担心。”   “当心些,回去也别忘记喝盏姜汤去寒。”聂元生替她将一缕散下的碎发别至耳后,轻声叮嘱。   牧碧微点了点头:“这些阿善都安排了,倒是你,陛下虽然留你在宫中静养,到底不比回去自在,只王成一个伺候你也是不够……”   “我留在此处却是为着便于提醒雷墨他们。”聂元生忙解释,“王成还可信,其他人却只能叫雷墨出面,不可让太多人知道我在背后筹划,陛下原本打算拨下四个内侍,我好容易才推掉。”   牧碧微抿嘴一笑,想了想又慎重道:“此事差不多了,你到底告几日假回去好生养好了身子才好!不然若留下病根,可不了得。”   “我知道。”聂元生忽然俯下身来,贴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牧碧微愣了一愣,随即主动往他怀了一偎,如此短短片刻,便毅然挣开,沉声道:“我去了。”   目送她跳窗离开,在屋后角落处顿了一顿,想是找到了来时藏在那里的伞,随即脚步声迅速远去,聂元生轻轻一叹,抬头看向间或被电光照亮的天幕,神色怅然,却又似含进一丝难言的温柔。   ………………………………   吾心中默念,要温油,温油……   然后汝等要默念,要收藏,投票……   多美好啊,对不对?   第二十六章 李氏   电闪雷鸣,瓢泼如注。   仅仅住了两位御女、一位失宠已久的世妇,还在两年前死了一位曾经得宠过的世妇的长信宫虽然是历代贵妃所居之处,又离冀阙极近,却到底因人少而显得荒凉冷清,尤其是这样秋末的雨夜,落叶厚厚的堆积在了无人打理的宫道上,大雨落下来,沙沙如蚕食,浓郁的水雾迅速弥漫。   一道又一道电光闪过,秋风夹着秋雨,卷起落叶漫天飞舞,夜色鬼魅之下,胆子小些的宫人见此都不免心生凉气。   阿善胆子自然不小,她静静的站在回廊转角处,屏息凝神的倾听着,风从廊下急急卷过,旧时人留下的风铃依旧脆生生的响了起来,也将阿善手里的披风吹起。   牧碧微赶到时,衣裙已经湿了一半,脸色也因为受冻泛着青色。   阿善手脚利落的替她披上披风,又从怀里取出一只银壶,里头却是还温热的姜茶,牧碧微喝了两口,便缓了过来,对她点一点头,不及仔细解释,道:“伞我方才还回去了,咱们走罢。”   匆匆回到长锦宫,林甲亲自在说好的角门处迎着,殷勤的撑着伞将她们送回了澄练殿,澄练殿里早就备好了姜汤,先呈上一盏让牧碧微与阿善饮下,复送着大桶进浴房,阿善饮毕姜汤,对牧碧微道:“秋末雨凉,女郎去沐浴一番罢。”   挽袂与挽襟伺候着牧碧微沐浴毕,趿着木屐走过回廊,回到寝殿,阿善早已将被褥铺好,见到挽袂和挽襟提着灯进来,便道:“你们下去歇息罢。”   两人知道阿善定然是有话同牧碧微说,都不坚持,只含笑道:“辛苦青衣了。”便提了灯退下。   牧碧微在妆台前坐下,自己拿帕子擦着兀自湿漉漉的长发,看了眼窗外偶尔掠空的紫电道:“今儿这雷声倒不小。”   “女郎也这样大了,西平公主都抚养几年了,怎么还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阿善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埋怨道,“方才沐浴起来,就该使挽袂和挽襟替女郎擦干了发再过来,就这么披着走过回廊,被风吹了总是不好。”   “我又不是玉桐,我身子好着呢。”牧碧微抿嘴一笑,她这会看起来心情极好,倒有闲心向阿善撒娇道,“阿善总是这么念叨,我几时不顾自己身子来着?”   阿善见此,手里顿了一顿,方笑着道:“好罢,奴婢不说女郎了……只是,女郎可知道奴婢方才在长信宫那边等着,却看到了什么?”   牧碧微这会心思还没从青池轩收回来,闻言便随口道:“可是那沈氏又有什么计较?念着太后寿辰就在左近,我也不再下手,过了太后这回的五十大寿,再去料理她不迟!”   “哪里是沈氏?”阿善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古怪道,“沈氏这会被焦世妇照应的怕是还起不来呢,使太医拖延拖延,到太后大寿那会能起身就很不错了……奴婢却看见了李世妇!”   “李世妇?”牧碧微想了一想,皱眉道,“晏昵宫的那一个?”   原本宫里只得一位李世妇,便是晏昵宫李氏,两年多前,牧碧微才入宫闱,那时候失宠的范世妇还没过世,只是病倒在了长信宫永延殿里,左昭仪几次前去探望,让牧碧微心下好奇,便使了阿善过去悄悄打探,恰好撞见了李氏带着几人在那里落井下石,倒是听出了点儿范世妇的出身来历,只是到底没听到左昭仪为何对范氏格外照顾。   因此那会提到李世妇,牧碧微自然知道是谁,只不过去年宫里又有一位御女承幸之后被姬深随口提了位,就是云台宫的李世妇。   阿善点一点头:“自然是晏昵宫的李氏。”   “这倒是奇怪了,范世妇去了都两年了,她住的永延殿怕是早就空下来了吧?李氏这会过去莫非还想怎么样吗?”牧碧微奇道。   “奴婢瞧着倒不像是继续去为难范世妇的,反而是带着纸钱香炉竟仿佛是祭拜呢。”阿善若有所思的说道,“却是忘记了,今儿仿佛正是范世妇的祭日?”   牧碧微仔细想了一想:“我也不大记得,但那范氏仿佛的确是太后寿辰左右去了的,那会咱们才忙过了迁宫,又忙着照料玉桐,范氏已经失宠,就那么回事,哪里记得清楚呢。”   她又道,“莫非范氏去前,李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为难她,不想范氏死了,李氏竟心虚了起来?”   阿善沉吟道:“奴婢那会在永延殿外听着李氏为难范氏,仿佛此人很是刻薄,并不似会因范氏之死就回心转意而忏悔的人,奴婢在想,莫非晏昵宫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是什么人,才使得李氏在范氏的祭日左右悄悄儿的去长信宫里祭拜?”   晏昵宫的李氏这两年倒有些宠爱在身,渐渐的不比从前那么平淡寂寞,那一个李氏,牧碧微也偶尔见过两回,许是受晏昵宫主位崔列荣守着温室殿足不出户的影响,李氏虽然得宠起来,但人前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与其他人都不怎么亲近。   牧碧微对她虽然留意,但李氏宠爱和家世都距离威胁到她极远,牧碧微的注意力自然更放在了右昭仪孙氏、光训何氏这些人身上,这会听阿善这么判断,便蹙起眉问:“你是说……左昭仪?”   原本牧碧微对左昭仪曲氏的印象不坏,但当初曲氏向她提出抚养西平公主之事,到底让她存下了几分疑心,那时候牧碧微觉得姬深不可能只得两位公主,终究会有其他子女,以曲氏的身份,还怕收养不到孩子么?不想这两年宫里却是接二连三的小产,新泰公主之后竟再无子嗣能够活到生产。   在这种情况下,牧碧微自然担心曲氏与自己抢夺西平公主,如今听说事情可能与曲氏有关,顿时慎重起来。   阿善道:“奴婢也说不准,但女郎晓得晏昵宫的主位是崔列荣,列荣进宫后就没听说过得宠的时候,一直到如今,女郎进宫都快三年了,还没见过列荣的人,虽然如此,但太后对列荣也不是不看顾的,列荣在宫里一直默默无声,然而就是右昭仪,等闲也不会欺到列荣头上去,奴婢想着那李氏虽然如今在陛下面前也排得上,可到底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右昭仪不至于会越过了女郎和沈氏特特去对付她,太后那边呢更不会打压她了,所以若有谁逼着她不得不去祭祀范氏,恐怕……当初范氏不好的时候,左昭仪可是频频探望的。”   听了阿善的提醒,牧碧微皱眉道:“稽南郡刺史虽然也算一方大吏了,可怎么说也不能放进左昭仪的眼里,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又道,“如此想来你资助那路氏倒是对的,当初她们两个差不多时候被陛下觑中,又差不多时候晋了位,想来之前范氏没宫后许是一直与那路氏分在一起做事的,或许那路氏知道些什么。”   “连左昭仪都牵扯进去的大事,怕是路氏也未必知道。”阿善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道,“只不过此事奴婢心里始终觉得很是奇怪,一对赤金锭也不值当什么,若那路氏不知道,就当奴婢做了回好事罢。”   “那是你的赤金,给也是你给出去的,若是没问出什么来,莫非我还要怪你不成?”牧碧微嗔了她一句,伸手摸了摸长发,却已经被阿善一点一点拿帕子绞干了,便道,“行了。”   阿善把帕子放到一旁,拿了一只瓷盒出来,揭开便是一股茉.莉.花的清香飘出,从妆台上拿了一把玉梳,仔细的将盒中脂膏抹到牧碧微的长发上,拿玉梳细细的梳理起来,梳了几下,才问道:“聂舍人如今怎么样了?”   牧碧微听到聂元生,嘴角便不由自主的一翘,又觉得太露痕迹,忙重新敛了神色,淡淡道:“他已经无事了。”   只是阿善陪着她出宫又接应她回来,如何不知道她在青池轩里待了多久?却不肯就这么被打发,慎重道:“女郎如今是宣徽了。”   她这话中之意,牧碧微自然听得出来,微微眯了眯眼睛,方道:“我晓得。”   “聂舍人当年救过女郎一命,女郎与之亲近,本也不无道理,只是……”阿善斟酌了一下,到底道,“如今女郎身份不比从前,长锦宫距离冀阙宫再近,总是后宫之内,聂舍人出入宫闱虽然是陛下所特许,可也是有记载的,若被人从中察觉……”   牧碧微不以为然道:“是我去了青池轩,又不是他到长锦宫来,再说纵然他过来,难道会走宫门正门不成?”   “可是女郎,如此非是妇德!”阿善忍不住道,“后院倾轧,勾心斗角,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这般与外男私会却是极不妥的!”   牧碧微脸色迅速沉了下来,阿善看得心头一惊,却依旧固执的望着她。   “妇德?”牧碧微打开她给自己梳发的手,猛然转过头来,冷笑着道,“今上那一个昏君,也配我以妇德对他吗?若非他昏庸好色,听信了那何氏的话,我早已三媒六聘嫁了人做主母,又何至于如今日这般,看似光鲜,却至今膝下没个亲生骨肉慰藉!”   阿善嗫喏道:“可是西平公主……”   “玉桐再好也不是我亲生的!阿善你自己有亲子,莫非还不知道这亲生与养女之间的区别么!”牧碧微压低了嗓子,厉声道,“若非当初入宫那几个月的避子汤喝下来伤了身子,我若是正正经经过门做人家新妇,又岂会宠爱至今却无所出!”她声音更低,却含着无尽的悲伤与愤怒,“何氏小产后,我一直都在想,那避子汤果真只是伤了身子吗?我会不会如何氏一样好容易怀上了,可怀着怀着就没了身子?又或者我已大受亏损,如那何氏……”   “女郎怎么会这么想?”阿善忍不住道,“何氏小产那分明是着了旁人之手,再说女郎身子一向康健,纵然有亏损也总能调养过来……”   牧碧微却冷笑着道:“何氏心计城府何等厉害?当初太后、聂元生,我,甚至孙氏都未必没在她手里栽过!她既然有了身孕,又是男胎,岂会不到六个月就没了?须知道坊间虽然有七活八不活之说,实际上若是中间滋补的好,六个月好歹也能生一生了,太后再怎么恨何氏,有姜氏的例子在前,何氏那一个可是确诊了的男胎!太后不会下手,孙氏这边,只得新泰公主一个女儿,未必不动心,咱们是想动手却没寻到机会……你说,那一胎到底是怎么掉的?当真是那两个御女的缘故吗?”   “宫门一入,此生再无回头之日。”牧碧微有些疲惫的闭眼道,“莫非你要我一心一意守着姬深那贪新厌旧的主儿,最多对孙氏何氏她们动一动手脚,回头我们这些人都年老色衰,又或者新人进宫被厌弃,靠着父兄的官职,学那崔列荣不成?我本未必没有正经出阁,子孙绕膝之福,却因着昏君听信何氏的谗言,从此沉沦宫闱,他是个什么东西,又凭什么叫我给他守着所谓妇德?!”   阿善低下头来,不敢再言。   “你若是怕了,回头我寻个借口送你出宫。”牧碧微睁开眼来,冷冷扫了她一眼,沉声道,“你终究看顾了大兄与我一场,便是你这会就去告密道我与聂元生这两年往来从密,我总也不怪你!”   “女郎说的这是什么话!”阿善听了,却是猛然抬起头来,厉声叫道,“我岂会害女郎!?”   外间素绣素歌虽然被打发了,可服侍西平公主的宫人却亦被惊动,听得声响,并不真切,只当牧碧微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便听一个宫人匆匆过来问道:“娘娘?”   “无事,你们下去罢。”牧碧微定了定神,扬声说道,待打发了宫人,她才轻声道,“是我说岔了,阿善别怪我。”   阿善面色阵白阵红,到底叹了口气:“奴婢知道女郎心中不甘与愤懑,也是奴婢糊涂了……只是当初夫人临终教导女郎……”   秋雨浩荡的夜中,灯火静静,主仆相对,都不期然的想起了闵氏,牧碧微怔怔良久,到底苦笑出声:“若阿娘一直都活着……”   “只要女郎过的好便成。”阿善虽然不喜牧碧微背叛姬深,然而比起自幼看着长大的女郎,她到底还是做出了决定,怅然道,“是奴婢多嘴了,女郎权当今晚奴婢什么都没问过。”   第二十七章 太后寿辰   九月十九很快到来,高太后出身世家,又在宫闱里见惯了富贵,对于大肆庆祝兴趣不大,再加上,这样的日子,若要大肆庆祝,姬深后宫里不说多,妃以上的妃子那是一定要到场的,对于高太后来说,这等于是给她添堵,饶是她一再申明不许大办,但该到的人里,总也有她不愿意见的,比如说,两位公主的母妃。   牧碧微还好一点,到底她也算大家闺秀,也不曾公然违抗过太后的意思,就是欧阳氏那件事上,高太后也知道那都是何氏的手笔。   而孙氏素为高太后所厌,但也没奈何,孙氏如今已经是右昭仪,仅次于左昭仪曲氏,她的女儿新泰公主虽然不是皇长女,却是女以母贵,论尊贵比西平公主还胜过。   姬深膝下至今就这么两个女儿,祖母过寿,还是五十整寿,叫孙女不出席,到底不好看,公主们年纪都不大,还离不开母妃照应,何况皇家也要皇家的体面,这样的场合公然将右昭仪打发在外,高太后自觉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情。   再者,她也需要考虑姬深的心情。   因此这一日虽然起早就起来严妆,从宋贤人——自从作司莫纤纤和青衣萧氏死后,高太后伤心之下,便将宋氏从青衣晋为了中使,方贤人死后,索性晋成贤人——往下,整个和颐殿的宫人都换了崭新艳丽的宫装,个个口中吉祥话不断,可高太后依旧郁郁寡欢,好在温太妃早早用过了早膳赶到,一面看太后梳妆一边说起了过往的许多趣事,才使得高太后到正殿时面上有些许真心的笑意。   正殿上却已经有些人先到了。   高太后被温太妃和宋贤人一左一右的簇拥在了中间,到殿上玉座上坐定,拿眼光一扫殿下,便见最靠近自己的地方,端坐着自己唯一长成的女儿宣宁长公主,身旁跟着楼巡与一个年纪比楼巡略小的男童,正是宣宁长公主与楼万古的次子楼透。   宣宁长公主下面,隔了一个空席,却是一个穿着丹底玉色缠枝石榴纹交领襦衫、束玉带、系着一条华丽凤尾裙的年轻贵妇,这妇人身旁亦带着子女,却是一男一女,女孩子年纪略长,约有十一二岁模样,容貌生得却与那贵妇不是很相似,但气度俨然,皆是一派大家气象,又不失皇室应有的威严——这便是广陵王的正妻广陵王妃,左昭仪曲氏的同母姐姐曲伯蘩了。   广陵王妃身边所带的子女皆是她所出,那女孩子便是两年前向高太后进献过所谓凤穿牡丹绣屏的霭阳县主,男童便是广陵王世子,如今不过九岁,名叫姬悦。   因着当初先帝继位前与济渠王的争储,许多宗室受到牵累,先帝登基之后,又因为感觉到命不久矣,为了不给姬深留下后患,在位几年,除了设法既拉拢又限制世家,就是一心一意的将那些年长又有才干、或者有威望的宗室一概干掉。   所以如今的宗室十分的凋敝,再加上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在正殿里等着太后,广陵王妃往下,就只有几个明显拘束些的贵妇,年纪都不很大,却是先帝那一代的公主们所出的几位县主或郡王妃——先帝对不曾干涉储君之位的姊妹们颇为宽容,高祖的女儿中,也有教导子女特别用心的,几个郡王都是先帝和姬深才登基后奉遗诏所册,这也是为着姬深拉拢人心所为。   在宣宁长公主另一边,打头的便是左昭仪曲氏,曲氏与广陵王妃一母同胞,生的其实很像,只是远不及曲伯蘩美貌,极为相似的五官,偏生曲氏使人觉得淡而无味,广陵王妃却显得温婉秀美。   她下首应该是右昭仪孙氏的地方却还是空着的,竟如安平王妃一般到的迟了,对于安平王妃的迟到,高太后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可目光看到了孙氏席上的空缺,高太后的双眉便很快的皱了一下,再往下,唐氏没有子女,高太后也很不喜欢她,自然不是非她来不可,却就轮到了牧碧微。   牧碧微穿了海棠红锦织金对襟宽袖襦衫,襟袖处都是金线绣满了如意纹,腰间玉带轻勒,更显得盈盈可握,玉带金勾处,却是拿红玉翡翠拼出的两颗寿桃,晶莹光泽,栩栩如生,下拖藕色留仙裙,裙裾处绣着或飞或栖或回望或理翅的仙鹤数十,中间杂以松柏,那绣工极为出色,偶尔风过大殿,吹动裙裾,竟仿佛有鹤欲破裙而出之感。   她梳的是十分简单的堕马髻,珠翠不多不少,既不失宫中宠妃、西平公主养母的尊贵身份,却也没有压住了一向崇尚清淡的左昭仪,并不给人以锋芒毕露之感。   在她手边一同跪下行礼的西平公主却是一色缥色衣裙,上以金线绣着无数个寿字,每个寿字的一点,还是丝线攒着种种珠宝而为,胸前另挂了一个赤金牡丹璎珞圈,西平因年纪小,只是随意拿丝绦束着两个辫子,眉心贴着一个寿桃形状的花钿,唇上点了点胭脂,显得很是精神。   高太后的目光在西平公主身上顿了一顿,见她虽然随牧碧微跪倒已经有一会,但依旧身形稳固,显然身体还不错,穿戴亦不失公主的体面,这才缓和了几分,又向下看到了列荣崔氏、几个当年她亲自选进宫的世妇,并沈御女,这时候才出声道:“都起来罢。”   因今儿是她五十整寿,如今虽然没到正经拜寿的时候,这样长时间的行礼倒也正常,众人并未觉得被为难,但牧碧微还是察觉到了高太后发现孙氏尚未到时的不悦,她倒是理解孙氏做什么会晚到——高太后没出来前,这殿上怕是没一个待见孙氏的,高太后出来后,更加不会放过孙氏,总而言之,九月十九这一日,摆明了就是孙氏很难过的一天,自然是越晚被为难越好——反正她再怎么殷勤,高太后也不会喜欢她,倒不如在规矩所能容许到了不至于被问罪的时辰里,尽量晚到,既向众人证明了她的盛宠与有恃无恐,也免得过早到了被众人围攻。   牧碧微领着西平还了座,就听高太后先闲闲向宣宁长公主道:“你也来的这样早?前日听说透郎病着,哀家不是使人去说,今儿不必一定过来吗?”   “母后心疼女儿,女儿可也想着母后。”宣宁长公主是高太后膝下唯一长大的女儿,自幼得高太后喜欢,说话自也随意,长公主便笑着道,“许是母后今儿寿辰的缘故,原本太医说透郎怎么也得再过个两三日就能好,不想今儿早上女儿去看了,他竟好了,还早早吩咐身边人替他穿戴毕,就要到宫里来给外祖母拜寿来着——这都是母后福泽!”   说着看了眼楼透,这楼透看起来的确不及他的兄长楼巡精神,略显嬴弱,但却也十分机灵,收到了母亲的示意,立刻出列行礼,甜甜道:“外孙楼透,谨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高太后听了,面上一时间笑了开来,慈祥道:“好孩子,哀家晓得你的心意了,亏得你病中还惦记着哀家。”又嗔宣宁长公主,“透郎虽然好了,也是才好,怎么还叫他行礼?你不心疼,哀家可舍不得!”   第二十八章 琥珀   高太后这么一笑,殿中气氛一时间愉悦了起来,温太妃见状,在旁插话笑道:“太后,长公主正是疼爱小郎君,所以才要小郎君出来给太后行礼呢!太后想啊,小郎君先前病着,只是惦记着要给太后祝寿,病竟就好了!可见太后福泽沉厚,只要心里想着对太后好,都会因此受上天的庇护!如今再给太后行了礼,往后啊定然是太太平平、康康健健,说不出的好处呢!”   温太妃这番话说的端的是好口彩,如今这殿里不是皇室就是宗室,荣华富贵都是不缺的,尤其楼透乃宣宁长公主之幼子,虽然长子才能承爵,然而宣宁长公主正当盛年,她和姬深的关系也已经修复,以姬深的大方,和高太后对女儿的疼爱,将来替楼透谋划什么不过是小事罢了。   因此无论是对于宣宁长公主还是楼透来说,自然是太平康健才是最顶要的,何况温太妃又将高太后捧了再捧,一时间高太后眉宇都舒展开来,连带着宣宁长公主也是眉梢含笑,在席上对温太妃行了个礼,盈盈笑道:“借温母妃吉言,透郎还不谢过温母妃,沾了你外祖父的福气,也沾些温外祖母的福气罢!”   “这可使不得。”温太妃笑着道,“我啊也是要靠着太后的福泽呢,透郎给我行礼哪里比得上给太后行礼好处多?”然而她说话时楼透已经把礼行完了,温太妃便从身上解了一块美玉下来,令身边的解玉送下去,“这是太后几年前赐的,今儿可不能白受小郎君的礼,到底是太后的东西,小郎君拿着祈个平安罢。”   那方美玉通体莹润光泽,却是一块黄玉,雕琢成了一座山峰,仿佛也是祝寿的图案,也难怪温太妃今儿会带出来,但既然说是高太后所赐,想来也是温太妃寿辰之际高太后才给了应景的。   宣宁长公主看到,也想到了此节,忙代楼透推辞,然而温太妃却坚持要给,两边这样推让几次,却是高太后嗔着圆场了:“哀家好容易挑了给你的,不想你才留几年就要转手,若要给透郎什么,换一件罢。”   “小郎君也不是外人……”温太妃还要再说,然而宣宁长公主也跟着帮腔,便只得换了腕上一串琉璃珠,楼透复谢了,这才双手接过来。   这么一节过了,高太后也暂时将孙氏这些糟心事丢开,看了眼宣宁长公主下首的座位,问广陵王妃道:“芙娘还没来?”   广陵王妃是曲家嫡长女,行动极有规矩,虽然高太后待她不错,这会却依然长身之后才恭敬答道:“回母后的话,儿妇今儿本想邀了大嫂一起出门,不想大嫂那里忽然有些事,所以会迟一些到,儿妇.方才本想请人先告诉母后一声,却不料才坐下与二姐招呼了一声,母后就出来了。”   她这却是怕高氏到了之后,见弟妇没有先在私下里告诉高太后,而是让高太后公然问了出来,显得高氏怠慢,因此记恨自己,所以特特解释。   宣宁长公主与两个兄弟的妻子关系都不错,这会便出声替她佐证道:“母后,净娘才进来,正说着要着人进去告诉宋贤人一声,转告母后呢,不想母后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高太后点一点头,她心知肚明,自己今儿上妆更衣虽然因为有温太妃从旁参谋,而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比往常大典时的装束要迅速,但自己出来这么久了,孙氏没到也还罢了,高氏居然还没来,可见所谓的有些事不是什么小事,至少不会是容易解决的事,或者能够暂时丢下的事。   而广陵王妃也含糊一说,想来那事也不见得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出来,高太后便不再问,而是问起了底下几位县主与郡王妃来,这些宗室身份不低,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和颐殿里了,只是到底与高太后平常也不能见面,如今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敷衍到的。   如此说着,牧碧微只管带着西平玩赏面前几上的水果,她隔了一张空席的上首,左昭仪曲氏神色平静的饮着酒,妃嫔这一列却是出奇的安静。   西平被牧碧微引着看了半晌水果,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不多时却盯住了对面,轻轻拉了拉牧碧微的袖子,牧碧微忙低下头:“怎了?”   “母妃瞧那个。”西平来之前被叮嘱过,并不敢大动作,只悄悄拿手点住了示意牧碧微看,“那一个是什么?”   牧碧微抬眼望去,原来西平看的却是霭阳县主,霭阳县主肌肤若雪,晶莹生辉,更兼弯眉凤眼,很是秀美可人,她挽着垂练双髻,髻间缠着一串儿一串儿的珍珠,此外别无装饰,穿着一袭杏子红夹银丝樱桃纹的交领上襦,胸前也是一串粉色珍珠链,下系樱草色罗裙,裙裾上另缀了珍珠——这身以珍珠为主的装束衬托着霭阳县主的小脸很是相宜,足见广陵王妃会打扮女儿。   西平所指的却是霭阳县主那串珍珠链下坠着的东西,乃是一块被松脂裹得严实的黄蜂儿。   看到那块琥珀,牧碧微才想起来西平受自己影响,对这些东西素感兴趣,便轻声道:“那东西叫做琥珀,回头母妃着人给你找些玩。”   她们母女这边小声说话,不只上头高太后与温太妃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广陵王妃出身世家望族,这种人多的场合自小见多了,最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觉得了,暗中提醒霭阳,霭阳会意,便趁着高太后与宗室说话的空当,扬声道:“堂妹可是在看我的项链?”   西平才被牧碧微安抚住,她毕竟是公主,在澄练殿也是被众人簇拥惯了的,倒是不怯场,闻言也不必牧碧微暗示,立刻摇头道:“我方才想来着,但母妃说回去给我寻来,所以如今也不必多看了。”   这话说的稚气,却也不失公主的大方,高太后微微颔首,温太妃便趁机小声道:“牧宣徽教养下,西平公主如今看着倒也康健许多,不似当初才出生的嬴弱了。”   高太后因为当初姜氏难产而亡,很有自己的缘故在里面,但她也赔进了一个多年的心腹萧青衣,而且西平也不过是个公主,对于孙女,高太后不是不关心,但因为姬深至今无子,这份担心到底也显得心神不宁,只不过高太后自己不上心,却不代表她会容许西平公主的养母不上心,因此从西平有动作起,高太后便端起了面前的茶盏,借机不动声色的看了过去。   如今温太妃这么一提,高太后也微微点了下头——与孙氏对比起来,按着高太后的标准,牧碧微怎么看都要顺眼多的,何况方才西平拉牧碧微的袖子,牧碧微毫不迟疑的反应,以及西平得了回答后的乖巧,显然对这个母妃很是依恋与信任,可见平时没被亏待。   温太妃未提牧碧微对西平公主多好,只说西平看起来康健,高太后对比了下西平公主当时未足月而生,心里对牧碧微倒是好感了些。   下面霭阳却是一笑,落落大方道:“我今儿是头一回见堂妹,却因出门仓促忘记了预备见面礼,堂妹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收下这条链子罢?”   说着侍立在她身后的侍者便替她解了珍珠链及那块琥珀下来。   见此,西平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牧碧微,问道:“母妃?”   牧碧微抿嘴一笑,温和的道:“你堂姐这是喜欢你呢,还不快快谢过你堂姐?”   “谢堂姐。”西平得了她的准许,这才起身,她人小,就这么在席上站起来行了一礼,随即欢快的道,“堂姐喜欢我身上什么?我也送与堂姐。”   这话不是牧碧微教的,牧碧微听了也露出些讶色,霭阳到底年长些,也常与曲家的表姊妹来往,倒是习惯了女孩子之间的往来,闻言便笑道:“我瞧妹妹腕上的镯子很是精致。”   “这是母妃才给我的。”西平点一点头,有些不舍得,到底还是摘了下来,两人这样一番说话,倒也显得姊妹亲热,高太后微一点头,扬声道:“咱们这儿说话,孩子们怕是不习惯,霭阳也是大孩子了,不如带着西平出去转转,说起来你们虽然是姊妹,可也是难得才见一回呢。”   实际上霭阳也不是头次见到西平,当初西平满周,因是姬深长女,虽然也是姜氏的忌日,到底也设了家宴庆祝,霭阳那会便见过她的,只是西平那时候太小却是记不住的。   后来西平因为身子弱,误过几次大典,今儿才是第一次与霭阳说话。   牧碧微闻言,自然不会阻拦,高太后便是对姜氏下过手,想来西平公主总是她的骨血,再说一个公主,如今姬深连皇子都没有,西平又威胁不到谁,这里是和颐殿,若出了什么差错,高太后头一个担责,霭阳县主是广陵王夫妇的嫡长女,贵为县主,两年前就绣过屏风进与太后过,虽然那绣工很值得商榷,然而可见其性温婉,到底曲家的家教放在那里,她并不担心,摸了摸抬头向自己请示的西平,含笑道:“这是你皇祖母看你在这儿待不住,给你个跟堂姐玩耍的机会呢。”   西平与霭阳一起出列谢了恩,便被侍者簇拥着去了,牧碧微为了表示自己对西平的重视,特特将阿善指了过去。   又说了一番话,孙氏却是带着新泰公主过来了。   孙氏过来的颇为招摇——左昭仪曲氏平常是喜欢清淡,很少穿艳色服饰的,就是今儿太后五十整寿,也才着了一袭绛紫宫装,孙氏却穿着颜色极为艳丽的石榴红织金锦绣襦衫,石榴红原本距离大红不过一线之隔,上头更以金线绣满了葳蕤缠绵的牡丹花叶,望去何止是艳丽,简直灼灼生辉!   再看她腰上三寸来阔的厚缎织锦腰带,用玉勾,却在厚缎上另缀了灿烂夺目的一溜红鸦忽,如此已是光华烂漫,孙氏却仿佛还嫌不够,下面拖着的是一条金绶银泥藕丝裙,走动之间,金线银泥赫赫光彩,这一身装束当真是夺尽全场眼目——偏生她生得绝代倾城,即使全身上下说不尽的锦绣珠光,却硬被她容貌生生压住,一点也不觉得俗艳,反而有一种母仪天下的华彩!   高太后的脸色,却差不多在看清楚她这一身装扮的同时,迅速阴沉了下去。   就连一向最擅长圆场与转圜的温太妃,面色也有点无奈了。   第二十九章 盆太重   孙氏自己装扮的极尽华贵之所能,自然也没亏待了新泰公主,新泰公主如今年纪尚幼,头发还没长多少,距离用上珠翠满头的时节还早,因此只如西平一般束了两个辫子,一身华服外,就是颈上一只比西平的赤金牡丹璎珞圈繁复精美数倍的璎珞圈,外加臂上随着走路丁丁冬冬的一双响步镯,然而走动之时露出裙下绣鞋,却是鞋尖上也缝了一圈儿珍珠的——新泰容貌有六七分似了孙氏,剩下的像了姬深,冰雪之处,自不必说,竟也压住了一身珠光宝气。   在大殿极为诡异、近乎鸦雀无声的情况下,孙氏带着新泰公主到了丹墀不远处,这才盈盈一礼,清声道:“妾身安福宫孙氏,携新泰公主觐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芳辰永驻、岁岁谐好!”   新泰公主稚声稚气,亦随着孙氏而言。   太后阴着脸,任安福宫一行人跪倒半晌,一直到新泰公主因感到疲惫微微晃了下身子,才垂下眼帘,不冷不热的道:“起罢。”   “妾身谢太后娘娘之恩!”孙氏抿嘴一笑,四年盛宠,差点成了大梁皇后,她的容貌,绝对对得起她的经历,就是下首几个从前没见过右昭仪的宗室贵妇,趁她走过去时打量到的惊鸿一瞥,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服,只是这样的神色可不能落进太后眼里,因此都只以眼神彼此会意,并不敢流露出来。   待孙氏入了席,宋贤人看了下时辰,估计着姬深等人就要过来拜寿了,便示意偏殿开始准备,而殿上温太妃看高太后神情不对,暗中对姬悦招了招手,广陵王妃轻声叮嘱几句,便见姬悦从丹墀侧面绕到殿上,温太妃便借着姬悦问起他的一些趣事,高太后看了眼孙儿,到底没有寻孙氏的不是。   只是这么一来,殿里方才融洽的气氛到底没了。   孙氏自也感觉到,她当然不会公然去挑衅已经在强自按捺的高太后,却将眼风一扫,先看向了自己下首,淡淡的问道:“怎么牧宣徽没把西平公主带过来吗?”   “不劳右昭仪操心。”牧碧微正襟危坐,亦只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玉桐方才与霭阳县主说的好,被太后准许出去玩会了。”   “哦?”孙氏拉长了声调,忽然看向了牧碧微正对面的广陵王妃,哼了一声,道,“霭阳县主果然疼妹妹……只是,本宫的新泰也是霭阳县主的妹妹呀,怎的等也不等新泰,就带着西平公主出去了呢?还是……闻说本宫和新泰就要来了,霭阳县主不屑带着新泰玩耍,这才先带了西平公主避出去?”   这话声音并不高,殿上高太后还在和姬悦说话,并未留意,但附近几席都已经听到,宣宁长公主带着怒色转过脸来,左昭仪曲氏已经冷冷的一句道:“你前几日不是还在晚膳后请了陛下到祈年殿,说新泰公主病了么?宣宁长公主的次子前几日也染了风寒,今儿原本也是来不了的,谁知道新泰公主还能来?”   孙氏不由一噎,牧碧微也不禁隔着她看了一眼曲氏,这两年来她也是与曲氏见过几次的,印象中曲氏除了那晚请求自己将西平公主让与她抚养,平常都是带着些许清冷的,于口舌之争,曲氏平素也显得有些不屑,如今看来,她却也不是不擅长舌辩。   这一番话一点也没顺着孙氏的话头,可以说既不给她面子,也是颇具左昭仪的威严,丝毫没有向孙氏解释霭阳县主为什么不等新泰公主过来再带着妹妹们出去玩耍,反而借着几日前的事情,有反过来责问孙氏之意。   “楼家小郎君这会好了,新泰怎么还不好?”孙氏一噎之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哼道,“左昭仪这话说的,倒仿佛希望新泰如今还没好吗?”   新泰公主听了这话,便皱起眉头。   曲氏看也不看她们,淡淡的道:“楼家小郎君是因为得太后福泽,今早忽然好了,新泰公主似乎昨日还召过太医吧?右昭仪望女成凤,却也不可疏忽了皇嗣的身子——说起来,身为公主,又何必再吃那许多无用的苦楚?”   孙氏听到她这番话,一下子变了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日御花园里遇见牧碧微,被她拿蒲草比了又比,脸色变了几变,才冷笑着道:“左昭仪与广陵王妃到底是姐妹,本宫说霭阳县主,问的自然是广陵王妃,左昭仪在这儿一个劲的接话,莫非使霭阳公主不等本宫的新泰就出去,是左昭仪的主意吗?”   “右昭仪却是误会了,不过是方才太后与郡王妃们说话,西平公主瞧中了霭阳身上的一块琥珀,两人隔席说话不便,太后就发话使她们出去的。”广陵王妃到这会才寻到了机会接话,她却不似曲氏那样清冷,而是整个人都柔柔婉婉的,也不失大方,虽然孙氏言辞犀利,广陵王妃却还是言语温柔态度可亲,足显曲家的家教,好声好气的说道,“右昭仪若是想要霭阳带新泰公主一道玩耍,妾身这便使人去寻了霭阳回来就是。”   说到此处,广陵王妃却又笑了笑,态度从容、语气真挚的道,“今儿是太后寿辰,想必太后见到她们姊妹亲亲热热的,也定然喜欢的紧。”   牧碧微暗赞广陵王妃到底是威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女郎,她身份与曲氏不同,虽然是姬深的次嫂,问题君臣有别,按着品级,孙氏这个右昭仪,与左昭仪曲氏品级相齐,还在王妃之上,又是姬深宠妃,自然不能像曲氏那样,以左昭仪之尊,又代摄宫务、俨然副后的身份责问孙氏。   然而她先向孙氏说明情况,点出霭阳与西平离开,并非主动而为,却是太后发话,既给了孙氏一个台阶,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仿佛曲家姊妹联手欺负了孙氏一样,却透露出积世望族的大气谦和来,但接着又表示可以让霭阳县主回来带上新泰,这话听着仿佛是让步,但加上先前所言,是太后使霭阳与西平出去的,未免有些太后压根就没说让新泰公主加入,霭阳带上新泰,倒仿佛是可怜这个妹妹一样。   接着又提醒孙氏,今日乃高太后寿辰,孙氏这样无事生非,也得留意着殿上高太后还在。   孙氏脸色沉了一沉,哼道:“既然霭阳县主与西平公主亲亲热热的,想必也无暇带上本宫的新泰。”   听了这话,广陵王妃笑容不变,道:“妾身看新泰公主是个喜静的,也无怪右昭仪喜欢将公主带在身边。”   曲氏却淡淡道:“小孩子到底还是喜欢寻小孩子玩,孙氏你其实很不必拘束了新泰。”   “本宫的亲生女儿,本宫自然知道怎么教导。”孙氏听了,立刻尖锐的道,“闻说曲家家教极好,左昭仪若是有意试手,何不自己也生一个皇嗣,也好抚养给六宫看看?”   她这话音才落,曲氏脸色就是一白,连带广陵王妃也微微变色,目中流露出怒色!   牧碧微冷言旁观,如今见宣宁长公主就要说话,便插话道:“右昭仪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新泰公主莫非是右昭仪一个人的女儿不成?公主之所以尊贵,那是因为是陛下骨血,左昭仪乃宫中位份最高者,又出身望族,说起来新泰公主难道不要叫左昭仪一声母妃了吗?右昭仪既然知道曲家家教好,如今左昭仪好心指点,怎还不虚心请教,反而胡言乱语起来了?”   闻言,宣宁长公主不由赞许的看了牧碧微一眼。   孙氏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不屑的一笑道:“为陛下延续子嗣,本是宫妃应尽的责任,本宫如此祝左昭仪有什么不对?难道希望左昭仪诞下皇嗣竟是胡言乱语吗?这话可真是可笑之极!牧氏你想着逢迎讨好,可也要想好了话再出口!”   “一直听说右昭仪不认识几个字,如今才晓得所谓明理二字多么难得。”牧碧微这两年与孙氏交手极多,听了这话眼也不眨一下便淡淡的道,“右昭仪的话本宫听不懂,要么右昭仪认真读几年书,要么本宫病糊涂了,不然就不必说下去了。”   “你!”孙氏出身寒微,因此深以为忌,她一心一意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教导新泰公主,与此不无关系,不想牧碧微前几日才在御花园里拿蒲草踩过自己,这会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更进一步的讥诮自己,连识字不多都翻出来了,甚至还以本宫自称,分明是笃定了今儿这里的人没有会帮自己的,所以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当下面色剧变,整张面皮都不禁发紫起来!   “母妃!”新泰公主对方才的唇枪舌战听不明白,但也看出孙氏是怒极了,到底是亲生母女,母女连心,新泰公主心疼孙氏之下,不假思索,伸手从盘中一串葡萄上摘下一颗,用力向牧碧微砸去,口中怒道,“叫你惹我母妃生气!”   新泰公主的举止虽然突然,但牧碧微究竟习过武,抬手就将葡萄接住,只是她自小到大,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当面抛物的羞辱过,即使新泰公主年幼,然而因着孙氏的缘故,所谓爱屋及乌,怨怼亦是如此,牧碧微本就对新泰公主印象不会很好,如今亦是沉下脸来,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她这一眼甚是阴沉,新泰公主也不禁吃了一吓,但孙氏虽然对她严加调教,却也宠得厉害,年纪虽小,也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所以很快回过神来,复摘了葡萄砸过来,怒道:“你还敢瞪我!待我回头告诉了父皇,直接杖毙了你!”   这回宣宁长公主究竟按捺不住,怒道:“右昭仪的教导,咱们到底是领教了!牧宣徽好歹也是新泰公主的母妃,怎可如此无礼?”   孙氏却冷笑着搂住了新泰公主,悠然道:“长公主说的是什么话?新泰也是护母心切,足见孝心,正如同今日太后寿辰,陛下特特歇了处置朝政,专门在宣室殿作一贺寿图以献,新泰肖陛下,长公主该高兴才对。”   “无耻!”宣宁长公主面现厌色,呵斥了一声,正待提醒高太后干涉,不想新泰趁这光景又摘下一颗葡萄丢向了牧碧微——   “你敢欺负我母妃!”冷不防,一个稚气却响亮的声音,带着怒意响起!   众人惊讶的循声看去,却见霭阳也是面露诧异,她手里牵着的西平却猛然挣开了她的手,蹬蹬蹬几步冲到牧碧微身边,紧张的问道:“母妃疼么?”   牧碧微心头满是怒火,却也不便公然与个孩子计较,这会被西平一问,心下大是宽慰,温言道:“不疼……”   那边新泰还满是敌意的看着这边,不想西平问过牧碧微不疼,眼中怒意更盛,二话不说一挽袖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端起牧碧微跟前盛着水果的银盆,几步跑到新泰公主跟前,孙氏这才明白过来,伸手欲推,牧碧微哪里肯叫西平为自己出头竟吃了亏,她却是眼睛一亮,立刻长身而起,就在席上膝行几步,轻巧的架住了孙氏的手腕,口中冷笑道:“右昭仪,西平年幼不懂事,也不过是学了新泰公主的所为而已,你又怎么好意思推她?”   说话间,孙氏顿觉腕上一阵剧痛——论动手,别看她是宫女出身,十个也未必打得过牧碧微——而这个时候,西平用力举高银盆,哐啷一下,连着银盆带其中用来保持一些水果新鲜的冰水,一下子浇了新泰满头满身、浇了孙氏半身!   盆中水果乒乒乓乓几下子砸下来,新泰吃了一惊又是一冷,接着被水果挨个砸了一下,西平兀自不解恨,还拿着银盆用力在她头上一敲,正要大声说什么,牧碧微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口中高声说道:“西平怎这样不小心?给妹妹送盆水果,竟也失了手?唉,这都是因为新泰公主你要的这盆水果太沉重的缘故……新泰公主,你……没事……吧……?”   第三十章 广陵王妃   殿上的高太后如今不必宣宁长公主提醒也注意过来了,却见下首两席乱成了一团,孙氏身边的人忙不迭的替孙氏、新泰公主擦拭着水,又急急的要喊太医来看新泰公主的伤势……而牧碧微身边同样围了一群人,就听牧碧微也一声声的要叫太医来看西平公主手腕可是扭伤了……   高太后愕然之余便是大怒,这两个妃子即使是才被温太妃缓颊过的牧碧微,她好感也有限,何况听下头乱七八糟的,就知道两个孙女居然双双受了伤——这分明就是故意给自己的寿辰找事!   高太后一直没有大办过自己的寿辰,就是因为后宫里闹心的人与事太多,使她一直没有兴致,可这并不代表如今这样的家宴上她就能容忍再添乱子!   当下怒喝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禀太后!”孙氏的哭声却与牧碧微的清声同时响起,高太后更厌烦孙氏,又听她被人群簇拥似在哭泣,想来也说不清楚,当下点了牧碧微道:“牧氏你来说!”   见孙氏还要呜咽着说什么,高太后震怒道:“孙氏给哀家闭嘴!哀家如今没问到你,你若再吵,你们给哀家把她的嘴给堵了!”   这样公然扫孙氏颜面的话说了出来,孙氏纵然气得死去活来,也只能忍了,就见牧碧微不慌不忙的将西平公主交给阿善,自己出列禀告道:“回太后,是这么回事——方才,霭阳县主带着西平刚刚回到殿中……”   见她没先说孙氏和新泰公主的不是,众人还在奇怪,连孙氏也是一愣,却不防牧碧微说了这么一句,忽的话锋一转,从从容容的说道,“不想新泰公主很想要妾身面前的一盆水果,西平友爱妹妹,就自告奋勇端了过去,只是新泰公主看中的那一盆恰是没动过的,因此太过沉重了些,偏生西平拿了一会新泰公主都没肯接,因此西平年幼力怯,不仔细打翻了。”   说着复一礼请罪。   这番话说毕,连带孙氏都被她的颠倒黑白、无中生有惊得目瞪口呆,广陵王妃却与左昭仪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眼宣宁长公主,皆是默不作声!   “各人面前都有水果,何必非要惦记着旁人的?莫非哀家苛刻了孙氏你不成?”高太后听了,也懒得再问孙氏,不冷不热的教训道,“牧氏你也不对,明知道水果沉重,西平年幼,如何还能让她去端,你身边的人都用不得吗?还不快快都下去更了衣再来!”   牧碧微立刻道:“谢太后恩典!”   “太后!”孙氏却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她一把将新泰公主从宫人怀里拉了出来,厉声道,“牧氏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太后请看新泰……”   话才说到了这里,西平公主却忽然哎哟一声,众人视线都看了过去,却见她抚着手腕嘟着嘴对阿善哭道:“疼!”   这一声叫出,牧碧微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哽咽道:“都是母妃不好——求太后先宣给太医来给西平看看罢?可怜见儿的,她手腕仿佛是扭到了!”   太后虽然心中气恼,然而到底心疼孙女,当即吩咐下去,孙氏等她吩咐完了才寻到机会开口,气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太后只见西平公主所谓扭到了手腕,难道不见还有一个孙女衣裳头发都湿了吗?如今可是秋时,新泰身子素来弱些,今儿那银盆里盛的可是冰水啊!这么当头一浇——这得什么样的心肠才能够对亲妹妹这样下手!”   “什么?”高太后虽然是居高临下,可孙氏、牧碧微都是高位妃子,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也自有随从,今日到高太后跟前来,谁也不想叫太后认为自己薄待了公主,都把人带齐了,这么一大群人,出事之后,自然都围了上来,乱糟糟的高太后也没留意到新泰被推出来是从头到脚还在滴着水的——高太后定睛一看也吃了一惊,怒道:“怎的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会西平却不叫疼了,而是乖乖的出列跪到牧碧微身边,请罪道:“皇祖母,都是西平不好,新泰妹妹要那水果,西平前几日听母妃说过举案齐眉的典故,因此将那盆举的高高的,不想新泰妹妹一直不肯接,西平坚持了会儿实在坚持不住了,这才翻到了新泰妹妹身上!”   孙氏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就听居氏怒喝道:“闵氏你方才俯在西平公主身边教着公主说了些什么?”   阿善若无其事的道:“求太后饶恕,奴婢只是提醒公主殿下,此事虽然不是公主故意犯错,但扰了太后的寿辰到底也该向太后请罪才是。”   “你!”居氏气得恨不得上前动手,高太后大怒,宋贤人已经踏前一步,喝道:“放肆!和颐殿上哪有你们两个奴婢说话的地方!”   宋氏久在太后跟前伺候,虽然在冀阙宫里折过面子,但莫氏、萧氏和方氏陆续死后,太后对她的倚重也渐多,因此虽然同是贤人,居氏却不敢和她争执,阿善自然借机住了口。   高太后压了压心头之火,先吩咐:“去取套衣裙来叫新泰先换了!”   宋贤人吩咐下去,当即有人过来带新泰公主去更衣,孙氏也知道高太后再不喜欢自己,哪怕是对新泰有恶意,也不会在这会公然带走她时下手,因此倒是将新泰交给了和颐殿的宫人带下去,只另派了两人跟着,其实她的衣裙自腰以下也被浇湿了,只是高太后心疼孙女,可不会心疼她,何况这会就是叫她走,她也不甘心,免得被牧碧微趁机在高太后那里坐实了那所谓的真相!   “太后,此事分明就是西平公主受牧氏指使,故意谋害新泰!”孙氏也晓得,若是自己被谋害,高太后只有额手称庆的份,因此也不提自己被殃及,直接咬定了西平要害新泰。   只是牧碧微立刻冷哼了一声,理直气壮的说道:“右昭仪当真是好忘性!莫忘记那盆水果是谁要的?”   “……”饶是孙氏比牧碧微还先进宫,也不禁被她这无中生有且一脸理直气壮的神色震慑了一下,才气极反笑道,“众目睽睽之下,牧宣徽倒也敢信口雌黄吗?!”   牧碧微却是冷冷道:“众目睽睽,西平何时想害过新泰公主?”她心想,西平这样小,哪里知道这盆冰水浇下去新泰公主会怎么样?她也不过是想替我出气罢了,可未必想着害人。   这么想着,牧碧微越发的理直气壮起来!   孙氏却是快要气疯了,当下环视周围,怒道:“宣宁长公主方才想是看在眼里,长公主既是西平公主的姑母,也是新泰的姑母,最是公平不过,还请长公主出来说句公道话!”   她却也不笨,知道方才那一幕,虽然对面的广陵王妃和旁边的左昭仪并宣宁长公主都看的清楚,就是下面的郡王妃和县主们也看到了,但宗室未必肯牵扯进宫闱争斗里,她们坐的也要远一些,多半会说自己没注意,而广陵王妃姊妹才被孙氏挑衅过,曲家这对姐妹都不是好惹的,孙氏不敢叫她们出来佐证,只得叫上了宣宁长公主。   不想她才开口,广陵王妃已经肃然道:“太后,方才二姐正寻着给三娘的信物,因此并未留意这边,倒是儿妇隔席与澈娘说话,略听到些动静。”曲家姐妹都有乳名和字,譬如广陵王妃便是乳名净,因此亲近者称净娘,及笄后却字伯蘩,而左昭仪则是乳名澈,及笄后字幼菽。   “三娘?”高太后皱了下眉,宣宁长公主也是一呆,随即深深看了眼广陵王妃,犹豫片刻,竟是点了点头!   孙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就听高太后问广陵王妃道:“那么西平与新泰到底是怎么回事?”   广陵王妃抿嘴道:“太后,儿妇先前没留意什么,却听牧宣徽说了一句,仿佛是新泰公主要什么果子,又说西平公主端不动了……这么说过后,右昭仪也没说什么。”她带着丝惭愧道,“儿妇很久没见澈娘了,光顾忙着同她说话,倒没多看。”   高太后一向就厌恶孙氏,自然不会太相信她的话,如今为牧碧微的话佐证的广陵王妃是先帝睿宗亲自挑选的儿妇,出身的曲家,更在高家之上,在重视门第的高太后心目中,广陵王妃当然不可能说谎——实际上,广陵王妃也不算说谎,牧碧微那一声,除了殿上正被姬悦逗得开怀、又被丹墀栏杆隔开的高太后三人,其他人都听得清楚,而孙氏当时也被西平与牧碧微的大胆惊呆了,竟不及反应——广陵王妃没说谎,这番话也仿佛是在证明牧碧微说的是真的。   高太后很是厌恶的瞥了眼孙氏,冷哼道:“孙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退下更衣去罢!一点儿规矩也不知!”   孙氏咬着牙,僵持半晌,见广陵王妃神态自若,左昭仪曲氏心平气和,而宣宁长公主虽然微蹙着眉,到底也没起身说话,知道今日这冤枉是受定了,再不甘心,也只得恨恨一甩袖子,几滴水珠,飞溅到牧碧微面上,牧碧微只是淡淡一笑,温柔的提醒道:“右昭仪,新泰公主体弱,右昭仪下次可不要叫她再与西平玩笑了!”   这话听在高太后耳中,自然是牧碧微不满新泰公主明明要了水果,可西平公主送到跟前却不肯接、故意为难西平,使西平扭伤手腕,所以才趁着新泰不在,故意刺了一句孙氏,高太后虽然觉得新泰到底也吃了亏,牧碧微此举太过小心眼,但转念一想,牧碧微如今的身份是西平的养母,又不是新泰公主的母妃,做人母妃的,这样护短反而证明了她真心疼爱西平。   何况西平公主乃是长姐,新泰戏弄长姐很不应该,吃一回苦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么想着,却觉得新泰公主放在孙氏手里,小小年纪就教的刁钻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 举案齐眉   “举案齐眉?”姬深皱眉问道。   西平公主怯生生的跪在了他膝前,小手抓着他皇袍下摆,很是可怜的说道:“母妃说,有德行的女子献上膳食时都将那托盘举得高高的,所以二娘要了那盆水果后,儿臣想到母妃说过的故事,也想学那有德行之人……”   “陛下,妾身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这举案齐眉四个字,乃是用在了夫妻之间!”孙氏衣裙未换,昂然坐于下首,森然说道!   在她下手牧碧微拿帕子半遮着嘴,轻轻道:“陛下,玉桐年纪小着呢,妾身啊也只是挑着典故给她讲一讲,小孩子么记东西记一半忘一半猜几分再正常没有。”   听她这不轻不重的替西平公主开解,孙氏就是一阵止不住的怒上心头!她猛然转过头来,冷声道:“牧宣徽当真是疼爱西平啊!只是新泰也要叫你一声牧母妃罢?如今新泰好端端的来给太后拜寿,不想却发起了热来,牧宣徽一句话都不责备西平公主,反而字字句句把责任推到新泰身上,敢问牧宣徽,合着西平公主是金枝玉叶,新泰就什么都不是吗?”   “右昭仪爱女心切,妾身也是被叫做母妃的人,心里清楚,右昭仪若有什么不快只管冲妾身发罢,莫吓唬了小孩子。”孙氏这么一发作,牧碧微顺手就把帕子点了点眼角,眼圈儿一红,声音里立刻带了几分哽咽,显得委屈极了。   姬深原本要安慰孙氏的话就是一顿,看了看孙氏又看了看牧碧微,心里渐渐有些着恼起来——这几日,禁中投毒的阴影还没过去,姬深甚至有几日都不曾召幸后宫,可见心中忧烦的程度,如今孙氏和牧碧微在太后的寿辰这样公然闹了起来,姬深心中便觉得很是不喜。   左昭仪便在此刻淡淡的对姬深道:“陛下,和颐殿之事,到底太后在呢。”   姬深还没回答,孙氏已经气极怒道:“太后事事护着牧宣徽,又怎么会心疼妾身?”   “哀家不心疼你难道还不心疼新泰不成!”高太后因姬深兄弟到后,还没行礼,孙氏就扑上去告状,好端端的把和颐殿闹成了公堂,心中早已怒到了极点,若不是前不久方贤人被处死,母子之间再现裂隙,彼此都很是需要借助这回寿宴来缓和弥补,她早就发作了。   这回听孙氏气极之下的失口,更是一字字的道,“和颐殿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哀家身为太后,要处置你一个右昭仪,莫非还非要将你诓骗过来,再拖上哀家一个孙女不成!你得册右昭仪固然尊贵,在哀家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妾而已,什么东西,莫非你还要告诉三郎哀家污蔑你不成!”   说着也不等孙氏接话,沉着脸看向了姬深,“方才之事,上上下下都看在了眼里,三郎是不是听了孙氏的话也要怀疑起哀家来了?”   如今宗室在姬深到后都被暂时打发了出去,殿里这会还剩下的就是宣宁长公主并广陵王妃两家人,姬氏兄弟四人闻言,纷纷跪倒,姬深一跪,殿中再无人敢站着,姬深虽然宠爱孙氏,然而众口一词,何况牧碧微也是在他心目中颇有分量的宠妃,如今自然觉得孙氏是言过其辞了,何况今日乃是高太后寿辰,姬深便不欲追究下去,但也不想给太后处置孙氏的话柄,忙道:“母后息怒,茂姿想是心疼新泰,这才口不择言,还望母后宽宏,莫要与她计较,此事母后既然已经处置过了,自然以母后的意思为准。”   高太后听了这话,心中觉得一片阴冷,半晌才淡淡的道:“三郎既然不想哀家与她计较,区区一个小妾,哀家也懒得多说,打发她回宫去罢。”   孙氏还待再说,却听姬深已经答应,她知道姬深素来不喜旁人逆了他的话,如今他既然同意了高太后的话,自己再争,即使姬深这回同意了继续追究,却也会惹他不喜,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孙氏觉得心中难过之极,恨恨的就要告退,不想高太后叫了众人起来归座,却对姬深道:“快叫西平起来罢,说起来今儿这事,都是新泰没被教好,放着自己跟前的水果不拿,偏要西平的,虽然西平才是长女,可你如今就这么两个公主,哀家给她们预备的份例乃是一样的,但有缺少自有人立刻添上,若不是新泰有了一份还不知足,却打起了西平跟前的主意,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西平公主方才一直跪着,高太后叫起却也没起,望去实在是可怜。   姬深对两个女儿都很是疼爱,这会一边拉起西平,不免也要给新泰说几句话:“母后教训的是,儿子回头定然叫孙氏好好教导她,只是新泰年幼,想也只是小孩子之间玩笑罢了。”   他这话音一落,就听牧碧微凄楚道:“陛下,这都是妾身不对,不该叫玉桐亲自去送水果,只是玉桐惦记着陛下前几日因她想将自己的爱件送与新泰公主,夸奖并赏赐了她,这次也坚持要亲力亲为,妾身不忍拂了她的意,才酿成这番变故,还求陛下责罚妾身,以为新泰公主出气!”   西平公主早得了阿善叮嘱,忙用力扯着姬深的袖子哭泣道:“父皇,是儿臣的错,求父皇责罚儿臣,这不关母妃的事啊!”   一时间和颐殿上热闹无比,曲家姐妹默不作声,安平王和广陵王也感到头疼,高太后却与温太妃交换了个眼色,姬深到底也是心疼长女的,忙将她抱了起来轻声安慰道:“大娘莫怕,这不关你的事……”   又听牧碧微呜呜咽咽的哭着自承不是,他本就沉迷于牧氏那弱不胜衣的模样,如今看着牧碧微柔弱不堪之状,心头更软,同时感觉到上首高太后的怒火,心下到底觉得孙氏过分了些,只听高太后不冷不热的道:“三郎觉得西平如何?”   姬深这会正要安抚西平,当然是挑好听的话来说:“大娘甚好。”   “小孩子原本天真无邪,又是皇家血脉,自然错不了的。”高太后悠悠的说道,“然而赤子之心,到底也要看落在什么样的人手里,方才的事情,念在新泰的份上,哀家也就不追究了,只是西平虽然是姐姐,却也只比新泰长几个时辰罢了,一片诚挚孝顺,三郎也说好,新泰小小年纪竟就学会了说谎……以哀家看,新泰若再放孙氏手里教导怕是不妥吧?”   “这……”姬深其实有些意动,他倒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想到孙氏究竟出身卑微,娘家人竟都是活活饿死的,可见这样的人家还谈什么教养……心念未毕,孙氏已经抬起头来,向着殿上森然一望!   高太后居高临下,也被她望的心头一寒。   却见孙氏冷笑了一声,伸手掠了掠鬓发,敛了先前的怒气,对姬深轻声慢语的道:“陛下,太后说的很对,妾身出身寒微,教导新泰,的确很多地方自己也糊涂着呢,太后如今既然提了出来,却不知道是否愿意为妾身代为照料新泰?”   没想到孙氏这么快就让了步,姬深意外,高太后也是一脸愕然,随即露出一丝怒色!   温太妃看出高太后的心思,忙含笑圆场道:“今儿是太后寿辰,新泰公主左右是在宫里头,有什么事等寿宴毕了再说罢……说起来这会偏殿那里宴该要摆起来了呢?”   孙氏对温太妃微一点头,面上神色却越发犀利,冷笑着瞥着高太后道:“太后说妾身教导新泰无方,妾身惭愧,还求太后收留新泰几日,好叫新泰能够晓得什么才是规矩!”   高太后如今却是骑虎难下,她本想着孙氏至今膝下才这么一个女儿,早早就请了女史教导上了,那定然是说什么都不肯给旁人养的,不想孙氏如今竟直接开口要把新泰留在甘泉宫抚养——新泰公主虽然年纪还小,好歹也有三岁了,总是开始记点事了,再说高太后如今正急着姬深还没个皇子,哪里有心情去养个公主!   可孙氏不会教孩子这话却是高太后自己提的,高太后这么说,一来是为了打孙氏的脸面,二来也是真心这么想,只不过高太后就算夺了新泰公主也是不愿意自己养的,这会被孙氏逼问之下,高太后阴着脸,看向了下方的曲氏,却见曲氏神态平静,捧着茶碗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看到这样子,高太后也晓得曲氏无意接手新泰公主了,这么一想,高太后便冷冷道:“你既然一心一意要为新泰求个教导规矩的人,哀家便准了你,崔列荣!”   高太后这么一唤,殿上却才留意到了早早到场、但一直为人所忽视的列荣崔氏来。   崔氏就在牧碧微的下首,她与姬深同岁,肌肤白皙眉眼清秀,寡言少行,但并不显得拘谨与怯弱,闻言一愣,随即应道:“妾身在。”   “新泰公主便先放到你身边养上几日。”高太后冷冷的吩咐道。   曲家势大,不在高家之下,何况当初曲氏入宫,也是高太后力主之事,并且向曲家许过皇后之位,不想到今日都不成兑现,高太后一面理亏,一面也忌惮曲家之势,却不想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到曲氏手里,而牧碧微已有西平公主,高太后自然就顺下去找到了崔列荣。   崔列荣面上闪过一丝苦色,显然也是知道这差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了下,正要回答,孙氏已经轻蔑一笑:“妾身听闻当初牧氏晋位,原本并无宣徽之份,是因为西平公主的生母姜顺华位列下嫔之一,陛下为了西平公主的颜面,所以才特特册牧氏为宣徽!如今新泰虽然不是皇长女,莫非也要这样受辱吗?”   听到这里,宣宁长公主再也忍耐不住,对姬深冷笑道:“陛下的宫闱,当真是热闹!”   第三十二章 楼透   温太妃斡旋有方,高太后的寿宴到底还是热热闹闹的开了起来,早就到了偏殿候着的宗室一个个心领神会,绝口不提孙氏与牧碧微之事,都是挑着高太后爱听的说着,如此好歹将气氛活跃了起来。   牧碧微一边挂着笑柔声细气的哄姬深,一边吩咐阿善看好了西平,一直到广陵王过来给姬深敬酒,方得了空退到偏殿后的屋子更衣,回来之后,却见西平已经移席到了霭阳县主身边,两人正聊得兴起,唧唧喳喳的连她归来都没留意,阿善侍奉在西平身旁,正用心替她择着一盘菜肴。   高太后身旁的席上,姬深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连带左昭仪曲氏和宣宁长公主都离了席,正诧异间,却听对面有人含笑柔柔道:“宣徽娘娘可是在寻陛下?方才广陵王与陛下说起了幼时趣事,趁着酒兴,拉了安平王、高阳王一起去他们当年悄悄偷酒喝的假山上开一席缅怀片刻了。”   “原来如此,却是谢广陵王妃提醒了。”牧碧微在席上略略颔首,客气的笑着道,王妃视同从二品,在正式场合,比公主低一级,却比宣徽高,只不过后妃不可单纯以品级而论,牧碧微对曲家人一直有点敬而远之,虽然不傲慢,但也不算太客气。   广陵王妃也不在意,含笑道:“霭阳甚是喜欢西平公主,想来也是娘娘教导有方。”   牧碧微想了一想,微笑道:“西平年幼,宫中如今皇嗣不多,难得能够遇见霭阳县主,却也是她们姊妹的幸事。”   “可不是?”广陵王妃嫣然道,“霭阳在王府也是没有姊妹呢,曲家到底是外家,也不能常去……”   广陵王妃嫁给广陵王后,头一个生的就是霭阳县主,因她是曲家嫡女,又与广陵王琴瑟和谐,因此广陵王并未失望,到了第三年诞下世子姬悦,姬悦四岁时,广陵王才有了庶次子姬怀,因此广陵王府却是至今也只有霭阳县主一个的。   她说到这个,牧碧微心里却是一动,见上头温太妃与几个年长的郡王妃都在哄着太后高兴,四下里也没人注意自己,便悄悄问道:“要说到县主她们一辈里的兄弟姊妹,本宫还记得自己方入宫时,尝在太后这儿见过安平王世子一回,倒是个俊俏康健的小郎君,太后爱得很呢……对了,安平王妃怎的到现在还没来?”   闻言,广陵王妃面上也流露出一丝尴尬,顿了一顿才道:“许是被事情耽搁住了。”   牧碧微看她这样子,心里更坚定了要使人打听下的盘算,面上却也不紧逼,只抿嘴一笑,与广陵王妃闲闲的说些教养西平的趣事来,广陵王妃已有一女一子,两人倒是说的投缘。   如此与广陵王妃说说笑笑,酒至中途,又祝了太后一盏,牧碧微酒量平平,便觉得有些微熏,觉得若一直喝到席散,怕是不成,便向广陵王妃招呼了一声,吩咐挽袂、挽襟陪自己去外头走一走,也是醒醒酒。   从角门离了设宴的大殿,外头秋风迎面一吹,饶是牧碧微自觉身子好,也不禁打个寒战,挽袂赶紧抖开披风替她裹了,轻声道:“娘娘要去哪边走?”   “随便走一走罢,西平还在殿里。”牧碧微吐了口酒气道,她这会面色酡红,略觉晕眩,忙扶住了挽袂的手道。   “是!”挽袂应了一声,便与挽襟一起陪着她沿着宫道缓步起来。   甘泉宫素为宫中一景,因引温泉水的缘故,宫中四季鲜花常开,杂以假山池水,精致动人,挽袂两人一左一右扶了牧碧微走了片刻,被秋风吹着,牧碧微倒是觉得脑中渐渐清醒起来,就听前面有人说话,她听出仿佛男子的声音,就问挽袂:“可是圣驾在前头?”   挽袂侧耳听了听,摇头道:“不像是陛下。”   “那咱们回去罢。”牧碧微便道,这会宫里的成年男子,也只有姬深兄弟四人,虽然青天白日的,又是太后寿辰,宴中出来醒酒,同在一宫难免有遇见的,并不奇怪,但她也不想平白招人议论,就要折回。   只是她们才站住脚,却见旁边草丛里忽然跳出一个锦绣华服的男童来,那男童跳出来的急,也没看清楚面前情景,就一头向牧碧微冲了过来,挽袂和挽襟都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一挡,就听那男童哎哟一声,捂着额头跌倒在地。   牧碧微一看,却是宣宁长公主的次子,早上特特出来给太后行过礼的楼透,她心下暗惊,忙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扶楼家小郎君起来!”   挽襟忙上前扶起了楼透,这楼透身子骨透着嬴弱,想来也是他会摔倒的缘故之一,性.子倒是不坏,被扶起来后虽然还捂着额头,但望清楚了牧碧微,还是退了一步,甩开挽襟的手,恭敬一礼道:“宣徽娘娘!”   “不必多礼。”牧碧微见他礼仪周全,也是心生好感,含笑说了一句,便关切道,“方才可是撞疼了?”   楼透抬手欲揉伤处,却又止住,尴尬道:“我跑太急了,冲撞了宣徽娘娘。”   “哪里,倒是小郎君受了伤呢,快叫本宫看看要紧不要紧。”宣宁长公主方才一句话止了孙氏继续闹下去,可见在姬深心目中,这个唯一的姐姐还是很有分量的,何况没有站出来证明孙氏的话,纵然有广陵王妃插手,也是宣宁长公主一份人情,她的次子,牧碧微自然不敢怠慢。   上前两步按住了楼透的肩,俯身看去,却见楼透额上果然红了一片,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牧碧微便回头打量挽襟身上,挽襟也有些发虚,小声道:“娘娘,方才楼小郎君仿佛是撞在了这个上面。”却是拿起一个荷包给牧碧微看,牧碧微抬手一捏,立刻感觉到了赤金锭的分量,不由埋怨道:“今儿是到太后这里来赴宴祝寿,你带这个做什么?”   挽襟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牧碧微轻斥:“还不快与小郎君赔罪!”   楼透很是大度,忙道:“宣徽娘娘息怒,却是我自己卤莽的缘故。”   牧碧微越发喜欢他的谦和,拿帕子轻轻替他按了按伤处,见他轻嘶了一声,便担心道:“莫如随本宫回去,使个太医来看看?”   “不过一点碰伤……”楼透却仿佛很不喜欢看太医,正说着,方才的草丛里,却又钻了一个人出来,这人才钻出一个头,看到牧碧微并挽袂、挽襟,立刻低叫了一声,飞快的缩了回去。   牧碧微一怔,楼透却先欢快的叫道:“大兄大兄,我在这儿!”   只是草丛中再无声息,半晌后,已经整理衣冠、一副翩翩少年郎模样的楼巡才从不远处的树后绕了出来,面上已经看不出来方才的尴尬,他很有气度的向牧碧微拱手为礼,待牧碧微含笑抬手免了,这才看向楼透,训斥道:“叫你不要随便乱跑,怎就冲撞牧宣徽了?”   又看到楼透额上的伤,便皱眉道,“这又是在哪里碰的?”   楼透很是委屈道:“大兄骗人,说什么斥候在草丛里行进也不使人察觉,怎的我这么做了,你却要从树后出来?”   牧碧微原本就奇怪,楼透年纪小,男孩子喜欢到处钻来钻去,从草丛里钻出来也还罢了,楼巡两年前就是能够随楼万古上猎场的人了,怎么也跟着楼透往草丛里钻,不想兄弟两个却是在学斥候,她瞥见楼巡尴尬而染上红晕的面色,连忙忍了笑,道:“说到楼小郎君额上的伤,却是本宫对不住小郎君了,方才本宫喝多了,带着宫人出来散一散酒气,不想走到了此处,小郎君忽然冲了出来,本宫的人不及闪避,叫小郎君撞在了一个荷包上,被荷包里的东西磕中了。”   楼巡趁机岔开话题道:“宣徽娘娘言重了,透郎平常也是时常摔几下的,今日之事都是意外,也非宣徽娘娘能料到。”   见楼透还是委屈的看着自己,楼巡生怕他再追究自己为什么不从草丛里钻出来,赶紧大声问:“你可要紧?”   楼透摇了摇头,他年纪小,平常跑跑摔摔也常见,楼家又是军功传家,宣宁长公主也不是把郎君当女郎养的人,这种摔摔撞撞,兄弟两个还真没放在心上。   牧碧微看了暗暗点头,心想宣宁长公主虽然高傲,教导两个郎君倒是往谦虚知礼的方向去的——这也是正理,毕竟宣宁长公主乃金枝玉叶,又是高太后的唯一的爱女,也是姬深的姐姐,就是姬深与她闹僵了,至多冷淡她,也不会轻易拿她怎么样,但楼巡、楼透却不然——先前姬深因恼怒宣宁长公主,可不就是打压楼家吗?   这么一想,倒觉得许是因为姬深的缘故,楼家兄弟才被刻意教导的知礼而毫无骄矜之气的。   她这里想着,就听到前头不远处有男子轻咳了一声,几人望过去,却见一个华服玉簪的少年从假山后绕出,对这边微微点头致意,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做的赏心悦目,牧碧微看清楚了来人,神情顿时一柔,却见那少年目光落在楼家兄弟身上,温言道:“巡郎、透郎,一转眼你们怎又跑远了?悦郎方才还在寻你们。”   “四舅舅!”楼巡和楼透见是高阳王亲自寻了过来,忙齐施一礼,牧碧微是高阳王之兄的妃子,位份不低,但也不及王爵,又念着温太妃的情份,也欠了欠身,虽然不便说什么,但目光友善,高阳王示意免了,又拱手还了牧碧微一礼,这才道:“悦郎正在那边钓鱼,嫌独自无趣,想叫你们一起,可要过去?”   一听钓鱼,楼透顿时把学斥候忘记了,到底还记得规矩,眼巴巴的看向了楼巡,楼巡却瞥了眼他额上的伤,拱手向牧碧微道:“我等自然要去的,牧宣徽,我等告辞了。”   牧碧微暗赞他礼仪周全,忙含笑道:“不敢,两位郎君且去罢。”   高阳王再次拱了拱手,这才带人离开。   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假山后,挽袂不禁轻声道:“亏得遇见的楼家郎君都颇为知礼呢,不然若都像新泰公主似的,还不知道要怎样的麻烦。”   挽襟忙暗拉了她一把,牧碧微皱眉道:“太后宫里,说话都留神些!”   挽袂自知失口,赶紧请罪,牧碧微也没追究,只道:“一会回了殿中,挽袂留下伺候,挽襟你速速回长锦宫,取了上回玉桐摔青了手,陛下所赐的解淤散还有大半瓶,连瓶取了来,送给楼家郎君!”   “是!”挽襟忙欠身回答。   第三十三章 长姐风范   “广陵王妃居然会帮着女郎说话,却是意想不到呢。”寿宴毕后,回到澄练殿,牧碧微吩咐素绣和素歌带西平去沐浴更衣,自己就在后殿靠窗的锦榻上靠了,如今管着厨房的挽衣亲自呈了醒酒汤上来,牧碧微喝了一盏,听阿善这么说了,便淡淡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是为着霭阳县主罢了。”   阿善当时正绞尽脑汁着教导西平说话,倒没留意广陵王妃,惊讶道:“怎么?”   “孙氏今儿摆明了就是没事找事,连宣宁长公主都不放在了眼里。”牧碧微微微冷笑着道,“说她没旁的打算我可不信——她既然敢在和颐殿上公然对左昭仪说起了子嗣之事,你说……西平冲过来帮我前,可是被霭阳县主牵着的,虽然霭阳县主年纪也不大,何况西平跑出来突然,再者她纵然是堂姐,品级可不及西平,就是晓得西平要去浇孙氏母女那一身的水和果子,莫非就敢阻拦了吗?孙氏既然这样无事生非,谁知道顺着她说出真相,将来会不会追究到霭阳县主身上去?广陵王妃可就这么一个嫡女,新泰公主虽然可怜,但我这个养母都觉得西平做的好,广陵王妃哪有不帮着自己女儿的道理?”   “如此说来广陵王妃倒是颇有决断。”阿善沉吟道,“难怪后来席上她也频频寻着女郎说话,原来是要女郎领了这个人情呢。”   牧碧微淡淡道:“我得了她这么大的援手,更兼宣宁长公主的情份也是她担下来的,将来若是孙氏拿了这个或者从旁处寻霭阳县主的错处,自然是少不得要维护一二的。”   阿善想了一想,命挽袂和挽襟退下,这才道:“孙氏今儿很是不对,虽然即使她在高太后跟前小心翼翼,太后也未必喜欢她,因此孙氏从不试图讨太后高兴,然而她也不至于在太后寿辰上公然的闹事……奴婢以为她定然有什么后手!”   “是这个理儿,我方才席上就在想了……只是,看新泰公主的模样也不似要夭折,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好端端的推给太后做什么?”牧碧微皱着眉说道。   “实际上纵然新泰公主被太后养着养着不好了,奴婢以为太后也未必就会落下什么不是,毕竟新泰公主未足月而生,这两年孙氏为着与女郎争宠,向来就常借口新泰公主三灾八难的叫了陛下过去,今而左昭仪可不还提了前几日的事情堵了孙氏的嘴吗?”阿善提醒道,“奴婢觉得孙氏未必是为了新泰公主身子当真不好,才推给太后的。”   牧碧微想了一想,道:“太后虽然不大喜欢孙氏,今儿也说了新泰公主不好,可语气里到底还是觉得新泰公主是被孙氏教坏的缘故,寻常人家做婆婆的若不喜欢儿妇,到底也要给孙儿孙女们留些体面,总是说被做母亲的教坏了,而非孙儿孙女之过,所以孙氏今儿只管找事,哪怕没有西平来的这么一出,单凭新泰公主拿葡萄砸我,太后定然也会说出差不多的话来。”   “新泰公主虽然年幼,但孙氏教的委实使人生厌。”阿善一手养大牧碧微,既当主人又当女儿看,牧碧微虽然如今自己都被西平叫上母妃了,但在阿善眼里总是年少需要保护,新泰公主虽然年少,可这样当众羞辱牧碧微,阿善心中到底也厌上了这位小公主。   “一个稚儿罢了,何况从孙氏那边来看她这个女儿可没白养,你看玉桐后来做的,若玉桐当时在,还不知道是谁先砸谁呢。”左右新泰公主吃了大亏,牧碧微这会却是心情很好,“人家说小孩子谁养的像谁,我原本想着玉桐她到底不是我生的,不想今儿行事举止却是像极了我幼时!”   阿善笑着道:“依奴婢说公主殿下到底还是吃亏在没习过武上头,不然今儿那一砸,有新泰公主的好受!”   “玉桐才三岁呢,这样早习武反而伤身子。”牧碧微嗔了一句,又道,“倒是亏得她力气小,不然把新泰公主那细皮嫩肉的砸出淤血来,回头太医诊断出来,玉桐落个对亲妹妹心狠手辣的风评难道是好事吗?”   “却是奴婢糊涂了。”阿善忙道,牧碧微小时候也是被她教唆着亲自动过手的,只不过牧碧微没有什么同父异母的妹妹,却是整治过不听话的小使女,那自然是没必要留手的,但新泰公主却不同。   牧碧微也没计较:“女郎就要这样才好,免得被人欺负!”又说,“等玉桐长大一些,我便设法哄了陛下许她学些拳脚,虽然将来驸马不敢对她不好,可相敬如冰同亲亲热热到底是两回事,这事便是陛下届时也不能下旨叫驸马成天哄着她呢,还得自己来。”   阿善不觉失笑:“可这与公主殿下会武有什么关系?”   “将来驸马若是敢叫我的玉桐过的不痛快,就叫玉桐一天三顿打,若还不开窍,直接打死了另嫁!”牧碧微杀气腾腾的说道!   “……若是那对公主殿下不好的驸马,女郎难道还会许嫁不成?”阿善哭笑不得,想了想又道,“殿下才三岁呢,女郎这会就想着嫁她出去了,回头殿下听得,怕是要以为女郎不要她了,来寻女郎哭鼻子!”   两人说笑几句,都觉得心怀大畅,这会素绣和素歌带着西平沐浴毕过来,西平换了一身家常的鹅黄衣裙,才出浴的皮肤白里透红,望去越发可爱,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足下趿着一双木屐,踢踢踏踏的冲进殿里,直扑到牧碧微跟前才站定了行礼,早已被牧碧微一把揽进怀里,探手一摸她的小手,察觉到几分凉意,眉尖就蹙了起来。   因素绣和素歌进了来,方才被打发出去的挽袂和挽襟也进来了,几人正要说话,牧碧微却沉了脸呵斥素绣与素歌道:“这会子天已经冷了,玉桐素来身子弱,你们就叫她这样从回廊一路跑过来,连件披风也不晓得加?”   素绣与素歌脸色一变,知道牧碧微的脾气,并不敢分辩,双双跪下请罪。   却是西平看了她们一眼,兴冲冲的说道:“母妃,儿臣方才想到了一件事,急着来和母妃说,所以等不及穿披风就跑过来了,却不是她们伺候不周。”   “玉桐替你们说情,这回便从轻发落,阿善,扣她们各一个月份例!”牧碧微虽然心头不悦,但她有意要给西平长脸,此刻便顺势说道。   素绣与素歌谢了西平又谢了牧碧微,这才被阿善使眼色打发了出去,牧碧微眉开眼笑的搂着西平问:“玉桐要与母妃说什么?”   西平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说道:“今儿席上皇祖母把儿臣叫到身边问了许多问题,儿臣都照着善姑姑的教导一个字不差的答了,皇祖母一心想要儿臣承认是母妃或者善姑姑教的呢,可儿臣一直都说是自己这么想的!”   “玉桐真乖!”牧碧微笑意盈盈,毫不吝啬的在她额上用力吻了吻,心满意足道,“母妃得女如你,也不知道是哪世里来的福气呢!”   西平却又道:“母妃,皇祖母后来和儿臣说,姐妹当要和睦,所以儿臣想到了一件事——明儿母妃使人用儿臣的名义送些水果与新泰好不好?”   牧碧微听了她这个要求却是一惊,奇道:“为何要送水果?”   她正奇怪西平是怎的听出高太后话中之意的,就听西平神秘的说道:“儿臣也不知道皇祖母原来是要儿臣送些好东西给新泰……却是后来温祖母趁着皇祖母与表哥们说话时悄悄告诉儿臣的,还说儿臣想送什么该先和母妃说过,可那新泰欺负母妃,儿臣很不喜欢她,皇祖母说姐妹应当和睦,儿臣觉得霭阳姐姐就很好,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姐妹,新泰儿臣才不稀罕呢!”   “那你怎的想到了水果?”牧碧微继续追问道。   却见西平露出怪不好意思的笑容:“许是儿臣听到要送东西给新泰,立刻想起了身边东西都是舍不得的,温祖母就悄悄问儿臣可是不喜欢新泰,儿臣自然说喜欢,温母妃就说,若是身边没有合适的,不如就送些水果——既然新泰先前要过母妃面前的水果,可见这个也是她喜欢的,温母妃还说如今水果很是便宜,儿臣想咱们殿里果子的确不算希奇……母妃,可以送么?”   牧碧微听到这里已经笑得直打跌,拿帕子擦去了眼角的泪花才对阿善等人道:“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阿善你听到玉桐的话了罢?明儿一早,速速收拾多几篮果子送到祈年殿去,就说,嗯,就说玉桐给新泰压惊和赔礼!”   阿善也在旁笑着道:“殿下真是越发聪慧了!”   “依奴婢说,如今距离宫门落锁还有些辰光,若是快去快回,却也来得及,不如这会就拿些出来送过去?”挽袂想了一想,却忍笑建议道,“反正祈年殿那边也不会吃,咱们随便收拾些就成,也好叫六宫都晓得咱们殿下最知礼不过,这不,虽然不是咱们殿下的错,可也急着明儿都不等着给新泰公主压惊呢,这才是长姐风范呀!”   牧碧微拿帕子再擦了擦眼角,一本正经的吩咐:“你说的不错,阿善你亲自去送……对了,果子全部都挑好的,祈年殿用不用是他们的事,咱们可不能叫他们挑了理去!”   众人想了下孙氏和新泰公主收到水果后并听到说辞后的脸色,都觉得十分快意,一时间后殿里欢声笑语一片。   …………………………………………………………………………   唔,寿宴前的冲突不继续写下去是因为……因为线索埋够了,再继续写怕渲染过多,重心失重。   那个啥,依稀记得当年语文老师讲解作文时这么说过吧?不可让旁枝抢了主支的发展……   忧郁啊忧郁,想当年,学到那句“句不可削,字不得减”,吾一直很有向那八个字努力的冲动的。   结果……你们懂的。   第三十四章 夜谈   这一晚宣宁长公主却被高太后留在了宫里过夜,夜幕降临,陪着太后说笑了一天的温太妃告辞而去,只剩宣宁长公主陪伴高太后,宋贤人将其他人打发了出去,自己守到殿门口,高太后方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盘问宣宁:“今儿殿上那孙氏和牧氏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净娘不都告诉母后了么?”宣宁长公主虽然不乏心眼,到底是被一路宠大的,撒谎的事情极少为之,今日虽然只是默不作声,到底有些异样,哪里瞒得过亲生母亲高太后?   高太后听她这么迂回的回答,眼神也显得有些飘忽,便哼了一声道:“你是哀家的亲生爱女,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哀家难道还不清楚?净娘平时都是个好孩子,不想她今儿竟来欺骗哀家!实在叫哀家心里失望!怎么你竟要帮着弟妹一起来骗自己母后不成?”   听高太后把话说到这份上,宣宁长公主到底瞒不下去,只得招道:“其实净娘也没说谎,牧氏确实说了那么句话声音略高,附近几席都是听到了,孙氏也的确没还嘴,毕竟当时新泰公主与她衣裙都已经湿透,两个人都被侍者围住了收拾……”   “那么西平捧着的银盆与水果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太后皱眉道,“当真是新泰无理索了牧氏跟前的水果?”问到后一句她声音不禁高了一些,高太后出身世家,礼仪并上下尊卑的那一套已经深深的铭刻在了骨髓里,在她看来新泰公主是自己的孙女,不拘她的母妃是不是自己所讨厌的,但终究是公主,自然是尊贵的。   然而反过来,牧碧微虽然不得高太后喜欢,到底是新泰的母妃之一,新泰明明自己有份例,却打起了牧碧微面前果子的主意,这不仅仅显得霸道,而且是对长辈无礼——孙氏可不就是没把自己这个太后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在自己的寿宴上如此张狂吗?   宣宁长公主无奈道:“实际上是孙氏无礼在先,先前,母后不是许了霭阳县主带着西平公主去外头转一转吗?那孙氏到了,就拿了这个说嘴,咄咄逼人,一口咬定是霭阳县主瞧不起新泰,所以才不等她带着新泰过来,就忙忙带了西平公主躲出去,那新泰公主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人就在旁边,听了这话也道霭阳不喜欢她呢,母后你说她这是发什么疯?澈娘和净娘几次圆场无果,那牧氏在旁也有些听不下去,就拿话堵了她一堵,不想孙氏就说到了澈娘身上。”   高太后只觉得宣宁长公主帮着广陵王妃瞒了自己什么,不想竟连左昭仪曲氏也牵累在里头,不由惊讶道:“她说净娘什么?不是后来与牧氏冲突的吗?”   “这孙氏实在过分,她明明知道当初三郎是不太愿意澈娘进宫的,澈娘进宫后,虽然册了左昭仪,到现在都居于那孙氏之上,然而就是女儿在宫外,前几年不常进宫,也晓得三郎几乎就没到过华罗殿,而澈娘呢,宫闱寂寞,两年前姜氏死了,母后不是说她曾想抚养西平公主,只是牧氏不肯松口,又有陛下的缘故,才没能如了她的愿吗?”宣宁长公主叹道,“结果孙氏张口就说,都说曲家家教好,既然如此,怎的澈娘自己不生个孩子出来好生教导,以使六宫都有个榜样,你说这话与拿刀子扎澈娘的心有什么两样?纵然换了女儿这有了二子的人在旁边,也不免觉得孙氏实在刻薄。”   高太后冷哼了一声:“此妇出身卑贱,能有个什么好教养!三郎年轻,一味的迷恋于美色,若是换作了你们父皇在时,这等妇人就是再美上十倍,也早早被料理了!”   她皱眉道,“倒也难怪净娘会帮那牧氏堵孙氏了……只是孙氏既然说了这话,怎么与她闹起来的还是牧氏?西平又是何时回来的?”   “那牧氏倒是一副好口才,这话女儿听得都要忍不住帮净娘说话了,不想那牧氏三言两语倒叫孙氏反过来气了个半死……结果,新泰公主见孙氏吃亏,就摘了案上葡萄砸那牧氏,牧氏没和小孩子计较,偏巧霭阳县主这会陪着西平公主从角门回殿,那西平公主一眼看到牧氏被砸,一气之下就端了果盆去砸新泰!”宣宁长公主虽然这会是说的实话了,可她厌恶孙氏,语气里难免偏向牧氏些:   “要说孙氏也不好,母后晓得,西平公主如今才不过三岁,还是虚岁,小小年纪的一盆果子纵然能够搬到邻席,想要砸人也不容易,只是西平小孩子不知道轻重,牧氏原本想拦阻她来着,不想那孙氏倒也做得出来,见西平才有端起果盆的动作就要去推西平,当时女儿看着心急呢,牧氏是西平的养母哪里有不帮着西平的道理?这么推来推去的,盆就翻了。”   高太后听了,脸色难看:“哀家这和颐殿越发似市井之地了,凭什么人也能够在里头吵吵闹闹!”   宣宁长公主忙道:“这都是那孙氏不好,那么晚到不说,还一个劲的无事生非,依女儿看,她啊还不知道想做什么呢!不然,明明晓得母后厌着她,若不是为着给新泰公主留几分颜面,这和颐殿哪儿有她进来的余地?怎么一过来竟是一副四面寻仇的架势?”   高太后若有所思,半晌却避开了这个话题,而是皱眉道:“明儿你先到你大兄府上去看看,这样的消息当真是报得出来!哪里来的狐媚子,竟把大郎迷得连发妻都敢打?亏得芙娘虽然气极了还算知礼,使人说了身子不好再私下里告诉了哀家……一个一个都不省心!宫里有孙氏,怎么大郎还嫌哀家死得不够快吗?他是不是也要弄个孙氏出来!”   “大嫂被打了?”宣宁长公主大吃一惊,安平王妃高氏,是高太后嫡亲侄女,也是宣宁长公主的嫡亲表姐,与宣宁长公主的关系之好,还在广陵王妃曲伯蘩之上,高氏与安平王姬煦的感情虽然远不及广陵王夫妇亲密恩爱,不时磕磕绊绊的,但大致也没闹出过大事来,须知道安平王妃没出阁的时候也是被高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这样的人居然会被夫婿打,听高太后的意思还是为了一个妾侍被打的,纵然安平王才是宣宁长公主同父同母的嫡亲长兄,这会宣宁长公主也不禁怒道,“大兄实在太过分了!母后放心,女儿明日一早就出宫,定然去大兄府上问个明白!”   高太后疲惫道:“坊间有话说儿大不由娘,哀家如今膝下连你四人,好歹你与二郎没什么事,不然哀家今年这寿辰也不必过了!”   “母后……”   ……………………………………………………………………………………………………………………………………………………   祈年殿。   孙氏的满腔怒火在回到殿中,屏退左右,只留了居氏并宛菲、宛芹后却化作乌有,反而举袖掩嘴,格格的笑出声来:“今儿在殿里,你们可瞧清楚了?”   居氏点一点头,性.子略急的宛菲已经抢着道:“娘娘所料无差,不只是高太后,就连宣宁长公主竟也帮着那牧氏,全然不把咱们祈年殿放在眼里!”   “嘿!”孙氏嘴角勾起,眼神却显得极为冰冷,“当初陛下欲立本宫为后,宣宁长公主因早已与陛下为那方丹颜的事情闹翻,所以并未有机会插手,但本宫看今儿和颐殿里若非广陵王妃多嘴,宣宁长公主未必就会向着澄练殿!”   宛芹怒道:“广陵王妃乃华罗殿那贱妇的阿姐,自然是要帮着那贱妇与娘娘作对的,可宣宁长公主此举也太过偏心!咱们殿下可不也是陛下的骨血,是她的亲侄女?真当她是长公主,娘娘就为难不得她了吗?”   “娘娘,奴婢看宣宁长公主默认了广陵王妃的话,却是广陵王妃话中有话之故。”居氏忽然道,“那广陵王妃说什么宣宁长公主正在寻给三娘的信物,娘娘想啊,广陵王府可只有霭阳县主一个女郎,这一个三娘定然不是王府的,奴婢以为多半是曲家的某位三娘子,所谓信物可不是寻常的东西,莫不是曲家要和长公主结亲?毕竟楼家大郎君也有十六岁了。”   宛菲和宛芹都是眼睛一亮,拍手道:“她们敢污蔑娘娘,还想着好生结亲吗?”   “楼家大郎君与曲家女郎结亲吗?”孙氏眯起眼睛,冷冷一笑,“使人去打听了来报——哼!楼万古既是长公主驸马,如今又贵为右相,可谓是位极人臣,却还想着与曲家结亲,谁知道他是打什么主意?高太后若不阻止,本宫也少不得要提醒提醒陛下了!”   居氏听了,便建议道:“娘娘,朝堂上的事情咱们到底知道的不多,此事是不是与聂舍人联络下,探一探他的口风?”   一听到聂元生,孙氏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此人两年前就渐渐与本宫离了心,却与牧氏越走越近!这等大事又怎么还能用他?”   “但朝堂之事……上回聂舍人送来的消息还说,如今朝中动荡,暗流汹涌,叮嘱娘娘在后宫行事当仔细谨慎……”居氏倒不是故意要给聂元生说话,只是她很有自知之明,论到宫闱私斗,她们这些人是久谙此道了,可要说到前朝之事,不说孙氏出身寒微,认的几个字,知道的些典故,譬如今儿在和颐殿戳穿那一个举案齐眉,还是宛菲从旁提醒的,到底怯了几分。   孙氏冷笑着道:“聂元生么也不过是奉承着陛下以求富贵爵位罢了!何况他传来的这话看似在提醒本宫却仿佛要本宫为从配合他为主也似,当真是笑话!本宫贵为右昭仪,莫非还要再事事听他一个小小的舍人的话不成!”   居氏道:“奴婢只是觉得今儿陛下居然没有一直帮着娘娘说话,这几日陛下也的确多在宣室殿里处政,仿佛朝中当真有些紧要事分了陛下的心呢。”   她这么一说孙氏也皱起了眉,末了又恨道:“可恨宣室殿被雷墨一手遮天,净会糊弄着本宫!到这会也没个准话传过来!”   如此说了几句,孙氏叹了口气,才问起了新泰公主:“璎珞今儿吃了大亏,这会可醒了?”   高太后到底没留下新泰公主,崔列荣自然也是乐得此事不了了之,新泰公主是早早送回祈年殿的,据说发起了烧——实际上倒还好,只是心头委屈的再所难免的。   “奴婢方才问过殿下身边的人,说殿下还在睡着——那西平实在可恨!”居氏恨恨的说道,“闻说那牧氏没进宫前是习过武的,想来教导的西平公主一般粗鲁无礼,咱们殿下今儿当真是委屈了!”   孙氏正要说什么,外头却有人进来禀告:“娘娘,澄练殿的闵青衣在外求见。”   “都快落锁了她过来做什么?”宛菲不高兴的问道。   那人正要说话,孙氏却冷笑了一声道:“还能为了什么?无非是想着趁胜追击,使了人变着法子来气本宫或新泰罢了!”说着问那人,“闵氏可是带了什么东西来?”   那人禀告道:“宫灯下看着仿佛是几篮子果子。”   一时间殿中众人都是气愤非常,孙氏却悠然道:“牧氏也不过就这么几手,来来回回本宫都已经看得生厌了!”说着对那人道,“告诉闵氏她来得太晚,本宫如今已经睡下了,送的什么就留下,有什么话看着随便回几句,也不必来告诉本宫,左右不过是那么点心思罢了!”   宫人不敢多言,只喏喏道:“是!”便告退下去了。   宛菲气道:“娘娘,就这样放了那闵氏走?”   “暂忍一时!”孙氏冷笑,“咱们今儿在和颐殿闹那么一场为的是什么?如今这么点儿委屈又算什么?”想了想又叮嘱,“璎珞那里不要去告诉了,明儿醒了逗她开心些,唉……着她休憩一日,再继续跟着杨女史学规矩罢。”   第三十五章 王府风波   “娘娘可听说了宫外近来发生的事儿?”午后,西平才被哄了去小憩,牧碧微看着挽袂剥石榴,下首柳御女眉飞色舞的过来说道,“也难怪太后寿辰安平王妃并世子都没有到呢!”   牧碧微拈了几粒石榴籽入口,咽下才笑着道:“这事本宫倒险些忘记了,那日安平王妃并世子没到,本宫还问过广陵王妃来着,广陵王妃说安平王妃乃是府中有事脱不开身……却是什么事?”   “什么样的事情能比得上给太后祝寿更重要呢?”柳御女拿帕子半遮着嘴,窃笑着道,“妾身听说啊安平王妃之所以来不了,却是因为安平王妃面上被打伤,怕在寿宴上被人笑话,这才借口府中有事不来赴宴呢!”   “安平王妃乃是安平王之正妻,又是高家嫡长女,怎会被人打了?”牧碧微注视着自己才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悠然说道,“你这消息哪里听来的?可别说旁人乱说诋毁安平王府罢?”   柳御女轻嗔道:“若是不准的话,妾身哪里敢到娘娘跟前来搬弄是非?这消息如今邺都可都传遍了——都说安平王宠妾灭妻,连生育了世子还是嫡亲表姐的王妃都被打了呢!”   “这么说来,安平王妃竟是被安平王打了,这才出不得门?”牧碧微意外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还有这等事?安平王好歹也是先帝与太后的嫡长子,怎会如此失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侍妾竟叫安平王为了她如此?”   “娘娘可还记得两年前,安平王尝为庶女请封县主过吗?”柳御女眨了眨眼睛。   牧碧微点一点头:“此事陛下与太后都已经驳回,莫非安平王还要打这样的主意、却被王妃阻拦?只是那侍妾算一算年纪也当有三旬年纪了,怎么安平王竟为了她连王妃都打了?”   柳御女撇了撇嘴角道:“妾身听说那叫宝姬的侍妾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到如今也才生了一个庶女,却宠爱不衰,安平王在她没进府前与王妃虽然不算太好,好歹也常往王妃房里去,自打她进了府,除了初一十五会去王妃处点个卯,其他时候差不多都住在她院子里呢!虽然是个小小的侍妾,可自打宝姬跟了安平王,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安平王府好些产业都被安平王使了宝姬的娘家人主持,连安平王的近身小厮都用了宝姬的弟弟,叫做屈正之的……安平王妃真正可怜,如今除了她的嫁妆,王府上上下下的事儿竟多半插不上手,若非宝姬无子,外头人家都说怕是安平王世子都不晓得日子怎么过了!”   “有太后在,谁敢废嫡立庶?”牧碧微皱了下眉,“这倒是奇怪了,此事是安平王府里的事儿,怎么就忽然传遍邺都了?”   “妾身听说是安平王妃的一个陪嫁闹出来的。”柳御女笑着道,“娘娘想啊,安平王固然尊贵,可安平王妃没嫁之时身份亦是显赫呢,太后寿辰那日,安平王妃在安平王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这口气可怎么咽得下去?因此趁着安平王独自进宫给太后祝寿,不到晚上不得归来的光景,那宝姬虽然仗着安平王宠爱,在王府里横行,到底也没那个能耐把消息递进宫,因此就在安平王进了宫门之后,带着陪嫁,将宝姬的院子围了,使人当众拖出宝姬来,拿金钗亲手将宝姬的脸划了个横七竖八,接着又赏了几十杖!直打得那宝姬剩一口气才罢手!   “不只如此,连宝姬的那些娘家人,王妃这一回也是发了狠,搜了安平王的书房,将那些人的卖身契都寻了出来,挨个按在庭中打断了腿撵出去,尤其是那屈正之,安平王昨儿进宫,他是外男,就在宫外等候,王妃使人拿了宝姬身边一个亲近侍者家人的性命,迫着那侍者去告诉他,道是宝姬忽然不好,诈他回府,被王妃派人按进池塘生生溺死了!”   柳御女道:“安平王回府,发现这一日竟发生了这许多事,连带着他最疼爱的那庶女也被王妃勒令跪了一日,见着他归来就昏了过去,自然要寻王妃计较,只是王妃这回也是被逼到了极点,不管不顾的闹了开去……安平王虽然设法遮掩,可究竟有王妃的陪嫁闯出府去,要回高家报信,当时已然宵禁,见金吾卫阻拦之下,就要被安平王以逃奴为借口拿住,就在大街上嚷了出来,夜深人静的,哪里能不满城风雨呢?如今怕是邺都人人都知道安平王之宠妾灭妻了!”   牧碧微哼了一声,道:“两年前,本宫才进宫的时候,就发生了安平王为庶女请封之事,连陛下也差点被连累,不想两年过去了,安平王连王妃都能下手去打,还要为着一个小小的侍妾为难王妃……当真是一点也不念太后的面子呢!”   “妾身听说太后啊正为了此事气得慌——原本安平王还要阻拦,不想安平王妃寿辰之日连同世子都未曾出现,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惦记,寿辰次日就使了宣宁长公主去王府探望,不想正撞见了安平王提了宝剑……妾身听说,安平王气怒之下,差点就要杀了王妃呢!”柳御女拿帕子掩着嘴,面有不忍道,“当时连宣宁长公主都惊呆了!亏得长公主到的及时,安平王妃躲到了长公主身后,安平王好歹还顾忌着长公主,王妃才逃了一命,如今王妃回了高家,死活不肯回王府了!”   牧碧微心想难怪这几日高太后没有对寿辰上孙氏闹出来的事情做什么,原来是被安平王夫妇的事情拖住了……只是孙氏当日行径很是异常,莫非是早就预料到了高太后会没功夫计较寿辰之事?   这么想着,越发疑心究竟是什么人将安平王府的事情闹出来的了,毕竟安平王夫妇不甚和睦,是两年前自己才进宫时就晓得的,那个生了庶女的侍妾当时就在府里怕是得了势了,既然这两年都没什么人提起过安平王的宠妾灭妻,这样突兀的闹得满城风雨,牧碧微可不信全然是凑巧。   只是孙氏虽然如今在宫里位份只低了曲氏一头,仍旧盛宠在身,因此前朝也不乏有些人对她有奉承之语,但安平王究竟是姬深的长兄,高氏也是高家嫡长女,这两个人身份放在那里,凭着讨好孙氏的那批人,想要打探些安平王府的消息或者有那胆子,想要借机把事情闹大叫安平王和高家都丢脸,先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胆,也未必有那手段!   牧碧微便问柳御女:“你说这些消息邺都如今都知道了,高家可有说什么?”   “妾身也是听宫人私下议论说的,却不知道呢。”柳御女摇了摇头道,“但听说今儿个荣昌郡夫人进了宫。”   荣昌郡夫人即高太后的嫂子,高家如今的族长高传正妻,亦是安平王妃高芙的生母,因高太后对姬深后宫十分之失望,九月十九那日寿宴更限定了只叫了宫闱和宗室里极少的人到场,连高家都只得延后再道贺,但如今进宫,自然不会仅仅是为了贺寿。   此刻和颐殿里,荣昌郡夫人正拿着帕子擦泪:“……芙娘这回的确是冲动了,可是她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太后素日都说她好,岂是那等不知道轻重的人?那一个庶女如今都要说人家了,这么多年都忍了过来,若非被逼到头上,又怎么会对那侍妾出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有太后在,谁不知道太后是最看重规矩的人,莫非还怕人夺了恞郎的位置去不成?再说如今这么一闹,丢的又何只是高家的脸……芙娘这回定然是被人谋害了,还求太后查清真相,好还芙娘一个清白啊!”   高太后怒气冲冲,然而听着宣宁长公主回报,长公主亲眼见安平王手执利刃追杀王妃之事,叫她到底也不能向嫂子发作,如今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头火下来好生与荣昌郡夫人盘问清楚:“但话头却是芙娘的陪嫁传出去的!”   “太后,此事妾身今儿进宫正要来与太后说明。”荣昌郡夫人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来很是委屈的说道,“当晚芙娘只打发了那陪嫁去高家报信,叮嘱他是当着其他几人面说的,原话只叫他若是被安平王追住,且请金吾卫传话与高家,根本没叫他说出王府里那些事情!”   “是不是这样总要问过了人才知道,那个人呢?”高太后的心究竟更偏向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会便哼了一声问道。   哪知荣昌郡夫人又哭了:“妾身也想留着该杀的奴才好还芙娘个清白呢!不想那奴才当街喊了几声,安平王抬手一箭将之射死——这叫芙娘怎么说啊!”   高太后怒道:“什么?”   “太后,当时除了王府的人,另有金吾卫一队可作证,妾身万万不敢欺瞒,的确是安平王主动射杀了他的,这会可怎么查究竟是谁指使的他?”荣昌郡夫人口口声声的替女儿喊着冤,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一则是表示安平王府之事外泄,闹得满城风雨绝非高芙所为,二则却指那喊话长街的人虽然是高芙陪嫁,却是安平王所灭口——谁知道是不是安平王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彻底休弃高芙?   高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恨得骂了几句孽障,吩咐宋贤人:“召安平王!”   第三十六章 再会   “这事儿若和你没关系,我是绝不相信的。”   夜色已深已静,偏殿灯火安详,牧碧微的长睫拖出极浓重的阴影,她慢条斯理的把玩着御案上的镇纸,轻声说道。   在她对面,聂元生一心二用,手下如飞的批阅着一本本奏章,嘴上随口道:“嗯?”   “安平王府的事……”牧碧微接过他才改完的一本奏章,放到旁边的长案上去摊开晾干,说道,“只是你把这件事情告诉孙氏做什么?”   听出她语气里的嗔怪,聂元生住了手,将紫毫搁到旁边笔山上,方笑着道:“不过是拖她下水罢了……你也看出这事与她也脱不了关系了,太后寿辰那日她那么刻意的无事生非,太后岂有不疑心的道理?”   “那一个宝姬,该不会和孙氏有什么关系吧?”牧碧微怀疑的问道。   聂元生失笑:“宝姬年长孙氏十岁,她侍奉安平王的时候,孙氏还没进宫,能有什么关系?倒是高太后怕是气得不轻,宫里有个孙氏,宫外有宝姬,都是出身卑贱的女子,偏偏得宠的很。”   “宝姬也能和孙氏比?”牧碧微不以为然道,“安平王到底也不是陛下,且闻说她已经被安平王妃毁了容,莫非安平王这样爱她不成?”   “安平王如今拿了女儿在说事。”聂元生笑着道,“你还不知道罢?白天的时候安平王被太后含怒召进宫,当着荣昌郡夫人的面训斥了,不想他跪在和颐殿上口口声声说安平王妃居心不良,如今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那宝姬所出的庶女今年年方十六,正是该许婚的时候,如今邺都人人都知道她的生母得罪了王妃高氏,还被高氏亲手拿金钗划花了脸,连带着舅舅都被溺死了……说叫庶女怎么出阁将来怎么做人,这么说着荣昌郡夫人也不免要向太后请罪,说安平王妃做事冲动了些。”   牧碧微忍不住啐道:“安平王好生过分!他自己宠妾灭妻,使王府酿成这样大祸不说,如今竟又全怪到了王妃身上,亏得他是太后亲生子,换做了是驸马,合该被弄死才好!”   又道,“安平王也真奇怪,他就那么宝贝那个宝姬与庶女?王妃不说,怎么连世子的面子也不给吗?”   安平王世子姬恞,牧碧微两年前就在和颐殿里见过,是个俊秀明朗的小郎君,也是至今王府唯一的嫡子,论理来说安平王再不待见高氏,总也要给世子留几分体面,怎么如今为着庶女就不管世子了?   聂元生眼神诡异,半晌才淡笑着道:“你进宫也有两年了,定然觉得陛下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只是正妻做到安平王妃那一个地步,换成了是皇后,陛下还未必会那样对待,所以当初高祖皇帝为什么择了陛下而不是先帝的嫡长子,不是没有理由的。”   “……”牧碧微默了一默,心里却想姬深也未必就比安平王好上多少,如今看来高太后倒也没疼错人,广陵王的为人若真有朝中所传的那么贤明,从后院来看却比他的兄弟好太多了。   如此想来梁高祖也当真是太过悲凉了些。   聂元生左右停了笔,便索性歇上一歇,含笑问她:“你今儿晚上怎么会有功夫过来?”   “我来时带了宫里人柳氏。”牧碧微漫不经心的说道,“先在东暖阁里陪着陛下饮酒作乐,待陛下喝多了,便使柳氏在那里伺候,自我到长锦宫起,这柳氏乖巧得紧,总也要抬举抬举人,她做事也更精神些。”   聂元生不由拾起她手吻了一下,又道:“说起来还没恭喜你——嗯,后日你也要晓得了,你那长嫂仿佛又有了孕信,昨儿听说白氏已经收拾行囊住到牧家去了。”   “这一个孩子若是郎君左右也是要姓何的。”牧碧微皱了皱眉,虽然这么说了,到底还是关心的,“上个月小何氏还随祖母进宫来着,就算这中间查出来,如今还远没到生产的时候,白氏怎么就住了过去,莫非小何氏有什么不好?”   毕竟是牧碧川的发妻,而且小何氏过门一年便为牧碧川诞了长子牧嵘,便是念着侄子的面子,牧碧微虽然厌恶何氏,对小何氏也谈不上不好,只是碍着何氏到底不算很亲热,但再怎么不太亲热,她也是看不得小何氏被徐氏欺负的,当下就警惕了起来。   “沈太君治府森严,再说我也不能叫牧令知道自己没事总是去打探牧家后院吧?”聂元生哑然失笑道,“不过白氏去牧府住倒有可能与何家有关……嗯,何氏如今宠爱日渐衰弱,你也知道白氏就只有何海一个郎君,也已经没了,她在何家,全靠了何氏在宫里得宠才有些地位,这些日子以来何氏失了宠,何家三房里就闹开了。”   “安平王妃现成的例子……”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何氏在宫里素来厉害得紧呢,那白氏怎么还掌不住一个何家?”   聂元生但笑不语,牧碧微顿时明白了过来:“你该不会插手了罢?”   “后日命妇觐见,想必小何氏有话要告诉你的。”聂元生笑着道,见牧碧微还要追问,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听说,何家因何氏有失宠之势,很想继续送个女郎进宫侍奉陛下,白氏自然是急了,这时候小何氏再度传出孕信,她就借这个机会过府同小何氏商议——毕竟你与她都不高兴看到对方,她又担心何氏,又不想到澄练殿去求你,自然要叮嘱小何氏来同你说了,怎么说你也是小大郎的嫡亲姑姑,总要给小何氏几分面子罢?”   牧碧微听着,叹了口气道:“我是真心不喜欢何氏也不喜欢何家,只是这样的娘家人我都要可怜何氏了,先不说她如今还没完全失宠哪!再者,何家以为这后宫是什么?陛下喜欢美人是一回事,可侍奉陛下的人莫非是想送就能送进的?若是如此,当年我才进宫又何必要在宣室殿里做那许久的女官?就是太后送了那沈氏进宫也还是九曲十八弯呢,他们倒拿宫闱当成自己家开的了?”   这番话说完,却见聂元生若有所思,她心里顿时有些计较,嗔道:“你老实交代,何家可是你挑唆的?”   “他们若不起这心思,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处?”聂元生狡黠一笑,牧碧微已听出了他话中之意,掐了他手一把,威胁道:“还不快快告诉我?这口气忍了两年了,你既然有打算竟还不告诉我吗?”   聂元生久习弓马,掌心虎口都生了茧子,牧碧微那一掐却恰好在手背,他吃痛之下低头一看,却见一轮弯弯的月牙印在了手背上,不觉苦笑道:“这个消息大约要到腊月才能公布,你可不要提前说出去,也莫做什么动作,免得被人察觉坏了陛下的事……”   “陛下?”牧碧微惊讶道,“什么事?”   “太后寿辰那日,因孙氏主动挑衅闹了那么一场,你怕是没留意温太妃趁着高太后高兴的光景同她提了一件事。”聂元生敛了笑,淡淡的道,“高阳王也有十六岁了,该议亲了,温太妃想为高阳王求一位高家女郎,这事太后自然不会拒绝。”   牧碧微点一点头:“虽然温太妃如今没什么娘家势力,然而高阳王究竟是名正言顺的王爵,高家女郎珍贵,王妃之位也不是寻常人能够给的,再者高阳王一向谦逊知礼,又心存仁善,这样的郎君,寻常人家女郎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谦逊知礼、心存仁善。”聂元生听了,抚掌轻叹,喃喃道,“我怎觉得我一个也没占上?不成,就这么叫高阳王娶了王妃,我心里实在过不去,不阴他一把我绝不罢休!我想一想,是了,就从钦天监入手,使那里的人说高阳王娶谁都成,惟独娶了高家女,一定是大凶大恶,克尽父母兄长……”   牧碧微撑不住抬手拿起一本没批阅过的奏章隔着案敲到他额上,哭笑不得的怒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呢?”   “三更半夜当你是巴巴的来看我,不想却在我跟前夸起了高阳王。”聂元生懒洋洋的说道,“我岂能不给他使点绊子?”   “不许胡闹啊!”牧碧微忙正色道,“当日我进宫时,多亏了高阳王出言襄助……”   “嗯,若非他出言,桃蕊、桃叶她们也未必能那么轻松的把你骗去下手。”聂元生一脸赞同。   牧碧微又敲他一下,白他一眼道:“那也总比你好——那会你可是忙不迭的替我拆台来着!”   “我可没拆你台。”聂元生很是正经的说道,“我本想着不去管你,拖一拖时辰,那么蒋遥与计兼然到时正巧可以看见你昏倒在殿外……”   牧碧微怒道:“如此到了陛下跟前,肌肤青白交错形容不堪,我岂不是进退两难?”   聂元生很是无奈的看着她道:“今儿既然提起此事,我不得不告诉你,若是无高阳王多事,原本我的打算里,却是你若昏倒在蒋、计二人跟前,我正好可以当着陛下的面告诉那两个老家伙,你乃是闻说父兄囚在狱中,所以特来苦苦哀求陛下从轻发落,至于纳你进宫……那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如此咬定了你一片孝心,再替你谋个宫妃之位便就不难了……毕竟西北也不是只你父兄二将,他们执掌朝政,总也要考虑考虑诸将的心情吧?”   这话还没说完,牧碧微差点一口血吐了出来:“是真是假?”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聂元生重新提起笔,蘸了蘸墨汁,悠然说道,“就当做亦真亦假罢!”   他话音才落,牧碧微已经恨得牙痒,抄起几本奏章,一起砸到了他头上!   第三十七章 高兴吗?   两人嬉闹了一阵,牧碧微又醒悟了过来,推着聂元生道:“高阳王聘妃,既然已经说定了高家女郎,却关何家什么事?难道陛下要趁机再开采选?”   “不然呢?”聂元生神情似笑非笑,淡淡的说道,“你也别生气……这主意是我出的。”   牧碧微白了他一眼:“我自然不生气——宫里进了新人,难免多几个新人出类拔萃的,叫陛下怎么看怎么心疼,到那时候区区世妇、御女之位哪里当得起新人来?届时少不得要在加封……指不定我们这班旧人也能趁势提上一提,下嫔之首哪里比得上上嫔好听?嗯,只是你又插手宫闱事做什么?陛下如今可是连个皇子都没有,纵然有血脉留下,你如今也不过一个中书舍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怕你还做不得吧?”   “陛下虽然登基之后荒废了许多,然而从前高祖皇帝与先帝盯得紧,究竟九五至尊,底子放在了那里。”聂元生悠悠的说道,“享乐个十几年还是享乐得起的,只是孙氏越发不安分,我很需要一个人压她一压,当然孙氏不安分不过是小节,最主要的就是她除非尽快有个皇子,不然接下来也很难说,你也知道这次太后寿辰,陛下并没有一味的帮着她与新泰公主,可见孙氏虽然依旧美貌,到底是旧人了,一旦她倒了,这偌大后宫,谁能抗衡得了高太后?”   “若是如此,桂魄宫迟早总有人要住进去。”聂元生慢条斯理的说着,“左昭仪为人贤德,她出身高贵又有手段,若只做着左昭仪,即使有太后懿旨,到底做事束手束脚,一旦叫她名正言顺了,你我都讨不了好,还不如留着皇后之位空悬,各宫各行其事的好。”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道:“你可是安排了进宫的人?”   聂元生怔了一下,方笑道:“我倒是想安排,只是孙氏也好,你也罢,都已是极为难得的美人,我如今区区一个中书舍人,却去哪里寻多少佳丽来做后手?何况那些生得美的也未必就有那福气,还不如等人进了宫,看上一看再说……宫闱里的事,不是还有你么?”   “先前你……”牧碧微拨了拨案上的瑞金墨,停了一下,复道,“我想着也不仅仅是为着逼死方贤人罢?未必没有旁的打算,陛下这几日都没到后宫去……我只是奇怪,嗯,你做什么非要这样急着抓权到手?毕竟你比陛下还要小上几个月,下个月才是你生辰罢?圣寿可是五月里的,稳稳当当的,依着陛下对你的宠信,少说也是一员大吏,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可我总觉得你太急了。”   聂元生眼神幽深,半晌才道:“我不想说。”   牧碧微凝视了他片刻,吐了口气:“好。”   气氛一时间僵硬起来,过了盏茶光景,牧碧微才悠悠的道:“那一个小龚氏性.子我颇为喜欢,若留了她在宣室做女官,你看前朝会不会有什么说法?”   “他们不会有什么说法的。”聂元生笑了一笑,淡淡的道,“毕竟我祖母三年忌日已经过了。”   牧碧微一怔,就听他继续缓缓道:“我如今不过一介六品小官,更在朝野已经落下了奸佞的名声,聂家又不是什么世家望族,家祖那点儿名声,因着我的缘故,嘿嘿……   “但在陛下眼里,我只怕是公主都尚得,自出孝以来,陛下到现在已经问了我两回婚事,若不然我也不耐烦在才开始代他批阅奏章的光景就替他寻些事做。”   “虽然晓得你不想在此刻娶妻,是不想耽搁抓权的辰光,亦不想随便娶一个,浪费了妻族的助力,若是娶高呢,即使有陛下出面,即使曲家高家怕也不得不送个女郎出来应付,但想必不是旁支就是庶出,你未必看得上,如此自然是埋头批着奏章,等官职升上去了再议亲的好。”牧碧微思索了片刻,悠悠道,“只是如今听你说为了不娶妻,不惜设法给陛下找麻烦,我到底还是觉得安心些。”   聂元生抬起头,含笑望着她道:“你怕什么?”   “我怕的东西很多。”牧碧微淡淡的道,“所以我必须步步谨慎。”   “……”聂元生敛起笑容,沉思了片刻,方慢慢的说道,“旁的我不敢说,但我总不会害你,且会尽力助你。”   牧碧微心头黯然,两人相对半晌,牧碧微却忽然道:“秋狩就要开始了。”   “今年陛下想去越山。”聂元生随口说道,顿了一顿,又道,“猎场事情多,你照例不要带西平公主去了,这样的风头出不出都无所谓,毕竟西平公主乃是长女,是陛下骨血,新泰公主再聪慧伶俐又能够占到多少东西去?”   牧碧微轻哼了一声:“她还真不怕新泰公主小小年纪劳心劳力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这样沉默了半晌,聂元生提起笔来蘸了墨汁写了几个字,复又放下,悠悠的道:“我似乎没有与你说过家祖?”   “临沂郡公,本朝都说他是女子最想嫁的郎君,君主最想有的臣子,亦是岳家最想要的女婿……”聂元生淡笑着道,“你可知道家祖老来回顾一生,对世人给予他这些评价所言是怎么说的么?”   牧碧微勉强笑道:“什么?”   “若无姬氏,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聂元生眼神黯淡,悠悠的道。   牧碧微虽然因方才的话心头郁闷,晓得聂元生提到聂介之分明是在故意逗自己说话,但到底兴致不高,这会便淡淡的说道:“临沂郡公之才世所皆知,即使未遇高祖皇帝,总也有旁的出头之日。”   “不然。”聂元生闭上眼,悠悠的道,“家祖当年家贫,乡里无人愿意下嫁于他,惟独家祖母违抗了父母之命出阁,跟着家祖吃了许多的苦,甚至我那阿爹也因此胎中积弱,捱到有了我不久,便撒手而去……这些你怕是都知道罢?”   牧碧微点了点头,就听聂元生似笑非笑的说道,“家祖在乡中过不下去,所以不得不带着家祖母赶往邺都,那时候家祖的年纪,也不过比我如今长上一两岁,生长乡野,所见最尊贵的不过是里正乡绅之流,因此到得邺都,想谋取的差事,也不过是帐房之类……”   “是么?”牧碧微一怔,随即道,“那又是怎么遇见的高祖?”   “家祖还没寻到差使,家祖母先病倒了,两人流落街头贫病无依,是高祖皇帝的原配、追封太肃皇后,当时的楼夫人经过,见状很是同情,赐下数金,才救了两人一命。”聂元生轻声说着,“楼夫人就是宣宁驸马的长辈,实在是个善心人,可惜她去得早,连她所出的两个儿子也在后来战死沙场,你知道善谋者总是多心的,家祖当时为了楼夫人二子之死,还曾暗中下了死力调查,查出来与庞贵妃仿佛有些关系……”   牧碧微听到此处,不由变了脸色,却听聂元生很是疲惫的说道:“嗯,庞贵妃被贬,高祖皇帝立先帝,家祖都插过手,济渠王满门,也是家祖与先帝约定,当然先帝登基时身子居然会迅速差了下来,就是没家祖的话,先帝也非杀他不可……说远了,若无楼夫人当时援手,又推荐家祖到姬家的铺子里做事,家祖与家祖母怕是早就在前魏的邺都无声无息的死去了,到了姬家铺子里做了半年帐房,赶上高祖皇帝查帐,家祖才抓住机会,一鸣惊人……总而言之……”   他睁开眼睛,神情说不清是讽刺还是什么,“若将高祖皇帝换了今上,这世上又有谁会知道聂临沂?”   “我与陛下一样,幼时由祖父抚养教导。”聂元生慢慢的说道,“祖父教导我不可忘记姬氏之恩,其实对家祖恩情最重的当是太肃皇后,可太肃皇后去的早,她所留下的两个儿子,也被庞贵妃所害,家祖料理了庞贵妃并济渠王,问题是济渠王也是高祖之子,家祖为着太肃皇后的恩情,设计一步步逼着济渠王走到了起兵作乱的地步,使高祖生前就目睹诸子争位,忍痛囚了济渠王不说……以高祖的城府,如何不知道济渠王与先帝交恶的程度,只要高祖一去,济渠王一脉纵然有人能有性命,下场也必定凄惨无比?”   “仔细论起来,高祖皇帝对家祖的恩情也未必就比太肃皇后小多少,太肃皇后救了家祖与家祖母一命,可若没有高祖皇帝,他们也不过如寻常小夫妻那样平平淡淡的过上一辈子,后来前魏亡故,乱世十余年,邺都烽火无尽,说不定还会丧生在兵燹之下……”聂元生笑了一下,极慢的说道,“曾经恩怨难是非……这是家祖临终所言,对付庞贵妃与济渠王,他对不起高祖皇帝,可若不对付,又对不起太肃皇后,所以,这世上许多事情,不仅仅是难以辨别对错,更重要的是,甚至不可抉择。”   牧碧微蹙眉,半晌方道:“这与你我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是我。”聂元生微笑着端起案旁凉茶,一饮而尽,眼神寥落,“我如今所做之事,与家祖当年差不多,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更不知道下一刻我会不会后悔,所以又何必再告诉你,使你跟着徒然为难?”   “……”牧碧微这次思索良久,才慢慢的道,“实际上你不告诉我,总有许多理由,就如同我听见你有事情瞒着我总不高兴一样,便是你事后有无数的理由来解释,我总是觉得不高兴……这也许是因为女子的本性,就不喜欢被瞒着,因为照我们想来,你若是当真将一个人放在心上,自然什么事情都不会隐藏与她。”   聂元生温柔的说道:“但男子不这么看。”   “一个男子若是当真将一个女子放在心上,他定然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因为欢喜的事情固然可以叫那女子高兴,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又何必叫她也跟着担心?”   牧碧微悠悠的道:“所以我还是不高兴——换了旁的人在这里也未必会高兴,你又怎知道,你说出来,我帮不了你?又或者你说出来,我不能安慰安慰你?”   聂元生盯着她看了半晌,却苦笑了一下,重新执起笔,轻声道:“因为这世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从来都不少,而且,如今不是被你安慰的时候……卓衡就在外面,咱们这样小声说话他听不见,若是……”   牧碧微听了,面色先是一红,复努力恢复正常,板起脸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嗯,是说几句话哄你高兴罢了!”   聂元生诚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一高兴,不免哈哈大笑,惊动了卓衡岂非不好?”   “……”牧碧微无语片刻,忽然伸足用力踩住聂元生的脚,用力一旋,见聂元生面上变色,却忍着没有出声,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给你些苦头吃,再说句叫你高兴的话,如此彼此抵消,想来你就不会失态了!”   聂元生忍痛道:“苦头我已经吞下去了……却不知道你打算说什么话叫我高兴?”   “原本我打算踩你两脚,如今踩一脚便失了兴致,你高兴么?”牧碧微哼了一声,恨恨的拂袖而去!   殿中留下聂元生苦笑摇头,注视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我敢说不高兴么?”   ………………………………………………………………………………   昨天收藏动也不动……还是个悲剧的数字……   于是我码这章时,忧郁的卡文了……   唉,写了删,删了写   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   第三十八章 林良人   牧碧微正看着西平描红,阿善匆匆进了来,牧碧微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便对挽袂道:“你留在这里伺候殿下。”   挽袂欠身:“是!”   西平转头问:“母妃?”   “母妃去厨房看一看给你做的雪梨炖冰糖怎么样了。”牧碧微和蔼的道,“你好生写着,乖。”   出了门,牧碧微命素绣等人退后些,问阿善:“怎么了?”   “林良人正在御花园里罚跪。”阿善脸色很是难看的说道。   牧碧微的脸色也很快沉了下来:“谁这么大胆子,敢动我长锦宫的人?”   良人林氏是个胆子很小的宫嫔,到了牧碧微跟前总是一副怯生生、说话声音都不敢大点的模样,一次两次都是这个样子,牧碧微自己生得娇弱,却最不耐烦见到这种性情上弱不禁风的女子,就索性打发她无事不必到澄练殿了,虽然如此,林氏怎么说也是长锦宫的人,被外人责罚了,还是公然罚跪,到底打着牧碧微的脸。   “她身边的宫女过来报的信,说是把乐美人推下了水,如今乐美人还一身湿漉漉的跪在唐隆徽跟前哭呢。”阿善阴着脸道,“唐氏这会也在御花园。”   “真是可笑!颜充华还在呢,都看着她性.子好欺负,一个个把手迫不及待的伸过去了?”牧碧微停下脚步,吩咐身后的素绣、素歌,“备驾,本宫亲自过去看看,长锦宫的人,何时轮到那唐氏来指手画脚?!”   长锦宫人簇拥着牧碧微赶到御花园,却见乐美人已经换过了衣裙,一色樱草罗裙,上罩杏子黄对襟窄袖锦衫,头上挽着仙游髻,除了鬓发还有些潮湿外,却是已经看不出来落水的狼狈,正乖巧的侍立在唐氏身旁,十指纤纤的剥着一颗石榴,将剥好的果籽掏出来放到唐氏跟前的银碟里,很是娴静的模样。   唐氏虽然如今宠爱比之两年前更为稀少,几乎每两三个月,姬深才能想起来她一回,但到底有孙氏撑腰,架子依旧不倒,她挽着极为繁复的四环望仙髻,珠翠步摇赫赫,发髻的正中一朵海碗大小的宝石牡丹花,花瓣皆用粉玉雕琢而成,花蕊为黄金,打得极细,在风中颤颤巍巍,底下伸出三片碧玉雕的绿叶,当真是栩栩如生,身穿交领广袖绛紫三绕深衣,描眉涂唇,望之仍旧是个十足的丽人儿。   见到牧碧微气势汹汹的赶到,唐氏哼了一声,不冷不热的道:“宣徽好兴致!本宫才在这里坐了片刻,不想宣徽也过来了。”   牧碧微却理也未理她,连礼都不行,直接吩咐左右:“扶林良人起来。”   “慢着!”见状,唐氏厉声道,“本宫还在这里,牧氏你要扶人起来,问也不问本宫一声,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问隆徽?”牧碧微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冷笑着道,“敢问隆徽,林良人是谁的宫里人?受太后懿旨代摄六宫事的人是左昭仪可不是你,话又说回来了,就算隆徽得了宫权,就凭宫规那些字儿,隆徽进宫四年了如今可全认全了不成?”   唐氏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牧氏你居然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素绣,你先送林良人回长锦宫休憩。”牧碧微不慌不忙的吩咐着,狠狠剜了一眼乐美人,冷笑着道,“隆徽娘娘这话说的,本宫要怎么样和你说话?莫非还得三跪九叩着你才能听不成?”   这时候乐美人走前几步,小心翼翼的道:“宣徽娘娘……”   “闭嘴!”牧碧微冷冷扫她一眼没有说话,旁边阿善却立刻踏上一步,呵斥道,“宣徽娘娘与隆徽娘娘说话,你一个美人插什么嘴?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滚到一边去!”   唐氏身边的柯青衣亦站了出来:“闵青衣既然知道两位娘娘说话没有旁人插嘴的份,如何还要多这个话?”   “柯氏你如今出来说这话,可是在说你自己不是人?”阿善反应极快,立刻讥诮道。   长锦宫这边的宫人顿时笑出了声,唐氏用力一掐手腕,方忍住了怒火,冷冷的道:“多说无益!既然牧氏你以为左昭仪才是能够处置此事的人,那么不妨一起到华罗殿去见个分晓!”   “华罗殿?”牧碧微脸色阴沉,冷冷道,“左昭仪心慈手软,怕还给不了本宫一个公道!”   “那么牧氏你是想闹到御前?”唐氏吐了口气,阴恻恻道,“闻说不久之前,你才被陛下拒见过,怎么如今连这样的借口也不放过吗?”   牧碧微冷笑道:“总比有些老妇被过其殿而不入的好!”   唐氏脸色一白复一红,旁边乐美人赶紧扶了一把,她才怒道:“去华罗殿!”   …………………………………………………………………………………………………………………………………………   左昭仪曲氏对左右道:“今儿这是难得的热闹。”   “她们都是不安好心,还不知道想打什么主意,就来拖娘娘下水。”酣春冷笑着道,“奴婢出去告诉她们,娘娘乏着,可好?”   “你不要乱出主意。”酣秋瞪了她一眼,对曲氏道,“娘娘,若这事是牧氏闹出来的也还罢了,可却是唐氏先弄出来的,太后寿辰上,右昭仪主动挑衅,就透着奇怪,这唐氏素来与右昭仪是一起的,如今又继续盯上了牧氏,还把事情闹到咱们华罗殿来,奴婢以为这其中必定有诈!”   旁边凌贤人叹了口气:“这些个人就没个安分的时候。”转向曲氏道,“只是她们既然公然说是来请娘娘评个理儿的,娘娘受太后之命代摄六宫事,若此刻不出去,怕是她们以后越发的不把华罗殿放在眼里,如此,也让太后娘娘失望。”   听到最后一句,酣春和酣秋都噤了声,曲氏皱着眉,半晌才道:“去前殿告诉她们,本宫小憩才起,梳洗之后就过去!”   华罗殿的前殿,唐氏眼神如刀,恨不得将左面首席上的牧碧微盯出个窟窿来,冷笑着道:“本宫如今是见识到了沈太君的家教,本宫乃是上嫔隆徽,牧氏你不过是区区宣徽,在本宫面前,这左手也是你坐得的?”   牧碧微坐姿端庄,闻言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宫进宫以来就听说唐隆徽你事事效仿右昭仪,敢不以右昭仪为先?是以才居左,也是为了模仿右昭仪,以平息唐隆徽你之怒火,不想反而让隆徽更生气了,这却是什么道理?”   她话音刚落,阿善已经心领神会的接口道,“好叫隆徽娘娘知晓,咱们娘娘当年奉诏入宫,并不似隆徽娘娘那样,还没侍奉陛下就已经熟谙宫规,所以自打进了宫门,就时时刻刻谨慎,步步小心,见着了贵人们的举止,总要揣摩再三,记在心头,咱们娘娘记得才进宫时,就见到过左昭仪和当时还是贵嫔的右昭仪仪仗出行,两行人却是并列,论起来右昭仪当时更行了左道,娘娘因此记住了,如今唐隆徽比咱们娘娘高一级,正如当时左昭仪位在贵嫔之上,而贵嫔当时使仪仗与左昭仪并驱,又抢占了左道,咱们娘娘如今正是效仿当时贵嫔举止,好叫隆徽娘娘消气,隆徽娘娘纵然不因此接纳咱们娘娘的善意,好歹也莫要说伤咱们娘娘心的话呀!”   唐氏哪里听不出来她这是话里有话,左一个左道右一个左道,除了提醒华罗殿的人,孙氏远在还没晋升右昭仪的时候就对左昭仪无礼外,就是在公然说孙氏上位也不过是旁门左道——终究不长久!   攥着帕子狠狠吸了几口气,唐氏才忍住了把手边茶盏砸过去的冲动,就听牧碧微叹了口气,对阿善道:“咦,这事本宫记得仿佛有些差了,本宫记得当时本宫还是臣女,跪于道上迎接两位娘娘的仪仗路过,那时候左昭仪尝于辇中出声命本宫起来,依着本宫所跪的地方来看,实际上左昭仪行的的确是左道,却是本宫从自己这边看去,还把贵嫔仪仗看成了行于左侧。”   阿善忙道:“那么娘娘如今可要与隆徽娘娘换一换?”   唐氏还没说话,挽袂已经眨了眨眼睛,脆声笑道:“青衣看,隆徽娘娘这会生气的很呢,若是这会上前与隆徽娘娘说,隆徽娘娘气极了定然不同意,索性咱们装作压根就没有这么回事,也许隆徽娘娘气着气着也就忘记了,这样岂不就是平息了隆徽娘娘的怒火了吗?”   “说的有理。”阿善一脸赞同,两人这边一唱一和毕,那边柯氏也淡淡的问逗烟道:“这几日听说长锦宫有意为西平公主寻个什么活物养着玩,咱们替长锦宫合计下来长锦宫该养什么才好?”   逗烟莞尔一笑,答道:“自然是蚱蜢。”   “哦?”柯氏淡淡道,“这是为何?”   “只因坊间有俚语说秋后的蚱蜢蹦达不了几日,何况西平公主喜欢琥珀,岂不是绝配?”逗烟抿嘴道。   这边阿善也不见动怒,正待开口,殿后有人咳嗽一声,守在殿上的华罗殿宫女里为首的便轻声道:“左昭仪到了。”   第三十九章 华罗殿上   曲氏穿着家常半旧的豆青交领上襦,系紫裙,厚缎嵌宝玉勾带,挽着稳重的倭堕髻,四珈双步摇,耳上一副寸长的宝石坠子,随步伐摇曳生辉,她权当没看见殿上两方的剑拔弩张,被一群侍者簇拥着进了殿,到得上首坐下了,淡淡道了声免礼,待唐氏与牧碧微都还了座,才不冷不热的问道:“隆徽与宣徽忽然过来不知为了何事?”   唐氏与牧碧微互瞪了一眼,唐氏冷笑着道:“按理说不该过来扰了左昭仪这里的清净……”   “左昭仪奉太后懿旨摄六宫事,今日之事本该由左昭仪裁决,依着隆徽娘娘的意思倒仿佛左昭仪不该管了?既然如此隆徽在御花园里又何必千方百计的拉了本宫过来?”唐氏话还没说完,牧碧微已经抓住了话柄抢白道。   唐氏被她堵得一噎,顿了一顿方怒道:“牧氏你管不好自己宫里人,还要闹到左昭仪这里来,本宫念你进宫日子浅所以才帮着你先跟左昭仪赔个礼,你倒是拿起乔来了?”   牧碧微说那番话,一是为了气一气唐氏,二却是为了向曲氏表明,今日拖华罗殿下水,皆是唐氏为之,自己也很无辜,如今目的达到,便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只是她不说,华罗殿的人却看不下去了,脾气最急的酣春得了凌贤人眼色,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两位娘娘这是来咱们华罗殿吵架的呢还是另有事情?既然已经晓得过来扰了咱们娘娘的清净,如何还要继续争执下去!”   “酣春姑娘勿怪,只因长锦宫自恃牧宣徽庇护,处事为人委实太过分了些。”唐氏深觉酣春这话说的过分,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见状柯氏忙圆场道,“隆徽娘娘也是气不过,这才到了华罗殿来还是按捺不住想叫牧宣徽给个说法。”   酣伶牙俐齿的说道:“柯青衣这话说的却是可笑,如今咱们娘娘可就在这里了,你们还要吵来吵去的莫非是见不得咱们娘娘这儿清净不成?”   柯氏无奈,只得赔了礼,如此曲氏才慢悠悠的开口问:“到底是什么事?堂堂帝妃,小孩子也似的吵来吵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语气漫不经心,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架势。   这回唐氏却决定不先开口,打算抓牧碧微的话柄了,只是见到牧碧微不怀好意的朝自己一笑,唐氏猛然醒悟了过来,这牧氏信口雌黄起来端得是厉害,何况太后寿辰那日,她虽然没能到和颐殿去,却听孙氏提过,那日牧氏硬生生的把西平公主当众欺负妹妹新泰公主的事实掰成了新泰公主不懂事,连带孙氏都被呵斥了……   何况孙氏还说过那日牧氏帮着曲氏挡过话儿,指不定曲氏就要拿这次还人情——若叫牧碧微先开口,与曲氏两下里一唱一和把事情定了下来,自己可怎么办才好?当下硬着头皮继续抢道:“娘娘,是这么回事,今儿个妾身见天色好,就带人到御花园里走一走,不想就撞见了长锦宫的林良人将嘉福宫的乐美人推下湖去,妾身见了自然不能不管,因此命左右拉起了乐美人,又见林良人还不认错,妾身一气之下罚了她跪着反思,不想林良人的贴身宫女悄悄儿的跑回长锦宫叫了牧宣徽到场,竟反而怪起妾身来,就连乐美人想替妾身分辩一二,也被牧宣徽训斥了!”   曲氏身边的人都皱起了眉,孙氏与牧氏不和,在宫里早不希奇了,只是这乐美人乃是姬深这半年来的新宠,此女虽然至今未曾晋位,但擅长舞蹈,因着何氏小产后容貌日渐凋敝,宠爱渐渐的被李世妇与乐美人所夺……曲氏在这宫里过清净的日子,有一个原则就是从不插手妃嫔之间的争风吃醋,从前众人也心领神会,从来不把这样的事情闹到华罗殿来的,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宣徽,你怎么说呢?”曲氏听完唐氏的话,慢慢拨着腕上金镯,看向了左侧席上。   牧碧微淡淡的道:“娘娘,妾身无话可说!”   唐氏正待借这话发挥,又听牧碧微哼了一声,道,“黑白颠倒至此,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妾身还有什么话可说?”   “牧宣徽,你什么意思?”唐氏立刻明白了牧碧微的打算,怒喝道!   曲氏看了眼两人,淡淡道:“你这话既然这么说,显然还是想说的,何不说来本宫听一听,不然怎么知道如何给你们说理?”   “林良人你且出来。”因要到华罗殿来叫曲氏评理,林氏当然不会再送回长锦宫,就跟着牧碧微的辇车过了来,闻言战战兢兢的从牧碧微身后出列,这林氏柳眉俊眼,身段窈窕,穿着半旧不新的藕荷色留仙裙,牙色外袍,挽着飞仙髻,发髻看得出来梳得很是用心,可钗环却旧得很,一看就是宠爱不多的,再加上那胆怯懦弱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觉得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牧碧微环顾左右,冷笑着道:“六宫皆知,乐美人擅舞,因此身法较常人利落,且擅舞者步伐灵巧,就林氏这风一吹便要倒下的样子,乐美人自己不想下水,凭她也能够将乐美人推下去?真是可笑之极!”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唐氏迅速反击道,“若是看着娇弱就是真的娇弱,却不知道当初绮兰殿里的桃蕊因何身受重伤?而祈年殿的宛芳又是怎么死于非命?就是右昭仪如今腕上还青着一块呢!这世上当着人一个模样,背着人又一个模样的人多了去了,牧宣徽莫非还不清楚吗?”   牧碧微理着袖子悠然道:“本宫清楚什么?绮兰殿的事情当然该去问何光训,而祈年殿的人自然也要去问右昭仪,本宫虽然不是正经采选入宫,没有经过女史们教导这宫里的规矩的,却也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八个字,旁人殿里旁人宫里的事情又不是没人管着,本宫不去做那恶人多那个事儿……唐隆徽虽然久在宫闱,但看来与女史们到底还是不够亲近啊!”   唐氏沉住气,冷冷道:“牧宣徽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本宫也不与你兜圈子了!连陛下都知道牧宣徽武艺过人,牧宣徽身为长锦宫主位,谁知道这宫里有没有如宣徽一样的人?”   “若是如此,乐美人早就死了。”牧碧微眼也不眨的说道,“御湖之中残荷未除,水草丰茂,乐美人掉了下去后,只要林良人略有武艺,将她弄到距离岸边略远处,被水草缠住,就是精通水性也必死无疑,哪里等得到唐隆徽你千钧一发的赶去救人?”   她有意将“千钧一发”四个字咬重,生怕旁人听不出来这里头的含义。   “这么说的话,本宫是不是要夸奖林良人还不及牧宣徽恶毒?”唐氏却是假装没听出来,直指中心的反诘道!   牧碧微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乐美人,直看得后者微微一缩,这才淡淡的道:“隆徽糊涂了吗?本宫贵为宣徽,乃下嫔之首,这一个乐氏,不过区区美人,连个封号也无,本宫会去亲手推她下湖?隆徽大约忘记了,本宫没进宫时,可是牧家嫡出女郎,打小呼奴使婢,向来不惯无人伺候的。”这话里又不无讽刺唐氏等人出身卑微,所以事事都要想到须得自己动手,不比她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出身。   “左昭仪娘娘可是听见了?”唐氏反应也不慢,她迅速转向曲氏,沉声道,“牧宣徽这是说林良人就是她指使的呢!纵然不是,牧宣徽也对乐美人毫无怜恤之意,反而一个劲的替林良人开解,这是什么道理?”   “颜充华人都没到,唐隆徽你是云台宫主位,可不是嘉福宫主位,撇下自己宫里人不管,巴巴的在这儿替颜充华的宫里人出头,你是欺负颜充华好.性.子呢,还是欺负乐美人位卑不敢反对,又或者,唐隆徽有意替左昭仪分忧?”牧碧微一点也不让,注视着自己擦着鲜艳欲滴凤仙花汁液的指尖悠然说道。   上首,任凭她们吵得热闹,曲氏始终是神情淡漠的听着,到了这里才懒洋洋的说道:“本宫素来喜静,窝在这华罗殿里极少出门,你们说来说去,本宫也糊涂了,不过乐美人好歹也是侍奉陛下的人,就这样落了水,虽然救了上来,好歹也要弄个清楚,是以本宫方才就使人请了陛下过来,想来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要到了,届时你们自己向陛下陈说请圣裁罢。”   她这么一说,唐氏、牧碧微都有些意外,噎了一噎,才有些扫兴的应了一个是字。   曲氏交代完了,又道:“本宫午后惯常小憩,你们自便,本宫先回后头了。”说罢起身一振长袖,竟是就这么把一群人丢下不管。   “……”默了一默,两人究竟起身道了一句,“妾身恭送左昭仪。”   第四十章 乐美人   姬深过来时,却还带了一个人,远山眉微黛,丹唇自鲜妍,既稚气又鲜丽,正是龚世妇那探亲探到现在的妹妹小龚氏,她如今已经换了一身华服,可见姬深虽然欣赏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的气质,到底也舍不得她受苦。   小龚氏这会穿着朱砂掐银牙对襟窄袖上襦,系着浅一色酡颜宝相花纹罗裙,头发还是照着没出阁的少女梳了双丫髻,望去活泼而不失俏皮,她一进殿,看到牧碧微,眼睛就是一亮,唇齿微动,若不是旁边卓衡轻咳一声,早就叫出声来,饶是如此,待姬深在上首方才曲氏的位置坐定,还是立刻欢喜出声道:“宣徽娘娘怎么会在这里?”   唐氏早在看到她跟着姬深身边时就垂下了眼帘,以掩饰嫉恨之情,这会听小龚氏对牧碧微说话语气亲近,心头更是一凉,却听雷墨咳嗽了一声,小龚氏忙又退后一步,慌张道:“陛下,我……呃,是奴婢……”   “无妨,初一天真可爱,朕早许你御前进退不必拘束。”姬深和颜悦色的说道,复免了众人的礼,目光直接落到牧碧微身上,道,“朕听幼菽派去的人说你们在这儿闹得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闻言,立刻楚楚可怜的落泪道:“陛下要为妾身和妾身宫里人做主啊!”   唐氏还没出言反驳呢,小龚氏一见这模样立刻急了,也不管殿上其他人,上前扯住了姬深的袖子急急道:“陛下,牧宣徽是个好人,如今竟然哭了,定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还求陛下为宣徽娘娘做主!”   牧宣徽若是好人,那本宫岂不是大大的善人?!   唐氏气得险些吐血,她本就因自己日渐失宠,对姬深身边的宫妃都怀了敌意,如今这小龚氏还一副迫不及待要站到牧碧微身边去的模样,心头当真是恨得要滴下血来,抬头抢道:“龚氏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本宫就是那恶人吗?”   就见小龚氏闻言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往后一躲,连牧碧微也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望着姬深,姬深立刻沉下了脸:“唐氏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茂姿一直说你谦逊静好,怎么如今好端端的当着朕的面也为难起人来?初一进宫不久,天真懵懂,真正可爱,你这样凶她做什么?”   又看牧碧微也是一脸委屈,复哼道,“微娘更是柔质纤纤,看来幼菽究竟念着你这隆徽的几分体面,说是微娘与你在这里吵得热闹,朕在路上就想,微娘一向柔弱,从来不与人争执的,如何会与你吵起来?不想你却是笃定了她好.性儿,在这里仗势欺人么?”   唐氏忍住一口心头血——亏得何氏、牧碧微得势之后,都因为一时间动摇不得孙氏,皆不遗余力的对她打击着,尤其牧碧微晋升宣徽之后,即使有孙氏帮手,她日子也没好过过几回,早有预料,即使如此,抬起头来时依旧脸色惨白:“陛下……陛下竟这样想妾身吗?”   “陛下!”唐氏这边才伤心的晃了晃,牧碧微已经哭泣得不能自已,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哀戚道,“都是妾身的错,陛下千万莫要怪唐姐姐,唐姐姐乃是上嫔隆徽,妾身不过是区区下嫔,又怎么能与唐姐姐争执?说起来林良人虽然是无心之失,可到底也是误推了乐美人的,妾身原本只是想替她求个情,没想到反而惹得唐姐姐大怒,如今打扰了左昭仪不说,连陛下也被惊动!妾身……妾身实在是……实在是……”   她这里呜呜咽咽,小龚氏看得同情之至,忍不住也掉下泪来,拿帕子擦着眼角小声道:“陛下,宣徽娘娘性情温柔,求陛下不要责怪娘娘啊!”   姬深被新欢旧爱这么一哭一说,哪里还管得了唐氏,当下亲自下阶扶起牧碧微,替她拭了泪,轻责道:“朕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就这样难过了?嗯?”   “陛下……”牧碧微顺势依进他怀里,委委屈屈的说道,“妾身晓得陛下最近政事繁忙,所以都不敢打扰,今儿没想到为了这点子事情惊动了陛下,若早知道如此,妾身就绝对不敢回唐姐姐的话,便叫唐姐姐再训斥几句也是使得的……”   唐氏脸色煞白,一字字道:“牧宣徽实在过奖,凭本宫的口才,哪里来的能力训斥于你?”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牧碧微立刻惊慌失措的向姬深怀里一靠,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重新退了出来,怯生生的道:“妾身……妾身不敢,妾身没有那个意思……”   “够了!”姬深怒道,“唐氏你一向嫉妒成性,先前锦娘就是如此!朕本以为你只是喜欢欺生,不想微娘进宫都两年了,你还是如此骄横跋扈!这个隆徽看来你做的很是得意?得意到了连妇德都忘记了?”   他这么一呵斥,唐氏整个人都跌在了席上,半晌才苦涩一笑,跪下请罪道:“是妾身失仪了,但——”   姬深看也不看她,直接对牧碧微道:“微娘说,是什么事?”   “陛下!”这会,乐美人被柯氏狠推一把,究竟反应了过来,凄楚哀怨的叫道。   方才她一直被柯氏有意遮住身形,到此刻才扑了出来,便是为了这一刻的婉转呈情,见乐美人如风扑到自己足下,姬深也不禁愣了一下:“乐氏你怎也在此?”   “陛下,此事皆因妾身引起,才使得隆徽娘娘蒙受委屈,求陛下开恩啊!”乐美人方才被牧碧微所慑,如今公然被推出来拆牧碧微的台,虽然知道身后有右昭仪撑腰,但孙氏如今究竟不在,心头发虚,这一句话说出来,牧碧微立刻擦着泪呵斥道:“乐氏你也是伺候陛下有些时候的人了,这话是怎么说的?陛下英明神武,几时冤屈过人了?”   六宫除了新进宫的小龚氏,都知道姬深不喜人忤逆上意的刚愎性.子,乐美人仓促之下被牧碧微抓了话柄,心头一惊,但她究竟不比唐氏已被姬深厌弃,反应也不慢,立刻掩袖啜泣道:“宣徽娘娘教训的极是,只是妾身想着若非妾身坠湖,两位娘娘……不,连同左昭仪也不必被这样打扰了,因此一切都是妾身的错,这么想着妾身心里实在难过……”   说着遂哀声哭泣。   姬深一听乐美人坠湖,不觉失声道:“你怎的坠了湖?如今可有事情?”说话间就放开了牧碧微去探乐美人的脉搏。   见状乐氏与唐氏、柯氏等人都是心头一喜,乐美人放下袖子,含情脉脉的望着姬深,羞涩道:“妾身谢陛下怜恤……多亏了隆徽娘娘及时赶到,妾身换了一身衣裙却没什么事了,只是……”   说话间,她转头看向了已经骇得跪地不起的林良人,委屈的说道,“陛下,妾身不敢撒谎,妾身之所以落水,的确是林良人推了妾身一把啊!”   “什么?”姬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地上俯伏着一个女子,五体投地,看不清楚面容,但看着也不熟悉,仔细想了一想才想起来,便怒道,“这贱婢好大的胆子!连朕的美人也敢谋害!”   他正待下令处置了,牧碧微在旁幽幽道:“陛下,妾身冤枉!”   “嗯?”姬深只想起来林良人的大致容貌,一时间也没能想到她属于哪一宫,听牧碧微这么一说便是一呆,牧碧微也不奇怪,依旧一脸幽怨的说道:“这林氏虽然是长锦宫人,然而一向怯懦,此事在妾身册封为宣徽之前,就为六宫所知,不信陛下可以召柳氏前来对质!”   “牧宣徽,本宫再提醒你一次,人不可貌相!”唐氏在对面跪着依旧未起,森然说道。   牧碧微闻言,才擦拭过的眼泪立刻又掉了下来,恰好落在姬深衣上,她凄声道:“难道陛下也以为妾身是那恶毒之人?可是妾身好歹也是陛下钦封的宣徽,论理,乐美人还当向妾身行礼呢,妾身平常虽然忙于照顾西平公主,与乐美人谈不上多么熟谙,可也无冤无仇,妾身做什么要害乐美人啊?”   最后一句,牧碧微几乎是喊出来的,足见冤屈之恨。   唐氏被她唱做俱佳气得险些岔了气,正要继续反驳,却被柯氏暗拉了一把——姬深为人刚愎,又一向偏心,唐氏既然已经摆明了不得上意,这会说什么怕在姬深耳中听了都是错的,牧氏再不时挑唆几句那就更错了。   惟今之计,便是让同样得姬深宠爱的乐美人独自出面……   姬深见牧碧微这珠泪盈盈、面上混杂着悲愤、不敢置信与凄楚无助的模样果然心疼了,又撇下乐美人去哄她:“微娘不要心急,朕还没说话呢,哪里就冤枉你了?何况微娘禀性朕还不清楚么?这林氏在你入住长锦宫前就已经住了进去,如今她作了恶事如何能够算到你头上?一切都只怪她仗着资历又欺你宽容,这等刁钻妇人,朕自当重处!”   你若是知道牧氏的禀性,怕是早就将她打进了冷宫!   云台宫一干人并乐美人都是心中郁闷得紧,姬深如今事情经过还没问呢,这番话就已经把牧碧微开脱得干净,别说如今没证据证明牧碧微指使了林氏行事,恐怕就是有证据,姬深也会全部没看见!   乐美人忙哭道:“宣徽娘娘这话叫妾身什么都不敢说了……妾身只说是被林良人推下水的,幸亏隆徽娘娘到的及时,妾身才活了一条命,不然,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而宣徽娘娘为什么会在隆徽娘娘训斥林良人后立刻赶到并力保林良人,妾身不敢妄自揣测啊!”   她这么且哭且诉,姬深亦觉得不忍,正恨不得分身有术之际,殿后传来几声环佩丁冬声,众人不由都看了过去,却见曲氏换了一身装束,改穿了锦绣缎襦衬艾绿留仙裙,乌发也挽成了百合髻模样,手里拿着帕子,神色平静的走了进来,像是压根没看到殿中哭成一片的场景与姬深的忙碌一样,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待姬深心烦意乱的免了,才淡淡的道:“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乏,午后总喜欢休憩片刻,怠慢陛下了。”   话是这么说,曲氏却已经不客气的在附近挑了一席跪坐下来,一点怠慢的意思也没有。   姬深却也没计较,只是埋怨道:“微娘她们既然过来寻你,你也得给拿个章程啊!”   曲氏淡淡的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听来听去都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着陛下最是圣明,何况乐氏、林氏也还罢了,一个是隆徽,一个是宣徽,都为九嫔之一,位份不低,委屈了谁都不好,冤枉了谁都不对,不请陛下出面,就只能带她们去和颐殿了,但太后如今忙着,我也不好打扰。”   “太后尝命你代摄六宫之事,你这模样倒将太后懿旨置于何地?”姬深皱眉训斥道。   而还在作委屈愤怒状的牧碧微却为这一言所惊,蓦然明白过来!   第四十一章 意外层出不穷   却见曲氏还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听了姬深的话,既无愤怒委屈之状,也未冷笑反诘,依旧心平气和的道:“是我失职。”   姬深冷哂:“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陛下人已经在这里了,自然该由陛下圣断。”曲氏立刻道。   “……”姬深被她说的一噎,待要发作,然而曲氏一副恭谨的模样,他想了想也觉得无趣,便不再理睬曲氏,只草草宣判道:“良人林氏嫉妒成性,于御花园内推乐美人入池,意图谋害,其心可诛,着廷杖三十,去良人之号,贬入永巷为奴。”   又安慰牧碧微道,“这都是林氏自己发昏做下来的事情,与微娘全然无干,微娘莫要为这等贱婢操心。”   “陛下明鉴!”牧碧微拿帕子擦着眼角,哭诉道,“只是……妾身当时之所以匆匆赶到御花园去,却是因为林良人身边的宫女来报,说林良人被乐美人打了,那宫女求妾身去说向乐美人说个情,所以妾身才想着去嘉福宫与颜充华商议下,到底乐美人是她的宫里人——谁曾想才走到御花园就看见林良人被隆徽娘娘罚跪在地,乐美人却好端端的站在隆徽娘娘身后,妾身看着糊涂,又见林良人很是不好的样子,心里狐疑,这才停下问了几句隆徽娘娘,不想隆徽娘娘话里话外就说林良人推乐美人下湖,还说多半是妾身指使,妾身哪里敢认这样的嫉妒之行?隆徽娘娘不肯听妾身的分辩,还要来请左昭仪评理,求陛下为妾身做主啊!”   唐氏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冷笑着道:“胡言乱语!当真是胡言乱语!”牧碧微这么哭诉时,看姬深那脸色也信了个七八成,唐氏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与姬深讲道理那是压根就没用的,除了这句话,旁的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果然姬深冷着脸,看了过来:“唐氏你倒是栽的赃,却不知道这六宫除了左昭仪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处置宫妃,行判断之事?”   唐氏张了张嘴,乐美人赶紧道:“求陛下听妾身一句!妾身绝对没有打林良人,反而林良人将妾身骗到池边忽然动手把妾身推了下去!隆徽娘娘恰好遇见,救起妾身,一气之下才罚了林良人的,至于宣徽娘娘,也是因为宣徽娘娘人一到场,就先要林良人起来,隆徽娘娘替妾身觉得冤屈,这才说了宣徽娘娘几句!”   乐美人靠在姬深身上又是撒娇又是委屈,姬深不自觉脸色就缓和了下来,她正得意着,却见牧碧微拿袖子半遮了面,避过姬深的视线,向自己投来得意而阴沉的一瞥!   见状,乐美人不由心里咯噔一下,还不及想牧碧微这么一瞥是何意,已经见她放下袖子,露出带着点点泪痕的素白面颊,正色道:“陛下可命林良人上前解衣一观,便知道是不是被打过!”   闻言唐氏和乐美人先是一愣,随即大怒!   唐氏气得冷笑不已:“难怪方才牧宣徽一个照面,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林良人往长锦宫里送!原来是去做这番手脚了?可怜的林良人,被指使着顶了罪不说,还要受这等皮肉之苦!”   “陛下,妾身与林良人无冤无仇的做什么要打她啊?”乐美人娇声娇气委屈无限的往姬深怀里靠。   牧碧微使个眼色,阿善亲自挽了袖子出去,一把将那瑟瑟诺诺的林良人拖了过来,当着姬深的面,一把拉起袖子,却见白皙的胳膊上,斑斑点点的淤青淤紫,那痕迹一看就是才掐出来不久的,牧碧微把头一偏,落泪道:“陛下,这伤妾身看着都觉得替林良人疼,如今却晓得她为什么要推乐美人下湖了!”   乐美人自然叫个没完的冤枉,唐氏自也在旁道这是牧碧微自己下的手栽赃诬陷,两边争来争去,姬深到底不耐烦了,沉下脸来命众人住嘴,问林氏:“这伤到底哪来的?”   林良人低着头,闻言却看了看唐氏又看了看牧碧微,竟是不敢说话。   姬深见这模样,心中越发的怀疑,再次催问,见她还是不答,怒道:“拖下去,传廷杖!”   “陛下,林良人一向胆子小。”牧碧微听了,把泪一擦,攥着帕子对姬深道,“当初妾身才到长锦宫,偏殿里的宫嫔们过来与妾身见面,这林良人就是个问三句也答不出一句来的,那还只是在妾身跟前呢,如今到了圣驾面前,自然越发战战兢兢了,倒是她的贴身宫女叫小菊的,口齿还算伶俐,也是在妾身住进澄练殿前就伺候林良人的,方才正是她去报信,才叫妾身赶了过去,不如传那小菊过来一问。”   姬深见唐氏这边也没反对,便道:“念微娘好心,且饶这贱婢片刻,那小菊何在?”   “妾身方才把她带到了外头。”牧碧微说着,便有人下去,不多时,带了一个十七八岁模样、容貌平凡,皮肤也显得十分粗糙的宫女进来,这宫女穿着一件八成新的石绿衫子,下头系了一件半新半旧的鹅黄罗裙,梳了双丫髻,望去与寻常宫人并无什么不同,带着几分怯意给殿里的人行了礼,牧碧微便问道:“将你方才告诉本宫的话再说一遍。”   小菊道了声是:“今儿良人想去御花园里转转,奴婢就陪着良人去了,不想到了御湖附近,遇上了乐美人,当时良人掐了一朵黄.菊与奴婢说笑,还想簪到奴婢头上,恰好被乐美人看见,就过来说良人乱掐名品,与良人推搡起来,良人一开始不敢还手,后来美人恼了,一脚踢在了良人肚子上,良人吃痛,就推了美人一把,不想美人就倒退几步掉进御湖里去了。”   她话音才落,牧碧微不待旁人插话,立刻道:“陛下,不是妾身偏心自己宫里人,但如今正是菊花绽放之时,林良人纵然位份不高,总也是伺候陛下的人,在御花园里掐朵菊花与宫女玩耍又怎的了?再说名品菊花都种在菊圃之中,御湖离菊圃可不近,听小菊说了那朵菊花也不过是寻常的黄.菊罢了,乐美人这般过份,林良人也不过是随手一推,却是她自己没站好的缘故才摔进了湖里,隆徽娘娘却不问前因后果,直接罚了林良人跪,陛下,这分明就是隆徽娘娘记恨当年妾身才入宫闱,隆徽娘娘召见妾身,妾身因身体不好没能前去,故此特意罚了林良人来落妾身面子!妾身位份不及隆徽娘娘,原本被隆徽娘娘为难几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林良人无辜,这样拖她下水叫妾身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听她直截了当的将与唐隆徽的恩怨说了出来,而且还把两年前的事都翻到了,乐美人也不禁微微失色,这时候却听林良人小声道:“妾、妾身不敢……”   见状,唐氏忙道:“你说什么?”   “妾身、妾身不敢说。”林良人怯生生的道。   “你不敢说,好在有宫女已经替你说明了,你莫要害怕,陛下英明神武,最公平不过,这一次虽然你推乐美人下湖是事实,但一来属于失手,二来也是你迫不得已,陛下定然会从轻处置的。”牧碧微一口截断了她的话,转向姬深又换做了柔情似水,声音又娇又软又委屈,拉着姬深的袖子摇个不停,“陛下……陛下为妾身做主啊!”   眼看姬深就要重新判断,唐氏是真的急了,趁着姬深没有注意自己,狠狠的瞪向林良人,甚至作了一个威胁的手势,见状林良人面上惧色涌起,咬了咬牙,大声道:“陛下,妾、妾身身上的伤……伤是闵青衣弄的!”   这一声喊殿中人人听得,都是愕然不已!   姬深心头烦闷,转向牧碧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见牧碧微也是一脸震惊,震惊之中又混杂了不敢相信与痛心、失望等等情绪,被姬深这么一问,才仿佛醒悟过来,却簌簌落下泪来:“林良人!你当真叫本宫失望!”   “宣徽仗着自己是长锦宫主位,胁迫宫人污蔑谋害其他宫嫔,却还有脸说失望二字吗?”唐氏心中大定,虽然还是跪着,却直起身来,昂然望着牧碧微冷笑道,“可怜的乐美人!照理说你对宣徽一向也恭敬得紧啊,怎么宣徽不但使了林良人推你下湖,还要污蔑你打了林良人?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你得宠?而且你家主位性.子是宫里出了名的好,没个正经的妃子给你做主呢?何况牧宣徽位份还在颜充华之上,更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就算颜充华在这里怕也只能陪着乐美人你哭上一哭呢!”   唐氏这里冷言冷语的说着,姬深看着牧碧微也露出失望之色,惟独乐美人按捺住心头喜悦,倒在姬深怀里,满怀委屈的哭出声来。   却见牧碧微止住泪水,反而刷的跪直了身子,也不继续靠在姬深怀里了,她冷冷扫视全场,见华罗殿众人一脸看热闹,云台宫人幸灾乐祸,乐美人不遗余力的向姬深表达着自己的委屈与无助,面上却渐渐露出了一丝冷笑。   牧碧微把头一扬,复看向姬深,一字字道:“在陛下心中,妾身竟是这样的人吗?”   姬深究竟还舍不得罚她,便道:“可是闵氏瞒着你所为?”   听了他这近乎明示的话,唐氏、乐美人都是心头一沉,她们知道姬深偏心,却没想到他对正宠着的妃子偏心到了这地步!只是叫她们更想不到的一幕却出现了——   牧碧微冷着脸,压根就没接姬深的话,而是吩咐阿善:“却是巧了,你们将闵青衣的袖子卷起来,好叫陛下看一看!究竟是谁在撒谎!”   侍立在旁的挽袂和挽襟都是面带愤怒之色,齐齐应了一声是,卷起阿善的袖管,却见——阿善自手肘以下,到手腕,皆被白布所缠绕,袖子揭开,还带出一阵淡淡的药香!   …………………………………………………………   黄.菊也是违禁词   这太过分了   我是很正直的写个植物啊   用不用这么提醒我想歪哪!   第四十二章 字帖   “自入秋以来,蟹肥膏满,陛下怜恤妾身,赐了长锦宫许多,妾身也很是喜欢,只是玉桐身子一向偏弱,妾身问过任太医,实在不敢给她多吃。”牧碧微眼中含泪,却竭力忍耐着不掉下来,一字字道,“每回吃蟹,妾身都是选了青天白日正午,又先令玉桐饮了姜汤,这才命人呈上蒸蟹,亲手挑些膏脂喂她,略食几口,就要使人送下去,免得她眼巴巴的望着,妾身心中也不忍!   “虽然如此,玉桐还是惦记着,妾身舍不得看她那想吃又吃不得的模样,阿善也看着心酸,就想着如今时节的菊花取了制糕,与那蟹黄望去颜色仿佛,菊花虽然也是性凉之物,可照任太医所给的方子调配,倒是无妨,如此给玉桐描红后奖励几块,也好移一移她的心……只是之前几种做法玉桐都吃腻了……”   说到这里,牧碧微仿佛再也按捺不住心头委屈,哽咽出声,再也说不下去。   挽袂抬起头,小声道:“陛下,闵青衣昨儿想替西平公主做一道新的点心,因下锅时不留神,把去年收集的梅花雪水打翻在了油锅里,烫伤了手臂,当时奴婢几个跟在旁边学着做法,闵青衣为了不叫奴婢们脸面受损,忍着痛把奴婢们推开,却不想用力过度扭伤了手腕,昨日傍晚娘娘请太医到过长锦宫,便是为了此事。”   “阿善手腕扭伤,是容太医亲自正的筋,当时容太医还说,须得十天之内不可提取重物。”牧碧微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平静的说道,“求陛下传容太医佐证!”   容戡被召来后,一听说是问闵阿善的情形,当下毫不迟疑的证实了长锦宫众人所言之事:“臣昨日傍晚在太医院当值,确实被宣徽娘娘派人召至澄练殿,先替西平公主请了平安脉,给公主开了一个入秋滋补的方子,宣徽娘娘就命臣再给闵青衣等人看了看,其中闵青衣烫伤最重,其次为宣徽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之一挽衣,闵青衣另有扭伤,双腕十天之内不能受力,这两日怕是拿碗的力气也无的。”   “好个贱婢!”姬深也不多言,直接打发了容戡回太医院,森然望住了林良人!   林良人浑身颤抖,跪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牧碧微在旁幽幽道:“陛下,妾身自被赐居长锦宫澄练殿起,虽然因要抚养玉桐的缘故,不敢说对长锦宫其他妃嫔亲如姐妹,却也从不克扣,嘘寒问暖总能够担当一句的,实在不知,林良人为何要这样污蔑妾身?”   “她一个良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污蔑宫中主位、堂堂宣徽?”姬深的视线,落到了脸色惨白的唐氏身上,森然说道,“这林氏既然是个怯懦的性.子,想来平常也是不太敢出长锦宫的,更别说如今菊花盛开,各宫至菊圃赏花者甚众的光景,偏偏她一出去就遇见了乐氏与唐氏……你们两个倒是赶得巧!”   唐氏咬着唇,泪水连迭着落下来,到这个时候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叩了个头道:“妾身误会了牧宣徽,求陛下饶恕!”   “陛下,妾身自入宫闱。”牧碧微凄楚哀怨的扯住了姬深,那饱受打击伤心难捺的模样,仿佛是连坐也坐不住了,她哽咽着一字字道,“对隆徽娘娘也好,乐美人也罢,自认从来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如今……”   姬深心疼万分,忙搂住了她沉声道:“朕素知你本性宽仁。”语调转为阴沉,“却不想有人见你这样,不但不感念,反而越发的放肆,竟想借此陷害于你!”   “妾身……妾身……”牧碧微哽咽几下,抓紧了姬深的胳膊,大声哭出来道,“这满殿上下,除去华罗殿不在当场,竟只一个良人的宫女说话无差,妾身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许多人要害妾身啊!”   旁边乐美人见姬深紧紧拥住牧碧微,视自己的啜泣解释若无物,再见挽袂、挽襟缓缓为阿善放下袖子,眼神轻蔑,暗含得意,她知道大势已去,心头一片冰冷,也没心思哭泣,呆呆的跌坐于地……   ………………………………………………………………………………………………………………………………………………   良人林氏去良人之号,贬入永巷为奴、降唐氏为凝晖、乐美人本已是散号,无位可降,所以罚俸三月并每日至华罗殿受左昭仪申饬一月的圣旨传遍六宫时,牧碧微却已经重新净面,洗去了华罗殿里的委屈愤懑,换过一身颜色光鲜的衣裙,唇边含了一丝娴静温柔的笑,陪着姬深一起看西平公主当窗描红,姬深虽然贪图享乐,对朝政毫无兴趣,究竟底子在那里,品评的眼光却不差,一打量西平握笔的姿势,就笑了:“这启蒙是微娘教的?”   “陛下这是嘲笑妾身吗?”牧碧微看出他笑容里的揶揄,她也知道自己才艺不过是那么回事,何况也没打算把西平教导得才华横溢,自然是不怕误人子弟的,只是在姬深跟前自然要不依,嗔道,“妾身可是自幼被祖母夸奖书法的呢!”   姬深听了不由哈哈大笑,被牧碧微横了几眼,方忍住,想了一想才道:“嗯,沈太君……大家出身,对孙女自然是和蔼的。”   这话就是说沈太君是因为性情和蔼,才会夸奖牧碧微的字的,牧碧微白他一眼,姬深见状,忙道:“朕那里收着历代名家字帖,回头叫卓衡送一批来,微娘喜欢什么告诉他,使他只管去取就是。”   “陛下这话说的,妾身这里难道没有陛下从前赏赐的字帖吗?”牧碧微媚眼如丝,娇媚的横了他一眼,看得姬深心中一动,只听她嗔怪着说道,“只是陛下忘记了?如今学着描红的是玉桐,小孩子眼里,书圣写的字又哪里比得上父母亲自一笔一划的教导来的亲切?妾身哪里是不晓得自己写的字上不得台面呢?别说历代名家了,就是这宫里,女书中好几位写的字也比妾身好太多,只是玉桐就不爱看!”   说着问在他们说话时就停了笔,笑嘻嘻的望过来的西平,“玉桐告诉你父皇,可是如此?”   “父皇,母妃原本取了字帖给儿臣看来着,只是儿臣左看右看,哪个都不及母妃写的叫儿臣喜欢。”西平稚声稚气的说着,生怕姬深不信,还不住点头。   姬深因上次就被牧碧微缠着答应并不对西平的学业有什么要求——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是个好学的,对牧碧微所言,公主生来尊贵,要那么多才艺也不见得有什么用的说辞深以为然,这会也觉得西平高兴就好,便伸手抚了抚西平发顶,笑着道:“那你便跟着你母妃好好学罢,嗯,你母妃的字是欠些火候,却也不算坏。”   这句话倒是真心,牧碧微于书法一道天赋平平,也没有太用心,但究竟是沈太君和徐氏督促着,一路描摹着名家字帖出来的,她仿的还是书圣之帖,虽然神韵上面差得远了,可总有几分形似。   牧碧微却朝姬深笑了笑,姬深还当她还在嗔怒,便抬手捏了捏她腕,含笑道:“好罢,微娘的字粗看失之火候,细品之下却是灵韵流动,自有传神处……”   “陛下!”牧碧微自家人知自家事,对自己有多少水平再清楚也没有,虽然她内里泼辣,这会被夸的也不禁面上红晕一片,一推姬深,横了一眼过去道,“妾身字写的不成,不是还有陛下在这里嘛?”   西平公主早得了牧碧微的叮嘱,收到母妃眼色,立刻扯着姬深另一边的袖子纠缠道:“父皇父皇,就赐儿臣一副字帖罢!父皇最疼玉桐了!”   一大一小各占一边拉个没完,姬深喜笑言开之余也不禁无奈的道:“区区一副字帖有什么难的……嗯,你们再拉,朕这件常服可要坏了!”   “若是坏了,妾身亲手给陛下做件!”牧碧微听他允了,这才放手,也哄了西平停手,雷墨极有眼色的没有上来为姬深整理,而是看着牧碧微慢条斯理的替姬深理好衣襟,中间西平公主不甘寂寞,也站在凳子上似模似样的给姬深抚平衣上褶皱,叫姬深看得心头柔软一片,当下转头命雷墨:“去宣室殿,挑张朕写的好的字帖来。”   雷墨答应一声,正要亲自去取,不想西平却大声道:“儿臣要父皇现写的!”   “陛下,这……”雷墨忙站住了脚,询问的望向姬深。   姬深笑着抱起她,捏一捏她面颊,含笑说道:“好,朕在这里给你写一张,你注意看朕的运笔,再叫雷墨寻张好的来,让你平时对着练,如何?”   西平伸手抱住他脖子,娇声娇气的说道:“父皇写的都是最好的!儿臣谢父皇之恩!”   “朕的玉桐如今年纪小,将来啊字写的也一样好!”姬深心怀大畅,与西平彼此吹捧起来,见状,雷墨不再迟疑,转身匆匆出了殿门。   牧碧微趁机道:“妾身给陛下研墨!”   澄练殿中遂一片欢声笑语……   第四十三章 所谓主位(上)   翌日打发了姬深,牧碧微问过西平前一日因有姬深陪着玩耍尽兴后才疲惫入眠,到这时候还没醒,便吩咐左右不许吵她,挽袂捧了石榴上来给牧碧微看,见她心情不错,便道:“娘娘,小菊领了三十廷杖,因顾恭使看着打的,如今不过是些皮肉伤,昨晚就送回长锦宫了,是在先前林良人住的梨雪庭过的夜,她刚才过来,想问娘娘几时有暇好谢恩。”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她才受了廷杖怎么就出来走动了?你们也不叮嘱声?”   “小菊说有娘娘恩泽,些许伤看着骇人,其实并没什么,却是惦记着娘娘这儿怕要问话,不敢耽误。”挽袂恭恭敬敬的说道,她没法不恭敬,林良人这一出也算突然了,不想兜兜转转,最后反而连唐隆徽都得了个降位的处置,唐隆徽是不得宠爱了,可怎么说位份放在那里,许多事孙氏不方便直接出面,唐氏却可代劳,而且妃以上的位份就那么几个,上嫔仅仅三位,去了一个就是一个位置,别看如今九嫔才两个人,姬深还年轻,往后新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呢。   原本唐隆徽失宠归失宠,只要不犯过错,姬深也不会为了给新人腾位置把她无端废弃掉,如今就这么降成了凝晖,别看从上嫔到下嫔只是一位之隔,当初欧阳氏好歹还有太后这个靠山,可以指望翻身,唐氏……这一回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想再起来,就是孙氏出手怕也难了,毕竟在华罗殿上姬深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她的厌弃,这位主儿要么不生厌心,一旦生了,那一个人也没什么指望了。   挽袂如今在澄练殿的宫人里身份只在阿善之下,毕竟是牧碧微还为青衣时就跟着的大宫女,即使后来的挽裳做事伶俐胜过了她,但挽裳自知分寸,从来不去抢她的风头,牧碧微这会也不刻意瞒她什么,大宫女该知道的她绝对会知道,这两年牧碧微看着性情也越发的和善温柔,连挽袂心思都懈怠了几分,如今林良人的事情一出,她顿时又警觉了起来,这警觉,却不是担心旁人害了牧碧微,而是担心自己再被挑剔蠢笨。   传完了小菊说的话,牧碧微倒是满意的点一点头:“是个懂事的,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好叫她久等。”   听牧碧微夸奖小菊懂事,挽袂赶紧记了下来,道:“那么奴婢现在就引她进殿?却是在前头还是到这里?”   牧碧微如今身处后殿,闻言却摇头:“去正殿,不过这会先带了她去你住的地方歇一歇,林良人身边其他伺候的人都一同挨了罚,想来昨晚到现在,梨雪庭里她也没吃什么,你去厨房里叫人给她弄些滋补的。”   这样交代了挽袂,她还没下去,牧碧微又将门口侍立的素歌叫了过来,“去告诉宫里人,今儿天气甚好,趁着西平公主贪睡这会,本宫想到上次与西平公主一起从菊圃挑回来的菊花开得都甚好,因此想叫她们过来一起赏花。”   素歌忙问:“现在就过来?”   “不错。”牧碧微看着自己才染过的指甲,道,“叫厨房那边备些糕点茶水送到正殿去。”   众人听了这个吩咐,都是一凛,恭敬的行了一礼,才退了下去。   牧碧微将人都打发了,才对唯一留下的阿善道:“昨儿却是委屈了你。”   “些许烫伤,奴婢原本还道是自己运气不好,不想却是天助女郎。”阿善压根就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反而高高兴兴的说道,“也亏得当时是容太医当值。”   牧碧微也觉得庆幸,阿善臂上的确有些烫伤,不过却是几处飞溅油星弄的,随便拿盒伤药抹一抹也就罢了,只是阿善一直跟着她,当年西极山行宫外,为了她还差点没了性命,牧碧微自然不能轻忽,所以就借着西平公主身子弱,经常会请太医诊脉、尤其天气入寒时更是如此,派人着了容戡过来。   原本也没包扎——却是林良人之事出了后,趁着唐氏和乐美人还在与牧碧微吵个没完的光景做的手脚,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华罗殿上没个药味,非要把袖子揭起才有些药粉的味道,那还是包扎时随手撒的。   虽然有容戡佐证,未必阿善会被验伤,但牧碧微还是加了一个手腕扭伤之辞,以阿善的身手,真正要被验伤时趁机自己脱开关节造成扭伤的痕迹一点也不难,届时也免得穿帮,至于和容戡对口供……经过禁中投毒并内司整顿后,雷墨如今已经将大监的权收的差不多了,牧碧微才不担心容戡会说漏嘴!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牧碧微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心疼的看了眼阿善的手臂道,“虽然没有扭伤那回事,但到底还是要好生将养下,只可惜那几点油星烫得地方虽然不多,却也厉害,怕是要留下疤痕。”   闻言阿善差点笑出声来:“女郎这话说的,奴婢都已经有孙儿的人了,还在乎什么疤痕不疤痕?女郎可别动那给奴婢寻什么好药的心思!”   牧碧微被她说破心思,便笑了一笑:“左右也是打陛下内库的主意,宫里不少这么一件开销,咱们何必替皇室省着?”   “倒也是。”阿善听她这么说,一琢磨,就点了点头。   两人这里商议毕,外头素歌就回来禀告,说是长锦宫的宫嫔都已经召齐了,如今皆在正殿里候着。   牧碧微听了,便道:“着她们等一等,就说本宫还没梳洗。”   素歌看了眼牧碧微整齐的装束,没敢多问,欠身道:“是!”却回了前头传话。   牧碧微这才对阿善道:“人来的倒是快。”   “左右就在长锦宫里,又能慢到哪里去呢?”阿善悠悠的说道,“女郎宠爱不减,她们自然要殷勤些。”   “就是这样还有林良人呢!”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本宫这两年诸事顺心,养着玉桐又很可爱,这心是越发的软了,不想竟纵容的长锦宫里连吃里扒外的事情都做了出来!再不敲打,怕是她们都要把本宫当成颜氏、崔氏那样的好.性.儿了!”   阿善道:“林良人不值得提什么,不过一介良人,能够趁着她让唐氏晋位,又收拾了乐美人,这一个人跳出来也算不错了。”   牧碧微敛了敛怒火,点头道:“咱们就吃亏在了进宫晚上头,身边也没个熟谙往事的人,穆氏忠心,也只对已故的姜氏,到了澄练殿,如今却变成了多心,玉桐已经开始记事,在姜氏的事情上,我可不想她小小年纪就被弄的满腹心事,闹成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的样子!”   “这两日冷下来,穆氏倒是安分了许多。”话题既然转到了穆幼娘,阿善便接过去说道,“就怕她是越想越歪,没得带坏了公主殿下。”   “这么着,她在宫里多年,从前也做到了青衣之位,比挽袂她们都见过大场面,如今且将前殿的事情交给她管一管,厨房、我近身的侍者,并西平近身,还是你来。”牧碧微眯起眼,道,“咱们进宫日子太浅,这长锦宫,我身为主位,却是最后一个住进来的,这里从宫嫔到宫人,从前都是什么来历和底细,咱们却是弄不清楚,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咱们住进来,才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看住了人罢了,不想她们倒是能忍,一个小小的良人都能捱到两年后再忽然发难!也不知道今儿个正殿上那些个人又是怀着什么心思!”   阿善笑道:“凭她们从前是什么跟脚,如今这宫里能收买能投靠的也就那么几方,就她们的位份宠爱,又能被谁看中呢?女郎从晋封宣徽起,对宫里人一向不坏,依奴婢看,旁人不说,那柳御女的投靠就不像是假的。”   “柳御女我还是有几分喜欢的,是个明理的人。”牧碧微淡淡的道,“只望她不要叫我失望就是!”   ………………………………………………………………………………………………………………………………………………   牧碧微故意将人晾在正殿上与阿善闲聊着,正殿上被忽然召来的宫嫔自然都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如今正一个个焦灼的等待着,见茶水已经续了两回,还不见牧碧微的影子,位份最高的世妇陈氏到底按捺不住,悄悄对柳御女使个眼色,毕竟同为长锦宫的妃嫔,但柳御女却是与牧碧微走的最近的一个,也是在澄练殿里最不拘束的一个。   如今陈世妇欲使她出言询问续茶的宫人,只是柳御女明明看见了她的眼色,却假装不见,反而把头扭了开去,见状,下首的赵才人因与柳御女住得近,私交也好,便轻轻推了柳氏一把,拿帕子掩了嘴小声道:“姐姐……”   柳御女虽然自恃得牧碧微信任,但今日连她也没被特别叫进去,而是一起晾在这里,自然明白牧碧微如今是为着林良人的事情动了真怒,怕是连自己都怀疑了,她心中恼恨林良人,深觉自己被拖累,不敢埋怨牧碧微,自然越发痛恨在座这些人,心想若不是有林良人和眼前这些人,自己从一年半年起,到这澄练殿来几时要这样等过?   这会被陈世妇使眼色与赵才人催促,柳御女眼珠转了一转,倒觉得这也是个喊冤的好机会,便一推赵才人的手,冷着脸,不高不低的说道:“赵妹妹推我做什么呢?莫非是要问宣徽娘娘几时出来吗?”   赵才人本是私下里动作,如今被她这么说出来到底有几分尴尬,正要说句话儿遮掩过去,就听柳御女接着哼道:“依我说啊,宣徽娘娘晚些出来才好,你们且想一想咱们又有什么脸见宣徽娘娘!”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怔,柳御女冷笑着环视她们,一字字道:“没有宣徽娘娘之前,咱们长锦宫几位姐姐妹妹,不能说没过过好日子,可那好日子过的如何?还不是时刻担心得罪了这宫那殿的贵人,怎么失宠的都不知道!就说才被降位的唐凝晖,那年与赵妹妹你一起进宫的肖良人,陛下连着召幸了四日,结果呢?被唐凝晖身边的宫人‘失手’推到假山上划破了脸,失宠不说,生病了也没人看一眼,生生去了!自打宣徽娘娘过来,咱们这宫里可曾病死过人?”   她这话说的并不欺心,长锦宫里从前位份最高的也才是御女,陈氏这个世妇,还是牧碧微晋封宣徽后,高太后因着当时的情况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在小事上给她添点堵才晋的。   从前这长锦宫里最得宠的也不过陈氏和柳御女——应该说活下来的就她们两个,比照那肖良人的下场,可想而知这两个人的宠爱也就是那么回事,不然柳御女也不会在牧碧微住进来后百般讨好以求庇护,而陈世妇则想见家人一面也要过来特别哀求了。   牧碧微册为宣徽后,对她们一向是按着规矩来,她无事不赏,但宫中份例也不许内司克扣,若有人病了,只须派人到澄练殿说一声,牧碧微必定请太医去看,若是看病的份例不够,牧碧微也就随手出了,这么一位主位,谈不上特别的好,但比之从前长锦宫诸嫔无人做主的情况却实在好了很多。   柳御女这么一说,众人都有些惭色上脸,赵才人讪讪的说道:“柳姐姐你说的是极,咱们也不是怨娘娘还没出来,只是急着给娘娘请罪罢了。”   第四十四章 所谓主位(中)   牧碧微和阿善听着小宫女过来说了前殿的情景,都是一笑,阿善道:“柳御女果然乖觉。”   “她口齿素来伶俐。”牧碧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不过叫了她们赏菊,她们倒是直接把话说开了,真正扫兴。”   小宫女小心翼翼的问:“奴婢去阻止她们议论此事?”   “不妨事。”牧碧微笑着摇了摇头,对阿善道,“晾了这些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且过去罢,不然怕是到了前头,她们连说辞都一套套准备好了,听着怪没意思的。”   阿善自然不会反对,侍者忙上前检查牧碧微的装束仪容,见无误,这才退下,在前引路。   前殿里唧唧喳喳的议论一片,话里话外都是在斥责林良人没良心,同时或委婉或直白的表明自己对澄练殿的忠心,素歌走进去不高不低的道了声:“娘娘就要过来了。”   一群人却赶紧噤了身,纷纷叫身边宫女替自己看看鬓发衣着可是整洁,遂一起屏息凝神的等待着。   过了片刻,屏风后传出环佩叮当声,婆罗冷香袅袅袭来,就因素绣、素丝亲自前行引路,牧碧微身着桃红遍绣缠枝芍药对襟锦衫,芍药的花蕊都是金丝特特描出,纤细精妙,虽无日头,行走之时也赫赫生辉,腰上绛紫厚缎带,金镶玉勾,下系群青六幅湘水裙,裙上绣着朵朵落梅,那梅蕊却都是一颗颗拇指大小的珍珠,或粉或白,姗姗可爱。   她难得起了严妆,面施飞霞,描黛眉,染朱唇,点圆靥,额上一抹蕊黄,眉心飞鹤翠钿,鬓前藤萝斜红,乌发梳作凌虚髻,对插玉珈,发髻正中一支碗口大的宝石发簪,却是玉石与金箔打造成一大二小三支芙蓉花的模样,花蕊里坠下一挂三串的珍珠流苏来,堪堪落在了翠钿之上毫厘处,与耳上寸长的滴水墨绿珍珠彼此辉映。   牧碧微容貌柔弱清雅,平时少作严妆,更不多用钗环,但她究竟出身不低,又在宫闱被簇拥了两年,这身装扮虽然光华灿烂,却也没能抢了她的气势去,被众人簇拥着在殿上坐下,又有跟随而来的侍者捧上瓜果糕点,并送上茶水。   这中间众人都维持着施礼的姿势,却听上首茶盖碰着茶碗的声音断断续续响了片刻,也不见牧碧微叫起,见状,众人心中忧虑又加了一层,只是这会谁都知道牧碧微心情不好,就连柳御女也不敢贸然抬头打趣。   如此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众人都觉得摇摇欲坠时,才听素歌道:“娘娘命你们入座。”   众人如蒙大赦,却也不敢忘记谢恩。   待众人都回了座,再向上首看去,却见牧碧微把茶碗往面前长案上一放,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众人才缓了些的心弦顿时又被拉紧,就听牧碧微问左右:“不是叫大家过来赏菊的么?菊呢?”   挽袂忙道:“奴婢方才已经使人去了,想是就要到了。”   众人原本以为牧碧微晾了她们这许久,今儿怕是连个客套也没有就要直接问罪敲打的,不想牧碧微这会来了,却直接说起了传她们过来的借口,她们都猜不出牧碧微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心想难道牧碧微方才晾的那一场就算敲打过了吗?   这么想着,大部分人都放松了下来,有个胆子大的美人便试探着道:“听说娘娘这儿的菊花都是娘娘亲自带着西平公主从菊圃挑来的珍品,妾身们若非得着娘娘恩泽怕是还没这个机会见识呢,怨不得大家都羡慕咱们有娘娘这样仁德宽厚的主位。”   牧碧微闻言看了她一眼,认出是吹花阁的段美人,这段美人鹅蛋脸,弯眉大眼,朱唇粉面,挽翠髻,簪绒花,穿着绀青色底绣忍冬的宫装,眉眼之间很有几分灵动之气,她平常到澄练殿的次数不及柳御女多,但也算比较殷勤的人了,性.子却比柳御女更急些,所以这会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段美人说了这番话,众嫔包括柳御女都赶紧竖起了耳朵,惟恐漏听了牧碧微的话,不想牧碧微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道:“段美人既然感兴趣,一会便好生看着罢。”   这话似乎别有用意,但段美人琢磨了一下却有些茫然,正在众人心里想方设法的揣摩时,却见素帛从殿外进来行礼,身后跟着一个衣裳半旧不新的宫女,两人手里都是空空如也,压根就不见什么菊花珍品的影子。   还在迷糊,就听素帛禀告道:“娘娘,小菊已经带到。”   “嗯。”上首,牧碧微慢条斯理的应了一声,素帛便知趣的起身退到一旁,只留小菊一个人跪在殿中,听清了这宫女的名字,众嫔顿时明白过来,脸色都是一变!   就听牧碧微淡淡的道:“林良人从前一贯老实得紧,她位份不高,虽然同在长锦宫,可你们之间也未必很熟悉,怕是她身边这宫女,你们看着有些儿眼生罢?”   听出她咬重“老实”二字,众嫔心里都将林良人骂了个半死,忙纷纷离座跪倒,表白心迹道:“林良人忘恩负义,亏得身边宫女知道好坏,才没叫娘娘蒙受冤屈,妾等无用,平素都没察觉到她的狼子野心,才叫娘娘在华罗殿里受了委屈!”   “林良人已经被陛下罚过,你们这是做什么?”牧碧微闲闲的说着,命她们还座,这才继续道,“本宫身为主位,照顾你们本是应尽之责,今儿个正式赏菊之前,将这小菊召来,却也是为了汲取林良人的教训……”说到这里,牧碧微轻叹了一声,面上露出不解与失望之色,“你们进宫都比本宫进宫早,论年岁,本宫还没你们年长,这主位也不过做了两年,本宫平常又忙于照料西平公主,难免对你们有什么疏忽之处……”   柳御女赶紧道:“娘娘这话说的,妾等哪里担待得起呢?从前长锦宫里没有主位,同样是嫔,咱们进进出出都比旁的嫔要低人一头,无非就是因为没有主位庇护的缘故,自打娘娘到来,咱们如今出入却都比那些个有主位的嫔还高一些,这都是因为娘娘福泽深厚,连带着咱们这些宫里人也得了娘娘的恩泽呢!”   陈世妇虽然是长锦宫里除了牧碧微外位份最高的,但她一向言辞弱些,开口前想了一想措辞,却叫赵才人抢了先,脆生生的附和着柳御女道:“柳姐姐说的极是,要说主位,嘉福宫与晏呢宫可不也是早早就有了主位?可颜充华也好,崔列荣也好,论到对宫里人的关怀福泽哪里比得上咱们娘娘?从前,咱们都觉得分到长锦宫住实在是命苦,一直到遇见了娘娘,咱们才晓得自己却是先苦后甜的命呢!”   她们两个带了头,众嫔都觉得寻到了切入点,纷纷出言赞美牧碧微,直将她说得光风霁月仁义无双,俨然就是众嫔的再生父母一般,牧碧微淡笑着端坐而听,既不见厌烦,也不见多少欢喜,待众人都至少夸赞了自己一番,又或留痕迹或不留痕迹的表白了忠心与感激,才淡然道:“你们也不必这样感激本宫,本宫昨晚细细回想了下,这两年来虽然做事都是按着规矩,但因西平公主身子弱,本宫是她母妃,不免要多多操心,却到底是没有将你们十分上心的,也怨不得林良人会对本宫不满……旁的不说,昨儿个在华罗殿里,看到她身上衣裙就没个新模样,本宫辗转一夜,思来想去,究竟是自己这个主位做的不好的缘故。”   “娘娘可别被那林氏装模作样的给骗了!”这次却是段美人抢在了柳御女之前,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叫了起来,“按着宫里的规矩,良人每季可以分到的衣料,内司那边早就送到梨雪庭了!那林氏分明就是有意陷害娘娘,这才故意不穿的,此事查个档便知,妾身住的吹花阁离梨雪庭不远,素丝姑娘亲自送了两处的衣料,妾身亲眼所见,哪里会有假?”   柳御女慢了一步,此刻便道:“娘娘请看这小菊,乃是林良人的宫女,穿的上襦也是八成新的呢,娘娘节俭,平常衣裙五六成新的,在后殿里妾身也常见娘娘那么穿着,那林氏是小菊的主子,慢说是在梨雪阁里不该穿的比小菊还不如,昨儿个她可是离了长锦宫要往御花园里赏景的,既然是出门,等闲人哪有不拣了新衣穿的道理?”   陈世妇这会终于寻到了机会接话,她郑重点头:“柳妹妹说的对极了,可见那林氏出门之前就是不怀好意,这才故意穿的破烂,分明就是存心去丢娘娘的脸,想在污蔑娘娘之余,还要栽赃娘娘委屈了她!这贱婢好没良心!好狠毒的心肠!”   眼看众嫔都是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得追到永巷里去寻林氏的麻烦,牧碧微这才笑了一笑,和蔼可亲的道:“本宫知道你们大多是好的,即使本宫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想来你们也能体谅……”   “娘娘对妾等已经是体恤怜惜了,先不说娘娘还抚养着西平公主,公主殿下年幼,正是需要娘娘悉心陪伴的时候,咱们怎么还能叫娘娘操心?”这话却是要由长锦宫里唯一的一位世妇来说的,是以没人争抢的情况下,陈世妇捏着帕子端端正正的说道,“就说娘娘自己,一面要服侍陛下,一面为长锦宫上下操劳,只看娘娘入主长锦宫以来,除了那没良心的林氏,谁身上不是出出进进一身光鲜,连胭脂花粉都比旁的宫里要好上几分!咱们若还要对娘娘说三道四,那当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真真是活该挨上五雷轰顶才是道理!”   众嫔都纷纷随之赌咒发誓,将林氏唾骂得不成样子。   牧碧微嘴角的淡笑终于转浓,却仍旧坚持道:“虽然如此,但还是叫小菊来说一说林氏平素的日子如何,若是本宫有错,也好叫本宫改之。”   众嫔闻言对望几眼,心想牧碧微这口气到底没出完,这是要借小菊之口继续宣扬林氏的无耻,并敲打她们呢,只是她们见牧碧微真正坚持,也不敢再阻拦,都琢磨着一会小菊说起来自己怎么变着法子声讨林氏好叫牧碧微高兴了。   第四十五章 所谓主位(下)   小菊进殿后跪了半天,终于轮到她说话,先给牧碧微恭敬的叩了头,这才口齿清晰的说了起来:“奴婢小菊,太宁元年入宫,经曹女史教导规矩,由内司分入长锦宫伺候,先前只是粗使,太宁二年陛下册封后宫,林良人入宫后,内司便指了奴婢到林良人身边,一起的还有另外的小兰、小梅和小竹。”   她说到这里,牧碧微闲闲一笑,漫不经心的道:“看来林良人却是个雅人,梅兰菊竹,连身边宫人也透着雅致。”   柳御女立刻接话道:“娘娘这话却是太抬举那林氏了,妾身啊和林氏差不多时候进宫,她没进宫前也不过是个小吏之女罢了,其祖母重男孙轻女孙,在闺阁里的时候认的字怕还没有妾身多呢!就是妾身也不过是略识几个字,别说舞文弄墨,那些个句子里头稍几个生字,妾身就要露丑了,她给身边宫女起这样的名字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   众嫔都争先恐后的点头。   牧碧微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只听着小菊继续说下去:“良人性.子喜欢安静,也不怎么得宠,平常有什么心事计较也不爱说出来,奴婢们伺候的时候也只能猜着她的心思说话,若是猜错了,良人也不骂人,就使奴婢们顶着水盆在榻前跪着,有时候跪一晚,有时候跪几个时辰,端看良人心情而定。”   说着不待人问,自己提了裙子露出小腿上的几处淤伤来,上首牧碧微以袖掩面,似极为不忍。   这回是段美人惊呼了一声,道:“自己不说话,宫人猜测意思说错了话,虽然该罚,可哪有为点子小时就罚人一跪几个时辰的?还要顶上水?就算是林氏自己的宫女,可咱们长锦宫可不像那些个没规矩的宫里一样,宣徽娘娘仁慈,咱们这些人自然不能与娘娘相比,可看着娘娘待素绣她们的好,也断然没有动不动这样重罚的道理啊!”   牧碧微就叹了口气:“你们方才还要说本宫待你们好,是没的挑的,如今听小菊说了这话可晓得了罢?本宫……唉,这都是本宫不当心,想着宫女虽然是奴婢,可多年伺候下来总也有主仆情份下来了,不必本宫多嘴,你们自然不会太过亏待,再说小菊也好,林氏也罢,都是比本宫先进长锦宫的,本宫想啊,本宫虽然是主位,到底后来的,贸然关心你们怎么对待奴婢,怕是反而叫你们多心……这主位却是当真难做!”   她连主位难做的话都说了出来,众嫔自然又是一番惶恐的请罪,陈世妇拿帕子擦着眼角戚声道:“娘娘可千万别多心,咱们宫里虽然出了个烂良心没心肝的林氏,可咱们不敢说能够报答娘娘什么,却总是感激娘娘这两年来的维护之情的!”   “说起来呢,也是因为西平公主年纪小,公主身子弱,你们也清楚,本宫前两年一心扑在了公主身上,对你们也只是偶尔过问几句。”牧碧微吐了口气,环视众人,正色道,“林良人呢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到了本宫面前,不论本宫怎么平易近人,都是话也没几句的,本宫看着她那拘束的模样也觉得可怜,想她这样也是不痛快的,索性呢就少叫她过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缘故反而叫她误会上了,不想却连累到了小菊她们身上。”   柳御女忙道:“所谓不声不响的是贼,林氏那模样,不瞒娘娘,妾身平时就很看不过去了!也没见人去欺负她,偏生每次站在那里都仿佛是受了委屈一样,一般的宫嫔,她那副样子做给谁看呢?可见其心就是坏的,亏得陛下明鉴没上她的当!”   “林氏这心思的确狠毒,娘娘不常叫她到澄练殿,本是见她局促不安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怕她自己不好受,这一片体贴之情,林氏自己不领会,反而迁怒到了身边宫女身上,也难怪她进宫以来不得宠,这样的心思莫说伺候陛下了,就是寻常人家娶到这样的新妇也真正是作了孽!”赵才人脆声接话,面现怒色。   小菊又道:“自打宣徽娘娘执掌长锦宫以来,良人虽然失宠了,但内司因着娘娘的缘故,份例却是不敢扣了,按着良人的份子良人原本过的也是不错的,可良人却将那些个东西都藏了起来不肯动,就连奴婢们也只有每季外出穿的一身衣裙。”说着她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昨儿穿到今日的八成新上襦和半旧的罗裙,惭愧道,“奴婢这一季最好的衣裙就是这一套了,其他都是出不得门的。”   众嫔又是一番怜恤咒骂,这会连侍立的宫女都觉得林氏太过分了些,良人份例充足的情况下,要给身边宫女些体面其实不难,何况小菊她们这些宫女每季也自有衣料份子的,可看这模样,恐怕连她们这些宫女的都被林良人克扣了下去……这样的主子凭哪个宫人来说都要唾弃一口——实在是太失主子的身份!   小菊又说了许多在梨雪庭时的委屈,中间不忘记带上几句牧碧微是如何的大方公正,偏偏林良人就是对牧碧微包藏祸心,因此竟主动与云台宫联系上了,谋害起了自己宫里的主位。   她每说一段,牧碧微闲闲插上一两句,众嫔自然也要有所表示,这么半晌光景,林氏祖孙几代都被众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扯了出来,从头到脚都堆了几层的骂声。   牧碧微看了看殿外天色,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拿帕子轻按眼角,叹息一声道:“如此说来,这林氏虽然背叛本宫,可到底也是因为本宫没尽到主位之责,委屈她了。”   柳御女等人义愤填膺道:“娘娘就是这样天生的一副慈悲心肠,那林氏才打量着娘娘好说话,知道她就算被戳穿了,娘娘也要念一念旧情,这才黑了心肝的谋害娘娘呢!换成了旁的主位,也不必提右昭仪当年曾当殿活活打死过陛下宠幸的宫人了,就是唐隆徽,早先的楚美人、肖良人,哪一个不是她害过的?如今的何光训,虽然也不是个好的,可才进宫的时候也差点折在了唐隆徽手里呢,云台宫的宫人,要不是因为唐隆徽这两年宠爱渐渐衰弱,为了好叫陛下还到云台宫去,因此才松了松手,换做了娘娘进宫前两年的时候,云台宫那些宫人哪一个不是摆设?”   段美人亦道:“娘娘对林氏可谓是仁至义尽,这小蹄子自己昏了头做下糊涂事,如今怎么还能够怪娘娘?她也不想一想,同样是失了宠的宫嫔,长信宫的范世妇、路御女,哪一个位份不在她之上、当年的宠爱不胜过了她?就因为长信宫没主位,当年范世妇是生生病死都没人看的,虽然左昭仪在范世妇病倒后有所照拂,但也只是照拂罢了,哪里比得上有主位从旁看顾的可依?娘娘庇护咱们这些人两年,咱们什么都没为娘娘做不说,竟还出了林氏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娘娘若还要再说自己的不是,咱们简直没脸活了!”   众嫔对望几眼,都是纷纷跪了下来求牧碧微收回前言。   见她们盛意拳拳,牧碧微又感慨了几句,才道:“本宫晓得你们都是好的,林氏么也不过是一时糊涂,虽然她害了本宫,可如今陛下已经罚了她,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宫也不能为她说什么,只是永巷日子艰辛,你们若得暇也好歹看顾些罢。”   众嫔纷纷没口子的赞牧碧微心善,又咒骂林氏天良丧尽,才会背叛这般好的主位,牧碧微命她们起了来,望着小菊目含戚色,叹道:“林氏是陛下亲自处置的,陛下对本宫一片爱护维护之心,本宫虽然怜恤她,又岂能罔顾了陛下之意?”   说到此处,也不等众嫔接话,便话锋一转,道,“到底林氏也是长锦宫里待过的,本宫想到她如今的情景心头悲戚,也罢,林氏的事情本宫是管不上了,这小菊既然是林氏身边人,念在她旧主的份上,本宫少不得也要照顾些……本宫这澄练殿里本就缺了几个份额未补,小菊你可愿意留在这里伺候?”   小菊大喜过望,立刻叩了个头欣喜万分道:“奴婢愿意,奴婢谢娘娘大恩!”   众嫔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都再赞了一遍牧碧微的仁义厚道,又说小菊有福气,牧碧微当场给小菊改了名字叫做金蕊,金蕊是菊花别称之一——虽然没排进素字辈,可怎么说也是牧碧微亲自改的名,在场的人都知道牧碧微这样公开且堂皇的把小菊,哦,如今是金蕊了,在林良人才被处置的次日就调到澄练殿,无非就是要警告她们、也是告诉六宫,下次再想这样设计害她,且好生掂量掂量!   包括柳御女在内,这会嘴上颂赞着牧碧微的仁义慈悲,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冷着——林良人在长锦宫的宫嫔里,可以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就是位份也是最低的,牧碧微执掌长锦宫这两年来,给梨雪庭的东西向来没有多过一份,这样漫不经心的,谁能想到,林良人两年默默无闻之下发难,却不晓得自己身边早早埋下了小菊这颗棋子等着推她一把入深渊?   却听牧碧微命金蕊起来,赏了些东西,着她下去养伤,含笑问那些菊花珍品如何还不搬运上来,众嫔知道,今儿这场算是过去了,可她们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虽然不知道金蕊是几时被收买的,但想到牧碧微对个早已无宠的良人都这样防备,她们这些人,虽然宠爱无人能比牧碧微更盛,可到底有几个也是有宠的,牧碧微却又留了多少后手?   这个从入主长锦宫以来始终一副笑脸迎人、满口悲悯的主位,不声不响之间,究竟在这长锦宫里埋下了多少棋子?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第四十六章 探望   又到命妇进宫的日子,一大早,牧碧微柔情蜜意的送走姬深,便忙忙的打发了阿善去接人,自己换了一身家常衣裙,又命挽裳抱了西平过来预备着。   阿善还没从甘泉宫回来,素丝进来站了一站,见到西平在,就没吭声。   牧碧微看到,便吩咐挽袂:“本宫记得玉桐昨儿写的字很好,特特使人收在你房里的,待会舅母等人过来,正好拿给她们瞧瞧,也好知道咱们的玉桐如今也能写字了。”   西平听了,果然欢喜,叫道:“儿臣亲自收的,儿臣去拿。”   等挽袂把西平带走,素丝才道:“娘娘,林氏没了。”   牧碧微看着她说这句话时一闪而过的惶恐,慢悠悠的问:“哪个林氏啊?”   “回娘娘,先前咱们宫的林良人,后来因着吃里扒外,串通了云台宫唐隆徽和嘉福宫乐美人谋害娘娘的那个。”素丝被她问的一凛,忙道。   “可怜的人,前几日听说在舂米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就没了?真真是旦夕祸福!”牧碧微漫不经心的道,“好歹是长锦宫出去的,告诉内司给口好点的棺材葬了罢。”   “是!”素丝答应着去了,旁边挽裳等她出去了,便轻轻笑道:“陈世妇她们的手脚倒还算利落。”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不利落的话,自然有利落的人在……听说昨儿个焦世妇过来过?”   “说是新绣了一件披帔进与娘娘。”挽裳含笑道,“当时陛下在,焦世妇就没进殿,只把东西留下就告辞了。”   “唔。”牧碧微点了点头,却不多说了,这时候挽袂也带了西平回来,西平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几张宣纸,犹如珍宝般放到了案上,期盼道:“母妃,舅母她们几时来呀?”   牧碧微伸指点一点她额,含着笑道:“善姑姑亲自去接她们了,等她们给你皇祖母觐见过了就回过来。”   沈太君和徐氏究竟是正经的命妇,自从牧碧微晋封宣徽后,她们进宫探望,高太后倒也会见上一见,虽然多半是不冷不热的说上几句,到底不似那些出身寒微的妃嫔娘家人一样只能在甘泉宫外行礼,忒没面子。   只是高太后究竟对牧碧微的印象不很好,所以即使这样的日子,也不要牧碧微过去——太后这样不掩饰自己的心意,牧碧微也乐得轻松。   使人拿上石榴来,与西平一起剥着逗她说几句童言趣语,一个石榴剥了大半,终于外头传来人声,守在门口的素帛转进来道:“是老太君和少夫人来了。”   “祖母进宫了?”牧碧微吃了一惊,两年前,她才进宫的时候,还只是青衣,没资格让娘家人进宫探望,求了姬深一次,方得了一个机会,自从那次后,沈太君到底年纪大了,也就鲜少进宫,每每都是告了病,牧碧微和继母徐氏一向面和心不和,后来小何氏过了门,每次都由小何氏进宫,先到澄练殿来说一说牧家的事情,再到定兴殿去探望她的姐姐何光训——如此自然也在定兴殿留饭,牧碧微既得了家中消息,又不必太敷衍这个嫂子,而何氏呢却可以得着更多与妹妹相处的时间,却是两家里都皆大欢喜。   沈太君最近一次进宫,还是圣驾到温泉山避暑前的一次,那时候蒋遥才致仕,牧齐被召回邺都,朝中风起云涌,沈太君担忧牧齐,这才进宫向孙女打探姬深的心意。   如今怎么又来了?牧碧微并非不想见到祖母,却担忧是否家中又出了什么事?或者朝局对牧齐不利?   虽然聂元生提醒过她,小何氏这次进宫的打算,但牧碧微觉得何家想再让人进宫的打算,小何氏未必会与自己商议,她该说的人是何氏才对。   “祖母!”牧碧微思索的这点时候,阿善已经亲自扶着沈太君进来了,沈太君当年因牧齐和牧碧川一起下狱,受到的打击极大,又因为愧疚于将孙女送进宫,而长孙也没娶名门闺秀,这两年来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使有了曾孙后稍稍舒缓了些心头抑郁,但究竟看着比从前苍老了许多。   如今沈太君发丝之中已见有一半都是银白的了,挽了倭堕髻,随意插了两支赤金钗,簪着一朵秋香色绢花,面上淡施脂粉,到底显出几分好气色来,穿了琥珀色对襟宽袖上襦,暗蓝绣蝠纹罗裙,气质文静而优雅,却是牧碧微的年少俏丽也比不上的。   牧碧微年幼的时候曾经很羡慕过沈太君这样的气质,只是虽然她也算沈太君亲自教养长大的,究竟被外祖家和阿善的影响太深,将沈家代代相传的礼仪学了个形似,那种世家望族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贞静却只能骗骗外行。   她亲自走下榻来扶了沈太君上座,沈太君虽然不是头次看她这样做,到底还是说了句:“这不合规矩。”   牧碧微不在意的说道:“这儿也没外人,再说,陛下向来不拘礼,就是陛下在这儿见到也没什么。”   自从册了宣徽以来,敢说她行事不合规矩的,除了太后也只有沈太君了,每次听见沈太君这么说,牧碧微便很庆幸自己幸亏没被沈太君教导成一个模范的世家女,不然,看一看宫里那些出身高贵、或者所高太后所中意的妃嫔过的多么不如意,就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   高太后就是一个典型的世家之女,她对后妃的要求,其实和沈太君对孙妇的要求都是一个路子,只不过身份使然,也有性格使然,沈太君远不及高太后在这点上的执着与强势,就譬如沈太君对于第一个儿妇闵氏的出身和为人处事其实也不是非常满意,但闵氏过门后,沈太君还是很快的交出了管家权,尽心指导,竭力帮扶——这两位母亲,挑选儿妇的本意自然是好的,贤德大气又出身优渥的女子,无论是作为一国皇后还是一府主母,才有足够的资本与气度。   问题是姬深一点也不喜欢世家所谓的端庄贤淑!他尝嘲笑汉时著名的贤妃班婕妤:“此妇甚愚,帝邀其同辇,即有心抬举,既不识抬举,自有他人登之,与帝同辇。”   ——实际上在听说姬深对班婕妤的这番评价前,牧碧微就从他那不喜人拒恩的性.子上揣测了几分,对于姬深这不在乎礼仪的性情,牧碧微却很满意,她虽然在沈太君的教导下不憷那些繁琐的礼仪,但也乐得轻松些。   几乎是强按沈太君坐下了,牧碧微才转头看了眼跟在沈太君身后进殿的妇人,小何氏比牧碧微其实还要小两岁,但因为已经生育了一子的缘故,比起两年前在定兴殿里的初见,眉宇间却是添上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许是因着再次有孕的缘故,小何氏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胖了些,但她生得甚美,这发胖也不很过分,望去只觉得珠圆玉润,丝毫不觉臃肿。   她穿了豆绿交领锦绣襦衫,系着牙色留仙裙,发挽惊鸿髻,鬓边步摇珠串垂落,发中金翠闪烁,牧碧微却是一眼看见了她头上珠翠里一支不起眼的青金石簪子,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抬手抓住了小何氏的手臂,阻止她继续行礼,温言道:“大嫂一路辛苦,都是自家人,何必还要多礼?更别说大嫂如今又有了身子。”   “这是应该的。”小何氏比起两年前因爱慕夫婿,对小姑迫不及待的讨好,如今到底也添了几分沉稳之色,但听牧碧微这么说,眼角眉梢立刻舒展开来,整个人都仿佛踱上了一层光辉,依旧可以看出她因这句话的欣慰。   牧碧微见她这样,心里却莫名的升起了一抹愧疚,凭心而论,这个长嫂除了出身低了些外委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小何氏对牧碧川当真是爱到了极点,这两年因为位份和宠爱的缘故,牧碧微的消息来源也广了许多,除了聂元生外,卓衡、阿善出宫探亲,回来少不得要寻机会说上几句——整个邺都都知道牧家孙妇对牧碧川那叫一个千依百顺、爱到了骨子里。   自然,为人新妇,最紧要的还是为夫家延续子嗣,小何氏过门一年就诞下曾长孙牧嵘,虽然因着牧嵘年纪尚小,如今不过满周,牧碧微心疼侄子,担心年纪太小带进宫来不妥,打算过两年再让小何氏带他进宫给自己看,而小何氏如今又有了身子——因着爱慕牧碧川的缘故,小何氏对沈太君极为孝顺,与徐氏走得不近,可场面上也过得去的很,听说还与牧碧城关系不错……   就是牧碧川听来对这个妻子也是极满意的。   然而牧碧微到底因着何氏的缘故对她亲热不起来——两年前西极行宫,若不是有聂元生,她和阿善可是早就死在了何氏的连环毒计之下了!   虽然小何氏不计较何海之死——问题是何海死在雪蓝关,固然与守关的牧齐没能及时察觉到柔然探子潜入有极大的关系,到底不是牧家杀的,也并非牧家有意害他!   可何氏却是打从心眼里要害死牧碧微。   牧碧微从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那时候两家婚事都成定局,连原本极为反感牧家聘小何氏的牧碧微都悻悻的罢了手,在这种情况下何氏还要毒杀牧碧微,并企图借此将整个牧家甚至闵家都拖下水……谁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一次?   就算何氏现在想通了……以牧碧微的性情,叫她就这么忍了,那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牧碧微待小何氏受宠若惊的坐了,看了眼她手边的茶水,立刻皱起眉,呵斥上茶的素帛:“茶里怎么加了菊花?速速去换了!”   素帛一怔,但还是很快道:“是!”   却是沈太君和小何氏听着露出奇怪的神色,沈太君轻咳了一声,道:“二娘,你知道宝娘的身子了?”   牧碧微淡淡一笑:“大嫂又有了身子是件大喜事,孙女自然也要关心关心。”她并不忌讳叫沈太君知道除了她们进宫带话来,自己还有旁的办法打探家中消息,这样传了出去,前朝多少有些顾忌不说,徐氏也不能不乖巧些。   回答了沈太君的话,牧碧微便含笑看向了西平公主,西平公主上前给沈太君并小何氏行家礼,沈太君忙侧身还了半礼,口中嗔牧碧微:“怎能叫公主如此?”   小何氏自也不敢全受,牧碧微招手把行完礼的西平叫到身边搂了,不以为然道:“祖母什么都好,就是太拘礼了些,玉桐如今叫我一声母妃,自然也是你们的晚辈,又不是大典上,私下里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见才好,又何必讲究那些君君臣臣的?”   沈太君一来对孙女有愧,二来她就这么一个孙女,以她的为人,打小也是惯着纵着的,不然也不会看着阿善教唆牧碧微敌视继母而只是劝戒却没强硬的干涉。   这会被牧碧微顶撞了,也不生气,只是怜爱的看了眼西平:“公主殿下一直身子弱,如今看着倒是比几个月前好多了,想来宫中有御医一路看着养护究竟不同,只盼望接下来越来越好才是。”   “这是自然的。”牧碧微信心十足道,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欣慰又好笑的事情,面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西平前几天还能够举起装满了水果的银盆了呢,喏,就是那边那么大的。”   沈太君顺着她视线看去,顿时皱起眉,轻斥道:“好端端的你叫她拿那个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别扭了手腕?”   却听西平嘟起嘴,犹自忿忿道:“谁叫她欺负母妃!”   第四十七章 家务事   沈太君听了这话,心头一跳,忙问:“二娘……”   牧碧微掩嘴笑着道:“祖母放心,孙女可没吃什么亏——不过是祈年殿那孙氏出身卑贱不会教导,太后寿辰那日,新泰公主竟当众向孙女无礼,亏得玉桐见到,一气之下……嗯,此事对外当然另有说法,总之孙女和玉桐都没吃亏就是。”   看她说话时面含得意,沈太君也不禁减了几分担心,只是到底皱着眉,劝道:“孙氏虽然出身卑贱,但如今贵为右昭仪不说,闻说她也是极得上意的,你究竟还只是宣徽,所谓上下有别,何况进了宫,从前出身也不过是说个嘴罢了,万事还是以忍为上,免得徒生是非!”   “孙女自有分寸。”牧碧微早就听腻了沈太君这套说辞,如今便娴熟的敷衍道,“祖母不必为孙女挂怀——倒是祖母今儿特特前来,未知是不是家中有事?”   沈太君与小何氏对望了一眼,便道:“是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牧碧微看这模样,心头狐疑,问道:“未知是什么事情,还要劳动祖母亲自前来?”   “娘娘,是这么回事。”沈太君和小何氏过来之前就已经商议好了,这件事情到底还是由小何氏开口的好,这样牧碧微若是不高兴驳了回去,好歹还有沈太君圆场,不至于使众人下不得台,小何氏便定了定神,放软了声音道,“小郎如今也到束发的年纪了,家里的情况娘娘也晓得,人到底少了些,所以祖母想着是不是让小郎早些成亲?”   一番话说下来,牧碧微脸色果然变了又变,半晌才哼了一声,沈太君见状,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牧碧微到底念着祖母的面子,很勉强的接话道:“那么可是有相宜的人家了?”   她心头暗暗打定了主意,若牧碧城的妻子出身太高,说什么也要搅乱了去!只是心念一转又想起,自己这点儿心思和忌讳,沈太君哪里会不晓得?不然又何必亲自过来说?   果然小何氏小心翼翼的道:“上个月,小郎和闵家几位郎君出城去赛马,途中遇见一位小娘子的马受了惊,就上去帮了把手……”   牧碧微眯起眼,淡淡的说道:“大嫂却是多心了,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我朝风气开放,前魏时候没定亲的男女春日出游把臂而行,也不足为奇,再说这回三弟出手,不过是凑巧赶上了,那小娘子不见得就是不知理的人,岂会责怪三弟?”   小何氏苦笑道:“小郎倒没有说什么,只是……那小娘子的家人却是递了帖子上门,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   “哦?”牧碧微笑了,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大嫂也是一个月前查出这回的身子的,祖母一向体恤大嫂,想来这一个月里大嫂都是清闲着安胎……那么那小娘子的家人上门来,想必不是大嫂出面招待的了?”   不待小何氏回答,牧碧微又道,“祖母乃是长辈,怕也就是让人见个礼。”   说着她转向了沈太君,正色说道,“那小娘子的家人到底说了什么,怕是祖母和大嫂都没有直接听到,到底只是旁人转述的话,哪里能当准?万一会错了那一家的意思,回头坏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岂不是平白的作孽?就算不替人家小娘子想着,回头外头议论三弟说他贪慕高门美色,又是什么好名声吗?”   小何氏看了眼沈太君,牧碧微连那小娘子是谁家的都没问,这就要拿话遮盖过去不同意了,她也听了出来自己这小姑这么做,全是因为猜出了这门婚事是徐氏所赞同的,这样的矛盾,小何氏再怎么爱着牧碧川,愿意和牧碧川同进退,也晓得在沈太君面前是不便掺合的。   沈太君无奈,只得明说道:“的确是你母亲接待的崔夫人,但崔夫人曾打探小郎是否婚配这番话却是真正说出口的,我也使人问过,那计家小娘子……”   “计家?”牧碧微一怔,“左相家的小娘子?”   “正是。”小何氏小心的道,“是左相的侄孙女,元配嫡出,在计家大排行是十八。”   牧碧微蹙起眉,飞快的盘算着,因着与徐氏的旧怨,她是一百个不愿意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娶的妻子越过了小何氏的出身的,毕竟徐家这个外家本就超过了闵家很多,小何氏的娘家除了钱财旁的都没有,自己还和何氏仇深似海……虽然牧碧川是长子长孙,有沈太君和牧齐这样恪守礼仪的长辈在,牧碧城想要越过牧碧川去不太可能,问题是小何氏一个是出身太低,另一个是她执掌后院的手段照这两年的打探来看,没有沈太君和牧碧川的帮扶,压根就做不了什么,比起她的同胞姐姐何氏却是差远了。   而计家不但是望族,计兼然如今还是左相,即使是侄孙女,到底也是计家人……那计十八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牧碧微对这些名门闺秀的了解来看,只要计家没把女郎养歪,收拾一个小何氏还是绰绰有余的。   诚然小何氏有沈太君看着,但牧碧城到底也是沈太君的孙儿,再说照沈太君那宽厚的性.子,未必就能够压得住晚辈们的心思,牧碧微自己就是个例子。   这是为了牧碧川考虑,牧碧微自然不希望牧碧城娶得名门女,但沈太君如今这话里的意思,打算允诺这门婚事,不只是替牧碧城考虑,也有给牧家寻一门朝中助力的打算,这个却也是牧碧微所担心的——牧家人实在太少了,牧齐那一辈,就牧齐一个人,想到当年自己入宫,若是有个叔伯帮衬,何至于被徐氏骗了?   但沈太君也许对朝中局势不太清楚,牧碧微却知道,无论蒋遥还是计兼然,姬深对他们的印象都很坏,不然蒋遥也不会在姬深加冠之后立刻借口痼疾致仕了——无非是为了保晚节,免得姬深对前些年的那些劝谏清算。   而计兼然之所以在蒋遥退任后继续任了左相,不过是姬深实在寻不到合宜的人,到底还是信任先帝,硬留了下来。   这么想着,牧碧微却又多了一层心思,她低头摸了摸西平公主的小脸,含笑道:“这个一会说,祖母难得进宫一回,这次可要在孙女这里用了膳才好。”   “这……”沈太君面色迟疑,也不知道是为了留膳还是为了牧碧微忽然的转话题,却见牧碧微已经迅速打发了素帛:“去宣室殿禀一下陛下,就说本宫今儿打算多留祖母和大嫂片刻。”   素帛答应着去了,牧碧微转向小何氏道:“大嫂虽然不是头回到我这里来,但从前怕耽误了大嫂姐妹见面,都没留过饭,今儿我可要留你一留——就叫何光训让我一回罢?”   “谢娘娘。”小何氏忙欠了欠身,“家母今儿个也是进了宫的,有她在定兴殿陪伴,我留在这里陪娘娘正好。”   “如此甚好。”牧碧微又命将西平公主昨儿写的几个字拿出来给沈太君和小何氏看,西平公主等这刻却是等好久了,那毫不掩饰想要夸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两人又是好笑又是怜爱,沈太君与小何氏自然不会吝啬赞美之辞,硬将几张歪歪斜斜的字夸的一朵花儿也似,西平听得开心得不得了,热情的叫人将自己平素最爱吃的糕点都上了上来招待。   沈太君见了,趁西平好奇的问小何氏衣服上绣的花时,悄悄对牧碧微道:“公主殿下喜怒太过外现,虽然如今年纪小,还是要好好教一教才行。”   “玉桐是公主,将来只有婆家和驸马看她脸色过日子的道理,又何必拘束她?”牧碧微不在意的说道,“再说祖母也晓得,她究竟不是我亲生的,教导太严厉,我不忍心还是其次,回头旁人议论我亏待了她,那可真是没处说理。”   沈太君想想也是,不觉怅然一叹,看了眼她小腹欲言又止。   牧碧微知她想说什么,只是此刻不是时候,便假装没留意,径自问起了家中情形,又问闵家。   沈太君便道:“闵家二郎君和四郎君自打进了邺城军,如今也晋了一级,闵四郎君去年定的亲,年底新妇过门,你若想看,到时候我带她来?”   “也不必。”牧碧微摇了摇头,含蓄道,“听说四表哥那新妇很是美貌,新婚燕尔的又何必拆人家小夫妻?祖母看过了,回头说与我听就是。”   那沈御女是怎么进的宫,沈太君到底是同族,总也是听见风声的,闻言一凛,看向小何氏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忧虑,道:“下回还是我自己来罢,宝娘有了身子究竟不方便。”   “大嫂不要紧,我就算不怎么上心,她还有亲姐姐在宫里,那一位可是比我还先进宫,论了解陛下的心思,更不在我之下。”牧碧微淡淡的道,“方才我使人去宣室殿说明要多留祖母和大嫂片刻,就是叫陛下今儿不要过来了,若陛下忽然过来,自也有人来报信……实际上沈氏也不是陛下自己凑上去的。”   沈太君皱了下眉,她一向守礼,身为臣妇,也不敢说君上的不是,便绕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起闵家的事情来:“闵二郎君膝下已经有了一女,听说亲家夫人急于抱孙,因少夫人生嫡女时伤了身子,大夫说两三年里怕都不能生产,亲家夫人想给闵二郎君几个好生养的侍妾,少夫人很不喜欢。”   牧碧微知道沈太君不是那喜欢说闲话的人,这会忽然提到闵二后院的事情,看来这次事情闹的还不小,就道:“那么二表哥怎么想的呢?”   “却不知道。”沈太君叹了口气,“闵家少夫人的娘家也不同意叫庶子生在嫡子前,即使亲家夫人说了去母留子,孩子还是给少夫人养,但谁知道少夫人过两年一定无子呢?亲家夫人这两日频频上门寻了你母亲去说话,我叫你母亲不要插手,你母亲也说,这事情还是闵二郎君说话才可以解决。”   …………………………………………   每次吃了很多好吃的,吾都会很认真的多读几章《圣经》   这是因为,既不想节食,又不想运动,还想减肥的人   只有祈祷上帝这一条路了……   话说今天雨下的好大,悲剧的南方就在于   刚刚站在窗前欣赏和赞美完雨天   回头摸到什么都是湿漉漉的……   第四十八章 计家小娘子   牧碧微听了眉头一皱,她心想这徐氏倒会取巧,借着沈太君进宫,倒把事情推到自己这里来了,只是闵家究竟是自己的外家,这么件事若当真要继续闹下去,也不得不管,就问沈太君:“是该二表哥说话,怎么他难道一直不吭声吗?”   沈太君正待要说,那边西平却忽然兴冲冲的跑了过来,扑到牧碧微面前道:“母妃,舅母说儿臣有个小表弟呢!儿臣却也是做姐姐的人啦!”   牧碧微含笑捏一捏她的面颊,和蔼道:“正是呢,只是你表弟年纪小,如今还不便进宫,等他长大一些,回头叫他来喊你阿姐。”   西平欢喜的点头,牧碧微又道:“所以你得把字练练好,以后也好教你表弟。”   西平自然无不应允,等她重又过去问小何氏牧嵘的事情,沈太君就皱了眉,很是意外的看着牧碧微:“公主殿下怎么会说这话?”   牧碧微还没反应过来,问道:“玉桐说什么了?”   “宫里……”沈太君压低了嗓子,提醒道,“已经有了一位新泰公主。”   “还不是太后寿辰上,那新泰对孙女无礼。”牧碧微这才会过了意,解释道,“玉桐如今对新泰厌着呢,哪里肯认这个妹妹?就是新泰公主也未必稀罕这个姐姐。”   沈太君很不赞同:“亲生姐妹,何必叫大人间的事情闹得她们小小年纪就不和睦?”   见牧碧微一脸不以为然,她皱眉道,“我知二娘你素不喜徐氏,然而你与小郎关系总是不错的……稚子无辜啊!”   “祖母。”牧碧微见她提到了自己与牧碧城,想到那个心无城府的幼弟,虽然厌着徐氏,到底心软了软,随即也低声解释道,“那孙氏嫉恨孙女得很,当初才册了宣徽,孙女养着玉桐,那可是步步谨慎,小心翼翼!惟恐被人害了去,还要落个孙女过河拆桥的名声!别看新泰公主年纪小,谁知道背后都被教了些什么呢?如今孙女也没刻意教导西平不喜妹妹,不过是怕她被人害了去,到底远着些好。”   沈太君无语了片刻,方叹道:“宫闱里到底复杂……我这些话看着有用的你听一听,到底还是你和公主过的好才成。”又道,“但陛下怕是不喜公主殿下这样的性.子罢?”   “陛下忙着呢,别说玉桐,就是我也没有能天天见的。”牧碧微狡黠一笑,“教玉桐到了陛下跟前哄他一哄就是,反正,新泰公主也不是没有母妃,也不是非得有个姐姐爱护着才能过活。”   这么说了几句,素丝进来说是午膳预备好了,素帛也悄悄回了牧碧微,道姬深却是往祈年殿去了。   “孙氏每逢今儿这样的日子,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个借口。”牧碧微命挽袂带了西平下去净手浣面,自己却叫人打进水来收拾,一边亲自服侍沈太君,一边道,“命妇进宫觐见,她就派人去陛下跟前哭诉,嗯,如今更多了个新泰公主一起抱头痛哭,道是自己没有家人,这天儿看到旁的妃子与家人团聚,怎么怎么难过,每个月她都要难过那么一两回,四年了,她不腻,孙女看着都腻了。”   沈太君嗔道:“说的什么话?她也是怪可怜的。”   “是是是,她可怜。”牧碧微接过挽裳递上的帕子,替沈太君擦着手,笑着道,“孙女这不是向祖母私下里抱怨几句吗?她没了娘家人是她的事情,闹得仿佛咱们见家人是对不起她一样,没得败兴!”   “你就少说几句罢。”沈太君摇着头,“我自己来。”却是从陪她进宫的使女手里接过方才为了净手褪下的镯子,慢慢戴了回去,又看阿善和挽襟分别伺候着牧碧微并小何氏都净了手,便一起向摆宴的偏厅过去。   牧碧微如今算是宫里数得着的高位妃子,又甚得姬深宠爱,食材上头一向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不说,内司采买到了好的,更不会忘记额外送一份来。   今日席上一道蒸肉羹,色泽粉红,略带淡紫,一揭蒸笼,鲜香扑面,沈太君看着那肉与众不同,不像平时所用,便问道:“这是?”   “这是豚肉。”牧碧微笑着道,“据说越山池那边掐着宰杀的时令,用了许多宜在此时进补的药材喂养,精心照料,才得了一批活豚进贡,这一头还是今早有人起来宰了送过来的。”   却是顾长福晓得今日命妇觐见,特意献了这个殷勤,他也不知道今日沈太君会进宫,不过是借了这个缘由到牧碧微跟前晃一晃,却是歪打正着。   所谓豚肉便是坊间的猪肉,士族素以其不洁,更多食用牛羊,似沈太君这样堪称模范的世家女更是从来不上桌的,这会听了牧碧微所言才醒悟过来,牧碧微亲自替她进了一箸:“知道祖母向来不吃这个,不过这个却与坊间的不同,这做法还是御膳房那里的内侍亲自过来教的。”   沈太君的确不爱豚肉,为了给孙女面子才吃了点,觉得入口的确鲜美,但她到底多年来的习惯难改,只吃了这么点就不再动了,反而叫小何氏多用些:“既然是补人的东西,你正怀着身子,很该用点。”   阿善闻言,不等牧碧微吩咐,忙替小何氏布上。   小何氏笑道:“谢祖母关心。”又对牧碧微道,“劳娘娘费心了。”   “不过一道肉羹。”牧碧微含笑又命人将一道酿金橘移过去,“肉羹吃多了每每会腻,这一个倒是清爽,大嫂可以调一调口味。”   说说笑笑之间,连带着西平也多吃了一碗菜,牧碧微发现时,她还惦记着想多吃个糯米点心,连忙拦了,命挽袂带她下去净手,又叫人带她沿着外头回廊来回走两次,才许去午睡。   见状沈太君忍不住道:“公主身子还是弱吗?”   “小心无大过。”牧碧微叹了口气,等西平公主很是委屈的出了门,命人端上茶水来漱了口,才道,“宁可拘着她些,总比吃坏了好。”   沈太君看了眼左右,牧碧微便吩咐阿善送小何氏去定兴殿:“大嫂如今又有了身子,按着从前说好的,这个若是郎君,却是要记到何家名下的,正该去给何光训高兴下才好,今儿已经将大嫂占了这许久,再不放大嫂过去,怕是何光训都要亲自杀过来了。”   小何氏知道她要单独和沈太君说话,便识趣道:“谢娘娘体谅,我是有些想阿姐了。”   等她走了,牧碧微便带着沈太君回到后殿,命人重新沏进茶来,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道:“那计家十八娘怎么就那么凑巧的被碧城救了?孙女记得四表弟的骑术可比碧城好得多。”   沈太君一怔,她虽然为人宽厚,从不算计人,却也不是个没心眼,道:“你是说……”   “陛下很不喜欢计兼然,倒是对阿爹印象不错。”牧碧微看着祖母认真道,“我与祖母把话说明白罢,陛下那性.子不爱听劝谏,从前蒋遥和计兼然几次冒死上言,陛下恨得极了,不过是为着不想亲自处置朝政,这才忍了下来,五月陛下加冠之后,蒋遥可不就是趁着一场病迫不及待的辞了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避免后祸?祖母在家里,想来阿爹如今公事繁忙,也无暇与祖母说及朝事……”   “我一个后宅妇人也不会去打听……”沈太君为难道,“难道是计家算计咱们家?”   “打从去年起,已退的蒋相和如今的左相就不怎么劝谏陛下了,到底楼家的例子在前,蒋相计相想要青史留名,自己不怕死,却也要为子孙想一想,他们两家可没一个陛下的亲姐姐长公主来说合,更没有太后从中努力斡旋。”牧碧微冷笑了一声,“说起来阿爹还是先帝伴读呢!可当年阿爹出事,太后又说了什么?蒋相计相多年执政可不糊涂,哪里会指望太后!”   “反是咱们家,大兄娶了小何氏,到底是件有情有义的事情。”牧碧微叹了口气,“怕是计相感觉将来会不好,这是在给家族留后路呢,虽然计家家大业大的,真正遭起难来,咱们家就算圣眷不衰也未必能够保全他们,好歹有人能够说上话,总能留线生机!”   沈太君心头一惊:“陛下可是有什么打算?”   “陛下虽然不在乎他上心的妃子说几句朝事,但祖母也晓得,他自己就不爱这些事情,孙女虽然如今还得意,可也不敢多说多问,免得他听了心烦怨怼孙女。”牧碧微拍板道,“总之这件事情务必缓上一缓,祖母万万不可轻易答应,孙女是厌恶徐氏,但牧家也是孙女的娘家,牧家不好,孙女又有脸吗?说起来三弟从前与孙女总是好的,孙女不高兴看弟妇压了长嫂,却也不至于看着他被人算计不管!”   沈太君思索良久,重重的点头:“原来如此,亏得先进宫来问过了你,我本想着计家既是望族,计相虽然不几年也要退了,到底人脉资历放在了那里……总也是个助力。不想这朝上的事情如此复杂!”   牧碧微哼了一声:“祖母恪守妇德,向来不过问外头的事情,孙女是知道的,只是朝中局势,阿爹难道还不清楚吗?却不知道徐氏将这事说给祖母听时,可有提过先问问阿爹?”   沈太君被问住,心中也不禁埋怨起徐氏办事卤莽起来——因为徐氏的确不曾将此事在牧齐面前过过,她的理由却是:“二娘当年入宫是委屈了,这都是儿妇的错,如今这小娘子出身比之宝娘要高出许多,为着二娘的事情,阿郎这两年一直郁郁不乐,儿妇也不敢提……”   她知道牧碧微与徐氏彼此不对眼,也不想再增加她们之间的仇恨,嘴上却道:“你母亲倒是说了要问,只是我想你阿爹如今忙得紧,小郎又才束发,事情也不急,就叫她别去烦你阿爹,先由我进宫来问了你再说,如今你既然说明了情况,也不必去问你阿爹了。”   牧碧微撇了撇嘴角,却是不信。   第四十九章 银钱   定兴殿里,因着姬深许久未来,染上几许凄清之色。   小何氏仔细端详着姐姐的脸,难过道:“阿姐身子还没好吗?”   何氏原本艳丽的容色,如今就仿佛一朵开得正好的蔷薇花,忽然之间蔫了一样,原本光滑细腻的肌肤虽然依旧白皙,却少了那种青春的光辉,显出病态的苍白无光来,而飞扬凌厉的凤目,此刻望去也带了黯淡之意。   只是何氏素来要强,除了在姬深跟前为了争宠扮柔弱,在母亲和妹妹面前却还是认认真真的梳了妆,双环望仙髻挽得一丝不苟,只是往日衬托得她容光焕发的珠翠如今却越发显出她的憔悴衰败来,一身艳色宫装更仿佛喧宾夺主也似。   听了小何氏的话,才止住了悲戚的白氏眼眶不禁又红了起来。   倒是何氏依旧冷静,淡淡的道:“小月子里没调养好,总是亏损些,宫闱里么不干净也不足为奇。”   “阿姐是被人所害?”小何氏瞪大了眼睛,怒道!   “你急什么?”何氏最不爱看她这急赤白脸沉不住气的模样,见状脸色顿时一沉,若是放在从前,小何氏还未必理她,如今究竟出阁生子,不同往日的心浮气躁,再加上此刻见何氏景遇明显不大好了,遂不敢还嘴,低头乖乖领训。   何氏斥了她一句,到底心疼妹妹,却也没多说她,待小何氏安静下来,方继续道:“这不关你的事,宫中我自有分寸……却是方才听阿娘说,你又有了身子?”   小何氏有些无精打采道:“是。”   看了她这模样,何氏不由皱起眉:“如今这一个若是郎君,就是记到海郎名下的,怎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不是为着这个缘故,牧家给了你脸色看?”   “牧家又不是咱们家,一个个不知道规矩为何物。”小何氏在家里的时候就和何氏一样很不喜欢何家除了母子外的人,如今越发的不待见娘家,“大郎是长子长孙,如今小郎还没娶妇,上上下下就我一个孙妇,老太君是个好人,谁能给我脸色看?”   “这样就好。”何氏这才放心,又问,“今儿个澄练殿怎么留了你用饭,这可真是破天荒了!”   小何氏没理会她话语里的讥诮:“老太君今儿进宫是为了同宣徽娘娘说小郎的婚事,加上我又有了身子,宣徽娘娘就一并留了我用膳。”   “牧家小郎也要娶妇了?”接话的却是白氏,她吃惊的埋怨道,“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亏的我刚刚还对你阿姐说你在牧家过的很好,叫她不必担心的。”   小何氏惊奇道:“小郎娶妇,莫非我就过不好了?阿娘这话说的,我是长孙之妇,进门两年有余,如今已经有了一子,这会还有身孕,弟妇纵然门楣高些,进门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白氏轻斥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这么说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小何氏如今可也是做了阿娘的人了,便又改口道,“你啊就是没经历过事情不懂事!”   何氏也皱起了眉,附和道:“阿娘说的对,你以为你如今地位稳固,弟妇进门之后也是一样吗?你也不想想,沈太君和徐氏那都是正经的世家女,要不是当初……照着她们的喜好挑新妇,那定然也是喜欢世家女的!只看宫中太后到如今还不叫你们进和颐殿里说话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小何氏不以为然道:“可我才是长嫂!”   “你是长嫂没错。”何氏恨铁不成钢道,“可咱们何家也就那么个底子!你只看我这般小心翼翼,还着了人家的道儿,你道是世家传了那么几朝下来,里头腌臜的事儿比宫里会少?何况你那小郎,与你夫婿可不是同母!那徐氏若是个好相与的,澄练殿里那一位也不必防贼似的防着她了!除了长嫂这个名头论手段论心眼论助力你有哪里能比得上一个世家弟妇?”   白氏也道:“你多听听你阿姐的话!别到时候吃了亏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牧家统共就那么点儿产业,还没出阁前阿姐给我的私房多哪!”小何氏眨了眨眼睛,上前抱住了何氏的胳膊撒娇道,“我晓得阿姐和阿娘这是为我好,只是牧家有什么好争的,上上下下也就那么些个人,我膝下有子,大郎待我也很好——就连我照着阿娘交代的故意拿侍妾试探他,他也皱眉说不好,不许我再提呢!家产上头,就算徐氏藏着掖着补贴小郎,我也不缺那点儿!牧家又没什么爵位之争!”   何氏听了气道:“那笔银钱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大父那里讹出来的,给了你用来压箱,也是为将来做准备,你别告诉我你已经给你那亲亲夫婿交了底了?”   小何氏见她生气,心虚的缩了一下,见何氏瞪大了眼睛,忙道:“可是……夫妻一体,再说没他帮忙我却藏哪儿呢?”   “你!”白氏也气得没话说了——先前小何氏将嫁未嫁的时候,何氏寻了晋位和料理对手需要银钱打点的借口,从何家狠狠敲了一笔银钱出来,自然,牧碧微没拿到那二十万两银子,何氏便将几十万两银子着何家兑换成赤金,私下里却叫白氏派心腹取了,融为衣箱之类,装上些掩人耳目的东西,借着送妆的机会大部分送到了牧家,这也是因为何家待她们母女太过使人心寒的缘故,所以留上一手。   如此一笔巨款,纵然小何氏将来被牧家排挤,有这些银钱傍身,比之高家曲家的嫡出女郎陪嫁都要多出数倍了,小何氏这辈子靠着这笔钱也过不差。   只是这件事情究竟当时是需要瞒过何家的,所以有个弊端那就是那些赤金是打着箱笼的名义送进牧府的,嫁妆单子上提也没提——牧家若是无良一些吞了去,小何氏也没地方说理!   因此小何氏出阁前,白氏千叮咛万嘱咐,着她将那几口做了暗记的箱子务必要掌管好,免得被人察觉,为了这个连自己多年的心腹都给了她做了陪嫁,不想她竟到底还是把底细卖给了牧碧川。   这会何氏也无语了,她无力的质问小何氏:“那牧碧川什么样子我是不知道,但观澄练殿那位,想来一母同胞的生也也不错了,可要说他比陛下更俊秀我却是不信的,这么个人……好罢,你从前说过,嫁都嫁了,自然要好好过日子,可怎么到了他跟前你连阿娘阿姐的后手都保不住要卖给他?”   何氏对姬深的本性很是了解,压根就没叫小何氏与他照过面,但小何氏却是远远望过一回姬深的,这位君上的俊秀的确非凡,使人见之难忘,后来她再见到何氏时,对姬深的容貌颇为推崇,还叫何氏心惊胆战了一阵子,后来见她也不过是赞叹,倒没起旁的心思才放了心。   不想连姬深的美色都抗过去了,却栽了在容貌身份都不及姬深的牧碧川身上,何氏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比小何氏先出阁,伺候姬深也有三年多了,对这位君上的性.子大致摸熟,要说真情……   怎么自己妹妹就这样不争气?   就听小何氏委屈的说道:“大郎待我很好,连侍妾也不要一个,我怎忍心把这样大的事情瞒着他?”   白氏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少年夫妻!你如今嫁过去才几年?又给他生了嫡长子,如今感情还好着……”她看了眼何氏,到底没把何海说出来,苦口婆心道,“你阿姐还在,他待你好不稀奇!你就敢打包票他将来也如此?就说你们阿爹,我那会才出阁的时候,他何尝不也是一心一意?可转过身来就变坏,你又能奈何他?”   “阿爹?”小何氏嗤笑了一声,不屑道,“阿娘快快别拿阿爹来比了,就冲着牧家嫡庶分明——便是元配嫡出和继室嫡出都有区分这一条,阿爹八辈子也比不上!”   白氏怒道:“总而言之,你阿姐殚精竭虑才给你弄来的安身本钱,你做的是什么事?”   “阿娘自己遇见了阿爹这样的人,可不要想着女儿和你一样的命苦啊!”小何氏不以为然道,“阿娘也想一想,万一将来大郎待我始终如初,不想忽然知道我瞒了他这么大的事情,他心里可会好过?到时候好端端的也要不好了,再说牧家又不是咱们何家,他也不缺那点儿产业,莫非当初娶我还是为了我的陪嫁不成?何况如今又有了嵘郎,将来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他的,他是姓牧,却也是我生的!”   何氏大怒,也顾不得计较小何氏口无遮拦的说白氏命苦,拍案叱道:“什么叫做全是牧嵘的?你如今怀的这一个呢?”   小何氏一呆,恍然道:“阿姐弄那笔钱,是为了这个?”   ——当初牧碧川因为牧碧微在宫里只是青衣,何氏却是容华,生怕妹妹被迁怒,欲与何家化干戈为玉帛,好叫牧碧微在宫中日子好过些,不至于被何氏为难,所以放弃迎娶门当户对人家女郎的机会,向何氏这个同母妹妹提亲。   而白氏虽然伤心唯一的爱子之死,但只剩了两个亲生女郎的她究竟还是忍着伤痛斟酌之后同意了这门亲事,因何家素来不分嫡庶,她这个何家正妇并两个女郎打小日子就没好过过,一直到何氏进宫还得了宠才慢慢好了点。   在这种情况下,欲从何家子弟里头选男丁来给何海过继,白氏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何况过继来的隔房的骨血,纵然与何海有关,又怎么比得上小何氏的亲生子、嫡亲外甥亲近?   何氏是宫妃,她所出的那是皇室血脉,断然不可能给何海继嗣的,就是小何氏,也是因为何海之死与牧家脱不开关系,才挟此让牧家同意以次子过继。   这件事情小何氏虽然是在没出阁就知道了,却也没多想,在她看来次子就算改了姓何,在成年前肯定也是放在牧家养的,先不说何家到现在也才几个小官,牧家却是正经的朝中大吏,就是两边的教养对比,她也绝对不同意次子放到何家去——就算过继了,总也不可能就不疼了,何家那嫡庶不分的苦头,小何氏自己尝过,又怎么肯叫儿子去试?   因牧嵘是正经的牧家曾长孙,小何氏这两年受婆家影响,便觉得产业迟早都是要交给他的,这会听何氏震怒,才恍然过来何氏当初为什么要讹何家那一大笔钱,忙道:“当初阿娘和阿姐也没提这个,我哪里想得到?只是我虽然告诉了大郎,但他也说既然是我的私房,我自己收着自己用就是,如今那些箱子都放在了内室里头,大郎向来不许心腹之外的人靠近他的园子,更别说内室了。”   何氏听她这么说了,才缓了口气,恨道:“那一笔钱,大部分都是给海郎的嗣子预备的!别看何家有钱,就咱们阿爹那文不成武不就,专会拈花惹草乱了家中规矩的模样,等将来分家,三房里能分到什么?就算能分到,怕也多是那些个贱婢弄去的多!轮到咱们能拿点儿什么?都是剩下来的罢了,不趁着能要的时候要下一笔来,亏的还不是咱们?”   见小何氏乖乖的听着,她叹了口气,“当然,如今你肚子里的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是郎君,总也要在牧家养大,不然回了何家就算有阿娘看着,能不能长大也不成,何况咱们家那样子……这孩子将来要前程到底还要指望着牧家,虽然是过继了出去的,但总是牧家曾次孙呢,在身边长大,他的阿爹大父总会扶上一把的,所以那笔钱也不能全给了他,总也要给他兄弟分一些,这也是为了将来他们彼此帮扶好!”   这样仔细交代了那笔银钱的真正用途,何氏到底气不过,恨道:“人家都说美人计美人计,我瞧你也算个美人,不求你过门之后拿捏得那牧碧川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好歹也不至于把一身刁蛮之气全收拢了,反过来被他吃得死死的呀!”   见小何氏只是掩嘴而笑,丝毫不当回事,她不禁恨恨的扭过头去!   第五十章 秋狩   说完了牧家的事情,牧碧微看看小何氏还没转回来,便向沈太君打听起了何家的盘算:“何氏小产后容貌折损,她宫里的龚世妇又失了个男胎,陛下如今想到景福宫就心绪不佳,都快一个月没过去了,闻说,何家有旁的打算?”   沈太君皱眉道:“一个月而已,不至于罢?到底也是光训呢。”   “祖母不知,咱们这位陛下跟前,位份都是虚的,宠爱才是正经,若非何氏也是盛宠了过来的,加之手段狠辣,这会怕就有人踩上去了。”牧碧微笑了一笑,“那何家拿女郎换前程早就换得熟手了,他们家仿佛也是枝繁叶茂的,我仿佛听说,因何氏如今有失宠之兆,所以何家担心圣眷难保,想着再送个如花似玉的女郎进宫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沈太君是个恪守妇德的人,从来不主动问前头的事情,也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去打探,何家虽然是姻亲,但这一家惯常没规矩,沈太君就更不会去留意了,这会听牧碧微这么说着,虽然晓得何氏曾害过自己孙女,也不禁唏嘘,“何光训如今尚且年轻呢,就算小产后容貌折损,未必养不回去,娘家人就做这样的事情,当真是一点也不顾念自己家女郎。”   这么说着,沈太君又顿了一下,似觉得自己这样背后议论人不好,便岔开了话题道,“我回去了问问宝娘,若有这样的事情,想法子叫大郎拦阻下来就是,左右他们家门楣也不高,想送人进宫可没那么容易。”   牧碧微心想,平常是没那么容易,可谁叫开春后又是采选呢?便道:“我也只是好奇,这何氏并小何氏的确都称得上美人二字,不然何氏也不至于被陛下宠爱这几年,但何家除了这对姐妹居然还有其他更出色的人才吗?这样的美人窝,从前居然半点没听见过。”   “他们家……”沈太君听她这么说了便一皱眉,随即止住说何家的不是,道,“好端端的,打听人家家长里短的做什么?”   牧碧微知道祖母的性情,左右话已经说了,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牧碧川的差事来,沈太君叹息道:“清都郡离得近,大郎旬休都能够回来,嵘郎如今也会跑了,他今年脸上笑色倒是多了许多。”   又道,“他的差事我也不懂,你也知道,大郎那性.子,到我跟前定然是报喜不报忧,可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勉强问出来也不过使他更加烦心,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今年以来看他回来倒是轻松许多,不时还带着嵘郎玩上会,我想如今该是上手了罢?”   “这样就好。”牧碧微沉吟了一下,到底问了句,“孙女瞧大嫂对大兄倒是很上心的模样,不知道大兄对大嫂如何?”   沈太君看了她一眼:“大郎重情义,两人处的很好。”   顿了一顿,她又道,“当初我也是不太满意这门婚事的,但如今看大郎与宝娘相处恩爱,连个侍妾也不要,你方才又道陛下有意重用你阿爹,如此看来,倒是幸亏没娶大家女,不然将来难免生忌,而且姻亲在朝,你阿爹行事虽然有借重处,却更多是牵制。”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道,“都好的话,孙女也就放心了。”   沈太君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问:“二娘,你……可是要对何光训动手?”   牧碧微看了眼祖母:“祖母以为呢?”   “……唉!”沈太君是个宽厚的人,若被何氏害过的人是她自己,为着长孙和孙妇的和睦,她定然是不计较了,可她疼爱牧碧川与小何氏,又何尝不疼爱牧碧微?更兼牧碧微是为着牧家才进的宫,沈太君却是怎么也对她说不出来“为了家中安宁你且不要计较当年之事”这样的话来,思虑半晌也只一声叹息。   牧碧微也不解释,转着腕上镯子,淡淡的道:“徐氏近来怎么样?”   “她总是你母亲。”沈太君替徐氏分辩了一句,才继续道,“她一向恭敬,家里的事情原本是宝娘管着,她这回又有了身子,前三个月里究竟要安稳些才放心,所以如今是我把事情接了过来,你放心了罢?”   “有祖母在,孙女哪里能不放心?”牧碧微便笑了一笑,只是笑意远不及眼底。   沈太君又道:“我知道你怨着她,这也是我无用。”见牧碧微要说话,她摇了摇头,“但小郎素来和你关系不差,你厌徐氏,总不至于迁怒着他罢?不叫他娶大家女,这个我也不很反对,毕竟弟妇出身太高过长嫂,于后宅安稳不利,宝娘过门这两年很是用心,又为我牧家诞了长子,如今这一个虽然要过继给何家的,但到底也会养在牧家,我总不会叫旁人越过了她去!可你也不能因着徐氏太过压制了小郎,你想你进宫那日,他不顾内侍驾着车一路就要追上去,还是旁边奴仆拦下的,你大约不知道,徐氏使人把他拖进门,他和徐氏一路吵到我园子前,把徐氏气得差点当众哭出来,后来还是我出面才把他打发了下去……”   牧碧微低下头,半晌才道:“祖母说的是极,孙女比三弟只长了三岁,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份,三弟的为人孙女自然清楚,不想他娶计家小娘子,原因也和祖母说了,只是不想牧家被计家拖下水罢了,又怎会当真想三弟不好?”   沈太君知道她这话只能信一半,牧碧微虽然因徐氏的缘故对牧碧城存下不喜来,究竟打小长大的,牧碧城向来喜欢这个阿姐,两人感情并不坏,但比起同母所出的牧碧川,这点情份就要被牧碧微放一边去了。   照着牧碧微的打算,牧碧城当然不能不好,太不好了将来迟早会拖累长兄,但也不能太好,总归不能压过了牧碧川。   然而牧碧川虽然是嫡长子孙,但外家衰落,偏偏徐氏还和牧碧微结下大仇,这叫闵氏所出的一双子女怎么能真心真意的为牧碧城考虑呢?   这样想着,沈太君不禁深深一叹。   看到鬓色花白的祖母这样操心,牧碧微到底有些不忍,她想了片刻,对沈太君道:“三弟至今还没个官身,这样很不好,阿爹为人方正,加之大兄已为官数载,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怕是一时间阿爹是顾不上的,莫如这样,这回秋狩,孙女和陛下求一求,给三弟荫封个职位跟去历练历练,等回到邺都也能够寻机会弄个实职练手,到底他将来迟早都要入仕的。”   沈太君听了这话,才面露欢喜,但随即又迟疑道:“秋狩就只有几天了,这时候加人来得及吗?”   “祖母放心就是,若无这些把握,孙女何必先告诉祖母?”牧碧微笑了一笑,“早先闵家表兄们不也是在秋狩里起头的吗?原本没叫上三弟,是因为他年纪小,这事也怪孙女,这两年在宫闱里争来斗去的,倒把家里事都疏忽了。”   “哎,哪里能怪你?你在宫里也实在不容易。”沈太君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回去先告诉了小郎,使他准备起来……”   牧碧微提醒道:“陛下不喜欢太拘束的人,祖母可别吓着了他。”   “陛下?”沈太君一怔,“你是要举荐他到御前?”   “前不久,飞鹤卫有了几个缺额。”牧碧微也不隐瞒,道,“三弟除了武艺可能差一些,旁的都够得上,左右圣驾到什么地方,也不会缺了伺候和保护的人。”   沈太君却又担心了:“所谓伴君如伴虎……”   “除了狩猎,陛下大多待在宫中,近身伺候的都是内侍或宫人,再不就是后妃,就算是飞鹤卫,一年能被陛下问上两句话的也不多呢。”牧碧微不以为然,“祖母可听过飞鹤卫被罚的事情?再说,不是还有孙女在么?谁能亏待得了他?”   这样左说右说,沈太君到底应了下来。   接着西平公主小憩醒了来寻牧碧微,沈太君膝下子孙不昌,西平又比牧嵘只长一岁,正对曾孙满腔怜爱的沈太君对她也很是喜欢,便主动将她搂到身边逗了起来。   如此等了半晌,定兴殿那边也送了小何氏回来——虽然白氏是小何氏的生母,但小何氏既然已经出阁,就算牧家的人了,出入到底要照应着沈太君。   牧碧微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给了她们,又亲自送到了宫门前,沈太君方恋恋不舍的走了。   目送祖母和大嫂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后,牧碧微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挽袂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咦道:“是陈世妇。”   “她怎么还在这里?”牧碧微狐疑的问,“你去看看。”   陈氏的家人原本是没资格进宫探望的,因她先前求了牧碧微,牧碧微替她说了情,姬深方特别许了一次,但这探望按理来说也待不了多久,毕竟牧碧微和何氏都留饭,那也是另外使人告诉了姬深——这等于是越过了左昭仪这个代摄六宫事的——这才可以让家人在宫中多待几个时辰。   可陈氏却没这个资格,牧碧微只替她求了家人进宫,可没求延长在宫闱的停留时间,这会见到陈氏居然在宫门不远处仿佛也在送别一样,顿时有些不悦。   第五十一章 挽袂   牧碧微被阿善扶上步辇,看着挽袂走到陈世妇跟前,陈氏仿佛吓了一跳一样,飞快的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对挽袂招呼了一声,两人说了几句话,陈氏这才发现了牧碧微就在不远处,忙整了整衣裙,带着自己的宫女过来给牧碧微行礼。   牧碧微踞于辇上,温和的免了,看着她脸上不及擦净的泪痕,淡淡的道:“陈氏你家里可是有什么难处?如今时候也不早了,这会时令已凉,怎么站了这许久?”   听出她特特咬重了“许久”二字,陈世妇面色微变,嗫喏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家人是晌午前就出的宫,并不曾违背规矩,只是……只是妾身有些舍不得,才在这儿站久了些。”   “原来如此。”牧碧微点一点头,眼中淡漠之意便减少了些,她在辇上转了转镯子,慢慢道,“正好遇见了,就跟本宫一起回去罢,阿善来前使人预备了热酪,如今天冷了,你到澄练殿里喝一盏再回去。”   “谢娘娘。”陈世妇低着头,小声说道。   如此回到澄练殿,挽襟捧上热气腾腾的酪饮来,陈世妇喝了一口,不禁潸然泪下,殿上宫人都吃了一惊,牧碧微却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望着自己面前的酪饮,像是根本没发现一样。   陈世妇也知道自己失态,忙拿帕子掩了嘴,半晌才起身离席,至殿中跪下请罪道:“娘娘饶恕,是妾身失仪了。”   “无妨的,你今儿才见了家人,多年未见,心里难免有所感触。”牧碧微怜惜的望了她一眼,慢慢道,“这些事情本宫并非不可通融,你既然这样想念,回头本宫与陛下说一声,过些时候再叫她们来好了。”   陈世妇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望着牧碧微,见她神色笃定,不禁大喜过望,用力叩首道:“妾身谢娘娘大恩!”又道,“妾身恨不能万死报娘娘之恩德!”   “行啦。”牧碧微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你如今虽然还是嫔,却也已是世妇之位,很不必如此自轻自贱,何况你既然是本宫的宫里人,本宫焉能不帮你一把?”   待陈世妇千恩万谢的走了,挽袂便看了看牧碧微的脸色,欲言又止,牧碧微立刻察觉了,笑着道:“你想说什么?”   挽袂到底怕她,只是两年下来也有些明白牧碧微的性.子,心想自己要说的话未必就一定犯了牧碧微的忌讳,便壮着胆子上前道:“娘娘,奴婢以为陈世妇……”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了一停,却见牧碧微但笑不语,只得放弃了卖关子的想法,继续道,“奴婢觉得陈世妇,方才虽然感激娘娘,却也是故意的呢!”   牧碧微嗯了一声道:“什么?”   “平常进宫的都是少夫人,因少夫人是定兴殿那位的亲妹妹,娘娘仁慈,每回都把留饭的机会让给何光训。”挽袂虽然很清楚,牧碧微是因为对小何氏心情复杂才不留饭的,但她说来自然是挑好听的,“可若老太君来了,娘娘却一定会留饭,虽然今儿个连少夫人也一起留了,可少夫人到底还是去定兴殿里坐了一坐,这才回转过来,奉了老太君一起出宫——娘娘一向都是会亲自送老太君到宫门前不能再送的地方才肯走的。”   阿善笑着鼓励:“你继续说。”   挽袂见阿善说话,精神一振,道:“所以奴婢想,陈世妇的家人晌午前就出宫去了,她说的若是实话,在那宫门前足足哭了至少两个多时辰,那样的话,眼睛哪里还睁得开?只怕人都要哭糊涂了,更别说方才奴婢到她跟前时,见她除了眼眶略红、面上挂着泪痕外也不过就是吹多了冷风,脸色显得苍白些罢了。   “奴婢觉得她那样子,倒仿佛是先藏在附近,待见到娘娘送走了老太君她们,这才出来站到娘娘能够一眼望见又假装没看到娘娘的地方,装着哭泣,等着娘娘使人去问呢!毕竟娘娘心善,在那里看到了总要问上一声的,如此再说思念家人,这不,娘娘心疼她,就许了她下回也可以再叫家人进宫吗?”   挽袂说的井井有条,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了一眼,却是褪下腕上一只金镯,笑着道:“说得甚好。”   “谢娘娘夸赞!”挽袂这两年也没少拿牧碧微的赏赐,毕竟牧家钱财无缺,小何氏也好,沈太君也罢,并不似那些出身寒微的妃嫔一样需要补贴娘家,每次进宫还少不得要带上些东西给牧碧微,而牧碧微得宠,手里宽绰,她自来做惯了大家闺秀的,对身边人要求高,赏赐也大方,但挽袂究竟心眼实在些,若不是因为伺候的早,这大宫女的份子可是未必能够混上的,像挽襟在这点上却比她出彩多了,虽然挽襟念着自己搭上牧碧微是挽袂牵的线,有挽袂在时就不出那个风头,可挽袂到底觉得自己愚笨了些。   如今独自想到了陈世妇举动的不妥之处,这样得了牧碧微一只镯子,却比从前拿的更丰厚的赏赐都高兴。   牧碧微显然也很欣喜于她的开窍,转头对阿善道:“上几回看她说话越发的明理了,如今听这么一番话,竟是头头有理,听着就是个不好哄的!”   “娘娘身边的人不好哄,这才是道理,不然这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娘娘一个人来盯着,娘娘可哪里还有功夫做旁的事情呢?”阿善也感到很是欣慰,早先牧碧微入宫时只是青衣,能够有几个人伺候还是因为姬深的优待,那时候的挽袂、挽衣,如今虽然都提了大宫女,但挽衣一来年纪小,二来对厨房里的事情更有天赋,阿善就将她教到了管厨房的上头,至于挽袂,她虽然原本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却是一心一意想做得脸的大宫女,阿善在她身上花的功夫可不少,如今见她反应过来,心头也觉得高兴。   挽袂红着脸道:“奴婢年来就不聪明,多亏了这两年娘娘和善姑姑的教导,才知道了些事儿。”   “你也不必谦虚。”牧碧微笑着道,“今儿挽裳也在,素丝、素帛,都没说出这番话来,可见你到底是伶俐的。”   挽裳虽然是大宫女,年纪却和宫里的姑姑们更近——论起来也有三十余岁了,这个年纪还没出宫,那就是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老在宫里的了,这样的宫人,要么就是寻个可靠的主子,要么就是打内司里上进的主意,挽裳原本就是内司里做事的。   她做事上也很有几手,胜在行事严谨利落,却败在了心思过直上头,早两年,阮文仪失势,被贬在了西极行宫为总管,原本的行宫总管雷墨倒是不声不响上了台,本来呢,阮文仪身为大监,是内司名义上的最高首官,他和高太后亲近,与高太后派到冀阙宫的女官方贤人一起将内司把持着。   后来雷墨上任,自然与高太后一派有所冲突,挽裳在两派的暗斗里被拖下了水,好在她做事一向用心,到底是池鱼之灾,两人也没有盯着她一路牵扯下去——她做人也一向与人为善,顾长福才到内司时,得她提点过几句,为了报恩,也是看出她心思不多,但做事利落,当时牧碧微因为乍封宣徽,内司虽然配了人手,但近身大宫女到底需要谨慎,一直没个合适的人,就把她推荐了过来。   挽裳一向不多话,这会听了牧碧微的话,也只是笑了笑。   她这么笑而不语,素字辈的二等宫女自然更不敢卖乖。   挽袂倒是赶紧自谦,阿善就道:“你既然看出这陈世妇是故意在那里叫娘娘问她话,那么你说娘娘如今该怎么对她?”   “奴婢是有些想法,却怕说不好。”挽袂红着脸道,“奴婢觉得陈世妇却不太好。”   牧碧微笑着先问了句旁边含笑不语的挽襟:“玉桐如今在做什么?”   “殿下今儿玩的累了,如今在睡着,可要叫殿下起来?”挽襟忙垂手道。   “不用,过半个时辰再叫她起来就是。”牧碧微问过了西平公主,便转回头来对挽袂道,“好了,玉桐暂时还在睡着,本宫正好有时间……嗯,陈世妇不太好,这是为什么?”   挽袂大着胆子道:“陈世妇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无非就是今儿得了娘娘的恩典,与家里人见了一面,便肖想着下次,按理说,这也无可厚非,但她既然有这番心思,不直接来寻娘娘,非要这样转着弯来,奴婢就觉得她不及柳御女可信!”   牧碧微听着就笑了:“若不是才敲打过她们,本宫还道你们个个都收了柳御女的好处,这才一个个都帮着柳御女说好话。”   挽袂一怔,随即道:“不敢瞒娘娘,奴婢也是觉得柳御女平素最得娘娘喜欢,这才拿了她来比喻的,奴婢觉得,若那陈世妇是真心信任娘娘的,有什么话不好直说,非要在那宫门前站上几个时辰,叫人看见了,还当咱们娘娘待她不好哪!”   第五十二章 月光(上)   “你啊刚刚还说她是躲在了附近,等看到娘娘送老太君才出来叫娘娘撞见,怎么一转身就说她是故意的了呢?”阿善见牧碧微但笑不语,便开口道,“何况她也没一直哭着,到底是世妇,又没过宫门,谁还不许她在那里站一站吗?”   挽袂忙道:“求姑姑指点。”   阿善看向挽裳,挽裳见状,只得开口道:“奴婢想着,陈世妇怕是因着先前为了她家人进宫的事情,已经求过娘娘一回,如今若是再开口,就怕娘娘烦着她得寸进尺,所以才用了这个法子,这样虽然没直接说出来,可咱们娘娘何等聪慧,自然一望就知她的目的,到时候准也好,不准也好,总是娘娘说了算,她也没开口,却比较不惹人厌。”   挽袂听了这话,见阿善微微颔首,这才恍然大悟,有些惭愧道:“奴婢还是太笨了。”   “你进宫到底日子短。”阿善笑着安慰了她一句,又道,“好生学着也就是了。”   这么指点了一番近身伺候的宫人,牧碧微也感觉一日忙下来有些乏了,看看还有些时候才传晚膳,便叫人散去,只扶着阿善的手回了后殿,路上笑着道:“两年了,这挽袂怎么还计较着当年我骂她笨的事情?”   “就是她这样的心眼,奴婢才会不遗余力的教导着她。”阿善也笑,“教导一个八面玲珑的贴身宫女来不难,可太聪明了究竟叫人头疼,挽袂肯学又带了几分憨实,奴婢觉得当年方贤人还真没给错人。”   如今方贤人被赐死都快一个人了,牧碧微听到方贤人时笑了一笑,却也没多说什么。   又听阿善道:“早上才夸了陈氏手脚利落,不想她讨恩典也一样利落。”   牧碧微道:“她把这次机会用在了与家人团聚上,甚至来的这样急,也不知道是四年没见家人所以特别想念才迫不及待呢,还是另有盘算?若是不打旁的歪主意,只是看重情份,我倒也不计较。”   ——挽裳方才所言里却是没说到一重,当日陈氏过来求牧碧微时也是战战兢兢的,如今有胆子或者说底气过来再求再见,自然是有些依仗,不然那林氏又怎么会死的这么巧合?陈氏的家人就要进宫了,林氏就死在了永巷。   陈氏做了这么件事,也算是替牧碧微出的手,牧碧微事后原本就少不得要找旁的借口赏她点什么,她在宫门后站了两个多时辰也只是为着讨赏罢了。   阿善道:“方才奴婢问过了葛诺,陈世妇的家人进宫时,他是一直远远留着意的,说陈家来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各带了一个使女,倒是一副惶恐老实的模样——对了,中间陈世妇还要带人来给娘娘谢恩来着,但当时娘娘正和老太君并少夫人说着话,素丝告诉了她,她便带着家人在殿外叩了头走了。”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记了。”牧碧微道,“还算知礼,我已经许了她,就让她先见着吧,但愿是个知道轻重的,若是敢借着与家人往来打些不该打的主意,她料理的那一个林氏,就是她现成的例子!”   阿善自是点头。   回到后殿,西平却恰好醒了来,白皙幼滑的小脸上带着两抹才醒的红晕,换了一身掐金丝大红襦裙,因才睡起,散着及肩的乌发,她如今头发放下来看着也不少了,只是到底年纪小,还别不住稍微繁复些的珠花。   但就这么散着发望去也十分可爱秀美,见到牧碧微,很是欢喜的向她展示沈太君和小何氏进宫时给她带的礼——沈太君给的是一副金镶玉九连环,并一副小孩子就可以戴的头面,打造得格外精致小巧,小何氏的却是一个布老虎,憨态可掬不说,看那针法,倒有些像她亲手做的,另有几份糕点。   西平这会便抱着那布老虎不放,这布老虎的一对眼珠是拿黑曜石攒的,望去特别精神醒目,做的肥胖可爱,大小却和西平的一肘差不多。   牧碧微接过看了看,见侍立在旁的素丝等人微微点头,知道是检查过了的,便放下心来,含笑还给西平道:“玉桐可是最喜欢这个?”   “还有这个。”西平将沈太君送的那副头面里,一朵和她手掌差不多大的珠花拿了起来,这珠花是拿珍珠攒的,作牡丹之形,因是给小孩子戴的,没用大珠,都是小如米粒的珍珠,并不值钱,但胜在手工精巧,不然以西平现在的头发也戴不住。   牧碧微看了一眼,拿在西平头上比了比,笑着道:“要不现在就叫挽袂去给你梳头,把这个戴上试试。”她拿着珠花在手里掂量了下,觉得很轻,心中暗赞做这套头面的匠人。   西平却道:“母妃,若是戴在了头上,儿臣自己可就看不见啦,儿臣很喜欢这个,可不可以不要戴?”   “咦,你既然这样喜欢却不要戴,总不能成天拿在手里?”牧碧微一捏她面颊笑着问。   西平认真道:“儿臣给老虎戴上,这样儿臣就可以天天看见了!”   牧碧微听着她这稚言稚语,心中熨帖,用力抱了抱她,含笑道:“好好好,都依你!”   这边说说笑笑的用过了晚膳,阿善进来禀告,道姬深歇在祈年殿了,牧碧微也不在意,道:“咱们明日再去宣室殿就是。”   如今在宣室殿里代笔的虽然是聂元生,可正因为如此,姬深白昼的时候不得不待在了宣室殿里,即使要召幸后妃,总也是偷偷摸摸的,甚至高位妃子都不怎么敢召见,免得引人注意,被发现了代笔之事,到时候聂元生没个好下场,姬深也未必好过——他白昼若不在宣室殿,晚上歇在宫妃处,总不可能在妃子的宫里批奏章,时间一长,旁人岂不会怀疑那些奏章到底是出自谁之手?   因此牧碧微并不担心孙氏能够像前两年那样,把姬深一留几天不回宣室殿。   ………………………………………………………………………………………………………………………………………………   这一晚,定兴殿里月色凉如水,光训何氏透过轻薄如烟的纱帐向外望去,觉得那月光格外的惨淡,这深秋的夜里,风已经很冷了,殿窗却还开了两扇,一阵风吹过,她不禁咳嗽起来。   帐外传来桃蕊的声音,今晚是轮到她陪夜,带了丝怜惜:“娘娘,奴婢把窗子关了罢?”   “不必。”何氏咳嗽了两声才轻声道,“让本宫再看一会月色。”   “那么奴婢弄个炭盆进来?”   何氏一怔,随即失笑:“这才十月初,哪里就要用上那个了?”   桃蕊为难道:“可娘娘这样不爱护身子……”   “本宫的身子本宫心里有数,些许冷风还是吹得的。”何氏疲乏的一叹,道,“罢了,你既然醒了,索性进来陪本宫说说话儿罢。”   “是!”桃蕊答应了一声,她知道何氏晚上还特特不关殿窗,就是为了看一看那月色,因此也不掌灯,摸着黑进了帐,伏到榻边,伸手一握何氏放在被外的手,忙道,“娘娘就算要坐着,好歹披两件衣裳啊!”   说着摸到何氏安置前脱下的外袍,起身给她披上,何氏也不反对,眯眼看了帐外半晌,方喟叹道:“今儿看到宝娘,本宫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可是三娘说话叫娘娘恼了?”桃蕊是何家家生子,忙劝慰道,“三娘自小天真烂漫,却也一向依恋着娘娘的,就算有什么失口的话,娘娘可别往心里去。”   “本宫怎会和她计较?”何氏苦笑,“别看她才比本宫小个几岁,小时候,本宫可是一直看着她的,何家那乱七八糟的……”   她摇了摇头,也懒得去多说何家家风,叹息道,“只是看她如今又怀上了,心里到底有些难过罢了。”   桃蕊恨道:“都是右昭仪!她好狠的心!自己生了个没用的公主,却嫉恨娘娘有了男胎,枉费娘娘当年还为她料理了那欧阳氏!”   “你也以为是她吗?”提到让自己开始失宠的小产,何氏却依旧冷静,淡淡的反问。   桃蕊一怔:“可是赵御女和钱御女……”   “哼!就凭孙氏,也想弄到那却死香?”何氏森然一笑,冷冷的道!   “却死香传闻传自上古,燃后有使死尸嗅之立刻复活之能!不过世家望族里流传下来的方子,却不过是一味使濒死之人多捱一刻好将遗言说完的东西罢了!只是这东西虽然叫却死香,却是为了已死或将死的人制的,怀着身子自然碰不得!”何氏没理会桃蕊的震惊,幽幽的说道,“这香的方子,何家当年差点就到手了,只是最后那败落的世家子却被人救济了去,自然也就不肯卖了……只是先前那一家要卖时自然也要给出一份来佐证,因没有买成,这份香便留在了何家珍藏起来,本宫幼时偷偷翻过,那香味很古怪,又清淡,随便揣盒味道浓烈些的胭脂就能够盖了过去,只不过呢,被这香害过的,那血的颜色会偏紫……”   桃蕊听到这里,心头大震:“娘、娘娘!当时小产后,那血……血就是偏紫的,只是奴婢们收拾的时候,却又不是了!”   她不解的道,“娘娘既然那会就认出了却死香,又怎么追查下去?”   何氏冰冷的一笑,仿佛叹息般道:“还用得着查吗?太后再不待见本宫,那时候陛下尚无男嗣,她总不可能对皇子下手!剩下能够弄到这香的,也只有那些个世家妃子了,其中左昭仪曲氏是个清高的性.子,她不屑用这样的手段!何况本宫原本就打算好了,若诞下皇子,就送与她抚养……嘿!澄练殿的那一个出身比本宫是高多了,可牧家的底蕴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东西!不然,当年西极行宫……那牧氏也不至于连离恨香都认不出来!”   桃蕊吃惊道:“难道是崔列荣?她好大的胆子!”   “崔氏就更不可能了。”何氏冷笑,“本宫还没进宫的时候她就失了宠,与本宫无怨无仇不说,害了本宫,她也没个好处!她又不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   见桃蕊还在往下猜,竟猜到了辛世妇身上,何氏到底自己说了答案:“你忘记含光殿的那位了?”   第五十三章 月光(下)   含光殿!   桃蕊惊道:“可那欧阳氏不是早就……早就……”   “她是被废弃了,可不是死了。”何氏冷静的说道,“昔日骄行宫中的昭训娘娘,被以谋害宫人、嫉妒成性的罪名贬为美人,搬出含光殿,住到了偏远的兰林宫!问题是她可还没死!”   她叹了口气,难掩失落与懊悔,“欧阳氏一直以来都骄横霸道,论心机也不过尔尔,更不是什么擅忍的性情!她身边要不是有个年长又沉得住气的邵氏,不必等到本宫出手,右昭仪就能借陛下的手料理了她!所以她被废弃后,本宫也把她丢到了脑后,可是谁能想到她竟在兰林宫里苦苦熬了两年,至今没死不说,还报了当年之仇呢?”   桃蕊怒道:“如今她也不过是个美人!当初还是昭训的时候,娘娘都能收拾了她,何况这会?”   “正因为她如今不但是美人,而且也没什么圣眷了。”何氏冷静异常,缓缓的道,“本宫即使猜到了她的所为,却也没办法她!”   “她是欧阳家的女儿,太后的外甥女,先前她被废弃,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多少清楚!何况那却死香毫无痕迹,唯一的破绽是血液会短时间变紫,可你们收拾的时候就又变了回去,即使拿到陛下跟前,也已经查不出来了,或者说,太医也不敢查出来!”何氏一字字道,“有太后在,陛下除了享乐旁的又不爱管,有哪个太医,会冒着得罪整个欧阳家的危险,来告诉陛下?”   “欧阳氏可是太后亲自点进宫的!她谋害宫人,还可以说是陛下宠爱牧氏,所以重罚了她,可谋害皇嗣这个罪名……”何氏淡淡的笑了,“别忘记当初宫里两位有孕的妃子同一天的难产!那是陛下与太后之间难去的芥蒂……若欧阳氏坐实了谋害本宫腹中之子的罪名,那陛下会怎么想太后?可陛下也不可能杀了太后,但这么一来,太后非杀了本宫不可!”   桃蕊委屈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本宫判断那却死香,还有一个缘故。”何氏幽幽的道,伸手抚上了比之往日衰老粗糙了许多的面颊,轻声道,“孕中本是生机勃勃,那却死香却是污浊死香,所以孕中嗅了却死香的人,除了小产之外,容貌也会加速衰老!不然,世家底蕴,尽多的是叫本宫没了子嗣的东西,又怎么会偏偏用上这却死香?”   “娘娘!”桃蕊又惊又怒,含着泪道,“娘娘容颜衰老竟是为此?难道……难道此物就没法解吗?”   何氏低笑:“怎么没法解?”她眯起眼,看着帐外的月光,慢慢的道,“你没发现,本宫虽然一向喜欢这月光,但从小产后,却一直没再照过了吗?”   桃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看见了殿外风过之后树影一阵摇晃,影影幢幢之间,那原本只是冷清的月华也带进了几分糁人,她下意识的哆嗦了下,吃惊道:“娘娘说什么?”   “这香是死香。”何氏悠悠的道,“要解去它其实很容易,因为它在月下会自己挥发殆尽……”   桃蕊一怔:“那娘娘为什么……”   “因为若是用这个方法解了,虽然可以恢复容貌,却再也不能有子嗣了!”何氏凄然道,“所以,本宫思来想去,究竟下不了这个决心……桃蕊,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娘娘,难道没有别的方法?”桃蕊近乎哀求的问道——何家的门楣放在了那里,就是何氏早年盛宠时,何家也没能够入朝,靠娘家,何氏是不可能的了!宫闱中,敌人大把,却无一个盟友,更何况,外臣中,不提欧阳家、牧家,那天子近臣聂元生……论宠爱,何氏即使如今恢复了容貌就能够重新得宠,可若无子,将来日子怎么过?   何氏轻声道:“有啊!”   桃蕊还不及高兴,却听她苦涩道,“前朝有一种大秦来的名药,可以解除万毒,却万金难求,当年,那牧氏与她的乳母一起中了离恨香并黄栌之毒,她中的尤其重,却能够活回来,恐怕就是因为牧家在前魏时极得魏帝信任,祖上赐了那样的药下来……但这样的药极为珍贵,就算牧家曾得魏帝赏赐,恐怕也就那么一份了!”   她叹息,“善恶终报,本宫并不惧怕,只不过不曾想报得这样快而已!”   “即使牧家没了那样的药,可是娘娘如今还年轻,何家也有钱,区区万金并不算什么,使了人慢慢的找不行么?”桃蕊哽咽着问。   何氏笑了:“本宫能等,可宝娘这样快的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若是次子,这一个孩子能等么?”   桃蕊怔道:“三娘的次子过继给已故的二郎君,这不是早先就说好的么?今儿个听夫人和三娘的意思,牧家也没有翻悔啊?”   “他们不翻悔,却不会帮忙。”何氏幽冷道,“牧家子嗣不兴,别说嫡子,就是庶子庶女,如果有,也定然不肯随便过继的!在这件事情上,何家一定不肯同意,你没听夫人说的话吗?陛下才一个月没到本宫这里来,外头何家就坐不住,打着想再进人的主意了!更别说在本族子孙昌盛的情况下,叫外甥过继!”   说到末了几句,何氏用力捏紧了拳,眼神冰寒!   桃蕊吃惊道:“这才一个月而已,他们怎么就知道了?难道?”她忽得一个激灵,辩解道,“奴婢们绝对不敢背叛娘娘啊!”   “本宫知道!”何氏并没有怀疑她,摇了摇头,淡淡的道,“这宫里恨本宫的人多了去了,就算宫闱消息传递不便,那聂元生不是至今出入宫闱不禁吗?以他为人,恐怕没少向何家拿本宫的消息换银钱!”   “何家如今连放弃本宫的主意都打了起来,若本宫还不能复宠,别说过继之事,怕是连阿娘都要没立足之地了!”何氏咬牙切齿道,“这等凉薄人家,本宫怎么就这么命苦——”   桃蕊惶声道:“可是娘娘,牧家纵然不肯管这件事情,到底是说好的事情,总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嘿!”何氏却比她想的远,“用舆论逼他们出手也没用,姻亲到底是姻亲,这件事情上,按着大义名份,他们以权逼迫了何家,才叫做逾越无礼呢!而且牧家怕是乐得看本宫在这眼节骨上失宠!回头过继不成,牧家多留个嫡子正好!”   桃蕊哭泣道:“可是拖上一拖……”   “拖不得!”何氏悠悠的道,“拖上多久呢?若是三年五年都寻不到那解药,就算本宫还能撑,可你别忘记,小孩子总也要长大记事了,何家与牧家对比一下就知道该选择谁家,那笔银钱又算什么?海郎到死连个官身都没有,牧碧川如今已经是上州司马,还有个尚书令的父亲为朝中重臣!一旦给了牧家时间,将他教导得死活不肯过继……到时候怕是勉强入了族谱也是个乱子!当初和牧家说的是次子,又不是说一定要个嗣子,只要把这个次子教的不同意过继了……咱们又能如何?!”   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必须在小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把事情定了,有了名份,才能慢慢的引导教诲,好使他不要那么怨恨……怎么能拖?嗯?”   桃蕊含泪道:“可是娘娘,皇嗣……”   “皇嗣也未必一定要自己生的。”何氏怅然的隔帐望着不远处的凄清之色,低声道,“去了一个龚氏,这满宫里,本宫不信寻不出个知趣的来!可海郎的嗣子,却就这么一次机会!”   闻言,桃蕊狠了狠心,到底把话说出了口:“娘娘这样急着解去却死香的毒,无非是为了三娘子这样快的又有了身孕,若是三娘子这一胎是个女郎,或者忽然没了……”   她剩下的话被何氏突如其来的凌厉一瞥看得再也说不出来!   何氏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方慢慢的道:“你给本宫记住——本宫当初学琴棋书画也好,练歌舞也好,入宫争宠也好,不是为了何家,而是为了阿娘和海郎、三娘!”   她缓缓闭上了眼,“为了他们,本宫不怕任何报应,也不在乎作再大的孽!可本宫……却绝不会对他们任何一人下手!海郎死了,如今,本宫同母所出的,只剩了三娘,本宫宁可自己终身无所出,也绝不要她受半点伤害委屈!!”   桃蕊到底是她的陪嫁,虽然看出何氏已经怒到了极点,却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了一句:“可三娘左右已经有了一子,何况牧家不比宫里,三娘纵然小产了将来也未必不能再有,但娘娘,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啊!”   她话音才落,却听得“啪!”一声脆响,竟是何氏猛然直起身,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下何氏几乎用尽了全力,直打得桃蕊眼前一片昏花,半晌方觉得鼻下淌出温热来,她不及擦拭,死死抓住了榻沿,叫道:“娘娘就是打死了奴婢,奴婢也要说这句话——三娘的一个孩子,凭什么换娘娘的一生无子?!”   “因为本宫是长姐!”何氏复一个耳光重重掴到了她脸上,将桃蕊打得向后仆倒,一直倒在了冰冷的殿砖上,方听何氏一字字清晰的道,“自小,本宫宁可自己受再多委屈再多苦,也不叫他们有半点儿吃亏!若非本宫心太急,催着海郎才束发就离家历练……他又怎会死在雪蓝关?本宫恨牧家、恨柔然,可最恨的,却是自己!”   末了一句,何氏语声颤抖而呜咽,她慢慢的道,“本宫因着自己的决定,已经害死了唯一的亲弟弟!你如今,是要本宫连剩下唯一的亲妹妹……也要伤害吗?!”   她语气森然的道,“本宫的错,本宫作的孽,本宫自己还,绝不波及阿娘和宝娘一星半点!”   桃蕊艰难的抬起头来,向榻上看去,却见何氏只着中衣,赤着双足,也不看她,就那么义无返顾的、一步一步,挑帐而出,向殿窗边的月中走去……   静悄悄的夜色里,蓦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呼:“娘娘啊!!”   …………………………………………………………………………   话说何氏其实真心是个好姐姐   悲剧的是   她遇见了何家这么个奇葩又纠结的出身……   第五十四章 偶遇   “宣徽娘娘!”   才踏进回廊,不远处,传来有些嗫喏的声音。   牧碧微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着了鸭黄厚缎对襟描绣折枝凤仙花上襦、系银泥粉绶藕丝裙,外头罩着宝蓝对鹿夹缬广袖袍子的宫嫔正对着自己盈盈行礼。   “原来是戴世妇。”牧碧微笑着看了看她,“今儿倒是巧……世妇可是奉召而来?”   昆德宫的戴世妇牧碧微并不陌生,当年西极行宫里,欧阳氏的倒台,她也不是没插一脚,说起来当初牧碧微尚为青衣的时候,戴世妇还曾向其示好,企图拉拢其时得宠的牧碧微帮助自己对付何氏——当然,从西极行宫回来没多久,牧碧微就一跃从青衣晋为宣徽,比戴世妇足足高了两级,这种拉拢就显得可笑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戴世妇从此见到牧碧微总有些尴尬,能躲则躲,毕竟她也是带着些心高气傲的性.子,从前打过了把牧碧微收为己用的心思,不想转眼之间,两人地位形势颠倒,叫她放下身段讨好牧碧微,她是做不到的,要说还像以前那样对牧碧微,她也不敢,自然只能远着了。   牧碧微这会一面停下脚步同她寒暄,一面含着笑打量着她,却见戴世妇挽着巍峨如欲凌云的高髻,作蝉鬓的样式,簪花插钗,耳铛腕镯,打扮得很是光鲜亮丽的模样——戴世妇美貌又口齿伶俐,没有过盛宠的光景,却也至今不曾被姬深忘记,上头虽然没主位庇护,也没人压制,这日子过的看来还不错。   听牧碧微这么问,戴世妇就露出丝不自然来,到底不敢不回话:“回宣徽娘娘的话,妾身正是得了陛下之召。”   “原来如此。”牧碧微笑了笑,也晓得她为什么不自然,林氏之死,虽然只是一个被废弃的良人,姬深怕是转过身来就忘记到九宵云外去了,可对于宫嫔来说,却是一个明显的警告,林氏没了才两天,戴世妇哪里就会忘记了,这会看到牧碧微,自然心有余悸。   只是牧碧微却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依旧温和的道:“本宫却也正好有件事情想寻了陛下商议,倒是巧了。”   戴世妇不敢反对,只得小声道:“娘娘请自便,妾身稍后再去。”   “何必这样麻烦呢?”牧碧微笑盈盈的上前拉过了她的手,柔声道,“说起来当年西极行宫里,本宫可蒙戴世妇照拂过的,不想这两年,本宫忙着照料西平公主,无暇与宫中的姐妹们过多往来,连戴世妇也与本宫疏远了呢!”   她亲亲热热的说道,“论起来戴世妇进宫还比本宫早得多,本宫很该叫你一声姐姐呢!”   戴世妇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张口结舌道:“我……妾身怎么敢当宣徽娘娘一声姐姐?”   “怎么不能当啊?”牧碧微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真诚的道,“戴姐姐论年纪论资历都在本宫之上,本宫叫你一声姐姐,莫非戴姐姐是瞧不起本宫才不肯答应吗?”   她这么说了,戴世妇哪里敢说不,忙不迭的道:“宣徽娘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妾身这是……”   话还没说完,牧碧微已经笑盈盈的拦了话头:“既然戴姐姐并非是嫌弃我这个妹妹,那还叫什么宣徽娘娘呢?叫我一声牧妹妹也就是啦!”   戴世妇还待反对,旁边阿善觑着机会过来道:“世妇何必如此见外?当年咱们娘娘在西极行宫里被小人谋害,在陛下跟前分辩时,还差点被人诬陷了,当时世妇与娘娘认识不久,却在事前事后都多次提醒,这份情咱们娘娘哪里能不记得呢?无非是这两年忙着,这才没多和世妇亲近,如今既然遇上了,世妇又何必不依了娘娘这份心呢?”   “这……”戴世妇权衡了一下,到底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声,“牧妹妹……”   “这不就对了嘛?”牧碧微抿嘴一笑,那柔弱却娇媚的模样看得戴世妇同为女子也不禁眼前一亮,心想无怪这牧氏两年前能够从青衣一跃为宣徽不说,还抚养了姜氏所遗的皇长女西平公主,这么想着心中悄然升出一丝嫉意,有些忐忑自己这回虽然是奉诏而来,但牧碧微这样横插进来,明说了也要去寻姬深,还不知道自己今儿会不会立刻被打发走呢。   戴世妇紧攥着帕子被牧碧微拉着到了东暖阁,还没进去,却先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脆笑声,甜脆爽朗,中间还伴随着金玉相击的声音,煞是好听,但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站住了脚,身后随从亦如是,牧碧微看了眼守着暖阁前的内侍,王成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是陛下政务繁忙之余,叫了龚中使伺候片刻。”   牧碧微其实早就听出了先前那笑声是小龚氏了,却是戴世妇愕然问道:“什么龚中使?”   “回世妇。”御前伺候的人最有眼色不过,戴世妇不算失宠,与牧碧微这宠妃一路同来又显得很是亲密,王成自然也不会怠慢了她,小声道,“昨儿个陛下歇在祈年殿,和右昭仪说话时,右昭仪就说,龚世妇的妹妹就这么在陛下身边待着不成事,不如给个具体的职位,如此也好更好的伺候陛下。”   戴世妇闻言脸色一变,恨不得自己压根就没问过——这宫里谁不知道,牧碧微进宫就是从女官做起的,当时还没中使呢,只是末等的青衣罢了!   右昭仪故意这么提,摆明了不安好心,当初,何光训得宠,右昭仪不就立刻弄出了个小何美人来恶心何氏吗?   牧碧微倒没计较,淡淡的问:“龚中使虽然在伺候陛下,可陛下先前召了戴姐姐……”   王成有些惊讶的看了眼戴世妇,显然是对牧碧微的称呼有些诧异,只不过他究竟是宣室宫人,这惊讶之色很快掠过,低头道:“奴婢明白——陛下也只是在与龚中使戏耍罢了,娘娘与世妇少等,奴婢这就进去问一声!”   待牧碧微点了头,王成转身入内,只见他身影才过屏风,就传出一声惊呼,却仿佛小龚氏被他吓着了,接着姬深笑骂道:“你这蠢奴忽然跑进来做什么?”   虽然斥王成为蠢奴,然而他语气里怒意不多,显然心情极好,戴世妇不禁脸色难看起来,偷眼去看牧碧微,却见她神色镇定,可谓是气定神闲,竟丝毫没有露出一个中使勾引着姬深在暖阁里玩乐,自己堂堂宣徽反而要在外头等的愤懑之意,戴世妇心中不禁暗自佩服,忙也把脸色收了,端正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来。   里头王成似是小声禀告了情况,就听姬深嗯了一声,说道:“微娘和戴氏来了?怎不叫她们进来,拦着做什么?”   听了这话,戴氏暗松了口气,心里倒有些感激是和牧碧微一起来的了,不然,她虽然不知道小龚氏已经被提了中使的事情,却也知道姬深自打龚世妇的家人探亲以来,对这小龚氏就怜惜得紧,上回林氏的事情,连华罗殿都是带着小龚氏去的,要是自己今儿是一个人来的,外头王成未必肯这么爽快的通报不说,姬深还不知道会不会怪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毕竟,戴世妇也是见过小龚氏一面的,论美貌,春兰秋菊各有所长,可小龚氏那种少女独有的天真烂漫的灵秀,却早非戴世妇这个年纪所能有了,在她那浑然天成的秀丽面前,总会使人觉得自己格外苍老似的。   戴世妇再不喜欢小龚氏,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心里到底不认为拼宠爱能拼得过这个新欢。   更别说新欢在姬深面前一向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王成出来回了话,殷勤的请了两人入内,戴世妇的贴身宫女落后阿善一步也跟了进去,踩着厚厚的毡毯,转过屏风,却见四周帐幕大半落了下来,里头虽然没用地龙也没放炭盆,却暖融融的,只需着件单衣便可,姬深因此只穿了一件绛紫交领绸袍,随意束了条玉带,盘踞上首锦榻之上,只是——他玉冠歪斜、墨发半散不说,衣襟也大半敞开,露出里头再无寸缕的胸膛来。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酒味。   戴世妇和牧碧微虽然都是姬深的妃子,然而乍当着旁人的面看到他裸.露至此,都是一愕,随即下意识的低了头,欠身行礼:“妾身参见陛下!”   “平身。”上首姬深笑着摆了摆手,拍了拍身下锦榻的空处,招呼道,“你们怎的一起过来了?倒也是巧……”   牧碧微一笑,款款在他左手坐了,戴世妇坐了右边,为免牧碧微不快,又刻意坐远了些,姬深便随手搂了牧碧微,也不顾忌阿善和戴世妇并戴世妇的宫女还在场,笑着道:“微娘可是特特来看朕的?”   他说话时口中酒气扑面,牧碧微睨他一眼,笑着半偏过头去避开了,盈盈道:“陛下醉了?”   “朕怎会醉?”姬深面上虽然潮.红一片,却并不承认,哈哈笑着在她腮边吻了吻,又揽过离得稍远的戴世妇,口齿有些含糊道,“皎娘也有些日子朕没见到了!”   戴世妇不敢反抗,也有几分喜悦,轻嗔着靠进他怀里:“陛下……”   阁中酒味虽然不浓,但牧碧微和戴世妇都嗅出这是宫中特酿的十步香,意为香气只传十步,别看酒香不显,后劲却极大,是以虽然她们在外头没闻到酒味,进了阁来感觉酒味也不浓,但姬深如今却未必没醉。   牧碧微看姬深这样子,心想他就算没醉却也差不多了,若是往日也还罢了,今儿却是要为了牧碧城的事情求他的,正琢磨着怎么起话头,却听一声金玉相击声响起,才想起方才还在笑声不断的小龚氏,锦榻后一个人影就很是小心翼翼的钻了出来,怯生生的上来行礼:“奴婢见过宣徽娘娘、戴世妇!”   两人都被她忽然冒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去,这么一看清,却才晓得了方才王成进来,这小龚氏做什么会惊呼……   …………………………………………………………………………   话说,你们知道为什么第二卷从第一章开始重新算吗?   这是因为……第一卷里我从大概四十多章时写重复一章的章号起,到两百多章一直少写了一章,这造成了长时间我一直很困扰,于是有次我仔细查了半天,居然……没查出来!!   是在我查了好几次后,才终于查出了……貌似是四十一章?两个四十一章?   所以……   第五十五章 阁中旖旎   小龚氏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内中上系翠色绣并蒂双莲肚兜,下头竟只有一条亵裤!少女才萌芽的胸脯、纤细宛如可以轻易折断的腰肢并笔直修长的双腿,皆是一览无遗!   不仅如此,她散着的一头乌发上,拿花枝编了一个花冠戴着,脖子、手腕、脚腕上皆戴了一串串金玉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饶是牧碧微和戴世妇对姬深的贪色早已是见惯不怪,这大白天的看到这样香艳的场面也不禁愣住了。   小龚氏察觉到两人目光中的震惊,面上也露出一丝羞赧之色,怯怯的求助道:“陛下……”   姬深没有察觉到牧、戴的讶然,却很是愉快的命令:“到朕这里来。”   小龚氏脸色一红,却还是温驯的走到姬深身旁,半跪下来,扶住了他膝,牧碧微咳嗽了一声,对已经难掩惊讶之色的戴氏的宫女,并望天望地就是不向上首看过来的阿善道:“你们先退下罢。”   姬深松开搂着牧碧微的手,抚了抚小龚氏的面颊,笑着道:“微娘和皎娘看初一这身装扮如何?”   戴世妇的闺名是单名一个皎字,她虽然出身不算多么高贵,好歹也是正经的官吏人家出来的,幼承庭训,不然也不至于对何氏百般不服和看不上眼,纵然进宫伺候姬深也有四年光景了,到底也还有几分矜持在,尤其此刻又不是只有她和姬深,闻言双颊生晕,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在还有牧碧微在,牧碧微压根就没指望过姬深正经,如今虽然惊讶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便淡淡笑道:“妾身觉得铃铛多了一些,倒是头上的花冠很漂亮,不如去了手腕上的铃铛,改成拿香花摘了攒成串带,这样举手动作之间芬芳袭人,单留脚腕上两串并胸前一串铃铛也足够热闹了。”   姬深听得眼睛一亮,叫好道:“不错不错,朕方才叫初一这样打扮了正觉得仿佛有些美中不足,却原来是铃铛太多的缘故……”他欢喜的在牧碧微面上一捏,笑着道,“到底还是微娘机敏,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牧碧微斜斜的飞了一个媚眼过去,嗔道:“那么妾身给陛下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以后初一打扮起来越发讨人喜欢了,陛下可要不要赏一赏妾身啊?”   “赏,自然要赏。”姬深心情畅快,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他对宠妃一向大方得很,澄练殿这两年份例外的好处拿得多了去了,当下想也不想就要叫进人来吩咐,却被牧碧微再横一眼拦住了:“陛下,这回妾身可不要什么衣料首饰,却要打一打秋狩的主意呢?”   姬深嗯了一声道:“秋狩?你可是改变主意要把大娘带去吗?今儿开始准备太急了罢?再说你先前说的也有道理,大娘身子一向娇弱些,越山那边到底不比宫里,还是等她年纪大点再带过去。”   所谓九月鹰飞,历来秋狩都是在定在了九月里的,毕竟邺都不比江南,到十月基本上就要落雪了,但到了睿宗一朝时,因为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高氏生辰恰好是在九月十九,又不是喜欢狩猎的性.子,睿宗虽然宠爱薄太妃,但对正妻也是很是敬重的,自登基后,就将高祖皇帝时候的秋狩从九月挪到了十月初,专门为了留在邺都给高氏庆寿和做脸。   睿宗这么做了,到了姬深,身为人子,自然也就沿袭了下来。   前魏最强盛的时候,皇家有过近十个猎场,后来逐渐衰败,也渐渐的减少,到了魏末,就剩了三个,梁朝都接了手,其中西极山因为距离邺都最近,所以去的也最多,今年秋狩要去的越山,实际上叫做越山池,只因这一处猎场虽然也有山,那山不但不高,而且也不大,却在山脚下有一个极大的湖泊,水草丰美,在前魏时也颇有名气。   这越山猎场在前魏时因魏衰一度被废弃,原本魏朝强盛时修建的行宫也在魏亡后的兵燹里被焚毁,倒是从前随驾的魏臣有几处宅院得以保留,本朝因为休养生息至今才三十多年,始终没有兴建越山行宫,便只将那几处宅院修缮之后,建了回廊连接,以暂充行宫使用,所以称为越山别院——条件不比西极行宫,更不要说邺都了,又靠着水,夜里寒气更重,所以秋狩才拟随驾的名单时,牧碧微就说服姬深不带西平公主前去,至于新泰公主——那就是孙氏的事情了。   如今见牧碧微提到秋狩,姬深还道是西平公主听说秋狩自己没份,缠得牧碧微改变了主意,他到底心疼自己的骨肉,便先开口拒绝道:“她若是不依,或者朕答应她,等回来时给她带个什么玩罢?”   牧碧微一推他胳膊,嗔道:“陛下说的什么话?玉桐她最乖巧不过了,妾身一点点和她讲了道理,她可是一声都没闹,只缠着妾身和陛下说,叫陛下多赏她几张皮子,将来长大些能上猎场了,可是打算亲手打了再来孝敬陛下呢!”   姬深听得欢喜,抚掌道:“大娘当真这么说?到底是朕的长女,哈,小小年纪就惦记上给朕皮子了!”   “可不是?”牧碧微见他丝毫没有督促西平莫要对弓马太过热心的意思,心里也有了个底,只是如今还不到说这个的时候,就带了过去,摇着他胳膊撒娇道,“陛下还要赖玉桐不乖,回头叫她知道了自己这会就望着陛下给她带好东西,不想还叫陛下误会了,定然要委屈了呢!”   西平公主如今年纪还小,小孩子么被误会了感到委屈也很正常,姬深这时候膝下子女单薄,还没想到猜疑女儿心存怨怼上去,听了便一笑:“你不告诉她不就成了?”   旁边戴世妇因牧碧微开口把点评小龚氏此刻打扮的难题接了过去,也是松了口气,此刻听着便帮牧碧微的腔道:“陛下,西平公主一向乖巧懂事,这既是托体陛下,生而聪敏,也是宣徽娘娘教导有方的缘故,陛下政事繁忙,娘娘一向对公主用心,如今陛下误会了公主,依妾身来看啊,娘娘这是替公主不平,要跟陛下给公主讨赏安慰呢!”   这对姬深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自然笑笑闹闹的就同意了,不想牧碧微把他手臂又是摇了摇:“戴姐姐说的有理,可妾身今儿贪心着呢,可不只是要给西平讨些东西安慰,还要给妾身的弟弟讨个差使!”   戴世妇一怔,她算是听出来了,牧碧微说什么秋狩、西平公主那都是在绕圈子,今儿却是为着自己弟弟来的,她转了转眼珠便暂时住了嘴。   姬深听了,便笑着问:“哦,你还有个弟弟?如今多大了?要给他讨什么差使?”   牧碧微也不客气:“却是妾身继母的独子,叫做碧城的,如今才交束发的年纪,不是妾身自吹自擂,虽然阿爹他长年在外,而妾身生母又早逝,但妾身祖母和继母在邺都也算有贤德的名声,妾身自进宫来如何陛下自有圣断,但妾身的一兄一弟论贤德却是远远胜过了妾身的。”   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天地良心,姬深伸手一捏她面颊,笑着道:“微娘当然是好的,就是牧碧川这两年做事,朕听元生也说他不错,是用心办差又忠君之人,想来你那阿弟差不了,嗯,牧齐如今已经是尚书令了,怎么还要你来跟朕替阿弟要差使?说罢,你是看中什么位置了?”   牧碧微嗔道:“阿爹他一向方正——若是知道妾身跟陛下这样替阿弟要了差事,以后指不定怎么怪妾身呢!到时候,陛下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姬深不在意的道:“所谓内举不避亲,微娘贤德仁善,教导大娘也是极好的,可见牧家家教不错,你父兄都是才德兼备之人,想来你阿弟也差不了,这是给朕举荐贤才的好事,谁若怪你只管来问朕就是。”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牧碧微环视了一下四周,抿嘴笑道:“其实呢妾身向陛下求这个恩典也是为了私心,妾身比这个弟弟就长了三岁,说起来也是一起长大的呢,自打妾身进宫后,祖母等女眷还有每月一回的觐见可以相见,这个弟弟倒是一直没见过,不瞒陛下,妾身的祖母如今身子也不太好了,所以这回祖母亲自进宫,就是跟妾身提了提,说妾身弟弟因被阿爹压着不许出仕,免得……”说到这里,她仿佛是吓了一跳一样,一掩嘴,跳了过去道,“就求陛下不论给妾身的弟弟什么差事,先赏他个面圣的体面如何?毕竟,妾身这弟弟是个实心眼的人,虽然阿爹和大兄都已经为官,可阿弟他年纪小也没什么磨砺,有过面圣,好歹借着陛下福泽,做事也便当些呢!”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姬深哼了一声:“朕道牧齐膝下子嗣不丰,既然幼子已经束发,如何还未入仕,竟要你求到朕跟前来,原是外头有人说什么吗?都说了些什么?”   牧碧微拿帕子半遮着嘴,哎哟道:“妾身整日里在宫闱中待着哪里晓得呢?”换了委屈的声调,“只是这回祖母进宫,说到阿弟都束发的年纪,眼看就要说亲,不想还是个白身,祖母忧心他,不免叹息,妾身就问了句,阿弟虽然不算拔尖的人才,却也当得起些事的,怎么阿爹还没叫他磨练呢?陛下知道,妾身的祖母出身大家,向来只说人好,不说人坏的,哪里肯和妾身说什么?说起来外头有没有议论妾身家里……唉,妾身也不晓得呢,这不,看祖母不肯多谈,妾身想想阿弟都十五岁了,还没个差使到底叫人笑话,这才壮着胆子来求陛下呢!”   姬深皱眉片刻,似打算立刻起身去寻聂元生,但看了看膝前伏着柔顺的小龚氏,右边陪着俏丽的戴世妇,左边是楚楚动人的牧碧微,到底觉得外头纵然有所议论,也不差那么半天几个时辰的辰光去商议,就嗯了一声:“朕乃天子!爱用什么人关他们何事?这些刁臣,也只会背后说道……明日朕就传你阿弟入宫,看他们谁敢多嘴!”   “陛下不可呀!”牧碧微脆声阻止道,“陛下忘记了吗?先前飞鹤卫里空了几个缺,都是原本在御前的人,因意外坠马身故,陛下到这会还没补齐呢,这会儿忽然召见妾身的阿弟,指不定外头怎么想怎么说呢!”   ……………………………………………………………………   话说,为了证明人家的确有努力写惊喜   所以下章……咳咳   第五十六章 惊喜还是爱我(上)   喏喏喏,看看我多么效率!加戏加的如此勤劳!(某:所以,你原本打算多久让男女主见面次?我:这个……这个2月30号再讨论!)   现在你们看了可要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哟!   然后本章和下章的章名,来自于亲爱的——苏孜纭对吾立志要写好甜蜜的保证语“我觉得还是不要抱太多希望才好,你写出来点我们就当是惊喜,不写我们也习惯了,没什么影响,依然爱你.....”   所以亲爱的各位,来告诉我……是哪个吧……   ……………………………………………………………………………………………………   施施然的出了东暖阁,外面王成一怔,下意识的向内探了探头,因被屏风和帐幕阻拦他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只是也听了一耳朵铃铛响声并女子的娇嗔喘息,又见牧碧微虽然面颊泛红,但衣裙整齐,便小心的低声问:“娘娘这是?”   “本宫今儿过来是为了向陛下说件事儿,如今事情说完,既然陛下已经先召了戴世妇,本宫自然也不好意思多留了。”牧碧微笑了一笑,道。   王成自不敢多问下去,躬身道:“奴婢送娘娘。”   牧碧微笑着叫不远处的阿善给了他和另外个守门的内侍各一个荷包,便扶着阿善的手慢慢远去,王成说是送,其实也不过是在原地行礼到她们不见,总不能把给姬深守门的差使丢下。   转过了一个弯,王成他们自然是看不见了,阿善便低声问:“聂元生如今怕还在偏殿里改着奏章……女郎?”   “碧城的事情没他敲一敲边鼓到底不能肯定。”牧碧微点了点头,郑重道,“飞鹤卫这一个位置很是重要,就是陛下如今宠着我,我也不敢直接替碧城提,毕竟,御前飞鹤卫历来是世家子弟或宗亲,牧家还够不上,何况陛下重用阿爹已成定局,方才我拿外头人议论他太过信用阿爹试探,他果然很是生气……如今直接提碧城,即使他今儿心情好答应了,将来难免有人挑唆,道牧家包藏祸心。”   阿善见牧碧微走着走着就放缓了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趁这会回廊上前后都没人,小声道:“按理说,小郎若是能够在御前任职,女郎和前朝、和家里联络也方便许多,只是女郎,御前可是个露脸的差使,就是大郎到如今也才面圣过一回呢!”   顿了一顿,她加重了语气提醒,“小郎,到底也不是女郎的同母所出,何况那徐氏……”   牧碧微蹙着眉,忽然站住了脚,面色犹豫不定,半晌,才道:“徐氏当年算计我进宫,毁我姻缘,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但碧城与我关系素来不错,阿善你也知道,他并非装的,是当真心无城府,以徐氏那样的为人,竟生出这么个儿子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思太多,把碧城该有的心思都占了去的缘故?”   阿善听她这么说,便叹道:“女郎一定要抬举小郎吗?就算不怕他将来威胁到大郎,可女郎既然又不打算放弃向徐氏报仇,徐氏可是小郎的生身之母,到时候小郎定然站在了她那边,女郎今日抬举他,将来他未必记这个恩不说,就算心无城府,那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这两年谁知道呢?”   “唉,他和徐氏不同,他到底是我弟弟。”牧碧微踌躇许久,究竟下了决心,“再者,我防他归防他,可阿爹这样年纪了,幼子还是他,想来在碧字辈里头,大兄也就这么一个膀臂——徐氏是个明白人,只要我当真把局做死,为着碧城,她也不肯叫碧城知道她和我之间的事情!”   “女郎若一定要抬举他做大郎的膀臂,却也要给他留些把柄才是。”阿善想了想,建议道。   牧碧微慢慢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阿善见她答应,也就不再多言,继续扶着她向前走去。   这样走到了回廊近头的庭院里,迎面几个小内侍看到牧碧微忙欠身行礼。   牧碧微随口免了,与阿善继续说着闲话:“……怕是太后宫里才有。”   “奴婢瞧那花倒仿佛在冀阙宫就看见过。”阿善扶着她,慢慢的接话道,“那两朵绿水秋波虽然御花园的菊圃里也有,可最好的几盆仿佛是在冀阙宫里呢。”   “是么?”牧碧微应着,就立刻听一个内侍在身后扬声道:“娘娘可是想要看冀阙宫的绿水秋波?”   主仆两个交换了下眼色,一起站住了脚,阿善就回头笑着道:“你说的不错,方才娘娘在东暖阁里看到陛下身边服侍的龚中使头发上插的两支绿水秋波很是好看,就想移一盆回澄练殿里给西平公主玩,仿佛冀阙宫里的比菊圃里还好呢?只是咱们在冀阙宫统共也没住多久,还没等到菊花开时就搬走了,只听说这个名儿,倒不晓得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吗?”   那内侍眼中露出喜色,在一众内侍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走前几步,恭恭敬敬的道:“奴婢芮久,是宣室殿的粗使内侍,与照看那几盆绿水秋波的内侍廖昼恰好同屋!那几盆绿水秋波本就放得偏僻,这两日天冷了,廖昼怕晚上起霜冻着了花瓣,白日里就不那么好看,故此都要寻着向阳的地方移来移去,只是奴婢也在他忙起来时帮过几回忙,他平常放置的地方却是清楚,若是娘娘不弃,奴婢可为娘娘带路。”   牧碧微笑了一笑,阿善就笑骂着道:“既然是移盆,免不了沾些灰啊土啊的,怎么能叫娘娘近前?我与你去就是了。”   芮久出言献殷勤,当然也是认得她们的,原本以为可以仗着与那廖昼熟悉,趁机在牧碧微跟前表现,不想却只有阿善一起前去,牧碧微只带了阿善一个到宣室殿来,即使她的步辇停在外头,但堂堂宣徽总不能一个身边使唤人也没有,就叫人抬了回澄练殿,看这样子倒是牧碧微要留在这里等着,却反而便宜了自己的同伴可以就近表现,面上不禁就有几丝悔意。   却是他那两个同伴大喜过望,正要开口说服侍牧碧微等待的话,牧碧微却随意道:“既然恰好遇见了知道在哪里的人,那么阿善你陪着芮久过去,这宣室殿本宫也是熟悉的,有几日没来,正好趁着等你到处转转。”   这话就是也不要芮久的同伴伺候了,那两个内侍闻言就是一呆,神色之间难掩失望,却是芮久心里顿时平衡了,两个内侍还待上前说些什么,但见牧碧微说话之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拿手摸一摸光滑的鬓发,又扭头看向东暖阁方向,却是有些明白了,遂不敢多言——   姬深这几日白昼打着批阅奏章处理国事的幌子,却也没误了召幸宫妃,当然,为了不叫聂元生代笔的秘密传出去,他也不敢多叫人,便将仿佛从天而降般的小龚氏频繁宠爱,在这种情况下,虽然除了雷墨、卓衡等寥寥数人外,宣室内侍还不至于人人都知道了代笔的事情,但姬深为了尽兴,也为了保密,使人就近在冀阙宫里摘花打扮小龚氏的事情,宫人们还是晓得的。   他们当然不敢到处乱说,但看见牧碧微这模样,又是随戴世妇一起过去,不想竟独自被打发了出来,便猜测她定然是心绪不佳,哪里还敢凑过去献殷勤?   因此阿善与芮久离开后,牧碧微扮着一副落寞寡欢的模样,向东暖阁走几步又叹一声,如此几回,见宫人都识趣的不敢凑过来,这才脚步一转,借着殿中树木掩护,悄悄的向聂元生改奏章的偏殿而去。   她轻车熟路的到了殿外,先从对着宫墙死角半开透气的殿窗望见殿中只聂元生一人的身影,这才娴熟的越窗而入,却见聂元生对自己的到来波澜不惊,还道他是早早发现了自己,不想上了丹墀,却见聂元生一手支颐,一手执笔,那笔上朱砂都快干涸了,仍旧不见他落下,双眉紧皱,却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紧要之事,压根就没察觉到牧碧微的靠近。   见状,牧碧微起了顽皮之心,蹑手蹑脚的绕到了他身后,猛然伸手一把蒙住了他眼睛。   不想她才蒙住聂元生的眼睛,就被一股大力一拉!   顿时,牧碧微整个人身不由己的跌坐下去!   她低呼一声,却觉得腰上一紧,目光看去,聂元生正小心的将朱笔放到旁边,免得沾到衣袖,嘴唇几乎贴住了她耳轮低笑道:“这么个人从我跟前走过还看不见,真当我傻了么?”   牧碧微回过头来,白他一眼,嗔道:“你还好意思说,见我进来也不招呼一声,不当你傻了,难道当你变木头了?”   “这个你却不知道了。”聂元生悠然说道,“若是不做木头,又怎么有这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福气?”   他又道,“不然要哄你走近还得花功夫,再水磨个一两刻才能牵个手……如今半句话没有就抱你置膝上,你说早先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省事省力的法子?唉,实在是失策、失策!”   牧碧微伸手在他额上用力一点:“没个正经!”   “要正经做什么?”聂元生忽的在她颊边一吻,戏谑道,“这世上抢着争着做正人君子的人太多,也不缺我一个,我又何必非要同他们争去?”   说着却有些上下其手起来,牧碧微一面嗔道:“我今儿可也留不了多久,借口叫阿善寻了个人去找那两株绿水秋波,才觑到的空子……”   “只叫人去寻?”聂元生俯在她脖颈处轻轻吻着,温热的气息吹下,显得格外暧昧旖旎,他有些不满的嘟囔,“我仿佛记得那几株绿水秋波这几日一直放在了东南角上一个没起名的小池塘边,虽然是个小池塘,但也有及腰深,你该叫阿善和宫人走到附近时,寻个机会把人弄下去,如此可以借着更衣之类的借口多拖延会也好。”   牧碧微任他吻着,眼波流转,轻笑道:“你今儿借口真多……可惜没早告诉我,嗯?我怎么觉得你今儿心情特别好?方才进来看你不是一副苦大仇远的模样?”   因姬深名讳的缘故,那一个深字就要避掉,进宫两年,牧碧微改口也改成了习惯,如今叫她说苦大仇深反而不习惯了。   她一面好奇的问,一面手抚摩着聂元生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背,聂元生气息一沉,似收敛了一下,方含笑道:“喏,奏章就在眼前,你自己看了就晓得我究竟是喜是怒了!”   ……………………………………………………………………   好吧,看到最后一句,吾忽然觉得警钟大作!   于是我要求认为是爱我的!!!再给人家次机会看完下面一章嘛……   这次我一定要争取拿到“惊喜”,当然你们还是要爱我哟!   [挽袖子]   第五十七章 惊喜还是爱我(中)   牧碧微好奇心起,低头一看,先道:“咦,是计兼然的具本?他说了什么?”   这奏章并不长,她几眼扫完,微微蹙起眉:“计兼然也要致仕?”   “之前陛下加冠,蒋遥请退的时候,他亦请从,只是蒋遥去年和年初都大病过一回,一直到五月里精神犹自不济,的确做不了什么事,高太后也认为再留他在任不但无用,反而会给陛下落个不体恤老臣的名声,还不如提早物色新的左相人选。”聂元生在她颈侧吻着,此刻抬起头来一叹,道,“只不过虽然先帝当初选他们两个辅政,为的是他们与后宫干系不大,也不涉军事,和曲家高家也没有什么紧要的姻亲,走的是诗书传家的路子,因此在有资格有能力辅政的臣子里最让先帝放心,问题是这两人究竟都是世家出身的。”   牧碧微点一点头,了然道:“即使一文一武,但相比如我外祖父那样的官吏,蒋遥也好,计兼然也罢,到底更愿意提拔和信用高家曲家这样的人家的子弟。”   “所以他们两个一去,有资格顶上的不是高家曲家的直系之人,就是他们的重要姻亲。”聂元生苦笑,“因此我跟陛下进言了半晌,陛下才同意留下计兼然继续主持朝政,即使如此,你看这里这些……”他扫了眼四周堆积起来的奏章,摇头道,“计兼然是右相,原本就一直帮着蒋遥打下手,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性格,一言以蔽之,乃是善谋不善断,远不及蒋遥多谋远虑,否则也不至于有如此多的奏章要批阅。”   牧碧微伸手揽住他脖子,道:“朝政呢我不是很懂,只是,你这几个月代陛下改下来,仿佛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罢?既然如此,左右不过多改几本,那计兼然既然是善谋寡断之人,想来换个新的左相,也不能做的比他更差多少罢?”   “唉。”聂元生摇了摇头,“不是改奏章的问题。”   他解释道,“陛下不常上朝,但朝臣每日里,或者至少每几日,都要到议政馆里聚一聚,你看。”   聂元生说着随手从御案旁拿出一迭手稿来,上前笔走龙蛇,似是匆匆写就,“这是议政馆里的人记下来的,我改奏章也要先看了这些才决定如何改……陛下不愿意上朝听政,所以就折中了这个法子。”   “我晓得了。”牧碧微拿指尖在他胸前划着,若有所思,“你是怕计兼然走了之后,议政馆那边没个能镇场的人!”   “不只是没人能镇场。”聂元生摇头,慎重道,“是没人能压得住了高传、曲伯洋!”   他道,“不说他们两个,就是沈豁,也不是和我无仇,你别看如今我代笔的事情还没传出去,但陛下批阅奏章总要我入宫陪侍,外头早就在传陛下对我极为宠信,批阅之时许多都是我的意思——曲叔清、沈庆、高荭,一般做过陛下的伴读,这三个人如今被冷落,与我不无关系,计兼然如今丧了妻,又比了我祖父当年的例子求退,这是铁了心要退了,没个够分量的人在议政馆里制衡,就算朱批的笔是握在我手里,怕也是举步艰难。”   牧碧微皱眉道:“原本丧妻夺情到底容易些,何况计兼然如今身为左相,但他却提了临沂郡公来比,谁都晓得陛下如今信重你,如此的确不好留了。”   她眼珠转了一转,忽然捏拳在聂元生胸前打了一下,嗔道,“你少来装着为难了,既然为难,怎的方才还那样欢喜?”   聂元生被她打了好几下,这才含着笑握住了她的粉拳招供道:“这高兴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高七!”   “这关七郎什么事?”当初牧碧微才进宫的时候,头次随驾春狩,至西极行宫,结果被如今的光训、当时的容华何氏算计,差点没了性命,中间这高七郎是帮过她和聂元生,甚至以一只金狐让聂元生彻底洗清了与宫人往来的嫌疑的。   牧碧微虽然此后鲜少见到他,心里到底也念着一份情,这称呼不知不觉就亲人了起来。   聂元生眯眼道:“你可知道飞鹤卫如今的副统领是谁?”   “仿佛是……计筹和高苍?”牧碧微因为早先打算替牧碧城设法弄进飞鹤卫里去,也是打听过些消息的,此刻顿时明白了过来,“高七前年年末的时候调进了飞鹤卫……但计筹虽然是计家人,却只是计兼然的隔房侄儿,未必需要丁忧罢?”   聂元生轻轻一捏她面颊,慢条斯理的道:“你在宫闱里不知道,这计筹虽然隔了一房不在丁忧之列,但与计兼然的夫人却情同嫡亲母子,这里面是有原因的,计筹之父计曼年轻时候恋上了一个贫家女郎,一心一意想娶那女郎为妻,只是那女郎家贫也还罢了,却是庶族,所谓士庶不婚,计家自诩书香门第,哪里肯答应?结果计曼胆子也大,竟携了那女郎私奔,后来被抓了回来,计家给了他两条路,一个是打死那女郎,随他怎么闹去,另一个是娶家里给他预备的妻子,那女郎呢,计家保她一命,以侍妾的身份伺候计曼。”   听到这里,牧碧微不由嗤笑了一声:“计曼这边昏了头不去说他,那女郎也忒是糊涂,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既然愿意和计曼走,显然是对他有意的,怎么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没的辱没了自己清白的名声?若是没有这一回,纵然做不得正妻好歹还是个贵妾呢,也不必过了门后被婆家瞧不起!”   聂元生低头嗅了嗅她发丝,笑道:“一对糊涂人罢了……只不过计曼虽然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对这侍妾却是独一份的,他那妻子怎么受得了这个?忍了几年,到底将那侍妾狠狠收拾了一顿,计曼心疼得不得了,当下叫嚷着要休妻,把计家岳家都气了个半死,他那妻子也爽快,直接求了家中做主和离,当时计家赔了姻亲多少不是才了了这件事情……嗯,我想起来了,你家沈太君一向规矩严,你说在闺阁里时很少出门,难怪不晓得——这正妻一走,计曼又是这摆明了宠妾灭妻的样子,和计家差不多人的人家谁还肯把女郎嫁过去受委屈?就是门楣低些的,想嫁女总是有所求,可计曼不过一介纨绔,又有个拼着气走元配也要护着的心肝,那些人家也没糊涂到这份上!”   “这还真是个心肝。”牧碧微笑着推他问,“然后呢?”   “你岂非也是我的心肝?”聂元生调笑了她一句,被牧碧微掐了一把,笑着反手握住她指尖,方继续道,“然后计曼就没再娶妻,他后院里自然就是那侍妾做主了。”   牧碧微就问:“这计筹是谁出的?”   “还能谁出的?”聂元生哂道,“计曼对那侍妾爱得死去活来,偏生那侍妾连生了三个女郎,上头长辈能不急么?硬逼着他纳了几个妾,到底生下计筹来,自然,那侍妾就想抱过去养。”   “一个侍妾养什么孩子?”牧碧微道,“所以计兼然这边就接了过去?这也不对呀,计曼那一房难道没人养了?”   聂元生笑着道:“你不知道——一来计曼的长辈身体不好养不得,二来,那侍妾见自己养不了,也不许旁人养,日日撺掇着计曼到处去闹,后来是计兼然的夫人看不过眼,当时计家以计兼然官位最高,也最具威严,计曼最是怕这个隔房的伯伯,因此那夫人就把计筹抱到膝下一起抚养,视同己出……这件事情虽然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邺都记得的人可也不少,计筹但凡有半点良心,连计兼然都以此为借口要致仕了,他不丁忧,怎么可能?”   “高七是高家人,加上我帮着说话,这空出来的副统领之职,至少有七八成把握。”聂元生叹道,“一得一失,然而到底还是亏了啊!”   牧碧微推了推他:“你说这个我正要告诉你,我那阿弟,可也十五了,方才过来寻陛下,就是想荐他进飞鹤卫,只是我到底没直说,只求陛下这回秋狩带上了他,届时到御前一见,道是给他份体面呢……你可得帮说说好话。”   “这有什么难的。”聂元生笑着道,“还值得你亲自跑这一趟?”说着语气一柔,“可别是特特为了瞧我才来得罢?”   牧碧微眼波流转,忽然伸手揪住他耳朵,使劲一拧,哼道:“你个没良心的还好意思说!所谓逾墙搂处子,说的都是男子行径,你如今竟要我翻.墙越户的来看你!”   聂元生哎哟了一声,并不敢挣扎,只好分辩道:“我这儿岂不是忙着……”   “再忙,那一位成日里能过来几回?还不都在东暖阁里胡天胡地!”牧碧微恨道,“当初晋封时,我弃了其他宫,独独挑了长锦宫,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冀阙到长锦宫不但近,还有条最僻静不过的路途!”   聂元生被她揪得连连求饶,牧碧微出足了一口恶气,这才满意道,“看你还晓得认错,这回就饶了你,若有下次,哼哼!”   “是是是!”聂元生诚恳的说道,“娘娘这会且回去,微臣回头定然亲自往长锦宫澄练殿里叩见娘娘,若是不至,娘娘只管罚微臣,怎么罚微臣都无怨言!”   “你想得美。”牧碧微到底放下手来,在他额上用力一点,嗔着道,“到时候啊我就把你一棍子敲晕了丢进澄练殿的湖里去,喂那些锦鲤!”   第五十八章 惊喜还是爱我(下)   “世妇这边。”戴世妇被王成引着,鬼鬼祟祟的借着宣室殿里的花木向后宫行去,正经的世妇至宣室承宠,离开时竟这样仓促狼狈,实在是很难不生出尴尬的心思来。   贴身宫女阿鹿扶着她手臂,低声提醒着足下,一直到宫门口,三人才松了口气,戴世妇犹豫了下,摘了手上镯子塞进王成手里,低声道:“小王公公,今儿怎的……”   她方才正与小龚氏——宣室殿新上任的龚中使一起伺候着姬深,正纵情恣意的时候,不想王成忽然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急急的附到姬深耳畔说了几句,便见姬深脸色大变,当下将两人都推了开去,留下一句叫戴世妇速速跟了王成离开的话,就将阁外另一名内侍叫进里间帮他更衣!   戴世妇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   王成心中掂量着手里被塞的镯子的分量,悄悄瞄一眼断出是赤金嵌宝的,心下便是一动,又想牧碧微待戴世妇显得格外亲近,心里有了决断,先左右一看,显示此事非同小可,戴世妇也敛了容色,示意阿鹿留心观察,待阿鹿踮着脚看过,小声道:“这附近没人。”   这才换了慎重的神色道:“世妇想是知道……自打五月里陛下加冠后,因左相致仕,许多朝政无人处置,都是陛下在忙?”   戴世妇点头:“可今儿这事……”   “陛下虽然每日里改着折子,可那到底是累人的事情,总也要休憩一二,对不对?”王成当然不可能把真相告诉她,但给戴世妇个解释,免得她惶恐以为自己惹恼了姬深却没问题,压低了嗓子道,“可前朝那帮迂臣,却常常向陛下说什么白日宣……”他咳嗽一声跳过了三人都晓得的那个字,“又说当专心国事不可懈怠,这不,御史大夫崔畎求见,若叫他在白昼看见世妇……”   “原来如此!”戴世妇恍然大悟,却将一颗心放了下来,不禁恨道,“这帮臣子实在可恶!先不说陛下乃是我大梁之主,圣体安康何等重要,一心一意的盯着陛下操劳,若是累坏了陛下他们可担当得起?再说子嗣……”   说到这里,戴世妇忽觉得失口,连忙住了声,脸色微变的看着王成,王成却是笑着道:“可不是么?也不只世妇受委屈呢,上回陛下正批着奏章,宣徽娘娘亲手熬了羹汤送过来,才走到了回廊上,恰被也正好入宫的计相遇见,事后在陛下跟前足足唠叨了一个多时辰不说,甚至还说了许多宣徽娘娘……”   戴世妇抿嘴道:“真是讨厌……却多谢小王公公了!”   “世妇说的什么话?奴婢也不过多一句嘴罢了。”王成笑眯眯的说着。   这番经过,不多时就由葛诺报到了牧碧微跟前,彼时牧碧微已经回到澄练殿,且陪西平描完了今天的字,正叫了阿善几个闲聊,也逗一逗西平,听挽袂进来说葛诺求见,众人忙噤了声,挽裳主动寻了个借口把西平公主带了出去。   葛诺如今做了澄练殿的内侍之首,但因宫中规矩,上嫔才能用奚仆一级的内侍,因此还是身无品级,他为人精明,远在挽袂之上,这两年做事也很尽心,牧碧微虽然惯常用着阿善,对他也不是不倚重,听得他进来,几个近侍都晓得定然有事。   “奴婢参见娘娘。”葛诺进来行礼,牧碧微抬手命免了,道:“是什么事?”   葛诺便将王成那里传来的消息说了,如今室中也没外人,除了阿善和挽袂,就是挽襟、素歌并素丝,后两个是牧碧微要栽培了接挽字辈的班的,等闲消息自不会瞒她们。   这会听了葛诺的禀告,牧碧微笑了一笑:“王成报了这个消息,你可给他好处?”   “奴婢给了他一个荷包,和往常差不多,只是一把银珠子。”葛诺道,“奴婢想着戴世妇不过那么回事。”   牧碧微转着腕上镯子,也没多说什么,道:“左右他在戴世妇手里定然先拿了一笔,你这回给的也不少了。”   葛诺思忖这语气仿佛是怪自己给少了?他心想戴世妇和澄练殿的关系不算很好,但也没针对过澄练殿,而且也不是宫里出风头的人,最重要的是这番话听来听去到底也没什么分量,却又值得几钱?   只是牧碧微乃是主子,葛诺还是认真道:“求娘娘指点!”   “他才送走了戴世妇,一转身就过来告诉你的事情,多少有些重要。”牧碧微淡淡的道,“下回若有这样的情况,记得按着大事给。”   “娘娘教训的是。”葛诺立刻明白这是牧碧微不想把事情说清楚了,忙道,“是奴婢疏忽了,王成当时说他送完戴世妇,趁着没人留意他几时回去才来寻奴婢说几句闲话,奴婢还道他当真是说闲话呢,奴婢这回可是笨了!”   牧碧微如今脾气比两年前好了许多,至少表面上好了许多,听了也没责怪,笑道:“王成不是不懂事的,你下次给他补上便是。”   “奴婢遵命。”葛诺忙道,“若是娘娘准,奴婢明儿个恰好不当值,正好请王成休憩时到奴婢住的地方喝几盅,也好给他赔个罪?”   “到时候叫厨房给你留几道好菜。”牧碧微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对阿善道,“前两日做的酒酿今儿个该好了罢?叫挽衣亲自下厨,晚上正好给玉桐做一道酒酿鱼,她向来喜欢这个。”   又特意叮嘱,“多搁点酒酿,玉桐就爱那味道。”   阿善一怔,似有所觉,挽袂与葛诺早在伺候牧碧微前就姐弟相称,如今见话题从葛诺的失误上转开,自然巴不得,忙接话道:“殿下上回吃过次,酒酿放的略多一点,第二日就起迟了,若是放多点,怕是明儿也会起晚呢!”   “不打紧,这个东西吃不坏人。”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方才本宫和陛下说话时,陛下也说了不要太拘束她,如今这季节本是该吃蟹最好的辰光,偏生玉桐因着身子的缘故已经不能吃那个,这能吃的上头就任她些去罢。”   挽袂忙应下。   ………………………………………………………………………………………………………………………………………………   遥遥更声传来,澄练殿中一片寂静,惟独寝殿之后,兀自有水声潺潺。   浴房中雾气蒸腾,阿善只着短装,高高卷起了袖子,仔细的将一盒芬芳的花露一点一点拍在牧碧微的肩、颈等处,目光之中,却充满了忧虑:“这太冒险了。”   “这宫里待的怪没意思的,偶尔冒次险,又有何妨?”牧碧微吐出一片色泽嫣红的玫瑰花瓣,轻轻笑道。   “女郎,这是株连家族的事情!”阿善停下手,低声警告。   牧碧微张眼一笑:“所以,他会特别小心!”   阿善沉声道:“小心?宫闱大内,所有出入皆有记载!就算他能够悄悄过来,可若有人在宣室殿那边寻不到他,岂能不疑心?”   “他应付这样的场面也不是头一次,必能够做好的,不然答应我做什么?若非肯定他自有办法……阿善你看我是自取死道的人么?”牧碧微懒洋洋的重新合上眼,把头靠住了桶壁,低笑,“真是……就许姬深打着批阅奏章的幌子私下里却马不停蹄的召幸妃嫔,合着我一定要在这里乖乖巧巧的守着那昏君的召见不成?”   她轻蔑一笑,“那却也太便宜姬深了罢?”   阿善气恼的把花露一丢:“奴婢是为女郎担心!”   牧碧微慢条斯理道:“你如今担心也晚了,我已经与他约好了。”   “真希望陛下忽然召见他,使他过不来!”阿善气咻咻的说着,到底还是拾起花露,继续替她收拾了起来。   牧碧微合着双眼,轻声道:“他若是过不来呀,他可就惨啦!”   阿善气得不去理她,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牧碧微偶尔拨弄桶中水声间或响起,室中雾气弥漫,掺入花露的香气,有一种馥郁芬芳又旖旎的气息,如纱如衣的裹住了人。   肌肤上的抚触拍打忽然停下,阿善似已替她将花露拍遍了水上的肌肤,顿了一顿后,再次抚上她肩头的手忽然下移,摸向水中,却不想才一动,就被牧碧微闪电般扣住了手腕!   “抓了个现行了罢?”牧碧微张开眼睛,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来,却见身后浴桶外,原本正伺候她沐浴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襟上还飞溅了几滴不起眼的朱砂的聂元生,他一手拿着装花露的盒子,另一只手正不老实的按在了牧碧微胸前,恰被她扣住,牧碧微难掩得意之色,斜睨着嗔道,“我进殿去你能察觉,这沐浴的地方凭你足音再轻,道我不晓得吗?”   说着,目光向下,朝他腰间轻轻一吹,水雾散开,现出一只五彩丝绦系着的香囊来,聂元生立刻明白,俯身在她额上一吻,有些无可奈何:“来时匆忙,也没处放……这几日奏章太多,不能不带些提神之物在身上,闻惯了不觉得,倒忘记这薄荷气息最是浓烈,你方才还去过宣室殿,岂能不知?”   “输一局,罚你先出去!”牧碧微摇了摇扣住他的手,眼波流转道。   “我现在就赢回来。”聂元生被她扣住了一只手腕,此刻闻言,随手就将那花露连盒子丢进水里,惹得牧碧微轻斥一声:“这花露我沐浴后一直要用的!进了水可不成啦!”   “微娘肌肤这样好,所谓雪肤花貌不外如是,要什么花露?”聂元生甜言蜜语,空出来的手早已抚上她裸.露在水上的香肩,笑声中带进了奇异的喑哑,“我才装聚精会神引了你近前……你就这样引我一过来就迫不及待的靠近来吗?唔……看来这一局却是你赢了……我得越发努力才是!”   内间男女语声喁喁,夹杂着吃吃笑声,显得欢悦而恣意,屏风外还在迟疑要不要立刻退出去、或者进去阻止劝说的阿善,阴沉着一张脸,听到一阵哗啦水声,随即是水滴于地砖上的声音,一路向屋角屏风后而去,面色几变,最后到底一咬牙,拂袖出屋……   屏风后,锦绣琉璃榻上,石榴红描金绣折枝牡丹被面鲜艳若血,直欲滴下,牧碧微仰卧被上,肌肤当真是如雪如脂,偏又被热水浸出微微粉色,与被面相映,当真是活色生香。   她才从水中被抱过来,室中水汽腾腾,犹自未散,弥漫之间虽然不着寸缕,望去却仿佛多了一件纱衣,若隐若现,聂元生俯于其侧,一手揽了她腰,一手撑于枕畔,轻而柔的吻频频落于她颈侧,低笑:“微臣奉召而来,未知娘娘有何奖励?”   “奖励?”牧碧微反手搂住他脖子,双颊晕红,媚眼如丝,素来显得楚楚柔弱的风姿之中,另染了几许娇媚,她微微抬起头来,亦凑近聂元生耳边,嫣然道,“那就奖你不必喂前头那些锦鲤了?”   聂元生眯起眼,忽然用力在她肩上咬了一下,待牧碧微低呼过了,才哑着嗓子道:“这区区奖励可对不住我千方百计的引人进宫搅局,好使我得以暂时脱身啊!”   牧碧微眨了眨眼睛,露出可怜之色来,说的话却是:“人家若是偏不奖励你……你怎么办呢?”   “那……我也只能自己先取了再说了。”聂元生俯首,用力吻住她唇,翻身压下……   ……………………………………………………………………………………………………   话说,我会告诉你们,我有点没把握一次写满一章惊喜   所以才让戴世妇神马的乱入了下吗?   但,先看到戴世妇,正失望间看到分割后,有木有惊喜??   这次绝对是认真写甜蜜了有木有!   你们看你们看,全是互相调戏木有勾心斗角木有相杀也木有谈正事哟!   然后,我会告诉你们,最后千字我写了一个多小时么……   所以来告诉我你们很惊喜吧!   鼓励鼓励人家嘛[努力要表扬   [那个谁,不许对我说“我偏不说惊喜”,这样的话,吾也只有……嘿嘿,你们看本章最后句……咳咳,但是呢,为了满足一定要爱我的人,我可以接受惊喜后爱我!]   在这里感谢德妃和月妃的心理建设及开导,我终于可耻的突破了亲热戏描写个接吻都要带几天的负罪感,向……向和谐步骤进军了……   然后,汐,汝可不要学哟!要乖!(看啊,我是多么的注意不要带坏了还没长大的LOLI们?我真是太高尚了!!   第五十九章 计笮   夜深人静,室中水雾也已散尽,惟独花露的芬芳袅袅,依旧缠绵于室,使气氛依旧甜腻而旖旎,纱灯置于屏风前,隔着薄如蝉翼的绣屏照到屏风后的榻上,那光便朦朦胧胧,牧碧微懒洋洋的靠住了聂元生的胸膛,拿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一点的道:“三更了还不急……你用什么法子哄得了那一位脱身的?”   “今儿高七轮值。”聂元生言简意赅一句,牧碧微已经晓得了他的意思,不禁用力戳了一下,笑着道:“怪道你看见了计兼然为老妻守丧的奏章且忧且喜。”   聂元生把玩着她的一缕乌发,慢条斯理的道:“也是先有御史忽然进宫求见,陛下吓了一大跳,你也晓得他白日里同时召了戴世妇并龚中使伺候,究竟心虚,所以急急打发我出宫不说,生怕我被旁人看到,勒令宣室殿的侍者不拘看到我去什么地方都要避开且闭嘴……”   “哟,是哪个御史这样及时雨呢?”牧碧微斜睨他一眼,嗔问道。   “是崔畎。”聂元生懒懒道,“同昌公主的表舅。”   牧碧微这两年没见过同昌公主几次,这会便多问了一句:“公主虽然尊贵,但仿佛太后不甚喜欢薄太妃,跟着对公主也不冷不热,这两年如非大典,都不见同昌公主的影子,一直躲在了鸿寿宫呢——这一个崔畎会帮你,可是与同昌公主有关系?”   “同昌公主今年也有十三岁了。”聂元生笑着俯首吻了她一下,才继续道,“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女郎也到了物色夫婿的时候,何况皇家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下降仪式繁琐隆重,更要提前相看,但你瞧甘泉宫只作不知……高太后究竟才是嫡母,薄太妃再担心同昌公主,总也不可能越过了她去给同昌公主挑选驸马罢?”   “崔畎是薄太妃的表兄,倒也难怪会进这么次宫。”牧碧微想了想,道,“可你忽然叫他进宫来吓唬那一位,就不怕他误打误撞的……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么说着,她有些担心起来,代君御览,可不是什么小事……   就听聂元生低笑了一声,道:“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只不过是把计兼然为妻守丧的消息告诉了他……唔,你不晓得,是这么回事——高太后不是一直不提同昌公主的婚事吗?这也是有原因的,毕竟高阳王的婚事太后寿辰上才提起来,高阳王是兄长,同昌公主当然要排后,问题是高阳王到开春才会明着议婚,以高太后对薄太妃的厌恶,必定不会同意同时为同昌公主操办,而温太妃素得高太后喜欢,高阳王又是王爵,他的婚事操办下来,没个一年半载怎么可能?这还是人选易定的情况下,等高阳王娶完王妃,高太后若再借口累着了休憩个半年一年的,薄太妃又敢说什么?”   牧碧微拿指甲轻轻拂着他胳膊,才擦过凤仙花汁因而嫣红似血的指甲与聂元生白皙的皮肤相映,煞是醒目,她笑着道:“这又和计兼然什么关系?”   “薄太妃担心这一点,也知道薄家不够分量,就设法托了崔家,虽然崔列荣入宫后还没得宠就失了宠,但崔家究竟是望族。”聂元生解释道,“打算趁着太后不注意的时候先把人选看好,届时若高太后存心耽误同昌公主,也好有个底儿。”   “什么有个底儿。”牧碧微偏了偏头,含嗔带笑的仰头望住了他道,“该不会叫堂堂公主闹出和哪个小郎君私会的消息来罢?”   聂元生微哂:“崔家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不过是想看好了人,等个合适的时候到圣驾这里求过了,再婉转得太后准许。”   “难怪崔畎会帮你……咦,这可不对呀,你不是说他是为了计兼然的具本才匆匆进宫的?”牧碧微又道。   “据说,崔家原本物色的人选里,最看好的却是计家的计笮。”聂元生漫不经心的说道,“计笮就是计兼然的嫡四子,才貌俱全不说,虽然不是长子,却是计兼然膝下众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他比同昌公主就长一岁,你知道计兼然因早年对陛下的劝谏,知道陛下对自己非常憎厌,惟恐在任越发惹陛下不喜,又怕退任后陛下想起来算帐,所以对膝下还没成亲的子女的婚事格外上心,这计笮至今没有婚配,如今母亲去世,自然更不能提了。”   牧碧微眨了眨眼睛,俯在他身上问:“崔家替同昌公主打探么也只是躲在私下里的事情,他听到这消息失望归失望,这么急急的进宫……想做什么?”   聂元生一笑,忽然俯耳道:“你想知道么?”   “快说!”牧碧微见他故作玄虚,哪里肯依,抬手便推了他一把,嗔道。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聂元生一本正经道。   牧碧微眼波流转,斜睨他道:“我偏不亲!你能奈何我?”   聂元生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若要拒绝,好歹也拒绝得委婉些,这般不留情面,岂不叫我伤心?”   “你伤什么心?”牧碧微见他眼神哀怨,不由笑出了声,抬头在他颊上吻了吻,笑道,“好啦,你说罢。”   聂元生这才满意,继续道:“他进宫当然不能说同昌公主,却可以说计家的事,与陛下商议是否夺情……当然他的目的还是想探听陛下的口风,看看陛下对计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不然,计笮再好,楼万古的例子放在了那里,薄太妃和崔家是不指望同昌公主能够嫁到一个何等显赫的郎君了,毕竟谁能显赫得过皇家去?但也不想遭遇楼万古那样的无妄之灾就是了。”   牧碧微道:“我就奇怪了——按理说薄太妃早年恶了太后,连带着同昌公主也不得重视,堂堂御妹如今在这宫里还不及西平和新泰引人注意,若是换了我是薄太妃,为着同昌公主将来不至于被为难,也该将公主尽量往曲家、高家嫁呀,崔家怎么就看上了计家?”   聂元生不觉笑了:“你道崔家没打过这样的主意?可是太后的态度放在了那里,尚主虽然荣耀,可这荣耀也是从皇家来的,公主又怎么和太后比?再说这位公主还不是陛下同母,同母的宣宁长公主,都曾连累驸马楼万古及整个楼家被冷落打压,同昌公主身为先帝幼女,至今还没得到长公主的封衔,只能和如今才三岁的西平、新泰同级呢!”   “如此说来太后却是当真厌薄太妃厌得很哪。”牧碧微一直觉得高太后重视颜面,连孙氏、何氏这样的她都忍了,薄太妃当年再怎么得先帝喜欢,如今也已经时过景迁,人都搬到了最偏僻的鸿寿宫里,守着同昌公主谨慎小心的过日子,这么几年下来,想来高太后就算再不喜欢她们母女,场面上的事情总不会亏待了她们。   不想高太后嘴上不说,却显然没有就这么放过薄太妃的意思,不由惊奇道,“薄太妃当年究竟做了什么,竟叫太后厌她如此?”   聂元生微哂道:“你不要以为太后虽然对孙氏不喜欢,又恼何氏背叛过她,就恨她们两个胜过了薄太妃!孙氏、何氏毕竟是陛下的妃子,算起来连太后的正经儿妇都不算呢,那薄太妃当年尝叫太后与先帝彼此扶持的几十年情份生出裂隙,先帝临终除了叮嘱陛下外,就是惦记着要太后好好的待她……你说太后到底更恨哪一个?”   牧碧微顿时对高太后肃然起敬:“即使如此,薄太妃与同昌公主竟然还好端端的活在了这宫里头,衣食不缺,却是我从前小觑了太后,到底太后胸怀宽广。”   几十年彼此扶持的情份,中间还有济渠王夺储时的如履薄冰,以正妻之尊,却被个后来者那么轻描淡写的划开,牧碧微扪心自问,换做了自己,先帝在世的时候没办法,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不忍,先帝一驾崩,她若不迫着薄太妃去陪葬、叫同昌公主幽禁宫廷一辈子,她哪里出得了那口气?   聂元生知她性情,淡然一笑道:“所以崔家思来想去还是想找蒋家、计家的郎君,毕竟蒋遥和计兼然受先帝之托辅政多年,即使他们卸任或离世后,两家声势肯定会衰落,但有辅政多年的名头在,就是高太后想迁怒也要顾忌一下名声。”   牧碧微把话接了过去,悠然道:“却不想,高太后或者有所顾忌,那一位可就未必了,他厌蒋、计二人甚,早两年我才进宫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他发誓要料理了这‘两个聒噪的老货’,崔家这一回可是选错了人!”   “世家么,揣测上意总也脱不了自己的习惯。”聂元生轻描淡写的说道,“他们做事讲究颜面,却总是忘记今上可不比高祖、先帝那么在乎青史上的评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计家如今还不知道崔家和薄太妃这边的打算,若是知道,怕是更不敢答应,不然将来陛下记恨起来,太后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更别说帮着说情,这不是要计家的命?”   牧碧微却冷笑了一声:“我看啊尚不尚同昌公主,指望太后那都是没影的事情!”   聂元生知道她是想起了当年牧齐和牧碧川因与何氏结仇,被何氏在姬深跟前进谗言,从雪蓝关拘回邺都治罪,牧齐还是做过先帝伴读、先帝临终也惦记着提起、论起来也算是高太后跟前比较熟悉的外臣呢,高太后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第六十章 意外   聂元生安慰的抚了抚她肩,笑着道:“不过是太后肯起个头,旁人帮着说话,打量着陛下若是要罚,总也要看几分太后的颜面罢了。不过你说的也是没错,太后不是那等肯保人的,别说牧令,就是当年的莫作司、萧青衣,虽然各自对伺候的妃嫔下了手,哪个不是得了太后的意思?太后任凭她们被陛下处置了,因着事发也是情有可原,但事后顾忌着陛下,连口薄棺都没赏,换了谁不心冷呢?”   “这也是她如今做到了太后,可以不必管那么多人怎么想。”牧碧微想着就来了兴趣,推他一推问道,“她当年可也是这个样子?”   “当年?”聂元生思忖了片刻,笑着道,“我却不是很清楚,你也知道我一向是跟着陛下的,陛下打小归高祖皇帝抚养,先帝时,名义上回了太后身边,但一来陛下与广陵王有罅隙,当时也到了独居的年纪,就不爱往太后那边跑,二来先帝自忖时日无多,给陛下的功课繁忙得紧,别说陛下没空,就是我与其他三个伴读,觑着先帝不留神,少不得也要代一代笔。”   牧碧微听着,便诧异道:“难道你摹仿陛下的字迹就是那个时候起的?”   “另外三人却是不知道的。”聂元生笑着道,“我打这代笔批朱的差使的主意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岂能叫他们知道了去?”   闻言,牧碧微正待说话,却听外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在这深夜之中,格外的引人注意,两人不约而同住了声,牧碧微皱起眉,没有出言询问,而是先对聂元生比了个小心的手势。   聂元生早听出来的只是一人,他自负武艺,是以并不惊慌,依旧慢条斯理的抓了一把她散下的乌发把玩着,示意牧碧微不必紧张,不多时,就听门被打开,有人走过外头的大屏风,轻轻咦了一声。   这人才咦出声来,牧碧微脸色已经一变!   这声音不是阿善!   果然,接着便听来人仿佛自语道:“娘娘既然歇下了,这边怎么还没人收拾?亏得我路过看见灯火进来看了下,不然,还不知道丢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那人似在浴桶边走了几步,收拾了一些东西,过了片刻,那人又抱怨道:“这桶可真沉,还是得葛诺他们过来收拾才成。”   就听脚步声要离开,似打算去叫人,牧碧微正在犹豫,却见聂元生默不作声,飞快的从榻下拾起一支自己鬓发间散落下去的赤金钗,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毫不迟疑的屈指一弹!   金钗扑哧一声穿透榻旁屏风上的花鸟绣面,激射而出!   清楚的重物倒地声!   牧碧微怔了一怔,方听聂元生缓缓道:“我方才随手将外袍解在了外头。”   “我本想着设法诓她过来再动手。”牧碧微从已经破出一个窟窿的屏风上张望了下,看着外头穆氏的尸体,并不惧怕,反而冷笑连连,“因当年进宫时,在绮兰殿里的教训,我沐浴的时候,除了阿善或挽袂,向来不许旁人在的,就是事后收拾,也有阿善看着,旁人都不许靠近,从她进来我就觉得不对!”   说着,她俯身抓起榻下的衣物,正色道:“你先走吧,我这就出去看看,阿善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聂元生接过自己的中衣却没有立刻穿戴,而是笑了笑:“莫急,我来时绝对不曾被发现到了此处,我看这宫人独自进来也是因为没把握,不然叫上一群人冲进来,就算全杀了,消息到底也封不住。”   “枉我自诩治宫严谨,却不想……嘿!”牧碧微脸色阴沉,她心里恼得紧——若是旁人进来,她也未必会如此生气,毕竟她进宫仓促,除了阿善外一个从前的旧人都没带,就是挽袂、葛诺等人,也只比挽襟、挽裳早伺候她不到一年罢了,这样短短辰光里调教出来的心腹,偶然看走了眼并不奇怪。   但这穆氏,却是念着姜真珠之死,并西平公主之面,这才特特保了她下来,不想穆氏前次挑唆着西平公主多心不说,现在竟然还做起了刺探自己的事情来!   牧碧微深恨穆氏不知好歹,又想到阿善本该守在外面,不使任何人靠近,怎么还叫这穆氏闯了进来不说,更在室中转了一圈才要离开?   聂元生看她脸色也晓得她心情这会很不好,他随意披了中衣,散着长发走了出去,不多时却是抱着沐浴前阿善取来的衣物回到榻上,笑着道:“这也是件好事,你究竟进宫日子短,内司那边就是雷墨也才接过手来,改日叫他把你宫里这些人的经历都查一查,届时给你送上一份,你也好心里有个底,不然这宫人继续隐藏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做下事来?”   牧碧微被他说得冷静了些,又见聂元生拿着亵衣在自己身上比划,他指节修长,指缝之间兀自有一抹朱砂的痕迹,然而比划的姿势却极为笨拙,不觉扑哧一笑,自己接过,嗔道:“连衣服也不会穿?”   “多替你穿几次,我便会了。”聂元生一本正经的说道,“嗯?我瞧你穿的也不难……我试试?”说话之间便动上了手。   牧碧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啪的一下打开了他,白眼低声训斥道:“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左右这宫里的井也不加盖子,更偏远些的地方,平常从未有人过去。”聂元生并不紧张,淡淡的笑了笑,“依你手段,想来即使知道今日之事,敢生这个异心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都没了换批人就是。”   “若是晓得就好了。”牧碧微蹙起眉,一边随手从榻上摸到了一支长簪胡乱绾起发,一面冷笑着道,“承光殿上上下下的宫人,我就要了这一个穆氏。”她用力将长簪插入发底,聂元生伸手将散下来的一缕略短的碎发替她别至耳后,又取过了外袍来替她穿了——这个却简单,道:“你是疑心她过来反而带坏了你这里本来的人?”   牧碧微摇头:“谁晓得是谁带坏了谁?我想姜氏生前很是信任倚重这穆氏,那么她对姜氏留下的西平公主总该有几分忠心,想要西平好,我就不能倒,这个道理穆氏不该糊涂到了想不明白的地步——再说,前几日死在永巷的那一个林氏你晓得了罢?自我到这长锦宫起对这里的宫嫔一向就留意着,一直到了去年唐氏才派了人来哄着她呢!你方才说的是极,我就吃亏在进宫日子短,身边也没个在宫里日子待得久又可心的人,想打探些陈年旧事,尤其是几个宫人的经历也不容易!”   顿了一顿,她任凭聂元生替自己系上衣带,恨道,“穆氏一直担心我将来有了亲生骨肉会亏待了西平,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本想着不叫她再服侍西平就是,她到底是做过青衣的人,论场面见识比挽袂她们几个强得多,就说对宫里许多事情上的熟悉连阿善也是没法比的……我不信她今儿闯进来没个人撺掇!”   “能撺掇她可不是寻常宫人了。”聂元生点了点头,这会牧碧微已经穿戴完毕,他还是只着了中衣,只是说话的光景,他手脚利落,几下就将外袍穿起,束好腰带,又拿过旁边的玉簪攒好了发,几乎是几息之间就恢复了风姿翩然的模样,慢条斯理的挂着香囊,道,“我陪你看看。”   牧碧微失笑道:“你怎么陪?我这会可不只是要出去问阿善,也要问挽袂她们……”   “你去问便是。”聂元生微哂道,“除了阿善,她们又怎么知道我在?”说话间又替她将衣襟拢了拢,牧碧微醒悟过来他的意思,斜睨他一眼,嗔道:“别处可有什么?”   “无妨了。”聂元生仔细打量她一番,点了点头。   第六十一章 同伙   澄练殿里给牧碧微陪夜一向是阿善的差使,姬深留宿的时候才会加人伺候,似今晚挽字辈的大宫女也都去睡下了,这么仓促被叫醒,召集到了后殿,都是摸不着头脑。   却见殿中灯火通明,牧碧微穿着一身常服,鬓发微蓬,似乎也是才起身的样子,正皱着眉坐在上首,阿善低头侍立在旁,背着光看不清脸色。   挽袂与挽襟对望一眼,上前开口道:“娘娘忽然召奴婢们前来,未知有何吩咐?”   “前几日本宫免了穆氏继续伺候玉桐,着你安排人盯着她,却不晓得她如今在什么地方?”牧碧微拨着腕上玉镯,不冷不热的问道。   挽袂一愣,道:“她……想来如今还在睡着罢?”   “睡着?”牧碧微冷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么你来告诉本宫,几时她住的地方是本宫沐浴之处了?莫非本宫沐浴时用来休憩的那张锦榻竟拨给她用了吗?”   这话说着,挽襟和挽裳都吃了一惊,因管着厨房如今已经少到牧碧微跟前的挽衣亦诧异的张大了眼睛。   挽袂茫然道:“什么?”   “阿善。”牧碧微狠狠瞪了她们几眼,看向一旁的闵氏。   阿善心中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按着她们过来前约好的说法,解释道:“娘娘方才做了个噩梦因此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便着我打了水去浴房里擦洗下,不想中途遇见穆氏,她道自己睡不着恰好出来遇见,问是不是要帮手,娘娘允了,不想方才娘娘才解了衣裙,趁不提防的时候,穆氏竟执了娘娘发上的金钗,意图行刺娘娘!”   四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挽袂和挽襟齐声叫道:“娘娘可要紧?”   “哼!”牧碧微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们一眼,阴着脸道,“若非水面上映出她的动作,本宫侥幸闪过……若说前几日她还看着玉桐时也就罢了,那会连本宫也没多想她,如今已经着你们盯仔细了,居然也容她做下这等事!当真是蠢不可及!”   四人闻言都跪了下去,也不敢叫冤枉,纷纷请罪。   阿善在旁道:“亏得娘娘在闺阁里时练过些武艺傍身,不然,这么个人,简直失心疯了一样,继续带着西平公主,可是要出大事的!娘娘早前亲耳听她对公主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儿,没得乱了公主心思,这才使她离了公主身边,又想着念在了已故姜娘娘的面子上,到底也要给穆氏留份体面,又担心她再带坏了公主,这才使你们盯紧一些,你们却也太过大意了点!”   因为此事是交代给了挽袂的,她如今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道:“奴婢今儿个傍晚,还到穆氏住的屋子外头借着请教针线的名义看过,她那时候正在屋子里绣着一件锦衣,奴婢和她说了几句闲话,问出那锦衣是要给公主殿下预备的……她还说打算趁着这几日娘娘没给她什么差使赶工做完,当时那衣服就差一双袖子上的花纹了……奴婢以为她今儿个夜里会连夜赶工,因此没有多想就走了。”   挽襟和挽袂是一起进宫的,多少亲近些,加上她原本在偏僻的兰林宫里做个粗使,能够一跃为宣徽近侍,固然是自己伶俐聪慧,却也和挽袂在中间的牵线不无关系,在这时候就不能不出来给挽袂佐证了:“回娘娘的话,奴婢与挽袂都是穆氏隔壁屋子里住的,傍晚时候挽袂去看过穆氏,奴婢后来打水的时候也看到穆氏屋子里吹熄了灯,道她是睡下了呢。”   “你们都是一等宫女,住的地方距离后殿不远,但与穆氏为邻,她出门你们竟也不知吗?”阿善斥责道。   两人又叩首请罪。   牧碧微仔细盘问半晌,到底也没问出什么来,脸色就很不好看了,这时候一并陪跪的挽裳叩了个头,问道:“娘娘,那么穆氏如今怎么样了?不知可否先问她一问?”   阿善代牧碧微答道:“那一个黑了心肝的东西,居然要对娘娘下毒手,亏得娘娘反应及时推了一把,倒把那金钗刺进了她心口去!如今已经死了!”   “啊!”四人都吃了一惊,待见阿善脸色不善的看着她们,这才警觉,并不敢流露出同情或惊惧之色,嗫喏不敢多言,上首牧碧微一一打量过来,也瞧不出谁可疑谁可信,心里对穆氏的闯入越发狐疑,就冷冷的道:“叫什么叫?一个背主的东西,咱们宫里是头一次处置么?”   她这么一说,众人免不了要想起林氏来,一时间都不敢说话了。   牧碧微究竟与聂元生相会过一场,这会也觉得有些疲惫了,见实在问不出来什么,又都能彼此佐证方才都在后殿前头侧边的屋子里住着,压根不可能有人溜到后头浴房里去——虽然是大宫女,但挽字辈还是两人同住一屋,如今这满殿上下,能够单独住一屋的也就是阿善和穆氏,后头穆氏自然是沾了她曾为青衣又做过姜氏近侍的光,牧碧微原本指望她能够做个管事嬷嬷,便给了她优待,不想如今反而变成了麻烦。   她心头觉得一口气实在难出,皱眉半晌,到底吩咐四人先退下,阿善又叮嘱了不许多嘴,四人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也没敢提问是不是要去收拾尸体。   等四人都被打发了,阿善走到外头看了看,见旁边屋子里西平公主和陪夜的素丝素帛睡得极沉,折了回来,看牧碧微已经不在正堂,追进旁边白日里西平公主临窗描红的中间,刚好看到牧碧微抬脚进了寝殿最里间,她忙跟上去,见牧碧微一面走一面摘了钗环,埋怨道:“女郎太任性了!”   “你先别说我。”牧碧微在妆台边坐下,随手翻了把嵌宝金梳出来梳了几下长发,冷着脸问,“那穆氏到底是怎么进的浴房?你又是怎么看得门?”   阿善压住委屈和怒火,解释道:“奴婢本来反锁了门,就在浴房外的回廊下看着,不想半个多时辰前,隐约听见前头素丝压底了嗓子叫着女郎,女郎也知道,浴房本就建在了后殿的后头,四周栽了许多花木,路径却只有浴房门口青石铺砌到后殿,经回廊连接到前头的一条,奴婢怕素丝情急之下撞进这里来,就翻窗进了外间,把外袍解散了去问她何事。”   牧碧微皱起眉:“她有什么事?”   “素丝说公主殿下方才渴醒了一回,被服侍着喝水时,因素帛不当心,没留神锡奴里的水还烫着,公主殿下因此哭了起来,素帛吓坏了,就求素丝过来讨个主意。”阿善道,“奴婢就说女郎白日劳碌,这会正睡得沉,问过素丝公主殿下情形,素丝也说不准,奴婢就过去看了下,发现只是唇上烫红了一块,拿药膏擦了又哄了几句,公主到底犯着困,就这么继续睡了——这边奴婢重新整好衣衫,回到后头,就见女郎已经出了来。”   “这时辰掐得如此巧妙。”牧碧微冷笑连连,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一字字道,“既然只得一条路到后头,那么穆氏又是怎么溜过去的?你竟没发现?”   阿善抿了抿嘴,谨慎道:“如今也不宜大动干戈……何况,虽然没有路,但如今已经是秋日,花木远不及盛夏时候葳蕤,旁边林中花上草丛也不是没法子通过。”   “那么你还耽误什么?”牧碧微冷着脸道,“提个灯去好好找一找!究竟是谁助了那穆氏!”   阿善吸了口冷气,先问:“那一个……”   “他没那么蠢,不会留下明显足迹的。”牧碧微皱眉,当初聂元生尝于西极山中救下她一命,对聂元生的身手,牧碧微心头有数,冷冷道,“所以你去若看到了异常的痕迹,定然是那不轨之人!”   “奴婢知道了。”阿善点了点头,正待出去寻找,不想才转身就惊呼了一声,只是叫到一半却又生生止住,牧碧微一呆,回头望去,却见聂元生两鬓沾了几许秋露,正坦然从外头走了进来,阿善望着他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你竟还没走?”   聂元生朝她笑了一笑,转向牧碧微道:“外头不必寻了,方才你出了浴房,我将四周都看过,并无他人,西面的草丛里倒是有踩过的痕迹,看落足距离并力道,应是穆氏过去的路径。”   “难道她竟没有同伴吗?这怎么可能?”牧碧微皱眉喃喃道。   聂元生提醒道:“没有同伴不可能那样巧的调走阿善,不过……她死前提到的葛诺?”   阿善惊道:“葛诺?”   “你去看看!”牧碧微眯起眼,对她吩咐道。   阿善知道事情轻重,二话没说,立刻转身一阵风走了出去!   等她走了,聂元生过来接过梳子继续替牧碧微梳着长发,道:“这事情有些奇怪。”   “可不是?”牧碧微冷笑道,“既然发现了,要么装做什么也不知道,要么就干脆闹出来……现在倒仿佛是故意提醒我们一般!”   “我在想,你今儿本是要等我的,那么西平公主定然也有安排了?怎么她还会中途醒来,从而支开阿善?”聂元生冷静道,“陪着西平公主的人,该是你信任的罢?”   牧碧微嗤笑着道:“我如今哪里还晓得她们可信不可信?”复沉了脸,“西平么,晚膳的时候我使人给她做了酒酿鱼,故意多放了些酒酿,她年纪小易醉,这东西温和并不伤身,照理来说该是会一觉睡到天明甚至是晌午的。”   她沉思着拨了拨耳上坠子,喃喃道,“一时间身边还真没个可信的人了……”   “我方才在外头听见阿善的话,倒有个想法。”聂元生三下两下替她梳好了发,随手把梳子放回妆台上,俯在她肩窝处吻了吻,才抬起头来,哂道,“西平公主既然吃了那酒酿鱼,夜间本不会醒来的,今晚忽然醒来,可是睡前喝多了水?”   牧碧微一怔,她虽然对西平也算尽心了,但具体伺候到底也是旁人去做,西平也没和她同一个屋子睡过,对于这样的细节还真不太清楚,这会想了一想,慎重道:“方才已经把挽字辈的几个都惊动了,如今若再去传素丝和素帛,恐怕事情闹大反而不好……”   她忽的一皱眉,脱口道,“不妙,若穆氏的同伴已经溜出长锦宫去散布消息,你……”   “穆氏的同伴我不知道。”聂元生依旧冷静,非但不为牧碧微话中之意而着急,反而俯身从后揽住了她,慢条斯理的说道,“但这会若有人敢悄悄离开澄练殿,高七这两年在飞鹤卫里就是白混的!”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牧碧微才明白过来,不觉心下一松,往后靠住了他胸膛嗔道:“怪道你不慌不忙的……澄练殿外的侍卫你竟也动了手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元生笑了笑道:“那是高七的人,我也无暇过分太仔细,只是你放心罢,若那同伙当真想离殿做什么,你也不必费心去查了,我保证他没那个命多嘴!”   牧碧微知他做事谨慎,便也不再追问,以她如今的宠爱,并聂元生的宠信程度,若无着实的铁证,想要污蔑两人有私,就是左右昭仪一起赌咒发誓也没那么容易。   她恨道:“这日子竟没个安稳的时候!”   “如今人都走了岂不是很安稳?”聂元生却是一笑,轻轻一拉她腰间方才亲手系好的丝绦,口中调笑道,“莫非你还怕再出来个穆氏打扰了不成?”   第六十二章 龚世妇   柳御女掩嘴笑道:“这一回随驾的人可真多。”   “陛下兴致好,多带上了几个人,到时候越山别院也热闹一些。”牧碧微淡淡的说道,西平公主乖巧的坐在她身旁,正用心的拆着沈太君进的那副九连环,这一回同样随驾有份的段美人见牧碧微仿佛对姬深忽然增加随驾越山池的妃嫔浑不在意,心下一动,便道:“娘娘说的极是,只是妾身听说越山池那边不比西极山和温泉山,是有正经的行宫的,那别院可没多少住处,咱们在宫里都是住惯了宽敞地方的,过去了纵然咱们不生事,怕届时屋子狭窄,遇见了那等不知道进退的人也免不了生出事来呢。”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带你们去越山池是为了伺候陛下,可不是叫你们去戏耍的!”   段美人一凛,忙道:“妾身知错!”   “伺候好陛下才是你们应做的事情。”牧碧微拨着指上一枚碧玉指环,意有所指的说道,“至于那些不知道进退不知道轻重,还以为到越山池是纵着容着她们的人,莫非比你们多一个头还是一只眼?要你们这样怕她们不成?”   “娘娘教训得极是!”柳御女把话接了过去,斜睨一眼段美人,嗤笑着嗔道,“段妹妹啊就是谨慎,可见娘娘没执掌咱们长锦宫前,咱们过的日子!如今娘娘都来了两年了,段妹妹到底还是难改这步步小心的性.子,也不想一想娘娘什么时候叫咱们吃亏过?”   这两年柳御女仗着牧碧微撑腰,除了寥寥几人外,许多位份高的都不放在她眼里,可不会惧怕到了越山与其他妃嫔住太近摩擦起来自己会吃亏,她和段美人这一干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这会嘲笑了段美人,转头又替她说上几句,笑意盈盈的对牧碧微道:“娘娘可也别恼了段妹妹,她素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这也是因为咱们从前没有主位许多地方都免不了要吃亏——大约三年前的时候,如今兰林宫的那位缪世妇正得意,段妹妹有回不仔细折走了她想插瓶的花儿,结果被那一位在陛下跟前哭诉一番,吃了大亏,从此以后与其他妃嫔做事说话都小心了很多,却不是信不过娘娘呢。”   牧碧微心想,那日叫你们过来敲打,这段氏接话可不慢,倒还真看不出来,这两个不但是她宫里人,而且宠爱不过是那么回事——容貌也不及牧碧微自己的,她并不担心被她们夺了宠去,便直接把话说开:“自打五月里陛下亲政起,前朝事务繁忙,陛下心绪就一直不是很好,连后宫妃嫔处歇的也少了,这个你们想必也清楚,若非秋狩是惯例,按着前朝那起子臣子的意思是叫陛下今年就不必外出,专心理事才好。”   柳御女思忖着牧碧微的意思就抱怨道:“这些臣子说的倒是轻松,专门撺掇着君上左一个远女色右一个戒嬉游,却不想他们自己家里蓄养着美婢如云,每逢旬日就呼朋引伴的作乐,挑起君上的刺来倒是一个比一个会说,也不看看自己在做些什么?”   “这些前朝的事情,你们在本宫这里抱怨几句就算啦,离了这里若是多嘴,叫本宫落个教导无方的名头……”牧碧微扫了她们一眼,段美人本要顺着柳御女的话头往下说,这么一听果然露出怯懦之色,倒是柳御女神色不变,笑吟吟的说道:“娘娘说的妾身记着呢!若不是在娘娘跟前,这样的话妾身怎么敢说?”   她这么一番连消带打将尴尬化解,也足见与牧碧微的熟悉,段美人在旁边看着暗暗揣摩,牧碧微道:“是以秋狩虽然是明儿个就起程了,但陛下此刻心头正烦着,就是狩猎时怕也很难没有事情打扰了陛下的兴致,再加上……”   她声音一低,慢慢道,“你们当知道,宫里头妃嫔虽然越发的多了,可皇子……”因西平公主在旁,虽然公主如今还不怎么知事,但牧碧微说到此处,也不再多言了,柳御女与段美人对望了一眼,都露出惊喜与忐忑交织的眼神来:“娘娘是说……”   “随驾最紧要的就是伺候好陛下,至于旁的事情你们自行处置,若是处置不了的报给阿善也可,阿善断不了的自有本宫为你们做主,但轻易不要去烦着陛下,懂了吗?”牧碧微给她们定着这回随驾的基调,“陛下是最不喜欢后宫里头吵吵闹闹的,那等败兴的事情不要去做!”   “是!”   …………………………………………………………………………………………………………………………………………………………   景福宫,定兴殿里的凄清其实算起来也不过两个月不到,可如今走进去,却仿佛至少被冷落了一年一般,连廊下的宫人谈笑都仿佛被压抑过一般,格外的奄奄无力。   宫人们窃窃私语半晌,才发现了殿外站着的人,仔细一看,都吃了一惊:“龚世妇,你怎的来了?”   “我小月子早就过去了,这一回秋狩,蒙陛下不弃,点了我随驾,明儿就要动身了,左等右等不见光训娘娘召见,想着光训娘娘近来身子不好,但总是景福宫主位,随驾之前,我总要来拜访一下,听一听娘娘的教诲之言啊!”两个月不见,龚氏身上原本因知道自己怀的是个男胎的骄横之气因小产而失去,如今却因为六宫都晓得小龚氏盛宠而复苏,她似笑非笑、不冷不热的扫视着面前的宫人,道,“娘娘呢?”   其中一名宫人越众而出,道:“世妇请在此等候,容奴婢进去禀告娘娘一声。”   “糊涂东西!”这宫人话音才落,龚世妇身后的宫人已经高声呵斥起来,“这样冷的天,这么大的风,这地儿正是风口,你们难道不知,咱们世妇因被那黑了良心的害得小产,如今虽然养好了,到底伤过元气?居然还要世妇在这里等,若是世妇回头有个咳嗽脑热,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宫人一呆——何氏得势的时候,别说在景福宫里时是正经的主位,虽然她只是个粗使宫女,世妇们也不能不给她几分体面的,就是从前在绮兰殿里,何氏不去欺负旁人就不错了,连唐隆徽、如今的唐凝晖都被何氏在世妇时就折辱过,什么时候有人敢到何氏跟前来无礼?   龚世妇这么一出,这宫人竟没反应过来,龚世妇见了,轻蔑一笑:“怎么光训娘娘一病不起,你们这些个人都呆了傻了不成?”   “呆了傻了的莫不龚世妇罢?”冷不防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龚世妇抬眼一望,脸色微变:“杏枝?”   来的正是定兴殿二等宫女之首的杏枝,何氏自己生的艳丽,打扮也是往艳色里挑,是以她身边的近侍,一向穿戴俏丽,但因为何氏这两个月心绪不佳,景福宫接连没了两胎,虽然龚氏这胎不是何氏自己怀的,究竟心冷了一场,所以这两个月近侍们也不敢穿的太艳丽招何氏的心了。   杏枝这会就穿的朴素了许多,从前龚氏才被何氏选出来诞子的时候,对定兴殿上上下下都是不敢怠慢的,这杏枝摆明了将来会接如今已任青衣的桃枝的班,龚氏对她更是放下身段的客套着,到底积威还在,如今看见了她那胆气就禁不住一弱。   但见杏枝这会穿戴远不及从前,龚世妇那弱下去的胆气又莫名涨了起来,冷笑着道:“杏枝,你也不过是个宫奴罢了,我却是陛下钦封的世妇,你居然敢以下犯上吗?难道光训娘娘平素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真真是叫人笑话!”   “以下犯上?”杏枝走到她不远处站住,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道,“我倒是好奇世妇你头上这副头面,想是才得的罢?若是没记差,三个月前澄练殿的牧宣徽得了差不多的一副,当时牧宣徽还说太过富丽,打算入了秋再戴,如今世妇倒是抢先把差不多的戴了出来,还是这样随随便便的出了门,却不知道牧宣徽听到后怎么想?”   “你!”龚世妇因自己妹妹入了姬深的眼,再加上何氏失宠,这才有胆子闹上定兴殿来,出小产的那口气,如今听杏枝提到了正当盛宠的牧碧微,脸色禁不住变了一变——这套头面正是小龚氏派人送过来给她的,龚世妇自家人知自家事,龚家贫寒,小龚氏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知道什么钗环品级的分别?   而姬深又个兴头上来了连后位都能够许给宫女的主儿,他给小龚氏赏赐与下嫔之首差不多的首饰一点也不奇怪,小龚氏人在宣室殿,看着盯着的人多,她这会又得意,也许有人提醒过她不要自己戴,因此才送给了自己阿姐,却不想其中原因不仅仅是为了不叫人嘀咕逾越,更多的是为了避免得罪牧碧微……那一位可是连右昭仪和盛宠时候的何氏都敢顶上的!   思虑再三,龚世妇到底畏惧牧碧微,生怕拖延片刻惹出是非来,也不敢继续闹下去,嘴里匆匆道:“原本我是为了明儿就要起程,想来问一问光训娘娘可是有什么教诲的,不想光训娘娘既然病到了不能见人的地步,那我也不强求,待秋狩归来,我与娘娘带些东西,但望还能来探望就是!”   这么连诅咒带下台的交代完,她也没了心思再说旁的,转身就走,一脚才出了定兴殿,双手就从头上拔了两支钗下来藏进怀里。   定兴殿的宫人看着,对杏枝道:“这龚氏实在过分!”   “秋末冬初了。”杏枝冷笑,“即使有几只蚱蜢藏到了暖处,到底也不过多那么几日罢了!”   说着,不屑的拂袖回殿。   第六十三章 新人旧人(上)   “家里怎么样?”柳御女和段美人离开后不久,西平才拆了两个环,一早出宫探望家人的阿善回了来,牧碧微便使挽袂和挽裳一起看着西平,领着阿善到了正堂问道。   阿善知她之意,道:“小郎君如今长高了许多,看着倒还是从前没心机的模样,奴婢问过大郎身边的人,都说小郎君和两年前没什么大的变化,一直念着女郎,大郎因女郎的缘故不大理睬他,老太君因此倒有些怜惜他了。”   “都是祖母的孙儿,祖母虽然嫡庶分明,却也不可能不为他打算。”牧碧微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徐氏这回给了谁陪他动身?”   “是乔连。”阿善道。   牧碧微仔细想了一下才道:“这不是祖母身边的人吗?”   “徐氏说,小郎君头次离家,又有可能会面圣,她身边和小郎君身边的人都没见过什么场面,到底还要老太君身边的老人才能放心,所以拿私房做了一套赤金头面,去缠了老太君同意借人。”阿善说这番话时,神态有些微妙。   牧碧微脸色先沉了沉,复冷笑:“她倒是见机!”   ——牧碧微当年受这个继母算计进了宫,两下里自然就结了仇,自她进宫后,牧家后院就落进了徐氏手里,徐氏身边、牧碧城身边,自然都是徐氏的心腹,就算不是,这两处出来的,牧碧微也要疑心上几分。   因着对牧碧微的亏欠,再加上朝局的复杂,牧齐做到了尚书令,却至今不曾为牧碧城谋取仕途,如今还是沈太君出面,才由牧碧微开了这个口,这里面未免没有沈太君和牧齐连手促成牧碧微与徐氏和解的意思,不管牧碧微心里转过多少念头,她既然向姬深替牧碧微求到了这次随驾的资格,至少是做了,若徐氏还不知道识趣,进宫的沈太君和牧齐都要不高兴了,这两位不高兴,对牧碧城总也要有所不满。   所以徐氏向沈太君求了乔连,一来是知道牧碧微厌恶自己,若是将自己的心腹、或者可能是她的心腹派到越山去,届时惹了牧碧微一个不喜,谁知道会不会随手坑一把牧碧城?   就算不坑牧碧城,回头牧碧微向小何氏或沈太君抱怨几句,徐氏少不得再招婆婆的憎厌。   而乔连本是沈太君当年的陪嫁之子,一向给沈太君所居的松园跑腿的,为人沉稳,绝不会怠慢了牧碧城,也不会惹牧碧微不喜欢,徐氏这么安排,也是她一番为母之心了。   但牧碧微一向不喜欢她,又在她手里吃了大亏,这会便觉得徐氏果然心机狡诈,她如今还没寻到法子料理这人,哂了一下也不再多想,只道:“你看碧城如今相貌如何?”   “女郎的阿弟能差到哪里去?”阿善听她问这个,就笑了起来,“小郎君有六七分似大郎,女郎放心罢。”   牧碧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像大兄就好,御前侍卫,武功其实还在次位,毕竟圣驾哪有那么好靠近?何况陛下自己武力也不差……最紧要的还是卖相好,不至于丢了陛下的面子!”   阿善道:“陛下旁的不论,单说长相,的确是龙章凤姿,威仪天成,左右侍者姿容差上几分,就被比照得仿佛是木石一样无趣,照奴婢看,小郎君虽然因着心性的缘故,如今还有些稚气的意思,但想来陛下是看得中的。”   牧碧微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事:“明儿就要动身了,太妃那边怎么说?”   “太妃说叫女郎放心就是,今儿傍晚前定然有准信。”阿善说着就问,“女郎既然要在秋狩时将西平公主托付给左昭仪,这是因为穆氏之死的缘故,担心西平公主没个可靠的人看着,这个奴婢明白,只是女郎为什么还要求太妃经太后那一道?直接把公主送到华罗殿岂不是还叫左昭仪记个人情?”   “记个人情吗?记个仇还差不多。”牧碧微摇了摇头,“你想,当初风荷院里,我拒绝了酣秋的要求后,左昭仪为了能够抚养西平,可是亲自夤夜登门请求的,如今我为了自己能够随驾,把西平丢给她照顾,就算她宫闱寂寞无聊吧,岂能不生气?更何况她出身高贵,指不定会认为我这是可怜她呢!她这样的身份经历,可以原宥种种冒犯以显得自己贤德大度,却无法容忍旁人去可怜同情她……但经过太后那边,命我离宫时将西平交给她照顾却不然,这是太后怜恤她宫闱寂寥,所以要西平去宽慰她,那是太后对她的体贴,而不是我对她的同情与利用,知道了么?”   阿善恍然点头,又担心道:“左昭仪当年就想抚养过西平公主,秋狩足有近月呢,可别叫她把公主殿下的心给笼络了去,又或者借着这次抚养以后时常与公主殿下接触?”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牧碧微长长的睫毛动了一动,认真道,“宫里如今的妃嫔越发的多了,不常在陛下跟前走动的,怕是陛下连姓氏都不记得了,开了春,谁知道还要不要添新人?这回秋狩还是陛下亲自点了我……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不喜欢被人拒恩的性.子,可西平年纪实在太小,我使人问过雷墨,他说越山池边太过阴寒,西平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放在这宫里,之前还能指望穆氏,毕竟孙氏也要随驾,何氏有太后看着,有穆氏在,至多教西平些有的没的,回来我再教回来就是!但如今穆氏已死,总不能把你留下?”   她摇了摇头,“原本的打算是让穆氏抚养,打着请左昭仪照料却不叫她插手的主意,你我肯定不能留在这里看西平的,不然别院那边我怎么办呢?挽袂她们几个怎么可能周全照顾得了西平?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送到华罗殿去!有了太后这么一道,左昭仪必须上心不说,太后亲自发话给皇长女安排,难道不是压了新泰一头?就叫孙氏气闷去吧!有本事,她也把新泰公主留下啊!”   阿善会意,笑着道:“就怕留下了新泰公主,孙氏上次在和颐殿里说的轻松,凭她也未必敢把新泰公主送给旁人养,若是带着呢,新泰公主年纪这样的小,孙氏又教着她学了这个学那个,到时候别院里也不得空闲,没那个功夫去勾引陛下!”   ……………………………………………………………………………………………………………………………………………………   宣室殿。   小龚氏两颊晕红,眸子明亮,正用纤纤十指剥着一颗葡萄,喂着斜靠在榻上的姬深,她原本绾着飞仙髻,如今用来固定发髻的几根钗子都坠在了榻下厚实的毡毯里,乌黑的长发半披半散,有几缕还落进了肚兜里去,勾人想象。   榻尾的地方烧着一炉沉水香,香气奢靡而缠绵,姬深感觉到葡萄到嘴边的速度慢了一下,不由张开眼睛,却见小龚氏正拿帕子擦了手,低头理着发丝,他伸手一扯,恰好抓住了小龚氏的袖子,将她拉入怀中,小龚氏惊呼一声……   正在情热之时,屏风外,却传来极煞风景的一声咳嗽,姬深顿时一个激灵!   拜上次崔畎匆忙进宫所赐,这一回姬深受惊之后却没有立刻出言大骂,而是先推开小龚氏,迅速抓过地上的外袍披衣而起,这才问道:“是谁求见?”   外头,王成小心翼翼、很是为难的说道:“陛下,是定兴殿的主位何光训。”   听到是后宫妃子,姬深顿时松了口气,随手又将外袍扯下丢到一边,叱道:“蠢货!也不知道说清楚!”   王成不敢分辩,小声道:“陛下,何光训就在外头……”   姬深因何氏小产后容貌大不如前,对她就渐渐淡了下来,如今又被惊扰,心中就生出厌烦之意,正待叫王成打发了何氏离开,小龚氏却眼珠一转,气呼呼的说道:“陛下,我听阿姐说,就是这个光训娘娘欺负她呢!”   小龚氏吸引姬深的正是她之天真烂漫,是以姬深特许她私下里说话随意,连奴婢也不必自称,如今见她这样直言不讳,换了一个人,姬深指不定要疑心,这话小龚氏说了,他却觉得这是小龚氏年纪还小,又性.子直接的缘故,反而挑起她下颔,笑着解释道:“何氏是景福宫主位,你阿姐是她宫里人,平常受何氏管制本是本分,何氏虽然性格强烈些,倒也不是恶毒的人。”   “陛下就会帮着她说话!”小龚氏不高兴的拨开了他的手,偎进他怀里恨恨的拿粉拳打了他几下,嗔道,“前日夜里还说要护着我也护着阿姐呢,如今就先帮那何光训说话了,也不知道她来了是不是为着告我和阿姐的不是?可怜我一个中使还不晓得要怎么被她欺负!”   “朕在这里谁敢欺负你?”姬深见她不依不饶的,心头就是一软,低头吻了吻她,便扬声吩咐,“着她进来!”一面低声对小龚氏道,“那朕说她几句给你出气?”   小龚氏嘟起嘴,小声道:“我阿姐可是没了……”话说到一半,想到龚世妇叮嘱此事甚大,不可轻易揭发,到底噤了声,提醒道,“陛下可要说话算话,好生给那何氏一个难堪啊!”   第六十四章 新人旧人(下)   屏风后,一阵环佩声传来,缕缕幽芬暗藏。   小龚氏轻哼了一声,抬头看去,却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粉面桃腮、凤眼丹唇的宫装女子,盛装转过屏风,傲然而入!   抛家髻、金玉翠,艳红诃子裙、绛紫锦绣帔,额上蕊黄粉、眉心五色钿,两缕粉色珍珠串自双鬓摇摇而落,恰将仿佛伤痕般的半月斜红似遮似现,何氏眉长入鬓、目亮若星,唇上一滴仿佛鲜血渗出的“露珠儿”唇妆,两颊各点浅紫色圆靥,全身珠翠琳琅,却毫无俗气,反而衬托得她整个人光芒万丈,气势如虹!   她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通身气势不但将小龚氏压下,连姬深也不禁一怔,下意识的忘了说话。   却见何氏看也没看小龚氏一眼,径自至榻边,才盈盈下拜,她语气也不见多么热络,只是淡淡的道:“妾身参见陛下。”   又道,“许久不见陛下,陛下仿佛是清瘦了?”这句说完,才微微红了眼眶。   姬深见她又重回犹如盛开蔷薇般的灼灼艳丽,早将方才答应小龚氏的话忘记到了九霄云外,执住她手,只觉触处肌肤冰滑柔腻,宛若无物,比之小产后所见容貌枯槁肌肤枯瘦无光的模样全然不同,惊喜交加道:“锦娘恢复旧容耶?直如当日初见时!”   何氏淡淡的笑了一笑,她此刻姿容足以当一句美艳绝伦,这么一笑,仿佛牡丹初绽,芳华绝代处,竟将姬深看得一呆,继而抚掌:“宫中丽人如云,但若锦娘这般丽骨天成、艳华风流者再无第二!”   “陛下再夸奖妾身,却有人要落泪了呢。”何氏听得他这么说,方眼波流转,将方才的平静淡然之态尽去,娇媚顿现,斜斜向旁飞个眼色,姬深已看得忘乎所以,被何氏又暗暗掐了一下,才顺着她目光看去,却见小龚氏瞪大了眼睛,眼中满含了泪水,那满脸不可置信与受伤之色毫不掩饰,就是姬深这样没良心的主儿,被她看得也不禁有些发虚。   就听何氏笑吟吟的说道:“这两个月妾身病着也不敢打扰陛下,却还没恭喜陛下再得一佳人,这一个是……”   “陛下,你答应我的!”见何氏面上虽然是笑,却皆是讥诮嘲讽之色,年少的小龚氏在这样巨大的对比与失落之下,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开口就打断了她的话,跺着脚,食指几乎没指到姬深鼻子上,怒喝道,“怎么她一过来你就这个样子!”   这么一喝,连何氏眼中也有些意外,随即却是一声嗤笑,转向姬深时脸上已经换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戏谑表情:“陛下如今却是喜欢这样的烈性小娘子了吗?可是妾身来的不巧?”   “初一,你逾越了。”姬深自小到大,就是祖父梁高祖,也不曾这样在人前疾言厉色的对他,何况他登基之后?也就是他素喜小龚氏的娇憨天真,这会才只是轻斥,只是小龚氏虽然原本只是个怯生生的贫门女郎,这些日子也被他宠得恣意起来,这会还是当着害了她阿姐的仇人之面,如何能够忍得下去?   小龚氏恨道:“我逾越?我听说陛下是天子,天子都是金口玉言,她进来之前,你明明才答应了要给阿姐讨个公道!现在看她生得美,打扮的也好,立刻改了主意了?既然如此,方才做什么还要答应我!”   她这里不管不顾的质问出来,何氏眼中讥诮之意更盛,整个人往姬深肩上一趴,既不生气也不反驳,却笑吟吟的道:“坏了坏了,小娘子当真生气了,陛下,还不快哄着?”   姬深再宠爱小龚氏,被何氏这样一番调侃挤兑,也不禁沉下了脸来:“放肆!”   他生长帝王家,再昏庸胡闹,威仪却是打小养成的,小龚氏不过贫门出身,先前仗着他的宠爱才敢有什么说什么,如今被他一声叱责,也是吓得脸色一白,但这些日子的承宠下来,她到底也养出几分刁蛮之气,不但没有请罪,反而眼泪流得更凶——她流着泪叫道:“原来陛下有了何光训,也不要我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胡乱拿袖子擦了把脸,飞奔出阁,姬深呼之不及,外头王成也十分诧异,叫了两声中使,姬深到底挂心,扬声吩咐:“派人跟上去,莫叫中使伤着碰着了!”   待王成答应下来,复将门关好,就听耳畔一阵脆笑:“这小娘子倒也有趣。”   姬深因小龚氏这么一闹也觉得讪讪的,但他这些日子不见何氏,乍见她娇艳动人犹如初入宫闱时,如今再看到,竟有些小别胜新婚之感,心中旖旎之意再起,便伸手搂了她,尴尬道:“是朕看她年纪小,也不懂事,素来惯她几分,不想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   话是这么说,但小龚氏这样闹着,他还要派人跟上去看着免得出事,如今这指责小龚氏没规矩的语气也是轻而淡,一带而过,便又问何氏:“身子可是好了?”   何氏任他搂着,慢条斯理道:“陛下这些日子忙着朝事却是忘记了?近来小产的那一个是龚世妇,妾身那点子风寒早就好过了。”说话间含嗔带媚的扫他一眼。   姬深当下觉得骨头一酥,声音也放软了下来:“这几日朕的确忙,龚世妇……嗯,是初一的阿姐,这一回朕也点了她随驾的。”   “方才听龚中使说妾身的不是,陛下可别是当真要拿了妾身给她出气罢?”何氏眼波一转,似笑非笑的问着。   “初一不懂事,小孩子家听风就是雨,龚氏是你宫里人,若那子嗣能诞下亦由你抚养,你岂能不尽心?”姬深说着眼神也是一黯,“说起来朕至今无子……唉!”   何氏听了,眼眶一红,悲戚道:“都是妾身无用,连自己宫里人也保护不得。”   两人为子嗣伤心了半晌,姬深到底有美在怀,恢复得很快,转而安慰起了何氏,何氏就道:“要说妾身比之牧宣徽是先进宫的,可做这主位却是远不及她,她管着长锦宫这两年,上上下下无不服膺不说,就是先前的林良人,明明做下了对不住她的事情,不想死在永巷后,她还派人特特去给林氏收殓了!”   到此处顿了顿,见姬深一脸赞同,心下暗骂他糊涂,但何氏也知道这位主儿离明君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倒也不失望,继续叹息着道,“只是说到这里妾身啊也要多句嘴了,牧宣徽什么都好,对个害了她的人也仁至义尽,也不怪陛下疼她,替她料理了那林氏!可正因为这个缘故……她身边的宫人竟然连行刺她的胆子都有了!”   姬深道:“你说的是那穆氏?这毒妇竟然还是服侍过姜氏的人!先前微娘瞧在了姜氏的份上,特特给她求情,还着她伺候大娘,不想因她对大娘疏忽大意,微娘不过叫她去照料前殿,让她离了大娘身边,这也是给她留足体面了,竟因此生出恨心欲对微娘下手!亏得微娘身手敏捷些,没叫她得逞!朕命人将她尸骨焚烧丢弃,微娘前两日过来,跟朕哭了许久,连说她不该心慈手软,穆氏既然生了恨意,焉知会不会对大娘不利?”   说着叹了口气,“微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柔了些,朕倒情愿她学一学你,对那些该罚之人很该下一下重手,左右宫里什么都不缺,多打死几个不安分的东西若能够叫旁人心里生出畏惧来有所顾忌才好!”   何氏心想你心目中那一位“性.子温柔慈悲善良”的牧宣徽,柔声细气的就叫右昭仪都不知道吃过多少亏了,若再下点重手,我还有活路么?又想照姬深这么说,牧碧微也是把穆氏之死的疏漏都堵了,她与牧碧微这两年也没少交手,也晓得穆氏之死定然有蹊跷,但牧碧微也没这么好扳倒,只不过和姬深许久没见,总要说些事情来拉近关系,若能够顺便告牧氏一壮自然最好不过。   如今没能成功,她果断的换了话题:“明儿就是秋狩出发之日,陛下这里的东西可都收好了?”   姬深摸着她鬓发不在意的道:“这些都有雷墨……是了,原本没带上你,是因为怕你身子不适,越山池那里又不比西极山,是有行宫的,怕你过去反而耽搁了休养,如今你身子好了,可是想一起过去?”   何氏心道若非如此,我掐着今儿的时辰过来寻你做什么?   一面却是抛个媚眼给姬深,笑意盈盈道:“那就看陛下嫌弃不嫌弃这么晚才把妾身加进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姬深眯起眼,用力将她拉进怀里,嗅了嗅她身上的桃花香,转头吩咐,“王成!使人去告诉雷墨,定兴殿光训已然康复,这回一同随驾!”   何氏靠着他胸膛面色含笑,却毫无得意之色,反而带着难以描述的悲怆。   ………………………………………………………………………………………………………………………………………………………………   消息很快传遍了六宫,才送走了甘泉宫里传话的人,正轻声慢语的向西平交代着到了华罗殿里要留意的事情,牧碧微却并不意外,她懒洋洋的对阿善道:“先前小何氏才说了有身孕,何家还惦记着过继之事,我就想着,何氏怕还有底牌在,不然,就算阿爹和大兄不反悔,何家那边也未必肯答应。”   阿善道:“她掐着这个时辰求了陛下准她随驾,这是打秋狩的主意呢,女郎千万要小心。”   “当年西极山……”说到此处,见西平在看自己,牧碧微立刻转了话题,摸着西平的手道,“说了这么半晌,你不害怕罢?其实左昭仪人极好,你也不是以后都住那边了,只是你年纪小,越山池那边又没个正经的住的地方,怕你过去了不好,所以你皇祖母才叫左昭仪照料你这几日,等母妃回来,你还是回这里。”   说着一捏她面颊,笑道,“可别到时候你曲母妃待你太好,就把你母妃我给忘记了?”   西平立刻道:“儿臣怎会忘记母妃?”   牧碧微满意的点头:“你可要记着,回头若是闹着不肯回来,母妃可是要罚你的!”她想了一想,道,“至少罚你写五个大字!”   “儿臣才不怕写大字呢!”西平公主描了这些日子的字,早就不耐烦了,牧碧微也不指望教出个才女,所以就准了她开始自行在白纸上学着直接写,因是才开始,西平这会热心得很,一天写上几个时辰都不嫌腻的,原本听说惩罚还有些本能的紧张,这会却拍手笑道,“儿臣不会赖在华罗殿不回来,可却不是怕挨罚呢!”   牧碧微摸摸她的小脸赞道:“玉桐好乖。”   阿善想了一想,咳嗽了一声,道:“娘娘,奴婢想,明儿就要清早动身,届时再把公主殿下送到华罗殿,怕是手忙脚乱的,别磕着了公主就不好了,不如今儿就先送过去如何?”   见西平面色微变,她又笑了,“殿下到底恋着娘娘呢,左昭仪虽然好,可初次见面殿下难免会紧张,但有娘娘在场怕是好很多。”   牧碧微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就对西平道:“母妃着挽袂、挽裳留下,素帛、素歌也给你,有什么事情若不想与左昭仪说,就告诉挽袂,这会先换了衣裳,今儿个晚膳,母妃带你去华罗殿蹭一顿……咦,母妃的玉桐最乖巧最胆大不过,该不会到华罗殿住几日就怕到了掉眼泪了罢?”   西平公主原本虽然是说好了,到底还是惶恐的,正要下意识的掉泪,闻言赶紧忍住,带着哭腔抱怨道:“儿臣才不怕呢!母妃都说了左昭仪人很好。”   牧碧微趁势道:“不错不错,母妃的玉桐乃是大梁尊贵的大公主呢,谁敢亏待了你?就是这一回到左昭仪那里借住,也是你皇祖母心疼你,你看,你皇祖母可没管新泰!所以啊,你放心罢,母妃的心肝,母妃在不在,谁也不能委屈了你!乖!”   如此连哄带骗,西平方重新振作,趁人不注意自己拿帕子抹了眼角,道:“母妃,叫人进来给儿臣更衣罢?”   第六十五章 途中   越山池行猎,后宫随驾人数是姬深登基以来人最多的一次,妃以上的妃子中,除了左昭仪曲氏留守邺都皇宫,列荣崔氏亦然,还有前不久被降为凝晖的唐氏已失圣心外,右昭仪孙氏、宣徽牧氏、光训何氏、充华颜氏,皆在随驾之列,下面的世妇里,安福宫胡、郑,云台宫谢、李,昆德宫戴氏,晏呢宫李氏,临章宫鲁氏,景福宫龚氏……甚至连平乐宫、德阳宫都各点了一人。   再往下的御女散号,那就更多了。   圣驾出行,仪仗逶迤如云自不必说,因随驾妃嫔之多,所过之处,脂粉香气远扬,坊间越发私下里议论君上好色轻德之行,这些话却是难以到达姬深耳中的。   越山池距离邺都比西极山要远,光是来回便要十几日光景,这还是在不遇风雪的情况下。皇家仪仗素来缓慢,帝辇一天移动不了多少路,四面八方又堵满了人,也实在没太多风景可看,姬深难免要叫妃嫔轮班至帝辇中陪侍。   头一日被召入帝辇的都是高位妃子,孙氏打头,牧碧微、何氏、颜氏随后,个个都是云鬓花颜,精心打扮过,一眼望去,孙氏国色天香,姿容倾城,压倒众芳,但牧碧微楚楚动人,犹如临水娇花,何氏美艳不可方物,颜氏静默之中带着一抹怯意,惹人怜爱。   姬深居于上首,看的心情极好,四妃围着他一人殷勤伺候之余,不免也说几句闲话:“多日不见何姐姐了,如今乍见到何姐姐,这通身气势,差点以为是左右昭仪呢!”   牧碧微剥了个栗子,拿帕子托着喂给姬深,慢条斯理的拿起手边一只石榴掐着道。   何氏微微一笑:“牧妹妹可是眼拙了,左昭仪在宫里,右昭仪可不是在此处么?你叫大家说一说,我哪里比得过右昭仪了?”   “何姐姐说的也是。”牧碧微点了点头,一脸的深以为然,“粗粗一看仿佛,如今有右昭仪在这里比着却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了。”   何氏一噎,孙氏斜斜飞过一个眼风来,淡淡的道:“牧宣徽今儿个似乎兴致颇好?”   “能不好么?”牧碧微笑,“成日里被拘在宫里,今儿个起能够出来透透风,哪有不高兴的?”   “那本宫就要说宣徽一句了。”孙氏仿佛轻描淡写的道,“你一个大人都觉得宫里闷,又何况是西平公主?纵然她不是你亲生的,却一向孝顺你,这样的好机会,很该把她也带出来的,说什么越山池阴冷,再阴冷,难道叫公主住到池子里去吗?别院里连陛下都住呢,哪里能差了去?再说你若担心,不叫她靠近池子就是,就是你那澄练殿里,不也有个水池?”   说着叹道,“昨儿个璎珞还和本宫说,待到了越山池要寻西平一起去玩耍,不想就知道你把西平送到华罗殿去的消息,璎珞不肯独自去,哭了半晌闹着要留下来陪西平呢!本宫哄了许久才止住。”   这话里话外一面挤兑牧碧微亏待了不是自己亲生的西平公主,又表明了新泰公主对姐姐的友爱,姬深此刻恰好咽下了一颗葡萄,便道:“二娘哭了半晌?她身子弱,可寻太医看过无碍?”   孙氏忙道:“睡了一觉起来倒不打紧了。”   “所谓哭在儿身痛在娘心,我啊也是抚养西平的人。”牧碧微闲闲插话道,“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子么总是爱哭的,就算公主小时候也是难免,要说像新泰公主这样哭着,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哄着她不哭,右昭仪可要听一听?”   孙氏本能的觉得不听为好,就道:“牧宣徽这话说的,本宫的璎珞也不过哭了这么一次,又何必大动干戈的到处寻什么哄孩子的法子?”   “右昭仪这话可不对了。”牧碧微认真道,“陛下也在问呢,谁不晓得两位公主身子都是偏弱的,她们年纪又小,哭上一场往往就要伤了身子,咱们做母妃的哪里能够不上心?”   何氏就笑着道:“牧妹妹没听右昭仪说吗?新泰公主如今可是好好的在后头呢。”   “说起来陛下也有两日没见到新泰了,行程无趣,不如叫她过来给陛下看一看才练的一幅字?”孙氏果断的就要把话题绕过去。   只是姬深却关心女儿,摆了摆手道:“你方才不是说她还在睡着么?不要吵醒她了。”又问牧碧微,“却有什么法子哄着二娘?朕记得她和大娘襁褓里就爱哭得紧,朕那时候想抱抱她们也得觑着睡着了的时候,不然哭得朕都担心。”   孙氏与何氏对望一眼,都有点暗暗咬牙,果然牧碧微笑意盈盈的说道:“陛下,那会子两位公主都小,还不晓事,却只能慢慢的哄,可如今两位公主都开始记事也晓得有姐姐妹妹了,自然就可以拿话来说了,譬如昨儿个太后口谕到了之后,玉桐她听说要到华罗殿里去住几日,可不也是怕生就要哭吗?”   “幼菽也不曾带过孩子,母后……”提到此事,姬深皱了下眉,到底止住了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牧碧微就道:“妾身么见她眼眶一红,就立刻拿了她妹妹来说嘴……”说着瞟一眼孙氏笑着道,“右昭仪可莫怪,妾身是这么说的:那回太后寿辰上,右昭仪可不也是说要把新泰公主留给太后抚养?那还是从此就养在了甘泉宫里头呢,可谁见新泰公主人前人后就哭了?玉桐可是新泰公主的阿姐,如今妾身也不是叫她以后都归了左昭仪了,不过是小住几日,等秋狩回去妾身自然还要接她回澄练殿的,玉桐听了这话果然就不哭了。”   说着她又抿嘴一笑,娇嗔着道,“说来到底是右昭仪教导有方,太后寿辰那日,妾身听了右昭仪的话可怕新泰公主若是哭了起来,寿辰上头岂不是就闹了场了?”   孙氏阴着脸道:“这两件事情怎么能一样?太后是璎珞的嫡亲祖母,做祖母的抚养孙女儿那是给孙女体面,可好好儿的把女儿给其他妃子带着成什么话?”   “怪道后来太后指了崔列荣出来说是给右昭仪帮把手,右昭仪也不肯。”牧碧微了然的点了点头,“到底右昭仪想的多。”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还满脸佩服之色,“新泰公主也懂事呢。”   孙氏气得脸色微微发白,何氏轻轻一笑:“牧妹妹方才都说了,好容易出来一回,怎么就还句句不离宫里?这越山池咱们还是头一次去,仿佛就右昭仪去过呢,都说那里的别院是不如行宫的,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   牧碧微却也没有紧追不放的意思,笑着道:“陛下,何姐姐这是担心那越山别院地方不够,陛下将她安排到角落里去呢!”   “朕岂会亏待了你们?”姬深也知道这次随驾的妃子太多了些,只是他心中也忧虑,到底四年下来宫里竟只有两位公主,到现在都没个皇子,由不得他不多心,琢磨下来觉得秋狩连同路上前前后后足有月余的辰光不可浪费了,又想到了他所喜欢的这几个除了右昭仪孙氏外,都是至今无所出,索性将那些记得的全部都叫了上去,也许有意外之喜也不一定。   此刻听牧碧微提到了住处的问题,他也想到了越山别院究竟地方狭窄,只不过再怎么狭窄,总也不能委屈了他的心尖尖,当下应诺道:“到了那里你们先挑着住处就是。”   “陛下这话说的妾身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样甘甜。”牧碧微取笑道,“只是妾等若是尽取了那好地方,回头世妇及以下的妹妹们可是要委屈了呢!”   姬深不在意的道:“她们位份低,本就该让着些你们。”   他又道,“朕知道你素来心软,只是究竟是宣徽了,可不能继续太过纵容了手底下的人。”   这话就是指穆氏的事情了,牧碧微连忙允了,孙氏便冷笑着道:“说起来牧宣徽也着实命苦,那一个穆氏从前服侍过姜氏,也算是姜氏跟前得意的伶俐人儿了!当年姜氏难产,她作为承光殿的青衣本是要挨重罚的,牧宣徽在陛下跟前左求右求的才给她脱了罪,只不过去了青衣之份到澄练殿里伺候,虽然如此,可本宫听说澄练殿里她也就在闵青衣之下,是专门照料西平公主的,平常赏赐牧宣徽给她的都还是比了闵青衣的份子,就连牧宣徽才进宫的时候就伺候着的挽袂、挽衣还没有那么得意的,这样的优待,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昏了头还是发了疯,反而为了些许小事就害起牧宣徽来!”   牧碧微听出她这番话是要蓄意挑起姬深的疑心,便叹息着道:“右昭仪说的很是,当日妾身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说着盈盈望向了姬深道,“到底还是陛下提醒,所谓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也是妾身念着姜娘娘和玉桐的份上,一直待她好,后来因为心疼玉桐被她怠慢说了她几句,她就受不了了,唉……”   姬深点头,温言道:“你就是这心慈手软的性.子,朕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做主位究竟还是要几分气势和手段的,不过你也不必很担心,往后有这样的刁钻奴婢不听话,你若下不得手,告诉了朕,朕来替你处置就是。”   孙氏暗哼了一声,心想牧氏原来是把事情都推给了姬深了结,无怪姬深这样相信,怎么都听不出自己的话中之意——不过,这也是因为姬深还宠着她的缘故。   何氏隔着牧碧微与她交换了个眼色,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   第六十六章 游戏   挽襟在辇车外间禀告道:“娘娘,戴世妇求见。”   “快请。”牧碧微张开眼睛,扬声道,不多时,锦绣衣裙、钗环整齐的戴氏有些艰难的走了进来,她身后的宫女替她提着裙摆,看着她那站都站不稳的模样,牧碧微不由笑了,“快别行礼了……你这是?”   “回娘娘的话,咱们世妇这两日头晕得紧。”宫女阿鹿代戴世妇回答道,“在自己车里实在坐不住,所以想来寻娘娘说说话儿。”   看戴世妇的脸色明显拿脂粉掩饰过,却还是不太好看,牧碧微笑着道:“好好儿的怎么就晕了起来?”命阿善过去扶了,又拿软垫垫了请她坐。   戴世妇苦笑着摆了摆手:“我也不跟牧姐姐客气了——实在垫不得,就是想到路上颠簸,因此出发时备下了好几个软垫,不想软绵绵的坐着坐着就晕了个七荤八素,我这几日一天吐几次,到后来呕得全是酸水,如今是连东西都不敢吃了。”   阿善究竟是过来人,闻言眼波一动,哎哟了一声道:“世妇这可轻忽不得,可请太医看过?”   “回青衣的话,昨儿个容太医诊断的,说世妇是不惯乘车太久,开了些药,趁着傍晚宿营的时候奴婢熬了,但世妇今儿吃着倒是不吐了,就是心头烦闷。”阿鹿见戴世妇精神不佳,忙再次代她答道。   阿善这才放下心来,扶着戴世妇就那么在席上跪坐下来,因牧碧微位份高又得宠,她的这驾辇车虽然比之俨然一间房屋的帝辇小了许多,却也可容好些人在里头,却如一间小小的房间了,里头东西一应俱全的,挽襟翻出茶具来沏了茶,阿善就叮嘱道:“奴婢从前听阿郎说过,晕车的人吃些酸的好。”   挽襟忙道:“奴婢记得娘娘带的东西里头倒有包陈皮当零嘴带上的。”   “却不要了。”戴世妇忙道,“不瞒你们说,若是苦的为着心头不闷我啊也认了,可这酸的东西实在倒牙,我惯常不碰的,别说陈皮,就是橘子,人家说甜的我也不常吃,每回陛下赏赐下来都给了阿鹿呢。”   牧碧微不由嗔了她一眼:“戴姐姐,你这样可不成,心里头闷着就精神不好,精神不好,你在我这儿是没什么,可你若去了前头……”她一指帝辇,语重心长道,“若陛下只召了戴姐姐你一个人过去呢,不免嫌闷,若与旁人一同奉召,怕是难免要被疏忽呢!”   戴世妇接过挽襟递上的茶水呷了一口,面上露出一丝苦笑,道:“两年前到西极行宫的时候,我也只是有些不好,却从来没有晕到这样过,不瞒你说,这会我本该就是在那里的。”   “哦?”   “还不是晕得厉害?”戴世妇叹了口气,“只得让阿鹿替我回了,听说,是司御女顶了我的缺呢!”   提起司御女,戴世妇的语气里就是难掩的酸溜溜的……   牧碧微笑了一笑道:“那司氏咱们也不陌生,她啊惯常是个伶俐的,一张嘴跟刀子也似,遇着她在场就不怕冷清,怪道戴姐姐不去了,会是她来顶。”   “右昭仪抬举罢了。”戴世妇放下茶碗,“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经过胡氏的车驾,里头乒乒乓乓的砸着东西呢,到底是安福宫里的人,同为世妇,我若是那么一砸,这回秋狩连吃茶的东西都得向人借了!”   她说的胡氏胡世妇,正是安福宫里的,戴世妇因身子不适推了召见,孙氏叫了司御女顶上而不是胡世妇,那胡世妇自然心头不平。   “动静闹得这么大吗?”牧碧微好奇道,“就不怕传到了那一位耳中去?我可不觉得她是个好脾气的。”   “那一位要是好脾气,这宫里就全都是慈悲人了。”戴世妇道,“只不过呢,这一个胡氏在那里摔着东西骂来骂去,也不过是骂司氏抢了她的机会去,也没敢说旁的,那一位既然把她带了来,也断然没有这个时候责罚她拆自己台的,左右这胡氏矛头对的还是司氏,由着手底下的人闹腾,她也好安坐钓鱼台哪!”   “这倒是希奇了,都是一个宫里的,主位不盼着彼此和睦不要生事,反而乐得看她们彼此争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阿善在旁笑道。   戴世妇说了这几番话,精神看着倒是好了一点,闻言就笑了:“所以啊,我才进宫的时候被赐居昆德宫,当时,有人就惋惜,说没个主位,将来吃了亏也没个人说去,总不能回回跑到华罗殿去罢?可后来看了几个有主位的宫里,叫我说,那还不如自在些呢!”   说这了话,又想到牧碧微如今也是主位了,忙又道,“自然,牧妹妹你对宫里人那当真是没得说的,只是这宫里头似你这样的人究竟少呢!”   “戴姐姐说了这话,我倒是想到了一点。”牧碧微眯着眼道,“说起来昆德宫是个好地方,只可惜长年没个人主持,却都要荒废了罢?”   戴世妇一愣,随即道:“正殿那儿早就生满了野草——左右也没人去住,昆德宫里连我在内也不过三四个人,就与那长信宫差不多……”   “长信宫的沈御女——”牧碧微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失笑道,“她倒是好运气呢,昨儿个我陪着陛下下棋,她在旁边做庄,何光训和我宫里的段美人下注,一连输了她七把,何光训也还罢了,到底是一宫主位,不缺那么点子银钱,却是段美人把辛苦攒下来的一点儿体己都输了个干净,差点没掉下泪来,后来陛下也瞧她可怜,留了她伺候……”   戴世妇见她忽然换了话题,就吃不准方才她提起昆德宫至今没有主位的真正用意,但也不能就这么想着不接话,便道:“沈御女这运道倒是不错……只是段美人才是真正占了便宜的那一个呢!”   “这话戴姐姐却是说中了。”牧碧微笑着道,“段美人昨儿一共输了上百两银子,结果陛下今早赐了她几件钗环都顶上了这一笔,方才过来我这儿,我还取笑她来着——这会可是想索性多输几回了?”   “她啊占这个便宜也是因为命好。”戴世妇半是羡慕半是感慨道,“若不是牧妹妹你在,输了就是输了,哪来这许多好处?”   牧碧微拿食指在唇上点了一点,笑道:“哪儿是我呢?要说也是陛下,这两日在帝辇里头游戏,输的都是陛下补贴,赢了就是自己拿,我方才就跟段美人说,着她去告诉了柳御女,趁着这光景,好好捞上一笔……这可比平素里我赏赐的丰裕多了,谁若是错过谁就是傻的!”   戴世妇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差点把手边的茶碗都推翻了,拿手指住了牧碧微,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道:“才夸过了你这个做主位的人,不想现在就帮衬着你宫里人,连陛下都算计了起来,陛下那不过是体恤这一回随驾的人里不仅仅有你和右昭仪、何光训这等身家的,也有段美人之流,到了帝辇里一同伴驾,不玩些把戏不好,要是玩一些呢,段美人这样的输个一回,就是不哭啊下次也没法来了,你倒好,堂堂宣徽,平时也不见你苛待了下头呀,怎么连陛下这点儿好处都不放过?”   “戴姐姐这就不知道了。”牧碧微朝她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左右不是我出钱,却能够叫我宫里人得好处,怎么能放过?”   又对阿鹿道,“闻说你上回替戴姐姐赢了颜充华好几把,下一次索性叫戴姐姐好好儿的输上几回,这样指不定替戴姐姐讨更多好处呢!”   “你可不要教坏了她。”戴世妇忙拦阿鹿在身后,嗔道,“陛下这儿的好处也就这么几日,回头到了别院那里输赢起来还是要自己算,若是听了你的往后一直输,我可没日子过了!”   两人这样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时辰就到了宿营的时候。   ……………………………………………………………………………………   晤,今天汐说昨天她生日[擦汗   所以早传1小时,免得伊刷啊刷的晚睡……[好没诚意!   第六十七章 夜深共说私话时   世妇、御女到底是正经的嫔,都是有单独的营帐的,往下的美人、才人、良人却只能与旁人同住了,毕竟姬深这回所携后宫人数庞大,虽然如今只是出猎,并非紧急情况,但若挨个的搭帐未免太过耗费辰光——当然,如乐美人这样特别受姬深宠爱的自然是不在与旁人挤住的行列里。   戴世妇宠爱平平,却也一直没失了宠,又是世妇之位,自然是带着阿鹿独自住的,这晚姬深召幸的就是司御女,阿鹿打了水来伺候着戴世妇沐浴更衣,又跪在褥子上替她捏着腿,戴世妇眯着眼思忖了片刻便道:“你看牧宣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世妇是说宣徽娘娘在世妇跟前一再说的那些话吗?”这一回因为后宫出来的人太多,随行伺候的宫人都受了限制,就是右昭仪孙氏带了新泰公主,伺候的人也不过六个,下面的牧碧微只带了四个使唤的人,其中还有个是内侍,到了世妇这一级就只有两个人了,阿雀是做粗使的,戴世妇到底更相信些自己的陪嫁阿鹿。   阿鹿私下里说话也大胆,道,“奴婢觉得宣徽娘娘仿佛是想拉拢世妇。”   “她以宣徽之尊,位份宠爱都不是我能比的,却主动称我为姐姐,这份用心还用你说吗?”戴世妇道,“但她今日说的那个话……你说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阿鹿想了想,道:“世妇是说,关于昆德宫主位的事情?”   戴世妇叹了口气:“人呢都是比出来的,说起来我和那何氏也是同时入宫,一般的至今无所出也不怎么得太后喜欢,她如今做到了光训不说,家里妹妹也寻了门好亲事,即使还和牧宣徽不对付,可那小何氏给牧家诞了曾长孙总是真的,因着这个缘故我心里这口气怎么也下不去……可要比起楚美人呢,如今还活着就该偷笑了!”   “论理说,昆德宫的正殿也空了那许久了,世妇如今在宫里也算有些资历,若再进一步并非难事。”阿鹿沉思着道,手底下却没有停下,道,“只是世妇再往上就是妃了,册妃,向来都是要太后跟前过一道的。”   这正是戴世妇头疼的地方:“那欧阳氏……她自己发疯惹上我,不然我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和她过不去?就许她当众羞辱我,却不许我趁她落水时踩上几脚吗?说起来她可真是生了个好人家,那时候陛下那么宠牧宣徽和何氏,就这样都没要她的命!”   阿鹿也知道,两年前的春狩里,原本的凝华欧阳氏被废弃,中间戴世妇是出了力的,也因此在太后跟前被挂了号——被太后厌恶不喜的那一种。   虽然欧阳氏倒台,戴氏不过是顺势踩了几脚,别说主谋,连从犯都算不上,太后也没把她怎么样,但想册妃却难了,这也是戴世妇这两年平平淡淡过的缘故,若没意外,她这个世妇也是到头了——除非熬死了高太后时,她还有宠爱在身。   但当年欧阳氏那样羞辱于她,甚至当众掌掴,再换了一次机会,戴氏觉得自己还是要踩上那一脚……   阿鹿安慰道:“那件事情说到底,世妇当时其实也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说话罢了,那会陛下恨欧阳氏恨得紧,谁敢说她好呢?何况她自己做的事情难道能看能听吗?”   “再不能看不能听,总是太后的甥女,骨肉至亲不一样的。”戴世妇叹了口气,“就是何氏哪里不是靠着奉承左昭仪奉承的好,所以才能晋了容华?可就是这样,她晋了容华还在绮兰殿里住了大半年呢!”   说到这里,阿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可宣徽娘娘却不然啊!”   “牧宣徽是托了已故姜昭训的福!”戴世妇叹道,“也是为了给西平公主做脸,说一句实话罢,她能够从青衣直升宣徽,那是三分宠爱三分运气再加三分是她的出身!我怎么和她比?”   “可牧宣徽位份高不说,到如今宠爱不衰。”阿鹿提醒道,“奴婢觉得她若是当真想帮着世妇其实也未必不能成功呢!”   戴世妇皱起眉:“你也说了,得她真心帮我,我就怕她有什么盘算拿我去垫底,回头被她卖了还不知道底细……这一位看着一副娇怯怯的模样,也就陛下信她是个面慈心软的主儿!”   阿鹿想了一想道:“可照奴婢想呢,宣徽娘娘早先与世妇关系也是不错的,当年西极行宫里头她病了,世妇还去看过她来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害世妇呢?”   “她自己宫里还有好些个人呢,就是这一回跟过来的柳御女,那可是从她晋为宣徽起就可着劲儿讨好奉承的人了,另外个段美人总也是她自己的宫里人,不说长锦宫的这些个,就是德阳宫,欧阳氏从前任主位的那里头,那焦氏这些日子往澄练殿走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戴世妇冷笑着道,“德阳宫因为欧阳氏的善妒,当年就没什么得宠的人,欧阳氏倒了以后,里头的人就和被打进冷宫差不多了,只不过焦氏、伍氏这些,到底是太后亲自点进宫来的人,日子还能够过过,可太后连崔列荣也不过照应得在宫里头衣食无缺罢了,轮到她们还能有什么?这一回焦氏也随了驾,要说这里面没牧宣徽出力我可不信!”   “奴婢倒觉得牧宣徽纵然要抬举一时间也不会先抬举她的宫里人的。”阿鹿道。   戴世妇哦了一声:“这是为何?”   “世妇想啊,长锦宫里如今世妇就一个陈氏,她这一回没有跟过来,也不知道是恶了牧宣徽呢还是陛下不喜欢她。”阿鹿道,“跟过来位份最高的就是柳御女,她再晋一级也不过是世妇,到底不能主持一宫,至于焦世妇,娘娘请想她是德阳宫的人,如今德阳宫的那一位被废为美人,可人还在呢,有太后看着,住的又是距离甘泉宫再近没有的兰林宫,一时半会死不了!若是旁人倒也罢了,那焦世妇的父兄可都是邺都左近的官吏,回头欧阳家知道她居然占了欧阳氏的位置,那……”   戴世妇皱了下眉道:“焦世妇若是占了欧阳氏的位置,左右她投靠的是牧宣徽又不是右昭仪,听说,如今陛下重用着那牧齐呢!”   “世妇刚才还说,册妃是要太后点头才正经的。”阿鹿歪着脑袋提醒道,“太后若是要为欧阳氏的事情迁怒世妇,又怎么还肯看着焦世妇占了欧阳氏留下的含光殿?相比之下,奴婢觉得后者更让太后不能接受的,奴婢却觉得,世妇更有可能晋位才对!”   这话听得戴世妇心里一动,觉得这两日的晕车也好了许多:“这么说来牧宣徽故意与我亲近……却有几分可能是当真想要助我?”   “世妇想啊。”阿鹿小声道,“右昭仪有唐隆徽……哦,如今是唐凝晖了,这几年来,唐凝晖帮着右昭仪做了多少事?旁的不说,就说何光训并从前的楚美人,哪个不是唐凝晖出的面?结果唐凝晖因此和何光训结了仇,后来又得罪了牧宣徽,如今弄得失了宠,可右昭仪还是半点儿不是不沾身?”   戴世妇眉心一动:“你是说,她想要我做唐凝晖?哼,这出头打前阵的差使,可不是什么好差使!”说着她微微怒道,“你看唐凝晖如今被降为了凝晖好歹还是九嫔之一,可从上嫔到下嫔,之前欧阳氏有太后撑腰都没能升上去呢!欧阳氏能废为美人,这一个唐氏有没有命在都是个问题!我怎么会走她的路!”   “世妇别急呀!”阿鹿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可若不依了牧宣徽,这晋妃……到底难了呢!世妇看这宫里头,两年前牧宣徽才进宫的时候,世妇不过十三位,如今新添了云台宫的小李世妇、景福宫的龚世妇、长锦宫陈世妇这三位不说,那沈御女前日才被召幸,虽然说如今还是御女,可谁知道这回狩猎里她把陛下哄得一个开心,陛下就给她升了上去?”   阿鹿特特提醒:“其他几位且不说了,但那沈氏——出身大族不说,她进宫还和太后有些儿关系呢!就是龚世妇,别看她得罪了何光训,咱们离宫前一日,不是听说何光训调养好了跑去宣室殿里缠得陛下临时把她也加进了随驾的人里头,那会龚世妇的妹妹龚中使不满,大闹了一场跑出宣室殿,一路哭着跑到景福宫里寻到龚世妇大哭,咱们都以为她们姐妹这回是完了,不想当天晚上,陛下还不是派了雷墨亲自把那龚中使接回宣室殿?龚家贫门,想像牧宣徽那么一飞冲天当然不可能,但陛下这样宠着龚中使,难免不会爱屋及乌,恩泽到了龚世妇头上!”   戴世妇面色一变,深深思索起来……   这时候被阿鹿提到的龚家姐妹却也正碰在了一处说着话,实际上,主要说的还是龚世妇,已经被正式定为御前中使的小龚氏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姬深身边伺候,抱着龚世妇的宫女才铺好的被褥,那架势就是打死也不走,龚世妇斥责了她几句见她怎么也不肯听,也只得把宫人打发了,苦口婆心的道:“你这是跟谁闹脾气呢?那一位是什么人?你又是谁?你当你这样成日里往我这儿跑是便宜了谁去?”   小龚氏沉着个脸,往旁边一扭:“我来陪阿姐睡!”   “我啊不要你陪!”龚世妇去抢自己的被褥,“没见过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你看看这满宫里,论高贵左昭仪,论宠爱右昭仪!哪一个敢那样对着陛下大喊大叫,还一路跑到景福宫!若不是陛下还疼着你,隔日就叫雷墨来把你接回去了,你是不知道这会会被踩成什么样子!”   “那就叫人把我踩死了罢!”小龚氏哭了起来,也顾不上抱紧被褥了,连帕子也不用,就这么拿袖子擦着泪,恨道,“都说陛下金口玉言,他分明就是骗人!”   龚世妇沉了脸,训斥道:“这话像什么?这是你能说的吗?议论陛下,这可是一罪!”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小龚氏这话才说到了一半就觉得脸上一痛,却是龚世妇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道:“你再说一遍!”   龚家贫寒,就是龚世妇被何氏挑中抬举后,虽然在宫里日子过好些了,可也没那能力经常接济家里,小龚氏是一路苦上来的,贫家么,往小的孩子多是长姐长兄带大的,龚世妇才五六岁起就帮着家里照料弟弟妹妹们,如今一动真怒,小龚氏虽然是被姬深足足宠了两个月的,到底还是怕着她,被打了反而低下头来,哀哀道:“阿姐,我心里难受啊……”   “你难受?”龚世妇打了她,究竟也心疼,先抬手替她揉了揉,复恨恨道,“这宫里比你先难受比你更难受的人多了去了呢!你以为你是谁?别说陛下至今不曾立后,就是陛下有元配皇后——你看如今的太后,是先帝还没做太子时候的结发之妻,一路王妃太子妃皇后太后过来的,可就是这样,那些个先帝驾崩后送到了皇寺里去的人不说,高阳王和同昌公主的母妃至今都在皇宫里住着呢!”   小龚氏愤恨道:“我不是说这个——陛下当然不可能只我一个,不然阿姐又算什么?我是说,何氏去寻陛下那一回,她还在门外的时候,陛下亲口答应了要替阿姐你出气的,可谁想见了何氏盛妆打扮着,他一转眼就把自己才说的话给忘记了!这又算什么呢?”   龚世妇听了身子微微一颤,随即恨铁不成钢道:“糊涂!既然何氏求见陛下时,你就在旁边,怎么还叫她进去见着了陛下?你就不会拦下来?都是秋狩出发的前一日了,你拦上一日又怎么样?这样何氏就算恢复了容貌,秋狩也得乖乖守在邺都,没准还叫太后得个手——你怎么这么糊涂!”   小龚氏也很委屈:“早先阿姐不好的时候我一时情急冲到了定兴殿上……”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了什么,面上微微一红,“也就是那会遇见了陛下……那时候何氏容貌枯槁,我看陛下望着她也很不自在呢,所以打发了她去给阿姐请太医,就带着我走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何氏狡诈得紧!”龚世妇看着她提到姬深时又是爱又是恨的神情,压了压心头的酸楚,一字字道,“她失宠不就是因为容貌枯槁才叫陛下不想再见她吗?若是没点儿把握又怎么敢去求见陛下?你当她是傻的!”   见小龚氏嘟着个嘴不说话,龚氏恨恨的拿手指一点她额:“我啊怕了你了!那何氏如今正在陛下跟前得意着,你还要往我这里跑!你是想她慢慢让陛下把你彻底忘记了,好随意拿捏咱们姐妹,叫咱们两个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   小龚氏听到姬深会慢慢把她忘记,面上到底掠过一丝惶恐,却还是强撑着道:“陛下才不会忘记我!陛下说了,这满宫里的佳人再多,可像我这样的人却只得一个,所以我虽然是中使,可也不必自称奴婢,更不必太过拘礼呢!”   “你方才哭过什么?”龚世妇冷静的反问,“陛下许了你收拾何氏,难道就做到了?”   小龚氏张口结舌,看得龚世妇连连摇头:“当初我就没打算把你留在宫里,可你既然那日踏上定兴殿又被陛下带回冀阙,如今也是有个正经职责在身的人了,若还是这样毛躁无知……你可要晓得,陛下身边从来不缺新人!”   第六十八章 桂庭   越山说是山,比之西极山来不但小了许多,山势也平缓不少,圣驾抵达别院的时候恰是晌午,挽襟打起帘子,从辇车上眺望,甚至可以看到山上的亭台楼阁。   相比之下,山脚一路逶迤到越山池的别院虽然古朴,但作为皇家别院来说却未免气势不足了。   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抿嘴一笑:“倒是巧,到得这么早,一会正好可以热闹热闹。”   阿善等人都听出她说的热闹是什么意思,皆是会心一笑。   虽然别院在望,但皇家仪仗繁琐,一直到了近晚膳的时候,姬深才携着后宫妃嫔先行进入别院,许是因为靠近越山池的缘故,这别院却是糅合了江南风情建造起来的,引了活水入内,这时节虽然已经没什么莲花练叶,但也可以看到一些不畏惧寒冷的游鱼在沟渠中游来游去,活泼精神。   别院这里自也有内侍留守,为首的是一个姓殷的内侍,名叫殷德,待姬深在正堂上首坐了,忙领着这里伺候的人跪下一一行礼,姬深摆了摆手,问了几句情形,殷德一一答了,又道:“各处房舍都已经打扫了出来,因越山别院近水,奴婢已命人将住的屋子全部先以炭火烧了几日,将寒气驱散,只是……具体哪位贵人住什么地方,还请陛下圣断。”   这话说了出来,四周妃嫔都是一静,纷纷或含情或戏谑或期盼的望住了姬深。   姬深这回带了许多妃嫔,也是想到了房屋不够一人一间的问题,路上早就盘算好了如何安排,便吩咐:“茂姿,这里你位份最高,你来分罢。”   孙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牧碧微脸色却沉了下来,姬深被她横了一眼,忙又道:“微娘也帮把手。”   听了这话,孙氏面上怒色一闪,牧碧微却转嗔为喜,笑着道:“陛下放心罢,妾身定然用心帮着右昭仪。”话是这么说,她看向孙氏时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何氏这回倒没有争夺之意,悠然自在的打量着四周陈设,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下头殷德暗松了口气,他先一步接到大监雷墨的消息,知道这回随驾的妃嫔不但多,而且彼此之间矛盾重重就头疼万分,虽然雷墨叫他争取一见面就把这个难题抛回给姬深,可谁知道姬深会不会吩咐他来处理?如今姬深自己把问题接回去,右昭仪也好,牧宣徽也罢,好歹不必他来烦这些事情了,当下赶紧转了话题,禀告起了晚膳的预备来。   这一顿晚膳大抵是湖鲜,越山池名为池,却是一个极大的湖泊,比之越山还要大,别院这里进上来的湖鲜自然大抵就地取材。   晚膳后,姬深因孙氏和牧碧微要安排妃嫔们的住处,就留了何氏伺候。   孙氏慢条斯理的问:“既然如此,那咱们也不必在这儿打扰了,莫如先寻间屋子把地方分一分,这一路劳顿,也好早些休憩?”   牧碧微放下茶碗,淡笑着道:“也好。”   殷德小心翼翼道:“两位娘娘,旁边有间屋子空着,倒也便宜,不过几步路。”   “那也不必传辇了,就走过去罢。”牧碧微漫不经心的振了振衣袖,道。   到了殷德说的屋子,却见陈设与风荷院里颇为相似,带着极为浓郁的江南风情,屋子里还摆了几盆尚未开花的水仙,搁在了榻前的矮几上赏玩。   因孙氏位份最高,便坐了上榻的左手,牧碧微居右,其余人按着位份坐了,自然更多的宫嫔是没地方坐只好站着,孙氏也好,牧碧微也罢,在妃嫔里头都不是好惹的,即使有个把宫嫔心头不怀,也不敢在她们跟前胡闹,两人喝了盏茶的光景,待安静下来,孙氏便叫殷德过来说了房屋数量并具体情况。   殷德说毕,孙氏略作思索,问牧碧微道:“你看如何?”   “先从散号起,她们东西少收拾起来方便,不像咱们拖了一群人,站在这里枯等也怪没意思的。”牧碧微闲闲的说道,“再者,路上咱们辇车宽阔,一般的路途,她们受的罪比咱们大多了,也叫她们早早的休憩,免得接下来伺候不好陛下。”   孙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那么就按宣徽说的做罢。”   说着她就点了两个良人,命她们同屋而居,“就去东北角上那一个院子。”   如此分着分着,到了孙氏自己宫里的一个才人时,却轮到了较好的一个地方,宫嫔们虽然心下不满,到底不敢说什么,牧碧微闻言,却是毫不掩饰的看向了自己宫里的段美人,到了段美人的时候,孙氏却抿嘴一笑,对牧碧微道:“这是你宫里的人,莫如你给她挑个地方?”   牧碧微淡淡道:“正该如此。”却是毫不手软的给段美人指了个殷德暗示地气和暖地方也宽敞的住处——这院子本该是正经的嫔一级来住了,看到被姬深点名安排她们的两位妃子偏心偏得这样明显,下头宫嫔面上都有愤怒与不甘之色,只是被这两人不冷不热的扫了几眼,究竟没人敢这样闹出来,心里都只盘算着怎么绕过了她们去向姬深告状。   如此散号很快安置完,到了御女,不必多言,柳御女、司御女自然是安排了极好的住处的,但这次却有人闹起来了——是沈御女,她气愤的站了起来,指着孙氏怒道:“柳氏、司氏都能够住到东南角上去,做什么我却要去西北角上住?”   孙氏心平气和道:“东南角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院子了。”见沈氏还要说话,她补了一句,“剩下的要安置世妇。”   “那就叫柳氏或司氏让出来一间!要么御女全部搬到西北角去!”沈氏怒道,“不然凭什么都是御女她们却可以与世妇一般住?”   孙氏这回却是懒得多言,直接道:“胡氏,你就住……”   “右昭仪!”沈氏见孙氏不理她,怒喝道,“你这样偏心,我去寻陛下!”   “那你去寻吧。”孙氏满不在乎的说道,“何光训正在侍奉陛下,她可不比牧宣徽好.性.子!”   牧碧微轻轻一笑,圆场道:“行啦行啦,多大点事?不就一间院子么?沈御女既然这样想住在东南角,那我给她求个人情。”说着目注戴世妇,“戴姐姐是世妇,自然也是要住在东南角的院子的,不如就叫妹妹宫里的柳氏和你同住如何?”   戴世妇一怔,随即道:“好。”   牧碧微就也不问柳氏的意思,对孙氏道:“既然是两个人同住,那么就该选最大的那间院子才对。”   孙氏恼怒的瞪了眼沈氏,才哼道:“宣徽果然好算计!那最大的一间就这么拿了去。”   “我欠了人情又委屈了自己宫里人,右昭仪就不能帮着补偿补偿她们吗?”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一间屋子罢了,不过狩猎住这么几日,又不是住一辈子,值得这时候去打扰了陛下?”   孙氏没再理她,问沈氏:“牧宣徽着她宫里的御女把院子让给你了,沈御女,如今你可高兴了罢?”   沈氏心头堵得慌,但如今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哼了一声,带着宫女去收拾了。   看着她出了门,孙氏就沉了脸,对牧碧微道:“你一番好意,看来人家也不领呢。”   “人家高门大户的,一间院子怎么看得过眼?”牧碧微淡淡道。   “哼!高门大户?一点儿礼仪也不晓得,当着你我的面,不告退就下去?”孙氏冷冷的说着,看了眼四周,有几个世妇就流露出了会意之色。   牧碧微看了眼柳御女,微笑道:“她么早先身子还不好了,如今怕是好过了头,得意,难免忘形啊!”   听了两人这番不冷不热的话,众人都晓得沈氏这是一下把两人都得罪了,勉强住进东南角的院子,还不知道会被四周的世妇们怎么收拾。   接下来世妇们都安排过了,就轮到了颜充华,颜充华好歹也是妃,宠爱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最重要的是她性.子柔弱——比起牧碧微那从容貌到风仪无不显得弱不禁风,但性情却和柔弱半点儿关系不搭的柔弱,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小家碧玉和楚楚可怜,在宫里头一向都是与人为善、被欺负挑衅了也不吭声的主儿,孙氏也懒得欺负她,就将距离姬深住处最近的几处院子说了出来任她先挑。   只是颜充华犹豫良久,还是不敢说话,最后孙氏和牧碧微都不耐烦了,就择了一所不远不近的给她。   等颜充华走了,屋里就剩了孙氏和牧碧微两人并随从,还有何氏的杏枝,商议着给何氏定了住处,杏枝听着是比颜充华住的地方更近些的,就代何氏谢了退下去料理。   这样就是孙氏和牧碧微自己选住的地方了。   距离姬深最近的住处,名叫桂庭,只看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从邺都桂魄宫来的,这是本朝高祖时候庞贵妃、先帝时的高皇后来时住过的地方,孙氏眯了眯眼:“本宫素来喜欢桂花,这处院子本宫看着却好,牧宣徽仿佛是更喜欢梅菊的,不如就让与了本宫如何?”   她这么一问,室中顿时一窒。   第六十九章 凤凰传说   祈年殿和澄练殿的侍者也还罢了,毕竟两边不对付,遇见了从来没有不掐上一场的,都是早已习惯了,居氏和阿善甚至都露出了明显的敌意,预备随时上场支援,殷德却是叫苦不迭,正待想个法子圆场,就见牧碧微慢条斯理的摸着镯子,悠然道:“右昭仪这话可是错了,梅花菊花那些我可从来没有怎么喜欢,不过是阿善恰好会做这两样糕点,所以平常才留意了些罢了。”   孙氏闻言,妩媚善睐的眸子便染上了一层冰冷之意:“哦?这么说来,牧宣徽难道也对桂花有兴趣了?”   “华而不实。”牧碧微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笑,“桂花无果,我是个不好风花雪月的人,不结果子的东西,我素来兴趣是不大的,相比之下,这桂庭旁的竹苑倒是更可意呢!”   “……”孙氏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牧碧微这话虽然是表示她无意与自己争夺桂庭,可“不结果”这三个字,无非是在说自己即使此刻争到了这桂庭,但却并不代表有机会入主桂魄宫,到底也是没结果的,也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懒得争。   原本孙氏是要逼着牧碧微表态,又或者是打压她的气焰的,可牧碧微拿结果不结果这么一说,倒仿佛是看不上眼才让了出来一样。   孙氏定了定神,便冷笑着道:“原来牧宣徽喜欢能结果子的东西?这竹子呢倒也的确符合牧宣徽的要求,只不过本宫打小就听人说过,竹子开花那是灾荒之象,宣徽盼着它结果,可这结上一次,外头不说,里面那些竹子都是活不了的了,原来牧宣徽喜欢这样的东西?”   竹者四季常青,经冬不凋,其若开花,结出的竹米清香可口,只是其株亦随之枯萎而死,孙氏这话,自然是借牧碧微的话头而言。   只是这话说了,却不见牧碧微沮丧愤怒,反而似笑非笑的道:“原来右昭仪也晓得竹子开花的典故?我倒是失敬了!”   孙氏脸色变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她也不是头回被牧碧微抓着她的出身踩了,这么踩着踩着,如今也没从前愤怒了,冷冷的道:“牧宣徽既然喜欢那好容易结了次果就身死的东西,那这竹苑,本宫就祝你住了进去,快些开到花开罢!”   她话音刚落,身后居氏等几个都笑出了声,睨着牧碧微这边,满含了讥诮。   牧碧微心平气和的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见孙氏已经打算离开,却忽然笑了:“右昭仪到底书读的太少了,只知道竹子开花便会死去,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典故!”   孙氏才起身,便冷笑着道:“今儿路途劳顿,本宫可没心思在这儿继续听牧宣徽说什么典故,本宫不比牧宣徽做得出来,将才三岁的女儿丢在邺都自己独自跑来伴驾!璎珞可是本宫亲生的!”   牧碧微笑了一下,悠然道:“坊间有关凤凰的传说。”   这话一出,孙氏的脚步就止不住的停了一下,牧碧微缓缓道:“传说凤凰生而为百鸟之首,尊贵非凡,是以,非梧桐不落!”说到这里,牧碧微将茶盏放回几上,悠然道,“非竹米不食!”   孙氏猛然回过头来,却见牧碧微几步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的说着:“但人间竹米何其稀少?是以但有竹林开花,坊间传闻,凤凰必定前来食之,天生万禽之王,食过之物,安能再留?不然,为什么是枯死而不是其他的死法?”   “这是因为凤凰涅槃,生于火而归于火,竹属木,靠近了火,岂不就呈枯死之象吗?”牧碧微大笑着从她身旁擦身而过,语气轻快的说道,“什么桂华流瓦,这里可不是邺都皇宫!右昭仪自动主动的将竹苑让了出来,倒真是让人没想到!”   她一路长笑着出了门,听声音就是向竹苑而去了,那笑声里说不出来的揶揄与嘲弄,让孙氏这边的人齐齐铁青了脸!   殷德恨不得把自己倦缩成团……   竹苑里头早就收拾好了,葛诺将装着牧碧微的东西的马车赶到苑门前,自有留守此处的宫人帮手送进去,牧碧微带着阿善、挽襟并挽衣先到正堂,沿途竹声婆娑,中间还夹杂着水声潺潺,引路的内侍名叫黄叶,年纪已经十分大了,若无意外就是在此处养老,他躬着身子提了灯照明——晚膳的时候天色尚明,但安排完妃嫔的住处天色早就黑了——注意到一行人的目光不住飘向了林中,便解释道:“好叫娘娘得知,咱们这别院因为靠近越山池,所以多是引了越山池里头的活水过来的,一则是足不出户也能够在沟渠里垂钓嬉戏,又可以种上许多荷花之类玩赏,当然源头那里是有人把守免得刺客潜入的。”   牧碧微点一点头:“如今这季节也能垂钓?”   十月的天,换成江南也差不多要换夹衣了,这比邺都还北的地方,结霜降雪并不稀奇。   黄叶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可以的,其实越山池附近还有些小的水池,哦,这边叫做水泡,到再冷点的时候,水面结成一块,凿出一个洞来放下钓丝一般有鱼上钩呢。”   “倒是多了个消遣。”牧碧微淡淡一笑,说话之间,前头路径一转,就是正堂所在了,正堂前留了不大不小的一块空地,回廊上都砌了起来,黄叶道:“原本回廊这儿冬日只是挂着帘子避风,只是高祖时候,这竹苑是庞贵妃住过的,庞贵妃畏寒怕冷,即使挂着帘子也总觉着风大,所以高祖就下旨将这儿回廊都封了起来。”   牧碧微道:“这样也好,本宫倒不在乎,不过等西平公主年长一些总也有过来的时候,小孩子家吹多了风总是不好的。”   进了正堂,因为近水又比邺都冷的缘故,也为了驱散长时无人居住的寒气,里头这会已经烧起了炭来。   阿善扶持着牧碧微在上首坐了,四下里一看,陈设很是清雅,不似宫廷,倒仿佛书香人家的后院,便问黄叶:“这儿……”   她说了两个字,但黄叶留意她打量的目光,已经明白过来,就解释道:“回娘娘的话,原本的越山行宫是前魏鼎盛时所建,后来被毁弃,连同这儿的猎场也荒废了,如今的越山池别院,却是前魏时那些随驾臣子宗室们所遗的别院改建而来,因此地近大池,前魏那些遗留下来的庭院大抵都是仿照江南风情,引活水入院,做成山水并行的景观,高祖皇帝时过来看到,就吩咐把别院都改成差不多风情的,就是如今这样了。”   “原来如此。”牧碧微点了点头——本朝这些行宫、别院的改变、规矩,基本上都是高祖所定,这不仅仅是因为高祖皇帝乃是开国之君,更因为高祖长寿,先帝登基时年纪不但已长,而且寿已不久,忙着收拾宗室、铲除权臣,为姬深扫清继位障碍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留意这些小节?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高祖时候住这竹苑的是庞贵妃,却不知道先帝时,住这里的是哪位太妃?”   不想黄叶一路上察言观色都颇为机敏,听了她这个问题却露出了为难之色,只是又不敢不答,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道:“回娘娘……先帝驾幸此地只一回,当时所带妃嫔不多,因此这竹苑并无人住。”   “哦?为何?”牧碧微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避重就轻?脸色微微沉了一下,阿善已经呵斥道:“娘娘问话,你还不老实答来,打量着咱们娘娘性.子软好欺负吗?”   黄叶虽然是在越山池别院伺候多年的,可圣驾前来,雷墨少不得提前把几位要紧的主儿的性情告诉了这边,免得伺候不周上上下下都是件惹气的事儿,哪里不知道面前这位宣徽正是雷墨关照要殷勤的?   这会被逼不过,把心一横,小声而快速道:“因为高祖时候庞贵妃随驾前来,一直住着这座竹苑,后来庞贵妃与济渠王一起被贬,庞贵妃甚至临终求见高祖一面而未可得……所以先帝时候的娘娘们认为此院不吉,因此无论温太妃还是薄太妃都不曾住进来过,宁愿选择旁边略小也略远些的蒹葭园。”   第七十章 计较   阿善警告了黄叶,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再回到正堂,见挽襟与挽衣都被打发下去收拾东西了,便啐道:“女郎不要信他那些子胡说八道!”   “别院这里虽然不能和西极行宫比,可这一回到的人太多,雷墨少不得另调了宫人过来伺候,高祖皇帝驾崩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年光景,宫人里的许多老人还在呢。”牧碧微放下茶盏,笑着道,“你逼着这黄叶一个人不许说,旁的人,未必不说出来啊!”   她悠然道,“就说隔壁桂庭里的那一位罢,方才被我刺了一番,这会怕是正抓着这里头的人琢磨着怎么拿这竹苑做文章呢!”   “那一个自己也才略识得几个字,能够晓得什么文章?”阿善道,“方才很该把殷德带走的。”   殷德是这儿的总管,挂着监的职位,被留在越山池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黄叶知道的,他哪里会不知道?   牧碧微道:“这些闲话理他们做什么?左右敢到我跟前来说的也就那么两个人,何况她们会说嘴,我难道就是哑巴了?”   阿善道:“奴婢也晓得女郎不在乎这些,但搁旁人那里总是要多句嘴的,就是听着烦。”   “其实温太妃和薄太妃不住高祖时候庞贵妃住过的这竹苑自然是有原因的,但也未必就是忌讳什么,不然,宫里头哪口井里干净哪个院子真正清爽了?若当真计较起来那日子也没法过了。”牧碧微敛了笑,正色道,“你想,先帝时候除了如今的太后,其他有所出且活下来的也只有温太妃和薄太妃了,其中温太妃与太后关系好,但高阳王却是男子,薄太妃虽然只有一个同昌公主,可怨不得她向来和太后关系不好,这么两个人谁敢去住因为和先帝争位而被高祖皇帝忍痛贬位的庞贵妃曾经住过的院子?”   她这么说了,阿善不由恍然大悟:“两位太妃随驾的时候不肯住这儿原来是为了避忌?”   “高祖皇帝元配的楼皇后在天下未定以先就身故,就连元配所出的两位嫡子也在战场上战死,高祖念及结发之情,所以定鼎后也没再立新后。”牧碧微道,“听说庞贵妃生得娇媚又是极玲珑的一个人,在楼皇后去后为高祖部下所献,生了济渠王后,济渠王容貌肖似高祖,性格也很得高祖之心,要不是高祖定鼎后年纪大了,先帝戎马半生功劳放在那里,高祖会不会废弃庞贵妃和济渠王还是个问题!”   “庞贵妃怎么说也是对帝位虎视眈眈过的人。”牧碧微呷了口茶继续道,“虽然陛下的帝位是高祖皇帝临终时亲自保的,可一日他没登基,谁能完全放心呢?温太妃为了高阳王,那是说什么也不肯住的,至于薄太妃,别说她只一个公主,就算把同昌公主换成同昌王,又极得先帝喜欢,先帝可不是陛下,再怎么疼着薄太妃,到底也没公然落过太后的面子……薄太妃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肯住的。这原因大家心知肚明,问题是这不是可以公然直接说出来的,加上先帝也好,太后也罢,对庞贵妃一派必定是没好感的,所以下死力说庞贵妃住过的地方不吉利不清净罢了。”   阿善叹道:“亏得女郎至今没子嗣,陛下膝下连皇长子都没有呢,也不怕这个。”   “本朝可与前朝不同。”牧碧微扬了扬眉,“若是先帝至今还在位上,我啊也不必进宫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算啦,不说这些,咱们早些休憩罢,明儿个陛下去开猎,这别院里头,却是有得热闹了!”   阿善点头,扶着她向后头内室走去。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妃嫔们都早早梳洗毕,打扮好了簇拥到正堂,一时间脂粉飘香,把道路都恨不得给堵了个严实。   见到这个情况,牧碧微和略晚一步赶到的孙氏对望一眼,交换了个神色,立刻吩咐居氏、阿善过去驱赶众人,吩咐今日只有妃以上的几人过去伺候姬深用膳,至于其他人,则按着位份来排,宫嫔们自然是不乐意的,可又惧怕她们,只得恨恨的退了下去。   这么半晌忙过,到了里头,姬深已经放了箸,见到三人迟到,倒也没问罪,只是奇道:“怎的来的都这么晚?”   “却是妾等忘记了一件事情。”因孙氏位份最高,姬深面前,牧碧微和颜充华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孙氏就道,“昨儿只顾安排她们先住了再说,却忘记了今早过来伺候陛下的事情了,方才人人都想赶过来,这别院才这么点儿大,若是挨个的过来给陛下行个礼,陛下今儿也不必出猎了,所以妾身使她们先退下去,等今儿再来拟个章程。”   姬深点了点头,他一向不爱为这些事情烦心,便抚着身旁婉转伺候的何氏的背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你们看着安排就是。”他本习惯性的想叮嘱孙氏一个人,可被牧碧微盯着,不自觉又加了一个字,孙氏心头暗恼,就听何氏也插一脚道:“陛下今儿要去主持开猎,妾身不会骑马倒也可以给右昭仪打打下手。”   “这样甚好。”姬深点头,何氏就又道:“至于牧妹妹,听说妹妹弓马娴熟,却是能够陪着陛下的,我们都不如妹妹有福气呢。”   当年牧碧微才进宫,遇见第一次春狩,在西极山猎场时,就以青衣的身份陪着姬深出猎,那一次姬深还独自搏杀了一头猛虎,如今何氏说她弓马娴熟,牧碧微也不能否认,便淡淡道:“一点儿花俏,说到箭技那还是陛下指点的,这两年上场次数不过那么回事,也就能猎点儿小东西罢了,今儿陛下开猎是要拔头筹的,妾身若是去了可别拖累了陛下。”   孙氏眼波一转,就道:“陛下身手何等了得?再说牧宣徽的父兄都是朝野皆知的名将呢,牧宣徽何必如此谦虚?当年宣徽还是青衣的时候服侍陛下出猎,就得过一头猛虎,焉知这回会不会再遇见一只,恰好凑成了一对?”   “右昭仪这话可就过了。”牧碧微淡然一笑,“右昭仪怕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名将呢?家父守边多年,戎马数十年,因着如今国无战事朝中老将纷纷蛰伏,腆颜称一声名将也不过是在西北那一块罢了,说到家兄那可差得远了,当初家父带家兄到西北么也不过是为了叫家兄磨砺磨砺,免得牧家人丁单薄,没个叔伯帮衬着,邺都里一群妇人,将好好个嫡长子养得染了脂粉气!”   何氏掩嘴而笑:“牧妹妹这话说的——不过是安排妃嫔伺候陛下的小事,难道咱们还能亏了牧妹妹你不成?你啊就安安心心的陪着陛下罢!”   孙氏也趁机道:“陛下就要出发了罢?牧宣徽你只管跟着,都说妇人柔弱,论狩猎本宫和锦娘都是不成的,更别说本宫还带着璎珞,脱不得身,这一回西平公主留在了宫里,你正好露几手,好叫外头也晓得咱们后妃也不尽然都是弱不禁风的!”   她有意咬重了弱不禁风四个字,姬深听来听去就问牧碧微:“微娘可要与朕同往?”   “妾身倒是想,可今儿的确去不成。”牧碧微笑吟吟的说道,“一来这一路颠簸,妾身昨儿个在榻上都仿佛还在辇车里头晃来晃去呢,就这个样子陪陛下出去,怕是跑不了多久妾身就得停下,别扰了陛下的兴致,再者戴世妇路上病了,妾身昨儿个还说今日过去看看她,可不能失了约。”   姬深听她这么说,探望戴世妇还在其次,若牧碧微当真跑不了几步就要停,自然是难以尽兴的,他一向喜欢玩乐,最烦被人打扰,当下就不再听何氏、孙氏撺掇,决定独自前往。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伺候着他出了门,又做足了依依不舍的模样,等被飞鹤卫簇拥着的人影都看不见了,方重新回到正堂,这正堂连同后头都是姬深住的地方,如今虽然剩下来右昭仪孙氏位份最高,自也不敢去坐上首,只坐了下头左起第一席,余人纷纷按序坐了——颜充华见这样子本要告退的,却被孙氏喊住:“你也是妃,留下来听一听也好。”   颜充华不敢反对,挑了最下首的位置坐了,孙氏就道:“这人怎么排?”   牧碧微方才已经在心里算了一下,两年前,她刚进宫的时候,姬深的后宫已经有了三十多近四十人,虽然前不久才去了一个林良人,但到底两年来补充的更多,如今宫里有正经位份的已经达到了五十余人,虽然里头有许多如唐凝晖从前近侍逗霓那样被姬深偶然幸了一次几次,随即失了兴趣,看着她们旧主的颜面上随便给个散号的,但如沈御女、小龚氏这样被姬深多少上了点心,这回在姬深非常迫切的想要个子嗣时也想了起来的人也不少。   这次随驾的妃嫔不算侍者一共是二十八名,秋狩一般是一个月,如此若分着像今儿这样四人一批来伺候用膳,一场狩猎下来倒也能轮上几回,只不过……用膳虽然是露脸,侍寝却才是正经的目的呢……   见牧碧微一时间不说话,何氏就道:“妾身宫里这回就来了一个龚世妇,哦,她的妹妹龚中使本就是御前近侍,只是出发前惹了陛下不喜,照妾身说呢,龚中使年纪小不懂事,今儿才开猎,陛下兴致正高,妾身觉得就不要龚中使太多过来免得惹了陛下不喜了,就叫她留在龚世妇跟前,多叫她阿姐开导开导她也好。”   牧碧微哼了一声,小龚氏和姬深大吵,口口声声指责姬深骗子的消息早就传遍六宫了,可这回秋狩姬深还是把她带了来,并且容忍她一直沉着个脸跟在了龚世妇身边,连帝辇的坎也不踏,可见姬深对这个新宠的容忍。   再说这一路上也用了好些日子,小龚氏再天真,她的阿姐龚世妇在宫里都没了一个男胎了,总不可能一点儿规矩也不懂,事关亲生妹子的前程甚至还加上了自己的前程,龚世妇岂会不用心劝说?   以牧碧微对小龚氏的了解,这天真单纯的小娘子怕是早就被她阿姐说的害怕了,只是姬深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着实纵容着,恐怕这会儿若安排了她来伺候姬深,姬深几句温言软语一说,小龚氏哭过之后到底还是舍不得离开的——牧碧微心头暗哼了一声——姬深那副姿容,是连乱世之中奠定大梁的高祖皇帝都为之赞赏的,就算他不是帝王又三心二意,想迷倒几个世家女都不难,更何况小龚氏这样懵懂无知的贫门少女?   只不过小龚氏虽然对牧碧微很是亲热,但牧碧微如今却也懒得出言帮她争取,只是拨着镯子道:“何光训大方,我却不能不小气了——我宫里的柳御女段美人,都是活泼爱说笑的,陛下也喜欢她们这样,难得出来一次,我可不想太拘束了她们。”   何氏就软软的堵道:“这一回随驾的人这么多,柳氏、段氏还怕寻不到人说笑?”   “一群宫嫔到了一起算什么说笑?”牧碧微淡淡道,“拈酸吃醋还差不多吧?”   孙氏道:“这回随驾的人数放在了那里,总不能每回都叫你宫里的人过来罢?”   “当然不敢让右昭仪这么难做。”牧碧微慢条斯理道,“但也不能隔三岔五的闷着她们罢?”   当下两人一点一点的计较起来……   第七十一章 提醒   三人唇枪舌战,颜充华充着壁花,偶尔看场面僵持了壮着胆子圆上一圆,这么一直到了晌午的辰光才把事情说定,安福宫和长锦宫的人自然都没有吃亏,连带戴世妇也被牧碧微坚持多安排了几回,自然的,有得必有失,其他人是吃亏吃定了。   不过姬深如今最宠的就是这三位,下头李世妇沈御女乐美人到底要差上一些的,她们也不怕压不阵脚。   牧碧微看了看天色,转着腕上镯子道:“陛下出猎,晌午自来不回来用膳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定,我便先走了。”   “也好。”孙氏与何氏一起站起了身,方才安排起来彼此没少互踩,如今虽然到了膳时,可叫她们一起用饭那是谁都吃不下去的,就趁着牧碧微这句话一起散了。   牧碧微出了正堂,阿善问:“是回竹苑还是?”   “就顺路先去看了戴世妇罢。”牧碧微道,“才把事情定了下来,我总要叮嘱她们几声。”   如此到了东南角戴氏和柳氏住的院子,这院子是东南角上最大的一座,里头亭台楼阁假山荷池的,精巧细致,一看就是很花费过功夫。   葛诺凑趣道:“奴婢听这里留守的宫人说,这儿一片宅子原本都是前魏大臣的别院,后来高祖时候因为不想劳动民生建行宫,所以把这里全部买了圈入别院,戴世妇和柳御女住的这间,仿佛是前魏一位性.爱江南风情的大臣花费多年心血建成的。”   “你倒是消息灵通。”牧碧微听着就笑了,“不过这院子的确好看。”   里头戴氏、柳氏这会也迎了出来,忙不迭的道:“娘娘若要见咱们,使个人来传一声就是,怎么还敢劳动娘娘亲自过来?”   “才和孙氏、何氏议完了事情,看看晌午光景了,本宫不耐烦与她们一道用饭,就趁着说来探望戴姐姐走了过来,也是松泛松泛筋骨。”牧碧微淡笑着道,“进去说罢。”   今早戴氏和柳氏也是被驱散回来的,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什么来意,又见牧碧微嘴角含笑仿佛心情不错,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觉得一阵窃喜。   到了里头牧碧微在上首坐了,又对想坐到下首的戴世妇道:“戴姐姐何必如此?我既然称你一声姐姐,怎么还坐那么远?”   柳氏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戴世妇有些不好意思道:“到底规矩放在这里呢!”   “柳氏也不是外人。”牧碧微摆了摆手,阿善忙强扶了戴世妇坐了上头右手,柳氏则在下面坐了,她笑吟吟的帮着腔:“世妇这话却是还拿妾身不当自己人看——妾身听了可要背后跟娘娘哭了!”   “你可别闹得她来寻我哭。”牧碧微对戴世妇道,“她啊一张嘴平常就唧唧喳喳的说得我头疼,若还要来哭诉,我啊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柳御女假作悲伤:“娘娘如今就要嫌弃妾身了吗?”   “没个正经,本宫若是嫌弃你,还巴巴的跑来做什么?”牧碧微笑着说了一句,又敛了神色,将商议的过场大致提了,柳御女听到自己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到姬深跟前一趟,不由大喜:“多谢娘娘!”   戴世妇也听出自己虽然这几日没什么机会,可过几日却都补了上来,仔细一算亦是占了便宜的,不由感动道:“牧妹妹何以待我这样的好?”   “戴姐姐你这两日没安排过去侍奉却是我的主意。”牧碧微道,“你路上就不太好,这几日精神到底差上一些,秋狩不是一天两天,若是前头就劳累过度伤了身子反而不好,所以我就把前几日让了安福宫的那胡氏,这几日你先好生调养调养,你可不要多心。”   “叫你这样操心,我实在受之有愧。”戴世妇叹息。   “这些都不过是我们三个争执下来的结果。”牧碧微摇了摇头道,“只是你们也不是今儿才进宫,陛下的性.子想来也不用本宫多言了——譬如今晚伺候陛下的有李世妇和乐美人,她们两个若有谁哄得陛下高兴,明日早膳时陛下说一句晚膳还叫她伺候,你们以为如何?”   这话说了,两人脸色都是一变,毕竟这样的事情哪个宠妃没干过?她们两个至今没失宠,可也没过过宠冠六宫的日子,何尝没受过被其他人踩下去的气?   柳御女眼波一转,她虽然年长于牧碧微,但因位份低的缘故,向牧碧微撒娇是极为娴熟的,当下不依道:“若有谁敢这样欺负妾身,妾身可要先求了娘娘给妾身做主啊!”   戴世妇因被牧碧微叫着姐姐,这会这样的话到底说不出来,只得道:“却还要妹妹说清楚些……你也晓得做姐姐的虽然虚长些岁却是个笨的,比不得妹妹灵巧。”   “戴姐姐说的哪里话?”牧碧微笑了一下,道,“这回随驾的人足有近三十个,还不算侍者——我昨儿望见几个美人才人身边跟着的宫女也有颜色好的,未必这回回宫还是那么二十八个主子!”   这回柳御女也无心撒娇了,恨道:“那些个废物也不怕遭笑话,自己还是个散号连嫔都不是呢,一个个倒是学会了带个如花似玉的宫女来凑热闹!蠢到家了!”   “因着随驾的人多。”牧碧微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开门见山道,“就是孙氏、我和何氏,想要天天与陛下照面也不太可能,何况陛下到越山别院来,为的是狩猎,可不是光为了召幸妃嫔!”   戴世妇试探道:“牧妹妹的意思是?”   “陛下身边伺候的当然是雷墨,但你们想必也晓得,就是在邺都的时候,宣室殿上也没什么宫女女官伺候。”牧碧微看了她们一眼,“自方贤人去后,这小龚氏已经是唯一的女官了!”   柳御女道:“娘娘是说龚中使吗?可是如今连她都近不得陛下的身……”   “小龚氏年纪小,谁没有不懂事的时候呢?”牧碧微闲闲的道,“可她阿姐好歹也没了个男胎了,总不至于还那么不懂事,今儿个——旁的人都安排了,惟独她们姐妹,何氏说了,道她们姐妹难得一起出来一回,不如就叫她们好好的玩耍,也不要老到陛下跟前劳碌,一切等回了宫再说……”   戴世妇皱眉道:“何氏一向恶毒,小龚氏虽然是新近得了陛下青眼的,陛下也一向纵容着她,可是一下子被隔开这么久,谁知道回宫的时候陛下还记得不记得她?”   “御前女官是可以一直跟着陛下的。”牧碧微淡笑着道,“当然小龚氏不会骑马,陛下出猎很难带上她,不过这也不打紧,反正妃嫔里头能陪陛下出猎的人还真没几个,总之陛下若回了别院她就能够缠紧了陛下……当然陛下带了这么多人出来,总不可能始终召幸她一个,可那小龚氏是个知道好歹的,你们细细的把事情与她说明白了,以后什么李世妇乐美人……还用我细说吗?”   两人都是恍然大悟,柳御女忙道:“妾身今晚就去龚世妇的院子里……”   “这就错了。”牧碧微蹙着眉教训道,“这本是你们要帮龚家姐妹,用意是好的,可是你们也想一想,小龚氏固然是宣室殿的人,可那龚世妇怎么说也是景福宫里出来的,你们这样直接的跑过去,何氏能不生事?”   戴世妇忙拉了柳御女一把,嗔道:“却是咱们心急了——牧妹妹说的对,龚世妇总是何光训的宫里人,咱们越过了何光训去撺掇她妹妹,回头何光训别诬赖到了牧妹妹身上就是咱们的不是了……”   “再者,你们自己送上门去给人出谋划策,焉知她们会不会反而疑心你们?”牧碧微悠然道,“上赶着提醒旁人哪里比得上旁人求着你们告知真相来的高高在上?”   柳御女仔细一想,道:“左右何氏拦了龚家姐妹的前程,她们等着等着总有熬不住的时候,那龚世妇因为先前怀过男胎,骄横一时,连何氏都曾藐视过,没了之后也不见得和谁亲近,但小龚氏仿佛对娘娘很是倾慕的,妾身想,拖上几日,那小龚氏若不直接求见了娘娘,怕也要从妾身或者段美人那里打探?”   “这事情虽然是小龚氏去办,可她年纪小,进宫也不几日,一直被陛下宠着纵着,到底不能太指望。”牧碧微摇头道,“你们好好的想一想龚世妇吧,小龚氏没个人在旁边提点,哪怕这一回和陛下和好了,回头何氏甚至不必自己出手,随便谁去挑唆几句,指不定她又要委屈得哭着跑回龚世妇身边去了!”   戴世妇闻言和柳御女对望,神色之间颇有为难。   见状,牧碧微淡淡一笑,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方才在正堂那边,事情说完,殷德进来请示午膳怎么摆,孙氏倒是有意留着几人一道用,我就说惦记着戴姐姐你路上颠簸得厉害,总要过来看了才能够放心,所以才一路走过来的。”   戴世妇闻言,眼睛一亮!   第七十二章 越山池   “女郎今儿可是把话说透了戴世妇才听懂呢。”阿善边打着络子边陪牧碧微说话,这会午膳已过,距离姬深回来却还有些时候,牧碧微带过来的四个人里,葛诺被放出去打探消息,挽衣照例掌了小厨房,挽襟却是到段美人那里送点东西去了,阿善便恢复了闺阁里的称呼,道,“只望她能把小龚氏哄了下来,不叫女郎操心才好。”   牧碧微拈了颗蜜饯吃下,才道:“她倒也不是笨,只不过疑心我忽然待她这么好到底要她做什么罢了,这一件事情压在了她心头,对旁的事情反而想的没那么细致了。”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阿善轻啐了一口,“女郎不过是想她先把昆德宫的主位给占了而已,她难道还因为女郎要怎么样利用她不成?”   牧碧微听着阿善这偏心偏到家的话,不由笑了:“这话听着我自己都有些心虚了——虽然如今我只求她快快儿的晋位,也好给何氏寻个对手,免得似今日这样吵起来的场合连个给我帮腔的人都没有,戴氏本就和何氏不和,这也不算坑她,可要说将来不拿这件事情叫她报答,我自己都不相信呢。”   “这宫里头世妇多了去了,凭什么她就能够晋位?”阿善振振有辞道,“这天底下什么都不付出就要给她好处,哪有这样的道理?”   “事情反正交给她了,有柳氏在那儿看着,有什么变故总会有人来说的。”牧碧微微笑着道,“今儿为了怕孙氏和何氏做手脚,我勉强留了下来,但既然出来了,趁西平不在,不去猎场上松松筋骨到底太亏了些……一会葛诺回来了,你打发他去告诉殷德,备上几匹骏马,明儿个我练练手,若是还好,后日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阿善笑着道:“奴婢倒还能舍命陪女郎,只怕挽襟挽衣包括葛诺都不太成的。”   “那就求陛下要几个侍卫陪着出去就是。”牧碧微思忖了下,又叮嘱道,“再打探下阿爹他们的方向。”   “奴婢明白了。”阿善点了点头,像沈太君和小何氏,还有每个月的命妇觐见可以见上一见,男子却除了在宣室殿里遇见外,也只有这样的场合能照面了。   何况宣室殿里那都是议事的,也未必有机会能说什么。   两人说着话,算着时辰到了姬深快回来的时候,便都换了衣服,理了理鬓发仪容,往正堂而去。   到了正堂里,姬深还没回来,孙氏、何氏却都到了,看到她来,微一点头,便不冷不热的别过了头去。   这么没滋没味的过了会,外头传来喧嚷,便听见圣驾归来的禀告声,几人迎上去,却见姬深精神奕奕的被簇拥着进来,看到她们心情很是不错的免了礼——他却不是独自归来的,身后还跟了几个臣子,甚至还有安平王并广陵王在内,同样聂元生也在。   见这情况,三人只得请退,姬深道:“朕今日留他们用饭,晚上就叫初一回来伺候罢。”   何氏的脸色就一白,孙氏也迟了一息才回答道:“是。”   牧碧微抿了抿嘴,心想小龚氏的宠爱,看来还在自己估计之上……   三人各怀心思的走了,回到竹苑,挽衣摆上晚膳,阿善对她和挽襟道:“你们都下去,我来伺候娘娘。”   等人都走了,阿善一面挽起袖子替牧碧微布菜,一面道:“这情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牧碧微摇了摇头,“不过是差了那么一步,不打紧的……就算今晚小龚氏重新得宠,她到底也只是中使,没有正经位份前,她阿姐心定不了的,而且戴氏那边得到了这个消息,定然要想方设法的把何氏的盘算并孙氏的纵容说与她们听。”   “奴婢想,就是没有戴氏的转告,想来小龚氏也会和何氏过不去,就是何氏那手段未必是这小娘子能想到的。”阿善谨慎道,“或者女郎亲自提点提点她?”   “小孩子么不自己摔上几交,就是再听话,想叫她学会跑也是难的。”牧碧微淡然一笑,“何况我这里才对戴氏流露出亲近之意,回头却和小龚氏过从亲密,你说戴氏怎么想?”   她淡淡的说着,“开了春后宫里添人已成定局,太后康健得很……嗯,这回可不是这两年这样慢吞吞的加着人,你想何氏进宫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再加上高阳王的婚事,谁知道陛下这回会下旨叫多少年轻美貌的女郎入宫待选?”   阿善叹了口气。   “如今宫里的妃位以上者,左昭仪、崔列荣是不争宠专心过日子的,唐氏已经是张废牌,秋狩回去,我就了结了她!”牧碧微眯着眼道,“剩下的颜充华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看着总是一副面团儿的性.子,也指望不得,孙氏有何氏辅佐,我必须要在新人进宫前就扶个人起来,不然届时太过吃力了些……只不过这两年看下来,世妇里头也没什么拔尖的人才——当然,有那样的人才早就晋了位,也不必我去笼络,这戴氏与何氏不和,与我也没什么仇怨,何况她的昆德宫里没有主位,是现成的人选。”   “虽然添人的消息,还没传出去。”阿善道,“但陛下心里是有数的,当初,欧阳氏被废,戴世妇未尝没有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如今她晋位,自然只有说服陛下,才能过太后那一关,奴婢就担心,陛下要为明年新人留位置。”   牧碧微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来:“陛下可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你只看他把小龚氏留在宣室,给的居然是中使之位,这比我先前的位置还早呢!虽然这里面有孙氏的手笔,也可见他对什么上下尊卑压根就不在乎!他不过是全凭了自己的心意而行罢了!为新人进宫想到留位置,你却是太高看他的体贴了!”   阿善道:“如此,若有小龚氏帮腔,女郎倒也省许多口舌,就看戴氏是不是能够说服龚家姐妹了。”   “回头使人告诉柳氏,叫她把戴氏和何氏的恩怨添油加醋着说给了龚家姐妹听就是了。”牧碧微冷笑,“龚家门庭寒微,就是我当年晋为宣徽还是得了西平抚养又是陛下怨怼太后才觑到的机会呢!小龚氏再受宠爱,最多得个嫔位,相比之下还不如就在陛下跟前做女官来得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够看到高位妃子里头多几个与何氏有仇的人,她们何乐不为?”   膳毕,挽襟和挽衣进来收拾,顺便禀告道:“葛诺白日里出去转了一圈,如今已经回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娘娘是现在就传他吗?”   牧碧微喝了口茶,点头:“着他进来。”   葛诺进来行了礼,牧碧微道了起,他笑嘻嘻的先道:“奴婢今儿个转到马厩那边,恰好看见了几匹极好的骏马,问过守着的人说都是脾气好的,想到咱们娘娘不比其他人,却是上得了马挽得了弓的,虽然今儿因事情繁忙没能练手,可接下来总有用的时候,就跟那边招呼过,着他们先预备几匹好叫娘娘想骑的时候能用。”   “你倒是机灵。”牧碧微听着就笑了,阿善也道:“奴婢最喜欢他这一点,什么事情都能够提前想到,真正贴心。”   “奴婢得善姑姑这么一句夸奖,今儿个可是没白活了。”葛诺夸张道,“连赏赐也不敢讨了。”   牧碧微扑哧一笑,放下茶碗对阿善道:“这是怨你夸了他,他就不好意思讨赏了呢!”   葛诺忙道:“奴婢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阿善啐了他一口,“还怕娘娘亏待了你不成?”   牧碧微笑着令阿善给了他一对银铤,葛诺推辞了一回,才收下了,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道:“奴婢今儿出去倒是把这附近的地形都摸了一遍,因是将一座大宅并周围宅院围了再改建成的别院,又依着山势,倒有些复杂,奴婢走了两回才认住,今儿晚了,娘娘明儿要出去散心的话,奴婢便可以引路。”   “你这是把别院宫人的差使都抢了。”阿善笑着挤兑道,“娘娘常备的荷包你拿的还不够多吗?巴巴的把人家的外快都抢走,仔细你在这儿被人背后说嘴!”   “伺候娘娘奴婢还怕什么说嘴不说嘴?”葛诺反应极快,笑着道,“再说有娘娘在这儿,知道奴婢是长锦宫澄练殿的人,谁敢说奴婢句不是?”   牧碧微笑着道:“好话都被你说尽了……你说的本宫心情都好了许多,今儿出去可有什么故事听?”   这就是问他在外头转了一日的收获了,可不是提前与马厩打个招呼就算的,葛诺敛了容色,一本正经道:“奴婢听到说这越山池别院从前魏到本朝,圣驾驾幸的次数就远不及西极山那儿,这是因为一来距离邺都遥远,二来此地行宫损毁严重,从前魏衰落后都一直没能重修,当然,也因此此处猎物繁多,远比西极山丰饶,加上行宫虽然毁了,可别院几次改建下来倒也能住……本朝还是把它划进了皇家猎场里头。”   牧碧微蹙起眉:“你是说……”   这会,挽襟和挽衣正在竹苑自带的小厨房里收拾,别院这边留守的宫人牧碧微借口随驾之人太多,自己已有四人服侍都打发了,葛诺说话自然也没了顾忌,他慎重道:“奴婢今儿凑到前头时,听几个飞鹤卫私底下议论,说原本这回秋狩还是定在了西极山的,毕竟太后寿辰毕,到准备出发,十月里都该飞雪了,虽然咱们来时没遇见,回头定然要赶上的,越山池……到底太远,之所以换成越山池,却是因为……”   “因为安平王竭力建议,道西极山猎场几年下来猛兽几近绝迹,还拿了陛下两年前猎虎的事情来说嘴,说陛下此后就再没遇见过猛虎,倒不如……到这越山池来试试!”   第七十三章 弑君?   “安平王?”牧碧微和阿善交换了一个疑惑而警惕的眼神,皱起了眉,“西极山那儿连着两年没撞见虎豹并不稀奇……这么说陛下这次到越山池来是为了……猎虎?”   葛诺道:“奴婢也不知道,那两个飞鹤卫当时正守在了风口处,先是抱怨起少带了衣物感到寒冷,其中一人就说圣驾今年怎么会想到了这越山池来,另一个人就说是安平王给陛下进言的。”   牧碧微脸色变了一变,安平王提的这个建议并不突兀,皇家每年春秋二狩,大半都在西极山,时间长了,即使有夏冬的休养,总也有猎物稀少接不过来的问题,所以更换猎场让西极山那边休息并无不妥。   问题是……皇家狩猎,哪里是全靠猎场本身的猎物?   西极山那里的猎物没了,莫非旁的地方的猎物不能运过去?   前魏在衰落之后,狩猎基本都在西极山,前后连着百年没换过地方,若只靠西极山里土生土长的猎物,就是蝼蚁也殆尽了!   牧碧微可不是不知道这狩猎里头的关节,安平王难道还不知道吗?他这样撺掇着姬深到越山池来,又故意提起当年那头猛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可还听到什么?”   “奴婢惭愧,当时那两名飞鹤卫说到了这里,就有他们的同伴使他们不可多言,也看到了奴婢,就再没说下去。”葛诺小心翼翼的道。   再仔细问下去也没旁的话旁的事了,牧碧微就有些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道:“你今儿在外头跑了一日想也累了,先休憩罢……这个消息不要乱说。”令他退下,葛诺垂手答应。   阿善陪着她进了内室,一面点上灯一面说道:“女郎……”   “让我好好想想!”牧碧微神色肃然的说道,阿善立刻噤了声。   ——自从两年前,也就是牧碧微才进宫那会,姬深赤手空拳在西极山脚猎杀了一头猛虎,而自己仅受轻伤,至今两年来,一年二狩,他在西极山从来没遇见过一次猛兽,至今打到最大的一头也不过是苍狼,当然其他人也不敢打比苍狼更大的猎物。   这实在不奇怪。   毕竟姬深那次受了轻伤,当时保护在他身旁的飞鹤卫都被高太后厉声斥责,若非他们出身都不低,姬深又竭力表示是自己吩咐他们不许插手,这事情可没那么轻易的结束。   何况姬深搏杀猛虎之后,信心十足,谁知道下次再遇见什么熊罴、虎豹,他会不会再来一次?先前他的确只负了轻伤就拿下了那头猛虎,可若一个失手受了伤……就不说高太后对幼子的一片爱护之心,单是上回独自猎虎,朝臣们雪片也似的谏表就足以将御案淹没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又敢再叫他遇见猛兽?也只能借口西极山经过连续狩猎,猎物不济来搪塞了。   姬深至今无子,他若出事,虽然高太后一共有三子,但广陵王居中,作为嫡长子的安平王究竟还是更有希望继位的——牧碧微皱起眉:出于对主少国疑和手足相残的忧虑,先帝睿宗在继位的几年里强撑着扫除济渠王余孽并架设起彼此牵制的朝堂局面之余,也亲自打压了两个年长嫡子的前程,这具体表现在了安平王也好、广陵王也罢,早在先帝时就都是出色且有才干的成年皇子了,但先帝即使在清洗朝堂为姬深继位做准备时,也不曾给予过他们除了王爵之外哪怕一个虚职。   自知命不久矣的睿宗用这种方法,希望可以让自己的血脉心照不宣的和平共处下去,受到他的影响,蒋遥和计兼然摄政后,更是对两王敬而远之,同时紧密的留意不让他们的手伸入朝堂。   也就是说,安平王虽然私下里小动作不断,但总是在蒋遥和计兼然的容忍范围内的,那两个迂直而死忠于先帝的老臣,虽然如今已经不无悲凉的开始思索着在与高祖并先帝的冀望都相去甚远的今上手里逃脱清算的命运,也许会无暇留意安平王一些逾越他们从前界线的举止,但被先帝亲自授意压制多年,安平王若想弑君,到底无法掩盖得完全了无痕迹罢?   牧碧微接过阿善递上的茶水呷了一口,忽然一惊——高太后!   安平王也许无法做到彻底掩盖自己弑君的阴谋,从而导致为他人做嫁衣裳,但他的生母,可是高太后!   姬深是高太后的嫡幼子,安平王姬煦,何尝不是高太后所疼爱的嫡长子?   即使知道安平王是弑君的凶手或者主使,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即使贵为太后,在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的情况下,难道高太后会对安平王怨恨到了不帮他掩饰的地步吗?毕竟姬深这些年来和高太后的感情不过那么回事……   牧碧微深吸了口气,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问屏息凝神等了许久的阿善:“你说,安平王会不会是想着……”她抬起手来,比了个手势。   阿善一怔,随即倒抽一口冷气,半晌才犹豫着道:“奴婢觉得……不至于罢?”   “御前飞鹤卫不久前少了几个人,一直都没补上,咱们打听到的消息和外头传的一样,是他们不仔细骑马时摔断了腿还伤了颜面。”牧碧微幽幽的说道,“飞鹤卫非同寻常,尤其是御前的,虽然腿断了可以再接,可面上留下了伤痕却是不宜继续侍奉御前了……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人补充也不奇怪,可偏偏这些个人出事在秋狩前,这秋狩,竟然还是安平王提议到越山池来的,他若是心大,这里定然有安排!”   阿善咽了咽唾沫,才低声道:“可御前如今只原本殿外的侍卫顶着,而且……这回主持狩猎的是……是高尚书呢!”   她说的高尚书即高节,高太后的嫡亲侄子,安平王妃的同母兄长,两年前因为安平王请封庶女的事情,姬深迁怒于当时的礼部尚书徐鼐,着徐鼐致了仕,当时聂元生提议擢了这高节为继任的礼部尚书,虽然高节比姬深年长许多,那时候也不过是四旬不到,在风评之中这位尚书是个典型的世家子,有着近乎固执的门第观念,对姬深的宠臣聂元生极为厌恶,而聂元生对他的退让也让高节越发明白的表示出这种态度来。   但此人虽然迂腐守旧,却也颇为护短,荣昌郡公高传的嫡女——即高节的同母姊妹只有一个,那就是安平王妃高芙,今年太后寿辰后,安平王府的热闹传得满城皆知,因安平王的宠妾灭妻,高节还不顾荣昌郡公的阻拦,亲自登门问罪于安平王不说,甚至还进宫求见了高太后,将高太后也诘问得无话可说——倘若安平王府的热闹不是安平王和高家串通故意演的一场戏,那么高节显然不太可能和安平王勾结……   若是没有高节帮助,狩猎开始前,越山池左近非但就被封锁,所有地方定然也是仔细搜查过的,安平王纵然想打猛兽的主意,也不可能绕过了高节……   牧碧微抿了抿嘴,对阿善道:“广陵王妃这回也来了……我有些日子没见到霭阳县主了罢?”   阿善会意,点头道:“霭阳县主想必也念着女郎呢!”   她们的一身富贵,乃至于家族的荣辱如今都与姬深的安危息息相关,虽然葛诺不过是偶然间听来的一个消息,甚至于连真假如今还不能确认,但宁可虚惊一场,却也不敢疏忽大意——毕竟当年安平王请封庶女,牧碧微也是插了一脚的,无论怎么说,牧家和安平、广陵二王都绝对算不上亲近,甚至隐隐间,还不太受这两位的喜欢。   牧碧微绝对不希望,自己好容易熬到现在,忽然被打进冷宫里去,连带着正逐渐走入中枢的牧齐也前程夭折。   ……………………………………………………………………………………………………………………………………………………   次日一早,等姬深离开后,牧碧微派阿善亲自去请了广陵王妃并霭阳郡主。   阿善在晌午前归来,开口就笑了:“广陵王妃本有些为难,说霭阳郡主眼谗世子可以随广陵王出猎,王妃就答应也教她骑马,却与娘娘的邀请冲突了,奴婢便道娘娘也是想请她们一同出去散散心,王妃说用过了午膳,会带着郡主到越山池边平缓处练习。”   “倒是巧了。”牧碧微点了点头,问葛诺,“本宫的坐骑可有预备?”   葛诺忙道:“奴婢昨儿个叮嘱他们预备几匹待娘娘挑选,娘娘可要现在就去看吗?”   “可都是好的?”   “娘娘放心,就算奴婢眼力不济,那些个马夫一向照料着的最清楚不过,何况陛下的马厩里哪里会差了呢?”葛诺保证道。   牧碧微问了这两句,就道:“既然如此,到时候再挑也一样,左右今儿陪广陵王妃教霭阳郡主骑马,也跑不开,马好不好不打紧,先把衣服预备了罢。”   挽襟忙欠了欠身:“娘娘,这回带来方便骑马的衣裳不知道取哪套出来预备?”   虽然只是狩猎随驾,可下嫔之首的位份放在了那里,各种用途的衣裙差不多都带了一箱,这会挽襟具体问起来,即使牧碧微也要仔细想了想才道:“就取丹色的那一套。”   这里才议定了下午的王妃之约,外头却有人的哭声传了过来,阿善不由皱了下眉:“这是谁在这里不规矩?”   牧碧微侧耳一听,忙对挽襟道:“你出去看看是不是陛下身边的龚中使。”   挽襟忙出了去,阿善就头疼道:“她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可别又缠着娘娘绊得脱不了身,下午广陵王妃那边可不好带上她的。”   “我心里有数。”牧碧微转了转腕上玉镯,道,“不要急。”   片刻后,挽襟果然扶着哭得满面通红的小龚氏进了来,小龚氏这会挽着双螺髻,身穿靛色对襟宽袖宫装,襟口袖沿都绣着茂盛的藤萝,发上几串珠翠虽然不多,但质地极为精美,颈上是一串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链子,最下头坠了一颗琥珀,里头是一只宛然如生的黄蜂。   这身装扮看着简单,但钗环首饰连许多嫔都没有的,足见姬深对她上心。   可小龚氏进来,也不及与牧碧微行礼,呜咽着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在阿善微微皱眉的注视里哭道:“宣徽娘娘……”这么一声,她抬手直接拿袖子擦了擦泪水,那从未经过教导的随意举止因着身上装束的繁琐,将珍珠链子揉得差点套到了手指。   牧碧微忙把自己的帕子给阿善:“快擦一擦,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岳美人她们都说我是狐媚子,专门勾引陛下!”小龚氏被她哄着,渐渐也平静了些,掉着眼泪,紧攥了阿善递上的帕子哽咽道,“被我听到了还不肯承认——娘娘,她们凭什么这么说?当初可是陛下主动留我在宫里头的!”   牧碧微皱了下眉,小龚氏比她想的还要冲动些……岳美人么,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慢慢问:“你说的岳美人,可是云台宫的那一个?”   宫里进的人多了,又大部分只是宫嫔,甚至连嫔都不是,记性好也只能按着宫名或主位记。   小龚氏把眼泪一擦,一张脸因激动弄得通红,恶狠狠的点头:“就是她!我还听她说什么凝晖娘娘失宠,都是被我害的!”   第七十四章 岳美人   云台宫岳氏是最早一批受册的妃嫔了,这岳氏牧碧微也在唐氏身边看到过两次,生得很有几分姿色——当然,若非如此也没个受册的机会,论宠爱却非常的平淡,要不是这次姬深把能想起的妃嫔都带上,也轮不着她。   因着唐氏与孙氏交好是宫里公开知道的秘密,云台宫的人嚣张从前只在安福宫之下,就是如今,也就再让着长锦宫一头,问题是唐氏越发亟亟可危,她宫里的人若非坏了脑子,又怎么会主动去招惹正当盛宠的小龚氏?   牧碧微心思转了一转,先吩咐挽襟去打了水来:“你且不要难过,有话好好的说——你是陛下亲封的中使,这宫里也没有背后议论圣断的规矩!先洗把脸,告诉本宫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岳氏自有本宫给你做主!”   小龚氏被阿善和挽襟轮流哄了,拿帕子净了面,又重新梳了发髻,这才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去,倒是想了起来向牧碧微赔不是,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方才我……我太急了,冲撞了宣徽娘娘,求娘娘不要和我计较!”   “人呢都是有心急的时候的。”姬深都许小龚氏在他跟前不必自称奴婢,何况这小龚氏一派天真,牧碧微自也懒得和她计较,软语轻声的说道,“本宫也知道你这么冲进来定然是出了事情……嗯,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说罢。”   “是这样的。”小龚氏说着差点又要掉泪,忍了一忍眼眶还是红了,委屈道,“昨儿我还在阿姐院子里住着,卓奚仆过去说陛下传我伺候晚膳,晚膳毕了,陛下……陛下传了乐美人伺候,今早我又伺候陛下用了早膳,陛下走前,与我说了几句话儿……”说到此处她面上一红,复道,“陛下说今晚不必旁人伺候……等陛下走了,我想回去看看阿姐,不想路上遇见了岳美人,她远远看到了我就翻着白眼,等我到了近前,就在那里指桑骂槐的说什么狐媚子不得好死,这些我都忍了,不想她见这情况越骂越厉害,甚至还一口唾沫唾到了我裙上!”   说着小龚氏翻起靛色裙摆给众人看,上头虽然经过这些时候已经干了,但到底看出水渍过的痕迹。   小龚氏恨道:“我就问她做什么唾到我裙子上来?不想那岳美人就说,她早就向这个方向吐唾沫了,谁叫我不长眼睛刚好要从这里走?娘娘你说这是什么话?”   阿善就道:“这岳氏往常看着不声不响的一个人,怎的如此刻薄?中使也不要伤心了,奴婢这就领人去好好问她一问!”   小龚氏心无城府,听不出来阿善这话是要把自己敷衍过去,免得再罗嗦下去耽误了牧碧微下午的约,也有猜测岳氏这么做的缘故,负气道:“谢闵青衣,可我觉得这岳美人好生欺负人,就这么问她一问怎么可以?”   听了这话,阿善就不太高兴,正待说话,牧碧微便拍了拍小龚氏提醒道:“初一你年纪小,看事只会看表象,如今你是为这岳氏生气——她后来是不是又说了凝晖的话?”   小龚氏点头道:“不错!她说什么凝晖娘娘多好的人,怎么就忽然被降了位?哪里是因为林良人的关系,分明就是我勾引陛下撺掇的——那凝晖娘娘陷害宣徽娘娘,才不是什么好人呢!这岳美人太坏了!”   “所以啊你只看到了她的坏,却没看到她的用心呢!”牧碧微眯着眼,淡淡笑道,“你也知道这岳氏是云台宫的美人吧?”   “是啊……”小龚氏茫然的问,“娘娘,她有什么用心?”   牧碧微笑了一笑反问道:“你觉得陛下待你如何?”   “陛下……”小龚氏听了这个问题面上就是一红,恰如染了一层上好的胭脂,顿了一顿才道,“陛下自然是好的,有时候……可我觉得陛下待我总是不错的。”   牧碧微看着她暗道,你如今还是新宠,他对你又怎么会错呢?可怜的小娘子,若他将来失了兴趣,还不知道你阿姐得怎么哄你?   只是如今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牧碧微知道动了情的少女最不可理喻,如今别看小龚氏才和姬深吵闹过了,若这会谁要害姬深,叫她过去拿自己挡了她也不会摇头的——小何氏不就是个例子?连和自己阿兄之死有仇的人家都不管了……   牧碧微定了定神,便温言道:“你既然晓得陛下待你好,那么你想,今儿这岳美人如此言出无状,还叫你受了唾裙之辱,纵然你不来寻本宫,回头陛下知道了,会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这委屈?”   小龚氏立刻道:“陛下当然不会这样!”她随即又迟疑道,“只是阿姐说,叫我少拿小事烦陛下,毕竟如今才开猎,陛下事情多着呢,小事件件说与陛下听,陛下也累着。”   说到这里她仿佛也意识到了这话有可能得罪牧碧微,又不好意思的道,“娘娘,我也不是觉得小事就该来烦你……我只是觉得,这宫里其他人我也不太认识……右昭仪我是见过,可我觉得、总觉得右昭仪不如娘娘亲近,所以觉得委屈了,也只好来寻娘娘了!”   牧碧微转着镯子微笑点头——说起来小龚氏没名没份的跟在姬深身边也是跟了一个月的样子才有了中使之号的,她得这个号是在祈年殿里得的,想来其中有孙氏的手笔,不过小龚氏却未因此和孙氏亲近,这也不奇怪,一来宫里妃嫔除了她阿姐龚世妇外,头一个放下架子与她长谈的乃是牧碧微,就是孙氏同样表现的和蔼可亲,到底先前的印象在那里。   二来孙氏姿容太盛,所谓容光慑人,小龚氏又是个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的主,她的美若拿东西来比如,恰如浑金璞玉,而孙氏却犹如已经打磨好了、一望可知价值连城的珍宝,何况孙氏还贵为右昭仪,小龚氏出身寒门,难免在她跟前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别说小龚氏,就是牧碧微乃三品大员嫡女,也是从小自诩美貌了,第一次见孙氏时也不禁为之夺神,在那近乎完美的倾世姿容面前亦起了惭愧之感。   相比之下,牧碧微的美貌,却是娇弱一类,毫无迫人的锋芒,倒更容易惹起人的怜惜,自也不容易被提防,也更容易被信任。   她慢慢道:“本宫当初才见你就觉得你亲近,说起来本宫没有姊妹,也是一件遗憾事,见到你倒仿佛是缘分一样,望着就觉得亲近,你在本宫这儿不必拘束!”   小龚氏欢喜道:“多谢娘娘!”   “你既然心里也亲近本宫,本宫少不得也要教你一教,也叫你晓得这宫闱里的事情,免得将来被人害了被你利用了,本宫也不能时刻看顾着,到时候跟着心疼,你自己受得苦更大!”牧碧微和颜悦色的道,“就说岳美人这件事情,你道她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跟陛下讨一顿罚吗?”   小龚氏虽然天真,却并非愚昧得不可教导之人,听牧碧微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立刻警觉起来,身子也不禁坐正了,恭敬道:“求娘娘指点!”   牧碧微语重心长道:“你想,岳美人是谁宫里的?你若把这事告诉了陛下,陛下一个多心又会追究到谁身上去?”   “岳美人,她是……云台宫,是……凝晖娘娘?”小龚氏惊讶道,“可岳美人那话……就是在为凝晖娘娘抱不平呀!何况……何况如今凝晖娘娘也不在这儿!”   “你这傻孩子。”牧碧微伸手在她手背上一捏,抱怨道,“到这会怎么还不明白?你说你这个样子怎叫本宫放得下心?你也不想想,唐凝晖在秋狩前就因为本宫宫里那不争气的林氏恶了陛下,如今她宫里的人再刻薄你,就算唐凝晖不在这里,陛下难道就不迁怒她了?主位主位,什么叫做主位?固然能够管着宫里人,宫里人惹了事情,主位哪有不跟着担责的道理?你以为正殿是那么好住的么?”   小龚氏惊道:“岳美人这……这……她是想害凝晖娘娘?”她皱起眉,“这岳美人好生歹毒!为了对付自己主位,竟然拿我做筏子不说,还不惜……”   “又错啦!”牧碧微冷笑,“她一个小小的美人,又不得宠,至于为了自己和唐凝晖的私仇这样豁出去吗?”   被她问住,小龚氏仔细盘算了下,也觉得不太妥当,便请教道:“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美人背后若是无人指使本宫那是一定不相信的,宫里头人人都知道你天真,是个没旁的心思的,也因此,陛下总要多护着你,免得你吃了亏。”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所以她这么做了,唐凝晖倒霉那是肯定的!你只管往唐凝晖的仇人上想就是……如今唐凝晖并没有随驾过来,这可是个好时机啊!”   这番提醒被小龚氏传到龚世妇跟前,龚世妇差点没跳起来,冷笑连连道:“唐凝晖?她的仇人多着呢!可能排下这样一局,不怕岳美人反水的,若不是牧宣徽自己,除了何光训还能是谁?!”   …………………………………………………………………………………………………………   这章等于是解释下小龚氏为什么会很信任牧碧微的缘故了[嗯……   话说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当然古代懂事早   相当于现在二十岁左右还在念书的女孩子   初涉社会   被前辈忽悠得言听计从其实不奇怪   当然前辈有很多风格   牧就是长相气质优势是亲和类的[请自行想象进入邻家大姐姐模式的女主   孙呢就是太好看了,气场又强大[请想象职场白骨精的金领OL模式对才毕业或者没毕业小姑娘时气场上的压制性……   所以啊……   第七十五章 越山池畔   阿善亲手替牧碧微扣上了斗篷的扣子,这才翻身上马,在八名飞鹤卫的簇拥下扬鞭驱驰向与广陵王妃约好的地方。   路上,牧碧微命飞鹤卫退后一段距离,叫阿善与自己并辔,小声叮嘱道:“回去之后查一查,到底是谁指使了岳美人,还是她自己没脑子?”   阿善一呆,道:“难道不是何……”   牧碧微很不负责任的道:“这满宫里需要留意的人多着呢,那岳美人的性情连你都不清楚,更别说我了,我哪知道她这是自己没脑子,打算给唐氏出气,还是平常受了唐氏的亏待,故意这么阴唐氏一把,又或者是受了旁人的指使?”   “可奴婢听了女郎的话想想也觉得那何氏最有可能……”   “这可不一定,你想何氏两年前就拿欧阳氏的废弃做投名状投了孙氏,唐氏早年是得罪过她,可自何氏晋位世妇后,踩唐氏踩得还少吗?这两年都没见她明显的针对唐氏了,到底要看一看孙氏的面子!”牧碧微道,“再说唐氏即使不得陛下欢心了,好歹还有凝晖之位,在陛下跟前说不上话,在那些同样不怎么受宠又位份低的宫嫔跟前,总还有点用的,孙氏和唐氏毕竟是没富贵前的交情,何况唐氏对孙氏一向忠心,可不是曾经背叛过太后的何氏能比的,何氏才复宠,怎么会在这时候得罪孙氏?”   见阿善若有所思,她叹了口气,“虽然在小龚氏面前我不耐烦细查,反正咱们与何氏一向有怨,龚家姐妹也是,既然遇见了,哪有不给何氏记上一笔的道理?可到底查个清楚才好——那小龚氏天真烂漫的,是个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主儿,她既然对我亲近,能护就护一把罢!”   阿善道:“奴婢明白女郎的意思,只是……奴婢看岳美人这事多半还是和何氏脱不了关系呢!”   “咱们这里空口白牙的猜着没什么意思,总要查出点端倪来才成。”牧碧微摇了摇头,“这一回随驾的人这么多,你可别小看了人,谁知道世妇、御女里头有没有那些个蛰伏着的人物?”   她拿手指在嘴唇上虚虚一比,轻声道,“别忘记了,唐氏和孙氏关系那么好,暂时动不得孙氏的人,未必不会借这个机会砍了她呢!”   阿善悚然动容:“女郎是说……太……”   “行了!”牧碧微这时候已经遥遥望见越山池边一行逶迤人影,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给坐骑加了一鞭,驰骋而去。   越山池说是池,但一眼望去,没见过海的人,甚至会误以为是海——这是一个极大的湖泊,如今日这样天气晴朗的情况下,踞于马上,凝望过去,也不过勉强能够看出天际的轮廓并非是阴云,而是彼岸的景物。   初冬的风一阵接一阵吹过,没到近前,就已经听到了澎湃的潮声,一声声拍在池岸上,阳光照在远处池面,折射出层层鳞光。   广陵王妃披着绛底撒绣折枝梅花嵌绒毛边的斗篷,握着缰绳的手腕上露出一截天青夹金丝厚缎窄袖来,头上梳着利落的盘桓髻,未饰步摇,只插了三四支样式简单的金簪,显然是为着便于教导的缘故。   在她身后的霭阳县主显然才学不久,虽然骑的是一匹看眼神就知道非常温驯的母马,几乎是走着小碎步过来的,却还是有些摇摇晃晃、随时会掉下来的感觉,霭阳县主一身大红色胡服,立领窄袖收腰的款式,将她尚且稚气的轮廓很好的烘托了出来——见到牧碧微,深谙礼仪的县主本能的想要行礼,只是才放开缰绳就惊慌的“哎”了一声——牧碧微赶紧叮嘱:“可别!仔细摔着!”   广陵王妃听得女儿出声惊叫也赶紧回头,见霭阳县主重新抓紧了缰绳才松了口气,曲家是正经的武将世家,比起牧家来源远流长多了,广陵王妃看着一派温柔娴静,骑术却是过关的,却是放了缰绳对牧碧微行了个礼笑着道:“叫娘娘见笑了,懋娘才上马不久,胆子还没练出来。”   “这些都是小节。”牧碧微含笑还了半礼,道,“若是摔了她,才是本宫的罪过。”   “娘娘福泽远厚,有娘娘在这儿,懋娘哪里那么容易出事?”广陵王妃笑着奉承了她一句,牧碧微抿嘴一笑,问道:“县主的闺名原来是一个懋字吗?却是好听,意思也好。”   广陵王妃道:“我也说好呢,这名字还是大王花了好几天才取的,可她却还要有话说。”说着嗔怪的看了眼霭阳县主道,“看看,叫娘娘笑话了罢?”   霭阳县主的父亲广陵王是高太后诸子中公认性格最为温和宁静、最知礼仪的一位,母亲则是大梁一等一的人家曲家嫡长女,家教自然也是顶尖的,她既温婉又大方,这会的年纪,亦不缺了带了活泼可爱的些许娇纵,就不依道:“女儿哪里是不喜欢父王亲自起的名字?只是想到那一个居然也和女儿一样从了心字实在不痛快罢了!”   听了这话广陵王妃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轻责道:“不许胡说,什么叫做那一个?”又对牧碧微掩饰道,“小孩子家说话不知道轻重,娘娘别和她计较。”   “县主性.子好,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呢?再者本宫也不是那多嘴的人,王妃可别吓唬她。”牧碧微笑了笑道,“玉桐将来长大,能和县主差不多,我做梦都该偷笑了。”   广陵王妃忙笑道:“西平公主那是金枝玉叶,懋娘哪里比得上?”   “县主何尝不是皇室血脉?”牧碧微笑着问,“是了,本宫这会过来可别打扰了县主练习?”   “怎么会?”广陵王妃道,“教她也不是我亲自教——不瞒娘娘,我没出阁时是不大爱动的,这骑术还是被澈娘——左昭仪撺掇着才学了,要教懋娘还是得侍卫来,我啊,不过是在这儿看着,免得她心慌罢了。”   霭阳县主虽然是头次上马,难免胆怯,但也不至于怕到了需要母亲在旁壮胆的地步,这里面也有县主过两年也要议婚了,虽然本朝风气承了前朝的开放,但对于曲家嫡长女这样的母亲来说,如今的女儿也该避讳一二了,当然,这里面更多的还是她关心女儿,到底母女天性。   这么想着牧碧微也不禁心头一叹,暗道西平再好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   她定了定神,笑着道:“如此本宫就放心了……王妃说自己没出阁时是喜静的本宫相信,毕竟王妃看着就一派娴静,只是左昭仪居然会拉着王妃学骑马么?本宫在宫里虽然和左昭仪见的不多,却觉得她端庄宁静,还当她不会呢!”   “怎么可能?”广陵王妃不假思索,一边令她带出来的侍卫和会骑马的几名使女陪着霭阳离开去练习,一边随口道,“澈娘骑术精湛,甚至能与家父相比,不仅如此,她还……”说到此处,也不知道是不愿意多说还是不想多谈这个问题,有些怅然的笑了笑,道,“澈娘若是在这里,也不必侍卫,只管请她教导懋娘就成了呢!”   “左昭仪原来这样厉害!”牧碧微赞叹了一句,见广陵王妃似不想多谈曲幼菽,毕竟曲氏没出阁时再怎么拔尖,在只认容貌的帝王的后宫里,她也不过是守着一个高位孤寂度日的妃子罢了,便也转开了话题,“说起来,这越山池本宫还是头一回来,却没想到这越山池这样的大。”   广陵王妃因她转开了话题,也仿佛松了口气,笑着道:“我啊也只是第二次来,上一回,还是刚出阁的时候。”她拿马鞭指了指远处道,“那边有个渡口,备着舟楫,今儿个风大,不然,还可以到池上泛舟垂钓,却是极有意思的。”   “哦?”牧碧微好奇道,“这儿还能泛舟垂钓?”   “也是听大嫂说的。”广陵王妃抿嘴笑道,“这回大嫂没过来,来之前,懋娘过去寻她讨几个花样子,大嫂就留她用饭,因饭中有一道鱼甚是鲜美,懋娘夸了几句,大嫂就告诉她,道是这回高尚书把越山池的渡口也修建了起来,懋娘若是想吃鲜鱼,可以自己带了厨子上船,现钓现杀,才是真正鲜美。”   牧碧微看着池面赞叹道:“倒是个好去处!幸亏出来寻了王妃,不然成天的闷在了别院里头哪儿晓得?”   广陵王妃掩嘴笑道:“娘娘不知,这越山池虽然山不高,地方却广阔,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如今才不过第二日,再说,旁人也还罢了,娘娘是能骑马的人,还怕寻不到好玩的地方吗?”   牧碧微一扬头,笑道:“你这话可是说对了……只可惜本宫的玉桐年纪小,这儿究竟靠水太近,实在不放心她过来,也只能劳烦左昭仪了。”   “澈娘她在宫闱里除了处置宫务外也没旁的事情。”广陵王妃放下袖子,含笑道,“西平公主在华罗殿也能够叫她开心些。”   “可不是?”牧碧微也笑,“本宫总说她是本宫的开心果呢!”   第七十六章 灵机一动(上)   一面远眺王府侍卫指导霭阳县主练习骑术,一面说着闲话,气氛倒也融洽,说完了别院没有地龙的不便之处,广陵王妃就含蓄的打探起了牧碧微约自己的用意:“闻说这回随驾的人太过的缘故,连娘娘也才带了四个近侍,竹苑甚大,娘娘人手可够用?若是不够,我这回倒是多带了几个人,虽然蠢笨,近身的细致活干不了,可一些打下手的粗使倒也能够承受。”   “王妃这话说的本宫可是自惭形秽了。”牧碧微含笑道,“曲家嫡长女调教出来的人手能差到哪里去?怕是给本宫用了反而把阿善她们都比了下去,回头差使都不敢动手了呢!”   广陵王妃没问出什么来,谦逊道:“娘娘太过赞誉,怎么敢当?”   “不过呢毕竟才到这儿,又是头一次来,有些事情难免手忙脚乱。”牧碧微又话锋一转,道,“今儿也是偷闲出来转转,只是王妃也晓得,宫里头能骑马的人不多,本宫思来想去也只有邀上王妃了。”   广陵王妃正待点头,牧碧微又道,“其实本宫听说王妃要教导霭阳县主骑马,本不想打扰,奈何安平王妃没来,却只能叨扰王妃了。”   “大嫂却是很喜欢越山池的。”广陵王妃一时间吃不准她为什么会提到安平王妃,就慢慢的道,“只是这一回偏巧赶着安平王世子染了风寒,所以才没能随行。”   牧碧微心道,你当我不晓得?那姬恞的确在秋狩出发前染了一回风寒,但安平王妃统共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她当时虽然不在王府住,可高家底蕴比王府还深呢,不过隔了一天就康复,还进宫觐见了太后——这借口也忒没诚意了。   她面上却是抿嘴一笑:“安平王妃乃是慈母,世子染了风寒,也难怪没能来。”   广陵王妃笑着道:“娘娘待西平公主岂非也一样关心?”   这就仿佛调侃太后寿辰那日和颐殿上的事情了,广陵王妃也是搭过把手的,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更亲近的意思,牧碧微便命左右往后退开些,见这情况,广陵王妃挑了下眉,也命王府的人退后,询问的望向了牧碧微。   牧碧微爽快的道:“我也不和王妃转着弯了——是这么回事,闻说,安平王妃打从太后寿辰次日回了高家起,便一直没回王府?”   “娘娘开门见山,我也不敢转弯。”广陵王妃见她以“我”自称,又这样直言,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邺都怕是传遍了——世子不是染过一次风寒么?这会就是拿这个做借口。”   她苦笑了一下,“也不过是场面话儿,实际上谁不晓得呢?”   “我听说安平王曾为了一个侍妾……竟要打杀王妃。”牧碧微压低了嗓子,“可是为此,王妃才不肯回王府?”   广陵王妃到底出身世家,承认安平王妃不肯回家,这是如今公开的秘密,还能掩饰与婉转,但王妃不肯回家的原因是怕被丈夫打杀,听着就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才道:“这……娘娘也晓得,大兄虽然尊贵,可大嫂也是名门闺秀,毕竟那日大兄饮酒过多,把事情做得过分了些,大嫂心头一口气堵着,如今才这么几日,难免还没过去……”   “唉,王妃知道了我说这件事情的缘故就晓得我的用意了。”牧碧微叹了口气,道,“当然,这话也只能咱们私下里讲讲。”她拿一根手指比住了唇,轻轻道,“离了这儿,我是决计不认的!”   广陵王妃听她这么说,便肃然道:“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便是诛心之语,我至多当作没听清罢了。”   “计兼然为老妻守节的消息,想来王妃也晓得了?”牧碧微反问道。   广陵王妃听了这话,就是一愣,随即道:“这个自然是知道了,说起来计相曾教导过大王,我还特特去致奠过。”   “左相空缺,至今无人弥补。”牧碧微抿了抿嘴,低声道,“王妃也晓得,陛下虽然有亲近之人,可如今想居百官之长,到底不成。”   “娘娘这话,我听着……难道是陛下有意叫大兄……”广陵王妃吃了一惊,道。   牧碧微轻轻一笑:“这我可不会承认——我也不过是是陛下偶尔提起,说二王都比他年长,也都是有才干的人罢了!”   这句话姬深倒是的确说过,那还是半年前没加冠没亲政的时候,当时聂元生在场,牧碧微捧墨,雷墨打着下手伺候,所以姬深话刚说完,就被聂元生好意“提醒”他,安平王与广陵王非但又年长又有才干,而且还都有了不止一个子嗣——如安平王世子和霭阳县主更是先帝在时就出生了,可先帝还是只叫他们做了一个空闲的王——虽然聂元生是用惋惜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姬深也因此浮现联翩,再不提叫兄弟帮忙的话。   广陵王妃听了却是眼睛一亮,但她究竟出身望族,这养气和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向来不差,立刻又恢复了泰然的模样,略带警觉道:“陛下这话却也谬赞了,大兄我不知道,但大王倒是对山水诗赋更有兴趣,说什么才干,也不过是些诗才罢了。”   “王妃这么说就是疑我了。”牧碧微摇了摇头,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上回寿辰上的事情,王妃正当场,想来也看得清楚,我也不瞒你,我和孙氏之间岂只是不和睦?何况还有何氏……王妃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我罗嗦,我也不求什么,只要孙氏不登上后位就成!”   广陵王妃蹙起眉道:“娘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娘娘也知道,我不过是王妃,王府后宅里的事情还能听一听,至于后宫,我又能做什么说什么呢?就是我那妹妹澈娘,若陛下一定要晋右昭仪为皇后,她也没办法。”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我也要劝娘娘一句——后宫几位娘娘之间虽然有些不和睦,但我瞧陛下对娘娘还是极上心的,何况娘娘如今还抚养着西平公主,即使位份差了右昭仪些,可其他却也不差什么了呢!娘娘何必如此忧愁?”   牧碧微听了她前面一番话还道她定性如此,后面这番话就叫她暗笑了,顺着话头反问:“王妃也晓得,本宫抚养的不过是公主?”   广陵王妃双眉一扬:“这?陛下如今也只两位公主,西平公主更是皇长女……”   “便是大长公主,到底只是女子。”牧碧微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陛下疼爱公主不假,可……皇长女又怎么能和皇长子比呢?”   “什么?”广陵王妃虽然镇定,这会也不禁低叫了起来,她赶紧扫了眼两人身后的随从,定了定神才正色道,“娘娘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一步,还请明言!”   牧碧微眺望了一下远处的池面,池上风来,吹得她鬓上步摇一阵轻响,她慢慢的道:“王妃,难道不觉得孙氏在太后寿辰上太奇怪了点了么?”   广陵王妃眼波一动,随即却道:“即使如此,也不太可能证明她又有了身子,那一日一盆冰水虽然是从新泰公主头顶浇下去的,可也撒了右昭仪半身,邺都的九月已经微凉了,即使和颐殿里温暖,但有身子的人岂能不担心伤及胎儿?右昭仪后来如太后所命送了新泰公主去更衣,自己可是一直留下来要告娘娘你的!”   “我可也没说是她。”牧碧微淡淡一笑,“王妃的亲妹妹就在宫里,虽然左昭仪是个不好权的,可景福宫龚世妇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闻言,广陵王妃脸色微微一变:“这……”   “何氏是在没了自己的孩子后想到了这借腹生子的主意的。”牧碧微悠然道,“毕竟妃以上才有资格抚养皇嗣!只可惜她抬举的龚世妇乱了她的计划……而右昭仪自从生了新泰公主,至今两年了,虽然陛下对她宠爱不减,却依旧无所出——哦,正如王妃所言,这宫里头盛宠的人里还有我在内,只是王妃想来也知道,我是喝了好几个月的避子汤的,生养上这两年没消息也不奇怪,至于右昭仪嘛……王妃也晓得,右昭仪当年,可是‘难产’过的!”   “各人的身子各人心里最是清楚!”牧碧微缓缓道,“右昭仪国色倾城,但人总会衰老的,你说以她的出身和太后的关系,即使自己不能生了,又怎么肯不抚养一个皇子——尤其是皇长子?”   广陵王妃下意识的咬住了唇——右昭仪孙氏——两年前还是贵嫔的孙氏在生新泰公主时到底是怎么个“难产”法,虽然左昭仪曲氏出于自己的教养与为人,连自己亲姐姐也不曾透露什么,但从两位宫妃同一日生产且都是难产,姜氏甚至还身死!并且之后大批宫人殉葬的殉葬、问罪的问罪……而牧碧微的擢升也奇怪的并未受到甘泉宫的阻止……   她如何猜不出这里头的玄虚?   相比连命都赔了进去的姜氏,活下来且晋了位的孙氏自然是运气好的那一个了,可是……反过来想,姜氏连命都送了,那么孙氏只是在那次难产里落了个子嗣艰难,难道奇怪吗?   毕竟姬深这两年去的最多的就是祈年殿、澄练殿和定兴殿!   这三个位份高又得宠的妃子却两年没有消息——唯一有消息的何氏也小产了!   若孙氏当真预备了一位龚世妇……广陵王妃垂下眼睛,却安静的笑了:“陛下膝下至今空虚,若能有子,那是再好不过。”   仿佛是担心牧碧微恼怒,广陵王妃很是简短的解释,“这件事情我不敢接话,娘娘也晓得,大王虽然性.子温和,却最不喜欢我多管什么的,我一介女流之辈,也没法做什么,所以娘娘的好意怕是只能心领了。”   牧碧微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远处的霭阳县主,道:“王妃若是以为我说这些有旁的意思那也不奇怪,可我这样过来寻王妃开门见山,也是因为同病相怜呢!”   她仿佛漫不经心的说道,“前不久,我去宣室殿给陛下送汤,遇见了右昭仪,当时陛下正怒着,我们自然要问上一问,陛下就说是为了西北的事情,道是雪蓝关的探子察觉柔然几部蠢蠢欲动,又有进犯之意……”   广陵王妃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叔无怪不得高太后喜欢,这等军国大事,若是换了广陵王,就是她这个正妻也不敢多嘴的,姬深竟凭着几个妃子随意询问,听牧碧微这语气甚至还有问有答,果然牧碧微继续道:“这些事情我自然是不懂的,也不敢多嘴,只不过,右昭仪倒是戏谑了一句呢!”   广陵王妃不由自主的追问道:“敢问娘娘,右昭仪说了什么?”   “右昭仪说,这样冷的天还要叫人出去打仗怪可怜见儿的。”牧碧微轻描淡写的说道,“她道还不如效仿汉时和亲,也好叫陛下莫要如此忧愁呢!”   见广陵王妃脸色顿变,牧碧微笑着又加了一句:“当时陛下笑说她虽然心软却也是个天真烂漫的人——说西平和新泰年纪尚幼,等长成未必就一定要和亲了,右昭仪就道,当年的解忧公主也不是帝王亲女呢!”   ………………………………………………………………………………   话说,这一段,其实吾才是忽然想到的那个人……   第七十七章 灵机一动(中)   霭阳县主姬懋一路“母妃、母妃”直追着广陵王妃穿庭入室,一向最重礼仪风度的广陵王妃却压根没功夫停下来理她,匆匆吩咐一句:“看好了县主,着她先去更衣沐浴!”   自有人上前劝阻了霭阳,强行把她带走了,广陵王妃一直到了内室,在上首坐了,把贴身使女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兀自觉得难以按捺住胸中那股怒火,她又恨恨的一击案,厉声问道:“张岩何在!”   使女小声道:“方才回来时,奴婢就使人去找了,想来这会正在过来的路上。”   张岩却是王府的宦官,听说广陵王妃带着县主骑马归来震怒,自己又被点名叫过去,不觉冷汗一个劲的掉——广陵王妃平常一向宽容和蔼,但那也是没激怒她的前提下,若不然,只看张岩还是广陵王从宫里带出来的贴身内侍,在王妃跟前犹自如此胆怯,便晓得曲家嫡长女的手段了。   到了广陵王妃跟前,张岩小心翼翼的行过了礼,才躬了个身就被打断:“直说罢!这段日子宫里最得意的那几个都闹了些什么事情?”   “回王妃的话。”张岩定了定神,飞快的道,“若是说太后寿辰左右到现在,那就是德阳宫的焦世妇仿佛有投靠牧宣徽之意,而景福宫何光训原本都以为她失宠失定了,就连右昭仪的人也连着半个月没过去看她,不想却忽然把身子调养好又得了宠,甚至还一度气跑了陛下新近宠爱的龚中使,何光训这回也随了驾——而右昭仪则是又给新泰公主请了一个女书教导诗书,这回随驾,硬是把那女书也带来了,那女书姓成,早年是邺都里著名的节妇,没出阁前还有才女之称。”   广陵王妃阴着脸道:“这些消息我早已知道!就没有新的?”   “呃……听说因为这回随驾妃嫔太多,先前又没个准备,所以圣驾才抵达别院时,住的地方、如何伺候都没分派,陛下就拿这差使给了右昭仪,但被牧宣徽看了一眼,就也叫牧宣徽辅佐……后来何光训仿佛也插了一脚。”张岩战战兢兢的说道,他虽然也是宫里出来的人了,可广陵王年轻,就算是贴身伺候他的小内侍到了今日,资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若是阮文仪在,或许还能沾着高太后的光打探些小道消息——毕竟姬深对于高太后最喜欢的广陵王这个次兄实在好感不深,如今的雷墨,他去守西极行宫前,就已经是监了,那时候张岩虽然已经伺候起了广陵王,但广陵王也已经住到了年长皇子所居的麒止宫去了,距离内司可不近。   而雷墨接任大监后,虽然一时间没能把内司拿下,但一点一点也把宫中一些地方的人事换了个七七八八,张岩从前的故旧大部分都被换到了旁处,他要打听消息那就更难了,有时候还不如左昭仪传出消息来迅速。   就是这回孙氏、牧碧微并何氏一起管辖妃嫔的事情,也还是他好容易打探来的。   闻言,广陵王妃深深的叹了口气,面露失望之色。   见状贴身使女忙劝说道:“王妃,如今事情也没成定局,王妃何必如此?毕竟那牧宣徽也不过那么一说!”   张岩小心的道:“王妃,未知牧宣徽与王妃说了什么,可有奴婢分忧之处?”   广陵王妃如今也没心情多言,把手一指使女:“你问具儿。”   使女具儿叹了口气,道:“今儿牧宣徽寻了王妃说话,很有叫王妃撺掇着大王去争夺那空缺的左相一位,咱们大王的性.子你也清楚,何况王妃素来德行无缺,怎么会如她们那些没规矩的妃嫔一样去干涉前头的事情?不想牧宣徽几次没有说动王妃,却忽然提起……”说到这里,具儿看了眼广陵王妃,才继续道,“提起右昭仪曾在陛下跟前提过与柔然和亲一事,甚至隐约暗示王妃,说这和亲的公主也未必要陛下亲生的金枝玉叶,毕竟两位公主年纪还小,倒有些看中了……看中了咱们县主的意思!”   这具儿看似一个乖巧的贴身使女,实际上却是自幼习武——论身手恐怕还在阿善之上,这也是曲家给嫡长女陪嫁兼了保护之责,所以虽然当时顺着广陵王妃的意思退开,但却还是听到了两人的轻声细语,这会简单的说了一下事情,张岩已经愁眉苦脸的恨不得皱成了一团:“这孙氏岂可如此?县主何等尊贵?居然也能想到送到柔然那蛮荒之地去!何况柔然趁我中原内乱,占去西北二关,却还对雪蓝关不死心……也就是南齐看着咱们大梁的精锐难以尽力,不然早就发兵西北驱除他们了,居然还妄想着尚主?”   广陵王妃却冷笑了一声:“那孙氏贫门出身,如今识得的几个字还是得势之后宫里女书教导的,若说一个和亲她或许知道,要说解忧公主……汉时和亲的公主里,最有名的该是细君公主才对!解忧公主这封号,连我都是读汉史时才晓得的——毕竟这位公主前后三嫁,虽然我大梁风气不禁止寡妇改嫁,可从班昭写《女戒》起,世人对妇人的要求也越发的多了,解忧公主前后三嫁固然是为国,可在女子跟前却少有人会提起的,因此除非自己去看史书,不然寻常的先生都不提……孙氏可是像会去读史的人?”   张岩牙疼似得呻吟道:“王妃的意思是……”   “哼!就算打主意提什么和亲的是右昭仪孙氏,这话定然也被牧氏加工过!”广陵王妃扬了扬眉,恨道,“孙氏会记恨上我的霭阳,还不是因为当日的西平公主?如今她居然还有脸来做好人?!”   具儿忙端茶递水的安抚道:“王妃快别生气了,且歇一歇怒——就是牧宣徽那话说的也不是很明白,再说她说的也就未必是真的呢!”   “她话还说的不明白吗?”广陵王妃冷冷的道,“她就差直接告诉我,若不依她说的做,就下死劲撺掇着陛下封霭阳为公主然后和亲那个苦寒之地全是蛮子的柔然去了!”   具儿道:“奴婢觉得她便是有这个胆子也未必有那个能耐,王妃是关心则乱,且想一想这等军国大事,就算陛下宠着她,任她多嘴,难道太后和前朝诸臣都是摆设吗?且不说旁的,就算当真有和亲那一天,又凭什么要咱们县主去?陛下膝下二女都没长大,就算正当年纪,也从来没有正经的金枝玉叶去和亲的道理!细君也好解忧也好,哪个不是距离皇室隔了几层的宗室女?”   她这么说着,广陵王妃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具儿又道,“别说纵然和亲还有大批宗室女顶着了,就算一定要陛下的侄女……县主一向不喜欢的那一个……可不也是安平王的亲生爱女?一个侍妾出的女儿罢了,即使没请封到县主,也被安平王当个宝贝也似的宠着捧着,莫非就这么白养了?届时若有和亲的消息,依奴婢看,安平王妃头一个站出来赞成为她晋封!”   具儿说的却是安平王的那个庶女名叫姬恣,姬家这一代的名字是从心,男子从竖心,女子用心底,问题是按着规矩,庶子尚可依着嫡子的偏旁来取名,庶女却一向不入嫡女的心字底的,安平王还给自己这个掌上明珠取了个恣字,恣者纵也,无拘无束——这样的名字用在女郎身上其实已经不太合适了,还是一个庶女,加上了安平王对那侍妾并这个庶女的宠爱甚至连带着侍妾娘家都享着福,不能不使人想到,安平王这摆明了是告诉安平王妃,这个庶女有他娇纵着不许王妃干涉!   霭阳县主是广陵王妃拿着曲家嫡女的范本养大的,最讲规矩,也重门第,她可以对才三岁的堂妹西平很有耐心,但对这个打乱了嫡庶区别的堂姐实在没什么好感——更何况她几次到伯母跟前总能听到几句这位堂姐的坏话,广陵王妃自己也是不喜姬妾的,影响之下,自然觉得姬恣的名字是对自己的侮辱。   具儿这话却说的在理,广陵王妃虽然没有霭阳县主那么分明的对姬恣看不过眼,可也是深知安平王妃对这个庶女是怎么个痛恨的。   她沉吟了一下,道:“就怕陛下当真糊……当真信了她们的迷惑!”   具儿和张岩对望了一眼,都知道广陵王妃这是事情涉及到了亲生爱女,一下子把姬深当年为了孙氏那股折腾的劲儿想了起来,想到那位主儿当年闹出来的事情说出来的话,他们两个也是一阵头疼,可这会不能不劝着广陵王妃:“没影的事情呢,和亲难道是今儿陛下说一声,回头人就嫁过去了?先不说朝议能不能通过,册封公主的仪式也要走上些时候……王妃容奴婢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县主也有这点年纪了,王妃是说要留县主几年,所以不急着看郡马,若实在担心,这会先相看起来也不算早,届时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关系咱们县主,左昭仪岂能不上心吗?一有消息,干脆把县主的婚事定下来,陛下再信着那些个人,总不能把已经定了婚事的县主封了公主去和亲吧?”   广陵王妃深吸了口气,恨道:“就照你说的做!”   听她这么一说,具儿反而愣住了:“当真这么急?”   “陛下一味的信着那些个人,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看着她有半点儿闪失!”广陵王妃咬牙切齿的恨道,“她们随便一句话,陛下不听还好,一旦听了,我女儿这一辈子若被害了,可怎么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七十八章 灵机一动(下)   这会阿善也在内室里陪着牧碧微说话:“女郎不是说要向广陵王妃打探安平王的事情?怎么又吓唬起了她?”   “广陵王妃乃是曲家嫡长女,她的妹妹左昭仪,当年曾想抚养玉桐,却被我拒绝了。”牧碧微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悠悠的说道,“就算她不因此怨怼我,又因为太后寿辰那日的事情甚至还向我表露善意,但这些都是场面上的事情,你当她真肯说实话呢?何况,怀疑安平王意图对陛下不利……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问浅了她不装糊涂也别想得到什么可靠的消息,问深了她敢说我还不敢问呢!”   阿善道:“那女郎又何必吓唬她?若是安平王当真有此意,没拉拢广陵王,或者拉拢了,都会使广陵王妃撺掇着广陵王为了霭阳县主更加靠向了安平王吧?”   “所以我才要提霭阳县主,而不是旁的人旁的事。”牧碧微笑了一笑,拿手指在唇上按了一按,提醒道,“你想,柔然当年是怎么占下扼云关和苍莽关的?”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锋芒,“是趁着中原内乱!”   阿善紧皱起眉,却还是一头雾水的望着她。   牧碧微慢条斯理的说道,“他们能趁着中原内乱占了扼云关和苍莽关,还叫我大梁至今无法夺回……你说中原若是再乱上一次,那两年前才失过一回的雪蓝关,可会再失上一次?”   “雪蓝关后,再无雄壮要镇可以阻柔然铁骑,届时这中原啊,哪里还能够挡得住柔然的侵袭?”牧碧微淡淡的笑着,“陛下行事再怎么荒唐,总也是高祖皇帝亲自指定、先帝明诏传位的天子!安平王安排的再好,届时若有消息传出去,高太后可以原宥甚至坐视他登基,你道边疆那些军队会那么听话吗?到时候少不得要乱上一乱,这一乱,柔然可不就是有机会了?”   见阿善还是没想明白,她叹了口气,索性把话说完说明白,“这一点安平王也能够想到,毕竟大梁西北有柔然,南有南齐——当年,那左丘家当年是被高祖皇帝赶到南方,靠着怒川浩荡与大梁精骑不谙水战才守住了南方的魏土,得以建立南齐!南齐水卒是精锐,步战却远不及我梁军,所以除非大梁乱到一定程度,因此只要安平王动作够快,南齐不足为虑,所虑者,只有柔然!”   “所以安平王如果当真有不臣之心,柔然,他定然有所安排!”牧碧微森然一笑,“阿善你说,他想要柔然坐看他谋朝篡位,除了事先应允的种种条件,就一定不会想到和亲吗?”   牧碧微眯起眼,悠悠的说道:“我今儿先提起安平王妃至今还在高家住着的事情,就是要广陵王妃好好的想上一想——安平王膝下只有一个庶女,还疼到了骨子里!若是和亲他怎么可能舍得那庶女?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自然只有取旁人家的女儿了!”   阿善沉吟道:“可是女郎,历来和亲的号称是公主,真正是帝王亲女的却是没有的,便是汉高祖时,亦有大臣求以吕后之女鲁元公主遣嫁匈奴,因吕后日夜泣,汉高祖也未能如此,细君、解忧,又有哪个是帝王的亲生爱女呢?不过宗室女而已!本朝虽然因为济渠王之乱后受牵累的诸王有好些个被夺爵流放,可宗室女也不是就只有安平王和广陵王的女儿啊!”   “阿善你只看到了宗室女并非只有霭阳县主一人却没留意方才越山池边,才见面时,霭阳县主的话!”牧碧微悠然笑道。   “霭阳县主的话?”阿善皱眉思索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女郎是说……县主向王妃抱怨她的名字?”   牧碧微得意道:“便是听了她那番话,才叫我改变了主意,将原本打算与广陵王妃说的话儿换成了今儿那么一番……县主说的那个人,你说除了安平王的庶女、她的堂姐还能是谁?”   阿善立刻明白过来:“听霭阳县主提起这个庶出的堂姐显然是不太满意的……”   “曲家和高家在前朝就是姻亲,本朝虽然因为太后的缘故两家不免有些竞争之意,到底也是亲近的。”牧碧微淡然笑道,“就说两家嫡长女,没出阁前往来未必就少了,又嫁得一母同胞的兄弟,只看高太后对广陵王妃的亲近,就晓得广陵王妃同安平王妃的关系定然不差,两个做母亲的关系不错,又是妯娌,都是大妇,有谁能够真心实意的喜欢那些侍妾来着?若是安平王是个知道尊重正妻的,以安平王妃的出身来论,怕也懒得与个小小庶女计较什么,可他偏偏把那庶女疼得人尽皆知!连太后都看不过眼了!广陵王妃再怎么知礼,心里头怕也对那庶出的侄女没什么好感,安平王妃自己没有亲生女儿,又憎恶庶女,听说也是时常接霭阳县主过府亲近的……你说在这样的环境里,霭阳县主岂能喜欢这堂姐?”   “你别看是小孩子式的恨屋及乌,安平王妃平常受安平王宠妾灭妻的气,她又是出身高贵很难放下架子的人,虽然接了霭阳县主过去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膝下无女,未必一定是要利用县主,可若霭阳县主这会才多大年纪?小孩子么,最是简单,谁待她好,她就本能的要帮着谁,我就不信她到了安平王府,没找机会欺负过她那堂姐。”牧碧微冷冷一笑,“搁在了安平王只不过是她的伯王时,再怎么心疼庶女,也不能冲到了广陵王府去打她罢?高太后也是不许的,到底霭阳县主是嫡出呢!   “可若安平王登基,凭他之前说的多么好听,一旦上了位,广陵王夫妇又能把他怎么样?”牧碧微漫不经心的说道,“到那时候,安平王那庶女也不必巴巴的请封什么县主了,就是一个现成的公主!你说,广陵王妃对霭阳县主虽然是疼爱到骨子里、只为了她当时没能拉住玉桐,就担心她被孙氏记恨,所以不惜当场要了宣宁长公主的一个人情帮着我应付太后,看霭阳公主的性情就晓得广陵王妃疼她归疼她,规矩还是抓得紧的,所以娇纵之气不多……可安平王疼那庶女是满邺都都晓得的事情了,为了那对母子连堂堂王妃并世子都只能待在娘家不敢回王府了……这么个宝贝摇身一变成了金枝玉叶,什么时候想起来要报复霭阳县主,恐怕到时候能够和亲柔然就不错了!”   她冷笑,“朝野都说陛下重色轻德,左昭仪进宫四年有余,端庄知礼,什么都好,就是因为生得不够美,就被他一直冷落,更不肯迎为皇后……可陛下也只是冷落了左昭仪,孙氏里里外外告了宫里妃子多少状?这里头说左昭仪不好的话难道少了吗?但陛下到华罗殿也不过是训斥,总还不至于动刀动枪的要杀了左昭仪罢?到底左昭仪还不是皇后呢!阿善你想一想这兄弟两个谁更无良一些?”   “须知道安平王妃还是生了世子的人!论婚前的关系,她可还是安平王的嫡亲表妹呢!”牧碧微悠然说道,“所以啊,若是广陵王妃知道些安平王的动作,就冲着我今儿的这番话,她也得仔细思量思量这样的新王要不要现在就揭发出来?”   阿善慎重的思考着,半晌,一本正经道:“奴婢觉得这两个一般的无良——陛下固然没有对左昭仪喊打喊杀,那也是因为宫里地方大,左昭仪对他怎么宠旁的妃子从来不管的缘故,若不然,奴婢可不觉得左昭仪还能够有现在的悠闲日子过,毕竟上次为了林氏的事情去华罗殿,明明不关左昭仪的事情,陛下到了头一个质问的却是她!”   她叹了口气,“可怜见儿的,幸亏陛下对女郎还好,不然奴婢想想都要替女郎呕出一口血来!左昭仪也好,女郎也罢,哪个在闺阁里时不是合家捧着娇着养大的?进了宫却这样被人踩着冷落着,对比广陵王妃,左昭仪当真算是命苦了……”   “进了宫的谁命又比谁好一点?”牧碧微却没有跟着同情曲氏,她悠悠的道,“左昭仪好歹还有个尊贵的身份替她挡着许多明枪暗箭,似我这样如今看着风光,一旦失宠,怕是连阿爹和大兄他们都要被牵累!如孙氏那样的我都不说了!”   阿善叹息:“君上不按规矩来,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不管孙氏那儿是不是藏了一个皇长子,还是她有旁的什么计划,咱们都不能让她如愿以偿!”牧碧微目光闪动,冷笑着道,“我落在澄练后殿里的那匣子婆罗香,过几日就要用啦!”   阿善会意的点了点头:“女郎放心,奴婢明儿个就会叫葛诺回去取……公主殿下如今正在华罗殿里,葛诺回去,少不得要奉了女郎的命到华罗殿里叩头请安,挽袂虽然不够精明,可挽裳不但年长,而且还在内司待过些年,如今宫里就剩了那么几个人,想来孙氏在寿辰上发难,若当真涉及子嗣事,越山池又离得这样远,那是怎么也不敢带着人上路的,毕竟路上颠簸得连戴世妇那样好端端的人都受不住,就算捱过了路程,别院这里住得如此拥挤,嫔以下都只能合住,一旦被发现,谁知道还有没有身子回去了?挽裳对于各处各人的用度,咱们来之前,雷墨就给她看过了内司的记录,如今雷墨随驾,内司暂由左昭仪代管,要什么东西什么人不需要经过华罗殿?若有哪里有疑虑,孙氏、何氏都不在宫里头,就一个唐氏能顶什么事?必然能够看出来的!”   她一字字道,“届时,葛诺自会快马加鞭,回来禀告女郎!”   “错了!”牧碧微安然笑道,“他应该立刻提醒挽袂和挽裳……把疑虑之处告诉左昭仪或者太后!”   牧碧微慢慢的说道,“能不弄脏自己的手,我又何必多作孽?只要皇长子不是在孙氏手里……孙氏回去和太后要着人,咱们看热闹,岂不是更好?”   阿善会意:“奴婢自会叮嘱葛诺。”   …………………………………………………………………………   话说,这三章是一气呵成的   写完后   我必须辩解下——我可没这么多心这么坏哟!这只是女主反应比较快……而已……才不关作者的事……   第七十九章 闲聊   挽襟托着挽衣新做的点心呈上来,牧碧微拾了一片糕尝了,点头道:“这回做的不错,就是里头的花瓣不够新鲜。”   “娘娘英明。”挽襟笑着道,“这会除了太后宫里或者温泉山左近,已经没了新鲜花瓣,娘娘想到这百花蜜糕,挽衣就拿从前存下的干花泡开做了。”   “就这么吃罢。”牧碧微对吃上头并不很讲究,听说是干花做的也没说什么,拿出帕子擦了指上的糕屑,道,“前头怎么样了?”   挽襟听了,抿嘴一笑:“龚中使今儿又‘不小心’把滚烫的一壶茶翻在了何光训的裙子上了,多亏那桃蕊挡了一把,可桃蕊的手臂却烫伤了,龚中使还埋怨何光训挡了她给陛下斟茶。”   “真是怪不小心的。”牧碧微笑着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压根就没留意桃蕊,只问了何光训没事,又看了龚中使没烫着手,便把给龚中使递水的内侍罚了。”挽襟道,“那内侍恰是王成。”   牧碧微问:“当真罚了?”   挽襟格格一笑:“没呢,陛下说要罚,龚中使就说,是她听人说,越山池边寒气重,所以茶水要滚烫的喝了才好,是以向王成叮嘱要了才开的水,陛下的袖子都快被她扯断了,忙着心疼她一片体恤上意的心,随便呵斥了几句王成,着雷大监督促就不计较了。”   “小孩子呢虽然不免被大人轻看几分,却有个好处。”牧碧微含笑道,“那就是自居大人的谁会好意思和个小孩子计较?况且还是当着陛下的面。”   “要奴婢说龚中使这么闹着也不见陛下说什么,何光训居然还能沉得住气来,打发人把桃蕊送回她住的桃园,接着就陪着陛下对她嘘寒问暖,这份忍功实在叫人心寒。”挽襟想了一想,轻声说道。   牧碧微笑了:“她这点儿功底都没有,又如何能够到今日?”   “看龚中使这几日变着法子与何光训为难,但陛下到底在中间劝解着,实在不成了就索性发作……到底也没能把何光训怎么样呢!”挽襟道,“奴婢在想,这龚中使到底年轻……不知道一些事情……”   见牧碧微没有说话,她壮着胆子试探道,“譬如今儿这水,若是没泼在桃蕊身上而是何光训的……”   “这样的主意可不要去打。”牧碧微听到这里,却摇了摇头,正色警告道,“你也知道小龚氏年少无知,她如今被陛下宠着,虽然明着和何氏过不去,可她就那么点手段,陛下所以不在意,就是何光训也未必放在眼里,不然真正下起狠手来,你以为她跟着陛下身边,又有本宫暗地里照顾,何氏一定没办法她吗?”   挽襟一怔,随即道:“是奴婢想差了。”   “你想到这一点是不错的,只是……你高估了小龚氏的手段。”牧碧微摇了摇头道,“龚家贫门低户的,不过是靠着龚家姐妹两个生的出色才和宫里挂上了关系,小龚氏这会还是新宠,陛下对新人素来容忍许多,但何氏至今没把她当回事,却是因为担心被本宫抓到把柄!若不是本宫在这儿,你看着小龚氏能活几日?但若小龚氏真把她逼急了……小龚氏这边会泼滚烫的茶水,你以为何氏这边没人肯豁出去划花了小龚氏的脸?何况小龚氏年轻,对陛下真正是一片真心,真正闹出大事来,陛下一问,有多少人她交代不出来?”   “奴婢知罪!”挽襟一个哆嗦,忙俯伏道。   “别插手,由着她给何氏添点堵去。”牧碧微悠悠的说道,“你要知道何氏背后还有个右昭仪在呢!咱们干涉太过,孙氏岂能坐视?陛下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是太好,好容易出来,谁若还要给他添堵,那就是自己想不开了,大家心里有数就好。”   挽襟抿了抿嘴,道:“谨遵娘娘之命!”   她才退到门外,就看到阿善匆匆从竹径上走过来,脚下生风,忙招呼一声:“闵青衣回来了?”   “挽襟?”阿善是一大早就出去的,走时留了挽襟在这里伺候牧碧微,这会就问,“娘娘在做什么?”   “昨儿个娘娘惦记起了百花蜜糕,如今因为没有新鲜的花瓣,挽衣倒是记起来带了些晾干的,就做了一份试试,奴婢才拿进去,娘娘说还能吃一些。”挽襟道。   阿善点了点头:“你去吧,娘娘这儿我来伺候。”   “是!”   进了门,牧碧微见是阿善,便道:“不用多礼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阿善点一点头道:“奴婢亲自叮嘱了葛诺,他比挽袂自来要精明些,必不会有负女郎之托。”   “咱们可用的人到底少了。”牧碧微感慨道,“这么出来一次,亏得这一回是陛下带的人太多,连主位们身边的侍者也要减少,不然,我这儿想加人也只能加几个粗使,都不顶事。”   “女郎进宫晚。”阿善笑着走过去替她添茶,目光却看到手边的糕点只动了一点点,便问,“方才挽襟说女郎想这百花蜜糕,虽然是干花做的也没说不好,怎么还是吃不下吗?”   牧碧微道:“昨儿个想着,可这会吃过了午膳,看到就没来由的腻了,那挽衣一向不言不语,管着厨房也没出过漏子,就这么碰也不碰的端下去,别叫她下不来台,所以勉强吃了些,我记得你是喜欢的,趁着热你若觉得还合胃口不如替我吃些。”   “挽衣虽然不爱说话,做事倒也尽心,也没那么小心眼,女郎这是宠她呢。”阿善笑着顺了牧碧微的意思在旁坐了,自己斟上茶拈糕尝了一下,“对奴婢来说略甜了些,不过如今天冷,这么半会跑下来倒的确想吃点什么了。”   “方才挽襟过来告诉我,说小龚氏又玩了一出失手打翻茶水的把戏,她想去提点下小龚氏,被我拦阻了。”牧碧微待她吃完一块,道。   阿善忙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听了这话就道:“女郎拦得对,小龚氏到底天真,哄她一哄可以,当真把话说明白了,惹出大事来,回头她抵赖不过招供了出来,咱们岂不也被拖下水?”   “挽襟自来比挽袂伶俐,只是难免也有糊涂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她,你平常也注意些,毕竟……”牧碧微沉思了下,轻声道,“孙氏、何氏她们或者还不知道,如今还有心思盯着宫里这几个,可咱们却是知道明年要进新人的,按着陛下的性.子,从来都是有了新人那旧人即使不至于立刻见弃,总也要丢到旁边去一会,到底先把场面能攥多少是多少,倒是宫里这些老人都是彼此知道底细的,纵然有所藏私也藏不了几下子。”   “女郎既然如今就要开始布局对付新人,怎么还要拉拢小龚氏?”阿善沉吟道,“何氏当年害过女郎,女郎当然不会放过她,可是孙氏呢?到底孙氏也没能占到女郎的便宜,纵然不与她和解,把这消息告诉了她,叫她也做些手脚,届时岂不是可以对新人压制更甚?”   牧碧微讥诮的笑了笑:“孙氏生得的确是国色天香,可要说到脑子,比何氏那是差得远了,宫里都知道何氏与唐氏的仇怨吧?一般从宫女爬到妃位的人,唐氏那么善妒,那会她还宠爱不少呢,孙氏就是个宽容的吗?可何氏进宫后,只见唐氏和她为难,却不见孙氏直接针对何氏——她也就利用旁人出头这点儿能耐了,要她是那能够按住新人出头的,你想这宫里哪来的何光训又哪来的我?”   阿善一怔:“原来如此!”   “也不仅仅是这样。”牧碧微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不急不徐的说道,“禁中投毒的那件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可陛下至今膝下无子,这进新人的理由现成就有,你看这回陛下带了这许多人过来,可见陛下如今已经很有求子之意了。这是涉及到皇嗣的大事,所以这批新人不比何氏那会进宫……毕竟,那会陛下才因为孙氏有了重色轻德的名头,朝野上下都不赞成陛下再纳新人,这一回可不一样,陛下,究竟亲政了!”   说到末了一句,她语气里满是揶揄和讥诮。   阿善自然也知道宣室殿里那些奏章到底是谁在改出来的,这个话却不好说,便道:“也就是说这回的新人进宫不能明着欺负了?”   “这是自然的。”牧碧微冷笑道,“谁叫如今宫里的妃嫔都没那个福气呢?”   “女郎这话说的。”阿善因这话连牧碧微自己也说了进去,便抱怨道,“这是缘分没到的缘故,哪里就怪福气不够了?”   正说话间,外头挽襟进来,见两人在小声说着什么,就不敢近前,在门槛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待牧碧微抬头询问的看过去,才禀告道:“娘娘,焦世妇来了。”   “哦?”牧碧微有点意外,道,“请她直接进来就是。”   阿善忙起身擦了擦嘴角,又把百花蜜糕收起,这些做完,焦氏的身影恰好跟在挽襟后头跨了进来,身后亦跟着她的心腹宫女,因屋中此时已经烧起了炭,焦氏进来前就脱去外头避寒的披风,只见她穿了一件湖水绿的宽袖厚缎襦衫,上面以鲜丽的浅粉色丝线绣出朵朵芙蓉花,襟口更是纹着两道葳蕤的藤纹,腰间是五彩丝绦,下面系了银泥粉绶藕丝裙,这一身虽然不是盛妆,但颜色鲜亮,看着就使人心情一阵轻松。   牧碧微笑着叫她坐了,打量几眼:“你这身衣裳看着叫人精神。”   “都是托娘娘的福,这襦衫的料子还是上回娘娘赐的呢。”焦世妇柔柔一笑,温驯的道。   阿善奉上茶水,她含笑谢了,举止之间一派沉稳——到底是高太后亲自挑出来又放到德阳宫里的人——毕竟高太后也怕欧阳氏乍入宫闱,弄几个不安分又和孙氏那一派走得近的人,没得哪天坑了自己甥女,不想欧阳氏到底还是被人算计了。   “凭什么好东西也要看人穿。”牧碧微笑着对阿善道,“这湖水绿的料子放在库房里的时候可是从来没见它这样打眼过。”   阿善笑道:“娘娘,这是因为绣的芙蓉花的缘故,奴婢瞧着倒仿佛是世妇的手笔?”   “你也真是精细。”牧碧微含笑带嗔道,“堂堂世妇怎么还亲自动手?没得累坏了眼睛,做些个帕子荷包玩就是了。”   焦世妇抿嘴笑道:“娘娘给的东西都是好的,妾身怕底下人绣工不精做坏了,左右妾身在宫里时也清闲得紧,就自己动手了,说到这个还亏得在闺阁里时被家母逼着苦练过,不然也不敢动手呢!”   “本宫看你这手艺比本宫不知道强多少。”牧碧微扑哧一笑,道,“你问阿善,本宫那会学刺绣时,把祖母愁得都快白了头,直说这样笨的手,亏得是长在了能陪嫁得了绣娘的人家,不然出了阁还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呢!”   “娘娘的福泽哪里是咱们这些人能比的?”焦世妇闻言,忙笑着奉承道,“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反过来娘娘不擅长刺绣,这正说明娘娘生来就是尊贵的命格,这些活计哪儿用得上娘娘亲自来?娘娘啊这是一生都不必劳碌的命!”   第八十章 相见   “这话说的可真是甜。”牧碧微含着笑对阿善道,“下回祖母进宫,你提醒本宫说与她听。”   阿善笑着道:“老太君说这话时娘娘还小呢,那会子哪里想到娘娘有今儿这样?如今啊老太君对娘娘是疼都疼不过来,这话不说,老太君也不会在意娘娘的绣活了。”   “本宫啊是生来就没这天分。”牧碧微摇头感慨道,“被祖母教导针线那会,一见到针和线,本宫全身上下就无一处对劲,随便绣两针本宫就头晕,说起来祖母虽然怨着本宫手不够巧,却也是疼得紧,看到了叹气之余也就说上几句……”   焦世妇恭维道:“府上老太君在邺都素有贤德之名,上几回妾身有幸远远望见过几次,生得一望可知慈祥,娘娘又是老太君膝下唯一的嫡亲孙女儿,老太君不疼娘娘还能疼谁呢?娘娘说着说着妾身都要羡慕,想起自己祖母来了。”   “令祖母想来也是疼你的。”牧碧微笑着道。   焦世妇就借着这个话题趁机道:“谁说不是呢?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没旁的想法,就是指望着多见一见儿孙罢了,说起来,妾身在家中同辈里头虽然不居长,却是祖母亲自抚养长大的,进宫那会,祖母拉着妾身的手,一句一句的叮咛,那担心的样子……不怕娘娘笑话,妾身才进宫时因与人不熟,越发的思念祖母,可没少哭湿了帕子!”   “这样的事情哪里能笑你?”牧碧微嗔道,“虽然说进宫是咱们的福分,可家里到底也是娇生惯养着咱们长大的,这为人子女,孝行何等紧要?若说进了宫就半点儿不念着家里,那才是黑了良心只认富贵不认情份的呢!”   “瞧妾身这糊涂的。”焦世妇听了这话,眼波一动,露出一丝隐秘的喜色,嗔道,“好好的过来探望娘娘,倒说起那些伤心话来了,还要叫娘娘反过来安慰妾身,这真是……”   牧碧微怡然笑道:“你思念家人那是人之常情呢,要说起来,本宫才进宫的时候也还不是宣徽,那几个月里看着主位们与家人团聚,背着人可也没少流泪,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还怕本宫笑话你不成?”   焦世妇低下头来,轻轻抿嘴一笑,道:“娘娘体恤妾身,真是妾身的福分。”   “福分呢也是自己得来的。”牧碧微笑着说道,“本宫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焦世妇若有所思,道:“娘娘说的是……”   “虽然说侍奉陛下的次序是本宫协助右昭仪安排下来的,可到底还是要以陛下的心思为主。”牧碧微看着自己擦着凤仙花汁、色泽欲滴的手,悠然说道,“说起来,陛下如今身边的龚中使,实在很讨本宫喜欢,闻说她为了陛下,这几日都在学骑马呢——据说,焦世妇当年随驾的时候,也学过骑术?未知可否能与龚中使切磋切磋?”   焦世妇眼波一转,随即明白过来,抿嘴笑道:“妾身才进宫时,蒙陛下垂怜,得以随驾西极山,确实学过骑术的,只是西极山那儿地形复杂些,妾身胆子小,也不敢怎么跑,如今有两年没上过马了,龚中使又是个机敏人,要说和龚中使切磋妾身却是不敢的,或者可以和她一起凑个趣儿呢!”   “今儿天色极好,本宫觉得,你身上这件衫子这般打眼,若是骑在马上被风吹开定然鲜艳夺目呢。”牧碧微含笑说着,又眺望了一下室外的天色,道,“本宫倒是觉得有些乏了。”   焦世妇心领神会,忙站了起来:“娘娘要休憩,妾身自当告退。”   等她走了,阿善便道:“戴世妇和柳御女如今已经和小龚氏亲亲热热的姐妹相称了,女郎怎么还要叫焦世妇凑上去?如此柳御女固然不敢说什么,戴世妇可别多心?”   “本宫就是要她多心。”牧碧微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宫如今是要抬举个人来做帮手,可不是当真认个姐姐来供着!宫里妃位空着的多着呢,若是可以抬举两个上去也不打紧,关键是真正能干的,如唐氏那样的蠢妇、颜充华那样的木头本宫可不要,况且这样也可以叫其他打小龚氏的人无从下手嘛!”   阿善笑着打趣:“这可是还没分到陛下呢,倒先把中使给占住了。”   牧碧微就问:“可打听到昨儿广陵王妃回去都说了做了些什么?”   “昨儿个广陵王妃在进院子前还一派斯文,听说一进了院子就叫了心腹回房议事,连霭阳县主才学骑马,这头一天光顾着高兴想寻王妃说话,都被甩在了后头。”阿善道,“至于在房中说了什么奴婢却没查到,只听说王妃召了广陵王在宫里时的贴身内侍进去了。”   “那就不必问也晓得,她定然是想打听宫里最近的情况,好知道我为什么忽然对她说了那番话了。”牧碧微道,“广陵王昨儿回去可有异动?”   阿善摇头道:“没有,甚至连广陵王这回带过来的下人,都不曾与谁联络,更别说和安平王有什么瓜葛了。”   牧碧微凝神想了想,又问:“那么安平王呢?”   “也没听说有什么异常……”阿善小声道,“不过,奴婢倒知道,小郎弓箭平平,为着见驾预备,这几日大郎都推了应酬在教导他……就在别院大概十里的地方,不在越山池边。”   牧碧微点了点头:“那咱们明儿就过去看看。”   ………………………………………………………………………………………………………………………………………   翌日一早,牧碧微装束齐整,又精心装扮过一回,因葛诺被派回邺都取香,挽襟和挽衣都不会骑马,而且竹苑也得人看着,就只带了阿善并侍卫出发。   阿善打探到的地方是在越山池别院西侧十里的一片空地,亦在围场之内,却已经靠近了邺都方向,地方开阔草木稀疏,因此也没什么猎物,想来牧碧川选了这么一个地方教导弟弟,也是有些遮掩的意思。   远远的牧碧微就看到一个华衣美服的男子单手控缰,一手执鞭,正侧头与略微落后于他的一个少年说着什么,那少年坐在马上的姿态很是矫健,边听边点头,忽然松开小跑着的坐骑缰绳,摘下马鞍边的长弓,迅速搭箭向前射去——牧碧微顺着箭石飞去一看,却见草丛里呜咽一声,一只黄兔受惊跑了出来,惊恐的向远处逃开——却是落了空。   牧碧城仿佛也早有料到,很是尴尬的收起了弓。   护送牧碧微的侍卫中传出一阵轻笑,这些飞鹤卫虽然都是世家子出身,但能够入选飞鹤卫,武艺都是不差的,牧碧微听见了,双眉一扬,忽然吩咐身旁的一名侍卫:“将你弓箭给本宫!”   那侍卫嘴角笑容未收,闻言一愣,下意识道:“娘娘,卑职的弓乃是两石的……”   “两石又如何?拿来!”牧碧微训斥道。   那侍卫虽然也是有门第的人家出身,但知道牧碧微乃天子宠妃,不敢违背,只得倒转弓背并箭石递过,叮嘱道:“娘娘仔细手……”   他话音才落,却见牧碧微接了弓,立刻反手一鞭抽在马臀上,她的坐骑本是温驯的良马,猛然吃了这么一鞭,立刻会意的撒开四蹄奔驰起来,这一奔驰,远处的牧家兄弟立刻觉得了,牧碧川远远一望,还没来得及告诉弟弟,却见牧碧微双手松开缰绳——自己妹妹的骑术他是清楚的,不觉惊道:“二娘小心!”   牧碧微这么忽然一加速,立刻脱开了侍卫并阿善,侍卫们也吓了一跳,再加鞭追逐到底落在了后头,却见牧碧微于驰骋之中勉力拉开弓弦,嗖!嗖!嗖!军中常用的弓也不过一石,那侍卫臂力过人,所以能够用两石的,牧碧微连发三箭,已经力竭,只听远处一声黄兔悲鸣,却是中了。   这时候她堪堪驰骋到牧碧城附近,把弓随意的往后一抛,那侍卫忙探身接了过去,就见牧碧微慢条斯理的对牧碧城道:“一箭既然不中,再补一箭就是,谁没有失手的时候?何必感觉尴尬?”   牧碧城有两年没见过姐姐了,乍见一个彩衣宫妃驰骋而来,先是一愣,待听她说了话,方腼腆笑道:“阿姐教训的是。”   牧碧微说了他,就忙驱马到牧碧川近前,这回却是真心实意的勾起了嘴角,甜甜道:“大兄!”   牧碧川是个沉默谨慎的男子,他眉宇之间更像牧齐,英武堂堂,见到久违的妹妹,虽然心绪激动,却也只是目光明亮,跳下马来施礼,温言道:“下官拜见宣徽娘娘!”   “大兄何必如此。”牧碧微忙也下了马,嗔道,“我总是你妹妹。”   牧碧城为人天真,方才又心情激动,压根就没想到君臣之礼这回事,此刻见了牧碧川的动作才忙忙翻身下马过来行礼,牧碧微又免了一回,笑着问:“我出来随意转转,不想就遇见了你们……大兄这是在教导碧城骑射吗?”   “三弟箭术略为逊色,所以我命人抓了些猎物在这里给他练练手。”牧碧川如实说道,牧碧微这才看到几人马后绑了数头猎物,有大有小,却不想牧碧川选择了这人少猎物也少的地方,却也是想到了方法弥补的。   牧碧城在两年前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如今唇上却也现出茸毛来,他的眉目也传自牧齐,与牧碧川甚为相似,仿若一母同胞,这时候正是犹如日之初升的矫矫之势,眉宇之间却还是一派清气,毫无阴霾,等牧碧川把话说完,才接话道:“是我箭法太差,所以才拖累了大兄。”   “自家兄弟,说这些话做什么?”牧碧微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生疏,但这也不奇怪,她笑着伸手抚了抚牧碧城的衣禁,含笑道,“两年未见,碧城也是长大成人了呢!”   见她对这个弟弟如此亲近,身后的侍卫都有点尴尬——牧宣徽的盛宠他们是清楚的,这位宣徽的性情,有意无意总也能听到些风声,如今她这么疼这个弟弟,自己这些人才嘲笑过……   第八十一章 天下小姑一般偏心   牧家这一代的三人,虽然牧碧川与牧碧微才是同母的元配嫡出,牧碧城只是继室嫡出,但牧碧川少年时候就被牧齐带到边关磨砺,邺都这边就剩了牧碧微与牧碧城姐弟两个,牧碧微与徐氏虽然不对盘,但对这个血脉相系又一派天真的弟弟到底也有几分真心实意,这会温言抚慰了几句,牧碧城年少,又没什么城府,眼眶顿时就一红,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道:“我还以为阿姐会不理我呢!”   “说的什么话?”牧碧微听了,就横他一眼,因侍卫在场也不方便多说,只是轻斥,“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做什么不理你?”   牧碧城却是好哄,这么一句已经笑了起来:“是是是,我就想阿姐进宫两年,我都没有见过,如今阿姐可未必认识我了。”   “方才远远看着我倒的确没认出来,还想着这是谁家小郎君?骑在马上的姿势可真是好看,我若是有嫡亲的妹妹,倒是要起一起心思。”牧碧微打趣道,“可一挽弓呢我就后悔了!”   牧碧城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分辩道:“我从前也只出城偶尔射几只山鸡野兔来着……只是天冷了怕祖母担心就不出门,谁想到这儿更冷,手有些僵才失了手的。”   牧碧川一向不爱说话,听到这会才说了一句:“他手确实有些僵,走时忘记多带一副指套了。”   保护牧碧微的侍卫们正愁没法弥补方才的嘲笑,方才借弓的那侍卫闻言忙道:“越山池这边惯来比邺都还要冷些,小郎君头一次来难免有所遗漏,要说指套,卑职这里倒是恰好带了一副多余的,小郎君若是不嫌弃,不如先拿去用,这天若不带些保暖,总是容易失手的。”   牧碧城忙先谢了他,却又看向自己阿姐,见牧碧微微微点头,含笑道:“还不快谢谢这位侍卫——你叫什么来着?”   那名侍卫不卑不亢道:“卑职计敛。”   “可是计相族人?”牧碧微闻言,双眉微扬。   那计敛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卑职堂叔祖。”这关系听着仿佛还有些关系,但牧碧微知道计家也算人丁兴旺之族了,所谓堂叔祖,又不受计策守孝影响,想来关系也近不到哪里去。   “陛下常说计相忠诚为国,你既是计相晚辈,想来也不差的。”牧碧微笑了笑,随口夸了他一句,心里却默默念叨,可惜啊,姬深下一句是,苛刻君上……她目光扫了眼,“看那张弓就晓得是善武的。”   计敛闻言,脸色却有些发红:“卑职惭愧,读书不成,倒对武技上心。”这是因为计家属于书香门第,族中子弟,素来以通晓诗书闻名,只是计敛这话说了,猛然醒悟过来,牧家可是以武传家,自己这话,未免有重文轻武之意,忙又改口道,“观牧司马所用之弓怕有三四石,却非卑职所能比。”   “本宫的大兄尝在边关随家父待过数年,那一柄弓是饮过柔然人的血的,自然与寻常的弓不同。”牧碧川不喜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牧碧微可不放过这个夸赞自己兄长的机会,当下傲然笑道。   众侍卫闻言都露出佩服之色,倒让牧碧川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也只是乱军之中偶得……”   牧碧微便嗔看了他一眼,对牧碧城道:“谢过计家郎君,戴了指套再试几箭与你阿兄阿姐看看。”   牧碧城忙道:“是!”郑重的对计敛拱手为礼谢了,计敛忙还礼,从怀中取出一副鹿皮指套来,却还是全新的,牧碧微看了眼他自己手上,却只戴了一副半旧的,但也不说破,任凭牧碧城带上了,旁边随行的牧家下人忙松了一只山鸡放到远处。   那山鸡才松绑,毕竟被捆了许久,血脉不通,这会乍得自由,虽然是忙不迭的想跑开,却跌跌撞撞的先一头栽进了草丛之中,牧碧城有心要在兄姐跟前露一露脸,好把刚才的失手掩盖了过去,这会也不动手,只先摩挲着双手活动血脉,片刻后,那山鸡动作越发活络,离得也远了,他方自如的弯弓搭箭——   “小郎君果然厉害!”一干飞鹤卫笑着恭维,牧碧城究竟是武将之子,牧齐对长子上心,对幼子也是时时考核的,何况山鸡也不是什么难猎的东西,这一箭却是正中,见状,牧碧微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收弓之后,牧碧城眼中也有兴奋之色,但被牧碧川轻咳了一声,忙将喜色都收敛了,努力维持着不骄不矜之态。   牧碧微看在眼里,笑着赞了他几句,又问牧碧川:“嵘郎近来可好?我本算着时日,想他明年年中也有三岁了,倒可以带进宫去给我看一看,但嫂子如今又有了身子,怕那时候却不便。”   提到自己的长子,牧碧川也露出一丝笑意:“嵘郎年纪虽然小,却十分健壮,娘娘若是喜欢,等回宫后,下官请祖母带他进宫就是。”牧碧川究竟已经入朝为官,他为人又有些刻板,却不似牧碧城那么随意,还以家中称呼,却是守起了君臣之份。   揣测他的笑意,不仅是对嫡长子的喜爱,对小何氏怕也有几分真心,牧碧微心里到底松了口气,却摇了摇头:“他这会年纪小,大兄也知道,我如今膝下还抚养着西平公主,西平年幼,身子却弱,还是等一等再说。”   牧碧川这是挂心妹妹入宫两年没消息,想送牧嵘进宫,是欲叫牧碧微见了宽慰些,但牧碧微就这么一个嫡亲侄儿,自己固然贵为宣徽,却也怕在宫闱里有什么变故,哪里肯叫他小小年纪的奔波?当下就拿西平说事推了。   几人闲聊了半晌,看了看天色已晚,牧碧微被侍卫含蓄的提醒,方恋恋不舍的离去,走出去极远,趁着转弯回头看去,却见牧碧川与牧碧城还站在了原地伫望着,她不禁想起自己进宫那日牧碧城追着宫车奔跑呼喊的模样,心头一酸,却是狠狠的掐了把胳膊,忍了。   ……………………………………………………………………………………………………………………………………………………   回到竹苑,挽襟迎上来想似平常一样戏谑几句,不想迎面却见牧碧微脸色阴沉,忙把笑收了,小心翼翼的道:“娘娘回来了?”   “有事吗?”牧碧微随口问,一面略敛了敛容色。   “晚膳的时辰就快到了,这会可就摆上来吗?”挽襟恭敬的请示。   牧碧微头也不抬道:“本宫这会没心情用膳,你们自用了就是,回头本宫饿了再摆上来。”   挽襟听得心头一凛,忙躬身应了,又偷眼去看阿善的表情,阿善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挽襟忙退了下去。   到得内室,阿善动作利落的斟上茶水,牧碧微连饮了两盏,方长嘘了口气,道:“阿善?”   “小郎生的不错,陛下定然能够看中的。”阿善知道她的意思,轻声说道。   “这儿也没旁的人,说的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情,你又何必拿这话来搪塞我?”牧碧微摇头道,“碧城进补飞鹤卫本就不是难事……我是说,你看大兄和碧城的关系……看出来了罢?”   阿善叹了口气:“女郎也不要怪大郎,不是奴婢偏心,但女郎想一想,女郎这会在这龌龊的宫里到底是谁作的孽?再说,大郎早年就被阿郎带到边关历练,前两年才回了邺都,与小郎相处的时间机会本来就不多,这情份到底也是要时时见面才要养的,如今肯单独指点小郎,而不是自己去游猎与同仁联络感情已经是对他不错了。”   “我哪里是怪大兄?”牧碧微摇了摇头道,“不说一母同胞的情份,就凭他当年死活要娶小何氏,我纵然不满意这门婚事,可大兄的心意放在了那里……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他的。”   她叹了口气,“只是……大兄为人,做事却太着痕迹了些!”   越山池比邺都寒冷,牧碧城或许不知道,可牧碧川能不清楚么?毕竟西极山他是去过的,越山池可是比西极山还要寒冷些,再说指套,计敛都多带了一副,牧碧川竟忘记为牧碧城预备,这怎么可能?不过是牧碧川因为妹妹的缘故,对这个异母弟弟实在没好感,虽然亲自指点他用弓,但对他的事情也一概冷眼旁观,连提醒都懒得提醒罢了。   牧碧微能够理解兄长的心情,换了牧碧川被人算计了一辈子,她吃了那罪魁祸首全家的心都有了!她只是觉得牧碧川究竟少对人不好,没什么经验,把事情做的太着痕迹,既然不愿意说兄长不好,那自然只能迁怒,因此牧碧微恨道:“定然又是徐氏搞得鬼!大兄不提醒,她就不会问阿爹?问旁的人?她娘家呢?碧城是她亲生子,却什么也不管的把人送过来,今儿这情形叫人看见了,想着叫人都说大兄不友爱弟弟呢!她想得美!”   阿善心想徐氏这么做也未免没有叫牧碧微看见了牧碧城的可怜之处,免遭迁怒,这才是她做人母亲的一片苦心,只不过她同样对徐氏没什么好感,这话可不会在牧碧微生气时说,就道:“奴婢看今儿那些飞鹤卫,尤其是那计敛,都是知趣的,方才娘娘也问了几个人的名字来历,想来他们也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么劝了,牧碧微才哼了一声,思索起替牧碧川补救的法子来:“狩猎里头就算啦,咱们帮着遮掩遮掩,这话我也不能去和大兄说,免得他心里难受——他不是那会假装的人,勉强去对人好反而不痛快,我何必叫他不痛快?等回了宫,你收拾些东西回去一次,就说小何氏有孕,我关心关心她……把这些事情告诉小何氏,下次大兄不耐烦做的地方,叫她给补上!做人妻子的,自然也要为丈夫分忧嘛!”   “娘娘放心罢,依奴婢说,少夫人旁的不提,这对大郎的心,那却是没得挑的。”阿善见她已经定了论,便笑着调侃道。   牧碧微感慨:“我这辈子也就在宫里这么过了,今儿看大兄对小何氏倒也十分满意,子嗣上头也兴旺那就更好了,这么看着我也开心些。”   第八十二章 皎雪骢(嗯,大转折出现了)   翌日天朗气清,却是个极好的日子,前一晚姬深留了柳御女侍寝,到了晌午前一些的时候,柳氏思忖着牧碧微该是空闲着了,就梳洗打扮、一身光鲜的到了竹苑来请安。   这竹苑柳御女已经来过几回,守门的内侍知道她是牧碧微面前得宠的,并不阻拦,柳御女进了门,沿着竹径走了几折,就望见牧碧微拥着狐裘,一手抱着一只暖炉暖着手,另一只手里却持了一根钓竿,正盯着下头的沟渠,不由扑哧一笑,扬声道:“娘娘这是在垂钓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沟面一阵水花响,阿善抬起头来笑骂道:“好个御女,这一嗓子脆倒是脆,却把娘娘等了大半日才快上钩的鱼给惊走了,看你怎么赔?”   牧碧微也在水花冒出时收竿,却见钩上空空,把钓竿交给了手边的挽襟,道:“这还不简单?你看她这笑吟吟的模样心情好着呢,回头挨个寻她要份好处去,不丰厚不依,也叫她肉疼一回。”   柳御女出了声才醒悟过来惊了鱼,这会听牧碧微没什么恼意,才暗松了口气,嗔道:“娘娘这罚妾身可不肉疼,妾身想与娘娘身边的人亲近还寻不到机会呢,有这机会妾身巴不得!”   “这只是赔了她们跟着本宫在这里枯坐半日的,还有本宫呢。”牧碧微道,“你不给本宫打上十个八个络子,本宫可不放过你!”   “这就更难不倒妾身了。”柳御女说着叫身后的宫人拿出来,却是一个锦盒,“前两日空着,妾身想起带过来有五彩丝线,就打了十几个络子,挑了最好的八个在这儿,正要来孝敬娘娘呢。”   阿善禁不住笑道:“今儿可是连上天都站在了御女那边,娘娘连了两次都没罚到她,可见的确不宜罚。”   “好处还没拿到手,你就开始帮她说话了。”牧碧微嗔怪着说了她一句,对柳御女道,“天意不可违,看来今儿本宫注定钓不到鱼了。”   柳御女笑吟吟的道:“妾身知罪——这么着,妾身和戴世妇住的那院子里也有水流经过,莫如妾身哪天钓到了赔娘娘一条如何?”   “不过一条鱼,倒弄得本宫巴巴的赶着要你赔了。”牧碧微打趣了一句,看了她眼道,“咱们进去说罢,这儿怪冷的。”   进了室中,因有炭盆的关系,各人都解了裘衣,牧碧微看着柳御女脱下的一斛珠,就问:“这件裘衣倒没见你穿过。”   柳御女的脸色在室中看去比室外更加的明艳,她既羞涩又难掩喜悦的说道:“不敢瞒娘娘,这是今早陛下赏的。”顿了一顿,她又补充道,“妾身原本披的是一件青羊裘,今早龚中使对陛下说,妾身那件裘衣也旧了许多,还没何光训身边青衣穿的好……陛下就命人赐了妾身这件。”说到这里,面上就带了几分尴尬。   牧碧微笑了笑:“这也是陛下对你喜欢,这才应了龚中使的话,龚中使年纪小,又进宫不久,你也是知道的,可别计较什么。”   “妾身晓得。”柳御女忙道。   “陛下这几日收获如何?”牧碧微因为把几次机会都让给了戴氏、焦氏,已经有四五日没见到姬深了,这会问起来,柳御女不敢怠慢,道:“陛下英武,这几日收获甚好。”   牧碧微问:“还有呢?”   柳御女便道:“只是最大的猎物也不过是一头云豹,陛下因此觉得有些失望,今早却有人来报,道是发现了熊罴的痕迹,陛下今儿怕是能带……”   她话才说到此处,牧碧微已经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差点从上首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妾身说陛下今儿去猎熊……”柳御女不知底细,茫然回道,见牧碧微神色变化剧烈,她一头雾水道,“娘娘?”   旁边阿善亦脸色发白,厉声道:“可是安平王派人来告诉的?”   “安平王?”柳御女一怔,随即道,“不是啊,是高尚书的人!”   “礼部尚书高节?”牧碧微蹙紧了眉喃喃自语道。   柳御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小声道:“回娘娘,正是他。”   阿善见牧碧微脸色阴沉,担心继续下去怕要说漏嘴,忙轻声对柳御女道:“没有旁的事,不过是娘娘和我打赌,说陛下这回会不会先猎到猛兽,我就赌了安平王……这是我们在竹苑里说着玩的,还请御女出去之后莫要随意告诉。”   她这个圆场虽然与方才提到安平王时的厉声不符,但仆人与主人打赌那自然是尽量让着主人的,每年狩猎谁又敢比姬深多?所以阿善赌安平王,那是故意为之。   柳御女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也看出来自己不适宜继续留下,便趁势道:“妾身明白……妾身忽然想起来有些事儿……”   牧碧微立刻接口道:“那么你先去忙罢。”   等柳御女走了,阿善立刻打发了挽襟去厨房给挽衣打下手,把门掩了,劝说道:“女郎先稳住,事情未必那么坏……陛下身边的飞鹤卫乃高祖皇帝所创,哪有那么容易被收买?”   “可你莫忘记高节!”牧碧微冷冷的提醒道,“他说是礼部尚书,但这一回因为要主持秋狩,邺城军不说,连飞鹤卫都有部分人是听他调动的,而且是公开调动……邺城军几乎是高家曲家的旧部天下,飞鹤卫里两家子弟姻亲可也不少!”   阿善道:“安平王妃……”   牧碧微深吸了口气:“满邺都都知道了安平王宠妾灭妻,为了一个侍妾,连发妻兼表妹都赶回高家不说,甚至连世子都回去了……我若没记错,安平王世子如今也有十岁的样子了吧?又不是两三岁的孩童离不开母亲!居然也陪着王妃住回高家……你不觉得可疑么?”   阿善一怔。   就听牧碧微缓缓道:“安平王若是事败,王妃和世子在高家,总容易脱逃……甚至是寻几个替身罢?毕竟陛下对长嫂和侄子都不太熟悉,高太后又怎么会不愿意自己长子留点血脉下来?本朝有济渠王的例子,安平王就算预备齐全,岂能不防?”   “这……”   “还有安平王的宠妾灭妻!”牧碧微冷声道,“咱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晓得他宠妾灭妻的?不就是他想为庶女请封县主?说起来,这件事情真要办其实也不难……将那庶女放到安平王妃名下,左右王妃也没女儿,再求了王妃出面与太后说,这事情八.九可成!就是聂元生来插手也很难阻止!可他偏偏自己去求不说,甚至在太后拒绝后,还把广陵王一起拖下了水!你说他是真蠢还是假蠢?”   阿善沉吟道:“据说安平王素来宠爱那叫做宝姬的侍妾,王妃气不过,再者王妃出身也尊贵,未必肯答应。”   “世家之女最要脸面。”牧碧微哼了一声,“安平王若是打从心眼里要对那庶女好,才出生的时候就该抱到王妃名下去抚养!高家嫡长女教导出来的,和那个什么宝姬带的女郎,可不是有没有县主之封的区别!安平王自己好歹也是先帝嫡长子,高太后亲自养大的,是那么糊涂的人吗?”   她深吸了口气,“就算当时被那宝姬纠缠放在了她身边带着,想请封县主,私下里放下了身段缠一缠甚至求一求王妃,却也未必不成!毕竟太后固然是王妃的姑母,却更是安平王的生母!若是知道安平王为了个县主之位竟求了王妃,王妃还不准,太后为了替自己儿子争这一口气也要准了!”   阿善张了张嘴却只得无言——高太后的确是这么个人,就是安平王宠妾灭妻的消息传了出去,宣宁长公主亲自禀告说看到安平王持刃追杀王妃,她还要等着荣昌郡夫人进宫替安平王妃请了罪,实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召安平王进宫训斥!   对高太后来说,侍妾自恃宠爱在王府后院兴风作浪固然不好,可这里头也未免没有王妃不中用的缘故。   “这请封庶女就仿佛是专门为了叫外头私下里议论他与王妃关系不和睦才闹出来的一样。”牧碧微冷笑着道,“那么这一回为了个侍妾追杀元配、置世子颜面不顾,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坊间都知道他和王妃关系不和睦——所以高家对他很是不满,可也只是传言啊!你说若是这些都是他和高家约好的,那……”   阿善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可如今……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啊!”阿善思忖片刻,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低声道,“女郎想啊,若是陛下才登基或才出孝那时候,还能够说陛下荒淫无道……然而陛下五月加冠之后……那些奏章……”   这话却是猛然提醒了牧碧微!   她脸色迅速惨白道:“坏了!难道……难道事发了?”   话虽然没头没尾,但阿善已经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声道:“女郎,这不太可能,女郎想啊,那字迹女郎是亲自看过一个模样的,从五月到现在,这都快半年光景了,前朝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再说女郎也说聂元生做事最是稳妥,他若没把握,岂会接下这差使?既然字迹一样,又是御笔朱砂批出去的,除非当场抓到,不然,即使有人泄露风声,陛下难道会认吗?聂元生难道会认吗?这回狩猎,政事托给了宣宁驸马并阿郎,大事则请教已经致仕的蒋相……可没带奏章过来!”   牧碧微听了这话,心里才略定,抓紧了她的手苦笑道:“这事实在太大……从听了葛诺的禀告后我就一直不定心……总觉得……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一样!”   阿善安慰道:“女郎这是关心则乱,岂不想,陛下的安危,也不是女郎一个人上心呢!不说聂元生了,就说女郎对广陵王妃说的那番话,广陵王夫妇也未必乐意见安平王篡位呢!毕竟孙氏如今也不能一人独大,以安平王对那庶女的模样,可是恨不得把心肝捧给她了!”   “那你说安平王会不会也是装的?若是如此,广陵王要是知道真相……可就未必会反对了……”牧碧微这么一下却又绕了回去。   阿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女郎这可真是……怎也不想一想?当真要谋逆的话,安平王哪来那个胆子告诉这许多人?旁的不说,广陵王如今已是王爵,难道安平王得逞后会晋他为一字并肩王不成?那一个不过是戏文里说笑罢了……升无可升,就算要给广陵王朝政之权罢,女郎别忘记,广陵王妃可是曲家嫡长女,论家势,曲家犹在高家之上!你叫安平王能不多心?广陵王岂能想不到?”   如此好说歹说,牧碧微才松了口气,阿善怜惜道:“女郎究竟受了惊,脸色都白了,晌午后还不知道有人来没人来呢,莫如重新净面梳洗罢。”   “我如今当真成了惊弓之鸟了。”牧碧微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就叫挽襟过来罢,上些脂粉遮一遮……”   挽襟被叫了过来,不敢问方才的事情,打了热水,替牧碧微梳洗过了,又取了一盒浅粉色脂粉,按着牧碧微的意思,轻轻抹了一点,她手指才要点到牧碧微颊上,门却猛然被推开,急速卷入的风差点把里头几人裙裾吹起,正拿方才卸下的钗环一件件往牧碧微发上插的阿善转过头,见是竹苑守门的内侍,训斥道:“急急忙忙的做什么?!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却听那内侍慌慌张张的禀告道:“娘娘饶恕——圣驾忽然回转,仿佛出了意外,听说,血把那匹皎雪骢都染了大半,还一路流淌到正堂……恰好柳御女在正堂和龚中使说话,因此打发了人来,要立刻告诉娘娘!”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室中主仆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看着铜镜的牧碧微猛然转过头,挽襟不及躲闪,指尖还没匀开的脂粉连同指甲在牧碧微颊上划出犹如滴血般的一道长痕!   ……皎雪骢,那是姬深的坐骑!   ………………………………………………………………………………………………   忽然很想要评论……   顺便呼唤下收藏   第八十三章 清夕猜对了   “娘娘!”见牧碧微一把捏碎了手里一支玉兰花簪,人几乎就要跳起来,阿善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住,沉声对那报信的内侍道,“这儿已经知道了,你且下去,娘娘马上就去正堂!”   那内侍也是心慌意乱,随意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挽襟急急叫道:“娘娘……”   “闭嘴!”阿善轻斥道,“莫要慌乱!”   说着对牧碧微沉声道,“娘娘先把颊上胭脂洗了,这一抹痕迹似血,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带了这痕迹出去究竟不祥!”   牧碧微被她用力按住,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吩咐挽襟:“快绞个帕子来!”   阿善感觉到她已经开始冷静,这才松开手,抓起妆台上方才拆下来的簪子,飞快的替她插回去,又拿篦子将有些蓬松的鬓发抿好,这时候挽襟绞了热热的帕子过来,却被牧碧微轻斥道:“换个冷的!”   “怕是来不及。”阿善劝道,“虽然咱们这儿的信是龚中使和柳御女派人来报的,可桂庭比竹苑离正堂近不说,既然流了那许多的血,可见事情不小,那孙氏岂会不注意?”   牧碧微也知道,这会自己不能去太晚,也不及换冷帕子提神,随手擦掉了胭脂,然而脂粉擦去,却见颊上还是一抹红痕,却是在挽襟指甲上撞的,挽襟心里也清楚,忐忑着说不出话来,却见阿善飞快的翻出铅粉,取了少许在掌心揉开,往牧碧微颊上一拍,将红痕遮住了,低声道:“娘娘就这么过去罢,好歹先看看情况。”   往铜镜里照了一照,牧碧微也不管自己此刻只穿了家常衣裙,提着裙裾简短道:“走!”   因竹苑离正堂也就隔了桂庭并一堵墙,这会心急之下,牧碧微也不及传辇,带着阿善和挽襟匆匆走了过去,才出竹苑没有多远,就听见了前头的喧嚷声层层叠叠仿佛浪潮一样传过来。   几人心头都是一凉,待过了桂庭到得分隔前后的月洞门边,就见守门的两个眼生的飞鹤卫抬手欲拦,阿善怒喝了一声:“这是宣徽娘娘,你们做什么!”   那两名飞鹤卫忙道:“娘娘饶恕……”   牧碧微这会却无暇和他们计较,甩手匆匆向正堂姬深的住处走去,其中一名飞鹤卫忙提醒道:“娘娘,这会御医和群臣都在!”   “那又如何!”听得这话,牧碧微险些没晕过去!勉强呵斥了一句,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到了正堂左近,果然看到人头攒动,一个个穿朱戴紫的随驾大臣面色或惊惶或担忧的簇拥在正堂外的庭院里,这情况看得人一颗心都要沉了下去——牧碧微目光一晃,却见不远处,一个锦衣丽人,姿容绝代,正蹙紧了眉踮脚向正堂里眺望着,身后的乳母怀中还抱了一个年幼的女童,正是右昭仪孙氏!   牧碧微这会也顾不得和她之间的恩怨,立刻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孙氏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倒也没有不理她,轻哼了一声道:“这会不便进去。”   “你都被拦在外面,这还用说?”牧碧微下意识的堵了她一句,随即低声道,“人……怎么样了?”   孙氏也有点心不在焉,随口道:“想是凶险的,随驾的容戡进去了不说,连宗室和大臣里所带的医士也被陆续召过来……”她说话时,牧碧微恰好望见一个身负药箱的老者被两名飞鹤卫引着进了正堂,脸色不禁又阴郁了几分。   但她随即又奇怪起来,怎的孙氏虽然把新泰公主也带了过来,却也没有非常担心?论理……这一位该比自己还急才对!   正在思索,却听身后脚步声响,是何氏带了人匆匆赶到,见到两人,她欠身行了一礼,也是匆忙问道:“陛下没事吧?”   她这么一问,牧碧微主仆三人也都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看住了孙氏——却见孙氏移了移脚步,为新泰公主挡住了风,轻描淡写道:“方才看到陛下出来一次,亲自命人将这回随驾的医士都寻过来……看着还好,只是……”   牧碧微差点没叫出声来,她在袖子里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把一声惊叫压下去,问道:“闻说有人的血把皎雪骢都染遍了……是谁受得伤?”   孙氏瞥了她一眼:“是安平王!”   这回何氏也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遇见数头预备冬眠的熊罴,陛下和安平王等数人的马快,与侍卫脱了距离,危急之时,安平王舍身救驾。”孙氏到底到得早,居然已经把事情经过弄明白了,叹道,“安平王流了许多血,据说骨头也断了好几根,也不知道……”   牧碧微与何氏对望一眼,眼神之中,都带了劫后余生之意,何氏勉强笑道:“我还以为……真是谢天谢地……”   孙氏诧异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莫非以为受伤的是……”说着看了眼正堂,何氏苦笑着小声道:“听说是皎雪骢都染红了……那可是陛下的坐骑,我……”   “安平王为救陛下受了重伤,陛下的马最好,所以抱着安平王一路驰骋回来召了容戡的。”孙氏解释道,“你们来得晚……新泰想知道本宫那桂庭里的沟渠从哪流淌过去的,本宫就带着她沿着沟渠追溯上头,恰好走到附近,是看着陛下抱着安平王下马的……”   三人这会都不自觉融洽了一些——都有些庆幸之意——毕竟若姬深有失,她们三个里,或许还是牧碧微下场最好,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这会庆幸之余,竟暂时没了相斗的心思,牧碧微就看了看被裹的严实的新泰公主道:“这儿风大,咱们在这里等着也就算了,公主殿下还是多使几个人围住的好。”   孙氏被提醒,也觉得光靠自己和乳母替新泰挡风不够,只是她虽然带的人比较多,这会陪在左右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见状,阿善忙拉着挽襟上前去,给新泰公主挡了上风口,何氏也叫身边人换了位置站,何氏感慨道:“方才这一路上我都不晓得怎么过来的,谢天谢地右昭仪你说了一句陛下没事……不然我可当真没活路了。”   孙氏扑哧一笑:“你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何氏苦笑,看了眼远处,低声道,“可为了家里人,我敢活着回邺都?”   三人相视,都觉得心有戚戚,何氏说的没错,姬深对她的宠爱已经招人嫉恨了,她还背叛过太后,若姬深没了,谁知道高太后会怎么收拾她?为了不至于活着受罪,也为了不牵累家中,若这一回出事的是姬深,而姬深当真就此驾崩,她只有投越山池号称为姬深殉情一条路,搏些名声好保全家族。   孙氏虽然没有家族,还为姬深生了个女儿,可为了这个女儿,她也不敢继续活下去……牧碧微也许可以不用死,但前途如何又有谁知道?   “总之,咱们都得谢谢安平王……”牧碧微眼神幽冷,轻轻的说道,“若是这熊罴的事情,和他没关系的话!”   孙氏和何氏听了都是心头大惊,飞快的看了眼左右,好在她们毕竟是宫妃,虽然是众目睽睽之下,余人也不敢靠近,孙氏低声道:“什么?”   何氏也催促道:“说仔细些!”   牧碧微拿手指在唇上压了压,低声道:“才到这里时,我身边的葛诺……你们都知道罢?我打发他出去转转,他听了个消息,我一直有些存疑……据说这回秋狩之所以会改到越山池来,就是安平王所提议,他说服陛下的理由,就是越山池数年生息,想来已经有了猛兽,你们也知道,两年前,我才入宫时,随驾西极山,何光训你也去了,那次陛下赤手空拳猎得一虎,引以为傲……但因那次陛下受了些轻伤,惹得太后不喜,所以西极山这两年都没放进虎豹之类的进去……”   猎场的把戏,孙氏、何氏自然也清楚,何况牧碧微用的乃是“放进”而非“遇见”,两人对望一眼,都蹙紧了眉,孙氏道:“陛下因当年请封庶女事,对安平王的确有些不满……只是,他究竟是陛下的兄长,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牧碧微凝眉不语,却是何氏格的一笑,仿佛漫不经心的道:“右昭仪和牧宣徽怕是忘记了?计兼然为老妻守节辞官……右相的位置可是空出来了!”   孙氏、牧碧微眉心齐齐一跳!   “右相之位?”牧碧微喃喃道,“不错!先帝担心陛下乃是嫡幼子,所以一直未给安平王并广陵王实权,以免威胁到陛下……到了本朝,陛下延续先帝之政,两王虽然尊贵,却不涉朝政……可若是对陛下有了救驾之功,既是长兄,又是王爵,陛下无可封赏,这右相之位……”   孙氏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可别忘记还有一条——看那边!”说着,眼风一扫,向庭院里大臣聚集的地方望去!   第八十四章 救驾?   庭院中此刻聚集了绝大部分的随驾臣子,牧碧微这会看过去时,甚至看到了牧碧川也在其中,正频频拿目光看过来,似乎有些为牧碧微担心,只不过方才牧碧微太过紧张惊怕竟没发现,这会朝他微微颔首,牧碧川就将目光收了回去——这些大臣基本上都是站着的,惟独几人跪伏于地,手摘冠帽,披头散发,却是一副请罪的姿态。   牧碧微目光一凝,问孙氏:“可是礼部尚书高节?”   “旁边的想来就是他弟弟高荭了。”何氏冷冷道,“听说,这高荭从前也是陛下的伴读之一呢,不想说话做事不仔细,惹得陛下不高兴,念在他是陛下表哥的份上,随便打发了他个位置……另外几个看服饰当是高家随从。”   孙氏抱着暖炉,悠悠的道:“安平王当真好算计啊,高节前几日才为了王妃的事情上门质问过他,还进宫寻了太后理论,不想这么一转身,就坑了高节一把!”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道,“这人当真只想做右相?”   “他是不是当真只想做右相,我呢也不知道。”牧碧微淡然道,“只不过这一回只要他不死,怕是谁也别想挡他的青云之路了!”   孙氏、何氏听了,神色不一,半晌,何氏缓缓道:“咱们也没什么人在朝堂上,更轮不到,只要陛下无事就好。”   “说的也是。”孙氏恢复了平静,点头道。   “若你们以为这是我一个人要担心的,那便如此罢。”三人到底彼此冲突,一旦确认了姬深的安全,说不得几句,便又恢复了旧态。   好在不久后,正堂里匆匆出来一名内侍,看着正是卓衡,他没理会群臣,径自走到三妃跟前,小声道:“三位娘娘,里头安平王、聂侍郎都为救驾受了伤,如今陛下正看着太医救治,却是无暇见三位娘娘,因此命奴婢来说一句,请娘娘们且先回去,安平王伤得不轻,怕是这几日都不能移动,陛下打算暂且将正堂让出来与安平王养伤,这几日……”   他看了看左右,小声道,“陛下晚间自会去后天歇憩。”   这就是说姬深这几晚因把正堂让给安平王养伤,所以打算自己住到妃嫔的地方去了?因随驾人多的缘故,加上越山池别院远不及行宫安逸,那些低位宫嫔住的地方显然是没资格让姬深住下的,那么姬深晚间歇的地方,也不过就那么几处。   三人彼此望了望,都点了点头,不再罗嗦,回去准备了。   一直到进了竹苑走了一段路,牧碧微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慎重道:“去烧些热水来沐浴。”   阿善闻言一摸她手,果然冰冷,叹道:“挽襟你跑快些去告诉挽衣。”   等挽襟走了,牧碧微脸色渐渐惨白,道:“你说聂……”   “嘘……”阿善轻轻阻止了她,道,“卓衡心里有数。”   “也只能这么想了。”牧碧微低声道。   阿善小声道:“娘娘。”   见牧碧微回过头来看自己,她提醒道,“虽然陛下无事,可安平王乃是救驾受伤……又隐隐目的在于右相之位,这事情……”   牧碧微以手按胸,半晌脸上却有了一丝血色,慎重道:“你说的对……”   等挽衣烧好了水,叫了外头粗使内侍进来抬到了浴房,挽襟过来禀告,牧碧微已经恢复了常态,沐浴毕,换了一身衣裙,挽襟拿帕子替她慢慢擦干,牧碧微靠在榻上,正在沉思,外头却传来咳嗽声,不多时,就听恰好从厨房返回的阿善不高不低的道:“奴婢恭迎陛下。”   “陛下来了?”挽襟一喜,手里也不禁慢了,牧碧微忙喝道:“快拿根簪子来与本宫绾了发去迎驾!”   挽襟忙取了一支长簪过来,替牧碧微将湿发简单的绾了,匆匆开了门,姬深带着雷墨和王成,却是恰好踏上门前的回廊,见牧碧微一袭素衣茜裙,因才沐浴过,长发虽然已经绞了会,却仍旧湿漉漉的,越发显得色泽黑润,通身馨香袭人,姬深不由含笑上前亲自携了她手:“既然发还没绞干,怎么还站在了这风口等着?仔细吹着了风以后头疼。”   “在里头听见阿善迎驾,妾身一个高兴就把这些都忘记了。”牧碧微说着抿嘴一笑,低头道,“谢陛下体恤。”   ——若是换作了贤德之妃在这会该说的就是“这是妾身本分”,只不过,宫里宠爱不衰的几位,都深知在姬深跟前守本分,还不如说几句甜言蜜语来的有用。   果然姬深听了神色越发愉悦,轻责道:“你身子要紧,这些虚礼有什么关系?下回不可如此卤莽了。”   “下回?”牧碧微转过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睛,笑吟吟的道,“那也要下回妾身记得嘛!”   姬深见她这爱娇的模样,心下一动,神色便有些旖旎,见状,雷墨给众人使个眼色,大家都默不作声的退到回廊上,将门关起。   牧碧微权当没看到,引了姬深在上首坐了,卷起袖子,正待亲自去斟茶,却被姬深一把抱至膝上,拔了长簪,笑道:“有几日不见微娘了,也不怪你如此思念朕。”   他这么说了却不见牧碧微回话,心下奇怪,又觉得牧碧微双肩抖动,忙把她转了过来,却见牧碧微这会功夫,已经挂了两行清泪在颊上,睫毛上兀自还沾着几滴水珠,衬托着她新浴方毕的素白面孔,显得越发楚楚动人,勾人魂魄。   姬深忙道:“这是怎么了?”   却见牧碧微抬起袖子,只擦泪望着他却不说话,看着就是无限委屈,见状,姬深那点儿旖旎的心思皆抛到了一边,沉声问:“可是谁给了你气受?”   见牧碧微还是不答,姬深又猜测道:“是想念家人?唔,对了,朕明日召见你弟弟?”   “陛下这样体恤妾身,妾身……妾身就是死了,也难报陛下之恩的万一啊!”牧碧微知道他一向是个没耐心的,也不敢多拖延,待他问了这么两句,立刻呜咽出声,一下扑到他怀里,很是凄楚可怜的哭诉道。   闻言,姬深松了口气,反手搂住她腰调侃道:“朕还以为几日不见,微娘好端端的哭什么?不过是叮嘱你下次不便时不必迎驾,这点小事怎就哭成这个样子?”   他声音低了低,手也不老实起来了,“若是朕再待你好些,你还要怎么报答朕?嗯?”   “妾身说的哪里是这个!”牧碧微从他怀里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控诉道,“方才柳御女忽然使了人来报,说圣驾忽然归来,妾身听了就是一惊,正在胡思乱想呢,不想那内侍吞吞吐吐的,说看到陛下那匹皎雪骢都被染红了!妾身当时差点没昏过去!”   说着侧头将自己方才被划到的地方露在室中灯火明亮处叫姬深看,“当时挽襟正给妾身上些脂粉,妾身一惊,挽襟不及躲避,就划了这么一道……妾身受这点当然没什么关系,可踉踉跄跄,连步辇都没心思等,到了前头,只看到满庭院黑压压的臣子,被拦着进不得正堂……陛下不知,妾身当时六神无主……”   到了这里,她似是哽咽着说不下去,顿了顿才道,“亏得右昭仪在那儿,见妾身神色不对,告诉妾身出事的是安平王……妾身这颗心,方放了下来,后来卓衡出来传话,证实了陛下的确无事,妾身仿佛才活过来了……如今再看到陛下……”她伸手摸索着姬深,情真意切道,“妾身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姬深动容道:“你这是什么话!朕已经好端端的在这里,你怎还要提什么死字?”   “妾身实在担心啊!”牧碧微哽咽道,“陛下有所不知——才到越山池别院时,葛诺出去转,回来说些趣事与妾身听,就提过,道这回陛下要到越山池来,就是为着狩猎猛兽,这还是安平王提的,今早柳御女过来,又说陛下打算猎熊……结果晌午时圣驾归来不说,陛下的坐骑还被血染红了,这叫妾身……叫妾身怎么能不害怕呢?”   她又哭道,“求陛下与妾身说一说经过罢,妾身这会……这会实在害怕啊!”   姬深压根就没留意到她话里话外提安平王的意思,倒是感慨道:“这回的确有些凶险,亏得大兄与元生,不然,朕的确要失手了。”   牧碧微任他拿帕子细心替自己擦拭着,嗔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照姬深的说法,便是清早的时候,负责这次狩猎事务的高节使人禀告,猎场北面发现了熊的痕迹,姬深闻之心喜,便匆匆而去,当时所带的有高节、聂元生,却在路上遇见了安平王,亦是发现了熊迹,见到姬深,自然也就退让,只是安平王也一直没猎到象样的猎物,就要求跟上去看看,姬深便准了。   到了地方,在附近一寻,果然寻到了几头从原本冬眠之处被赶出来,正十分暴躁的成年黑熊!   姬深当时与安平王、聂元生并两名侍卫奔驰在最前,与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而高节大约落后数丈。   不想他正隔了十几丈搭弓射熊时,高节的马莫名折了腿,将高节摔下不说,还使得姬深分心,因此一箭偏斜,未能直接贯穿那头熊的要害,反而激起其凶性!一共四头熊一起向姬深扑上来!   落在后面的侍卫虽然惊骇之下,纷纷弯弓,但仓促之间的箭雨到底没能引起那些熊的注意。   危急之时,却是安平王奋不顾身,挡在了姬深跟前,受了那头熊的含恨一击!   接着又是聂元生执剑砍伤另一头扑上来的熊,大声让姬深乘皎雪骢速速避开,这才使得姬深毫发无损……   第八十五章 底野迦   牧碧微听完事情经过,沉了沉气又沉了沉气,伸手按住姬深替自己拭泪的手,楚楚道:“如今受伤的是安平王与聂舍人,妾身想着就心惊胆战……妾身在这儿求一求陛下,下次,若是还要猎熊猎虎,陛下就带了妾身一同去罢!”   姬深听了个半句,还以为她要劝阻自己继续狩猎,正琢磨着随口答应了哄她一哄,不想牧碧微却要求同往,不免大奇道:“微娘不是说这会听了凶险的情形都害怕,怎么还要与朕同去?”   “若再遇猛兽,妾身求陛下以妾身饲虎熊,如此可免陛下受伤,妾身即使被生噬也心甘情愿!”牧碧微表情毅然道。   “微娘这是不想朕再尽兴啊!”姬深叹了口气,拥她入怀道,“朕这次将侍卫甩开太远,下次会留意的,你放心罢!”   牧碧微被他抱在怀里,心道:安平王还躺在正堂,不知生死,这一位居然还惦记着下次狩猎……亏得自己没有强劝!   当下就揭过了这个话题,靠着姬深的胸膛撒娇道:“陛下,安平王与聂舍人既有救驾之功,却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大兄伤得极重,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姬深听了这话就叹了口气,“更兼路上流了许多血,送到朕睡得榻上时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元生倒还好,只臂上有道爪伤……”   牧碧微心头狐疑,面上却作出吃惊之色:“那安平王如今……”   “朕随身带了一瓶皇祖时候传下来的秘药。”姬深不知她本意,只道她是由安平王推己,所以才如此追问,便安慰道,“给大兄用上,捱到了容戡赶到,方才过来前,容戡说他已无性命之忧了,只是失血过多,须得调养数月,倒也是大幸之事。”   “这当真是谢天谢地!”牧碧微状似松了口气的拍了拍胸口,心中却若有所悟……莫非,安平王这是一箭数雕?她觑着姬深这会还没起疑心,便试探道,“却不知道是什么药疗伤效果这样好?可得多备几份!”   说到这里,她忙哎哟一声,嗔道,“妾身可不是别的意思,只是出来狩猎难免会有许多意外,陛下自有上天庇护,如今儿这样就是个例子,可陛下心慈……”   她说话间眼波流转,姬深就笑道:“哪里是伤药?此药的本用,却是除万病、解万毒,不过重伤之人也有吊命之用。”他感慨道,“是前朝大秦那边进贡而来的东西,本就寥寥无几,传到本朝只有两瓶,有一瓶被皇祖赐给了聂介之,朕这儿的一瓶,今日也用了一大半。”   牧碧微惊奇道:“这是什么药?竟如此神奇?”   “叫做底野迦。”姬深随口道。   …………………………………………………………………………………………………………………………………………………………   翌日,安平王和聂元生才为救驾出事,安平王还受了重伤,姬深当然不能就这么去出猎,去了正堂探望过了,又问了容戡几句,见已无事,听居氏过去禀告,道是新泰公主昨儿个恰好也看见了皎霜骢染血的一幕,因此受了惊,便随她去了桂庭。   小龚氏和柳御女因此来寻牧碧微,两人脸色都有点发白,柳御女还有些惭愧,行礼后立刻请罪:“娘娘,昨儿个妾身胆子小自己昏了头,误传消息,倒害娘娘虚惊一场。”   牧碧微脸上的红痕过了一夜又施了一层淡淡的脂粉,这会已经不太看得出来了,闻言便淡淡的道:“仓促之间也不能怪你,毕竟谁也没能想到那么回事。”   就叫她们坐下说话。   “宣徽娘娘,昨儿情形当真是可怕极了,我听说陛下回来了,正拉着柳姐姐过去迎接,不想却见陛下骑着皎雪骢一路冲到了正堂阶下!那血流得,差点把皎雪骢染成了大红马!”   小龚氏显然到这会还是心有余悸,一个劲的绞着帕子道,“然后跟着策马闯进来的飞鹤卫纷纷下马,帮着陛下把人抬进去……当时情况太乱,陛下身上也染了许多血,柳姐姐只看了眼皎雪骢就晕了过去……唉,怎么会这样?”   她和安平王也好、聂元生也罢,都是无冤无仇的,自然也不会上心,这会感慨,却还是因为受了亲眼目睹那些血的刺激。   牧碧微打量她几眼,皱眉道:“柳御女脸色不好,你说她昨儿晕过去一回,也还罢了,怎的你脸色也这样白?”   小龚氏吃惊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娘娘,我脸色很白?”   “难道是抹了粉忘记上胭脂了?”牧碧微问。   阿善在旁皱起眉,忽然走下几步,对小龚氏道:“龚中使,烦请你将手腕伸出,容奴婢为中使看看。”   小龚氏对牧碧微很是信任,这会听了阿善的话便爽快的伸出手,道:“我昨儿见了那许多血,到这会也有点心烦意乱,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所以自己脸色发白也没看出来……”   话音未落,阿善已经收回手,道:“中使这是受了惊,心神紊乱。”   又对柳御女道,“御女怕也是如此。”   柳御女才要答话,牧碧微已经吩咐挽襟:“叫挽衣速速做两碗安神汤来。”又说她们,“受了惊也不知道设法安一安神,瞧你们连自己都不晓得体恤!”   柳御女就笑道:“这不是觉得不对劲,就过来求见娘娘,想借娘娘的福泽定心呢!”   小龚氏也道:“我是心里不定,可见了宣徽娘娘就安稳了。”   “你们嘴这样甜,可惜啊,那安神汤却苦得紧。”牧碧微揶揄道。   “娘娘这儿还怕没我们甜嘴的东西?”柳御女抿嘴而笑。   牧碧微又和她们说了几句闲话,挽襟就带着安神汤过来了,给小龚氏和柳御女都奉上,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碟子麦芽糖道:“安神汤苦得紧,挽衣备了些糖给御女和中使饮完汤后用。”   两人都笑着道:“娘娘就爱说话吓唬我们,这不,连挽衣都晓得给我们备糖呢,可见娘娘疼咱们疼得身边人都如此了。”   牧碧微笑道:“你们这会说嘴说的高兴,别把精神都花完了,回头连竹苑都出不了。”   小龚氏好奇道:“为何?”   柳御女恰好饮完了安神汤,就掩嘴笑道:“中使在家中莫非没喝过这个?这个里头有助眠的药,所以饮完后会发困呢!”   “我家里穷困得紧,许多时候,连饭也不能吃饱,阿姐进宫后,也是今年头一回见家里人,想来如今会好一点,哪里能特别熬汤喝呢?”小龚氏歪着头,小声道。   柳御女倒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虽然早就知道龚家贫寒,也没想到贫寒到这地步,依她的性.子,说这话的要是其他与她关系平平甚至略含敌意的人,她既然说了也就说了,左右牧碧微就在,但她却是知道这小龚氏也是牧碧微这些日子以来笼络的人之一,却不敢这么得罪了她,忙道:“瞧我这张嘴,龚妹妹你可别在意……我不过那么一说,你家出了你们姊妹两,如今都在宫里,还怕家里日子不好过吗?”   小龚氏到底天真,倒也没怪她,道:“柳姐姐,我知道的。”   上首,牧碧微不动声色的听完了两人的话,才闲闲说道:“初一就是这点不好,早说担心家里,难道陛下或者本宫会怪你不成?”   当下就吩咐阿善,“回宫后你使人去龚家看看。”   阿善笑着答应下来,又埋怨小龚氏道:“不是奴婢说中使,但中使才进宫的时候就和咱们娘娘谈得来的,咱们娘娘岂是那等小气之人吗?中使有所担心,竟也不告诉咱们娘娘,这算什么?中使也晓得,娘娘虽然细心,可在宫里还要抚养西平公主,再者——龚世妇被何光训抬举过些日子的,谁能想到龚家还是……”   说到这里,牧碧微的眼风就扫过来了,嗔道:“多嘴!”   ——主仆两个却都知道,小龚氏性.子单纯,就是龚世妇,受了小产之罪后,也就未必能聪慧多少,和她们姐妹说话做事,太委婉怕是人家都不懂,这样做好事,还是做在明处更妥当,当然,阿善话里却又阴了何氏一把。   小龚氏果然感激的谢了,抱怨道:“陛下其实也赐了我许多东西,看着挺值钱的,可我想托人带回去,他们都说御赐之物记过档,哪儿能够随便外传?更别说去当掉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都道:陛下的新宠为了补贴娘家居然要当东西,真亏你想得出来!   牧碧微就奇怪道:“陛下都赐了你些什么?”   “首饰、衣裙之类。”小龚氏怏怏道,“我哪儿用得了那些?如今都堆放在阿姐那里呢,这回出来,我原本还有些不放心……”   牧碧微和柳御女相顾无语了片刻,安慰道:“你放心,既然都是记过档的,谁会不要命了去打主意?”   小龚氏听了,庆幸道:“那我可放心了,那些可都值不少钱呢!”   柳御女便忍不住道:“龚妹妹,我多一句嘴,你可莫怪——陛下这些日子来对你也是疼得紧的,这一片心意大家都看在了眼里,你莫非没为你娘家的事情求过陛下?虽然陛下政事繁忙,一时间只想到给你华衣美服,首饰钗环,暂时还没想到旁的,可你若是开了口,这些许小事,陛下难道还会不允你不成?”   “柳姐姐说的,我也想过。”小龚氏抿了抿嘴,却道,“可我不会向陛下开这个口的。”   她说这话时,面色坚毅,显得很是固执。   柳御女与她接触虽然是到了越山别院后的事情,却也晓得她一向好哄,忽然坚持起来,不由诧异。   ………………………………………………………………………………………………………………   底野迦,唐时的贡药,号称“善除万病”,其实就是和鸦片差不多的东西,看过的资料里,应该是有兴奋的效果,所以不管什么病,吃了之后效果会很快?猜的。   资料不太多,但它这个号称比较厉害。   那个解毒是我加的……我就是觉得这个药名不错,懒得再想了……   第八十六章 为姊之心(上)   那底野迦确是良药,隔了几日,安平王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也可以移动了,自然没有继续占着帝寝的道理,就挪了出去,正堂经过一番收拾,姬深搬了回去,那些宫嫔才重新开始侍寝,这次出事在越山池这边算是揭了过去。   牧碧微觑着秋狩也不剩几天了,就亲自挑了个时辰过去,趁着撒娇的光景提了这事。   姬深早前答应过她,再加上也没把这个当成什么大事,就有半日提早归来,命人将牧家兄弟都召到跟前来。   牧碧川当年因为雪蓝关之事,是面圣过一回的,他是长兄,既然过来了,姬深自然也先勉励他几句,随口问了几句清都郡的情况——实际上清都即使是近郡,姬深也不太记得清楚郡内是个什么情形,但忖着聂元生也没说过清都郡出过什么问题,而且还有牧碧微的面子在,照例夸奖了,再看牧碧城,少年矫健飒爽,且那天真无邪之气与小龚氏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确容易使人看了心生好感。   姬深因牧碧微在侧,不住的扯袖子掐手臂的使眼色,就对牧碧城着重赞赏了几句。   这么一夸奖,雷墨就凑趣道:“老奴闻说牧令少年时,尝因俊美被高祖皇帝戏称为玉郎,如今看牧令的长幼二子,眉目却恰如牧令年少之时,且双璧在堂,当真是芝兰玉树了。”   牧碧微就趁势推着姬深道:“陛下,这话可不是妾身教雷大监的,高祖皇帝之赞誉在上,陛下可也要给妾身阿弟份体面,不愧了小玉郎之称呀!”   姬深就笑着问牧碧城:“卿想从文从武?”   “回陛下的话,小子谨遵陛下之命。”牧碧城拱手道。   姬深就回头问牧碧微:“微娘?”   “妾身一介妇人,哪里知道那么多?”牧碧微眼波流转,嗔道,“只是陛下也看到了,妾身的弟弟虽然好,年纪却幼了些,祖母疼爱孙儿,他又是幼孙,不免见过的场面不多,陛下只管为他指个体面又不担什么事的差使罢。”   这话说了,姬深就觉得为难:“你这阿弟倒是一表人才,只是年纪的确小了些,朕却要好生思虑。”   牧碧微就借着他低头思索之际给雷墨使了个眼色,雷墨干咳一声,便上前道:“陛下,老奴瞧见这牧家小郎,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姬深道:“哦?”   “前两月飞鹤卫里缺了几人,加上计副统领因计相之妻逝世请了丁忧,如今人员正缺,老奴观牧家小郎君俊秀挺拔,虽然未知武艺如何,但想来牧令之子总不差的。”雷墨笑着道。   姬深打量几眼牧碧城,也觉得的确生得不错,便问牧碧城:“卿武艺如何?”   牧碧城忙道:“小子不敢忘祖,武艺是自小学的,只是未曾上过阵,家父家兄都言炉火未纯,还须苦练磨砺。”   “小郎君观年不过束发不久。”雷墨笑道,“这年纪若是已经炉火纯青,那却是古之罕见的奇才了。”   “奇才易遭天妒。”姬深笑着道,“武将之子,牧齐膝下子嗣不多,想来教养上总不会疏忽的。”说着就道,“朕着你补了飞鹤卫如何?”   牧碧城拱手道:“固所愿尔,不敢请耳。”   他这么直白的答应,眼角眉梢不掩喜悦,倒是投了姬深的脾气,不觉拊掌对牧碧微道:“微娘的阿弟性.子与微娘倒有几分相似,皆是不作伪的天真烂漫。”   “这也是陛下宽仁,他才不拘束。”牧碧微朝他递了个媚眼,笑道,“陛下是没见过他在先生跟前的模样呢——每回背不出书来,见到先生都是连话也不敢说的。”   姬深自己就不爱读书看字,听了这话也不过一笑:“牧家乃是武将,又何必太拘束于诗书?”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牧碧川与牧碧城一起谢了恩告退。   次日,牧碧城补了一套飞鹤卫的服饰,就到了御前侍立。他年纪小也没什么城府,即使同僚知道他是靠着阿姐才谋了这差使,又顶掉了其他人想调到御前补缺的额,但一来顾忌着牧碧微的宠爱,二来牧碧城的性.子实在难以叫人讨厌,倒也算顺利。   卓衡几次传来消息,都说牧碧城在御前过的还不错,并不见有人排挤或对他如何,牧碧微这才放了心——这时候也到了返回邺都的时候。   回邺都的路上,牧碧微从辇车里观看,见前方牧碧城单手执缰,不时空出手来抚摩一下腰间飞鹤卫统一的佩刀,一面护卫、游弋在帝辇附近,一面与同僚谈笑几句,虽然四周车马喧嚣,听不清楚他们的谈笑,但看着那仰头大笑的模样,也能够感觉到爽朗。   牧碧微看了片刻,见有内侍从帝辇中出来,沿着外头的栏杆走到侧面叫了一声,就见牧碧城向同僚告了一声罪,策马上前,那内侍与他说了几句,却转身进了帝辇,牧碧城仍旧等在了帝辇之畔,片刻后,那内侍却端出了一盘葡萄,弯腰递了下去。   牧碧城仿佛谢了,松开缰绳接了葡萄,再退回同僚之中,说了几句,便一起用了起来。   见状,牧碧微放下帘子,问左右:“这会在帝辇里侍奉的都有谁?”   “回娘娘的话,是何光训、戴世妇、段美人和曾才人。”挽襟也看到了那一幕,便笑道,“那葡萄怕不是戴世妇或段美人进言,就是龚中使了……都知道娘娘怜恤幼弟呢!”   牧碧微轻哼了一声:“回都途中固然劳累,但既为陛下近卫,这也是应该的,何况本宫看他们鞍上都备了水,难道非要葡萄解渴吗?又不是在家中!小郎是本宫幼弟不假,可如今也有十五岁了,她们只知道讨本宫欢心,却不想想避讳!”   挽襟原本倒没多想,毕竟一来是众目睽睽之下,二来姬深此刻也在帝辇中——但听牧碧微似有不悦之意,还是小声道:“奴婢使人去打听下!”   “叫葛诺去。”牧碧微点头道,葛诺是三天前才从邺都带了那盒婆罗香回来的,这中间自然是被事情耽搁了。   等葛诺走了,阿善才说话道:“戴世妇她们固然想着要讨好娘娘,可依奴婢看,她们并非不知道轻重避讳的人,倒是龚中使有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牧碧微其实也觉得这手笔出自小龚氏更有可能,她心里就有几分恼意,到底对徐氏再怎么不喜,这牧碧城也是自己弟弟,就道:“得寻个机会与她说一说了。”   阿善道:“奴婢明白。”   过了片刻,葛诺重新转了回来,就隔着帘子禀告道:“娘娘,奴婢问了帝辇那边的内侍,是这么回事,陛下嫌辇中烧的炭太多了气闷,方才使人把四面的窗都开了透气,就看到了小郎君四面围着帝辇游弋,骑马的姿态煞是好看,陛下就赞了一声。龚中使就道,帝辇左右飞鹤卫虽然多,可小郎君却最引人注意,陛下既然夸了,何不赏他一赏?”   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一眼,都觉得方才所言果然没错,牧碧微问:“然后就赏了葡萄?”   “然后何光训说若不是出色,陛下又怎么肯选中?就说看小郎君跑来跑去想也渴得紧,随便赏盘葡萄就是,反正有娘娘在,小郎君也不会缺什么。”葛诺咳嗽了一声才道,“陛下答应后,何光训又说了一句——说龚中使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一进宫就投了娘娘的缘不说,不想连牧家小郎君也和龚中使这样有缘分。”   听了这话,牧碧微也懒得罗嗦,拍了拍手吩咐:“牵马过来,本宫也去帝辇里凑个热闹!”   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她这是要去寻何氏的麻烦了,自然没人会拦,葛诺问:“那盘葡萄本是御前的……端也是卓奚仆使的人,但既然是何光训所言,是不是叫小郎他们不要吃了?”   “为什么不吃?”牧碧微冷笑,“不就一串葡萄么?陛下所赐,她何氏一句话还就能弄脏了不成!”   片刻后,牧碧微骑着马到了帝辇前,被扶上了帝辇,守在回廊上的内侍见到,忙躬身行礼,又进去禀告,片刻后就出来请她进去。   牧碧微带着阿善进去,便见姬深被簇拥在上首,小龚氏和戴世妇一左一右,段美人在旁边拿牙箸敲着碗,何氏却扬袖回身的在空处作着舞……见到牧碧微进来,小龚氏便趁机喜道:“宣徽娘娘来了!”   姬深笑着道:“微娘怎的过来了?可是辇中独处无趣?”   “可不是?”牧碧微走到一席前跪坐上去,散漫道,“所以方才揭了帘子看外头呢,就看到陛下赏了妾身幼弟东西?”   “是一盘葡萄。”姬深这会还没多想,只当她是来为牧碧城谢恩的,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初一瞧他在外头跑来跑去的想也渴了。”   牧碧微道:“他啊是小孩子心性,乍做了陛下跟前的侍卫,新奇着呢!”   姬深道:“瞧他那么精神朕也觉得有趣。”   “陛下一向宽仁,待身边人尤其好。”牧碧微道,“妾身这可是过来埋怨陛下了。”   姬深奇道:“埋怨朕什么?莫非是赐葡萄赐少了?还是不该赐他?”   这会何氏因为小龚氏有意把注意力引到牧碧微身上,她跳得舞也没了人看,自觉无趣,也收了架势,自己归位,闻言就掩袖道:“牧妹妹这话说的,陛下赐牧家小郎君葡萄,还不是因为妹妹的缘故?这是爱屋及乌呢!”   “正是因为笃定了陛下爱屋及乌,加上这回赐的又是葡萄,所以才触动了妾身的心思,过来再求陛下个恩典呢。”牧碧微撒娇似的睨了眼姬深,不紧不慢道,“陛下怜恤妾身,这两回狩猎都给了妾身父兄随驾的恩典,这一回妾身阿弟做了陛下跟前侍卫,陛下行进之时也不忘记他……”   说到这里,姬深已经明白过来,笑着道:“朕是听出来了,微娘这是抱怨朕只想到了她的阿弟,却忘记了她还有个长兄!”说着就要命人去给牧碧川也送盘葡萄——对他来说这也不过是小事。   不想牧碧微却掩嘴笑道:“陛下赐的可是葡萄!”   见姬深不解,她提醒道:“葡萄可是多子多孙呢!”   姬深还没回过意来,何氏已经变了脸色!   第八十七章 为姊之心(中)   果然姬深拊掌笑道:“多子多孙……嗯,你那阿弟仿佛还没婚配罢?可是要与他求一门淑女为配?”   牧碧微不待何氏插话就笑着道:“阿弟的婚事自有祖母并妾身父母做主——陛下也晓得妾身兄弟不多,如今侄儿年纪尚幼,祖母可还想留小弟几年,以承欢膝下呢!妾身这会可是要说陛下既然赐了阿弟他葡萄,等若是将子孙昌盛之福赐了阿弟,可这回随驾的还有妾身大兄,陛下可不能偏心啊!”   何氏这会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哪里还能等到姬深说话,立刻道:“这话说的,牧妹妹的大兄,也就是妾身的妹夫,如今膝下早已有了嫡长子,这会妾身妹妹也又怀上了,这子孙的福,往后能享的长着呢,牧妹妹关心则乱,却也太心急了些!”   “何姐姐。”牧碧微朝她甜甜一笑,笑得何氏心头一冷,就听她慢条斯理的道,“正因为嫂子有了身孕,不便服侍大兄,所以上回进宫的时候,就托了妹妹替大兄挑些合宜的人伺候,可姐姐也知道,妹妹既然进了宫,哪里还有干涉娘家事的道理?偏偏呢,嫂子身边也没合适的,这不,趁着今儿陛下赏赐阿弟,赖上陛下了嘛?”   说着,对姬深飞了个媚眼。   眼看姬深就要把这差使答应下来,何氏气得微微发抖——她的妹妹她如何不晓得?小何氏对牧碧川那是爱进骨子里去了,为牧碧川去死她也愿意的,她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又怎么愿意把丈夫分给旁的女子、即使是姬妾?何况何氏难道会不提点小何氏莫提什么纳妾的事情吗?   再说小何氏就算当真爱牧碧川爱得糊涂到了愿意主动替他张罗此事,那也应该先和自己商议才对,什么时候轮到牧碧微来插手?   如今牧碧微这是为着小何氏人也不在这里,信口雌黄!原因何氏也知道,不外是自己方才阴了小龚氏和牧碧城一把,她这是过来报复来了!   何氏眸色沉了一沉,随即淡淡的道:“牧妹妹这事做的却不妥——不过是几个姬妾罢了,牧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难道还寻不到几个女子侍奉妹夫?依做姐姐的看呢,怕是妹夫与三娘她夫妻恩爱,这才不愿意多事,咱们又何必去打扰他们?”   “何姐姐。”牧碧微感情真挚的唤道,“咱们做姐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观姐姐行事说话,最是宽容不过的,所以妹妹往常就和人说,嫂子与姐姐是同胞的姊妹,性.子定然也是好的,这两年嫂子进门的确也上下交口称赞,越是如此,大兄身边无人,嫂子心里越是不定,若不然,姐姐以为妹妹是那多事的人吗?”   说着她叹了口气,“何况嫂子如今有了身孕,若不依她,妹妹也不忍心她继续操心啊!”   何氏气得差点没把面前的几案都掀了!   合着你一个劲的想撺掇姬深给牧碧川身边赐美人,还要我妹妹感激零涕不成!?   小龚氏与何氏一向就不和睦的,这会便不失时机的插话道:“依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就抓住姬深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陛下就准了宣徽娘娘罢,我想何光训既然是大度的,从不拈酸喝醋,她的妹妹,也一定很乐意宣徽娘娘的大兄多些人在后院,如此,也能热闹点呢!”   不去理会小龚氏的落井下石,何氏狠了狠心,按捺住怒火和恨意,换了一副温柔的笑靥,对姬深道:“陛下,要说多子多孙,妾身倒有一事要恭喜陛下呢!”   姬深就好奇道:“什么?”   “陛下怕是不知。”何氏面上微笑,心头却恨不得滴血——到底把话柔情款款的说了出来,“秋狩之前,安福宫里从前的小何美人……”说到这里,努力压了压气,才继续道,“仿佛有了身子呢!”   “什么!”这回出声的可不只姬深,除了早有准备的牧碧微,戴世妇和段美人都是下意识的惊呼了声——连小龚氏也是一怔,惟独姬深大喜过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的没人告诉朕?”   何氏反正已经说了出来,就掩嘴笑道:“陛下莫急,右昭仪这么做,却也是为着小何美人好——陛下许是不知,先前妾身和龚世妇先后……”她微叹了一声,眸子一黯,随即复道,“右昭仪就想着,别叫陛下再伤心一回,因此想着小何美人左右也在安福宫里住,右昭仪私下里关照着她,是打算等七八个月稳了,再告诉陛下。”   “茂姿这虽然是好意,但朕如今膝下并无一子,岂能不想?”姬深欢喜之下,也觉得何氏这番解释入耳,就道,“那小何氏如今几个月了?”   “回陛下的话,如今三个多月,堪堪过了不稳的时候。”何氏眼波流转道,“这事,本是右昭仪一片好心,妾身这会说出来,却是怕陛下听了牧妹妹有口无心,说什么陛下将多子多孙赐给了牧家小郎君,然陛下膝下却无子……担心陛下会生牧妹妹的气呢!回头右昭仪嗔怪起来,陛下可要护着些妾身!”   姬深这会乍闻自己将再有子嗣,虽然距离诞生还有些日子,到底欢喜难言,何氏本就是他的心头好,又告诉了他这等喜讯,自然是满口应允:“你放心就是,茂姿一向为人着想,怎会真的为这些事情怪你?”   何氏就趁机笑道:“可见陛下这子孙昌盛的福才开始呢,远的不说,接下来回宫过上些时候,还不知道妾身要恭喜多少人?”   “愿如锦娘所言。”姬深这会满心都惦记着小何美人腹中子嗣到底是男是女,自己是否就要有一个长子诞生,心情大好之下,却没留意到何氏向牧碧微冷冷递过去一个眼色,两妃对望之时,俨然火花飞溅,半晌,牧碧微眨了眨眼睛,笑着道:“陛下春秋正盛,还怕没有子孙绕膝的时候?”   她没有再提给牧碧川赐人,这会姬深心情好,却自己想了起来:“微娘你方才说,你大兄身边可是缺了人服侍?”   何氏以袖掩面,几乎是愤恨的瞪着牧碧微,牧碧微不去看她,先嫣然一笑,这才道:“陛下容妾身把话说完——大兄身边虽然缺人,可妾身方才想了想,大兄与嫂子一向恩爱,若是单单顺着嫂子的意思给大兄安排了人,恐怕大兄反而要埋怨妾身呢!所以妾身就想向陛下给侄儿求个恩典……陛下就依着方才赏赐妾身阿弟,随便赏赐些妾身的侄儿罢,如此也好叫嫂子安心。”   姬深这会正在兴头上,想也不想道:“闻说你这侄儿年幼,好东西怕压着了他,朕记得内库还有几把极好的匕首,都是前朝古物,回宫后你去替他挑一柄,一来你家是以武传家,他将来总会用到,二来那些都有镇邪之说。”   牧碧微娇滴滴的谢恩中,何氏长长松了口气。   在牧碧微与何氏难得的一直推了戴氏侍寝后,当晚,营帐扎下,阿善才打了水服侍着牧碧微净了面,何氏就带着人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她的帐子。   见状,阿善立刻站起身,不冷不热的道:“光训娘娘……”   她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一阵香气夹着冷风袭来,因对何氏心怀警惕,阿善立刻屏了呼吸,待要动手,却见何氏把纤纤玉手一伸,两指之间夹了一枚青翠如雨后新芽叶的玉佩,快速而低声道:“凭此佩,至邺都东街某巷某处,可提银千两!”   说完,何氏狠狠瞪了眼牧碧微,哼道,“一千两银子和你家娘娘单独说几句话,你可以出去了罢?说起来你家这娘娘可是能一个打几个的主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善却没接也没理她,转头去看牧碧微,就听牧碧微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是给咱们还利息来了,收着罢。”   阿善这才接过,告退下去,何氏带来的人自然也都退了出帐。   何氏见牧碧微只顾自己喝茶饮水,也不来理会自己,便自己到她对面隔着小几的空位坐了,冷笑着道:“你好狠的心!”   “哪里有你干脆?”牧碧微放下茶碗,悠悠的说道,“当年拿欧阳氏、堂堂太后的甥女,被贬了一次也还是凝华之位呢,拿了她做投名状,才取得了右昭仪的信任,如今不过为着不叫家兄身边添人,居然就眼也不眨的把右昭仪给卖了……我说,你口才一向不错,可这会到我这里来一趟,怕是怎么解释那一位都不会信你了。”   何氏冷笑道:“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所作所为只求护我阿娘并弟弟妹妹一世平安!海郎已去,这会就剩了一个三娘,好歹她与你大兄恩爱,我是拼着受孙氏责难也不会容人威胁到她的地位的!”   牧碧微斜睨她一眼:“我就奇怪了,纵然是陛下所赐,也不过是几个姬妾,莫非陛下还能夺了小何氏的正妻之位去?以你的手段,想叫那些人死得不干不净一点也不难,做什么这么拼命?”   “我自己作的孽已经够多了。”何氏冷冰冰的道,“我不愿意自己妹妹去作孽!人没到牧家前我不好动手,到了牧家即使我动手,也少不得沾上她,她如今怀的那一个可是要过继给海郎的,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作孽!”   牧碧微讶然:“你居然也信报应?”   何氏冷静道:“我已经遭报应了。”她顿了顿,慢慢道,“我再不能生养了!”   …………………………………………………………   明天就是礼拜一了,吾等的目标是……   精华用完。   第八十八章 为姊之心(下)   何氏这话说得直白,牧碧微听得一呆,手碰到茶盏,就差点把茶水洒了出来,只是转瞬之间她又恢复了常色,笑着道:“你说的话我也信?”   “你信不信都不打紧。”何氏也没指望她会同情自己,到底两人之间的仇怨难以说清,她冷冷的道,“今儿我泄露了这么件大事给你,只要换你一句承诺,你以后不许再干涉……”   下面话还没说完,牧碧微已经抬手示意她闭嘴,好笑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从前允许的二十万两银子我可以补上。”何氏听牧碧微刚才说一千两银子不过是利息,就晓得她还惦记着当初西极行宫的那次约定,立刻爽快道。   只是牧碧微已经摇头:“二十万两那是当年的价格,如今你以为是什么行情?”   “你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的嫡女,堂堂宣徽!这是谁短了你的用度还是亏待了你?”何氏气极而笑道,“一门心思投在了钱里头……那西平公主莫说不是你亲生的,就算是你亲生的,她将来的嫁妆也有皇家出,一个公主衔就够她一生富贵了!你说你一个劲的问我要银子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的扫了眼牧碧微的小腹,“该不会,你……”   “我若是有了身孕,还见你做什么?”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为什么要银子?你也有脸问我?当年你在陛下跟前悲悲戚戚的一番哭诉,害得我父兄被锁拿回邺都问罪不说,更牵累了大批下属,那些人这两年冤死的可不少!他们的妻子儿女难道不要抚恤了?我牧家那点儿底子还是高祖皇帝给攒下的,这件事情压着我阿爹心头两年来沉甸甸的一直不好受,你方才不是说你信报应么?我告诉你,拿这笔银子也是给你积德!就凭你那回作的孽,西北那些个冤魂,就算你还有十个同母的弟弟怕也不得好死!”   何氏反正只有何海一个亲弟弟,何海也去了,并不动怒,只道:“你也别说我,我今儿给小龚氏上眼药,是牵累了你那幼弟,可你那幼弟,不是你继母生的?又不是你同胞的兄弟!”   “那又如何?总是同父!”牧碧微哼道,“再说,我牧家的郎君,他不好自有我来打压,什么时候轮到你踩他了?”   “你自己看,不过一个异母弟弟——你抬举他也抬举得太过了,纵然想在飞鹤卫里安插眼目,你那些个表哥表弟不用却用了他,你就不怕养了一条白眼狼?人家骨肉至亲可比你这异母阿姐亲近多了!”何氏冷笑,“你当我愿意不喜欢小龚氏就把她往旁的男子身上拉?若不是怕这小郎君将来的新妇压过了我家三娘,我会在这眼节骨上对御前侍卫品头论足的引人注意?”   牧碧微嘿然道:“真正可笑——与我一起长大的阿弟什么性.子我不比你清楚?我既然敢把他安排进飞鹤卫,就不怕他将来与我为敌!你打压我阿弟……先不说他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教训,就算今儿个我不喜欢他,他是徐家弄到陛下跟前的,你用的是什么借口给他挖坑?勾结宫人!小龚氏名义上是女官,可这宫里头谁不晓得她乃是陛下的人?你在那里转弯抹角的说她和我阿弟有缘,这是想害我全家么!”   顿了一顿,继续冷笑道,“我那阿弟是我设法弄进来的,这事虽然不是我直接提,但若和小龚氏染上关系陛下必定会认为如此……到时候还当我把他弄进宫是为了小龚氏呢!你做下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有脸说!”   何氏冷冷道:“你这做人阿姐的心疼异母弟弟,我可是三娘的同胞嫡亲姐姐!她没了兄长护持,当年战战兢兢嫁进你们家,上头两重婆婆,都是世家之女!这压力可想而知!好在小叔年纪小些,成婚得晚,有几年功夫可以给她养根基,不然牧碧川态度再诚恳我阿娘也决计不会答应的!之前你这幼弟一直在家里闲逛着,倒还能叫人放心,如今他到了束发之年,按你们这样的人家挂个虚职官身混着也不奇怪,左右大郎君如今是京畿近郡的司马,实权在手品级也不低,想来牧小郎想赶上大郎也不容易!   “这样便是他将来的新妇比三娘出身高些,只要不是一等大姓里头出来的,夫婿的底子放在那里,也休想压过了三娘!你倒好,嫡亲同母的长兄还在清都郡里熬资历哪!异母弟弟竟就弄到了御前!陛下那性.子谁不清楚?那是见了谁好就恨不得捧上天的!又喜欢以貌取人,你家小郎容貌未必就比大郎出色多少,可陛下最喜少年人精神,加上对你爱屋及乌,指不定他将来前程就盖过了大郎去!将来婚姻大事他自己求了陛下做主也未必不能,到时候有陛下出面,那新妇身份岂能低了?叫我妹妹冲着冢妇的身份过了门,回头却叫她不尴不尬的同高门弟妇斗法吗?!”   说到此处,何氏心头火起,抓起手边茶盏就往地上一摔,外头听得清楚,慌忙冲进来看,却见两人好端端的坐着,只有地上摔碎了一只茶盏,看到人进来,两人异口同声喝道:“出去!”   等人再次被打发了,牧碧微依旧不温不火道:“你摔的那一只是前朝古物,如今市值总也有那么几百两,这个不算利息里,回头记得补上。”   何氏直接摘了腕上玉镯子:“拿这个抵了,就说我给你身边人的赏,反正也没记档!”   牧碧微嗯了一声:“你说完了?如今是不是轮到我来说了?”   “我还有一句——”何氏咬牙切齿道,“何家是个什么样子,也是笑话在外,你未必就不清楚!我们姐妹在家里时和那些没规矩的东西斗来斗去斗到出门!如今阿娘还在那里呢,我可不要我妹妹再过那样的日子!你若继续和她过不去,当心我跟你拼命!”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风声响起,何氏心知不好,再要闪躲,只是她虽然自幼练习舞技身法灵活,却远不及习过武的牧碧微出手迅速,略偏了一下到底被一记清脆的耳光掴到了脸上,牧碧微这一下下手甚重,直打得她嘴角渗出血来,连发髻上的一根簪子都受力震动掉了下去,整个人扑倒在榻上!   何氏倒在榻上,愤怒抬头望去,就见牧碧微还是坐在了原处,拿帕子慢慢擦着自己的手,依旧气定神闲道:“你那一句说完了,如今该轮到我了罢?”   “你敢打我?”何氏这两年在宫里也是被捧着的,就是前两个月被冷落,到底积威在那儿,即使龚世妇,也还是仗着妹妹小龚氏入了姬深的眼,而且何氏又有失宠之象,这才壮着胆子上门闹过一回,却也在杏枝手里就被打发了,乍受这等掴面之辱,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可笑。   却见牧碧微淡淡的道:“你当年害我性命,还几乎将我全家拖下水——这是生死之仇,如今亲自送上门来,碍着众目睽睽不能够杀你,难道还打不得你?”   见何氏呆呆的俯在榻上,牧碧微随手把帕子塞进袖子里,慢条斯理道:“我懒得与你罗嗦,总之就是这样——牧碧城在御前,但凡叫我知道你插手的事情里头哪怕是转弯抹角的和他沾了边,我立刻叫阿善出宫,买上十个八个美貌少女送与大兄……他和小何氏算是恩爱了,但这里头未尝没有愧疚,他能够对你家都愧疚,莫非对我这亲妹妹的愧疚还能差了去?旁人送的美人他或许会推辞,我有的是办法叫他冷落了你妹妹!”   说着,她冷笑了一声,“说起来我之所以会陷进这宫闱里来就是吃了继母的亏!你说若大兄也有了继妻,你的外甥会如何自处?他们可不像我和大兄一样,好歹还有个生前官拜尚书令的外祖父上心,亲生祖母也是维护的!”   何氏怒道:“三娘可没害过你!她待你还不够好吗?”   “我难道害过何海了!?”牧碧微提高了声音冷冷道,“你还有脸说?你当年以离恨香燃于室又撺掇我去黄栌林里折黄栌,害我和阿善都险些没了命不说,差点连牧家都保不住时怎么就没想过纵然我父兄身负失关之责,可我生长邺都在何海之死上头有什么关系!你当年下得去手,今儿倒可怜起你妹妹来了?你不是信报应?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因见何氏还是忿忿的瞪着自己,牧碧微也干脆,冷笑道,“我叫你有脸说,今儿也没脸出去!”说着扑到她跟前,扬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她头猛然歪到一旁!   何氏试图挣扎,只是反而被她把手臂拗到了身后,关节处痛得厉害,她额角渗汗——到了这地步,她也认了,冷笑着道:“我不是你对手……如今也就咱们两个在这儿,你打罢!”   牧碧微也不客气,反手就是七八个耳光掴上去,直将何氏原本雪肤花露的双颊打得高高肿起,嘴角鲜血纵流!   打过之后,牧碧微从鬓边拔下金簪,原本一声不吭任她打着的何氏眼神之中到底露出一丝怯意,却见牧碧微朝她柔柔一笑:“放心,虽然我很想如安平王妃对付那宝姬一样把你脸划上十七八道,可你好歹是光训,这眼节骨上,我可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何氏见她回到原位坐下,就用手撑着榻上欲爬起来,她双颊早被打得没了感觉,这么一动才感觉脑中昏沉沉的,定了定神,方慢慢起来了,拿帕子在颊上一沾,看着还没什么,略方了些心,再在嘴角碰了碰,看着上头的鲜血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毁不了容。”牧碧微慢条斯理道,“我这会还不想你与我拼个死去活来,我想,小何氏如今那一胎还没生下,未知是男是女不说,过继的事情更是早着呢,为了这一个,你也舍不得现在死,所以这点儿委屈,你一定能够忍得下去的,我看好你。”   ………………………………   来,咱们这礼拜的目标   是把精华继续用完   第八十九章 计中计   何氏拿帕子遮着脸离去,阿善和挽襟重新进来伺候,挽襟不敢多嘴,阿善却觑出牧碧微心情仿佛很不错,又看到几上放着一只玉镯子并一支累丝嵌宝凤头簪,就问:“娘娘,这些仿佛是何光训身上的?”   “哦,她失手打坏了本宫的茶盏,这个玉镯子是赔茶盏的。”牧碧微果然心情甚好,笑眯眯的道。   阿善便道:“那这支簪子?”   “这是赔本宫手疼的。”牧碧微一本正经道。   “手疼?”阿善和挽襟都想到了何氏走时不但拿帕子遮了脸,而且还行色匆匆——挽襟也还罢了,阿善却是素知牧碧微禀性的,当下就猜到了个七八分,便笑道:“原来如此,何光训这次倒还算知礼。”   牧碧微便吩咐:“都给你处置了罢。”   阿善便也不再多言,上前把两件东西包了,自去收好。   挽襟这才上来道:“挽衣已经备好了晚膳,敢问娘娘现在就用吗?”   见牧碧微点头,挽襟就出去叫了挽衣一起提了食盒进来,在帐中空地上架起膳桌,伺候着牧碧微用罢,又打了水,这回是阿善服侍牧碧微沐浴更衣。   入夜后,挽襟和挽衣自被打发了去休憩,葛诺是早就被打发了。阿善留在帐内陪着牧碧微,拿帕子替她把头发绞干了,见牧碧微仍旧精神着,且望着就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就将何氏过来的事情问个仔细:“女郎方才可是教训了那何氏?”   “她自己送上门来,不打简直对不起我自己。”牧碧微心情大好道,“今儿那几个耳光打下去,我觉着因进宫憋的那一口怨气都消了大半!没想到去替碧城出头还有这样的好事。”   阿善怜惜道:“女郎这两年实在是委屈了。”末了自然咬牙切齿的诅咒着何氏,“这何氏心思恶毒,当年差点害死了女郎,真是打得好!”   又道,“打她实在累着了女郎,奴婢早知道就该硬留下来帮女郎出手!”   “阿善不知。”牧碧微闲闲与她说道,“正是因着自己动手才觉得爽快呢!若是看着你打到底不及自己动手来得痛快——今儿用力甚大,手还真有些疼,喏,那支累丝簪子就是我从她鬓边打掉下来的,就算作了弥补我手疼的诊费了!”   “女郎说的极是,不过只得一支累丝嵌宝簪子罢了,拿到市上也就那么十几金,哪里就够女郎手疼了?今儿可是这何氏占了便宜!”   阿善恨恨道,因见牧碧微还是心情不错的模样,就问起了正事,“却不知这何氏过来做什么?可是为了今儿白日在帝辇里的事情,她居然还有那个脸追过来质问女郎吗?”   “她今儿为了保她妹妹不被新人分宠,所以把小何美人交代了出来,这会是挟恩自重想来逼我承诺以后不干涉大兄后院呢!”牧碧微冷笑道。   阿善道:“女郎没答应她?”   “她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牧碧微冷哼了一声,“就想凭当年赖掉的二十万两银子并今儿那么说上一句嘴,就要我给她保证?当真是商贾人家出来的,这生意倒是会做,可我难道就是那蠢的笨的被她三言两语就哄过去的?”   “倒不想这何氏对她妹妹还有几分真正爱护之心在里头。”阿善叹了口气,就道,“不过她这么一说,原本葛诺带回的消息还有点拿不准,如今倒是可以定下来了,就看那小何美人自己命如何了。”   牧碧微拿食指点了点唇,道:“她说的话你信?”   阿善一呆,随即道:“女郎是说……可这是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的,今儿个女郎和戴世妇、段美人她们都恭喜了陛下,陛下这会也正欣喜的等一位皇子呢!这哪里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就算何氏得宠,这样耍了陛下,陛下也定然会生气的啊!何况,孙氏那边有人怀孕不是咱们推测极有可能之事吗?”   “是这样没错,可你怎么知道就是这小何美人呢?”牧碧微反问道,“安福宫那边,陛下过去了,侍奉的人一向就有些含糊的,不然查一查档就可以知道,哪里瞒得过左昭仪去?瞒不过左昭仪,太后还能不知道?若是发现了有人怀着身孕,你以为太后会让那宫嫔落在孙氏手里么?”   “左右陛下看重的是皇子而不是小何美人,回头何氏轻描淡写的说句她记差了人,那小何美人又不是她宫里人,而是安福宫的人,回头和孙氏说好了,就说也听错了,陛下难道会计较?”牧碧微冷笑着道。   阿善迟疑道:“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牧碧微吐了口气,“孙氏、何氏虽然得宠却是没宫权的,左昭仪世家出身,教养好是出了名的,虽然这宫里头很多人仗着宠爱并不肯叫她多插手自己宫里的事情,譬如咱们也是很少把事情闹到华罗殿上去处理的,可这并不代表她对各宫的情况心里没个谱,这怀胎十月,又不是一天两天,何况谁能打包票,就一定到了日子才生产且生产顺利?”   她缓缓道,“孙氏自挣扎生了新泰公主后,这两年宠爱也不少,却一直不见消息,可见当年难产定然是伤了身子,何氏怀是怀上了,但却小产,她今儿还与我说她再也不能生了……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两个人自己生产困难想来是真的,如今她们还很得宠,可到底进宫也有三四年了,比一比小龚氏这样的青春年少,连我这个进宫才两年的人都觉得仿佛老了几岁一样,更何况是她们?这两个人如今都是太后恨在心头的,一旦失宠,下场自不必说,弄个皇子傍身是她们唯一的生路!”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身边的宫嫔怀了身孕,岂能不把方方面面都想到?”牧碧微一字字道,“这宫里头莫名其妙没了的宫人和掉了的胎还少吗?就说冀阙的挽烟……”   她摇了摇头没继续提挽烟的事情,道,“看孙氏与何氏的样子,那是能瞒则瞒,现在想来太后寿辰上,孙氏那么嚣张果然是有所预谋,当日太后先斥责了新泰公主没规矩,这是母教不严的缘故,但后来孙氏顺势请太后教导,太后却没接手,因左昭仪也不肯出面,太后就指了崔列荣出来顶,但你也看到崔列荣当时的惶恐了……有这么件事在前头,将来太后想抚养皇长子,除非是在皇子还没出生前就将其生母接到甘泉宫里去,不然……孙氏自然有借口不叫太后把皇子抱走!”   阿善道:“可如今何氏为了小何氏说了出来……太后岂非正好可以这么做?”   “怀胎十月,谁敢说就一定能瞒住了?”牧碧微冷笑,“我可不信孙氏与何氏那么缜密的人会不想到这一条!因此,她们必定也预备了支持不住被人发现时的解释与应对,你看白日里帝辇中,何氏为了不叫陛下答应给大兄的后院赐人,开口恭喜了陛下,陛下才疑惑为什么要瞒她,她那理由张口就来,虽然她是个机敏的,但这个借口未必就不是早已准备好的!”   “若说早已准备好了这个借口,那……即使咱们现在在叫人快马将消息提前送回邺都,却不知道孙氏与何氏还有什么手段应付?”阿善猜测道。   牧碧微笑了:“如今却轮不到咱们来通风报信了,你别忘记今儿个在帝辇里头可不是什么秘密的说了这个消息,陛下又那么高兴,这会消息还不知道传到了多少人耳朵里,旁的不提,那沈氏会坐得住?高家曲家多少人在飞鹤卫里,和雷墨、卓衡也不是没交情呢,你看着吧,他们速度比卓衡快多了,恐怕咱们才回宫里,就会知道小何美人换了住处了!孙氏与何氏在宫里时小何美人还有人护着拦着,如今两位主位不在,太后还没办法一个有孕在身的宫嫔,高家就白养了她一场!”   阿善诧异道:“那这算什么应对?”   “咱们推测孙氏当日敢闹太后寿辰,便是为了抚养皇子做预备。”牧碧微目光幽幽,慢慢的道,“可你凭什么认为……那有孕的宫嫔只有一个?”   “啊?”阿善一惊,随即醒悟过来,“女郎是说,孙氏那儿不只一个宫嫔有身孕?!”   牧碧微淡淡道:“这也不奇怪——你看玉桐和新泰的年纪就差不多!何况何氏明着就抬举过一个龚世妇呢,孙氏也是难产伤过身子不宜生育、至少这两年不宜生育的人,何氏能够想到的办法你以为她就想不到吗?但龚世妇就因为是明着帮何氏生子的,结果抬举着抬举着就不识时务了,何况当初何氏为了保她那一胎,拖着小产不久的身子替她谋划了多少?别说她那些心思了,我看着就替她累!”   她往榻上一靠,悠然道,“何氏是小产,身子虽然不太好,但也只要盯紧了龚世妇一个人就成,孙氏可还抚养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她对新泰公主要求苛刻归苛刻,却也是爱女心切才一心一意的要仔细教导……你说若她宫里一下子出了两个宫嫔有了身子,就算有唐氏、何氏帮手,帮得过来吗?而且若传扬开去,陛下也会觉得应该使旁人为她分担……问题她怎么甘心被分担?”   阿善沉吟道:“只是……若当真如女郎所言,孙氏那儿竟有了两位皇脉,但养在太后膝下的皇子,哪怕是皇次子,比之养在孙氏膝下的皇长子,到底不一样啊!孙氏再得宠,怎么比得过太后抚养?何况女郎也说了,陛下喜欢好颜色,孙氏如今得宠,但陛下春秋正盛,皇子长上几年,怕就是孙氏要靠皇子了!”   “怀孕的宫嫔也许有两位,可断出男胎的,未必是两个啊!”牧碧微慢慢的,一字字的道。   第九十章 都是比出来的   姬深足足在和颐殿外跪了两个多时辰,因听说安平王也要带伤进宫来为他求情,加上温太妃左哄右劝,高太后才派宋青衣将他叫进去。   虽然起身时已经有些踉跄,但姬深自知理亏,又感念长兄舍身相救之恩,这会倒没什么怨恨,进去之后,见高太后沉着个脸端坐在上,旁边温太妃也没了笑色,二话不说,又撩起袍子跪倒,恳切道:“儿子做事卤莽,连累了大兄,又使母后跟着担忧不已,还望母后原宥!”   高太后只顾喝茶,并不理会他,见这情况,温太妃忙拉了拉她袖子,高太后就不耐烦道:“不必理他!他如今哪里还把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两年前独自搏虎,哀家就苦口婆心的同他说过!这一回居然连熊也惹上了——他这是要哀家的命呢!早知道今日,哀家当初还不如随先帝去了,一了百了!”   这话虽然是气话,可也说得重了,姬深不禁委屈道:“母后明鉴,这一回虽是儿子有过,但儿子可也没打着空手猎杀的主意,全是因为见猎心喜,加之误估形势,这才……”   “你害得你兄长差点没了性命!”高太后猛然喝道,“如今还在这里振振有辞!?”   “太后!”温太妃看姬深听了这话脸色就迅速沉了下来,心知不好,赶紧圆场道,“太后前两日接到消息,念叨了安平王无事,不是就只顾着念叨那一下若是落在了陛下身上太后该多么心疼?怎么如今见着了陛下好端端的……方才还在这里掉着眼泪说是多亏了先帝庇护呢,见着了陛下的面反而就只顾斥骂了?”   高太后挥开她道:“你莫要在这里罗嗦,先出去罢!”   温太妃一向受她礼遇,这样的话是极重了,虽然这会殿里的人不算多,可总也有那么些个侍者,她身份不及太后,却也是正经且有子的太妃,再怎么圆滑,如此被太后像对待女官一样呵斥,脸上到底挂不住,就咳嗽了一声道:“是我多嘴了。”   再不多言,就直接带着解玉走了出去。   高太后那话出口之后,心里也有些后悔,但这会若给温太妃解释,无疑也在姬深跟前弱了气势,就也没离她,任凭她出去了,又见姬深向温太妃的背影似投去感激一瞥,心头火起,顿时把那丝后悔丢到了九霄云外,抄起手边一副茶具就砸了下去,喝道:“孽障!”   才出了和颐殿,温太妃和解玉还是听到了这声瓷器碎裂声,两人都是声色不动,对望一眼,对和颐殿的侍者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径自回了乐年殿。   到了殿上,解玉把其他人都打发了,扶着温太妃坐下,亲手斟上茶水:“公主喝口茶。”   “不必。”温太妃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道,“虽然有几年没听她这么把我呼来喝去了,可从前又不是没受过气……咱们这许多年都过来了,今儿这么一句又算什么?”   解玉愤然道:“当年若非公主帮着她出谋划策,别说后来的薄氏,就是先前的徐氏、卢氏那几个,纵然不至于威胁了她的地位,她也休想有到这三个嫡子,且那些人哪里是没怀过身子的?为难的时候倒晓得叫公主姐姐了,心情不好就拿公主出气——还有脸自矜高家家教好,呸!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   “我知道你向着我,这心自然就要偏。”温太妃倒是看得很开,“我身世这样的尴尬,如今的牧宣徽的祖父在时,天下初定,本朝的高祖皇帝还要仗着他们牧家在西北数代扎下的根基帮着稳固西北的军心民心,不然,先帝还是王爵时,那一个侧妃之位都未必轮得到我——到底南齐的左丘野,可是我正经的姑父啊!”   ——左丘野即南齐开国之君,前魏未亡时,还曾与高祖同朝为臣,共同辅佐神武帝,神武帝英年早逝,幼帝亦在牧家赴邺都前一日暴死后,皇族温氏为争位大乱,当时姬敬与左丘野都隐忍不发,一直到天下兵马也被牵扯进来,加上柔然进犯等等,各地民不聊生,烽火四起,两人起初联手镇压各地叛乱,到后来温氏闹得太不像样子,尤其当时扼云、苍莽二关丢失,雪蓝关亟亟可危的情况下,牧驰血书向邺都求援,当时邺都的皇族却只惦记着彼此攻讦,其时的丞相姬敬于朝堂之上怒斥皇室诸王,号召群臣齐出宫阙,至邺城军中命主帅即刻放下干涉皇位之争,驰援雪蓝……   温太妃想到此处,心头一叹,道:“亡国公主,身份已经十分尴尬,难得牧家忠良,才护了我这大半生的平安,这侧妃之位,说来也是托了他家的庇护,论起来高氏待我也不很坏了,她今日发火那也是气急了,陛下这回的确做得过了。”   解玉是魏朝宫女之女,深受母亲影响,对温太妃极为尊敬忠心,到底还是忿忿不平:“太后一向偏心广陵王,与陛下之间本有罅隙,何况陛下到底才是至尊,即使心疼安平王,陛下已经跪了那么久,她还要追着不放,传了出去,根本就是会坏了圣誉,陛下也是她生的呢,如今安平王也在好好的养伤,这样不给陛下留颜面,母子之间哪里能好?叫奴婢说,这太后还是世家女呢,到底小家子气了!”   “你啊你!”温太妃也算是半生飘零过的人,虽然有牧家保过她,可后来西北出事,牧家死得只剩了牧寻一人,势力骤减,为了她的安全只能托付给姬敬,在姬家到底不比在牧寻尊奉时自在,因此对身边从魏朝留下来的人并子孙都十分宽容,解玉这会的抱怨,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你自己想一想,若你有两个孩子,一个淘气把另一个差点害得没了性命,且你是告戒过那一个不可如此的,他却偏生不听,如今固然无事,可这后怕……岂能不大骂一顿?”   “可陛下的性.子……”因温太妃在本朝身份很是特殊,说话做事都不同寻常的妇人,所以身边人也跟着学得格外机灵,对上下三代帝王的性情都是早早留意的,解玉就道,“哪里是肯一直受委屈的人?到底是至尊呢!”   “他们母子的事情,咱们就别说啦。”温太妃不欲多言,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微娘也回宫了,这孩子到如今都没个消息,西平公主怎么说也不是她生的,女子到底有亲骨肉才完满,尤其这宫闱里……便是有个亲生的公主,想来她也会开心些,两个孩子总比一个孩子热闹,上回要你寻的方子可寻到了?”   解玉点头:“奴婢回去问了姨母等人,她们商议了几日,倒是渐渐回忆起那位老嬷嬷从前的住处,只是寻过去已经只寻到她的几个孙儿,如今也长成了,问到那方子……”   说到这里,解玉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方子,他们倒还在,那一家如今脱了奴籍,是为庶民,日子还能过,想来那位老嬷嬷当初总有些家私攒下带出宫的,奴婢看着他们家子孙昌盛,倒没必要用,只是……他们要的价却高了些。”   “高些没什么。”温太妃责备道,“这事你直接告诉了我就是,我如今虽然只是个太妃,但一张调养身子的方子还未必买不起!你藏着掖着做什么?难道还要自己攒钱不成?”   解玉解释道:“奴婢本想着等牧宣徽回了宫,告诉了牧宣徽,使她自己去买。”   温太妃就皱起了眉:“那边到底要价多少?”   “一千两银子。”解玉道。   “区区一千两,我替微娘出了就是,怎么还要找她凑?”温太妃还当那一家当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会就叱了一声。   解玉委屈道:“自打这位进宫,公主已经帮了她许多次,旁的不说,就说当年她抚养西平公主并晋位的事情,要不是公主连着几日误了膳食在那里安抚太后,太后哪里只会晋了个世妇算警告就收手?如今一千两银子比起咱们殿里这些家私来是买不了什么,可到底是现银,公主手里历年攒下的现银也不过几万,毕竟盯着咱们的人一贯多,就是不记档的也不敢拿出去卖——大王明年就要正式议婚了,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先帝也不在了,陛下对嫡亲兄长都算不得太好,到时候大王开府,国库给的都是定例,陛下和太后私库里能贴大王多少?奴婢想着,牧宣徽也不差这么千两银子,叫她自己去,回头那一家乍得了一大笔银钱若引了人注意,查出来也与公主、大王没关系!”   “你是一腔忠心。”温太妃看着她叹息道,“可你却不想想我做什么要对微娘好?我是闲着去做好事的人么?若没她家祖父,如今也许还有你,却定然没有我了,前魏末年,邺都一度被争位的皇族煽动乱军攻入,你可知道那些个年轻的宫妃并什么郡主县主都是什么下场?温家的男子,即使有活下来的也不敢作声,不去说了,温家的女子,命最好的,除了我,就是南齐开国皇后、我那姑母,我姑母是帮着左丘野笼络了前魏邺城军的十万精锐的,她那个开国皇后做的理所当然,可我呢?前魏乱时,我不过一个懵懂孩童,还是公主,连被挟持以令诸侯的资格都没有!”   她吐了口气,“前魏臣子多少?就是本朝朝堂上那些人……多少不是从前魏时就穿朱戴紫过来的?可当时天下大乱,他们哪个不是各顾各,谁又管过我的死活?”   见解玉还是一脸不服气,温太妃笑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些臣子都没良心,而牧家也不过尽了一个臣子的本份?”   她感慨道,“玉娘,你怎不想一想——我那姑母,可是我父皇同父异母的阿姐啊,当年高祖三次南下在怒川折戟,不得不与南齐议和,划川而治……那时候她已经是齐太祖亲封的元裕皇后,长子受册太子!虽然没有直接上朝议政,可左丘野的后宫也不过形同虚设!”   说到这里,温太妃露出一丝苦笑:“我说了,我只是个女子,没有被充当旗号的资格,所以,元裕皇后若是在议和后开口向梁高祖要我,纵被为难,拿些钱帛也就能解决了……可你看,南齐与北梁国书往来,元裕皇后的名号也不是没出现过,但什么时候提过我半句?”   解玉张口结舌。   “那是我亲生姑母,我父皇在世时,据说待她虽然没有特别好,可也没亏待了她,她的驸马因有才干也是被重用的……”温太妃轻轻笑道,“她若是提过一句被高祖拒绝了,我今儿也未必这么感激牧家,可她连想都没想过我……同为公主,魏亡前她因年长早已名都邺都,我却不过一个幼稚小儿,何况当时天下已定,难道我过去了南朝还会对她有什么威胁?我过去了……她随便寻个勋贵人家把我嫁了,一些儿虚衔虚名,她哪里缺呢?可你看,她管过我吗?”   “都是比出来的。”温太妃悠悠道。   第九十一章 太妃之恩   几日后,邺都降了一层新雪,放眼望去,宫中一片洁白,与灰蒙蒙的天色连成一片混沌。   牧碧微披着颜色极不起眼的灰鼠皮裘,钗环只留了素净的几件,绾着宫中极为常见的盘桓髻,被阿善陪着一路避人到了兰林宫中从前挽襟打扫的那处偏殿。   这处偏殿早无人住,但回廊甚宽,倒有一半没被雪沾上。   她们非常小心的拣了没积雪的地方走,绕过回廊,并不进殿,直接穿过,到了偏殿后头一个三面被宫墙围住、只有一扇小门通往外界的庭院里,庭院中有一处小轩,这会门紧紧关着。   牧碧微使个眼色,阿善上去叩门,门立刻开了,却是解玉,见到两人,点一点头:“公主正在里头,宣徽娘娘请进去罢。”   说话间,自己却是出了门作了请的手势,显然是要让牧碧微与温太妃单独谈话。   牧碧微就对阿善道:“你陪解姑姑在附近坐坐。”   进了门,这小轩里本有家具,四周也没什么灰尘,显然是收拾过的,温太妃坐在上首,脚边放了一盆银霜炭,身上赤狐裘半披半解,显然一个炭盆到底不够热,即使放得近,也不能解了裘衣。   牧碧微恭敬的行礼:“太妃!”   “好孩子,和我还多什么礼?”温太妃爱怜道,“这儿冷,也不能多放东西,你过来离炭火近些,别冻着了你。”   “太妃出来是为了我,都是我连累了太妃。”牧碧微对这个深宫之中,唯一真正关心帮助自己,却从不要任何回报的前魏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感激的,她入宫这两年,虽然有赖聂元生之助,可聂元生到底不能直接干涉后宫之事,何况高太后也不太喜欢他,若无温太妃斡旋和通风报信,她的日子定然要难过许多。   从前温太妃除了在太后跟前偶尔与她交换个眼色,有什么消息都是叫解玉传递,这次竟然亲自离开甘泉宫与自己见面,显然事情不小——却不知道是不是与那已经被移到甘泉宫由高太后盯起来的小何美人有关?   牧碧微依言到温太妃手边隔着小几坐了,只听温太妃含笑道:“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从知道你要进宫,我啊就想与你单独见一见,也好说几句话……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我啊,这是怕以后更难有机会了,寻思着趁这两日太后没什么精神,过来看看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着牧碧微的手,神态温柔,犹如慈母,牧碧微不禁想起自己那早逝的生母,心头就是一酸。   “你祖母如今可好吗?”温太妃见她神色,忙引她说话。   牧碧微听得此话,定了定神,才将那腔酸涩压了下去,笑道:“托太妃的福——祖母这两年轻快了许多。”她想了想,“祖母上两回进宫来,也问过太妃好不好,她说这两年进宫到和颐殿,总不见太妃,有些担心。”   “我当年受你祖父的恩惠……”温太妃见牧碧微要打断,笑着朝她摇了摇头,道,“恩就是恩,便是如今大魏还在,凭你祖父当年的维护之情,那也是恩!别说什么君臣的话儿……嗯,总之,我与牧家的渊源,如今的陛下年纪小,怕是不太记得了,可太后却是知道的,我就怕给两边惹麻烦,所以你祖母觐见太后,我总是寻机会避了开来,却不想,倒叫她操心了。”   牧碧微咬了下唇,道:“这两年,我也多得太妃庇护,我上回告诉祖母,祖母说我很不该叫太妃操心呢!”   “这样客气来客气去有什么意思?”温太妃哑然失笑,道,“闻说,你祖母有曾长孙了?”   “是呢,是我长兄的嫡长子,名叫牧嵘。”牧碧微忙道,“可惜如今年纪还小,连我也不曾见过,倒听说是个肥胖可爱的孩子,很是健壮,就是不晓得长大了俊俏不俊俏。”   “健壮就好,郎君俊俏不俊俏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我虽然没见过你兄长并嫂子,但看你的模样他们也差不了,他们的孩子又岂能差了去?”温太妃感慨道:“一眨眼的功夫,咱们这辈人都老了!”   “太妃哪里当得一个老字?”牧碧微含笑道,温太妃失笑,摇头:“咱们两个在这宫里待久了,如今说不得两句话就要互相哄……这可真是哄惯人了都习惯了。”   牧碧微也觉得方才的话虽然出自真心,却说的太过场面,不免自失一笑:“太妃说的是……那我也直说了,我家里一切都好呢,祖母上回进宫,趁没人时还问到了高阳王的婚事,说算着大王如今也有十六了,也到了议婚的年纪,不然皇家仪式繁冗,总不能叫大王仓促成婚,就问我是不是太后故意不肯提呢。”   温太妃笑着道:“你家老太君一向是个老实人,当年她才嫁与你祖母时,我还能和她偶尔见上几回,最清楚她的性情,能叫她问出这话来,那是当真动了疑心——下回你告诉她好了,四郎的婚事明春就要议了,到底今年赶上了陛下加冠,立刻就提四郎的婚事,别叫陛下才亲政就遇见了那些个繁冗的仪式,恁得多事不说,若中间出了岔子,吃亏的也是四郎。”   牧碧微知道她说的这是事实,高阳王去年才束发,按着皇家习惯,就该议亲了,但偏赶着今年是姬深及冠之年,好容易逼了这位君上亲政,那些国事朝事都堆积如山了,乍然再加一件高阳王成婚,谁知道姬深会不会忙碌之下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总得给他些适应的时候。   而且就算姬深不至于对乍然忙碌时又添进来的事情感到心烦,仓促之下的操办到底也容易出差错——只不过温太妃也不知道,那些奏章压根就不是姬深改的,他一点也没有被国事逼得快发疯……   这事不小,知道了也未必是福,牧碧微思忖再三还是没告诉温太妃,只道:“其实……高阳王的婚事,我也听过些影子……”   温太妃就笑了:“可是不敢随意告诉你祖母?其实不要紧的,她知道事儿。”   “不仅如此。”牧碧微想了想,姬深开春要做的事情,指不定就要再次激怒高太后,未必就和温太妃没关系,便小声道,“我听说……陛下有意借着为高阳王议婚,再择女子入宫呢!”   闻言,温太妃就皱了下眉,却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三年没采选过了,论说也到了时候,只是……打着给四郎议亲的名义吗?难道陛下有意纳高门之女入宫?”   “只听了这么个影儿,太妃也晓得,如今宫里高位并不很多。”牧碧微如实道,“散号无定,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女离满额还早,这两个也是正经的嫔,不算很低了,从前的人,陛下到底觉得不太新鲜了。”   温太妃自己又做过公主又做过帝妃,如今还熬到了太妃,对君上的本性再清楚没有,何况姬深当年为了孙氏那一番闹她还是从头看到尾的,就叹息:“入了宫就是这么回事,我这会要见你也是要叮嘱这个。”   说着就从袖子里郑重的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盒:“这是抄录的,原方却不便给你。”温太妃解释道,“为了寻到这张方子,我是叫解玉出面打探和买下来的,怕将来露出痕迹反而使人疑心了你……所以原方就由我收着,这却是我亲自抄的,如此也好推说我是关心四郎子嗣。”   牧碧微扫了一眼,已经发现是一张药方,再听到子嗣二字,心头就是一跳:“太妃?”   “这是前魏宫里传下来的。”温太妃温和道,“前魏昭帝极为宠爱过的平贵妃,你想来也听过罢?平贵妃生来多病,偏生她最美就是病时,昭帝极爱她,只是宫中女子,病多了不是红颜早逝,那就是生育艰难,但平贵妃就是用了这方子不过半年,就调养得有了身孕,还诞下了一子二女……这方子在魏亡前,落在了一个老嬷嬷手里,我当年也做过先帝妃嫔,太后生了三子,我还没个消息,当时身边是解玉的母亲韩氏,她心急,就想起来在魏亡时听魏宫里逃出来的同伴提过那么一两句,想去为我寻了这方子来……只是才说着时,我就查出身孕,为怕多事,便就放下了。”   温太妃含笑道,“这方子就是好好的人服着也不打紧,里头的药我都看过,并不难弄,你夹几味其他药材取了,免得叫人看出来……嗯,内司如今换了人,我听说你和那顾长福是才进宫就认识的,想来不难到手?你放心,便是当年那避子汤喝了亏了身子,这药至多喝上两三个月——那平贵妃可不是你这样生得娇弱,那是生来就有不足之症、名副其实的病美人,你气色可不是她能比的!”   牧碧微此刻心中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眶一红,顿时就掉下泪来,忙把药方拿开:“太妃待我实在太好了……”   “这话我不爱听。”温太妃拍了拍她手背,温和的道,“这宫里,女子究竟是靠子嗣的,帝王宠爱,除非遇见了那些个情种,可你看,有几个情种能有好下场、被他们护着的女子有善终的呢?你既然进来了,如今又盛宠着,也不要去多想,安安心心的生下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才是正理……我也不是说西平公主不好,可女子一生没个亲生骨肉到底不一样,不论公主还是皇子,到底自己生下来的……看着也欢喜些!”   “太妃这恩我却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了。”牧碧微将药方装回锦盒里,擦着泪哽咽道,“不瞒太妃,上一回太后寿辰上孙氏公然闹事,我回去后就猜测孙氏那边莫不是有人怀了身孕,甚至暗中着人断了男胎,所以故意闹出那么回事来,叫太后亲自回绝了教养新泰公主,如此也好为孙氏抚养皇子做预备……就算是太后答应了,有新泰公主在,孙氏也可以说不累着了太后……原本她位份虽然在我之上,我还能与她抗衡,可她若有了皇子,说起来陛下召幸宫妃也是频繁了,可宫里的子嗣……”   她一条帕子几下就擦得湿漉漉的,这会顾不得仪态,胡乱拿袖子擦拭了,又哭又笑着跪在她膝前道:“我一连几晚没睡好,就是琢磨着要怎么把那有身孕的妃嫔查出来,可查了出来是不是下手……我到底犹豫着,说来说去,正如太妃所言,我到底没个亲生骨肉,这心里实在定不下来,新泰即使是个公主,总也是孙氏亲生……”   “我晓得。”温太妃眼神之中流露出悲哀,“亲生骨血血脉相连,这和抚养旁人所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何况十月怀胎亲自挣扎生下?好孩子,你不要担心,我这儿与你打一句包票,短则一年,迟则年半,你定然可以抱上自己的骨血!”   牧碧微这会勉强压抑了哭声,又被温太妃拉上榻,定了定神,就对温太妃道:“太后如今将那小何美人接到了甘泉宫,可我以为,孙氏上回既然敢在和颐殿还是太后寿辰上那么闹,安排定然不会如此简单……太妃,我很怀疑,孙氏那儿未必只有一个怀孕的宫嫔,而且也未必两个都是男胎!”   温太妃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奇异的笑了:“你放心,太后虽然手段上差了些……可在一些事上,也不糊涂!”   这话带到,牧碧微见温太妃没有多言的意思,也不追问,继续陪着她说了些闲话,又听温太妃仔细提点半晌,看看时辰,实在不早,解玉也进来再三催促了,两人方不舍而别。   第九十二章 西平的要求   牧碧微回长锦宫的路上,紧紧捏住了袖子里的一卷轻柔的丝帛,温太妃的叮嘱仿佛还在耳畔回响着“我这回来见你,除了知道小何美人之事,你心里怕是不好过,因此想安慰安慰你外,另有一重,那就是四郎明年就要议婚,我会很忙碌,只怕难有机会顾及到你,他的婚事,我是求了太后的,所以议婚不过是走个场面,就是陛下想借机采选,也耽误不了多少辰光,届时他大婚开府,我少不得也要按着规矩离宫……   “你这两年我也看在眼里,心计有,城府有,旁的我不担心你吃亏,可我晓得你有一点最吃亏——那就是你身边的老人半个也没有,许多宫里的旧事,怕是转两个弯就不晓得了,即使与内司关系好,但你也晓得,那些地方的人,到底是……我这些日子把我知道的宫里一些要紧事、几处地方的人记了记,你拿回去看了记下来就烧了,另外,两年前你才进宫时,我寻借口将几个老宫人发落,赶到了旁处,她们并不知道我的底细,自然也不晓得我对你的留意。   “那几个人都有些才干,背后也算清白,最紧要是在宫里都待了大半辈子,对宫闱之事最是明白,因是我打发出去的,左昭仪也没有抬举,都打发去了偏僻的宫里做些粗使,你想个不引人注意的法子把人弄到长锦宫笼络笼络,将来给西平公主也好,给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好,总比你如今身边那几个仓促提拔起来的宫女强些……”   她吐了口寒气,加快了步伐。   才踏进长锦宫的宫门,守门的小内侍林甲殷勤的迎了上来,先请了安,复却带着愤然之色禀告道:“娘娘,方才卓奚仆亲自过来。”   牧碧微心不在焉道:“什么事?”   林甲小心翼翼的道:“回娘娘的话……卓奚仆说,右昭仪因为小何美人的事情气得病倒了,陛下去祈年殿看过,被新泰公主一缠,就想索性留在那里,所以……所以今晚就不过来了。”   “本宫知道了。”牧碧微点了点头,眉宇间也露出一抹怒意,但随即又归于消散,道,“祈年殿就只有陛下和右昭仪并新泰公主吗?”   林甲道:“奴婢听说唐凝晖和何光训也在那里劝着右昭仪。”   “何氏居然还能进祈年殿?”牧碧微冷笑了一声,自语道,却是对自己那猜测更笃定了几分。   林甲没听清楚,赔笑道:“娘娘是要吩咐什么吗?”   “今儿陛下既然不过来,这会又下着雪,你就早些关了门去歇息罢。”牧碧微对姬深也没什么真心,不过是为着自己地位前程才要盯着,今儿孙氏借着小何美人的事情截了他去,牧碧微才得了温太妃的好处,心情正复杂,固然觉得孙氏这是在打自己的脸,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来正好,自己也好趁夜把温太妃给的丝帛看完,早些想个法子把温太妃两年前打发出去的人弄回来当差。   随后对林甲交代了去,也是表个态,林甲果然以为她是因此生气,也不敢多言,赔笑道:“奴婢谢娘娘恩德。”   躬身目送她们离开。   回到澄练殿,挽袂迎出来,松了口气道:“娘娘和善姑可算回来了!殿下方才醒来寻不见你们,这会委屈得紧呢!挽裳和挽襟哄了半晌,看殿下就要哭了……亏得娘娘回来了。”   牧碧微出去之前,是哄了西平午睡的,因与温太妃长谈,却误了西平起身的时辰,这会西平在闹,也不奇怪,就道:“本宫这就过去看看——怎么就要哭了?”   “殿下才从华罗殿回来,怕是因为娘娘又要离开些日子了。”挽袂奉承道,“可见是母女连心,左昭仪待殿下也不错了,可殿下到底念着娘娘。”   “你不说,本宫倒是险些忘记了——那日去接玉桐回咱们殿,看到左昭仪给她在殿里做了秋千玩,那个很是精巧,而且如今天冷了,她身子弱也不宜在外头久待,左右殿里地方大,索性理出块地方来也装一个。”牧碧微想起来就道,“另外等这回皮子下来,记得提醒本宫挑两张最好的送到华罗殿去,就是谢左昭仪对玉桐的看顾。”   挽袂答应了下来,这些话边说边走,说到这里,也到了后殿,因一路上都烧着炭,牧碧微身上寒气已散,裘衣也脱了,走进殿里,却见西平被抱在榻上,面前糕点果子堆了仿佛一座小山,手边玉连环七巧板之类的玩具一样叠了座小山,她抱着小何氏亲自做的那个布老虎,嘟着小嘴一脸委屈,想是闹得累了,无精打采的盯着面前一碟子糕点望着却不伸手,眼眶红着不说,那眼睫毛上还有几滴水珠似坠非坠的,望去真真是委屈到了极点。   牧碧微虽然才听了温太妃“到底要有个亲生骨肉”且深以为然,这会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禁心头软成一汪水,一面走上殿去一面柔声唤道:“玉桐!”   “母妃!”西平一听得牧碧微的声音,眼睛就是一亮,当下将布老虎一丢,立刻跳了起来,吓得旁边挽裳和挽襟几乎没尖叫起来:“殿下仔细摔着!”   两个人齐齐上去拦了一把,才在榻沿抱住了西平,牧碧微也是一个箭步扑上去搂了她,顾不埋怨,先看看有无磕着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一捏她面颊:“怎如此淘气?在榻上也敢乱跳!”   “儿臣想念母妃!”西平一个劲的抱着她撒娇,牧碧微目光一扫,见那只她心爱的布老虎早被丢到了角落里,差点没掉下榻去,心头甜蜜,也搂紧了她道:“既然想念母妃,怎么还不听母妃的话,这样胡乱起跳,若是磕着碰着了,岂不是叫母妃心疼吗?”   西平却道:“母妃厉害着呢,哪能接不住儿臣?”听她语气仿佛还在埋怨着挽裳挽襟多事了。   挽裳和挽襟彼此对望,都是一笑,牧碧微拧拧她的小鼻子嗔道:“这是谁和你说的?”   “曲母妃说的。”西平的回答却叫牧碧微一愣,忙问:“你曲母妃怎么和你说的?”   西平年纪虽然小,记性却很不坏,当下道:“儿臣听说皇祖母很生气,就问曲母妃是何缘故,曲母妃说是因为狩猎里头出了事,皇伯受了重伤,儿臣担忧母妃,曲母妃说母妃武艺高明,决计伤不了的,后来母妃回来,儿臣看到母妃果然平安无事,想着曲母妃说的应当不假。”   牧碧微这才放心,摸了摸她头笑道:“是是是,你母妃虽然不是顶厉害的,可狩猎里大约是受不了伤的。”   西平不满意道:“是定然伤不了。”   “定然伤不了!”牧碧微亲了亲她,西平这才高兴起来,她下意识的一摸,这会才发现,自己那个心肝宝贝的布老虎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叫道:“咦?儿臣那只老虎呢?”   挽裳忍着笑,从旁边取了过来,双手奉与西平,西平举到牧碧微跟前,喜滋滋的道:“母妃瞧,这老虎的眼睛是不是更像了?曲母妃身边的凌姑姑说黑曜石不如这个好,她替我换了果然更像呢!”   牧碧微接过一看,原来的黑曜石眼珠这会却换成了一对猫儿眼,随着角度变换万般光彩,的确更添虎势,本来小何氏做这个布老虎不但用心,一对黑曜石眼珠,加上条纹里的金线并四爪嵌的暖玉已经显得很是奢侈了,如今小何氏那些东西加起来怕也不及这对猫儿眼的十分之一,更难得两只猫儿眼宝石一般无二,浑然一对,更是难得。   见状,西平年纪小又只顾展示没留意,殿中侍者却都对望了一眼,交换眼色。   牧碧微看了,脸色一顿,却立刻笑着道:“的确这个更像,最紧要的是玉桐喜欢。”   西平天真道:“只可惜这个布老虎太小了些,儿臣听凌姑姑说,真正的老虎可大了呢,还说父皇就亲手猎杀过一头——母妃,儿臣晓得现在年纪小,不能去狩猎,那么等儿臣年纪大了,可以不可以去?儿臣也想猎虎!”   她如今虚岁也才三岁光景,生得粉嫩可爱,望着就是掐一把都觉得要替她疼,却在这里惦记起了猎虎的壮举,众侍都有些忍俊不禁,阿善笑着道:“殿下,真正的老虎若是成年,可是比殿下高多了。”   牧碧微见西平露出失望之色,就摸了摸她的小脸道:“等你身子骨长足些,若是轮到西极山那边,母妃就带上你,还会叫人弄了小马给你骑,怎么样?”   就听西平高高兴兴的道:“原来想猎虎当真要先学骑马?母妃,在曲母妃那儿,儿臣已经学了些时候了——曲母妃给儿臣弄了一匹小马,只是未经母妃准许,不敢送到这里来,母妃,那匹马很小,且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能不能带过来?”   牧碧微才夸了曲氏对临时照料西平上心,还想学她在殿里做个秋千,这会就是一阵头疼,先皱眉道:“你才多大?学什么骑马?你曲母妃也不知道不轻重了!就算是小马,你如今可握得住缰绳?万一摔了怎么办!”   “儿臣摔了许多次,可是一点也不疼!”西平显然是对骑马好上了,就如同她才学描红那两日,正是热心得不得了,又是拉又是摇,直将牧碧微对付姬深的那套完全学了来,拖长了声音娇嗲道,“母妃母妃,好不好、好不好嘛!”   第九十三章 对策(上)   西平公主这一闹,足足到了晚膳后,牧碧微命人差不多把她平常的爱物都拿过来引了她一回,不想西平如今移情别恋,这些都看不上了,一心一意惦记着那匹已经被她起了名字的小马。   牧碧微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虎起脸来教训道:“你先前学描红还没把字写工整呢,这会就要学骑马,如今百无一精怎么成?若想骑马,先去把字练了。”   哪知西平委委屈屈的命人捧上纸张来,却是这些日子来练的,今儿写的放在最上面,牧碧微虽然回来有几日了,一直忙着安置带回来的东西,还没功夫看她写的字,这会有意挑剔,拿过来一看却是一愣,只觉得比起一个月前自己看着写的时候大有长进,但这会却不是夸奖她的时候,只是心里清楚,左昭仪大家出身,那诗书的底子显然好极——西平不过在她身边待了月余字也写好了许多。   一时间心里就有些惭愧又有些恼羞成怒,存心硬挑了几处不足,道:“等你能够把母妃那儿的书一字不错的抄下一本,母妃再替你挑匹马。”   西平一听这话就掉眼泪了,牧碧微看了又心疼,阿善赶紧上来圆场,道:“殿下方才还说惦记着娘娘,这会却盯着娘娘要小马,娘娘哪里不吃醋呢?好殿下莫要急,你看如今天色晚了,你一个人留在这殿里岂不害怕?左昭仪身份高贵,总不能使个下人去要东西吧?必要娘娘亲自过去的,可这会天黑了,今儿可是不方便,再说登门拜访,总也要挑个时日,殿下何必急呢?娘娘必然舍不得不给你的。”   牧碧微只得顺着这话头哄着西平,好容易西平不哭了,也没了心思说旁的,委委屈屈的被挽裳带下去休憩,牧碧微几乎没掬一把冷汗,愤然道:“曲氏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从前玉桐也不过拿些七巧板、上次那种花瓶,至多会说话的鹦鹉就能哄住了,如今秋千不提,猫儿眼为双睛的布老虎也不那么爱了,竟还要骑起马来——她才多大?如今从榻上差点掉下来都险些将我吓得跳起来,曲氏当真是胆大!”   阿善却笑出声来:“殿下这是长见识了呢,奴婢倒没想到一点,殿下在华罗殿待了几日,如今竟更活泼起来,女郎,还要继续教导殿下武艺吗?就怕殿下以后越发的淘气,上树蹿房,仿佛女郎幼时叫老太君头疼那样,女郎以后可是要费心不少了!”   “左昭仪这是在报复我当年不肯把玉桐让与她吗?”牧碧微这么一听,也哭笑不得起来,伸手摸了摸早已松散了的鬓发,索性自己拔了钗环,阿善就过去拿了梳子替她梳理着,道:“那么那马弄过来吗?”   牧碧微道:“当然不了,澄练殿地方虽然不算小,可弄个马过来气味好闻吗?从来没听说过后宫里头养马的,再说,弄了过来玉桐越发的要骑,别摔了她!”   阿善笑着道:“殿下今儿是累着了,可到了明日起来,指不定有了力气继续同女郎闹着,女郎可要想好才成。”   “这……”牧碧微头疼道,“明日叫内司送只猫或狗过来,这些养着总比马好,引她喜欢上了把那马给忘了罢。”想了想又道,“你带些东西去华罗殿,就说谢了那对猫儿眼,再告诉那边,玉桐年纪小,骑马太早了,话好好儿说,不要得罪人。”   阿善道:“奴婢知道分寸,只是殿下这儿女郎要说好才成,不然,女郎和华罗殿才交代了不要引殿下去骑马的话,转眼又被殿下逼得去寻左昭仪讨要,到底不好。”   牧碧微琢磨片刻,到底苦笑道:“那么先把东西送过去,这话……过几日再说罢!”   阿善也笑:“殿下如今知道撒娇使性.子,虽然不免是华罗殿那边故意教唆的,却也说明了殿下心里到底和女郎亲近着呢!看来左昭仪倒没做那离间之事。”   “她想离间哪有那么容易?”牧碧微道,“咱们养了这孩子两年多,说话走路吃饭哪样不是我眼睛底下看着学会的?华罗殿养上一个月,还有挽沫和挽裳看着也能被哄过去,当我们白养的?何况玉桐如今才多大?过上十年八年,今儿闹没闹过这么一场她也未必记得了,就算被她们哄了什么话,过不几日哪里就还记得?”   “若不是如此,我怎么肯叫她过去住。”牧碧微说着,道,“左昭仪是个明白人,我瞧她字写得定然比我好,不然玉桐这么几日进步不会那么大。”   阿善笑道:“可人家是堂堂左昭仪,总不能拿她当了女书用。”   说到女书,牧碧微就想起聂元生推荐的那一个徐女史:“那徐姗姗留意下来怎么样?新泰公主那儿都让杨女史直接住到祈年殿去了,虽然如今宫里公主就两位,年纪也小,不能开馆,可既然她把女官叫上门去教导新泰,我也不能委屈了玉桐。”   “素歌自告奋勇去打听的。”阿善是牧碧微的乳母,乃是心腹里的心腹,底下人的用心自然也要一并禀告下,“她去缠了宫里高祖时的老嬷嬷,说的确是和徐家闹翻的,但她进宫是受了自己侄女的襄助,所以对徐家女郎们很是和蔼。”   “徐氏也在和蔼之内?”牧碧微笑了笑。   阿善道:“表面上看着是这样——听说,这徐姗姗不是个多嘴的人。”   “明儿咱们从华罗殿回来,你把她叫过来……”牧碧微眯起眼,吩咐道。   阿善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说话,内室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两人一呆,就见聂元生施施然的走了进来,肩头的狐裘上还沾了几点雪花。   他这样坦然的登堂入室,连阿善一时之间都不免为他夺了气势,呆呆的望着他进来笑着抱怨道:“如今天冷了,可有热茶?”   牧碧微看了眼阿善,阿善才下意识的去沏茶,回来时见牧碧微已经和聂元生一起在窗下的榻上隔几坐了,牧碧微这会散着长发随意掩了衣襟,这一副随意的模样就是姬深也少见的,她把茶端了上去,待要说什么,但牧碧微已经吩咐:“你出去罢。”   阿善抿了抿嘴,道:“是。”   “阿善很不喜欢我啊。”她一走,聂元生不禁笑道。   牧碧微道:“她是为我担心。”又问他,“今儿怎么忽然过来了?”   “陛下留宿祈年殿,我批折子批到这会觉得困倦了,与卓衡说到僻静处走一走醒神。”聂元生随口道。   “虽然博取陛下信重要紧,但也别太拼命,仔细累坏了身子。”牧碧微弯腰从榻下翻出装了腌梅子的罐子来递给他,“甜的,不酸。”   聂元生随手拈了一个吃:“还成……也就这么几日辛苦,等左相上任,怕也没我什么事了。”   牧碧微虽然早有准备,这会还是心中一沉:“这么快?”   “底野迦的药力,何况安平王当日可还穿了一件护身宝甲的。”聂元生淡然一笑,“就是没用底野迦,他也死不了……皎雪骢上许多都是熊血而已。”   牧碧微沉吟道:“陛下为他用了大半瓶底野迦,可见这次他‘舍身救驾’叫陛下感动,这左相的位置,一点也拦不住了?”   “我只输在年轻。”聂元生感慨道,“我若长了十岁,即使身居左相之职终究还是太过年轻,可至少也在朝堂滚打十年有余了,届时未必坐不上那个位置,但如今却也只能让与他。”   “你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打算?”牧碧微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试探道。   聂元生点了点头,慢慢道:“安平王的伤,估计再过一个月便可无妨……只可惜,当初在越山池别院人太多,实在没法下手。”他语气中难掩失望,牧碧微并不意外,心道安平王那救驾的戏码一出,聂元生知道他的心思,哪里还肯留他?叫他救驾而死才是顺手之事,只不过安平王倒也厉害,居然能够从他手底下逃生——毕竟安平王在越山池别院重伤不能移动、占了姬深正堂那些日子,正堂里的雷墨、卓衡,都与聂元生关系不浅。   她好奇道:“怎么会没法下手?”   “陛下当时看着皎雪骢满身的血,心急如焚之下把随行的医士都传了过去,里头有两个是安平王的心腹,轮班不错眼的盯着,汤药都尝过用过才给他。”聂元生叹道,“何况高节这回罪责难逃,生怕安平王因此身故,那样高太后也不会放过他的,所以星夜驰骋从邺都带了高明的大夫去医治……”   高家插手,倒的确机会不多,何况仓促之下,也预备不到什么手段。   牧碧微心头惋惜,安平王得势,牧齐的晋升就艰难了,右相是驸马,等于说没意外的话,牧齐也没什么能挪动的地方了。   她想了想问:“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聂元生叹道:“还能怎么办?安平王此举出人意料,但他究竟是一个人,只能先看住了广陵王,免得他们兄弟联手了,好在广陵王那日没在,没领到救驾的功劳!”   牧碧微眼珠转了一转:“你说那宝姬,生得到底有多美?”   第九十四章 对策(中)   两人都是心思机敏之辈,牧碧微这么一问,聂元生立刻知道了她的意思,却笑着摇了摇头:“你没见过安平王妃罢?在我眼里,她比那宝姬生的可要好,气度谈吐更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高家到底出了一位太后,教养出来的女郎比曲家其实也不差多少的……安平王此人性情其实颇有些古怪,想污蔑他和宫妃有染不容易。”   顿了一顿,他道,“家祖很不喜他,当年他失去储君之位,和家祖有不小的关系,所以我绝不可叫他得势。”   牧碧微点了点头,聂介之是本朝至今都算得上如雷贯耳的名臣,高祖对他信任无比,在立储这样的大事上,聂介之的态度显然是极为重要的,既然如此,也难怪聂元生对安平王如此提防戒备,当年安平王不过请封一个庶女,他居然就要从中阻拦,想来也是担心庶女晋封成功,外头人看了还当姬深对这个长兄多么亲近,给了安平王笼络人心的机会。   “那可难办了。”牧碧微叹息道,“只不过……即使他做了左相,陛下也不至于立刻把折子推与他罢?你不是改的不错?”   聂元生道:“我改与他改是两回事——旁的不说,我在偏殿里改奏章既要掩人耳目,陛下白日里连到后宫的功夫都没有,若是给了安平王处理,陛下就可如亲政之前一样快活自在,你说陛下会怎么选?”   牧碧微以袖掩额,呻吟道:“这昏君没得治了!”   “如今却还有一个法子。”聂元生道,“但我估计安平王早已预备了后手。”   “是什么?”   聂元生抚着她流瀑般的长发,一笑:“你忘记这回秋狩是谁负责的了?”   “高节!”牧碧微皱了下眉,回宫之后,她忙着过问离开这一个月里宫中发生的事情,接回西平公主后又马不停蹄的与左右商议小何美人等事,前朝还真没功夫多打探,这会被提醒了才想起来,“他是被罚定了罢?不拘是不是安平王设计的,堂堂天子长兄在他负责的秋狩里头出了大事,太后把陛下都骂得不成样子,他这个侄儿想来尚书之位定然是保不住了。”   “他这个尚书之位却是我推举的。”聂元生讥诮一笑,“当时高家替他物色的职位却是吏部,我怎能叫他掌了百官升迁?所以赶着陛下心情好,给他讨了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比吏部那职位却要高……左右安平王无事,他就算降下去了也不怕没有升回来的机会,毕竟太后也不可能看着高家衰败。”   牧碧微立刻道:“安平王若出任左相,你必定被分权,这是显而易见之事,若是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高节的人是你,高家必定会疑心是你为了保权,故意挑唆他们与安平王相争,这件事情我来试试。”   “安平王掌权对牧令亦是有害无益之事。”聂元生提醒道。   牧碧微笑着说道:“我自然也不会直接去说……现成放着何氏怎能不用?上一回她为了不叫我给大兄身边添人,当着陛下的面就把小何美人怀着身孕的事情交代了出来,如今小何美人被弄到甘泉宫里去了,也不知道她跟孙氏那里赔了多少不是才能够再踏进祈年殿呢。”   “你拿住了小何氏,叫何氏做些事情倒也不是没可能。”聂元生道,“只是此人狡诈,你不可轻忽,免得被她反过来利用。”   “上一回当学一回乖。”牧碧微轻轻一笑,“当年西极山,我可是差点连命都丢了……再叫她利用那这两年在宫里也是白待了。”说到此处,她对聂元生眨了眨眼睛,笑道,“却是多亏了你那瓶底野迦!”   聂元生一呆,方失笑道:“果然今日心神不宁……我方才竟将那药的名字说了出来?”   “我可是在越山池别院的时候就听他说了。”牧碧微瞥了眼祈年殿方向,道,“道是高祖皇帝时得的,统共就两瓶,送了一瓶给临沂郡公……就是你上次用来救我那瓶?”她感慨道,“竟然一瓶都用了?你不心疼,我都心疼——竟是除万病解万毒的东西——难怪我叮嘱大兄四处打探想还你却怎么都打听不出来!”   “这东西是西面大秦在前朝来朝时进贡的,据说在他们那里的皇室里也是稀罕的东西。”聂元生道,“前魏鼎盛时何其繁华,那时候别说柔然,匈奴诸胡都被打的远遁而去,不敢侵扰,东西商路贯通,大秦的使节才能够过来。如今魏土分裂南北不说,西北柔然坐大,哪里还能有呢?底野迦这个名字,除非积年的世家,或者饱读书籍的文士,不然想也不清楚了。”   他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说着,见牧碧微也随之流露出慨然之色,却忽然神色一变,轻佻的在她脸上一摸,调侃道,“底野迦虽然号称能解万毒,可你当时中毒已深,不全部让你服下,叫你服一半却没救回来岂不是亏得更大?再说,这软玉温香……区区秘药又算什么?”   牧碧微斜睨他一眼,也收了感慨之意,轻啐道:“没个正经!”   “如今的朝堂,正经的人死得最快。”聂元生笑着与她调笑,“就是不正经,才能在这儿调戏你!”   “调戏我?”牧碧微生得柔弱,性格却与容貌气质基本上是反着生的,这会双眉一扬,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我倒是瞧你面皮白净、肌肤如玉,打扮起来可不也是个美娇.娘?你这文弱书生居然入了本宫的内闱,到底是谁调戏谁呀?”   说着打开了他的手,却抬手抚上他面庞,含笑问道!   聂元生啼笑皆非,有心配合,就做出警惕之色来道:“你想做什么?”   “……”牧碧微在姬深跟前一向扮柔弱,向来都是被调戏的一方,如今想要调戏聂元生,到底经验不足,被这么一问倒是僵住了,她眼珠一转,下意识道,“自然是做你想做的事!”   聂元生顿时受宠若惊道:“微娘你真好!”   “呸!”牧碧微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已被他揽到怀里,便沉肘在他胸膛上一撞,嗔道,“你这人,都想些什么?”   聂元生抱着她调笑,就道:“自然是在想你。”说话间手就不老实起来。   牧碧微连连拍开,口中道:“先莫闹……对了,前朝的事情如今也就是安平王和高节,说起来,我叫何氏去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但秋狩回来也有几日了,就怕她那里动手脚太慢,到时候高节已经被定了罪,即使高家依旧对安平王生了怨怼,到底效果不好了……我倒有点想打那沈御女的主意。”   “那沈氏与高家关系可不怎么样,她的消息是传不到高家里去的。”聂元生提醒道。   牧碧微抬手拧住了他耳朵:“什么?那沈氏与高家从前的婚事我都没能打听清楚,她可还是我祖母的同族呢,你怎的就知道了?说,你与她到底什么关系?”   聂元生哭笑不得道:“沈氏我也就在宣室殿里见过两回,若说知道她和高家的牵扯还是在宫外听到的——这事情也不怎么好听,你祖母讲究脸面,必定才不肯告诉你,如今邺都明面上自然没人敢议论帝嫔,可私下里晓得的人也不少——   “沈氏定了亲的是高家十一郎。”聂元生解释道,“这十一郎,是太后庶弟膝下的独子,虽然是太后庶弟,但出生后生母就被卖了,是嫡母抚养长大的,所以与太后感情不浅,要说到这十一郎,其实倒和宫里还有个人有些关系,那一个宫嫔两年前死了,仿佛是姓范?她进宫就是为着那年稽南郡的刺史不长眼,冒犯了那高十一,所以被太后震怒收拾。”   他这么一说,牧碧微也想了起来,点头道:“你说的是范世妇,她两年前失宠染病,我恰好进宫不久,因为听说左昭仪常到长信宫去探望,心头好奇就打探了下,的确听说她本是官家之女,却因父亲行事不慎,得罪了高家,所以被官卖为奴,入了宫闱又被陛下看中晋了世妇。”   “那范刺史得罪的就是高十一了。”聂元生道,“听高七从族中老人那里偶然听到的一两句,说这高十一生得似他那没见过面的亲生祖母,身为男子,却艳丽妖异,犹如女子。”说到这里,捏着牧碧微的下颔调笑道,“你说我生得貌若书生,却不知道我若与高十一站一起,便是个十足的伟丈夫了。”   其实聂元生本也生得英武,并不显女气,只是牧碧微故意曲解调戏,闻言笑着在他颊上吻了一下道:“是是是,你相貌堂堂丈八丈夫,方才是我说着玩的——你且继续说这高十一——我却奇怪了,当年那范刺史虽然是不长眼,将他当做了女扮男装的美人调戏了,可堂堂一郡之长,打也是被高十一打过了,丢官弃职,还连坐全家,论理太后为他出气下手这样狠,固然有当时先帝才故,太后伤心之下趁机发泄的缘故,也足见这高十一在太后跟前即使不如高节,想来也是极得重视的,怎么太后还要算计他没过门的妻子?”   “那高十一生得女气妖丽,幼时他多病,他那阿爹就他一个儿子如何能不疼爱?所以将他充作女子抚养了些年,耳上穿洞……这也是当年那范刺史看错了男女的缘故。”聂元生仿佛想到什么忍俊之事,道,“高十一平生最恨的就是被误认为女子,又恨旁人说他男子之气不足,要说此人还当真不是那等好调弄脂粉的人物,却也是允文允武的,无奈他天生一副令许多女子都惭愧的长相,因此到了他十三四岁渐知人事时,就笃定了主意,要寻个比自己更妖媚多情的妻子,免得两个人在一起,旁人打眼一看,认错了新郎新妇却是笑话了!”   牧碧微顿时好奇道:“竟有人生得如此肖女子,到了担心被认错为新妇的地步?”   “他穿上铠甲那就是活脱脱的花木兰——此人长相若以言语形容,那就是面颊狭长下颔微尖,眉长入鬓凤眼斜挑,看人时即便发怒也带着三分嗔意……何况还生得肌肤白里透红,赛绝许多妙龄女郎。”聂元生反问道,“你说呢?”   “你说的我都想划花他脸了。”牧碧微叹息道,“我最恨旁人生凤眼——那何氏就是一双凤眼,比我这杏子眼可有威势得多,我从小到大最中意的长相都是那些望着便极威风极不好惹的,偏偏自己生得一副柔弱状……嗯,难怪他要寻上沈氏,那沈氏容貌在宫里算不得拔尖,但那份妖娆妩媚却是绝无仅有……可这和太后把她留在宫里有什么关系?”   聂元生笑着道:“沈氏是庶出,不过这倒不是最紧要的,毕竟高十一在高家极为受宠,他生得虽然不够丈夫,天赋却不坏,因厌恶旁人提及自己容貌,是非常肯用功的,就是荣昌郡公对这个侄儿也是颇多赞誉,高十一又不是嫡长孙,沈氏好歹也是大族出身,高十一一定要求,高家也就依了他。”   牧碧微奇道:“后来呢?”   “后来两家庚贴都换过了,正在给沈氏预备嫁妆,商议婚期时,却发现了一件事。”聂元生说到此处,面色古怪,“沈氏在沈家地位不高,也没得到嫡母亲自抚养,所以听闻不似沈家女郎的行止……据说,她的嫡母之所以没有亲自抚养她,却是有个缘故——只因她的生母本是家妓,虽然她出生的时日算着也是侍奉过她那父亲的,可差不多的时候,高十一的父亲却也到沈家赴宴,因饮多了酒,夜宿沈家,当时正是那家妓陪的夜。”   “这……”牧碧微也是无语,“竟是如此之巧?”   “当时那家妓有身孕,原本这样不确定血脉是不留的,毕竟沈家当时也不缺子嗣。”聂元生苦笑道,“只是那家妓却多了个心,每个月拿刀割了膀臂装成月事让人查验,前几月又没赶上叫她怎么侍奉人,生绢束腹到了七八个月才寻了个机会到主母跟前哭求,那沈家主母就传了人断脉,断出是个女郎,那主母便无可无不可的答应她生下来,这就是沈氏……她本是那家妓生母养大的,寻常沈家女郎哪有那妖娆的模样叫高十一看中?”   牧碧微道:“既然也不能确定是否是高十一的异母妹妹,但到底极有可能的,为何不退婚?”   “高十一偏偏迷上了她。”聂元生笑着道,“他这人脾气极为固执,在邺都的郎君里是出了名的,就连高节都拿他没办法,荣昌郡公求到了太后跟前——你想高十一是太后同族不说,当初那姓范的堂堂刺史,就因为误认他为女郎调戏了一回,当众被抽了个半死,丢了官,还连累了合家子女……他和沈氏庚贴都换过了,即使退婚,只要高十一扬个言,谁家敢娶沈氏?自然沈氏嫁不嫁得出去,就是沈家也不是很在意,问题是……高十一说若她死了自己便终生不娶,他父亲可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哪里敢对沈氏动什么手脚?如此又不能杀又不能叫她许配旁人家,也只有进宫一条路了——高十一因为容貌的缘故,从前进宫来没少被人打趣,偏偏打趣他的这些人,他基本上都得罪不起,因此愤然之下就越发的不爱往宫里来了,何况这朝野上下都知道陛下要的人,别说他,就是太后都没办法……说起来陛下那一回倒当真是糊涂着给高家帮了个大忙!”   聂元生笑道,“高家对这个沈氏一向忌讳,怎么肯接她只字片语?”   第九十五章 对策(下)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牧碧微若有所思道,“看沈氏进宫以来又是拈酸喝醋又是四处挑衅,我还以为她进宫固然有太后的手笔在里面,但自己也是愿意的呢——毕竟那一位生的不差。”   聂元生笑了一下,道:“高家摆明了不想要她这个新妇,沈家也因疑着她的血脉向来就不护着她的,可以说,她若是嫁与了高十一郎,以后唯一所靠的就是十一郎的情份了,可是男子的情份谁又知道能依靠多久?女子究竟还是要靠子嗣的。”   “自古以来,男女同姓,其生不蕃,若她当真是高十一的异母姊妹,就算自己能装糊涂,子嗣上也只能指望侍妾……”牧碧微偏了下头,“想来她也是想清楚了才会随高家女郎们进宫的。”   “陛下不知道这件事情。”聂元生叮嘱道,“先莫透露给他,我自有用。”   牧碧微轻轻打了他一下:“我知道。”   静默片刻,聂元生问她:“小何美人的事情你可插手了?”   “如今最急的当是孙氏,我何必给她操这个心?”牧碧微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我不是她,太后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到对我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不就一个皇长子吗?安平王还是嫡长子呢,来日方长,这回我不想多管。”   她说这话,一大半的底气却还是来自温太妃,今日温太妃虽然没把话说透,但那叫她不要被卷进来的意思却很明白,而且,还有那张出自前朝、使魏昭帝时魏宫赫赫有名的病贵妃平氏以病弱之身诞下一子二女,且都健康长寿的调理方子——姬深这会年纪尚轻,只要皇长子不是他的独子,牧碧微乐得看太后借机将孙氏除了,或者孙氏再次打击太后,为自己清路。   聂元生听了,也点头:“这样最好。”他沉声道,“安平王这回功劳太大,他既然得了左相之位,陛下若将朝政委托于他,想要他下去就难了,陛下至今无子,这很不好,如今也顾不得是谁所出——反正,陛下年轻,也未必就这么一个子嗣!先叫他出生后,也叫朝野不至于继续议论。”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这话说的,仿佛我容不下宫里皇子出生,是因为惦记着他一样,我是为了谁?”   她想了想,试探道,“你说孙氏若是拿这个小何美人出来做幌子,暗地里另藏了有孕且怀了男胎的宫嫔,到时候……”   “那宫里可就热闹了。”聂元生淡淡一笑,“多几个皇子并没有什么,只要不是左昭仪之流生的便是!”   牧碧微也是这个打算,两人又商议了些情况,看了看时辰便吹熄了灯火……   ……………………………………   次日一早,西平公主果然又问起了小马之事,牧碧微就依着昨晚的打算哄她道:“那小马难养得紧,你曲母妃那里它已经住惯了,忽然搬到这里来,指不定就容易生病或死去,再者母妃这儿也没会养的人。”   西平公主见状,就又要哭起来,牧碧微忙道:“或者你先养个猫儿练手,咱们用猫儿试试,若是它能够过的好呢,再把小马接过来?”   “猫儿不能驮我跑。”西平很不满意。   “那就养条猎犬?待它大了足以背你一背的。”牧碧微心想小孩子养上几日怕就不记得那小马了,一意要哄了她答应,就又道,“你想学骑马,无非是为了学你父皇猎虎呢,只是你不知道,这狩猎不但要会弓马,也要猎犬在前开路,你射中了猎物,难道还要自己下马去捡?自然是猎犬出马,如今你年纪小,正好挑一头初生的好的猎犬过来,自己养着,最与你亲近,等你能狩猎了,做你帮手,岂不是好?”   这么说着,西平方勉强同意下来,牧碧微松了口气,命挽袂去内司,着人送只好的猎犬来。   这边打发了西平,那边素丝进来禀告道:“娘娘,柳御女过来了。”   “叫她进来吧。”牧碧微点了点头,吩咐道。   不多时,就看柳氏带了贴身宫女,穿着极新的酡颜厚缎对襟襦衫,系了嵌珠宝带,拖着六幅湘水裙,倭堕髻上两支累丝攒珠步摇直坠至鬓边,眉心贴了翠钿,袅袅柔柔的进来行礼,牧碧微照例免了,命她坐下说话。   柳氏才坐下,见西平公主不在,就拿袖子掩嘴笑着直言道:“如今这宫里快闹翻天了呢,也就娘娘这儿最是清净,妾身到哪里都听着风风雨雨,思来想去还是到娘娘这儿来躲一躲的好。”   “陛下还好端端的在祈年殿里,多大点事?怎么就到处风雨了?”牧碧微知道她过来不是打探自己的态度就是有话要说,便闲闲的问。   柳氏抿嘴一笑,先低了头,道:“妾身那么一说——不过如今宫里谣言汹汹,说什么都有,妾身说到哪儿都不得清净却是真的。”   “由着她们胡乱传话去,咱们宫里看紧了就是。”牧碧微不在意道,“本宫瞧那些人怕是差使少了所以才有这功夫,旁的地方本宫不管,长锦宫里谁敢在那儿说三道四,只管罚了做三倍的工,看还有没有那个精神来罗嗦!”   柳氏忙道:“娘娘治宫严谨,咱们长锦宫哪里会像那些没规矩的地方?说来也好笑,不拘是谁肚子里出来的,陛下血脉,总也是太后的孙儿孙女,太后体恤宫中子嗣艰难,所以将小何美人接到了甘泉宫里静养——说起来谁不知道甘泉宫乃是引了温泉山中沸泉之水,经暗渠流入宫中,便是寒冬犹自温暖如春,不用半文炭火,是极好的地方,这是太后关系陛下子嗣又体恤小何美人呢,那祈年殿倒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以为小何美人是她宫里人,就一定要交给她看着了!”   她这番话是看牧碧微禁止宫中议论,思忖牧碧微与孙氏、何氏一向就不和睦的,所以才如此,这话就自然照着自己揣摩出来牧碧微的意思说了,只是不想说着说着就差点冒犯了牧碧微,赶紧补救道,“不论怎么说,她如今仗着这件事情没日没夜的同陛下闹着,又把新泰公主也教得处处缠着陛下,这算什么事?”   牧碧微笑了笑,道:“本宫倒是奇怪宫里都在传些什么,你与本宫说说听听。”   柳氏见她没计较自己方才的冒犯,松了口气,道:“话都是祈年殿传出去的,说当年右昭仪与先姜昭训同一日生产都是因为太后意图去母留子,只不过右昭仪命大,这才……所以如今小何美人进了甘泉宫,那命也差不多去了半条了。”   又压低了嗓子,“还有更要命的话……”   牧碧微笑着摸了摸腕上镯子,道:“你这几句话就很要命了,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太后出身名门,最是慈仁宽厚不过,怎么会做出谋害宫妃的事情?再说太后那是什么身份,区区两个妃子也值得她计较吗?”   柳氏顿时一凛,忙道:“是妾身说差了……太后慈仁,自然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都是右昭仪不好,使得祈年殿里传出那些消息来,胡乱污蔑!”   “说罢,还有什么更要命的消息?”牧碧微见柳氏已经明白了自己不希望有人罗嗦当年姜氏难产身故之事,便也不多言,问道。   “妾身方才听小宫女私下谈论,说……”柳氏连太后谋害宫妃的事情都满不在乎的随口说了出来,这会却谨慎起来,见四周都是澄练殿的心腹,才小声而快速的道,“说太后一向偏爱广陵王,因陛下是高祖皇帝抚养长大的,素来就和太后关系疏远些……而且陛下至今无子,若继续下去,少不得要从安平王和广陵王膝下过继子嗣,如今安平王与王妃关系不睦,且安平王也只有一个嫡子,广陵王不但有嫡子嫡女与庶子,且与王妃恩爱和谐,再有嫡子可以过继给陛下也不难——只要,陛下无子!”   这话说完,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牧碧微抬起头,扶了扶鬓边感觉有些松了的一支芙蓉掐丝绢花,若有所思道:“你是在哪里听那两个小宫女说话的?”   柳氏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妾身是在经过云台宫的时候,隔着宫墙听两个小宫女嘀咕的。”   “云台宫?”牧碧微道,“想来也就是那么几个地方了……这不是小事,你不可乱说。”   柳氏笑着说道:“娘娘放心,这话,妾身怎么敢胡乱编排?不瞒娘娘,妾身没事的时候就爱到处乱走乱逛,那两个宫女虽然不是什么贵人近侍,但妾身从前也远远见过两回,却都是认识的。”   “孙氏这是要离间陛下与两王呢。”牧碧微慢慢的道,“这是大事,前朝的事情可不像宫闱这么简单,她一个右昭仪再尊贵,也不过是因为陛下如今宠着她,就连陛下想对付曲家高家也没那么容易……这话本宫明着告诉你罢,孙氏这是不成功便成仁之计,何况安平王才有了救驾的功劳,陛下不见得会因区区一则谣言就起疑心,咱们万万不可被卷进去!”   “娘娘说的是,妾身也不懂这些,只是想着这话涉及到……”柳氏说话间看了眼宣室殿方向,低声道,“觉得不是什么随意说出来的话儿,就想着回来与娘娘讨个主意!”   牧碧微轻轻道:“就当你什么也没听说过……也帮本宫告诫下长锦宫其他人去罢!”   柳氏肃然起身道:“谨遵娘娘之命!”   第九十六章 马   阿善从华罗殿回来,带了曲氏给西平的一盆水仙,牧碧微就打发正搂着内司才送到的幼犬琢磨着名字的西平去看水仙,挽袂和挽裳就哄着西平去了旁处,留阿善单独和牧碧微说话。   “孙氏如今要拖广陵王下水了。”牧碧微将柳御女传来的消息告诉她,道,“虽然我告诉柳氏,说安平王才有了救驾之功,陛下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兄弟起疑心,叫她去告诉长锦宫里不许乱传什么话,可你也知道,安平王与广陵王虽然都是陛下的同母兄长,但因为太后偏疼广陵王的缘故,陛下其实与广陵王更生疏些的。”   “竟然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吗?”阿善吃了一惊,“那么孙氏暗藏了一个怀着男胎的宫嫔的事情怕是有八成是真的了。”   牧碧微脸色沉重的点头:“而且这则流言若传了出去,小何美人那边先不提,孙氏藏起来的那个宫嫔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没能平安生产——至少皇嗣平安诞生,却还是个皇子的话,你想陛下会怎么想高太后与广陵王?”   “女郎不过在安平王受伤后与孙氏、何氏提了那么一提,她们反应竟这样的快。”阿善叹了口气,“如今咱们要插手吗?”   “我还没想好……温太妃的意思是叫我只管看着莫要多管,我想这里头怕是不插手的好。”牧碧微道,“安平王得势对咱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在这种事情,陛下有亲生子嗣到底也能叫他们有所顾忌,何况有了太妃给的方子,旁人不说……”   主仆两个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阿善道:“正是有了太妃给的方子,所以皇长子咱们也不必很担心,从来长越不过嫡,左昭仪又不得宠,那桂魄宫女郎也不是没机会,届时一个皇长子又算什么?”   “这么说你也赞成不插手了?”牧碧微若有所思道,“孙氏放出这样的风声来,一来是为了叫太后有所顾忌,不敢对她那里怀孕的宫嫔下手,二来,也是警告安平王,看来这个皇子她是铁了心要抱在自己身边养并寄予厚望了。”   阿善笑了笑:“生在皇家,哪一个皇子没被寄过厚望?就是太子定了,也不是没人在背后肖想呢,可凭人再多的想,最后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到底也就一个人。”   “说的也是。”牧碧微抿嘴一笑,忽然道,“柳氏说这个消息是从云台宫那儿听出来的……如今妃以上的宫妃里头,若是再少了一个人,你说戴氏、焦氏晋位会不会更有机会?”   阿善明白她的意思,含着笑道:“奴婢觉得这两人宠爱不过那么回事,论出身也不是太后所厌的,与其叫她们守在世妇上巴巴的望着上面那些空位,叫明年那些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新人去肖想,还不如使两个安份的做一做表率,也免得外头还以为宠妃都是孙氏、何氏之流。”   “焦氏一向是本分的,戴氏尝在欧阳氏的事情上说过话,但比起其他人来,想来太后也没得挑。”牧碧微思索了下,道,“一会你去引玉桐继续惦记那小马,把话题引到和颐殿去。”   阿善点头:“奴婢明白。”   她又道,“女郎,是不是借这个机会再敲打或笼络下广陵王妃?”   “等去过了和颐殿,到那时候太后自会提醒她,可比我说了有用。”牧碧微思忖了片刻,摇头道。   用过了午膳,阿善陪着西平说了几句话,西平果然又到牧碧微跟前来提小马:“母妃最疼儿臣了,就答应了儿臣罢?”说着又拉又摇。   牧碧微臂上长帔差点被扯下去,衣襟也立刻歪了,她摸着西平的头为难道:“可你晓得马是爱食鲜草的,如今季节入冬,你看咱们这澄练殿里到处都是一片枯草,怎么养呢?”   西平忙道:“方才善姑姑说皇祖母的宫里是这宫中唯一冬日还生有花草的地方,咱们向皇祖母要些可好?”   “那些都是给你皇祖母养着看的,怎么能叫你喂了马?”牧碧微故意为难,见西平嘟起嘴,老大的不高兴,想想分寸也够了,就作退让之色道,“那么母妃带你去和颐殿,若是哄得你皇祖母高兴,再商议这喂马之事如何?”   西平自然满口答应,牧碧微就命人传了辇,替她打扮了下,自己也换过一身衣裙,往和颐殿而去。   到了甘泉宫前,守着宫门的内侍因为她身份不同两年前头次单独过来求见,也不敢怠慢,请她在外头略等,当下有人跑着进去报信了,不久,那人折回,说是太后传她们进去。   和颐殿前,一个寻常的宫人候在那里,看到牧碧微抱着西平从步辇上下来,才过来行礼道:“宣徽娘娘,太后叫娘娘和公主进去就是。”   她的态度不冷不热,高太后一向就爱见缝插针的给自己不喜欢的宫妃脸色看,牧碧微早已习惯了,也没有讨好和颐殿宫人的心思,便也懒得理会她,径自带着西平越过她入内,那宫人也不意外,退回原处去站着。   到了殿中周身就是一暖,左右上来服侍解去裘衣,又有一宫人上来引路道:“太后在后殿。”   还没跨进后殿,就听见一阵笑声,牧碧微问那宫人:“是谁在逗太后发笑?”   那宫人淡淡道:“安平王世子在。”   “原来如此。”   进了后殿,果然见高太后面上喜笑颜开的,正和姬恞亲亲热热的说话,这姬恞如今算着年纪是十二岁,却并非安平王长子,庶子生在他之前,足见安平王与王妃的关系到底不及广陵王夫妇和睦了,前不久的侍妾事,更闹得满都人尽皆知,十二岁在此时已经算半个大人了,因此姬恞这回就不似两年前那次遇见的无忧无虑,面上带笑,眼神到底有些无奈。   见到牧碧微过来,因她如今好歹也是宣徽,且在宠妃里头算是出身最好又与和颐殿最没仇的一个了,高太后也不好无缘无故的当众给她没脸,到底也要念着西平公主,等她们行礼毕,叫了免,就吩咐宋青衣搬个绣凳来,使牧碧微坐了,招手要把西平叫过去,笑道:“西平如何想到要来哀家这儿?”   又说,“来见过你堂兄,上回哀家寿辰他身子不好没能过来,你隔了这些时候怕是不认识他了罢?”   姬恞就笑着望向西平,西平随着太后顺嘴叫了声“堂兄”,便上前扯了太后的袍子撒娇道:“皇祖母,你宫里的花草可否每日分些与孙女?”   高太后诧异道:“咦,你每日都要来做什么?”这么问时就看向了牧碧微,心想这牧氏到底是大臣之女,也极得宠,总不至于为了区区花草就要哄了养女专门过来要吧?   就听牧碧微苦笑着解释:“太后,秋狩时,妾身因为要随驾,蒙太后体恤,请左昭仪帮着带了玉桐些日子,在左昭仪那儿学了骑马,结果如今惦记上了左昭仪那里的一匹马,想要弄到澄练殿里养,妾身想着一来左昭仪照料她妾身已经惭愧得很,寻不出来什么东西谢左昭仪了,怎么还能要左昭仪的马?二来澄练殿里也不方便养,如今也不是草长的时候了……”   一面说着一面使眼色,高太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但太后却是另一种想法——小何美人如今放在了甘泉宫,即使诞下皇子,到底也是不能给左昭仪抚养的,毕竟曲氏挡不住孙氏上门胡闹,曲氏当年也是想抚养过西平的……太后便淡淡道:“既然是皇长女想要,想来澈娘也不会小气,你给了她不就成了?”   第九十七章 两个妃位   高太后心道论底蕴,牧家怎么也比不上曲家的,西平公主年纪小,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指不定渐渐的就被曲氏哄了过去,反正澄练殿里是否方便养马,也不管自己的事,就索性纵着孙女说话轻斥道:“堂堂公主,还是三郎的长女,想要一匹马,你也要这样推三阻四?”   “哪里是舍不得给她?”牧碧微委屈道,“玉桐她年纪这样小,妾身也是怕她骑上去若是被摔着……”   “你不是说秋狩这些时候她已经被澈娘教着骑过了吗?”高太后冷冷道,“在华罗殿里就没出过事,怎么到你澄练殿里就要出事了?说起来你也是武将之女,也是练过些拳脚功夫的,若是当真不放心,就不会亲自在旁边看着?做人母妃的,莫非这点儿心思都不肯付出吗?”   西平公主见自己连累了牧碧微挨骂,正待说话,却被高太后捏了一把,吃疼之下就把话咽了下去,便见牧碧微含着笑道:“太后教训的是——其实妾身也不忍拂了玉桐的意思,只是先前请左昭仪帮忙照料玉桐月余,心头已经是十分亏欠了,如今再向左昭仪索马未免有些惭愧,妾身也不知道左昭仪都喜欢些什么,却不知道能不能求太后帮妾身掌掌眼,该怎么向左昭仪讨这匹马?”   高太后淡淡道:“曲家底蕴丰厚,谅来你也拿不出能叫她心动的东西,只不过那马既然是澈娘弄来给西平骑的,你随便拿些什么,尽了心意,澈娘她一向大方。”   “却是多谢太后了。”牧碧微说了这话,目光就落在了姬恞身上,含着笑道,“说起来安平王世子前些日子闻说有恙,如今看来精神却是不错,却也让妾身放下了心。”   “小孩子么贪玩少穿件衣裳偶尔风寒一回也不是什么大事。”高太后并不领情,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如今连西平要匹马都处置不了,还要来哀家这儿,还是把心思都放在西平身上些吧!”   听了她这话里的敲打之意,牧碧微就暗想可是曲伯蘩把什么话传到了太后耳中,又想还是太后已经听到了云台宫传出来的话,这是对宫里得宠的妃子都恨上了?   她是不指望讨高太后欢心的,只是也不欲和太后贸然闹出矛盾,这会脸上笑色就淡了许多,道:“要说玉桐,她素日什么都好,就是一个人孤单了些,上回与霭阳县主玩得好,回去之后念叨了好几天,难怪今儿见到堂兄一个劲的盯着看。”   西平公主这会的确是在看姬恞,只不过她却也就未必是对姬恞这个人感兴趣,不过是看他面生就多看了几眼,这会被牧碧微一说,高太后低头一看,她果然是在望着姬恞,就哼了一声:“西平也是够可怜的,到如今才得新泰一个妹妹,连个弟弟也无,说起来,听说她们姐妹也不常见的?那孙氏无知无识,出身卑贱,哀家也懒得说她了,你好歹也是沈太君这名满邺都的贤妇教导出来的,如何能叫她们同父的亲姐妹这样不得常见?”   牧碧微微微蹙了下眉,心道你这老妇,从前我还是青衣的时候忍让着叫你随意为难也还罢了,如今我好歹也是堂堂宣徽,这会还带了你亲孙女过来说话,纵然西平年幼,到底也能记些事了,何况安平王世子还在这儿,当着晚辈的面,无缘无故这样频频落我颜面,真当我是个好.性.子么?   当下就敛了笑色,淡淡的道:“要说这手足之情,哪里是妾身不尽心?妾身前一回还与陛下说,安平王与广陵王这半年来进宫的次数少了许多呢!”   这话说出来,侍者们都不敢吭声,西平还不懂事,自然听不出什么,姬恞却把头转到一边,欣赏起壁上挂的书画来。   高太后一瞬间面沉似水——牧碧微这话几乎是明摆着在反唇相讥——这宫里谁不知道姬深对两个兄长的疏远,起因——至少表面上的起因,就是高太后的偏心?   “你做了宣徽,这口才倒是越发的好了。”高太后定了定神,才含着愠怒道。   牧碧微笑了笑,道:“妾身这点儿口才也就是在太后跟前说几个笑话,逗太后一乐罢了,哪里值得说嘴?”   在高太后耳中听来,自然是她得寸进尺,说自己方才还斥责她不让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姐妹亲近,可自己这个太后,连三个亲生儿子和睦都做不到,简直就是个笑话!   高太后不禁勃然大怒,一拍几案,叱道:“牧氏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这话说的,妾身哪里说错了不成?”牧碧微心头冷笑,面上却愕然道,“宫里宫外如今人人都知道了小何美人有了身孕,陛下未必就添不得皇长子,如何会到安平王并广陵王府上去过继嗣子?何况陛下如今春秋正盛,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   高太后原本只当她是继续在嘲笑自己,不想忽然听到了这个消息,那怒意顿时更涨了一筹,怒道:“你说什么?过继?”   “原来太后还不晓得?”牧碧微暗忖柳御女一向打探消息是个迅速的,太后自打聂元生玩了一出禁中被毒害的把戏后,因雷墨对内司的清洗,如今的消息灵通大不及从前,自己就迟了几个时辰便过来,高太后果然还没收到消息。   这会便添油加醋的说道,“妾身今早正看着几件琐碎小事,忽然有宫人来报,道是听得宫中谣言纷纷,且许多都是从祈年殿里传出来的,妾身就叮嘱她们不许胡言,不想……”   说到这里,高太后被宋氏拉了一把,目光扫向姬恞,到底省起这些宫闱之事还是不要在孙儿跟前说的好,毕竟姬恞年已十二,并非西平这样懵懂了,当下开口道:“恞郎你领你堂妹出去转转,她也是可怜见儿的,没个亲生兄长,你也没个正经妹妹,正好亲近亲近。”   姬恞虽然听得这事情仿佛与自己并二叔都有关系,可也知道自己是听不成的,当下乖巧的起身道:“是!”又去牵西平,不想西平认生,却嘟着嘴不肯叫他牵走,牧碧微忙哄道:“你恞堂兄的骑术最是高明不过,如今难得遇见了要指点你呢,你还不快去?”   西平就问:“比母妃还要高明吗?”   “母妃是女子,哪里能和你恞堂兄比?”牧碧微敷衍道,西平又犹豫了片刻,这才从高太后身边走到姬恞身旁,到底不像对霭阳县主那么亲近。   将两个晚辈都打发了,高太后这才道:“你给哀家从头说来。”   “上午的时候,有宫人在谣言里听到了一条诛心之语。”牧碧微干脆的说道,“太后大约不知,更早的时候,就先传了玉桐和新泰公主出生于同一日,皆因太后对她们的生母下手的缘故……”   高太后面上肌肉一跳,沉声斥道:“这是谁说的?!”   “如今宫里种种说法千头万绪,哪儿知道谁最早说的呢?只是不知道也不要紧,太后睿智,岂能不知?”牧碧微不以为然道。   高太后盯着她冷笑:“哀家不喜孙氏、何氏,也轮不到被你来利用!”   “太后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妾身也不兜圈子了。”牧碧微笑着道,“妾身这哪里是利用太后?不过是借着她们做下的事情,寻太后讨两个人情罢了!”   “你要讨什么人情?”高太后冷冷道。   “如今宫中宫嫔并散号虽多,妃子却少,妾身看世妇里头有两个是不错的。”牧碧微轻描淡写的开出条件来,“若是太后愿意答应妾身不反对的话,妾身就替太后将唐凝晖解决了,如何?虽然这回谣言传出来的地方多,可传太后不欲陛下有亲子,为要使太后你最偏爱的广陵王之子过继陛下为太子这个谣言的,却是云台宫呢!”   高太后哐啷一下将茶盏摔到她面前,脸色青白交错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与哀家说话!”   “这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牧碧微冷静道,“前两日陛下在和颐殿外跪了两个多时辰,最后还是与太后不欢而散,虽然安平王的救驾之功,叫陛下十分感激,打算对安平王委以重任,但有救驾之功的却不是广陵王!这里头的区别想来太后比妾身看得更清楚!祈年殿的那一位在这会传出这样的消息来,分明就是要乱太后心神,再不济也要叫陛下对广陵王越发的忌讳,太后乃是安平、广陵并陛下生母,岂能坐视?”   高太后被宋氏又是拉袖子又是使眼色,好歹没继续摔东西,沉着脸叱道:“你这是笃定了哀家会担心在这会亲自对付那些贱人,会使得三郎与哀家之间罅隙加远么?”   牧碧微微笑道:“怎么会?妾身只是想,太后是最慈祥不过的,再说,为人父母的,向来只有盼着子女之间和睦相处,彼此信任,谁会喜欢他们疏远呢?太后母仪天下,自然更是希望陛下与安平王、广陵王相处和睦,亲密无间,右昭仪一时糊涂,太后可以不与她计较,却绝不能坐视那些个小人如此造谣生事,离间皇家骨肉!”   “你若是能将那孙氏除去,哀家许你晋两个世妇为妃倒也没什么。”高太后轻蔑道,“你说的是戴氏与焦氏,还是陈氏?!”   “自然是昆德宫的戴世妇并德阳宫的焦世妇了。”牧碧微笑容可掬,眼神却渐渐冰冷下来,“至于除去右昭仪,太后却也太抬举妾身了,妾身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若是有那等本事,请恕妾身说句实话,那样的话,陛下昨儿也不会说好了要到妾身的澄练殿,最后却歇在了右昭仪的祈年殿,而妾身也不会这会跑到太后这儿来了!”   高太后冷冷道:“那也是你自己没用——那唐氏如今已经半废,且她这会的凝晖之位还在你之下,你要除去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你当哀家不晓得?你本就与这唐氏有罅隙,秋狩前就借着那个什么林良人,都闹到了华罗殿去了,如今除掉唐氏本是你要做的事情,倒要来跟哀家要好处吗?只有孙氏才有换两个世妇晋位的资本!其他人就不必提了!连那何氏也不足为惧!”   她这里藐视何氏,牧碧微心头倒是一动,心想何氏尝言已不能生育,莫非是真的?毕竟收养低阶宫嫔所出,到底也容易被拦住,比不得自己亲生的名正言顺……她不禁对高太后又忌惮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正如太后所言,妾身料理唐氏,亦有为自己之故,只是太后也说了,这唐氏如今也没太大的用处,也就位份放在那里好看,但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是右昭仪心腹,算起来是右昭仪的脸面……”   牧碧微嫣然一笑,“打右昭仪的脸,这事情妾身做来是没什么的,可太后做了却不妥啊!这就好像小孩子打架,一个大人跑过来动手,固然孩子们都打不过他,可到底那大人也不长脸呢!太后以为如何?妾身如今可不是当年的青衣,未必一定要对唐氏赶尽杀绝,但那些诛心的话却是从云台宫里传出来的……若是不除唐氏,这皇家的体统……”   高太后用力捏紧了几案的一角,目中怒火滔天!   奈何牧碧微神态自若,却是一点后退的意思也无,高太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孙氏传出了这么要命的谣言来,那是笃定了手里的底牌,也有保住那底牌之意,在这种情况下,任凭谣言传播显然是不行的,姬深对次兄本来就带着戒备,前几日为了安平王这件事,母子两个私下里还吵了一场……在这种情况下光靠禁止宫人议论那是绝对不行的,必须对孙氏一派进行实质上的打击,问题是高太后的确不宜此刻亲自出手!   她就是亲自出手了也断然不好叫姬深看出来,不然,前几日的那场争执让高太后明白过来,姬深如今被各方挑唆着与自己之间的罅隙是越来越大了……   ………………………………   话说下面的两章   应该是你们很喜欢的内容   是神马内容?   现在不告诉你们……   第九十八章 有仇报仇   步伐轻快的回到澄练殿,一直到西平公主被打发走,阿善才满面笑容的问牧碧微:“太后答应了?”   高太后最后是遣退了所有宫人和牧碧微说话的,阿善自然还不知道结果,但看牧碧微出来后的脸色也知道多半是成了,这会只是确认一下。   果然牧碧微满面春风的道:“不出三日,宫里就要新添一位焦承徽与戴容华了。”   阿善道:“咦,戴氏排在焦氏之前也是常理,毕竟焦氏娘家比戴家好看许多,若把她抬举得太高别养出个何氏来……但为什么是容华?奴婢记得这戴氏与何氏同批进宫,对何氏一向很不服气的,如今叫她做了何氏待过的位份?莫非太后不肯给婕妤之位吗?”   “太后打算同时晋封颜充华为凝华、崔列荣为宣明。”牧碧微道,“原本想给的是承徽与列荣这两个最末的位份,却是我硬要了容华。”她笑了笑,“如此既叫戴氏不痛快,也叫何氏不痛快,她们两个不痛快了,越发敌视对方,我才能更放心些啊!”   阿善不由笑了起来:“女郎说的是——戴氏因为容华是何氏做过的,自己再做一回戴容华,不免有捡了何氏旧位份之感,而何氏呢,却觉得戴氏这是占了自己从前的东西,两个人之前就不对盘,女郎给戴氏要了这个容华之位,她们啊以后遇见了想好好说话都难!”   “要的就是她们不能好好说话。”牧碧微悠然道,“去了一个唐氏,左昭仪和崔氏是不管这些的,颜氏呢是个怯懦不敢多话的性情,往后妃子之间再相聚,孙氏与何氏的对手可就是三个人了!”   说到这里,她歪着头道:“咱们来商议一下,怎么迅速利落的把那唐氏解决了?”   阿善沉吟道:“要说呢,唐氏最近都是冲着甘泉宫去的,也没招惹咱们……”   “她没招惹咱们吗?”牧碧微若有所思,忽然道,“那么上午柳氏听到的话儿从哪来的?”   “那过继嗣子岂不是……”阿善的话说到一半被牧碧微打断,她笑得欢快:“谁说柳氏听到的就只有那些?”   阿善略一想,顿时心领神会。   叮嘱了挽裳与挽衣看好了西平,半个时辰后,牧碧微带着阿善、挽袂、挽襟并素字辈的四名二等宫女,大批粗使,浩浩荡荡的杀到了云台宫。   才到近前,云台宫守门的宫人见势不妙,慌忙就要先把宫门关上,牧碧微见状,拍着步辇的扶手喝道:“他们这会倒是做贼心虚起来了!与本宫赶上去把门堵了!不许关!”   葛诺忙答应一声,一挽袖子,领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当下就离队奔跑过去,虽然与宫门隔着距离,却好宫门沉重,仓促之间关起来也没那么快,被长锦宫的内侍赶过去往门上一扑,推搡之下,区区四个守门内侍压根挡不住,当下就被把门推开不说,还被按住了两个以防报信,倒有两个特别机灵些,眼看一群人扑到门前门还没关上,立刻撒手往神仙殿跑去报信了。   那两个被抓住的内侍叫葛诺命人拿预备好的绳索绑了拖到步辇前,葛诺低眉顺眼的请罪道:“娘娘,奴婢该死,方才只顾推着门不叫他们关上,却不提防跑了两个,如今想是去神仙殿报信了。”   “去报信也好。”牧碧微高踞辇上,慢条斯理的对着日头看自己才擦完凤仙花汁的指甲,但见红白交辉,越发显得她指尖俨然要滴下血来,淡淡的道,“不然本宫人到了神仙殿,却无人相迎,岂不是笑话!”   葛诺又叩了个头,这才起了身,命两人看住了云台宫那两个内侍,自己继续带着其他内侍簇拥着步辇进了宫门,往神仙殿而去。   才进去没几步,迎面就看到两个宫装丽人被四五个宫人环绕,正说说笑笑的往外走,这两人看穿戴首饰品级都不高,然而衣裙鲜丽、钗环款式也新,却也是时时承恩,日子过的不错的,这会看模样仿佛要到云台宫外什么地方去玩耍,周身都洋溢着一种欢快轻松写意的气氛,不想走着走着抬头看见长锦宫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当中牧碧微端坐辇上,脸色冰寒,一望可知来意不善,那两个宫装丽人脸上笑意顿时都僵住了。   见这情况,两人连上前问一声都不敢,俱悄悄的避在了道旁,只求这一位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却见长锦宫一行人本已过了几步,辇上牧碧微忽然喝道:“站主!”   这两人本拟立刻溜走,连自己宫里也不敢多待,想着去什么地方避一避,才移步却被喝住,都是吃一了吓!   葛诺听牧碧微叫住她们,立刻抬声呵斥道:“宣徽娘娘着你们近前来!都愣在那里做什么!”   他虽然是长锦宫的内侍之首,却也没有品级的,这两个宫嫔虽然都是散号,到底也是正经侍奉姬深的,被他这么当众呵斥,这会却不敢觉得羞辱,怯生生的移到辇旁跪下行礼:“妾身参见宣徽娘娘!”   牧碧微手扶步辇,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们,淡淡道:“把头抬起来!”   两人不敢违抗,都是战战兢兢的抬了头,其中一人尤其紧张,这大冷天的,额上几乎滴下汗水来,牧碧微冷笑了一声,目光在她面上停顿,道:“本宫记得,你仿佛是姓曾?”   曾氏闻听此言,腿下就是一软,几乎是哽咽道:“妾身……妾身正是嘉福宫才人曾氏,当年有眼无珠,冒犯青……不,冒犯娘娘,实在罪该万死!求娘娘饶恕!妾身愿效犬马之劳!”   她这么一说,任谁都晓得牧碧微叫住了这两个人的缘故,便是因为这曾才人从前得罪过牧碧微,那本与她同行的宫嫔也醒悟了过来,赶紧叩了个头解释道:“宣徽娘娘容禀!妾身委实不知道这曾氏得罪过宣徽娘娘啊!她不过是到云台宫来串门,妾身恰好要出去,路上遇见与她同了路的,妾身不敢瞒娘娘!”   牧碧微扫了她一眼,道:“你是岳氏罢?你到一边去,本宫如今没要你回话!”   她语气轻慢,这岳美人却是半句也不敢多言,乖乖的膝行几步,避到了一旁,却是连站也不敢站。   只剩曾才人满腔惶恐的跪在原地,几乎没颤抖起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当年你尝以言语对本宫无礼,不过你口舌笨拙,也没叫本宫吃什么亏。”牧碧微在辇上看着手指,悠然说道,“只是这挑衅之罪,不可不罚,葛诺,掌嘴十下!”   曾才人还不及求饶,葛诺已经挽起袖子应道:“谨遵娘娘之命!”说着丝毫不怜香惜玉,踏前一步,狠狠抓住了曾才人的发髻,疼得她尖叫出声,几支钗环都掉在地上,葛诺却是高高扬起手掌,手起掌落,分外卖力的一连十个耳光掴下去——他却也促狭,十个耳光皆打在了曾氏一侧,打完之后但见曾氏一侧的脸完好无损,另一侧却高高肿起,嘴角鲜血淋漓,甚至连那半边脸的眼神都有些发直了……   “在这儿跪一个时辰,就没你事了。”牧碧微扫了一眼她呆滞的神色,懒洋洋的吩咐,“走吧!”   一直等到了牧碧微的辇车远去到了不见踪迹,岳美人才心惊胆战的去扶曾氏:“你……你没事吧?”   两人的宫人,却是到这会还不敢过来搀扶。   曾氏待要说话,张开嘴却吐了口牙血——并半颗牙齿,她愣了愣,就呜咽着哭出来,却是连话也不太说得清了。   岳美人叹了口气,道:“我听说这牧宣徽从进宫来就没被冷落过,就是她当年还是青衣时也是盛宠的,你我也不过是散号罢了,你怎么竟会得罪了她?”   曾氏张了张嘴,想大哭又不敢,拿帕子遮着被打得基本没了知觉的脸,压抑着哭起来。   岳美人见她被打得也实在没法开口,只得叹道:“我可真是倒霉,不过是与你遇见这么一回……就赶上了这位主儿罚你,虽然猜她多半是叫你跪一个时辰的,可两年前你一次挑衅都记到现在,谁晓得方才我不得她准许就出言,会不会也叫她恨在心里?罢了,也陪你一起跪满一个时辰罢,我可不想回头叫她使了内侍来教我规矩……”   说着也不禁凄然一叹,“这位宣徽虽然是公认的不好惹,但平常也不会主动生事啊,今儿怎么冲到咱们云台宫……等等!她到咱们宫来了?这是去找谁?”   岳美人吃惊的望着长锦宫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不出意外的远眺到了神仙殿的屋檐飞角,樱桃小嘴几乎张得合不拢:“牧……牧宣徽这是去寻隆……不,凝晖娘娘的麻烦?这……其他人仿佛也没资格叫她亲自登门,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岂止她不明白,神仙殿里,唐氏跟飞奔过来报信的内侍确认了两遍,还是一头雾水:“这牧氏在发什么疯?”   柯青衣警醒,料得内侍没这个胆子胡乱禀告,提醒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娘娘如今快想一想这牧氏如此大张旗鼓的打上门来,分明就是不把咱们云台宫放在眼里……”   她话还没说完,门口已经一阵尖叫传来,就听长锦宫的青衣闵氏代牧碧微厉声喝道:“唐氏何在?我家娘娘寻你出来说话!”   唐氏气往上冲,一拍小几才站起来,却见殿门猛然被推开,原本守在门口的几个宫人都捂着脸,分明是人人带伤!牧碧微一身锦绣华服,高高盘起的灵蛇髻,两面坠下来一挂三串的珍珠流苏,金珠玉器之间将她原本柔弱的气度遮掩,衬着双目犹如寒星,气势凌人!   她走进殿来,劈面就是一句:“唐氏贱妇!安敢如此欺本宫!”   ………………………………   说我虐主的人出来!   现在开始虐回去了!   赤果果的虐回去!   第九十九章 有怨报怨   这一声问衬着随她拥入的长锦宫宫人个个面色不忿、人人气愤不语的情景,当得起气势如虹四个字,连方才还一头雾水的唐氏被这么一喝也不禁气势不弱,还当当真是自己理亏,下意识道:“怎么了?”   她接了这么一句,见牧碧微眼中微露笑意,这才省起不对,转而怒喝道:“牧氏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到本宫这里来!你把宫规当什么?”   “宫规?”牧碧微扬眉,厉声道,“唐氏你固然与本宫同为下嫔,但凝晖向来排在宣徽之后,如今见了本宫竟不先行行礼!这就是你提的宫规?!”   她疾言厉色理直气壮,驳得有理有据,唐氏顿时一噎,心头大恨,她到底是做了近四年上嫔隆徽的人,虽然秋狩前被罚降了位,可一贯以来都没有对牧碧微行礼过,方才牧碧微进得殿下来哪里就能立刻想起?   更何况如今牧碧微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若自己还要依她所言对她行礼,岂不是更显得势弱?   想到此处,唐氏把心一横,冷冷道:“若牧宣徽你是守着拜访的规矩,本宫自会对你先行礼,可你如今不问青红皂白的打上门来,分明就是不把云台宫放在眼里!本宫固然排位在你之后,下嫔六人却是平级,你凭什么强闯我云台宫门还打伤宫人?!”   到底唐氏已经失宠,被牧碧微拿两人位份排名一压,却不敢再呼她为牧氏了。   这里头已有示弱之意,牧碧微如何听不出来?将笑意压下,牧碧微冷笑着几步走上丹墀,因唐氏方才含怒之下站起身来,离榻走了几步,她便抢上去往那上首一坐,反客为主,呵斥道:“若非你行事丧心病狂,惹怒本宫在前,本宫何至于大冷天的找上门来问罪?!拜访?本宫此来是为问罪,你这贱妇也配叫本宫拜访吗!”   唐氏气得全身发抖,她不是不想过去把牧碧微从自己方才的座位上拖起来,无奈牧碧微的身手在宫里早就不是秘密了,如今连带人打上门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唐氏可不保证牧碧微一定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动手——祈年殿的那宛芳的“病情”,唐氏也是看过的。   见唐氏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柯氏赶紧扶住了她,不卑不亢的看向了牧碧微,沉声道:“所谓理直则气壮,宣徽娘娘这样无缘无故的打上门来,还占了咱们娘娘的主位,到这会只说咱们娘娘不是,却不说前因后果,咱们娘娘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守在这神仙殿里好好的过日子,却不知道何时得罪了牧宣徽?宣徽娘娘何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也好叫咱们娘娘知道到底是哪里叫宣徽娘娘误解了?”   牧碧微心道,这柯氏倒也有几分急智,也晓得今日自己骤然杀上门来,孙氏又不在这里,就是把唐氏怎么样了,姬深反正对唐氏已生厌心,压根不会计较什么,她这番话,既是圆场,好叫唐氏下台,更是缓兵之计,毕竟凭牧碧微带的这些长锦宫的宫人,砸场子够了,把整个云台宫封锁了不叫人去报信却不可能,何况就算把云台宫围了,外头经过的宫人岂能不奇怪不传话?   只是她既然看穿了柯氏的打算,加上牧碧微今日还真就是捏造罪名,只求速速料理了唐氏,好使太后爽快下旨,给自己添两个臂助的,哪里还肯和她罗嗦?   当下一拂袖子,喝道:“好个没规矩的东西!本宫与唐氏说话,几时准你开口了?胡乱插嘴是做奴婢的道理吗?”   闻言葛诺立刻踏前叫道:“愿为宣徽娘娘教导此婢!”   “给本宫好好得掌她的嘴!”牧碧微一拍几案,喝道!   唐氏大怒:“谁敢动本宫的人!”   只是她话才说完,却被带了个踉跄,抬头看去,却是葛诺大步上了丹墀,一把拖过柯青衣——毕竟葛诺正当年轻,柯青衣却上了些年纪,原本柯青衣是扶着唐氏的,猝然被葛诺拖下殿去,自然就把唐氏也带得差点摔倒,亏得柯氏发现之后松了手。   唐氏不敢相信的看向了牧碧微:“你——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本宫的神仙殿!可不是你的澄练殿!”   “胆子?”牧碧微吐了口气,笑了,“当年本宫才进宫时,你敲打本宫时也是这么说的,到如今还是这么一句话,虽然说知道你不过是宫女出身,不识几个字,用不了几个词,可翻来倒去就这么一句话,你不腻,本宫都腻了!”说到此处,不待唐氏接话,脸色陡然一沉,喝道,“本宫看到这神仙殿,就想起当年才进宫时,你这贱妇没事找事的种种!”   她打量了一下堆金饰玉的殿室,轻蔑的将榻上那只紫檀木雕花嵌云母小几、连同上面的一套梅雪争春贴金箔粉彩茶具刷的一下掀到地上,直摔得一片碎瓷飞溅,一字字道,“都愣着做什么?与本宫砸了这该死的地方!”   “是!”神仙殿上众侍大骇,长锦宫来的宫人却无人敢违背牧碧微的命令,何况也知道唐氏已经失宠,也没什么忌惮,纷纷冲进殿来,觑着最近的东西就是一脚踹倒,抄起摆放的种种玉器珍玩便一通猛砸——一时间殿上飞珠溅玉、碎金裂帛,唐氏当年也是盛宠过的,加上她与孙氏关系密切,因着出身贫寒的缘故最爱将住处装扮得珠光宝气,如今这殿上单是三尺高的珊瑚树就不止一株,每日里宫人擦拭都是小心翼翼的。   可长锦宫的宫人却不管这些,挽袂、挽襟两个原本都是泼辣的性.子,干这差使更是得心应手,两人一个抱了柄紫檀木如意,如意顶端原本嵌的美玉早在她对着一只前朝斗彩瓷瓶砸下去时就与那瓷瓶一起碎了的,紫檀坚固,再一下把上头嵌的两颗明珠震动脱落滚到了旁边,却也将一株四尺来高的珊瑚美树拦腰砸成了两段——   另一边挽襟更为豪放,竟是直接搬起了一只两尺来宽的小几朝着殿中原本进来时就能看见的那一张六尺来宽象牙底座牡丹富贵绣屏狠狠砸了过去!   就听哧啦一声清脆的裂帛声,那传自前朝、唐氏盛宠时候所得,在神仙殿里已经摆了足有四年的绣屏屏面被小几的尖角正中披开一条长长的裂缝!   原本富贵繁华的牡丹图,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幅残绢裂帛!   唐氏在丹墀上看得清楚——她尖叫起来,也顾不上自己与牧碧微的武力悬殊,伸出留着长甲的十指直往牧碧微脸上抓去,怒喝道:“牧氏你这贱人!你欺人太甚!”   “你这贱妇居然还敢对本宫无礼!”牧碧微眼中杀意一闪,再难掩盖住得意之色,当下出手如电,抬手就一把扣住了唐氏脉门,略一用力,唐氏只觉得自己手腕差不多快断掉了,周身亦是一阵酸软,她有气无力的骂道:“我最近几时惹你了?你要这样羞辱我!”   牧碧微眯起眼,淡淡道:“贱妇,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当初本宫才进宫来,连见也不曾见过你……你又为何要处处寻本宫的不是?既有当时,又何必怨恨今日?”说着用力将她一推,唐氏脚下顿时站立不稳,跌出数步,在丹墀最上一级的边缘处堪堪站住,愤然道:“当日我何尝如此对你过?你就不怕对我如此狠毒招报?”   “那是你没用!”牧碧微想到高太后当时那话心头就是止不住的怒火,只是太后的身份放在那里,她虽然可以提姬深兄弟三人也不太和睦的事情叫高太后堵心,到底不能直接骂回去出气,这会便一齐发泄在唐氏身上,抬手一个耳光掴得唐氏眼前金星直冒,只听牧碧微冷冷的道,“你当时若能这样收拾本宫,你会留手?!不过是因为你不敢罢了!莫非本宫还要为你当时的为难没能如本宫今日的回报来感激你不成?!”   唐氏尖叫道:“我好歹也是凝晖!你怎可如此对我!”   “凝晖又如何?”牧碧微大笑起来,“当年你乃高高在上的隆徽娘娘,本宫不过区区一介青衣,因着陛下的宠爱,你尚且不敢公然拿本宫怎么样,如今本宫位份宠爱都在你之上,你居然还妄想靠一个凝晖之位自保?真是可笑!可笑!”   话音才落,牧碧微笑色猛然一收,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唐氏膝窝处,迫得她往前一扑一跪,这一下恰好跪到了方才牧碧微掀翻小几并茶具时摔碎的几片瓷器上,唐氏这四年来也算是锦绣堆里养着的,哪里还吃得了这样的苦?   她又是被牧碧微踹跪下去的,这么一跪瓷片都扎进肉里去,当下痛的失声痛叫——下面挽袂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想起当年才见牧碧微,当她是个面慈心软好欺负的,结果被牧碧微骗进内室罚自己跪了近一夜碎瓷片的情景,虽然那伤口早就好了,这会也不禁又疼了一下,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   话说,我码这几章时   想到的是   太祖好英明   武力是王道啊!   亲自动手神马的   最能使念头通达了!有木有?   第一百章 唐氏殁   年号……就当没改过吧……或者真的没改过?   ………………………………   孙氏气得手不住发抖,连茶盏都端不住,居氏见状,心知不妙,惟恐她气出事情来,忙跪下劝说道:“娘娘快快息了怒!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若是娘娘这会被气出事来,可怎么办?求娘娘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殿下也息怒啊!”   说着,居氏垂泪不止。   孙氏深呼吸了几次,又听居氏和左右再三提到新泰公主,又隐晦的提起安福宫中某处楼阁,她到底渐渐冷静了些,厉声道:“陛下怎么说的?”   “娘娘先喝口水。”居氏见她好容易息了点怒,哪里敢在这时候火上浇油,赶紧如若不闻的劝说着,看这情况,孙氏也知道多半是不好的了。   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定了定神,吩咐道:“从实说来!”   居氏胆战心惊的留意着她的神情,小声禀告道:“陛下得知消息时,正在教那小龚氏作画,小龚氏听到一半,嫌弃去报信的人扰了她兴致,把一支画笔丢到那人身上……陛下也说那人没眼色,说这等小事,着左昭仪善后了就是……”   “他没提到长锦宫?”孙氏哆嗦着嘴唇追问,“唐氏好歹也是凝晖,与那牧氏同级,陛下居然连意思意思的问罪都没有吗?”   “……奴……奴婢听说,小龚氏道,凝晖娘娘在秋狩前就收买过牧氏的宫里人污蔑牧氏,这一回定然是做了更大的错事,居然把牧氏气得亲自登门大闹,这定然是凝晖娘娘所作所为太过狠毒阴损,才大大得罪了牧氏……”居氏嗫喏着道,“陛下说,小龚氏说的有理。”   见孙氏手中茶盏无力落地,居氏轻声道:“凝晖娘娘并无性命之忧,娘娘……”   她正待劝说,却见孙氏的贴身大宫女之一,宛芹风风火火的从外头奔了进来,面上又是愤然又是不忍,奔到孙氏跟前,也不待人问,急急回道:“娘娘,陛下降旨——道凝晖娘娘无德无才,居隆徽之位不思长进,收买低阶宫嫔污蔑才德之妃,降为凝晖后亦不思悔改……”   孙氏猛然抬起头,这会宛芹才看到了居氏的眼色,只可惜却晚了,孙氏颤抖着声音问:“那……陛下到底要怎么处置她?”   宛芹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小心翼翼道:“……夺去妃位,打入思过宫!”   思过宫!   便是坊间俗称的冷宫,孙氏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便是欧阳氏于御前愤然与陛下争执,也不过贬为美人!她……唐家阿姐……她被牧氏那样打上门去羞辱,陛下居然……居然反而夺了她的位份,打进冷宫?!”   孙氏近侍都知道她和唐氏感情深厚,非同寻常,何况唐氏平常待她们也是极好的,这会都不禁泪如泉涌,又劝着孙氏:“娘娘,如今非常时刻,咱们不宜把事情闹得太大,只等到出头那一日,届时娘娘大可以也打上长锦宫去,为凝晖娘娘出了这一口恶气!何况凝晖娘娘在思过宫,到底也是在宫里,娘娘大可以照拂,求娘娘莫要因此动怒伤了身子……娘娘,容奴婢说句实话,这宫里头,娘娘唯一可信的也只有凝晖娘娘,何光训到底不是可靠的,不说她背叛过太后,就说这回小何美人的事情何尝不是她为了她妹妹说出来的?娘娘请想,如今这时候娘娘若是倒了下来,岂不是只剩了何光训主持局面?”   居氏一声声的劝说着,又暗使眼色,命人把新泰公主抱了来,叫新泰公主为孙氏擦着一串串滚下来的泪珠,新泰公主懵懵懂懂,又觉得母妃抱着自己渐渐用力,感觉疼痛,亦哭了起来,孙氏见自己激愤之下反而弄疼了女儿,心头又是后悔又是更添了一份仇恨,她勉强哄住了新泰,抱着她对居氏一字字道:“为了新泰也为了唐家阿姐,这一回本宫忍了,但绝对没有下一回!你亲自带人去思过宫为唐家阿姐打点住处,决计不能叫她过的比神仙殿里差!告诉她本宫迟早有一天会为她讨还今日的羞辱!加倍!”   “娘娘请放心,奴婢这就去预备!”居氏晓得孙氏这会忽然改了对唐氏的称呼意味着什么,论起来这里的人伺候孙氏也不过是从孙氏富贵之后的事情,可唐氏却是孙氏的同村人,那是打小就结识的情分不说,两个人还是一起进宫的,孙氏娘家人都没了,除了姬深和新泰公主,这世上最亲近的,就是唐氏。   更不说这些年来唐氏到底替孙氏做过多少事!   她郑重的行了礼,才出去没多久,外头又有人来禀告,匆匆道:“娘娘,晚玉趁夜过来,说是凝晖娘娘使她来传信!”   虽然圣旨已经废了唐氏,可这会孙氏身边的人都没敢改口,孙氏闻言,眼泪又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了句:“本宫无能,对不住她……”却又猛然醒悟了过来,顿时感到一丝不祥,“为何是晚玉?本宫记得她不过是神仙殿上的二等宫女!逗字辈的大宫女哪里去了?”   旁边宛芹宽慰道:“娘娘别急,奴婢想着许是因为凝晖娘娘如今……如今忙着,那些都是娘娘近身得力的人,所以不得空,才叫了这晚玉来传信……娘娘不如先叫人进来问问,想来如今神仙殿的人去留也是被人盯着的。”   “叫她进来。”孙氏抿了抿嘴,却是无端的感觉到了一丝心神不宁。   不多时,一身绀青宫装、挽着盘桓髻,虽然上了许多脂粉却还是可以看出面颊上的指印的晚玉快步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不过尺宽的锦盒,见到孙氏,不由跪了下去,呜咽道:“右昭仪,娘娘……不对……娘子她方才趁着收拾东西乱忙的光景,叫逗烟姐姐托着奴婢翻.墙出来,趁着夜色过来,说这里头的东西一定要亲手交到娘娘手里!”   孙氏听她改口称唐氏为娘子,这是坊间下仆称女主人的叫法,心头就是一凉,勉强道:“你拿过来。”   晚玉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将那锦盒高高举起,递到了孙氏手中。   孙氏接过,心头的不祥之感却更重,她摩挲着锦盒许久竟不能开,最后还是坐在她膝上的新泰公主好奇,抬手揭开——却见尺宽的锦盒里,却只有一个约莫新泰公主手掌大小的香囊!   这香囊已经十分敝旧,连用料也只是寻常的粗布,甚至褪色已久,针脚却是极为细致,里头香气早已消散——望见这香囊,新泰公主用惯了好东西,自然看不上眼,正无趣的移开视线,却觉得一滴极热的泪滴落在自己颊上,她吃惊的仰起脸,便见孙氏低着头,全然没了右昭仪的嚣张与对牧氏的怨毒,眼中面上,俱是浓郁得化也化不开的——悲伤!   孙氏颤抖着手,几乎是一点、一点,费尽所有力气,才打开了这只粗陋的香囊,香囊里,只有一张泛黄的纸片,是个极为粗糙、坊间几文钱就能买到的平安符。   因着时间已远,这平安符上朱砂的痕迹都脱落了许多。   看到这张符,孙氏只觉脑中一晕!若非宛芹在旁扶得快,差点摔着了新泰公主,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再叫新泰继续坐在自己膝上,勉力道:“璎珞你且回去寻杨女史……”跟着又是眼前一黑!   祈年殿里众侍顿时乱成一团,只是孙氏紧紧攥着宛芹的手,晕了不过片刻又醒了过来,她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耳朵里也嗡嗡嗡的直响,听不清楚周围说什么,只抓着宛芹艰难的吩咐:“叫……叫居氏回来罢……”她仿佛叹息似的道,“阿姐她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太宁七年十一月初九,原本的凝晖唐氏因被宣徽牧碧微指责故意歪曲先昭训姜氏之死、意图离间牧碧微与西平公主母女之情闯宫大闹、并迫唐氏跪于碎瓷中赔罪后,又迎来了姬深一道废位的圣旨,唐氏在命晚玉送走锦盒后,支开所有宫人,于神仙殿一间偏僻的屋子中以金簪刺喉,自尽而亡,死时,殿外飞雪侵城,殿内兵荒马乱,凄凄一片。   唐氏倒毙于血泊中,特意换的一件霜色无绣玄缘宽袖外袍被血生生染作了殷红,神态却是出奇的安详。   这死讯在除了祈年殿外的地方并没有引起什么震动,和颐殿里高太后只是冷笑了一声,华罗殿中左昭仪曲氏眉头不皱的吩咐凌贤人去宣室殿询问姬深——宣室殿里,被从歌舞醇酒中打扰的姬深大为不耐烦,又见怀里小龚氏嘟着个嘴斜睨着自己,对凌贤人轻描淡写的道:“既然圣旨已下她才死,就按庶人之礼葬了就是,母后命幼菽理宫务,怎么什么小事也要朕来处置?”   他很不高兴。   孙氏在祈年殿里拉着一个老妇的手嚎啕痛哭:“陛下他这是怨怼阿姐死了都不叫他安生呢!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阿姐好歹伺候过他四年,殷勤有加啊!嬷嬷,你说怎么会这样?”   老妇抚着她的乌发,却是沉默不语。   “当初阿姐原本是不想留在宫里的!”孙氏紧紧抓着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每个字说出来却仿佛冰一样的寒冷锋利,她愣愣的盯着老妇的裙摆,“那时候我才被陛下觑中……没名没份的侍奉了他……四周的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她们说太后已经在给陛下择名门淑女为皇后,我不过一介贫门之女,还在宫中为奴,能得个美人之类的名份就不错了,我还生得这样好,将来别说皇后容不下,就是名门出身的妃子们也是容不下的……   “我心里害怕极了,没人商议,只有阿姐安慰我,所以我听人说,像我这样没根没基只有一副好容貌的女郎想在宫里出头,靠单打独斗是不成的,必定要寻个人做伴,大家联手才好生存下去,我立刻就想到了阿姐……嬷嬷你知道的,阿姐她原本一心熬到年纪出宫去嫁人,邻村的那个人是她进宫前就默默喜欢上了的……可到底还是被我哄得求得留在了宫里……嬷嬷,阿姐本来多好啊,没进宫前,虽然一般贫寒,我家却比她家穷多了,那时候她总是偷偷把吃食分与我,当年宫里买人,若不是她跪在内侍跟前一再替我哀求,那会我吃不饱穿不暖,年纪也不大,看着就是面黄饥瘦的模样,内侍本来是怎么都不肯要的……   “进了宫后,起初人家都嫌我年纪偏小又愚笨,或者欺我新来,那会若没阿姐帮着做事,我早就被欺负死了!后来在宫里好歹能吃饱了,我一天生得比一天好,连没进宫前,号称村里生得最好的阿姐也比我不上……可因此却招来更多人嫉妒,那会一些粗使宫女没事就爱寻我的不是,说着说着就要掐我脸,我身上被她们掐得成年累月没一处好地方……若不是偶然遇见嬷嬷你……”她把头俯伏在老妇的膝上,眼泪透过衣裳一直濡.湿了老妇的膝,幽幽道,“孙嬷嬷,你才见我时就说我是会有大造化的人,所以要我隐藏起来莫叫宫里贵人遇见,如今我的确贵为右昭仪,可你没说阿姐也如此,所以我勉强留她下来反而害了她吗?”   “嬷嬷,你说在这宫里就要心狠,我以为我对阿姐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孙氏低低得道,“可如今我见了那平安符,我才知道阿姐始终是阿姐,我这辈子欠她的……就是把唐家抬举上了丞相之位,也还不清了……”   她摊开手,掌心那张从唐氏最后送来锦盒的香囊里取出的平安符,早已被揉捏成团,这是当年孙氏进宫,她那后来活活饿死的阿娘忍饿跋涉数十里,为女儿求来的,是孙氏进宫后最为珍惜之物,四年前,她劝说原本定意要出宫的唐氏与自己一起留下来侍奉姬深,享受富贵时,为了打动唐氏,曾将这平安符连香囊一起送与唐氏,说了一番极为感人肺腑的话,使得唐氏下定决心丢开了少年时心头的那个人,决意与她同在宫闱携手搏一番富贵荣华……   如今言犹在耳,唐氏,却已经去了……   甚至她的葬礼,连宫嫔的标准都比不上,只能是庶人之礼下葬。   老妇孙嬷嬷安静而悲伤的望着膝上的孙氏,却只能长长一叹。   第一百零一章 徐姗姗(上)   飞雪漫天中,澄练殿的夜晚却是出奇的安宁,西平公主已经被哄睡下了,阿善陪着牧碧微站在回廊下看雪,栏杆外的小池塘如今已被冻结池面,不多时就盖上了一层薄雪,一片皑皑。   阿善微笑:“唐氏死了。”   “不想她给孙氏做了这些年的先锋,被打压也不是头一回了,居然连思过宫也不肯待。”牧碧微脸色不变,淡淡的吩咐道,“倒也省了咱们一番手脚,着人把思过宫里的布置清理了罢。”   “奴婢方才已经叫葛诺去办了。”阿善含笑,“奴婢高兴的倒不是唐氏自尽这回事,毕竟她活下来用途也不大了,只是女郎料理她的借口,加上唐氏的自尽,想来往后也没什么人敢不长眼的拿殿下的身世说嘴了。”   牧碧微轻笑出声:“我这回栽赃她,正是为了这个!”   “孙氏竟然没有杀上宣室殿去为唐氏的葬仪计较,奴婢在想女郎当时的猜测约是八.九不离十的。”阿善道,“葛诺当时回禀的消息是,揣测下来的几个人里,以郑世妇、谈美人并小何美人最可疑,小何美人的身孕如今已经笃定了,那么安福宫里还有一个有孕的宫嫔,想来不是郑世妇,就是谈美人,孙氏许是打算等皇子诞生了,挟皇子之势翻盘!”   “翻盘?”牧碧微悠然说道,“那也要她翻得了盘!”   她慢慢的道,“和颐殿里太后对安福宫里还有个宫嫔有孕暗示装作未觉,想来温太妃的告诫自有道理,无论是郑世妇还是谈美人,咱们都不要管了,唐氏已死,此事就到此为止……免得卷入太多,别到时候叫太后抓了抵罪。”冷笑了下,“咱们可不做莫作司!”   阿善沉吟了下,又道:“戴世妇与焦世妇晋位的旨意想来明后两日就要下来了,女郎,是不是顺势给柳御女也提一提位份?到底这两年她奉承女郎最是殷勤,做的事情也不少了。”   牧碧微摇了摇头:“若是没有林氏那回事,不用你说我也要预备给柳氏提位,毕竟她只是御女,提一级为世妇只需陛下一道旨即可,不必经过太后那儿的凤印,问题是这两年我待这长锦宫上下可是半点没克扣过不说,逢年过节都有补贴赏赐,平常既不折腾她们,也不会敲打她们什么,就是这样竟然还出了个林氏来吃里扒外!”   她冷笑了一声,“以为那次召她们过来敲打一番这件事情就了了吗?你看陈世妇,林氏死了的第二天,居然就敢来跟我讨恩典!所谓先礼后兵,前两年因为玉桐身子不好,我盯得紧,又忙于和孙氏、何氏争斗,加上对她们的底细总也不怎么清楚,因此没动她们,好好的养了两年下来,白眼狼就出来了!   “两年之内,长锦宫里除了本宫谁都不要想晋位!那一个陈氏,这辈子她也就是世妇的命了!”牧碧微斩钉截铁的说道,“柳御女的确是个殷勤的人,所以为什么我要抬举戴氏、焦氏都不抬举她,这个缘故你可以透露给她,咱们接下来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来那个功夫盯着自己的宫里人?何况我如今已经是主位,再没有把眼睛只会看着自己宫里人的道理!我忙着料理其他主位还来不及呢!”   “女郎的意思,是要她们明白做错事的下场……”阿善沉吟道,“这是……连坐之法?”   牧碧微淡淡道:“不错!长锦宫的宫嫔,与人争风喝醋甚至动上了手,我也不会不管她们,但若再出个林氏第二,敢拿着我庇护之下的份例还妄想着与外人勾结,这一回的事情就是个例子!以后出一次这样的事情,如林氏那样只是散号,那么就两年之年,凭她们做多少事情,也休想晋位出头!若是御女一级干出背叛之事,那就是三年!世妇,哼!陈氏这不知道进退的东西,当真以为我是那说过就放过的软性.子了?若是长锦宫里的世妇敢作怪——那么后宫与前朝互不干涉的规矩,我也未必放在眼里!不怕给家里人招灾的就试试罢!”   说着,她狠狠的拍了下面前的扶栏,“但凡有人背叛,一律按这个来,别告诉我其他人是无辜的,咱们如今人手看一个澄练殿,都是很勉强……”她下意识的抚了下小腹,声音低了下去,“温太妃给的那张方子,阿善你知道的,若是一年两年后我有了亲生的孩子,那时候玉桐年纪也不大,咱们看孩子都看不过来呢——哪来的心思兼顾那些宫嫔?再者,若我得的是皇子,嘿!”   阿善肃然道:“女郎放心,奴婢晓得轻重!”又道,“奴婢固然觉得柳御女是个可用的,也不过是看她知趣,常能哄得女郎开心,她又怎么能和女郎比?”   牧碧微冷笑:“如此一人做错,余人遭殃,我就不信再有谁敢把手伸到这长锦宫来,可以把所有的宫嫔都收买了去!这样她们为着前途,但凡有一人察觉到不对,也定然等不到事情发作,必得早早禀告上来!”   “女郎此计,咱们压根不用安插太多人手,宫嫔们就会互相监督。”阿善道,“这样最好不过。”她又道,“女郎总要有亲生骨肉的,为着女郎亲出的皇嗣,也很该下重手,叫这宫闱里想打咱们澄练殿主意的人,都掂量掂量!”   “太妃说女子到底要个亲生骨肉的,毕竟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与抱养的到底不一样。”牧碧微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如今我拿了那张方子细细想过往后的日子觉得太妃说的再对没有——阿善你看,当年我抱着玉桐住进这澄练殿来,哪里就对四周的人放心了?可那时候也不过是战战兢兢的仔细着罢了,我想过若是玉桐在这中间不慎遭了毒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何在陛下跟前辩驳,接着是肃清身边的人,然后在轮到了伤心难过,可这会只是想着自己就要有亲生骨血,不论男女,只要想到有人想害他,我就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说到这里,她慎重的对阿善道,“我的亲生骨肉还没个影子,这会就偏心上了,回头你定要提醒我不可亏待冷落了玉桐——怎么说,当年能够破局,总是托了姜氏并她的恩泽!”   阿善安慰道:“女郎这两年对殿下的用心,上上下下谁不看在眼里?要说起来,女郎即使对将来的亲骨肉与殿下有什么不同,那也是寻常之理,倒不是说女郎偏心,只是如入秋那会,孙氏叫新泰公主显摆,迫得女郎亲自早早教导起殿下描红一样,若是女郎的亲生骨肉,女郎想怎么教导,总没几个人敢说女郎是亏待,可殿下并非女郎所出,女郎既要心疼她,又要担心她长大后被人挑唆,自然就束手束脚难以展开。”   “只盼望她长大之后觉着我如今没似孙氏那样给她请上一大堆女史女书,是心疼而不是故意叫她不如新泰公主才好。”牧碧微叹了口气,问阿善,“那徐姗姗明日过来?定好了?”   “女郎还没决定要不要用她,所以奴婢约的时辰是晌午后,殿下到时候多半会小憩的。”阿善道。   牧碧微点头:“如此甚好!”   ……………………………………   翌日晌午之后,挽裳哄了西平去午睡。   牧碧微和阿善在后殿剥核桃吃着,偶尔说几句闲话,不多久,素丝就过来禀告:“有一位徐女史在殿外求见,说是奉命前来。”   “叫她到这里来就是。”牧碧微也懒得移动,吩咐道。   素丝出去,片刻后领了一个年约四五旬的女官进来,这女官面上已有沧桑之色,容貌轮廓看得出来,即使年轻时候也不是很美,她绾着盘桓髻,穿一身褐色暗绣玄缘三绕深衣,衣缘及地,遮住里头裙子的颜色,髻上几支样式稳重的钗环,腕上一对累丝嵌宝镯子,正是女史合宜的装束。   进来行礼毕,牧碧微淡淡叫了免,又打量她几眼,才问:“徐女史年庚几何?”   徐姗姗站在下头,闻言不卑不亢道:“回宣徽娘娘,妾身今年四十有八。”   “坐吧。”牧碧微随意的指了下下手的席位,等徐姗姗仪态端庄的坐下了,方看着手边的核桃慢慢道,“本宫今儿寻你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一,想来你也知道,西平公主如今三岁了,再过一个月过了年就是四岁,本宫虽然怜惜她身子弱,本想迟些再为她开蒙,只是新泰公主如今已经习了许多东西,也不好太耽搁了她,所以想学一学祈年殿,请位女史过来教导一二。”   徐姗姗听到了这里,就在席上略略欠身道:“妾身不才,若只是指导殿下诗书文字上,还敢一应,若是涉及礼仪,却是不敢与杨女史相较的。”   “徐女史你大约是弄错了一件事。”徐姗姗才说了这话,就见牧碧微看了过来,和颜悦色的说道,“本宫命你过来,是说这两件事要你做到,而不是与你商议,你只需遵命,无需多想你是不是做得到……本宫要你做到,你就是做不到,也必须做到,本宫不要你做的,你就是擅长,也不许出手,懂吗?”   牧碧微这番话语气平静,却毫无转圜的余地,徐姗姗见她当着众侍的面这样交代出来,心头一沉——她少年青年时候都是出了名的倔强,可在宫闱里这些年,加上年纪也大了,那性.子到底被磨去不少,如今见着了牧碧微这样强势,顿了半晌,欲要忍下去,却又想起一件:“敢问宣徽娘娘要交代妾身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徐姗姗(下)   牧碧微也不兜圈子,呷了口茶水,看着不远处的殿砖道:“本宫想知道本宫进宫前,宫里有人多嘴多舌,那一个人都做了些什么?”   徐姗姗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宣徽娘娘,这宫里,人多,自然话也多,娘娘说的多嘴多舌,也在所难免,即使不说宫里,坊间只要有人的地方,哪里又没有人传话呢?都是计较不来的,娘娘以为如何?”   “所谓计较不来,一种是心胸广阔不肯计较,另一种却是能力身份不足不敢计较。”牧碧微慢条斯理道,“本宫如今,这两种一种都不是!”   “若是妾身不愿意为娘娘解答这第二件事,娘娘是不是连第一件事也不要妾身来办了?”徐姗姗沉默了下,反问道。   宫中女官,惟独女史和女书无需以奴婢自居,这是因为这两者一个是教导宫人甚至公主后妃礼仪,一个教以诗词,对一些后妃并公主们都有一师之谊,然而先帝时宫妃都出身名门,压根不用女史另外教导,公主们也不多,远没到能够开馆的地步。   因此在这十几年来,女史和女书便有些被遗忘了,不过是守着兰蕙馆捱日子罢了。   何况徐姗姗当年入宫固然是有徐世妇的恳求,本身少年成年,乃是邺都知名才女,惜乎婚姻不幸,又赶上了家族遭遇夺储站错了队的危机,因此只得在侄女的斡旋下入宫为女官,这中间沉寂着总也有十几年了,她如今四十八岁算得上年长,当年也是有过神采飞扬的时候,一辈子就这么淹没在宫中,终究难以甘心!   而且,牧碧微如今势大,宫中公主本来就不多,新泰公主那儿已经有了杨女史,若牧碧微叫了她来又不用她,将来即使宫里再出公主,想来也会认为她不好……自己这一生,怕也只能守着兰蕙馆终老了……   徐姗姗心中心念电转,无数想法掠过,最后到底还是一狠心,恭敬而坚持道:“即使如此,请娘娘饶恕,妾身还是无法回答娘娘!”   她的回答,却让牧碧微和阿善,并一干澄练侍者,都在短暂的哑然后笑了起来。   牧碧微环顾左右,问众侍:“本宫的心肠,几时软到了这个地步?”   “徐女史怕是昨儿没睡好,这会,还没全醒呢!”素歌最是快言快语,掩着嘴道,“怪道奴婢方才听徐女史说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莫不是在兰蕙馆这些年待的,人都傻了罢?”   “依奴婢看,徐女史就是如今改变主意要留下来教导殿下了,娘娘也得细思,可别把咱们聪明伶俐的殿下教笨了。”素绣笑着道,“娘娘昨儿才去过云台宫,怎么徐女史到这会开始不开眼呢?”   阿善咳嗽了一声,令众侍都住了口,方望向了徐姗姗道:“徐女史世家出身,做事刻板,大约忘记了,如今可不是世家之间的交往,这里是宫闱,而徐女史你,只不过一介女官,这会和你说话的,却是堂堂下嫔之首,宣徽娘娘!女史端的架子对咱们却是无用的。”   牧碧微已经懒得罗嗦,直接开出条件:“你交代清楚,乖乖为本宫做事,本宫就留你任西平公主的教导女史,将来叫公主奉养你终老,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若继续执迷不悟,还要端你那些臭架子,那么本宫也只能叫你去陪那不长眼的唐氏去了!”   要么生,要么死!   徐姗姗一呆,打从牧碧微进宫且得宠起,她就知道必然有对方向自己兴师问罪的一天,可她从来没想过,眼前这看着柔弱、传闻里也是一副娇怯模样的牧宣徽,竟会在头次见面时就与自己撕破了脸皮!   她终究出身徐家主支,身为嫡女,世家之间最要颜面,就是翻了脸,当面也鲜少这样直截了当——惊讶之余,徐姗姗倒是恍惚想起了自己当年离开曲家的光景,不觉笑了:“宣徽娘娘真是快言快语……妾身也没什么好说的,娘娘请赐物罢,却不知道要妾身怎么去陪唐氏?”   见她竟不惜为了维护徐氏一死,阿善沉下脸来:“不识抬举!”   “妾身虽然十余年来拘于兰蕙馆,所知不多,却也知道宣徽娘娘之意,只是那一个人……总是娘娘长辈,娘娘可以对妾身光明正大的呵斥处置,因为妾身是女官,且不过与娘娘的长辈是同族罢了,但那一位……”徐姗姗淡笑,“答应与不答应,妾身都是不能继续活下去的,又何必还要拖累他人?”   牧碧微已经没了与她说话的兴致,抬了抬下巴,自有人起身,伸手请徐姗姗出去。   徐姗姗却也不慌张,淡淡看了眼牧碧微,嗤笑道:“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倒是会诡辩。”牧碧微淡然道,“当初本宫才听得你如何入宫的消息,还以为你是个刚烈的女子,不想回头就会帮着毒妇谋害起了无母之女,那个时候你一言可定一人终生,怎没想到积德行善?如今自己被报应了,却来劝说旁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唉,本宫不该见你的,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徐姗姗站在殿门不远处,回过头来,一字字道:“娘娘怨怼旁人害你,怎不想想你当初是不是也迫得旁人无路可走,只好将你送进这宫闱里来?”   “本宫没出阁时纵然再怎么胡闹,却还不及徐女史你当年置家族前程都不顾!”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不然,你以为本宫一定要从你这儿问句准话不成?!”   这句话叫徐姗姗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她捏紧了拳冷笑道:“娘娘自打入宫以来,陛下宠爱,六宫所妒,虽然自己至今无所出,却早早抚养了陛下的皇长女!又怎么能知道所嫁非人的苦楚?妾身当年若早知道会嫁得那样一个人,还不如设法进了宫闱,守着残灯冷烛了此一生,也比陪伴那等龌龊之人度日来得好过!”   “叫你所嫁非人的乃是令尊!使你出阁后日子不好过的是曲家,阻你和离后归还家门的亦是令尊!”牧碧微反问,“本宫与你素未谋面不说,论起来还算是你之晚辈,你觉得你所托非人,宁愿入宫,焉知本宫福分与你一般薄命?莫非本宫还要为自己入宫后居青衣位的那小半年自称奴婢的生涯感激你不成?!”   徐姗姗无言以对。   她沉默了片刻,叹道:“妾身所言得饶人处且饶人,并非是妾身,而是……娘娘,一日为母……”   “本宫的阿娘早已去世。”牧碧微冷冰冰的反问,“你说的母亲又是谁?”   “那么,妾身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徐姗姗思忖片刻,爽快道,“这件事情,的确是妾身对不住娘娘,妾身死得不冤。”   她转过身来,继续跟着宫人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已至门槛,徐姗姗却又转过头来,认真问道:“娘娘……两年前,娘娘就晋了宣徽,这两年来,娘娘一直宠爱不衰,妾身本以为两年前娘娘就要来寻妾身的,不想娘娘一直没来,妾身还以为,娘娘要么不知此事,要么就是不在乎……为什么今儿忽然就想了起来?”   牧碧微眯眼淡淡一笑:“因为,唐氏死了!”   徐姗姗恍然大悟,叹道:“唐氏因为妄议西平公主身世,陛下一怒之下降旨夺其位,命她入住思过宫中悔改……而妾身,是因为轻慢西平公主,所以才被娘娘怒而问罪吗?”   “从此以后,这宫里,谁敢再拿西平公主的身世说三道四,做妃子的,想一想唐氏,做宫人的,想一想你。”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从前本宫不追究,一来西平公主身子弱,本宫操心她身子骨还来不及!二来西平年幼,还未记事,本宫只望你们自行悔改,也免得本宫出手,面上不好看,谁想本宫给你们机会,你们竟是变本加厉,个个不把公主,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她漫不经心的掸去掌心的核桃碎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用行动来告诉你们,即使宫里人多口杂,可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什么人能议论什么人不能议论……记不住的人,就永远不必记了!”   徐姗姗吐了口气,缓缓点头:“娘娘方才说的不错,即使娘娘没有入宫,嫁得寻常人家的郎君,也未必会如妾身一般命苦……苦忍两年,只为了叫妾身的处置一点不坏娘娘的名誉,并以此震慑那些私下里议论西平公主身世的宫人,亦报了昔日之仇,如此一箭三雕,娘娘好生厉害!妾身……自愧不如!”   “你错了。”牧碧微冷眼看她,淡淡道,“本宫忍了两年,最紧要的不是旁的,而是此刻动手,可以叫宫外由你想到徐家……而且前朝也没法对着本宫的父兄说本宫不是!本宫的作为,不能说事事从家族出发,却是尽量不带给家族麻烦,且尽力为家族考虑的,你说你当年所嫁非人,不如进宫,却不想当年的形势之下,你不顾一切与曲家和离,最后激怒老父走投无路,由侄女引荐入宫……你想徐家尝竭力支持过济渠王,济渠王妃更是徐家之女!原本先帝有个徐世妇,已经是被冷落了,你这曾经名满邺都的才女被老父逼迫进宫,谁知道是真是假?”   徐姗姗听得呆住了:“你是说……家父在我进宫后不久身死,难道是……”   “先帝甚厌济渠王,登基之后,济渠王合府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牧碧微冷笑,“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闻说你没出阁时,极得父兄钟爱,怎么为了一件婚事就被老父赶出门外?偏偏这个时候徐世妇还要拖着病体求先帝容你进宫为女官!若是不答应,显得先帝不体恤徐世妇身在病中!何况你也不过一介女子罢了,纵然有才女之名,但先帝既然已经起了疑心,也不怕你进宫之后能弄出什么花样……本宫若是没猜错,你进宫之后,即没机会见过先帝并诸贵人吧?”   她淡淡道,“先帝为了大局才忍下徐家,却还要如此不知道进退!换成谁也容不得你那自作聪明的老父再活下去!”   “噗!”话音才落,却见徐姗姗脸色发白,一口鲜血,当即吐了出来!   第一百零三章 黄女史(上)   素歌拿着美人锤,轻轻的替牧碧微捶着腿,殿里烧着地龙,虽然外头北风呼号、飞雪连绵,里头却是温暖如春,不远处的长案上,几盆水仙喷香吐芳,混合着鎏金仙鹤衔芝香炉里袅袅的婆罗香,殿角铜壶滴漏,一片寂静中,显得辰光格外悠长。   她捶着捶着,心思渐渐却飘开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美人锤啪嗒一声落地,才将她惊醒,却见牧碧微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自己却因走神松握了美人锤,被她起身时的裙裾垂下拂到一把,这才失手掉落。   见牧碧微正单手托腮,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素歌吃了一惊,赶紧跪下请罪:“奴婢分心了。”   “起来吧。”戴氏、焦氏正式得绶宝册、居正殿等事,是前日才完成的,西平公主也另择了一位黄女史教导,牧碧微如今也从亲自教导西平公主里脱开身来,这几日只一心一意的调养身子,心情却是不错,加上素歌是挽襟的远房表妹,她性.子活泼又知道分寸,牧碧微平常也是很喜欢她的,这会就和颜悦色道,“在想什么呢?没捶几下就走了神?”   素歌尴尬的笑了,先谢了恩,才解释道:“奴婢在想前几日的事情。”   “前几日哪件事?”牧碧微来了兴趣,问道。   “就是那徐女史的事儿。”素歌见牧碧微似乎心情极好,心头微微一动,挽字辈的四个大宫女里,除了年纪最小的挽衣和素字辈的宫女年纪差不多外,只有出身内司、最年长的挽裳是预备一辈子留在宫里做嬷嬷的,其他人如挽袂、包括她的表姐挽襟,也都是到了年纪就要出宫嫁人,而挽衣则一向管着厨房,对于牧碧微的近身之事却不常做了。   如今挽袂已经二十一岁,挽襟亦然,再过四年光景,她们就是要出宫了,到那时候大宫女里出缺,照例是从二等宫女里补进去,素歌自然是有心思的,但她素知牧碧微与阿善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若不是伶俐善解人意的,这位主子未必看得上。   此刻见引起了牧碧微的好奇,就定意要显示一番,便大着胆子道:“娘娘既然不喜徐家,可徐女史既然与前朝济渠王有关,为何不借此机会闹出来,多少也能使得徐家没脸?”   牧碧微听了,就笑了笑,道:“还有呢?”   “虽然如今的继夫人也姓徐,可徐家出了事,总不能把牧家也拖下水罢?何况谁不知道牧家向来就得先帝信任的。”素歌依着自己的揣测道,“并且娘娘从前也说过,陛下是打算重用牧令的,在这种情况下,徐家若是坐大反而对牧令不好。”   牧碧微边听边点头,素歌正心头喜悦时,却听牧碧微点评道:“有想法是好事,也记得本宫平日里所言,只是到底缺乏经验,也死板了些。”   素歌顿时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抿了抿嘴不敢说话了。   这会旁边另外伺候的人是挽袂与挽裳,并素丝,素丝见素歌都噤了声,自然也不敢说话了,而挽袂因与挽襟交好,对素歌也护着些,见状就圆场道:“娘娘既然说素歌有想法是好事,何不借此提点她一二?也好叫她知道自己死板在了什么地方。”   牧碧微笑着道:“你告诉她。”   挽袂忙应了一声是,这才转对一头雾水的素歌嗔道:“你忘记安平王了?”   素歌一呆,挽袂掩嘴笑道:“那安平王靠着救驾之功,如今陛下感动之下,已经决定待他伤一好,就由他出任左相之位,总理朝政,而右相为宣宁驸马——就算驸马这会辞了位,牧令做了右相,到底不及左相呢!从来左右二相,都是左相为主,右相为辅,那一个辅到底是辅还是只能旁观,无非看左相罢了,你说安平王豁出去差点连命都不要,才把咱们陛下感动得给了他这左相之位,谁还指望能从他手里分个一星半点的权?”   “所以如今安平王堵了牧令之路,徐家若是再被摇动,那么牧令就越发的势力单薄了?”素歌到底不笨,立刻反应了过来,满面惭愧的对牧碧微道,“奴婢自以为聪慧,却不想如此糊涂。”   “你平常只会说些笑话,本宫还道你是个心思不多的,不想竟也不是没想法。”牧碧微却赞许道,“只不过你平时又不关心这些,本宫只当你小姑娘家家的不喜欢听这些东西,也没留意,能够自己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很好,如今想错了也不打紧,不是有人告诉你了么?”   听她话里的意思非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还是赞许,素歌顿时转惭为喜,欢喜道:“奴婢愚钝,谢娘娘激励!”   牧碧微又对侍者们道:“不过挽袂却也没说到点子上——当然,这不能怪你。”   挽袂顿时也红了脸,就听牧碧微语带狡黠道,“本宫没有拿徐姗姗去对付徐家,最重要的不是阿爹他如今需要徐家什么帮助!而是因为徐姗姗当年进宫之后,她的父亲不久便身死,这中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本宫也不知道!”   “啊?!”挽袂、挽裳、素歌与素丝闻言都愣住了。   牧碧微见状,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啐道:“那徐姗姗进宫时,本宫才多大?何况这样隐秘的事情,本宫哪里会知道?”   素丝最是单纯,便傻傻问道:“那娘娘为什么和那徐女史说……”   “本宫只不过想着徐姗姗乃是被家族赶出,她当年因与曲家郎君过不下去,愤然之下,不顾家族当时景况就自己做出了和离,可见性情刚烈倔强,想来才进宫没多久,是不可能因此与家中和解的,所以她父亲去世,她在宫中不便出入——能知道些什么?”牧碧微笑着道,“所以本宫不过是拿着她进宫没多久,她父亲就去世,顺口多说了几句罢了,至于她想着想着就吐血,本宫只能说……她想多了!”   众侍皆是一阵无语,素歌就问:“那么依娘娘看,徐女史的父亲身死的那样巧合……”   “也不算很巧合,那一个人当时年纪也大了,生老病死自古有之。”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何况徐姗姗一向受他宠爱,因着父女斗气一怒之下托侄女进了宫,做了女官,这可是一辈子都没法再嫁了,若她父亲当真喜欢她,岂能不为此感到痛心?由此落下心病去世也未必没可能……本宫只是觉得往济渠王之事上扯的话,能够叫她更加难过罢了!”   素歌也是无语,素丝倒是好奇的问:“可是娘娘怎么知道徐女史从进宫之后是从来没见过先帝的呢?”   听了她的话,众侍也都望住了牧碧微。   牧碧微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一来徐家力保济渠王,先帝恨之入骨!连先帝从封王时的侍妾徐氏,都是一直被冷落,追封也才是世妇呢!二来你们也看到了,徐姗姗号称才女,气度还好,毕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可容貌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她要是生得美貌若花,想必先帝闲下来或许念着才貌双全这一点上还有兴趣一见呢,可要是那样,我想她也未必就要从曲家自求离去了……既是所厌恶的臣子之女,又不美貌,你们说先帝日理万机,哪来这个功夫要见她?既然先帝不主动提,按着当年那位徐世妇受的冷落,谁会让她没事到先帝跟前去晃?别说先帝,就是其他人,冲着她徐家嫡女的身份,谁不担心与她来往会被怀疑与济渠王余孽有什么勾结?”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是心悦诚服。   挽袂却忽然一击掌,懊恼道:“奴婢想起来了,娘娘那日说得徐女史吐血而去,就提过这会料理她就是为了好让外头揣测徐家女郎的教养……如此也算是给了徐家颜色看了,是也不是?”   牧碧微笑着道:“那日徐姗姗不识抬举,本宫为了叫她心里难受说了好些话,本宫这会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只不过,徐家嫡女出身的徐姗姗,早年在曲家为妇时自求而去,进了宫又怠慢陛下皇长女,想来徐家出了这么个女郎,虽然是时隔多年使人想起来,徐家想来听着也不痛快吧?”   她慢悠悠的说道,“他们不痛快,本宫啊就痛快了!”   众侍都笑:“那么奴婢们倒是乐意徐家加倍的不痛快,如此娘娘心情好了,咱们也跟着开心呢!”   正说笑间,陪在西平那边的素绣过来禀告道:“黄女史求见娘娘。”   “嗯,算着时辰,这会也到了玉桐自己练习的时候了。”牧碧微看了眼屋角的铜漏,笑着道,“请女史进来罢。”   对于这个仔细挑选又反复调查才定下来的女史,牧碧微倒是比较客气的。   当然,黄女史对她只有更恭敬惶恐的份。   不久后进来的黄女史年纪比徐姗姗要长些,看着总也有半百年纪了,挽得一丝不苟的反绾髻中可见几丝银白,横簪着一支红珊瑚攒芙蓉花小簪,并一支珍珠步摇,面上略施脂粉,贴了梅花钿,略点笑靥,穿着一件厚缎群青绣三簇竹叶纹的对襟窄袖宫装,腰上一根绞金丝绣藤萝嵌珍珠的腰带却是当日西平公主拜师时,牧碧微代西平给的拜师礼之一,下面是一条姜黄的及地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朵振翅欲飞的蝴蝶。   黄女史年轻时候应该是很清秀的,很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她是中年丧子,膝下无孙,不想在夫家受人白眼,靠着少女时代一手书画在邺都闺阁里小有名气,且为人谨慎也算有贤名,就设法进了宫,安安心心的做着女史——说起来还教导过同昌公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个学生同昌公主在先帝在时与先帝驾崩后景遇迥然,黄女史的为人非常的谨慎,在教导西平时尤其如此,基本上是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一句话,能不说的,尽量不提,牧碧微尝在屏风后试听,也不禁觉得黄女史实在是过于小心了。   只不过宫中如今女史和女书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八位,其中徐女史徐姗姗,因为“怠慢”西平公主,被牧碧微告到姬深跟前,如今已经赐鸩去陪唐氏说话了,这会女史就剩了四位,被聘到了祈年殿的杨女史,面前的黄女史,还有两位曲女史、崔女史,都是大族旁支,牧碧微因为徐氏的缘故,对世家出来的人,无论是主支分支,总有些看不过眼,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定了这黄女史。   毕竟宫中女史虽然也是通晓诗书的,但默认里,女史更擅长礼仪,倒是女书更有才艺上的要求,皇家教女,当然是礼仪为上,所以女史地位略高于女书——一般来说,让公主跟随女史学习是必须的,若是不跟着女书,问题倒也不是很大。   牧碧微选这黄女史,除了看中她是大族之妇而不是大族之女外,就是知道她丹青之道很是不错,书法亦佳,心想自己这两件都不成,亲自给西平公主开蒙总觉得亏欠了西平,所以不如叫黄女史补上。   这会见黄女史来了,就拿出当年沈太君和牧家西席客套时的笑容来,和蔼的免了礼,请黄女史坐了,问起西平的进度,黄女史说话之前总要三思,这会也不例外,思索了数息,方谨慎道:“回宣徽娘娘的话,殿下是极聪明的,之前娘娘亲自开蒙,也有了些基础,如今妾身到来不久,才堪堪摸清了殿下的底子,妾身觉着开蒙之际,不宜过多分心,是以打算先让殿下继续习字,待明年开春,池上小荷绽放,如此也有了取景的地方,再教导殿下丹青,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第一百零四章 黄女史(下)   黄女史这番话却是仔细斟酌过的,她被牧碧微看中点了过来教导西平公主,放在之前还能说且忧且喜——毕竟这宫里如今需要女史仔细教导的也就两位公主,祈年殿的那一位,接手的是杨女史,六宫里出了名的严厉苛刻,可见右昭仪想教导个规矩十足的公主出来心志之坚。   长锦宫与安福宫不对付,在宫里的谁没长眼睛也是听说过的。   不论是谁接了澄练殿的差事,纵然是好歹不用在兰蕙馆里发呆了,却也不得不担心两位公主被拿出来对比——但这且忧且喜在徐姗姗到了澄练殿后一回就被赐了死,女史女书们就算原本还有几分恃才傲物之气,到底也被这么突然一下给惊住了。   毕竟真正恃才傲物之辈,就算在外头守着寡日子艰难,也未必肯到宫里这趟水里来。   黄女史得了阿善的话,被牧碧微召见之前,是狠下了功夫的,倒也打听出来,牧碧微这儿的西平公主虽然是姐姐,可学东西一向都是落在了新泰公主之后,要不是新泰公主频频在姬深跟前拿新学的东西露面,指不定这会牧碧微还没想到要给西平召女史。   得了这么个消息,黄女史心里也有了个底儿,至于牧碧微这么做,到底是惟恐西平出色了将来碍到她亲生骨肉,还是真正为西平公主的身子担心,黄女史却不敢想下去,因此定意在澄练殿里要做好了谨慎二字,少说少错。   果然牧碧微听说功课轻松,满意的点了点头:“玉桐身子弱,何况小孩子都是贪玩的,女史这样安排很好,免得她一下子又要学这个,又要学那个,没得不出几天都厌了,反而不好。”   黄女史听她肯定,也松了口气,恭敬道:“那么妾身这就去准备……”   “等一等!”牧碧微见她就要走,却摇了摇头,黄女史正茫然,就听牧碧微提醒道:“本宫闻说,黄女史出身大家,于礼仪之道甚为精通?说起来玉桐如今一天习字也就花费一个时辰,再加半个时辰演礼,仿佛也可?”   原来是提醒自己将礼仪的教导加进去,黄女史暗暗责备自己粗心,皇室若有数位年纪仿佛的公主,都要集中到兰蕙馆接受教导,最主要的就是学礼,不然,身为金枝玉叶,才艺平平谈吐寻常那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帝女的身份放在那里,就算这些学的都不怎么样,照旧有人想出种种辞藻来夸奖。   问题是礼仪却不一样了。   这是皇家的体面,皇家不在乎公主诗书上的水平,却绝不肯叫一个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连副优雅的仪态都摆不出来——这实在太丢脸了!   说起来高太后认为公主还是要女史去教导,也是因为不信任如今宫里妃子们的水准罢了,说实话,没有女史,单靠孙氏之流,想要教导出仪态万方的公主来还真不容易。   黄女史赶紧道:“是妾身疏忽了,万望娘娘宽恕!”   “这会儿才开始,想来黄女史已有打算,本宫不过这么一提。”牧碧微很好说话的样子,微笑道,“演礼要穿的礼服,本宫已经吩咐内司赶制了,女史看还要预备什么吗?”   “如今殿下年纪还小……”黄女史收敛心神,细细说了几件演礼需要的东西,复道,“这些便可,其他等殿下略长了再讲解演示,免得陛下损耗心神太多。”   牧碧微比照着自己幼时所学,也觉得她所言是适度的,便点了点头,笑着赞了她几句,命挽袂亲自送她回兰蕙馆。   黄女史前脚才出门,后脚去往德阳宫的阿善就回来了,带着一只狭长的木盒,道:“这是焦承徽让奴婢带给娘娘的,说是昨日她家人带进宫来专程进献娘娘的。”   “是什么?”牧碧微问。   “是柄如意。”阿善说着打开来,却是一柄约莫两尺来长的玉如意,玉是羊脂玉,温润剔透,光彩柔和润泽,这玉虽然好,但牧碧微出身不俗,在宫闱里得姬深喜欢,赏赐无数,凭什么好东西也几乎都看过了,就笑着道:“心思倒巧。”   ——焦家官职不高,也不是什么大族,这一回焦氏晋位,赖牧碧微之助,自然是要竭力表示的,只不过家底放在了那里,就是豁出去了倾家荡产,想弄件叫牧碧微刮目相看的东西也难,他们却是取了巧。   这柄玉如意论材质工艺,牧碧微都不太看得上,只不过仔细看去,这柄如意样式看着简单,却是由无数个肥胖可爱的幼婴孩童组成,却是一幅正经的百子千孙图。   毕竟焦氏也晓得自家没什么可以让牧碧微看得上眼的东西,便将心思用在了祝愿与彩头上,牧碧微如今有宠爱有位份,膝下还抚养了位公主,唯一缺的,也就是亲生子嗣、最好是皇子了。   所以这柄如意虽然花费不至于叫焦家承受不起,却也的确让牧碧微见之心喜,欣然道:“放到里间的架子上去。”   闻言挽裳就过来接了,双手捧进去安放,阿善顺势留下与牧碧微回禀德阳宫里的经过:“焦承徽说要亲自过来谢娘娘赐的阿胶呢,说她在宫里这些年,就数娘娘赐的阿胶最好。”   牧碧微若有所思的笑道:“东西好,她用着就是了,这么大冷天还下着雪,她才晋位,德阳宫又是两年没主位,就算从前欧阳氏时的规矩严,到如今怕也松弛了许多,正该重立规矩的时候,这点儿小事还过来做什么?”   “奴婢也是这么说的,道是娘娘不在乎这些,由奴婢转达就是了。”阿善道,“承徽被劝了两回才答应了,又说等雪停了再过来给娘娘谢恩。”   牧碧微但笑不语,道:“隔两日她不过来你过去与她说一声,她早早儿把德阳宫的规矩理了出来,免得宫里说嘴道德阳宫有了主位与没有时候差不多,就不枉费本宫的一番辛苦了,至于亲自过来谢恩都是无关紧要。”   阿胶的药性便有补气一项,牧碧微使人送此物到新晋了妃位的焦氏、戴氏处,用意不言而喻,不说这两人之所以能够晋为妃位,都是她的策划,单是唐氏之死,并唐氏死后孙氏的蛰伏,也叫六宫上下对澄练殿一洗从前的看法——从前,虽然六宫都知道牧碧微不好惹,但多是柳御女冲锋在前,牧碧微总是一副和气可亲的模样,如今,这位宣徽却是行事直接了许多,竟是一点儿也不忌惮直接打上门去砸场子了!   这一手可比背后策划更叫人心寒,毕竟私下里吃了亏,还能遮掩过去,明面上被人砸了,想不开的如唐氏——含恨自尽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偏生她那么闹了神仙殿,姬深居然火上浇油的帮着她,如今宫里的妃嫔见着了澄练殿的人差不多是恨不得绕路走,这阿胶一送,两边感激零涕之余,未尝不是诚惶诚恐——戴氏是绝对不敢再居姐姐二字了,焦氏更是殷勤到了极点。   牧碧微又问了几句德阳宫的情况,知道焦氏如今对于重立规矩、笼络住合宫宫嫔已经心里有数,微微点头道:“她是个有心思的,早早觑中了含光殿,想来也不是这会才思虑要怎么动手,且由她去,左右那宫里也没什么得意的人。”   “昆德宫倒没什么可说的。”阿善今儿一天跑了两个地方,午膳都是在昆德宫里用的,这会却是先说了德阳宫再提昆德宫,当然,这也是有缘故的,“昆德宫里左右不过那几个人,除了戴容华,那些都是若非沾了秋狩随驾人数众多的光,怕是得一两年没见过陛下的面了。”   “这样甚好。”牧碧微点一点头,“本宫费尽心思才抬举了她们两个,可不是只想为她们换个住的地方。”   阿善说了这两处,又笑着道:“闻说这两日,咱们宫里飘着一股子酸味呢!”   她说了这话,挽裳年纪偏大,又一向谨慎沉默,并不多言,素丝和素歌年少活泼,刚才素歌因为多想了想还得了牧碧微夸奖,这会就迫不及待的嚷了起来:“奴婢听说戴、焦两人封妃当日,柳御女等几个人眼睛都是红的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哭的!”   素丝笑着道:“奴婢却是亲眼看见陈世妇的偏殿里扫出了一堆碎瓷片,也许是失了手?”   “你们两个促狭的。”阿善哪里不知道她们这话的意思,笑骂道,“说来说去,都是长锦宫的宫嫔,咱们娘娘手底下的人,你们私下里传这样的话,回头叫旁人看咱们笑话吗?”   素歌吐了吐舌头,笑着道:“闵青衣这话说的,咱们固然蠢笨,却也不是尽傻的,这话不过是在这儿悄悄一说,至于到了外头……”她和素丝交换了个眼色,信心满满的捏着拳头挥舞道,“有咱们娘娘撑腰,谁敢说长锦宫半个不字?”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这会就道:“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素歌和素丝听得这么一句,还道是说她们,两人都是一惊,忙收敛了先前的神采飞扬之态,小心翼翼的缩了起来,不想牧碧微接着却道,“早先本宫按着年节赏赐各处,敲打内司不许扣了她们的份子,着令太医院不可推辞她们的病恙,这般尽着心尽着力,如今连本宫抬举谁也要看她们脸色不成?”   素歌和素丝听到这里才晓得不是说自己,都是松了口气,笑着道:“娘娘慈悲,照着娘娘这么宠,不是奴婢说嘴,就没人宠不坏呢!”   “庇护她们是本宫给的恩泽。”牧碧微没理会她这句戏谑,对阿善道,“抬举她们也是,同样不抬举她们也是本宫做的主,做主的是本宫而不是她们!你去,把这话明明白白的传到了各处!   “身为宫嫔,不思忠心自省,反倒一心嫉妒怨怼,其他宫里本宫不管,这长锦宫里,没有那样的规矩!”   阿善点头:“不抬举她们的缘故,奴婢已经传出话影,如今的确是她们不懂事,连柳御女亦是如此……奴婢亲自挨个去?莫如叫素丝她们去?”   牧碧微颔首:“这样最好!”说着扫了眼两个二等宫女,“你们去把方才的话告诉了她们!”   素丝和素歌忙起身行礼:“谨遵娘娘之命!”   第一百零五章 为子清路   等素丝和素歌都奉命而去,牧碧微打发了挽裳和方才回来的挽袂去看西平,只留了阿善说话,神色凝重道:“如今各处风声如何?”   “都说女郎行事风格忽变,各宫私下里多有猜测。”阿善轻声道,“奴婢想孙氏对唐氏之死竟半点儿没计较,怕也是这么认为的。”   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抚着仍旧平坦的小腹道:“就叫她们猜去!左右我如今轻省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她们都有些什么招好化解与回报了!等到当真有孕的时候也免得措手不及!”   阿善点头:“十月怀胎非同小可,尤其月份大了之后精神难免不济,趁着如今把该敲打的都敲打了,扶持着戴容华并焦承徽掌了两宫,如此将来也好有个照应——女子头一胎到底有些凶险的,好在女郎自幼习武,想来生产时比旁人要稳妥些,然而这怀胎生子到底是女子最脆弱的时候,万事以小心为上。”   她又道,“长锦宫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先娘娘一直没消息,也不在乎她们私下里那点小心思,如今既然有了太妃给的方子,太妃又说女郎的底子调养下来最多三两个月就能有消息,算算辰光,开春到现在,也不过就这么点时间,届时新人进宫,还不知道有多少把戏,留给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正该如女郎如今这样,快刀斩乱麻!”   “戴氏、焦氏,如今顺风顺水,自然是巴不得过来表忠心,到底没几年笼络,届时未必靠得住。”牧碧微思忖片刻,道,“咱们可用的人实在太少了些……而且若我有孕,也要提前预备好看顾婴孩的人,乳母、稳婆届时总要通过内司,如今看了被人提前知道反而不好,但……太妃故意打发出去的那几个老嬷嬷,却可以设法弄回来了,不趁现在摸清了底细,到时候也不能让她们随意近身,玉桐那时候,你我不过暂且顶了几日,就等到了穆氏,亦觉得劳累不堪,如今穆氏已死,就算她还活着,我也不能放心把我生的孩子交给她带,到底她忠心的是姜氏而不是我!”   阿善沉吟道:“咱们如今倒不必很忌惮太后,就是要为太妃考虑,毕竟太妃说她们可用,也是在太妃跟前伺候多年的,太后哪里会不晓得,就算才弄过来太后不知道,时间长了,叫太后知道,怕是对太妃不好。”   “这倒也是……”温太妃对牧碧微算得上尽心尽力了,牧碧微自然是不能害了她的,就忧愁道,“那么索性等到高阳王大婚之后,接了太妃出宫?”   阿善迟疑着道:“女郎,不是奴婢说嘴,只是陛下那性.子……怕是到时候高阳王还没大婚呢,新人又要一批进宫,虽然陛下不至于立刻移情别恋了去,可世事难言……”   高阳王的婚事,却不是采选里头定下高家女郎这么简单的,毕竟温太妃虽然已经与高太后说好了人选,可到底只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明面上要到正经议起来才会开始六礼的章程,再加上开府的种种大小事务,再快,春季采选,年底能完成大婚仪式就不错了,毕竟,高阳王不比同昌公主那么被高太后忽视甚至是无视。   姬深那摆明了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就是孙氏那样的绝色,都没把握能够始终笼络着他的心,牧碧微自然也没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盛宠不衰——她可没打算过自己会早死。   听了阿善的话,牧碧微沉思了片刻,忽然道:“那黄女史尝教导过同昌公主,看她年纪在宫里也是待过些时候了,你说,若是我借口玉桐身边没有懂规矩的嬷嬷,向她问起人选,她会推荐些什么人?”   “这……”阿善沉吟。   牧碧微道:“宫里的嬷嬷虽然多,但在公主身边陪伴,大多都是要伺候过贵人的,那些个粗使,谅她也不会提,高祖时候的帝妃,在高祖去世后,无子的都打发去了城外修行,有子者皆被子女接出宫闱,她们身边的心腹,到如今也是嬷嬷一辈了,但没有留在宫里的,先帝的妃嫔呢,只有三个人有所出,如今都还在宫里,这三个人中,薄太妃是得罪过高太后的,高太后对我也有所不满,那么就剩了一个温太妃!”   阿善仔细盘算,点头道:“高阳王乃是郎君,并不需要女史、女书教导,黄女史与温太妃也是没什么关系的……倒是黄女史因为教导过同昌公主,想来就是高太后知道她推荐了温太妃赶出去的嬷嬷,也会怀疑到薄太妃头上去,说不定还以为薄太妃这是串通了黄女史,想要离间太后与温太妃呢!”   “咱们不能牵累了温太妃,至于薄太妃。”牧碧微哂道,“我又不认得她,也不必刻意为她着想什么,太后要多想,关咱们什么事?”   “只是那黄女史看着过来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咱们吃了她的模样。”阿善提醒道,“奴婢倒担心她推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肯推荐人呢!”   牧碧微笑道:“她那个胆子,当真敢不推荐?”   两人才说毕了事,门忽然被敲响,素绣在外头小声道:“娘娘?”   “进来!”牧碧微看了眼阿善,后者立刻退开几步,扬声道。   素绣推开门进来,肃然道:“娘娘,宣室殿的王成过来了,他说是奉了龚中使之命,有要事禀告!”   “快传!”牧碧微忙道,与阿善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小龚氏如今因为宠爱,也能支使得动宣室内侍了,只是秋狩归来的路上,因为牧碧城的事情,牧碧微旁敲侧击的与她好生剖析了一番,这龚初一只是天真,却不愚蠢,如今也晓得姬深再怎么宠她,到底不可能只她一个,更未必始终如此,也晓得要避讳了,不是她无法处理的事情,不会这么青天白日的派人过来。   王成是小跑着到后殿来的,因是内侍,且在御前侍奉,对牧碧微也不陌生,这后殿他侍奉姬深的时候也不是没跟进来过,倒也走得熟门熟路,进了殿,跪下行礼,牧碧微还没叫起,他已经飞快的禀告:“娘娘,安平王为替高尚书求情,特特献了一对双生佳丽入宫,侍奉陛下!如今,人已经送到了宣室殿!”   “什么?!”牧碧微原本还在琢磨小龚氏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急,听得这话,虽然是对姬深没什么真心的,也不禁一惊,随即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成伸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这么冷的天,居然额上满是汗水,袖子放下来时可见一片濡.湿,显然是一路急跑过来的,被牧碧微吩咐起身,又赐了座,他在下首坐了,定了定神,苦笑着道:“因着秋狩里头,安平王与聂舍人都因救驾受了伤,安平王尤其伤重,这些日子以来,朝上为了议高尚书之罪,吵成一片,如今左相空缺,右相又素来不肯表态的,荣昌郡公自请从重处置,但一些御史也认为当时陛下……这个……太过卤莽了些,何况前往越山池猎场,正是安平王上奏,道越山池多有猛兽,可见安平王自己亦有过……这争来争去,太后心疼安平王,没帮高尚书说话,所以昨日最后定了下来,高尚书要被连降三级,并罚银五千。”   牧碧微沉声道:“然后呢?”   “然后,方才安平王就使王府的长史送了奏章并一对双生美人进宫,说是高尚书既是安平王的妻兄又是他与陛下的表兄,定然不会有什么异心的,这一回都是意外之事,因此要为高尚书求情。”王成小声说道,“那对双生美人如今已经被陛下召见了,陛下……很是喜欢……已经答允了安平王府上的长史,只叫高尚书交五千罚银便算……”   牧碧微与阿善的脸色,都渐渐沉了下来……   ……………………………………………………   咳,明天请假一天   第一百零六章 赐字子恺   十一月十九是聂元生的生辰,兼之又是及冠之年,姬深为表对他的宠信,亲自去了聂家观礼,又以御笔赐其字为“子恺”,盖因上古有八元八恺辅佐虞舜的典故,可见姬深对其期许。   观礼毕,回宫不见两名新宠,诧异询问之下,卓衡禀告道:“前几日昆德宫的戴容华就下帖子约了宫中几位娘娘今日至皓月殿赴宴,几个时辰前,居贤人过来,说娘娘们兴之所至,谈起歌舞,想起安平王所献的两位美人都擅长歌舞,所以叫了过去。”   “原来如此。”姬深问清不独同样新晋妃位的焦承徽,并与她们交好的牧碧微,连右昭仪孙氏和何光训、甚至颜凝华都被拉了过去,一时间也来了兴趣,“朕也有几日未见她们了,且过去瞧瞧。”   雷墨忙命人备驾,趁姬深不注意,使个眼色给卓衡,卓衡自然是心领神会,悄悄退到一旁,使人速速报信去了。   此刻昆德宫皓月殿里,正一片笙歌四起,孙氏位份最尊,自是高踞首位,左手是宣徽牧碧微,依次坐着戴容华与焦承徽,右手颜凝华,下面是何光训,除了却不过邀请过来充场面的颜氏,皆是精心打扮过的。   其中孙氏一身石榴红掐金丝撒绣孔雀纹、襟袖都是金线银线绣的缠枝牡丹花,头上梳着高耸的凌云髻,正中一朵比海碗还略大的宝石牡丹花,以粉玉白玉精心雕琢,黄金珍珠为花蕊,攒成二乔,对插着两对飞凤衔珠钗,四串儿珍珠仿佛流苏一路挂到耳下的位置,翠钿星靥,眉黛唇朱,孙氏本就生得绝色倾城,那石榴红与正红也不差多少,这么一身装扮,看起来雍容华贵、颠倒众生之余,当真是气势凌人、堪能母仪天下!   而牧碧微则是梳了单螺髻,一侧斜插了三支水精钗,光芒夺目,另一侧则簪着一丛才摘不久的芙蓉花,如今天寒地冻,这真花可比一般些的珠花都来得珍贵,更兼她肌肤若雪略透嫣红,花簪鬓边,倒是人比花娇,穿了缥色对襟对广袖襦衫,那衫子看着只是纯色彩缘,但随她偶尔取放茶盏的些微动作,却可见衣上仿佛有朵朵银花绽放,渐次开谢,分明是极为罕见的“疑人锦”所裁,这疑人锦的名头就是因这种锦看似浑然无一物,实则随着动作、角度、光线不同,俱能看出种种的图案来,使人望之生疑,故而得名。   她腰间束着五蝠迎春宝带,那五只蝙蝠举翼相连,俱是金线勾勒,双目嵌宝、爪翅镶珠,一条腰带,华彩灿烂,下头却是一条鸭黄罗裙,膝以上并无什么装饰,膝以下却是撒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鹤,或飞或停或回望,姿态优雅,绣工精湛。   何氏姿容艳丽,素喜红色,但今日孙氏穿了石榴红,石榴红颜色极艳,压得百红,她就择了丹色穿,丹色底绣牙色象纹宽袖交领襦衫,金带玉勾搭,杏子黄并霜色间色裙,绾着回心髻,簪首俱是鸦忽宝石,在满堂珠翠间亦光辉不减,望去是长眉斜飞入鬓,凤眼似嗔还喜——这三人盛妆之下,戴氏、焦氏固然也是刻苦装扮过的,到底被压得黯然无光,连颜氏也有些束手束脚之感。   然而殿下正和着笙歌声起舞的一对双生佳人,却丝毫不为她们的容貌所欺——这一对双生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一般无二,相对而立,恰如临镜而照,白生生的瓜子脸,天生远山眉,不描自黛,眼是桃花眼,不笑时似作秋水盈盈,一笑则弯若月牙,肌肤白腻身段柔软,起舞时曼妙动人又不失端庄之态。   一曲罢,名为冷儿、雪儿的双生佳人缓缓收了舞姿,屈身对殿上行礼。   起舞时,这姊妹两人时嗔时喜、若笑若叹,和着舞姿乐声,可谓是瞬息万变,这会一停,却立刻恢复了原本冷冰冰之态,却是应了她们的名字。   孙氏看了眼居贤人,居贤人会意,命宛芹托着乌漆木盘走下殿去,扬声道:“两位美人之舞,娘娘们甚是喜欢,各有赏赐。”   盘中是早早放了些金银铤,并几件钗环首饰,冷儿、雪儿听了,看也没看那盘,只淡淡行礼,道:“妾身谢几位娘娘之赏!”   居贤人又道:“右昭仪喜看凌波舞,未知两位美人哪个上来再跳一支?”   不想冷儿、雪儿却异口同声道:“方才一曲绿腰,妾身已感疲惫,如今不敢再受右昭仪之爱!”   孙氏面色一僵,其余诸妃都沉下了脸,居贤人脸色一沉,呵斥道:“右昭仪命你们献舞,乃是抬举!不知规矩的东西,谁许你们说个不字?”   那左侧的冷儿淡淡道:“回几位娘娘的话,妾身与阿姐入宫,安平王有令,着咱们侍奉陛下,因此若是陛下要咱们献舞,哪怕是跳到死,妾身与阿姐也心甘情愿,如今陛下每晚都要妾身与阿姐献舞一两个时辰,此刻若再不歇息,晚间无力伺候陛下,岂不也是娘娘之过?”   这话一说,殿上之人的表情一时间都是精彩非常,牧碧微与何氏交换了个眼色——何氏面上的伤痕堪堪才好,就遇上了这么件事,顿了一顿,才露出一丝苦笑和诧异,这会在殿上有座的人里,除了颜氏惯常是个胆怯的,其余人包括一向沉默的焦氏,哪个是省油的灯?   更别说牧碧微与何氏都是一进宫就得宠,一路踩着旁人上来的,却也没想到,安平王所献的这对美人,竟然如此胆大,当着宫中三大宠妃的面,也敢这样说话!   因居贤人说是孙氏想看凌波舞,这会最下不了台的自然就是孙氏,她看着自己的指甲慢条斯理的道:“你们进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宫知道你们一直在宣室殿伺候,想来对宫里的规矩还不太了解,只不过寻常人家的新妇,尚且要知道女子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两条,如今你们的身份当然是够不上新妇的,不过是两个侍妾罢了,当也更应该听从陛下而不是安平王!莫非你们进得宫来,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还要惦记着旧主不成?”   冷儿与雪儿固然自恃宠爱,桀骜非常,到底年少,即使经过调教,却也被孙氏这一番不疾不徐的训斥堵住,顿了片刻,雪儿才开口接话,若说这对姊妹如何区别,却只有等她们开了口方能辨认,就是冷儿声音略甜,雪儿略清冷。   雪儿道:“娘娘说错了,妾身与妹妹不是惦记着旧主,是铭记旧主所令,一切当以陛下为先,是故不能从命。”   “若是当真要以陛下为先,就该谨守宫规,遵从妃嫔之命。”孙氏心平气和,道,“而不是恃宠生骄,惹乱宫闱,徒生是非!”   冷儿撇嘴:“右昭仪这话说的可笑,莫非依着右昭仪的话,咱们姐妹竟要弃陛下不顾,专程服侍右昭仪不成?右昭仪可别忘记,就算比照着寻常人家主母有权管辖小妾,放在了这宫里,那也是皇后的份,右昭仪距离后位即使只有一步之遥,到底也不是呢!”   连牧碧微听了这话也不禁屏息了一下,方看向上首,孙氏的脸色早已经铁青,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气定神闲?   再看殿下,冷、雪二人俏生生的站着,襟带当风,飘飘欲仙,那微扬的下颔满是傲气,生怕殿上诸妃看不出她们满满的自信与不屑来。   “即使右昭仪并非皇后,却也是堂堂一品之妃!尔等不过区区散号,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当殿对右昭仪无礼?”何氏挑眉,冷冷叱道!   却听冷儿脆生生的回道:“光训娘娘教训的是。”居然与雪儿对望一眼,双双向孙氏行礼道,“妾身方才言语失当,求右昭仪宽恕!”   孙氏哪里肯就这么罢休?只是眼角忽然瞥见有侍者从外头奔入,沿着殿角走上来,居贤人也看到了,过去与那侍者低语数句,就凑到孙氏跟前,小声道:“娘娘,陛下已经回宫,正往这边来。”   闻言,几妃都是知道姬深那性.子的,心头一叹,孙氏忍着怒,到底没有发作,不冷不热道:“你们一点儿规矩也不懂,真不知道安平王怎会挑选进宫!先退到一边去!不要扰了本宫与诸妃的兴致!”   那冷儿一撇嘴角,起身欲退,那雪儿却仿佛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当下站起身,直视殿上孙氏道:“安平王择妾身与妹妹进宫,是因为妾身与妹妹乃是一胎双生,宫中所无,给陛下逗个趣儿罢了,说起来,今日几位娘娘在此饮宴,本无妾身与妹妹的事情,却是右昭仪所命,才叫妾身姊妹来此,此刻又怪妾身姊妹扰了娘娘们的兴致,岂不怪哉?”   孙氏气得差点摔了杯盏,何氏双眉一扬,斥道:“放肆!已经着你们退到一旁,谁许你多嘴的!没规矩的东西!”   那雪儿还待还嘴,却见殿上牧碧微目光闪动,含着笑道:“何家姐姐不必与她们生气,才进宫总是难免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咱们如今在她们跟前都算这宫里的老人了,想想当初咱们何尝没有做错说错的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罢了,又何必与她们计较什么?叫她们在旁边就是了。”   何氏看了她一眼,竟点头附和道:“牧妹妹说的是。”   将冷儿、雪儿丢在殿下,妃子们自行说笑取乐,连孙氏也渐渐开了笑颜,仿佛没有这回事一样。   过了不久,外头果然有侍者进来禀告,道是姬深来了。   众妃忙一起整理衣裙,出去迎接,才下得殿来,姬深却已经跨了进来,孙氏亲自迎上去替他解了狐裘,嗔道:“妾身还以为今儿个天雪夜早,陛下指不定就宿在临沂县公府上了呢!”   何氏转头命许氏道:“快拿了才热的酒来给陛下驱寒。”   牧碧微等人亦是争先恐后的簇拥上去,姬深最喜欢这样满殿花枝招展的场景,当下左拥右抱,又见冷儿、雪儿俏面含霜的站在远处,并无过来之意,因为早知道这对姊妹都是冰美人,他也没当回事,含笑问:“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了?”   “如今天寒,独自倦缩在屋子里怪没意思的。”因戴氏是这儿的主人,这话就由她回答了,戴氏嗔道,“妾身得蒙陛下垂怜,晋位移殿,就想着请各位姐妹来热闹热闹,所以就向妃位以上都发了帖子,只是左昭仪乏着,崔宣明身子不好,其他的姐姐妹妹倒是都给妾身薄面,一起来了。”   姬深被拥到殿上,孙氏让了自己的位置与他坐,自己陪坐在侧,眼波流转,问起了聂元生加冠之事:“聂舍人如今也是及冠了,陛下可是亲自赐了字?”   “元生乃朕左右膀臂,古有八元八恺辅佐虞舜,他名中有元之一字,朕因此赐其子‘子恺’,愿子恺与朕,效仿先贤,成全一段君臣佳话。”姬深大言不惭道,牧碧微心想,那聂元生若是逢着明君,以他才干,做到一国辅臣,未必不可能,你这昏君还要学虞舜,也不怕传出去笑掉了旁人大牙。   嘴上却道:“陛下英明神武,聂舍人忠心耿耿,这个字却是赐得极好!”   第一百零七章 嬷嬷   热热闹闹的在殿上坐定,又调笑了几句,姬深再顾左右,见一对新宠却是远远的站在了殿下,昂首挺胸衣带当风,望着就是赏心悦目,只是都目不斜视,故意不看殿上,就笑着招手叫她们走近来:“怎的站那么远?”话是这么说,语气却甚为和蔼,显出纵容来。   孙氏微微眯眼,就见那雪儿向上面看了一眼,扭过头去,冷哼道:“几位娘娘不喜欢我们姐妹靠近陛下,当着娘娘们的面,我们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到陛下身边去呢?”   “嗯?”姬深顿时皱起眉,狐疑的打量着身边的妃子。   何氏淡淡的解释道:“方才使她们跳了一支舞,觉得好,想再使她们跳支,不想就怄起气来了。”   “哼!”那冷儿、雪儿听她这么避重就轻的回答,很不满意,姬深面对新宠旧爱,也不想她们结仇,便圆场道:“想是她们累了,你们若喜欢看舞,也别总支使她们,使内司从教坊传人就是。”   这话一出,明摆着是维护冷儿、雪儿,孙氏脸色阴了一阴,看了眼何氏与牧碧微,牧碧微就道:“陛下说的仿佛咱们委屈了这两人一样,不过是叫过来问了几句话跳了一支舞,想来陛下疼她们疼得紧,倒觉得咱们亏待了她们一样,毕竟她们如今也只是美人之份,从前逢着节时,妾身宫里的段美人柳御女也都是有拿手的活计演来看的,谁想到这两位美人格外娇弱呢?”   她这么说着时,笑意盈盈的望着殿下,冷儿、雪儿本是一脸傲气,被她这么和颜悦色满面春风的一看却不禁有些寒意,冷儿出来道:“非是我们姐妹娇弱,论到这柔弱之态,谁能比得过宣徽娘娘?只是几位娘娘一会儿支使咱们姐妹跳这个,一会儿要跳那个,咱们姐妹进这宫来到底是为了伺候陛下而不是供满宫里的贵任驱策,就是教坊里专门习舞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呢,不然哪里应付得了这许多贵人?”   “冷美人说的这话却是好笑。”上头戴氏冷笑了声,尖刻道,“本宫巳时初请了几位姐姐来宴饮,未中想到你们两个,因此右昭仪让居贤人亲自前去,好声好气的把你们请了来,不过让你们跳了一支舞,如今也才申末,这满殿里的人都看着你们跳了多久,怎就变成了支使个没完了?”   冷儿一窒,雪儿却接口道:“求陛下做主。”   牧碧微见姬深眼色,心中暗骂这雪儿好生狡诈,这是笃定了姬深会偏心,当下冷笑一声:“这话说的倒仿佛是咱们几个妃子联合起来冤枉区区两个美人了?”   孙氏虽然与牧碧微不和,乐得看戴氏丢脸,但被牧碧微提醒,也醒悟了过来,今日自己可也在这里,这许多人居然没办法两个新进宫的美人,往后这六宫里还怎么出门?   当下就将手搭上了姬深的肩,眼中噙泪,激愤道:“陛下难道就这样想妾身与妹妹们?!”   …………………………………………   这日傍晚,回到澄练殿时天色已暮。   阿善替牧碧微解了裘衣,到后殿,牧碧微召来西平问了几句,打发她去洗手预备用晚膳,等到了晚上西平被挽裳陪着去睡了,两人才有功夫说起新宠的事情:“安平王这是打什么主意?”   阿善道:“要说他是看中了陛下喜欢好颜色的弱点,企图前朝后宫里应外合,但观这对双生子的为人,骄横跋扈,这才一进宫,就叫陛下冷落了包括右昭仪在内的宫妃不说,今儿行事,更是俨然不把六宫放在眼里的架势——”   “与我们这些人闹翻,倒也在情理之中。”牧碧微冷笑了一声,“你莫忘记龚世妇的例子!那龚氏的身孕满宫里都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手,亏得陛下还能坚定不移的以为是龚氏自己没福气!不就是因为何氏从前一直对龚氏嘘寒问暖的照料着吗?此外,朝野都晓得陛下不喜欢世家女,无非是因为世家女郎典雅守礼、贞静淑贤——至少表面上如此,陛下却嫌无趣呆板,安平王哪里不知道要得陛下喜欢,这送进宫来的美人总也有些特别之处才能站住脚,不然,看看孙氏,她往那里一站,有多少人能够不黯然失色?”   “女郎是说,安平王故意教导这两个人作出今日之态?”阿善沉吟道。   牧碧微道:“你看那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冷儿,一个雪儿,再看她们容貌举止仪态,岂不是人如其名,冷冰冰的一副不易亲近之态?”她轻蔑道,“陛下重色,却非专一之人,若是美人如花,他啊是拿这六宫当花圃,里头的女子视作花卉,一心一意琢磨着百花齐绽的风情,若孙氏国色天香如牡丹,何氏娇艳欲滴若玫瑰,我呢可比在水之莲……这冷儿雪儿两个,岂不是如同冬日之梅,凌霜傲雪——当然她们骨子里未必有那么好,但至少面上这副模样正补了宫中所无,又怎么能不得宠?”   阿善道:“她们就不怕惹了众人之嫉?”   “这宫里人只会越来越多,陛下却始终只有一个。”牧碧微冷笑着道,“谁得宠不是招人嫉恨?你道人人都是生来是颜氏那一个性.子,面团儿也似由着人当面指桑骂槐都只低着头忍了?”   阿善想想也的确如此,况且这冷儿、雪儿姐妹两个固然出身不高,却是安平王送进宫里的,如今安平王也坐稳了右相的位置,她们两个在前朝也不是没人扶持,而且安平王既然要谋实权,自然对牧碧微是怀着敌意的,而孙氏呢,她自己是孤女,对有后台的妃嫔哪里能不怀着警惕?再加上何氏也不是手软的,如此看来宫里这三位都不能能讨好的主,换作了她想到这里也觉得干脆闹翻了才好。   “只是她们跋扈太过,若不打压,怕是要扫了女郎的面子。”阿善沉吟着道。   牧碧微道:“打压自然是要打压的,只不过孙氏顶在最前面,咱们先不急。”   “孙氏上回连唐氏的事情都忍了,奴婢在想这一回她会不会也忍了?”阿善道。   “这个不一样。”牧碧微摇头道,“对付唐氏,咱们是有理有据,而且我位份还压唐氏一头,在宫里也有两年了,如今这么两个新人,就公然打她的脸,这可不比我当年进宫时候,那一次固然祈年殿吃的亏比这回还大,但到底是私下里的,表面上我总是对孙氏恭敬的,孙氏这次要再忍了,往后她这个右昭仪还有几个人看得起呢?别说她还打着抚养皇长子的主意!这一回让了,气势一丧,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阿善便笑着道:“叫她顶在前面也好,陛下护着新宠,孙氏又自诩宠爱一向都是头一份,两边争起来无论哪边吃亏咱们都乐得看热闹。”   牧碧微懒洋洋的道:“宫里进新人也不可能就这么一次,不可能每个新人都是小龚氏的,看着就是,左右如今还轮不到咱们先出手……对了,黄女史那里的事情?”   “黄女史原本的确是推说不知道的,奴婢再三催逼,黄女史才说了几个人,里头正有太妃当年赶出去的人在里头,黄女史倒是老实,连这个也说了,女郎你说若是这样咱们还把人要过来,会不会叫太后注意,疑心到了太妃?”阿善小声问。   牧碧微皱起眉来,她如今人手匮乏的很,尤其是能够照料子嗣的人,在穆氏死后只有一个半,那一个自然就是阿善,轻易离不得自己的,半个是挽裳,她年纪较长,如今西平公主也快四岁了,不必乳母照料,叫挽裳带人看着还能应付应付,问题是若一年后自己有了亲生子,没个老成放心的人照顾,怎么能够放心?   温太妃特意赶走的那批老嬷嬷,显然照料子嗣上面是有经验的,背景也还清白,照理说温太妃那儿的人手即使安插进去,多半不是先帝就是如今太后的人,总没有谋害皇嗣的道理。   只不过虽然如此,到底也要亲自看一段时间才成。   她思忖了良久,道:“就把她说的几个人都叫了过来,咱们先不把温太妃预备的人手全部留下,先留上一两个,想来也未必多么打眼。”   阿善也晓得如今澄练殿里人手不足,牧碧微又开始调养身子了,便道:“也好,奴婢明儿就去叫她们过来。”   “不要直接去叫。”牧碧微道,“先去华罗殿,告诉左昭仪,西平也大了,如今又请了女史在教导礼仪,想着她身边伺候的人手总是不足也不是一回事,小宫女好补,但积年知事的老嬷嬷可也要补上一两个,如此也好带一带那些年纪小的,知道该怎么伺候。”   阿善会意,点头道:“女郎放心,奴婢一定原话告诉左昭仪,请左昭仪也推荐一二——最好是抚养过皇嗣的老嬷嬷,也好叫女郎能放心。”   第一百零八章 樊氏、邓氏   “澄练殿这是拿咱们娘娘做筏子呢!”酣春前脚送走了闵阿善,一个转身就挂上了冷笑,便回后殿边与酣秋道,“说什么牧宣徽进宫进得晚,也不及咱们娘娘对宫中各处知道的多,谁不晓得内司那边的几个,对她们长锦宫的殷勤?真是这个难处,发句话难道还没人去给她查吗?摆明了借咱们娘娘的由头,若是推荐过去的人出了差错,怠慢了西平公主,也有咱们娘娘挡在前头!”   “你就少说几句吧。”酣秋淡淡的道,“虽然如此,咱们娘娘到底是太后钦点了管着宫事的,牧宣徽身边的青衣光明正大登门,客客气气的说了来龙去脉,难道还不理她?”   酣春用力跺了跺脚,道:“我就是替娘娘觉得委屈。”   “娘娘自己没开口,倒轮到你这做奴婢的可怜起来了?”酣秋轻斥,“莫要多话,随我去翻一翻名册,你就是不待见长锦宫,那西平公主总是陛下血脉,好歹在咱们殿里养过一个月,没见娘娘很是喜欢她么?好生择两个人去,这才是不给娘娘添乱的做法!”   酣春抿了抿嘴,道:“我知道了。”   曲氏身边的人做事利落,不过两天光景,赶着除夕前,就把人选送上来了,牧碧微就将温太妃说过的两个嬷嬷指了问:“这一个樊姓,倒是玉桐昨儿才学过的字,这个嬷嬷如何?”   过来回禀的是酣秋,听了也不看单子,道:“这是高祖时候就进宫的老人了,并非采选入宫,而是因为其夫早故,也无子女,家无恒产,就入宫来谋生的,之前就识着字,所以入宫后就伺候了已故的玉寿大长公主,后来大长公主下降,本打算将她带到公主府的,哪知大长公主下降前夕出事没了,她也就一直留在了凤阳宫里伺候,前些年温太妃身边缺人手,太妃喜欢能识文断字的人,也不计较年纪,这樊氏又拨到了乐年殿,但两年前因为失手打坏了高祖皇帝赐给太妃的物件,太妃仁慈,也没追究,只是就不要她伺候了。”   牧碧微沉吟道:“本宫这儿东西自有人收拾,倒也没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要她收着,在凤阳宫伺候过吗?这倒不错。”   凤阳宫与麟止宫,乃是皇嗣年长后搬过去的地方,前者为年长公主居处,后者为年长皇子居处,两处伺候的人大部分都是筛选过,认为老实可靠,不至于带坏了皇嗣的。   酣秋道:“左昭仪也觉得这樊氏不错,宣徽娘娘可就要她了吗?”   “一个人却太少了。”牧碧微又指了名单上另一人道,“再要这个邓氏,单子上说她一手簪花体写的好,这样正好在黄女史不在时也能指点几句玉桐,本宫的字是没法见人的。”   “娘娘却是谦逊。”酣秋道,“那奴婢这就回去回了左昭仪。”   牧碧微点头,命人拿了赏银与她:“去罢,代本宫谢过左昭仪。”   酣秋也不推辞,接了道谢,便自去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内司就引了樊氏、邓氏到澄练殿,阿善打发了内司的人,把两人带到了后殿,牧碧微打量着她们,却见两人一般都是四五十岁年纪,俱是收拾得清爽利落,看着就是能干的模样,其中樊氏眼角略显柔和,看着仿佛格外宽容些,邓氏则显得更为精明,穿戴中等,可见到底是宫里的老人,温太妃也不苛刻,虽然名义上是犯了错出来的,也没被人趁机往死里踩。   牧碧微因打着要叫她们以后带着自己亲骨肉的主意,等她们行完了礼,就客气的让她们坐了,见两人举止有度,神情也不见多么惶恐,晓得对自己叫她们过来的用想来已经知道,也不废话,道:“本宫膝下的西平公主就要四岁了,先前请了兰蕙馆的黄女史过来教授,女史教得甚好,只是一件,本宫身边没有什么年长的人教导,公主身边也没个老成持重的人看着,所以就请左昭仪推荐了你们过来陪伴公主。”   樊氏、邓氏都知道牧碧微甚得姬深宠爱,西平公主又是皇长女,何况牧碧微的长锦宫一向护短,她们两个自打离了温太妃跟前,虽然仗着资历深,在凤阳宫里不至于被欺负,这也是因为凤阳宫里如今没有一位公主的缘故——因鸿寿宫偏僻,高太后也不待见薄太妃,所以同昌公主到如今还是跟着她的母妃,没有入住凤阳宫,如今凤阳宫里凄清得很,自然没有不肯的道理,都道:“愿为娘娘尽犬马之劳。”   牧碧微就命人去请西平过来,西平穿了大红掐金的绣裙,戴着赤金璎珞圈,手腕上一对响步铃,被挽裳等一群人簇拥着进来,先给牧碧微请了安,牧碧微含笑招手叫她到了自己身边,指着樊氏与邓氏道:“母妃给你新寻了两个嬷嬷,你看可好?”   西平来之前已经得了挽裳的解释,何况身边多两个人伺候少两个人,她这年纪也不怎么在乎,点头道:“谢母妃。”   樊氏、邓氏又对西平行了礼,牧碧微就叫她们陪着西平下去熟悉地方了——当然,如今两人才来,虽然有温太妃的缘故,但温太妃也只说她们人还不错,到底还是要挽裳她们留意看着的。   牧碧微打发了其他人,对阿善道:“既然已经有两个弄过来了,过上几个月,再使她们推荐其他人,一起都弄过来。”   阿善就将此事记下,又道:“娘娘还记得那蝶儿吗?”   “蝶儿?”牧碧微沉吟了下,倒还有些印象,“你可是说那故意引起西平注意的小宫女?”   “娘娘当日说若她只想着上进,不是打其他主意的话,也未必不可以不给她一个机会。”阿善道,“奴婢前两日想起来问了问,说她因为换了清闲的差使,如今倒是养的白嫩了许多,这些日子倒也老实。”   牧碧微道:“左右才见了樊氏和邓氏,叫她过来看看罢。”   那蝶儿就在澄练殿里,一会就被叫了过来,只见她穿着一身七成新的嫩黄色衫子,下边是半旧的柳绿裙,那衫子看着有些眼熟,仿佛是素歌一件不要了的,她行过礼,牧碧微叫她起身,打量几眼,见她皮肤果然好了许多,虽然还有些拘谨,但也有几丝遮掩不住的喜色。   牧碧微心思转了一转,便道:“你可想去伺候西平公主?”   “回娘娘的话,奴婢愿意!”蝶儿毫不迟疑的复跪了下来,大声道。   阿善就笑了:“这孩子倒是老实。”   牧碧微也笑了一下:“你愿意,可也有许多人愿意。”   “能够伺候公主殿下是奴婢们的福分。”蝶儿迟疑了一下,道,“奴婢自也是想要这福分的。”   “但你生的也不美,听说除了会编些蚱蜢之类的玩物,旁的也没什么会的,本宫为什么要指你去伺候本宫的掌上明珠呢?”牧碧微笑着问。   蝶儿咬了咬唇,她虽然年纪不大,却知道若是能够伺候西平公主,往后非但身份不一样,前程也与在澄练殿里做个粗使的小宫女有天壤之别——跟着公主出府的贴身使女,即使是奴婢,可嫁个寻常小官小吏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毕竟无论前魏还是本朝,皇室对公主历来就宽容些,宣宁长公主连右相之位都是光明正大的向弟弟替自己丈夫要到的。   “奴婢虽然愚笨,却可发誓对公主一世忠诚,绝不违背!”蝶儿琢磨着牧碧微的意思,坚定道。   牧碧微又笑了:“愿意对西平公主尽忠的人也不少呀!”   “……”蝶儿到底年少,这会儿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忽然灵机一动,“也许公主殿下对奴婢……对奴婢还有些印象?”   牧碧微看了眼阿善,阿善就笑着道:“公主早就忘记这回事了。”   “公主殿下年纪小,但娘娘却是记得奴婢的。”蝶儿福至心灵,道,“不然娘娘怎会忽然召奴婢来呢?可见虽然愿意伺候公主殿下、对公主殿下忠心的人极多,可奴婢却占了个便宜,先被娘娘记得。”   阿善笑道:“倒是嘴巧。”   牧碧微微笑着道:“你的确占了一个便宜,一来,本宫这儿人手一直不足,尤其是穆氏死后,伺候西平公主的人一下子群龙无首,今儿方补上了两个嬷嬷;二来,西平公主现在到了年纪,身边也该添些年纪小的宫女伺候了,你呢恰好是本宫这儿年纪最小的几个之一;三来么本宫的确记得你。”   她慢慢的道,“这些日子本宫一直使人看着你。”   蝶儿一呆,就听她继续慢慢说着,“你是个有心思的——也不必害怕,人皆有欲,就连本宫也不例外,你小小年纪进了宫来伺候人,想来从前也没少过苦日子,想过好点的日子也不奇怪,伺候西平公主,可是既体面又轻松,如今西平正在学着种种东西,你若到了她身边,若女史和嬷嬷们心情好,少不得也要学上点,这样的差使,满宫里的小宫女,不想争夺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蝶儿深吸了口气,大声道:“奴婢求娘娘给奴婢这个机会!”   “给你这个机会可以。”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只不过你能做多久,就是你的问题了!”   蝶儿听了前一句话,面上的喜色再难抑制,再听后面一句,却是一呆。   阿善提醒道:“还不快快谢过了娘娘的恩典?”   “奴婢谢娘娘大恩!”蝶儿下意识的叩了个头,却茫然的问,“但……娘娘说的能做多久……”   “本宫可以给你到西平公主身边伺候的机会。”牧碧微慢条斯理道,“只不过,你也没伺候过公主,本宫也不知道西平公主是不是喜欢你,所以,若是你不如公主的意,或者本宫认为你做的不好,那么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明白吗?”   见蝶儿面色沮丧,她又悠然道:“你若不想,那就回去罢。”   “不!”蝶儿忙道,“奴婢谢娘娘!奴婢一定好好儿伺候公主殿下,争取早日叫娘娘满意、叫公主也同意留下奴婢!”   “很好,去罢。”牧碧微笑了笑,道。   第一百零九章 求饶   新春一如既往的过了,新人冷儿、雪儿极得上意,除了小龚氏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能争上一争,后宫包括右昭仪孙氏在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冷落,牧碧微几次寻了借口去宣室殿,固然无人敢阻拦她见姬深,却也敌不过这两个新人撒娇撒痴的寸步不离,她本就对姬深没什么真心,却恨这两人疑心自己定意争宠,在宣室殿里几乎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连想和聂元生通个消息也不能。   对于这对双生美人,太后也有些看不上眼,不过太后更加厌恶孙氏、何氏,也不怎么喜欢牧碧微,便乐得坐山观虎斗。   才出了正月,和颐殿里就渐渐传出了高阳王的婚讯。   高阳王是先帝幼子,也是唯一的庶子,他的生母温太妃的出身尽管世家都含糊其辞,并不明说,但前魏国祚三百年,到底底蕴放在那里,即使许多世家历史比前魏还长,也不敢小觑了这位亡国公主,何况温太妃与高太后关系之好,那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在姬深上有两个嫡亲兄长的情况下,这位皇弟安全得紧,富贵更不用操心。   何况高阳王虽然容貌不及姬深,却一向以温文知礼闻名于朝,世家一时间都动了心,高太后虽然早和温太妃议定了高家的一个才貌双全的嫡女女郎为高阳王妃,但到底要先把议婚的消息放出,然后再下懿旨的。   不想姬深却抢先一步下旨,以友爱兄弟为名,诏令再行采选——又说宫中也到了该放批宫女出去的时候,因此这回采选连庶族也要参加。   宫里上一次放人,那是姬深才出孝的时候,到现在已经有四年,这个理由也不是说不过去,问题是他当年的行事放在那里,任谁都晓得这所谓的友爱兄弟到底是打什么主意。   原本都打算向高太后推荐下自己家女郎的世家夫人们一时间都变了主意——姬深的后宫,岂是容易立足的?   亥初,雨丝如银,澄练后殿烛火隐隐,不多时,厚重的帐幕被放了下来,遮住灯火,聂元生带着满身雨气进了殿,牧碧微抬手替他脱了,搭在一旁,有些惊讶道:“今儿怎么过来了?”   聂元生从身后搂住她腰,闭目了片刻,才笑道:“下午孙氏寻了我去,不过来给你交代下,怕是回头又要与我闹了呢!”   “胡说,我岂是那等小心眼的人?”牧碧微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到底是什么事?”   聂元生笑了一下:“你看这个。”就从怀里掏了一只锦盒出来,牧碧微打开,却见里头宝光萦绕,竟是一颗直径近两寸的大珠,毫无瑕疵,当真是一望可知价值连城,她立刻认了出来:“这仿佛是两年前东海郡进贡之物,当时为了这颗珠子宫里头还斗了一场,最后到底被孙氏得了去……她把这珠子给了你,想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竟是警惕了起来。   聂元生在她耳后一吻,笑着道:“还能怎么样?我过几日收到的好处怕是还要多——这回采选的初选是我主持,你知道了?”   “原来是要你把不该弄进宫的人都打发了。”牧碧微明白过来,把珠子装好了还给他,斜睨一眼,道,“你胆子倒大……这珠子可是记过册的,也敢就怎么接了。”   聂元生微笑道:“这世上我不敢接的好处还真不多,再说孙氏也是有理由的,说是听闻我为了辅佐陛下操劳国事,最近有些咳嗽,想到个方子是好的,里头要用到珍珠粉,就把这个给了我。”   “操劳国事的人多着呢,怎么她就想到你。”牧碧微道,“当真是没脑子,你就不怕旁人说话?”   “我已经去向陛下推辞过了,陛下不在乎这些,倒是安平王送进来的那两个美人。”聂元生目光转冷,淡淡的道,“我见陛下时她们死活不肯离开,看到这珠子想要,我拿孙氏挡了她们……”   “我晓得了,本想着那两个人留着,叫孙氏不痛快是其一,其二就是知道这回宫里要添的也不只她们两个,打算挪后动手也隐蔽些。”牧碧微立刻听出他话里的重点,“不识趣也还罢了,如今连你要与陛下议事都要听,就凭她们两个也想帮着安平王堵塞前朝后宫的渠道吗?未免太小觑这六宫了。”   聂元生笑着道:“你先等一等——我是说,她们两个缠着陛下想要同样的珠子一人一颗,陛下因如今库里没有,就临时下了诏令给东海郡,你也知道这样的珠子是难得的,怕是这任东海郡的刺史要做不成了……我自会把这事传到前朝去,后宫且就让那孙氏操心去罢!”   牧碧微沉思了片刻,道:“除夕的时候安平王就可以到和颐殿赴宴了,看来陛下将朝政交给他……怕就在这几日了罢?”   “采选开始,我就不必经常夜宿宣室殿了。”聂元生叹息道,“以后要见你也不那么方便了。”   牧碧微心里对安平王就又怨了几分,道:“陛下竟这样信他!当初你可也是为了救他受伤的!”   “安平王伤得更重。”聂元生道,“何况他又是陛下嫡亲兄长,太后也更愿意让他与广陵王得些实权,也好泽被子孙。”   他眯起眼,“当然,左相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政繁杂,安平王若想一时间全部接下,也得看一看他的能耐了。”   “你有打算就好。”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我就担心他会对我阿爹不利。”   “咱们不说这些烦心的……”聂元生岔开话题道,“你这屋子才换过了香?”   牧碧微一笑:“从前焚的婆罗香,上回西平嫌冷洌,就换了一种暖香,她倒是喜欢,我对香不大在乎,她喜欢什么就焚什么。”   两人闲聊几句,便熄了灯。   ………………………………………………   次日一早,雨仍旧未停。   柳御女早早过来求见,见到了牧碧微,行了礼,便恭敬道:“妾身这几日闲来无事,就做了些针线孝敬娘娘,万望娘娘莫要推辞。”   牧碧微不置可否,只叫左右拿了她做的针线上来看,却是些荷包帕子并两条长帔,看得出来是极用心的绣过的,颜色款式俱是牧碧微所喜欢的不说,图案也多是与子嗣有关,牧碧微令人收了,淡淡道:“是很用心,有劳你了。”   自从戴氏、焦氏晋位后,牧碧微就少见自己宫里人了,往常都是随来随见,这一两个月却是难得一见,见了也不过淡淡几句就打发走,柳御女孝敬针线被这么打发也是第三次了,这回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和牧碧微把话说明白,因此就跪下来泣不成声道:“娘娘,妾身一时糊涂,求娘娘饶恕啊!”   她这么一哭,因是突然,牧碧微的手一顿,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若是不肯饶恕妾身,妾身今儿就跪死在这里了。”柳御女抹着泪道,“妾身再怎么糊涂也不敢怨怼娘娘啊!只不过想着戴容华和焦承徽都能为娘娘做事,才得了娘娘的喜欢,妾身却只能做些有的没的,心里惭愧,这才感慨了几句,至于怨怼的话那是半个字也没有啊!”   牧碧微道:“你们的心思本宫清楚,本宫如今乏了,懒得见人,你们自管过日子就好,也不必总来烦本宫。”   “娘娘这话就是厌了妾身了。”柳御女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到了丹墀前,以手扶丹墀,哀哀的说道,“妾身等自打进宫住进这长锦宫来,因着没有主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一般的位份从来只有比旁人低一头的,同样是嫔妾身就好比是那婢生女般,一直到娘娘来了——妾身说句实话罢,一直到娘娘来了咱们长锦宫才有了主心骨,妾身就仿佛……就仿佛有了依靠一般,娘娘若是不要妾身了,那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牧碧微被她这话说的笑了:“你这话倒有意思……你进宫来是为了服侍陛下的,如今却在本宫跟前寻死觅活这成何体统?”   柳御女左右已经耍赖了,索性赖到底:“陛下跟前哪里有妾身插手的份?可这两年来娘娘跟前却常有妾身一席之地的,若是娘娘不要妾身了,那妾身自然是不要过了。”   “起来吧。”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心想这一回的敲打也差不多了,固然打算要给长锦宫上下都一个好看,不过如柳御女这样只是闹了些情绪的人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到底她们还有用处,就带着笑说了句。   柳御女闻言,忙就着袖子擦了脸,欣喜道:“娘娘先说是不是宽恕了妾身?若不然妾身却是不敢起来的!”   牧碧微转头对阿善道:“你前两日才跟我说柳御女是个懂事的,不想她如今就跑过来哭得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三岁孩童来着,生怕拆不了你的台呢!”   阿善忙上前拿了帕子给柳氏,苦笑着道:“御女收拾下罢,娘娘既然叫你起来,那自然是要你放心了!”   柳御女这才满怀欣喜的叩了个头,被身边宫女扶起了身,牧碧微就吩咐挽袂:“去打盆水来伺候御女梳洗下——看看这都弄成了什么样子?若是这会出去被人看见还道是本宫怎么了你!”   “娘娘方才说妾身似三岁孩童,只要娘娘还如从前那样待妾身,就是妾身做个襁褓里的婴孩又如何呢?”柳御女抿着嘴笑道。   “你倒是打草随棍上了。”牧碧微嗔了她一句,命人过来给她梳洗了,又赐了一盒自己平常用的脂粉,待柳御女重新上了妆,又与她说了几句,才把她打发了。   等柳御女走了,阿善道:“柳御女到底机灵些。”   “过几日段氏她们怕也要醒悟了。”牧碧微懒洋洋的道,“都说皇宫富贵,却不知道身在其中的苦楚,御女虽然是正式的嫔里头最低一级,可放在外面许多诰命也不及了,毕竟是帝妃的身份,然而一旦没了宠爱又没有个娘家能依靠,也不过是水上萍风中絮——这新人进宫的事情还遮遮掩掩的没全定呢……就都急了起来。”   阿善给她斟了一盏茶:“陛下说是为了放出宫女去,所以连庶族的女子也要参与采选,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陛下是因为孙氏、颜氏这些人,担心有绝色因出身被遗漏在了宫外?例来新人才进宫,鲜少会给高位的,当年宁城县子的嫡孙女,初封何尝不才只是美人?既然如此,自然多是随主位而住,似咱们长锦宫离冀阙近不说,如今偏殿那些地方住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恐怕会有得宠的新人住进来呢,到那时候,柳御女她们就算不怕新人得了娘娘的眼缘,也要担心新人娇纵,仗着陛下的宠爱和她们为难。”   牧碧微笑了一下:“这就是她们要操心的事情了,咱们却难道没有旁的烦心事了吗?”说着,目光就往前朝望去。   第一百十章 冷雪美人   宣室殿里笙歌袅袅,王成小心翼翼的引着路,低声道:“这会是冷美人、雪美人并龚中使在伺候着,方才戴容华来过,只是没坐多久就走了。”   戴氏怕是被挤兑走的。   牧碧微不动声色的问:“龚中使也在?”   “中使一直伺候着陛下呢。”王成苦笑着说道,早先他是看不起小龚氏的,那龚世妇就是个不聪明的,原本就不得宠,被何氏抬举着借腹生子,这才侥幸有孕,若是得宠,这个人选也轮不到她了,后来因为怀了男胎,心大了却没脑子,还没生呢就露了轻狂,却不想想抬举她的何氏一无得脸的娘家,二曾背叛过太后,却一路踩着多少人上位,那手段也是她能够反水得起的?   小龚氏才进宫时那天真懵懂的模样,一看就不是长命相——可谁叫她命比她阿姐要好,一进宫就偶然入了牧碧微的眼,居然相谈甚欢,得了这位宣徽的扶持和提点,渐渐的在宣室殿里站住了脚,王成也开始奉承起了她。   不想他才和这位中使熟悉起来,小龚氏也习惯打发他办事了,安平王又送了一对冰山美人进宫,打的旗号是为礼部尚书高节求情——安平王倒是念着妻舅和表兄呢,除夕皇家家宴上,安平王妃都没露个脸!   冷美人与雪美人人如其名,连姬深都没得过一个好脸色,更别说这些宫人了,王成算是机灵的,到底曾是卓衡的同屋,其他已经好几个宫人挨过罚了。   这会不免趁着带路的机会对牧碧微诉一诉苦:“冷美人不喜笑,也不喜看到御前之人嬉笑,娘娘请想,平常也还罢了,逢着大节,奴婢们总不能摆一副哭丧脸罢?何况正月里向来不作兴为小事罚人的,可今年正月到现在,单是奴婢如今的同屋就有三四个挨了罚,就是奴婢,也撞上了一次,亏得龚中使帮着说话才免了。”   “这倒是奇了,她自己成日里板着个脸,倒也不许旁人笑,却也太霸道了罢?”牧碧微淡淡一笑,“论起来你也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莫非陛下也不维护你,还要龚中使说话?”   王成苦笑道:“娘娘这话说的,奴婢虽然侥幸伺候陛下有几年了,可到底只是个奴婢罢了,又怎么好与贵人相比呢?两位美人如今都是陛下所爱,奴婢们不当心得罪了她们,又哪里会有好果子吃?陛下肯给龚中使面子,奴婢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话就是说如今小龚氏也落了下风了?   牧碧微笑了笑:“这两位美人倒是有趣……”   正说着,前头的乐声越发的清晰起来,还没进东暖阁,先有一阵旖旎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香气馥郁芬芳又带着一丝难言的挑逗,一嗅之下使人不禁心头就是一软,牧碧微问:“这是什么香?”   王成小声道:“据说是百濯香,闻说本是汉末的方子,熏染衣上,百濯不褪,故而名之。”   “呵!”牧碧微没有再说什么,止住了守在阁前的两个内侍的通报,径自走了进去。   转过屏风,却见上首姬深斜依榻上,枕着小龚氏的膝,榻边靠了不知道是冷儿还是雪儿,怀里抱着一面琵琶,十指翻飞的弹着,另一个容貌与她一般无二的美人则广袖翩跹,在空处飞旋作舞。   见到牧碧微忽然走进来,那弹着琵琶的美人脸色一变,忽然哗啦一下住了弦,姬深原本目不转睛的看着舞,忽然这么一下,顿时将他吓了一跳,还没看到牧碧微,先问新宠:“冷儿?”   “宣徽娘娘这么忽然的走了进来,外头竟连禀告也不禀告一声,没得吓了妾身一跳!”那冷儿把琵琶一推,就那么砸到了地上,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大声道,“妾身这会心还在砰砰乱跳呢!所谓乐由心生,这会可没法给陛下弹曲了!”说着一头向内室走去。   另一边的雪儿也收了舞,不高兴的道:“陛下,无人伴奏,妾身还跳什么?既然宣徽娘娘来了,想来也没妾身什么事了,妾身告退!”   两个新宠都生了气,姬深也不禁对牧碧微有些不悦:“微娘怎么进来也不叫人说一声?”他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要吩咐拿了守在门外的内侍去罚了哄新宠高兴。   牧碧微如何能够同意?若当真依了他这么做,回头自己的颜面何存?   她哼了一声,眼眶迅速弥漫起了水雾,语气哀怨而委屈:“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妾身才进宣室殿,就听见了乐声,又问过外头说是两位美人在为陛下作舞,想着若是使人进来禀告,岂不是平白的扰了陛下的兴致?不想反而成了不是了!罢了罢了,陛下如今有了新人忘记旧人,妾身这会再到陛下面前来,也不过是平白的惹陛下生厌,就是再怎么小心也都是妾身不是,求陛下赐妾身三尺白绫还了这里的清净罢!”   姬深还没接话,小龚氏已经用力一推姬深的肩,怒道:“陛下就会偏心冷儿雪儿!她们说什么陛下都信,越发惯得她们胆子大了,这明摆着就是在污蔑宣徽娘娘!”   姬深虽然对牧碧微有些不悦,但见她一副受了天下委屈的样子,甚至连求赐白绫的话都说出来了,心头也是一软,忙转了态度笑着道:“你比她们先进宫两年了,怎么还是这样子爱使性.子?朕不过随口一问,竟就说到了白绫上面!气性竟这样的大。”   又安抚小龚氏,“冷儿雪儿才进宫不久,朕素喜她们本性清冷孤傲,你们都是朕之所爱,该和睦相处才是,何况冷儿雪儿也未必就是故意针对微娘,不过是她们本性如此罢了。”   他这边哄了牧碧微和小龚氏,冷儿和雪儿却不答应了,两人闻声就从内室里奔了出来,一个道:“陛下,这里是陛下安置之处,就是前朝左右丞相有急事入宫求见,也断然没有强闯的道理,宣徽娘娘进宫也有两年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另一个道:“陛下仁慈,不与宣徽娘娘计较也还罢了,龚中使竟还帮着宣徽娘娘埋怨陛下,天下再也听不到比这更偏心的话了!”   “都给本宫闭了嘴!”牧碧微闻言,脸色就是一沉,冷声喝道!   她自幼被捧着长大,在宫闱里也做了两年主位,威仪已成,这么一喝,冷儿雪儿的唧唧喳喳告状顿时就是一顿,随即恼羞成怒,越发道:“陛下请看,当着陛下的面,宣徽娘娘也要这么呵斥妾身,背过身来,妾身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求陛下为妾身做主啊!”   小龚氏在旁边气得发抖,喝道:“宣徽娘娘不过着你们住嘴!她是正经六嫔之首,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区区散号罢了,就这样公然无礼污蔑起来了!安平王当真是好教养,怎么就教出你们这两个不知道规矩的东西!?”   “陛下,如今连龚中使也这样说妾身,偌大宫闱却无妾身姊妹的容身之处,求陛下将妾身姊妹送出宫去,免得碍了娘娘们的眼罢!”冷儿雪儿一听,立刻奔到姬深跟前,扯着他袖子又是摇又是拉,甚至还把头上钗环拔下,“陛下所赐之物咱们姐妹也不敢留了,不然哪天叫宣徽娘娘想了起来或者看到,妾身还有命在么?”   姬深面对尚未忘怀的旧爱与怀里娇媚可人的新欢,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头疼过,他待要呵斥哪一方,见不远处牧碧微风姿盈盈娇弱不堪一击,身边小龚氏年少俏丽一派天真,冷儿雪儿又是孤傲清冷……俱是他舍不得责备的,左思右想之下,被缠得没了办法,姬深索性怒斥一声:“都噤了声!”   牧碧微和小龚氏原本一个默默落泪凝望,一个眼含热泪愤慨,哭喊的却只得冷儿雪儿两人,被姬深这么一喝,两姐妹先是一呆,正当众人都以为她们会怯生生的安静下来,不想冷儿却是深吸了口气,激烈的喊了一声:“如今连陛下也帮着宣徽娘娘,不要咱们姐妹了,咱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一头就要向榻沿撞上去!   亏得姬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还没心疼的查看她是否受伤呢,另一个雪儿却也跳了起来,对着不远处的柱子撞过去,嘴里道:“这日子可还怎么过?”   姬深慌得一把推开冷儿又上去抱住了雪儿,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朕还在这儿,谁敢委屈了你们?”   牧碧微眯了眯眼,抢在他发作自己之前过去跪倒于地,凄声道:“妾身知道妾身不该过来!玉桐今儿问起妾身,说父皇怎么多日没去看她,妾身与她说,陛下政事繁忙,但玉桐才向黄女史学了礼,正要演与陛下看,妾身不忍拂了她的兴致,这才答应代她过来看看陛下是否空暇,哪里晓得妾身竟这样不招陛下新宠的待见!”   说到这里,牧碧微却也不等姬深和小龚氏再说什么,猛然起了身,也不擦泪,就那么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下颔滴落衣襟上,恨恨道:“往日陛下这儿只有龚中使的时候,妾身进来什么时候要过禀告?不想换了安平王进的两个美人倒是多出了这许多规矩!若是安平王当真重规矩也还罢了,那么当年执意要为庶女请封县主、置陛下于不义之地的又是谁呢?说起来当年妾身也不过是区区一个青衣罢了,这等大事哪里有妾身插话的余地?不过恰逢其会,被陛下带着一同去了和颐殿!   “妾身还记得那是妾身头一回觐见太后,心中不无紧张!亏得陛下在旁好言安慰,又执妾身之手携妾身入殿,才使妾身有所缓解!当日之情景如今妾身犹自历历在目,想来陛下却已经全然忘记了罢?只不过妾身不明白,安平王乃先帝嫡长子,又是陛下同母长兄,既然能够舍身相救陛下,想来已经将当年之事放下了,却怎么还要这样为难妾身?妾身莫非还有得罪安平王而不自知的地方么!”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搭话,愤然转身就向外走去,口中呜咽道:“妾身以后再不敢来了!”   语未毕,她步伐飞快,已经转出了屏风扬长而去!   姬深皱了下眉,方才被牧碧微一番长篇大论几次都没能打断的冷儿雪儿眼珠一转,又双双闹了起来:“陛下你看宣徽娘娘……”   “陛下要为咱们做主啊!”   “陛下……”   旁边小龚氏越看越听越怒,也没了继续留下争宠的心思,把袖子一甩,怒气冲冲的追着牧碧微而去了。   …………………………   写这章时,吾仿佛又想起了某两人……掩面,那不堪回首的攻讦……   第一百十一章 武力是王道(上)   牧碧微出了东暖阁,就擦去泪水,只是一张脸阴沉欲雨,方才没跟进去的阿善等都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娘娘?”   “先回澄练殿再说。”牧碧微简短的道,阿善见她这模样,就晓得里头定然是闹了一场,恐怕牧碧微还吃了亏,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一时间阿善的目光也凌厉了起来,快步跟上。   一行人匆匆沿着回廊向后宫而去,不想才过了一处中庭,迎面却有两人站在廊上说话,恰好挡住了路径。   牧碧微深吸了口气,待要呵斥身前之人让路,不想抬头一看,一人身长玉立、俊秀飞扬,正是聂元生,另一个着王服、顶金冠,却是她方才还提过的安平王!   见状,牧碧微眼中寒意更深,脚下步伐却缓了一缓,由快走变成了闲庭信步,到了近前,不冷不热的道:“两位,倒是巧啊!”   安平王乃是王爵,品级在宣徽之上,只是牧碧微本就与他隐隐间不对盘,加上方才还被冷美人和雪美人纠缠了一番,正是满心怒火,此刻自然也懒得给他行礼,瞥了眼安平王还略显苍白的脸色,不待他答话,便冷冷道:“除夕宴上,太后还提过安平王受伤甚重,要好生将养,说得陛下好生愧疚,不想如今才任左相,便立刻就能进宫了,原来这世上对大王来说最好的伤药与太医,到底还是不如左相之位呢!”   聂元生淡然一笑,似要为安平王解围,道:“宣徽娘娘莫要误会,安平王此来却是为了推辞左相之位的。”   “三召三辞的把戏!”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斜睨安平王道。   安平王到此刻才开口,他比姬深年长十岁,如今已至而立,容貌不及姬深,却也算一表人才,不紧不慢道:“历来后妃不得干政,牧宣徽方才的话逾越了!”   “历来庶女不得晋封县主。”牧碧微针锋相对道,“这天下能与本宫说规矩二字的人自然不是没有,可安平王也配吗?”   她这话说的直接而不客气,饶是安平王还端着王爵的架子,也不禁变了脸色,冷哼道:“牧宣徽似对孤极有意见?可是为了令尊未能居左相之位而陛下点了孤的缘故?却也大可不必!孤此来本为向陛下辞了此位,推荐令尊!”   “举荐人才自有官吏负责。”牧碧微斜睨着他,冷冷道,“安平王既然一意要辞位,却不知道还要如此多嘴多什么?就是这满宫里的妇人,似安平王这样多话的也没有几个!”   安平王脸色一红复一青,正要发作,哪知牧碧微的话却还没完,继续说道,“先帝赐封号安平,本宫却听说府上宠妾灭妻,不得安宁,世子都几次被赶回外祖家住,哪里来的太平?说起来安平王你送进宫来所谓给高尚书请罪的那对双生子,亦是一对祸害!本宫在想,是不是安平王见不得陛下六宫安宁,这是上赶着要送人进来扰了宫里的秩序呢?当年先帝与太后为你聘高家嫡长女为妻,还不够贤德吗?安平王自己宠那宝姬没了分寸,害起人来倒是利落!”   她这番话说的那是半点不留情面,连聂元生在旁也露出一丝异色,微笑着道:“宣徽娘娘何必与安平王计较?安平王既然送了人进宫,想来也是仔细挑过的。”   “可不是仔细挑选过的?”牧碧微冷笑,“寻常的女子想学到那份刁钻蛮横也不容易呢!亏得安平王仔细寻了出来!这份用心真真是不一般,本宫与几位主位,可都记下了!”   安平王这时候却恢复了平淡之色,淡淡的道:“女子戒妒,宣徽如今位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这气量却还跟不上位份,看来令尊多年驻边,到底失了对子女的教导!”   牧碧微却忽然跨前一步,凑到了安平王近前,低声道:“安平王如今居然还如此笃定吗?”   安平王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牧宣徽何意?”   牧碧微看了眼左右,阿善会意,低声吩咐几句,随行的侍从立刻散开,将附近的宣室侍者都赶了开去,安平王见她如此,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觉得不妙,只是他自忖在宣室殿里,牧碧微一介妇人,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便冷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牧宣徽,到底想做什么?”   “事无不可对人言,这句话本宫却是喜欢。”牧碧微见附近已经都是自己的人了,点一点头,道,“方才本宫对安平王言语无状,想来安平王也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呵!”安平王一哂,正待说话,牧碧微却自己回答了:“无非是因为本宫今儿头一回求见陛下,却被陛下呵斥了!说起来自打本宫侍奉陛下起,还是头一回被这么扫了面子,却都是拜安平王送进宫的那对宝贝所赐!安平王你说,本宫若是没遇见你,也只能自己回澄练殿里生气去了,既然遇见了,若不也叫安平王不痛快一下,本宫岂非是傻了呆了?”   安平王淡然道:“孤还是那句话——宣徽太过狭隘妒忌,这不是宫妃应有的气度!说起来,宣徽当年才入宫闱还是宫奴,至今已经升到一宫主位,足见陛下对宣徽的厚爱,宣徽如今,未免太过贪心不足了点!”   牧碧微没理会他,却问阿善:“人都赶走了?”   阿善不怀好意的看着安平王,笑着道:“娘娘放心,奴婢叫人告诉附近的侍者,道是安平王为了冷美人和雪美人,有话要与娘娘说,叫他们都退下,他们这会都走的远远的,就是这边有什么动静想必也都听不见的!”   “这就好!”牧碧微嘴角上勾,看了眼安平王,戏谑道,“安平王如今可是在心中嘲笑本宫,被你送了区区两个美人进来,就叫本宫在陛下跟前失了体面?不过安平王怕是没想到罢?偏偏这会你遇上了本宫,可见天意也是要叫本宫才吃了亏就找着罪魁祸首讨回个公道呢!”   说完,也不管安平王怎么想的,一拂广袖,变色喝道:“还愣着做什么!与本宫狠狠的抽这胡乱送人进宫的东西!”   安平王还没反应过来,阿善已经犹如一头母虎般冲出!   方才看着牧碧微眼带泪痕、脸色难看的出了东暖阁,阿善便晓得定然是冷美人与雪美人挑唆着姬深叫自己看着长大的女郎吃了亏——阿善受故主闵氏临终托付,几乎是目不交睫的看着牧碧川与牧碧微长大,对他们上的心比自己亲生骨肉还要多,十几年下来早就疼进了骨子里!   何况牧碧微乃牧家嫡女,又是几代以来唯一的女郎,打小就是被宠大的,除了当初才进宫时受父兄牵累没少被甩过脸子,晋位后什么时候失过体面?   那一瞬间阿善冲进东暖阁里,活活吃了姬深、冷美人并雪美人的心都有了!   这会这安平王,既对牧家隐隐抱了敌意,又是送冷美人和雪美人进宫,导致牧碧微今日受了委屈之人,正如牧碧微所言,那是实打实的罪魁祸首!   此刻附近的人都被赶走了,阿善又怎么会手软?牧碧微本就站得离安平王只有两步之遥,阿善紧挨着她,如今这么冲出,抬腿就是一脚正中安平王的胸口,一直将安平王踹出四五步,靠住了廊柱才站稳,此刻安平王兀自忘记捂住痛吃,而是一脸目瞪口呆的指着澄练殿主仆:“你……你们……你们居然敢对孤动手?”   “孤什么孤!”阿善因亲自打发了附近的人,又知会了王成及时通风报信,这会全心全意要替自己养大的女郎出尽胸中恶气,此刻意气风发,挥舞着拳头冷笑着道,“没了侍卫在身边,你这什么王爵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怪道身为嫡长子,高祖也瞧你不上!没用的东西,还敢送那些狐媚子来委屈咱们女郎!看我今儿教训你!”   她说到“银样蜡枪头”时,安平王脸色几乎刹那间阴沉下去的!   “老妇,孤不欲与妇道人家计较,倒以为孤好欺负?”安平王缓缓捏指,关节一阵爆响,眯着眼,幽幽的望着牧碧微,眼神冰寒,“牧宣徽,实在很让孤意外……陛下一直都说你温柔羞怯,弱质纤纤,如今看来,你这蒙蔽圣听的本事倒是不错!非常不错!只不过,你今日举止,实在不智……令尊回邺都才几天?看来你是一心一意不想要他好好过日子了!”   牧碧微回他一个冷笑:“好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靠旁人赏的,本宫倒是想好好过日子,奈何总有那些不开眼的人来找茬!所以本宫也悟了,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想不被人当做了好下手的,莫如先将那些可能做贼的或正在做贼的都料理了,这才是河清海晏的法子!”   安平王还待说话,一直微笑旁观的聂元生却忽然道:“宣徽娘娘大约是忘记下官还在这里了?”   “哦,本宫倒当真是忘记了。”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怎么聂舍人打算与安平王一起向本宫并阿善请教么?”   “下官不敢冒犯娘娘。”聂元生对她拱了拱手,安平王哼道:“此事与聂舍人既无关系,聂舍人且……”   不想聂元生回头朝他笑了笑,却出手如电!   ……待阿善和牧碧微反应过来,只见安平王人已经出现在了廊外庭中,距离几人约莫三四丈远的一颗桃树下,头垂胸前,动也不动,片刻后,胸前的王服上,渐渐渗出血迹来。   半晌,牧碧微迟疑的对阿善道:“去……看看还活着么?咱们想个说辞……”   第一百十二章 武力是王道(下)   聂元生肃然道:“宣徽娘娘但请放心,安平王只不过是饮多了酒,不仔细撞在树上,所以旧伤发作罢了!方才娘娘吩咐四周侍者避开,亦是为了安平王好,毕竟在宣室殿里醉酒大闹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牧碧微与阿善一起沉默了片刻,方道:“这个旧伤发作,却不知道安平王可会不测?”   “安平王福泽深厚,自然无恙。”聂元生轻描淡写的道,“只不过一来旧伤发作,二来,饮酒过度伤身,怕是接掌左相之位也好,推辞左相之位也罢,都要过些时候了。”   “这可真是不幸!”牧碧微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掩盖不住的喜色,一本正经的说道,“阿善回去叫挽衣将晚膳做得丰盛些,本宫为安平王今日受伤甚感忧虑,须得好生进补进补才是!”   阿善点头:“娘娘说的极是,待会,奴婢亲自下厨给娘娘掌勺!”   聂元生也道:“宣徽娘娘还请节哀……”   三人在这里说的既肃穆又开心,权当几丈外的桃花树下没有安平王这个人——左右聂元生已经表示他一时间也死不了,不想东暖阁方向却忽然传来吵嚷声,三人脸色顿时一变,聂元生不愧是出手之人,早有准备,手腕一翻,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酒囊来,一个箭步冲到昏迷过去的安平王跟前,捏开嘴角胡乱给他灌了几口,将剩下的兜头给他泼了下去,又眼疾手快的将他衣襟弄乱、鬓发弄散,作出一副醉酒倒地的模样来。   阿善已经迎着东暖阁方向去拖延了,牧碧微看了眼远处的澄练近侍,几步走到聂元生身旁,忽然解起了腰间玉佩,聂元生道:“怎么?”   牧碧微几下解下了玉佩,却是捏住了那块玉佩,对聂元生道:“你让开些!”   聂元生依言退后几步,压低了嗓子提醒道:“别留痕迹!”   “放心吧,这是弥补呢!”牧碧微信心满满的抄起玉佩——她今日带的这块玉佩是一个极为简单的祥云款式,约莫西平如今的手掌大小,上头纹饰不多——这也是牧碧微仔细看过的,对着安平王的双颊,啪啪就是几下打下去!   聂元生倒抽了口冷气,道:“痕迹……”却见安平王原本略显苍白的双颊因这么几下开始泛红,他顿时明白了牧碧微的意思,“不错,饮酒之人即使如今天寒地冻的确面颊泛红,倒是我不常饮酒忘记了……可这玉佩……”   因牧碧微下手时用足了力气,虽然这块玉佩纹饰不多,到底安平王乃是皇室血脉,身娇肉贵的,却也留了几处痕迹,若与玉佩对比,自然能够看出。   不想他才提醒,牧碧微端详安平王,觉得差不多了,又因为担心人来,退后几步,利落的上了回廊,扬起手,将那块玉佩往回廊上铺设的地砖上就是狠狠一摔!   哐啷一声玉碎,牧碧微拍了拍手心,不屑道:“这小家子气的,本宫又不缺了这么一块玉佩,被他碰过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说着一指安平王,“这人饮多了酒冲撞进来,撞坏了本宫的玉佩,再把自己脑袋撞到桃花树上去也不奇怪——只不过安平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醉酒之后冲进宣室殿来呢?”   “自然是因为将得左相之位,心中喜乐。”聂元生立刻接口,似笑非笑的说着,见牧碧微点头,却话锋又一转,“不过,安平王虽然醉酒,但入宫时却还看不出来,怎么忽然就冲撞了宣徽娘娘?恐怕,是因为安平王先前虽然将那冷美人与雪美人送与了陛下,但心中却实在不舍,因此今日醉中在回廊上见到娘娘身边的宫女,一时眼花误以为是冷美人或雪美人之一,这才险些冒犯了娘娘!”   牧碧微肃然道:“本宫就觉得奇怪,安平王乃是陛下嫡长兄,论起来也是本宫的大伯了,素日都是知礼的,不但舍身救驾,而且陛下已经颁旨,任其为左相,可见也是国之栋梁的人物,怎么今儿一个照面,本宫还没招呼,就往本宫身边凑?想来安平王胆子再怎么大,也不至于在宣室殿里公然轻薄本宫的贴身宫女罢?”   说着,扫了眼不远处的挽袂、挽襟,两人对望一眼,挽襟忙道:“正是如此,奴婢方才也被安平王突如其来的行径吓了一跳呢!”   “娘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想着娘娘平常穿的衣裙都是素雅的,所以今儿就穿了件藕色襦衫,想来安平王醉中望之如雪色,倒把奴婢误以为是冷美人或者雪美人了!”挽袂反应也不慢,立刻寻出了更加有力的佐证。   牧碧微赞许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们,到底这宣室殿里也不是随便就能失仪的地方,素日你们更娇艳的颜色也不是没穿过,怎么就没人无礼呢?可见今儿这事到底是安平王做的不对,你们不要难过,本宫定然会为你们做主的!”   聂元生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娘娘……”   话说到了这里,前头的吵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却见阿善叫了一声娘娘,引着一人穿廊而来——正是出来追牧碧微的小龚氏,小龚氏虽然和牧碧微只是前后脚出来,但一来牧碧微含恨而走,步伐迅速,二来她追出来时既替牧碧微伤心,又觉得自己也也委屈,难过之下,却又怕自己落泪反而叫牧碧微下不了台,所以寻了个角落敛了敛情绪才继续出来,不想倒遇见阿善吩咐澄练殿的宫人打发附近的宣室宫人避开。   ——阿善早在牧碧微使眼色时就明白了她的打算,这种死无对证先下手为强的事情,她们主仆也不是头一回干了,打发走附近宣室殿的宫人时,她打的却是安平王的幌子……   小龚氏过来时,听闻之下,自然是觉得安平王欺人太甚,他送进宫来的冷美人和雪美人处处与牧碧微过不去,如今竟还打算亲自为难牧碧微吗?   因此就吵了起来。   一直到阿善过去才劝开,带了她过来。   牧碧微听完阿善含糊的解释,也有些感动小龚氏对自己的维护之情,却又有些啼笑皆非,心道小龚氏既然过来了,那么这件事情想脱身也不能了,倒不如一起落井下石把安平王抹得更黑一点。   因此便携了小龚氏的手到安平王左近,小龚氏本是一头雾水,见着安平王昏迷桃树下,不由目瞪口呆,道:“娘娘,这是……?”   “还能是什么事呢?”牧碧微还没答话,旁边挽襟已经气愤的说了一句。   小龚氏先前心神都放在了牧碧微身上,到了这儿随牧碧微站定又被安平王吸引过去,听挽襟说话就向她一看,这么一看倒是呆了,却见挽襟稳稳的扶着挽袂,如今挽袂这澄练殿的大宫女、向来被认为牧碧微身边除了闵阿善外头一个得意的人,平素里也是负着泼辣的名声的,这会却是怯生生的躲在了挽襟身侧,眼中噙泪不说,连袖子也破了一处,一副心惊胆战、心有余悸的模样。   “挽袂这是怎么了?”小龚氏呆呆的打量着她,诧异的问。   “唉!”牧碧微一副无可奈何又说不出口的模样,挽襟就代她道:“中使不知,今儿个安平王许是喝多了才进宫来的,方才在回廊上,咱们娘娘遇见聂舍人在和安平王说话,因左右没有旁的路,想着聂舍人是陛下信任的臣子,安平王呢是陛下的嫡长兄,都不是外人,所以就想着还是从这儿走,到了近前,娘娘才想和安平王见礼呢——安平王就往娘娘跟前扑了过去!”   小龚氏惊叫了一声,以袖掩嘴道:“什么!他好大的胆子!”又紧张的问牧碧微,“宣徽娘娘你没事吧?”   “初一放心,当时阿善挡了一下,本宫倒没被碰到。”牧碧微忧虑的望了眼暗自垂泪的挽袂,叹道,“可本宫的挽袂却是受委屈了!”   小龚氏奇道:“莫非那安平王对娘娘这样无礼,却还敢对娘娘身边的人动手不成?”   “安平王哪里就不敢了?”挽襟撇着嘴,大声道,“就没见过这样急色的皇亲!奴婢进宫伺候这许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大王府上缺了美姬娇婢伺候的,按说安平王妃也是大家子的女郎,若不是十分不规矩的人,断然没有拦阻着的道理!却不想这安平王竟把主意打到了娘娘身边的人身上来不说,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就对娘娘身边的宫女动手动脚,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咱们固然是宫女,却也是伺候陛下和宫里头的贵人的,可不是由着安平王胡来的!依奴婢看,往后啊安平王再进宫,咱们可都得小心点!不然别说将来年纪到了出宫嫁人了,羞也要羞死了,莫如直接跟主子求个痛快,也免得丢了脸!”   小龚氏听了,怒气填膺,骂道:“我就看冷美人和雪美人那两个贱婢不是好东西!果然送她们进宫的安平王自己就是个缺德的!怪道会寻那么两个人送进宫来呢!分明就是自己心不正,挑的人还能正吗?”   “中使不知。”阿善竖起一根手指,小声道,“安平王刚才扑向挽袂却也是因为醉酒弄错了人呢!拉着挽袂的袖子叫的却是……却仿佛是冷美人和雪美人的名字呢!”   她意味深长道,“不然,咱们娘娘怎么会立刻叫人把附近的侍者都赶开?还不是念着陛下的情份上,给安平王留些体面?否则兄弟争两女,这名头传了出去,好听么?”   “娘娘就是太为陛下想了!”小龚氏越发的不平,愤然道,“陛下却还那么对娘娘!”狠狠的瞪了眼树下的安平王,怒道,“若不是为了陛下,我就要劝娘娘不如把满宫里的人都叫过来看一看这位大王的性.子!怪道安平王妃出身那么好的王妃,都被他气得在娘家不回王府呢!不愧是当着公主的面追砍过原配的!”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这几日与冷美人雪美人争宠时受到的明枪暗箭,一股脑儿都堆砌到了安平王身上,实在是气愤难平,举目看了周围都是澄练殿的人,眼珠一转,忽然蹬蹬几步跑到了安平王跟前,嘴里叫道:“你这个畜生!叫你送那两个贱人进宫害人!叫你对宣徽娘娘无礼!”   抬腿一脚就对着安平王身上踹去!   牧碧微与阿善都没把她这泄愤的举动放在心上,到底小龚氏不过一个寻常少女,那安平王好歹底子放在那里,让小龚氏打几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所以都站在原地,口中关切的道:“龚中使切莫气坏了身子!”   “初一别生气,唉……你踹的可别叫人看出来!”   冷不防聂元生平静而低声的在牧碧微主仆跟前道:“既然喝醉了酒又把自己撞晕,先前若是没撞出几处乌青来却是奇怪了,龚中使果然细心!”   此话一出,牧碧微立刻道:“初一,本宫觉得安平王这厮实在欺人太甚!”   “龚中使,踹人若想对方最疼,发力却该是这样的……”阿善不肯落后,现场教导道。   连挽襟也凑热闹:“龚中使穿的是丝履,当心踹疼了自己的脚,奴婢今儿倒是恰好穿的木屐,中使请看这底是拿上好的木头锯的……”   …………………………   哈,让你们失望了   安平王木死   毕竟是太后嫡长子   就这么死了事情就大了   当然   他又要养伤了……   还有,裳裳汝要的虐挽袂,你看,名声上小虐了一把……   第一百十三章 神马叫霸道   “母后!儿子着实是被那牧氏并聂元生陷害的!”安平王面色苍白,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扑到高太后跟前哭诉,“儿子岂敢对母后撒谎?”   上首,高太后任他一把抱住自己双膝,整个人都被气得微微发抖,闻言狠狠一拍桌子,大声叱道:“你骗哀家难道是头一回吗?三年前,哀家明明摆摆跟你说,叫你不要为个庶女费那个心思!若是实在心疼,出门时多给几分嫁妆,芙娘是个大度的,只要你不越了规矩打了她的脸,她定然是不会与你计较这些!结果呢?你前脚才在和颐殿这儿答应了哀家,后脚就撺掇着二郎到三郎那儿去糊弄!害得三郎伤了心,连带着二郎与哀家都被他怨上了!”   安平王哭诉道:“那是儿子一时糊涂,可也就那么一回……”   “就那么一回?!”高太后冷笑,“那么去年哀家寿辰,堂堂安平王府闹出了那么多事情来,你为了个贱姬扫了王妃的面、扫了世子的面,连高家都跟着丢了脸,哀家当时把你叫到这里来是怎么说的?!你说!”   默了一默,安平王才面带惭色道:“母后要儿子将宝姬打发了,去高家接回高氏,然后将恣娘交与高氏抚养……从此好生过日子。”   “你倒是还记得哀家的话!”高太后被宋氏再三抚背又端茶递水的低声劝说着,到底把心气按捺下来,一字字道,“那么你又是怎么做的?”   安平王止了哭泣,无奈道:“母后,不是儿子要违背母后懿旨,实在是儿子早年糊涂,为着宝姬的缘故给了高氏许多没脸的地方,因此儿子去接高氏时,她要儿子把不只宝姬,连宝姬一家都打发了,儿子想着这也还罢了,可宝姬走了,恣娘就要交给高氏养,高氏这会就要儿子连宝姬一家都打发了,可见对宝姬的痛恨!既然如此,高氏岂能待恣娘好吗?何况毕竟儿子才是王府的主人,如此越发的惯了高氏了!所以儿子就说只送走宝姬一个,其他人留着伺候,当初高氏下手狠毒,宝姬的家人这会也就剩了两个小郎君并一个老妇罢了,高氏这样也容不下,这哪里是王妃应有的气度?高氏固然是母后的嫡亲侄儿,儿子可也是母后的嫡亲之子啊!”   高太后大怒:“一个贱婢!还挑唆得堂堂王府被满邺都看了笑话!如今芙娘只叫你送了她一家子走,哀家只看到了她的心慈手软!叫哀家来说,这种祸乱家宅的贱妇合该立刻打死了拖出去!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毒妇敢作乱!你倒是爱屋及乌得紧!”   “到底恣娘也是儿子的骨肉,何况儿子膝下惟她一女……”安平王还是不甘心的解释道。   高太后气得又拍了一下几案,慌得宋氏一迭声的劝着:“太后仔细手疼!”   又埋怨安平王:“大王也是做了阿爹的人了,怎么还不能体谅太后的心情?当初太后与大王说得好好的,何况大王若与王妃和好了,将来子嗣多了难道还怕没有嫡女让大王疼吗?从来只有人家盼郎君盼不到的,什么人家会少了女郎?”   高太后这两年身边得力的心腹渐渐凋零,如今就数这宋氏最为亲近了,她是一心一意忠诚于高太后的人,想来说话不怎么避忌的,这会当着太后的面数落安平王,安平王也拿她没办法,只有心里暗恨罢了,道:“儿子从前的确做过许多伤了母后心的事情,可这一回,儿子敢对天发誓——儿子进宣室殿前绝对不曾饮酒,更别说对牧氏身边的宫女非礼!却是那牧氏假称有事与儿子商议,将附近的宣室侍者打发了,却使贴身宫女闵阿善将儿子打倒不说,那聂元生也趁机偷袭……”   安平王话还没说完,高太后已经不耐烦的道:“你就是再想骗哀家,却也编造个靠谱些的说法!那闵阿善是会些拳脚功夫,这哀家也隐约听说过!可她怎么说也只是个妇道人家,如今也有些年纪了,收拾几个力气大些的宫女许是行的,你呢?你是先帝一手教导着弓马娴熟的!如今正当盛年,会被一个宫女打倒?你有这个脸说,哀家都没这个脸听!”   “那闵阿善猝然出手,儿子一时不防备才着了她的道儿!”安平王委屈得想吐血,他被牧碧微与聂元生算计,打得旧伤发作又污蔑了一个在宣室殿纵酒、调戏宫女等罪名——更可怕的是,牧碧微当日趁着他还昏迷在宣室殿的光景,留了聂元生收场,自己马不停蹄的离去——聂元生命小内侍把他抬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安置,确认他死不了后,就以“莫要扰了陛下的兴致”,一直到两个时辰后,他见到姬深又谈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的想起来,轻描淡写的告诉姬深,说是安平王在宣室殿里醉倒了。   姬深自然不当一回事,随口命了两个人去伺候,伺候的人当然也很小心,轻手轻脚的不敢打扰了他“酣睡”,如此等安平王醒来已经是半夜,那时候牧碧微早就在和颐殿里哭诉完,更把消息告诉了孙氏等人,谣言传的满天飞,基本上连一些消息灵通的外朝人士都晓得了安平王饮酒误事之举……   安平王欲向姬深告状,不想姬深虽然不在乎一个宫女挽袂,但谣言汹汹,都说冷美人与雪美人本是安平王爱姬,送与姬深后又后悔,这才饮急之后把挽袂看成了冷美人或雪美人……固然两个新宠又是撒娇又是生气的把事情挡了回去,姬深却也没信安平王的说辞——他那弱不胜衣楚楚可怜的小心肝——呃,虽然是前任小心肝,但如今到底还当得一声“微娘”的爱妃会是一言不合挽袖子抽人的主儿?   简直胡说八道!   当年他看中了牧家女郎,不正是因为姿容之外的那种柔弱风仪,使人望之则心生怜爱?   至于牧碧微会武功嘛……女郎家家的几下子花拳绣腿,在安平王跟前够看么?   还有聂元生,这可是他的头号忠臣,若是没这个中书舍人日以继夜的顶着,他哪来这么逍遥的亲政日子过?而且聂元生除了当年阻止安平王请封庶女外,这些年可从来没干过什么明显针对安平王的事情。   就算这件事情,那也是安平王对聂元生有怨才对,聂元生很大方的嘛!想想高节,当年曾当众羞辱过聂元生,连姬深都因此对这个表兄不待见,聂元生却是外举不避仇,竭力推荐他年纪轻轻就任了尚书之位!   何况牧碧微离开东暖阁前,才提了一番安平王请封庶女事,姬深心里便想着多半是安平王酒后失德,担心自己为了冷美人和雪美人追究,而且又与聂元生有怨,这才胡乱捏造了事情经过,欲拖聂元生下水。   姬深对自己兄长,尤其是救过自己的兄长到底有几分手足之情的,又有冷美人和雪美人在旁不住的求情,也不想和他计较什么,但也不欲为了这事叫“无辜”的聂元生受委屈,因此敲打了几句安平王,使他以后无事不必进宫——尤其是妃嫔常经过的地方他就不要去了,便将他打发了。   安平王这一口气……   到底只有到和颐殿来了,他当自己是过来向高太后诉冤,求高太后主持公道呢!不想高太后这儿正等着他——高太后就从来没觉得安平王这么不省心过!   虽然对牧碧微印象不是很好,牧碧微过来哭诉时,高太后也没给她什么好话,但高太后却绝不认为牧碧微有这个胆子,敢在打了自己儿子后,还上门来哭诉!   再加上安平王一贯以来的表现,高太后哪里会不相信?   这会就冷笑起来:“牧氏和聂元生要害你,当时为什么还要把附近的侍者都赶开,替你遮掩?聂元生为什么不去请太医,好把事情闹成了定局索性给你定个不宜起身宜静养的名头?这两个人哀家是不喜欢的,但昨儿处事哀家竟也怪不得他们!那些个谣言也都是孙氏之辈传出去的,说来说去总是你自己不争气!”   见安平王一脸激愤,高太后越发觉得他无理取闹,喝道:“既然你还不死心,那么哀家再问你一句——你说闵阿善是趁你不防备的时候把你打倒了?哀家倒要问你一问——先前你对那叫什么挽袂的宫女无礼时,是闵阿善出来拦了你一拦的罢?”   安平王愤然道:“儿子并未对什么宫女无礼!”   高太后懒得理他,径自道:“那牧氏本是宫中妃子,她也算是得宠的,所以宣室殿是常去的,身边尚且跟了一群侍者,你这回进宫,别告诉哀家是一个人都没带!”   这话一下子问得安平王嗫喏起来:“进宫到底不比外头,儿子着实就带了两三个人。”   “三郎在这上头的规矩不是很紧,你又是他嫡亲的兄长。”高太后冷冷的道,“再说这世上就是寻常富贵的人家,出门总也得带个小厮听使唤……那么你说你当时自己不防备所以被牧氏身边的宫女袭击了,你带着的那些个人呢?但凡有一个人在旁边,岂会不帮你挡着?若是有这样不开眼的奴才,哀家这会就传过来问清楚了,当庭打死!”   安平王小声道:“儿子因有事情与聂元生说,所以就没叫他们在附近,那牧氏也是恰好一头闯过来的,她骗了儿子看着她把宣室殿的侍者都赶走了,儿子的人就被赶得更远……”   “嘿!”高太后冷笑着问,“你不是说你进宫是寻三郎的?怎么又变成了为了和聂元生说事情,把跟着的人都打发远了?莫不是酒喝得太多所以记糊涂了?!”   安平王差点一口心头血喷出来!   “看看你如今这个样子!”高太后恨铁不成钢道,“脸色惨白步伐发虚!哪有一点点平常的意气风发!那两个美人送进宫,当时哀家就不赞成!你还嫌三郎好色轻德的名声不够响亮吗?可既然送了,宫里也不缺那么两个人,哀家也不说什么了!不想你这样子的不争气!这天下什么样的美人你弄不到,哀家拦你了吗?啊?只要你不像那宝姬一样宠到了不给王妃脸面的地步!合着那对双生美人就是举世无双了!?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还有脸过来要哀家给你做主!你若不是哀家亲生的,昨儿做出那么糊涂的事情来,哀家就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那牧氏不过到母后这儿恶人先告状一回,母后竟然信了她也不信儿子,这叫儿子心里怎么想?”安平王一句话才说话,高太后已经抓起手边一把核桃砸了过来,口中喝道:“哀家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那牧氏是什么身份什么人?借她十个胆子敢打了你之后还到哀家这儿来哭诉告状?!你自己说说你在女色上头做下来的糊涂事情还少吗?上回的事情闹得哀家在你舅母跟前好大的没脸!如今你还想怎么样?叫哀家替你把那什么冷美人雪美人再弄回去?你也说得出口!”   核桃砸得安平王抱头鼠蹿,几处伤处越发的痛了,恨恨的被赶出和颐殿。   …………………………………………………………   被高太后再次问计的温太妃,略作沉吟,对高太后道:“太后容我说句实话——谣言止息倒还在其次,这冷、雪两位美人,却是不能留了!”   “哀家也不在乎这两个东西,给三郎解解闷罢了。”高太后沉着脸道,“只是三郎原本喜欢的那几个就没个知规矩的!论来论去竟是那牧氏最好——她最好,为着一个宫女居然就来说堂堂王爵的不是!你看看这牧家的规矩!”   温太妃道:“太后,这些都是其次,如今采选在即,宫里再添新人,还怕没有胜过了那冷美人与雪美人去的?到时候陛下想不分心都难!”   高太后皱起眉:“那么不如留到采选结束新人进宫……”   “那谣言里可是说,安平王之所以会对牧宣徽身边的宫女无礼,都是因为惦记着原本送与陛下的美人……”温太妃含蓄的说道,“这兄弟之情……岂能叫两个女子毁坏了去?”   高太后闻言,悚然一惊,手里茶盏险险就落了地,她一身冷汗道:“亏得姐姐提醒!哀家只为宫里那几个东西心烦,又被大郎这不争气得气晕了头,却把这个给忘记了!姐姐说的再对没有——不过两个美人,哪里就能让她们离间了大郎与三郎?!”   吩咐宋氏:“速速去办!”   温太妃慈眉善目的笑了笑:“太后这是关心着安平王,关心则乱,才一时没想到!”   ……………………   两位美人耐久木了……   现在知道微微的盘算了吧?这就是一箭三雕计,打伤安平王,一则自己出气,二则让他伤势发作暂时没法接手左相,给小聂争取时间,三则谣言跟上让太后出手解决掉两位美人……   所以,当初安平王请封庶女、安平王府闹出事来的坑,在这里略填……神马叫略填呢,就是这两处还有更大的用处的……提醒在这儿了哟!   第一百十四章 余韵   冷美人与雪美人双双暴毙的消息传到澄练殿时,牧碧微正依在窗下的锦榻上叫素丝捶着腿,自己拿了本闲书看着,闻讯就笑了:“总算能清净几日。”因想着姬深为着二美连自己的颜面都扫了,就又问了一句,“陛下怎么说的?”   “陛下被太后叫到和颐殿里劝了一回,加上右昭仪几个都去了宣室殿安慰,如今却已经没什么事了。”阿善笑着说道,“她们哪里是去真心安慰陛下呢?一个个话里有话,直差说冷美人与雪美人进宫前就与安平王有染,是存心给陛下戴那绿帽子了,陛下听着对冷美人和雪美人也不怎么想了。”   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这样也好,不过两个美人,莫非还要陛下心心念念个没完吗?也不怕折了她们下辈子的福气,届时连人也做不得!”   阿善抿嘴笑道:“安分守己的好日子不肯过,非要没事找事,就是有天大的福气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本宫倒觉得安平王这一计甚毒。”牧碧微偏了偏头,示意素丝住了手,把腿收回来,一挂珊瑚流苏在她鬓边划出一道弧线,赤红如火的珠子与她白皙姣美的面颊相映格外夺目,笑着道,“你说冷美人与雪美人位份又不高,论美貌也谈不上压得六宫无颜色,不过胜在了气度被教导得偏于清冷,为宫中所无,又难得是双生子,生得一般无二罢了,却是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敢不把六宫放在眼里?”   “奴婢瞧她们被安平王调教清冷孤高的气度时怕是教得差了,以为骄横跋扈也算孤高清冷呢。”阿善对冷美人和雪美人自然是没好话的。   牧碧微反问道:“便是如此,人总有趋利避害之心,皎月殿那一次,还可以说她们不甘心被高位妃子以资历和位份所压,故意挑衅,那么本宫去东暖阁那次,这两个人却是无理取闹了,当日之事乃是右昭仪牵的头,本宫一直落于人后的,你们说冷美人和雪美人忽然纠缠起了本宫这是为什么?”   阿善撇嘴道:“奴婢看多半是安平王挑唆的!”   “奴婢也觉得与安平王脱不了关系。”挽袂跟着说道,“若不是这位大王闹出个救驾的事儿来,那左相的位置怎么会轮到他呢?”   挽襟抿嘴一笑:“可笑这安平王,为了一个左相之位,前朝后宫都算计着,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还是先帝嫡长子呢,这般的龌龊!”   众侍唧唧喳喳的说了一片,牧碧微却忽然道:“你们说的也对也不对。”   “娘娘的意思是?”阿善代众人疑惑的问道。   “这两个人既然是安平王送进宫来的,那么行事做派出自安平王的指使那是毫无疑问的了,问题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你们可想过?”   却是挽襟转了转眼珠,拍手笑道:“奴婢想到了一点!”   “哦?你说说看。”牧碧微含笑道。   挽襟道:“这冷美人和雪美人一进宫来就得了专宠,陛下留她们在东暖阁里住着连宫室都顾不上赐,冷落六宫不说,连两位公主都挨不得近前!到了这个样子,那两位美人又怎么能不叫六宫怨怼上呢?因此索性处处与六宫作着对,如此若有什么差错,六宫里都得担着干系,下手反而要仔细。”   “不错!”牧碧微笑了一下,道,“究竟挽襟更明白些。”   挽襟忙道:“这是善姑姑和大家让着奴婢呢,奴婢可不信除了奴婢没人猜到!”   牧碧微不去理她的谦逊,道:“皎月殿里见的那一回,这冷美人和雪美人是摆明了车马要和六宫过不去的,如今这儿也没外人,本宫说一句实话——这宫里头能够做到一宫主位,而不是靠着娘家势力和太后偏爱的,那都不是省油的灯!就凭这冷美人和雪美人,也想挑衅六宫,之所以还能够逍遥了这么些日子,一来右昭仪与何氏心有顾忌,她们命好赶着宫里头人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压着,都腾不出手来!二来本宫也有留着她们扫孙氏那些人颜面的打算,何况皎月殿里最丢脸的本就是孙氏她们,本宫懒得做那出头的!不想她们竟是直接惹到了本宫头上!”   挽袂哼道:“这却是她们的不智的,把咱们娘娘当成了右昭仪与何光训那样的好欺负呢!也不看看咱们娘娘是谁!”   “这回若不是恰好在离开宣室殿的时候撞见了安平王,旁边又有聂舍人在,可也没这么好解决她们!”牧碧微冷笑着道,“你们看,在这宫里要收拾两个美人不难,问题是她们一直住在宣室殿,若是忽然出了事,可不仅仅是两个美人甚至陛下新宠出事这么简单——那儿可也是陛下住的地方!”   众侍仔细一想,都肃然起来,挽袂庆幸道:“亏得这回是太后出的面!”   “嘿,还有一重难处,她们是两个人,又都不离陛下左右,最难得的是生得一般无二,就是本宫在皎月殿上光顾着分辨她们了,也就能够以声音相辨,想来就是陛下,若不仔细些也难分清楚的。”牧碧微冷笑着道,“所以若想对她们做什么,这双生子又是一重麻烦,一个不仔细留下了痕迹,那就是引火烧身的事情!”   “安平王当真是狡诈,怪道他要送对双生子进宫呢!”众侍议论着道,“好在如今这对祸害可算没有了!”   牧碧微闲闲的道:“本宫想着啊,就算没有太后出手,这对双生子可也活不得太久的,她们啊恐怕本来就是安平王送进宫来探路的!”   众侍都惊讶道:“娘娘为何如此说?”   “这两个人是惟恐六宫不恨着她们,当着陛下的面就胡乱攀污本宫!”牧碧微眯起眼,慢慢的道,“自然陛下虽然偏爱她们些,但也不至于就这么信了……可是,你们说,若是没有这回安平王醉酒闹事这回事,本宫离了宣室殿,不几日,冷美人或者雪美人忽然死在了咱们长锦宫里或者只是附近,你们说陛下会怎么想本宫?”   阿善悚然动容:“安平王好毒的算计!他这是叫这对双生子先拿命害得娘娘被陛下疑心了……”   挽袂等人诧异问道:“可即使如此,安平王在后宫的助力也没了啊!”   “愚蠢!”阿善轻斥,“采选在即不说,就算没有采选这回事,冷美人和雪美人是怎么进宫的?安平王就不会再送几个人进宫吗?这天底下的美人什么时候少了去?”   牧碧微若有所思的低声道:“这回倒是上天也在帮着本宫,所以路上撞见了聂舍人与安平王呢!”   “亏得聂舍人提醒了。”阿善含蓄的说道,当时在场的几人都想,若不是聂元生在瞬息之间想到污蔑安平王舍不得冷美人和雪美人、又撺掇着孙氏把兄弟争美的谣言宣扬得满宫都是,想借太后的刀杀双生子可没那么容易……   第一百十五章 姬恣婚事(上)   虽然安平王醉酒非礼牧宣徽近侍的消息隐隐约约连宫外也听到了消息,但广陵王与宣宁长公主到底是他同母的弟妹,知他旧伤发作,总也要登门探望的。   宣宁长公主因为与安平王妃高芙自来要好,又对那宝姬并姬恣都十分的看不上眼,上门时就带着几分劝诫之意,进了安平王府见里头冷冷清清的,固然有着季节的缘故,可因王妃不在府,到底显出底下人的杂乱来,到了姬煦的院子外,见只有姬恣一个人带着使女仆妇迎出来,世子姬恞竟不在,她先入为主,没怀疑姬恞不孝,倒先疑心起了姬恣,扫了她一眼,先冷冷问:“怎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竟没人告诉你大兄么?”   这姬恣如今也有十四五岁了,虽然论亲缘也是宣宁长公主的侄女,但因安平王妃的缘故,宣宁长公主不甚待见她,这还是头一回正眼打量,却见她生得眉目妖娆,十足的似了她那生母宝姬,头上绾着双螺,远山眉桃花眼,琼鼻樱唇,许是因为庶出却极受宠爱的缘故,眉宇间骄横之气里也藏了一分阴鸷——这么一打量,宣宁长公主却又挑出了一件错处来——   “你阿爹旧伤发作卧病在床,你倒还有闲心打扮?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宣宁长公主的视线停在了她眉心翠钿并两颊圆靥上,怒喝道!   姬恣非但面施脂粉、近觉香风袭人,衣裙颜色也鲜嫩得很,她上穿银红掐银丝缠枝芍药枝叶对襟宽袖衫,腰间一条多宝嵌缎缀珠带,用玉勾,下面系着姜黄撒绣蝴蝶恋花的曳地裙,胸前一只璎珞圈外,还有一串珍珠链并赤金链子坠着块婴孩手掌大小的羊脂玉,雕做了仙鹤衔芝的形状,腕上两三对镯子,质地都是玉石,款式却不一,腰中另还系了一对藕荷色玉佩压裙角,这一身富贵已极,可耳畔那一对水精环,却将通身的珠翠都压了下去——就是宣宁长公主自己在姬恣这个年纪时,不是大典也鲜少装束得这般隆重的,更别说姬恣不但不是公主,连县主也不是,她这身装束里不知道逾越了多少地方!   “姑母请息怒。”姬恣被宣宁长公主这么一喝,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惧色,却小声道,“我这么打扮……却是依着阿爹的意思啊!”   宣宁长公主哪里肯信?   当下骂道:“满邺都都晓得你阿爹宠着你们这没规矩的母女两!可也没见过谁家的女郎,阿爹躺在榻上,不摘了环佩挽了袖子近前侍奉汤药,反而越发高兴打扮得兴兴头头出来迎客!你当你是什么人?阿爹病着,嫡母不在,你倒是高兴了?这穿红着绿戴金佩玉的——你当你阿爹嫡母当真不好了你能好?!”   她这里骂着姬恣,姬恣自也不敢回话,却听室中有人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道:“二娘既然过来了,有什么话只管对孤说罢,何必对着小孩子发脾气?”   这声音正是安平王,宣宁长公主瞪了一眼姬恣,一甩手进了内室,见安平王苍白着脸色躺在榻上,旁边两个侍女默不作声的伺候着,见宣宁长公主进来,行了礼,搬了绣凳到榻边,宣宁长公主坐了,看到自己同母长兄的憔悴,心里也不忍,便温言道:“大兄,伤势可要紧?”   “就是要紧孤也不能不撑着,不然孤一死,旁的人自有依靠,却叫孤这可怜的女儿往哪里去?”安平王因听见了宣宁长公主方才之言,对她的问候就不冷不热的,姬恣这时候恰好跟着进了来,闻言眼眶就是一红,叫了声阿爹扑到榻边,呜咽道:“阿爹若是有事女儿也不能活了!”   安平王从被中伸出手来,抚着她的顶发叹道:“好孩子,为着你,阿爹也不能出事,你且放心罢。”   宣宁长公主素来是被先帝和高太后宠大的,因是先帝唯一的嫡女,在先帝跟前的体面比几个同母兄弟还要大,对安平王虽然有手足之情,却没什么敬畏之心,这会就冷哼道:“大兄这话说的倒仿佛我今儿是专门来欺负了你这庶女一般,却是好笑,大兄旧伤发作,府里无人主持,她也有这点年纪,又不是还小,竟不知道打发人去迎回嫡母主持,使嫡兄侍奉榻前,专门打扮得花枝招展,这是做人儿女的道理吗?”   “孤就爱打扮女儿又如何?”宣宁长公主不惧安平王,安平王却也不喜欢这个骄横跋扈的妹妹,当下就冷了脸,“要说逾越——阿熏你做公主时,什么样的首饰不敢佩带什么样的衣裙不敢穿?先帝可曾说过你半句?怎么如今孤做了阿爹打扮下自己的女儿你倒是有话说了?”   姬熏是宣宁长公主的名字,名从兄弟,这足以证明她历来的宠爱,这会被安平王一说,也是怒火从心底冲起:“原来大兄也记得我是做公主时?我之生母当年是正宫皇后,如今是甘泉太后!那么大兄的女儿生母是谁?一个不上台面的姬妾而已!连县主都不是,大兄竟把公主的钗环首饰都堆了她身上,怎么就不想想她配吗?”   “原来阿熏今儿过来是来跟孤问罪的。”安平王到底有伤在身,和宣宁长公主发作了这么一番,就感到了疲惫,他闭眼道,“孤不与你多说了……你只管向母后告状去就是!”   宣宁长公主气得不轻:“合着大兄就是这样想我?”   两人越说越僵,眼看就要吵起来,姬恣却是不敢上前劝说的,只捏着衣角趴在榻边发急,幸亏外头来人报了一人:“广陵王来了。”   “二弟也来了?”因着广陵王跟着就跨了进来,宣宁长公主到底敛了敛脾气,勉强问了一声。   广陵王忙道:“霭阳原本闹着也要过来,怕她吵了大兄,所以安抚了她几句,不想倒是落在了二姐之后。”又问安平王,“大兄伤势可要紧?”   同样一句话,安平王究竟给广陵王些面子,叹了口气道:“不妨事,不过是好的慢一些罢了。”   宣宁长公主就冷言冷语道:“方才我也这么问来着,大兄到底看我不顺眼呢!不就是帮着大嫂说过几句话么?不提多年夫妻之情了,就是嫡亲妹妹也还比不上一个姬妾!”   广陵王赶紧圆场道:“二姐何至于言此?想来大兄病中心情抑郁!”   安平王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道:“孤不敢当长公主探望,长公主若是还念着一点兄妹之情,求你往后也不要过来了,容孤苟延残喘几日,将女儿后路安排安排罢!”   他这么一说,广陵王再圆场,宣宁长公主到底怒气冲冲的走了。   广陵王一路替安平王说好话说到了安平王府门口,也只换来了一句“大兄如今只惦记着他那姬妾同庶女,哪里还有旁的人的份?就是母后都未必能提了,我这个妹妹又算什么”,宣宁长公主这么一走,广陵王却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他却是受了高太后所派,今儿要趁机劝和安平王夫妇的。   就他自己来看,安平王府如今没个正经的女主人,安平王自己又伤势发作,实在很不像样子,因此目送宣宁长公主走了,折回安平王的内室,先安慰道:“二姐就是那个性.子,自来说话都是有口无心的,大兄不要往心里去,都是自家兄妹,还能记恨不成?过几日我去劝她一劝,使她来与大兄赔礼!”   “阿熏的脾气我也清楚。”安平王因宣宁长公主走了,语气也温和了下来,叹道,“她和母后都是一个心思,皆是站在了高氏那一边的,宝姬如今……”说话间看了眼姬恣一眼,见她因宣宁的甩手而去至今还有点不知所措,面上露出怜惜之意,“就是还好好的,也护不住恣娘了,二弟你也知道我就恣娘这么一个女郎,一向宠她宠得紧,可高氏却因此十分的看不过眼……唉,母后与阿熏都是嫡出,自然是看庶出之女不顺眼了,可恣娘又哪里得罪过她们呢?”   广陵王是高太后爱子,最是讲究规矩的,嫡庶分明利于家宅安宁,这一条是高太后反复灌输,在广陵王府一直都是遵守而行,更何况他和曲伯蘩恩爱和谐,广陵王府里嫡庶向来分明,此刻便正色道:“要说到恣娘,我却也要劝一劝大兄!嫡庶分明是古制,遵此而行才可使后院安宁,恣娘是大兄爱女,大兄若只是与她衣物穿戴上有所纵容,也该由大嫂提出,这才是正理,毕竟我等都是男子,这后院之事,既然有了王妃,自然该是交与王妃打理的,不然,娶妇难道只是为了延续子嗣吗?所谓夫妻一体,又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后院之事,除非王妃当真做错了,那么也该私下里说才是,如今既不闻大嫂亏待庶女,大兄又为何一定要先入为主,以为大嫂是那样的人?数百年高家,比本朝与前魏渊源更长,高家的家教,几时出过妒妇?不说旁的,只看四弟,母后何尝不是照料有加?”   广陵王劝说安平王不要先入为主的以为安平王妃会亏待了姬恣,实际上他自己却是先入为主,与宣宁长公主一般,认为安平王这么不喜高芙,十有八.九是因为宝姬母女的进谗,因此说这番话时也不避着姬恣就在跟前。   姬恣听了心头委屈,眼泪就掉了下来,安平王见到,叹了口气,略有些绝望道:“二弟也当我是听了宝姬或恣娘的话?如今我也不过而立之年,莫非就糊涂了不成?”   “尊敬嫡母乃是应尽之责。”广陵王缓缓道,“今日若大嫂与侄儿都在此处,这些话我也不说了,但大兄伤势发作这样的大事,恣娘竟也不肯通知高家,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你先回屋去罢,莫要伤心,你二叔与你见的少,又听了外头风言风语,才这样想你。”安平王叹了口气,疲惫的挥了挥手,命姬恣退下,这才对广陵王缓缓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与高氏之间……唉,不提也罢。”   他道,“你是我兄弟,又不比三郎乃是帝王,说话自有不便处,我有一事求你,还望你不可推辞!”   广陵王皱眉道:“大兄有话直说,咱们既然是兄弟,又何来一个求字?何况我还是弟弟。”   “你虽然与阿熏一样不喜恣娘,到底还是拿她当侄女看待的。”安平王道,“我求你护她一护,若我有失,你且替她做主,择门好婚事,莫要被误了花信,如何?”   “大兄说的这是什么话?”广陵王吃惊道,“大兄不是说伤势无妨么?!”   见广陵王神色震惊,安平王又有气无力的说道:“天有不测风云……这过日子谁能想的准呢?就说从前,我本以为恞郎世子既立,想来我宠一个庶女,高氏总是该容得下的罢?不想你也看到了,宝姬全家都遭了殃……唉,母后也不疼这个孙女,你若还念着咱们的手足之情,就答应我这一件,回头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便也瞑目了!”   广陵王微恼道:“大兄!大兄如今不过旧伤发作,虽然醉后失仪,到底三郎也没责怪于你,就是母后说了你一通,那也是为着你好,大兄何至于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他声音一低,“这话亏得就在我跟前说!大兄若是对着外人说开去,传到母后与三郎耳中会怎么样?这岂不是拿刀子扎他们的心?嫡亲骨肉,莫非大兄还记上了仇?”   安平王心道如今连广陵王也深信不疑,认为自己做下了醉酒失仪的事情,连带着冷美人与雪美人都没了性命——这牧氏与聂元生好生狠毒!   他心里打着主意,口中却道:“你答应了也不碍什么,就当做兄长的如今心头烦闷,何不允了我也好叫我安心?”   广陵王被他纠缠不过,几次劝说都被安平王挡了回来,渐渐的就想安平王怕是担心高太后迁怒姬恣,如今姬恣也到了议婚的年纪了,怪道安平王要借了这回旧伤发作要自己关心侄女的亲事。   想到了这么个缘故,广陵王的确如安平王所言,他不喜欢这个庶出的侄女,却也是当着侄女看待的,又想安平王的确没有嫡女,正如自己疼爱霭阳县主一样……这么样着语气到底松了下来:“大兄说这么些话,可是为了恣娘的婚事操心?”   第一百十六章 姬恣婚事(下)   “恣娘虽然不是县主,但总是大兄的骨肉,咱们这一代的女郎本来就不多,三郎膝下的两位公主年纪还小,就是霭阳比恣娘也要小几岁,净娘是想着留她几年的,如今正当议婚的就她一个,大兄还担心什么?”广陵王劝道,“大兄好好的与大嫂说,还怕大嫂不答应吗?”   他心想安平王妃素厌宝姬,对姬恣自然是没什么喜欢的,但高氏到底大家出身,若是宝姬一家都被打发了,就剩了个庶女,高氏为着自己的名声也不见得亏待了她,不过王府里伺候的人难免就要小觑了姬恣去,就觉得姬恣如今年纪也到了,就这么嫁出门也不错,便道:“大兄若是当真不放心恣娘的婚事,不如趁着这会还不曾接任左相之位,先替她看一看人,然后与大嫂商议了,先把宝姬等人按着大嫂的要求办了,迎了大嫂回来,由大嫂主持着将她婚事定了,如此大兄也放心,恣娘终身有着落,大嫂为恣娘奔忙这一场,也好叫两人和解,我想大嫂一向大气,定然不会与晚辈计较什么的。”   安平王就叹了口气道:“自打去年高氏还了娘家,还将世子带了过去,你道我没有这么想吗?”他又叹息,“不然我何必把人都支开了,独与那聂子恺说话?”   “莫非大兄看中了他?”广陵王愕然道,“大兄既然要与他商议这样的事情,把人支开也还罢了,怎么还要饮了酒才去?”   广陵王原本听安平王的意思,还道他想为姬恣寻的人家安平王妃不愿意,因此才不肯接了高氏回来,不然庶女也好嫡女也罢,议亲哪有嫡母不出面,单只父亲操劳的道理?更何况还是王府!   若是高氏不愿意,自然就是嫌弃庶女嫁高了,只是安平王妃自己没有女儿,如今宗室里头论尊贵当然要数姬深膝下的西平公主并新泰公主,但这两位公主议婚至少也得十年光景,如今的郎君再出色也不必避了她们的,当然广陵王自己的嫡长女霭阳县主的身份也在姬恣之上,但霭阳县主虽然也到了就要考虑亲事的时候,广陵王妃疼爱女儿,却是想留她两年的,毕竟霭阳是正经的县主不说,母亲曲伯蘩的出身放在那里,凭心而论,她比宫里那两位公主更叫世家动心聘为儿妇的,广陵王自然不会操心此事。   这也是广陵王刚才劝说安平王的话的意思,只道安平王莫非是看中了高家哪个郎君,这才叫安平王妃不同意,故而住着娘家不肯归来,连世子都不在跟前,此刻听到安平王看中了聂元生,就奇怪了:“临沂郡公之孙,如今爵位又不在他身上,况且官职也不过区区中书舍人罢了,不过是占了陛下信任的便宜,即使恣娘不是县主,按说也足以匹配他了,大兄怎还要烦恼?莫非为了先前酒醉之事吗?既然三郎都不计较了,那聂子恺难道还敢惦记着?”   安平王咳嗽了几声方道:“这聂子恺自来与三郎亲近,如今这儿就咱们兄弟两个,我说一句实话,就是咱们是三郎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论到亲近却也不及他的,是以他心大一点也不奇怪。”   “这倒是可笑了。”广陵王道,“他心再大,聂家的门第放在了那里,世家之女,除非旁支庶出,否则是不要想的,论起来能娶到宗室女,已经是他的福气,如今宗室里头年纪与他仿佛堪为婚配的,除了恣娘还有谁?大兄看中了他,这是他的福分!”   “恣娘到底不是尊贵的那一个。”   广陵王就笑了:“难道他还想做驸马?说起来他和三郎可是自幼相伴长大,三郎再怎么信任他,总不至于招了他做女婿罢?西平、新泰如今才多大?”说话间他倒是又想到了一人,“是了,四郎已经正式议婚,同昌也差不多了,但同昌与其母薄太妃早年自恃宠爱,没少欺侮母后,母后贤德,先帝去后也没和她们计较什么,但总也不可能如楼家那么抬举的,莫非他看中了驸马的名声吗?”   安平王冷笑了一声:“天下尊贵莫过于三郎,自然是谁更能在三郎跟前说话,聂子恺自是看中了谁!”   这话说的含糊不定,广陵王狐疑道:“大兄,如今此处没有旁的人,难道大兄还信不过我,要说的如此模糊?”   “我也不瞒你,只是此事甚大,如今母后和三郎都以为是我失仪在前……”安平王目光幽深,缓缓道,“但二弟你想一想,当日我与聂子恺商议将恣娘许配与他,四周人都遣开了去,那牧氏若说不避我,也还有个说法,好歹我也算她大伯,但聂子恺又是什么人?”   广陵王就道:“聂子恺素来行走宫闱,想来牧宣徽对他也不陌生,因此没有避开,大兄,你……”   “这一回聂子恺与牧氏异口同声,二弟难道一点想法也无?”安平王冷笑着道,“我是母后亲生,又是三郎和你的嫡亲兄长,不想你们竟都只信外人也不愿意听我说,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闭上眼作出不想再理会广陵王之色。   广陵王皱眉道:“大兄既然要说,做弟弟的岂有不听之理?”   “好,那我也不瞒你,我为何会去与聂子恺商议将恣娘许配与他。”安平王这才睁了眼,道,“却不是我主动看中了他!”   “哦?”广陵王诧异道,“莫非……是他欲求娶恣娘?”   这么说了广陵王倒觉得有几分可能,毕竟聂元生虽然深受姬深信任,究竟年轻,这中书舍人还不知道要做多久,以他的身份,世家嫡女是不太可能娶到的,除非聂介之还活着,倒有这个面子,如今的临沂县公去其父甚远,聂元生自己在前任左相右相的风评里都很不好,即使他是天子近臣,世家也未必肯丢了这个面子。   要是差一点的门第,聂元生自己也未必看得上,他总是姬深跟前的人,论来论去倒的确是宗室女最合适,但同昌公主自然是不经考虑的,如此算着年纪,的确是姬恣年纪最为接近——虽然没有县主的头衔,但邺都人人知道安平王甚爱此女,安平王现在又要接了左相之位……   “是恣娘自己瞧中了他。”安平王叹了口气,“少女爱俏,这聂子恺生得好,秋狩时,他随帝驾出城,恣娘去送我,远远的瞧见,就上了心,狩猎归来后,她侍奉我榻前时常走了神,我细细问了才知道这么件事……你也知道我只此一女,想想聂子恺的门第固然低了些,但既然恣娘喜欢他,我也就随了他的愿,这才在去寻三郎时,恰好遇见,拦下来他商议了此事!”   广陵王皱了下眉,他是个讲究规矩的人,虽然梁承魏制,风气开放,但女郎先看中了郎君,又到了神思不属的地步,广陵王总觉得姬恣太过轻佻了些,但转念一想,安平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偏偏还是庶出,惟恐王妃待薄了她,一向由生母宝姬养着的,那一个宝姬出身卑贱,又能够养出多规矩的女郎来?   何况如今当着安平王的面,广陵王也不想多议论侄女的为人,就问:“那聂子恺怎么说?”   “他尚未表态,那牧氏就过来了。”安平王冷笑着道,“如今这门婚事不提也罢——”   广陵王只当他是因在聂元生跟前出了丑,就道:“若是大兄有意,我替大兄去说?”   “不必了。”安平王冷冷道,“醉酒失态,嘿,姑且算是如此罢,我也不是这等气量狭小之人,只是他明摆着与后妃亲近,我又岂能叫恣娘受这个委屈!”   这话里的意思广陵王听了出来,肃然道:“大兄,这话不可乱说!”   “我岂能乱说?”安平王嗤笑,“三郎早年许他随意出入宫闱,盖因当时三郎尚且没有正式封妃,而且聂子恺也正当年少无知的时候,可如今宫中妃嫔渐多,聂子恺至今未婚,若说是守孝,他当年为搏孝名,将祖母的一年孝延为三年,到去年的时候也已经结束了,你说他为什么还不婚配?须知聂慕松去的早,只留他一个遗腹子下来,为此还把爵位让与了聂家二房,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没想过这里头的关节?”   广陵王正色道:“许是临沂县公一时未曾想起的缘故,毕竟临沂县公自己也有子嗣要顾,何况聂子恺素在御前,临沂县公固然是其叔父,总也不好太过拘束了聂子恺,大兄怕是想多了,三郎虽然喜嬉戏,却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安平王叹了口气:“也罢,你不信我倒也不足为奇,毕竟众口铄金——只是我说如今宫妃如云,聂子恺不适合再随意出入宫闱,这一件你觉得如何?”   “此事倒是正理。”广陵王沉吟道,“毕竟宫闱之地,不说外臣,就是咱们也要避讳的。”   “还有一件可以为证。”安平王慢慢的说道,“最近,聂家可多了许多好东西,更有许多禁中之物,流入当铺……”   “嗯?”   安平王眯起眼:“二弟还不明白?三郎欲再采选佳丽充实宫闱,宫中的妃嫔焉能不急?所以纷纷贿赂聂子恺……只这一件,我说他与宫妃们走的太近了,可算是冤枉了他?”   第一百十七章 离间与反间(上)   “……广陵王还道,安平王这回固然失仪,不过因为偶尔贪杯,舍人却是时常出入宫闱的,这个,广陵王的意思,是说如今宫中贵人越发的多了,又说舍人因陛下进新人收取贿赂,这个,奴婢听着广陵王的意思,是要叫旁人领了那采选之职,又要舍人往后不许随意出入宫闱,且不可再留宿宫中!”   宣室殿里一处僻静的角落,卓衡压低了嗓子,一五一十,将方才广陵王觐见,请求密奏的话告诉聂元生道,“奴婢在殿窗后头听见的就是这些——这安平王忒的多嘴,自己作了那等事,倒想着把舍人拖下水!”最后一句话却是明摆着捧聂元生了。   聂元生微微颔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锦囊与他,淡淡的道:“何光训方才使人送来的,我那儿已经有一份差不多的了,这份就给你罢,这是她娘家送进宫来的,你放心用着就是。”   卓衡并不推辞,笑着道:“闻说何家富贵得很,外头只当他们家不过是商贾,十分的看不起,论到好东西却实在不少,只不过若是没有舍人,奴婢这样的怕是这辈子也见不着一样呢!”   又低声道,“舍人如今与雷大监说话不便,可要奴婢帮着向雷大监提一提?”   “不必。”聂元生诡谲一笑,“这么件小事,叫你们帮着说话,反而使得陛下生了疑心,我自己来就是。”   卓衡点头:“如此,那奴婢先回去了,舍人慢点回来,仔细陛下问话。”   “你放心就是,记住,不拘这一回怎么样,总不关你们的事情。”聂元生道。   卓衡便与他告辞,走到半路无人处,悄悄解开锦囊一开,里头赫然是一对小巧玲珑的酒杯,雕工精美,但看着非玉非石非金非铁,卓衡心下狐疑,暗道何氏送与聂元生的东西,哪里会差了去?   他见左右无人,仔细对着光一看,倒是看出了些许门道,赶紧重新收好,心里盘算着:竟是犀角杯……这东西倒是少,索性不必当,留着也好……   半晌后,聂元生回到殿中,王成就过来请他:“陛下召舍人过去。”   “是在东暖阁么?”聂元生似随意的问着,掸了掸袖子。   王成小声道:“正是,不过龚中使方才送东西去了景福宫。”   就是说要单独谈了?   聂元生估算着姬深被广陵王说动的可能,跟着王成到了东暖阁,因没有妃嫔在旁厮混,且才见过广陵王,姬深此刻倒是衣冠整齐,叫聂元生坐了,雷墨亲自捧上了茶,又退了出去,姬深才道:“方才二兄过来说了些话,却与你有关。”   “哦?”聂元生端起茶盏吹了吹,好整以暇的道,“这是雪蕊?闻说今年上贡的不多,想来也只有陛下这儿能喝到了。”   “因你从前不喝这个,朕就没给你留,一会把朕这儿的分些去。”姬深随口道,他生长富贵,对于身外之物一向就大方,何况这雪蕊茶虽然极为珍贵,姬深也不过可有可无,算不上他非要不可的东西。   聂元生试探了他这么一回,便知道即使广陵王的话起了作用也有限,便摆了摆手道:“臣就这么一说——也是听右昭仪一提,说今年她那儿的雪蕊也不多,新泰公主却是喜欢看雪蕊泡开时的模样。”   见他主动提到了孙氏,姬深就趁势道:“广陵王说你很收了她们的好东西?却不知道除了上回的珍珠外还有些什么?”   “无非是些珍玩。”聂元生却是神色自若的道,“多是陛下所赐,不记档的一些东西,其中确实颇多珍品。”   姬深叫他过来直言询问,一则是对广陵王的话半信半疑,二则是觉得聂元生当初从孙氏那里得了个“配药”用的珍珠,都要问过自己,即使收了什么好处,哪里会不告诉自己?   不想聂元生竟主动认了收取宫妃贿赂的事情,不觉皱起了眉:“子恺?”   这也就是与他一起长大、深得信任的聂元生,换了一个人,姬深早已厌上了。   聂元生从容一笑:“陛下放心,那些东西如今都好好的寄放在了叔父的库房里,陛下也知道,臣从去年五月至现在,一直鲜少回去住,担心家中仆从因此疏忽,把好好的东西弄坏了,到时候可就不好归还,因此请了叔父代为照看,皆是记了单子封存的,陛下若是不信,不如派人过去一看!”   他提到归还二字却叫姬深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可还记得张仪求美之事?”聂元生不答反问。   姬深略一思索,随即明白过来,因是聂元生提的,不觉莞尔:“莫非子恺当真要为了区区千金,阻天下佳人入朕宫闱?”   聂元生所言的便是战国时候楚王好色,已有如花似玉之王后并夫人郑袖,依旧思慕绝色,其时张仪因势利导,便赞某地美人层出不穷,楚王果然心动,许诺好处命他携带美人来归,王后与郑袖因此贿赂张仪,后张仪言“遍行天下,未尝见如此美者”赞楚王后宫,乃止。   此刻听姬深这么一问,聂元生便笑着道:“楚王尝言,妇人所以事夫者,色也,妒忌他人殊色胜己亦是常情,当时楚地方圆城郭如何能与陛下相比?陛下胸怀岂不更胜楚王?只是后宫诸位娘娘终究还是妇人,又因陛下英明神武,龙章凤姿,世所无双,自然不免愈爱愈厚,不忍他人分宠,才有这等行为。”   “那么子恺既知这是她们的担忧嫉妒之行,为何不禀告于朕,反而收下她们给予的贿赂?”姬深闻言,轻责道。   “原因有二。”聂元生不慌不忙道,“一则,如今新人尚未进宫,侍奉陛下的宫妃若是人人神思不稳,分心之下,又岂能伺候好陛下?而臣收下她们的好处,虽然比之陛下忽然宣布取消采选,却是后者更叫妃嫔安心,但终究也使妃嫔心下略安,如此才可以继续好好侍奉陛下,未知陛下是否如此以为?”   姬深沉吟了一下,他当然不肯取消采选的,但因贿赂聂元生的,头一个就是右昭仪孙氏,如今新人还没个影子呢,自然旧人也是舍不得责怪的,何况聂元生已经把话说在了前面,战国时楚王不过王于千里之地,就对妇人嫉妒之行不过一笑了之,姬深一向觉得妃嫔之间一些不过分的争风吃醋更增情趣,若是不在他跟前闹起来扫了他的兴致,那就更不要紧了。   此刻便道:“即使如此,你既然收了她们的好处,却不知道打算将朕交与你们的差使如何处置?”   “自然是秉公办理。”聂元生一笑,“不然,何以将宫妃所赐之物尽都封存,留待将来归还?也好向诸位主位请罪?”   姬深这才松开眉头,却笑着道:“子恺不智——既然收都收了,你也说她们不过为了求个心安,何况她们也不缺什么,你就拿下又何妨?当年张仪告诉楚王,行遍天下,未见如楚王后宫之美者,你为何不可告诉朕之后宫,筛选之下,入宫者已是泛泛之色?”   “臣却是不敢欺心。”聂元生趁势说道,“实际上臣行此事,倒与昔年苏秦所言,邻家婢子颇为相似。”   姬深虽然在登基后没了人管束,开始不学无术,但底子却是高祖和先帝看着打下来的,这区区经史自然难不倒他,立刻道:“那婢子为救家主,又不欲夫人被逐,因此自泼毒酒,引来笞责,然朕却不曾责你……”   “这正是臣所要说的,收取妃嫔好处的第二个缘故。”聂元生口角含笑,望之如沐春风,眼底却是寒光凛冽!   第一百十八章 离间与反间(下)   姬深如今已经被聂元生差不多说服了,在他想来,聂元生即使收取了妃嫔给予的好处,但一来并不曾如广陵王所言,是拿出去当了,而是好生收存起来预备归还,二来在自己询问时,聂元生也是毫不迟疑的回答了,显然并无遮掩之意,那么广陵王先前所言却是太过严重了些。   此刻就笑着道:“哦?”   “臣之所以得了各位娘娘赏赐,却没有件件告诉陛下,却是不忍陛下分心。”聂元生侃侃而谈道,“先前,右昭仪赐臣一枚珍珠入药,臣岂不是立刻禀告了陛下?然其后,右昭仪再赐绫罗等物,臣皆未告诉陛下,这是为何?莫非臣以为臣不说,陛下就不会知道,因此可以瞒下这些东西么?且不说右昭仪召见臣乃是光明正大之事,众侍在侧,可谓是众目睽睽!只说右昭仪身在宫闱,行事见人,如何能够瞒得过陛下?”   姬深听到此处,不觉微微点头,心里就生出对广陵王的些微怨意来——他向聂元生只问了后者收取妃嫔好处一件事,但广陵王着重说的可不是聂元生贪贿——毕竟广陵王身为先帝之子,眼界放在那里,也知道姬深的秉性,若只上禀聂元生贪污,就是查出来铁证,姬深也会不以为然,说不定替聂元生遮掩了,还会再贴心的赐聂元生一笔金帛……   因此广陵王告发聂元生贪污,却只是为了提醒姬深,聂元生与宫妃接触过多,恐怕生出不才之事,这才是姬深会重视的地方,只不过聂元生如今提也没提方才广陵王与姬深密谈之事,一句“如何能够瞒得过陛下”,却叫姬深觉得正该如此——自己就算在朝野落了一个重色轻德的风评,但日日住在了这宫里头,莫非连宫闱里的事情都不知不掌?这又算什么英明神武?!   广陵王的那番话,看似在说聂元生,分明就是在藐视朕的能力嘛!   姬深顿时就对这个二兄怨上了几分,这么一怨,对广陵王的话却更加怀疑了起来,只是此刻聂元生还在继续说下去,姬深便先听着——   “何况陛下的六宫,如今不比从前,单是主位,便已有八位!下头宫嫔更多,可谓是一派兴旺之象。”聂元生淡然说道,“妃嫔皆是一心系于陛下身上,担忧之下,惟恐臣不尽力,因此今儿右昭仪召臣入宫赏赐些锦帛,明儿牧宣徽闻说臣入了宫,派人送来些彩缎……如此林林总总,这几日,每日里臣少则收上数次,多则十余次,若是每回都向陛下禀告……”他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陛下虽然信重臣,但臣也不能随时擅自闯入进来吧?”   “子恺此言甚是,倒是朕糊涂了。”姬深闻言,不觉点头。   聂元生又道:“其实身为人臣,正该将一切事宜皆打发了,好使君上专心尽情,这才是忠臣应尽之义务,否则,君上为贵,臣贵不及君,反而将诸事上呈,使君上劳碌犹甚于臣,这岂不是君臣之道颠倒?再者,上古时候尧、舜之君,终日奔波劳苦,食衣不及黎民,若换作如今,这等人君,谁愿居之?自下古以来,谁人为君,不是坐享万民供奉?若是事事劳烦君上,岂非视君上如牛马,这哪里是尊敬君上的道理?”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姬深心坎上去了,姬深当即抚掌叹道:“放眼天下之人多矣,知我者却只子恺一人!昔年,高祖皇帝每每教诲于朕,学业夜以继日,不得休憩,到了下帝时,因朕为储君,更是文武同修,片刻不得安宁!想高祖乃前魏丞相出身,固然学问不浅,然高祖自承治国谋划非为汝祖对手,先帝戎马生涯,文治却多有不足之处,到了朕,祖父先父,却都要朕文治武功件件出色……朕这个储君,做的实在是不容易!”   聂元生心道,当年你就几次想辞了储君之位,若非我拿话替你圆回来,又趁机表示你是敬畏前头两个嫡亲兄长,叫高祖也好,先帝也罢,知道你辞位的真正原因,不气死才怪——当然,若非如此,先帝也不至于在位时一直不给安平王与广陵王实权了……   他正色道:“人生世间,无论贵贱,皆不过匆匆百年光景,恣意风流过,如此,勤恳刻苦过,亦如此,所谓天道公平,人寿有尽,若是生于贫困,那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既生于富贵,尤其贵为天子,居此世至尊,却还要如同乞丐贫民一般,战战兢兢、躬耕劳苦的过一世,岂非辜负上天恩泽?”   姬深就爱听这话,立刻点头:“子恺之言大善!朕生为天子,即上天所爱,若还要与黎庶众臣一般劳碌辛苦,却何以体现天子之贵?何况君上既然亲自操持诸事,却还要诸臣做什么?可恨先前蒋贼计贼无礼,硬将朝事不住上禀来扰烦!若非他们如今都已经致仕,朕非重重治他们此罪不可!”   聂元生趁机道:“陛下如今可知臣不禀的缘故了?此等小事,臣自己可决,又何必一定要打扰陛下?实际上,先前陛下年少,丞相摄政,数年来大小事务决断,几时要陛下亲自过目了?但陛下及冠之后,众臣却争先恐后的要陛下亲政,岂非是不欲见陛下逍遥自在?”   “哼!这班老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姬深冷笑着道,“当初逼朕亲政最急的,便是荣昌郡公,自恃为朕之外祖,泣涕交流,在西暖阁中说什么若不亲政,岂合君上之名,又说什么辜负高祖、先帝期盼,他当他真正的打算朕不知道?无非是因为先帝临终前指了蒋、计两个辅佐,却将高家曲家的人都从要职上打发的打发,敲打的敲打,彼此牵制之下,他们也不敢妄动,若还是蒋、计二人主持政事,高家曲家自然只能如从前那样,惟有朕亲政之后,荣昌郡公知朕不喜那两个老贼,必定再选丞相——他是以为朕年少,无人可用之下,他与高节或者有机会呢!”   “陛下圣明!”聂元生立刻道,“臣下皆有私心,然而所谓医者不自医!宫中贵人私贿于臣,何尝不是私心?然此私心,却是出自爱慕陛下,因此臣不忍打扰陛下,亦不忍贵人们忧心乱神,这才勉强收下,欲待采选结束,再寻机归还,不想,却有人明明私心在上,将区区小事,也来打扰陛下,竟反污臣贪墨!还求陛下明鉴!”   姬深此刻心中正自郁闷,也懒得给广陵王遮掩,又觉得聂元生这般为他着想,自己却还听了广陵王的话疑心他,实在愧疚,就直言道:“此乃广陵王方才进宫所言,朕本道他不常进宫,此来定然是有事要议,便许了他单独奏对,不想皆是疑你之语,只是他究竟是朕兄长,你念朕之面上,莫要与他计较!”   聂元生微露讶色,道:“臣听陛下方才询问,便先想可是臣之行为落在诸臣眼里使得陛下误会了臣,但转念又想,虽然娘娘们召见臣都是光明正大之事,但到底是在宫闱之内,此事臣除了起初右昭仪的那颗珠子,甚至未对陛下言过,娘娘们想来也不会大肆宣扬,如今朝中臣子,虽然多有不体恤陛下之处,但想来也无人会做下窥探宫闱之事!这……广陵王素有贤名……”   他此刻不提广陵王的贤名还好,一提,姬深便是怒气上涌,嘿然道:“他的贤名倒是净用来糊弄朕了!”   ——广陵王姬熙在诸王里性情最为温驯,凭心而论这位大王实在不是个恶人,虽然自幼深得高太后的偏宠,却没养出跋扈的性情来,反而越发温润如玉,无论世家还是勋贵里头,先帝诸子,却是他的评价最好。   只是高祖皇帝却不喜他这份温润如玉,认为不是皇室子弟应有的气度,太过柔弱,戎马半生的先帝自也是觉得他太过文秀了些,类似女郎,但高太后因此倒是更加怜惜这个嫡次子,惟恐他被高祖与先帝伤了心。   高祖与先帝俱是铁血手腕之人,乱世之中奠定大梁基业,最不耐烦的就是所谓君子风度,天下大定,南北二朝相继定鼎后,治世自须儒生,却是极为推崇广陵王的才情气质的。   高太后出身世家,欣赏的当然也是更偏向于温润如玉的君子,而不是赳赳武夫——当初嫁与先帝,那也是形势罢了。   偏生姬深是高祖和先帝先后亲自抚养,固然祖父先父都在意他的文治,但在武功上也没叫他放下,姬深生性贪玩,虽然生得俊秀风流,堪称皇室第一人,但帝王气质却不弱,端起架子时威严肃穆,比起广陵王那无害柔和的如玉光彩,相比起来,自然前者更得高祖与先帝的认可,后者却更叫高太后喜欢了。   也因此,高太后常对人称赞广陵王——姬深的地位是高祖皇帝亲自所定,连先帝都没能说什么话,旁人要随高太后的口风,自然不能称赞广陵王肖祖之类,也惟有往德行上夸,这么一来二去的,广陵王自然就成了个朝野皆知的贤王。   偏生,姬深登基之后,贪欢享乐,不思进取,高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然对他甚是不喜,没少拿广陵王勤奋好学的事情来比他,那时候姬深恰是方十三的少年,才脱了祖父与父亲的拘束,本就不耐烦被高太后逼着读书,再多听了几回广陵王,心里自然跟着将广陵王迁怒上了。   也因此这些年来,姬深对广陵王一向就淡淡的——至于安平王,他长姬深十年,两个人年纪差距放在那里,自小到大两人见面次数也不多的,自也亲热不起来。   姬深既对两个同母兄长本就不是十分亲近,甚至还对广陵王有所怨怼,此刻便又想起了三年前之事,嘿然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他替安平王来做说客,险些陷朕于不义之事?”   聂元生心道:“等的就是你自己想起来!”   嘴上却道,“这也未必吧?毕竟安平王当日失仪,叫宫里看了一回笑话,亦被太后责备,如今怕是在王府里养着病,即使广陵王过去探望,想来安平王心中愧对陛下,未必肯和广陵王说什么。”   他这么一说,反而提醒了姬深,当下叫进了雷墨,问道:“广陵王这几日可有去探望过安平王?停留了多久?”   雷墨想也不想便道:“回陛下的话,广陵王昨日才去探望了安平王,据说因为霭阳县主纠缠着想要一同前去,广陵王为了哄县主,出门推迟,却是比宣宁长公主晚到,但进了安平王府后不久,宣宁长公主盛气而出,还是广陵王亲自送到了王府门前,目送长公主离开后……”   “等等!”姬深皱眉道,“二姐走后,二兄竟没有一起离开吗?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雷墨道:“回陛下,广陵王是在安平王府用过晚膳,这才离开的。”   “昨日去了安平王府……”姬深慢慢的道,“二姐因表姐的缘故,对大兄颇有意见,她去探病却与大兄吵了起来,这不奇怪,但为什么是二兄到了之后立刻就把二姐气走了?莫不是他们有话要说?”   聂元生见他果然这么想了,自己却为安平王与广陵王分辩起来:“也许只是凑巧,照雷大监所言,原本广陵王该比宣宁长公主先到的,却是因为不欲带霭阳县主同行的缘故才比宣宁长公主晚到,臣想许是因为安平王旧伤发作是因为醉后失仪,叫晚辈知道究竟尴尬,所以广陵王才会拒绝县主之请。”   姬深却是冷笑了一声:“邺都皆知大兄偏疼庶女,为了庶女不惜与表姐反目!甚至连世子也有些比不得那庶女!不仅如此,大兄对霭阳也是极好的,若二兄当真要去宽慰大兄,自然应该将霭阳带上,也好叫大兄见了喜欢的侄女高兴些——难道带上霭阳就一定要与她交代大兄旧伤发作的缘故吗?”   “怕是他们两个早有话说,所以才将霭阳撇下罢?”姬深森然说道!   聂元生却依旧温和道:“安平王与广陵王乃是嫡亲兄弟,想来是有些话要避着晚辈商议,故而设计一起气走宣宁长公主……”他这番话看似在附和姬深,却等于帮着姬深把事情就这么定了,又道,“但想来兄弟之间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话也不奇怪,毕竟两王也都是陛下的嫡亲兄弟,可谓贵极人臣,又有什么可密谈的呢?”   “为何没有?”姬深此刻却是反应极快,冷冷的道,“左相之位,还有右相——怪道他们要把二姐打发走!当初右相无人可任,二姐求着给楼万古晋爵或加衔,以使透郎将来也有些荣耀,朕准了,只是如今国无战事,旁的借口晋爵家衔到底太慢,朕就索性叫楼万古先顶几日右相,等朕有了合宜的人选再使他辞位……看来,朕这里还没有寻觅到合适之人,倒有人先替朕打算上了!”   雷墨不失时机的插话,他一脸为难道:“陛下圣明……只是……老奴多一句嘴儿……这任安平王为左相的诏令却是早早下去了呀!若是此刻收回,于圣誉怕是……”   “嘿!”姬深冷冷道,“左相又如何?固然左右二相素来主持朝政,为百官之首,但若朕事事躬亲,亲自处置,一个左相之位,也不过放着看看罢了!”   他看向聂元生,郑重道,“却还是要委屈你些日子……待朕寻个机会免了他此位,寻到合宜之才,再将政事交还左右丞相,子恺还要辛苦个一年半载才是!”   没有一年半载,除非安平王自己做下大错,不然,姬深却要叫人议论薄情了。   聂元生借起身行礼之际掩住眼中得意,沉声道:“臣为陛下,敢不效死耳?”   门边的雷墨同样心中暗喜,躬身奉承道:“陛下明镜高悬,区区鬼蜮伎俩何足挂齿?”   却是落井下石,将安平王与广陵王都打进了使鬼蜮伎俩的小人之中。   “汝也当仔细,不可再使外人轻易查知禁中之事!”姬深想起聂元生方才所言“外臣不至于窥探宫闱”,对两个兄长越发的厌烦,哼道。   雷墨忙道:“老奴遵旨!”   ……………………   论黑人   吾认为莫过于宋玉   伊简直就是开山立派级别的骨灰黑啊   写到这两章   再次想起伊   感慨当年看到伊黑人   方知道何谓“口诛笔伐”   第一百十九章 所谓连环计   孙氏、何氏等贿赂过聂元生的宫妃,包括也跟着意思过的牧碧微,望着各自殿上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种种金帛,皆是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给聂元生好处,都是有理由的,或如孙氏打着关心他救驾负伤的幌子,或如何氏请他关心自己妹妹的小叔,再如牧碧微亦是拿了牧碧城做借口……所以倒也不怕避人言,毕竟聂元生也不是傻子,自然没有不知道宫妃纷纷赐物的真正缘故。   但如今聂元生却公然将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给下的东西几乎都退了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涉及切身利益,宫妃们自然没了平常慵懒对镜的心思,个个雷厉风行,不多时,都将缘故问了出来。   祈年殿,居氏阴着脸,破口大骂:“黑心肝烂了嘴的广陵王!他是个什么东西!命好投到了太后肚子里罢了!连朝都没上过几回,咱们宫闱里的事情几时轮到了他来罗嗦!”   “就算是坊间,也从来没听说过二伯子管到弟妹们给家中管事些赏赐的道理!”宛芹抿了抿嘴,亦是目有怒色!   孙氏国色天香的脸上满是阴霾,咬牙切齿的问:“聂子恺当真没办法了?”   居氏恨道:“据说广陵王亲自与陛下在东暖阁里支开了小龚氏,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紧接着陛下就召见了聂子恺——聂子恺昨儿个回到家,今儿就把东西送了回来,他说广陵王向陛下告发他收取后妃贿赂,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甚至广陵王还暗示了陛下……陛下……”   说到这里,饶是居氏乃孙氏心腹,也不禁吞吞吐吐起来,被孙氏瞪了一眼,才挥手令一些小宫女都退了出去,这才小声道:“广陵王仿佛对陛下说,娘娘这样左赏赐右赏赐那聂子恺,说起来聂子恺也是俊秀郎君,且与陛下年岁相当啊!”   这话一听,哪里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孙氏眼前一黑,差点气得吐血,抬手就把几上一只贴金箔粉彩戏蝶团花碗拂落地上,恨道:“血口喷人!当真是血口喷人!!不想这广陵王在朝在野多有贤名,竟是这等龌龊不堪之人!”   见她气得抓着裙裾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居氏与宛芹赶紧上去替她又是抚背又是宽慰:“娘娘千万莫要动气——这起子小人编造出这样的胡言乱语来污蔑娘娘清誉,可不就是为了要叫娘娘不好受吗?娘娘若是动了怒,那才是着了他们的道儿!这都是广陵王不好,堂堂帝兄,不思为陛下分忧,竟然学了那长舌的妇人,专门挑拨离间起来!”   孙氏被哄着劝着冷静了下来,一想,立刻就冷笑道:“广陵王?广陵王与咱们无怨无仇的,要说过节,也只有在去年太后寿辰上,他的王妃联合牧氏摆了本宫一道……长锦宫送的东西可退回来?”   “都退了回来,奴婢方才出去打探消息,还听一个小宫女说她从长锦宫外走,都能够听见那闵阿善指桑骂槐的声音呢!”居氏咬牙切齿,“这回满宫里都把这广陵王恨上了!”   “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一个柔媚而冰冷的声音忽然从外传来,殿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殿门被一把推开,何氏锦衣华帔匆匆而入,后头除了定兴殿的侍者外,另跟了几个面色尴尬惶恐的祈年殿侍者,显然是因为居氏打发了旁人后,她们自然也要阻拦何氏的闯入,却到底没拦住的缘故。   何氏不待孙氏发问,先一礼,慎重道:“娘娘,我有要事要与娘娘商议,这才强行闯入,还望娘娘宽恕!”   孙氏晓得她心思缜密,此刻也无心追究,对余人道:“退下去,再放人闯进来,仔细你们的皮!”这才对何氏冷着脸道,“究竟什么事这样急?”   “居贤人方才可是在说广陵王的不是?”何氏看向居氏,居氏道:“光训娘娘说的不错,这广陵王……”   何氏摇头道:“居贤人这回却错了,这次进宫说话的固然是广陵王,可罪魁祸首却不是他!”   “嗯?”孙氏与居氏、宛芹等人听了这话,都是眉头一皱,看向了何氏,孙氏一指身前不远处的席位:“坐下来说!”   “谢娘娘。”何氏敛袖坐了,这才正色道,“居贤人可记得宣室殿里有个叫石盛的内侍?”   居氏略一想,点头道:“是常守着外头的,偶尔也被打发了跑个腿的那一个?”   “不敢瞒娘娘,当年为着与牧氏相斗的缘故,我三年前就设法买通了他。”何氏开口就把自己在宣室殿里的棋子托了出来,以示并无隐瞒之意,神色凝重的道,“这石盛在宣室殿里不是个被重用的,因此并不打眼,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隔壁屋里住的就是王成,这王成本是卓衡同乡,自阮文仪被留在西极行宫后,顾长福也被调离了宣室殿,去了内司,宣室殿里空缺出来的奚仆一职就给了卓衡,因此王成的消息,惯来是灵通的,石盛与他关系不算极好,可与他同屋里的一个内侍却是发小——”   孙氏急道:“行了行了,你直接说事情罢!”   何氏见状也就不再提石盛消息的来源,道:“听说广陵王之所以昨日进宫向陛下进言种种宫闱之事,却是因为前一日,他曾去安平王府探望过安平王,与安平王密谈多时!”   她这么一句,孙氏与居氏都变了脸色:“竟然是他?!”   “其实这也不奇怪。”何氏冷笑,“冷美人与雪美人死了,虽然对安平王来说,区区两个美姬再找就是,双生子又如何?但究竟打了他的脸,到底他现在头上还有醉后御前失仪的罪名呢!若是不思反击那倒是怪了!”   孙氏咬牙道:“好个安平王,本宫没和他计较送那两个贱婢进宫的事情,他竟然倒是……倒是先对本宫下手了!”   “早先咱们传出谣言,道安平王与冷美人和雪美人有染,迫得太后亲自出手赐死了那两位美人。”何氏敛了敛袖,漫不经心的说道,“结果这会就传出聂元生收取咱们的好处,且与宫妃过从甚密……娘娘你说,这么一报还一报的事情,还能有谁?”   居氏与宛芹皆是大恨:“这安平王不显山不露水,不想竟是这等阴毒无耻!”又骂广陵王,“枉费前朝还道他是个难得的贤王,却是哪里贤了?分明蠢笨如猪!安平王说什么就信什么,当年请封县主是这样,这次与咱们作对也是这样,到底是太后宠着长大的所谓幼子呢,怪道高祖与先帝却不喜欢他这个贤——这蠢材净会给安平王当枪使,倒还要把太后拖下水!与咱们过不去!”   孙氏摆手令她们止了骂声,冷静的问何氏:“既然你知道了谁才是罪魁祸首,那么如今咱们应该怎么办?如今东西被退回来还是其次,那谣言可不能叫人传了出去!早先谣言还没出宫就迫得太后亲自弄死了那两个,如今咱们虽然不是可以随便弄死的,但若陛下多心……往常也还罢了,这会采选已开,新人进宫,怕就是咱们这些人被冷落怀疑了!”   “正因事情重大,我才闯了进来。”何氏极为干脆的说道,“这件事情,主使自然是安平王,但直接出面的,却是广陵王,咱们身在宫闱,对前朝之事到底是鞭长莫及,所以我想,要使谣言败坏,要么是辟谣,但这种事情却怎么辟?”   孙氏皱眉道:“那你说呢?”   “那就只有再编个谣言,叫广陵王也说不清楚!”何氏冷冷一笑,“如今他是贤王,说出来的话连陛下也要听上一听,却不知道若他成了满口胡言为非作歹之人,还有没有人肯信他的话?”   “此计甚好。”孙氏双眉一扬,却道,“只是咱们在宫外都没有十分得力的人手,这广陵王贵为王爵,又是太后爱子,出入从者如云,却要怎么造谣才能够污了他的名声?”   何氏眯起眼:“广陵王妃姓曲,咱们这宫里,岂不是也有一个姓曲的?”   “左昭仪?”孙氏沉吟片刻,一头雾水的问,“要怎么做?”   第一百十九章 所谓池鱼之殃   左昭仪曲氏跪姿端庄的听完了卓衡的宣旨,却并不伸手去接,反而冷静的道:“陛下旨意所言,恕我不敢苟同,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自认受太后所命,代理宫务以来,从未有过行差踏错处,陛下如今一道旨意下来,不问青红皂白,叱我行事不周,使禁中事为外人所知,岂有道理?我要见陛下面陈,亲自问个明白!”   卓衡早得了聂元生叮嘱,此刻也不盛气凌人,只是不卑不亢的道:“左昭仪,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左昭仪若是要去向陛下陈情,咱家自然不敢阻拦,只是还请左昭仪先接了旨!”   “圣旨荒谬,我岂能接下?”曲氏并不理睬她,示意凌贤人并酣秋扶起自己,略整衣冠,哼道,“去宣室殿!”   宣室殿外,不出意料的,右昭仪的仪仗先到了,同在的还有光训何氏的步辇。   见此情景,凌贤人眉头微皱,曲氏扫了一眼,却面无表情的下了辇,踏入殿中。   东暖阁里照旧一片丝竹声,能歌擅舞又姿容犹如冰雪的冷美人并雪美人去后,此刻弄弦作舞的却也不是孙氏、何氏,而是内司辖下的教坊中人,论姿容不可与冷美人、雪美人相比,否则也不会被带进来了,论舞技却是实打实的胜过了不少。   曲氏被引进东暖阁,就见姬深衣冠不整,盘踞上首,左手揽孙氏,右手搭何氏,神情慵懒闲适,见曲氏进来,眉头就皱了一下,孙氏斜睨一眼,清声道:“先都退下去!”   当即乐声就住了,舞姬们纷纷退出,姬深看了眼跟进来的卓衡:“圣旨可传了?”   “回陛下的话,奴婢传了,但左昭仪不肯领。”卓衡低眉顺眼的说道。   “没用的东西!”姬深斥道,“滚出去!”   卓衡乖乖退了出去。   只剩了曲氏带着凌贤人与酣秋,站于下首,昂然与姬深三人对视,却是半点不落下风,曲氏行了礼,见姬深没有叫自己起来的意思,便直了身,冷声道:“敢问陛下,何出此旨?”   “旨中已将事情说轻。”姬深阴着脸,凝视着她,缓缓道,“幼菽,你与朕,也算自幼相知,彼此并不相悦,奈何母后执意,汝父亦有意,你这才进了宫,这对咱们两个都是不情愿的事情,朕心里清楚——因此并不后悔给予你左昭仪之位,亦听着母后的意思让你执掌宫权,但也只能如此了——桂魄宫,那是朕之心爱女子方可住入的地方,你可知道?”   曲氏眉头一皱,却是听出一抹不祥——卓衡所传的圣旨里头,明明只有训斥自己代摄六宫,却多有懈怠,使得禁中之事禁中之语频繁外传,她当然不服,毕竟她这个所谓的副后,也不过能管管那些不得宠的妃子罢了,得宠的又有哪个把她放在眼里了?   不想出了事情姬深竟想拿自己顶罪吗?   可更没想到的是,到了这儿,姬深开口头一句,竟然是在说自己有觊觎后位之望?   曲氏冷静的道:“虽然当初太后尝许诺我当为你正宫,但自受册左昭仪后,我再未起过此念,这话是从何说起?”   “左昭仪到这会又何必还要作这惺惺之态?”孙氏向来最是嫉恨她,此刻便掩袖嘲笑道,“连堂堂广陵王都甘心为左昭仪驱策,亲自来为左昭仪扫清道路了,如今左昭仪却是将事情推了个干净,也不怕寒了广陵王的心,哦,对了,还有广陵王妃呢,那可是左昭仪你嫡亲的阿姐啊!”   说着,她千娇百媚的一叹,婉转对姬深道,“陛下,从前太后斥责妾身,说妾身出身卑贱不足以匹配陛下,那时候妾身虽然委屈但觉得若是陛下抬举,妾身便是死也要死在陛下身边,不想这会曲家不过稍有动作,连陛下的嫡亲兄长都为之奔波,妾身这才晓得,所谓百年世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门第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是都说皇家才是这天底下头一家吗?如何又变成了曲家?”   “孙氏莫要在这里撒娇撒痴的污蔑。”孙氏这番话说的诛心,曲氏却依旧冷静,她看都没看孙氏,只是望着姬深,沉声要求道:“陛下所谓的觊觎后位我全然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几年来,我一直守着华罗殿安分过日子,即使有人挑衅,也是能过则过,太后交与我的宫务,除了不想叫我插手多事的各宫外,其余的宫妃宫嫔,哪一个我没有尽心尽力?当年范氏失宠病倒,缠绵病榻一年之久,我以左昭仪之尊,时常探望,延医问药,不敢疏忽!至于太后跟前,数日一省,年节侍奉,更不敢忘,而陛下宠妃,我亦不曾嫉妒谋害,更不曾阻拦其觐见陛下!为避嫌疑,自入宫以来,妃以上位份者,每个月均可与家人相见,我却只能在宴席上与家姊相见,偶尔说上几句,至今多年未曾见过家中亲人——却不知道,我是如何觊觎后位的?!”   姬深被这番话诘问的一时无言,何氏却是轻笑了一声:“当年范世妇失宠,自称病倒在榻,居于长信宫中,的确没什么人过去探望她,所以左昭仪那个时候前去探望,六宫之中,当真是议论纷纷,都说左昭仪宅心仁厚,连个失宠的世妇也这样关心不说,甚至于,这范世妇,还是因为其父得罪了太后族侄才没了宫,左昭仪极得太后之意,竟也不避,可见真真是贤德之人……堪能母仪天下啊!”   孙氏被提醒,立刻冷笑着道:“可不是?左昭仪入宫多年,看似与世无争,却在朝野都有好大的名声!这宫里头的贤名,怕是被你一个人都占了去!如此还要说什么并无觊觎后位之心?那么崔宣明同样是世家之女,同在宫中,同为妃位,却为何一直默默无闻,常使人忘记这宫里还有位崔宣明?!若是与世无争都似左昭仪这个样子,却也太过可笑了!”   姬深被说动,遂也冷冷道:“幼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自然有话说!”孙氏与何氏联手当众污蔑,曲氏却依旧一脸波澜不惊,就是孙氏与何氏也不能不感慨一句,单论养气这份功夫,曲氏绝对无愧名门淑女这四个字,她到此刻,依旧风仪从容,不急不慢,只是语调略高,却也没到尖利的地步,沉稳的道,“若是关怀宫嫔,是收买人心,是觊觎后位,亦是图谋不轨!那么右昭仪多次为已故的唐庶人说情求恩,光训何氏,何尝不曾为龚世妇频频进言?我关心范世妇时,她已病入膏肓,且了无生志,有脉案与众太医为证!因此她之死,我固然惋惜,却问心无愧!但被右昭仪关心的唐庶人已死,被何氏关心的龚世妇小产,那么依你二人之见,你等又该落何等大罪?”   孙氏、何氏从来没想过,一向文雅安静的曲氏,竟会有如此言辞犀利的一面,都是一呆,何氏勉强反驳道:“范世妇已经病入膏肓,娘娘才去探望,若是娘娘当真关心她,又为什么不早点去?”   “我代摄的是六宫,不是一个长信宫,更不是区区一个永延殿!”曲氏轻描淡写的道,“何况当时我才进宫几天?诸事繁杂之处,哪来的功夫成日里盯着一个人?对宫中妃嫔,我自认尽己责任,范氏自己没有生志,莫非我代她求活便能成事?上位者辖人而非辖于人,我受太后之命,乃是摄六宫之事,却并非为六宫驱策,何氏你如今也是一宫主位了,莫非不懂得这个道理?”   何氏无言以对。   姬深也觉得狼狈,就道:“幼菽,若你不曾觊觎后位,那为什么二兄进宫来说是奏事,但话里话外,却将宫中得宠的妃子皆是影射在内,惟独你与崔氏置身事外?”   …………………………………………   何氏再现凶残   晤,评论399,第400条是谁捏?   第一百二十章 预备   “哈哈!”牧碧微笑得直打迭,问道,“那么事情是怎么收场的?”   小龚氏撇着嘴角道:“陛下也拿左昭仪没办法,右昭仪与何光训提的几件事情都被左昭仪一一驳了,实在没什么可责怪左昭仪的,所以陛下只能随便斥责了左昭仪几句,叫她回华罗殿里去好生待着——至于宫权,我看右昭仪是很想拿到的,我倒不讨厌右昭仪,但她与何氏那么好,若是右昭仪拿到了宫权,必然何氏更难对付啦,所以我就寻了个借口进去搅了局——娘娘,你可一定不能叫右昭仪一个人掌了宫权啊!”   牧碧微含笑道:“你放心就是,别说这会陛下还没开口,就是他开了口,孙氏想要与何氏两个人瓜分了宫权,那也不可能,本宫这两年可不是白混的!”   “那我就放心了。”小龚氏松了口气,随即又恨恨道,“那一个安平王真正讨厌!自己做下那等龌龊事,倒是反而污蔑起了宫中妃嫔!实在是用心狠毒!”   “这个不要紧,左右陛下也看穿了他的用心。”牧碧微提点道,“若非陛下英明神武,这一回咱们宫里可都没法过下去了,就算不投井投环,也要求陛下赐鸩赐匕,亏得陛下看穿了两王的用心,才保了咱们这满宫安宁,未使两位公主没了母妃——这样的话,你挑着没人的时候可以和陛下说一说,免得回头两王再送些花儿朵儿的进宫来,叫咱们不得安生!”   小龚氏点头:“娘娘放心,上回那冷美人与雪美人,我是没防备,若这回再有个冰美人霜美人的过来,我叫她们决计不能好端端的见到陛下!”   “却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牧碧微和蔼的道,“到底陛下如今膝下子嗣单薄,为子嗣计,广纳佳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既然都侍奉了陛下,也当以陛下为先才是。”   小龚氏的脸有点红:“还是娘娘说的我能听进去……阿姐也这么说呢,可我……就是不喜欢看见陛下与旁人亲近。”这话说了出来,她忙又解释,“我可不是说娘娘与陛下……”   “都是这么过来的。”牧碧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本宫才进宫那会,初见陛下,何尝不是一见倾了心呢?才从女郎为妇人,总是还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蛮之气,慢慢的才能懂道理呢,你阿姐啊也是为了你好,就是她关心则乱,怕是心急了几分,你该多听听她的话才对!”   “娘娘说的是。”小龚氏有些难过的道,“只怪我身份太过卑贱,所以……”   牧碧微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若是想要妃嫔的位份,却也不难,本宫替你与陛下提上一提,起初虽然给不了高位,但与你阿姐差不多想来本宫还有这个面子的……也不必去你阿姐那里,就留在长锦宫,本宫自不会亏待了你,而且离宣室殿也近……”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龚氏抿了抿嘴,摇头道,“娘娘好意,可我……我还是想多看看陛下,若是做了妃嫔,自然要搬出宣室殿,却没有如今这样多的可以见到陛下,毕竟……毕竟陛下还是多在宣室殿里的。”   牧碧微心想,那是因为你进宫时,恰赶着这位主儿被迫着亲政,他倒是设法寻了个代笔的,但自己也怕事情暴露,只得留在宣室殿里装模作样,若是换了从前,宣布室殿里能寻到他的人影倒好了。   不过到底试探出来小龚氏的心意,也正是牧碧微如今所盼望的,便笑吟吟的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本宫还道你是在宣室殿里待腻了,想想你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接下来再添新人,你也算有些资历了,赶着这会给你讨个好点的位份,住的地方也能先挑一挑。”   “我怎么会觉得腻呢?”小龚氏有些羞涩的抿嘴道,听牧碧微提到新人进宫,越发坚定了继续做着中史的念头,牧碧微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取了些东西送她,便打发她回了宣室殿。   牧碧微起身去西平公主处看了看,温太妃所推荐的樊氏、邓氏都极为能干,将西平公主照顾的十分妥帖,挽裳私下里道,往日里觉得自己这些人照料西平公主也算尽心的了,然与樊氏、邓氏比到底有许多不足处。   听了这话,牧碧微也渐渐放了心,就琢磨着再寻些人上来补着,也好为将来预备,如今西平因为要随黄女史演礼学识,却也不似从前有那么过功夫纠缠牧碧微,连从华罗殿要过来,被她取名为“团团”的小马也没什么空去看了,倒是对内司寻来的一只白猫很感兴趣,她年纪小,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黄女史为人性.子柔弱,却是个有真本事的,这一教一学,至今倒还相乐。   牧碧微看了西平这两日写的字,觉得大有长进,便赞了黄女史几句,又见她穿戴举止越发有公主的架势,连樊氏、邓氏也得了几句客气话。   这样回到内室,阿善跟进来,继续说了几句西平公主的教养琐事,把小宫女打发了,这才说起了小龚氏方才来说的事情:“孙氏、何氏她们反应倒是快,竟是拖了左昭仪下水来对付两王,原本两王一个岳家是高家,一个是曲家,声势浩大,她们两个的娘家都是不中用的,便是恨着安平王与广陵王,也只能在陛下跟前进些谗言,拿两王却是没办法的,不想何氏使这一出绝户计,直接拿了后位说事,这回为着避嫌,安平王也非请辞了左相之位不说,就连广陵王接下来怕也没脸入朝了。”   “何氏这一计使得的确厉害。”牧碧微眯起眼道,“更难得她收到聂子恺退回去的东西才不久,就与孙氏商议出来这么一计,左昭仪昨日在宣室殿里指天划地的发誓她无心后位,有了这么一出,将来纵然再有人阻拦孙氏入主桂魄宫,至少左昭仪是不能名正言顺的与她争了。”   “如此说来,孙氏对那后位到底不死心。”阿善道,“看来她对那谈美人的肚子很有信心呢!”   牧碧微道:“先前何氏为了小何氏的缘故,主动交出了一个小何美人,与孙氏到底有了罅隙,若非温太妃叮嘱,叫我不要卷进这件事里去,我还真想借此机会离间一把,不过这次何氏立了好大的功劳,孙氏纵然不信她,但唐氏已死,却是一定要倚重她的。”   又道,“广陵王经此之事,入朝是难了,但要说安平王会辞了左相之位,却不过是做做样子……他的王妃姓高又不姓曲,到底他牵累的少,但孙氏她们这回限制住了广陵王,以后没有广陵王这呆王给安平王助拳,安平王许多事情做起来也未必就方便——他到底舍身救驾过,这才几个月光景,便是自己要辞,陛下也须得挽留挽留,总不能立刻就告诉大家他被猜忌了去,陛下是这个性.子,聂子恺是一定会拦的。”   阿善道:“那如今咱们怎么办?就看着孙氏、何氏继续造谣曲家觊觎后位?”   “这么招太后恨的事情,咱们往上凑什么?”牧碧微含笑道,“有这功夫还不如多上心些新人……对了,给高阳王的贺礼可有开始预备了?虽然采选结束了,先只是赐婚的旨意下去,但太妃对咱们恩重如山,不可不报,平常要做什么送什么又怕打眼,惟独这一回是理直气壮,何况先帝诸子里头,如今惟独高阳王未婚,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太后因温太妃的缘故对他也是极喜欢的,咱们礼送得重些也无妨。”   “早就挑选出来了。”阿善道,“赐婚的圣旨下来,咱们先送一回贺他,奴婢特意寻了几个有夹层的箱子,按着女郎先前的叮嘱,预备到时候东西送了过去再提醒——到底太妃虽然是前魏公主,但前魏亡时太妃年纪甚小,又一直是高祖的后宅里养大的,家底攒着不容易,太妃就高阳王一个子嗣,女郎说要竭力帮补的,左右有陛下那边补着呢,奴婢把不常放眼前的好东西能送的都挑了出来,届时女郎定主意就是。”   牧碧微这才满意:“不单如此,回头还要提醒我,叫小龚氏在陛下跟前多说一说安平王、广陵王的自私凉薄举止,再与陛下说说高阳王的好话,等高阳王大婚,我当亲自撺掇着陛下厚待着才是。”   阿善取笑道:“女郎这样子上心,怕是太妃回头又要嗔女郎多思多虑了。”   “太妃寻来的药方到底是前魏宫闱里传出来的呢!”牧碧微闻言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赞叹道,“虽然不晓得当年是不是被那避子汤伤了身子,但喝了这些日子的药下来,我倒是觉得小日子时小腹也不那么凉了。”   “这样就好,奴婢如今也没有旁的什么心愿,就盼着女郎能够平平安安的诞个聪明伶俐的小皇子,从此替女郎守着他长大就是了。”阿善衷心的说道。   “如今人人都盯着皇子上头呢!”牧碧微说到这里,却是敛了笑,若有所思的道,“虽然已经过了正月,到底还冷着,所谓一动不如一静,既然孙氏、何氏都已经出手,安平王那边一时间也闹不出什么波浪来,咱们且看着,等新人进了宫,那才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南齐来使   新人进宫的好戏还没等到,南齐突如其来的使者却叫北梁朝野都是颇为意外。   使者叩关之后星夜飞驰,以紧急军情的速度赶至邺都投了国书,梁人还道南齐有什么大事,不想国书内容却与家书差不多——更将毫无防备的温太妃并高阳王都坑了一把——原本先帝专心朝政,后宫之事并无什么值得多言的,温太妃的身世,因着几十年来没人提,连早年知晓的人都有些遗忘了。   不想这回却在国书里头被提起,连带着还有高阳王,倒是给邺都添了许多议论的话儿。   牧碧微问夤夜而来的聂元生:“闻说使者是为了温太妃而来?”   “说是这么说,还带了贺礼来贺高阳王的婚事……可高阳王妃虽然私下里许多人心里都有了数,但如今到底没肯定,谁会在这个时候先贺上了?尤其是南齐。”聂元生微微冷笑,“那使者自称元裕皇后当年贴身女官之后,道是其母高寿,至今在堂,当年在魏宫里还见过温太妃的,偶然梦见元裕皇后询问温太妃,醒来后入宫禀告贵妃,转达天听,所以才有了这一回的遣使——也就是场面上骗骗人罢了。”   前魏亡后,天下烽火四起,着实出了许多风流人物,但最后能够开朝定鼎的也只有梁高祖与齐太祖,梁齐之间早年自然是彼此敌视的,这些年下来,高祖、太祖相继去世,后继者两边都没出现太过光彩的人物,因此关系倒是缓和了下来,也准许商贾往来了。   但两国之间关系到底平淡如水,连温太妃的身份都连带着知道的人不多,这回忽然托了温太妃与高阳王的名头来使,理由又是这样的漏洞百出,牧碧微不由为温太妃母子担心起来:“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聂元生本就是没日没夜的在宣室殿里代姬深批改奏章,如今南使来了,姬深总也要召见一下,探探对方的来意,虽然南使有鸿胪寺接待,但这等大事,若不弄清楚了,他也是睡不着的,此刻灯下面色就有几分难掩的疲惫,揉了揉眉心,方道:“费了些功夫才探听到的,你若想知道,许我什么好处?”   牧碧微嗔他一眼,凑上去在他颊上一吻,聂元生这才展容道:“简言之,南齐如今在争储。”   “咦?”牧碧微奇道,“那派使者跑到咱们北梁来做什么?难道是哪个皇子打算与北梁一道分了南齐?还是想拿温太妃的身份打什么旗号?”   “元裕皇后都死了十几年了,她活着的时候的确在南齐势力非凡,连齐太祖也让她几分,两人膝下更是半个庶子庶女都没有。”聂元生哑然失笑,“如今封家虽然也算是南齐豪门,与元裕皇后活着的时候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说到此处,他微微沉吟道,“而且,我很怀疑,南齐的高宗怕是对封家有所不满,所以才会给如今的承宁帝聘了封家以外的女子为正妻!”   他解释道,“承宁帝的皇后姓秋,是江南豪门,贵妃却是出自封家。”   牧碧微道:“这封家是……”   “我倒忘记了,南齐虽然如今与咱们北梁不至于剑拔弩张,两边往来也不是很多,除了当年先帝驾崩,他们的使者来过次外,平常都是没什么交往的,也难怪你不大知道……”聂元生拍了拍头,道,“这封家却是元裕皇后——也就是前魏的长公主、温太妃姑母的母家,前魏亡后,温家的男子死的死散的散,元裕皇后倒是把封家拉上了齐太祖一方,封家原本也是邺都大族,为了支持齐太祖,举家南迁,加上元裕皇后的影响,在南齐开国时,风头无二,就是宗室中人,畏惧元裕皇后,对封家都是退避三舍。   “南齐的高宗即太祖之子,也是元裕皇后所出,不过从之前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这高宗对封家一向不太亲热,盖因他认为宗室竟屈居外戚之下,实非皇室之福,尝与元裕皇后提出,却被元裕皇后训斥,因高宗为嫡长子,最后还是他继了位——他的皇后也是封家女,如今的承宁帝,亦是嫡出不说,那封太后尚且在世,但承宁帝为储君时,高宗却给他聘了秋氏为太子妃,且借口储君不可贪色,不许他身边添人,一直到秋氏诞了两子,这才放松——那封贵妃,说起来还是高宗驾崩后所纳,她生有一女一子,女在子先,传闻封贵妃极为得宠,承宁帝固然有两个嫡子,但封贵妃所出的那位皇子也不是全然没指望……”   聂元生嘲讽一笑:“这才有了这回出使之事。”   牧碧微听到这里还是云山雾遮,推着他问:“莫打哑谜,快说那南使此来到底想做什么?”   “他却是来提一件婚事的。”聂元生眯着眼,道,“封贵妃所出的南齐承宁帝爱女善福公主,如今年方及笄,据那使者说是端庄娴雅,堪为良配,因陛下至今中宫空悬,所以欲结秦晋之好!”   牧碧微顿时变了脸色:“这……”   聂元生朝她微微摇头,继续说了下去:“如今此事因涉及到善福公主的名誉,暂时还不能外传,但朝中重臣业已得知……倒是许多人支持。”   “高祖一生梦想南下,终归抱憾。”牧碧微咬了下唇,冷静下来一想,便淡淡的道,“一则怒川浪急,天堑难渡,二则南方富庶,王气不灭,北梁有柔然牵制,不能轻易发作,若以一隅或数隅之力,却是力有不逮,自然只能隔江而叹。   “但如今南齐送了这个现成的机会过来,朝中诸臣只要不傻,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牧碧微冷笑,“这善福公主是否当真娴雅端庄,当得起母仪天下且不去说,但她乃承宁帝宠妃封贵妃之女,若是成了咱们北梁的皇后,对于其同母弟夺储自然大有帮助,而南齐秋皇后是江南本地大族之女,封家在南齐开国时或者声势浩大,如今怕与秋家差不多了,秋皇后乃齐高宗所点,生有两个嫡子且居长不说,她更是名正言顺的中宫正统,便是封贵妃加上了封太后,再加承宁帝的偏心,想改立封贵妃所出子为太子可也没那么容易!”   “如此南齐皇子争储自然越发激烈,我朝正可从中挑拨离间,谋取利益。”牧碧微哼道,“我若没猜错,我阿爹定然也是赞成的人之一!”   聂元生笑着道:“你很不愿意善福公主来做咱们北梁的皇后?其实咱们北梁也未必就怕了南齐,善福公主来做皇后的确出身够,可要说能够仗着公主的身份在邺都横行无忌那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对那一位没那个心思,再说这会可也不是拈酸喝醋的时候。”牧碧微横他一眼道,“只不过宫里若是没有皇后,总归行事方便些也自由些,左昭仪就算得了太后的旨意代摄六宫事,能管的到底不那么理直气壮,而且你看,孙氏、何氏挑拨几句,陛下就夺了她的宫权,若是皇后,哪里这么好对付?正统正统,那是名正言顺管着我的人,自由惯了,谁会高兴自己头上忽然多出一个管着的主儿?”   说到此处,她心气略平了些,问聂元生:“说起来,这立后之事,依那一位的为人,他若不点头,凭满朝文武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无用的,他却是怎么说的?”   聂元生微微一哂:“如今陛下也才召见了使者一回,两边来来回回试探过了,使者隐晦的透露出这个意思,还在等着咱们这边的答复,陛下么……你还不清楚?对于此事,他就关心一条。”   ………………………………………………   乐年殿里,温太妃面沉似水,下首高阳王温言劝慰道:“母妃何必为了此事生气?虽然国书里头提了咱们,可到底也没说什么坏话,何况使者这回过来的真正目的,如今已是满朝皆知,只不过还瞒着外头黎庶罢了,就是太后也晓得母妃与儿臣是被南齐封氏拿出来做筏子的,咱们不去理会就是了。”   温太妃冷笑着道:“早年元裕皇后还是前魏长公主的时候从不曾想到我这个侄女,到她做了南齐皇后,两国国书战书,更是提也未提过,当年她去世,北梁还派了人去吊唁,也不见封家与她身边的人问过我半句!如今倒好,我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了,竟是借着我的名义出使起来!”   高阳王赔笑道:“虽然咱们被当了一回筏子,可叫儿臣说,这回给咱们带的礼也不算轻了,儿臣平白得笔钱财,正巧在王府后头把园子修得精致些,届时也叫母妃住着舒心,至于旁的,左右不关咱们的事情,权当些许微尘,吹过便算罢了,母妃自来大方,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使者挂心呢?”   “你呀!”温太妃虽然心里还是闷闷不乐,但看着儿子在跟前英气勃勃、满心哄着自己开怀的模样,到底生不气起来,指着他半晌,哭笑不得道,“堂堂一个王爵,也算是皇子王孙的人呢,却把那使者给的些儿礼都算计上了,咱们莫非还缺那么一笔修园子的钱不成?谁稀罕他们的东西!”   “是是是,不稀罕。”高阳王哄道,“不过既然国书都说了那使者是专门为了儿臣婚事来的,如今又把礼单都递上来了,咱们筏子也被做了,莫非还要还给他不成?母妃纵然不喜欢,留着儿臣赏人也好,左右这个亏已经吃了……”   温太妃被他说的沉不住脸,嗔道:“那些个东西到底还是有些好的的,你拿去能赏谁?”   到底叹了口气,“唉,我不过是觉得封家人好生凉薄罢了,你说的也是,咱们筏子都给人做了,这些补偿怎能不拿?”   话是这么说,温太妃到底气愤难平:“这些年来,我虽是到处寄人篱下,却也不曾受过几个人的气,这封家,连个声气儿也不通,先是自顾自的叩了关,接着赶到邺都,见都没见我呢,想用咱们的名义就用?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把咱们母子当成什么了?任凭他们想用就用不成?凭他这回来想干什么,我非给他们个教训不可!”   说着,温太妃恨恨的拍了下桌子:“玉娘!去看看太后那边可方便,我过去与她说话!”   …………………………   这章木有熄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婚变   温太妃一见太后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原本嘴角含了笑正待开口的高太后顿时大为惊讶,竟亲自起身迎下来,吃惊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倒也不怪太后惊奇,温太妃看着年轻,却是驻颜有术,论年纪别说太后,却是比先帝还要长几岁的,自来只有她对太后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几乎从未失色过,就是高太后自诩出身名门,也不得不折服于她的大气,此刻见太妃竟哭得委屈万分,忙亲自扶了她在榻上坐了,追问道:“这到底怎么了?”   见温太妃不回答,又拿眼睛去看解玉,解玉低眉顺眼,小声道:“方才四郎过来……与太妃说起了南使的事情。”   “唉!”高太后是知道温太妃的身世的,此刻也差不多猜到了温太妃难受的缘故,便语重心长的劝说道,“知道姐姐那些年一直盼着元裕皇后的消息,这么多年没个声气,姐姐也都不提,哀家还道姐姐都想开了,不想他们忽然来了人,打的旗号又是来看姐姐的,却是牵动了姐姐的愁绪,这都是他们不好!可姐姐也想想,如今姐姐有了四郎,四郎都议婚了,又何必还要为从前的事情伤心难过?”   温太妃擦着眼角,道:“太后说的我心里何尝不明白呢?只是想着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听说了那么一位姑母,总是个念想,倒不是说高祖与先帝待我不好,只是骨肉至亲,总不是旁的人能替了的,何况我那没福的母妃,生下我不几日就去了,说句话不怕太后笑话,小时候听说了有位姑母在世,精明能干,固然我连她模样都记不得了,到底心里也觉得安慰呢,这世上总还有个血脉相系的人呢,她不想起我来也不打紧,到底是我自己命苦罢了,想来姑母也是不容易的!可这会……”   她伤心难耐,道,“正如太后所言,我也觉得自己想开了呢,四郎都这样大了,眼看着成家开府,我还有什么可惦记的呢?不想方才他过来说到南使投书中言,说是元裕皇后临终前也是惦记过我的,我这心里……”   高太后安慰的拍着她背,劝道:“哀家明白,骨肉亲情,到底血脉相系,哀家何尝没有亲人呢?也是南齐太过草率,如此突兀的一下,谁人能不心神震动?”   宋氏也道:“太妃莫要难过了,如今太妃地位尊贵,又有高阳王.谦恭孝顺,也出落的一表人才,太妃纵然心里再多事情,依奴婢说啊,看一眼高阳王,也是忧愁尽去了!”   如此太后与宋氏反复劝说,温太妃到底渐渐收了泪,宋氏亲自捧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两人按着平常谈话重新落坐了,温太妃便有些尴尬,道:“我今儿却叫太后与贤人都看了笑话了。”   “咱们姐妹多年,还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高太后笑着道。   温太妃哭了这么一场,便也不再说南使的事情,高太后就道:“这日子也差不多了,你看咱们是不是把人选定上一定?”   温太妃闻言就诧异道:“十一娘?”   “十一啊哀家当初也和你说了,她呢旁的都好,就是性.子太活泼了些。”高太后叹了口气,道。   听了这话,温太妃何等机灵?立刻醒悟过来怕是这高家十一娘出了什么变故,她心情顿时大坏,南使才过来惹了她的气,如今高家的婚事也发生变动……但在太后跟前到底不能流露出来什么,只是谨慎的问:“这……当初我也与太后说了,我问过四郎他自己的意思,他呢,却正是中意十一娘这样活泼开朗的小娘子的,我也觉得小娘子活泼的身体也好。”   高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也不瞒你,十一出了些事——你也别多想,这真真是飞来横祸,她惯常就喜欢蹦蹦跳跳的,又与曲家几个小娘子交好,两家的父兄从前和如今多有在军中的,这不,小娘子们也跟着有些舞刀弄枪,十一还算乖巧,倒没弄那些,但掌不住和她常玩的人里有些个弓剑不离手的!”   温太妃心头一沉,试探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日,十一与姊妹,并曲家的几个要好的小娘子一块儿游园,因见几只鸟儿在园子里唧唧喳喳的,就有个小娘子嫌弃吵得紧,命使女去驱赶,不想赶了几回都没赶走,有两个小娘子就烦了,命人取了弓箭亲自动手,不想有一个人的弓出了些问题,扣弦时弦忽然断了,非但将她自己的手腕割破,十一就在旁边,额上也挨了一下。”高太后也是惋惜的很,高家十一娘是她嫡弟的嫡出女郎,荣昌郡公只有高芙一个嫡女,虽然也有和高阳王年岁仿佛又没婚配的庶女,到底配不上高阳王的身份。   这高十一娘的父亲高仙,因有一位太后姐姐,身上也是有个县伯的爵位的,便是襄城县伯,襄城县伯的嫡女比荣昌郡公要多,足有三个嫡出女,高十一娘居中,但长女已然出阁,幼女却才八岁,在高太后的侄女里头,毫无疑问高十一娘是最有资格为王妃——她的性情大方得体,容貌也秀美可人,温太妃早就亲自看中了的。   听说高太后要自己换人选,并非是旁的原因,而是高十一容貌有损,温太妃倒消了先前的抑郁之气,道:“太后净会吓唬人,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以为十一娘瞧不上四郎呢,不想却是这么点小事,左右赐婚的旨意下去了也不是立刻就要成婚的,不过是额上被弓弦碰了,养上几日不就成了?”   高太后的笑容有些发苦:“你说的这话!十一娘再可爱到底也只是臣女,四郎可是托体先帝,正经的皇子王孙,哪里是她能够挑挑拣拣的?何况四郎同她年岁仿佛又被你教导的性情温和知礼,就是不冲着他天潢贵胄的身份,也足以叫女郎们倾倒了,这门婚事谁会不愿意呢?可荣昌夫人都亲自进宫来说了,那话虽然没有说死,但……十一娘额上的伤,怕是有八成要落下疤痕了!”   她叹了口气,掏心掏肺的说道,“咱们相交多年,一路扶持过来,你统共就四郎一个郎君,哀家不能不为你们多考虑考虑!要说高家那是哀家的娘家,四郎又是身份尊贵,人也好,十一那孩子,哀家也喜欢她喜欢得紧,可思来想去,到底不能委屈了四郎!”   见温太妃要说话,高太后抬了抬手道:“哀家晓得你不是看重色相的人!四郎也是个好孩子,但如今赐婚的旨意没影不说,咱们是连口风都没透,知道的人都守口如瓶,不过是咱们这么一说罢了,没名没份的,就叫四郎娶个破了相的王妃,就算你舍得,哀家也没脸去见先帝!四郎,可是先帝的幼子,怎么可以委屈他?”   温太妃道:“太后与我说的都是知心话儿,我也不与太后说虚的,咱们为人父母的,最崇尚娶妻娶贤,十一娘这孩子我是喜欢的,在四郎跟前,我也透了些口风,他也说十一娘这性.子投他的缘,如今忽然这么一下子……这……太后就要我换人,高家的女郎们虽然我跟着太后也看过听过些,但先前总是看着十一娘,倒不是说旁的女郎不好,但在我眼里,却是十一娘最好的。”   “这都是命。”高太后苦笑着道,“何况有三郎的事情在前,幼菽……唉,先前二郎同三郎说上几句话,竟都被那起子妇人扯上了她,想当初她还是曲家嫡幼女的时候,那气度那风华,哀家还曾与你说过,宣宁被先帝宠的那么个飞扬跋扈的性.子,也就幼菽与她站在一起能不被压下去!可你瞧这孩子入宫以来过的日子,哀家如今都不敢见威烈伯夫人!”   “陛下到底还年轻,少年人么总是喜欢好颜色的。”温太妃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安慰她道,“何况宫中一直没有子嗣,若是这会小何氏能够诞下一子,陛下有了皇子,为着子孙,也必定会有所改变,届时自然就明白孙氏、何氏之流到底上不得台面,这宫闱总是要左昭仪这样的大家子才能够出来主持大局!”   高太后叹道:“哀家等他长大等的也够久了。”   又道,“因着幼菽这件事情,哀家也琢磨出来一个理儿,咱们这把年纪了,论尊荣富贵,也算看尽人间顶尖儿的东西,除了子女又还有什么可惦记的呢?可见这儿妇到底不能由着咱们挑,毕竟日子是孩子们自己过的,哀家当年就是想着三郎与幼菽也算是一起长大,便是幼菽容貌不算出类拔萃,但气度见识放在那里,哀家也不求三郎对她宠冠六宫,但给她个皇后的体面总成罢?幼菽是威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最是大气不过,绝非吃醋拈酸的人,只要三郎懂事些,他们两个总是能过的,却不想幼菽比哀家想的更大气更贤德,偏生三郎那么不争气!”   高太后说着眼眶就红了:“这事情委屈了幼菽,到底她姓曲不姓姬呢,四郎虽然不是哀家生的,可咱们这些年与亲生姐妹也没什么两样,哀家自也拿他当亲生子看待!咱们年纪大了看开了,自然知道这新妇还是德行重要,可少年人有几个不喜欢好颜色的新妇呢?十一从前还好,这一回,哪里还能再嫁四郎?”   温太妃听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心里怎么想的,到底只能叹道:“太后这样说……我如今心里却也乱得很,四郎那儿,早先与他已经说过了,他与我一样,都道事情是稳稳的,压根没往旁处想,还琢磨着向大郎打听下高家的园子如何,打算修王府时比着做一些地方,好叫十一娘见了也亲切,这会,我可不敢答应了太后,待我先寻了他来,与他慢慢的说罢!”   “这件事情总是哀家与高家对你不起,如今高家怕是没有特别合适的女郎了。”高太后很是歉疚的道,“或者……你看曲家倒是有几个年纪仿佛的女郎的,虽然未必有威烈伯的嫡女那么好,却也不比十一娘差,你若有意,哀家宣她们进宫给你过过眼?”   “还是先与四郎说了罢。”温太妃苦笑。   高太后思忖了片刻,点头道:“那也好,哀家等你消息,若想看哪家女郎莫要客气,咱们身份辈份放在这里,谁家的女郎被你瞧中也是她的福分!”   待温太妃心事重重的离开,高太后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看了眼宋氏,问:“那一个对曲家女郎的弓弦动手脚的庶女,当真全是自己的主意?”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孙氏拜访   “娘娘倒是稀客。”高太后对温太妃说明高十一娘的变故时,牧碧微却迎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孙氏一袭石青宫装,姿容绝代,牵着新泰公主的手下了步辇,闻言,便淡淡的道:“新泰惦记着与她阿姐玩耍,怎么本宫来的不是时候?”   牧碧微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有些意外孙氏这回这般按捺不住,甚至到了亲自登门的地步,却也正中她的下怀,便抿嘴笑道:“娘娘玉驾莅临,妾身这澄练殿里可谓是蓬荜生辉,何况西平一个人待着到底也寂寞呢,若能与新泰公主一道玩耍,她们姐妹亲近,正是应有之理,妾身怎会不欢迎?”   孙氏脸色这才略为缓和,她因形势所迫,虽然是主动登门,到底觉得颜面无光,如此被一路迎到殿上,牧碧微命挽袂引了新泰公主并一干祈年殿侍从去了西平公主处,陪着孙氏说过几句场面话,孙氏便无心继续寒暄,开口道:“牧宣徽自来聪慧,本宫是个直性.子,如今也不是大家磨辰光的时候,就直说了罢——南使的事情。”   牧碧微看了眼左右,小宫女们都自觉的退了下去,只留了稳重而可靠的宫人伺候,她这才心平气和的说道:“这事情妾身也听到了,桂魄宫空着,总归六宫无主是不好的,咱们陛下年少俊美,也不怪南齐的公主亦惦记上了。”   “六宫无主不好,这是正理。”孙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只是我北梁人才济济,正宫皇后,又怎么可以叫南人来觊觎?”   见牧碧微但笑不语,孙氏也晓得她的意思,轻咳了一声,肃然道,“自然,咱们一起在这宫里头,都是侍奉陛下的人,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只不过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比之南齐那陌生的公主,总是咱们才是自己人,你说对不对?”   听了孙氏这明显示好的话,牧碧微嘴角一勾,含了笑道:“右昭仪说的是。”   孙氏耐着性.子等着,却见牧碧微说了这话却就不开口了,这摆明了没什么诚意,但话又说回来了,牧碧微如今还只是一个宣徽,虽然姬深还没把她忘记,但就是她才进宫的时候,姬深也没喜欢她喜欢到了立后的地步,那桂魄宫离她的距离可不近,她对阻止南齐的善福公主嫁来北梁兴趣不大,也在情理之中。   沉吟了片刻,孙氏到底觉得还是要争取到她至少出手才好,便索性直言:“你进宫也有三年了,如今也是一宫主位,这长锦宫里的事情件件都是你做主的,想来也知道了这样的逍遥日子,不说全部,但与宫里没有皇后大有关系,就是寻常人家的小妾,上头有主母和没主母,这过日子的放心不放心也是两回事呢。固然皇后不能学着坊间的主母将咱们卖了,但她执掌凤印管头管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皇后若是出自南齐,更涉及到了邦交,寻常错处,想夺她凤印都难!”   孙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直指牧碧微担心的地方——对于妃子而言,除非自己有望后位,不然,自然是索性没有皇后的好,就是不说没有皇后还能存一份指望,至少也能自由些,遇见个恪守礼仪的,晨昏定省,也不件轻松的事儿,更别说其他地方受到的管辖与限制了。   这也是牧碧微的意思,她也不希望善福公主的这件婚事能成,不过,孙氏起先的意思,却是要牧碧微反对善福公主为北梁皇后的同时,支持她做皇后,牧碧微自然不肯同意。   如今孙氏退了一步,只寻牧碧微议了如何阻止此事,至于桂魄宫的主人到底是谁,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这个合作,牧碧微倒可以考虑,她凝神思索片刻,才慢慢道:“南齐公主到底是远道而来……”   “那就一定在邺都没根基吗?不见得罢?”孙氏冷笑,“那使者投书,问候的可是温太妃!你别说太妃在宫里,又还有太后在!咱们太后许多事情上还得向这位太妃问计呢!更别说高阳王如今就要大婚,陛下对两个嫡兄不满,对高阳王却没什么恶感的,假以时日,谁知道高阳王会不会成了那位公主的臂助?那公主的生母封贵妃,可是温太妃姑母的外家!到底也算是转着弯的一家人呢!”   “这一家人也太远了些。”牧碧微受温太妃大恩,自然不能看着孙氏疑心温太妃,甚至可能会对高阳王产生敌意,所以不紧不慢的说道,“依着妾身来看,太妃与高阳王,却是未必喜欢这使者呢!”   孙氏眉一挑:“哦?”   牧碧微似笑非笑:“那国书里说的好听!可温太妃的姑母……也就是南齐元裕皇后,当年若是有意看顾温太妃,又怎么会咱们到了这封国书,才晓得温太妃的来历?”   孙氏若有所思。   “若是妾身遭逢不幸,只一个姑母富贵,偏又对妾身不管不问,便是妾身过的也不差,心里总也怨她几分的。”牧碧微冷笑了一声,“依妾身说啊,这阻止南齐公主为咱们北梁皇后的事情,恐怕还是得请教温太妃呢!换作了妾身是太妃,可是一点也不想看见封家人!”   孙氏犹如梦醒,猛然点头道:“你说的极是,倒是本宫糊涂了,还以为温太妃与元裕皇后多年不见,如今听得与她有关的人想来也是亲切的,却忘记了太妃恐怕这会正怨着呢!”   “还有一件。”牧碧微纤纤十指在唇边点了一点,微笑着道,“如今邺都都在议着高阳王的婚事,那使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眼节骨上来,说的还是善福公主为后的事情,右昭仪想,若是此事成了,这封后大典,岂能不把高阳王的大婚盖过去?更别说,陛下长于高阳王,到时候高阳王的婚事必然拖后不说,册后可是大事,何况陛下还没大婚过呢!咱们北梁定鼎至今也才多少年?国库里头统共就那么点家底儿罢了,陛下大婚加册后,就是为了不在南齐面前堕了我北梁的面子,也只有往盛大里去的,届时高阳王纵然随后成婚,国库内库,又哪里还有多少银子给高阳王操办?换作咱们是高阳王的生母,岂能不担心这个?那使者也好,善福公主也罢,怎能越过了自己的亲生子去?”   最后句话,孙氏深以为然:“不错,旁人再如何,岂能比过自己亲生子去?固然也有将外人看得比亲子更重要的,但太妃素来精明,哪里是那等糊涂的人?”   因牧碧微这番话,加上今日亲自前来有意示好,如今也想借着气氛与牧碧微融洽些,就赞她道,“你到底是牧令之女,沈老太君教导大的,究竟与本宫这等寒门女子不同,这份见识眼界,本宫总是想不到的。”   “娘娘这话如今拿出去说,怕是笑掉了人的牙齿。”牧碧微含着笑道,“若是这会妾身锦衣环翠,娘娘一身素净,咱们一道出去,外头定然以为娘娘是那九天之上的仙娥,妾身落个大家闺秀的名头,能比么?”   孙氏听得入耳,笑容越发真诚:“往常咱们有些误会,不常久谈,却是本宫偏听偏信了,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娘娘都说了是误会了,话说开也就算了,都是在宫里的姊妹,记恨来记恨去的有意思么?”牧碧微嫣然道。   一时间澄练殿里的气氛越发的好,只是没过多久,殿后却转出了邓氏的身影,带着一丝焦急与无奈进来,礼了一礼,便急禀道:“右昭仪、宣徽娘娘!方才两位公主争起了西平公主的布老虎,新泰公主将布老虎上的一只猫儿眼弄掉下来,西平公主不肯依,却是打了起来!还求两位娘娘前去劝说公主!”   “嗯?”闻言,孙氏与牧碧微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原本融洽的气氛却有些尴尬,孙氏因为亲自登澄练殿的门到底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拿了新泰公主想念姐姐做借口,本想着新泰虽然当时在太后寿辰上与西平各自为母妃出头,是不和睦的,但事情也过去好几个月了,小孩子么,忘性总是大的,不想这姐妹两个到底缘分不深……竟是又闹了起来……   牧碧微听到是布老虎,脸色就微微变了一下,知道邓氏说的,定然是当初小何氏亲手做的那一只,西平一向喜欢得紧,如今被新泰弄坏,她本是个护短的性.子,此刻固然在与孙氏虚与蛇尾,心头也是一阵不快,就起身对孙氏道:“娘娘,咱们去看看罢?”   “好。”孙氏是新泰公主的亲生母亲,此刻心里却也在嘀咕,这出来禀告的明显是澄练殿的人,只提新泰公主弄坏了西平公主的布老虎,显然是偏帮!也不知道新泰公主身边的人都在做什么?回了祈年殿,她非要都罚一遍不可!   两人心照不宣的到了后殿西平公主住的屋子里,但见这屋子陈设精美,各种小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放得琳琅满目,种种金珠玉器更是随处可见,更难得的是收拾的却丝毫不见庸俗,反而透着典雅大方。   临窗设的一张宽大的锦榻上,以中间一只紫檀木几为界限,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各自被一群侍者簇拥着也是按着抱着,不使她们再度扭打到一起,可从两人那愤怒对视且泪痕才干的模样来看,显然若非众人阻拦,孙氏与牧碧微进来的场景可绝对不会是这样安静。   那只布老虎正被人放在了紫檀小几上,牧碧微看了一眼,果然是小何氏做的那只,先前拿黑曜石做的眼睛,因为去年秋狩,牧碧微随驾,就将西平公主送到华罗殿,请左昭仪帮着看了一个多月,左昭仪身边的宫人就给她换了更华贵逼真的猫儿眼,如今一只猫儿眼还在,另一只却是脱落下来,被放在了老虎的前爪旁。   见得孙氏与牧碧微过来,屋中侍者赶紧行礼,西平和新泰也趁机都挣脱了宫人的辖制,纷纷跑到各自的母妃跟前告状。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后手   “西平可睡下了?”牧碧微沐浴毕,阿善拿帕子替她绞着长发,闻言点头:“还有些委屈,但被樊氏哄着,又写了几个静字,方才睡下了。”   牧碧微点一点头,叹道:“不想南齐也来插了这么一脚,否则今儿何必叫她受这样的委屈?”   “要说委屈,也不全是咱们殿下吃亏。”阿善笑了笑。   “嗯?”   阿善解释道:“方才樊氏悄悄的告诉奴婢——虽然咱们殿下与新泰公主年纪一般大小,没占上什么便宜,可殿下身边伺候的那个蝶儿……却是头一个上去要分开两位公主的,樊氏说,她当时恰好看到,那蝶儿趁着人多忙乱,在新泰公主的背上狠狠掐了几把,那新泰公主还以为是她的乳母硬要拖开她才掐的呢,当即就哭了,女郎和右昭仪进来前,新泰公主才勉强被哄住!”   “倒是个知道护主的。”牧碧微点了下头,又蹙眉,“只是这胆子也太大了!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她一个小宫女也敢动手,我倒不怕事发了孙氏来问我,但此事可见这蝶儿野心可不小!”   “殿下是金枝玉叶,近身侍者比起她从前的前途来也算是平步青云了,女郎又说了如她这样想掏心掏肺的伺候陛下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怪她会处心积虑的想留在殿下身边。”阿善对蝶儿的印象倒是不错,就取笑道,“女郎从前用人不正是喜欢这样子的吗?怎么如今却又觉得蝶儿不可靠了?”   牧碧微偏头仔细一想,却笑了:“许是因为从前是自己,我最看不得身边人怯懦,自来喜欢那些泼辣爱掐尖儿的,但这蝶儿却不是伺候我,而是伺候玉桐的,她年纪小,我就怕她被身边人带坏,蝶儿这性.子做事卤莽冒险,我可是指望玉桐将来有勇有谋的,何况这等太过孤注一掷的人,谁晓得将来心思一歪会做出什么事来?”   “女郎这是关心则乱啊!”阿善笑着道,“这蝶儿虽然如今伺候着殿下,可要说带坏殿下,别说她有没有这个胆子,殿下如今身边樊氏、邓氏照料着,俱是宫里积年沉稳可靠的嬷嬷,最是心明眼亮,女郎把殿下交给她们,岂敢不尽心?有她们看着,谁还能把殿下教坏了?何况殿下这会还跟着黄女史学着礼仪诗书,区区一个小宫女,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呢?就是说她将来心思歪了,殿下是什么身份?还有咱们看着呢,那蝶儿在女郎跟前不过如蝼蚁,又怕什么?”   被她这么说着,牧碧微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就笑着解释:“这做人父母了到底不一样,我却是总还转不太过来。”   阿善转而说起了正事:“女郎可是要答应与孙氏联手阻止南齐公主嫁到邺都来?”   “这宫里多新人,那是谁都没办法的事情。”牧碧微敛了笑,点头道,“但添上几百个新人,总也比多出位皇后的好!如今各宫里都是自己当家作主习惯了,平白多个管着的,想想就不痛快。”   “就怕孙氏心太大,明里拉着女郎一起打南齐的主意,暗地里,却自己看中了桂魄宫。”阿善提醒道。   牧碧微闻言不觉扑哧一笑:“她不是早就看中桂魄宫了?当年陛下为了她连太后都忤逆上了,都没能住进去,又何况是现在?”   “女郎是说孙氏没指望?”阿善眼睛一亮。   “她指望倒也不能说全然没有,但到底不大。”牧碧微眯起眼,道,“别看太后这两年每被陛下忤逆,你只看陛下照旧这么不理朝政下去,他也想随意立后?拗得过世家么?要说愿意阿谀君上的大臣不可能没有,然而……不是还有子恺在吗?”   阿善抿了抿嘴,道:“说来女郎与他相交也有些年了,这一回南齐公主的事情,只见他报信,却不见他出手,真是好没良心!”   牧碧微斜睨她一眼,就笑道:“我知道你素来不太喜欢他,这话说的,他若是没个处置的章程就来寻我,你道我会饶过他不成?”   “这么说他可是有什么法子?”阿善眼睛一亮,正如牧碧微所言,因着宫中无后,姬深与左昭仪关系又冷冷淡淡并不和睦,其余妃子各逞宠爱,彼此之间固然位份有高低,但一向互相不服,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宫里那就是当家作主习惯了的,谁会喜欢忽然来一位皇后,压住了自己呢?   更何况南齐公主为后,与北梁世家女为后又不一样,本国的世家之女,虽然在外朝有助力,但以姬深那贪花好色行事不拘束的性.子,即使当真立了世家之女,妃嫔们也有信心将之推下去,南齐的公主却不一样了,即使在外朝没助力,他国公主,涉及两国邦交,除非北梁与南齐开战,或者关系急转恶化,不然,想罚她都难。   阿善不禁道:“奴婢是不太喜欢聂元生,总觉得他对女郎格外与旁人不同,谁晓得他打什么主意呢?只是若他这回能够阻止南齐公主嫁过来,奴婢从此也不说他的不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牧碧微摸了摸自己的长发,觉得已经差不多干了,就示意阿善放下帕子,自己取了支长簪绾了发,道,“他早在南齐使者透露出真正来意的第一时间,就劝住了陛下先不要做决定,以等候第二批南使的到来。”   “第二批南使?”阿善茫然道,“怎么南齐竟迫不及待到了先把那善福公主送过来不成?”   牧碧微笑着道:“你忘记了?南齐的那位秋皇后——封家如今虽然也还是南齐豪门,这秋家,可是江南本地土生土长的世家望族不说,秋皇后可是嫡长太子与嫡次子两个亲生子彼此扶持,连皇孙都有了两个了,那封贵妃的儿子才比皇孙大多少?你说秋皇后会甘心看着善福公主嫁过来吗?”   阿善一拍手,叹道:“不愧是聂介之之孙!”   “南使虽然托了探望温太妃与高阳王的幌子出使,但这使者与元裕皇后有旧,又是为善福公主的婚事而来,显然与封家大有关系,这非年非节的,从前也不见封家或元裕皇后提过温太妃,秋皇后除非傻了才不派人安插亲信进使团。”牧碧微轻轻笑了一笑,“恐怕这会消息已经昼夜飞驰在路上了呢!”   “可有一件。”阿善谨慎道,“咱们陛下那性.子……想来那承宁帝已有大家出身的秋皇后,又有了两位嫡子,但还是偏宠封贵妃,那封贵妃定然是很有颜色的,善福公主料想生的不错,使者既然前来是为了议婚,那么定然也携了善福公主的画像,若是陛下看中了画像,未必肯等到秋皇后的使者前来,而且届时就算秋皇后的使者来了,想也未必不肯答应呢。”   牧碧微听着她这话,不觉扑哧一笑,指着她道:“方才还说我对玉桐关心则乱呢,你对我何尝不是这个样子?你道聂子恺是怎么劝了陛下先莫作声的?他连善福公主的画像都没打开,就私下里对陛下说,南齐派了使者主动提出远嫁公主,可见是极希望陛下能够答应的,既然如此,断然没有说自己家公主不好的道理,就是坊间说亲,谁家肯说自己家的女郎差了?总是什么都挑好的说的,若是全都信了,莫非还能把皇后赶回南齐去不成?”   阿善瞠目结舌,半晌才道:“那么陛下如今没有打算娶南齐公主?”   “倒也不是。”牧碧微笑了一笑,“如今朝中可都觉得这门婚事可议,贸然反对,被众人攻讦也还罢了,岂非没了同秋皇后交易的筹码?子恺同陛下是私下里说的,劝陛下最好是先把这南使敷衍着,然后派了人去南齐打听清楚那位善福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喜欢美人不假,但却一向不喜欢太过端庄严肃的女子,那善福公主若是个古板的性儿,陛下也是不太喜欢的……”   “可女郎不是说,秋皇后的使者约莫已在路上了吗?”阿善不解的道。   “你真是傻了,这秋皇后的使者到了邺都,难道会直接觐见陛下说这善福公主可不能娶,娶了却要摇动咱们南齐太子之位?”牧碧微笑道,“等那使者的是子恺!”   阿善很是无语:“奴婢觉得他也太过自信了些,就那么肯定秋皇后的使者放着满朝文武只寻他?”   “若是秋皇后派来的使者这点儿眼力也无,那么就算善福公主没做成咱们北梁的皇后,想来封贵妃的夺位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了。”牧碧微淡然一笑,“满朝文武大半都站在了北梁的立场上盼着南齐陷入争储,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劝说陛下同意迎娶善福公主为后,何况你看如今的左相安平王、右相宣宁驸马,哪一个不是出身显赫身份尊贵之人?想要他们帮着说话,寻常的好处,看得上眼吗?再者,如今宫中人人都晓得是孙氏压倒左昭仪,他们巴不得有个高贵又不容易被摇动地位的皇后来压住了孙氏,将后宫扳回贵女的天下呢!”   “而子恺与陛下一同长大,乃是天子近臣,是最容易与陛下说上话,也是公认最受陛下信重之人!何况他非是世家出身,底蕴不丰,最好收买,效果却是最快。”牧碧微悠然道,“就连求见也方便,且从者不多,也不易走漏消息……这么明摆着的条件放在这里,秋皇后派来的使者还能找错人,那么这几日,子恺真是白等他们一场了!”   阿善到底悬着心,追问道:“若是当真是白等了他们,那怎么办?”   “那也不难,秋皇后无能,咱们自己动手就是。”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叫何氏出钱,打着孙氏的名义,设法收买高手,在善福公主嫁过来的路上去刺杀了她!就算不能杀了她,伤了她容貌就成……不过承宁帝宠爱封贵妃这许多年,那封贵妃还有个封太后姑母呢,秋皇后这些年皇后之位依旧稳固,料想不可能蠢到这个地步!”   ………………   话说,申诉某个帐号时,看到一个密保问题,是一句诗,觉得好眼熟啊,再一想,貌似是自己文艺时代写的?于是琢磨半晌,可算想到了下句,结果错误!!!   于是,吾瞬间反应过来,吾又是拆句了!拆的还是自己的句!毫无规律的说!   就知道几个字,问题是,吾文艺那会,有时候一天写几首,有时候几天写一首,那么多句吾肿么还记得?!   所以试了几次答案后,心如死灰的……提交了吾除了帐号神马都不记得的申诉报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教女(上)   小何氏的第二胎约莫在三月中生产,牧碧微叫人记着这个日子,算算二月也将尽了,就使阿善回去探望,阿善回来后悄悄道:“何氏当初却是白急了一回——老太君私下里和奴婢说,大夫与稳婆都道,这一胎却是个女郎。”   “女郎?”牧碧微一怔,随即道,“那也没什么,左右急的是何氏同白氏,咱们家子孙单薄,不拘郎君还是女郎,只要健壮就好。”又问,“祖母可是失望了?”   “老太君哪里会失望?”阿善抿嘴一笑,“老太君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何家罢了,实则是欣喜的,毕竟若是次孙,却要随何家姓,正如女郎所言,牧家子孙不多,老太君是打心眼里希望每个孙儿都随牧姓的,只奈何当年答应了何家,何况老太君心慈,到底也觉得亏待了何家呢。”   牧碧微笑了笑,问道:“嵘郎如今怎么样了?身子可好?”   “嵘郎康健的很,生得与大郎幼时一个模样,鬓角鼻子倒是与女郎更像一些,口齿很是伶俐,奴婢去探望他,将女郎预备的东西给他时,他不必身边人提醒就主动起身致谢,还要奴婢代他谢过女郎呢!”阿善知道牧碧微对这个至今还没见过的侄子非常上心,就细细的说与她听,“嵘郎如今也有三岁了,老太君心疼他,不叫这会就让功课累着了,打算缓一缓到明后年再开蒙,听说,阿郎也没有反对。”   “咱们家不必把孩子逼太紧,祖母与阿爹这么打算十分妥当。”牧碧微点一点头,“虽则是长子嫡孙,但究竟年幼,叫他如今好生调养身子,把底子打好才是正经。”   阿善道:“老太君就是这个话——说起来,老太君说嵘郎身子好,知道女郎一向就惦记着,想着过两个月,待小何氏生产毕,月子也满了,如此家中无大事,天气已转暖,老太君拟带他进宫来给女郎看看。”   “若是身子好,我自然是想看看咱们牧家的嫡长孙的。”牧碧微郑重叮嘱,“只是若他还经不得颠簸,可不能为了我累着了他!”   “女郎放心罢,老太君心里有数,必不会错差错,更何况女郎如今位份放在了这里,老太君她们进宫向来不受阻拦,也都是坐车,哪里会累到?”   因知道不久后可以见到自己的侄儿,牧碧微也觉得心情不错,又问起了西平:“今儿还生气呢?”   “听黄女史说,殿下如今喜怒还形于色,不过年纪小,慢慢教着就是了。”   牧碧微摇头:“喜怒不现,那是对外人,在我跟前,我可是望着她不要瞒我的,罢了,你将她叫过来,我来同她说罢。”   阿善起身道:“是。”   不多时,阿善就从黄女史那里把西平公主暂且领了过来,樊氏与几个宫人跟着,其中就有那叫蝶儿的小宫女,西平这会正在演礼,所以穿着全套的公主礼服,虽然年纪小,这套礼服却也不含糊,极为繁琐,就是牧碧微自己,也没把握能够替她穿对,头上因为还不能插簪子,所以拿了一顶小小的花冠代替了,与真正能够梳髻后公主在大典上的装束很相似——总之,这身装饰既隆重又繁琐。   牧碧微看了一眼都替西平觉得累,忙命左右扶她坐下,温言道:“母妃想到件事情与你说,瞧你这身装束怪累的,先摘了罢。”   左右正要替西平公主拆去礼服花冠,西平却阻止道:“回母妃的话,儿臣礼未演完,一会还要去女史跟前请教,届时又要穿戴,倒不如就这么听完母妃训示。”   牧碧微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这些都是你身为公主,必要学的,母妃原本打算叫你拖上两年,但你是你父皇的长女,新泰公主既然都开始学了,母妃也不能叫你在妹妹跟前露了怯,你肯吃这个苦,母妃虽然心疼,却也欣慰。”   听见新泰公主,西平面上就露出不加掩饰的怨怼之意,牧碧微看得清楚,心里一松,虽然西平方才的话里透露出几分疏离,但此刻到底没有作伪之色,想来那疏离也是因为赌气的缘故。   只听西平公主傲然道:“母妃,儿臣学礼,是为了不堕了公主身份,免得父皇与母妃面上无光,可不是为了新泰!”   “我的儿,你说出这话来,倒叫母妃大为惊讶了!”牧碧微的确不曾想到西平会这么说,愣了一愣,却觉得正投了自己脾气,抚掌赞叹道,“却是母妃小觑了你!”   西平公主因为本就与新泰公主不和,前日又被新泰弄坏了自己的布老虎,偏生孙氏亲自登门来与牧碧微约好一起阻止南齐的善福公主远嫁,牧碧微听了孙氏几句赔礼,便哄了她莫要追究,虽然那布老虎后来被素绣修好了,到底西平觉得吃了亏,所以很不耐烦听见自己被新泰一起比着,如今被牧碧微一赞,道有些不好意思了:“母妃,儿臣很不喜欢那新泰,以后莫要叫她过来了,好吗?”   “你们替公主把花冠摘了,这个戴上去也方便。”牧碧微命人替西平摘去花冠,又把余人打发了,连阿善也不例外,招手叫西平走到自己跟前,俯身搂了她,这才语重心长的道,“你是母妃的掌上明珠!母妃何尝愿意你吃亏?别说新泰了,就是她的母妃孙氏,母妃也很不愿意看见她呢!”   西平公主被她搂着,又听她说的情真意切,原本的那丝赌气的想法就不知不觉消散了去,不解的问:“那……母妃做什么还要叫她们进殿?也不追究新泰弄坏了儿臣的东西?”   “她们不请自来,母妃是定然要请进来的,黄女史可是给你说过这宫里的位份了罢?你母妃乃是九嫔之一、下嫔之首!如崔宣明、颜凝华、何光训、戴容华、焦承徽这些,虽然也都是一宫主位,但皆在母妃之下,更往下的宫嫔就更不必说了,这些人不请自来,母妃一句乏了就打发了她们,也没人敢说什么。”牧碧微一点一点的与她分析,“可孙氏的位份却是在母妃之上的!”   西平公主疑惑道:“可儿臣看母妃从来不怕孙氏呀?”   “母妃自然不怕她,可玉桐晓得这是什么缘故吗?”牧碧微微笑着望着她。   “莫非是因为母妃打得过她?”西平公主天真的道。   牧碧微默了一下,叹道:“若是母妃可以随意对她动手倒是好了,这满宫里,不算奴婢侍卫,有几个人能是母妃的对手?可这宫里大场面上到底是讲规矩讲脸面的,母妃不怕她,甚至可以私下里与她对着干,但她既然是右昭仪,位份在母妃之上,那么她亲自过来,又是打着带了新泰公主来与你亲近的幌子……”   “儿臣才不要和新泰亲近!”西平一脸厌恶道,“她和儿臣根本就说不来!儿臣不过有个词没学到她学到了,就没口子的讥笑儿臣!哪里有一点点将儿臣当成阿姐看待的样子?儿臣听黄女史说长幼有序,做阿姐的当爱护妹妹,但做妹妹的也要敬重阿姐,新泰一点儿也不敬重儿臣,儿臣也不想爱护她!”   她忿忿道,“儿臣当时气不过,就拿了舅母做的布老虎出来,问她有没有?不想她假作好奇,求儿臣将布老虎给她玩耍,回头却故意拔了宫人头上的金簪把布老虎的一只眼睛撬了出来!若不是蝶儿机灵,发现的早,她是想连另一只眼睛也撬了呢!”   牧碧微一眯眼,暗道这蝶儿为了能够留在西平身边,倒是十足的上着心,既是头一个发现了新泰公主损伤布老虎,那么未必没有机会提前阻止新泰公主所为,怎么她竟然是借着个机会要让西平记住她了吗?   不然,新泰公主才几岁?那布老虎的两颗眼睛都是细细缝在里头的,就是拿了剪刀拆,以新泰公主的年纪与腕力也要些时候,那蝶儿难道当真这么巧,偏就在拆出来的刹那看到不成?   而且孙氏亲自带着新泰登门,就算蝶儿不知道南齐公主的事情,在这宫里待了这两年,也该晓得孙氏与澄练殿一向就不对劲的,亲自登门,必然有要事商议,在这种情况下,两位公主即使吵架了,也定然会被劝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西平公主的东西即使当真被弄坏了,也别想指望能够如她所愿的责罚新泰公主——新泰公主也是带着人在身边的,两位公主年岁仿佛,打起来谁也占不去便宜,那么头一个上去阻止两位公主打在一起的蝶儿,趁机掐了几把新泰公主,又有樊氏看到,事后悄悄告诉西平,西平正气恼牧碧微不帮她,听了这话,即使不至于对母妃起了怨意,到底也会觉得蝶儿贴心呢!   虽然决定蝶儿能不能留在西平身边的是牧碧微,但若西平喜欢蝶儿,蝶儿无疑又多了一重保障。   牧碧微微微冷笑,这小宫女,倒有意思!   她转对西平道:“新泰公主不过是小节,往后即使孙氏有什么事情再过来,必然也不会带她来了,她不到澄练殿,在其他地方咱们完全不必让着她,母妃总不会叫你就这么吃亏的!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时,何况新泰不是也吃了亏?……不过呢,你说到蝶儿,母妃倒是要教你一教,你可愿意学?”   西平懵懂道:“好。”   牧碧微遂扬声:“阿善,叫那蝶儿进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教女(下)   蝶儿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牧碧微并没有叫她起身,而是吩咐道:“方才本宫与公主说话,闻说你对公主与新泰公主那日争执经过看得最清楚,所以叫你过来从头说一遍,本宫好教导公主下回该怎么做!”   “奴婢谨遵娘娘之命!”蝶儿听了,面上掠过一丝怯色,但随即挺了挺胸,大声说道。   接着就道,“那日挽袂姐姐引着新泰公主并祈年殿中侍者一起到了后殿与殿下一道玩耍,殿下就取了几件玩具出来,与新泰公主在榻上摆弄着,后来新泰公主问起了殿下随女史所学的进度,因殿下一时……”   说到这里,蝶儿似觉得有些为难,但被牧碧微盯着,到底小声道,“殿下一时没回答新泰公主所提,三人成虎的典故出自何处,新泰公主便嘲笑起了殿下,殿下恼了,就命樊嬷嬷将少夫人亲手做的那个布老虎取出来,问新泰公主可有……可有舅母亲手做的布虎?”   牧碧微听到这里,面上不显,心中倒有几分哭笑不得,心道孙氏娘家在她富贵前做了饿殍,即使当初孙家是把孙氏卖进宫换粟度日的,到底也是迫不得已,何况孙氏如今最头疼的就是前朝没个可靠的自己人——她和何氏不一样,孙氏的娘家固然贫寒到了合家饿死的地步,却是庶民的身份,与何家那样趁着改朝换代更改户籍的不同。   而且孙氏早年的宠爱可不是何氏能比的,那会姬深为了她,连太后都忤逆了不止一次,若是她娘家还能有上几个男嗣存活,不拘人怎么样,恐怕姬深将其皆封上爵位以为孙氏抬出身,这种事情姬深可不是做不出来!   孙氏既然有此一恨,平常若在新泰公主跟前提说过,那么新泰公主后来撬布老虎的眼睛……嗯,本宫是不会可怜同情她的……   西平听到此处,就撇嘴道:“她没有舅母,没有舅母做的布老虎,又不是儿臣害的,偏要嫉妒要弄坏儿臣的东西,难道她就能有了?亏得儿臣没有把外祖母送的九连环取出来,不然,那个若弄坏了可不比布老虎还能修好呢!”   “玉桐可是觉得新泰小气?”牧碧微含笑问。   西平用力点头:“儿臣以后才不要再请她玩!”   “这就是了,如她这样的做派,怕是被她母妃影响出来的,小家子气,不似一国公主的气度,玉桐可别学。”牧碧微教导道,“就算要撬了那颗猫儿眼,好歹也做的隐蔽些,若是没法做隐蔽,还不如不做!你看,她虽然把猫儿眼撬下来了,可回头素绣给你重新弄了上去,和原本是一个样子的,而且当日动手,新泰也没占到便宜,反而被蝶儿掐了几把——说来说去,到底是她吃了亏,是不是?”   西平原本是觉得这件事情上面自己受了委屈的,被牧碧微这么一说,顿时眼睛一亮,看向下首的蝶儿:“母妃,蝶儿当真掐了新泰?”   听她这么一问,牧碧微倒是一呆——她推测蝶儿应该早就私下里向西平表功,以取得西平的好感了呀?   怎么听西平的意思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却见下首蝶儿恭敬的叩了个头,大声道:“奴婢到殿下身边伺候时,就得娘娘叮嘱,务必要护好了殿下,绝不使殿下受委屈,因此那日看到新泰公主将殿下所喜欢的布老虎的眼睛撬下一只,奴婢就告诉了殿下,不想殿下当场揭露后,新泰公主非但不认,还想拿着金簪继续去撬另一只猫儿眼,殿下盛怒之下与之扭打在一起,奴婢身微言轻,纵然不惜一死为殿下出气,却又想着新泰公主乃是随右昭仪至澄练殿做客的,恐怕耽误了娘娘的正事,所以惟有趁乱替殿下教训了她一回!”   这番禀告毕了,牧碧微还没说什么,西平却是欣喜的回过头来,道:“母妃,原来你将蝶儿给儿臣时,特特叮嘱过她?而且蝶儿还替儿臣教训了那新泰?母妃不早告诉儿臣,倒让儿臣私下里委屈了这好几天呢!”   说着嘟起嘴,拉着牧碧微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嗔道,“都是儿臣的错,往常,母妃从来不叫儿臣委屈的!不想这一回,儿臣还道母妃不帮儿臣了,没想到母妃早就使人帮了儿臣,儿臣竟还不知道呢,母妃可要饶恕儿臣先前心里的不敬之罪!”   牧碧微眼角扫过蝶儿,见她低着头,依旧姿态恭敬的跪着,淡然一笑,搂紧了西平道:“我的儿,母妃说了,你是母妃的掌上明珠,母妃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责怪你?何况这件事情,母妃先前没告诉你,你哪里知道?也不怪你觉得委屈,就是母妃知道那新泰被蝶儿掐了,这会想想她过来惹你不高兴,也觉得心疼呢!”   西平一把扑进她怀里,道:“儿臣以后再也不会以为母妃不帮儿臣了!母妃是天下最好的母妃!”   “我儿也是天下最好的孩子!”牧碧微与她甜言蜜语了半晌,见西平终于一扫阴霾,欢喜高兴的要去继续演礼,顺理成章的带走蝶儿,就道,“母妃还有些话要叮嘱蝶儿,你先带旁人回黄女史那里,把蝶儿借给母妃片刻可好?”   西平道:“蝶儿本就是母妃给儿臣的,但有吩咐,她岂能不从?”   “我儿,听母妃说。”牧碧微笑了笑,点一点她额,温言道,“蝶儿既然给了你,那从此就是你身边的人,就是母妃,要用她,也只是借用,且要与你说,你的人,那是你的体面,旁人不告而使,一要问问他是不是把你放在眼里,二要问问你的随从可有把你当作主人,明白了吗?”   西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儿臣还不能完全明白,但记下来了!”   “那就先记着,往后黄女史想来也会慢慢与你说上一些这样的道理,你再长大些自也就会明白了。”牧碧微捏一捏她的小脸,唤进樊氏,将西平带走。   等室中只剩了她与蝶儿两个,居高临下,就可以看见蝶儿额角有冷汗慢慢流淌下来,牧碧微盯着她看了片刻,不由哧的一笑:“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也不亏心,为什么要害怕?”   蝶儿咬着唇,半晌方道:“因为奴婢愚钝,奴婢不曾在娘娘跟前近身侍奉过,所以也不知道娘娘的性情为人,喜欢什么样的人在殿下身边,所以惟恐是自作聪明,反而叫娘娘不喜欢!”   “你倒是老实。”牧碧微点头,“这番话是实话,本宫私下里最爱听实话!”   闻言,蝶儿如释重负,叩了个头道:“谢娘娘成全!”   “先不忙谢。”牧碧微一句话,又叫蝶儿一惊,就听她慢慢道,“将事情的经过说一遍,本宫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蝶儿嗫喏道:“奴婢方才没有说谎,新泰公主……”   “本宫要听你当时的一言一行。”牧碧微摇头道,“本宫知道你刚才说的没有假话,只不过没说全而已!”   “是!”蝶儿抿了抿嘴,抬起头来,道,“前面并没有什么,毕竟两位公主说话,奴婢也没资格去插嘴,是殿下将布老虎拿出来,问新泰公主舅母时,奴婢留意到新泰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然后新泰公主就对殿下说,殿下也只这么个布老虎而已,殿下就要去寻老太君并少夫人送进宫的其他东西,樊嬷嬷她们就一起帮着找,奴婢因为留意到新泰公主先前的神色,找东西时就多上了一份心,然后就发现,新泰公主见殿下下了榻,樊嬷嬷她们都帮着殿下找东西,果然另有打算,转身向身后的一个祈年殿宫女要了一支金簪!”   牧碧微道:“那么你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刻提醒我儿?”   “……奴婢想留在殿下身边,奴婢不想去做粗使宫女。”蝶儿咬了咬牙,坚定的道。   牧碧微思忖片刻,道:“仅仅想这样吗?”   蝶儿一愣,低下头去,没多久,她又抬起头来,正色道:“奴婢还想出宫之后,能够嫁个好人家,和和乐乐、略为宽绰的过日子!”   “你焉知道你粗使不能得到这些,做了公主近侍就能够得到?”牧碧微扫她一眼,淡淡的道,“姻缘天注定,强求不了的,何况你也知道如今宫中暗流汹涌,本宫仇敌不少,新人进宫在即,玉桐跟着本宫,如今过的还不错,有朝一日本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当然陛下会给她另找一个母妃养着,但不是本宫自夸,玉桐她到底只是公主,又没个外家,换了谁,也别想比本宫对她更上心,且恨屋及乌,她未必不会受本宫牵累!届时自身难保,又何况是近侍?”   蝶儿却道:“粗使在宫中最是辛苦劳碌,不必到出宫,做上三五年,手上往往就裂了许多道口子,更别提脸上了,先前奴婢设法引起殿下注意,殿下可不就是因奴婢形容粗糙,所以不要奴婢伺候吗?殿下尊贵,且是孩童,亦不愿意亲近那样的奴婢,更何况出宫之时,韶华已去,再形容憔悴,再好的姻缘,勉强嫁了,又怎么能得夫君的喜欢?   “至于娘娘说的暗流汹涌,奴婢左右已经进了澄练殿,总是娘娘的人了,奴婢虽然进宫不几日,却也听说过当年承光殿的事情,先姜昭训乃是宫中头一个传出孕信的妃子,闻说她也曾得宠过的,身边得意的宫人自然不会少,可后来也只得一个穆嬷嬷到得澄练殿来照顾殿下——奴婢想,娘娘当初求情要承光殿的宫人照料殿下,因陛下其时盛怒,不肯全部饶恕,可不就是只饶了先姜昭寻身边身份最高的宫人吗?所以奴婢私心里揣测,这宫里,固然身处高位看似危险,但究竟底子放在那里,总比最下头的粗使宫人,命贱若草的好。   “而且奴婢说句实话,不敢提娘娘与殿下,奴婢不觉得自己比闵青衣、挽袂等娘娘的近侍更尊贵,若是当真有那么一日,她们定然也是免不了的,那么奴婢又算什么怕什么呢?至少做殿下近侍,不必再去做那些粗使累活不说,跟着殿下既体面,吃穿用度都好得多,好歹好处先拿了。”   牧碧微点头:“这番话本宫也信,但本宫倒是好奇——你替玉桐掐了那新泰公主,是樊氏亲眼所见,还来告诉过本宫的,为何这几日,都没有说?”   “因为……”蝶儿深深吸了口气,方字斟句酌的道,“因为奴婢以为,这件事情,叫娘娘不经意间告诉殿下更好,正如方才那样!”   “哦?”牧碧微似笑非笑,“原来你是在为本宫着想?”   “娘娘方才说,奴婢是殿下的人,所以即使娘娘要留奴婢问话,也要问过殿下。”蝶儿额上汗水再次挂下来,她却顾不得擦拭,苦苦思索着道,“可见娘娘是真心疼爱殿下,实际上,在这之前,奴婢也是这么揣测娘娘的,不然,又为何对奴婢这样一个小小的宫女,也反复单独召见呢?”   牧碧微轻笑:“说下去!”   “是!”蝶儿闻言,仿佛心下略定,道,“所以奴婢到了殿下身边之后,就想着要怎么才能够叫娘娘留下奴婢伺候殿下,毕竟,奴婢虽然是被娘娘给殿下了,但殿下年幼,许多地方,还要娘娘的指点,所以奴婢想,若想留在殿下身边不被换掉或赶走,惟独既叫殿下喜欢奴婢,又要娘娘满意,所以,奴婢发现新泰公主拿金簪撬那布老虎的眼睛时,奴婢没吭声!一直等到她撬下来一只,奴婢才悄悄提醒了殿下,又跟着殿下上前,掐了几把新泰公主!”   牧碧微唔了一声:“所以?”   “娘娘真心疼爱殿下,殿下也敬爱亲近娘娘,所以,奴婢想,自己若想做殿下的近侍,那么首先要伺候好殿下,这一点,许多宫女都可以做到,所以单单只能做到这点,不足以留在殿下身边!其次,就是要能够替殿下留意,不使殿下委屈吃亏,所以奴婢斗胆掐了新泰公主!”蝶儿抿了抿嘴,“至于第三,娘娘待殿下犹如亲生,殿下视娘娘犹生母,奴婢自然不敢作那离间母女之情的小人!何况若非娘娘当初让奴婢休养数月,起初那粗糙的模样,殿下也是不肯要奴婢的,是娘娘给了奴婢伺候殿下的机会,奴婢做了什么能够居功呢?   “只是奴婢虽然揣测了这三点,却苦于无机会表现,所以见着新泰公主撬虎眼时,奴婢噤了声,这也是因为奴婢知道,那猫儿眼可以重新缝上去,若新泰公主是要划花布老虎的身子,奴婢定然是不敢装作后来才看见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女雄秋后   太宁八年三月中,小何氏于牧府产下一个健壮的女婴,何氏大为失望,牧家却很是高兴,沈太君亲自为曾嫡孙女起了乳名鸢娘,盖因三月别称鸢时的缘故,牧碧微知道,也命阿善特意回去看了一回,给了许多赏赐,与沈太君约好,待鸢娘满月,小何氏重新接掌家事,就由沈太君带着牧嵘进宫给牧碧微见一见侄子。   月末,精挑细选出来的采女开始陆续入住绥狐宫,等待姬深亲自过目决定去留,这批下至民间上至世家的采女,年纪在十三至二十之间,都是身体健康无恙、形容皎洁的童身之女,六宫虽然为着架子没有亲自过去看,却都派了心腹前往绥狐宫打探,各有盘算。   四月初的时候邺都下起了连绵的细雨,虽然邺都地处偏北,一向春来的晚,但这时候春暖花开的意思也已经很浓了,澄练殿中的池塘越发澄清明净,池边绿树茸茸,空气里一片鲜春的气息,牧碧微站在回廊上远眺对岸,就见葛诺殷勤的打着伞,引着聂元生沿池岸走来。   因时常入宫的缘故,聂元生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了绛色深衣,缘带用纯黑,乌发玉冠,足踏木屐,行走之间广袖飘飘,浑然不带丝毫烟火气息,衬托着身旁碧水绿树,细雨蒙蒙里,看着他从容而行,犹如画卷,实在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牧碧微不觉勾了勾嘴角,心想也难怪高祖皇帝那样在乱世之中建立一朝的人,在选择储君时也被姬深迷惑了去,当他是个好的,可见以貌取人,固然人人知道偏颇,却到底按捺不住受这外表的影响。   她笑容未收尽,聂元生已经到了跟前,潇洒一礼:“下官参见宣徽娘娘!”   “舍人何必多礼?”牧碧微和气的抬手道,“快起来吧。”   “谢娘娘。”因有外人在,两人便依足了礼仪,聂元生到此刻才站起身,牧碧微就看了看左右,葛诺、阿善等人都识趣的退下回廊,在远处撑着伞候着,雨声淅沥中,回廊便只剩了两人相对而站。   聂元生低低一笑:“领这采选新人的差事,倒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你要见我,白日里也有理由。”   “这倒要谢那一位。”牧碧微哂道,“他倒不以为这是嫉妒,听之任之后妃收买于你——我还以为,上回怎么都要领几句斥责来的。”   “你却错了,他怎会不觉得这是嫉妒?”聂元生轻笑,“只不过他很以为得意罢了,这许多如花似玉的妃嫔爱他重他,所以才生嫉妒,这却是他最喜欢的,只要不是太过逾越了,些许拈风喝醋,他岂会计较?”   牧碧微嗔道:“即使如此,你我也不能日日相见,又何必再去说他?”   “今日你不叫我来,我也要设法寻你的。”聂元生闻言,便正色道,“我等的人到了!”   听了这话,牧碧微不由精神一振,忙问:“可是直接寻到你门上的?”   “非但直接寻到我门上,而且送的礼除了料想中的金珠玉器外,更有有一件你想不到的。”聂元生微哂,笑容高深莫测。   牧碧微眼珠一转,眯起了眼:“莫非,南齐的秋皇后怜你至今孤身一人,这回还要为南齐的事情奔波操劳,所以特特随使者送来美貌出色的佳人,助你从此红袖添香夜读书?”   这话问得暗藏杀机,聂元生如何听不出来?立刻正色道:“怎么可能!区区美人,我北梁难道少了?还用得着他南齐千里迢迢的送来?别说秋后的使者没有这么做,就是他送了,我宁可叫他换成美人身价的明珠、黄金……”   他话音未落,便觉得脚上一痛,却是牧碧微微提裙裾,用力踩了他一脚,咬牙切齿的道:“然后你自己去买你合心合意的?”   “自然不是!”聂元生痛的龇牙咧嘴,却因回廊外还有侍者看着,只得强自镇定,作出一副对雨凝望、神色坦然的模样来,低声嘶着冷气道,“你这双木屐莫非特意磨过底么?”   牧碧微横他一眼:“没有特意,不过是你运气不好被踩着痛处罢了!”   聂元生立刻自我辩白道:“我几时有痛处可以被踩?我的意思是我绝无二心好么?”   “那秋皇后送了什么?”牧碧微警觉道,“你可别告诉我,她是想叫你自己将那位善福公主笑纳了!”   “我一个中书舍人,六品之官,与皇室血脉半点不搭边,别说南齐宠妃所出的善福公主,就是我北梁太后不喜欢、前朝都快忘记的那位同昌公主,尚主的差使,也是轮不到我的。”聂元生一本正经道,“而且已经沧海,何惑众水?区区公主,便是能尚,亦非我欲也!”   牧碧微欣然道:“这话我爱听,你可以多说几句。”   “有微娘,我眼里怎还容得下旁的女子?我瞧你怎么样都是好,旁的女子比你总是有所欠缺,只奈何天意弄人,咱们如今不能长厢厮守,只得步步为营的过着。”聂元生前一句还说的甜言蜜语,后面却是怅然一叹,牧碧微也不禁默了一默。   只听雨声潺潺,片刻后,牧碧微方道:“别卖关子了,秋皇后的使者到底给了你什么,值得这样特意想过来告诉我?”   “她亲笔手书加皇后凤印,给了我一个承诺。”聂元生闻言,也不再故弄玄虚,淡然笑道,“道是我若这回助她解决了善福公主之事,有朝一日我在北梁若是过不下去,去往南齐,她可以视情况助我改名换姓,甚至封一爵位,得享富贵余生。”   “亲笔手书又加了皇后凤印,就是事后拿出来,也不怕她不认。”牧碧微双眉一扬,“只是这秋皇后竟被逼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即使善福公主做不成我北梁的皇后,恐怕她这个南齐皇后的地位也不太稳固了吧?”   聂元生一笑:“你是没听见她的使者登门求见,见着我后怎么说的——我才进门,那使者确认了我的身份就是他要找的人后,就立刻冷笑了一声,道,舍人可知,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哈哈!他以为这是下古时代,纵横捭阖,游说之术,劈面先是一句惊人魂魄,然后好趁机说得天花乱坠引人不知不觉就点了头?”牧碧微听了,不觉笑道,“这使者莫非来时路上读多了《春秋》不成?”她笑着问,“那你怎么回他的?”   “我怎耐烦听他罗嗦下去?便直截了当的告诉那使者,秋皇后有什么筹码先说来让我估一估,若是价格不对,那他当场就会大祸临头了!”聂元生微笑着道,“我好容易劝止了陛下,是等秋皇后来求我,这使者登门,危言耸听,却是想诓我求问他,真是岂有此理!若不是为着趁机捞一笔,单凭他那一句话——我虽然是官,却也未必做不得谋财害命的无本买卖!”   牧碧微笑着道:“然后他就老实了?”   “那使者闻言却是立刻变了态度。”聂元生淡淡一笑,“我本以为秋皇后的使者直接找上我这里,却还妄想着恐吓我,对秋皇后不觉大失所望,不想那使者见我神色不惊不变,倒是敛了先前的危言耸听之状,重新敛衣向我行礼,说是秋皇后命他如此,以试探我的态度,若我神色惊讶,甚至是向他询问为何会大祸临头……那封亲笔书信就不必给我了。”   牧碧微听了,若有所思:“这位秋皇后,倒是个人物。”   “不错。”聂元生眼望雨帘,颔首道,“下古时候,时人游历诸国,游说诸侯公君,十之八.九,都是采取危言耸听之计,蔡泽说范睢、甘罗说张唐,皆以此法达到先声夺人之效!范睢、张唐哪一个不是一时人杰?却都败在此法之下,哪里是他们不知道对方是想先声夺人呢?不过是因为自己也知道当时局势,再加上建议合理,这才听从,且气势为之而夺的缘故,这使者固然是东施效颦,但我若是自觉陛下对我的信任不够、地位不稳,又或者面临什么困境,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喝问,定然心志出现摇动,那么原本是秋皇后求我办事,就变成了我向她的使者请教……嘿嘿,一时落入下风事小,恐怕接着不是使者给我送上秋皇后的酬劳,而是我对使者恭敬殷勤,求他指点我一二了!”   他摇着头道,“我如今倒是奇怪那封贵妃有什么能耐,竟然将承宁帝迷惑到这个地步?单看秋皇后这一手,承宁帝若是个只会贪花好色的,就是如陛下这般,有秋皇后这等元配正妻,又有两个嫡子,嫡孙都有了,居然还能叫头一拨南使平安到了邺都!”   “可见南齐的后宫,比咱们北梁水更深。”牧碧微若有所思道,“秋皇后的一个使者,一个见面,也暗藏锋芒,纵然如此,到底还是叫封贵妃哄得承宁帝派出使者到了邺都——也难怪先前那使者星夜飞驰,搞得咱们北梁,还以为南齐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若是咱们这后宫,有这么位皇后,就是孙氏盛宠时,恐怕也不敢过于嚣张!”   莫看秋皇后那使者的劈面一问仿佛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其中却可窥见南齐这位秋后的手腕城府,这一问固然有得罪聂元生的危险,但有秋皇后加盖了凤印的亲笔书信在后为赔罪,却也等于是不露痕迹的捧了一把聂元生——单是这一点,聂元生也会转嗔为喜。   何况为政之人,固然今日春风得意,谁知日后情景如何?聂元生并非邺城大族子弟,其祖父聂介之离世已久,留下来的名声,也不足以庇护他平安无事,而且他与世家望族并不和睦,在朝野也有佞臣的名头,可谓是前途莫测,秋皇后给出这个承诺,无疑叫聂元生许多时候做事不必再束手束脚,至少心理上也要放开许多!   不仅如此,秋皇后在命使者试探后才给出这封加盖凤印的信,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告诉聂元生,她并非走投无路,才会对聂元生如此慷慨,却暗示聂元生往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上去想——她既有信心聂元生不会拿了这信倒戈向封贵妃,且也有信心给予聂元生完成这个承诺的能力,也就是说,她对自己的儿子登基很有把握!   从而让聂元生不敢因此信肆无忌惮的狮子大开口!   可以说,单是这一场使者与聂元生见面的试探,一切尽在千里之外的秋后掌握中!   当然,秋皇后也有可能是真正走投无路,迫切需要聂元生阻止善福公主之事,但她的使者先前玩弄了下手段,两地相隔迢迢,秋后又深居宫闱,即使聂元生亲自派人到南齐打听,也未必能够知道其中情况,所以想怀疑,心中也不免有所顾忌!   而且若是秋皇后并非走投无路,反而欲借此机会在北梁寻找合作之人,使者这一回试探,也等于是在测度聂元生这个朝野皆知的天子近臣到底有多近——毕竟秋皇后远在南齐,势力也在南齐,对北梁的时局未必非常了解,她的使者初来乍到,单听坊间的传闻,哪里能够了如指掌?   所以这么一问,聂元生既然神态自若,那就说明要么聂元生心志极为坚定,绝非寻常之人!即使是突如其来的耸人听闻,也难以使他心志摇动,这样的人,自不可当常人视之!另外一个就是,聂元生心志或者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在朝中、在姬深身边的地位,却无可撼动!因此他自然不惧旁人作危言恐吓!   如此一试,乃是当着使者的面,无可隐瞒,却比使者在坊间打探到的消息靠谱多了……   牧碧微叹息:“当真女雄!所谓一叶知秋,难怪封贵妃盛宠且有封太后扶持,亦不能摇动其位!”   …………………………………………   皇后都是凶残滴……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谣言   聂元生很快让姬深打消了迎娶南齐善福公主为后的念头——只是六宫还不及为此事总算要尘埃落定庆贺,邺都内外都传遍了南齐欲将承宁帝爱女善福公主嫁入北梁的消息。   不仅如此,谣言还将善福公主描绘得姿容绝代、娴雅淑宁,再配着她金枝玉叶的身份,简直是天生母仪天下的人物!   孙氏气得在祈年殿里连摔了三四个茶盏都不解恨:“好个无耻的南使!咱们陛下看不中他们公主,居然公然把消息闹了出去!当咱们北梁怕了南齐不成?!以为把消息传得人尽皆知,陛下就不得不娶了善福公主?呸!”   居氏劝说道:“娘娘勿要心急,那南使失心疯了,这事情荒谬的没了边,坊间的谣言算个什么呢?娘娘何必计较?左右陛下那儿也未必听不到!”   “陛下听不到,自有人想着叫陛下听到!”孙氏对谣言里其他的话都不在意,惟独一个词却让她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此刻就咬牙切齿的道,“姿容绝代!陛下就算先前听了聂子恺的话,不打算立这善福公主为后了,冲着这四个字,谁能知道陛下会不会就转了心意?”   姬深有多么喜欢美好的容貌,甚至为此不在乎出身品德,孙氏自己就是受益者,靠着天赐的一副倾国之貌连北梁豪门曲家嫡女都不放在眼里这些年,这则谣言,居然传说善福公主姿容绝代,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她坐不住那就对了,这段时间,除了聂子恺,不拘是谁出入了宣室殿,只要是和咱们不对付的,就使人去告诉她陛下对善福公主事有所悔恨,不怕孙氏不给那人记上一笔!”澄练殿里,牧碧微微笑着对左右道,“这现成借刀杀人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阿善心领神会,道:“那么奴婢等下就去告诉葛诺,使他与卓衡等人传话,这几日若是安平王、广陵王之流再度求见陛下,就不必拿陛下正与龚中使在一起的借口挡住,随他们去见好了。”   牧碧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见挽裳在旁似有沉吟之意,就问道:“挽裳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回娘娘的话,奴婢想着方才闵青衣说右昭仪听了谣言里的姿容绝代后定然坐不住,这是因为右昭仪本身出身卑贱,全是靠着天赐姿容才在宫里有了这一席之地,自然嫉恨容貌堪与她相比还身份尊贵的人。”挽裳四挽字辈宫女里头年最长的一个,如今都是做姑姑的年纪了,只是因为从了挽字辈,还是被小宫女们叫着姐姐,她曾在内司待过,为人沉稳,虽然寡语,却向来很少无的放失。   此刻见她开口,牧碧微与阿善都露出倾听之色,挽裳道,“所以奴婢在想,右昭仪所虑之事却也并非无风起浪,陛下素来喜欢好颜色的女子,何况善福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南齐主动提出,若是其容貌当真能和右昭仪相比,恐怕即使陛下已经拒绝了南使之请,亦会重新考虑。”   闻言牧碧微与阿善对望了一眼,皆是一笑:“虽然本宫不喜欢右昭仪,但也不能不承认,如她那样绝代风华之人,实为天地所钟才能生得,这种放在美人堆里也是艳压群芳的人物,哪里是能够轻易寻到的?”   “娘娘是说……”   “善福公主的画像陛下看过了,宣室殿里传出来的消息,那善福公主的确是个美人,容貌绝不在本宫之下,但也不过如此——最要紧的是,她与何氏一样是姿容艳丽那一类的,这宫里已经有了一个何氏,陛下起初虽然看中,但却被提醒,这等容貌做个妃倒也罢了,若是做皇后,却难以压住满宫国色天香!”牧碧微微微而笑,“何况,那南使由己度人,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叫陛下对那善福公主顿时没了兴趣!”   挽裳等人都好奇道:“求娘娘赐教!”   “南使为使陛下答应聘请善福公主为后,所以一再称赞善福公主端庄娴雅、仪态威严自成又大气贤淑,虽然是承宁帝爱女,然而并无公主常有的骄矜之气,反而极知礼仪规矩!”牧碧微笑眯眯的说道,“可怜啊,南使却不晓得,当年的欧阳氏,容貌哪里会比善福公主差了?太后那么偏心她呢,到底如今也不过在兰林宫里残喘度日罢了,南使说的这个样子,的确是寻常人看来当做皇后的料,可惜咱们陛下却最不爱那一套!”   众侍彼此望望,都是忍俊不禁,挽袂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南使这可真是自作聪明!”   前朝或者不知内情,后宫里,这两年来一直宠爱在身的几位妃嫔,哪个不知道姬深的喜好?他喜欢美人是没错,在姬深眼里,容貌是第一位的,性情是第二位的,姬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登基之前被高祖和先帝期望与约束太多,他非常非常不喜欢世家那一套教导出来端庄大方典雅贤淑的女子!   譬如从前一度贵为昭训的欧阳氏,固然也是个爱吃醋爱拈酸的女子,偏生欧阳氏自诩出身高贵,在这宫里仅次于左昭仪曲氏,所以在姬深跟前时,总是端出一副世家女的贤淑端庄,却不知道姬深并非不爱她如花容貌,却厌她的端庄——在姬深看来,这种端庄娴雅,等若无趣,要是欧阳氏索性在他跟前露出真性情来,咳咳……没准当初不必太后帮她说话,姬深就会主动多到含光殿几回了……   总而言之,端庄优雅大气贤德的淑女,在姬深的后宫里,很没有前途啊……   若善福公主是其他身份,即使宫里已经有个同样艳丽出色的何氏,以姬深的一贯为人,一并收进来封个妃,好歹也是个新鲜,问题是这是南齐的公主,若要她,若不给皇后之位,怎么说得过去?   更别说如今皇后之下的左右昭仪都已经有了人,其中右昭仪的出身还那么低——莫非叫善福公主千里迢迢以公主之尊嫁过来做个贵妃?南齐固然略弱于北梁,两国到底也是平等的!   看着众侍拿着南使打趣,牧碧微端着茶盏但笑不语,心里却想:这一计却不知道是秋皇后派过来的使者所使,还是子恺欣赏那位秋皇后,特意奉送她的呢……姬深已经拒绝,且将坊间所谓善福公主姿容绝代的谣言笑为众人见识浅薄,未见过孙氏的姿容,善福公主被这么一闹,封贵妃就算想转而在南齐给她寻个门第高贵的驸马,怕被相中的那家也不是很情愿了吧?   如此进退为难,偏生南齐又略势弱于北梁,堂堂一国公主主动提亲却被人拒绝,即使拒绝的是一国之君,到底也是南齐没脸的事情,秋皇后只需使人在朝上攻讦封贵妃擅自许婚,陷君上于不义、致南齐有颜面扫地事,就可以叫封贵妃令朝野上下失望了——嫁个公主都成了闹剧,还连带南齐丢脸,这智商怎么和秋皇后斗哟?   ……………………………………………………   话说,明天开始新人进宫剧情,新角色当然更加激烈复杂   夜寒夕亲说想角色代入,于是吾打算安排伊在新人里,名字就用叶寒夕吧……   所以吾忽然想到,吾这里对着百家姓和中华古诗词软件头疼的起着一个个名字   不如翻翻书评区啊!   于是你们介意吾化用你们的ID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温太妃   善福公主的谣言越传越烈,姬深不管事,也不在乎一个异国公主的名誉,朝中因为说不服他,便就想早日打发使者南归,好使谣言平息下来,虽然这件事情丢脸更多的是南齐,但北梁的一国之君的后位成日被黎庶议论着到底也不成事,更何况,议论姬深的后位,少不得再把他重色轻德的事情拿出来说上一说。   使者自然是不甘心的,若只是婚事不成,倒还罢了,如今连善福公主的名声都赔了进去,回到南齐,封贵妃焉能放过了他?只可惜北梁虽然有兴趣挑起南齐争储,奈何姬深不肯点头,谁也别想迫使他下旨。   到底涉及善福公主的名誉,使者再怎么心惊胆战,眼看谣言从邺都传往四面八荒,也不能不谨慎,一面派了随从连夜回南齐向封贵妃请示,一面企图再次求见姬深。   先前左昭仪受训斥,姬深公然说出怀疑曲家有意后位,所以这回本是曲家为了证明并无觊觎后位的野心,竭力促成此事,但聂元生一句:“曲家知道左昭仪晋升无望,退而求其次,向皇后面前表现一番,也是好的。”   威烈伯气得当殿与聂元生扭打起来!   威烈伯曲夹武将出身,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主儿,纵然如今上了年纪,亦是老当益壮,聂元生自幼伴读姬深,弓马娴熟又正当盛年,两个人打了个旗鼓相当,待飞鹤卫一拥而上才把两人分开来,却是谁都没占到便宜,但姬深拍案大怒,斥威烈伯殿前闹事,藐视君上!对聂元生却只轻描淡写的道:“子恺今日失仪了。”   偏心偏到这份上,威烈伯脸色铁青的道了一句:“南齐善福公主事,曲家不敢再置片言,以证清白!”话毕忍怒告退,回去写了请罪折子,从此称病不朝——这是后话了。   有了曲家的例子在,原本很是赞同这门婚事的朝臣都惟恐被扣上了“欲在皇后面前表现、甚至于有私通南齐之嫌疑或者之望”的罪名,不肯再为使者进言。   南齐使者无可奈何,在坊间打听到温太妃在太后跟前素有体面,即使太后接受命妇觐见亦能在侧同受礼,便使了大把银钱欲求见太妃一面。   到底国书写的是问候太妃,高太后想给温太妃个体面,问过了她的意思,就同意宣使者至乐年殿与温太妃单独叙话。   温太妃早有准备,使者进殿,礼毕,她遣退左右,只留了解玉伺候,就哭上了:“幼时懵懂,颠沛流离,七岁始知父母亲眷皆去,惟独一姑母尚在人间,且为左丘冢妇,自此日思夜想,莫不望能够见姑母一面,不想后来却只听到元裕皇后甍讯!”   使者原本心急如焚,见此情况,也不能不陪她说几句元裕皇后的事情,托词皇后繁忙、体弱多病云云,故而才没顾得上温太妃。   温太妃就着他的话头,又是伤感又是难过,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离情,使者几欲把眼望穿,好容易等到了温太妃问:“听说你这回来,还有旁的事情?”   “回太妃的话。”使者差点要擦把冷汗了,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诉说道,“元裕皇后的母家有淑女为敝上所喜,册为贵妃,封贵妃有一爱女,敝上也是爱如掌上明珠的,便是敝国善福公主,姿容妙丽、端庄美秀,为众公主所不能及!如今善福公主到了年岁,敝上自要为其取佳婿以托,闻说梁朝之君至今无后,想着与善福公主年岁既近,亦同为皇子王孙,正是门当户对,故而令下官问候太妃之余,商榷此事!不想,事情竟传了出去,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下官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来求太妃相助!”   这使者也是急的快发疯了,也顾不得多想,将来龙去脉都交代了出来,温太妃闻言,故意面露诧异之色,道:“陛下无后,桂魄宫至今无主,留待高门淑女,既有金枝玉叶相配,这是好事呀,事情传了出去,又有什么关系?”   “这……”使者顿时一噎,惊讶道,“难道太妃还不知道?”   温太妃故意道:“知道什么?”   “太妃,若是梁国答允此事,消息走漏,下官自不会如此担心,奈何……”使者满面惭愧道,“梁国却未肯,如今邺都都在议论善福公主即将远嫁为梁后,不想婚事不成,此事若是梁国向齐国所求,倒还罢了,却是下官先至邺都商议的,事情不成却消息走漏,这……敝国公主的名声……下官无以交代,还求太妃救下官一命!”   说着,使者离席而起,俯地下拜,苦苦哀求道:“下官虽然头次见太妃,但家祖母昔年尝在魏宫之中,知太妃生母华世妇乃是心仁之人,料想太妃亦如是!还求太妃念在先人的这点儿情份上,救下官一救!”   他这里不顾体统的向梁国太妃下拜求助,却不见温太妃面色温柔,眼神里却凝结若冰,口中轻声慢语的道:“使者这是做什么?我不过一个孤老的太妃,又非陛下生母,守着高阳王捱日子罢了,哪里能够当得起一国使者的下拜?”   使者被她说的面上一红,他虽然在齐国官位不很高,但这回到北梁也是正经持节的使者,代表着一国体面,即使见了姬深,非大典与正式觐见也不必大礼叩拜的,如今也是被逼急了,想着打动温太妃才行了大礼,被温太妃说出来,心里也觉得惭愧,忙又还了座,拱手道:“求太妃援手!”   温太妃慢慢擦了擦眼角,慈眉善目的为难道:“你既是我母妃从前的旧人之后,我多年不见故人,看着你自然也是亲切的,只奈何陛下陛下既已圣断,这皇后人选,固然是与后宫有关,可也和前朝息息相关,不瞒使者……”   她声音一低,“想来使者也晓得,陛下并非先帝长子,而是嫡幼子!所以先帝为防兄弟阋墙,始终未给安平王与广陵王实权,我固然有一子,是陛下之弟,到底也小不了几岁,何况,太后尚在,高家势大,陛下的同母兄长都不曾有过实权,我儿如何说得上话呢?这个忙,我不是不帮,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使者擦着冷汗,绝望道:“可这……下官闻说安平王乃是朝中左相?”   “唉,这里头的事情你不知道!”温太妃欲言又止,使者赶紧催促道:“求太妃指点!”   解玉忽然从旁插话道:“太妃,这样的大事如何说得?太妃固然与元裕皇后是姑侄,这些年来也一直惦记着元裕皇后,到底如今是梁国太妃,为着高阳王,太妃也当谨慎啊!”   仿佛被她提醒,温太妃脸色一凛,忙后怕道:“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又提来做什么呢?”   使者听这主仆的话音,暗道这话中似有转机,哪里肯放过?苦苦哀求,奈何温太妃到底不肯松口,使者见状,略作思忖,沉声道:“不想太妃这些年在梁国过的也并非全然如意,想来梁帝既然两同母兄长都一再打压,高阳王必然亦是如此,这回下官出使,正是为了贺高阳王大婚,只是先前预备的贺礼,是因为高阳王乃梁帝唯一之弟,想来梁帝该格外爱重些才是……不过下官出发前,封贵妃却另外备了一份礼,原本下官打算离开前拜别太妃再献上,如今善福公主的谣言纷纷烈烈,下官进宫不易,不如现在就先为太妃奉上!”   温太妃闻言不喜反怒,轻斥道:“我见你,这是因为惦记着姑母故人,你这话说的,倒仿佛是我与高阳王,都过不下日子去了么?陛下与太后待我与高阳王,到底也是顾着体面的!”   使者忙道:“太妃请息怒!下官绝非此意!不敢瞒太妃,封贵妃之礼,的确是下官临行之前贵妃亲口叮嘱,不过是为了私下贺高阳王罢了!太妃乃前魏公主,又是梁国太妃,高阳王亦是尊贵的皇子,哪里轮得到旁人来接济?”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盒,恭敬的递给解玉。   解玉却不接,而是看向了温太妃,温太妃就道:“你把东西收起来罢,一则,封贵妃论起来怕是我的晚辈呢,哪有长辈要晚辈东西的道理?二则,你说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已经收了你的贺礼了,那既是贺我儿大婚,我也就替他接了下来,可如今,这无缘无故的收礼,是什么道理?”   使者小心翼翼的道:“正因为封贵妃是太妃的晚辈,这晚辈孝敬长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封贵妃还要下官代为请罪,说这些年来一直劳碌不便,所以到今儿才与太妃问候,既然是问候,哪有不表一表心意的道理?”   温太妃叹息着道:“我这做长辈的,什么都不能给晚辈,已经十分惭愧了,这东西我是断然不能收的。”   “不敢瞒太妃,这东西也是太妃有份的。”使者含蓄道,“当年,魏亡……元裕皇后随敝朝太祖匆匆撤离邺都时,埋下了一批钗环,都是魏宫之物,是元裕皇后素日所喜,因不及携带只得藏起,元裕皇后乃太妃姑母,皇后的东西,岂非也是太妃的?”   温太妃这才道:“原来是姑母所遗——那我便收下,只是我也不敢全取,到底姑母还有子嗣在呢!我略取几件做个念想,其他的,就归你带回去给姑母的子孙是正经!”   使者忙道:“元裕皇后虽然埋了这一批钗环,却将最喜欢的一些都带去了南齐,如今皆在宫闱,这些,封贵妃说自然都是给太妃做念想的。”   如此使者又哄又劝,才叫温太妃点头,使解玉接过。   使者暗松了口气,正待继续询问安平王之事,不想外头殿门却被叩响,有人在外禀告道:“太妃,太后那儿有些事情,想请太妃过去说话。”又道,“南齐使者进宫来也有些时辰了,按着规矩,使者该出宫了!”   温太妃一皱眉,轻叹道:“唉……这……”   目送极不情愿的使者离开,温太妃顿时一扫面上优柔愁烦之态,冷哼了一声,道:“我道那封氏既然拿了我做幌子过来提亲,想来打通大臣的东西不会少带,不想就拿先前元裕皇后所埋的东西来敷衍!真是浪费时辰!早知道,就请太后直接回了他,以后也不必叫他来见了!”   “非儿那一嗓子正正是恰到好处,奴婢都要疑心她一直在外头听着壁角了,公主可要看看里头是什么?”解玉笑着打开玉盒,见里头却是一张绢图,她扫了几眼,咦道,“地方倒巧,是一处如今还没人住的宫殿,趁着新人都还没册封搬出绥狐宫,不如咱们先去动手?”   温太妃哼道:“到底是钗环,又埋了几十年,阴气重,用又不能用,买卖也不便,真是小气!就冲着这份气量,我也赌这封氏斗不过那秋皇后!”   “公主莫要生气了,好歹是给大王攒着呢!正如那使者所言,这些东西本来也该是公主的,送上门来何必不要?”解玉吃吃笑道,“奴婢倒奇怪这使者为何这么傻,就这么吃定了公主这样好说话?竟三言两语的就把东西给了!”   温太妃冷笑着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当初被抱出魏宫时才多大?寄人篱下颠沛流离,又是一介女子,养成弱不禁风欲语泪先流的模样再寻常不过了!在这种情况下听得亲眷故人的消息,岂能不激动?却不想我激动是激动,却并非喜悦而是怨怼罢了!”   她哼道,“这使者的确愚蠢,连我提到那所谓的姑母时,几次都说了元裕皇后而非姑母,他竟也不觉!”想了想,却又满意的道,“我已经将安平王、广陵王说不上话的消息透露给他了,料想他也会对这两王不敢太过信任……免得再起什么波澜!”   世家朝臣那边被聂元生轻描淡写的扣了顶帽子,已经不肯答应南使什么,若是宗室也不开口,那么这南使再不甘心,也只能打道回府一条路了。   第一百三十章 寒夕   南齐,秣陵。   富丽堂皇的殿堂上,翟衣细钗,云鬓玉环,承宁帝的皇后秋氏臂缠跳脱,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她气度雍容,圆脸丰颊,生得很有坊间说的福相,但算不上很美貌,正执着一支笔,对着殿下一株才搬过来的橘树揣摩着意境。   旁边替她研墨的却非宫人,而是一个年方五六岁、穿戴华贵的男童,眉目清秀,秋皇后酝酿罢,重新在砚台里蘸了墨,才落两笔,外头就匆匆走进一个彩衣宫人,手持一笺,正待出声禀告,却被研墨的男童使个眼色,忙噤了声,退至一旁。   秋皇后如若不见,一直到将整株橘树画完,仔细端详,又与旁边的男童商议片刻,这才满意点头:“取本宫的私印来。”当下有宫人捧过秋皇后私下所用的小印,请示过后,在画的左上角落款处印上——南齐皆知,秋皇后书法卓绝,画技平平,偏生却嗜好作画,其作画时,就是先帝高宗在世时,有次紧急召见也是画完最后一笔才去,高宗不以为忤,反而抚掌赞她行事专心致志,有至诚君子古风。   高宗这么一赞,到承宁帝时,就连封太后也不敢在她作画时打扰,那彩衣宫人又等了片刻,秋皇后方命众人将橘树图收下去,抬眼看向了她,不温不火的问:“何事?”   “娘娘,这是方才到的消息。”彩衣宫人行了个礼,方双手捧上信笺。   秋皇后扫了一眼,那男童下去接了,拿上来给她,秋皇后打开三两眼就看毕,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笑色来,近侍都知道,秋皇后出身江南大族,气度过人,一向不惊不惧,如今嘴角上勾不说,眼中也满是笑意,是极高兴的了,只是秋皇后规矩紧,众人也不敢随意打趣。   倒是那华服男童好奇的问:“皇祖母为何而乐?”   这男童却正是秋皇后的嫡长孙、如今南齐太子左丘衍之长子左丘真,素为秋皇后所喜,满月就从东宫抱在自己身边带大的,此刻听了左丘真的话,秋皇后嘴角笑意更深,将信笺轻轻放到他手里,含着笑道:“汝父无忧矣!”   左丘真看罢,亦是眼睛一亮!   ……………………………………………………………………   南齐使者黯然大道回府时,绥狐宫里也住进了最后一批采女,姬深按捺良久,到底到了他亲自过目挑选的时候,喜不自胜,又传命后宫,令孙氏等人都过去相陪——也是给他做个参考。   这个命令,众人倒不反对,毕竟知己知彼的道理放在那里。   一大早,阿善就领了一群人到了内殿,衣服是前几天就再三挑选好的,乃是玉色织金对襟广袖上襦,襟口之处以鸦青并樱草二色丝线绣出层层叠叠的芙蓉花叶来,长袖上却是稀疏的凤尾纹,配嵌宝绞金带,系雪青留仙裙,裙上金线绣着群蝠,随步折射,辉煌灿烂。   挽袂经与阿善等人商议,又问过了牧碧微的意思,为她梳了简单的倭堕髻,钗环用四支碧玉芙蓉花小簪,一对累丝掐金嵌宝石木槿花步摇,两垂夜明珠坠顺着鬓角落下,直垂至眼角,又有一支主钗,作蝠状,口中衔玉芝,芝上垂珠串,恰落在眉心,与翠钿相合。   如此描过远山眉、扑了蕊黄粉、作了新月痕、贴上星子靥,唇上点了天宫巧的妆,复戴上金钏、玉镯、跳脱等物,项上挂了璎珞圈,挽裳、挽襟两人一起捧过妃色满绣富贵牡丹的长帔搭上臂弯——一行人左右打量,又取了一对白玉环作佩压住裙角,步蹑丝履,这才装束完毕。   看了看时辰,由阿善亲自喂着吃了一小碗碧梗米粥,牧碧微叮嘱过樊氏、邓氏好生看拂西平公主,便上了步辇,往绥狐宫而去。   绥狐宫的名字取自禹故“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意为子嗣昌盛,历来采女都居其中,以祝皇家子孙繁衍。   姬深昨晚宿在了祈年殿,虽然孙氏依旧百媚千娇、国色天香,但他到底惦记着新人,却是早早就到了,牧碧微看了眼绥狐宫外的帝辇,讥诮一笑,方由阿善扶着下了自己的步辇。   进得绥狐宫里去,便觉处处透着脂粉香气,还未到殿中,已经听见了几个陌生而脆亮的少女笑语声,牧碧微一抿嘴,问引路的内侍:“如今就开始了吗?”   那内侍忙道:“回宣徽娘娘的话,陛下还未开始召见采女,是有几位采女不知今日陛下将至,清早在宫道边掐花戏耍,恰好陛下与右昭仪进来见到,就顺便召去了正殿,如今那几位采女正陪着陛下谈笑。”   牧碧微与阿善交换了个眼色,淡笑着道:“听着倒是几个活泼的采女!”   内侍赔笑道:“陛下方才也是这么说的。”   牧碧微淡然一笑,心道本宫所言的活泼,与姬深所谓的活泼可不是同一个意思!   阿善又问了一句:“除了陛下和右昭仪,其他宫里的娘娘都没到吗?”   “凝华娘娘与容华娘娘是到了的。”内侍小声道,“承徽娘娘昨儿个脑热,今早向陛下告假说就不来了。”   焦氏突如其来的病倒是牧碧微也知道的,并不意外,只道:“原来何光训还没来?”   “回娘娘的话,正是。”说了这话,也到了殿外,守着殿口的内侍忙进去禀告,阿善就取了荷包与引路的内侍,不多时,进去禀告的内侍出来,请牧碧微进去。   进得正殿,就见上首丹墀上,姬深衮服冠冕,装束威严大气,衬着他丰神俊朗,当真是疑为天人,旁边孙氏一袭绛紫锦装,那款式近似于皇后翟衣不说,连长发也挽作了凌云髻,珠翠一件比一件华贵,描的长入鬓角的长眉,凤眼含煞,与姬深的满面春风恰成鲜明对比。   见到牧碧微进来,两人倒是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笑意,孙氏是缓和了原本的愠怒之色,对牧碧微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略略点头示意,姬深却是心情大好,招手叫牧碧微至右手坐了,指着殿下几名赐了座的采女中一人笑道:“微娘你看这是谁?”   牧碧微礼还没行就被叫上丹墀,才坐下就听他这么一问,不觉惊讶的顺着他所指视线看去,却见底下四五个采女里,被姬深点出来的却是个梳着双螺、系金铃、着彩衣、眉黛唇朱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眉宇之间不似寻常少女的婉转多情之态,却颇有坚毅坦荡,但牧碧微盯着她看了数息依旧毫无头绪,只得在座上欠身道:“妾身眼拙,却不认得这位采女!”   她这么说了,姬深还没答话,就听那彩衣采女从从容容的说道:“陛下,民女方才话还没说完呢,民女之父,乃牧令旧部不假,但宣徽娘娘生长邺都,又怎么可能认识远在西北长大的民女?”   这采女这么说了,牧碧微才恍然大悟,问道:“本宫父亲的旧部,有几位本宫也是听闻过的,却不知道你是谁家女郎?”   那彩衣采女就起身向她礼了一礼,大声道:“回宣徽娘娘的话,民女姓叶,叶寒夕,家父叶子归,自先帝时便为牧令旧部,民女兄长亦曾为司马下属。”   “本宫记得叶子归。”牧碧微略一想,暗暗庆幸从前牧齐与牧碧川说话时,自己撒娇撒痴的不肯离开,倒也记下过几个人,此刻就笑着道,“可是在先帝时遇见柔然来袭,不及披甲赤搏上阵,阵斩柔然十五骑,毫发无损归来,却被家父大加斥责的将军?”   彩衣采女叶寒夕抿嘴一笑,清声略带一丝恭敬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家父,不过牧令虽然斥责,却也是对家父的爱护,事后,牧令还为家父请封了虎威将军!”   “叶将军悍勇无匹,本宫当时听家父说起,对他也是颇为赞誉,只是为此事后怕不已。”牧碧微看出她对自己恭敬的态度不似作伪,也不禁觉得她有几分亲切,说到此处,就按着常例转头嗔姬深,“陛下难道不觉得,以叶将军之勇悍忠心,又教导出这样出色俊秀的女郎进宫侍奉陛下,区区一个虎威将军,也未免太过委屈了吧?”   姬深本就与叶寒夕谈得兴起,此刻便欣然道:“微娘所言正是,那么朕就晋叶子归为……”   他这里还没想到要怎么封赏,就听叶寒夕淡淡的道:“回陛下,民女之父不要晋升。”   姬深一愣,牧碧微知道他最不喜被人拒恩,赶紧圆场道:“你才进宫,还没有正经位份,如今就晋升父兄,的确不合规矩。”又对姬深道,“陛下,叶将军很会教女儿呢,虽然待正式封了寒夕位份后再擢升其父家才是正经,咱们这些人自是不在乎这些,但前朝免不了又要为此事多言,还是正式册位后再下旨的好,这都是寒夕懂事。”   ——按着规矩,若想因女入宫荣耀父家,至少也要妃位,再怎么破例,总要正式的嫔位,但寻常采女入宫,头一个位份,除非像当初高太后欲为姬深大婚,选取高官显宦之女,为了衬托皇后之尊,同一批里的人位份才会略高,从前县子嫡孙女也才散号美人,这回大抵也是差不多的。   经牧碧微这么一说,旁的采女不论,这叶寒夕是跑不了最低一个御女了。   其他采女在绥狐殿里这些日子也知道些,此刻看向叶寒夕的目光都透着羡慕。   不想叶寒夕却道:“回陛下、娘娘的话,民女之所以说民女的父亲不要晋升,是因为民女的父母兄长,诸嫂阿姐,并底下两个弟弟,都已经在太宁五年的雪蓝关中身死,其后朝中已有追封,故此用不着了!”   一时间,殿中一窒。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步荣衣   牧碧微猝不及防,同情不是呵斥不是不作理睬也不是,好在今日焦氏虽然因病未来,戴氏却是早就到了,此刻就替她解围,道:“倒是个懂事的采女,陛下,宣徽娘娘已经来了,想来光训娘娘业已快到,不如就先传了众采女上殿罢?不然她们一个个梳洗打扮好了,却在外头吹着冷风等着咱们,到底也忐忑。”   戴氏这话把叶寒夕一带而过,话题就转到了所有的采女上面,同时也有凸现出何氏迟到之意,姬深嗯了一声,偏头对雷墨道:“去看下锦娘,若她快到了就叫采女预备上殿罢。”   雷墨躬身应了,退出去亲自吩咐。   这时候却见那已经被忽视下去的叶寒夕却忽的朝殿上粲然一笑,她正当韶华,彩衣翩跹间,这么一笑实在夺目,姬深的目光不觉又落了过去,就听叶寒夕道:“民女父兄皆有朝廷追封,所以不敢再求哀荣,只是民女孤苦一人,多亏了伯父抚养接济,若陛下怜恤民女,还求陛下赏赐民女的伯父。”   殿上众妃的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方才姬深说要封赏这叶寒夕的父亲,尤可说是牧碧微开的口,如今戴氏都把话题揭过了,这叶寒夕居然还要讨要,而且是为了自己伯父讨好,这到底该说她胆子大呢,还是才进宫这么说几句话的光景就把姬深的本性摸准了?   果然姬深听了这话,一点也没觉得她贪婪,反而兴致勃勃道:“夕娘果然孝顺。”说着就问她伯父籍贯,问清是没有官身的,随口就赐了六品的散官——孙氏与牧碧微等人都松了口气,亏他还知道给个散官就成,没有给实职——又吩咐赐些财帛,看这模样,众人也都知道,旁的采女还没上殿,这叶寒夕的前途却已经是大定了。   姬深赏赐完了,叶寒夕便俯身下拜谢恩,这时候,头一批一十六名采女也按着顺序进殿来了,叶寒夕正待出去排队,姬深摆了摆手道:“你就留在这里。”   旁边卓衡就将叶寒夕记了下来——这也是这回采选头一个定下来的采女,不提原本与叶寒夕在一起的那几个采女,就是才进来的一十六名采女里头也有许多人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牧碧微见状,心中一动,就道:“陛下,这叶采女与妾身父亲有旧,妾身见着她就觉得亲切,不如就叫她到妾身边来,也与妾身说说话儿。”   “好。”姬深此刻目光却又给新进来的那一十六名争奇斗妍的采女吸引了去,随口应允。   叶寒夕也不推辞,大方一礼:“民女谢宣徽娘娘恩典!”说话间,就从旁拾步,上了殿,侍立到牧碧微身后去,阿善等人往旁边走了几步,与她让开了些位置。   她才站定,姬深已经低声吩咐卓衡记下了两名采女,又仔细看了看左右,觉得其余十四人里都不甚满意,就命换上一批来,那两个被记下的采女躬身谢了恩,自有宫人上来指引从别处离开。   第二批进来时,姬深就有些失望了,这一批十六名采女倒也不是生得差,毕竟层层选进来,至少也要符合皎洁清白四个字,只是与殿上几妃相比,到底黯然失色了,不过比挽袂强上些罢了。   这一批自然一个都没留,如此第三批竟也只有一个采女叫姬深看了片刻,最后还是失望的摇了头,那一个采女身段很是妩媚,容貌却至多称一句清秀。   连着两批人选都不怎么样,姬深便露出不悦之色,见这情景,卓衡悄悄对殿门处的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会意,趁姬深不察,就出去了一下,片刻后回来站回原处,这时候第四批采女也正进来了。   因为前两批都是铩羽而归,殿上之人对这第四批也有些漫不经心,这批采女至丹墀下礼毕,按内侍所言微微抬头,却也不敢与殿上之人对视,牧碧微随意扫了一眼,手中茶盏顿时微微一晃!   她也还罢了,姬深却是差点把手中把玩的一只玉辟邪都摔了下去!在他左侧端然而坐的孙氏,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此刻已经是一片狰狞!   却见这十六名采女中,余者都如第二、第三批采女一般,不过中人之姿,惟独最前一排中间一名采女,抬头的刹那仿佛整个正殿里都是一亮——牧碧微紧紧盯住了她的脸,脑中这数息里都只有一句话:所谓明艳不可方物……相比之下,何氏也是姿容艳丽,与这少女相比,就仿佛是血色蔷薇开于沐浴在初阳的首案红边,蔷薇并非不美,可众花谁又能在艳字上与国色天香的牡丹相比?   这采女恰如一朵初阳才照的首案红,那种明光照人、满室生辉的艳丽,即使同样号称倾城之姿的孙氏,都为之而惊——这采女的容貌绝对不在全盛时代的孙氏之下!   殿上足足呆了十几息,一直到那采女被灼灼目光看得双颊弥漫上赤色,含羞低头,姬深才回过神来,却没有似先前那两个被看中的采女,只是命人记录,而是微微前倾,仿佛要将她看得更加清楚些,温言问:“卿名为何?”   那采女低头拨弄着衣角,声如蚊呐的说了句什么,却是无人听见,卓衡不得不转过身来,代她回答道:“陛下,这是稽南郡采女步氏。”   又对那采女小声提醒,“陛下问话,采女还请大声些!”因这步氏有艳压孙氏之势,卓衡此刻和她说话就带上了殷勤,步氏被他提醒催促,才抬起头来,看了眼姬深又仿佛受惊的把头垂得更低,有些羞人答答的扬声道:“民女步氏,稽南郡人……民女……民女名叫荣衣。”   “步荣衣?”姬深念了一遍,不觉抚掌赞道,“这名字起的好,荣光为衣,当真是人如其名!”   “陛下说差了。”孙氏到此刻还没回过神来,牧碧微倒已经收拾了心情,微笑着接话道,“这荣光为衣,到底也是进了宫,得了陛下的恩典荣耀,才称得上荣光为衣呢,否则姿容再盛,到底只是艳光照人罢?虽然,步采女的确生得明艳不可方物!”   姬深失笑:“微娘提醒,朕倒的确说差了!”他一时间心情大好,命卓衡,“采女步氏姿容万方、淑德有范,册……”他这里还在斟酌位份,孙氏听了一个册字已经大急,忙插话道:“陛下,历来新人都不会给予太高的位份,免得心生骄意,陛下对步氏一番爱护,可别折了她的福气才好!”   姬深不悦道:“有朕庇护,又怎么会折了福气?再说茂姿当年可是直接晋的贵嫔,荣衣姿容可不在你当年之下!”   听了这话,戴氏也坐不住了,圆场道:“陛下,右昭仪,妾身以为如今采女都还没看完,何必急于一时定位份?不如把人都挑齐了,届时再斟酌,岂不更好?不然,如今看来这步采女自然是最好的,可接下来谁晓得会不会有更出色的采女出现呢?到底高位也就那么几个。”   她劝说的也有理,虽然孙氏等人都祈祷、也估计着接下来也不可能会有比步氏更出色的采女了,但嘴上都纷纷附和——开什么玩笑?孙氏当年是直接册的贵嫔不假,难道如今这步氏也要一步登天,接了三夫人之位?那叫在宫闱里混到现在才混上一声娘娘的戴氏、焦氏等情何以堪?   就是牧碧微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姬深被众妃劝了又劝,到底歇了当场册封步氏的心,却也舍不得她走,命她上殿来,如叶寒夕一样,侍立于孙氏之侧,如此两人恰如园中两朵盛开的牡丹,步氏如首案红,孙氏如御衣黄,俱是名品珍卉,彼此辉映,使得正殿里都光明了许多。   殿中容貌稍逊者,被这两人都映得黯然失色!   半晌后,姬深心情稍平,卓衡才令下一批采女下殿,只是这一批采女们的脚步声才到殿门前,却先听到一阵笑声传来。   不多时,就见光训何氏抢在采女之前进来,笑吟吟的对殿上随意礼了礼,道:“陛下宽恕,妾身昨儿个睡迟了些,今儿却是来迟了。”笑意未收,见到孙氏、牧碧微身后都站了生人,且看打扮年岁当是这一回的采女,尤其步氏姿容绝代,不让孙氏,不觉脸色一僵。   “锦娘上来坐罢。”姬深点了点头,这些小事他向来不计较——若是原来的话,戴氏、牧碧微,都不会放过了这次落井下石、冷言冷语的机会,只是如今众人都为步氏姿容所慑,心里各自盘算开了,哪里还有功夫与她这个老对头为难,皆是默不作声。   外头引着采女的内侍等何氏上殿坐定,方又引了这批采女进来……但接下来,接连几批采女都是无人留下,这也不奇怪,毕竟步氏出场的太早了,原本孙氏几个都已是人间罕见的姿色,再加上一个步氏,对比得殿下采女个个都是中人之姿,一直到了倒数第二批,在步氏之后上殿的采女统共才留了六个。   最后一批采女上来,原本已经无心于此的众人却又咦了一声——却见内中排在后头的一个采女,没有穿采女配发的彩衣锦袍,而是一身粗布衣裙,头上也只挽了两支样式最简单不过的圆簪,却气韵天成、犹如浑金璞玉,在一干花枝招展的采女里头,分外引人注意!   姬深果然也注意到了,招手令她上前,却见那采女不卑不亢的走了出来,举止从容大方,脸色却很平静,既不显得因此自矜,也不见羞怯,这份落落大方的气质,与她身上的衣裙钗环大不相配不说,连殿上的孙氏、步氏的绝色,却也不能将这份气质完全淹没。   更何况,她还生得秀美出众,犹如空谷幽兰。   “卿是大家子耶?”姬深目不转睛的欣赏了片刻,忽然问道。   ——这次是打着为高阳王娶妃的幌子采选的,当然,高阳王的王妃早就由温太妃与高太后说定了,所以世家女参选不过是意思意思,姬深一向就不太喜欢端庄有余妖媚不足的世家女,因此如今在绥狐宫里的这些都是不参加高阳王选妃的,但这采女气韵实在出众,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姬深究竟还没被美人们迷得彻底没了脑子,此刻不禁问了一句。   ………………………………………………   我有没有记得告诉你们?   不保证不黑,不保证立场,不保证好结局……咳,化用ID的角色神马都不保证!   写大纲时,吾就没起名字,到现在,吾……就是又想到了个偷懒的办法……所以……   然后清绾,告诉吾,世家里,你喜欢哪家,给你找哪家的姓……不然就随便找个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人旧人(本卷终)   “臣女高氏。”这采女一开口,果然与先前的采女不同——臣女与民女这两个称呼看似只差一字,却意味着官民之别!只有父兄有官身,方可自称臣女,再加上“高氏”二字,这次,连颜氏也猛然抬起了头,面露惊讶!   姬深也是一呆:“哪个高氏?”   “即是陛下母家,臣女是六房之女。”那采女淡淡的道,究竟是大家出身,这种面圣之际依旧保持着宠辱不惊的风仪、且并非作伪,而是发自内心的淡然,便是先前冷美人、雪美人再怎么故作清高孤冷,到底模仿不来。   “原来如此。”听到是六房之女,姬深倒是松了口气——温太妃与高太后说好的人选,姬深当然也是心里清楚,荣昌郡公这一房是大房,因为已有步氏在前,这高氏固然气韵慑人,但姬深对高阳王母子印象都很不错,若非高氏黯然六宫,他也不想夺了弟妇,此刻知道她并非温太妃看中的儿妇,便也放松下来,拊掌笑道,“那你也不必自称臣女,唤朕一声表兄就是。”   那高氏闻言,却淡然道:“臣女不敢,这不合礼。”   孙氏正待看姬深扫兴,不想姬深对新人格外容忍些,就笑着道:“你方才也说了,高家乃是朕之母家,你既姓高,又非远支,朕之母后,是你正经的姑母,朕这表兄,你为何不敢唤?”   高氏思忖了片刻,方道:“即如此,我当从命。”说着淡淡的道,“表兄!”   姬深笑着令人把她记了下来,复问道:“表妹闺字如何?”   “我名清绾。”那高氏淡淡的道,“还差半岁及笄,却是无字。”   其余未中选的采女黯然退下,姬深的目光在旧爱新宠身上扫来扫去,依着他恨不得先召几个侍了寝再说,只是牧碧微却提起道:“陛下,如今人也都看过了,该留的都留了,这位份的事情……”   孙氏瞪她一眼,冷冷的道:“忙了这许久,陛下,莫如先到祈年殿,将妾身临走时叮嘱熬的那一罐老鸡汤喝些再议?”   颜氏一向是不说话的,戴氏虽然不明,却也要帮着牧碧微,就道:“妾身觉得宣徽娘娘说的正是,趁着陛下在,咱们也在,一起参详着将新人的位份定下来,接着也好安排,不然那些没中选的都要搬出绥狐宫不说,难道叫新人继续住在这里?”   “就算安排总也轮不到你和牧宣徽,所以戴氏你这么急干什么?”孙氏嘲道。   何氏暗给她递个眼色,孙氏一怔,却听姬深已经皱眉道:“那接下来就议一议新人的位份……朕先说步氏!”   趁着姬深在那里沉吟,何氏轻咳了声,拉了拉孙氏的衣角,环视左右,又盯着步荣衣看了片刻,孙氏呆了一呆,随即明白过来何氏为什么不帮自己说话,反而要自己附和牧碧微之言——新人这般出色,何况正式册封也是迟早的事情,趁着如今众妃都在,姬深新纳美人,心情愉快,大家一起哄着他压住步氏等人的位份,总比孙氏的法子看似延后,总不能一直压着姬深不召幸新人罢?届时新人若是心大些,枕畔榻上撒撒娇,保不定他一个昏了头,当真许起了三夫人之类的高位!   到那时候,旁边没人劝说,圣旨一下竟成了定局!   这会孙氏不免暗叹到底是牧碧微与何氏想的周到,便也收起了脸上的不甘心之色,定了定神,见姬深还在迟疑,就道:“陛下,依妾身看,步采女姿容绝代,要说封个妃也是可以的,就是如今最出色的也不止她一个,叶采女乃宣徽之父旧部之女,自是好的。”说着看了眼牧碧微身后,又扫了眼殿下同样被留下来的高清绾,道,“还有陛下的表妹,更是出身尊贵非凡,妾身说句公道话,这一回步采女虽然好,却是专美不了呢!”   她这么说时,那步氏只顾捏着衣角作羞怯状,并不作声,仿佛不敢多提此事一样,姬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坦然侍立于牧碧微之后的叶寒夕,并殿下神情端庄怡然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的高清绾,略作沉思,就问牧碧微道:“微娘以为如何?”   “妾身方才记了一下,陛下一共留了十人,其中姿容最盛的当属步采女,但英姿飒爽的却论妾身身旁的叶采女,出身高贵又气韵天成呢,当然就是陛下的表妹了。”牧碧微略挽长帔,笑着道,“虽然妾身与叶采女有旧,但这评价可不亏心罢?”   姬深点头:“微娘此言十分公道,那么位份如何给呢?”   “陛下爱重步采女,欲给其高位,要说如今宫里高位空着的可也不少。”牧碧微仿佛没看见孙氏频频的眼色,慢条斯理的说道,“就是十个人一起封了妃,也尽有位份够的。”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道,“只是两件,一则宫中姐妹,还有许多人侍奉陛下数年,都是极为妥帖用心的,至今还在嫔位上面,新人乍入宫闱就册妃,固然有先例,但那也是陛下预备大婚的时候,并无后妃,头先,为了充实宫闱,绵延子嗣,也为了叫各宫有主位管辖,免得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所以右昭仪等人都是起步就高,但现在宫中已有妃嫔数十,再直接册高位,到底叫在嫔位上熬了许多年的姐妹们委屈呢!”   这番话说的众妃自然是频频点头,但姬深却不愉道:“这是什么话?莫非她们才德容貌不足以为妃,后来者就一定不能册妃吗?朕不在乎妃嫔们偶尔嫉妒,但嫉妒到这份上却是太过了!”   孙氏不禁咬牙切齿,正待开口,就听何氏柔声一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叫那些妹妹们听见了可都要难过了,说到底,这还不是要怨陛下?”   姬深脸色一沉,冷笑着道:“怎么她们侍奉朕,朕就一定要给她们都册个妃不成?!”   听他话里已经有了怒意,颜氏、戴氏都噤了声,何氏却若无其事的笑着道:“哪里是册妃?妾身说的怨陛下,是说陛下若是不是生来这般龙章凤姿风华绝世,气度又非如此举世无双,兼之贵不可言,咱们姐妹们,也不至于对陛下见之难忘,得陛下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如今宫里再添新人,陛下看咱们的次数自然就要被新人分了去,可不是心里都觉得委屈了吗?至于册妃不册妃其实都是小节了。”   她说的情深意重又不失调侃之色,姬深不由解颐一笑,那步氏仿佛是个极容易羞怯的性.子,这会听着头都快低到胸脯上去了,叶寒夕站在牧碧微身后神态自若,下首高清绾微蹙了下双娥,就听姬深失笑道:“原来是这个怨……嗯,只是既为妃嫔,这气量到底要宽阔一些才是,究竟天家之妇不同寻常人家。”   “陛下说的是正理,咱们自然也明白。”牧碧微把手一摊,道,“既然这么着,那么底下妹妹们的委屈幽怨,妾身这儿给陛下打个包票,长锦宫里的妹妹们,妾身定然替陛下安抚下去,不叫陛下烦心就是。”   戴氏忙也接口:“昆德宫也不敢叫陛下操心的。”   “咱们做主位的自然不至于与新人计较什么。”何氏喝了口茶,笑着道,“依妾身说呢,今儿几个新人,没看到的不好说,看到的这三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直接封妃也未必担当不起,但陛下也看到了,焦承徽不在,戴容华可是在这儿呢,妃位上头,不算九嫔,如今也才三个位置,婕妤还在戴容华之前,充华又在焦承徽之前,这三个位置就给了她们三个,妾身这会想,到底戴容华与焦承徽要恼了——”   戴氏心头暗恨她把自己推出来做炮灰,正待说话,牧碧微就闲闲开口道:“九嫔里头,不是还有空位?”   何氏目光一闪,孙氏倒是想通了,对姬深道:“其实陛下要抬举新人,又不欲叫新人冷落了旧人的心,依妾身之间,咱们宫里的位份,也很有些时候没动了,就是戴容华与焦承徽晋升妃位不久,到底也是宫里的老人,不如,趁着这一回,都动上一动?如此新人也不打眼。”   姬深斟酌再三,到底同意了下来。   如此,几人当着三个新人的面,又是唇枪舌战、又是机锋暗藏,又是撒娇撒痴,最后因孙氏到底位份难动,自然不能在这次的晋升里头,牧碧微由下嫔之首的宣徽晋升为上嫔之首的光猷——原本孙氏的提议是昭训,何氏提议隆徽,从前的欧阳昭训与唐隆徽,都是没个好下场的,牧碧微哪里肯要她们待过的位份,就拉着姬深道:“妾身才进宫的时候,隆徽与昭训皆是有人在的,虽则后来都没了,可到底记着在那儿,如今再提昭训与隆徽,妾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上来,若是陛下执意要妾身就这两个位份,那还不如多赏赐妾身些财帛,妾身照旧做这个宣徽罢!”   姬深就道:“上嫔三位同级,你既然不喜欢昭训和隆徽,左右光猷也空着,朕就晋你为光猷便是。”   孙氏、何氏虽然失望,但也知道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步氏,也顾不上在这时候与牧碧微再起波澜了。   接着何氏晋为宣徽,领下嫔之首,颜氏为凝徽——这凝徽虽然在下嫔里头排第二,却是唐氏死前的位份,实在不吉利,但颜氏胆子小,向来不敢提出什么,只得无奈的谢了恩。   戴氏因为人就在这里,姬深也喜她平常爱说爱笑,就提了为颜氏空出来的凝华,焦氏人不在,她也不怎么得宠,到底牧碧微提了句她是与戴氏一起晋妃位的,就这么因病被落下到底也可怜,就提了她为最末的光训。   如此旧人的位份都提过了,轮到新人,姬深果然头一个就点了步氏,连那高家表妹都被落在一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姬深思忖之后,点了顺华之位——这位份已经非常高了,除了当初姬深头次正式册封后宫,直接封了孙氏为贵嫔还有唐氏等人外,牧碧微从青衣晋宣徽,也是为着抚养西平公主的缘故。   但比起他之前说孙氏还直接封了贵嫔,到底顺华比贵嫔差得远了,众妃捏了把冷汗之余,皆是长出口气,竟是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庆幸。   接着就是高家表妹,高清绾出身不凡,虽然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采选里,但姬深如今既然瞧中了她,自然没有送回高家去问个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留的道理,高清绾定的位份是婕妤。   到了叶寒夕,许是因为步氏前途已定,短时间里不必同仇敌忾了,孙氏就闲闲道:“步采女姿容绝代,高采女呢出身不俗,还是陛下表妹,做一宫主位也是压得住的,叶采女莫如先做个世妇练练手,回头再提位不迟?”   何氏也道:“方才听说,叶采女与牧妹妹颇有渊源?那倒是巧了,正好可以随牧妹妹回长锦宫住呢!”   “孙姐姐和何姐姐这就是欺负新人了。”牧碧微淡淡的道,“既然她们三个一起被留了下来,那便是陛下要对她们另眼看待,何况如今戴妹妹与焦妹妹都提了六嫔,妃位除了婕妤还空出来多的呢,凭什么叶采女就轮不到一个?”   说着正色对姬深道,“陛下可不能委屈了妾身父亲旧部的女儿,何况要说出身,叶采女的父兄家人皆为国而死,正该好生旌扬呢!若是叶采女做不得一宫主位,妾身可不依!”   姬深拊掌而笑:“正该如此——叶氏就容华之位如何?”   牧碧微这才满意:“陛下圣明!”   绥狐殿中不论真心假意,都含了笑望着三名新人列队至丹墀下,盈盈拜倒,莺声谢恩,一派花枝招展的春日盛景。   这是太宁八年四月,正春日百花烧林,自姬深的位置望下去,阶下三女姿容各异,与殿外怒放的花木竞相争艳,传自前朝大魏的繁华宫殿里,越发的美人如云、佳丽似雨,他不禁想到聂元生私下所言,暗自思忖,这等佳丽环绕、美人在侧的日子,方是不负帝王之身的美好日子!   在姬深欣喜而疏忽的地方,众妃眼神交错,皆是冰寒一片,暗流汹涌。   殿下三女欠身的同时,亦是掩盖住层层叠叠的情绪。   第三卷 群芳看不足   第一章 有女怀刃   “……对鹅瑞锦十匹、缠枝青地番莲宝纹瓶一对、紫鸦忽一对、累丝嵌宝并蒂芙蓉花叶长簪三对、南珠一匣……”素歌清清脆脆的嗓子念着礼单,牧碧微凝神听着,不时加以更改或补充,旁边素丝就赶紧提笔记了下来,好容易将给新人们的东西都理顺定下来,素歌不禁吐了吐舌头道:“娘娘待步顺华可也太好了,单是给她的,就动用了娘娘的私库,再来几个步顺华,娘娘体己都要大亏特亏啦!”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表姐挽襟瞪了一眼,阿善笑着道:“说的这是什么话?如步顺华右昭仪那样的人物,向来人家都说是多少年才出一个的,如今单是宫里就进了两个,你还想多来几个?”   素歌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差了话,但她素来胆子大,又见牧碧微只是笑吟吟的没有责怪,便嬉笑道:“凭她们什么人呢,跟着娘娘,奴婢才不怕!”   又问牧碧微,“娘娘,那幅前朝古大家的字帖当真要给高婕妤?那可是陛下所赐!”   牧碧微心道,就是他赐的我才不稀罕!嘴上却是一派雍容华贵的笑道:“本宫的字画你们也见过的,说一句泛泛也是抬举了,到底没那个天分,瞧那高婕妤出身大家,又是一副气韵天成的模样,想来珠玉之物入不得她的眼,本宫因为对字画兴趣不是很大,这澄练殿里也没收什么象样的,幸亏当初在陛下那儿看到这古大家的字帖觉得不错,所以跟陛下讨了过来,倒也不至于连份见面礼都给不出来。”   “奴婢可不喜欢那高婕妤,看着一副清高自许的模样,奴婢就想到从前听人说过的欧阳氏。”素歌快嘴道,“何况她堂堂大家女郎,不去设法做了高阳王的正妃,往这宫里跑来做什么?”   挽襟一个没拦住,叫她这么说了,也顾不得就在牧碧微跟前,呵斥道:“就你嘴快!满殿里人都没开口,几时轮到你来说喜欢不喜欢?”   因挽襟已经说了素歌,如今新人进宫,又有步氏、高氏、叶氏都不是省油的灯,牧碧微不欲在这个眼节骨上打击自己身边人的气焰,便也不再说素歌什么,只道:“那字帖当初不过是为了不想叫何氏得了去,这才要了过来,到澄练殿来这些时候,你们见本宫看过一眼吗?还有那高婕妤可不是欧阳氏能比的。”说着看了眼阿善和挽袂。   两人会意,阿善就道:“欧阳氏自恃家世,素来看不起世家之外出身的妃嫔,从前她还是昭训的时候,满宫里除了左昭仪,谁都不在她眼里,依奴婢看,这高婕妤虽然有些目下无尘的意思,但也不只是对出身不及她的宫妃而言,对陛下也不见得多么热络——从前,欧阳氏见着了陛下可是极体贴贤淑的。”   “欧阳氏照奴婢来说就是个踩高拜低的主儿,奴婢和葛诺从前因为得罪了她身边近侍邵青衣,差点没了性命!更曾连累了娘娘。”挽袂跟着道,“高婕妤奴婢瞧着倒还好。”   这么说着,素歌等人也听了出来,牧碧微并没有特别给脸色高婕妤看的意思,都知道以后对高氏那边的姿态了。   牧碧微又给叶容华补了一柄前朝传下的大食弯刀——这弯刀的刀鞘华贵非常,上面嵌了各类鸦忽碧玉玛瑙,当真是目不接暇,然而拔出刀来,却是光芒奕奕、吹毫可断,绝非装饰所用的锋刃可比。   这是因为叶寒夕既是武将之女,又在西北长大,这份礼自有她合意的地方。   只不过阿善听到牧碧微加了这柄弯刀,眉眼微动,迟疑了下到底没说什么,礼单既定,就按着这回册封的位份高低,从挽袂起,着了人分别送去。   后殿就留了阿善陪着牧碧微,阿善因道:“女郎何故将那弯刀给叶容华?”   “她既然坦荡的表露身份,我亦不想同她绕这个圈子。”牧碧微伸指抵住眉心,疲惫的道,“何况这两年固然与何氏斗得死去活来,可有时候自己扪心自问,若我处在她那样的位置,只那么一个同母的兄弟,信任驻边名将,所以才任他去雪蓝关游历,不想却死在了其中,我也未必有那个心胸全部怪到柔然头上去……何氏,到底从前与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又先害我在先,可这叶氏却是阿爹部下之女,那叶子归,我记得从前阿爹时常提到他,乃是一员极难得的勇将,阿爹私下里还说过,他最看好的继任西北的人不是倪珍,而是叶子归!可这两年阿爹连叶字都不愿意说了……唉,阿善,这些年来在宫闱里咱们两个都不是没作过孽,林氏、唐氏,都是不久前的事情,可我还能告诉自己,都是迫不得已,身在局中,我不想死,不想被人踩下去,便只能如此!但至少那些人从前与我非亲非故……这叶氏若当真是叶子归之女,她到我跟前来,问我雪蓝关可有愧疚,你说我有何颜见她?”   阿善心头一沉,赶紧劝说道:“女郎说的这是什么话?女郎生长邺都,西北军事与女郎何干?”   “我托体阿爹又受其抚养教导之恩,哪有得好处时认阿爹,阿爹被人责问时就置身事外的道理?”牧碧微摇了摇头,眼角眉梢倦意难消,低声道,“我倒情愿她来寻了我,总比叫阿爹知道了难受要好。”   两人正自默然,外头挽襟却回来了,隔着门道有事禀告,阿善忙问:“何事?”   牧碧微收拾了下情绪,就听挽襟道:“娘娘,奴婢是往叶容华处送贺礼的,叶容华说娘娘所赐极为丰厚,不敢不立刻过来谢恩,所以执意跟着奴婢过来了,如今人就在殿下求见!”   殿里两人都是一呆,阿善皱眉道:“咱们贺礼算是到的早的,六宫的赏赐应该还没完罢?”   “她连接下来的赏赐都不亲自接了——虽然按她如今的位份,这宫里叫她亲自接赏赐的人也不多,就这么跑过来……”牧碧微沉思了片刻,问阿善,“我如今仪容如何?”   阿善打量几眼,道:“钗环少了些。”   “挽襟进来。”牧碧微立刻叫了挽襟进来,与阿善迅速打了水来,替她重新净面梳妆,又换了一身衣裙,这才命人将叶氏引来。   叶氏进来时,却是换下了采女时所着的彩衣,穿着猩血对襟春衫,系了赫赤罗裙,衫裙上的绣纹很是诡异,一簇一簇玄色绣纹,远远望去仿佛是鲜血飞溅而成,到近前才能分辨出来原来是一种怒放的花卉,衬着她肌肤皎洁若雪,这一身竟仿佛是血衣一般。   牧碧微与阿善看得都是若有所思,竟忘了免叶氏的礼,待她行过了礼,牧碧微才定住了神,柔声道:“快坐罢。”   叶氏也不推辞,谢过了,便依言在下首坐下——只是原本牧碧微命她坐的是略远的位置,她却视而不见,到了离牧碧微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见状阿善微微一眯眼,顿时警惕了起来!   牧碧微沉默了一下,那叶氏却也没出声,因此殿中气氛突兀的诡异起来,片刻后,牧碧微才道:“希宜宫住的可习惯?”   “回娘娘的话,妾身随遇而安,住哪里都差不多。”叶氏一抿嘴,仿佛想笑一笑,却到底没笑成,道。   “希宜宫里虽然从前也有几个宫嫔住了进去,但合风殿却是从前朝就没人住的,如今虽然入春了,究竟积年的寒气在里头,内司原本也没想到你们这批人会有这样大的造化,所以收拾时均没想到动正殿,如今赶着收拾,怕是忙中出错,总有疏漏的地方。”牧碧微语重心长道,“若是发现,不可姑息,当立刻与他们说了才好,不然过了这段时间,再动土木,总要另寻个说法了。”   叶氏就道:“谢娘娘关怀,妾身记下了。”   牧碧微心中越发的忐忑,不然这叶氏自称过来谢恩,怎么连谢恩的话都不说,还要自己开口问?因此就直截了当的问:“你如今才进宫来想必极忙吧?”   “我……嗯,妾身倒不算忙。”叶氏这回答话却迟疑起来,显然是看出牧碧微欲要赶人了,思忖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也似,猛然抬头道,“妾身想与娘娘单独说几句话,未知是否可以?”   牧碧微一怔,正待答应,阿善却笑道:“容华娘娘若有什么话只管在这里说,可是内司那边亏待了娘娘?这个就是咱们娘娘替你做了主,回头到底也是咱们做奴婢的跑腿,奴婢们在这儿正好可以免了娘娘唇舌之劳呢!”   说着不住的对牧碧微打眼色,显然是因为这叶氏的出身叫阿善不放心——若是旁的宫妃,再怎么新人,随便来个四五个,阿善也不必担心牧碧微落了单会吃亏,可这一位听着来历,其父其兄都是勇悍之将,父亲更是赤搏上阵都阵斩柔然精卒且自己毫发无损的主儿,所谓父虎无犬子,比着牧齐和牧碧川的例子,牧碧微跟着兄长学了些皮毛,在这六宫的主位里说句打遍六宫无敌手也不为过了,谁知道这叶氏在西北那不拘礼的地方,是不是拿到了刀枪犹如见了娘家人般亲切?   只是牧碧微与叶氏对望了片刻,却没有听她的,而是摆了摆手:“你们下去。”   “女郎!”阿善一急,就叫出了闺阁里的称呼。   牧碧微向她递了个眼色,唇齿微动:“她还有大伯!”   阿善一呆,这才想了起来,当初绥狐宫里,这叶氏在姬深跟前说起身世,固然父母手足都已经没了,却还有个大伯将她抚养长大不说,甚至还替她的大伯求了封赏,可见到底不是无亲无故一身轻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想来即使有那个能耐,也不至于就在这儿与牧碧微拼个你死我活罢?   “谨遵娘娘之命!”待众侍都退了下去,殿门重新关闭,牧碧微方看向下首,心情复杂道:“好了,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却见那叶氏脸色煞白,闭了闭眼,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抹霜雪之色!   刃口如雪,吹毫可断,正是方才牧碧微使人送过去的弯刀!   一挥之下,刀身仿佛明镜,照出牧碧微惊愕的神情……   第二章 冤魂难安!   却见叶寒夕利落的耍了个刀花,倒转锋刃,以柄相授,雪白明亮的刀身上,染上淡淡一抹绯红之色,片刻,有血自叶寒夕掌心滴下,是她将刀柄倒转递至牧碧微面前时,故意从刃口划过,以血染刃的缘故。   牧碧微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刀柄,再看叶寒夕,她仿佛压根就没感觉到掌心的痛楚一样,翩然跪下,沉声道:“娘娘可知此中之意?”   “大食弯刀,在前朝就极为出名,此刀锋锐无匹,斩人头颅,弹之血落,不染点滴!”牧碧微眼望刀柄,悠悠的道,“大食人重仇,有仇必报,不论大小!若是血仇,往往以随身所佩的此刀割破面目躯体,以发重誓!可以己血染刃,倒转刀柄授予他人,却意味着求他人为你报仇……本宫却不明白你的意思了,本宫虽然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但兵发柔然,哪里是本宫能做到的?若是你仇恨的是牧家,本宫不能说问心无愧,却也做不出来对牧家不利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这柄刀,本宫接不下!”   叶寒夕却笑了,她目光出奇的明亮,眼泪却成串簌簌而落,一字字道:“如今我才信,娘娘的确在牧令那里听过家父之名!这大食风俗,并大食礼仪,早在前朝,商路断绝,就非常人所能闻!说起来还是当年家父赤搏上阵那一回,牧令大为恼怒,训斥于他之后,又将家父所杀的一名柔然精卒尸身所佩之刃……即是与这差不多的一把弯刀赐下,并告诉了家父此刀典故,道大食人在西域以凶悍出名,然而刚不可久,终归也消弭于岁……牧令眷属皆在邺都,因此将部属子女视同己出,我与几个弟弟比娘娘小不了几岁,当时与家人住在雪蓝关中,牧令尝抱我们登膝入怀,与我们说娘娘之事……”   她握着刀刃的手微微颤抖,终归于泣不成声,“当年柔然夜破雪蓝关,仓促之中,我与家人离散,恰遇见了牧令,牧令不顾左右亲兵阻拦,遥望见我与下仆被柔然追上,硬是孤身赶到将我抱至他的马上,而后亲兵杀来,掩护他退往巴陵城!后来牧令将我安置巴陵城中牧家别业,匆匆前去主持收复雪蓝关之事!   “走前他曾派亲兵去别业安置我,说是必当设法寻找我之家人!终不使我孤苦无依!”叶寒夕泪下如雨,一字字道,“不想牧令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归来,我在巴陵别业等了三个多月,才有人去告诉我,道是牧令并大郎君都被奸妃所害,叫飞鹤卫拘去邺都问罪了!而我父兄阿姐幼弟……并两个尚且在襁褓的侄儿,皆死于雪蓝关中!”   牧碧微心中大恸,她下意识的接过刀柄,哽咽道:“你起来说罢!”   叶寒夕见她接了自己的刀,方松开手,掌心流下的血渍已经将袖子污了一大块,牧碧微忙递上自己的帕子助她缠裹,叶寒夕却浑不在意道:“这点儿伤,与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又怎么能比呢?不打紧的,我自小在边关长大,虽然是女子,却被家父家母当作了郎君养,柔然来犯时,雪蓝关哪个女郎不能上马担当一下传信、煮油的责任呢?”   牧碧微含着泪道:“你怎的会进了宫来?是了,你说你是伯父所养,可是我阿爹后来把你忘记了,而你伯父……”   “娘娘不要误会!”叶寒夕此刻却冷静了下来,举袖擦去泪水,道,“巴陵别业的人得了牧令叮嘱,待我很好,从来不曾赶我走,一应待遇也是犹如女郎,但我从那人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却再也难以心安,因此借口还有一个伯父,要往伯父那里去,巴陵别业的人阻拦不住,这才送了我去伯父家,又留下银钱,要我伯父一家善待于我,后来牧令也尝使人去伯父家要接我,说要带我到邺都抚养,只是我未肯见牧令的使者,想来牧令以为,我为雪蓝关之事怨上了他,因此私下留了银钱与我伯父,再未露过面!只是牧令却不知道,这些伯父都告诉了我的!”   牧碧微擦着泪,半晌方茫然道:“可你为什么进宫呢?”   “娘娘为什么进宫?”叶寒夕反问了一句,眼泪又簌簌落下,“我听说,娘娘当初是为了救父兄进宫的罢?可娘娘知道当年雪蓝关沦陷的真正原因吗?”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震得牧碧微呼吸一窒,足足数息,她才猛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叶寒夕的手腕,低叫道:“你说什么!”   叶寒夕猝不及防,被她捏得手腕剧痛,面色变色,却依旧一声不吭,足见性情之坚毅,她冷笑着道:“且不说牧令驻边多年,柔然经年皆要来犯上几回,从未有失!况且,柔然觊觎我中原非旬季之日,自扼云、苍莽二关丢失后,中原腹地,只余雪蓝关横锁江山!从魏亡起,柔然意图打下雪蓝关,其数以百计!娘娘请想,若柔然当真大军压境,夺下雪蓝关后,区区巴陵守军,如何能够在数日之内复抢回雪蓝关?就算柔然不擅守关,但雪蓝关前后皆是一片坦途,柔然会笨到踞关不出,以其最不擅长的守城战来对付咱们大梁的援军吗?!”   牧碧微纵然不通军事,但叶寒夕这番话说的都是极浅显的道理,一想便知真假,她也是干脆之人,立刻顾不上伤心难过,胡乱拿袖子擦了泪,正色道:“我听到的消息却是说柔然派了探子提前潜入关中,只是你知道我生长邺都,西北从来也没去过,却是不知道的。”   “荒谬!”叶寒夕喝道,“柔然人种异于我汉室子民,一眼可见!而且这使探子潜入关中做内应开门,哪一年的计策了?若是个新手去守关,也有底下幕僚提醒,何况牧令久为守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牧碧微说着,忽然扬声对殿外喝道,“本宫要与叶容华长谈,你们都给本宫退远一点!”   殿外过了片刻才有人应了,随即听见脚步声响。   叶寒夕这才冷笑着道:“那自然是因为……有、内、奸!”   牧碧微双目赤红,厉声问:“内奸是谁?!”   “我不知道。”叶寒夕却给了她一个干脆的答案,见牧碧微发怔,她却缓缓道:“但我知道有人知道,若不是为了那个人的话,我也不会离开牧家的巴陵别业,又拒绝牧令派去接我的人……我之所以要以寄养伯父家的叶氏女郎身份进宫,一则是为了见到娘娘,二则,却是为了向娘娘引荐此人!”   牧碧微愣愣的望着她,半晌才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糊涂?!你以为采选进宫是玩闹么?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若要见我,去牧家,难道我阿爹不会安排?要引荐人,通过我阿爹见到我,莫非我就不答应?”   “不是这样的。”叶寒夕摇了摇头,冷笑着道,“我家人除了我侥幸遇见牧令,为其所救,独自苟活外,皆死于雪蓝关中!若是当真柔然来犯,自古胡汉不两立,何况家父家兄,我叶家满门都是一心报国,故而将家眷都安置在了雪蓝关,如此为国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我谁也不会怪,只会将这怨恨,统统都归于柔然!”   说到此处,她生生捏断了腕上玉镯,冷笑着道,“家父在时,常说,身为武将,马革裹尸那是荣耀!所以若死于战场,死于敌手,死于不遵军令,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做他的子孙,若是为了这些死,去迁怒去怨怼,便不配为他的血脉!但家父最为痛恨的,就是武将阵前舍生忘死,最后却为奸臣妖妃区区数言,落得没个好下场!”   叶寒夕双目如星,盯住了牧碧微,一字字道:“我本以为我家人之死只与柔然有关,守关之将虽然以牧令为首,但诸将亦有责任,家父也是其中守将之一!所以我为他们悲痛却不怪谁,本也打算就依牧令所言到邺都生活……可我却知道了他们并非死于守国,而是死于内奸!娘娘你说,这叫我如何还能够安心的在牧令的庇护下享受着荣华富贵,却视他们……还有雪蓝关那一夜里死去数千黎民守将士卒冤死的魂魄而不顾?!”   “若是通过牧令自然也能够见到娘娘,达到我的目的。”叶寒夕仿佛疲惫,又仿佛安心的吐了口气,闭上眼,道,“但这到底也是把事情都推给了牧家,那是我的家人,我要为他们报仇,讨还公道,自然该用我自己的力量!娘娘说一辈子的事情?我这一辈子,若不做好这件事情,又怎么还能过下去!!”   ……………………………………………………   果然,前一章断在的地方   骗到汝等了   哈   其实这是个微娘党   顺便   注意新卷名   第三章 苦口婆心   牧碧微恨声道:“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可要我立刻召见?只要不是年轻男子,这份体面我却还有的!”   叶寒夕摇头:“那是个女子,那人之前被我安顿在伯父家中,这回采选,我求了使者,让她随同入邺,现下就住在了邺城的客栈里,我打算以陪嫁使女的身份叫她进宫来,如此也好长谈……”   “即使是你的陪嫁,入宫也要几日,我这就召了她进宫来见!”牧碧微因为当年雪蓝关的事情,等若是被间接的改变了一生,且此事到底叫她对何氏也怀着一份愧意的,更让牧碧川娶了毫无助力的正妻——总而言之,牧家上上下下,莫不受此影响,甚至几入死地,原本一直以为是牧齐守关疏忽,难过归难过,正如叶寒夕所言,到底也觉得最可恨的还是柔然。   不曾想一朝新人进宫,却带来如此巨大的消息,她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即就提出要见到叶寒夕所言之人!   叶寒夕到底是早早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毅然进宫的人,此刻沉声道:“娘娘可想过?牧令之前驻守雪蓝关已经多年,何况牧家从前魏时候就长年驻扎西北,可谓是根深蒂固,即使后来牧家遭变,到底也有血脉存留,旧部仍在!饶是如此,那内奸依旧害得牧令……这等人若是知道有人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   牧碧微一惊,忙问:“那你可有给那个人安排妥当?”   “那人早先寻到巴陵别业时就有谋算,她是以雪蓝关流民的身份在巴陵别业附近求乞,而后趁人不备寻到我的。”叶寒夕目中露出寒光,冷笑着道,“我之所以会到伯父家去,就是因为我想雪蓝关既然在丢失后不几日又被夺回,可见柔然兵力之少,不过是劫掠一番就此而去,可见那内奸并非想从此卖国,却是打了谋害牧令的主意!所以若继续在巴陵别业,那人身份极容易败露,因此才要去伯父家!反正朝野上下都知道陛下重色,宫里最近一批新人还是太宁三年选的,今年不采选,明年恐怕也差不多了,不报家仇,我左右是没心思嫁人的,何况我容貌也算不错,且也不是美得祸国殃民那一等,不怕负责采选的使者看不中!”   她顿了顿,复道,“就是在伯父家,我也是十分谨慎,只告诉伯父一家,道她是雪蓝关流民,我见着可怜,收下来做使女的!”   牧碧微定了定神,冷静下来,道:“你是说……”   “所以我劝娘娘还是依我之计而行,反正那个人与内奸亦有血海深仇!”叶寒夕正色道,“我这样带着她进邺,她始终无事,可见从我这儿,至少还没人怀疑她,若是娘娘召见,恐怕,她能不能活着到宫里来都是个问题!到底娘娘是牧令的亲生女儿!”   “但你如今忽然跑过来与我长谈——”一旦知道了涉及真相之人极可能十分危险,牧碧微却是立刻比叶寒夕想得更多,立刻轻责道,“你既然想到了让她正大光明的进宫来,这几日难道忍不得?为何就要跑了过来?仔细旁人疑了你去!”   不想叶寒夕却笑着道:“娘娘太急了,怎不想如今我到娘娘这儿来才是正经?先前采选时,我故意在道上等着陛下,又在娘娘到之前主动说出自己与娘娘的渊源,这在外人眼里听着看着,哪里还瞧不出我的意思?虽然今年新人都沾了那步氏的光,位份不低,可到底才进宫来根基浅薄,如我这样有现成的关系不用那才是奇怪呢!我还没见到娘娘时就把娘娘拖到自己这边了,如今娘娘的赏赐下去,我不立刻跑过来拉关系,难道还要等娘娘亲自去请?娘娘放心罢,打从我参加了采选起,从见到娘娘前,我都是反复推想过的,必不会出事!”   见她有如此信心,牧碧微才松了口气,转而为她惋惜:“原本这件事情,你不进宫也未必不能,就算你如今无心嫁人,到底进了宫以后是想嫁也不能了呢,何况……”她叹了口气,“这宫里哪里是好待的?”   “不好待也不打紧。”叶寒夕很是无所谓的道,“我听说宫里有女官,都是节妇才女在外头或被聘请、或者日子过不下去进的宫?原本我也没打算嫁人成家,报了家仇,就在这宫里养老,那许多太妃都过下来了,我为何过不下去?再说,我也没想到一进宫居然就得了一个主位做!”   看到她这个样子,牧碧微越发的不放心,赶紧拉着她传授了许多主位的御人诀窍,再三叮嘱道:“虽然你那希宜宫里没什么得宠的人,可这一回采选后落选的许多采女,除了要给高阳王过目的那一批外,都补了宫女的缺,指不定有换个日子就叫陛下看中了的人去!届时若补进旁人宫里也还罢了,若补进希宜宫,你自得注意!”   叶寒夕便道:“娘娘你是知道的,我进得宫来一不为争宠……”   “这你就错了。”牧碧微正色道,“你若是没进宫说这话还尚可,如今既然进了宫,再说这话可就荒谬了,如今这儿没有旁的人,咱们父辈有旧,你我虽然才见面,我也不怕与你说句交底的话——这宫里,若是不得宠,别说你想做什么都不成,就是想活下去,也得看旁人的心情!”   叶寒夕不由一呆,道:“这许多人呢,再说宫里又没皇后,我也做不到皇后,怎么就要你死我活了?”   听她这么一说,牧碧微也不知道该发笑还是该叹气,顿了一顿,道:“你阿爹可有侍妾?”   “有啊。”叶寒夕点头,道,“我就是侍妾所出!阿爹统共有三个侍妾,我生母生我时难产去了,另外两个嫡母贤德,生了我一个阿姐一个阿弟后,也没卖,就是留在家中伺候,比奴婢也好不了多少。”   她想了想,补充道,“虽然那两个侍妾之间也有所争斗,但也不过使个气、别扭些罢了,嫡母一向懒得理会,就是她们生的阿姐和阿弟也不过遇见了劝说几句呢!”   牧碧微冷笑:“那么她们争的是什么呢?无非是些胭脂水粉、并伺候你阿爹罢了!问题是你嫡母既有亲生的郎君,凭她们伺候的你阿爹再好,你们家的家私到底是要给嫡长子的!宗法规矩放在那里,你阿爹可能改变?”   叶寒夕道:“她们哪里有议论家私给谁的资格?”   “她们不能,这宫里的妃嫔未必不能!”牧碧微语重心长道,“你快点换一换想法罢!你如今侍奉的可不只是丈夫,还是君上!他的子嗣,只要是男子,那都是皇子!皆是有机会继承大梁的!何况如今中宫无主,没有嫡子,那就是所有皇子都有机会!这些年宫里单是确定的男胎就流掉了多少个?旁的不说,就说害我进宫的那个何氏!她在这宫里头算是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的一个了!起初奉承着太后,后来又弃了太后,料理了原本欧阳家的女儿欧阳凝华,投了右昭仪孙氏!饶是如此孙氏也没能保住她!前年怀的一胎,太医才断出是男胎,跟着就小产,闻说还落了个此后难以有孕的下场!”   叶寒夕原本被家仇激励,正是满心愤恨、任谁挡在她跟前,她都敢一刀劈上去,因此宫闱深沉,她本也没放在心上,照她来看,柔然夜夺雪蓝关,她都熬过来了,区区六宫,不过是些只会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珍馐美味,整日里争风喝醋的妃嫔,能奈她何?   这会听牧碧微一番话说下来,不觉目瞪口呆:“这……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牧碧微原本还预备了一大堆话要警戒她,免得她不当一回事,回头雪蓝关之事的真相还没查出来呢,就被人害了去,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却是摇头苦笑,道:“不然,为何我一听说你是为了报仇入宫,就惋惜你怎么就走了这条路?”   就见叶寒夕绝望的往榻上一倒,拿手遮着眼道:“娘娘,我如今出得宫去可好?”   “……你当这皇宫是客栈么?”牧碧微颇为无语的望着她,“如今后悔已经晚了!不是我说你,你往后做事可也用用脑子——什么叫做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报仇,将线索事情交到牧家莫非侮辱了你不成?你既然想到将那人弄成你的使女,那么顺势带到牧家也未必不自然……你,唉!你叫我怎么说?”   “我才不怕!”不想叶寒夕倒得快,爬起来也爬得快,牧碧微这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咬牙切齿、一脸狰狞的爬了起来,盘膝握拳道,“既然娘娘进宫两年还好端端的,而且采选那几看到几位主位都光彩照人,想来这宫里再怎么黑,总也有人能够活下来的——谁敢叫我不能安安心心的报仇,看我揍不死她!”   牧碧微冷静道:“如今头一个要你分心去伺候而不是怎么琢磨报仇的,就是陛下!”   叶寒夕无语:“娘娘这是在欺负我么?”   “如今你也是容华,属于妃位了,同为妃位,叫我姐姐即可。”牧碧微吐了口气,“好歹你也是打着过来与我亲近的幌子,离开后还要一口一个光猷娘娘,岂不生份?”   “牧姐姐。”叶寒夕立刻喊了一声,随即松了口气道,“其实这么喊我也习惯些……这个娘娘还是采选后听内侍讲解礼仪才记熟的。”   牧碧微道:“陛下的后妃在礼仪上已经很有福分了,前朝不去说,高祖和先帝时候新人进宫,除非出身世家大族,只需派人略加提点,其他都要女史前去指点教导上月余,过了关才能侍奉的。”   叶寒夕好奇道:“为何陛下的后妃不需要?”   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你没见他采选那日看着那步氏的模样?恨不得当晚就宣了侍寝呢!哪里还有心思等上一个月?其实话又说回来了,你就是本来很知礼,在陛下跟前也不必太在乎,他不喜欢过于守礼古板的人,不然你看这满宫里的宠妃有哪一个出身高的?我出身算是最好的了,可我在闺阁里时也叫祖母头疼我的规矩呢!那高婕妤瞧着初封婕妤很是荣耀,论排列还在你之前,但她若是一直那个模样,距离失宠也不远了!”   “高婕妤我同她不熟,她好像是前几日才忽然住进绥狐宫的。”叶寒夕赶紧虚心求教,“但那步氏却是在我之前就住进绥狐宫的——她——有个传言,之前在采女们中间,我原本以为是旁人嫉妒她故意使坏,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但方才听了姐姐你的话,倒觉得未必不可能……”   牧碧微一挑眉,问道:“是什么事?”   “说是我到之前的绥狐宫里,其实还有个采女容貌不在步氏之下!”叶寒夕才说了这一句,牧碧微就瞪大了眼睛,随即问:“那么那个采女呢?”   叶寒夕讪讪道:“据说因为那采女与步氏都是绝色倾城的人物,所以就被安排在了相邻的屋子里住,当然她们的待遇都是最好的,不想有一日那一个采女忽然被送走了,听说……是被人拿簪子划破了脸,有个采女私下里说,她仿佛看到那采女被送走前,与步氏在一起好好的说话,不想那步氏忽然就拔下金簪划到了对方脸上!”   ………………………………………………   凶残的步顺华啊,汝好残忍!!   新人会陆续登场特写滴   报角色的不要急……   第四章 声名在外   饶是牧碧微当年也是亲自挽袖子上阵料理过人的,听得新人步氏居然在绥狐宫里就拿金簪划伤她人面颊,也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她当真这么胆大?”   固然步氏美貌绝伦,有恃无恐,不怕宫人会为了一个毁了容貌的采女为难自己,但这份心思狠辣,也绝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牧碧微顿时对步氏肃然起敬。   叶寒夕道:“据说亲眼看到这件事情的那个采女这一回也入了选的,就是昆德宫徽音苑里的雪氏,封御女的那个。”   牧碧微仔细一想,这雪氏仿佛就是头一批里被姬深点出来的两个采女之一,仿佛是叫雪隐的,依稀记得是个身段妩媚眼含秋水的少女,就道:“可是那个眼睛生得特别好看的?”   “正是。”叶寒夕点头,“论容貌她当然是比不上步氏的,就是比我也还略逊色几分,但她那双眼睛生得实在好,我头一回见到她就想,所谓含情凝睇、脉脉能言大约就是她那双眼睛一样的了,倒不想她眼神也好。”   “你们这一批人倒是人才辈出。”牧碧微说着,就叫了人进来,命阿善取了药来替叶寒夕包裹,见叶寒夕掌心的伤,众侍都吃了一惊,看着她和牧碧微的目光就有些惊疑不定,叶寒夕就大大方方道:“方才我拔刀时不仔细碰到的。”   阿善深深看了一眼牧碧微,去取了伤药来,替叶寒夕打水洗净伤口,又敷药裹上,这中间叶寒夕竟是脸色丝毫不变,牧碧微就道:“本宫要留叶容华用膳,你们都去预备吧。”   复将人都打发了,牧碧微就对叶寒夕道:“我先与你说一说这宫里本来的情形,也好叫你回头遇见了人心里有个底,你也将新人的情况说一说……”   叶寒夕就奇道:“原本我们还住着绥狐宫时,不是常有人过去打探的吗?”   “是常有人去打探,但彼此牵制之下,总归不及你们住在里头的人那么清楚。”牧碧微道,“不然,你看那些留作宫女的采女为什么很快就被主位们挑走了去?”   叶寒夕若有所思。   “如今宫里一共有哪些主位想来你是已经知道了的,我也不再罗嗦,左昭仪出身大家,是个规矩人,说起来从前仿佛与陛下还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奈何陛下对她没什么男女之情,当然,我瞧她对陛下也未必就有情,太后倒是很喜欢她的,因此当初她才入宫时,太后就着她代摄六宫事务,形同副后……”牧碧微说到这里,叶寒夕就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会很尊敬她的,免得她给我挑刺!”   牧碧微很是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你听好了!左昭仪的确至今都是这宫里位份最高的,然而她所谓的代摄六宫时,不过是管一管那些个不得宠的宫里的事情罢了,这宫里稍微得宠些的主儿,哪一个肯叫她来插手自己的事情?就是我这长锦宫,向来有什么事情也是我说了算,谁会耐烦拿到她跟前去?当然有时候要借用一下她的身份就另论了!”   叶寒夕听得一阵晕眩,小心翼翼的道:“那我该怎么对她?”   “按着规矩就是,你如今新进宫就封了容华,左昭仪不是个好权的,哦,她如今也没了六宫之权了,盖因先前右昭仪孙氏与如今的宣徽何氏为着对付广陵王,联手摆了她一道,把整个曲家都拖下了水,结果左昭仪做事光明,连陛下也挑不出她什么不好来,恼羞成怒,就把她的宫权给收了,如今这宫里正有些乱呢,都靠内司在撑着——内司之首雷墨,正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内侍,份作大监的,他与我亲善,想必是不会私下里对你做什么手脚的,你对他派去的人客气些就是。”   “那其他人呢……”   牧碧微见她虚心受教,总算松了口气:“左昭仪下来的右昭仪,就是采选那日你看到的离陛下最近的那一位了,步氏没进宫前,这宫里论宠爱她是头一份的,出身卑贱,不过是宫女,合家还是做了饿殍只剩她被卖进宫才活下来的,她生有一个女儿即陛下次女,乳名璎珞,封号新泰,本也有个得力助手唐氏,在九嫔之列,前不久,宫中争斗,被我羞辱之后那唐氏就自杀了……也不知道是当真自己想不开,还是另有人在做手脚!”   叶寒夕顿时一个激灵,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牧碧微,牧碧微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怎么觉得我心狠手辣?”   “不是……”叶寒夕嗫喏着道,“我就是想,不过是争风喝醋,这个……何必一定要你死我活呢?”   “这宫里做到主位,能够手上不沾点血的,恐怕除了出身好或运气好,就是新人了。”牧碧微也不多解释,只是笑了一笑,“右昭仪下来是我,你自然可以放心,我下去么,喏,如今的宣徽何氏,你说的奸妃就是她,她之前自己小产后笼络了一个宫嫔姓龚的替她服侍陛下,后来那龚氏有了身孕又断出是男胎就小觑何氏,结果不几日就小产了!   “另外颜凝晖,她本是平民之女,据说是陛下偶然私服时看见了,就诏进宫的,这人很安静,一向有些懦弱的样子,但这几年来宫里先后倒了一位昭训一位隆徽,难产死了一位顺华,冷落着崔宣明,她却始终安安静静的在那儿,也不可小觑,我没见她主动招惹过旁人,也没见她与谁为难过,你与她客气着来就是,咱们也犯不着与她过不去。   “颜凝晖下去的崔宣明,初封列荣,她是崔家之女,出身很好,太后亲自选进来的,奈何生得平常,陛下不喜欢,打我进宫起就没见陛下去过她宫里,但有太后照料,权当宫里养个闲人罢了,也没人去理会,遇见了招呼下就是——哦,宫里还有位薄太妃,生有先帝的幼女同昌公主,这薄太妃向来不受太后喜欢,她的母亲崔夫人,倒是这位崔宣明的长辈!所以你也不要与她走近了,虽然太后没法子怎么左右陛下,到底身份放在了那里。   “戴凝华和焦光训原本都是世妇,当初孙氏与何氏联手,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就把她们提了位,做个臂助,戴氏性.子略急,焦氏呢更沉远些,对于你们这一回位份给的这么高,她们两个的不服气是最明显的,不过有我在,她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往下宫嫔里头,陛下之前对李世妇、乐美人之流很是宠爱,但你们进得宫来,想必那几个人暂时都要被丢开些日子了。   “哦,还有陛下身边的那位中使,也姓龚,正是何氏宫里那小产的龚世妇的妹妹,进宫探望龚氏时被陛下觑中的,名叫龚初一,有些天真烂漫的性.子,与我一向交好,比较好哄。”   牧碧微说完,道,“这些人,场面上按着规矩来,该行礼就行,该问候就问,不过若有谁给你脸色看也不必客气,陛下对新人自来宽容许多,何况这宫里,要装可怜,也得到了陛下跟前装,同妃嫔装,那就是个作死的下场!”   叶寒夕呐呐道:“我不会装可怜……”   “那就不要装。”牧碧微温柔道。   “我们这些人里其实我最熟悉的却是云盏月,可惜她被分到了高氏的瑞庆宫去了,不然我倒想她与我一同住呢,云盏月就是头一批上殿的采女里头被陛下选中的那一个,其实先前先在殿里与陛下说话的人里也有她,但想来姐姐当时没留意。”见叶寒夕对那云盏月印象仿佛不错的模样,牧碧微暗暗记下了这个人:“她位份是世妇,也不算低了。”   叶寒夕点头:“我晓得,原本这回步氏艳压群芳,陛下定然要给她妃位的,高氏呢出身高贵,又是陛下表妹,也不可能屈居人下,所以她们两个册妃不奇怪,我么,若不是姐姐你帮忙,想来也就是世妇了。”   她继续说了下去,“另外个叫穆辰曦的采女也是世妇,她却是跟着那步氏住永淳宫的——好可怜啊!起初听见自己住的宫名,向传诏的内侍打探了各自的主位后,云盏月还有些忐忑,毕竟高婕妤看着清冷,但似乎也不像是苛刻的人,那步氏——穆辰曦当时差点没哭出来!”   牧碧微笑着道:“这步氏在你们新人里大约就扬了名了。”   “御女雪隐是昆德宫,仿佛是姐姐说的与姐姐交好的戴凝华宫里?”叶寒夕道,“我与那雪隐不是很熟悉,不过她看着端庄大方,气度却是有几分像高婕妤的,只是没有高婕妤那么冷——在绥狐宫里的时候也说过几句话而已。   “还有就是分到景福宫的杨盈灿,是个爱说爱笑的采女,哈,她可不知道何宣徽的厉害,因着那日何宣徽很是温柔亲切的模样,听说要去景福宫,她却很是高兴的,还安慰了半晌穆辰曦!   “分到嘉福宫的孔月盈和杨盈灿是表姐妹,你看她们两个名字里都有个字是一样的,颜凝晖在采选当日几乎没怎么说话,但看着还算面善,孔月盈虽然有些忐忑,但见到穆辰曦竟然是到步氏的永淳宫,倒是渐渐的定了心……那颜凝晖总不至于比步氏更狠,跟着她住有被划破脸的可能罢?   “另外两个……   “总之,这一回大家都还算满意,就算不满意,比一比穆辰曦也都满意了……”   叶寒夕叹道,“离开绥狐宫的时候,她可是流着泪一个劲的求我们多去看看她呢……”   …………………………   步娘娘,汝声名在外了……   第五章 风雨渐来   新人进宫,步、高、叶三人又是直接册了妃,照理是该去甘泉宫觐见太后再领宴、受六宫祝贺的。   只是这宴到底没办起来——因左昭仪的宫权被姬深夺了,命她禁足华罗殿思过,这宫权当时姬深本要交给孙氏,奈何小龚氏打断了,七缠八缠的就没再提起来,这些日子固然各宫主位早就习惯了各行其事,又有内司在里头协调支撑,到底显出乱象来。   姬深却还以为一切如常,所以新人在和颐殿里叩了头,高太后淡淡的说了几句话,把人都打发了,姬深问宴设何处,身边之人却皆是一片茫然。   “朕不是交与了茂姿?”姬深见状,皱起眉,“莫非你们没去提醒右昭仪?”   正说着,祈年殿的居氏却是亲自赶了过来,见到甘泉宫外的帝辇,大喜过望,只是扑上近前不是请姬深并新人去祈年殿里赴宴,而是喘着气道:“陛下,谈美人发动了,如今右昭仪亲自守在渺雨厅,只是右昭仪当年自己生产也是险峻的,心中不定,还请陛下过去坐镇!”   姬深呆了一呆才大惊:“什么发动?!”   “谈美人呀!”居氏说着,露出恍然之色,“先前因为宫里接连几个男胎都掉了,右昭仪心下难安,听得宫里老人说,这样的情况莫如再有妃嫔怀孕,便密不声张,如此方能等到生产!”   又道,“谈美人承宠并有孕,彤史并太医院皆有记载,决计错不了的,这几日本也正是生产之际,不然,右昭仪怎会几日来都足不出户?正是为着守着她,好看着皇嗣平安落地啊!”   居氏说的有凭有据,何况如此大事,任谁也不敢当着姬深的面撒谎,姬深原本以为宫里正怀孕待产的只有一个小何美人,此刻忽然多出了个谈美人,当真是喜出望外,一时间连新宠也比不上亲生子嗣了,当下拍着扶手道:“快,摆驾祈年殿!”又命卓衡,“赐宴延后,先令各人回归本宫!”   抬着帝辇的内侍极有眼色,几乎是一路换人飞奔到了祈年殿,只见此刻四角宫门都关了,只留了一个侧门容帝辇进出,居氏解释:“因着谈美人生产,右昭仪也是被当年的事情吓怕了,故此这几日一直都不许人出入,今儿若不是为着陛下过来,这道门也是不开的。”   姬深此刻牵挂子嗣,自然更不会觉得孙氏谨慎太过而居氏这番话是话里有话,帝辇迅速在谈美人所居的渺雨厅前落下,不待帝辇停稳,姬深就一撩袍子下了地,大步向渺雨厅中走去,雷墨毕竟上了年纪,险些没能追上他。   待姬深进了渺雨厅,就见里头里里外外站满了侍者,见到姬深赶紧行礼,姬深无暇理会,目光一扫,却见孙氏穿着家常半旧桃红掐凤凰花半臂,里头是牙色交领窄袖上襦,下系杏子黄罗裙,倭堕髻上钗环寥寥,紧蹙双眉,睫上盈泪,正跪在了渺雨厅内室之前,旁边宛菲、宛芹亦在陪跪,神情哀戚。   见到这情况,姬深心头大惊,几步上前抓住孙氏的手臂:“谈氏怎的了?可是朕来迟了?”   “陛下……”孙氏抬起头来,楚楚道,“陛下放心,谈氏还在里头,如今一切安好,陛下并不曾来迟!”   姬深这才放下心来,就不悦道:“既然如此,你们在这儿垂什么泪?”   孙氏一窒,心头大恨,她这会的举止固然不合宜又叫姬深吓了一跳,但若换成了从前,姬深再怎么样也是舍不得说她一句的,何况是这样的重话?   想到永淳宫那张倾国倾城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的脸,孙氏硬生生的按捺住涌上心头的愤懑,露出一个虚弱而略带难过的表情:“陛下,妾身只是想到当年自己生产时……实在担心谈美人,故而跪在此处祈祷,祈求上天怜恤谈美人,莫要叫她受妾身当年受过的罪,能够平平安安的为陛下诞下小皇子!”   姬深听了,脸色这才略微缓和,依旧轻责道:“你既然连谈美人有孕都不曾向朕透露,可见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如此心中不定?”   这话说的仿佛是在安慰孙氏,但从孙氏这儿听来,因为自己没有告诉姬深谈美人的身孕,如今若是谈美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责任却要自己来担了?她越发对姬深失望,嘴上却道:“陛下是怪妾身吗?可妾身想到妾身侍奉陛下也有这些年了,这宫里不只妾身,上上下下的妃嫔竟无一人能诞下皇嗣,因此当初发现小何美人与谈美人都有了身孕,妾身就祈求上天能够给陛下赐两个健壮的小皇子,哪知,这么求了之后不久,太医来诊断,就诊出了她们胎象不稳固之状,妾身被吓着了,所以才没敢立刻告诉陛下,后来又听宫里的老嬷嬷说,似宫里先前养不下来皇子的情况,就要先守口如瓶,待皇子即将落地再说,如此方可保住皇嗣!”   说到这里,孙氏伤心道:“不然,当初何宣徽向陛下恭喜了小何美人之事,小何美人都被太后接走了,太后不喜欢妾身,也未必喜欢小何美人,但想来不会不喜欢皇嗣的,妾身做什么还要想把小何美人接回来呢?无非是为着老嬷嬷所言,道是这样守口如瓶才能保得皇嗣不失,若移去了其他地方,那……纵然平安生产,也未必是皇子了!”   姬深皱了下眉,正待说话,就听里间传来一声尖叫,猝然之下,把他吓了一跳,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见这情况,寻了他来的居氏赶紧请命道:“陛下,妇人生子都是如此,看来谈美人是正式发动了,还请陛下陪右昭仪在外等着,奴婢进去看看!”   孙氏就势起了身,给宛菲和宛芹使个颜色,牵过了姬深的袖子,依依道:“陛下莫急,妾身想着谈美人总不会如妾身那次凶险的,且在厅外稍坐——谈美人从怀孕起,一应饮食都是妾身盯着太医之议,使人亲自照料的,前几日太医还说,谈美人一切均安,定然能够顺顺利利的为陛下诞下皇子呢!”   “当真是皇子?”姬深因里头谈氏不住尖叫,就有些心神不宁,孙氏说了半晌,他却就留意到了最后一句,这妇人生子不比寻常,当年他虽然在姜氏、孙氏的产房外都经历过,但到底已经过去两年了,何况他至今膝下无子,这心里头实在想念的紧,这谈氏并不得宠,他倒不怎么担心谈氏的安危,却是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子嗣——此刻听孙氏连说了几遍小皇子,自然大喜过望,振奋精神的确认道。   孙氏哪里察觉不出他的态度?心头酸涩,一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依旧牵了他的袖子,到底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来:“妾身先后请了三位太医替谈美人断过脉,都说是皇子,且十分健壮!”   姬深闻之大喜!   反手握住孙氏之手,竟是愣了半晌方能出言:“茂姿,若谈氏果能顺利诞下皇长子,朕记你首功!”   孙氏眼波流转:“为陛下绵延子嗣本是宫妃应尽之责,妾身福薄,只有新泰公主一女,已经愧对陛下,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   “你为了谈氏殚精竭虑,以右昭仪之尊亲自照料区区一个美人,皆是为了朕的缘故,朕怎能不赏你?”姬深想了一想,决然道,“谈氏固然诞子有功,但区区一个美人,身份却太低了些,不足以抚养朕的长子!等她这一胎生下,晋个位就是了,至于皇子,还是茂姿你来抚养吧!”   孙氏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妾身谢陛下信任!妾身一定好好抚养皇长子,使他如陛下这般出类拔萃、允文允武!”   ——面上嘴上都是惊喜万分、感激不尽,孙氏心里却怄得要死:若不是那步氏进了宫,按着原本的计划,此刻姬深有八成可能会说出不但将皇长子交与自己抚养,而且还会设法册自己为后!   但姬深明明激动不已了,翻来覆去却只说赏赐,呸!她如今贵为右昭仪,数年来的盛宠,整个祈年殿都有些堆不下赏赐了,谁会稀罕再多点赏赐?她想要的是桂魄宫!   那该死的步氏!   孙氏垂下眼,遮盖住眼底的阴冷,柔柔的对姬深道:“谈美人这是头一胎,如今才开始疼,想来还要些时候的,陛下这会过来想来还没用午膳罢?不如先到祈年殿里去,顺便看一看新泰昨日作的画?也告诉新泰她有弟弟了,叫她高兴高兴!”   姬深此刻欣喜若狂,听什么看什么都是好的,对孙氏的话分外入耳,况且他原本无子的时候,对两个女儿也是喜欢的,如今越发的思念骨肉,里头那一个被寄予厚望的还没生下来,但新泰公主却是能跑能说的了,想到孙氏暗示谈美人这里她都安排好了,自然也就懒得在这人挤人的渺雨厅里等,点头道:“茂姿想的真正周到——左右皇儿将来也是你来抚养的,正好教新泰要友爱手足!”   “新泰啊可是早就盼望着有个弟弟了呢!”孙氏媚眼如丝,嫣然笑道。   待她与姬深携手出了渺雨厅,原本拥在四周的宫人却都默默离开——产房内,居氏冷眼看着帐中挣扎痛呼的谈美人,低声对几名稳婆道:“陛下的话,你们方才在里头都听见了罢?”   “是!”   “皇长子已经有位高尊贵的母妃抚养了,又何必叫皇长子长大了之后在生母与养母之间为难,天潢贵胄,合该有人为他先将许多麻烦除了,你们说是不是?”   “……我等明白。”   帐内谈美人若有所觉,呼痛的声音渐渐变得凄厉而绝望——   第六章 生来好姓   高清绾打量着面前的字帖,旁边新改了名字的贴身宫女鱼丽小心翼翼的道:“送这字帖的是牧光猷,就是长锦宫的主位,牧光猷之父乃是如今的尚书令、兄长为清都郡司马,幼弟则在御前飞鹤卫中任职,俱是陛下信重之人,牧光猷膝下还抚养着先姜昭训所出的皇长女西平公主,陛下对牧光猷向来是信任喜欢的……”   说到此处,见高清绾神色不动,未置可否,鱼丽想了一想,便大着胆子道:“娘娘,牧光猷非但是宫里如今位份仅次于左右昭仪的妃子,更与内司有旧,如今她送了这前朝古大家的字帖来……奴婢多一句嘴,娘娘应当亲自回礼,最好到澄练殿致谢,如此方不得罪她呢。”   “嗯?”高清绾忽的扬了扬眉,鱼丽还道自己说话犯了这还不清楚性情的婕妤,正要跪下请罪,却见高清绾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这是前朝古大家的字帖?”   鱼丽偷眼看她,见她神情平静,不辨喜怒,暗松了口气,忙道:“奴婢没进宫前因家父给人教书为生,跟着家父也识过几个字,前朝古大家的字素为家父所爱,奈何家贫欲一睹而不可得,却是有一回,给一高门大族的子弟开蒙,得东家慷慨,借了一幅真迹与家父数日,家父极之爱惜,竭力临摹了一幅挂在家中堂前,奴婢日日看得熟了,因此认得。”   高清绾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半晌慢慢道:“我记得你是这一回采选的采女之一?你家就在邺都附近吗?”   鱼丽一呆——她的确是这回采选的采女,姬深劳民伤财的选了这许多女子进宫,看中的为妃作嫔,看不中的当然也不会就这么放了回去,遂都充作宫婢,当然若是能够以后叫姬深看中给了位份的话也是她们的能耐与运气。   只不过这鱼丽记得,高清绾非但是最后一批进宫的采女,而且在绥狐宫里听旁的采女议论,各处选拔上来的采女、包括邺都本地的采女在采选时压根就没见过她,却是直接塞进了绥狐宫的,原本还很有几个采女看她不顺眼,又因她穿戴犹如黎庶,气度却仿佛出自高门,采女们对她冷嘲热讽的也不计较,有几回几个泼辣的采女故意拦住了她动手动脚,却不想高清绾还没做出反应,旁边宫人却及时过来把两边劝开了……   那之后,那几个拦住高清绾的采女莫名其妙就不见了,也因此高清绾固然清冷自许,独来独往,但采女们忌惮先前那些采女的下场,到底没人再惹她,当然也没人去接近她,这鱼丽还道她连绥狐宫里比邻而居的几个采女都不认识,不想自己这放在众多采女里面立刻泯然、总共与高清绾见了不过两三次面的采女居然就被她记住了!   “娘娘好记性。”鱼丽咬了下唇,道,“奴婢不是邺都人士,奴婢是秦阴郡人士。”她还道高清绾是邺都望族之女,所以不喜欢其他地方的宫女,因此说完之后,立刻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神情。   高清绾却只唔了一声:“不是邺都人就好。”顿了一顿,她才补充道,“我不喜欢邺都的宫人,连从小服侍我长大的使女都没带进宫!你去,把这瑞庆宫里,所有邺都左近的宫人都赶了出去,着内司给我重新补上!”   鱼丽一呆,随即道:“可是娘娘……之前太后送来的嬷嬷也是邺都人呀?”   “还给太后!”高清绾想也不想道。   “那是太后……”鱼丽话还没说完,高清绾已经扬声道:“鹊丽!”   就见外头另一名贴身宫女快步走了进来,行礼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叫那顾嬷嬷回太后那儿去。”高清绾依样吩咐道。   那鹊丽亦是一怔,却立刻毫不迟疑道:“奴婢遵命!”   她出去片刻,便转回道,“娘娘,顾嬷嬷如今已经回甘泉宫去了!”   旁边鱼丽脸色一变,就见高清绾淡淡看她一眼,道:“从现在起,我身边的人由鹊丽为首,你明白了么?”   鱼丽低下头,惭愧且嗫喏道:“奴婢知错!”   这消息不几个时辰就传到了澄练殿,彼时牧碧微正耐心听着戴氏的抱怨:“……那雪氏倒也罢了,虽然打听的出身贫贱,但想来祖上也是出过人物的,倒是一副大家闺秀的知礼模样,更难得是不惹人讨厌,一点也不像当初欧阳氏那样看着就心烦,她住的徽音苑,离我那皎月殿也不远,住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登门拜见了,谈吐举止也不似那些情况的,不是我说嘴!今年宫里进的人虽然不多,统共这么十个,但论位份,从前那两批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批优待呢!就是当年太后要给陛下大婚——本朝宫里头一回正经添人的那一次,到底也册了许多散号的,这一回最低的竟也是御女,可见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步顺华单是提携同批进宫的人上头,就是祈年殿里那一位所不及了!”   “既然雪御女不惹你讨厌,你怎么还要不高兴?”牧碧微就笑着问她,“这宫里总是要进新人的,有个知道规矩不张狂的总比那些个略给些颜色就开染坊的好罢?”   戴氏一撇嘴:“牧姐姐,那日步氏的模样咱们都看到了,依我说啊,宫里先有个右昭仪,又有姐姐这样的人物,同批进宫的还有个一步登天的步顺华,只要不是烧坏了脑子,再蠢的人也晓得这时候蹦达有什么意思?陛下的召幸怎么也得紧着步顺华来呢!”   她哼道,“所以说啊,如今那雪御女再怎么恭敬知礼,谁知道是不是表面上的呢?到底不可信!”   “就为了这个叫你头疼?”   “倒也不是。”戴氏气鼓鼓的告状道,“还不是那金氏!”   “咦?”牧碧微一想,道,“就是原本分在了长信宫的那个金泠?”   戴氏愤然道:“可不就是她?!原本她该住的地方是长信宫织梦院,不想她人还没搬出去呢!也不知道从谁那里打听出来的,道是长信宫里本朝住进去的范世妇、辛世妇一死一失宠,路御女苦苦捱日子,如今也就剩个沈御女还能见到陛下,但也是好容易升到了世妇又降回御女不说——这个沈御女以望族之女混到这个地步,可见凄惨,所以嫌弃长信宫的地气不好,硬是闹着换到了我那昆德宫!”   她很是生气,“长信宫地气不好,咱们在宫里的人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这金泠既然分在了长信宫,显然也是个没什么福气的,哪知道她如今却要跑到我的昆德宫来,分明就是要把长信宫的晦气也带过来,姐姐你说我作为昆德宫的主位岂能高兴?原本我就打算今儿个宴上与陛下提一提呢,不想那孙氏藏了这许久的谈美人偏生在这会生产,把陛下拖了过去!真是不叫人安生!”   牧碧微算是听出她的来意了,为着金泠这所谓的晦气是其次,多半还是眼红谈美人这一胎,加上新人进了宫,更有步氏这等绝色在,孙氏依旧施展手腕把姬深拉了走,连新人赐宴都不管了,不但给这一批特别优待的新人一个下马威,也等于提醒了这满宫里她究竟还是右昭仪。   她笑了笑道:“谈美人仿佛就是最早伺候陛下的人了?这些年下来好容易有了一胎,真正不容易。”牧碧微说着,神色之间就是一叹,“她啊也是可惜了!”   戴氏闻言神色一紧:“姐姐是说……”   “孙氏对她这一胎寄予厚望,甚至不惜拿同样有孕的小何美人给她做幌子,你说,她怎会给自己留麻烦?”牧碧微淡淡的道,“就是陛下,方才得了消息就亲自过去,难道是为着担心谈美人不好吗?无非还是为着子嗣罢了!”   戴氏一皱眉:“也就是说,即使叫陛下知道了孙氏下手,陛下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当然不会。”牧碧微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就道,“其实那个金泠你也不要很挂心,你想她虽然原本是被分到了长信宫的,固然那地方不好,但紧接着就推了往你宫里去,是连长信宫都没踏进去过的,这新进宫来的采女,有几个像她这么消息灵通的?这样还要往你宫里去,可见是觉得你人好,再者也是你的昆德宫地方好!此外就算是她偶然晓得的,那么也足见她运气不错,那许多被分到长信宫里的,包括沈氏在内,都没能避开呢,惟独她脚不沾的绕了过去,这正是运气好与有福气,你又怎么还嫌弃她晦气?”   戴氏这会过来其实到底是为着谈美人生产的缘故,毕竟如今宫里差不多都知道谈美人这一胎八成是个皇子了,而谈美人又不受宠,还是个散号,这皇子又生在了祈年殿,不出意外,那就是归了孙氏抚养,这宫里子嗣艰难得紧,一个皇子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何况姬深没有立皇后,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就是世家也是讲究这一套的,有了皇长子傍身,就算宫里新进了步顺华这个劲敌,孙氏也是进可争一争桂魄宫之位,退可保得下半身平安富贵了。   一般的进宫数年,孙氏眼看着就要儿女双全,而且她还是从一个宫女一步步做到了如今仅次于皇后的右昭仪,与曲家嫡女并列,甚至曲幼菽都拿她无计可施——戴氏拿自己和她比一比,心里能痛快才怪!   这却是跑到牧碧微这儿借着数落新人的理由寻安慰了,此刻就辩解道:“我说金氏晦气也就是那么一顺口……只不过看她如今才进宫,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女,居然就敢跑到内司去说三道四,连内司安排好的已经拟了诏的事情也敢推翻——姐姐你听听,这一个金御女,我打包票决计不会是和雪御女那样的好.性.子!想到这么个刺头以后就在我宫里,我哪里能痛快呢?”   牧碧微就笑了:“这么一件事情哪里就刺头了?焉知道是不是这金御女的胆子小,听人说了长信宫种种不好,连住啊都不敢住了,这才连初来乍到和诏令都顾不上忌惮,缠得内司改了她住的地方?到底陛下优容这一批采女,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一个御女,连偏殿也不好住,不过是亭台楼阁这些地方罢了,收拾起来也快,内司乐得卖个人情,也免得得罪了可能未来被陛下盛宠的人呢?”   “若当真是这样就好了……”戴氏正说着,挽襟就进来禀告瑞庆宫的事情,也不避戴氏,说了高清绾处置鱼丽和鹊丽,笑着道:“如今承春殿里正把宫人都叫齐了不说,连整个瑞庆宫都在排查,要把所有邺都籍贯的宫人打发了呢,那同为新人的云世妇,亦住在了瑞庆宫的淑香殿,恰好她的一个宫女就是邺都人,也是早先的采女,据说做采女时就和云世妇颇为合得来,云世妇是特意把她要到身边伺候的,这会也在打发之列,云世妇气恼极了,亲自去寻了高婕妤商议,此刻正在承春殿里纠缠着。”   听罢,牧碧微和戴氏交换了个眼色,笑着拨了拨腕上镯子:“江山代有人才出。”   “不过是命好,生着一个好姓罢了。”戴氏有些酸溜溜的道。   ——两人都是久经宫闱的,高清绾打发鱼丽、鹊丽的经过一望可知端倪,今日清早,姬深携新人去和颐殿给太后请安——当然原本他未必一定要亲自过去的,这般带着新人过去更是给足了新人体面,无非是怕高太后对他的新宠做什么手脚。   当时高太后并没有说什么,但高清绾才回到瑞庆宫,就派了个嬷嬷过来号称帮她打理,当时六宫也不奇怪,欧阳氏只是高太后的甥女呢,高太后就很明显的偏心她了,如今这高清绾乃是高家之女,高太后岂能委屈了她?那一个顾嬷嬷到了瑞庆宫,也不知道会替高清绾都出些什么主意?   不想如今看来,这顾嬷嬷不过是个幌子——顾嬷嬷到瑞庆宫一回,正好叫高清绾试出了贴身宫女里哪个更加听话更可用,又叫众人知道即使是太后派去的人,她也是说打发就打发了的,不敢因她年少和没带陪嫁使女进宫就小觑了她去!   等若说,这一回高太后是给高清绾捧了回哏,用个顾嬷嬷助高清绾立威——又是不显山露水的那种。   牧碧微想起自己当初对挽袂的亲自上阵、反复敲打、多方教导,也不禁心有戚戚然:“只望不要又来一个欧阳氏才好呢!”   第七章 群美众相   谈美人因为是头胎,之前安胎的时候,又因为种种担忧,一直被孙氏拘在安福宫里不说,轻易连渺雨厅也是出不得的,加上孙氏对她这一胎寄予厚望,滋补养人的东西流水也似往渺雨厅里送,竟叫胎儿过大,足足折腾了一个白昼到底还没下来,而在祈年殿里陪着新泰公主玩耍的姬深经过这么久也定了心,傍晚时分见渺雨厅那边还没来报,就把事情都交给孙氏,满含期待的去了永淳宫。   孙氏强忍酸意,含着笑送走姬深,一个转身就冷下了脸,问左右:“谈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别心急,妇人头一胎总是艰难些的,奴婢听说有的人会足足疼上三天三夜呢。”宛菲说着,劝道,“娘娘不如先回殿里坐着,请孙嬷嬷过去看看?”   “也罢。”孙氏皱了下眉,那孙嬷嬷是在她入住安福宫前就在祈年殿里负责洒扫的,是个哑巴,却知道许多宫里一些心照不宣的方子,她并不识字,之所以被孙氏发现这一点,还是因为之前一个服侍孙氏的二等宫女小日子来了,痛得满地打滚,那孙嬷嬷恰好路过,就去祈年殿的小厨房里寻了几样东西,又到安福宫僻静处摘了几片草叶之物,一并熬了,端与那宫女,那宫女当时痛得狠,也没多想就喝了下去,不想就好了。   这件事情被旁边的人告诉了孙氏,孙氏就召她到跟前,只是这孙嬷嬷虽然能听,却不会写,后来倒是把她会的东西都展示了下,除了一些女子需用的方子,她也能接生,擅长调养人,当初孙氏被莫作司一脚踹中肚子,差点一尸两命之际,就是孙嬷嬷在才捱到了居氏回转,太医赶到。   加上孙嬷嬷又和孙氏同姓,孙氏自打知道了她的能耐后就对她很是礼遇。   宛菲就亲自去告诉了孙嬷嬷,这时候自也有人上来禀告了各处新人在这一日的作为,孙氏尤其留意步顺华和高婕妤,手底下的人对这两处自也是格外上心的,禀告了高清绾与云盏月的争执,道:“云世妇的贴身宫女虽然到底也没赶走,但也被高婕妤勒令以后都不许靠近她的承春殿,云世妇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虽然门第不比太后的同族,也是一郡望族了,因此被气得死去活来,也顾不得上下尊卑,当场质问那高婕妤,道高婕妤自己也是邺都人,何以见不得邺都的宫人,莫非满邺都的人都亏待过她不成?”   孙氏皱眉道:“那高氏怎么说?”   “高氏对云世妇的质问如若不闻,就道,她不喜欢邺都人,但凡邺都的宫人出现在承春殿,休怪她不客气!”   宛芹在旁惊讶道:“这可奇怪了,这宫里邺都的妃子也有好些呢,咱们娘娘就是邺都左近人士,那牧光猷、何宣徽、颜凝晖,哪个不是邺都土生土长的?正如云世妇所言,高婕妤自己也是邺都人士,怎么就这么看不得邺都宫人?”   “去使人查一查。”孙氏其实对高清绾的关心远不及步顺华,不过是忌惮着她的姓氏罢了,对步荣衣可是当真关心到了骨子里,立刻就仔细问了起来。   去打探的宫人道:“步顺华回到善岚殿后就没出来过,听里头的宫人说,她一回去,听说赐宴没了,就叫人把善岚宫里的厨子叫到跟前,仔细盘问了拿手的菜肴,然后一口气点了二十几道,传了午膳,中间觉得一道肉炙做的好,足足要了三份,饭毕听说宫里有新鲜的果子供应,又要了许多,一直吃到了未中才罢手,就要沐浴,沐浴起来就管着梳妆打扮了!”   孙氏等人听得一阵无语,问:“她没敲打宫人?”   “没有!”   “各处赏赐送到时呢?”   宫人苦笑着道:“都是永淳宫的宫女出来招呼的,那会步顺华正欢欣鼓舞的盘问厨子拿手菜来着!”   “她如今是一宫主位,永淳宫里原本也有几个宫嫔、散号的,就算那些个旧人都不忿她乍进宫就得了高位,拈酸喝醋的所以没去觐见,但同是这一回入宫的世妇穆氏难道也没过去吗?”孙氏问道。   宫人面色更加古怪:“这……穆氏如今病了!”   “病了?”不光孙氏愕然,连宛芹也惊讶道:“今早不是还好端端的跟着陛下去了和颐殿觐见太后吗?怎么这会子功夫就病倒了?是真病还是假病?”   孙氏哼了一声道:“如今陛下的心思都放在了那步氏身上,真病假病都没什么用,她当陛下会因为她就在永淳宫里,舍得撇下了善岚殿里的绝代倾国,多走几步路去她的茉仪殿里探望不成?陛下若当真这么做了,她的主位就是步氏,以后还能不可着劲儿给她小鞋穿?真正是没脑子!”   “娘娘,那穆氏病了仿佛别有缘由的。”宫人小声道。   “嗯?”   宫人道:“先前采女们都住在绥狐殿的时候,据说原本还有个容貌不在步顺华之下的采女!”   此言一出,孙氏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与宛芹对望了一眼,均问:“那么那个采女呢?”   “本来安排她与步顺华住一起的,结果后来那采女闻说被步顺华拿金簪划破了脸,想是绥狐宫的宫人担心被责备,就悄悄把她送了出去。”宫人道,“是以当初给采女们分配住处的诏令下去后,听说那穆氏是最难过的一个,被其他采女安慰了许久,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绥狐宫!”   “莫非她竟然是怕步顺华怕到了这么几个时辰就病倒了?”宛芹一呆,不由失笑。   孙氏却没笑:“这宫里有多少女子不是靠这一张脸才到了今日的地位?本宫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纵然穆氏容貌不及步顺华,但好歹也是陛下亲自点中的人,未必就不可能在这宫中没有立足之地,先前那采女被毁了容貌,出得宫去也许还有寻常人家肯要她,但在这宫里正经有了位份再没了美貌,却只能终老宫闱,她岂能不怕?”   宛芹皱眉道:“娘娘,这步顺华好生狠毒!咱们该怎么办?”   “既然这穆氏称了病,正好看一看这步顺华的手段。”孙氏凝神一想,对她道,“此刻陛下料想已经到了善岚殿中,那步顺华未必肯告诉他穆氏生病之事,如今左昭仪正在思过,不理宫事,本宫身为右昭仪,固然没有太后、陛下赐权,但也应当关怀妃嫔,尤其是新进宫的世妇……你去,步顺华不是喜食肉炙吗?到厨房使他们做一份肉羹,照着陛下爱吃的那样,送到善岚殿,就说是新泰公主吃着喜欢,要送与她父皇的,顺便把穆世妇染恙的消息告诉陛下!”   宛芹点了点头:“是!”   ……………………………………………………   景福宫里,新封的御女杨盈灿正羞怯的摸着身上的瑞锦彩衣,既舍不得脱下又为难的道:“我……妾身才进宫来,还没有什么孝敬娘娘,怎么就敢收娘娘这样好的衣料?”   上首,何氏笑得亲切又和蔼,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原本这身彩衣,是本宫给本宫唯一的嫡亲妹妹做的,不想她有了身孕却不能穿了,就一直放在了本宫这儿,方才你进得殿来,本宫打眼一看,就觉得你身量与她是差不多的,想着这衣服放着也是落尘,颜色再鲜亮,搁上几年还不是要旧了?倒不如给你穿了,也不枉费当初许青衣辛苦熬了几夜才把这上头的花纹绣成!”   旁边许桃枝就笑着接话道:“奴婢先前是比着三娘子的身材裁的,不想如今看起来倒仿佛是给杨御女定做的一般,可见杨御女与这衣裳真正有缘。”   “妾身受之有愧……”杨盈灿话还没说完,就见何氏拿食指在唇边一比,打算她话道:“你如今是本宫的宫里人了,按着规矩本宫是要给你一份见面礼的,如今这衣服不过是顺带为之,本宫方才也说了,本不是特别为你做的,不过是恰好赶上了,说起来本宫的妹妹如今正在夫家坐月子,本宫每个月也才能见她一回,你身量与她一般无二,形容气质也相似,本宫啊看到你就亲切,你若是觉得心里有愧,往后就常到本宫这儿来走动,也好叫本宫多看你几眼。”   许桃枝笑道:“娘娘这是拿杨御女不当外人,当成半个亲妹妹看待呢!”   “妾身多谢娘娘!”杨盈灿听了这主仆两个的话,又看着旁边杏枝托上来给自己的见面礼,俱是金珠玉器,珍贵非凡,上首何氏笑容可亲,使人如坐春风,心里渐渐笃定起来,暗道自己果然比穆辰曦运气好多了,主位怎么看怎么心善可意,只是不知道表姐的主位如何?   ——孔月盈此刻正自尴尬。   她是个乖巧知礼的人,故此到了嘉福宫,在自己的住处琼心楼没待多久,就依着身边人的提点,从姬深的赏赐里头用心挑了几件,赶到常明殿求见颜氏。   不想颜氏倒没为难她,立刻命人请了她进去,又奉上了好茶——但也就这样了。   宫里人人都知道颜凝晖不善言辞,偏孔月盈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两个人在常明殿上绞尽脑汁才说了几句话,接着便诡异的沉默下去,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在拼耐心似的,足足静坐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颜氏的青衣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挽留孔月盈在常明殿里用晚膳,孔月盈才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根稻草一般,忙不迭的摇头,借口琼心楼里还要收拾,告退下去,她才出了常明殿,殿内的颜氏也同时松了口气,两个一个殿外一个殿内都是异口同声的感慨道:“幸亏你(那位青衣),方才当真是如坐针毡啊!”   相比这对表姐妹的觐见主位,一个温馨放松,一个如坐针毡,德阳宫里却是极为平淡,才晋光训的焦氏出身官宦之家,当初还是太后亲自点进宫的,却没有自恃家世的刁蛮气,向来端庄,只是此刻略带病容,她下首的过来觐见的御女林音灼生得娇小玲珑,虽则也有十七岁了,望着背影却还仿佛女童,眉眼精致如画,最使人称道的是一把嗓子,清清亮亮,开口不拘说什么,就先甜沁入人心里去了。   纵然稳重如焦氏也不禁赞了她一句道:“林御女的名字起的真正好,这声音本宫怎么听怎么舒畅。”   林音灼性.子开朗活泼,先前见焦氏一派大家风范还规规矩矩的,此刻听她说话和蔼,不禁嫣然一笑,露出神采飞扬来,脆生生的道:“娘娘既然喜欢,那妾身往后定然常到娘娘跟前来说话,只盼着娘娘不要厌弃了妾身才好!”   焦氏顾左右道:“你们听听这把嗓子!人家都说美人之音如黄莺出谷珠落玉盘,依本宫看,这两个词儿搁在了一起也比不上林御女这么一说呢!这样的声音都能厌,这人得挑剔到什么地步?莫不是一直听着仙音长大的罢?”   含光殿上顿时笑成了一团,林音灼举袖障面,嗔道:“娘娘……”却也不知不觉放松了,心想这焦光训当日采选没出现,说是病了……如今看来面色确实不大好,想来是当真病了才没去,才不像那些人说的是嫉妒新人进宫故意不肯出现呢!   第八章 王妃之选   六宫窃窃私语时,和颐殿里高太后也禀退左右,只留宋氏伺候,与温太妃小声商议着:“那边谈氏发动了。”   温太妃奇道:“咦?怎么提前了十天?原本不是要再过几日的吗?”   “宋氏来说吧。”高太后脸色很不好看。   宋氏就轻声道:“昨儿个,照料小何美人的宫人来报,说小何美人有了生产之兆,怕是就这两个光景了。”   温太妃明白过来,就意义不明的一笑:“她不是请人早就断过了吗?小何美人这儿的只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她那儿的才是真正的龙子皇孙呢!这宫里已经有了两位公主,再多一个也不会是皇长女,话又说回来了,纵然是皇长女又如何能够与皇子相比?怎么还要这样不放心?”   高太后冷笑:“她选的好日子!连新人赐宴都搅扰了不说,三郎才从哀家这儿出去呢,就被她拉到了安福宫,这分明是在对哀家示威!”   “太后莫要生气。”温太妃忙安慰她道,“依我看,事情也未必就一定是如此。”   “嗯?”高太后道,“莫非她……”   温太妃笑着道:“今儿她既然敢当着众多新人的面,在甘泉宫前就把陛下拉走了,可见不是太后想的那样……再说若是那样谈美人这会就生产也没什么用,我倒是想,这孙氏怕是担心那步顺华呢!”   见高太后若有所思,温太妃继续道,“太后请想啊,这孙氏这些年在宫闱里搅风扰雨的,她本出身卑贱,凭什么这般张狂?无非是因为生得好,陛下正当年轻喜欢罢了!后来进宫的何氏、牧氏固然也得宠,到底不及她呢,这都是因为她的容貌向来是六宫里头一份的!   “可这一回采选进宫的步顺华,今儿咱们两个也都看了,那容貌可是一点都不在孙氏之下,要依我来说,孙氏到底是生养过的人了,那步氏却正当青春,孙氏若不靠着盛妆严服,可未必及得上步氏了呢!今儿个新人过来觐见了太后,回去赐宴,晚间陛下自是要召幸,料想就要从这步氏起。”   接下去的话就要涉及到姬深的私德了,温太妃到底是庶母,当着姬深生母高太后的面,自不肯多言,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太后哪里还听不出来她的意思,当下就皱起了眉:“你说的不错,当初三郎为着孙氏……如今可算他知道分寸,只给这步氏一个顺华,嘿!哀家当初知道这步氏容貌堪比孙氏之后,还当这宫里又要出个步贵嫔呢!”   两人对望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当初,姬深为着孙氏,连生身之母、堂堂太后都忤逆了,如今又来个步氏,届时等他陷入了步氏的温柔乡里去,谈美人生子都未必能够请到他过去,就算生了下来……别叫步氏开口来个从天而降,把那皇嗣的抚养要了过去!   孙氏之所以掐准了今日把姬深弄到安福宫,大半还是不放心步氏。   “当初你劝哀家不要与那孙氏置气,道她不配,哀家固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见着她就烦心,如今看来她气数也不过这么两年罢了。”高太后冷笑着道,“三郎还年轻,去年才加了冠,如今这宫里就有了一个容貌不亚于她的步顺华!且看她还能撑多久!”   温太妃含着笑道:“区区小人物,哪里值得太后惦记?”   高太后赞同的点了点头,却又发愁道:“宫闱里的事情,如今人才进宫,还看不出什么来,可四郎的王妃,你倒是给哀家句准话呀!”   “太后,这话我也告诉四郎了,只是四郎心里也没个主张。”温太妃为难道,“所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说来说去他也是这么一句回我,到底还是要求太后操这个心呢!”   “唉,他是个知礼的孩子。”高太后感慨道,“却是十一娘没那个福分了!”   温太妃温和的道:“我这两日与他说着,他道,这是两个人无缘,倒也不能说旁的,只是四郎自来不怎么出宫,再说他身边虽然有伴读等人,可也不会成日里与他说各家女郎的长短,至于我,太后也是知道的,我对这邺都的女郎们,到底还是在太后这儿才能够见到,如今既然不能是十一娘,还求太后再帮着相看罢?”   高太后寻思良久,沉吟道:“高家如今是没有合适的女郎了,到底四郎的身份放在那里,其他房里固然有年岁仿佛的,总是配他不上的。”   这是因为当初先帝登基后,自感大限不久,为了给姬深清路,将外戚寻了许多理由狠狠发作过,又提拔蒋、计以制衡,高家除了荣昌郡公到底是高太后的嫡亲兄长,又一向低调谦逊,还保留着爵位与些军权外,其他房里都被先帝打压削弱过,到了姬深登基后,固然起初听着高太后对高家有所加恩,但因蒋、计反对,到底也没抬举到高祖时候的样子。   而且高太后心里清楚,温太妃之所以一定要为高阳王聘高家女为王妃,却也未必是当真多么喜欢那才见过一回的十一娘,不过是为着使高阳王有个助力,也是向高太后表示亲近,高家是大族,单是高太后这一支就分了七房,但高太后只得一个嫡兄一个嫡弟并几个庶弟,其他房里女郎再多再好,血脉远近放在那里,却就不是温太妃为儿子求娶高家女的本意了——高阳王好歹是王爵,哪里就少了名门淑女来配?   见高太后这么说,温太妃面上难掩失望。   就在这时,就听宋氏忽然道:“太后,若是高家没有配得上高阳王的女郎,莫如看看苏家?”   “苏家?”高太后一怔,温太妃忙问:“是哪一家?”   “倒是哀家糊涂了!”高太后被提醒,猛然想起,露出欢喜之色道,“还能是哪个苏?营州苏氏,与前朝的守西北三关的牧家仿佛,论底蕴却比牧家深厚多了——本朝初建时率先投奔高祖,因封武英郡公世袭罔替的那一家!第二任武英郡公更是娶了高祖原配楼皇后所出的长女、先帝时追封德阳大长公主的那位!”   她如数家珍道,“哀家的嫡亲姐姐并几个从前闺阁里要好的堂姐妹,统共有三个姐妹嫁到了苏家去的,这一任的武英郡夫人正是哀家嫡亲姐姐——她却是个有子孙福的,与武英郡公生了三子四女,有两个仿佛与四郎年岁正相当,因她是嫁去营州的缘故,若非宋氏提醒哀家倒是把这一家给忘记了!”   温太妃早在听到武英郡公时就心动了,只是想到如今怒川边的营州军还在苏家手里握着,到底迟疑了下:“苏家女自然是好的,又是太后亲姐姐所出,必然错不了……只是,这门第仿佛太显赫了罢?”   “显赫什么?”高太后一拍手,道,“四郎乃先帝骨血,这天下谁能够显赫过他去?”   说着对温太妃语重心长道,“哀家晓得你忌惮什么,只是咱们姐妹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哀家还不清楚?就是四郎也是在哀家跟前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你就这么一个亲生子,哀家怎能委屈了他?何况他又没有外家之势,你我一闭眼,总也有个人扶上一把,咱们才能安心!都是做父母的,哀家怎能不体谅你?”   温太妃眼眶微红,作势要起身行礼:“却是叫太后为四郎操碎了心!”   “这是什么话?咱们多少年做伴了。”高太后笑着命宋氏道,“快取纸笔来,哀家这就给姐姐写信,三郎闹出个采选来,打得还是四郎的幌子!他做下这事,原本只要悄悄访问了再下诏,如今倒不能不叫苏家女郎上邺都一趟了,好在营州也不很偏远,俱是宽敞的官道,拖上些日子倒还来得及!”   第九章 世妇云氏   翌日起来,各宫再派人至安福宫打探,不想那边说谈美人疼了一晚,到此刻依旧没能生下来,入夜后叩阍太医都请进去两个了,这情况顿时叫六宫议论纷纷,或窃喜或揣测,不一而足。   “如今这情况有两种,一个是难产,这样的话恐怕即使皇嗣生下来,也不太好了,毕竟到了时候却不能出生,憋在母腹中也会出事。”阿善一边在窗下做着针线,一边同牧碧微道,“另一种就是孙氏昨儿个不过是寻个借口哄了陛下过去,而谈美人其实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孙氏故意给新人点颜色看罢了。”   牧碧微拈着糕点道:“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大一些。”   “奴婢也这么想。”阿善笑说道,“孙氏对谈美人这一胎寄予厚望,哪里舍得轻易叫谈美人在这会冒险?自然是等到足月再生的孩子才健壮好养活。”   “可惜她还是功亏一篑,不过一个白昼,陛下就等得不耐烦了。”牧碧微笑了笑,道,“昨儿个圣驾到底还是歇在了善岚殿。”   阿善道:“孙氏昨晚还叫人借着送肉羹的机会去挑唆呢,当着步顺华的面说她宫里同样新进的世妇病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请陛下过去看看,就算不至于留宿在了穆世妇的茉仪殿,总也能给步顺华记个不体恤宫里人的名声……不想那步顺华倒是有趣,当着宛芹的面,不问那穆世妇到底怎的病了,却道,既然是我宫里的世妇,她病了怎么不先来告诉我,怎么就去了右昭仪那里说了?”   牧碧微扑哧一笑:“后来呢?”   “宛芹就道,想是步顺华太过忙碌,无暇顾及的缘故。”阿善说到此处也笑出了声,“谁想步顺华道:‘本宫随陛下觐见太后归来,因陛下去往安福宫里守着谈美人生产,本宫闲来无事,就先把厨子的手艺尝上一尝,因此一整天都在善岚殿里吃东西,穆世妇那边若有人过来,怎么竟没人来与本宫说一声?这是看本宫才进宫所以好欺负吗?’然后就问陛下,‘这样的宫人该当如何处置’。”   “咦,听说她昨儿个吃了一天,我还道她没有敲打宫人的意思了,不想竟是个沉得住气的,却要借了陛下的手来立威……陛下怎么说的?”牧碧微问。   阿善道:“陛下怎会为了几个宫人不顺着步顺华说话呢?当下就命雷墨亲自去掌刑。”   牧碧微道:“那步氏可是等打到一半才求情的?”   “却不是。”   “难道还没打就求了情?”牧碧微道,“她既然能够在旁人都战战兢兢或觐见主位、或敲打宫人、或忙着打探宫中情形时若无其事的吃了一天,又抓住宛芹挑唆的机会在宫人跟前立威,怎么看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不太像是手软的主啊?”   阿善道:“还手软呢——这一位不愧是做采女时就亲手拿簪子划破了与自己美貌相若的采女的脸的主!她等雷墨打完,对陛下说,方才是陛下代她罚的,如今该轮到她这个主位自己罚了,就叫雷墨再行了一遍刑……如今善岚殿里大半宫人都起不来了!”   牧碧微一呆,手里糕点又丢回了碟子里:“那现在谁伺候她?”   “陛下昨晚叫内司连夜挑人,今儿个换进去。”阿善冷笑着道,“那步顺华还道,她没进宫前就听说宫里是这天底下最有规矩的地方,希望她的宫人不要给她丢脸,要不然,她是一定要处处照着规矩做的!嘿,这一正式册位的头一日就打得满殿没个能好好站着的侍者,这般威风,当真是古今以来都少见的了,也是她命好赶上了这位陛下,换成前朝,看她还有没有这个命摆这个威风!”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就慢慢的笑了:“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往后这宫里可就热闹了!”   “听说那穆世妇称病就是被步顺华生生吓得——不敢去承春殿觐见,又不敢不去,难为这位世妇才进宫就要病上一病了。”阿善笑着道。   “到底是在永淳宫里,她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牧碧微好笑道,“再说步顺华若当真要与她为难,她哪里是能够躲得过去的?”   说到这儿,看了看时辰,就问:“寒夕怎的还没来?”   “哦,方才她使了贴身大宫女流苏过来说了,奴婢却是说着话就忘记告诉女郎了!”阿善忙歉疚道,“昨儿个高婕妤借了太后派过去的顾嬷嬷立威,打发瑞庆宫上下的邺城宫人,世妇云盏月那儿有个采女才补的宫女叫灵羽的,据说先前就和云世妇关系不错,因此落选之后,云世妇怕她到旁处去受苦,就要到了自己身边做大宫女,不想这灵羽也是邺城人,因此高婕妤就要打发她出去,那鹊丽仗着高婕妤的势,在淑香殿说话很不客气,云世妇气愤之下,就闯到承春殿去与高婕妤理论,最后虽然把灵羽留下来了,却也听了鹊丽好些酸话,气得半宿没睡好,这不,云世妇与叶容华是一个地方的人,之前就交好着的,那灵羽也知道,起早就跑到希宜宫告诉了叶容华,求叶容华过去安慰安慰云世妇,叶容华就打发流苏过来,说是晚些过来。”   牧碧微就疑心道:“这个灵羽也太不拘束了,这才从采女做了宫女呢,就敢在各个宫之间跑了,纵然寒夕与她不陌生,这份胆量也不差,可别是个有心思的人罢?还有那云盏月,既然敢为了灵羽跑到承春殿和高氏理论,怎么那鹊丽既然说话不好听,她还不能当场呛回去,却要寒夕过去安慰?可是在想拿寒夕当枪使么?”   阿善就取笑道:“自打女郎抚养了西平公主以来,这心思就越发的多了,还要说一个宫女有心思呢,先前给西平公主挑个贴身宫女也要反复敲打那蝶儿,如今到了叶容华,女郎莫非也要拿她当女儿般护不成?依奴婢说,叶容华性格爽利归爽利,但既然能够从雪蓝关生还,又辗转得了那么大的秘密,如此还顺利平安的进了宫来见到女郎,可见也是个有成算的人!哪里就会是轻易被人当枪使的?”   “宫里的水,哪里是那么好趟的?”牧碧微不以为然,“她才进得宫来,先前在外头奔波与这宫里可不一样呢,既是阿爹旧部之女,又与我同仇敌忾,我哪里能不护着她?”   正说着话,外面素丝就来禀告,两人还道是叶寒夕来了,不想素丝却道:“是高婕妤带着云世妇求见。”   “娘娘?”阿善试探的问。   牧碧微想了一想,道:“快请到前殿去,就说本宫正看着西平公主,得换身衣裳才好过去,请她们等一等,叫挽襟、挽裳过去伺候,沏壶好茶。”   素丝去预备了,阿善忙也招进素歌、素绣,服侍着牧碧微重新梳洗装扮,好在这两日本也是预备着新人过来谢恩与旧人过来诉苦的,穿戴发髻都只要略加调整,再多几件钗环即可,牧碧微又命素绣:“你留在后头注意着,若是话头不对,就去玉桐那儿与黄女史寻个理由,把玉桐往前头一领,使她去缠本宫好了。”   素绣笑着应了。   如此到了前殿,见牧碧微进去,正在饮茶的高清绾与云盏月并侍者都起身相迎,高清绾在采选时看着清冷自许,这回却显得冷意去了几分,当然不至于到了谄媚的地步,牧碧微嘴角噙了一丝柔和的笑意,请她们复还了座,自己亦在上首坐了下来,看了眼仪态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端庄之意的高清绾,心道不愧是大家之女,单是这份气度,始终都显得与众不同。   这高清绾与左昭仪曲氏一样是气质压过本身容貌的女子,但左昭仪眉眼端正却容貌平平,可高清绾却姿容秀雅,如此相得益彰,因此即使她的气质严格来说比起威烈伯亲自教导抚养长大的曲幼菽来略逊了一筹,但她的容貌却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若以物来比,那么左昭仪曲氏毫无疑问是类似于“神物自晦”一类,须得慧眼识珠,才能体察到她的难得罕见,而高清绾却是一方水色透亮色泽温润的玉石,即使是目不识丁者,望之也知道极珍贵。   再看高清绾下首的云盏月,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梳了飞仙髻,穿着五彩锦衣,鹅蛋脸,双眉浓黑,目若晨星,只淡施脂粉,却显得朝气蓬勃,牧碧微仔细打量了几眼,倒是明白为什么她会与叶寒夕交好了,这云盏月此刻端然跪坐席上,云鬓花颜金步摇,倒是一派淑女之形,但仔细望去便可看出眉宇之间的英气——想到先前叶寒夕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的号称谁敢挡了她报仇的路,她就打死谁的气势,牧碧微嘴角不禁微微一勾,就势温言道:“你们两个怎么都过来了?宫里的人事都安排好了吗?”   “光猷娘娘所赐的字帖是极珍贵的,妾身昨日就想过来向娘娘致谢,正因为才进宫,诸事缠身,仓促之下过来,怕反而在娘娘跟前失仪,因此拖到了今日,还望娘娘恕罪。”先开口的自然是婕妤高清绾,她说这番话时声音里头固然还带着一丝清冷,但那谢意却十分真挚,何况牧碧微给她的贺礼可也不只字帖一份,她独独提了这个,显然是对前朝古大家的字帖甚为喜欢。   牧碧微和气的一笑:“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这宫里谁都知道,本宫虽然在闺阁里时也学过些诗书的,却也不过略认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瞎子罢了,那字帖本是陛下所赐,放在本宫这儿也是白白的蒙尘,当初在绥狐宫中才见到你那气度,本宫就想着这么个冰雪聪明的采女,若不读上百卷千卷的典籍,那是断然养不出这一身书卷清气的!所以就把它加了上去,如今见你喜欢,本宫也放心呢。”   “娘娘若是睁眼瞎子,那满邺都里也没几个人有才识了。”高清绾不紧不慢的说道,“妾身虽然从前都没和娘娘说过话,也不曾听过娘娘的才名,但也知道娘娘的祖母沈太君,在闺阁里就以贤德闻名,亦写得一手好字,所谓名师出高徒,又是嫡亲的祖孙,沈太君岂会不用心教导娘娘?娘娘这话却是太谦逊了。”   这番话若是旁人来说,多少会带上几分媚上之色,高清绾说的却犹如一片清冷月色,自然而然,偏生叫人觉得她是出自内心。   “本宫哪里是谦虚?本宫自打见了黄女史的字,如今都不敢再亲自教导公主了!”牧碧微笑了一笑,看向云盏月道:“当日本宫就与云世妇打了个照面,却不及说话,不想你与高婕妤倒是有缘。”   听了有缘二字,高清绾神色不动,那云盏月面上就掠过一丝尴尬,但也不敢不答,就勉强一笑,道:“光猷娘娘说的是,妾身也没想到最后竟会与婕妤娘娘一个宫呢!”   “闻说你和希宜宫的叶容华在采选时熟识,是颇为交好的?”牧碧微和蔼道,“叶容华却是本宫父亲的旧部之女呢,先前她过来时,还与本宫说到了你,说你是个极爽利的人儿,如今本宫一看,果然就透着一抹英气。”   云盏月就有些不好意思,倒把先前的勉强之色冲淡了些,含羞道:“光猷娘娘谬赞了,妾身哪有那么好?妾身就是个存不住话的,为此经常得罪了人也不晓得呢,采选这一路上,没少叫叶容华帮着圆场。”   牧碧微面上微笑心里却想,就凭你这会说出这番话来也绝不是单纯存不这话的人了,这分明就是昨日跑到承春殿去闹时得罪了高婕妤,如今借着回答我的话来跟高婕妤赔罪兼解释呢!   念着叶寒夕的面子,牧碧微也乐得给她个机会,就含着笑道:“存不住话的人都没什么心思,这宫里待得久了,本宫却是最喜欢云世妇这样爽快的性.子,有什么事情说说笑笑的也可乐,纵然说差了,也不过几句话的事情,彼此赔个罪就算啦,回头还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伺候陛下的人,又哪会记什么仇?”   云盏月果然就顺势对着高清绾一礼,有些忐忑的笑着道:“婕妤娘娘,光猷娘娘既然这么说了,妾身就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昨儿个妾身是心急了些,说的一些话,婕妤娘娘莫要与妾身计较才是!”   高清绾神色不动,淡淡的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却不记得了。”   牧碧微一眯眼,云盏月也想不到她这么好说话,倒是愣了一下,方有些脸红道:“是妾身妄自揣测,婕妤娘娘心胸开阔,却是妾身小气了。”   牧碧微心里盘算着,与她们又客套了几句,云盏月也是谢了她的赏,如此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还没等西平进来闹,高清绾就要告辞,云盏月自然是要与她一起的,牧碧微就亲自送了几步,一直到殿门口,正要令阿善送她们出宫,云盏月忽然想了起来,转头对牧碧微道:“光猷娘娘,方才叶容华到淑香殿里与妾身说了几句话,本要到娘娘这儿来呢,结果内司有人寻来,说是叶容华先前说过想把进宫前的使女带上,如今内司已经记录好了,人也按着叶容华所言,从客栈里寻了来,正在宫门口,内司要请叶容华亲自去领,所以叶容华走时要妾身来谢恩时转告娘娘,道她原本答应亲自来给娘娘说的胭脂的制法要晚一些了。”   牧碧微袖中手一紧,用力捏了下玉镯,方若无其事的笑了出来,和气道:“本宫方才还想呢,上回叶容华与本宫闲聊时提到西北另有几种胭脂的做法,本宫闲来无事,就问了几句,她说要回去整理了给本宫,约好今儿过来说的,到这会没来,本宫还道她宫里事情繁忙,原来是接旧仆去了,却是多谢你了。”   云盏月悄悄瞥了眼神色淡漠的高清绾,抿嘴一笑,道:“光猷娘娘言重了,妾身也不过顺嘴传句话,哪里敢当娘娘的谢?”   这边人被阿善亲自送出宫门,回到澄练殿后殿,见挽袂、挽襟服侍着牧碧微才卸了钗环换了常服,牧碧微正愤然骂:“好个狡诈的云氏,借着本宫的面子跟高婕妤把昨儿闯殿的事情揭过了不说,叶寒夕使她传话的事情也利用上了!不知道本宫正等着叶寒夕吗?!偏到最后走了才说!真正奸滑成性、惟利是图!”   听她连惟利是图都骂出来了,四周侍者都是掩嘴而笑——那云盏月分明是先前看高清绾轻轻就放下——至少表面上是放下了昨儿的事情,觉得牧碧微的面子很好使,走时才转告叶容华的话,既是抓着机会同牧碧微多说了几句话,又是在殿门口显眼的地方,过往的长锦宫宫人,多半会把“高婕妤同云世妇一起去向牧光猷谢恩,结果牧光猷送别时只与云世妇说笑亲热反将高婕妤冷落在旁”的消息传扬出去——这一手借势,云世妇却是玩的自如。   “娘娘早就说了江山代有人才出,这一批新人出类拔萃者不少。”阿善知她不过是因为知道叶寒夕去接的那所谓旧仆的真正身份,此刻心头烦躁难定,这才借着骂云盏月舒缓,就戏谑道,“这云世妇不过是起个头罢了,以后还有更多热闹看呢!”   第十章 世事莫测   牧碧微几乎是屏息凝神的打量着殿下的女子,这女子约莫二十余岁,放在宫里是过一两年就要放出宫去的了,她却在此刻跟着叶寒夕进了宫来,依旧梳着未出阁的发式,容貌只是清秀,但眉眼沉静,有一种仿佛岩浆爆发前的沉默之感。   她穿着半旧不新的素色衣裙,鬓边簪着几支银簪,举止斯文的行过礼,牧碧微按捺住急切之意,喝了口早早备下的凉茶,把人都打发了,只留阿善在旁,方道:“你……”   说了一个字,她正思忖着要怎么问,那女子却已经道:“民女云梦如,生于高祖年间,其时家中贫困,姑母云香儿青春守寡,夫家又无人在,膝下无子女,在民女家中一起勉强度日,当时宫中少了一批宫人,因此布告皇榜,择.民女入宫充实,民女的姑母就瞒着民女的父母报了名,其时因为不作宫妃之选,姑母虽然是寡妇,亦被选中……”   听到这儿,牧碧微还没说什么,叶寒夕已经急得跳脚——这云梦如在三年前的巴陵别业里寻到她,就只肯告诉她造成雪蓝关丢失的另有其人,决计不是牧齐等守将士卒的疏忽,比起父兄曾入狱,但到底因自己进宫也没出大事的牧碧微来,叶寒夕与那内奸是真真正正的血海深仇,奈何这两年无论怎么问,云梦如非要见到牧碧微才肯说,不想这会好容易进了宫来,牧碧微就在跟前了,这云梦如提也不提雪蓝关,只顾说着自己的经历。   叶寒夕心急火燎的道:“我知道你是后来父母染病身亡,投奔西北的姨母,不想不为所容,被赶出家门——你倒是说正经的啊!”   云梦如却淡然一笑,道:“叶家女郎你莫要急,如今可不就是在说正经的?先前与你说的只是避重就轻罢了!”   “寒夕,稍安勿躁。”牧碧微若有所思,向叶寒夕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色,对云梦如道,“你近前来说。”   云梦如应了一声是,也不推辞,阿善忙搬了个绣凳到牧碧微跟前,着她坐了,云梦如复继续道:“姑母入宫之后并不曾侍奉过贵人,却一直在内司供职,当时另有大监,如今的大监雷墨亦在内司为监,姑母正是其手下,也算颇得雷大监照拂,不时尚能托人送些财帛回家,补贴民女家中,赖姑母所赐,民女的兄长还能识了几个字——民女略识文书,也是兄长所教——但不久之后,宫中忽然传出消息,道是姑母染了病,民女父母正担心着,立刻传来消息道姑母病故了,没过半年,民女的父母亦暴死!”   叶寒夕一愣,牧碧微与阿善却久经宫闱,立刻问:“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是高祖庞贵妃被贬后次年之事。”云梦如平静的道。   牧碧微蹙紧了眉,却是叶寒夕在西北长大,她虽然一心报仇,但对朝野之事并不清楚,茫然问:“那年怎么了?”   “容华娘娘不知?”阿善神色郑重的小声道,“高祖当时尚未立储,但已有属意先帝之念,庞贵妃欲为其子济渠王争位,事发后被高祖忍痛所逐,济渠王也随之被高祖贬至僻处,不想次年济渠王煽动边关之军,趁高祖携群臣眷属驾幸温泉山避暑之际,欲谋害高祖,结果于邺都外为邺城军所败!   “其后高祖虽不忍杀济渠王,将之软禁,但追查余人时却发现济渠王之所以能够煽动边关之军,盖因宫中有人助其伪造高祖传位诏令等物,使边关误以为高祖早已为先帝所挟持,这才跟随他作乱!高祖皇帝因此清洗宫闱,赐死庞贵妃不说,宫中许多宫人都因此被赐死,所以宫闱缺人,才会发榜招人,连寡妇也不拘束。”   云梦如听到此处,微微点头:“正是如此!”   叶寒夕急道:“那你姑母并父母暴死可是与济渠王有关?”   “姑母染病去后,民女一家虽然伤心,却也并未怀疑。”云梦如却还是不紧不慢的从头说着,道,“一直到民女的父母也双双暴死,因不在宫闱,是死在了民女与兄长跟前的,而且民女兄长因姑母之泽,略识得字,也随夫子学过些简单的医理,当时见父母遗蜕面皮紫涨、唇色发乌,就心生怀疑,趁无人时以银簪试探,果见银簪变作乌黑,兄长因此察觉到民女父母乃是为人毒杀!   “既发现被毒杀,固然不解民女合家从无仇怨,为何会遭遇这等飞来横祸,但为人子女,决计没有明知亲长死于非命,却不加追究的道理。”云梦如平静的道,“而且当时乃是冬季,兄长便寻了个借口暂不令父母下葬,又将民女暗中送往知交好友家中,却是兄长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民女合家到底得罪了谁人,才会为人投毒,担心那害人的继续前来,怕民女当时年幼会遭其害,然后就带着那银簪去了衙门。”   叶寒夕紧张道:“然后呢?”   “然后不几日,兄长那好友外出忽然归来,取了银两行囊,命其长子送民女往西北其一家亲眷处——叶家女郎,若是说我有骗你的地方,就是此处没说全,那户西北姨母家并非我之姨母,乃是我兄长知交的亲眷,我不过呼之为姨母罢了。”云梦如淡淡的道,“后来就是如告诉你的那样,那户人家先前还好,等民女的兄长知交之子离开后,到底民女也不是他们真正的亲眷,可也没有赶过民女,先帝登基那一年,那户人家写信问了民女兄长知交后,有意为民女说一门亲事……”   说到这儿,云梦如一直平静的眼中,方有恨意磅礴而出!   “虽然那户人家对民女谈不上多好,却也并未刻意亏待,说亲之事,也不愿意委屈了民女,百般挑选不如意后,却选中了一个叫曾穗、年纪长于民女许多的男子,那户人家的长辈当时把民女叫到跟前,解释说这是因为一来那曾穗虽然年长,却不曾娶妻过,且也小有资财,又无父母双亲在堂,过了门便可当家作主,二来他亦是邺都人,道是民女若跟了他,往后不定可以返回邺都。”   云梦如这番话说的显然心情很不平静,语气也略急,叶寒夕却更急,只是被牧碧微拿眼色压着才没追问出声,就见云梦如闭眼定了定神,才能接下去说道:“民女在那户人家白吃白住许多年,又早知道兄长定然也出了事,不然那知交不会将民女送那么远!有这么个归宿,自然也心满意足了,只是到底心里忐忑,加上当时年少,就想着若是可以亲眼看看那人如何就好了——   “那户人家在一年前才娶进新妇,叫做水无忧的,是个极爽利热心之人,探得民女心意后,那位嫂子就打了包票,说设法叫民女与那曾穗先见上一见,就寻了一个墟日,带了民女装束后,往曾穗至墟场的路上假作马车陷坑,于道旁候着……到了时候,那道上行来一个三十余岁的健壮男子,那水家嫂子就推民女,示意就是曾穗,民女本是隔帘看着他,不想那水家嫂子也促狭,忽然拉开帘子喊了一声曾穗,那曾穗看过来,就也看到了水家嫂子身边的民女!”   云梦如捏紧了拳,脸色也渐渐苍白道:“当时民女十分羞怯,不想那曾穗见着民女,却惊疑的叫了一声,道……‘云香儿’!”   “民女的姑母进宫时,民女才不过四五岁年纪,因此在西北住了多年后,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姑母的样子了,但姑母的闺名总是不会忘记的,当时,民女自然惊讶万分!”云梦如缓缓道,“多年寄人篱下,一朝得闻亲人消息,便是早知道姑母已死,却也想从那曾穗处知道些消息,因此就没顾上羞怯,跑下马车去询问他。”   牧碧微凝神道:“然后呢?”   “然后那曾穗等民女下了马车,也意识到认错了人,就笑着与民女道他是看错了,民女就道,民女的姑母正是云香儿,从前在宫中伺候的,问他可是认识。”云梦如冷笑了一声,道,“那曾穗听了十分惊讶,道怪道民女与姑母生的那般相似……却又奇问民女,如何会在这西北,婚事且是水家嫂子的夫家做主?”   “当时民女也是一头雾水,就道那曾穗既然与民女的姑母是认识的,为何却不知道民女家中之事?”   云梦如咬了咬唇,方能够继续说下去,“结果那曾穗听民女说姑母在宫中病故后,父母也染病身亡,显得极为惊愕,当时随口说了一句——‘你姑母不是被选去做安平郡王的司帐、入了郡王府享富贵了么’!”   “说了这话,民女惊讶,那曾穗却也回过了神,当即寻个借口匆匆离开,连墟场也不去了,隔了几日,就叫人传来消息,道民女既然是他故旧的晚辈,这门婚事就不太可靠,莫如认民女做个侄女……收养民女的人家极为失望,问过了水家嫂子些情况,因为水家嫂子当日穿了条新做的裙子,嫌坑边地脏,没下车,不曾听见民女与那曾穗的话,就觉得多半是民女当时态度太过轻浮,才使那曾穗不喜,埋怨了民女一番,一时间也不打算为民女提亲了。   “民女当时听那曾穗失口之言,哪里还会再惦记婚事呢?当时就想着如何去再问他一问,不想隔了几日,水家嫂子很是遗憾的告诉民女,说那曾穗搬走去别处了,原本长辈还想再说一说,但人既然走了,也只能作罢,水家嫂子还安慰了民女几句,可民女原本只是有些怀疑,那曾穗这么一搬,民女又岂能坐得住?”   云梦如冷笑了一声,“民女就从那户人家溜了出来,四处打听,好歹找到了搬到邻镇的曾穗,他却死活不肯开口,只道他当初在邺城军中,曾在宫中轮戍了几个月,因此认识了几个内司的人,其中就有民女的姑母,后来他不在宫中当值了,偶然听人说姑母被选为安平郡王——当时先帝还没登基,如今的安平王虽已年长,却还是郡王——的司帐,按着本朝制度,诸王的司帐,都是年长已经人事的宫女,即使不得宠,但多半也会荣养到老,以民女的家境自然是富贵了!只是他后来在邺城军里犯了错,被判充军西北两年,期满之后,他因邺都父母已故,无心再回,就在西北住了下来,旁的却不知道了——念着姑母的份上,他给了民女一笔银钱,又说旁的他也帮不上忙了,亦暗示民女莫要太过寻根问底,嘿,不寻根问底,民女又何必从收养民女的人家跑出去寻他,置自己的闺誉不顾?!”   “民女用曾穗给的银钱一路省吃简用回了邺都,因想到他既同情又避着民女的态度,民女也不敢直接去旧日的邻舍家,更不想叨扰了当年兄长的知交,踟躇于如何打探兄长并当年之事时,却忽然想到了幼时与兄长嬉戏一道藏物的地方,觑了个无人的时候过去一看……却意外寻到了一封信笺!”   说到此处,云梦如也不避讳室中三人,起身宽衣解带,一直从贴身亵衣之内,才取出一封被油纸所包的信笺来,郑重的递到牧碧微跟前!   第十一章 一封信笺   牧碧微在叶寒夕充满了期盼、阿善复杂的注视下,飞快的解开油纸,三人看清了其中的信笺后,叶寒夕究竟年少,还没怎么,阿善先咦了一声,却见这封信笺固然被小心翼翼的收藏着,却并不显得老旧,反而簇新得紧。   看出她们的疑惑,云梦如淡淡的道:“这一封信是民女照着那封信笺描摹下来的,自然不会是原件。”   牧碧微皱了下眉,拆了信笺,叶寒夕忙移到她身旁去一起看,不想云梦如却忽然道:“叶容华,你最好莫要看!”   叶寒夕一呆,随即道:“凭什么?”   云梦如并不理她,只对牧碧微正色道:“兹事体大,何况当年雪蓝关之事,所遗害者固然从上到下都不少,但如今有能力复仇的到底也不过这一室之人,民女言尽于此,何况此信也不长,光猷娘娘看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给容华娘娘看的好,不然,仇未报,却先起了罅隙,反而不美。”   听她说得严重,牧碧微与叶寒夕对望了一眼,牧碧微道:“我先看看。”   叶寒夕虽然有些失望,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不想却见牧碧微才看了几行,脸色煞时大变!   阿善在旁见她脸色瞬间一白又跟着一红,甚至连呼吸都是一窒,眼中更是满是不敢置信与震怒,竟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愤怒——就是当年得知沈太君已经决定送她进宫以换取牧齐和牧碧川出狱,牧碧微也不曾至此!   叶寒夕本来还眼巴巴的望着,见这情况也吓了一跳:“牧姐姐,这里头都说了些什么?”   牧碧微未与她说话,而是盯着云梦如,目光渐渐由愤怒变得冰冷:“这信笺既然是你描摹的,那么你定然是看过了?”   云梦如坦然道:“光猷娘娘是想问这信笺的原件在哪里吧?却是不巧,民女进宫之前,就将原件藏好了,不但藏好了,而且还托了人,若是民女在这宫里有什么不测,那么那封信笺就会传抄天下,使世人皆知!当然娘娘出身尊贵,至少对民女来说是非常的尊贵了,未必查不到民女所托之人!所以民女又在几处常有人去的地点都有埋藏,若是不能够及时转移走被人发现的话——叶容华进宫待选的那几日,想必光猷娘娘还不知道民女这个人,料想也难保一定查得清楚,此事闹出来,民女至多一死,但对于娘娘来说,却是整个家族的事情呢……”   牧碧微深吸一口气,缓缓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叶寒夕在旁听得不对,惊讶的问云梦如:“你……?!”   “民女所求很简单。”云梦如眼中寒光一闪,却依旧不紧不慢道,“民女希望能够为家人报仇,但也想活下去!”   牧碧微沉声道:“你的仇人,也是本宫的仇人,亦是叶容华的仇人,便是你不说,本宫自然也要报,你若没看这信,本宫又何必为难你?”   “娘娘说的极是。”云梦如平静的道,“实际上,几年前民女才得到这封信,打开看完,民女就后悔了,但也来不及了,民女与娘娘说实话,那封信之外,其实还有一封信是开着口的,娘娘也注意到了,这信笺的封上是没有字的,另一封却是有字的,且写明先看,民女当时看了那一封,里头就说,将封起来的信笺设法交到牧家人的手里,又叮嘱不是牧家人千万莫要打开!只是娘娘请想,民女当时见到那两封信是何等的惊奇?又涉及到兄长家人,又怎么可能不拆开看看?”   牧碧微紧紧抿着嘴,半晌才道:“那你为何不伪装的像一点?也好叫本宫能够放心?”   “那封存的信笺,不但有火漆,而且还盖了一枚私章,拆开之后,凭民女是怎么都恢复不了原状了,而且娘娘也知道,民女出身寒族,如此大事,民女想破了头,也编造不出一封能够叫娘娘相信,又能够叫娘娘不害了民女性命的内容,也只得照抄之后,用个笨法子来逼迫娘娘了。”云梦如坦然说道,“民女就只得两个要求,若是娘娘不同意,那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民女敢拿合家九泉之下的魂魄发誓,此信,除了民女和娘娘,再无第三人看过,若娘娘能够拿牧家发誓善待民女,绝不因此取了民女的小命,民女也敢保证,哪怕旁人刀斧加身,这里头半个字也绝对不会吐露出去!”   牧碧微沉思片刻,一直到殿中静得诡异起来,才缓缓道:“本宫为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偿,说起来雪蓝关之事,一直是本宫心里的一块石头,如今若无你奔波邺都、西北,使叶容华与本宫都醒悟过来,怕是到死,本宫与叶容华还蒙在了鼓里,虽然此信内容,本不该被你知道,但要说就这么杀了你,本宫也觉得太过份了些,只是你若直接拿了原本的信笺过来,本宫倒也愿意相信你一回,可你如今分明是为着活命早早作了准备,那么他日若有旁人逼迫你,你又凭什么能够叫本宫相信你可以保守这个秘密?”   见云梦如就要说话,牧碧微摇头道,“你莫要说发誓,本宫不信那些!”   云梦如沉思了片刻,道:“娘娘若是不弃,民女可以在娘娘身边伺候!”   牧碧微淡淡的道:“在本宫身边伺候,也不一定就是安全的,可能你还不知道,本宫在这宫里头,仇人多着呢!指不定哪天身边人就被害了去!”   “娘娘既然说出这话,那么想来也未必一定要杀民女了。”云梦如沉吟,“还请娘娘赐教,若是能够叫娘娘相信民女,民女自然尽力而为!”   牧碧微眯起眼,忽然问:“你如今多大了?”   云梦如一呆,随即道:“民女二十一岁了,未知娘娘为何问这个?”   “大梁女子都是十六七岁出阁,你年岁长了些,但生的清秀,本宫观你行事举止,也是有分寸有谋算的。”牧碧微道,“当初因为曾穗的事情叫你未能嫁人至今孑然一人,本宫与你说门亲事可好?”   云梦如一皱眉,道:“婚姻大事……”   “本宫自不会给你说差了,这样你也好安心的为本宫所用,不至于生出其他心思来。”牧碧微淡淡的道,“只不过会与安平王府转着弯搭点关系罢了!”   闻言,云梦如抿了抿嘴,道:“若是娘娘可以保证……”   “你知道秘密二字怎么写,本宫就保你无事。”牧碧微仿佛漫不经心的拨了拨腕上镯子,一字字道,“若有什么消息传递出来,届时你无幸免自然可知,就是你父母兄长已经死了,本宫也必然将他们尸骸挖掘出来,曝露焚烧,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明白了吗?”   她复环顾噤若寒蝉的阿善和叶寒夕,命阿善点了盏灯过来,当着她们的面将信笺烧毁,幽幽的道:“这封信笺,你们亏的没看,往后,连提也不许提,知道么?”   “……是!”阿善、叶寒夕听着她的语气,心头没来由的一寒,双双低声道。   第十二章 姐弟再见   这日傍晚,牧碧城恰是晚间轮值,他才进宫,就被上司高峻叫到一旁,叮嘱道:“娘娘让你随我过去一回。”   牧碧城虽然是去年秋狩后,就补了飞鹤卫一职,又在御前戍卫,仕途上算是春风得意,但在飞鹤卫里日子也不算太好过,毕竟飞鹤卫从高祖创建起,就是只收世家子弟,牧家算不得寒族,但也算不得世家,夹在两者中间,他的身份就有点尴尬了,何况谁都知道他是靠着一个宠妃姐姐才进来了,固然忌惮牧碧微,没人敢当面给他难堪,但行事说话总将他排斥在外。   后来还是高峻看不下去,替他圆场过好几回,又带着他与同僚融洽起来,前不久高峻正式补了飞鹤卫中副统领一职,牧碧城有他照拂,才渐渐如鱼得水起来,对这个上司自然格外尊敬。   此刻听他亲自为牧碧微传话,哪里还不知道高峻当初主动照顾他的缘故?心下不禁一暖,却又道:“如今时辰已晚,却不知道娘娘那儿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光猷娘娘乃是如今宫中位份仅次于左右昭仪的妃子,更何况你是娘娘嫡亲的兄弟,做阿姐的想见弟弟,这有什么关系?”高峻一脸不以为然,道,“你在陛下跟前轮值也有些日子了,娘娘之所以一直没召见你,不过是因为先前赶上了年节忙碌,接着又是采选,娘娘身为一宫主位,又要照料西平公主,繁忙之下无暇分身,否则焉能不叫你过去提点一二?也免得你受人刁难!”   牧碧城虽然方才就猜测高峻帮自己是因为牧碧微的缘故,如今听了这话等于是肯定了,他几个月没见姐姐也是十分想念的,虽然从牧碧微晋升宣徽起,自己的母亲就没再进过宫隐约猜到了些事情,因此颇觉尴尬,但此刻听高峻说过去不会给牧碧微带去麻烦,倒也欢喜的点了头:“多谢副统领,不知咱们几时过去?”   “现在就走。”高峻随意的招手叫过一名飞鹤卫,命他代牧碧城片刻,便带着牧碧城光明正大的进了后宫。   长锦宫门前,内侍林甲迎着,远远看见高峻就笑着道:“高统领可算来了,娘娘方才还使了人过来询问呢,就怕统令事务繁忙无暇分身。”这林甲口齿伶俐又擅长逢迎之道,高峻虽然补了丁忧守孝的计策的缺,但也只是副统领,他口中称呼出来却直接将那个副字省略了,即使高峻知道他为人自来如此,心头也觉得熨帖。   “光猷娘娘见召,下官岂敢疏忽?”高峻与他寒暄着,“下官这回可把娘娘的阿弟带来了,免得娘娘再念叨。”   林甲闻言,对着牧碧城的笑容又热烈了几分:“这位小郎君就是咱们娘娘一直惦记着的牧家小郎了?当真是一表人才!怪道娘娘成日里都说小郎君合该做御前飞鹤卫的,咱们陛下龙章凤姿,也只有小郎君这样的在御前才不至于被看成了土块瓦石呢!”   高峻就打趣道:“下官就是那土块了。”   “高统领这话是寒碜奴婢了。”林甲笑着道,“统领与小郎君都是极难得的人物——哟,那是闵青衣亲自来看了,却是正好。”   顺着林甲的方向看过去,牧碧城见来人果然就是自己阿姐的乳母闵阿善,等闵阿善到了近前行礼,他忙还了半礼,略带一丝雀跃的喊道:“善姑!”   “小郎来了?”阿善看他一眼,笑着道,“娘娘惦记着呢,说有些日子没见了,如今好容易歇下来,务必要问问家里的事情。”   就请高峻与牧碧城一道进澄练殿去。   进了殿,牧碧微正搂着西平公主在上首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公主说着话,等高峻与牧碧城行了礼,就和气的赐了座,笑着问西平:“你小舅舅过来了,你不认识罢?”   西平沿她指的方向看去,好奇的打量了一番牧碧城,转头对牧碧微道:“这人儿臣从来没见过,是小舅舅?”   “正是呢。”牧碧微就放开手,叫西平去给牧碧城见家礼,牧碧城慌忙起身:“卑职如何敢当公主殿下的礼?”   “在御前当差才几日?就学得满口卑职殿下的。”牧碧微啐他,“今儿我是叫阿弟与高家七郎过来,不是请了飞鹤卫来,再不好好说话,仔细我捶你!莫不是以为你如今年纪长了,我就打你不得?”   牧碧城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到底亲姐弟也是许久不见了,加上身份差别又是异母,哪里能不疏远?   亏得阿善在旁圆场道:“女郎就是这别扭的性.子,奴婢看着都替小郎君觉得冤枉,没见着时天天念个没完,如今好容易得了空见着了,话还没说呢,就先嗔上了。”   “你就会帮他说话,也不听听他方才都说的什么话!”牧碧微道,牧碧城抵挡不住,只得改口道:“阿姐!”   西平此时就到他跟前行礼,脆生生的喊了小舅舅,接着却站着不走,牧碧城虽觉方才尴尬,此刻倒是醒悟了过来,一摸身上——他在御前伺候,自然不能多带东西,幸亏腰间佩了一块玉,就解下来给她做见面礼,疑惑她身份尊贵,跟着牧碧微见惯了好东西的,就低声解释:“小舅舅今儿不知道会来探望你们,所以没带什么好东西,下回来了再补你一份。”   “谢小舅舅。”西平懂事的接下玉佩,倒没计较玉色寻常,只是叮嘱道,“上回大舅母给做的那个布老虎,我很喜欢,若是小舅母有什么东西要小舅舅带给我,不如给我做个大些的布老虎就好了。”   那边牧碧微才和高峻寒暄上,闻言就笑骂道:“你小舅舅年岁小,如今还没成婚,哪里来的小舅母?莫不是要你小舅舅替你做布老虎不成?”   高峻就笑着道:“到底是金枝玉叶,娘娘教养得也英气,殿下才这么小,竟不喜欢胭脂花粉的只管要老虎玩,可见毕竟龙子凤孙,血脉高贵与旁人不同,胆子就是大。”   “她啊就是这点叫我放心。”牧碧微笑着道,“从来不客气,因此少吃亏。”   西平就道:“母妃也不喜欢儿臣吃亏,儿臣做什么要吃亏呢?”又道,“儿臣最是听母妃的话的,母妃还要笑话儿臣。”   牧碧微就招手叫她回去搂着她道:“母妃哪里是笑你了?母妃是夸你呢!”   西平这才转嗔为喜,还待说话,暗地里却被牧碧微轻轻在肩上捏了捏,顿时省起方才牧碧微叮嘱的话,就过去拉牧碧城:“小舅舅,闻说你是御前侍卫,身手了得,骑术想来也是厉害的?母妃说舅舅们都能教我骑马,我今儿才从华罗殿的曲母妃处借了团团过来几日,母妃不肯教我,小舅舅教我可好?”   牧碧微徉嗔:“我好容易叫你小舅舅过来一回,你去纠缠做什么?”   西平就十分委屈,很可怜的望着牧碧城,牧碧城素来最是心软,当即就不忍道:“阿姐,骑马也不费多少功夫,我陪殿下去一会,再回来回答阿姐的话就是。”   牧碧微还没回答,西平已经欢喜起来,只得叮嘱道:“早去早回,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待西平把牧碧城缠走了,牧碧微方转向高峻,正色道:“我有一事要托付七郎。”   西平离开后,宫人也被清理过,就剩了阿善伺候,高峻就露出人后时的玩世不恭之色来,笑着道:“虽然说该叫你一声娘娘,我却视你作阿嫂的,嫂子有命,我岂敢不遵?可是有事要转达二兄?”   “倒不是,这回是要你费心出力了。”牧碧微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道,“这回进宫来的叶容华,就是赐居希宜宫的那一位,她今儿带进一个宫女来,名叫云梦如的,想你约也听到了些风声,这叶容华是家父旧部之女,她一家老小都在雪蓝关出的事……这云梦如,却与安平王有些仇怨,虽然是陈年往事了,却也刻骨铭心,我与她之间有些瓜葛,答应给她寻门亲事,最好与安平王府搭点边,可以往来探听些消息。”   说到此处,看向了高峻,“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高峻一愣:“若是没进宫,倒是好办,糊弄个谁家的远房亲戚就是,进过宫,总是做过奴婢的人,何况虽然不知道阿嫂你和那云梦如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来既然要给她安排与安平王府搭上关系的人选,往后定然还是想见她的,那么最好夫家有些官职,能够弄点诰命,这样进宫也方便,若是这样的人选,以我认识的,却多半是世家子弟……”   牧碧微沉吟道:“倒是我糊涂了——你是后族子弟,这云梦如却不会是世家肯要的新妇……”   “也不是全然没人选。”高峻略一寻思,却道,“阿嫂你也知道,我虽然是高家人,但因是庶出又不是大房里的缘故,和嫡支嫡出的那些真正的世家子到底也是场面上过过罢了,倒有那么一个人,就是不知道阿嫂是否满意?”   牧碧微听这话就知道怕是有些缺漏的,就问:“是什么人?”   “是大房那边一个赐姓了高的世仆之子。”高峻解释道,“因着其祖父伺候过荣昌郡公,后来荣昌郡公念其祖父的功劳,加上他自己上进,就设法给赦了奴籍,又在京畿附近的都阳县做着县令,如今也是被称为府君的人了,却至今未婚,这里头有个缘故,早先,虽然他是奴仆之后,但一来已出奴籍,二来又有荣昌郡公的面子,许多门楣低些的人家为着荣昌郡公的缘故也是愿意把女郎许过去的,只是那人当时才到都阳县,正预备着做出有番事业来也好成亲时面上有些光彩,不想听了几句闲话,说他一切种种不过都是靠了祖父给人为奴的缘故,当时年少轻狂,一气之下就把婚事都回了,定要专心做出事情来才肯成婚,不想一下子拖到了现在。”   牧碧微听了就皱眉:“奴仆之子什么都都不打紧,只是一件,此人气量也未免太小了罢?好歹一个使君,旁人说上两句,就气得亲都不成了,再说这议论也不算说错,他一个奴仆之后、又是寒族,凭什么一下子跃为一县之令?无非是荣昌郡公念着他祖父的面子!自然听旁人议论自己祖父为奴心里多是不痛快的,但说上两句也还罢了,似这样的计较,不只气量小,眼界也窄,叫我说,白糟蹋了在高家待的日子……那叫云梦如的宫女虽然年过二十了,也不是顶美,却是个有谋算的,我打个包票,中等人家,她管管家是做得来的,这一个人却不合宜。”   高峻说了这么个人,又听她大致说了云梦如的为人与条件,大约也猜到了牧碧微的意思,便是中等家境又与安平王府搭上关系,最好过门就能够做当家主母不被拘束,还要有点诰命敕封方便进宫……这么一列,他交游虽然广阔,一时间还真不大挑得出人来,就惭愧道:“怕是要寻访寻访。”   “那可麻烦你了。”牧碧微笑着道。   高峻就趁势道:“阿嫂若当真觉得麻烦了我,不如上回那燕窝再给我些?”   “你说那上贡的血燕?”牧碧微一想,就笑道,“你那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嫁得你这样一个俊秀郎君不说,更知冷知热,我算算,这血燕她那儿才才吃完罢?你就惦记上再给她弄了。”   “我哪有二兄知道冷热?”高峻调侃道,“只不过他碍着形势罢了……其实倒不是我刻意贪阿嫂你这儿的东西,但嫡母那边一直惟恐我攒了家私,也只有阿嫂你这样明着赏赐下来的谁也只能看着又叫清滟她吃的安心,不必刻意的避人耳目。”   “早先听说你们搬了出来住,我还道你们已经分了家。”牧碧微道,“这点儿小事,你早说么,我使人记下来,回头算着差不多了就再送些过去,左右我这儿滋补的东西向来是不缺的。”   高峻的妻子姓文,名清滟,是个落魄了的书香门第的女郎,温柔知礼,先前大节时诰命敕命一并进宫,牧碧微因为高峻的缘故召她到澄练殿里说过话,赏赐了些东西,是个不卑不亢又看着亲切的女子,不算很美,与高峻相比却是高峻更俊秀些,只是高峻极爱她,这两年牧碧微这边叫高峻过来或传话或说事情,高峻从来不客气,都要替文清滟要些东西,或是宫里的胭脂水粉,或是燕窝之类滋补物,牧碧微一直宠爱在身,这些东西殿里都是堆积如山的,自是不在乎,那文清滟虽然很得丈夫喜欢,身体却不是太好,就是大节也不是每回都能进宫的,牧碧微此刻不免又道:“我这儿才到一批阿胶,回头一并分些下去——仿佛记得你那夫人这会总要咳嗽一场的?依我说不如请太医看看罢,年纪轻轻的总是风一吹就倒也不成个事,到底你们将来总要独自过日子,主持家务若是精神不济可不好。”   高峻笑道:“多谢阿嫂关心,只是清滟她是胎中积弱,太医也不是没看过,也说只能长久调养着,她从前……也没顾得上,如今倒是好多了,过几日命妇进宫,也叫她过来给你看看?”   “若是精神好再来,可别为了来给我看看累得她病回去。”牧碧微笑着点头,依高峻这么说,那文清滟之所以病着,却是早年家贫拖严重的,这样可以将养的病,倒也的确急不成。   话说到这儿,牧碧微就要命阿善把牧碧城和西平寻回来家常,高峻却摆手阻止,压低了嗓子道:“阿嫂,那高婕妤的事情,我可要与你赔个不是!”   第十三章 高十一娘   “嗯?”牧碧微一怔,这才想了起来那高婕妤进宫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只是她如今心思大半放在了云梦如带来的那封信笺上,倒把高清绾给丢一边去了——要说上心,她却和孙氏差不多,大半心思都着落在了步顺华身上。   此刻被高峻主动提起,才回过神,就笑着道:“我原本也纳闷给陛下过目的采女里头如何多出了高家的女郎?想着多半是有原因的,原来是你弄进来的?这也没什么,这宫里进新人,进谁不是进呢?要说出身高贵,不是前头已经有了左昭仪同欧阳氏了吗?这等小事你不必挂心。”   “不是这样的……”高峻却吞吞吐吐的道,“旁人家的女郎也还罢了,这高家……究竟是太后同族,二兄为了这事已经骂过我几次了,何况此事还与高阳王有关……唉,也怪我一时心软,虽然与那高清绾不是同一个房里的,究竟都是庶出,见她过来长跪哀求,就答应了下来!”   他这么说着,牧碧微却是一惊:“太后同族固然会得太后庇护,但先前欧阳氏何尝不是叫太后偏心呢?但高婕妤怎么又和高阳王搭上关系了?”   她心中暗想——姬深这昏君,可别又抢了一回弟妇罢?上一次抢了高家郎君已聘的弟妇沈氏进宫做了御女,那一个到底是隔了房的表弟,何况沈氏那身份,的确不宜嫁与高家郎君,并且高家那位郎君的婚事也没闹到满城皆知的地步,而这次高阳王选妃,可是连南齐都惊动了,若是如此被姬深抢了王妃,那么姬深左右已经不要脸了,却叫高阳王与温太妃如何自处?   这么想着牧碧微就皱起了眉。   却听高峻忏悔道:“早先,其实应该在去年九月太后寿辰上,温太妃同太后提到了高阳王的婚事,约莫就已经有了看中的人,就是高家的十一娘。”   他知道牧碧微不见得知道高清绾的排行,忙又解释,“高清绾是十三娘,那十一娘是嫡出,其父是太后的同母弟,却比高清绾尊贵多了,这高清绾同我一般是庶出,只不过她的生母与我生母一般是妾,出身却比我生母要好——她的生母是良家女,据说还略识诗书,又生的好,其父很是宠爱,聘作了良妾,生了一女一子,高清绾还有个弟弟,因此如今生母还是在家中的。”   “嗯?”   “她的嫡母是曲家女,当初她的嫡母答应她父亲纳个良妾回来,就是为着自己迟迟没有生育,为着延续子嗣的缘故才肯纳妾。”高峻道,“不想高清绾出生后不久,那嫡母就也生了一女,紧跟着良妾生下高清绾的同母弟,嫡母也有了儿子……且有了两个。只是他们的父亲宠爱良妾,虽然没到宠妾灭妻的地步,就也想给庶女庶子打算打算,高清绾的弟弟如今十四岁,身上已经有了官身,高清绾自己也有颜色,又气度高华,她父亲觉得这个女郎很是不错,想给她也说个好些的人家——只不过阿嫂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门第出身,到底她是个庶女,原本也不可能盖过了嫡母去,坏就坏在了她那个良妾的母亲身上!”   牧碧微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良妾自恃宠爱,又想为女儿博个好前程,她不到主母跟前去求,却撺掇着我那叔父直接做主,要把高清绾记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女说亲。”高峻摇着头,他自己也是庶出,又素来被嫡母所忌,最清楚庶出子女的难处,但对这良妾如此举止却也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此事被婶母得知,岂能不恨?将庶女记入嫡母名下,纵然是旁人向嫡母提了出来,那也是极亲近之人,在人后转弯抹角的提上一提,不然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嫡母没做好?这等事情,做得实在不智!”   “却与高阳王有什么关系?”牧碧微眉头难解。   “我那婶母自然不依,告到长辈跟前,这高清绾当然还是庶女,且这件事情暗暗在世家里头传了开去,都晓得她有个自恃宠爱藐视主母的生母,还在家里不说,又颇得宠,那些世家自然免不了嘀咕,别是个被生母教得一般不知道分寸规矩的主儿,婚事自是议不成了!”   牧碧微道:“如此就进了宫?”   “却不是。”高峻叹了口气,“前面说了,温太妃与高阳王,先前看中的是大房里的十一娘——虽然这消息隐蔽,可先前宋贤人特意出宫一趟,那次十一娘就恰好被叫到荣昌郡夫人跟前,后来荣昌郡夫人也叮嘱了她要谨慎,这意思哪里还看不出来?”   “只是这十一娘如今却做不成高阳王妃了。”高峻苦笑。   牧碧微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前段时间她与几个姊妹并曲家几个女郎一起玩耍时,被曲家一个女郎的弓弦忽然断裂,崩破了前额,据说留了疤,自然不好再做王妃。”高峻道,“后来查出来,曲家女郎那弓的弦之所以忽然断裂,却是被人做过了手脚,嘿!”   说到此处,他微微摇头,似有厌恶之色。   牧碧微惊讶道:“就是这高清绾做的?这可奇怪了,她害了高十一娘有什么好处?依我想着,高十一娘不能做王妃了,自有其他高家嫡女,总也不至于为高阳王娶个庶女罢?到底也是堂堂王爵,陛下唯一之弟!何况此事一旦查出,高清绾她还能得了好?”   高峻苦笑着道:“若是她做的,这等不智之人,我离远些还来不及,又怎会帮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所谓弓弦被做了手脚,不过是十一娘那一群女郎们众口一词说的,事后那张弓的弓弦的确有过被割过的痕迹,十一娘也的确额上受了伤。”高峻皱起眉,道,“只是却没人能够证明高清绾那日到过大房!”   牧碧微听出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是十一娘等人联手陷害了高清绾?这倒奇怪了,从来只有庶女想着法子折腾嫡母嫡姐上位,更何况我对高家的情况固然不了解,也晓得出了太后的大房必然最为兴盛,高清绾那回进宫采选时,在陛下跟前自称出身高家六房,十一娘这就要做了王妃的大房嫡女做什么要和她为难?莫不是不仔细自己弄伤了额,做不成王妃,所以怕长辈责罚,才要寻个替罪羊?”   “嘿!”高峻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十一娘说是面上留疤,但清滟跟着我嫡母去探望她时,她却不肯露面,只推说容貌损毁不想见人,固然高阳王不可能娶个破了相的王妃,但阿嫂你也想想,她受伤的时候是冬季,当时伤口自然愈合缓慢,弓弦崩断反弹,女郎家肌肤娇嫩,伤得重些也不是不可能,但也未必就不能好了,宫中有解淤散,亦有能够消除伤痕的许多东西,未必就重到了不能消除的地步,嘿嘿……”   高峻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牧碧微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高家十一娘竟不愿意做王妃?”   “我与她也不是很熟悉,但听说她和曲家的女郎、郎君们惯常玩得好的。”高峻摇着头道,“也许是不愿意做王妃,也有可能是当真伤的重,但我算算时间,她伤口还没好,就叫嚷着破了相了,这情况可有些奇怪啊!再加上高清绾那日的确是不曾去过大房的,莫名其妙就被栽了赃——那日里几个曲家女郎里,有一个就是我那六房里的婶母的嫡亲侄女!这些家务事,我也管不了,所以高清绾求到我跟前,说她以后日子没法过了,就是嫁人,别说世家子了,出了这么件事,大房里怨怼上,别叫太后也不喜欢了,这样反而连她弟弟的前程也要耽误,不如索性进宫去,就算在宫里得不了什么宠,到底宫里没有姓高的妃子,太后为着高家的面子也要给她几份体面,有个宫妃姐姐,她弟弟的前程才不至于被耽误……我也是看她无辜,才同意的。”   他补充道,“所以太后未必肯对这个侄女多么上心,不只是为着十一娘的事情,也为了大房里的面子,毕竟太后是大房所出,定然是不想看到六房越过大房去的,但我这个堂妹,也是个有心思的——阿嫂你也不必太相信了她,若是因此吃了亏,我可没好日子过。”   牧碧微皱了皱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是劳你告诉了。”   高峻见她对高清绾的消息也不是很感兴趣,就讪讪的住了口,听着阿善叫回牧碧城与西平,却见西平兴奋的满面通红,直扑到牧碧微身上嚷着道:“母妃母妃,小舅舅的骑术好生厉害,儿臣方才照着小舅舅教导的,骑着团团足足跳过了两丛迎春花呢!”   因是牧碧城教的,牧碧微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天真了些,却不是个好说大话的,知道他既然敢教西平跃马花丛,定然有把握护住她不受伤,但想着牧碧城也不能每次都看着西平骑马,就叮嘱道:“你既然知道你小舅舅厉害,就该明白自己的不足,当然你年纪还小,许多骑术如今学了,你小舅舅不在,可不许试,不然摔伤了,以后休想再骑马,知道吗?”   西平闻言,顿时怏怏,小手拉着她袖子左摇右摆了一会见她不心软,嘟着嘴道:“知道啦!”   牧碧微摸摸她的脸,看她出了汗,就叫樊氏上来,带她去沐浴更衣,又与牧碧城说了一番家常闲话,间或也问了问高峻文清滟的情况,末了,叫人备上东西,一份给文清滟的血燕、阿胶,另一份是给沈太君等人的,使阿善和葛诺亲自打着灯送出长锦宫。   阿善一回来,就听牧碧微皱眉吩咐道:“明儿你设法去一趟甘泉宫里,将十一娘的事情告诉了温太妃!”   阿善一怔,道:“既然已经另选王妃了,何必叫太妃烦这个心?”   “你还不清楚温太妃的性.子?太妃多年斡旋各方存身至今,为什么一定要给高阳王选高家女郎为王妃?无非是因为前魏已亡,南齐那位元裕皇后又是个寡情之人,温太妃贵为前魏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个名头,孤身一人,高阳王因此没有母家之助,怕他将来势单力薄的贵为王爵却落魄乃至于辱于人手罢了!”牧碧微双眉紧蹙,沉声道,“高家十一娘自称破相,不肯做王妃的事情,换了咱们是高家人会如实告诉太后和太妃吗?别叫太妃当真以为十一娘只是受了点小伤,故而执意要继续聘她为妃呢!如此再查出来原是十一娘自己不愿意嫁,太妃与高阳王岂非没面子?”   说着,牧碧微恨道,“这没眼光的高家女!”   “女郎这是心疼太妃呢,才这么说那高家女,但依奴婢说,既然那高家十一娘不愿意嫁与高阳王,如此赐婚圣旨下来前就搅了最好,不然等过了门再闹出来,反而木已成舟,好不麻烦,以高阳王的身份尊贵,还怕没有合适的王妃吗?奴婢猜测温太妃欲为高阳王聘高家女为王妃,固然有看中高家的门第,及与太后亲近外,就是想着高家女教养应是不差,能够与高阳王举案齐眉,可不只是要给高阳王寻个合宜的岳家呢!”阿善见她动了气,就劝说道,“如此叫太妃知道了也好——设法告诉了太后,趁太后内疚,料想高阳王大婚时,太后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第十四章 人心反复   却说高峻出了长锦宫,着令牧碧城归回原位,自己去了飞鹤卫轮值宫中时休憩的屋子,进去后,就见外间已经坐了几个人,正小声谈笑着,看到高峻进来,忙起身道:“高统领!”   惟有一人虽也起了身,却只道:“七郎。”却正是当初牧碧微初次随姬深参加春狩时,带头为难闵家兄弟的欧阳十九,他和高七不但都是世家子弟,而且自小到大,在飞鹤卫中也任校尉一职,两人关系亲切,不是御前都是照了自幼的称呼。   高峻笑着把东西给了旁边两人,道:“光猷娘娘赏的,你们一会也取些,剩下我带回去。”   “咱们跟着统领就是沾光。”这些人也不是头次看到高峻与长锦宫走的近了,都是嬉笑一番,先送进里间高峻专用休憩的地方,待走时再取一些,欧阳十九皱着眉道:“你如今与长锦宫走的可也太近了,这么晚了还过去,也不怕避忌么?”   “牧光猷想见见她弟弟,我陪牧碧城去的,打什么紧?”高峻狡黠一笑,在上首坐了,悠然道,“你们也知道我夫人身体不好,是要长期将养的,我那点儿俸禄够什么?今日听见长锦宫传话,牧光猷要见弟弟,我就想着这么个打秋风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众人都是一阵大笑,欧阳十九虽然因为当年欧阳氏的事情,对牧碧微总有几分不舒服,但也知道高峻说的是实情——至少旁人看上去是实情——高峻的嫡母为着自己那多病且低智的亲生子,对他盯得素来紧,他娶的那个夫人又是个离不得好东西调养的,也难怪他要抓住一切机会从宫妃手里捞好处了。   就道:“今日牧光猷倒是格外大方。”   “也是有原因的。”高峻微笑,轻描淡写的说道,“牧碧城的嫂子不是正在坐月子?如今采选过了,新人正式住进册封的各宫也有几天,牧光猷先前忙着这事,都没派人回去看过,如今新人进宫,今年给的位份那么高,怕是身边人一时间走不开,就把东西给了牧碧城带回去,结果我厚颜跟过去,牧光猷给了牧碧城一大堆东西,总不至于叫我空手走罢?”   欧阳十九就苦笑,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倒是有另外个飞鹤卫羡慕道:“那姓牧的小子忒好运气!有这么个阿姐,咱们固然看他不顺眼,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当初才进飞鹤卫的人,哪个没被规矩招呼过?”   “那牧碧城没什么城府,与那边那些人打交道下来,我倒看他很顺眼,就是没有牧光猷这儿的好处,我倒也愿意他这样的人在飞鹤卫多一些。”高峻听了,就冷笑嘿然道。   他虽然说那边时没有特别的指,但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指飞鹤卫统领蒋倘。   ——飞鹤卫乃邺都精锐,多选世家或勋贵旁支、庶出子弟为之,负责拱卫皇宫,长年驻扎宫城之北,虽然人数不及邺城军多,但论骁勇精锐,却是邺城军所不及。   先帝睿宗把正副统领给了蒋家、计家,邺城军给了曲家、高家,又使蒋、计为左右二相,看似蒋、计一定稳占上风,其实也未必,这是因为蒋家计家到底是从文的多,好容易选了这么两个人出来任武将,飞鹤卫的十二名校尉里,与曲、高两家千丝万缕的可就多了。   这些人自然不服蒋倘、计策,先帝时不敢说什么,到了本朝,姬深不理朝政,蒋、计临朝决策时,也还罢了,如今蒋遥告病、计兼然为妻守节辞官,计策又号称要为养母守孝……只剩了蒋倘还任统领,曲家、高家一派如何肯服?   高峻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由聂元生帮着夺了计策的副统领之位,如今所思所想,自然就是把蒋倘赶走了,他这边这些飞鹤卫,都是亲近高家的一派,此刻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蒋倘那边去,也不再议论嫉妒牧碧城了。   看他们把话题转到旁处,高峻就起身,道:“我去查下岗。”   “这等小事何必劳动统领?”有个飞鹤卫就起身笑着道,“卑职代统领去好了。”   “我还要与卓奚仆说几句话,你也能代我去?”高峻笑骂道,“你们留在这儿罢!”   待他出了门,欧阳十九若有所思道:“虽然文家女郎那病将养起来的确耗费钱财,但高七郎对长锦宫并牧碧城也太过热情了些。”   “统领这也是没办法。”其他人却不以为然,“当初他好容易才搬出祖宅,借口经常轮值宫中,在宫城附近购置了新屋,但到底没有独立门户,不曾分家,除了私房旁的产业都存不成,虽然统领手里不可能连给夫人买药的钱都没有,但若手笔太大,譬如血燕之类,岂不是正叫他的嫡母抓住把柄?只有宫妃所赐,才是叫人无话可说。”   “也是。”欧阳十九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他却没注意那几个替高峻解释的飞鹤卫彼此对望,都打着算盘什么时候转弯抹角的把他这话告诉了高峻。   另一边高峻寻到卓衡,递了一对银铤与他,小声说了几句,卓衡便将附近侍者支开,对着不远处亮着灯的殿中抬了抬下巴。   高峻进去,就见案头奏章堆积如山,聂元生神色凝重,下笔如飞,见他进来,只随意扫了一眼,口中道:“何事?”手中朱笔依旧不停。   “朝中出事了?”高峻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禁一怔。   聂元生随口道:“怒川决口,沿川的郡有五个遭了灾,如今已是四月,水至今未退尽,今年眼看补种不成,秋日必出流民……你这时候来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来打扰你?”高峻摇了摇头,走到案边,小声道,“倒是二兄你的那一位,仿佛遇见了大事!”   “嗯?”虽然高峻私下玩笑时,常在聂元生和牧碧微跟前称牧碧微为阿嫂,但在宣室殿里到底有所顾忌,只含糊道,聂元生闻言,朱笔就是一顿,手中正摊开的奏章上顿时滴了一滴极为浓艳的朱砂,他从旁取物擦了擦,到底还是留了个淡红色的印子,就势将朱笔放到一旁,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你怎么知道?”   “方才她借口要见牧碧城,实则寻我商议一事。”高峻将谈话经过大致说了下,道,“我虽然与她见面不似二兄你这么多,却也知道她素来沉得住气,做事不会没有原因,那个叫云梦如的宫女是跟着新封的叶容华从西北过来的,这才进宫第一日,竟就叫她忙着替叶容华做主把人嫁出去……那个叶容华,当初二兄你不是核对过?她的一家老小可都死在了雪蓝关!”   聂元生沉吟:“还有呢?”   “叫云梦如的宫女不简单,给她寻个人家还要和安平王府有关……二兄,你说是不是她们有了雪蓝关之事的线索?”高峻皱着眉道,“另外,我怕直接问云梦如的身份使她怀疑,就故意主动说了高清绾的事情,不想她只关心了几句高阳王,对高清绾反而兴趣不大,当然温太妃与牧家的渊源,她关心高阳王也不为过,只是对高清绾居然兴趣不大……”   说到此处,聂元生就叹了口气:“你还想试探她?你自己被试探了却不知道!”   第十五章 前朝后宫   “你在她跟前素来不拘束,私下里……”聂元生见自己提醒后,高峻还是一脸茫然,叹气道,“你连阿嫂都喊出来了,如今她寻你办这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你居然什么都没问,还主动继续说了高婕妤之事,岂不是显得做贼心虚?”   他摇头,“我早说过你不要在她跟前玩心眼,你这是被她反套了去,还不自知!”   高峻顿时就目瞪口呆,道:“我没问那云梦如的事情,不过是为着显得体恤她而已!”   “若是这么解释,那么她定然就会继续问——那为何要求与安平王府最好搭点关系,你也不多问?”聂元生疲惫的揉着眉心,道,“你怎么解释?毕竟我们两个对安平王府的敌意,瞒得过陛下,可瞒不过她!”   “……”高峻沉思半晌,诚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聂元生看了他一眼,高峻赶紧忏悔道:“二兄,我错了,我不该试图试探那一位——到底她跟你才是一对!只是如今我说错了话,左右我是不会三天两头到澄练殿去的,这个解释与补救……就辛苦二兄你了!”   他边说边退,说完最后一句,人差不多已经到了殿门口,不待聂元生回答,整个人立刻溜之大吉……   聂元生并未追赶呵斥,却慢慢皱起眉,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装着提神薄荷等物的荷包嗅了嗅,沉思了片刻,到底放心不下,将御案上略作收拾,起身亦出了殿。   卓衡就迎上来,小声问:“舍人?”   “太疲倦了些。”殿门没关,内中灯火照出聂元生脸上的疲惫,眼中已有血丝浮现,他揉着眉心,道,“可有凉水?”   “有有!”卓衡小声道,“舍人少待,奴婢这就去打。”   聂元生迟疑了下,却道:“你先不要去,我如今乏得紧,里头几封奏章兹事体大,还须问过陛下才成,待我回来再打水罢!”   卓衡闻言就为难道:“怕是不成,陛下今儿没回宣室殿,却是宿在了善岚殿——此刻怕早已经歇下了!”   “……”聂元生闻言,露出心烦意乱之色,沉着脸不语。   见状,卓衡悄悄凑近了他道:“其实舍人何必忧愁?陛下对这些事情向来不上心的,舍人随便那么一改就是了。”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如今怒川决口,五郡遭灾,到秋日,这五郡口粮若无着落,必有流民……”聂元生苦笑,说到此处,仿佛才惊觉失言,到底一叹,“罢了,我四处走走,冷静一下再去改罢!”   卓衡听到流民二字,也知道事情不小,但到底不敢说去打扰姬深,就道:“舍人自便,奴婢在这儿守着殿门。”   聂元生点了点头,背转手,慢慢踱了几步,消失在回廊尽头昏暗的灯火中……   长锦宫是在冀阙宫的东北方向,离得不远,只隔了一座长信宫,轻车熟路的避过了巡逻的侍卫,聂元生熟门熟路的到了澄练殿,他惯常从后殿进去,后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木,然后才有回廊连接到殿室中去。   才从宫墙上跳下,聂元生还待向寝殿的方向走去,不想耳畔就有人幽幽的道:“你来得倒是慢了些。”   他转过头,就见牧碧微广袖飘飘,长发松松的绾在脑后,就站在宫墙之下,因她衣裙都是深色,在夜间林中,以聂元生的警觉,下来时居然没有察觉。   聂元生暗悔失策,果然听牧碧微悠然问道:“我并未特别屏息,怎的你今儿连林中有人都没发现?”   “这几日朝中多事。”聂元生顿了一下才回答,开口时就有一份难掩的沙哑,牧碧微一怔,原本含愠的眼神就软下来,道:“那你怎么还要过来……算了,先进去罢!”   到了寝殿里,阿善正在灯下做着针线,见状默不作声的要退下去,牧碧微吩咐:“沏壶茶,取些吃的来。”   两人在榻上坐了,灯火之下,聂元生面上憔悴之色明显,牧碧微见了,不觉皱眉:“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怒川决口了。”聂元生叹了口气,“五郡受灾,今年怕是颗粒无收!入秋恐有流民,这几日偏偏陛下挂心采选,又有谈美人生产并步顺华承宠事,这等大事,我终究有些力不从心!”   牧碧微沉吟道:“怒川也不是头一回决口,我记得高祖时候不是也决了一次?可有先例依循?”   “那次不一样。”聂元生立刻摇头,显然他也是考虑过了,道,“那一次决口远不及此次严重,不过两郡受灾,且也没到全郡无收的地步!而且这次受灾的五郡之中,赵郡、燕郡、凉郡……情况比较复杂,这三郡在前魏时是魏神武帝同母弟汝阴王的封邑,又是自古以来多出精兵之地,当初汝阴王仗此根基,连续七战大败高祖,使高祖大伤元气,后来我祖父设计,利用汝阴王宠爱性格果断坚毅的庶子、不喜懦弱胆怯的嫡子,汝阴王妃对此极为不满,从中挑唆,使汝阴王妃鸩杀了汝阴王,携其子向高祖投降……”   “可是高祖时候的山昌王?”牧碧微回忆了下,问道。   聂元生点头:“山昌王年少懦弱,高祖对他还是很喜欢的,这也是本朝至今唯一的一个异姓王,但他当上山昌王后不久,就被汝阴王死时逃走的庶兄所杀,身后无子,原本的汝阴王妃、后来的山昌王太妃便欲以娘家侄孙为嗣子,却为高祖不许,只将山昌王的两个女儿加封郡主,赐食三郡……如今两位郡主都已经相继过世,三郡食邑当然也在先帝时就收归国有,但那两位郡主却是子嗣昌盛,在三郡形成大族聚居,因汝阴王当年将三郡治理得不错,这三郡的民心一向就向着汝阴王的子孙,即使两位郡主去世后,朝廷收回食邑,但当地官吏若不能够与两位郡主并其后人交好,都是寸步难行——偏偏上一期调任燕郡太守的,是计兼然的一个堂侄,其人能力如何且不去说,却性格耿直,不知变通,压根就不理会山昌王后人,到任后,与山昌王后人频繁相斗,这次怒川决口,原本燕郡未必会全郡遭灾,皆是两边彼此牵制拖延,才没能及时转移民众、筑堤护苗……嘿!这些该死的东西!”   他本来说话的口气很是平淡,毕竟怒川决口也不是刚报上来的事情,但说着说着到底动了真怒:“若是区区一两郡也还罢了,如今五郡遭灾,五郡人口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人!到了秋来若无赈济,那就是数十万流民!如今国库虽然谈不上空虚,但北有柔然、南有南齐,一个不慎,就是摇动国本的大事!计筥这个蠢货!忍不得一时之气,闹出如此大祸,竟然还不思己过,在上疏中反复弹劾山昌王后人!   “这个蠢货也不想一想!若是朝中有暇,岂会坐视三郡民心向着前魏血脉?!如今倒好,山昌王后人也派了人赶到邺都来投书,道是计筥鱼肉乡里勒索大户,致使三郡民不聊生,这才使得怒川决口后一发不可收拾!这三郡可不仅仅是拥护山昌王后人那么简单!三郡自古出精兵,当年山昌王和山昌王太妃死后,其护卫大多被两位郡主接了下来,那些护卫里不乏跟着汝阴王的百战之卒!更别说汝阴王被王妃鸩杀,因山昌王投降高祖,许多部属大将都被编进了邺城军中,如今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到底血脉放在了那里……”   聂元生越说越怒,一直到了阿善取了热茶糕点上来,方才住口,面色不愉的用了些,牧碧微亲手绞了热帕子递与他插手,等他用毕,拿茶水漱了口,阿善收拾下去,才道:“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论理应该先召计筥还都自辩。”聂元生叹了口气,“这不是问题,山昌王后人如今只是恨着计筥,借这个机会敲打一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怒川决口这件事情总要解决好——如今三郡忙着联手攻讦计筥,计筥忙着弹劾——罢了,此刻事情多,一时间顾他们不上,日后若有机会,再与他们算一算总帐!”   牧碧微听出他疲惫语气下的杀机,拿食指在唇边点了一下,淡淡的道:“除了这事,可还有旁的事情叫你烦心?”   聂元生因用了些东西,又才擦过脸,略恢复了些精神,闻言却是有心情调侃起来:“那便是你了,方才高七去寻我,说你似遇见了棘手之事,竟连他说高婕妤进宫的缘故都不太关心……怎么了?”   “你们都不喜安平王,这是什么缘故?”牧碧微闻言,也不转弯抹角,双眉一扬,问道,“我在邺都土生土长,陛下重色轻德的名声是早就知道了的,广陵王素有贤名,高阳王年少,一向温文知礼,至于安平王,他宠妾灭妻的事情,还是我进宫后才渐渐知道的,旁的却没听说过什么劣迹,但你们显然早就对他有所不满,你且不论,高七说起来,还算是安平王的表弟,虽然血脉不及荣昌郡公那边近,总也是亲戚,更何况安平王妃也姓高……好罢,就算高七是替他的堂姐心怀不平,那么你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安平王妃倾慕已久,见不得她受委屈,这才要心心念念的同安平王过不去!”   聂元生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反复与安平王为难?”牧碧微追问。   聂元生沉吟。   牧碧微也不催促,只是给他面前的茶盏里添了些茶水,却见他思忖良久,方悠悠的道:“传闻如何能够尽信?都说广陵王贤,那么依你之见他可够得上那个贤字?固然他进谏陛下说的事情其实都在理,但仔细一想莫不是出于安平王的唆使撺掇,叫我来说这位大王称个蠢字倒是够格,至于贤吗……也是愚贤!他若不是高太后亲生,又娶了曲家嫡女,单凭上次他的进言,我随便就能阴死他!甚至祸及他合家!”   “高七告诉你,我寻他的事情了罢?”牧碧微忽然道。   聂元生询问的望着她,牧碧微慢悠悠的道:“那一个叫做云梦如的宫女,来历你或许如今还不清楚?我想你可能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寒夕身上,竟没仔细查那云梦如,不过这也不奇怪,这一回新人一个比一个不简单,你虽然是总理采选之责的,却还要为陛下代笔,身兼数职,难免有所偏漏……”   听着这话,聂元生的神色渐渐慎重起来:“这云梦如?”   “她的姑母叫做云香儿……”牧碧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聂元生脸色顿变,她不禁住了口,低呼一声!   聂元生面色沉重肃穆,却缓缓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十六章 初一荣衣   翌日,各宫照例使了人至安福宫打探谈美人的消息,连姬深虽然人在善岚殿,却也使了小龚氏亲自过去——当然,这里面有没有小龚氏与步顺华彼此看不对眼,姬深夹在新欢旧爱之间尴尬,故意支开小龚氏的缘故,就不得而知了。   小龚氏气鼓鼓的出了永淳宫,还没跨出宫门,却见迎面数名宫人匆匆而至,打头的正是太后身边的宋贤人!   “奴婢见过贤人。”小龚氏虽然敢跟姬深撒娇使气,对太后却存着几分畏惧,尤其这宋氏此刻脸色凝重,乍一看去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小龚氏心里一瞬间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她是知道太后不喜欢出身卑贱的妃嫔的,从前没少为难过右昭仪孙氏等人,就连三品大员嫡女的牧碧微,太后也不很看得上,只当宋氏这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寻步顺华的晦气的,心头大喜,越发谦恭。   那宋氏看她一眼,冷声道:“你不是陛下身边的女官吗?怎么独自在这儿?陛下呢?可还在永淳宫里头?”   小龚氏就恭敬的道:“回贤人的话,奴婢这是奉陛下之命往安福宫里去探问谈美人的生产,原本陛下打算亲自过去的,只是步顺华今早起来就嚷着头疼,陛下担心之下,这才叫奴婢过去看看。”   她故意把自己早上指桑骂槐,以至于步顺华扶额蹙眉,嫌弃善岚殿里多了人,最后姬深不胜其扰,权衡之后倾向于步顺华,把她打发了出来的真正经过掐头去尾的说了出来,果然宋氏听了之后就皱起了眉,哼道:“真正不像话!”   就对小龚氏道,“祈年殿那边你先不用去了,带我去见陛下,我奉太后之命有大事要禀告陛下。”   小龚氏心头窃喜,笑着道:“是!”   在善岚殿外守着的除了宣室殿的内侍王成外,还有步顺华的新任宫女,为首一个叫落影的,汲取了前任的教训,对步顺华当真是言听计从、随便一句话也当作了懿旨对待,如今见小龚氏转回来,就斜着眼睛看她,冷笑着道:“哟!这么快就从祈年殿回来了?咱们娘娘叫你打探的事情都清楚了吗?”   “呸!我是陛下近身女官,你家娘娘算我哪门子的主子?!自己骨头贱,休把旁人看的与你差不多!”小龚氏立刻把宋氏忘记到一边,横眉怒目的喝道,“连青衣还不是呢,倒是学会帮着个小妾吠上了!”   “你!”那落影闻言脸色一变,正待要说,就见宋氏阴沉着脸喝道:“够了!在这里吵什么?还不带我去见了陛下?”   那落影却是这回落选的采女,并不认得宋氏并她身上的贤人服饰,正被小龚氏气得发昏,打眼一看宋氏的年岁,估计是哪个妃子身边有头得脸的嬷嬷,就冷哼道:“陛下如今正与步顺华在一起,谁敢擅自打扰?”   小龚氏被宋氏方才一喝,此刻却是学乖了,自己不吵,只对宋氏告状道:“贤人你看,不是奴婢故意言出无状,实在是有的人有眼无珠呢!”   宋氏懒得接她的话,因着当年孙氏就不是个善茬,她过来前就有所预备,直接命身后之人:“将她赶开!”   那落影听小龚氏称呼贤人才觉得不对,如今见宋氏来意不善,正待叫人,却早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宫女捂了嘴推到一边,小龚氏看着那几个粗使宫女下手的狠辣,心头畅快,微笑道:“贤人这边请,陛下此刻正在这边的屋子里来着……”   宋氏跟着她到了姬深所在之处,果然见雷墨等人守在外头,见到宋氏过来,雷墨一怔,忙过来小声问:“贤人这是?”   雷墨是宫中历三朝的老人,虽然曾经得罪过太后,但在宫人中到底没什么人敢轻慢他,宋氏早年与他也算熟人,如今自也不会仗着太后给他脸色看,道:“有急事禀告陛下。”   “可陛下正在……”雷墨说话间扫了眼外头几个宫人手里预备伺候的东西,宋氏皱起眉,不想跟着就听见里头叫人,雷墨松了口气,给左右宫人使个眼色,待他们进去伺候了,片刻后,姬深就命人出来召宋氏。   宋氏进去,里头虽然点了熏香,那旖旎的气息难以一时除尽,使她微微蹙眉,姬深此刻只着了常服,倒已整齐,旁边顺华步氏眉眼慵懒的倚在妆台前,满头青丝如瀑,虽则衣裙钗环都简素,却万种风情,容色倾城,一个宫女正微红了脸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着。   姬深懒洋洋的问着:“什么事?”目光却仍旧不时瞟向了正梳妆的步氏,显得心猿意马。   “太后有急事请陛下过去商议。”宋氏到此时却依旧不露口风,夹脚跟进来的小龚氏此刻已经站到了姬深身边,不由得纳闷宋氏为何没有发难之意,就听姬深道:“可是高阳王妃的人选?朕如今挂心着安福宫那边,何况王妃到底是女眷,该由母后和温母妃做主才是,即使要问意见,也该问四弟。”   “却不是高阳王妃。”宋氏心平气和的说道,“不过就过去一回,再者,安福宫那边有右昭仪在,若有消息,怎会不立刻来告诉陛下呢?还请陛下前往,以免太后久候。”   姬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什么事?”   “陛下去了岂不是知道了?”宋氏淡笑着,却不肯说。   两边僵持了片刻,就见那步氏转过头来,笑着道:“我可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堂堂九五至尊连个话也问不出来!”   “步顺华这话才是可笑!”姬深、宋氏还没说话,小龚氏已经冷笑着道,“太后的人,也是你能置喙的?”   步氏悠然道:“那你的意思就是陛下不好了?”   “胡说八道!”小龚氏怒道,“我是说,太后来人请陛下,陛下要不要去,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一点规矩也没有!”   步氏嗔一眼姬深,道:“我今儿可是见到御前侍者的威风了!”   姬深就不悦道:“初一,适可而止!”   “陛下如今有了新人忘记旧人,也不必叫我适可而止,索性三尺白绫叫我死了算了!”小龚氏怒道——她如今却也学乖了,不肯轻易被气走,宋氏看这场景,权当未见,只继续道:“请陛下到和颐殿一行。”   姬深皱了皱眉头,到底起了身:“也罢,朕过去一趟。”他到底舍不得与步氏分别,就问步氏,“荣衣与朕同去?”   宋氏顿时沉了脸,小龚氏就叫道:“我也要去!我是御前女官,陛下可不能把我丢在这什么善岚殿!”   步氏哼了一声:“那我不去了!”   “你不去我去!”小龚氏瞪大眼睛,呛声道。   姬深被吵得头疼,喝道:“你们都不必去了!朕独自去看看母后有什么吩咐!”又叫小龚氏,“你是朕的女官,老是留在善岚殿的确不成样子,回宣室殿去罢!”   说着,也不待小龚氏说什么,一拂长袖,就出了门!   ……………………………………………………   嗯,今天四更。下一更还是在17:07   第十七章 母子和好   如此姬深心情不豫的到了和颐殿,却见和颐殿里格外的肃穆,不觉心头狐疑,到底嫡亲母子,就问宋氏:“可是母后不适?”   “这……”宋氏闻言,脸色就迟疑了起来,待姬深发急,再三问了,方道,“太后是有些不好,但也不过是劳累过度的缘故,只是今儿个请陛下来却是另有要事!”   正说着,却听里头有人略高了声音问:“是谁来了?”   姬深听出是温太妃的声音,却不闻高太后答话,心下暗惊,忙走快了几步,就见里头温太妃也正边问边迎了出来,因姬深走得急,差点撞上,解玉忙扶了把温太妃,复行礼道:“陛下过来了?”   姬深匆匆对温太妃行过礼,诧异道:“温母妃,母后呢?”   “嘘!”温太妃却对他比了个轻声的手势,端详着姬深,面上却是止不住的露出笑色来,满含欣慰道,“在里头呢,这几日太后委实劳累,尤其是昨晚,一宿都没合眼,方才坐在那里就睡着了……陛下快跟我来!”   姬深听着这话就茫然,心道即使是要给高阳王择妃,到底也是温太妃的亲生子,怎么如今温太妃看着一切如常,倒是高太后累得要把自己叫过来?   进了里头,温太妃却一直引他进高太后的寝殿,姬深一头雾水的跟了进去——不由一呆!   却见屏风后,帐幕半卷,高太后面朝榻里和衣而卧,榻边,赫然放着两个摇篮,摇篮内一红一绿两个襁褓,俱裹着一个初生的婴孩,睡得正香!   姬深呆怔之后,哪里还想不到早先就被他忘记到九霄云外的小何美人来?!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没发出声音,只是急切的转向身旁的温太妃,温太妃果然知道他的意思,含笑道:“恭喜陛下了——是一男一女,恰是一对龙凤呈祥!小何美人是昨儿个下午开始疼的,太后从那会起就不吃不喝不睡的守着,一直到了今早,晨曦初现,小皇子正是和着晨曦降世!跟着女孩子也出来了……”   姬深听说自己当真有了一个皇子,大喜过望,只是顾忌着着吵醒了如今睡着的三位,搓着手,压低了嗓子,但那喜色充盈的脸色简直恨不得跳起来,连连问温太妃:“哪个是皇子?”   “红男绿女……”温太妃举袖掩嘴,窃笑着道,“陛下当真是欢喜的糊涂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也要来问我,待会太后醒了,看我告诉她。”   姬深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被嘲笑?!他满心都欢喜得恨不得冲出和颐殿去大叫几声,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摇篮边,先匆匆看了眼绿色襁褓里的女儿,便充满怜意的望向了那红色襁褓之中,却见一个面色尚且皱在一起的婴孩,闭着眼呼呼大睡,襁褓上头,露出浓密的胎发来。   他压抑住狂喜,伸手想摸却被旁边的宫人含笑提醒:“陛下,小皇子才诞,身子骨头都软着呢,若是手势不对,可别伤着了皇子!”   姬深闻言忙收回了手——正是想抱又不敢时,温太妃也踱了过来,微笑着道:“往后陛下还怕没有抱皇子的时候?只怕陛下过几年抱都抱不过来呢!”   “愿如温母妃所言!”姬深如今早将步氏丢到了一边,他登基至今已有八年,正式册妃也有五年,膝下一直空虚,固然贪花好色,心头岂能不急?更何况他本就是嫡幼子,上头两个兄长,安平王算是子嗣稀少了,世子都快议亲了,广陵王膝下更有了三子——前些日子宫里传出种种谣言,那将来为他继嗣的会是广陵王之子的消息可是最先传到他耳中的!   此刻姬深满心满眼都是暗暗的庆幸自己终究有了自己的血脉,正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足足站在摇篮前小半个时辰,两个婴孩却睡得安稳极了,姬深这才渐渐收敛心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温太妃道:“朕有些忘形了。”   “头一回有了子嗣都这样。”温太妃给人的感觉一向温柔体贴,此刻自然也不例外,微笑着道,“再说到底是骨肉至亲,陛下激动些亦是人之常情……”   正说到这里时,就听不远处宫人呀了一声,小声道:“太后?”   就听高太后还没翻过身来,先带着浓浓的疲惫道:“嗯?”   温太妃忙对姬深做个噤声的手势,轻轻移步过去,扶了高太后起来:“太后,陛下过来了。”   闻言,高太后便是精神一振,急切道:“三郎,可见过你的长子?”   姬深此刻满心温情,又见高太后脸色既憔悴亦疲惫,结合先前宋氏与温太妃的话,愧疚之情上涌,忙跪到榻边低声道:“母后,儿子已经看了——却是儿子糊涂,竟忘记了小何氏的产期,辛苦母后了!”   高太后比了个手势,指了指两个襁褓,欣慰道:“你已经见过就好,孩子还小,禁不得吵,咱们且去外头说话。”   姬深看着高太后的脸色不忍道:“母后身子不好,何必还带着他们在寝殿里?不如另外收拾屋子安置了,免得打扰了母后?”   他说这话,却是为着体恤高太后,但高太后听了到底不自在,眯了下眼,才道:“那是你的骨血,如今还有你的长子在里面,哀家不亲自看着怎么能够放心?再者,他们在眼前,哀家还能定心眯一会,使旁人替了看着,若不然,哀家哪里还能睡着?”   说到这里,她有些伤感的道,“可惜了小何美人,今早生下皇三女后还好端端的,奈何方才竟然就血崩……幸亏任仰宽到的及时,但方才诊断出来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身子也要差下去,唉!”   姬深闻言,愣了一下,就道:“母后说的是,她诞子有功,又侍奉儿子一回,如今为着生子伤了身子……还求母后给她份体面。”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也是给母后孙儿孙女份荣耀。”   “晋为世妇吧。”高太后道,美人是散号,连嫔都算不上的,晋世妇虽然还不是妃,但也算是越级晋封了,小何美人早就没什么宠爱了,这对双生子来的偶然,姬深怜爱长子,对她却感情不多了,听了高太后之言,就随意点了头,自有人去传诏。   母子两个其实都没怎么把小何美人放在心上,至于她不能再生,左右有个皇长子了,谁也没指望姬深的子女都由她来生,高太后提她,也只是为了给温太妃提话头,温太妃跟着就道:“要说这回小何美人生子,最劳累的却是太后,不只是早早就预备下了稳婆等人,小何美人才进产房的时候,太后可是亲自守在了外头坐镇,到了膳时,也不肯分心,竟连宋贤人喂到嘴边,都无心张口!   “不仅如此,先前小何美人因怀着双生子的缘故,就有难产之兆,太后更是亲自去了殿后供奉着的先帝灵位前立誓,若是小何美人能够顺利为陛下延续血脉,太后将茹素一年!   “昨儿个几次,我都想着人去告诉陛下了呢,只是太后却不准,说永淳宫到甘泉宫颇为遥远,又夜间露重,何况陛下又不是太医,平白使陛下劳顿,太后可是心疼!”   温太妃温柔的道,“这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此时此景,衬托着高太后憔悴却望向皇孙温柔慈祥的眼波,由不得姬深不惭愧且感动:“母后,都是儿子不孝,使母后担忧操劳了!”   高太后闻言,这才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和声道:“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嫡亲之子,哀家为你,还有什么是不愿意的呢?如今你自己也有了血脉,虽然先前已有西平和新泰,到底皇子才是正经的血脉呢,往后,你也会明白这为人父母的心的!”   姬深跪在榻前,诚心诚意的认了错,母子两个彼此宽慰体谅,将过往的罅隙,尽都抛弃。   温太妃见状,暗暗一笑,悄然与解玉一道退了出去。   ………………………………………………………………   谈美人还要下一章……为了后续的发展……   唉,只能这样了   虽然拖了好几章   但时间上就两天……   第十八章 晴天霹雳   皇长子的降生犹如一道雷霆震慑了六宫!   孙氏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顿觉天旋地转,差点直接倒在了榻上!正拿着自己新绣的荷包讨要夸奖的新泰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惊叫道:“母妃?母妃你怎么了?”   亏得居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喝道:“娘娘冷静!越是如此越不可失了方寸啊!”   “……明明那些太医都说小何美人怀的是个女胎!”孙氏被居氏扶住,几个宫人一拥而上,又是抚胸又是拍背,一番折腾下来,她总算勉强能够坐住,心神慌乱之下,甚至连新泰公主都不及回避,就绝望道,“他们安敢如此欺本宫!”   居氏同样心中冰冷一片,当初谈美人和小何美人双双出现妊娠之像,正是她私下里贿赂了太医悄悄过来看的,所有太医收了重贿,都肯定的道小何美人乃是公主,谈美人却是皇子,几个太医甚至对谈美人这一胎打了包票!   算着日子,谈美人有孕的那次承宠虽然与小何美人差不多,但因小何美人的胎,众口一词都是位公主,孙氏却是正愁秋狩在即,不跟着去不甘心,跟着去又怕谈美人露馅,同何氏商议了几回,方定下了必要时李代桃僵的法子来!   本想着这方法万无一失,即使在宫中时被人发现安福宫里偷熬的安胎药,且把小何美人交出去顶了,回头拖上一拖,孙氏回了宫,自然不会任人把谈美人带走,不想——   如今小何美人居然一胎双生——谈美人却至今没有消息,这怎能不叫祈年殿上上下下惊心?!   尤其孙氏先前还可以自恃宠爱,宫里接二连三的进新人,到底没人能够摇动她的地位,盖因她姿容绝代的缘故,可如今……一个步氏,就勾引得姬深连子嗣都不那么上心了,这才是新来乍到呢!没有子嗣傍身,往后日子怎么过?   从见到步氏起,孙氏就晓得,如今能不能保住自己一枝独秀的地位都是个问题,至于桂魄宫——希望渺茫!就是甘泉宫,指望也全在皇长子上了!   甚至皇长子也未必是保险的,姬深难道是长子吗?先帝难道是长子吗?何况姬深还是个惟宠是立的主!   哪朝哪代,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都不乏老臣支持立长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从来不乏人支持,皇次子——哪怕是谈美人现在就诞下来皇次子,恐怕也晚了!   孙氏哪里不知道,别看小何美人又不得宠又没外家势力,可她这两个孩子,却是生在了太后宫里的!   以小何美人的位份,也没资格抚养皇嗣!这对双生子,不是养在太后膝下,就是养在了左昭仪那里,甚至连新进宫的高婕妤也未必没个机会……这三处,哪个不是势力庞大?又占据长子的名份,哪个皇子能与之争夺?!   桂魄宫无望,甘泉宫亦无望!   孙氏想着想着,忽然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吓得新泰公主尖叫着扑上去:“母妃!”   孙氏这才留意到方才没有叫人把新泰公主带下去,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晕眩无力,她吃力的摆了摆手,低声吩咐居氏:“带公主下去……母妃没事,不过一时间气着了,你不用担心。”   新泰公主小脸煞白,不想离开,但被居氏悄悄拉了拉袖子,低声道:“娘娘如今要想事情,殿下在这儿,娘娘怕是要分心呢,殿下心疼娘娘,正该先去好生学着东西,回头才好来安慰娘娘。”   被她这么哄着,新泰公主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孙氏喝了一盏参茶,脸色才恢复了些许,抓紧了居氏的袖子,有气无力道:“传辇!本宫要亲自去渺雨厅候着!”   居氏看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够动身的模样,忙劝说道:“娘娘不要急,左右谈美人那儿各样人手都是备齐了的,早先只当小何美人那儿是个公主,也没留意她的产期,这才没给谈美人用催产药,先前拿她落了新人们的面子,六宫如今都知道她是要生了,本来也不在乎拖上那两日,但此时既然已经有了皇长子,六宫风头皆为之所夺,如今请孙嬷嬷熬碗药催生就是了,到底谈美人也是足了月的,不怕影响了皇嗣!”   孙氏抓着她的手,因着用力的缘故,指甲都几乎嵌进居氏手背里去,颤抖着嘴唇道:“你说谈氏肚子里的会不会……”   居氏心头一沉,嘴上却安慰道:“娘娘,那小何美人不是一胎双生,内中有一个女儿的么?奴婢听说双生子自来难断,何况咱们也没敢请任太医来看,所请到的固然也是太医,到底是不起眼的几个,或者他们医术低微,所以只断出其中一个,并没有察觉到另一个子嗣呢?到底小何美人早早被太后接走,那时候日子也浅,摸不出来或者摸差了不奇怪。”   ——小何美人一胎双生,而且还生了姬深的皇长子!先前那些太医可是信誓旦旦,说小何美人所怀一定是女儿的!如今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孙氏哪里还敢再相信那些太医?   她这么想,居氏哪里想不到?但此刻见孙氏方寸已乱,她也只能强自支撑,想着法子安慰她了,毕竟如今情势对于祈年殿来说实在很不好,若是孙氏当真乱了心神,接下来只会更加不利。   “……是么?”孙氏心有余悸,闭目片刻,咬牙道,“罢了,不论如何,先叫她生下来!再作计较——到底,皇长子,也是肉身凡胎,不可能没病没灾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亲自去,告诉渺雨厅的人,谈美人今儿,就是剖了她的肚子,也要给本宫诞下子嗣来!”   居氏心头一凛,低头道:“是!”   居氏匆匆赶到渺雨厅,见了守在这里的宛菲,沉声喝道:“孙嬷嬷呢?”   宛芹还不知道皇长子的消息,还当是姬深派人来问,孙氏为了做做样子派居氏先过来安排,就笑着道:“前儿个来看过,因为娘娘说了,只是叫谈美人当日做一做样子,还是使她足月生,如今不是还差了几日吗?孙嬷嬷就没在。”   “速去请了她过来!”居氏简短道,“小何美人今晨在和颐殿诞下一对龙凤呈祥,如今陛下喜出望外,连步氏都不太顾得上了!”   宛芹煞时间变了脸色!   ……………………………………………………   所以谈美人不是生了几天,伊是被孙氏利用一把的   就是要给新人点颜色看   她之前其实根本没要生来着……   第十九章 产子落幕   四月末的辰光,邺都的天还微凉,叶寒夕却已经早早翻出了把团扇拿着,领了云梦如并宫女流苏悠哉游哉的到了澄练殿,牧碧微恰好正搂着西平在榻上说话,见到她来,西平就跳下榻去行了个礼,脆生生道:“叶母妃来了!”   “殿下越发知礼可爱了。”叶寒夕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摸出个络子来,却是打成了一串儿锦鲤的形状,色彩斑斓,做工精致,道,“喏,上回殿下说喜欢外头池子里的鱼,我啊旁的不会,这个倒还能打两个。”   西平接了过来谢了,却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其实叶母妃要和母妃单独说话,不必给我好处,我也要走的,黄女史在那儿等着我呢!”说着,朝她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的向牧碧微告退,带着樊氏、邓氏等人出了门。   叶寒夕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跺足嗔道:“牧姐姐把个公主殿下教的越发促狭了,我头次见殿下时,挑了半夜才挑出来一对暖玉璧,不想殿下看了却只随意两眼,我打听得她对牧少夫人亲手做的布老虎很喜欢,想着殿下是喜欢用了心意的东西呢,这几日赶着工做了这个,不想殿下还要拿我打趣!”   牧碧微令她免礼坐了,笑着道:“你是不知道——玉桐她打小身子不好,向来最羡慕旁人能跑能跳的,如今身子好些了,自然是露出爱笑爱闹的本性来了,莫说你这叶母妃,就是我这个母妃,时常也被她弄的哭笑不得呢!”   叶寒夕拿团扇扑了几下,道:“这都是姐姐你自己教的,我可不同情你!”   “我大方着呢,怎会和小孩子计较?”牧碧微笑眯眯的道,叶寒夕听出她这是取笑自己和小孩子计较,又是不依,牧碧微就转了话题,笑问她,“你这身子骨就这么好?如今我还穿着夹衣,你倒用起了团扇?”   叶寒夕道:“邺都比之南方来算冷,要比西北可暖和多了,我想如今固然用不上,但到了五月初怕就要用上了,所以叫人预先找出来,不想,这把扇子越看越喜欢,舍不得放下,就拿在了手里,反正我也没有旁的要拿的东西——方才一路走过来,正有些躁热,恰好扑一扑。”   牧碧微道:“你倒勤快,希宜宫过来也不近呢,连步辇也不用?”   “我从前在雪蓝关的时候,天天都要出去跑一圈马,不跑,晚上就睡不着,到了伯父家,伯母拘着我学女红,学得人都奄奄一息了,到底表兄看不下去,帮我说话,不学了之后,我又撺掇着表弟陪我每日里装扮成男子出去转悠……如今进了宫来,前两日倒还看着什么都新鲜,这会觉得这宫城虽然巍峨也不过这么大,又不能跑马,又无市可逛……索性,出门若没急事,就走一走。”叶寒夕自嘲道,“我啊,就是个闲不得的。”   “那倒正好,省了我去给玉桐预备个人来教她骑术,到底我那阿弟是在御前伺候的,总不能老叫了他过来。”牧碧微道,“左昭仪送了一匹小马给玉桐,她骑的开心,只是没个人指点,我那点儿技巧,勉强摔不下来罢了,偏上回我阿弟过来,露了几手,如今她一门心思要学,我正头疼没个人选呢!寻常侍卫哪里能到这长锦宫来?女史们教的都是文史礼仪——到底她也叫你一声母妃,可不许推委了!”   叶寒夕听了,就奇道:“殿下才四岁吧?怎么就骑上了马?”   “那匹被她起名叫团团的马你是没看到,不过比这榻高不了多少。”牧碧微声音一低,“若不是她不许,我倒更想说一句,虽然是马,看着却和狗差不多大,说是海外弄来的异种,曲家家大业大,眼界哪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比的?来自海外还是玉桐说与我听的。”   “这么小的马倒正好给殿下这个年纪骑。”叶寒夕就惊奇道,“亏得左昭仪弄得到!”   看她的样子却是恨不得立刻就去看看那匹马,牧碧微嗔她一眼:“你倒是说风就是雨!”   叶寒夕这才醒悟过来,讪讪的笑道:“我是极喜欢各类的马的。”   “十月初的时候秋狩,到时候有你尽兴的时候——御厩里头好马还是不少的。”牧碧微给她说了一声,两人寒暄了这点功夫,也差不多要说正事了,就打发了宫人,只留阿善并云梦如伺候,牧碧微先对云梦如道:“你的身世,本宫已经使人查过来了,西北那边,还要等人过去,单是在邺都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本宫姑且相信你!”   云梦如平静的道:“民女本就没有欺骗娘娘之意,先前对叶容华隐瞒,也是为着担心叶容华年纪小,怕她说漏了嘴,反而坏了大事。”   这话当着叶寒夕的面说了出来,叶寒夕就哼了一声,牧碧微示意她莫闹,对云梦如道:“除了那封信,你还知道什么?”   云梦如摇了摇头:“民女不过一介平民,侥幸在合家被灭口之前逃得一条性命,已经是上天怜悯了,这封信也是极为意外得来,又还能打探什么?”   “那么先前本宫与你说的事情呢?”牧碧微问。   “娘娘是说嫁人吗?”云梦如很平静,即使说到终身大事亦无羞涩之意,到底是千里奔波过的人,“民女也没旁的要求,一切按娘娘之命,只是一件,民女想着若是能够有多几个子嗣,可以过继一个到兄长名下,免得民女的兄长自此断了香火!”   牧碧微盯着她看了片刻,方道:“此事,本宫已经托了人,你只管等着消息罢。”   说着令她退回叶寒夕身后,叶寒夕按捺了几日,如今实在忍耐不住,催促道:“娘娘,那内奸到底是谁?!咱们的仇人是谁?”   “自然是安平王。”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   “是他?!”叶寒夕一愣,随即捏拳切齿道,“那咱们几时动手?!”   牧碧微看着她道:“几时动手?你道他是你宫里的内侍呢,由着你想三更杀就三更杀,想五更杀就五更杀?”   叶寒夕被她说得一愣,道:“那安平王是陛下的兄长,闻说也会进宫的……”   “所以呢?”牧碧微平静的问,“你打算趁他进宫时动手?叫全天下都知道你在宫闱里杀了安平王,然后让太后株连收留过你的伯父全家,当然本宫和牧家也跑不了?”   “可,咱们的仇……”   “仇要报,但你也要动动脑子!”牧碧微恨铁不成钢,“我看你在宫外到进宫到见到我,做的事情都很有条理啊!怎么一进宫来,你就变笨了?咱们的仇当然要报!我自小,与兄长一起到祖母跟前,祖母关心长孙冷落了我片刻,我都不依,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仇?!可为了这么个东西,把咱们两个并合家都赔了进去,有你这么做事的么?你这是想为合家报仇呢,还是想叫他们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叶寒夕嗫喏道:“我心急了点……”   “你心急,我难道不急?你看看你身后的人!她一个女郎家家,单是在西北和邺都之间来回奔波就几次?寻到你后又跟着你一路!在我跟前,她可似你那样失态?要说仇恨,她难道不是全家都被连累?!”牧碧微恨恨道,“她在你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不能学着点儿——别告诉我,之前都是她的主意!”   见叶寒夕羞愧的样子,牧碧微也无语了,看了眼云梦如,道:“如今你既然还没出宫,趁这光景多教教她罢!”   云梦如道:“叶容华并非没分寸的人,不过是在娘娘与咱们跟前不必拘束,所以才显得冲动了,要说咱们三人,到底叶容华年纪最小,如今诸事多与娘娘商议了再办,有娘娘把关,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就是告诉牧碧微,她并不想在宫里待多久了。   牧碧微心下暗暗有了数——这云氏这么做,至少看起来是想继续好好过日子的,那么那封信……想来应该可以保密,等她嫁了合意的人,有了子嗣,牵挂更多,就更能保密了……   这么想着,她方渐渐熄灭了灭口的心。   叶寒夕就忽然问:“牧姐姐,我就不明白一件事情——那安平王到底为什么要害牧令?又和梦如她有什么关系?”   她这却是在转弯抹角的打探那封信的内容,只因当日牧碧微严令不许任何人再提,甚至压根连有这么封信都不许说,不过是换了个问法。   牧碧微哪里听不出来?   当下只冷冷一笑:“你就当他是意图谋逆,而家父是先帝临终所提的重臣之一,素掌兵权且逍遥在外,碍了他的路吧!”   这个理由也不是说不通,毕竟大梁势力最雄厚的世家固然是曲、高两姓,但安平王自己出身皇族,外家是高家,妻子也是高家出来的,弟妇是曲家——虽然姬深宫里也有位曲家出身的左昭仪,却一向被姬深冷淡着,对于世家来说,姬深这个皇帝,换成安平王与广陵王,他们实在不该有什么意见,毕竟安平王固然宠妾灭妻,到底还是娶了高家女为正妃的,广陵王更是与曲伯蘩琴瑟和谐。   相比之下,不喜欢世家女,也不高兴受群臣摆布,又不理朝政,一心贪欢好乐的姬深,肯铁了心保他的,大约也只有蒋、计二派了,这两派都是文臣,唯一在三兄弟里必定选择他的,自然只有先帝所提的牧齐!   但牧碧微显然还有话没说出来,叶寒夕念头几转,还待试探,就见牧碧微投来警告的一瞥,悠悠道:“新朝初建,大半都是有些不安稳的,高祖时候有济渠王之乱,一直流祸到了先帝时才勉强解决,究其原因,高祖其实并未有过立济渠王为储君的心思,不然,当年高祖对庞贵妃宠冠后宫,而楼皇后也已经去世多年,为何始终不肯立庞贵妃为后?甚至连左右昭仪都不是?   “无非是怕引起祸乱罢了,只是高祖究竟也是常人,不免爱惜几分幼子,济渠王却也因此生了野心!许多事情,起初看来不是什么大的问题,譬如恃宠生骄如济渠王,据说一开始也不过是因为高祖在家宴时,令他坐到自己附近,比先帝更近的位置,才起了夺储的心思罢了!回头看去,所谓不可挽回之事,又有多少盖因是一时糊涂……寒夕,不要叫我失望!”   叶寒夕被她看得心头一凛,知道牧碧微这最后一次警告自己,若再觊觎那封信的秘密,怕是她就要忍不住亲手料理自己了,她进宫来是为了联合牧碧微报仇,可不是为了与牧碧微相杀,忙将此事铭记在心,再不敢问。   牧碧微到底对她不比旁的妃嫔,此刻见她露出怯意,就有些不忍,缓和了语气道:“好了,你从前生长自由,受不得拘束也不奇怪,只是紧要的事情得记牢固些!对了,你来的正好,就是不来,我也正要使阿善去请你——皇长子与皇三女的满月酒,我得叮嘱你几句!”   叶寒夕忙坐端正了:“是!”   “虽然我素来与右昭仪那一派不和,想来这回满月酒,安福宫里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右昭仪未必会到场,但皇家子嗣单薄,新泰公主到底是陛下骨血,恐怕还是会过去的,那孙氏素与何氏交好,何氏此人心计狠毒,论智犹在孙氏之上!你如今已经是六宫皆知是我的人了,又生得这样一副外向的脾气,只怕那何氏会趁我忙碌时,引你犯错。”牧碧微正色道。   叶寒夕问:“那我该怎么办?”   “虽然她现在是下嫔,你是妃,比她低了一级,但也不必怕她什么,陛下向来对新人多容忍些,太后呢,最不喜欢的妃嫔里,这何氏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牧碧微一笑,“你只消任凭她怎么带,别把话题转到祈年殿上去好了,免得晦气!”   话题说到了祈年殿,叶寒夕就好奇道:“牧姐姐,若不是宫里传遍,据说医术最为高明的任太医所断不说,如今安福宫也闭了宫门谢客,一副惭愧得无以见人的模样,我从来没想过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   倒是牧碧微平静的道:“腹鼓病也不至于希奇到这个地步,只不过从前都是在南方发作,据说是南方一种虫豸所致,邺都地处北地,所以才没人想得到罢了。”   ——先前新人进宫,才觐见完太后,还没赐宴呢,姬深正满心欢喜的盘算着召幸之事,就被右昭仪孙氏借口谈美人即将生产,叫到了安福宫,固然因谈美人当日一直没生下来,姬深到底还是去了永淳宫宿在了步顺华处,但也扫了一回新人们的面。   不想,谈美人在安福宫渺雨厅里“挣扎”了两日,竟是太后宫里的小何美人不声不响、由太后亲自守着产下了一子一女的双生子,谈美人却依旧没有动静,孙氏使人送了催产药去也不起作用,反而疼的越发的厉害了,最后入夜时分,孙氏无奈,只得亲自到和颐殿求见,当着正侍奉高太后用羹汤的姬深的面向高太后借用任太医——问题就在,任太医到了渺雨厅,当着被太后以子嗣要紧硬赶到渺雨厅的姬深的面,一探脉,就皱了眉:“陛下,此非喜脉,却是病脉啊!”   一句话叫孙氏短短一日之内,犹如捱了两道雷,到底是在姬深跟前,她还不死心的硬撑着质问任太医:“谈氏明明腹大如常人怀孕即将临盆,怎的能说不是喜脉是病脉?!”   任仰宽虽然是高家奴仆出身,却因医术高明,深得高太后信重,若没高太后发话,也就姬深能够叫他不时请个脉,旁的人那都是请他不动的,自然也是有脾气的人,闻言嘿然,立刻就对姬深道:“陛下,臣断谈美人并非妊娠,而是患了疾病,先前所痛,正是病痛,怎会产子?陛下若不信,臣即可开一方,使人做来,令谈美人服下,即知端倪!”   接着任仰宽果然开了一道方子,雷墨亲自自请过去熬了端来——谈美人服下后,痛得越发厉害,几乎是在榻上打起滚来!孙氏因此正厉声质问任仰宽故意谋害皇子、可是因着太后宫里已经养下了一个皇长子的缘故云云——那边却报,谈美人拉起了肚子,且,拉下来的竟是许多还在蠕动着的虫豸!   拉完肚子,谈美人收拾后再被扶到姬深跟前,果然原本高高隆起的小腹已经瘪了下去!   这件事情迅速在六宫传为笑谈,都道孙氏当真是想子嗣想疯了,才会把谈美人生病当做了怀孕!   当时姬深亦觉扫兴与被愚弄,还是头一次在安福宫里震怒,狠狠训斥了一番孙氏,拂袖而去!   第二十章 武英夫人   满月宴是五月十四,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甘泉宫中花木茂盛,欢声笑语连绵不断,处处都充满了喜气。   宫中妃以上的妃子,除了孙氏不出意料的称病,皆要到和颐殿庆贺皇长子并皇三女满月,宗室之中,近支亦是不分男女,都到场庆贺姬深终有长子。   清早,牧碧微盛妆打扮,又精心装饰了西平公主,带着她早早赶到和颐殿,高太后今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早先还说为了守着小何美人生产累得卧榻,抱病看顾皇孙,这会看着却是好得多了,牧碧微一进殿,就见她穿了太后接受朝贺时方才会穿戴的全套服饰,略下的位置上温太妃一身蜜合色宫装,端庄典雅,怀里抱着皇三女,姬深好容易盼来的皇长子,却是被高太后亲自抱住了,充满爱怜的看着,那满眼满心的慈爱是遮也遮不住。   因牧碧微到得早,妃子宗室都还没到,但却有个华服锦袍、年纪比之高太后还要略长的妇人已经在下首靠前的席上坐了,见到牧碧微,转过头来,眉目之间与高太后颇为相似,却比高太后更多了一分锋锐之气。   这妇人牧碧微却看着眼生,暗道这两年年节上头并不曾见过这样的命妇……   牧碧微与西平对高太后并温太妃见礼毕,高太后道:“这是哀家的长姐,武英郡夫人。”   郡夫人是命妇里头的第一等,往上就是王妃了,加上是太后的长姐,牧碧微便略作欠身,那位夫人在席上颔首,还了半礼,目光在西平身上一转而过,庄严的赞了一句:“公主殿下玉雪可爱。”   西平被牧碧微暗暗推了推,就朝她甜甜笑了笑,那夫人脸色倒是缓和了些。   许是因为皇长子的缘故,高太后今日心情极好,竟破例和颜悦色的与牧碧微闲聊道:“你们来的倒早,人却还没齐。”   “不敢瞒太后,妾身这几日被玉桐烦得紧——”牧碧微得体的微笑道,“她自打听说有了弟弟与三妹妹,成日里惦记着想看,妾身与她说了如今皇长子和皇三女还小呢,再者太后先前已经劳累了,怎好打扰?她按捺不住就围着妾身念个不停!”   高太后怜爱的嗔看了一眼西平,见她果然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怀里的襁褓上,便含笑招手道:“前几日的确是无暇叫她过来,如今既然来了,她是正经的长姐,正该与弟弟妹妹们亲近才好。”   西平应声上前,凑到高太后跟前仔细端详了皇长子的长相,又要看温太妃所抱的皇三女,看了片刻,惊奇道:“弟弟与妹妹生得一个模样呢!”   “这是双生子,自然是生得像。”高太后含笑道,“但仔细望去,却也是有所差别的,你看你弟弟的胎发浓密些,你那妹妹却要瘦小些。”   “孙女能不能抱一抱?”西平看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皇长子的小脸,见他睡得很乖,忍不住问道。   如今西平虽然说是四岁了,却哪里抱得动婴孩?高太后自然不会将皇长子给了她冒险,只道:“你年纪还小,抱不动的,待你再长大些,自然有许多弟弟给你抱。”   西平很是失望,又问了温太妃,温太妃手里抱的固然是皇三女,到底也不敢叫她抱的,两边都没被准许,她大为失望,就嘟起了嘴。   高太后见状,就叫宋氏拿了糕点上来哄她,正哄着时,外头左昭仪曲氏并宣明崔氏联袂而来,曲氏进来见礼完毕后,命凌贤人呈上一只锦匣,道:“我昨儿在库房里翻出一对玉璧,倒正好给了皇长子与皇三女。”   打开来看,却是一对桃实形状的黄玉璧,玉色温润,配了五彩丝绦。   高太后叫宋氏接了拿上去,在两个襁褓上比了比,点头道:“一般无二,倒真是他们带着正好。”   武英郡夫人就对曲氏招了招手,脸色和蔼,与方才对牧碧微时的庄重疏远大不相同:“澈娘到我这儿来坐,我有许多年没见着你了!”   曲氏过去坐了,笑道:“那一年夫人回邺都省亲,我才七岁来着,我也惦记着夫人呢!”   “营州距离邺都遥远,往来多有不便。”武英郡夫人感慨道,“一别多年,如今过来看,也只能依稀认得神情了。”   曲氏笑着与她说了几句家常,就问:“夫人这会是独自回来的,还是把世子并两个妹妹都带了来?”   武英郡夫人微微一笑:“慎郎他如今正忙着,我只带了两个女郎来,也是为着她们还没见过外祖家的人呢,过来认一认。”   虽然如此,牧碧微不清楚这武英郡夫人,曲氏却是知道的,武英郡夫人乃是高太后那一辈的嫡长女,自幼教养重视犹在高太后之上,只是她比高太后年长了数岁,先帝娶妇时,这位夫人已经出了阁,这一任的武英侯苏平少年时候到邺都觐见高祖,就尝被赞为俊朗,当时这门婚事也是门当户对又令人羡慕的,只是晚了几年,高祖为先帝娶妇,就择了高太后——武英郡夫人性格刚毅果断,重规矩又有手段、有胆识,就连高太后,在闺阁里也有些怕这个姐姐。   即使做了太后,在武英郡夫人跟前到底还有几分不自然。   曲高两家从前朝就一向互相通婚,走得极近,对这位夫人自然清楚得很,言谈之间极为小心,心里却对她忽然从营州赶到邺都,又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这皇家满月宴上大致有了数——   武英郡夫人性格刚烈,武英郡公对她可谓是又爱又恨又怕又忌,两人膝下没有半个庶子庶女,二子二女都是嫡出,只是武英郡夫人生次子时难产,伤了身体,隔了好些年才有了长女与次女,两个女郎年纪比她们的兄长小得多,曲氏暗中一算,恰是摽梅之年,这回过来,指不定就是其中一个要登那高阳王妃之位!   这事与曲氏没什么冲突,她这里与武英郡夫人谈笑着,间或殿上的高太后、温太妃也插两句,宋氏哄着西平公主在旁边吃糕点,只有牧碧微无人理睬,不免尴尬。   正不自在时,戴氏、焦氏并何氏、叶寒夕都陆续到了,宗室里头也开始到人,头一拨到的人里就有广陵王夫妇,王妃曲氏身边照例跟了霭阳县主,因是皇长子与皇三女的满月家宴,广陵王世子也带到了,是个比霭阳略小、看着很斯文白净的小郎君,见到霭阳县主,西平也不吃糕点了,忙下了殿去寻霭阳说话。   牧碧微含笑与广陵王妃招呼,两人都是言笑晏晏,一副和气亲热、从来不曾争执埋怨过的模样,众人先看了一回皇长子,也带着看了皇三女,虽然这对双生子还小,但既是姬深头一个皇子,又是在太后宫里生的,如今更被太后亲自抱着举行满月宴,自然皆是赞不绝口。   又过了片刻,高婕妤才来,步顺华最后——她是跟着姬深进来的,高太后居上首,眼神意味深长的掠过了步氏面上,待众人礼毕,姬深到底才有长子,还在兴头上,不至于做出把步氏一路带到殿上去的事情,使她自去入席,自己到高太后另一边的位上坐了,迫不及待的接过皇长子来,他这些日子固然夜夜宿在了永淳宫,竟有宠冠六宫之势,却也每日里都要到和颐殿里转上几个时辰,却也将抱孩子的手势练得有模有样,被他抱起来的皇长子并不觉得难受,是故依旧睡得香甜。   姬深看了又看,爱怜道:“他倒是能睡。”   “小孩子能睡是好事,如此长得才快呢!”高太后笑着道,“要说能睡,你小时候亦是能睡得紧。”   温太妃就笑:“如此看来皇长子却是随了陛下幼时。”   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姬深目光不离长子,自然不免忽略了皇三女,温太妃就轻轻碰了下太后,太后会意,接过皇三女递过去:“三郎看看,方才西平过来,嚷着要看弟弟妹妹,说两个孩子一般无二,放在一起却是越发的惹人爱!”   听太后这么说了,姬深方才也抱起了皇三女,他虽然夜夜笙歌,到底年轻,底子在那里,抱着一儿一女很是轻松,温太妃脱出手来,就对不远处随宗室到贺,一直静静在旁的高阳王招了招手,等高阳王近前,温太妃低声叮嘱他几句,高阳王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悄悄走了出去。   姬深恰好看到,就随口问:“四弟怎么有事要走吗?”   “哪里的话?”温太妃微笑,“今儿个可是陛下皇长子并皇三女满月之宴,这宴还没开呢,他走什么?却是我忘记了把贺礼中的一件落在乐年殿,因此叫他去取。”   “原来如此。”姬深也只是随口一问,他如今到底更惦记着子嗣,便立刻将这件事情丢到了一旁。   下首牧碧微一面与戴氏、叶寒夕等人说话,一面留意到了这一幕,心头就是一动。   第二十一章 人比花娇   却说高阳王一头出了和颐殿,沿着回廊就往乐年殿而去,两处离得是极近的,虽是皇长子与皇三女的满月宴,这一路上却没什么人,他也没多想,到了乐年殿前,守门的内侍笑着问:“大王怎的过来了?太妃如今已在和颐殿里。”   “孤来替母妃取点东西。”高阳王朝他点了点头,抬腿进了殿,那内侍只是一笑,重又踱回了原处。   高阳王对乐年殿自然是熟悉的,温太妃先前与他交代过,`落下的那件贺礼在寝殿里头,他便往寝殿的方向走去,不想才踏进寝殿之前的中庭,就见阶下几丛晚开的牡丹花畔,两名人比花娇的少女正一站一蹲,抚着花瓣言笑晏晏!   这两名少女望去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容貌有几分相似,皆是鹅蛋脸,柳叶眉,大而明媚的杏子眼,身量窈窕有致,一着浅绿、一着明红,望去犹如一朵豆绿并一朵火炼金丹,生生将阶下几丛牡丹花都比了下去,正是春暮夏初的时候,人花相映,生生把庭院里照得一片通明光彩,高阳王不觉呼吸一轻。   他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望得有些出神。   “呀!你是谁?”   此刻庭中并无侍者,高阳王至和颐殿里贺姬深得添长子,虽然是带了一个小内侍的,但温太妃指使他来取物,又是在温太妃的寝殿里头,高阳王却是没有带人,那两名少女正看着牡丹说笑,骤然察觉到有人闯入,起先还以为是侍者,转头一看,却是一个少年男子,金冠华服,作王爵装束,都是吃了一惊。   那蹲在花边、着明红衫子的少女站起身来,先喝问道。   高阳王呆了一下,方掩饰般的咳嗽了声,道:“孤是高阳王,这是孤母妃寝殿之处,你们怎会在此?”   “原来是高阳王。”那两名少女对望了一眼,那原本站在阶上、正抬头望着殿檐下一处燕巢,着浅绿、恰如豆绿牡丹的少女闻言,下意识的转过身打量他几眼,忽的面上一红,那着明红衫子的少女亦是目露好奇,闻言就道,“我们是武英侯之女,随母亲回邺都探望舅父姨母,今日得闻皇长子满月,母亲携我们进宫来道贺,方才在殿里说起路上耽误,没能看成牡丹花开,温太妃道这儿有几盆,使人领了我们来看,故而在此。”   她说话时,那着浅绿的少女俯身摘了一朵牡丹拿着,目光不时瞟向高阳王,此刻忽然就道:“大王何以也在这儿呢?”   “母妃给皇长子满月预备的贺礼落了一件,故遣孤来取。”高阳王温和的道,眼前这对姐妹姿容娇美,绝不在姬深的几个宠妃之下,尤其名门闺秀所特有的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越发显得明艳逼人,他语气不禁又柔和了几分,“陛下如今已经到了和颐殿,怕是宴就要开了,两位女郎可要过去?”   目光扫到阶下牡丹,“若是喜欢这些牡丹,孤与母妃说声,送你们几株好了。”   那对姐妹对望了一眼,着明红的少女忽地扑哧一笑,狡黠道:“大王这话可是说的晚了些,方才太妃已经许过咱们姐妹,若是瞧中了尽管拿走的。”   高阳王闻言微微窘迫,道:“却是照多言了。”   “其实说起来。”那着浅绿的少女似见他尴尬,便道,“咱们方才正为难呢——虽然有看中的了,可是这些盆这样重,可怎么拿呢?”   高阳王正要道:“去叫人来拿。”但被她笑语盈盈的望着,也不知道怎的,开口就是,“这有何难?孤替你们搬就是了。”   “你可是堂堂高阳王。”那浅绿衣裙的少女闻言,掩袖窃笑着道,“咱们姐妹怎么敢叫你替咱们搬东西?回头叫姨母晓得了定然要怪咱们的。”   她声音清脆而爽朗,字字句句犹如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珍珠不住跳入银盆内,高阳王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才道:“两位女郎是太后甥女,太后却又是孤的嫡母,论起来都不是外人,何必见外?”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虚,赶紧掩盖道,“不告诉太后就是了!”   “那可不成!”那浅绿衣裙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若是姨母不问,咱们自然不说,若是姨母问了是谁替咱们搬的花,咱们可是从不对长辈说谎的!”说着她回头问那明红衫子的少女,“阿姐你说是不是?”   那明红衫子的少女点了点头,两人都促狭的望住了高阳王,齐声道:“如今怎么办呢?”   高阳王有心想说,这有何难,出去随便叫个内侍来办就成,只是话转了几转,都不欲说出来——他念头一转,就拱手道:“说来还没请教两位女郎的名讳?”   “咱们女儿家的名字如何能够告诉你?”那浅绿衣裙的少女嗔道,“大王好不孟浪!”   “咳。”这少女一双眼睛明亮妩媚,顾盼之间灼灼生辉,高阳王被她看得微微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才道,“太后乃是孤的嫡母,你们是太后嫡亲甥女,论起来,与孤也算兄妹,彼此通名,有何不可?”   说着正式介绍自己道,“孤名姬照。”   “你怎知道是兄妹不是姐弟?”那明红衫子的少女好笑道,“咱们姐妹可也是已经及笄了,看你年纪也不很大吧?”   那浅绿衣裙的少女拉了她一把,嘻嘻笑道:“我阿姐却是比你略长的,听姨母说,你是七月里的生辰,我阿姐是六月,就是我,也是六月呢!”   高阳王此刻却反应快了起来:“纵然如此,那照也该比女郎你长才是。”   明红衫子的少女俯在自己妹妹耳畔说了几句,就见那着浅绿衣裙的少女面色一红,作势要打她,明红衫子的少女却格格一笑,拍手道:“我不与你们说了——太妃要什么?我去取来!”   不待高阳王说话,她已经一头上了回廊,那浅绿衣裙的少女跺足轻啐:“你跑什么?”   说话之间复见高阳王盯住了自己看,她面色越发绯红,不觉恼羞成怒的嗔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孤……”高阳王轻咳一声,小声道,“孤已经告诉了你孤的名字,你可还没告诉孤你叫什么呢!”   浅绿衣裙的少女啐道:“我可没答应你……”   不想那明红衫子的少女在回廊远处笑着接话道:“她不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她是我阿妹,叫苏嘉懿,姬照你可记住了?”   “阿姐你!”浅绿衣裙的少女提着裙子跳了起来,恼怒的叫道,“你不是要去取太妃的东西吗?!”   就见那明红衫子的少女施施然重新从回廊上走了回来,瞪一眼她,复看着高阳王笑道:“真是傻子,太妃的寝殿,是咱们能随便进去的么?再说太妃到底落了什么东西下来,我可也不知道呢,难道进去随便拿个东西出来不成?”   苏嘉懿正没什么话回自己姐姐,就见高阳王一面目不转睛的看住了自己,一面对那明红衫子的少女道:“其实就在寝殿的窗边,那窗没拴,推开后一只朱红色的盒子就是了。”   那明红衫子的少女一呆,随即失笑:“大王倒是好会支使人!”她话音刚落,已经被苏嘉懿瞪了一眼:“如今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去拿?!”   复红着脸对高阳王道,“咱们不理她,你方才不是说陛下已经到和颐殿,宴席将开了么?咱们先过去吧。”   高阳王正求之不得,当下欣然点头:“其实宴去晚些也不要紧,你若喜欢花,孤知道甘泉宫后还有一处地方,如今正开满了蔷薇……”   “咦?你怎晓得我更喜欢蔷薇花?”苏嘉懿眼睛一亮,立刻动了意。   高阳王闻言心头大喜,面上却竭力不动声色道:“孤方才进来时,见令姐蹲在花边抚摩花瓣,你却站在阶上看燕巢,想来你是陪令姐过来的……嗯,孤原本也不知道你喜欢蔷薇花,只是你今儿这身装束站在蔷薇花丛里想必好看得紧!”   说到末了一句,他似也觉得有些失礼,忙道,“趁宴还没开,咱们现在去?”   “……好!”苏嘉懿听他赞自己衣裙装束,面上红色更盛,略略犹豫,到底含羞点了头。   这边两个人彼此有心,联袂扬长而去,将那明红衫子的少女独自落下,竟没人问上一句,她气恼的跺了跺脚,轻啐道:“真正是见了郎君忘了阿姐……也不怕我寻不到和颐殿里去?!”   一面说,一面到底去取那朱红色的盒子了。   第二十二章 有女怀春   和颐殿上,温太妃看着明红衫子的女郎独自递上朱红锦盒,与高太后、下首的武英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却劳你这孩子跑这一回。”   说着,从腕上褪了一只累丝嵌宝的镯子与她,那女郎抿嘴一笑,推辞道:“方才已经得了太妃的见面礼,如今不过顺路为之,怎么好再收太妃的东西。”   旁边高太后笑着道:“这也不打紧,这镯子是今年邺都才风行起来的,你戴着玩罢。”   听说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那女郎方才接了,左右顾盼,道:“听高阳王说陛下已经到了,怎不见?”   “皇长子方才弄湿了陛下的衣物,如今去换了。”下首武英郡夫人招手叫她下去,正在武英郡夫人身边的曲氏含笑同她招呼道:“这就是孜纭妹妹?”   “幼菽姐姐好眼力。”明红衫子的女郎苏孜纭在武英郡夫人略靠后的地方坐了,嫣然道,“咱们上回见面有好些年了呢,姐姐竟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回过来,几位表姐妹都道我与嘉懿望着差不多,竟是分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曲氏悄悄同她道:“我却是猜的,方才我与你母亲说话,她无意中提到嘉懿喜欢碧色,我想你穿的衫子色做明红,离那碧色甚远,多半不是嘉懿。”   苏孜纭恍然大悟,掩嘴而笑:“我道姐姐如今还记得我呢!”   “十几年了,要说真清楚还真不太成,到底当时我也才七岁呢。”曲氏递个眼神过去,笑着问,“怎不见嘉懿?”   苏孜纭朝她眨了眨眼睛:“姐姐说呢?”   两人一齐暧昧的笑了起来,曲氏欣慰道:“高阳王是良人,足以托付终身。”   “姐姐说他好,想来是好的。”苏孜纭笑着同她咬耳朵,“我想姨母说的亲事该错不了,方才看到高阳王时觉得他未免太文气了些,好在嘉懿仿佛很喜欢他,如今两个人去后头看蔷薇花了——咿,那姬照三言两语就把她哄了走,他们两个倒是有缘分。”   曲氏见她谈起高阳王与苏嘉懿离开时并无芥蒂,心里倒是放了心,暗道可算没闹出两女争夫的事情来,欣慰道:“有缘分是好事,一会宴开也不要叫他们了,叫他们多说几句话罢。”   苏孜纭点头称是。   她们这边窃窃私语,那边牧碧微也借着喝茶的功夫问阿善:“可是看准了?”   “高阳王前脚出去,奴婢后脚跟上去的,哪里会看错?”阿善笑着道,“那女郎生得极美,奴婢看也未必比这殿里人差什么,喏,那边那个仿佛是她姊妹,据说都是武英郡公家的女郎?”   “咿,怪道今儿这位夫人忽然过来,我仿佛记得武英郡公是在营州的?”牧碧微转过头去问戴氏,她最爱打探这些消息,方才因见武英郡夫人眼生,早就同几个人咬过耳朵了,如今被牧碧微一问,就神神秘秘的凑过来道:“娘娘问武英郡夫人的两个女郎?如今在她身边的那一个叫苏孜纭,想是长女,另外一个叫苏嘉懿的这会怕是在外头呢!”   牧碧微就惊奇道:“你倒是消息灵通!这么会功夫连名姓都打探出来了?”   戴氏掩袖而笑:“这有什么?妾身方才悄悄问过旁边和颐殿里的侍者,这也不是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问题,妾身方才进来瞧见那武英郡夫人就奇怪呢,这和颐殿咱们虽然来的少,可逢着年节总也要过来应个卯的,自来命妇妾身都看得眼熟,惟独这夫人陌生,妾身少不得要多问一问。”   她压低了嗓子,“妾身猜啊,这武英郡夫人忽然出现在这儿,怕是与高阳王的婚事脱不了关系!”   “她家女郎的风评你可晓得?”涉及高阳王,牧碧微不免也多问了问。   戴氏笑道:“娘娘这可为难妾身了,这苏家远在营州,远着呢,妾身虽然好打听,被拘束在这宫里头有能够听到多远的消息呢?”   这边说着话儿,那边姬深换了衣服,仍旧是舍不得的抱着皇长子出来了,他身后跟着的侍者却抱了皇三女,见他出来,众人又行礼,姬深嘴角含笑,命了平身,道:“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   说着眼睛就看向了高太后,太后点头道:“开宴吧!”   宴设在偏殿,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如今太后这么一说,自有侍者过去通知,众人簇拥着太后、姬深往偏殿而去,牧碧微站起身来,随意往武英郡夫人那边一瞥,就见那苏孜纭眼望姬深,脚下步伐就顿了一下,被左昭仪曲氏轻轻拍了拍,这才下意识的举步,转头低声对曲氏说了几句什么,就见曲氏笑容一顿,露出忧色来,向她微微苦笑。   牧碧微若有所思。   到了偏殿,按次序入了座,姬深居上首一看,就咦道:“四弟呢?”   今儿虽然只是妃以上主位在,并宗室里头的人,算起来唯一的外人就是武英郡夫人并其女了,但也有些济济一堂的意思,姬深原对宗室也不很上心,只是他与高阳王幼时一起长大,感情是不错的,高阳王身为御弟,位置又靠前,如今他的席上空着,姬深却是一望便觉得了,当下就问左右。   太后还没回答,却听底下一把清脆悦耳的嗓子抢先道:“高阳王方才去取太妃忘在乐年殿里的贺礼了!”   姬深闻言就循声望去,见殿下靠前的位置,一个着明红衫子的女郎,双瞳剪水,正盈盈向殿上望来,其风华皎洁、气度高贵,竟不在殿中群美之下,赫赫皇皇,仪态万方,他见这女郎梳着未出阁的发式,顿时就留了心,问道:“这是?”   雷墨低眉顺眼,正待回答,高太后已经轻皱了下眉,只是她见武英郡夫人并未呵斥自己的女儿,就淡淡道:“这是你姨母的长女,论起来也是你的表妹,闺名孜纭的。”   苏孜纭趁势就起身对姬深行礼,口称表兄道:“在营州时就听母亲说过几位表兄,不想这回回外祖家,恰好赶上了三表兄喜诞长子,方才还没贺过表兄!”   她这么莺声燕语,姬深笑容可掬,虽然抱着皇长子,亦是抬手虚扶了一把,和声道:“都是自家亲戚,表妹何必多礼?”   他们表兄妹见礼问安,眉目传情,在场的妃子却都阴了脸,戴氏头一个忍耐不住,咬牙切齿的啐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郎!大庭广众的,就勾引陛下!”   她旁边焦氏、颜氏虽然没吭声,但都蹙紧了眉,显然很不喜欢这苏孜纭,叶寒夕左右是为了报仇才进宫的,对姬深半点感情也无,倒是一脸的绕有兴趣,小声与牧碧微道:“牧姐姐你可留意到?方才陛下才换好了衣袍出来,那苏家女郎看到陛下,就是眼睛一亮呢!”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牧碧微淡然一笑,目光却向步荣衣看去,口中与叶寒夕说道,“反过来,女有怀春,吉士诱之——虽然方才正殿里头云鬓花颜金步摇的人多了,陛下没留意到这位苏家女郎,自然也谈不上对她故意引诱,只是陛下生得俊秀无双,今儿为着皇长子满月,预备来换的也是一身衮服,迷倒了苏家女郎并不奇怪。”   叶寒夕掩嘴而笑:“这苏家女郎是陛下的表妹,咱们宫里可还有一个表妹在这儿呢!姐姐看看高婕妤,方才苏家女郎叫陛下表兄时,她就把头撇开了!”   牧碧微心想,依高峻所言,这高清绾进宫别有缘故,对姬深还真是未必立刻有了极深厚的感情,只不过同为姬深的表妹,别看她和太后一个姓,那苏孜纭是苏家的女郎,论尊贵,论在太后心里的上心程度,她还当真未必比得上苏孜纭。   因她没留意到高太后方才的皱眉,就琢磨起了今儿这么一出到底是不是高太后的意思,为要趁着皇长子之势再增加宫中世家贵胄之女的势力?   那边苏孜纭落落大方的与姬深寒暄了半晌才在武英郡夫人的咳嗽下还座,坐下之后,但见她容光焕发,双颊自然生晕,望去越发美艳不可方物,虽然察觉到了众妃不善的注视,但那苏孜纭出身尊贵又被武英郡夫人宠爱惯了,压根就没当回事,依旧不时同姬深传送秋波。   她却未留意到,步荣衣嘴角依旧含着笑,手里却狠狠的捏紧了杯盏,另一只手,则伸到旁边贴身宫女落燕的胳膊上,用力一掐,落燕痛极,在这场合,却是万万不敢叫出来的,只得死劲咬住了嘴唇,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着转。   就听步荣衣轻描淡写的借着举袖的光景冷声道:“敢掉泪惹了人注意,仔细你的皮!”   落燕浑身一抖,死死的把泪憋了回去……   相比妃子们的警惕与怨怼,宗室里头却轻松多了,纵然宫里再添一位贵女,也不过是一份贺礼的事情,皆是谈笑从容——何况武英郡夫人,那是太后嫡亲姐姐,她的女儿的笑话,可也不是随便能看的。   在这样各怀心思里,满月宴到底热热闹闹的开了,吉祥祝福的话语并金珠玉器落雪也似的堆砌起来,虽则是皇长子与皇三女的满月宴,到底人人都更侧重些皇长子——姬深当众给自己的长子起了名字——姬恢。   皇室这一代子女皆从心部,男子为竖心,女子为心字底,恢者,大也,甚是符合其长子的身份,再加上恢亦有复的意思,却是姬深希望这个子嗣之后,自己能够有更多的皇子顺利平安出生。   沾了同胞兄长的光,皇三女亦有了正经的封号长康——听到皇三女的封号后,牧碧微想起来西平不在身边,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西平公主正与霭阳县主同踞一席,两个人说说笑笑,樊氏、邓氏、蝶儿等人伺候在侧,她这才放了心。   满月宴不管苏孜纭的举止引起多少人不满,至少表面上还是一派和气,花团锦簇,一直到宴会过半,高阳王才与一个淡绿衫子的女郎一前一后进了来,两人都是神采飞扬,那淡绿衫子的女郎手里还拿了几枝开得正好的蔷薇花,发间也落了几片花瓣,他们进来,分别向姬深与太后告罪,姬深自己久历花丛,固然苏孜纭方才只说高阳王出去替温太妃拿东西,如今哪里还不清楚眼前两人一同进来的缘故?   他打量了一番苏嘉懿,见她容貌不在苏孜纭之下,对自己行礼说话极为大方,对着高阳王却不时含羞而笑,而高阳王注视她的目光亦是极为温柔,不觉打趣道:“今儿朕之长子的满月宴倒是成就了一双好事!”   “陛下这是说自己呢。”苏家姐妹向来泼辣得紧,这苏嘉懿对着心上人高阳王含羞带怯,如今她眼里可没有旁的人,便是姬深她也不憷,张口就道,“陛下这一回得了一子并一女,凑在一起,岂不是一个好字?”   “朕说的是成双,朕得双生子女是一件,却有人是另一件。”姬深如今心情正好,何况他对美貌的女子,尤其还是自己的表妹并弟弟未来的王妃,自然越发和颜悦色,因此并不恼怒,笑着说道。   苏嘉懿虽然也被他容貌所慑,但她到底更中意高阳王,如今也不耐烦和姬深多说,就嗔怪道:“陛下取笑人,咱们不要在这里了!”   高阳王亦有此意,一本正经的对姬深、高太后并温太妃一礼,道:“照不打扰母后、母妃与皇兄!”   “好孩子,你们下去罢,席上酒菜凉了只管叫人去换。”高太后见他们投缘,正中下怀,自觉对温太妃也能交代了,哪有不答应的?当下和声道。   温太妃对苏嘉懿的容貌、出身亦是极为满意,心头暗忖若是苏嘉懿性情也好,那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两人含笑目送他们下了殿,高阳王就要苏嘉懿到自己席上去,苏嘉懿想也是昏了头了,竟然当真就这么众目睽睽的要过去——亏得武英郡夫人见不好,命身边使女匆匆绕了个圈子堵住她,道:“二娘,夫人要你过去呢,那边给你留了席位。”   这使女是武英郡夫人的心腹,自来说话要随意些,此刻就打趣道,“要说二娘一定要坐过去也不是不成,只不过如今还不到时候呢,往后想坐到一起还怕没机会吗?这回就先去陪一陪夫人并大娘罢!”   闻言苏嘉懿方反应过来,与高阳王均是面上一红,苏嘉懿跺足嗔道:“薄奴最坏了,我不过是一时间走错了方向罢了!”   使女薄奴忍笑点头:“是是是,那么二娘如今跟奴婢过去罢!”   苏嘉懿看了眼高阳王,待他小声道:“你先过去,到底是皇长子满月宴,咱们总要应付应付,回头……”他看了眼殿外,两人都是心照不宣。   薄奴忍不住道:“二娘……”   “你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苏嘉懿与高阳王对望时还是眼波脉脉,回过头来就张牙舞爪的威胁道,“回到席上不许你乱说!”   就听薄奴冷静的道:“二娘,高阳王还在这儿!”   “……”苏嘉懿迅速收敛仪态,目不斜视、端庄优雅的随她还席……   第二十三章 长康公主   宴至将散,牧碧微正与叶寒夕轻声说话,忽然一个和颐殿里的内侍走到旁边,使个眼色,牧碧微一愣,看了眼阿善,阿善与那内侍过去,片刻后回来,悄悄告诉牧碧微:“那内侍说,一会宴散之后,请娘娘留一下,太后有事情要交代。”   “噫?”牧碧微皱了下眉,叶寒夕立刻觉得了,问道:“牧姐姐?”   “一会宴散后,你先走,太后要留我下来商议事情。”牧碧微轻声道,“对了,你替我把西平送回澄练殿。”   叶寒夕进宫虽然不久,但也听牧碧微提过,高太后是不太喜欢她的,此刻就忧愁道:“这好好儿的日子,太后做什么要留姐姐下来?”   “你不要担心。”牧碧微心思转了一转,倒是有几分数了,安慰道,“今儿个我过来时,太后待我态度还是和蔼的,想来这回留下来也未必是我一个人,我猜,与今儿个没过来的那一位,有些关系呢!”   “右昭仪?”叶寒夕这么问时,牧碧微就看到左昭仪、何氏、崔氏、戴氏等妃子身边的侍者都被和颐殿的人叮嘱了,只除了叶寒夕这三个新册的妃子,越发笃定了太后的意思:“多半就是她了,今儿个新泰公主竟也没来,这样也好,我还怕她来了,又和西平冲突起来,到时候叫人以为我趁着日子落井下石呢!”   她笑了笑,“我就是落井下石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片刻之后果然宴就散了,宗室纷纷退场,连武英郡夫人也借口散一散酒意,叫了个内侍领着她并两个女儿去了暖阁。   殿中就剩了太后、温太妃、姬深,并左昭仪等一干妃子——只是叶寒夕与高婕妤没被叮嘱留下,如今都识趣的走了,叶寒夕还把西平公主带了走,但步顺华却仍旧稳稳的坐在了她的席位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见状,太后皱了下眉,宋贤人就道:“步顺华为何还不回宫?”   这赶人的意思只差直接明说了,不想步荣衣却道:“我要等陛下一起回去。”   左昭仪、何氏并牧碧微都是神色自若,崔宣明只作未闻,颜凝晖抿了下嘴,戴氏、焦氏却都变了脸色,满面怨怼。   宋贤人亦不悦道:“陛下如今要留下来商议事情,顺华还是先回去吧,若是陛下要去你宫里,自然会过去的。”   她厌恶步氏的不识趣,这话里不无指责步氏强拉姬深到她宫里去的意思,步荣衣就道:“我是陛下带过来的,自然也要和陛下一起回去。”   说着也不理宋贤人,只盯住了姬深问:“陛下带了我来就不带我回去了吗?”   姬深被她千娇百媚的眼风一扫,顿时就软下心来,对太后道:“母后,说起来荣衣也是九嫔之一,虽然才进宫,但侍奉儿子一向殷勤体贴,叫她旁听了长长见识也好。”   高太后阴着脸,半晌才道:“那么就说事情吧,这头一件,如今恢郎同长康都已经满月了,先帝庇护,俱是健壮的孩子,只是哀家年纪也大了,抚养恢郎还可,再抚养长康却力有未逮,所以想着将长康交给你们谁来养?”   听了这话,牧碧微立刻看向了左昭仪,却见曲氏也是一愣,随即露出期待之色来,余者虽然也不乏目露希冀,但都知道太后今日这么说,这个人选除了曲氏那是不能有旁的人了,果然曲氏踏前一步,道:“母后,未知我可以么?”   高太后不等旁人说话,立刻目露慈爱,笑着道:“你若是不怕辛苦……”   她这里话还没说完呢,就听步荣衣忽然插话道:“太后,左昭仪不是管着宫务的吗?我没进宫时,听说一家主母都是忙碌的,何况是偌大的后宫?想来左昭仪一定是极为忙碌的,哪里能养好长康公主?”   这话说得殿上人都皱了眉,姬深因为有了长子,对与姬恢一起诞生的长康公主本来就要忽视几分,加上他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了,又知道曲氏为人,就圆场道:“幼菽理宫的能力一向不错,你才进宫不知道,不要乱说惹母后生气!”   又对高太后赔笑道,“母后,荣衣年少无知,还请母后莫与她计较。”   高太后今日不想扫兴,勉强应了,不想步荣衣却不肯住嘴,而是一本正经的道:“既然陛下也认为左昭仪理宫高明,那为什么又要夺了左昭仪代摄宫务之权呢?正如陛下所言,我年少,右昭仪、牧光猷都有公主需要照料,不但如此,这两位娘娘,听说前一个出身不高,后一个呢看着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想都不像是能比左昭仪更好的管理宫务的人,往下何宣徽这些人么位份就太低了,陛下既然信任左昭仪,是不是也该复了左昭仪摄六宫事之权?”   原本步荣衣出言阻止曲氏抚养长康公主,众人都以为她这是要和曲氏为难,没想到峰回路转,她竟是帮着曲氏要起了先前因为孙氏和何氏为了对付广陵王,栽赃曲氏使姬深废去的摄六宫宫务之权。   一时间高太后也有点措手不及,不觉看了眼曲氏,就见曲氏也面露讶色,显然对步荣衣突如其来的示好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高太后与曲氏希望看到的,当下高太后就顺势对姬深道:“步氏所言没错,这六宫一向不就是幼菽管的吗?怎么如今又是谁在管?”   姬深这段日子正对高太后歉疚着,如今又有步氏这个新宠帮着说话,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他如今对孙氏、何氏也没能全部忘怀,而且曲氏被废去摄六宫之权的原因,又涉及到了太后所爱的广陵王,当下就含糊道:“是儿子心太急,先前看宫里出了许多谣言,幼菽没能及时制止,儿子一时生气就叫她禁了足……”   “宫中出现谣言正是因为许多人不守规矩的缘故,这不守规矩,大半又是自恃宠爱所致。”高太后语重心长的道,“哪里能够全怪幼菽呢?这事你做的不对!”   姬深道:“母后教训的是。”   当下母子两个重新宣布宫权依旧归左昭仪曲氏管辖,同时长康公主亦由左昭仪抚养,宋氏亲自从里间抱出长康公主来,下殿递到曲氏怀中,曲氏欢喜无限,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接过,宋氏笑着小声提点她几句抱孩子的要点,曲氏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长康公主此刻是醒着的,睁着乌黑的眼珠,望去煞是可爱,曲氏爱极了。   抱了片刻,曲氏忽然抬头对姬深道:“说起来,西平公主并新泰公主虽然还没正式起名字,但都有了乳名,莫如请陛下也为长康起一个?”   姬深一怔,高太后接话道:“正该如此,一般是你的女儿,西平与新泰有的,长康自然也要有,何况如今她的母妃可是这后宫里头位份最高的。”   曲氏说这话的目的就是要为长康公主抬一抬身份,到底西平公主是长女,生母姜氏,生前是顺华,位列六嫔之一,死了追封是昭训,养母牧碧微,宠爱在身,位份还在生母之上,新泰公主就更不必说了,孙氏生她时就是三夫人之一的贵嫔了,曲氏名义上是左昭仪,至今也是后宫里的头一位,但因为无宠的缘故,宠妃们素来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自己还好,到底有太后和娘家,些许不敬,也没人敢过分,但长康公主年幼,先前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已经因两人的母妃对立了起来,将来长康略长,焉知宫中会不会因为曲氏无宠,长康的生母又只是个不得宠的美人、如今也才是世妇就小看了她?   高太后也是明白了曲氏的意思,长康公主在高太后的心目中虽然比不上姬恢,但到底是姬恢的同母之妹,如今又归了曲氏抚养,俱是高太后的骨血,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孙女受宫人怠慢,自然也要帮着说话。   按着皇家的规矩,公主起名都极晚,往往要到正式开蒙、入住凤阳宫后才会有正式的名字,不像郡主、县主们可以早早有大名,这主要是怕养不大的缘故,尤其西平、新泰都是早产,身子自来要弱几分,姬深先前头一次有了自己的骨血,都是没满月就赐了原本要到下降时才晋封的公主之衔,但也一直没起大名。   此刻听曲氏这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略作沉吟,就道:“西平的乳名是玉桐,新泰的乳名是璎珞,虽然是她们的母妃各自起的,但恰好都与玉有关,莫如长康的乳名就做璃珞罢!”   见这个乳名到底还是同新泰公主的乳名关系更大些,曲氏心里其实不大高兴,只是究竟是姬深亲口所起,比西平、新泰公主都要更特别些,所以还是代长康公主谢了恩。   议完了长康公主的抚养归属,高太后对宋氏扬了扬下颔,宋氏会意,踏前几步,道:“还有一件事情,却与牧光猷、何宣徽、颜凝晖、戴凝华、焦光训有关!尤其是牧光猷、何宣徽并颜凝晖三人!”   闻言,众人都是一怔,将目光投向了三人。   ………………………………………………………………………………   之前吾就说过   一看到“璃珞”这个名字   吾就知道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让吾坐享其成的!   长康公主虽然不是位份,但绝对好归属哟有木有?   第二十四章 谈氏余波   闻言三人都是一愣,因为被点到名的人里头论位份以牧碧微为首,此刻她就问道:“未知是什么事与妾身等人有关?”   宋氏不答反问:“今春因为高阳王选妃事,陛下手足情远,亲自操持,故而停了春狩,但去年秋狩,三位娘娘都是随驾,且住得地方距离越山池别院的桂庭不远的,是也不是?”   三人对望了一眼,都点头道:“不错。”   “前几日,宫里发生的事情,想必几位娘娘都已经晓得了。”宋氏道,“这等事情实在是骇然听闻,且腹鼓病素在南方发作,也是极少的,邺都地处北地,何况谈美人处于宫闱之内,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虫豸钻进了肚子里去,闹出被认为怀孕的笑话来?”   听到此处,三人才明白过来,说来说去,到底高太后还是要借着这次满月宴发难了,如今孙氏不在这里,何氏固然在,但这殿里与何氏有死仇的牧碧微在,戴氏、焦氏是过了明路的牧派,正是最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   当下牧碧微就接口道:“宋贤人说的极是,当初听说任太医道这病是由水生的虫豸所染,本宫吓了一跳,这段时间固然天气热了,也是一直拘束着西平公主,不许她近水,生怕出事呢!只是宫中荷池水渠甚多,到底防不胜防,还要请太后、陛下做主,不然宫里头住着都惶恐难安了。”   宋氏立刻道:“光猷娘娘所虑,太后与陛下自然也是有所考虑的,当日谈美人所谓生子的事情闹了出来,太后就尝顾左右,说腹鼓病向来在北方罕见,几乎是闻所未闻,而且谈美人先前的脉案又是怎么回事呢?   “因此太后命太医院将谈美人从前的脉案调了上来,仔细查看,却见去年秋狩之前,谈美人的脉象俱是正常的,秋狩之后的十几日,也没有异常,却从秋狩后大半个月后,谈美人开始出现腹疼之症,因她先前有孕,太医们都是拿温补的药慢慢的调养着,而且谈美人明显从那时候起,食量增大,每日里要开六七顿,依旧时常觉得饥饿——这些正是染上腹鼓病的症状!”   牧碧微举袖掩面,骇然低呼道:“任太医说过,导致此病的虫豸多生于水……水的话,宫中随处可见,只是却只谈美人一人染了这腹鼓病,可见问题未必出在宫里,何况宫里的水引时都有人看着,不使脏物落在了里头,倒是……越山池!”   被她提醒,戴氏与焦氏也都啊了一声,不约而同的道:“越山池那儿可不都是水?”   戴氏又想起了更多,道:“右昭仪在越山池别院那儿所住的桂庭,里头正是引了水渠的,妾身听说因为新泰公主喜欢玩水,当时虽然气候已凉,但右昭仪还是带着公主殿下不时在水畔游玩,甚至凿冰垂钓,这……那越山池别院有几年没去过了,莫不是因此生了不好的东西?”   宋氏庄重的道:“是不是如此,前不久,太后已派了人去越山池别院里查看,几位娘娘并宫里人固然至今没什么不好,但到底住得距离桂庭甚近,还是谨慎为好,所以还要请几位娘娘回去之后,多召几位太医看看,这些日子,也多留意一下去年宫里随驾的宫嫔才是。”   牧碧微等人都是脸色严肃,道:“本宫晓得了。”   复谢太后、姬深,姬深当日是亲眼看过谈美人肚子里被药打下来的虫子的,如今被宋氏这番话提醒,回想起来也觉得一阵恶心,对安福宫的情份又减了几分,因此高太后待宋氏说完事情经过,宣布安福宫即日起封宫,新泰公主暂交何氏看顾,待太医从越山池别院返回,又确认了整个安福宫除了谈美人外无人染病,这才许恢复正常,姬深略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牧碧微等人彼此对望一眼,都晓得孙氏这回不比从前,有容貌丝毫不亚于她的步氏代替了她的宠夺专房,孙氏想再复宠,可就难了……   而且太后还把新泰公主要出安福宫,不给旁人,偏给了何氏,看似是因为左昭仪、牧碧微都有了公主需要抚养,牧碧微以下,位份最高的就是何氏,但众人哪里不知道,孙氏自从以色事君起,一向凭借着过人的美貌盛宠不衰,如今一朝败局,自己被封宫,连女儿都要被夺走,心中岂能不怨恨?   即使何氏先前是她一派的,但孙氏想到自己孤零零的在安福宫里头,女儿却在他人宫中寄人篱下——何氏的为人,孙氏还不清楚吗?最是心狠手辣,若是孙氏还有复宠的一日,也许她还会对新泰公主不错,若是孙氏就此失了宠,她能对新泰有几分真心?   再者,新泰公主的课业虽然比西平公主来得沉重,但孙氏对这个女儿也是真心疼爱的,金枝玉叶哪能没点儿脾气?何氏又不是她生母,以何氏的手段,若被新泰公主得罪了,随便算计新泰几下,只怕新泰被卖了也不知道!   一时间,牧碧微等人都有幸灾乐祸之色,何氏面色僵了一下,到底没有在这时候说出不字来——总不能叫新泰公主陪着她母妃罢?高太后说这话可是站在了心疼孙女的立场上!   两件事情说完,高太后都得了满意的结果,就和颜悦色的使众人退下,姬深依旧是携了步氏,在众妃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高太后与温太妃就回了后头,宋氏与解玉各自上来替她们卸了钗环去了翟衣冠冕,换上常服,两人都有些年纪了,一身沉重的礼服华冠着实是个负担,宫人捧上参茶喝了两口,才都觉得缓了过来,高太后命宋氏去看了姬恢,回来说一切都好,高太后这才满意,笑着对温太妃道:“咱们这宫里往后也可以热闹热闹了。”   “往后的热闹可多着呢。”温太妃笑着道,“常言道,先开花后结果,如今宫里头足足开了三朵金枝玉叶花,该结多少果子?”   高太后先前为姬深子嗣担忧不已,如今有了姬恢,越发的爱听这话,笑得合不拢嘴道,“你也在这宫里住,往后若是闹着你,哀家可不管——咦,这也未必,四郎好事不是也近了吗?方才哀家可是看到了,宴才中途,他与嘉懿使个眼色,就双双溜了出去,还不晓得是去看蔷薇花呢,还是看牡丹花?一直到宴快散了的时候才回来,怕是这几日嘉懿都要缠着哀家的姐姐带她时不时的入宫了——四郎这几日请安也必会勤快许多,你信不信?”   “太后莫要取笑了,小儿女么多是如此,好在咱们本来就是这个意思,私下里说句没规矩的话,我啊倒巴不得他们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温太妃笑道,“说到这件事情,还没谢过太后呢!若不是太后,四郎哪来这么好的姻缘?回头一定要他过来给太后拜谢的。”又道,“这回可多亏了武英郡夫人送了我这合意的儿妇赶来邺都,到底是太后的嫡亲姐姐,武英郡夫人气度容貌都是极出色的,膝下两个女郎更是十足的好颜色,方才我在殿上望着,满殿里妃嫔王妃花枝招展,那步顺华算是堪比孙氏当初的美貌了,这对姐妹花往殿上一站,竟一点也不失色不说,那份高贵风仪,可不是随便做两天主子就能养出来的!”   “哀家这个姐姐乃是嫡长之女,当初先父在时,最是疼爱她,从小,她的气度举止就是邺都世家女里头被当作了典范的,她的女儿,因远在营州长大,也不是在哀家跟前常久的,所以旁的不敢说,那规矩决计错不了。”高太后道,“原本哀家还担心,到底才见面,未知与四郎有没有这个缘分,方才见着他们亲近,这颗心到底放了下去。”   对于苏家女郎有规矩,温太妃心想,苏嘉懿也还罢了,那苏孜纭是长女,见着姬深风仪无双,当着满殿妃嫔宗室甚至长辈的面,就左一个表兄右一个表兄的,这不拘束的性.子,亏得我也没想着要个规矩十足的儿妇,只要同四郎过的好就是了。   她嘴上就道:“太后说的女郎岂能有不好的呢?先前高家十一娘也是极好的,不过是与四郎缘分不够罢了。”   听到高十一娘,高太后不免有些尴尬,正不自在之间,就听外头宫人禀告,道:“武英郡夫人方才已经醒了酒,闻说陛下与娘娘们都已经走了,欲见太后说话。”   高太后忙道:“快请!”   ………………………………………………   话说,想吃份冰淇淋好难   因为之前吃多过一次   吃了就咳嗽   妈妈就不让吃了   昨天和她出去吃饭   那里搞活动   吃满多少钱   凭小票到隔壁去领份冰淇淋   我大喜,对妈妈说,你看,这是天意啊!!   于是果断的点菜   结果吃完后,我们去了下洗手间   走时小票忘记在桌上   出来时……那桌子被收拾的好干净好干净好干净……   妈妈欣慰的说:囡囡你看,这是天意啊!   我:………………!!!   第二十五章 武英来意   片刻后,换了一身蜜合色衣裙的武英郡夫人走了进来,身后却没带苏氏姐妹,太后免了她的礼,请她坐了,笑着道:“才和温姐姐在说嘉懿是个好孩子,怎么姐姐一个人过来了?温姐姐可是想多看几眼她的未来儿妇呢!”   此刻周围的侍者都没退下,这就是正式把事情说定了,武英郡夫人抿嘴一笑:“方才宴上她心不在焉的,也没吃几口东西,如今却饿了,在拿糕点充着饥。”   “这怎么行?”温太妃立刻道,“今儿因是满月宴,席上不免闹腾些,一时间吃不下也是寻常,但如今既然觉得饿了,怎可就拿糕点充着?这甘泉宫里可不是没有小厨房——太后,若是和颐殿的小厨房里歇了火了,我可要从乐年殿使人去做了!”   又问武英郡夫人苏嘉懿喜欢的菜肴,高太后就笑着道:“姐姐你瞧瞧,如今儿妇还没过门呢,这做婆婆的就先疼上了。”   武英郡夫人得体一笑:“太妃喜欢嘉懿,这是嘉懿的福气,早就听说太妃贤德温柔,嘉懿能与高阳王彼此相悦,实在是我心所喜。”   高太后又道:“嘉懿这会不过来,有个好东西她可是见着了拿不到。”目光就向不远处看去,武英郡夫人认得那正是苏孜纭从乐年殿取来的朱红锦盒,就咦道:“可是孜纭取来的那一个?”   “是那一个盒子,却不是给恢郎的贺礼,而是温姐姐专门备下来给她的儿妇、高阳王妃的。”高太后正色道。   武英郡夫人听了,就不再问,含着笑道:“却是我太纵容了她,我这就去唤她过来。”   温太妃因她独自撇下两个女儿过来的,知道定然有事情要避开苏氏姐妹同高太后说话,见她至今没有开口,猜测多半是要避开自己,当下就起身道:“可别,她如今正饿着呢,太后这边惯常吃的清淡,年轻女郎家家的未必能习惯,不如到我那儿去,因四郎常过来的缘故,我那儿的厨子多备了个会做味道略重些菜肴的。”   高太后也猜出武英郡夫人有话要与自己单独说,她也有些话想告诉武英郡夫人,当下就顺着温太妃的话头,对武英郡夫人道:“你由着温姐姐去吧,她方才还在对嘉懿赞不绝口,遗憾今儿人多没功夫多说几句话呢,如今她是心心念念着要与未来儿妇多亲近,咱们别做那个恶人拦阻了。”   如此温太妃拿了朱红锦盒笑着出去了,高太后又把其他人包括宋氏都遣走,只姐妹两个说话,武英郡夫人因想说的事情不便直接开口,就道:“那盒子里头到底是什么?”   “论珍贵倒也不至于价值连城,是支碧玉簪子。”高太后道,“却是她襁褓时就被乳母贴身收下来,她那母妃的遗物,特意保存至今留了传给儿妇的。”   她笑着问自己姐姐,“四郎怎么样,姐姐方才也看到了吧?是个知礼温文的孩子,温太妃教导他一向严格,若不然我又怎么会叫你特意赶到邺都来?”   武英郡夫人微微颔首:“高阳王的确不错。”   高太后就欣慰道:“如此正好,回头我叫人拟了旨就送过去,聘礼都是现成备好的,王府也是去年就开始修建了,如今就剩几个地方没弄好,本也是要看未来王妃的意思而定的,回头姐姐与嘉懿说一说,看她有什么章程。”   “如今事情既然就要定下来,这些不急。”武英郡夫人可算寻到了一个切入点,忙道,“我倒是更担心另一件事情。”   高太后询问的看着她。   武英郡夫人就道:“你看,嘉懿是我的幼女,孜纭才是长女,原本咱们说好,吸取十一娘的教训,先叫孩子们彼此见个面,若是合意再赐婚,免得弄出一对怨偶来,我本想着呢,孜纭与嘉懿容貌不相上下,论才学,个个都是琴棋书画皆通、诗词歌赋能得的,说到性.子,两人都算活泼,高阳王不定就看中了姐姐……”   “这姻缘天注定,哪里是咱们说着能算的?”高太后听到这里,就好笑道,“何况嘉懿也是姐姐亲生的,方才我看孜纭拿了那碧玉簪子过来给温太妃,看着面色也没什么不愉快……”她微微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道,“我瞧孜纭不像对四郎上心的样子,莫非,刚才你们私下里可是说过什么?”   “孜纭怎么会和妹妹争?”武英郡夫人立刻道,“而且倒也不是说高阳王不好,只不过孜纭她觉得高阳王太过儒雅了些,这各人有各人的眼缘,却不是一个好与不好能囊括的。”   高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因苏孜纭和苏嘉懿年岁相近,正如武英郡夫人所言,姐妹两个各方面都是不相上下的,高阳王却只得一个,如今皇室里头没大婚的王爵也只他一个,当真争执起来,一般的亲生骨肉,偏谁都不是,可是有得头疼了。   她就笑道:“既然如此,姐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说了,孜纭才是长女。”武英郡夫人正色道,“这做姐姐的还没出阁,反而妹妹先嫁出门,到底不成样子,回头传了出去,还道孜纭有什么不好,这才妹妹嫁了,她还没出阁呢!”   高太后不觉笑道:“姐姐这话说的,谁不知道你这高家嫡长女的名头?你的长女,怎么可能有什么不好?不过姐姐说的也有道理,孜纭与嘉懿固然只差了一岁,但如今嘉懿有了着落,孜纭到底也要寻上一门好亲事才对。”   说着就问武英郡夫人,“姐姐心里可是有什么打算?”   “你知道我远嫁营州,那边附近几郡,再也寻不到比苏家更显赫的门第了。”武英郡夫人叹了口气,“不然我又怎么会把孜纭留到如今都十六了,还没许配人家?说句实话,这一回就算没有高阳王选妃之事,你不着人去告诉我,我也要设法回邺都一趟,以替她们物色个好人家的。”   高太后仔细想了想,道:“高家如今却也没有十分合意的郎君,曲家的曲叔清,也已经成了婚,仿佛欧阳家和计家有几位郎君还没婚配,倒还不错,只是计家因计兼然之妻去世,几个郎君如今都丁忧去了,虽然如今可以议亲,但要成亲还是要拖上两年。”   武英郡夫人皱起眉。   高太后看出她的不情愿来,就关心的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孜纭是长姐,嘉懿是幼妹,所谓长幼有序,但嫁与高阳王的却是嘉懿,回头做姐姐的竟要向妹妹行礼,这……”武英郡夫人说到此处,见高太后变了脸色,又解释道,“我不是在说咱们两个,毕竟咱们的年岁放在了那里,也没什么可比的,到底你命中注定要母仪天下的人,但孜纭与嘉懿不过就差了一岁,今儿与高阳王进面呢,也是两人一起去的,结果嘉懿成了王妃,回头孜纭还没个着落,你说我岂不要担心她们姐妹将来因此生出罅隙来?”   原本高太后听她说“做姐姐的竟要向妹妹行礼”,心里着实不痛快,但听武英郡夫人说是担心姐妹罅隙,却是心有戚戚焉——她如今不也是为着三个亲生儿子之间的关系头疼吗?因此对武英郡夫人的不满就淡了,仔细思索了片刻,为难道:“可四郎偏偏就看中了嘉懿,嘉懿今儿与他出双入对的就好上了,总不能这会再叫他们换了人罢?奈何皇家如今也没旁的人可以做孜纭的归宿了!”   武英郡夫人听到这儿,就忍不住提醒道:“陛下不是还没大婚吗?”   高太后呆了一呆,这才省起了武英郡夫人的意思,不觉微微变色道:“姐姐你竟要叫孜纭……”   “不成吗?”武英郡夫人试探道,“如今高家最出色的四娘五娘八娘都已经出了阁,剩下个十一娘,又一心恋着曲家的郎君,要不然,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到底我也是高家的女儿呢!”   高太后叹了口气:“咱们嫡亲姐妹,我岂是这个意思?只是今儿三郎那些个妃子你也见到了,我也不瞒你——今儿最漂亮的那一个你见着了吧?安福宫里还有一个容貌不亚于她的呢!此外这回采选添的新人里头,环肥燕瘦,三郎他到底年轻,在美色上头很难收手,当初叫欧阳家的甥女进宫,先封了昭训,未几就被这些个出身卑贱的东西算计着,若不是我出手维护,如今怕是连命都要没了,纵然如此,这会也不过在不远处的兰林宫里熬日子罢了,你看幼菽,当年是多么机灵爱笑的女郎?这进宫不几年,就明显的沉默了许多,这还是我处处照拂的结果呢!孜纭是你的亲生女儿,亦是我之嫡亲甥女,我哪里能委屈了她?”   武英郡夫人不以为然道:“不是我自己夸孜纭——今儿殿上那位顺华的确国色天香,另外几个妃子也是生得不错的,要依我来说,若不然,何以做帝妃?陛下自己就是个俊秀无双的男子,身边女子容貌略逊色,那简直没法站住脚,更何况,出身卑微者,除了美貌,还有什么资本能够做帝妃的?但孜纭放在她们中间,纵然不能够艳压群芳,却也决计不至于被谁比了下去!何况正因为宫里有这些出身卑贱却占据帝宠的妃子在,才更应该有个出身尊贵的皇后来压一压她们的气焰!不然,还不翻了天去?”   高太后皱眉道:“先前那姜氏的事情你当时人虽然不在邺都,可我听嫂子说是写信告诉过你的?”   “那姜氏生得什么样子我是不清楚,但今儿那西平公主是她的女儿,我倒被幼菽指着看了几眼,那位公主眉目不太像陛下,想来是传了姜氏的吧?”武英郡夫人哼道,“也不过如此,我看比孜纭差得远了!这儿就咱们两个高家女儿,我也说句实话,四娘五娘八娘她们也不是不好,怎么看都是才貌双全的女郎,但单论美貌,比我的两个女儿却差得远了去了,当初陛下预备大婚的时候,孜纭和嘉懿都还年幼,我也没多想,但如今高家没了合宜的女郎,到度孜纭也是高家的外孙女呢!这宫里如今热热闹闹,却还是个左昭仪管着事,我说句实话,你待幼菽再好,她也是姓曲!”   “恢郎不是放在我身边亲自养着的吗?”高太后就道,“给她养的不过是个公主,毕竟当年按着先帝的意思,是要立她为后的,因三郎反对,这件事情一直没能成,她在这宫闱里头,着实受了那起子卑贱宫人出身的贱妇许多气,三郎又从来不到她那里去,这么些年她也够苦的,当初姜氏去后,她就想抚养西平,奈何牧氏仗着宠爱横插一脚夺了去,又借机晋了位……”   武英郡夫人耐着性.子听到了这里,就解释道:“我哪里是说不该把长康公主给幼菽抚养呢?我是说,那桂魄宫,当年她既然没能住进去,不拘是被宠妃所阻,还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便是她到底福分不够!”   说到此处,武英郡夫人压低了嗓子道,“当初,家里把你许配给先帝时,也不过是王妃罢了,谁能够想到就此就出了一个皇后,如今还是太后了呢?可见都是命!”   高太后见她一个劲的为苏孜纭说话,就皱眉道:“幼菽的皇后之位是先帝所定,她……”   “固然如此,但你也想一想,如今咱们高家有你这太后在,尚且排在了曲家之后,若是曲家当真出了一位皇后,那别说咱们高家了,就是皇室恐怕也要为之侧目了!”武英郡夫人哼了一声,“可见陛下只肯给她个左昭仪之位,未必没有缘故啊!”   “嗯?”高太后一挑眉,随即道,“不说幼菽,就说孜纭,你说她件件都好,我哪里觉得她不好了?”   武英郡夫人就趁势道:“既然都好,那你看以她的出身,做你正经的皇媳可够资格?”   高太后叹了口气:“若是我能做主,正如你所言,如今高家也没有合适的女郎了,就是有,你是我嫡亲姐姐,你的女儿,我哪里能不偏心几分?只是……唉,我与你说实话罢,这宫闱,哪里是好待的地方?当初高家为什么一个女郎都没进宫,到这一回采选,那高清绾,她进得宫来也是有缘故的,何况到底也不是咱们家大房里的人!”   太后抿了抿嘴,提醒道,“当年嫂子荣昌郡夫人带着四娘进宫来,不想三郎那不争气的竟看中了她的使女姜真珠,却未看中四娘!这件事情叫嫂子气得发誓绝不叫大房里任何一个女郎进宫!我好容易才封住了这上上下下的嘴,叫四娘嫁了欧阳家!那是我亲生儿子,我岂会无的放失的说他不好?只是三郎在女色上头……实在不太成样子!这些年你在营州,武英郡公可是连半个姬妾都没有的,孜纭、嘉懿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嘉懿也还罢了,四郎是个好孩子,温太妃也是明白人,念着咱们两个的面子,也决计亏待不了嘉懿!何况我看四郎对嘉懿也是着实动了心的,但三郎——他是至尊!你看看如今他才采选了三次,这宫里就有多少佳丽了?”   “原来你担心这个。”武英郡夫人就笑着道,“这做皇后的,都是母仪天下的人,哪里能没几分心胸?你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至于你说孜纭、嘉懿,的确她们的父亲是没姬妾的,但慎郎的姬妾可不少,他那世子妇又是个端庄有余风情不足的主,亦是不太压得住后院里头的莺莺燕燕,我呢正好由着她们闹去,也好给孜纭与嘉懿说一说这里头的事情——到底我当年嫁到苏家,也不是立刻就当家作主的!总也要叫她们学着点儿……我与你打一打包票,孜纭若是嫁进宫去,那颗凤印定然是拿得稳的!”   见她铁了心要把苏孜纭扶上后位,高太后忍不住问道:“姐姐你与我说句实话——今儿孜纭当那许多人的面与三郎戏谑笑答,可是你的意思?”   ——若真如此,那么武英郡夫人这是来之前就有了打算,这是来逼着自己了!   堂堂苏家长女,当着皇长子的满月宴上同姬深眉目传情,这是满殿里妃子宗室都看在眼里的,即使慑于太后并武英郡夫人,没人敢公开的议论这件事情,回去之后,私下里哪能不提?   如此,谁还敢娶这苏孜纭,她能不进宫么!   既然进宫,是太后嫡亲的甥女,又是营州苏家的嫡长女,如今宫中左右昭仪都有了人,左昭仪曲氏是曲家嫡女,先帝临终之前叮嘱高太后要为姬深聘下的皇后人选,她的地位哪里可以摇动?右昭仪孙氏固然为太后所不喜,到底也生了新泰公主,且姬深未必就全部把她忘记了——这么两个人位置都不好摇动,难道,叫苏孜纭屈居她们之下?   以武英郡夫人一贯以来高傲的心气,她肯答应才怪!   不肯的话,那就只有设法扶苏孜纭登上后位了……   高太后固然对这个嫡姐一向有几分敬畏之心在,又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妹,想到此处也不禁微怒起来。   第二十六章 步氏之智   牧碧微回到澄练殿,叶寒夕却还没走,正与西平公主下着棋,云梦如、樊氏等人旁观,西平的琴棋书画才开始学,正是兴头上,下得兴致勃勃,反观叶寒夕,竟有些面色凝重的样子,牧碧微往棋盘上一看,发现她竟落了下风,不由掩嘴笑道:“哟,你到底让了玉桐多少子?怎的下成了这个样子?”   不想西平公主抬起头来,得意的笑道:“母妃,是我让了叶母妃五个子呢!”   叶寒夕趁机把棋局搅乱,道:“叫姐姐见笑了,我哪里会下棋,方才看公主翻出来,就跟着问了问,公主就说教我,这不,才开始学么!”   西平公主慢了一步,待要阻拦,棋局已乱,她生气的瞪了眼叶寒夕,抱怨道:“叶母妃耍赖!”   “我才学,你得让让我嘛!”叶寒夕毫无愧疚之意的朝她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   西平公主就向牧碧微告状道:“母妃你看!”   “这么大个人了,巴巴的跑到澄练殿来欺负个才四岁的孩子,你也好意思。”牧碧微嗔道,“玉桐别理她!”   阿善使个眼色,樊氏忙上前提醒道:“殿下,黄女史快过来了,咱们去候着吧?”   西平公主这才悻悻的告退下去。   牧碧微又把余人遣退,叶寒夕就迫不及待的凑上来问:“姐姐,太后留你们说了什么?”   “两件事情。”牧碧微道,“一件是将长康公主给左昭仪抚养,皇长子则还是留在了甘泉宫里,由太后亲自养着,嘿!第二件却是针对孙氏的,太后借口追查谈美人的病源,封了安福宫,要派人去越山池那边彻查呢!”   说到这里,看了眼阿善道,“虽然这回太后仿佛没有针对我们的意思,但回头就多请几个太医过来给咱们宫里随驾的人统统都诊断上一回,别叫太后忽然变了主意,把我们也封了宫!”   阿善赶紧记了下来,叶寒夕就奇道:“这两件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呀,做什么不叫我们听?”   “你不晓得太后的心思。”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她这是惟恐后宫斗不起来呢,你想今儿个到和颐殿里贺皇长子满月的妃嫔,俱是妃位以上,结果太后和陛下要说事情了,就把新封的你和高婕妤打发了走,你们两个心里能痛快么?奈何不了太后与陛下,少不得就要对宫里的老人生出怨怼嫉妒来,并且你们都也是一宫主位,手底下焉能没几个宫嫔附庸?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到时候各自斗法,这宫里才不会一人独大,才是太后要的局面!”   叶寒夕一皱眉,忽然想到:“怎么就我与高婕妤走了?那么步顺华呢?”   “她么……”牧碧微看了眼阿善,阿善就将步顺华方才在和颐殿里的表现与说的话都描述了一遍,叶寒夕就皱着眉道:“她胆子可真大啊!”   想了一想,又道,“姐姐,这么说,步顺华是打算投靠左昭仪了?”   “她未必是打算投靠左昭仪。”牧碧微眯起眼,“这步氏很不简单——我在想她怕是要对付那苏孜纭了!”   叶寒夕一呆,道:“就是那个苏表妹?”   这话说的牧碧微和阿善都是一笑,云梦如也勾了勾嘴角,牧碧微道:“可不就是她?”   “步顺华帮着左昭仪说话与那苏表妹有什么关系?”叶寒夕到底不谙争斗,一头雾水的说道。   牧碧微嘿然道:“关系大了,方才我与戴氏说话时你怕是没留意罢?是这样的,那苏孜纭还有一个妹妹苏嘉懿,不几日怕就有赐婚的圣旨下去,聘其为高阳王妃!那武英郡夫人特意带着这两个女儿从营州赶到邺都来,怕就是为了她们的婚事,苏嘉懿与高阳王看着是一对,那苏孜纭可是姐姐,武英郡夫人哪能委屈了她?你看今儿个苏孜纭对陛下那亲热的模样,当着满殿里人,还有她的长辈在,一点也不避讳……我敢打包票她必然也是要进宫来的!”   叶寒夕咋舌道:“她就那么腻着陛下叫了几句表兄,姐姐你与步氏都看出了这许多?”   “不只是我们两个看出了这许多。”牧碧微冷静的道,“那会殿里没看出来的怕除了你也没几个人!”   “那步氏帮着左昭仪……”   牧碧微耐心解释道:“这是因为那苏孜纭身份高贵,她虽然不姓高,却是太后嫡亲甥女,论起来比先前的欧阳氏、如今的高婕妤都更与太后亲近,更别说左昭仪了,到底左昭仪姓曲不说,与太后也没什么血缘,你说,若是苏孜纭进了宫来,位份可能低么?先前宫里只有欧阳氏时,那欧阳氏固然是欧阳家的女郎,但其父为庶长子,也没什么名望势力,自然要服在了左昭仪之下,但这苏孜纭可不一样,武英郡公的嫡长女,她父亲的爵位,还在威烈伯之上!营州苏家论底蕴是比不上曲家,可如今苏家掌着怒川畔的三十万营州军,比起被先帝一再打压过的曲家,可是犹有过之!再看今儿武英郡夫人的气势,你别看她与左昭仪谈笑很亲热的模样,若是当真叫她女儿比左昭仪低了,你信不信这位夫人头一个跳起来?”   叶寒夕一脸茫然,这会一直没说话的云梦如终于按捺不住,上前道:“叶容华,光猷娘娘的意思是,步顺华也是看出了苏孜纭必定入宫,且入宫就是高位,为着限制苏孜纭,也是在世家之间挑唆的缘故,所以抢在这件事情还没落下来前,先替左昭仪把宫权要了回来,今儿太后和陛下都亲口说了左昭仪管着六宫是再好没有的事情,有了这番话,那苏孜纭进得宫来,除非是直接被立为皇后,方能名正言顺的收了左昭仪手里的宫权,不然,她也不过是个高位的妃子罢了,手里没权,步顺华也好,光猷娘娘也罢,大家都是妃,即使她位份在几位娘娘之上,又能怎么样?”   她这么说了,叶寒夕才反应过来,因见牧碧微与阿善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尴尬,不想牧碧微却忽然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云梦如一怔,只听牧碧微缓缓道:“苏家的门第,出个皇后可也不奇怪!”   阿善眉头紧皱:“不错!还是太后甥女,想必太后也不会反对的!”   “前朝就更不会反对了。”牧碧微道,“先前南齐善福公主事,威烈伯在御前指天发誓无意利用曲家之力为左昭仪争夺后位,左昭仪自己也说不作此想,高家连高阳王妃都自己放弃了,而且当年就没有高家女郎进宫,如今这高婕妤身份可够不上一国之后的资格,其他几家,蒋家计家忙着避风头还来不及,欧阳家的欧阳氏这回还在兰林宫里捱日子吧?他们家若有好的女郎肯送进宫,当初欧阳氏失宠去位时就该送进来了,沈家有个沈御女,徐家么,他们家女郎我是知道的,最拔尖的那一个,论家世论容貌,比苏孜纭差远了!”   众人面色都沉重了下来,先前南齐想把善福公主嫁到北梁来,这满宫里就忙不迭的想方设法的拆台,那一位虽然贵为公主,到底在北梁没什么根基呢,反观这苏孜纭,可是正经的本国望族之后,更有太后这位姨母,当初太后对庶出堂妹的女儿欧阳氏的偏心那是六宫都看在了眼里的,更别说这位可是太后嫡亲姐姐的女儿了!   叶寒夕虽然对宫闱里的弯弯绕绕不是很清楚,但这会也品出了不对来,禁不住道:“若是苏孜纭做皇后,还不如左昭仪晋位呢!”   牧碧微沉着脸,道:“若是咱们能够选,谁会高兴宫里多出位苏皇后来呢?”   “如今怎么办?”叶寒夕小心翼翼的问道。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道:“若苏家女郎要进宫,咱们拦是不可能拦得住的,陛下看起来对这个表妹也是很有好感……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步顺华的法子最好!”   那就是要捧着左昭仪同苏孜纭唱对台戏了,只看高太后在嫡亲甥女与看着长大的曲幼菽之间如何选择?   第二十七章 群臣叩阍   满月宴次日,姬深破例举行了大朝——他倒是想在永淳宫里睡到日上三竿,奈何众臣从三更天就聚集在承天门外长跪,这宫谏的驾势即使聂元生闻讯之后也坐不住了,匆匆带着卓衡等人捧了大朝穿戴的衣物冠冕赶到善岚殿。   姬深被惊醒之后,听说是聂元生亲至,才将训斥的话语咽了下去,皱眉问:“怎么了?”   隔着屏风,聂元生声音依旧沉稳,语速却比平常快了一分:“陛下,群臣如今聚集承天门外,求陛下上朝议怒川决口事,还请陛下速速更衣登楼,垂聆朝议,以作圣断!”   姬深恍惚之间,问道:“什么怒川决口?”   聂元生一窒,也不及解释,只道:“一会路上说,还请陛下更衣前往!”   步顺华也被惊醒了,她转了转眼珠,推着姬深,娇声道:“陛下,聂舍人说的极是,反正朝中如今有什么事情,陛下不知道的,聂舍人最是清楚,陛下只管跟他往前朝去,路上叫聂舍人仔细说来不就是了?”   她这话看似在帮聂元生劝说姬深起来,聂元生如何听不出她这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自己有操持朝政、欺瞒姬深的嫌疑?不觉眯了眯眼。   姬深被宠妃信臣劝说着好歹起了身,雷墨知道事情轻重,亲自带着卓衡等内侍一拥而上,伺候着姬深梳洗更衣,佩玉戴冠,聂元生进殿前就命人备好了帝辇,此刻便直接登辇往承天门而去,路上少不得简要的同姬深分析了下怒川决口的事情,又大致推测了一会群臣的发难理由,姬深尚自疲倦,懒洋洋的道:“子恺尽代处之就是了,朕如今只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哪里知道这些老家伙待会会说些什么?”   见他如此,聂元生只得叹了口气,道:“臣当尽力。”   到了承天门,天尚未亮,四面宫灯照耀下,但见广场上跪满了叩阍的臣子,当先几人,个个去了冠冕,手捧象笏,带头长跪,尚有几人白发闪耀,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姬深年轻,目力甚佳,粗粗一看,就变了脸色,问随自己一同登楼的聂元生:“那边可是蒋遥、计兼然?”   聂元生早就留意到了,淡淡道:“想来他们是为了计筥的缘故才来的。”   “两个老货!”姬深厌恶的道,“今夜叩阍,群臣逼朝,必定是他们所领。”当下就吩咐雷墨,“先着飞鹤卫,赐那两个老货三十庭杖!”   雷墨大惊,忙跪下恳求道:“陛下,蒋相、计相年迈,三十庭杖未必受得起啊!”   姬深一脚踹过去,低骂道:“废物!若不如此,难道要朕在这儿听他们藐视君上吗?”   蒋遥、计兼然受先帝之命辅政,多年来忠心耿耿,名满天下,连南朝都与闻,是青史留名的人物,雷墨哪里敢担上帮着姬深将他们打死承天门下的骂名?   因此只顾磕头求情,死活不敢去办,聂元生吐了口气,上前低声道:“陛下莫忧,陛下要赐蒋遥与计兼然庭杖,无非是为了不想听他们多言,臣有一计,可使他们不能出言。”   姬深这才放过雷墨,对聂元生道:“计将安出?”   就见聂元生对姬深使个眼色,对雷墨道:“大监且宣布圣驾已至!”   雷墨整了整衣冠,依言到城楼畔扬声宣布圣驾已至,群臣自是唱和叩见,雷墨才要叫有事禀告,就听城门下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厉声叫道:“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姬深听出这正是蒋遥的声音,皱起了眉,就见聂元生踱到雷墨身旁,肃然大声道:“陛下有命,怒川决口,殃及五郡!陛下为此夙兴夜寐,忧不能眠,如今群臣叩阍,正合上意,对于怒川决口并如今五郡遭灾之事,有甚可行之建议,速速禀来!今日朝议只此一事,余事延后!”   底下蒋遥本是挟怒而来,为要就怒川决口至今已经月余,姬深却毫无反应,只顾册封新妃、庆贺皇长子诞生,压根不理黎庶死活,不想聂元生三言两语,就把群臣叩阍逼姬深临朝,说成了姬深早有召集群臣商议处理此事的意思,最后一句话更是借口怒川决口之事,一下子堵死了诸臣问罪的理由。   蒋遥气得眼前一黑!   他正待起身怒斥聂元生,旁边计兼然忙拉了他一把,沉声道:“五郡重要!”复扬声道,“陛下,如今怒川水已退,奈何五郡之青苗尽数淹死,鸡犬牛羊亦不复存!黎民流离失所,郡中时见饿殍,还请陛下早作圣断,以安民心!”   城楼上沉默了片刻,姬深的声音带着冷意传下:“要说以安民心,前几日,计筥尚有奏本,弹劾燕郡郝氏、展氏多行不法之事,鱼肉乡里,并将怒川决口之事皆推卸到了这两家头上,前不久郝氏中人又至邺都投书,诉计筥横行不法,敲诈不成反污蔑其家……计兼然,这计筥乃是你之晚辈,当初他任燕郡太守,亦是你居右相之际,你可有什么话说?”   计兼然闻言,沉声道:“陛下,老臣正因计筥之事,特来请罪!”   蒋遥立刻道:“陛下,正如聂舍人方才所言,今日臣等叩阍求见,是为请陛下圣断怒川决口一事,其余容后再议!”   聂元生建议姬深抓住怒川决口一事发作计兼然,不过是为了使群臣叩阍对君上的谴责气势扳回来些,并非今日一定要问罪计兼然,见蒋遥拿自己方才的话来堵了姬深,就对姬深微微摇头,示意莫要再继续追究计筥之事,姬深会意,冷哂:“圣断?朕居宫闱,尚未召人上殿商议,尔等皆已联袂叩阍,可见你们才是有主意的那一个吧?”   蒋遥等人气势再一沮,都叩首道:“臣等不敢!”   却是楼万古出来圆场,道:“陛下,五郡如今民愤极大,计筥与郝氏、展氏彼此推卸责任,长此以往,恐怕会生变故!”   姬深的注意力原本集中在了蒋遥和计兼然身上,并没有留意到楼万古也在,此刻听见他出声,就皱起了眉,小声道:“他怎的也来了?”   聂元生倒不意外,静静道:“既然是群臣叩阍,又是蒋、计牵头,朝中诸官怎能不应?怕是朝中文武都在这里了,可见怒川决口的确事情不小,莫如借这个机会把事情处置了,过几日去温泉山避暑也清净。”   “原来如此。”姬深点了点头,就顺着楼万古的话头道:“朕为此事甚是操心,未知众卿可有什么谏言?”   ——蒋、计一个劲的请他圣断,姬深却一味的向臣下问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聂元生其实已经向他禀告过好几回怒川决口的事情了,若不然姬深连个印象都不会有,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步顺华和皇长子,北梁踞地共有三十六郡,区区五郡,姬深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这会哪能怎么圣断?   蒋遥心头暗叹,他和计兼然其实早就已经致仕了,按说今日就不该出这个头,奈何燕郡太守恰是计筥,这怒川决口的事情还就带到了燕郡,倒不是说其他五郡就没什么问题,但郝家、展家在这几个郡内势力庞大,计筥不肯向他们低头,他们早就积了满肚子的怨气,哪能不借着这个机会大肆宣扬计筥的无能与昏庸,好把他赶出燕郡,叫后来为官的太守知道两家的厉害?   那计筥是计兼然的侄子,为人蒋遥也清楚,好听点说是个方正之人,难听了就是不知道变通,当初蒋遥就不同意叫他去燕郡,奈何计筥自己执意要过去“移风易俗”,甚至硬在太守之任上撑着死活不肯走,那会姬深还没闹出今日右昭仪的事情来,两个顾命丞相都觉得既然是高祖皇帝看好的储君人选,想来错不了,若是计筥做得不好,至多降几级挨场罚——也给他个教训。   不想这计筥也是命途不济,偏偏赶上了怒川决口不说,甚至计兼然也在这几年里恶了姬深,压根庇护不到他不说,甚至还有连累他的趋势。   “如今最紧要的自然是安抚民众。”蒋遥有些中气不足的道,他去年春天的时候大病过一场,虽然是借机致仕,但多年操劳,身体的确不太好了,今日叩阍,跪了这许久,很有些颤巍巍的意思,计兼然忙扶住了他,代他道:“不但要安抚民众,还要将五郡的官吏观察一遍,毕竟怒川决口祸及五郡,周边之郡有地势比五郡更低洼的,却都无事,可见五郡贪墨不法、昏庸之官不少,臣如今先代计筥请罪,请陛下遣飞鹤卫押他还都,禀公审判!”   计兼然这是要大义灭亲了,计筥查都不查先押回邺都,其余的官吏还能好吗?   姬深看了眼聂元生,见他点头,便道:“就按此办。”   “还请陛下遣天使至五郡,安抚民心、观察吏治。”蒋遥闭目养了会神,此刻又把话题接了过来,道,“以免滋生流民盗匪,动摇国本!”   姬深最不耐烦的就是听他们说什么动摇国本之类的危言耸听,只是蒋遥的建议也在理,就冷哂道:“你们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来叩阍这一套?俸禄养你们这些臣子是干什么的?依此办理吧!”   “这天使人选……”蒋遥在夜风里咳嗽了几声,目光深沉的看向了城门之上,缓缓道,“陛下,还请聂舍人出任!”   第二十八章 奉诏抚民   “他居然没拦着?”牧碧微吃惊的差点站了起来,“你走了,谁来替他改折子?五郡遭灾,要安抚灾民,要安排补种,我虽然不谙农事,但也知道如今都五月中了,那几郡又不是江南,还种个什么?!并要收拾五郡里不法官吏,说不得还要与山昌王那两个郡主的后人打交道,那两家把计筥都弄得灰头土脸,计筥再废物,好歹也是计兼然的侄子,计兼然总要给他看着点的罢?饶是如此也被弄到如今迫得计兼然大义灭亲的地步!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少辰光!叫他自己看折子看个两三日都勉强,时间久了,旁人焉能不察觉?!”   聂元生叹了口气:“安平王与广陵王一起劝说陛下,道是五郡如今情况也不是特别坏,最大的问题,还是郝家、展家,道是计筥乃右相之侄的身份都不够分量,压不住这两家,很该使天子近臣过去处理,以叫两家畏惧,从而迅速解决争端……又把陛下吹捧了一番,说我此去定然一帆风顺,不过是去捞份功劳,安平王甚至还说,先前祖父的爵位传了叔父,我身为祖父嫡长子之长子,身上却没有爵位,即使陛下加恩,毕竟年轻,难以服众,如能够立下几番功劳,封爵也名正言顺一点……至于政事,陛下倒是自己想到了个借口,说是灾情如火,加上马上就要奉太后去温泉山避暑了,若将事情报到温泉山未免耽搁,叫安平王与楼万古留守邺都,暂且代理。”   牧碧微在听他说话时已经不住的冷笑,如今就道:“天子近臣的尊贵,怎么比得上皇族宗室来的尊贵?若是五郡当真情况不是很坏,那为什么安平王、广陵王不去领这件差使?就算他们两个已是王爵,封无可封,但他们两个一个岳家是高家,一个岳家是曲家,我就不信他们没有需要扶持的人,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也亏得他们说得仿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样!真真是不要脸之极!”   她忽然想到,狐疑道,“即使他们两个说的天花乱坠,可你也不是不能开口呀,怎么竟叫他们说服了陛下?”   聂元生闻言,脸色沉了一沉,才道:“自然是步顺华开了口,从旁劝说,陛下这才点了头。”   牧碧微大怒道:“这贱妇!”定了定神,她方惊讶道,“这也不对呀,这步氏是经采选进宫的,今年采选可不就是你选的?怎么她竟还要和你作对?”   聂元生又不是傻子,虽然采女多了去了,他也不可能每个都笼络一下,但最拔尖的那些个人,他总要观察一番,并调查清楚的,至少不能是与他有仇的人的亲眷罢?这回进宫的新人里头,步氏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聂元生哪里能不仔细留意了她?   不提这件事情还好,提到此事,聂元生也不禁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来:“却是我被她骗了。”   他一向心机深沉,当初牧碧微进宫以来,步步都落进了他的算计里,不想这一回却被步荣衣刷了一道,此刻说来,不免面有愧色,牧碧微就狐疑道:“她是个聪明的,这两日我也看出来了,只是……要说聪明的能够瞒过了你,还是你见她生得美,被她迷惑得神魂颠倒?”   聂元生伸手一捏她面颊,调笑道:“瞧这醋味!”   “老实一点!”牧碧微抬手打开了他的手,喝道。   聂元生无法,只得收回了手,如实道:“你大约听说了,这一回采女里头还有一个论容貌并不比步氏差,她们两个出身都十分的卑贱。”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低,“都是勾栏之地出来的!”   牧碧微吃了一惊,道:“这样……那怎么伺候陛下……不是说采选至少也是良家子吗?”   “咳,勾栏里略高雅些的地方,多半是从幼女开始栽培,到了年纪,先捧红了,这才接客。”聂元生苦笑着道,“这步氏与那毁了容貌只得出宫去的尤氏,都是还没正式露面的……原本打算送与太守结交,不想赶上了宫里采选,你说这么两个人,那太守岂能不如获至宝?当下就给她们造了良家子的身份,又将那勾栏地的老鸨打发了,送到邺都,我自然要留意一下……却也没发现什么疑处,就……嗯,想来这步氏是谁埋的暗子,我竟没查出来,如今后悔却也晚了!”   “原来如此。”牧碧微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眯起眼道,“这样含含糊糊的话儿你觉得我会信么?”   聂元生被她问得招架不住,只得苦笑着说了实话:“先前尤氏同步氏才到邺都时,我亲自去看过,那步氏……嗯,曾私下里塞给我一方帕子,我道她有什么内情要说呢,不想按着那帕子里的时辰地点去了,她却……嗯,对我有意,你说我怎么可能理睬她?”   牧碧微闻言,双眉一扬,抬手就拧住了他耳朵,怒道:“你当我会相信?!这步氏既然曾经有意勾引你,你要么笑纳了金屋藏娇,要么就索性灭了她的口!你给我说老实话,是不是你勾引她未遂,却又不忍心阻了她的前途,因此才弄到了今儿的地步?”   “嘶!轻点。”聂元生覆上她手,告饶道,“怎么可能?步氏的确是个美人,但要说能够越过了右昭仪孙氏去也不至于,我见孙氏比你还早,你看我可与她有什么关系?”   牧碧微哼道:“人各有所爱,未必步氏美貌不及孙氏,你就一定对她不动心!”   聂元生笑着揽她入怀道:“这第一句话有理,我就偏偏喜欢你,关什么步氏、孙氏什么事情?”   “你是说我容貌不及她们了?”牧碧微闻言,又要发怒,奈何被聂元生搂紧了动弹不得,只听他道:“好啦,说正经的,当时步氏向我道她心仪于我,我岂是没起灭口之心吗?说句不好听的,她如今是贵为顺华了,这是因为有人为着讨陛下高兴,又查明了她尚是清白之身,这才给了她良家子的身份得以进入采选,如我这样知道她们底细的人看来,不过两个贱籍女子罢了,生得再好,也不过是玩物!”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步氏,“原本是打算过后就寻个机会解决了她的,不想还没下手,她倒先将那尤氏的脸划破了,当时采女里头有极为出色的人选这个消息,私下里已经有人悄悄报到了陛下那里,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两王多管闲事——要不是他们揭发出来我收取了后妃贿赂,引得陛下询问,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有那么个拔尖的采女,我至少也要给他留上一个吧?本打算留尤氏,奈何尤氏太过无用……我也只能任凭步氏进宫了。”   说到这里,聂元生冷笑了一声:“不过她进得宫来,凭她手段通天,富贵也就这么几年罢了!”   牧碧微沉吟道:“你可是做了什么手脚?”   “尤氏被毁容送出宫后,我就使人给她下了一份绝育散。”聂元生慢条斯理的道,“高太后看着身子还很硬朗,步氏想学左昭仪收养他人子嗣,那是想都别想!”   牧碧微这才放了心:“既然如此,那任凭她嚣张些日子就是,回头自然慢慢同她算着帐!”想了想又皱起眉,“不过他们这样想方设法的调你离邺都,恐怕还有后手,你可要小心!”   聂元生点头:“我向陛下请了飞鹤卫为护卫,为首的就是蒋俨,他是蒋倘的堂弟,在飞鹤卫中任校尉一职,武艺很是了得,此外还有些祖父留下的护卫陪同,这一路我心里都有数,你不必担心。”   牧碧微道:“怎的不带上高七?依我说,蒋俨未必有高七可靠吧?”   “高七不能走。”聂元生摇头道,“一则,他才坐上了副统领之位,如今正要忙着巩固势力,以与蒋倘相争,这次我故意点了蒋俨,就是为了去蒋倘一大膀臂,好给他腾出机会来,二则,我与他真正的关系,只有你知道,甚至连我叔父都不清楚,他再是庶出,总是姓高,我可是指望他趁机将蒋倘挤走,彻底掌握飞鹤卫的!三则却是我走之后,朝上牧令还好,有蒋、计在,即使两王也未必能拿他怎么样,毕竟牧令多年为官,口碑一向不坏,你的大兄牧碧川也非初仕,他又不在朝中,远在清都郡,惟独你弟弟牧碧城,老实说若无高七扶持,他在飞鹤卫的日子可不好过,我担心我走了之后,你在宫中有什么消息传递不便,又或者牧碧城被人算计,有高七在,也能斡旋一二。”   “你这些都想到,我也没话说了。”牧碧微靠在他胸前吐了口气,幽幽的道,“此去小心。”   聂元生安然笑道:“其实此行固然突兀,但安平王为了说服陛下答应派我离都,提到了爵位之事,倒也是件好事。”他眯起眼,“虽然天子近臣比什么爵位都有用,我看中的却是他所言以功封爵,若能如此,我晋级亦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若是我自己坐了左右二相的位置,却还要改个折子还小心翼翼的保密做什么?”   两人依偎着,都是谨慎小心的交代着分别之后的一些要事,渐渐归于旖旎。   四更天,天色如深幕,聂元生照例起身离去,牧碧微亲自送他到殿后,低声道:“我等你,平安归来!”   聂元生转过身来,拥她入怀,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放心!”   第二十九章 避暑之前   皇长子满月宴后两日光景,中书舍人聂元生代天子巡视受灾五郡,安抚民众,并考查五郡吏治的圣旨就正式下达,因灾情紧急,聂元生不能耽误,次日就偕同姬深特意派出的飞鹤卫并家中护卫经过简单的殿前辞别、城外相送等仪式,带着他自己所写、自己盖玺,安抚五郡的圣旨驰骋而去。   固然前朝暗流汹涌,但后宫里对这件事情兴趣不大,妃嫔们如今最关心的是姬深几时能从永淳宫里出来。   虽然都说今年的采选,新人是最有福分的一批,皆是沾了步氏的光,可自从新人正式受册起,姬深就没去过旁的地方,满打满算下来,步氏独宠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这中间她的小日子,竟也迷得姬深流连不去,一个多月前还赞为“天真可爱”的小龚氏,因与步氏几次争执,如今在姬深眼里也成了不懂事,被打发回宣室殿,不许轻易到永淳宫。   小龚氏气愤难平,在牧碧微和龚世妇处都大哭了好几回,奈何两边都帮不了她,别说龚世妇了,就是牧碧微,这一个多月来又何尝见过姬深到澄练殿?   避暑就在这样六宫怨气弥漫的情况下被提上了议程。   清早,戴氏并焦氏就联袂来拜访牧碧微,牧碧微请了她们到后殿,分主宾坐了,戴氏就迫不及待的问:“牧姐姐可听到今年避暑的事情了?”   “我这儿许多消息都还是从你那里听来的,你如今却来问我了?”牧碧微笑着指了指她跟前的茶水道,“这是新摘荷花制成花茶后煮出来的,很是解暑,你尝尝看。”   戴氏先喝了一口,赞了一句,她心思显然就不在茶水上头,因此立刻又道:“据说今年太后不打算去温泉山了。”   “哦?”牧碧微若有所思,“想是皇长子的缘故?”   “可不是?”戴氏道,“我昨儿个晚上就听宫里传言,说太后担心皇长子年幼,虽然邺都到温泉山不远,但路上颠簸,万一累着了皇长子就不好了,所以打算今年不去了,反正这宫里也是备着冰的。”   说到此处,她道,“听说陛下也不打算去了呢!”   “前面的倒不难猜测,后头这个却不太可能吧?”牧碧微心想,若是往常,倒是有这个可能,如今姬深就指望借着自己不在邺都,好使群臣不疑心怎么聂元生一公干,奏章就没人改,那是说什么都要去的,为此孝顺的名声估计也顾不上了——毕竟叫聂元生代笔,事情更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戴氏道:“我猜着太后不去温泉山的可能有八成,既然太后不去,皇长子也留在了宫里,想来陛下也舍不得走的。”   牧碧微想了想,喝了口茶道:“若是陛下还是要去温泉山,今年的人选却有麻烦了。”   戴氏与焦氏对望了一眼,面上都有些失望:“我们今年怕是没指望了。”   焦氏沉吟道:“新人如今除了步顺华之外,其他人都还没承宠呢,这一回定然都是会去的,我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的宫里,都是进了新人的,戴妹妹的昆德宫里还进了两个,如今也有些日子了,性情为人可看出几分?左右这新人是堵也堵不住的,去了一个,过上个几年总也要再选一回的,我就是在想,若是有可靠的,笼络好了,做个膀臂也好,毕竟你们如今晋位不久,手底下怕是没有什么能用的人,既然是一宫主位,就断然没有事事亲自冲锋馅阵的道理,是不是?”   “我宫里的林氏尚可。”焦氏想了想,道,“那林氏人如其名,天生一把好嗓子,不拘她说些什么,听着就觉得舒服,虽然不是顶美,但料想也是有几分前程的。”   牧碧微问:“性.子呢?”   “倒是娇憨可爱的模样。”焦氏抿了抿嘴,“虽然有一个月了,但到底她还没承宠,如今恭敬,时常到含光殿里寻了我说话奉承,将来如何就不晓得了。”   “戴妹妹宫里怎么样?我记得你上回过来,对那叫雪隐的御女印象不错?”牧碧微又问戴氏,戴氏道:“那雪御女知礼体贴,为人也恭敬,我的确对她有几分喜欢,后一个金泠,就是自己硬要跑到昆德宫的御女,看着有几分傲气,但行事说话也算妥当,我也没挑出什么错处来,她们可不像焦姐姐宫里的林御女那么殷勤,没事是从不到我那儿去的。”   牧碧微就问焦氏:“这么说这回那林御女随驾,你若去不成,你没什么意见了?”   “我对林氏印象固然不坏,但到底还是要听牧姐姐的才是。”焦氏谦逊的道,“我是个没主意的人。”   “你若没主意,这宫里的木头人就太多了。”牧碧微复看戴氏道,“你呢?”   戴氏迟疑了一下,道:“按说呢,我宫里这两个,除了那金泠主动要求过去住,当初赶着我不痛快,来寻牧姐姐你诉说了一番,但被姐姐劝开后,想想倒也不怪她了,这两个人我印象也不错的,至于她们随驾么……若是两个人都去……”   牧碧微已经摇头道:“印象虽然不错,但两个人都去,又都是御女,届时在温泉山都承了宠,万一有哪个晋了位,就是世妇,再往上就是妃了,到时候若是因此心大,两人联手,你打压起来可不容易!何况如今那步氏咄咄逼人,别把你宫里的人笼络了去,你哭都来不及!”   “牧姐姐说的是……”戴氏沉吟着,她之所以想不拦着两个新人的路,可不是为了心慈,却是因为步顺华如今如日中天,她怕单独一个雪御女或金御女去了也白去,到时候昆德宫未免就太冷清了。   如今被牧碧微提醒,究竟借宫里人巩固自己的地位,也须得防着被反客为主,顿时就谨慎了起来,犹豫片刻,到底是第一印象来得深刻,道:“那么就叫雪御女去吧。”   “你既然选定了,那就好。”牧碧微道,“人选定下来就是这几天了,五月底的时候就要动身,你得抓紧。”   戴氏点头:“我回去就办。”   当天傍晚昆德宫就传出御女金泠吃坏了东西,卧床不起的消息,因为先前新进宫的穆世妇是得了位份后第二天就病倒的,如今又一个御女病了,六宫都窃笑这一回的新人怎么都这么娇弱。   自然无论避暑随驾名单里有没有金泠,她总是没份了,因为太医诊断,说她所食相忌的食物太多,中毒不浅,非得好生调养半个月不可。   这么件事情出来,六宫许多妃嫔对桌上的膳食都是小心了再小心,这么到了第三天,名单到底下来了——果然新人除了金泠外,皆在其列,原本宫里的老人,右昭仪孙氏还在安福宫里关着,左昭仪呢才得了皇长子的胞妹长康公主抚养,何况曲氏向来就被姬深遗忘的,往年都是姬深奉太后避暑,太后带上她,如今太后为了皇长子要留在宫里,曲氏自然也要在宫里带着长康公主了。   牧碧微却还有份,下头何氏、颜氏,并李世妇、乐美人,就这么五个人,这名单传出,六宫都对新进宫的几人恨之入骨,甚至有人私下里说出了“既然穆世妇与金御女都病倒了,怎的步顺华被千妇所指了这许久,竟半点事也无?真正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之类的话来。   这些话在长锦宫里也有传出,毕竟自从牧碧微晋宣徽入住长锦宫后,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长锦宫里的宫嫔,这两年狩猎也好,避暑也罢,总有那么几个是一定有份的,先前因为林氏的缘故,叫牧碧微冷了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太理睬她们,本以为能够借着到温泉山的功夫与牧碧微多加亲近,奈何竟连去的资格也没了,一时间人人失望。   牧碧微命阿善罚了几个私下议论步顺华的宫人,于是长锦宫里闲话也少了,她指点着头次去温泉山的叶寒夕收拾行囊之余,道:“如今谣言又动摇不了步氏的地位和宠爱,议论纷纷起来我听着反而不痛快。”   叶寒夕这回过来不仅仅是询问行囊怎么收拾,却还另有事情:“牧姐姐可还记得云盏月?”   “我如今又还没老得不认识人,瑞庆宫的云世妇这进宫才几日?怎么不记得?”牧碧微道,“这个云世妇很有几分小聪明,可是她托了你什么事?”   “倒也不全是。”叶寒夕如实道,“是这么回事,这回避暑她也有份,姐姐你也晓得她宫里的主位是高婕妤,那高清绾是个古怪的性.子,先前才进宫来就要撵了所有邺都籍贯的宫人不说,因着云盏月身边的灵羽的缘故,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后来虽然在姐姐这儿圆了场,到底关系也淡淡的,听说避暑时未必一定要按着宫里的位份住,所以想求姐姐设法,使她随我住着罢,姐姐你看,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总不能成日里到姐姐这儿来晃着吧?”   这回随驾的妃子里头位份最高的就是牧碧微,加上温泉山她也去过多次,所以避暑时的一些事宜就是她管着的,如今叶寒夕来求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牧碧微很是忧愁道:“你可别总是干这种替人出头的事情,一些小事也还罢了,遇见大事,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叶寒夕听这话就知道她是应了,便笑嘻嘻的道:“姐姐放心罢,我是与云盏月投缘,所以才亲切些,旁人有事情托我我才不应呢!”   牧碧微就问:“哦?还有谁托了你?”   “自然是穆世妇了。”叶寒夕笑着道,“她啊被步顺华吓坏了,从住进永淳宫起就开始称病,奈何前两日,步顺华说了句‘穆辰曦早不病晚不病,偏赶着与我同时住进这永淳宫时就病了,这是病给我看的吗’,把她吓得第二天就战战兢兢到善岚殿请安,说是好了……这一回随驾也在其中,她也想离步顺华远一点,因此私下里过来寻了我,我想步顺华如今风头正盛,咱们与穆世妇又不很熟悉,何必多事呢,就与她说这事情还得看步顺华,穆世妇走的时候好生失望,哎!”   “这步氏。”牧碧微摇了摇头道,“其实有步氏这番话,穆辰曦就很不该如此担心了,她怕步氏,无非是因为听说过步氏拿金簪划破了另一位采女的脸,担心自己重蹈覆辙,但一来采女的身份与宫嫔是不一样的,二来,步氏划破那采女的脸,是为了使自己在采女里头一枝独秀,穆辰曦生得虽然放宫里也算不错了,到底不如步氏的,步氏做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去划破她的脸?何况,若步氏要打压她的话,这次由着她病着,不能跟去避暑,渐渐的叫陛下把她忘记不就是了?如今说了这番话叫穆辰曦不能不到善岚殿里去说自己已经好了,正是要扶持她——这步氏啊是开始栽培自己的势力了!”   说着看了眼叶寒夕,“你……”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不指望你能笼络到什么人,只盼着你不被那云盏月笼络去,给她处处做先锋就好了!”   叶寒夕怏怏的嘟起嘴:“我记下了!”   第三十章 御女林氏   温泉山行宫其实有个正式的名号叫做御泉行宫,盖因这座行宫是前魏初年圈了温泉山主峰上的跳珠泉兴建而成的缘故,后来御泉渐渐传成了玉泉,又和邺都外一口泉水重了名,索性就直接叫温泉行宫了。   只不过行宫上挂的牌匾还是御泉二字。   这地方牧碧微已经来过两次,自不陌生,与姬深等人被簇拥着进了行宫的正堂宁德堂,待这儿留守的总管内侍上前问候过了,又一同用了午膳,姬深就将安置住处的差使交给了牧碧微,自己搂了步氏径自去了后头,剩下一干羡慕嫉妒恨交加的怨妃嫉嫔。   牧碧微放下茶盏,看了看天色,就道:“反正时辰还早,这行宫地方也宽绰,你们不如自己先去看看喜欢什么地方,只要没有越了规矩,来告诉本宫一声,随意住着也就是了,左右出来避暑,大家也轻松些。”   这话正合了许多人的心思,都觉得松了口气,感激的谢过了她,就纷纷告退去挑住处了。   何氏、颜氏却都留了下来,何氏淡淡的道:“我从前住的宜晴阁就不错,不必换了。”   “妾身也觉得水月烟波馆很好。”颜氏细声细气的说道。   牧碧微颔首:“既如此,那本宫也懒得多想,还是住旖樱台吧。”   旁边还留着的行宫总管岑平忙道:“回三位娘娘,这三处地方都是早早打扫好了,新移了草木进去,去年西平公主喜欢的水池也新淘过,又多放了数尾锦鲤进去,新泰公主喜欢的凤仙花亦在行宫里种了许多。”   这回西平公主自然还是跟着牧碧微,新泰公主却跟着何氏,闻言西平眼睛一亮,新泰公主许是因为母妃还被关在了安福宫里头,非但没能随驾,并且前途莫测,兴致不是很高,只随便点了点头。   岑平又叫人呈上了新鲜的瓜果:“都是温泉旁种出来的。”   西平看到有樱桃,顿时喜道:“这个这时候也还有吗?”   “回殿下的话,去年殿下就仿佛很喜欢这樱桃,因此今年特意叫人留意着,多存了一些。”岑平含笑说道,樱桃号称百果第一枝,说的就是它成熟之早,往往三四月份有,五月里就鲜见了,五月月底的时候除非是先存在了冰窖里,枝头却极为罕见。   惟独温泉山上因为靠近温泉的地方所种的草木,季时与山下不同,这时候还能看到新鲜的樱桃。   牧碧微很是满意,含笑道:“岑监有心了。”   岑平谦逊道:“当不得光猷娘娘的赞,这些本是奴婢当做的。”   牧碧微还是叫阿善赏了他,又哄着西平莫要多吃,旁边何氏也一副尽心照料新泰公主的样子——固然新泰公主始终绷着个小脸不是很愿意理她,惟独颜氏有些无聊,想了想就细声道:“光猷娘娘,妾身想先过去水月烟波馆收拾,未知是否可以?”   “你去吧。”颜氏平民出身,也没怎么争过宠,从不同人为难,却至今还能被姬深惦记着,可见要么手段隐秘过人,要么就是命好,宫里除了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宫嫔会藐视她外,做到主位,都乐得给她些面子,牧碧微当下就和颜悦色的道,“却是本宫疏忽,把你晾这儿了。”   颜氏忙道:“娘娘要照料西平公主,是妾身愚笨,帮不上手呢!”   如此客气了两句,颜氏就带着人去了水月烟波馆。   留下牧碧微与何氏各自有位公主陪伴说着闲话,虽然两方互相不理睬,倒也不觉得寂寞。   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去挑地方的妃嫔们陆续归来,因着兴奋与天气,好些人面上都是红扑扑的,叶寒夕率先上来要说话,牧碧微瞪了她一眼,看向她身旁的高氏,叶寒夕这才醒悟了过来,忙把头一个挑选的权利让与了去选地方的人里位份最高的高婕妤。   高婕妤道:“妾身觉得镜春轩不错。”   牧碧微点了点头,镜春轩坐落在行宫里的水域之畔——这片水域却不是温泉,面湖靠林,风景不错,也幽静,距离宁德堂却亦不算远,正合了高婕妤的性情,而且地方规格也符合高婕妤的位份,她命阿善:“记下来。”   见牧碧微同意,高婕妤道了谢,就直接带人告退去收拾了。   接下来才轮到叶寒夕,她选的是旖樱台附近的流光水榭,还待帮云盏也先说了,被云梦如咳嗽着拉了一把才住口,叶寒夕选过之后,下面就轮到了世妇们。   因为步氏独宠的缘故,与她一起进宫的新人虽然沾了步氏、高婕妤的光,位份都不低,但皆没承宠,如今安排她们住处的又是宫里之前就册的妃子,云盏月与穆辰曦都极有眼色,推让李世妇先选。   这李世妇,牧碧微见得不多,但因为长信宫那已故范世妇的缘故,对她亦有印象,是个妩媚多情、身段珑玲的女子,她去年也随过驾,今年却没选去年的住处,而是选了距离宁德堂更近一些的清秋小筑。   云盏月与穆辰曦又彼此推让了一回,穆辰曦推不过,就先选了锦画斋,云盏月这才挑了就在流光水榭对面的南薰楼——实际上这南薰楼本该是妃一级才有资格住的,只是叶寒夕先前就为她求过了牧碧微,牧碧微如今也懒得计较,直接允了她住。   下来御女一级都挑了符合各自身份的住处,惟独杨盈灿似有些犹豫,牧碧微看了眼何氏,何氏就笑着道:“你可是拿不准主意?左右这一回来的人也不很多,若是看中的两处都空着,先住一个地方,过几日换一换,也没有什么,光猷娘娘向来是好说话的。”   杨盈灿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复对牧碧微羞怯道:“妾身进宫不久,这行宫也是头一回来,所以也不知道挑选住处时可有什么忌讳……只是,方才出门不远,就见到了一个地方,里头花繁似锦,妾身一见就喜欢了,但那地方离行宫没多少路,妾身不知道……”   牧碧微就笑了:“宁德堂附近,也不全是妃子规格的院子,要说繁花似锦,行宫里如今几个院子没点花草呢?你不说名字,本宫可难想到。”   “妾身看那地方叫做倾香院。”杨盈灿话音刚落,新进宫的妃嫔还没怎么样,牧碧微、何氏、李氏、乐美人并岑平脸色都变了一变,杨盈灿见状,就露出失望之色,正待说话,不想一颗樱桃就砸到了她身上,就见新泰公主刷的从席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喝道:“你也配住我母妃的院子!”   ——这倾香院,却是孙氏避暑时一直住的地方,也无怪新泰公主如此生气了。   杨盈灿本来见到牧碧微等人听了院名后变色,就知道自己挑错了地方,她本来也打算说几句话下台的,没想到新泰公主这么一喊,竟是连自己下台也不能,她是新人,位份也不算高,哪里敢与新泰公主争执?   当下窘迫得满面通红,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着转,看起来可怜极了。   牧碧微就看了看何氏,只是何氏温柔的哄了几句新泰公主,新泰公主却不肯理她,叉着腰,指住了杨氏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场面迅速尴尬起来。   到底孔月盈是杨盈灿的亲表姐,看着不忍,壮着胆子上前为她解围道:“殿下莫要生气,杨御女方才也说了,她是不知道那倾香院乃是右昭仪从前住过的院子,不然怎么敢提呢?还请殿下息怒!”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与本公主说话!”新泰公主这段时间满腹的委屈,如今见居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孙氏住的院子上来,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下想也不想就学着孙氏的做派喝道!   孔月盈是嘉福宫的人,偏巧颜氏方才走了,没法圆场,牧碧微皱着眉正思索着该帮哪边,忽听一个悦耳之极的嗓子道:“我等俱是身份低贱,位份也不高,自是不配与公主殿下说话的,只是到底也是进宫来伺候陛下的呢,殿下何不念了陛下的份上,饶了杨御女这么一回?妾身一直听说,殿下的生母右昭仪宽容仁善,待下优厚,想来殿下也是心慈之人!”   这话说了出来,新泰公主因为年纪还小,听不出这里头字字句句都在讥诮孙氏才是出身卑贱之人,且为人心胸狭窄,至今还被拘在安福宫里,但除了两位公主,其他人哪里还听不出来?见说这番话的赫然是御女林音灼,一时间对她都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牧碧微却是深深看了眼何氏,见她听了林音灼的话后,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的继续劝起了新泰公主,又看了看杨盈灿,淡笑着道:“新泰公主年纪小,这几日为着担忧她母妃宫里的事情,不免急了一些,你也算她的庶母妃呢,不要把小孩子的话往心里去……这倾香院乃是妃以上位份才能住的,你既然喜欢繁花似锦,本宫指了蕊紫斋与你住如何?那儿地气和暖,花卉一向就茂盛。”   杨盈灿此刻是巴不得有个机会能下台,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了,与孔月盈一起退到旁边,御女过后才轮到乐美人,她也换了个住处,只不过乐美人去年也来过,知道自己能住的院子,说了出来牧碧微就应了。   第三十一章 不速之客   住处分派好后,因屋子都是早早就打扫好的,这温泉行宫因为年年皇室都要过来住,加上又是建在了有温泉的山上,地气和暖又气候宜人,并不似狩猎的行宫、别院那样时常有院子几年都没人住,因此打扫过了也有一股子阴气,却是把从邺都带来的东西搬进去就能住了的。   牧碧微带的都是随驾温泉山两次的侍者了,不必她开口,就知道怎么归置东西,因此就亲自看着西平公主写了会字,又陪她到旖樱台下的池塘里看锦鲤,如此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挽裳来报,说是已经预备好了。   “这时辰怕是宁德堂那边也要开始晚膳了。”牧碧微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道,“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挽裳道:“方才葛诺回来禀告过,说是宁德堂里人散去没多久,陛下与步顺华又起了身,步顺华听说娘娘叫妃嫔自己择了住处,就对陛下道,好的住处一定都被人挑走了,是以她这会去选一定选不到好的,若是把看中地方的人赶走呢,又太伤情面,不如就住着宁德堂。”   牧碧微听了就一皱眉:“她还真是打算到了温泉山也宠夺专房起来了?”   挽裳抿了抿嘴,不敢接这话。   旁边阿善沉吟道:“陛下怎么说?”   “闻说陛下就答应了。”挽裳小心的道。   一时间一默,牧碧微叹了口气,道:“如此,那就这样吧。”   就叫上还趴在池边拿糕点逗着池中锦鲤的西平,“咱们回去用膳罢,明儿再过来看。”   西平答应一声,将手里的糕点都揉碎了撒进池内,又拍了拍手心的碎屑,这才牵上牧碧微的手。   旖樱台里才用毕晚膳,牧碧微搂着西平公主陪她说话,外头素丝进来:“娘娘,葛诺又过来了。”   “叫他进来吧。”牧碧微随口道,等葛诺进来了,就问:“可是陛下任凭步氏留在宁德堂的事情?方才挽裳已经与本宫说了。”   不想葛诺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方才去宁德堂那边与卓奚仆、王成他们说话,却闻有人叩阍。”   “嗯?”牧碧微一愣,“怎么到哪里都有人叩阍?”想着就紧张了起来,差点推开西平公主站起身,急问,“可是子……之前才离邺都的聂舍人奉诏抚民出了什么事,身边人来报?”   这话问出,阿善脸色也微微一变。   就见葛诺讪讪的道:“却不是。”听到这三个字,牧碧微方松了口气,只听他继续说道,“是……是苏家女郎叩阍求见陛下!”   ………………………………………………………………   此刻,宁德堂里,苏孜纭正落落大方与自己表兄说着话,完全无视了姬深身侧步顺华越来越阴冷的脸色,笑语嫣然道:“表兄也真是的,自己带着妃嫔出来避暑,也不肯与我说一下,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温泉是什么样子呢!也不叫我见识一下?”   姬深久经风月,哪里还不知道她特意追来真正要看的是什么?   只是苏孜纭姿容艳丽,不比步氏差什么,又分明为自己所倾倒,这极大的满足了他,如今看这个表妹越发的顺眼,听她娇声软语的嗔着,只觉得心旷神怡,含着笑道:“的确是表兄的不是……累你这么远的赶过来。”   苏孜纭眼波流转,嫣然道:“既然表兄也说我这么老远的赶了过来,该不会叫我连夜回去罢?”   姬深笑着道:“这偌大的行宫,怎能委屈了你?”   就叫人去告诉牧碧微,为苏孜纭安排住处,苏孜纭听说是牧碧微给自己安排住处,眉宇之间就掠过了一丝不屑,撒娇道:“表兄过来竟没想着带我来,如今怎么还要把住处的安排也推给了牧光猷?就不能亲自为我安排住处么?”   “方才朕的妃嫔已经先择了住处,就怕朕选的已经有人在。”姬深笑着解释,“这事是牧光猷安排的,所以要叫她来。”   苏孜纭道:“我可不信,宁德堂附近难道一处空的院子也没有了?”   就听步顺华忽然插话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定然是空着的,可惜苏家女郎你不太好住。”   步氏自恃宠爱,加上出身的缘故,进宫以来,还没见她以“妾身”自称过,当着太后的面也是说我的,苏孜纭闻言,斜睨了她一眼,脸上原本娇俏的笑容就淡了下来,不冷不热的道:“哦?”   “就是皇后才可住的静澄堂。”步顺华慢条斯理的道,“真是可惜了!”   她话是这么说,脸色却难掩嘲讽。   苏孜纭眯起眼,看向了姬深,撒娇道:“静澄堂这名字听着的确好!怪道是皇后所居之处,按理说呢,我不该提的,但如今既然旁的地方恐怕都有人占了,我也不能叫表兄为难,不过借住一晚,表兄该不会如此小气吧?”   一面说着,一面向步氏递过一个挑衅的眼色。   姬深沉吟。   他也不是完全被苏孜纭迷昏了头,也知道苏孜纭如此主动的靠近自己,那么进宫是不难的,但关键就是以她的身份,进宫该给什么样的位份?   武英郡公嫡长女,太后嫡亲外甥女,随便哪个身份,住静澄堂的资格都有了,只是姬深一向就以貌取人,何况他也在想,当初自己想立孙氏,结果太后想立曲氏,闹得至今后宫无主,如今这苏孜纭这般主动的靠近了自己,可也是太后的意思?   他并不讨厌苏孜纭,毕竟苏孜纭的容貌放在了那里,问题是苏孜纭若接近自己是奉了太后的意思……先前聂元生用十几年的时间,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可不是白费功夫,姬深如今已经是极为敏感高太后插手自己的宫闱——尤其是后位!   何况这次武英郡夫人要说带着次女来应高阳王妃之选也还罢了,怎么偏偏就把两个女儿就带了回邺都,还那么凑巧,次女和高阳王看对了眼,长女就频频向自己示好?   他这里沉吟的光景,苏孜纭已经与步氏来回交锋数次,正斗志高昂之际,外头来人禀告,却是牧碧微到了。   因为已经听葛诺禀告了苏孜纭叩阍的消息,牧碧微进来见到苏孜纭并不意外,反而行礼过后微微一笑:“这样巧,苏家女郎也在这里?可是想到温泉山的别业迷了路?”   “我家远在营州,又不曾做过京官,在温泉山上哪里来的别业?”苏孜纭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是听说表兄带着你们过来避暑,一时好奇跟过来看看。”   牧碧微含笑道:“女郎是陛下的嫡亲表妹,不是外人,又生得这样灵秀可爱,有女郎过来,本宫也觉得这温泉行宫的景色更好了些。”   苏孜纭直接把这番话当成了奉承,心安理得的受了,道:“方才陛下说要给我安排住处呢,只是听说你先把附近许多地方都安排了?想来除了静澄堂,其他地方都被住满了吧?”   说着,殷切的望着她,不想步顺华立刻在旁提醒:“静澄堂一向是历代皇后住处,哪有嫂子没有过门,做表妹的先嚷着要去住为嫂子预备的地方的道理?何况宁德堂附近料想应该还有一两处空地吧?毕竟这回随驾的人也不是很多。”   牧碧微哪里还听不出来这里面的意思?步顺华虽然独宠至今,但左右已经进了宫了,若苏孜纭的目标不是后位,牧碧微左右对姬深也没什么真情实意,自然也不在乎引她进宫抗衡步顺华,但如今苏孜纭心心念念的可是皇后之位,她可不想宫里多出个出身高贵姿色过人又强势的主子来管着自己。   因此牧碧微立刻笑吟吟的道:“苏家女郎请放心,行宫这边虽然未用殿名,都用了楼台亭阁来命名,无非是因为行宫依山而建,换成楼阁之名更贴切罢了,但里头各处也是有规制,什么位份住什么地方皆是分明,宁德堂附近都是高位妃子才能住的,如今空着的地方多着呢,女郎是陛下的表妹,自然不能与宫嫔作伴,这些地方还请随意挑选就是了,那静澄堂,因着陛下没有立后,怕是宫人还怠慢打扫,却是住不得的。”   苏孜纭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就哼了一声,看向姬深:“表兄?”   姬深仔细思索过,也道:“既然静澄堂并未打扫,这附近又有其他空的地方,你先住了就是。”   苏孜纭大为失望,因此就冷笑了一声,道:“说起来皇室每年过来温泉山避暑,那都是定例了,怎么居然还会落下了地方不打扫?表兄,不是我说,这行宫的总管可也太懒惰了些!”   牧碧微含笑道:“苏家女郎这可是冤枉了岑平了,这岑监做事一向尽心,不然怎么会留了他在这行宫管着呢?只不过陛下没有册立皇后,静澄堂因此就一直封存了起来,左右也没人会用到的。”   苏孜纭轻蔑一笑:“这岑平总管做旁的是尽心不尽心我不知道,但伺候牧光猷想来是尽心的,不然怎么步顺华不开口,牧光猷却在这儿一个劲的给他说着话?”   姬深因为拒绝了苏孜纭住静澄堂的要求,又见她一颦一笑皆有风情,也欲给她发泄下,就道:“表妹既然说岑平不尽心,叫表妹不满意自然是他的不是,朕罚他三月俸禄,你看如何?”   苏孜纭斜睨他一眼:“就依表兄所言!”   一面不忘记向牧碧微递去一个得意而示威的眼色。   旁边步氏亦是意味深长的向牧碧微看过来,三人眼神交汇,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第三十二章 称病之果   出了宁德堂,阿善气得没法说:“就没见过这样的女郎!巴巴的往上凑!连个名份还没有呢,就敢肖想起了静澄堂!”   牧碧微却是若有所思:“这苏家女郎也有十七岁了吧?生的又好,出身更好,营州人若非都瞎了眼睛聋了耳朵,竟到这么大了还没提亲?任凭她自由自在的过来与陛下表兄表妹的黏糊?”   阿善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但立刻又忧虑道:“只是如今咱们在这温泉行宫里头……”她看了看左右,使人都退开了些,才压低了嗓子道,“聂……他又走了,怕是没有合宜的人手去营州呢!”   “做什么一定要去营州?”牧碧微拨着腕上镯子,安然的笑了笑,“我只要她住不成静澄堂,至于她进宫不进宫嘛……这宫里左右昭仪都有了人选,皇长子也出生了,还是太后亲自养着的,难道就一定要多个出身尊贵的妃子不成?”   她眯起眼,“进了宫来最好!如今她还只是陛下的亲亲表妹,收拾起来总没那么容易,等进了宫来,一般宫妃的身份,我倒看她苏家嫡长女的身份还有个什么用场?”   阿善琢磨了一下,肃然道:“奴婢回头就去办!”   “等一等!”牧碧微含着笑叫住了她,“这事咱们不出头,你去把岑平今儿受罚的缘故告诉他,然后再把苏家女郎可能在营州已经定过亲——因为知道高阳王选妃,所以特意悔婚赶回邺都的猜测不经意的透露给他!”   阿善沉吟道:“岑平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行宫总管,即使今日因为苏家女郎的缘故挨了罚,恐怕也没这个胆子敢造谣武英郡公的嫡长女吧?依奴婢说不如设法叫步顺华来出这个头。”   “正是要叫步氏出头所以才要经过岑平去转达,不然你以为步顺华会乖乖按我们说的去做吗?她可不傻!今儿被得罪的又不只是她一个!”牧碧微眯着眼睛道,“你没见方才苏孜纭问我宁德堂附近可是除了静澄堂外再无空置的住处时,步顺华立刻出言提醒?你道她是好意提醒吗?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来拒绝了苏孜纭罢了!所有有来无往非礼,步氏既然想拿我当枪使,怎能不付出点代价?”   阿善道:“奴婢就怕步顺华出身太过低贱,办不成这事,还指望着女郎呢!”   “她出身是低贱,可居然在采选前就勾引……”牧碧微冷笑了一声,“谁信勾栏之地一个卖笑的女子竟有这样大的胆子?我正要借这个机会看一看她身后到底是什么人!不然你以为我会忍她这么久?她指望不来我的,明儿个起,我就会开始称病!我就不信送她进宫、中途就意图算计……的人,能够坐看着苏家女郎登上后位!若当真如此,这步顺华方才也不会再三的与苏孜纭为难了!”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他不在,到底事情就复杂许多,只不过这步氏来历实在可疑,不把她的底细查清楚了,我总是不安心的!”   翌日,阿善亲自到宁德堂禀告,道是牧碧微旅途劳顿,昨儿又忙了一天,夜里回去就头疼了,因此不能视事,建议让何氏、颜氏并步氏来管着。   姬深听了,关切几句,命随驾的太医过去诊断,又赐了些东西,就继续陪步氏赏景看花去了。   阿善回到旖樱台,听说姬深还叫太医过来,牧碧微就头疼道:“我道他如今被步氏迷得三迷五道的,哪里还想得起来旁的人?怎么还要给我叫了太医来?真真是多事!”   “哪里是陛下想到的?倒是正如女郎所言,步顺华很不愿意女郎在这个时候称病,一力劝说着陛下派太医过来诊断,不只如此,陛下还赞她贤德来着。”阿善气愤的道,“这贱妇倒会抓住机会做好人!”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由着她去吧,反正这回凭她怎么设法,我也非逼着她动手,断了那苏氏的桂魄宫之路不可!”   说了这么几句话,外头来报,说是姬深所派的太医就过来了。   太医进来一看,却是个眼生的太医,牧碧微虽然觉得步氏才进宫来未必就能够买通了太医,但谁又知道她背后的人是否在太医院有人呢?因此见他眼生,就没有提诊断的事情,免礼后先问:“这位太医本宫倒是看着眼生,可是才进太医院的?”   “娘娘好眼力,下官赵尚义,是去年才进入太医院的。”那太医拱手答,“先前院判担心下官冒失冲撞了贵人,这次太后留宫,需要太医院部分留守邺都,下官才被调来随驾,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娘娘饶恕!”说着复一礼。   牧碧微听说他是去年才进太医院的,笑了一笑,温和的道:“赵太医太多礼了。”   就扶了扶额,暗示道,“说起来本宫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日本来有些乏,昨儿个晚上忙完了事情就头疼得紧,要说旁的也没什么,只是这头疼的一阵一阵的……难免做不了事。”   赵尚义听了,沉思片刻,道:“请娘娘恕下官才疏学浅,只这么听,下官也不知道该如何写方子,还请娘娘容下官把一把脉,方可判断!”   牧碧微见他还要把脉,心里就有些怀疑他可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是想把戏做全,沉吟了下,到底伸出手来,阿善盖了一方帕子上去,赵尚义告罪了一声,上前来切脉片刻,面上先是疑惑,继而沉吟,最后却化作喜色——最后笃定的退后几步,施礼笑道:“下官恭喜光猷娘娘,娘娘这是有孕在身而不自知,这几日操劳,想是累着了!”   这话说了出来,四周侍者都是又惊又喜,牧碧微与阿善却皆是脸色一变,阿善下意识道:“有几个……”   被牧碧微一个凌厉的眼风止住!   那赵尚义报喜之后,不见牧碧微喜欢,反见她一愣之后,慢慢竟露出了伤心难过之色,不觉惊讶,忙安慰道:“娘娘但请放心,以下官来看,娘娘这一胎是极稳的,虽然有所劳累,但娘娘底子好,这几日的劳累绝不至于影响到了皇嗣!”   就见牧碧微簌簌的落下了泪来,旁边侍者本待上前道贺讨赏,见这情况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阿善暗叹了一声,亦作悲戚之色,上前劝慰道:“娘娘莫要难过了,娘娘可不是日思夜想的就盼着西平公主能在澄练殿里有个伴吗?如今可算上苍庇佑,怎么还哭上了?”   只听牧碧微难过的拭泪道:“本宫哪里是不高兴呢?”这话说着,她面上愁容却越发的多了,哽咽着道,“只是阿善你也看到了,本宫进宫来这几年,宫中有孕的妃嫔还少吗?可到底能够生下来的不过那么些个……何姐姐、龚世妇出事后咱们也去看过的,那情景看得,本宫心里真真是怕极了……”   赵尚义耐心道:“娘娘放心,下官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娘娘这一胎极是稳固,甚至都不必多加进补……”   “赵太医,你才进太医院,又是头一回给这宫里的妃嫔诊脉罢?”牧碧微眼角扫过四周,心里暗松了口气,好在方才她也怕遇见了不知道变通或者与步氏有关的太医,因此留下来的都是可靠的心腹,这会被阿善和挽裳等人上来劝了劝,就势收了泪,反问道。   “下官的确头次给贵人诊断。”赵尚义沉吟着道。   牧碧微扫了眼挽裳,叹道:“本宫也不瞒你了,本宫自幼习武,这身子如何自己心里何尝没数?所以方才你进来,本宫原本是不太想诊脉的,就是怕你诊过之后就开药,那苦苦的药汁子,本宫从小就不爱喝!盖因本宫身子骨儿一直不错,一些小病捱着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挽裳会意的接口,压低了嗓子道,“赵太医不知,娘娘哪里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呢?话说起来,这宫里莫名其妙小产了的妃子,有几个是真正病歪歪的?旁边宜晴阁的何宣徽,身体不好吗?她宫里的龚世妇,那是大冷天连裘衣都不必穿的,可好好的怀了男胎就那么没了……赵太医,你方才诊断出来娘娘的身孕就这么一嚷,亏得如今四周都是咱们娘娘的人!不然,你一番好意道喜,却是害了咱们娘娘了!”   赵尚义听得心惊,这宫闱私秘,他自然不敢深问下去,忙撩了袍子跪下请罪:“下官诚不知道还有这一重缘故,本想着恭喜娘娘,不想险些给娘娘惹了麻烦,还求娘娘责罚!”   “唉,这哪里能怪你呢。”牧碧微擦着眼角,命阿善上前扶了他起来,忧忧愁愁的叹息道,“这都是本宫自己的命——如今还不在宫里!在这行宫之中,本宫身边的人都没带齐……这……本宫千盼万盼来的孩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却叫本宫怎么活?”   说着又哭了起来。   赵尚义赶紧发誓:“下官定然对娘娘的身孕守口如瓶!只要娘娘这边不说,下官决计不透露出半个字!”   “多谢赵太医了。”牧碧微幽幽的道,“只是,本宫如今因为劳累才使得赵太医过来的,到底这回避暑,本宫位份最高,陛下也使本宫打理避暑期间的一些琐事呢,可本宫现在怎么敢管?”   赵尚义沉吟道:“莫如下官给娘娘开个调理的方子用着,对外就说娘娘需要静养,也不算太过欺君,先捱过这两个月罢?届时回了宫就好了。”   牧碧微叹道:“多谢赵太医了!”   “下官不敢。”赵尚义忙道,“那么下官就去开方?”   牧碧微点一点头,对挽裳道:“这儿没笔墨,你带赵太医到书房里去吧。”   挽裳道:“是!”就领着赵尚义下去了。   等赵尚义一离开,牧碧微立刻收了先前的凄楚柔弱之态,目光凌厉的环视了左右一圈,冷声道:“今儿的事情谁若敢说出去半个字,仔细你们的小命!”   众侍忙道:“娘娘方才叮嘱赵太医之言,奴婢们听得亦是真切,如何敢叫娘娘这个时候还烦心?”   “你们知道轻重就好。”牧碧微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宫里的情形你们也是看在了眼里的,新人陆续进宫,今年能有个步顺华倾国绝色,过几年谁知道会不会出个更美的出来?自打新人进宫,陛下到澄练殿的次数你们心里也有着数!这一个子嗣无论是男是女,总是本宫的亲生骨肉,本宫进宫几年才有了这身孕,是说什么也要保他平安落地的!谁若是在这件事情上敢吃里扒外,害了本宫,本宫今儿把话放在这里,别说本宫如今还没被陛下忘记,只凭本宫九嫔之首、牧家嫡长女的身份,要弄死你们合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明白了么?!”   众侍皆是一凛,纷纷道:“奴婢们定当谨记在心!”   牧碧微吐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那个赵太医面生,虽然他答应了不把本宫身孕说出去,但如今就这么放他离开到底不好……毕竟本宫今日身子不好,陛下使了他来看是任谁都晓得的,万一被旁人套出只字片语,本宫可不想做第二个何氏!”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众人,“你们可有什么法子?”   众侍都知道这是个极好的表现机会,纷纷思索,却是挽襟反应最快,开口道:“娘娘,左右娘娘也不稀罕行宫里这点儿管事之权,如今再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娘娘腹中的小皇子了,奴婢觉得,不如趁这会赵太医在写方子的光景,使人去宁德堂告诉陛下,将娘娘的头疼……嗯,赵太医方才不是答应说要说成娘娘需要静养两个月吗?咱们就说娘娘不但要静养两个月,顶好还要有位太医在旖樱台左近伺候,向陛下讨几个御前的小内侍伺候他左右也算避嫌了,奴婢想,陛下今儿既然还要亲自宣这赵太医来给娘娘诊断,可见即使被步顺华所迷,到底还是念着娘娘的,如此得了陛下的话,咱们把赵太医看住也不惹人怀疑!”   牧碧微沉吟着,见旁人也没更好的建议,总不能在此时把赵太医灭了口,就点头:“那么就由你去说这番话吧。”   第三十三章 试探与绸缪(上)   挽襟顺利请到了姬深的旨意,据她说步顺华听说牧碧微竟然病到了需要太医随时照料的地步,十分的不信,奈何挽襟声泪俱下,先说牧碧微打小身子就不好,不然沈家老太君也不肯让她一个女郎习武,虽然如此,到底比旁人要弱上三分——到底牧碧微一贯以来的长相气质在姬深心目中俱是属于柔弱的范畴,何况苏孜纭巴不得随驾的妃嫔都病倒,好叫她一枝独秀,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帮着劝说,如此,姬深才点了头,将王成指到旖樱台照料,亦是在赵尚义问诊时盯上一盯,免得闹出闲话来。   那边赵尚义开完了方子,自有葛诺殷勤的送他去面圣,这时候姬深早就准了挽襟所求,随口使人通知他搬去旖樱台里伺候,又传命他必得尽力医治牧光猷,赵尚义只道牧碧微是被宫闱阴私吓怕了,到了自己头上格外的小心,不肯叫太医离开左右,他微微一哂,答应下来——左右他才开始给贵人们诊治,若是借这机会能够在九嫔之首跟前落个好印象也不错。   这日旖樱台自是开始闭门谢客,阿善亲自督促着人在上风处熬了几炉药,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旖樱台弄出住了重病之人的模样,旖樱台上上下下心里都有数,如今新人进宫,步氏盛宠,一同进宫的几位都还没侍寝呢,皇长子满月宴上,又多出了一个苏表妹来,牧碧微往后即使不至于失宠,也定然要被冷落了,虽然宫里已经有了皇长子,但若牧碧微这一回能够生下皇次子来,他们这一殿里往后也算终身有靠,哪里能不尽心?   惟独被瞒住的西平公主,只当牧碧微当真不好了,难过得紧,连最喜欢的锦鲤也不去看了,守在榻边急的哀哀哭泣。   牧碧微心中哭笑不得之余又甚是歉疚,只得竭力哄着她,最后到底还是蝶儿一句“娘娘如今正乏着呢,殿下很不该在这儿哭着叫娘娘休息不好就好的更慢了”,才把西平公主说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牧碧微对阿善道:“你叮嘱些樊氏、邓氏她们,仔细照料玉桐,如今我虽然是装病,到底也不能时常领着她出去,别叫她磕着绊着,又或者遇见新泰公主之类的吃了亏。”   “女郎放心罢,她们就是伺候殿下的人,怎么敢不尽心呢?”阿善劝说道,“女郎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虽然赵太医说胎象稳固,但也不可过多劳心,这些事情奴婢来打点就是了。”   因此时内室的人都被支了出去,她就有心问一问底细,“只是,这一胎……”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牧碧微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担忧,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要阻止你问那赵尚义几个月了!”   “女郎也不知道?”阿善一惊!   “我到哪里去知道?”牧碧微苦笑着道,“若非这回打算装病,召了太医来,恐怕要到下次请平安脉时才知道呢,你晓得我向来就不太爱见太医的!我不知道几个月,又怎么知道……”   她紧紧皱起眉,“据说胎象到底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够明显,不然除非医术高明之辈,否则也未必能够断出来的,这赵尚义是才进太医院的,但也有大半年了,到这回任太医等太医因为太后今年没有避暑的缘故留守邺都,这才到了行宫来,可见此人医术虽然够进太医院,但也不会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我只能揣测这一胎当有一个月以上,若是两个月之内,那么多半是……若是以上,那……”   阿善听得半晌没语言,方涩声道:“若是差个半个月左右想来还能糊弄过去,毕竟之前也没什么风声,大可以说是早产或者恰好晚了几日……但若差到了一个月以上,这……彤史上明白的记着日子的啊!”   “所以不能叫赵尚义公然说出日子来!”牧碧微冷声道,“我最后一回承宠是什么时候这殿里的人都清楚的很,万一时间不对……”   阿善悚然一惊:“那奴婢这就去叮嘱了他?”   “你等等再去。”牧碧微沉吟了一下,到底道,“叫葛诺悄悄的通知碧城,叫碧城向陛下请旨探望我一回——得把这个消息告诉高七,使他通知……”她抿了抿嘴,“万一我这儿出了什么差错,不能叫他全没了防备!”   阿善叹了口气:“奴婢知道了!”   ……………………………………………………………………………………   次日,牧碧城探望姐姐的请求得到了姬深的准许,忐忑不安的进了旖樱台,远远嗅到浓郁的药味,牧碧城已经有了几分心慌,进了旖樱台,再看里头人人神色肃穆,西平公主抱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猎犬怔怔站在了回廊下发呆,他心头顿时一紧,忙快步上前:“殿下?”   “小舅舅来了?”西平公主抬起眼来看他一眼,闷闷的道,“母妃病了。”   牧碧城忙问:“可严重么?”   “我不知道。”西平公主摇了摇头,眼眶就是一红,“她们都叫我好生习字练画,不要叫母妃这时候再操多心。”   正说着话,里头阿善迎了出来:“小郎来了?快进去罢,娘娘正等着。”又蹲下来劝说西平,“娘娘有话要与小舅舅商议,商议完了再看殿下新作的画可好?”   西平公主嘟了嘟嘴才道:“好!”   里头牧碧城进去就见牧碧微端坐榻上,面色虽然仿佛有些憔悴,但看着气色尚可,他疑惑的行过礼,问:“阿姐?”   “你来了,先坐罢。”牧碧微看着他,轻声道,接着就把人都打发了,只留阿善下来伺候。   “我听说阿姐病得很厉害,如今怎么还要出来?”在牧碧城想来牧碧微怕是病到了起不了身的地步了,他本是做好了到内室榻前探望姐姐的准备,不想见牧碧微还强撑着,就担心了起来。   牧碧微叹了口气:“哪里是什么病?不过是受了点寒,趁势叫你过来见一见,顺便托你一件事罢了!”   牧碧城忙道:“阿姐请吩咐!”又担心道,“阿姐要与我说事情,使善姑传话时叮嘱声就好了,怎么还要出来见我呢?别又劳累了。”   “不妨事的。”牧碧微笑了一笑,肃然道,“这回宫里进新人的事情你也知道,那步顺华宠夺专房……嗯,我听到了些她的消息,故此想设法去证实一下!”   牧碧城虽然没什么城府,但也知道新人进宫,如牧碧微这样的老人不免要被冷落,再听这话,就晓得牧碧微怕是要对步顺华动手了,他犹豫了一下,方下定了决心,点头道:“请阿姐吩咐!”   “闻说这步氏是勾栏之地出身……”牧碧微才说了一句,牧碧城已经吃惊不小:“那怎么还能做了采女?”   “你稍安勿躁。”牧碧微嗔他一眼,复将聂元生当日所言步氏进宫的过程说了,只省略了她勾引聂元生的那一段,道,“按理说呢她这身份是不能进宫伺候的,只是一来陛下也是被欺瞒了,二来如今木已成舟,陛下又很喜欢她,总不能把她赶出宫去?”   牧碧城茫然道:“那阿姐要我打探这件事情?”   “不是你打探,是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旁人,由着旁人去打探。”牧碧微微笑着道,“你如今的上司高峻,是与步氏一起进宫的高婕妤的堂兄,你可知道?”   “我知道。”牧碧城点头。   牧碧微就道:“步顺华进宫以来,位份上压了高婕妤一头不说,如今又将陛下成日引在身边,不使其他人靠近,你大约不晓得,这高婕妤原本不应该在给陛下过目的采女里头的,是高峻设法,才使她进了来,这会高婕妤进宫都一个多月了,竟再不曾见过陛下不说,如今陛下的嫡亲表妹,就是武英郡夫人的嫡长女亦有入宫之意,到那时候,高婕妤这个表妹到底不及武英郡夫人之女同陛下、太后亲近呢,你说高峻他想方设法的送了他的堂妹进宫来,岂会高兴看到这个局面?”   “阿姐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高副统领,叫高副统领出面去查?”牧碧城沉吟着道,“可高副统领……”他想说高峻待他还不错,只是见到牧碧微脸上的憔悴之色,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沉默片刻,道,“高副统领如今在邺都,三天后我方有机会回家一趟,趁机把话带到。”   牧碧微点一点头,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交代他出去之后遇见旁人如何回答,这才叫他走了。   第三十四章 试探与绸缪(下)   等牧碧城离开,阿善脸色阴郁,幽幽道:“女郎以为这样就能试探小郎是不是站在你这边了吗?”   “方才的话半真半假,也没说全,他说了出去也不打紧。”牧碧微蹙着眉,轻声道,“如今我心里乱得很,哪里还有心思试探他?”   “高副统领待小郎一向不错。”阿善道,“高家也是个很不错的靠山,若小郎把今儿的话告诉徐氏,奴婢敢打包票徐氏宁愿选择高家。”   牧碧微淡淡的道:“她想投靠高家,也得看看高家要她不要?”   又道,“你想多了,即使我最得宠时,太后眼里头一个痛恨的也轮不到我,如今宫里又添新人,我就更加碍不着太后了。”   阿善叹了口气:“不说这个,即使那番话到了高副统领的耳中,他有办法从邺都脱身,又怎么到这行宫里来?”   “他在飞鹤卫里也有些日子了,又是邺城军出来的。”牧碧微漫不经心的说道,“如今行宫就是里头飞鹤卫、外面邺城军戍卫,他怎么还进不来?”   “可这样落人口实……”阿善沉吟。   “落人口实,落的也不是咱们。”牧碧微悠悠的道,“我不是连借口都替他找了?高婕妤!”   四日后的夜晚,高峻果然趁夜而来。   牧碧微早有准备,听得窗棂被不急不慢的叩响,就整了整衣裙鬓发,片刻后,窗被撬开,高峻翻身而入,头一句话就是:“这么那么重的药味?”   “我如今正打着卧病休养的幌子。”牧碧微知道时间紧急,也不寒暄,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原本是打算趁机逼着步顺华去对付苏孜纭,也好试探一下步顺华身后到底是什么来路?不想陛下听说后,使了个太医来诊断……我有了身孕!”   高峻一愣,先道:“你可是担心……”随即猛然醒悟过来,吃惊道,“难道是……你……这……”   牧碧微平静的道:“当时因为四周侍者多,我也没敢叫太医说出几个月,如今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这件事情须得告诉他一声,不然,若我这儿有什么端倪,可别害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叫人算计上了!”   “这件事情的确要告诉二兄。”高峻面色凝重,复看向了她,“不过到底是……总也要问个清楚,这样,这次行宫这边的飞鹤卫里,我也有几个心腹,你设法问清楚了太医月份,若是……我叫人替你封口!”   他缓缓道,“至于药,我也会去打听好。”   牧碧微一怔:“什么药?”   “自然是落胎的药。”高峻认真的道,“若是与陛下召幸你的时间对得上,那也还罢了,若是……那怎么能留?如今在行宫里制造一回意外灭一个太医的口容易,等回了邺都的宫里,难道你还能瞒上十个月?即使能瞒,那诞生之日也对不上号!这岂是小事?你与二兄走到今日都不容易,何况身后各自有家族在,可别糊涂了!”   牧碧微倒抽一口冷气:“你——!”   “你别怪我心狠!”高峻冷静道,“这不是不忍心的时候!”   “我自有法子应付!”牧碧微咬着牙道,“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还有那个太医,在回宫前你也不要动他的好,至多烦你打探下他的底细!”   高峻并不放心:“你到底打算怎么样?我怎知道你这么做会不会连累了二兄?邺都太医院你当都是吃干饭的么?何况还有任太医坐镇,虽然他不轻易给妃嫔诊脉,但若晓得你有了身子,谁知道太后会不会给你个恩典?”   牧碧微被他追问不过,只得含着怒道:“我几时说过会回宫了?”   高峻一皱眉:“什么?”   “我打算在行宫里一直待下去,待到生产为止。”牧碧微眯起眼,“这一回太后没来,许多太医都留在了邺都,这样正好,索性借着如今重病的名义留下,到快生产时……”她一咬牙,“至多提前喝催产药罢!”   “我虽然是男子,如今膝下也无子女,但也尝听人提过,妇人生子,都是挣扎生死之间,尤其是头胎。”高峻并不赞同,“尤其刻意早产,西平公主的生母不就是个例子?如今宫里已经有了皇长子,你很不必一定要留下这个子嗣,何况,是男是女还不知道。”   牧碧微不耐烦的道:“你走罢!”   “你不把话说定,我怎么能放心的走?”高峻坚持道。   牧碧微大怒,刷的站起身来,喝道:“我若一定不肯要你送来的药,你可是打算直接杀了我好保你那二兄?!如今怀着身孕的是我,纵然被人发现日子不对,除了我,谁能证明一定就是和他有关系?!”   高峻见状,叹了口气道:“好罢,左右如今你已经把事情瞒下来了,我自会交代心腹留意着你这里的太医。”又道,“不过我会把消息告诉二兄,若是他也认为不能留,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牧碧微冷笑着道:“我也很想知道他会怎么说!”   高峻点一点头:“等拿到他的回信,我会设法再过来告诉你。”   他走到窗边,忽然想起,又道,“你那阿弟,当真好骗得紧——你那番说辞,他却是回到邺都后连家都没回,直接到宫里寻着了我期期艾艾的说完才走了的,亏得他还知道挑没人的时候单独与我说,不然,我想相信都不容易!”   “他自来是那天真的性.子……”牧碧微心不在焉的道。   ………………………………………………………………………………   聂元生得到消息时,人已经到了燕郡。   郝氏、展氏本是燕、赵几郡都闻名的大族,前魏汝阴王分封于此,固然野心勃勃,但对郡内之民却是极好的,在前魏末年,这几郡的吏治之清明,据说连天子脚下的邺都都赶不上,也因此,这几郡心向汝阴王,即使后来汝阴王妃弑夫,梁朝封了山昌王,到底民心更向着山昌王而不是梁高祖任命的太守等官吏。   郝氏、展氏就是一直心向着汝阴王的几个家族,后来因为山昌王无嗣,膝下只有二女,梁高祖为了安抚山昌王太妃,加封她们为郡主,这两位郡主一个嫁进了郝氏,一个嫁进了展氏,高祖一朝都是极为礼遇的,渐渐使得郝、展势力在几郡越发的庞大,渐渐连朝廷命官也不放在眼里。   因为北有柔然,南有南齐,高祖初定北方天下时,还有些南征的打算,不欲节外生枝,便任凭当地命官向郝氏、展氏怀柔,通过这两家来治理郡内。   后来因为几次南征都被打乱了计划,高祖年事又渐高,也慢慢的没了心思,只是这时候高祖也没想到对付这几郡——因为先帝与济渠王争储才是重中之重,等争储的事情过了,高祖没活几年就去了……   就这样,这两家竟拖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   原本先帝登基后,也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偏偏先帝登基不久,就感到御体欠安,自觉命不长久,忙着为年幼的储君巩固地位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来管区区几郡里的两个所谓大族?   及至姬深登基——这位群臣叩阍才肯上次大朝的君上,就更懒得管了。   如今郝氏、展氏又赶走了前任右相计兼然的侄子计筥,气焰越发嚣张,竟连聂元生捧诏入郡,也不当一回事,既不到衙门拜访,更不递帖延客,甚至还打算等着聂元生上门服软。   聂元生带着家中护卫并姬深配给的飞鹤卫,先是星夜驰骋,到了燕郡附近,却缓行了下来,不时乔装微服,查探郡内详情,原本燕郡就算不得很肥沃的地方,经此水灾之后,就他们所到的地方看起来,今年是绝对不可能补种了。   如今虽然因为还在草木发旺的时候,谈不上饿殍满地,但水退之后的景象依旧在目,一行人看得都有些沉默。   这样私下查看了七八日,聂元生这才吩咐随从打出天使旗号,赶往郡城官衙。   计筥被押回邺都后空置冷落下来的官衙,聂元生一行抵达后,属官参见,叩请圣安,宣读诏令,一应仪式走完,郡内司马无精打采的上前回话,道:“禀告天使,官衙后宅如今都已经打扫过了,天使远来,想必路程劳顿辛苦,不如今日先休憩一晚,明日再至郡内大户拜访。”   聂元生微微一哂:“本官去拜访郡内大户?”   “天使既从邺都而来,想必知道府君的事情。”这司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为朝廷命官,却被郡内大户压制已久,因此心灰意冷了,如今明知道聂元生乃是天子所使,况且还听闻是天子近臣,却也不怎么热络,只是中规中矩的劝道,“天使此行既然是为要安抚民心,在这几郡行事,若不经过郝、展两家,必定困难重重。”   聂元生思忖片刻,问道:“只是郝、展两家吗?”   那司马似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愣了一下才道:“郡内还有旁的大族,不过如今都依附郝、展二家而存,若是这两家拜访到了,其他家不拜访也不是太要紧,毕竟天使……呃,若是天使有暇,去也无妨。”   聂元生点了点头,温和一笑:“既然如此,那本官今日就先休憩,待明日沐浴更衣了,再议拜访之事。”   那司马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下官告退,明日再来听候天使差遣。”   待那司马走后,蒋俨头一个按捺不住,差点跳了起来:“怎可如此?堂堂天子使,奉诏抚民,居然还要看两个郡中望族的脸色!?纵然邺都曲、高,也无这等威风!他们好大的胆子!”   又质问聂元生,“聂舍人莫非拜访了郝、展还不够,居然连其他大户也要一一登门拜访?舍人乃是天子近臣、高祖皇帝亲口赞为臣下第一人的临沂郡公之孙,岂是这些山野村夫能够侮辱的?!”   聂元生微笑着道:“若是因此可以使事情更快解决,有何不可?至于天子近臣么,中书舍人也不过六品,怎能与四品太守相比?”   “你!”蒋遥、计兼然受命辅政,彼此合作默契,两家子弟也颇有交情,计筥被押回邺都问罪后,不只计家替他抱屈,蒋家许多人也看郝氏、展氏十分的不顺眼,这回聂元生亲自向姬深要了蒋俨,虽然蒋倘也担心过这样会使得高峻有了机会,但也认为这是个帮助计筥减轻罪责甚至是脱罪的机会,所以这一路上,蒋俨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挑起聂元生对郝氏、展氏的不满。   原本进了燕郡,见两家不曾来人迎接,蒋俨还心中窃喜,方才那司马的一番话,蒋俨本以为按着聂元生年轻气盛,又久为天子近臣的身份,必定按捺不住,别说登门拜访,不立刻上表弹劾两家就不错了,不想聂元生的脾气竟出奇的好了起来,对自己的挑唆之言也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由气结。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人,禀告道:“聂舍人,外头有人从邺都追来,言是舍人家中下仆,说有家信送来。”   聂元生目光一闪,道:“带进来。”   见到那送信的仆人果然是聂介之所留给大房的仆从之一,聂元生心下了然,这人正是他走前叮嘱高峻若有急事可以派遣的信使,当下淡淡问了几句,就接过所谓的家信,匆匆打发了蒋俨等人,径自而去。   后宅,专门打扫出来、换了新的被褥以迎接天使的正房里,聂元生一目十行的看完这封信,脸色顿时变了,他闭目思索片刻,叫过一名护卫,低声吩咐几句……   第三十五章 一箭七雕(一)   隔着官衙的重重高墙,街上传来遥遥的梆声,蒋俨与同伴低声商议毕计筥之事,忿忿的骂了几句聂元生,正预备安置,不想就见聂元生身边的随从过来请:“我家郎君有事请几位过去商议!”   “嗯?”蒋俨狐疑的与同伴对望一眼,心想聂元生莫非知道了自己等人的不满,这是要过来安抚?还是打算给个下马威?   不过蒋遥虽然已经卸任,威望仍在,加上这次聂元生被派为使者离都,明眼人都知道路途上未必没有凶险,正是需要飞鹤卫的时候,蒋俨可不怕聂元生,他粗声粗气的说了句:“知道了,请聂舍人少待,我等更衣毕再去。”   足足叫聂元生等了半个多时辰,蒋俨才趾高气扬的按着腰刀走进花厅,草草抱拳行个礼,傲慢道:“聂舍人,未知寻我来有什么事?”   聂元生面无愠色,微笑着禀退左右,请他坐了,方道:“蒋校尉,如今此处无人,你我二人也不必说那些场面话,你方才对我对郝氏、展氏的态度不满,可是为着计太守觉得委屈?”   蒋俨冷笑着道:“聂舍人也是邺都土生土长的,焉不知我蒋、计两家素来世交?不错,我的确为计筥抱不平,但也不仅仅是因为两家的交情!而是这两家委实太过欺人!真当如今还是魏亡之后汝阴王裂土分疆、自成一国犹如诸侯的时代吗?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等刁民,合该调动兵马,杀鸡警猴,方是处置之策!而不是先把计筥押回邺都问罪,先弱了气势不说,如今连聂舍人你居天使之位,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可见目无王法,根本就是一群谋逆之徒!”   “蒋校尉所言,与本官所思看来是一样的啊!”聂元生叹了口气,拊掌道,“若是当真是真心真意的去这两家拜访,本官刚进燕郡时,又何必在路上耽搁,查看农时百姓?直奔郡城,才是正经!如今蒋校尉竟疑我欲向这两家求和,真正叫人心冷!”   他说的很有道理,蒋俨不由一怔,心想果然是要怀柔——这小子看来很明白嘛,如今这两家连太守都弄得被押回邺都问罪了,对天使也敢不理不睬,这小子在邺都就没少得罪人,不然这个烫手的山芋如何给了他?加上郝氏、展氏的地盘,若是这两家再发点疯,单靠他那几个护卫,可保护不了他!   因此他语气虽然略为缓和,态度却越发的踞傲起来:“聂舍人原来也有为计筥洗清冤情之心?那当初御前为何不为计筥辩解?此外,如今舍人已经到了官衙,未知可有打算如何对付这两家的刁民了啊?”   聂元生道:“本官方才苦思之下,却得一计,可以一举铲除这两家,亦可上表为计太守辩白!”   蒋俨听了不由精神一振,他是知道聂元生虽然官职不高,但却常常被姬深问计的,此刻顿时顾不得摆架子,忙问:“舍人请说?”   “计策虽有,奈何如今却缺一个引子。”聂元生却拊掌叹息道,“若无蒋校尉帮忙,本官也无法施计,如之奈何?”   蒋俨心急火燎,抱怨道:“既如此,要我做什么,舍人只管说就是!”   聂元生惊讶道:“蒋校尉竟肯帮忙吗?”   “舍人如何这般婆婆妈妈、直如女子!”蒋俨愠怒道,“这次我本是奉旨陪舍人出来办事,如何能够推辞?!但请舍人告知要我做什么便成!”   他话音刚落,却忽然觉得心头一凉——蒋俨不觉呆住了,就见他对面,聂元生心平气和的松开了匕首的柄,若无其事的从袖中取出块帕子擦了擦手,叹息而满足的道:“那可多谢蒋校尉了……有了蒋校尉这条命,郝家、展家何愁不能名正言顺的剿灭?蒋校尉放心,计筥的事情包在本官身上,毕竟他如今也不怎么碍本官的事啊!”   接着,蒋俨最后的意识,便见聂元生踹翻屋中灯火,厉声喝道:“快来人!有刺客!!”   …………………………………………………………………………   太宁八年六月初,中书舍人聂元生奉诏往遭遇怒川决口的五郡抚民,不想天子旌节才至燕郡,便遇郝、展两家意图不轨,竟派遣刺客行刺天子之使!   随行护送聂元生的飞鹤卫校尉蒋俨以身殉职,其余飞鹤卫亦死伤大半——惟独代天使职的聂元生并少数飞鹤卫、聂家护卫侥幸逃生,带伤飞至燕郡邻近的营州军中求援,另示姬深密旨,武英郡公验明旨意玉玺无误,立刻升帐点兵,五千精骑一夜急行军至燕郡,连夜诛杀郝、展两家三百余口,五郡震惊!   接着,聂元生又从郝家、展家翻出大量证据,证明怒川决口皆是两家刻意为之,为要逼走太守计筥。   一时间,五郡群情激愤,郝、展两家一夜之间声名扫地!   聂元生又等了几日,这才登台宣读天子安抚五郡的旨意,又命将郝、展两家累年所积累的财物取出,分与五郡贫苦,以度颗粒无收的秋、冬之季,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他与武英郡公的大头。   骤然发生在燕郡的一件件变故,使人眼花缭乱。   聂元生方踏上归途,朝中已经一片哗然,为对他是褒是贬争论不休——几个脾气差点的朝臣在殿上直接动起了手,安平王、楼万古圆场未果,最后不得不快马呈递至行宫,请姬深圣断。   姬深漫不经心的问前来禀告的新任黄门侍郎:“五郡之民可安稳了?”   黄门侍郎恭敬的道:“回陛下的话,如今五郡民心安定,皆望君恩!”   “郝家、展家也解决了?”   “是!”   “那还有什么可争的?”这话却不是姬深说的,而是苏孜纭,她神采飞扬喜笑颜开——由不得她不高兴,原本,苏孜纭对姬深一见钟情,只想着若能够与这位表兄长相厮守就好了,只是被武英郡夫人一番耳提面命,加上嫡亲姨母高太后虽然有些迟疑,到底没说出反对的话来,苏孜纭也盼望着入主桂魄宫起来。   虽然如今高家没有合宜的女郎了,因此高家不会在这时候反对什么,但到底左昭仪的出身放在了那里,曲家的门楣比苏家可高多了,她们家嫡女,也只是左昭仪,苏孜纭后来居上,曲家就算自称从未冀望过出位曲皇后,这情况也不免心中不喜。   何况,宫闱之中定然也会有种种借口来阻拦——听高太后身边的人不是说,姬深此刻身边那个讨厌的步顺华,借着皇长子满月宴,就替左昭仪把宫权讨了回去?她难道是真心想帮曲氏?无非是为了对付自己!   如今可好了,郝家、展家被扣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出兵帮着平叛的却是武英郡公!   这现成的功劳放在了这里,武英郡公都是臣子里头最高的爵位了,总不能封个异姓王出来吧?那么这回要奖赏,自然就是封赏子女——若说自己原本冀望后位的把握也不过是五五之数,如今,怎么说也有了八成了罢?   虽然与聂元生没交情,但这回苏孜纭却是衷心的感激这位中书舍人了,为了尽早把这功劳敲定,不叫旁人搅乱了去,苏孜纭不遗余力的劝说着姬深:“先前表兄使聂舍人为使者,去往五郡,不就是为了安抚民心、解决灾后之事吗?如今聂舍人做的多好——连赈济灾民的财物都是取自郝、展两家,更为国库节省,这等能干的臣子,不表其功,竟反想着训斥于他,将来还有谁会为朝廷尽力?不是我说这些个老臣,真真是老糊涂了!”   步顺华就在旁边冷言冷语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朝中政事,甚至还涉及到了行军,苏家女郎管的也太宽了吧?”   苏孜纭淡淡瞥她一眼:“我有父母在堂、兄长在上,如今表兄也在,若有差池,自有他们来管,你算个什么东西多这个嘴?”又冷笑,“你自己出身卑贱这个不懂那个也不懂,如今还看不得旁人给表兄意见不成?不知道就闭嘴!”   “苏家女郎知道的可真多,政事也知道,军事也知道,这天下怕是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了?”步顺华慢条斯理道,“如今可是连陛下都需要你的指点了吗?”   苏孜纭把头一扬,冷冷的道:“我与表兄说下自己的看法,原来在你看来就是指点表兄吗?那以后满朝文武,谁还敢再议论政事?真是不知所谓!且多读几本书再来与我说话罢!”   “好了!”姬深被她们吵得头疼,摆手止住,对那黄门侍郎道,“既然子恺已经将事情解决了,如今自然是有功无过……啧,不过杀了几百个人,还是胆大包天、连朝廷命官都敢污告、朕之使者都敢行刺的刁民,死的好!这样就算嗜杀,那又将朕之皇祖置于何地?!正如表妹所言,一群老糊涂!”   说着,将请示的上表丢掷于地,喝道,“先前安平王有言,若这次子恺顺利处完事情归来,便可为其封爵以作表彰,叫他们议点有用的东西罢!不要一把年纪了,还总是嫉贤妒能!”   听姬深将聂元生的所作所为与高祖相比,黄门侍郎自不敢多言,喏喏而去。   苏孜纭对这个结果非常的满意,在她看来,聂元生既然是笃定了有功无过,甚至还要议爵,那么自己父亲出兵助其解决了郝、展两家,自也是封赏在身,那么自己挟父亲立功之势,这后位,还能跑得了吗?   她眯起眼,得意的看着步氏,暗自盘算着登上后位之后,该怎么收拾这些嚣张跋扈的妃嫔!   第三十六章 一箭七雕(二)   四天之后,聂元生风尘仆仆、臂上带伤,偕同残存的护卫并寥寥几名飞鹤卫在一队营州军的护送下赶了回来,未去邺都,却直奔温泉行宫,侍者至宁德堂禀告,正与步氏互相冷嘲热讽的苏孜纭大喜,拉着姬深的袖子缠他立刻召见,姬深亦有此意,命侍者飞奔去传。   聂元生满身风尘的进了宁德堂,见到姬深,语未启,先落下泪来,撩起衣袍率先跪下,开口就是请罪:“臣无能!陛下将御前近卫派出随臣抚民,臣却不能护蒋校尉周全,使之死于谋逆罪民之手,臣对不住陛下!”   说着竟是号啕大哭,状极悲切。   姬深甚是怜悯,亲自下殿扶了他起来,责备道:“蒋俨本是朕派去保护你的,他为保护你而死,正是死得其所,你又何必如此难过?这都是郝家展家大逆不道!听闻你已经将两家上下三族全部枭首?若不然,朕也要赐他们合族一死!”   聂元生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姬深劝了几句,他就势收了泪,站起身来,姬深便赐了座,这才回到殿上,君臣重新落座,姬深就勉励了他几句,便要打发他走——这也是聂元生意料中的事情,北梁踞三十六郡,区区五郡遭个灾,如今事情都解决了,这位主儿才没那个兴致细问,这也是这次去抚民的是聂元生,换个臣子,估计他连见都懒得见。   不想苏孜纭却急了,抓着姬深的袖子撒娇道:“表兄,聂舍人如今连邺都都没回,就过来向表兄禀告抚民经过,表兄怎么可以不问他一问?这样岂不是辜负了聂舍人一路兼程赶回的辛苦?”   步氏自然要拆台,就冷冷的道:“苏家女郎倒是迫不及待要替武英郡公请功劳了,只是也不看看聂舍人这满身风尘、还带着伤的样子?陛下体恤臣子,所以才要叫聂舍人去安置下,容后再议,苏家女郎却要聂舍人带伤在这里替你表叙武英郡公的功劳吗?真是好狠的心肠!”   姬深皱眉道:“好了,子恺你且去沐浴更衣,略作休憩,这次抚民的经过,晚膳时过来与朕同用,再作禀告!”   聂元生一路星夜飞驰,就是盼着早日赶到,如今见姬深这里一切如常,心知牧碧微那里的消息应当还没走漏,此刻他人已经到了,自然也就不像路上那么担心,便也不急于一时,谢了恩,由内侍领着去收拾了。   聂元生的到来,虽然对旁的后妃们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旖樱台却不可能不留意,葛诺目送他被带出宁德堂,就三步并作了两步回到旖樱台,小声禀告了牧碧微。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问道:“聂舍人陛见时,苏家女郎可是在的?”   “回娘娘的话,正是。”葛诺又道,“奴婢听宁德堂那边的小内侍说,陛下与聂舍人没说几句话就想叫聂舍人先去安置,但苏家女郎却很不情愿呢!”   前些日子,邺都群臣争议不下对聂元生此行的处置,报到御前,如今行宫里都知道了发生在燕郡之事,牧碧微着实心里紧了根弦,如今听聂元生归来就被姬深打发去安置,顿时心下一颤,忙问:“陛下为何要聂舍人不几句话就下去安置?可是他……可是聂舍人有什么不好?”   葛诺道:“奴婢未能进入里头,但看着聂舍人一身风尘,面色疲惫,臂上还带了伤,不过步履尚稳,想来是受了点伤又累着了,陛下一向体恤舍人的缘故。”   听说只伤着了手臂,牧碧微的心才放下了一点,就道:“本宫知道了,那边再有什么消息,再速来报!”   “是!”   葛诺才退下,外头挽裳就进来了,禀告道:“娘娘,叶容华在外求见。”   ——也不只是叶容华,自从牧碧微称病后,随驾的妃嫔哪怕是做做样子,总也要过来探望一下,甚至包括步氏都亲自来过,只是牧碧微推说怕过了病气给她们,因此一直不肯露面。   这其中真心担忧的人自是不多的,叶寒夕就算一个了,她这两天差不多每天都要过来一次,虽然从来都见不到牧碧微,但也要陪一陪西平公主,西平公主倒是越发喜欢这个与自己仿佛有些同病相怜的叶母妃了。   牧碧微此刻听说她又来了,就叹了口气:“她啊,真是!你照样回了她吧。”   挽裳应了一声,就出去回绝叶寒夕了,过了不久,牧碧微忽然听得窗棂一响,她心下一惊,暗道聂元生如今不是该还在沐浴更衣么?怎的现在还是白天就过来了?   不想翻过身去,却见叶寒夕鬓松环褪、裙角还破了一处,正有些狼狈的捂着头爬进窗来,牧碧微不由呆住,愣了一愣才哭笑不得道:“你做什么?”   她因为这两日心中不定,身边原本最可信的就是阿善,这会阿善正在厨房里亲自看着药,身边就没留人,免得看出她情绪里的异样来,叶寒夕尴尬的爬在窗上,看着牧碧微半晌才道:“牧姐姐……你看着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啊?”   “……”牧碧微很是无语的看着她,道,“你先下来吧。”   等叶寒夕跳进来,到旁边自己搬了个绣凳过来坐了,牧碧微方问道:“你……你弄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却见叶寒夕哭丧着脸,委屈无限的指着窗外道:“那儿一丛郁郁葱葱的杜鹃花里,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的在里头种进了两株矮蔷薇,我在外头哪里看得出来,琢磨着从花丛里钻到窗下爬进来,免得被外头的人看见呢,不想钻着钻着就觉得头上一疼,被刺扎到不说,几件钗环都给勾住了……喏,衣服也破了。”   牧碧微不由哭笑不得:“你……唉,你也这么大的人了,钻花丛也不是不可以,可那杜鹃花才多高啊?你堂堂一个容华,钻杜鹃花丛……你这是……传了出去,能听么?”   “还不是姐姐不肯见我,我心里又担心,也只能这样来看看才定心了!”叶寒夕委屈道,“不然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我瞒着你自然是有缘故的。”整个旖樱台都飘着一股子药味,生怕到附近的人不知道牧碧微病重,但牧碧微这屋子里反而点着淡淡的熏香,那些药熬时也刻意选了风口,并没有飘到这里来,这些也还罢了,牧碧微看着就不像是病到了无法见人起榻的样子,如今也不能继续骗她下去,就叹了口气道,“你可真是冒失,就这么闯了进来!”   叶寒夕并不知道她和聂元生的事情,自然也听不出她这“冒失”二字背后的复杂,听说她果真没病,当下就松了口气,埋怨道:“姐姐可是觉得我太笨了,所以有什么事情都不与我说?”   牧碧微沉吟道:“也不能说你笨……不过是怕你性情太过天真,告诉了你,反而露了痕迹!”   “……这不就是笨么!”叶寒夕无语的道。   “如今你来也来了,看也看到了,就先走吧。”牧碧微不欲和她多说,就赶人道。   叶寒夕委屈的道:“姐姐到底怎么了?你不知道,自打你称病不出之后,如今名义上是何宣徽、颜凝晖还有步顺华管着事情,但步顺华成日里只管陪着陛下,颜凝晖呢什么事情都随何宣徽做主,所以现在根本就是何宣徽管着事——她如今不是还养着新泰公主吗?   “那新泰公主好生的可恨,昨日里我见西平公主怏怏不乐,就带她到下头池边去看锦鲤,好容易哄着她高兴了会,偏赶着何宣徽带了新泰公主经过,就停了下来,我也只能带西平公主上去见礼,何宣徽问了问姐姐的病情,我哪里知道呢?就随便应付了几句,那新泰公主就忽然对西平公主道‘听说你母妃也病了?也不能管事了?咱们两个真是同病相怜’,呸!那右昭仪到底怎么被禁了足,避暑也不叫她随驾,宫里谁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居然也好意思拿来和姐姐比!”   牧碧微失笑道:“她一个四岁小儿,也值得你计较什么?只看着那日她在宁德堂上呵斥那杨御女的话,就晓得何氏压根就没想认真的抚养教导她,若是孙氏还有复宠的一天把她接了回去也还罢了,若不然,就那么个性情,没个能干的母妃护着,你以为这宫里有几个人是好.性.子?”   又道,“小孩子不会说话,我听着她这几句话也未必有什么恶意。”   “西平公主更生气呢,说姐姐你过几日就会好的,哪里像右昭仪一样连避暑都来不了?”叶寒夕嘟起嘴,“结果新泰公主当下眼睛就红了,就要从步辇上扑下来——何宣徽手忙脚乱的才按住了她,匆匆回宜晴阁去了。”   牧碧微就笑:“左右你就在旁边,她也吃不了亏。”   “可也没占到便宜啊!”叶寒夕悻悻的道,“众目睽睽之下……唉!”   看她一副遗憾的样子,牧碧微不禁笑出声来:“莫非你还想追着新泰公主打不成?为了这么一句话?你好歹也是她的母妃啊!”   叶寒夕撇嘴:“她又不是我生的,又不可爱,我做什么要怜惜她?”   “你这话说的,自己也跟没长大一样。”牧碧微笑着笑着就若有所思了,“何氏这几日,都一直从旖樱台附近路过吗?”   第三十七章 一箭七雕(三)   聂元生更衣沐浴,又有随驾太医为他看过了伤处,另行上药包扎,装束一新,更休憩了片刻,才到了晚膳时分,自有人过来领他去宁德堂。   宁德堂里姬深已经带着步顺华和苏孜纭在等着了,只是聂元生却不肯当着她们的面禀告,一进去就道:“臣请陛下赐臣单独奏对!”   闻言步顺华和苏孜纭都变了脸色,苏孜纭就疑心聂元生这是有意抢夺自己父亲的功劳,便不肯走,道:“聂舍人所言之事,与家父也有关系,表兄,我想留下来听!”   步顺华横她一眼,对姬深道:“陛下,我也很想知道燕郡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聂元生淡然道:“苏家女郎想是误会了,下官要奏对的事情与武英郡公没有半点关系,燕郡的郝家、展家谋逆,这详细经过,总要叫陛下知道,此外还有原本的燕郡太守计筥,苏家女郎对计筥想来是兴趣不大的。”   苏孜纭沉吟了下,心想谅聂元生也不可能把武英郡公的功劳全都吞了,到底这次能够平定郝家、展家,都是武英郡公发兵及时呢!又想自己若不走,步氏定然也不肯走,到时候聂元生什么都不说——朝中本就有人要弹劾他这次的所作所为,看来聂元生多半和自己一样,担心这次的功劳反而被人弹劾了去。   这么想着,她就点头:“那么表兄,我先下去了。”又斜睨一眼步顺华,“顺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等两人都下去,又屏退了众侍,姬深才问道:“到底何事,如此郑重?”   “陛下,臣要请罪。”聂元生跪到丹墀下,沉声道。   姬深不由失笑:“你才到时就请过一次罪,如今又要请罪——直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朕想你总不会对不起朕的。”   “臣这次所犯之罪委实太大。”聂元生苦笑着道,“盖因……臣假传了陛下圣旨!”   姬深一怔:“你假传的是什么圣旨?”   “就是让武英郡公出兵燕郡的圣旨。”聂元生此刻也无语了,这件事情按理说早该报给了姬深,怎么他到现在都没留意,自己当初出邺都时,身上应该只带了一道抚民恩旨、一道申斥五郡官吏的圣旨吗?   就见姬深被提醒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怎么那道圣旨有什么不对?”   “……”聂元生当真是败给他了,被姬深这么一搅乱,他如今也没了做戏的心情,直截了当的道,“臣当初奉诏抚民,哪里会想到郝家与展家如此丧心病狂?”   纵然当初聂元生就想着速度解决了这两家,早早回邺都,免得被安平王有机可趁,但这个念头他是决计不肯承认的,因此一力的要辩白道:“却是直到那晚郝家、展家派来刺客行刺,当时恰好蒋校尉在臣侧,为了保护臣,蒋校尉被刺客当场刺杀!随后赶到的飞鹤卫并臣家中侍卫护着臣退走,那些刺客在官衙中一时寻不到臣,竟然放起了火!”   说到这里,聂元生重新酝酿出悲伤之色来,道,“可怜蒋校尉!当时情况紧急,臣等仓皇而撤,竟连他尸骨也不及抢救,使他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姬深对蒋俨印象不怎么深刻,如今自然也不太关心他,就示意聂元生继续说下去。   聂元生便道:“臣带着残存的飞鹤卫并家中侍卫逃出燕郡郡城后,原本想回邺都报信,但又恐燕郡逆民既然已经到了趁夜刺杀天子使的地步,想来随时都可能起事,届时恐怕臣还在途中!因此将燕郡附近一想,就想到了武英郡公!”   姬深道:“所以你就伪造了一份圣旨,哄得武英郡公出兵?”他不由笑了起来,“事急从权,何况你做的很好,正要趁着郝家、展家尚未公然起事时动手,免得他们煽动更多刁民犯上作乱!何况这次尽诛两家,想必也给了那几郡一个教训!”   “陛下,其实这件事情,若是仔细与武英郡公说明,武英郡公未必不允的。”聂元生却正色道,“是臣当时忧心过度,这才伪造圣旨,还求陛下原宥!”   “好了,朕赦你无罪。”姬深笑骂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这一路兼程回来,莫不是为了这件事?真是太过小觑朕对你的信任了,枉费你与朕一起长大,莫非朕连这点小事也要与你计较不成?”   聂元生就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来,笑着道:“臣自幼入宫伴读陛下,说起来至今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离开陛下之时,这次奉诏抚民,惟恐做的不好,使陛下失望,因此格外的谨慎,不想却先使陛下所遣的校尉身死,后又伪造圣旨,这两件都是死罪,臣岂能不惶恐?”   “若是旁人这么做,朕自然要疑心的,你的话,朕岂能不信你?”姬深摇了摇头,命他入席。   席上聂元生挑着几件事情说了,尤其提到了郝家、展家的资财,姬深本没将这两家人放在眼里,闻说赈济郡中灾民后还剩了许多,就道:“既如此,你和武英郡公分了就是。”   “陛下所赐,臣不敢不领,不过有几件东西不错,却不能不先送至御前。”聂元生诚恳的道,“如今东西还在路上,是臣急着面圣先行赶回来,使了人在后头小心护送的,乃是一套前朝传下的琉璃物件,极是精致,臣自幼随陛下也算是出入宫闱,见惯富贵了,但那般好的琉璃,却是从未见过。”   姬深顿时来了兴趣:“这两家居然还有宫中没有的好东西?”   聂元生道:“也是见了这套琉璃,臣才想着郝家与展家果真意图不轨,天子无有之物,他们竟也敢用!可见其人狼子野心,早有端倪!”   姬深听了,自是点头,聂元生就继续道:“若说这回能够迅速平定郝家、展家,未使五郡出事,又使五郡之民皆感陛下恩典,说来多亏了武英郡公。”他感慨道,“先帝时,臣就尝听先帝夸赞过营州军乃是我大梁第一精锐,那时候,臣因觉得飞鹤卫皆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世家子弟,皆是自幼习文练武的好儿郎,如何能比不过营州军?这次到了武英郡公军中一看,当真是令行禁止、军法如山!”   “先帝的确称赞过苏平的治军之能。”姬深点了点头,“他们苏家几代驻于营州,于营州军可谓是家学渊源了。”又道,“若是牧家当年不曾有失,如今西北也不必很忧虑了——你好像说过倪珍不是太压得住阵脚?”   聂元生安然笑道:“倪珍年轻了点,虽然在西北为将也有二十来年了,但论积威哪里比得上武英郡公?”他仿佛不经意的道,“武英郡公的军中,臣执天子诏令,命一士卒为臣送一信至驿站,那士卒都要先问过了武英郡公,方肯同意呢!”   姬深不由皱起眉。   只听聂元生又道:“不过我大梁第一精锐之师,军纪森严,也不奇怪。”   ——有了前头郝家、展家抄出来连宫中都没有的琉璃的引子,武英郡公麾下三十万营州军,是连飞鹤卫与邺城军加起来都比不上的精锐……姬深再怎么不思朝政,如今也不能不打点起精神,认真问道:“那三十万营州军,可是皆从武英郡公号令,而不肯听从朕之诏令?”   “自然如此。”聂元生正色道,“若不然,臣方才为何要陛下屏退左右?不瞒陛下,臣尝就那士卒不肯为臣送驿信之事旁敲侧击过武英郡公,不想武英郡公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   姬深顿时就冷笑了一声:“朕以为说这样话的将领合该都斩了!所谓君臣有别,既不受命,还留着这等人做什么?!”   聂元生道:“以臣之见,武英郡公倒也未必有谋逆之心——臣想,他许是不想被夺了军权罢?”   “嘿!衣营州军食营州军的乃是朕,他却想把营州军拿在手里世世代代的传下去吗?那与诸侯何异!”姬深眼中闪过杀机,忽然问,“武英郡公这次立下功劳,朕宣其入邺都觐见……”   聂元生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不过是想断了苏孜纭的皇后之路,不想姬深这里已经疑心到了盘算着杀了武英郡公的地步,心中迅速盘算了下,到底他所谓苏平能令三十万营州军如指臂使的话多是胡诌的,毕竟大梁建立也有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休养生息,民心思安,苏平何尝不怕把营州军训练得太听苏家的话,反而会招去杀身之祸?   盘算出邺城军加上飞鹤卫,对上营州军中忠诚于苏平的士卒是绝对足够,再加上武英郡夫人并苏家姐妹都在邺都,短时间也不会回去,且若武英郡公当真到了邺都,亦是个人质,他立刻道:“陛下圣明!”   ……………………………………………………………………   苏孜纭终于等到姬深重新召她与步顺华进去,就见里头晚膳已经撤下,另呈了鲜果茶水,君臣正自闲聊,仔细一听,却是还在说着燕郡之事,只听聂元生缓缓道:“……但见前锋旌旗飘扬、枪立如林,军容齐整,当真是世所罕见!”   姬深听到此处,因为苏孜纭恰好进来,就含笑问她:“表妹,子恺所言营州军的军容可是过分了些?”   苏孜纭如今满心都是父荣女贵,哪里能够听得出来他这问话底下潜藏的杀机?自然是惟恐武英郡公的功劳被人抢了去,如今听聂元生夸奖自己父亲,心中对他满意赞许之余,自是当仁不让,把头一扬,道:“我听说先帝曾经称赞营州军为大梁第一精锐呢!我父亲亲自练出来的兵怎会差了去?”又说聂元生,“聂舍人你所言的还只是前锋,我父亲另有五千亲卫为中军,那才是真正的百战老卒,为六军之精髓所在!”   聂元生抬起头来,朝她极为真切的笑了——很好,如今就是满朝文武再来次群体叩阍或跪宫,求着姬深立后,桂魄宫也没有苏家女郎什么事情了……   解决了苏孜纭的后位冀想,聂元生一边应付着姬深的问话,一边仔细斟酌,下一个先料理谁呢……   ……………………………………………………   哎……孜孜……   第三十八章 一箭七雕(四)   打发走了叶寒夕,牧碧微对阿善吩咐:“去把窗外的杜鹃花都拔了,全部种成蔷薇!”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夹杂些仙人掌进去!”   阿善方才端着药进来就和叶寒夕照过面了,也对她的不拘束为之咋舌,如今晓得轻重,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又感慨,“这叶容华今儿当真是捡了一条性命而不自知呢!”   ——若是几天之前叶寒夕这么爬窗闯见来倒还没什么,今日聂元生可是回来了!   若是聂元生恰好与牧碧微私会之时,那叶寒夕一头撞进来,牧碧微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留她性命的,毕竟这叶容华本来就不是什么擅长保密的人,不见那云梦如区区一个民女,还是伺候叶寒夕左右年余的人,竟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给她,足见对她的不信任……   “我不想害了她,今日之事也算给我一个警告了。”牧碧微微蹙着眉道,“行宫终究不比宫中,往后咱们都得继续小心点。”   阿善忙道:“下次不拘是谁过来,奴婢一定使人紧紧盯住了,务必看着人走出旖樱台又走远了。”   “你去吧。”牧碧微点一点头。   …………………………………………………………   入夜后聂元生不出意外的叩响了后窗,甫进来,便道:“你先莫出帐,山间夜露重,等我解了外袍,莫要过了寒气与你。”   牧碧微轻笑:“我几时这样柔弱了?”   “有了身子还是慎重些的好。”聂元生随手脱了外袍,只着中衣走进帐内,见牧碧微卸了钗环,靠在榻上,虽然嘴角含着笑,眉宇之间却难掩盖忧虑之色,就过去坐到她身旁,微笑着道,“你愁什么?如今我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事情只管交给我就是。”   “我如今还能愁什么?”牧碧微说着,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聂元生嘿然道:“我路上已经想过了,如今最紧要的是先弄清楚了这孩子到底几个月,才好打算。”   牧碧微转过头来盯住了他,慢慢的道:“高七也是这么同我说的,若我告诉你,他最多不过一个半月……你会怎么办?”   聂元生目光一凝,沉声道:“当真?”   “不错!”牧碧微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缓缓道,“你可是和高七一个意思?”   却见聂元生闭目思索了片刻,忽然道:“你怕不怕失宠?”   不待牧碧微回答,他已经解释道,“我记得,陛下最近一次到澄练殿,是近三个月的事情,如今误差了一个半月,要想瞒过去,除非设法早产,如此到底对咱们的孩子不好,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不然,那就不能回宫!”   “不能回宫……我也是这么想的。”牧碧微沉吟着道,“只有一件,生产之时总是不能瞒过去的罢?”   聂元生平静的道:“所以我才问你怕不怕失宠,等到了按着陛下所算该出生的日子,设法寻个才出生的婴孩来,先把宫里的人应付了过去,到底太后和陛下不至于亲自过来看的,其他人,难道还敢把襁褓解开了细看吗?不过是看个大概,才出生的婴孩能有什么特别的?回头你生了,再寻个借口,说孩子与宫中相冲,总之不宜小小年纪就回宫,设法住到两三岁后,谁能看得出来年纪差了一两个月?”   牧碧微凝神一想,却道:“有个问题——我生产后,恐怕就是明年要避暑了!届时太后、陛下,岂能不来?”   “我自会叫他来不了!”聂元生断然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就是!不只是他,连太后我也会拦住!”   “那个人的宠爱我怎会稀罕?”牧碧微听着他斩钉截铁的保证,方吐了口气,微微一笑,“这满宫里都是他的玩物,若不是当初被继母所害,谁耐烦进宫?讨好他也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如今有了亲生骨肉,他又算什么呢?”   聂元生轻轻揽住了她,柔声道:“我也知道你不在乎……只是你方才问我与高七一个意思,是什么?”   “噫,他没告诉你吗?”牧碧微想到高峻毫不迟疑的要自己落胎,眉宇之间就闪过一丝恼怒,只是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微笑道,“也没什么……不提他了!”   聂元生闻言却已经心下了然,也不再提高峻,只是叮嘱道:“你这里只管养好身体,我尝听人说过,如今你不可烦心,趁我这几日还不必回邺都去,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我走之前都替你料理了!”   “也没有旁的。”牧碧微沉吟道,“新人里头步顺华到现在都是一枝独秀,那苏家女郎也是来者不善,先前苏家女郎公然要求住进静澄堂里去,步顺华借我之手回了她,如今苏家女郎怕是有些怨我,但她是对陛下真正上了心,恐怕如今日日陪在陛下跟前的步顺华才是她的心头刺呢!过些日子,避暑完了,陛下回邺都里去,我既然要留在这里,想必她也就不在乎我了。”   又道,“我这几日是称病的,因着称病之后,陛下也没到我这里来,旁的妃嫔倒也罢了,惟独何氏,许是起了疑心,方才叶寒夕过来,说她这几天一直变着法子从旖樱台附近路过,遇见她和西平,更是话里话外的套着。”   聂元生嘿然道:“那苏家女郎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只因武英郡公活不长了!”   牧碧微大吃一惊,道:“不是说武英郡公率领五千精骑……莫非他染了病?”   “他没染病,但我在陛下跟前大肆赞扬武英郡公的军容之盛,陛下如今已经疑上了他……”聂元生冷笑着道,“高七给我的信里说,苏家女郎似对你不满,又有问鼎后位的意思,我岂能叫她如愿?真当我背着伪造圣旨、假传圣谕的罪名去营州借兵是为了送苏家一份功劳?郝家、展家不过区区几百余人,固然在五郡声望不低,到底也没敢公然装备起士卒来,原本我打算的是到了地方后,寻访与这两家有怨的其他家族,撺掇和帮助那些家族动手,回头瓜分了郝家展家的家产,也好在五郡里笼络一批人手,毕竟我根基仍浅……收到高七的信后,我就杀了蒋俨并他手下,只留了高七掺进蒋俨手下的几个人,一把火烧了官衙,直接去了营州!”   牧碧微对燕郡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群臣奏到姬深跟前的内容,闻言吃了一惊:“蒋俨是你杀的?”   聂元生嗯了一声:“其实本来没打算杀他,随便寻个借口,只要有圣旨,除非武英郡公现下就想谋反,不然也不得不出兵,但蒋俨自己也有些找死,最紧要的是我收到信后哪里还敢耽搁?自然是回来的越快越好!杀了蒋俨,并他的那些下属,高七对付蒋倘也要方便许多,若飞鹤卫完全落到高七手里,我便是再离开邺都,也放心多了!”   “亏得你思虑周全,多备了一份圣旨!”牧碧微听他大致说了经过,不由庆幸道。   不想聂元生却笑了:“你说给武英郡公的那道所谓的密旨?那当真是伪造的,本来我与武英郡公无怨无仇,也犯不着为了一次抚民拖他下水,当然也没有分他功劳的打算,又怎么会准备什么密旨呢?那圣旨是我路上弄到个萝卜仿着玉玺刻出来盖的印,毕竟替陛下改了这些日子的奏章,连出邺都前所带的两道真正的圣旨,也是我自己弄的,而且我又借口遇刺之后逃出燕郡匆忙,落过一次水,将那上面的少许字迹、并印章边缘弄湿过,氤氲开来,武英郡公看着字迹与从前的圣旨并无二致,何况朝中欲派使者往五郡抚民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哪里还会怀疑?”   他眯起眼,“若是那苏家女郎不曾为难过你,我这回倒也不介意借机与武英郡公结识一番,但苏家女郎既然心那么大,又对你怀了怨怼之心,我怎能不断了她的念想?”   “到底是太后的嫡亲外甥女。”牧碧微提醒道,“武英郡公固然已经招了忌,但太后恐怕是要力保他的家眷的,毕竟武英郡夫人乃是太后的嫡亲姐姐!”   聂元生微微而笑:“没了三十万营州军为后盾,就算苏平侥幸活了下来又算什么?区区几个妇人,当真不知好歹,叫她们出个意外死了也就罢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完,又道,“这回也幸亏没有多为苏平预备一份圣旨——不然,我怎么有借口星夜飞驰归来?必然此刻还要留在五郡那里抚民查吏的。”   “朝中仿佛对你颇多攻讦,你要小心。”牧碧微听着,叹了口气,道。   “所以我在行宫留不久,陛下使我在这里休憩几日……我也不能多留,须得亲自去邺都布置一下。”聂元生抚着她的鬓发,轻声道,“委屈你暂时独自待在这里……我得回去帮高七一把,他与我一样,都太年轻,想把蒋倘弄走,很有些棘手。”   牧碧微抿了抿嘴:“如今非常时刻,我晓得的。”   聂元生沉思了片刻,又道:“苏家女郎如今还不能出事,免得武英郡公心生警惕,不肯到邺都来!他麾下的三十万营州军虽然未必每个人都肯跟着他造反,但死忠也定然有一批的,一旦武英郡公叛变,到时候出兵镇压的必定就是曲、高,如此他们之势定当再涨,因此苏家女郎这里,先由她逍遥几日。”   “我自会忍耐着她,好在她如今也不到旖樱台来。”牧碧微道。   “我岂会给她过来为难你的功夫?”聂元生沉沉的笑了笑,“还有何氏,都交了我来办罢,你安心静养就是。”   第三十九章 一箭七雕(五)   翌日,镜春轩里的高婕妤传出偶感风寒的消息,高婕妤身边的大宫女鹊丽面带忧虑之色的到了宜晴阁禀告何氏道:“奴婢听婕妤娘娘说她自小身子就不大好,一年总要病上一场,今年一直都好好的,这一次……”   鹊丽是新才伺候贵人的宫女,高婕妤又是高太后的侄女,她自然十分惶恐,担心高婕妤若有个什么不好,自己跟着受罚,所以说话时面上带着恳求道:“还请宣徽娘娘过去看看。”   何氏问:“可请了太医?”   “请了的,只是婕妤娘娘吃了药后一直昏睡着,奴婢头回到贵人身边伺候,如今心里实在没个底,还求宣徽娘娘到镜春轩替婕妤娘娘照拂些个罢?”鹊丽怯生生的请求。   如今因为牧碧微称病,足不出旖樱台,行宫里主事的虽然名义上是何氏、颜氏同步氏三人,但实际上,步氏陪姬深都来不及,颜氏一向不管事,一应事务都是报到了何氏跟前的,闻言,何氏也不能推辞,就点一点头:“你先回去罢,本宫随后就到。”   因为是去探望病人,不管是不是真心的为新泰公主考虑,何氏总是不会带上新泰的,指了许桃枝留下来看着新泰公主,自己则传了步辇,往镜春轩而去,到了镜春轩,见里头果然也熬起了药,高婕妤恹恹的躺在了帐子里,看到何氏来了,有些吃力的同她道:“宣徽娘娘怎的来了?”   “若不是鹊丽过去说,本宫忙着一些琐碎的事情,还不晓得你这儿病了呢!”何氏在鹊丽搬过来的绣凳上坐下,和气而关切的道,“你既然不舒服,就该早些使人过去说的,本宫虽然不是太医,却也能过来看看你。”   说着又仿佛不经意的道,“陛下这会没来,你也别怨陛下,原本步顺华说要陪着陛下一道来看你的,不想苏表妹……哦,她说了句,怕陛下过了病气去,到底陛下身系万民,苏家女郎心直口快,你别同她计较!”   高婕妤叹了口气,道:“妾身晓得。”   何氏又关切了几句,见高婕妤果然精神很是不好,她也是有事要忙碌的,见心已尽到,便就起身告辞,高婕妤自己卧榻不起,便使鹊丽去送,又道想睡一会,把其他人都打发了。   等人都走了,就从她帐子后面转出个人来,一身宫女装扮,低着头,但若仔细看去,却可察觉竟是个清秀的少年,不过是作了宫女装扮以掩人耳目罢了,此刻高婕妤也没了方才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声音恢复了正常:“这样就放她走了?”   那装扮成宫女的少年笑着道:“婕妤娘娘别问卑职,卑职也是照着高统领的吩咐做的,总归不会害了婕妤就是。”   “堂兄算计着何氏是为了什么?”高婕妤疑惑的问他,“如今牧光猷称病,步顺华不离陛下左右,何氏再出事,这行宫里主事的就只剩了颜凝晖了,颜凝晖怎么也不像是能够管得起来事情的人啊!”   那少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高统领请婕妤娘娘稍安勿躁。”   这就是说,便是颜氏管不住事情,叫高清绾也别去争那管事之权,高婕妤不由微皱了下眉,道:“堂兄这到底要做什么呢?”   “婕妤娘娘请想,这行宫,只不过是供圣驾避暑所用,不过住上两个月就要走的,如今业已过去好几天了,管事不管事,又有什么好在乎的?”那少年闻言,担心她想多了,便稍稍吐露些口风,暗示道,“娘娘如今既然进了宫,最紧要的,还是帝宠啊!”   高婕妤若有所思:“但步顺华宠夺专房。”   “高统领乃是娘娘血脉之亲,岂能不为娘娘考虑?”那少年微笑着道,“婕妤娘娘只管病上三两日就好起来,等着瞧罢!”   说着,再不肯多言,笑着告辞了。   再说那边何氏出了镜春轩,步辇方到了宜晴阁附近,猛然一歪!   何氏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抓住了身边陪着的桃叶,两个人一起被从步辇上摔了出来!   偏生宜晴阁前头正是一片嶙峋怪石的地方,何氏被摔下来,固然有桃叶不顾一切的阻拦了一把,肩膀还是撞到了一处假山上,痛极而呼!   待侍者们慌慌张张的上来扶起她,却见肩头已经鲜血汩汩而出,竟是伤得不轻!   又看桃叶,更是触目惊心——面颊上都被擦得血肉模糊!   何氏倒抽了一口冷气,怒问侍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见一个负责抬辇的侍者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没命的叩头求饶道:“娘娘饶命,奴婢也不知道怎的了,方才走着走着,忽的膝弯里一痛,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因此才使得步辇翻倒——奴婢绝非有意,实在是突如其来啊!求娘娘饶命!”   何氏闻言,目光顿寒,喝道:“速去四周看看有无可疑之人!怎么好端端的就会膝弯一痛?”   得了她的提醒,侍者忙分出人手去附近搜查,只是这行宫依山而建,建造的时候又借鉴了江南风情的移步即景,假山怪石、芳草茂木,藏几个人,一时间哪里寻得到?   侍者们失望来报,又见何氏与桃叶伤得都不轻,只得先劝说着抬了人回宜晴阁,又赶紧召太医过来医治。   因着何氏肩上受伤极重,甚至伤及经脉,太医言若不卧榻休养月余,必定落下病根——行宫主事的妃子,不得不换人了。   姬深得知消息后,非常的烦恼,对左右道:“今年怎的如此不顺?先是微娘病倒,继而婕妤染恙,如今连锦娘也出了事。”   步顺华眼波似水,轻轻笑着道:“陛下说这话,也不怕苏家女郎听了往心里去?”   见姬深不解,苏孜纭亦一脸警惕,她举袖掩嘴,懒洋洋的道:“咿,这些事情可不都是苏家女郎来了之后发生的?陛下不过随意一说,别叫苏家女郎以为陛下厌了她,当成都是她带过来的晦气呢!”   众侍都是屏息凝神,果然苏孜纭当即与步氏大吵起来!   聂元生求见时,姬深正头疼着,见状立刻撇下两人,将聂元生召到一旁:“可是有什么事?”   “臣才进来,就听见有人在宁德堂喧哗?”聂元生不答反问。   姬深自小就习惯向他问计,此刻便叹了口气道:“孜纭又同荣衣闹了起来。”料理不下宠妃和表妹,实在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他皱起眉,道,“不说她们了!”   “虽然陛下宽宏,但宁德堂乃是陛下所居之处,苏家女郎乃是陛下嫡亲表妹,步顺华亦是宫妃之尊,如此终日彼此看不对眼,恐怕使圣驾难安。”聂元生就道,“何不给苏家女郎些事做?”   姬深道:“你有什么打算?”   “方才臣想到武英郡公之事……”聂元生低声献计,“固然这次武英郡公立下功劳,但想那郝家、展家,不过区区数百余口,所谓米粒之珠,难放光华,如此就要召武英郡公入都觐见,恐怕那苏平心有疑惑,不肯前来,届时若动兵燹,岂会伤及无辜?”   “不错……”姬深思忖了下,点头,“却与孜纭有什么关系?”   听他的语气,虽然已经打算把苏平干掉了,但对苏平如花似玉的女儿,却还是要留用的,聂元生心下冷哂,面上便带出一丝笑意来:“臣方才听人说,如今行宫主事的宣徽娘娘受了伤?”   说到这件事情,姬深就觉得扫兴:“这次避暑十分的不顺!先前主事的本是微娘,不巧她才到行宫就病着了,如今听说连榻都起不了,接着昨日才进宫的婕妤也感了风寒,锦娘过去探望婕妤,不想回来时,一个抬辇的侍者不用心,好好的把她给摔了!听说伤得不轻!”   他连着几个听说,却是三个妃子出事,一个也没亲自去看,此刻说来不免有些唏嘘,“朕在想,反正你也回来了,莫如直接回邺都去?”   这怎么能行!   聂元生立刻劝阻:“先前太后留在宫中,陛下仍旧到了行宫来避暑,如今臣方回来,陛下就要回去,恐怕群臣议论揣测。”   姬深到底还是不敢让人知道他叫聂元生代笔的,迟疑了下,便道:“那朕就待到往年回去的时候罢。”   又道,“你继续说苏平的事情。”   “臣想,如今光猷娘娘并宣徽娘娘身子都不好了,无法主事,顺华娘娘、婕妤娘娘并容华娘娘都是才进宫的,又要陪伴陛下,怕是很难管过来,凝晖娘娘独自一人未必能够管全。”聂元生微笑着道,“苏家女郎乃是陛下嫡亲表妹,出身尊贵,又是大家之子,恐怕管家上定然是在行的,既然是陛下表妹,也未必是外人,不如……请苏家女郎帮把手?”   姬深沉吟着,眼睛一亮:“不错!静澄堂不可让她住,管一管行宫嘛……”   “臣观陛下对苏家女郎也是怜惜的,说起来,武英郡公尽管有图谋不逆之心,但其女性情看着倒还天真一派,陛下心怀慈悯,怜恤其女,本是一段佳话,就怕届时群臣得知武英郡公的野心后,欲株连其家人,不使苏家女郎活。”聂元生低声道,“若到那时,岂不使陛下痛失佳人?不如……如今叫苏家女郎管一管行宫的琐事,既叫武英郡公安心觐见,将来也可以此为借口,叫群臣不至于纷纷要求株连苏家女郎!”   “此言甚是!”姬深很满意,“子恺当真是朕之八恺啊!”   聂元生含着笑道:“还有一件,那便是苏家女郎仿佛与步顺华不和睦,臣多嘴一句,这却是不妥当的,毕竟顺华娘娘乃是陛下宫妃,苏家女郎如今不过是臣女,这有些以下犯上了!陛下着苏家女郎管理行宫事务时,也当叮嘱其善待顺华娘娘,并行宫妃嫔才对,到底妻以夫贵,女以父贵,臣女怎及得上君妾呢?”   姬深点头:“朕晓得了,这就去与她们说!”   第四十章 一箭七雕(六)   高峻心虚的将趁夜进城、行色匆匆的聂元生迎进书房,却见聂元生摘了帷帽,神态自若,仿佛并不知道他先前对牧碧微所言之话一样,只是简短的吩咐:“设法将小何美人生产时的稳婆先除了!”   他叮嘱,“务必要弄成意外,既不能疑上谁,也要使人看出来并非好死,譬如醉后落河之类。”   “这是为何?”高峻茫然问。   聂元生冷静道:“回头再和你说,如今我忙,没这个功夫!”顿了一顿,他又道,“此刻皇长子尚且年幼,他身边的人动起来麻烦,但小何美人生产之后,虽然晋了世妇,然满月后还是被打发回安福宫了罢?”   高峻讶道:“她也要除掉?”   “不错!”聂元生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最好让她死在安福宫。”   “你说到安福宫,我这里倒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高峻忽然道,“按你离都前叮嘱过的,着人盯紧了孙氏,她这段时间被拘在祈年殿里,陛下如今把她忘记的差不多了,太后对她也多有折辱,虽然在太后派去的人跟前一副潦倒之状,私下里,我派的人却窥探到她神色似乎颇为笃定!”   聂元生一皱眉:“饮食呢?”   “照例极为小心。”高峻道,“这也不奇怪,太后早就想弄死她了,真难为她还能活到现在!”   “那是太后恨极了她。”聂元生若有所思,道,“这才舍不得一下子要了她的命,不过……莫非她还有什么后手?”   高峻笑道:“除非她如今有了身孕!”   这话说出来,两人都吃了一惊,高峻就皱眉问:“若当真如此,该怎么办?”   “这样的话,那自然是设法护她了。”聂元生毫不迟疑的道,“微娘那边……很需要这么个事情来分散宫中注意!”   高峻试探着问:“知道几个月了?”   “是我的。”聂元生简短的回答,高峻顿时一怔:“这不是小事!”   聂元生缓缓道:“我自有分寸!”   高峻倒抽一口冷气,道:“若一旦事发……”   “终不至牵累到你!”   “二兄!”高峻不由提高了声音喝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劝她难道只是为了自己?!”   聂元生目注于他,慢慢的道:“你知你是为我好,只是终究你不是我,你焉知我无力护她们母子平安?”   高峻沉默了片刻,方道:“论智谋我的确不及二兄你,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宫中太医可不是吃素的!若是差了几天,也还罢了!若是差了几天也未必是……”他心烦意乱的在室中来回走了几步,正色道,“二兄,你先告诉我,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聂元生平静的道,“你若是争点气,在半年之内赶走蒋倘,我便有十足的把握!”   高峻沉吟道:“这有点难,蒋倘统领飞鹤卫,乃是先帝所命,固然我如今在飞鹤卫中已经可以不时挑衅他一二,到底难以撼动他……就算蒋俨死了也一样!毕竟我进入飞鹤卫才两年!”   聂元生反问:“若是加一个救驾之功,使你在太后跟前露了脸,偏偏这个时候蒋倘却与那刺客有染呢?”   “若当真如此,我还弄不走他,我也枉费二兄并聂公数年教诲了!”高峻吐了口气,惊讶道,“可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武英郡公不日入都觐见。”聂元生将事情经过大致说明了一下,沉声道,“我打算到时候调用死士,冒充他所派遣的刺客行刺陛下,由你放刺客入宫,再拿了这救驾之功——你记得伤得好看些,务必多流血,却不损筋骨,最好是血衣斑斑的叫陛下并太后都看在眼里!但也不能伤到了需要卧榻休养一年半载的地步!”   高峻沉吟道:“这个容易,但蒋倘与刺客有染……这……就算是拿他和武英郡公来说事,仿佛也太远了点?”   “武英郡公除非老糊涂了,否则自然是不会与负责戍卫皇宫的蒋倘来往的。”聂元生淡然道,“不过那刺客又不是当真是武英郡公所派之人,在他动手前,谁会知道他是刺客?听说蒋倘喜爱剑技,届时叫刺客先行同蒋倘往来一二,使数人得知,然后等你拿了救驾的功劳,那么刺客到底是怎么进的宫,也有说法了!”   “二兄此计当真毒辣!”高峻眯起眼,道。   聂元生吐了口气,决然道:“我原本不欲如此急功近利,奈何为了保她们母子,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只是二兄要如何证明那刺客与武英郡公有关?”高峻沉吟道,“朝中诸公并不算糊涂,如果在刺客身上发现与武英郡公相关之物,这栽赃太过明显,即使陛下相信,他们坚决反对,恐怕不利咱们以后行事啊!若是留下活口,却又怕拷问时生变,却就不好了!”   聂元生冰冷一笑:“若那刺客身上并无任何信物,但追查他之身份,却发现他本就从营州而来呢?”   “……”高峻反复思虑片刻,不得不叹服,“如此,则天衣无缝!”他随即好奇的问,“竟然如此之巧?”   聂元生摇了摇头,目中流露出追缅之色:“岂是我之计策?不过是祖父所留的后手,我加以变化利用罢了!”   走时,高峻遣开仆妇,亲自送他到角门,低声叮嘱:“陛下先前打算为你加爵,但朝中诸公以你年轻,且这次本为抚民,竟妄动兵燹,多有弹劾,安平王和楼万古态度不明,持中不言,虽然如此,他们的态度显然也不太乐见此事的,多半是碍着先前撺掇着陛下使你去抚民时的表态才不能说出反对的话来……你最好当心些!”   又道,“蒋遥精明,蒋俨之死恐怕他会生疑!”   “不妨事。”聂元生森然道,“左右陛下杀定了武英郡公,谁在此刻阻我封爵,我便将他合族都同武英郡公绑到一起!”   高峻松了口气,笑道:“那苏平当真是个好人!”   聂元生临出门前,却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这次你撺掇微娘落胎的事情……等忙过这段,再同你算帐!”他语气轻柔,神态不见半点怒意,高峻却是脸色大变,待要分辩,只是聂元生却懒得来听,匆匆走远了。   高峻愁眉苦脸的回到内室,见妻子文氏临窗做着绣件,禁不住悲从中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哀怨道:“清滟啊……你夫君又要被二兄欺负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文氏听了,嘻嘻一笑,轻轻啐道:“二兄最讲道理不过,定然是夫君你犯了他的规矩!快快想着法子同二兄赔罪去罢!”   “……这回怕是连罪都赔不成啊!”高峻把头埋在她肩上,长叹。   …………………………………………………………………………   六月末的时候,邺都已经是极热了,避暑的行宫里却是凉风习习,苏孜纭心情极好的端坐堂上,耐心的听着旁边岑平细声禀告行宫用度,并种种琐碎之事。   听罢之后,她单手支颐,拿食指点一点腮,道:“你再将各处的用冰与我报上一遍,我方才并没听真切——怎么行宫这般的风凉,晚间我住着还想要多盖条被子,这冰的用度还这么大?”   岑平就赔着笑:“女郎,是这么回事,虽然行宫风凉,但此宫名为御泉行宫,说的便是山顶那口跳珠泉,不但凿了暗渠引水至邺都,成就甘泉宫冬日姹紫嫣红的胜景,这行宫里的各处,也都引了水以作沐浴之用,如今到底是夏日,沐浴之后,难免躁热,自然就要用上冰了,当然,其中也有些是妃嫔贪凉,喜欢吃湃过的果子或冻饮。”   苏孜纭眯起眼,就道:“如今牧光猷与高婕妤都病了,何宣徽摔伤,何宣徽且不说,牧光猷和高婕妤,在邺都的时候都好端端的,如何到了行宫来就病倒了呢?以我看,恐怕就是这冷热交替的缘故,这回随驾,本来就只这么几个妃子,凭着她们用冰,竟都病倒,这样还怎么伺候陛下呢?都减掉一半吧!”   岑平苦着脸道:“但各处娘娘跟前……”   “就说我说的。”苏孜纭打定了主意要立威,定要好好杀一杀这些这次随驾宠妃的气焰——如今表兄放着颜凝晖、步顺华还有叶容华不用,偏请了自己管家,这意思还用说吗?看来静澄堂迟早是自己住的地方!   苏孜纭想着,不由甜甜的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的却是,半个时辰后,岑平终于等到姬深小睡,步顺华披散着衣襟出来,见到他便问:“那贱人都做了些什么?”   岑平一五一十的将经过说与她听了,冷笑着道:“行宫藏冰,向来是按着六宫总人数,只多不少,何况每年都需换上新的,今年因着太后与左昭仪等人都没来,原本就绰绰有余了,这些东西说起来并不值得什么,不过是冬季的时候略费心功夫罢了,冰窖都是现成的,这苏家女郎,还郡公嫡长女呢!不想竟这样的小气!”   “她是笃定了主意以为自己能够坐上那凤位了!”步氏森然一笑,“这么一件事情,足以叫这回随驾的妃嫔统统都恨上了她!”   岑平眼珠一转,就凑上去道:“娘娘,奴婢却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步氏看他一眼道:“说来听听!”   “苏家女郎此举,这回随驾的妃嫔自是恨她入骨,无奈她乃太后嫡亲甥女,陛下的嫡亲表妹,比如今的高婕妤同太后、陛下的关系还要不一般些,如今在行宫里头,固然太后不在,可娘娘几次提醒陛下,道这苏家女郎逾越太过,但陛下都怜她乃是表妹,并不计较,若是……”岑平笑嘻嘻的道,“若是回了宫去,恐怕有太后护着,这苏家女郎无论是作为表妹,还是妃子,恐怕只有更嚣张跋扈啊!”   步氏眯起眼:“你既然想到她回去之后只有更嚣张,却不知道有没有叫她回去之后嚣张不起来的法子?”   “娘娘,奴婢识字不多,尝听说过两个词,叫做积毁销骨、众口烁金!”岑平含笑道,“如今只有娘娘一个人道苏家女郎的不是,陛下宽厚,自然不容易往心里去,试问若是这满行宫上上下下的妃嫔,都道苏家女郎不好……那样的话,陛下岂能不加怨怼之心?”   “你这是要本宫分宠与她们?”步氏闻言,立刻冷笑了一声,道,“这是谁使你来说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岑平忙跪下道:“奴婢对天发誓,这番话皆是奴婢自己想到!绝不敢欺瞒娘娘半句!”   步氏盯着他看了片刻,哼道:“滚下去吧!”   等岑平走了,步氏歪着头,怔怔发呆,一直到姬深小睡醒来,出来寻见她,从背后拥住她笑道:“卿在这里想什么?如此入神?”   “我在想啊,一般的进宫,如今日日夜夜侍奉陛下身边的却只我一个人,那些姐姐妹妹,定然是怨死我了!”步氏权衡良久,到底还是依了岑平之言,靠在他胸膛上,软语娇声的道,“就算她们宽厚不同我计较,陛下这般龙章凤姿,连苏家表妹看了陛下一眼都忍不住从邺都独自追过来,她们哪里能不想着陛下呢?”   姬深含着笑道:“这话听着怎么仿佛要把朕推到别处去?”   “我可舍不得!”步氏反手搂住他脖子,撒娇道,“只是,陛下不如召她们常常过来,一起说说话也好,也可叫她们瞻仰天颜之余,一解相思之苦啊!”   姬深最喜欢的就是美人如云的场景,当下拥她一吻,赞道:“卿真贤德之妃也!”   旁边自有人把消息传递出去。   第四十一章 一箭七雕(七)   闻说姬深召聚妃嫔至宁德堂里伴驾,众人尽是喜出望外,蕊紫斋里,御女杨盈灿尤其的激动,竟至于喜极而泣,她的贴身宫女良辰忙劝说道:“御女,这是好事呀!御女怎么还要哭泣呢?”   杨盈灿拿帕子擦着眼角哽咽着道:“你是打小伺候着我长大的,也晓得我从进这宫里来后一直都不曾见过陛下,如今哪里能不激动呢?”   良辰是她从前的使女,陪着她进宫做了宫女,说话就要随意许多,此刻便含着笑道:“这一回赶上了与步顺华一起进宫的新人,哪一个不是被步顺华给挤到后头去了?看高婕妤还是陛下的表妹呢!叶容华更与牧光猷有旧,她们亦是至今没有机会侍奉陛下啊!御女何必着急?”   “我与她们不同!”杨盈灿冷笑了一声,道,“在景福宫里也还罢了,你没见到这行宫来的第一天?我不过是喜欢那倾香院的花木茂盛,一时动意,说之前还特特向牧光猷道了自己不懂这些住处的规矩——牧光猷、何宣徽并颜凝晖都没说什么呢!新泰公主就拿我当奴婢教训!说起来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我纵然出身不算高贵,到底父亲也是五品之官,侍奉陛下,亦算是她的庶母呢!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这样羞辱我,不就是因为我一直没能承宠,位份又不高吗?!”   她越想越是生气,“满宫里谁不晓得新泰公主的生母右昭仪孙氏是个什么东西?!宫女出身,娘家不过是佃农,一家子都饿死的门第!先前要不是她被卖进宫来,怕是如今坟上青草都长了几苒了!要论出身,就是你也要压那孙氏一头呢!靠着天赐了一副好模样,勾引陛下得了高位,她的女儿倒是小觑起了我来!”   杨盈灿咬牙切齿的发誓道:“待我得宠之后,定然要好好折辱一番那孙氏!必叫她不得一个好下场!”   又忿忿道,“当初我受新泰公主当众羞辱,从前在邺都时,何宣徽待我也是好的,不想事后也不过使了许青衣过来淡淡的安慰了两声罢了!可见这宫里,谁待谁好,都是虚的!荣耀富贵到底还是要自己拿着才成!”   相比杨盈灿这儿指天发誓定要争宠到底,穆辰曦却是欲哭无泪,眼巴巴的看着身旁的宫女问:“当真不能再称病了吗?”   宫女头疼道:“世妇请想,先前世妇才进宫来,就已经先病了一场,后来圣驾避暑,世妇好容易好了,如今又要称病,这……何况牧光猷、何宣徽并高婕妤如今都已经不能去了,世妇若是再不去,怕是会扫了陛下的兴致啊!”   宫女咬重了“好容易”三个字,便是提醒她若不是步顺华当时发话,穆辰曦这回就不会被带上了,此刻不过去,步顺华怕是又要有意见了。   穆辰曦差点没哭出来:“要是牧光猷她们都在,我去了往她们身边躲着些也还罢了,如今她们都不在,我去了怎么办呢?”   “其实世妇何必这样畏惧步顺华,到底步顺华也是世妇的主位呢!这些日子,步顺华待世妇谈不上亲热,可也没使坏呀!”宫女很是无奈的劝说道,“奴婢说句实话,如今宫里人新人多着呢,步顺华收拾不过来的,世妇素来对顺华畏惧如此,反倒会引起顺华注意啊!”   被她提醒,穆辰曦顿时悚然一惊!   于是,她更紧张了:“那怎么办?我不必看到步顺华,只是想想她就觉得害怕了,便是到了宁德堂,陛下跟前,怕也不能平静神色,到时候,那步顺华……”越想越是可怕,穆辰曦又哭了起来,“我的命怎的如此之苦?”   宫人一脸无语……   相比这两人,其余两处都是极正常的,云盏月装束毕,先到流光水榭寻叶寒夕,进门先笑了:“叶姐姐,你怎的还不打扮?”   叶寒夕满不在乎的道:“再打扮难道还能比步顺华更美吗?何况我向来不爱那些脂粉的。”   云盏月看着她身上不过七八成新的衫子,随意绾的堕马髻,极少的两件钗环也十分不经意——只不过能够被姬深亲自挑进宫来的女子生的就没有不好看的,她看着看着就觉得叶寒夕如此随意装束,未必没有旁的意思在里头,因此就仿佛随意的问道:“可是光猷娘娘这样建议姐姐的?”   “光猷娘娘?”叶寒夕因为含糊的知道牧碧微称病是有所图谋,又嫌弃自己沉不住气,所以这几日在流光水榭旁的事情都没做,就是一心一意的练习着被人问到和牧碧微有关的问题时的应对,此刻就一脸诧异的道,“光猷娘娘如今病着,都闭门谢客了,如何能够同我说什么?”   她这反应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定然就这么被她糊弄了过去,只是云盏月和她是一起采选上来的交情,最清楚她的本性不过,依着叶寒夕的性.子,若当真没有见过牧碧微,这时候应该顺便就抱怨起了牧碧微不见她嘛!   云盏月心道,到底进了宫了,固然还肯与自己亲近,但如今也不肯什么都告诉自己了……她想着眼神就暗了暗,面上兀自带着笑,道:“却是我以为光猷娘娘旁的人不见,总是要见姐姐的。”   “娘娘说怕过了病气,如今西平公主也不怎么能够见到娘娘的。”叶寒夕忙道,只是她才说完就被身旁的云梦如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   见她张口结舌还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云盏月嘴角笑意更深,嘴上道:“原来如此,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宁德堂罢。”一面就不动声色的,也将自己头上、臂上钗环摘去许多,只恼恨出来太晚,如今纵然有借口,也来不及回去换身家常些的衣裙了……   趁着云盏月落后几步把首饰收起来的光景,云梦如俯在叶寒夕耳畔恨铁不成钢道:“叶容华你若不是在这中间见过娘娘,怎么知道娘娘因为怕过了病气,不使西平公主见到?”   叶寒夕下意识的捂住嘴,云梦如不忍的掩面叮嘱:“往后我教你的话之外,半句也别多说了!旁人要问,你就笑笑走开罢!”   待云盏月赶上来,就发现叶寒夕变得格外爱笑和沉默……   ………………………………………………………………………………   宁德堂里笙箫热闹之际,岑平却正在旖樱台里隔着帘子请安,帘子后头,牧碧微仿佛是斜靠在了榻上,语气慵懒,闲聊般的道:“这么说你的话步氏到底还是听进去了?”   “娘娘教给奴婢的话是极合宜的,那步氏说起来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能有几分见识?枉费她生得一副绝色的模样,也不过是仗着才进宫来,陛下喜欢个新鲜罢了!”岑平奉承道,“她哪里有什么主意呢?那苏家女郎没名没份的,在陛下跟前撒娇撒痴,竟也压得步顺华无可奈何,若再不拉拢旁人一起对付苏家女郎,往后步顺华吃饭穿衣都要看着苏家女郎的脸色了,步顺华怎么能不急?”   牧碧微在帘后笑了一声:“岑监的嘴越发的甜了。”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岑平笑道,“奴婢素来就是个老实人!”   “岑监自然是老实的,不然何以哄的步氏对你信任不疑呢?”牧碧微似含了笑,脆生生的道,“方才你给步氏出了这主意,她可给你什么好处?”   岑平道:“那步氏听出奴婢劝说她分宠给随驾的妃嫔,当时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却把奴婢训斥了一番,又哪里会想到给奴婢什么好处呢?”   “她不给,本宫却是要给你补上的。”牧碧微含笑对旁边说了一声,片刻后,挽裳取了一只锦囊出来,递到岑平手里,笑着道:“这可是好东西,娘娘到行宫来带的也不多,岑监好生收着罢。”   岑平受宠若惊道:“奴婢能够给光猷娘娘办些事儿,那是奴婢三辈子才能够修来的福气,又怎么敢要娘娘的赏赐呢?”   “你就拿着罢,守着行宫这里,圣驾每年只到两三个月,平常又不许轻易离开,也怪不容易的。”牧碧微好声好气的说道,“何况本宫向来没有平白叫人做事的习惯。”   岑平这才谢了恩,也不看那锦囊,直接塞进怀里,又殷勤的道:“那苏家女郎道是要减了各处的冰呢!也不想一想,她初来乍到的连个名份也没有,不过是念着行宫里的颜凝晖出身太低,管不得事情,陛下才叫她帮把手,也不过是替个总管的职位,倒是拿自己当起了正经的主子来!一张嘴就要减了各处一半的冰!奴婢照着娘娘的叮嘱,把旁的地方统统都减了,娘娘这儿的,奴婢趁夜派人补过来,娘娘但请放心,奴婢在这御泉行宫里做了几十年的总管,若是叫那苏家女郎一来就委屈了娘娘,那当真废物得该杀了!”   “行宫里头有你在,本宫自然是放心的。”牧碧微欣慰的道,“如今本宫的事情,除了身边这些人,也只得你知道了,本宫也不说虚的,若是你能助本宫平安诞下子嗣,邺都皇宫内司里头,自从阮文仪被贬、那冯姓内侍去位,雷大监一直没有任命统管内司的监,你既也是监一职,又将行宫管了这许多年,料想那个职位合该归你的!”   岑平闻言大喜过望,忙跪下道:“奴婢只求常在娘娘不远处伺候就心满意足了,怎敢当娘娘如此厚爱?”   “你用心办事,本宫,自不会亏待了你!”牧碧微微微一笑,道,“对了,如今还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听着外头岑平迫不及待的表决心,她又是一笑,“说起来,这事与你也有些关系的——你可想叫步氏为你出头,狠狠的报复那苏家女郎?”   岑平喜形于色,叩头道:“求娘娘赐计!”   第四十二章 尚主   当晚姬深便召幸了穆辰曦,在众人羡慕的注视里,穆辰曦却是战战兢兢的跪地谢了恩,步氏笑靥如花道:“陛下请看,穆世妇高兴的啊站都站不稳了!”   听了这话,穆辰曦恨不得能晕过去,只是当着姬深的面,她是怎么也不敢说出自己不想承宠的话来的。   穆辰曦留下后,旁人自是散去,步氏自到御泉行宫来,还是头一次回自己住的地方,看着空空落落的内室就叹了口气,悠悠的道:“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古人当真是诚不我欺!”   落影奉承道:“若不是娘娘抬举,她们哪里有这近前的指望呢?”   就见步氏抬起头来对她笑了一笑,丹唇皓齿,灯下望去,当真是绝色倾城,说的却是:“怎么你如今就当我是故人了?”   落影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奴婢说差了话,求娘娘饶恕!”   步氏拔了根金簪,悠然拨了拨鬓发,笑着道:“自己去掌嘴罢,别在这里烦我了!”   “……是!”落影一个字也不敢反驳,乖乖的下去了,其余宫人侍者皆不敢出声,她左右看了一看,一指中间一个小宫女,慢条斯理的道:“你留下来伺候,其他人都退下去,这许多人,没得看着心烦!”   其他人都松了口气——若是放在了旁的主子那里,众人自然是希望自己才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只是步氏的脾气十分古怪,越是近身侍者,越是容易遭殃,他们同情的看了眼那小宫女,纷纷溜之大吉。   只是那小宫女等旁人都走了,过去把门关上,转过身来,却面无惧怕之色,道:“你这样不好,总是罚身边的人,迟早会把他们都弄得离了心!别到时候连个可靠的人都使不了。”   步氏竟也未生气,而是漫不经心的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道:“就是不罚他们难道就忠心了?也不想想当年我家遭殃时,那些个奴婢下仆,有几个不是落井下石,哄抢财物的?之前我家人待他们不好吗?结果呢?当时我年岁不长,本不在株连之列,不想竟被家中没抢到财物的仆妇抱去卖与了勾栏!可见这些做奴婢的天生就是贱骨头!”   那小宫女见她说起了旧事,就道:“虽然如此,但也总有忠心的,譬如你那弟弟,岂不就是被忠仆所救?”   “所以……”步氏若有所思道,“你家主子才找着了他?”   “你家从前也不是什么望族,区区几个下人,有什么难的?”小宫女道,“不过呢,主子他也不是故意去找的,不过是恰好遇见了,这才留意到了你。”又道,“这有什么不好吗?先前你弟弟跟着那老仆,虽然老仆是极疼他的,到底也是缺衣少食,如今自有主子安排他,饮食用度件件精致,堪比主子呢!就是你,从勾栏污浊地到了这天下最为尊贵繁华的皇宫,不也是主子的恩典?”   步氏哼了一声:“我那弟弟也就罢了,我么,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这皇宫比勾栏之地又干净了多少?无非是只得陛下一个嫖.客罢了!”   小宫女笑道:“赌什么气呢?这话传出去,能听么?如今你可是堂堂的九嫔之一,顺华娘娘,乃是帝妃的身份,从前的事情,还提了做什么?左右那家勾栏是把你当花魁养的,也没叫你吃什么苦头,主子就寻到你了……说起来你可是你们家出事后活的最好的一个了。”   “你又过来,有什么事?”步氏托着腮,漫不经心的问。   小宫女道:“主子说,聂子恺回来,你必是见过了?”   “又要为难他?”步氏皱起眉来,“叫我说这聂舍人看着并不讨厌,你家主子怎么就这样看他不顺眼?”   “这你就不用管了。”小宫女警告道,“什么叫做你看着他不讨厌?你该不会当真瞧中他了罢?当初主子叫你同他投怀送抱时,你可还没进宫,本是打算叫你跟了他,近身刺探,不想他竟没上当,如今你都做了帝妃了,主子的意思可是叫你好好的争宠,可别对他还有什么心思!”   步氏懒洋洋的道:“你家主子管得可真多!”又问,“这次要我做什么?”   “聂子恺年岁也到了,如今该说亲了。”小宫女道,“你设法劝说陛下,使他尚了同昌公主!”   步氏一挑眉:“你家主子不是极为憎厌他的么?怎的会把尚主这样的好事给他?”   “同昌公主这金枝玉叶固然是实打实的,但却一直不受高太后喜欢。”小宫女解释道,“且尚主之后,便可以栽培驸马为名,使聂子恺离开邺都去历练,届时……”   “得了吧。”步氏不以为然道,“这回到燕郡,何尝不是个机会?你们都没能把他怎么样!不要平白的送个同昌公主给他了!”   见小宫女还要解释什么,便冷笑了一声道,“说实话罢!到底为什么要我这么劝说陛下?”   小宫女皱眉道:“主子就是这么交代的,你……”   “你方才也说了,我如今贵为顺华,陛下又极是喜欢我,还以为你那主子,当真可以继续同我摆什么款?”步氏悠闲的道,“当真惹急了我,大不了到宁德堂去来个竹筒倒豆子!谁也别想得了好!”   小宫女变色道:“你不想要你弟弟的性命了?”   步氏冷着脸:“你家主子莫非不知道这宫闱里头的凶险?还要拿话来误导我?万一出了事,我连个圆场的方向都不晓得!这是拿我命不当回事呢!我若没了命,我弟弟就能保了命?”   “……薄太妃打算叫同昌公主下降崔家郎君或者计家郎君。”小宫女只得如实道,“虽然如今未定是哪一家,但口风也透了。”   “这么说来,你家主子是想给聂子恺多树敌了?”步氏哼了一声,道,“你早些把话说清楚了不就成了?”   小宫女忍气道:“你可得记好了。”   “我知道。”步氏不耐烦的道,“你可以走了!”   “记住,只不过是要拿同昌公主做筏子,使得薄家、崔家和计家都厌了聂子恺,可不是当真要给他尚主的荣耀的!”小宫女又叮嘱了一番,见步氏真不耐烦了,这才转身离开。   …………………………………………………………   接下来因着步氏主动让位,姬深接连召幸新人,甚至连乐美人撒娇撒痴、李世妇常在眼前也得了些恩泽,只是牧碧微与何氏一个病一个伤,两处里就被对比出了萧瑟来。   又过几日,高婕妤也好了,姬深也想起来自己这个气质清冷的表妹,与苏孜纭那泼辣刁蛮的表妹又是不同……   如此行宫里竟有百花齐绽之像。   旖樱台中,牧碧微隔着帘子同西平公主说了几句话,樊氏就很有眼色的上来劝走了西平,牧碧微不免又与阿善说起了忧心的事情:“届时使太医去说,我留在行宫,如今有那些新人在侧,陛下未必不同意,奈何玉桐要怎么办?”   “殿下留下却是不妥……”阿善沉吟着道,“一来到女郎日子大了之后,咱们的精力定然要放在了女郎的身上,难免会疏忽了殿下,这行宫又多假山和水池,万一殿下出了事可是不好的,二来殿下年纪小,万一有什么……被殿下无意之间记住,说漏了嘴,可就是大事了!”   “只是若送她回宫,先不说我若不回去,该托何人带了她回去,就说回去之后,总不能叫她独自一人住着澄练殿吧?”牧碧微忧愁道,“怎么办呢?”   阿善沉吟着道:“奴婢觉着……莫如,还是使殿下去往左昭仪处?”   “今时不同往日。”牧碧微叹了口气道,“当初左昭仪欲收养玉桐的时候就把话说的明白,她在宫闱之中甚是寂寞,因此才要同我争玉桐!却不是她当真多么喜欢玉桐,说来她也只是想找些事做、寻个伴罢了!如今太后已经将长康公主归了她抚养,纵然她对玉桐也有几分喜欢,奈何长康公主年幼,那是正经归她养的子嗣,你说……她会同意再养玉桐吗?何况这一养可不是一天两天啊!”   阿善道:“除了左昭仪,这宫里还有谁可信呢?纵然如今华罗殿里已经有了长康公主,殿下过去了,不免要被左昭仪疏忽几分,到底殿下在华罗殿,咱们是极放心的,否则,难道送到崔宣命处去?先不说咱们同崔宣明从未有半点交情,崔宣明却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啊!”   牧碧微拨着腕上镯子,仔细思索了半晌,叹了口气道:“这样,还是先求一求左昭仪,但望她肯答应罢,崔宣明——就算她肯答应,到底她在宫中地位不及左昭仪,太后因为薄太妃的缘故,对她也不过那么回事……还是华罗殿更可靠些!”   “左昭仪为人精明……”阿善道,“若是贸然要把殿下托付给她一两年,恐怕……”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这样,如今左右我这儿不见客,旁人纵然偶尔进来看到你不在,我也可以推说打发了你去办事,你去寻了高峻留下来照拂的那几个飞鹤卫,使他们暗放你离开行宫,趁夜回邺都,寻高峻……不,咱们与高峻的关系不可泄露,还是寻旁人罢,就雷墨,或卓衡,他们不是偶尔也会回外宅住一住吗?那些地方你都是晓得的,让他们帮你进宫——去寻左昭仪!”   阿善沉吟道:“女郎的身子……”   “就说我担心宫中养不下来,求她助我一助!”牧碧微咬牙道,“子……他也说,左昭仪不是个害人的,未必不可信!”   “女郎这样相信他,可若他看差了,左昭仪趁机对女郎下手,这……”   牧碧微苦笑着道:“那要怎么安排玉桐?她到底也是咱们养大的啊!”   阿善叹了口气:“奴婢明儿就去!”   第四十三章 太后之疑(上)   曲氏听了阿善的恳求,沉思了片刻,道:“单凭本宫,帮不了你。”   阿善听了,不曾心凉,却先心惊,就听曲氏又道,“宫里这些年了,统共也就只得太后身边如今养着的皇长子一个子嗣存活下来,就连公主,也不过生了三位,其中缘故,你和牧光猷想来都很清楚,她打算在行宫待到生产,也是心有余悸,问题是,子嗣大事,终究是要告诉长辈一声的。”   阿善这才听出来,曲氏是要把事情告诉到太后跟前去,她心头不禁暗暗的懊悔听了牧碧微的意思,来向曲氏托付西平公主了——若是太后一个疑心,使了任太医去问诊,那……   她不敢想下去,这么一迟疑,曲氏想来看出了她是对太后有所顾忌,便道:“这事情本宫可以替牧光猷去说。”   “奴婢代光猷娘娘谢左昭仪!”阿善此刻不论是不是愿意把事情捅到太后跟前,也只得先谢了曲氏,然后才道,“只是……奴婢说句儿实话,光猷娘娘一向是不甚得太后疼爱的……”   “太后纵然对牧光猷并非十分喜欢,但陛下的骨血,太后自然是重视的。”曲氏淡淡的道,“哪有做母亲的不盼望着自己儿子子嗣昌盛、枝繁叶茂呢?”   阿善忙将牧碧微授意的承诺说了出来:“若得左昭仪之助,使咱们娘娘在行宫平安生产,日后娘娘定当以左昭仪为马首!”她低声道,“除非左昭仪,余者若想践足桂魄宫,咱们娘娘必定不与之善罢干休!”   曲氏听了,却笑了出来:“那一个后位对本宫来说,有什么意思?莫非本宫名正言顺的管了这六宫,有些人就会愿意本宫插手她宫里的事情吗?”她瞥一眼阿善,“就是牧光猷,也是极不情愿的罢?当初南齐来使,那位善福公主,远隔千里的就叫咱们北梁的妃嫔都恨了一遍——你家娘娘难道没在中间推波助澜吗?”   阿善面有尴尬之色,但随即道:“先前光猷娘娘为西平公主担忧,言宫中除了左昭仪,再无他人可托付,还求左昭仪周全,若有所命,但凡能够做到,必不推辞!”   “本宫没什么要你们做的。”曲氏平静的道,“西平公主玉雪可爱,本宫也很喜欢她,虽然如今本宫这里养了长康公主,但西平公主也比长康大不了几岁,姐妹两个一同养着,并不费什么功夫……你去吧。”   “奴婢代光猷娘娘谢左昭仪!”阿善慎重的叩拜行礼,这才恭敬退出。   出了华罗殿,阿善心里到底不放心,悄悄到了澄练殿中,乔装一番后,就避着人往甘泉宫而去。   乐年殿里,温太妃听说阿善前来,顿时吃了一惊,低声问来报的解玉:“究竟怎么回事?不是只说是时疾吗?怎的就病到要她过来的地步?”   先前牧碧微才到御泉行宫就病倒的消息,自然是早就传回了宫里,一些宫嫔私下里可没少幸灾乐祸,温太妃也听说了,但因为知道这次随驾中有个正当风头的步顺华,也猜到几分,可能是牧碧微故意避其锋芒,如今忽闻阿善赶来,自然就想到行宫那边定然是出了大事,就担心起来。   见到阿善,劈面就问:“微娘怎的了?”   “回太妃的话,女郎身子很好。”阿善晓得温太妃是真心关心牧碧微,不敢叫她悬心,忙道,“并且,多谢太妃那副方子,女郎如今却是有了身孕!”   温太妃先是一呆,随即喜道:“这是好事啊!”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沉声道,“那么微娘称病……可是为了此事?”   阿善点头,隐瞒了孩子乃是聂元生的,道:“先前女郎也不知道这回事,因此就如常跟去了行宫,不想那日苏家女郎也跟到了行宫里去,并且还想着入住静澄堂,太妃晓得,那静澄堂乃是历代皇后所居,怎么能够叫她住呢?偏生行宫那边这次随驾的妃嫔里头以女郎位份最尊,管着事情,就被叫了过去,女郎只得代陛下拒绝了苏家女郎……后来见步顺华同苏家女郎斗了个不亦乐乎,女郎就索性想着称几日病,叫苏家女郎把注意力都投入到步顺华身上去,不曾想陛下闻说女郎病了,就使了太医去为女郎诊治,这么一诊……就诊出了孕事!”   温太妃惊喜道:“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阿善刻意将时间多说了一个月,小声道,“女郎知道后,就叮嘱了太医莫要往外说,先称着病,如今也有些没主意,这不,这几日女郎觉得既然已经在行宫了,不如索性就在行宫里生产——虽然那边不如宫里住着舒服,然而陛下也不在那里久住,到了八月初就会回宫来的,届时,行宫里头除了娘娘就是些宫侍,反而安心些!”   温太妃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你说的很是,这宫里子嗣要落地,可不容易!纵然微娘是个警醒的,你又忠心,我也好看顾一二,奈何防不胜防!这小产可是比什么都伤身子!”   “还有一件,就是西平公主,女郎打算留在行宫待产,可西平公主却不能跟着留在那里,先不说伺候女郎的人手到了女郎不方便的时候必定是忙着的,怕看顾不好公主,况且行宫简陋,公主年幼娇嫩,到底还是回来的好。”阿善道,“今儿奴婢就是奉了女郎的命,回宫来求左昭仪能够看顾西平公主一段时间的。”   “幼菽这孩子不错,西平公主托付给她可以不必忧心。”温太妃沉吟道,“但你也将微娘怀孕的消息告诉她了吧?”   阿善有些担心的点了点头。   温太妃就问:“她怎么说的?”   “左昭仪说,既然要在行宫里住下去,又打算要在那里生产,必定是要告诉太后的。”   “她说的很对。”温太妃点了点头,“你去了她那里,又到我这里来,可是不放心幼菽?这倒不必,她固然没有在这宫里救死扶伤的心,但也不肯伸手害人的,既然求到她头上应了,自然就不会使什么鬼祟的手段!”   阿善松了口气:“有太妃这么说,奴婢就放心了。”   “你回去守着微娘吧。”温太妃温言说道,“既然幼菽要禀告到太后这里来,少不得要帮着说上几句话,何况我离太后也近,自会设法,只是行宫那儿到底简陋些,又是山上,若是有什么不好,还是回宫来的好……这宫里,小何美人不是也照样生产了吗?”   “回太妃的话,太妃也晓得,女郎自幼习武,身手是不错的,身子骨儿也好,若非当年进宫时喝了近半年的避子汤,损伤身子,也不至于两年多也没个消息。”阿善就道,“后来太妃赐了那副方子,正如太妃所言,喝了也才几个月,如今就有了消息,是以女郎这一胎,尽管先前不知道的时候有些劳累,据太医所言,却是极稳固的,便是在山上生产,定也无妨。”   温太妃欣慰点头:“若是如此那是最好的。”   阿善离开后,温太妃就寻了个借口,带着解玉到了和颐殿,和颐殿里如今只略放了冰,微感暑热,是怕皇长子受了凉。   高太后着纱衣,亲自守在了摇篮旁,慈爱的逗弄着方醒来的姬恢,见温太妃过来,就笑着问:“你今儿倒不忙了?”   ——姬深避暑去之前,就已经下了圣旨,以武英郡公苏平嫡次女苏嘉懿赐婚高阳王姬照,并于年底完婚,温太妃终于择定儿妇,又是她所中意的门第和模样,连性情也是与高阳王投缘的,心中欢喜,这几日一直兴兴头头的在乐年殿里筹划着要怎么补贴高阳王府,高太后几次叫她过来都赶上了她忙碌的时候,此刻就打趣她:“自打四郎定了新妇,你就少到这里来了,这可真正是新妇娶进门,媒人扔过墙啊!”   “如今新妇可还没娶过门呢!”温太妃含着笑道,“不过是前几日一直在琢磨要送什么给苏家二娘,总是挑来挑去挑不定的,这才没心思过来——几日不见,皇长子倒是又长了许多?”   “恢郎却极乖的,很少哭,吃的也多,自是长的快。”高太后笑着道,“如今每日里看着他哀家也觉得胃口好了许多。”   “人家都说秀色可餐,皇长子如今尚且在襁褓里呢,就叫太后看得胃口大开了,可见将来长大了,也不知道俊秀成什么样?”温太妃笑道。   高太后道:“俊秀不俊秀倒没什么,哀家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才好。”说着就是一叹,“三郎膝下的子嗣到底还是单薄了一些啊!”   温太妃微微一笑,道:“陛下还年轻着呢,只怕回头皇孙多的太后目不接暇了!”   高太后道:“倘若当真那样,哀家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见皇长子又要睡了,高太后就叫宋氏过来把姬恢送到特意为他腾出来的偏殿里去,两人到殿上坐了,高太后不免要问起高阳王大婚的准备,温太妃道:“苏家二娘是极好的性.子,更难得才德俱备,高阳王府先前留出来预备给王妃筹划的地方,工部几次做了样子,绘了图与她看,苏家二娘都不喜欢,最后索性自己挽袖子画了样子给工部,连积年的工匠都赞她才思敏捷,闻所未闻呢!咱们私下里说句俏皮话——如今啊四郎对她是喜欢得不行,被我暗地里训了好几回,才没去到行宫纠缠着陛下使他可以提前完婚!”   高太后听着就笑了起来:“他们两个感情好,这是最好的,咱们这把年纪了,不就图个子孙和乐吗?”   温太妃道:“到年底也不差多少日子了,偏他就等不及……怎能不说他呢?”   这时候就有宫人上来禀告,说左昭仪在殿外求见。   高太后与温太妃都笑:“她也有几日没来了,快请进来罢。”   不多时,就见曲氏带着凌贤人并酣春、酣秋进来,和颐殿曲氏是极熟悉的,虽然是过来觐见太后,但也只穿了寻常的衣裙,行过礼,高太后就叫她到身前不远处坐了,笑着道:“你如今倒脱得开身?”   这是说曲氏抚养着长康公主的事情了,曲氏微微一笑:“长康是极乖的,不怎么哭闹,多半睡着,我才可以过来。”   “这话与方才太后说皇长子是一个样子的。”温太妃对高太后道,“真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连词用的都一般无二。”   众人一时间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高太后才又问曲氏:“可是有事情?”   “正是。”曲氏先道,“这几日因看着长康,我也有些疏忽,今早,酣春提醒,我才发现安福宫不久前才召了太医。”   高太后一怔,温太妃奇道:“谁病了?”   “太医却是召到了祈年殿去的。”曲氏平静的道,“原本我就要使人去传了那太医问明情况,再来禀告母后,不想,方才又得到了一个消息!”   “嗯?”   曲氏就不动声色的道:“如今在行宫的牧光猷,却是有了身孕!”   “当真?”高太后一呆,随即也不知道是惊是喜的问。   “是牧光猷带进宫来的乳母悄悄来报,料想不可能是谎话。”曲氏道,“虽然如今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却要先恭喜母后了!”   高太后虽然不喜欢牧碧微,但正如曲氏对阿善所言,对孙儿孙女却是重视的,即使如今有了皇长子,她到底还是觉得姬深膝下子嗣单薄,正是巴不得皇子接二连三的到来,何况牧碧微虽然不讨她喜欢,但有孙氏比着,如今也一下子可爱了起来,当下就一拍掌,吩咐道:“那快安排人手把她接回来!”   又抱怨牧碧微,“既然有了身孕,怎的又跑到了行宫里去?这来回颠簸,可别出了事!”   温太妃正待说话,曲氏先道:“母后,喜事却不只这一件。”   见高太后充满期待的看了过来,曲氏淡然道:“方才得了牧光猷的消息,我又想起了右昭仪那边,把那去给右昭仪诊脉的太医叫到华罗殿一问,却是右昭仪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且,据那太医说,十有八.九是位皇子!”   高太后脸色复杂:“当真是皇子?”   “那太医说得极是笃定。”曲氏平静道。   她可以很平静,高太后的心绪就很复杂了,沉默了片刻,道:“哀家晓得了,你先把牧氏接回来罢,好生安顿她。”   “母后,牧光猷如今还是称着病呢。”曲氏道,“她派乳母先来向我说这事情,就是求我来恳求母后的——她想求母后容她在行宫里待到生产满月后再回宫中!”   高太后听了大怒:“这是什么话?堂堂妃子,居然在行宫生产!这是什么道理?”   “牧光猷的原话是说,她身子骨还不错,在山上生产料想无大碍,只求无论男女,能够平安顺利的落地。”曲氏平平静静的一句,温太妃亦蹙起了眉,道:“这话……到底这两年宫里……”   高太后皱着眉,半晌方道:“行宫条件简陋,再说这宫里如今已经有了三位公主并恢郎,皆是平平安安落地的,怎么她就不成了?”   温太妃轻咳了一声,道:“怕是觉得宫里人多罢。”   宫里人多,这四个字就是各品出其中之味了,曲氏道:“母后,依我之见,倒也不妨答应了她。”   “这不合规矩!”高太后沉声说道,“传了出去,还道这宫里谁容她不下呢!”   “牧光猷如今进宫也有三年了,说起来也是宫里的老人,这会新人纷纷,她好容易有了身孕,是不会拿来开玩笑的。”曲氏先道,“是以她在行宫里生产,必然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之所以不敢回宫,我说句实话,许是宫里这两年的事情,叫她疑上了!”   高太后听了这话就很不高兴:“怎么偏她就格外娇弱些吗?再说宫里这几年没生下来的那些人,难道个个是人祸?还不是福分不够!”   “我是说,先前右昭仪说的话,说宫里早早传出消息来的妃嫔总是生产不好,不是小产,就是赶上难产。”曲氏道,“这话若是平常听着,一笑了之罢了,当真到了自己头上,不免就疑惑起来。”   “你怎么也听那孙氏胡言乱语?”高太后轻责道,“她那么说,无非是为了隐藏谈美人与小何世妇有孕之事,亦不想被因此问罪的缘故,若是这宫里当真不宜生产,旁的不说,从高祖起的皇子王孙却是哪里来的?”   曲氏淡淡一笑:“我也觉得这些话没什么可信的,但牧光猷如今却信了,恐怕勉强她回来,反而要疑心这个疑心那个,过也过不好,对皇嗣却不利。”   温太妃笑着道:“幼菽到底贤德,先前那牧氏可是同你争夺过西平公主的,不想如今为她考虑的到底还是你。”   被她提醒,高太后就问:“她若住了行宫,那么西平怎么办?难道也跟在那里?”   “接到华罗殿与长康一起养着罢。”曲氏笑了笑,“说起来从前西平也到我那里住过些日子的,正好她们姐妹做个伴。”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你先回去看长康罢,哀家再想想。”   曲氏也不纠缠,起身一礼,就告退回去了。   第四十四章 太后之疑(下)   等曲氏走了,太后问温太妃:“你说……幼菽是不是……”   她说着就欲言又止,温太妃早有准备,笑着道:“牧光猷那边,到底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她这样热心,恐怕多半是个皇子吧?”高太后若有所思的道,“要说牧氏出身也还尚可,除了不是世家之女外,牧齐的官职也不算低了,怎么她竟这么大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   温太妃道:“我看牧光猷怕是没多想,不然,当初还去行宫做什么呢?这路上颠簸可不容易。”   高太后冷哼了一声:“焉知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了身孕,于是故意去往行宫……嘿,先前何氏那么精明的人都在宫里小产了,她这两年,谋害子嗣的事情或者没做过,但陷害宫妃的事情干的还少吗?到底心虚!这才不敢在宫里生产!”   见温太妃迟疑,高太后就道:“姐姐有话只管直接说。”   “我倒是想到当初皇长子诞生时说笑的那番话了。”温太妃道。   高太后道:“嗯?”   “当初说,陛下的子嗣倒是应了坊间一句话,道是先开花后结果,宫里既然有了三位公主,想必皇长子也不会孤单太久,不想这话到现在竟就应了验——若牧光猷肚子里当真是个皇子的话!”   高太后听了,面色缓和了下来:“三郎的皇子,的确太少了些!”   她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怎么尽是这些人怀的?纵然幼菽、崔氏无宠,但低阶妃嫔里头承宠多的也不少啊,要说小何世妇,也不是多么得宠的!”   “子嗣是福分,哪里是承宠多就能够有的呢?”温太妃微笑着道,“不怕太后怨我,我就说说咱们那时候的情景罢——如今鸿寿宫里的那一位,说起来当年哪里不是盛宠了呢?可那么多年下来也不过一位公主罢了,可见福分这东西不是人能够强求来的。”   她说的当然就是薄太妃了,高太后听了冷笑一声道:“能够叫先帝宠爱那许多年,她纵然没有儿子也算福泽深厚了!”   “福泽深厚也不是每个人都担当得起的!”温太妃含笑说道,“就如孙氏,她最倚重的无非就是美貌,可如今随驾的步顺华,哪里比她就差了?更有清冷高雅如高婕妤、英姿飒爽如叶容华,新进宫的世妇、御女,个个也都是好颜色又体贴温柔的,纵然她生下皇子,非长非嫡的,又能怎么样?更何况,太后素来最是体恤皇嗣的,世人皆知右昭仪无才,德也没什么好谈的,公主给她养着也还罢了,皇子……不是正好给皇长子做个伴吗?”   高太后抿了抿嘴,她也觉得孙氏的失宠,不是生一个皇子就能够挽回的,因此道:“左右她是在宫里生,如今还有两三个月呢——但行宫里的那一个……嘿,幼菽说的可笑!她可以在和颐殿里私下同咱们说,牧氏是怕了宫里的几件人祸不敢回宫生产,可这话能拿到外头去讲吗?”   “我倒有个主意。”温太妃道,“就说她到了行宫才查出来身孕,却又因着先前未觉,不便移动,所以只能留在行宫生产好了。”   “你也觉得应该依了她?”高太后不高兴道,“区区一个光猷,也太纵容她了吧?”   温太妃笑道:“我啊可不是纵容她,不过是想着陛下子嗣丰盛、太后笑口常开呢!”   被温太妃这么说了,高太后到底思索了下,但还是不喜:“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太后方才不是还在想着左昭仪吗?”温太妃微微笑道,“如今可不就是个机会?”   “嗯?”   “如今虽然还不知道牧光猷腹中子嗣是男是女,但左昭仪这样帮她说话,太后以为多半是皇子,我呢也有些这么想。”温太妃含了笑道,“要说当年之事,左昭仪的确是受了委屈的,这些年陛下除了被右昭仪等人挑唆了去问罪,向来就没去过华罗殿,左昭仪在这宫里头到底也寂寞,若不然,太后又怎么会特特把长康公主给了她抚养呢?”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晓得哀家不是不疼她,奈何有些事情不是疼她就可以全部都依了她的!”   “说起来左昭仪虽然是曲家之女,但自幼时常入宫,与宣宁长公主一起长大,说起来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温太妃细声道,“要我说一句,太后待左昭仪,比宣宁长公主也差不了多少呢!当然,左昭仪也招人疼爱,只是……到底左昭仪姓着曲啊!”   高太后道:“哀家正是为这个担心啊!做什么恢郎要哀家自己养?只肯将长康给了幼菽?一则是担心幼菽年轻,自己也没生养过,带不好恢郎,反而叫三郎怨着了她!二则呢,就是怕曲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到底三郎年轻,哀家每每想到先帝临终所托,不能不替他多多思虑啊!”   高太后到底还是不肯说姬深疏忽朝政,只是归咎到了姬深年轻上去,温太妃自不会戳穿了她,只是心里也微微而笑,心想高太后之所以要亲自抚养姬恢,除了她所说的这两个缘故,却还有个缘故,那就是担心高家的前程呢!   按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皇长子本就在姬深将来的太子之位中占了优势,更何况还是太后亲自抚养,比起其他皇子来,天生就要尊贵一重,这皇长子是高太后抚养长大,生母又只是个出身卑微、到现在也只是宫嫔,将来若为储君,可想而知,会偏向谁家!   温太妃亦是在听阿善说左昭仪答应揽事后就猜出太后会这么想,当下就道:“太后请想,如今牧光猷是为了能够平安生产才想留在行宫的,虽然为此求上了左昭仪,为什么不求旁人呢?无非是她也晓得太后在这满宫里头最疼爱的就是左昭仪了,并非是她同左昭仪亲近啊!”   高太后沉吟道:“你是说……”   “太后方才也说了,那牧光猷的出身在满宫的妃子里头也不算很低了,如今不过是托左昭仪过来说句话,哪里就舍得把自己好容易得来的子嗣归到左昭仪名下去了?再说她自己就是九嫔之首,又不是没资格抚养皇子,怎么肯就这样投了左昭仪呢?”温太妃微笑着道,“若是太后一定把她接了回来,一来她心里不定,未免使得皇嗣容易出事,二来,太后若是不许了她,她必定越发靠近了左昭仪,反而容易使她与左昭仪亲近呢!倒不如,太后准了她,如此,牧光猷哪里不晓得,凭左昭仪怎么有资格容她在行宫生产?定然是太后的恩德了!”   温太妃缓缓的道,“有了太后的恩德,牧光猷难道还会舍近求远,去跟随左昭仪吗?”   见高太后还有些迟疑,温太妃唇边泛出温柔的笑靥:“左昭仪是太后看着长大的,陛下呢又是太后的嫡亲爱子,皇家以天下为家,这储君人选,可不是能够只顺着一个人两个人的意思的,太后既疼爱陛下又怜恤左昭仪,却是最不想两边伤心的,因此,我觉着啊,若太后准了牧光猷,回头呢,牧光猷与太后这儿亲近,与左昭仪那里疏远,左昭仪心里有了数,也不至于做出叫太后为难的事情来……到底,许多事情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最好的办法还是防患于未然啊!”   高太后终于被说服,点头道:“这话说的不错!幼菽是个聪明人,哀家虽然不知道她如今为什么要这样帮着牧氏说话,但……储君的事情,不是后宫妃嫔可以插手的!”   只是想了一想,她又道,“虽然牧氏自认为她的身体在山上可以生产,不过生产之后到底还是多休养些日子再回宫,免得落下病根吧!”   温太妃就是一怔——高太后这是觉得,不把牧碧微逼到了被姬深完全忘记的地步,恐怕牧碧微在宫里再起波澜呢!故此担心生产和皇嗣满月的这些时间还不够姬深遗忘她,非要再拖些时候,连皇嗣诞生的激动都捱过去了,才许她回宫……   温太妃心下为牧碧微担忧,只是如今却不能继续说了,免得高太后疑心,只得记在心里,暗忖着往后寻到机会,得叫太后打消了这个主意才好……   第四十五章 援手之因   牧碧微听了阿善的回报,思忖了片刻道:“如此说来,我怀孕的消息,是要在圣驾回宫时再传出来了。”   阿善道:“自是如此,奴婢想着,行宫这里的人手,从前咱们也没太留意,如今可要仔细些了。”   “这是自然的。”牧碧微沉吟着道,“不过最紧要的是先给左昭仪备上一份厚厚的谢礼,纵然她不稀罕,意思总要尽到。”   “奴婢就觉得左昭仪太好心了些。”阿善道,“先前左昭仪为了西平公主,是连夜赶到风荷院同女郎商议的,如今左昭仪已经有了长康公主可以抚养,长康公主又不是女郎帮着弄到华罗殿里去的,说起来女郎与左昭仪有怨无恩,纵然左昭仪不知道女郎这一胎……”她沉吟了下,道,“但女郎在宫外生产,一旦出事,到底左昭仪也要担着责任呢,左昭仪却为何要这样为女郎尽心?”   牧碧微淡然道:“她能担什么责任呢?所谓无欲则刚,进宫这么多年,压根就没得过宠,你以为左昭仪还会再怕什么?她位份之上唯一的那个位置,早已希望渺茫,凭着曲家嫡女的身份,即使她公然给有孕的妃子灌了红花,至多去冷宫里住罢了,难道皇家还能杀了她?到底是太后亲自择进宫的人,她去说这番话,压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阿善松了口气:“左昭仪是因此才会帮女郎的吗?”   “我也不能肯定她就真的这么热心。”牧碧微叹了口气,道,“只不过……左昭仪没有宠爱,也没晋位的指望,也只能看中两件事了,一个是抚养皇嗣,如今她已经有了长康公主,这个心愿多多少少是已经圆满了,到底宫里到现在才一个皇长子,还是养在了太后膝下呢!第二件么……”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这就是我叫你去求她的那么点把握了——我赌左昭仪,对宫权还是在乎的!”   阿善一怔,就听牧碧微悠悠道,“若我这一胎是男子,纵然如今新人进宫,陛下对我已经大不如前,但到底也是光猷!娘家亦不是没有人!多个人辖制苏家女郎有什么不好?”   “原来左昭仪忌惮的是苏家女郎?!”阿善顿时恍然大悟!   虽然姬深是个以貌取人、惟爱是立的主儿,但他的心思都放在了享受上头,对后宫的宫权并不敏感,甚至觉得越是宠妃越不必管事——如此才好全心全意的服侍着他。   这也是当初左昭仪无宠,到底还是在太后的支持下管起了六宫,而宠夺专房的孙氏反而令不出安福宫的缘故,因为姬深只要后宫一切如常,不至于乱成一团麻,谁来管事他压根就不在乎!   论位份、论出身、论才干,再论太后跟前的体面,六宫向来无出左昭仪之右!前提是,苏家女郎不进宫……   太后的嫡亲外甥女,即使不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到底血脉相系,何况高太后对武英郡夫人还那么亲近,曲氏怎么说也是曲家之女,和苏孜纭一比,她顿时成了彻彻底底的外人,原本在这宫里,曲氏的底牌,一张是家世,另一张就是太后。   如今苏孜纭若是进宫,一下子就要废掉太后这张底牌,而且苏孜纭出身也不差,相比之下,曲氏尽管身份还在其之上,但从前六宫出身无人能及的地位总是被挑衅了,更何况,苏孜纭来势汹汹,根本就是直奔桂魄宫而去!   这个位置,可是当初高太后亲口许诺给曲氏的!   曲氏迫于形势住不进去也还罢了,叫她眼睁睁看着旁人住进去,住了桂魄宫,夺了太后,夺了姬深,叫她去椒房殿上天天请安执妾礼——恐怕曲氏想想都要一口心头血!   牧碧微安然而笑:“虽然我不是世家之女,但打小听着祖母的教诲,对左昭仪这样堪为楷模的世家女的心思还能摸到几分,这宫里,像步氏那样的人,进上一千个,左右她没宠爱,陛下宠谁都一样,反正步氏想登上后位,除非陛下能把满朝文武都压下去!说句不好听的,步氏、孙氏这些人,看似在宫中风光无限,但以左昭仪的出身,恐怕从来都没把她们放在眼里,这可不是嫉妒,是她们高高在上的世家之女发自内心的蔑视着步氏、孙氏的出身啊!即使步氏她们再风光,在左昭仪眼里怕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小人得志’罢了,左昭仪眼里的对手,必须有和她门当户对的出身才够得上,欧阳氏和我都差了点,苏孜纭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了!”   阿善庆幸道:“这么说,左昭仪一定会努力帮着咱们了?”   “嗯,苏孜纭进宫已成定局,如今叫她管着行宫虽然是陛下另有打算,但左昭仪听了,心里会怎么想呢?”牧碧微淡然道,“左昭仪她不屑学着孙氏、步氏那样跟陛下邀宠献媚,却也不耐烦被旁人看做了好欺负,一踩二踩的踩到底去!苏孜纭……若说她先前跑到行宫来,左昭仪还能忍,主动提出要住静澄堂,左昭仪还能安慰自己道她是为了向步氏挑衅,如今竟管起了行宫的事来!嘿!左昭仪若是还能忍,真当她姓的曲是委曲求全这个解吗?凭苏孜纭也还不够叫她这么做呢!”   阿善抿了抿嘴,建议让苏孜纭管着行宫之事的人是谁,六宫不了解,她当然清楚,聂元生这一计,阿善本以为目的只是让苏孜纭成为行宫妃嫔的众矢之的,不想,聂元生竟早早把左昭仪也牵连了进来……   牧碧微又问:“这几日行宫里如何?陛下都召幸了谁?”   “高婕妤、叶容华都已侍寝,新人里头,却是杨御女和雪御女很得陛下喜欢,此外新进的穆世妇也常被陛下叫去。”阿善道,“那穆世妇胆子小得紧——听葛诺说,她对步氏畏惧若虎,经常步氏看她一眼,就一副眼泪汪汪、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想有次恰好被陛下见着,就问她为什么如此害怕步氏,当时步氏也在,冷冷的望着她,把穆世妇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敢不答,紧张之下,竟来了句,因为步氏的神态极像她阿娘,她阿娘是极凶的——当时宁德殿上上下下虽然碍着步氏没敢公然哄堂大笑,也都忍俊不禁。”   牧碧微不禁也笑出声来:“然后陛下怎么说?”   “陛下还能怎么说?当下就问,你阿娘也有步顺华这么好看吗?怎的你比步顺华就差了许多?”阿善笑了笑,“于是穆世妇被逼无奈,只得继续道,她阿娘不及步氏美貌,但两人神态却是极像的,步氏听了,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第四十六章 步氏出手(上)   七月初的时候,因为太后已经给了准信,牧碧微也不再一味的继续称病,就示意身边人放出自己渐渐好了的消息,当下,旖樱台探者如云,甚至连步氏都过来了,见牧碧微神色难掩憔悴,果然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步氏先是照常问候了几句,就道:“光猷娘娘好了就好,娘娘不知道,这些日子,因娘娘病了,代娘娘理事的何宣徽亦摔伤,结果啊这行宫上上下下都乱了套!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都是才进宫来的,出身也不高,就是有心管,也管不了,如今也只能指望娘娘玉体速速的好了,大家才能过上从前的安稳日子!”   步氏因为进了宫以来,就把满宫里的人都比了下去,宠夺专房近两月,风头使人望尘莫及,就是这次随驾的妃嫔里头,说不怨她那也不可能,虽然碍着她的宠爱和位份,没人敢当面挑衅,私下里的酸话总是少不了的,但如今步氏这番话却是全部都点头赞同——怕是六宫也从来没有这样心齐的盼望着牧碧微好起来。   毕竟步氏自己既没功夫、也没能耐管事,牧、何一病一伤,颜凝晖是个撑不住场面的,往下也许高婕妤有这个能耐,可高婕妤早就得了高峻的暗示,打定了主意不趟这趟混水,因此一直扮着清高从来不肯沾事的,如今苏孜纭手握姬深钦赐之权,对随驾的妃嫔天天变着法子敲打,一心一意要在自己没进桂魄宫前先把这回随驾的妃嫔都调教乖了,等回了邺都,再将合宫的妃嫔都管得服服帖帖、这才是武英郡夫人传下来的后院之道!   何况这中间,又有牧碧微惟恐苏孜纭还不够招人恨,叫岑平打着苏孜纭的旗号,没少给众人脸色看,左右侍者们众口一词,都说是苏孜纭的意思,若有那受不过的妃嫔要去寻苏孜纭里乱,这些侍者又纷纷求情,将苏孜纭说的骄横跋扈、几同皇后,又说她深得姬深之心,一旦去责问,反而会惹祸上身云云。   当真遇见了劝说不住,一定要去寻苏孜纭理论如叶寒夕这样的,岑平得了牧碧微的指点,提前对苏孜纭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叶寒夕平日的怨言,先叫苏孜纭这里对叶寒夕恨上了,等叶寒夕到来,两人自然说不了三句就说翻了,如此岑平又在旁边看似劝说,却火上浇油,最后叶寒夕差点同苏孜纭动起了手——即使这样,姬深也没提收回苏孜纭管事之权的事情,如今这些宫妃,哪里还不对苏孜纭恨得咬牙切齿,继而连步氏等人都要联合起来呢?   牧碧微对她们的盘算自然是心知肚明,别说她如今有了不便言说的身孕,就是好好的,聂元生那里早就对苏孜纭有所安排了,她又何必在这时候还要去掺合什么?   当下就叹了口气,道:“我这几日虽然好些了,可多坐一会还是头晕,料想是管不了事的。”   步氏就关心道:“娘娘这到底是什么病?怎的如此严重?依我说,如今这太医治了这些日子才好,可是他的医术不行?不如咱们禀告了陛下,提早回宫,请宫里的太医为娘娘诊治,实在不行,还有任太医呢!这样拖着却不好啊!”   余人都跟着点头,林音灼那一把悦耳脆亮的嗓子就道:“顺华娘娘说的极是,先前妾等竟都没有想到,虽然随驾的亦是太医,但到底行宫地方简陋,不比宫里样样都是齐备的,当初光猷娘娘才不好的时候,就回宫去的话,许是咱们就不必受这些日子的委屈了!”   牧碧微叹了口气,正待说话,不想就是一阵晕眩,赶紧一把扶住了榻沿,看得阿善、挽袂等人心惊胆战,一把扑上去抱住了她连声道:“娘娘?!”   下头妃嫔们也都吃了一惊,孔月盈就轻声道:“是不是请太医……”   她话音未落,阿善已经回过头来,吩咐下头的小宫女速去请了太医来,片刻后,赵守义飞奔而至,不及给妃嫔们见礼,就被步氏催促着上去给牧碧微诊了脉,随即皱起眉,道:“下官当初就说过,娘娘先天体质就比旁人要弱上一些的,不过是幼时调养得当,又习过武,这才好了起来,但底子到底不及常人!前几年又分明忧心过度过,因此伤了元气却不自知!捱到如今,才到行宫的路上颠簸着,到行宫后又忙碌,这么一折腾,顿时发作了出来!此病看表象是劳累,实际上却是元气亏损,并无特别的法子,只得慢慢调养,如今娘娘才好了一些,大抵是因为年轻的缘故,怎么就接连的操劳呢?”   牧碧微这时候能操劳什么,无非就是指她同时见这许多妃嫔了,一时间有几人面上就有些讪讪的,只有步氏若无其事的问:“既然这病是要慢慢调养的,怎么就当初不报与陛下,早早请光猷娘娘回宫好生将养,却一直在行宫拖了下来?”   赵守义就道:“回顺华娘娘的话,只因当时光猷娘娘忽然发作出来,病得凶险,是不可移动的。”顿了一顿,又道,“就是如今,光猷娘娘也不好颠簸,务必要好好静养了才可动身。”   叶寒夕心直口快,就问:“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禀告陛下?”   她这话问了出来就又被云梦如拉了一把,牧碧微对她早已不抱指望,就听赵守义道:“回容华娘娘的话,当时下官本是想着如实禀告陛下的,然而光猷娘娘说陛下才到行宫,众位娘娘、宫嫔正是满心欢喜开始避暑的辰光,这个时候若娘娘要回宫恐怕扫了大家的兴致,何况下官也有把握给娘娘慢慢调养好起来,为免陛下担心,这才有所隐瞒,却非故意欺君。”   牧碧微便不失时机的咳嗽了几声,好在一直没说话的颜氏还算清醒,带头道:“既然牧光猷身子不好,经不得劳累,咱们也不要多待,先回去罢。”   颜氏虽然是主位里头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但她位份放在了那里,何况如今众人正是指望着牧碧微好起来,可以带头去收拾苏孜纭的时候,自然都不反对,纷纷祝安后退下。   出了旖樱台,叶寒夕别过了云盏月,匆匆回到流光水榭,关起门来问云梦如:“方才我那句话错了什么?我也不过是为着表示我对牧姐姐的病是一无所知啊!”   云梦如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光猷娘娘病重却不告诉陛下,最主要的缘故哪里是旁的?无非是当时步顺华盛宠,即使去说了病情极为严重,万一陛下连旖樱台都不去,你想想光猷娘娘何等尴尬?而且今儿容华难道没听步顺华说吗?步顺华这是话里话外的撺掇着大家皆口牧光猷的病情,劝说陛下提前回邺都呢!光猷娘娘又不是容华,怎么肯给步顺华做筏子?之前若是没有苏家女郎这件事情,光猷娘娘说得严重凶险,指不定步顺华就要哄着陛下把娘娘送回邺都免得过了病气——你说光猷娘娘肯平白这么丢脸吗?”   叶寒夕听得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道:“我问错了话,可会给牧姐姐带去麻烦?”   “光猷娘娘之精明,容华这辈子都替她操不上心的。”云梦如叹息着道,“倒是容华,不免又要被后妃们私下里讥诮不会看脸色了。”   “那没什么。”叶寒夕很是欢快的道,“不过是背后议论几句,有什么打紧?”   这边牧碧微到底露了回面,那边何氏却传了出来伤势也稳定了下来,自然少不了接待一下登门探望的妃嫔,对于众人众口一词的对苏孜纭不满,何氏只是含笑听着,不时与新泰公主说上几句话,却不肯接口。   见这情况,妃嫔们也看了出来,牧、何都不想和苏孜纭交手,都是十分的失望。   ……………………………………………………   “如今妃嫔皆怨上了苏家女郎,只是到底她们也不能拿苏家女郎怎么样啊!”岑平立在回廊上,悄悄的同步氏道,不远处,笙歌清亮,伴随着林御女那把人人称羡的好嗓子,正是一派的歌舞乱人眼。   步氏哼了一声:“如今行宫里,太后还不在,若是回了邺都,有太后护着,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顺华娘娘请想,宫里不只有太后,左昭仪也是在的。”岑平含着笑道,“苏家女郎相越过了左昭仪可没那么容易啊!”   “左昭仪可没什么宠爱。”步氏皱眉,“何况,本宫想要的是一劳永逸!借助他人之力,终究不可靠!”   岑平道:“若说一劳永逸,以奴婢之见,莫如抓住如今的机会!”   步氏闻言,便道:“说来听听!”   “娘娘,这一次苏家女郎之所以能够被委以管理行宫之事,全是因为原本主事的牧光猷和何宣徽两位娘娘一病一伤,剩下的凝晖颜娘娘不擅长理事的缘故。”岑平低声道,“这三位娘娘都是宫中老人了,在陛下跟前也是都有一份体面的,除了颜凝晖娘娘本性不擅长理事外,另外两位娘娘之所以不能理事,可都是事出有因啊!”   步氏抿了抿嘴,她并不笨,立刻听出了岑平的弦外之音,不由喃喃道:“不错……何宣徽当初好端端的,去探望了一回高婕妤回来时就被摔伤,连累了贴身宫女甚至都毁了容!当时就听宜晴阁那边仿佛有人说,是抬辇的侍者忽然就跪倒在地,才使得她摔下来的!固然那侍者后来被打死了,但想来也不是头次给贵人抬辇,怎么就出了事?而且也不在旁处出了事,偏偏就在宜晴阁不远处假山怪石嶙峋叠出的地方!”   岑平趁机道:“以奴婢之见,若非那侍者被收买了,恐怕就是那地方被人做了手脚,奴婢却是听说,何宣徽摔下步辇后,不及止血,头一件事情就是吩咐侍者去附近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的,不想最后还是没寻到什么,这也不奇怪,毕竟何宣徽出事的地方本就易于躲藏和溜走,何况若是有心算计何宣徽,哪里会被抓到呢?”   “嘿!”步氏冷笑了一声,道,“何宣徽这摔伤来得突兀,说是意外,怕是只有几个人信!牧光猷病的却也太是时候了!”   “奴婢也这么想呢,苏家女郎才到行宫,当天晚上牧光猷就病倒了,主事的娘娘就成了何宣徽,接着何宣徽就摔伤……颜凝晖主不得事,娘娘呢又被陛下离不开,这样,这主事之权才到了苏家女郎的手里……”岑平细声细气的说道。   步氏眯起眼,淡淡的道:“若是本宫一边服侍陛下一边主持行宫事务,恐怕如今或病或伤的人里头也有本宫了吧?”   岑平奉承道:“顺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这福泽深厚的人,又哪里会被些许小人算计得逞呢?依奴婢看,娘娘是怎么也不会被害了的,倒是那苏家女郎,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看着娇滴滴的一个大家闺秀,却行事这般不留余地,说起来无论牧光猷还是何宣徽,可都没对苏家女郎做什么说什么呢,不过就是挡了挡苏家女郎的路,竟都遭遇这样的辣手!奴婢听宫人议论,说牧光猷现今那个样子,圣驾回宫的时候,路上都未必能够捱过去呢!”   步氏听着,眼睛顿时一亮!   第四十七章 步氏出手(下)   这日姬深正召了雪御女、孔御女陪伴,又使林御女在阶下作歌,正怡然自得之间,步氏进来,双眉紧锁,面有不豫之色。   见这情景,姬深就笑着问她:“荣衣何以面有愁色?”   步氏抿了抿嘴,强笑着道:“回陛下的话,我方才去看了牧光猷,见光猷很是不好,心里就有些难受。”   听到牧碧微,姬深也想到自己着实有些日子没见到了,不免也有些挂心,就叫林灼音歇了歌,问道:“微娘怎的了?前几日不是听说已经好了许多,也能起身了?”   “正如陛下所言,前几日,光猷娘娘能够起身了,我们还特意过去探望了一番,哪里想到方才去看,竟又倒在了榻上。”步氏叹了口气道,“我想想就觉得不对,问了旖樱台的人,都不敢说,最后还是西平公主胆子大些,说是因为苏家女郎借口节省,减了各处用度,旖樱台自然也不例外!原本光猷娘娘这病是元气亏损,就是要慢慢的拿好药调养的,从前太医开的方子是一天要用两片老参,苏家女郎如今就减成了一片,这……”   话音刚落,雪御女、林御女都面露不忿之色,雪御女软软的道:“哎呀!光猷娘娘可是九嫔之首啊!怎的连几片参都用不起了?”   “区区几片参,就是妾身没进宫的时候若是病了也是随便用呢!”林御女撇了撇嘴角,撒娇似的对姬深道,“陛下救救光猷娘娘罢!若是连光猷娘娘病倒在榻连两片参都用不起了,妾身等人岂不是连饭都没得吃了?”   孔御女是个端庄寡言的人,此刻也是蹙紧了眉,显然对苏孜纭的手段十分看不上。   姬深不豫道:“竟有此事?”   “这算什么?”步氏在他身边坐下,伸手从案上拿起了一颗石榴,在姬深跟前晃了晃,轻啐着道,“陛下看罢,这石榴就是行宫里头的石榴树上摘来的,行宫里种了少说也有上百颗树,结的果子就算挑选出好的呈上来,这回随驾的妃嫔也足以吃腻了,可今年除了头几日,也就是光猷娘娘与宣徽娘娘管着事情的时候,这些果子都是不断的,一到了苏家女郎接过去,别说这些就在行宫里摘的果子了,什么东西不减呢?而且就连有人想自己去摘颗果子尝她都不许!”   雪御女因此就接话道:“顺华娘娘说的正是,妾身今儿过来的时候,路过了锦画斋,还听见穆世妇在里头哭泣呢!”   “穆氏为何哭泣?”姬深问道。   “这事也怪我。”步氏淡淡的道,“先前穆氏因为果子断了,就同我说了,我想苏家女郎乃是陛下的表妹,陛下既然叫她管了事情,想着她年轻,有疏忽处也不奇怪,区区几个果子,也不必因此就叫苏家女郎下不了台,又使陛下烦恼,所以就对她说,左右行宫里头许多果树如今都熟了,不如就自己去摘几个,权当散步了。   “穆世妇昨儿个就带着宫女去摘石榴,哪想到才摘了几个,恰好苏家女郎路过,见着了就将她痛斥了一番,连摘下来的几个也被苏家女郎夺回去摔烂了,穆世妇一路哭着回了锦画斋,唉!”   说到这里,步氏就皱眉对姬深道,“说起来穆世妇可也算我宫里的人,陛下,她受了这样的委屈,若是没个说法,我可不依!”   就见姬深皱眉良久,到底还是道:“把苏家女郎叫过来,朕说她一说!”   见他还是要问过了苏孜纭,步氏等人都颇为失望,越发的恼怒苏氏。   果然苏孜纭到了之后,对步氏等人所言一概不认,并且道:“牧光猷先前的确好了许多,后来加重,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故意使坏,一窝蜂的过去探望,结果生生的把她又累得病情加重?至于参,牧光猷年纪轻轻的,如今不过病了一场,哪里就沦落到了需要用参来吊命的地步了?反而是参用多了,容易补过头,我虽然叫那边一天只领一片,却也是怕牧光猷如今身子不好,底下人借了她的名头中饱私囊!其实原本牧光猷用的参就是一天一片,多领一片不过是备用罢了!   “至于穆世妇摘石榴,她若是好好的摘,我岂会去寻她的不是?可她竟是将我特意留与表兄的几株结的石榴最好的树上的石榴给摘了!那些都是我特意圈了出来,做了记号专门给表兄的,她竟是看也不看就上去把我打算明儿个送到表兄这里来的几个都给摘了,我怎么能容她?也不想想她也不过是个世妇罢了,是什么东西?如今随驾的六位妃子都没动那几株石榴树呢,偏她敢去动!”   苏孜纭说罢,就冷冷的看着宁德堂里的妃嫔们,冷哼道,“却还有什么事情要说我不是啊?”   姬深听了也觉得步氏等人有些言过其实了,便又出面圆场,把这事混了过去。   当晚,姬深召幸了孔御女,雪御女却趁夜拜访了步氏。   步氏看着她,不冷不热的道:“你来做什么?”   “妾身有一计欲献与顺华娘娘。”雪御女恭敬的道。   步氏漫不经心道:“哦?”   “如今苏家女郎嚣张跋扈,陛下却仍旧不时维护于她,今日之事,仍旧未能打掉她的气焰,可见来日苏家女郎必定越发的张狂,此刻她还只是臣女的身份,就已经如此强势,若当真入了宫……”雪隐轻声道,“恐怕除了桂魄宫之外,再不肯住进其他地方!”   步氏冷笑着道:“这话还用你来说?先前她才到行宫不就是想住那静澄堂的吗?直接说你的计策吧!”   “苏家女郎如此跋扈无非是靠着她的出身,武英郡公嫡长女,并太后嫡亲甥女的缘故,不然,论美貌,娘娘难道比她差吗?论性情,行宫并宫里多少人不比她强呢?就是管宫的才干,左昭仪又哪里是她能够比的?”雪隐微笑着道,“若是不除了苏家女郎的依仗,想叫陛下直接厌弃了她,靠着家世,她也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啊!”   “若是能够这么做,本宫还会纵容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张狂吗?”步氏哼了一声道,“只是武英郡公远在营州,太后又岂是我们能够动的?”   雪隐道:“娘娘请想,其实武英郡公远在营州,而且身为外臣也不好插手宫闱之事,说起来苏家女郎在陛下跟前得脸到底靠的还是太后,只是太后固然怜恤外甥女,但定然是更重视陛下的,如今苏家女郎挨着陛下,太后没说什么便是足见在太后眼里,苏家女郎是比不上陛下,不然太后怎么能不为她的闺誉考虑呢?”   步氏道:“你是说……”   “惟今之计,就是叫太后厌弃了苏家女郎,如此苏家女郎未必能够进宫!说不定太后还会索性叫武英郡夫人带着她回营州去,到那时候咱们岂非就不必见着她了?”雪隐含笑道,“并且苏家女郎这回对陛下这样的上心,回头又哪能嫁到什么象样的人家呢?至多,武英郡公的部属碍着武英郡公勉为其难的娶了她罢!到那时候她最多也不过是个命妇罢了,又怎么能够与娘娘相比呢?”   步氏沉吟着道:“你打算如何叫太后厌弃了她?本宫听说,太后同武英郡夫人乃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姐妹,感情厚重!”   “自然就是苏家女郎不吉!”雪隐双眉一扬,笑着道,“娘娘请想啊,先前圣驾携咱们到这行宫的时候,却有什么不好了?一直到苏家女郎来了之后,妃子们纷纷病的病伤的伤,如今连宫嫔都过不上安生的日子,足见这些都是苏家女郎带来的!所谓命中带煞,这样的人,寻常人家都不肯要了为妇的,又怎么可以进宫呢?”   步氏歪着头思索着,把行宫里几位妃子的出事推到苏孜纭身上,岑平也是这么建议过的,只是岑平的主意是污蔑苏孜纭谋害后宫,照雪隐的这主意,却是要推到了苏孜纭本身命中带煞上头去,相比之下,自然是雪隐之计更加恶毒有效,虽然天下之人未必尽信命格之说,但代代至尊都号称受天之命,如今大朝在的地方还叫着承天门呢……   “可有具体些的计划?”步氏问道。   雪隐抿嘴一笑:“如今行宫里位份最高的牧光猷病着,何宣徽摔伤,岂不就是明证?就连高婕妤都染了几日风寒呢,娘娘想,这回随驾的统共才几个人?若是再病几位出点事情,回到邺都后,咱们众口一词,都道自从苏家女郎到了行宫,咱们这些人就陆陆续续的出了事,谁又能说不是她把晦气带了来?这般命格不祥的人,太后焉能容她近了陛下之身?”   步氏一扬眉:“这主意不错!只不过,你以为接下来当有哪些人被苏家女郎冲煞住了比较好?”   就听雪隐含着笑道:“妾身想林御女的嗓子真真是叫人羡慕!陛下这几天,日日召了她承宠御前,载歌载舞,若是忽然林御女病了或出了什么事,不能到宁德堂伺候了,陛下定然是要惋惜的,杨御女与孔御女乃是表姐妹,杨御女这些日子十分的活跃,妾身以为她也该歇一歇了,不如就请孔御女去照料,至于世妇们,李世妇、云世妇,也是陛下跟前得脸的,正是苏家女郎所恨,怎么能不被冲到呢?穆世妇是娘娘宫里人,妾身不敢多嘴,颜凝晖、高婕妤、叶容华、乐美人之流,还请娘娘裁断!”   步氏深深看她一眼,冷笑着道:“你倒是好算计!林氏、杨氏、李氏、云氏都是同你争宠争得最激烈的几个,这么一计把她们皆打发了,只留你在御前得意吗?”   “妾身之所以这么建议却不全是因为争宠。”雪隐听了她这话也不惊讶,微笑着道,“请娘娘想一想,如今妾身夤夜而来为娘娘献计,自然就是要投了娘娘了,这些人既不是娘娘宫里人又不曾投靠娘娘,她们皆有主位或者旁的打算,一旦得势,岂非有对娘娘挑衅之势?莫如现今也给她们个教训,使她们晓得不可怠慢了娘娘!”   见步氏依旧神色冷漠,她又道,“妾身如今来说这番话,自也是有所求,只是妾身的姿容出身放在了这里,便是再美上十倍,又怎么比得过娘娘呢?不过是感觉宫闱凶险,想托庇于娘娘之下,求得一方平安罢了,只是妾身也明白,这天下向来没有平白得来的好处,这才斗胆,为娘娘献上此计,以求娘娘能够接纳妾身!”   步氏听着,半晌才忽的一笑:“你打算叫她们怎么出事?”   第四十八章 告知孕事   太宁八年的御泉行宫格外的多事,七月中的时候,距离圣驾返回邺都已经只有半个来月了,随驾的宫嫔却开始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极受姬深喜欢的御女林音灼吃坏了嗓子,被苏孜纭高高兴兴的下令让她待在自己住的地方好生休养,嗓子没好之前就不必到宁德堂里去了。   接着御女杨盈灿经过一座假山时,莫名其妙被砸伤了腿,不得不卧床——苏孜纭不但一口气派了三个太医过去,一致认为杨御女必须休养到圣驾回都时才可以移动,甚至还“贴心”的把杨盈灿的表姐孔月盈也派了过去照料,孔月盈都要照料表妹了,自然也没功夫侍寝的。   继而轮到了世妇里头,李世妇据说在背后骂苏孜纭一个没出阁的女郎,主动追着圣驾到行宫,没名没份的就管起了妃嫔来,真正是不要脸——被苏孜纭亲自卷袖子左右开弓,赏了十七八个耳光,打得脸肿成了个猪头,哭的差点背过气去!   世妇云盏月算是极谨慎的了,见这情况,当机立断就称了病,苏孜纭很满意她的识趣,立刻派了个太医过去晃了一下,脉都不诊,就说云盏月体虚,需要安心静养。   同为世妇的穆辰曦被吓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苏孜纭还没想到她,她就结结实实的病了——这可是真病,步氏原本还打算趁着林音灼等人都不能侍奉姬深时抬举下她,也好给自己做个膀臂,不想穆氏如此的不中用,失望之余,也只能向姬深说起了雪隐的好话。   虽然眼前的新欢一下子少了许多,但高婕妤、叶容华到底是好好的,姬深被美人们彼此安慰着,倒也少了许多遗憾的心情。   这样,终于到了往年返回邺都的时候。   姬深对这回的避暑很满意,主要是这次他是名正言顺的把政事推了的,不必像往常那样,召幸妃嫔还得偷偷摸摸,惟恐被群臣算出那些奏章不是他改的,若是要依着他,必定是多住几日的好,奈何邺都频繁来催促,要议聂元生抚民之事,并武英郡公的功劳,姬深好歹还没忘记武英郡公这个威胁,到底不太情愿的传谕命随驾妃嫔预备回都。   因为这时候旖樱台和宜晴阁都道自己的主子还是不太好,姬深终于亲自动身到两处探望了。   他先到旖樱台,才进去,先看到西平公主穿着缥色衣裙坐在堂上,怀里搂了一只半大的猎犬,正暗自垂着泪,她身边伺候的樊氏、邓氏忙推她提醒,西平公主还没抬起头,姬深已经皱眉问:“大娘为何难过?”   西平公主听得他的声音,猛然转过头来,眼中惊喜迸发,几乎是飞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道:“父皇!”   姬深虽然喜新厌旧,对自己的骨肉总是疼爱的,这回避暑他一直被众美环绕,这会才见着自己的长女,不免心里也有些愧疚,就势将西平公主抱了起来,哄道:“父皇在这儿,是谁委屈了大娘?怎的一个人在这里落泪?”   又叱樊氏等人,“怎么伺候公主的?”   樊氏等人慌忙跪下请罪,就听西平公主抹着泪道:“父皇,这不关她们的事情,是儿臣担忧母妃,在后头哭了怕母妃身边的人瞧见告诉母妃,使得母妃愈发的难过,这才在这儿悄悄哭一回的,父皇可也别告诉母妃啊!”   姬深听了便赞道:“大娘一片孝心,朕怎能不准?”   雷墨就不失时机的奉承道:“殿下这般担心光猷娘娘,可也没到宁德堂里去寻过陛下,可见殿下也心疼陛下呢!真真不愧是皇家血脉,殿下如今年纪还小,就这么懂得心疼陛下与娘娘,真真是孝顺极了!”   “此言不错。”姬深就命赏赐,西平搂了他脖子忧愁道:“儿臣不要赏赐,儿臣就想着母妃早些好起来。”   姬深因为对牧碧微的病情还真不太清楚,如今既然到了,就抱着她道:“朕与大娘去看看,微娘怎的一病这许久?”   到了后头,阿善神色憔悴的出来迎驾,道:“娘娘如今实在起不来,还望陛下饶恕!”   “朕就是知道她身子不好才过来的,不必这些虚礼了,微娘到底怎么了?”姬深示意她平身,仍旧抱着西平公主问道。   阿善就有些哽咽:“太医道是元气亏损,如今只能慢慢的调理。”迟疑了下,她又道,“如今怕是连颠簸之苦也受不得一点点的。”   姬深不觉皱眉:“好端端的怎么就亏了元气?”   “太医说的奴婢也没怎么听懂,还请陛下进来看罢。”阿善请了姬深进去,一进屋子,里头燃了婆罗香,到底也没把药味全部遮下去,重重锦帐下,牧碧微斜依榻上,面色苍白、带着期盼的望着门口,见到姬深抱着西平进来,眼眶一红,未语泪先流:“陛下来了!”   姬深这些日子光顾着新宠,一直都没来看她,如今见她病中格外娇弱,心头也不禁一软,温言道:“朕来了,前些日子,朕一直忙着,又想你身子素来是好的,本以为你过上几日就能去宁德堂里见了,怎的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说话之际他走到榻边,阿善忙亲自搬了绣凳过来,西平公主已经机灵的从姬深怀里下来,乖乖的趴到了榻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一眨不眨的盯住了牧碧微,像是惟恐她忽然不见了一样。   这目光看得牧碧微心下一酸,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递过一个安抚的笑,这才对姬深道:“说起来也是妾身自己不留神,妾身小时候是多病的,后来祖母用心养着,又跟着兄长习了几年武,这才好了起来,不想长着长着就自以为一切都好了,进宫这两年更疏忽下来,不想这回随驾就发作了出来。”   又向姬深愧疚道,“原本这回出来,陛下是命妾身打理行宫的,不想妾身身子不中用,非但未能帮上陛下,如今反要叫陛下过来探望,实在是有罪!”   “微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身子不好,自然是以身子为重,旁的何必去多想?”姬深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如今诸事里头最紧要的就是先调养好,说起来你病着也有些时候了,一直不见好,想必是那赵守义太过无用的缘故,回了邺都,朕叫任仰宽来给你诊断,务必要去了病根!”   牧碧微听了这话,就虚弱的咳嗽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晕眩,伴随着西平公主“母妃”的惊呼,一头栽进姬深怀里!   …………………………………………………………………………   姬深从宜晴阁出来,甚是忧愁:“锦娘尚好,想是可以回宫去慢慢养着的,只是微娘如今这样子怕是经不住颠簸啊!”   雷墨就道:“老奴也觉得光猷娘娘方才的样子怕是不能随圣驾一同还宫的,但如今邺都催促得急,圣驾却也不可久留。”   “大娘甚为孝顺。”姬深又赞了句长女,想到在宜晴阁里见到的新泰公主,就皱起了眉,“二娘却有些冷淡啊,虽然锦娘不是她的生母,到底也是她的母妃之一,如今自己受了伤,还把二娘打扮的花团锦簇,二娘对锦娘却太冷淡了些。”   雷墨含笑道:“老奴以为新泰公主未必是不在乎宣徽娘娘,恐怕是因为挂念右昭仪的缘故,这才没法对宣徽娘娘全然上心!”   “是吗?”姬深若有所思,“朕这次都没带上茂姿呢!”   雷墨见已经勾起他对孙氏的思念,也不再多言,只道:“陛下若是担心光猷娘娘,不如先让光猷娘娘独自留在行宫里,等能够经受得住旅途时再回宫中,如此也可免得光猷娘娘现今身子承受不住,在路上加重病情,使陛下操心。”   姬深沉吟道:“但她一个人在行宫里,如今又怀着身孕……还有大娘怎么办?大娘虽然孝顺,年纪却太小了。”   “陛下,西平公主如今也有四岁了,并非事事需要打理的婴孩,当然,叫公主殿下独自留下来侍奉光猷娘娘也是不好的,陛下不如在还都时将公主殿下亲自带在帝辇里,回到宫里再请高位淑德的娘娘代为抚养几日,等光猷娘娘好一些,自然就可以接回去,再使西平公主回到光猷娘娘身边,不然圣驾还都之后,若牧光猷留下静养还好,要是西平公主也留下,恐怕牧光猷心中担忧,反而好得更慢,如此岂不是对皇嗣也不好?”雷墨道。   姬深对牧碧微尚未完全忘情,又十分关心子嗣,方才得知牧碧微病倒之后查出身孕的事情,且惊且喜,固然有些埋怨她之隐瞒,但牧碧微拿出孙氏之前所言的“宫中妃嫔有孕,但凡使众人知道总是难以存活”为借口,加上她一副奄奄一息、西平公主又不住扯姬深的袖子帮着哀求,姬深到底欣喜于又有一个子嗣,责怪几句也就答应了牧碧微继续保密。   牧碧微就趁势表示自己如今偏赶上了病倒,不敢在这会车马劳顿的回邺都,姬深一来担心她的身体,二来担心她的身孕,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第四十九章 太医来   圣驾回宫,光猷牧氏却因病被留在了行宫里头休养,甚至连牧氏所抚养的西平公主也被姬深亲自带回,交到了华罗殿里同左昭仪所抚养的长康公主一起由左昭仪照料,一时间,前朝后宫纷纷流传牧碧微已然失宠的消息,甚至将苏孜纭即将入宫的传闻都有些压了下去。   毕竟先前苏孜纭亲自追着姬深到了行宫,又在行宫里光明正大的管起了事,宫里早就做好了多出位苏姓妃嫔的准备。   而牧碧微先前虽然也传了病倒的消息回来,但众人都知道牧碧微进宫两三年来一直无病无灾的,都猜测她多半是为了避苏孜纭的风头。   如今苏孜纭趾高气扬的跟着圣驾回来了,牧氏竟被留在了行宫……   只是姬深跟高太后请完安,出了甘泉宫头一件事就是派出一直给姬深和后妃看病的太医容戡并若干赏赐送到行宫——这样子牧碧微却又不像失宠,六宫这才相信她是当真病得不能回宫,一时间许多人都暗自高兴,祈祷着她索性病死在行宫才好。   因是圣命,又得了暗示,容戡不敢怠慢,与负责送赏赐的内侍,一路打马驰骋到温泉山下,拾阶而上,赶到行宫之前,出示了宫中诏令,被飞鹤卫一路领到了旖樱台。   牧碧微却未露面,只听帘后不时传来咳嗽之声,显得气息嬴弱,听着那咳嗽,并旖樱台里的药味,容戡心里也有些紧张,但他与牧碧微也算熟悉了,就道:“还请娘娘去了帘子,容下官仔细诊断。”   “本宫……咳咳,如今形容憔悴,不想见人,容太医就这么诊断吧。”帘后的牧碧微却道。   闻言容戡就皱起了眉,道:“娘娘如今身子虚弱,又怀着皇嗣,若不诊脉观色,恐怕下官不敢开药。”   里头也隐约传出阿善和另一个陌生女侍的劝说,如此过了片刻,牧碧微才道:“那便诊一诊脉罢。”   到底没去了帘子,只听得里头一阵稀碎声响,片刻后,一只搭了帕子的手从帘后伸了出来,容戡告了一声罪,伸指搭上,片刻后,倒是暗松了口气,道:“娘娘身子是有些虚弱,只是也不算太紧要……”   他说着正奇怪,牧碧微的身体并非到了不能回宫的地步,怎么还是留在了外头,就听帘后阿善咳嗽了一声,道:“容太医,当真不紧要吗?娘娘这几日可是时不时的晕眩过去的!”   容戡久为宫妃诊断,哪里还不清楚后宫里的阴私?听出阿善话里的意思,心念一转,就猜到了牧碧微这是在避着回宫之事,多半故意要求留在行宫的。   不然,先前那赵太医也不至于对着这样的脉就说出不宜回宫的话了。   他是个圆滑之人,何况把牧碧微弄回宫,即使牧碧微没了这个子嗣,到底也是九嫔之首,尚书令嫡女,想要为难他一个太医,那是举手之劳,若是顺着先前赵太医所言,任凭牧碧微在行宫生产反而还好一些——反正宫里宫外如今都知道牧碧微病得极重,固然她有身孕的事情是瞒着的,但太后与姬深都已经知道,到时候皇嗣生下来,太医自然跟着有赏赐,也能和牧碧微结个好,若是生产出了问题,太医的责任也不大。   毕竟,牧碧微怀孕时就重病嘛!   这么想着,容戡自然不会再坚持先前的话,就一转道:“晕眩?却是下官疏忽了,请娘娘容下官再诊片刻。”   这次他换了一副凝重的神情,按脉片刻,收回了手,面露诧异之色,道,“娘娘这病……”   旁边奉诏来给牧碧微送赏赐,并让容戡诊断的卓衡忙问:“如何?”   “的确是不能劳动半点的。”容戡就将先前赵太医的话照说了一遍,去开了个温补的方子——他这方子开的也不很用心,反正他知道牧碧微既然没有真的病到极点,又怀了身孕,怎会喝药?   如此,容戡一行人探望诊断完毕,趁夜回到宫中,都说牧光猷是不宜移动的,对着高太后和姬深私下里,自然是一五一十的报告了——所不同的是,对高太后说的是完全的实话,但对姬深却是搬了先前孙氏那一番话。   高太后听罢,就随口问:“她是几个月的身孕?”   “回太后。”容戡道,“正是四个多月,五个月未到。”   “正与陛下最近一次宿在澄练殿的时候差不多。”旁边宋氏会意,小声附耳道。   高太后点了点头,她其实只是顺口一问,到底牧碧微是到行宫第二天就宣布自己病倒的,这身孕定然是在宫中所有——她是实在没想到聂元生如此胆大的。   “既然你和赵太医诊断结果一致,看来那赵守义的医术还行,他又是一直给牧氏看诊的人,就还是他在行宫负责牧氏吧。”高太后就道。   容戡忙应了,这才告退下去。   ………………………………………………………………   却说旖樱台,容戡前脚出门,后脚,牧碧微道了一个乏字,把帘外之人都打发了,帘后阿善就把另一个作宫女装束、却明显已是少妇的女子扶到旁边的绣凳上,低声道:“你歇一歇。”   这少妇眉目清秀,穿着齐胸襦裙,很好的遮住了她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闻言却笑道:“青衣太客气了,民妇没来之前就时常做事的,身子骨强壮着呢,站这么会怎会累到?”   榻上,牧碧微轻轻一叹,道:“多谢成姐姐了!”   那成姓少妇闻言忙起身行礼,道:“民妇怎么敢当娘娘的谢?”   “唉,如今私下里,又提什么娘娘不娘娘?若不是做了这捞什子宫妃,我如今又何必怀着身孕还这样愁烦?”牧碧微叹了口气,郁郁的抚向自己小腹,隔着一床薄被,却见她的小腹也是隆起,与那少妇差不多。   成姓少妇知道宫闱之事并非她所能听的,也不敢多问,只赔着笑道:“如今太医既然走了,那民妇还是到厨房里去做事?”   “不必了,成姐姐你今儿站了许久,就下去歇一歇罢。”牧碧微道,“阿善安排一下。”   阿善就道:“成夫人请到我屋子里坐一坐罢,那儿有现成的茶水糕点,也有矮榻可以暂时休憩。”   “多谢青衣,只是民妇的差使……”成姓少妇就有些迟疑。   阿善笑着道:“这旖樱台,是咱们娘娘说了算的,成夫人不必担忧。”   等成姓少妇被打发出去,阿善忙回了帘后,替牧碧微揭开被子,却见她衣里另塞了件夹衣,作出小腹已经隆起之状,取掉夹衣,却只是去了衣才能看到些隆起之状,不过是怀孕三四个月的样子。   她被阿善扶起来,因为已无旁人在,也不必做虚弱咳嗽,忙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庆幸道:“亏得陛下走了,飞鹤卫大半也被带走,留下来的疏忽更多,可以将这成姓妇人弄进来。”   却是牧碧微担心太后与姬深到底还是要派太医过来诊断,届时若查出月份差别可就不好了,因此早早使阿善去了一趟清都郡——同母所出的大兄牧碧川,对她来说是比牧齐还要可信的人,只是为着牧碧川考虑,阿善也没说出聂元生来,只说牧碧微很担心宫闱的安危,所以要想寻个与自己月份仿佛的妇人藏在暗处,替自己尝过食物,与自己同起居,也免得遭了暗手。   这番话虽然说的不无漏洞,但牧碧川一向信任妹妹,自然是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也是凑巧——他恰好寻着了这么一个自愿的妇人,就是这姓成的妇人。   这姓成的妇人本是个死囚,她腹中虽然有子嗣,却是极不愿意生下来的,甚至自己也不太想活了——却是这么回事,这成姓妇人本是清都郡下某个县里的人,本有丈夫,夫妻很是恩爱,不想她略有几分姿色,却被那县里一个书吏无意之中遇见,便欲打算纳她为妾,她与丈夫恩爱,何况又是做妾,自然不愿意。   不想,那书吏也是阴毒,设法将一件人命案子污蔑了她的丈夫,硬将那男子活活打死在牢狱之中,又将她抢入自己后院,用强之下,这妇人竟有了身孕,那书吏就想着既然有了身孕,这妇人应该是听话了,对她不免疏忽了些,不曾想这妇人对他恨之入骨,连带着对腹中书吏的骨血也是极为憎恨的,见书吏疏忽,就趁着一次书吏喝醉归来,在后宅里纵起大火,意图烧死书吏合家。   偏生那书吏家命不该绝,那火起不久竟是一场大雨下来——只死了几个下人并书吏之父,她自然被拖上大堂判了秋后立斩,牧碧川知道这件案子,却是因为那书吏与他的一个政敌有些关系,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利用此事做一做文章,接到妹妹的要求,一算那妇人的身孕,当下就命人去与那妇人商议。   这成姓妇人极为爽快的提出了条件,她要那书吏合家偿了她丈夫的命,若牧碧川能够做到,便是叫她为牧碧微喝了毒药她也甘心——牧碧川虽然目的只是通过那书吏对付自己的政敌,但这样顺手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当下就亲自设法为这妇人翻了案,将书吏杀人夺妻的事情闹出来,将书吏判进牢中,使几个亲卫趁夜把他合家都杀了个干净!   继而又给这成姓妇人弄了个烈女的表彰,借口她要投奔远方亲戚,悄悄送到了温泉山附近,姬深带着飞鹤卫一走,靠着高峻的门路,就把她带了进来。   方才牧碧微借口姿容惨淡不肯露面,伸出蒙了帕子的手叫容戡诊断的,却正是这成姓妇人。   第五十章 预备   阿善扶了牧碧微坐起,又从旁边端出一碗备好的羊乳给她用,这才道:“这成姓妇人也不能久留,如今她就出怀了,一旦被挽裳她们发现,恐怕会起疑心,传了出去,恐怕还以为女郎打着偷龙转凤的主意,这可不好。”   “我也晓得,须要想个法子解释下她的事情。”牧碧微沉吟道,“赵守义那边还不知道我这月份的事情吧?”   “那赵太医头次给妃嫔诊断就是女郎这里,哪里晓得月份之类?奴婢也约束了他们不许议论了的,左右现在圣驾回了邺都,高副统领借口办事不利,发配了几个心腹到行宫来,如今这儿的侍卫咱们已经不必忧虑,赵太医纵然察觉了什么想禀告,谅他也出不了行宫半步!”阿善道,“只是成姓妇人不送走又不成,若是送走的话,又恐怕宫里再派太医过来,还有……到底误差了一个半月,女郎生产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牧碧微道:“如今容戡诊断出来与赵太医是差不多的,想必回去之后,太后也会让赵太医继续留下来,毕竟容戡后宫里已经用习惯了,我又不是左昭仪,固然太后重视皇嗣,只要我身子并无大碍,影响不到皇嗣,她可不会多么关心我,因此以后再有太医来,恐怕就是临近生产的时候了。”   阿善为难道:“可这日子……若用催产药,女郎这是头胎,必定是要有问题的……”   “女郎难道想那成姓妇人……”阿善说着不见牧碧微回答,抬头看去,却见她目光若有所思,心头顿时一惊,小声道,“万万不可啊!那成姓妇人……万一被看出端倪怎么办?”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当初叫大兄给我寻了这么个人来,不就是为了将来预备的吗?左右,这成姓妇人也是不想要她的孩子的!”   阿善急道:“但那孩子生出来,挽裳她们定然要看到的,何况宫里也要派人来看,这怎么办?另外女郎‘生产’之后,怎能无人近身服侍?总不能一直叫奴婢一个人来,届时她们岂有不疑心的?”   “我问你,挽裳她们见识如何?”牧碧微冷静的问。   “这……”阿善不知她忽然这么一问的意思,就听牧碧微道:“寻常宫女罢了,何况这天下奇怪的东西和事物多了去了,谁又敢打包票,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别说这些个宫女侍者,就是宫妃,难道就都极有见识吗?”   见阿善还是一头雾水,她招手令阿善走近,轻轻说了几句。   阿善一呆,随即倒抽了一口冷气:“若是这么说的话……”   “不管到时候用得上用不上这一手,到底如今先预备起来。”牧碧微吩咐道,“现成的宫里出过了这么一回事!却又更可信了些,怎能不用?”   …………………………………………………………   过了约莫十几日,一天晌午,阿善忽然将人都叫到了旖樱台的正堂,固然澄练殿的侍者没全过来,但挽字辈、素字辈的八名宫女,并十几名粗使还是在这里的,除了挽袂被临时叫到后头去伺候牧碧微,其余人都被叫了来,正堂里一时间显得热闹起来,只是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阿善召集众人的意思。   阿善等人都齐了,环视左右,才问:“这几日娘娘喝的水是谁备的?”   听了这话,众人心下都是一惊,就听素丝战战兢兢的说道:“回青衣的话,是奴婢备的——都是从岑监那里取来的呀!”   “岑监?”阿善迅速沉下脸来,“你取过来后,送到厨房里烧开前,可曾打开看过?”   素丝立刻跪了下来,指天发誓道:“奴婢敢拿奴婢合家发誓,奴婢从未打开过,不信青衣问一问厨房里的人,那上头的封条向来没动过的!”   阿善又问负责厨房的挽衣:“可是如此?”   挽衣也是一脸惶恐,道:“善姑姑,是这样的。”   素丝松了口气,不及起身,厨房里的人都喊起了冤枉,阿善冷着脸看了她们一眼,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你们倒是先叫开了?”   当下挽襟、挽裳两个比较得脸的大宫女忙问道:“还请善姑姑说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阿善也不多言,直接对身后的屏风道:“成娘子,出来罢。”   就见不久前忽然被送到旖樱台、并且自此与牧碧微形影不离的成姓妇人走了出来,她今日特意穿着束腰款式的衣裙,一下子就将隆起的小腹露了出来,阿善冷着脸问:“可明白了?”   见众人还是目色迟疑,阿善冷冷道:“成娘子从到旖樱台来,吃穿行居都是贴着娘娘,我晓得你们中间许多人为此不服!觉得自己先到娘娘跟前伺候,怎么成娘子一来,就把你们给赶开了,不容你们到娘娘跟前露脸,是也不是?!”   她深吸了口气,一字字道,“你们可知道,娘娘这么做,正是因着你们都是伺候娘娘多年之人,娘娘心疼你们的缘故?!”   阿善对成娘子道,“你告诉她们,娘娘弄了你进来,真正要你做的是什么?”   成娘子会意,恭声道:“民妇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若非为着娘娘乃是民妇极大的恩人,民妇也不肯接这差使的,到底蝼蚁尚且贪生呢——民妇,是专门给娘娘先尝入口的东西的!”   她这话说了,众人皆是大惊!   阿善便在此刻道:“成娘子虽然是妇人,但丈夫却是年前就去世了的,她本是节妇……你们可懂了?”   底下立刻就听见了几声惊呼!   当下就有想得快的人,立刻失声道:“难道……难道和宫里的谈美人……”   阿善望去,见正是平日里最爱说笑的素歌,便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众人再看一到旖樱台就得了牧碧微青眼的成娘子,皆是一身的冷汗!固然谈美人如今还活着,但十月怀胎却是一堆虫子……还是幸亏任太医妙手!这差使……原本还觉得自己这些人已经足够小心,到底行宫又不是在宫里,这给牧碧微尝入口之物的差使自己也不是不能接下来,反正若是要谋害牧碧微,多半都是针对胎儿来的,她们又没身孕在身,纵然吃了什么下去也不担心……   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牧碧微的体恤了!   当下就有人跪了下来,哽咽着道:“奴婢叩谢娘娘大恩!只是这到底是什么黑心肝的人!在宫里害了谈美人,如今竟要来害咱们娘娘?!”   有人带头,众人皆都跪了下去,更有人道,要立刻去寻了岑平理论。   阿善皱眉喝道:“如今娘娘还未必有事!你们却在这里哭什么哭!”又冷哼道,“也不想一想,你们都是服侍娘娘多年的老人了,好端端的把你们支开,这是为什么?”   挽裳起了身,拿帕子擦着泪问道:“青衣,奴婢想着,咱们从澄练殿里带来的人都在这里,可这水,却是从岑监那里接过来的,但照理说,到了厨房里,挽衣妹妹也不可能不看看就煮了送与娘娘,定然也是要看的。”   当下挽衣就哭着道:“奴婢每次都是拿琉璃盏盛了,对着光认准了是干净的才煮的!”   “你们以为这样便是足够小心了吗?”阿善冷笑着道,“莫非当初渺雨厅的宫人,给谈美人喝的水敢是浑浊不清的?”   见他们都还是一头雾水,阿善叹了口气,叫葛诺:“你去请了赵太医来,如今他正在后头给娘娘诊断!”   听了这话众人皆是大惊,挽襟不敢相信道:“难道娘娘……”   闻言,众侍都是心头一颤!这可是他们服侍不周之罪!还涉及到了皇嗣!   再想想牧碧微平常的手段……   阿善冷着脸道:“大约十几日前,有次娘娘嫌水喝着不对味,就不肯再喝水,只是喝着羊乳,但成娘子不喜欢羊乳的味道,所以每次都只在娘娘喝前才喝上几口,平常一直是喝着娘娘房里的水的,结果成娘子的肚子忽然就大了起来,虽然娘娘还没觉得身子怎么样,但到底要赵太医去看一看才能放心……之所以我会怀疑水而不是羊乳,是因为据说谈美人当初怀孕也喝过羊乳,但后来任太医却是只在她喝的水里查出了虫子卵来……听说,这种腹鼓病在南方多水之地是极为常见的,正是与水中所生的一种肉眼难寻的小虫有关!恐怕此物既然生于水中,那么在羊乳里头未必能够活下去!”   葛诺很快就请了赵守义过来,王成也被留下来照料他,是一起过来的,就听赵守义对众人解释:“所谓腹鼓病,却是南方水乡所盛行的一种病,乃是炎热之地水中多虫豸,有一些虽经煮开亦能存活,人若喝下,便入腹中继续生长,有些吸食血肉,有些穿肠挂肚……”   说到此处,宫人们都已经是脸色煞白,连葛诺等内侍也不例外!   当下挽襟和挽裳惊恐的问:“赵太医,那娘娘……”   “娘娘先前觉得水不对味,恐怕那水里就有了不好的东西了。”赵守义缓缓道,“毕竟孕中之人的口味往往会特别的敏感,按理说那些虫卵是极小的,便是对着光也看不出来!不然,南方也不会那许多人患上这样的病了,好在娘娘当时只喝了一两口,原本事情倒也不大,奈何娘娘现在有着身孕,许多药都不能用,却只能慢慢的下药将那些虫豸杀死……只是这样到底对皇嗣要不利,恐怕皇嗣出生后……”   他叹了口气,“较为瘦弱。”   阿善当即眼泪就下来了:“我可怜的女郎哟!”   这还是她进宫以来头次在众人跟前用闺阁里的称呼叫着牧碧微,众人又惊又怕,赵守义又道:“其实下官想着,当初谈美人未必是没有身孕,只是……”   话说到这里,已经被阿善哭着打断了:“谈美人的事情还请赵太医不要再提了,如今咱们只想晓得一件事——女郎……不,娘娘她……”   阿善说到此处,竟仿佛不敢再问下去,赵守义忙道:“青衣但请放心,光猷娘娘先前的身体是极好的,何况那水也只喝了一口,下官想纵然里头有虫卵,多半也沉淀于碗底,娘娘最多喝进一两条,并不要紧,如今娘娘是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就是皇嗣恐怕会……恐怕幼年时,下官说句实话,带起来须得十分的精心!”   听到牧碧微不会有事,众人才松了口气,至于皇嗣——听赵守义的意思,也未必生不下来,众人都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再看成娘子,见这个初来乍到不到一个月的妇人低着头,神色看不清楚,身体却是微微颤抖,显然是害怕极了,都是无限同情。   …………………………………………………………………………   谈美人,汝辛苦了……   第五十一章 立后议   成娘子却是跟着阿善重新回了牧碧微的内室,又看着阿善打发了挽袂去看药,这才笑出声来,赞道:“闵青衣的这个法子可真好,民妇这几日总被他们议论呢,民妇倒不在乎这些,就怕他们因此与娘娘离了心就不好了。”   “也是看他们不知道轻重。”阿善一边替牧碧微放了帐子下来,让牧碧微可以休憩,一边小声道,“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娘娘的安危,之所以不要他们来代尝,就是因为咱们娘娘进宫日子不长,在宫里可用的人手本来就不足,何况,许多东西除非是有身孕的人喝了,不然寻常人吃了也没什么,到底也帮不了娘娘,请了成娘子,就是为了叫他们可以专心的盯着旁处!不想他们倒是只会盯住了成娘子可以亲近娘娘,如今趁着宫里先前出过了这么回事,正好给他们个教训!”   “宫里当真出过这样的事情?”成娘子到底也是北方人,对腹鼓病也是极陌生的,虽然知道宫中之事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如今也不禁好奇起来。   阿善深深看她一眼,含笑道:“可不是?就是不久之前,宫里的谈美人,还是右昭仪的宫里人呢,去年秋狩前就查出来身孕,把右昭仪喜得没法说,结果到了今年,皇长子出生前几日,她就闹着肚子疼要生,皇长子与长康公主生了下来,她竟还是不能生下皇嗣,太后担心,使了宫中医术最为高明的任太医亲自去诊断,这才诊出来,原来谈美人压根就不是因生产才肚子疼,却是因为喝的水里有虫卵,任太医开了药后果然打了下半桶虫子……说起来谈美人喝的那水,看着也是极清的呢,到底是在宫里,她又有身孕,给她的份子能差了去了吗?但任太医命人将那水放在了摆了一个火炉的暗室里十数日后,打开门一看,里头果然就爬出了许多细长的虫子!”   成娘子听得脸上变色,道:“这……这可如何防范?”   不禁就摸上了自己的喉咙,似听了之后不堪忍受,欲要呕吐一般,阿善见她这会都没想到自己的身孕,反而只觉得恶心,果然是不想要腹中那书吏的孩子的,便笑着道:“当初我家娘娘心里也担心,为此还请了太医给身边人都诊断过,也问过太医,都道此病之所以盛行于南方而罕见于北方,却是因为那虫子喜热畏冷,所以咱们这儿固然是行宫,建在山上,盛夏都是风凉的,但娘娘这里还是要用上许多冰……所有的水,都是先冰过再热的,当然,厨房里只知道这么做,却不晓得为什么。”   成娘子这才放了心,脸色不太好看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实在是想都想不到!”   阿善笑着道:“今儿也多亏了你!”   “民妇大仇是牧司马帮着报的,牧司马乃是娘娘的嫡亲兄长,娘娘自然也是民妇的恩人,为了娘娘,叫民妇做什么都不打紧。”成娘子说着就忧虑的看向了自己的肚子,“只是……这孽种,民妇却是打从心眼里不想要的,先夫命薄,未能留下子女就去了,还是为着民妇的缘故,如今民妇还要生下害死他之人的骨肉,反倒为仇人留下血脉,将来却怎么对得起他?”   阿善道:“这回固然为了敲打宫人,却也有为了你这番心思的缘故,原本呢,你如今无依无靠,有个孩子傍身也不错……”见成娘子不赞同,阿善又道,“只是这到底只是旁人的想法,既然你不想要,那正好趁着这回的功夫送你出去,牧司马会安排了妥当的大夫替你打了他,等你恢复了,到时候娘娘也差不多要生产了,你若是肯,与其投奔亲戚那儿寄人篱下,倒不如到娘娘这儿来帮着带一带小皇子……你也看到了,咱们娘娘这儿人手实在缺,尤其是可靠的更缺。”   成娘子喜道:“只要娘娘不嫌弃民妇粗鄙,民妇自然是愿意的!”   当下两人将事情说定,阿善带了成娘子到旖樱台的角门,叫了先前送她进来之人,将她送出去。   对着挽袂等人,阿善自然是说:“先将那成娘子送出去诊治,不然,先前谈美人那一幕,六宫都谈之变色,怎么好叫娘娘如今在这眼节骨上受惊吓?”这个理由却是合情合理,为着与前头成娘子的差使所对应,接下来就由挽袂自请了为牧碧微尝着入口之物,众人也越发的打起了精神——连岑平也过来当众发誓,那水是他遣人从附近山上取的活泉,并且附近从那活泉里取水的人并无意外,那么去取水的侍卫,自然就被处理了,到底怎么处理,旖樱台的人也不清楚,反正此后再没见到那个人——葛诺就请命,由他每次亲自去那活泉里取水。   接下来,众人就是心惊胆战的盼望着牧碧微千万莫要出事了,旁的,他们也做不到更好了。   行宫里的日子就这样看似平淡而触目惊心的过着。   邺都的宫里,一片暗流汹涌。   甘泉宫里高太后听罢了姬深的要求,很是诧异:“你要孜纭进宫?”   “儿子与她彼此有意,何况她先前独自追到行宫里,又随儿子一同回邺都,想着到底也是母亲的嫡亲甥女,儿子的表妹,很该给个名份,不然姨母面上岂非也不好看?”姬深恭敬的说道。   高太后沉吟着,道:“你们都下去。”   等左右告退,她才带了点犹豫的问道:“你只是想她进宫吗?说起来,孜纭的身份,可不一般,如今宫里适合她的位份可不多啊!”   姬深笑着道:“左右昭仪固然有了人,但三夫人岂非还都是空着的?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着她好,儿子想,太高的位份也不合适。”   高太后道:“如今没有旁人在,只咱们母子两个,哀家有话也不瞒你——你这后宫一直无后也不是个办法,先前幼菽你不中意,这孜纭既是你的表妹,你看着又喜欢,可有想过正式迎娶她为皇后?”   “皇后?”姬深皱起眉,“可是姨母这样同母后说过?”   高太后不回答,只道:“按说她的出身也是够的,何况你姨母教养出来的女郎,把后宫打理好也是不该有问题的,如此你也可以轻省些。”   “说到这个,这回因为随驾的妃子相继出事,儿子使了她管过些日子,却使妃嫔怨气极大。”姬深道,“想来还是幼菽管着更好些。”   听他这么说,高太后就知道姬深是不打算立苏孜纭为后了,原本高太后其实也没下定决心,只不过被武英郡夫人撺掇着,又想着苏孜纭总是自己的嫡亲甥女,这才开了口,如今听姬深抱怨苏孜纭的管宫不行,恰似驳了自己才夸奖苏孜纭管家才华不错一样,就有些不高兴:“妃子出事,与孜纭有什么关系?说起来哀家还想问呢,怎么在宫里都好端端的,等去了行宫也好着,孜纭一到,她们就不是你有事就是她有事了?分明是连手起来给孜纭脸色看!”   又说姬深,“这些个妃子,外头听着尊贵,左一个娘娘右一个主子的,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妾罢了,你喜欢,留着她们也无妨,却不可被她们左右了!”   姬深道:“儿子自不会如此,但后宫之间友爱为上,何况幼菽也是与儿子一起长大的,母后当初叫她管着宫务,这些年来都说好的,忽然换了孜纭,她也年轻,未必管得下来,何况幼菽脸上也不好看!”   左昭仪的管宫之能是高太后亲自夸奖过来的,此刻姬深提了她来说,高太后果然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只是惋惜道:“可你怎么能一直不立后呢?幼菽好是好,奈何也只是左昭仪,到底管这宫里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顺啊!”   “这些年来宫里一应事务也是好好的,可见幼菽以左昭仪的身份管着就够了。”姬深道,“至于桂魄宫,左右儿子还年轻,何况也不是所有为帝者都要立后的,到底国不可一日无君,却未必一定要有皇后。”   高太后见他执意的不肯,就疑心是随驾的妃嫔说了什么,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步顺华了。   因此等姬深走后,宣了武英郡夫人和苏孜纭进宫,委婉的说出姬深的意思,武英郡夫人一听,顿时大怒:“陛下将孜纭当成什么了!如今宫中左右昭仪已经皆有人了,那右昭仪又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要我苏家的嫡长女屈居她之下不成?!”   高太后就不高兴的道:“大姐你慎言!说起来幼菽难道不是曲家嫡女了吗?还不是做了个左昭仪?说起来曲家嫡长女,如今还只是个王妃呢!孜纭就算做不成皇后,这位份难道还会不如一个王妃?”   武英郡夫人在娘家的时候是备受宠爱的嫡长女,到了夫家又将夫婿压得死死的,养就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又因为高太后不但是她的妹妹,从前在她跟前也一直带着几分赔小心,这会被高太后说了才醒悟过来,如今姐妹两个的地位可不同了,何况为着女儿……她忍住怒火,道:“这么说,陛下一定不肯要孜纭为皇后了吗?却不知道陛下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皇后?”   高太后也不想和姐姐难得见上一回却吵翻了,就叹了口气道:“原本我看三郎也是很喜欢孜纭的,桂魄宫又空了这许多年,料想这个后位孜纭定然可以坐上,不想如今他却不肯了……”   就见苏孜纭听到了这里,眼中染上一抹血色,咬牙道:“姨母,这到底是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好吗?”   “我想着怕是因为这回随驾妃嫔进谗的缘故。”高太后说出自己的猜测,“先前,孜纭你不是说,那步氏一直和你过不去吗?宫里这些个东西,自然是不愿意三郎立后的,便是她们自己坐不上去,也想着没人管着她们恣意的勾引三郎最好呢!”   苏孜纭怒的差点撕碎了手中帕子,恨道:“步氏!我与她没完!”   第五十二章 金御女   八月中秋之节,太后懿旨礼聘武英郡公嫡长女苏孜纭为贵妃,按制,贵妃所居为长信宫,如今长信宫里也没主位在,正好收拾出来给苏孜纭,只是苏孜纭到底打听出来长信宫的不吉,加上她是太后所爱的外甥女,便将原本是历代右昭仪所居的雍纯宫赐了她住。   如此位份虽然比孙氏低一等,但所居宫殿的规格却在安福宫之上的。   饶是如此,原本满心以为的皇后之位,竟变成了屈居于左右昭仪之下的贵妃,苏孜纭的脸色可想而知!   中秋节的家宴上,她越过了左昭仪曲氏坐到了姬深之左,将右侧的位置让给了步氏,脸色却实在好看不起来,因是美人,姬深且已经预备要对付武英郡公,对她不免有些愧疚,也不计较什么了,只是看不惯眼的大有人在。   借着笙歌四起的光景,戴氏似笑非笑的同叶寒夕道:“记得当初皇长子满月宴上,那一位还同左昭仪谈笑风生,对左昭仪极亲热呢!那会左昭仪也极照顾她的,不想回头就进了宫不说,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抢了左昭仪的位置,竟连个眼神都没看左昭仪!”   “真是不要脸!”因为牧碧微的缘故,叶寒夕和戴氏是比较亲近的,她一向心直口快,张口就道,话音刚落,就被身后的云梦如捏了一把,只是不远处一直留意着她们的云盏月已经听见了,就侧过头来,小声道:“什么?”   叶寒夕心头郁闷,被云梦如捏疼的地方也不好去揉,只得忍耐着道:“我说我想早些回去。”   云盏月方才其实也没听清楚,闻言就了然的一笑,向上首看了一眼,道:“今儿咱们想晚些回去怕也不能的。”   这时候忽然就听步氏上前道:“陛下以为,宫中论歌喉,谁能称绝?”   她忽然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姬深就随口道:“自然是音灼,人如其名,当真是一把好嗓子!”又问她,“说起来朕却不曾听过荣衣开口,莫非荣衣今儿个要与音灼比一比?”   说着也露出感兴趣之色。   在他左侧的苏孜纭就狠狠的瞪了一眼步氏。   就听步氏笑着道:“我哪有林御女那一把好嗓子?”道,“我只是想,单有歌声却无舞,也是不好的,陛下可知道,新人里头谁的舞技最为高明吗?”   姬深好奇道:“谁?”   众人也都有些茫然,就听步氏悠然一笑,手指一人道:“我却以为是金御女,闻说金御女自幼学舞,最擅绿腰、凌波二曲,可谓是此道大家!当初还是采女的时候,有次金御女偶然来了兴趣,在绥狐宫的角落里独自起舞,只几个转身,恰好我路过瞧见,当真是姿态曼妙、无人能及!”   听了她这话,众人纷纷用又妒又羡的目光看向了金泠,却见金泠闻言,脸色却渐渐的变了,待步氏说完,这才离席而起,跪到殿中禀告道:“妾身不敢瞒陛下,妾身的确学过几日舞技,只是顺华娘娘所言的无人能及妾身却是不敢当的。”   见状,姬深就笑道:“你且舞一曲,朕自然有判断。”   金泠抿了抿嘴,为难道:“只是妾身如今所着并非舞衣……”   “这有什么难的。”步氏微笑着道,“我前儿个做了一身彩衣还没来得及上身,想来你也能穿,这就叫人取了来就是。”   金泠却道:“多谢顺华娘娘,只是娘娘都没上过身的衣服妾身是不敢穿的,倒是凝华娘娘前几日说有套旧衣服要给妾身,很适合用来跳凌波呢!”   步氏目光闪了闪,看向戴氏:“哦?”   戴氏却是一呆,但她反应可也不慢,立刻起身道:“正是如此,因才从行宫回来,那回金御女过来请安,我提了一提,回头一忙起来竟忘记给她了。”   又对姬深道,“那衣服放的偏僻,不如妾身陪金御女去换了来,还请陛下先听林御女清歌一曲?”   姬深点了点头。   戴氏就带着金泠告退,出了门,她皱眉道:“我几时有什么旧衣服给你?”   不想金泠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却一下子跪了下来,哀声道:“凝华娘娘救一救妾身!”   “嗯?”戴氏一呆。   就听金泠咬着牙道:“顺华娘娘这分明就是把妾身推出来当靶子呢!今年经采选进宫的新人里头,只有妾身因为先前吃东西坏了肚子,所以没有随驾去避暑,今日乃是贵妃娘娘的册妃之喜,妾身看贵妃娘娘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太高兴了,娘娘请想,若是妾身上去一曲舞得陛下喜欢,岂不等于是打了贵妃娘娘的脸?!贵妃娘娘岂能不迁怒于妾身吗?妾身区区一个御女,又怎么好和堂堂贵妃、更是陛下嫡亲表妹,亦是太后甥女比?”   她恳求的道,“当初妾身先被分到长信宫,后来听雷大监说,长信宫不吉,妾身向雷大监打听宫中主位的性情,雷大监道娘娘是极爽利的,妾身于是才求了大监将妾身安排到娘娘宫里,知道娘娘是个好人,求娘娘念在妾身是娘娘宫里人的份上,救救妾身罢!”   戴氏先是皱着眉,待听到她提到了雷墨,才道:“你……认识雷大监?”   “不敢瞒娘娘,妾身与雷大监是同乡,雷大监预备过继为嗣子的侄儿,论起来还是妾身的远亲。”金泠小声说道。   “你先起来说话。”戴氏闻言,就缓和了语气道。   金泠站起身,戴氏道:“咱们先去取衣服——你既然说了我有旧衣服给你,我也不知道什么衣服穿了跳凌波最好,你且去我衣箱子里挑罢。”   金泠忙道:“那是因为妾身不敢得罪贵妃娘娘,想跟娘娘求救才故意这么说的,其实凌波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只要是广袖宽袍样式的就成。”   “这样的衣服本宫那儿倒是挺多。”戴氏叹了口气,道,“苏贵妃的确来势汹汹,偏偏如今牧光猷染病留在了温泉山的行宫里头,不然,有牧光猷在,事情就要简单许多了,步氏开口时,好歹也有个人帮着挡一挡。”   金泠惶惶道:“妾身想着,若是妾身上去跳的好了,得罪苏贵妃,妾身定然是要惹了苏贵妃报复的,可步顺华又已经把妾身的舞说的极好了,妾身若是跳的不好,又叫步顺华生气——娘娘,这可怎么办呀?”   戴氏和她一路向昆德宫里走着,一路琢磨着办法,听到这里就埋怨道:“不是本宫说你!你既然与雷大监也算远亲,雷大监也对你多有提点,怎么还是这么糊涂呢?纵然有才艺,采选的时候泄露出来做什么?还是被那步氏所见,本宫都听说了,采选时本还有个颜色不比她差的采女,结果被她划花了脸,这么个人,难为你到现在都没事!”   就听金泠委屈道:“回娘娘的话,妾身虽然愚钝,却也不会在采选时私下里跳什么舞的,到底妾身那会光顾着紧张了,何况雷大监早先就使人告诉妾身,莫要独自一人,免得遭了人下手……妾身从来没有在绥狐宫里跳过舞!”   戴氏就惊讶道:“那步氏为什么会知道你擅舞?”   金泠就有些期期艾艾的,等戴氏再三催促,她才小声道:“妾身进了昆德宫后,因为知道娘娘好,心情放松之下,在枕霞居里倒是跳过好几次……”   “什么!”戴氏一听这话,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宫里出了内奸?连自己这个主位都还不知道金泠擅舞呢,步氏竟先知道了!   她不由大怒:“你跳舞时,旁边都有些什么人?看本宫一个个打断他们的腿!”   金泠讷讷道:“当时因为已经进了宫,位份也定了,就没多想……”   这就是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戴氏心头一阵大怒,想了想道:“如今牧光猷不在,本宫虽然也是九嫔之一,但也未必得罪得起这两位,莫如这样,你……”她这么一怒,倒是想到了个法子,与金泠说了,金泠听着听着,先是一呆,随即露出为难之色,只是为着前途,到底咬牙道:“也只有娘娘说的这样了。”   待林音灼清歌数曲后,正退下歇息,外头戴氏终于重新带着金泠回来,却见金泠换了个发式,梳成飞仙髻的模样,上头珠翠环绕,身穿一套碧色纱衣,广袖博带,步步行来,走的当真是摇曳生姿。   姬深眼睛一亮,苏孜纭的脸色却几乎可以滴下水来了……   林音灼本来已经退了下去,如今又起来,与金泠小声商议几句,当下下头乐工也得了吩咐,奏起《凌波》来,就见金泠先行了礼,复高举双臂,衣袂飘飘,示意乐工开始,合着乐声,她整个人蹁跹而起,当真若湖上踏波而来的仙妃神女,轻盈如絮,林音灼也择了一支缥缈悠扬的曲子唱着,这一歌一舞,实在出色,众人除了苏孜纭,都看得入神。   苏孜纭看向金泠的脸色越发不善……   就在此刻,忽然“哎呀”了一声,却见正回身扬袖的金泠,猛然一个落足不稳,身子晃了一晃,一下子摔倒在地,她似一挣,却竟没能起来,慌忙就势俯伏在地上请罪:“陛下饶恕!妾身自入宫以来疏忽练习,今儿……今儿……”   说着又急又愧,禁不住落下泪来!   姬深虽然觉得扫兴,但还是对步氏道:“只看方才之舞,的确犹如仙子踏波而来。”   步氏神情莫测,道:“真是可惜了。”   “既然伤了脚,叫人扶下去看看吧。”姬深有些遗憾的道。   金泠暗松了口气,感激的谢了恩,才由她的贴身宫女扶着,一拐一拐的下去了。   殿中因此事,一时间有些冷场,步氏又笑着道:“固然没跳完,但陛下以为金御女之舞,是否当得起无人能及四个字?可是与林御女的歌天生绝配?”   姬深还没回答,一直没说话的苏孜纭终于忍耐不住了,冷冷的道:“这样也算无人能及?”   步氏趁机就道:“怎么?莫非贵妃娘娘自认舞技能够压得过金御女?那何不下场一舞,使我等开一开眼界?”   苏孜纭冷冷的说道:“本宫乃是公侯家的嫡长女,作舞只为愉悦本宫所爱之人,也是你们能看的?”   她转向了姬深,轻蔑的道:“这样的舞就算是无人能及,那这天下舞中大家却也太多了些!”   姬深听了好奇道:“莫非孜纭亦擅舞?那不如私下里跳与朕独自看?”   苏孜纭闻言,就是一噎,随即道:“表兄,我对跳舞没什么兴趣,所以不曾学,但嘉懿却是学了,不是我偏心自己的妹妹,她的舞可不是方才那金御女能比的!”   她扫了眼步氏,冷哼道,“只不过呢,别说她如今已经是未来的高阳王妃,就算还在闺阁里,又岂能轻易作舞?”   姬深虽然贪色,如今还没昏庸到了把自己才亲自赐婚的弟妹宣过来只为了给自己跳舞——沈御女那一个实在是他被利用了——闻言就很是遗憾,就听苏孜纭扬眉道:“不过呢,下个月姨母寿辰,届时妹妹她为了表孝心,是打算在和颐殿里给姨母献上一支《万寿》舞的,陛下到时可不就看到了?”   说话时,挑衅的扫了眼步氏,她对苏嘉懿的舞技很有信心,看了苏嘉懿之舞,那个金御女又算什么!   第五十三章 尚主   八月末的时候邺都才归于凉爽,但行宫里已经明显的冷了下来,好在旖樱台里引了温泉水,仍旧是暖融融的。   因离得近,栽于温泉边的新鲜果子随时都可以吃到,成娘子走后,因为是挽袂自请了尝物,牧碧微令她月俸翻了一倍,各处也时有赏赐,一群人越发的谨慎起来。   这次天气晴好,牧碧微使人在庭中放了矮榻,阿善在旁作陪,其余侍者都离得远远的,两人窃窃私语,阿善道:“……如此,女郎腹中所出子嗣将来便是瘦小一些想也无人疑心的了。”   “关键还是日子。”牧碧微微微点头,道,“如今咱们虽然预备下了,但到底不是极可靠……”   “莫如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阿善抿了抿嘴道,“他不是说一切都不要女郎烦心吗?”   牧碧微笑了笑:“这会还是不要传递什么消息了。”   正说话的时候,阿善眼角看到回廊上葛诺过来,正与挽袂小声说着什么,不时向这边看来,就扬声问:“什么事?”   便见葛诺走前几步,道:“邺都那边传了消息来,岑监使奴婢告诉娘娘一声。”   “咦?”阿善道,“你过来说罢。”   葛诺过来行了礼,道:“岑监派去邺都打探最近宫中的消息,闻说中秋节的时候,太后娘娘下旨礼聘了武英郡公的嫡长女苏孜纭为贵妃,赐居雍纯宫锦瑟殿,说是苏贵妃在中秋家宴上,据说还占了左昭仪的位置,如今更与步顺华斗得不亦乐乎。”   牧碧微眯起眼,半晌一笑,道:“本宫想着她也是要进宫的,陛下到底怜惜着她。”   姬深抢在武英郡公进邺都前纳了苏孜纭,说到底还是想要保全自己这表妹,毕竟向来前朝之事不及后宫,若是武英郡公被定了谋逆之名,这再进宫,身份可就不一样了,如今苏孜纭还是公侯家的嫡长女,当得起贵妃之份,等苏平一倒,她也是犯将之女,到时候做个女官都是抬举了。   “还有什么消息吗?”牧碧微自然不会喜欢咄咄逼人的苏孜纭,然而苏孜纭的嫡亲妹妹苏嘉懿却与高阳王两情相悦,若是苏平出事,苏嘉懿……即使赐婚的圣旨早就下了,但温太妃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儿子选个合适的王妃……   牧碧微先前只顾绞尽脑汁的为自己腹中子嗣布局,以保全自己,一时间没顾得上苏家,如今就有些沉吟,想着听完了葛诺的禀告再琢磨办法,冷不防就听葛诺道:“还有件却是与聂舍人有关系的,聂舍人因燕郡之事,功过一直为群臣所争议,陛下固然有心赏赐封爵,奈何群臣却多有不肯,据说,步顺华就给陛下出了个主意,让聂舍人尚同昌公主,如此可以驸马的身份加恩,赏赐爵位,众臣也没什么话好说。”   阿善闻言脸色一变,忙替同样变色的牧碧微掩饰道:“娘娘可是觉得这会冷了?方才奴婢就说这儿离温泉水远,风又大,很该进去听葛诺说事情的。”   葛诺忙也关心道:“是奴婢疏忽了,还请娘娘移驾。”   “本宫无妨,不过是觉得腹中皇儿似动了下。”牧碧微此刻哪还有心思移驾进屋?胡乱寻个理由遮掩了过去,便按捺住心气问,“陛下同意了吗?”   葛诺道:“如今还未得知!只是听说同昌公主的外家薄家并崔家都不太同意,薄家更是直言聂舍人身无爵位,又非世家之子,出身不足以匹配金枝玉叶,据说陛下被弄得十分扫兴,步顺华就说,正是如此,一旦聂舍人尚主,为了叫他可以匹配公主的身份,正可以加恩。”   “这贱妇!”牧碧微到底按捺不住,抬手就一下拍在榻沿!双目几欲喷火!   阿善吓得赶紧上前劝慰兼圆场:“娘娘冷静些!步顺华固然胆大包天,公然的拉拢朝臣,竟连公主都被她算计上了,但她是什么出身?怎么比得上娘娘呢?便是她说动了几个谄媚的臣子站在她那边,又怎能比得上牧令、大郎君,都是娘娘的骨肉至亲,又位高权重?娘娘放心,便是娘娘如今在行宫里安着胎,步顺华想要趁这光景铺张势力,也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非亲非故的,念着她如今得宠,或者有那么几个臣子愿意奉承着她,一旦她失了宠,谁会理她呢?这都是她自己命不好,没托生到官家,再怎么拉拢也是枉然!”   “善姑姑说的极是。”葛诺忙也道,“娘娘暂请歇怒,依奴婢来看,步顺华此举看似想要拉拢聂舍人,只是恐怕反而要与舍人结仇呢!只因薄家、崔家原本对聂舍人封爵之事持中不言的,如今为了聂舍人尚同昌公主的事情都是一反常态,皆是站到了反对的那边去了,不仅如此,连计家也抓紧了攻击聂舍人,甚至将蒋俨之死都拖了出来责问聂舍人,这些可都是步顺华提出让聂舍人尚主之后的事情,娘娘请想,聂舍人自幼伴读陛下,在陛下跟前向来就是最有体面的,步顺华这一手,看似帮他,实则加害,聂舍人岂能上当?”   两人又劝又哄了半晌,牧碧微才冷静下来,道:“不能叫步氏如此嚣张!为所欲为!”   就借着阿善方才帮她遮掩的话对葛诺道,“如今本宫不得不留在了这行宫里头,但宫里却还有戴凝华、叶容华等人,且西平公主也在,若就这么叫步氏一手遮天,趁着本宫不在的光景成了气候,等将来本宫回去了,与皇嗣如何自处?先前的孙氏也还没有像她这样,连公主的婚事都能够做起主来!可见此人狼子野心!一旦得势,焉有本宫存身的余地?”   葛诺忙跪下来道:“娘娘说的极是,步顺华出身卑贱,行事猖狂,如今趁着娘娘不在宫里,竟欲倒行逆施,实在是丧心病狂!”他话锋又一转,为难道,“只是……如今步顺华盛宠,无人能及其锋芒,况且娘娘又怀着身子,怕是不宜操劳,莫如等小皇子生来后再作计较?”   牧碧微冷笑着道:“若到了那个时候,却不知道本宫还能不能回宫呢!”她因为打定了主意要在行宫生产后也要多留些时日,此刻就又道,“本宫如今的身孕只与陛下说明,为着皇嗣的缘故陛下准了本宫所请,容本宫在这行宫里头待到生产后再回宫,只是你们且想,宫里除了太后与陛下外,其他人却多半不晓得本宫的身孕的,都道本宫这回要么捱不过去要么失宠了呢!如此,你们也跟着被看轻了三分,届时陛下被她们撺掇着把本宫给忘了……嘿!真当本宫人在行宫,就奈何不得邺都的她们了?”   葛诺道:“奴婢愚钝,还求娘娘赐计。”   “薄家、崔家不是为着不愿意叫聂舍人尚同昌公主所以为难聂舍人吗?”牧碧微略一思忖,道,“想想同昌公主的年纪的确到了出阁的时候,但因当今太后忙着操劳高阳王的婚事,何况高阳王年纪本比同昌公主要长,如今高阳王虽然正式定了亲,到底还没成亲呢,这个时候翻出同昌公主的婚事来说嘴,分明就是旁敲侧击的说太后不慈、亏待了先帝幼女呢!”   她斜睨了眼葛诺,“薄家、崔家一群老糊涂!一个妃子!太后还在呢,就敢妄议公主婚事,分明就是故意欺负公主、藐视太后!他们不思弹劾步氏,反而一个劲的为难聂舍人,摆明了就是对太后有怨怼之心,暗示太后亲自过问同昌公主之事呢!这起子糊涂官,怎能不叫人晓得了他们的险恶用心!”   葛诺会意,忙躬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   等葛诺走了,牧碧微回到内室,兀自气愤难平:“好个步氏!本想着如今我不能回宫,她仗着宠爱在宫里搞风搞雨,我也没那个功夫去管她,不想这贱人如此阴毒!”   因只有阿善在跟前,她就咬牙切齿的骂了出来,“勾引不成,竟生谋害之心!”   又说聂元生,“当初合该顶着陛下的责问给她个干净!一时糊涂闹出这样的麻烦来!”   “女郎不要生气了。”阿善忧虑的劝说道,“仔细伤了腹中子嗣。”   听她这么说,牧碧微才吐了口气,将怒火暂敛,道:“但望还来得及。”   “聂舍人若是当真有心,自会设法拖延或拒绝。”阿善说了一句,望着她却是欲言又止,牧碧微警觉,就问:“怎么?”   阿善便叹了口气,道:“奴婢说句实话,女郎别动了胎气!”   牧碧微就道:“我如今虽然生气,也不至于到了动胎气的地步,你且说就是。”   “尚主自来是极为荣耀的。”阿善道,“何况还能因此封爵,本朝一向重视爵位,非大功劳者不能得封,就说宣宁长公主的驸马楼万古,他尚的乃是先帝与太后唯一的公主,本身更是高祖元配楼皇后的嫡亲侄孙,楼家先前也有赫赫军功,结果,传到楼万古这里,想要替子孙继续谋些好处,还要宣宁长公主跟陛下低了头,求了又求,这才给楼万古一个右相之位,将来才可有借口晋爵……何况聂元生年轻,临沂郡公的爵位,还没着落了他身上?”   这就是暗示牧碧微做好聂元生会同意尚主的打算了。   同昌公主再不受太后喜欢,到底也是金枝玉叶,按着本朝驸马向来受优待的惯例,聂元生若是尚了主,晋爵之事上是断然没人能阻拦了的。   这样现成的好处——而且就牧碧微当年见过同昌公主一面,并这几年来偶然也在宫里遇见过几回,依稀记得那位公主秀丽娇俏,是个极清丽的美人。   以聂元生的门第,尚主的确是抬举了,他当初设计将姬深跟前其他伴读都赶了走,惟独自己牢牢占据了姬深的信任与倚重,不就是为着富贵功名吗?   因着其父聂慕松的早逝,使得身为长房嫡长子身份的聂元生失去了继承祖父爵位的机会,他心中就当真没有半点儿遗憾?   何况自己同他到底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就连腹中这孩儿,不也一样不可对人言,需要费尽心计的筹划与准备,冒着极大的风险才能够叫他生下来?   按理说聂元生早就到了婚配之年,他也不过比姬深小几个月罢了,当年为着祖母守孝三年,业已过了……再不娶妻,加上他可以随意出入宫闱,难免就要传出闲话来……   牧碧微抿了抿嘴,怔怔出神起来……   第五十四章 薄太妃   鸿寿宫,才入秋的光景,凄凉之意却已经十分的浓厚。   同昌公主穿一身半旧宫装,站在丹墀下掩袖落泪,殿上,虽然已经做了太妃,但依旧风韵犹存的薄太妃亦气得直哆嗦!伺候她多年的贴身女官苗氏劝了这个哄那个,哄了那个劝这个,忙得满头是汗,只得跺脚道:“如今陛下那儿也没答应下来,娘娘这就和公主哭上了,真叫陛下那里答应了可怎么办呢?”   薄太妃泪如泉涌道:“总是我当年不仔细,被先帝宠着偏又不争气,没能生下个皇子,叫同昌没有兄弟可以依靠,如今区区一个妃子,进宫才几天,就把我儿的婚事随意的说嘴!那聂元生,固然是临沂郡公之孙,可别说爵位不在他身上,临沂郡公也已经去了,就说临沂郡公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平民,当年穷的连岳家都不想认他这门婚事的,什么门第,也敢肖想金枝玉叶!”说着恨恨的啐了一口。   苗氏就好声好气的劝道:“奴婢打听得薄、崔两家已经在朝上竭力反对了,如今陛下也没说定,不过是一提,哪里就能够做数呢?”   “这事情若是成了,简直就是打我们母女的脸!若是不成,堂堂公主嫁个连爵位都没有的六品舍人竟也不成,岂不是叫同昌更没面子?”薄太妃哭泣着道,“我的儿,你怎的如此命苦?”   同昌公主幼年时虽然在先帝膝下极受宠爱,奈何她是先帝幼女,先帝去时她年纪还小,自姬深登基,高太后居甘泉宫起,她的地位便是一落千丈,高太后端着大家之女的架子,固然没有明着折辱她们,份例也是按着规矩来,但宫里什么时候少了踩低拜高的人?一个个礼上挑不出不是,却是给足了冷眼与讥诮的。   因此同昌公主的性情里头就有几分懦弱,其实她对聂元生倒没什么看法,既没觉得嫁给他是羞辱了自己,也没觉得不嫁给他有什么惋惜,只是被薄太妃这么一哭一说也乱了方寸,哽咽着问:“母妃,儿臣怎么办?”   薄太妃思来想去,实在不敢去甘泉宫里同高太后说——正如苗氏所言,姬深那里还没答应呢,若是自己这会往和颐殿上一走,高太后向来就是看到自己就不高兴的,到时候索性来道懿旨,自己能怎么办?   只得又哭了起来。   苗氏只得又劝了开来。   哭声传到殿外,外头空阔庭院里伺候着的寥寥几个宫女对望一眼,都识趣的走远了些,其中一名宫女走着走着,就趁着同伴不注意,悄悄出了鸿寿宫的角门,熟门熟路的到了甘泉宫,也不进去,只拉过角门的一个小内侍低声说了一番话,便重新回去,若无其事的继续伺候了。   这小内侍却是把守门的差使给了旁人,自己飞奔到和颐殿里去禀告高太后了。   高太后听到“没能生下个皇子”,眼中森然的杀机使得殿上四周之人都是一个哆嗦!   待小内侍战战兢兢的说完,高太后抄起殿上一只摆瓶就砸到了地上,哐啷一下摔了个粉碎,切齿道:“贱妇!”   “太后息怒!”宋氏等人忙纷纷跪下劝道,“那薄氏向来就蠢得紧!何况如今她还不是在太后手里,太后想怎么样都成,区区一个同昌公主算什么?太后怎可为了这么母女两个气着了自己呢?”   高太后这里正恨得咬牙切齿,温太妃夹脚进了殿,见得殿上被摔碎的摆瓶,原本面上的笑意赶紧收了,诧异道:“这是怎的了?”   见是她来,高太后顿时落下泪来,呜咽道:“那贱妇好大的心呵!亏得苍天有眼,没叫她得逞了去!”   温太妃忙上前,与宋氏又是劝又是哄,好歹把高太后劝停了,又叫那小内侍学了遍话,温太妃听着就道:“太后,不是我说你,其实这事情有什么可气的呢?她也知道她没那个福分?何况她以为她有了皇子,就能动摇得了今上之位?真真是想得出来!”   温太妃冷笑着提醒,“莫忘记陛下的储君之位可是高祖皇帝亲口所定!谁能动摇得了?别说那薄氏到底也没个皇子,她就是生下来十个皇子!且都存活到成人,又能怎么样?多半是在鸿寿宫里待得久了失心疯了!什么话都敢说!自己生不出皇子来,如今倒会抱着公主哭!净会叫同昌公主跟着不痛快!哪有点儿做母妃的样子!”   太后被她这么一番说,才渐渐恢复了常态,恨道:“哀家就是想到当年她在先帝跟前装得体贴入微,一壁儿又不停的说哀家的坏话,闹得哀家同先帝几十年相知相守之情,到了先帝登基那几年,竟是话也没多几句的!这等贱妇,若不是念着她伺候先帝一场,又生有同昌公主的份上,哀家哪里能容她?早就打发了她到城外道观里给先帝祈福去了!”   温太妃抿了抿嘴,笑着道:“依我说啊,太后要出这口气,却也不难。”   “哦?”高太后听了,却也不见多少喜悦,论起来从姬深登基之后,虽然薄太妃也是有娘家的,但高太后当真要为难她和同昌公主还真不难,偏偏高太后自恃身份,又放不下那面子,惟恐外头议论了她不贤,倒是束手束脚得紧。   早先温太妃因她总是为薄太妃生气,早就有过主意,只是高太后每次都怕这怕那的罢了手,如今便无精打采的道:“怎么办?”   温太妃浅浅一笑:“其实,薄太妃在后宫这样议论,薄家崔家在前朝那般攻讦聂舍人,说来说去,怕还是……”   高太后见她说到这里住了口,不由关心道:“什么?”   “说起来这会我过来寻太后也是有原因的。”温太妃细声细气的说道,“却是四郎,今儿出门去买几朵时下的珠花,路上听见了一些闲言碎语……涉及太后呢!”   “如今都已经定了亲了,何况外头什么样的珠花能比宫里好?可也别把嘉懿惯坏了。”高太后嗔了一句,这才凝眉问,“议论哀家?”   “听说啊,外头都在道,太后因为当年……这个……嗯,不喜欢薄太妃,所以故意压着不肯为同昌公主议亲,逼得薄太妃只好求到了才进宫的步顺华头上,即使步顺华故意为同昌公主只择了一个六品舍人做驸马,太后还是不满意呢!”温太妃说着,叹了口气,“不是我说,这薄太妃和薄家,再不管管,可不成啦!”   高太后闻言当真是怒到了极点!   只是她也知道,不只是自己,温太妃当年,与薄太妃的关系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这消息又是高阳王来的,高太后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应付道:“哀家晓得了,这些个人哀家自有计较。”   这时候有人上来禀告,说是皇长子啼哭不止,温太妃便趁机告辞,高太后亦起身去看姬恢,叮嘱宋氏:“去查一查!究竟有没有这么一番话!”   宋氏晓得事情轻重,匆匆去了。   等到她晚膳后汇报,却比温太妃说的更离谱了——   即使是宋氏,也是小心翼翼的说着:“坊间说,太后当年与薄太妃争宠,故意害了薄太妃,才会使薄太妃只一个公主,没有皇子,就是怕薄太妃生了皇子,定然要夺了今上的帝位去……   “坊间说,因此自从今上登基起,太后对薄太妃与同昌公主每多为难,逢着年节,太妃与公主出现在人前,也是小心翼翼的,可见在宫里是一直被亏待的……   “坊间说,如今同昌公主也到了婚配之年,可太后热热头头的给高阳王选妃,却对同昌公主的驸马不闻不问,分明就是想误了同昌公主的花信,以报当年争宠不过薄太妃之仇!   “坊间还说……说太后自恃名门出身,却最是善妒不过,即使步顺华看不过眼,向陛下进言,陛下碍着太后,也不敢为同昌公主选择高门驸马,就是这样,太后还是看不过眼,薄家、崔家正是为了惧怕太后,这才……这才坚决反对这件婚事,为的就是宁愿叫同昌公主不下降,也免得给两家招去灾祸……甚至……还说崔宣明之所以无宠,也和太后……太后……”   虽然高太后明言了她要听实话,叫宋氏有话只管说,但壮着胆子说到此处,宋氏也实在开不得口,战战兢兢的住了声,劝说道:“太后,这都是心怀不轨之人故意造谣,污蔑太后清誉!还望太后振作,莫要叫那起子小人得逞了去啊!”   高太后怒极,反而冷静了下来:“坊间当真这么说?”   宋氏叩首:“奴婢岂敢欺瞒太后?”   “他们……他们好大的胆子啊!”高太后哆哆嗦嗦的捏紧了衣角,有些茫然的道,“哀家……哀家忍了这些个东西这许多年,他们……他们居然还要这样说哀家?!”   语未毕,太后身子一晃,人直接晕了过去!   宋氏等侍者皆是大惊失色!   第五十五章 夜谏(上)   连夜进宫的武英郡夫人恨铁不成钢,高太后一醒,听见的就是她风风火火的数落声:“好歹你也是堂堂一国太后,如今连甘泉宫都住了,宣室殿里的那一位,可是你嫡亲的儿子!你膝下三个嫡子,众多嫡孙,居然会被连个儿子都养不出来的太妃气得昏过去!当真是年纪越长越是出息了!”   旁边宋氏惟恐高太后才醒就被武英郡夫人又气上了,慌忙拦阻道:“太后如今心里不好受,求夫人有话慢慢说罢!”   “我自然晓得要说什么才能叫她好过。”武英郡夫人不耐烦的回了她一句,又对高太后喝道,“区区一个太妃,说的难听点,一个小妾罢了!论位份,论娘家,论身份,她算个什么东西!就是所谓的同昌公主,无非一个庶女,换作了我是你,早几年宫里有没有这个人都是个问题了,偏你还要这样子优柔寡断,居然被这么两个东西气成这样子!你这太后做的也忒好看!”   高太后如今情绪正低落,也没心思同她发作,只流泪道:“若不是为着咱们高家的名誉,你道我愿意忍她们吗?咱们做世家女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武英郡夫人的冷笑打断:“什么名誉不名誉!你如今是太后,你说什么,谁敢说个不字?若不是你前怕狼后怕虎的,叫他们拿捏住了你是个好面子惟恐怕人说你一句不贤的性.子,你看看今儿就是你明着把薄太妃叫到和颐殿来打死了,上上下下谁敢说半个字?到时候薄家恐怕还要诚惶诚恐的递请罪书进来,自承教女不力叫你动了气呢!你可是太后!天子的生母兼嫡母!”   声音一低,“先帝一去,这大梁谁能尊贵得过你去?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你还是君上之母,谁敢道你不好?只怕到时候人人都要议论着薄氏那贱妇不好,这才惹你动了气呢!”   武英郡夫人见她还是不说话,就道:“那么你以为苏平他至今未曾纳妾,是当真完全对我情深义重?你大约不知道,我进门三年,单是活活打死的姬妾就有十几个,更别说那些个在外头被我发现,使人暗算了的!这世道,你想过舒心的日子,畏畏缩缩的,还能过好?真亏你坐着这么高贵的位置!你如今就拿出太后的气势来,先把薄家崔家的人抓上几个,问他们个污蔑太后之罪!再叫内司起了单子!列出这些年来供养鸿寿宫的东西,每季里的衣料新衣!好叫天下人晓得薄家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何等的可耻!至于崔家,嘿!先将那崔氏进宫以来你的种种关照使人添油加醋的宣扬出去,回头再寻个理由把崔氏打进冷宫,崔家其他人,挑几个最不顺眼的处置了!如此,你且瞧瞧这臣子里头还有谁有那胆子,敢拿话来逼着你!”   高太后叹了口气,道:“姐姐,你说这事……当真是薄家、崔家做的吗?”   “就算不是他们做的,如今既然谣言直指向你,说你亏待了薄太妃,这两家居然没什么动静,显然是要默认,以迫着你对鸿寿宫更好一些,你一个太后,我高家嫡女,难道就这么被这两家给要挟上了不成?”武英郡夫人哼了一声道,“你敢丢这个脸,恐怕咱们的阿娘在九泉之下都闭不了眼!”   连已经过世的母亲都提了出来,高太后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对宋氏道:“就按姐姐说的办!”   武英郡夫人却道:“且慢!”   对高太后冷笑着道:“你可别忘记了,要说这回这件事情,起头的那一个……可也不能放过了!”   高太后一想:“步氏?”   “你可别说这是我为了自己女儿才要污蔑她!你说她一个妃子,外郡采选出来的,进宫这才进天?恐怕新人里还有人连鸿寿宫在哪都不知道呢,居然就敢对公主的婚事指手划脚起来!岂不知先帝去后,同昌公主的婚事,除了你和陛下,就是同昌公主的生母薄太妃,又哪里有说话的地方了?”武英郡夫人冷笑,她大半夜的得知消息后就进宫来,一半是为了担心高太后,另一半自然就是为了苏贵妃了,这么好的打击步顺华的机会,武英郡夫人怎么舍得放过?   如今就着话就说了下来,“就是当初那孙氏才进宫的时候,听说也是极嚣张的,可也没敢擅自议起了公主的婚事吧?区区一个顺华,这是谁给她的胆子与底气?”   不待高太后回答,她就提醒了,“你可别以为我是在说陛下——我是说,她这边才提了同昌公主的婚事呢,那边朝中群臣,尤其是薄家崔家的人,绝口不提一个妃子妄议公主婚事,却一个劲的反对——不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吗?可见这步氏分明是和薄家、崔家约好了的,这是里应外合的要迫着你就犯呢!好个步顺华,哪里是孙氏能比的?!”   高太后闭了闭眼——她想起自己晕倒之前,宋氏打听来的坊间的消息,脸色一红复一白,吓得宋氏赶紧上前,武英郡夫人也道:“你快消消火!如今姐姐既然在这里,自然没有看着你被这起子小人作践的道理,咱们姐妹合计一番,莫非还不能替你收拾他们去?”   “这步氏……”高太后有些吃力的道,“不能留了!”   武英郡夫人很满意,嘴上却道:“只是陛下喜欢她喜欢得紧……”   “宫中那么多意外,她福分不够,也不奇怪。”高太后摇了摇头,目中露出一丝坚定,便不再多说这个问题,只道,“薄家、崔家,要治罪,却不可拿后宫之事来说,毕竟后宫之事不涉前朝是惯例,何况哀家忍了这许多年……”   武英郡夫人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是我的妹妹,我怎能看着你受苦而不出手?你姐夫接了圣旨,不日就要来邺都的,你且放心罢,我这就写信给他,叫他寻个借口,拼着不要了这次的功劳,也定然要给你出足了这口气!”   高太后拉着她的手落泪道:“不想这许多年过去,我便是做了太后到底也离不得姐姐护我!”   武英郡夫人也有些动容,嗔道:“你呀,就是心太软,又爱面子!却不想想,你已是一国太后,这面子还不够大吗?却是那些个小人,就不该给他们那个脸!”   说着又叹了口气,“就是太贤德了!”   姐妹两个说了一番话,外头却有侍者悄悄进来,因见武英郡夫人在,就欲言又止,太后如今正与武英郡夫人姐妹情深,见这情景就道:“有话直说!”   那侍者才小声道:“回太后的话,聂舍人在角门,使奴婢悄悄来报太后,说有事求见!”   “聂元生?”高太后皱眉,对于姬深一直宠信的这个宠臣,她一向不是很喜欢,总觉得姬深与嫡亲兄弟并自己这个母后疏远,与这个聂元生未必没有关系,只是她一直也没抓到把柄,此刻又是深夜,听着就有些沉吟。   武英郡夫人眼珠转了一转,却道:“他夤夜前来,想是有什么要事要奏,你何不听上一听?说起来这次那步顺华提出来把同昌公主下降于他,恐怕他也有关于此事的话要说呢!”   高太后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因她如今还不太好,也不想为个臣子就起身,就命人搬了屏风来挡在榻前,吩咐人将聂元生带了来。   片刻后,聂元生被引进殿中,对着屏风行礼,高太后不冷不热的道了平身,问:“你如今还在宫里?”   “方才为陛下侍奉笔墨耽误了些辰光,加上圣驾在行宫时,许多奏章安平王与右相未能处置,如今都积压下来,臣需要先为陛下分门别类,趁着今晚收拾一下。”聂元生淡然道。   高太后挑不出毛病,就道:“那你过来寻哀家做什么?”因为高太后晕倒的突然,加上气晕高太后的事情又涉及甚广,宋氏也不敢贸然的捅出去,而且任仰宽过来诊断说高太后并无大碍,就等着高太后醒来后再议,如今按理来说宣室殿那边还不知道的,高太后心道若是聂元生是为了探望而来,多半就是自己这甘泉宫里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了。   就听聂元生道:“臣前来却是为了先前顺华娘娘之言。”顿了一顿,他道,“臣出门寒微,不敢想望金枝玉叶,还求太后饶恕!”   屏风后,高太后与武英郡夫人都是一怔,若是旁的宗室女,便是郡主、县主,聂元生这样子拒婚,高太后都要恼怒的,但她如今恨乌及屋,对同昌公主实在是满心的厌恶,就敷衍的问道:“尚主乃是荣耀,你为何不肯?”   “回太后的话,臣的祖父去世前,臣虽然还年幼,但祖父却是说过臣娶妻该选什么样的人家的,臣不敢违背。”聂元生恳切的道,“祖父言,聂家出身寒微,所谓齐大非偶,门楣高者、世家之女,臣却是娶不起的,一来门不当户不对,恐怕彼此生出怨怼来,二来祖父也不愿意臣攀附,此外,祖父却还有个要求……”   高太后问:“聂临沂的话?是何要求?”   “祖父与祖母恩爱一生,不喜姬妾,因此要臣除非年老无子,否则也不许纳妾蓄婢,所以这妻子,也不可选择姬妾所出的女郎,恐怕将臣卷进岳家的后院纠纷里去。”聂元生正色说道。   高太后与武英郡夫人心照不宣的互看了一眼,这番话摆明了就是现成诌出来拒婚的,前几句听得倒还成点样子,后头不娶姬妾所生之女——想把女婿卷进岳家后院纠纷,摆明了就是说给高太后听的,他不想尚同昌公主,就是为了不想掺合进高太后与薄太妃之争!   高太后本来也没有把同昌公主嫁给聂元生的打算,在她看来聂元生的确是尚不得主的,她忍了那么多年,就是不想背个不贤的名声,若是当真允了这件婚事,先前的隐忍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如今聂元生拒婚,高太后觉得固然整个皇家都没什么面子,但显然薄太妃与同昌公主就更没脸面了,心情却是好了些,道:“既然你祖父有话在先,皇家也断然没有迫得你尚主的道理,何况这件婚事,不过是一个无知的妃子随口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里,聂元生谢了恩,也就该告退了,只是聂元生谢恩毕,却道:“臣还有一事。”   “嗯?”   “如今坊中谣言……”聂元生说到这里,感觉到了屏风后呼吸一紧,随即高太后沉声道:“你说什么?”   “臣这几日在宫外听了许多谣言,有感于此,这才夤夜求见,愿为太后分忧!”聂元生道。   高太后见他的确不似知道自己为此气晕的事情,又被武英郡夫人捏了把手,示意她先听着,这才道:“哦?”   “谣言纷纷,臣以为最重要的就是同昌公主的婚事。”聂元生道,“只需太后为同昌公主选择一出身尊贵的夫婿,何愁谣言不能不攻自破,上下交口称赞太后贤德?更知那传播谣言之人的险恶用心?”   高太后大怒,她若是肯给同昌公主择一个高贵的夫婿,岂会左右为难到现在?但薄氏——一想到当年先帝还在时在这小贱人手里受得气吃的亏,她弄死薄家全家的心思都有了,更别说如今还要给她的女儿挑个合宜的驸马,呸!   她阴恻恻的问聂元生:“你以为,这出身高贵的夫婿,该是何人啊?”   第五十六章 夜谏(下)   却听屏风外聂元生轻轻一笑,道:“同昌公主既然是金枝玉叶,先帝所爱之幼女,公主夫婿,自也该择门当户对之家……南齐承平帝,岂非是天生的良配?”   本以为他是要来为同昌公主说话的高太后一怔,武英郡夫人却是双眉一扬,出声道:“真是可笑!承平帝自有皇后秋氏,出身江南大家!固然如今已经年老色衰,到底也是太子与皇次子之生母,又有皇孙,何况先前我大梁已经拒绝了他们善福公主之嫁,如今倒想把同昌嫁过去,有那么容易吗?”   聂元生听见武英郡夫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就笑着道:“夫人误会了,下官说承平帝堪配同昌公主,可没说同昌公主一定要做皇后啊!”他慢条斯理的道,“南齐除了封贵妃之外,另有淑妃、贤妃,三妃位相齐,仅在皇后之下,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秋皇后乃是承平帝元配发妻,我大梁皇室岂会做那等逼迫他人夫妻离散之事?只是承平帝到底也是一国之君,公主固然是金枝玉叶,做个淑妃也并不很辱没了身份,再者,承平帝的身份放在那里,皇妃何等尊贵,谁敢说太后不心疼同昌公主呢?”   高太后听着,与武英郡夫人却都有些笑意露出——承平帝对表妹封贵妃的宠爱且不去说……单是他的年纪,皇孙都比同昌公主小不了几岁啊!   “子恺之言甚好。”高太后心情大好,立刻就改了称呼,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又道,“只是南齐恐怕会因先前善福公主被拒婚之事……生出怨怼之心,不肯同意这件婚事啊!”   “太后娘娘不必忧虑,娘娘请想,先前善福公主嫁到我大梁,是做一国皇后,母仪天下,我国自然要慎重思虑,但同昌公主如今过去只是做皇妃,更何况,上次南使过来时,臣打听到,秋皇后与封贵妃争宠,因秋皇后年长色衰,如今正一个劲的给承平帝身边送着种种美人,岂会拒绝同昌公主的下降呢?”聂元生微笑着道。   高太后沉吟道:“美姬与一国公主怎么能够一样?”这话说了出来,就被武英郡夫人拉了一把,就道,“哀家好生想想,你且下去罢。”   等聂元生走了,武英郡夫人才笑着道:“这个主意甚好,把那贱妇生的同昌嫁给南齐之君,这样荣耀的婚事,那贱妇又能说什么?何况同昌去了南齐做皇妃,总不能把那贱妇也带着吧?宫里的规矩,有子女者可以随子女开府后移居,若是没有可移居的地方,那就只能住到城外道观里去给先帝祈福了,到了那里,嘿嘿……”   高太后道:“就怕秋皇后不会同意,美姬出身卑微好控制,堂堂一国公主,纵然哀家明着告诉她哀家很不喜欢同昌,恐怕她也未必会相信呢!”   “那就设法叫她相信好了。”武英郡夫人冷笑着道,“后妃么,除了子嗣,还能指望个什么?叫她明白同昌公主是个没子孙福的人,秋皇后有儿有孙,还能怎么不放心?”   又说薄太妃的事情,“到底她的女儿嫁到南齐去做了皇妃,你又爱面子,直接把她赶出皇宫自然是恐人非议了,不如索性等同昌下降之后,使人也在邺都里散播一则谣言,就说薄太妃思念先帝,从前为着同昌的缘故才依旧留在了宫里,如今同昌去做皇妃了,她心无牵挂,一心一意的想去道观里与其他那些太妃一起给先帝祈福……,届时薄家若是还敢不上表为她请求,嘿嘿……你说如何?”   高太后听得心情大好,点头道:“到底还是姐姐有主意!”   武英郡夫人就笑盈盈的说道:“薄太妃、同昌公主都好对付,只是陛下身边老有这些个出身不正又卑贱的女子,没得教坏了陛下!你呀,还得好生替他掌着眼才好呢!”   高太后叹了口气道:“你放心,那步氏……哀家必不放过了她!”   ………………………………………………………………………………   行宫里,牧碧微一边慢慢喝着一盏羊乳,一边问:“谣言可是传进宫里去了?”阿善在旁边慢条斯理的做着件绣活,亦是竖着耳朵听着。   “回娘娘的话,太后前儿个就听见了,据说人直接气得晕了过去呢!”才从邺都回来的葛诺笑着道,“虽然吩咐不许传出来,但挽襟姐姐到底有几个同伴就近了兰林宫,当时欧阳美人闹着想进去看,后来宋贤人亲自出来才把她打发了。”   牧碧微听见久违了的“欧阳美人”四个字,就哼了一声:“她如今也只太后这么个指望,自然是要着急的。”   欧阳氏毕竟是早就时过景迁了的,牧碧微提了一句就不再说她,转问:“太后宫里可有什么动静?”这才是如今她最关心的一点。   葛诺闻言,就露出了惭愧之色来,小声道:“奴婢无能,先是武英郡夫人夤夜进了宫,而后因为太后不许张扬晕倒之事,却未打听到旁的。”   “武英郡夫人?”牧碧微双眉一扬,追问道,“她走时可见到面色如何?”   “这……”葛诺为难道,“武英郡夫人走时,天色尚早,宫人不敢靠得太近,却不太清楚。”   想了想,他补充道,“武英郡夫人想来不会心情太坏罢?到底太后次日一早又恢复如常,不见半点愠色啊!奴婢想着武英郡夫人在和颐殿时想必是安慰过太后的。”   “这就对了!”牧碧微很满意,道,“本宫亦想武英郡夫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那步氏同苏贵妃做对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武英郡夫人哪里能不抓住这次的机会,说服高太后对付步氏?”   她微笑着转着手中的瓷杯,道,“太后到底是太后,虽然平常总是优柔寡断顾忌多多,怎么说也是在宫里经营了几十年的,当真对步氏动了杀心,本宫倒要看看,这步氏该如何抵挡!”   ………………………………………………………………   此刻,善岚殿里,其他人都被打发了下去,一个小宫女也正在抱怨着步氏:“先前就和你说过,趁在行宫里的时候,撺掇撺掇陛下,使得薄家、崔家恨上聂子恺就行了,你在行宫里不提,到这宫里,处处都是耳目!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全然不利!”   步氏懒洋洋的靠在榻上道:“行宫里时我忘记了。”   “你!”小宫女一怒,随即忍耐下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当这宫闱是你从前待的那家勾栏不成?容得了你使小性.子发脾气?别怪我说话难听!就是勾栏里头最红的倌人,不听话也有被料理的时候!”   步氏也不生气,只道:“当初说好了,你们送我进宫,我设法争宠,里应外合助你家主子……结果打从我进宫起,你们先说好的帮助半点不见着,也就放了一个你在我身边,谁知道你在这儿是到底做什么的?要求倒是一个个的过来,欺负我没做过买卖吗?”   小宫女怒道:“你如今的风头出的还不够吗?树大招风你懂不懂?!”   “不成那招着风的树。”步氏慢悠悠的道,“我怎么能够看到你家主子的诚意呢?”   小宫女闻言骇然道:“你失心疯了?!就为了逼主子出手,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这一回已经越了太后的界线,就算没有旁人挑唆,太后也定然留你不得了!更何况武英郡夫人还在邺都,为着苏贵妃的缘故也定然要不遗余力的撺掇的!”   步氏哼了一声,道:“左右进了这宫闱,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你家主子模模糊糊的,分明就是没安好心!若继续依着你们的计划走下去,指不定我还不知道死在了哪一步呢!”   “你……”小宫女也无法,咬牙半晌,跺了跺脚,到底道,“我这就去禀告主子,你且等着!”又叮嘱道,“你可别乱来!”   这边小宫女走了,步氏歪着头,单手脱腮,自语道:“太后不放过我吗?却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来呢?”   …………………………………………   其实这两章副标题是,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嘿嘿   话说大家要看加更,今天有空就加一章吧。加在19点左右时。   第五十七章 孙氏   八月底的时候,已经近乎被遗忘的右昭仪孙氏再次怀孕的消息传遍宫中,一时间议论纷纷,许多人惶惶不可终日,许多人欣喜若狂,因着这个缘故,高太后又叫任太医亲自到祈年殿里为孙氏把过脉,就解了她的禁足,一时间,安福宫再次门庭若市。   姬深到和颐殿时面上兀自掩盖不住喜色:“母后,宫妃接二连三的有喜,实在是宫中之幸!”   “先前温太妃说先开花后结果,如今看来倒也的确如此。”高太后道,“如今宫里可是有三位公主了的,正正好好是三个好字呢!”   “母后是说茂姿和微娘腹中的……”姬深听出高太后话里的意思,不由更是喜出望外,几乎要站起身来,看着他这高兴的模样,高太后也面有欣慰之色:“看着你膝下子嗣兴旺,哀家也觉得松快多了,你要常这样精神才好。”   宋贤人就不失时机的在旁道:“陛下不知,太后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日夜祈祷先帝,盼望着陛下再添皇子呢!”   姬深感动道:“都是儿子不好,叫母后为儿子操心了!”   “三郎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后和蔼的道,“你是哀家的嫡亲骨血,哀家为着你,辛苦些又何妨呢?”又轻斥宋氏,“就你多嘴!”   说过了宋氏,转向姬深,又道,“如今孙氏也有五六个月了,算下来比牧氏还要略早上一些,她是在宫里生产过的,不必像牧氏那么避着,哀家恐怕她心中生闷,所以先解了她的禁足,你也常往祈年殿里去走一走,好叫她宽了心,才能够给你生个健壮的小皇子!”   “母后说的极是。”姬深忙道,“儿子的确有些日子因为封宫没有去茂姿那里了,如今她有了身孕,儿子自然是要常去的。”又感慨,“可惜微娘远在行宫,未知她那里可好?”   太后安然道:“哀家隔着日就使了人去传脉案呢,你放心罢,一切都有哀家替你看着!”   等姬深感动的离开,宋氏才道:“太后,那孙氏被解了禁足之后,却是哪里都没去,连几个宫嫔的求见也推了,仍旧是呆在了祈年殿里安分过着日子。”   “她倒是聪明!”因姬深不在跟前,太后就冷了脸,冷冷的说道,“知道如今这宫里头明着暗着盼她生不下来的人多着呢!”   宋氏道:“却有一事——先前,孙氏因为禁足的缘故,新泰公主就给了何宣徽养着,如今既然孙氏已经解了禁,新泰公主是继续在定兴殿住着呢,还是回祈年殿?”   高太后眯起眼,想了一想,道:“问问她自己,若是还想在定兴殿待着,那就继续待,若是想回去,那就回去罢。”   宋氏会意,道:“奴婢这就去办。”   ——新泰公主与孙氏母女分别这许久,多半是想回祈年殿的,说不定还是迫不及待,届时怎能不叫孙氏疑心何氏待她不好?若是说不想,那孙氏自然又要怪何氏抢了她的女儿。   高太后虽然为了子嗣的缘故暂时放了孙氏出来,可没打算叫她和何氏继续联了手去。   宋氏亲自去定兴殿问了新泰公主,新泰果然毫不迟疑的要回祈年殿,到了祈年殿里,孙氏搂着许久未见的女儿不禁泪如泉涌,半晌才擦了泪,对宋氏郑重一礼道:“多谢贤人送新泰过来!”   宋氏看着这昔日宫闱之中最为嚣张跋扈的右昭仪,如今竟也学会了对自己和颜悦色,心里也有些感慨,面上却只淡淡的道:“右昭仪客气了,这些不过是奴婢应该做的罢了。”   孙氏格外谦卑的谢了又谢,取了一对金铤出来酬谢,宋氏不接,孙氏就哭泣道:“茂姿出身卑微,贤人也晓得的,从前有许多无知的地方,冒犯太后、贤人,还求贤人原宥,所谓患难见真情,如今茂姿才晓得到底太后才是最贤德的呢。”   宋氏淡淡道:“右昭仪的赏太重了,奴婢是不敢接了,不过太后倒也有话要奴婢带与右昭仪。”   孙氏赶紧道:“请贤人赐教!”   “到底杨御女不论进宫前是什么出身,如今总是新泰公主的庶母呢,太过生疏了也不太好,而且陛下也说,何宣徽带伤照顾新泰公主,新泰公主对何宣徽却是冷淡了些。”宋氏说完,不待孙氏回答就走了,只留下孙氏脸色变幻不定,叫过新泰公主,仔细盘问了起来……   ………………………………………………………………   右昭仪有身孕的消息拖后了两天才传到行宫,牧碧微皱眉良久,道:“这样也好,宫里的眼睛这会多盯她一盯,我这儿也能安稳些。”   阿善道:“旁人倒也罢了,奴婢想着那何氏恐怕未必去尽疑心呢!”   “只要行宫这儿不出内鬼,她疑心也没用。”牧碧微缓缓道,“虽然与陛下说了要瞒下来,但这事情总也不太可能一直瞒到了回宫,总归是要被知道的。”   就吩咐阿善,“好生留意着,莫要叫人混进来做了什么,上回成娘子的事情,可别叫人当真得了手去!”   阿善道:“女郎放心!”   又说孙氏,“右昭仪这一回有孕,被解了禁,倒不似从前张扬,竟是一反常态变得格外谦卑起来,先后多次到太后、左昭仪并陛下跟前请罪,据说如今太后对她也是时有赏赐的。”   牧碧微冷笑着道:“她如今谦卑不算什么,若等她生下皇子并复了宠,还谦卑,那才是真正的放低了姿态呢!如今她宠爱被步氏夺了去,女儿都快养不成了,说是有身孕,皇长子在太后宫里养着,谁能越了过去?还不放低姿态,岂不是找死?”   阿善含着笑:“女郎说的是——只是,先前女郎说,太后如今怕是要对步氏下手,也不知道与太后忽然对孙氏体贴起来有关系?”   “依着太后,皇嗣她是要的,这两个宠妃却是不想要,顶好呢,孙氏难产,留下皇嗣去了,再把罪名栽赃到步氏头上。”牧碧微道,“只不过,宫里那几个都不傻,未必肯就按着太后的打算做,如今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孙氏难产或许可以,当年太后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点,那还是孙氏盛宠的时候,若是现在,步氏从中绊上一绊,孙氏指不定就等不到陛下先死了。”阿善道,“就是步氏如今还盛宠在身,恐怕陛下舍不得问她罪呢!”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步氏当年做的事情,你以为宫里就没人敢做了吗?莫忘记了那位苏贵妃,那可是将门虎女啊!”   ………………………………   嗯,加更的一章,话说,冬天的周末就是一个字,困,悲催的是,想到游戏神马的就瞬间精神了……所以我又回忆起了读书时代,上课铃一响,顿时疲惫得恨不得站着都能睡着,问题是下课铃一响,就精神得觉得三天三夜不睡都没事……   咳咳,这太不科学了……于是我还是坚持住了没去玩游戏……   第五十八章 再会   九月,聂元生终于有暇到了行宫,阿善借口牧碧微要午睡,把其他人都打发了,亲自守了门,重重罗帐里,牧碧微挽着堕马髻、着夹衣,仔细打量着他,却见他近两个月不见,整个人仿佛又瘦削了几分,便道:“这几日可是忙得紧?”   “是有些忙。”聂元生虽然看着疲惫而憔悴,眼中却是奕奕生辉,温柔的望着她问,“你怎么样?这些日子过的好吗?”   牧碧微淡然道:“很好。”   说了这话,就有些无话可说的意思,只慢慢啜着羊乳,聂元生立刻觉得了,就含笑问:“可是怨我这些日子都没有过来?朝中事情实在是多,若不然我怎么舍得不来?就是今儿这次,还是好容易才寻到了机会的。”   按理说大梁官吏都有旬休,本不该忙到了这样的地步,奈何聂元生私下里却还兼着代姬深改奏章的差使,这份既需要保密又需要隐蔽的差使,却是极难脱身也不能推辞的,在姬深不在行宫的情况下,他能够脱身过来探望的确是不容易。   牧碧微也不是一味蛮横之人,只是听了这话,却依旧淡淡的,道:“你如今自然是忙得很。”   见聂元生皱眉思索,似还没有明白,她又拉长了声调,强调道,“只不过,就是再忙,心里总是高兴得罢?”   聂元生听了她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过来,不觉哑然失笑:“可是听说了同昌公主的事情了?”一面说,一面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揶揄。   “是呢,本宫还没恭喜聂舍人,得尚同昌公主,金枝玉叶,尊贵非凡!”牧碧微见他直问,便干脆也不作淡然之色了,不冷不热的道,手里恨恨的握紧了盛着羊乳的瓷盏,那模样怎么看都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这情景落在聂元生眼底,就忍不住不笑,调侃道:“步氏那么一提,害得我被薄家、崔家攻讦到现在,你也不心疼我,却先来问我不是了?真是叫我心凉啊!别说那同昌公主不受高太后并陛下的喜欢,到如今还没晋升长公主,就是宣宁公主至今未嫁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就轻轻挑起她下颔,调笑道,“我在邺都忙得死去活来,你却在这里一个劲的呷醋……嗯,呷就呷罢,这么多醋也不怕熏坏了自己?”声音一低,“熏坏了还不是我心疼?说来说去你就是见不得我有片刻不操心的时候?嗯?”   牧碧微打开他的手,羞怒道:“要你管!”随即又觉得不对,这话分明就是在承认了自己是在呷醋了,便又啐了一口,道,“同昌公主不好看吗?她那么年轻!”   “是啊,同昌公主又好看又年轻,更是我大梁的金枝玉叶,非同常人……”聂元生笑着调侃道,“微娘再夸她几句,我都要替她惋惜了!”   见牧碧微又横了一眼过来,他便握住她手悠悠道,“毕竟承平帝年长,同昌公主却青春正少,去做他的皇妃看似尊贵,然而红颜伴白发,虽然这事是我办的,我也觉得太委屈了她些啊!”   牧碧微一皱眉,诧异道:“什么承平帝、皇妃?”   “我向太后建议将同昌公主嫁到南齐去做皇妃。”聂元生安然而笑,眼中却有寒光闪烁,轻描淡写的道,“先前步氏提了我尚主,明摆着就是同我过不去,薄家、崔家这两家,不敢得罪陛下的宠妃,却一个劲的说我的不是,嘿!安平王等人趁机进言……硬生生的将我这次去燕郡之前,陛下答应好的封爵之功降成了轻描淡写的一份赏赐,说到赏赐,我平常拿的还少么?他们既然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哼,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牧碧微自然是向着他的,闻言就冷笑着道,“如今是连太后也得罪了,薄家也还罢了,到底是薄太妃的娘家,同昌公主的外祖,为了女儿和外孙女,犹可一说,崔家不过是薄太妃的外祖家,隔了一层过去的,也这么起劲——我猜,恐怕原本他们打算的就是叫同昌公主下降给崔家的郎君吧?真真是为了尚主的荣耀,连女儿也不要了!那崔宣明在宫里本来就是一进去就失宠的,接下来日子还不晓得怎么过呢!”   聂元生笑道:“这些人我自有计较,你别为他们动了气,我可是心疼的。”   牧碧微就问他:“你打算如何?”   “薄家崔家搅了我的封爵,固然看起来是为了同昌公主,但提起来叫我尚主的这个人既然是步氏,恐怕内中别有玄机。”聂元生淡笑着道,“说不定两边都是一伙的,一个在宫里,一个在朝上,里应外合的想要对付我。”   见牧碧微蹙眉,聂元生安慰道:“你不必担心,薄家底蕴远不及崔家深厚,固然两家是姻亲,但你只看这次崔家浑然不顾崔宣明在宫里的处境就知道,这崔家是只认好处连骨肉之情都可以不顾的,更别说是姻亲了!崔家帮着薄家,无非就是想尚同昌公主,虽然朝野上下心知肚明,太后是很不喜欢同昌公主与薄太妃的,但太后生怕旁人说了她不贤德,崔家又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门第,真正尚了同昌公主,皇家加恩就算不比宣宁长公主,至少面子上也得好看些——崔家无非就是看中了这个,如今同昌公主嫁定了南齐,崔家若还要再站在薄家这边,我倒是奇怪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这次的谣言你知道罢?”   “我一听就晓得与你脱不了关系。”聂元生哂道,“你是想借机除去步氏?”   “至不济,也要逼出她幕后之人的踪迹来。”牧碧微道,“如今我不在宫里,宫闱里头自然是越乱越好,不然将来回了宫,我却何以立足?”   聂元生只是笑了笑,神情高远,半晌才道:“这些都不重要,最紧要的却是你如今得把身子养好。”又问,“听说你这儿之前来过一个成娘子?”   “怎么?她有什么不对?”牧碧微立刻紧张了起来,聂元生忙摇头道:“怎会有什么不对?那是你大兄寻来的人,自然是知道根底的,我是说,你可是为以后月份担忧?”   牧碧微叹了口气:“是有一些。”   “按着太后那边知道的日子,是年底就要预备起来的。”聂元生平静的道,“我已经预备好了,届时你只管将需用之物多多点齐……莫忘记这行宫是在山上!”   “嗯?”见牧碧微还是不解其意,聂元生好笑道:“当初魏帝建这行宫,因为有次避暑时,遇见叛乱,一度攻入行宫之内!后来魏帝就将其他路都封住阻断,只留了正面一条路,只要那条山路一断,即使太后派了太医与侍者过来探望,那也上不来吧?又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抢修起来有哪有那么容易?一过旦日,就是正月,不宜动土,少不得继续拖到二月里……”他眯起眼,“到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至于你身边的人么……”聂元生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牧碧微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你且忍耐些。”聂元生轻声道,“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第五十九章 寿宴风波(上)   九月十九太后寿辰,和颐殿里欢声笑语一片。   左昭仪曲氏早早就带着西平公主、凌贤人抱了长康公主赶到,太后见到她,面露慈祥之色,招手笑道:“怎来的这么早?哀家还想着你殿里如今热闹着,怕是要缓缓才能来了。”   “原本我也想过会再来,免得闹了母后呢!”曲氏微微一笑,带着西平公主行了礼,才道,“不想,今早西平不用人催,就早早的起了来,自己挑了衣裙过来催我了,说是急着给母后拜寿!”   说话间,西平公主就机灵的又跪了下去,一本正经的叩了头,大声道:“孙女玉桐,祝皇祖母福寿绵延、矫若青松!”又叩头,道,“亦祝我大梁国祚绵长、父皇与众母妃,还有玉桐的弟弟妹妹们,都能长长久久、团圆美满!”   高太后虽然对姬深的妃嫔左右看不顺眼,但对孙儿孙女却是疼爱的,即使如今皇长子在她膝下抚养,这唯一的一个皇子要比公主们来得都珍贵,但怎么说,西平也是她的骨血,并且西平又没像新泰公主那样给高太后留下不体恤手足的印象,如今见她一身花团锦簇的拜着寿,又说得这样入耳,越发开心,忙叫左右下去扶她起来,唤到身边,拉着她的手怜爱道:“西平这张嘴,可是真真是甜到了哀家心里去!”   温太妃在旁亦含了温柔的笑,道:“我倒觉得,公主殿下字字句句都是出自真心,情感真挚,这才使人听得甜沁入心呢!”   “你这话也是甜沁入心。”高太后含笑睇她一眼,道。   不过西平公主如今年纪小,纵然这番话是曲氏教的,从自己亲孙女口中说来,尤其的舒畅,更别提西平今日为了给自己拜寿,还特特不必人叫就起了,高太后拉着她左看右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就捋了腕上一串琉璃珠子给她:“你今儿来的最早,皇祖母额外给你个好东西。”   这串琉璃手珠是高太后当年的陪嫁,因着这几日武英郡夫人时常入宫,与她说起了闺阁旧事,高太后感慨万千,叫宋氏找了半晌才寻出来的,虽然未必比她平常戴的贵重,但意义却远胜过之的。   西平公主接了,却甜甜道:“皇祖母这话说的可不对呢,孙女才不是最早到的!”   听了这话,高太后与温太妃都一起笑了起来,高太后对温太妃道:“难为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孝敬长辈了!”   温太妃就笑道:“太后说的是晚辈里头,殿下就放心接着罢。”   “就是孙辈里头孙女也不是头一个到的呢。”西平公主道,“大弟弟不是比孙女还早到吗?”   “母后,这孩子就会帮着弟弟妹妹讨赏。”曲氏这时候在殿下含笑道,“这几日,我给她各样东西,每个都替长康要了一份,就是吃食,她也惦记着叫人记下来等长康大了给长康吃呢,如今我什么都要备上两份才与她开口!”   高太后就动容道:“你就这样喜欢弟弟妹妹?如今他们可都还小呢?”   就听西平公主不在意的道:“母妃说孙女也还不大呢,母妃同孙女说她小时候的趣事,单是表兄弟就有七八个的,还有兄长和弟弟,就是如今的表舅舅、大舅舅和小舅舅们,一起爬树抓鸟、下水捉鱼,孙女听着可喜欢了,只是母妃说,这些事情得人多才好玩,孙女就一个人,便是拉上了新泰妹妹也才两个人,却是没意思的,所以孙女当然盼望弟弟妹妹多些,速速长大些,好一起玩呀!”   听她说得天真又热切,高太后凝神了片刻,才重新笑了起来:“好孩子,你说了这个话,还怕没有更多弟弟妹妹陪你玩吗?你可是我皇家的皇长女,将来啊,弟弟妹妹们可都要以你为长的,得你带着他们玩呢!”   西平公主面露惊喜之色,但随即又苦恼了起来,道:“皇祖母,孙女晓得做长姐的,样样都该让着弟弟妹妹们,且也要为弟弟妹妹们做楷模,只是……只是……”   见她忽然期期艾艾的,高太后奇道:“怎的?”   西平公主面色微红,回头看了眼曲氏,见她只促狭的笑着不接话,这才转头对太后含羞带愧的道:“孙女的绣活实在做不来,不只遇见霭阳堂姐时都与她请教过,也向宫里绣娘问过,可怎么做都做不好,先前母妃心疼孙女,说不要做了,皇祖母心疼孙女,不会责怪的,可孙女听说,霭阳堂姐几年前就绣了屏风给皇祖母呢,孙女这回想着,自己不及霭阳堂姐,就想绣个小些的东西,奈何做了几日还是不成,这……绣活上,往后妹妹们就别和孙女学了罢?”   这番话说到一半,高太后与温太妃眼里都有了笑意,待她说完,都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是,你既然不擅长,那就不必学了,不然皇祖母怎么能不心疼?”   温太妃又道:“霭阳县主绣屏风那会,比殿下如今的岁数也长了一倍还多呢,殿下这会有这份心啊,你皇祖母就开心得紧了!”   如此祖孙尽欢,等人多起来后,西平公主就乖巧的告退下去,回到曲氏身边乖乖坐好。   高太后一边免着众人的礼,一边小声问温太妃:“这番话是牧氏教的还是曲氏教的?”   “依我看恐怕是牧光猷多些。”温太妃道,“到底西平公主不是牧光猷亲生的,如今牧光猷又有了身孕,想来是因为西平公主养了这些年,如今牧光猷又执意要在行宫里生产,这是怕分隔得久了,与西平公主之间生疏,届时母女生出罅隙来……这才提前教导着西平公主友爱弟妹呢!”   “虽然用心到底自私了些,但有这份心,总比那些个只盼着自己亲生的好的东西好多了。”高太后闻言,微微点头。   温太妃就笑道:“太后既然夸了牧光猷这份用心,另一个人的气度却也不能不赞。”   高太后听出她的意思是指左昭仪曲氏——这番话固然是牧碧微教的,到底西平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哪里能够记这么久?恐怕还是牧碧微派在她身边的人跟着提点的结果,如今西平公主是在曲氏膝下养,想把公主教的在太后跟前说出这一番话来,没有曲氏的准许或者默认怎么可能?   略一沉吟,高太后淡淡的道:“幼菽气度的确非常人所能及。”   温太妃安然而笑,仿佛什么也没说一样,然而她晓得,高太后对左昭仪却是越发的疑心了……这样的展示着自己的气度,从前,没有皇长子以外的皇子时,高太后会认为这是曲氏家教好,可如今,却不能不疑心她是拉拢人心了……   正沉吟间,就见殿门处一抹艳红傲然而入——是贵妃苏氏到了。   ………………………………………………………………   因太后今年并不是整寿,照例没有大办,不过是宗室团聚一堂,外戚只到了不多的几个,武英郡夫人、荣昌郡夫人自然都是在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高阳王的王妃已经定了的缘故,高家这会到有几个小娘子、小郎君过来了,自然,来的都是姬深不会看上的那种,免得徒生波折。   祝寿之后,太后便命众人不必拘束,尽情欢饮,又召了教坊歌舞上去,一时间和颐殿中丝竹悠悠,衣香鬓影连绵若雨。   西平对这些兴趣不大,她向来和霭阳处的好,当下与左昭仪说明了,就一起溜出殿去,左昭仪自是忙叫人跟上。   到了外头,两个人唧唧喳喳的说着话,西平就和霭阳说起了自己方才拜寿的情景:“皇祖母许我往后可以不必学刺绣了,堂姐真是厉害,我看到那些线就头晕。”   霭阳得意道:“这个法子好吧?其实我也就绣了那么一回,真是吃力个死人了,回头我才不绣呢!咱们是什么身份?这些东西会与不会都不打紧的。”跟着霭阳县主的人忙上来小声提醒霭阳县主不可在太后寿辰时说不好的话。   这边正小声劝说着县主,忽然听见远处仿佛有人也说到了死字——却是——“郎君若再纠缠奴婢,奴婢惟有一头撞死在这假山上了!”   西平耳朵尖,立刻道:“这声音我仿佛听过?”   “别是小姨宫里的宫女在这里被哪个喝多了为难吧?”霭阳到底年长些,立刻想到了事情关键,对西平道,“咱们去看看。”   两人走到声音传来的附近,就见一个穿着杏子红宫装、腰束彩绦,年纪却不太小了的宫女,正被人拦在了一处假山下,这宫女眉目清秀,气度沉静,与寻常宫人却不同,虽然被人拦住,但除了说话时声音有意提高、以期望四周有人出来解围外,仍旧是一副不焦不躁的模样。   见了这宫女,西平就小声告诉霭阳县主:“不是曲母妃宫里的宫女。”   霭阳问:“你可认识?”   “像是叶母妃的贴身大宫女云梦如。”西平想了想,小声道。   两人这边嘀咕着,那边就听拦住了云梦如的人懒洋洋的道:“你这宫女好生无礼,我不过请你带我去个休憩的地方,你怎也不肯?”   这人西平不认识,霭阳却是见过的,悄悄和西平咬耳朵道:“哎呀,怎么是他呢?是高家十一郎,这人一向放.荡无礼,母亲叫我离他远点的,现在怎么办?”   西平道:“他仿佛是喝醉了。”就叫樊氏,“你过去带那高家十一郎去休憩。”   如此也算是为云梦如解围了,云梦如因为是满怀心事进的宫,与西平公主没怎么说过话,但叶寒夕是经常去寻牧碧微的,她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与西平公主却是玩得熟悉,连带身边人也被西平记住,念着叶寒夕的份上,就有心为她解一解围。   云梦如见樊氏过来,也认出是西平公主身边的嬷嬷,顿时一喜:“这位郎君,有人过来给你引路了,奴婢还要去拿叶容华要的东西,郎君请自便罢!”   不想她才移步,樊氏还没走到近前呢,臂上一紧,却是那高十一郎一把拉住了她手臂,吐着酒气道:“谁耐烦要个老婆子引路?我偏要你带我去!”他暧昧的笑了笑,“这婆子面上褶皱都多少层了,怎么伺候我更衣啊?”   这话说毕,樊氏听得清楚,到底是宫里的老嬷嬷了,依旧神色不变,只安然上前请道:“郎君拉住的乃是叶容华的贴身宫女,是叶容华带进宫来的,却是不便与郎君引路,还请郎君随老奴走罢。”   “滚开滚开!”那高十一郎却抬手不耐烦的将她挥退,随即用力抓住云梦如,大步拖进了假山之后!   不远处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都看得目瞪口呆……   ……………………………………   梦如,汝……保重!!   第六十章 寿宴风波(下)   叶寒夕闻讯赶到时,余人已经都被赶散,只有云梦如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儿,她上下一打量,见她除了袖子破损一块之外,旁的地方也不见什么异常,先暗松了口气,又问:“这到底是?”   云梦如被她这么一问,便有些回神,举起完好的袖子掩了手臂,简短道:“没事。”   叶寒夕还待再问,后头却传来了云盏月匆匆的声音:“叶姐姐等我一等——你这是要往哪去呀?”   却是云盏月好好的与她说着话,冷不防一个侍者过来同叶寒夕耳语几句,叶寒夕竟是把酒盏一扔,跳起来就走,连场面话都没留下一句,看这情景,附近几人都知道定然是出了事了,旁人还在迟疑,云盏月自恃与叶寒夕的交情,却是立刻跟上,这么一前一后的到了,因为云梦如这会已经掩了被撕破的袖子处,云盏月目光在她身上一打转,也没看出什么来,就问叶寒夕:“你这匆匆忙忙的,却是在做什么呀?”   “……梦如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方才差点晕倒在这里,我不及和你说就跑来了,你可别怪我。”被云梦如紧紧盯着,叶寒夕难得聪明了一回,没有直接跳脚大骂高十一,云盏月听了这话半信半不信,只是也不能当场这么说,就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因为云梦如也是采选时候就和云盏月认识的,当初云盏月和叶寒夕走的近,正因为两人都姓云,攀谈起来,这才认识了叶寒夕,纵然进了宫,位份不同,但云盏月不免也要关心几句:“梦如这是怎的了?可是受了寒?莫如回去之后请个太医到合风殿,顺道给她看看?”   宫婢都是不能直接请太医的——除非怀了姬深的骨肉,当然那样也就不是宫女,晋级为妃嫔了,云盏月这话,就是叫叶寒夕借口自己不舒服请了太医,等太医到了,顺便替近身宫女把把脉,这也是对身边人的恩泽。   叶寒夕被云梦如捏了一把又掐了几下,痛得勉强忍耐,到底被她掐得有些明白了意思,就趁势道:“如今殿里也热闹得很,我看并不缺了梦如伺候,不如我先送她回去,等会再过来……你帮我遮掩遮掩?”   “……也好!”云盏月迅速盘算了下,点了点头,要是旁的妃子过来贺太后寿辰,结果却为了个宫女特意回宫一趟去,自然是太过隆重了,亦是对太后不敬,只是叶寒夕天生就是做事不过多考虑的事情,而且云盏月晓得她和这个云梦如仿佛是相依为命过段时间的,感情深厚,因此大方的道,“叶姐姐放心,只是你可别从小门出去,那边的角门,我设法替你引开小内侍,你趁机出去了,回来记得把头低一低,装作是自己宫里的宫女罢,别叫太后不高兴了。”   叶寒夕谢了她,待云盏月借口引走了内侍,她带着云梦如出了甘泉宫,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有什么……”云梦如此刻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才道,“你放心,我并不要紧,高家十一郎只是撕破了我的袖子,亏得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恰好在不远处,使了樊嬷嬷过来替我圆了场,方才人也是樊嬷嬷赶散的,走时樊嬷嬷说她会劝公主与县主莫要把事情宣扬出去,到底失礼的是高十一,太后面上也不好看。”   叶寒夕皱眉道:“这高十一,放着满宫里正当妙龄的小宫女不纠缠,偏偏纠缠你做什么?”   她这话说了,立刻被云梦如狠狠瞪了一眼,怒声道:“我很老么!?”   “……话说,梦如姐姐你向来最是沉稳精明的。”叶寒夕见势不妙,赶紧讨好道,“平常我都要你指点呢!今儿怎么被高十一这个……调戏……嗯……冒犯了?”   云梦如沉着脸,不去理她,叶寒夕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却不知道云梦如此刻想的却是——高十一将她拉到假山之后,一时间遮蔽了众人之目,云梦如正当他欲行不轨之后,高十一却是一笑,眼神极为清醒的看着她,缓缓道:“云娘子,你当我当真是喝醉了吗?”   她不禁想到在樊氏转到假山后把高十一劝走前,自己仓促之间塞进袖子里的纸团,那上面匆匆一瞥仿佛是时辰地点……自己到底是去是不去呢?   …………………………………………………………   云盏月回到和颐殿,戴氏恰好在寻叶寒夕,看到她独自回来,就诧异道:“容华呢?”   “有事回宫一趟去了。”云盏月拿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道。   戴氏见状,知道定然是事出有因,就微微一点头,不再多问了,只是她这儿不多问,那边何氏就笑盈盈的望了过来,声音不高不低的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苏家女郎就要为太后献舞了,咱们可是占着太后的光才得了这么个机会一睹为快,怎还有心思说闲话?”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却恰恰可以传进不远处苏贵妃的耳中,苏孜纭往这边一扫,果然见戴氏与云盏月坐得特别近、附耳低语的样子,脸色就阴了一下,重重哼了一声!   戴氏与云盏月心里都暗骂何氏阴险,只是这会一身彩衣的苏嘉懿已经仿若一朵轻云般,冉冉步到了殿下空阔处,原本的笙歌渐歇,只等她示意——就是想回话也没机会了。   苏嘉懿今日起了严妆,螺子黛精心描绘出状如远山的眉形,大大的杏眼眼尾处淡扫了两抹斜红,眉心一朵仿佛会滴下血来的胭脂描绘的芙蓉花,挽着四环望月髻,着了鹅黄广袖对襟上襦,系杏子红描浅金粉绶藕丝裙,臂搭霞帛,腰间束玉带、缠彩绦,颈带璎珞圈,臂缠双跳脱,发间又暗藏了几颗铃铛,随步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见她徐步立定,虽然如今殿上美人如云,众人也不能不承认,这苏嘉懿放在今日殿里也属于翘楚了。   姬深不由俯身对高阳王笑道:“四弟有妻如此,可喜乎?”   高阳王正脉脉含情的望着苏嘉懿,闻见姬深亲自问话,方恋恋不舍的转过头来,拱手道:“喜不自胜!”   正说话间,那边乐工见苏嘉懿目光,知道她已备好,当下《万寿》之曲庄严而起——这万寿之舞却与凌波不同,虽然一般都是着广袖彩衣起舞,但万寿隆重庄肃,凌波轻快曼妙,苏嘉懿身份高贵,人前作舞的事情本就不是她做的,今日却是托了太后寿辰,亦有受苏孜纭之托,要将擅舞的宫妃比下去,刻意等节拍过了两拍才动身——只几个踏步,被她走得犹似步步生莲华,襟飘带舞彩绦飞扬,仿佛一瞬间浑身乍开了一朵七色仙葩!   她轻轻松松的追上节拍,进步、转身、扬袖,动作舒缓流畅,间或银铃脆声相和,偶尔铃声划开乐声,这万寿本为慢舞,最宜边饮酒谈笑边看,奈何苏嘉懿姿容绝美,如今舞技又已达炉火纯青地步,众人起初还慑于苏贵妃、武英郡夫人和高太后之流,不敢轻视,到了后来,连心中有事的戴氏、云盏月都忍不住放开心事,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一舞渐终,众人都生出了怅然若失之感,忍不住想要近乎本能的挽留这一刻辰光,盼望此舞再长一些才好,苏贵妃见这情景,对身边一个宫女说了几句,那宫女去叮嘱了几声乐师,就听《万寿》一曲终了,众人正自惋惜震动之际,一声高亢的琵琶声忽忽而起!   座中许多人都被这一声琵琶吓了一跳——就见堪堪收袖敛裾、似一朵玉兰花俏立枝头的苏嘉懿骤然一个旋身、衣袂翻飞之间,整个人蹁跹似蝶,和着急如骤雨的急弦,一瞬之间,彩裙下珠履既轻且快的在殿砖上连点十数下,双袖高举、旋身急舞!   这一支舞却不似先前的缓慢庄重,但见裙飞袂扬、彩绦缭乱,因弦声催促,许多人在《万寿》曲终后,才端起酒樽欲要顺势祝寿,此刻也不禁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敢动弹!   姬深看得目眩神驰,不由击榻而赞:“好一支胡旋!”   苏贵妃露出矜持而得意的笑:“表兄,比那御女金氏如何?”   金泠因为位份不高,席位极后,只听姬深朗朗笑道:“自然是远远胜过!”   她听了这话,暗松了口气,心中却亦有一股不服与黯然失望涌上来……   第六十一章 家人来探   太后寿宴上的一幕幕,滞后两天传到了行宫,葛诺仔细的禀告完了,却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道:“娘娘,这是奴婢回宫时,容华娘娘的贴身宫女云姐姐交给奴婢的,说是容华娘娘让转交的。”   牧碧微点了点头:“还有旁的事吗?”   见葛诺摇头,就道:“你如今跑来跑去也是辛苦。”叫阿善取了一对金铤,“等本宫腹中孩儿落地,回头再重赏你。”   葛诺忙笑道:“奴婢能为娘娘做事,那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呢!若是娘娘不要奴婢,那奴婢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不过跑了几回腿,奴婢想着能够被娘娘用上,便是全身充满了劲儿,哪里还会辛苦?这些都是奴婢份内之事,怎么能再要赏赐?”   阿善就笑着说:“你这张嘴是越发的抹了蜜般!只是娘娘体恤就接了罢。”   “那奴婢就斗胆沾一沾娘娘与小皇子的福气。”葛诺这才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下去了。   阿善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外消失,与牧碧微道:“他倒是个会说话的。”   “这宫里想出头总是要些能耐的,好比大浪淘沙。”牧碧微一边拆着信,一边道,“先前风荷院里服侍着我的可是有四个人的,如今挽袂、挽衣都是我的贴身大宫女,葛诺做了澄练殿的主事太监,在奴婢里头都是有些前途了的,惟独那个笨头笨脑的吕良又不会争又不会说,不是照旧留在了宣室殿里做个寻常小内侍?挽衣若不是烹调上头有些天赋,她那腼腆的性.子,我也不会重用的,可见人想出头,总是要有个长处的。”   一面说着,一面就看了信,这信也不长,不过是问候了几句,略说了太后寿宴,并称赞未来高阳王妃的舞技,最后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云梦如的事情,表达出担心因此给太后留下不好印象的忧虑。   看罢之后,牧碧微随手给了阿善,阿善也看了,就道:“这倒是怪了,那云梦如也不是很美,怎么就叫高家郎君给纠缠上了?莫不是看着娘娘不在宫里头,有人想对叶容华不利?”   “云梦如怕也是这么想,所以才叫葛诺带了这信来的。”牧碧微道。   “这信?”   牧碧微笑了笑:“你看这封信,目的就是为了就云梦如被高家郎君调戏之事与我讨个主意,但信里却又说了几件旁的事情,尤其最后还再三的表示怕因此得罪了太后,分明就是怕葛诺不仔细把信落到了旁人的手里,这才欲盖弥彰。”   她道,“叶寒夕是定然没这分仔细的,这信必然是云梦如自己写的,既然用了叶寒夕的名头,估计是两人商议下来的。”   说着就皱眉,“这个高十一郎,我怎听得有些耳熟?”   阿善道:“高家几位郎君都是极有名的,内中仿佛没有十一郎吧?”   “不对……”牧碧微仔细一想,忽然道,“他是沈御女没进宫前的未婚夫婿!”   “是他?”阿善惊讶道,“他怎的会与云梦如扯到了一起?”   牧碧微却是若有所思:“我听……说过几句这个人,据说他是生得极为秀美,竟如处子!当初稽南郡刺史,也就是去了的范世妇的父亲,因先帝驾崩还都吊唁,不想遇见这高十一,见他风仪翩然容貌过人,竟当成了作男子装束的女子,对他加以调戏,因此使得太后震怒,不但自己丢官去职,也连累了家小幕僚,甚至范世妇亦是因此进了宫……他……沈御女……”   说着说着,牧碧微仿佛想起了什么,悚然一惊!   见到她面上突如其来的惊色,阿善忙问:“怎的了?”   “……没什么。”牧碧微却迅速掩住了情绪,沉吟道,“只是忽然想了起来,那步氏,仿佛就是稽南郡人士?”   阿善听了这句话也是一呆:“难道也是犯官之后?”   当年稽南刺史也是极不走运,他不但调戏了太后同族之人,而且还是在先帝才驾崩不久、百日未出之际,否则也不至于连累了那么多人,整个稽南郡上上下下都被牵累到了,许多人都丢官弃职,他的一些幕僚甚至也被清算出来贪墨受贿,祸及妻小,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光景,但步氏当时也已经有七、八岁了,这个年纪,按理来说是要没官为奴的,但她生的好看,自然就要分配到勾栏之地去……聂元生说她是勾栏出身,而且因为采选,当地官府给她脱了籍,做成平民的身份……   “稽南郡的话……如今宫里却也不是没人可以问。”牧碧微沉吟着道,“李世妇仿佛就是稽南郡长史之女,而且,她当初是以官家之女的身份进宫的,却是郡中鲜少没有受到范刺史牵累的人之一……后来范世妇得了宠,又向陛下进言将她弄进了宫,莫非这里头有什么关节?”   “若那步氏是稽南郡人氏,又是犯官之女,没入勾栏后因缘巧合进的宫……那她……她是不是会对陛下不利?”阿善想着,顿时不安起来,忧虑道,“陛下如今可不能出事啊!”   牧碧微亦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葛诺不成,得你亲自前去!”   阿善为难道:“可如今已经出怀,女郎这里怎么离得开我?”   牧碧微不由语塞——这话却不错,如今牧碧微起居都是阿善独自伺候,外人是见不到肚子真正大小的,若阿善离开……她正在沉吟着,外头挽裳却叩响了门,带着一丝惊喜道:“娘娘,外头侍卫来报,道是老太君并大少夫人来了!”   牧碧微和阿善齐齐惊讶道:“她们怎的到这里来?”   挽裳进来,笑着道:“侍卫就在旖樱台外呢,说的千真万确,道是太后恩旨,小郎君亲自送过来的!”   牧碧微忙道:“快去请!”   等挽裳出去,又皱眉对阿善道:“不必多想了,必是何氏那毒妇,先前她还在行宫里的时候就几次三番的想试探出来我称病的真正缘故!后来从步辇上摔下来伤着了,这才不得不在宜晴阁里修养着,如今人回了宫,那孙氏也放了出来,便又动起了心思!指不定是因为孙氏复出,她先前待新泰公主不好,如今急着打探出我的事情来好给孙氏跟前立功呢!”   阿善沉吟道:“那就隔着帘子见?若是不见,恐怕小郎君与小何氏还好,老太君年纪大了,便是乘着辇上山来也不容易,何况也使她操心。”   “嫡亲的祖母赶这么远来见我,固然是被他人算计了,到底也没有不叫进来的道理。”牧碧微冷笑着道,“我先前也打算过不可能一帆风顺到了临产之后与宫中报信才被宫里知道!如今这时候被知道了也没什么,毕竟行宫这里就这么些人,她们平白塞人过来咱们难道不会看着吗?那何氏不是自诩爱护她的妹妹?正好看一看那小何氏到底是更向着我牧家呢还是听她那姐姐的话!”   就道,“不必隔帘子了,你替我换身衣裳装扮装扮,留几分病容,却也叫祖母不必操心太过,她也有年纪了,犯不着为了我再伤心难过!”   阿善这儿才替牧碧微收拾过了,那边挽裳等人一起簇拥着沈太君并小何氏进来,见到牧碧微小腹凸起,都是吃了一惊,沈太君且喜且忧道:“二娘,你……你这是?”   因见牧碧微面上虽然有些憔悴之色,但却是自己迎过来的,走路也稳健,并不像是传闻里病得快不成了的样子,沈太君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被牧碧微扶了手臂,才隐隐有所悟,看着她小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小何氏惊喜道:“先前听宫里传出消息,道妹妹病得在行宫里甚至回不去,祖母急得没法,父亲与夫君也忧心如焚,不想妹妹竟是有了喜!可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没回去?”   牧碧微先没理她,含笑请她们坐了,这才道:“我如今不太好行礼……”   “你快点也坐下来吧!”沈太君赶紧道,“一家子人哪来那许多礼节?何况你如今的身份,只有我们给你见礼,哪有你还要给我们行礼的道理?”   小何氏也道:“妹妹坐罢,我们如何当得起妹妹的礼?”   牧碧微在上首坐了,道:“帝妃又如何?还不是一般是祖母的孙女、嫂子的小姑?”   沈太君无心寒暄,直截了当的问:“你这到底是?”   “祖母也看到了,正如大嫂所言,我却是怀了孕,担心宫里生养艰难,这才只与太后、陛下说明,借口先前小病了一场,索性留在行宫里生产。”牧碧微叹了口气,看向小何氏道,“先前你阿姐在宫里头也是怀过个男胎的,后来说没,就没了!那会她可是伤心极了!如今呢,我有了身孕,想一想她的情况,心中也是忧虑得紧,故此才没有告诉旁的人,借着之前右昭仪隐瞒谈美人并小何美人的身孕,对陛下的说辞,好容易求得了太后与陛下准许,容我在行宫这里生产完了再回去……说起来,我却没想到祖母偌大年纪了还要到山上来看我。”   沈太君叹了口气:“别说是山上,便是隔着千里万里,我嫡亲的孙女病了,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先前没来,却是因为没到进宫的时辰,这一回,却是你嫂子进宫去求了何宣徽,转在太后跟前求了恩旨,太后怜恤,这才来了。”   她这话是为小何氏表功,牧碧微却笑靥如花的看住了小何氏道:“原来是大嫂心疼祖母和我呢!我却要多谢大嫂!”   小何氏忙道:“也是阿姐说太后因为苏贵妃进宫的缘故心情不错,我才壮着胆子提了这事,妹妹你也晓得,太后一向不大喜欢阿姐的,这回能够同意,连阿姐都十分惊讶呢!”   牧碧微心想,这有什么惊讶的,若你没有骗我,就是被你那阿姐骗了呢!也不想想,如今新人进宫,连孙氏的地位都摇摇欲坠了,更何况是何氏?索性叫何氏知道了自己的身孕,一来太后左右知道在先,行宫这里定然也有所安排,何氏想下手也没宫里那么容易,二来,若自己有个什么闪失……那何氏可就是现成的黑锅人选了!   面上却笑道:“想是因为何姐姐在太后跟前言辞恳切、才打动太后的缘故。”   小何氏隐隐也晓得何氏与牧碧微之间并不和睦的,听这话里有话,就尴尬的笑了笑,不说话了。   沈太君没留意这个,只是忧虑道:“即使宫里不太平……”说了这话又仿佛觉得失言的看了看左右,牧碧微忙道:“祖母放心,如今这旖樱台里没外人。”   沈太君这才继续道:“可到底太医院就设在了宫里,还有任太医,虽然任太医只给太后与陛下请脉的,寻常人都请他不动,然而涉及皇家子嗣总是不一样,再者,宫里东西人手都齐全些,这行宫简陋不说,还在山上,如今才九月里就极冷了,这……”   说着,面上忧色更重,衬托着因为孙女担心的斑斑白发,叫牧碧微看得也是心下恻然。   ……………………………………………………   现在去写加更的章……早睡的童鞋明天看吧……估计要到十一点左右才能发……   嗯,加更章是为双飞鱼为紫台写的歌加更的   地址http://fc.5sing.com/8155838.html   PS:声音好美好的哟!   第六十二章 为双飞鱼的歌加更的章   恻然归恻然,腹中子嗣的血脉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给沈太君的,牧碧微只得安慰她道:“都说行宫简陋,可也只是与邺都的宫里比起来呢!要说起来,贫家寒门,哪里就不生孩子了吗?那些个柴扉陋室,不是照样子孙绵延?我这旖樱台,比那些地方可是好多了,何况如今外头固然冷,这里可不冷罢?引着温泉水呢,当初前魏建这儿的行宫时,也是算过万一秋冬之季过来住,所以只要把阀门一调,自有温泉从底下流过,可比宫里的地龙还舒服些,在宫里也只有甘泉宫有这样的待遇了。”   又说起生养,“祖母也晓得,我打小跟着大兄习武,看着弱不禁风却是极健壮的,阿善也是生养过的人呢,也说我生养上头不会吃大苦头的,何况,到时候宫里也有太医之类的过来。”   沈太君听着,虽然到底忧虑,也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有主意,我也劝不得什么,只是……你说这儿没外人,那祖母也说一句,子嗣是紧要,可祖母更心疼更担心的,还是你!若是你觉得不好,该回宫时,还是回去,好吗?到底宫里也是有皇子公主的。”   牧碧微笑着道:“祖母放心,这话我记下了,绝不逞能就是。”   她自小在沈太君眼前长大,什么性.子沈太君最清楚不过,听她答应的如此轻快就晓得多半是没听进去,只是如今牧碧微的事情她也实在管不上了,只得又叹了口气:“许久不见,这么难得见上一回,太后准的又快,仓促之间什么都没带,想着你病着,怕是吃食都要太医看过,未必能够入口,就没带什么……原本,还想把嵘郎带来的,可惜他这几日被他外祖母接去,今儿个早上那边说他昨晚贪玩起不来,想着要爬山实在不好带……”   “祖母和嫂子来看我就好了,何必带什么东西?我好歹也是宫妃,又怀着身孕,还怕缺了东西?”牧碧微道,“嵘郎没来才对呢,先前你们又不知道我这儿的事情,都道我病着,怎么还要带他过来,他才多大?”   牧嵘虽然牧碧微还没见过,但对牧碧川的嫡长子,她自然是极重视的,哪里肯叫他小小年纪就奔波?这番话却是出自真心,只是小何氏却更尴尬了……   看她那心虚的模样,牧碧微联想沈太君说牧嵘是被外祖母接去的,恐怕是小何氏心疼长子,不肯叫他过来沾了病气,又逆不得沈太君和牧碧川的意思,故此叫白氏把人接了去,又提前哄他玩过头起不来,再由白氏出面说要爬山云云推了这次的探望。   而沈太君与牧碧川之所以要叫年幼的牧嵘一起来探望传闻之中病重的姑姑,也未必就是不疼爱他,恐怕是听着传闻还以为牧碧微就要不行了,又被丢在行宫里头自生自灭,心中忧愁,想到之前牧碧微说过,待牧嵘长大些、原本这次避暑后回宫就要见的,故此想叫她看一眼一直惦记着的侄儿再去。   见小何氏一直尴尬着,牧碧微就转开了话题道:“祖母、大嫂,如今宫里头,旁的人都还不知道我这里的事情,都道我是病着的,我之所以称着病留下来,也是为了个清净……你们看……”   不待她说完,沈太君已经道:“我们是道你病了才过来探望的,当然若是知道你怀孕自然也会来,自己家人断然没有反而误了你的道理,回去之后,自然顺着你的话说,你放心就是。”   小何氏也道:“妹妹放心,我定然不会外传,连阿姐那里也不会告诉的。”   牧碧微朝她笑了一笑,想的却是何氏那般的精明,恐怕你当真不说,她也会猜出来几分——只不过何氏极爱这唯一的同母妹妹,先前牧碧川是比沈太君、小何氏更早知道妹妹有身孕的消息的,牧碧川依了牧碧微之言保密,那么这回小何氏陪了沈太君过来探望,他自然也知道小何氏知道了。   沈太君是牧碧微的嫡亲祖母,当然不会泄露出去,若宫中有传言出来,除非确凿的证据是旁人所言,牧家怎会不头一个就怀疑小何氏?   料想何氏就算知道了,为着小何氏不至于因此被牧碧川厌上,也不能说什么,反而还得帮着隐瞒——当然她暗中做不做什么手脚就难说了。   牧碧微留沈太君与小何氏用过了午饭,又叫岑平摘了一些新鲜的果子给她们带上,因道:“行宫里也没有什么,倒是避暑之前我才得了一种新的贡绢,颜色极合大嫂用的,等回了宫再给大嫂。”   小何氏道:“每次都说是来看你,不想每次都要得你东西,如今你身子重,还要张罗这些,回去夫君定然要骂我的。”   “大兄这么凶?”牧碧微故意对沈太君道,“祖母回去可要好好说说大兄,正妻也是可以随意呵斥的吗?”   “没有没有!”小何氏一听忙涨红了脸,替牧碧川分辩道,“夫君待我是极好的,我只是那么一说!”   “哦……”牧碧微促狭一笑,“大嫂净会骗我!”   小何氏红着脸道:“妹妹越发促狭了。”又道,“我猜必是个小皇子,不然妹妹怎么忽然变得这般顽皮?皆是受小皇子心有灵犀呢!”   虽然早就知道了腹中乃是男子,牧碧微听了这话还是面有喜色:“那就借嫂子吉言了!”   如此说说笑笑,牧碧微原打算亲自送她们到行宫前院,被沈太君严厉的呵斥了,这才在旖樱台上住了脚,眺望着她们远去。   ……………………………………………………   回到内室,阿善忙问:“女郎可觉得累了?莫如躺一躺?”   “倒不觉得累。”牧碧微摇头道,“到底独自在这里,很有些日子没见着祖母了,她来了,固然是被人算计,可见到了总是高兴的。”   阿善道:“就怕她们回去后,何氏心里有了把握来使坏。”   “如今侍卫里大半都是自己人,岑平和挽裳他们更是把一身富贵都压在这里了,何况这行宫,除了太后与陛下的使者,其他人来了,我想不见谁都不打紧,这样都能叫何氏算计了去,真是我命中无子了!”牧碧微话是这么说,眉头却还是微皱着,拿食指在颊边点了一点,道,“不过今儿她们过来,有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什么?”   “祖母说,因为许久没见的关系,这回过来什么都没带。”牧碧微悠悠的道,“我记得我从前在家里时,祖母的小厨房里一直都是常备着我最爱吃的几样点心的,便是我隔几日过去,那里也很快换了新做的上来,后来在宫里,晋了宣徽之后,每到命妇觐见的时候,想必家里提前都要预备的。”   阿善沉吟着:“女郎是说,这回她们没预备,是因为时间隔得久的缘故?”   “正是。”牧碧微抿了抿嘴,“我倒不是怪她们,只是即使亲如骨肉的家人,因为许久没见的缘故,也会把我的一些喜欢的东西疏忽……你说,这些时候我托着病,又有些心虚,不敢过多与宫里联络,会不会叫陛下也把我忘记?”   “这……”阿善心想姬深那喜新厌旧的性.子想不忘记也难呢。   就听牧碧微断然道:“我可不想回了宫里就叫叫人踩着!去研墨,我得想几句好听的话哄着他……”   第六十三章 苏平之变   牧碧微绞尽脑汁写出来的情深意重、几处还叫阿善拿水刻意滴上出,作出氤氲如被泪染的痕迹、务必要显得自己情丝百结对姬深无比挂念的书信还没送走,晚上聂元生却披着一身秋霜到了。   他进了内室,先低声叫了阿善,待牧碧微察觉,披衣出来看,他忙道:“你快回帐子里去,仔细感了寒气!我趁夜过来,等散一散霜意再进去。”   “没事罢?”牧碧微问。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聂元生笑着道,“你进去吧。”   牧碧微回帐子里去,在榻上躺了会,聂元生这才进来,先问她近来情景,牧碧微懒洋洋的道:“今儿个祖母与大嫂过来探了我,碧城送她们来的,只是先前在外头没进来,我这会也没心思与他多说,不过后来叫进来寒暄了几句,叮嘱他好好的送祖母回了家再去宫里当差。”   就问他:“你今晚竟有空?”   聂元生叹了口气:“我心里闷,寻个借口与陛下告了假,来见一见你,心情也好些。”   牧碧微奇道:“出了什么事?”聂元生作为姬深宠臣,虽然被许多世家出身的臣子羡慕嫉妒恨并不齿着,但向来城府深沉,鲜有失色之时,如今居然会闷到了连奏章都改不下去的地步,这是何等大事?   “你别慌。”见她惊讶,聂元生倒急了,哄道,“其实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左右那苏氏已经进了宫,位份也定了……却是苏平害不成了。”   牧碧微听了这话,心里稍定,就追问下去:“苏平为何害不成了?”   “只因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这回陛见陛下的心思,竟是带着营州剩下的家眷并族人一起上路——这才拖延到了太后寿辰之后才抵达邺都,并且一到邺都,直接求见陛下,见了陛下,礼还没行完,就要求交还三十万营州军的兵符!”聂元生苦笑了一声,“陛下要杀他,本就是为了那三十万营州军,如今他连兵符都不要、合家老小并族人都迁移到了邺都,显然是铁了心的要交权,你说陛下还怎么杀?”   闻言牧碧微也是瞠目结舌,立刻就想到了要点,紧张道:“你……你算计那苏平的事情……”   “当时只有我与陛下在,还能有谁泄露?”聂元生叹了口气。   见他神色之间颇为失意,牧碧微就安慰他道:“这也没有什么,左右你当初劝起陛下对苏平的疑心,是为了阻止那苏孜纭为后,现下她不过一个贵妃,还与宫中许多人有仇,恰好我此刻还在行宫,不定回去之后她已经被多少人算计了呢!如今苏平又不知道你之前进的言,料想也没法针对着你……左右当初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既然识趣,可见命不该绝,何必记在心上呢?”   聂元生叹了口气道:“本是连环计!”当下就将自己之前叫高峻安排的戏码告诉了她,“这样高峻坐上飞鹤卫统领之位却没了最好的机会!”   “慢慢来罢……左右蒋遥不在任了,蒋俨也死了,那蒋倘独木难支,高七却还占了个太后同族的身份,料想前程似锦的。”牧碧微安慰道。   聂元生听她说了这会的话,心情也有些放松,便随口道:“这连环计不成其实还在其次,问题是苏平不死,先前我祖父临终所留的几件事情怕是极为难办的,我……”他话还没说完,却觉得耳朵一阵剧痛,却是牧碧微怒气冲冲的扯了,杏眼圆瞪,怒喝道:“好啊!你骗我!先前还道,算计那苏平皆是为了那苏孜纭气势汹汹、刻意与我为难的缘故!不想你竟是为着你祖父的遗愿——你这口是心非的狠心人!你给我出去!”   外头阿善听见她的怒喝赶紧闯了进来,警惕道:“女郎?”   牧碧微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声音太高了些,忙放低了声音道:“阿善,没事。”   聂元生亦忍着痛低声告饶,阿善在帐子外看了看,觉得不像是牧碧微吃亏的模样,这才再次退了出去,聂元生苦笑着忍痛道:“你听我解释——哎!痛!是这样的——当初算计他也是为了你啊!不然我也没必要这么快就动手!如今诸事都早,此刻杀他却对祖父当初的要求不合的!”   如此再三的告饶,又说了无数甜言蜜语,牧碧微才余怒未消的松了手,恨道:“你呀,还道你是个老实人,不想尽也骗我!想必你方才和之前说的那些好听话,也不过是哄我罢了!”说着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禁不住流下泪来,顿时也忘记了自己之前还在想着,为了温太妃的恩情,要劝说聂元生顶好给苏平留条生路。   聂元生见她落泪,心疼之极,又是哄又是劝,好容易牧碧微不哭了,却冷着个脸不理睬他。   聂元生无奈,只得道:“你听我说祖父临终要我做的事情……”   “谁要听?”牧碧微咬牙切齿的恨道,“你就会说好听的话来哄我,谁晓得是真是假呢?枉费我把你说的话句句当真!如今看来你说叫我安心养着身子旁的交给你,也未必是真的!还不知道我们母子两个什么时候死在了什么地方呢!”   听她说到这份上,聂元生一皱眉,沉声道:“若你们母子有不测,我必死于你们之先!不然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教我魂魄永无宁日、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他这誓言甚重,牧碧微听了又心疼了,怒道:“你好生解释不就成了?!几句气话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聂元生决定莫要与此刻的牧碧微讲理,只得重新再把刚才说过的话解释了一遍,牧碧微这回倒是哼着听了,就问:“你祖父叫你要害死苏平做什么?我记得临沂郡公去时,苏平固然已经接了武英郡公之位,但一向在营州,偶尔几次到邺都叙职,也不曾与临沂郡公有什么不好啊?”   “祖父他在高祖时号称君下第一人,苏平怎会与他过不去?”聂元生见她可算不生气,认真说事情了,心里松了口气,含笑摸了摸她垂在肩头的长发,温言道,“却是这么回事……嗯,到底还是为了他那三十万营州军,你知道前魏亡故之后,我大梁的高祖并南齐的太祖是如何能够平分天下的?无非是神武帝去后,虎符因缘巧合的叫其时是丞相的高祖得了,而左丘家本是前魏世代领着兵的武将罢了!”   牧碧微沉吟道:“临沂郡公是担心苏平成为我大梁高祖第二或者是南齐的太祖第二?只是……前魏时,手握重兵的权臣也不是一个两个,未到魏亡,又有谁能得手呢?何况苏平手里固然有三十万大军,邺城军就不止三十万了,还有飞鹤卫,并西北的军队呢!”   聂元生笑了笑道:“你瞧陛下像是明君么?”   “临沂郡公那会就看出了陛下不是明君的料?”牧碧微正惊讶这传说之中一直忧国忧民的好丞相为什么还会同意高祖立姬深,但转念一向,又明白了——到底丞相也是人,也要疼孙子啊!   看出她的意思,聂元生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嗯,祖父受高祖赏识,亦曾受楼皇后大恩,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存心为大梁着想的。”   他沉吟了下,道,“你不知道——当初大梁与南齐划怒川而治,高祖始终没能打过怒川去,就是因为苏家降后,一直阻拦着讨南之事,不断从中阻拦的缘故!因此祖父临终前,尝与我留话,说是苏家不除,营州军不收回,讨南永无指望!”   牧碧微到底也是武将之女,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苏家为何要阻止讨南:“他们可是怕鸟尽弓藏?”   “正是如此。”聂元生点头,沉重道,“南齐一日不灭,大梁一日当不起三十万兵马作乱!何况前魏亡故之后,天下动乱十几年,民心思安,苏家想方设法的拖了那么几年,原本横扫北方、打得左丘家兵败如山倒的铁骑士卒也生出归田园居的想法,即使高祖也不得不黯然打消了念头,在怒川边空留一叹,宣布止息兵戈,休养生息……只能在冀阙宫中加盖起了几间江南风情的小院聊以安慰!”   “既然担当不起三十万营州军的作乱,怎的你这会就能杀苏平?”牧碧微疑惑道。   聂元生笑了一笑:“当年,高祖因为讨南一直不顺,民心思安,只得放弃,如今亦是因为民心思安,将士卸甲三十余年,大梁如今也算太平和宁,谁会成日里保持着一腔血勇专门为了反叛?加上先把苏平诓进邺都杀了,你想那三十万营州军群龙无首,武英郡世子究竟年轻啊!”   牧碧微听到此处,忽然问:“那你为何还要说为了我杀他杀早了?再过些年,世子羽翼丰满,便是又一个苏平,岂不是杀了苏平也无用?”   “到那时候,我自然是连世子一起设计弄死了。”聂元生叹了口气,“杀他杀早了是因为我如今实在没有人手出来接手营州军!”   他摇着头道,“原本打算趁这几年功夫栽培提拔些寒门将士,也好为营州军预备,不想事出突然,我之前也同你说过,是将祖父当初所留的盘算先用上了一些……嗯,所以可也不算骗你,至多算没与你说清楚……”   话还没说完,又被牧碧微瞪了一眼:“你还敢狡辩!”   “是是是,我不说了。”聂元生含了笑,又叹息道,“如今营州军意外归入朝廷,却是便宜了曲家!”   牧碧微沉吟道:“是曲家?居然不是高家?”   “高家如今没有合宜的人,其实这也是高太后的意思。”聂元生眯起眼,道,“毕竟营州军好歹也有三十万,又是前魏起就由苏家掌着的私军!如今苏平虽然连族人都带到邺都,摆明了不肯与他们藕断丝连来表决心了,但营州军驻扎怒川之畔,这些年不时与南齐有所接触,事实上当年高祖恨苏家阻拦讨南,挟其时气势如虹的百万大军却没有对苏家动手,也因为营州位置好,恰在怒川边上,合军上下都极擅舟楫,那苏家若是不敌,索性放弃营州投了南齐,却是麻烦了!这些骄兵悍将,没个厉害些的统帅怎么可能驯服?苏平去后,能做营州军统帅的,如今放眼上下也不出五指之数。”   他数着道,“高家只有荣昌郡公能当此任、曲家也只有威烈伯,你父亲牧令也可以,此外就是西北的倪珍,问题是倪珍去了营州军,西北统帅却是谁去任?三十万兵马不是儿戏,经久无帅可不成,我估计仓促之下,高太后不肯让荣昌郡公离开邺都——毕竟邺城军需要荣昌郡公看着,那就是威烈伯了。”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牧碧微眼睛一亮:“这么说来,太后对曲家生了疑心?”   聂元生含笑一捏她鼻子,道:“你还装糊涂?若不是你主动对左昭仪示弱求助,又叫太医断出男胎,太后怎会多这个心?”他微笑着道,“既然太后已经生了疑,那我这次也不能什么都捞不到,好歹再插一手罢……祖父当初的叮嘱却只能迂回着来了!”   第六十四章 高十一(上)   朝中经过三日的紧急磋商,最后果然如聂元生所料,是以威烈伯出任营州军的新任统帅,至于自请还兵于国的苏平——他本就是公一级的爵位了,先前还有个助天使平定燕郡叛民的功劳,为着他的嘉奖,朝中又愁断了多少人的白发。   姬深固然不喜政事,但这样的事情,聂元生也不能代他直接批了,两人私下商议,姬深便道:“莫非要再封个异姓王来?”   “万万不可!”聂元生面色变色,赶紧劝阻道,“先前高祖皇帝虽然封了山昌王,但山昌王一来本是前魏汝阴王的世子!二来当年山昌王太妃献军献地的功劳怎是苏平如今能比?三来……”他放低了声音,沉声道,“山昌王体弱、性情无能!并无子嗣!因此这个异姓王也不过就他这么一任,饶是如此,两位郡主的加恩,却也酿成了此次燕郡之变!可见异姓王之流毒!”   “但他如今主动归还军权,安平王与楼万古都道不可不赏……”姬深想着想着就不耐烦了,“不如,随便给他寻个罪名按上,直接杀了?”   聂元生咳嗽了一声,道:“依臣之见,武英郡公之所以会忽然放弃军权,举族到邺都来,恐怕还是为了避祸保身,说到底,也是为了子孙,因此他自己的爵位加无可加,异姓王的害处又太大,不如……设法加封其子女?”   “嗯?”姬深想了想,道,“先前高祖许给苏家的就是郡公一爵,世袭罔替!武英郡世子亦不好加恩啊?至于其女,贵妃往上就只有皇后……高阳王妃也无可加封……”   聂元生惟恐他一个激动就把苏孜纭提了皇后,便提醒道:“其实本朝制度虽然承自前魏,但许多地方也是加以修改的,比如前朝改丞相为左右丞相,后宫改昭仪为左右昭仪以对应前朝,因昭仪位比丞相的缘故,如今后宫之中,有品级不过皇后、左右昭仪、三夫人、九嫔、妃、嫔六等,未必没有不能添加之处,不必非要许以皇后之位,如此反而使苏家权势更盛!”   姬深思忖片刻,道:“既如此,朕就在左右昭仪之上,皇后之下,再设一品级,使孜纭高居宫中诸妃之上,你看如何?”   “陛下圣明!”聂元生欣慰的称赞道。   不几日,宫中传下诏令,更改妃嫔品级,在左右昭仪之上、皇后之下,再设左右娥英,位比左右丞相,从左右昭仪起,皆降一等——因武英郡公之功,擢升其女苏孜纭为右娥英,为宫中位份最尊!   苏孜纭入宫最晚,位份却最高,六宫上下,一时间群情激愤,几乎无人肯服!   只是慑于苏家权势。并苏孜纭自己的泼辣厉害,并不敢公然的反对,私下里却是羡慕嫉妒恨交加。   这样的煊赫荣耀里头,和颐殿里发生的一件事情就叫六宫没太注意了,只不过高太后却紧紧皱起了眉,狐疑道:“十一郎他究竟看中了谁家女郎,你倒是说呀!这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一脸无奈又带着尴尬惭愧之色进宫来求恩典的是高宵,高太后庶出的弟弟,高家嫡庶分别,高宵本人又不算多么能干有才之人,不过是靠着家族强盛,又出了个太后姐姐,身上有几个散职,守着份家业过日子罢了,高太后有嫡亲的兄长姐姐,对这个庶弟谈不上重视,但高宵素来安分,高太后对他也有几分姐弟之情,而且高宵的独子高十一郎是高家少年里头生的最好的一个,虽然高十一公认的脾气古怪了点,高太后对这个侄子还是很喜欢的。   因着高十一在和沈御女的婚事告吹后,始终没肯再娶妻,高太后闲下来也为他操心,如今听高宵进宫,道是高十一终于有看中的女郎,打算娶为正妻,高太后正为侄子高兴,就见高宵欲言又止,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样子。   如今被高太后催了又催,他才很无奈的道:“他想求娶的却不是谁家女郎,而是……而是宫里叶容华身边的一个宫女!仿佛叫云梦如的。”   高太后大怒:“什么!?”   高宵就讷讷的道:“说是上回太后生辰时在甘泉宫里遇见的。”   “好个大胆的宫女!好个无耻的叶容华!哀家的寿辰居然也敢勾引起了外男!”高太后气得直叫宋氏,“与哀家将那不知廉耻的合风殿上上下下都带了来!”   高宵赶紧道:“阿姐请息怒!却不是那宫女勾引的十一郎!而是十一郎自己瞧中了那宫女,当时上前询问她来历,那宫女还不肯回答,趁有人来逃了去,十一郎后来自己打探到了她的身份……这……”   高太后气道:“纵然如此,怎么满宫里头的宫女,十一郎都没看上,偏就被那宫女吸引了?叶氏哀家也见过几回,并不记得她身边有个什么人能够使人看得眼睛一亮的!可见多半是那宫女使了旁的计谋,欲擒故纵,打起了十一郎的主意!”   高宵也不是不知道高太后这不问青红皂白去怪罪旁人的脾气,按着他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奈何他就高十一一个儿子,高十一又是个被惯坏的脾气,先前逆了他的意思,没有聘极可能是他同父异母妹妹的沈氏进门,为了绝他的念头,反而将沈氏送进了宫里,为了这件事情,高十一已经与家中大闹了一场,如今他好容易看中了一个人——即使是宫女,好歹不似沈氏那么可怕罢?   因膝下只有高十一一子,高十一又那么乖张,高宵只求他肯快点成婚,延续子嗣,至于女家,和沈氏比起来,旁的只要不是勾栏之地出来的,他都认了!   所以这会听高太后骂着云梦如,高宵心中虽然认同也只能硬着头皮为云梦如说话:“那宫女其实生的也不算多美,闻说年岁也大了,是跟着叶容华进宫的,想来从前也许也是好人家的女郎呢?据十一郎说着,我想兴许不是那等狐媚的女子。”   高太后听出他话中之意,就喝道:“你昏了头了?!你可就十一郎这么一个独子!他的妻子,将来是要做你那一支的冢妇的!纵然你如今身上没什么正经爵位,好歹也是我高家嫡支子弟!并且十一郎还年轻,又一向聪明伶俐,你怎知道他将来没有好前程?给他娶个宫女为妻!真是想得出来!你就是膝下子孙成群不指望他这一个,又不是外室生子,你这是纵着他来?你这是害他呢!”   高宵都快老泪纵横了,诉说道:“阿姐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呢?只是十一郎打小被我给宠坏了,从来拿定了主意都是死活不肯改的,当初为了沈……的缘故,他这两年都在外头租赁了屋子住也不肯回家,还是他母亲病了才回来的!如今他好歹肯开口要娶妻,我如今年岁也大了,旁的都不想,就想死前看一眼孙子罢!”   “十一郎当真是昏了头!”高太后恨道,“你叫他进宫来,哀家与他说!”   又愤然命宋氏:“把叶容华并云梦如都叫了来!哀家倒要看看,她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高宵赶紧跪了下去恳求道:“十一郎先前就说,若是这次他再娶不成,他索性不娶,连邺都也不待了,要出去游历四海,再不娶妻,阿姐就当可怜可怜弟弟,念着弟弟就这么一个嫡子的份上,准了他罢!”   高太后恨道:“这说的是什么话?!父母在,不远游!他这是存心要不孝吗?”又骂高宵,“早先大兄就叮嘱过你,说虽然只十一郎一个儿子,为着他成材也不能太过宠溺了去!结果呢?你不听!惯出这么个不知道礼仪孝顺的儿子来!你满意了!”   纵然心里也是满把的苦水,可高宵到底还是要为儿子说话的,就道:“这也不怪十一郎,所谓姻缘天注定,如今那云梦如还没见到,未必就不是个好的呢?若是人好,阿姐你给她脱了宫籍,左右叶容华进宫以来也一直被步顺华与苏贵妃……哦,右娥英压着,留意她的人也不多,何况容华进宫时间也不长,并且十一郎长大后也不常到宫里来,他的妻子避了宫妃出席的筵席,谁能知道?再者,做宫女时与为人妇时到底有些差别的,这天下也不是没有全然不相干却生得像的人……”   他这里一个劲的替高十一说话,高太后只觉得荒谬得无可复加,指着他喝道:“你这话倒是说得出来!我高家怎么可以娶个宫女进门做正妻?!以婢为妻——这放在了哪朝哪代都是要徙刑并义绝的事情,你倒是说得出口!”   宋氏忙劝说道:“太后消一消气,想来十一郎也只是一时糊涂……”   高宵却是深知自己儿子禀性的,何况他如今也的确是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当下就道:“阿姐,千错万错总是我没教好儿子在先,又福薄,就这么一个孽障,如今他若当真不肯成婚,又离了邺都,我这把老骨头,料想也没法活了,阿姐就当可怜弟弟,准了这件事可好?”   见他这老泪纵横的模样,高太后念及高宵一向就乖巧老实,到底骨肉亲情,她恨得咬牙切齿:“你当真要这么个媳妇?这可是你这一支的冢妇!你就不怕将来十一郎自己后悔了怨你没给他把好关?”   高宵哽咽道:“我如今哪里敢奢望旁的?只求死前能够看见孙儿孙女,就能瞑目了,以后十一郎若是后悔,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有什么难的?”   高太后听了半晌没有语言,到底才道:“你既然这么帮着十一郎说,哀家……就先不叫他上来了,免得再淘一回气!”又道,“只是叶容华与那云梦如,好歹哀家要问一问!”   最后一句,高太后说的当真是咬牙切齿!   第六十五章 高十一(下)   不想叶容华和云梦如到了和颐殿,听完高太后的质问,都是大吃一惊!   叶容华先茫然道:“那日妾身中途被侍者附耳,道是妾身的侍者在殿外被酒醉之人纠缠为难,赶到之后,却是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路过,西平公主身边的樊嬷嬷帮着妾身的侍者脱了身了,只是袖子……袖子破了些,妾身想,当天是太后寿辰,有人庆贺兴奋之余,酒后失态,本是无伤大雅之事,而且寿辰之日,为了不叫太后与陛下扫兴,妾身就没说什么,只是着她回去更了衣,继续过来服侍。”   接着是云梦如诚惶诚恐的跪伏在地,道:“太后,奴婢实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容华娘娘到和颐殿庆贺太后寿辰,奴婢听闻给娘娘看着中途更换衣物的同伴不仔细把娘娘的衣服沾了灰,因那衣服颜色鲜嫩,料子又厚重,难以拍去,就与娘娘说了一声,打算回希宜宫里为娘娘重新取一套来,不想才出殿不远,就被一位喝多了的郎君拦住纠缠,幸亏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路过,使了樊嬷嬷过来给奴婢解围,奴婢得以脱身——至于勾引高家郎君,这罪奴婢万万不敢领,奴婢进宫虽然不几日,却也知道宫人与外男私通乃是大罪!更何况奴婢说句实话,奴婢蒲草之姿,那高家郎君当日虽然酒醉却也是个俊秀的人物,奴婢怎么配得上?”   高太后看了眼宋氏,宋氏方才一面叫人去召叶容华和云梦如,一面也已经叫了甘泉宫的侍者过来问了,此刻就微微点头,证明她们不曾说谎。   见这情景,高太后到底心气难平,就道:“你既然知道配不上,如今高家郎君却点了你的名要你去服侍他,你怎么看?”   她这里却是故意为之,想叫云梦如甘愿为姬妾之流,如此高十一便可另聘名门之妻,不想云梦如连想都没想就道:“回太后的话,奴婢本是良家之子,因当年雪蓝关为柔然夜袭,家人亲眷皆死关中,失散流离,这才偶然为叶容华收留,为着报恩做了她的奴婢,却也没入奴籍的,叶容华进宫,怜惜奴婢孤苦无依,就叫奴婢也跟着进了宫,奴婢只想跟着叶容华一辈子,实在不想做人姬妾。”   旁边高宵张口欲言,被高太后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冷着脸道:“那么哀家若是将你送与高家郎君呢?”   “奴婢愿求一死!”云梦如毫不迟疑的道。   高太后气极反笑:“怎么你方才还夸奖高家郎君是个俊秀的人物,如今能够去做他的姬妾,竟然宁愿去死?”   云梦如抬起头来,她容貌清秀,气度却极沉稳,此刻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势,道:“禀太后娘娘,奴婢的确认为高家郎君是个俊秀的人物,奴婢论出身论容貌论才学都是配他不上的,只是这天下出色俊秀的人也极多的,未必每个女子都一定要做他们姬妾去,奴婢本是良家子,祖祖辈辈向来没出过再嫁、为妾之女!奴婢今日虽然入了宫籍,却也不敢辱没了家风!”   高宵再也按捺不住,咳嗽了一声对高太后道:“阿姐……”   “你闭嘴!”高太后怒道,又对云梦如道,“你既然说是为了报恩才服侍了叶容华,那么如今若是叶容华要将你送给高家郎君,你可愿意?”   不想叶寒夕就惊叫起来:“妾身怎么能把云姐姐送人?!”   ……………………………………………………………………………   牧碧微听着葛诺绘声绘色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微微皱起眉,道:“后来太后可为难叶容华?”   “太后哪里没有大发脾气?可叶容华哭哭啼啼的说云娘子跟了她两年,虽然甘为奴婢,实际上却是当成了自己姐姐看的,又诉说雪蓝关当年落进柔然人手里,她的父亲家人及姐妹兄弟都死在了柔然人手里,与云娘子正是同病相怜,当初叫云娘子进宫也是因为云娘子年岁长了,却不愿意给人做妾和继室,这才带她进了宫,不然也是舍不得叫她做奴婢的。”葛诺苦笑着道,“太后也拿叶容华没办法,吓唬了叶容华几回,叶容华就说自己愿意交出妃位来给云娘子赎身,宁愿被降为散号,云娘子听了这话,就要一头撞到柱子上去……”   牧碧微忙问:“可出事?”   “没有。”葛诺道,“被和颐殿上的人拦阻了下来……后来高将军却是出言为她们说话,太后就把叶容华禁足在了合风殿。”   他说的高将军就是高宵,因任着散衔骠骑将军的缘故,就称他为高将军,实际上是从来没带过兵的。   牧碧微头疼道:“那么如今……这件事情怎么办?”   “奴婢听宫里私下议论,说是高家十一郎瞧中了云娘子,高将军才亲自到和颐殿求太后,不想太后不肯同意,但高将军与高十一郎都坚持,恐怕太后也不会太多管,都道云娘子这次是走了大运了。”   “是吗?”牧碧微若有所思,打发了葛诺,问阿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善沉吟道:“奴婢也有些不懂了,照理说呢,高家十一郎脾气再怪,好歹是世家之子,总也有个度罢?自古以来士庶不婚,先前他看中的沈氏是因为两人被怀疑同父才被搅了的,那沈氏好歹也是个娇娆美丽的女子,且也是名门出身!可云梦如一个寻常宫女,生的也不美,怎么就能叫他不顾门第的要求娶?”   牧碧微眯着眼,半晌才道:“文清滟也不美啊?”   “嗯?”   “可高七还不是疼她疼得紧?可见这姻缘都是命。”牧碧微嘘了口气,道,“罢了,既然叶寒夕已经被处了禁足,想来太后也不会要了她性命,就不必管她了。”   阿善就问:“那云梦如呢?”   “她有这个命,就嫁罢,高十一再怎么说也称得上是个俊俏小郎君呢。”牧碧微意义不明的笑了笑,“何况,她嫁进高家更好。”   她垂眸掩住眼中寒光。   ……………………………………………………   差不多的时候,高祖时候赐与营州苏家的府邸内,武英郡夫人正怒气冲冲的质问着自己的丈夫:“这么大的事情,你竟说也不与我说一声!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正妻?!三十万营州军啊!说还就还了!且不说你就这么把族人往邺都一带,田产屋产都丢下,将来怎么养着这些同族!你难道不知道今上后位至今空悬,纵然要还,怎也不给孜纭讨个皇后之位?!”   苏平与她结缡数十年,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向来里里外外什么事情,包括军务,武英郡夫人都要过问的,如今被她这么一番骂下来,却只一声长叹,道:“夫人啊!你还想着给孜纭争皇后之位!你可知道,我这一回,若是军权还得慢了一些,怕是连命都没了啊!”   武英郡夫人虽然跋扈,却并不愚蠢,闻言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唉!”苏平苦笑着道,“若非陛下对我动了杀心,如今事又不可为,你当我会甘心放弃祖上基业,到邺都来听候陛下处置?!”   “陛下对你动了杀心?”武英郡夫人惊道,“这、这从何说起啊!怎么说,这些年来你也是兢兢业业、何况你还是他的姨丈呀!”   苏平叹道:“天下骨肉情薄,先前济渠王还是先帝的弟弟呢,为着夺储,还不是说杀就杀了?连年幼的儿女都不曾放过!又何况我这个姨丈?”   武英郡夫人急问道:“这……忽然就要杀堂堂郡公,总有个理由罢?我到邺都这些时候,并不见朝中或陛下有针对咱们的地方啊?说起来陛下他对孜纭还……”想着想着她大吃一惊道,“莫非,先前妹妹她写信叫我带了孜纭和嘉懿到邺都来待选高阳王妃就是个幌子?她……她竟要帮着儿子害咱们?!”   见她一忽儿连高太后也怀疑上了,苏平忙安慰道:“那时候或许还没什么……只是,从燕郡之事起,我就知道,若是再不交出兵权,陛下定然是容忍不下我了!”   武英郡夫人心急如焚道:“如今咱们大小一家子都在了邺都,你还不快点把话说清楚?”   “从前父亲去世前,尝私下里与我交代过。”苏平苦笑着道,“若是大梁可以长治久安下去,三十万营州军不可能一直拿在了苏家手里,只是世事无常,若是大梁国祚不长,这支军队继续咱们家拿着,也好进退,但……若有一日,大梁对山昌王的后人动了手,那就是我苏家必须交还兵权的时候……不然,就等着邺城军与飞鹤卫踏平营州罢!”   “啊?”武英郡夫人惊道,“公公为何留下这样的话?你竟也不告诉我?”   “这番话是父亲传与我,若我一生不见山昌王后人有变,再传与咱们儿子的,若非如今事情有变,怎么能告诉你?”苏平虽然被武英郡夫人管得紧,涉及到父亲遗言,到底也露出强硬来,正色道,“原因很简单——当年高祖皇帝不能讨南,未达成一统中原江南的毕生志愿,引为平生憾事!这正是我苏家努力造成的,岂能不防着子孙遭殃?因此,从父亲起,就暗中资助山昌王郡马……”   第六十六章 风云诡谲   “没想到山昌王的两个郡主夫家之所以能够在燕郡等诸郡横行一时,迫得计筥都丢官被押回邺都,竟是因为营州苏氏暗地里支持的缘故。”聂元生面有不豫之色,高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二兄,木已成舟,那苏氏都已经晋了右娥英之位,到底也没能入主桂魄宫,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聂元生哂道:“不是耿耿于怀,只不过觉得自己失算罢了。”   高七道:“咱们还是说说眼前这件事情罢——我昨儿个就去高十一那里问他了,那小子嘴紧得很,不拘我怎么哄怎么骗,他只冷笑不语,末了就道,我夫人门第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凭什么他就娶不得那云氏——若非被旁边的高六、高九拦着,我非揍他不可!这小子实在可恨得紧!”   “那云氏怎么能和弟妹比?”聂元生冷笑,“弟妹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前朝时候也是大姓,如今不过暂时落魄!到底也曾是华胄贵门!那云氏算什么?”   “可不正是?”高七嘿然道,“高十一他失心疯不打紧,居然敢连我夫人也编排上,实在是找死!往后若有机会,我非得阴他一把不可,二兄你可别拦我!”   聂元生不太关心的道:“左右是你堂弟,你爱怎么教训都成……嗯,不过高十一这两件婚事都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高七冷笑道,“我瞧他从小就有点发疯——之前,太后还是很喜欢他的,时常叫了他到宫里玩耍,与今上并安平王、广陵王都极熟悉,后来也不知道怎的,就嚷着不要去宫里,骠骑将军就他一个儿子,疼得紧,也不去与他计较什么,任他不肯再进宫,在外头越发的胡闹!那沈氏……连骠骑将军自己都说不清楚,能娶么?”   聂元生道:“正是这个很奇怪,当初他非要娶那沈氏——还是在知道沈氏极可能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后,先前,他也不过是有些喜欢罢了,那会有风声传了出来,我就觉得里头怕有些玄机,不想这才两年光景他就丢了沈氏非要娶这云氏……这云氏总不至于和骠骑将军也有什么关系吧?”   “……那云氏是从西北过来的,我那堂叔从未出过邺都。”高七苦笑了下道,“我何尝不知道这小子定然有事情瞒着咱们?只是他这几年来做事一向癫狂,常人莫能测度,谁晓得他发什么疯呢?”   他想了想道,“二兄,莫如你亲自试他一试?”   聂元生沉吟道:“罢了,我还是不要过多关注此事的好,免得太后与骠骑将军还道是我算计了高十一,徒生枝节。”   高七也不强求,只道:“你看这次高十一能不能娶到那云氏?”   “骠骑将军亲自为子进宫在太后跟前哭求,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高十一向来乖张,最主要的是骠骑将军也不过是太后的庶弟,他的儿子固然同样是太后的侄子,毕竟比起高节、高荭他们都要差一些……”聂元生沉吟道,“太后应该会同意,不过,高十一也未必能够娶到云氏。”   高七奇道:“太后既然准了,这事还有什么难的?”   聂元生笑了笑:“你莫忘记这云氏来头却也不简单的。”   “你是说二嫂?”高七恍然,奇道,“先前她托了我为这云氏寻门好亲事,当时我也没寻到合宜的,若是能够嫁了高十一,二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云氏来历我感觉有些古怪。”聂元生沉吟道,“另外,你别忘记,武英郡公携全族抵达邺都,将兵权归还朝廷……武英郡夫人一向好强,如今怕是满腹怨气!尤其是苏贵妃到底也只成了右娥英!指不定就要把气撒到这件事情上!她是太后嫡亲姐姐,太后自然更加听她的。”   高七厌恶道:“我自来最烦那妇人!”   武英郡夫人对姬妾所出的子女一向深恶痛绝,当然高七出生前她就出了阁了,只是中间她回来过一次,遇见了高七,对他十分的不好,高七因此对武英郡夫人很没有好感,所以虽然论起来,苏孜纭也算他的表妹,高七却巴不得这表妹早些出事才好。   “嗯,我脱不开身,你使个人去行宫里,问问微娘,这件事情她打算怎么做,回头咱们也好安排,不然若是她不同意云氏嫁给高十一,武英郡夫人阻止此事也省了咱们一番功夫。”聂元生想了想,吩咐道。   ……………………………………………………   牧碧微对高七派来的使者道:“本宫只知道高家的十一郎是个极俊俏的小郎君,性情却仿佛有些古怪的?他今日娶了云梦如,未知明日厌了她,却又叫叶容华的脸往哪里搁呢?到时候,也使本宫与叶容华都失望啊!”   使者笑着道:“高统领说,高十一郎性情琢磨不透,就是其父骠骑将军怕也猜不准的,所以云娘子若是嫁给了他,将来会怎么样,他也没把握,只不过先前娘娘托了高统领为云娘子寻个好亲事,如今看下来却是高十一郎最好,另外,高统领已经托了娘娘之名问过云娘子的意思,云娘子仿佛也意动的。”   “……是么?”牧碧微沉吟着。   又听使者道:“而且,云娘子除了在太后宫里那次被高十一郎纠缠外,高统领打探到,数日后,云娘子托词出宫,在宫外却与高十一郎私下见过片刻……”   “既然彼此有意,她自己也愿意,那本宫自不阻拦。”牧碧微思忖了片刻,就道。   使者走后,阿善问:“女郎,这云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竟敢与高十一郎在宫外私自相见了,还叫高十一郎闹上闹下的要娶她?”   “你还记得先前云氏头次觐见我时说过的话么?”牧碧微神色奇异,轻轻的道,“也许,与她所言有些关系吧!”   阿善茫然道:“莫非是云氏本是邺都人氏那番话?可即使如此又怎样?她比高十一郎还要长两岁吧?何况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门之女,哪里有机会与高十一接触?即便偶然认识了,莫非这高十一那会就如此长情,竟心心念念的记到了现在?”   牧碧微想说什么,却到底忍住,只是一面笑一面摇着头:“也不全是这些……唉,你若不明白就算了,莫要多想……她不是寒夕,做事有分寸,何况她的命,就那么一条,我对她还算放心。”   她蹙起眉,喃喃道:“如今,我担心的却是寒夕——就她那个脑子,离了云梦如,在宫里可怎么过?”   不只是牧碧微这样担心,连叶寒夕自己,此刻也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拉着云梦如,情真意切的哭诉:“云姐姐,你若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云梦如冷静道:“容华,你总不能叫我一辈子在宫里陪着你罢?”   叶寒夕语塞,随即又哭道:“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你总得给我拿个主意罢?”   “……”见云梦如沉吟不语,叶寒夕索性闹了起来:“我不管,这宫里今儿个一些事明儿个一些事,步顺华与苏贵妃……哦,如今是右娥英了,斗得死去活来,连内司都跟着遭了殃,如今出了门,谁说话我听着都有三分话里有话!你不提醒,我听都听不懂!这些个人,我哪个都应付不来,你走了我可怎么过?你若不给我想个万全的法子,我……我我就不给你陪嫁!”   云梦如见她一副想说狠话又惟恐得罪了自己的模样,心下也是一软,却好笑道:“容华你忘记了?我如今可是云世妇的远房堂妹,因家里遭了难,想投奔云世妇却糊涂着进了宫的!这陪嫁也是云世妇给吧?”   ——这却是太后苦思之下,能够给她找到的最好的、掩人耳目的出身了,到底,云姓本就不是什么大姓,在前魏与本朝都没出过什么名家,云世妇的父亲是个府令,好歹是个官身……亏得如今不像前魏初年那么讲究士庶之别了,不然,单凭官吏侄女的身份也是没法看的。   “云妹妹才是世妇,进宫这些日子能得多少好东西?”叶寒夕忙拿袖子一擦眼睛,道,“何况先前牧姐姐说了,若我在宫里有急需银钱的地方,只管到长锦宫那里寻林甲,他带了我去牧姐姐殿里开库房挑东西!”   云梦如把手一摊道:“容华你看,你还要我教你什么好办法?你有这现成的靠山,连私库都任你取用,你还一定要我留在宫里陪你吗?”   见叶寒夕还是一脸茫然,云梦如叹息道:“你就不能叫牧光猷庇护了你?”   “可是牧姐姐如今在行宫里头啊!”叶寒夕委屈的道,“你当我不想她在吗?你和她在,我什么主意也不用想,只要好吃好喝的就成了……”   云梦如望了半晌天空,这才低头,轻柔无比的唤道:“容华!”   “啊?”   “牧光猷人在行宫不在宫里,你就不能到她那里去?非要呆呆的等她回宫?!”云梦如深深叹息,“先前容华还是采女时就当众向光猷娘娘示过好了,如今光猷娘娘病重——这么现成表诚意的时候,你不抓住?反正你进宫来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与帝宠,既然这宫里离了我没法待,你就不会去求了太后、陛下,到行宫去侍奉光猷娘娘?你位份在她之下,又是她父亲旧部之女,侍奉故主之女,又是高位妃子,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就算那牧光猷在行宫出了事,你至多再回来就是!”   “呸!你才在行宫出事呢!”叶寒夕对她怒目而视,跟着又自语道,“呀……我当时竟没想到这个理由?”   云梦如懒得和她计较,提醒道:“容华要去趁早,不然,今年秋狩虽然被武英郡公交还兵权之事拖了半个多月,但陛下可没说取消,如今礼部还在匆匆预备着,不定随驾的妃子里头就有你。”   叶寒夕得此良计,自然是忙不迭的去了——听完她忐忑的请求,高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紧张,与宋氏交换了个眼色,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就去罢,只是光猷一日不好,你就一日不许回来,你可要想好!”   “妾身明白。”叶寒夕下意识的看了眼身后的云梦如,见云梦如没什么提示,才省起来太后还在上头看着,忙嗫喏着应了。   姬深那边,虽然意外,但如今他也不是非缺一个叶寒夕陪伴,就赞了她几句,准了。   叶寒夕正欢欢喜喜的收拾行李、给云梦如划出陪嫁之物,不想……何氏紧跟着她之后,向姬深提出了与叶寒夕一同前往行宫照料“生病”的牧碧微——她是这么说的:“牧妹妹与妾身也是几年下来的姊妹了,不说妾身与她这两年在宫里的情谊,她也是妾身妹夫唯一的嫡亲妹妹呢!听闻她病倒,牧家急得没法,虽然上回太后开恩,着沈太君与妾身妹妹去探望了,到底不能照料左右,妾身那会就有亲自过去照顾的心思,只是当时右昭仪还没好,新泰公主在身边,自己的伤也没痊愈……如今新泰公主回了右昭仪身边,妾身身子也已经都好了,很想一起过去,也好叫陛下安心。”   姬深很感动,步氏也巴不得叫孙氏这会少个臂力,一力劝说,于是——高太后知道时,一宣徽一容华,两个妃子的车架已经出了邺都……   第六十七章 幕将开   “混帐!”高太后气得在和颐殿里大发雷霆,也顾不得武英郡夫人就在跟前,大骂姬深,“混帐东西!叶氏也还罢了!想是因为离了云氏没给人她拿主意,就她那个不长脑子的样子在宫里怕过不下去,打着侍奉九嫔之首的幌子去行宫托庇牧氏!那何氏,最是心狠手毒!当初她宫里的龚氏有孕,不过是跟三郎要了几分位份,就被她害得小产!三郎这混帐东西尽信她的话,不但不疑心她,如今居然还敢叫她去行宫!是怕皇家子嗣太多吗?”   宋氏几次都没插进话,又没拦住,就听武英郡夫人愕然道:“妹妹,你说那留在行宫的牧光猷……她不是病,是……怀孕了?”   高太后一呆,这才想起来方才并未清场,何况连武英郡夫人都在跟前的,便叹了口气:“不错!”   武英郡夫人便埋怨道:“那妹妹你怎么还叫她留在行宫?哪有正经的妃子,生产却在外头的?也不怕子嗣有失!”   “那牧氏进宫也有几年了,这几年宫里因着种种缘故没了的子嗣有好几个。”高太后苦笑着道,“就是这回跟过去的何氏也掉过一个男胎,她是看着怕了,这回有孕又是在行宫里发现,就派人回来求了哀家,许她在行宫里生产,届时再回来。”   “哟!”武英郡夫人掩袖道,“可皇长子不就是在宫里出生的吗?还有三位公主也是!这宫里落了地的都好端端的,怎么她会怕成这个样子?可别是有什么内情罢?”   高太后皱起眉道:“姐姐,哀家晓得你因为孜纭的缘故对三郎旁的妃子不免要打量几分,但宫闱之事到底不是你个外命妇随意论断的。”   武英郡夫人鲜少被高太后这样数落,闻言脸色就一僵,被贴身使女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道:“我晓得你此刻心情不好,只不过我也没说错呀,好罢,这个咱们不提了,但既然你说那何氏是个不安好心的,我也听说,她仿佛是和那孙氏极亲近的?”   这也正是高太后所担心的,她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道:“哀家方才是急了些……孙氏如今怀的是个皇子,何况那步氏气焰太盛……”   说到了这里,武英郡夫人就冷笑了起来:“妹妹你难道还想用孙氏来制衡步氏?莫非忘记先前同昌那起子事了?”   “自然不会忘记的,使者我都派出去了,如今就等南齐秋皇后设法说动承平帝遣使来提亲。”高太后道,“步氏自是留不得,但三郎很是喜欢她,总也要给三郎留个贴心人服侍啊!”   “嫡亲的表妹岂不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贴心吗?”武英郡夫人道,“依我说呢,这些出身卑贱的妃嫔,又不懂得规矩,合该好生教导了,再给位份的!”   高太后道:“如今她们都已经在宫里了,旁的就不必说了……唉,现在看来前些日子孙氏看似恭顺,那恭顺也是假的!”   “你啊,就是太容易相信她们,心太软。”武英郡夫人撇了撇嘴角,“依我说呢,你对孙氏客气了,她倒是守着安福宫足不出户,丝毫没有与步氏作对的意思,指不定私下里,这两个出身一般卑贱的妃子早就说好了的,联手起来霸占了这六宫呢!”   “也没有你说的那样。”高太后虽然一向就让着些武英郡夫人,但她到底也熬到太后了,并非数十年前还在闺阁里怯生生跟着长姐身后出门的小小少女,此刻听出武英郡夫人话里明显的挑唆,皱了眉道,“既然如此,把孙氏那边盯紧些……再派人追一追,何氏若还是到了行宫,告诉她,但凡牧氏的子嗣出了什么端倪,哀家惟她是问!”   宋氏屈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   行宫里,牧碧微看着一脸惊讶的叶寒夕,并一脸关心的何宝锦,不自觉的转着腕上镯子,半晌才道:“你既然来了,那就先住下吧,本宫叫人帮你去收拾流光水榭,一会让岑平过去,替你开了那里的阀门。”   这话是对叶寒夕说的,挽裳就上来对叶寒夕行了礼,含笑道:“容华娘娘跟奴婢来。”   叶寒夕疑惑的看了眼何氏,糊里糊涂道:“……好。”   等她走了,何氏面上的关切担忧与牧碧微脸上的平淡差不多是同时消失,何氏先道:“原本想着过来是看你笑话的,不想倒是要恭喜你了,可惜你不早说,我也没带什么见面礼来给你。”   “你的东西,还是离我远些的好。”牧碧微冷冷道,“我倒好奇,太后居然会叫你来?莫非,她就这么宠那右娥英?”   何氏施施然在下首坐了,笑道:“你也知道宫里多了左右娥英之位?可怜咱们左昭仪主持宫务这许多年,先前太后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疼的比宣宁长公主一般,不想,回头嫡亲甥女一进宫,立刻就看了出来谁才是骨肉至亲了!如今宫权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到底……华罗殿里住了两位公主,都是需要照料的年纪,尤其长康公主还在襁褓之中啊!这样现成的理由,恐怕右娥英虽然还没住进桂魄宫,却是想着先把皇后的大权拿起来了!”   牧碧微冷笑着道:“听说孙氏也怀了孕,并且断出是个皇子,她如今怀孕可不比当年,当年也是出了事的,不过是命大罢了,怎么你如今不抓住机会到她跟前表现,反而跑到这里来?难道对祈年殿那么有信心?”   “正是对祈年殿没信心,我才说服了她过来你这里。”何氏道,“你这莫名其妙的称病,新人不大知道你底细也还罢了,咱们都是老对手了,还不清楚你?若你当真病了,怎么肯孤零零的死在行宫?必是想方设法也要先除了我去的!何况一病这么久,既没死,也没好,太后也还罢了,陛下还不时叫人送东西过来,再猜不到你有孕,你没进宫时我就该死了!”   说着瞟她一眼,道,“宝绣可没和我说什么,你别什么都疑心到她身上去!我是看你家沈太君太担心了,这才去太后跟前替她求了求,嘿,太后又不是不知道宝绣与我的关系,她给这恩典,可也未必安好心,你要把指望落在太后身上能护得住你平安却未免要叫我笑话了!”   牧碧微嘿然道:“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那就看我会不会出事,若有什么事情,我大兄怎么想了!”   何氏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这么肯定我过来就一定是害你呢?”   “莫不成是诚心诚意来侍奉我的?”牧碧微冷冷的道。   “宫里接下来没法待了,我不过是学一学叶寒夕。”何氏把下巴抬了抬,道,“这个小傻子,离了那所谓云世妇的远房堂姐就糊涂得紧,知道我与她一起过来,为难了片刻,被我三言两语的一哄,就又高兴了起来……唉,你以后有得头疼了!”   牧碧微皱了下眉,随即道:“步氏同右娥英斗得死去活来,你不是正好陪着孙氏看戏?”   “步氏算什么?”何氏冷笑了一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你看孙氏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她慢条斯理的道,“是左昭仪与右娥英!这两位斗起来,才是宫里头真正的大事呢!”   牧碧微淡然一笑:“她们两个斗了起来,你岂不是又多了个抉择?即使左昭仪不肯再相信你,右娥英不是个现成的新主子?”   何氏对她的讥诮并不当回事,轻描淡写的道:“与其说她们两个斗,还不如说是曲家苏家斗,中间甚至高家也未必不会被卷进去,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宣徽,外无强势娘家之助,内无一儿半女傍身,如今宠爱也大不如前了,还想着不自量力的火中取栗,岂不是自己找死?”   “……宫里到了这样的地步了?”牧碧微看出她所言非虚,不禁暗吃了一惊。   何氏拂了拂袖子,冷笑着道:“如今是暗流汹涌引而不发!毕竟苏平才到邺都……威烈伯还没在营州站住脚呢!右娥英那性.子,她若本还是贵妃,或许还肯与步氏斗着,如今做了右娥英,为宫中第一人,你以为她会甘心看着宫权还在左昭仪手里?即使她前些日子还一口一个幼菽姐姐的叫着左昭仪!”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若当真如此,你过来倒也不奇怪,只不过太后与陛下都晓得我有孕在身的,连我大兄家中业已得知,你在这里避风头,我如今也没精神管你,想做旁的,下手之前仔细仔细罢!”   “咱们两个的恩怨没那么容易了结的,你如今也不必很操心。”何氏掩唇低笑,“我可不会对你这一胎动手……宫里那许多美人环绕着,我这么出来不容易,回去怕更不容易,我还想借着你回宫时混个贤德的名声好继续立足呢!”   牧碧微冷冷道:“你赶了半晌的路必然是累极了,就住宜晴阁去吧,我如今身上乏着,你去了不到回宫就不必过来了。”   何氏也不生气,笑着起身道:“光猷娘娘你放心罢,妾身不会故意给你惹麻烦的。”   第六十八章 泄露   打发了何氏,牧碧微令人到流光水榭将叶寒夕叫了来,问:“云梦如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呀!”叶寒夕一头雾水的道,“我也想问问牧姐姐你可知道不知道为什么那高家十一郎非要娶她不可呢!”   牧碧微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定了定神才说:“我一直在行宫里头,宫里的事情传过来都要隔几日,中间过了多少个人!又怎能如在宫里一样消息灵通?何况她是你的贴身宫女,采选前就陪着你的……她的事情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叶寒夕委屈的说:“就是太后寿辰那日,有人过来告诉我,说她被人调戏了,樊嬷嬷在圆着场,叫我快去把她带走,我到了地方,樊嬷嬷已经把高十一郎和闲杂人都打发了,问她,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是袖子撕破了点,也没有旁的事情,后来,云盏月过来,替我们把甘泉宫角门的内侍引开,我陪她回合风殿里换了身衣服,就另带了个宫女回到寿宴上……然后就是被叫到和颐殿里,太后劈头就要问我指使她勾引高家十一郎之罪!”   说到此处,她抱怨道,“太后实在太偏心了!明明就是高十一郎对云姐姐无礼在前!”   “高十一是她的侄子,她怎么会帮着你们说话?”牧碧微哼了一声,道,“听说当天事情还闹到了云梦如要撞柱自尽的地步?”   “没撞上去,当时吓坏我了,亏得旁边侍者眼疾手快!”叶寒夕道,“不想后来旁边的骠骑将军——也就是高十一郎的父亲,却为我们说起了话,嗯,牧姐姐,依这么看的话,或许骠骑将军也是赞同的呢,难道是云姐姐面相生的好?先前我听说过,有些大户人家挑选媳妇不看旁的,最重面相之类……”   牧碧微懒得理她:“后来云梦如自己也同意了这门婚事,然后你可问过她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过高十一?”   “我问过的呀,我想云姐姐从前也是邺都人,奈何云姐姐说她小时候是从没见过高十一的,又叫我别管了,我也没办法。”叶寒夕嗫喏着道。   牧碧微打量着她灵秀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如今才明白为何古人都不赞成以貌取人,我瞧你生的也是一副秀美聪慧的样子啊!怎么就这么笨!”   “……”叶寒夕讪讪道,“其实,从前阿爹也说我不长脑子来着。”   听她这么说,牧碧微也懒得指望她了,只道:“你自己过来也还罢了,为什么把何氏也带过来?你以为何氏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我在这儿,她另有盘算,路上这点辰光,够她算计死你多少次了!”   “原来我也不要与她一起的,可她说如今宫里左昭仪和右娥英必定有一场好斗,这两位位份既高,家世也显赫,而且太后夹在里头定然也是左右为难的,她思来想去觉得继续留在宫里少不得要被牵扯进去,不如跟我一起到行宫来避一避,又说人人都晓得因为当年雪蓝关的事情她和你结了仇,这样即使有人想害姐姐你,看到她过来也许就收手了。”叶寒夕被牧碧微看得越说声音越小,“我想她说的也有道理,而且她就带了那么几个人过来,我替姐姐盯好了她,她害不到姐姐,旁人都指望着她呢……这样反而……嗯……我……”   牧碧微抿了抿嘴,和蔼的道:“乖,你回流光水榭里去,好好住着罢,少与何氏往来就成了!”   见她没发作,叶寒夕胆子又大了起来:“牧姐姐,那万一何氏要害你怎么办?”   “指望你,我还不如指望这旖樱台里随便拉个小宫女出来机灵!”牧碧微再也按捺不住,一拍几案,喝道,“你少添乱就成了!”   等叶寒夕像只小兔子受了惊一样逃了出去,阿善、挽袂几个都笑出了声:“娘娘别恼叶容华了,容华就是这天真烂漫的性.子,从前有云娘子看着,好歹还有人随时的提点,如今云娘子要出阁了,她自然就恢复了本性。”   牧碧微恨道:“你们听听她刚才说的话!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一个激动就进了宫,如今也不知道学也不知道谨慎仔细!本宫的提点就算日子短,她记不过来,但云梦如好歹陪了她两年多了吧?这样她都没能学着点云梦如的沉稳……这叫我还能说什么?”   又骂云梦如,“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寒夕年纪小不懂事,说进宫就参加了采选,她呢?也不劝着点!”   这么发泄了一番,又将原本打算给云梦如的添妆扣了几件,牧碧微才哼道:“叫岑平看住了宜晴阁。”   阿善忙道:“奴婢方才就着人去叮嘱了。”   “何氏不是伤一好就要过来服侍本宫吗?若是她服侍到了旁的地方去,宜晴阁前能够摔她一次,未必没有第二次。”牧碧微对阿善道,“告诉岑平这句话!”   “娘娘放心罢,奴婢明白。”阿善点头,“奴婢在这里,凭谁也别想害到娘娘!”   挽袂等人也齐声表示会盯紧了宜晴阁。   次日太后派了人来催促何氏回宫,理由是右昭仪孙氏不大舒服,想请她回去继续照料新泰公主。   知道这个消息后,旖樱台上下都松了口气,暗暗感激太后之余,不想何氏欣然答应,跟着来人到旖樱台与牧碧微道了个别——出门时就一脚踩空摔到了旖樱台下,脚腕肿得老高,当然,她这个样子,坐着车轿也不是不能回去,但怎么也不好照顾新泰公主了,毕竟宫里高位的妃子也不少,又新晋了一位右娥英……   牧碧微知道消息后,冷笑着道:“她倒是铁了心要留下来了!”   却见阿善脸色有些不对,奇道:“怎的了?”   “奴婢想着何宣徽初来乍到的,先前宜晴阁也没收拾好,如今怕是少了人手照应。”阿善心不在焉,甚至是有些直冒冷汗的说了这句话,道,“奴婢想去宜晴阁帮把手!”   挽袂等人在侧都奇怪的问:“善姑姑可是要趁机教训那何氏?娘娘这里向来离不开姑姑的,莫如奴婢们去?”   “你们都去不了!”阿善有些不耐烦的说了一声,匆匆丢下一句,“挽袂你服侍好娘娘!”竟是不等牧碧微同意,就匆忙而去!   牧碧微一头雾水,正好叶寒夕过来,看见阿善出去,叫了声闵青衣也没理她,被请进来后就迷惘的问牧碧微:“牧姐姐,可是我太笨,惹了闵青衣不喜欢?方才我与她招呼,她理也未理我就走了。”   “她有些急事。”牧碧微含糊的道,问她,“你过来做什么?”   “我过来陪姐姐你啊!”叶寒夕理直气壮的说道,“姐姐如今是有身孕又不是病,其实不如也是四处转一转,不然总是在旖樱台岂不也闷?”   牧碧微淡淡的道:“我有时候也四处走走的,不过是这两日恰好乏了些。”   “避暑的时候很多景色都与如今不一样了呢。”叶寒夕向来就没什么眼色,兴致勃勃的道,“方才我看到后头有片橘子林,里头都挂了红红的果子,牧姐姐,我一会去摘些可好?”   “我又不是苏孜纭,再说如今这行宫里头正经的主子才几个人?这等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牧碧微还在想着阿善到底怎么了,随口敷衍她道。   就听叶寒夕高兴道:“我就知道姐姐疼我……你看!”说着就从袖子里取了一对鲜艳的橘子来,“我路上尝了一个,极甜的,留了两个给姐姐。”又说,“姐姐如今吃不得冷的,还是拿热水煨热了再吃的好。”   牧碧微很勉强的应了一声,挽袂看出她兴致实在不高,就上前劝说叶寒夕道:“容华娘娘,咱们娘娘这几日要乏一些,容华娘娘既然已经带了橘子来,不如再去旁的地方转一转,让娘娘小憩会儿?”   叶寒夕这才明白自己打扰了牧碧微,就讪讪道:“好……”   等叶寒夕走了,挽襟端了羊乳上来,挽袂先喝了,过了片刻才呈与牧碧微,一盏羊乳还没喝完,就见阿善转了回来,脸色难看得吓人!   正在伺候牧碧微的侍者都被她忽然的闯入吓了一跳!挽袂下意识的问:“善姑姑,你……”   “你们都先下去!”阿善严厉的喝道!   见众侍不知所措的彼此对望,她甚至急得一跺脚,“都下去!!”   牧碧微心头疑惑,道:“都下去罢。”   等侍者们惶然迷惘的退下,她问阿善,“你这是怎的了?何氏设计留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还有辰光,咱们……”   “女郎!”阿善却是几步走到她跟前,竟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因是牧碧微的乳母,这些年又是极得信任倚重的,阿善鲜少行大礼了,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使得牧碧微吃了一惊:“你……”   “还请女郎先稳住心神,再听奴婢说明情况!”阿善沉声道!   牧碧微几口将羊乳喝完,抿了抿嘴,道:“你说!”   “方才何宣徽摔伤,奴婢只顾着与太后派来的使者寒暄送别,却是回来才想起来,如今行宫里只得赵太医一个太医……”阿善话说到这里,牧碧微已经是目瞪口呆,连手中瓷盏落地也不自知……   …………………………………………………………   今天评论好少的说……忽然就少了……   难道是因为我减了给梦如的嫁妆嘛……啊……下次加起来看看……   ^_^   第六十九章 觊觎   不出牧碧微与阿善所担心的,次日,牧碧微借口身子不大好,叫了赵太医过来诊断,中间似无意的问道:“何宣徽的伤可要紧?”   “回光猷娘娘的话,宣徽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扭着了筋,并未伤到骨头。”赵太医断过脉,告知牧碧微一切均好,就道,“料想休憩个数日,敷着药就能好。”   牧碧微就含了笑:“这回本宫有孕,却是劳烦你也跟着受苦,在这行宫里头吹着冷风,不能与家人团聚。”   赵太医忙道:“下官受娘娘赏识乃是下官的幸事,至于家人,下官本是孤身一人在邺都,父母妻子皆在原籍尚未迎来,便是娘娘给下官恩典回邺都去,下官也只能在租赁的屋子里独自待着,或者到太医院应差。”   说着他又笑了笑道,“在太医院里应差,可比在娘娘这儿伺候忙碌多了。”   “你在邺都还是租赁的屋子?”牧碧微也笑了一下,“是因为这个才没将父母妻子接过来的罢?等本宫回去,赐你一座宽敞明亮的,也好叫你早早与家人团聚。”   赵太医忙跪下来谢恩:“下官谢娘娘恩典!”   牧碧微含笑叫他起来,就直问了:“昨儿个你给宣徽诊治,她可问起过本宫?”   “这……”赵太医一呆,随即嗫喏道,“下官……下官人卑言轻,是回答了些问题的,只是……只是想着宣徽娘娘既然是特意过来侍奉娘娘的,想来、想来不会……不会对娘娘……这……”   牧碧微心往下沉,面上却还是笑着问道:“她都问了什么,你怎么答的?”   “宣徽娘娘问下官,娘娘的身孕几个月了……下官想这不是什么不能答的,就说了,除此之外,她还问了娘娘一些饮食起居,下官却是都含糊了过去。”赵太医为自己辩解道,“到底宣徽娘娘对下官来说也是身份尊贵之人,那些不紧要的问题下官也不敢全部不答……”   什么不紧要的问题!你唯一确切回答她的才是要了本宫命的问题!   牧碧微借着转身去端羊乳的动作掩盖住眸子里冰寒彻骨的光芒,阿善心惊胆战,就听牧碧微吐了口气,却笑着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嗯,这何宣徽与本宫却也是有些过节的……她那边,还是少加理会的好……本宫想想啊,你就说本宫这边不舒服,左右她脚也不打紧,就叫宫女给她上药,往后就别过去了,怎么样?”   赵太医忙道:“下官谨遵娘娘之命!”   等赵太医走了,主仆皆是相顾失色!   阿善几乎是带着哭腔道:“绝不可叫这何氏把消息泄露出去!”   “还有赵太医!”牧碧微咬牙道,“这两个人都不能留了!”   阿善亲自带着人赶到宜晴阁,何氏却不惊慌,反而靠在榻上悠闲的尝着橘子,招呼道:“闵青衣昨儿个才来过,今儿怎的又来了?光猷娘娘那边想是身子好,你才有空?坐罢。”   阿善正待说话,就听何氏含着笑道:“今早桃枝摘了橘子来,说是守着行宫的邺城军里有个是她的远房表叔,本宫想,反正是在行宫,也不必很拘束,就赏她几个橘子带过去,顺便同亲戚说说话,松快松快,如今却只能劳烦闵青衣喝杏枝沏的茶了。”   “……宣徽娘娘的脚可还好吗?”听出何氏话里的威胁,阿善暗悔昨晚一时侥幸,没有连夜将宜晴阁盯住,竟叫桃枝跑到了外头,又恨没查清楚,竟不知道桃枝在邺城军里也还有亲戚。   何氏听了这话,才笑着道:“劳牧家妹妹惦记着了!本宫没什么事情,过几日,料想就可以扶着人,慢慢走到旖樱台去,与牧妹妹说话。”   阿善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可以保证此刻料理了何氏,那边桃枝不吭声,因此只得按捺住心火,半是威胁半是妥协的道:“光猷娘娘也惦记着宣徽娘娘,如今就等宣徽娘娘过去了。”   何氏含笑道:“本宫这脚一好,立刻就去,请牧家妹妹放心,必不会叫她久等了的!”   阿善咬着牙,回到旖樱台将经过与牧碧微说了,牧碧微听后,第一句问的就是:“你有没有告诉高七的人去追桃枝了?”   见阿善一怔,牧碧微恨道:“愚蠢!拱卫行宫士卒的来历,咱们不清楚,高七能不清楚?他为了他那二兄,当初连迫我喝堕胎药的话都说出来了,既然如今打算生下来,这行宫里里外外,他能不留意?当真有什么许桃枝的远房表叔,必定早就被他调出去了!哪里还能留在这里?就算从前疏忽,这次何氏都亲自跑过来了,高七那边哪能不再仔细查一查?何氏同你说有这么个表叔,你还真的信了她!”   阿善大吃一惊:“那桃枝……”   “恐怕是借口什么东西没拿要回宫,或者回家一趟之类跑出去了!”牧碧微怒道,“何氏同你说那一番话是为了拖延住你呢!免得使人快马追上了桃枝!如今那桃枝设法一躲藏,咱们寻不到她一日,就不敢动何氏一日!你竟当真中了她的计!”   牧碧微所料虽然不错,只是中间一耽误,高七留在行宫照拂的人亲自领了心腹去追,果然到了山下大道,车马痕迹混杂,就再也辨认不出桃枝行踪,再通知邺都,问遍了四门,也不见桃枝入城的印象——高七的动作也算快了,他立刻派人将桃枝远近亲戚查了个遍,四面撒出人手去探询,却仍旧不见桃枝踪迹!   很显然,何氏早有预备,不知道指点着这许青衣躲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如此足足七日,桃枝没找到,何氏的脚却好到了可以扶着人慢慢走路的地步了。   她显然心也急得很,忙不迭的就扶着桃叶到了旖樱台,笑容满面的给牧碧微行礼,殷勤道:“几日不见牧妹妹,牧妹妹竟消瘦了许多!这可是怎的了?纵然妹妹孕中胃口不佳,可也要为皇嗣考虑,千万保重啊!”   何氏有意咬重了皇嗣二字,眼神嘲弄。   牧碧微这会却沉住了气,淡淡的道:“多谢何姐姐关心,本宫这几日,的确有些心事,因此不大吃得下,只不过如今也已经想明白了……倒是何姐姐你,脚伤还没全好吧?这样急着过来,仔细路上再伤到!”   “牧妹妹放心罢,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啊想到你进宫数年,好容易有了这身子,心里实在替你高兴。”何氏举袖轻掩,微笑道,“哪里能等到好了再来看你呢?”   牧碧微静静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的一笑:“那做妹妹的,可要好好谢谢……何姐姐了!”   何氏含笑:“谢什么呢?咱们两家是姻亲,又都是一起服侍陛下的,彼此都是姊妹,妹妹言谢,那可就见外了啊!”   两人语带机锋,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何氏到底胜券在握,就没了迂回下去的耐心,笑吟吟的道:“说起来啊,做姐姐的倒有些私下里才能说的话要告诉妹妹呢,未知妹妹能不能先把人打发一下?”   牧碧微淡淡的道:“既然姐姐想说,又是这么顶着冷风赶上山的,我若是拒绝,岂不是太伤了姐姐这番殷勤的心?”   阿善想要留下,牧碧微却摇了摇头——何氏不过一个寻常女子,牧碧微如今即使怀着孕,自忖也能料理了她,何况,何氏如今才不想她出什么事,就是要好好儿的,叫太后派来的太医诊断出真相,这才是她最大的把柄!   等人都退了出去,两人再次互望一眼,何氏依旧笑吟吟的,牧碧微则是完全冷了脸,道:“你待如何?”   何氏听了,诡异一笑,只是她却没有说旁的,而是反问:“孩子……是聂子恺的吧?”   这一句,牧碧微悚然而惊!   见到她变了脸色,何氏顿时明白自己猜对了,她开心的笑了:“你可知道先前你才进宫的时候,在西极行宫那一回,我做什么要设计你同聂元生?因为我早就猜到了你与他关系匪浅!料想他即使发现你中了毒,未必肯当真不管你,当然,他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只要他有所迟疑,略被耽误指不定就被赶过去的飞鹤卫抓住了,可惜啊,我没想到,他身上竟会带着底野迦那样的东西!可见他对你是真心的,那种药,就是陛下那儿也就一瓶,上回被安平王救驾的好戏骗去大半,看得我可是心疼极了……若不是真心实意,对有些人来说,就是骨肉至亲死在眼前,也未必舍得用呢!”   她悠然道,“也难怪你甘冒这样的大险!也要将这孩子生下来!”   牧碧微看着她眼角眉梢毫不掩盖的得意,半晌才道:“论聪慧机敏,你投孙氏实在是浪费了!”   “我若是左昭仪,便是生了她那么一张脸,这皇后之位,指不定早就坐上去了。”何氏慢条斯理的道,“像孙氏这样的,还想妄想桂魄宫?那是做梦!可惜啊,我生了一副好容貌,却不及孙氏,家世呢,更是连你都比不了,好在上天垂怜,也就还有些心思,这才到了如今呢!”   牧碧微冷笑道:“左昭仪讲究堂皇,她也不高兴太拘束了自己,这才没有想方设法的去谋那后位,不然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她会想不到?只不过她想到了却不想去做罢了!”   何氏笑道:“咱们不谈左昭仪了……就谈你这肚子罢,你方才问我想怎么样,对我来说,这回过来行宫可真真是天下掉馅饼一般,至于要怎么样,我还真没想好。”   “这不是小事。”牧碧微心平气和下来,道,“一旦被发现,固然我并整个牧家都逃不了,你妹妹,你外甥,并你弟弟将来会过继的嗣子也没生路!此外,你以为这样的功劳立了,你能活吗?”   “你也晓得这样的大罪,是要涉及家族的。”何氏不为所动,微笑着道,“只是你也不想想,堂堂帝妃,九嫔之首,竟怀上了外臣子嗣!太后与陛下,但凡还有点儿清醒,怎么肯光明正大的说了这事?自然是叫你暴毙了,再慢慢选了旁的罪名料理你合家,不然皇家哪里丢得起这样的面子?”   牧碧微道:“只怕暴毙的人里也少不了一个你罢?”   “我会直接去说么?”何氏眼波流转,嫣然道,“我自然是寻了旁人去说了,六宫那么多人呢,净有不长脑子的,比如说,这回过来侍奉你的叶容华,固然她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有时候也不是一定要有害人的心才能够害人的。”   “你说的很对,许桃枝至今都没被寻到,可见你是早有准备。”牧碧微平静的道,“虽然不知道西极行宫之前你到底为什么就疑心上了,可这件事情上到底是我输了一筹,只不过,你以为我当真只有乖乖听你摆布一条路了吗?你却也太小觑我了罢?”   她盯着何氏,慢慢的道,“何宣徽串通赵太医谋害皇嗣,为脱罪更指使亲信许桃枝外逃污蔑本宫清誉——嘿!比起这个来,你以为太后会更愿意听到皇妃私通外臣的话么?别忘记,我的月份,可是容戡也诊断过的!”   何氏一怔,脸色变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她微笑着道:“你果然狠心啊!这个子嗣若是生下来,即使非嫡非长,到底也是个筹码呢……你就这么舍得?”   牧碧微冷冷道:“与其合族落你手里,我宁愿负这一次的孽!”话虽如此,她握着帕子的手背却是一片煞白!   何氏看着她手背,慢慢笑了:“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一定要去揭发你呀!好容易一个男嗣,怎能浪费了?我想好我的条件了……你生下来后,自称产后失调,感念我过来伺候照料你一场,愿意将他交给我抚养,在这行宫里再住个些日子再回去,回去后,就在长锦宫称病吧。”   她漫不经心的道,“到底你也有个西平公主养着呢,不怕膝下寂寞,你与聂元生的孩子,也别怕我亏待了她,我与你说过,我再不能生养的事情是真的,怎么样?看你甘冒奇险怀他到现在,显然是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肯舍弃了他的,总是你心爱男子与你的骨肉啊!比起真正的皇嗣更叫你挂心吧?”   牧碧微死死盯着她好整以暇的脸庞,恨不得一个耳光掴过去!   …………………………………………………………   嗯,你们真相了   第七十章 峰回路转山不定   气氛僵硬了片刻,何氏面上微笑不减,眼神毫无摇动的余地,半晌,牧碧微吸了口气,道:“你我结怨,无非就是何海的死……”   “你如今要道歉却也晚了。”何氏笑了笑,她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这点我啊早就想明白了,只是我这口气,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呢!”   牧碧微冷笑了一声:“你弟弟之死是被旁人所害,我跟你道什么歉?说起来,你几次三番意图置我于死地,这该赔礼的人,怎么也不该是我!”   何氏一皱眉,随即笑道:“你当我会信?”   “你会信的。”牧碧微拨了拨腕上镯子,脸色复杂道,“虽然原本的信笺被我烧了,连阿善也不知道那封信里说了什么,但云梦如……也就是叶寒夕那个所谓好运的陪进宫的宫女,她却是看过的,若不是念着种种缘故,我早已灭了她的口,但如今看来她活着也未必没有好处!”   何氏皱眉道:“什么?”   “我不和你说,你只管寻个口风可靠的去问她,那封信里说的话,以及她和叶寒夕做什么要进宫就成。”牧碧微冷冷的道,“叶寒夕的出身在宫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她这样的人居然会进宫,你不觉得奇怪么?固然以她的容貌足以被采选进来,但不说这回主持采选的是聂元生,就是旁的人,以我家的势力,替她弄个免选也不难的,除了容貌外,你看她的性.子为人,哪一点点像是能进宫的?她自己也不稀罕皇妃的所谓荣耀——若不是为着叶家除了她之外一家老小都死在雪蓝关,为了向真正的凶手报仇,还有云梦如……”   牧碧微缓缓的道:“总而言之,我的孩子我不可能把他交给你的,你若非要夺走他,我宁愿拼个鱼死网破,大家谁也别得好!只不过,真正害死了你弟弟,害死叶寒夕、云梦如合家并我阿爹大兄的人,恐怕会很高兴吧?”   “既然有这么一封涉及真凶的信,你为何不早些拿出来给我看,反而要烧掉?”何氏眯起眼,沉吟良久,冷冷反问。   “若不是为着腹中骨肉,单我一个,当真被你逼进绝境,我也不会告诉你!”牧碧微冷冷的道,“就连为我带来这封信的云梦如,固然与我同病相怜呢,我都一度想灭口!只不过云梦如也料到了这点,预先防了一手,渐渐打消了我的杀意!”   她冷冷道,“你只管想一想,我牧家从前魏起,就奉魏帝之命驻守西北,当年连失两关,也是受到魏神武帝英年早逝、幼帝暴毙影响,诸王争位无人救援又辎重缺乏!从退守雪蓝关起,这许多年下来惟独那么一次出了事,而且转手就能夺回来,雪蓝关是七百年前所建,号称千古雄关,若是凭混进几个探子来就能开了门叫柔然得手,柔然铁骑早就长驱直入了!还能等到现在?而且这里应外合之计有什么新鲜的,休说我阿爹乃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幼学的就是兵法,纵然在雪蓝关里戍卫多几年的士卒,料想也能清楚这一点!并且柔然人与我中土人氏面目迥然,若无人帮助,他们是怎么混进关内的?”   何氏冷声道:“你是说有内奸外通柔然,这才酿成雪蓝关之事、牵累我弟弟之死?”   “牵累你弟弟?”牧碧微轻蔑一笑,“你先想想我牧家的底蕴,前魏时的驻边大将、高祖时候有从龙之功!先帝临终提与陛下的肱骨大臣!你说,若无你弟弟之死,单是雪蓝关丢失了那么一下,转手就被夺回,即使里头被柔然劫掠一空,我阿爹大兄可至于沦落到了被飞鹤卫押回邺都问罪的下场?”   她慢慢的说着,“当时,你正盛宠,虽然不至于压倒孙氏,可孙氏也奈何不得你,那时候唐氏还没死,已经被你取代了地位……你唯一的同母弟弟去雪蓝关游历,若再知道几分你的性情,设法让他死在雪蓝关,你岂能甘休?”   见何氏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牧碧微安然而笑:“明白了吗?不是我父兄牵累你弟弟,是你,牵累了你弟弟!若不是你当时盛宠,又对何海极为重视,他就是到一百次雪蓝关,柔然人也未必就巧合到了偏是他在关内时就攻下雪蓝关!而且……当初柔然人夜入雪蓝关大肆杀掠,到底也有许多人存活下来……但你不觉得那些死去的人都太过凑巧了么?譬如说叶寒夕的合家,都是追随我阿爹多年的忠心得力部下!她的父亲叶将军可是西北赫赫有名的骁将!更别说她几个哥哥,若没出意外,将来迟早也是要入朝为官的!我阿爹的忠心旧部几乎都死了,偏他自己与我大兄被保护着撤走,你弟弟也死了……混乱之中,你弟弟一个才束发的少年,平生头一次到西北,又不是什么重要特别的身份,最特别的就是他有个宠妃姐姐,可柔然人怎么会知道呢?你确定,他一定是柔然人杀的?”   何氏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白,足足半晌,她才问:“到底是谁?”   “我不告诉你。”牧碧微拿手指在唇上点了一点,淡淡的道,“我说了,你也未必相信,你去问云梦如,但记住,一定是最可靠的人!最好,是你亲自去问,若是云梦如说的事情有半点泄露……休怪我不择手段!”   何氏握紧了拳,她沉默半晌,道:“你我仇怨已远,如今都无信任,你不立个毒誓,我不能相信你。”   “若我所言有虚,便教我并腹中子嗣永无存身之地!”牧碧微斩钉截铁道。   何氏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一拂长袖:“若海郎当真死于他人之手,那就是这些年来我都错怪了你!而你又告诉我真凶——我自当偿还!”   说着,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阿善心惊胆战的进来,见牧碧微脸色极为难看,慌忙上前搀扶:“女郎?”   “没什么。”牧碧微阴沉了半晌,却吐了口气,道,“虽然不甘心,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况如今,还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呢?”说着,怜爱的抚了抚小腹,长睫微颤,一颗水珠落至衣襟,却很快被她忍了回去。   ………………………………………………………………………………   何氏一直到三天后才出现,这时候她的脚已经好了很多,只需桃叶偶尔搀扶一把了。   只是短短三天,她的脸色却苍白的像是大病了一场,几乎是颤巍巍的在下首坐了,低声道:“牧妹妹可还安好?”   “我什么都好,如今就担心何姐姐你。”牧碧微若有所指的望着她,道,“何姐姐的脸色很不好看,可是住不惯行宫?”   何氏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是啊,住不惯,可既然妹妹在这里,我这做姐姐的又怎么能不过来陪?”   她闭了闭眼,似不堪继续寒暄下去,“妹妹这个月份很该到处走走,不如我陪妹妹出去转一转?”   “姐姐的脚还没全好吧?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咱们在屋子里说说也成。”牧碧微说了这话,阿善就把人都打发了。   何氏霎时间泪如雨下!   牧碧微也不劝,任凭她哭了半个多时辰,才哽咽着止住,道:“当年知道海郎没了后,我也哭过,可当时正与唐氏争得死去活来,她有孙氏撑腰,我还要在太后并左昭仪跟前奉承,并抓紧了陛下的心,惟恐晚上哭肿了眼睛,第二天没法去陛下跟前争宠,你知道我用了什么法子吗?”   她慢慢的道,“我找了太医,拿金针硬封了,后来等悲伤捱过,不至于时不时的哭出来,足足有大半年,离我远些的地方,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就是你进宫后大概几个月后起,我其实走路都要靠桃枝提醒脚下!”   牧碧微低声道:“如今都过去了,你再提,不过徒然悲伤,叫幕后之人得意罢了。”   “云梦如是采选结束后就进了宫的,叶寒夕那么蠢。”何氏到底是久经宫闱之人,而且何海死去也有几年了,她哭过了这一场,很快就收敛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擦了眼睛问,“那封信,一定不会托了叶寒夕先带进宫来,必然是亲自带给你的罢?我记得,当时叶寒夕还亲自去接了她,然后去你宫里说是串门?当时我就想,区区一个使女,怎的如此慎重,后来看了叶寒夕那性.子就没再疑心,可见人傻一些也是有好处的。”   她问,“既然那会就知道,我弟弟的死另有文章,你为何不告诉我?也好多个帮手?我与你之间仇怨再多,难道不比叶寒夕云梦如更有用么?叶寒夕空有位份与青春美貌却没什么脑子,云梦如限于身份……”   “那封信你也知道了。”牧碧微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她,“若非山穷水尽,换了你,你肯给旁人看?”   何氏一怔,想了片刻却笑了:“也是……看来我当真是气得太过竟也开始糊涂了起来。”   又问牧碧微,“如今你们打算怎么样呢?”   见牧碧微沉吟不语,她试探道,“怎么,你不信我?”   “还没想好。”牧碧微看了她一眼,道,“我比你早知道这封信也才只早了几个月……这不,一到行宫,就发现了这身孕,你想我哪里还有功夫管别的?”   “你既然还没想好,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何氏瞥了眼她的小腹,慢慢的道……   第七十一章 三人会   何氏微笑着看着聂元生:“如今政事繁忙,聂舍人还要夤夜来回奔波,实在是辛苦了。”   聂元生淡然一笑:“牵挂在此,岂能不来?”   “舍人爽快!”何氏欣然点头,看了眼上首的牧碧微,开门见山道,“那么我就直说了,雪蓝关之事,如今我已经相信了牧妹妹的说辞,固然这几年,我很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但如今既然大家有同样的仇人,莫如暂且按下,等大仇得报,咱们再作理论,如何?”   “这要问微娘。”聂元生淡淡的道,“她若不高兴,便是还有十个大仇等报,也未必就缺你一个帮手,若是她肯,我自无异议。”   何氏一笑,就听牧碧微缓缓点头,道:“你若助我顺利生下这个孩子,我便将过往一笔勾销!”   “喏,牧妹妹很大方,舍人可不要继续为难我了罢?”何氏眼波流转,掩嘴笑道,“咱们也是斗了些年了,我的用处,可不只是助你们的骨肉降生这一件啊!”她又笑着道,“为了表示诚意,我还可以立刻叫回桃枝来,免得啊舍人派的人找来找去的,反而被有心人留意到,疑心起来!到那时候,怕是舍人头一个先要杀了我罢?我还没看着害死海郎的真正凶手伏诛,怎么甘心呢?”   牧碧微淡淡的道:“你既然敢把桃枝叫回来,她在外头这些时候,谁知道会不会已经替你留好了后手?”   “唉,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何氏慢条斯理的道,“只是我先前同你商议的那个办法怎么样?”   牧碧微哼了一声,对聂元生道:“她说,若咱们的孩子成了唯一的‘皇子’,那么储君之位,也就非他莫属了,如此,即使在陛下这一朝不能怎么样,若是幼帝登基,自然是太后临朝,到时候……”   聂元生皱起眉:“这么说来,何宣徽你是打算把祈年殿里孙氏这一胎给解决了?你有办法?”   “孙氏那里,我有五成把握。”何氏很爽快的道,“只不过呢,皇长子在太后宫里,却比较难了。”   “皇长子那里,我已有后手,这个到时候再议。”聂元生淡淡的道,“不过如今难的反而是孙氏那一胎吧?我若没记错,再过些日子,她就要生了,而且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祈年殿,即使你现在回宫,以你背叛过太后的先例,加上这一个皇嗣对孙氏的重要性,恐怕孙氏也未必肯信任你。”   何氏淡笑着道:“谁说皇嗣就一定不能在襁褓里夭折呢?”   牧碧微皱眉:“我却担心一件事情。”   “嗯?”   “陛下还年轻,皇嗣怕是杀也杀不完的。”牧碧微慢慢的道。   何氏凝神一想,就笑了:“右娥英那里,自有左昭仪在呢,除非左昭仪不想过了,才会容她生下皇子来!”   “至于其他人……”何氏漫不经心的理着袖子,道,“左昭仪不得宠爱,陛下不往华罗殿去,左昭仪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生的孩子的,不然,她也不会乐意去养两个公主来打发辰光!左昭仪自己没儿子,又怎么肯让右娥英生下子嗣来?届时她就不怕右娥英会母以子贵,顺势晋升后位,到时候左昭仪又算什么?堂堂曲家嫡女,反而在苏家的女儿跟前屈膝下拜?曲幼菽看着大方,在这一点上却绝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   “除了这两个人,孙氏因为步氏的缘故,想复宠可不容易!下来按位份就是你,下六嫔中,我是不能生养了,何况论出身我也实在不怎么样!下头颜凝晖进宫这几年都没消息,怕也是个没福的,至于崔氏我都懒得提了,步氏恶了右娥英,右娥英可不是左昭仪,容得下人对她不恭敬,必是使尽了手段要除了她的,更别说容忍她怀孕生子了……戴、焦之流,哪里动摇得了你的地位?”   何氏悠然说道,“所以,只要皇长子没了,右昭仪还在怀的皇次子也出点事,谁能说你这皇三子,不是天命所归呢?”   牧碧微就皱眉道:“如今说这个还太早了些,我在想的却是月份上面该如何掩饰。”   何氏就问:“差了多久?”   “一个半月。”   “那就是要到明年二月里?”何氏想了一下,“如今却才十月,按着宫里以为的算计,十二月初开始就要派人来了?”   聂元生接话道:“我原本打算设法将山路弄坏。”   “这个法子虽然好,但若是太后担心皇嗣,使太医背着药箱翻小路上来,总不能处处小路都出事罢?”何氏立刻指了出来,见聂元生但笑不语,又道,“可是在邺都里还有打算?”   “若是到时候许多太医都忙不过来,自然就没这个功夫了。”聂元生沉吟道,“就怕有人日后会拿这个说嘴,认为这个孩子……不吉。”   何氏抿嘴一笑:“可见是关心则乱,聂舍人居然会在这里想不开了。”她侃侃道,“咱们的目的,无非就是叫太医来不了,又何必非要绕个圈子?只要太医来不了,这边的赵守义是个新进太医院的,人脉不广知道的也不多,届时,就说皇嗣晚了几日出生……就行宫里这几个人么,都封了口也不难的,只要没抓到铁证,之前又没什么风声,谁能说牧妹妹你带回宫的不是皇嗣呢?”   就好笑道,“聂舍人到时候给太医院里的各位放些起不了身却死不了人的东西,嗯,虽然太医院诸人都擅品药,但以舍人之智,也不可能全然没法子罢?实在不行,寻些人蒙了面,路上将太医杀了,反正,到时候可以推到有人不希望牧妹妹这一胎生产顺利上头去,由着右娥英与左昭仪互作文章去罢!”   听她这么一说,聂元生不由一噎,半晌才道:“是我想左了,竟只想到叫妃嫔多病几个上头去。”   “这就是欲盖弥彰了。”何氏淡笑着道,“舍人到底身临其境,所以很多时候想着撇清并不叫人生疑,结果反而徒然的兜了许多圈子。”   三人又商议了几件事,大抵是聂元生与何氏都肯定苏氏、曲氏之间必有冲突,为今后作的揣测与预备,聂元生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何氏眼中闪过一丝羡慕,轻声道:“我当初猜到你们之间有私时,只想着以为你才进宫,怕我害了你去,这才故意勾引他,而他呢,虽然是陛下宠臣,但一来无长辈护持,根基浅薄,二来贪图你的美色,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但如今看来你们倒也有几分真心,在这宫闱里,实在难得。”   牧碧微到底怀孕在身,说了这些话早已觉得有些乏了,就道:“我听你语气对陛下倒也没太多同情?”   “我同情他做什么?”何氏一扬下颔,轻蔑道,“昏君一个,无非命好生在了帝王家,又靠着高祖眷顾才得了这帝位罢了,说句不好听的,我虽然是女子,换了我去垂帘听政,做的或许还比他好些!”   又啐她,“你道人人都像小龚氏那样呢?会被他轻而易举的迷惑住?”说着她又冷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你自顾不暇,想来还不知道小龚氏的事情——她如今瘦得活脱脱一把骨头!被她姐姐龚世妇求着回了景福宫,已经到了我都懒得去与她算旧帐的地步了,你说,为了那么个喜新厌旧的人弄成这个样子,当初又是何苦?”   牧碧微想起来当初之事就问道:“那日她到底是有意见着陛下还是无意?”   “谁知道呢?”何氏嗤笑着道,“也是她运气好,唉,如今看来或者是运气差罢,你也知道当时我形容枯槁很是不好,对比得她生机勃勃又青春年少,不然,若我当时容貌无损,就这么个小丫头当着我的面也能留在宫里?当我这些年白混的么!”   “也是可怜。”牧碧微道,“如今她也失了宠,你就不要落井下石了罢?”   何氏看她一眼,琢磨片刻,笑了:“嗯,她对你是极好的,不怪你要给她说话,虽然她从前几次三番的与我作对,不过看在你的份上,只要她不复宠,我就不为难她了。”   她又说起小何氏,“不管那小龚氏当初是有意是无意,总之龚氏这个姐姐做得很是欠缺,你看我从来都不叫宝绣被陛下见着的,为的是什么?就连宝绣有次远远见了,下次进宫与我夸了几句,说陛下生得好,我苦口婆心开导了她两个多时辰,又叮嘱我阿娘回去之后务必叫她改了以貌取人的做派……”说着说着她又愤然起来,“不想,才替她没被陛下迷昏了头庆幸呢,回头见着你大兄,她就发起了昏!如今是你大兄说东她绝不往西,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觉得你大兄待她就是好!”   瞥一眼牧碧微,强调道,“这次你怀孕的事情,她是当真没告诉我,我来之前也不确定……不然,我定然是先害了你再打着伺候你的旗号过来,免得太后问我的罪!”   牧碧微眯眼笑道:“你若是先下手呢,指不定我就想起来盯好了赵太医了,偏偏这些日子没什么事情……我这不就糊涂上了?”   ——她不得不承认,若是去掉两人之间的仇恨,与何氏说话,实在比与叶寒夕说话有意思……   第七十二章 生产   从这晚过去,何氏每日过来与牧碧微闲聊,偶尔说些旧事,无人时商讨几句以后的对策,居然也和乐融融。   除了阿善之外旖樱台的其他侍者都不清楚何氏与牧碧微关系突如其来的转变,又是惊讶又是担忧,挽裳稳重些,为人也寡言,挽袂和挽襟、并素字辈的宫女都是快言快语的,好几次旁敲侧击的想要提醒牧碧微莫要被何氏所欺骗。   牧碧微心里对何氏也不是完全信任,但如今把柄被何氏握住,权衡之下也只能这么亲近着,因此只叮嘱她们在何氏来时盯紧了人,又寻了个若不见何氏,回头还不知道她使什么计谋,不如任凭她来,也好在眼皮子底下看住了她,免得旁生枝节的理由来。   挽袂、挽襟等人虽然觉得这理由牵强了些,但牧碧微行事向来稳妥谨慎,她们也只得习惯下来,在何氏到时,都是严防死守。   何氏察觉出来,趁一次只有阿善在时,就笑着与牧碧微道:“你怎还是不信我?”   “她们问起来与你忽然和解的缘故,我思来想去没什么稳妥的理由,也只能说是敷衍你了。”牧碧微半真半假的道,“其实宫里除了陛下,一直道你过来不安好心的,我在想,若是她们一直不晓得咱们和解的话,你说将来可有没有什么用?”   “这个主意不错。”何氏想了想,欣然道,“那就这样罢,反正咱们多年为敌,如今真正坐下来说笑几句,连贴身宫女听着都像是藏刀藏剑呢……回去说了咱们两个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恐怕都没人相信!”   “届时做些什么也方便。”牧碧微笑了笑,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即使说笑的时候都觉得颇有共语,为人处事也极晓得对方的底线,奈何到底多年为仇,乍然亲热起来其实相处久了都不习惯。   日子渐渐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初,牧碧微与阿善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宫里约莫就要派人来了。”   何氏算着日子:“不错,如今就看聂舍人的手段了。”   正说话间,外头葛诺就哭丧着脸进来,禀告道:“两位娘娘,外头的山路有一段被坍塌的山崖给压住了,奴婢试着爬过去,却被那山崖上原本生长的树木阻住……那水……”   如今谁还有功夫去计较喝的水是不是从隔壁山泉里打来的,都问:“多久能收拾好?”   “那山崖颇高,如今几乎都倒了下来,怕是至少也得一个来月,还要宫里发现,派人上来从那边帮手才成。”葛诺苦笑着道,“因山路狭窄,即使人多也没法同时去挖,何况还要把那土运开……”   牧碧微只嫌能堵的时间短了,哪里会嫌长,但此刻也不能不抚着肚子作出为难焦急之色来:“那本宫与何姐姐、叶妹妹在这里住着,这饮食……”   “娘娘但请放心,行宫里存的吃食够所有人用上两三年的,区区一个月倒也不打紧,行宫里也有不是温泉的清水,只是……到底不及旁边那座山泉甘甜好喝。”葛诺很是为难的道,“奴婢回头再试试其他小路罢,总不能叫娘娘怀着孕还委屈了。”   牧碧微忙道:“闻说小路都是被前朝魏帝封过的,怕是危险,你还是莫要去了。”   就听何氏却笑着说:“难为他忠心,生怕你喝不惯这行宫里的井水,叫他去一去又何妨?”一面这么说,一面凑到牧碧微耳畔低声道,“他若是发现了能够行走的小路,指不定旁人也能够寻上来,趁早封了!”   牧碧微一抿嘴,先对葛诺道:“你去吧。”   继而小声道,“封路多麻烦?也容易叫人发现,我是打算派人在四周巡视,发现了人,直接……山涧那么多!”   何氏笑着道:“原来如此……”   葛诺去寻过小路,倒也当真寻到了一条,只是极为陡峭,他每日从隔壁山上打回来的泉水也不过够牧碧微独自喝着——到底也没有太医能够从那条山路上爬上来。   他也说山下的情形:“邺城军被调了一支来,从那边正挖着,闻说太后在宫中勃然大怒,责问了左昭仪……原本派过来请脉的几位太医年高,年轻些的几位太医却也只爬到一半就再也上不来,如今只能等着山路被挖通了,好在行宫里还有一位赵太医……稳婆之类的人手是早就备下了的。”   牧碧微与何氏对望了一眼,都是淡淡一笑——太后责问左昭仪,高太后不可能不知道,满宫里想谋害牧碧微的妃嫔,但在姬深之前就被牧碧微告诉身孕的曲氏,却是最不可能这么做的人,奈何太后还是把责任归给了她,看来,在右娥英与左昭仪的争执里,高太后到底还是偏向了自己的嫡亲外甥女。   如今也不知道曲氏是怎么应对的……说起来这位左昭仪在宫里被冷落了这许多年,向来没见她玩什么手段,一切皆是堂堂正正的应对,如今有了那么一位出身不低还咄咄逼人的右娥英,未知曲氏会如何……   至于年老的太医爬不上来么……等只有阿善和桃枝在的时候,何氏就笑着道:“我还给聂舍人出主意给太医们下药,当时也觉得这法子太可笑了些……不想聂舍人倒是想到了如今这好办法来。”   年老的太医爬不了陡峭的险径——就算能爬,不被逼到无奈,谁肯冒那个险?到底行宫还有个赵太医撑着呢!   至于年轻的太医……恐怕是聂元生借口牧碧微先前的称病,私下里散布了牧碧微这一胎早已被人觊觎的谣言,太医们又不傻,宫闱阴私,什么事情出不来?若是牧碧微生产顺利,顺手捞个功劳也还罢了,若是凶险,届时冒险来了反而担下责任……更别说,姬深膝下子嗣稀少,谁都知道何氏与牧碧微并不和睦,她在这眼节骨上也在行宫里……到时候,辛辛苦苦爬上来的太医,指不定就给她做了现成的替罪羊呢!   何况牧碧微早先还称病了那么久……万一本来身子骨就不大好,当真出了什么事,宫里治罪事小,别到时候连家小都被牧家记恨上了……   牧碧微因此很是安心了几日。   到了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何氏沉着脸过来了,她走路很急,披风都不及解就挟着一股冷香进来。   牧碧微看到就奇怪:“怎的了?”一面将才喝了一口的羊乳放下。   “你这两日都没见那赵太医吧?”何氏开口道。   “不错……”牧碧微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他难道不在行宫里?”   赵守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高七那边专门派了人盯着的,若有什么不对,早就会有人过来禀告,所以牧碧微并不着急。   就听何氏劈面就道:“他死了。”   “什么?”牧碧微吃了一惊,随即道,“你……”   “我慢慢的和你说。”何氏说着看了眼她手边的羊乳,随手端给了她道,“你先趁热喝完,仔细冷一点就感到凉了,如今到底是雪天,就算屋子里有现成的地龙,到底寒气重的时节。”   牧碧微随口喝了,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叫他活更久了。”何氏凑过头去,低声道。   “嗯?”   何氏慢慢的道:“因为他如今不除是决计不成了!接下来咱们可哪里有辰光来盯着他呢?你说是不是?”   牧碧微心下诧异,正待询问,忽然腹中一痛!心念电光火石般一转,她一把拉住何氏,沉声道:“你在我刚才喝的羊乳里……”   “你身边的挽袂盯得紧呢,我可没碰到羊乳里。”何氏若无其事的拂开了她的手,却安然朝她笑了一笑,“别怕,我如今怎么会害你?”   这时候屋子里的众侍都已察觉到不对,围上来吃惊道:“娘娘?”   牧碧微指着何氏,想说什么却觉得腹部痛楚犹如潮水般涌来!她一把扶住榻沿,靠住阿善的手臂,仓皇失措的叫道:“叫赵太医……不!叫稳婆……”   阿善扶着她时也察觉到她裙子下摆似有水迹出来,大惊失色道:“怎的现在就生了?!”一时间也顾不上这话里是否有不妥的地方,匆匆吩咐左右,“快去叫了人来!”   接着又上去要叫人绑了何氏——何氏也不反抗,只是专注的看着牧碧微,一字字道:“你不要慌!”   牧碧微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她?勉强说了一句:“将宜晴阁的人都看住!”便被七手八脚的送进了产房!   何氏被素丝、素帛气急败坏的绑了推进一间屋子,她并不理会两个宫女的质问和有意推搡,却只抬头盯着梁上望着,眼神缥缈。   见状,素丝气得急了,打量了下她身上的衣裙,恶向胆边生,挽起袖子就朝她肋下掐去!   不想何氏猛然低下了头,朝她森然一望!   何氏到底是在宫闱里做过数年娘娘的人了,积威之下,这么一望,素丝心头不禁一寒,顿时有些不敢下手……这时候就听见门被人一脚踹开,却是叶寒夕挽着袖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喝道:“是谁谋害牧姐姐?”   闻言,素丝和素帛大喜,双双指向了何氏:“容华娘娘,正是这毒妇所为!”   “你这个骗子!还说与我一同来照料牧姐姐!”叶寒夕勃然大怒!她本就是个做事不多考虑的主儿,可不管什么积威不积威,被何氏一眼瞪去吓了一下,反而更怒,抬手就是一掌掴下来,骂道,“我要杀你了为牧姐姐报仇!”   第七十三章 踟躇香   何氏一侧脸让过,喝道:“你若还想要你的牧姐姐好好的,就给我闭嘴!”   “牧姐姐都被你……”叶寒夕才叫到一半,就听何氏冷笑着道:“如今在这行宫里除了我以外就是你了,牧光猷出点什么事,我能躲得过去?你当我是你呢?这么蠢!惟恐旁人不疑心自己?”   叶寒夕本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听她这么一说觉得也对啊,就住了手,疑惑的问:“那怎的你一到,牧姐姐就要生产了?”   “你自己算一算日子!”何氏怒道,“她这几本来就要生了,若不是为着山路受阻的缘故,宫里的太医和使者早就该来了!我不过是恰好赶上了而已!”   叶寒夕这边还在琢磨,素丝和素帛已经气得变了色,素丝怒道:“你还敢狡辩!先前娘娘还好端端的呢,你与娘娘说了话后,娘娘忽然就要生产了的!还敢说不关你事!你还碰过娘娘喝的羊乳!”   不待叶寒夕说话,何氏已经冷笑着道:“本宫碰那盏羊乳时,那挽袂可是不错眼的盯着的!莫非本宫连挽袂也收买了吗?”   又对叶寒夕道,“不过呢,你牧姐姐的生产倒真与我有点关系,但那赵太医是一直为牧妹妹诊断的人,如今忽然暴毙,谁知道是不是他之前就对牧妹妹这一胎动过什么手脚?牧妹妹听到他忽然死了的消息自然吃惊……好在如今已经到了日子,牧妹妹平常身体也好,如今又有稳婆和阿善在,我想她不会有事的。”   叶寒夕吃惊道:“赵太医死了?”   “可不是?”何氏神色肃穆的道,“我想着这几日就是牧妹妹生产的日子,就想过去问他个准信,不想去了之后,只问了一句‘赵太医,牧光猷这一胎你可有什么要告诉本宫的’,他就脸色大变!说有点东西落在内室……进了内室久久不出,本宫等得不耐烦了,叫王成进去看看,这么一看,他竟然已经在里头服毒自尽了!”   她说的煞有其事,连素丝和素帛也疑惑起来,就问:“既然如此,但咱们娘娘临近生产,你怎的还要把这消息告诉了娘娘?”   “愚蠢!”何氏冷笑着道,“方才本宫就说了,那赵太医乃是一直就为你们娘娘看着身孕的人,本宫那么一问他就自杀,你们信他心里没鬼?谁知道是谁背后指使了他,又暗中害了你们娘娘多久呢!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告诉你们娘娘——不告诉她,回头她出了事,你们还不是要来疑心本宫?本宫可不想平白的背上了这黑锅!”   素丝与素帛因为都当如今正是牧碧微该生产的日子,闻言就都有些吃不准,素帛沉吟道:“那你为何还要容我们将你捆了?”   何氏哼道:“牧妹妹生产的突然,本宫又偏偏被山路阻隔也困在了这行宫里头,早先太后就派了人来与本宫说过,若是她这一胎有什么差错,本宫必定是首当其冲!本宫本想着到了十二月就回去,也能有个交代了,不想,山路忽然被阻断……”她面上露出冷笑之色来,“还不知道是宫里哪一个的手笔呢!真正是大手笔,为了叫你们娘娘不得好,收买了赵太医还不放心,又连山路都索性断掉,真正是想你们娘娘出了事,连你们也一起被重重治罪!看你们这见着你们娘娘要生产就慌张得不成样子的模样!本宫若是再急着争辩,恐怕你们连主次都分不清楚,不知道这个时候最紧要的先看好了你们娘娘!到时候牧妹妹一出事,这行宫里头上至本宫下至侍卫宫人哪个能讨了好去?!”   素丝、素帛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叶寒夕将信将疑的道:“这么说来,你没害牧姐姐?”   何氏瞪她一眼,道:“本宫若是你,这会就该拿住了王成仔细盘问,究竟是谁之前尝与赵太医说过话递拿过东西,使得他有这胆子敢谋害帝妃和皇嗣!”   叶寒夕琢磨片刻,到底被她的气定神闲所说服,抿嘴道:“好!我这就去问王成!”又对素丝和素帛道,“她的话也不能全信了,你们看好了她!不许旁人与她接触!”   素丝和素帛都道:“容华娘娘但请放心,奴婢务必看好了人,只是还请容华娘娘能够替咱们娘娘查清楚了那幕后凶手!”   叶寒夕摩拳擦掌道:“他敢不说,我必打死了他!”   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何氏却只是冷笑。   ………………………………………………………………   牧碧微固然是早产,因为底子好,又有阿善在旁不住指导抚慰,却是在一个多时辰后竟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婴。   虽然孩子比寻常足月的孩子要瘦小,但阿善仔细检查过,又听着哭声响亮,欣慰的告诉强撑在榻上望过来的牧碧微道:“女郎放心,小皇子好着呢!固然有人心怀不轨意图谋害,到底上苍垂怜……”   牧碧微头次生产,又是被何氏下了暗手,惊恐交加再加上疲惫不堪,早就支持不住,听了这一句,泪下呜咽了一句:“谢天谢地……”整个人往后一倒,却是心神松懈之下,昏了过去。   阿善赶紧将襁褓交到旁边的挽裳手里,上前一看,松了口气道:“只是累着了,你们都轻点,叫娘娘好生休憩。”   又再接过襁褓爱怜道,“这孩子看着倒更像娘娘一些。”   挽裳并稳婆这些人因为听说是忽然生产,又疑似被何氏谋害,进产房之前都是心惊胆战的,其中挽裳自己也没生产过,按理是不入产房的,只是她年长,是预备梳了头发在宫里做嬷嬷的人,加上阿善也需要有个人帮自己盯住了稳婆,这才进了来,此刻皆是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上来低声说着吉祥的话。   阿善也是忐忑初平,定了定神,才一迭声的代牧碧微吩咐打赏下去,外头人听见了这个消息,皆是喜出望外,一直守在了旖樱台外的岑平闻讯,当下就派人随葛诺一起去走那条陡峭的小径,飞马回宫禀告,又打发人叫守着行宫的侍卫务必日夜不停的挖穿山路。   如此一番忙碌过了,阿善才想起来何氏与赵守义,因赵守义已死,何况就算他没死,阿善也容不得他继续活下去的,将牧碧微与孩子都安顿好后,她去了关着何氏的屋子,素丝、素帛见她过来了,都觉得交下一副重担,阿善对她们道:“娘娘已然生产,母子均安,你们且下去歇一歇,回头去挽袂那里拿赏赐……我来问问宣徽娘娘。”   因着牧碧微与孩子都无事,阿善此刻也对何氏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倒也客气的称了一句娘娘,素丝和素帛忙道了声喜,这才一起高兴的下去领赏,屋子里就剩了阿善与何氏,何氏亦露出如释重负之色来:“孩子很好?”   “女郎和孩子都无事。”阿善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但终究是早产……”   “早产有什么打紧?”何氏吐了口气,微笑起来,“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哪个不是早产?姜氏是出了意外……孙氏到现在都好端端的不说,上个月还又生了一个皇子,就是两位公主,不也平安长这么大了?”   见阿善神色默然,她声音一低,“总比事后被诘问产期有误的好!莫以为一个容戡就一定可以混过去,当日微娘定然没有露面不是吗?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足足一个半月,真当宫里是傻了?还是当真要将行宫上下都杀光了灭口?杀得完么?就算都杀完了……怎么和宫里交代?如今只要灭口一个赵太医……那王成,方才我来之前,桃枝就跟上去了,就说,他们两个被人收买了要害微娘,这样孩子比足月的孩子瘦小也可以解释,谁知道赵太医什么时候就被收买了?又给微娘做了什么手脚?反正,就是宫里估计的日子生的,谁敢说瘦小些就一定是不足月呢?”   “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何氏缓缓道,“聂舍人和微娘自己也清楚,只不过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自然下不了手,惟恐伤了他,自然只有我来办。”   阿善神色复杂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那碗羊乳?”   “你们拿我当贼防,那碗羊乳是被挽袂不错眼盯着的,怎的还要疑心呢?”何氏摇了摇头,从身上摘下一个香囊来,“喏,这叫踟躇香,用来催产效果极好,而且不会伤身,我当初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   她苦笑了一下,“原本是打算给龚氏用上的,免得她到了太医估计的日子生产,我不好做手脚,不想她心太大,我容忍不到她生产……上次使人回宫里去问云梦如那封信里写了什么,顺便把这个也带了过来。”   阿善忍不住道:“那封信……”   就见何氏把手指按在唇边,低声道:“别问……即使你是微娘的乳母,信里的东西你最好也别知道!”   阿善不由肃然。   何氏慢慢道:“这踟躇香得处置掉,免得叫人看出端倪来,好在它的香气与婆罗香极为相似……你告诉外头放我出去罢,赵太医那边也得善个后,叶寒夕说是去追问王成了,这许久不见归来,还不知道对着王成的尸体在琢磨什么呢!她做事,你能放心?”   “跟我来罢。”阿善默了片刻,到底更相信何氏的才干,叹气道,“女郎那边,我会替你解释的。”   “那你可要替我多说几句好话。”何氏淡笑着道,“如今孩子生也生了,太医也死了,我可没什么能够威胁到她的东西,这条命,就捏在了她手里呢!”   第七十四章 醒来   牧碧微睡到了次日的日上三竿才醒来,睁眼便看到枕边的襁褓,初生的婴孩一夜过来眉目已经舒展了不少,看得出来日后清秀的轮廓,正紧闭着双目,睡得正香,她一时间忘了昏睡过去之前心心念念的事情,望着他怔怔出神,连阿善端着鸡汤叫了她两声都没反应过来。   阿善含着笑道:“娘娘若是不吃,饿坏了身子,却还怎么看小皇子呢?”   挽袂、挽裳在旁也窃窃而笑。   牧碧微被扶着起了身,呷了口鸡汤,仍旧不忘记盯住了襁褓看着,爱怜道:“怎么这么小?”   阿善暗瞪了她一眼,叹息道:“娘娘不必担心,总算上苍垂顾,小皇子虽然小了一些,却是极健壮的,那起子人日夜筹算的好歹没能得手,不然,奴婢怎么跟先夫人交代呢?”   被她提醒,牧碧微才醒悟过来自己说差了话,忙转了话题问:“如今行宫里怎么样?”   “先前何宣徽匆匆过来与娘娘说了赵太医暴毙的事情,她是怕自己担了干系,不想竟叫娘娘受惊生产,亏得是正日子。”阿善一边说,一边趁着挽袂、挽裳看不见,频繁使着眼色,道,“那时候一片慌乱之下,素丝和素帛怕她对娘娘不利,就把她绑了看住,一直到娘娘生产平安后,奴婢去问过了她,见寻不到她谋害娘娘的证据,最紧要的是娘娘与小皇子都好,想来何氏也晓得,如今这眼节骨上娘娘出了事,她也逃不掉,没敢下手,反倒给咱们揭发出了赵太医之事来……因此先放了她回宜晴阁去,哦,叶容华原本听说赵太医对娘娘不利,去寻王成问个究竟,不想王成却不见了,这会还在漫山遍野的找着呢!”   牧碧微听着,淡淡一笑,道:“她倒是有精神!”   ——阿善说了这一番话,牧碧微哪里还不想到何氏做的到底是什么手脚?她的用意的确不是害牧碧微,甚至可以说是帮忙,只不过……正日子生产都有许多人一尸两命,这样贸然拿药催产,到底也只有何氏这样一心报仇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既然何氏已经将搪塞的轮廓勾勒了出来,赵太医都被.自.尽了,一直服侍着赵太医的王成谁知道会不会在这中间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即使王成一向与聂元生、牧碧微亲善,但这样重大的消息,总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   何氏连赵太医都解决了,岂能漏下了他?叶寒夕被何氏一句话忽悠了出去,竟到这会都没醒悟过来。   牧碧微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亏得这回与何氏联了手,如今何氏连生产日子都替自己混淆了过去,一下子就将把柄消除,看来是真心要结盟的,不然叶寒夕哪里能够指望得上?   阿善早就不指望叶寒夕了,又禀告道:“山路现在加快了进程,昨天葛诺和岑监派的手脚敏捷的小内侍就走后山的山道回宫去报信了,想来山路不日就会被挖开,到时候娘娘就能回宫了。”   被堵住的山路两头挖路的都是邺城军——全是高七派去的人,先前自然是要多慢有多慢,惟恐拖延不到二月里,现在却是夜以继日的开起了工,这落在了旁人眼里,当然又可以解释成先前想害死牧碧微与皇嗣的计划被识破,拖延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至于是谁想害牧碧微与皇嗣,赵太医被收买事小,山路被弄坍塌了,这可不是普通妃嫔能有的手笔,所有人心里不免都要想到宫里那两位出身尊贵位份高贵的妃子。   左昭仪曲氏向来贤德大度,而且她还极用心的养着西平公主和长康公主,其中西平公主可是牧碧微养大的,可见她和牧碧微关系不错,而且最近一次的避暑她可没到行宫里来,未必就是害牧碧微的人,另一位右娥英当时还没进宫,却不但跟到了行宫,甚至还没名没份的时候就取代了几位妃子管起了行宫诸事——连行宫总管都被她再三训斥过的。   这么一想,苏孜纭的嫌疑无比的浓郁。   就连姬深也疑惑起来,私下里问雷墨:“这回山路堵得离奇,莫非当真是孜纭所为?”   雷墨低眉顺眼的道:“老奴不敢妄测。”   “即使不是苏家,若无相当势力,想要弄塌山路,却也不太可能……”姬深皱眉自语,“若是苏家,就太过分了些!朕膝下子嗣不多,就算茂姿十月里刚生了一个皇子,加上微娘才生的这一个,也才三个皇子……女子吃醋争风,起初还能说是情趣,到了谋害子嗣的地步就是妒忌无德了。”   雷墨小心翼翼的建议道:“陛下若是怀疑此事,本来很该派人去查的,只是如今武英郡公来归,三十万大军归还朝廷,正是声势赫赫之际,这个时候查的话,未免叫臣下议论。”   “那三十万大军早就该还了。”姬深不悦道,“至于他的功劳,朕不是另设了左右娥英,降宫中诸人位份,惟独使孜纭高居众人之上了吗?既然已经有所赏赐,莫非还要一直惦记着不成?”   雷墨听出他语气里对苏家的不满,知道多半是聂元生有意无意间的进言与挑拨,微微一笑,道:“其实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迅速挖开山路,免得光猷娘娘在行宫里等得心急,何况那赵太医也被收买,老奴想,光猷娘娘如今在行宫里必然是极为担忧的,一日不见到陛下,怕是心下难安。”   闻言,姬深脸色又缓和了下来,道:“不错……先前微娘几次三番写信来诉说思恋,奈何朕事务繁忙,也没回过几次,不知道她是否怨了朕?如今她又险些为人所害,等回了宫,朕自当好生补偿于她。”   “陛下身系万民,自然忙碌。”雷墨道,“光猷娘娘最是体恤圣意,怎会怨怼陛下?何况陛下龙章凤姿,威仪天成,宫中的娘娘宫嫔们,皆是心系陛下,如何舍得责怪陛下?”   姬深不由笑了起来,忽然就想到了小龚氏,那个出身寒门的单纯少女,不免问了一句:“初一这些日子上哪去了?”   雷墨不动声色的笑道:“陛下忘记了?先前龚中使身子不大好,怕在宣室殿里惹了陛下不喜,就到龚世妇那里暂住休养了。”   “是吗……”姬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些日子了都没好?”   雷墨安然而笑:“有陛下这一句,想必龚中使是一定要好起来的……”   ………………………………………………………………   祈年殿里,孙氏也在与左右低声商议着行宫的事情:“何氏真正无用,她亲自去了行宫,竟然还叫牧氏母子平安!”   “那牧氏是到了行宫后就称病的,可见她在宫里许就发现了身孕,故意避到行宫里去。”居氏沉吟道,“奴婢在想,许是何氏到了行宫后,一直没能得手,反倒叫牧氏识破,只得把赵太医推出来做了垫背。”   “那也是她不中用。”孙氏叹了口气,“牧氏也狡猾,她既然亲自前去,怎也不想个万全的法子?”   她忧虑的望着内室,“皇长子的生母再卑贱,到底是太后亲自抚养!除非陛下立后,不然,这满宫里再没有一个皇子能够比得上他尊贵!何况还居了长!本宫位份也算高了,奈何娘家无人,那牧氏居然也生了儿子……唉!”   居氏劝说道:“娘娘何必妄自菲薄?陛下可不是看重门第的人,不然,怎么左昭仪右娥英两个高门贵女都没能够住进桂魄宫里去?反而陛下当初一个劲的想立娘娘为后?”   “他如今怕是只想立步氏呢!”孙氏阴着脸,道,“亏得这回生产的快,不然谁晓得太后会不会叫我死了,栽赃给那步氏?当初皇长子满月,太后亲自在和颐殿里设了宴,大肆操办,宗室到贺,朝臣也纷纷上表庆祝,可到了本宫的儿子,太后却说什么别折了他的福,只叫在安福宫里随便贺了一贺……朝臣也只随便上了份表!”   “娘娘莫要生气,太后在这眼节骨上想是不会害娘娘的。”居氏附耳安慰她,“温太妃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武英郡夫人给太后出了主意,就是要害了娘娘污蔑步氏,再将二皇子给右娥英养着呢!只是太后膝下抚养了皇长子,心里就有些疑惑武英郡夫人的盘算,温太妃趁机帮着娘娘说了话……太后这才没答应,但太后早先答应过武英郡夫人,要除去步氏的,约莫……就在这些日子了!”   孙氏听得心中一惊,顿了一顿,才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切齿道:“亏得太妃……”   她不急多想,先吩咐,“备份厚礼,私下送到高阳王府里去……记得务必仔细些,寻了高阳王身边的旧人,别叫王妃留意到了,那可是苏家的女儿!”   居氏道:“奴婢昨儿个就这么叮嘱了。”   “若不是有温太妃这边肯收好处,本宫这些年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孙氏吐了口气,恨道,“好个武英郡夫人!本宫与她无怨无仇的,竟这样谋害本宫!”   “那右娥英从进宫起就是来意不善。”居氏低声道,“娘娘,咱们往后可得小心了……亏得如今宫权还在左昭仪手上!”   孙氏咬牙半晌,道:“本宫这会亲自去华罗殿到底太过引人注意……还是你去,替本宫向左昭仪赔罪!”   居氏一呆:“娘娘……”   “如今已非本宫盛宠之际,那右娥英也不是左昭仪。”孙氏叹了口气,“还有个武英郡夫人不住在太后跟前挑唆着,太妃能够帮着拦了一次,难道还能拦阻上两次?三次?次次?本宫总有抵挡不了的时候的!右娥英可不是左昭仪,她出身高门,又生的好,陛下对这个表妹也不错,未必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要了本宫的儿子去难道会好好对待吗?相比之下,不受陛下宠爱的左昭仪,更可信啊!你们没见,连牧氏几次离宫,都是将西平公主托付给了她?”   …………………………………………………………………………   孙氏做出决定后不几日,行宫里,牧碧微正斜靠在了榻上,隔着屏风问外头的太医:“我儿如何?”   山路被挖穿后,宫里得到消息,高太后担心子嗣,竟是直接派了任仰宽赶到行宫,牧碧微在屏风后,由阿善陪着,只听外头何氏轻声慢语的与任仰宽说着什么,心中实在焦急,忍不住出言询问——这任仰宽医术高明,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婴孩,究竟是因为未足月显得小,还是因为足月却在胎里受了亏损显得小,他当真看不出来吗?   片刻后,才听任仰宽一把苍老的嗓音道:“光猷娘娘勿要担心,以老臣来看,三皇子一切均安,虽然较寻常婴孩瘦弱了些,但底子并不差,只需善加调养便好。”   何氏跟着脆声笑道:“有劳任太医了。”   牧碧微听不出他这话到底是敷衍还是真心,也只能忐忑着等待。   好容易等到何氏抱着襁褓进来还给她,牧碧微低头看了一眼,立刻问:“任太医……”   “怕什么?”何氏知道她的心思,一边道,“他开了个方子是给乳母喝的……你莫忘记,你从怀孕到生产,中间任仰宽从来不曾与你照面,加上我方才不住的说你孕中这也不舒服那也不好,他哪里会多想?”   说着她又冷笑了一下,“何况你也不替他想一想,这没凭没据的就算看出来些什么,就不怕回头自己给灭了口?任太医年纪大了,却未必就不怕死罢?反正,你是帝妃,生的自然是皇嗣,先前又是赵太医自尽、又是山路被堵,不是为了谋害皇嗣,谁花那么大的代价?”   何氏悠然的点了点襁褓里婴孩的额头,微笑着道,“所以,你啊,就别怪我先前心狠,对你用上那踟躇香了……这才是真正没有后患的法子呢!”   第七十五章 本卷终   太宁八年十二月十四,光猷牧氏于行宫产下一子,母子均安,却因山崖崩塌阻塞道路,一直到了十二月廿六,临近除夕,宫中使者才能抵达行宫,见着这位皇三子。   由于年关临近,气候寒冷,山上山下都飘起了大雪,高太后担忧子嗣,故命牧碧微不必赶回过年,等皇三子满月,翌年气候回暖再归回。   这正中了行宫中几人的下怀——只是何氏与叶氏到底被召了回去,作为补偿,高太后准许沈太君之请,让她在旦日之后带着长孙媳和曾孙一起上山,陪伴牧碧微,又往行宫送了大批赏赐。   姬深这边,喜出望外之余,更是流水也似的送赏赐上山,一时间,光猷牧氏虽然人还远在行宫未归,风头却有增无减,连这大半年来门庭越发冷落的长锦宫也引起了注意。   行宫里,挽袂几个彼此打趣道:“这可当真是接赏赐接到手软了。”   “都是娘娘福泽丰厚,咱们做奴婢的跟着享福,许多好东西,从前连看也没看过几眼,这几日可当真是大开了眼界。”挽襟抿嘴笑,“就是回去的时候,怕是收拾起来不容易。”   素歌在旁边就道:“那就多搬几次。”   “真是眼皮子浅。”挽襟笑着说自己表妹,“咱们娘娘如今哪里还稀罕这些?再说别看太后和陛下这回赏赐的多,真正论起来,好东西还是在宫里呢,许多大件如今可不都是先送到长锦宫去了?何况这旖樱台,难道咱们下回不来了?还多搬几次,没得显得轻狂了去,叫人小觑。”   素歌不服气,对表姐扮了个鬼脸,道:“娘娘如今生了皇三子,谁敢小觑?这满宫里头皇子才几位呢?就是有那说嘴的人,也不过是嫉妒罢了,他们会说,我难道不长嘴了吗?”   挽襟就对挽袂道:“你瞧瞧她,我才嘱咐她两句,她这里就泼辣起来了!真亏得咱们如今还在行宫!这要在宫里,还不得一天和人吵上七八次?”   “就由她罢。”挽袂笑着道,“宫里似娘娘这样膝下儿女双全,又可以自己养的才几个人呢?别说她得意了,就是我都忍不住把头抬高些呢。”   “那你可要留神了。”挽襟打趣,“仔细别撞着了柱子!”   几人都一起笑出了声。   听着外头的笑声,牧碧微对阿善道:“我如今也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奴婢也是呢。”阿善心病尽去,就寸步不离的守着那已经被里里外外认定了的皇三子,又是唏嘘又是庆幸,“老太君也不知道几时到?”   “祖母总要在家里过了年,祭祀毕,好在咱们家亲戚不多。”牧碧微吐了口气,淡淡的道,“徐氏也能操持大半,她倒也可以脱身出来。”   阿善知道牧碧微不喜提徐氏,就不接这话头,只道:“这回嵘郎也要过来,女郎惦记着他都几年了,如今总算可以看上一眼。”   “唉,我倒不太放心呢,山路那么滑,他到底还小……”牧碧微感慨道,“就是过了年,也不过四岁,还没西平大呢,可别冻着了。”   “在路上可以坐软轿呢,软轿里也定然会搁上炭火。”阿善笑着道,“女郎别太担忧了,再说,到了行宫,可以叫人打些温泉水来给嵘郎沐浴去去寒气。”   牧碧微想着年后亲人过来,心中喜悦。   ………………………………………………………………   除夕之夜,行宫里自然是不及宫里热闹的,但因为牧碧微平安生产的缘故,虽然不热闹,却极为喜庆。   牧碧微这时候也能起身了,阿善不肯叫她吹风,好在产房里的窗子是先前就换成了琉璃镶嵌的,叫阿善在外头发了双份的赏钱,隔着琉璃窗受了众人的谢恩与祝福,几个贴身宫女还亲自进来道谢,她一高兴,又代还在襁褓里的幼子也俱给了一份赏赐,如此到了天黑后,叫各处除了轮值的人,都好生休憩休憩——这却是在宫里所不能得到的清闲,毕竟牧碧微位份高又有宠爱,往年的年节,澄练殿从上到下都最忙碌不过。   宫人们吃过岑平精心预备的筵席,有头脸的大宫女进了产房陪牧碧微守过子时,与外头守着的宫人一起跪拜道贺,牧碧微笑意盈盈,人人都给了极丰厚的赏赐,于是皆大欢喜,除了轮值的人外,都去安置,只留了阿善和挽裳带着几个小宫女还守在产房里。   旦日的一早,因为在行宫里,人人都显得悠闲,清早自有一场跪拜祝贺,牧碧微赏赐了各处筵席,连行宫的侍卫也都有份,到得午后,她才得了闲,与阿善说笑:“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我以为这年节就是闲不下来了,盖因宫里人多,宴也多的缘故,不想在这行宫里头事情也不少,单是他们几次拜贺,我就觉得繁琐了。”   “女郎如今有了小郎君,自然是巴不得时时刻刻的看着,哪里还耐烦他们来打扰?”阿善微笑,“只不过这样喜庆的日子正该讨个好口彩,也叫小郎君长得健壮。”   无人的时候,阿善就只提小郎君,有人时,她才说小皇子,仿佛是先前担忧的心绪还没全部平息下去,还不能这么快的接受着这个孩子就这样被认为是皇家血脉——好在如今牧碧微月份也能对上,又是太后亲口下旨,叫她在行宫里再待几日再回去的,这么一来,小孩子又长得快,回去之后,说什么也能够掩盖过去了。   牧碧微也不在意她这称呼里的微妙,只道:“如今宫里还不知道怎么个热闹法?”   “想来和往年也没什么两样。”阿善想了一想,道,“今年宫里新添了许多新人,右娥英也是好热闹的,加上上回他们不是说,右娥英的妹妹、高阳王妃是个舞惊四座的多才之人,估计比往年热闹些罢?”她又笑,“只不过啊,奴婢想着,那些个妃嫔怕是羡慕女郎这里的清净都羡慕不来呢!”   “我自己都恨不得在这里多住几日。”牧碧微感慨的轻抚儿子的面庞,“好看着他快快的长。”   阿善笑着道:“小郎君长大说快也快,一忽儿就能满地跑了呢!只怕女郎到时候又觉得他长的太快,不及回味他还在襁褓里时的可爱,届时淘气起来,女郎又会觉得小郎君还是如今这样子安安静静的惹人喜欢。”   她感慨道,“先前夫人带着大郎的模样就仿佛是在眼前一样,一忽儿女郎也为人母了。”   “几年前我不就养了玉桐?”牧碧微莞尔道,“说起来我也有几个月没见着她了。”她脸色有些严肃起来,“这些日子,宫里赏赐流水也似的送了过来,怕是她也晓得了,可别叫她心里难过上了。”   阿善不以为然道:“公主殿下年纪还小呢,就算被谁说了挑唆的酸话,回头回了女郎身边,再教过来就是,若是当真心思歪了,女郎反正已经有了亲生骨肉,一个公主,养上几年大了,到了下降的时候不就成了?”   牧碧微哭笑不得道:“当初,玉桐才过来时,你不也是认认真真亲自养着带着?怎的一忽儿就不心疼她了呢?”   “那也是为了女郎。”阿善理直气壮道,“如今女郎有了亲生骨血,在奴婢眼里,自然小郎君要比公主殿下重要得多的,如今宫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小郎君呢!哪里有太多精神去管西平公主?若非为着女郎的名声不得不接了公主殿下回来,奴婢觉得左昭仪若是待公主殿下好,就在华罗殿里养着也没什么!”   “你呀!”牧碧微摇了摇头道,“玉桐是不大,如今还在需要人照料的时候,可是到底养了这么几年,就这么给了左昭仪,即使左昭仪待她好,我可也不放心,你莫要忘记,左昭仪如今可是正经的抚养着长康公主呢!哪里还能够把玉桐放在了第一位上头?再说她本是叫了我这些年母妃的,平白送人,哪有这样的事情?”   她沉吟着道,“不过,回宫之后的人手却是的确要预备起来了。”   “先前公主殿下身边的樊氏和邓氏这些日子看着是谨慎知机的人,奴婢看着樊氏比邓氏更有主意。”阿善道,“回去之后,不如就调了樊氏看顾小郎君……”   “不仅仅是这样。”牧碧微道,“从今天起,玉桐也有五岁了,她身边的人须得正式配了起来,虽然如今伺候她的人也不少,但真正跟着她的贴身宫女也只有那蝶儿一人,总要配齐了才好。”   阿善道:“要说这个的话,如今兰蕙馆没开,宗室里头也没有合适的县主进宫陪读,奴婢在想,是不是给公主殿下选些年岁仿佛的玩伴?”   “五岁太小了。”牧碧微摇头道,“至少要八岁,还得要伶俐知趣的,不然,岂不是叫邓氏她们多看几个人?”   “要说八岁的话,前几日,岑平倒是与奴婢提过了两个人选,都是九岁。”阿善微笑着道。   牧碧微笑着问:“他倒是见巧,我还没想到,他竟先惦记上了?”   阿善道:“原本他是想推荐了伺候小郎君呢,我与他说,小郎君如今定然是跟着女郎亲自带的,到小郎君长大些后挑选服侍的人,怕也是更加精心,而且按着宫里的规矩,皇子到了岁数,都要搬到麟止宫里去住,到那时候伺候的主要是内侍,他若是想替亲戚谋算,女孩子还不如跟了公主,只要用心伺候,到了年岁还怕没个好前程吗?岑平就求奴婢说项,想叫他的堂侄女去伺候西平公主。”   “哦?是什么样的?”牧碧微因听说是岑平所荐——这回行宫生产,岑平虽然是有所求,但也实在是尽心尽力了的,只要合适,她也不介意给岑平个体面。   阿善笑道:“两三日前就接了过来的,昨儿和今日大家给女郎磕头她们也在里头,不过跪得远,要么叫过来看看?”   牧碧微点头:“看看。”   阿善传下话去,不多时,两个八九岁模样、穿着干净,梳着双丫的女孩子双双到了产房外,隔着窗跪下来请安,又道贺,看着很有规矩的样子。   牧碧微站在窗前叫了免礼,使她们到回廊上站着以避风,叫阿善传话问了几个问题,也是口齿清历的模样,她给阿善使个眼色,阿善悄悄道:“高七的人去查过,都是岑平堂弟的女儿,他堂弟有几个儿子,预备过继一个给他将来养老的,因此对堂弟家的子女前程不免特别上心些。”   “那就先留下罢。”牧碧微道,两个才九岁的女孩子,料想也折腾不起什么,她问,“都叫什么名字?”   这一句问得高了些,外头两个女孩子都乖巧道:“奴婢出身粗鄙,贱名恐有辱娘娘清听,还求娘娘赐名。”   牧碧微正自琢磨,忽然见到后窗似有一个人影,她心中一动,随口道:“就叫歌青、歌天罢!”   打发了歌青、歌天,果然是聂元生身上染着酒气赶到——牧碧微见他神色激动的站在远处看着襁褓,目不禁就噙了泪,两人相对半晌,她才带着哽咽道:“他很好!”   “我知道。”聂元生眼眶也泛起了红色,他用力握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足足片刻才能说下一句话,“何氏都告诉我了。”   “邺都如今正歌舞升平,往年那些歌声舞影,看惯了并不觉得什么。”牧碧微举袖掩面,轻声道,“可如今看到他,我就没来由的觉得万物俱天籁,天青万里!”   聂元生亦含泪而笑:“我借口午宴喝多了,要出城祭祀祖父……去坟前匆匆烧了些纸钱过来,就是放心不下,想看一看你们,如今便是叫我立刻死了也甘心了!”   牧碧微立刻放下袖子,怒道:“旦日你说的什么话?你若死了,叫我与他将来去依靠谁?”   “是我错了。”聂元生苦笑着道,“来的太匆忙,竟忘记了换件衣裳,却不便抱他。”   牧碧微不禁笑着掉下泪来:“这人真是傻了……你外头穿的衣服上沾了酒气,如今这屋里又不冷,你怎不会脱了外袍来抱他一抱?明后日,我祖母嫂子就要过来,等回了宫,你……”   不待她说完,聂元生已经迫不及待的解了外袍走了过来,笨拙而小心的抱起,牧碧微一边擦泪一边道:“你这边高些、托着点儿……”到底聂元生头一回抱孩子,虽然牧碧微在旁指点,没几下就将孩子弄得哭了起来,等他重新抱好,已经是满头大汗,牧碧微知道阿善在外守着,也不怕谁会撞进来,取了帕子给他擦汗,脉脉片刻,忽然惊讶道:“这里是产房!”   “谁管那许多?”聂元生不错眼的看着襁褓,轻声慢语哄着,头也不抬的笑道,“咱们什么样的孽没做过?区区一个血房又能冲撞了什么?嗯,明儿沈太君要来了,叫我多抱他一会,多与你说说话罢……”   第四卷 飞在青天端   第一章 母女重见   牧碧微端详着多时不见的西平,却见她几个月便已经拔高了一段,眉眼也更舒展开了,身上穿着丹色描金凤纹半臂,牙色窄袖织金上襦,下面是橘色罗裙,腰间一条锦带,嵌明珠、玉勾搭,这身衣服是牧碧微没见过的,想是长高之后曲氏替她新做的。   几个月不见牧碧微,西平却也没怕生,行礼毕,就扑到她膝边迫不及待的诉说起在华罗殿的生活来,说的最多的却还不是自己,而是长康公主:“……三妹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曲母妃说她得再过些日子才能开口呢,若是要陪儿臣玩耍,还得几年……”   牧碧微极有耐心的听着,一直到她滔滔不绝的说完了一段,回头问樊氏要茶水,满殿的人才一起笑了起来,凌贤人含着笑道:“究竟是光猷娘娘养大的,咱们娘娘当成长康公主一般看着,见着了光猷娘娘,殿下还是要自己的母妃呢!”   “妾身多谢左昭仪代为照料玉桐之恩!”牧碧微忙起身离座,郑重的施了个大礼,西平公主忙也跟着行礼,曲氏在上首,面上微有笑色,也不避,安然受了她一拜,才道:“起来罢,我也不过顺手为之,何况西平也是极可爱的。”   西平公主闻言,就趁机道:“那么曲母妃,可爱的儿臣可以不可以多吃一块那种绿色的点心?”   这次连曲氏也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拿袖子遮了一下,才恢复了端庄,笑着道:“你若喜欢,那方子我叫人给你母妃抄上一份,你母妃若准你多吃,我自然不拦着。”   说着不待西平说话,就对牧碧微解释,“她说的是薄荷糕——本是还热的时候做来消暑的,避暑归来,不是还有些躁气么?我怕她才从行宫回来会嫌热,就叫人做了一回,不想她就喜欢上了,没事就嚷着要吃,后来天气凉了,我就叫她一天最多吃一小快,还是正午时兑着热茶吃,不然凭她怎么闹,我总不给的,今儿个想是见你来了,觉着有了依靠,故而又讨了起来。”   牧碧微听见薄荷就嗔道:“玉桐不许胡闹——薄荷性凉,一天一块给你解馋还不好吗?”   西平公主闻言就十分的失望,然她眼珠一转,问牧碧微:“母妃一天也给儿臣一块吗?”   “嗯,就一块,多了一个角也没有!”牧碧微原本是想说索性给她断了的,毕竟如今也才二月里,邺都还冷着,好些殿里都没歇地龙,只是想到曲氏准她吃一块,自己这会就给她断掉,很有显得曲氏对西平不够用心的嫌疑,如今高太后仿佛偏心向了右娥英,没准这么一块糕点也能生出事情来,再者,西平那恳求的目光看着也心软,当下就板着脸道。   就听西平公主很是委屈的对曲氏道:“那曲母妃的那一块也给儿臣留着呀,儿臣每天过来吃!”   众人都又笑了起来,凌贤人就道:“两位娘娘好好想个法子安慰安慰殿下罢,奴婢听着就怪可怜的。”   “我如今最怕听见她想吃什么,盖因她想吃的十个里头有九个是不宜多食的,偏生她就喜欢。”曲氏也不禁对着牧碧微诉起苦来,“有一回就哄她,说等她长大些就能吃了,于是隔日起,她一天问我十七八遍她是不是长高了,正月里,太后说了她一回,仿佛长高了许多,当天回来就一口气将平常不叫她多吃的东西点了二三十种——真难为她记得住!”   听出曲氏语气里的亲近,牧碧微亦含笑道:“娘娘可别怪妾身得了便宜还卖乖,依妾身说呢,玉桐在澄练殿里是极乖巧的,妾身带着她时可从来没觉得这样麻烦过呢,如今在娘娘这里过了几个月,就要这要那了,怕还是娘娘待她太好的缘故。”说着怜爱的刮了刮西平的鼻梁,笑道,“宠得玉桐呀,要求越发的多了!”   西平公主听出两位母妃都在抱怨自己,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朝她们扮个鬼脸,脆声道:“母妃都说了,这些都是曲母妃宠出来的,既然有母妃们宠爱儿臣,儿臣做什么不受着呢?”   曲氏和牧碧微都笑,牧碧微就问她:“可是你曲母妃宠你是因着喜欢你的缘故,如今你倒越发的叫你曲母妃为难了,这可怎么办呀?”   西平公主天真道:“儿臣年纪小,许多东西吃不得,儿臣便是知道,也忍耐不住,曲母妃虽然疼儿臣,可也坚决不给的,至多叫人陪着儿臣去玩耍分心呢,等儿臣玩着玩着就该用膳了,用了膳儿臣当然什么都吃不下啦!”   牧碧微抿嘴一笑,又逗了逗她,曲氏使个眼色,那蝶儿就上来一步,含笑道:“殿下,长康公主快醒了呢,殿下可要去跟长康公主玩?”   西平左右看看,拉着牧碧微的袖子就有些舍不得走,曲氏便打趣道:“如今你母妃回都回来了,你自然就要跟着她回澄练殿里去,到时候天天时时的就可以烦着她,也好叫你曲母妃看一看她的笑话呢!倒是你曲母妃和长康妹妹,往后啊见起来反而就不方便了呢!”   西平想想她说的话也对,便吐了吐舌头,笑着告退去看长康。   等她走了,凌贤人与阿善都是心照不宣的将两边小宫女都打发了,只留了几个心腹下来伺候,牧碧微重又谢了曲氏,曲氏摆手道:“我方才说的是真心话,与长康一起带着有个伴,也不麻烦,何况西平可爱,追在膝边成日里说这说那,被她念叨几句,我就觉得这世上也没什么事情可烦心的了。”   说着,自失一笑,“当年我虽然没能抚养她,看来到底还是有些缘分的。”   牧碧微尴尬道:“当年妾身……”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提了,左右如今我这里有长康了。”曲氏和蔼的道。   知道她这就是明说出来把事情揭过的意思,牧碧微松了口气,又道:“娘娘总是这样体贴,奈何妾身从前不懂,到了危急的时候,思来想去,这满宫里头,却只有娘娘最是可靠。”   曲氏淡然一笑:“体贴么……未必每个人都这么想罢?”   “那都是贪心太过的缘故。”牧碧微诚恳的道,“实际上,娘娘待六宫可谓是问心无愧,可六宫的许多人却因此得寸进尺,对娘娘每多怨怼,反而如孙氏、何氏之流,怨怼者即使也不少,却只敢私下里议论,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娘娘心仁,她们胆子才大起来的缘故!”   “是吗?”曲氏若有所思,微笑起来,“你说的,倒与西平差不多呢,不过她们哪里有西平可爱?”她仿佛漫不经心的问,“可我就是这个性.子,你说,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牧碧微恭敬的道:“妾身看娘娘先前待西平就是很对的,凭她怎么胡闹,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情,娘娘的身份资历放着,既然不稀罕和小孩子计较,那么再怎么闹,左右也当真不能妨碍到娘娘的,不该给的,总不给就是。”   “给是自然不给的。”曲氏深深看她一眼,沉吟道,“不过你说的是妨碍不到我的小孩子,若是能够妨碍到我的,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小孩子凭她怎么闹,除非大人不与她计较,不然,不打算给她的东西,放得高一点,她就拿不到了。”牧碧微微笑着道,“既然能够拿到,那多半,是另外有大人帮她拿的吧?”   曲氏又问:“若是这个大人,连我也不能随意呵斥呢?”   “那就先拿旁的东西引开了小孩子的注意,再与这个大人交涉,大人么,总比小孩子讲理罢?”牧碧微从从容容的说道,“娘娘也看到了,玉桐方才也是知道道理的,不过是年纪小管不住自己。”   曲氏却仍旧不放松,又问:“若这个大人也不讲理,或者她就是偏爱那小孩子呢?”   “既然如此,那么小孩子恐怕也要被惯得不知道道理了。”牧碧微转着腕上镯子,微笑着道,“可要多加小心了……依妾身之见,这样的小孩子,还是不能叫她太过恣意太久的好,免得,把其他小孩子带坏了,永无宁日呀!”   曲氏凝神片刻,淡淡一笑:“说的不错。”   说着话锋就是一转,问起了行宫里的事情,“闻说,一直给你安胎的赵守义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收买了?你可有头绪?”   对这个问题,牧碧微早有准备,当下就冷笑了一声,又带着丝无奈道:“娘娘请想,当初才到行宫的时候,妾身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当时就立刻想到了宫闱里头子嗣诞生艰难,派了阿善赶回来禀告了娘娘,同时,又借口重病,硬将赵守义扣在了旖樱台附近,陛下使了王成照料赵守义,妾身也派了人……那王成固然不是澄练殿的侍者,但想必娘娘也知道,当年妾身才进宫的时候,尝在宣室殿伺候,与他乃是旧识,素来关系不错的,何况妾身有了身孕,他自然也想沾点光,想要收买到他们,哪有那么容易?”   曲氏沉吟道:“那么……”   “说起来也是妾身自己没料到有身孕,想着在行宫里头生产可以避过许多算计,不想,妾身却忘记了,妾身可以躲到行宫里去,可旁人也不是没有脚的。”牧碧微切齿恨道,“也是叶寒夕才进宫不久,又不够聪明,竟将那何氏引了过去!”   曲氏严肃起来:“当真是她?”   “不敢瞒娘娘!”牧碧微正色道,“那何氏才到行宫的时候,成日里往妾身的旖樱台跑,那时候妾身有些乏,又疑心她不安好心,就渐渐的不肯见她,她几次想与赵守义说话,都被挽裳等人拦阻了,后来,就是那次太后使人去召何氏回邺都抚养新泰公主,那何氏一狠心,自己从旖樱台上摔了下去!扭伤了脚!因当时行宫里头就赵守义一个太医,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她好歹也是六嫔之首,妾身也不能说不给她看……兴许,就是那会,她不知道许诺了什么,收买了那赵守义!”   说到这里,她眼眶就红了,“妾身也不知道赵守义后来的药里给妾身做了什么手脚……后来许是迟迟不见妾身有什么不好,那何氏还忽然过来与妾身说了赵守义给妾身换了药的事情!妾身大惊之下生产……亏得命大!”   曲氏叹息道:“果然……当时太后责问我此事,我想着多半是何氏——既然是何氏,太后都派过人去,怎的何氏还是留在了那里?”   她望着牧碧微,缓缓道,“你可知道,去年十月,孙氏生的皇二子,太后本有意给右娥英抚养,不想右娥英却嫌弃孙氏身份卑贱……倒是提过你好歹是三品之女?”   牧碧微立刻变了脸色:“太后……她竟想去母留子吗?难道那何氏?”   曲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宫中慎言!”   第二章 歌青、歌天   许是因为在华罗殿的时候就很喜欢长康公主的缘故,对于同样在襁褓里的皇三子——因为牧碧微生产时差点遭了“毒手”,连行宫山路都被弄得坍塌,皇三子的出生和满月都是在行宫里头,姬深自觉亏欠,除了大肆赏赐之外,在满月那天就赐了名,比起皇二子姬恒生于十月,却到年关才得了名字,皇三子姬恊算是恩宠了,这个名字据说是他仔细斟酌难定之下,聂元生从旁建议的,道是三位皇子年岁仿佛,又为兄弟,既生天家,可见福泽,因此只盼他们彼此和睦友爱,恊为同心戮力之意,姬深因此欣然同意。   对这个新到的弟弟,西平公主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点也没觉得这个弟弟将会分走也许是大半的母爱,她背着手,站在摇篮前,好奇的打量着闭目呼呼大睡的姬恊,小小声问牧碧微:“这便是三弟弟?”   “正是你三弟弟。”牧碧微怜爱的望着他们,含笑摸了摸她的小脸,“三弟弟比你三妹妹还要小,要到年底才能会说话呢。”   西平歪着头,小心的伸出手指碰了碰姬恊的脸,见他不觉,兀自呼呼大睡,不禁笑出声来:“三弟弟比三妹妹还能睡呢!”   “能睡才能长。”牧碧微抿嘴一笑,拉起她道,“由着他快快长呀,以后才能被咱们玉桐带着玩,对不对?”见西平点点头,就哄她道,“你如今也有五岁了,母妃决定给你把人手配起来,这回在行宫里,遇见两个女孩子倒不错,俱比你长四岁,是一对双生子,咱们出去看看好不好?”   西平公主听见双生子,眼睛就是一亮:“就是大弟弟和三妹妹那样的?”   “可不是哟。”牧碧微一捏她面颊,含笑解释,“你大弟弟和三妹妹呢是一男一女,来伺候你的可是两个小女孩子,嗯,倒仿佛先前那冷美人同雪美人一样的。”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西平出了特别收拾出来安置姬恊的屋子,到了正堂,叫阿善把歌青和歌天带上来。   牧碧微眼角就瞥见蝶儿有些忐忑的模样,心念转了一转,并不点破,只和西平笑着说了几句闲话,歌青和歌天就被素丝带了进来,两个女孩子生得一般模样,一眼望去,就如同当日那冷美人并雪美人一样,难以区分,虽然生得不及冷美人和雪美人那般婉转妩媚,却眉目端正清秀。   因为要给西平公主做玩伴兼小宫女,都是按着西平公主的喜好收拾过的,望着干净乖巧,偷眼看向公主也显得并不呆板,西平公主如今正是想要年纪仿佛的人陪着玩的时候,当下就点了头:“这两个人儿臣很喜欢,多谢母妃!”   “你们从今儿起就伺候本宫的玉桐了,须记得殷勤谨慎,只要玉桐道你们伺候的好,本宫自不吝啬赏赐。”因有岑平的面子,牧碧微很是和蔼的说道。   歌青和歌天都谢恩道:“奴婢能够伺候西平公主乃是三生有幸之事,奴婢多谢娘娘、殿下赏识!”   就都起身侍立到西平身后,对蝶儿也极客气谦逊,到底在牧碧微跟前,蝶儿竭力掩饰住了听到牧碧微说话和蔼时的惊讶,也对她们笑了笑。   牧碧微不去理会小宫女之间的勾心斗角,又叫人取了在行宫里特别打赏赐里头挑选出来带给西平的东西,从吃穿用度到玩具应有尽有,还又拿了个手工做的更大些的布老虎出来:“这是你大舅母知道你喜欢先前那个,又嫌那个小了,在行宫里时特意做的,就是她不会把猫儿眼弄上去。”   说着朝西平眨眨眼,“回头你去看长康公主时,把这个老虎带上,再讹你曲母妃一对猫儿眼去!”   西平笑嘻嘻的道:“再叫凌贤人给儿臣照样做两个,一个给长康妹妹,一个给三弟弟。”   牧碧微笑出了声,对阿善道:“回头华罗殿上下指不定要怎么说本宫呢!一下子讹诈了左昭仪三对猫儿眼也还罢了,还要凌贤人做两个老虎来给她做人情……哈!”   阿善忍笑道:“还是奴婢来做罢,只讹诈左昭仪三对猫儿眼就成。”   “善姑姑要照顾三弟弟呢,哪里有空?”西平公主很体贴的道,“凌贤人也要照料三妹妹……”她想了想就回头问自己身边的人,“你们会做么?对着这个样子?”   樊氏、邓氏倒不是不会,只是她们得看着人、管束小宫女,却哪里有空?蝶儿盯着那只布老虎看了片刻,露出沮丧之色,却是歌青和歌天两姊妹对望一眼,因见无人答话,这才道:“奴婢们在家里时也给弟弟妹妹做过差不多的,若是殿下不嫌弃奴婢们手笨,奴婢们试试?”   “你们会?”西平可没想太多,高兴道,“那正好一个做一个。”   见歌青、歌天姊妹一来就出了个风头,蝶儿越发有些不安,牧碧微只作不见,又和西平说了些话,给她看了许多东西,正母女两个和乐融融之际,外头有人来报:“娘娘,陛下来了!”   牧碧微皱了下眉,才展颜笑道:“陛下这会怎的过来了?”就带着西平去迎驾。   姬深含着笑亲手扶了她起来,又对西平道:“大娘长高了许多。”   听了他这话,牧碧微心下不满,心道这话太后正月里就说过,那还是因为曲氏照料着两个公主,无暇常往和颐殿里去的缘故,姬深竟是连节宴上都没注意下自己的长女……好在西平没想这么多,她正是小孩子心性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的心思,闻言雀跃道:“那儿臣可以不可以吃……”   听她说个吃字,牧碧微也头疼了,果断道:“不可以!除了你樊嬷嬷给你的吃食,不许设法多吃!”   姬深本想随口答应,听牧碧微拒绝,也晓得西平要的东西怕不合宜,在他眼里自己宠爱的这些妃子就没有不贤德的,因此对于子女的抚养他放心的很,也不细问,就笑着留了一句:“大娘要乖,听你母妃的话。”   ——这样敷衍了西平公主,就迫不及待的进去看姬恊了。   第三章 长大   牧碧微暗骂姬深公然的重男轻女,又见西平果然露出难过之色,忙拉了她一起进去,见姬深正弯着腰不错眼的看着姬恊,就上前问姬深:“陛下今儿怎的有空过来?妾身记得今儿正是右娥英的生辰呢?”   “她生辰反正晚上过去就成了。”姬深不太在意的说道,“朕趁现在这功夫过来看看三郎——噫,三郎这眉眼长大了定然是三个皇子里头最俊俏的。”他得意的笑了起来,“像朕。”   牧碧微笑容一顿,心想:容貌倒也罢了,若是连性情也像了你,那我跟谁去哭?   一顿之后才转为自然,就含笑道:“陛下春秋正盛,将来还怕没有更俊俏的皇子吗?到时候怕就嫌弃三郎不好了。”   姬深笑着道:“朕的血脉,朕怎会嫌弃?”又道,“你与三郎这回受苦了,奈何事先也没想到居然山崖会崩塌,后来挖掘之前,邺城军那般废物,只顾着挖,竟也没留意查一查谁做的手脚……”他说着笑容渐敛,恨道,“朕膝下子嗣不多,竟有人如此公然的加害,实在用心险恶!若是查了出来,必当重罚!”   “妾身如今与三郎平平安安的见到陛下,又见左昭仪把西平也养得极好,妾身此刻却是什么人都不想罚了。”牧碧微飞个媚眼过去,抿嘴笑道,“不过呢,所谓功赏过罚,这罚的事情既然陛下接了过去,妾身这里可要给人讨一讨赏了!”   姬深道:“朕倒是差点忘了——你宫里的人,这次在行宫里侍奉你的都有功,每人皆赏半年俸禄,留下来的,也给他们两个月例银沾一沾你的喜气,嗯,你宫里人也都各有赏赐……”   他一口气说完了,含笑问牧碧微,“如何?”   “妾身先代长锦宫上上下下谢陛下之恩!”牧碧微脉脉的望着他,嫣然道,“只是陛下只顾惦记着妾身,旁的人就忘记了呢!比如说行宫里头,那些个侍卫固然是尽其职守,但陛下连长锦宫上下都叫他们沾了喜气,行宫里的侍卫怎能不一视同仁?”   说着,她又抿嘴一笑,“还有岑监,这回在行宫里,尤其是赵守义之事,可亏得是岑监……”牧碧微说着说着就渐渐露出了黯然之色,“王成也是可惜了!”   王成的尸体是在山涧里头发现的,因发现时已被野兽啃噬了大半,也不知道是自己摔下去还是被人所害,姬深也知道王成本来和澄练殿关系是不错的,牧碧微这么说,就是认为他是被人所害,未必就和赵守义一起联起来谋害宫妃皇嗣了,姬深觉得自己身边出去的人竟被人收买绝对是件没面子的事,听牧碧微这么说了,心下也有些感慨,道:“固然查不清楚了,但既然微娘怜惜他,朕也着人抚恤了他罢。”   又命赏赐御泉行宫里的人,说到岑平,牧碧微就趁机提道:“往年过去只觉得这岑平是个能办事的人,这一回才觉他才干也是极不错的,如今回了宫来,倒觉得葛诺许多地方不及他了,到底是积年的老人,不过呢,妾身如今也只是个光猷,总不能叫他来领了澄练殿的差使……”   姬深听着就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你既然觉得他伺候得周到,也是做了多年监的人,就调他回内司来任职就好,反正内司里也有缺。”   牧碧微嗔道:“到底陛下想的周到,不过陛下还是漏了一个人没赏赐!”   “锦娘和寒夕,朕可是在之前就赏赐了的,连你祖母并大嫂,朕也有所褒奖。”姬深笑着道,“你说朕还漏了谁?”   牧碧微眼波流转,吃吃笑道:“谁?人不就在你跟前提醒着么?”   姬深看了片刻,到底看到西平公主嘟着个嘴,拉着牧碧微的裙摆闷闷的站在一边,一脸受伤难过,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笑着蹲下来道:“是极是极,这一回,大娘知道母妃不便,从行宫走时都没怎么闹,回到宫里,也乖乖跟着曲母妃,这么乖的大娘怎么能不赏?”   西平公主到底年纪小,被他哄了一哄,又叫牧碧微捏了把肩,就又扑进姬深怀里重展笑容,又道:“曲母妃也该得赏赐的。”   牧碧微含笑道:“陛下你看,玉桐多懂事,才在华罗殿住了几日就晓得要报答左昭仪了呢!”   姬深一向大方,就欣然道:“大娘开口,朕怎能扫了她的面子?”就叫人补上华罗殿的赏赐。   这么一番闹腾,姬深也有些乏了,被雷墨提醒右娥英还在雍纯宫里等着,就匆匆而去。   等他一走,西平眼眶就红了:“母妃,父皇他不喜欢儿臣了吗?”   牧碧微心中大骂姬深,嘴上忙安慰道:“怎么会?方才你父皇不是还抱着你说怎也不能扫了你的面子?若不是你开口,你曲母妃这份赏赐也难拿到呢!”   “可是从前父皇过来总是先抱一抱儿臣的,如今却先去看三弟弟了。”西平落寞的道,“上回在皇祖母那里也是这样,皇祖母和父皇都只抱了大弟弟和二弟弟,儿臣靠在皇祖母膝上,也因为皇祖母要抱大弟弟叫儿臣让开——还是温祖母抱了抱儿臣!”   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牧碧微心里恨恨的骂着,她先前苦口婆心的引导着西平盼望有弟弟妹妹一起玩耍,便是希望西平不要因为自己有了亲生骨肉感觉被冷落——到底人的精力有限,膝下子女多了,无论是不是亲生的,怜爱总是要分散的。   不想高太后与姬深做得这样明显,牧碧微自己也是女郎,沈太君何尝不是更加重视子孙呢?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送她进宫来换取牧齐和牧碧川脱身了,可平常时候沈太君待牧碧微却也是极尽疼爱,甚至说女郎总要出阁,到人家家里去,对牧碧微更加纵容些……不然后来牧碧微进了宫为什么恨意都对了徐氏去,对祖母仍旧尊敬有加?   真正一碗水端平不可能,可也好歹叫子女之间不至于因为不能平的那些生了怨怼罢?   她定了定神,哄道:“你皇祖母和你父皇不抱你,抱弟弟们却是有缘故的,决计不是你疼你的缘故,玉桐想啊,母妃方才还同你说过,玉桐今年五岁了对不对?”   西平公主委屈的点点头。   “按着皇家的规矩呢,公主到了六岁就要住到凤阳宫里去,并且进入兰蕙馆读书习礼。”牧碧微怜惜的摸着她的头道,“到那时候就不在母妃身边了呢!”   西平想了想就道:“儿臣不想去!”   “可这是规矩呀!”牧碧微和蔼的道,“纵然不去,还是跟在母妃身边,五六岁已经是小大人了呢!是也不是?”   西平公主这会正盼望着长大,听说自己是小大人了,便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道:“是!”   “所以啊,你皇祖母和父皇,也是盼望你明白自己快长大了,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这才不抱你的,从来整日里要人抱的都是小孩子呢,他们还没长大,又还不曾学步,自然是需要人抱的,玉桐小时候,你皇祖母和你父皇,不也是抱你的吗?到了你弟弟们像你现在这么大时,你皇祖母和父皇也不会抱他们了。”牧碧微又是哄又是劝,好歹叫西平转嗔为喜,带着新得的歌青、歌天下去做布老虎了。   等她走了,牧碧微疲惫的叫人斟了茶上来喝,阿善亲自上前给她捶着腿,叹道:“昨儿个晚上才回宫,连轴的拜见太后,又去华罗殿接回西平公主,陛下也来凑热闹,一会,还得去雍纯宫里道贺,亏得是在行宫里头住到满月,如今是出了月子了,不然不累坏了才怪。”   牧碧微喝完一盏茶,笑着道:“你别嫌陛下过来麻烦,又惹了西平委屈,叫我哄了这许久,他不忘记长锦宫,咱们的日子才能好过着,不然你看祈年殿吧,闻说皇二子被太后再三的打压,孙氏委屈的哭了几场,每次陛下要过去,仿佛都是被右娥英拦阻了,还不像我在行宫里生产又被人暗算,陛下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阿善啐道:“那孙氏怎么能和女郎比?”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素绣进来,小声道:“陈世妇、柳御女等人在殿外,说想给娘娘请安并道贺。”   牧碧微还没说话,阿善已经皱眉轻斥道:“没点儿眼色!咱们昨儿个才回来呢!娘娘一路忙到了现在都没停歇,今日又赶上了右娥英生辰,待会少不得要去雍纯宫里道贺,如今合身的衣服都还没挑呢,哪里来的功夫见她们?”   素绣忙道:“是奴婢笨了,善姑姑莫要生气——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们!”   “等一下。”牧碧微叫住了她,对阿善道,“到底是长锦宫的人,好歹给些面子,见,今儿定然是没空的,你叫她们明后天再来罢!”   素绣抿嘴道:“是!”   等素绣去了,阿善道:“她们这样赶着想见女郎,无非是一来见女郎有了子嗣,赶着奉承,二来就是想着三皇子如今太小,这回春狩,女郎定然是去不了的,却正得陛下爱重之际,对于春狩随驾的人选都是说得上话的,只顾替自己想着却不替娘娘想一想。”   牧碧微笑着道:“位份低了呢限制就是多,只要上头人不如意,怎么看她们都是不顺眼的,咱们昨儿个就回来了的,今儿个她们还不过来觐见,回头咱们忙过了想起来,定然又要怪她们怠慢!”   阿善也不禁笑了一下:“奴婢是看女郎劳累,就没来由的觉得这些人不长眼色。”又说,“这一回春狩,女郎不去罢?”   “当然不能去了。”牧碧微正色道,“先前把西平托付给左昭仪,自己跟去越山池,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何况西平不过是公主,当时也有三岁了,左昭仪护着她也足够了,恊郎不但是男子,且还在襁褓,我怎么放心把他托付给旁人?再说,若是给了左昭仪带,即使左昭仪能够护得他平安,回头也愿意还给我,你说太后和右娥英怎么想?咱们如今虽然是偏向于左昭仪的,我可没打算完完全全投靠上旁人的船去!”   “那这春狩的人选……”阿善道,“女郎心里可也要有个数,千万别叫右娥英、步氏那些都占尽了风头,不把咱们长锦宫放在眼里!”   牧碧微淡然一笑:“也不用很担心今时不同往日,你莫要忘记,何氏又没身孕,她定然是要跟着去的!另外,听说初一复宠了?”   “龚中使回去了宣室殿里伺候,听说如今懂事了许多,陛下见着了也感慨,说她不似以前那么言行天真可爱了,但也大方了很多……宠爱当然不如从前,但至少又回了陛下跟前。”阿善叹了口气道。   “天真可爱?”牧碧微冷笑了一声,“可怜的初一啊……她阿姐真正一片苦心!闻说为了叫雷墨能够为初一说上几句好话,这几年的家当都白攒了?”   阿善叹道:“龚中使复了宠,还怕没有赏赐吗?最紧要的是,龚中使当时模样看着都不行了……唉!”   “这世上想从天真无邪变得忽然稳重大方有什么难的呢?只要足够的痛。”牧碧微吐了口气,神色复杂的道,“你看,玉桐方才不也长大了一点?至少初一还有这个机会。”   阿善抿了抿嘴:“是啊,当年的楚美人,可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就是孙氏,她仿佛也晚了一点,大势已去了……”   第四章 子衿   晚上,雍纯宫里一片繁华热闹,不但姬深亲自携了右娥英的手入席,宴开后不久,连太后都派了宋氏公然过来送了贺礼,态度鲜明。   戴氏举袖掩嘴,神色诡异的凑到牧碧微跟前,道:“娘娘你看左昭仪竟没来。”   牧碧微看了眼左昭仪的位置,果然是空着的,便淡淡一笑:“或许是被事情绊住了?”   她们两个说这一句话时,上头右娥英也留意到了,当下抬手叫乐声稍止,皱眉问:“曲姐姐怎么还没来?可是不舒服?”   就有一个宫女带些惶恐的上来回答:“回娘娘的话,方才凌贤人过来,在门口说,左昭仪放心不下长康公主,又怕这儿乐声吵了公主,所以不便带公主过来,左昭仪就也不来了,请娘娘原宥。”又小声道,“贺礼……”   “哼!”右娥英冷笑了一声,她出身高贵,才不稀罕什么贺礼,更重视的却是曲氏今日这次缺席所代表的含义,蹙起了螺子钿精心描绘过的远山眉,慢慢的道,“原来曲姐姐带着长康公主如此的尽心,竟是片刻都不离开左右,如今还只长康公主一个呢,本宫记得,先前也托了曲姐姐养着的西平公主如今已经回了澄练殿了?是不是啊?牧光猷?”   没想到自己头一个被点了名,苏氏的位份放在那里,由不得牧碧微不答,她也不起身,淡淡的道:“回右娥英的话,玉桐今早回的澄练殿。”说着又对姬深递去盈盈一眼,娇媚一笑道,“前些日子可是辛苦左昭仪了。”   姬深微微颔首,道:“幼菽确实贤德。”   右娥英听了这话就是一噎,越发恼怒,便冷冷的道:“先前西平公主还在华罗殿的时候,曲姐姐带着两个公主,还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西平公主回了澄练殿,长康公主竟反而离不得人了?曲姐姐不想来给本宫道贺也还罢了,又何必净拿皇嗣说事?叫人没得以为长康公主怎么了呢!”   她把话说得如此坦白,曲氏人又不在这里,没人接话,殿中就有些尴尬起来,姬深便圆场道:“她不来,礼不一样到了?如今旁的人都到了,何必为她一个不高兴?”   听姬深这话里对曲氏也没太多维护,右娥英才展了下笑容,底下步氏就懒洋洋的说道:“这年头在宫里抚养皇嗣也太多为难了一些,若是上点心吧,就会有人说你是故意冷落了她,若是不上心呢,回头定然又要被进言说亏待了皇嗣!总而言之,怎么都是错!”   “本宫这里和表兄说话,你插什么嘴?”右娥英闻言,声音顿时一高,牧碧微也奇怪步氏为何如此公然的挑衅,就听步氏悠悠的道:“原来右娥英不要我们说话?既然如此,那一会到了给右娥英祝寿的时候,大家该怎么办呢?再者,右娥英既然不喜欢咱们开口,又何必把咱们叫了过来?岂不是很没意思?”   这次右娥英却没接她的话,而是向下首看了一眼,当即就有人笑着接话道:“顺华娘娘这话说的却是没意思的了,今儿个怎么说也是右娥英的生辰,陛下也说莫要为了左昭仪的未到而扫了大家的兴致,也并没有怪罪左昭仪呀!顺华娘娘就这样给左昭仪打起了抱不平……右娥英替陛下委屈,自然要说顺华娘娘两句了,到底是右娥英的好日子呢,顺华娘娘何必这样计较着?连妾身听着都替陛下和右娥英抱屈……”   牧碧微皱眉看着这人,回头问戴氏:“这雪御女……”   戴氏冷笑了一声,悄悄道:“娘娘可是也奇怪?先前听说她在行宫里的时候就投了步顺华,避暑回宫之后,就常往善岚殿上跑,倒叫之前一直被步顺华不时关照几句的穆世妇松了口气……不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改投了右娥英,一下子把步氏气了个半死!”   “倒是个不安分的!”牧碧微皱眉问,“她如今还住在昆德宫?”   “可不是?”戴氏恨道,“早先还觉得这雪隐懂事大方,看着是个知礼的,不想竟是我走了眼!这雪御女俨然就是第二个何氏!就是何氏,也是奉承了太后和左昭仪近两年,因着形势才改投了右昭仪呢!她倒是变得快!”   又说,“反倒是先前叫我不痛快的金御女是个老实人,原来她还是雷大监族侄的远亲,到底是雷大监教导过的人,知道进退分寸!”   牧碧微点了点头:“日久见人心。”   她们这边议论了几句,那边步氏果然狠狠的瞪着雪隐,看那模样,恨不得当场就上去挠了她的脸——只是那雪隐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上头右娥英也作出了端庄大度之色,淡淡的对姬深道:“这人多了呢,总是免不了闹出些事情来,随便一句话,也有人紧抓着不放,表兄今儿是为我受委屈了。”   听着她和雪隐一搭一唱的敲定步氏刚才的话是对着姬深去的,步氏冷笑了一声,却也不解释,径自坐了下去,看起来仿佛就这么忍了。   戴氏看的清楚她脸上的愤恨,悄悄对牧碧微道:“娘娘你可别以为步氏如今就是认输了,这几个月来,陛下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歇在她那里,等着罢,明儿个陛下定然是要去安慰她的,到底有帝宠在身,总是吃不了什么亏。”   牧碧微笑着道:“有她不住的说右娥英的不是,于咱们也未必没好处。”   “娘娘说的是,右娥英太过霸道傲慢了,哪里比得上左昭仪?”戴氏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筵席继续下去,这样的宴,座中许多人早已习惯,看过各舞,祝过了寿,气氛渐渐活跃,就有一人起身提议道:“右娥英芳辰,咱们固然各有寿礼献上,可座中之人,多有身怀诸艺者,何不择一二献之,也凑个热闹?”   众人看去,却正是下六嫔之首的何氏,见是她,牧碧微心念转了一转,略有所觉,就对戴氏道:“你去告诉了金泠——着她一会若是上场,把舞跳得平常一些,不必刻意表现了。”   戴氏有些奇怪,但还是回头叫阿鹿去办,这才问:“娘娘,这何氏……”   “她的打算你过会就晓得了。”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   上头右娥英听了何氏的建议,略作沉吟,姬深正觉得教坊歌舞无趣,便开口准了。   妃嫔们都知道右娥英善妒,在她跟前,并不敢太过表现,连六宫都推为魁首的歌声林音灼并舞技只在高阳王妃下的金御女,亦只是表现泛泛。   看到这情景,姬深顿觉索然无味,右娥英倒是很满意——不想这会,忽然一阵清歌传来,歌声脉脉,不用丝竹,却自有一种凄婉哀怨的韵味在其中,正是《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唱至最后一句,孙氏眼眶之中积蓄已久的泪水,方悠然划落,衬托着她今日精心淡妆过的面庞,那满目凄婉无助、且怨且怯的神态,皆叫姬深心头恻隐,思及从前恩爱光景,并最近的疏远,一时忘情,竟亲自下得丹墀来,从席上扶住她,温言道:“茂姿,何以作歌如此之哀?”   在他身后,右娥英怨毒的看向何氏,何氏却还她一个甜蜜的笑容。   …………………………………………………………   今天加更的一章   是在19:07分   第五章 春狩   右娥英的寿辰过后几日,戴氏到澄练殿探望,看过了姬恊,又和西平公主打趣几句,等西平被黄女史叫去,才和牧碧微说到了正事:“何氏也是心思白用了。”   牧碧微笑着道:“怎的白用了?”   “她公然得罪右娥英来助孙氏复宠,不想陛下虽然在右娥英生辰次日去了一回祈年殿,可只用了一回午膳,就被右娥英借口头疼叫走,下午又去了善岚殿……昨儿个歇的却是高婕妤那里……”戴氏感慨道,“费那么多心思,孙氏到底没能复宠。”   “她能复宠那可就怪了。”牧碧微心平气和的说道,“你想一想,孙氏当初盛宠,一是因为她姿容绝世,打从被陛下看中起,就没有过长久不见陛下的面的,二是因为宫里无论是何氏还是本宫,或者你们,论容貌的确都不如她的。可若是去掉了容貌这一点,她心机城府也就那么回事,又没什么才艺气质,一旦有了容貌与她相若、心计更在其上的步氏,并进了气质清冷的高婕妤,还有出身高贵且艳美的右娥英,她便立刻被淹没宫中,陛下能在右娥英生辰后去一去祈年殿,这还是念在了旧情的份上,不过,旧情也就能念那么一两回罢了。”   戴氏听了,叹了口气,随即振奋精神,笑道:“孙氏复宠无望,何氏这会却因此得罪了右娥英,她的好日子啊,可就到头了!”   牧碧微淡然笑道:“何氏此人奸诈非常,本宫能够看出孙氏复宠无望,她未必看不出来,恐怕这一回,另有筹算呢!”   “凭她怎么筹算,先前她就背叛过左昭仪,如今孙氏没了指望,她又为着孙氏得罪了右娥英……”戴氏冷笑,“妾身啊就等着看她不得好报!”   牧碧微笑着不接这个话,只问:“这回春狩你有什么打算?”   戴氏闻言又愁上面来,叹道:“新人争奇斗妍的,妾身能怎么个打算呢?”又恨道,“当初避暑那一回,很不该被雪隐那贱人所蒙骗,若是使了金泠去便好了!”   “那雪隐既然是个有心思的,倒是幸亏避暑那一回叫她去了。”牧碧微道,“不然你到现在都当她是个好的呢!”   戴氏听了道:“都是妾身识人不明。”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敢说自己看人一定是准的呢?”牧碧微安慰她,“就是何氏,她才进宫的时候竭力的奉承着左昭仪和太后,太后和左昭仪若是会知道后来的欧阳氏之事,岂会抬举她?连太后和左昭仪都能走眼,咱们看错一两个人也不奇怪。”   说着就叹道,“这一回本宫定然是不能去的,恊郎太小了些,本宫得亲自看着,何况玉桐已经在华罗殿里叫左昭仪操心了好几个月了,总不能本宫才把她接回来几日,就又把她丢给左昭仪去?若是带着她呢,又怕她身子弱,别在行宫着了冷。”   戴氏羡慕道:“娘娘便是留下来,儿女绕膝的也是极热闹的,不像妾身那皎月殿,如今空荡荡冷冰冰的无趣极了!”   “你若是想要热闹,这回春狩也用用心呀!”牧碧微道,“虽然子嗣是福分,但未必这一次你就也有了这福分呢?”   戴氏一听,又惊又喜道:“娘娘是说……”   “昨儿个陛下过来探望恊郎。”牧碧微微微一笑,道,“本宫顺势和陛下提了春狩不去的事情,陛下准了,本宫便对陛下说,将你带上,陛下是答应了的,雷墨也记了下来。”   戴氏惊喜道:“多谢娘娘——妾身……妾身真是……”   “好啦,咱们也是多年的姐妹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牧碧微说着就忧愁了起来,“你呢,本宫是不担心什么的,只是叶容华这回仿佛也在随驾之列,她,唉……本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先前云梦如还在时,还有个人能够提点她一二,去年年底云梦如出了阁,她身边连个提点的都没有!好在她还肯学,固然笨了些……你去了,多少照拂她些,到底她父亲与本宫的父亲……”   “娘娘放心,叶容华虽然天真,到底没什么坏心眼,亦是肯学的,妾身这些个月与她相处就觉得投契,便是娘娘不提,妾身也断然不能看旁人算计了她去!”戴氏赶紧保证道。   见她知道了自己可以随驾春狩就很有些坐不住,牧碧微也笑了下:“那你回去准备罢,那西极行宫你不是头一次去了,但如今出发的日子也近了,没多少耽搁的功夫。”   戴氏自然是忙不迭的就着这话告退下去,兴冲冲的去琢磨着如何趁这回随驾多争些宠爱了。   等戴氏走了,阿善端了参汤上来,牧碧微问了几句姬恊,得知一切都好,又亲自过去看了片刻,心中越发的柔软,再去西平听课的屋子外偷偷瞧几眼,见西平正跟着黄女史认真的习着字,心头满意,回到正堂,就笑着对阿善道:“如今这样的才算是日子呢。”   阿善正要接话,外头素丝却又来报,道是柳御女又来了。   “着她进来罢。”牧碧微此刻心情正好,也不累,就笑着道。   柳御女进来,她也不能算很久没和牧碧微照面,两日前才来叩过头的,但当时牧碧微没说两句话,听见内室姬恊哭了起来,哪里还有心思管她们,直接叫人退下,匆匆换了衣服进去看了,这回因为姬恊正睡的熟,两下里彼此一打量,心下都有些感慨,柳御女是见牧碧微生产之后身量微丰,但牧碧微本就偏于瘦,这么一来倒有几分骨肉匀停的意思,身上是回宫之后,内司赶做的新衣,钗环不多,且那些容易发出响声的如步摇珠串并尖锐之物都摘了去,显然是怕吵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的缘故,虽然如此,但因满心的满足与欢喜,使得牧碧微面目生辉,别有一种慑人的魅力。   再看柳御女,之前也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如今虽然衣裙还算新,钗环也没弱了她御女的份子,到底显得几分憔悴与失意来,看着竟仿佛比牧碧微长了好几岁一般——实际上她也才比牧碧微长了两岁罢了。   行礼毕,牧碧微和气的叫她坐了,笑道:“你精神瞧着不大好?”   “妾身听到娘娘这一句关心,便是再不好也是高兴的。”柳御女听了这话就呜咽起来。   阿善忙轻斥:“三皇子在里头呢,刚睡了!”   柳御女见牧碧微果然蹙了眉,吓得赶紧止了泪,跪下来请罪道:“娘娘饶恕!妾身很久没有见着娘娘与妾身说话了,一时激动,求娘娘宽容!”   其实内室里头为了怕外间说话吵着了姬恊,足足拉了两道厚实的帘子,又放了帐幕下来,以柳御女方才的哭泣声,并不足以吵到姬恊,不过是阿善有意打岔,免得柳御女哭个没完。   牧碧微便淡淡的道:“不妨事,有什么话你起来说罢。”   “妾身谢娘娘大恩,娘娘在行宫这些日子,妾身万分思念,常乞求上天保佑娘娘平安无事,如今只求常常能够到娘娘跟前,得蒙娘娘垂训就心满意足了。”柳御女看出来牧碧微无心长谈,就壮着胆子说出了愿望。   ……………………………………………………………………   嗯,加更的一章   第六章 回信   牧碧微听了,淡淡一笑,道:“你既然是本宫的宫里人,常常过来也不远,想过来就过来罢。”   柳御女听了大喜过望,叩头道:“妾身多谢娘娘恩典!”   等她走了,牧碧微便和阿善道:“春狩里咱们宫里也不能没人过去,就叫柳氏去罢。”   如今牧碧微有儿有女,阿善一心照料好姬恊,对几个宫嫔也不很在意了,就笑着应了,道:“奴婢回头使人去告诉雷大监。”又说,“难为这柳氏被冷落到现在,还能这么殷勤,旁的人竟都冷了心了。”   “不管她们是不是冷了心,反正这长锦宫里抬举谁不是抬举呢?”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总是柳御女碰上,也是她的福分。”   长锦宫里的事情,牧碧微和阿善都不太担心,阿善就说起了先前戴氏过来时候说的事情:“那雪御女从采选到避暑,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全然没人想到她竟是何氏第二,这进宫才几日光景,先把戴凝华骗得以为她是个好的,打压了金御女捧着她去了御泉行宫,不想一个转身,就在行宫里头奉承上了步顺华,这边戴凝华还没缓过气来呢,步顺华又被她踹开,抱住了右娥英……不说她这见风驶舵之快,单是她进宫才这么点辰光,就叫先后三位妃子都收下她这点也算厉害了。”   牧碧微淡笑着道:“依我看她比何氏却还差了一点!当初叫戴氏以为她是个好的,抬举了她,接着到了行宫里就跟上了步氏,到这里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她住进昆德宫的日子还短,又不像金御女那样是自己求着要去昆德宫的,步氏与她同出一批采女,又风头那样的盛,她奉承奉承不足为奇,但这里这么快的投了右娥英……当右娥英是个傻的么?不过右娥英先前在行宫里被岑平步氏那些人联手阴了,在妃嫔里头的名声很不怎么样,如今她虽然有高位,但宫权在左昭仪处,她单独一个人,你看那日她生辰,步氏出言挑衅,也只有雪氏一个人给她解围,旁的人包括平常圆场事情干的最多的颜氏也只作壁上观罢了……她呢,这不过是在赌,若是右娥英胜了,她下场总也坏不到哪里去,若是右娥英不敌,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雪氏与何氏当初差不多,可何氏投的右昭仪孙氏如今不也不怎么样了?”阿善道,“亏得女郎和何氏回了宫来也是表面上敌对的。”   “何氏当初转投孙氏那是未雨绸缪。”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何况孙氏当时的处境,怎么是右娥英如今能比的?孙氏当时盛宠在身又怀了身孕,当时陛下膝下没有子嗣,姜顺华虽然同样有孕,但已经失宠,左昭仪又没有和孙氏相争的意思,说孙氏是一枝独秀也不过分……反倒是何氏若继续奉承左昭仪,太后当时有意抬举我,对她就十分的看不上了,届时指不定就要她来给我做垫脚的……她不改阵营,难道等着被太后利用殆尽了丢开吗?”   说着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我在想啊,当初太后待左昭仪算贴心了,可你见左昭仪因此苛刻或者回击宫妃的挑衅了么?”   阿善一怔:“这……”   “太后太不可靠了!”牧碧微吐了口气,冷笑着道,“左昭仪可比咱们了解太后!你看先前太后的左右膀臂,从莫作司到萧青衣再到方贤人,哪个不是对太后言听计从的做事!最后却不得善终?太后可曾试图救过她们?纵然是底下的奴婢不能和亲生骨肉相比,可陛下难道不知道她们是被太后所遣吗?太后——对跟着自己多年的人尚且不念旧情,左昭仪在这宫里,真正最可靠的还是她的娘家、以及她自己的为人呢!”   “原来如此!”阿善被她提醒,略一想当年进宫以来,左昭仪的种种举止,心下震惊道,“难道左昭仪早就料到了右娥英会进宫?”   牧碧微摇头道:“那倒未必,但没有右娥英,你看皇长子被太后养下来后,对左昭仪岂不是也疏远了起来?右娥英还没进宫的时候,我因身孕的缘故,遣了你回宫来向左昭仪求助,也是揣测太后没肯把皇长子叫左昭仪养着,怕是有防范左昭仪之意……左昭仪后来的反应,也正说明了这一点……总而言之,太后不足依靠,先前左昭仪对六宫一切按着规矩来,甚至颇为慈悲,可不仅仅是为了名声!你看,当初太后对她每多赞誉,一个劲的把宫权给了她,如今可不就是想方设法的扶持起了自己的嫡亲外甥女了?若不是那苏氏在妃嫔里头树敌甚众,左昭仪和她一比简直天上地下,你以为在苏氏晋升了右娥英之后,左昭仪还能拿得住宫权吗?”   她略作沉吟,道,“这一次右娥英生辰,左昭仪竟没亲自到场,这些年来,宫里妃子生辰庆贺,但凡请了左昭仪,她总是要到的,看来这左右之争已经就要公然揭发出来了。”   阿善道:“那女郎打算怎么办?”   “这一次是左昭仪主动揭开的,看来要么营州那边,威烈伯很不顺利,要么就是已经把营州军接收下来了。”牧碧微算了算时间,“不过半年不到的光景,恐怕威烈伯是很不顺利,毕竟苏家在营州多少代的根基呢,忽然一下子换个帅,即使苏平主动带着族人走了,将士们哪里肯就这么服了威烈伯?加上太后对右娥英越发的鼓励……我看,过不了几日,曲家就要想办法弹劾苏家了。”   ……………………………………………………………………   朝中近日摩擦增多的曲苏两家还没公然的彼此攻讦,高太后派到南齐去的使者倒是先回来了,因是秘使,就没经过朝上,而是直接到了甘泉宫,向高太后禀告此行的经过,并递上了南齐秋皇后的亲笔书信:“太后,南齐的秋皇后道她的答复都在信笺之内了。”   宋氏接过,检验一番后,取出银刀来裁开,取了里头信笺,并不打开就递到了高太后手里,高太后打开一看,就皱起了眉,看完之后,一言不发良久。   使者不敢出声,宋氏就问:“太后?”   “聂元生如今可是在宫里?”高太后闭目思索了片刻,问宋氏。   宋氏忙道:“回太后的话,聂舍人正在宣室殿里归置奏章。”   “叫他过来吧。”高太后略显烦躁的吩咐,待宋氏去了,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见使者还在跟前,就吩咐,“你先下去罢!”   使者忙退了下去。   半晌之后,袖口不显眼的地方沾了几点墨汁的聂元生跟着宋氏匆匆而入,不等他见礼,高太后就将秋皇后的信笺递了过去,道:“你看看。”   聂元生看罢,先是一呆,随即道:“怎会如此?”   高太后冷着脸道:“哀家还要问你呢!这不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今哀家虽然没什么亲笔书信给秋皇后,可好歹也是派了使者去过的,未必那秋皇后手里不存证据痕迹……你说,该怎么办?”   第七章 弥补   也不怪高太后如此恼怒,先前她听了聂元生的建议,要把同昌公主嫁到南齐去做妃子,就是为了在不损及自己贤德宽厚名声的前提下,把她深为厌恶的薄太妃和同昌公主都打发了,为了让此事能够更冠冕堂皇,甚至派了使者去南齐同秋皇后接洽,要秋皇后那边说动南齐的承平帝来提亲——这样,高太后把年少美貌的同昌公主嫁给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承平帝,就可以说成是为了大梁,并且,承平帝的身份也不算辱没同昌公主,正是叫高太后既解了当年的心头之恨,又不落苛待先帝宠妃爱女的名声。   不想如今秋皇后却在信笺里委婉却坚决的拒绝了这个要求,甚至表示封贵妃她自会打发,并不劳高太后操心,高太后一则觉得被拒绝了没面子,二则担心自己派去使者与秋皇后商议,虽然当初刻意没用亲笔书信,但使者是自己甘泉宫的人,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固然没能能把她怎么样,恐怕坊间又要议论自己了……   聂元生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责备了一番,却并不慌乱,凝神一想,便道:“臣知太后心中所虑,但臣如今却知道秋皇后为何要拒绝太后的提议……太后且放心,别说秋皇后手中并无太后书信之物,单凭一个使者又能证明什么?而且秋皇后之所以拒绝,正因为她心有所惧,又怎么会还敢污蔑太后清誉呢?”   高太后皱眉道:“她为何要拒绝?”   “秋皇后却是以为太后派了使者过去,提到要以同昌公主为承平帝妃,但一无太后书信,二无信物证据,只有一个太后心腹过去空口而论,她岂能放心?”聂元生面容平静的道,“不放心之下,自然不免要多想——太后是去年派使者去的,固然来回路途遥远,但使者至今才还,恐怕秋皇后正是在犹豫,皆因猜测难定的缘故……”   见他说了这么半天还是云山雾遮的,高太后就不耐烦了:“你且把话说清楚。”   “臣遵懿旨。”聂元生淡然一笑,拱手道,“这是因为秋皇后担心,太后所派使者并所言之事,乃是我大梁的计谋,为要名正言顺的出兵南齐之故!毕竟南齐的承平帝与封太后虽然都偏心着封贵妃与封贵妃所出之子,但秋皇后乃是承平帝之父所喜,娘家也非南齐寻常门第,太子久在储位,地位稳固,那封家意图夺储,未必能行……这样,秋皇后虽然还在敷衍着封家,但也已经将南齐的天下看成了自己母子的产业,相比一个封贵妃,总是我北梁威胁更大!”   高太后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真真是胡言乱语!哀家只说将同昌送去为妃,那秋皇后怎的就想到了我大梁会攻打南齐?”   聂元生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其实这都是凑巧,去年臣向太后进言之时,武英郡公尚且不曾归还三十万营州军……但算着太后所遣使者抵达南齐都城、见着秋皇后时,应是武英郡公堪堪抵达邺都并觐见陛下、归还大军之际!使者将太后的意思转达给秋皇后之后,秋皇后总要留一留使者,也仔细斟酌一下,若这个时候就收到了细作传回的武英郡公归还军权的消息……这……何况这回武英郡公军权归还的突然,莫说南齐,便是我大梁朝中也是吃了一惊!   “南齐自然更加惊讶,他们自然不会相信武英郡公乃是忽然就归还军权——并且连族人都带到了邺都!”聂元生见高太后紧紧皱眉,就又解释了一句,“既然不是忽然,那就是早就有所预备,指不定,军权早就开始向朝廷移交了,否则武英郡公为何会连族人都带走?南齐自然以为,这是早有预谋!”   高太后总算明白了过来,沉吟道:“所以南齐的秋皇后认为,营州军早已归还给了我北梁朝中,那么我大梁境内,已无私家所占兵马,皆为天子所有,很有可能会趁着营州军新还,一鼓作气,攻打南齐?”   聂元生点头:“太后所言甚是!”   “但这也不对呀!”高太后对政事一向就不怎么懂,但总是跟着先帝从济渠王争储时过来的人,当即就疑惑道,“威烈伯去营州整顿营州军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据说一直就不大顺利,这个消息在我大梁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攻打南齐?何况还有辎重之类……”   “辎重的话,臣闻营州军中辎重本就不少,至于威烈伯统帅营州军并不顺利,恐怕秋皇后是以为,这是我大梁故意传出的假消息,用在迷惑南齐了。”聂元生叹了口气,道,“这却是误会一场!”   高太后半晌没说话,顿了许久才道:“哀家晓得了。”   又问,“那如今同昌的婚事……”   “太后何不如此。”区区一个同昌公主,聂元生尽有办法对付,当下含笑道,“太后从即日起称病,陛下孝顺,必当亲自过来侍奉汤药,臣再劝陛下为太后祈福,陛下尚且如此,安平王、广陵王、长公主并高阳王岂能落后?那么同昌公主又怎能躲避呢?”   高太后皱眉道:“祈福?”   “等同昌公主也跟着祈福了,太后使人宣扬同昌公主有意出宫专程为太后祈福,等谣言沸沸之际,太后再传公主至和颐殿,当众劝阻其行……届时,同昌公主难道能说她并无这等孝心吗?”聂元生不以为然道,“太后总是她的嫡母啊!”   “这个法子……”高太后还是不满意,“哀家若是病的日子不长,自然谣言不及传播,若是病短了,那皇长子若还继续养在和颐殿里,恐怕有人生疑啊!”   聂元生就知道重视贤德名声的高太后一定会有此一问,当下含笑道:“若是从前,臣自然不会给太后出这个主意,但如今,太后嫡亲的甥女贵为右娥英,虽然右娥英年轻,但臣想皇长子身边本也有专门的人伺候的,在右娥英处住几日又何妨?”   高太后斟酌再三,到底觉得薄太妃和同昌公主实在是碍眼,加上去年薄家、崔家也委实欺人太甚,便点了头:“哀家自有处置,你去罢!”   …………………………………………………………   聂元生回到宣室殿,问清楚了姬深正在东暖阁,便径自而去,到了外头,但听一阵阵脆笑传出,声若银铃,悦耳异常,小内侍进去禀告,不多时出来召了聂元生进去,就见姬深披散着衣襟踞座在上,膝前半跪着御女林音灼,方才那阵笑声想来就是她所发了,此刻林音灼正端着一盏色如琥珀的琼浆递到姬深唇边,眼波却比酒色更媚人。   榻上斜靠在姬深背上的却是世妇云氏,纱衣半遮,面色酡红,仿佛有些不胜酒力,听到姬深饮下琼浆,叫聂元生免礼的声音,忙低呼一声,掩住香肩。   聂元生目不斜视的坐了,一个沉默的宫人上来给他斟上一盏茶,他眼角瞥见,却正是从前在东暖阁里很住过一段时间的龚初一,眉宇之间稚气未除,依旧清丽,却显出几分死气沉沉来,对姬深当着自己的面宠爱旁的妃子,表现得极为漠然平淡——果然比从前动不动就拈酸喝醋大方了……   姬深见云盏月惊慌着嗔自己,笑着叫她们退去内室,这才问:“什么事?”   “太后方才召见臣,臣回禀了太后之后,倒是有些想法。”聂元生心平气和的道,先将算计同昌公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姬深就很不以为然:“母后太过拘泥贤德的名声,其实依朕来看,不过是先帝的一个妾并一个庶女罢了,薄家、崔家也是皇家的臣子,算什么东西?当初薄家、崔家反对你尚主,朕看你也不情愿,这才没说什么,不然,自古女子出嫁,从父从兄,轮到外人插什么嘴?何况是公主!”   就道,“为了这么两个人,竟还要闹到南齐去,母后既然如此厌她们,朕替母后尽了这份孝心也罢。”   “陛下打算怎么做?”聂元生问。   姬深哼了一声:“就说朕梦见了先帝甚为寂寞,非常想念薄氏,叫薄氏下去陪着先帝!至于薄家么,嗯,母后厌他们,朕也不想给他们太多便宜,随便下道圣旨下去褒奖下,回头若是母后还不痛快,再寻个借口治了他们的罪就是!同昌嘛……就依你所言,叫她出宫去给先帝祈福,若是薄家、崔家还有话说,正好可以拿他们拦阻公主行孝治他们之罪!”   聂元生咳嗽了一声,道:“陛下这法子好,奈何恐怕太后担心坊间议论是太后亏待了薄太妃与同昌公主啊!”   “圣旨出于朕,关母后何事?”姬深道。   “恐怕坊间会认为圣旨是太后授意。”聂元生道,“太后心结于此,如之奈何?”   姬深对高太后的生怕被人说了不贤德这点实在头疼,就道:“那么只能依你所言之法了?”   “其实薄太妃也好,同昌公主也罢,究竟不过是小事。”聂元生沉吟道,“臣来却是为了方才回太后话时想到的一事……就是武英郡公忽然带了族人赶到邺都的缘故!”   姬深道:“先前你不是说……”   “秋皇后这次以为大梁有南下之意,故此不敢接受同昌公主为妃,生怕大梁会籍着同昌公主生出是非……虽然拒了婚,但,南齐也必定不肯懈怠,必要谨慎戒备,以防备我大梁!”聂元生截断他的话,含蓄的提醒道,“原本威烈伯在营州就不太顺利了,如今……陛下还当加恩武英郡公啊!”   姬深眯起眼——他想起了从前聂元生几次提醒苏平用心不轨,沉吟片刻,忽然豁然开朗,脱口道:“他忽然携族人来邺……”   聂元生咳嗽起来,目光扫向内室,姬深警觉,立刻吩咐龚初一:“初一,先叫她们回去罢。”   半晌后,衣裙整齐,但面上潮红未褪的云世妇并林御女走了出来,不忘记幽怨的朝姬深一瞥,这才恨恨瞪了眼聂元生,袅袅退下了。   聂元生这才肃然道:“先前燕郡平定之后,臣自问未曾在武英郡公跟前露出什么,何况臣不过区区六品中书舍人,即使为陛下近臣,那武英郡公焉能将臣放在眼里?”   他先提自己官卑,但却是姬深近臣,苏平看不起自己,无疑是看不起姬深了,姬深不觉皱起眉来,就听聂元生继续道,“便是臣对武英郡公不够尊敬,恐怕武英郡公也不会认为臣有使苏家遭遇陛下之怒的能耐……而后武英郡公奉诏入邺,觐见陛下,却迟迟而至,竟将族人皆带了来!臣算了算他所携带之人动身收拾所需要的时间,恰是在知道燕郡之事后开始方成!”   姬深眉头皱得更紧,聂元生缓缓道:“燕郡的郝氏、展氏已经覆灭,是否与武英郡公私下有所往来,如今武英郡公至邺都,也不必远究了,只是……秋皇后忽作此想,臣以为,武英郡公之所以忽然归还军权,怕也有此意!”   “嗯?”   “臣所料不差的话,数日之内,威烈伯必有急件从营州而来,言南齐异动……”聂元生哂道,“原本营州军还未完全归服朝廷,陛下请想,这个时候,武英郡公焉能不被安抚?焉会有所危险?”   他摇着头道,“武英郡公看似携族人来投,又交还兵权,乃是对陛下对朝廷的绝大信任,却步步都留后手,实则根本不相信陛下,之所以来投,无非是为了形势所迫,若不再交还兵马,朝廷也断然容他不下的缘故!”   姬深此刻对苏平的识趣的满意完全烟消云散,只觉得苏平其人委实奸诈可恨,皱眉道:“子恺,你可有打算如何处置这老货?”   第八章 以柔克刚   聂元生正色道:“臣以为,兵事并非小事,南齐秋皇后不可能只凭我国区区几事就判断大梁会南下,方才在太后跟前,为免太后为难,有句话臣未敢说,那就是武英郡公携族人来邺都之前,恐怕先送过类似于大梁即将南侵、强行收回营州军之类的信笺往南齐,否则,承平帝虽然昏庸,然秋皇后也未到了以女子之身临朝、甚至于直接干政的地步,实际上受封太后影响,南齐的太子于政事上也不敢多言的,因此这次秋皇后拒绝太后之议,若当真是惧怕我国以此为借口南下,臣想,很有可能,是接到了可靠的消息……”   “好个老贼!”姬深顿时大怒,“他竟敢私通外国!”   “还请陛下息怒!”聂元生愧疚道,“当初臣也未想到这一点,不想反而是太后的使者带回来消息才察觉到武英郡公先前的手段!”   姬深起身,在榻前来回踱了数步,沉吟道:“那么……此事以你来看,该当如何?”   聂元生道:“臣以为武英郡公此举虽然不义,但先前因臣疏忽,未能察觉到他之用心,陛下已经将褒奖赐下,后宫也晋了其女之位,若此刻再责备他,易被天下误会,以为陛下苛刻还军之臣,如此殊为不值,不如等威烈伯弹劾武英郡公时,趁势训斥一番也就罢了。”   “那就这样罢。”姬深皱眉想了一想,道,“真是便宜他了!”他多年疏忽朝政,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聂元生反复提的那几件,如今自然也不会忽然就豁然开朗到了英明神武的地步,思索片刻觉得烦躁,索性都依了聂元生。   想到后宫,又叹了口气,“孜纭美貌,就是脾气太直了些,与妃嫔都难以处好。”   聂元生不肯落下干涉后宫之事的把柄,只是笑了笑:“想来也是陛下宠爱。”   “爱过则生骄矜。”姬深随口道,角落里的龚初一猛然抬起了头,随即复低了下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朕就怕反而会害了她……嗯,说起来,昆德宫里的雪氏倒能与孜纭相处和睦,朕想着也未必全是孜纭的缘故罢。”   这话聂元生就不接了,只借口还有事情要去处置,告退下去。   不几日后,营州果然有飞马传书而来,是威烈伯奏章,除了弹劾苏平外,果然还有南齐军队有所异动的禀告。   姬深为此召见几位重臣,武英郡公也奉召而至,姬深当着重臣之面皱着眉问他:“南齐何以异动?”   苏平惶恐道:“臣不知!”   “朕倒是听说,南齐得到梁人投书以告,言营州军易帅,必有混乱,有趁火打劫之意!”姬深严厉的道,“这投书之事,难道郡公也不知道?!”   苏平自然连声喊冤:“许是有人刻意污蔑臣!臣委实不知此事!”   “朕还没说与你有关,你就认为有人污蔑你?那为何此人不污蔑旁人?”姬深不问青红皂白的数落着,“先前你携族人来投,朕对你多有褒奖,却不想你号称归还营州军,但威烈伯到了营州之后却接连被骄兵悍将为难——威烈伯统兵之才是先帝称赞过的,为何到了营州连连不利?至今点将台上巡视,到者仍旧只有十之八九?连斩百人也不能震慑全军!可见你虽然交还兵权,却心中不忿,实在该死!”   听到这里,楼万古也有点听不下去了,就壮着胆子替苏平说话道:“陛下,许是营州军中许多人私自不服威烈伯的缘故,未必是武英郡公指使,不然郡公何必交还兵权?”   苏平亦哭泣道:“臣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呢?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事啊!何况臣如今人在邺都,家小同族皆在此,既然都离开营州了,又怎还会私下为难威烈伯?何况臣与威烈伯并无冤仇——”   ……………………………………………………   “阿爹和那曲夹没什么冤仇,本宫与曲姐姐如今可是一对冤家啊!”锦瑟殿里,苏孜纭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道!   左右侍者都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娘娘息怒!”   “右娥英仔细手疼!”下首,雪隐含着谦卑而得体的笑容,柔声道,“其实右娥英想一想,如今左昭仪先在后宫不肯在右娥英的生辰上露面,前朝呢威烈伯又百般的攻讦武英郡公,岂非正说明了曲家已经坐不住了?”   她柔柔的道,“坐不住,许就是到了关键时刻呢?”   苏孜纭看她一眼,道:“有话就直说!”   雪隐抿嘴一笑,提醒道:“右娥英想啊,从前魏的时候起,曲家和高家就一直并称着呢,只是曲家处处都压了高家一头——到了本朝,高家出了一个皇后,如今更成了太后,可论声望,还是曲家为首!高家,能甘心么?”   苏孜纭皱眉道:“你是说姨母也不喜欢曲幼菽了?嗯,姨母是很疼本宫的,闻说本宫没进宫前姨母很喜欢曲幼菽……”   “妾身可不这么想,自始自终这后妃里头啊,太后娘娘真心疼过的,恐怕还是只有右娥英一人啊!”雪隐道,“妾身进宫虽然日子不长,但也听伺候的人提过,说左昭仪当初本来是要做皇后的,可惜陛下不喜欢左昭仪,欲立那孙氏为皇后,两下里争执到最后各退一步,才有了当时的左昭仪和孙贵嫔,那孙氏生了新泰公主之后才晋为右昭仪的呢!”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道,“听说啊,这宫里世家出身的女郎不多,也不怎么受宠,皆因当初陛下盛宠孙氏,那些人家打探过孙氏的美貌后,不肯把女儿送进宫来受委屈,不然这宫里怎么到现在才进了一位高婕妤呢?左昭仪之所以不受宠,是因为她生的不美,可高家有几位女郎闻说是极美貌的啊!既然陛下不肯要左昭仪,为何太后不索性叫高家女郎得了这皇后之位?”   苏孜纭哼了一声,道:“你也就能打听这些消息,至于曲幼菽,你不知道,本宫可是听阿娘提过的,她是先帝临终前所提之人,务必要威烈伯的这个幼女为后,否则区区一个孙氏,姨母还能为她阻了高家出皇后的道路?”   雪隐“啊”了一声,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但她很快就道,“即使如此,但听说当时曲家为了孙氏的缘故也是不想叫左昭仪进宫了,是太后一再的要求,曲家才屈服,将左昭仪送进了宫,陛下这几年到她宫里过夜,都不知道有没有两三次——右娥英说太后若是当真把左昭仪当作了自己人一样疼爱,怎么肯叫她进这个宫?”   “那是为了表兄。”苏孜纭不笨,冷笑着道,“表兄少年践祚,先帝大行之际怎能不担心呢?当然要给他挑选一个出身足够高贵的皇后,也好稳定朝局!”   雪隐含笑:“着呀,可见太后当初对左昭仪好也不过是为了陛下罢了,哪里能有什么真心呢?”   “本宫也知道姨母疼本宫。”苏孜纭傲然道,“太后是本宫的嫡亲姨母,怎么能不疼爱本宫呢?但本宫如今想的是该如何对待曲幼菽!”   “太后的心意已经这样明白了,威烈伯在前朝也开始为难起了武英郡公。”雪隐笑着道,“右娥英只要给太后一个借口,不必右娥英出手,太后自然就会对付曲家的……毕竟,高家被曲家处处压一头都这么多年了,妾身说句诛心的话,武英郡公如今虽然爵位在威烈伯之上,但,才放弃了那三十万营州军,不免势弱啊!这世上,人总是习惯于帮着势弱的那一方呢!”   苏孜纭皱起了眉:“你要本宫去扮可怜么?”   “哎呀!”雪隐掩嘴轻轻笑道,“右娥英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说可怜二字呢?只不过右娥英生性纯孝,不忍武英郡公因自己在后宫被人妒忌而遭受弹劾,这才……为了武英郡公,右娥英只能去求一求人人都道贤德大度的左昭仪,莫要为难自己的父亲了呀!”   苏孜纭一怔,随即抿起嘴,笑了一笑,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   阿善走进门来,牧碧微正含笑看着西平公主拿着从前那只小的布老虎引着姬恊好奇张望,见她似有话要说,忙叮嘱樊氏、邓氏:“看好了两位殿下。”   又对西平柔声道,“母妃去有些事,玉桐先陪弟弟玩会啊!”   西平点头,笑着道:“母妃放心,母妃不回来,儿臣不走开,不许她们怠慢了三弟弟!”   “玉桐好乖。”牧碧微摸摸她的头,又吩咐蝶儿、歌青、歌天等人,“好生伺候着!”   出了门,和阿善到了僻静处,阿善简短道:“右娥英到华罗殿去了。”   “咦,她去做什么?”牧碧微还以为是什么事,听到苏氏,就笑了,“莫不是为着先前左昭仪怠慢了她的生辰,这么几天过去了,想想还是忍不下去,跑去华罗殿里讨个说法?”   阿善脸色有点古怪,道:“却不是……”   她顿了一顿才道,“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得了指点还是自己忽然想开了,据说她是穿戴素净,摘了簪子,散着发跪在华罗殿前,求左昭仪莫要为她在那日生辰上的不满为难武英郡公呢!听葛诺说,她把话说得怪可怜的,什么武英郡公年岁已长,什么已离营州故土,什么背井离乡,还道望左昭仪念着从前与武英郡夫人往来的一些情份上,给苏家一条生路走……昭阳宫那里聚集了许多宫人远远看着,左昭仪亲自出来扶,不想莫名其妙的就将右娥英推倒,后来左昭仪自己也摔着了!”   “左昭仪去扶,苏氏哪里能不趁机坐实了她貌慈实毒的名声?”牧碧微哼了一声道,“左昭仪不想担当因后宫之争便迁怒武英郡公、还将前往华罗殿请罪的右娥英推倒的罪名,当然也只能和她一起摔伤了。”   她问,“陛下呢?”   “据说,陛下当时正召幸着穆世妇,知道消息后打算赶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跑去了善岚殿!”   “步氏啊……”牧碧微若有所思,忽然变色道,“陛下虽然不太在乎左昭仪,对苏氏却极上心的,何况苏氏还摔着了……居然还是去了步氏那里——莫非她有了?”   ………………………………………………   杏子……你看,开始激烈了……   第九章 夜会   这个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当天下午,姬深狂喜之下,晋入宫还没满一年的步氏为隆徽,宣告步氏已有近两个月身孕。   一时间本就引人瞩目的善岚殿犹如烈火烹油,赏赐流水也似的赐了进去不说,姬深更是将步氏视作瑰宝,几乎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固然步氏有了身孕,如今不能再侍寝,但姬深眷恋之下,依旧住在了善岚殿,只召永淳宫中宫嫔伺候,其中尤以穆世妇为多——从前还同情过穆辰曦的人,如今皆对她是羡慕嫉妒恨。   苏孜纭从华罗殿回了锦瑟殿,一口气砸了七八个前朝名窑的斗彩粉瓶,才恨恨的罢了手,见她已经开始冷静,武英郡夫人特意拨了陪她进宫的老嬷嬷、锦瑟殿里的蒯贤人才上来劝说:“女郎既然生气,何不想想这世上哪里有件件如意之事?”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苏孜纭恨道,“我记得阿娘告诉过我,说姨母已经答应要除了这步氏的,结果呢?我左等右等,都不见她死,反而如今她有了身孕——姨母要更舍不得了罢?”   蒯贤人忙道:“女郎慎言!且不说太后乃是女郎嫡亲的姨母,亦是陛下之母,岂可由女郎这样怨怼?”   苏孜纭怒道:“姨母就是太过瞻前顾后,区区一个平民出身的妃子,弄死她好比弄死一只蝼蚁,偏姨母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就是不许我亲自动手!结果呢!”   “女郎啊!”蒯贤人语重心长道,“太后不许女郎亲自除去步氏,岂不是为了女郎着想?女郎看看如今步氏有孕,陛下对她的宠爱!闻说当年孙氏盛宠也不过如此了呢!就是孙氏怀孕的时候,因为牧光猷才进宫,以及何宣徽的分宠,也不及如今对步氏啊!女郎要除掉步氏自然很容易,可若因此叫陛下记恨上了……太后这才要把事情接过去,之所以拖延,还不是为了不伤陛下的心?所谓投鼠忌器,那步氏算什么东西?别说女郎和太后了,若不是为着陛下喜欢她的缘故,就是奴婢要她死,她能活吗?”   苏孜纭到底还是爱慕着姬深的,闻说会被姬深记恨,究竟心虚了些,可随即又委屈起来:“嬷嬷,我这般喜欢陛下,可陛下做什么心心念念的还是步氏那些贱人!听说我受了伤也不过来!”   “陛下一则是牵挂皇嗣,二则么……”蒯贤人不动声色的道,“女郎当真要奴婢说?”   “当然,阿娘叫你陪我进宫,不就是为了让你提点我的么?”这蒯氏是武英郡夫人当年的陪嫁,多年心腹,苏孜纭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就抱住她手臂嘟嘴撒娇,“嬷嬷既然有主意,怎么还要不告诉我?”   蒯贤人慈爱的看了她一眼,细声慢语道:“那女郎听了可别哭鼻子啊……奴婢说呢,女郎性.子太急,在陛下跟前啊,太过咄咄逼人了些,你想,陛下本就是这天下至尊,向来只有他叫旁人步步后退的,谁敢逼着他处处让步呢?一开始,他还觉得新鲜,时间长了,岂能不厌恶?就算女郎是陛下的表妹,可时间长了,嫡亲骨肉也不是没有生罅隙的啊!”   苏孜纭不由吃了一惊,自问道:“我对表兄咄咄逼人?”   “唉,女郎。”蒯贤人提醒道,“女郎对陛下是喜欢的,不然当初陛下只肯叫女郎就贵妃之位,女郎为什么还要进宫呢?不就是因为喜欢陛下吗?所以女郎在和陛下说话时,是收敛些的,可当着陛下的面对旁的人说话,譬如其他妃嫔,女郎就表现得太过强势了点……你看那牧光猷,奴婢这几日打探来的消息,这一位当初可不就是靠着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哄得陛下认为她处处需要照拂怜惜,才进宫就叫上至孙氏、下至曾才人,包括没了的唐氏并如今的宣徽何氏都吃过多少说不出来的亏?”   苏孜纭嘟起嘴道:“她那种可怜样我可装不出来!”   “女郎也不需要学她!”蒯贤人拍了拍她,笑着道,“女郎本就貌比西施了,又何必学那庸人?牧光猷论容貌论才学论手段论出身哪里能和女郎比呢?”   “只是女郎也要留意些,这对待男人嘛,不能光是一味的强硬……”蒯贤人放低了声音,“奴婢这儿给女郎说些从前的事情哪——女郎只看夫人如今对郡公仿佛是呼来喝去的,因此学着用到了陛下那儿,却不知道当初夫人才嫁到苏家之际,上有公婆下有叔姑,郡公啊早先还有两个青梅竹马伺候着他的侍妾……夫人若是和女郎这会一样,只会和郡公硬着来,女郎想,郡公就算慑于高家不敢拿夫人怎么样,又怎么会对夫人又爱又敬又怕呢?夫人可是先哄着公婆高兴,又收服了叔姑,继而拿着了那些个侍妾的不是,拉着郡公说了许多贴心贴肺的话,把郡公感动的与夫人抱头痛哭,将那些侍妾都打发了,之后每次郡公动心思,夫人总有法子拦阻……难道这拦阻就是叉着腰大骂郡公不许吗?不可能的!那是或柔情小意、或撒娇吃醋……这男女相处啊,总是千篇一律的法子,谁能不厌倦呢?柔中要带刚、一味的刚硬也不可久……”   苏孜纭听着,渐渐两眼放光,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不就是当着表兄的面,对那些妃子好些么?等表兄不在跟前,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女郎再想想。”蒯贤人含着笑道,“女郎如今位份还在左昭仪之上呢,凭什么宫权却还在左昭仪手里?”   “不就是她进宫早,而且会收买人心么?”苏孜纭轻蔑的道,“今儿的事情还没完呢,她会的那些,不过那么回事,先前是我不高兴用,如今大家走着瞧罢!威烈伯,哼!”   ………………………………………………………………………………   牧碧微皱眉看着夤夜而来的何氏:“你太冒险了!如今宫里多少双眼睛,可不是行宫里头,你就这么过来,仔细叫人知道了!”   “得了吧。”何氏不在意的解了斗篷道,“我是托着龚世妇身边人的名义过来的,何况如今那么多双眼睛,鲜有几双是看咱们这里的,都在善岚殿上看着呢!”   “这步氏倒是命大!”牧碧微给她倒了杯热茶,先冷笑了一声,复道,“高太后也够没用的,之前苏氏晋为右娥英,我就道这步氏活不长了,不想她竟蹦达到了现在……我倒好奇她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居然保得她如此之久!”   何氏淡淡的道:“你说还能有谁?”   “这么说来,左昭仪竟然在采选之前就有了计较?真难为她先前守着华罗殿过自己日子那么久!”牧碧微略一沉吟,道,“当真是她吗?”   “我猜是她。”何氏肯定的道,“不然就算高太后不是干脆的人,那苏氏可是干脆得紧,这宫里没人保她,凭她那张脸和那满不在乎的做派,谁不想和她过不去?能活到现在,未必就是高太后和苏氏无用,怕是保她的人始终技高一筹……何况不是都说那步氏在采选时就敢把另外一个容貌不亚于她的采女划破了脸?当时她可是已经在宫里头了!若保她的人不在宫里,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即使是宫外之人,在这宫里也定然有势力!”   她微微冷笑道,“先前,不正是这步氏出言为咱们贤德的左昭仪要回了宫权,还抢在苏氏进宫之前,叫高太后亲口赞了左昭仪管宫和抚养长康公主都能做好?如今才导致太后有心把宫权给苏氏都没法开口?”   “这步氏的来历我先前有个盘算,若是左昭仪,当年我才进宫时疑惑过的一件事情倒是有了答案。”牧碧微眯起眼,“当初我才进宫,正对宫里主位们都惶恐存疑之际——哦,也就是范世妇快不行了的那些日子,听说左昭仪频繁过去探望,因知道范世妇是因为父亲恶了太后族人,被太后亲自问罪才进了宫的,心头奇怪,还曾派了阿善去打探……这步氏也是稽南郡的人罢?我想,她若是稽南从前因范刺史恶了高家十一郎,受到牵累的犯官之后……你说,左昭仪安排这么个人进宫,想做什么?”   ^^^^^^^^^^^^^^^^^^^^^^^^^^^   嗯,当年范世妇那里的伏笔可算用到了……   第十章 曲家手段   “稽南郡,范刺史……”何氏沉吟道,“仿佛那李氏也是稽南郡里出来的吧?”   牧碧微横过去一眼,道:“你装什么糊涂呢?那李氏进宫不就是范氏挑唆的?当初我好奇左昭仪频繁的探望范世妇,叫了阿善去打探,就撞见那李氏带着单美人几个,对着还在病榻上的范氏说着风凉话……你会不知道?”   “我可真不知道。”何氏淡淡笑道,“那时候海郎才去,我每天心里如煎如煮,却还要盘算着勾住陛下,又要和孙氏、唐氏斗法,算计着你……那么多事情,那范氏早已失宠,李氏当时也不是很起眼,我哪里管得了她们?”   她自失一笑道,“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这宫里的事情我哪里就能够件件都知道?”就问,“李氏是个怎么回事?”   “仿佛本是稽南郡长史的女儿,当初范刺史因为有眼无珠,将高十一郎当做了女扮男装的艳丽女郎调戏,被太后问罪,祸及一郡,那李长史竟未受牵累,这李氏听说本来还定了门当户对的一门不错亲事的。”牧碧微闻言,就解释道,“不想还没成亲呢,没宫的范世妇被陛下遇见,不是宠爱过些时候么?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忽然有天在陛下跟前夸奖起了李氏的姿容,陛下那性.子,你也清楚,当即就一纸诏令叫李氏进了宫,一并封了世妇……”   何氏恍然道:“这却是我进宫之前的事情了!你也晓得,我才进宫就遇见了唐氏这个对头,那会我位份低,又没娘家可靠,跟唐氏拼得死去活来,那范氏在我进宫那会就失了宠的,我哪里有功夫去管她呢?”   牧碧微道:“你竟不晓得……嗯,也对,李氏这些年来在宫里着实不大起眼,就是去年起,陛下召幸她多几次了,但紧接着新人进宫,她也被夺了风采……”   “左右不过一个世妇。”何氏沉吟道,“不论你我,召她过来问问话,她敢不来吗?只是,这话怎么问却得好生盘算着。”   “直接过来问步氏肯定是不成的。”牧碧微道,“固然这些年来也没见左昭仪怎么照拂李氏,但也未必她们之间没有关系,不然左昭仪那会对范氏的怜惜和照拂,连我当时才进宫都留意到了,李世妇居然还敢去讥诮范氏?就不怕得罪了左昭仪吗?她也不是很得宠的人呢!而且还是带着单美人等人,仿佛惟恐别人不知道她与范氏有仇一样!”   何氏皱起了眉:“左昭仪……嗯,若说从范氏、李氏起,就都是她所布下之人,那么李氏与范氏既然是同属于左昭仪的棋子,为何范氏临终前,李氏还要去和她过不去?另外范氏其时已经失了宠,左昭仪为什么还要频繁的去探望她?”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你说会不会因为步氏?”   “步氏。”何氏一扬眉,“你是说……左昭仪当时频繁探望范氏,不是为了关心她病入膏肓,而是为了打探出步氏的下落?”   “那李氏唱白脸,左昭仪唱红脸。”牧碧微缓缓道,“总之就是想问出步氏的下落来,算一算步氏当时年纪还未长成!但她若是稽南受范刺史牵累的犯官之女,与范氏一般被官卖为奴,左昭仪想来不愿意光明正大的查,这才盯着范氏问下去……毕竟如步氏那样的美人也不是可以随便收罗到的。”   何氏道:“左昭仪当时频繁的探望范氏是为了问出步氏这么个容貌堪比孙氏的人来,倒也说得通,只是,又关李氏什么事?当初范刺史丢官,李长史却没有落马,他不是朝中有人,就是与范刺史压根就不是一道……甚至可能是坑了范刺史一把才脱的身!若是后者,范氏左右都要死了,还理她做什么?”   说到这里,两人都是一惊!   何氏脱口道:“难道,那范刺史之事,竟和曲家有关?”   “以他所犯之事,当初的处置的确太重了些!”牧碧微飞快的道,“堂堂刺史,即使是在先帝新丧时调戏太后族侄,丢官流放也差不多了,不但自己被处死,家眷充没官婢,甚至牵累部下!当然,当时先帝驾崩,高太后十分难过,迁怒范刺史也不无可能……但总是太过了些!”   “若有曲家之意在里头,比如那李长史,本就和曲家有关系,受了曲家指使,趁这机会再告范刺史种种不法事。”何氏接口道,“范刺史被处这么重,恐怕那高十一还只是个引子吧?”   牧碧微继续道:“稽南郡并非险害要冲之地!但范刺史倒后,那李长史仿佛就继了刺史之位……这人若是曲家门下,那么当初范刺史被罚得那么重就不奇怪了,曲家怎么会放过这个栽培门下的机会呢!”   何氏忽然问:“你可见过范氏?”   “我哪里会见过?我进宫时她就不行了,后来不几日她就去了世……”牧碧微若有所思,叫了阿善进来问,“当时,你去长信宫那次,随李世妇去探望范世妇的人可还记得?”   阿善仔细想了想,道:“李世妇之外,约莫是单美人、林美人和段良人。”   “宫里单美人只有一位,至于林是大姓,散号里头段姓也很有几位。”何氏问,“可知道是哪个宫里的?”   阿善有些讪讪的道:“奴婢当时才进宫,只听里头这么称呼,却不认识的。”她想了想道,“甚至没正经照过面。”   何氏就笑了一下:“我晓得你是怎么去探望范世妇的了,嗯,李世妇很可能与左昭仪关系匪浅,如今那步氏和左昭仪之间也说不清楚的,我在想呢,若是步氏是犯官之女,先前咱们推断着当初稽南郡范刺史并他牵累到的那些人,也是被曲家所害,那么步氏如今还要听着左昭仪的话,或者她如我先前那样不知情,指不定如今还恨着高家呢!要么呢就是有把柄落在了曲家的手里,不能不听话!”   牧碧微若有所思道:“你方才问我们是否见过范氏,这么说来你也是没见过的?”   “我进宫时她就失宠了,那会忙得团团转,我去看个失了宠的世妇做什么?”何氏道。   “你是想……”   “我就那么一猜——毕竟,范世妇起先定然是想不到自己会被没宫的,再说范家出事时,她一个没出阁的女郎能留意多少东西?”何氏转了转腕上镯子,缓缓的道,“恐怕步氏和范氏关系匪浅吧?所以范世妇没宫之后还要留意些她的下落……嗯,若不是她得宠的时间不长,指不定还会好生安置一下步氏,可惜她失宠失得快,没来得及!”   牧碧微淡淡一笑:“有个消息,那步氏,说是平民,其实是一家勾栏里出来的,不过是见她生得好,被老鸨调教着也没开始接客,那边的官吏为着讨好陛下,这才给她改了籍!”   何氏一呆,随即道:“那么她是犯官之女的可能性却不小了!”   “要说见过范氏,挽袂她们想来都是见过的。”牧碧微拿食指在唇边点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呢,到底没有长信宫里朝夕相见的人与范氏熟悉……”   “我倒差点忘记了,你与内司关系很不错。”何氏点了点头,牧碧微摇头道:“我说的却是路御女!”   她慢慢道,“前年秋天在御花园里带着西平看菊花,看到她穿戴寒酸的在假山上采一种可以入药的草药,景遇一望可知凄凉,我一时恻隐,就给了她一对赤金锭,想来如今问她几句话,应会实说的。”   “指不定那对赤金锭还救她一命呢。”何氏笑了一下,“没有朝上能说得上话的外家的宫嫔一旦失了宠,那日子连咱们的粗使奴婢都不如!”   说笑了一句,何氏却又郑重起来,“若范氏、李氏并步氏都是左昭仪或者曲家安排,那左昭仪的筹谋也太远了些!”   “我晓得你的意思——范氏得过宠,但时间不长,李氏也得过宠,可也一般……如今步氏宠冠后宫,但都没见左昭仪有什么动作,可如今,步氏却怀了身孕……”牧碧微摸着腕上镯子,若有所思道,“若她当真能够生下一个皇子来,以陛下对步氏如今的宠爱,和陛下那喜欢起来就不管不顾的性.子……”   何氏截口道:“若步氏有所出,陛下欢喜的立刻就越过了太后亲自抚养的皇长子立其为太子,我一点都不奇怪!”   “步氏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所有,而且还受制于左昭仪。”牧碧微缓缓道,“先用步氏的宠爱,哄着陛下立为太子,接着步氏若是失宠,就可以主动提出将太子交给左昭仪抚养!”   “小太子一旦到了左昭仪手里,凭着曲家的势力,想废弃他可就不容易了。”何氏冷笑着道,“这一位从进宫就没得过宠,这么多年来安安稳稳不骄不躁,原来人家盯的始终是甘泉宫和颐殿呢!咱们抓着抢着做依靠的这份子宠爱她可未必稀罕,怪道一点也不急!这般的大方!”   牧碧微眯起眼:“只是步氏如今才得两个月身孕,未知是男是女……”   “略等一等罢。”何氏道,“她本来就引众人嫉妒得久了,如今还有了身孕,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还怕传不出消息来?”   又道,“只是你先前是偏着左昭仪的,如今看来左昭仪的情势竟是大好,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左昭仪与右娥英之争,我本不想插进来,奈何当时怀了身孕,不得不求助左昭仪。”牧碧微拿手指比了个手势,淡淡笑道,“本来呢,这宫里谁还没个盘算?只是方才咱们的推断若是全中的话……左昭仪这些年的安排盘算,恐怕最终也是为了储君之位吧?陛下不喜欢左昭仪,她自己侍奉不了陛下自然生不得皇子,也只能指望了旁的人,只是身为左昭仪,公然为陛下充实后宫,谁又能说嘴?恐怕这么做了,陛下还会喜欢她几分呢!”   何氏讥讽道:“自从进宫以来,左昭仪就是贤德大度、豁达善良的,何况储君的生母也不是她亲自引进宫的,甚至与她也不亲近,将来把储君交给她抚养,那也是看中了左昭仪那良善的名声呢!”   牧碧微冷笑:“如此,等有了储君之后,陛下一旦驾崩……”   “那样谁能怪得到左昭仪或者曲家头上?皆是陛下自己福祚不永,又或者是咱们这些狐媚的妃子勾引陛下,才使得陛下英年早逝,左昭仪和曲家再清白没有了!换上十个八个最不怕死最肯直言的史官来,他们曲家也是声名清白的忠臣,一切都是陛下和咱们这些妖妃祸水误了国!”何氏哂道,“里子面子都得了去,坏处恶名全推了出来,这才是高人呢!”   牧碧微古怪的笑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只是,这步氏按理来说,可是生养不了的啊!”   何氏顿时微微变色:“嗯?”   ……………………………………………………   路御女的坑开始填一填……   第十一章 封宫   因着步氏的身孕,这回春狩,姬深只能很遗憾的将她留了下来——六宫都为此暗松了口气,好歹姬深还没到了为了步氏,连狩猎都不去的地步。   何氏果然在随驾之列,右娥英自然也不会被落下,妃以上的人里除了左右昭仪、牧碧微并崔宣明外这回都被带了去——宫嫔里,新人都去了不说,李世妇、柳御女、乐美人等都在其列。   圣驾离开之后,宫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阿善笑着对牧碧微道:“右昭仪听说越发哀怨了,如今一面照料着二皇子,一面学诗读书,竟与新泰公主一般用功起来。”   “她现在想做个才貌俱全的美人可是晚了点,这气度的栽培哪里是一天两天能够养出来的?”牧碧微听着,不由笑了,“依我说她还不如学点歌舞更快。”   “娘娘想啊,宫里原本还有她献歌献舞的地步,如今有了林御女和金御女,再有高阳王妃去年那支《万寿》和《胡旋》,右昭仪究竟年岁长了,如今身段再柔软,还能柔软得过十二三岁的小娘子?”阿善笑着道,“奴婢听说十二三岁学舞就晚了的。”   说笑了一回,就听外面素丝笑着和人说话,一听,牧碧微就道:“可是素歌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素歌步伐轻快的进来请了安,笑着道:“娘娘使奴婢去问路御女的话,路御女说当年亏得娘娘赐她一对赤金锭,去年她重病了一场,使了一锭托宫人请了太医,这才活了下来,如今娘娘有差遣,是万死不辞的。”   牧碧微淡然一笑:“当初也没想到要她怎么样,不过是一时恻隐。”   “这正是娘娘心慈,上天欲使娘娘行事顺利的缘故。”挽襟笑着道,“不然路御女早早的去了,今儿素歌哪里能问到什么?”   众人都赞了一回牧碧微的仁德,牧碧微笑了笑才问素歌:“那范氏的事情她知道多少?”   素歌抿嘴一笑,道:“路御女说,她与没了的范世妇是差不多时候承宠的,原本呢,她们都在长信宫里做着粗使,那时候陛下才纳了如今的右昭仪,正是宠夺专房的时候,有一回她们两个去内司领秋衣,路上遇见帝驾,陛下经过打量了她们一番,就都召幸了,然后就给了位份。”   她又道,“闻说兰林宫里的缪世妇也差不多是这么得宠的。”   牧碧微心想,这么算起来,姬深宫里的妃嫔,倒有一小半都是宫女出身——左昭仪进宫之前,宫务一直都是高太后管着的,她放这么多美貌宫女进来,莫不是为了分当初薄太妃的宠爱?   这么想也不是全没可能——毕竟当年高太后因为一件正红的衣裙被薄太妃送到先帝跟前,使先帝疑心起了高太后欲对薄太妃不利,两人之间因此有了罅隙,要不然以高太后正宫皇后、原配发妻的身份,为先帝广选美人充实宫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因为有了薄太妃那么一闹,先帝对高太后起了疑心,若是高太后公然的采选美人入宫侍奉,先帝反而会不喜欢罢?到底先帝对薄太妃仿佛是真心之爱呢!何况先帝登基之时就自感大限不远,与其说他登基之后开始享受九五至尊的荣耀,倒不如说他是在拼命的给姬深清路,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打量身边的宫女?   只是高太后到底还是留了这么一手,一个又一个美貌年少的宫女被内司收进宫来,也不怜惜,就这样由着她们做粗使,什么时候先帝若是看见了喜欢了,又关高太后什么事呢?   后来即使先帝驾崩了,但高太后想来一时没管上,当时姬深不过十三岁,又还守着孝,高太后一时不察,被孙氏开了先河,便闹出了这样卑微出身的宫妃反倒夺了出身高贵的妃子们的风头的格局来。   “还是说范氏罢。”牧碧微吩咐道。   “路御女说范世妇得宠之后,试图提过几次当年范刺史的事情,当然她还不至于敢公然的求陛下为范家平反,只说思念家中亲眷,陛下原本是答应使了人替她去寻来并且赦免的,但却被右昭仪和早先的唐庶人从中拦阻,范世妇没多久也失了宠,连陛下的面也见不着,先前所求自然就落空了。”素歌道,“哦,如今随驾去西极行宫的李世妇,听说本是范世妇从前的故交,因有次陛下称赞范世妇生的好,结果范世妇说了句,自己以前闺阁里有个姊妹生的才叫好,陛下就仔细问了起来,后来就把快出阁的李世妇召入了宫中!”   素歌抿了下嘴,“听路御女的意思,那李世妇因此恨极了范世妇,自打进宫以来,李世妇虽然没有特别的得宠,但也不像范世妇那样病倒长信宫中无人问,因此每常邀了与她交好的些个宫嫔散号过去为难范世妇——因李世妇的娘家如今做着稽南太守,李世妇手中不缺银钱,宫里有几个宫嫔因此要靠她接济……”   牧碧微点了点头,冷不防素歌道:“咱们宫里的段美人,闻说之前也与李世妇有所往来的。”   “段美人?不是段良人么?”牧碧微一怔,她和何氏商议的时候也不是没往段氏身上想过,只是宫里散号中,姓段的人也是有几个的,就听素歌道:“段美人是娘娘进宫后随驾秋狩时被提的位,据说是因为当时右昭仪有孕在身,心情不错,恰赶着遇见了她,见礼时说了几句讨巧的话,右昭仪就着人去华罗殿说要给段氏提位,左昭仪不想生事,就禀告太后随便提了个美人——其实还不是散号么?”   “原来是她……”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阿善!”   “奴婢在。”阿善忙应道。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你带着人去告诉了长锦宫各处!”她略作思索,便继续道,“就说恊郎这几日睡得有些不安稳,何况如今陛下也不在宫里,叫她们没事不许往外跑!有什么要的,只管着人过来回了本宫,本宫自会命林甲安排人手去内司领取!”   转了转腕上镯子,她冷笑着道,“那些实在闲不下来坐不住的,就帮她们静一静心!”   阿善一怔,随即道:“奴婢这就去办!”   圣驾离宫不两日,长锦宫就形同封宫,打的还是为了三皇子好的旗号,宫里主位们不言不语,但宫嫔们都很替长锦宫的人抱屈,觉得牧碧微不过是变着法子为难她们。   只是如今留下来的宫嫔多半都是不得宠的,她们私下里议论也还不敢传出去,牧碧微乃是九嫔之首,膝下儿女双全,如今在姬深跟前也是心头好之一,就是她趁着姬深不在,把长锦宫上下都料理了,姬深也未必会在乎什么。   倒是太后派人过来问了问姬恊,宋氏亲眼看到在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婴孩后,对牧碧微道:“太后说如今既然陛下不在宫里,到底少生些是非出来的好。”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故此担心照料着玉桐与恊郎,无暇分身,别叫宫里人惹出事情来,扰了太后的清净。”牧碧微淡然一笑,极为明显的看了眼永淳宫的方向。   宋氏了然,道:“奴婢会将光猷娘娘的意思告诉了太后的。”   高太后听说牧碧微拘束宫人不得出入是因为担心步氏的身孕,不禁哼了一声:“那贱妇好容易有了身孕——如今如珠如宝,都学着孙氏的样子整日里不出善岚殿半步!她还担心个什么?别是打算做什么,这里是先预谋着脱罪吧?”   宋氏道:“奴婢看牧光猷倒是对三皇子极为上心的,未必抽得出这个手。”   “她将来就是要靠这个儿子的,怎么能不上心呢?”高太后因为亲自抚养了皇长子,对另外的两个皇孙的诞生虽然欣喜,到底不如亲自养在身边的姬恢感情深厚,而且姬深有了三个皇子,虽然还算不上子嗣众多,但怎么说也是可以挑挑选选了,姬恒和姬恊虽然还小得很,高太后心里就有些忌惮起来,语气也淡淡的,“宫里如今已经有了三个皇子,可见三郎子女缘到了,那步氏出身卑贱……”   接下来的话宋氏已经明白,点头道:“太后请放心,药已经给了永淳宫的人,按太后所嘱咐的,过上几日,等陛下已经到了西极行宫再动手。”   “嗯。”高太后点头,叹息着道,“去把恢郎抱来,这宫里烦心事就没断过,哀家还是看见恢郎才松快。”   ……………………………………………………………………   前往西极行宫的皇家仪仗中,聂元生不动声色的策马经过一名飞鹤卫,将一个纸团塞进对方手里。   片刻后,高七趁人不注意时展开心腹传来的纸团,看完便是一哂,对心腹道:“你去告诉他,方才收到的消息,长锦宫已经几近封宫了,叫他不必担心。”   聂元生听到擦过自己的飞鹤卫如此说,暗松了口气。   一个多时辰后,何氏也接到了长锦宫封宫的消息,她恰好不在帝辇里伺候,闻言微微一笑,对许桃枝道:“亏得本宫这回随驾,不然,怕就是封了宫也逃不掉麻烦!”   许桃枝道:“娘娘,这步氏这回是打算对付谁?”   “还能是谁。”何氏淡淡的笑了笑,“如今宫里有皇子的,太后那里的皇长子她没办法,牧光猷的皇三子,一旦动了,牧家人丁单薄归单薄,在西北军中声望却不低,即使倪珍掌西北军权这么几年了,到底也不及牧齐呢!如今正是曲、苏相争,高家偏苏之际,曲家不会在这个时候把牧家逼到高家苏家那边去的……再说牧光猷把她那个皇子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步氏若敢抢她儿子,她能直接一剑斩过去!步氏纵然不知道她的厉害,但论圣眷,孙氏如今反而不如牧光猷了……而且孙氏也没个外家帮手,她自然是瞄准了孙氏所生的那位二皇子了!”   说着何氏悠然道,“到底步氏出身也不高啊,右娥英瞧不上的皇子,她可不嫌弃——再说这皇子谁知道是替谁争的呢?”   第十二章 毒计&为母之心   圣驾离都约莫半月不到,步氏果然出了事。   不过出乎高太后所料的是,她竟不是吃错了东西,而是被撞倒在地滑了胎——撞倒她的,正是在御花园里玩耍的新泰公主。   这件事情连对新泰公主印象一直不怎么样的牧碧微听了也替新泰感到委屈,要知道步氏在姬深离开邺都后,一直待在了善岚殿里足不出户,安静得仿佛先前那个恃宠生骄、嚣张跋扈的宠妃也跟去了春狩一样。   因为姬恒尚在襁褓的缘故,孙氏不免要花更多精力辰光去照拂幼子,以至于新泰公主被冷落不说,在祈年殿中也感无趣,孙氏到底也是心疼女儿的,如今宫里不能惹的人,多半随驾去了,另外两个,牧碧微基本上是封了长锦宫,专心照料膝下一子一女,连爱玩闹的西平公主都被拘束在澄练殿中不许外跑,步氏又成日里足不出户,孙氏叫人偶尔带新泰公主到御花园里玩耍——可谁能想到,步氏会莫名其妙从旁边的花丛里钻出来,新泰公主不过碰到她些,她就倒了下去,还流了许多血?   太医一到,就宣布步氏小产了,不但小产,将来能不能有孕都是个问题。   这个消息依高太后的意思是先压下,等春狩结束,姬深归来再告诉他,但左昭仪却坚持立刻派人告诉姬深,她的理由是她受命执掌宫权,如今竟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必须立刻向姬深请罪。   高太后一半是不想落儿子埋怨,另一半则是觉得这是个夺了曲氏宫权的好机会,斟酌之后,到底同意了。   不过短短三日光景,牧碧微在中夜时分,听见不远处冀阙宫的喧嚷,赶紧使人出去打探,片刻后,葛诺隔着屏风低声禀告,果然是姬深只带了几名飞鹤卫,星夜飞驰而归!   知道这个消息后,牧碧微吐了口气,正待说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哭泣声,忙披衣而起,匆匆进了安置姬恊的屋子,却是姬恊习惯了安静,忽然被喧嚷吵醒,顿时就哭闹了起来。   牧碧微心中暗恨,又叫人去看西平公主,回说西平公主果然也被吵醒了,正睡不着,就跟着过去探看的人过来,揉着眼睛叫了声母妃,靠到摇篮边,懵懵懂懂的望着姬恊,半晌才道了一句:“三弟弟也睡不着了吗?”   牧碧微抱着姬恊小声哄着,闻言柔声道:“弟弟和玉桐一样被吵醒了,他年纪小,醒了多半就是要哭的呢。”   又怕西平看着自己抱着姬恊哄劝,她只在旁边看着吃味,哄了几下,见姬恊究竟好睡,外头喧嚷声也渐渐停了,就将他重新放回去,盖好小被,叮嘱成娘子——成娘子是姬深出宫前几日,牧碧微随便寻个借口弄进宫的,还有樊氏仔细看拂,搂过西平温柔的道:“外头安静了,玉桐回去继续睡罢。”   亲自送西平去睡下,牧碧微经了这么一番折腾,也睡不着了,回到自己寝殿,叫人上了一盏热热的酪饮来,就着案上常备的点心吃了两块,就见阿善穿戴整齐进了来,忙道:“怎就起了?”   “奴婢如今也不很要睡,见女郎醒了,索性起来陪一陪。”阿善道,“方才吩咐厨房里做些小粥,女郎既然吃了点心,不如一会做好了就用一点。”   “也好。”牧碧微点了点头,目光向善岚殿方向看去,叹道,“新泰公主可怜啊!”   阿善此刻不免也怜惜了一句:“小小年纪的这样被栽赃,怕是以后都难得陛下宠爱了,即使是金枝玉叶,可又没个外家可以依靠,在这宫里固然难熬,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幸亏他告诉我步氏是不会有孩子的。”牧碧微吐了口气,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不然,我也想不到在陛下走后立刻寻了借口封宫,连玉桐也为防万一,拘束在澄练殿里不许出入……否则谁知道步氏会不会顺便坑我一把?”   姬深最好游乐,狩猎鲜少会取消,上一次春狩取消还是为了采选,这一次因为步氏“有孕”不能随驾,走的时候他就很舍不得,如今为了个妃子的小产,竟然星夜飞驰还都,足见对步氏的宠爱与重视——要知道他已经有了三个皇子与三个公主了,即使步氏怀的还是个皇子,总也不似姬恢出生之前那么珍贵,可当初小何世妇也好,谈美人也罢,怀孕之际,姬深都没怎么上过心!   如此珍爱,可想而知新泰公主的下场!   孙氏是一定逃不了管教不严、甚至是故意教唆新泰公主致步氏小产的罪名了。   甚至连左昭仪也要落一个管宫不力、照料有孕妃子不周之罪。   “最阴毒的就是那个太医。”牧碧微喃喃的道,“说他不是左昭仪或者步氏收买的,我是断然不信的!好一句以后生产也难了!这不是逼着孙氏还步氏一个皇子吗?二皇子姬恒如今才多大呀?六个月都没有呢,这个时候谁把他养大,哪里还能记得生母?何况二皇子既然要到了手,孙氏又怎么能活?当初他为绝步氏为患宫闱,断了她的生养,没想到连这一点,如今也被用上了……真是好算计,好算计啊!”   阿善叹了口气,道:“孙氏还有新泰公主,为着新泰公主,孙氏或许还能撑一撑罢?不然新泰公主才多大?失了圣心将来可怎么过!”   “她撑不了的。”牧碧微有些悲凉的说道,“新泰公主是她亲生的,咱们这几年看下来,孙氏对新泰公主虽然教导严格,却是真心疼着这个女儿,固然有了二皇子后,新泰公主不免被冷落些,但叫孙氏亲眼看着亲生女儿被毁了一辈子,她不会那么做的,原本她就要失宠了,如今即使活着,也不过带着新泰一起捱日子,于新泰将来无益,为新泰将来计,她只有一条路可选……别说新泰是她亲生,就是我养了玉桐这些年,倘若没有恊郎,若这回被污蔑的是玉桐,我也会为玉桐这么做的……”   事情正如牧碧微所言的那样——   翌日清晨,就传出祈年殿右昭仪孙氏吞金自尽的消息,死前留下遗书,认下了唆使新泰公主致隆徽步氏小产之事,同时还透露出当初新泰公主出生后,因是一位公主,而非她所期待的皇子,因此对新泰公主极为不满,不但这几年不住拿苛刻的功课来要求新泰,这一次为了姬恒,更不在乎她的前程,至于孙氏为什么要自尽,却是在听说太医诊断步氏再不能生养后,担心姬恒被抱给步氏,所以遗书最后,请求太后亲自收养姬恒。   ……………………………………………………………………   凄清的祈年殿里,一身缟素的新泰公主跪地号啕大哭:“母妃!我明明没有撞到那步氏!是那步氏忽然冲出来碰到我的,不过是衣服碰到,她自己倒地出了事,关我何事?你为何还要死?”   又难过道,“便是母妃更喜欢弟弟,我总不与他争就是了,母妃!你回来啊!”   “殿下还不明白吗?”因右昭仪孙氏谋害有孕宫妃,并使步氏终身难孕,即使自尽,亦难逃罪责,姬深盛怒之下,命降其为嫔,只按御女的礼仪下葬,孙氏身边人更是多半都被一起处死,如今上来的这个寄叶因为不是近身伺候的宫女,侥幸得免,如今也是看各宫无人前来吊唁,灵堂冷清无人注意,这才悄悄过来开解新泰,“娘娘她之所以去了,全是为了殿下与二皇子啊!”   新泰公主泪眼朦胧的回过头来,认得是寄叶,到底孙氏平常对她要求严格,这会还不忘记整了整仪态,把泪擦了,抬颔道:“你说什么?”   “殿下!”寄叶跪到她身后不远处,低声啜泣道,“殿下被步氏污蔑,这六宫有几个人不知道呢?只是陛下……陛下宠爱那步氏,就是信了她的话,疑上了殿下!娘娘位份虽高,如今因为步氏的缘故也不怎么得陛下喜欢了,殿下又没有外家扶持,一旦被陛下厌弃了,将来可怎么办呢?为着殿下和二皇子的前程,惟独娘娘站出来,把事情都揽了过去这一个法子!娘娘在遗书里一再表示并不疼殿下,这才不顾殿下将来唆使了殿下,哪里是真的不疼爱殿下?无非是只有这样说了,大家才会对殿下有所怜恤……进而在陛下跟前为殿下分辩,把事情推到殿下年幼无知上头去……”   “我要去告诉父皇!”新泰公主呆呆的听着,猛然之间跳了起来,大声嚷道!   寄叶一个眼疾手快将她按住,含泪叫道:“殿下听了奴婢这样解释娘娘的苦心,竟然还想去告诉陛下?奴婢死不足惜,可殿下你怎么对得起娘娘的一片苦心啊!”   用力拉紧了新泰公主,寄叶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哽咽着道,“殿下想来不知道,从前和奴婢一起的还有一个寄云!在殿下出生的那一年就死在了永巷!殿下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皆因那时候如今的牧光猷才进宫,到祈年殿来给怀着殿下的娘娘请安,当时因为她正得意,娘娘想着敲打她一下,就叫早先的宛芳姐姐给她些颜色看,不想那牧氏身怀武艺,反过来将宛芳姐姐打成重伤!当时寄云恰好给那牧氏上了一盏茶,回头娘娘亲自跟陛下说了此事,那牧氏三言两语,竟说得陛下反过来把寄云重责三十杖发到永巷……就那么没在了永巷里头!娘娘隔了不过五六日去寻她回来就不行了!”   寄叶伤心的抱住了新泰公主道,“陛下固然是殿下的父皇,可他也是君父啊!更何况如今陛下有了三子三女,殿下只是其中之一,如今娘娘也没了,那许多宠妃环绕,陛下怎么会相信殿下呢?殿下,娘娘豁出性命去才保了殿下得到宫中同情、太后怜恤,殿下不可冲动,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新泰全身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滴下,她一字字道:“那我就这样看着母妃受屈而死吗?”   “殿下要叫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稳吗?”寄叶厉声反问!   新泰公主如遭雷击!   第十三章 伤神   孙氏的吞金自尽,果然换得了六宫的同情,随驾的妃嫔还没陆续归来,左昭仪和牧碧微都到和颐殿里替新泰公主求了一回情,连西平公主也满脸同情的拉着太后的衣角,小声说了几句前去探望新泰公主,发现新泰很是憔悴的话。   高太后其实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她并不知道步氏其实早就不能生养,否则何以“有孕”得如此及时,偏就在姬深狩猎时?   若要说这一回事情的遗憾,那就是步氏只是从此不能生养,若是就这么死了,那就更好了。   对于曲氏、牧碧微的求情,高太后一律看成了收买人心,倒是赞了几句西平友爱妹妹。   牧碧微早就习惯了高太后的偏心,只不过曲氏一向得高太后喜欢,这次竟也一起被冷落——居然也是平淡从容,牧碧微在她下首看着,淡淡笑了一笑。   这一笑却恰好被高太后看见了,顿时皱起眉,越发笃定了她来给新泰公主说情根本就是有口无心,便冷哼了一声道:“牧氏你笑什么?”   牧碧微心头暗骂高太后没事找事,嘴上飞快的道:“妾身是看到太后如今越发的矍铄,想着从抚养皇长子起,太后精神就一日.比一日好,因而心下感慨,故而微笑。”   高太后冷冷的道:“是么?方才你还在说新泰公主可怜,如今就有心情来赞哀家有精神了?”   “新泰公主乃是太后孙女,如今其生母已故,怎能不更求太后多加怜恤?”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太后精神矍铄,凤体安康,才能为新泰公主安置好,妾身既然是为新泰公主而来,却也不敢因此劳累太后,所以见太后安好,自然高兴。”   高太后轻斥道:“狡辩倒是厉害!”   “妾身句句出自肺腑。”牧碧微飞快的接上。   这时候外头有人来报,却是姬深来了。   姬深是独自进来的,脸色很有几分憔悴,高太后本来预备了许多话要说他,看这情景也不禁先心疼了起来:“三郎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又骂雷墨等人,“怎么伺候主子的?”   “母后。”姬深咳嗽了几声,才打断了高太后的话,简短道,“儿子想把二郎给荣衣养着。”   高太后无暇去管跪地请罪的雷墨等人,怔道:“你说什么?”   “这次荣衣受了极大的委屈,非但自己的孩子没了,往后也难有亲生骨肉,因此昼夜啼哭不止,儿子想想,此事皆由孙氏引起,既然孙氏已经死了,就将二郎给荣衣养罢。”听了姬深这么说,牧碧微早有心理准备,便默不作声,高太后却差点叫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你也知道此事都是孙氏引起?二郎是孙氏生的,步氏如今怕不恨死了孙氏,二郎怎么能到她手里!”   姬深耐着性.子道:“母后,荣衣已经难有亲生骨肉了,自然是喜欢小孩子的,何况孙氏已死,新泰也好,二郎也罢,都是年幼无知才被利用,二郎尚在襁褓,不知世事,荣衣小产也不是二郎撞的……怎会亏待了他?何况如此也好叫二郎替他的母姐赎罪!”   这话说了出来,连曲氏都变了下脸色——就听高太后骂道:“赎罪?!做下事情的孙氏已经死了,新泰才多大?又只是被她母妃打发到御花园里玩耍,之所以撞上了步氏,一来是她身边人受了孙氏的指使有意为之,二来步氏自己也不当心!既然怀了身孕,永淳宫难道还不够大吗?到御花园里散心也还罢了,连几个得用的奴婢都不带,就算没叫新泰撞到,迟早都会出事!她这回小产有一半都是活该!如今孙氏自尽谢罪,莫非你还想迁怒到她所留的一双子女身上?”   高太后气得发抖的指着姬深怒道,“那可也是你的骨血!为了个出身卑贱的妃子,你莫非要把金枝玉叶埋汰上一辈子!连带皇次子都恨上不成?!”   姬深被骂得默默无言片刻,才道:“母后,儿子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高太后虽然有了皇孙之后,对公主们都忽视了许多,但和妃子相比,公主也是她的掌上明珠,妃子却不算什么了,姬深这番话,叫她听得火从心起,喝道,“新泰和恒郎一个尚且不到入读兰蕙馆的年纪,另一个还在襁褓!就算是搁在了臣子家里,抄家灭族的罪都犯不着他们呢!更何况如今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被生母利用了一把!你没瞧孙氏的遗书么?她哪里有把新泰当成亲生骨肉看待!合着她母妃不疼她,你这个父皇也不把她当成事?堂堂金枝玉叶竟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亲生骨肉啊!竟不如个小产了的妃子?你叫他们赎罪!赎什么罪?赎他们不该投生到皇家来做了你的子女的罪吗?你若是说一个是字,哀家立刻着人送他们出宫,另择心存仁善的人家抚养!”   高太后拍案怒骂,“哀家自个拿体己养大他们!不叫他们在皇帝陛下你跟前碍着眼!”   曲氏、牧碧微并殿中侍者忙跪下道:“太后请息怒!”   西平跪在太后膝下稚声道:“孙女求皇祖母息怒!免得伤身!”   高太后不理旁的人,独抱了把西平,示意她起来。   被这样当众劈头盖脸的教训,姬深却也没回嘴,叹了口气,萧索道:“是儿子说错了话,请母后息怒,儿子不过是怜惜那个无缘的孩子,这才一时情急说出要他们赎罪的话来……新泰和恒郎都还年幼,这事……与他们的确是没有关系的,孙氏已死,儿子自然不会迁怒自己的骨肉,只是孙氏说要将恒郎交给母后养,儿子想着,母后这里已经有恢郎了,恒郎也还小……”   “哀家虽然年纪大了,但养两个孙子还不至于被累死!”高太后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道,“只要不经常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过来气着哀家,哀家料想还能看到皇长子长大成人!”   ——先前孙氏吞金自杀后,遗书还没公布,二皇子姬恒就被关心子嗣的高太后抱到和颐殿里与皇长子姬恢放在一起抚养了的,孙氏的遗书公布后,高太后自然没有把二皇子交出去的道理,反正两位皇子也就差了那么几个月,乳母侍从都是现成的。   如今姬深过来要走姬恒,还是给步氏抚养,高太后怎么会肯?   “可是孙氏害得荣衣此生再无亲生骨肉……”姬深很是为难的劝说道。   高太后冷冷道:“城外为先帝祈福的道观里头尽是没子女缘的太妃,这是她们自己命不好,又能怪谁去?孙氏为什么生了一子一女没有小产过?小何世妇为什么能平安诞下双生子?还有牧氏——”高太后一指牧碧微,冷冷的道,“她怀着恊郎的时候多么小心仔细?”   说着就恨道,“步氏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怀着身孕,还要到处乱跑,也不带个随从侍女,分明就是没事找事!依哀家说,没问她照料皇嗣不周之罪已经是仁德了,莫非这宫里自己保胎不当心的妃子都要夺了旁人的子嗣给她吗?那何氏也曾小产过,亦是至今无所出,你是不是还打算夺了恊郎去给何氏养?却又叫牧氏如何自处啊?”   姬深却到此刻才仿佛无意识的道:“啊,幼菽、微娘也在这里。”   看到他这恍惚的样子,高太后不由吃了一惊!   左昭仪默默一礼,牧碧微却瞪大了眼睛,眸中水雾弥漫道:“陛下,何以……何以伤神至此?”   西平公主也惊讶的捂住小嘴。   “快去做份安神汤来!”高太后到底是心疼儿子的,见姬深这次没和从前那样顶嘴胡闹,还当他是自己也晓得这要求荒唐,不想姬深却是伤神过度,根本就没了发作的力气,她又气又急,一边叫人,一边又对宋氏厉声道,“召任昂厚!”   …………………………………………………………………………………………   任仰宽来的很快,他到来时,姬深已经被安顿到了偏殿的榻上,高太后握着他的手垂泪,左昭仪神态端庄,面含忧色,牧碧微则是珠泪盈盈,一副又急又忧的模样,牵紧了西平公主。   他上前见了礼,高太后不耐烦道:“昂厚,先来看看三郎!”   “……陛下并无大碍。”任仰宽上前一诊脉,立刻便道。   高太后松了口气——左昭仪和牧碧微也露出明显的庆幸之色,任仰宽的医术究竟是可信的。   “但三郎这脸色……”   “太后请放心,陛下这是连日不寐,加上心情烦躁所致。”任仰宽不动声色的道,“开几帖安神解淤的方子,按时督促陛下休憩即可无事。”   高太后脸色沉了一沉,道:“那就开方吧。”   等任仰宽开完方子告退下去,她目光在左昭仪和牧碧微身上转了转,道:“牧氏你留下来照拂片刻三郎,幼菽,你跟哀家来,哀家有话要和你说。”   牧碧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若有所思,赶紧道:“妾身谨遵太后懿旨。”   左昭仪就起身跟上了高太后。   牧碧微见姬深闭目躺着,神色疲惫之中,深含忧色,心中冷哼,面上却一派心疼,近到榻边,替他仔细的掖了掖被角,姬深就睁开眼睛,看见她便抬手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微娘,三郎近来可好吗?”   “恊郎他好得很。”牧碧微眼中还含着泪,却朝他嫣然一笑,道,“再过几个月,他就会叫人了。”   又道,“玉桐也很好,如今开始学些针线,说要给陛下做个荷包呢!”见她提到自己,西平公主期盼的看了眼姬深。   只是姬深听了,也只嗯了一声,叹道:“可惜啊,荣衣的孩子没了,不然,大娘和三郎又多了个伴……”   牧碧微心头微哂,心想步氏若当真能生下个孩子来就奇怪了,她素来觉得姬深喜新厌旧,为了一个妃子的小产伤心到了这种地步,还是头一次,不免怀疑他对步氏是不是动了真情,就半是试探半是表示关心的泣道:“陛下,步隆徽固然小产,然而陛下还有旁的子嗣,再者,太医虽然说隆徽往后生产都难了,可也没把话说死啊!隆徽年轻,仔细调养些日子,不定就好了呢?”   “朕召任昂厚过去看过,也说不成了。”姬深叹了口气,他显得兴致很不高,说了这几句话,就疲惫的拍了拍牧碧微的手,道,“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听了他方才话语里似对新泰公主有所怨怼,固然被太后呵斥后改了口,但牧碧微即使同情新泰公主,也还不想在这会被姬深迁怒,当下就含糊道:“西平想念太后了。”   西平公主抿了抿嘴,上前一步道:“儿臣也想念父皇!可父皇最近都不到澄练殿里去看儿臣了!”   “玉桐乖,你步母妃出了些事,父皇要安慰她,过几日就会去了。”牧碧微忙抢在姬深说话之前哄道,“所以你要给你父皇做的那个荷包须得快些学,不然,你父皇去了,你荷包还没做好,却拿什么给你父皇看呢?是不是?”   姬深被长女瞪大眼睛看着,也微微露了个笑:“大娘听你母妃的,父皇过两日就去看你和三郎。”   “明日还是后日?”西平公主却非要他说准了,板着手指问。   牧碧微嗔她一眼,姬深却笑了笑:“咳……朕今儿个不大好,就后日吧。”   西平这才露出喜色来,保证道:“儿臣一定在后日前把荷包做出来!”   第十四章 荷包   回到澄练殿,牧碧微就板起了脸,问西平:“你那荷包样子裁出来了么?”   西平歪着头道:“没呢……”   “那你后日怎么赶出来?”牧碧微点一点她眉心,“你可别打着连夜做针线的主意,天一黑,母妃必叫人收了去,莫非还要为个荷包熬坏了眼睛?”   西平就缠上来抱着她手撒娇道:“儿臣方才没想到,这会也觉得有些来不及了,母妃给儿臣想想法子嘛!”   “母妃能有什么法子?你母妃我自己针线就那么回事!能给你多好的主意啊?你对你父皇那么好,做什么不问问他去?”牧碧微酸溜溜的说着,“你学针线才几天?连个香囊、帕子都没给母妃做呢,就会想着你父皇……为着他来一次,竟打算两天赶个荷包出来……一点也不把母妃放在心上……”   她这边抱怨个没完,阿善等人都是苦苦忍耐,末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笑出了声,被牧碧微瞪过去一眼也不害怕,笑着道:“娘娘就别呷陛下的醋了,两日功夫赶个荷包,只需选个简单些的花纹就成,若是要赶两个,咱们殿下可就可怜了,非得连夜赶工不可,到时候娘娘又要心疼……”   阿善也笑:“咱们殿里谁不会绣几针呢?单是素绣做的荷包香囊并帕子,都塞满一大箱子,足够娘娘尽着挑尽着用了,娘娘要殿下亲手做的孝心,也还罢了,从前净说要心疼殿下,不要殿下做,如今殿下一说给陛下做,娘娘就赶着要上了,这不是存心为难殿下吗?奴婢都看不过去了。”   西平见众人都帮着自己说话,越发的扭到牧碧微怀里,又是撒娇又是发嗲,将牧碧微衣襟都揉成了团,鬓发也松了,几支玉簪差点掉下地跌得粉碎,亏得阿善眼疾手快接了过去,缠得牧碧微没得法子,只得敛了酸意,哼哼着道:“就选个简单的样子绣吧,针法也挑简单的,你是金枝玉叶的身份,戴着的又是九五至尊,不拘做成什么样子,谁敢说个不好?随便做做就成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阿善手里接过一支长簪,随意绾了发,不忘记添油加醋的教唆西平:“最紧要的是不能累着了自己!你随随便便绣个几下子,能挂上去就好,左右你父皇那里才不缺做的好的荷包呢……”   素绣就忍着笑递上来花样,西平忙拿给牧碧微帮着挑选,牧碧微撇着嘴角,随便看了两眼,就指着一个道:“就这个太平有象罢,勾勒个样子出来就成,不必全按着绣。”说着又小声道,“若是明儿绣不完,那就叫歌青歌天帮一帮,反正你也绣了的。”   西平乖巧的点头,众人又忍了一回笑——却见牧碧微帮姬深那荷包挑完了花样,却没归还素绣,而是认认真真的把所有花样都看过了,才问西平:“里头的样子你都会?”   “便是不会的,临时学一学也就罢了。”西平学着牧碧微方才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说道,“左右有母妃在,儿臣绣的不好,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成!”牧碧微断然道,“喏,母妃喜欢的这个喜鹊登梅,还有这个兰草,并这个鹿,都要用心绣,知道么!”   西平一下子垮下脸来,很是沮丧的道:“三个呀?”眼角就悄悄向身后的歌青瞄了一眼,歌青会意,微微点头。   “嗯?”这两个小宫女还是牧碧微给她的,哪里不知道歌青年纪虽然不大,却很有些刺绣天赋,到了澄练殿后,连素绣都赞过她几回——当下就瞪大眼睛看着她,西平立刻道:“母妃,儿臣只给母妃绣三个荷包可是太少了?用不用再多点几个?”   牧碧微这才满意,摸了摸她的头,和蔼道:“这三个母妃还没拿定主意,你自己随便挑一个,哦不对,你用心替母妃挑一个!再好好的绣了来知道吗?母妃也不催你,但不许像绣那个太平有象一样敷衍,必得一针一线都是亲自做的才成!”   等西平公主被素绣、歌青等人簇拥着去赶荷包,阿善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娘娘一个劲的教殿下敷衍陛下,却不想如今跟殿下要个荷包,殿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歌青!”   “她看歌青只是怕绣得不好,想多多请教歌青的缘故,哪里会敷衍给本宫的东西?”牧碧微死不承认,一本正经的端起茶来掩饰道。   阿善笑着道:“娘娘就这么说罢……”   牧碧微不肯被她嘲笑,忙叫挽袂:“去看看恊郎可醒了?若是醒了,本宫过去看看。”   挽袂进去看了一看,出来道:“三皇子在笑呢。”   牧碧微忙放下茶碗进去,就见樊氏、成娘子,各拿了一个铃铛在引着姬恊看,两人一个拿了赤金铃,一个拿了银铃,里头滚来滚去的是珍珠,声音不高,但清脆悦耳,姬恊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伸着手就要去够。   成娘子含笑道:“小皇子慢着些拿,仔细冷。”   才说了这么一句,因见牧碧微进来,忙放下铃铛行礼,牧碧微摆了摆手,这么点功夫,姬恊发现两个铃铛忽然不见了,顿时张着嘴就要哭起来,牧碧微看得清楚,忙走快几步,拾起旁边成娘子拿着的银铃铛递到姬恊跟前,姬恊这才不哭,咯咯笑着要去够,牧碧微却不肯被他拿到,在他跟前逗了逗,却自己捂住,以掌心温着铃铛,等姬恊找来找去找不到,又要哭时,感觉已经热了,这才递到他手里,看他孜孜不倦的抓着滚来滚去,笑得开心,眼神也不禁柔和了起来。   这么玩乐了半晌,葛诺请素歌传了消息进来:“陛下还是把二皇子抱到善岚殿去了。”   “知道了。”牧碧微蹙了下眉,道,“给葛诺一对银铤。”   葛诺在外头谢了恩退下,阿善道:“能叫陛下从太后手里要走皇次子,这步氏也算厉害了。”   “陛下为了她弄成那个样子,太后再心疼皇孙,到底陛下才是太后亲生的。”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不过这步氏确实不简单,当年孙氏也未必有她这份宠爱,能够叫陛下星夜飞驰回宫没什么,只是竟能叫陛下为之伤神到了使太后担忧的地步……这才是陛下动了真心呢!”   阿善却只是笑了笑:“娘娘如今心思多半在公主殿下和三皇子身上,当初随驾的妃嫔都被抛在了后头,这会宫闱里难免有些空空落落的,陛下的心思多用在善岚殿并不奇怪。”   “也是。”牧碧微略一想,不禁笑了一笑,“右娥英回来若是看见陛下为步氏伤神至此,也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   第三日姬深果然应约而来,西平亲自捧了荷包上去,其时正是晌午才过,天光甚好,姬深一眼就看到她指尖被扎出的伤痕,不由心疼道:“也不过那么一说,朕这里也不缺了一个荷包,你既然还不熟练,何必非要做?”   西平就泫然欲泣道:“父皇不喜欢吗?可邓嬷嬷她们都说儿臣做的很好啊!”   牧碧微横了姬深一眼,又暗中踩了他一下,嗔道:“陛下!”   姬深哭笑不得的搂过长女道:“朕是心疼你……唉,大娘亲手做的荷包,朕自然是喜欢的。”当下就叫雷墨上来解了原本的那一个,将西平做的这个只寥寥几针、针线松弛毫无神韵的荷包换了上去,又竭力赞了西平一回,西平才转嗔为喜,搂着他脖子道:“父皇最好了!”   牧碧微就徉怒道:“你说什么?”   “母妃也好!”西平顿时讪讪道,搂紧了姬深,姬深就笑着道:“微娘莫不是还要与朕呷醋?”   “怎么能不呷醋?”牧碧微撇着嘴角道,“整日里就会给她的父皇做这做那,轮到了妾身这个母妃,别说荷包了,连条帕子都还没见过呢!陛下你说妾身冤枉不冤枉?”   姬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抱起西平问:“你还没给你母妃做东西?”   “儿臣已经应了母妃了。”西平嘟着小嘴委屈道,“可还要给皇祖母做些东西,还要给二妹妹做……”   听见新泰公主,姬深就皱了下眉,不动声色的问:“新泰有什么要你做的?她的针线仿佛比你还好些罢?”   “二妹妹之前很喜欢儿臣舅母给做的那个布老虎,可因为是舅母给的,母妃说过长者赐,不可辞,儿臣就没给她,如今她没了母妃伤心难过,儿臣就想自己做个给她。”西平一本正经的道,“虽然儿臣做的定然比不上舅母做的,可当初儿臣舍不得给妹妹,不是因为那只布老虎做的好,是因为是舅母给的,就好像刚才父皇立刻佩上了儿臣绣的荷包,才不是之前那个没有儿臣绣的好呢!儿臣想妹妹也不会计较儿臣手艺差的。”   姬深沉吟了片刻,才放下她,失笑道:“你叫宫人做个,自己送去就成了……如今做个荷包就把手扎成这样,做布老虎,当心把手扎多了,你母妃心疼,不许你做了……嗯,新泰喜欢布老虎么?”   牧碧微也不知道他如今对新泰公主是个什么想法,试探到这里,她也不想继续了,就给西平使个眼色,嗔道:“你先把预备送给你皇祖母的荷包、并母妃的荷包都做出来罢。”   邓氏上来带了西平下去,牧碧微转过头来,就见姬深目光深沉的看着自己,她神色自若的笑着问:“陛下这是?”   “西平的话是你教的?”姬深眯着眼,问。   牧碧微怔了一下,心念急转,随即坦然道:“是!”   “你这样教她是何意?莫非也觉得朕不该责怪新泰?”姬深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但牧碧微已经从中听出了恼意。   她顿了一顿,才道:“妾身不是觉得新泰公主一点也没错,只是……新泰公主究竟年幼!”   “年幼?”姬深冷笑着道,“谋害庶母,使亲生弟妹不能降世,朕至今还未曾来得及处置她,你们倒是一个个赶着来指责朕!”   他猛然起身,厌恶的拂袖道,“微娘,连你也这样忙前忙后的为自己贤德名声打量,却一点也不体恤朕了?”   说毕,恨恨的一甩袖子,就待要走!   第十五章 兜兜转转   “陛下既然这样想妾身,今儿又何必过来?”牧碧微按捺住心头怒火,追上两步,扯住了他的袖子,哽咽道。   姬深含怒回头,却见她梨花带雨道,“自陛下将玉桐交与妾身抚养,妾身视同己出,旦夕照拂不敢有误!难道仅仅是因为怜恤玉桐初生即没了生母的缘故吗?其中更多的不是因为她是陛下骨血、是陛下亲自交与妾身的缘故吗?”   “朕说的是新泰!”姬深呆了一呆,恼怒的拂开她手斥道。   牧碧微举袖拭泪,风姿楚楚,凄凉道:“妾身今日之所以提及新泰公主事,难道不是为了玉桐?”   “嗯?”   “陛下也知道,玉桐和新泰生于同日,名为姐妹,实则相差无几,在去年之前,陛下膝下还只她们一对姐妹。”牧碧微见他虽然愠色未消,但好歹也是站住了脚了,心头暗松了口气,越发委屈的诉说道,“试问陛下,如今新泰公主犯了错,六宫皆知,可妾身说新泰公主小,玉桐难道就比她大多少吗?何况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说给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听?   “玉桐她至今只知道孙氏去了,新泰公主没了母妃,因此一直想要过去探望新泰,妾身迫不得已带她去了一次,因见新泰公主憔悴,玉桐越发怜惜妹妹,可妾身哪里不知道这回新泰公主不拘是不是被孙氏利用,总是做下了错事,何况听说步隆徽至今不能起床——这个时候妾身频繁带着玉桐去祈年殿探望新泰,岂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思来想去,妾身也只能教了玉桐方才那番话,请陛下拒了玉桐之请,因为妾身知道,陛下心疼玉桐,见着她为了做荷包扎了手,怎么还舍得叫她再做布老虎——虽然陛下不常到澄练殿来,可玉桐一向就是最听陛下的话的……妾身……若不是没法子……”   姬深盯着她半晌,目中愠色渐褪,依旧责备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为何不直说?”   牧碧微擦了擦泪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   澄练殿的侍者都默默退了出去,雷墨却留了下来,牧碧微看他一眼,哽咽道:“雷大监也不是不能听,只是请过还请莫要外传。”   也不等雷墨回话,她就对姬深道,“陛下这几日忙于步隆徽之事……”她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凄楚道,“怕是还不知道如今宫中的传言罢?”   姬深皱眉道:“什么传言?”   “陛下,当初陛下将玉桐交给妾身抚养,这几年来,陛下觉得妾身可算尽责?”牧碧微却先反问道。   “自是不错。”姬深耐着性.子道。   牧碧微看出他的耐心也不多了,便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道:“先前因为妾身还没有生下恊郎,只玉桐一个,比着新泰公主,也没人能说什么不好,可如今有了恊郎,不但是皇子,还是妾身亲出,陛下请想,玉桐如今是还小,可再过几年,听多了旁人的议论,会不会也认为妾身待她到底不如待恊郎上心?”   姬深皱眉道:“宫中竟有这样的谣言吗?”说着就看了眼雷墨,雷墨忙惶恐道:“回陛下的话,先前……光猷娘娘还在行宫里的时候,奴婢的确听宫人说,有人私下里说光猷娘娘如今有了三皇子,西平公主未必会再被接回澄练殿里了,只是后来光猷娘娘回来,因当天天色已晚,西平公主已经睡下,才没去华罗殿,次日一早就将西平公主接了回去,奴婢当时忙于打点陛下春狩之物,以为谣言已经不攻自破了,不想……奴婢罪该万死!”   “去查清楚了,再有人这样多嘴,一律处死!”姬深这几日心情都不是很好,便面色不豫的吩咐。   雷墨跪下领了旨意,牧碧微便幽幽道:“也不怪他们这样议论,如今恊郎年幼,妾身不免多哄他一哄,有时候抱着恊郎,却看着西平趴在一边羡慕的望着,虽然她乖巧懂事,并不嫉妒恊郎,可妾身总是觉得对她不住一样……陛下,正因为西平不是妾身亲生的,妾身更是惟恐有了亲生骨肉后亏待了她,毕竟,当年左昭仪也有意抚养西平的,太后也有此意,可陛下却亲自点了妾身照料西平,那时候妾身入宫不几日,不过区区一介青衣,更是从未生育过,根本没有抚养公主的经历!   “那时候陛下信重妾身,不但越级封了妾身为六嫔之首的宣徽,更将皇长女赐给妾身抚养,这些年来,陛下交给妾身的事情里头,最重的就是这么一件了,妾身若是负了圣托,虽万死又怎么能赎己之罪?”牧碧微泪珠簌簌,哀哀道,“所以妾身生下恊郎之后,起初固然欣喜,后来却是惶恐,妾身生怕因为恊郎就疏忽了玉桐,又或者因为刻意重视玉桐又委屈了恊郎,毕竟玉桐是陛下亲自交与妾身抚养的,妾身为她舍了性命也心甘情愿!恊郎……恊郎不但是妾身亲生,亦是……亦是陛下所赐,妾身岂能不疼他呢?妾身就怕自己做不好,反而伤了两个孩子的心啊!”   她这里絮絮的一番诉说,姬深被她频繁的提起将西平公主交与她抚养,渐渐就想起了西平和新泰诞生之日,那一日承光殿里的忙乱与惊讶,西平公主被匆匆抱出来时的啼哭,姜氏的难产,自己在产房外等待头一个子嗣时的焦急与期待……末了,不期然又想起了姜氏尸骨未寒,居氏冲进承光殿的哭诉,自己丢下太后与长女匆匆赶到祈年殿时路上的心焦……   听到太后欲去母留女时的震怒……产房外听着孙氏的哀哭叫喊,不住的安慰,甚至几次几欲冲了进去……居氏含着泪抱上裹在襁褓里的新泰时,自己甚至不及多看一眼就到产房外大声安慰孙氏……不过是两年还是三年前,孙氏抱着新泰,在祈年殿上笑语嫣然的情景……   当时万种风情,夜半相许,终究是情到浓时情转薄,斯人已去,却仿佛如今还有余温缱绻萦绕发间袖底,姬深回忆起宫道上初见孙氏时的惊艳,初次承宠时的羞怯忐忑并惶恐、盛宠之后越发飞扬骄傲的神情,不久前右娥英生辰上清唱那曲《子衿》的哀怨期盼……   他心里到底一软,也没了心思细究,只是顺着话头,意兴阑珊的安慰道:“你把大娘教的很好,三郎如今还小,但朕想你能把大娘教好,到了三郎是第二次做母妃了,自然可以教导的更好。”   牧碧微默念了一声上苍庇佑,面上露出一个欣然而满足的笑,楚楚道:“有陛下这么一句,妾身就是愁断了肠,也甘之如饴了!”   姬深有些怅然的道:“你说朕将大娘交给你抚养,朕想一想,如今也不过过去了三年多,四年还没到,孙氏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此的歹毒!当初她乍进宫闱时,是最仁慈心善不过的,朕还记得,她那时候对唐氏等人的照拂,安福宫里得她恩惠的人可也不少……说起来,她生新泰的时候,不是也被莫氏那毒妇所害,险些送了性命吗?为什么如今还要算计荣衣?”   牧碧微咬了咬牙,上前轻轻抱住他,柔声道:“自古都道人心难测,又说人心善变,妾身与孙氏来往也不是很多,但……好在步隆徽得陛下福泽,好歹人没出事,至于子嗣,好生将养,也许上苍垂怜,会有意外呢?”   说着她自失一笑,“就好像当初妾身还在闺阁里的时候,祖母教导妾身才艺,妾身一个也不想学,若是早知道自己有侍奉陛下的福分,当初又怎么会那么疏忽?”   姬深反手搂住了她,微微展颜道:“微娘如今不好吗?”   他心情才好了些,因颇有段时间未在澄练殿这里留宿了,心中渐起旖旎,手底微微用力,牧碧微顿时察觉。   “妾身因见陛下愁烦,想着若是有林御女那样的歌喉或金御女那般舞技,也许还能为陛下献上一场,即使不能助陛下消愁,也能使陛下分一分心。”牧碧微略低了头,露出丹色宫装之内弧线优美的一抹雪白来,语气却是自嘲道,“可如今,妾身却只能这样看着,徒然心疼罢了。”   “微娘这样体贴温柔,朕已觉安慰。”姬深闻言,吐了口气,到底完全敛了愠意,低下头来,以额抵住了她的前额,轻声道,“何必还要歌舞?”   牧碧微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就着他的膀臂藏住眼底抑制不住的厌恶,媚声撒娇道:“陛下……”   雷墨无声的退了下去……   第十六章 痨病   翌日,千娇百媚的送走了姬深,牧碧微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简短的吩咐阿善:“做份避子汤过来。”   阿善看着她的脸色不敢多话,悄悄去厨房预备了。   牧碧微阴着脸半晌,叫了西平到跟前,斟酌了下语气,道:“你一会去下你皇祖母那里,叫素绣陪你一块去,把花样子带上,给了你皇祖母挑选,就说要给她做个什么,嗯,跳容易些的做,别累着了自己,若你皇祖母挑的太过复杂,你就说你未必能做好……然后再私下里和你皇祖母提一提新泰的事情。”   她叮嘱道,“就说母妃是不许你说的,若你皇祖母问,你就说听底下说,昨儿个母妃与你父皇提了,你父皇不太高兴……别叫旁人听见了,知道吗?”   西平点了点头,有些忧虑的问:“昨儿个父皇怪母妃了吗?”   “一点小事。”牧碧微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这些你不必操心,去你皇祖母那里吧,对你大弟弟关心些——你皇祖母要是问你怎的不陪你三弟弟玩,偏要去寻大弟弟,你就说三弟弟如今成日里要睡觉,你不要吵了他。”   “母妃啊。”西平靠进她怀里,嘟着小嘴道,“儿臣想着,新泰从前也和咱们不好,固然她没了母妃很可怜,可若因此叫母妃被父皇不喜欢,儿臣看就不要为她说话了吧?”   牧碧微一怔,随即一捏她面颊,含笑道:“新泰和咱们是不大好,只是呢,母妃叫你到你皇祖母那里去这么做,可不仅仅是为了她啊!”说着点一点她额,柔声道,“是叫你皇祖母晓得咱们玉桐这个长姐可不是白做的!另外……反正你父皇如今已经知道咱们要帮新泰了,母妃都已经被你父皇责备过了,就好比付了银钱,东西怎么还能不拿过来,乖,去吧!”   西平听她这么说了,才起身去更衣,预备到高太后那里去。   等她走了,牧碧微叫挽袂亲自拿了美人捶过来给自己捶着肩,问:“随驾的妃嫔还有多久回来?”   “奴婢算着日子,仪仗再怎么迟缓,两三天里总要到了。”挽袂轻声道。   “不知道右娥英会怎么办……”牧碧微自言自语了一句,阿善正好端着药来,她接过,蹙着眉一饮而尽,又叫人上了蜜饯,吃了几个,换了一身衣服才进去看姬恊,姬恊却是才睡着,牧碧微在摇篮边站了片刻,心头渐渐平静下来,怜爱的摸了摸他面颊。   回到外头,牧碧微问阿善:“步氏这几日如何?”   “听说一直在休养,不时缠着陛下哭泣。”阿善道,“陛下方才又过去善岚殿了。”   “他要去就去吧,过几天随驾的妃嫔都回来了,料想步氏得安慰的时间也不多了。”牧碧微抿了抿嘴,淡淡的道。   只是牧碧微也没想到——右娥英苏孜纭不愧是镇守营州数代的苏家之女,她跟着仪仗往回走了几日,因嫌弃仪仗太过缓慢,竟甩开仪仗,只带了十数名随从,驰骋而回,就在当天下午回了宫。   回宫之后,先到高太后跟前请安,据西平后来说,苏氏见到她是出奇的和蔼,还赞了她友爱弟妹,又许诺将自己亲手射死的一头貂剥了皮后给她。   觐见完太后,右娥英连雍纯宫都没回,直接杀到了善岚殿,只是她却没有如一些人所想的那样去找步氏的不是,而是一到殿上就落下泪来:“陛下,咱们离开不过十几日光景,怎么……怎么就……”   衬着她满身风尘仆仆,连姬深也不禁动容道:“孜纭怎回来得如此之快?”   “右娥英在陛下星夜赶回宫后,一直忧心忡忡,饮食难进。”蒯贤人就不失时机的代正啜泣着的苏孜纭解释道,“既担心陛下路途颠簸,又担心步隆徽的事情……前日,听人说陛下仿佛很不好,右娥英连饭也吃不下,催促着奴婢寻了马,一定要赶回来看到了陛下才放心!”   她这里解释完了,右娥英就正好啜泣完,珠泪盈盈的望着姬深,痴痴的伸出手去道:“表兄,你怎的憔悴成这个样子?”   右娥英当初就是因为爱慕姬深才甘心情愿的入宫为妃,这会见到姬深憔悴,她是真心真意的心疼了,顺带对步氏当真是恨到了骨子里!   此刻这么一声唤,当真是柔肠百转,姬深不由起身迎住了她,苦笑着道:“先前几日荣衣昼夜难受,朕陪了她几日,加上星夜而返,有些疲惫,昨日母后已经使了任仰宽给朕开了方子,调养几日就不打紧了。”   又说右娥英,“孜纭这一身风尘,路上必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蒯贤人正要替主子表一表功劳,右娥英已经又哭了起来:“为了表兄,我就是再吃些苦头又有什么关系?若是表兄受的苦,我能够替表兄承受,再苦我也是甘心的。”   “说的什么傻话。”姬深怜惜的握住她的手,“这么几天不见,你竟就瘦了许多。”   他们两个在这里互诉别后,情深意重,不远处的榻上,步氏眼神讥诮,冷冷扫了眼不远处的落影,忽然咳嗽起来,落影浑身一抖,忙出声打断了右娥英接下来要说的话,惊慌的叫道:“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姬深一惊,回过头来,恰见步氏咳到帕子上的一口血!   “荣衣!”姬深赶紧要上前,不想右娥英见了那口血,脸色顿变,一把抓住姬深,急道:“表兄千万别过去!”   姬深被她拉住,又见了步氏摇摇欲坠的身影与投来的无助一瞥,怒道:“你做什么?”   “表兄,这咳血之症若是痨症那可是要过人的呀!表兄你身系万民之安危,怎么可以近前?”右娥英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哀求道,“若是表兄实在担心步隆徽,就叫我留下来代表兄照拂她吧!表兄若要过去,且先杀了我再说!”   右娥英说的斩钉截铁,听到个痨字,姬深也不禁变了变脸色,落影更是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药碗都撒了!   蒯贤人如何肯放过了这个机会?当下扑通一声跪下哭求道:“陛下,右娥英乃是夫人嫡亲长女,爱若性命,若是因近身照料步隆徽染上痨病,奴婢合家也抵不了右娥英半根手指啊!奴婢远受夫人大恩,愿代右娥英照料步隆徽,乞求陛下尽快带右娥英离开此处!”   主仆两个一搭一唱,顷刻之间就把善岚殿说得仿佛沾也沾不得一般,痨病在此刻几乎是默认的无法可治,姬深手里来自遥远大秦的底野迦号称善除万病,但也只剩小半瓶了,何况这个善除万病,不过是前朝传下来进贡使者的说法,谁知道是不是当真有效果?   姬深正当年轻,再怎么喜欢怜惜步氏,还没到了冒着染上痨病也要留下来陪她的地步,被蒯贤人这么一哭一催促,姬深不及多想,反过来拉住右娥英,匆匆叮嘱了殿中人一句:“好生伺候着隆徽,否则朕必不轻饶!”   跟着就拉了右娥英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殿门——右娥英一出去,就提醒姬深:“还要速召任太医过来给陛下看过了才好,陛下万乘之躯可容不得半点儿意外!”又说善岚宫,“出了这样的事情,步隆徽又才没了子嗣,总不好叫她和旁人一样避出宫去!我看还是多请几个太医来替她治着罢?至多……把善岚殿封了。”   姬深如今正满心的担忧自己,和懊悔这些日子在善岚殿里待久了,闻言正要点头,猛然想到昨日之事,也不及和右娥英说,急急的吩咐雷墨:“朕这几日去了太后的和颐殿和微娘的澄练殿,这两处地方速速也派了太医过去!”   右娥英听到个澄练殿,立刻哎呀了一声:“陛下!牧光猷那里还有西平公主和三皇子呢!”   ——高太后那里也养着皇长子、最重要的是,皇次子可是姬深亲自从和颐殿里要出来,抱到善岚殿的!方才只顾拉着右娥英出来……这么一算,三个皇子竟然都有被染上痨病的可能!   一时间姬深也是脸色煞白!再也没心思去想步氏看着自己将她撇下的情景,厉声命卓衡:“速去将二郎抱出来!”   只是步氏若是痨病,在善岚殿里住了两日的姬恒那么小,是三个皇子里头最容易染病的一个,如今却要抱到哪里去好?   姬深正自思虑,就听右娥英自告奋勇道:“表兄,左右我方才也进了善岚殿的,不如就将二郎放到我的锦瑟殿里去,等他没事了再送回姨母殿里!”   “这……”姬深因被她提醒才立刻离了善岚殿,又觉得右娥英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赶回,总不能害了她,因此就迟疑了一下,右娥英情深意重的道:“我只怕不能为表兄分忧……到底我自己没有生养过,怕照料不好二郎呢!”   “二郎自有乳母侍者看顾,有什么照料得好、照料不好的呢?”姬深不及多想,脱口而出。   右娥英就趁势道:“那就叫卓衡将二郎给蒯贤人罢……蒯贤人却是照料过我们兄妹几人的,料想只要二郎没……定然不会有事的!”   第十七章 初一   “皇次子被右娥英带去锦瑟殿了?”牧碧微吃惊的道,“此事当真?”   葛诺跪禀道:“奴婢不敢撒谎,而且,太医也快往咱们殿里来了,娘娘,如今咱们该怎么办?”他脸上有着难掩的惶恐之色,其实也不只是他,殿上殿下,除了阿善外,都有着掩盖不住的惧怕之意——痨病对于这些多半出身寒苦的宫人来说是更为可怕,何况,若是牧碧微、姬恊这些做主子的不好,即使他们没有染病,多半也要陪着被封宫,留在里头一直伺候的,若是染了病,那是想都不必想也知道只有死路一条了。   牧碧微哼了一声,道:“太医来便来,你们怕什么?莫非怕了就没事了?”   对于步氏咳血就被判定为痨病,甚至这话还是右娥英传出来的,牧碧微才不相信,她如今更关心姬恒:“先前左昭仪不是说,皇次子才生下来,太后就有意要将他交给右娥英抚养,可右娥英没肯?如今怎么主动把皇次子要了去?若说是为了收买人心……她这么把皇次子一接下来,可有些时候要不能侍寝了,付这样的代价,她想做什么?”   阿善也猜测不出苏氏打的主意,两人商议无果,片刻后果然容戡等两三名太医,被内侍所引,如临大敌的进了澄练殿,行过礼后,从牧碧微开始,挨个的诊脉起来,姬恊更是重中之重,容戡亲自诊过,又换了同行的太医挨个看过,仔细问了成娘子、樊氏等人,这才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牧碧微故作不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光猷娘娘的话。”容戡忙道,“听闻永淳宫的步隆徽咳血,疑为痨病,陛下忧心各宫安危,故此命下官等到各处诊断。”   “痨病?”牧碧微面露惊色道,“步隆徽年纪轻轻,怎的会如此?”   “下官不曾到过善岚殿,也不知道旁的。”容戡显然不想多说——看来他对步氏小产之后就染上痨病的传言也是心里有数,何况步氏这般得宠,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他可不想现在就多话被记了恨,只道,“虽然娘娘和三皇子如今都无事,但下官想,如今正是春季,诸病易发,不如还是开个方子祛一祛时气也好?”   牧碧微无所谓他开不开,便点头道:“有劳容太医了!”就命人取了银铤出来赏赐。   等太医走了,阿善松了口气:“奴婢还以为右娥英要借这次的机会,将咱们长锦宫封了呢!”   “她倒是想!”牧碧微冷笑着道,“只不过她进宫才几天?要命令太医,没太后的支持可不成,太后……嘿,太后固然没把妃子的命当命,但我这里的西平和恊郎可是太后重视的孙女孙儿呢,怎么肯给右娥英随便糟蹋?”   说着就叹了口气,“这就是宫妃也好,寻常人家为妇也罢,都道多子多福,毕竟子女多了,依仗也多啊!”   又问阿善:“刚才那几个太医给恊郎诊断,你可盯住了?”   “女郎放心,奴婢哪里不知道事情轻重?都是不错眼的看着的,没人做什么手脚。”阿善肃然道——正如何氏所言,姬恊虽然不是姬深的骨血,牧碧微却是看成了珍宝的,阿善怎么敢轻忽?   牧碧微点了点头:“这就好。”   …………………………………………………………   右娥英先前拒绝了抚养姬恒,这次步氏莫名其妙被栽上了一个痨病、永淳宫都被封了后,右娥英反而主动把姬恒抱到雍纯宫不说,甚至主动提出要封了雍纯宫,一直到太医确认皇次子和她都无事,再重新许人出入。   这件事情,因为六宫许多随驾的妃嫔还没回来,暂时没在宫里引起轩然大波,但据前朝传来的消息,原本被视为不端庄、泼辣、刁钻的苏氏,因此口碑大改。   牧碧微冷笑着对阿善道:“我是瞧出来她的打算了。”   她拿食指在唇边点了一点,目光沉沉的道,“这一位,这次是铁了心要把宫权拿到手了呢!”   果然,随驾妃嫔跟着被姬深丢下的仪仗回宫的这一日,高太后下诏公然褒奖了右娥英,懿旨里头大肆称赞了苏氏的贤德和为了皇嗣不避艰险,实在是堪为妃嫔楷模。   据说连姬深也是深受感动,几次在雍纯宫外叹息。   “陛下的叹息,与旁人的叹息,又有什么差别?”一路劳顿的何氏,当晚又是趁夜而来,劈头就这么一句,坐了下来,又道,“当然,咱们那真心真意爱着陛下的右娥英许是很感动吧?”   牧碧微这次见到她,倒有几分欢喜,道:“你可算回来了,我这些日子在宫里待得却是怪没意思的。”   “你身边也不是没有能和你说真心话的人,说什么我可算回来了?你可算的那一个另有其人吧?”何氏毫不客气的说道,促狭着朝她身后看了看,牧碧微大喜,回过头去,却见一切如常,何氏笑得直打跌,“喏喏,果然你等的才不是我!”   牧碧微知道受骗,瞪她一眼,道:“如今左昭仪那贤德的名声可是被摇动了?”   何氏见她开始说正事,也不再捉弄她,笑着道:“看不出来先前那只会喊打喊杀克扣妃嫔用度的右娥英还有这么一手!我今儿才回来,就听底下人一边说着强风知劲草,一边赞了右娥英心疼皇嗣,就说左昭仪看着那么贤德,听说了痨病也不敢上前呢!”   “如今也没人去跟左昭仪问罪,左昭仪想辩驳都不太能。”牧碧微沉吟着道,“我就在想着,那步氏不过咳了口血就被污蔑上了,右娥英这会行事也太顺利了罢?”   “其实,华罗殿里还有个长康公主呢,左昭仪哪里会没话说?”何氏悠然道,“只不过啊,现在太后明摆着就是纵容右娥英,左昭仪向来就不得宠,之前地位稳固,全靠了娘家和太后,如今太后转了风向,右娥英的父亲即使交了兵权,底子在那里,她还是高家的外甥女呢!这宫里,跟红顶白,都是无师自通,你等着看罢,只要右娥英继续这样仁慈两回,必然就能把左昭仪那贤德的名声盖下去了!”   顿了一顿,何氏又道,“只不过左昭仪当初才进宫就能够安置下范氏之流,可见手腕和筹算的长远,今日这样的局面,打从右娥英进宫之后,论理她就该想过了的,我在想着,差不多她也该还手了,不然别说宫权了,估计都要牵连到前朝去了。”   两人说了这么一番话的次日,步氏就向姬深提出要移出宫去住。   姬深心头还是有点不忍的,正迟疑之间,小龚氏忽然上前道:“陛下,隆徽娘娘真的是痨病吗?”   “嗯?”姬深一怔,雷墨严厉的看了眼小龚氏,不冷不热的道:“事关宫中诸位贵人安危,尤其涉及到了陛下御体,并太后娘娘及诸皇子、公主,龚中使还当慎言。”   小龚氏怯怯的望了一眼雷墨,却仍旧坚持着道:“奴婢从前在宫外的时候,邻舍家的长辈曾经也是患着痨病才死了的,奴婢因为年幼贪玩,曾进过那长辈所待的屋子,后来为此还被父母送到乡下待了两年……记得痨病之人到了咳血的时候,已经是面目苍青、瘦得一把骨头,可隆徽娘娘前几日还是好端端的,这……”   姬深沉思了片刻,问雷墨:“太医怎么说?”   雷墨心头暗恨小龚氏多事,却不得不答:“太医进了永淳宫,如今还没出来。”   “使个人去问问。”姬深皱眉道,“便是不能肯定是不是痨病,隔着宫门问一声都不会吗?”   雷墨无奈,只得使了人去,半晌,去永淳宫的小内侍还没回来复命,左昭仪却到宣室殿来了。   姬深皱眉:“幼菽过来做什么?”   左昭仪也不介意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心平气和的道:“这两日长康着冷,我成日里抱着她来来回回的哄,却不想宫里竟传出痨病来了,只是步隆徽那里,我刚才去看了下,觉得不像是痨病,问过她身边的人,也只说就咳了那么一次血,反而当天更精神了,连晚膳都多吃了几口,问太医,太医道怕是先前郁结在心,把堵着的血咳出来就要好了,偏赶着叫孜纭看见,孜纭年轻,只听说痨病会咳血,却不知道会咳血的未必就是痨病——说起来,步隆徽是层层采选上来的,一路有人把关,到了邺都之后,更是聂舍人核过、太医挨个诊断过,若是不好的人,怎么会容她带到陛下跟前?”   姬深听得心头一松,到底还有些将信将疑:“当真不是痨病吗?”   “陛下这几日都在善岚殿里陪着步隆徽,如今可以叫太医来说一说痨病的症状,甚至找本医术来对着看,毕竟痨病也不是难确诊的病。”左昭仪平静的道。   于是容戡就被召到宣室殿,将痨病的症状一说,当下有内侍取了医书上前,姬深一一对照,回忆片刻,脸色便缓和下来,有些尴尬与不快:“看来孜纭弄错了。”   这时候去永淳宫询问太医的小内侍恰好跑了回来,被雷墨使了个眼色,便上前跪禀:“回陛下的话,太医说隆徽娘娘不大像是痨病,不过为宫中诸贵人计,还需再看几日。”   姬深如今已经有大半相信步氏没有染上痨病,但太医所言他也觉得稳妥,就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移宫了,按着医术所言再看上两三日,是不是痨病总该有定论了罢?”   容戡道:“回陛下的话,足够了。”   左昭仪见状,便告辞道:“事情既已查清楚,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走的干脆利落,也不居功也不自夸,姬深正觉得被右娥英吓唬了一番有些面上无光,也不去留她,倒是回头看见小龚氏乖巧的站在旁边,便柔声道:“初一越发的细心了。”   小龚氏眉眼平淡的道:“奴婢只是尽己之责,当不得陛下称赞。”   姬深近日难得这样留意她,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疏远冷淡来,却是不怒反笑:“怎么初一如今还要怨怼着朕吗?”   “初一哪里敢?”小龚氏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也不再自称奴婢,几乎就要泫然而泣——姬深含笑携住了她的手道:“朕知道你心里委屈,嗯,这些日子因着荣衣也委屈你了,只不过她如今也很不好,你比她先进宫,该让着她些才是……”   小龚氏安安静静的听着,慢慢擦着泪,听完了,露出一个卑微而纤细的笑:“只要陛下不再赶初一走,就什么都听陛下的!”   “真乖……”姬深抚了抚她的鬓发,雷墨等人都识趣的退下。   第十八章 寄叶   虽然因为小龚氏和左昭仪的进言与辩白,隆徽步氏没有被移出宫去,各宫也免了才回来就赶上痨病的惶恐,但因着妃嫔们的归来,姬深对善岚殿到底不及痨病之前上心——既然没有痨病这回事,皇次子又送回了太后身边,右娥英没了步氏这个主要的争宠对手,当真是如鱼得水,一时间,连能歌的林音灼和擅舞的金泠,也鲜少能够得到侍寝的机会。   旁的人里,也就投靠了右娥英的雪隐最得意,如何氏、颜氏这般人,却是明显被冷落起来。   只不过冷落最明显的到底还是善岚殿。   夜晚,雍纯宫方向的丝竹声犹自未歇,善岚殿中侍者均已沉沉入睡,只留了一个小宫女伺候着“小产”后脾气越发乖张的步氏,小宫女点了一炉子香放到外间,等了片刻,进到内室,却见步氏正百无聊赖的拿着一卷书看着,她不禁皱眉道:“陛下已经连着半个月没过来安置了,就是看,也才过来了两次,你倒还有心情看书?”   “你也不想想我如今还在坐着月子,怎么侍寝?”步氏随手把书抛开,懒洋洋的道,“陛下那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侍不成寝,他的兴趣就去了大半,半个月能够过来两回,说明他至少没全忘记我,算很不错了的。”   “莫要忘记你如今能够在这里做着这个隆徽,无非是因为帝宠!”小宫女皱眉,“别摆出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来!你若当真什么都不在乎,当初还进什么宫?”   步氏一下子沉了脸:“少说这种教训我的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家主子跟前的一条狗,善岚殿上一个小宫奴,也配对我说三道四?”   “哟,你还真当自己是主子娘娘了呢?”小宫女哼了一声,“我可告诉你,主子对你这一回很不满意,巴巴的被右娥英一句痨病污蔑得差点翻不了身,甚至还要自请移宫,你可是后悔了?”   步氏冷冷的道:“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再说你家主子不是到底还把我保了下来?”   “可我家主子也是冒了险的。”小宫女怒道,“如今太后那边怕是已经开始怀疑你和我家主子的关系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非你家主子还以为可以瞒上一辈子不成?!”步氏轻蔑一笑,挑衅的道,“再说她说的这个痨病,你又怎么知道没有好处?”   小宫女一呆:“你做了什么?”   步氏也不理她,冷哼着道:“叫你家主子好生看着去吧,耐心好一点,别一出点事就忙不迭的叫人来教训我!我虽然就剩那么一个弟弟了,可也不耐烦一个劲的给人做奴才!当真逼急了我,大不了一家子到地下去团聚!”   “你!”小宫女气急,却也不敢过多的逼迫她,恨恨半晌,道,“我会一字不差的禀了主子!”   “那还不快去?”步氏讥诮道,“免得她等急了!”   ………………………………………………………………   澄练殿。   牧碧微扶窗而立,廊上刻意熄了灯,使她可以抬头就看见满天璀璨星子,夜色凉如水,一件披风轻轻的落在她肩头,她也不回头,就那么往后一靠——聂元生俯首在她腮上一吻,低笑道:“怎的知道我来了?”   “我叮嘱过不许人进来。”牧碧微靠在他胸前得意的笑了笑,“我猜你这两夜总是要过来的。”   “闻说你受了委屈。”聂元生环抱着她,轻叹道,“还难受么?”   他不提还好,一提,牧碧微眼神就又冷了冷,片刻才轻笑着道:“如今也只能忍耐他了,你别记在心上……人生在世哪里有处处随心如意的时候?”说着就向旁边看去,柔声道,“如今有了恊郎,难受了看一看他就好了。”   聂元生吐了口气,道:“总是我无能……”这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牧碧微捂住嘴,轻嗔道:“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   聂元生就势在她掌心吻了吻,待她移开了手,含笑道:“好罢,不提……嗯,宫里莫名其妙的传一回痨病,仿佛太医也到你这里来了?”   “右娥英同左昭仪斗法呢。”牧碧微冷笑着道,“先前右娥英学陛下星夜驰骋归来,见了太后之后就到善岚殿里探望步氏——其实就是冲着陛下去了,当时步氏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故意吐了一口血,想来还指望陛下上前怜惜,不想右娥英先声夺人,嚷着是痨病,拉着陛下几乎是逃出了善岚殿不说,甚至当场就劝说了陛下封了永淳宫,又不避不让的抱了皇次子过去抚养,趁机传出自己才是真正贤德、左昭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话来……哪知道左昭仪直接叫太医到陛下跟前与陛下说了痨病之症,又取了医书叫陛下自己对照……”   说到这里,她一点聂元生胸前,道,“总之,如今两个人暂时还看不出来谁会占上风,不过皇次子倒是又回了太后那里,左昭仪这一回的打算可落了空……只不过,陛下至今还没提宫权的事情,更没要就步氏小产之事罚左昭仪,我倒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和我倒有些关系。”聂元生笑着道,“左昭仪虽然有所盘算,但还不至于到了公然克扣宫妃的地步,苏氏太过跋扈,何况她还是太后嫡亲甥女,一旦得势,将来恐怕对你我不利,所以陛下回来之前,我就叫雷墨几次三番提醒陛下,左昭仪与孙氏从前向来都是不好的,孙氏专门挑着陛下离宫期间下手,又是利用了新泰公主,正是防不胜防,也是有害了左昭仪、使长康公主没有母妃照料的打算……陛下当时正恨着孙氏,自然不肯叫她的盘算得逞。”   他道,“而且又劝说陛下,右娥英年轻,先前在行宫里管着事情,就叫妃嫔们叫苦连天,若是在宫里也来这么一回,不但陛下不得安宁,要不断被妃嫔进言,于右娥英名声也无益,陛下一向不大在乎这个,就没提这事。”   牧碧微道:“原来如此,我就奇怪,陛下这回连我都迁怒了,竟没迁怒到左昭仪,她果然是命好。”   “大家嫡女,进了宫便守起了活寡,有什么好?”聂元生笑着道,“何况陛下不夺她宫权,无非是因为向来就拿她当个管家看罢了。”   “这管家来头可也太大了些。”牧碧微靠住了他身上,嫣然笑道,“咦,你今儿又是借了什么理由出来的?”   聂元生不在意的道:“陛下不在宣室殿,我随意走走……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除了威烈伯上过几本弹劾的奏章。”   “我倒有些奇怪。”牧碧微依偎着他问,“威烈伯做什么不喜欢武英郡公?莫非两个人有仇?总不可能是为了女儿在后宫而争吧?”   聂元生笑着道:“你不知道?嗯,看来牧令没告诉你,威烈伯之父威烈侯,在高祖的时候尝因南下之事大骂苏群,哦,就是如今的武英郡公之父,结果当时苏群新降,营州军闹起了请命,高祖只得将威烈侯捆到阵前痛打三十军棍平息事件——你知道曲家的门第,一向自诩风流出众,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回去之后,虽然高祖私下里有所安抚,到底连气带恨,没多久就死了!”   “这个仇倒是不浅啊!”牧碧微道,“真难得当初武英郡夫人见到左昭仪还能那么亲热。”   “武英郡夫人同左昭仪亲热倒不奇怪,毕竟左昭仪之母欧阳夫人也是武英郡夫人的表姐。”聂元生哂道,“邺都这些世家之间姻亲重叠,多半都有关系,何况武英郡夫人没出阁之前在邺都极出风头,就是高太后当年也是远远不及的,当年邺都的贵女,甚至是高祖膝下年少的公主郡主们,都以与武英郡夫人来往为荣耀……说起来这也是本朝高家在和曲家比时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情了,一件是他们出了一位皇后兼太后,曲家却只有一位不得宠的左昭仪,另一件就是武英郡夫人当时的风头把曲家女郎都压了下去!”   牧碧微扑哧一笑:“当真是乱七八糟的,这又是亲戚又是仇人……”   聂元生含笑道:“不说这些琐碎事了。”便渐渐抱紧了她……   ………………………………………………………………   新泰公主独自在祈年殿里靠寄叶伺候和送些饭食已经有二十余天,却连高太后也仿佛忘记了这么个孙女,并不见安排下来。   时候一长,寄叶也急了,只是孙氏生前最交好的唐氏是早就去了的,她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个何氏能求上一求了,这一日安置了新泰公主,自己却悄悄溜出安福宫,一路避着巡逻的侍卫到了景福宫的角门,扣响了门。   门后小内侍喝问了一声,寄叶听出是熟悉的,心头一喜,有些紧张的答了,那小内侍咿了一声,却没开门,只道:“你等着,我去问问人。”   对于景福宫态度的转变,寄叶虽然是意料之中,如今心里也不禁一阵悲凉,祈求了何氏不拘是另有所图还是心存恻隐,好歹愿意见自己一见才好。   好在不久之后,角门到底是开了,后头的小内侍虽然远不及孙氏在时热情,但也没有摆脸色的意思,只道:“你运气不错,娘娘还没安置,且随我来。”   寄叶到了定兴殿,诚惶诚恐的跪下来行了礼,见上头何氏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裙,随意绾了随云髻,淡淡的叫了起,开口就道:“居氏并宛芹等人都被处死之后,不想祈年殿里还有你这样忠心的人,夤夜而来是为了新泰吗?”   “奴婢求娘娘帮一帮公主殿下!”寄叶见她开门见山,原本预备好的话忽然就没了力气说,只是又跪下去,狠狠磕头道,“奴婢愿为娘娘做任何事!”   何氏盯着她看了片刻,道:“不是本宫不帮你……”   听她这么说,寄叶心头就是一冷,果然何氏继续道,“只是,本宫回来的前一日,听说长锦宫的牧氏,不过是跟左昭仪一起到太后跟前提了提此事,后来牧氏又在陛下到澄练殿去看三皇子和西平公主时,教了西平公主几句话,令西平公主为妹妹求情,就被陛下狠狠的叱责了,若非她口齿伶俐辩解的快,如今怕是已经领了罚。”   寄叶面色苍白,泪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哽咽道:“娘娘都已经死了!二皇子被抱走,公主殿下就这样了吗?那也是金枝玉叶啊!”   何氏沉默了片刻道:“本宫有个主意,你回去说与新泰听,成与不成呢,本宫也不能保证……”   第十九章 当年事,今日谋   “新泰公主居然当真开始每日到永淳宫去磕头请罪?”牧碧微怔了一怔,道,“她……才五岁罢?孙氏才去了多久?”   何氏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道:“这世上既然有到五十岁都不谙世事的人,五岁就能够忍下这样愤懑羞辱也不奇怪,何况这宫里,只要失了宠,总少不了人去踩几脚,谁管你是不是金枝玉叶又是几岁?听说她这些日子连饮食供应都断了,都是寄叶把自己那份让与她……至于孙氏,她死都死了,死了一天和一年又有什么两样?”   牧碧微叹了口气,看着她道:“这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嗯。”何氏点头,吐了口气道,“新泰的脾气我也知道些,老实说,我这么告诉寄叶时,也没能指望她会照做,如今她既然忍耐了下来并且照做,连我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阿善!”牧碧微沉思了下,吩咐道,“你去与黄女史说一下,先停一日功课,叫西平立刻就到和颐殿去!去向太后求情!话随她去想,总之就是她心疼妹妹!”   何氏哂道:“这个风头不好出,别叫陛下因此恼了西平!”   “陛下如今是在雍纯宫里。”牧碧微狡黠一笑,道,“右娥英怕是这会就在替新泰说话了呢!”   说了这一句,牧碧微若有所思道,“这新泰的母妃既然去了,太后那里已经养了两个皇子,总不至于再养着她了罢?你……”   “我对她可没兴趣。”何氏意兴阑珊的道,“当初,在避暑随驾的时候我带着她,你也看到了,不过是面上过得去罢了,可没那个心思多加教导。”   她自嘲的笑了一笑,“许是因为何家嫡庶不分,早年的时候,看着我阿娘,并海郎和三娘,在那些庶出却得宠的东西手里受过太多委屈,我对不同母的兄弟一向当做了仇雠来看,不然,这些年了,何家始终还是拿钱捐的那几个小官,你道当真是我不能给家人多要官禄吗?我就是不甘心……原本指望着海郎,可他死了,莫非我要替我那亏待着我们这三个嫡出子女厚待庶出的父亲祖父要官?可能么!”   牧碧微叹了口气,道:“你家三娘同我大兄向来恩爱,想必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喜讯的,到时候若能诞下次子过继,你好生替他筹谋罢!”   何氏笑了笑道:“但愿如此罢,嗯,我同你说句实话罢,大约因为何家那么个没规矩的人家,我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哪怕是皇嗣,那是当真怎么都爱不起来的,当初,亏得西平公主没落我手里,不然我可不会像你这么教导她,随随便便养着就是了,当着陛下太后的面亲近些,转过身来,我才没那个心情去哄!”   这么说着,她又道,“偏偏我如今却是再不能生育了……”面上也不禁带出了哀伤之色。   牧碧微就忍不住问:“你一再说自己不能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当初你小产……”   “欧阳氏死而不僵,趁着我都快把她忘记的光景,设计让人穿着熏过却死香的衣物近了我的身。”何氏吐了口气道,“不但使我小产,而且容颜枯槁……当时三娘快生了,我怕一旦我失宠,你家本就子嗣单薄,不肯认帐,因此就急急的解了,就不能生育了。”   她又笑了一下,“其实不解也没办法,嗯,底野迦那么难寻,如今中原与大秦路途阻断,前朝剩的不过寥寥之数,我哪里弄得到?”   “底野迦啊……”牧碧微眼神恍惚了一下,何氏立刻注意到了,忽然问:“那年西极行宫……你的毒,可是聂元生手里有底野迦?”   牧碧微横她一眼:“你什么都知道?”   “离恨香与黄栌相冲之后毒性猛烈,所谓犀角能解毒,不过那么一说罢了!”何氏笑着道,“也就是陛下,宠着谁时,说太阳是方的他都能点头!”   “你怎知道不是我家的?我家在西北多年,岂不正是往大秦去的道上?”牧碧微道。   何氏笑眯眯的道:“告诉你也不打紧——当年我何家的祖上,趁着乱世之际,收罗了许多世家望族里流落出来的好东西,嗯,那次与欧阳氏一起哄了你到梅花林里去,那个酒壶就是有点问题的,回头你若到定兴殿里去,我拿给你看……”   牧碧微催促道:“我当时就想你肯定没安好心,只是你怎么知道他手里有底野迦呢?”   “你莫不是疑我与他有什么关系?”何氏会过意来,横她一眼,道,“我应付陛下就够操心的了,可没那个心思再拉扯上一个,再说他也不见得瞧得上我呢!”   “谁往那里想了!”牧碧微推她一把,何氏就道:“你还是三品大员嫡长女呢!也不知道没出阁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聂临沂,就是聂元生的祖父聂介之,他的长子生而多病,因是胎里带出来的,等闲针石都没用,一直都在捱日子,聂介之就两个儿子,次子就是如今的临沂县公是个极平庸的人,自然是想长子好起来的,就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底野迦这号称善除万病的东西……当时因为听说我家在战乱时收集了许多东西,还曾上门询问过,我家长辈巴不得能够巴结上他,可惜啊,怎么都没找到。”   何氏道,“我想聂介之找到时怕也晚了,毕竟那聂慕松没活多久,聂元生是他遗腹子呢!”   “是晚了。”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我阿娘去的早,继母……虽然祖母是疼我的,可你也知道,牧家人丁单薄,闵家从我外祖父去后也没什么能撑门庭的人,倒要靠一靠牧家……原本呢,家里也没打算我高嫁,就想着嫁个门第落低些的人家,出了阁,自然出头露面的机会多了,我祖母又不是喜欢说人长短的人,徐氏怎么肯和我说什么话?”   “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何氏道,“所以我可不想去争新泰,一个公主争到膝下养大了,也不过是打发辰光和寄托感情,我如今满心满意的指望着海郎的嗣子呢,再者嵘郎固然是你侄子,也得叫我一声姨母,提到他我就觉得喜欢,至于新泰……就是皇长子,若不为争储,我其实都不耐烦养!”   牧碧微道:“其实我也不赞成你养新泰,先前你待她不是很用心,就算她自己年纪小没觉得出来,但回了孙氏身边之后那段时间,孙氏哪里会不提醒女儿的?如今看她又是如此坚毅的心志,谁晓得将来会怎么样想呢?还是莫要沾手的好,反正,她也每日步行到永淳宫里磕头了两三天了,想必太后不会愿意继续看着金枝玉叶这么对妃子低头的。”   何氏笑了一笑:“其实我才进宫的时候看到太后就想起了自己的先祖母,两个老太太都是一路人——媳妇儿妾因为不是自己生的,在她们眼里都是命贱如草,孙儿孙女却是个宝的。”   “怪道那会你能把她哄好。”牧碧微笑道,“我实在厌这位太后得很……出身不入她的眼,凭怎么讨好都当你犯贱,如今有了嫡亲的外甥女,连左昭仪也是公然的踩了……就算这宫里不都是在家里时被娇惯着的,进了宫来承宠后大小也是个主子了……谁耐烦继续这样送上门去给她作践?”   “所以后来见她瞧中了你,我立刻就投了孙氏。”何氏悠悠的道,“那欧阳氏和她同出一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牧碧微若有所思道:“你吃了这么大的亏竟然没有拿她怎么样吗?”   美人欧阳氏在兰林宫里虽然一直默默无闻,但也没传出来猝死的消息,以何氏的手段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何氏淡淡的笑了一笑:“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报复她才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想着想着就是舍不得下手了。”   她这句话说的虽然语气清淡,其中积累的怨毒却不难分辨。   牧碧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在陛下跟前的那副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   “我知道那是欧阳氏的爱件,所以知道她丢失了后就寻了块一样的,预备送给她……后来局势变化,就索性拿了污蔑她了。”何氏歪了歪头,“怎么那块砚台竟然是你拿走的?那会你才进宫吧?怎么知道的?”   “我哪里知道?”牧碧微哂道,“那次在平乐宫里吃了亏,一心想报复,路上遇见了聂……他帮忙,潜入含光殿里想做点手脚,不想欧阳氏直接跑到和颐殿去了,没寻到她人,就把她窗开了,将里头的砚台和墨抓了走,后来还没用上,她倒先被你坑了!”   何氏沉思了片刻,眼睛一亮道:“这里头倒有些文章做!”   “你打算怎么办?”牧碧微问。   何氏道:“你看,你如今与左昭仪交好,我呢,在右娥英的生辰时公然的引出孙氏唱曲,都是右娥英的心里刺,只是右娥英如今若是倒了,也不知道左昭仪还会不会继续厚待宫妃,何况右娥英若要彻底的倒,除非苏家出事!这样曲家一家独大,对咱们也不是什么好事!最好的就是她们两个拼得死去活来,咱们从中得利!”   牧碧微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如今两边已经是拼上了……”   “还不够。”何氏摇头,“不过是些意气之争,若不是右娥英那个性.子,就左昭仪那一副仿佛永远都贤德大度的模样,面子上都争不起来!就算是宫权,也没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必得让她们成了死仇,才有咱们投机的机会!”   她慎重的道,“如今她们两个没有什么大仇,即使前头威烈伯弹劾着武英郡公,到底也没办法苏家……而且,你想,如今右娥英主动挑事,左昭仪这才回击……左昭仪布局布的那么早,你说要是她这会不想被打扰,就挑唆着右娥英先来对付咱们这些人……别忘记,你生的这一个,可也被当作了皇子的!”   牧碧微眯起眼:“欧阳氏虽然被废为美人,这些年来宫里都快把她忘记了,但怎么说也是欧阳家的女郎……欧阳家如今在朝中看似持中不言,实则也是打定了观望的态度……你说他们往哪边倒咱们才有好处?”   “高家明摆着助了苏家,左昭仪的母亲可是欧阳家的女儿啊!”何氏挽了挽镯子,微笑着道,“欧阳家,怎么能不帮着曲家呢?”   “那欧阳氏要怎么掺合进来呢?”牧碧微沉吟着道,“左右已经帮了新泰,不如再多做点,步氏小产之后再不能生养的事情,固然如今六宫皆知,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在药上头,可不是什么摔的!这件事情栽给欧阳氏,也好叫步氏同左昭仪离心!”   何氏凝神想了片刻,道:“这样很好……东西在什么地方?取来给我,这件事情我去办罢。”   “他过来也不是很方便。”牧碧微道,“你当初不是找了个差不多的吗?再找个好了。”   “你以为那么简单?”何氏白她一眼,“这种砚是前朝大家所制,世存的就那么几块,而且欧阳氏那块,其实还有暗记在上头,当初要不是她气急了没有细看,我也不能混过去呢!当然,这样也好,欧阳氏想抵赖都不能!”   牧碧微噫道:“我倒没留意……好罢,下回他来,我问问他。”   “要快一点,趁着步氏这件事情风头还没过去。”何氏叮嘱道,“不然咱们两个就难脱干系了。”   “还有,当初那块砚台当着欧阳氏的面砸掉过的,如今忽然把原本的弄了出来,这说辞也得好生想上一想。”牧碧微与她细细的斟酌了起来……   …………………………………………………………   嗨嗨,这是定时发布,汝等还好么?   昨晚的书评沉默了   难道大家都在等待今天?   第二十章 新泰归属   于是,看到这章,你们知道,地球和吾都还在^_^   ……………………………………………………………………………………   西平公主一直到晚上,被太后留着用过了晚膳才回来,牧碧微一边逗着姬恊一边等她,见她回来,招她到跟前一起引姬恊看了一会西平公主腕上的响步铃,见姬恊疲倦了,才叮嘱成娘子谨慎照应,带着西平到外间问话。   “可跟你皇祖母说了话?”牧碧微叫人端上酪饮来,边喝边笑着问。   西平点一点头:“皇祖母先赞了儿臣友爱妹妹,又问这话可是母妃教导的,儿臣说是因为看见妹妹很可怜……皇祖母就叹了口气,说会与父皇提的,然后儿臣要陪大弟弟玩,皇祖母却没准,说两位弟弟都太小,也不好陪儿臣玩的,打发了儿臣在甘泉宫里玩耍……”   牧碧微仔细想了一想,道:“既然你皇祖母答应与你父皇提,那么想来新泰的事情也快要有个结果了,你叫歌青、歌天把布老虎赶工出来,既然当着你父皇答应过的事情,不拘是亲手还是宫女做的,总要给了去才好。”   “儿臣晓得,她们都快做好了。”西平在碟子里挑着自己爱吃的点心,道,“母妃给的这两个人很能干呢,儿臣瞧着比蝶儿好玩。”   牧碧微笑着问:“那么蝶儿这些日子不如你意了?”   “她总和儿臣说歌青、歌天不好,儿臣烦她了,就叫她先不要跟着儿臣了。”西平撇了撇嘴角道。   牧碧微很满意:“做的好,你高兴抬举谁那是你的事,由不得老人们仗着资历指手划脚!”   西平得意道:“母妃一直提醒儿臣不能被身边人欺哄了去的。”   “但歌青、歌天被欺负,难道没说蝶儿的坏话吗?”牧碧微问。   “儿臣亲眼看到蝶儿欺负她们,但叫她们过来,她们却说蝶儿是为她们好……儿臣觉得她们太老实了点。”西平到底年幼,提起来时对蝶儿就露出不悦之色。   牧碧微含笑道:“玉桐还记得当初孙氏尚且活着的时候,你为了母妃在和颐殿里泼新泰的事情吗?”   西平道:“记得呀!”   “那次不拘怎么说,总是你先动手……”牧碧微点了点她的额,微笑道,“可你皇祖母怎么以为的?”   见西平若有所思,牧碧微又笑了一笑:“乖,也未必是母妃说的这样,只不过呢,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尘不染的人,水至清则无鱼,别被骗了就成。”   西平公主若有所悟。   ……………………………………………………   次日,高太后果然将姬深召到了和颐殿,商议起新泰公主之事,提到新泰小小年纪,每天从祈年殿步行至善岚殿磕头请罪,每每都要磕到额头青肿才走,次日青肿未褪又来,原本粉妆玉琢的模样如今都快破相了,高太后不禁潸然泪下:“你若是当真瞧不得她,哀家送她出宫去罢,没了金枝玉叶的身份,未必没有人不肯好好对待她,才五岁的孩子你还要怎么样呢?连条活路都不给了吗?”   因为右娥英之前已经提过,姬深对新泰究竟还是有些父女之情的,此刻就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儿子的骨肉,儿子难道能一直恨她吗?就叫她不要去磕了罢,步氏那里,儿子亲自去劝。”   听出他语气里竟觉得新泰这些日子给步氏请罪仿佛理所当然一样,高太后心里恨得极了,只是还是忍耐着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安置新泰?”   见姬深一呆,高太后怒道,“莫非就叫她继续孤零零的住着祈年殿?亏你想得出来!”   姬深讷讷道:“那……母后觉得呢?”   “总得给她寻个母妃罢?”高太后沉着脸,“哀家这儿养着恢郎、恒郎,是没精力再养着她了,幼菽也抚养了长康,牧氏膝下一子一女要照顾,其他人不都无所出吗?能够照料皇嗣,也是她们的运气!”   姬深想了一想,就道:“先前母后赞过崔氏是大家女……”   他自以为这个答案是高太后想听的呢,只是高太后如今最烦薄、崔两家,闻言就阴了脸道:“崔宣明也不是不好,但性情太过阴沉了些,原本新泰小小年纪被利用,又没了母妃,正是很难继续活泼起来的时候,再给崔氏养着,别养得和崔氏一样呆头呆脑了!”   姬深又道:“那么孜纭……”   “孜纭才多大年纪,哪里会带小孩子?”高太后知道苏孜纭不想抚养不是自己亲出的皇嗣,而且苏孜纭说的也有道理——抚养皇嗣这件事,上心,必定占去许多辰光,不能全心全力的争宠,不上心呢,既亏待了皇家血脉,又使名声受损。   这会姬深要把新泰交给苏孜纭,高太后不假思索就替外甥女推了。   见姬深还待数着人,高太后担心他别一个糊涂又把新泰交给了步氏,当下就道:“哀家看颜氏进宫有几年了,也算稳重,不是那等轻浮孟浪之辈,她也是至今无所出!就给她养着罢。”   姬深自然没什么意见:“全凭母后做主。”   懿旨下来,一点也没提步氏小产和新泰公主请罪,只说因新泰公主年幼却没了母妃,所以着令颜凝晖抚养。   颜氏压根就没想到孙氏死后照料新泰公主的差使会落到自己头上来,她一向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情,乍然接手新泰的抚养,吃惊之余也有点忐忑,好在新泰遭逢大变之后,不复从前的跋扈桀骜,变得沉默文静,凭着寄叶替她收拾了东西,送到嘉福宫来。   因为寄叶如今还算祈年殿的宫人,不能留在嘉福宫,先前新泰公主伺候的人又都被处死了,颜氏另外挑选了一批人手伺候,又将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指了个过去照料,新泰也没什么意见,倒叫颜氏松了口气。   新泰才在新居安置下来,西平公主便带着一对布老虎过来看她,两姐妹从前一点也不亲近,这几日新泰倒也听说了西平替自己求情的事情,她对这个姐姐突如其来的好心既怀疑又百味陈杂,如今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   西平从前和她见了面都是争执的,这会见新泰默默无言,也不习惯,就讪讪的说了几句话,留下布老虎便走了。   回到澄练殿,用完晚膳,西平和牧碧微说起与新泰见面的经过:“她不跟儿臣吵架也不和儿臣争什么了,儿臣看她一直不说话,故意说她的裙子不好看,结果她也没说什么,只说还可以……儿臣倒觉得说不下去了。”   “如今她心里难受,你过去时就不要多提什么了。”牧碧微叮嘱道,“免得旁人听见说你欺负她。”   西平乖巧的点了点头。   等西平被打发了去,阿善感慨道:“颜凝晖看着人不坏,也许会对新泰公主好吧。”   “总不会对她很坏。”牧碧微道,“颜氏一向静默忍耐,孙氏盛宠的时候也没有如对付何氏那样的打压过她,盖因她这个性.子,看着都觉得打压了也没意思……何况颜氏无所出,如今宠爱也渐薄……反正总比何氏会上心罢?何氏是明说了她不喜欢非亲生的孩子的。”   晚上的时候何氏又过了来,没提新泰的事情,只道:“那块砚台你快点要过来,趁着这几日的光景动手。”   “你打算怎么办?”牧碧微问。   何氏道:“新泰公主如今不是在移宫吗?祈年殿那边就一个寄叶帮她收拾,总有遗漏的地方罢?我在祈年殿里,半年前倒也收买下来个眼线,你速速弄来了砚台放过去,到时候,自有人发现那砚台竟是欧阳氏的。”   “然后呢?”   “孙氏害了步氏,宫里竟保存着欧阳氏当年的爱件……谁知道步氏小产,欧阳氏在里头做了什么呢?”何氏淡笑着道,“如今新泰公主已经归了颜氏抚养,之前她也再三请罪过了,这件事情不会太多牵涉到她的……知道你如今是同情她的,我也不屑去刻薄个小女孩子。”   牧碧微仔细想了想,道:“当年欧阳氏的爱件,不是在行宫里就被摔碎了?这个要怎么说呢?不然欧阳氏正好可以说,是孙氏偷了她的东西又污蔑她,纵然不复位,总也可以从兰林宫里出来了。”   何氏道:“哪能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冷笑了一声,道,“我打算这么说……先前,欧阳氏给我画黄栌的那一方砚台,是她舍不得自己的爱件,故意寻了块差不多的给我,预备事发后否认的!亏得陛下明镜高悬才问了她的罪!至于有暗记的这一块呢,嗯,就说她被废为美人后,想要复宠,这才陆续将爱件私下送给孙氏,求孙氏给她美言……欧阳氏当年的旧物,我也弄到两件的,就与砚台一起送到孙氏留下来的东西里去罢,然后因为当初欧阳氏被废的缘故六宫皆知,如今因为那方砚台被认了出来……”   牧碧微打断道:“你等一等啊,这中间的时间也太长了罢?孙氏都一直没给她说话?”   “所以祈年殿里只搜出几件欧阳氏的东西啊,送了几回,看孙氏只拿东西不办事,欧阳氏如今只是美人,到底送不起了,自然就不指望孙氏了。”何氏道。   “那么,步氏的事情你又叫她怎么下水呢?”牧碧微反问,“她都不再指望孙氏了。”   第二十一章 喊冤   何氏一皱眉,沉吟道:“所以才要来寻你商量……所谓一人计短,多人计长么!”   “你看这样成么。”牧碧微思忖了片刻,就道,“右娥英……虽然如今与欧阳氏一个天一个地的,可论起来呢,她们可都是太后的甥女、陛下的表姐妹呢!现在景遇差距悬殊,欧阳氏心里怎能没点儿想法?”   何氏闻言,眼睛一亮:“不错!”她拍手道,“正是这个理儿!先前欧阳氏才被废时,因不甘心就那么在兰林宫里过一辈子,便贿赂还得宠的孙氏,意图复宠,只是孙氏光收东西不办事!因此欧阳氏送了几回礼后也不再给她什么了……然后呢,就到了右娥英进宫,一般是太后的外甥女,太后却重此轻彼,欧阳氏心里自然就不痛快了!这就又和孙氏联系上,打算去害右娥英!反正欧阳氏早先就被陛下说过嫉妒成性的!”   牧碧微提醒道:“既然是她和孙氏联手打算害右娥英,那为什么竟先害了步氏?”   “既然害右娥英是嫉妒,再害个盛宠的步氏有什么奇怪的?”何氏反问。   “倒也说得过去。”牧碧微点头,又道,“还有孙氏的遗书……”   何氏笑着道:“先前孙氏吞金自尽却没提到欧阳氏之事,正是因为她在遗书里头要将皇次子交给太后抚养,自然不肯再揭露太后甥女欧阳氏做下的事情!这也是惟恐欧阳氏从中挑唆,对皇次子不好!”   “先前你说要叫欧阳家和曲家站到一起去的。”牧碧微冷静的提醒。   “欧阳氏当年在宫里自恃出身和与太后的关系,眼里除了一个左昭仪就没有看得起的人。”何氏笑着道,“这宫里的老人谁不知道欧阳氏与左昭仪向来要好?只要孙氏宫里搜出了欧阳氏的礼来,谁敢说华罗殿里就没有呢?怎么说,欧阳氏连从前的敌人都低了头,更何况从前的曲姐姐,她能不求着吗?”   何氏悠然的道,“指不定,咱们的右娥英,会告诉陛下,步氏小产的事情就是左昭仪在暗、孙氏在明干的呢!孙氏自尽,未必就是怕皇次子被抱走,是怕自己不出来顶罪,左昭仪叫她连同膝下一双儿女都在宫里过不了……你看右娥英回宫来的几次应对,不是她回过了神来,那就是身边有高人指点,咱们可不能小觑了她!”   牧碧微凝神思索了片刻,笑着道:“这还差不多。”   又细细的说道,“咱们就起个头,不直接把火烧到左昭仪的身上,远一点的就叫右娥英去辛苦罢,虽然左昭仪处事不惊,但当年欧阳氏同她亲近乃是不争的事实,左昭仪也没法争辩,就是她主动请求让人去将华罗殿搜了,右娥英也能说她早就将与欧阳氏来往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或者旁人谁知道欧阳氏被赶到兰林宫时又带了多少体己呢?指不定华罗殿里摆设的就有欧阳氏孝敬的,咱们不认识罢了!”   “如此,左昭仪既然不能辩白自己与欧阳氏之间的关系,也只能竭力保欧阳氏了。”牧碧微笑着道,“原本在右娥英进宫之后,太后就对左昭仪疏远了许多,连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是亲自抚养,并不肯给左昭仪,这是看陛下年长,帝位稳定之后,要防着曲家了呢!有了这么一回事,加上左昭仪的母亲也是欧阳家的女儿……太后不疑欧阳家才怪,怕是不会再保这欧阳氏了。”   何氏微笑着道:“她既然害我今生子嗣无望,单只报复她一个人,我怎么甘心呢?必叫她连累家族才成!”又道,“右娥英那么激烈的性情,如今为着得陛下喜欢忍了下来,欧阳氏却是失宠已久了的,她怎么肯容忍欧阳氏打自己的主意?咱们只管看着这位右娥英的手段罢!”   “苏家正被曲家压制着呢,高家至今还没明着出来帮手。”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右娥英可不蠢,不趁这个机会追究欧阳家,难道看着欧阳家去帮曲家吗?”   两人细细思虑了一番,不见什么疏漏,都是讥诮而笑。   …………………………………………………………   三日后,聂元生得到消息,亲自趁夜将当年的砚台与墨都送了来,牧碧微与他说笑片刻,一起去看了姬恊,携手同眠,黎明前,聂元生才依依不舍而去。   天亮之后,牧碧微打发西平去黄女史那里继续学业,就叫了阿善来:“把东西速速送去给何氏,仔细别叫人看见了。”   阿善道:“昨儿个晚上叫他们蒸的点心还不错,或者送一份去给龚中使?”   “顺便给龚世妇那里也送一份。”牧碧微会意,道,“龚世妇近来似乎不太好罢?顺便带些药材去……你亲自去问问,别落了病根。”   这些时日,何氏过来,都是托了龚世妇的名义,澄练殿里听着牧碧微关照龚家姐妹自不会多想。   阿善去了,回来后悄悄告诉牧碧微:“何氏说也就这两日了。”   牧碧微一点头:“若被召去问起当年西极行宫的事情,咱们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晓得。”阿善含笑道。   何氏的动作极快,当天下午,宫里就传出谣言,说新泰公主搬出祈年殿后,内司着人过去收拾祈年殿并封存,不想却在里头发现了欧阳氏的旧物,当年欧阳氏才进宫的时候,因为正当孙氏、唐氏盛宠,就像何氏在兰台讥诮唐氏的那样,孙氏、唐氏这些人出身贫寒,连字也不认识两个的,更别说琴棋书画了。   而欧阳氏作为欧阳家这一代的长女,自幼由欧阳家的老夫人抚养长大,诗书皆能、尤喜作画,她才进宫的时候曾与姬深联手为画,也是很得意过几日的——那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正是她陪嫁进宫之物,因为是前朝古物,又是进宫前,欧阳家的老夫人亲自从私房里挑出来给她的,极为珍爱,六宫都知道当时的昭训喜砚墨之物,也有那么一块珍品。   后来,西极行宫事后,欧阳氏被废去妃位,贬为美人,受高太后之保,才得以在兰林宫里安身……这几年,宫里早就把她忘记了。   如今这块据说当年是被姬深含怒在西极行宫砸毁的砚台忽然好端端的出现在了孙氏的宫里头,不能不叫人多想,比如说,当初力指欧阳氏谋害宫妃的何氏,不是在那件事之后,就和孙氏迅速站在了一起吗?   因此谣言都说欧阳氏实在是冤枉得紧——自然少不得要拿了右娥英来比,都说同样是太后的甥女,欧阳氏究竟命苦些。   听着这谣言,牧碧微不由微哂,何氏这一手先自污再污人玩得实在很娴熟了,她想起来当年在西极行宫,自己和聂元生九死一生的才想了起来脱身和对付何氏的法子,却不想她在动手前就考虑到了收场,拉了欧阳氏替罪,如今,欧阳氏成了她必中的靶子,这一出戏可是要精彩多了。   这谣言沸沸扬扬的,欧阳氏在兰林宫里寂寂多年,虽然有高太后派人不时照拂,但怎么比得上从前单独执掌一宫的好?再说苏孜纭这个正经嫡亲的外甥女进宫之后,加上宫里频繁的出着事,高太后对欧阳氏明显不太上心了,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她也不奢望复宠,便是位份高点,靠着欧阳家的家世也能关起门来学一学左昭仪吧?想到此处,欧阳氏哪里还能坐得住。   当下就到高太后跟前哭诉了:“当年甥女就说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何氏计谋实在毒辣,连姨母也不能为甥女说什么,只得去了妃位,在兰林宫里捱日子,多亏姨母照拂才苟且活到如今,当初那何氏污蔑甥女,说甥女拿了祖母所赐的砚台给她令她作画,如今听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那砚台明明就好端端的在祈年殿里被发现了……”   她以甥女自称,自然是提醒高太后莫要忘记两人之间的关系。   高太后看着几年没公然露面,依旧年轻却萧瑟许多的欧阳氏,心里也有些恻隐,安慰道:“哀家也奇怪这事……你且放心,哀家不会叫你继续受委屈的。”   太后亲自发了这话,不久后,就有人将祈年殿里的一些东西送到了和颐殿,欧阳氏一看,不只是砚台,还有几件珍玩,也都是自己含光殿里出去的,知道多半是自己被废后被拿走的,心头实在是恨极了,小心翼翼的捧了砚台到高太后跟前:“姨母请看,当初祖母以此砚为陪嫁,送甥女进宫,因此这后面有阴刻了祖母训导之语并年日的。”   高太后叫人掌了烛火近前,眯起眼睛,果然在砚台背后看到“敬之戒之,夙夜无违”八个字,并欧阳氏进宫的日子——当初她就不相信欧阳氏害了人,如今看到这方砚台更是欧阳氏受了委屈的明证,当即就冷笑了一声,道:“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氏自作孽死了,不想倒是牵出了何氏来!”   欧阳氏满心憎恨,张口道:“还有牧氏、戴氏并司氏,还请姨母明鉴!”   高太后点一点头,森然道:“哀家自会一个个的叫过来问清楚,究竟是哀家亲自给三郎挑的人狠毒,还是那些自恃美色勾引三郎的人居心叵测!”   第二十二章 欧阳氏   当年随驾西极行宫的人,并姬深——他是带着右娥英一起过来的——都到了和颐殿。   高太后不冷不热的叫了起,欧阳氏侍立在她身后,眼中的恨意几乎都要流淌出来,当年那一次春狩,去的时候,她虽然才被处置过,却还是高高在上的凝华,尊贵而骄傲,那时候何氏不过是区区的容华、颜氏是充华,戴氏也不过是个世妇,司氏是御女,牧碧微更只是小小的青衣,连散号都算不上!   如今这殿下行礼的人中,除了司氏依旧是御女外,竟都封了妃,牧碧微更是越过了何氏、颜氏,高踞九嫔之首!比欧阳氏最高的位份同级,还要越昭训一位!连当初被欧阳氏掴了一记耳光的戴氏,如今也是九嫔之一了……   反观欧阳氏,因是匆忙过来喊冤,又要博取高太后的同情,衣裙不说褴褛,却也极旧了,钗环都是极差的,面容枯槁眼神黯淡……可见即使有高太后的维护,这几年她也没少吃苦!   看到欧阳氏,妃嫔中,除了右娥英之外奉召而来的人都露出一丝讶色。   牧碧微与何氏也不例外。   高太后并不理会,叫姬深与右娥英坐下,其他人却仍旧站着,淡淡的问:“哀家身边的人,你们可还认识吗?”   牧碧微故意认真打量了几眼,才有些不确定的道:“可是欧阳美人?”   听了她的话,姬深才看了眼欧阳氏,咦道:“果然是她,母后着她过来做什么?”   见姬深进来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欧阳氏已经极为委屈了,如今再听他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心头一酸,又见陪在他身边的右娥英年轻美貌,一身盛装当真是灼灼其华,心中越发的凄苦,怔怔的想到当初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进的宫……   高太后对姬深的话很不满意:“今儿的谣言你还没听见?”   姬深这两日一直在锦瑟殿,却是当真没听到什么谣言,因此就询问的望了过去。   高太后见右娥英听到“谣言”二字时撇了撇嘴角,知道定然是被她拦了一把,到底是嫡亲外甥女,高太后皱了下眉,没说她什么,只简短道:“三郎先看一件东西吧。”   当下宋氏就亲自托了那方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上前,这几年,姬深早就把欧阳氏忘到了九霄云外,连欧阳氏当面都没认出来,哪里还记得这块砚台?拿到了漫不经心的看了看,随手丢回漆盘里——这一丢欧阳氏和何氏都有点心惊胆战的感觉,只听姬深问:“是前朝古物,极不错的,可是母后新得来?”   见他居然以为自己把他叫了来是为了鉴赏砚台,高太后一噎,拍案怒道:“当年你在西极行宫里头认为柔娘谋害宫妃,将她贬位去殿,冷落数年,那时候被视为证据,被你摔了的是什么?!”   被高太后这样提醒,姬深才醒悟过来,重新拿起那砚台一看,高太后缓了口气,冷声提醒道:“你看后头欧阳家老太君亲自使人刻上去的字!”   “这才是那块砚台?”姬深好歹还没蠢到问一句当初打碎了怎的又好了,皱眉道。   却见底下何氏也是一脸惊讶,当真是惟妙惟肖。   高太后冷着脸喝道:“何氏,你可知罪?”   “回太后娘娘的话。”何氏上前,跪倒在地,一脸惊讶茫然的道,“妾身也觉得奇怪啊,当初,妾身也记得欧阳美人的手里就只有那么一块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因此欧阳美人送给妾身时,妾身也没多想……怎么当初那块不是美人时常把玩的那块吗?”   见她狡辩,高太后大怒,就听右娥英冷笑了一声,抢先喝道:“如今证据俱在,你还装什么糊涂?”   一听她这么说,何氏就晓得右娥英不但已经听到了谣言,甚至还把当年的事情都盘问过了,她也不急不慌,道:“右娥英这话说得妾身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是前朝古物,十分的珍贵,惟有世家望族,或书香门第才能有,妾身的出身,这里谁不清楚呢?哪里会有这样珍贵的东西?当初欧阳美人将之视为珍宝,妾身虽然也见过几次,却从来不敢仔细看的,惟恐有所损坏,后来欧阳美人送给了妾身,妾身心里也惊讶的很,又想着这东西是欧阳美人的陪嫁,故此小心收管,加上翌日就病了,后来又出了事……自然也没细看,却不知道美人那里是有两块的。”   听她口口声声的把事情推个干净,右娥英鲜艳的红唇勾起,冰冷的笑了一笑,道:“是吗?纵然欧阳美人手里有两块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那么为什么先前那块被你呈给表兄做证据,被表兄亲手摔了,如今这一块,竟是在祈年殿里被搜查出来的?”   她环视全殿,悠然道,“本宫方才来时问过了宫里的老人,都道何宣徽你之前是与左昭仪曲姐姐亲近,一直到了那次从西极行宫回来之后,就一下子和刚刚畏罪自尽的孙氏亲近起来了!”   说着就对姬深道,“表兄,这分明就是何氏与孙氏串通了起来,有意污蔑欧阳美人!”   右娥英这番话问得合情合理,姬深如今对何氏的情份到底被新宠们分掉许多,只不过,比起早就忘记的欧阳氏还是要好得多的,当下皱了眉问:“锦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氏就一脸委屈的道:“从那次西极行宫回来之后妾身的确和已经没了的孙御女亲近,只是陛下也晓得,当时孙御女有了身孕……妾身也只是想过去沾一沾她的福气啊!后来呢,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妾身就常常过去了。”   “何宣徽这话说的仿佛很有理。”右娥英立刻道,“只不过本宫听说,表兄宫里头一个传出好消息来的应该是西平公主的生母、当时的姜顺华吧?姜顺华还曾是何宣徽你的主位呢!虽然你当时已经搬到了如今的景福宫,单独做一宫主位了,可你打从进宫起,就与死了的庶人唐氏不和睦,那唐氏向来就和孙氏交好的,按理说,你怎么也该与姜氏更亲近,而不是孙氏吧?”   眼看姬深眼色又转为狐疑,何氏面上委屈更盛,道:“右娥英打探的消息是极详尽的,只是右娥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妾身晋位容华之后,还在平乐宫里继续住了约莫半年左右的,这是因为妾身当时进宫不久,单独执掌一宫恐怕无以服众的缘故,因此太后垂怜、左昭仪爱惜,让妾身跟着先姜昭训住着,熬一熬资历再单独居一宫,也是太后和左昭仪对妾身的爱护!”   只听她此刻说的情真意切,还真要以为她是满心感激,牧碧微暗忖何氏果然厉害,就连当初太后故意打压她,使她晋了容华也不能单独居一宫正殿都用上了,果然何氏继续下去——   “后来妾身却是仓促搬出平乐宫的偏殿绮兰殿,住进如今的景福宫定兴殿的。”何氏抿了抿嘴,道,“这是因为先姜昭训有孕后,喜欢清净,所以求了左昭仪打发了妾身,右娥英请想,这样子,妾身还怎么敢再去打扰先姜昭训了呢?也只好往祈年殿沾喜气了。”   右娥英也没想到她的回答如此缜密,一时间没能挑出错处来。   高太后按捺不住,怒道:“好个能言善辨的妃子!”她喝问道,“你当初做什么要和孙氏亲近,哀家心里有数,也懒得多问,只问你一句,孙氏那里的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你敢说你脱得了关系?”   就对姬深恨铁不成钢道,“三郎你不要糊涂下去了!分明就是这毒妇先奉承着柔娘,哄得柔娘信了她,再趁柔娘不留神的时候,将那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并香凝墨都偷了去!又寻了差不多的一块来,先一块在西极行宫陷害柔娘,若是那次不成功呢,指不定还有旁的毒计来对付柔娘……她们就是铁了心要把宫里出身好的妃嫔都除了去!”   说罢还不解恨,又骂道,“如此卑劣恶毒之妇,合该处死以正宫规!”   见高太后已经明摆着动了杀心,何氏、牧碧微还能不动声色,颜氏低着头,微微一惊,戴氏、司氏的脸色就是明显难看了起来。   姬深不太高兴公然被高太后骂成糊涂,何况当年之事是他亲自定的罪,如今却又翻出了一方砚台来翻案,岂不是在说他当初无能?他本来就不喜欢欧阳氏了,如今就觉得为了个欧阳氏兴师动众的好生无趣。   姬深便道:“母后,如今已是事过景迁,为了区区一个美人,如此劳动诸妃,不太好罢?”   高太后拍案大骂:“混帐!柔娘侍奉你也有两年,乃是你表姐,殿下这些算个什么东西?!”   “如今她也不过是个美人。”姬深被骂得怏怏道,“母后却连光猷都召了过来,三郎年幼,西平也不大,都需要母妃照料的时候……”   他这话随口就说了出来,欧阳氏却是全身一震,整个人都差点没站住脚!亏得宋氏在旁默不作声的扶了一把才没继续失态下去。   听他拿皇嗣说话,高太后怒气略缓,冷冷的道:“又不是叫她在和颐殿里生根发芽,不过是叫她过来问个话,再说澄练殿里的侍者这般无用,竟要她亲自看着不成?做主子做到了事必躬亲的份上,索性也不必做主位了!”这就是说若牧碧微离开之后,若西平公主和姬恊有什么不好,那么责任还是要向牧碧微问。   牧碧微低着头,眼神冰冷。   姬深实在不想为个他早就没了兴趣的欧阳氏到底清白不清白费神,便道:“母后若是觉得欧阳氏委屈,那就随便给她提个位份罢?”   这敷衍的态度,连底下忐忑的妃嫔都替欧阳氏感慨唏嘘,欧阳氏的脸色更是刷的煞白——高太后哪里肯?当下就森然道:“若是哀家一定要查个清楚呢?”   姬深还待劝说推委,却是右娥英目光滴溜溜的在何氏身上转了一转,笑着道:“表兄,我也很好奇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听说这欧阳美人,乃是姨母亲自给表兄挑进宫来的人,姨母怎么会给表兄挑不好的人呢?何况若这欧阳美人是被冤枉的,那么那等蒙蔽圣听、欺君之徒,自然也要追查到底,否则以后谁还肯对表兄说真话?岂不是乱了套了?”   她一边说一边抓着姬深的袖子左摇右摆的撒娇,姬深被她纠缠不过,到底勉强答应了下来……   高太后见亲生幼子对自己这个母后的态度敷衍了事,对宠妃却是言听计从,心头当真是郁闷得没法说,顿了片刻,才继续诘问起来……   第二十三章 舌战   “回太后的话,妾身实在是冤枉!”何氏捏着帕子,楚楚可怜的跪在丹墀下诉说道,“太后请想,妾身才进宫的时候,被庶人唐氏刻意刁难多次,当时,欧阳美人尝为妾身解过围,妾身因此感激在心,后来也多次提过,此事,与妾身差不多时候进宫的妃嫔都有所知!   “妾身还记得当时,妾身蒙左昭仪不弃,得欧阳美人不耻,尝得出入华罗殿和含光殿的,只是后来欧阳美人忽然陷害妾身……妾身、妾身至今也不明白好端端的,当年的欧阳姐姐为什么就要害妾身啊!”   她说到此处,盈盈挂于睫上的清泪就恰到好处的落了下来,姬深看着就心疼了,对高太后道:“母后……”   “你闭嘴!”高太后不耐烦的喝道,她越看何氏这模样越有气,当下就冷笑着道,“你倒是将事情推得干净!那么哀家来问你——你左一个清白右一个冤枉,柔娘又为什么要害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当时区区一个容华,商贾之后,居然也值得柔娘堂堂大家出身来和你过不去?!即使柔娘当时才被从昭训贬做了凝华,总也在你之上!高位妃子教训低位妃子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何必还要陷害你?若是瞧你不顺眼直接教训你不可以吗?”   高太后究竟执掌宫闱多年,却也不是何氏随便几句话就能混过去的,何氏闻言,抿了抿嘴,却只将委屈与惴惴的眼神看住了姬深,姬深还要说话,右娥英忙抢道:“你若是要说欧阳美人是因为嫉妒你得宠所以才害你,却也太可笑了些,岂不想一想,当年随驾,你在其中,欧阳美人难道不在吗?可见表兄虽然喜欢你,当时也不是不宠欧阳美人的,难道欧阳美人就至于这样小心眼非要嫉妒你一个?那么为什么同去的人里,其他人都没有被送砚台,偏送给了你?”   何氏还在沉吟,牧碧微却已经扬声回道:“右娥英之言有理!”   众人都知道她和何氏虽然当着姬深的面总是姐姐妹妹相称,但一向就不和睦,闻言,右娥英瞥她一眼,露出讥诮之色,显然是认为她这是落井下石了,不想牧碧微下一句话却是:“然而当初欧阳美人将那方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给了何姐姐却未给妾身等人,妾身倒是有个想法——那便是当年随驾西极行宫里的妃嫔,除了何姐姐外,包括妾身在内都不谙画技,欧阳美人要送砚台送得不使人起疑心自然只能选择何姐姐了!”   没想到形势急转而下,牧碧微竟帮起何氏说话来,包括戴氏在内都愣了一下,但见牧碧微面色慎重,目光紧紧盯住了欧阳氏,几个人心思转了一转却恍然大悟起来——当年西极行宫里头敲定欧阳氏谋害宫妃之事,今儿这里谁能脱得了关系?   也就颜氏谨慎小心,当年没有刻意和欧阳氏为难,可就是她,也是被迫说过几句对欧阳氏不利的实话的!   如今高太后看似只在问罪何氏一人,但若当真只打算为难何氏一个,做什么要把她们这些当年在场的人如今一个不剩的都叫了来?显然何氏一被定罪,她们也跑不了,都要顶个谋害并诬蔑宫妃的罪名!   ——有高太后刚才直言欲杀何氏的那番话,她们哪里还能袖手旁观?岂不见有一子一女傍身的牧碧微都抛开同何氏的恩怨开始替何氏说起话来了……   当下戴氏立刻接口道:“光猷娘娘所言甚是!妾身虽然在闺阁里时也是学过诗书的,但于丹青之道却是一窍不通,而且字也写得不很好,若是欧阳美人当时忽然送了那方名砚来给妾身,妾身定然是十分惊讶的!”   “妾身……妾身压根就不认识字!”司御女因为孙氏死了,越发胆怯,再没了当年随驾之时的飞扬跋扈,怯生生的道。   颜氏一向寡言,但这样的场合,她也壮着胆子小声道:“妾身略识几个字,但写的东西都是拿不出手的。”   高太后冷冰冰的听着,到了这里,就淡淡问:“你们既然一个比一个相信是柔娘害了何氏与牧氏,那么哀家倒好奇一件事情……当初,柔娘还是堂堂的凝华,位在何氏之上,并且何氏当时也是奉承着柔娘,一口一个姐姐的,对也不对?”   何氏柔顺的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身当时与欧阳美人的确交好。”   “不论是真心交好还是假意交好,至少柔娘位份身份都在你之上,并且牧氏她们几个众口一词说你丹青之道在她们之中最高!”高太后慢条斯理的问道,“既然如此,柔娘叫你给她画一幅画,那就是抬举你,你会不画么?”   “妾身自然是荣幸之至。”何氏柔柔的说道。   高太后冷笑了一声:“那就是了!”她看向姬深,“三郎,哀家记得你案上也是有几件珍玩的吧?哀家问你,若是你传了朝中某臣为你作画,难道一定要将那些珍玩赐了人,那臣子才肯作画?”   姬深一怔,道:“自然不会……”   “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是柔娘爱件,这是当时宫中人尽皆知之事!”高太后森然道,“皆知到了如今事隔多年,还有宫人能够一眼认出是柔娘所有之物!这才从祈年殿里传出了风声来!如此珍爱之物,又是欧阳家老太君所赠,柔娘会随随便便的送出去?当真是可笑!”   姬深觉得这话未免有说自己愚蠢的意思,就反驳道:“母后,焉知不是欧阳氏意图毒害微娘并嫁祸于锦娘,心中发虚,这才魂不守舍到了将此物给出以安己心?”   高太后气得怒喝道:“若是依你这么说!那何氏也魂不守舍,明知道此物乃是柔娘爱件也接了吗?那她心里发虚是为了什么?!”   “表兄!”右娥英见母子两个就要吵起来,眼珠转了一转,就拉着姬深又哄又劝,好歹将他安抚下来。   高太后顿了一顿,才阴着脸继续问何氏:“此事你怎么解释?”   何氏凝眉片刻,忧愁道:“妾身实在冤枉,太后一定要说妾身诬蔑欧阳美人,可妾身觉得在此事之前欧阳美人对妾身有恩无仇,这……”   “太后,妾身倒有个想法。”牧碧微便再次接话,也不管高太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悠悠的道,“所谓欲盖弥彰,先前太后说,那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是欧阳美人的爱件,所以不可能送与他人,这件事情,当时宫里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因此何姐姐当时不该收下,只是此事提出来的时候,妾身恰好在场,记得当时陛下追查事情的真相时,提到那砚台却不是欧阳美人亲自赏赐何姐姐的!”   她眼波流转,看向了姬深,柔声细语的说道,“陛下还记得吗?当时何姐姐虽然被一再的诬蔑指责却还是不肯说出欧阳美人来,最后是桃叶等宫女不甘嚷了出来,又提到何姐姐给欧阳美人安神香后,欧阳美人叫何姐姐身边的宫女带了一个匣子做为回礼——那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却是和离恨香放在一起给了何姐姐的,那会本就是晚上,何姐姐看到砚台再吃惊,到底都在行宫里,总不至于三更半夜跑到欧阳美人那儿去归还罢?所以妾身以为如此珍贵的砚台为什么会被和离恨香一起送给了何姐姐才奇怪呢!”   高太后勃然大怒:“哀家问你话了么?不知规矩的东西,滚下去!”   牧碧微眼眶一红,柔婉得低下头来,风仪楚楚道:“妾身遵旨!”又小声道,“求太后莫要生妾身的气。”   姬深如今对欧阳氏根本没什么情谊了,见自己两个一直宠爱的妃子被她牵累,越发的不耐烦,就对高太后道:“母后今日召集了四妃一嫔来,莫非就是要为个美人翻案?”   不待高太后说话,他就道,“母后也不必说什么儿子的表姐之类的话了,毕竟君臣有别,再者不论进宫前是什么身份,总是照着进宫后的位份论的,否则寻常人家尚且有从夫之说,莫非这宫里反而要照着妃嫔在娘家的身份来?却是可笑了。”   高太后朝他森然一望,冷冷的道:“你不心疼自己的表姐,哀家舍不得自己外甥女,不可以吗?”   见高太后铁了心要帮欧阳氏,姬深也不能公然的反对,就道:“母后如今也不只有一个外甥女在宫里,若是思念,儿子让孜纭往后多来陪你一陪就是了。”   方才欧阳氏听了他无情无义的话就伤心已极,如今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她再也禁受不住,呜咽出声,跺了跺脚就要往外跑,宋氏赶紧拉住了:“美人且别难受,有太后给你做主呢!”   高太后恼怒道:“先扶柔娘进去歇一歇……”又怒骂姬深,“总也是伺候过你两年的人,又是表姐,你怎的说话的!”   姬深向来对不再宠爱的妃嫔毫无留恋,此刻便无所谓的道:“那两年儿子也不曾亏待了她,高位厚赐,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高太后拿这个儿子也是当真没办法了,索性不去与他争论,就要继续问何氏话,不想那司御女思忖到此刻,忽然踏前一步,怯生生的道:“这件事情……妾身倒想起来有件事情可以禀告了……”   高太后不确定她说的话到底是对谁有利,就不耐烦叫她讲,姬深却是巴不得把事情结束了走人,当下吩咐:“说!”   “在欧阳美人去位移居兰林宫之后,妾身尝见过欧阳美人私下里到祈年殿……”司御女惟恐没了说话的机会,忙不迭的道。   这话出来,姬深便冷哼了一声,高太后却沉下脸!   牧碧微低着头,仿佛方才被高太后训斥了,到现在也不敢抬起头来,嘴角却无声的勾起——这下子,欧阳氏还翻什么身呢?   第二十四章 风起   因着司御女竭力证明欧阳氏这些年来与已故的孙氏往来过,何氏自然是顺水推舟,话里话外的表示欧阳氏当年将一块与她那名满全宫的爱物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极为相似的砚台送给自己,根本就是早有预备,即使自己拿出来对质,那么也将被查出是假的——嗯,至于欧阳氏当初只说何氏偷了她的东西却没说砚台是假的,估计是欧阳氏打算让姬深自己发现这一点,结果姬深明察秋毫……   姬深当然乐得相信这个就是事实。   右娥英自然不想叫何氏就这么脱了身,只是欧阳氏与孙氏来往,却被何氏提到了步氏之事上去:“未知司御女可还记得欧阳美人最近一次同孙御女来往是什么时候?”   “妾身记得仿佛是……仿佛是……”司御女嗫喏了片刻才不太确定的道,“仿佛是很久之前罢?最近妾身却没看到了。”   何氏闻言就蹙起眉,轻叹道:“是这样么?唉,可惜啊,若是最近欧阳美人也与孙御女有所来往,想必……想必孙御女也不至于一时糊涂了!”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要把欧阳氏和步氏的小产拉上关系,高太后阴恻恻道:“何氏你究竟想说什么?”   “回太后的话,妾身只是想着,欧阳美人从前最得左昭仪之心,谁不知道左昭仪向来最是贤德大度。”何氏正色说道,“因此妾身想着欧阳美人当年对妾身这些人也是有所误会,何况美人这几年过的也不是太好,若是一直与孙御女来往呢,或许孙御女念及欧阳美人的处境也会有所忌惮,就不会对步隆徽做什么了,如今……”她面露悲悯之色道,“还连累了新泰公主,这真真是……唉!”   右娥英听得“左昭仪”三个字,顿时眼睛一亮!   高太后待要再震怒,姬深却是实在懒得听下去了,就径自道:“既然欧阳氏并没有受冤枉……孙氏也已经死了,那砚台她若想要她就拿回去罢,念在母后怜恤她的份上,给她提到御女的份例就是。”   说完就道,“儿子忽然想起还有些奏章没看……”   “……既如此,你们都退下罢!”高太后气得死去活来,只是姬深拿了朝政说事,高太后不肯担上干涉他处理政务的名声,又知道今日是难以给何氏这些人定罪了,气得发昏之余,也只能就这么作罢。   ……………………………………………………………………   回到澄练殿,牧碧微恨恨的拍案,切齿道:“老虔婆!真真可恨!”   阿善晓得她是气不过高太后,因此劝道:“女郎且忍耐忍耐,一来如今女郎位份高又有儿女傍身,太后也奈何不得女郎,二来太后也有这个年纪了,谁知道还要忍几年了?女郎就当看在她年高糊涂的份上莫要和她计较什么了!”   牧碧微吐了口气,半晌才道:“说的也是……只是每每想到这老妇这样看我不顺眼,那样看我不顺眼,总觉得可恨!世家望族也不是凭空而降的呀!她们高家上追几百年,不一样是平民出身?不过是出了几个能干的祖宗,代代富贵了下来,她自己很能干么?到现在都没办法薄太妃和同昌公主!叫我说根本就是个废物!”   “女郎说太后可恨,奴婢想想有时候太后也可怜得紧呢!”阿善笑着道,“女郎想啊,太后如今贵为帝母,可偏偏呢陛下这个也不肯听太后的,那个也不肯听太后的,满宫里宠妃说话都比太后这个亲生母亲说话管用,女郎你说太后是个什么心情?再说薄太妃和同昌公主这件事情,换做了女郎,或者另外随便换位太后过来,先帝已去,薄家家势也就那么回事,哪里能和高家比?还不是要薄太妃死,薄太妃怎么敢活?不说吕后贾后了,就是说寻常人家郎主去了,当家夫人要收拾几个妾和庶女,那还不是一个眼色的事情?偏高太后就要顾忌着高家的名声不能任凭心意行事!堂堂太后活得这般拘束,是不是可怜呢?”   牧碧微被她说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倒将那恼意去了许多,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太后是可怜的了。”   道,“只是坊间有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正是这样的!”   阿善笑着道:“凭谁家里没个难伺候的长辈呢?反正太后自恃身份,不肯要妃嫔觐见,女郎也是偶尔过去一回,不理她就是了……看,殿下已经把样子挑了出来,只等女郎认可,就要开工了。”   牧碧微心情好转,问:“玉桐打算给我绣什么样子的?”   “殿下选了鹿,又加了两条鱼上去。”阿善忍着笑道。   牧碧微惊讶的叫阿善把花样子拿到跟前看了看,却见那鹿是一幅“福禄”图,鹿身旁的花纹却是蝠纹,另有空处,西平叫人剪了一对游鱼上去——她盯着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来这两条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试探的问:“莫非是福禄有余?只是哪有鱼飞在鹿身边的?”   阿善笑着道:“女郎就当是福禄有余罢,也没旁的好听的说辞了……殿下说,估计女郎你喜欢鹿,她是喜欢鱼的,既然送给女郎,自然也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绣上去与女郎分享……这个,之所以绣在了鹿旁边嘛,女郎你看,这花样子也就鹿身边有空处了。”   牧碧微无语的放了下来:“算了,着她随便绣绣吧……”   说了一会西平的趣事,牧碧微又更衣沐浴,这才进里头看姬恊,姬恊正巧睡着,嘟着小嘴,双手伸在头边,因皇家滋润,生得肥胖可爱,如今这睡容看得牧碧微眼神柔软似水,亲了又亲,怕继续下去扰了他才恋恋而去。   处理了几件长锦宫里的琐碎事,入夜后,葛诺来报,道是姬深去了昆德宫。   牧碧微了然道:“是雪御女那里,还是金御女或戴凝华处?”   “娘娘所料不差。”葛诺道,“陛下是去了徽音苑。”   徽音苑正是雪隐住的地方,闻言牧碧微哂笑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罢。”   打发了葛诺,牧碧微又叫阿善看着些门,天完全黑下来后,果然角门的小宫女引了“龚世妇的宫女”前来,到了内室,打发了闲杂之人,何氏拉下兜帽,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儿个陛下歇到雪氏那边去了。”   “难得右娥英肯放人。”牧碧微也笑,“看来右娥英是迫不及待要与人商议如何利用欧阳氏将火烧到左昭仪身上去了!”   “左昭仪也不是聋子。”何氏欣然道,“今儿的事情她会听不到吗?以她的才智自然一听就晓得右娥英打什么主意……嗯,这样正好,左昭仪忙着应付右娥英,没功夫来对付我,不然这位左昭仪的怒火,我可也有些担心的。”   牧碧微道:“你既然叫司氏出来揭发了欧阳氏和孙氏来往之事,做什么提醒右娥英从欧阳氏联想到左昭仪之事也不交给她做算了?又何必自己来出这个头?”   何氏哂道:“那司氏先前仗着孙氏之势,在宫嫔里头向来就是个刺头儿,我才进宫的时候没少受她得气……早先的时候,她跟着孙氏,我也跟着孙氏,她怎么会投奔我?后来孙氏渐渐失势,她倒有心与我和解,可她这个人,我瞧来瞧去也没瞧出来什么长处值得我原宥,所以没理她,她不是我安排的。”   “那她怎的接话如此及时?”牧碧微一愣,道。   何氏笑着道:“你如今有儿有女有位份,前朝你父你兄也都是正经的官吏……自然不能明白我们这样内外都没指望只能靠自己的人的苦楚!像我这样宠爱未衰位份还高且不说了,你看司氏,孙氏提拔几次也不过是个御女,宠爱不能说没有,但没机会到御前,陛下也想她不起来……如今孙氏没了,还是恶了盛宠的步氏,整个安福宫的宫嫔下场可想而知!今日你开口为我辩解,她们都觉得你是怕太后从我追究到你们身上,这不就是提醒她了?”   何氏悠然说道,“当初她区区一个御女,因为仗着有孙氏撑腰,可是从我到欧阳氏都栽赃污蔑了个遍呢!你说若是欧阳氏当真翻了案,咱们两个还有些资本挡一挡,今日奉太后之召去和颐殿里的就她一个嫔,她哪里能安稳得住?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把欧阳氏踩回去了……偏她就是祈年殿的人,且与孙氏从前过从极密,她一口咬定了看见过欧阳氏和孙氏的来往,就是高太后又怎么证明她说谎?而且我问她几时所见,她说极久前了……若太后追问她时辰地点,她自然就可以顺势说日子长了不记得了!”   牧碧微感慨道:“究竟你想得多,亏得这事是你去办的,我却是没想到这点。”   “你如今儿女双全,忙他们两个的安危前程还顾不过来,于这些算计上疏忽些也正常。”何氏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道,“何况你有子嗣傍身,有公主到太后跟前讨好……还有娘家在,本也不必如我们这样什么都要自己算计到,万一疏忽了就万劫不复!”   牧碧微笑着道:“难得我真心赞你能干,你倒诉起苦来!叫我说,有靠山固然是轻松些,但归根到底还是要自己多长几个心眼的好!不然你看之前那个宁城县子的嫡孙女楚美人……”   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来戴氏一直说这楚美人的死与何氏有关,倒仿佛是挑出来刺她一样了,赶紧住了口。   何氏仿佛没听见一样,淡然道:“自己长心眼是好,但若再有个好娘家,却可以轻松不少,谁不想过轻松写意的日子呢?顶好再儿女成双又争气。”她怅然道,“我如今就指望三娘她快快生下次子,好叫海郎后继有人罢了……”   第二十五章 牧嵘   何氏却是一语成谶,月初命妇觐见,小何氏就带来了她再次怀孕并已有两个月的消息,何氏自然是惊喜万分,一个劲的埋怨她既然有了身孕怎么还要进宫来,小何氏便为难道:“祖母和夫君也说叫我不要来了,可祖母要带嵘郎来给二妹妹看,再者牧家就那么几个人,我若不陪祖母进宫,总不能叫祖母这把年纪了独自进宫来罢?即使有使女搀扶,但身边没个晚辈也叫人说嘴,母亲——我是说徐氏,阿姐你也知道的,二妹妹很不喜欢她,祖母说二妹妹在宫里过的本就很委屈了,连生子都不敢回宫,又何必再叫她见着不喜欢的人?”   “唉。”何氏蹙着眉,叹了口气道,“的确是没办法……你多留神些罢,一会出宫,我用步辇送你。”   小何氏笑着道:“我也不是头一回生产了,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呢?大夫也说了胎像是极稳固的,阿姐你别担心。”   何氏见她果然气色很好的样子,想着小何氏对于嫁给牧碧川这门婚事一向就很满意,加上她如今有儿有女,这冢妇的位置也坐得极稳固的,何况原本身子就好,这一胎倒也的确不该有什么变故,当下也略放了心,道:“就带了嵘郎吗?鸢娘呢?怎么没带?”   “鸢娘昨儿个照料她的使女不当心,叫她半夜里着凉咳嗽着了。”小何氏提到此事就皱起眉,“祖母说二妹妹那里如今有三皇子和西平公主,身份尊贵,别叫鸢娘带进病气来。”   “这么不当心的使女你可不能轻饶了去!”何氏听了立刻森然说道,她如今因为自己绝了生育之念,弟弟何海又已经死了,对唯一的妹妹极为疼爱,小何氏的子女基本上就是当做了自己的孩子看待——若这么个使女在定兴殿里,何氏必然是直接打死了警告旁的侍者的。   小何氏点了点头:“我已经撵出去了。”   “只是撵出去?”何氏不太满意,但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沈太君素有心慈的名声,你如今是她孙妇,顺着些老人也是道理。”   姐妹两个说了几句家常话,何氏仔细的问了牧家上下并白氏的身体,小何氏一一作答,末了就道:“阿姐,太后怎的病了?”   “她病了?”何氏一怔,却有些意外。   因为小何氏如今算是牧家的人,沈太君又跟着进宫,沈太君当然是直接去看自己孙女,不会到定兴殿来的,小何氏要伺候祖母,当然只能跟着沈太君走,都是牧碧微派人到甘泉宫前把人接到澄练殿,先在那里寒暄过了,小何氏再寻机到定兴殿见姐姐,两处里祖孙、姐妹分别说私房体己话儿,到了差不多的时辰何氏打发人把小何氏送回澄练殿,由牧碧微亲自送祖母并长嫂到宫门前。   何氏今早一直在盼着妹妹的到来,却还没叫人上来问宫里新发生的事情。   当下许桃枝就近前来,禀告道:“娘娘,方才杏枝的确来报,说是今儿个命妇到甘泉宫请安,宋贤人出来,说太后病了,叫命妇们都在宫外叩首了就去各宫与妃子见面……内中连武英郡夫人都没见。”   “武英郡夫人都没见?”澄练殿里,牧碧微听罢葛诺的禀告,若有所思的笑了一笑,道,“那么想必晌午时候,朝野上下都要晓得太后凤体违和的消息了罢?”   沈太君很忧虑:“太后……”   “祖母不必担心。”牧碧微挽了下臂上的镯子,安然笑道,“前几日太后与陛下怄了气……反正太后是不喜欢孙女过去伺候的。”   “虽然太后不要你伺候,但做人晚辈又是妃子对太后,总也该去尽一尽心意。”沈太君是受着贤良淑德的教导长大的,她本身也极为认可女子品德才最重要,奈何唯一的孙女竟是越教导越歪了,偏她对这个孙女实在愧疚,也不舍得责备她,只能有近乎哀求的口吻劝导着。   牧碧微随口敷衍道:“祖母放心,孙女这就打发人去问。”   就叫葛诺,“如今甘泉宫里出来答话的可是宋贤人吗?去问一问可要本宫去伺候。”   葛诺也不动身,只笑着道:“回娘娘的话,据宋贤人说,如今太后乏着不耐烦见人,连武英郡夫人都不得见,众位娘娘们恐怕太后也没精神见的。”   牧碧微露出“果然如此”和“不见最好”的表情来,对沈太君很是无辜的道:“祖母你看,这可不是孙女不想到太后跟前去尽孝,奈何太后不喜欢孙女啊!”   沈太君抿了抿嘴,觉得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太后虽然尊贵,究竟牧碧微是她的嫡亲孙女儿,牧碧微每每被太后不喜欢,沈太君这么贤德的人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这时候西平和牧嵘一前一后的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大批侍者,都是低叫道:“殿下小心些!”   “郎君跑慢一点!”   两人分别扑到了牧碧微和沈太君的膝上,兴高采烈的说着他们方才玩水的事情——如今已经是四月里了,气候温暖起来,澄练殿中的水是活水,分明的柔润,牧碧微笑眯眯的听他们两个嚷嚷着说完方才抓鱼不成差点掉进水池里去的事情,笑着问:“可吓到了?”   沈太君却责怪起了牧嵘:“你自己淘气,怎么还拉上殿下?若是害得殿下落水,看祖母怎么罚你?”   牧嵘如今也有三岁了,忙分辩道:“祖母,不是我要去玩水,是西平表姐说池子里有鱼,建议去捉,我才跟过去的。”   西平被牧碧微责备的一看,吐了吐舌头,笑着道:“母妃,左右一大群人跟着呢,儿臣想着,就是和嵘表弟有什么失足,也有人拉上一把,索性玩个痛快。”又靠在牧碧微身上扭着撒娇,“儿臣在这宫里头好生无趣,弟弟们都还小,新泰如今也好没意思,难得嵘表弟能来,母妃就别怪儿臣了罢?”   牧碧微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点一点她额,不轻不重说了几句便算过去了,又安慰牧嵘几句,牧嵘到底和这个姑母见得不多,还有些腼腆,西平见他在牧碧微跟前分明拘束起来的样子,转了转眼珠,不多时,又寻了个借口,拉着他出去玩了。   等两个孩子都出去了,沈太君才道:“到底殿下是公主,这么些小事就不要怪她了。”   “祖母可是觉得玉桐不是孙女所出,因此这件事情上面秉公而断,责备她而安慰嵘郎,会使玉桐觉得委屈?”牧碧微笑了笑道,“祖母放心罢……玉桐才没这么细的心思,孙女是个什么样的人,祖母还不清楚吗?孙女哪里教得出来那样心细如针的公主?事事都计较透了还过什么日子,真真是没意思透了,孙女才不那么教呢!”   “就算不是亲生不亲生……殿下总是金枝玉叶,嵘郎是臣子,又是来为客……”沈太君话还没说完,却不想门外传来西平公主脆声道:“曾外祖母说的才不对!玉桐固然是公主,却也是表姐呢!”   牧碧微笑骂道:“偷听长辈说话,这是什么规矩?明儿个母妃要亲自问一问黄女史!”   西平蹦蹦跳跳的进来,扮个鬼脸笑道:“儿臣只是恰好从外头路过了下,不信母妃与曾外祖母可以问邓嬷嬷。”   邓氏抿嘴笑道:“奴婢不敢隐瞒,殿下在和牧郎君捉迷藏呢!如今正轮到了殿下来找,的确是恰好从门边经过的。”   “是儿臣耳朵尖。”西平很得意。   牧碧微道:“这还差不多。”又问她,“你这样插嘴可是有话要对你曾外祖母说?”   西平点一点头,道:“曾外祖母说嵘表弟是臣,玉桐是公主,可方才母妃见到曾外祖母,不也是行了礼的吗?玉桐也是嵘表弟的表姐呢!母妃说做姐姐的应当让着些弟弟,而且正因为嵘表弟是客人,玉桐这个主人才更应该尽地主之谊,不使嵘表弟有什么不好,刚才的确是玉桐引嵘表弟一起去玩水戏鱼,因此让曾外祖母担心,自然责任不在嵘表弟在玉桐,母妃责备玉桐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沈太君性格温柔,本就不是擅长辩驳的人,尤其西平名义上是她孙女之女,实际上却与牧碧微并无血缘关系,当年牧碧微更是凭借抚养她才晋了位,沈太君不免对这位公主十分的尊敬,如今被西平一番话说的便讪讪道:“是曾外祖母老糊涂了。”   “曾外祖母哪里老了?”西平这两年哄高太后、温太妃早成了习惯,当下开口就道,“玉桐看曾外祖母方才抱玉桐的手劲,健壮着呢!”   沈太君因为牧家人丁单薄,一向就喜欢小孩子,闻言也不禁一笑,当下就将先前被驳的尴尬丢了来来,笑着道:“好罢,曾外祖母也想着老得慢一些,好看着你们长大成人呢!”   “玉桐也想时时可以见到曾外祖母的面。”西平递过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道,“父皇总叫玉桐什么都听母妃的,玉桐思来想去,有时候若要做点母妃不肯的事情,还得指望曾外祖母进宫呀!”   牧碧微徉怒道:“你想做什么坏事?”   西平眼珠转了一转,嘻嘻笑道:“现在不告诉母妃!”说着就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邓氏、蝶儿、歌青、歌天她们赶紧纷纷跟上。   沈太君失笑道:“殿下爽朗大方,很是可爱。”   “孙女觉得这才是金枝玉叶的样子。”牧碧微道,“该笑就笑,该怒就怒,反正驸马又纳不了妾休不了妻,驸马的父母若非发了疯,难道还敢亏待了堂堂公主不成?既然这辈子命好投生了皇家,又何必学那些繁琐规矩约束着自己,难道叫旁人说一句贤德就值得亏待自己一辈子不成?”   这话她是在说高太后,但想想沈太君也是素有贤名的,赶紧又道:“祖母,孙女可没旁的意思,就是不想拘束了她。”   沈太君笑了起来:“祖母能多想你到哪里去?”又感慨道,“你将殿下教导的很好,看得出来这位殿下视你犹如生母。”   “她是孙女带大的,又没见过姜氏,若还与孙女不亲近,那孙女当真是要哭了。”牧碧微笑着说道。   “如今到你这里来比从前却是欢快了许多。”沈太君微笑着道,“到底有小孩子的地方总归生气足,看着他们一忽而跑到这里,一忽而跑到那里,总是热热闹闹的,觉得心里都舒畅了起来。”又道,“殿下身后几个小宫女年纪也不大,是专门挑过来陪殿下玩的吗?”   牧碧微点了点头:“那对双生小宫女是从前行宫总管岑平的侄女,孙女回宫之后求了陛下将岑平调回内司当差,她们两个看着不错,就给了玉桐,过几年玉桐大了,她们伺候过皇长女,也能寻个好人家,到时候孙女再给她们一笔丰厚的妆奁,也算是给岑平脸面。”   正说着话,外头素绣脸色古怪的进来禀告道:“娘娘、老太君,定兴殿的何宣徽带着大少夫人过来了,说是想来看看外甥。”   第二十六章 祈福、担忧   沈太君怔了一下,立刻有些担忧的看向了牧碧微,她是知道牧碧微向来就和何氏不和睦的,就怕因为自己带了曾孙进宫反而引起了两人的争执,就见牧碧微脸上果然露出了愠怒之色,哼道:“她要来看外甥还要特意说一句,莫非本宫拦着她了不成?”   素绣等人都不敢说话,沈太君圆场道:“论起来宣徽娘娘也是嵘郎的嫡亲姨母……”   “叫嵘郎过来吧。”牧碧微似乎是给沈太君面子才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又恨恨道,“没个安生的光景,专会扰人兴致!”   阿善忙咳嗽了几声,牧碧微迎上沈太君不赞同的眼神,撇了撇嘴角道:“祖母不必理她!”   “你好歹也给你长嫂些面子啊!”沈太君皱眉道。   “我……”牧碧微才说了一个字,外头何氏并小何氏都进了来,姐妹两个给牧碧微行了礼,何氏就笑容满面的对沈太君行了个家礼,殷勤道:“早就想给老太君请安了,奈何总是遇见不到,老太君看着精神奕奕,近来可是过的不错?”   沈太君一向守礼,便是生死大仇当面若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她也不好意思撕破脸,因此虽然知道何氏尝暗害过自己孙女,如今也是要起身给何氏还礼,牧碧微一皱眉,立刻亲自起身按住了她,不冷不热的道:“祖母也听见了,何姐姐呢是巴不得给你请安的,祖母如今还要还礼,她哪里敢受?”   何氏抿嘴一笑,道:“牧妹妹说的极是,其实呢本宫的妹妹乃是老太君的长孙妇,论起来本宫也是老太君的晚辈,老太君受本宫的礼有何不可?如今也不是正经的觐见场合,彼此用家礼就算啦!”   牧碧微淡淡的道:“何姐姐不在定兴殿里享清福,却跑到本宫这澄练殿来做什么?”   “牧妹妹这却是取笑我了。”何氏微微笑道,“这不是才听妹妹说她有了身孕,我呢,心中欢喜,又听说这次我那外甥也进了宫,想到牧妹妹你这里忙碌着,怕腾不出手来送他到景福宫去,加上不放心妹妹独自过来,就送了她回来顺便看一看外甥。”   她这么笑意盈盈的说着,牧碧微顿了一顿,到底没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就问左右:“不是说了去叫嵘郎了吗?怎么还没有带人过来?”   阿善正待回话,何氏已经道:“嵘郎年纪小,叫他慢慢过来就是,不必急的。”她这番话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神情真挚,却是连牧嵘见都没见过,只因他是小何氏所生,便是疼进了骨子里,牧碧微看得分明,心想何氏果然是只认血缘不认相处之情的,说起来新泰公主也被她抚养过两个来月呢,可新泰被步氏污蔑的时候她不过跟着惋惜了一下,转过身来就丢到了脑后,对牧嵘却是迥然不同……   因记得两人如今除了私下里还是为着敌的,牧碧微便不冷不热的道:“正因为年纪小,他过来不是有人抱着么?何姐姐这话说得,仿佛本宫会亏待自己嫡亲侄子一样!”她将侄子两个字咬得极重,何氏眼波一转,含着笑道:“哟,牧妹妹真真是疼着侄子,这么一句就生气了吗?其实我说那话也是怕嵘郎年纪小,怕他自己知道了长辈在等着,心急了跑着摔到。”   “何姐姐放心,嵘郎身边也不是没人看着,那些个人总不至于连个三岁的孩子都看不好罢?”牧碧微瞄她一眼,哼道。   沈太君听出她们话里隐隐的刺,就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好在没过多久,西平拉着牧嵘一阵风的冲了进来行礼,西平知道牧碧微向来与何氏不和睦,虽然也给何氏行礼叫了何母妃,眼神却很是警惕。   何氏看得暗自好笑,招手叫牧嵘到自己身边,牧嵘却是有些怕生的性.子,靠在了沈太君身边狐疑的望着她,小何氏知道姐姐生育无望,对自己的孩子就格外喜欢,便嗔道:“嵘郎,这是你大姨,怎不过来?”   她说了这话,衣角就被何氏用力拉了一把,似有责备之意,小何氏还没醒悟过来,就见沈太君和牧碧微同时向自己看了一眼,才醒悟过来自己这小姑子和自己姐姐关系一向就不好,自己这样促成牧嵘和何氏亲近,牧家人自然有些不高兴了。   牧嵘到底是听母亲话的,虽然对何氏感觉十分陌生,到底还是走到何氏跟前,轻声叫了一句大姨,何氏爱怜无限的打量着他,牧嵘的容貌却是传了小何氏,是极清秀的男童,穿一身与西平今日所着的丹色锦衣颜色极为相近的橘色绣袍,脖子上挂着镂金嵌宝长命锁,拿彩绦系了,手臂上戴着镂空的赤金镯,做工精细,脚上一双小靴子,既方便跑动,穿着也显得利落精神。   何氏对他怎么看怎么爱,仔细的褪了护甲,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牧嵘因头一次见她,就下意识的躲了躲,被小何氏暗瞪一眼,何氏却心疼了,低斥道:“他是头次见我,认生也不奇怪,你瞪他做什么?”   牧嵘到底没敢跑开,被何氏摸了摸小脸,又怜爱的问他喜欢什么,牧嵘乖乖的答了几句,见何氏问个没完,就有些不耐烦和茫然,回过头去看沈太君,沈太君正待说话,西平却眨了眨眼睛,上前道:“何母妃过来是寻母妃说话得罢?那玉桐和嵘表弟可不能在这里继续打扰,咱们还是继续出去玩罢?”   一边说就一边拉住了牧嵘,牧嵘求之不得,两个人飞快的告退跑了出去!   何氏一时间啼笑皆非,皱了下眉看向牧碧微道:“牧妹妹,我也是头次见嵘郎,不免想和他多说几句,不想西平公主竟看不下去了?”   “何姐姐你实在是多心了。”牧碧微似笑非笑的道,“玉桐年纪小,哪里能够体会你的心情呢?她却是好心,怕咱们有什么话要说,他们小孩子留下来反而拖了辰光。”   何氏哼道:“咱们两个一直就在宫里头,虽然不能说天天见面,可消息传递往来也是极方便的,有什么话非要赶着家里人进宫的时候说?牧妹妹也忒小气了!”说着也没了兴致继续留下去,起身就告辞了。   这日牧碧微送了沈太君和小何氏、牧嵘出宫,才回到澄练殿,就见何氏在等着了,她奇问:“这青天白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方才就没回去。”何氏得意的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我出来前先打发桃枝去办事……却是叫她带了与我仿佛的义髻和衣裙到长锦宫附近换起来,然后我跟你告辞后,趁人不备溜了回来,叫她假扮成我坐了步辇回定兴殿去了。”   牧碧微道:“可是为了太后生病的事情?”   “这里头的内情你知道?”何氏问,“可是与他有关?”   牧碧微也不隐瞒:“先前他给太后出主意,叫太后先派人去和南齐的秋皇后联络,等南齐过来给承平帝求娶同昌公主,把同昌公主嫁给承平帝后,就可以让薄太妃自请出宫去给先帝祈福……后来因为赶上了武英郡公归还营州军,威烈伯接了营州主帅的位置,南齐不免疑心北梁有意南下,秋皇后惟恐这是陷阱,为要得着南下的借口,就没同意。   “后来太后埋怨他,他就又出了个主意,让太后装病,陛下自请离宫个一年两年的为太后祈福,如此群臣定然要劝阻,陛下都这样,其他人哪里能不表孝心,到时候设法把这差使落到同昌公主身上去就是了。”   何氏若有所思道:“先前因为步氏有孕,如今步氏‘小产’了,陛下也提前结束了春狩归来,欧阳氏的事情呢,至少暂时太后也为难不了咱们……所以她就病了?”   牧碧微道:“你说欧阳氏的事情我倒想到了一点……对太后尽孝,除了先帝的子女,咱们宫妃……”   “我就觉得这老虔婆什么日子不好挑选,偏挑了欧阳氏的事情才起了个头,右娥英还没发作起来、命妇觐见的日子病倒必然有内情!”何氏被提醒,双眉一扬,冷笑着道,“估计这次她想一并打发了出去为她祈福的可不只是一个同昌公主呢!”   她又道,“你想来应该不在此列,毕竟你膝下一子一女都还要抚养……”   “这可未必。”牧碧微冷笑,“你莫忘记先前她说新泰公主的时候怎么说的,这满宫里还怕找不出能够抚养皇嗣的人来吗?你看先前我不是前后两次将西平托付给过左昭仪?至于恊郎,嘿!”   何氏抿了抿嘴,断然道:“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可能,但我必然在其中的!如今陛下也不能说完全忘记了我,但步氏、右娥英先后进宫以来,我到底也大不如前了,新人里头林、金二人又能歌擅舞的,我那点舞技与金御女可比不成……何况如今我也有二十了,哪里能和十四五岁新鲜娇嫩的小娘们比?”   牧碧微嘿然道:“红颜未老恩先断……陛下是没什么可指望的,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个主意既然是聂子恺出给陛下的,那么如今太后乃是装病,想来陛下也知道,接下来就是要逼着同昌公主去自请离宫为太后祈福了。”何氏沉思了片刻,道,“陛下带头表态要离宫为太后祈福,你说咱们做妃子的哪里能不说上几句场面话?若是太后一定要把场面话当真,咱们……”   “要想太后算计同昌公主的时候不顺带上咱们,要么叫太后觉得咱们不惹她讨厌了,要么就是叫太后不想叫咱们一起去。”牧碧微沉吟道,“太后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对付同昌公主和薄太妃……难道同昌公主去祈福了一定就没前程了吗?”   何氏冷笑了一声道:“想叫太后不讨厌咱们,除非咱们如今就到外头去投了水自尽,命好些投生到那些个世家望族里头去,还得是主支嫡出,打小规规矩矩的长大,这样太后对咱们就喜欢得紧了。”   她又道,“叫太后认为咱们若一起和同昌公主去祈福了,会提点同昌公主吗?这个主意却也不太好。”何氏慎重道,“你别忘记那老虔婆那日在和颐殿上说的话!”   牧碧微被她提醒,悚然一惊:“是了,太后或者对同昌公主有所顾忌,敢算计着叫她出宫祈福一世冷清,却未必会对公主下手,但咱们……”   那日,高太后是明着说出要杀了何氏的话的!   何氏冷冷的道:“指不定还会顺手给公主一刀,就说咱们干的,回头再坑咱们娘家一把!”   第二十七章 甜儿   何氏的担心不无道理,牧碧微沉吟良久,到底道:“你先回去,我使人送个信去宣室殿。”   “对了,我买通了你这边一个粗使。”何氏用上金蝉脱壳之计白日里与牧碧微私下交谈,就是为了叫她向聂元生求助,此刻目的达成,便要告辞,忽然想了起来,道,“就是前头洒扫的一个,往后你有什么不紧急的消息要告诉我,不如就设法透露给那叫做甜儿的宫女罢。”   牧碧微听得大怒:“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水至清则无鱼,你还想自己殿里半个眼线都没有吗?一个粗使罢了。”何氏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不过那个甜儿,和伺候西平的那一个蝶儿似乎是同时进宫的?你可得小心点——西平也就算了,问题是西平去看你的心肝恊郎时,那蝶儿会不会跟进去?”   这番话说得牧碧微脸色都变了,立刻叫阿善:“叫太医!”   何氏见她如临大敌,又反过来安慰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那个蝶儿伺候西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未必就会有什么问题……”   “若西平经常带着蝶儿进去看的是襁褓里的嵘郎你会怎么办?”牧碧微反问,何氏立刻语塞。   容戡匆匆赶到,按着牧碧微的要求将整个澄练殿都检查了个遍,尤其是姬恊的屋子,更是重中之重,他一头雾水,足足检查到掌灯时分,才迷惑的道:“回娘娘的话,下官以为并无什么地方不妥啊!”   牧碧微听了这句话,才舒了口气,面色也平静了下来,闻言就微笑着道:“却是本宫昨儿个听说前殿那边有宫人染了风寒咳嗽,那宫人又跟在后头伺候的宫人同屋,怕过了病气过来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容戡自然知道皇子对于宫妃的珍贵,就耐心的表示的确没有任何异常,姬恊也是极好的,牧碧微便赏了他一块羊脂玉,着他告退。   晚上,牧碧微叫了西平到跟前,又留了蝶儿,道:“你也有十四了吧?”   蝶儿一向就有些畏惧牧碧微,再加上这几日她被西平明显的冷落,心里到底发虚,闻言就跪了下来,颤声道:“正是!”   见她这个样子,西平一头雾水,扭头问牧碧微道:“母妃?”   牧碧微安然抚摩着她的头,漫不经心的道:“不是什么大事,本宫只是想到,当初你心心念念的想着要跟了服侍玉桐,原本也是为了一份前程,是也不是?”   蝶儿怯生生的道:“是,奴婢对歌青和歌天……”   “女孩子家家么,所谓前程,还不就是着落在了嫁人上头?”牧碧微懒得听她辩解,淡淡的道,“不知道你想嫁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可要本宫如今就给你留意留意,届时也要早早的安排了你?”   蝶儿听得心惊胆战,勉强笑道:“回娘娘的话,按着规矩,奴婢得到廿五才能够出宫的……”   牧碧微哼了一声道:“廿五?你若当真肯熬到廿五再出宫嫁人,当初又何必费尽心计的抢着要伺候本宫的玉桐?”   西平急道:“母妃,她做了什么事?”   “不要急。”牧碧微拍了拍西平,沉声问蝶儿,“你与前殿里的粗使宫女甜儿是同一批进宫的,闻说,你们平常往来也不少?”   蝶儿见不是责问她排挤歌青和歌天,心下稍定,带着哽咽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与甜儿是老乡,如娘娘所言,也是同一批进宫的,平常来往就多一些,尤其奴婢伺候殿下之后,甜儿很是羡慕,常来寻奴婢,奴婢哪里能在娘娘和殿下跟前说上话呢?不过她过来,奴婢也不好意思就那么不见她……却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若是娘娘不喜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与她来往的。”   “她做了些什么本宫这会还不太清楚,但有人却看见她收了今儿个过来的何宣徽身边人给的好处,你说本宫会喜欢你怎么做?”牧碧微冷冷的道。   蝶儿闻言大吃一惊,膝行几步道:“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实在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奴婢早便出首揭发她了,哪里还会与她来往?”   她生怕牧碧微不肯相信,恳求的道,“娘娘请想,奴婢出身卑贱,蒙娘娘不弃,才给了奴婢伺候殿下的机会,又得殿下赏识才能够一直在殿下身边待了下来,说起来奴婢大字不识一个,出身寒苦,生得也不好,进了宫来,能够伺候殿下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难道还敢冀望旁的吗?何况给殿下做近身宫女,份例本就比粗使的时候高了许多不说,殿下仁慈,时有赏赐,逢着年节,娘娘也会代殿下发下赏钱,单是几个月前,娘娘携三皇子回宫,给殿下身边的人也补了贺三皇子之诞的喜钱,奴婢就攒了一笔,是预备托人送出宫带给家里人的……奴婢都能攒起私己补贴家人了,又怎么还会贪心不足的出卖娘娘和殿下?求娘娘明鉴啊!”   西平公主听到这里,又惊又怒,她虽然年纪小,但通过姬恢等弟弟诞生之后,高太后并姬深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也懵懂的猜测到了姬恊的重要性,如何还想不到方才牧碧微急急的请了容戡过来又是查屋子、又是给姬恊诊断的缘故?   当下眼泪都急得掉下来了,顾不得训斥蝶儿,带着哭腔拉住了牧碧微的袖子道:“母妃,儿臣不知道这蝶儿与那甜儿有关系,所以去看三弟弟的时候也带着她进去了,儿臣从来没有想害三弟弟的意思呀!”   这话顿时提醒了蝶儿——顷刻之间,蝶儿花容失色!   牧碧微叹了口气,抱起西平哄了又哄,正色道:“母妃怎会疑心你害恊郎,你在胡思乱想个什么呢!”   西平抽噎着道:“可这个蝶儿……”   “蝶儿也不一定就是想害你三弟弟的。”听牧碧微这么一说,蝶儿大大松了口气,以手按胸,面上尽是如释重负之色。   牧碧微不去看她,只柔声对西平道:“方才容太医查来查去,不是说没什么不好吗?所以那个甜儿虽然被何氏收买了,但也未必是一定要谋害你三弟弟,恐怕还是打探咱们殿里的消息多一点,母妃今儿把你和蝶儿叫过来呢,就是为了叫你知道,身边的人,不但要留意她们伺候是不是用心,她们与什么人交往,也得花一花心思顾着点儿,不然呢,被人利用她们害了你,你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明白了吗?”   西平听到这里才放心,呜呜咽咽的拉着牧碧微道:“那甜儿真正可恨!母妃赶她走罢!”   “走?”牧碧微笑了一笑,点一点她眉心道,“走个什么呢?你想你那个何母妃,设法把她收买了下来,满澄练殿的粗使宫女,就挑选了她,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她虽然是个粗使,却和你身边的蝶儿交好?”   西平懵懵懂懂的问:“这样?”   “这样呢。”牧碧微唇边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咱们若是想骗你何母妃,从前找都找不着机会,如今可不是就有了?”   西平蹙着眉想了片刻,恍然道:“那……”说着就看向了殿下的蝶儿。   牧碧微闲闲的道:“先前,本宫才知道甜儿那贱婢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后,就想着你们莫不是谁安插下来的棋子,一个使劲的钻到玉桐身边,另一个装着老实本份……只是看你这些日子以来服侍玉桐尽心,尤其今儿个容太医也没查出什么不好来,到底决定还是信你一回。”   蝶儿含泪道:“奴婢谢娘娘大恩!”   “往后甜儿若和你问什么事情说什么话,你可知道怎么办?”牧碧微问道。   蝶儿正待回答,想了想却又顿了一下才道:“奴婢自是先问过娘娘和殿下该如何回答再告诉她。”又补充道,“其实之前甜儿偶然问到娘娘、殿下,奴婢也是什么都不告诉她的。”   “这可不太好啊。”牧碧微叹息着道,“你看,你从前什么都不告诉她,如今忽然说了,就算她是个愚笨的不会起疑心,但收买她的何氏难道也蠢到了不知道怀疑的地步吗?那么本宫留着她还有什么用?”   蝶儿咬着唇思虑了片刻,迟疑道:“奴婢……奴婢有个想法,或许可以叫她不起疑心,只是……只是恐怕对娘娘与殿下的清誉有损!”   “哦?”   “奴婢想着,今儿个牧家小郎君过来,与殿下一起玩水,殿下还因此受了娘娘的轻责,固然娘娘是因为疼爱殿下,才轻轻说了殿下一句,但……奴婢可以去和那甜儿说,奴婢这会被娘娘叫进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被娘娘训斥了,并且殿下也拿奴婢出气……”蝶儿小声道,“这样和她说上几回,让她以为奴婢也对娘娘和殿下有了怨怼之心,奴婢再回答些她的问题,想来何宣徽也好,甜儿也好,都不会怀疑了……”   牧碧微看着她,忽的一笑,对西平道:“喏,你如今可看出来蝶儿比歌青、歌天她们年长的好处了?歌青、歌天便是想到这主意,也不能去寻甜儿诉说,否则反而惹人怀疑多心了,偏蝶儿就是那甜儿的同乡,平常也往来,这反间的计策,只她来用最好,明白吗?”   见西平歪着脑袋思索,牧碧微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悠然道,“这御人之术,玉桐可要好好的学呀!”   又吩咐阿善,“很机灵的小娘,赏她!”   蝶儿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喏喏的谢了赏,退到一边,默默听着牧碧微对西平的教导,若有所思。   第二十八章 悲剧的某人   夜半的时候聂元生匆匆而至,身上带着浓郁的薄荷香气与墨香,牧碧微等他等的都快睡着了,闻到薄荷香,顿时惊醒,已被他拥入怀中,道:“你等久了,今儿高七忽然过来,说了些事情才走,所以耽搁了。”   她眼睛不及睁开,先发手抱住聂元生的腰,靠了片刻才道:“你身上薄荷这么浓,可是困极了?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你过来了。”   聂元生笑着道:“正是因为困极了才要过来看看你,嗯,也看看恊郎,这样比烧多少薄荷喝多少浓茶都提神。”   牧碧微靠着他叹道:“你总这样夜以继日的也不成样子……时间长了身子怎么受得了?”   “其实也没有夜以继日。”聂元生摸了摸她的鬓发,轻声解释,“如今陛下昼夜歇在了妃嫔处,我改的奏章自然也减少了,何况我如今晚上宿在宣室殿里,外头朝臣都不知道,因我担心右娥英知道我代陛下批改奏章后拿了来威胁我,所以一再挑唆着陛下对苏平的疑心,陛下不欲叫右娥英知道此事,所以现在我都是傍晚悄悄从高七安排的偏门进了宫来,天亮前再出去,绕到正门请求陛见。”   牧碧微心疼道:“这样何其的辛苦!”   聂元生含笑:“白昼我号称为陛下整理奏章,其实却是在宫里蒙头大睡的,嗯,说起来其实只是日夜颠倒罢了,也不至于全然没了休憩的辰光。”   两人诉说了一番心意,牧碧微知他今晚会过来,早早打发了成娘子和樊氏,将姬恊抱到了自己身边,一起逗弄了他一番,见聂元生果然神采飞扬了,牧碧微叫阿善进来抱走姬恊,两人才说起了正题。   听牧碧微说了担心之事,聂元生也不禁皱起了眉,这个主意说起来还是他帮高太后出的,无非是为了借太后之手报复先前对他落井下石、使他失去封爵机会的崔家和薄家,没想到事情变化,忽然生出了欧阳氏这么件事情,重新惹起了高太后对何氏等妃子的厌恶,竟动起了一箭数雕的打算。   想了片刻,他道:“依我来看高太后虽然一直自诩名门望族出身,但却并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当初被薄太妃轻轻巧巧的就挑唆了与先帝数十年相扶相守的情份,而先帝去后多年,想收拾个太妃与公主,还要我去替她出主意了。”   “的确是这样。”牧碧微自然晓得高太后平常都靠问计温太妃来解决问题,便点了点头。   就听聂元生道:“先前我给她出这个装病、逼同昌公主出宫祈福的主意,料来她自己未必能够想到旁的。”   牧碧微顿时醒悟了过来:“你是说……右娥英?”   “很有可能。”聂元生沉吟着道,“很有可能高太后并不完全相信我,所以装病之前问过右娥英,右娥英乃是武英郡夫人嫡长女,虽然武英郡夫人与高太后乃是同母所出的嫡亲姐妹,但据我来看,武英郡夫人不仅比高太后强势,论心计城府亦远在高太后之上!只不过当初苏家也是极为强势的,又是营州世家,加上武英郡夫人比高太后、先帝都要长出数岁,这才嫁到了苏家去,否则武英郡夫人若是没嫁,高祖必定是选择武英郡夫人为儿妇的。”   牧碧微咬着唇冷笑着道:“武英郡夫人……的确是教导出了个好女儿,先前看她在行宫里时那嚣张的模样,我还道她就算被册了后,在这宫里也得意不了多久,何况只是封个妃?不想这进宫才几天,她态度竟是一变再变,如今隐隐也传出了贤德不让左昭仪的话儿来!”   聂元生思忖了片刻道:“你如今膝下有年幼儿女需要抚养,我想高太后也未必会选上你去为她祈福,可是为了何氏担心?”   “欧阳氏那一件事情才挑了起来,虽然右娥英已经被提醒可以拿欧阳氏做垡子去对付左昭仪了,但没何氏从中继续挑唆运作,恐怕先前大动干戈又拿出那块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来反而是打草惊蛇,惹起了太后的杀心与左昭仪的警觉……”牧碧微依着他慢慢的说着,“虽然那块砚台是咱们弄走的,左昭仪并不知道,可当年行宫里的事情到底是谁污蔑谁,这宫里也就陛下没看出来罢了……”   聂元生道:“这一次欧阳氏的事情既然是何氏挑得头,那么太后自然也要针对她了,不过右娥英出的这个主意,也是为了清理掉何氏,即使何氏不在宫里,恐怕她也不会和左昭仪善罢甘休的。”   说着他古怪的笑了一下,“就算她肯甘休,恐怕左昭仪如今也不肯了!”   “嗯?”牧碧微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聂元生含笑解释道:“你晓得高阳王与高阳王妃乃是一见钟情,极为恩爱的。”   “莫非与他们有关系?”   “之前高太后和温太妃为高阳王择妃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如今的高阳王妃,却是看中了高家的十一娘子,这个你是知道的罢?但没想到那高十一娘自小和曲家的几个郎君往来,却早已心仪了其中一人,竟是到了连王妃也不屑做的地步,所以就与曲家几个女郎串通好了,污蔑如今的高婕妤弄坏了曲家女郎的弓,损了容貌,拒绝了高阳王妃之位。”聂元生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搂紧了她道,“后来太后才想到了苏家的女郎……”   牧碧微道:“这些你都说过了……”   “嗯,就是前两日,高阳王带着王妃出城去踏青,恰好就和高十一娘并曲家人遇见了,内中还有左昭仪的嫡亲次兄曲叔清。”聂元生含笑道,“两下里本来招呼过了要各玩各的,偏巧那高十一娘嘴快,私下里和身边人说了句‘高阳王生得也不过如此,比陛下可差得远了,我就说才不要嫁给他’,这话若是就给高阳王听见,想必这位大王也不好意思和个女郎计较,又是高太后的侄女,不想偏偏就是高阳王妃知道了,虽然王妃论起来与高十一娘还是表姐妹,但一来她们也没见过几回面,二来王妃与高阳王恩爱,你也知道武英郡夫人那种做阿娘的教导出来的女郎……高阳王妃当下就拦住了高十一娘要她把话说个明白,问她一个小小的臣子之女,凭什么嘴快议论堂堂王爵的长相!”   牧碧微回忆起苏孜纭一件件泼辣有为的做派,对苏嘉懿当时的举止差不多有了个想象,不禁扑哧一笑道:“那高十一娘可就可怜了,就算同样是高门贵女,苏家姐妹可不是寻常贵女能够吃得消的。”   “禀告给陛下的奏章里头写得极为详细。”聂元生见她感兴趣,索性仔细说了起来,“要说高阳王妃口齿也的确犀利、当然下手也是极果断的——高十一娘就回了一句‘高阳王的确生得不及陛下’,高阳王妃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骂她不知道廉耻,小小年纪净会惦记着男子,连九五至尊也敢觊觎起来……”   听着苏嘉懿的行事,牧碧微不禁笑出了声来:“那高十一娘似乎也是很得太后喜欢的,也只有高阳王妃对她敢说打就打!然后呢?”   “然后众人自然要劝说了,高阳王也上去哄。”聂元生笑着道,“也是曲叔清命不好,因高十一恋慕的那郎君是他的堂弟,而且曲叔清此人与威烈伯一个模样,对泼辣的女郎一向就不喜欢,他自恃是男子,不肯和高阳王妃一般见识,就指责高阳王气量狭小,为了区区小事纵容王妃恶语伤人又动手在先——嗯,你知道如今苏家和曲家本来就是快撕破脸了,高阳王妃又对高阳王爱得紧,听了这话,眼睛都红了,反手抽了侍卫的剑就向曲叔清刺去!”   牧碧微忙问:“可是伤了曲叔清?”   “没有。”聂元生道,“只是,那曲叔清躲了过去,到底没按捺住,痛骂高阳王妃没家教、形同泼妇……原本高阳王性格温和,一直在劝着架,但见自己王妃为了自己挨骂,他哪里忍耐得住?这位大王的身手我很是清楚,曲叔清号称家学渊源,当真动起手来,他连我都打不过,更别说高阳王了!当下被高阳王打倒在地,本来高阳王是要迫他跟高阳王妃赔罪便了了,奈何曲叔清自恃身份决计不肯,他也是气疯了,连‘你不过是先帝庶子,我乃陛下伴读,又是当今左昭仪之兄,纵不道歉,你们夫妇能奈我何’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也叹了口气,看似怜悯实则幸灾乐祸道:“高阳王妃在旁听得怒火中烧,当下又是一剑刺过去,道‘我阿姐乃是当今右娥英,你那妹妹见了我阿姐也要行礼的,我杀了你,倒要看看你家能奈我何’!”   牧碧微本以为纵然双方有所损伤也不过是重伤,听到此处大吃一惊:“曲叔清死了?”   “死倒是没死。”聂元生淡淡笑着道,“因高阳王拉了一把王妃……只是不巧,那一剑一歪,歪到了不便之处。”   见牧碧微还没反应过来,他含蓄道,“曲叔清数年前就成婚了,只是至今膝下无子,只有两女,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   牧碧微不由目瞪口呆,随即道:“这么大的事……为何宫里半点风声也无?”   “当时以为是伤了腿,因伤口太狠,曲叔清是当场晕过去的。”聂元生道,“后来抬回去发现不对,曲家哪里丢得起这个脸?这件事情,还是高七在高家听到风声,设法打探出来,方才来告诉我的。”   “那曲叔清虽然不是曲家嫡长子,但嫡次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总不可能为着名声就这么算了罢?”牧碧微变色道,“高阳王妃也就算了——高阳王可千万不能有事!”   聂元生奇怪的看她一眼:“高阳王……”   “你想到哪里去了?”牧碧微恼怒的捶了他一下,郑重道,“南齐使者来都来过了,温太妃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前魏还没亡故的时候,我曾祖护过她一段时间,因此她很念我牧家的情份,进宫这些年来,若没她护着帮着,好几回我都……”说到这里眼圈一红,道,“先前进宫的时候被太后看着喝了大半年的避子汤,伤了身子,所以后来册了妃,也一直没能有孕,咱们能够有恊郎,还多亏了温太妃费尽心血,从前魏时候一个老宫女的后人那里重金买了一张调养方子来……”   她抓着聂元生的衣襟嘟嘴道,“我不管,反正你得替我保好了高阳王!若他出了事,我拿什么脸去见温太妃?当年,我进宫时,在绮兰殿外被为难,也是高阳王开口叫了我进殿去呢!”   “是啊,后来你差点被那两个宫女撒了一身炭火。”聂元生调侃了一句,就被她揪住了耳朵,喝道:“你帮不帮?”   聂元生哭笑不得,告饶道:“是是是……你想做什么,我几时不肯过?”   牧碧微这才放开了,哼道:“曲家如今为着曲叔清的名声暂时隐忍不发,恐怕还是指望曲叔清能够伤好……”   “高七说他消息很准确,好不了了。”聂元生正色道。   “那么他们定然是预备了极大的报复!”牧碧微这会已经把何氏的事情丢到了一边,慎重道,“固然下手的是高阳王妃,但夫妻一体,指不定曲家还要恨到高阳王拉了王妃一把使剑锋偏转上头去!”   “必得想个万全之法!”   聂元生安然而笑:“其实也不必全咱们两个急……喏,高阳王妃有个好母亲,还有个好阿姐,你看,何氏的事情不是可以顺带着叫右娥英去解决掉?”   第二十九章 两位母亲   承春殿里高清绾听罢高七手下带来的消息,笑得流下了眼泪:“苍天有眼!当初她们自恃出身污蔑本宫,迫得本宫不得不求了堂兄帮助以进宫为妃换取阿娘和弟弟的将来!本以为她们多么厉害呢,也不过是欺负欺负本宫这样的庶女罢了!遇见了同样嫡女又尊贵的高阳王妃,还不是落得个不能人道的下场!”   她长长的指甲将面前的绫罗上划得一条条痕迹,咬牙切齿的道,“固然受了伤的不是高十一娘那贱人中意的人,可这件事情却因她而起,本宫倒要看一看,她现在要怎么嫁到曲家去!”   来人含笑道:“统领要卑职来禀告娘娘此事,一则叫娘娘出一口心头恶气,免得总为往事郁结在心,二则却是给娘娘一个建议。”   高清绾定了定神道:“本宫当初走投无路,全亏了堂兄慷慨援手,堂兄的话本宫自然是听的,你且说来。”   “如今此事被曲家瞒住,还是因为曲家与高十一娘交好的那位郎君偷偷出来告诉了高十一娘,高十一娘心中惊慌,恰被统领遇见才查了出来。”来人道,“不过曲家必定不肯吃这个亏,统领的意思,是娘娘何不借这个功夫向右娥英卖个好?”   高清绾怔了怔,道:“堂兄看好右娥英?”   “娘娘只管私下里去卖个人情,毕竟论起来娘娘与右娥英也是表姐妹,带个消息过去给右娥英早作准备,未必立刻就要投靠谁罢?”来人低声道,“毕竟高十一娘虽然还在与曲家往来,但实际上曲苏之争中,太后与荣昌郡公暗地里却是帮着苏家的,娘娘请想这难道不是一个报复的机会吗……”   高清绾听着,渐渐眼中光彩迸发……   半晌,她从梳妆台下取出一个锦匣,拿出一对玉璧道:“你拿去罢。”   见来人惊讶,高清绾笑着解释:“这是本宫的私房,无人知晓的,今日本宫心情好,赏你了。”   这是一对雕琢作如意形状的血玉,玉色极好,雕工精湛古朴,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一个前朝大家的私记,如意头部各嵌了一颗夜明珠。   高七翻来覆去的看罢,递还给手下,笑骂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她十岁生辰时,她父亲私下里给她的东西,的确没什么人知道,我还是在送她进入采女中时,偶然见到这对如意,看着精巧问了一句……便宜你小子了。”   手下忙道:“卑职如何用得起这样的好东西?何况又是统领堂妹所赐……”   “既然她给你,你就收起来罢。”高七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看来她当真心情不错,连这样的爱件都赏了出来。”又道,“这对如意将来传与子孙也够的,这是你的运气,去罢。”   等手下欣喜道谢后离开,聂元生从内室走了出来,道:“看来你这堂妹是一定会插一手了。”   “嘿!”高七道,“她不插一手就怪了,当初她选择进宫,就是不想去向高十一娘那些人求饶,怎么可能甘心乖巧的得宠失宠然后寂寂过一生?”   聂元生微哂:“如今就看右娥英会怎么做了。”   高七道:“二兄,既然二嫂有意保那何氏,为何不叫清绾在右娥英跟前顺便提上一提?相比现在苏家和曲家所结的仇,右娥英料想会给清绾这个面子。”   “何氏曾背叛过太后,难道没有背叛过左昭仪?”聂元生微笑着道,“右娥英虽然骄横却并不愚蠢!不然你看她进宫以来,居然渐渐得了贤名就知道,就算那些主意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好歹也是肯听劝说之人!曲家和苏家本就有旧怨,如今苏家被朝廷猜疑,因此放弃三十万营州军举族迁移至邺都,以向陛下表意,虽然因此得免了被杀之祸,却也声势大减,威烈伯显然是不肯放弃报父仇的,现在又加上一个曲叔清……除非高家公然站在苏家这边,否则曲家全力对付苏家,苏家不可能撑得过去!这一点右娥英很清楚!”   “何氏也与左昭仪有怨,所以右娥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会让与左昭仪有旧怨的任何一个人离开宫闱,甚至还会拉拢她们一起对付左昭仪?”高七明白过来,“这样倒也不必清绾去提了。”   聂元生道:“不仅仅如此,何氏狡诈如狐,她从前和高婕妤也并没有来往过,高婕妤不提她,右娥英自己想到了她,不会起什么疑心……”   高七拊掌道:“然后何氏会抓住这次机会,索性投了右娥英?”   “有何氏帮着右娥英,至少右娥英在宫闱里与左昭仪的争执里想必不会被算计什么。”聂元生慎重的道,“苏家背井离乡,根基已失!曲家本就在邺城军与飞鹤卫里根基远厚,如今威烈伯又在收服那三十万营州军,除了西北驻军外,大梁军队竟都有了曲家的影子!不管怎么样,这两家之争既然已经愈演愈烈,决计不可能让一方完全压倒另一方,尤其是曲家!否则连陛下可能都要受制于其人,又何况是我们?”   “二兄说的我明白。”高七点一点头,“不过,太后那边……”   聂元生哂道:“你担心高十一娘吗?莫忘记还有武英郡夫人在!”   ………………………………………………………………………………   武英郡夫人再次进宫,依旧被宋贤人拦在了和颐殿外,不想她才转身,就见解玉神色郑重的迎了上来,小声道:“夫人,太妃有急事正要叫奴婢出宫去寻夫人!”   “怎么了?”武英郡夫人知道解玉是温太妃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如今叫住自己的模样倒仿佛是等了许久的样子,便惊讶的问。   解玉眼角瞥了眼宋贤人,抿嘴道:“夫人,太后那边不是很方便,不如到乐年殿里去坐一坐罢?”   高阳王是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正式迎娶了苏嘉懿过府,原本就要接温太妃离宫去高阳王府颐养的,但因为太后与温太妃多年相处,有些舍不得她,加上高阳王府里专门修筑来供太妃住的园子里花木才种下去,还没发旺起来,高太后就留温太妃在甘泉宫多住个些日子,说好了过了今年太后寿辰再离宫。   所以如今温太妃却还是住在了乐年殿的。   武英郡夫人见宋贤人极为隐秘的朝解玉点了下头,心里暗暗有了底儿,若不是温太妃那边当真有话要说,那就是高太后这次病倒的内情另外出了岔子,自己不方便开口,要温太妃来说。   当下就答应下来,跟着解玉到了乐年殿,便见温太妃一改往日里笑语迎人的模样,忧忧愁愁的迎了上来,叹着气道:“高姐姐,你可算来了,我想着你挂心太后,这两日必要再进宫来的,不然,可要着解玉出宫去寻你了。”   语未毕,眼泪先流了下来。   武英郡夫人是知道这位前朝公主出身的太妃看着温柔可人,却是个极厉害的角色的,见状就吃了一惊:“太妃这是?”   “这真是飞来的横祸!”温太妃伤心的将高阳王夫妇与曲叔清争执的经过说了,听到曲叔清的伤势,武英郡夫人也不禁变了脸色:“我也听说他们和曲家嫡次子动了手脚,但听说是伤了他的腿,当真伤到了这个地步?”   温太妃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苦笑着道:“高姐姐,如今火烧眉睫,我也不与你说虚的,我虽然颠沛流离,在这宫闱里头好歹也混了几十年了,倘若不是有把握的消息,这会也不至于急成了这个样子!不瞒你说,这消息却还是高家得来的。”   武英郡夫人忙问:“什么?”   “如今飞鹤卫里的副统领高七郎,与宫里的高婕妤是堂兄妹,那位婕妤进宫有些曲折,这会我也没功夫细说,总之与高家十一娘并曲家几位女郎郎君有些瓜葛,这才避进了宫!”温太妃匆匆几句交代道,“这高副统领也是担心此事因高十一娘引起,怕涉及到了高家,本想过来告诉太后的,听说太后病了,百求宋贤人不肯通融,又怕误了事,就报到了我这里……偏如今我也没了主意——说起来高十一娘是太后的亲侄女,我与四郎这些年在宫里没少受太后看拂,可……你说如今这可怎么和曲家交代啊!”   “嘶!”听温太妃俨然是确认了这个消息,武英郡夫人倒抽一口冷气!   “不能叫他们再在王府了!”武英郡夫人究竟跟着苏平在营州多年,仗着与丈夫恩爱,每每干涉军政之事,见识与果断比高太后却是强了不少,而且她生来身份高贵,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当下干脆的道,“曲家这几日没发作,许是抱着万一的希望,但既然高七都已经打探到了这样的消息,想必他们也忍耐不了多久的!为了曲叔清的名声,不会公然说出原因,却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王府……嘿,那曲家树大根远的谁知道这些年来藏下多少死士?!”   温太妃立刻道:“我方才求了高七郎,先派人手保护住高阳王府!料想青天白日的不至于有人敢公然的冲击王府……”   “怎么不敢!”事关嫡亲女儿的安危,武英郡夫人可不敢大意,急声说道,“杀完了人再寻些死士出来顶罪,莫非咱们还能再带着人冲到曲家去杀回来不成?!就算能,那咱们的孩子……”   说到这里,两个母亲都变了脸色!   …………………………………………………………   话说今天平安夜,大家平安夜快乐!   PS:这两天书评少了很多啊,难道都在预备过节嘛~~~~   第三十章 各逞心计   “武英郡夫人走得极为匆忙,连右娥英派了蒯贤人叫住她都没理会,只说右娥英要说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如今情况紧急,叫右娥英在宫里自己小心?”牧碧微沉吟着道,“这么看来温太妃已经将事情告诉她了。”   阿善忧虑道:“奴婢就怕曲家一不做、二不休……”   “不要紧的。”牧碧微道,“高七哪里能不防着这一手?”   “可曲家树大根远……”   牧碧微紧紧蹙起了双眉,忽然道:“太后如今正病着!”   “女郎的意思是……?”   “去把碧城找过来。”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我有事要他去办!”   牧碧城熟门熟门的赶到澄练殿,还没见礼,就听牧碧微劈头道:“有件事情须得你去办,必不可失!”   见牧碧微神色郑重,牧碧城也吃了一惊,道:“阿姐请说!”   “曲家如今要对高阳王夫妇下手。”牧碧微招手将他叫到跟前,肃然道,“虽然你的上司高峻已经派了人手在王府四周保护,但若曲家不顾一切,高七的人未必能够拦阻得了,所以我打算叫他们进宫来!如今太后正病着,现成的理由就是到甘泉宫侍奉太后,曲家人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冲进甘泉宫去伤人!”   牧碧城忙道:“阿姐,要我做什么?”   “高七只是飞鹤卫的副统领,虽然在邺城军中也有些熟悉之人,但总不可能把人手都调去保护高阳王府,在王府里,只要曲家不是公然冲进去,料想无事,但进宫的路上,恐怕容易被曲家下手。”牧碧微沉声道,“你在飞鹤卫里,与高七关系交好,是人所皆知之事对不对?”   “是……”牧碧城茫然道,“然后呢?”   牧碧微慢慢的说道:“你年纪小,进入飞鹤卫后每多人为难你,只有高七待你好,又劝说众人接纳你,所以如果高七有什么事情,不必招呼你就帮他也是理所当然的,是也不是?”   她也不理牧碧城怎么回答,径自说下去道:“这次受伤的虽然是曲叔清,和高七没什么关系,但事情却是高十一娘引起,那是高七的堂妹!若是你听说,因此高十一娘引起了高阳王夫妇与曲叔清的争执,如今右娥英因此迁怒于高七,打算向陛下进言撤了他的飞鹤卫副统领之职,那么你替高七抱不平也就很正常了……你正当年少气盛的时候,一怒之下,纠结同伴去高阳王府要个说法,甚至逼着高阳王进宫来和你面圣都不算太奇怪罢?”   这最后一句却是问阿善的,阿善皱眉道:“还是有些牵强,咱们小郎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惹事的人,何况小郎进飞鹤卫日子也不算太长,一下子怎么纠结得起多少人?就算纠结起来了,少不得被人说是高七在背后所为,何况飞鹤卫里也不是尽都是高七心腹,万一混进一两个刺客进去……再说,原本高家是支持着苏家的,这么一闹,若为两家存下罅隙就不好了,并且若是这么做了,牧家一定也要被拖下水的。”   牧碧微烦躁道:“王府里必定不会安全太多了!太妃就这么一个儿子!王妃……我倒不关心,可高阳王若是出了意外……”   牧碧城因为是忽然被叫了过来,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听姐姐这么自语,却也猜到了点,试探道:“阿姐是怕高阳王与王妃因为得罪了曲家,怕曲家对付他们,所以想叫他们进宫来躲避?”   “不错!”牧碧微随口应了一句,正待苦苦思索着对策,就听牧碧城小声道:“既然不能牵扯到咱们家,阿姐何不向陛下进言,请陛下召高阳王与王妃进宫侍奉太后?毕竟如今太后病着。”   他这话说了,见牧碧微很是无语的看着他,阿善也是一脸的啼笑皆非,不由一呆,道:“莫非我说错了?”   “你没说错。”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是阿姐越来越笨了!”   又听牧碧城道:“只是阿姐担心曲家在路上下手也不无道理……”   “你可有什么好办法?”牧碧微问。   牧碧城沉吟道:“阿姐你看这样成不?先使人暗中去高阳王府告诉了高阳王并王妃,预备两个替身……等圣旨到了高阳王府,让替身坐了王爵车驾进宫,真正的高阳王并王妃则装扮成随从……”   “你这是从兵法里想出来的计策罢?”牧碧微有些不放心,“可曲家也是代代出武将,这疑兵之计未必看不穿啊!”   阿善想了一想,忽然附在牧碧微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牧碧微立刻变色,道:“不成!这太冒险了!要出大事的!”   牧碧城低头思索片刻到底也没主意,就听牧碧微叹了口气道:“你去将这个主意告诉高七,问问他能不能成……总之要以高阳王安危为重!”   等牧碧城走了,牧碧微蹙紧了眉对阿善道:“劝说陛下驾幸高阳王府,飞鹤卫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可以跟过去,再将高阳王夫妇带回宫里……曲家除非想为了个曲叔清谋反,不然自然没办法——这个办法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只是你凭什么以为曲家不敢谋反?!”   阿善道:“之前陛下年少的时候……”   “那是因为先帝留下的后手!”牧碧微脸色冰寒,沉声道,“但就是先帝临终的时候也不能肯定曲家就会怕了蒋遥、计兼然这些人!再说当初苏家还没归还兵权,虽然远在营州但也是个制衡!否则你以为先帝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营州军的军权收回?!并且还给太后留下让陛下迎娶曲家之女为皇后的遗命?你以为先帝这么做是认可曲家女儿的贤德吗!”   缓和了下语气,牧碧微沉声道,“如今左昭仪进了宫却没做成皇后,进宫就失宠!反而被宠妃们不断的排挤,陛下有了皇子后,皇长子皇次子如今都养在了太后的身边,左昭仪也不过抚养了一位长康公主罢了!曲家名义上是外戚,实际上半点儿外戚的好处都享受不到,反而不时因为宫闱争斗要受到了左昭仪的牵累!何况陛下这些年惰于朝政、重色轻德的名声可谓是人尽皆知!”   “就算曲家不至于大胆到了覆灭姬室自己称帝,但,杀了陛下,立幼帝……”牧碧微嘿然冷笑道,“你看看太后,她倒也会跟着劝说陛下勤政,可这位太后是能在危急的时候称得撑得起朝局的人么?她连宫闱都摆不平呢!曲家不立幼帝,立广陵王……你说咱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日子过?”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向旁边看了一眼,森然道,“不管曲家立谁,你以为会有恊郎的生路吗?”   这番话说得阿善无言以对,牧碧微缓和了下语气,方道:“总之,陛下绝对不可以出事!至少现在,他绝不能有失!若是这会谁要行刺他,我宁可自己去替他挡了!”   阿善讷讷道:“那么高阳王那边……”   “至少咱们是没什么办法了。”牧碧微揉着额角苦笑着道,“我没办法把整个牧家都拖下水……如今只能指望右娥英了,总是我对太妃不住!”   ……………………………………………………………………   锦瑟殿里右娥英断然道:“曲家狼子野心!这次那曲叔清伤得如此之重,固然是他言辞无礼在先,但曲家一向嚣张跋扈,谁知道会不会全怪到了嘉懿头上!本宫就这么一个妹妹,万万不能让她有失!”   蒯贤人忧心忡忡道:“夫人想必也从温太妃那里听到了消息,毕竟温太妃就高阳王一个儿子,岂能不上心?知道这个消息恰好寻了进宫探望太后的夫人商议,倒是省了咱们的功夫,只是夫人没过来,咱们也不知道夫人有没有把握保下懿娘与高阳王!”   又道,“女郎,能不能去太后那里……”   “姨母?”右娥英略一思索,便摇头道,“姨母如今才装了病,前儿个才传了连人都见不了的地步,忽然好起来,谁能不起疑心?届时姨母哪能高兴——这么的不巧,何况,这次引起事件的高十一娘,这小贱人可也是姨母的侄女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能知道姨母会怎么处置这件事情……如今情况紧急,与其过去磨着姨母,还不如自己动手!”   蒯贤人道:“女郎可是有打算?”   “当然有!”右娥英冷笑着道,“敢动本宫在宫外的嫡妹,莫非他们曲家就没有嫡女在宫里了吗?不过区区一个左昭仪还当不得本宫嫡妹的性命……这会子,雪氏应该跟陛下把旨意请下来了。”说着她吩咐道,“备辇,带齐了阿娘给的陪我进宫的那批身手最好的人!去华罗殿!”   右娥英昂然起身,盛装华服之间姿容灼灼耀眼,她森然道,“本宫从现在起就住到华罗殿里去!若是嘉懿有失,本宫就在华罗殿里手刃了曲氏!本宫倒要看看,曲家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第三十一章 盛颜香   大家圣诞快乐!!!!   ………………………………………………………………………………   何氏再次夤夜来见牧碧微,劈头便道:“你不必担心高阳王了,右娥英今儿叫雪御女去和陛下讨了一道旨意。”   “是什么旨意居然能够保高阳王平安?”牧碧微忙亲手替她斟了一盏茶,低声问道。   何氏微笑着道:“雪御女借口前日命妇觐见,惟独曲家没进宫来探望左昭仪,这都是左昭仪贤德自重,不肯落下与前朝勾结罪名的缘故,只不过呢,咱们更加贤德的右娥英很为她的曲姐姐难过,觉得左昭仪这么贤惠淑德的人,进宫也这许多年了,一年只在大典上见几回娘家人实在是可怜,所以让雪御女代为祈求陛下,特特召左昭仪的娘家女眷并几个侄子——就是曲伯洋的嫡长子、嫡次子,甚至连才三岁的庶子都没放过,统统召了明儿进宫!”   牧碧微吐了口气,与她相视一笑,道:“果然不愧是贵女!这气度!我这两日心急如焚的却只会想着怎么保护高阳王,右娥英竟是直奔叫曲家不但不敢下手,甚至旁人下手他们还得无可奈何的护着高阳王夫妇上头去了!”   “人家是世家望族、名门之女,哪里是咱们能比的?”何氏也笑着调侃了一句,“咦,你怎么不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会担心高阳王了?”   “当年我进宫的时候被你为难,就是高阳王好心给我解的围,何况温太妃是前魏公主的身份在南齐使者过来的时候就朝野皆知了,她曾经受过我曾祖的恩惠,以你的聪慧还猜不到我进宫后得过太妃之助,那才叫奇怪。”牧碧微白她一眼,“圣旨虽然讨到了,但曲家未必肯这么把人送进宫罢?”   何氏笑道:“关键就是圣旨里头把曲家子孙一网打尽,难道曲家能说,这些人统统病了,或者统统进不了宫?你大约也听到了罢?右娥英今儿个都搬到华罗殿去了,说是想与她的曲姐姐同榻而眠说一说趣事,真是好笑,右娥英是在营州长大的,进宫之前与左昭仪才见过一回罢?那会左昭仪才多大,右娥英那就更小了,也不知道有多少趣事能够说上几天……反正曲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进了宫来,宫外的高阳王与王妃能出事,依着咱们这位右娥英的气魄,宫里连左昭仪在里头,谁能没个三长两短?”   牧碧微蹙眉道:“我却是觉得,左昭仪也好,曲家也罢,不至于这样轻易的被对付了罢?”   说到这个,何氏也凝了神:“不错!我也觉得奇怪……左昭仪就算已经贤德成自然,可曲家……即使曲叔清的伤不便对人言……但曲家这几日一直风平浪静的,怎么能没打算呢?”   “就怕……”何氏慎重道,“曲家不动则已,一动,犹如雷霆!”   牧碧微苦笑了一下:“我如今也只能祈求苏家能够接得下来了……”   …………………………………………………………   连聂元生都没想到,曲家的发难居然极为堂皇,堂皇到了连姬深这样的人都感到棘手,不知道如何批复曲家的奏章了。   “懿娘怎么如此冲动!”姬深对苏嘉懿这个表妹兼弟妇还是很有好感的,到底苏嘉懿年少美貌,舞技惊人,姬深一向就喜欢以貌取人,何况这个表妹又是嫁给他的弟弟,没有进他的后宫,每每想到连金御女都有所不及的那支《万寿》并《胡旋》,姬深怎么都舍不得惩罚这么个才艺过人的美人。   而且因着当年聂元生的离间,他对曲叔清这个伴读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还因着曲叔清世家做派,对姬深许多行为举止每有劝谏的缘故,对曲叔清很有几分厌恶,若不是曲家势大,如今又占足了理由,苏嘉懿废上几十个人,他都不会当回事。   聂元生也没想到曲家如此果断——曲家弹劾高阳王并高阳王妃的理由,是高阳王与王妃嚣张跋扈、自恃身份,仅仅为了区区口角,将上前劝架的曲家嫡次子曲叔清刺成重伤,致其身亡!   没错,曲叔清不知是伤处太过难堪因此绝望自尽,还是曲家自觉门楣蒙羞暗示,总而言之,曲家一口咬定,曲叔清乃是被高阳王并高阳王妃害死,连聂元生也不能不承认,相比事实真相,被重伤身亡这个理由可谓是堂皇正大,一点也没损及曲家的名望!   威烈伯八百里加急亲自递回奏章,在奏章中号啕大哭,要求姬深给他主持公道!   听着姬深唏嘘为难,匆匆赶过来的右娥英就止不住泪落纷纷,凄凉道:“表兄,我可只有嘉懿一个妹妹,再说事情的真相高副统领也告诉你了,嘉懿和高阳王可都是冤枉的啊!”   “孜纭莫要难过,朕何尝不知道他们的清白?只是如今曲叔清身死也是事实,这……”姬深这话里话外都是明摆着偏心苏家姐妹和自己弟弟的,奈何他也知道以曲家的名望势力,不是一道圣旨可以随便解决的,当下就看向了聂元生,“子恺,你可有良计?”   右娥英闻言,忙也期待的望住了他。   聂元生苦笑着道:“其实如今要安抚下去威烈伯也不难,只是……就怕曲家如此决绝,连嫡次子都说舍弃就舍弃了,恐怕明面上陛下主持了公道,私下里对高阳王并高阳王妃不利啊!”   姬深沉吟道:“你先说如何把他们安抚下去!”   “虽然自古有言说王子犯发与庶民同罪,但那也不过是一说。”聂元生道,“高阳王怎么说都是先帝幼子,皇室血脉,别说只是所谓的重伤致死,就算是当场杀了曲叔清,难道还能让堂堂先帝亲生皇子、本朝王爵给曲叔清陪葬不成?!”   右娥英忍不住道:“那本宫的妹妹呢?”   “右娥英莫急。”聂元生道,“所以臣建议,让高阳王上表自承己罪,将责任全部扛下,一来高阳王皇室血脉,曲家便是当面也定然不敢逼迫高阳王为曲叔清赎罪的,二来自古女子出嫁从夫,高阳王此举,也能叫朝野上下赞他敢于担当,如此陛下有所偏向,舆论也不至于全部觉得曲家委屈。”   他这话却提醒了右娥英,若有所思道:“曲叔清分明就是……曲家想混淆视听,可没那么容易!”   聂元生听到她说了前半句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赶紧劝阻:“右娥英若是想将事情的真相宣扬出来,臣却要说一句,万万不可!”   “这是为何?”   “右娥英请想,曲家宁可叫曲叔清死了,也不肯以真相来讨公道,可见对曲叔清之伤的忌讳。”聂元生正色道,“若事情真相外传,曲家颜面扫地,万一气极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右娥英身在宫闱之内自然无事,但高阳王也好,高阳王妃也罢,到底不能长住宫中啊!”   右娥英脸色变了一变,极不甘愿的道:“本宫晓得了,多谢聂舍人提醒。”   姬深道:“子恺且说朕要如何处置了四弟来安抚威烈伯?”   “以臣之见,这个处置既要叫朝野上下都觉得陛下并没有太过徇私,却也不能太伤了高阳王的体面。”聂元生诚恳的道,“最紧要的,还是要为接下来曲家的暗手做预备,所以臣想……莫如,流放!”   姬深还没回答,右娥英已经急道:“不成!高阳王府就不太安全了,好歹还是在邺都之内,曲家想调人马进邺都总没那么容易,若是流放,岂不是叫他们去送死?!”   “孜纭莫担心,子恺向来思虑周全。”倒是姬深早就听习惯了聂元生的种种主意,安慰她道。   右娥英这才静下心来,道:“舍人请说。”   “既然是流放,自然是越远越寒苦越能够叫天下人知道陛下的公允。”聂元生淡然一笑,“比如说,西北,雪蓝关!”   “雪蓝关?”右娥英一呆,“不成!若是柔然人再拿下雪蓝关……”   姬深皱眉片刻,也道:“雪蓝关不可,当初牧齐亲自坐镇,也发生过奸细入城,内外相合夺关之变!锦娘的弟弟便是那次出了事!朕就这么一个弟弟,不能叫他冒这个险,不过,巴陵城倒还可以,那里囤积着二十万西北军精锐,倪珍为人沉稳,当年雪蓝关丢失,还是他救援及时,才能够在数日之内夺回!”   聂元生道:“臣建议将高阳王流放西北却有一个缘故,这儿没有旁的人,臣才敢说一句,若不然,臣是死也不敢提半个字的。”   “嗯?”   聂元生缓缓道:“如今我大梁诸军,惟独西北军与曲家没什么关系!”   姬深眯起眼。   右娥英若有所思……   ……………………………………………………………………   “不想曲家竟然如此舍得。”牧碧微有些唏嘘,与何氏道,“威烈伯统共就两个嫡子,这曲叔清连个庶子都没能留下,就这么说死就死了。”   何氏淡淡的道:“他就是活着也留不下一儿半女的了,而且我想多半是他想不开自尽的……那曲叔清我听说是个极自负极傲气的人,伤在那里活不下去才不奇怪。”   牧碧微打量了一下她,道:“你有心事?”   “看出来了?”何氏扫她一眼,发愁道,“咱们昨儿个不是还在说……左昭仪与曲家会怎么对付右娥英并苏家么?前朝的事情我不知道,但……左昭仪的手段我却知道了。”   牧碧微惊讶道:“是什么?”一面问一面想着今日宫中也算风平浪静……只除了右娥英还没搬回锦瑟殿,仍旧挤在了华罗殿里坚持与“曲姐姐、曲家嫂子”们亲热。   “还记得从前我和你提过我不能生育的事情吗?”何氏挽了挽臂上镯子,眉宇之间掠过一丝怨毒,沉声道。   “却死香?!”牧碧微大吃一惊,“难道左昭仪在华罗殿……”   何氏冷笑着道:“不仅仅是却死香!我今儿个故意在宫道上与右娥英相遇请安,她停下来和我说了两句话,因离得近……我还闻到了一些盛颜香的气息!”   见牧碧微显然不知道盛颜香与却死香混在一起的效果,何氏摇了摇头,简短道:“右娥英如今不是不能生育或者容颜损伤,而是……活不长了!”   牧碧微一惊!   赶紧问,“当真?”   “那却死香是从前的人为了给行将就木之人多撑片刻,说出遗留之言调出来的,虽然只是短短片刻,却也犹如向天夺命,所以点过这种香,死去的人总是格外的苍老,这也是我当年中了之后,会容貌枯槁的缘故。”何氏缓缓道,“但盛颜香却是一个古方,其实极为珍贵,点上之后,会使容貌越发艳丽动人……”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下,“当年我家长辈买到一只装过盛颜香的匣子,里头留着盛颜香的香气,虽然效果极为微弱了,但我到底还是带进了宫,因此盛颜香的气息我是极熟悉的,却死香呢……我在上头吃过大亏,哪能不记得?这两种香混合在一起后,右娥英的容貌不会像中了却死香那样开始枯槁,而是会越发的娇艳美丽,最娇艳的时候……就会猝然死去,甚至于……毫无征兆!”   牧碧微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忽然惊道:“左昭仪若是在华罗殿里点这两种香……右娥英总不可能单独留在了点两种香的屋子里罢?这毒,可能解?”   何氏眼神奇异,却摇头道:“无物可解!”   “锦瑟殿有内奸!”牧碧微沉声道。   “而且不是寻常的眼线。”何氏补充,“能够将香料放到右娥英身边却不使她起疑……”   第三十二章 惊觉   顿了一顿,牧碧微沉声道:“依理来说,营州苏家也是咱们大梁数得着的门第了,就算右娥英年少,见识还不够多,但她身边怎么会没人留意到这两种香?”   何氏淡淡的道:“你以为世家望族就一定见多识广?这种以为就仿佛是觉得名门世家出来的俱都是翩翩佳公子一样的不可靠,即使他们家中收藏着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精贵之物,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耐心去学呀?就说我们家罢,趁着前魏亡故的时候收罗了许多好东西,可除了我之外,你去问上一问,家里有几个人能够知道却死香、盛颜香!”   “原本指望右娥英可以与左昭仪平衡起来,可如今看来曲家即使损失了一个嫡次子,但苏家也不见得占到什么便宜……”牧碧微皱眉道,“到底苏家背井离乡,根基已失!如今能够在和曲家的争执里坚持住,一小半靠了武英郡夫人说服太后并高家暗中支持着苏家,另一部分就是右娥英还是很得陛下喜欢的,若是右娥英一死……”   何氏道:“左右咱们两个都不姓苏,其实就是苏家死光了,咱们也不必心疼,但左昭仪不动则矣,一动怒如雷霆!依我看,若无聂子恺扶持,陛下和太后加了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牧碧微眉宇之间掠过一丝煞气:“苏家若倒,高阳王必受牵累!我受过太妃大恩,绝不能就这么看着高阳王被害!而且你说的极是,苏家倒下之后,曲家的下一步就是要对付他了!”   “单一个曲家,隐忍这么多年了,忽然就开始争了起来,你说仅仅是因为右娥英太过强势吗?”何氏似笑非笑的道,“依着我看这里头未必那么简单吧?”   “高十一娘或许当真是瞧不上高阳王,不过,若非如此,苏家女郎又怎么会进邺,又一个成了王妃一个成了帝妃?”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冰冷的一笑,“我却是另想起了一件事情!你大约不知道,就是之前他在燕郡引苏平去灭了的郝家、展家,所谓山昌王郡马的家族,实际上暗中一直受苏家的扶持,当成了信旗用的!”   何氏反应极快,立刻明白了过来:“燕郡距离营州不远,山昌王郡马本就没了利用的价值,在燕郡等地声望既高,也对朝廷有所不依,这些年来更是使朝廷命官都受其辖制!但他们能够辖制官吏,对朝廷来说却不算什么,不过是先前大梁才定,朝中又是争储又是清洗济渠王余孽,跟着先帝又不长寿,只顾着对付曲家高家,免得陛下继位时年少,被两家架成个傀儡……这才任凭他们嚣张了下来,若有朝一日,邺都安定,自然不会继续容忍大梁之内还有旁的不服朝廷的势力……”   “相比三十万营州军,自然是郝家、展家这两家郡马好对付。”牧碧微缓缓道,“而且这也是朝廷的一个意思,苏家识趣的话,除非自认能够抗衡大梁,或者是索性预备去投了南齐,否则自然只有交还兵权一条路!如此,两边心照不宣,也不失体面。”   何氏嘿然道:“去年群臣叩阍真的只是卸了任的前相而为吗?”   “当时力主让他去燕郡的,可是……安平王打头罢?”牧碧微转着镯子,眼神冰冷,“好个安平王啊!”   “苏家两个女郎年纪与陛下、高阳王差距都不大,在营州,苏家一家独大,武英郡夫人自然是想着尽力让女儿们嫁得好一点的,当然就是要向邺都看了。”何氏凝眉,慢慢的理着思绪,道,“她是高家曾经的嫡长女,连高太后对这个嫡姐据说到现在也是极敬重的,她想给女儿物色个好夫婿,当然就是托了娘家人!   “依着温太妃的为人,为高阳王挑选王妃,自然是优先要从高家和太后离得近的嫡女里头选,如此先挑中了高十一娘,但高十一娘并不喜欢高阳王,反倒喜欢上了曲家的郎君……”   她说到此处,牧碧微接话道:“高婕妤进宫和这事有关,高十一娘仿佛是和曲家几个女郎一起污蔑了她在弓弦上做手脚,害高十一娘被弓弦弹到额上,高家是拿这个借口推了王妃之选。”   “你知道的消息可真多。”何氏淡淡的笑了一下,继续道,“这么看来,高十一娘喜欢的那个曲家郎君也不知道是就这么被她喜欢上的呢,还是主动勾引她的?若是后者,这高十娘就算如今还能够嫁过去,将来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了……”   牧碧微道:“这会谁还管得了她?依你这么推测的话,高家拒绝王妃之选,却是曲家在背后算计了一把的缘故?而且苏家女郎到邺都来参选亦有曲家的手笔……嘿,他们手也太长了!”   “你看,高家和太后最亲近的嫡女,如今就只有一个高十一娘,旁的没出阁的女郎都不是嫡出,怎么匹配高阳王?”何氏抿了抿嘴,道,“当初太后和温太妃才传出要给高阳王挑选王妃的时候,我就知道若无意外,这个人选必然就是高十一娘!正好当时高家和曲家还和睦得很,曲家又有好几个与高十一娘年岁仿佛自幼一起长大的嫡子嫡女……高阳王是王爵,但陛下并不很重视兄弟,与陛下同母的安平王、广陵王,安平王是靠着舍身救驾的功劳,这才坐上了左相之位,但朝政他还沾不上手呢!广陵王是到现在都只有一个王爵,不过是好听,真正论权势其实还不如一些重臣!   “加上那高十一娘正当年少,听她议论高阳王不如陛下俊秀,就知道定然是个天真的女郎,还一心一意爱慕着美色呢!只需将她勾引得不肯嫁给高阳王,高家有太后,陛下又是这样的人……并不缺一个王妃的荣耀,未必一定要逼着高十一娘嫁给高阳王的。”   牧碧微冷笑着道:“高十一娘嫁不成,苏家女郎才能够轮到……毕竟她们不姓高呢!”   “就算一时间没人能想到营州去,当时宫里还没有右娥英,太后还是极疼左昭仪、对曲家也很亲善的,不怕没人去提醒,毕竟温太妃看中高十一娘,无非就是看中了她的身份,太后的侄女里没有合宜的,退一步当然就轮到外甥女了。”何氏慢条斯理的道,“若这些事情当真是曲家的盘算,你说他们算计着叫高阳王娶了苏家女郎是为了什么?”   “高阳王有前魏皇室的血脉。”牧碧微攥紧了袖子,慢慢道,“南齐的左丘家,不也一样?”   何氏道:“苏家女郎都生得很好,这一点,并不难打听,陛下必定是可以看中一个的……”   “但当时恰好赶上了宫里进新人,又出了步氏这么个绝色佳人,连孙氏的风头都被压了下去。”牧碧微道,“咱们也看到了,若不是如今的右娥英对陛下那么的紧追不舍,实际上陛下也没有一定要纳她的意思。”   “步氏和曲家也未必没有关系。”何氏接话道,“嗯,所以曲家也许也没料到会有个右娥英进宫,在位份上还把左昭仪都压了一头……按着他们的打算,苏家是一定会出一位高阳王妃的,一旦出了王妃,这样高阳王就有个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岳父!”   牧碧微道:“曲家本来就和苏家有旧怨,先前高祖因为苏家担心鸟尽弓藏,阻止大梁南下,使高祖也是抱憾终生的,奈何高祖之后,先帝也算是雄才大略半生戎马了,惜乎享寿不永,忙着替陛下清路都来不及,哪来的功夫收拾苏家?别说苏家了,连郝家、展家,在邺都面前蝼蚁也似的两个郡马家都没计较,无非就是怕苏家起了疑心生事……”   何氏道:“先帝在位的时候,一则肃清济渠王余孽,二则打压曲、高,三则是求稳,免得今上少年登基,帝位不稳酿成大祸!曲家在高祖和先帝的时候都是报不了这个仇的,你说先帝当初遗命给太后,一定要选曲家嫡幼女为陛下的皇后,仅仅是为了单纯的平衡吗?依我看,未必没有籍此给曲家一个承诺的缘故……到底当年威烈侯随高祖南征北战,却被如今的武英郡公之父逼得含恨而死,高祖、先帝对苏家未必就有什么好感!”   “你说的不错!”牧碧微一凛,“也许先帝承诺给曲家的,就是即使陛下的时候还没有机会料理苏家,但中宫是曲家之女,不拘是自己生还是收养旁人所出的皇子,都是容易被立为太子的,到时候曲家也更能等些……”   “所以后来陛下不肯立左昭仪为后,对左昭仪极为冷淡,曲家都是忍了下来的。”何氏缓缓道,“曲家如今有了明显的动作,与其说是被陛下苛责太过,还不如说是两个缘故,一个,是怒川决口,依你刚才所言,郝家展家本就是苏家扶在那里做信旗用的,曲家这也是借势而为!但另一个……”   牧碧微嘶声道:“皇嗣!”   “如今宫里名义上有了三位皇子,但实际上……”何氏慢慢的道,“便是皇长子,又才多大?”   “曲家的打算,一则是向苏家报当年威烈侯之仇,二则是……嘿,挟幼主临朝?”牧碧微沉声道,“前一条,因左昭仪无宠,他们是打算借高阳王动手了,高阳王有了个手握三十万重兵的岳父,就算没起野心,总也能说到野心上头去!后一条,就是等着皇嗣的诞生了……”   何氏道:“如今最紧要的两个人……”   “陛下决计不能出事!”牧碧微断然道,“太后也是!”   她急声问,“右娥英既然无救,她身上带的那两种香若到了陛下身边……?”   “那不要紧。”何氏道,“你别忘记陛下身边有雷墨和聂子恺在,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倒更担心太后!太后一死,皇长子和皇次子,总有一个会落进左昭仪手里的,再不济,步氏总能轮得上!到那时候,咱们这些人都可以不用活了!”   牧碧微沉吟道:“如今太后却还在装着病……”   “咱们和这位太后没什么可说的。”何氏轻蔑的一笑,道,“还是你去寻温太妃罢,她和陛下真真是母子呢!”   ………………………………………………………………………………………………   大家圣诞快乐!愿上帝祝福大家每一天哟!   吾是秀美可爱的定时发布君!   作者现在估计在悲催的折腾于众多长辈叮嘱的年节相关事宜中……淹没中……泪……   第三十三章 流放   “右娥英若是死了……曲家野心也当真那么大的话……”温太妃见牧碧微夤夜乔装而来,十分吃惊,听牧碧微简单的说完与何氏一起推测的可能,饶是太妃久经风浪,也不禁大吃一惊!   只是温太妃到底比高太后精明许多,很快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脸色顿时变了又变,看着牧碧微道:“当初太后与我赔礼,说高十一娘不能给四郎做王妃的时候,我甚是失望,却是宋氏提醒太后,说营州苏家的女郎也是合宜的!”   牧碧微惊讶道:“难道那宋贤人……她是太后当年陪嫁进宫的使女罢?”   “正如那何氏所言,高家这会除了一个高十一娘,并没有旁的女郎合宜的,只要高十一娘不能成,何况太后也好,宋氏也罢,都晓得我给四郎选王妃,头一条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容貌气度和性情,总是先奔着家世去的,毕竟四郎没个外家扶持,也只能指望在妻族上头了。”温太妃皱着眉道,“我向来就和太后亲近,这王妃总是在太后的晚辈里头选的,她的侄女不成,再想到外甥女上去,却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说来宋贤人也未必就是被人收买,只是……”牧碧微沉吟着道,“右娥英身边的那一个却不知道是谁?”   温太妃仿佛想起了什么:“这件事情你们可曾告诉过她?”   牧碧微摇了摇头道:“我与右娥英虽然没有公然的闹翻,但当初在御泉行宫的时候,我拦阻了她住进静澄堂的要求,她呢也苛刻了我不少待遇,关系总是不好的,这样贸然过去告诉她,到底不妥。”   “何氏可说右娥英还能活多久?”温太妃沉吟了一下,问道。   “她说,最多不过一年,短的话,十个月怕都难以撑到。”牧碧微苦笑着道,“而且,这毒是猝然而死,毫无征兆,事后也难查出端倪。”   温太妃冷笑了一声,随即又缓和下来语气,道:“那就应该告诉她!”   见牧碧微不解,温太妃叹了口气道:“你们到底年轻,不知道苏家的底蕴!虽然曲家是大梁公认的第一世家,可苏家在营州的根基也有三百来年了,如今背井离乡的确是居于下风,但你以为,当年的老武英郡公,为苏平求娶高家嫡长女为妻是为了什么?”   牧碧微顿时一惊!   “老武英郡公可不简单!”温太妃冷笑着道,“他在前魏亡故之后的乱世里,固然没能混到了高祖和左丘野那个地步,但他阻止了大梁南下,又间接的逼死了威烈侯,手握大军陈兵边界多年,高祖、先帝,哪一个是庸碌之君?竟还叫他平平安安的去世、享受哀荣不说,连爵位都弄了个世袭罔替!曲家跟着高祖转战南北多少年都没混到这一步呢!就是寒族出身、被高祖许为群臣第一人的聂临沂!他的次子也是降袭的!”   “难道当初老武英郡公就料到了苏家今日的局面?”牧碧微这一下真真是受惊不小!   温太妃道:“我猜想着多半如此!”她神色复杂的道,“所谓乱世出英雄,实际上乱世里头大浪淘沙,能够在中间混出头的,都不可等闲视之!就是你的曾祖,他实在是去得早,若是能够长寿一些,你阿爹当年又怎么可能落到那个地步、需要你进宫呢?连我被高祖抚养多年又成了先帝的妃子,也有他的福泽在里头呢!”   温太妃不欲多说自己的往事,便很快转回正题,道,“苏家如今看着形同飘萍,但老武英郡公不可能不给子孙留后手的,虽然不知道右娥英在不在这个算计里,但如今曲家竟然有挟幼主登基之势,关系到咱们安危,岂能等闲视之?右娥英……她是武英郡夫人教导出来的长女,我料想她知道这个消息后,绝不肯叫曲家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曲叔清死了,他是臣子的身份,威烈伯八百里加急要陛下主持公道!”温太妃目光悠远的道,“那么堂堂帝妃右娥英死了,你想曲家要付什么代价?”   牧碧微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顿了一顿,才道:“是。”   温太妃怜惜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进宫以来怕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大的事情?不要怕,许多事情怕了也没用,真正做了起来也未必就一定没生机。”   说着她也叹了口气,“还不知道陛下怎么处置四郎?”   …………………………………………………………………………………………   高阳王的处置是次日就下来的,圣旨由聂元生拟成,交由姬深过目之后再誊写用印,亦是聂元生亲至高阳王府宣读,圣旨中少不得意思意思的将高阳王训斥了一番,宣布了将其流放巴陵城的处决——至于高阳王妃,却是提也没提。   接完旨,香案撤下,高阳王略不自然的递上锦囊,聂元生极自然的收了,含笑道:“大王勿忧,陛下总是心疼大王的,昨晚已经有密旨往巴陵城去,要倪珍务必护好了大王,只是西北究竟苦寒,还请大王忍耐些日子,陛下在圣旨中故意未提流放时日,便是一有机会,自然就会召了大王回邺都的。”   他这么开门见山,高阳王面上的忧愁之色却未减少,小心翼翼的问道:“聂舍人,不知王妃她……”   聂元生莞尔一笑:“陛下说了,所谓女子出嫁从夫,既有罪责,自然也该从夫责问,如何能够事事都推到了柔弱女流身上?何况身为大丈夫,与一介女流计较,实在是有失体统……咳,何况这几日太后病着,下官想,也许宫里到时候会降一道懿旨训斥王妃罢?太后乃王妃嫡亲姨母,大王何必还要担心?”   听他这么说了,高阳王才松了口气,不想屏风后就有人不满道:“什么叫做柔弱女流?”   就见高阳王妃苏嘉懿一身锦衣绣裳、环佩叮当的走了出来,先与高阳王含情对望了一眼,才转向了聂元生,嗔怪道:“聂舍人,家父可是一直对你赞不绝口,说是怪道表兄他对你一向倚重,真正是少年俊才,常说要我大兄向你多学着点的,怎的你也认为女流之辈不足与论吗?”   聂元生笑着见了礼,方道:“此处没有外人,下官也就实话实说了,圣旨这么说,无非是为了给王妃脱罪,毕竟曲叔清身死乃是实情,曲家再怎么叫嚷着委屈,总不能够叫高阳王为其赔命罢?因此不如以此为借口,叫高阳王担了全责,如此王妃才好脱身……”   高阳王妃道:“这一层意思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我也没什么好怕曲家的,休说那曲叔清是后来才死的,他到底怎么死的怕也只有曲家最清楚,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当场被我杀了,依我说那也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教出这么丢脸的郎君来,曲家说起来还是代代出将领呢!”   高阳王知道聂元生狡诈如狐、心计深沉,担心高阳王妃言谈无忌得罪了他,回头在姬深跟前进谗,忙插话道:“嘉懿性情洒脱,舍人莫与她计较。”   听他这样给自己赔罪,高阳王妃先不满的瞪他一眼,随即却又敛了张扬之色肃然与聂元生赔罪道:“我说话向来没什么拘束,又是头一回与舍人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舍人,舍人可别见怪!”   聂元生看出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顺从高阳王,不禁笑了一笑道:“大王与王妃都将下官当做器量狭小之徒了么?下官虽然不才,却也不至于几句话就被得罪了。”   高阳王妃忙趁势道:“我便觉得舍人才不是这样的人——舍人请看,这巴陵城也太遥远了些,若是我与四郎同罪,使他流放近一些可好?”   她兜来兜去,又是抬出武英郡公的赞美,又是顺着高阳王的意思赔罪,到底也不过是心疼自己的夫婿,聂元生心头暗笑,面上却一派慎重道:“王妃是觉得巴陵遥远?却不知道这个处置并地方,都是陛下与右娥英再三斟酌之后的结果,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什么?”高阳王妃一呆,听着聂元生的低声解释,夫妇两人的脸色都渐渐变了……   第三十四章 雪隐   和颐殿里,高太后心烦意乱的对宋氏道:“哀家当真是连病都病得不能安心!这才传出去称病的消息,前朝后宫,事情一件连着一件!真真是不叫人安生!”   宋氏安慰道:“太后且放宽心,左右出了事的是曲家的人,十一娘么也是小孩子不懂事罢了,如今事情闹大开来,荣昌郡夫人定然要教导她的。”   “一般仿佛的年岁,偏她最多事!”高太后虽然疼爱侄女,但对这个胳膊净往外拐、现放着长辈们预备的好姻缘不肯要,偏要去恋着事事压高家一头的曲家之子的侄女实在有些不喜,恨道,“早先不肯嫁给四郎,就弄出了清绾进宫的事情来!进宫也就进宫罢,左右她一个庶女……可怎么说也姓高啊,位份居然还被那步氏压了一头!真真是丢人现眼!这一回要不是她多那个嘴,哪里就会闹出这等事情!”   高太后偏心娘家不假,到底嫁进皇室多年,总是皇家的人了,固然高阳王不是她生的,因与温太妃亲近,高阳王又一向安静守礼,她对这个庶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会对高十一娘就很不满意,“四郎生得没有三郎好,那又怎么样?他也是先帝的血脉!嘉懿骂得再对也没有,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家家,喜欢生得好的小郎君,心里有数就成了,这样的话也要公然说出来,不嫌丢人吗?哪有一点点世家之女的矜持!芮氏也不好,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阿娘的!把个嫡女教成这个样子——多嘴在前,吵架打架还都不是嘉懿的对手,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宋氏就安慰道:“十一娘也还小呢,从前约莫是被长辈们宠多了才有些不知道轻重,经此一事,被教导教导也就好了,其实依奴婢来看,这件事情,若只是高阳王妃与十一娘冲突起来,也没有什么的,说起来两人都还是姑表姐妹,到底也是一家人,高阳王妃纵然打了十一娘一个耳光,总不至于拔剑要刺十一娘罢?说来说去,还是曲家在里头挑事!才把事情越闹越大的!”   这话提醒了高太后,越发对曲家看不顺眼:“他们啊是巴不得皇室与高家生出罅隙来才好!这怎么可能?哀家还没死呢!”   又皱眉,“奈何哀家如今才称了病,若是要好起来,同昌和薄氏……”   宋贤人便建议道:“其实太后已经连着两回不见武英郡夫人,这病重的消息早就传扬出去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叫六宫过来侍奉……陛下提出祈福了,如此逼着同昌公主离宫去祈福,太后自然就可以好起来——便可以去管这些事情。”   “那就放出风声出去,说哀家今儿个身子略好些了。”高太后皱眉道,“三郎判了四郎流放,一流放就是巴陵,恐怕温氏要担心了……唉,她陪了哀家这许多年,又只这么一个儿子……”   正说话间,外头就有人过来禀告温太妃求见的消息。   高太后叹了口气,叫了温太妃进来,见独自进来的温太妃眼眶果然是红红的才哭过的模样,高太后心下不忍,就安慰道:“三郎的确是罚得太重了,哀家如今称着病,一会晚上叫宋氏过去与他说,叫他设法改个判断罢。”   温太妃落泪道:“我只谢陛下的良苦用心,巴不得他离得越远越好,又怎么会是来求太后请陛下收回成命的呢?”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高太后以为她伤心过度在说反话,就道,“不过一个臣子,也不是什么栋梁之材,那曲夹竟然连八百里加急都用上了,简直就是在威逼朝廷!实在不成样子!依哀家说,不如叫四郎暂时降个爵位,等到哀家生辰或者圣寿,寻个理由再升回来不就成了?”   温太妃只是哭泣不回答,高太后和她相交也是颇有时日了,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心下奇怪,还是道:“宋氏你先下去。”   宋贤人闻言也是一呆,才道:“是。”   等宋贤人出去了,高太后不免要问:“是什么事连宋氏也不能听?”   “太后别怪我多心。”温太妃擦了泪,换上凝重之色道,“也是事情太大了,我连解玉都不敢说!”   高太后惊讶道:“是什么?”   “陛下先降旨流放四郎,我也是觉得心疼和舍不得远离的。”温太妃哽咽着道,“但方才四郎派人进宫,悄悄的告诉了我,说去传旨的聂舍人私下里告诉他,这个处置却是陛下故意而为,是因为惟独西北军,与曲家关系不大,才有可能护得住四郎!”   高太后先惊后怒,几乎就要拍案:“难道曲家……”   “聂舍人是陛下信用之臣,他告诉四郎这番话,我想着也是陛下念及兄弟之情,故意着他透露给四郎的。”温太妃哀哭道,“太后这几日称病,许是还不知道……那曲叔清根本就是自尽身亡的,曲家……怕是因此对四郎与嘉懿起了杀心啊!”   ……………………………………………………………………………………   “先由太妃去向太后哭诉将高阳王远远流放的缘故,使太后对曲家越发的忌惮与戒备。”牧碧微低声道,“这样,将来右娥英出事的时候……只要一和曲家拉上了关系,太后,也会坚决不放过曲家!”   何氏点了点头:“这事就交给我去办罢。”   “你要小心。”牧碧微虽然从前与她一直为敌,但这些日子下来也有些惺惺相惜,不免叮嘱道,“右娥英活不长了,你这时候投靠了她,仔细她临死一击若是不能叫曲家彻底没了威胁,到时候你可就要被曲家当成眼中钉了!”   何氏安然而笑,道:“这些年来在宫闱里你当我是白混的么?别说曲家了,这宫里背后树大跟远能弄死我的人多了去了,若不当心点,谁知道我会怎么死?”   她若有所思的道,“我如今就担心一件事情,那便是锦瑟殿里的内奸到底是什么人……若不将此人揪出来,恐怕右娥英即使豁出性命去也未必能够拖曲家陪葬呢!”   牧碧微叹了口气:“这事只能指望右娥英自己了,咱们哪里能够知道锦瑟殿的情况呢?若是贸然去打听,打草惊蛇不说,右娥英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这么说着,牧碧微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道,“对了,你可要小心一个人——那个雪隐,先前本是投过步氏的,一个转身又投了右娥英,我瞧她就很是可疑,再者就算不是她害了右娥英,但如今向右娥英示好的妃嫔里头数她最是得意,你看现在步氏不能侍寝,陛下多半宠幸右娥英,右娥英不方便的时候总是哄着陛下去雪氏那里的,就算她无意在现在背叛右娥英罢,指不定把你当成了争宠的对手!”   “这样的对手我也不是没料理过,唐氏、司氏这些不都是么?”何氏并不在意,“区区一个御女罢了,她进宫才几天呢?我倒是不太相信她是在锦瑟殿里点起盛颜香的人,毕竟右娥英也不至于蠢到随意用个御女给的香……”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之间脸色大变!   牧碧微知道其中必有端倪,忙问:“怎么了?”   就见何氏露出极为震怒、尴尬、恍然等等复杂之色来!   “我刚才说盛颜香……我上次是不是告诉过你盛颜香的作用?”何氏仿佛失神的喃喃自语。   牧碧微茫然道:“你说,那是一种点了之后能够使人容貌越发娇艳的香?”   “不错!”何氏脸色极为难看,“盛颜香单点是毫无坏处的!”   “而且能够使容貌娇艳,正是女子都梦寐以求之物?”牧碧微立刻醒悟了过来,差点没叫出声,“若是有这样的香直接光明正大的送给了右娥英,右娥英哪里有不用的道理?!”   何氏勉强道:“右娥英应该会叫了可靠的太医看过……”   “盛颜香与却死香的冲突,可是太医一定会知道的事情?”牧碧微一针见血,何氏立刻颓然道:“这是一个古方……毕竟这两种香都实在太过珍贵了,盛颜香……却死香也是极为难得之物,这……”   牧碧微略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右娥英一向就颇为自负,她出身名门,与陛下乃是姨表兄妹,又生的好……因此性格也骄傲跋扈,可不是向她投靠就能够得到认可的!那雪隐先前还是跟着与她为敌的步氏,但却能够这么快的被右娥英重用且助她争宠……”   “就是我,若有人给我献上一匣子盛颜香,我亦会对人还以厚报!”何氏握着拳,她一向镇定,习惯掩饰情绪,此刻却也又气又恨得变了脸色,冷笑着道,“好个雪隐!好个御女!”   又怨自己疏忽,“因我先前着过了却死香的道儿,又晓得这香和盛颜香相和的下场,总觉得这两种香都仿佛不是好东西,竟忘记单独用盛颜香却是没有坏处只有好处的!”   牧碧微见她这样忙安慰道:“谁能够永无疏漏呢?何况这件事情也为时不晚,若是这样最好,毕竟右娥英进宫的日子也不久,她因为是太后的甥女,原本带进宫的人就极多的,我想这些日子下来,锦瑟殿上用的近身侍奉的人多半还是她的陪嫁,若是这样都被曲家收买着下了手,那曲家也太可怕了些……既然是雪氏,倒还好点。”   何氏深吸了口气,才道:“你想一想,这雪氏进宫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那步氏进宫的时候人人侧目……这两个人如今看来与曲家竟然都有点关系!那么新人里的其他人呢?这些新人可是从大梁的各郡里层层挑选出来的啊!”   她不禁埋怨道,“按说这一回采选,在邺都负责把关的还是聂子恺呢!他是怎么挑的人!”   牧碧微当然要为聂元生辩白,道:“他也为难,你也说了这些采女是举国选出来的,他到底年轻,又一直在邺都生长,哪里能够查太多?若是有心人安排进来的,能不把身份伪造好么?”   何氏烦躁道:“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反正这些新人我是半个也不相信了,对了,你不是同那个叶寒夕关系不错吗?你可也要小心一点,最好少见她几次,我瞧她若不是装的,当真是那样的性.子,就算不是有心害你,未必不被旁人所利用,如今正是宫内宫外都多事的时候,你不会有太多闲功夫去照料她的!”   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云梦如!”   “云梦如……”牧碧微皱了下眉,“忙着忙着竟是忘记了,她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我也该叫她进宫一趟,问上一问了!”   ………………………………………………………………………………   嗯,某人要的反角……开始黑化第二步……话说大家昨天过的怎么样?   第三十五章 云梦如进宫   虽然云梦如嫁的普遍被认为是不错,但高十一郎的父亲到底只是太后的庶弟,高十一郎自己官职也不很高,因此云梦如这个诰命也很平常,宫里传出了话,说堂妹云世妇想念她了,又请得了左昭仪的许可,她自然也只有收拾收拾进宫的份。   进了宫,先到名义上的堂妹云盏月的淑香殿里寒暄上几句,云盏月为人精明,见她忽然进宫,哪里还不晓得到自己这边不过是过场?说了几句话,就道:“叶容华也想念姐姐想念得紧,说起来本该我陪了姐姐过去,偏不巧我这儿有些事情走不开……”   云梦如自然是道:“宫里的路径我也还记得的,妹妹自便就是。”   云盏月叫灵羽送她到了希宜宫,合风殿上叶寒夕正自无聊,见到云梦如进宫,很是欢喜,只是灵羽才走,云梦如便不客气的道:“这次我进宫,不是容华的意思吧?”   “昨儿个牧姐姐派人过来,说……”叶寒夕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她打断道:“既然如此,那容华带了我去澄练殿罢,我可不想多耽搁。”   叶寒夕大为扫兴,道:“我以为云姐姐你难得进宫来,咱们两个好歹可以说一说话,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过的糟透了!”   “正是因为容华总是指望着旁人所以才老是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云梦如不客气的道,“我又不能一辈子陪着容华,就算有个有主意的人愿意一辈子陪着容华罢,总也有个走不开的时候呢?那时候容华要怎么办?当初,容华要进宫来寻光猷娘娘,我就劝说过容华莫要冲动,可容华当时信心满满,怎么也听不进去……如今我就是陪容华说上三天三夜的话又怎么样呢?”   叶寒夕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怏怏道:“云姐姐越发不喜欢我了。”   “我不是不喜欢容华。”云梦如缓和了语气道,“固然容华如今贵为帝妃了,但说句不知道轻重的话,我始终是拿容华当妹妹看的,若是容华如今是在寻常的夫家,但凡说一句过的不如意,我必然是要替容华讨个公道的,可如今容华却是在宫里!当时我就说过容华这性.子若是进了宫必定要后悔的!容华做事这样喜欢冲动,又不肯听劝,却要我说什么好呢?难道当真要上了大当吃了大亏才能够醒悟过来,到那个时候不难受吗?所以容华不如想一想,如今你宫进也进了,这辈子就这么回事……你不可能一直靠着旁人的,到底要怎么过?”   见叶寒夕默默无语,云梦如叹了口气道:“我家中还有事情,而且如今宫内宫外都是暗流汹涌,光猷娘娘在这眼节骨上还要召见我,定然是有要紧事情,我怎么还能在这里陪着容华说笑,叫光猷娘娘久等呢?”   叶寒夕刷的一惊,赶紧道:“是我不好……咱们快去牧姐姐那里罢!”   …………………………………………………………………………   牧碧微打量着云梦如,云梦如至多只能算个清秀佳人,在姬深以貌取人的后宫里,好些宠妃身边的大宫女都比她生的好些,但她神态安静平和,隐隐之中带着极沉稳的大家风范,却是许多宠妃也未必能有的。   想到她出身也不过是寻常贫寒的庶民,比起孙氏的娘家来能强过也极有限,然而从邺都到西北几次来回奔波下来,到底也是磨砺出来不一样的风情了。   这么想着高十一郎看中云梦如也未必一定不可能,云梦如不是公认的美人,但叫牧碧微来说比起明艳动人却没什么脑子的叶寒夕她究竟更喜欢这样不张扬却聪慧的女子。   顿了一顿,牧碧微指了指不远处的席位道:“你坐罢。”   云梦如谢了之后才坐下,牧碧微便道:“出阁之后,你倒仿佛拘束了些?其实没关系的,本宫答应过的话,向来不会反悔。”   她这意思就是告诉云梦如,不会轻易灭她的口了,云梦如淡淡的笑了笑,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却是因为跟着母亲一直在学规矩,如今倒是习惯成自然了。”   “哦?”牧碧微知道她说的母亲定然是高十一郎之母,看得出来高家虽然迫于高十一郎的坚持娶了云梦如进门,到底还是没少刁难她,不过牧碧微也不太为云梦如担心,当初是云梦如自己要嫁的,再说云梦如可不是叶寒夕。   就淡淡的道,“你出阁的时候本宫还在御泉行宫里,加上山路崩塌堵塞,原本预备给你添妆的东西都没功夫送出来,自年初回宫以来本宫这里也忙碌得紧,难得今儿个空了下来,一来叫你进宫说说话,二来将先前预备的添妆之物给你补上。”   云梦如在席上欠了欠身,恭敬道:“妾身多谢娘娘厚赐!”   给云梦如的添妆是早就准备好的,阿善早使人送了上来,云梦如飞快的打量了一眼,便抿嘴笑道:“娘娘如此厚爱,妾身实在是受宠若惊。”   “不过是些庸碌之物。”牧碧微道,“本宫没有高婕妤那等才情气度,积年攒下来的东西也都是大家都说好的,也不知道你那夫家中意不中意,你随便摆着玩罢。”   云梦如听出她的意思,含笑道:“娘娘这话拙夫却是不敢当的,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庶支,再者娘娘眼界儿已经高得很了,妾身和拙夫都是不如的,妾身瞧这些都是极好的东西。”   牧碧微并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便打发了人直言道:“你和高十一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的信笺因为也未必安全所以妾身没敢说明。”云梦如见状,也爽快的道,“其实去年太后寿辰是妾身头一次见着他,当时还以为他为人轻薄,不想后来他将妾身引到假山之后,状似无礼,实际上却是与妾身约了时辰地点见面详谈,妾身当时心中奇怪,就去赴了约……”   “然后呢?”   云梦如道:“然后他与妾身说了些往事,说着说着,就觉得妾身与他很是合宜,娘娘是知道妾身的,妾身命途多舛,如今也不过是指望着嫁个家境过得去的人家过日子,高十一郎既然与妾身投缘,妾身自然也是愿意的。”   “本宫记得你先前说过,打算将以后的孩子里挑一个与你大兄过继的罢?”牧碧微问,“据本宫所知,当初高十一郎之父高将军之所以苦苦哀求到太后跟前,娶了你过门,就是因为高十一郎说除了你之外他谁也不娶,高将军生怕高家香火从他断了这才听从!你觉得高家会同意他们家的子嗣为你大兄继嗣么?”   却见云梦如狡黠一笑,道:“娘娘记性可真好,不过妾身也要和娘娘说一句实话了,当初妾身是怕娘娘不问青红皂白的灭了妾身的口,这才故意提了这么一句,以表诚意,其实妾身也不是没有远亲在,而且远亲家中子嗣是极多的,只要妾身过得好,还怕没有人愿意主动入嗣吗?到底远亲家的家境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啊!”   牧碧微眯了眯眼,道:“你如今在高家过得好?”   云梦如笑着道:“妾身的出身放在了那里,谁不觉得妾身能够嫁给高十一郎是几辈子求来的福分呢?纵然有些磨砺恐怕许多人求都求不到的。”   顿了一顿她才道,“父亲不大管事,场面上也还过得去,母亲自然是不太满意我的,只是她极疼十一郎,十一郎说好的她也不肯说什么不好,如今惟恐我出身贫贱不懂礼仪将来丢了十一郎的脸,所以对妾身教导十分严格,不过这样的严格也差不多了。”   见她这么说时,手便不自觉的抚上小腹,牧碧微眼中微露笑意:“若是个郎君,你在高家也就站住脚了。”   “自然是郎君。”云梦如得意的道,“妾身已经私下请了几位大夫暗中看过,都道是个郎君……如今母亲盼孙儿都盼的快疯了,我打算今儿个回去再说。”   牧碧微会意道:“一会本宫会传太医过来,就说你忽然有些不舒服。”   “娘娘乃是宫中第一好命之人,自进宫以来便盛宠在身,膝下又有儿又女,外朝上牧令和牧司马都是极好的。”云梦如诚恳道,“妾身能够在娘娘这儿沾染福气实在是再好没有。”   “这些话么不过是听听就算了。”牧碧微扬了扬下颔道,“本宫如今很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情——高十一郎娶你和你愿意嫁给他,你说句实话罢,如今宫里事情多,虽然未必就会有关系,也叫本宫心里有个底……他和当年的什么事情有关系?算着年纪他仿佛比你还要小的?”   云梦如抿了抿嘴,思索了一下,才仿佛极为斟酌的道:“妾身自然不敢隐瞒娘娘……十一郎与妾身说的事情,却是与先前的那封信有些关系的!”   见牧碧微神色几变,欲言又止,云梦如忙道:“也不过是……嗯,也不是太有关系,总而言之他是知道的,其实当初沈氏的事情……反正他也不敢告诉旁的人,但他也见过妾身的姑母的,因妾身与姑母生得极像,才与妾身多说了几句……”   牧碧微沉吟良久,才道:“是这样么……嗯,你这夫婿……他娶你当真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合宜吗?”   云梦如安然而笑:“许多的话一直不能说,总有些人难以忍受盼着能够诉说一番的,妾身恰好就赶上了是那么个人,十一郎道这是缘分,妾身觉得也有道理,毕竟妾身寻不到比他更好的夫婿,他也寻不到比妾身更适合倾听的妻子,再说这世上的事情在起初的时候有几件能够全都被说准呢?至少妾身如今有了身孕,过的也好。”   顿了一顿,她又道,“这一回见到娘娘,觉得娘娘比从前温柔了许多,妾身想着与三皇子怕是有些关系罢?为人妻为人子妇与为人母统统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十一郎的父亲母亲对妾身有所不满,妾身也不觉得怎么委屈,换做了妾身往后给自己的儿子挑选新妇那当然也是尽量往好人家去的,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妾身出身与十一郎实在悬殊了些,当初决定嫁给他就预备好了要受委屈的。”   “你是个聪明人。”牧碧微眼神沉沉,半晌才道,“本宫相信你与高十一郎定然可以长长久久的。”   云梦如抿嘴一笑,低头谢了恩,因见除了阿善没有旁的人,她斟酌了下,到底还是问:“论起来这一回娘娘诞了皇三子,为何没有晋位呢?当初娘娘才回宫的时候妾身还琢磨着要送什么贺礼……”   “先前没了的孙氏不也诞了皇次子吗?”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她别说晋位了,那是连命都没了呢!本宫回宫之后,几次提起这个,不是太后有理由,就是右娥英有借口,如今本宫也没精神一个劲的去晋位,先顾好了本宫膝下一双子女是正经!”   “原来如此。”云梦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太后如今病倒……”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道:“是你婆婆要你问的罢?”   “却也不全是。”云梦如道,“曲叔清之死如今正在邺都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前两日偏太后就先病了,娘娘晓得荣昌郡夫人那里,母亲也不能很追问,因此就担心太后……毕竟宫里的高婕妤到底和高家论起来还有点怨的,所以高家如今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牧碧微淡淡的问,“担心太后出事,苏家不是曲家的对手,索性就要站回曲家那边去吗?”   第三十六章 告知   等云梦如走了,阿善神色郑重道:“当初聂……到和颐殿里给太后献计的时候明明武英郡夫人是在场的,怎么会……高家竟不知道太后真正的病情?”   牧碧微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武英郡夫人虽然是高家从前的嫡长女,如今到底也是苏家的当家夫人了,怎么可能再事事都为了娘家人考虑却不考虑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必是因为高十一娘引起了这件事情,高阳王妃又打了高十一娘,那高十一娘的父母心疼,与武英郡夫人有什么争执,两下里闹了起来,武英郡夫人故意不告诉高家太后真正的病情!太后这边呢一心一意的要给人以太后的确病得极重的印象,谁都不见,那高家自然就要多心了。”   顿了一顿,她道,“如此看来,高家也不是一定要站在了苏家这边的,竟还是因为太后的关系!”   阿善忧虑道:“若是如此就不好了……太后到底是在宫里,何况咱们这位太后也算不上太精明的,高家既然没有铁了心一定要与曲家作对,这……”   “他们既然没有铁下心来那就帮着他们下决心吧。”牧碧微思忖了片刻,沉声道。   “但宫里那位高婕妤仿佛在高家也不是很受重视……”   牧碧微冷笑着道:“那惹出这许多事情来的高十一娘可还没嫁呢!”   她思忖了片刻,“这件事情正好让何氏顺手办了……”   …………………………………………………………………………   锦瑟殿里,才从宣室殿回来的右娥英才换了身家常衣裳,就听见宣徽何氏在殿外求见的消息,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蒯贤人在进宫前后将宫里的主位都是狠狠打听过的,就道:“这何氏极不简单,咱们如今还有些功夫,女郎不妨见她一见。”   右娥英道:“也好。”   何氏上殿行礼,右娥英不冷不热的叫了起,因她还惦记着去华罗殿里威慑曲家的人,便单刀直入:“宣徽此来何事?”   “却有一件大事要同娘娘商议。”何氏嫣然一笑,脆生生的道。   右娥英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什么事?你直说罢。”   何氏目视左右:“还请娘娘禀退左右!”   “这里伺候的都是本宫的陪嫁,不必避讳。”右娥英极干脆的一口拒绝,道,“你若是不想说的话,便先回去罢。”   “娘娘既然这样认为,妾身也不敢多打扰。”见右娥英发出逐客令,何氏却也不纠缠,很是利落的起身告退,“今儿却是妾身多事了,还求娘娘原宥。”   见这情况,蒯贤人忙给右娥英使了个眼色,出声招呼道:“宣徽娘娘请留步!”   一面说着一面迎下殿去,含笑拦住了何氏解释道,“咱们右娥英待会还要去华罗殿里与左昭仪的娘家叙话,因着时辰紧急这才没功夫细听娘娘之言,娘娘别多心——说起来,娘娘往咱们锦瑟殿里来得也少,右娥英不免觉得娘娘头一次来就要禀退了左右说话,未免伤了咱们底下人的心了呢……”   何氏闻言,顺势缓了步子,抿嘴笑道:“贤人快别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话了,说起来都是妾身不对在先,因着事情紧急,今儿个的确是交浅言远了,怨不得右娥英不肯听,只是,这事实在太大,妾身实在不敢多告诉人的。”   蒯贤人知道她出身不高却在宫中屹立数年不倒,并且先后恶了太后与左昭仪,竟然还能够频频的晋位,足见手段过人,如今忽然过来说是大事,那必定不会是虚言,当下又个右娥英递了个眼色——右娥英缓了语气道:“本宫这些日子事情多,说话做事不免带上了几分急噪,何宣徽莫要见怪。”   这样不冷不热的赔了个礼,蒯贤人见何氏还是要走不走的样子,便含笑小声道:“宣徽娘娘想也晓得高阳王妃的事情……”   何氏思忖着以右娥英的骄傲,如今的姿态已经是极低的了,若再不领情,反而会惹她发怒,便就势转过身来,正色道:“妾身说的正与此事有关!”   右娥英闻言神色一凛,但她很快掩饰了下去,淡笑着道:“还请宣徽说来听听。”   “妾身斗胆还是那一番话,兹事体大,虽然是交浅言远,但妾身还是只敢告诉右娥英一个。”何氏毫不让步的道。   右娥英皱起眉,看了眼蒯贤人,见蒯贤人微微颔首,便淡淡的道:“本宫向来不惯身边无人伺候。”   “妾身不过是下嫔,伺候右娥英岂非理所当然的事情?”何氏立刻道。   右娥英摇头:“本宫习惯了身边人的伺候。”顿了一顿,她道,“贤人留下。”   除了蒯贤人外的人都退了出去,何氏面上露出犹豫之色,随即道:“右娥英不肯避贤人,可见对贤人的信任,妾身也不敢强求,不过,此事若是说出,还请贤人靠近右娥英,以免出事。”   右娥英主仆闻言对望一眼,道:“你说罢。”   却见何氏没有先开口,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匣,小心翼翼的捧着,却对蒯贤人道:“此物最好莫要叫右娥英再接触了……还是贤人过来闻一闻,这里头装过什么罢。”   蒯贤人心头狐疑,过来接了锦匣一闻,道:“这是上好的盛颜香?只是已经装过许久了,味道已淡。”   “看来那日宫道上妾身猜测得一点也不错,这盛颜香,的确是右娥英这里点着的。”何氏闻言,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叹息着道。   右娥英蹙了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右娥英进宫之前,妾身曾经怀过一次身孕。”何氏黯然道,“但后来却莫名小产不说,甚至连容貌也开始渐渐枯萎,妾身虽然出身不高,但幼时因缘巧合也听说过盛颜香之名,所以到处搜寻,奈何此香极为珍贵,也只寻到了这么一只装过盛颜香的锦匣,后来不得已用了旁的办法解了,因此伤了身子,再不能生养……”   右娥英与蒯贤人原本面有不耐之色,却听何氏话锋一转,道,“也因此妾身一直都心存遗憾,不想大约一年前,妾身偶然之间却听到了一件事情,道是妾身当初没能寻到盛颜香反而是命大,只因……却死香与盛颜香乃是相冲之物!若妾身当时当真寻到了盛颜香,恐怕此刻宫里早就没了妾身这么个人了!”   蒯贤人听到这里顿时变了脸色:“宣徽娘娘说的却死香是个怎么回事?!”   右娥英也面现惊讶。   就见何氏向自己凄然一望,哀愁不忍道:“右娥英如此年轻如此美貌,是什么人什么心肠这样的狠,要拿了那样龌龊的东西来害右娥英?当日宫道之上,妾身虽然已经嗅到了右娥英衣上两种相冲之香,然而……到底心存侥幸,可几日来一直辗转难眠,若是不亲自过来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敢说的——今日一上殿,见着右娥英姿容果然比几日前又明显盛了许多,这……”   蒯贤人心中一寒,赶紧问:“难道右娥英被……”   “右娥英与贤人若是不信,不如请了任太医过来一诊。”何氏举袖掩面,放下来时,眼眶已经明显通红,“却死香知道的人是不多的,若不是当初妾身受它所害,才对它格外的留了神,恐怕旁的太医即使知道,也不敢告诉右娥英啊!”   不敢告诉——右娥英可是太后甥女,这宫里头竟然有人能够令太医对锦瑟殿隐瞒,那个人……并且何氏是这样的言辞凿凿!   右娥英、蒯贤人俱是如坠冰窖!   第三十七章 不舍   好容易腾出功夫来进宫的武英郡夫人一到锦瑟殿,劈头就问:“到底是什么事这样催着我过来?你妹妹她……”   武英郡夫人话音未落,右娥英已经一把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   旁边蒯贤人当场摘了钗环跪到她脚下哽咽道:“奴婢对不起夫人!当初夫人让奴婢陪着女郎进宫,便是要奴婢好生护着女郎,奴婢却叫女郎被人害了还不自知!求夫人赐奴婢一死罢!”   这情况猝然而来,武英郡夫人不禁大吃一惊!   她顾不得回答蒯贤人,先柔声哄了右娥英镇定下来,这才细问:“这究竟是怎么了?谁敢谋害我儿?”   因着右娥英还好端端的靠在自己身上,何况一些日子不见,自己这长女看着越发的娇俏可人,武英郡夫人觉得就算是被人害了恐怕问题也不大,许是因为右娥英打小娇生惯养得向来没吃过什么亏,偶然被人算计了一回才格外的委屈,因此武英郡夫人问这话的时候,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样趁机教导一下长女。   不想右娥英哽咽着一句:“阿娘,我活不长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武英郡夫人先是失笑:“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怎也没个忌讳?年纪轻轻的吃一次亏上一次当又怎么了?就这么闹着要死要活的,没的丢了阿娘的脸,到底怎么了?”   右娥英任凭她替自己擦着泪,但那泪珠却依旧纷纷而落,凄然道:“若不是任太医所言,我自然也是不肯信的,我这些日子以来一日气色好过一日,即使一天奔波劳碌,不过略作歇憩,起来又是面若桃花……我怎么肯相信我如今连十个月也未必能够活到了呢?”   武英郡夫人呆呆的听着,足足半晌,才猛然看向了跪在自己脚边不住磕头、如今额上已经渗出血来的蒯贤人:“你……方才……不……孜纭……孜纭方才说了什么?”   蒯贤人又用力磕了一个头,额上有几滴血甚至飞溅到了武英郡夫人的裙摆上,哭泣道:“奴婢对不住夫人、女郎!”   她话音才落,就见武英郡夫人身子晃了晃,整个往后倒去!   右娥英大惊失色,赶紧一把扶住:“阿娘!”   因今日打算将事情真相告诉武英郡夫人,锦瑟殿的人都是被打发了的,右娥英与磕头磕得头晕眼花的蒯贤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武英郡夫人弄醒,武英郡夫人悠悠醒转,头一件事就是一把抓住了右娥英的手,中气不足的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阿娘,我被曲氏那贱人所害,如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现在曲家咄咄逼人,咱们家又失了三十万营州军为依仗,连阿爹都带着族人带邺都来寄人篱下,嘉懿她又才被陷害,若阿娘不能撑住,我死了不打紧,却叫阿爹、大兄、次兄和嘉懿怎么办?”右娥英看出一向强势果断的武英郡夫人方寸已乱,也顾不得武英郡夫人能不能受得了打击,急急的道。   却见武英郡夫人猛然坐了起来,眼中杀机大盛,咬牙切齿的道:“是曲氏害了你?我……”   看着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华罗殿去,右娥英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伤心的道:“若是杀了她我就能活下去,我又何必还要等到阿娘进宫来?自己动手岂不是更痛快吗?可我如今中的毒左右也是没救了,还不如从长计议,叫曲家付出更多代价才好!阿娘冷静啊!”   武英郡夫人被她抱着大哭,也不禁泪如雨下:“我的儿,你如今才十八岁啊!这是作的什么孽,叫你这样年纪轻轻的为人所害,让我与你阿爹头发还没白就要先送了长女去吗?”   她到底不肯死心,“是什么样的毒竟然连咱们家都解不了?”   “景福宫的何氏过来提醒,是却死香与盛颜香相冲,无物可救的。”右娥英哽咽道,“昨儿个我私下请了任太医来,拿了盛颜香给他看,问他用的时候可有什么相冲,任太医果然就提了却死香,也说没什么可解的——除了前朝所传的底野迦,可是那底野迦……”   “底野迦?”武英郡夫人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颗稻草,赶紧安慰道,“这东西再怎么珍贵,天下之大但凡还有,阿娘定然要为你弄了来!我的儿,你不要怕!曲家如此歹毒,欲害我两个仅有的女儿,我必不与他们甘休!”   右娥英摇着头难过道:“阿娘不要安慰我了,任太医是姨母最信任的太医,见多识广,在皇室里多少年了?连他都说他也只是听说底野迦能除万病解万毒,觉得或者有用,咱们家固然富贵又怎么弄得到?”   武英郡夫人流着泪道:“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我的女儿怎么看也不是那命薄之人,指不定连皇室都弄不到的东西偏就叫咱们家赶上了呢?”   “这个往后再说罢。”右娥英如今已经认了命,生死之际,却是渐渐冷静下来,拿帕子擦了泪,道,“我叫阿娘进宫,一则是为了说这个,免得我若忽然没了……”   “我儿一定会好的!”武英郡夫人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一字字道!   右娥英凄然一笑,道:“阿娘,我哪里想死呢?我才十八岁,进宫才几天?我那么喜欢表兄,固然没能做他的皇后,可如今宫里再也没有比我位份更高的女子,表兄也很喜欢我……阿娘,我实在不想死!可是连任太医都那么说了,我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这样糊涂的过着,到了时候猝然死去,指不定曲氏还要替我伤心得掉上几滴眼泪继续被人赞贤德大度呢!”   武英郡夫人被女儿说得五内俱焚,放声痛哭:“当初若不是阿娘羡慕天家富贵,劝说你姨母同意进宫,你如今何至于此?都是阿娘害了你!”   “阿娘当时去和姨母说,还不是因为我自己先喜欢上表兄吗?”右娥英凄凉道,“不然阿娘怎么会逼我呢?旁人都说阿娘霸道,可我晓得阿娘最疼我们不过……若不是我喜欢表兄,即使他是皇帝,阿娘也绝不会叫我嫁给他的。”   顿了一顿,她怅然道,“可我再喜欢表兄也陪不了他多久了,我好不甘心!”   武英郡夫人闻言,肝肠寸断,搂着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右娥英轻声诉说道,“表兄也才比我长三岁呢,如今宫里妃嫔如云,他还很喜欢那个步氏!先前在西极行宫的时候,听说她小产就星夜赶回,这些年来宫里小产了好几个妃嫔,听说没有一个人能够叫他如此喜欢的……阿娘你说我死了以后表兄会记住我多久?他能记我十年么?我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记住我的。”   “我苦命的儿啊!”武英郡夫人竭力忍耐,仍旧是按捺不住,搂着她大哭道,“你这样惦记着他,他怎么能不记你一辈子——只是阿娘说什么也要为你寻到底野迦,你尽可以与他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右娥英轻轻靠住了母亲的肩,目注窗外琉璃也似的天色,口中却悠悠的道:“若是当真可以和表兄长长久久的一辈子……那该多好!”   ……………………………………………………………………………………   “武英郡夫人已经出宫了。”牧碧微走进内室,对支颐趴在摇篮边的何氏道,见她一只手拿了一根色彩艳丽的羽毛逗着姬恊,神情愉悦,便笑道,“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么?”   何氏直起身来,将羽毛交给旁边的阿善继续引姬恊去抓,懒洋洋的道:“生得好看又不哭闹的小孩子,没事的时候逗一逗也觉得甚是可爱,不过若是要我养,我就觉得烦了。”   又道,“她可有什么异常?”   这个她自然是指得武英郡夫人。   “据葛诺说看不出什么来,只是显得不太高兴,不过高阳王妃的事情如今人人晓得,也不奇怪。”   何氏悠悠的道:“真可怜啊,那么强势的武英郡夫人,统共也就有两个女儿,如今一个女儿被弹劾,和女婿一起都可能遭毒手,以为在宫里很安全的长女呢竟然早就被下了手活不长了!难为她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牧碧微道:“温太妃说武英郡公与武英郡夫人都非寻常人物,如今武英郡夫人既然并未露出异常,也没去华罗殿……可见的确是存了隐而不发,日后报复的心思!”   “这事情没头没脑的没铁证,尤其曲叔清才死,这个时候忽然说左昭仪谋害了右娥英,偏右娥英一时间又死不了,谁会相信呢?指不定认为是苏家空口白牙的污蔑。”何氏道,“别看武英郡夫人和右娥英是个敢公然打上门去的主儿,她们可也不是不懂得隐忍的,如今右娥英活不长,越发的要为家族考虑,她这条命,可要比曲叔清贵重得多!”   牧碧微道:“我只盼望她能够多撑一撑。”说话间,目光就不自觉的看向了摇篮。   何氏叹了口气:“只是,她再能撑,也不可能撑到皇子们长大的。”   “那只能咱们尽力拖了。”牧碧微吐了口气,慎重道。   “其实……咱们拖了又怎么样呢?”何氏若有所思,“有皇长子和皇次子在,要叫恊郎继位,可不容易!”   牧碧微苦笑着道:“我如今却还没想到叫他继位上头去,那也太远了……只是皇子们若是长大了,便是你我年老色衰失了宠,外朝的臣子们总要顾忌一些,陛下……陛下如今年岁作为主君来说也不算长呢,偏他……他也不是什么可靠的,我当然只能指望儿子长大一些我更放心一点。”   何氏哂道:“儿子自然要比陛下可靠多了,你放心罢,那个甜儿先不要动,反正我那景福宫现在也没什么可留意的地方了,你这儿,我替你看着呢!别怕,凭哪个皇子有事,恊郎也不会有事的。”   这话并不能很安慰牧碧微,她叹了口气道:“但愿罢……这一回左昭仪害右娥英的手段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第三十八章 同昌侍疾   太后病重的消息虽然因为曲叔清之死冲淡了许多,但随着高阳王与王妃一起踏上了流放之路——随他们同去的还有苏家的嫡次子苏俨,按照武英郡夫人的说法是舍不得原本并不在流放之列的次女,所以叫孙儿陪着姑姑一同去也有个照应。   但知道苏家曲家结怨经过的人都知道苏家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先留一点血脉在外了。   这么看来右娥英虽然还在宫里风头无双,到底苏家是落在了下风的。   高阳王和王妃离开邺都,曲家也没了追究的理由,只能由曲伯洋具本谢恩,威烈伯在营州也呈递了折子称赞君上公义。   如此,太后的病情开始让朝野上下担忧起来,武英郡夫人、荣昌郡夫人都进宫探望,出来均道太后这一回病得厉害,安平王、广陵王和宣宁长公主皆轮流侍奉榻前,连温太妃也几次当众落泪,直说自己教子无方,叫高阳王惹下大过被流放在外,不能够在嫡母跟前侍奉汤药——这话传了出来,薄太妃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带着同昌公主一起到和颐殿来。   她们到的时候武英郡夫人和荣昌郡夫人,并广陵王、宣宁长公主都在,高太后被簇拥在榻上,额上勒着抹额,脸色灰败,果然是病中之态,声音微弱的免了礼,淡淡的道:“你们怎的来了?”   薄太妃不敢怠慢:“回太后的话,妾身听说太后身子不好,原本怕过来反而打扰了,因此一直没敢来,这几日见探望的人多了才敢过来看看。”   又说,“同昌也很担心太后,这几日都在茹素为太后祈福。”   她提同昌公主也是为了讨好太后,不巧这话偏又将太后得罪得更深了一点——当年先帝的时候,因为先帝登基之后自感命不长久,私下里在高太后和薄太妃跟前都是感慨过的,薄太妃就抢先表示自己将食长素以为先帝祈福,高太后后来这么做时,却是慢了她一步,虽然先帝没说什么,高太后心里总是不痛快的。   如今心头恨意更重,便不冷不热的道:“这怎么行呢?同昌年纪还小,如今正是发长的时候,很该进补进补才是,竟吃起素来,知道的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的还当是宫里亏待了堂堂的公主!”   薄太妃大感委屈,但也知道如今可不是先帝在的时候,加上殿上两位夫人,一位长公主和广陵王对她们母女印象都不好,这会也没人给她什么台阶下,宣宁长公主甚至偏过头去低声和武英郡夫人径自说笑了起来。   她咬了咬牙道:“是妾身糊涂做错了事,到底还是太后心慈心疼同昌呢!”   “哀家这个嫡母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如今不过是活一天尽一天的心力罢了,你这个生母怎么能不尽心?”高太后中气不足的说道,这话顿时将薄太妃今日打算探望时实在不行直言同昌公主的终身之事的计划掐断——嫡母太后都病到了谈及生死的地步了,除非是高太后自己提,不然谁在这眼节骨上还要提同昌公主的婚事,说了出去能听么?   薄太妃慌忙道:“都是妾身之过!”又带出一丝哽咽道,“太后向来就是有福之人,如今不过是偶然病了一回,想必不久就能够好的,妾身这么糊涂的人压根就不知道怎么抚养同昌呢,同昌就指望着太后疼一疼了,太后福泽远厚,定然能够长长久久的泽被她的。”   薄太妃却是打从心眼里不希望高太后这会长病或者一病不起,同昌公主如今也有十六岁了,婚事至今都没有着落,高太后是公主正经的嫡母,又是一国太后,若是这会崩逝,三年守孝——姬深那么个皇兄,又是高太后的亲生子,难道还会管妹妹的婚事吗?孝期之内,大臣也不能提公主的婚事吧?   虽然实际上的守孝是廿七个月,但也是两年多了,那时候公主十八岁,薄太妃很是清楚,高太后非常厌恶自己母女,但这位太后好歹还是很在乎名声的,若是高太后来定同昌公主的婚事,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太后总要她贤德的赞誉,可姬深却不一样了,这位君上压根是连青史骂名都不屑一顾了,亏待一个异母妹妹算什么?   到时候若是不催,指不定他被宫妃们环绕之间把这事忘记到九霄云外,若是催了呢,他随便找个人家把同昌一嫁了事——依薄太妃对姬深的了解,这样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因此她这番话说的极为恳切,只是高太后实在厌她,这么一番话自然也不可能就打动了太后,依旧是不冷不热的道:“哀家年岁长了,过一日少一日,虽然有心,却也无力了,你就带她回鸿寿宫好好过着罢,原本呢,同昌也到了该选驸马的时候,奈何哀家如今身子不中用,人也糊涂了,恐怕选不出什么好的来,反而委屈了先帝的幼女!好在她还不很大,皇家公主多享几年清福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事,缓一缓罢。”   薄太妃慌忙道:“太后说的这是哪里话呢?妾身看太后如此虽然病着但精神也还尚好,定然只是小恙罢了!不过同昌也不过是妾身所出,哪里能比长公主尊贵?太后随意给她选个人家就好了,怎么还敢叫太后大大的费心?”   她这是为女儿担心,要逼着高太后把事情说定,这样就算高太后当真去了,驸马已经定了下来,姬深总不能拦着妹妹不叫她嫁人吧?便是守孝时间长……谁敢撇下定了亲事的公主另娶不成?!   但高太后早就有所准备,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机会,立刻咳嗽起来,武英郡夫人轻拍着妹妹的背,眼角斜睨着殿下,慢条斯理的道:“按说,太后与太妃跟前,咱们外命妇是很不该多嘴的,只是太妃也看到了,太后如今病得厉害,方才还是躺着的,听说你与同昌公主过来了这才起身与你们说几句话,也是因为你们一直都没过来,今儿忽然来了,太后以为是在鸿寿宫里住得不如意,担心你们被亏待了呢!如今太后撑了这么些光景也实在乏得很了,依我说太妃还是改日再论同昌公主的婚事罢,公主如今又不是老女了,再有太妃一句话说的倒是轻松,就是寻常人家的女郎出阁总也要再三的相人呢,更何况是金枝玉叶?太妃不心疼亲生女儿,太后可是担心误了先帝所托的!”   武英郡夫人一向强势,薄太妃虽然是头次见她,论身份也比她高,但被她这么一番抢白却是半晌都没能说出什么来,倒是同昌公主不忍生母为自己受委屈,怯生生的开口道:“母后,儿臣如今还不想嫁人。”   听了她这话,薄太妃一惊,就听同昌公主继续道,“母后病重,儿臣自当侍奉榻前,又怎么能提嫁人之事呢?还求母后成全!”   薄太妃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高太后是个极重脸面的人,若不是如此,先帝去后,她和同昌两个论外家论位份都比不过高太后,就是被折腾死在这深宫里头,又能怎么样?   论起来嫡母又是太后生病,作为庶女的同昌公主的确很该在病榻之前侍奉的,如今除了高阳王、同昌公主之外,高太后所出的三子一女不是已经在轮流侍奉了吗?   当然同昌公主过来侍奉是不可能像安平王、宣宁长公主这样只需要担心高太后的病情的,高太后要贤德名声,未必不会纵容和颐殿的人私下里为难同昌公主,只是同昌公主若是有了尽心侍奉嫡母的名声,将来说亲的时候高太后那就更不能亏待她了,何况万一同昌尽心伺候叫高太后有所释怀,对公主总是件好事……   这么想着,薄太妃赶紧跟着道:“妾身方才还说自己糊涂,可不是就糊涂上了?妾身单是想着太后福泽远厚,偶尔病一回定然是立刻就要好的,竟忘记了侍奉太后本是妾身与同昌理所当然之事呢!”   高太后闭目不答,这回说话的却是宣宁长公主了,她淡淡的道:“太妃你是有心了,只不过打从父皇去后,母后在这和颐殿里已经住得习惯了,并不喜欢多个人过来吵了她。”   这就是嫌弃薄太妃在跟前碍眼了,薄太妃对宣宁长公主一向有些忌惮,从前先帝在的时候,最纵容的就是薄太妃与宣宁长公主,那时候因为同昌年纪还小,先帝对宣宁长公主格外疼爱,甚至狩猎时一再亲自指点她骑马、控弦之技,连对安平王、广陵王都没有对长公主上心。   因着薄太妃与高太后的恩怨,宣宁长公主对这个庶母十分厌恶,先帝在的时候就只肯称她位份不肯称她做母妃,先帝虽然为此责备过宣宁长公主几次,但宣宁长公主坚持,先帝却也舍不得深责她,薄太妃没少被这位长公主当众落了面子而不能发作,如今听她这么公然的说自己碍眼,不能发作也不敢发作,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半晌到底忍了下去,勉强笑着道:“多谢长公主指教,妾身却是不敢在这里惹太后厌烦的,只是同昌总是太后的女儿啊,为人子女,母后病在榻上,怎么能不伺候呢?说了出去,同昌也要被人骂作不孝的,还求太后与长公主念同昌一片孝心,赏她个尽孝的机会罢!”   这番话说得又是凄凉又是忍耐委屈,同昌公主不禁低下头去眨掉睫上一滴水珠。   高太后很是疲惫的道:“罢了,你要同昌留下来就留下罢。”   薄太妃长松一口气,生怕她忽然反悔或者旁边有人拦阻,赶紧拉着同昌一起跪下谢恩。   宣宁长公主便冷冷的道:“既然母后答应了你们,就先回鸿寿宫去收拾一下,这儿也叫宋贤人与同昌收拾间屋子出来住罢。”   “既然是过来侍奉太后的怎么还要特别收拾着住呢?”薄太妃千恩万谢的道,“随便寻个榻上歪一歪就成了。”   …………………………………………………………………………   等薄太妃和同昌公主出了殿,高太后便立刻冷笑了一声,对陪伴自己的人道:“哀家从前最厌这贱人这副忍耐的模样,没事都是一副备受委屈的样子,哀家随便开口说点什么,就仿佛是亏待了她一样,如今倒是越发的能忍耐了!”   宣宁长公主道:“其实母后何必一定要留了同昌下来伺候?左右这儿也不缺一个人,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惹人厌烦!”   高太后装病的事情却只有武英郡夫人知道,宣宁长公主虽然是高太后唯一的女儿,但长公主做事干脆,最不耐烦的就是优柔寡断,高太后怕她会说自己瞻前顾后,所以也没同她说清楚,此刻听了长公主的话,便叹了口气道:“也不多她一个,她要过来博取个孝名就过来罢。”   母女两个说着话,就见武英郡夫人呆呆的望着窗外,神色凄然,高太后与宣宁长公主还没注意到,荣昌郡夫人却看见了,虽然因为高十一娘的事情,武英郡夫人和娘家有了罅隙,但高十一娘又不是荣昌郡夫人所生,不过是她侄女,荣昌郡夫人和武英郡夫人的关系一向却是不错的,便暗中一拉她袖子,低声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武英郡夫人一惊,赶紧敛了神色,掩饰道:“在想懿娘呢!”   高阳王妃苏嘉懿一定要跟着高阳王去巴陵城——西北苦寒地,又是流放,荣昌郡夫人便不再怀疑,叹息着安慰她道:“虽然西北苦寒,但高阳王到底还是王爵,又是陛下的手足,飞鹤卫不会对他们无礼的,再说陛下也没说流放多久,指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因为武英郡夫人提了次女来掩盖,荣昌郡夫人却也被勾起了对自己女儿的牵挂和担忧,趁着高太后那边没留意,小声道:“芙娘如今在娘家住着死活不肯回王府……年节都不肯进宫,我啊,也愁着呢!儿女都是债,咱们总是烦着也不成,慢慢劝着帮着总能好的。”   这话说得武英郡夫人差点没当场掉下泪来,赶紧狠狠得忍了。   第三十九章 底野迦之困   何氏再来时神色诡异,开口就道:“咱们两个打算着利用右娥英呢,不想这一回却把聂子恺坑了进去!”   牧碧微闻言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   “那却死香和盛颜香相冲之后不是无药可解吗?”何氏叹了口气,“但任太医却想到了底野迦……这东西善除万病能解万毒的名头太过响亮,虽然知道此物的人不多,可是但凡晓得,遇见了无药可医无药可解的东西却多半会想起它来。”   “你先前怎么没想到?!”牧碧微立刻明白了过来,顿时急道。   何氏道:“这事的确有些要怪我,我虽然知道聂子恺那里有一瓶底野迦,却是在估计着他已经用完了之后才猜测出来的,所以我总觉得这天下恐怕很难寻出第三瓶底野迦来了,因此直接没去算……”   “陛下那里还有一些……”牧碧微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右娥英如今极得圣意,陛下不会舍不得的。”   “这一点是咱们的疏漏之处。”何氏苦笑着道,“昨儿个蒯贤人亲自趁夜到我宫里去问我,既然我知道却死香与盛颜香相冲,那么是不是也知道底野迦——我应付过去之后才醒悟过来这是给聂子恺寻了个麻烦,怎么会不想到陛下身上也有一瓶?可你想,右娥英中的这个毒是曲家下的手,陛下那儿高祖皇帝传下来的底野迦,曲家会不知道?就算从前不知道,上次用来救安平王时场面混乱,总也该传出去了,你想曲家会不考虑到这一点吗?”   她叹了口气,“莫忘记步氏所谓的‘小产’之后,陛下星夜回宫……你说以步氏的盛宠,上回给安平王用剩下来的底野迦,还会有剩吗?”   牧碧微倒抽一口冷气:“那这么说来,如今就剩他手里那瓶了?可那瓶比陛下手里的那瓶还要早的用掉啊!”   “但苏家为什么要相信,此物如此珍贵,说是起死回生也差不多了。”何氏苦笑,“聂子恺自己到现在都没伤重或者病到了需要此物的地步,难道要他实说,说当年西极山中他已经拿来救了你?我仔细想了想,不但聂子恺,他的叔父兄弟,明面上能够叫他用掉那瓶珍贵无比的底野迦的人,一直都是太平长安啊!只要苏家查到他手里有过底野迦,便是他指天立誓已经用完了,苏家也会认为他这是舍不得拿出来!”   牧碧微双眉紧锁:“不拘苏家的底蕴,他到底也只一个人……忽然多出了这么个敌人……”   何氏道:“现在苏家还没查到他身上,但我想曲家故意让右娥英中毒,未必没有留这个后手!反正聂子恺一向就得陛下信重,和曲家又不亲近,他若是与苏家冲突起来,不拘陛下帮谁,对曲家都是有利无害之事!”   “所以苏家就算查不到,曲家也会上赶着告诉过去的。”牧碧微冷笑着道,“当初还以为谋害右娥英是曲家反击呢,不想这计策竟是一环扣一环!咱们两个自诩旁观者清,孰想是一开始就叫人预备着一并的坑下去的!”   何氏叹了口气:“惟今之计,就是要么设法叫右娥英速速的死了,这样苏家还来不及寻到底野迦!自然不会和聂子恺冲突起来,要么,就是叫聂子恺公然把那瓶药用掉!否则等苏家寻上门,那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右娥英没那么好谋害,何况你又才提醒了她中毒之事!”她飞快的思索着,“只是……这样的药要怎么样才可以不使苏家起疑心的用掉?”   两人商议半晌无果,牧碧微便索性叫了阿善来,使她设法把消息传递给聂元生,又和何氏商议了几句,何氏便告辞而去。   隔了几日,底野迦之事还没解决,牧家倒是传出了一个好消息,消息是牧碧城带进宫来的,这还是他头次主动过来见牧碧微:“昨儿大夫说,长嫂这一回怀的是个男儿,祖母和阿爹叫我来告诉阿姐一声。”   牧碧微顿了一顿,才道:“长嫂一定也很高兴吧?”   “最高兴的却是白夫人。”牧碧城笑了笑,“大兄说,不拘如何这孩子总是在牧家养着的,白夫人也赞成,祖母和阿爹也是高兴的。”   牧碧微还要和他说话,不想得知牧碧城过来,西平急急的向黄女史请了假赶到,潦草的行了个礼,就盼望的看向牧碧城道:“小舅舅你来了,可有给我带什么好玩的?”   她这么直截了当的索取好处,牧碧微有些啼笑皆非:“怎么母妃亏待了你吗?每回都望着过来的人要这要那!”   “小舅舅是母妃的弟弟,又不是外人。”西平毫不见外的道,“再说温祖母早就说过,小孩子么做什么要喜欢人来人往的热闹?就是因为人多了总会有人记得给小孩子带点东西的,母妃,儿臣还小!”   牧碧微指着她,想了想,道:“是谁昨儿个一个劲的缠着母妃,说你已经长大了,每日里很该吃上七八块糯米糕的?”   “哎呀,昨儿个是昨儿个。”西平背着手,站到了牧碧城跟前,吐了吐舌头道,“母妃不是叫儿臣要日日温故而知新吗?昨儿个儿臣自以为长大了,今天看到小舅舅才发现昨儿个是儿臣以为错了!”   跟进来伺候她的邓氏、蝶儿年长些,倒还稳得住,歌青和歌天到底年少,都不禁偷偷的掩嘴而笑。   牧碧城也不禁笑出了声,他今日因为是主动过来的,却是的确给西平预备了东西的,当下就从怀里掏出一支竹蜻蜓来,柔声道:“小舅舅还没有小舅母,所以没法给你做布老虎玩,这个竹蜻蜓却是小舅舅在路上看见许多小孩子都玩的,所以也给玉桐带了一个。”   西平颇感兴趣的接了过来,打量几眼,却是迫不及待的问:“小舅舅,你上回说的那种控缰的法子,我试过几次都不成,莫非还有旁的窍门嘛?”   牧碧城道:“怎会不成呢?是不是你……”   见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就开始聊得热火朝天,竟把自己丢到了一旁,牧碧微也不禁啼笑皆非,看了眼阿善道:“你去做事罢。”   阿善会意,给下首的蝶儿使了个眼色,趁着无人注意的光景到旁边低声吩咐几句,再回到牧碧微身边,便小声道:“蝶儿自会将小何氏的身孕告诉甜儿。”   “何氏想必会很高兴了。”牧碧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也许如云梦如所言罢,这会我想想倒不是很恨她了。”   阿善沉吟了片刻,才道:“奴婢都听女郎的。”   …………………………………………………………………………   同昌公主在和颐殿里侍奉太后数日,极为尽心尽力,这贤德的名声就渐渐传了开去,薄太妃虽然心疼女儿,但听着薄家设法传进来的消息也觉得欣慰,正盼望着高太后好起来之后能够念一念同昌公主的这份心意——不想和颐殿忽然又传出了太后病情加重的消息!   这消息才传出来时薄太妃便吓了一跳,但随即想到若是高太后当真是好不了了,同昌公主左右也要守上三年,倒还不如博取个为嫡母尽孝到最后的名声,这样就是将来请家里人在朝上和姬深提出来也好说一点。   这样想着薄太妃便也定了心,暗中叮嘱同昌公主当好生表现,就算打动不了太后也要将孝心让前去探望太后的人都看在了眼里,薄太妃暗忖着孝名怎么着也不会有坏处的罢?   这一日,武英郡夫人进宫陪伴太后,对殷勤恭顺伺候榻前的同昌道:“我有话和太后说,还请公主先去歇息歇息罢。”   同昌低眉顺眼道:“夫人请自便。”   等她走了,武英郡夫人便与高太后道:“妹妹如今在榻上硬生生的躺了这么几日,也差不多了,也该打发了她了罢?”   高太后也的确感到躺得够久了,道:“姐姐说的是。”   “既然如此,我来替你办了这件事吧。”武英郡夫人对宋氏使了个眼色,道。   第四十章 慕艾   武英郡夫人做事一向利落,次日就邀了几个身份地位与她仿佛的命妇一道进宫探望太后,宋氏却拦在了门前说太后再次病情加重,如今任仰宽正在里头诊断,趁着宣宁长公主、广陵王并同昌公主都在的时候,武英郡夫人小声和荣昌郡夫人说着事情,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叫四周的人都听得见:“妹妹如今这个样子实在叫人忧心。”   荣昌郡夫人虽然先前因为安平王妃的事情被太后教训过,但也知道高家即使是高门大户,去了太后,到底这荣耀要减上几成的,这会也是忧心忡忡的道:“说起来任太医的医术是极高明的,怎的越治越重了呢?按说太后一向凤体安康……”   “从前我家大郎身子也不好呢,后来,还是祈福才好了的。”武英郡夫人道,“只是到底要虔心,就这么在宫里可不成,还得好生选个地方。”   这番话说的众人都是若有所思,这边正等着任仰宽,外头就有人来禀告,道是中书舍人聂元生奉了姬深之命过来探望太后并询问病情。   因为高太后还在里头,外面以宣宁长公主身份最为尊贵,她又是高太后的嫡亲女儿,就道:“叫他进来罢,任太医想也就要出来了,使他一并听了好去与三郎知道。”   聂元生进来,依序见礼,目不斜视道:“陛下如今正在批阅奏章,闻说太后病情反复,心中忧愁,因奏章里有几份急件,故此先遣了臣来探望,帝驾随后就到。”   他容貌俊秀、举止翩然,武英郡夫人这些命妇虽然大抵出身世家望族,门第观念深入人心,也不禁对他心生好感,同昌公主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宫内宫外都盛传的宠臣,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宣宁长公主立刻觉得了,就不动声色的道:“任太医正在里头给母后诊治,宋贤人方才出来,说已经在开方子了,舍人少等就是。”   “多谢长公主告知。”聂元生点了点头,少顷,任仰宽被宋贤人送了出来,众人自是询问不迭,任太医淡淡的道:“太后是痼疾,难以根治,如今用药石也只是抑制,下官医术不足,还在琢磨。”   宣宁长公主面色顿变,聂元生也露出凝重之色来,但任仰宽除了这几句便不肯多言,借口回去再翻医术,匆匆走了。   聂元生仿佛也不敢拖延,告退道:“下官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   “你去吧。”宣宁长公主心神不宁,也忘记了同昌,去仔细盘问起宋贤人来……   同昌公主回到了和颐殿里收拾出来给她住的屋子里,从鸿寿宫带过来的贴身宫女蓼花看出她似有心事,就关了门,到她身边小声劝慰道:“那起子小人可是又给了殿下气受?殿下暂且忍耐,等太后好了之后,殿下这份委屈总不会白受的,等下降了之后,再把太妃接出宫,往后未必没机会收拾他们!”   “没有,只是方才任太医出来说母后身子不是太好。”同昌公主有些出神的说道。   蓼花就道:“不管怎么样,殿下总是尽心服侍过太后的,便是太后当真……陛下冲着殿下的这份孝心也不能委屈了殿下,不然朝臣也不依的,所以但凡有人过来探望,殿下总要出去的好,不然,殿下在这儿劳累伺候,外头竟没个人知道,岂不是冤枉?”   同昌如今十六岁,这蓼花比她长了一岁,是薄太妃盛宠时候放出宫的心腹宫人之女,向来精明能干,却因为薄太妃那心腹死得早,父亲另外续娶了新妇,薄太妃听说她小小年纪就很有主意,便接进宫来陪伴同昌,既是照料故仆之后,也是给同昌寻个膀臂。   从前蓼花劝说同昌时,同昌总是认真听着,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听不下去,有些烦恼的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说了!”   蓼花被她叱得一呆,她自幼陪伴同昌,同昌也不是心思深的人,如何看不出来同昌分明是心里有了事?只是之前她陪伴同昌身边,被和颐殿里的侍者冷言冷语的说了一番诸如“说什么过来侍奉太后啊,金枝玉叶的架子倒是摆得足,贴身宫女不离身,到底也是做奴婢的做事,做主子的拿好处呢”、“长公主下降已久,如今到了太后跟前还要亲手伺候太后喝药的,有的人啊,明明就住在了宫里,在咱们和颐殿,还要事事叫宫女上前,这样也算尽孝心?真真是笑死个人了”的话,同昌公主抵挡不住,就叫蓼花不必跟着自己。   因此蓼花也只能每日里问一问同昌公主经过,如今同昌公主分明不肯说,她也是一头雾水,顿了一顿,就试探道:“殿下若是有什么愁烦的事情,说了出来,奴婢不敢说给殿下出什么主意,也能叫殿下倾吐之后舒畅些罢?”   同昌和她自幼是一起长大的,又不是刁蛮的性.子,呵斥她之后心里已经有点懊悔,再见蓼花并不生气,反而好言好语的哄着自己,犹豫片刻,到底含糊的吐露道:“方才武英郡夫人和阿姐并几个命妇一起来探望太后,恰好遇见任太医为母后诊断,宋贤人叫我们先别进去吵了任太医,不想陛下差了聂舍人过来询问母后……”   蓼花听到这里,见同昌公主不再说下去,心头狐疑,道:“然后呢?”   “然后,任太医说太后不太好,阿姐很是着急,聂舍人也就回去告诉陛下了。”同昌说到这里,面上微现霞色。   蓼花琢磨了半晌也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忧愁的,要说高太后的病情,也不是今儿个才加重的,前几日她就劝说同昌做好了守孝的准备……她又哄了几句,同昌到底含羞点了一句:“聂舍人,生得可真是俊俏啊!”   “聂子恺?”蓼花吃了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同昌,这才恍然同昌面颊绯红不是因为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而是因为害羞——她张了张嘴,小声道,“先前步隆徽还是顺华的时候,就提过让他尚殿下,可是……”   同昌一听,忙急问:“可是什么?”   见她这急切的模样蓼花实在觉得不忍,但到底还是要告诉她:“只是薄家和崔家觉得他家世不足,官位也太低了些,所以当朝驳了……后来就这么算了。”   “我的婚事,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下?”同昌听着,差点掉下泪来,只是她性格到底软弱,这么抱怨了一句,便没有继续埋怨下去,只是极为失望道:“除了陛下之外,我从来没见过比他生的更好看的人呢。”   蓼花心想,我还没告诉你,薄家崔家驳了之后,聂元生自己也是明确提出配不上殿下你——不就是不想尚主吗?如今两下里这个仇都结了。   便委婉的道,“听闻崔家几位郎君也是极好的。”   “那几位表兄我都见过,还可以罢。”同昌心不在焉的说道,她如今也不过十六岁,还是慕少艾的时候。   一般的金枝玉叶,宣宁长公主在先帝在时与先帝去后,都被宠着惯着的,便是与姬深闹翻那些时候,太后对这个掌上明珠到底也是护着,同昌公主却不然,先帝驾崩时她才七岁,虽然先帝在的时候对幼女是极尽怜爱的,可先帝去后,与薄太妃一起被赶到偏僻冷清的鸿寿宫多年后,她早已忘记了公主所应有的颐指气使的气度,却养成了寻常人家的庶女一样总免不了几分怯懦的性情,此刻心里念念不忘记聂元生,却是怎么也不敢去和高太后提的,只是听蓼花提崔家之子,觉得究竟不及聂元生,便下意识的驳了一句。   只是她向来安静,难得这么再三的驳斥蓼花,蓼花不免要想同昌对聂元生是实在不能放弃了。   有了这个想法,当晚她就借口回鸿寿宫为同昌拿几样东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薄太妃。   薄太妃闻言,当然是大吃一惊!   “就是上次的那个聂子恺?”薄太妃怒道,“临沂郡公长孙——临沂郡公自然是好的!可他这个长孙,自幼父母双亡,未长成,连临沂郡公并郡公夫人也去了,可见命格是极硬的!就算不提这个,临沂郡公的爵位也不在他身上啊,可见也是个没福的!更别说他如今也不过一个六品的中书舍人罢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堂堂公主,再怎么低嫁也不能嫁个六品官罢!”   蓼花道:“奴婢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呢?只是奴婢反复与殿下说了,又提了崔家郎君,但……太妃也晓得殿下的性.子的,殿下最是温柔懂事不过,往常听到了这里也就罢了,这一回却想也不想就驳斥了奴婢,说崔家郎君与那聂子恺是没法比的……太妃看这……”   薄太妃只此一女,也是极疼爱的,闻言就愁道:“这天底下合宜的郎君那么多,偏她怎么会看上这聂子恺的?不会是和颐殿里故意算计得罢?”   “奴婢问过殿下,那聂子恺进殿虽然是宣宁长公主所准,但进殿之后并没有看过殿下一眼。”蓼花如实道。   “即使如此,但我儿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好颜色的小郎君的时候,他既然生得俊秀出色,我儿生长宫闱鲜见外男,一下子被他迷惑了去也不奇怪。”高太后对薄太妃放心不下,薄太妃对高太后何尝不是心怀警惕?当下就道,“不说这聂子恺实在不是个好的驸马人选了,就算是,先前朝上他已经公然的推了尚主的恩典,难道如今咱们还要求着他去不成?”   蓼花问:“那么太妃……如今殿下那边……”   “这一定是和颐殿那边的阴谋。”薄太妃断然道,“知道我如今也没旁的可以被拿捏的,也就我儿叫我放不下,不然先帝已去,我就是下去陪先帝又怎么样呢?这是刻意要叫我儿不能托付良人啊!”   她思忖了片刻,道,“如今咱们寄人篱下的,纵然有千般计谋也难施展,只是太后爱面子,生怕旁人说她不贤德……我想她活着的时候是做不出来叫我儿下降与聂子恺的事情来的,就怕她当真出了事……陛下行事却不是咱们能够测度的了!”   蓼花发愁道:“可如今太后病情一日重似一日,也不好提殿下的婚事呢!”   薄太妃绞尽脑汁的,却叫她好歹想到了一个办法:“太后这边不能提我儿的婚事,但聂子恺却可以先娶妻呀!如此,难道还能叫我儿去给他做小不成?”   她叫来心腹叮嘱,“你明日就出宫,托付长嫂,设法给那聂子恺寻个差不多的人家的女郎,不说立刻成亲,好歹劝说着临沂县公替他把婚事定下来!免得他在这儿招三惹四的叫人心烦!”   第四十一章 促狭   牧碧微伸手替聂元生掸了掸衣襟,只觉得手触处冰凉一片的夜露,再看聂元生却只着了单衣,便嗔他道:“虽然如今天气渐渐的热了,但晚上总还有寒气的,怎么也不多穿些?”   聂元生反手握住她手吻了一下,低笑道:“也是出来才有些凉,在宣室殿的时候倒是不觉得的。”   两人温存片刻,牧碧微依偎在他怀里问:“底野迦……”   “我已有些打算,如今虽然还没定,但总不至于直接与苏家对上就是。”聂元生问,“陛下身边那小半瓶可是确认没了?我却不方便问。”   牧碧微道:“何氏估计多半是没了的,怕是步氏讹了去。”   “若是讹了去倒还能弄出来,最怕的就是直接用掉了。”聂元生叹了口气道,“右娥英死得的确早了一些。”   牧碧微不太放心的问:“若苏家一定逼着你要底野迦……”   “我却也不是白在朝中混了这些年的。”聂元生看起来对苏家的事情倒不是太担心,牧碧微便问:“你仿佛有旁的忧虑?是什么?”   聂元生俯身吻了她片刻,才用极为斟酌的语气道:“今日叔父叫了我去……与我说起了……”   见牧碧微询问的望着自己,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叔父希望我能够早日娶妻,甚至连人选都有了打算。”   牧碧微脸色一变,伸手欲要推开他,但失神了片刻,到底还是惨然一笑,道:“临沂县公说的也不错,你也就比陛下小那么几个月,如今圣寿就要到了……廿二之龄还不娶妻,不说临沂县公为你担心,就是朝中同僚想也要对你指指点点罢?”   聂元生静静的望着她,神色平静无波,不喜不怒,牧碧微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复继续道,“说起来你这一支才是聂家的长房呢,偏你到现在都没娶妻,你叔父想来也是急了许久了。”   过了半晌,见聂元生还不说话,牧碧微抬起头来,眼中固然噙了泪,到底还是慢慢、慢慢的推开他手道,“你成婚之后就不要再来了,以免出事,连累妻小!”   不想她话才说完,就被聂元生一把搂进怀里,狠狠抱住,在她耳畔得意而促狭的低笑道:“哈,这样就要赶我走了?这还是我过来只说了件事,亏得我先过来,否则换个人来与你说了……你岂不是往后见也不见我了?”   牧碧微本就心神不宁,被他这么一抱一说,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喃喃道:“不见也好,不惦记就是了。”   “你不见我就不惦记?”聂元生好笑道,“当真不惦记?”   却见牧碧微胡乱擦了擦眼泪,忽然低头,隔着薄薄的绸衣咬住他肩,聂元生闷哼了一声,露出无可奈何之色,任凭她发泄半晌,才松了口,恨恨的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聂元生苦笑着道:“我不过是怕有人在你跟前挑唆,这才来先说一声——我叔父也不知道被谁唆使了,今日说了半晌对不住这个对不住那个,要我成婚……我虽然推却了,但就怕传言易变,到你跟前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叹了口气,他小声道,“如今宫里本就事情多,你又养着咱们的恊郎,我怕你再添烦心事。”   牧碧微听着,却又是泪落纷纷,半晌,才哽咽着道:“你既然知道我心里的事情已经足够的多了,做什么还要继续这样欺负我?”   聂元生忙赔不是道:“都是我不好。”   “可你叔父也有道理,你一直不成婚也不好……”牧碧微赌气道,“你方才说了一句就不作声,不就是想听这样的话么?仿佛是我一直缠着你也似!其实你不过来,难道我还能去宣室殿里捉了你不成?”   “我不过是逗你一逗。”聂元生摸了摸她面颊笑着道,“你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情,我叔父……不是我这做晚辈的说他什么,不过他的确是个才智平庸之辈,否则当年祖父也不至于不为他琢磨仕途,嗯,说起来你外祖父对晚辈也是这个打算罢?我阿爹阿娘去的早,先前是祖父抚养,后来祖父去世,名义上是祖母养大,实际上当时祖母年岁大了,本也是叔父奉养终老的,我也可以算是叔父抚养长大……只不过我与叔父到底不能算很亲近。”   牧碧微哼了一声,不肯理他。   聂元生只好自己干咳一声,继续道:“这是因为我才是长房之子,原本爵位该是我的,只是当初祖父斟酌之下还是将爵位给了他,叔父为人其实十分的老实,一直觉得因此对我不住,见到我时便十分的尴尬,加上我的大堂兄……他与我有些旧怨,所以自我束发起,就与他们分开来住,除了年节向来都是没什么来往的,我想这回叔父忽然关心起了我的婚事,这中间必然是有人挑唆。”   “你与你大堂兄是什么旧怨?”牧碧微到底开口问道。   “说来也不过是儿时一些意气之争,只不过大堂兄耿耿于怀,我自己心事成堆,也不耐烦同他和解,就这么拖了下来。”聂元生好言好语的解释道,“却是因为他年岁长于我,总觉得在我这一辈里他才应该是长孙,奈何祖父依着阿爹算,一向重视我,他始终心存不满,这本是小事,只是他一直等着我低头,我也一直没理会。”   牧碧微嘿然道:“连爵位都给了他,他还想怎么样?”   “不说这个了。”聂元生含笑道,“你不生气了罢?”   语未毕,又被牧碧微恨恨的掐了一把,听着他低声痛呼,牧碧微又有些心疼,抬手替他揉了揉,又轻轻抚了抚方才咬过的伤处,想问什么又噤了声,哼道:“真正是活该!”   聂元生不敢反驳,赔笑道:“我如今晓得错了!”   牧碧微发泄过了,到底还是担心他的,就问:“如今宫内宫外暗流汹涌的,什么人竟会这样关心你的终身大事起来?莫不是谁家女郎看上了你,所以主动求了长辈来提亲吧?”   “这也不无可能……”聂元生听了,沉吟着道,因见牧碧微怒目圆睁,似乎又要发怒,忙咳嗽一声,自语道,“似我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连微娘都迷倒了,更何况是旁的女郎?只是这样的女郎那么多,我又怎么知道是谁妄图从微娘手里横刀夺爱呢?”   “呸!”牧碧微啐他一口,怒道,“说正经的!你究竟是被谁看上了,撺掇到了长辈跟前……亏得你叔父老实呢,不然你也没有旁的长辈在,他也是抚养过你一场的,说也不说一句替你把婚事定下来,回头你就高高兴兴的等着新妇娶进门吗?”   聂元生道:“新妇娶进了门只怕我还没高兴呢,便先被醋淹死了……唔!”   牧碧微恨恨的放开了手,喝道:“谁有心思还要和你说笑!”   “好罢。”聂元生自己揉着痛处苦笑着道,“我心里也没个底,你知道如今曲苏之争愈演愈烈,前几日高阳王流放,单是帮着高七留意护送的飞鹤卫里有没有曲家混进去的钉子就花了许多辰光,跟着又要批奏章,又要琢磨底野迦的事情,还得留意着两家的动向……再说你也说了,指不定是哪家女郎路遇我动了春心,万一那女郎在什么附近的小楼上、马车里,我又怎么会知道?”   牧碧微皱眉道:“这么说来你也是全没头绪?”   “若有头绪,我就先把那头绪解决了再来同你表功了,还要先过来与你解释做什么?”聂元生很是委屈的道。   “你还敢委屈!”牧碧微怒道,“你分明就是自己找打!”说着,不解恨的用力捶了他几下——不想旁边一直被忽略的姬恊被吵醒,含糊的哭了起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外头阿善试探着问:“女郎?”   “……我来哄哄就成。”牧碧微定了定神,忙吩咐了一句,正待上前,不想聂元生眼疾手快,却是抢先一步抱起姬恊,柔声哄了起来,看他抱姿已经颇为熟悉,牧碧微慢了一步,便只在旁看着,恨恨道:“念在恊郎的份上,饶了你这次!”   聂元生微笑着轻声哄着孩子,一边笑道:“不拘念在谁的份上,你不生气就好……哎!”   却是牧碧微又踩了他一脚:“轻点声!没得把他吓清醒了,咱们这一夜也不要过了!”   ………………………………………………………………   次日,何氏满面春风的到了澄练殿,一看这个样子,牧碧微就知道定然是那个甜儿把消息传过去了,果然何氏公然拜见,见礼毕,开口就道:“我今日却是来给牧妹妹道喜的。”   牧碧微故意不冷不热的道:“何姐姐这话本宫可是听不明白了,好端端的这喜却是从何而来呢?”   “自然是牧妹妹的娘家了。”何氏含着笑,殷切的道,“先前,牧家不是答应过,要将妹妹大兄的次子过继给海郎吗?昨儿个呢,我宫里的桃叶回家探望,恰好听说了妹妹的长嫂、即我家三娘如今正怀上了次子,虽然这孩子将来要姓何的,但怎么说也是要叫牧妹妹一声姑姑的呢!”   牧碧微就道:“原来是这样……”就有些勉强的道,“那是应该本宫恭喜何姐姐罢?”   “咱们却是同喜。”何氏对她的态度视同不见,欢喜的道,“回头孩子过继,还要请牧妹妹赐个名呢!”   “本宫也不是什么才女,能起什么好名字?玉桐的名字还是起了叫她不要忘记生母的。”牧碧微淡然道,“何况女子哪怕是贵为公主,名字也是鲜少用到的,名字起的差一点也不打紧……但郎君的名字却不一样,何姐姐却是求错了人了。”   何氏抿嘴而笑,不再纠缠要牧碧微起名,但话里话外,总是要牧碧微承认这个次子是要过继给何海的,不可抵赖。   两下里暗藏锋芒的过了几招,何氏目的达成,便告辞而去。   片刻后,阿善跟着牧碧微进了内室,小声道:“方才送她们的时候许氏悄悄告诉奴婢,何宣徽约了娘娘晌午后在御花园里再遇。”   “那就叫玉桐下午的功课停上一停。”牧碧微揉了揉眉心,道,“带了她去更自然些。”   第四十二章 御花园   西平公主听说牧碧微打算晌午后带自己去御花园里玩耍,因为牧碧微从回宫以来,多了一个姬恊需要照顾,加上宫里又不时的出着事,她也很久没正经去御花园里玩了,自然是极高兴的,特意叫蝶儿给自己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裙,仔细收拾了,牧碧微更衣毕,出来看见就笑着道:“这镂金错蝶大红绣衣到底还是要你们小女孩子穿着才好看,不然总是显得太艳丽了。”   “母妃穿什么都最好看。”西平甜言蜜语道,“咱们现在就走罢?带不带弟弟?”   牧碧微捏一捏她面颊,含着笑道:“玉桐是个好姐姐,什么都不忘记弟弟呢,可惜弟弟年纪太小了些,如今还不能随意到外头来玩,就叫你善姑姑和成娘子留下来陪他罢。”   就携着西平上了步辇,到了御花园里,还没寻着何氏,却先在一处明轩遇见了颜氏与新泰公主,两下里都有点意外,颜氏忙招呼新泰公主出来行礼,新泰如今全然没了孙氏还在时候的骄横任性,变得沉默寡言,倒和颜氏的气度越发像了,只是她小小年纪生得却是比颜氏出彩得多。   颜氏对这个养女看得出来也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新泰一身质地极为上乘的衣裙,裁剪合身,她这个年纪正是一两个月就要长上一回的,必是到了嘉福宫后才做的,然而衣裙款式虽新、质地虽好,颜色却很素,新泰公主头上腕上钗环也是多用白玉和银,这自然是许她为孙氏尽孝了。   新泰公主默默跟着颜氏行过礼,低声叫了句牧母妃,牧碧微和气的叫了免礼,两边一起进了轩中安置下来,她先说颜氏:“今儿个天好,本宫才说这些日子怪拘束玉桐的,要带她出来透透气,倒也巧,正遇见了你和新泰公主。”   颜氏抿嘴一笑,柔婉道:“妾身却是不及娘娘细心,是璎珞想过来才带着她来的。”   “是吗?如今气候和暖,百花盛放,也难怪她们不爱被拘在宫里头。”牧碧微听说是新泰公主要过来,就微微怔了一怔——当初,新泰公主就是在这御花园里被污蔑撞倒步氏并致她小产的罢?并且孙氏也因此吞金自尽以保全她……经过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不说她从此都不肯到御花园,至少如今还着着素服,总不能就忘记了?   只是新泰公主低着头,她本来就没长大,牧碧微总不能强令她抬起头来给自己察颜观色,只得继续笑着与颜氏寒暄,便听颜氏道:“四月里的风究竟和软了许多,妾身昨儿个都使人在找扇子出来了,不然这日子过起来一天快似一天,到热起来的时候别找不着了。”   “如今倒还不怎么热,只是你说的也对,日子过的这样快,早早预备了也好。”牧碧微含着笑道,“你们先来了多久?可见到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   颜氏道:“却也没多久……”面上带出些许歉意,“妾身还是头一回陪璎珞过来,也不知道她喜欢哪里?”   这么说着就向新泰公主看去,新泰公主低着头,半晌才轻轻道:“儿臣想随意转转就好。”   牧碧微不动声色的碰了下西平,西平会意,起身道:“二妹妹,我陪你罢?咱们一起玩。”   新泰公主似乎不太愿意,但思索了下还是没有拒绝,只细声道:“多谢阿姐。”   两位公主被簇拥着到附近玩耍,牧碧微便问颜氏:“新泰公主怎么会主动要到御花园来呢?”   颜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悄悄的道:“这段时间璎珞她不断的做着噩梦,妾身试了许多法子都不成,昨儿个她又从噩梦里惊醒,却要求到这里来了——妾身问她,她也不肯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妾身流泪,唉!”   当初也不是颜氏主动要抚养新泰公主的,乃是太后之命,不过是看中了她谨慎小心,觉得不太像是敢亏待公主的模样,这新泰公主又是已经记了事,并且还是经历了生母为自己而死的变故的,又还有个同母的弟弟养在太后跟前——真正是养也未必能够养得多么亲,对她不好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叫太后知道了,必定不肯轻饶!   更何况那位二皇子若是长大了,就算姐弟两个不是养在了一起的,哪里能不对自己的同母姐姐亲近些?对许多人来说实在有点烫手山芋的意思。   牧碧微便含糊的安慰道:“许是年纪小,先前独自在祈年殿里住的那段时间吓着了,小孩子么,忘性总是大的,过上几日或许就好了。”   “娘娘说的是,妾身也是这么想呢。”颜氏轻声道。   她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答了这么一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下里沉默了片刻,牧碧微正琢磨着怎么摆脱了她,眼角就看见不远处一抹丹色衣裙从假山后飘然转出——正是锦衣华服的何氏,手里折了一枝盛开的杏花,悠然而来。   那杏花开得正艳,人花交辉,格外灼目,颜氏赶紧起身行礼,何氏一脚跨进来,已经含笑道:“颜姐姐就不必多礼了,咱们说起来在这宫里头也是做伴多年了的,怎么还要来这一套?”   牧碧微淡淡的道:“何姐姐说的很对,何姐姐可也别多礼的好呢!”   “若是旁的日子我必然就依了妹妹了。”何氏嫣然道,“可今儿得了那样的喜讯我怎么能不谢一谢妹妹?这个礼却是必要行的。”   “何姐姐还是不要行的好,何姐姐一行礼,本宫不是亏了这个就是折了那个,总是没有便宜的时候,真正心疼。”牧碧微叫挽裳上去搀扶。   何氏到底还是福了一福,才笑着在下首坐了,道:“满宫里谁不知道牧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做姐姐的到底也是忍不住想沾一沾妹妹的福气呀!”   颜氏看到何氏来了就头疼,她晓得何氏与牧碧微是素来不和睦的,两人见了面少不得要争执起来,自己夹在中间实在难以作为,就露出了无可奈何之色来。   果然牧碧微冷冷淡淡的道:“何姐姐说笑了,何姐姐如今哪里是沾本宫的福气呢?简直连根都要挖过去了,这个礼委实太重,本宫是打从心眼里不想受!”   “牧妹妹这话说的。”何氏嫣然道,“牧妹妹膝下子女双全,何况已经有了嫡亲的长侄,这次子过继之事,可是咱们先前说好的,方才在澄练殿里还说的好端端的,怎么牧妹妹如今就要懊悔了?懊悔可也不成呀!”   牧碧微哼道:“本宫当真懊悔了你怎么样呢?”   听了这话颜氏就是一阵忐忑,只是何氏到底城府深沉,依旧笑眯眯的,道:“牧妹妹这话是当真恼了我了,也是,说起来牧妹妹家里也是人丁不多的,只是这开枝散叶说起来也是几代的事情,如今急也是急不来的,也难怪牧妹妹应下来后心里不痛快了,这份情做姐姐的心领了,妹妹若还不痛快再说几句也是使得的,这事情啊换做了做姐姐的也是不高兴的呢!”   “何姐姐好口才好气度,本宫却是自愧不如呢!”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道。   两下里正暗流汹涌着,外头却见两位公主匆匆跑了过来,身边一群侍者簇拥着,均是面有惶恐之色——牧碧微顿时停下了与何氏的彼此讥诮,与颜氏不约而同的问:“这是怎么了?”   西平远较如今的新泰活泼,与牧碧微也亲近,当下就道:“母妃,那边躺了一个人。”   “咦?”牧碧微一头雾水,就向西平身后的邓氏望去,只是邓氏还没回答,新泰公主身后已经有人抢先向颜氏道:“娘娘,奴婢们伺候着两位殿下沿着宫道玩耍,却见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个人躺着,殿下想去看,奴婢们因草木阻挡也看不出来那边是谁,就阻拦了殿下,想回头讨娘娘的主意。”   这说话的宫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看着一脸老实憨厚,只是她说话时,何氏嘴角勾了一勾——新泰公主分明的冷哼了一声。   颜氏便询问的看向了牧碧微:“光猷娘娘?”   “打发个人去看看。”牧碧微随便叫了个小内侍,“你去瞧瞧。”   那小内侍去了,不多时回来,带了丝疑惑道:“娘娘,那边的花丛里头的确躺了一个人——看衣着仿佛是个宫人,瞧着眼生……奴婢并不认得。”   “好端端的躺在那里干什么?没得压坏了花草。”何氏接过话,道,“去叫了他走开,免得吓着了殿下们,他担待得起吗?”   那小内侍垂手道:“奴婢瞧着那宫人……似乎有些不好……”   牧碧微与何氏就惊讶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叫邓氏:“先带玉桐回去罢。”又安抚西平,“今儿个你与妹妹已经玩了会了,该回去习字了,母妃隔几日空下来了再带你过来。”   西平公主脸露失望,到底还是乖乖点头,被邓氏等人带着回长锦宫去了,另一边颜氏索性亲自要带新泰公主回宫去:“璎珞这些日子在喝些滋补的汤药,这会快到时辰了……”   “那你去吧。”牧碧微巴不得她早点走,何况颜氏向来就是什么都不掺合的。   等颜氏和两位公主都走了,那小内侍才悄悄道:“那宫人……奴婢看着仿佛是没气儿了!”   “什么?”何氏皱起眉,“御花园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牧碧微也露出怫然之色道:“还偏偏叫玉桐和新泰公主都看见了,内司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叫人死在了御花园里?”   小内侍不敢多言,两人发作了一番,各自打发了人一面去内司询问,一面要去和姬深禀告,只是何氏抽空里道:“如今右娥英自知命不长久,你也晓得她当初是因为爱慕陛下才进了宫的,这会自然是巴不得时时刻刻能够贴着陛下,谁这会去打扰,不拘什么事情,你信不信都要被她恨上?这一位活不长了,本性就不是好惹的,别叫她记在心头,临死之际再坑上一把!”   牧碧微思忖了下,道:“那还是要去华罗殿一回了。”   何氏知道她话中之意,微微颔首道:“若有什么不对我自然会提醒你。”   第四十三章 岑平   因为高阳王并王妃都已经被判了流放且已经在前往巴陵城的途中,相对于高阳王的身份来说,别说是因争执、且曲叔清口出恶言在先才动手,就算当真杀了曲叔清,这样的处罚也实在不能说轻了。   而且护送他们的飞鹤卫是聂元生和高七再三保证过的,皆是身家清白,忠心耿耿,右娥英又死活要抓住最后的辰光与姬深温存,自然不能继续顾着左昭仪这边,曲家的人自是回转家中——但或许是因为长康公主的缘故,华罗殿如今倒也不觉得冷清,而是显出生机暗蕴的幽静来。   两人略等了片刻,曲氏才出来,依旧是半旧不新的家常衣裙,免了她们的礼,匆匆解释道:“方才正好抱着长康,不想衣服却给她弄湿了,因此更衣沐浴了一番。”   “左昭仪素来慈爱,待长康公主是事事躬亲的。”牧碧微含了谦卑的笑容,柔声道,“原本不该来打扰,只是……今儿这事情实在有些古怪。”   曲氏问:“是什么?”   “方才妾身带着玉桐去御花园里玩,不想恰好碰到了颜凝晖也带了新泰公主在,她们姐妹就一起去玩耍了,妾身正好与颜凝晖说一说话儿,可才说了几句,何宣徽到后不久,玉桐和新泰就都回了来,听她们身边的侍者道,她们玩耍时在草丛外看见一个人躺着,感到奇怪。”牧碧微道,“妾身就使人去探看,却是……一个宫人死在了那里!”   听了这话,曲氏也是面现愕然:“怎么会?如今也不是很冷的时候呀,何况宫人自有冬衣……怎么还暴毙在了御花园?”   “如今妾身也不敢告诉玉桐,就先叫她回长锦宫里去了,妾身听过去探看的内侍说那宫人他也是没见过的,想着若是忽然发病呢……到底也该处置了才好?”   曲氏道:“内司那边告诉了吗?”   “妾身派人过去说了。”牧碧微与何氏都道。   “这事内司那边自会处置的。”曲氏沉吟道,“今儿个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可有被吓到?”   牧碧微道:“她们想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有人在那里睡着呢,好在身边的人都知道轻重,拦阻了没叫她们过去近看。”   曲氏道:“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她们了——我一会叫人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因见小宫女出来禀告,道是长康公主又哭了起来,晓得左昭仪这儿忙得紧,两人也没有旁的事情要说,就都识趣的起身告辞。   回到澄练殿,牧碧微换了身衣服,想想还是不放心,隔着门叮嘱了阿善,叫挽袂打了水,仔细的沐浴了一番,又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又叫挽襟拿帕子一点一点绞干了头发,这时候天色也黯淡了下来,将西平叫到跟前问起了今日之事:“你们看见草丛里的人的时候,新泰身边的人可有说什么?”   西平眨了眨眼睛,道:“儿臣原本想叫人过去看看的,新泰却想自己过去,儿臣才要劝说她呢,就听她身边一个姑姑——就是后来在母妃与颜母妃、何母妃跟前回话的那个——不同意,还拉了新泰一把,儿臣看不过去,还说了她一句。”   牧碧微皱了下眉道:“颜氏看着人并不坏,怎么对新泰也不好吗?”   又觉得这话不该在西平跟前提,就吩咐摆饭岔开了。   等晚膳用毕,打发了西平去做黄女史交代的功课,叫了邓氏过来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闻说这些日子以来,太后时不时也是打发人往嘉福宫里去赐吃食与新泰公主——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放心颜氏?难道这样颜氏还敢亏待新泰公主吗?”   邓氏道:“回娘娘的话,今儿那胡宫人说新泰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新泰公主先前冲撞了步隆徽,如今就不要再冒失的惹事了。”   “这话也是她一个宫人能说的?”牧碧微哼了一声,道,“本宫还道颜氏是个人如其名的慈悲心肠,不想私下里也不尽然!”   邓氏想了一想,道:“奴婢多一句嘴儿,奴婢看新泰公主身上穿戴倒是好的,气色也还好……”   “今儿个是颜氏亲自带了她出来,能不给她穿好点吗?”牧碧微冷笑着道,“寻常穷人家,出门访客还要设法置件新衣呢!至于气色么,新泰公主没病没灾的,只要不是饿了她,就这么几天功夫能长差么?一边锦衣玉食的养着,一边不时的拿话刺着人心,却还好意思同本宫诉苦说陪伴公主不易,这颜氏,嘿!”   又问,“当时看到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殿下拉着新泰公主捉迷藏,新泰公主起初不愿意,但后来又答应了,两位殿下藏着闹着,到了那草丛附近,却是歌青眼睛尖,说了一句,道草里仿佛有个人,听见这话,两位殿下就一起跑出来去看,奴婢们自然不敢放殿下们过去,就劝说着回去寻娘娘了。”   牧碧微沉吟着对阿善道:“叫葛诺进来罢。”   葛诺是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进来行了礼,不待发问就道:“娘娘,那宫人是永淳宫的。”   “永淳宫?”牧碧微蹙起眉,“当真?”   “顾恭使亲口所言,说是永淳宫里的一个粗使,名字仿佛叫做许大的。”   牧碧微沉吟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顾恭使说内司那边查出来是因为饮酒过度,又在草丛里睡了一夜,夜露寒重……就这么死了。”葛诺补充道,“并未发现外伤,也未发现中毒。”   “没有发现外伤可不奇怪。”牧碧微冷笑了一下,道,“还有旁的吗?”   葛诺摇了摇头,牧碧微叫他退下,对邓氏道:“玉桐说了那胡宫人一句,她说了什么?”   “殿下说,要劝说新泰公主就好好儿的说话,没规矩的动手是哪门子的道理?半点做奴婢的样子也无!”邓氏道。   牧碧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金枝玉叶的气度!”吩咐道,“去告诉玉桐,着她明后天空闲下来之后亲自去一趟嘉福宫,把新泰公主请过来做客。”   邓氏知道这是牧碧微看不过去新泰公主如今的处境,要亲自提点了,虽然她觉得孙氏从前与澄练殿的关系也不见得多么好,如今很不必为了个公主去得罪颜氏,但转念一想,牧碧微如今儿女双全,也没什么需要忌惮一无所出、宠爱、位份都不及牧碧微的颜氏,忙应了下来。   等邓氏走了,阿善端上茶水,道:“恊郎今儿乖得很,女郎不必担心。”   “他乖就好。”牧碧微喝了一口茶,道,“我今儿个去过了华罗殿,虽然更衣沐浴过,但今儿也就不进去看他了,以防万一。”   又问了几句姬恊的情况,就说起了正事:“今日何氏邀我去御花园里,是有事情要商议的,只是偏偏遇见了颜氏和新泰公主,如今又弄出了这么件事来……竟还牵涉到永淳宫去了。”   “想是步氏坐小月子也差不多了,这是不甘心寂寞罢?”阿善想了想道。   牧碧微微微冷笑着道:“她是不甘心寂寞呢,却不知道如今右娥英有多么的珍惜着与陛下相处的辰光!就连那雪氏都插不进去……如今谁敢勾引陛下,就等着右娥英将来坑不死她们!”   虽然这么说了,但想到步氏身后还有个左昭仪,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又道,“若这事也是左昭仪所为,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关窍。”   …………………………………………………………………………………………   御花园里死了个宫人,还被两位公主撞上了,因为高太后病情的持续加重,到底没有太引人注意,姬深隔了两天听说后,知道自己的两个女儿并没有因此受惊,便就放下心来,也不再多问,只将雷墨叱责了一番。   ——才从御泉行宫调到内司实际上主持内司事务的岑平少不得也要被迁怒,隔了一日,他趁夜到澄练殿里向牧碧微请罪兼诉说自己的委屈:“奴婢在御泉行宫里也是管了许多年的事情了,不敢说旁的,如今打理内司这些事情还不至于出错的,按着宫里的规矩,御花园除了年节,宫门落锁之前就要使人巡视之后将角门以外的门统统都锁上的,那许大死的前一晚,奴婢是听了三四拨人都说没什么异常,这才亲笔写了封条贴上锁,清晨再撕下——何况,角门虽然不锁,也有飞鹤卫终夜在园中巡逻,实在是不曾发现那许大啊!”   牧碧微皱眉道:“本宫很是好奇,既然如此,那许大的尸体是怎么来的?”   “验尸的事情奴婢说不上嘴,但尸体移动时,奴婢留意看了那里的草,并不像是被压了一夜光景的。”岑平小声道,“是以奴婢怀疑那许大的尸体是故意被放在了那里的!”   “这是什么个意思?”牧碧微眯起眼,问道。   岑平很是委屈的道:“奴婢想着这定然是有人眼红奴婢得了娘娘赏识,故意陷害奴婢!”   牧碧微笑了笑:“因着本宫膝下抚养的西平公主并皇次女新泰公主撞见了那许大的尸体……”   说到此处,岑平赶紧跪下来请罪:“奴婢该死!”   “加上何宣徽、颜凝晖当时都在,本宫也只能往左昭仪那边走了一趟,想来你也已经领了几回叱责了,本宫这儿就不说你什么。”牧碧微道,“只是这陷害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你自己去查——到底本宫的两个皇儿如今都年幼,本宫操不过这许多的心的!本宫也提醒你一句——那许大是永淳宫的人,步隆徽的小日子,也坐得差不多了!”   岑平脸色一变!   第四十四章 胡宫人   新泰公主进殿之后规规矩矩的行礼,她因为容貌传了孙氏、姬深各一半,而西平更像姜氏的缘故,长的实在比西平要好看的,不出意外,如今还在襁褓里的长康公主也未必及得上她,实在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长大了怎么也不可能比孙氏和步氏差。   只是这样小小年纪却神情阴郁的模样,并孙氏之死,都更加的叫人想起诸如“红颜多薄命”的谶语来。   牧碧微柔声叫了起,对比身边西平天真无忧,两年前还跟在孙氏身边的新泰固然被望女心切的孙氏布置下种种功课,但何尝不是无忧无虑呢?怎么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实在看不出来金枝玉叶的模样……她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顿了一顿才道:“如今你们的弟弟妹妹都多了起来,往后想必还要更多的,只奈何他们年纪都还小,只得你与玉桐年岁仿佛,正该多亲近亲近才好。”   新泰公主先是不答,半晌才低声道:“是。”   “你头一回来,本宫也不晓得你喜欢些什么,就叫厨房将拿手的点头都做了一份,一会你与玉桐玩起来若是饿了就试试罢,但有喜欢的,往后本宫这儿做了就送一份过去,左右都是在宫里。”   “有劳牧母妃费心了。”新泰抿了抿嘴,道。   牧碧微一笑:“你既然也叫本宫一声母妃,不过是些点心,何必这样客气?”   这么闲聊了几句,索性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坐,从前牧碧微和孙氏向来都是敌对的,这一点新泰也很清楚,前年太后寿辰的时候,两下里还差点没动起手来,如今牧碧微忽然对自己这么好,又是叫西平亲自登门请了自己过来做客,又是预备点心,还叫自己坐到她身边去,新泰实在不能不怀疑——何况牧碧微向来就不好惹,这一点她很清楚。   见她迟疑,牧碧微面上笑色渐淡,那原本侍立在新泰公主身后的胡宫人果然忍耐不住,生怕新泰公主惹恼了牧碧微,忙轻轻推了她一把,口中低声道:“光猷娘娘叫殿下呢,殿下还不快过去?”   不想她手才碰到了新泰公主,就见新泰公主踉跄着跌出数步,摔跪在殿砖上,痛得叫出声来!   这情景不只胡宫人,连牧碧微也是一愣,随即刷的站起,喝道:“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扶殿下起来,去传太医?!”   澄练殿里一阵忙乱,新泰公主被安置到窗边牧碧微平日里用来休憩的锦榻上,阿善亲自跪在榻边揭起裙子露出伤处——西平公主并歌青、歌天两个年纪较小的宫女都不禁低呼出声!连粗使出身的蝶儿也露出一丝不忍!   却见堆雪砌玉也似的肌肤上,生生淤青淤紫了一大片,中间已经渗出血丝来,因新泰公主年幼,又生得好,肌肤娇嫩无比,越发显得这伤处可怖!   牧碧微一迭声的催着太医,西平公主也慌忙握住新泰的手问:“你怎么样?”   新泰紧紧抿着嘴,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带着哭腔扬起头来,极为盼望的看着牧碧微道:“牧母妃,胡姑姑她不是故意的,还求牧母妃不要怪她!”   牧碧微还没回答,西平已经气愤的道:“这宫人昨儿个就对你动手动脚,分明就是故意而为!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都能看清楚是她推的你,你怎么还要帮她说话?!”   旁边那胡姓宫人也知道惹下大祸,慌得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着头,分辩道:“奴婢没有用力推殿下啊!”   “呸!”西平被牧碧微言传身教,对于主仆之别的概念已经是形同本能,见那胡宫人还敢出声,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一只青花摆瓶就朝她头上砸了过去,喝道,“对着堂堂公主也敢当众伸手去推!妹妹都摔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敢狡辩,莫不是嫌妹妹伤得太轻还敢说没用力!?”   牧碧微咳嗽了一声,正待说话,不想却听外头传来通禀之声——竟是姬深与右娥英亲自过来了!   这可比什么事情都叫牧碧微惊讶,心中不免也存了几分警惕,带着人出去迎了驾进来,新泰公主虽然摔伤了膝盖,却还是忍着痛要行礼,却因为裙子还没完全放下来,右娥英惊呼了一声,拉着姬深道:“表兄你看新泰公主!”   姬深看了一眼,因为那伤痕衬在小女孩子娇嫩的肌肤上实在狰狞,到底是亲生女儿,也不禁变了脸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听出他们并没有听到新泰公主受伤的消息,赶紧跪下来请罪道:“陛下请息怒,都是妾身不好,巴巴的请了新泰公主过来同玉桐玩耍,不想却叫新泰公主在澄练殿里受了委屈……”   这话听得姬深皱眉,正要呵斥牧碧微,就见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异口同声道:“父皇!不是这样的!”   西平公主扶着新泰公主的手臂,大声抢道:“是颜母妃安排照料二妹妹的胡宫人故意推了二妹妹一把,二妹妹就摔成了这个样子,胡宫人还不肯承认!”   她这么说时,新泰低着头一副委屈之极的模样,姬深虽然有了皇子之后,对女儿们到底疏忽了许多,那长康公主一来年纪小,二来又是养在了他没事不可能过去的华罗殿里,到现在他也不过在满月前和年节宴上见过几次,究竟西平和新泰占了长女、次女和宫里那两年没有皇子的光,与他相处的时间既长,向来更得他欢心些。   再说因为宫里新人缤纷的缘故姬深对颜氏也有些淡泊了,闻言大怒道:“先前是母后赞了颜氏谨慎小心,所以朕才将新泰交与她抚养,不想这贱人竟是个面慈心毒的东西!竟敢公然唆使宫人虐待朕的次女!”   牧碧微听他这话不但连如今还“病”着的高太后都埋怨上了,从前还是“慈娘”的颜氏也变成了贱人,虽然对他向来就没怎么指望过,也不禁有点兔死狐悲,顿了一顿才轻声道:“妾身和这儿的人都只看到是胡宫人推了一把新泰公主,公主这才摔伤……颜姐姐一向静默,也许还不知道胡宫人不好……”   没想到新泰公主听了这话,全身一抖,眼泪竟是簌簌而落!   见这情景,姬深当下连牧碧微都迁怒上了:“微娘还有什么话说?”   牧碧微心头暗恨,嘴上却楚楚道:“妾身也是怕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请太医过来给新泰公主看伤。”   右娥英一直静静的听着,到此刻方笑着道:“表兄也不必怪牧光猷了,依我看牧光猷也的确为难,毕竟今日是她主动请了新泰公主过来的,新泰公主虽然是被嘉福宫颜凝晖所遣的宫人欺负了,到底也是在澄练殿里出的事!牧光猷不替颜凝晖说几句话,回头旁人还以为她这是故意借新泰公主以陷害颜凝晖呢!”   右娥英身份尊贵,与姬深关系也亲近,如今又是盛宠,说话一向就直接,牧碧微面色就有点尴尬,姬深听了,这才道:“虽然如此,但颜氏既然不好,微娘你这九嫔之首管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怕什么?”   牧碧微自然赶紧又请罪道:“妾身无能,求陛下责罚!”   这时候西平公主忍耐不住,她也是被宠大的,虽然姬深这些日子以来明显冷落了长女,到底也没呵斥过她,因此并不怎么畏惧姬深,眼尖的看到容戡已经赶到,奈何未得传召一直不敢上前,索性扬声喝道:“容太医你快过来给二妹妹看看!”   被她这么一喝,姬深也没了追究的心思,只道:“先不要多礼,先看看朕之次女伤得如何?”   容戡到底拱了拱手才上前为新泰公主诊断,半晌小心翼翼的禀告道:“殿下的伤并无大碍,只是殿下年纪小又贵为金枝玉叶,自然肌肤娇嫩,这淤血之处……恐怕需要好几日才能够化开。”   右娥英插话道:“宫里不是有解淤散,据说效果不错的么?”   “下官所言正是用上解淤散的情形下……”容戡沉吟着道。   右娥英便叹息:“可怜见儿的,生母没了才几天,一身衣裳钗环都还用着素色呢,就被人这样欺负!表兄,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怎么说,那颜氏好歹也是被新泰叫声母妃的罢?”   姬深本就因为两个女儿刚才异口同声给牧碧微辩解,对颜氏有所不满,如今越发的恼恨起来,冷笑着道:“先前朕是觉得她静默楚楚,想着她虽然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一向胆子小,总不会做下什么歹毒之事罢?没想到人不可貌相,连母后都被这贱人欺哄了去!”   “牧光猷今儿也是可怜啊!”右娥英却又给牧碧微说起话来了,“好心好意的请了新泰公主过来玩,不想却赶上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好处是发现了新泰公主被亏待,可委屈也是受了,表兄……”   被她娇嗔了一句,姬深才留意到牧碧微梨花带雨的模样,忙安慰道:“朕方才忧心二娘,却是错怪微娘了。”   “到底事情发生在妾身这里,方才陛下也说了,妾身乃是九嫔之首,不论胡宫人亏待新泰公主的事情,颜凝晖晓得不晓得,总是妾身不好。”牧碧微楚楚可怜的道,“所以陛下责备妾身妾身心里还要好过点,不然妾身这心里……”   右娥英眯起眼,提醒道:“陛下,如今既然新泰公主的伤要候着日子才能够好,难道罪魁祸首——唔,也许未必是真正的祸首呢,就这么算了?”   姬深闻言冷笑了一声:“不是孜纭提,朕倒是险些忘记了,胡宫人是谁?还不快与朕滚出来?!”   胡宫人早先就已经惶恐万分,如今听右娥英俨然已经连颜氏都扣定了罪名,更是骇然失色,几乎是爬出人群的,跪到姬深跟前没命的磕头分辩道:“奴婢当真没有用力推殿下呀!奴婢只是见牧光猷招手要殿下到光猷近前,但殿下却迟疑不行,担心殿下因此惹恼牧光猷,这才斗胆拍了拍殿下……”   “你胡说八道!”西平公主上回被牧碧微耐心教导了如何处理蝶儿与歌青、歌天之间的关系,正是对状似可怜的宫人极为警惕的时候,对这胡宫人她又先入为主全没好感,如何听不出来胡宫人这话无论有意无意,有暗指牧碧微对新泰公主不慈的意思,当下就对姬深诉说道,“前两日我跟母妃到御花园,遇见颜母妃带着二妹妹,看到草丛里的人……当时二妹妹好奇,还被你推过一把!我还说过你没规矩!不想你转过身来竟当着母妃和我的面把气撒在了二妹妹身上么!”   姬深怎么会不相信才五岁的长女的话?当下气极反笑,抬腿一脚踹得胡宫人往后跌出一丈远,哇得一口血呕出,冷笑着道:“颜氏!好个颜氏!”   第四十五章 晋位   凝晖颜氏一向就谨慎小心,她进宫以来一不争宠二不与人争执,纵然被人故意找麻烦也是一味的忍耐,比之当年的姜氏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很早就做了一宫主位,但实际上连自己宫里的宫嫔也没几个把她放在眼里,姬深虽然没有盛宠过她,总也是一直召幸不断的,宫里如今对比着几位咄咄逼人的宠妃,都觉得颜氏算是很不错了。   但忽然闹出了亏待新泰公主的事情来,实在不能不叫六宫喧哗一片,连“病中”的高太后都被惊动了,因为事情是在澄练殿里发生的,颜氏又一向乖巧怯懦,高太后不免就要怀疑到牧碧微头上,叫宋氏把新泰公主叫到和颐殿里,亲自打起精神来细细盘问:“当真是那胡氏推得你?不是你牧母妃所为?”   “回皇祖母的话,的确是胡姑姑推了孙女,孙女才摔倒的。”新泰公主低着头,摆弄着衣角,怯生生的道,“牧母妃当时想叫孙女到她身边去说话。”   高太后又问了几句,见新泰始终头都不敢抬,到底亲孙女,不免暗叹了口气,叫人领了她出去,对宋氏道:“真真是作孽,孙氏还在的时候,固然把这孩子教导得也谈不上好,总也有几分骄矜的气势,如今竟弄成了这个惊弓之鸟的模样了。”   宋氏道:“颜氏打从进宫以来一直忍耐着,按理说,从前孙氏还在的时候,固然满宫里没有她没得罪过的人,但对颜氏却也没有特别的为难,倒是何氏是被孙氏指使着先前没了的唐氏处处刁难过的,何氏当初抚养新泰公主的时候,虽然没有极上心,总也没有特别的待公主不好呢……太后,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何氏养着新泰时,孙氏还没死,也没去位呢。”高太后叹了口气,“孙氏虽然不好,但没了生母的孩子究竟可怜啊!”   “太后,新泰公主这个样子定然是不能再回嘉福宫了,莫非要她一直在澄练殿里住着吗?”   高太后仔细想了想,道:“她的生母虽然是去了位的,但怎么说也一度是右昭仪!这宫里有资格抚养她的妃子,幼菽……如今已经有了长康,孜纭呢,又一心只想要自己的孩子的,牧氏已经有一子一女了,步氏更不必提!何氏……哀家怎么能够放心她?再下去都只是下嫔……”   她沉吟着道,“你看下嫔里头还有谁可靠些?”   “奴婢觉得戴凝华和焦光训进宫数年无所出,平常看着性.子也都不坏,戴凝华更活泼些,焦光训呢更沉稳,只是先前的颜凝晖看着也是极好的人,所以奴婢也不敢说什么了。”宋氏思忖之后道。   高太后反复思虑了片刻,却是道:“说起来抚养非自己所出的子女,牧氏……做的倒还不错。”   “但牧光猷已经有西平公主和三皇子了。”宋氏提醒道。   “不过是她照料着。”高太后道,“自有宫人具体的伺候,再说新泰和西平名义上是姐妹,俱是同一日诞生,养起来也不多费什么功夫。”   高太后说了这话,就又叫了新泰公主到跟前:“哀家想来想去,颜氏那里,不拘你父皇怎么罚她,总是不能叫你再回去了……”   她才说了这句话,新泰公主就如蒙大赦,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孙女谢皇祖母救命之恩!”   见这情况高太后也对颜氏起了疑心,顿了一顿,叫宋氏扶了她起来,轻斥道:“以前的事情,哀家也不提了,但你年纪小,又不懂事,不管什么事情总是不能怪到你头上的!你生母糊涂,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可怜的,还不是你吗?不拘你生母做了些什么,但你总是我姬家之女!堂堂正正的金枝玉叶!你的这些母妃,固然是你长辈,但若待你不好,不是还有祖母在,给你做主?从前为什么不说呢?平白的受这些日子的委屈!”   新泰公主就哭泣着道:“先前母妃做错了事情,孙女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自己犯下来大罪,皇祖母使颜母妃抚养孙女,已经是很操了心的,这些日子以来,皇祖母身子也不好,孙女在嘉福宫里担忧着皇祖母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再叫皇祖母烦心?但不想到底还是叫皇祖母担忧上了,这都是孙女之过!”   高太后对孙女本来就远不像对妃嫔那么苛刻,新泰公主小小年纪又被利用又没了生母,如今又受了庶母的亏待,却还惦记着自己的病情,高太后心头就是一软,柔声道:“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吃了这许多的苦头还要惦记着哀家了!”   就听新泰公主继续说道:“其实孙女也不能说颜母妃待孙女不好,毕竟颜母妃准许孙女在嘉福宫里穿着素衣,平常饮食用度也是好的,到底孙女也不是颜母妃亲生,总不能指望颜母妃对孙女视同己出,皇祖母,若是能的话,可以不可以不要太责怪颜母妃?”   “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高太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颜氏的话,道,“你先回去罢,若是牧氏待你不好再来告诉哀家,哀家这会有些乏了,回头再叫你来说话。”   等新泰公主走了,恰好武英郡夫人进宫来,高太后就将这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武英郡夫人,武英郡夫人一听,就道:“公主这话,是还在担心啊!”   “唉,三郎这几年宠爱的这些人就没个贤德的。”高太后烦恼的道,“难道还是要叫幼菽养吗?”   武英郡夫人道:“妹妹是打算怎么安置她?”   “那牧氏抚养着西平,也不是她生的,这几年下来看西平过的倒也不错,恊郎出生后,也是教导西平要姐弟和睦,并未亏待西平。”高太后道,“哀家就怕她从前与孙氏也是一直有仇怨的,未必肯一样对新泰——哀家这儿实在也没功夫养着她了。”   “其实公主说颜氏那番话已经有些主意了。”武英郡夫人提醒道,“宫里的这些妃子,多多少少与孙氏都是有些仇怨的,到底陛下只有一个,哪家后院没点儿争风喝醋的事情呢?公主如今又已经开始记事了,不比还在襁褓里,很难不叫人迁怒的,她也担心这一点,说颜氏不是她之生母,能够管她吃住不克扣就不错了,不就是在说牧氏也未必一定要对她上心吗?所谓无功不受禄……”   高太后明白过来,若是哪个妃子这样委婉,她定然是责那妃子心计深沉,如今是孙女,这话就变成了:“可怜见儿的,才五岁的孩子,到了亲祖母跟前话也不敢说明……那颜氏实在是该死!”   就道,“既然如此,那就给牧氏些好处罢。”   武英郡夫人道:“依我之见,先前牧氏就是光猷了,后来诞了三皇子,也没晋位,妹妹你索性做的好看点,这回给她晋上去,再将新泰指给她抚养,岂不是两全齐美?而且这样宫里都知道牧氏晋位是因为抚养了新泰公主的缘故,受了新泰公主的恩泽,若待新泰公主不好,六宫哪里能不议论呢?这样总比颜氏先前默默抚养、暗中亏待的好啊!”   “那牧氏本来就是九嫔之首了,若是再晋位,那最低也要是三夫人之位了。”高太后提醒道,“先前三郎提到为她晋位,不是孜纭压下去的吗?不过一个妃子,何必叫咱们自己的孩子不痛快呢?”   武英郡夫人听了这话就是心头一酸,心想若非自己长女命不长久,又怎么会来抬举这个牧氏?   面上却依旧微笑着道:“这晋位还是孜纭使人告诉了我,叫我来和你商量的呢!”   “哦?”   “孜纭喜欢三郎,她么也是被我宠坏了,难免喜欢掐尖喝醋,只是那日也是凑巧,她在澄练殿上亲眼看见了新泰公主所受的伤,心里着实难受,这不,转头就寻我来说了?就是因为当初缠着你帮她拦了牧氏晋位,如今不好意思亲自来说呢!”武英郡夫人笑着道,“她说知道你这姨母疼她,只是这样出尔反尔的到底叫你操心一次又一次,就躲着不敢来了。”   高太后对侄甥们一向就比较宽容,闻言就嗔道:“这有什么不敢来的?自家嫡亲的姨母,就算恼她了,嗔几句也就过去了,难道哀家还能怎么样她不成?”   “妹妹你若当真要怎么样她她倒不怕了,就是晓得你疼她,才越发的惭愧。”武英郡夫人抿嘴而笑。   因为苏家母女都建议给牧碧微晋位,将新泰公主也养过去,高太后也就同意了。   太宁九年五月初,光猷牧氏以诞子有功并抚育新泰公主两个理由,晋位贵姬。   虽然三夫人品级相齐,但按着惯例,是以贵妃为首,贵姬最末,可见高太后心里还是有敲打之意的。   牧碧微早就懒得与高太后计较这些,九嫔以上妃子的晋位都有正经的仪式,皆是极复杂繁琐的,忙碌过晋位,被正式称为牧贵姬——新泰公主也正式在澄练殿里住下来,改口称她为母妃——牧碧微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单独叫到跟前问话了。   新泰仍旧穿着一身素衣,只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却去了许多,她进来之后仿佛没发现屋里别无他人一样,大大方方的给牧碧微见了礼,还微露笑容,甜甜的唤道:“母妃叫儿臣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牧碧微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璎珞,如今这里没有旁的人在,阿善也被打发到厨房里去看点心了……你老实的告诉我,颜凝晖,哦,如今是美人颜氏了,并那胡宫人,是不是你故意的?!”   第四十六章 真相   我要严肃的说!!!   所有在我只有一杯白开水的时候讲美食故事的都不是好人!   ………………………………………………………………………………   牧碧微问得直接,新泰答得也是飞快:“母妃聪慧,正是儿臣故意为之!”   “……”虽然早有准备,牧碧微心头到底沉了一沉,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道,“你这又是何苦?我虽然与你生母不好,但她的死并非我所为,而且你心机再多,总也只是个孩子!又是我的晚辈,便是住进这澄练殿来又能怎么样呢?”   新泰公主失笑道:“母妃以为儿臣设法令母妃抚养了儿臣,是为了就近报复吗?”   牧碧微道:“你也可以说不是,但……”   “那么若儿臣说,儿臣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呢?”新泰面容稚嫩,眼神却十分冷静,缓缓道,“先前母妃说过,这宫里还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的,但就如今的三个弟弟来看,大弟弟乃是父皇的长子,又是生来就被皇祖母亲自抚养的,二弟弟,便是我同母的亲弟弟也是这样,将来的储君,我想总是他们之间出来的。”   没想到新泰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牧碧微呆了一呆才道:“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烦心的事情。”   “可儿臣若是不烦心这个,却怎么为生母报仇?”新泰捏紧了拳,冷笑着反问,“儿臣根本就没碰到那步氏!祈年殿里的宫人告诉儿臣,满宫里都知道儿臣是被冤枉的,可父皇相信,并且也没人敢顶着步氏的宠爱去告诉父皇真相!儿臣不指望弟弟,难道还能指望父皇吗?”   她神色轻蔑的道,“儿臣在嘉福宫的时候,听那胡宫人冷言冷语,说母妃你,也不过是看不过眼儿臣之前独自被丢在祈年殿里无人过问死活,趁着父皇过来探望三弟弟的时候,为儿臣求了几句情!结果就被父皇迁怒!母妃,这是真的吗?”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方道:“你父皇并非不疼爱你……”   “但他更疼爱他所喜欢的妃嫔。”新泰心平气和的说道,“所以想要为儿臣的生母报仇——偏偏儿臣又只是个女孩子,当然只能指望以后了!”   她井井有条的道,“大弟弟占据了长子的名份,二弟弟在这一点上已经不如大弟弟了,何况大弟弟是一生下来就由皇祖母抚养的,不像二弟弟是生母出事才给皇祖母养的,当初父皇为了哄那个步氏开心,将二弟弟强行要到永淳宫里去,皇祖母都没反对到底,可见在皇祖母心里,在父皇心里,二弟弟总是不如大弟弟的。”   “所以你要到我这里来,那么你以为我能给你什么?”牧碧微目光沉沉的问。   “皇祖母不喜欢儿臣的生母,也不喜欢母妃你,大弟弟的生母小何世妇,虽然从前是儿臣生母的侍者,但又怎么样呢?皇祖母抚养长大的大弟弟,一定是亲近皇祖母的喜好的。”新泰公主轻声道,“母妃进宫多年来,向来不吃亏,定然知道若是大弟弟继了父皇的位,母妃和三弟弟,也不会太好过吧?”   牧碧微摇了摇头,道:“你怎知道我会不好过?太后虽然不喜欢我,但却重视贤德的名声,她教导出来的皇子定然也是喜欢好名声的,先不说我之前与小何世妇见也没见过,对太后至少也是恪守礼仪,与大皇子无怨无仇,而且我乃是大皇子的庶母,如今晋了贵姬,将来如果是他继位,若我还活着,他少不得要尊我为太妃!至于你三弟弟,一个王爵也是免不了的!何况你三弟弟比你大弟弟也才小了一岁不到罢了,到时候他成婚开府,接了我出宫,自在逍遥,有什么不好?夺储这样的事情,你大约没听说过你那叔祖济渠王的事情罢?”   新泰公主呆了一呆——她再怎么遭逢大变之后心思复杂,到底年岁放在了那里,就半晌没能回话,认真想了之后才道:“即使如此,但母妃你总比颜母妃好的。”   “你怎知道我会比颜氏好?”牧碧微哂道,“颜氏比我还要大两岁,说起来她在这宫里的资历,比你生母也不差了,却还被个小孩子算计上了,生生的从六嫔之一的凝晖贬到了散号美人的地步!如今宫里新人缤纷,想来她想复宠也难了,你能算计她,也能哄好她,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养母和一个一眼看穿你用心的养母你为什么会认为后者更疼爱你?何况我和你生母和你都算不上关系好,我这里还养着你三弟弟,我能不防你?”   “母妃你防儿臣但也未必不会不护着儿臣吧?”新泰冷笑着道,“母妃只说儿臣陷害颜母妃,却不知道,那胡宫人打从儿臣到嘉福宫头一日起就处处看儿臣不顺眼,一面三不五时的说着儿臣生母亏待颜母妃的地方,一面话里话外的敲打儿臣,要儿臣这里也别去,那里也别去,这个也不做,那个也不学,惟恐儿臣给颜母妃惹了事情!就差直接指着儿臣的鼻子骂儿臣是煞星了!那天到御花园里,是儿臣装病装梦魇装了多少日,颜母妃才坚持过去的!”   她不屑的道,“儿臣虽然年纪小,但先前生母在时,祈年殿的侍者固然骄横,怎么说母妃也是管得他们服服帖帖的!但在常明殿里,儿臣看颜母妃对那胡宫人也有些怕呢!这样一个母妃,在她的宫人跟前,都不敢明着给儿臣说话!儿臣又怎么能指望旁的?若不是因为担心父皇厌了儿臣,儿臣连这些日子的苦头都不必吃,直接寻到皇祖母那里狠狠告上一状了!”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步氏的事情,你的确是受了委屈了,六宫在这件事情上,最多只敢给你说几句好话,万万不敢给你生母申冤……说起来固然不能说对你不住,总也是略含愧疚的,先前我本道颜氏是个谨慎胆怯的人,你跟了她,我也安心些,不想她竟然没用到了连宫人都约束不住、听凭宫人亏待你而不敢多说的地步!如今她被贬去位,那胡宫人更是被杖杀在永巷,你也不要多想了。”   顿了一顿,她道,“我会尽力和对待玉桐一样的对待你,衣食住行,但凡玉桐有的你都会有,也会关心你,不过,你三弟弟年纪还小,他那里你就少去罢。”   新泰垂着头自嘲的笑了笑,道:“母妃放心,儿臣已经想过了,儿臣如今身上还带着孝,靠近三弟弟是很不好的。”   “既然这样,就等他长大了再亲近吧。”牧碧微低声道,“你去罢,因你在嘉福宫里受亏待的缘故,玉桐对你很同情,只要你不害她,些许利用……到底你们也是姐妹,我就当做没看见,只是这同情,到底也不能用一辈子,你自己想想清楚。”   等新泰公主出去了,何氏从屏风后出来,哂笑着道:“真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呢!这位金枝玉叶才几岁?就把在宫里不冷不热过了这些年的颜氏坑苦了!”   “这事也是颜氏不好!”牧碧微招呼她坐了,喝了口茶水,冷笑道,“堂堂凝晖,被个宫人拿捏住!这种事情我想都想不到!再说就算旁的事情上,她胆子小要受宫人的辖制,新泰却是太后叫她抚养的!真当太后如今病着,新泰公主的死活就没人管了?!叫我说,颜氏这实在是活该!”   何氏道:“你也别听着新泰一面之辞就相信了,依我来看那颜氏再胆怯再糊涂,也不至于听说了胡宫人的种种行为就当真不敢多说,恐怕胡宫人是背着她给新泰气受,不想这位小主子听在耳里恨在心里,隐忍不言,也不告诉颜氏,忽然借了你请她过来的时候发作出来!叫常明殿上上下下都不落个好!”   她笑了一笑道,“先前,因为孙氏的死,六宫不免对新泰公主要轻看几分,这一回,陛下在你殿里差点亲自踹死了那胡宫人,太后更是强撑病体召见她,连你晋位的圣旨里都特特提了抚养她的事情,这么一来往后谁又敢不拿她当公主看待了?我倒没想到孙氏的女儿会这么厉害,按说孙氏活着的时候也未必能这么精明呢!”   “她连日日到永淳宫前给污蔑自己、害死生母的宠妃磕头请罪都熬过来了,特别有出息点也不奇怪。”牧碧微沉吟着道,“就怕她走了歪路。”   “当真走了歪路倒也没什么。”何氏微笑着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又有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若是个真正乖巧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被人阴了,你还得来给她收拾残局。”   牧碧微道:“一个小孩子罢了,如今又是归我养着,我心里有数,不说她了——那日你要我去御花园是要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因为牧碧微这突如其来的晋位,何氏也是有几日没和她见面了,此刻就道,“就是叫你去看那个许大呢!”   牧碧微咦道:“都快忙得忘记他了……怎么回事?这几日宫里静悄悄的,我还道要就这么结了。”   “你看,他也姓许,恰好和桃枝同姓,服侍的呢又是步氏,你说我这样的人会不利用吗?”何氏似笑非笑的道。   牧碧微惊奇道:“他是你的人?”   “善岚殿旁的洒扫宫人,我叫桃枝认了他做阿兄,给些好处,打听点永淳宫的消息,又给他许了个将来出宫后的前程。”何氏懒洋洋的道,“不算很重要的一个人罢。”   “难道步氏发现了他?”牧碧微问。   何氏道:“我哪里晓得呢?不过我在永淳宫里也不是就只有一个眼线……叫你去御花园的那天,恰好是从另外个眼线那里得知,说这许大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前一天入夜后都没回来,我就想着怕是出了事——那具尸体其实早就被人发现了,俱怕惹事没敢提,装做没见跑走了,我想到内司如今的岑平算是你的人,这件事情,你反正脱不开身了,还不如咱们去发现了一起报到左昭仪那里,也好看看左昭仪的反应。”   牧碧微吐了口气,皱眉道:“先前在行宫的时候,我撺掇过岑平很为步氏出过几回主意……”   “对了,你可知道新泰公主的事情闹出来那日,陛下和右娥英为什么会那么凑巧的过来?”何氏忽然道。   “我猜多半是右娥英的主意。”牧碧微道,“可是与步氏有关?”   何氏笑着道:“正是——当时,陛下正在锦瑟殿里,内司当然不会去煞风景,却是步氏打扮得简衣素服的,过去请罪,你也知道她如今虽然出了小月子,但陛下一直被右娥英缠得脱不开身去看她,这样见了她,就有些意动,右娥英就推了你的恊郎出来,说很久没见着三皇子了,提议叫陛下一起过来看看,陛下本来想叫上步氏的呢,结果右娥英快言快语的说,步氏小产之后身子也是半好半不好的,万一过了病气给三皇子,岂不是越发要自责?这么下来怎么能好呢?好不了就伺候不得陛下,岂不是更要糟糕了?她这么说了,步氏也只能不过来了。”   牧碧微皱起眉……   第四十七章 同昌离宫&接连的意外   颜氏去位后,搬到了嘉福宫冷僻的阁子里住着,她去位去得突兀又惊心,加上隐约之间有流言认为是牧贵姬为了晋位和卖好故意插手……六宫越发的暗流汹涌。   而高太后的装病也终于有了成果——同昌公主主动提出要离宫为她的病体祈福:“儿臣每日里看母后这样病着实在心疼,何况儿臣人笨,在榻前伺候也不是少不了儿臣,兄姐都已成家立业,惟独儿臣独自一人,正该去为母后祈祷,愿母后早日康复!”   高太后心中舒畅,面上却皱着眉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堂堂的金枝玉叶……”   “在母后跟前哪里有什么金枝不金枝的呢?”同昌公主的姿态非常的谦卑,她按照薄太妃教导的,低着头,乖巧的跪着,用极和软柔婉的声音轻轻道来,“做人子女的为母亲尽孝,是理所当然之事啊!”   “祈福清苦,你也是皇家长大的。”高太后与武英郡夫人、荣昌郡夫人对望了一眼,嘴上兀自反对道,“不成,何况这祈福一去,可不是三五日就能回来,薄氏就你一个女儿,离得久了她怎么能不想念?”   刚才的几番话,同昌都是依着薄太妃的教导而言,这位公主不是很聪慧敏感的人,就没听出高太后这话里的含义——一旦去祈福,短时间里可是不能回宫了的,所以仍旧请求道:“儿臣不怕清苦,儿臣怕母后继续受病痛折磨,求母后成全,不然儿臣愿长跪在此!”   公主请求的心志如此坚定,因为武英郡夫人和荣昌郡夫人在场的缘故,不过两天功夫,宫内宫外就都传遍了,这是尽孝之事,又是理所当然,朝臣们也没人能反对,因此第三日,宣室殿里就传出了褒奖的圣旨——这圣旨到了鸿寿宫,薄太妃才醒悟过来高太后的打算,险些没晕过去!   固然圣旨里头对同昌公主大加赞扬,连薄太妃也被夸奖了几句教女有方,然而却也将公主祈福的时间说了,足足三年!   地方也极偏僻,是邺城外一处小小的皇家道观,名义上是说祈福务必清净,并且同昌公主也不爱热闹。   等传旨的卓衡走了,薄太妃搂着同昌泪如雨下:“好个高氏!好个任仰宽!好个陛下!这是要把咱们母女两个往死路上逼啊!”   蓼花也难过得很,但见薄太妃哀痛万分,同昌公主也是不知所措,到底还是上前劝说道:“太妃,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尽力为殿下收拾东西罢,不然受苦更多!”   “还收拾个什么呢?”薄太妃哽咽道,“索性寻两条白练出来,咱们母女一起去见了先帝罢了,看高氏还怎么保她那贤德的名声!”   “殿下如今十六岁,就算祈福三年,也才十九岁,驸马小个一两岁,也未必没有好的。”眼下的局势,根本不是什么计策能够扭转的,蓼花也只能劝两个主子往好处想了,“再者高太后既然爱惜名声,兜这么大个圈子来对付殿下,想来三年之后也不能继续叫殿下在那道观里了罢?”   薄太妃口口声声的说着要去见先帝,到底还是舍不得就这么死了的,搂着同昌又哭了半晌,到底被左右哄着劝着,抹着泪给同昌公主收拾行囊。   和颐殿里,高太后听着上次那宫女过来禀告的经过,冷笑声声,道:“她左一个见先帝右一个见先帝,哀家倒要看看她到底要不要去!”   武英郡夫人和荣昌郡夫人对高太后这个死要名声、对付个太妃还要兜来兜去的做派实在有点看不上眼,只是高太后执意,才不得不依着她,如今好容易计策达成,两人都不想再为薄太妃和同昌公主浪费辰光,因此就直接把话题带开来,道:“不过是秋后的蚱蜢能蹦达得了几天呢?随她去寻死觅活好了,当真死了,也不过是一道懿旨赞她句节烈,很稀罕吗?”   武英郡夫人与荣昌郡夫人又对望了一眼,开口道:“说起来,咱们嫂子今儿个可是有正经事要和你商议呢!”   “是芙娘的事情?”荣昌郡夫人贵为一品诰命,又是太后的嫡亲嫂子,和荣昌郡公也是老夫老妻了,除了嫁给太后长子做王妃的女儿,还能有什么事情叫她烦心呢?这点高太后也清楚,因为这次算计薄太妃,荣昌郡夫人也是帮了忙的,高太后再偏心自己儿子也不能就这么翻脸,当下就道,“依哀家说,哪有小夫妻不拌嘴的呢?如今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到底也时过景迁了,芙娘还在娘家住着实在不成样子罢?”   这语气虽然缓和,到底还是更多的责怪高芙气度不够大,为一次争执就闹到了不肯再回夫家的地步。   荣昌郡夫人想着和女儿的谈话,心里实在有点堵,但也只能好言好语的说着:“芙娘哪里是不肯回王府呢?只是虽然不敢说要大王亲自去接,好歹打发个人,给她个台阶罢?偏大王除了起初过去一回,就再不理会,这几次,连世子过去请安,也不怎么理睬了,听说,如今王府里头管事的,却是那庶出的长女呢!这……”   高太后向来就是很重视嫡庶之别的,她因为当初薄太妃自恃宠爱,没少离间她和先帝的结发之情,对姬妾和庶女格外的看不顺眼,就算是自己的孙女也一样——再说安平王的庶女连县主也不算,又怎么能和新泰公主比?   当下就震怒起来:“竟有此事?”   “宣宁长公主也是知道的,长公主气极了,还与安平王吵过一次,因为长公主以为太后还在病着,所以没敢声张。”荣昌郡夫人苦笑着道,“说起来芙娘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什么性情还能瞒过了太后去吗?若不是那宝姬太过无礼,那庶女也不成样子,芙娘绝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啊!”   高太后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并非嫉妒之人,便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宫里也不断出事,哀家也忙得紧!倒没留意大郎如今糊涂到这个地步了!今日下午哀家就召他进宫!”   …………………………………………………………………………   这日晌午后,安平王才被太后大骂一番赶出宫去接王妃,既然有力气大骂安平王、并干涉王府后院之事,显然太后已经开始好转了。   于是众人都觉得祈福这法子效果好——同昌公主的车驾当日才出城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高太后好了之后不几日,和颐殿却闹出了更大的事情来——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双双出了花!   这时候天花不啻是使人闻风丧胆的病了,健壮的男子也常有熬不过去的,又何况是两个打从出生起就娇贵万分的皇子?   任仰宽颤抖着手松开两位皇子的脉门、点头确认病情后,高太后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天花传染极快,何况无论太后还是两位皇子,都是既尊贵又不经折腾的,谁也不敢、包括姬深也不敢提移宫的事情,但奈何太后、皇子再尊贵,皇帝才是最紧要的,甘泉宫紧急封了宫不说,因为有条暗渠是直至冀阙宫的,姬深在经过大批太医诊断后,被立刻劝谏移到旁的住处去,依着右娥英的意思,最好当然就是住到锦瑟殿里去,但步氏从中横插一手,最后到底选择了偏僻的鸿渐宫。   这样薄太妃就很尴尬了——鸿渐宫就在鸿寿宫的隔壁。   姬深对这个庶母虽然不像高太后那么不待见,到底也不见得有什么尊敬之情,听雷墨含蓄的提醒隔壁就是薄太妃后,便随口道:“叫她移到旁处去就是了。”   “如今怕是没有合适的地方移……”   “那就叫她出宫与先前那些无所出的太妃一道罢。”姬深漫不经心的吩咐。   聂元生忙给他补充了个借口:“就说宫中出现天花,为太妃安危计,以免叫去为太后祈福的同昌公主分心。”   就这样,同昌公主离宫后不到两天,薄太妃同样在仓皇凄凉里被打发了——但高太后此刻却再也无暇庆幸窃喜,因为两位皇子出了花,日日探望这两个孙儿的高太后虽然幼时也出过花并且平安熬过来,并不怕这次的天花,但怎能不担心?她坚持留在甘泉宫里照料孙儿——也是怕出去之后传了人,到底姬深和姬恊都是没出过花的!   夜里和颐殿中明烛似昼,照出高太后短短两日迅速苍老的容颜来,她问宋氏的话时甚至有些颤巍巍的模样了:“莫非这是先帝在责罚哀家赶走了同昌吗?”   此刻高太后还不知道薄太妃也被姬深打发出宫了,这么说着,又是担心又是委屈,禁不住流下泪来。   宋氏赶紧劝说道:“太后说的这是什么话?两位皇子是太后的孙儿,难道就不是先帝的血脉了吗?同昌公主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女,哪里能和皇子比呢?”   “贤人说的极是!”温太妃因为每日里经常过来,偶尔也到两位皇子的摇篮前看看,她和和颐殿走得这么近,这会自然也脱不开身,太妃经历风浪,虽然并没有出过花,因为先帝已去,想开些得话,留些痘痕都不怕了,论性命这次也未必就一定能熬过去,但也很快想了开来,只是心下担忧也不知道两位皇子是什么时候染上的,不知道自己那流放的儿子是不是也被波及?对于自己的性命倒是看得很淡了,所以还是照常到和颐殿来陪伴太后,此刻就道,“先帝圣明,再说女儿总是旁人家的,哪里能和孙儿比?何况同昌公主只是去祈福,又不是叫她去做什么!”   高太后被心腹和温太妃反复劝慰,才勉强恢复了些精神,又听温太妃提醒道:“这天花不可能是好端端就发起来的,恐怕……是内有玄机啊!”   这会高太后正是满心惶恐和担忧之际,被温太妃这么一说,仿佛寻到了发泄的途径,几乎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发誓:“若叫哀家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敢谋害皇嗣,哀家必生生食其血肉!”   第四十八章 追究   “还能有谁呢?太后的和颐殿,是谁都能做上手脚的吗?”牧碧微冷笑着与何氏说道,“之前,步氏小产,咱们那位陛下为了安慰她,硬是从和颐殿里把二皇子抱到永淳宫里哄她高兴……后来右娥英提了个痨病,将陛下吓得直接撤出了永淳宫,连二皇子也还到了太后殿里……那步氏的出身……”   “犯官之女,又被官卖青楼,虽然没接客,但这份羞辱,若当真是她做的,可见这恨意。”何氏微微颔首,“不过我却有些奇怪,这天花传染向来就是极快的,按说二皇子从永淳宫回甘泉宫也已经有好些时候了,再说太后向来对后妃就没几个能看顺眼的,抱回二皇子的时候哪里能不查一查?”   牧碧微哂笑道:“不管是不是步氏,总之她是脱不了关系的,旁的人,就算能够到和颐殿上去,又怎么能够见到两位皇子?咱们两个不都是只在满月宴上见过一回吗?别说咱们了,就是玉桐,我问过她,她几次说想与大弟弟一起玩,都被太后推了呢!之前我还恼太后,如今想着亏得她这样!不然我都说不清楚!”   何氏嘿然道:“那你这里可得小心些!养在太后身边的皇子都能被下了手!你那个心肝宝贝……”   这句话说得牧碧微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道:“你可有推测这回的事情是谁做的?”   “你想之前死的那个许大,我说他死得蹊跷。”何氏道,“他给我传的消息其实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也不怕告诉你,我在永淳宫里另有得力的眼线,这许大不过是用来障眼的罢了!按理说我也不催他什么,很不该这样就被抓出来,再说,这步氏背后的乃是左昭仪,我曾背叛过她,按理说她若抓到了这许大与我有关,绝对不肯就这么轻松的揭过了!我看许大是另有死因!”   牧碧微皱眉道:“你收买的人自然只有你清楚,是什么缘故?”   “若是步氏害了两位皇子,当初二皇子被送到永淳宫的时候,步氏正‘小产’着,那么染过天花的东西总要有人设法为她弄进宫来吧?”何氏冷笑着道,“这宫里那么大,许大不过一个粗使宫人,若是死在了旁的地方,才不会弄得这样人尽皆知!我猜他的尸体故意被放在御花园里,无非就是要让人生疑……偏这个时候,太后身边养的两位皇子出了事……”   “若依你这样想的话,那么两位皇子染上天花就不是步氏所为了?”牧碧微用力握了下拳,忽然道,“既然不是步氏所为,又定意要取两位皇子的性命……”   何氏冷冷的道:“听说,武英郡夫人方才入宫,自请陪伴太后、皇子!”   “苏家?”牧碧微不禁大吃一惊!   “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武英郡夫人和太后据说幼时都出过花的。”何氏冷笑着道,“不然,当真要弄死了两位皇子,连天花都弄过去了,旁的病很难吗?我才听到这个消息,又听说了太后幼时发过并熬了过来,就想着要么那下手之人不知道此事!要么就是故意为之了!但想到了许大之死,我想着若是步氏所为——她的确不太可能知道太后染过天花并痊愈之事,但左昭仪会不知道吗?再说若是她干的,这眼节骨上,许大就算当真死了,她也会处理得干净!怎么可能弄到御花园里被撞见,闹得满宫都知道永淳宫里莫名其妙的死了个宫人?”   牧碧微眯起眼:“苏家好端端的要害两位皇子做什么呢?”   不待何氏回答,她又道,“武英郡夫人与太后幼时都出过花,却双双熬了过来,且未曾留疤……你说高家……”   “底野迦。”何氏冷笑,“这是最快能够弄到底野迦的办法!也名正言顺!我才不相信,高家能有肯定治好天花的方子,须知道天花之病打从东汉光武年间起至今,向来就没听说过什么法子能治的,不过是看命罢了!武英郡夫人和太后命好,如今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可就未必了!”   牧碧微喃喃道:“若是苏家失了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没了……”   “那么你生的那一个可就是实际上的皇长子了。”何氏道,“太后届时必然是要亲自抚养的!”   “我可不是小何世妇并孙氏,太后也不是精明之辈,我的孩子怎么能交给她!”牧碧微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冷笑了一下,道,“若是苏家所为,那么这一回被牵扯进来的必定不只是步氏……左昭仪也未必能够脱身了!对了,你可将步氏与左昭仪的关系暗示给右娥英?”   何氏漫不经心的道:“连李世妇我都说了,谁知道右娥英还能活多久呢?自然是让她给咱们能打发一个,就打发一个!”   …………………………………………………………………………   太后传令出来追究天花之事,恰如何氏并牧碧微所揣测的那样,永淳宫的步氏,是头一个、甚至可以说是唯一被怀疑的对象——步氏自然是不肯认的,因为甘泉宫里封了宫,主审步氏的就是右娥英——右娥英这一回,召了所有妃子到场,将被强行去了钗环锦衣的步氏拖上殿,丝毫不罗嗦的问:“和颐殿两位皇子所染天花之事,你是怎么干的?”   这话就是认定了步氏所为了,步氏见姬深在旁,神色晦暗的望着自己,便轻蔑一笑,道:“右娥英连问都没问,就认定了我所为,我怎么知道自己怎么做的?或者右娥英比我更清楚才对!”   右娥英冷笑了一声,任凭她在姬深跟前显露出楚楚之色,转过头去对姬深道:“表兄,她却不肯认呢!”   姬深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道:“你宫里的许大死了。”   听到这话,何氏悄悄向牧碧微递去个眼色——牧碧微眼波一动,只听姬深缓慢的继续道:“你可知道许大在二郎还在你宫里的时候回去过一回——他家的附近,恰好有一人患了天花,被打发出城……荣衣,你让朕太失望了!”   步氏闻言立刻掩面痛哭道:“那个许大是善岚殿附近洒扫的宫人吧?若不是他死的事情闹得六宫沸沸扬扬,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论起来我进宫才几天?从前又出身寒微!连善岚殿我管着都艰难,又哪里有功夫管到外头去?就这么一个人死了,这宫里,如今这殿上有多少人可以轻易杀了她嫁祸与我?陛下凭了这么一个死人就要定我之罪吗?”   姬深沉声道:“这么说不是你做的?”   步氏才要回答,就听右娥英冷笑了一声,不冷不热的道:“许大的死,原本是不该直接牵扯上了你!只不过他回去的时辰也太巧了点,论起来皇次子统共才在永淳宫待了几天呢?偏就是那些时候他回去,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赶上了那患天花之人被移出城去之前!   “何况皇次子先前是在安福宫祈年殿随生母孙氏的,孙氏为了这个儿子把命都搭上了,总不可能拿天花来害自己儿子罢?何况孙氏都死了多久了?除此之外,皇次子一直都是养在了和颐殿里的!”右娥英环视左右,冷冷的道,“姨母重视表兄的子嗣!断然不可能害自己的亲生孙儿!除了这两处外,皇次子只在你宫里待过!不是你,还能是谁?!”   步氏咬了咬牙,忽然一扬头道:“我想知道那患天花之人有几个,如今怎么样了!”   姬深冷冷的道:“就一个,先前就移出城去了!”   “陛下,我进宫之前也是看过几本医书的!”步氏大声道,“这天花过人极快,那人既然是在邺都里住着,怎的就染上了天花?而且只他一人?谁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右娥英讥诮道:“什么都是故意为之,就你做什么皆是无心?无心之中害了皇子?”   步氏不去理她,只哀哀对姬深道:“先前我小产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虽然怨怼孙氏,可因为不能再有自己的子嗣,对小孩子格外的怜惜!陛下还记得吗?陛下将二皇子抱到善岚殿的时候,我原本还不能起身,却仍旧叫宫人扶了坐起探望……”   “是啊,表兄。”右娥英慢条斯理的道,“也不知道步隆徽当时看下去,是怎么个怜惜法呢?是满含着迁怒,抑或是暗有盘算?可怜的二皇子,还没足周就没了生母!竟还要被这样的谋害,更连累了大皇子呢!”   步氏切齿道:“胡说八道!你分明就是借题发挥欲置我于死地!”   牧碧微等人都是沉默不语,只听左昭仪到底开了口,缓缓道:“事关两位皇子的安危,很该慎重行事。”   “那么曲姐姐打算怎么个慎重法啊?”闻言,右娥英立刻转向了她,冷笑着问。   左昭仪仍旧是心平气和的道:“如今最紧要的就是两位皇子的安危……”   “怎么曲姐姐这话,是要打算亲自去照料两位皇子了?”右娥英忽然道!   第四十九章 课业   右娥英这一问突兀,左昭仪却依旧神态自若,淡淡的道:“若是太后见召,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这几日长康也有些咳嗽,我实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这么说了,右娥英哼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谁都知道如今甘泉宫里除了从前出过花并侥幸活下来的武英郡夫人并太后外,其他人包括温太妃能不能活下来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这个时候,若是左昭仪主动要去陪伴伺候,那是她孝义,若是高太后召她去,那就是存心想要左昭仪的命了。   先不说重视自己贤德名声的高太后绝对不肯这样光明正大的叫了左昭仪去,左昭仪现成有个抚养着的长康公主可以推辞呢!再说谁会相信偌大一个宫里头竟偏偏少了一个左昭仪伺候了?   左昭仪继续道:“两位皇子这回染病的确突兀,好在太后是出过花的,如今虽然也在了甘泉宫里,但未必会有事,说起来这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牧碧微暗忖这话若是说给了旁人听,必定可以听出里头的弦外之音来,但姬深压根就没多想,只是沉着脸问:“幼菽的意思是如今该怎么办?”   “虽然任太医医术高明,但世间之大,能人辈出,这天花之症固然凶险,也不是每个人都熬不过去,母后与武英郡夫人不就是个例子?”左昭仪不紧不慢的道,“如今莫如张榜。”   “榜自然是要张的。”右娥英立刻把话头接了过去,“但谋害皇子的人可也不能轻饶。”   左昭仪淡淡的道:“此事如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等母后好了亲断。”   “曲姐姐果然贤德,连铁证事实俱在、涉及皇子安危的宫妃也是一张嘴就要免了。”右娥英笑语嫣然道,“只是两位皇子的命在曲姐姐的眼里也忒不重要了吧?”   左昭仪也不恼,只道:“单凭一个许大,就要定下这等大事,实在草率,再说我常听家父说过,震怒之即易做错事,何不等心情平静一些再推敲此事?说起来步隆徽小产,罪魁祸首的孙氏已经自尽,新泰公主与皇次子都小,先前步隆徽也是很得陛下喜欢的,未必连这点儿心胸也没有。”   曲氏的提示已经如此明显了,步氏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下就俯地痛哭道:“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正如右娥英方才所言,那孙氏死都死了些日子了,何况真正推倒我的乃是新泰公主,纵然我要迁怒却为什么不去寻新泰公主而是寻无辜的二皇子?前几日宫里不是还传出来新泰公主被颜美人并胡宫人亏待的事情吗?新泰公主在嘉福宫里受委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时候我若害死了公主,岂不是也一起算到了颜美人头上?我连新泰公主都没有怎么样,怎么还会去害皇子?更何况大皇子与我更是毫无恩怨!陛下,我实在是冤枉的!”   姬深原本是听了右娥英的话,对步氏痛恨之极,如今听左昭仪说的有理,步氏又哭得凄婉,渐渐就动摇了起来,沉吟良久,道:“但许大到底是你宫里的人。”   “许大在我没进宫的时候就在永淳宫里伺候了,谁会知道他是谁的人呢?”步氏哀哭道,“只是若陛下当真以为这些都是我做的,我纵然活着也心如死灰,莫如赐死我好了!”   她这么坚决的求死,姬深心里又动摇了一分,犹豫良久,到底舍不得如花宠妃就这么死了,叹了口气道:“都先下去罢,容朕再想一想。”   得了这句话,被召过来旁听的众妃心情各异,都低声告退了,只有牧碧微被叫住,姬深叮嘱道:“好生照料三郎。”   牧碧微知道他是做好了皇长子、二皇子夭折的准备,心头也是一叹,庄重道:“陛下放心,妾身一定竭尽全力看好了恊郎!”   …………………………………………………………………………   回到澄练殿,何氏如今悄悄的过来早就熟门熟路了,牧碧微叫人做的绿豆汤还没凉透,她已经赶到尝了一口,嫌弃道:“太甜了点。”   “下回叫人少放些糖,你喝茶罢。”牧碧微道,“方才右娥英有些不对。”   “步氏不过是小事,左昭仪才是难缠的那一个。”何氏喝了口茶水,微微冷笑着道,“依我看,先前她一定要寻到步氏这样的美人进宫,无非是为了对付孙氏,孙氏死后,步氏能用多久就多久!这一点右娥英也清楚,你看那个雪氏到现在都好端端的,亦是时常出入锦瑟殿里,听说右娥英待她一如从前呢!也不知道私下里是打算怎么处置她的!”   牧碧微道:“左昭仪虽然在后宫一直都有宽厚仁义的名声,但今日为步氏辩解已经倾向十分的明显了。”   “太后就差明着叫她将宫权交给右娥英,自己从此关在了华罗殿里好生带一带长康公主了,若她还是一样扮贤德,以后还混什么?”何氏道,“倒是陛下一点也没让我失望!我就晓得别看右娥英对步氏步步紧逼,一旦步氏泪如雨下的哭诉上一番,陛下是一定会舍不得的,说起来皇长子和皇次子也当真是作孽——陛下如今膝下连了你生的这一个,统共也才三个儿子呢!更别说没有嫡子的情况下,长子有多么重要?偏陛下早先还为他们的诞生喜出望外,如今步氏固然多半是被委屈的,但从右娥英那里寻出来的证据看,至少也该被怀疑个六七成了,换了一位,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妃子,十条命都不够死的!偏陛下居然还要再想想……你看着罢,他想着想着想到了步氏的温柔乡里,那就更加舍不得动步氏了!”   牧碧微冷笑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咱们还不清楚吗?只不过今日右娥英并没有十分的劝说陛下当场给步氏定罪,显然是也晓得了这个结果,还不知道右娥英会有什么样子的手段在等着呢!”   她想了一想又道,“其实我还是奇怪这次的事情倘若当真是苏家下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若是底野迦——这两日也没个风声传出来,再说陛下那里的早就用的差不多了,纵然步氏那次没糟蹋了去,救完了两位皇子还能有剩吗?”   “若是逼着聂子恺拿出来呢?”何氏忽然道,“苏家背井离乡的,虽然武英郡夫人很能叫太后听话,可陛下忤逆太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聂子恺靠着陛下,为人又狡猾,纵然毫无防备,苏家想逼他就范,可也没那么容易!最紧要的是聂子恺明着不能拒绝也能拖,右娥英拖得起吗?”   牧碧微心头惊疑不定,半晌才道:“他说此事他已有准备……”   “指不定就是那准备叫苏家起了疑心,故意为之呢!”何氏提醒道,“你别忘记,这底野迦的事情里,还有曲家的手笔在!许多消息苏家想不知道都难!”   等何氏走了,牧碧微到底心中难以平静,叫来阿善,打发她去宣室殿里传话。   只是当晚聂元生却没来,次日一早,牧碧微才接到消息,说是临沂县公染了极重的风寒,聂元生是匆匆回去探病的。   牧碧微心中暗叹一声,又为温太妃愁烦了一回,正自彷徨间,西平与新泰一起求见,只得按捺住心头百般愁绪,着她们进来。   这姐妹两个从前因为彼此母妃之间的矛盾向来就是很不好的,一直到孙氏死后,西平又亲眼在御花园和澄练殿里看到新泰被欺负,究竟对她生出同情之意来,这两日处得倒也融洽。   牧碧微含着和煦的笑叫她们走到跟前,细细打量了一下,看出西平将平常最爱穿的丹色衣裙换成了略素的粉色,心中有数,只作未觉,先问西平道:“黄女史今儿教了什么?学得可吃力?”   “女史这几日开始教起了女四书,依儿臣说那些学着怪没意思的。”西平道,“莫如母妃与女史说一说,不要学了,另学有意思的罢?”   牧碧微笑道:“你以为什么有意思?”   “先前的丹青书法都有意思。”西平道,“那些什么贤德克己忍让——儿臣们都是金枝玉叶,母妃也说过,场面上过得去就行了,难道咱们还要学那些寻常臣女一样躬身去伺候夫家的人吗?何必浪费了上天赐予的尊贵身份?”   新泰听了这话,眼波一动,就看了看牧碧微,却见牧碧微轻轻点一点西平的面颊,道:“这样的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就是了,叫外人听见,必然要说母妃故意把你教坏了!”   西平就缠上去抱着她胳膊撒娇道:“母妃最好了!谁敢说母妃,看儿臣怎么收拾他!”   牧碧微道:“那么你就收敛些罢,什么话都传了出去,母妃该多为难呀?”   西平趁机问:“那么这女四书……”   “阿善你去与黄女史说,这些东西大概讲个一两回也就成了。”牧碧微到底被她纠缠得吩咐道。   这才换向新泰,“也不知道你之前都学了些什么,这几日与你阿姐一道听课怎么样?”   新泰抿了抿嘴才道:“女四书,先前的杨女史是教导过了的。”   孙氏在世的时候一心一意的照着世家淑女的标准教导新泰,生怕她有什么地方被旁人比了下去,所以新泰公主虽然是妹妹,但论起来样样都比西平学得早,这一点牧碧微也清楚,是以并不意外,只是道:“依着本宫一直以来教导你阿姐的意思呢,你们左右身份尊贵,不爱学的就不学,喜欢的用点心,随意就好,只是你生母从前对你的课业向来都是上心的,你若是特别好学就说一下,免得跟着你阿姐耽误了你。”   西平听了这话就不肯依:“母妃,儿臣哪里耽搁妹妹了?”   牧碧微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要吵闹,就见新泰迟疑了片刻,才下了决心道:“儿臣还是更习惯些杨女史的课。”   杨女史以严厉苛刻著名,这就是说她到底还是认同孙氏的教导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西平因为是襁褓里就跟着牧碧微,早就被潜移默化得自恃身份、并不稀罕什么才艺了,新泰却是孙氏带大的,两姐妹各自跟着不同的女史学习也并不难,牧碧微心想新泰跟着杨女史,被管得严,反而不容易生事。   当下就点头道:“本宫一会就打发人去告诉杨女史,这样你们就分开上课罢。”   西平原本觉得新泰过来,两人又和解了,正好做个伴,见又要分开,心里实在很失望,只是新泰面露笑容,西平怜惜她经历,也就没说什么。   牧碧微想了一想,又道:“你们今年的生辰也快了,到了明年过了生辰之后,按例就要住进凤阳宫里去……”   西平闻言就撒娇道:“凤阳宫离得那么远,儿臣不想去!”   “这是规矩,再说女孩子大了哪里能继续粘着母妃?你们将来不要驸马了吗?”牧碧微捏一捏她鼻子笑着道,“反正还有一年辰光,嗯,是说你们的侍者得挑选起来了。”   第五十章 人选   按着宫里的规矩,未下降的公主当有贴身四婢,另有乳母两人、一到两名懂规矩、知事的年长嬷嬷或姑姑陪伴,粗使另算。如今西平身边的蝶儿、歌青和歌天加起来才三个,她的乳母都是早先姜氏预备下来的,后来为着穆氏的事情皆被打发了,补上来的樊氏又被牧碧微指去服侍姬恊,如今就只有一个邓氏,这么算下来,至少缺了一个贴身宫女和一到两个年长宫女。   至于新泰,她身边从前孙氏给的人,全部都在步氏小产之后被杖毙了,嘉福宫里颜氏给了人,胡宫人被打死,其他虽然没被吩咐处死,但在行刑里也有几个没熬过刑的,毕竟六宫都已经传遍了颜氏苛刻新泰公主,嘉福宫的侍者当然不能再伺候她了,到了澄练殿后,这几日牧碧微是指了蝶儿和挽襟并几个小宫女先伺候着她。   如今这样提起来,西平和新泰心里都知道,这是要正式给新泰也补上固定的人手了,毕竟蝶儿本是西平的人,断然没有说给就给了新泰的道理,而挽襟更是牧碧微身边的大宫女,不可能让新泰明年带到凤阳宫里去的。   果然牧碧微说着,就叫人拿上澄练殿宫人的名册上来,道:“殿里的人手原本就有些缺,但你们如今也长大些了,身边不能一直没有固定服侍你们的人!贴身宫女殿里怕是很难选全,母妃打算明儿个叫内司那边挑些人过来补充,这些人你们先看一看。”   西平道:“儿臣觉得邓嬷嬷不错,如今的几个人也够伺候儿臣了。”   “那你那边就明日补个宫女吧。”牧碧微问新泰,“你想要谁?”   新泰并不看名册,只道:“一切全凭母妃安排。”   “这也是叫你们练一练眼力。”牧碧微看了她一眼,道,“你挑了之后告诉母妃为什么选这些人,母妃再给你们参详。”   见牧碧微的确是要给自己练手,没有趁机在自己身边放眼线的意思,新泰抿了抿嘴,才道:“儿臣说句实话罢,儿臣才到澄练殿也没几天,如今许多人还没认齐,这些个人什么样子儿臣也不清楚,自然是母妃选的比儿臣选的更好。”   听她这么说了,牧碧微就道:“既然这样,索性就叫她们过来给你一一的过目罢,纵然一个都看不中也没关系,明儿内司还要送人过来的。”   当下牧碧微吩咐下去,澄练殿里十二至十五岁的宫女,除了在西平公主身边伺候的三个外都被召了过来,由着新泰公主挑选,新泰斟酌了片刻,就指了指一个人,这人选,牧碧微问了下名字就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正是那个被何氏买通的甜儿。   这甜儿与蝶儿年岁仿佛,都是十三岁,生得倒有几分清秀的姿色,只是新泰公主本来就长得好,并不怕美貌的宫女压过了自己的风头,牧碧微不欲将她给了新泰,正琢磨着如何阻止,不想新泰却道:“母妃,儿臣想要的是她身后之人!”   牧碧微一看,果然这甜儿身后还站了一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宫女,身量单薄,望去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穿着也不大好,她心里松了口气,道:“公主亲自点了你,还不快出来?”   甜儿原本的一脸狂喜顷刻之间变作失望与愤恨——只是无论牧碧微还是新泰都没理她,在她身后的小宫女怯怯的出列,轻声报名道:“奴婢芳儿!”   牧碧微看了看阿善,见阿善微微颔首,表示这小宫女没什么问题,就向新泰道:“你要她吗?”   新泰观察了她片刻,点头道:“儿臣就要她一个,其他的还是等内司的人吧。”   牧碧微道:“那么芳儿,你往后就跟着公主,记得要好生伺候!不可懈怠!”   那芳儿一脸懵懂,仿佛是被这从天而降的好运给砸晕了,呆了一呆才回道:“是!”却是旁的话都不会说了。   西平不喜欢这样的宫女,就低声劝说了新泰几句,只是新泰摇着头,打定了主意看中这芳儿了,牧碧微就嗔了西平一眼,西平这才作罢。   将其他人都打发了,牧碧微先叫来素绣,令她领着那芳儿去收拾,一面告诉新泰和西平:“粗使宫人吃住就那么回事,不说身上有虱子,总是不干净的,既然要她们近身伺候,必得使她们收拾好了,查看过没有隐疾,这才可以近身,你们都是身份尊贵的人,那些不好的人是不可以近身伺候的,知道吗?”   两人都应了是,因为闲人都打发了,西平就向新泰抱怨道:“二妹妹选的这个宫人一点也不好呀,看着就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新泰抿嘴一笑,道:“我觉得她看着很老实的样子,我现在就想寻个老实的伺候。”   西平本想说什么,但似乎又怕戳到了新泰的伤心处,到底住了口,牧碧微道:“你二妹妹选的是伺候她的人,她喜欢就成了,你非要她身边和你身边的人一样做什么?”   “儿臣就是不喜欢芳儿那样的。”西平扮个鬼脸道。   牧碧微打发她道:“你先回去,我要问你二妹妹几句。”   西平就道:“儿臣不能听?”   “不能!”牧碧微干脆的道,“回去罢!”   邓氏忍着笑,将嘟嘴不满的西平领了出去,牧碧微这才问新泰公主:“你选那芳儿作甚?”   新泰离了西平眼前,便不再装着饱受伤害楚楚可怜,狡黠道:“母妃难道不觉得那芳儿看着很可怜么?”   牧碧微皱眉道:“你可别说你是看她可怜才挑选她的!”   “因为先前步氏的事情,父皇记恨上儿臣了,母妃也说这件事情,便是满宫里都相信儿臣是被冤枉的,但父皇不信那也没办法。”新泰敛了调侃之色,淡淡的道,“所以儿臣没办法辩解,也只能扮可怜,叫父皇不至于看到儿臣的时候就想起前事,继而迁怒二弟弟了。”   牧碧微很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年纪能够想到这里也不容易了,只是如今你既然叫我母妃,我也要劝你一句——这可怜装上一时也就是了,装久了反而没意思,你想你一直一副被欺负的样子,先说我定然是不可能同意的,这不是等于说我没照顾好你吗?另外你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叫人知道,必然说你一直怀恨在心!你别忘记你为什么被污蔑!不就是因为一来你母妃得宠二来她生了你们姐弟吗?”   新泰公主闻言脸色变了一变,低头思索片刻,才道:“儿臣知道了。”   “既然知道,依我说你还是挑两个机灵点懂进退的小宫女好。”牧碧微语重心长道,“原本你因为你母妃的事情,六宫里一些踩低拜高的东西对你就有了几分轻看!虽然颜氏被处置,让他们知道你父皇、皇祖母到底还是念着你的,但时间长了,看你还是摆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未必我看顾不到的地方又要踩你!所以你身边的宫女应该比玉桐身边的更不好欺负才是!”   新泰公主自以为高明的设想被驳得体无完肤,不免黯然失望,低声道:“是!”   “另外有件事情,先前我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如今经历这许多事情,还要惦记着恒郎,不告诉你,恐怕将来要恨我。”牧碧微却没让她退下,沉吟良久,才低声道。   闻言新泰立刻敏感的抬起头:“母妃说什么?”   “恒郎……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牧碧微招手让她到自己身前,轻声道,“他和你们大弟弟都出了花,如今甘泉宫已经封宫了,你们皇祖母亲自照料,她是出过花并活下来的人……”   说到这里见新泰公主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茫然之色,倒也没有特别的惊慌,只是微微颤抖着问:“什么出花?”   牧碧微这才想起来新泰到底年少,叹了口气才道:“便是天花,这是东汉初年的时候出现的一种病,过人极快,往往好了还容易落下疤痕……”见新泰面露惧色,到底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实际上落些痕迹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这病能够熬过来的人实在是不多的。”   ………………………………………………………………………………   晚上的时候,牧碧微沐浴毕,去看了一回姬恊,问了问成娘子等人,知道他过的不错,吻了吻他的面颊便回了寝殿,阿善打发了其他人,轻轻替她捶着腿,道:“新泰公主心志真正坚定。”   “那也是命途多舛里头磨出来的。”牧碧微面无笑容,有些疲惫的道,“我情愿玉桐和恊郎都不要像她!”   阿善怜悯道:“女郎说的是。”   “事情交代葛诺了吗?”牧碧微沉默了片刻又问。   阿善道:“已经交代了,葛诺说会竭尽全力看好了右娥英与永淳宫,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还有华罗殿。”牧碧微叮嘱,“也不可轻忽——虽然右娥英活不长了,可这十个月一年的,未必曲家就肯叫右娥英过舒心的日子呢?步氏活着,右娥英总不能很如意的。”   “女郎放心,奴婢都叮嘱过了,那边另外使了人看着。”阿善轻声道,“女郎这几日也极累了,还是好生休憩罢。”   “嗯。”   第五十一章 珠钗   清晨的时候牧碧微醒来,还没叫人,却在枕畔见着了一支珠钗,她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取过一看,不出意外的在钗底看到了一个极小的篆字,牧碧微在闺阁里时课业就平平,琢磨了片刻才认出来是自己闺名“微”字,捏着珠钗发了会呆,她才叫进阿善伺候自己梳洗,趁旁人没进来之际,低声问:“他昨晚来过?”   阿善一呆,随即道:“奴婢没有察觉。”   “你看。”牧碧微将珠钗递与她看,阿善看了,轻声道:“多半是他留下的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唤醒女郎。”   牧碧微想了想,道:“你叫挽袂进来伺候,先趁着陛下回宣室殿里更衣的光景,取份点心代我送过去,顺便,打听一下他如今是不是还在宫里。”   阿善点了点头便出去了,牧碧微被挽袂伺候着梳洗过,西平和新泰过来请了安,三人一同用毕早膳,打发两个养女去和黄女史进学,阿善才回来,先叫其他人退下,这才轻声道:“他如今不在宫里——听说,昨儿个夜里叩阍请了正当值的容太医,似乎那聂慕柏病得不轻!”   “不是说风寒么……”牧碧微怔了一怔。   “风寒在富贵人家也不是没有送命的。”阿善道,“何况如今很不凑巧,任太医因为天花的事情被困在了甘泉宫里,他那么大的年纪了恐怕现在自身都难保,那容太医虽然一直口碑不错,但论医术到底是不及任太医的。”   牧碧微心头动了一动,道:“我知道了。”   又问过去的这一夜宫里各处情形,阿善看了看屋角的铜漏,道:“葛诺该回来了。”   葛诺果然不久之后匆匆来报,神色之间不掩喜色:“正如娘娘所料,步隆徽不成了!”   “怎么个不成法?”牧碧微问。   “永淳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昨儿个步隆徽回到善岚殿后召见穆世妇,不知道怎的,就被穆世妇划花了脸!”葛诺笑着道,“娘娘想啊,先前陛下处处偏袒着步隆徽,无非就是因为步隆徽生得好,如今,步隆徽容貌尽毁,又能做什么呢?”   牧碧微并不意外步氏出事,但下手的竟然是穆氏,却叫她大吃一惊:“当真是穆氏吗?”   “正是她。”葛诺也知道牧碧微意外的意思,忙解释道,“先前奴婢听说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的,说起来穆世妇从做采女的时候就一向怯生生的,之前她被分到永淳宫里住的时候,因为先前步隆徽的传言还惶恐难安,向来见到步隆徽都是惊恐万分——惟恐被步隆徽谋害了去!不想如今居然是她下的手……但善岚殿那边都说是人人目睹呢!”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了。”穆辰曦和牧碧微谈不上仇怨也谈不上亲近,她顶下了谋害步氏的罪名,牧碧微也不过为她的性情转变吃惊,却并不担心的,当下感慨了一句,又问,“陛下如今可去了善岚殿?”   “原本陛下是要去的,只是被右娥英劝住了。”葛诺道。   他话音才落,外头素丝匆匆来报:“娘娘,林甲过来说,仿佛看到帝辇往咱们殿里来了!”   牧碧微一皱眉,顿时想起上回右娥英也是借着姬恊的名义把打算去探望步氏的姬深哄了过来的情形,当下叫进人来匆匆装扮了一番,赶到殿门前,果然姬深与右娥英双双下了辇,说说笑笑的走了上来。   “微娘不必多礼。”步氏出事的消息,按着葛诺的说法姬深已经知道了,但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右娥英哄得开心,倒也不见什么悲戚难过甚至是惋惜,含着笑叫了牧碧微起身,问道,“大娘和二娘呢?”   “回陛下的话,玉桐和璎珞都在听女史教导呢,妾身就没叫她们,免得听到陛下来了,她们只顾腻着陛下,耽搁功课!”牧碧微掩嘴笑道,她晓得姬深并不是很在意这些,果然姬深只问了一句,又关心起了姬恊:“三郎可好?”   牧碧微道:“都好,陛下可是来看他的?”   就听右娥英娇媚道:“表兄,牧贵姬这话里有话,似乎在埋怨表兄很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呢!”   牧碧微晓得她如今命不长久,再说自己也不是当真对姬深有什么意思,并不肯在这会与右娥英结怨,当下就含笑道:“妾身哪里敢埋怨陛下呢?再说妾身如今姿容日减,不到右娥英跟前,还能拿胭脂花粉遮掩遮掩,到了右娥英跟前,那是被比得连站都站不住了,如今见驾心里都怯着呢!”   右娥英闻言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几日不见,牧贵姬的嘴可是越发的甜了!”   姬深此来正是为了看看姬恊,当下就要进去,牧碧微言笑晏晏的在前引路,一路上不时奉承右娥英几句,不想才到了后殿,就有一个小宫人托着一罐酢浆冒冒失失的一头撞在了右娥英的侍者身上,那酢浆好巧不巧,一下子翻在了右娥英裙摆上!   小宫人见惹下大祸,吓得脸上血色全无,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没命的磕头求饶——牧碧微也是目瞪口呆,一面拿了帕子给右娥英擦拭,一面低声不住赔罪,阿善怒道:“不长眼睛的东西!竟敢冲撞了右娥英!”   姬深也觉得扫兴,就吩咐道:“拖下去,按宫规处置!”   牧碧微捏着帕子为难道:“都是妾身不好,治宫不严……”   右娥英看着自己的裙子皱了皱眉,到底道:“不过是小事。”因为裙子被弄脏,右娥英生性.爱洁,便想着尽快更换,只是她如今可不想把姬深留在澄练殿里,牧碧微忙建议道:“妾身看娘娘与妾身身量仿佛,妾身前几日新做了一套宫装还没上过身的,娘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先换上?毕竟雍纯宫总也有些路程。”   “如此也好。”右娥英听说是没上过身的新衣便点了头。   右娥英更衣的时候,姬深独自去看了姬恊,没过多久便出来了,恰好右娥英更衣毕,便问:“表兄不多与三皇子玩耍片刻?”   “三郎睡得沉,伺候他的人告诉朕,小孩子这会多睡一睡身子骨好。”姬深道,“朕就不吵他了。”   右娥英皱了下眉,随即笑道:“算着辰光,如今善岚殿里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或者咱们一起去看看?”   牧碧微便借口还要照料两位公主,留了下来,前脚殷勤的送走两人,后脚便吩咐殿中所有人立刻更衣沐浴,换下来的旧衣也不必洗了,皆取火焚烧殆尽!   饶是如此牧碧微还不放心,又让林甲带人看住了各处的宫门,叫人烧上艾草到处熏染,折腾到了晚膳时才坐了下来,西平和新泰结束了功课过来请安,见她神色疲惫,又听殿里上上下下的忙碌,都十分奇怪,双双问道:“母妃今儿都在做什么?”   牧碧微叹了口气,敷衍道:“殿里有人咳嗽,怕过了你们,所以叫他们收拾了下。”   打发了两位公主,牧碧微叫阿善替自己揉着肩,寻思道:“我到底还是不放心,只是容戡被他请走了,如今也没相熟的太医,再说陛下和右娥英才走,我这里就这样折腾,还要请太医,难免叫人进谗言。”   “右娥英这两回,都是拿咱们殿里做借口引开了陛下,她是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了的,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盘算?”阿善沉吟道。   “不管怎么说,甘泉宫里天花的事情苏家嫌疑极大,为了恊郎再小心一些也是使得的。”牧碧微眼神冰冷的道,“总叫她这样来往实在太过被动,指不定什么时候一个疏忽……我可就恊郎这么一个亲生子!必得想着法子叫她以后不要来了!虽然底下的宫人的性命不值得什么,但每次都阻止右娥英到恊郎跟前总不是什么好法子……对了,今儿陛下到恊郎身边时,成娘子她们看得紧罢?可别叫右娥英在陛下身上动了手脚!”   阿善道:“成娘子和挽裳是不错眼的看着的,奴婢想,右娥英爱慕陛下,陛下可是没出过花的,未必肯伤害陛下。”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让陛下去探望了恊郎!”牧碧微神色郑重的道,“不然我的儿子谁稀罕他来关心呢?”   阿善忧虑的道:“偏他如今脱不开身……”   “他也有要忙的事情。”牧碧微叹了口气,道,“不论什么人,都不可能时时刻刻能够指望上的,到底还是得咱们自己来……嗯,今儿个新泰挑的人怎么样?”   “都依了女郎建议的,选了看着机灵又不张扬的三个小宫女。”阿善道,“连着昨儿个选的芳儿一起都改了名,咱们殿下也选了一个生得可爱又爱说笑的宫女。”   牧碧微笑了一下,问道:“改了什么名?”   “新泰公主的四个宫女,从了叶字,分别叫叶茂、叶浓、叶郁、叶华,咱们殿下凑趣,给新选的宫女起名叫花儿。”阿善含笑道,“小宫女好寻,如今殿下们还小,有不好的打发了再换,反正宫里宫人多得是,只是嬷嬷的话……”   牧碧微道:“趁着如今宫里乱着,将温太妃早先给的名单上的嬷嬷都调过来好了,这事打发岑平去办。”   因为说到温太妃,牧碧微心头又添了心事,叹气道:“太妃实在是无辜得很!早点就很该出宫随高阳王住了,也可以免了这回的灾祸……这真是……”   温太妃却是没出过花的,如今的甘泉宫,一定能够活下来的,除了武英郡夫人和高太后,实在没有旁的人。   …………………………………………………………………………………………   大家明年见!!!!!!!!   元旦快乐!!!   第五十二章 穆世妇   大家元旦快乐!!!!!   晚上告诉可怜的、不能去玩的作者,你们都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吧……   让我望梅止渴下下……   …………………………………………………………………………   翌日就传出了步氏因记恨孙氏指使新泰公主故意撞倒自己并导致小产再难有孕、迁怒于孙氏所出的二皇子姬恒,在二皇子被姬深抱到永淳宫抚养的几日中,命宫人许大从宫外带进染有天花之人的痘浆,以密蜡封存藏入二皇子襁褓的被角,使天花传染进甘泉宫的谣言。   谣言传遍六宫时,姬深却还不知道,他正在善岚殿上审问穆氏,穆氏跪在他脚边哭诉:“妾身被隆徽娘娘召见,不敢不到,只是到了之后,隆徽娘娘忽然拿簪子要划妾身的脸,妾身吓坏了,拼命挣扎,后来也不知道怎的,反而是隆徽娘娘倒了下去……妾身当真不敢害隆徽娘娘啊!陛下可以问问和妾身一道进宫的人,妾身对隆徽娘娘敬畏无比怎么敢动她?!”   右娥英就道:“本宫也听说你之前知道自己入住的是永淳宫竟至于惊慌失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妾身不敢说!”穆世妇怯生生的道。   然而被姬深扫了一眼,她还是战战兢兢的道:“妾身……妾身采选……还在绥狐宫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步、步隆徽……”她咬着帕子小声而快速的道,“步隆徽拿金簪将同屋所居的另一个容貌不在其下的采女的脸划花……妾身一直害怕得紧……”   “竟有此事?”姬深脸色沉了一沉——右娥英冷笑着道:“看来聂舍人竟也对陛下有所隐瞒啊!”   姬深冷哼了一声,心中果然起了对聂元生的恼恨怀疑,只是如今聂元生也不在这里,他按捺住怒意,责问道:“所以你一直防备着……未必不会主动出手吧?”   穆氏惊慌失措道:“妾身怎么敢?!”   右娥英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对姬深道:“表兄,如今就这么问穆世妇,不论是不是她做的,她怎么肯说呢?宫嫔谋害妃子那可都是死罪!”   见穆氏听了这话恨不得能晕过去,右娥英又道:“依我来说,倒不如进去问一问步隆徽自己!毕竟当时虽然有宫人在,但区区几个宫人,性命还不都是捏在了主子的手里?哪里有不向着自己主子说话的道理?”   姬深沉吟道:“但荣衣如今不想见到朕……”   “表兄,步隆徽此刻遭逢大变,心里定然难受得紧,哪里会不想着见到表兄?”右娥英掩嘴轻笑,撺掇道,“依我看,步隆徽这话恐怕是反着说的呢!陛下只管进去,谁敢阻拦?恐怕隆徽见到陛下,心绪好转之际,身子也能好得快些啊!”   右娥英又劝又推的,姬深心里也想知道步氏到底伤得有多重,是不是还能恢复,到底呵斥了宫人,强行进了寝殿——却见,梳妆台前步氏漠然转过头来,面上纵横交错,足足五六道贯穿面颊的伤痕,因为敷了药的关系,伤口之上色彩斑斓,望去实在可怖!   姬深在宫闱里见惯了各色美人种种风情,何时见过这样的一张脸?当下低嘶了一声,却见步氏见他到进来,也是举袖遮面,低呼了一声,差点撞倒了旁边的几案,飞快的起身奔进帐内躲避,含悲含怒的问:“陛下还要来吗?我如今已经完了!”   姬深听她语气悲愤,心中也有些感慨,顿了一顿才道:“怎的会这样?”   “陛下若是对我还有些许余情,就替我诛杀了穆氏吧!”步氏语带哽咽,开口就道。   右娥英恰在此刻掩袖惊呼道:“难道当真是穆世妇谋害了隆徽你吗?”   步氏不想和她多说,只是求着姬深:“但愿陛下成全!”   “陛下饶命啊!妾身实在没有谋害过隆徽娘娘的!”姬深还没有回答,不想穆氏竟然偷偷也跟了过来,闻言就不顾侍者的阻拦,扑到姬深足下,拉着他的衣袍仰头哀求着,穆氏容貌娇媚,在从前当然是如不步氏的,可刚刚看过了步氏那张脸,这会低头触及她素净无瑕的面颊,满含着惊惶与无助,真真是带雨梨花第一枝,姬深到嘴边的答应的话语就顿了一下。   右娥英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方才穆氏跟过来,就是得了她的暗许的,此刻就劝说道:“表兄,依我看步隆徽也没说穆世妇是谋害她的人,怕是隆徽自己心绪不佳,想拿宫里人出气,结果……”   右娥英的话没说完,但内中意思谁都明白了,穆氏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哀哭道:“隆徽娘娘平常就喜欢苛待宫里人,莫要说妾身还住在偏殿里里,像善岚殿里伺候的落影之流身上都有娘娘掐出来的伤痕,不信陛下和右娥英大可以叫她们上来撩起袖子看一看——不然妾身为什么要那么怕隆徽娘娘呢!”   她这话说了出来,果然见落影等善岚殿的大宫女纷纷跪倒在地,哀哀道:“求陛下垂怜!”   宫人纷纷揭起袖子,果然臂上伤痕深浅不一,分明是长期受到折磨的了,姬深原本就因为步氏容貌已毁,对她十分的失望,如今又见这些宫人诉苦,宫人他当然是不在乎的——但右娥英与穆氏……   ……………………………………………………………………………………   牧碧微眯着眼道:“那么步氏当时竟没有反驳吗?”   “本不敢拿这事污了娘娘的耳,但娘娘既然见问,奴婢也不能不说了。”葛诺赔着笑道,“陛下被右娥英劝说得要责问步隆徽,不想半晌不见步隆徽出帐,着人进去才发现步隆徽拿金钗刺了咽喉要自尽呢……”   “死了?”牧碧微皱眉问,   “却没有。”葛诺知道她一向不喜欢步氏,就带着一丝轻蔑的语气道,“也是她惜命,说是寻死,但金簪刺进咽喉也才几寸,却被救了回来,但如今是不能说话了。”   牧碧微道:“容貌已毁,声音也没了,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她呢?如今那些谣言可算到陛下耳中了吧?”   葛诺垂手道:“奴婢听说因为左昭仪的进言,陛下有些迟疑,但右娥英坚持,到底还是先叫步隆徽禁足。”   “还有别的事吗?”   “奴婢知道的都说完了。”   牧碧微点一点头:“下去吧。”   等他走了,屏风后又转出何氏,嫣然笑道:“你这里也没打听到旁的呀?”   “如今各宫都在卯足了劲看这一回变故的结果呢,有什么消息能不飞快的传了开去?”牧碧微蹙眉道,“如今你怎么看?”   何氏道:“还能怎么看呢?我担心得紧——左昭仪多厉害呀!无宠无爱的,居然还能护住了毁容失声的步隆徽,不过我却奇怪她这样护着步氏干什么?反正步氏都已经没了能够笼络住陛下的美貌了。”   “左昭仪的确厉害。”牧碧微目光沉沉的点了点头,却冷笑着道,“最厉害的还是咱们这位陛下呢!虽然说太后是出过花的,不怕这回被染上,但怎么说,皇长子和皇次子难道不是他的骨血了吗?何况甘泉宫封了也未必那天花就传不出来!结果他在外头居然还能悠闲自在!甚至连步氏都被几句话说的就软了心肠下不了手……这样糊涂的阿爹,嘿嘿!”   何氏因为如今室中也没旁的人,就笑着道:“再糊涂也不是你亲生骨肉的亲爹,你担心什么?你生的那一个自有城府远沉的那一位来为他筹划。”   牧碧微哼道:“他这么糊涂,哪里挡得住曲家苏家这些的算计?不定什么时候糊里糊涂着就死了,到时候咱们若是羽翼未成可怎么办?”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你想这一位十三岁登基,三年守孝,左右丞相迫于高家曲家的压力,主动还政,史书里多少年少登基的君上费尽心计的夺权,他却嫌弃每日里处置朝政太过疲惫,竟是变着法子不肯亲政!这样的君上还有什么可指望的?”何氏淡淡的笑了笑,道,“纠缠到了及冠之后才亲政……他是个什么亲政法,你还不清楚吗?”   牧碧微就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宫里头谁不知道?”何氏道,“毕竟他宠幸宫妃的辰光放在那里呢,若还能每日里处置了那许多奏章,可就奇了怪了!只不过宫妃要的是宠幸,朝政关咱们什么事?班婕妤虽然贤德之名传千古,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吟那团扇诗的。”   何氏又道,“当然宫妃们也只是怀疑,这种事情到底没个证据,而且伺候过陛下些时候的人谁不知道他那性儿?旁的事情都好说,惟独这挡了他寻欢作乐的路的人,班婕妤当年还有王太后庇护,到底汉成帝被赵家姐妹挑唆之前也没拿她怎么样,不过是冷落了她罢了,但咱们这一位陛下,若有哪个不开眼的妃嫔真真学了班婕妤……别说高太后了,我瞧啊就是先帝复生也未必护得住那人!”   “先帝若是复生怕也要被他气死了!”牧碧微撇了撇嘴角,皱眉道,“如今这宫里越发的乱了……我总觉得陛下这一回糊涂得也太过了点了罢?”   “我方才还没说完呢。”何氏提醒道,“孙氏被纳是陛下十六岁时候的事情了,从那个时候起,这重色轻德之名广传,到如今也有六年光景了,按说陛下的底子当然是好的,打小太医调理着,又是高祖和先帝亲自教导督促,文武从前都还过得去——但六年无人能约束的纵情声色下来,固然如今还年轻,你想他整日里思虑的不是宠幸哪个妃子就是明儿个变个什么花样……又能清醒到哪里去?”   牧碧微紧紧皱着眉,何氏就奇问:“对了,这几日聂子恺说什么在侍奉叔父……难道是……”   “大约是罢。”牧碧微叹了口气,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道,“其实步氏这一回被穆氏毁了容貌,你不觉得也极可疑吗?”   …………………………………………………………   第五十三章 为难   “穆世妇之前怕步氏是怕得六宫都出了名的。”牧碧微道,“似乎步氏划花另一个采女的脸的事情也是她传了出来,我在想,这次步氏被天花之事缠了身,忙着洗清自己都来不及,为什么偏在这会还要寻她到跟前?难道与她有关系吗?”   何氏道:“这个我也想过,不过咱们推测天花之事是苏家做下来的……其实当时我这么推测却是这么想的——右娥英很有几日没到和颐殿里去了。”   “右娥英……虽然不知道她幼时如何,但武英郡夫人和太后都出过花且好好活了下来,连疤痕都去尽了……这已经是她们姐妹两个福泽远厚了,当真高家藏了根治天花的方子,被曲家压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拿出来的。”牧碧微沉吟着道,“你推测的很有道理,只是我还是想着,右娥英如今已经晓得自己命不长久,更想粘着陛下一些……”   何氏提醒道:“你莫忘记之前步氏略露争宠之意时,右娥英就是拿恊郎做幌子引了陛下过来探望还恰好赶上了新泰公主的事情,那时候我听见了心里就奇怪,因为那时候甘泉宫里还没传出天花的事情来,再说三位皇子如今差不多大,陛下也没见特别喜欢谁!你说她为什么不拉着陛下去和颐殿,偏偏跑到你这儿?就算当时太后病着……无论她是宫妃还是太后的甥女,与陛下一起侍奉陛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叫我说,我定然是劝陛下往和颐殿里去的,到时候就可以说,怕两边彼此过了病气反而不美,让步氏不好近陛下的身!”   被她提醒,牧碧微悚然一惊!   整个人都差点站了起来!   牧碧微定了一定神才捏紧了帕子醒悟道:“你说的不错!”顿了一下,她道,“这样看来苏家至少有九成做了天花之事,可我实在不明白她们的目的何在?若说是底野迦却是到现在都没传出什么来……”   说到这里,牧碧微若有所觉,道:“也许有个可能……”   何氏正要询问,不想外头却有一阵喧嚷传来,随即阿善明显抬高了声音道:“新泰公主,你要见娘娘?娘娘如今正乏着……”   牧碧微忙给何氏使个眼色,何氏会意,躲入屏风之后,牧碧微也迅速躺到了榻上,片刻之后,果然阿善进来禀告,新泰公主却是迫不及待的跟在了后头进来了,牧碧微徉装小睡才醒,声音略低的问:“什么事?”   阿善道:“二殿下要见娘娘。”   新泰公主就走上来,道:“母妃,儿臣有一事相求。”   牧碧微柔声道:“说罢。”   “儿臣想去甘泉宫探望弟弟们。”新泰咬着嘴唇道。   牧碧微闻言一呆,随即道:“这可不成!你当天花是玩笑么?我也不和你说那些虚的了,你关心你弟弟,可你想你们的生母拼了性命为的是什么?虽然她活着的时候与我实在说不上好,但你如今既然归了我抚养,我总要为你着想的,你要你们生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就见新泰上前几步,跪到榻边,恳求道:“儿臣今儿个翻了几本医书,天花是鲜能活的,就算能够活下来……”说到这里,新泰眼里滴下大颗的泪水来,哽咽着道,“不是脸上留疤,毁了容貌,多半也有旁的不好的地方!弟弟才多大?所以儿臣不能不往坏处去想!”   牧碧微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道:“正因为这病凶险,所以你才不能去!”   “可是儿臣之所以能够撑到今日全是因为指望着弟弟!”新泰也不管阿善也在,激动的叫道,“将来可以给生母报仇!若是弟弟没了儿臣一个公主活着又能怎么样?索性还不如早点去见生母!”   “这样的气话在这儿说说就算了。”牧碧微打断她的话道,“你今儿只顾着看医书,可能还不知道——步氏的脸也毁了,她就要失宠了,而且这回天花的事情若有若无的也同她有关系!”   新泰先是一呆,随即泪如雨下道:“天可怜见!母妃,你听到了么?!步氏她到底也遭了报应了!”   说着按捺不住,扶着榻沿嚎啕大哭起来!   牧碧微也不劝说,任凭她发泄了片刻,这才道:“她如今在永淳宫里被禁足,你父皇对她到底还存了最后一份旧情!等过几日,太后那边没空收拾她,你也可以去亲自报仇了!所以去甘泉宫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   新泰留着泪道:“如今大弟弟和二弟弟都遭了这个灾,儿臣想着三弟弟今后……”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父皇子嗣未必就你们这么几个,他到底还年轻。”牧碧微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话,吩咐阿善,“送璎珞回去收拾一下,告诉杨女史她身子不大好,停上一日的课罢!”   阿善答应着,将新泰公主到底劝了出去。   何氏这才再次从屏风后出来,还没坐下就笑出了声:“真真是个能干的!你如今都不敢说个准话呢,大家都还在说着陛下春秋正盛,却不想他这次女已经盘算起了储君继位的事情了,这算不算是他罔故孙氏受屈而死的报应?”   牧碧微道:“是个聪明的,但也是被逼出来的,听着很有主意又很有心思,其实件件急功近利,当然她的年纪放在了这里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说我可不敢教导她什么,免得到时候心思一歪,又赶上了我事多的事情……嗯,如今可算把她哄住了,只望她给我安生个几日吧,这几日我忙了这个忙那个,可是当真没功夫和她交代什么!”   何氏就道:“其实你这里不答应,叫她去求陛下不是很好吗?陛下虽然糊涂着,到底还不至于叫她当真去甘泉宫罢?平白拿个孝顺孝悌的好名声有什么不好?”   “那玉桐呢?”牧碧微道,“若是两个人一起去求,定然就是被认为是我指使的。”   何氏笑着道:“西平公主又被撞到宫妃致其小产,在太后跟前也没留什么坏印象,谁还能不疼她呢?新泰公主虽然曾到永淳宫前磕头请罪以消除陛下的愤恨责怪,到底更要表现啊!”   牧碧微沉吟着道:“倒也有些道理……”   何氏道:“不说她了,她么到底是小事——你刚才说可能,什么可能?”   “先前温太妃告诉过我,苏家看着背井离乡来邺都,但实际上也不是全然寄人篱下了。”牧碧微道,“所以右娥英这次吃了大亏,苏家定然有所回报……”   “凭着右娥英的位份和陛下这会对她的心思,她既然知道被谁所害,这条命就足够给曲家个好看了。”何氏道,“到底曲家才是根远蒂固的主儿,怎么你在想苏家到底想做什么吗?”   牧碧微道:“如今我也还不晓得,但如今曲苏已经公然的撕破了脸,右娥英这个苏家嫡长女还着了曲家的道儿,她连雪隐都隐忍不发,说苏家没有大的筹划我是不相信的,现在先看甘泉宫里的事情罢,武英郡夫人亲自进宫去陪了太后,不过这份情也不算很大,毕竟太后也知道武英郡夫人不可能患上天花的……而且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苏家害死了两个皇子有什么好处?”   “皇长子和皇次子若是死了,太后大不了把你这儿的皇三子带去抚养。”何氏淡淡的笑了笑,道,“总之太后是肯定要亲自抚养未来的储君的,不然怎么抗衡曲家呢?”   “依着常人所想,这件事情倒是对我最有好处,亏得太后之前并不肯叫玉桐见皇长子和皇次子,并且我也不常到甘泉宫里去!”牧碧微神色凝重的道,“正如新泰方才所言,不论两位皇子这次能不能活下来,到底很难保证不落点什么不好!届时却是恊郎占了优势的!”   何氏道:“只要能够活下来,倒也未必会有什么,你看武英郡夫人和高太后,要不是这次宫里传出来,谁能想到她们也是染过此病的?”   “说起来我和苏家谈不上怨怼但也绝对谈不上恩情。”牧碧微道,“他们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何氏哂笑道:“说到这儿我倒有些眉目,只是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看,如今的曲苏之争,其实引子是之前两家的旧怨,根源呢,却是高家不忿一直被曲家压制着,里头少不得还有武英郡夫人的功劳……但怎么说呢,这两家,不,三家的女郎一个都没能做成皇后,所以高家想要设法胜过了曲家,只能在储君身上打主意,曲家呢,为了保住地位乃至于荣华富贵当然也不能容忍一个对曲家没好感的储君上位,苏家么……估计也想得差不多!”   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这三家我都没什么好感,当然也不至于特别恨着哪一家,若是我的恊郎继位,对苏家和高家能有什么好处呢?”   “若是你死了。”何氏慢条斯理的道,“你的恊郎被太后养大,又告诉他,你是被曲家害死的,或者他被左昭仪养大,说是高家害死的……”   “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养皇长子和皇次子呢。”牧碧微若有所思道,“就算我死了,好歹我还有父兄在,未必如小何世妇并孙氏所出的皇子那样连个能依靠的外家都没有!”   何氏微笑着道:“有外家更好啊,不是多个帮手?”   这样调侃了一句,她也疑惑了起来,“的确,怎么看,皇长子和皇次子在太后跟前养着,怎么都不会亲近曲家的,苏家做什么要害他们?”   牧碧微沉吟良久,才道:“这次,右娥英对步氏逼得不是很紧,就算穆氏是右娥英所指使,但步氏至今都没死……”   何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原来右娥英果然要将这回的事情牵扯到左昭仪身上去么……”   “也许不只是左昭仪。”牧碧微若有所思道,“或者是整个曲家呢?”   第五十四章 公主仁善(上)   “曲家吗?”何氏沉吟了片刻,道,“若苏家能够将天花之事栽赃给曲家,曲家自然是有麻烦了,不过……威烈伯如今是将在外……”   牧碧微冷笑着道:“威烈伯在营州统共才几日呢?苏家营州可是多少代了!”   这话说了出来,两个人瞬间都默了一默,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威烈伯已被控制营州军中!”   “自威烈伯到了营州之后,常有书信公文往来!先前曲叔清死的事情,威烈伯更是八百里加急上奏为次子讨要公道!”何氏惊醒道,“人人都道威烈伯在营州定然是大肆揽权,但……”   牧碧微冷笑着道:“也未必如今威烈伯就受制于人手了,但要说武英郡公这边一道手令,三十万营州军或者不敢造反,可寻个借口哗变杀了威烈伯却未必做不到,虽然威烈伯也是带了亲卫过去的,但他所带的也不过几百个人罢了,若是营州军早在武英郡公往邺都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这几百个人不见得能够逃出一个来!”   何氏放下茶盏,失色道:“这么看来,苏家根本就缺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就可以杀了威烈伯……曲伯洋如今威望能力都还不及威烈伯呢,只是曲家家大业大,未必就这么可以倒了……”   “没有用的。”牧碧微冷声道,“威望不及威烈伯,那么就意味着一旦曲家被扣上了大罪之名,纵然想胁迫朝廷也没个人带头……虽然说起来都道,高家、曲家的势力遍布邺城军与飞鹤卫,但实际上也不可能这两家随便一个人出来都可以号令诸军!威烈伯……是在军旅里头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那曲伯洋资历阅历火候都还差得远呢!这样曲家既然威胁不得朝廷,你想圣旨一道下去叫他怎么死……他敢换种死法吗?”   何氏道:“按理说威烈伯很不该这样中了圈套……”   “也是未必……毕竟威烈侯这个父仇放在了那里,指不定曲夹报仇之心一盛就糊涂了。”牧碧微沉声道,“甘泉宫的天花之事可以说成曲家早有反意,右娥英死了那苏家更有了报复的理由!”   “如今的问题就是曲家怎么和这两件事情沾上关系!”何氏眼中闪过寒光,道,“以左昭仪的为人,固然为步氏说了话,但她一定不会留下把柄的!”   牧碧微冷笑着道:“所以,步氏虽然是最大的将天花弄进宫来的嫌疑者,可她至今都没死,不过是被毁了容貌!”   “右娥英是打算从她污蔑上曲家了。”何氏沉重的道,“甚至为了叫皇室对曲家更恨一些,不惜搭上了两位皇子的性命!真真是大手笔!”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道,“如今这局面,咱们已经差不多将线理出个大概来了,看了这许久,咱们可不能不插一手!”   “咱们怎么没插一手?若不是将那却死香并盛颜香的事情告诉了右娥英,恐怕右娥英如今还蒙在了鼓里呢!”牧碧微道,“哪里可能弄出这样混乱的局面来?”   何氏转了转腕上镯子,微笑着道:“煽风点火到底是小道……如今看来曲家这一劫不容易过,右娥英又活不长了……孙氏已死,看来看去,这宫里好歹轮到咱们出头了呢,怎么可以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她拿食指点了点唇边,嫣然道,“你方才,不是答应了新泰公主,说现在步氏失了势,可以任由着她报复?你说,若是新泰公主以德报怨,感动了步氏,临终前……为新泰公主洗清冤屈,那会怎么样?”   牧碧微淡淡一笑,道:“那样的话,想必孙氏也能享一享哀荣吧?”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争的?更何况她连个能接哀荣圣旨的娘家都没有呢!”何氏千娇百媚的笑着,“给了她又怎么样?反正如今新泰在你身边养着,解了她的心结,她那些心思不拘是用来帮你还是帮西平公主,都是件好事呢!”   …………………………………………………………………………   到底是命途多舛知事早,牧碧微只是略略一提,新泰公主便心领神会,次日,劝阻了跟着自己的西平公主,又甩开了新调上来的宫女,偷偷拿了药和糕点到永淳宫里探望步氏,正当她在步氏禁足的善岚殿外隔着窗小声边啜泣边说着同情安慰的话,右娥英极为“凑巧”的哄了姬深过来,又极为“眼尖”的发现了这一幕,因此拉着姬深听了片刻,便疑惑的与姬深咬着耳朵:“表兄,新泰公主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如今甘泉宫里的天花,多半就是步氏所为,不说姨母了,二皇子可是新泰同母弟弟,她怎的还要来安慰步氏?”   姬深也是一头雾水,正待说话,却听善岚殿里,传出了器物翻倒声!   几人还没说话,新泰公主已经一骨碌爬起声,紧张的唤道:“步母妃?!”   里头半晌无人应答,新泰公主又叫了几声,才有个小宫女带着哭声道:“殿下快走罢,咱们娘娘……娘娘她……”   新泰公主惊道:“步母妃怎的了?”   右娥英这才拉着姬深从暗处出来,扬声喝道:“把门开了!”   新泰公主明显因为她出声吃了一惊,连手里拿着的篮子都差点扔了,回过头来,再看到姬深,就露出分明的怯色来,怯生生的上来请了安,右娥英忙亲自扶了一把:“你膝上的伤才好,不要多礼了。”   姬深狐疑的问次女:“你在这里做什么?”   新泰公主期期艾艾半晌,见姬深已经面露不耐,这才小声道:“儿臣听说步母妃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   “你做什么要看她呢?”右娥英就诧异的问。   新泰公主这次声音更小了:“儿臣听说步母妃因为小产之后难有弟弟妹妹了,心里难过一直好不起来……儿臣愧疚难言,趁着如今新的宫人都还没上手,所以悄悄过来看看……”她很是可怜的哀求道,“苏母妃,不要告诉儿臣如今的母妃好吗?母妃叫儿臣莫要过来,说步母妃这里已经有了太医的,儿臣不是不想听母妃的话,可儿臣想到儿臣当初……就……”   公主低声哽咽起来。   姬深皱着眉,与右娥英对望了一眼,右娥英拿帕子替新泰公主擦了擦,叹息着道:“牧贵姬也是用心良苦了,小孩子家家的想多了的确反而不好。”   这时候善岚殿的门也开了半晌了,却始终不见人出来迎驾,姬深心里对步氏到底还有些惦记的,固然因为甘泉宫的天花之事这惦记又很复杂,见这情况也有点疑惑,就放下了新泰公主事,问道:“善岚殿的宫人呢?”   “陛下、右娥英!快进来啊!她们……”他这话问了,雷墨躬着身子正待叫人进去,不想方才开了门后,右娥英身边两个健妇先溜了进去,此刻一起喊叫起来!   听了这话,谁还不知道善岚殿里有事?   右娥英脸色一变,对姬深道:“表兄!里头有变!”   姬深二话不说,一撩衣袍冲了进去,右娥英随即紧紧跟上!   两人打头,随从跟后簇拥进殿,却见右娥英的那两个健妇正与善岚殿里的几个宫人抢着一个火盆,殿里器物摔倒、火盆里炭火泼洒了好几处,眼看着就要着起火来——如今正是五月末六月初、快要去行宫避暑的时令,压根就用不上火盆,再看善岚殿里的宫人疯了也似的抢着,任谁都晓得这火盆绝对不是用来取暖了的。   雷墨眼看一团火苗差点飞到了姬深的衣袍上,吓得尖叫一声:“陛下小心!”一把挡在了姬深跟前,又怒斥卓衡等年轻力壮的内侍,“不长眼睛的东西!没见圣驾和右娥英在这儿吗?也容得这起子贱奴没规矩?!还不快上去都绑了!”   一群内侍一拥而上,将争执的人都按了下来,姬深怒道:“步氏呢?”   就听两个健妇里的一个呼天喊地的叫了起来:“陛下!奴婢们方才进得殿来,见隆徽娘娘已经不好了,隆徽娘娘之前写的东西却被这几个贱婢抢了去想烧了……”   姬深闻言大吃一惊!   “步氏怎的不好了?”他不自觉追问道!   见他如今也还没做好直接处死步氏的准备,右娥英脸色阴了阴,但转瞬之间就变得笑若花开,淡淡的提醒道:“陛下,步氏如今仿佛还在内室吧?咱们何不一起去看看?”   她说话时,卓衡已经乖巧的进去看过了,出来时脸色就有点发白,忙禀告道:“陛下,里头到处都是,恐怕有污圣目!”   姬深吐了口气:“她……”   “隆徽娘娘似乎是触壁而死。”卓衡轻声道,“半个头都……”   右娥英露出嫌恶之色,皱眉道:“表兄,既然这样,恐怕晦气,还是莫要去看了,不如就看看她死之前写了什么,这些宫人一定要烧掉罢?”   闻言也不等姬深说什么,两个健妇忙从善岚殿宫人的手里夺了几张已经烧毁小半的纸呈上来——虽然被烧毁了小半,但大致的字迹还在,姬深皱着眉接过,只看了两张,已经是脸色大变!   右娥英俯在他身边看罢也是花容失色道:“这……这……怎么会这样?新泰公主竟然是被冤枉的吗?!”   就听身后不远处,新泰却还是跟了过来,此刻就一脸懵懂的问:“苏母妃,儿臣怎么了?”   右娥英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脸色同样青白不定的姬深,招手叫了她到近前,亲自俯下身来问:“璎珞,告诉苏母妃,那日你在御花园里可曾真的碰到过你步母妃?”   姬深闻言也紧紧盯住了新泰,就见新泰露出苦思之色,半晌,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恐惧渐渐涌上面孔,忽然抬手丢了之前一直提在手里的篮子,尖叫道:“儿臣不知道!好多血!好多血!!”   右娥英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搂住了她心疼道:“是苏母妃不好,不该在此刻问你……你安静些,别怕……别怕,啊?”   只是新泰公主显然是想起了极为恐惧之事,根本就不理会她的劝说,只是掩着耳闭着眼尖叫不已,右娥英压根就没抚养过孩子,一时间被她弄得手忙脚乱,蒯贤人上来帮忙也是哄不住新泰,姬深大怒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雷墨答应着还没吩咐下去,就听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带着丝哽咽道:“陛下!右娥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看到松绾宝髻、只穿了家常衣裙的牧碧微带着几个侍者,匆匆忙忙的赶了进来,礼都来不及行,二话不说先从右娥英手里接过新泰搂进怀里低声哄着——新泰到了她怀里到底渐渐安静下来,只是低声啜泣不止,牧碧微哄着她半晌,小心的交给了身后的阿善,就立刻跪倒在地请罪道:“妾身照料新泰公主不周,才使璎珞跑到此处——若是她有做错什么说错什么的地方,还请陛下、右娥英念着璎珞年纪小的份上,惩罚妾身罢!”   说着泪落纷纷道,“璎珞到底才五岁啊!”   第五十五章 公主仁善(下)   姬深皱眉道:“微娘以为朕是要责罚二娘吗?”   牧碧微拦在了新泰身前,伤心的道:“妾身不敢瞒陛下,先前的事情璎珞受到极大的惊吓,后来懵懂的知道自己做下的错事,极为懊恼后悔,时常到之前御花园的地方去哭泣,这永淳宫也是偷偷来过几回了,妾身本来拘着她,后来她半夜里就开始梦魇!妾身和阿善两个人陪着也不成!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妾身的宫里人!昨儿个她还在梦魇里喊着说她不是故意要害弟弟或妹妹的!虽然步隆徽是受了委屈,可璎珞才这么大,陛下,璎珞到底是陛下的亲生骨血啊!”   她生得本就柔弱动人,如今这么一番哭诉,字字句句,无不感人肺腑,右娥英也为之动容,拿帕子沾着眼角,轻声道:“表兄,璎珞这些日子……可也太委屈了!”   姬深没有回答,而是向新泰招手道:“二娘过来。”   新泰公主靠在阿善怀里,满是惊恐,被阿善柔声哄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怯生生的走到姬深跟前,小小的身子兀自颤抖着,见姬深对着自己伸出手来,顿时露出惊怕之色,下意识的想躲,但随即闭目站好,哽咽道:“儿臣知罪!”   姬深却只是抚了抚她的头,神情沉痛道:“二娘,你乖乖告诉父皇……当日,在御花园中可曾碰到你步母妃?”   眼看新泰眼睛还没睁开,就又要尖叫起来,姬深也不禁放下手,忙将次女抱进怀里,低声安慰,到底新泰对他比对右娥英亲近,被哄着哄着渐渐安静,小手死死抓紧了他的衣袍,茫然道:“父皇,儿臣不记得了……儿臣只知道有好多血!好多好多血!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新泰忽然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的晕了过去!   牧碧微忍着泪,上前抱过了新泰唤了几声,见新泰依旧昏迷不醒,眼泪簌簌而下,滴落在新泰苍白的小脸上,她呆呆抱着新泰片刻,狠狠瞪了眼内室,竟也不告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她这样失礼,姬深却也无心责怪,只简短的吩咐道:“孜纭,此事你处置下罢,朕去鸿渐宫清净片刻!”   右娥英抿嘴一笑,体贴的道:“表兄去罢,这儿交给我就是!”想了想又轻声道,“牧贵姬心疼璎珞,这才失仪,表兄可别和她计较!”   “微娘真心疼爱二娘,这才是贤德之妃,可笑朕……”姬深如今既愤怒又茫然,孙氏、新泰公主,在他心里也不是全没分量,只不过当初步氏小产,正是步氏与姬深好得蜜里调油、堪堪离开几日,恰是小别胜新婚之际,那几日里在姬深心目之中就没有比步氏更重要的人与事,而孙氏自从新人进宫叫步氏抢了风头后,因为怀孕、生产,和谈美人的禁足,却是很久都没有与姬深亲近了,不免生疏,此亲彼疏之下,他才会在震怒之中做出即使孙氏死了,也要剥夺她哀荣的处置。   而这些日子下来,最常陪伴他的却是右娥英,这一回疏远的那一个却是轮到了步氏,并且昨日姬深才亲眼看见了步氏被毁坏的容貌,心中对步氏的怜惜不免淡却,却是新泰公主,金枝玉叶小小年纪,在孙氏自尽后,先是徒步到永淳宫来请罪,如今还要偷偷过来安慰步氏……即使她当真害了步氏,也实在不能追究什么了,而如今步氏的绝笔自白上面却直承新泰公主根本就是被她冤枉的!   这样以德报怨的胸怀,任谁能不动容?   右娥英知道姬深此刻乍受打击,不免心灰意冷,暗想如今的妃嫔虽然慑于自己,不得召见未必敢主动到鸿渐宫里去勾引姬深,但那鸿渐宫里可还有个如今已经温柔贤德又体贴的龚中使,觉得这安慰的差事还是自己顺手先干了再说的好。   当下就握住了姬深的手柔声道:“这哪里能怪表兄呢?还不是步氏太会伪装了些?谁能够想到她之前与孙氏也算是无怨无仇的,新泰公主又那么小,居然也狠得下心来污蔑公主?”   说着一叹道,“如今想来孙氏的死也有几分蹊跷呢!毕竟她也是表兄疼过多年的人了,为什么不置一词就自尽了,还留下遗书来自承其事?多半,还是为了新泰公主啊!可怜公主小小年纪,竟被人这样恶毒的污蔑!”   姬深苦笑着道:“是朕对不住她们母女……”   “是步氏对不住孙氏、新泰公主,更对不起表兄的厚爱!”右娥英柔声细语道,“表兄也是被步氏所蒙蔽了,想这步氏出身寒微,若不是表兄宠她,她算个什么东西呢?表兄待她这样好,她不思回报,反而故意陷害宫妃甚至是公主!实在是……死不足惜!”   “看二娘今日的样子,上回的事情把她也吓坏了。”姬深说着,眼神转冷,“先前她在祈年殿也独住过几日,那时候朕以为她当真受了孙氏……茂姿的唆使!对她实在有几分不喜,就想叫她在祈年殿里也反省反省,不想竟到现在都梦魇……颜氏……居然从来都没告诉过朕!”   右娥英心想那会牧氏借着西平公主才委婉的提了一句,就差点失了宠,当我当时还没回宫就不知道吗?须知道牧氏向来得意,子女双全呢!都落了这么个下场,孙氏也好、新泰公主也罢,在宫里人缘都不怎么样,就颜氏那胆子,敢提就奇怪了!   嘴上却道:“好在璎珞年纪也不很大,再说我看牧贵姬对她是极好的,刚才我哄她哄不住,还是牧贵姬赶来了才成,过些日子想来就好了。”   见姬深还是郁郁寡欢,就建议道:“表兄若是心疼新泰,何不下旨使孙氏得享哀荣?毕竟如今外头都在说着步氏才是被谋害的那一个呢!虽然孙氏死了,可新泰公主和二皇子将来总是要做人的。”   姬深点了点头,沉重道:“就这么办罢,朕叫子恺……哦,他如今在家中侍疾,一会就让雷墨代拟圣旨罢。”   说着厌恶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善岚殿宫人,“这些人方才还想将步氏临终前被二娘一片仁善之心打动,良心发现的自白烧毁,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概处死罢!”   右娥英抿嘴一笑:“表兄放心,我定然为新泰公主出足了气!”   姬深正待拂袖先行离开,不想一个跪在角落里的小宫女似乎被这个处置结果吓呆了,猛然冲了出来,叫道:“陛下!陛下!不是那样的!奴婢求陛下免奴婢一死,有大事禀告呀!”   姬深厌恶的一脚踹去,将那小宫女踹到一旁,喝道:“全部杖毙!朕不想听这些贱人半个字!”   右娥英也喝道:“都怎么做事的?!连个宫人都扑到表兄身上去了!还有没有规矩!”   右娥英这么说了,当下就有人上去拖住那小宫女捂了嘴要拉开,这时候姬深已经走到了殿门处,那小宫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尖叫道:“是左昭仪!咱们娘娘与宫里诸位娘娘无怨无仇——都是左昭仪挟持了咱们娘娘的嫡亲弟弟胁迫,咱们娘娘才……”   姬深猛然回过头来!眼神之中,猝然震惊!   右娥英几乎是在他转头的刹那之间,将满面得意怨毒换成了同样的惊愕与不敢置信!   ………………………………………………………………………………   “安神汤好了吗?”帐子外,牧碧微虽然重新梳洗过,但眼眶还是红红的,声音也有着难以掩饰的嘶哑,轻声问道。   只听素绣也用差不多的轻声回答:“已经好了。”又道,“娘娘守了这许多时候也累了,还是奴婢来等着公主醒来罢。”   “不必了,汤放这里,你们都下去罢。”牧碧微略带疲惫的吩咐。   又叫阿善,“你也下去,去安抚下玉桐,告诉她璎珞没什么大碍,叫她不必太担心了。”   等人都走了,牧碧微揭起帐子,果然见新泰睁着乌黑的双眸,带着极为快乐的笑容躺在榻上,见牧碧微进来,才笑着叫了一声:“母妃。”慢慢爬了起来。   “慢点起。”牧碧微扶了她一把,叮嘱道,“你年纪小,到底大哭大闹过会发虚,先把汤喝了罢。”   “儿臣如今心里定得很。”新泰公主微笑着道,“又何必安什么神呢?”   想了想她又确认道,“步氏这会当真完了?”   “右娥英一直留着她的命,就是舍不得她一下子死了,再说你不是都听到了?”牧碧微将汤递到她手里,命令道,“我看你如今就是高兴得都要过头了,快喝!”   新泰公主很是勉强的呷了一口,就皱起眉:“这么怪!”   “怕你不肯吃苦,加了甘草和蜂蜜。”牧碧微哼道,“都喝光了!不然我什么都不和你说!”   这句话甚是有用,新泰公主到底全部喝完了安神汤,将空碗还给牧碧微,跟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可惜母妃再也回不来了!”   不等牧碧微安慰,她又哽咽,“二弟弟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样子……当真也是步氏干的吗?”   “如今宫里暗流汹涌,我也只能猜测,谁知道谁才是真凶呢?”牧碧微将帕子递给她,“但不管怎么说,步氏的下场也是极凄惨的,你母妃也该瞑目了。”   新泰公主握着拳,恨道:“可惜她只有一条命!”   “估计昨晚她一直都在恨自己为什么还要有这一条命。”牧碧微淡淡的道,“方才葛诺报了消息来,说你父皇独自回了鸿渐宫,留了右娥英在善岚殿里料理事情,你以为右娥英就不忙了吗?”   见新泰还是面有不甘之色,她点一点新泰眉心,“右娥英爱慕你父皇爱得紧,那步氏先前引得你父皇对她宠爱无比,右娥英对她的嫉恨,可不比你对她的怨恨少什么!”   新泰咬牙切齿的道:“儿臣只恨昨儿个没能亲自过去动刑……”   “这样的孽,能不沾手还是不要沾手的好。”牧碧微叹了口气,“你当这宫里人人都爱算计都爱与人过不去吗?多半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过得好些罢了。”   又道,“步氏既然已经死了,你就不要再多惦记什么,好生过着罢。”   新泰落下泪来:“还有二弟弟哪!”   第五十六章 甘泉宫开   隆徽步氏的死在六宫并没有引起什么意外,毕竟先前右娥英将甘泉宫天花一事引到她身上时,六宫知道步氏这次难以脱身了,虽然那次没有当殿被处置,可步氏容貌损毁后,任谁也知道她是死定了。   但步氏毁容伤喉、又被禁足后,因为心地善良的新泰公主以德报怨,私下前去探望和宽慰,因此临终良心发现,所留下来的绝笔——虽然有几张被贴身宫人烧毁,但最主要的部分到底被右娥英的人抢了下来,却在六宫引起了轩然大波!   姬深再次赶到华罗殿,连帝辇停稳都来不及,径自跳了下去,随行的右娥英也是文能吟诗作对武能跃马挽弓的世家贵女,但这次她却没有紧紧跟上,而是待帝辇完全停稳之后才悠然步下,叫蒯贤人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这才仪态万方的走进殿去。   才一进殿,就见凌贤人、酣春等素日里有头有脸的女官、大宫女皆倒在了地上,嘴角渗出血迹来!   右娥英不屑的瞟了她们一眼,笑意盈盈的到了姬深身边,柔声媚语的道:“表兄,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些奴婢罢了,哪里能够管得了主子的事情呢?表兄是什么身份?何必与几个下人计较?”   这话看似在劝说姬深息怒,实际上却是叫姬深有什么火只管对着曲氏发作,姬深闻言果然怒不可遏的叱道:“曲氏那贱人何在?”   曲氏的陪嫁酣春在地上挣扎着起了身,不卑不亢的大声道:“长康公主这几日有些咳嗽,左昭仪因此日夜陪伴,方才才小睡了下去——却不知道陛下为何盛气而来?六宫咸知左昭仪向来贤德……”   “毒妇安能有贤名?!”姬深闻言,抬腿一脚,这次酣春被踹得哇得吐出一大口暗色的血来,在地上一时间起不得身,姬深顺手抄起几上一只尺高的珊瑚树向上首海棠春睡琉璃屏风上砸去——只听一声哐啷大响,这两件俱是价值连城之物就这么毁于一旦!   屏风上飞溅的琉璃险些将匆匆而来的曲氏面颊滑破——曲氏稳稳的偏头避开了迎面飞来的一块碎片,虽然匆忙但礼仪周全的行了个礼,才淡淡的问:“陛下怎么来了?”   “毒妇还敢问朕?”姬深不怒反笑,他之前被孙氏、何氏等人挑唆,也不是没有当众呵斥责骂过曲氏,但却从来没有动过手,这次因为怒到了极点,竟是抬手一记耳光掴过去,曲氏显然也吃了一惊,固然本能的让了一下,到底没有完全避过去,被姬深打得直扑到一边,嘴角渗血、一边面颊高高肿起!   “左昭仪!”随她出来的宫人都吃惊的扶住了曲氏,眼中难掩愤懑之色!   右娥英在旁,慢悠悠的说道:“表兄,到底曲姐姐也伺候过你好些年呢,当着宫人的面……”   “这等毒妇莫非还要朕给她留什么体面吗?”姬深冷笑着道,“若不是念着威烈伯的份上,朕很该当殿在这里打死了她!”   这话听得华罗殿上人人变了色,曲氏却是慢慢就着酣秋的手站了起来,拿帕子遮着吐出血沫,虽然面颊肿起,依旧心平气和的问:“陛下向来轻易不到我这里来,来了不是有事就是发作,从前孙氏在的时候是这样,牧氏与乐美人起争执了也这样,到了苏妹妹进宫以后亦是如此,但最后呢?”   她虽然语气平静神态自若,但姬深的气势却也不禁为之一夺——的确,姬深盛气而来问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即使之前高太后还不时差了人过来为曲氏解围,姬深也未必肯给太后多少面子,但不论他来的时候多么理直气壮又多么盛怒,最后总是没法拿曲氏怎么办!   “曲姐姐这话说得,我可是要难过了,仿佛表兄今儿个过来与曲姐姐生气是我挑唆得一样……”见姬深一时间语塞,右娥英哪里能够不帮忙,当下就作出了委屈之色,依依的看向了姬深道。   姬深立刻反应了过来,冷笑着道:“步氏临终所言,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那遗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论起来这步氏与宫中诸妃,尤其是茂姿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仇怨在前,当时她也有了身孕,凭什么要害茂姿?!再者,即使她嫉妒茂姿,又为什么非要从年仅五岁的二娘下手!逼得茂姿完全没了生路!”   右娥英不失时机的叹息道:“可怜的新泰公主,璎珞她到如今还以为是自己对不住步氏呢!我虽然与孙氏生前没什么来往,但观璎珞这样心善,可见孙氏为人……说起来,这满宫里头为表兄添女又添儿的,除了小何世妇,也只她一个了……”   说到这里,她哎呀了一声,惊讶道,“莫非因此,她才……”   “你进宫日子短,是不知道这毒妇怕是嫉妒茂姿许久了!”姬深冷笑着道,“先前母后要朕聘这毒妇为后,朕就觉得她德容工行俱不足为后,这才推了,母后当她是个好的,力保她做了左昭仪,又将宫权委托给她……”说到这里,姬深自己也疑心了起来,喃喃道,“这些年来宫里怀了孕的妃嫔难以生养下来,连锦娘也……难怪微娘当初力求在行宫生产!”   这么想着,姬深看向曲氏的目光简直欲择人而噬了!   ………………………………………………………………………………………………   “虽然陛下这会定然被右娥英挑唆得恨不得一个照面就打死了左昭仪,但左昭仪恐怕不见得这样轻易的就没了后手。”何氏喝了口绿豆汤,满意道,“这回的总算不那么甜得死人了……”   “你这一份是取了璎珞的。”牧碧微道,“她也不怎么爱甜。”   何氏笑道:“那我可算有点喜欢她了,至少因着她在我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在这儿喝到合宜的汤水。”   牧碧微道:“就算她不在这儿,我忽然要份不怎么甜的汤,难道厨房里的人就能立刻疑心了去?”   “不说这个了。”何氏微笑着道,“陛下最喜欢旁人赞他英明神武,其实叫我说他实在糊涂得紧,既多疑又寡断,当然他果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果断多半也是被人哄得……估计这一回他又得灰溜溜的从华罗殿离开了。”   “原本证据就不足。”牧碧微道,“右娥英统共才几天的功夫安排呢?虽然步氏被毁了容貌又‘自尽未遂’伤了喉咙,因此有了留下遗书的理由——估计之前右娥英也是打算这么扯上曲家的,虽然璎珞的‘善心’补上了步氏在遗书中坦白的缘故,但这里头漏洞也不少,毕竟步氏之前是企图自尽被救回来的,那么她被禁足殿中怎么可能没人看着?既然有人看着,后来又要烧毁那些遗书,当初又怎么会叫她写上了?若是没人看着,那么步氏只管将遗书藏好,当时反正陛下和右娥英都已经要进殿了,那些宫人怎么就那么及时的发现了那些遗书?偏还在陛下和右娥英要进殿时争抢起来,换了谁不会认为这是故意给陛下看的?”   何氏笑着道:“那一位你还不清楚?右娥英旁边随便挑唆两句,左昭仪又没有如花似玉的美貌来惹他心疼,自然就会一门心思的相信了!”   “曲氏自有办法说清楚的。”牧碧微喝了口自己的绿豆汤,眯起眼道,“这计策仓促,不过呢,原本左昭仪和右娥英至少明面上还是姐姐妹妹的,经此一事,两个人到底结了仇了,到时候右娥英出了事,再有些什么扯到了左昭仪身上,曲家可就是真正的说不清楚了!”   何氏微笑道:“如今就看甘泉宫里到底有什么样的结局了……真是可惜,聂慕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他不在宫里,咱们到底缺个得力的帮手!”   牧碧微笑了笑:“你也不要套话了,他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或话需要叫你晓得我当然会告诉你。”   何氏狡黠道:“不要紧的就不告诉我了吗?那么什么是不要紧的?比如你头上那支前朝古钗?我看着十分眼生哪……不像是陛下从前赏你的罢?”   牧碧微瞪她一眼:“我说你这个多嘴最不讨人喜欢!”   “不讨人喜欢有什么关系?”何氏笑吟吟的调侃道,“若是太讨人喜欢,指不定谁就要翻了醋罐子呢!”她话音才落,牧碧微便叫阿善:“往后她来,那绿豆汤里搁玉桐两倍的糖!”   “哎呀!错了错了……”何氏赶紧求饶……   ……………………………………………………………………………………   两人猜测得一点也没错——左昭仪虽然当众受了掌掴之辱,但到底还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此劫,甚至连位份都没被贬低,她很轻蔑的随口就指了步氏遗书一事十七、八个疑点,三言两语驳得姬深哑口无言不说,连帮腔的右娥英都没能落什么好,最后姬深被右娥英挑唆得恼羞成怒,到底以步氏阴毒,皆是她这个代摄六宫的左昭仪无行,夺了她的宫权给右娥英。   虽然华罗殿之行极不顺利,但甘泉宫里如今可算是传出来好消息了——任仰宽累得几乎是死去活来,险之又险的保住了两位皇子的性命——但两位皇子到底也落下来疤痕,并且,皇长子的腿似乎也出了些问题。   姬深闻讯,实在也是很难过的,到底他本来就是个以貌取人的,虽然自己的血脉不比妃嫔,但怎么说,皇长子与皇次子,从前都是极可爱秀美的婴孩,尤其皇次子,生母生父都堪称风华绝代,看他的胞姐新泰公主就晓得长大之后会何等俊美,如今都被毁于一旦——和颐殿里因为这次飞来横祸还死了好些个人,甚至包括了太后的心腹宋贤人!   甘泉宫经任仰宽再三确认无碍,试着开了宫门,先送了一批宫人进去住了住,过了数日无妨,这才使人告诉姬深过去觐见太后。   不过大半个月,高太后俨然老去了十几年,陪同的温太妃、武英郡夫人也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苍老,母子相见,都有隔世重生之感,姬深跪下时也有些唏嘘哽咽道:“儿子无能,叫母后操心又劳神。”   “哀家没有看好孙儿,怎么能怪你呢?”高太后拿帕子擦着眼角,难过的止不住落下泪来,“亏得人都保住了,温妹妹也无事,不然叫哀家怎么向先帝交代又怎么向四郎交代!”   温太妃陪着落泪道:“太后不要说这些了!我如今都这把年纪了,生死又算什么大事?却是两位皇子能够保下来实在是邀天之幸啊!”   因为之前虽然有关皇子的消息已经隔着宫墙传递出来,告诉了姬深,但到底没有亲眼见到,还是抱着万一的指望,如今姬深就急着想要亲自看一看,便问道:“大郎和二郎现在怎么样了?”   高太后听了,泪落得更厉害了,握着他的手,半晌才道:“你进去看罢,如今他们痘都收了,照昂厚所言是不传人了,之前那些个宫人进去也没什么事。”   第五十七章 苏氏有孕   姬深心急火燎的进了内室,却见几个新换上来的侍者簇拥在两个摇篮之前,他近前一看,心便凉了一半——皇长子这个时候已经满周了,皇次子也快了,之前俱是粉嫩可爱的婴孩,尤其是皇次子姬恒,如今却都落了满脸的疤痕——姬深看着心头酸楚,半晌才问:“大郎的腿……”   如今已经热了,两位皇子虽然年纪小,但也不要盖多少东西,闻言一个宫人就默不作声的揭开皇长子的小被,露出皇长子的左腿果然是有些不对劲的,姬深盯着那条腿看了片刻,难掩失望之色,雷墨见他呆呆的站着,便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陛下,外头太后还在等着。”   回到外间,高太后等人还在擦着泪,姬深究竟还是重视长子的,就问太后:“母后,按说这天花既然是从二郎的襁褓里带进来的,为何却是大郎伤了腿?”   高太后哽咽着道:“先前两个孩子都是放在一起的,彼此也好有个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玩闹的时候不免会咬到对方的被子衣服……哀家想许是这个缘故。”又道,“那些东西都叫昂厚烧了……步氏现在呢?”   即使是太后如今提到步氏也难掩怨毒之情,姬深吸了口气道:“她自知罪孽远重,如今已经死了!”   “真真是便宜了她!”高太后恨道,“她可有什么家人?”   这就是要株连其家了,姬深叹了口气,却将步氏临终前所留的遗书简单的说了一说,他之前被左昭仪驳斥得哑口无言,如今说起来不免对曲氏含了三分怨气,高太后默默听着,冷不丁道:“当真是幼菽吗?”   “据那步氏的遗书是这么说的,说起来这件事情和二娘还有点关系,若不是二娘以德报怨,感动了步氏,她未必肯留这封遗书下来,按理说步氏进宫之后原本也不该与茂姿结下怎么样的大仇,到了要逼死茂姿的地步。却是曲氏那贱人,恐怕一直都在怨恨当年因为茂姿的缘故她没能做成皇后。”姬深低声说道,“步氏听她的也是因为其弟在曲家手里的缘故。”   高太后不禁微微前倾,问:“那么可曾证实?”   “曲氏狡辩,儿子之前打发了人按着步氏所言去寻她弟弟,不想那地方根本就是一片荒场,是十几年前就不住人的。”姬深叹了口气,道。   他再不喜欢曲氏,怎么说也是曲家的女儿,不像寻常的宫人妃嫔,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赐死,尤其如今威烈伯还在营州军中……当然右娥英是不可能这么劝说的,这些话都是雷墨跪地所劝,姬深好歹还没糊涂透顶,究竟念着些曲家……   高太后冷笑着道:“这个步氏又不是邺都人士,带了她随便寻个地方去,乱按个地名,她能知道真和假吗?”   “孜纭也是这么说的。”姬深道,“但之前步氏宫里人抢夺遗书的确有些可疑……”天花有多么可怕,他刚才已经亲眼看过了,就算之前没见到两个皇子的情景,也对这种病有着本能的忌惮的,这也是他会听曲氏辩解的缘故——他不是高太后和武英郡夫人,也没出过花,如今既然有人能够将天花弄进宫里来害了他两个儿子,难道不能害了他吗?   想到这里即使姬深也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这样事关自己性命的大事,姬深当然要好生追究的。   高太后因为连日担忧两个孙儿,如今心神一松也疲惫得很了,就想着既然甘泉宫开了也不必急着一时与姬深说完,当下便道:“既然如此,那三郎再细细追究罢。”   武英郡夫人到此刻才出言问道:“怎不见孜纭来?”   高太后被提醒,也有点不悦——既然姬深都过来了,显然甘泉宫里已经不打紧了,何况右娥英的母亲姨母都在这里呢……   就听姬深道:“孜纭本待要过来的,只是忽然有些不适,朕急着过来探望,所以就叮嘱她在锦瑟殿里好生休憩。”   “这孩子,也真是的!”武英郡夫人怪不好意思的,就讪讪的埋怨起长女来了,“既然只是一些不适,撑一撑又怎么样呢?”   她既然自己先说上了,高太后也只能劝解着:“许是当真不舒服呢?孜纭向来有孝心,不是当真不好不会不过来的。”   就叫人,“昂厚如今还没出宫罢?叫他去锦瑟殿里看看。”   武英郡夫人忙道:“何必劳动他了呢?这几日他必也是累得很了,依我看随便另指一个太医过去就是。”   不想她们这边还没派人,外头先有人进来禀告,道是右娥英身边的蒯贤人在殿外求见。   几人对望一眼,都吃了一惊,高太后忙道:“叫她进来!”又安慰目露惊色的武英郡夫人道,“未必就是病得厉害呢,许是心里担心,打发了人过来看看情况的。”   武英郡夫人苦笑着道:“我也这样盼着。”   片刻后,蒯贤人进得殿来,眼角眉梢都难掩喜色,礼还没行完,就喜出望外的禀告道:“恭喜太后、恭喜陛下、恭喜夫人和太妃!女郎,哦,是右娥英有喜了!”   “当真?!”殿上之人都是大吃一惊!高太后震惊之后是大喜,连姬深都抑制不住腾的站了起来!   就听蒯贤人笑吟吟的道:“这样的大事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胡说呢!”   高太后这回当真是连连日担忧生出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了,她忙不迭的叫人点着赏赐,又急匆匆的询问右娥英的情况,少不得还要听着满殿上下的恭喜声,如此的喧嚷中,回头却看到武英郡夫人在擦泪,不免嗔她道:“姐姐也真是,这样大好的消息你怎么就哭上了?”   “说起来孜纭进宫也有好几个月了,又蒙陛下厚爱,我这个做娘的哪里能不担心她辜负了圣意呢?”武英郡夫人别过脸去,半晌才转过来含着泪笑道。   高太后却是会错了意,趁着姬深迫不及待就要告退去探望右娥英的功夫,道了一句:“哀家乏了,你去看吧。”就握着武英郡夫人的手轻声安慰道,“孜纭还年轻呢,再说这宫里进宫好些年都无所出的宫妃多得是,何况哀家是她的嫡亲姨母,难道还能和人家那些恶婆婆一样逼着自己外甥女非得速速生子不可?”   武英郡夫人勉强笑道:“不是这么说的,你也晓得孜纭是真心恋着陛下,和那起子为了富贵进宫的人却不一样,之前她几次与我说,都十分的羡慕孙氏、牧氏之流,盼着为陛下绵延子嗣呢!”   高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正要说话,旁边温太妃微笑着道:“亲家夫人这是喜极而泣了,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初,太后为着皇长子何尝不是费尽了心计?”   这番话说得高太后也感慨起来,她虽然心疼两个孙儿毁了容,但比起夭折总要好得多,只是这样的飞来横祸,不能不叹息道:“如今恢郎、恒郎能够活下来真真是邀天之幸了!可惜他们容貌都有损毁,恢郎的腿还……孜纭既然有了身孕,哀家就放心了!”   若非右娥英已经命不长久,武英郡夫人自然是极爱听这样近乎承诺的话的,只是……如今她猛然掐了自己一把,才掩饰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微笑着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便是公主,也不打紧。”高太后是真心高兴自己的甥女有孕,欣慰的道,“先开花后结果,她进宫才几天呢?真真是不愧是姐姐的长女,就是福泽远厚!”   ……………………………………………………………………………………   出身高贵又盛宠的右娥英有孕,在六宫着实引起了一番骚动,诸妃嫔羡慕嫉妒恨过了,少不得要去锦瑟殿上道贺。   牧碧微特意带了西平和新泰一起去,两个人都亲手做了绣有平安吉祥图案的香囊荷包给右娥英,许是因为自己也有了身孕的缘故,右娥英对公主们和气极了,尤其是新泰,专门拉着她的手殷切的安慰了几句,才道:“你生母孙氏当初去的甚是冤枉,如今既然事情已经澄清,你父皇少不得要追封的,虽然孙家没有人了,但对你们姐弟也是个荣耀,往后年节祭祀也能够光明正大了。”   新泰红了眼眶,道:“还要多谢苏母妃为儿臣的生母仗义执言、主持公道!”   右娥英如今正式掌了宫权,最爱干主持公道的事情,听她这么说了,心中愉悦,含笑对牧碧微道:“璎珞这孩子本宫怎么看怎么疼,你可不许像颜氏那样亏待了她!”   她这句话说出来,锦瑟殿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到底新泰和西平都在,牧碧微微微一笑道:“右娥英这话说的,这么小的孩子又是花儿朵儿一样娇嫩,便是右娥英叫妾身亏待她妾身也做不到啊!”   右娥英笑着道:“牧贵姬果然会说话。”   “苏母妃光顾着和二妹妹说话都不理儿臣了吗?”西平被邓氏悄悄捏了一把,机灵的上前圆场道,“去年的时候苏母妃回来送儿臣的皮子是极好的,儿臣在向苏母妃谢恩呢!”   “本宫怎会不理玉桐?”右娥英如今对小孩子有耐心了许多,哄了西平几句,蒯贤人上来进膳,右娥英对众人道:“也不知道怎的,本宫如今碰着膳时都没有胃口,平常呢三不五时的就要饿一饿了。”   何氏就笑着道:“右娥英如今是双身子,自然比从前不禁饿的,如今既然三不五时就想吃点什么,可见皇嗣也必然是健壮的。”   右娥英眼中闪过一丝留恋,抚摩着小腹轻声道:“本宫……也盼着他健壮呢!”   第五十八章 子女之福   论理这个时候该去温泉山上避暑了,只是右娥英忽然有孕,才两个月不到的身子,太医为了稳妥起见,都建议不要颠簸的好。而太后因为照料两位皇子的缘故也十分疲惫,去了步氏这个争宠的劲敌,姬深正被右娥英迷得神魂颠倒,加上因为对被天花连累的皇长子和皇次子的失望,姬深对右娥英这一胎不免也是深怀希冀,思索之后就打消了这一年的避暑行程,只吩咐各处多多的供应上冰。   邺都虽然地处北方,盛夏的时候到底也炎热,牧碧微为了不能避暑却是极为操心,西平、新泰包括常人眼里足月而降的姬恊都是早产儿,因此底子总比常人要弱一些,西平和新泰好歹也有五岁了,姬恊却还没满周,他的屋子,冷了会着凉,热了呢又要起痱子,虽然一日三次的看着,牧碧微到底不能全放心,不几天下来倒是瘦了一圈。   连姬深忽然过来看见了也十分诧异:“微娘是有什么心事,竟弄成这个样子?”   “怎么了?”牧碧微自己日日临镜并不觉得什么,闻言就下意识的摸了摸面颊,姬深因见西平、新泰都不在跟前,就笑着握住她手调侃道:“莫不是一日不见朕,当真是如隔三秋?”   他这话说了,就见牧碧微神色恍惚了下,随即嗔道:“陛下也这许多时候没过来了……”姬深心中得意,揽住她解释道:“孜纭头次有孕不免心中惴惴,朕要经常过去宽慰她,的确冷落微娘许久了。”   姬深这么说的时候却不知道牧碧微正心乱如麻,暗想着:聂元生这侍疾也太长了些……   忽然听见姬深问起姬恊,忙转了神色嗔怪道:“他如今可是怎么都叫妾身为难呢!放多些冰就怕冻着了他,放少了他嫌热又要哭。”   姬深因为长子和次子的缘故,对这个三子如今就要更多上心点,闻言忙道:“可要紧吗?”想想不放心,又道,“朕去看看。”   牧碧微引他一起进了安置姬恊的屋子,就见四角各放了一只冰盆,里头许多都化成了水,屋子里并不算太冷,正中的榻上铺着竹席,姬恊身穿大红勾金绣太平吉祥图案的肚兜,腕上戴着一对镂空灌珠的赤金环,随着他好奇的爬动发出悦耳的响声。   听见有人进来,就一骨碌的爬了坐起,好奇回望,见是牧碧微,认得是亲近自己的人,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姬深看着他玉雪可爱的模样,心中喜欢,怜爱道:“你认识你母妃,可认识父皇吗?”   说着,随手从榻下拾了一只拨浪鼓,在姬恊跟前摇动着逗他。   姬恊看了片刻拨浪鼓又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捧着自己的脚格格的笑,牧碧微见他没有特别理会姬深的意思,不由抿嘴一笑,道:“陛下如今来的少,恊郎才多大呢?小孩子最是忘性大了!”   对儿子,尤其是如今唯一一个没受天花肆虐所害的皇子,姬深难免要宽容些,闻言就失笑的放下拨浪鼓,伸指触了触姬恊的小脸,不想姬恊先是好奇的看了看他的手指,转头趁姬深不备,就是一口咬了下去——牧碧微吃了一惊,她倒不怕别的,就怕姬深仓促抽出手指来伤着了姬恊,赶紧亲自抱起姬恊哄他张嘴,好在姬恊如今也不大,乳牙都没长齐,虽然是用力咬着姬深也不是很痛,只是姬深猝不及防不免有些惊讶。   等牧碧微好容易哄得姬恊松了口,姬深指上到底也有了两个浅浅的牙痕,更有几滴涎水沾染,牧碧微这才代姬恊请罪,姬深哭笑不得,总也不能和还没满周的小孩子计较,因此只是叫雷墨递上帕子来擦了,才要说话,姬恊在榻上伸手捞了几把,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衣带,咿呀的叫个不停。   牧碧微忙道:“先前陛下还嗔他对父皇陌生得紧呢,如今可不就是不肯撒手了?”   姬深这回可不敢把手递到他嘴边了,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等他仰头时忙把手拿开,这么玩了片刻,就道:“好生伺候三郎。”   回到外间,恰好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各自结束了女史的课程,见到姬深在,都是喜出望外,争先恐后的拉着他说这说那,姬深听了这个问那个,心中那点儿旖旎究竟被打消,快晚膳的时候,锦瑟殿里来人相请,他便过去了。   姬深走后没多久,何氏趁夜捏着把团扇摇摇摆摆的过来,还没坐下就笑着道:“究竟有儿有女的人有福气些,便是不想敷衍圣驾,总也有子女轮番的上阵替你挡了去。”   牧碧微道:“甜儿告诉你的?”   “自然。”何氏笑着道,“难为陛下这次在这儿停留了这许久,你竟没把他留下来,如今六宫都在暗笑你不中用呢!”   “凭那起子东西私下里嚼舌头去罢。”牧碧微道,“谁又把她们的话当一回事?”   何氏道:“不过调侃你一句。”转而说起了正事,“你说右娥英这一胎是真是假?”   牧碧微也严肃了起来,沉吟道:“按着在锦瑟殿里所见,并她对玉桐、璎珞态度的转变,我呢倒是觉得她仿佛当真有了身孕了。”   “这身孕有的可真是及时。”何氏含着笑,道,“太后身边养着的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因为感染天花落下了痘痕,皇长子的腿都不好了,这时候右娥英立刻就有了身孕,从太后到陛下,谁不对她这个孩子格外的期待呢?”   她拿团扇点了点隔壁姬恊住的屋子,微笑着道,“陛下无嫡子,长者为先!不然,凭什么皇长子伤了腿而不是皇次子呢?你这里的这一个固然是好端端的,可他又不居长又不是太后亲自抚养,右娥英论出身论位份哪个都在你之上,只要右娥英当真生下来皇子,你这个指望可不是很大的。”   “陛下还活得好端端的呢。”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我一时间还真没想那么远!如今曲苏之争汹涌澎湃的,挨着碰着都未必能有个什么好,我可不想在这时候参合进去!”   “若右娥英当真有了身孕,她可未必活得到生产。”何氏皱眉道,“莫非,她要拿一尸两命栽赃给左昭仪吗?”   牧碧微沉吟道:“意义却是不大……陛下如今也不是没有一儿半女的,谋害右娥英的罪名再加上一个谋害皇嗣……叫我说,依着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届时他还恋着右娥英的话,头一个罪名就足够了,若不然加上那么一条也没什么用,不然你看之前步氏就是个例子!”   何氏寻思了片刻,道:“我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却是替你担心呢!你想天花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右娥英就已经有了身孕了,虽然说起来是如今才传出来的,可要是她为了让自己这个孩子更受重视才……”   牧碧微微微变色,不由自主的看了眼隔壁,何氏道:“虽然你这里的这一个,不居长也不是太后抚养罢,到底也是要比右娥英的子嗣年长的,你父兄好歹官职都不低,并且明面上……你和左昭仪的关系可不错啊,先前,你请求在行宫生产,还不是先求到了左昭仪跟前的?”   “若她没有怀孕,倒也罢了,若是有孕……未知是男是女……”牧碧微沉吟着,捏拳道,“我绝不容她动恊郎!”   …………………………………………………………………………………………   牧碧微与何氏都打算着右娥英会对姬恊下手,不想这边心惊胆战的预备着,那边右娥英却是成日里只顾缠住了姬深,甚至连和颐殿都去得少了。   这日,很久没有来过的小龚氏忽然过了来,牧碧微打量着她,见她只穿了半旧的家常衣裙,钗环也仿佛比从前少了许多,心头奇怪,落坐之后就问起了近日情景,小龚氏因为之前失宠的一段经历,如今不复跳脱飞扬,只是柔柔的说道:“陛下这些日子多在锦瑟殿,我在鸿渐宫里倒也清闲。”   “我看你如今出门倒是随意。”小龚氏固然之前失过宠,到底是御前的人,姬深不拘是赏赐谁,总少不了叫她也带上一份,她又年少,在家里也是穷惯了的,进了宫之后,钗环也还罢了,起初几天衣服是恨不得一天换个十套八套,后来也是喜欢挑新鲜的穿的,牧碧微还真是鲜见她穿的这样朴素,就试探了一句。   小龚氏闻言,皱了下眉,到底没有忍耐住,就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能不随意呢?昨儿个侍奉着圣驾到锦瑟殿,也不是头一次去了,偏赶上了何宣徽——见我穿了一件杏子黄的衫子,当下就说了一句‘自从右娥英有了身孕之后,龚中使也替右娥英高兴罢?这衣裳穿得越发的俏丽了’,右娥英当场就要陛下把我打发回鸿渐宫,还说往后都不要我伺候了,叫我陪姐姐些日子罢!”   牧碧微抿了抿嘴,一边思忖着何氏的用心,一边安慰道:“如今右娥英位高又有身孕,你莫要与她相争,至于何氏……她也不过玩这些小道,你是陛下跟前的女官,便是住到了景福宫里她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小龚氏恨道:“我倒不怎么恨右娥英!总是何氏与我们姐妹不睦,故意挑唆罢了!”   她过来也只是散散心,诉说过了委屈,就问起牧碧微膝下的子嗣们,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这个时候是在女史处进学的,小龚氏就提出要看看姬恊,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即使小龚氏和自己向来交好,牧碧微也不敢随意叫她靠近姬恊的,因此就推辞道:“却是不巧,因着今年不能去避暑的缘故,他那屋子叫我操碎了心!凉了热了都不能睡,昨儿个因为挽裳不当心,给他少搁个冰盆,闹了半宿!这会才睡了,若是进去怕吵醒了他,又要闹起来——实在是叫人头疼得紧!”   小龚氏听了抿嘴笑道:“小孩子总是爱闹腾些。”她眼中流露出来羡慕之色道,“我没进宫之前,也帮阿娘照料过最小的阿弟呢,那时候总也嫌他吵得烦心,若不及时哄好了,阿娘又要骂我,总盼望着他快快长大了不要烦我的好,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当时虽然清苦,但……”   说着说着她眼神分明的黯淡了下去,轻笑着道:“都过去了。”   因为没能看成姬恊,又勾起了心事,她说了几句话,没到西平、新泰过来请安就走了。   第五十九章 家事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课业结束之后到牧碧微跟前请安,一起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下个月出宫去一回广陵王府。   牧碧微不免好奇的问:“去做什么?”   “下个月初二是霭阳堂姐的生辰,去年儿臣就答应一定要过去的。”西平腻到她身上纠缠道,“反正都在邺都之内,马车来往也不很远,母妃就答应了儿臣罢?”   新泰抿了抿嘴,轻声道:“儿臣身上……却不好去,只是想请大姐姐带些心意给堂姐。”   原本孙氏含冤而死,位份也被剥夺,襁褓里的皇二子养在了太后的身边也没人能说什么,但宫里亦没人敢叫新泰公主穿孝,后来颜氏倒是给新泰做了一身素衣素钗——说起来颜氏其实也算厚道的了,但也只能着素衣,不敢叫她公然的服衰。   一直到不久前孙氏昭雪,被重新追封回右昭仪,新泰这才可以光明正大的守起孝来,孙氏死去到现在也才不到一年,霭阳县主的生辰虽然不是正经的庆典,但也要避席的。   “你要去也可以。”牧碧微摸了摸西平的头含笑道,“只是你们堂姐生辰的礼物可都准备了?用不用母妃给你们参谋参谋?”   姐妹两个对望了一眼,都道:“正要和母妃说呢,母妃库里那株珊瑚树给了儿臣们做寿礼罢?”   西平就补充道:“先前堂姐说过很喜欢珊瑚树,虽然她屋子里是有的,但儿臣打听过并不如母妃的那一株好,而且儿臣看母妃也不用。”   牧碧微入宫以来恩宠无断,加上膝下子女达三,赏赐无数,私库的东西也不太记得清楚,正如西平所言,她对珊瑚树这类摆件的兴趣一直都不太大的,闻言就看向了阿善,还是阿善提醒道:“就是娘娘年初回宫的时候陛下赏赐下来的那株。”   “既然是你们父皇赏赐的,可不是母妃能做主的。”牧碧微闻言,就笑着道,“得你们自己去问你们父皇去。”   西平对姬深还是很有信心的,当即道:“那父皇如今在什么地方?儿臣和二妹妹这就过去问。”   “在锦瑟殿你们苏母妃那里呢。”牧碧微道,“你们要去也成,记得给你们苏母妃问好。”   等两位公主都一起去寻姬深了,牧碧微问阿善:“霭阳县主也有十三了吧?我记得安平王的庶长女是比她要长上两三岁的?”   阿善道:“仿佛如今有十七了。”   “十七……”牧碧微沉吟着,忽然道,“碧城也十七了呢!”   正说着姬恣,她忽然提起了牧碧城,阿善不免吃了一吓:“女郎该不会是想叫小郎……”   “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因为她和碧城同岁所以忽然想起来罢了。”牧碧微皱着眉道,“祖母最近一次进宫来都没有提到碧城的婚事呢,这是什么缘故?”   阿善猜测道:“许是因为小何氏有了身孕的缘故?如今她不能管家,等新妇进门少不得要给她帮衬帮衬,就怕帮着帮着就帮大了心?毕竟小何氏的门第放在了那里。”   牧碧微摇着头道:“这却是未必,毕竟小何氏如今有儿有女,再说她不能管事的时候都是徐氏管着家的,徐氏一心一意要她世家淑女的面子,不会公然的夺她的权的,何况还有祖母在。”   说到此处,她若有所思道,“难道徐氏要为他娶徐家女吗?”   阿善怕她生气,忙劝说道:“未必如此吧?早先也没听人说起过。”   “上回提碧城的婚事已经是前年了吧?”牧碧微沉吟道,“虽然大兄成婚的时候比碧城如今还要长一岁,但那是因为之前大兄一直随阿爹在边关,他的妻子又是我牧家的冢妇,祖母必要与阿爹细细商议才成……碧城的婚事这两年都没怎么提起,不可能还没定吧?我猜,多半是因为宫里事情不断,祖母怕我分心才不说的。”   “女郎叫奴婢多一句嘴罢!”阿善轻声道,“便是娶了徐家女,进了牧家总也是牧家的人!”   牧碧微怔了一怔,忽的一笑,道:“你怕我因此与祖母怄气么?”说着细细一想,不觉自失一笑道,“你这么想也不算错,若是早先的时候,我定然是要与祖母怄气的,可如今……”她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姬恊的屋子,怅然道,“如今我只求他能够平平安安的,这起子陈年往事,还真没什么精神追究了……索性徐氏也识趣,她不再搞风搞雨的,过去的事情,便算了罢……到底碧城夹在里头也为难呢!”   …………………………………………………………………………………………   霭阳县主的生辰很快就到了,这日清晨,牧碧微将邓氏等人叫到了跟前仔细叮嘱,必得紧紧跟住了两人,又交代早些回宫——那日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不但顺利求到了姬深私库里的两株珊瑚树,还得了一个友爱姊妹的夸奖,她们如今的年岁正是盼着长辈夸赞的时候,因此对今日的广陵王府之行都是格外的热心起来。   新泰公主虽然不能前去,到底还是一路把西平送到宫门口才转回,回到澄练殿的时候,牧碧微却正等着她:“今儿个玉桐出宫,你虽然不便去看你堂姐,却可以去看看你二弟弟。”   自从甘泉宫开后,新泰就是日夜惦记着,只是牧碧微一直不提,她也不敢多说什么,这会听了先是一欢喜起来,随即又忐忑道:“可是儿臣如今穿着孝……并且二弟弟才出过花,三弟弟……”   “正因为你穿着孝,甘泉宫又遭了那么一回,所以才到了今日再叫你过去,也有现成的理由可以说——就说玉桐应邀去给霭阳县主庆贺生辰,你不好去,心里想念你两个弟弟,就上门去看看,太后是你亲祖母,听了这话只会心疼你,还有,你换件素净些的衣服,别穿了孝过去就是。”牧碧微道,“至于出花,你父皇都去过和颐殿了,又怕什么呢?回来之后更衣沐浴也就罢了。”   新泰公主这才放心,欢喜的去了。   新泰走后,牧碧微又吩咐了几件事情,看看时辰就传了午膳上来,用毕小憩,睡至一半,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有人似在抚摩自己面颊,本能的想要将那手推开,不想推了半晌,却被握住,她挣扎几下,下意识的张开眼睛,就见聂元生着了青色官袍,半依在榻边,正低头吻着自己的手指。   见她醒来,聂元生笑了笑道:“累了?”   “你……怎的弄成了这个样子?”牧碧微正待回答,却见他形容憔悴,颔下许多胡荏也冒了出来不及收拾,一望便是形容劳顿的模样,不禁一个激灵,拉住了他的手问。   “才忙完。”聂元生简短的道,“这副模样是给陛下看的,你别太担心。”顿了一顿,他又道,“底野迦的事情解决了。”   牧碧微也猜测到聂慕柏一次风寒就病得死去活来,连侄子都要侍疾侍奉到了形容劳顿的地步,多半和聂元生要寻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用掉底野迦很有关系,此刻并不惊讶,只是叹了口气。   聂元生见她醒了,索性搂她入怀,轻声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宫里,却是委屈你了。”   “你也是受我牵累。”牧碧微叹了口气道,“不然那底野迦若还在,不论起不起作用总也能交好苏家……再怎么说苏家也算是朝上一个助力……”   不想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聂元生微微冷笑着道:“底野迦纵然还有,苏家死十个八个女儿,我宁可倒了也不会给他们!”   牧碧微听了这话不觉大吃一惊,还道他几时与苏家结下大仇,就听他缓缓道:“这底野迦,本是祖父为了我阿爹续命,花费极大的代价才求到的,但饶是祖父已经倾尽所有,到手却也太晚了些!因此祖父将它留给了我做纪念,你以为本是我阿爹续命的药,是任凭谁都能取了去用的吗?不当用的人,我宁可毁了它!”   牧碧微往他身上一倒,轻笑着道:“好罢,我是那个命好的。”   “听说宫里出了天花?”聂元生笑了一下,说起了正事。   “依着何氏的分析,这事明面上最可疑的是步氏,她那所谓的遗书里也认了,但实际上最可疑的却是苏家,毕竟武英郡夫人出入和颐殿乃是家常惯事了,她和太后幼时又都出过花,并不怕这个,何况整个甘泉宫,谁又敢怀疑太后的嫡亲姐姐会谋害皇子呢?”牧碧微依着他胸口轻声说道,“只是苏家这回对皇子下手的理由着实有些叫人想不明白……我原本以为她们是为了引出底野迦……”   聂元生静静听着她细声诉说着这些日子宫里诸事,虽然高七皆已经禀告过,但如今牧碧微再说一遍,他还是听得聚精会神,半晌才道:“未必是天花。”   “怎么可能?”牧碧微吃了一惊,道,“这可是任太医亲自所断!”   “任仰宽是什么出身?”聂元生反问。   牧碧微呆了一下,才道:“他是高家的家生子……但太后……”   “据我所知,太后没出阁的时候,在高家远不及武英郡夫人的。”聂元生淡然道,“后来太后进了宫,任太医才奉高家之命入太医院,以武英郡夫人的心计手段,未必指使不了他。”   “若是如此……”牧碧微一头雾水的问,“那武英郡夫人闹出天花这一茬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聂元生淡淡的笑了笑:“如今右娥英不是怀孕了么?”   “可她未必能够活到子嗣诞生啊!”牧碧微惊讶的道,“就算能够活到,她自己也是活不长的——再说,太后本就重视贵女出身的妃子,更何况她还是太后嫡亲的甥女!就算不对皇长子、皇次子下手,她所出的若是皇子也是这宫里头最尊贵的了!”   第六十章 灰鹦鹉   “太后重视没什么用。”聂元生平静的道,“你看高太后当年连个外无娘家扶持,内无子嗣傍身的孙氏都奈何不了,你以为她能够决定储君的人选吗?毕竟高阳王被流放不可能太久,等他回了邺都,温太妃离宫后,没了能够给太后及时参谋的人,她能将膝下抚养的皇子养大就不容易了!经过孙氏、步氏的例子,这宫里得点宠的还有谁会真正把太后放在眼里?”   牧碧微不觉一个激灵!   只听聂元生继续道:“陛下年轻,春秋正盛,偏偏右娥英却活不长了,如今陛下宠爱右娥英,估计右娥英若是诞下来皇子,即刻求了陛下立其为储君,陛下未必不肯准了!但将来呢?宫里的孙氏、步氏陆续去了,却不可能再也不进新人了,就算没有比得上孙氏、步氏颜色的新人,莫非还要指望陛下一直惦记着右娥英?也许右娥英这样奢望,不过武英郡夫人可不会如此糊涂!”   牧碧微心头凛然,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隔壁:“难道她们要将所有的皇子……”   “那是不可能的事!”聂元生说着,脸色就郑重了起来,“陛下如今有三子,焉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皇子,要想将所有皇子都害了,真当朝野上下都是死人吗?何况若非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养在了太后身边,太后对武英郡夫人并不设防、也不知道右娥英性命不久,皇子也是她们能够随便害到的?”   他缓缓道:“你确定右娥英是当真有了身孕?”   “何氏也这么说,如今都吃不准,毕竟宫里有步氏的例子在前,虽然右娥英未必知道步氏的事情,可以她的身份买通个太医也不奇怪。”牧碧微沉吟道,“你可是有什么盘算?”   聂元生点头道:“苏家就两个嫡女,都已经出了阁,再者不是亲生骨肉,即使他们设计送进新人来服侍陛下,若不得宠还不如太后可靠,若是得宠,帝宠在身,焉知道会不会反噬?我看步氏若不是现在就死了,多活些日子,宠爱再多些,曲家也未必拿得住她了,这世上,甘心情愿为人做奴做婢的人毕竟还是少的,尤其宫闱之中本就步步惊心,还要再听凭人将自己做棋子用,这样忠诚的部属若是那么好早,一些忠仆也不至于连史书都记载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忽然问,“宋贤人也死了?”   牧碧微闻言心头一惊,随即醒悟了过来:“先前温太妃曾言……太后说了高十一娘不好嫁给高阳王做王妃后,却是这宋贤人主动提起了苏家的女郎,但……太妃也说这未必是宋氏被收买了,毕竟太妃所求的儿妇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合适的……”   “苏家这是有错杀不放过了。”聂元生微哂道,“毕竟是太后近身的人,贸然下手必将引人怀疑,天花……嘿,满宫,不,朝野上下都提心吊胆着两位皇子的安危,就连温太妃的生死都不算什么了,更何况是一个女官?”   牧碧微恍然道:“苏家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竟然是为了除去宋氏?”   “有曲家在旁虎视眈眈,他们做事不能不小心。”聂元生眯着眼道,“既然甘泉宫封宫之中死的最紧要的就是这个宋氏,我看苏家的目的就是她了。”   “但皇长子也似乎伤了腿……”   聂元生道:“两位皇子年纪都小,许是任仰宽下手之时失了分寸,也是有的……料想苏家若是当真有意对付这位皇长子,索性趁这回弄死了他便是,既然活着,估计苏家本无意对付他。”   牧碧微想象也是,靠在他身上吐了口气,叹息道:“为了对付个宋氏,这样的大手笔,倒叫咱们猜得殚精竭虑了。”   聂元生笑了一笑,轻抚她发丝,柔声道:“晓得你这些日子定然过的不好……如今我既然回来销假了,这些事情便交给我来罢。”   …………………………………………………………………………………………………   傍晚的时候西平回来,看起来很是兴奋,穿着带去换的一套粉色宫裙上还沾了几处酒渍,礼还没行完,就高兴的道:“母妃,霭阳堂姐给了儿臣和二妹妹一人一份回礼,母妃和二妹妹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牧碧微笑着问:“是布老虎?”   “儿臣如今都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怎么还能总是抱着布老虎呢!”西平一本正经的道,“母妃猜的不对,再猜猜?”   她这话说得满殿上人都笑了起来,牧碧微忍俊道:“是是是,玉桐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都有五岁了!”   “母妃快猜!”西平跺着脚,急不可待的道,也顾不得计较自己被取笑。   就听新泰道:“莫不是鹦鹉?”   “咦?二妹妹你怎么知道?”西平本来满脸的得意顿时一窒,惊奇的问。   新泰回头对牧碧微解释道:“先前儿臣在大姐姐那里看到许多鹦鹉就很羡慕,只是那些都是色彩缤纷的,儿臣觉得不太好养,大姐姐要送儿臣,儿臣就没要。”   “堂姐这回送的却不是彩色的。”西平高兴的叫留在殿外的歌青和歌天一起进来,果然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鸟笼,里头一只灰羽鸟雀,牧碧微叫人拿到跟前看了看,奇道:“这个也是鹦鹉吗?”   邓氏含着笑道:“是呢,先前殿下和奴婢听说这个是鹦鹉后也觉得甚是奇怪,咱们见过的鹦鹉哪一只不是五颜六色极好看的?这灰扑扑的看着和麻雀仿佛、只尾巴有几根红毛的也叫鹦鹉吗?但广陵王妃说,这是几个大食商贾从西方带过来的,道是在极远之地才有,总共带了几十只上路,精心养到咱们中土,就活了两只,霭阳县主就全部买了下来,正巧送给两位殿下了。”   “大食?”牧碧微笑容一窒,若有所思道,“往西去的商路,不是在前魏的时候就被柔然所断了吗?怎么如今还有大食的商贾可以过来?”   “儿臣知道!”西平兴冲冲的插话道,“他们是走海路来的!”   邓氏笑着道:“殿下记性真好……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听广陵王妃说,那些商贾是从海路,先到了南齐,有些咱们大梁的商人买了他们的东西,再辗转带到邺都来的。”又道,“听县主说,这鹦鹉虽然看着不起眼,却是极聪明的,教不了多久就会说话呢!”   “是吗?”牧碧微如今的心思可都不在鹦鹉身上了,只是为了哄西平和新泰,徉装有兴趣的模样,赞了几句鹦鹉,又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教着鹦鹉说话儿,闹腾半晌,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打发她们下去安置。   安置了两位公主,又更衣沐浴,去看过了姬恊,这才和阿善商议起来正事:“右娥英活不长了,连任太医也说除了底野迦之外无药可医,你说……如今广陵王府忽然闹出了一对大食而来的鹦鹉,这是不是曲家的计策?”   阿善沉吟道:“这底野迦本是从大食传来,中土罕见,可以说是绝迹,当年临沂郡公那般惊才绝艳的人,也没能赶在长子逝去之前弄到手,只能给了聂子恺做念想呢!皆因前魏衰落之后,商路断绝的缘故……不想这些大食人竟然想到了海路……”   牧碧微沉声道:“既然能够带过来鹦鹉,底野迦自然也能带过来!只是曲家送这两只鹦鹉到西平和新泰手里是什么意思?”   “奴婢想着,苏家如今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在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着底野迦,殿下去贺霭阳县主的生辰,又不是什么秘密,先前为了给县主择好的贺礼,不是还特特的去锦瑟殿里请旨吗?”阿善道,“恐怕是要借此提醒右娥英,底野迦的希望呢?”   牧碧微凝神片刻,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叹息道:“好个曲家啊!”   …………………………………………………………………………………………   “莫非曲家想做好人了?”何氏听说了两只灰鹦鹉的来历,也十分惊奇。   牧碧微喝了口绿豆汤,冷笑着道:“你再听听那两只鹦鹉的来历!大食商贾是从海路来的!”   何氏一怔,道:“那也没什么,他们总不可能只做一次生意罢?即使如今人和船都走了,哪里能不留个口信之类的,再说明年后年就不来了吗?何况底野迦这样的东西……未必他们带鹦鹉来时没带过来卖呢?当初传到咱们中土不就是商贾带过来献给魏帝的吗?南齐宫廷若是有,苏家通过太后未必求不到……”   “你向来聪明,这回却也糊涂了。”牧碧微蹙着眉,轻声提醒道,“苏家之前根基在什么地方?又是为了什么到邺都来的?”   何氏这才恍然,掩嘴道:“南齐!”   “若是在甘泉宫天花之事前,苏家还可以与太后、陛下明说了此事,派人去南齐寻找底野迦。”牧碧微冷笑着道,“可如今……恐怕甘泉宫之事,明面上看,左昭仪不但再次失去宫权而且还被陛下当众掌掴,可谓是颜面扫地!但暗中竟有了苏家的把柄,就等着苏家使人去南齐呢!到时候,苏家不说出右娥英的事情,那就是勾结南齐欲反!说出来,那么这谋害皇嗣甚至是太后、太妃,乃至于陛下的罪名……嘿!”   第六十一章 纠纷   次日一早,右娥英果然打发了人过来,道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两位公主了,因此十分的想念。   牧碧微对来人真正的来意心知肚明,也不阻拦,只是叮嘱西平和新泰:“霭阳县主回的礼,你们昨儿个玩到三更半夜还当母妃不晓得吗?再玩下去别可累死了,这精贵的东西,咱们大梁可是没有的,就是到南齐去,谁知道能不能寻到?何况也伤了你们堂姐一片良苦用心给你们备的礼呢!再说你们苏母妃有了身孕,别带过去吵着了她。”   西平和新泰都是乖乖垂手听着训示,锦瑟殿过来的宫人在旁赔笑道:“贵姬娘娘不必担心,其实右娥英也是因为觉得公主们过去了更热闹,才着奴婢过来相请呢!”   对她这客气话,牧碧微只是笑了笑,自不会当真,又叮嘱了西平和新泰几句听话之类的话语,这才放行。   等两位公主走了,阿善端上茶水,道:“也不知道方才的人会不会原话转告给右娥英?”   “就算那宫人是个笨的,苏家也不至于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简单道理。”牧碧微抿了口茶水,淡笑着道,“我不过是平白的卖个人情罢了。”   这边闲聊了几句,外头素丝忽然匆匆的进来,一句:“娘娘,叶容华打了杨御女——云世妇劝说不住,只得先行过来禀告了!”叫牧碧微和阿善都吃了一惊!   阿善忙喝道:“不许慌张!成什么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素丝顿了一顿才重新道:“云世妇如今就在外头,说今儿本是她的生辰,因此邀了叶容华等一起进宫的几位妃嫔过去小聚,不想原本好好的,说着说着,叶容华就将杨御女打了!她和几个人一起上都没能拖住叶容华——这会杨御女已经哭着去寻何宣徽告状了,云世妇见情况不好,顾不得劝说叶容华,先过来告诉娘娘,求娘娘管上一管!”   牧碧微冷着脸道:“寒夕虽然是容易冲动之人,却也不至于完全没脑子!若说无人挑衅,她会公然的打人,本宫可不相信!云氏可有说缘故?”   “云世妇只说事情紧急,恐怕何宣徽已经要带杨御女去寻陛下了,所以奴婢就先进来禀告了。”素丝小心翼翼的道。   “本宫到了陛下跟前,却连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又怎么说得上话?”牧碧微轻斥道,“云氏急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吗?既然她说得紧急你做什么不把她叫进来直接回话?”   素丝斥了出去,回头立刻领了云盏月进来,云盏月果然是满面焦灼之色,匆匆一礼,不待牧碧微开口,便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贵姬娘娘,是这么回事,今儿个本是妾身的生辰,想着妾身位份也不高,各宫主位都忙碌着,不敢打扰,所以就请了一同进宫的几位姐妹到淑香殿里聚一聚,中间孔御女不小心打翻了妾身跟前的菜肴,污了妾身衣裙,因为就在妾身自己殿里,便告了声罪进去更衣,娘娘也晓得如今是夏日,衣裙简薄,统共也就片刻的光景,出来之后,不想就看见了容华姐姐追着杨御女打——因为高婕妤没到的缘故,穆世妇又是个好静的性.子,并不敢拉,其他人想拉却也不敢太过用力,妾身叫了淑香殿的宫女一起上,才将两人分开,不及劝说杨御女,她就哭着跑了出去……妾身使灵羽追到了瑞庆宫的宫门前,据说她是往景福宫方向去的!”   牧碧微听罢,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寒夕也没告诉你,她做什么要追着杨御女打吗?”   “妾身再三问容华姐姐,但容华姐姐面有不忿之色,却始终不肯告诉妾身……妾身也为难得紧,问了旁边其他人,都说不甚注意,还是妾身殿里的宫人说,之前看到杨御女仿佛是靠近了容华姐姐,附耳说了什么话,容华姐姐才恼怒起来的,偏容华姐姐不肯说杨御女到底说了什么……”云盏月很是无奈的道,“妾身担心事情闹大,所以也只能匆匆请众人散了,,先到娘娘这儿来说上一声,毕竟容华姐姐性.子直,如今已经径自回合风殿去生闷气了,妾身就怕她……”   说到了这里,云盏月却是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了。   牧碧微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的道:“既然如此,那也只能本宫着人去请她一趟了。”就吩咐阿善,“你亲自去希宜宫,把人给本宫叫到锦瑟殿去!”   云盏月忙道:“娘娘,妾身来之前听说,陛下如今并不在锦瑟殿里……”   “这等小事找陛下做什么?如今管宫的是右娥英,当然应该找右娥英了!”牧碧微淡淡的道。   云盏月被这话噎了一下,但随即若有所思,忙道:“是妾身糊涂了,多谢娘娘提点!”说着便低眉顺眼的站在了旁边,也不告退,看她这样子是要跟着到右娥英那里去了。   牧碧微进内室更衣,跟进来服侍的挽袂不禁埋怨叶寒夕道:“容华娘娘也真正是多事!娘娘如今这样忙呢,她还要来添乱,毕竟收拾个位份不过是御女的嫔,值得当众动手吗?”   她这话才说完就被牧碧微扫了一眼,赶紧住了口——挽袂说这话却是想起了当初牧碧微才进宫的时候料理自己的经过,向来牧碧微动手都是避着人,人前总是一派柔弱贤德的,说起来叶寒夕的身手也不差,偏生半点儿都不知道迂回,挽袂对比自己和杨盈灿的遭遇,到底觉得杨盈灿仿佛比自己命好一样。   “你没听云世妇说吗?”挽襟忙笑骂着圆场,“容华这一回是遭了算计了,不然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云世妇更衣时出了事?须知道云世妇向来就是八面玲珑、最擅长圆场的!再说六宫谁不晓得云世妇与容华交好——今儿个将菜肴弄翻在她裙子上的孔御女却是杨御女的表姐?”   挽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笨了。”   牧碧微匆匆更衣毕,又传了步辇,赶到雍纯宫时,恰见何氏的步辇抢先一步进了宫门,不禁冷笑了一声,问左右:“寒夕呢?”   挽襟忙道:“方才善姑姑亲自去请,想必容华娘娘就要到了。”   “她也可以来得更慢一点!”牧碧微冷笑着道。   众人都听出了这说的分明就是气话,不敢多言。   半晌后,步辇在锦瑟殿前停下,门口的宫女进去禀告,不多时,便出来请了牧碧微有行进去。   进殿之后,还没看清人影,先听见了一阵委屈之极的哭声,转过紫檀底座嵌珠雕百子千孙绣屏,就看到下首距离右娥英略远的地方杨御女一身抢眼的橘色宫装,头上梳着高髻,簪着时令鲜花并几支珠翠,不留额发,因此虽然她似乎在竭力的拿袖子挡住脸,依旧可以看出面颊上几道伤痕,深浅不一,因为肌肤娇嫩的缘故,望之触目惊心。   杨氏跟进殿来的两个贴身宫女自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侍立着,带她过来的景福宫主位何氏一身海棠红掐金线满绣海棠花对襟宫装,宝髻环翠、姿态娇媚,却是坐在了右娥英下首最近的位置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见牧碧微进来,她还不忘记在众目睽睽之下,递过去了一个极友好的笑容:“牧妹妹宫里忙着,怎么这会就过来了?”一转眼看见云盏月低眉顺眼的跟进来,何氏又笑着道,“咦,云世妇这事情做的,先不说牧妹妹膝下二女一子,年岁都不大,好容易今儿个右娥英请了两位公主过来玩耍,叫牧妹妹可以轻松个一日,你又去烦她——既然都到右娥英跟前了,莫非本宫还会自恃位份欺负了你去不成?说起来高婕妤也是右娥英的表妹呢,就算你不放心本宫,莫非还不放心右娥英?”   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云盏月顿时感觉到右娥英向自己投来了不悦的一瞥,心头对跟着牧碧微过来就有点后悔,但事已至此,懊悔也没用了,好在牧碧微到底也没辜负她的期望,开口就把话接了过去:“何姐姐这话说的可是叫本宫伤心了,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容华叶氏乃是本宫父亲旧部之后,本宫向来拿她当成了亲妹妹看待的,如今她被卷进了是非里头,本宫哪里还能坐得住?若是云世妇今儿个没去告诉本宫,事后本宫才要怪她!”   何氏闻言,就笑着拿起桌上的团扇扑了扑,才道:“啊哟,牧妹妹这话是护定了叶容华了呢!照理说呢,做姐姐的总该让着些你,何况你如今宫里事情多,很不该叫你更烦心了,偏偏如今受委屈的也是陛下的人呢,这伤你也看到了,我是真的说不出口说就这么算了!”   “何姐姐这话也偏心啊!”牧碧微昂首道,“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何况是这区区的宫闱?莫非这宫里还有人不是陛下的不成?”   何氏也被她这话堵了一堵,但她反应极快,立刻笑着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咱们两个都不好说什么,如今还要烦请右娥英裁断呢!”   上头右娥英单手支颐,除了起初对云盏月有些不悦外,一直都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听着何氏与牧碧微的唇枪舌战,一直到此刻被何氏提起,见何氏与牧碧微都双双看向了自己,才漫不经心的道:“正主儿还没到齐呢,你们两个倒是先拉起了偏架!本宫都还没弄清楚是个什么事……先叫叶寒夕……先叫方才淑香殿的妃嫔都过来了,等本宫问清楚了再说罢。”   何氏与牧碧微双双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好发作什么,都只得含笑应了是,右娥英叫众人都坐了,牧碧微因为之前过来的西平和新泰都不在,不免疑惑,就试探着问了句:“方才右娥英遣人到妾身那里接了玉桐和璎珞……”   “她们陪本宫说了会子话,嫌在殿上无趣,本宫就叫人领她们到后头去看睡莲了。”右娥英淡淡的道,“牧贵姬若是不放心,本宫使人去催?”   “妾身有什么不放心的?”牧碧微忙道,“不过是怕她们小孩子家不懂事,可别冲撞了娘娘而不自知!”   右娥英淡笑着道:“便是有童言无忌的时候,难道本宫还会和小孩子计较什么吗?”   “妾身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牧碧微正色道,“只是如今六宫谁不晓得右娥英怀有身孕,正是不宜过多劳神的时刻,方才玉桐和璎珞过来前,妾身还叮嘱她们此事,要她们不可叫右娥英劳心!”   如今殿上的多半都是精明之人,哪里听不出来她这话明着是在体贴右娥英,暗地里却是指责何氏和杨氏明知道右娥英有身孕,却还要给右娥英添事。   何氏闻言立刻横了一眼过来,语笑嫣然的道:“牧妹妹说的极是呢!照我说啊,今儿个是云世妇的好日子,一干妃嫔都是欢欢喜喜的过去贺云世妇生辰的,即使平常有什么磕着碰着的地方,也该念着云世妇的面子忍让一二,有什么委屈非要在旁人生辰上发作出来呢?像今儿这样,知道的说叶容华是个没心眼的没能按捺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容华是故意挑着日子给云世妇下不了台呢!”   云盏月只是默不作声,牧碧微淡淡道:“何姐姐都说了寒夕是个没心眼的,云世妇就是念着何姐姐这番劝解也不会怪寒夕的。”   何氏笑容一顿,随即又挑唆道:“云世妇今儿个也受委屈了……”   第六十二章 交锋   牧碧微抬眼瞥了何氏一眼,漫不经心的道:“原来何姐姐也晓得今儿个云世妇受委屈了?说起来云世妇还当真是冤枉,请了一干同时进宫的姊妹团聚乐和,偏就赶上了人生事,这六宫里谁不知道寒夕是个最没心眼的?这不,本宫也好奇的很呢,杨氏你究竟对寒夕说了什么,把她气得连云世妇的生辰之宴都不顾了,要那样追着你打?”   杨盈灿听了这话,就仿佛一只小兔子似的惊慌失措的抬起了头,因为一直在啜泣的缘故,她嗓子略带着沙哑,连一直遮着脸的袖子都放了下来,就见她一直捂着的那边虽然没有伤痕,却肿得厉害,足见叶寒夕下手之重——她泪落滚滚,哽咽道:“妾身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了容华娘娘,若是知道,妾身不过是区区的御女,容华却是妃位,妾身哪里敢对容华不敬?”   她说的哀怨凄楚又满含冤屈,只是牧碧微可不同情她,正待再问,不想上首右娥英忽然淡淡的道:“要说这叶氏架子倒是比本宫还要大!打人的是她,闹事的是她,回头呢,这里哭哭啼啼说她的苦主到了这半晌了,替她辩解的乃是宫中位份排第三的贵姬,反而她自己,到这会都没来,莫非是觉得本宫初掌宫事,心中不服,故意不来吗?本宫是不是该将曲姐姐请过来,这样她就过来了?”   牧碧微心中暗急,忙起身替叶寒夕请罪:“右娥英这是哪里的话?右娥英理宫乃是陛下之命,寒夕是小孩子家的性.子,这会却是自知今儿个冲动了,所以不敢到右娥英跟前来呢!”   又抿嘴一笑缓和气氛道,“右娥英请想啊,小孩子家家的,觉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岂不都是避着大人走的吗?”   右娥英这才哼了一声,不说什么了。   又过了片刻,穆辰曦、雪隐、孔月盈、林音灼、金泠都到了,高婕妤与此事无关,不过来也不奇怪,叶寒夕居然还没到,这会连牧碧微都变了脸色,右娥英却反而沉住了气,吩咐众人道:“你们先坐罢,本宫倒也好奇叶容华会害羞到什么时候再过来。”   牧碧微心急如焚,这会又不好再说什么——又过了一盏茶光景,阿善才带着眼眶红红的叶寒夕过来,一进殿,先跪下来请罪,右娥英盯着她半晌都没叫起,只道:“像容华这样害羞的妃子本宫还是头一次见到,牧贵姬帮你说话,道你小孩子家的性.子,所以本宫也不追究你来迟之过了。”   牧碧微等人正松了口气,不想右娥英又道:“但本宫觉得小孩子家么记性总是不好的,为了叫你长一长记性,你就跪这儿回话罢!”   如今殿上连御女都有座,叶寒夕这个容华反而要跪着,实在是打脸,只是叶寒夕心思不细,也没觉得什么,她身子也好,觉得跪一会也不是大事,不等牧碧微替她求情就极干脆的答应了。   只是叶寒夕却没想到,阿善是过去劝她过来的,既然一起进来回话,自然一起行礼,她不起来,阿善只能陪着跪——阿善身子向来也好,跪一会也不至于撑不住,但她跪在了叶寒夕身后自然就不方便与牧碧微说话了,牧碧微如今想打听下叶寒夕那边的说法都没机会,只得苦笑了下。   就听上面右娥英问:“既然人都齐了,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也可以说一说了。”   “妾身……”她这么一问,杨氏、叶寒夕都抢着要开口,蒯贤人立刻呵斥道:“这许多人说话叫右娥英来得及听吗?咱们锦瑟殿上可不是那等没规没矩、能够随意喧哗的地方!”   就指了云盏月:“今儿个事情既然发生在淑香殿,自然是先由主人来说明!”   “回右娥英,今儿是妾身的生辰,因自知位份不高,不敢惊动诸位娘娘,只请了一起进宫的姐妹们到淑香殿小聚。”云盏月踏前一步,轻声慢语的说道,“原本聚着好端端的,中间孔御女不小心将妾身跟前的菜肴打翻,妾身便向大家告罪,进内室更衣,妾身更衣也不用多少辰光,但出来之后……就见闹开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孔月盈出列禀告道:“右娥英,云世妇这话偏心太过,妾身却是不服的。”   右娥英懒洋洋的道:“你说她偏心,自然是要帮杨氏说话了?也是,你是杨氏的表姐呢!”   孔月盈忙分辩道:“妾身并没有……”   “罢了。”右娥英漫不经心的道,“左右每个人都要问到的,你既然想抢着说,那就说罢。”   孔月盈被她这么一打岔,到底顿了顿才继续道:“回右娥英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妾身不慎翻了菜肴到云世妇的裙子上后,虽然云世妇说不打紧,独自去换就好了,妾身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就留意着云世妇出来的辰光,但云世妇才进内室——叶容华忽然就追着妾身的表妹打了起来!容华娘娘位份高贵,何况武将之女、生长边塞,力气也大,妾身这些人怎么拉得住她呢?也不敢拉,就只能指望与容华交好的云世妇出来劝说了,所以妾身们是一直看着的,云世妇出来的时候,正是妾身表妹被打的最多的时候,可云世妇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闹开了,即使妾身和表妹都只是区区的御女,世妇也太偏心了些!”   右娥英懒洋洋的吩咐:“其他人呢?”   因为何氏带着杨御女先到,已经说过了,蒯贤人就挨个叫穆世妇等人上来说明,几人或吞吞吐吐或含糊其辞,毕竟杨氏也好叶氏也罢,两边都有靠山不说,还就在场,谁都怕得罪了其中一方,但大致经过也勾勒了出来——   却和云盏月所言一般无二,如今争执的重点自然就是杨御女附在叶寒夕耳边到底说了什么。   右娥英这么问叶寒夕的时候,叶寒夕只是红着眼眶死活不肯说,阿善苦笑着道:“不敢瞒右娥英,奴婢奉了贵姬娘娘之命去请容华娘娘时,容华娘娘这一路上都没肯透露半个字……”   “那么杨氏你来说吧。”右娥英不置可否的道。   杨氏珠泪盈盈,起身时甚至还晃了一晃,行礼后方道:“妾身只是说了句私下里的话,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容华娘娘啊!”   “究竟有没有得罪人,不是你来说的。”右娥英淡淡的道,“是什么话?”   杨氏怯生生的道:“妾身……妾身说……”她期期艾艾的,一边说一边向叶寒夕看去,却见叶寒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直了身子,正瞪大眼睛瞪着她,杨氏就作出被吓住的模样,嗫喏着不敢说下去。   右娥英就不高兴起来,冷冷扫了眼叶寒夕:“怎么在本宫这儿你这容华的威风比一贵姬一宣徽还有本宫这右娥英都大吗?”   叶寒夕用力捏了捏拳,面上就渐渐透露出来绯红之色,顿了一顿才道:“妾身不敢,但……”   “妾身……还是……算了!”就见杨氏嘴角勾了一下,随即飞快的换成了愁苦无助之色,带着哽咽看向了何氏,依依道,“妾身方才气不过,所以才会求了宣徽娘娘做主,如今想想,妾身位份本来就远不及容华娘娘,即使没什么恶意,但既然容华娘娘听着是不好,也总是妾身的过错……”   她这话才说到一半,牧碧微就不客气的道:“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可见今儿个没没白到锦瑟殿来一趟!既然晓得自己位份低,就该明白说话之前当再三的思想,免得使高位者误解,到头来自然就是你的不是!说起来你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的御女,身边也不是没有服侍你的人!难道这些宫人说了不中你听但没有恶意的话你就一点都不责怪吗?看你生得也是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听说和孔氏都是知道诗书的罢?怎么一个比一个笨!这样简单的理儿竟要闹得大动干戈才能够明白!”   牧碧微虽然看着柔弱,这些年来六宫无不知道她的厉害,她的澄练殿向来就是连右娥英、左昭仪并右昭仪生前都不敢轻视的,如今这样光明正大的呵斥下来,杨氏被骂得脸色纵横交错,色彩斑斓,想哭又不敢,只得浑身发抖的跪在了那里。   何氏见这情况,轻哼了一声,道:“牧妹妹这话说的却是着实偏了点儿!云世妇.方才也说了,今儿个她生辰却没有告诉咱们这些人,只请了位份最高也只是高婕妤——高婕妤还没去,无非是因为她位份也不很高,如今只是嫔,所以就请了同时进宫的人……可见是不按位份,只论缘分的,既然如此,那么宴上想必也是没大小,一视同仁的,不然,岂不是怠慢了咱们吗?”   说着也不等牧碧微回话,就径自问云氏,“本宫说的可是?”   云盏月无奈,只得道:“回宣徽娘娘的话,妾身邀请几位姐妹,入席前的确说过席上不分大小……”   “这不就结了。”何氏一拍手,微笑着道,“若没有云世妇的这番话,今儿个杨氏在席上当然也是会乖巧守礼,做一个御女在容华跟前该做的!当然这事也不能说怪云世妇,毕竟今儿个在淑香殿的也不是她位份最高!若是没有大家同意,尤其是叶容华和穆世妇同意,恐怕这规矩也行不起来……”   孔月盈忙道:“宣徽娘娘说的极是,开席前妾身清楚的记得,云世妇这么说了之后,叶容华是头一个赞成的!穆世妇也说既然是贺云世妇,多礼了反而不够热闹。”   “六宫谁不知道云世妇和叶容华交好呢?”何氏笑容可掬的对众人道,“也是本宫信着牧妹妹,牧妹妹多次说,叶容华是个小孩子脾气,最没心眼的,不然,本宫还要以为云世妇和叶容华这一回是一起兜了个圈子来算计本宫的宫里人……按说呢,叶容华就是念着牧妹妹的份上,也不该这样呀!是不是?”   第六十三章 云盏月   锦瑟殿里的争执最后却是以武英郡夫人的忽然赶到而告终,右娥英忙着见自己母亲,极为迅速的处理了此事——因为叶寒夕始终不肯说出杨氏在她耳畔说了什么使她如此震怒,以至于不顾是云盏月的生辰之宴对杨氏大打出手,右娥英判她禁足三日——这个倒也罢了,最紧要的是要她七日之内不许侍寝。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右娥英缠得姬深基本就没去过其他人那里过夜,就连金泠、林音灼这对因舞、歌获宠的宫嫔,也俨然沦为了教坊之徒,不过是白日里被召到锦瑟殿来献歌献舞,末了就被打发走,但怎么说,至少没有明面上说不准她们侍奉姬深的。   如今右娥英对叶寒夕这么一判,众妃嫔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暗自凛然。   牧碧微带着叶寒夕、西平和新泰两位公主回到澄练殿,先是笑容满面的哄了两位公主各自去寻女史进学,转过身来再对着一脸委屈的叶寒夕顿时阴沉欲雨,也不罗嗦,直接的把余人打发了,开门见山的问:“杨氏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叫你这样死撑着不肯说出来?”   叶寒夕先是赤红了脸,才嘟囔道:“那不要脸的贱人……她……她说……说……”   阿善见牧碧微脸色越发难看,担心她震怒,赶紧轻责道:“容华娘娘也不看看今儿个咱们娘娘为了你费了多少心力花了多少心思?你以为今儿右娥英这么三言两语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如今这儿都没旁的人了,难道容华还不说?若是不能告诉奴婢,奴婢退下去就是!”   说着作势就要走,叶寒夕到底不敢得罪了她,忙道:“我怎么会不信姑姑呢?”   “那你到底要不要说了?”牧碧微不耐烦的一拍几案,喝道,“我这儿两位公主一个还在襁褓里的恊郎,加起来给我惹的麻烦也没你随便折腾出来的多,你如今多大了?”   叶寒夕被她骂得默默无言半晌,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会,才道:“杨氏无耻……陛下……陛下也太过分了!”   “嗯?”听到事情与姬深有关,牧碧微和阿善都是一怔,就听叶寒夕难过的诉说道:“三日前,陛下……我……我侍奉了陛下……”   “你是宫妃,侍奉他本是应尽之责,进宫都一年多了,在其他妃嫔跟前又害羞个什么?”牧碧微皱眉道。   叶寒夕尴尬道:“可……不是在寝殿……”   她又迟疑了下才挣扎着道,“是……是在合风殿的花园……这……”   “所以陛下将这事告诉了杨氏?”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然后她拿了调笑你,你就生气到了不顾今日淑香殿上是云氏生辰之宴、公然追打她的地步?你还敢更蠢一点么?”   叶寒夕跺脚恨道:“她哪里是调笑?牧姐姐!她的原话是这样‘听说容华娘娘手段过人,陛下不过是邀娘娘赏个花,娘娘就抓紧了时机呢,大家都是一起进宫的姊妹,娘娘何不教导教导妾身’,姐姐你说我该不该打她?”   牧碧微闻言,冷笑了一声,对阿善道:“若你是她,你打不打?”   “奴婢自然打。”阿善想都没想就道,“不但要打,而且还要骂给众人听见——就骂她胆大妄为,污蔑奴婢已经过世的父母亲长好了。”   牧碧微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叶寒夕:“你的位份是容华,那杨氏不过是个御女,嫔里头这宫里还有二十多个世妇压她一头呢!你这个妃子,如今比你位份高的,有几个人?居然会被她闹到了你挨罚的地步!真正有出息!”   “姐姐,我不说出来也是有缘故的。”叶寒夕揉着衣角怯生生的道,“如今六宫都知道右娥英嫉妒,只不过不敢公然的说罢了,我就怕这事情叫右娥英知道了会对付我,然后姐姐舍不得我又要帮我,反而被拖下水……”   听她这么说,牧碧微顿了一顿,也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你既然能够想到这一点,我也该欣慰些了——只是你就不想一想,今儿这事情本来就是落进了旁人算计里吗?”   就见叶寒夕惊慌失措道:“难道盏月她害我?她……”   牧碧微和阿善都无语了一下,阿善苦笑着道:“容华娘娘,若是云世妇当真要害你,何必在你负气回到合风殿去立刻亲自赶到咱们殿里来禀告娘娘?这等若是公然的与你站在一起了呢!”   “你要说她今儿的做法全是为了你,那也不可能。”牧碧微冷冷的提醒正要感动的叶寒夕,“如今宫里左昭仪渐渐势弱、右娥英盛宠又有了身孕,孙氏、步氏都死了,下面就是本宫!六宫都晓得本宫一向照拂你,当初本宫在行宫生产,你也过去服侍过,所以无论是之前你与本宫长辈的渊源还是那次的心意,本宫总不好不管你的死活的!”   以眼色阻止了叶寒夕的插话,牧碧微冷笑着道,“这云氏,在采选的时候就和你交好,如今借着此事又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你这边,你以为本宫就能不承她的情了吗?她今日既是为你着想也是为自己寻个机会更亲近本宫,懂了吗?”   叶寒夕傻傻的问:“她做什么不去讨好右娥英?”   阿善也被这话逗笑了:“容华娘娘这话该去问云世妇才好,云世妇打从进宫以来就一个劲的借着娘娘你往咱们娘娘跟前凑,合着容华娘娘竟然一直都没看出来吗?”   “今儿的事情本宫会替你解决的,本宫如今对你也没有旁的指望了,你以后……”牧碧微揉了揉额角,苦笑着道,“打人之前想个好些的理由,懂么?”   打发了叶寒夕,云盏月仿佛是掐着时辰一样登门拜访,她的理由也很充分:“说起来今儿都是妾身不好,若不是妾身邀了人,叶姐姐也不会受人所激,以至于牵累贵姬娘娘了!”   牧碧微淡淡的道:“宫里么,女人多了,是非当然也多,本宫进宫也不是三五天,早已习惯了。”   她态度里的不冷不热叫云盏月一窒,但随即又是笑容可掬道:“贵姬娘娘心胸宽广,妾身望尘莫及!”   “心胸宽广也是熬出来的,你到了本宫这年岁,也不见得会差什么。”牧碧微淡淡的说着。   云盏月忙道:“妾身哪里能和贵姬娘娘比呢?妾身今生今世能够沾些娘娘的福气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来往数句,不论牧碧微怎么不冷不热,云盏月总是满面笑容的奉承不断,渐渐的气氛也热络了起来,牧碧微也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起了些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膳时,牧碧微顺口留了饭,云盏月自是欢喜的谢了恩,正说的融洽,冷不防牧碧微忽然问:“云氏你费了这许多功夫要靠近本宫,却怎么不是别人呢?”   这话问的突然,云盏月一呆之下,又被牧碧微深深的望住,晓得若是迟延了回答必然被认为是欺瞒,她心念电转,见殿中此刻没有小宫女在,知道牧碧微这话也未必是敲打——未必不是个机会,因此强行定住心神,跪下来道:“因为妾身以为娘娘是最合宜的!”   “哦?”牧碧微凝视着她,“本宫倒不知道本宫这般值得投靠?”   “先前才进宫的时候,妾身靠近娘娘,的确是还没想到投靠的,只是妾身在宫里举目无亲,偏又在采选的时候与叶姐姐相熟,所以想借着叶姐姐的光,希望能够得到些娘娘的提携。”云盏月小心翼翼的俯在地上道,“但……自从右娥英进宫后,妾身却想着,能够与娘娘更近些就好了。”   牧碧微喝了口茶水,才道:“继续说。”   “是!”云盏月恭敬的应了一声,才道,“只因右娥英进宫之后,妾身观其与左昭仪恐怕是很难一直那么相处下去……如今一件件事情也正是如此!妾身娘家平平,自己也没有已故右昭仪、步氏那样好的资质,便是这两位,如今也是红颜早逝,妾身只想在宫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若是能够再享些好处、甚至……”她迟疑了一下,许是因为牧碧微名下已经抚养了一子二女,到底还是壮着胆子把话说了出来,“甚至能够有位公主陪伴身旁,妾身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右娥英与左昭仪的争斗妾身实在是不敢插手的,但两位高门贵女出身的妃子争斗,妾身这些人也不是说不插手就能够置身事外的,妾身想来想去,还是要靠着娘娘的庇护才成!”   说着她认真的磕了个头,“妾身之前与叶姐姐相处的确有过些小心思,但妾身敢发誓从来都没有害过叶姐姐!妾身更不敢欺瞒与算计娘娘,不过是想求娘娘这儿些许荫庇之地!”   牧碧微淡笑着问:“若是寒夕没有与本宫亲近的话,你也会一口一个叶姐姐的替她说话吗?”   云盏月这次却是毫不犹豫的道:“只要不是关涉性命、乃至于妾身家人,妾身当然会!叶姐姐性.子天真坦率,老实说,当初与叶姐姐认识,虽然是因为如今的云夫人的缘故,但妾身却更喜欢叶姐姐这样的人,便是说急了,妾身不顾尊卑说她几句,她也不生气!比起这宫里种种人,尤其是进宫一年来变了的一些人,妾身觉得叶姐姐真正难得!”   第六十四章 出宫   “云世妇倒是奇怪,叶容华这性.子奴婢们实在是头疼得紧,她竟是喜欢,也不晓得是不是特意说给娘娘听的。”挽袂一边替牧碧微揉着肩一边笑道。   牧碧微懒洋洋的道:“你看之前那个灵羽。”   挽袂一想,便失笑道:“是奴婢忘记了。”   就被挽襟小小的取笑道:“你呀,总是忘记这个忘记那个。”   “不拘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她能够看住了寒夕就好。”牧碧微叹了口气,忽然道,“挽袂,你在本宫身边也有四年了吧?”   挽袂一呆,就听牧碧微继续自言自语道:“也该叫你出去了。”   “娘娘?”挽袂下意识的跪了下去,“奴婢还想伺候娘娘……”   牧碧微摆了摆手,道:“你们四个,除了挽裳是定了心意要在宫里做嬷嬷的,你还有挽襟如今都到了快出宫的时候,就算今年不走也就是明年的事情了,当初,本宫都曾许诺过你们,只要你们尽心伺候,本宫定然会好生为你们预备,绝不叫你们出宫之后无处依托!”   挽襟见提到自己也跪了下去,她们都晓得牧碧微说正事时不喜虚假的推脱,忙暗拉了把挽袂一起谢恩,牧碧微受了礼,便道:“趁着今儿个本宫想起来,你们说个意愿,本宫即可叫人去传话,事先物色起来,指不定你们还有挑挑拣拣的余地,不然事情忙起来,本宫可就未必会顾得上你们了。”   挽袂和挽襟听了这话都是心头一凛,晓得牧碧微这说的也是实际——虽然她们不知右娥英命不长久,却也晓得右娥英如今既然怀了身孕,就算平安保到了生产,皇长子和皇次子既然都不好了,恐怕苏氏这一回诞下皇子,就是储君之争的开幕。   又见牧碧微让阿善打发了其他人,郑重道:“何况就算本宫有空顾你们……你们也不是邺都人吧?是想在邺都嫁人呢,还是想回家乡,总得给本宫句话儿,本宫才好给你们做主!当然如果你们不必本宫多嘴,那本宫自给你们备份嫁妆就不多事了。”   “能得娘娘做主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怎么肯推辞?”这回周围小宫女也都打发了,事关终身,两人哪里敢轻慢,都抢着表态道。   牧碧微道:“那你们想在哪里嫁人?”   “奴婢家乡虽然有亲人,但这几年都陆续的去了,回去了反而伤心,就在邺都还熟悉些。”略作思索,挽袂先带着些羞涩道:“奴婢人笨,生的也不好,就想嫁个知冷知热、家境尚好的人家。”想了想又道,“顶好长辈和蔼就最好了。”   挽襟却比她想得多,沉吟了片刻道:“奴婢和挽袂差不多……只是,奴婢不太想做续弦,若实在不成,奴婢想寻个前头妻子没留下子女……至少没有郎君的夫家。”   见阿善会心的笑了起来,挽襟害羞道:“奴婢想着自己既然能够在娘娘身边伺候这些年,便是沾娘娘的福气,也未必不能自己有亲生子,是不想他被人处处压一头……”   挽袂被提醒,忙也道:“奴婢……”   “行啦!”牧碧微笑着对阿善道,“喏,她们的要求你都听见了?本宫听着要求都不怎么高,你斟酌着给她们再提一提,总是本宫身边出去的人,可不能叫人轻看了!那些个长辈不慈、家里没规矩,人不好的,都不许!”   阿善含笑道:“娘娘就放心罢,她们两个也是在奴婢跟前看了四年的,向来用心,奴婢还能在这样的大事上头敷衍了她们?”   因为议定了挽襟和挽袂至多明年就一定要出宫的,牧碧微就顺势说起了新人的补充:“就从素字辈里提两个人上来,你们看看谁好?”   挽襟因为她的表妹素绣也在素字辈之列,虽然有心想提素绣,但又想到素绣如今正跟着新泰公主,一时间也吃不准牧碧微的心思,就先提了与素绣最要好的素丝试探道:“奴婢看素丝活泼大方,人也稳重,娘娘以为如何?”   “你觉得呢?”牧碧微又问挽袂,挽袂却没多想,她和挽襟既然关系不错,当然也要帮着素绣,就道:“奴婢觉得素绣最好。”   牧碧微道:“那就她们两个吧。”   闻言,两人都是一喜。   打发了两人,牧碧微和阿善感慨道:“当年进宫到如今,仔细算下来竟然也才四年,我如今也正双十年纪呢!倒仿佛过了几十年一样,从前在牧家的十六年当真是白驹过隙般的迅速了!”   “宫里人多事多,女郎处处须得用心,自然觉得日子长。”阿善轻声道。   “当初挽袂还没改名,才被指来服侍我的时候很是桀骜,咱们先后好几回敲打过她才乖巧下来。”牧碧微微笑着道,“还记得那时候一直怀疑没了的方贤人……”   说着,她忽然若有所思起来,“那方丹颜……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阿善一愣,随即道:“女郎是说方贤人的那个妹妹?”   “后来方氏死的时候她仿佛也没出现。”   “不是说起先陛下在孝中就看中了她,结果太后和长公主都不肯,因此耽搁了婚嫁又没做成妃嫔,只好在邺都随便住着吗?”阿善道,“若是方氏死的时候进宫,恐怕叫陛下看见了又要生出是非来,太后不免要阻拦吧?”   “也对。”方氏当时是个需要留意的人,但即使她活到如今,膝下儿女成三、又贵为贵姬的牧碧微,也不必在乎一个小小的贤人了,当下就将这件事情丢开,兴致勃勃的问起了姬恊,“他今儿乖么?”   阿善笑道:“方才奴婢问过成娘子,成娘子说恊郎今儿拆了两朵荷花,精神着呢!”   “那就好!”去过锦瑟殿,即使回来之后立刻更衣沐浴了,当天牧碧微为策安全,也绝不去见姬恊的,只叫阿善隔门问一问人。   这会听阿善说了便放下心来。   入夜之后聂元生又过了来,这次却是收拾得焕然一新,精神看着也不错,牧碧微见到他心中欢喜,笑着问:“今儿个事情不多?”   “事情再多要见的人总也要腾出辰光来的。”聂元生含笑吻了吻她道。   “今儿我去了锦瑟殿,却不好去见恊郎,就叫成娘子带着他睡了。”牧碧微靠进他怀里道。   聂元生道:“右娥英那边又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牧碧微道,“倒不是她那里有事,事情却是从淑香殿云氏那儿起的,寒夕被卷了进去,我过去替她撑腰……”   聂元生笑着道:“我批着奏章哪还有功夫来管这些事儿?除非是关涉到你又比较紧急重大的,高七才会设法去告诉我,不然我和他来往多了也没什么好处。”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他如今很得太后喜欢。”   “太后喜欢他就好。”牧碧微会意的一笑,“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又问他,“你叔父如今怎么样了?”   聂元生道:“已经好了,他其实本是寻常的风寒,左右也不上朝,听我说当时朝中宫里有大事,就顺势装病助我躲了几天……恰好宫里不是出了天花?他就更怕我进宫有什么风险,刻意装得奄奄一息,容戡与我本就熟悉,何况他自己也不高兴顶着天花回宫伺候,毕竟后宫里妃嫔用的最顺手的太医其实还是他,万一任太医在甘泉宫里累病了,指不定就是他去顶了……便是将来底野迦的事情闹出来,他也不敢说出去!”   牧碧微抿嘴笑道:“底野迦——苏家如今还没找到你这儿呢,曲家却贴心的指出来处了!”   聂元生微笑道:“你是说南齐?”   “咦?你怎的知道?”牧碧微惊奇的问。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那两只鹦鹉可是拿回你这殿里的,我哪能不多看几眼?”聂元生失笑道,“大食商贾从海路带过来中土没有的灰羽鹦鹉,难道我会忘记底野迦当年是怎么传到中土来的吗?不过苏家未必那么容易上当。”   牧碧微道:“这也未必,依我看,武英郡夫人虽然厉害,却是极疼爱她的孩子的,所谓关心则乱,便是明知道是陷阱,但那两只灰羽鹦鹉的确是中土不曾听说过的,恐怕还是忍不住要使人去南齐,这底野迦本就珍贵万分,不是可靠的人怎么能派?若是派了,便是现成的送个把柄给曲家……”   “苏家根基在营州。”聂元生静静的听着,忽然微笑道。   牧碧微不解的看着他,聂元生一捏她面颊,笑着解释,“你以为武英郡公举族到邺都,心腹也全带了来?再说营州和南齐也就一川之隔,苏家能不往南齐安插眼线?阻止高祖南下可不只是说说就能够做到的,高祖和先帝都怕逼急了他们投奔南齐,难道是不做准备,说走就能去南齐的吗?”   “这么说,底野迦的事情,苏家早就派人在南齐找了?”牧碧微被他点醒,恍然道,“曲家此举,却是在将此事引出来揭发?”   聂元生嗯道:“多半是这样,毕竟大食商贾走海路过来还运了灰羽鹦鹉都贩卖到邺都了,苏家在南齐的人怎能不注意到?即使之前没有底野迦需要留意……”他微微一笑,“原本江南就极富庶了,若是再与大食大量通商……苏家在营州几代养着三十多万兵马下来,你以为容易吗?这样一条商路,哪有不分杯羹的道理?当年,苏家力阻高祖南下,这些年来,朝廷给营州的辎重可都是掺了不知道多少水份的,若是没有南齐支持和苏家自己的家底,别说三十万,三万也早就养不起了!”   牧碧微轻捶他一下,嗔道:“这些军国大事,你看着奏章自然清楚,我却上哪儿知道呢?你还要笑我!”   聂元生任她打着,微笑道:“我怎敢笑你?你居宫闱之中能够推断出这些已经极厉害了,若你上朝,多少尸位素餐之人简直没得混了!”   虽然知他说的夸张,牧碧微还是得意的受了,主动吻了他一下,又问:“你看苏家能弄到底野迦么?”   “倒不是能不能弄到的问题。”聂元生道,“何氏说的却死香混合盛颜香中的毒,我侍奉叔父的时候,趁机翻了许多古书——你知道我阿爹生来多病,我祖父为了他也是操碎了心,趁着战乱,也是收集了许多古籍在家中的,不过是从前没功夫去看……何氏如今不能生养了吧?”   他忽然把话题扯到何氏身上去,牧碧微随口道:“不错,怎么?”   ……………………………………………………………………   上帝啊,让我快点好起来吧……   如果现在就好了让我加更一个礼拜都成啊,只能喝粥和吃榨菜的日子,不在我的“人过的日子”概念里啊……   今天实在忍不住偷吃了竹笋和肉,希望木事……   第六十五章 风寒   聂元生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中过却死香的人,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那右娥英如今是假孕?”牧碧微惊讶的问。   “也不一定。”聂元生眼色沉沉的道,“因为盛颜香加进去……”他似乎也有点不确定,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么说罢,若是右娥英当真怀了孕,即使得到底野迦,她也不能用,除非先服了小产的药,不然直接服下去,反而容易出事!但若拖到了她生产……又恐怕中间先猝死,即使不猝死,生产之后,怕也难逃一死!当然她若是没有怀孕就不打紧了。”   牧碧微皱起眉:“孩子的命和自己的命么?”   “差不多就是这样选的。”聂元生道,“若是旁的妃嫔,自然是选自己了,不过我看右娥英对陛下爱入骨髓,未必不会一个糊涂,拼着自己没了性命也替陛下留点血脉下来。”   牧碧微就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她这条命,能叫陛下记上多久呢?一天两天还是一两个月?”   聂元生神色晦明的道:“恐怕她越明白这个道理,越要留个子嗣下来,毕竟出身高贵且美貌如右娥英……照着陛下的性.子,也不过是能够专宠多些日子罢了,时间一长,陛下又怎么可能还顾着什么表妹表兄?虽然先前的欧阳氏论起来并不如右娥英和陛下亲近,然而当年也是没进宫前就常常和陛下在太后跟前见面,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右娥英……”   “糊涂的人啊!”牧碧微无端的感到一阵萧索,轻叹着道。   ……………………………………………………………………………………   翌日起来,牧碧微正和过来请安的西平和新泰说着闲话,素丝进来禀告:“娘娘,长信宫路御女在外求见。”   “可是又遇见了难处?”牧碧微止了话,转头问。   素丝抿了抿嘴,笑道:“打从娘娘上回问过她话起,善姑姑吩咐的,每个月总要给她送些东西,内司那边念着娘娘的面子也不大克扣她了,如今看起来倒是光鲜了许多——她今儿个却是为了旁人来的。”   牧碧微待要叫路氏进来细问,不想素歌却夹脚进来,笑着接话道:“娘娘还是不要见路御女了,她自己方才也是拿帕子挡着才敢和素丝说话的,说是辛世妇染了风寒,她想和娘娘求个恩典……她虽然没染风寒,但也去合欢殿里了一回,说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所以不敢进来。”   牧碧微自己对区区风寒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如今她膝下两位金枝玉叶一个亲生骨肉,都是娇嫩的时际,却是不可轻慢,闻言便道:“既然如此,你出去告诉她,辛氏怎么说也是宫嫔,病了怎么能不请太医呢?着她回去好生服侍辛氏,本宫这就叫人去禀告过了右娥英,派太医过去!”   素歌出去告诉了路氏,这边牧碧微也使了葛诺去锦瑟殿里告诉了右娥英,葛诺回来后复命:“奴婢说路御女是知道右娥英如今双身子格外金贵,所以不敢直接到锦瑟殿去,只敢到澄练殿来迂回的求,右娥英仿佛很高兴,还赏了奴婢一对金铤。”   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对赤金铤来,看着比当年牧碧微暗中给路氏的甚至还要大一点,牧碧微笑了一笑,道:“既然赏你的就拿着吧。”   又叫素丝:“你也取些探病的东西,等太医过去了长信宫,就代本宫过去看看。”   素丝点头应下。   处置了这件事情,不想外头又禀告过来,说是段美人也感上了风寒。   牧碧微就疑惑:“怎么一个两个都是风寒?如今也不冷啊,她们那里的冰竟然会多到染上风寒的地步吗?”   因为皇室每年夏季都会到温泉山的行宫里去避暑,邺都这边备的冰向来就不很多,今年忽然取消,许多冰都是临时从温泉山那边快马运来的,像辛世妇、段美人这些人,从前因为宫里要供冰的地方不多,左昭仪协调之下,到底也能分到些,今年避暑取消,姬深、太后并宠妃们都在,宫里又添了皇子皇女,她们那里够用就相当不错了,哪里还能用到了感风寒的地步?   因此牧碧微就担心是时疫了。   就吩咐速召太医到段美人那里看了,又叫素丝立刻往长信宫打听,叫没和路御女照过面的素帛往锦瑟殿里告诉右娥英此事。   这么一番忙乱,午膳足足迟了一个多时辰才用上,好在两边的太医都说不是时疫——辛氏感上风寒却是因为她那里今年供得冰压根就不够用,因此晚上热得睡不着,索性把帐子支到了长信宫里的水边,借着水气才能入睡,不想竟不小心掉了下去,索性没出大事,被贴身宫女齐心协力拉了起来,但也受惊过度,加上喝了好几口池水,这么连吓带热带凉的才成了风寒之症。   牧碧微听罢辛氏得病的经过,就问:“难道段氏也是这样?”   “段氏她们的份子虽然还不如辛氏是世妇,但因为娘娘的缘故,内司也不敢扣了她们什么,所以送过去的倒比合欢殿的还要多。”阿善道,“她却是着凉所致。”   “御女的冰这么多吗?”   阿善道:“本来也不够的,不过她们倒是想了个取巧的法子——段氏和柳氏等两三个要好的宫嫔一起搬到了一处住,三个人的冰合在一起却是够了。”   牧碧微听得不禁笑了起来:“她们倒是聪明。”   就问,“病得厉害么?”   阿善晓得这话绝对不是关心段氏的缘故,便道:“奴婢亲自近前看了,太医说不是很要紧,屋子里不放冰,喝几帖药就好了。”   “这样最好。”牧碧微点了点头,段氏与澄练殿亲近本来就不及柳氏,她这样的宫嫔宫里也是从来都不少的,最重要的是澄练殿里如今住的可都是紧要的人,若段氏风寒严重,为了姬恊等人不至于被过了病气,牧碧微可要叫她搬到偏僻的宫里去了。   只不过她虽然没有这么做,当天晚上右娥英那边到底来了命令,以姬恊、西平、新泰三位皇嗣的康健紧要为名,叫段氏搬到兰林宫里去。   兰林宫虽然不是冷宫,可与冷宫也没什么两样了,段氏出身又不怎么样,靠着甘泉宫也奉承不到太后,虽然她现在也没什么宠爱了,但在长锦宫,牧碧微的宫里人,至少内司不至于克扣什么,没有宠爱,只要牧碧微不倒,日子还是过的可以的——到了兰林宫去,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宫里人那么多,右娥英也好,牧碧微也罢,那都是高位又有子嗣忙碌的人,谁还会将她一个小小的美人记挂着叫她回来吗?   段氏当场就哭倒在了帐子里。   只是右娥英拿皇嗣说话,任谁也说不了嘴,来人听到哭声就不阴不阳的道:“美人这是不愿意走吗?那咱家也不敢强行请了美人出去,毕竟这地儿也是当年陛下赐了美人住的,只是若皇嗣有什么事情……”   柳氏赶紧咳嗽了几声,对那内侍陪笑道:“公公别和她计较,她这是伤心自己给右娥英、给公公惹了麻烦了呢!哪里会不肯了?毕竟咱们几个进宫这些年来都没点儿动静,怎么还能对皇嗣不上心?”   那内侍听了这话,又接了她一只镯子,掂量了分量这才哼道:“既然知道自己病着是惹麻烦那就更该快点走!”   又说柳氏,“能不能有动静那也是各人的福分,咱家看柳御女是个嘴甜的,不如还是多求求上天罢。”   柳氏本来就是泼辣的性.子,听了这话,一时间简直气得全身发抖,只是右娥英如今在宫里风头无人敢拂,她和牧碧微又生疏了许多,并不敢反驳,只是忍耐着勉强笑道:“公公说的是。”   不想她这边话音才落,就见一人披着夜露进了门,鬓发上还带着些枝叶拂过沾上的露珠,却正是澄练殿的大宫女挽襟,挽襟看了眼那锦瑟殿的内侍,就哟了一声:“段美人这儿可真是热闹啊,枉费娘娘还叫我这会再过来,免得拥挤呢,不想探病的人竟到这会都在?不怕吵了段美人休憩吗?”   那内侍对着柳氏甩脸子,看到挽襟也有些傲慢:“咱家是奉了右娥英之命来请段美人移到兰林宫去的,不然她感上风寒还要留在长锦宫里,若是过给了皇子公主们,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位公公这话说的却是可笑了。”挽襟眼波一转,似笑非笑的道,“三位殿下都是咱们娘娘的掌珠珍宝,莫非咱们娘娘还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吗?”   那内侍冷笑着道:“这么说来贵姬娘娘也是遣了你来催促段美人的?”   “贵姬娘娘说了,段美人住的地方本来就是澄练殿的下风处,段美人如今又没有病到什么程度,索性一动不如一静,何况长锦宫到兰林宫的路,倒是恰好要从澄练殿的上风处绕过去,届时怕不反而要传病气到澄练殿里去呢。”挽襟微笑着道,“所以娘娘说就不要动了,着太医用点心,叫段美人早早的好了不就行了吗?”   里头段氏听了这话当真是如蒙大赦,也不管锦瑟殿的内侍还在,赶紧跪在里头隔着帐子就冲澄练殿磕起了头,呜咽道:“妾身谢贵姬娘娘大恩!”   锦瑟殿的内侍脸色极难看,半晌才冷笑着道:“既然咱家右娥英的好意牧贵姬不要,那么若是三位殿下有失……”   “公公真是糊涂了!”挽襟闻言也变了脸色喝道,“别说段美人不过区区风寒,她这儿距离澄练殿还很有些距离,就是前些日子宫里出了天花之事,咱们澄练殿的三位殿下难道就被波及到了吗?便是大皇子二皇子如今也在恢复之中呢!天家骨血皆是有大造化的,又有太后和陛下福泽庇护,能有什么失?!我倒要请公公说个明白!”   第六十六章 生辰   “右娥英这是想对恊郎下手了!”牧碧微听罢挽襟的禀告,面沉似水,挥手叫她下去,就忍不住将一柄象牙嵌宝石的梳子狠狠拍在紫檀木几上,顿时裂出一条缝隙来,冷笑着道,“你听,连借口都想好了。”   阿善也是面色凝重:“只是咱们宫里一向守得严,却不知道她从何下手?”   “既然反复提了段美人的风寒……”牧碧微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若有所思道,“风寒……移宫……而且还是兰林宫……”   她喃喃数句,忽然道,“为什么一定要移到兰林宫?宫里如今也不是没有偏僻的宫殿,比如薄太妃离宫后腾出来的鸿寿宫,兰林宫离甘泉宫那么近,便是右娥英是太后甥女,将个病了的宫嫔、又不像欧阳氏那样得太后喜欢,所以安排到甘泉宫就近的宫殿里去……”   “难道是……欧阳氏吗?”牧碧微眯起眼,喃喃道,“欧阳氏……欧阳氏……与右娥英有什么关系呢?虽然她们是表姐妹,但那日在和颐殿里看右娥英也不像是真正担心她的样子,毕竟右娥英可不缺姊妹!”   阿善提醒道:“女郎,那却死香……”   “却死香啊?”牧碧微拿食指按着唇边,若有所思的道,“欧阳氏有却死香,何氏中过,右娥英也是,难道之前右娥英欲借欧阳氏陷害左昭仪,不想竟然是歪打正着……是真的?”   她想了想又奇道,“只是右娥英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干什么?”   阿善道:“难道是要娘娘代她出手吗?”   “我做什么要代她出手呢?”牧碧微道,“之前,借着叮嘱西平和新泰点出霭阳县主送的那两只灰鹦鹉,曲家用意不妥,无非是一来不想平白的给曲家利用了,二来么就是怕被卷进去,说起来我与她无仇,也无恩啊!”   正说话间,外头素丝低声禀告道:“娘娘,龚氏又来了。”   “叫她进来吧。”牧碧微吩咐道。   片刻后,“龚氏”进了内室,等只有牧碧微和阿善了才摘下帷帽,吐气道:“这天可真是热,晚间了戴着这个帽子闷得死人了!”   “既然这样又何必一定要过来呢?”牧碧微叫阿善斟上冰酪。   “咱们两个人被坑了这么一把,传了出去都没得笑得死人!”何氏接过喝了一口,还没放下就冷笑出了声,“不速速想个法子报复回去,我可没脸在这宫里头混了!”   牧碧微道:“孙氏、步氏去了,这宫里能支使杨氏和孔氏的又有几个?”   何氏冷笑着道:“嘉福宫打从颜氏去了位之后就没有主位,原本颜氏还是下嫔的时候,就一向约束不住宫里人的,这个废物,所以嘉福宫的宫嫔,向来就比别处心大,那孔氏,倒把我宫里的杨氏带着也心大了!”   “你看是左昭仪还是右娥英?”牧碧微皱眉道。   “若是猜准了又何必来寻你商议?”何氏道,“我看两个都有可能。”   “杨氏可是你宫里人,你竟然也不知道谁支使了她吗?”牧碧微惊讶的问。   何氏道:“一个小小的御女,也就没失宠,敷衍敷衍便是了,我哪里会上什么心?盯着她的人也说她除了与孔来往多点再没有很走近的人。”   顿了一顿,何氏又道,“这一次,看着是叶容华沉不住气被人算计了,将云氏的生辰之宴都砸了场子,但实际上,却是在试探咱们两个到底是真的翻了脸,还是假的呢!”   牧碧微沉吟道:“便是咱们两个如今忽然和好了,其实对有些人来说也没什么……”   “低级的宫嫔,当然是无所谓的,反正什么她们都说不上话,咱们两个和好了,她们还能轻省点,免得来往被咱们看不顺眼。”何氏道,“但右娥英和左昭仪可就不这么想了!”   “咱们两个如今是除了她们之外位份最高的妃子,尤其我膝下有儿有女,她们当然不能把咱们当成寻常的妃嫔看。”牧碧微道,“但我觉得不应该是右娥英。”   何氏道:“我也觉得不太像是她,毕竟我已经向她投诚,若她有所怀疑,直接叫我来害你就是,再说右娥英如今急着对付曲家,咱们两个加起来,在她眼里也动摇不了她什么,未必在这眼节骨上还这么上心。”   “她如今也未必就会死了。”牧碧微轻哼了一声道,“你大约还不知道吧?大食商贾开了海路,至少几个月前,就到了南齐,其中一对中土没有的灰羽鹦鹉还辗转被霭阳县主送给了玉桐、璎珞!”   何氏皱了下眉——广陵王嫡长女的生辰,何家当然是没人有资格去的,她膝下又没抚养皇嗣,倒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便谨慎的问:“那底野迦……”   “想必苏家先前在南齐的探子已经在全力以赴了。”牧碧微道,“但……却死香是忌生育的吧?”   何氏道:“我听说却死香若是用底野迦来解,就不会妨碍生育。”   “是吗?”牧碧微皱眉道,“他……说查了古籍,右娥英便是找到了底野迦,估计也难生产了。”   何氏哂道:“太后那里的皇次子不是年纪又小又没了母妃而且还没伤了腿?太后那么喜欢她这个甥女,未必不肯交给她抚养。”   “先前她不就是不肯养吗?”牧碧微道,“这件事情如今说不清楚,先放放罢……”   她道,“说起来,方才右娥英使了内侍到我宫里来赶段美人去兰林宫,我起初生气,但想想又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文章?”   何氏道:“她派人过来赶段氏?就是染了风寒的那个美人?”   “可不是吗?”牧碧微道,“这段氏风寒也不很严重,我想不叫她出门就是了,她倒是借着管宫的名义打着关心皇嗣的旗号直接跑到段氏那儿赶起了人,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哪里丢得起这个人?所以方才叫挽襟过去将那内侍赶走了。但挽襟回了话后,我思来想去,右娥英一定要将那段美人赶到兰林宫里去干什么?”   何氏寻思了片刻,问:“你半点头绪也没?”   “我倒是想,是不是与却死香有关?”   “却死香吗?”何氏提起这使她终身无子的香料却是极平静的,只是提到欧阳氏时嘴角勾了勾,转了转腕上镯子,若有所思道,“按理来说,你不该知道却死香吧?”   被她提醒,牧碧微不由一呆,只听何氏继续道,“你若是不知道却死香之事,这会会怎么想呢?”   “我与欧阳氏也是有旧怨的,之前,你拿当年的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台,欧阳氏本以为有个翻身的机会,不想反而丢了一回脸……”牧碧微沉吟道,“这次,锦瑟殿的内侍一再提着兰林宫……指不定我就要把段美人送过去,然后……欧阳氏就可以死于风寒了!”   何氏道:“欧阳氏身边如今还是有几个心腹服侍的,兰林宫里想下手也不很容易,到底靠近甘泉宫呢!”   “那么就等段氏好了接她回来,她总要到殿上来给我请安谢恩的,届时从她身上搜点欧阳氏做的手脚,证明要谋害我或皇嗣,陛下可不是太后,才不心疼欧阳氏的性命,反正我家与欧阳家早已存了仇,不在乎更得罪欧阳家一点。”牧碧微立刻改了主意道,“都不是什么大事——右娥英其实自己也可以随便就叫欧阳氏没了性命,难道一定要经我的手吗?”   何氏若有所思道:“你看,宫中如今算上右娥英所怀的若也是皇子是四个,大皇子二皇子跟着太后,于是和颐殿里遭了天花!接着你这儿也出点什么事……然后锦瑟殿……”   牧碧微微蹙着眉尖半晌不语,沉吟良久才道:“这是要坐实了曲家谋害所有皇嗣的罪名……连广陵王也拖下水吗?”   何氏叹了口气:“大约是这样?”   “但太后未必肯坐视我污蔑欧阳氏。”牧碧微皱眉道,“太后可也是右娥英的臂助!若是劝说不住陛下,找右娥英进言呢?”   “所以。”何氏意味深长的道,“你接回段美人的时辰可得掐好了,若是右娥英不便插手呢?比如现在右娥英还好端端的,甚至可以轻松的处置一件件宫务,但过些日子右娥英月份大了,再或者右娥英某一天忽然就不舒服了……”   牧碧微凝神听着想着,忽忽一笑:“你说若是左昭仪倒了,宫里就剩了一个右娥英,咱们……”   …………………………………………………………………………   翌日,牧碧微思来想去,加上右娥英又派了蒯贤人过来委婉劝说,到底借口“段美人病情加重”,将她送往兰林宫去避居些日子。   这在六宫眼里都被视为澄练殿对锦瑟殿的低头——澄练殿好歹还有三个皇嗣呢,右娥英只是怀着身孕就将手直接插到了澄练殿的内务上,向来在六宫都不吃亏的牧贵姬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连象征性的在姬深跟前哭闹都没有,一时间众人对锦瑟殿本就很忌惮了,又更敬畏了几分。   而这也正是右娥英所要达到的效果。   六月末七月初,是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的生辰,右娥英为了表达对牧碧微之前配合的满意,特意吩咐大办,她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两位公主今年五岁,虽然不是整数,但按着规矩,明年就要去凤阳宫里住了,这是养在她们母妃膝下过的最后一个生辰怎么能不办得热闹一些?”   牧碧微有心留两个养女在身边多过几年,如此也好挡一挡姬深的留宿——何况住进凤阳宫里学的那些规矩在澄练殿里一样可以学,听了这话就想推辞,但右娥英不等她回答,就道:“何况姨母也同意了。”   “那妾身可要代玉桐和璎珞谢过右娥英了。”听说高太后也答应了,牧碧微心想右娥英这么一句话,到明年还有些日子,未必就不能把两个养女继续留在身边抚养,就不想再反对。   倒是何氏多问了一句:“牧妹妹的澄练殿如今可没足够的场地热闹吧?按说右娥英这儿是宽敞,但……右娥英如今怀着身孕……”   就听右娥英很爽快的道:“姨母说了,就在和颐殿里办。”   第六十七章 孩子   高太后对于给孙女大办生辰没什么意见,虽然她有点担心小孩子家受不住,但右娥英劝了几句诸如:“都能生到帝王家了,还有什么福气受不住呢?再说,就算真的受不住,不是还有姨母、表兄庇护吗?”   说着眼睛看了眼后头安置两位皇子的地方,抿嘴笑道,“先前,天花那样大的灾祸,姨母的福泽都保下了两位皇子,何况是公主?”   高太后对晚辈中的女郎向来就偏爱一点,盖因她的长女当年夭折,后来虽然有了宣宁长公主并且平安长大下降,到底遗憾失掉了一个女儿,所以对侄女、甥女就要亲近很多,被右娥英磨了磨哄了哄,想想皇家也不差这么点银钱,再说,姬深因为对两位皇子得过天花后的失望,这些日子到了和颐殿请安都不想看长子和次子了。   高太后抚养这两个孙儿这些日子,这样看在眼里不免难过,心想趁着这个机会,叫姬深更亲近点长子、次子也好。   因此太后、右娥英亲自发话并关照,姬深也赞成,西平和新泰五岁生辰办得比当年满月满周来得都要热闹,不但宗室进宫庆贺,在右娥英一力提议的热闹下,连邺都所有五品以上命妇都要进宫道贺——这场面比起公主下降也不小了,连牧碧微晋贵姬都没见到这些多的命妇。   这日最忙碌的自然是牧碧微,她本就是妃嫔里右娥英、左昭仪之下的第一人了,今日生辰的两位公主还都养在了她膝下,因此盛夏里也是天没亮就起了身,自己先梳洗了,这才叫醒两位公主,使人分别给她们打扮。   在这里还有个难处,两人虽然是同一日所生,但西平到底是长姐,她又是生下来就交给牧碧微抚养长大的,牧碧微当然不希望她被新泰盖住了风头。   可新泰这个妹妹的风头可不好压——孙氏与姬深都是风华绝代之人,新泰生得又是各传了一半,小小年纪就已经透露出将来国色的轮廓,西平虽然也算是玉雪可爱,站在她身边到底失了色,即使新泰因为母孝未满只能穿素净的衣裙,比了几次,西平到底要被她夺走大部分的风采。   见这情况,阿善便小声建议:“不如给西平公主多戴些好看的钗环?”   这个建议却是提醒了牧碧微,叫人拿过两位公主的妆奁来,虽然两人如今的年岁其实簪子这些都用不上,但牧碧微却都按着时令叫内司打造了进上来的,这会便挑了一套光华夺目珠光宝气的给西平,另挑了一副素淡雅致的给新泰,再叫两人站到一起,靠着钗环与一身石榴红掐金线的艳丽衣裙,西平好歹不至于被打一眼一看就忽略过去了。   牧碧微对两人道:“按说你们生于同一日,这回生辰也是为你们两个办的,装扮也该一样,但璎珞身上究竟有孝,若是今儿个打扮的太过华丽,不免要叫人说嘴!但要一般都素净了,恐怕你们皇祖母不高兴不说,过来贺你们的看了也没法开口,索性,就叫玉桐装扮的鲜艳,璎珞还是穿素点罢。”   两人都没什么意见,这样装扮好了,看了看时辰,便去了和颐殿。   高太后这时候还没起身,宋氏去后顶替上来的贤人安氏是个性情柔和的人,她轻声解释:“昨儿个太后睡得晚了些。”   “不打紧的,本宫带她们等一等就是了。”牧碧微从来都没指望过在和颐殿里能够得到什么优待,便淡笑着道,“说起来今儿个太后也得为了她们陪着忙一天呢,是该多睡一会的。”   西平和新泰都抿嘴笑道:“儿臣不敢打扰皇祖母休憩。”   一行人在和颐殿外静静的等着,高太后还没叫进去,帝辇居然早早就来了,在她们跟前停下,雷墨亲自打起帘子,右娥英的笑声传了出来:“在殿外做什么?”   “回右娥英的话,太后还没起,妾身与两位公主都不敢打扰太后,故而在此等待。”牧碧微领着西平和新泰行过礼,这才解释道。   只是右娥英还没说话,安氏身边一个宫女上前几步,扬声道:“太后昨儿个交代,说若是右娥英到了便直接先进去罢,到底,右娥英有身孕在身呢!”   这么交代一句,已经算是给了牧碧微颜面了,右娥英轻轻笑了笑,姬深有些不悦的声音传出来道:“便一起进去就是,大娘和二娘向来乖巧,不会吵到母后的。”   有了姬深的话,和颐殿的人也不能阻拦,牧碧微等人到底也跟着进去坐下等待,右娥英今日穿了一身浅妃红挑绣石榴花叶、暗绣连理枝纹的宫装,头上挽着繁复的四环望仙髻,珠翠环绕,尤其当中一朵宝石牡丹花赫赫光辉,极为珍贵,西平和新泰年纪小,正是喜欢看各种鲜艳夺目的东西的时候,即使新泰还在孝中也忍不住抬眼多看了几眼。   右娥英立刻觉得了,她自从有孕之后,对小孩子总是特别的喜欢几分,尤其两位公主的大办还是她提出来的,就招手叫新泰过去,低下头来让她可以抬手摸到那朵宝石花,含笑问:“璎珞喜欢吗?”   新泰公主伸手想摸,看了看自己今日也不过是粉色衣裙,就腼腆的笑了一下,把手背到身后道:“喜欢。”   右娥英察觉到她的避忌,对她又喜欢了几分,便笑道:“这花太大,这会取下来不便,你既然喜欢,回头苏母妃送你个和这差不多的璎珞圈?”   说着就笑了起来,“正和你乳名一样呢!”   新泰自然是欢喜的谢了,西平在旁边凑趣道:“那苏母妃,儿臣乳名是玉桐,儿臣也有吗?”   右娥英不觉对姬深笑着道:“表兄你看,玉桐见璎珞要得璎珞圈,如今却是追着我要株玉梧桐了,我可没有,表兄还不帮我?”   姬深就爱看美人撒娇撒痴,如今被她连拖带拉的一嗔,面上笑意盎然,又因为索要的是自己喜欢的长女,就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回头叫底下设法弄块大点的美玉雕上一株好了。”   牧碧微赶紧道:“雕个小的佩带在身上就成了。”   “大一点也不打紧……”姬深慷慨的问,“大娘想要多大的?”   西平公主收到新泰的暗示,就笑着道:“和妹妹的璎珞圈差不多就好。”又道,“那三妹妹璃珞该得什么?还有弟弟们呢?”   右娥英取笑道:“知道的说咱们西平公主小小年纪就很有长姐风范了,眼馋妹妹得的好东西自己要了,也不忘记旁的妹妹和弟弟,不知道的还当今儿是咱们所有皇嗣一起生辰呢?竟是个个不拉。”   “苏母妃何必小气呢?”西平吐了吐舌头,嘻嘻笑着道,“儿臣说的是弟弟们,可也没忘记给苏母妃肚子里的弟弟讨一份呢,如今弟弟还没有出来,自然是苏母妃帮他收着,不是平白可以从父皇这儿得份赏吗?”   这话说的入耳,加上她年纪小今儿又过生辰又装扮得喜庆,右娥英听了大喜,就道:“所谓梧桐落凤凰,你那梧桐枝单用美玉雕琢太单调,苏母妃给你加些明珠上去,再拿珊瑚雕只凤凰!”   这里说说笑笑的,太后还没起来,各宫妃嫔约是听说帝驾已经过来,陆续都到了,宫门开口,宗室命妇也依次进宫觐见道贺。   这些程序殿上之人都是熟悉了的,连西平和新泰小小年纪也不怯场,受了宗室命妇们的贺,将事先背下来的场面话说了,又得了一片聪慧的赞声。   如此人都快到齐了,看着日头已大,高太后才装束齐整,带着两个皇子、由温太妃陪着出来。   满殿里忙都止了低声交谈,一起又给太后见礼。   高太后许是睡得久了,今儿倒是精神很不错,笑着免了礼,叫了西平和新泰到身边,赞了她们一回,又对众人说过场面话,命众人不必拘束,趁着等待开宴的光景,亲自将皇长子与皇次子抱到姬深跟前,欣慰道:“三郎看,他们到底年纪小,昂厚开的药,效果却是极好的。”   姬深对之前的记忆还深刻着,很是勉强的看了一眼,却见两个儿子虽然脸上身上痕迹依旧,却淡了许多,愣了一愣才道:“这痕迹能除去?”   “不能除去,哀家与你姨母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吗?”高太后见他对亲生骨肉也这样以貌取人,不由心中恼怒,轻斥了一声。   姬深闻言却是长松了口气,又问皇长子的腿:“那恢郎的腿……”   “昂厚说尽力罢。”提到这个,高太后神情却是低落了下来,“不过日后走路慢些,也未必能看出来。”   这话也就是说,连任仰宽也没有太大把握治好了。   相比起天花的痕迹,显然是腿更重要,姬深心头一叹,面上委实难掩失望。   右娥英在旁看到,忙顺手去接皇长子,笑着道:“任太医医术那样的高明,再说皇家要什么没有呢?依我看恢郎很快就可以好了……”   只是她这样伸出手来,早就被底下武英郡夫人看在了眼里,心中发急就叫出了声:“孜纭!”   右娥英一惊,忙止住抱姬恢的手向下头问:“母亲?”   高太后和姬深也以为武英郡夫人有什么事情,不想武英郡夫人只是勉强笑了笑,道:“不仔细沾了点酒渍在衣角,想叫孜纭陪着去换下衣裳。”   这不是什么大事,离了太后和姬深跟前,武英郡夫人就皱眉责备长女道:“姬恢的腿任仰宽都没把握治好,再说就算能治好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你如今怀着身孕怎么好去抱他?”   右娥英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道:“也只是抱一把……”   “老人们有说法,孕中多看看生的好的孩子,往后小孩子才可爱好看,所以我劝你多看看新泰公主,这满宫里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看的小孩子了!”武英郡夫人语重心长的道,“大皇子、二皇子那个样子,虽然往后痕迹能除,但现在你就很不该看!更别说去抱了,这实在是犯忌讳的!”   “我如今看到小孩子都觉得可爱,就想着去抱了。”右娥英垂下长睫轻声道。   武英郡夫人没留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怅然,微笑着安慰道:“当初我才怀了你大兄时也是这样,看到下人的孩子脏的一塌糊涂,偏就觉得亲近,听他们吵闹都觉得舒畅和憧憬的……只是现在这些金枝玉叶王子皇孙的怎么能和你生的比呢?南边已经弄到了底野迦,我儿你就安稳的等着生个健壮聪明的皇嗣罢!到时候还怕你疼不过来?”   右娥英轻笑:“母亲说的是。”   一面说着,却一面抓紧了袖子。   ………………………………………………………………   来几个长评让我开心开心忘记肚子疼多好~   第六十八章 徐家   戴氏趁着筵席热闹的时候凑近牧碧微,拿团扇掩着嘴示意牧碧微去看一个方向:“娘娘看那个女郎!”   牧碧微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却是个穿着樱草色交领夏衫,系艾绿掐牙撒绣蔷薇花叶的女郎,梳着飞仙髻、插着精致的花簪,佩翠环挽锦帛,虽然是在和颐殿上仍旧是下颔微扬,透露出一股子傲气——她恰好偏过头来,看清楚眉眼,是个秀美的女郎,谈不上顶美,但端秀典雅。   “那是谁?”牧碧微其实已经留意到她不远处就是荣昌郡夫人了,但还是确认了一句。   果然戴氏笑道:“除了那个高十一娘还能有谁呢?先前,她惹出那样的麻烦来,被一直禁足着,今儿想是趁着两位公主生辰,太后高兴,这不就进宫来请罪了?”   牧碧微淡淡一笑,道:“请罪?本宫看她倒仿佛是来问罪的呢!”   戴氏本来只是好事才指了下高十一娘,这会听牧碧微的意思却并不待见这高氏,心中惊讶,飞快的想了一下牧碧微和这高十一娘不应该有什么仇怨……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焦氏便圆场道:“高门贵女,难免有几分傲气——说起来今儿倒是热闹,连安平王妃都来了呢,妾身进宫也有好几年了,见到这位王妃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难得她今日没有称病。”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又看向了安平王妃,却见她端坐席上独自而酌,她如今算着年纪也是三旬略出头,仍旧是肌若新雪蛾眉杏眼,穿着琥珀色对襟广袖夏衫,内束牙色罗裙,虽然夏衫上为着应景绣了些石榴枝纹,但这身装束在今日满堂姹紫嫣红里实在是沉闷得紧。   并且安平王妃钗环也十分的简素,她身后带进宫来的使女装束也多以深色、素色为主,不很敢打扮的模样。   “这安平王妃今儿个穿的也太素净了点儿。”戴氏见了,不免又要嘀咕几句,“按说如今是夏日,琥珀色并就不合宜了,她还穿来贺咱们公主生辰……”说到这儿见牧碧微并没有表示什么,话锋就一转,道,“亏得娘娘大度。”   “本宫瞧安平王妃虽然被安平王接回了王府也似乎不太高兴?”牧碧微观察高芙片刻,却见她压根就不管四周的热闹,只顾自己喝着酒,连广陵王妃几次凑近她搭话都被她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这模样看着就是心事沉重的样子,偏荣昌郡夫人这会正被几个命妇缠着难以脱身,寻了个空,就叫过高十一娘叮嘱几句,便见高十一娘点了点头,向安平王妃走去。   安平王妃见高十一娘过来就露出不耐烦之色,高十一娘委屈的说了几句,仿佛是念在了荣昌郡夫人的份上,安平王妃才准她坐下,但也不理她低声说话,仍旧只顾着自己饮酒。   牧碧微就叫过素丝吩咐道:“你去寻了玉桐,叫她也不要只顾着招呼霭阳县主,安平王世子独自坐在那里看着也是怪无聊的。”   素丝笑着应了。   过了片刻,就见西平公主提着裙子跑到姬恞跟前笑着同他说了几句,姬恞看了看安平王妃,安平王妃点了头,他便起身跟西平走了。   虽然看见西平公主,但安平王妃也丝毫没有与牧碧微招呼的意思,倒是高十一娘转过头来看了眼牧碧微这边。   牧碧微和她对望一眼,双方都是神情平淡,目光一触即分,各自转了开去。   戴氏举着团扇,轻轻道:“高婕妤竟是不错眼的瞪着高十一娘呢!两个人可不要打了起来!”   高婕妤和高十一娘的不和睦,戴氏、焦氏加起来知道的也不如牧碧微,牧碧微笑了一下道:“和颐殿上,再说无论是高婕妤还是高十一娘到底都是大家之女,这点体面还是会顾的。”   这边说说笑笑的,因为今儿正经的宫嫔也可以出席,许多人还是头次进甘泉宫,就要格外的热闹些,牧碧微闲不了多久,就听说沈太君多饮了两杯酒,有些发晕,忙亲自过去扶沈太君,又见小何氏不在席上,一问,知道是何氏引她到暖阁里醒酒去了才松了口气。   偏还遇见了徐家几位命妇,都是小心翼翼的请着安,牧碧微还记得内中两个自己从前跟着徐氏到徐家的时候也是每次都能见到的,说起来她和徐家的其他人也谈不上仇怨,不过是两边彼此不投罢了,此刻见她们很是小心的样子,之前的猜测又定了几分,便和气的免了礼。   沈太君虽然因为年纪大,饮多了两杯头晕,到底还有几分清醒在的,此刻就着牧碧微的搀扶就轻咳了几声,道:“几位夫人都不是外人,若是饮多了不如一起去醒醒?”   徐家的命妇赶紧点头,因此一起出了殿,到了今儿收拾出来专供醒酒的屋子,牧碧微亲手服侍沈太君喝了一盏解酒汤,沈太君笑着推到她递到唇边的蜜饯,道:“已经好多了。”   “贵姬娘娘真是孝顺……”徐家的命妇都连声称赞起来。   牧碧微将蜜饯放回碟中,就着阿善捧上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淡笑着道:“本宫身在宫闱,也是鲜有伺候祖母的机会,哪里能称什么孝顺呢?”   “妾身看娘娘照料沈太君饮汤的姿势很是熟练,可见从前就是一直亲手侍奉长辈的,更难得娘娘进了宫这些年,位高身尊,仍旧不忘,这般纯孝,娘娘却还要自谦,真真是女子表率。”其中一名命妇就柔声道,“今儿回去,妾身定要说给小女听听呢!”   因为她忽然提起了自己的女儿,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就问:“当年本宫也是去过徐家叨扰过的,夫人膝下的几位千金本宫隐约还记得,未知是哪位女郎?”   那命妇露出荣幸之色来,含笑道:“娘娘真是好记性——是八娘!”   “徐春芳吗?”牧碧微漫不经心的道,“本宫记得她生的仿佛还不错。”   “不过是能见人,哪里能与娘娘比呢!”听不出她的态度,那命妇忙轻声道。   牧碧微揉了揉额角,淡淡的道:“不过她年岁倒正和本宫的弟弟仿佛呢,从前,似乎也与碧城常常一起玩的吧?”说着问沈太君,“祖母,我可记错了?”   沈太君一喜,忙道:“你怎会记错?他们两个可不是打小就爱在一起玩吗?后来年岁长了才分开的。”   徐家几位命妇对望一眼,心中都是松了口气,自从徐鼐受当年安平王请封庶女为县主之事连累,被解了礼部尚书之职后,徐家这几年来越发的江河日下,反而人丁不兴旺的牧家倒是渐渐显出欣欣之态来,加上牧碧城无论容貌能力还是脾气都不坏,又被牧碧微弄到了御前,徐家自然是很乐意再和牧家结亲的,但徐氏偏和牧碧微有怨……   虽然牧家的兴旺不是全靠着牧碧微,但牧家人少,自己的女儿和旁人家的女儿,无论沈太君还是牧齐,当然更心疼自己女儿,徐氏因为从前算计牧碧微的事情惹了沈太君和牧齐的不喜,小何氏进门后,她就开始失权,虽然牧碧城是她所生,但婚事上头她能做主的地方也不大,如果牧碧微不想有个徐家的弟妇,沈太君在今日进宫之前就和徐家委婉的说明过,若牧碧微反对,这门婚事就不要提了……牧家如今可不缺门当户对又大方得体的新妇。   但现在看来牧碧微倒是并不反对……   此事既毕,沈太君也觉得好多了,生怕牧碧微如今位份非同常人,今儿过生辰又是为了她膝下抚养的两位公主,离久了不好,就叫她继续回席上去,自己再和徐家人商议些细节。   牧碧微见她精神还不错,就留了素歌下来伺候照应,自己带着其他人回和颐殿里去。   进了殿,见高太后已经退了席,姬深似乎也去更衣了,下面安平王妃、高十一娘好几人都已不在,只有右娥英慢条斯理的边喝着玫瑰露,边和武英郡夫人隔席说笑,看到牧碧微进来,就招了招手,牧碧微含笑上前,只听右娥英道:“你可是在找玉桐和璎珞?她们方才缠着恞郎闹着要放风筝,跑开阔处去了。”   “怪道没见着在附近。”姬恞已经年长,也快娶妻的人了,有他在,邓氏等人再跟着,就在甘泉宫里是出不了什么事的,牧碧微并不很担心,笑着谢了右娥英。   右娥英也只说了这么一件事情,又跟武英郡夫人说起话来,牧碧微就回了自己席上,片刻后云盏月过来敬酒,牧碧微喝了,随口问她:“今儿云梦如也进宫了吗?”   “堂姐她如今身子重,就告了假。”云盏月恭敬的回道。   牧碧微算了算,云梦如的日子还有些时候,就道:“等她生产了贺礼也算本宫一份。”   “那妾身可要代堂姐谢娘娘了。”云盏月虽然和云梦如还没有牧碧微和云梦如熟悉,但云梦如出阁借用的是她的名义,所以明面上她和云梦如才是更亲近的关系,因此道。   云盏月引了个头,接下来妃嫔都陆续过来贺她,牧碧微少不得要代两个养女敷衍着,正热闹的时候,殿门口却匆匆进来了一行人,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被簇拥在最前,两位公主也不与旁人招呼,神情奇异的奔了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了牧碧微的袖子齐声叫着母妃。   牧碧微安抚的看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一副要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就猜测着问:“是想吃什么还是想做什么?”   两人一起摇头,西平就要伸手去搂牧碧微的脖子,凑近她耳畔低声道:“恞堂兄叫儿臣们过来请皇祖母。”   “发生什么事了?”牧碧微不由一呆,问道。   西平为难的道:“儿臣不知道呢,先前,恞堂兄放的一只风筝线绊在了树上,堂兄就爬上去解,解着解着忽然就跳了下来,仿佛还摔了一下,霭阳堂姐要叫太医,但恞堂兄却没同意,只说不打紧,后来悦堂兄要去解风筝,但堂兄忽然生气起来,将线扯断了……”   新泰在旁边低声接着道:“霭阳堂姐怕两位堂兄争执起来,就劝说大家不要放风筝了,改去折花,但恞堂兄说他不喜欢花,却想到池边去看鱼,中间悦堂兄还被他推了一下,趁霭阳堂姐扶悦堂兄的光景,恞堂兄悄悄和咱们说,叫咱们来把经过告诉皇祖母。”   牧碧微飞快的思索了一下,摸了摸她们的头道:“你们皇祖母方才乏着先回里面了。”又略略提高了声音道,“既然想看你们大弟弟和二弟弟,这会去也成,须得轻一点手脚,人就别带进去了,免得吵到了你们弟弟,知道么?”   两位公主会意,齐声答应了着,就手挽着手进了后殿。   第六十九章 高充华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进了殿后半晌才出来,小声告诉牧碧微:“皇祖母说派人去看看。”   牧碧微叮嘱道:“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别声张。”   “皇祖母也这么说。”西平道,“之前恞堂兄也叫咱们不要多言。”   这一天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至少表面上是风平浪静。   只是宴将散的时候姬深才再次出现,已经完全换了一身衣裳,右娥英居然没有撒娇撒痴的嗔他这会才到,反而朝他甜甜的笑了一笑。但牧碧微看过去,总觉得右娥英的笑容里满含了忧伤。   一直到了数日后,毫无征兆的,高太后降下懿旨,聘高十一娘入宫为充华。   戴氏到澄练殿,不及寒暄,就神色诧异的问牧碧微:“娘娘听说高家又要送个女儿进宫的事情了吗?”   “是太后主动礼聘,未必是高家想送。”牧碧微心里隐约猜测到当日姬深那么晚才还席的缘故,淡淡的道,“反正也只是个充华,你急什么?”   被她小小的呵斥了一句,戴氏也觉得有些讪讪,顿了一顿才道:“妾身就是觉得这懿旨来的突然。”又道,“奇怪的是这高十一娘可是高家嫡出之女,论出身还在高婕妤之上呢,如今位份居然反而不如高婕妤。”   牧碧微转了转镯子,淡然道:“你还怕她以后晋升不上去吗?”   戴氏笑着道:“妾身得蒙娘娘抬举,有如今这地位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晋位不晋位妾身可不关心,妾身就是想着,虽然这高充华与高婕妤是姐妹,但两边从前就有怨吧?如今宫里怕是要更热闹了。”   “人多的地方怎么能不热闹呢?”牧碧微想起之前与何氏也计较过高十一娘的事情,后来因为天花拖延了下来,没想到右娥英究竟没有忘记,到底还是坑了导致高阳王夫妇流放巴陵城的高十一娘一把——只不过高十一娘的位份居然被高婕妤压住——也不知道右娥英到底是怎么说服了太后?   新人虽然就进了一个,但出身那么高贵,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又一进宫就做了充华,六宫不管怎么想的总要表示表示,牧碧微现在有儿有女有位份,又不指望讨好太后,对新任的高充华也就不太在意了,随便封了份礼,叫挽襟和挽袂一起送过去了事。   说起来高十一娘被赐居的嘉福宫距离长锦宫虽然有些距离,但算着两个宫女高充华也不可能多么敷衍,不想两个人到底还是过了半晌才回来,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将事情经过讲给众人听:“奴婢们奉了娘娘之命,送礼去贺新任的高充华,不想才到了常明殿上,就听高充华在那里打宫女呢!那热闹的劲儿,连殿门口围了里外三层宫人看热闹都顾不上管,陪她进宫的老人跪在地上拖都没拖住……”   “哟,这是哪个宫人这样不走运,新主子才进宫就惹上了气?”阿善听着就笑了起来。   便听挽袂抿嘴笑道:“姑姑可是猜错了!那宫人却不是常明殿里的呢!而是高婕妤身边的鹊丽,高婕妤使了她和鱼丽一起送了礼给高充华,不想高充华见到她们就打上了!”   牧碧微笑了一下,问:“她这么打着,宫人劝说不住,也没人去禀告下能劝住的?”   “奴婢们听人说,之前就有人到锦瑟殿和宣室殿里分别禀告右娥英和陛下了,只是陛下如今就在锦瑟殿里,但去禀告的人却都被拦住,说右娥英才睡下,不许打扰。”挽襟道,“左昭仪如今又被禁足在华罗殿,连咱们殿下生辰都没到和颐殿,也有人叫咱们回来禀告娘娘,咱们自然不做那被人当枪使的事,当场就推了说娘娘忙着呢,不如去禀告太后!”   “那太后可派人去管管?”   “太后的人这会到没到,奴婢们可就不知道了,但奴婢们还没回来,高婕妤却先得了消息,带着人杀到常明殿了!”挽袂笑着道,“堂姐妹两个也不避下人,在常明殿上先是彼此指责,没几句话就都红了眼睛掐了起来,别说两人的随从,连自个都上了阵……奴婢们回来前,正好看到高婕妤一把抓了高充华的头发、而高充华掐住了高婕妤的手臂呢!”   牧碧微对阿善道:“之前戴氏还在这里说这宫里头要热闹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   “右娥英安置的那么巧,陛下也恰在锦瑟殿,这是存心要推波助澜了。”阿善笑着道,“太后最是偏心,但如今两个都是侄女,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   若是按着往常,高太后自然是想都不想就帮着嫡出的高十一娘的,只是这一回她却恨不得将高十一娘拖到跟前来再打一顿!   匆匆进宫的荣昌郡夫人和诰命为郡君的高十一娘生母芮氏请了半天罪,都没等到起身的话,还是恰好在和颐殿的温太妃从中劝解半晌,高太后才勉强松了口,令她们就坐。   荣昌郡夫人和芮氏哪里敢坐,都是小心翼翼的再次自承管教不力。   灯火之下望去,两个贵妇这几日都是憔悴了许多,彼此之前也仿佛很冷漠的样子,高太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十一娘才进宫就弄出这样的事情来,之前四郎的事情闹出来,宫里宫外都说是她没事找事,才会挑起了两边这样的冲突!哀家还不相信,觉得咱们高家的女郎不可能那么坏的,多半是起子小人胡乱污蔑!现在她才进宫就公然无辜殴打妃子近侍、且不避人前!哀家十分的好奇芮氏你平时是怎么管教女儿的?”   芮氏勉强的笑了笑,低声道:“是妾身不好,只是……高清绾到底也只是庶女……”   “但她如今是婕妤!”高太后冷冷的提醒道,“你这个郡君是哪里来的?无非是夫贵妻荣!不然你又算个什么?也配直呼帝妃的闺名?!简直混帐!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吗?还是你以为她永远都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任凭你捏来捏去!如今她位列婕妤在妃位中数第一,十一娘的位置也得排在她之后!再说,清绾还是她姐姐呢!哀家平常教导妃嫔要友爱恭敬贤德淑良,末了末了哀家两个侄女倒是将这个场子砸得粉碎!”   芮氏赶紧又跪了下来:“是妾身教女无方!”   “你教女的确无方!”高太后冷声道,“你教的好女儿做的事情……”说着见荣昌郡夫人神色一恸,高太后到底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半晌才道,“半点儿规矩都没有,这样怎么能够做宫妃?可惜哀家这里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去管教她了……”   荣昌郡夫人怨恨的瞪了眼芮氏,忽然道:“太后娘娘,妾身记得宫里有位杨女史是极有规矩的,仿佛从前的右昭仪也久慕她的名声,特意请了她为新泰公主的教导女史?”   高太后被提醒,问安氏:“这个杨氏……”   话还没话完,芮氏已经惊慌失措的喊道:“这……这怎么可以?杨女史素来苛刻,连宫女都有许多受不了她古板的,十一娘……”   她不这么喊倒还罢了,这么一喊,高太后越发生气,用力一拍几案,喝道:“哀家还道十一娘那些个没规矩的做派哪里来的,原来你也不是个好的!安氏还没回哀家的话,你插什么嘴?!”   因为厌烦芮氏的缘故,高太后也懒得多问了,直接敲定了人选:“就叫杨氏去教导十一娘规矩!新泰那里再选个女史!”   ………………………………………………………………………………   “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阿善送走安氏,对牧碧微道,“高充华惹了事情,倒把咱们这儿的女史给要走了。”   牧碧微的脸色很不好看:“太后向来就不爱给我面子,但今日之事也太欺负人了,难道以为我在宫里这许多年了,到现在依旧是要求着她才能过一过好日子的青衣吗?”   阿善忙劝说道:“女郎何必生气……”   “不是生气不生气的问题。”牧碧微哼道,“杨女史教导璎珞还是孙氏活着的时候就开始的,如今要她去指导高充华,安贤人轻飘飘一句叫我给璎珞换个女史就揭过去?论起来璎珞这个公主不比一个充华更尊贵吗?”   她吩咐道,“备辇,去宣室殿!”   姬深这会恰好在宣室殿里,牧碧微进去时,就见小龚氏低着头半跪在他跟前正替他整着衣襟,听姬深开口免牧碧微的礼才转过头来,对牧碧微笑了笑,只是她一回头身上看着仿佛好好的夏衫忽然就滑下了一段,赶紧拿手拉了,匆匆退到旁边去整理。   牧碧微对这样类似的场景早已是见怪不怪,笑着在姬深附近坐了,开口便道:“陛下在这里躲清净,妾身可在澄练殿里哄了半晌璎珞呢!陛下也不过去帮一帮妾身。”   姬深这会心情不错,就问:“二娘怎么了?可是要什么东西?”   “若是东西,妾身也不是小气的,哪里能不给她,还要过来打扰陛下?”牧碧微说着看了眼小龚氏,才整理好衣物侍立到姬深身后的小龚氏顿时红了脸,轻嗔道:“贵姬娘娘!”   第七十章 内幕   姬深就笑着问:“到底是什么事?”   “方才,太后遣了安贤人过来将一直指导着璎珞的杨女史叫走了。”牧碧微也不迂回,直截了当的道,“说起来,这杨女史是打从璎珞启蒙起就没了的右昭仪亲自挑选出来教导璎珞的,之前右昭仪还没得享哀荣时,璎珞到了妾身那儿,妾身因为听说这杨女史最是苛刻严厉不讲情面,就想叫璎珞和玉桐一起听性情更温柔的黄女史讲学便是,不想璎珞缅怀生母,宁愿忍受着杨女史的严厉也要杨女史继续教导她……”   她话说到这里,姬深已经不悦道:“既然是一直教导二娘的人,又还是茂姿生前所择,母后叫她去教小高氏干什么?”   小龚氏就轻捶了下姬深,低笑着道:“陛下,人家方才刚和你说了这事呢!”   姬深被她提醒才恍然大悟,道:“的确,小高氏太过跋扈,很该受一受教训,从头学着点规矩……”   牧碧微就横他一眼道:“那璎珞怎么办呢?璎珞一直听着杨女史的课,从前还和妾身说过,看见杨女史总能想起当初她听课时,右昭仪在外头殷切探望的模样……今儿个她可是嘟着嘴跟着玉桐去黄女史跟前的,看得妾身难过极了!陛下若是不帮妾身拿个好主意出来,妾身今儿可是赖这里不走了,就是陛下一会去探望右娥英,妾身也要跟到锦瑟殿请右娥英评一评这个理儿!”   姬深抚掌笑道:“微娘今儿个是一定要朕帮忙了?”   “可不是么?”牧碧微把手一摊,道,“宫里就这么一个杨女史,而且需要教导规矩的是陛下表妹不说,也是大家子呢!妾身可不明白了,即使才进宫来要学规矩,做什么非要叫了杨女史去?其他女史不可以吗?小孩子家家本来就不容易习惯,这杨女史教了璎珞都几年了,忽然叫璎珞换位女史……新来的女史还不知道怎么上手呢!”   她这么一力抱怨,就差把目的明说了,姬深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道:“既然这样,那就叫那杨女史还是回澄练殿教导二娘,另外给那小高氏派个女史就是了。”   小龚氏就在旁边掩嘴笑道:“可到底是太后亲自开口要走的人呢!”   “母后那边料想不过随口一说。”姬深道,“叫卓衡去传话吧。”   牧碧微这才满意,笑着道:“那妾身先回去将这好消息告诉璎珞,免得她继续哭鼻子,却不打扰中使伺候陛下了!”   小龚氏为这话正要红脸,但被牧碧微深深一望,心下一跳,竟是呆呆看着她离开。   回到澄练殿,新泰公主听了果然转嗔为喜:“多谢母妃!”   “你是本宫的女儿,本宫当然要护着你。”牧碧微道,“只是你见着了你皇祖母却不可埋怨,只说你习惯了杨女史的教导,见她离开心急哭了一会,恰被本宫看见就是。”   新泰公主就忧虑道:“这样皇祖母会怪母妃吧?”   “不打紧。”牧碧微安然道,“如今殿里有你们三个,你们皇祖母又能拿本宫怎么样?”   见她说的漫不经心,新泰公主这才放下心来,蹦蹦跳跳的去等杨女史回来了。   阿善道:“女郎今日这样毫不掩饰的与太后作对可是还有旁的盘算?”   “一来因为之前生产和避右娥英与左昭仪的风头,咱们沉寂也很有些日子了,如今右娥英有孕,不拘她过了年之后是死是活,来年春天多半又要补些人上来。”牧碧微冷笑着道,“虽然如今咱们不必似从前那样步步谨慎的斗这个谋那个了,但也不耐烦被人当软柿子!二来太后这回做的事情难道就是把我当成贵姬看待的样子吗?”   她拨着腕上镯子想了片刻,道,“当然方才也是顺便试探了下这高充华……倒有些奇怪呢,听起来咱们去之前小龚氏也在和陛下提高充华,而且说的也不像是好话,看陛下的样子对高充华也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高充华生的还可以,虽然放在宫里不怎么样……并且高充华……”   阿善接口道:“难道这高充华不是陛下在两位公主生辰当日……不然怎么会忽然就礼聘进宫了呢?之前她可是一心一意要嫁曲家郎君,甚至连明媒正娶的王妃都不想做的!”   牧碧微皱眉道:“那日的事情也不好打听,但如果当真是陛下瞧中了她,没有理由这样快就不把她当回事的……”   主仆两个琢磨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夜间聂元生过来却是莞尔一笑,替牧碧微解惑道:“这是因为那日陛下虽然的确在花丛里临幸了宫外女子,但那女子却不是如今的高充华!”   牧碧微奇道:“那是谁?”   “是安平王妃。”聂元生淡笑着道,“听高七说,事情仿佛是安平王妃被高十一娘算计了才和陛下……嗯,至少太后是这么相信的。”   “是安平王妃!”牧碧微不由一惊!随即想起西平和新泰那天描述安平王世子姬恞的反常……这件事情还叫姬恞看见了……   “高十一娘算计安平王妃做什么?”她惊讶过后便奇道,“到底安平王妃还是她姐姐呢!虽然那天我瞧安平王妃一副心事重重不爱说话的样子,但也没对高十一娘怎么样啊!”   聂元生含笑道:“仿佛是事后诊断出来安平王妃被下了药,不过这诊断是任太医做出来的。”   牧碧微惊奇道:“是苏家?”   “虽然都是嫡女,但安平王妃对太后来说比高十一娘又要亲近许多,何况她名声一向不错。”聂元生微笑着道,“又有任太医的证明,太后怎么能不相信都是高十一娘使得坏呢?至于理由么,也许她嫉妒自己这个堂姐,也许受了曲家挑唆,总而言之她是百口难辩,而且上回她在高阳王夫妇跟前出口无忌,让太后十分的不放心,索性聘进宫来做妃子,这样就算她想说什么,别人也会将那天的人当成了她……谁会相信是端庄的安平王妃呢?”   “太后竟然会让安平王认了此事?”牧碧微不肯相信,“太后不像是这样的人吧?”   “但安平王妃就算不是太后的侄女,也不是随便可以赐杯鸩酒解决的主。”聂元生懒洋洋的道,“当天荣昌郡夫人也在,据说武英郡夫人是力劝遮掩下去的,还说了许多诸如安平王妃是她和太后两个做姑姑的看着长大、这回也是受人所害的话……”他渐渐的笑了起来,“荣昌郡公和郡夫人如今对武英郡夫人都是感激不尽……”   牧碧微吐了口气:“一个任太医,苏家占了多少好处?武英郡夫人真真是厉害!”   “经了此事,宫里就算有了两个姓高的妃子,荣昌郡公也只会、并且只能支持右娥英了。”聂元生慢慢的道,“不过粗看此事仿佛安平王妃是被算计了,我倒觉得她是故意的。”   “什么?”   聂元生眯起眼,淡淡的道:“云梦如那个姑母的事情……你以为她的姑母是怎么死的呢?”   牧碧微慢慢的蹙紧了眉……   ……………………………………………………………………………………   杨女史之事高太后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没出几日,就要牧碧微带姬恊到和颐殿去给她看看,牧碧微皱着眉,对安氏道:“一来恊郎年纪还小,如今尚未满周,偏本宫的福气不能和欧阳美人比,长锦宫距离甘泉宫甚远,过去不便,恐怕路上累着了他,二来这会气候还热着,离了屋子怕起痱子,本宫想着太后一向最是仁善的……”   安氏是宋氏等女官死了之后才提拔上来的,年纪和宋氏差不多,性情却要和善得多,闻言叹了口气,道:“奴婢来之前也和太后这么说过,但太后说娘娘可以用步辇送了三皇子过去,步辇里头搁上冰,上头使人打了伞遮阳,再说也不要三皇子走路。”   “这样怎么行呢?”牧碧微哪里肯?上回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生辰她都没带姬恊过去,更别说现在了,高太后这摆明了孙儿多了之后对自己不喜欢的妃子所生的也不那么上心了,故意借着姬恊给自己找事,见她一力的不肯,安氏果然没有太多坚持,就告辞而去。   隔了一日,和颐殿里就发出懿旨来,斥责牧碧微恃宠生骄、阻拦太后探望三皇子,罚了她三个月的份例以为惩戒,三个月份例牧碧微不放在心上,但究竟颜面上不好看,因此接了懿旨又到姬深跟前哭诉:“若不是如今天气太热,恊郎年纪又小,长锦宫离甘泉宫也太远了些,妾身难道不希望恊郎可以和大皇子、二皇子一样多得太后的怜惜吗?如今太后下了这么一道懿旨,妾身受委屈不打紧,若是因此厌弃了恊郎那妾身这个母妃怎么对得起他呢?”   姬深本来就因为长子、次子得了天花之后远不如从前可爱,对姬恊格外的疼爱些,如今听牧碧微说的在理,就对高太后有些不满,道:“想来母后也是受人挑唆。”   虽然他没干出如从前那样派人去收拾安氏之类的事情,但转手就赏赐了些东西到澄练殿里作为安慰,原本还幸灾乐祸的六宫顿时也不敢说什么了。   因为姬深的这笔赏赐,高太后也生了气,等姬深去请安,就又自称病了不肯见,姬深无奈,只得跪在殿外请了一番罪,加上右娥英从中说和,高太后才不冷不热的露了面,姬深隔几日,又进了许多珍玩到和颐殿,说是孝敬高太后,这么两边哄着,到底把七月过掉了。   八月桂花开,这日牧碧微正听着阿善叮嘱小宫女们去采摘了新鲜的桂花预备做桂花糕给两位公主尝鲜,自己则拿了个拨浪鼓陪着摇篮里的姬恊玩耍,忽然素丝隔着门禀告道:“方才荣昌郡夫人并安平王妃到和颐殿里觐见了太后,听说太后忽然晕了过去!娘娘要过去吗?”   牧碧微一惊,手里停住,就被姬恊一把拽到了拨浪鼓,高兴的格格直笑。   “乖!”牧碧微就索性松手给了他,顺手把他抱起,问道,“太医过去了吗?”   素丝轻声慢语的道:“任太医料想这会已经到了,此外右娥英、高婕妤都已经过去侍奉太后,似乎连正在禁足学规矩的高充华也这样提了出来。”   “那本宫自然也要过去侍疾的。”牧碧微话是这么说,但任谁都能看出她很不高兴被打扰了陪伴姬恊的辰光,迟疑了片刻才吩咐道,“为本宫更衣!告诉西平和新泰一会抄几篇孝经……成娘子来将恊郎抱回去罢。”   第七十一章 段氏回宫   姬恊难得有生母陪伴,忽然又要被抱走,顿时不依的哭闹起来,牧碧微又舍不得将他就这么丢给成娘子和樊氏等人,亲自抱着他又哄又劝了半晌,姬恊才噙着眼泪眼巴巴、无限委屈的叫成娘子抱走了。   牧碧微烦恼道:“若不是他年纪小,本宫索性带了他过去了。”   “如今太后宫里必定是忙乱一片,就是殿下长些带过去怕也不妥的呢。”挽袂轻声道。   匆匆换过衣裙和钗环,虽然一再的催促抬辇的内侍,但到了和颐殿的时候看着外头如云辇驾仪仗到底也是迟到的了。   只是如今和颐殿里头乱糟糟的,也没人留意牧碧微迟到,都围在了寝殿之外等着任太医的诊断结果,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也在,母女两个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正低声和先行赶到的右娥英说着话。   牧碧微左右一看,姬深却不在,便问戴氏:“陛下在里头?”   “太后方才醒了过来,听说陛下到了就叫陛下独自进去,连右娥英想跟进去都没准。”戴氏看了眼右娥英小声道。   牧碧微看了看安平王妃,见她装束比之上次公主生辰却华贵了许多,正是一位王妃应有的气度,脸色虽然不好看,眉宇之间却也没有惶恐和烦躁,显得十分沉静——这种沉静牧碧微在云梦如身上也见过,后者是经历了无数风尘磨砺后的从容不迫,安平王妃生来尊贵,又嫁得安平王为正妻,虽然她与安平王一向过得不怎么样……到底也是锦绣堆里一路过来的,她的这份沉静又为何会与云梦如这样的相似呢?   察觉到牧碧微的注视,安平王妃长睫动了动,也看了过来,两人对望一眼,安平王妃波澜不惊的收回了视线,那种几乎带了轻蔑的漠然——牧碧微想起聂元生说的话,蛾眉蹙得更紧,这个时候,安氏忽然出来,转达高太后的吩咐:“都散了罢,太后已无大碍,不过是前儿个没睡好……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留下来陪伴就好。”   牧碧微等人都看向了右娥英,就见右娥英眼中掠过分明的惊讶与不甘,扶着蒯贤人的手上前一步,道:“安贤人,姨母连本宫也不留吗?”   “太后特意叮嘱奴婢劝右娥英先回锦瑟殿里休憩。”安氏对她说话到底要客气些,也带进一丝明显的恭敬,但说的话却是毫无回旋的余地,“毕竟右娥英如今身子重,若在这儿受了累,太后也是心疼的。”   右娥英仍旧不死心,道:“本宫如今月份小,等了这会倒还不觉得累……”   “如今太后乏着,右娥英若是不肯去休憩太后可是不放心哪!”安氏轻声慢语,语气却严肃了起来。   看这情况若是再坚持留下来,就要惹高太后不高兴了,右娥英咬了咬唇才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回去罢……还请安贤人好生照料姨母,回头本宫再来看姨母。”走前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荣昌郡夫人并安平王妃,低声道了别。   荣昌郡夫人很勉强的朝她笑了一下,安平王妃却仍旧冷冰冰的。   出了甘泉宫,妃嫔们立刻分成了几派走了,彼此都在商议今日之事。   戴氏、焦氏都让步辇落后牧碧微一步走着,在辇上靠着扶手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打发了右娥英竟然要留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下来?方才看右娥英的脸色简直难看极了!”   焦氏猜测道:“难道是高家的事情,所以不叫右娥英知道吗?”   “武英郡夫人可是高家之前的嫡长女!高家的事情多半也瞒不过武英郡夫人吧?”戴氏反驳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还要避过右娥英呢?”   “到底右娥英不姓高呢。”焦氏说着,拿团扇扑了几下就笑了起来,“我随口说的……或者是因为咱们在的缘故,所以也要赶了右娥英走吗?”   戴氏轻蔑的道:“你也把咱们在太后眼里看得太重要了,太后眼里除了她亲自择进宫的那些个所谓的名门闺秀出身的妃嫔之外,就连贵姬娘娘这样的出身在太后那儿也不是没受过委屈呢!太后难道还怕落了咱们所有人的面子只叫右娥英并大高妃、小高妃留体面吗?”   听了大高妃、小高妃的叫法,牧碧微不禁笑出声来道:“这大高妃、小高妃倒仿佛是在说糕点一样。”   “大高妃是高婕妤,小高妃是高充华。”戴氏道,“这说法还是金氏上回来陪我说话随口叫的,我也觉得有趣——太后一向自矜名门闺秀的家教,如今这两位妃子倒是叫咱们开了眼界,就是当年何氏对付没了的庶人唐氏,在兰台将唐氏气得险些晕过去,也没有当众动手呢,这样泼辣刁钻的女郎也不知道太后那懿旨里是怎么写进贤德二字的!”   她这番话说的声音略高,虽然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焦氏到底还是嗔了她一句:“你就少说几句罢,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儿,难为你要特意捅穿了来说!”   戴氏也觉得自己孟浪了,借着焦氏这话下台,自嘲道:“我啊就是不服太后的偏心!”   “她的偏心能给的好处也有限。”牧碧微悠悠的道,“有什么可嫉妒的?”   “娘娘说的也是。”戴氏抿嘴笑道,“太后之前百般偏心的欧阳氏,如今可不就是在兰林宫里等死吗?”   听到等死二字,牧碧微勾唇一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阿善:“仿佛咱们宫里有人也在兰林宫里暂住着?”   “是段美人。”阿善忙道,“先前她感了风寒甚是严重,所以就移去了兰林宫里小住,如今也有些日子了。”   “那可好了?”牧碧微一掐辰光,道,“都一个多月了,本宫记得她移过去时还是玉桐和璎珞生辰之前呢!不至于一直没好吧?”   挽襟就接话道:“奴婢记得昨儿个柳御女还说段美人仿佛是十几天前就好了的,只是晓得娘娘这儿事情繁忙因此不敢打扰。”   “既然好了那就搬回来罢。”牧碧微就吩咐道,“本宫是忙,事情多着就没顾上,你们也不提醒下本宫?柳御女还告诉了你呢!”   挽襟忙道:“奴婢知罪!”   戴氏和焦氏都道:“娘娘待宫里人就是体贴。”   戴氏习惯性的又要抱怨几句雪氏:“妾身却无能得紧,那雪氏如今说话也不阴不阳的了,早知道当初真不该叫她随驾温泉山的,还不如叫金氏去呢!如今看起来金氏才是知进退的人!”   “她如今有右娥英做靠山当然胆气就壮了。”牧碧微悠悠的道,“胆气壮了真面目自然也就露了……”   ……………………………………………………………………………………   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留在和颐殿里陪伴高太后,这一留就到了次日也没出宫,牧碧微在澄练殿里左等右等没等到葛诺的禀告,倒是被允许回长锦宫的段美人在柳御女的陪伴下过来谢恩了。   牧碧微传了她到跟前,段氏比之感上风寒前瘦了整整一圈儿,她本来就不算胖,如今看着简直风一吹都能倒,牧碧微猜测她多半是担心在兰林宫里再也没有回长锦宫之日,面上就露出些许惊讶道:“这一回怎么病得这样重吗?”   段美人就顺势落泪道:“风寒还好,只是妾身在兰林宫中日夜思想娘娘,才会如此!”   她这话说的也不全是假话,虽然目的并非是真心爱戴牧碧微,不过是因为牧碧微对宫里人还算不错、在长锦宫不至于被扣了份例,因此牧碧微也当她说的是肺腑之言了,露出不忍之色来道:“按着本宫自然是不想轻易打发了你离宫的,尤其当时你也在病中,奈何右娥英坚持,何况本宫的恊郎……你也算他庶母,当知道为母之心,若是要怪也不必怪他,就怪本宫罢……”   段美人慌忙道:“妾身怎么敢怪娘娘呢?妾身只恨自己的身子不中用,一般的睡同一个屋子偏妾身不争气染了风寒,说起来妾身一个大人得了风寒之后也是极为难受的,怎么舍得叫三皇子也有染风寒的可能?右娥英和娘娘打发妾身去兰林宫也是为了妾身好,否则妾身卑贱之人哪里担当得起传了风寒与皇子的大罪呢!”   牧碧微温言道:“你这样通情达理本宫倒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是恊郎到底劳动了你这一回,玉桐和璎珞也是,为着他们总是叫你有自己的住处也不能回,竟在兰林宫里寄住了这许久,他们如今年纪都还小,本宫总要代他们谢你一谢的。”   听了这话,段美人眼中流露出来分明的喜色,嘴上却还是推辞着道:“这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再说妾身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当娘娘一个谢字?”   柳御女看出牧碧微是真心要给段美人点好处,就抿嘴笑着圆场道:“依妾身来看段妹妹的确是担当不起娘娘的谢的,只是若能够随便沾些娘娘的福气就好了。”   段美人闻言也是连声称是,牧碧微就赏赐了她衣料、吃食并钗环等物,牧碧微原本在主位里就算是出手大方的,这次又刻意加厚了许多,段美人受宠若惊,柳御女也有羡慕之色,便笑着道:“娘娘这样的慷慨,看得妾身都后悔当初很该也病上一场了。”   牧碧微笑着道:“这话可不要说,病最不禁念的,到底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不然你看这些东西若是没个好身子成日里躺在病榻之上又怎么受用呢?”   “娘娘说得极是。”柳御女忙道。   段美人到底觉得赏赐太过丰厚,想辞去一些,只是牧碧微坚持要给,她再三谢恩,这才与柳御女并两人的宫女一起、澄练殿也派了几个粗使才将赏赐之物都搬下去。   等她们走了,牧碧微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与阿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第七十二章 孕讯   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在和颐殿里一直待了三日才走,据说走时两个人都是太后吩咐拿软轿送到宫门前再换了来时的车驾的——葛诺垂手禀告道:“奴婢觉着有些奇怪,按说命妇女出入甘泉宫向来就是要步行的,这一次太后给了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这样大的体面,但看着安贤人送她们出来时脸色却又不太好,而且宫门换车时,奴婢在远处发现安平王妃仿佛是连走到自己车驾边都是要使女扶过去的……但也没听说她这几日在宫里就病了……”   牧碧微凝神听罢,道:“本宫晓得了。”   这件事情结合之前聂元生说的西平公主并新泰公主生辰之宴上发生的事,并不难推测出真相,如今宫里有三位皇子,右娥英还才怀了孕,太后的选择可想而知,问题是安平王妃又为什么一定要进宫来告诉太后呢?堕胎的药在外头也不是开不到,更何况她也姓高,私下向任太医讨个方子并不难。   甚至连荣昌郡夫人都亲自陪着女儿进宫来了……   牧碧微思来想去便怀疑是不是安平王知道了此事……安平王和安平王妃的关系一向就不大好的,成婚十几年下来也才只有一个世子,虽然前不久安平王才将安平王妃接回王府,但也是因为太后的严令……只是这样丢脸的事情,又涉及到了姬深,安平王就算气得吐血也不能怎么样,难道还要让王妃进宫来点破吗?   不然那就是荣昌郡夫人担心女儿如今回了王府,万一坐小日子的时候被安平王发现事情闹大,这才进宫来要太后做主?   只是这件事情很快被另一件大事盖住了——按着金氏起头的叫法的大高妃——高婕妤被高充华推倒在花丛里伤了脚,不想太医赶到请脉,却断出高婕妤已经有了三个多月身孕的消息来。   这边众人还没收拾好礼物去承春殿道喜呢,那边早就被六宫忘记的御女沈氏竟然也有了身子!   一时间宫中哗然。   高太后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欣慰的,赶紧叫人赏赐,当然沈氏所得的和高婕妤所得的是不好比的,因为沈氏之前是世妇,后来被罚成御女的,这回有身孕,太后就做主替她晋回了世妇,高婕妤本来也可以晋位,只是芮氏闻讯进宫苦苦哀求,高太后到底还是决定等她生产了再议——这个消息传到了承春殿,高清绾自然是勃然大怒!   鹊丽就劝说她道:“娘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何等的金贵?常明殿的那一个哪里能和娘娘比呢?娘娘为了她们母女动气折损自己,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儿,这也太抬举她们了!”   高清绾如今气质清冷依旧,但在宫里颐指气使下来到现在已经很有帝妃的威严了,闻言便敛了怒火,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鹊丽小意道,“娘娘请想啊,娘娘与常明殿的那一个都是太后的侄女,可那一个位份不及娘娘,连进宫都不是正大光明呢!如今六宫碍着太后和陛下不能明说,但谁不知道好端端的那一位忽然被礼聘进宫来,之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的生辰上……再说位份,那芮氏不长眼的进谗言挡了娘娘的路,可即使如此充华到底也在婕妤之后呢!更别提娘娘如今还怀着身子!”   鹊丽微笑起来,“太后……可是最关心子嗣的!”   高清绾凝眉想了片刻,点头道:“说的也是。”   不几日,承春殿里就传出高婕妤饮食难进、心绪烦躁的消息,姬深和高太后知道后都十分担心,高太后逼着姬深时常过去探望,又劝说右娥英大度些,只是高婕妤到底还是闷闷不乐。   这日姬深又过来探望,高婕妤想想火候也差不多了,就流着泪道:“如今躁热未收,叫陛下这样日日来回奔波,妾身心里实在不安。”   “你既是朕之爱妃又是朕之表妹,如今也是在为朕孕育子嗣,朕对你这儿上点心也是应该的。”姬深心情好的时候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极流利的,坐下之后便又关切的问,“今儿个觉得怎么样?”   高婕妤微蹙着眉尖道:“妾身觉得很好,只是日日见圣驾为妾身操心奔波心中难受,想到太后也为妾身这身子挂着心,妾身就更不安了。”   “你这样怎么能养好身子呢?”姬深怜惜道,“朕来往都是乘辇,并不劳累,何况你既然知道朕与母后都关心着你,更该放宽了心将身子养好才是。”   高婕妤又落泪了:“妾身也是这么想的,奈何心里总是舒畅不起来。”   这时候雷墨就插话道:“奴婢听着娘娘的话仿佛是有了心事?”   姬深被提醒,就道:“绾娘有什么心事,何不告诉朕?”   “妾身一点儿小事捱一捱就过去了。”高婕妤露出强颜欢笑之色,勉强道。   “如今娘娘可是金贵人,连陛下都小心翼翼的呢,哪里能捱?”雷墨笑着道,“娘娘就念在了陛下这几日为着娘娘操心的份上别为难陛下了……”   雷墨这么不遗余力的敲着边鼓,姬深也是又许诺又哄劝,高婕妤到底哽咽着把话说了出来:“妾身在家的时候就十分的卑贱,这些年来也已经习惯了……”   因为她进宫之后从来都没有提过在高家被嫡女们排挤的事情,姬深此刻听她说了就笑着道:“绾娘也太谦逊了点,若你都卑贱,这宫里能有几个高贵的?”   “陛下不知,妾身因为是庶女向来就不受嫡出的姐妹们喜欢的。”高婕妤难过的道,“妾身如今说这个也不是怪她们,到底嫡庶有别呢!何况妾身人也笨,比起嫡出的姐妹们来有许多的不及的地方,因此进宫以来妾身一直都小心翼翼,惟恐哪里做的不好丢了高家的脸……”   说到这里,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滴下,“陛下,妾身知道自己做的总是不如许多人的,这婕妤之位也是因为太后的缘故……只是妾身已经尽了力,委实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做的更好,想来想去总是妾身太笨太过无用的缘故……”   她翻来覆去的强调自己做的不够好人太笨,姬深听得哭笑不得,摸着她的鬓发安慰道:“绾娘哪里不好了?微娘几次都和朕说这宫里论才学再没人能盖得过你去,论容貌为人你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呢?何况朕也不是那等挑剔之人!”   高婕妤俯在他怀里委屈道:“不要说高位的妃子了,妾身如今就觉得妾身比起沈世妇来都是远远不及的……”   到这儿姬深可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低头吻一吻她,笑着道:“可是因为沈氏晋位,你却没晋位觉得委屈?”   “妾身不是觉得委屈。”高婕妤含泪道,“妾身是觉得自己无用,陛下向来圣明,更何况太后论起来还是妾身的姑母呢,哪里会不偏着妾身?所以这一定是妾身做的不够好,实在是愧对了陛下和太后的厚爱!”   姬深对高太后这回没为高婕妤晋位的原因没怎么留意,他虽然对宠妃们常有赏赐,但对于宫权、位份就不太关心了,此刻就吩咐雷墨:“怎么沈氏都晋了位,一般有孕的绾娘竟然给忘记了?内司是这样做的事吗?”   雷墨不敢直言太后之意,就委婉的道:“婕妤娘娘已经是妃子了,若要晋位总是要经过太后,并且仪式也要繁琐许多,奴婢想着,许是太后娘娘心疼婕妤娘娘,怕婕妤娘娘怀着身子还要经历晋位仪式太过劳累,这才缓了缓。”   姬深不悦道:“仪式延后,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你着人告诉母后吧。”   ………………………………………………………………………………   高太后本来就因为高婕妤这些日子表现出胎像不稳的情景很是忧愁,如今听了雷墨过来说的话,哪里还不知道高婕妤折腾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清绾这孩子从前和哀家不算亲近,进宫以来也是不冷不热的,哀家晓得她之前在嫡母和嫡姐手里吃过亏,不想竟然记恨到了现在连哀家也不相信了,宁可和三郎玩着心眼……”高太后冷笑着道。   安氏小心的劝说道:“奴婢想着婕妤娘娘未必是不相信太后,恐怕是因为向来鲜少到太后跟前,所以不甚敢来罢?”   高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总是帮着她们说话了,这起子……”她想骂话到了嘴边到底又忍了回去,疲惫的揉着额角道,“芙娘的事情,哀家到现在都不知道回头见了大郎要怎么说!芮氏……先前就不该听信她说什么为了不叫姊妹之间起嫌隙,不要让清绾晋位太快使姐妹有了高下!如今清绾自己和三郎要了位份,恐怕也是知道了自己没有和沈氏一样晋位的缘故,心里能不更恨十一娘了吗?反而坏了她们的姐妹之情!”   安氏心想高充华进宫来的第一天就当众打了高婕妤的贴身宫女,姊妹两个当着众人的面都亲自动起了手!两人还能有什么姊妹情?   但要劝太后就含糊的道:“依奴婢来说两位娘娘都还年轻呢!就是婕妤娘娘进宫也才一年罢了,年轻人么总是气盛些的,过上些许时候知事多了,都是骨肉,难道还能一辈子记着仇吗?到时候自然就亲近了。”   “但愿吧!”高太后深深的叹了口气,露出憔悴之色。   第七十三章 姬恊   “高凝晖真是好福气呢!”高清绾进宫以来,虽然没有怎么的盛宠,但回顾下来也算是顺风顺水了,尤其这一回,将嫡出的妹妹压得死死的,因为高清绾看着就是一副孤高傲绝的才女相,加上她的出身,很难不让人嫉妒,连何氏在右娥英跟前也露出了吃味之色,捏着帕子道,“妾身方才到承春殿去贺她,看见殿下连着十五六株珊瑚树光辉夺目,真真是灿烂辉煌了,一问,据说是陛下听闻高凝晖喜欢珊瑚树,叫库房里将好的都挑了出来,妾身就想到了之前听说的事儿,右娥英也许过西平公主一只珊瑚凤凰来着,看来只能右娥英用私房补给公主了。”   右娥英微微一笑,因为没有旁的妃嫔在,她对何氏说话的时候语气就要缓和许多,道:“这酸味怕是一路从瑞庆宫飘到这里的吧?”   何氏脸一红,嗔道:“右娥英……”   “说起来大高氏也算是本宫的表妹,她既然有了身孕,表兄偏疼她一点也是应该的。”右娥英慢条斯理的道,“你可是因为她位份如今已经与你只差了一位心里不服?”   何氏叹了口气道:“妾身侍奉陛下多年至今膝下没有一子半女,说起来实在惭愧得紧,又怎么敢嫉妒高凝晖呢?不过是心中羡慕所以多了几句嘴,右娥英可别和妾身计较。”   “如今又没有旁的人在你又何必拿这样的场面话来搪塞本宫?”右娥英就笑着道,“说起来你这个宣徽,本宫进宫前就是了,如今那个牧氏都晋了贵姬了,上三嫔一直空无一人也不是个办法。”   何氏一怔,随即喜悦道:“右娥英是说……”   “本宫这些日子理了理妃嫔的晋位的日子,觉得有些老人虽然如今不怎么露面了,但从前也是尽心伺候过圣驾的,但许多人到现在都还就着嫔位实在可怜,加上现在高位妃子也不是很多,还有几个位置空着,宫里人才济济,不若就补充上来。”右娥英看着自己的指甲慢慢的道,“所以今儿个过来也是与你商议一下这人选的问题……”   按着右娥英的意思,可不只是一个两个晋位,这人选也不可能和何氏三言两语的就能够商议出来。   当天何氏离开锦瑟殿后把消息不经意的透露了出来,原本都在盯着高清绾和沈氏肚子的六宫皆将这两人先丢到了一旁,纷纷打听起了右娥英属意的人选起来。   戴氏第一时间赶到澄练殿:“娘娘听说了吗?右娥英有意要择妃嫔充实如今空缺的几个妃位呢!”   “还说什么因为高位空缺甚多,但将她不可能给出的左娥英之位算上,如今没人的也就是左娥英、右昭仪、贵妃、贵嫔、上三嫔,下嫔里的顺华并婕妤、承徽、列荣,加起来也才八个位置。”还没坐下,戴氏又急急的道,“右娥英这是摆明了要收买人心呢!”   牧碧微知道她这么着急的真正缘故:“这消息是何氏那边传出来的吧?”   “妾身是和何氏一向就不和睦。”戴氏直言道,“但如今急着来寻娘娘也不是怕何氏打压了妾身,却是担心何氏会挑唆着右娥英对娘娘不利呢!”   牧碧微失笑道:“她能怎么样本宫?”   “妾身听说右娥英这回忽然要晋封六宫也不只是为了收买人心。”戴氏悄悄的道,“也是因为虽然宫权给了右娥英,但右娥英到底怀着身子,现在月份小,加上右娥英身子好,理着事也没什么,但等右娥英月份大了之后,到生产,这中间自然要着个人代劳的,总不可能还给左昭仪吧?从前这个人选定然是雪氏,如今看来何氏倒更有可能呢!毕竟雪氏资历不说,位份也太低了点……当然也许右娥英并不太放心何氏,这是借机要为雪氏也晋位,叫她们两个一起管事呢!”   “这是宫里新出来的谣言吗?”牧碧微闻言,思忖了片刻问道。   戴氏道:“虽然是宫人私下里嚼舌头说的话,但妾身以为也是很有道理的。”   牧碧微略作思索,道:“本宫晓得了,自有处置。”   戴氏听了这话却还没有告辞的意思,扭捏了半晌才道:“妾身那里的金御女,妾身倒是很喜欢她的,只是娘娘也晓得之前妾身夸奖过的雪氏……”   “你想给她晋个位吗?这也没有什么。”牧碧微道,“宫嫔不会放在右娥英眼里的,本宫回头到右娥英那里时提上一提,想必右娥英应该会给本宫这个面子。”   “妾身代她多谢娘娘了!”戴氏欢喜的道。   ……………………………………………………………………………………   正如牧碧微所言,右娥英听说只是晋成世妇,很爽快的答应,还将金泠叫到跟前埋怨道:“你既然有上进的心思为什么不直接与本宫说呢?还要这样兜兜转转的叫戴氏找了牧贵姬,迂回了三个妃子才把事情办成,这几日你也不是没过来献舞……本宫是早就打算为你提一提位份的。”   金泠先是一头雾水,随即受宠若惊的分辩道:“不敢瞒两位娘娘,妾身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呢!妾身只是闲来就去陪戴凝华说话,没想到戴凝华这样抬举妾身。”又谢了牧碧微的举荐和右娥英的厚爱。   右娥英笑吟吟的道:“这宫里似你这样有才艺在身却不骄矜的宫嫔还是很难得的,你做个世妇本是理所当然,就是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金泠听着她的话却不接口,只是抿嘴笑着一味的谢恩。   牧碧微也笑着道:“右娥英如今对着她大方,回头六宫知道了右娥英这样的好说话,齐打伙儿的冲过来,右娥英可就该头疼了。”   “本宫这好说话也是对着人的。”右娥英闻言就道,“那也要人是本宫看着喜欢的,不然本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凭她是谁本宫也不高兴抬举呢!”   牧碧微思忖这话倒有点是对着高家的妃子去的,也不知道是冲着大高妃还是小高妃,一面又想到这称呼似乎还是金泠叫出来的,就又多看了金泠一眼,不想金泠却也正在偷眼看她,两下里对望个正着,金泠顿时就有点慌乱。   牧碧微没去理她,只对右娥英道:“可见金世妇合了右娥英的眼缘。”虽然还没正式的晋封,但右娥英既掌着宫权又是太后所爱的甥女,料想她给了准话,无论姬深还是太后都不会反驳的,因此牧碧微索性就直接叫上了世妇了。   右娥英笑了笑,两下里说了几句场面话,金泠陪笑了半晌,到底被放走了,见金泠走了,牧碧微就对右娥英道:“说起来妾身今儿个过来也不全是为了金世妇,到是大半为了恊郎呢!”   “三皇子怎么了?”右娥英闻言,就从座上略坐直了身子,显出十分关心的模样来。   “他啊这几日忽然就没了胃口,妾身本来怀疑乳母吃了不好的东西,但换了两三个乳母,又叫人盯住了乳母的饮食,却还是不肯吃东西!”牧碧微捏着帕子很是担心的诉说着,“妾身思来想去没法子,只得请太医看,可容太医看过却说他好好的没什么事,只是右娥英想啊,常人一顿饭不吃也觉得饿呢,何况是恊郎如今年纪小,也正长着身体?”   右娥英不自觉的抚摩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深有同感的点头道:“他如今吃不下恐怕你也吃不好吧?”   “右娥英说的是。”牧碧微叹息着道,“看他在榻上爬来爬去就是不肯吃饭,妾身心里真真是担心极了!但容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里已经算不错了,除了容太医,就是……任太医了!”她为难道,“但任太医向来只为太后和陛下请脉的,妾身又不能直接去请,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要来求右娥英了!”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是这么件事儿,事关皇嗣怎么能轻忽?你还思来想去的,叫本宫说,三皇子起初不肯吃饭,容太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你就该过来和本宫说,请任太医去看了!”右娥英嗔怪着道,“本宫受表兄之托理这六宫之事,照拂皇嗣也是本宫应该做的,更何况三皇子难道不要叫本宫一声苏母妃了吗?”   说着右娥英当场就让蒯贤人亲自去请任太医到澄练殿里为姬恊诊断。   牧碧微闻言,就趁势告辞回澄练殿里等待任太医了。   ………………………………………………………………………………………………   毫无意外的,任太医到了澄练殿,还没进姬恊的屋子,就对着乳母夏氏皱起了眉:“敢问贵姬娘娘,这位乳母是几时过来的?”   牧碧微听了就露出了惊慌之色,旁边阿善赶紧代她回答道:“这夏氏是三日之前新换上来的,因为三皇帝忽然不肯喝先前两位乳母的奶.水了,所以才挑了她上来……”   任太医盯着夏氏看了片刻,道:“烦请将这夏氏平常喝的水取些过来。”   当然就有人去取了。   夏氏虽然身份卑微,但因为姬恊的缘故,饮食精致讲究一点都不比牧碧微自己差,除了哺乳不宜入口的饮食被严格的禁止外,一应食材都是最新鲜最好的,连水也是宫里专门供给妃子以上贵人、从城外山上采来的山泉水。   挽襟亲自就着给夏氏喝水的水罐拿乌木漆盘托到任太医跟前,任太医仔细端详了片刻,甚至还动手倒了一小盏品了品,随即掩袖吐出,脸色渐渐的就变了……   …………………………………………   话说人家好怀念之前评论多的时候   从元旦开始评论就少了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在忙着过年或回家嘛……   每周42个精华用不完就觉得很萧瑟很可怜有木有啊……   第七十四章 再现   “什么?!”匆匆从徽音苑里被蒯贤人请到锦瑟殿的姬深下帝辇时衣袍未整,金冠歪戴,面上的红潮都还没褪尽,还没在殿上坐下,听右娥英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匆匆解释了几句,顿时大吃一惊!   殿下牧碧微长跪不起,整个人几乎是颤巍巍的苦求道:“陛下要为恊郎、为妾身做主啊!”   右娥英也在旁边拿帕子擦着眼睛,叹息着道:“可怜三皇子啊,这么点大的孩子,也不知道那起子人是怎么下的手?”   听了这话,牧碧微整个人都晃了一晃,仿佛就要晕过去一样,吓得陪跪在后的阿善、挽袂等人赶紧膝行几步上前扶住了她,撕心裂肺的叫喊起来。   姬深见状亲自撩起长袍步下丹墀扶住牧碧微,见她虽然脸色苍白,到底没当真晕过去,而澄练殿的一干侍者却还叫喊不迭,他听着心烦,便怒斥道:“噤声!”又命雷墨,“先传个太医来看看!”   右娥英被蒯贤人扶着也走了下来,见姬深呵斥澄练殿的侍者,便帮着说话道:“表兄也别太怪他们了,说到底,他们也不是才进宫的人,又是在牧贵姬跟前伺候惯了的,哪里会是不知道规矩之辈?约莫也是被这回的事情吓唬到了,这才失了分寸!这也是担心主子!”   姬深无心在此刻和她商议几个宫人,等容戡匆匆而至,叫他替牧碧微诊了脉,容戡便道:“依臣看来贵姬娘娘心绪过于激动,宜立刻卧榻静养的好。”   牧碧微听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哽咽着道:“陛下千万莫提叫妾身卧榻静养去,如今就是拿绳子把妾身困在了榻上妾身这心里哪里静得下来?”   右娥英也道:“陛下,此事一日不查清,别说牧贵姬了,就是我今儿也是到现在都不敢沾水了!”   她不敢沾,姬深难道就敢沾吗?先前谈美人肚子里的那些虫子,右娥英和牧碧微没有亲眼看见过,但姬深可是亲眼目睹的!只要想一想他就不寒而栗,当初因为被算计的是他不怎么宠爱的谈美人,如今这一个可是他名下的皇子!皇长子和皇次子得天花的时候,姬深唯一的安慰就是姬恊无事了,却没想到风平浪静了才几天,姬恊居然也被盯上了!   宫里这样接二连三的闹出事情来,从天花到水里查出了谈美人当初误喝下去的那种虫豸,哪一件都不是正对着姬深可哪一件又威胁不到姬深?   姬深面沉似水,吩咐左右:“速传任太医来!”   “任太医如今正由澄练殿里的主事内侍葛诺陪着,沿着澄练殿里进泉水的路挨个盘查到底是哪里出了事儿。”右娥英轻声说着。   过了片刻,安氏匆匆而来,看到殿上的情景不禁大吃一惊,赶紧道:“太后听说澄练殿里请了任太医,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右娥英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本宫着蒯贤人陪安贤人去回话吧。”   ……………………………………………………………………………………   高太后惊得差点没站起来:“恊郎的乳母喝的水中发现了从前谈氏所害过的那种虫豸?”   蒯贤人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肃然道:“据说三皇子是前几日就不肯喝原来乳母的奶,牧贵姬以为那几个乳母私下里偷吃了三皇子不喜的菜肴,故此就把人罚了,另外换了这个夏氏上来,哪知道哄了又哄劝了再劝,三皇子却还是不肯喝,牧贵姬请了容太医过去却断不出来什么不好,便求了右娥英请任太医过去看,哪知道任太医还没见到三皇子呢,就先遇见了夏氏,从夏氏面色上就看出她近来喝过有虫子的水……澄练殿里连着夏氏喝水的水罐拿给任太医一看果然如此,如今任太医正帮着查源头!”   “那恊郎……”高太后连声音都颤抖了,之前她虽然竭力要求大热天的将姬恊带到和颐殿来只为了给自己看看,那也不过是为了为难牧碧微,若是牧碧微当真要带姬恊出门她是一定不肯的,虽然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养在了她的身边,可姬恊她也是很疼爱的,从前谈美人中招、怀了一堆虫子的场景高太后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想想也是头皮发麻了,如今想到姬恊小小年纪玉雪可爱的也有可能……高太后简直就要晕过去!   蒯贤人看着太后的脸色不对,吓得赶紧道:“太后不必担心!三皇子好端端的一点事儿也没有!任太医也给三皇子看过的,说起来这也是太后和陛下庇护,任太医推测,三皇子至今除了饿了点外没什么事,估计从三皇子不肯喝奶起,乳母就被人动了手脚!任太医说无论是奶还是水,有了那些虫子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味道却是有些差别的,当时任太医查看夏氏喝的水时也是当众尝了一口才确认……只是这味道差异极小,等闲之人哪怕是医者都难以分辨!亏得三皇子小小年纪就能喝出不对,虽然皇子年纪小,还不会说话,只是不肯喝,到底因此免了这场大祸呢!”   高太后心头千斤巨石落下,不禁泪流满面道:“先帝有灵!”谢过了先帝,高太后又被安氏劝说着喝了口热茶,这才定下心神,怒火熊熊的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整个澄练殿都被下了手,还是只有恊郎?”   又骂牧碧微,“她这个母妃是怎么做的?先前哀家看她带着西平还好,所以将新泰也给了她抚养,怎么如今带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反而出了乱子?这个没用的东西!”   蒯贤人低眉顺眼的道:“据任太医所言只在三皇子的乳母喝的水里查出来不对,澄练殿里其他人都是好好儿的。”   “牧氏这个废物!”高太后心急火燎的拍着榻沿大骂,“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竟一点都不上心!被人算计了都几日了还以为是恊郎淘气不肯吃东西!亏得哀家这个孙儿自己机灵,要不然赶上了这么糊涂的母妃多少条命够用呢?!”   骂了几句牧碧微出气,高太后定了定神又咬牙切齿的道:“上一回昂厚就说过咱们北地不比江南,这样的虫豸除非人为是不可能混进水里去的,更何况那乳母既然要喂养恊郎,难道她喝的水会特意给她不干净的吗?!”   蒯贤人为难道:“太后说的极是,但如今先右昭仪已去,上一回谈美人误被当作有孕,最后结果也是不了了之!右娥英现在也只能等着任太医顺着澄练殿里给那夏氏喝的水这条线索查找。”   又说,“方才安贤人到锦瑟殿的时候任太医还没过去禀告,右娥英担心安贤人独自回来告诉太后会使太后心急上火,所以叫奴婢跟过来请太后莫要太过担忧。”   “孜纭有心了。”高太后侧过头去擦了擦眼角,沉声道,“此事不容糊弄!告诉孜纭,叫她务必追查到底!不管查出来什么人,哀家都绝不轻饶!”她这么说时,深深的看了眼华罗殿的方向。   “太后请放心,右娥英定然会竭尽全力为太后分忧!”蒯贤人低下头行礼,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   ……………………………………………………………………………………   何氏心急火燎的冲到澄练殿,帷帽还没摘下,就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当初谈美人肚子里被任太医用药打下来的虫豸是陛下亲眼看见的,为了这个缘故从此连安福宫都不多去了,你叫姬恊和那虫豸沾了边,你看陛下以后还来不来这澄练殿——知道你不稀罕这个,问题是姬恊往后还能得到陛下的亲近吗?!”   牧碧微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才道:“我不想叫任太医与恊郎照面……”   “那你也不能找这么个借口吧?”何氏愠怒道,“不是只要把事情引到欧阳氏身上吗?随便从段美人那里得个所谓欧阳氏给的香囊帕子,查出不干净的东西来不就成了?陛下如今对欧阳氏连点旧情都不存了,你去他跟前一哭诉,他能不相信?!怎么叫右娥英插手到了这个地步!”   “右娥英打算绕过欧阳氏。”牧碧微蹙起眉尖,沉声说道!   何氏一呆,随即敛了怒火,坐下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原本我与她约好的也是在段美人回来之后不几日,传出恊郎身子不大好的消息,经过段美人引到欧阳氏身上,再委婉的扯到左昭仪,但如今她仿佛急切起来,要直接的与左昭仪冲突了!”牧碧微沉声道,“所以今儿个任太医过来,我本是叫了阿善单独在恊郎的屋子里等他,恊郎却是成娘子抱到我寝殿里的,叫他随便进去转一转,出去怎么说我就不管了……不想他见着了夏氏直接就闹了这么一出……”   “右娥英怎么会忽然急到这个地步?”何氏一呆,道。   牧碧微道:“先前她忽然籍你提出给六宫晋位的时候我还有点诧异,这眼节骨上她忙什么呢?如今才晓得她的打算。”   “左昭仪在宫中多年都没有主动提出为谁晋位,这未必是左昭仪不肯用这个方法来笼络人心,主要还是她不得宠,即使提出,不用到太后跟前也会被宠妃们打下去,要是提拔宠妃们呢太后又很不甘心!”何氏冷笑着说道,她自己就是奉承着左昭仪出来的,深知曲氏在妃嫔晋位上实在说不上什么话,“右娥英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除了不是皇后,这六宫里她要抬举谁可有什么难的?便是我这个太后在孙氏、步氏去了之后顶不待见的人,未必她就没法子哄得太后回心转意呢!”   牧碧微道:“太后本来就不是多么有主意的人……先不说她了,右娥英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尽快的解决左昭仪,你看她先提出来给六宫晋位,如今连沈氏、大高氏的身孕都没什么人留意了,一个个都在盘算着设法到她跟前去露个脸!若是这会她和左昭仪冲突起来,为着自己的好处,那些个自认为有晋位指望的妃嫔也不能不站在她这边!更别说那些觉得没指望,正要四处寻觅机会来争取指望的人了!”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急?”何氏狐疑的问。   两人对望一眼,一个想法跳上心头,皆是失声道:“难道……是苏家寻到底野迦了?!”   第七十五章 小何世妇   “苏家既然寻到了底野迦,那么右娥英未必会死了……”牧碧微沉吟着道,“只是照着之前他所言,右娥英这一胎……”   何氏勾唇道:“右娥英是多么金贵的人呢,这一胎纵然有失可也不能平白的没有呀!算起来从她中毒到现在也是有几个月了,再不着手解毒谁知道还来得及来不及?”   “你还记得上次杨御女在云世妇生辰宴上闹出来的事情吗?”牧碧微忽然道。   何氏颔首:“看来这次右娥英提出来的晋位里,咱们两个少不得又要人前拼杀一场了!”   “你有谁可以拼杀的?”牧碧微不觉失笑道,“莫非你还要帮杨氏晋位吗?”   “为什么不?”何氏嫣然一笑道,“她们这一批的新人里,步氏因为绝色得以一进宫就封妃,大高氏因为出身,叶寒夕么因为你,你说如果杨氏成了第四人,旁的人不说,雪氏和穆氏会怎么想?”   牧碧微若有所思道:“你不提穆氏我都险些要忘记她了,当初她坑了步氏那么一把,居然还太太平平的到现在,右娥英这次不给她提位吗?”   “我与你透个底儿吧,这一回,现在还是宫嫔的那些你就别操什么心思了,右娥英是自有主张的,但我揣测戴氏和焦氏可能是个机会。”何氏冷笑着道,“你以为右娥英会甘心提拔那些又得宠又年轻美貌的妃嫔吗?”   “戴氏和焦氏出身尚可……至少在妃嫔里算是尚可了,而且都是太后亲自挑进宫的,如今也都是下嫔了,她们再晋一晋也是理所当然……”牧碧微颔首道,“其实这一回若是上嫔补人我也是有意想替她们争取一把的。”   何氏道:“我今儿个来这些还是小事,却是三娘连着几次没进宫了,上回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的生辰上面说过几句话,她说牧碧城和徐家女郎定了亲了?”   “是呢。”牧碧微道,“那个女郎我没进宫之前也见过,当年四年前她年纪还小,比碧城还要小一岁的……”   何氏不放心的问:“可别是你继母那样面慈心毒的货色罢?我对徐家人可不放心!”   “我当时和她也不熟悉,毕竟差了几岁,再说我本来和徐家的女郎们就不大玩得到一起去。”牧碧微道,“记得那叫春芳的女郎是个活泼爱说笑的,性.子颇为开朗……”   何氏就哼道:“是呀,这样看着开朗活泼又出身好的新妇,最能讨你家沈太君的欢喜了!更别说还是你继母的侄女兼嫡亲儿妇呢!”   “我祖母还不至于糊涂到了被小孙妇几句话就哄了去!”牧碧微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再说你家三娘都给牧家生下曾长孙、曾长孙女,如今又怀上了曾次孙……”   一听她说小何氏如今怀的是曾次孙,何氏立刻警觉道:“那是海郎的嗣子!”   “好吧,但总是你家三娘生的。”牧碧微道,“膝下有儿又有女,管家也管了这么三四年了,那徐春芳过来了能做什么?再说你以为我大兄就好欺负了吗?你是没见着碧城他在我大兄跟前的可怜样……”   何氏一心一意生怕自己妹妹吃了出身的亏,如今对徐氏、对牧碧城和那见都没见过面的徐春芳,是满心的提防和戒备,怎么听怎么可疑,闻言就道:“那这牧碧城也是个狡诈之人!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呢,再说你大兄不待见他,本来就是他的母亲不好!他倒是在人前装得一副备受欺压的模样这是专门给谁看的呢?你可别被他骗了去!”   牧碧微一口茶水差点儿呛着了,好容易咽下去就指着她道:“你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碧城在御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何氏撇着嘴:“比这更过分的话我也不是没说过,有什么好亏心的?反正我不亲眼看看那徐春芳我是不放心的。”   “你在宫里怎么看?难道把她召进宫来?我倒是可以啊,但你就不怕一个不仔细这宫里再多个徐嫔?”牧碧微反问道。   何氏哼道:“陛下如今眼界高得很,你看小高妃生的也算可以了,不比你宫里的柳御女差什么,但陛下哪里就待见她了?”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起见一见吧。”   “你别直接召见了。”何氏道,“我去求右娥英罢,有右娥英在前头,就算有起子人算计也不打紧。”   两人这么商议过了,牧碧微又道:“如今宫里都在查着那水的来源你可别在这几日提。”   “我晓得。”何氏不在意的道,“反正婚期也要到明年呢,若是人不好,徐家如今也势力弱了,我多得是法子搅了事情!”   正说着话,忽然何氏看向了牧碧微身后笑着道:“咦,你怎的来了?啊哟,是了,恊郎传出出事的消息,你怎么能不来呢?”   牧碧微端坐不动,道:“你当我还会上当吗?”不想话才说了,就听身后聂元生含笑道:“何宣徽都这么善解人意了,下面的话就不必我来说了吧?”   何氏二话不说就起了身,拿起帷帽戴了,笑着道:“我能不善解人意么?我如今性命可都捏在了你们手里呢!哪里能不乖巧点?”一面笑着一面就走了。   牧碧微就着聂元生的靠近往后一倒,靠住聂元生笑着道:“你别担心,恊郎他没事,不过是右娥英急着扳倒左昭仪,拿他做了垡子。”   聂元生将下颔抵住她头顶,微笑着道:“你这么一句我心也放下来了。”   这才细问,“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将今日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勾唇道:“当初谈美人的事情因为新人进宫,加上孙氏,就这么糊涂了过去,如今还不知道会牵涉到多少人……我倒是有点担心孙氏别又被拖下水,叫新泰跟着难受。”   “一点哀荣罢了。”聂元生漫不经心的说道,“身后之事身后之名也不是太重要的东西,你也别太替她费心,她总是惦记着生母的。”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当初谈美人的事情,我还一直以为是太后做的,可如今看来又不像,即使当时右娥英还没进宫呢,但任太医夹在了里头,他既然是更亲近武英郡夫人,连太后都可以算计!那么就是右娥英不知道谈美人的事情任太医也会告诉她的。”   聂元生微笑着道:“当初孙氏一力的隐瞒谈美人和小何世妇身孕……但太后究竟还是胜出,这件事情恐怕还是要去问温太妃最为清楚。”   …………………………………………………………………………………………   被聂元生提醒,牧碧微次日便叮嘱了阿善一番,当天夜里,解玉悄然而至。   阿善亲自一路引着她进了牧碧微的寝殿,牧碧微见解玉要行礼,赶紧亲自离座扶了一把:“我视太妃如亲生的长辈,姑姑也仿佛,当着人前那是没办法,如今既然是私下里怎么还能叫姑姑给我行礼呢?”又急问解玉,“太妃如今身子怎么样?上回天花的事情……”   解玉笑着道:“天花那件事情公主也是怕出意外没叫奴婢来告诉娘娘——其实那不是天花,却是任太医做的手脚,虽然不至于要命,却也是传人的,所以阿善几次到甘泉宫附近,奴婢虽然知道却没接近,也是怕过到了澄练殿来伤着了三皇子就不好了。”   顿了一顿她又道,“公主听说昨日之事如今心里也担心的很,就是阿善不过去,奴婢今晚也要过来问问,免得公主继续挂怀的。”   “都是我无能,叫太妃记挂着高阳王还要惦记着我这儿。”牧碧微红着眼眶道,她早就和何氏猜到了任太医与武英郡夫人勾结才弄出来甘泉宫天花的事情,此刻从解玉这里证实也不意外。   “公主向来不拿娘娘当外人看待的,娘娘说这话可就和咱们见外了。”解玉打趣道。   又说了几句,牧碧微解释是受了右娥英主使为要对付左昭仪,解玉这才松了口气,又问牧碧微现在寻温太妃的缘故。   “这次右娥英使任太医忽然提起了从前谈美人得过的病。”牧碧微沉吟着道,“当初谈美人的事情到底也没弄得很清楚……说起来之前孙氏对谈美人和小何世妇的安排也算细致了……”   解玉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含着笑道:“娘娘向来就是聪明人,奴婢只说一句,娘娘自然就明白了——当初的右昭仪的确是面面俱到,把事情安排得妥当的,只是……娘娘请想啊,谈美人和小何世妇,可是活人啊!”   她微笑着道,“蝼蚁尚且偷生!”   牧碧微略一沉吟,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当初,孙氏因为生新泰公主的时候被太后算计,险些落了个一尸两命的结局,虽然侥幸母女都活了下来,却也一时间再难有孕,偏偏宫里眼看着就要再成批的进新人,即使孙氏当时预示不到会有个步氏直接叫自己失了宠,然而有何氏和牧碧微的例子,她也知道新人进宫,必然再次分薄帝宠!   在这种情况下,姬深当时还无子,子嗣自然是极有利的砝码,尤其谈美人和小何世妇都就在安福宫里,她哪里能不小心翼翼的照看好了,挟以自重?   毕竟即使她被姬深之前的宠爱宠昏了头,经过何氏、牧碧微进宫后的种种也该清醒一点想一想退路了……   只是孙氏想要退路,谈美人和小何世妇想的却是活路——对孙氏来说,这么两个宫嫔和草芥也没什么两样,何况她们也不算得宠,便是姬深明明白白的知道她们被去母留子,恐怕也不会当成什么大事,小心伺候的君上既然这样的可靠,那就只能指望太后了,毕竟太后没必要为了与她们抢皇嗣杀人——以她们的身份不可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太后的安排不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是一种福气了。   孙氏只想着不要叫外人知道了安福宫里的秘密,却没想到,谈美人和小何世妇也许在她的位份和盛宠之下俯伏战栗,但若是有机会谁会甘心好容易生下了皇子然后立刻去死呢?   解玉轻声慢语的细细道:“那年秋狩,帝驾出城不久,小何世妇就赶到和颐殿向太后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身孕并求太后做主,太后自然是大喜!孙氏到底年轻,再者她早年做事太过狠辣,比如楚美人的事情……娘娘你进宫比她要晚几年,再加上不似小何世妇她们一样在孙氏手底下挣扎求生过,才会没想到这一节呢!”   牧碧微抿嘴笑道:“姑姑说的极是!”   但她还是有点疑惑,因此又问,“按说孙氏也会留下人来看着她们的……”   “娘娘想啊,谈美人和小何世妇想活命,那些看守她们的人难道就想死了吗?”解玉含笑道,“小何世妇对她们说,孙氏一心一意要皇子,自己若是生下来皇子必然不能活,但孙氏去母留子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皇子和自己贴心!既然如此,她们这些涉事知机的人难道就能活了吗?所以还不如索性都去求太后,才有一条生路呢!”   “只是太后虽然可以将小何世妇接到甘泉宫生产,但一直将小何世妇放在了甘泉宫却又嫌弃她碍眼了,只是也答应了小何世妇不论她生下来是男是女总要保她一命!娘娘也晓得太后的门第之见的……因此就没有立刻留下小何世妇,原本是打算在孙氏回宫之前寻个机会另外撞破……这样小何世妇自然就洗脱了主动投靠太后的嫌疑。”解玉笑着道,“后来何宣徽主动送了个理由,太后这才立刻把小何世妇接到了甘泉宫!”   “那谈美人呢?”牧碧微好奇的问。   第七十六章 谈美人   解玉淡笑着道:“谈美人——她却没去太后那里呢!”   牧碧微不禁惊讶的道:“为何?莫非她对孙氏反而更信任吗?”   “这倒不是。”解玉拿食指在唇边比了个手势,眼神复杂的道,“只是……两个人一起被太后接走,娘娘请想,孙氏虽然不是这宫里顶聪明的……却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呢!”   牧碧微吃了一惊:“那舍弃谈美人的……”   “自然是小何世妇了。”解玉轻声道,“她一边说服了孙氏派去盯着她的人放她去向太后求救,一边却想方设法的阻止谈美人,谈美人本来就不是胆子大的,被她又是吓唬又是逼迫,就乖乖待在了祈年殿里,这不,好好的身子,就这么没了?”   “姑姑说的我听着听着却又糊涂了。”牧碧微为难的道,“照这么说,谈美人原本是有身孕的,因为没投靠太后的缘故才成了一堆虫子……按说这虫子是与太后有关?可这一回右娥英为什么还要用这一招呢?毕竟太后对恊郎也是上着心的啊!右娥英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固然和她自己得宠有关系,出身却也是极大的优势,尤其是太后的支持……”   解玉悠然一笑,道:“谈美人的身孕好端端的成了虫子……要知道之前孙氏私下里所请的太医断出来可都说谈美人怀的是皇子而小何世妇所怀的不过是位公主,娘娘请想到底是谁的肚子更得太后上心呢?”   “小何世妇这样厉害吗?”牧碧微大惊道。   “小何世妇吗?”解玉微笑着道,“娘娘请想太后一向就不喜欢大部分妃嫔的,却有一位一直都是被赞为贤德、不拘是妃嫔,还是宫人,都敢到她跟前去求些事情的呢!”   牧碧微怔了一怔:“那么大的事情竟然真是……左昭仪所为?”   解玉静静的道:“其实娘娘也不要事事都盯着主子身上,固然绝大多数的事情不是出于主子的想法底下人都不敢动手,但总也有些人胆大包天的……”   她这话里有话,牧碧微闭目沉思了片刻才确认道:“是凌贤人还是酣秋、酣春?若不是姑姑提醒,我真不能相信一个宫人竟然做下来了那样惊动宫内宫外之事!”   不待解玉回答她又疑惑的道,“并且左昭仪看起来并不像是管不住身边人的样子啊!”   “娘娘误会了。”解玉轻声道,“奴婢说的底下人,并不在华罗殿!”   牧碧微咬了下唇,飞快的思索了片刻,随即醒悟了过来:“李世妇?”   解玉一怔,失笑道:“娘娘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颜氏吗?可见颜氏也不枉叫曲家调教了一场了!”   “什么!?”连阿善都是大吃一惊,牧碧微泼出少许茶水,惊讶的道,“颜氏?!她竟然是左昭仪的人?”   “是曲家的人,却未必听左昭仪的话呢。”解玉淡淡笑着,道,“娘娘听说的颜氏进宫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道:“是陛下偶尔私服出宫遇见上的……据说是平民之女……”   “陛下私服出宫——九五至尊,私服能叫一个人都不知道吗?”解玉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道,“陛下的行踪太后都把不住,但飞鹤卫……不然为什么陛下贪玩的那一两年,私服出宫也不是一回两回,却只带回来一个颜氏、还是一进宫就获封了充华呢?陛下觉得是民间佳丽难寻……娘娘也这样认为吗?那么步氏等人却又是怎么出来的?”   牧碧微吐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笑了——姬深——这世上生而好命如他又糊涂如他的人可真不好找!   …………………………………………………………………………………………   “怪道她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竟然在宫里屹立多年呢!”何氏摇着团扇,冷笑着道,“我只当她是命好,原来是背后有人,那么之前都说胡宫人跋扈,颜氏性.子软压不住她也未必是真的了?”   “按着解贤人的说法却也未必。”牧碧微揉着眉心道,“解贤人的意思是就温太妃所知,当初左昭仪进宫起就不得宠,孙氏气焰又是那么的嚣张,也是打着借腹生子的主意,只是孙氏把陛下看得紧,左昭仪身边带进宫来预备做帮手如酣春、酣秋这些,压根就没有伺候陛下的机会,而宫里的妃嫔虽然不至于每个都投了孙氏,但左昭仪若是对谁加以照料,孙氏、没了的唐氏立刻就会狠命的踩过去,几次下来也没人敢接左昭仪的示好了。”   何氏笑着道:“这倒是真的,一直到了我进宫那会,唐氏不也是死命的踩着我吗?只不过我恰好就是那个没被踩下去,并且索性投了左昭仪的罢了!”   “所以曲家就物色了颜氏。”牧碧微放下手,道,“这颜氏生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看着可怜兮兮,性格也懦弱得紧,别说争宠了,被欺负了都不敢吭声,既能忍,又不至于失宠……只不过她一直没生养罢了。”   何氏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颜氏身边都是曲家的人了?那个胡宫人亏待新泰公主又是为了什么呢?”   “胡宫人亏待新泰公主,这指使的罪名难道不是落在了我的头上吗?”牧碧微反问道,“六宫谁不说是我为了夺走新泰公主抚养又彰显贤名所以陷害了一向懦弱忍耐的颜氏?”   何氏笑道:“那是意外,毕竟谁也没有想到新泰公主会在澄练殿里表露出被宫人欺负的模样来,又偏偏叫陛下并右娥英都赶上了,难道左昭仪连这点都能算计到?不太可能吧?”   “若新泰公主扯上我是意外,那么我想可能是因为之前新泰公主为了从被丢到祈年殿的困境里头脱身,按着你出的主意日日到永淳宫去磕头请罪叫颜氏背后的曲家起了担心吧?”牧碧微转着腕上的镯子若有所思道,“你想新泰公主如今已经五岁了,小小年纪心志这样的坚韧,偏颜氏背后又和曲家有关,她养在颜氏膝下,许多时候避也避不开,难免会撞破了真相,她的生母孙氏和左昭仪可谈不上好啊!”   何氏想了一想,道:“我觉得也不全是这样吧?你也说了,新泰公主今年五岁,明年就该到凤阳宫里去住了,到时候隔段时间才可以回常明殿一趟呢,若是感情不好,每个月见个面、平常叫人记得送点东西去看看也就是了,太后虽然说心疼新泰公主,但只要颜氏不被抓住如胡宫人那样公然推倒公主的把柄,如今宫里三个皇子才是太后的心尖子呢!”   牧碧微沉吟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胡宫人估计就是为了左昭仪当初受孙氏的气发泄在新泰公主身上了?”   “估计两者都有。”何氏若有所思道,“只是新泰公主先前已经表现出了那样的坚忍,曲家很不该太小看她的。”   “落咱们眼里是坚忍,落她们眼里恐怕就是屈服呢?”牧碧微神色复杂的道,“你莫忘记曲家和咱们可不一样!咱们,是一直都在挣扎往上,而他们本来就站得只比皇家低那么点儿了!”   何氏一呆,随即道:“怎么他们认为新泰公主当初的请罪是……怕了?”   “太后难道不认为多半是怕了吗?不然五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小产什么终身不能再有子嗣?”牧碧微反问道。   “若是怕了,新泰公主到了常明殿又表现得十分怯懦,倒也难怪胡宫人不把她当一回事,不管是出于不高兴多了这么个变数在常明殿里,出现意外,还是要为孙氏迁怒于她,的确是会待她不好的。”何氏理了理裙裾,微笑着道,“你说的很对,咱们出身不同,想法也不同,却把自己的性.子套到了新泰公主身上……曲家习惯了居高临下,这一回判断失误,可是平白的损失了一个下嫔呢!”   牧碧微轻笑着道:“那有什么关系?雪氏、李世妇那些人,多得是可以补上的,宫里也不是就这样不进新人了!”   “这么说来颜氏却是连棋子都算不上了。”何氏冷笑着道,“她根本就是个傀儡呢!”   “说起来傀儡和棋子的差别很大吗?”牧碧微道,“只是就算是胡宫人这些人……如今也都是死无对证,我就好奇,小何世妇被太后接到甘泉宫里待产之后,论理这安福宫就剩了一个谈美人,孙氏哪里能不加倍的上着心,胡宫人她们的手也太长了点。”   何氏含笑道:“傀儡和棋子当然不一样了,傀儡剪了线也不过是具没有生气的木偶罢了,但棋子若是脱离了棋局未必不能有别的作为呢?”她悠然道,“如咱们这样的被看成棋子,总还没到傀儡的地步!”   牧碧微觉得这些都是小节,因此就继续说谈美人的事情:“你后来不是和孙氏要好吗?曲家到底是怎么害了谈美人你可晓得?”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谈美人是被小何世妇当成垫背的,这才失了孩子也成了个笑话!”何氏轻笑着道,“谁知道曲家是不是走了小何世妇的路子呢?”   “当时小何世妇见得着谈美人么?”   何氏笑出了声来:“刚才还提醒了我曲家为什么估计新泰公主错误呢!如今你又糊涂了?倒叫我扳回一城——我是说,对孙氏、对太后,乃至于对陛下并这整个六宫来说,谈美人和小何世妇的命轻如鸿毛,那是半点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们所怀的乃是皇嗣!”   “但对她们自己来说,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个催命符了!”何氏嘴角笑容讥诮的道,“不是每个人都肯拿自己的命换孩子的命的!虽然在咱们看来这宫里多她们两个不多少她们两个不少,问题是对她们自己来说,恐怕不管怎么样被冷落,活着总是好的吧?”   牧碧微脸色慢慢变了变:“谈美人竟然是自愿喝下那样的水吗?”   “咱们听着可怕,但她至少保住了性命!”何氏轻蔑的道,“孙氏之前那些太医可也没白请!小何氏那边是因为双生子所以才诊误了,只断出长康公主来,可谈美人从起初被就断定是个男胎的,若是个公主,孙氏自己有新泰公主了,未必会要她的命,但既然是皇子,那么谈美人若是生下孩子,她必死无疑!小何世妇先她一步避到了太后跟前,却把她留下来应付孙氏……孙氏……当时我也帮着她呢!谈美人想再去甘泉宫哪里有那么容易?”   “所以她主动接受曲家提供的加了虫豸的水……”牧碧微面沉似水,“以求活命?”   何氏淡淡的道:“若是她不慎小产,孙氏恼怒之下同样不会放过她,若是她顺利生产,必定没有活路!你说,她既然不肯拿自己的命去换自己的孩子,曲家的条件岂非极为诱人?”   “曲家既然这么做,那就是笃定了谈美人生下的孩子,太后宁可自己养,也不肯给左昭仪了吗?”牧碧微若有所思道。   “这可不难笃定。”何氏眯着眼,轻笑道,“当年,陛下不肯按着先帝临终之言立左昭仪为皇后,难道真的只有孙氏的原因吗?太后当着人前一直都一副竭力支持左昭仪为后的模样,可你看她对高家和曲家孰一孰二那么的上心……你真觉得,高太后喜欢看见宫里出一位曲皇后?”   ……………………………………………………   之前说的,谈美人的坑   这里正式填上了   第七十七章 苏家手段(今天有加更,19:07)   “可太后当时竟然会准许曲家下手?”牧碧微回忆着自己当时问过温太妃有关谈美人身孕之事,温太妃虽然没有明说却一再要自己不要多手——高太后当时如果不是知道谈美人不可能生下什么皇子来,怎么可能那么笃定的让小何世妇到了日子再生?   无嫡立长——哪怕如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这样生于同一日,西平也是名正言顺的长女!即使真正论起来,新泰才是先被怀上的那一个,但既然她出世晚于西平,那么姬深的长女就始终是西平!   长子这个名份,可是涉及到立储的大事。无论哪个朝代都不乏一批死忠于周制的老臣拥护着长子的。   太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假如谈美人不能生下皇子的消息只有温太妃知道、而高太后不知道的话,小何世妇定然是早早就被灌下催产药,必要压着谈美人的产期生产了。   “若太后听到的消息是谈美人不过怀了个公主自然就会相信了。”何氏不屑的道,“太后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陛下膝下没有一子半女的时候,西平公主也好,新泰公主也罢,她不喜欢姜氏不喜欢孙氏也不喜欢你我,但看着公主们总是喜欢的,自从皇长子降世之后,公主们也是立刻失了宠……太后这样的人心目中,儿子孙子才是金尊玉贵,女儿或许也是珍贵的,孙女究竟要差上一层,反正孙女又不是她生的!当时都有两位公主了,眼看着又要有皇孙,一个没出世的孙女,生母也是她看不上眼的,她为什么要稀罕?你看安平王疼的如珠如宝的那个庶女太后许她进宫过吗?当然了在太后眼里妃嫔么那都不是人了!”   牧碧微沉吟道:“这个消息若是寻常人说出来,究竟陛下当时无子呢,之前孙氏所请的那些太医又全说是皇子,太后会那么相信吗?”   何氏一怔,随即道:“你是说任太医……”   “太后在宫里最信任的人应该是两个,温太妃和任太医,但以我对温太妃的了解,太妃绝对不肯这样和太后肯定的!”牧碧微慢慢转着腕上镯子,若有所思道,“可任太医的话……那时候武英郡夫人又不在,步氏这些人都还没进宫,苏家还在营州逍遥过日子呢,任太医……他为什么要骗太后?”   “或许谈美人当真只怀了一个公主?”何氏猜测着道,“只是之前连孙氏怀了新泰公主也被去母留女差点送了命,将她吓坏了,所以连公主也不敢生?”   牧碧微沉吟道:“孙氏之前不是请过太医为谈美人诊脉吗?那时候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情?”   何氏道:“你真当我投靠了她,她就什么事都告诉我吗?”她笑了起来,“谈美人有孕且是个皇子的消息她还是再三确认了才告诉我的,无非是为了叫我死心塌地的帮着她罢了!”   “那些太医你也没见过?脉案就更不知道了?”牧碧微问。   何氏想了想道:“就算都不知道也不打紧……你如今想的就是如果不是武英郡夫人的指使,任太医为什么要骗太后?也就是说任太医也未必就是忠诚于武英郡夫人,恐怕还是忠诚于其他人吗?只是这件事情……当时看着是曲家得手了,但现在你看这难道不正是曲家的一大把柄?”   牧碧微被她提醒,吃了一惊:“任太医……”   “他真正的主子,当年的高家嫡长女如今的武英郡夫人恐怕也是个幌子呢!”何氏抿嘴一笑,道,“恐怕,是武英郡公本人才对吧?除了曾经将威烈侯活活气死、因此与曲家结下了大仇的苏家之外,是谁这样未雨绸缪、费尽心机的抓着曲家的把柄呢?”   “若任太医的主子是武英郡公……”牧碧微缓缓的道,“那么谈美人的事情也未必一定是曲家做的呢!你想宫里谁不知道任太医是太后的人?如果任太医私下里设法与谈美人联络上了,自称奉了太后之命救她,那么任太医给什么,谈美人会不喝?毕竟太后可没有要弄死怀孕宫嫔的理由!”   何氏吐了口气,神色慎重起来:“好个营州苏家!”   “任太医可是高家的家生子出身啊!照理说家生子该是下仆里头最忠心的了。”牧碧微若有所思道,“何况高家待他可不薄!论底蕴,苏家可是不如高家的,利诱实在不太可能,但威逼的话……他有高家做靠山,能怕什么呢?”   何氏苦笑着道:“你如今还有心思想这个?宫里,都要换天了!”   ……………………………………………………………………………………   任太医只用了两日光景,就查到了凶手。   让牧碧微大吃一惊的是——被五花大绑压跪在殿下的,赫然正是她的贴身大宫女挽袂、并澄练殿总领内侍葛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挽袂和葛诺既然是牧碧微多年来的近侍,在宫里认识他们的人当然也不会少,殿下窃窃私语之余,姬深也是吃了一惊。   “回陛下,此事却还要雷大监来说明。”任太医面色如常,淡淡的拱手道,说完了这句话,他便退到一旁不再作声了。   雷墨在众人注视下从旁下殿,先郑重行了一礼,才用略带嘶哑的声音道:“陛下,说起来这次能够查清真相,与岑监不无关系!”说着,他也不等旁人发问,径自看向了牧碧微,“奴婢斗胆问贵姬娘娘一句,当初娘娘在御泉行宫里发现身孕,因为担心路途颠簸故此在行宫待产……中间,可是也遇见过有人在娘娘喝的水里放进害过谈美人、这次害了夏氏的那种虫豸?只是因为宫里出了谈美人这么件事,加上娘娘孕中口味变化,这才没有被害?”   这件事情牧碧微因为内中的真相一直不许宫人声张,现在反正姬恊生产的月份也能够对上,略作犹豫就点头道:“不错!”   她这么一点头,众人都是哗然!连姬深也诧异的问:“微娘,这样的大事为何你从来都没有提过?”   “陛下,当时妾身知道后害怕极了,只是一时间也回不得宫,若是告诉了陛下,恐怕陛下和太后也要担心,当时宫里先右昭仪也是怀着孕的,如此陛下和太后两边挂心,岂不是妾身之过?”牧碧微低下头,依依的道,“妾身自进宫以来常蒙陛下隆恩,不能回报,也只能尽量少叫陛下为妾身操心了,不然,妾身……妾身心里……”   右娥英恰到好处的接话,打断了姬深与牧碧微的你侬我侬,她轻轻一笑,仿佛是自顾自的道:“牧贵姬一向就是个体贴的人,只不过究竟是体贴呢,还是另有缘故呢?”   虽然晓得右娥英这话多半是为了接下来指证左昭仪做准备的,牧碧微还是用力握了一下拳平复心情,才一脸茫然的抬头问:“妾身的确是这么想的啊!”   右娥英扬了扬下颔,雷墨便继续道:“这件事情虽然贵姬娘娘贤德,吩咐众侍不得叫陛下、叫太后操心,然而当时行宫里的岑总管却是因此大受惊吓的,所以就特别留意了一下——据岑监所言,当时娘娘携众侍住在旖樱台,一应饮食,除了水以外,都是经他之手送入,因为涉及到皇嗣,更何况贵姬娘娘当时也已经是光猷,岑监不敢有丝毫怠慢,所有食材都是再三检查,又请其时侍奉娘娘安胎的赵太医看过,这才亲自盯着送进去,惟独这水……”   雷墨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被堵住了嘴,竭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的葛诺,“水是葛诺亲自从附近的山峰取的活水,据说当时替娘娘尝膳的成娘子腹涨之后,娘娘也是追查过的,只是信了葛诺一直服侍着娘娘所以才没有太过责怪他,甚至继续留了他伺候……”   姬深变了脸色,轻责牧碧微道:“朕素来就说你太过心慈手软,涉及皇儿和你的安危你怎么也这么糊涂?”   当此之时牧碧微只能掩面请罪道:“是妾身之过。”   右娥英可不想这关键的时候被打岔,当下给何氏丢了个眼色,何氏会意,肃然道:“陛下,如今还是先听雷大监将事情说完罢?”   姬深这才哼了一声,对雷墨道:“继续说!”   “是!”雷墨恭敬的道,“因为中途被察觉了这么一回,接下来贵姬娘娘的水倒是正常了,所以三皇子殿下才能够平平安安的落地——哦不对,一直为娘娘安胎的赵太医和伺候赵太医的原宣室殿内侍王成不是谋害娘娘不成,反被背后之人灭了口吗?”   她这么说时,便有几人悄悄的看向了何氏,何氏安然而坐,面不改色。   姬深自然不会去怀疑何氏,他听到此处已经有点心浮气躁,沉声道:“雷墨,你的意思是,这谋害过微娘与三郎、与如今意图谋害三郎之人乃是同一个?”   “哐啷”一声,粉彩折枝梅花描金盏被含怒砸到殿砖上,摔得几近粉末,姬深的语气森然,带着阴云密布般的压抑与骤雨来临之前的狂暴,“是、谁?!”   第七十八章 邵氏   一直口齿伶俐的雷墨此刻却是忙不迭的跪了下来,诚惶诚恐的道:“老奴不敢说!”   “既然不敢说,朕要你这老奴有何用?”姬深森然道,“你便自去内司领死罢!”   雷墨闻言赶紧拼命磕头求饶,片刻光景额上就已经渗出了鲜血,见姬深震怒之中并不心疼贴身内侍,右娥英忙又圆场道:“表兄先息一息怒——”便呵斥雷墨道,“雷大监你也是服侍表兄的老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轻重?你既然是表兄近侍、内司之首,亦是皇家奴仆!如今又是御前奏对,凡事总有表兄为你做主,有什么话不敢说的?!”   “奴婢谢右娥英指点!”雷墨这几年养尊处优,这种装不敢说不敢言的手段也是很少用了,这么一番头磕下来到底有些发晕,趁着右娥英的话赶紧下了台阶,就势便小心翼翼的道,“奴婢追查下来……做下这些事的……却都与华罗殿有关!”   姬深吃了一惊:“当真?!”   听出他语气里对左昭仪到底还有几分信任,右娥英的眼神就沉了一沉,转瞬之间便换成了娇嗔,拉着姬深的袖子道:“表兄何必如此惊讶呢?且想一想雷大监乃是表兄近侍,自然是最最忠心于表兄的人之一啊!又怎么敢骗表兄?”   她这边才肯定了雷墨,接着便又肃然扬声道,“雷大监,本宫虽然信你不敢欺瞒表兄,只是曲姐姐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可不是你可以随意指认的!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本宫绝不饶你!”   雷墨匍匐在地颤巍巍的道:“老奴……老奴怎么敢呢?”   这时候牧碧微可算寻到了机会出言,她怯生生的问:“说起来,既然事情和左昭仪有关,可妾身的这两个宫人……难道他们害了恊郎?这……这怎么可能呢?”   “牧贵姬且听雷大监说罢,本宫也奇怪呢,这两个人本宫虽然叫不出名字,但看着也眼熟,想来在你殿里也不是寻常的宫人!”右娥英淡淡的道。   就着这个话,雷墨便道:“老奴听岑监说了贵姬娘娘在行宫里的遭遇之后,心里便觉得十分奇怪,到底两次谋害娘娘和三皇子都是用了同一种法子,那种虫豸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弄到,尤其行宫那次和如今这时候,已经过了最热之际,若不知道方法那样的虫子在水里自己也会死去的,再说娘娘管宫一向严格,若无内贼,谁能把这样的脏东西放进与娘娘和三皇子有关的水中去?老奴因此和岑监连夜翻着内司的记录,发现如今的澄练殿大宫女挽袂、并内侍葛诺,在太宁四年的时候,都有过受罚的记录!”   何氏奇道:“这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又与今日的事情扯上了关系?更何况宫人受罚本来就是常见之事……”   “宣徽娘娘请容奴婢从头说来。”雷墨缓缓的道,“太宁四年的时候挽袂还叫叠翠,与葛诺都是宫中粗使,他们被罚的缘故却也一致——皆是因为得罪了当时新册的昭训欧阳氏身边的邵青衣!   “当时欧阳美人尚且为昭训,又是太后甥女,这两人得罪了邵青衣之后,在宫中自然是备受排挤,甚至在太宁四年的冬日里因为同伴故意弄湿其发下的棉衣险些冻死!但不久后,宣室殿补充人手,他们却先后都补充了进去!并且还颇受宣室殿当时的主事女官方贤人赏识!”   何氏呀了一声,面露诧异之色,道:“陛下别管妾身多嘴,只是妾身却想不明白了,既然这挽袂和葛诺当时得罪了邵青衣,在宫中备受排挤,怎么转眼之间又被分到宣室殿里去了?妾身想着宣室殿乃是陛下起居之处,何况陛下仁德,身边的侍者受陛下耳濡目染的,多也是心善之人!在宣室伺候总比其他地方伺候也体面得多吧?说起来对于寻常粗使宫人这可是极好的差使了,怎么却轮到了得罪了邵青衣的人呢?”   姬深皱眉,也问道:“这是何故?”   “回陛下,老奴和岑监正是因此觉得奇怪!”雷墨沉声道,“所以老奴……斗胆,连夜提审了已经随着欧阳氏的去位被夺去青衣之份的邵氏并当年含光殿的其余几名宫女!”   “结果呢?”姬深眯起眼,森然问。   雷墨似极难开口,顿了一顿才道:“邵氏熬不住刑已经去了……其他的宫女里倒是有人招供了出来……说,当初这两人其实只是从邵青衣附近经过,并没有任何得罪邵青衣的地方,但邵青衣却忽然无缘无故的说他们对自己无礼,要内司给他们上些规矩!”   不等姬深再次发问,他忙又继续道,“而这两人之所以能够进入宣室殿伺候,却是因为挽袂还叫叠翠的时候,去过华罗殿!”   听到话题可算正式扯上了华罗殿,早有准备的几人呼吸都是一顿。   姬深脸色阴沉:“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妾身倒是有些想通了呢!”何氏忽然娇声道,“当年妾色晚于左昭仪一年进宫,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见宫里人人都传诵左昭仪的贤德之名,据说许多命如草芥的粗使宫人对左昭仪也是极为崇敬的,既然雷大监说这挽袂和葛诺因为得罪过邵氏,被排挤得都要活不下去了,妾身想着他们走投无路,想必是到华罗殿上求助去的罢?”   如今已经是八月了,气候凉爽,但何氏手里却还是拿着一把团扇,此刻就半遮了面轻轻一笑,“左昭仪最贤德淑良不过,即使是两个粗使宫人,只要见了面,左昭仪怎么可能拒绝他们的要求呢?再说妾身记得之前左昭仪一直管着宫权,与没了的方贤人关系也是极好的,安排两个人进宣室殿有什么难的?顺手之劳罢了!”   看着姬深眼底疑色加深,右娥英便故作惊讶的问:“但这又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呢?要知道这些年来,他们可一直都是牧贵姬的心腹啊!”   雷墨无声的笑了笑,恭敬道:“这挽袂和葛诺究竟是哪位娘娘的心腹,老奴并不敢说!只是陛下、众位娘娘请想!当初邵氏与这两人本无冤仇,莫名其妙的污蔑他们冒犯自己……紧接着这两人走投无路了,偏又赶上了左昭仪这里的生路……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陛下,众位娘娘,这挽袂和葛诺,又怎么能不对左昭仪心怀感激呢?”   他刚才还一副惶恐得连左昭仪都不敢直接提起的模样,只敢用华罗殿代替,如今却就差直言左昭仪乃是一连串事情的真凶了,到场的妃嫔们彼此望了望,皆是沉默不语。   只有姬深没有察觉,冷声道:“因此他们受曲氏指使,谋害微娘和三郎?!”   右娥英疑惑的道:“表兄,这也不对呢!表兄想啊,之前牧贵姬有孕,可是头一个告诉了曲姐姐,由曲姐姐求了太后准许在行宫待产……这件事情就是我也是事后才晓得的,可见牧贵姬与曲姐姐关系是极好的——牧贵姬在行宫待产时,不是还托曲姐姐帮着抚养过西平公主的吗?”   牧碧微原本一直沉默着,此刻不得不低声道:“妾身与左昭仪的确私交不错,左昭仪……帮助妾身之处甚多,而且对玉桐也是十分疼爱的。”   右娥英摇着姬深的袖子,既似天真又似疑惑的问:“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察觉到牧碧微的迟疑,她索性再次推波助澜的问,“还是牧贵姬你什么地方得罪了曲姐姐而不自知?!”   这样明显的暗示,再加上眼下的局势,牧碧微不能不表态了,她掩袖哭泣道:“妾身实在不知啊!妾身每次到华罗殿,左昭仪待妾身都是极好的,这……妾身如今也是一头雾水呢!”   戴氏、焦氏忙出言帮她说话,戴氏先道:“不只是贵姬娘娘,就是妾身几个,左昭仪向来待咱们也是很好的,如今忽然……这……连妾身也是想不通了!”   焦氏随后开口,轻声慢语的道:“这一回三皇子险遭毒手,贵姬娘娘为三皇子生母,日夜担忧,如煎如熬,如今恐怕……还没全部回神呢!”   姬深听了焦氏的话便升起一丝怜惜,柔声道:“微娘先歇着罢,朕来处置就是。”   他这么说了,右娥英也不能继续盯着牧碧微下去,只得冷冷扫了眼戴氏、焦氏。   第七十九章 尘似落   只是牧碧微虽然不肯接了这落井下石的差使,为了晋位急欲讨好右娥英的妃嫔可不少,雪御女和杨御女几乎是同时出声,到底雪御女大家闺秀般的端庄气度在这样抢话的时候落败,叫杨氏抢得了说话的机会,脆生生的道:“陛下,妾身可有一个想法呢!”   姬深本就不是重规矩的人,也没留意她一个御女出来多嘴,随口道:“讲!”   杨氏看出他对自己到底不如对牧碧微唤着“微娘”那么亲热,也不如对右娥英、何氏这样的随意,心中那股子不服之气越发的浓烈,扬了扬头,露出自己年轻姣好的侧脸,待姬深的视线看了过来,这才脆声继续道:“回陛下的话,妾身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左昭仪原本有机会住进桂魄宫的,不想却因为先右昭仪的缘故没能如愿!”   这件事情虽然是六宫皆知,但以杨御女的资历和位份,在这样的场合,如此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连何氏脸上都飞快的闪过了一丝意外,显然被她的大胆所惊,只听杨御女道,“妾身还听说,从前西平公主的生母先姜昭训因为难产去世之后,陛下将西平公主交与了贵姬娘娘抚养,但,左昭仪当时也是想抚养西平公主的……只是到底没能如愿……”   说到此处,她露出怯生生之态,捏着衣角道,“这两件事情是妾身进宫之后最多听闻的,妾身想……也许……左昭仪出身又那么的高贵,恐怕因此心中有所不平……这也是……”   不必她继续作吞吞吐吐之态,姬深已经自己想多了,森然吐出两个字:“贱、妇!”   右娥英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但随即又掩饰了下去,换作一副吃惊和担忧之色,拉着姬深的手臂柔声道:“表兄,曲姐姐这也是一时糊涂,到底也是自幼和表兄相熟的人呢,表兄说曲姐姐几句也就是了啊……”   “这等毒妇,自己不能延续子嗣,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害宫妃皇嗣,莫非朕还要继续留着她为非作歹吗?”姬深本来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如今心中对曲氏恨了起来,右娥英越是劝说他心中越是恼恨曲氏,厌恶的拂袖道,“你不必多言了!朕自有主张!”   右娥英被他当众拂了面子,却不嗔反喜,以袖遮面,就给何氏递过去一个眼色。   何氏眼波流转,嫣然道:“陛下,此事涉及到欧阳美人……念着太后的情面,陛下是不是……请欧阳美人过来一问,免得冤枉了左昭仪?”   这句话她说的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痛快之意来,只是姬深还有耐心传左昭仪,对于已经显得苍老的欧阳氏可没什么兴趣了,想也不想便道:“欧阳氏那贱妇,得蒙太后多年照拂,不以为恩,反以为仇!其心实在可诛,那等老妇朕不耐烦见她了,孜纭,便由你处置罢!”   右娥英抿嘴笑道:“我这几日倒不太方便,不如请何宣徽帮把手罢?”   在众妃羡慕复杂的眼神里,何氏嫣然道:“妾身能够替右娥英分忧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只是……陛下,妾身一介妇人,后宫里头欧阳美人也还罢了,若是涉及前朝……”   ——当初欧阳氏为报西极行宫里的算计,在何氏怀孕的时候以却死香让何氏不但小产,而且容貌枯槁、子嗣无望,何氏本来就是心狠手辣之人,察觉真凶后对欧阳氏恨之入骨!甚至到了舍不得一下子弄死她的地步,如今欧阳氏被牵累进了右娥英对付左昭仪的局面里去,何氏哪能不挽着袖子落井下石,单单报复一个欧阳氏,她可不甘心,少不得要将欧阳氏家也拖下水!   姬深对欧阳氏早已无情,当初欧阳氏被贬为美人的时候,他对欧阳家的印象就不很好,如今更是怒火中烧,被何氏提醒,想也不想便道:“卓衡去告诉蒋倘,着他查清欧阳氏是否与欧阳家有所来往并勾结辅佐曲氏谋害宫妃与皇嗣?”   见姬深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蒋倘,右娥英微微皱了下眉,轻声道:“蒋倘乃是飞鹤卫统领,恐怕事务繁多未必管得过来,不如,换个人去查罢?”   卓衡听了这话就站住脚,拿眼睛去看姬深,姬深正待说话,何氏眼角瞥见牧碧微微微颔首,心中一动,忙暗给右娥英使个眼色,抿嘴笑道:“妾身倒觉得叫蒋倘去最好,毕竟蒋倘乃是前任左相蒋遥之侄,为人品性是世家都认可的,他查出来的事实岂非比旁人查出来更叫宫里宫外无话可说?”   右娥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却仍旧改了口,道:“到底还是表兄英明。”   ……………………………………………………………………………………   “这样荒谬之极的污蔑,陛下也能召集众妃,从头到尾的听完,甚至还当真召了我来问罪,不觉得可笑吗?”被急召过来的左昭仪穿着七成新的群青折枝莲花对襟宽袖上襦,湘绮绣蝴蝶下裙,臂缠百花帔,腕绕双跳脱,乌黑的长发挽成凌云髻的模样,并插着三支碧玉簪,最下的一支簪头拖下一垂珍珠流苏,恰好落在了耳畔,虽然满殿花枝招展的艳丽妃嫔,越发衬托出她不起眼的容貌,但昂然而立的姿态却仍旧使得无人敢轻视于她。   冷静如曲氏,此时竟亦是毫无慌乱之色,她语气虽然略略扬高,但却是因为如今她被勒令止于殿下、四周妃嫔众多,为防殿上盛怒中的姬深听不分明才抬高了声音,那不算美丽的面容却仍是一派波澜不惊。   即使心心念念要除了她的右娥英此刻心里也不能不感慨威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女郎即使没有过人的容貌,但单凭这份镇定功夫,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的许多老臣也未必比得上。   只是姬深本就对左昭仪没什么情份,要说从前还有点一起长大的眷恋,经过孙氏、右娥英的轮番挑唆,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更何况如今事实证据,都将当年谈美人有孕、牧碧微在行宫几次三番被算计并甘泉宫天花,还有这次姬恊被谋害统统指向了华罗殿,这里头,每件事情都有危及到姬深的可能,而且皆是想想就要不寒而栗之事……   并且上次步氏临终遗言,姬深在华罗殿就没占到什么便宜,这一回,右娥英在曲氏来之前就给姬深出好了主意,如今听曲氏这么一说,又被身边的右娥英捏了把手,姬深定了定神,理也不理曲氏,径自宣布道:“华罗殿曲氏入宫多年无所出,不思己过,反而嫉妒成性,丧心病狂!多次谋害有孕妃嫔与皇嗣!用心歹毒、直如贾、霍!朕与曲氏早年情份也不远,但念在其幼年时与朕时常往来的份上,几次三番容忍,不想如今竟使曲氏越发的胆大包天……”   他这么一开口,左昭仪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嘴唇动了动,似要分辩,但很快浮现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不过左昭仪的软弱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归于平静,只是不冷不热的扫了眼右娥英,目光亦在牧碧微身上停了一停,随即淡然的等待着结局。   姬深给予的处置结果是左昭仪赐白绫三丈,送回华罗殿自缢——念在了先帝和曲家的份上,保留其左昭仪的位份下葬,当然曲家也脱不了关系——威烈伯教女无方、夺其爵位的旨意,雷墨已经亲自拟好就等用令发出了。   左昭仪一直到被内侍引回华罗殿,始终没有为自己分辩一句,虽然人人都知道她如今分辩也是徒然的,但出身显赫、在位份和名声上足足压了六宫多年的左昭仪,就这么在除了姬深之外人人心知肚明的宫斗里被扣上了一堆罪名、被迫自缢……这样的结果,仍旧让许多妃嫔久久的回不过神来,一直带帝驾离开锦瑟殿去承春殿探望高凝晖,才陆续在蒯贤人的催促中懒懒的离去。   “单以风仪而论,曲家真是让人想不佩服都难。”何氏与牧碧微差不多时候离开,她在步辇上微笑着,隔着步辇和牧碧微招呼道,“牧妹妹今儿看着觉得如何?”   两个人人前招呼,总归不会有什么好话的,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才道:“本宫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恊郎!至于左昭仪……圣断自然是圣明的,本宫有什么好说的?”   何氏示意抬着步辇的内侍靠近牧碧微,侧过大半个身子,足足凑到她耳畔,微笑道:“喂!你难道没想到当年曲苏两家结怨的那件事儿?威烈侯不够风雅吗?可私下里还不是被活活气死了?唔……左昭仪不会被气死的,毕竟,她马上就要自缢了呢!这样装模作样到底还是他们世家最拿手!”   牧碧微一皱眉,也小声道:“说起来她还真没害过我,当初将西平托给她和在行宫生产也还欠了她几个人情一直都没还,实在是迫于形势……虽然今日碍着形势,但我究竟有些不痛快……”   “你生了姬恊后,心是越来越软了。”何氏轻笑,“只不过这回右娥英是借了你们母子的名义给了曲家这么一下狠的!若是曲家不死,你家可也惨了!”   牧碧微深深的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两人明面上究竟是不对付的,因此何氏让步辇分开些后,又彼此说了几句绵里藏针的话,这才分别回自己宫。   只是,何氏才离开,挽襟便红着眼睛跪倒在步辇旁,双手捧上一个纸团,小声而迅速的道:“娘娘,这是挽袂被猝然抓走时悄悄给奴婢的,方才她被内司带走,奴婢靠近和她话别,她说,请娘娘务必尽快打开来看看。”   说着她又强调道,“挽袂说,十万火急!”   “是么?”牧碧微一怔,心中似有什么预兆一样,怔怔的望着那纸团,竟不敢去接。   ………………………………………………   停在这里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坏   第八十章 变故起   “你要为曲氏求情?”回到宣室殿,被小龚氏软语安慰半晌怒火还没完全消褪的姬深吃惊的看着跟前长跪不肯起来的牧碧微,“为什么?”   牧碧微压住胸中翻腾如沸的情绪,楚楚动人的哭诉道:“妾身觉得左昭仪也只是一时糊涂……更何况,妾身当年进宫以来,左昭仪着实是很照顾过妾身的……并且恊郎如今也没什么事情,妾身想着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求陛下饶恕左昭仪这一次,恐怕左昭仪往后就不会这么做了……”   姬深气极而笑:“往后?你还想着往后再被她害了也有前两次这样的福气躲过吗?”   “妾身想着左昭仪之所以对妾身下手也是因为妾身做的不够好,这几年来妾身因为受陛下的宠爱对左昭仪也不是没有疏忽无礼的地方。”牧碧微膝行几步,拉着姬深的下袍依依道,“陛下就准了妾身这次所求吧!”   “微娘,你让朕失望的很!”姬深冷笑着道,“朕已经说过你许多次了,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你可别忘记你如今不仅仅是朕之贵姬,更是三郎的生母!旁人几次三番害过了你的儿子,你不思替三郎报复居然还要来求情?如今三郎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仇,但你又凭什么为他做主不追究曲氏?”   难得听见姬深说出如此符合自己真实性情的教训,牧碧微恍惚了一下才哽咽着道:“陛下教训得极是!只是妾身也想了,之前几次妾身和恊郎被害,那都是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的,譬如这一回恊郎不肯吃饭岂不是上天庇护吗?妾身想着许是……许是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如妾身这样当断不断又心软无能之人,上天也多加怜惜呢!”   她恳切的道,“妾身只替左昭仪求一次……就一次,陛下就念在这些年来的情份上答应了妾身罢?”   姬深当然不肯:“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言了!”   又催促雷墨,“快去华罗殿叫那毒妇速速自缢了事!”   只是雷墨还没打发人去华罗殿传令催促,华罗殿那边卓衡却先派了人过来禀告:“左昭仪不肯自缢,坚称自己无罪,要求召集前朝诸位臣工并请太后出面,许她亲口自辩!”   “没用的废物!”姬深闻言大怒,“这毒妇分明就是在拖延辰光!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何必理会?!”就吩咐,“她若不肯自缢,那便着人上去绞死!莫非这样的事情还要朕来仔细教导了才会不成?!”   不想那内侍踟躇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牧碧微,为难道:“陛下……西平公主如今也在华罗殿……新泰公主也在……两位公主抱着左昭仪不许卓奚仆近前,奴婢们也不敢随意靠近,免得冒犯了公主……”   姬深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道是谁干的?牧碧微这是铁了心要保左昭仪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盛怒之下,指着牧碧微大骂道:“蠢妇!”   旁边小龚氏生怕他怒极了对牧碧微动手,赶紧上前几步一把抱住姬深,大声叫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陛下,妾身有话要说,还请陛下禀退左右!”牧碧微趁着小龚氏安抚姬深的光景,思忖着不变一变法子今儿个是不可能如愿了,要是再拖延下去等到右娥英过来那可就更糟糕了,因此用力磕了个头恳切道。   小龚氏抿了抿嘴,呵斥左右道:“没听见贵姬娘娘的话吗?还不都退下去!”说着自己当先就要离开,雷墨踌躇了下,到底不敢公然的与膝下有一子二女的牧碧微作对——姬深倒也没在乎自己身边人被一女官一妃子的话就赶了出去,他在榻上缓缓坐下,冷冷道:“你说!”   牧碧微握着他的袍角,略作酝酿,便伤心的道:“陛下请想,恊郎乃是妾身十月怀胎所生,妾身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有人要害他,妾身怎么能不恨之入骨?”   姬深狐疑道:“那你为何还要为曲氏求情?”   “妾身当初得蒙陛下怜惜抚养了玉桐,再到自己生下恊郎。”牧碧微哭诉着道,“越发明白父母为之不易,因此,又怎么舍得叫阿爹偌大年纪,再受妾身的连累?”   不等姬深回答,牧碧微压低了嗓子,轻得近乎耳语般道,“陛下容妾身说句实话罢!妾身的阿爹乃是独子,祖母也这样大的年纪了,大兄也不过比妾身长两岁,幼弟至今未曾娶妻!妾身蒙陛下恩泽能够有玉桐、璎珞和恊郎,此生再无所求,只盼望家人平安康健、诸事如意……曲家……妾身实在担心阿爹啊!”   “你惧怕曲家会因你而报复牧齐等人?”姬深嘿然道,“曲夹的爵位朕已经夺了去,不日飞鹤卫即押解其还都……到时候他见了牧齐还要行礼!你幼弟一直都在朕之御前,难道你以为朕护你不住吗?”   牧碧微道:“妾身怎么会认为陛下护不住妾身?若是没有陛下,妾身哪里还能有今天?只是妾身听说陛下自从亲政以来夙兴夜寐,案前奏章堆积如山,想着陛下日理万机本就十分繁忙了,若还要为了妾身的缘故费心——妾身人又笨,本来就没有什么报答陛下的,如今还要给陛下添事,这……”   姬深听她这么说着,怒气才渐渐平息,道:“微娘还是太小心谨慎些了,朝政之事朕自有处置,你不必担心。”   牧碧微双眉一扬,差点骂出声来,但随即狠狠忍了,依旧维持着楚楚可怜之态,抓着姬深的下袍不肯放,小声道:“陛下,还是放了左昭仪这次罢?若是陛下实在要替恊郎出气……莫如,等恊郎年长一些,着他自己动手?”   见姬深还是不肯,牧碧微真心要号啕大哭了,定了定神复恳求道:“陛下也说妾身心太软,恐怕恊郎被妾身教导得……陛下就当留个人为恊郎将来练练手罢?再说,长康公主往后谁来抚养呢?”   听说姬恊往后也可能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姬深顿时变了下脸色——他可不会喜欢连蝼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儿子,又被牧碧微连摇带哭,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姬深渐渐就歪了心思……伸手捏住牧碧微下颔,低声道:“微娘这几日是为了恊郎忧愁吗?清减了许多……”   牧碧微一愣,随即咬了咬牙,靠进他怀里依依的抱怨道:“陛下若是不肯成全妾身,妾身哪里丰腴得起来呢……”   …………………………………………………………………………………………   外间,小龚氏双手交握腹前,站在窗边仰望着秋日宫城的天色,内室中偶尔传出的声响让雷墨等侍者都默不作声,半晌,小龚氏才转过身,低声道:“差不多了……去准备罢。”   果然没过多久,里头姬深唤人,小龚氏亲自端了水服侍牧碧微,趁姬深不注意的时候,彼此对望一眼,神色都是复杂无比。   姬深穿戴毕,见牧碧微盼望的看着自己,笑着叫她到跟前捏了捏面颊,亲昵道:“莫非还怕朕骗了你不成?”   当下就叫雷墨,“念在微娘求情的份上,免了曲氏死罪,着降为庶人,叫她去冷宫住着罢。”   雷墨暗吃了一惊,极怪异的看了眼牧碧微,才道:“老奴遵旨。”   虽然得了姬深的话,但牧碧微还是不敢放松,趁着小龚氏缠住姬深的功夫匆匆回了澄练殿,一面吩咐阿善做碗避子汤来喝了,一面打发人——挽袂和葛诺虽然只是两个人,一下子被处置了,手边竟仿佛没什么人能用一样,用了也不放心,思来想去只能先着了人将焦氏叫了过来。   焦氏还不知道牧碧微才给曲氏求过情的事情,这回曲家的事情,怎么看都是右娥英联合了何氏、牧碧微等人一起挖了坑埋了曲氏的,所以进了殿来她笑嘻嘻的先恭喜道:“娘娘和三皇子这些日子受惊了,所幸陛下圣明……”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牧碧微打断:“这回右娥英提拔六宫,本宫有意为你设法晋位。”   焦氏一怔,随即大喜道:“妾身多谢娘娘大恩!”   “先不忙谢。”牧碧微沉声道,“今儿个殿上,你也看到了——右娥英更亲近些何氏!何氏与本宫一向就不和睦,偏你与本宫关系向来亲近的……”   “妾身求娘娘指点?”焦氏忙道。   牧碧微凝了凝神,道:“这样,你一会去锦瑟殿里陪右娥英说说话儿。”   焦氏为难道:“可是方才蒯贤人打发妾身等人离开的时候就说过,右娥英今儿个乏了……”   “别人去了右娥英自然懒得在乏时接待,但你可不一样。”牧碧微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提醒道,“你之前可是欧阳氏的宫里人!这一回左昭仪的事情欧阳氏不也有份吗?你确定当年你没听说过欧阳氏和左昭仪或者……尤其是欧阳家往来的蛛丝马迹?并且当时或许是件小事你没留意,但如今……你不定就能想起来什么呢?”   焦氏恍然大悟,略作思索,便欣然点头道:“娘娘说得极是!妾身这会就想了起来当年……”   “这些话就不必告诉本宫了,本宫如今忙得紧,哪里有功夫听呢?再说这件事情本宫也不便再说什么了……你且去陪右娥英好生的说一说往事吧,你想欧阳氏虽然不如右娥英尊贵,好歹也是太后疼过的甥女,如今她辜负了太后的厚爱,太后一定很伤心,右娥英素来孝顺,恐怕如今也为太后挂着心呢,你位份虽然不如右娥英,却比右娥英先进宫,到底也比她年长些,很该好生安慰安慰她、为她分忧,这样才不辜负了日后她的提拔之心啊!”牧碧微如今只想找个人去锦瑟殿里缠住了右娥英,哪里有什么心思细听,当下劈头盖脸的一番教训,打发了焦氏。   跟着就匆匆叮嘱阿善几句,也不带人,取了一套宫人服饰换了,连西平和新泰两位公主都等不得,径自扬长而去!   第八十一章 真性(上)今天还是有加更,老时间   何氏大吃一惊!   “曲氏竟然知道了恊郎的身世?!”她整个人都差点从榻上跳了起来,亏得旁边桃枝扶了一把——牧碧微恨道:“不然,我连澄练殿都没回,就匆匆跑到宣室殿里去做什么?”   想到方才苦苦哀求姬深的经过,她又气又恨,道,“我想见她一面,问问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知道恊郎不是真正的皇子又怎么样?!”何氏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冷笑着道,“你先别慌!越慌越失了分寸!毕竟恊郎诞生的时辰可是与先前的脉案对得上的,赵太医和王成都已经死了!并且脉案我也烧了……何况中间太后遣容戡过去为你诊脉时,你不也应付过去了吗?她有什么证据说恊郎不是皇子?”   何氏轻蔑的指出曲氏揭发的一个破绽,“如果曲氏认为恊郎不是皇子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再三的谋害你和恊郎?两次水不干净,可是有众多宫人为证的!若是恊郎并非皇子的话,她大可以直接揭发啊,又做什么还要私下里下手?”   牧碧微深深吸了口气:“你以为我没想过证据吗?但你别忘记,恊郎本身就是证据!”   见何氏不解,牧碧微苦笑着道,“坊间常说滴血认亲……”   “……好个曲氏!”闻言何氏也是哑然,只得同样恨恨道,“不能索性灭了她的口吗?”   “右娥英这次发难极为突然,挽袂和葛诺被抓走时连我都不晓得!”牧碧微冷笑道,“但饶是如此挽袂还是给了一个纸团挽襟转给我……要我先设法保住曲氏之命,你说这个样子我还敢灭口么?”   何氏闻言也没了办法:“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即使挽袂和葛诺当真是她的人,在你身边潜伏良久,但论起来他们也不该知道这件事呀!”   牧碧微咬牙道:“积年下来了一时间我哪里能想到什么?不管这些了……方才我几乎是魂飞魄散,亏得玉桐和璎珞都养在我膝下,指使起来名正言顺,她们年纪也小,先送了她们去华罗殿那边拖住卓衡,在宣室殿里求了又求,如今才改成了废位打入冷宫,可不与她亲自见上一面我心里总不能定……”   “见面之后还不知道她要怎么狮子大开口呢!”何氏冷笑着道,“但如今也没办法……你要我做什么?”   “右娥英是断然不许曲氏继续活着的,我刚才叫了焦氏借口诉说欧阳氏从前之事去拖住了她,但我求陛下饶曲氏一命的消息估计这会已经传到锦瑟殿里去了,到时候……”牧碧微话没说完,何氏就明白了,她立刻起身,吩咐桃枝为自己更衣:“我这就去锦瑟殿,你只管放心去冷宫里与曲氏详谈好了,便是想方设法的我也必为你将右娥英拖上一夜!”   牧碧微吐了口气,郑重道:“我也不道谢了——平安过了这遭,咱们旧帐皆是一笔勾销!往后再不必说谁欠谁!”   “这么好的还债机会你放心罢!”何氏一怔,随即轻笑着道。   ……………………………………………………………………………………   冷宫在宫城西北极偏僻的地方,因着宫墙遮挡与屋宇密集的缘故,才入秋的天气,迎面却扑来一股初冬的气息。   先帝睿宗的时候,一来妃嫔不多,二来高太后自诩名门世家出身,又爱惜自己贤德的名声,这冷宫里向来就没住过人,实际上,高祖的时候这里也没住过什么人,高祖宠爱庞贵妃,后来为了济渠王夺储之事贬庞贵妃——庞贵妃被贬后不久就死了,还没来得及搬进冷宫——也就是说从前魏时就一直空旷到现在,自然也没人修葺。   牧碧微紧了紧披风,费了好些功夫,才寻到了曲氏住的地方,这是冷宫里头相对最好的一间屋子了,但看起来仍旧有些摇摇欲坠。   只不过从门上两指来宽的裂缝看进去,已经不再是左昭仪的曲氏却仍旧是一脸的心平气和的挽着袖子,动作优雅的打扫着屋中尘土污垢,她虽然因为牧碧微的哀求免了一死,但侍者包括凌贤人、酣春、酣秋却都难逃死罪,如今被打发到冷宫来,自然也没人伺候她的。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轻轻推开了门。   曲氏抬头看见是她,了然的笑了笑,将面前的桌子擦干净了,才问:“是挽袂告诉了你的?”   “左……”开口说了一个字,随即醒悟过来曲氏如今已经是庶人了,牧碧微便咽下称呼,淡淡的道,“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我已经来了,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吧。”   曲氏微笑着道:“你若不来,我还真不敢相信所谓的三皇子竟然真的不是姬家血脉!”   牧碧微脸色一变!   就听曲氏狡黠道:“可见当初我替你遮掩也是有好处的。”   “连滴血认亲都弄出来了,我岂能不来?”牧碧微沉默了片刻,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滴血认亲?”曲氏不屑的笑了笑,“你去寻个大夫问一问,随便就能弄到几种方法解决此事!”   牧碧微不禁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当真?”   “这比弄到却死香和盛颜香容易百倍!”曲氏嘲讽一笑,随即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道,“只不过我虽然没怎么见过姬恊,但你就不怕他越长大越神似聂元生吗?”   牧碧微神色复杂的望着她:“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记穆氏了?”曲氏反问。   “当时那个人真的是葛诺?”牧碧微低声道,“可是……”   曲氏看着她,微笑道:“你也怀疑是他,并且担心他已经把消息传递了出去,所以一时间没下手杀他,只是暗中观察,发现他和我并无往来,这才渐渐的打消了疑惑,对吗?”   “疑惑倒没有完全打消,但他的确不曾与你联络过……”牧碧微蹙眉问,“而且穆氏又怎么和葛诺闹到了一起?”   “因为你之前一直在敲打穆氏,因为她对西平公主说的话在你听来是挑唆,你对她不满……”曲氏也不隐瞒,平静的道,“而她心中也不服,所以寻机会和凌贤人搭上了话……打算作为内应,设法曝露出你亏待西平公主,然后让我来抚养西平,她顺势跟到华罗殿来。”   牧碧微微微变色:“好个刁奴!”   “既然要说你亏待西平公主,总也要抓些真正的事实,所以每日装作睡下,却总是悄悄溜到后头去窥探,同在一殿,又有葛诺放风,她又熟悉路径……那次你与聂元生在殿后浴房里相会,便被她看出了端倪!”曲氏似笑非笑的道,“不过她也是糊涂了,觉得葛诺在旁,很可以趁这个机会拿住你的把柄向你漫天要价……却不想你也好,聂元生也好,杀伐果决,岂是她能够威胁住的?还是葛诺见机,劝说不住她,自己先走了,这才逃得一命!”   见牧碧微还有疑色,曲氏又道,“至于你一直抓不到葛诺的把柄也不奇怪,我听了此事后,就吩咐他往后都不必与我联络了,除非我有了性命之危……”她勾了勾唇,无声而笑,“当时不过是留上一手,如今倒当真靠你活了命!”   “既然你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此事,这许久以来为什么都不说?”牧碧微闻言,神色复杂的问,“我怀孕时……你恐怕就猜到了吧?”   曲氏摇了摇头:“何氏都没能在宫里生下皇嗣,你惧怕不敢回宫生产,也未必就是因为怀了聂元生的子嗣,所以我在今日你过来之前都不能肯定。至于我为什么不说……”   她露出一抹讥诮之色,反问道,“你若是发现戴氏或者焦氏或者哪怕是小龚氏怀了陛下以外之人的子嗣,你会揭发吗?”   “自然不会。”牧碧微面上掠过迷惑之色,“只是……她们与我向来友善,我……我可是从你手里抢过西平公主的!”   “你当我真的很愿意抚养旁人所生的子嗣?”曲氏面上忽然涌现出一抹悲怆,但随即掩饰下去,她低低的笑出了声来,“虽然我比陛下长一岁,可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岁……放在名门闺秀里头自然是老女了,但也未必就不能生养呢!”说着,她覆手于腹,感慨道,“我自己又不是不能生……你说我为什么一定只能抚养其他人的孩子?与我毫无血缘的孩子,却要我来精心伺候照料?”   这番话与曲氏从前大为不同,牧碧微呆了片刻才道:“你……莫非你……”   “所以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揭发你。”曲氏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这次你不出手,我也不会说出去!毕竟即使将来姬恊便是没有登基,得封王爵,与姬家毫无关系却享受着皇子的一应待遇……我想想就觉得很痛快!实际上……甘泉宫出了天花之事后,我甚至动了……设法说服家族扶持他登基的念头!”   ……………………………………………………   第一千评在何时~~~?   ^_^   第八十二章 真性(下)   “你疯了?”曲氏这番话与从前那个永远恪守着规矩、娴雅贞静的左昭仪根本就是判若两人,饶是牧碧微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无数准备,此刻也不禁瞠目结舌。   曲氏却只是莞尔一笑,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悠悠的道:“疯了吗?再在华罗殿里住下去,我倒的确快要疯了!”她放下手,看向窗外一线窄的天空,道,“狩猎你随驾过好几次了,听说你的骑术却只是一般?你可知道,就是西平公主极为佩服的、你那个弟弟牧碧城的骑术,在我跟前也未必够看呢!   “西极山猎场,我还是没进宫前跟着阿爹去过两回,我的两位兄长……包括我长姐广陵王妃,三个人加起来骑射都不如我,从小阿爹是最喜欢我的,他平生最遗憾之事便是我祖父的死,其次就是我不是男子!”曲氏嘴角含笑,眼神却愈发冰冷,“你有试过在原野上、在山中、在林间,恣意驰骋射猎、飞扬纵横的感觉吗?”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我的骑术不怎么样,并且骑马对我来说实在不能算什么享受,毕竟我的主要目的不过是为了随驾争宠。”   “你若是试过就会知道这宫城有多么狭窄了。”曲氏幽幽的道,“就好像在天空中飞惯了的鹰隼怎么可能忍受终日里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   “虽然我没进宫之前过的只是寻常邺都闺秀的日子,但观右娥英……我想你没进宫之前恐怕和她差不多罢?”牧碧微神色复杂的道,“可你们进宫之后却是截然不同的。”   曲氏淡然道:“唯一的不同其实只有一点,苏孜纭爱慕陛下,而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陛下!若不是为着家族的缘故,我宁愿嫁个太守、司马,也不高兴嫁进这宫里来!”   “虽然我没有过人的容貌,但真正想坐上皇后之位,很难吗?”曲氏悠悠而笑道,“当初刚进宫的时候陛下虽然不高兴我做皇后,但因为从前自小一起长大的那点情份,他对我还是颇为友善的,从那个时候起我若是不遗余力的为他搜罗佳丽美人、对六宫尤其是他所宠爱的孙氏百般笼络甚至是讨好,再处处奉承顺应他的意思……你说,他会不会立我为后?”   不待牧碧微回答,曲氏便冷笑了一声,啐道,“我堂堂世家望族之女!一辈子许给个一点也不喜欢的人已经受够了,还要为着一个虚名一个不仔细什么好处都捞不着的位份百忍成钢……想一想,我就觉得活不下去啊!”   牧碧微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无语,沉默了片刻她才道:“你在宫闱里是一直在忍耐的……”   “些许妃子争风吃醋不过是小事。”曲氏眼中又流露出来嘲讽之色,“你既然与聂元生在一起,还为他生下儿子来冒充皇子,可见两人之间多少有点真心!你难道会很高兴每天见着陛下吗?”   “……”牧碧微不得不承认,曲氏这些年来看似过得委屈,但实际上她的华罗殿在大部分情况下却是最清净的。   “但若非如此,右娥英这回也未必能够将你连同曲家都拖下水。”牧碧微沉吟道,“今日为了保你一命,我已经是不顾一切了,曲家……我无能为力!”   曲氏似乎对家族并不很担心,轻蔑道:“无非就是夺爵……我家又不靠爵位吃饭,这么多年了,总也不肯听我的……你放心罢,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了。”   她这样好说话,又与从前判若两人,牧碧微实在难以相信,并不敢就这么离开,狐疑道:“你一点也不担心曲家?”   “高祖时候我长姐嫁了广陵王,先帝的时候,我阿爹告诉我,我将是大梁的皇后。”曲氏冰冷一笑,“那时候我就告诉阿爹,曲家危矣!可阿爹始终不肯听我的,仍旧是一心一意要竭力的亲手报仇……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说的含糊,牧碧微便试探着追问:“能仔细说说吗?”   曲氏瞥她一眼:“右娥英那边被你设法拖住了?可靠么?”   “想来是可靠的……”牧碧微沉吟道,何氏向来精明,她既然说了一夜,右娥英今儿个晚上恐怕还真没功夫顾及过来,再说如今外头的曲家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功夫管个冷宫里的女儿?右娥英也没必要这么急。   曲氏颔首道:“那倒是可以细说——其实也不是多高明的眼光,只不过盛极必衰乃是世上普遍的道理罢了,你看聂临沂,就连他,高祖倚为膀臂之人,又是寒族出身,按说不该受到什么忌惮了,但他当年也是竭力避过嫌的……曲家本来就号称大梁世家第一,连出了皇后、如今更成了太后的高家都不能相比,皇家、高家心里焉能服气?   “高祖时候,已经赐了我长姐为广陵王妃,且他们琴瑟和谐,这已经是一份荣耀了,先帝却还要许诺以我为后,这分明就是因为当时先帝御体不安,担忧陛下年少所施的缓兵之计!若是换作了我是阿爹,当时就该辞官挂印设法避嫌了,可阿爹却硬是惦记着祖父的仇……”   牧碧微忍不住道:“既为人子,这样的大仇怎么能不报?”   “曲家号称大梁第一世家。”曲氏反问,“若是曲家迅速衰落了,高家是太后娘家,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陪着先帝经历风雨,再说高家也没什么惊才绝艳之人!你说,只要曲家一倒……先帝下一个担心的会是谁?”   牧碧微一惊:“……苏家?”   “自然就是营州苏家!”曲氏轻蔑的道,“论声望他们当然不是曲高之下第一族,但在皇家眼里声望算什么呢?兵权才是最紧要的!我曲家不就是因为在邺城军和飞鹤卫里根基太远所以才被忌惮吗?”   她施施然道,“当时我便建议阿爹举族收敛势力,叫苏家到前头去惹眼!毕竟邺城军和飞鹤卫都在邺都,还有高家作为牵制呢!苏家可是远在营州,距离南齐只一川之隔啊,若是先帝在时曲家就衰落了,你以为苏家在先帝手里能够得到我曲家的待遇?”   牧碧微听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苏家……”   “陛下登基的时候只有十三岁。”曲氏惋惜道,“苏孜纭是武英郡公的长女,她现在是十八岁,当年是十岁,比陛下小了三岁,但陛下出了孝十六,苏孜纭也有十三了,当时我就劝说阿爹推了我的皇后之选,叫苏家上……奈何武英郡公可是个明白人,死活不肯,还将苏孜纭说得一塌糊涂,说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中宫!加上我阿爹也舍不得放弃族中出个皇后!所以,他只是交还了兵权,若是按我说的,他也坚辞了皇后人选,哪怕是如高十一娘那样给我设法弄点污名我也不是很在乎……我若不能再为中宫人选,先帝必然要点苏家女郎……”   她冷笑了一下,“报祖父的仇,又何必亲自动手?”   牧碧微沉声道:“但你莫要忘记!先帝享寿不永!”   “当时谁都不太看得出来陛下的贤愚。”曲氏从从容容的道,“假如陛下是个贤君,自然不可能容忍如曲家、苏家这样的世家挤兑皇权!假如陛下是个昏君……嗯,你如今也看到了,武英郡公有武英郡夫人乃是太后嫡亲长姐这层关系在,想要以家势压倒苏家报仇,谈何容易?哪里比得上捧杀见效呢?”   她点了点唇,“若陛下是平庸之君,便是维持着先帝去世前的局面……但曲家想报仇的指望也不怎么样,所以我进宫不进宫,意义根本不大!”   “当时谁也没想到陛下根本不到你那里去,你无法生下皇子吧?”牧碧微思索着,道。   “生下皇子指望皇子来对付苏家吗?”曲氏摇头道,“太久远了,变数也太大!何况你也看到苏家如今是自己主动交还兵权的,真以为曲家号称所谓的大梁第一世家,就真的可以不将其他世家放在眼里了?嘿!”   ……………………………………………………………………   曲氏傲骄的看着众人:之前说本宫真心爱着姬某人、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的人站出来!!本宫好歹也是个富N代,所谓三代为官才懂穿衣吃饭,会跟姬某人这个爆发户皇帝那么没眼光吗?!   第八十三章 怀疑   牧碧微离开冷宫时,拿着曲氏给的用来应付滴血认亲的方子,匆匆回到澄练殿,阿善已经心急如焚,见到她回来,长松了口气,赶紧先禀告道:“两位公主已经几次求见女郎,奴婢说女郎如今心绪不佳,正在休憩,但……方才小龚氏也来过!”   “你先把这个收好!”牧碧微用力揉了揉面颊,将曲氏给的方子给了阿善,自己忙不迭的进宫更衣,又重新上了个淡妆,将鬓发略拍松,这才叫人传西平和新泰过来。   两位公主都是重新换了衣裳梳洗过的,看着皆有几分疲惫,显然刚才在华罗殿里护着曲氏,到底也是费了许多精神哭闹。   看到她们萎靡的模样,牧碧微心中不免有几分愧疚,忙叫到跟前,一边搂了一个低声安慰。   虽然精神不济,但两人却都有许多话要说,难免就要疑惑姬深为什么忽然要杀曲氏,西平公主对曲氏的印象是很好的,到底她几次三番被托付给曲氏抚养,在她的印象里曲母妃为人和气又体贴,华罗殿的侍者也好,还给她打扮给布老虎,又送过她小马……如今曲氏落难,她最是担心,此刻拉着牧碧微的胳膊依依的问:“母妃,曲母妃到底怎么了?做什么父皇要赐死曲母妃啊?”   新泰公主和曲氏虽然谈不上亲近,因为孙氏向来与曲氏不和睦的缘故,之前她对曲氏隐隐还有点敌意,但到底是经历过生母之死的,如今虽然努力掩饰,脸上还是透露出来兔死狐悲之色,听了西平的话便低声道:“我看多半是被人污蔑。”   “这话不可乱说。”牧碧微轻声道。   新泰一惊,看了眼牧碧微,牧碧微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小脸郑重道:“如今你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很多事情便是心知肚明也不要多嘴,不然对咱们上上下下都没好处,知道吗?”   “……是!”新泰赶紧回答,西平也应了,复纠缠道:“那曲母妃……”   牧碧微神色沉重,半晌才道:“你们曲母妃……如今已经被废为庶人,也不是你们的曲母妃了,往后不要提,免得你们父皇或旁的母妃生气,尤其是苏母妃跟前,知道吗?”   西平不依道:“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牧碧微今儿实在是没耐心多说,点一点她眉心,喝道,“等你们长大点再说!如今只要听话就成!”   见她板起了脸,西平到底不敢很闹,委屈的嘟着嘴道:“儿臣知道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牧碧微又心疼起来,便缓和了语气道:“不是母妃呵斥你们,但今儿的事情太大,不仔细的话,你们曲母妃的下场,也会是母妃的下场……你们要母妃好好儿的吗?”   闻言两人都吃了一吓,双双抱住牧碧微的袖子,差点落下泪来:“儿臣要母妃好好的!”   “那就听话,乖!”牧碧微神色复杂的摸了摸她们的头,也担心吓坏了她们,强打精神,问了问她们今日功课并在华罗殿的经过,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叫人伺候她们下去安置……阿善见她也困得紧了,轻手轻脚的进内室铺好了被褥,出来正待告诉牧碧微,却见她就那么靠在几上,这点儿功夫就睡着了。   阿善眼中流露出难过与怜惜之色,挽起袖子,正待上前摇醒她,不想外头传来一声轻咳……   …………………………………………………………………………………………   牧碧微忽然惊醒,眼前已经是天光明媚。   她才坐起身,阿善恰好也捧着水进来,轻声道:“女郎再不醒来奴婢也要叫醒女郎了。”   “可是有什么事?”牧碧微一边穿衣一边问。   “锦瑟殿的蒯贤人方才过来,说右娥英请娘娘起了身就过去。”阿善眼中有着难掩的担忧。   听说是右娥英,牧碧微皱了下眉,随即道:“她是几时过来的?”   “奴婢进来前才走。”阿善轻声道,“奴婢与她说,女郎这几日担忧三皇子,所以精神不济,如今还起不来。”   牧碧微吐了口气:“叫人进来伺候罢。”   挽襟带着素丝、素绣进来,三个人今儿都格外的沉默,包括向来爱说爱笑的素绣,显然挽袂和葛诺的事情给她们打击不小,之前她们是见过牧碧微因为一个林良人至今对长锦宫的宫嫔都一力打压的,难免担心同样的事情也会落在她们身上,尤其是挽襟——她本来和挽袂差不多时候进宫,明年两个人都要出宫,连婆家牧碧微都已经许诺好了……   若不是见牧碧微到今日还是一副忙碌的模样,挽襟早就开始请罪了。   牧碧微此刻无心理会近侍们的心情,匆匆梳洗更衣,略用了点早膳,便传步辇赶到了锦瑟殿。   不想到了锦瑟殿,却有一个宫人出来阻拦,话说的很客气,但态度极为冷淡:“贵姬娘娘,真是不巧,右娥英昨儿个乏了,到这会还没起呢,烦请娘娘在外头略等一等吧。”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是吗?”那宫人显然是奉了右娥英的意思要她在殿外久站了,只是牧碧微忌惮右娥英,却不至于处处都一定要让着苏氏,面色就不太好看起来。   那宫人见她面色变化,态度又冷了一点:“娘娘若是不肯等的话,奴婢也没办法。”   “右娥英如今怀着身孕,孕中之人要休憩,怎么能够耽误?”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那宫人还以为她要服软,不想牧碧微紧接着就道,“本宫也不敢在这里等,不然右娥英听说本宫在这里,若是急着起身,岂不是反而是本宫的不是了?”说着也不理那宫人错愕的脸色,扶着阿善的手重新上了步辇,吩咐道,“先回澄练殿罢,什么时候右娥英不乏了,本宫再来求见不迟,总不好一直站在这里和催促右娥英有什么两样?本宫也是生养过的人,晓得如今右娥英的不便!”   阿善使个眼色,澄练殿的众侍便抬起步辇,就要扬长而去!   见这情况那宫人到底撑不住了,紧追几步叫道:“且慢!”   只是澄练殿的人压根就不理她——右娥英闻讯勃然大怒,拍案叱道:“她好大的胆子!”   “女郎快点息怒!”蒯贤人看着她已经隆起的小腹心惊胆战的劝说道,“女郎如今有了身子可不比从前!”   右娥英面上掠过一丝黯然,下意识的抚了抚肚子,到底压抑住怒火,冷冷的道:“着人去澄练殿,将那牧氏给本宫拖过来!”   “女郎,不可啊!”蒯贤人虽赶紧劝,“牧氏如今乃是贵姬,膝下还有子女傍身,非同一般的宫妃!而且女郎请想,她的父亲牧齐乃是如今的尚书令,官声也好,若是女郎为点子小事就对她动手……那……外朝难免会影响到郡公……”   右娥英恨道:“难道叫我就这么忍了她吗?”   “奴婢从昨儿个起就一直在想着,这牧氏起先答应的好端端的,之前曲氏在殿上被拖回华罗殿赐死时,也没见她出言,怎么一个转身就为曲氏说起了话?”蒯贤人轻声提醒,“女郎今日叫牧氏过来为了什么她心里还不清楚吗?如今这样骄横,依奴婢看恐怕是心虚而欲盖弥彰呢!”   “难道曲氏抓了她的把柄?”右娥英怔了一怔,随即自语道,“只是……若如此,那牧氏做什么还要答应我一起算计曲氏?”   第八十四章 楼万古   虽然经牧碧微求情,左昭仪曲氏只是去位谪居冷宫,到底留了一命,但前朝曲夹被夺爵并星夜召回邺都,朝野不能不震动!   由于涉及宫闱阴私,曲幼菽的罪名又那么的悚然,连蒋遥、计兼然也不能说什么,何况曲家占据大梁第一世家之名已久,蒋遥也好、计兼然也罢,身后总也有家族的,姬深又不是从曲家开始要打击世家……再加上高家的隐晦活动,朝野在惊讶之后却一起沉默,只有寥寥几人上了不痛不痒的奏本,为曲夹分辩了几句。   这些奏本姬深根本就没见到,聂元生随手翻了翻,就吩咐卓衡:“丢下去!这几人随便打发个偏僻的地方去醒一醒脑子罢!”   卓衡笑着道:“奴婢说他们这些不开眼的合该贬官去位,到底还是舍人心仁。”   聂元生淡然一笑,看了看时辰,便起身往东暖阁走去。   他之前约好了姬深,有雷墨提醒,此刻姬深刚从锦瑟殿回来,问道:“是什么事?”   如今两人也有了默契,若不是聂元生无法做主之事,向来就不要姬深操心的,聂元生直言道:“曲夹既然被召回问罪,营州军自然无人做主,诸臣恳请陛下上朝商议此事。”   姬深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人选,朝臣那么多随便去一个不就行了吗?”   聂元生知道他的为人,也懒得说那些军权、社稷之类的劝言,径自道:“诸臣公推牧令前去,但臣以为不可。”   “牧齐?”姬深思忖了下,勉强想起来牧齐的大致履历,不提牧碧微的关系,他对牧齐印象还是不错的——只要没有劝谏过他远嬉乐勤理政的臣子,他印象都不错。   此刻便道,“子恺为何不赞成他去?朕记得他之前在西北也是领军的吧?雪蓝关么……不过是意外。”   “臣倒不是不信任牧令的能力。”聂元生道,“只是牧令尚且有老母在堂,邺都人人都知道沈太君守寡多年独力抚养牧令成人,当初为国计,牧令守边多年,沈太君每每夜不能寐,如今牧令也有侍奉寡母终老、不欲久离邺都之意!陛下,臣亦是自幼父母双亡,祖父随后也弃臣而去,祖母故去时,臣心疼难耐,即使为祖母守孝三年,如今想起来仍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说着聂元生声音里就带进了一丝哽咽道,“因此牧令之眷恋臣极能体会,便是被骂作以私盖公,臣今日也要为牧令请上一请的!”   当年聂元生祖母去世,他极为哀毁,甚至到了连续数日不休不食的地步,连姬深都亲自驾幸聂府探望安慰,朝野对聂元生评价不高,但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孝顺的。   此刻提起来,姬深也有点感慨,道:“那就换个人,你可有人选?”   “臣以为不如请右相前去。”   “楼万古?”姬深想了想,“他倒也的确是武将出身……”   聂元生道:“非但如此,从前宣宁长公主为驸马爵位忧愁,陛下怜恤长公主,所以拜驸马为右相,只是驸马乃是武将出身,于政事上到底欠了些火候,这几年右相做下来虽然没有出差错,但也未做出什么政绩可以封赏,倒不如到营州去试试——算起来,武英郡公也是驸马的姨丈,臣以为驸马前去理当比威……曲夹顺利!”   姬深觉得很有道理,便点头道:“就这样罢。”   ………………………………………………………………………………   楼家是高祖元后的家族,在高祖征伐天下的时候,因为楼皇后已经去世,楼皇后所出的两个嫡子也没活到大梁建立,楼家本身也不是很赞成高祖的起兵,在大梁的建立上并没有出什么力,还是后来高祖念及结发之情,给了楼家爵位——这也是楼万古能尚先帝爱女宣宁长公主的缘由。   只不过楼家虽然也是以武传家,到底被于大梁有功的曲家、后族高家压制,到了楼万古尚主后,虽然每受优待,但军权他是插不上手了,这时候大梁四境安静也没什么仗可打,楼万古自小熟读兵书却毫无用武之地,全要靠宣宁长公主来振作家声,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难免遗憾。   这一点宣宁长公主也是清楚的,所以听说原本呼声极高的牧齐换成了楼万古,十分高兴,还亲自进宫向姬深道谢,姬深便笑着道:“朕原本也觉得诸臣既然都推荐牧齐,便使牧齐去就是,还是子恺道姐夫更为合适……说起来姐夫这些年始终没有一展身手的地方,二姐也跟着委屈了。”   宣宁长公主闻言顿时眼眶一红,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寻常女子谁不希望得到夫君的庇护与疼爱呢?楼万古和她感情虽然好,然而这些年来到底是长公主这个身份护着楼家,如今楼万古能够有机会表现,宣宁长公主实在是极高兴的,听姬深这么说,跟着对聂元生也很是感激,就先道:“这也是他时运不济,说起来三弟也费心了,这个情做阿姐的定然不能忘记,虽然阿姐没什么报答你的,然而年节总要叫巡郎透郎代他们阿爹多敬你几盏的!”   与姬深寒暄了几句,宣宁长公主便又关心起了聂元生,“子恺与你同岁,西平、新泰都快入住凤阳宫了,他却至今孑然一身,虽然聂慕柏自己子女也多,前不久还病了一场,难免有操心不过来的时候,但咱们也不能不关心关心他的终身大事罢?”   姬深虽然不至于一直将聂元生至今未娶的事情挂在心上,但如今宣宁长公主既然提了起来,他也觉得很有道理,只道:“二姐不知,从前几次,朕也和他提起,只是都没有合宜的人选……”   “同昌是不好的。”宣宁长公主极干脆的道,“之前步氏……既然过去,我也不多说了,不过偌大邺都,名门闺秀、高门贵女多得是,还怕不能寻出个适合做他妻子的人吗?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那便劳烦二姐了!”姬深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便打趣道,“若事成,朕必定要他好生谢二姐!”   宣宁长公主心情畅快,嫣然道:“你放心罢,这邺都的女郎,我如今正熟悉着呢!”   ……………………………………………………………………………………   “宣宁长公主的长子楼巡如今也快到说亲的年岁了,她能对邺都上下的女郎不熟悉吗?”聂元生一边飞快的批着奏章一边头也不抬的对高七道,“派点人手留意着,她看中了谁家女郎,你就把事情给我搅了!”   高七忍着笑,到底还是撑不住笑出了声:“长公主自以为是给二兄你办了件好事呢!恐怕还等着二兄你去感激她!”   “恐怕陛下也觉得是关心我。”聂元生微哂道,“蒋倘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见他提到正事,高七也不再取笑,正经道:“他如今头疼万分——欧阳家的姻亲遍布朝野,并且苏家毕竟是外家的,右娥英扳倒一个曲家,已经是邺都世家的底线了,若不是高家隐晦的表态,这次替曲家辩解的奏章可不至于只有那么几本了……如今蒋遥、计兼然都已经被欧阳仲礼说动,要替欧阳家出头,但蒋倘也知道,若他交不出欧阳氏与欧阳家暗中来往并商议谋害宫妃的证据,陛下跟前他不好交差不说,何宣徽也绝对饶不了他!”   聂元生放下朱笔,凝神片刻,道:“老武英郡公实在是谋算深刻!”   高七赞同道:“的确,若非苏平娶的是高家嫡长女,即使高家嫉妒曲家已久,这次也不可能暗中帮手!”   “武英郡夫人不仅仅是高家嫡长女那么简单,你看她与太后的差别,可知老武英郡公的精明!”聂元生若有所思道,“不过难道只有苏家有长辈留下的福泽吗?”   高七忙问:“先郡公……”   “祖父自然也料到了苏家的盘算。”聂元生冷笑着道,“当年祖父能够让苏群乖乖待在营州不敢异动,如今苏平都合族移到邺都来了,我若还收拾不了他,简直就是笑话!”   他略作思索,便道,“宣宁长公主不是欲为我说亲吗?如今亲事虽然没成,但她是堂堂的长公主,我却只是区区中书舍人,得到消息也该登门去拜访一下……你看看最近楼万古什么时候空闲,我就选那天去拜谢吧。”   高七幸灾乐祸的道:“二兄,你说澄练殿的那一位知道了此事会怎么样?上次我记得你胳膊上的青紫足足一个多月才褪尽吧?这一次……”   见聂元生盯住了自己看,高七这才哈哈大笑着退了出去。   第八十五章 欧阳氏(老时间加更)   “你没有什么要对本宫说的吗?”锦瑟殿上,气氛沉闷而僵硬,右娥英慢条斯理的喝完一盏羊乳,瞥一眼下首的牧碧微,冷冷的问。   再次来到锦瑟殿的牧碧微这一回没受到任何刁难就见到了右娥英,虽然右娥英当着她的面又是要水果又是喝羊乳,将她冷落半晌才开口,不过牧碧微依旧心平气和,闻言淡淡的道:“右娥英何必明知故问呢?”   右娥英挥手将余人打发了,只留蒯贤人伺候,沉着脸道:“本宫知道什么?”   “左昭仪……哦,如今是庶人曲氏了。”牧碧微放下茶碗,淡淡的道,“右娥英出身高贵,妾身的娘家,可是势单力薄啊!”   “牧齐很得陛下信任,反倒是本宫的父亲,自到邺都来后,除了爵位,一无所有,本宫都不怕曲家,你怕什么?”右娥英下颔微扬,冷笑着道,“更别说曲夹这次被夺爵,曲家声势一落千丈,你也不是头一天进宫,据说从前孙氏盛宠之际都在你手里吃过亏的,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本宫,不觉得可笑吗?”   牧碧微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不屑道:“孙氏算个什么东西呢?连娘家都没有一个,无非是靠着美色得了陛下宠爱,只是她又不可能不老,妾身为什么要怕她?”   “那你就这么怕曲家吗?”   “右娥英可以不怕,因为右娥英在宫里有太后这个姨母,在宫外还有郡公、郡夫人呢,可妾身为什么不能怕?”牧碧微反问道,“妾身家里上有年迈的祖母并老父,中间大兄、幼弟,都尚且没到可以支立门户的时候!更别说当年因妾身的缘故,大兄只能娶了小家之女,连个姻亲臂助都没有!如今阿爹看似身居尚书令之位,但究竟势单力薄!敢问右娥英,曲家难道只有一个威烈伯了吗?这一回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岂能不加以报复?到时候,恐怕先遭殃的就是妾身娘家了吧?”   右娥英脸色沉了一沉,冷笑道:“难道你以为你替曲氏求了这一回的情,曲家就会放过你家吗?”   “至少妾身没有把事情做绝,更何况曲氏如今在宫里活着难道不是一个人质吗?”牧碧微哼了一声道,“妾身生母早逝,可是盼望着祖母和阿爹都长命百岁的,更何况右娥英想必也清楚,妾身与曲氏又没死仇!”   “你敢这样与本宫说话?”右娥英冷声道!   牧碧微扑哧一笑,盈盈道:“那么右娥英想妾身怎么说呢?妾身如今位份已经是贵姬,膝下也有一子二女了,又没有旁的想法,只要不犯大过,难道还要再说话做事小心翼翼的到死吗?那可也太无趣了!”   “你以为你是贵姬,本宫就料理不得你了?”右娥英一拍几案,怒斥道!   不想她话音刚落,蒯贤人还不及开口,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宫人惊慌失措的走了进来,不及告罪,便匆匆道:“娘娘!欧阳氏在甘泉宫外自戕了!”   “什么?!”右娥英一惊,蒯贤人也厉声道:“把话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宫人急道:“宣徽娘娘使人来报,说欧阳氏这几日虽然经历刑讯,却始终不肯承认与欧阳家有来往,蒋倘也说没有查到什么,就在方才,欧阳氏终于松口,说在命妇进宫时,曾在甘泉宫外与欧阳家的女眷传递过消息,并且主动要求去指地方,不想宣徽娘娘带着她到了甘泉宫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了把剪刀在袖子里,忽然举剪自戕……据说死前还拿手指沾着血写了好几个冤字……这……”   右娥英心急如焚道:“传步辇!本宫去看看!”   “女郎且慢啊!”蒯贤人急得连私下里的称呼都叫了出来,扯住了右娥英的袖子急急道,“既然是方才的事情恐怕地方还没收拾好,娘娘如今怀着身子不能看的!”   牧碧微在旁听着,此刻忽然插话道:“这事情有古怪,欧阳氏被何姐姐审问都好几天了,且不说她哪来的力气跑到甘泉宫外去指地方,甘泉宫又不是多偏僻的地儿,她说个大概,谁不知道?还要她跑去指做什么?再者那把剪刀到底哪里来的?”   右娥英被提醒,便重新吩咐道:“传步辇,从旁的门里绕进甘泉宫,本宫去见姨母!”   ……………………………………………………………………………………………   高太后的脸色出奇的难看。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跟前盛妆华服的右娥英,半晌才道:“坐罢。”   右娥英还是头一次被这样的甩脸色,面上不禁也有些讪讪,她坐下来后,高太后才问仍旧跪着的何氏:“你对柔娘做了什么?”太后仿佛十分的疲惫,语气很随意也很漠然,但任谁都能听出那丝凉意。   何氏捏着帕子,似乎也有些紧张了,抿了抿嘴才道:“妾身奉陛下之命……”   “不要奉陛下之命了!”高太后厌恶的打断了她,“不就是你本便与柔娘有怨,落井下石趁机求了这个机会折辱于她吗?”   太后说得直白,右娥英忙圆场道:“姨母……”   “你如今怀着身子就少操些心吧!”高太后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不冷不热的斥止了自己最疼爱的甥女,直视着何氏问,“只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逼死一位美人?”   “妾身怎么敢逼死欧阳美人呢?”何氏一脸的委屈,“妾身实在是冤枉啊!到现在妾身都不知道那把剪刀是哪里来的!不敢瞒太后,妾身几日前才到兰林宫询问欧阳美人的时候,也担心过欧阳美人气性太大,所以就叫人将她身边尖锐之物尽都保管了起来,今儿个见欧阳美人取出那么一把剪刀来,妾身魂都快没了!那些血……”   说到这里,何氏禁不住瑟瑟发抖,仿佛当真被吓坏了一样。   只是不管她是真的受了惊还是假的,高太后反正也不心疼她,当下不为所动,仍旧问道:“去盘问她的人是你!剪刀从哪里来的不问你问谁?!”   何氏一脸为难:“可妾身和妾身的侍者也不是这几日唯一接触到欧阳美人的人,妾身……妾身和妾身的侍者当然不可能给欧阳美人剪刀的……”   右娥英听出她话里的暗示,再次开口道:“姨母,既然如此,那……”   “孜纭!”高太后双眉一扬,厉声喝道!   右娥英这次却不肯就这么住嘴了,她嘟起嘴很是委屈的道:“姨母,当初何宣徽审问欧阳柔本是我的主意,姨母若是生气便冲着我来罢,反正欧阳表姐的死我怎么都是要被记恨的那个!”   “你向来就是个好孩子!”在高太后的心目中,她正经、嫡出的晚辈们就没有不好的,就算偶尔有不好的地方,那么也是,“都是进宫之后这起子贱妇欺你年少无知,生生的把你带坏了!”   右娥英咬了下唇,委屈道:“欧阳表姐与曲氏实在是过分了些!我……”   “再怎么说她也是你表姐、我高家女儿生的孩子能坏到哪里去!?”高太后气得拍案骂道,“她有什么不好,你若是自己精神不够料理她,难道不能告诉哀家吗?叫个宣徽去审问——这何氏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责问欧阳家的女儿!?”   说来说去高太后也未必全是心疼欧阳氏这个转了几层的甥女,总是觉得世家之女竟落在了商贾之后的手里受审问是一种耻辱,并且她本来就不喜欢何氏,如今欧阳氏还在她的宫前自戕了,算起来太后今年的寿辰快到了,却闹出这么一件事情来,实在是败兴。   “姨母待欧阳表姐向来就是极好的。”右娥英到底素得太后喜欢,虽然高太后气得已经在拍案了,她仍旧是不遗余力的说着欧阳柔的不好,替何氏开解道,“只是欧阳表姐也实在是太不体恤姨母了!先不说她之前与曲氏来往做下的事情有哪一点是想到姨母对她的爱护的?就说这一回罢,纵然她有什么委屈难道不会说吗?非要闹到了自戕的地步,全然不想想疼爱她的长辈知道后该多么难过?更何况她还一意要在姨母宫前自戕……我可是记得姨母的寿辰近了啊!同为姨母的甥女我不能不说表姐一句——真真是被姨母宠坏了的,这么大的气性,怪道表兄说她不好呢!”   这番话要是旁人来说,高太后恐怕会亲自下手掌嘴了,但右娥英说了,高太后到底舍不得打她,想要大骂她一顿,又惦记着她怀着身孕,不拘是吓着了还是气着了对孩子到底不好的,因为皇长子和皇次子染过天花,虽然在缓慢的恢复,终究不比嫡亲甥女的孩子来得亲切,高太后对右娥英这一胎还是极有期待的,此刻忍了又忍,才冷声道:“怎么你也认为你的表姐被个出身卑贱的妃子折辱到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   “妾身觉得右娥英的意思恐怕是这宫里的侍卫也该管一管了。”何氏忽然插话道,“欧阳美人隔着重重搜索还能拿到剪刀并且在太后宫前自戕……亏得太后当时不在,不然惊着了太后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右娥英有点迷惑的看了她一眼,但见何氏认真的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略作犹豫,到底还是帮着道:“是呢!姨母,飞鹤卫也太过松散了些!”   第八十六章 统领   话题转到了飞鹤卫头上,高太后究竟不是意志多么坚定的人,虽然对何氏厌恶得紧,到底没抵住右娥英的纠缠,将蒋倘传到了和颐殿上问罪。   只是蒋倘才进殿,见礼毕,高太后还没问罪,姬深便匆匆赶到了,身边除了宫侍还带着聂元生,进了殿后劈面便问:“朕听子恺说有人在母后宫前自戕,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母后可还好吗?”   见姬深关心自己,高太后微露笑容,脸色也缓和了些,和声道:“哀家当时正在殿里,并不碍事,三郎先坐吧。”   等众人见礼后,姬深看见右娥英、何氏并蒋倘都在,就皱眉问蒋倘:“宫中出了如此大事,你可是来禀告的?”   蒋倘讷讷道:“这……卑职以为欧阳美人乃是宫嫔,当属右娥英……”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何氏幽幽的道:“蒋统领,本宫非常好奇,今早你支开本宫与本宫的侍者,单独与欧阳美人说了什么又给了她什么,为什么你走之后,欧阳美人就肯招供,而且主动要到甘泉宫附近指认她与欧阳家女眷私下传递消息、泄露宫中事的地方?并且还多出了那把剪刀?”   她这番话说出来,殿上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高太后、姬深几乎是同时严厉的看向了蒋倘!   蒋倘也是目瞪口呆,愣了一愣才撩起衣袍跪下,慌忙道:“太后、陛下!卑职冤枉!”   何氏膝行几步,庄重道:“太后、陛下!今早蒋统领尝要求与欧阳美人单独说几句话,因他说事关欧阳美人与欧阳家来往之事,妾身因为几日问下来,欧阳美人都是抵死不言,妾身恐怕有负陛下所托,想着蒋统领乃是陛下所信重之人,因此便信了他的话,将人都叫走,任凭蒋统领与欧阳美人单独说了大约一盏茶光景的话……随后欧阳美人便肯招供,当时妾身还觉得多亏了蒋统领……”   她话说到这里,蒋倘又惊又怒,也顾不得在御前,大声打断她道:“宣徽娘娘请慎言!今早卑职的确去寻过欧阳美人!但这只是照常询问罢了,却是娘娘主动将侍者都带开,当时卑职还请娘娘留两个宫女下来,但娘娘却说欧阳美人不想看见娘娘与侍者,因此卑职只匆匆和欧阳美人说了两三句话就告辞了!却不知道这个盏茶光景,难道将卑职见到欧阳美人前与娘娘寒暄的辰光也算了进去吗?”   “本宫与你很熟悉吗?”何氏突兀的问道,不待蒋倘回答,何氏便冷笑起来,“本宫与你又不熟悉!做什么要和你寒暄?难道你向本宫提出要见欧阳美人,本宫思忖之后准了,这也算寒暄了多少辰光?”   她不屑的看了蒋倘一言,转向姬深道,“陛下,妾身虽然愚昧,但蒙陛下抬爱,册为宫妃,岂能不知庄重之理?怎么会和一介外男随意嬉闹取笑?更别说欧阳美人接连数日不肯招供,妾身心中忧愁得紧,哪来的心思和人寒暄?再者蒋倘也不过是一介侍卫罢了,妾身乃是下嫔之首,难道还要讨好他不成?!”   蒋倘惊怒交加道:“宣徽娘娘你……”   右娥英忽然道:“蒋统领你说你与欧阳美人说了几句话……却不知道说了什么呢?”   “卑职奉陛下之命追查欧阳美人与欧阳家来往之事,因此前去询问欧阳美人可曾与欧阳家有所来往……”蒋倘话还没说完,何氏已经冷笑着道:“妾身询问了欧阳美人近百次,也不及蒋统领询问这么一次呢!蒋统领询问了这么一次就再也不必询问欧阳美人了!如今还说什么追查不追查?”   姬深被提醒,森然喝道:“那把剪刀是哪里来的?!”   ……………………………………………………………………………………   欧阳柔之死在右娥英和何氏的一再坚持下,到底被定为畏罪自尽——飞鹤卫统领蒋倘因为涉嫌帮助欧阳家劝说欧阳柔一死保家族,被姬深下令去职流放,高太后原本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新上任的统领高七是她的族侄——经过了上次高七禀告高阳王夫妇与曲家冲突事后,高太后也渐渐注意到了这个侄子,又有武英郡夫人后来进宫劝说她道:“那蒋倘是先帝安排过来的人,虽然一向忠诚,但怎么比得上咱们自己家里的孩子可靠放心呢?高峻这个孩子向来老实诚恳,之前高清绾受到十一娘和嫡母的打压,险些都活不下去了,求到他头上,他便帮着安排清绾进宫,到现在芮氏、十一娘都耿耿于怀!但叫我来说,这岂不是证明了他对族中姊妹都怀怜悯之心吗?不然他为什么要冒着得罪芮氏和十一娘的风险帮个庶出的堂妹?”   又说,“说起来高峻自己也是庶出呢!他那嫡出的弟弟高乔,你可有印象?”   高太后皱着眉想了一想才道:“是六房里那个病糊涂了的孩子?”   “可不是吗?”武英郡夫人道,“因为嫡弟病成那个样子,六房不免高看他一眼,可他嫡母却不舒服了,为着叫嫡母和嫡弟放心,他啊向来就什么都不争,娶的文家女儿,也是个病歪歪的,就是这样,高峻成婚四五年了,连个妾都没纳——这样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你不抬举,护着蒋家的人做什么?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来呢!”   武英郡夫人因为善妒,最喜欢的就是忠诚于妻子的男子,别说高峻还是她侄子了,就算不姓高,冲着高峻对文氏的口碑,武英郡夫人也会给他说上几句好话。   高太后向来就耳根子软,对这个长姐最是信任,被她说来说去也渐渐的动了心思,道:“就怕他太年轻撑不住场面。”   “有你在,谁敢说咱们家孩子撑不住场面了?”武英郡夫人不以为然,“我倒是听说那文氏身子不好,总是要用燕窝、阿胶之类的好东西养着,反正这些东西对咱们来说都是小事,你不如赐他一些,也叫里里外外的人都长点眼色,免得蒋倘留下来的人小觑了他!”   高太后到底是向着自己娘家人的,隔日便叫安贤人亲自赏赐了高七一回,高七跟着就到和颐殿里谢恩——   他生得俊郎清秀,穿着新制的飞鹤卫统领服饰,虽然入殿前解了佩刀,仍旧显得英武不凡,那生机勃勃的模样,高太后看着喜欢,便和颜悦色的与他寒暄,又应诺会让任太医去为文氏诊断,高七口齿伶俐,亦将太后说得开心,高太后就觉得飞鹤卫统领换个人做也是件好事。   因为高太后的赏赐,朝野上下遂明白了高家的态度,曲家越发的没人帮着说话,虽然曲夹还在押回邺都的途中,但邺都曲家却格外的沉寂起来。   曲家的沉寂多多少少让高家松了口气,连带高太后也安下了心。   只是没过几日,就在太后寿辰前三天,高七再次到和颐殿求见,带来了一个让太后险些当场吐血的消息!   第八十七章 家丑   “三郎私下出宫与人私会?”高太后先听到这声禀告的时候还没当一回事,究竟姬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是不清楚,当年那个颜氏不就是这么进的宫吗?只当是姬深旧病复发,如今姬深膝下有儿有女,宫里还有嫡亲甥女怀了孕,高太后虽然疼爱右娥英,但也没疼爱到了为了她让自己儿子守身如玉的地步,觉得只要不是再弄个孙氏、步氏回宫就好,所以就皱眉道,“三郎就是这个性.子!你且多派些人手,好生保护,得空再待哀家劝他一劝……只是市井之中常有些卑贱之人是不宜靠近圣驾的,你们也要看好了免得三郎被蒙蔽!”   太后一面叮嘱着高七一面想着究竟族侄管辖飞鹤卫比蒋倘贴心得多,从前姬深出宫寻花问柳带回颜氏的时候,自己可不是最后才知道的?那蒋倘哪里会像高七这样略有风吹草动就主动禀告自己呢?   只是高太后还没在心里夸完高七,就见高七一脸难色的道:“只是陛下私会的那个人……”   见他这个样子,高太后心生不妙,屏退了左右才问:“是谁?”   高七吞吞吐吐了半晌,被高太后催促着才小声道:“卑职看着陛下到了宫外,距离宫城不远处的一座宅子,里头开门迎接陛下的人很像是……很像是安平王妃的贴身使女!”   “芙娘?!”高太后大吃一惊!   但她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可是她身边哪个胆大包天的使女?!”   高七为难道:“不瞒太后,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所以亲自翻.墙入内,却见……”   说到这里,他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了,高太后心猛然下沉,勉强道:“你说!”   “却见安平王妃装扮一新,亲手剥了葡萄……喂与陛下!”高七极为尴尬的说完这句话,便深深的低下头去。   高太后差点当场吐出一口心头血!   她颤抖着声音问:“你确定是芙娘?”   “卑职既是庶出也非长房子弟,但安平王妃卑职在族中还是见过好几次的。”高七低声道。   “这件事情如今有多少人知道了?”高太后闭了闭眼——之前安平王妃已经怀孕堕胎过一次,高太后这次好歹没有再次昏过去,死死掐了把掌心,低声问道。   高七知道她的意思,小声道:“因为只有卑职一个人翻.墙进去探看……除了陛下的近侍之外,料想没有旁人知道了。”   姬深身边的近侍,都是朝野上下熟悉的,偶然死上一两个,都要引人猜疑了,若是全部灭口,姬深私通长嫂这件事情那是怎么都瞒不住的,高太后心思转了一转,用颤抖的手整了整袖子,问:“三郎去过几次?”   “卑职这还是头一次……”高七尴尬的道,“先前,都是蒋统领陪着陛下……”   蒋倘如今已经被流放了,早已离开邺都,但他姓蒋不姓高,高太后到底放心不下,姬深跟前的侍者不好动,一个流放的前任统领么……她沉声道:“你看着办吧!”   高七松了口气,忙掩饰住大喜过望的神色,恭敬道:“太后放心!卑职一定不让太后失望!”   等高七走了,高太后用力掐了掐掌心,吩咐安氏:“去……告诉武英郡夫人,让她设法带芙娘进宫来见哀家,告诉武英郡夫人,别让其他人起疑心!”   安氏方才陪着听了高七的禀告,她不像莫氏、宋氏既是高太后的陪嫁,又侍奉太后多年,深得信任,并不担心被灭口,这会正忐忑着,听了高太后的吩咐,方松了口气,低声答应了,匆匆而去。   ……………………………………………………………………………………   武英郡夫人进宫的很快,只是却没带上安平王妃,面对太后的质问,武英郡夫人很是无辜道:“芙娘说她前儿个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你,我想你这儿还养着两位皇子年纪都不大,又是个三灾八难的身子,到底小心点好……只是安贤人亲自走了那么一趟,怕你见不到人心急,就自己先来看看,却是怎么了?”   这样的事情叫太后怎么说得出口呢?即使是对着嫡亲姐姐。   只是不告诉武英郡夫人,难道要去找温太妃商量吗?高太后打发了左右,到底掩着恨意将经过大致的说明,武英郡夫人闻之大惊,失声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打从上回西平和新泰生辰……”高太后觉得简直没法开口!可既然说都说了,如今姐妹两个都姓高,安平王妃是两人共同的侄女,索性从头说起,“连恞郎都亲眼看见了呢!那次还能说是十一娘做下来的事情,后来芙娘竟然有了……”   安平王妃堕胎之事,武英郡夫人虽然不在场,但透过右娥英多少听到些风声的,这会便急急道:“那也是意外——两边都是咱们亲近的孩子,不是说好了就这样了吗?”姬深是皇帝,不论他做了什么,高太后到底不能拿他怎么样的,安平王妃呢?她王妃的身份不去说,太后嫡亲侄女,荣昌郡公和荣昌郡夫人的嫡长女,荣昌郡夫人对这个女儿可是极为疼爱的,就是太后自己,叫她灭了这个侄女的口,也有些不忍——高芙不同高家其他女郎,因为她年岁和安平王相近,又是长女,等于是高太后和先帝看着长大的,尤其太后和先帝的嫡长女夭折,有段时间,连先帝都拿她当公主疼爱。   几十年相处的情份,高太后对亲人本来就不是狠心人,就连高十一娘她都没说出个死字,再加上荣昌郡公和郡夫人的关系,虽然觉得两位公主生辰上发生的事情叫安平王受了委屈,但不算了还能怎么样呢?   “可如今芙娘竟然和三郎来往起来了!”高太后恨道,“真亏她做得出来啊!不提她比三郎长了十多岁,所谓长嫂如母……恞郎如今都快娶亲了,她这个做阿娘的……你说哀家还能说什么?”   武英郡夫人飞快的思索了片刻,问道:“那你要叫她进宫来想怎么样呢?到底咱们大兄和大嫂这些年来为她操碎了心的。”   高太后道:“还能怎么样?她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还能给她一杯鸩酒不成?”   她凄然一笑,叹息道,“就叫她去陪同昌吧,念在她也姓高的份上……速速给恞郎娶了亲,让她自己提出来要离都祈福,这辈子都不要回邺都了!”   相对于安平王妃做的事情,这样的处置已经可以说是仁慈了,但武英郡夫人却有旁的猜测,含蓄的提醒道:“只是芙娘了断的话,陛下那里……”   “三郎是个喜好惹花惹草的性.子这个哀家清楚。”高太后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但如今宫里的人还不够多吗?就算他还嫌弃不够要到外头去添补,难道非要寻着芙娘?再者芙娘离了邺都,难道他还能追上去不成?!他们两个……这样的事情,哀家……”高太后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她疲倦的往后靠了靠,“这到底是作的什么孽?”   见她这心灰意冷的样子,武英郡夫人也觉得有些难过,劝道:“小孩子家不懂事,难免有糊涂的时候,如今哪一边都是咱们的正经晚辈,便是家事,咱们处置了也就是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这么说着就叹了口气道,“好在芙娘和安平王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不然安平王也要跟着伤心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太后,太后更愁了:“只是这又怎么跟大郎交代呢?”   ……………………………………………………………………   开始揭主线……   第八十八章 橘子   太后和武英郡夫人正为如何安抚安平王而头疼,安平王府却先闹出了事情来——深得安平王宠爱的庶女姬恣,被安平王妃的侍者发现于后院与人私通,与奸夫一起被抓到了王妃跟前,只是王妃才盘问了几句,得到消息的安平王便赶到,当众将王妃踹倒于地,要带姬恣离开,偏世子姬恞随后赶来,见状赶紧护着王妃——加上王妃被踹倒后怒骂安平王不止,最后竟闹到了安平王再次公然拔剑刺杀王妃的地步!   这一回可不比上次闹得满城风雨那么简单了,因为世子护着王妃,姬恞是个温良恭敬的少年,既不忍看母亲死在父亲手里,又不敢与安平王动手,混乱之中,竟被安平王刺成重伤!   “这会和颐殿里怕是闹成一团了。”牧碧微一边亲手喂着姬恊吃糖水炖梨,一边笑着与何氏说话。   何氏悠闲道:“安平王府自来就不安宁也不太平,打从太宁五年起到现在,安平王和王妃都闹了多少次了?叫我说啊,也亏得王妃有个好出身,不然就凭安平王当年那宠妾灭妻的做派,十个王妃子也不够死的。”   “你可知道这一回,安平王府这捉奸的戏码,是谁挑起来的?”牧碧微哄了姬恊喝完最后一口糖水,拿过一副九连环给他玩耍,腾出空来接话。   “莫非是云梦如吗?”何氏眼珠转了一转,道。   牧碧微就笑道:“你怎知道?”   “与安平王府能够搭上关系,又乐得看他们闹腾、还会叫你知道的也就是她了。”何氏催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还是右娥英细心。”牧碧微笑着道,“自她怀孕之后不是就不能侍寝了吗?可咱们陛下却是个闲不住的,起先还肯在锦瑟殿里陪着她,但陪不几日,就动起了心思,右娥英也没办法……挑来挑去看中了小龚氏的出身不高,就常哄着陛下临幸小龚氏,结果陛下连着在宣室殿里过夜,她又醋上了,便私下里叫了高七过去盘问。”   何氏安然而笑:“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大的精神?”说着又若有所思道,“近来瞧她眉宇之间也没了忧愁之色,苏家若是寻到底野迦,她也该用上了!按着聂子恺所言……她小产怕就是这几日了吧?”   “所以我昨儿个就借口西平玩闹过度乏着,预备这几日足不出户了。”牧碧微道,“如今宫里没有了孙氏、步氏,恐怕最碍她眼的就是我了,偏我前几日还得罪了她。”   何氏冷笑了一声道:“右娥英的心胸你可不能小觑了去!恐怕如今她最该琢磨对付的是瑞庆宫和长信宫的那两位吧?尤其是瑞庆宫,那一位别看是庶出,怎么说也是姓高的!”   “高凝晖看着不声不响可也不是不精明。”牧碧微微微颔首道,“不过她这一胎怀的的确不是时候,偏左昭仪去了位,孙氏、步氏身死,这后宫里隐隐是右娥英一人独大,苏家花了那么多的心血离间了曲高,才得以在邺都勉强站住了脚,又怎么可能容忍宫里出一个高姓妃子所出的皇子呢?右娥英在高家人跟前再受宠说到底也是亲戚!”   何氏转着镯子道:“更别说那高充华视她如仇雠,指不定哪天一个发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照你这么说我倒也不必很担心自己了?”牧碧微笑了下道,“继续说右娥英罢!陛下和安平王妃往来,仿佛是前几日就开始了,高七故意瞒着没报,这回被右娥英问起来,他……”牧碧微有些啼笑皆非道,“他讹了右娥英足足两对价值连城的白玉璧,这才告诉了她。”   何氏也有些好奇道:“陛下在宫外看中了什么人?”想到孙氏、步氏她也有点头疼,“别又弄个孙、步之流!”   “这一位料想是不可能进宫的。”牧碧微吐了口气,微蹙着眉道,“是安平王妃呢!”   何氏闻言瞠目结舌道:“当真?!”她倒不是觉得叔嫂通.奸意外,而是,“安平王妃虽然保养极好,到底年岁也有三十多了罢?比陛下足足长了十岁的人……如今宫里的戴氏、焦氏都还年轻,陛下就不怎么上心了,连我如今都比不得高凝晖这般人……安平王妃……这……”   “谁知道他是不是就喜欢这偷偷摸摸的滋味呢?”牧碧微冷笑着道,眼角瞥见姬恊要拿九连环往嘴里塞,赶紧抢了,姬恊见状张嘴就要哭,何氏眼疾手快,拿了个橘子塞他手里,姬恊得了新的东西,先不忙哭,好奇的打量着手里的橘子。   牧碧微就继续道,“不然安平王妃还能绑了他去吗?”   何氏抿了抿嘴:“也不知道太后如今是什么心情?该不会一个狠心就要杀了安平王妃吧?”   “太后向来很拿高家的人当人的,尤其是嫡出的子侄。”牧碧微淡笑着道,“再说荣昌郡夫人的嫡亲女儿,郡夫人能不疼爱吗?若是杀了安平王妃,恐怕高家难免要和太后生出罅隙来了。”   何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道:“虽然私下里咱们说起来总归觉得安平王妃情有可原,毕竟安平王待她也不好,只是这七出之条……何况还是叔嫂?荣昌郡夫人能说什么呢?若是闹大了整个高家的女郎都跟着丢脸啊!”   “怎么云梦如没告诉你那封信里全部的事情吗?”牧碧微一怔,道。   何氏才说了:“她只说了……”   就听姬恊忽然哭了起来,两人赶紧转头,就见他跌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何氏给他的橘子,涎水一直连到了口角,还滴落在衣襟上——却是姬恊年幼,压根就不知道橘子要剥了皮才能吃,他抱着橘子玩着玩着就一口咬了上去,咬着了苦涩的橘皮,自然就哭了起来。   两人见状都有点哭笑不得,牧碧微赶紧抱了他起来哄,又埋怨何氏:“那旁边有枣子,你偏给他橘子做什么?”   “若枣子吃得噎住了呢?”何氏道,“橘子不过是苦一苦,枣子才是要命的!”   牧碧微哄着姬恊漱了口,又调了糖水与他喝,忙碌半晌,姬恊才止了哭泣,他如今已经开始记点人了,认得何氏是给他橘子的人,看着她就有点气呼呼的,何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被他恼怒的躲了一下,就笑着道:“哎呀,一个橘子就得罪了他,亏得如今还小,大一点往后看见我都要扮鬼脸了罢?”   “谁叫你不剥了皮再给他?”牧碧微自然是护着姬恊的,搂着他又是哄又是剥了橘子,抽出橘瓣,将外头的一层薄皮也剥了,拿调羹慢慢喂姬恊吃了两瓣,姬恊这才不嘟嘴了,重新又玩起了九连环。   见他不闹了,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正要坐下来继续说正事,外头许桃枝忽然走了进来,压低了嗓子道:“两位娘娘,桃叶在澄练殿的角门禀告,说右娥英让人请娘娘速去锦瑟殿……”   “你快去吧!”牧碧微听说是右娥英催促,便道。   何氏面现诧异之色:“右娥英这会不是去和颐殿上凑热闹了吗?怎么说太后也是她姨母,安平王妃呢又是她表姐,这么大的事情,就是几句安慰话也该去说的,怎么又来找我了?”   她好歹也是一宫主位,到澄练殿来寻牧碧微,当然也要有所预备,免得被人看穿两人联手演戏。   就听桃枝道:“好像是太后担心右娥英的身孕,叫她回锦瑟殿休憩的。”   听到身孕两个字,何氏和牧碧微顿时都谨慎了起来,对望一眼,牧碧微沉吟道:“按说你如今还是她的人,她不该在这会就害你,只是……上次杨御女的事情,未必不是右娥英起了疑心试探咱们两个,若是她觑出了咱们的关系,就未必不会不对付你了,毕竟如今曲氏已经不再是左昭仪,这后宫里头,无论位份还是子嗣,都要数到我,若还有你的帮助,她哪里能放心?”   何氏脸色难看道:“想栽赃我也没那么容易。”   “你最好还是别去了。”牧碧微劝说道,“她也熬不了几天,你索性装个病,借口怕她有身子过了伤及皇嗣,躲过去再说罢。”   何氏仔细思索了一下却道:“我看未必是要对付我,你想左昭仪都倒了,但有个人还活蹦乱跳的呢!右娥英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难道把她忘记了吗?”   “你说雪氏?”牧碧微一怔,“难道要叫你去料理她了吗?”   何氏到底还是不想避开:“右娥英在后宫最亲近的妃嫔,除了我就是雪氏,这个雪氏是给右娥英进献盛颜香的人,我想右娥英不会放过她的,连左昭仪都收拾了,雪氏还好端端的,可见右娥英有多么恨她!怕是和我之前对欧阳氏一样,舍不得一下子报复了,要慢慢琢磨怎么对付呢!”   顿了一顿,她若有所思道,“这是个取信右娥英的好机会,再说我之前来往锦瑟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要害我,早点就可以动手,如今你、高凝晖、沈世妇,她不至于越过了你们来对付我的。”   牧碧微皱眉道:“但……”   “唉,你不必多言,我可不是孙氏、新泰公主,想污蔑我哪有那么容易?”何氏抿了抿嘴,拿起一旁的帷帽,道,“你放心罢!”   ………………………………………………………………………………   为了千评表示今天还有加更   继续老时间   第八十九章 一箭双雕   接下来的事情倒是证明了何氏的信心——世妇沈氏小产,罪魁祸首正是雪隐!   沈氏小产的很是古怪,古怪到了连她自己都是迷迷糊糊的,但下午偶然遇见了雪隐,傍晚就小产了,虽然雪隐当时也不过是与她行了礼、恭维几句,但沈氏因为身世的尴尬被算计着进了宫,混了这么多年也才一个世妇,满心都指望着腹中的这个孩子出头,再不济将来也有个依靠,如今一下子没了,哪里甘心不拖些人下水?   贴身宫女、内侍,连内司几次按例送东西的人也被她咬住,更别说雪隐了。   牧碧微皱着眉头在澄练殿里问林甲——葛诺因为曲氏之死与挽袂一起被内司在永巷杖毙,林甲就被提拔上来顶了葛诺的差使,这小内侍甚是机灵,倒也称职,这会他正细声细气的回禀着:“奴婢听说沈世妇道她每日里都是沿着长信宫外的宫道漫步的,向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偏昨儿个遇见雪御女后不久就出了事情,定然和雪御女脱不了干系!”   “那雪氏可有什么话说呢?”   “据说雪御女辩称她是因为昨儿个到锦瑟殿请安的时候,遇见了何宣徽,邀了她今儿个到定兴殿闲聊了片刻,后来何宣徽有事,她就告辞了,因着景福宫回昆德宫的路上本来就是要经过长信宫的,遇见沈世妇时,她本不想多理会,偏沈世妇嫌她礼行得不够恭敬,喝住了她反复行了四五次礼,又训斥了她一番,这才放她走……至于沈世妇为何小产,雪御女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林甲小心的道。   牧碧微眯了眯眼,道:“右娥英呢?”   “右娥英说一切等太医出了结果再议——只是因为安平王世子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太后和陛下将任太医等诸多太医皆派到了安平王府,如今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含糊其辞……”林甲想了想,道,“奴婢听说沈世妇十分的不依,定要雪御女给没了的皇嗣抵命,在锦瑟殿上还撞了两回柱子,虽然都被人拦了,但右娥英似乎也吃不住她闹腾,这会亲自到和颐殿去,似要请太后做主。”   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漫不经心的笑道:“她才小产,竟然就能到锦瑟殿上撞柱子了?这么好的身子怎么就会忽然小产了呢?”   “据说是沈世妇叫人把自己抬到锦瑟殿的。”林甲道。   “可怜啊!”牧碧微没什么诚意的叹了口气,道,“你去留意着甘泉宫那边罢,若有消息再来禀告。”   林甲忙道:“是!”   等他走了,牧碧微吩咐左右:“约束好了咱们宫里的人,这眼节骨上谁若是不安分的想给本宫找事,本宫要她一辈子都找不了事!”   挽襟等人都是一凛,忙道:“是!”当下就忙着吩咐小宫女去各处传话。   牧碧微又凝神想了片刻,忽然问阿善:“欧阳氏死了之后,欧阳家仿佛没受什么牵累?”   “到底欧阳家与高家也很有几门亲戚。”阿善道,“加上欧阳氏死后死无对证,太后就做主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吗?”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恐怕有的人才不愿意呢!”   右娥英亲自到和颐殿了一回,太后如今正为姬恞担心得要命,毕竟宫里皇子公主单是生下来的就各有三个了,右娥英、高凝晖肚子里还都怀了一个,沈氏的这个子嗣,高太后就不是很关心了,只是听右娥英说若当真是雪氏所为,那么自己和高凝晖也未必不能被害,才重视了起来。   隔了两日,安平王府总算传出消息,道是世子已经无性命之忧,高太后就叫才缓了口气的任太医去为沈氏诊断。   任太医不负重望,只略把了把脉,便断出沈氏乃是为却死香所害!并且直言她往后怕都难生养了,听到这个消息,沈氏当场晕厥了过去!只是她晕得快醒得也快,不过短短片刻又挣扎着醒来,也不管旁的,赤着脚跳下榻,就要去寻雪氏拼命,这阵仗吓得四周宫人都是心惊胆战,好容易把她按回榻上,任太医自称宫闱之事,自己一个太医不便插手,就匆匆离开,到和颐殿,大致告诉了高太后,又道:“此香防不胜防,臣以为为策安全,右娥英和高凝晖……”   他话说了一半,高太后顿时焦急起来,红着眼眶叹息道:“如今真是处处出事……”   就让他再辛苦些,到锦瑟殿并承春殿里都请个脉,担心任太医年高,自己反倒累病了,又嘱咐派了软轿与他乘坐。   原本右娥英的位份高于高凝晖,是该先到锦瑟殿里的,只是任太医道自己乏了,按着路途是承春殿近些,就吩咐抬着软轿的宫人先到承春殿。   高凝晖自从有孕之后,处处注意,这次,沈氏小产,她得了消息,正自彷徨,听得任太医奉了太后之命前来,不疑有他,赶紧迎进殿内,任太医带着一身淡淡的药香快步入殿,一副行色匆忙的模样,也不多寒暄,道:“臣奉太后之命为凝晖娘娘请完脉之后还要到右娥英处,还请娘娘伸腕容臣切个脉。”   “有劳任太医了。”因为任太医医术了得又与太后渊源不浅,宫妃对他向来就客气,任太医也早已习惯,伸出二指在高凝晖腕上搭了片刻,又问了几句饮食作息,便拈须沉思不语。   见这情况,高凝晖吓了一跳,连带旁边的鹊丽、鱼丽也紧张起来,鹊丽壮着胆子问:“任太医,咱们娘娘好吗?”   “娘娘一切安康。”任太医又沉思了片刻,这才道。   闻言承春殿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高凝晖又给左右使个眼色,鹊丽会意,机灵的转身从不远处的几上取过一个锦盒,笑着捧到任太医跟前道:“咱们娘娘听说太医向来喜欢血玉,偶然得了陛下赏赐的一块,便想请太医鉴赏鉴赏……”   说是鉴赏,其实也就是送给任太医了,任太医皱眉道:“臣虽然喜欢血玉,但也不过是喜欢,并不很懂行,娘娘若想知道详细,不如请懂行之人来鉴赏罢!”   见他拒绝,高凝晖咬了下唇,道:“任太医,本宫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如今本宫也有快五个月了,还不知道是皇儿还是皇女……”   “原来如此。”任太医神色略缓,他因为资历、医术和出身的缘故,并不需要怎么看宫妃们的脸色,因此就直言道,“以臣之见……娘娘这一胎怀的,却是一位公主!”   他意味深长的道,“恭喜娘娘了!”   高凝晖掩盖不住眼中的失望,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还年轻,并且宫里不是一向先有公主再有皇子的吗?到底也定下了心神,殷勤的送走了坚持不肯要那块血玉的任太医。   当晚,高凝晖特意将这个消息传给了高七,高七夤夜而至,劈头第一句却是:“你最好当真怀的是位公主!”   高凝晖吃惊道:“堂兄为何出此言?”   “任太医请脉你也敢给他看?”高七冷笑着道,“你真是昏了头了!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我也没料到今日这么一遭,却没有提前告诉你。”   高凝晖惊得差点推翻了跟前的几案,失声道:“堂兄,太后她……”   “他可不是太后的人!”高七冷冷道,“他早就投了营州苏家了!你以为前几日沈氏小产,只是沈氏被谋害了那么简单吗?她小产不过是个引子,不然就凭沈氏孕中自重,每日里在长信宫到冀阙宫的宫道上来回漫步,冀望遇见陛下的做派,这宫里有多少法子可以让她小产?为什么一定要用却死香这样罕见之物?我听说今日是任太医特意在太后跟前提起,说却死香难以防范,很该关心关心你和苏氏,你明白了吗?”   高凝晖细细一想,冷汗就挂了下来,掩嘴道:“右娥英!苏氏她这是……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分明就是看我防范得紧,故意用沈氏小产里的却死香,好让任太医来害我呀!若我出了什么事,现成的雪氏是替罪羊!枉我还对任太医全心的信任……他……”   高七叹了口气:“哪里是看你防范得紧?你以为你怀孕以来平平安安的就是你防范得紧了?这宫里能够将你悄悄害了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只不过都在等着苏氏动手罢了,而苏氏要害你也不难,但为了不叫高家和苏家起罅隙,她不能留任何痕迹和嫌疑,否则,又何必从沈氏小产那里兜个大圈子过来?”   “高家待我又不好,我也只指望堂兄护我一护了,难道我还能指望旁的什么人吗?就连这么一线生机也不给?”高凝晖越想越委屈。   高七道:“你进宫之后可不只是个高家庶女了,若是当真诞下皇子,苏氏所生的皇子在高家上上下下的眼里终究是要次一等的,更何况,高十一娘也不是荣昌郡公的女儿,你以为相比储君生母,她会有多重要?”   见高凝晖呆呆的发愣,高七缓和了些语气,语重心长道:“任太医医术高明,别说让你小产,便是要你的命,他也有得是法子……便是我能在外头请大夫来,恐怕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你如今就祈祷自己当真只怀了个公主罢……苏家是不可能容忍你或高十一娘生下皇子的!”   高凝晖黯然道:“我晓得了……多谢堂兄告诉!”   “一切小心!”蒋倘被流放后,高七正式就任统领,虽然飞鹤卫里还有些人不太服他,但究竟比从前行事顺利了许多,才能一接到消息就赶来警告高凝晖。   如今见事情已经说完,他便悄然而去,只留高凝晖咬紧了唇,拳头越握越紧……   第九十章 却死香   宫里宫外连番的出事,高太后再也没心情庆贺自己生辰,就借口为姬恞祈福免了,只收了群臣的贺表,连宴也不摆。   只是她烦心的事情到底不能随着姬恞的转危为安结束——就在太后寿辰过去的次日一早,昆德宫主位戴皎携德阳宫主位焦蔚娘步行至和颐殿请罪。   请罪的缘故却是两日前,戴皎至含光殿与焦蔚娘闲聊,偶然之间打碎了殿内一只一人多高的粉彩描金绘春日烟树碧波摆瓶,原本戴皎正在赔礼不迭,不想焦蔚娘叫人打扫碎瓷时,眼尖的宫女竟从碎瓷里看到了一只色泽陈旧的锦匣。   出于好奇,两人将之打开,却见内中盛着几块仿佛香料的东西,因为当时沈氏才被却死香所害,而最有嫌疑的雪氏又坚持不肯认罪,姬深和太后将这事交给了右娥英,右娥英查来查去迟迟难以判断,看到这些香料,又见锦匣陈旧,两人都心生不妙,就拿到了太后跟前来,顺便解释。   高太后皱眉看着殿下打开的锦匣里的香料:“既然是前几日就发现的为何到今儿才来?”   焦蔚娘小心翼翼的道:“回太后的话,只因昨儿个是太后的寿辰,如今宫里宫外都出了事情,妾身想着妾等不能够为太后分忧已经是十分的惭愧了,又怎么敢赶在太后寿辰之前再给太后禀告烦心事呢?想着沈世妇……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就想过了太后寿辰再禀告。”   旁边戴皎也小心的道:“因为之前听任太医说过,沈世妇小产就是因为却死香的缘故,妾等虽然不敢断定这里头是什么,而且也没点燃,但右娥英到底怀着身子,妾等就不敢到锦瑟殿里去,只能禀告太后了。”   她想了想,又道,“妾身没听任太医说却死香不点燃也能害人,并且当日打开后,妾身与焦光训也是把玩过片刻的,至今没有什么不好,想着里头即使是那些东西,料想不至于使太后凤体有失,这才壮着胆子拿过来的,并不敢贸然使太后陷入危局!”   两人解释的合情合理,加上她们当初都是太后做主挑进宫的,尤其是焦蔚娘,太后脸色微微缓和了点:“既然你们把玩过也没事,料想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罢。”   但为了谨慎,她还是叫了任太医来,任太医进殿后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太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的却死香?”   “啊?!”高太后震惊不说,焦蔚娘和戴皎更是吓得差点把锦匣都扔了!   既然东西的确是却死香,这就是大事了,连右娥英得到消息也硬是赶了过来,高太后看到她变色道:“你过来做什么!”   “姨母,你没事吧?”右娥英先担忧的问太后,接着又呵斥戴、焦两人,“什么东西都敢往太后跟前拿,你们真真是昏了头!若是害着了太后,你们两家人的命加一起够抵么!”   高太后就劝说道:“昂厚说过那东西不点是不打紧的,哀家如今反正也有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倒是你如今怀着身子很该处处当心!”   “姨母都不怕,我自然也不怕。”右娥英顺势腻上去,撒娇道,“前两日沈氏小产,到现在都是一笔糊涂帐,我看着沈氏实在是可怜,偏雪氏又百般的不认,想着都是侍奉表兄的人,也不能随意冤枉了谁,这几日都头疼得紧……姨母,这却死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高太后皱眉道:“你如今不是能操心的时候,沈氏既然已经没了身孕,就叫她好生调养、赏赐些滋补之物也就是了,说起来这回没了身子难道不是她自己不好吗?长信宫那么大,她要散步去什么地方不好,偏要在宫道上挤着!至于雪氏,的确可疑,就降个位吧。”   右娥英抿嘴笑道:“究竟姨母疼我,可这香听着怪可怕的……”   “回太后、右娥英,妾身在那含光殿里虽然也住了两年了,可那粉彩描金春日烟树摆瓶之前是向来都没动过的啊!”焦蔚娘这会便急急的喊起冤来。   高太后方才只顾仔细盘问任太医关于却死香之事,还没顾得上她们,此刻就冷声道:“那这东西到底哪里来的?”   “回太后的话,那摆瓶比妾身还要高一点,实在沉重,妾身打从住进含光殿起就不曾移动过的,平常也只是使宫人拿拂尘将外壁擦拭擦拭。”焦蔚娘怯生生的道。   高太后深深看她一眼:“是吗?那戴氏打碎得怎么这样及时?何况比你还高的摆瓶是那么轻易可以打碎的吗?”   ——焦蔚娘如今是德阳宫的主位,既然那摆瓶如此的沉重,她又一力说自己住进去之后再也没动过,还是这次打碎了才发现内中所藏的香料的,那么东西就是在她住进去之前就放在了那里的了,在她之前,含光殿里的主人便是已故的欧阳柔,高太后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回太后的话,其实……其实是这么回事……”知道兹事体大,戴皎和焦蔚娘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妾等是在内室练舞,旋声急停之际,不仔细撞倒了那摆瓶,这才……”   高太后双眉一扬:“练舞?”   “陛下尝赞妾身宫里的金御女舞姿曼妙、翩然如仙。”戴皎面红耳赤的道,“妾身……妾身也有些日子没见陛下到皎月殿去了,所以就……就……”   若是为着争宠所以悄悄习舞的话倒也可信,毕竟如今的右娥英有孕,孙氏、步氏故去后,余下也没有谁能够独宠,牧碧微忙于照料膝下的二女一子,何氏呢如今宠爱也不如从前,戴皎和焦蔚娘宠爱向来平平,到底也没被姬深忘记,现在这几个月正是个好机会。   不过高太后可没那么容易相信:“什么地方不好练,偏要在摆瓶边上练?你们就想不到会打翻了它吗?”   “只因上次金御女在庭中绿树之下绕树而舞,陛下……陛下很是喜欢!”焦蔚娘尴尬的道,“妾等年岁长于金御女,身段也不及她柔软,惟恐一开始跳的不好传了出去惹人笑话,因此就在殿内练习,就……就拿了那摆瓶当作树。”   高太后眯起眼,道:“这么说来这东西还真和柔娘有关系了吗?但柔娘早就死了,如今总不能说是她干的了吧?”   “按说雪氏从来都没有和欧阳表姐来往呢!”右娥英也道,“再者沈氏身边的其他人也鲜有和欧阳表姐有什么旧交的人。”   “妾身想到了一件事情……”戴皎沉吟了片刻,忽然道。   见太后和右娥英一起看过来,她抿了抿嘴,小心的道,“方才任太医说却死香点燃之后有毒,且能使中毒者迅速衰老,妾身记得,欧阳美人向来姿容艳丽,但上一回,为当年西极行宫一事,太后召妾等过来与欧阳美人对质,妾身记得欧阳美人……望之甚是衰老……”   太后脸色一变,右娥英也惊呼了一声,以袖掩嘴:“难道欧阳表姐从前不是那个样子吗?”   “这么说来,连柔娘也是被却死香所害吗?”太后喃喃的道,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冷宫方向。   第九十一章 小高妃   “但那么一匣的却死香却为什么是在欧阳氏曾经住过的寝殿里的摆瓶中被发现呢?”牧碧微疑惑的问何氏,“那香是你放的?”   何氏笑吟吟的道:“自然是我,不过焦氏出首,还拉上了戴氏,这却是右娥英的主意了。”   牧碧微淡笑道:“宫里人人都知道她们两个向来和我亲近点,如今既然是她们两个出首去的,谁能相信我没有插一手呢,右娥英、我,再加上你,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不顺着咱们说话?”   “那也未必。”何氏懒洋洋的道,“你可知道和颐殿这件事情是怎么收场的?”   牧碧微问:“怎么收场的?”   “是高充华亲自赶到和颐殿,说她曾亲眼看见雪氏从前与曲氏宫里的人来往……”何氏笑了笑道,“于是太后又去传曲氏,只是人还没走出甘泉宫呢,高凝晖身边的鹊丽就匆匆忙忙的过去禀告,说高凝晖不知道为什么肚子疼,太后也就顾不上曲氏,直接将事情交给了右娥英处置,匆匆打发任太医去承春殿了。”   “大高妃和小高妃真正不寂寞啊!”牧碧微感慨道,“凑热闹也凑得这样默契,不过高充华进宫才几天呢?居然就能撞见雪氏和曲氏宫里人来往了?”   何氏轻蔑道:“她啊还不是看中了右娥英的位份和盛宠,赶着往上靠呢!你想这高十一娘本来就不情愿进宫的,如今在宫里又不得宠,位份上么还被之前的庶妹压制着,更别说大高妃现在怀了身孕,就算是生个公主也稳稳的强她一头呢,进了宫之后,她阿爹阿娘再疼她可也是鞭长莫及了!哪里能不寻个靠山?人家是望族贵女,咱们这样的她自然看不上,比来比去自然就是投靠右娥英了!”   “小高妃这是要讨好右娥英,上赶着给她递台阶,大高妃却又打什么主意呢?”牧碧微问,“右娥英这是要对付曲氏还是欧阳氏?”   “依她最好是一网打尽。”何氏冷笑了一声,道,“我拿邺都世家的底线说事,她才勉强决定放过曲氏……转拿欧阳家开刀呢!你知道我怎么可能放过欧阳家?”   牧碧微沉思了片刻道:“大高妃看样子倒仿佛是给曲氏救场的一样……”   何氏脸色微变道:“不至于罢?”   两人均想了起来曲氏可是知道姬恊身世的!虽然如今灭她的口不难……但若曲氏告诉了大高妃……高清绾可不是说灭口就能灭口的人!   别看她如今位份还不及当年的欧阳氏,到底欧阳氏只是甥女,这一位可是姓高!   “高七不是对她有恩吗?”何氏提醒道,“你好生问问高七!”   ……………………………………………………………………………………   曲氏到底还是被牵扯进了含光殿里发现的却死香的事情里,只是她的理由也很充分:“事到如今,民女也不说场面话了,当年先右昭仪孙氏自恃帝宠,逼迫、污蔑民女并非一次两次,民女手里若有这等东西,又愿意下手,孙氏安能活到右昭仪的位份上?更别说还生下了新泰公主和二皇子,再说孙氏到死几时容貌枯槁过呢?”   右娥英冷笑着道:“孙氏那时候与曲姐姐你仇雠甚远!焉能不防着你呢?倒是何宣徽,本宫昨儿个问起宫中旧人,都说她也有段辰光是容貌枯槁的,这一点宫中许多人都记得,亦是中了却死香的缘故,不然也不至于小产了之前的男胎了!何宣徽仿佛也是得罪过曲姐姐你的吧?”   曲氏淡然道:“庶人卑微,何敢当右娥英姐姐之称?”   右娥英不由一噎,就听曲氏继续道,“何宣徽是因为却死香落了胎吗?只是为何后来又恢复了容貌?并且何宣徽落胎也不是一天两了,当时为什么不说呢?若当时何宣徽说了出来一则便于彻查,二则这一回沈世妇也就未必会落胎了。”   何氏柔声道:“妾身当时也不晓得却死香呢,还是这一回听任太医说了却死香后对照着才恍然自己当时怎的就会落了胎。”   “那宣徽又是如何恢复了容貌?”曲氏反问。   何氏叹道:“说来也是凑巧,任太医道这却死香落胎之后,沐浴月光便能解去,当时妾身心中悲苦,于月下漫步喟叹多时,不知不觉的竟好了,是以妾身只道之前容貌枯槁是因为小产后抑郁所致,哪里会想到世上竟然有这样奇妙之物?”   曲氏淡淡的道:“宣徽好福气!”又对右娥英道,“却不知道高充华所见雪氏与民女从前宫里人来往,是哪一个?”   高充华此刻也在边上的,闻言就道:“自然是凌贤人了。”   “凌贤人吗?”曲氏瞥她一眼,冷哼道,“却不知道充华你是在何时又在何地看见这一幕的?”   “便是你尚未去位前不久,在……在昭阳宫外不远处。”高充华沉吟了一下,道。   曲氏道:“是么?按说充华所居的嘉福宫距离昭阳宫可不近,充华进宫也没几日,为什么忽然跑到昭阳宫去?”   高充华低着头,面上掠过一丝复杂,道:“本宫想去拜访当时还是左昭仪的你。”   “那为什么民女还是左昭仪的时候,却没有在华罗殿里见到过你呢?”曲氏反问道,“难道你当时就料想到了今日的情景吗?”   高充华迟疑了片刻才道:“我……本宫只是忽然想起来,你当时还抚养着长康公主,怕打扰了你,所以在昭阳宫外站了站,就回嘉福宫去了。”   曲氏沉默了一下,道:“却不知道你是在昭阳宫外哪个位置看到凌贤人和雪氏来往的?”   “就是外头那株大槐树下。”高充华道,“当时,凌贤人和雪氏在不远处的杜鹃花丛边说话。”   右娥英淡笑着道:“曲氏,本宫记得昭阳宫前的槐树……的确距离杜鹃花丛不远呢,更何况那槐树高大,想来高充华藏身树后也是难以发现的。”   曲氏仍旧是不急不慢的道:“的确如此。”   “这么说曲氏你认罪了?”右娥英一喜,道。   不想曲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凌贤人和雪氏不能说话吗?到底她也是正三品的女官,论起来,雪氏不过是个五品的御女!既然是遇见了,停下来招呼一声、寒暄几句,莫非还触犯了宫规不成?”   右娥英一窒,随即恼怒的道:“但雪氏谋害皇嗣……”   “沈世妇的身孕未必是雪氏所为。”曲氏心平气和的道,“就算是雪氏所为,难道每个和她说过话的人,都要被牵涉吗?民女若没记错,雪御女在这宫里头最奉承的应该就是右娥英你了吧?”   第九十二章 雪氏殁   右娥英说不过曲氏,实在不甘心,但何氏之前劝说她要顾忌曲家怎么说也是邺都土生土长的世家望族,固然这些年来树大招风,暗地里见这回曲家倒台,不少人家都幸灾乐祸,但若无高家出面帮着活动,单一个苏家,势力再大,邺都人总是不服的——毕竟自古以来中土的乡土观念极重,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若这一回是外来的苏家单独斗垮了曲家,便是冒着被流放的危险,也不可能只几个人上书为曲家喊冤,邺都的世家非得同仇敌忾不可!   权衡半晌,右娥英只得勉强道:“既然如此那就叫雪氏过来问问吧。”   话是这么说,如果雪氏肯松口,也不必叫曲氏过来对质了,果然雪氏被拖上殿,整个人都不成了形状,却仍旧抵死不认谋害沈世妇的事情,至于和曲氏勾结,那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和凌贤人的闲聊么,雪氏也招了不过是路过招呼一下,曲氏在旁淡淡的一笑,右娥英心中怒火中烧,被蒯贤人和何氏又是扯袖子又是使眼色,才按捺了下去,叫人依旧送了曲氏回冷宫。   因为顾忌邺都世家的缘故,一时间奈何不得曲氏,右娥英想来想去很不甘心,就将雪氏、却死香、欧阳氏、曲氏这些事情透露给了沈氏,沈氏没了身孕,又见姬深都没亲自过来探望过自己,心中实在绝望,她身体本来就是不错的,小产的时候月份也不算很大,满腔仇恨之下,居然休养了不几日就能起榻,能起身后,她首先寻到了才被放回徽音苑的雪氏——林甲小心翼翼的禀告道:“沈世妇发了疯也似!手里拿着尺长的金簪,那簪尖磨得犹如匕首的锋刃,徽音苑里的宫人都吓得不敢近前!硬生生的将雪美人从面颊到胸口都划了无数道……凝华娘娘知道后,带着几十个宫人赶到,伤了十几个人才将她拿下,如今右娥英正去宣室殿里问陛下到底该怎么办呢!”   按着太后的处置,雪氏从御女降成了美人,就算是给沈氏交代了,只不过沈氏可不会这么想!   “戴氏这回倒是遭了池鱼了。”牧碧微沉吟了片刻道,“备辇,本宫也去宣室殿,好歹给她说上几句话,免得她受了雪氏的牵累!”   到了冀阙宫,还没进宣室殿呢,就听一阵阵叫嚷声远远的传来,牧碧微皱眉问冀阙宫的小内侍:“怎么陛下起居之处也容人这样的喧哗?”   那小内侍被问,不敢不答,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道:“回贵姬娘娘的话,右娥英说沈世妇没了皇嗣心里难过,就由着她了。”   这么说来右娥英、或者说苏家到底对邺都的世家还是很忌惮的吗?因此才要拖了沈氏下水,不管沈氏的身世多么尴尬,至少明面上她是姓沈的,即使姓高那也是正经的邺都人,她和曲氏、欧阳氏拼命,无论怎么闹,总是邺都世家之间的事情,不至于引起邺都世家一致对外的局面。   牧碧微思忖着苏家的盘算,慢慢走进了宣室殿,如今殿里实在热闹得紧,雪氏之前本就在右娥英和何氏手里受足了刑,此刻俨然又成了一个血人,被丢在殿外的中庭,免得弄脏了姬深起居的殿砖,沈氏披头散发,穿着半旧的宫装俯在下首的座上时而呜咽时而嚎啕,上面右娥英一手支颐一手转着茶盏,很是头疼的模样,她不远处戴氏绞着帕子,盯紧了殿外的雪氏,一脸又气又恨又急的表情。   见着牧碧微过来,戴氏明显的松了口气,赶紧起身迎接道:“贵姬娘娘!”   听到她的招呼声,右娥英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沈氏却还在哭得专心,压根就没理会,这鸡飞狗跳的场景牧碧微也没心思计较什么,摆了摆手叫戴氏坐下,自己给右娥英见了礼,右娥英不冷不热的道:“你抚养的皇嗣最多,向来就忙碌的,今儿怎么就跑过来了?”   “想着如今时季已经到秋狩了,但宫里今年倒没什么风声出来,就想过来问一问。”牧碧微随便寻了个借口道。   右娥英便转头问蒯贤人:“你没着人到澄练殿去吗?”   蒯贤人哎呀了一声道:“奴婢忙碌着就忘记了。”   “今年秋狩停一回。”右娥英转回头来,淡淡的道,“原本叫蒯贤人打发人去告诉你的,不想她忘记了,听表兄说你向来温柔贤惠又体贴大度,料想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的。”   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的确是小事。”   顿了一顿又道,“妾身还有点事情想等一等陛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右娥英料想也不至于不许妾身在这儿等吧?”   右娥英皱眉道:“你有什么事情?陛下如今忙得紧,不打紧的事情你还是先回去罢。”   “玉桐和璎珞如今也有五岁了,来年就要搬到凤阳宫里去,妾身想着那凤阳宫也好几些年没有公主住了,之前同昌公主是跟着薄太妃一直住到了离宫祈福的,所以也想多留她们两年。”   见是涉及到两位公主的事情,右娥英就道:“你既然舍不得她们,那就继续带着住好了,这点子小事还要烦陛下吗?”   “还有一事。”牧碧微淡淡的道,“便是玉桐和璎珞都只是乳名,到如今都还没个正式的名字呢,倒是公主的封衔先有了,妾身想,她们也到开蒙的年岁,如今也颇识几个文字了,再没个大名到底不成样子,就想请陛下为她们赐名。”   牧碧微明说了要姬深赐名,右娥英能够做主她们继续住在澄练殿,却不能代姬深给公主们取名字,只得让她继续留了下来。   这时候沈氏想是哭得累了,擦了擦脸安静下来,抬头看见牧碧微到了,也没说什么,料想是打算留几分力气到姬深回来之后再用。   姬深却是过了半晌才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出宫时特意换的半旧常服,在回廊上看到雪氏俯在庭中就十分惊讶了,再进殿来看见足有三妃一嫔在,不免诧异:“怎的了?”   右娥英打量了下他,按住心头酸涩,道:“表兄,是沈世妇伤了雪御女……”   她话还没说完,沈氏已经激烈的喊道:“陛下要为妾身做主啊!”   因为这时候姬深刚刚进殿,沈氏又坐在了下首,她一边喊着一边向姬深扑过去,恰好就扑到了姬深脚边,一把揪住了姬深的袍角不肯撒手。   雷墨赶紧看了看姬深的脸色,姬深被吓了一跳,就有些不悦,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在冷宫里的曲氏和畏罪自尽的欧阳氏,也不知道是哪个给了雪氏却死香拿了来害妾身,妾身的皇儿就这么没了!陛下,那也是陛下的血脉啊!偏雪氏死不认罪,宫中诸位娘娘都不肯给妾身做主,若是陛下也不怜惜妾身,妾身今儿也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里、下去陪伴妾身那可怜的皇儿了!”沈世妇死死抓紧了他的衣角,悲愤的喊道。   牧碧微听着,微微偏过了头,似乎不忍与闻,右娥英听见“宫中诸位娘娘都不肯给妾身做主”时皱了下眉,轻斥道:“本宫若是不为你做主为什么还要带你到这里来?”   然而沈氏说完就只哀哀哭泣,根本不理会她的话。   姬深皱起眉,叫雷墨硬是拖开了沈氏的手,回到上首坐了,又有小内侍上来飞快的将沈氏方才抓皱的地方抚平,姬深这才哼道:“曲氏、欧阳氏?”   右娥英捏着帕子道:“先前含光殿里发现了却死香,这香料罕见而珍贵,凭戴氏、焦氏的家势都是见都没见过的,何况若是她们的也不该主动交到和颐殿去了,多半就是欧阳氏当年为德阳宫主位时所藏,我听宫里的老人说欧阳氏当年去位的突然,想是不及取走的缘故,至于曲氏么,据高充华说,在曲氏去位前不久,她曾见过雪氏与凌贤人说过话。”   姬深皱眉问:“曲氏可认了?”   “……没有。”右娥英失望的道。   沈氏一听,又大哭起来:“谋害皇嗣是何等大罪,有谁肯承认呢?可妾身好好儿的身孕,说没有就没有了!不是被人谋害,又怎么会这样?向来妾身都好好的,只有那日遇见了雪氏后出了事,再者任太医也说雪氏的衣上沾有却死香的气息呢!”   姬深听得心烦,便道:“着雪氏上来,朕问一问。”   右娥英就为难道:“表兄,雪氏方才已经被这沈氏划破了许多地方,恐怕有碍圣目。”   姬深还在沉吟,外头有小内侍忽然惊呼了一声,雷墨忙呵斥道:“谁在喧哗?”   却有一个小内侍仓皇奔入,颤抖着道:“回陛下、诸位娘娘、大监,那雪……雪美人似乎……似乎不动了!”   右娥英眼中划过一丝得意,面上却惊讶道:“什么?!”   ……………………………………………………………………………………   美人雪氏之死并不算事情的终结,沈氏愤恨难平,因为右娥英似有意似无意的帮着说话,姬深到底下旨,以雪氏谋害皇嗣处置了雪家,连曲家也领了训斥——至于欧阳家,因为含光殿的那匣却死香,欧阳孟礼县伯的爵位亦被夺了。   不几日,沈氏的嫡母便急急请求进宫,到了长信宫,见着沈氏呆呆的躺在榻上,见到自己过来既不迎接也不招呼,心下一惊,原本预备的话就都咽了下去,柔声问起了她的身体。   沈氏不耐烦的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早先你们算计我进宫,不就是为了眼不见我为净吗?如今还要过来做什么?叫我就这么死在了这宫里才好!免得损及了你们那清白的名声!”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嫡母杨氏不悦道,“从前你在沈家的十几年里莫非我还亏待了你不成?哪一样没按规矩办吗?”   沈氏顿了一下——杨氏是个极典型的大家主母,做事向来一板一眼,虽然沈氏的血脉一直隐约的受到了怀疑,杨氏还真是按着沈家庶女的标准待她们母女的,谈不上照顾但也不能算不好了,更何况沈家上下谁不知道,当初若没有杨氏点头,沈氏根本就生不下来!   “母亲忽然进宫来做什么?”沈氏如今精神到底不济些,虽然觉得杨氏待自己固然没有特别不好,但也没有什么好,就不冷不热的直问。   杨氏沉声道:“是你阿爹要我来的!你小产的事情既然是那雪氏做的,陛下都为你追究她合家了,做什么还要再拉上曲家和欧阳家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沈氏顿时就激动了起来,差点没从榻上跳起来,喊道:“是你们把我弄进这宫里!如今我好容易怀了孕却被人害了,你进宫来倒是来问我的不是?!合着我不能替我那可怜的皇儿报仇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到今时今日还要来对我指手划脚!”   杨氏做了多年的主母,还是头一次被庶女当面这样呵斥,气得一阵发抖,狠狠的忍了忍,才按捺住,颤抖着声音道:“我对你指手画脚?要不是你阿爹,我才不高兴来见你!你以为你在为自己报仇吗?你被苏家当着枪使还不自知!若不是念着你有一半可能是沈家的女儿,到底养你一场的这点情份在,我才懒得丢下一大家子的琐碎事情,清早起身进宫来提醒你——你若还不醒悟硬要跟着苏氏走到底就等着看罢,苏家自打到了邺都来,仗着武英郡夫人和太后的支持做的实在是太过了!如今连曲家都被他们弄得丢爵失位!你还要连欧阳家也帮着他们捅上几刀!你真当沈家有你这个庶女在宫里就一定会被你拖下水吗?傻子!你再不回头,你看往后我们还管你不管!”   ………………………………………………………………   千评的梦想总算达成了!   感谢大家!   第九十三章 王府消息   这边杨氏训着沈氏,那边和颐殿里高太后也正盯住了好容易召进宫来的安平王破口大骂:“你这个孽障!所谓虎毒不食子,更别说你膝下统共才这么一个世子!还是你王妃嫡出!你竟也下得去手?!”   安平王无精打采道:“儿子知道错了,但儿子最初也不是想伤恞郎的,都是高氏那个贱人……”   “你给我闭嘴!”高太后气得连哀家都不说了,抄起旁边一柄玉如意就朝安平王砸去!   这一下砸得甚重,安平王固然偏了下头,额角也到底被砸出一道血痕——安贤人低呼道:“太后!”   “不必管他!他死不了!”高太后虽然优柔寡断又好面子,但向来最疼爱与自己有血缘的晚辈,更何况姬恞还是她的嫡长孙,生母又是高太后的嫡亲侄女,虽然不是皇子,却是她最喜欢的孙辈,一向疼的如珠如宝,如今竟被安平王误伤到了差点没命的地步,高太后这些日子以来为姬恞担心的寝食难安,连高凝晖肚子疼都只操心了半日——也是把太后气糊涂了,到今日才想起来召了安平王进宫收拾!   此刻看着血从安平王额上流下,太后一点也不心疼,只冷笑着问:“哀家打你这么一下,你也不过敷点药过几日就能好了,安贤人尚且要提醒哀家心疼你!你还记得你自小到大,顽皮淘气过多少次?哀家纵然教导你,可有将你打得起不来过?有哪一次打过了你哀家自己不心疼的哭上一场?!”说到这里,高太后伤心的哭了起来,“就算恞郎是个不好的,到底也是你唯一的儿子呀!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哀家和先帝当年难道对你下过这样的重手吗?你要这样对自己的儿子?!”   见安平王要说话,高太后疲惫的打断道,“你也别说芙娘了!你对唯一的儿子都这个样子,可见你对芙娘是个什么样!她……你若当真不喜欢她,好好儿来和哀家说,纳几个良家子,哀家虽然盼着你们夫妻和睦,难道还能为了侄女叫自己亲生长子守身如玉吗?这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太后如今看起来十分的萧索,“为了之前的那个宝姬并她所出的女儿,你已经是第二次追杀王妃了,原本哀家虽然不喜欢你府里有这么一对惹事精,但想着你既然喜欢,就随你去罢!如今看来这庶女不打发了,恐怕府上正经世子都没个安身处了……”   听太后说话的语气,安平王渐渐心生不妙,忙问:“母后,你要恣娘……”   “叫她远远的嫁了,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高太后漠然道,“她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   安平王一惊,道:“母后,儿子还想留恣娘几年……”   “你留得住么?”高太后冷笑,“芙娘为什么拿了她问罪?她做的事情如今满邺都都知道了!若不是念着她也是哀家的孙女,这样的女郎何该悄悄儿的打死了以正门风,还要给她机会丢满门的脸吗?!你竟然还有脸为了她当众踹王妃、重伤世子!”   安平王怒道:“母后不知!恣娘素来守礼,所谓的私.通根本就是高氏嫉妒,容不下她,这才故意使人污蔑,欲坏她闺誉!”   “呸!”高太后直接唾到了他脸上,勃然大怒道,“亏你说得出来!堂堂王府王妃,要收拾个庶女什么法子不好用?居然还要亲自放下身段来栽赃污蔑这一套?!再说你的庶女不要喊芙娘母妃吗?不也是她的女儿吗?传了出去丢的难道不是她的脸?要不是你这个蠢货跑过去大闹这一番,关起门来问罪,外头怎么会立刻就知道了来龙去脉?向来你就护着这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所生的东西!竟把正经的王妃和世子都丢到了一边,也难怪芙娘……”   高太后险险的止住了话题,怒道,“三日!最多三日!姬恣必须出阁,并且不许用安平王府的名义,皇家丢不起这个脸,三日之后,宫里会降旨安慰安平王府丧女之痛……你看着办罢!”   见安平王还要说话,高太后重重一拍几案,喝道:“哀家不想听你说旁的话!你滚罢!”   ………………………………………………………………………………………………   牧碧微一边叫人呈上温热的羊乳,一边打量着云梦如,道:“倒是丰腴了许多。”   云梦如落落大方的谢了,接过羊乳先放下,方笑着道:“妾身才出了月子,如今腰身还没收回去,许多从前的衣裙都不能穿了,如今这身新做的,哪里是丰腴呢?十足的是肥胖了。”   “生产都是难免的。”牧碧微道,“往后留神些也就能养回去了,说起来你家大郎如何?”   一提到儿子云梦如就止不住的笑开怀,道:“托娘娘鸿福——大郎他生得和十一郎一个模样,公公和婆婆喜欢极了!如今婆婆亲自带着他,累极了也舍不得放手!”   “有了孩子究竟不一样。”牧碧微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家里也是你当家了?”   云梦如笑着道:“之前有孕起,婆婆就陆续将许多事情教导我了,如今虽然是我管着,但婆婆私下里也说,家中事情都不打紧,若是能够再添些子嗣就更好了。”顿了一顿,她又含笑道,“婆婆如今待我是极好的。”   “他们担忧子嗣好些年了,这也是你的福分,毕竟有了子嗣仍旧不把儿妇当人看的婆婆可也不少。”牧碧微淡笑着道,话锋忽然就是一转,“算起来,姬恣被安平王妃抓住私.通之事的时候你还没出月子吧?你却是怎么插的手?”   云梦如道:“咦,十一郎竟然没有仔细告诉高七吗?”就解释道,“其实这次也不能算是妾身插的手呢,是十一郎发现安平王妃似在与人私会,就寻了个机会提醒王妃的心腹,道是姬恣尝跟人说王妃近日来装扮上头越发上心了……安平王妃隔日就闹出了这捉奸的戏码来,妾身和十一郎都有点哭笑不得。”   “这还真是恶人先告状了。”牧碧微不觉笑道。   却见云梦如迟疑了一下,方道:“说起来还不是安平王自己做的孽吗?王妃对姬恣也不过是迁怒罢了。”   “如今安平王世子重伤,王妃可在榻前守着?”牧碧微沉吟着问道。   云梦如道:“这是自然的,王妃虽然与安平王一向就不和睦,但听王府里的人说——王妃向来疼爱世子。”   “本宫很好奇一件事情。”牧碧微忽然道,“按说你与你姑母生得极像……安平王见过你吗?”   云梦如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道:“妾身刚才帮安平王妃说话可也不是没有缘故呢!若不是因为安平王偶然遇见了妾身,又听妾身说自己姓云……王妃也未必会在几个月前公主们的生辰上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牧碧微吃了一惊道:“怎么外头连这事也知道了吗?”   “外头还不知道,是高七告诉的。”云梦如道,“聂舍人对安平王府也盯得紧……”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道,“娘娘也晓得安平王不死,咱们这些人终究是既不放心也不甘心的!”   “说的也是。”牧碧微神色一变,肃然道,“却有件事情,本宫如今不便多见高七,倒要问你一问……按说这几日安平王妃都在照料世子,但陛下似乎还在往宫外跑?”   云梦如笑了下道:“是不是妾身不能肯定,但听上回高七到妾身家里寻十一郎喝酒时提到,安平王妃安置的那处宅子里……可是有好些个姿容艳丽的使女的,妾身倒想着陛下向来贪花爱色,安平王妃好歹也很有些年纪了,还不知道每次侍奉陛下的是谁呢?”   牧碧微皱起了眉:“照这么说,安平王妃却是故意寻事了……”   “这件事情安平王到现在未知还有没有察觉。”云梦如忽然道,“因为妾身打听出来,安平王妃虽然被安平王接回了王府,但关系仍旧不和睦,两人在王府后院里住得极远,几乎都不见面的,更别说安平王妃身边的人多半是从高家带过去的陪嫁、皆是高家的家生子。”   “家生子却也未必可靠,安平王未必这么糊涂吧?”高家的家生子,任太医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吗?牧碧微才不相信几代为奴就一定忠心,“若是这一回世子伤得没这么重倒也不至于,既然伤得这样重,恐怕安平王根本就是借题发挥才误伤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不然,即使是安平王妃污蔑姬恣,但这是涉及名节的大事,安平王若当真为了姬恣好,也该关起门来私下里和王妃争执,如今闹成了这个样子,人人都知道王府的庶长女偷人……安平王府如今颜面可谓是荡然无存了!也亏得陛下一向不大在乎这些才觉得无所谓呢!换作了先帝的时候,安平王不夺爵也非降爵不可!”   牧碧微摇着头,“当然若是先帝的时候,安平王也未必有胆子闹成这个样子了!”   进宫之后牧碧微也寻了老人打听过安平王府在先帝时候的情况,人人都说那时候安平王与安平王妃虽然不及广陵王与王妃那么如胶似漆,可也是相敬如宾的,却是先帝去后,两人之间的裂隙才渐渐扩张,到了互为仇雠、甚至于你死我活的地步,可见安平王对先帝究竟是极为忌惮的。   云梦如神色古怪道:“其实安平王这次格外生气也不奇怪,娘娘是不知道安平王妃也是促狭,她污蔑姬恣私.通的人可不是寻常的什么侍卫、下仆,更不是邻家少年之类……却是……却是个小倌!”   牧碧微呆了半晌才道:“你是说……”   “便与娼.妓差不多的……”云梦如尴尬的道,“所以如今邺都内外都道安平王的庶长女根本就是迫不及待出阁,这才……私.通好歹还是为了情,这小倌……”   两人一起无语了片刻,云梦如又道:“娘娘也晓得安平王……嗯,如今安平王大约是恨死了王妃了。”   “我瞧安平王妃也未必没有先恨死了安平王啊!”牧碧微感慨道,“以她的出身嫁了这么个丈夫也是够可怜的。”   第九十四章 赐名   三日后安平王府传出庶长女姬恣暴毙的消息,因为之前安平王府的闹剧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对于宫里意思意思下的抚慰懿旨,众人都是心照不宣,只是为着皇家的面子,总也要上门吊唁几句——当然在安平王妃跟前,就改口成了探望世子。   姬恞究竟年少,这时候已经能够与宣宁长公主之类的亲眷说上几句话了,消息传到甘泉宫,太后可算放下了一颗心,想想姬恞素来温良恭敬,偏赶上了这么一双父母,堂堂嫡出世子还不如个庶女在安平王跟前得宠也还罢了,安平王妃居然也不守妇道了,高太后怎么想怎么替姬恞委屈,因为带来消息的是宣宁长公主,她忍不住就对女儿透露出些口风:“如今虽然姬恣被打发了,但先前大郎也有动过手,恞郎又是个温良的性情,不对父亲动手是孝顺,却竟然也不知道跑开,古语还说小受大走呢!大郎……哀家实在还不能放心啊!这回的事情想一想哀家都觉得后怕不已!”   宣宁长公主就建议道:“恞郎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叫我说不如给他娶了亲罢。”   “娶亲?”高太后皱眉道,“他是该娶亲了,可娶了亲,就一定不会再出事了吗?他是世子,难道还能离了王府去住?纵然不去想外头的议论,莫非芙娘出了事他还能不管吗?”   长公主道:“母后,娶了亲便是大人了,和三郎说一说,给他派个差使就说出去历练几年,离了邺都,母后再分别劝说大兄并大嫂——毕竟大兄亲手伤了恞郎,虽然说亲生父子不记仇的,但如今见面到底也尴尬,索性分开几年也好。”   又说,“大兄这回太不顾惜大嫂和恞郎了,和大嫂的事情,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恞郎乃是大兄唯一的儿子,如今日日在身边或许大兄也是没回过神来呢,一旦分开多日,指不定大兄就心疼上了,到时候恐怕不用母后和咱们劝说,大兄自己先要舍不得。”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恞郎这回伤得不轻,到明年开春再说罢?”   又问宣宁长公主,“巡郎的事情你可看好了吗?”   “原本看中了净娘的侄女。”宣宁长公主在母亲跟前也不隐瞒,叹了口气道,“还是早几年,净娘帮着说话才约下来的,如今叫我说自然是算了。”   高太后就道:“曲家如今这个样子都要不如楼家了,更何况这一回万古去接手的营州军先前就是曲夹在干着的,他家女郎的确不太合宜。”   毕竟楼家如今也全靠楼万古这个驸马撑着场面,宣宁长公主在的时候当然可以为子孙提供庇护,但长公主若去了……她总要为儿子多攒几门姻亲而非累赘的,这也是人之常情,高太后向来就心疼儿女,自然赞成长公主的意思。   但见女儿眉宇之间颇有烦色,就奇道:“怎么曲家不肯退亲吗?”   “倒不是曲家不肯。”宣宁长公主头疼道,“先前两边也只是口头约定,后来曲夹的爵位被夺后,那边就寻了个借口暗示这事就算了,我才放心呢,如今巡郎却……”   宣宁长公主的长子楼巡是个极守礼的少年,亦重承诺,曲家遭变之后,两边长辈都有悔婚的打算,偏他却不肯,执意要娶那曲家女,即使那曲家女郎亲口说出不愿意嫁给他,楼巡却认为既然两家有约在先,如今曲家遭了难,反悔实属不义,任凭宣宁长公主和楼万古怎么劝说他都不同意。   高太后听了女儿的诉苦,不免道:“你将孩子教的也太实心眼了些!如今邺都暗流汹涌的,休看一门婚事,指不定就要引起风云变化呢!”   “这些话也和他说了,可他却道身正不怕影歪,既然两家当初有约在先,那就该照着承诺来!”宣宁长公主道,“不然这一回驸马去营州也不会硬要将他也带去,无非是指望他离了邺都冷静些。”   “那就叫曲家将那女郎速速的嫁了。”高太后皱着眉道,“这样他不就是没指望了吗?”   宣宁长公主叹息道:“就怕像前朝的寿安驸马一样啊!”   高太后也是知道温太妃的这位姑母寿安长公主的经历的,若楼巡当真学了曲潮,到时候就算重新将曲家女寻回来,长公主的嫡长子娶个嫁过人的女子,还不如现在直接娶了呢!   太后有些紧张的问:“巡郎竟然用情到这个地步?”就埋怨女儿,“虽然说口上约定了婚事,到底也不该早早叫他们频繁的见面啊!”   “哪里能让他们时常见面?”宣宁长公主苦笑着道,“巡郎统共也没见过那女郎几回呢,他啊就是不肯失信……说起来也怪驸马,每日里教导他身正心清,如今竟然一点变通也不晓得,唉……”   长公主这头疼还不仅仅是楼巡一定要娶曲家女,还有对于楼巡如此固执,将来入朝还不知道他该怎么混才好的担忧。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不是巡郎对曲家女上心,只是为着自己品行的缘故才不肯悔婚,倒也不难解决,左右巡郎现在年岁还小,就叫他跟着驸马在营州磨砺磨砺,晚几年再议婚,曲家这边女郎家家是拖不起的,过些时候他们自己嫁了女儿,难道巡郎还能怨你们不拦着不成?如此小孩子怪不到你头上来,莫非还能迁怒到往后的妻子头上吗?当初的曲潮是因为本就与未婚妻感情远厚,这才会和寿安长公主过不好的。”   宣宁长公主关心则乱,如今被高太后点醒倒是松了口气,笑着道:“到底还是母后有法子。”   “哀家也是被你大兄逼得成日里都在愁这个!”高太后听了女儿的夸奖却是一点也不高兴,叹息着道,“你说大郎和芙娘当初多么好的两个孩子?哀家还记得当初他们大婚,到椒房殿里给哀家和你们父皇行礼,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如今不过十几年光景竟闹到了这个地步,连带着恞郎都差点……”   高太后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   澄练殿和定兴殿这会却高兴得很——小何氏于前一日午时产下一子,按着当年的约定,是要过继给何海为嗣子的,早先几日,牧碧微和何氏都派人每日里出宫去探望,得到这个消息,两边都有一种长松口气的感觉。   牧碧微虽然有些遗憾这个孩子不能姓牧,但怎么说也是牧碧川的骨血,更何况何氏早有言在先,她绝对不信任何家的家风,便是姓了何也不可能送回何家养的,说来说去不过是占个何海嗣子的名头,总要等长大了才分出去过,在这之前,到底也是给牧家添着热闹——再说这孩子名义上的父亲何海连亲都没娶就死了,也不怕与牧家生份,无非就是改个姓……牧碧微这样自我宽慰了几句,也想开了,打发阿善亲自回一趟牧家,既是看一看孩子,也是送点东西。   何氏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当天一口气点了一大堆赏赐命人赶着宫门落锁前送到牧家不说,一大早,前一日送赏赐的人还没回来,她就起了身,吩咐桃枝等人将典籍全部都搬运了出来——既然是何海的嗣子,名字当然是何家取,何氏对何氏除了白氏和何宝绣之外的人,包括她的生父皆看不上眼,这名字自是预备自己来取的,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也足够称赐名二字了。   她虽然出身不入官家的眼,但何家资财万贯,又一心一意的栽培晚辈,何氏因为深受何家嫡庶不分的苦处,自幼就发狠要靠自己之力使母子四人过上稳妥的日子,于学业上不必人督促也是极用功的,真正论学问其实比牧碧微这个三品大员之女更扎实,恐怕连看着就一副才女相的高凝晖也未必及得上她,饶是如此,因为太过重视的缘故,竟是迟迟不能决定,到底还是许桃枝提了一句:“郎君如今还小呢,娘娘若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儿好,不若仿着宫里的公主们,先取个乳名,什么时候娘娘想好了再赐下大名?”   这话提醒了何氏,问道:“昨儿个光顾高兴海郎后继有人的事情了,听说陛下也给公主们赐名了?”   “是呢!”许桃枝忙道,“是牧贵姬前几日去宣室殿里亲自和陛下提起的,陛下斟酌了几日,到昨儿才定下来,西平公主赐名慰、新泰公主赐名悫,如今暂时养在太后那儿的长康公主年纪小,本来陛下说等长康公主长些再赐名的,但太后知道后,就给长康公主赐了‘怘’字为名。”   “礼送了么?”何氏问。   许桃枝道:“送了。”   “怘者固也,有平安之意。”何氏听说没漏下礼,微微点头,却笑着道,“太后如今既然愁到了要借公主的名字来祈愿的地步了吗?”   她放下笔,若有所思。   第九十五章 何衍(今天老时间又有加更)   何氏最终决定给这个实为外甥但名义上是侄儿的孩子起名为衍,牧碧微听了会心而笑:“你倒是取巧。”   “哪里是取巧?”何氏指了指自己的眼圈四周,“足足两日都在琢磨这个,方才来之前还拿冰敷过,不然压根出不得门。”衍者,水朝宗于海貌也,正是明白的表现出来何氏希望何衍将来能够打从心眼里的认可何海嗣子这个身份的盼望,并且衍也有充盈繁衍的意思,亦代表何氏祝愿何衍能够为何海开枝散叶,将何海这一支代代相传下去。   牧碧微只道她是一下子就想到的,听她说了才晓得是反复思虑而来,就转头对旁边亲自进宫来报喜的沈太君道:“祖母你看她,如今衍郎的面还没见,这心倒是先操上了!”   “由不得我不操心呀!”何氏笑吟吟的道,“可是呢这心再操劳我总是乐意的,巴不得再叫我多操心些才好!”   沈太君很喜欢看见牧碧微与何氏能够这样和睦的说话的场景,在沈太君看来不拘两家过去有多少仇怨,既然成了亲家,牧碧微和何氏又同在宫里,很该冰释前嫌,不然怎么能不尴尬呢?   当下就含着笑道:“如今郎君还小,所以没有带进宫,宝绣也还在坐着月子,等长大些叫她亲自带来给宣徽娘娘看。”   何氏忙道:“老太君这话说的,宣徽娘娘——我哪里敢当老太君这么叫呢?老太君若不嫌弃唤我闺名宝锦便是!上一回就说过了,我也算是老太君的晚辈呢!”   两边又寒暄了几句,因如今没有外人在场,何氏就叫许桃枝捧出个木匣来,微笑着道:“原本这些东西都是给海郎预备的,如今自然要给衍郎了,还请老太君辛苦辛苦带回去。”   沈太君只当是何海从前的旧物,正戴答应,不想何氏转手就开了匣,里头赫然是厚厚的一叠子契书!   “这是……”沈太君不由一愣。   就听何氏细细解释:“这儿是房契——最上面这张的这座宅子,后花园里有个枯井,就在种着杜鹃花的花丛中间,虽然是虚封了井口的,但使人去一挖就能挖出来,井底有一口大箱子,里头装的是我没带进宫的房契和田契;第二张宅子的书房里有个密室,开启的法子我阿娘是知道的,里头存了些赤金锭;第三张房契的宅子里……”   她一路交代下来,沈太君、牧碧微都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见她好容易住了嘴,端起茶碗,牧碧微瞠目结舌道:“你……你这儿怕不得有上百万的家私?”   “上百万?”何氏瞟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也太小觑我了!我给海郎和三娘预备的家产,加起来统共有三百多万银子!”   饶是沈太君出身世家、又主持牧家上下多年,牧碧微也是锦绣堆里长大、亦在宫闱里尽享富贵,也不禁被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   须知道大梁如今经过高祖、睿宗两朝励精图治,虽然姬深登基以来一直以昏庸好色出名,然前有蒋遥、计兼然,后有聂元生暗中操纵,所谓上昏下清,也显露出繁华昌盛之色,即使是邺都的物价,一斗米也才几文钱,寻常中等人家,一辈子能攒个几百两银子的家私,已经足以叫人羡慕了——三百多万银子——这数字足够和国库比了!   “当年前魏乱了十几年,但实际上打从昭帝的时候,许多地方已经各自为政了,神武帝登基后固然稳住了局面,但神武帝在位统共也才几年?”何氏微笑着解释道,“我家先祖从昭帝时就开始预备天下大乱,趁着乱局,收取了不少好东西,因此身家颇为丰厚,只不过何家始终没能出个朝官之流,担心树大招风,对外也就表现得与寻常富户差不多……实际上……”   她笑了笑,不说了。   牧碧微很是无语的看着那只木匣道:“这些都给何衍?”   沈太君也有些迟疑,只是何衍是说好了过继给何家的,如今牧家反而是他外人,倒不好说出推辞的话来。   何氏挽了挽镯子嫣然笑道:“这怎么可能呢?”   沈太君才松了口气,不想何氏却道:“里头有一成是给牧家的。”   “这怎么可以?”沈太君一惊,忙道。   何氏道:“老太君先别急,且听我说,我是拿老太君当长辈看的,再者我妹妹做老太君的孙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家是个什么样子,我想老太君也有耳闻……只是老太君惯来心善,想必是什么都往好处想的,然而何家再怎么有钱,终究难脱商贾名声!何衍虽然过继给海郎,但血脉上总也是牧家的子孙,我想老太君也是疼他的是不是?”   沈太君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何氏就趁势道:“既然如此,我想将他寄在牧家养,老太君看行不行?一来何氏门第家声都去牧家甚远,二来海郎去世的时候尚未取妻,若是交给我阿娘养呢,说起来我阿娘年岁也大了,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到底小孩子还是跟着生身父母长大的好呢!何况我敬重老太君的品德,也盼望衍郎能够有福气常在老太君跟前听一听教诲,却不知道老太君肯不肯收留他至成年?”   “我怎会不愿意呢?”沈太君虽然是个从不说别人家坏话的人,但也是赞成将何衍放在牧家养的,如何氏所言,虽然过继了,血脉上总是她的孙儿,牧家向来人丁单薄,牧碧城到现在才定亲,牧嵘和鸢娘加起来也才只是两个孩子,沈太君年纪大了,如今也没别的想法,就盼望着子孙都好,牧家子嗣兴旺,即使何衍不姓牧,到底在跟前看着也喜欢,因此连忙道。   何氏就笑着道:“但衍郎总归是何家的人呀!总不能叫他在牧家白吃白住罢?”   何氏虽然寻了这么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来,但沈太君也道:“小孩子家吃喝哪里用得了太多?”   沈太君除了不想收下这笔巨资外却还有个担心,那便是何衍既然养在牧家,若是比照着何氏这笔钱来养,该多么豪奢?就算不说被外头有心人注意了疑心,单是牧家内部,牧嵘这个正经的嫡长曾孙和鸢娘这个嫡曾孙女,若是过得与何衍差距悬殊,小孩子之间不和睦,长辈看着也不成样子。   “我是慕着老太君的家教才替衍郎请求牧家抚养的。”何氏哪里看不出来沈太君担心的,忙道,“自然没有对老太君指手画脚的道理,只是老太君年岁已长,膝下也有正经的曾孙在,还要费心抚养衍郎,我总也要代他封笔谢礼。”   “方才都说了咱们两家本来就是亲戚,既然是亲戚,彼此之间代为抚养个孩子又算什么呢?何况照着你家海郎算,衍郎也是我家大郎的外甥,难道我牧家窘迫得多个孩子就开不了锅了吗?”沈太君坚持道。   何氏又推了几次,沈太君总不肯收,到底还是牧碧微看出何氏真正的用意,帮着说话:“既然何姐姐一定要给,反正她也是为了衍郎,祖母不如且带回去,只是咱们家也不可能缺了衍郎的衣食,且等他长大了交给他自己处置罢。”   牧碧微开了口,沈太君又被阿善暗中使了眼色,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看看时辰也快要出宫了,只得亲自收存起来,又表示一定原封不动的将来交给何衍。   ……………………………………………………………………………………   送走了沈太君,牧碧微和何氏各回各宫,当晚,聂元生过来探望姬恊,牧碧微打发了其他人,将前几日吃橘子的事情说与他听,爱怜的笑道:“你不晓得今儿个何氏过来见祖母,说她给我大兄次子起的名字,只是朝着他笑了笑,他就嘟着嘴不高兴呢!”   “倒是个记仇的。”聂元生静静听着,微笑道,“看来他如今也记人了。”   正说话间,姬恊流着口水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就猛然扑到他身上,聂元生一愣,随即欣喜的将他抱起,姬恊就顺势抓着他衣襟——聂元生还没高兴他这样主动的亲近,不想姬恊就拿他衣襟胡乱一把擦起了自己的口水,擦完便嫌弃的咿呀起来,推着他胸膛、蹬着腿,要回榻上。   牧碧微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几日连我也被他骗过几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做派,明明他身上就别着帕子,他就是不肯用,非要拿旁人的衣裳来擦拭,还非要是衣襟上最显眼的地方!”   聂元生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果然被濡.湿了一大片,不觉哭笑不得:“我倒他要我抱呢!”   “他啊可才不爱让人抱,如今倒是喜欢爬得紧。”牧碧微道,“阿善说也到了学步的时候了,不能叫他经常爬,免得爬习惯了不肯走。”   聂元生闻言,想象了下姬恊终日满地爬的模样,顿时面色一紧,慎重道:“这事还是听一听阿善的。”见姬恊又在榻上爬开了,赶紧伸手将他抱起,姬恊挣扎几下见挣不开,就要张口开始哭闹,牧碧微忙将他抱了过来,姬恊认得经常见面的生母,这才止了声,又嘟嘴看着聂元生咿呀着不高兴。   “这回我也被记恨了吗?”聂元生失笑,伸手捏了捏他面颊,顿时被姬恊伸手拍中,牧碧微哄了他几下,见他有些累了,就低声叫进阿善,叫她带着姬恊出去。   …………………………………………   嘿嘿   19:07加更   感谢大家的千评支持   第九十六章 报恩   安置了姬恊,牧碧微不及与聂元生温存,便慎重道:“曲氏知道咱们的事!”   聂元生并不意外:“我听说你宫里的葛诺和挽袂被右娥英指为曲氏的人并谋害恊郎,而后你没为他们求情,却为曲氏求情,就知道了。”   牧碧微闻言不免对他有些埋怨:“那你还到今日才过来?”   “当时我想若是曲氏所提的要求你不能接受,事情当真曝露出来,总也要有条退路。”聂元生摸了摸她的鬓发,柔声道,“所以才有所拖延,你莫要生气。”   牧碧微不信道:“如今人在宫闱,恊郎又还这样小,事情瞒着还能过,若是泄露,还能有什么生路呢?”   聂元生笑了笑,俯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牧碧微顿时张嘴欲呼,聂元生早有准备,一把捂住了她,低声道:“恊郎被阿善带在隔壁睡着呢!”   “你……你从几时开始筹划了?”牧碧微大惊失色,用力推开他手问。   “很久以前……”聂元生露出沉吟之色,道,“你也看过那封信了,这件事情,祖父临终前告诉了我,当初收取宫妃贿赂,就是为了……”   牧碧微张了张嘴,道:“那……南齐那边的……”   “祖父生前派过人,但至今我还没有见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聂元生摇了摇头,道,“不过纵然是,距离祖父去世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人心多变,究竟不能完全相信!”   他抚摩着牧碧微的脊背轻声道,“只要你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牧碧微又哭又笑道,“你当我很高兴……嗯,你想方设法的帮着高七夺取飞鹤卫的位置,又将苏家从营州逼到邺都,原来是为了此事吗?可是为什么又要楼万古到营州呢?”   聂元生轻笑道:“不是楼万古就是牧令,你想牧令在那里,难道沈太君能跟过去吗?”   “我便傻了又如何?”牧碧微轻捶了他一下,嗔道。   她俨然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想了想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   聂元生做了噤声的手势,含笑道:“还有些事情,待我收个尾。”   “是什么?”牧碧微不禁好奇起来。   见聂元生但笑不语,牧碧微恼怒起来,负气道,“好吧,你既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非要做的差不多了才说,我也不为难你!左右我一个人在这里胡乱猜测,急死了你也不在乎!”   “哪里是不告诉你?不过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聂元生沉吟着道,“我从前与你说过,我祖父曾受过楼皇后大恩?”   牧碧微道:“不错,怎么和楼家有关系吗?”   “也算有点罢。”聂元生淡笑着道,“祖父和祖母都遗憾于楼皇后没能久寿,但祖父最耿耿于怀的却是楼皇后所出的两位嫡子,皆受了庞贵妃所害,死于军阵之中!而祖父当时恰好鞭长莫及,其实当初高祖也不是没有动过立济渠王为储君的念头,毕竟人老了难免疼爱幼子多点,加上庞贵妃的关系,济渠王本身亦是刚毅聪慧之辈,但谁叫庞贵妃害了楼皇后的二子呢?”   牧碧微奇道:“临沂郡公是如何劝说高祖改变主意的?”   “祖父只是说了实话。”聂元生淡然道,“庞贵妃自以为害死楼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毫无证据,但她忘记了,证据这种东西,也不一定伪造不出真的来!”   牧碧微吃了一惊:“临沂郡公竟然敢……”   “祖父平生不愿意负人。”聂元生感慨道,“当初祖父的娘家一力反对祖母下嫁,富贵之后,祖父尚且还之厚报,又何况是楼皇后的活命之恩?祖母尝言那一次是她平生最惊心动魄的一次!”顿了顿,他又道,“实际上楼家的爵位也是这么来的,不然楼家在高祖起兵里其实没出太多力,怎么可能在大梁定鼎后还受到那许多优待?”   “那庞贵妃之死……”   “是先帝下的手。”聂元生含笑道,“当然主意是祖父出的,先帝先遣人以庞贵妃的名义给济渠王送去密报,劝说他起兵,待济渠王兵败,庞贵妃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先帝也担心她素来得高祖喜欢,莫要哄得高祖回心转意,索性让她去给楼皇后请罪了,高祖后来虽然知道,但先帝羽翼已成,高祖不欲大动干戈,便装了糊涂!”   他淡淡的道,“不然济渠王当时不过加冠不久,也能撺掇得军队跟着他叛乱吗?这中间自然是祖父与先帝一起帮了他的忙,否则凭他也能煽动足够围城的军队?!”   牧碧微听得怅然,沉默半晌才道:“这与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祖父虽然记着楼皇后之恩,但也惦记着高祖的知遇之恩。”聂元生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苦笑着道,“所以也交代了几件事要我尽量做成……如今正是个机会。”   他虽然没明说,但既然是要报答高祖,牧碧微也明白了过来:“可是与世家有关?”   “不错!”聂元生颔首道,“前魏衰落,虽然史家都言是外戚专权、奸佞当道所致,但所谓外戚、奸佞,几乎都与世家或多或少有关,否则焉能交替着压得皇室始终喘不过气来?一直到魏神武帝继位……这位魏帝据史书记载,没登基前乃是极为健壮的,尝在皇家狩猎中单独射杀过熊罴!登基不几年竟忽然暴毙!嘿,连幼帝也死的那么凑巧,当真都是皇室自己下的手吗?自来世家日盛而皇权日衰,寒族却是怎么都捞不着好……等到寒族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世家便将罪名统统扣到了皇室无道上,祖父尝言自己若不是赶上了魏亡,终一生也不过是在时为丞相的高祖推荐下做个朝官罢了,至于朝臣第一人……嘿,寒族官吏若当真得了这么个名头,也不必活了!”   牧碧微沉吟道:“但世家根基远固,休看如今苏家斗得曲家元气大伤,欧阳家也被拖下了水,然而高家、楼家、蒋家、计家、沈家……就连徐家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聂元生道:“祖父也知道此非朝夕之功,只要我尽力而为罢了,但不管怎么说,苏家既然主动放弃了那三十万营州军,我总不能再叫他们拿回去的。”   “营州那边不是楼万古去了吗?”牧碧微一呆,道。   “曲夹如今还在路上,营州的情形仍未可知,而且我怀疑即使是曲夹在营州的这一年不到的辰光,也未必是看到了真相,苏家多少代的经营,又是他们主动放弃的……营州军里说没有苏家的安排怎么可能?”聂元生低笑了一下,“就连宫闱里都早早安排下了任太医!更何况是营州?我担心牧令过去,除了方才的那个缘故,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苏家一旦逼急了,会指使营州军杀死新任的统帅作乱,来保证邺都苏家人的安全……但苏家在邺都毕竟是外人,能够这么快的立足,无非是因为武英郡夫人和高家、和太后的关系!”   牧碧微了然道:“因此你劝说陛下让楼万古去,一来卖宣宁长公主一个人情,二来,楼万古乃是驸马,又与宣宁长公主十分恩爱,太后就宣宁长公主这么个女儿,一向疼爱有加的,若楼万古出事,宣宁长公主必不与苏家罢休!这样没有太后和高家的支持,苏家自也不会有好下场!”   聂元生握了握她的手:“微娘聪慧。”   “可楼家也是以武传家呢!”牧碧微嗔道。   “只要不落回苏家手里就好。”聂元生眯着眼道,“楼万古虽然是驸马,但也不是没人盯着的,何况要消除苏家在营州的影响,却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做到……祖父只要我尽力,我也不过是尽力罢了。”   说过了朝事,聂元生便关心的问,“这几日宫里怎么样?你可有什么难处?”   牧碧微道:“便是曲氏这件事情总叫我心里不能定了。”   “她应该不会泄露的。”聂元生沉吟片刻,却道。   牧碧微皱眉道:“从前你就说过她不是那起坏心的人,因此我对她亦是信任的,但这可不只是咱们两个性命的事情!”她肃然道,“恊郎还不会说话呢!不为别人,能不为他担心吗?”   “曲氏本来就是极不愿意入宫的。”聂元生捏了捏她面颊,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事关咱们两家并恊郎的生死我岂能不上心?也是猜测是曲氏知道了此事才按捺住把事情处置完了再来见你……当年的事情,你不清楚,但我为陛下伴读,自幼陪伴他左右,对这件事情再清楚没有了——你想孙氏那么美貌的一个宫女,在先帝的时候就进了宫,即使先帝当时宠爱薄太妃,又忙于为陛下登基做安排,无暇纳人,但为什么那么巧合,偏偏是陛下即将大婚、正在采选的形式走完要册后时闹出来孙氏这件事情?”   牧碧微大吃一惊!   第九十七章 何氏危机   “难道孙氏……”牧碧微不敢相信的道,“竟然是曲氏……可孙氏向来就和曲氏不对付的啊?”   聂元生淡然道:“孙氏在宫中,因为姿容过人,但出身贫寒,又是进宫几年也没被看上的,所以很受宫人的欺侮,那些欺侮她的宫人怎么可能让她有见到贵人的机会?却是采选时,曲氏偶然路过,发现她躲在宫墙的暗洞里哭泣,就叫了她出来询问,孙氏见曲氏衣着光鲜,气度不俗,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求她进宫后收自己到身边为宫女……曲氏是什么出身?怎么可能随便用个人做近身宫女?更何况孙氏还生的那么好……”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那时候曲氏正琢磨着怎么推了皇后之选,就明白的告诉她,凭她美貌做个宫妃也够了,做使女反而辱没了天赐的好相貌,有了曲氏的指点,孙氏才能在宫道上巧遇了陛下!”   牧碧微疑惑道:“照理说曲氏对孙氏有恩,为何孙氏却处处与曲氏过不去呢?”   “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知恩图报的。”聂元生讥诮一笑,“恩将仇报之人从古以来难道还少吗?对于孙氏来说,曲氏本是高高在上、与她有云泥之别的人,然而因为帝宠的缘故,她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卑贱,但她偏偏就求过曲氏,曲氏虽然给她指了宫妃这条路,却也表露出连宫女都不要她做的世家讲究来,更何况孙氏侍奉陛下后,嫉妒者众多,她容貌无懈可击,人人都攻讦她的出身,连前朝也觉得她不配为妃嫔……一直提议让她就个散号就算了……时间长了自然看见曲氏反而格外的痛恨了。”   聂元生冷哼道,“咱们私下里说句罢,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都是由我帮着应付高祖和先帝,曲氏幼年时,太后很喜欢她,先帝为着笼络曲家的缘故,也授意太后时常召她入宫,与陛下、宣宁长公主、广陵王算得上青梅竹马,你莫看曲氏随和大度的模样,其实她心性极为高傲,别说陛下这样贪花好色不喜朝政的,就是广陵王,也尝被她评价为貌似贤德却极为糊涂……之前安平王请封庶女的事情上面,广陵王不就显出糊涂来了吗?   “当初利用孙氏之后,曲氏本以为自己可以免了皇后之选,不想太后坚持,曲夹执意,她还是不得不做了左昭仪——她才进宫的时候,还有点按捺不住恼火,可是仗着与陛下自小一起长大,明着与陛下说过她不喜欢陛下,叫陛下往后少到华罗殿去的,这件事情还是我劝歇了陛下的怒火……实际上曲氏极厌陛下之无能!”聂元生讥诮道,“就连我代陛下批阅奏章的事情,其实有次已经被她撞破,只不过她一直装糊涂罢了!”   牧碧微回想起来当初孙氏和何氏借着冷美人和雪美人暴毙之事撺掇着姬深夺了曲氏的宫权,姬深召见曲氏,似乎的确说过“你我彼此并不相悦”的话来,原本以为只是姬深不喜曲氏无丽色,曲氏性.子又不热烈,这才故意这么说,原来是曲氏明白的说过自己对姬深无意——以曲氏的深沉内敛,能够公然这么告诉姬深,想来当初她也是恨得极了才会没忍住,她就好奇的问道:“那曲氏在宫外可有喜欢的男子吗?”   “她是恨不生为男子!”聂元生道,“你莫看宫里许多事情都似乎与她有关系,实际上也未必是她做的,多半是曲家所为,她不过是碍着家族没阻止罢了,老实说曲氏善谋能断,虽然也不是下不了狠心,但她做事一向大气,鲜少会用阴私手段,我也算与她一起长大……嗯,我与她见的也不是很多,但当初祖父还在世时,她年岁还小,祖父就说曲家将来恐怕要着落在她身上的。”   聂临沂的评价自然能够使人信服的,牧碧微不禁感慨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放心了,看来先前在冷宫里她对我说的话倒也是可信的。”   聂元生见她没有计较自己语气里透露出来从前和曲氏也颇为熟悉之语,暗松了口气,忙道:“虽然曲家如今看似树倒猢狲散,然而究竟数百年底蕴放在那里,在前魏的时候曲家也不是没有这样落难的时候……曲氏那里,料想不会太过为难咱们的,你可还有旁的心事?”一面说他手脚一面就不太老实了。   “何氏今儿个过来见祖母,一面说了给我大兄次子的名字定了,一面却是拿出她之前为何海、小何氏预备的东西。”牧碧微皱眉道,“足有三百多万两白银的家当……她说是因为怕小何氏年轻,有了这笔巨资后不思进取,这才连小何氏那份也自己保管,但我与祖母都晓得她是怕小何氏保管不住,回头糊里糊涂的就落了我家手里去了,只是何衍……就是她取的名字,如今才多大?就这样把家产都交给了我祖母,即使她对祖母信任罢?可我总觉得有些心里不定。”   聂元生眯起眼道:“的确有点不对劲!先前她一直将这么一笔家当带在自己身边,恐怕一来是怕白氏收存的话,被何家人发现打主意,而她身在宫中鞭长莫及!二来如你所言,小何氏不像是能够对你大兄守得住秘密的人……三来她在宫闱里也需用银钱……但三百多万……即使她身边还留着些私房,恐怕也不多了,一下子拿出这许多银钱来,倒仿佛像是……”   “像是托孤?”牧碧微不由脱口而出!   “以何氏的城府,即使如今已经与你和好,但如此巨资,孰能不动心?”聂元生苦笑着道,“若非有了你和恊郎,我单是听一个数目,那是说什么也要分杯羹的!何况何衍乃是过继出去的次子,沈太君和牧令、牧司马,焉能不更偏心牧嵘?即使是小何氏,恐怕也不会觉得这笔钱分些给牧嵘、牧鸢娘有什么不妥当吧?”   牧碧微亦苦笑道:“小何氏一向什么都听大兄的,再说何家豪富,休说我家了,恐怕比宫里也不差什么!我瞧我这个大嫂,根本就没怎么把银钱看在眼里,她还不是清高,不过是打小就是锦绣堆里长大,即使何家嫡庶不分,谁叫她最小,白氏我见的不多就不说了,何氏那么厉害的长姐在,哪里能叫她次次受委屈?这么大一笔家当,估计她高兴起来,连碧城那边分上一半都不在乎。”   “何氏自然也知道小何氏的性情的。”聂元生道,“因此她交与了沈太君,这也是在赌沈太君的贤德名声了,不过何衍终究也是牧家子弟,即使过继,沈太君哪怕不照着何氏所言全部给他,总也亏待不了他。”   “不管怎么说我家总比何家可靠。”牧碧微沉声道,“若是何氏自以为能够在衍郎长大之后还好好儿的,这笔家当自然是由她自己转交!”   聂元生皱起眉:“何氏莫非发现了什么,自忖……有危机,这才急着借何衍诞生,将从何氏弄出来的家当转移么?”   牧碧微正要听他继续分析下去,不想聂元生已经顺势解开了她的衣带,懒洋洋的道,“反正要出事的是何氏,回头再想罢,说起来她倒也厉害,何家纵然有钱,三百多万,估计也是小半个家底了……唔,你换了一种香……”   “你方才不是说曲氏不喜欢陛下,是因为觉得陛下无能吗?”不想牧碧微却似笑非笑的止住他动作,追问道,“那么代陛下批阅奏章、还应付过高祖、先帝两位明君的你怎么说也是极能干了?曲氏说陛下无能,可是与你对比出来的?”   聂元生暗呼头疼,忙不迭的指天发誓……   第九十八章 六宫晋位   十月末,借着安平王世子姬恞已经能够起身的好消息,高太后既欣慰又高兴,右娥英说动高太后同意为六宫晋位,也算是给一年来出事不断的宫里宫外都添点喜气。   这次晋封,右娥英和何氏早就传出了风声的,众人并不意外,只是那一回风声传出不久,宫里大小事不断,右娥英忙得不可开交,想奉承的人都没寻到什么好机会,所以除了寥寥数人外都十分的忐忑。   懿旨传下来这日的清晨,牧碧微正考核着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功课,林甲悄悄从外头一闪而过,牧碧微会意,考核完两位公主,各自夸奖几句,又督促勉励了一番,使人将她们带下去,就让素丝叫林甲进来。   林甲跪下,禀告道:“娘娘,懿旨方才已经传了。”   “结果怎样?”牧碧微问。   “乐美人……”林甲才说了一个,牧碧微就抬手道:“你只说妃位便成!嫔么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林甲忙道:“是,奴婢糊涂了,区区几个宫嫔哪里配娘娘的辰光来听呢?”就势奉承了一句,才继续道,“云世妇、穆世妇并杨御女都晋了妃位……”   “云氏也晋了妃位?”牧碧微惊讶道,之前步氏身死名败,和穆世妇脱不了关系,这中间和右娥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右娥英奖赏穆氏,并不奇怪,至于杨氏,上次她故意激怒叶寒夕,借以试探何氏与牧碧微,牧碧微与何氏都已经猜测到了,但云氏却是明确投了牧碧微的,何氏为了避嫌一定不肯帮她说话,右娥英居然也提拔了她?   林甲道:“回娘娘的话,正是!云世妇为婕妤、穆世妇为承徽、杨御女则补了列荣。”   “云氏竟然做了婕妤?”牧碧微沉吟着问,“那么原本的叶容华和高充华可有变动?”   “叶容华晋了顺华。”林甲道,“此外,戴凝华直接晋了上嫔,为昭训,焦光训……却是光猷!”   牧碧微蹙眉:“焦氏竟然排在了戴氏前头?”转念一想这也不奇怪,虽然戴氏在妃位上一直都排在了焦氏前头的,但之前都是牧碧微抬举她们,牧碧微本来就和戴氏更亲近点,而且论宠爱,戴氏也比焦氏要多,自然而然的就排在前面了,如今右娥英大封六宫,为了叫焦氏记住她的人情,自是要让焦氏排前,这也有敲打戴氏、挑拨戴氏对牧碧微的忠心之意。   “何宣徽、高凝晖、崔宣明都没动吗?”牧碧微将妃子们数了数,奇怪的问道。   林甲迟疑了一下,才道:“高凝晖只是平级而动,为宣徽,崔宣明就补了高凝晖空出来的凝晖……右娥英说高凝晖才晋过位,不如等诞下皇嗣后再补上。”   “那何氏呢?”牧碧微放下茶碗,问道。   林甲吞吞吐吐半晌,似乎不敢轻言,待牧碧微面上浮现出不悦之色,他才冷汗淋漓的道:“何……原本的何宣徽,晋……晋为左昭仪!”   “什么?!”不只是牧碧微,旁边侍奉的阿善等人,皆是大吃一惊!   素丝甚至道:“你可是听差了,别是把咱们娘娘听成了何氏!那何氏原本不过是一介下嫔,就算右娥英抬爱,越级的话晋到三夫人就足以叫六宫侧目了,如今竟然晋为左昭仪?!咱们娘娘如今已是贵姬,晋一级恰好是左昭仪还差不多!”   林甲听了这番话更是满头大汗,差点没哭出来:“奴婢听了之后也不敢相信,还问了四周之人,但个个都说是何氏,这……”   素绣忙问:“那咱们娘娘呢?”   “据传旨的人说,右娥英道咱们娘娘与高凝晖一样是今年才晋过位的,这一回高凝晖平级移了一位也是因为怀着皇嗣的缘故……”   牧碧微瞥他一眼道:“还有呢?”   林甲狠了狠心,俯伏于地,闭眼道:“右娥英说娘娘若再有了身孕再晋位不迟……”   他话音刚落,牧碧微抬手便摔了手中茶盏,殿中侍者也是面面相觑——这一回晋位人人有份,六宫可谓都是皆大欢喜了,偏牧碧微这个贵姬什么都没有不说,甚至于六宫人人都知道的与牧碧微不和的何氏,竟然连跃上嫔、三夫人两级,晋为左昭仪!位份再次压过了牧碧微!   何况右娥英的话说的未免不是暗藏讥讽——谁不知道牧碧微虽然膝下抚养着二女一子,进宫不到一年就做上了母妃,但实际上她是进宫两年有余才怀上了亲生子姬恊?那还是先前宫里人不很多,她很得宠的时候,如今虽然没有失宠,可侍寝却极少了,谁知道下一回有孕是什么时候?   不说下次有孕了,单是这回六宫晋封,偏只牧碧微无份,这个脸丢的也够大的,也难怪林甲战战兢兢的到最后被催问了才敢提何氏。   牧碧微摔了茶盏,半晌不言,殿中上下皆是屏息凝神,不敢吱声,却见牧碧微脸色阴沉半晌,到底渐渐恢复了常态,简短的吩咐道:“给各宫预备贺礼罢。”   众侍晓得她如今心绪不佳,并不敢多言,低声应了,各自去准备。   半晌后,牧碧微正心不在焉的看着礼单,素丝过来道:“娘娘!”   见牧碧微抬头看向自己,素丝有些忐忑的道:“叶顺华来了。”   “……就她一个吗?”牧碧微若有所思的问。   素丝头也不敢抬:“是!”   牧碧微沉默了一下道:“着她进来罢。”   ………………………………………………………………………………   叶寒夕一进殿,礼还没行完,就气愤的道:“牧姐姐,我都听说了,右娥英实在过分,妃以上皆有进位,凭什么就没有姐姐的份?”   她这么直截了当的将澄练殿如今上上下下都刻意避开的话题嚷了出来,身后的宫女拉了几把都没拉住,见她嘴快的说完了,只得壮着胆子跪下请罪道:“贵姬娘娘,顺华素来心直口快,还请娘娘莫要怪顺华!”   不想叶寒夕一头雾水的问:“我说错了什么?”   牧碧微早就不对她指望什么了,淡淡的道:“你这个宫女倒有些眼生。”   “盏月说她好,我就将她调到了身边。”叶寒夕如实道,那宫女跪在那里起也不是继续跪也不是,她这个主子却浑然不觉——到底牧碧微道:“你起来伺候你家顺华罢。”   那宫女才回到叶寒夕身后站好,就听叶寒夕就着提到云盏月,忿忿道:“盏月也不好!先前想方设法的要与我过来拜见牧姐姐你,如今那右娥英不过顺手给她晋了个位,她竟然就先赶着去右娥英跟前奉承!实在是太过分了!”   牧碧微见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倒是冷静了下来,也不和她废话,只道:“怎么你没去锦瑟殿吗?”   叶寒夕理直气壮的道:“我做什么要去?右娥英这是明摆着欺负牧姐姐你,再说我本来就是妃子,容华和顺华不过差一个字罢了,都是一宫主位!何况这顺华位上单是本朝就先后死了两个人,我也不喜欢那步氏!我倒觉得容华更好呢!”说着她又道,“太后道乏,今儿个锦瑟殿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少我一个,右娥英也未必留意。”   “……你当苏孜纭是你么?”牧碧微拨着腕上镯子,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是好了点还是坏了点,无奈的道。   第九十九章 人心   因着这次晋位的缘故,除了叶寒夕是上午就过来为牧碧微抱不平、连锦瑟殿都没去外,平常与牧碧微交好的如戴氏、焦氏,都是到了晌午后,借着谢赏赐贺礼的名义过来请安的,上午只有叶寒夕过来的消息她们是知道了,所以见了牧碧微不免有些尴尬。   牧碧微淡淡的道:“原以为你们今儿个忙得紧,怎么还有功夫过来本宫这儿?”   听了这话,两人更尴尬了,戴氏口齿伶俐些,忙赔笑道:“再忙怎么能不来给娘娘请安呢?”   “本宫安好的很,何况纵然有什么不好你们也不是太医,难道过来请个安本宫就无病无灾了吗?”牧碧微冷冷的道。   戴氏顿时噤了声,焦氏沉吟了片刻,忽然起身离座,直接在殿下跪了下来!   见这情况,戴氏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一起跪到了她身旁,焦氏就道:“妾等怠慢娘娘,还求娘娘恕罪!”   牧碧微斜睨了她们一眼,仍旧是不冷不热的道:“到底也是上嫔了,本宫也不过比你们高一级罢了,这样跪来跪去的,传了出去怕是本宫又要担个刻薄宫妃的名头……”   她说到这里,焦氏已经落下泪来:“妾身和戴姐姐今早先到锦瑟殿去也是不得已的!传旨的人说这几日右娥英胎动不安,话里话外就是叫妾等莫要招惹右娥英不高兴,所以才先去了锦瑟殿!也是怕给娘娘招惹麻烦啊!”   戴氏亦恳切道:“当年娘娘进宫的时候,宫里的十几位世妇,这些年来,仅有妾身和焦妹妹得以晋为妃!就连先右昭仪宫里的胡世妇、管世妇都没能晋位,若妾等不是妃位,如今右娥英抬举六宫哪里轮得到妾等呢?右娥英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挑拨离间,娘娘明鉴,妾等受娘娘照拂多年,难道右娥英撺掇着太后一道懿旨,妾等就能将娘娘的情义都忘记了吗?”   两人说的动容,牧碧微脸色才渐缓,默然片刻,道:“如今不比盛夏,地上凉,起来说话罢。”   见她语气分明和蔼了许多,戴氏和焦氏才起身,各自回座,牧碧微道:“说起来你们也都是上嫔了,很不必这样多礼惶恐。”   “上嫔又算什么呢?”焦氏轻声慢语的道,“娘娘容妾身说句心里话罢,这宫里,一无宠爱二无子嗣,位份那都是虚的,先右昭仪还是盛宠过的人呢,就说妾身含光殿里前头的那一位,还有太后做依靠,不是一样落了个死了也牵累家人吗?妾身福薄,得娘娘恩泽已经是喜出望外之事,再不敢多想其他,这一回晋光猷,妾身委实是梦不到的。”   焦氏这番话说的也不全是夸张,一来她这两次晋升位份都在戴氏之下,二来虽然在右娥英和何氏对付欧阳氏上面她出了把力,但她本是九嫔最末的光训,前面还有何氏、大高妃、戴氏这些人,怎么想也觉得自己这次往前移几位,补个顺华就不错了,不想竟然从九嫔之末一跃为九嫔之首,连戴氏都只得了昭训之位——要知道光猷之位是牧氏也做过的,右娥英偏偏挑了她,谁知道牧碧微会怎么想呢?   若是因着晋位得罪了牧碧微却未必划得来了,毕竟牧碧微位份仍旧在她们之上不说,单是她膝下的子女,如今连太后也不能太小觑她了,究竟要考虑到两位公主一位皇子的分量,再说她们又不是才进宫的新人,还不知道牧碧微的手段吗?何况晋一次位就被右娥英收买过去,在苏氏跟前也不见得会受重视。   是以权衡来去,焦氏还是邀了戴氏过来澄练殿里弥补与牧碧微的关系。   牧碧微淡然道:“这也是你自己的福分,与本宫可没什么关系。”   “妾身和戴姐姐这次晋位,与欧阳氏的事情有关,若非当初娘娘帮着妾身,那含光殿怎么轮得到妾身去住呢?”焦氏柔声道。   戴氏亦在旁边附和着,两人做低伏小奉承良久,牧碧微才恢复了常色,就问起右娥英的情况来:“你们今儿个去锦瑟殿里,右娥英当真不好吗?”   “右娥英只出来喝了几盏玫瑰露,就推说头疼回寝殿了,实际上是左……是何氏代右娥英……”焦氏和戴氏对望一眼,低声道。   牧碧微沉思了片刻,道:“本宫知道了。”   接下来焦氏、戴氏又表了一番忠心,见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过来了,就识趣的告退下去。   两位公主并不知道晋位之事,唧唧喳喳的围着牧碧微说着功课,又腻着她要点心要果子,殿中霎时间热闹得紧,素丝禀告了两回云氏求见,牧碧微才听见,就漫不经心的道:“着她等着罢,就说本宫在问玉桐和璎珞功课。”   素丝自去传话。   新泰公主见状,就拉了拉西平公主,一起道:“母妃,儿臣还有功课要去做呢!”   “你们也有些日子没见弟弟了,和弟弟玩会罢,他如今已经开始记人了。”牧碧微看了眼新泰,道。   新泰看出牧碧微这是有意冷落云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道:“是!”   当下素绣去叫成娘子抱了姬恊过来,姬恊见着生母顿时就格格的笑了起来,他生得玉雪可爱,西平和新泰都是喜欢好看的人与物的时候,平常又没有看见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子的机会,如今看了也是分外热情,争先恐后的拿东西逗着他。   牧碧微陪着三个孩子足足玩乐了大半个时辰,见姬恊露出乏色,才叫成娘子带他回屋子,又打发西平和新泰各自去做功课,叫过素丝问:“云氏还在吗?”   “奴婢方才使人出去看过,还在殿外的。”素丝细声道。   “着她进来吧。”牧碧微淡声道。   片刻后,云盏月带着大宫女灵羽跟着素丝进了殿,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微微泛着苍青之色,如今怎么说也是秋季了,邺都地处北方,本来就冷,何况云盏月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晾这么久,衣裳不免穿的有些单薄,看她模样被冻得不轻。   当然云盏月不是叶寒夕,她一向颇有心计,又是在戴、焦二人之后过来的,也未必不是早就料到了这次过来的待遇,故意如此,好叫牧碧微消气。   牧碧微淡淡的免了她的礼,云盏月却还是跪了下去,捏着帕子低声道:“妾身……”   本来做好了准备听一番言辞恳切的请罪兼诉苦,不想云盏月说了两个字,迟疑半晌,竟然什么都不说了。   两边僵持片刻,殿中寂静的可闻针落,牧碧微看了看天色,究竟先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妾身惭愧,无言对娘娘。”云盏月低声道。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变着法子求饶罢了,牧碧微慢慢转着腕上的镯子,若有所思的想,看来虽然右娥英这一回的晋位使锦瑟殿的声望在六宫都上拔了几个高度,但戴氏、焦氏和眼前的云氏到底还是忌惮自己的。   不管怎么说,自己膝下子女也是这六宫里最多的一个了……   牧碧微思虑半晌,没了心情应付云盏月,就淡淡的道:“本宫乏了,你回去罢。”   “……是!”云盏月仿佛当真惭愧得紧,竟然也不坚持,只是面色羞愧的带着灵羽告退。   等她出了殿,阿善端上花茶,看着牧碧微呷了一口,轻声道:“锦瑟殿里的事情就是这几日了。”   “今儿趁着人多传出胎动不安的消息来……”牧碧微略带疲惫的道,阿善打断她的话,目中忧色满满:“奴婢是说,这一回右娥英提拔六宫,妃以上惟独漏了女郎和小高妃,小高妃因为之前与高阳王并王妃的事情,右娥英故意漏掉她也不奇怪,到底大高妃也晋了位的,何况小高妃进宫不久,任谁也不会相信她能对右娥英做什么,若是没有何氏被越级晋升为左昭仪这件事情,那么还可以说三夫人以上的位份十分高贵,需要慎重,如今有了何氏这个例子,分明就是故意打女郎的脸!”   “这样将来右娥英若是出了事,我谋害她的理由也是现成的。”牧碧微淡淡的道,“那就是我不忿这次右娥英故意打压……”   阿善建议道:“女郎不如借口装病罢?”   “同在一个宫里能怎么躲呢?”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我纵然当真病了,难道不能指使他人谋害右娥英了吗?这宫里害人有几次是妃子亲自去动手的?”   阿善为难道;“可右娥英……”   “既然成了她的靶子也只能斗到底了。”牧碧微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冷冷的道,“苏家的手一向就伸得长,有的手也该砍一砍了!”   ……………………………………………………………………………………   次日,宫里还残留着昨日众人晋位的欢庆,瑞庆宫里却出了事——才晋为婕妤的云氏被大高妃赶出了淑香殿,甚至还不许她在瑞庆宫里停留。   因为云氏被晋为婕妤才隔了一天,还不及搬出去,加上她又是太后懿旨晋封的,虽然大高妃是太后的侄女,高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不悦,但念着大高妃怀着身孕,到底按捺住怒火,叫安氏跑了一趟,安氏回到和颐殿,这么告诉高太后:“宣徽说云氏明知道宣徽怀了身孕,还三不五时的过去请安问候,看似恭敬却分明是故意搅扰,如今云氏既然晋了位,宣徽章就想早点打发她出去。”   “即使如此这事情做的也太难看了。”高太后皱眉道,“哪有一点点咱们高家女郎应有的气度?明着将宫里人往外赶,这和坊间的泼妇嫉妇有什么两样呢?”   安氏委婉道:“如今宣徽娘娘有着身子,恐怕脾气难免要急一些。”   高太后究竟疼爱侄女些,说了几句大高妃,还是道:“既然这样就叫内司给云氏另外收拾住处吧。”   “怕是会仓促些。”安氏道,如今宫中空着的正殿也不是没有,只是多半多年无人居住的,不然小高妃进宫的时候,也不会让她去住颜氏住了好些年的嘉福宫了,毕竟高祖和先帝的时候妃子都远不及如今的多,传自前魏的宫殿在战火中本来就损毁了许多,高祖和先帝的时候还忙着休养生息,自然不会去修缮的,所以云氏这批晋位的新妃,想要单独居一宫还当真要等上些时候,可不是打扫一番就可以入住那么简单。   高太后道:“那就到其他宫里先收拾个偏殿住着,不说清绾位份在她之上,为着皇嗣难道她连这点委屈都不能受吗?淑香殿难道就是正殿了?”   太后这么交代了,云氏在瑞庆宫里自然也住不成,最后她自己提出来到希宜宫借住,叶寒夕虽然对她没有和自己一起去澄练殿有些不满,但挡不住她哭诉哀求,索性告诉安氏也不必收拾了,就叫云氏暂时与自己同住合风殿。   这消息传遍六宫,许多没有晋位或者是没能晋为妃的宫嫔都在私下里大肆嘲笑云氏,说才从嫔成了妃,隔了不过一夜就颜面扫地的妃子怕是古往今来就这么一个。   牧碧微自也听到了,淡淡的笑道:“大高妃如今是草木皆兵了。”   阿善忧虑道:“右娥英那边……”   牧碧微还没回答,素丝却是一脸惊慌的闯进殿来……   …………………………………………………………………………   才晋位就被打击了……   飞飞你要撑住!   第一百章 芳华逝   “右娥英的胎出了问题吗?”牧碧微喃喃的道,这一次,右娥英针对澄练殿实在是太过明显,在这眼节骨上,右娥英身孕若有闪失,只要她一口咬定是牧碧微心怀不忿下的手,在高太后的偏心和武英郡夫人的撺掇下,谁知道姬深会不会一个糊涂呢?   这里面的关系连素丝这些人都看得明白,这才听见锦瑟殿出事,任太医等诸位太医纷纷被请过去的消息后,立刻惊慌失措的过来禀告。   素丝本是指望牧碧微拿个主意的,只是牧碧微沉吟良久,却道:“等着罢。”   阿善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素丝还在,催促道:“娘娘速速拿定主意的好!若不然……”   “如今咱们能做的就是随机应变了。”牧碧微盯着腕上镯子看了片刻,却沉声道!   阿善和素丝闻言虽然十分失望,可仔细一想未尝不是如此……难道还能逃走吗?   锦瑟殿那边的喧嚷,甚至到了在澄练殿里都能够隐约听见的地步,阿善陪着牧碧微心惊胆战到了深夜,不想,林甲却带回了一个让她们都极为意外的消息——   “你说什么?右娥英……早产了?”牧碧微猛然张大了眼睛,失态的站起身来!   阿善也惊得目瞪口呆!   林甲以为她们是失望于右娥英居然顺利产下了一子,就小心的道:“虽然皇子似乎是好的,但右娥英却……却仿佛不大好了,奴婢回来前,听说太后已经使人执令出宫,请武英郡夫人进宫了!”   虽然武英郡夫人身份特别,出入宫闱没什么限制,但深夜开启宫门……任谁都能够想到这是苏氏不大好,很有可能是让她们母女见最后一面了。   牧碧微伸手按住心口,感受到胸腔里狂跳的心脏,顿了半晌,才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太后呢?”   “太后方才就赶到锦瑟殿了!”林甲忐忑的道,“是任太医使人去请的。”   当初聂元生的那番话电光火石般掠过牧碧微的耳畔——   “若是右娥英当真怀了孕,即使得到底野迦,她也不能用,除非先服了小产的药,不然直接服下去,反而容易出事!但若拖到了她生产……又恐怕中间先猝死,即使不猝死,生产之后,怕也难逃一死!”   “若是旁的妃嫔,自然是选自己了,不过我看右娥英对陛下爱入骨髓,未必不会一个糊涂,拼着自己没了性命也替陛下留点血脉下来。”   “恐怕她越明白这个道理,越要留个子嗣下来,毕竟出身高贵且美貌如右娥英……照着陛下的性.子,也不过是能够专宠多些日子罢了,时间一长,陛下又怎么可能还顾着什么表妹表兄?虽然先前的欧阳氏论起来并不如右娥英和陛下亲近,然而当年也是没进宫前就常常和陛下在太后跟前见面,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右娥英……”   “糊涂的人啊!”即使一直对苏孜纭怀着敌意与戒备,为这次晋位的事情更是明面上结下大仇,但在这个深秋的寒夜里,听见聂元生的揣测成真,牧碧微还是觉得发自骨子里的寒心与怜悯——到底要多爱一个男子,才能够拼着自己如花怒放的性命不要、抛弃这世上常人难以想象的尊贵荣华、不惜令父母伤心、不惜忍受着随时猝然死去的心惊胆战,也要为他留下一点血脉?   更何况姬深如今已经不缺血脉了……   姬深——这个喜新厌旧薄青寡义昏庸好色甚至于与长嫂乱.伦的荒唐帝王,竟然能够叫苏孜纭爱到这样的程度吗?   按说苏孜纭出身不比曲氏差多少,为什么曲氏蔑视于姬深的昏庸无能,苏孜纭却为一张俊美的面容所迷惑,到了可以为姬深舍弃性命的地步?   牧碧微怔了片刻,一咬牙,吩咐道:“快!备辇!本宫要去锦瑟殿!”   “娘娘!”阿善和林甲都叫了一声,阿善见牧碧微投来警告一瞥,心中大急,也不管林甲在,慌忙劝说道,“如今锦瑟殿那边乱得紧……更何况右娥英她……”   “宫里位份最尊贵的妃子难产濒死,太后都过去了,本宫岂能不去?”牧碧微怒道,“你以为如今各宫还在静静等着消息吗?何氏之流怕是早就过去了!更何况本宫不去岂非显得心虚?本宫有什么对不起右娥英的,连她命在旦夕竟不敢近前?!”   这番话说得阿善和林甲均是无言以对——因为右娥英情况危急,牧碧微不及更衣,只加了件披风,叮嘱殿中的挽襟、挽裳照料好两位公主并姬恊,便匆匆登辇而去。   虽然雍纯宫距离锦瑟殿并不远,但到了地方,果然见许多步辇已经停在了宫外,牧碧微下辇进殿,便看到殿中一片拥挤,高太后带着安氏等和颐殿的侍者,连坐都坐不住,面色焦急的守在了产房前,对牧碧微的迟到,竟是理也没理,显然如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苏氏身上,根本无暇去挑刺了。   牧碧微左右一看,见戴氏和焦氏正盼望的看过来,因担心走动引起环佩声让太后不喜而不敢主动靠近,便移步过去,低声问道:“右娥英如何了?”   “方才小皇子抱了出来是极好的。”焦氏轻声道,“右娥英仿佛出血难止……如今任太医在里头,也不晓得……”她也是知道右娥英才提拔过六宫,如今就濒临死亡,还是早产后大出血……这宫里,是要出大事了,心神动摇之下,被戴氏吃惊的用力掐了一把,才反应过来,惊恐的住了嘴。   好在她们站的地方距离太后略远,太后如今也没心思来留意妃嫔之间的私语,否则听见焦氏这番话,分明对右娥英不看好,盛怒之下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牧碧微听了,觉得和林甲禀告的并没有新的消息,也不再作声,一起默默的等着,中间不时有住得远、先前派在锦瑟殿外打探消息的宫人回去禀告了才赶过来、因而比牧碧微更晚到的妃嫔陆续到来。   如此过了些时候,武英郡夫人还没到,产房的门,却开了。   任太医一身绛色官袍上,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袖角亦有一块——他的面色极为疲惫,牧碧微甚至还能从他开门刹那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绝望与惊恐,高太后心惊胆战的扶着安氏的手,嘴唇开合几次才出声:“昂厚,孜纭她……”   “太后请进去陪右娥英说几句话罢……臣点了些香,想必武英郡夫人就要到了。”任太医低声道,“臣无能。”   最后三个字,无疑将高太后最后一丝幻想也击得粉碎,高太后整个人晃了晃,就要倒下去!   安氏大惊失色:“太后!”   到底还是任太医反应迅速,虽然面色疲惫,却仍旧飞快的从袖中取出金针,在太后身上扎了几处——片刻后,高太后悠悠醒转,却没有哭闹,而是梦呓般道:“孜纭?”   “右娥英在里面,臣用了……用了些药,如今血暂时止住了!”任太医让开产房门口,轻声道。   见到太后这个样子,无人敢劝说太后不宜进入血房,就见高太后踉跄着踏进门去——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安氏身上!   外头,济济一堂的妃嫔彼此望了望,面色各异,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牧碧微心神不宁,用力掐住了手背,正浑浑噩噩之间,忽听身边戴氏低呼了一声,就听小高妃正激动得与安氏争论:“……怎么会是她?为什么不是本宫?!”   一向宽厚和善的安氏难得严厉的低叱:“右娥英与太后都在里头,还请充华娘娘噤声!”   牧碧微正意外小高妃激动什么,不想就见安氏轻声对小高妃不远处的何氏道:“左昭仪,请随奴婢进去罢,右娥英想见你。”   ……………………………………………………………………………………   武英郡夫人一路紧赶慢赶,到锦瑟殿的时候,右娥英已经只剩一口气了,高太后泪流满面的守在榻边,何氏低着头,侍立在远一点的地方,武英郡夫人一眼看见平常娇美若花的女儿面色苍白如纸的躺在榻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软弱无助,产房里浓郁的血腥味,以及血气里一丝隐约熟悉的香气,都让她感到肝胆欲裂!   高太后木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未语,泪水先又落了下来,低声道:“大姐,我对你不住!”   “孜纭……纭儿,我的儿啊……!”武英郡夫人如今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太后,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儿,满心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整个人都跪到了榻边,紧紧握住了右娥英的手,凄厉道,“你……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话语里的意思,如今在场的或许只有何氏与右娥英才明白,右娥英极为虚弱的笑了一笑,面上竟然露出了几分欢喜之色来:“阿娘,你进来前见过我与表兄的孩子么?可惜我就看了几眼……方才就晕了过去,我真是没用啊……”   武英郡夫人听得心都要碎了,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你要我与你阿爹怎么活?”   “我对不住阿娘阿爹!”右娥英闻言,眼神黯淡了下去,轻声道,“只盼往后嘉懿能够代我常在阿娘、阿爹跟前尽孝了……”   高太后在旁哭泣道:“安氏!”   安氏忙道:“奴婢在!”   “传旨!”高太后哽咽着说,“八百里加急召高阳王与王妃还都!”   听出太后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安氏忍了忍酸涩之意,低声道:“奴婢这就出去着人办!”   武英郡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号啕大哭道:“嘉懿是女儿,难道你不是吗?我与你阿爹明明有两个女儿的!”   “阿娘……我对你们不住……”右娥英怔怔的道,“可……”   “你别说了!”武英郡夫人进得门来,三魂丢却两魄,却是到如今才醒悟过来,松开她的手,手忙脚乱的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哽咽着道,“阿娘带了底……”   不想她话还没说完,右娥英已经悠悠道:“任太医方才已经给我用过了,没用的,阿娘……表兄呢?”   不意她到了这个地步,还记挂着姬深,可姬深在什么地方呢?武英郡夫人茫然的想着,她茫然转头看向太后,太后也怔了半晌,才问刚刚出去交代完召回高阳王和王妃的安氏:“没人去宣室殿告诉三郎吗?”   这怎么可能?即使没人告诉,雍纯宫离冀阙宫那么近,单是这边的喧嚷,宣室殿里也该听见了!   姬深出宫私会外女的事情太后是知道的,如今还要这么问,安氏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迟疑了一下才道:“奴婢出去问问!”   “我好喜欢表兄。”安氏才转身,就听见右娥英轻声道,她心中也不禁一痛,就在她出了产房,为免风吹入、轻轻合拢门时,右娥英轻柔的声音再次飘来,“我与表兄的孩子会像表兄一样好看罢?真想看到他长大啊……”   安氏手还没离开门,已经听见武英郡夫人凄厉的叫着右娥英的名字,她手一抖,偏偏这个时候吹来一阵穿堂急风,将门哗啦一下吹开——产房里数盏宫灯飞快的灭了两盏——何氏尖叫道:“快来人!太后、郡夫人——”   第一百零一章 最大的意外(上)   右娥英究竟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表兄姬深最后一面,带着深深的遗憾去了。   翌日清晨才带着一身旖旎气息回宫的姬深,惊闻了这个消息,从宣室殿一路催促抬辇的内侍脚下如飞,到了锦瑟殿时,木然在产房里呆坐等他的高太后这次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当着众人的面,结结实实就是两记耳光掴到了他脸上,虽然太后年高,当时又是守了一夜哭了一夜力气不大,但当着外头众多妃嫔的面——因为太后心如死灰的神情,无人敢上前圆场。   姬深对这个美貌且深恋自己的表妹究竟是有感情的,听陪右娥英最后一程的几人里唯一还能说几句话的安氏、何氏断断续续说了经过,尤其那句“我好喜欢表兄”,也不禁潸然泪下,跪在太后跟前请罪:“儿子对不住孜纭!”   高太后难过到了极点,连责问他竞夜出宫寻欢、使难产的右娥英临终想见一面都不能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勉强吩咐任太医救治昏迷的武英郡夫人,就让安氏抱着才出生的四皇子回和颐殿——悲痛之下,甚至连右娥英的后事都忘记了吩咐。   姬深自觉对右娥英亏欠,太后去后,又被何氏、牧碧微等人拥上去安慰了,振奋精神,便吩咐雷墨厚葬右娥英——听着姬深亲口吩咐的一件件价值连城的陪葬,与雷墨写下的奢靡华美的祭辞,牧碧微与何氏默默交换了个眼色:向来,姬深总觉得给予这些荣华富贵,就足以表达他的心意了吧?   可营州苏家的嫡长女,他的嫡亲表妹,什么时候缺过富贵?   右娥英想要的,姬深永远都给不了。   这一点,人人知道,武英郡夫人也知道,甚至右娥英自己,当真不知道吗?   可即使姬深给不了,即使他在朝臣甚至于曲氏、何氏、牧碧微眼里,不过是个昏庸好色的君主,暴殄天物了出身与皮囊、不过是许多人通往富贵道路的目标……曲氏宁可设计一个宫女做他的皇后、何氏完全拿他当做自己母子四人前途的保障、牧碧微甚至不屑为他延续后嗣……   即使这样不堪的一个人,他还是她最爱的表兄,爱到视死如归。   从锦瑟殿散去时,牧碧微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追想当年手捧朱盒笑语盈盈踏进和颐殿里的明媚少女,那样的生机盎然,像鲜春花木般葳蕤郁郁的年岁啊,盛夏火焰般熊熊燃烧的生命,仿佛永不知秋冬的酷烈……可如今不到三年,就这样躺在富丽堂皇的锦榻上没了声息……她拼命生下的四皇子,还不及多看一眼……   “娘娘?”阿善的声音将牧碧微惊醒,面色难掩担忧,“该登辇了。”   牧碧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步辇畔发呆了良久,她举步登辇,用力捏了捏拳,眼神转冷,如今可没功夫尽情的感慨苏氏……自己……怕是还有一关呢!   ……………………………………………………………………………………   深秋的悲戚里,一盏盏长明灯在昏暗的殿上点起来……   一盏又一盏,最终将灵堂照亮。   被巧手宫女精心梳洗过的右娥英闭目躺在梓棺里,从棺外灯火里看去,她仿佛是在沉睡一般,璎珞珠翠、黄金明珠堆积如山,亦不能夺去她的风采。   这样年轻,又如此美貌,即使是牧碧微看了,也感到发自内心的惋惜。   虽然如今天寒了,但厚葬需要停灵的日子也久,内司连夜运出冰,匠人竞夜雕琢出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莲花,环绕梓棺,以保存尸身。   太后和姬深的态度放在了那里,从何氏以下,所有的妃嫔都不敢怠慢,因为武英郡夫人在亲眼目睹右娥英咽气后当即吐血昏迷,根本不能亲自过来祭祀女儿,武英郡世子妇代替婆婆进宫吊唁——由于姬恢以下的皇子公主年纪太小,五岁的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因为也要叫苏氏一声母妃,皆是披麻戴孝,代还没起名字的四皇子跪在灵柩旁守灵。   两位公主对苏氏的印象不算太坏——右娥英送过西平公主皮子,又因为听着武英郡夫人的话,怀孕时刻意多看宫中最好看的新泰公主,对两位公主都十分和蔼,加上牧碧微有意隐瞒了晋位之事,被灵堂上哀哭感染,也都不时落下泪来。   新泰公主看着右娥英盛大的丧礼,却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右昭仪轮起来也不过比右娥英低了一级,听寄叶说,当年孙氏宠冠六宫的程度……哪里是苏氏能比的?可孙氏去后,别说这样郑重盛大了,连祈年殿里那个凄清的场面,还是寄叶等人私下里弄的……自己的生母,为了保护自己死了,当时竟只能跪在别无他人的堂上烧点纸,连孝服,都是寄叶想方设法连夜赶出来的……   她不禁嚎啕大哭!   西平公主没有见过生母姜氏,在她心目中,养母牧碧微就是生母,所以心里从来没有过极为难过的感受,但这些日子与新泰同进同出,两姐妹感情日渐增加,如今听着新泰哭得悲惨,也不禁难受起来,哭得更加厉害。   两位公主哭得哀痛无比,底下过来吊唁的人也不敢怠慢,锦瑟殿外几只寒鸦吃了惊吓,振翅飞起,簌然没入远处的树梢去了……   牧碧微一边拿帕子擦着眼角,一边低声吩咐阿善去劝说两位公主留点力气等姬深来时再大哭,她心里沉甸甸的——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右娥英的死没有牵涉到任何人,任太医代表太医院给出的结论是劳累所致。   高太后本来疑心向来身体很好的右娥英怎么会忽然生产又难产而死,这几年,宫里有孕的妃嫔很难得个好,前不久,沈氏不是才小产了吗?就连牧碧微,也不敢在宫闱里生产……早知道,就该让苏氏也到行宫或者别院去生产……   太后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怀疑,但任太医却保证并非他人所为,联想右娥英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是怀着身孕忙这忙那,几乎都没有停顿过,本来以为她身子好,也没太在意,如今才知道后果,这么想着太后接连几餐都吃不下饭——她本来就是极为疼爱右娥英,又是亲眼看着这个所喜欢的晚辈在自己跟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上最悲痛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   更何况武英郡夫人在产房里吐血昏迷后,足足三四日都不能起身,据去苏府探望归来的安氏禀告,苏家如今乱成了一团,世子妇要进宫吊唁,苏平和武英郡夫人双双悲痛得起不了榻,高阳王妃因为巴陵城遥远,还没抵达邺都,世子一个人侍奉二老,真正手忙脚乱,武英郡夫人更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醒了就喊着两个女儿的名字,糊涂了就骂右娥英不听话——高太后听了,又大哭了一场。   安氏见状也很是不忍,但该禀告的事情还是要禀告的:“左昭仪在殿外求见……”   “她来干什么?休以为哄得孜纭糊涂了,哀家就会如了她的愿!”高太后如今精神不济,骂何氏的力气还是有的,当下就抹了泪,冷笑着道,“叫她滚回定兴殿去!哀家如今还没死!膝下孙儿轮不到个商贾之女来近身!”   安氏为难道:“可今儿武英郡夫人清醒了些辰光,也问起了这事……”   “难道姐姐也同意孜纭的要求?”高太后大吃一惊,她的门第观念许多都是受了武英郡夫人的影响——再说,苏孜纭死前乃是右娥英,何氏虽然才晋过位也不过是左昭仪罢了,哪里有资格抚养苏氏的孩子?又不是宫里没有太后!   “武英郡夫人说右娥英临终前就叮嘱了这么一件事,不管多么荒唐她也不想逆了右娥英的意思……”安氏小声道。   提到死在自己面前的甥女,太后心中又是一阵绞痛,足足半晌,她才低声道:“何氏也没带过小孩子,哀家究竟不放心……等一等罢,姐姐如今心疼的糊涂了,等她好起来再议,先留哀家这里……你去这么告诉何氏吧。”   听出太后还是不打算放手,安氏低着头,道:“是!”   外头何氏听了安氏的话默了一默,才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先回去了。”   她才回到定兴殿,还没接过许桃枝捧上的茶碗,似听见屏风后有人轻咳,眉头微皱,吩咐左右:“除了桃枝外都先退下去罢。”   等把人都打发了,果然牧碧微摘了钗环,只拿一支极平常的长簪绾了发,穿着宫女服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不及寒暄,劈头就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我的晋位?”何氏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右娥英说扳倒曲家我出力极大,事先她许诺过我的,一来不想失信,二来我如今宠爱也淡了,太后觉得我现在也不过是秋后的蚱蜢罢了!你也晓得太后素来耳根子就软,右娥英左缠右缠的她就点了头,按说我既然晋了左昭仪,景福宫只是寻常妃子住的地方,昭阳宫又空了出来,很该换个地方了,但懿旨里提都没提……”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道:“右娥英去世那晚叫你进去做什么?”   ………………………………………………   生如夏花的绚烂   飞蛾扑火的爱恋   九死无悔的选择   无论通往你的道路有多少荆棘多少坎坷   我仍旧怀最虔诚的心意去跋涉   赴汤蹈火   甘之如饴   嗯,这是大苏苏的设定   第一百零二章 最大的意外(下)   深夜,武英郡公府格外的安静。   世子苏徊先后伺候着父母服了药,武英郡夫人见儿子连日衣不解带的操劳,便用沙哑的声音吩咐他先下去休憩,苏徊忙道:“母亲,儿子年轻,不碍事的。”   他不能放心,武英郡公也还罢了,虽然也号称伤痛过度、卧榻不起,好歹也只是背着人流过几次眼泪,武英郡夫人却仿佛是完全垮了……一直到今日上午,清醒的辰光才长一点,可傍晚的时候还又哭闹了一回……   到底郡公和夫人都是有些年纪的人了……   武英郡夫人没什么力气的道:“嘉懿还有几日才能回来,你若也累病了,叫我们怎么办?”   苏徊还是不放心,只是那边伺候郡公的小厮进来,说是郡公也有意让他回去休憩,却不过父母的命令,苏徊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正房。   他走后不久,武英郡公便披着外袍,由小厮搀扶着到了武英郡夫人养病的西厢,本来他们的卧房就是西厢,因为夫妇相继病倒,按着如今睡榻的规矩,同榻就不太方便,所以郡公就临时住了本是书房的东厢,现在打发了苏徊又跑过来,自然是有话要说。   武英郡夫人对他的到来也不吃惊,只是低声道:“叫人拿个火盆进来罢,免得着了凉。”   “屋子里不冷。”武英郡公摇了摇头,面色漠然道,“再冷,能比咱们的心冷吗?”   这话说得武英郡夫人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夫妇两个相对无言了半晌,外头有人隔着窗轻声禀告:“郡公、夫人,人来了。”   “着他进来罢。”郡公看着还在垂泪的妻子,漠然的道。   片刻后,任太医一脸惊恐不安迟疑、却硬着头皮走了进来,任太医如今也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了,加上受太后重用,高祖、先帝对他也是极为礼遇的,向来架子不小,可如今却是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属下无能!”   “底野迦可以解万毒,却死香和盛颜香……”郡公说话速度很慢很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整个人都显得很虚弱,但任太医的额角,却渐渐渗出了冷汗!   他低声道:“属下……属下是这么说过!”   “那为什么本公的长女,还是死了?”郡公低声问,语气柔软,仿佛很好商量的样子。   任太医却是战栗了片刻,才颤声道:“因为……因为右、右娥英她……她……她……”   “哐啷!”   却是武英郡夫人慢慢止住了哭泣,抄起床头一只尺高的摆瓶,向他砸了过去!   只是武英郡夫人这几日伤痛过度加上饮食难进,力气衰弱,这摆瓶勉强砸到了地上,却离任太医还有些距离,任太医的心猛然一缩,一横,道:“右娥英在生产前没有服用底野迦!”   “……为什么?”室中瞬间沉寂了片刻,郡公才沉声问!   “右娥英想要个孩子。”任太医几乎是哽咽着道,“她想要她与陛下的孩子!右娥英说,若属下不帮她,她便……便要属下儿孙的性命!若属下敢告诉郡公或夫人,她就将属下的子孙全部活埋了!”   武英郡公与武英郡夫人怔了片刻,皆是大恸!   ——他们夫妻恩爱,子女皆是嫡出,而且个个极得宠爱,苏徊这个嫡长子,因为是世子的缘故,向来被调教严厉,而苏孜纭却是女儿,不必继承家业,苏家又是那样的豪门贵府,根本不怕委屈了女儿,是以苏孜纭和苏嘉懿受到的宠溺根本不是苏徊能比的,任太医虽然是苏家在邺都、在皇室最重要的一步棋,可苏孜纭脾气发作起来,杀了他的家人、乃至于杀了他……武英郡公夫妇,难道还能打杀了她吗?   任太医也正是明白这点,才会乖乖听命于苏孜纭……   “当年宠她爱她如珠如宝,只想着既然生到了咱们的膝上,不拘怎么样,此生终究是锦绣堆里过了,谁能想到竟然是害了她?”武英郡夫人死死抓着榻沿,几乎是嘶喊着道,如果任太医不是对苏孜纭在父母跟前受宠的程度有所了解,凭他如今的地位和对苏家的帮助,又怎么会怕苏孜纭的威胁?   武英郡公仰头看着梁上,半晌才低下头来:“孜纭还年轻,陛下也是,她往后未必没有子嗣了。”   “但中过却死香的人,却再也不能有子嗣了。”任太医低声道,“右娥英拿到底野迦后,召属下过去询问,属下也没想到……就告诉右娥英……然后,右娥英就要属下隐瞒……属下也是没办法……”   “姬深那个昏君,也配我儿豁出命去为他延续子嗣么?”武英郡夫人想到爱女死在跟前,临终惦记着见姬深一面——可那个她所爱的君主,却夤夜在宫外偷欢……即使姬深是她的外甥,武英郡夫人如今也恨极了他!   任太医不敢出声。   武英郡公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孜纭要你隐瞒的,就这一件事吗?”   “右娥英还有话要属下转告……”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坦白了,任太医接下来的话就说的轻松多了,“右娥英想将四皇子……交给左昭仪抚养!”   “是么?”相对于这个当时在产房里曾经将高太后惊得差点喊出声来的消息,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反而没什么吃惊的意思,武英郡夫人露出一个惨笑:“怪道她之前想方设法的劝说妹妹……同意越级抬举那何氏……我本以为她是要让何氏与牧氏互斗……原来……”   任太医低声道:“右娥英说,六宫论心计城府,以曲氏、何氏、牧氏为最,从前的孙氏、步氏虽然美貌,但心计却远远不如……美貌终究是一时的,而且也并非不可损毁……为了四皇子的将来……何家不是望族,却也枝繁叶茂,就在邺都,利于控制……更何况,何氏中过却死香之毒,却没受过盛颜香……她虽然没死,却是不可能有自己孩子的……”   “位份高、家世微弱、有手段……而且不能生养,这何氏进宫仿佛也有几年,宠爱亦大不如前了吧?她能够护好我儿的孩子,但有我苏家在,也休想委屈了孩子……并且何氏如今也需要一个无宠后的保证……”武英郡公无声的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喃喃的道,“我儿把什么都想到了,连四皇子的抚养人都早早选好、并为何氏铺好了路……却没有想过她的老父老母……这就是所谓儿女都是债吗?”   任太医不敢回答。   “孜纭没有给我们的话吗?”武英郡夫人又哭了半晌,挣扎着问。   “……右娥英说她对不住郡公、夫人。”任太医轻声道,“但……四皇子还是要求郡公和夫人多加照拂……”   “我们的嫡亲外孙,还用得着她说么?”武英郡夫人泪如泉涌。   “可如今四皇子在太后身边。”任太医小声道。   武英郡公看了眼夫人,道:“这个不需要你担心。”   见任太医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问,“还有事?”   “属下……”任太医犹豫了一下,但深知苏平手段的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属下觉得……太后身份尊贵,抚养四皇子或许比新任的左昭仪要好……而且,这样属下也便于照拂!”   他这是想将功赎罪,因此来的路上,思虑再三,觉得这个建议实在没错,如今才敢在武英郡公夫妇都悲痛万分的时候多嘴一番。   只是听了他的话,武英郡公却是意义不明的笑了笑,笑容冰冷。   “我儿所出的皇子,应该是皇家最尊贵的皇子。”武英郡公慢慢的说着,冰冷的看向了任太医,“你说是不是?”   “是!”任太医立刻道,他心惊胆战的道,“宫里没有皇后,太后亲自抚养,这才是最尊贵的……”   武英郡夫人冷笑出了声:“我那个糊涂的妹妹……大皇子的腿,是怎么伤的?”   “但属下可以就近照料……”任太医一再强调这点,无非是反复暗示自己还很有用,有用到了若是被泄愤处死,那就太可惜了。   这里面的意思,武英郡公夫妇自然听得出来。   武英郡夫人大笑起来:“我将女儿托付你照料,你是怎么照料她的?照料她难产而死?而我这个母亲,到她死前才醒悟过来受了欺骗?!”   任太医说不出话来。   “太后多少年纪了?”武英郡公沉默半晌,才悠悠的道,“不说太后糊涂不糊涂的话……陛下隔多久才去一次和颐殿请安?又会在那里停留多久?其中多少辰光可以花在大皇子、二皇子身上?”   见任太医再次沉默,武英郡公叹了口气,“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在大皇子、二皇子这么大时,见到陛下的机会和时间却比皇子们都多……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当时的孙氏、牧氏都正得宠,近水楼台先得月……后宫之中,宫妃与子嗣,本来就是这样相互扶持……   “陛下从登基起,就不曾遵循过礼法……”武英郡公慢慢、慢慢的道,“他既然任人唯爱,你以为养在太后身边……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要的储君,不是贤德孝顺……而是讨他喜欢……连见都不怎么有机会见到他的皇子,又怎么讨他喜欢?你以为人人都似高祖那样,喜欢以貌取人吗?!”   武英郡公渐渐冷笑起来,“高祖以貌取人,得了聂介之……又得了陛下……聂介之……多少年才出一个聂介之?!”   “更何况、何氏手段过人,往后,若还有进宫的娇妃美人怀孕……”武英郡公森然道,“难道我能指望你挨个去解决她们吗?”   何氏家世微弱偏偏人多,想跑都没法跑,利于控制……而且她还不能生育了,没有亲生子女来和四皇子争宠……她又心计过人,四皇子归了她抚养,为着利益,她也容不下下一个孙氏、步氏之流的出现,更别说其他得宠爱的皇子……这么个妃子,加上任太医的配合……   如果右娥英没死……可如今却只能便宜了何氏……   既然右娥英选择了何氏,可见她什么都看得清楚……包括自己死心塌地的爱着姬深,但死后姬深却未必能够记上她几天……连她赔上性命生下的四皇子,若是没有一个手段足够的母妃庇护……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   那个昏君的喜新厌旧和无情无义……右娥英从头到尾都清楚得很……所以她为四皇子选择了何氏作为养母,而不是真心疼爱她又身份高贵的太后……   然而她还是痴痴的爱着姬深……即使临终前想见姬深一面……姬深却在宫外与旁的女子偷欢……但自己珍爱万分的长女,却到死都没怪过他一个字……   他怎么配呢……   对丈夫用尽了性命去爱,对四皇子也是苦苦思虑、用尽手段为何氏铺路来安排……为人妻为人母都用尽了心思用尽了己力……可是……为人女呢?!   武英郡公怔怔出神片刻,忽然以手抚胸、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武英郡夫人呆了半晌,才不顾自己身体的从榻上爬起来:“顺之!”   任太医被武英郡夫人提醒,才要起身上前施救,不想武英郡公却摇了摇手,疲倦的闭上眼睛:“无事……不过是这几日烦闷所积,吐出来反而畅快……”   又顿了片刻,他才睁开眼睛,看向仍旧跪在那里等候处置的任太医,慢慢的道,“当年,先父入邺觐见高祖,偶然遇见你时,你不过是高家一个寻常的下仆,每尝受人欺侮,却在医道上颇有天赋,高家医馆里的大夫看你机灵,教导你几句,哪知就引来了其他仆下的嫉妒,纷纷排挤你,甚至从此都不让你靠近医馆……先父怜你好学,所以私下让当时的随身医官用心教导你……后来又赠了你那卷医书……”   “属下永不忘先郡公大恩!”他说到这里,任太医已经哽咽着连叩三个头,颤巍巍的道!   如果没有苏群,这世上绝不会有一个名震大梁的任太医……   无论苏群的后人对他怎么呼来喝去……   这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先父并没有想到要你报答。”武英郡公自顾自的道,“是你后来知道先父即将返回营州,冒着大雪追出邺都数十里,跪在雪地里承诺要报答先父……当时先父对你留了意……就借着夫人的关系,对你照拂了些……没想到,世上竟然就这么出了一个名医……”   “这些年来,你为苏家做了不少事。”   “孜纭的死不能全怪你,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所以你害怕什么呢?你早已不欠苏家什么了……长女韶华而逝,我与夫人再伤心,也不至于迁怒于你……”   武英郡公疲惫的道,“接下来的水会更混,你若承受不住,就告老罢……这番话,在先父去时就叮嘱过,先父虽然好算计,却讲究公允,他给予你的,你早已还清了……”   “先郡公给予属下的,属下这辈子也还不清!”任太医忽然止住哽咽之声,认认真真的道,“为苏家做事,本是属下甘心情愿!”   “那你的子孙,可以陆续离开邺都了。”武英郡公低声道,“因为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他冰凉的视线对上武英郡夫人灼热愤恨的目光……多年夫妻,心照不宣……   第一百零三章 苏徊   右娥英的头七还没过……四皇子被抱到定兴殿,由新晋左昭仪的何氏抚养的消息,使六宫震惊!   虽然四皇子是姬深膝下四子中最小的一个,可他的生母,他的外家,宫里宫外,谁都不能不对这个皇子另眼看待。   连小何世妇所出的皇长子,并生母已去的二皇子都得到了太后亲自抚养的待遇,更何况同样没了生母、生母还是太后嫡亲甥女的四皇子?   高太后其实也是极为不肯的,可是苏徊亲自进宫,形容憔悴的外甥一进殿就跪了下来,半句寒暄都没有,直陈来意:“父亲、母亲这几日都很不好……”   “任太医回来也说了……他们还有嘉懿,还有你们……”高太后自己都难过得紧,这劝慰的话说出来也是颇为无力。   就听苏徊道:“母亲连着两日梦见了孜纭……说孜纭问她,为什么连她临死的要求都不肯答应……母亲想,约莫是为了四皇子的事情……所以……”   高太后怔了一怔:“四皇子哀家带着不好吗?”   “许是孜纭阴灵见姨母这几日身子也不好……怕累着了姨母……”苏徊说着,堂堂八尺男儿,也不禁泪下如雨,哽咽着道,“母亲说孜纭在梦里一直都是跪着的……说她对不住姨母的爱护,对不住父亲、母亲……”   顿了一顿,他又道,“母亲方才又晕了过去,醒来,就要我一定进宫来告诉姨母!”   武英郡夫人当日被送出宫去的情形就很凶险了,武英郡公也伤心得卧榻不起……苏家如今的情形……高太后如今还沉浸在对外甥女韶华弃世的哀痛之中,陪着苏徊哭了片刻,到底唤来安氏,派人传了何氏过来,当着苏徊的面,将四皇子交与她。   苏徊与何氏先后和太后告退……他是先告退的,四皇子身份尊贵,生母又是太后那么喜欢的右娥英,断然没有接过襁褓就走的道理,再说,定兴殿里又没有还在襁褓里的皇嗣,乳母等侍者,自然也要跟过去。   这中间,太后少不得也要敲打何氏……   不过右娥英明确说过何氏不能生养,再说何氏现在比起宫里的一些妃嫔来,年岁也长了……四皇子给她抚养,那等于是个护身符,高太后并不担心她会对四皇子不利……   何氏好容易点齐了人,又应付完太后,出了甘泉宫,就见苏徊却正袖手在宫道上候着,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何氏的步辇才停下,就迎了上来,意思意思的拱了拱手:“左昭仪!”   “世子是在等本宫?”何氏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没有露出惯常的笑容,而是神色端庄的颔首招呼。   “臣还未见过外甥,方才姨母跟前,怕姨母伤心,未敢提起,如今可否看一看?”苏徊话说的客气,态度却透露出不可拒绝的坚定来。   何氏无意反对,就对许桃枝扬了扬下颔:“世子是四皇子的嫡亲舅舅,有什么不可以?”   苏徊小心的接过襁褓——他已经有儿有女,抱小孩子的手势十分娴熟,襁褓里,小小的婴孩沉睡着,微皱的小脸,轮廓已经可以看出长大后的俊美……他睡得那么甜那么安静,根本不知道任何世间的愁苦,这样小的孩子……却要了自己妹妹的性命……   何氏在辇上静静的注视着苏徊,见他神色几变,甚至不时掠过一丝狰狞,托着襁褓的手,也似有些发抖……心头吃了一惊,轻轻拍了拍步辇,抬辇的内侍忙将步辇放下,何氏轻巧的下了辇,走到苏徊跟前,轻轻笑着道:“本宫听说,坊间有一句话,叫做外甥像舅舅……世子是在端详四皇子是不是像了世子吗?本宫觉得,四皇子的眉毛倒是更像右娥英呢!”   不待苏徊回答,何氏便又道,“右娥英当晚……也这么说过!”   苏徊怔怔的任她一边说,一边半是强行的从自己手里夺回襁褓,论武力,何氏自然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反复提起的右娥英,加上四皇子与苏孜纭的确极像的眉毛,都让他回忆起幼年时,趴在产房外等着稳婆抱出自己第一个妹妹、从父亲的臂弯里看见的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孩……一转眼,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看着何氏小心的将襁褓交还给贴身宫女,自己却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他的视线,轻轻道:“如今天冷了,风大,本宫倒不在乎,只是四皇子还小,本宫想着,还是早些带他回定兴殿的好……世子是他的嫡亲舅舅,所谓娘舅如母……本宫……也不过是替苏姐姐照料他,最多也不过是半个母妃罢了……世子不是外人,往后看四皇子的机会,多得是……”   “那就有劳左昭仪了!”苏徊只是心疼妹妹,一时情绪激动,他还不至于偏激到了当真会因为苏孜纭的死,就彻底迁怒外甥的地步,但这一次失态,偏偏在何氏跟前……他竭力维持着冷淡而暗含警告的语气和姿态,可看着何氏一行离开,立刻懊恼的用力握了握拳……   ……………………………………………………………………………………   “苏家看来真的很忌惮邺都的世家。”聂元生面含忧色,轻轻抚摩着牧碧微的鬓发,道,“不过,右娥英没有用自己的死污蔑你……如今她死了……恐怕目标就不是你了。”   牧碧微明白他的意思:“太后身边抚养的两位皇子,大皇子的腿已经出了事,长子有疾,已经不足为惧……二皇子根本没有外家,恊郎很难不成为苏家眼里的刺!”   聂元生面色沉沉:“不只是这么简单!”   他看向了定兴殿的方向,缓缓道,“抚养四皇子的人,是何氏!”   牧碧微怔了怔,随即醒悟过来,失态的以袖掩嘴:“不至于罢?”   “有了苏家的帮助,她根本就不需要咱们了……”聂元生叹了口气,“更何况还有四皇子?而且她还知道那么多!”   “……咱们该怎么办?”牧碧微只觉得一股寒意,遍体而生!禁不住又向聂元生怀里偎了偎……   若是往日里,聂元生定然要趁机调笑她几句,但这一回,他却只是反手搂紧了她,闭目半晌,才道:“何氏知道恊郎的事情太早,灭口不行……”   “先前,曲氏给的应付滴血认亲的法子我也无意中告诉了她,本以为到时候她能够配合,这……”牧碧微越想越是懊恼,几乎落下泪来。   聂元生察觉到她的惊惧忧虑,忙俯身吻了吻她的额,低声安慰:“莫要急!如今事情还没发生……再者……小何氏总是你的嫂子,恊郎的事情太大,一旦事发,小何氏也必受牵累,她未必舍得!”   听他这么说了,牧碧微稍感安慰,但心中的不祥预感,却迟迟不能消散……   聂元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若实在不行,你忘记上次我告诉你的事情了吗?”   “可其他人呢?”牧碧微抱着他,低声反问。   聂元生也沉默了下去……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最大的危机。   即使是那年西极行宫里,漫山遍野的飞鹤卫搜寻,牧碧微还昏迷不醒,欧阳氏打头,何氏为辅佐、司氏添油加醋……那么一张巨大而环环相扣的网,靠着底野迦、靠着聂元生对西极山的熟悉、靠着高七的帮助……到底也是有惊无险……   这一次呢?   第一百零四章 高阳归来   四皇子交给何氏抚养后的第三日,被谪巴陵的高阳王和王妃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邺都,他们比预计的行程要晚了两日,然而回来后多多少少冲淡了些苏家悲伤的氛围——高阳王妃苏嘉懿,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正是为了照料她的身孕,才拖迟了归程,若不然,两人早就星夜驰骋,夜以继日的赶回了。   两人回到邺都,不及进宫,先去苏家,因为武英郡公也病倒的缘故,高阳王这个女婿也没有分开来在前院由郡公招待,而是一起到了后头。   看见形容憔悴、几乎华发满头的父母,高阳王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路上还好吗?”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现在已经平静了些,只是行动语气里那种心灰意冷还要强打精神之意怎么也去不了,武英郡夫人招手将小女儿叫到身边,摸了摸她的手,轻声问道。   见高阳王妃泪流满面,她反而冷静的劝说道,“你身孕才一个多月,如今又舟车劳顿的,当守住心神,不可过于激动,免得连累腹中孩儿!”   “……是!”高阳王妃有心想问些右娥英的事情,可又怕激起了众人伤心,思来想去也只能应了一声了。   两下里都按捺着情绪,彼此小心翼翼的说了些宽慰的话,苏徊就请高阳王去客房梳洗,留下高阳王妃独自与父母说话……三个人抱头为右娥英大哭了一场,高阳王妃才问起了细节,听罢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的讲述,高阳王妃难过之极:“阿姐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却只能叫旁的女人母妃!”   “你阿姐不能白死的。”武英郡夫人抱着现在唯一的女儿,轻声说道。   高阳王妃还在悲痛之中,没有留意这句话,只是道:“虽然何氏不能生育,也是极需要一个孩子傍身的,不见得会蠢到亏待了阿姐的孩儿,但宫中如今不止一位皇子,那牧贵姬也不是好惹的,她膝下抚养的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如今已经五岁了,都是陛下所喜欢宠爱的女儿,新泰公主还是二皇子同母姐姐,两个公主在她膝下养大,将来下降,都是三皇子的助力,那二皇子没有外家,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生母位份高但出身却是十分卑贱的?再加上新泰公主的关系,将来若是偏向了三皇子……难道阿姐挣命生下四皇子,将来反而要被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压下去吗?”   她这番话说得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我儿可是有什么主意?”武英郡夫人轻声问。   高阳王妃在回来的路上就反复想过了,此刻就捏着拳,咬牙切齿的道:“阿姐死了,绝不能白死!姨母素来疼爱阿姐……至于陛下……嘿!他再无情无义,如今阿姐尚未下葬……总不至于把阿姐舍了性命也要为他延续子嗣的心意就忘记了吧?!”   武英郡公和武英郡夫人对望了一眼,都是无声的冷笑……   “我与你们阿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个话题也不太好提……毕竟我与你姨母自小长大,我的性情心思……她也不是完全猜测不到……”   高阳王妃吐了口气:“由我来罢!”   …………………………………………………………………………………………   到了次日,更衣沐浴后,高阳王才带王妃进宫觐见,自然是先到和颐殿,迟了一日才进宫谢恩的话还没说完,高太后已经忙不迭的叫起,太后看见他们都比离开邺都时明显消瘦了许多,虽然因为进宫都换上了新衣,腰间还佩着崭新的香囊,可脸色都透着苍白虚弱。   尤其是高阳王妃,那明媚俏丽的脸上满是悲伤,受她感染,太后少不得又要伤心一场,听说高阳王妃怀了孕,才觉得安慰了一些,只是不免又想到了右娥英却是为着生产死的,这样哭哭笑笑了半晌,才想起来高阳王在旁陪了许久了,就向他道:“你陪你母妃去乐年殿说话罢,她这些日子也是惦记着你得紧。”   温太妃此刻也在旁边做陪,高阳王是她唯一的儿子,被谪巴陵,她当然也是心疼的,碍着太后,方才都没说几句话,如今太后这么说,太妃本来要推辞几句,只是高阳王暗使个眼色,两人便一起就着话头告退了,温太妃和高阳王走后,高太后才仔细问起了高阳王妃苏家的情形,含泪道:“如今一日三遍的问着哀接也不能够全放心!姐姐她一向刚强,这一次竟然痛到了这样的程度,哀家心里实在怕得极了,若是为着孜纭叫姐姐也出事……这都是作得什么孽?”   高阳王妃忍住心痛,柔声安慰道:“阿娘她的确伤心至极,只是不管怎么说,阿姐终是回不来了,为着兄长和我,为着孙辈和外孙,她这几日也明白了些,勉强吃点东西……料想慢慢的熬着,总是能好的……”   高太后哽咽道:“说到外孙……小四郎本来是在哀家这里的,可也不知道你阿姐怎么想的,偏就一定要把他交给那何氏抚养,难道说哀家这个姨母还不如何氏可靠吗?”   “这世上除了阿爹阿娘,待我们最好的就是姨母。”高阳王妃这话其实也不算全是讨好,高太后对甥女实在是不错了的,一直都是在明着偏心,哪怕侄女和甥女对上了,因为武英郡夫人的缘故,她到底也是微微偏向了甥女的,苏家姐妹可不像高家姐妹那样从小在高太后跟前长大,仅仅因为武英郡夫人的缘故就对她们这么好,高阳王妃对这个姨母并非没有真心的爱戴,可想到只比自己长一岁的嫡亲姐姐……她那么痛苦的死去……却连死前想见姬深一次也不能……   高阳王妃袖子里的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定住心神,轻声慢语的道,“在这宫里,还有什么人能够比姨母更叫咱们信任的?”   高太后如今精神不济,高阳王妃自己怀着身孕又是才赶过路,两个人都不能久谈的,这么两句,高太后又差点掉下泪来。   “那为什么要交给何氏抚养呢?”高太后喃喃的道,“何氏的出身哀家不去说了,她……虽然孜纭说欧阳氏先害她的,可她又是个好的吗?”   高阳王妃对何氏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感,但既然是右娥英的选择……轻轻道:“姨母这里已经抚养了皇长子和皇次子,还有一个长康公主……若再加上四皇子,姨母到底也上了年纪了……”   这几日,高太后自己的情形的确也不是很好,但她还是坚持道:“小四郎是孜纭挣命生下来的,怎么能和别的孩子比?”   “别的皇嗣也都是表兄的骨肉。”高阳王妃正琢磨着把话题往姬深身上带,此刻就着话头轻声道,“阿姐……爱极了表兄,怎么舍得看见表兄的骨血,因为四皇子受冷落?我想阿姐之所以要将四皇子交给如今的左昭仪,而不是姨母,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姨母本来就很疼我们,阿姐又去了,四皇子若是养在姨母这里,姨母怎么能不多疼他一点呢?可是……大皇子才是皇长子……阿姐为了给表兄留下他们的子嗣,连命都可以不要,定然也是盼望表兄事事顺遂不要操心的……”   这番话如果是武英郡夫人来说,高太后还真是将信将疑,武英郡夫人强势而精明,可不是肯吃亏的人……连她都赞同将四皇子交给何氏,高太后觉得这是苏家认为四皇子让何氏抚养有更大的好处,虽然温太妃左劝右说,到底心里存疑。   但高阳王妃来说……高阳王妃在高太后的心目中是个性格活泼大方的晚辈,远不像武英郡夫人那么擅长权谋算计,何况右娥英对姬深的爱意,高太后哪里会看不出来呢?更别说为了四皇子,她连命都不要了,之前,她对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这两个常能见到的皇嗣,不也是很好的吗?   武英郡夫人那样的女子,教导出来的长女,进宫到去世也不过两年不到,却已经有了贤德的名声……高太后渐渐悲怆起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平?所谓子以母贵,凭着孜纭的出身位份,这六宫哪个皇嗣,能与小四郎比呢?”   “可是阿姐那样喜欢表兄。”高阳王妃用力捏紧了袖子的边缘,轻轻道,“阿姐爱慕表兄,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自然是盼望表兄事事如意、时时开心的,表兄的骨血,虽然只有四皇子是阿姐所生,但其他皇嗣,因为也是表兄的血脉,阿姐也一样疼爱,所谓爱屋及乌……”   “三郎若是早些知道你阿姐的好,又怎么会……”高太后摇了摇头,到底没把埋怨的话说完,高阳王妃手指动了动,似有所觉,轻轻道:“姨母是说阿姐去世那晚表兄没能及时赶到的事情吗?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自幼和阿姐一起长大,最清楚她的脾气性情,她那么爱表兄哪里舍得责怪表兄半点儿?还求姨母念着阿姐的份上……也别怪表兄了罢!”   顿了一顿,她又道,“我去巴陵前,阿娘本来是不同意的,后来我托蒯贤人告诉了阿姐,阿姐劝说阿娘,阿娘才准了我……其实我与阿姐的想法都是一样……既然上天赐予我们遇见所爱之人……此生此世,也只有生能同寝、死能同穴……这么一个要求罢了……”   高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姨母,阿姐就要下葬了……能不能……把她葬得距离旷陵近些?”高阳王妃暗暗吸了口气,酝酿出自己最最柔弱的声音,轻轻道,“阿姐最喜欢表兄了……她……”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第一百零五章 追封   嫡子问题已修改,有差错请再提醒哟~~谢谢叮咚   ………………………………………………………………   “苏家这么个长女……还真是没有白死……”牧碧微督促过西平和新泰两位公主的功课,打发了余人,留了阿善说话,这几日,她心中的隐忧始终难以排除,宫里新出来的消息,将她的忧虑又增添了一层。   阿善面色也是十分凝重:“追封为后……陛下从来没立过皇后,这可是元后了!”她沉吟道,“必须阻止陛下!”   “怎么阻止?”牧碧微嗤笑着摇了摇头,“你莫忘记,先前大晋六宫的,可正是右娥英!宫里宫外……谁不说她贤德又大度?当初晋位的人里头,除了我和小高妃之外,谁在明面上没得她的好处?她连寒夕都没漏掉呢!如今六宫晋封才过去几天?右娥英……尸骨未寒啊,叫她们就去反对追封,陛下再糊涂,也会觉得她们忘恩负义吧?”   “更何况右娥英豁出性命……她本来就年少美貌,是陛下所宠爱的表妹,这么点儿日子陛下还没把她全忘记,如今有把握说动陛下收回追封的话的,根本就只有我与何氏!问题是何氏……嘿嘿,她为什么要反对?四皇子是由她抚养的,生母已经没了,她这个养母怎么能不盼望着苏氏越显贵越好?这样四皇子前程越好她这个养母能不跟着沾光……至于我,因为右娥英阻拦我晋位不成所以心怀愤恨的理由不是还在等着我吗?”牧碧微揉着眉心,“右娥英与高阳王妃,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宫中传言,昨日高阳王和王妃在和颐殿觐见,寒暄后,太后留了高阳王妃说话,高阳王本来随温太妃去乐年殿叙话的,但后来却改变主意,先去了宣室殿向姬深谢恩,姬深对这个弟弟向来还可以,少不得要慰问他一番谪往巴陵的辛苦,兄弟两个说了番话,高阳王就以高太后看着精神不好为名,劝说姬深一同过去探望太后。   姬深自然准了……两兄弟进殿时,恰好听见高阳王妃恳求太后恩准能够将右娥英葬得距离姬深预备好的陵墓近些……姬深对右娥英的死不是没有遗憾和惋惜的,听着心中一酸,竟主动提出了追封苏孜纭为后——如此,便可在姬深百年后,彼此同葬,甚至现在就可以葬进旷陵里去!   当时在场的高阳王夫妇与太后,前者自然不会反对,后者还沉浸在对甥女的惋惜里……高阳王妃已经忙不迭的跪下来替右娥英谢了恩……   匆匆进宫的荣昌郡公、新昌郡公苦劝无果,反而被姬深不耐烦的逐出宫去……   “皇长子伤了腿,四皇子的生母本来就是所有皇嗣母妃里最尊贵的一个,如今再追封为皇后,即使不是嫡子,但若陛下不立继后,将来立储,还怕支持四皇子的人没文章可做吗?”牧碧微讥诮的笑了一笑,“苏家忌惮邺都的世家,没有直接提到储位已经很不错了,但苏氏的名份已经挣了下来,接下来只要阻止旁人登上后位,立嫡立长立贤立贵……四皇子怎么比都吃不了亏的……别小看了何氏!”   阿善忍不住道:“奴婢就怕他们还是不放心,会打咱们恊郎的主意!”   “他们当然不能放心。”牧碧微平静的道,“皇长子伤了腿,这储君之位,若无意外,与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他腿被弄伤时,右娥英……还没查出身孕呢!可见苏家早就不准备好了,要把长子这个障碍除了!至于皇次子,虽然他面上的痕迹照高太后的意思是可以除尽的……但给他治的可是任太医啊……沈氏已经小产了,邺都世家若不甘心苏家挟后族之势自重或者将来新君登基之后苏家再度大兴,当然要全力阻止四皇子登基……”   那样的话,姬恊自然成了世家支持的人选之一,他没有染过天花,容貌无损,生母位份不低,牧家好歹也算是前朝忠臣,两代与世家通婚,从牧寻那代算起,在邺都已经住到第四代人诞生了……再说牧家祖籍就是邺都,不过是举族迁到西北守了几代关——牧碧微的出身也是后妃里头比较能让世家接受的了……牧家人丁也不旺盛,即使将来牧碧微做了太后,牧家这几个人也占不了多少位置,是个极好的合作者。   “可宫里还有一位大高妃,她的身孕……”阿善沉吟着,若是能够得到世家的扶持,对于牧碧微来说自然是件好事,但大高妃固然是庶女,谁叫她姓高呢?   牧碧微讥诮一笑:“任太医都借着沈氏小产到过瑞庆宫了,她竟然到现在都没小产,八成怀的是个公主……你想右娥英已经死了,四皇子又是何氏抚养,这宫里……往后可还能诞下来皇子?”她吐了口气,“别忘记,任太医,可是妃嫔平常求都求不到、惟独怀孕才能着他看上一看的名医啊!”   阿善叹了口气:“咱们怎么办?”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若是没有追封这回事,宫里有大高妃、小高妃在,指不定邺都的世家还没那么急……但如今么,苏皇后都出来了,总不必咱们是最急的了!”   …………………………………………………………………………………………   次日,圣旨正式下达,姬深难得的如此上心,亲自花了两日光景遍阅典籍,为苏孜纭拟定了谥号——端明。   谥法中,守礼执义曰端;圣修式化曰端;严恭莅下曰端;恭己有容曰端;秉心贞静曰端;守礼自重曰端——凭苏孜纭先前种种举止,至少明面上,先右昭仪孙氏受屈是她主持查清的,守礼执义是占到了,她治宫也算严谨……不管怎么说,总是能够占上这个字的。   至于明,据宣室殿里小内侍隐约透露,却是为了纪念苏孜纭的美貌,姬深甚至亲笔另取了一张纸写下“明若仲夏”四个字。   牧碧微听后只是笑了一笑——姬深写下这四个字时,小龚氏在旁边帮着研墨,见状泪落纷纷,姬深询问缘由,她回答得巧妙……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姬深在聂元生润色好的追封圣旨上盖了玺,接着就召幸了小龚氏,这么个人……   虽然苏孜纭已死,是不可能住进桂魄宫里去了,但追封为后,葬仪、陵墓,都要不一样了。   这些固然是内司去办的事情,但对于六宫妃嫔来说,最头疼的却是右娥英变成了苏皇后,葬礼一下子比右娥英繁琐了许多不说,六宫妃嫔都要专程过去哭灵守丧,于灵前执妾礼,两位公主少不得要代四皇子尽孝……因为宫里多年没有皇后,高太后又不爱见妃嫔,太宁这一朝的妃子们关起门来在各宫里都是悠闲自在惯了的,宫嫔也只要敷衍自己的主位就成,如今一下子按起了礼仪许多人都私下里叫苦不迭。   “这真真是飞来的横祸!”戴氏捏着帕子,难得细声慢语的向牧碧微道,“如今,都入冬了,咱们邺都本来就地处北方,偏皇后的葬仪盛大,停灵日久……陛下还要从追封之日开始算,这么一来,便是此刻的气候,那灵堂上也得用着冰,冻人得紧!偏为了冰不化还不能用火盆,不怕娘娘笑话,妾身进宫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年来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尤其两位公主……”   牧碧微听罢她的话,笑了一笑,淡淡的道:“西平和新泰……恰好去年右……哦,是端明皇后送过一块皮子给她,做了件裘衣,本宫让素绣连夜赶了素色裼衣出来罩上,新泰么,本宫从陛下赏赐的皮子里也寻出了一块,内司那边过会就能送来了。”   如今到底没到腊月里,虽然冷了,但穿上皮裘、加上趁没人留意时喝点姜汤、也够了。   戴氏听她这么说,脸色僵了一僵,勉强笑道:“是么……还是娘娘考虑周到,妾身笨了。”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将手里的帕子绞得几乎裂开——因为之前六宫晋位的事情,戴氏与牧碧微向来不错的关系出现了裂隙,虽然后来她和焦氏到底还是到澄练殿来解释了,可牧碧微的态度却……当时她们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也不是没动过旁的念头……当时的右娥英,年轻美貌得宠,出身高贵又有身孕,也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   但谁也没想到右娥英竟然会难产而死!   更让人吃惊的是,她拼命生下来的四皇子,竟然没有交给太后,反而借着临终之际,迫着太后答应交给了何氏抚养!   一直到四皇子被何氏接到定兴殿,六宫才有些隐约的醒悟——右娥英怕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这一胎不对,而且她也选择了保住皇子!并且为皇子选择了何氏为养母,否则,即使要晋封六宫来拉拢人心,对何氏的抬举也太过了!   如今右娥英自己被追封为皇后,四皇子即使不能算嫡子,然而就如今四位皇子比较起来,前途不言而喻……至于何氏,以左昭仪的位份,已经是六宫第一人!虽然她从前不受太后喜欢,但冲着四皇子,太后也未必愿意看见谁的位份再压过她!   更别说,四皇子还有苏家这个靠山!武英郡夫人……可是让太后接近言听计从的人!   对于宫里旁的大部分妃子而言,倒也罢了,但戴氏与何氏可是从进宫起一路斗过来的!   次次戴氏都被何氏压住了下风不说,就连她投靠了牧碧微后,位份也一直被何氏压制,如今她虽然贵为昭训,可也不过一个位份罢了……哪里是何氏的对手?   若是从前她也不必怕成这个样子,毕竟,六宫都知道,何氏还有个死仇——牧碧微!   牧碧微有亲生的三皇子,还抚养着姬深的长女、次女,宫外还有做尚书令的父亲和做京畿重郡司马的兄长……   未必没有和何氏一拼之力!   问题是牧碧微现在不比当年才晋宣徽不过两年光景,宫里还有孙氏、何氏联手,当时唐氏也没死……重压之下需要拉拢帮手,如今两位公主都五岁了,新晋顺华的叶寒夕,乃是牧齐旧部之女,从进宫起就明明摆摆的倾向着牧碧微,这个一根筋的顺华甚至连苏孜纭的贺宴都敢说不去就不去,只管跑过来为她的牧姐姐鸣不平!   有叶寒夕这么一比,戴氏这些人想辩解都没法说了……何况宣室殿那个亦女官亦宫嫔的小龚氏,向来也和牧碧微交好……戴氏对姬深的看法和牧碧微是差不多的,他不可能为端明皇后伤心太久,如今宫里一年之间相继去了孙氏、步氏和端明皇后自己,可谓是人才凋零,估计明年又要采选添人……   届时牧碧微以三皇子生母和两位公主的养母,并尚书令之女、贵姬位份,还怕拉拢不到比戴氏更有用的帮手吗?   毕竟戴氏现在宠爱也很淡了!   如今只要想到定兴殿,戴氏就觉得坐立难安,她当年是和何氏一起在绥狐宫里住过的,深谙何氏那有仇必报的性情……   因此今日鼓足勇气过来,便是想再次修复和牧碧微的关系……   但看牧碧微的态度,显然是对自己不太感兴趣了……   戴氏咬了咬唇,就听牧碧微身边的素丝用恰到好处的声音道:“娘娘,该吃药了!”   “贵姬娘娘身子不好吗?”戴氏闻言,赶紧打点精神,殷勤的问。   牧碧微露出疲倦之色:“是啊……这几日……本宫有些乏了……”   这就是明着赶人了,只是戴氏实在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一咬牙,露出谦卑的笑容来:“妾身前几日,恰好学了些推拿之术……娘娘若不嫌弃,不如容妾身伺候着试试?”   牧碧微闻言,抬头看了她片刻,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却道:“不必了……”   戴氏面上浓浓的失望难以掩饰……只是牧碧微却仿佛有意无意的道:“本宫这儿,三个皇儿在,想多坐会都难,哪里有辰光试呢?只是……听说大高妃那边,因为头次怀孕,如今宫里遭了端明皇后的事情……陛下也没心思常常到瑞庆宫里去……怕是心里有些惴惴呢……”   “说到头次有孕,妾身身边倒有个老嬷嬷,是懂得许多生养之事的……”戴氏怔了一怔,下意识道。   “是么?可惜大高妃进宫得仓促,没带这样知事的老人,否则也不必担心受怕了。”牧碧微淡笑着道,“就是不知道昭训有没有空,经常带着那位老嬷嬷过去陪伴大高妃一二呢?”   去,还是不去?   戴氏心乱如麻,她听出牧碧微这是要她为线,与大高妃接触了……只是,若是旁的妃嫔也还罢了,大高妃……可是有着身孕啊!   就算牧碧微如今应该不太想对大高妃动手,以留着她一起牵制何氏,但何氏却多半是要对付大高妃的……自己从前向来和大高妃没什么来往,一旦出事,大高妃岂能不怀疑自己?   她是太后侄女,所怀的皇嗣自然格外受太后、高家瞩目……何况,之前她已经因为晋昭训的事情得罪了牧碧微了,牧碧微对于轻慢自己的人,向来不给好下场,只看她自己至今在后宫无人敢小觑,但长锦宫的宫嫔却因为一个林良人被明确告戒不能出头可知!   这是牧碧微给予的将功赎罪的机会,还是她报复的手段?   戴氏用力捏紧了拳……   第一百零六章 守灵   端明皇后唯一的亲子四皇子年岁实在是太小了,并且也不是足月而生,他因为生母的缘故,本来就被各方格外的重视,太后索性说连灵堂都不要靠近了。   这样代替四皇子的自然又是西平和新泰,对她们来说做的事情其实差不多,不过是皇后的丧仪远比右娥英的丧仪隆重,跪的日子又多了——因为皇后葬仪的繁琐,两位公主现在都很不耐烦,毕竟她们对苏氏印象不错,也只是不错而已,这样日复一日的去跪着哭着,不但劳累,而且也占去了她们功课的辰光,西平公主一向被牧碧微娇纵着,在桂魄宫里哭灵了两日不免就受不了,私下里将自己的膝盖给牧碧微看,都红肿了起来。   西平公主是怕累,新泰公主却渐渐的嫉妒起了苏氏——她依稀记得生母孙氏当年也是宠爱冠六宫的,丧仪却那样的冷清寂寞,即使被追封,到底也没有补上一个盛大的丧仪……可苏氏却……而且她还成了皇后!   新泰公主越想越替自己的生母抱不平,就更不情愿代替四皇子了,见西平向牧碧微诉苦,自己也一个劲的帮着腔……   牧碧微看着她们跪肿的膝盖心疼极了,便决定让她们装作不支晕倒。   阿善不太同意:“若是两位公主都晕了过去,恐怕惹人怀疑。”   这话当着两位公主的面说了出来,阿善就察觉到了不妥,果然新泰公主神色一变,立刻恭顺的道:“那大姐姐装晕吧,儿臣还撑得住!”   “还是二妹妹休息会罢,我瞧你方才都有些神思不属了。”西平和她和好后,两个人处得一直不错,她心眼没有新泰多,但很在乎自己的“长姐风范”,忙也不继续叫苦了。   牧碧微责备的看了眼阿善,才道:“你们先回去,再撑一会,母妃去寻你们父皇说。”   出了桂魄宫,阿善忙低声请罪,牧碧微也没怪她,只是叹了口气,道:“新泰一向敏感,她到了澄练殿来后也是乖巧的,便是如今还不能将她完全当西平看待,也别太着了痕迹,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叫小孩子记恨呢?”   “是奴婢糊涂了。”阿善也觉得很是惭愧,新泰公主虽然和西平公主一样贵为金枝玉叶,但经历可比西平坎坷多了,自然心思也多,她这么一句话,新泰公主当然要疑心她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单独在那里跪着,好叫西平休憩了。   “这几日宫里事情越发的多,也难怪你失口。”牧碧微晓得她为何氏的事情忧虑之极,也不想为了这件事情叫她更加烦心,又宽慰了她几句。   到了冀阙宫,姬深却不在,牧碧微闻言皱了下眉,问留下来主事的卓衡:“陛下去了哪里?”   “方才太后遣人召了陛下去了。”卓衡对牧碧微向来殷勤,如今虽然宫里看着何氏就要坐大,这份殷勤至少表面上也没改变,先回答了她的问题,又细细道,“闻说是荣昌郡夫人进宫来,太后随后才召见了陛下的。”   牧碧微蹙着眉,荣昌郡夫人?她不去劝说安平王妃与姬深速速断了来往,忽然进宫来做什么?   就问:“武英郡夫人呢?也一起进宫了吗?”   “却没有,奴婢听说武英郡夫人到现在也不太能起榻的,恐怕要进宫还要些日子。”卓衡忙道。   武英郡夫人应该是知道安平王妃之事的……   牧碧微一眯眼,道:“你可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卓衡想了想,道,“不过奴婢想往常太后叫陛下过去,多半不会过了晚膳……”   这个时候已经是申初了,牧碧微吐了口气,道:“那本宫等一等陛下罢。”   卓衡自不会拒绝,忙请她进殿,亲自奉上好茶,又要在旁陪伴,牧碧微摇头道:“本宫也不是头一次来,陛下起居之处,非同小可,想来你也是极忙的,不必管本宫,去忙你的事罢!”   “伺候娘娘乃是奴婢的福分。”卓衡奉承道,“再说如今陛下不在殿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忙的。”   牧碧微道:“按你说的辰光,陛下过会也要回来了,想来你们迎驾也要预备,本宫却不能留你的。”   迎驾的事情,宣室殿里的人最熟悉不过,更别说姬深是到甘泉宫去的,又不是大典,只不过卓衡看出牧碧微眉宇之间略有烦色,似乎是真心不想要自己在跟前,便识趣的笑道:“那奴婢先下去预备……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让善姑姑过来叫奴婢!”   “去罢。”   卓衡看出牧碧微此刻不喜旁人在跟前,如今宫里的局势他也知道,牧碧微这几日烦恼起来一点也不奇怪,就知情识趣的退下,顺便连其他侍者也打发了。   原本陪着进殿的也只阿善一个,两人各怀心事,都沉默不语,正发呆之前,屏风后却忽然转出一个人来!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聂元生忙道:“我是从后面翻窗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牧碧微诧异的道。   “方才在庭院里散步,听说你过来了,还在这里等陛下,想问问可是有什么事?”聂元生温和的道。   牧碧微心头一暖,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西平和新泰跪得狠了,她们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住?我是想来和陛下说一说,莫如叫她们轮流,也免得伤了身子。”   这不是什么大事,姬深对长女一向宠爱,对次女虽然中间有过心结,但步氏“畏罪自尽”后,反而成全了新泰公主仁善不记仇的名声,姬深也恢复了对这个女儿的怜爱,即使如今伤痛苏氏之死,也不至于不管两个女儿——再说六宫都晓得这两位公主都是早产,那都是小心翼翼才养大的掌上明珠,可禁不住劳累的!   聂元生听了,也放下心来,不免要问几句姬恊,牧碧微苦笑了下,道:“他很好。”   她为什么苦笑,聂元生也是心里有数,当日,高阳王妃才代苏孜纭迫不及待的谢了姬深的追封之恩、将事情努力敲定下来,跟着荣昌郡公、新昌郡公就进宫苦谏,本是他的手笔,只是姬深被高阳王妃勾起了对苏孜纭的怜惜,加上话已出口,怎么也不肯收回来……连他亲自上阵劝说,也被姬深含怒斥下……   这在他伴读以来的岁月里,除了起初才到姬深身边,还在摸索他的脾气时触怒过他几次外,还是头一次。   聂元生心下沉重——他不是世家望族出身,更有奸佞的名声,祖父聂介之名满大梁、甚至连南齐许多人也对其既敬且畏,可聂介之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没有长辈依靠,倒有叔父一大家子的血脉是把柄,即使有南齐秋皇后的承诺,局势危急时能够独自逃到南齐保命,聂家其他人呢?   与堂兄关系再不好,聂慕柏对他着实是不错的,更因为爵位的缘故总觉得欠了他的……聂元生并就非心慈手软之人,多年伴读,谄媚君上,早就练就了无情无义的心肠,可要他满不在乎的不去管必定受到自己牵累的叔父一家,他也不能不迟疑……   如今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牧碧微,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他好就成……毕竟,他还小!”   牧碧微叹了口气,这也能当安慰来听了……姬恊是比还没起名字的四皇子大的,但如今也才快满周,四皇子那么小,苏家这次只谋追封为皇后,却提都没提储君之位,显然也是怕激怒了邺都世家……所以如果现在就对其他皇子下手,世家们紧张之下,恐怕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   毕竟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总不可能一下子全死光……但端明皇后却只有一个四皇子……当真把世家们惹急了,豁出去一批死士……苏家难道能够保证四皇子会每次都逢凶化吉么?   四皇子一死,端明皇后可是平白的赔上一条性命……而苏家的复兴之计也别提了……高太后能撑几年?再说太后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够说得上的!   苏家之所以不敢提储君的字眼,无非也是担心四皇子的安危……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不可能抱回苏家养,端明皇后甚至不敢让身份尊贵但心计实在称不上深沉的太后抚养他!宁可冒险选择出身不高却靠着心计手段在宫闱里屹立至今的何氏!   毕竟端明皇后舍弃自己换四皇子的生,除了爱慕姬深、不忍放弃两人的骨血,也未尝没有为家族考虑的意思……苏家失了营州根基,到邺都来,即使有武英郡夫人作为润.滑,究竟也是被邺都的世家敌视和忌惮的,更何况苏家和原本的第一世家曲家还有着大仇!   如今曲家看着被扳倒了……其他世家却也对苏家越发的警惕……   皇室方面,姬深是糊涂,但还没糊涂到了听不进旁人话的地步,偏偏他最信任的聂元生,对苏家也是有机会算计绝不放过……   在这样的情形下,苏家只能暂时忍耐,否则引了众怒……而端明皇后难产而死,追封为后,四皇子子因母贵……并且姬深从前从来没有立过皇后,端明皇后也等于是他的元后。   元后之子,虽然是追封的皇后,但无论姬深现在和将来有多少血脉,除非再立皇后或者左娥英并生下皇子,否则在皇长子伤了腿的情况下,四皇子靠着生母也能压住二皇子三皇子两个哥哥了……   再加上何氏这个养母,端明皇后信不过她对四皇子会真心怜爱,但她信任何氏绝对不会放过甘泉宫的尊崇地位!往后,这宫里想再有皇子,可是难了。   有了四皇子,苏家的忍耐总有一个确切的盼头……   所以这样推测,苏家料想不会立刻对皇子们动手……也不是全没有道理,只是这样只能等待和防备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   谢谢叮咚的提醒,先把这章改了,上一章等会改   提醒:主要修改内容为嫡子和丧礼举办地点,对故事情节影响不很大   第一百零七章 满周   端明皇后在隆重的礼仪中入葬旷陵,彼时邺城和左近都已经开始下雪了,大雪纷飞里,这个来去匆匆却给太宁后宫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归葬入陵,此后再见,便是黄泉碧落,或是枕上梦中……姬深被大雪触怀,特意亲笔绘了苏孜纭的画像挂于宣室殿东暖阁,又题了前人两句极哀婉的诗在上头。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传起了姬深虽然贪色,对端明皇后究竟不同的话来……   牧碧微听后,只是淡淡的冷笑,与阿善道:“陛下除了到各宫去外,最喜欢在东暖阁里召幸妃嫔或者小龚氏,偏偏将端明皇后的画像挂在那里,若那画里当真端明皇后有灵……”   “奴婢觉得那两句诗倒取得还可以。”阿善含笑道,“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牧碧微低低一笑:“我倒觉得这首诗里,最适合端明皇后的,应该是前四句!”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天端……”她悠然道,“我才学一向不大好,但如今倒想给她接两句——青天去何路,逐月空怀年……”   想了想又笑了,“前人诗句千万,陛下能够选中这首,倒也有些真正了解端明皇后了。”   锦瑟殿的灵堂终于撤下后,即使后来姬深特意恩准两位公主轮流替四皇子尽孝,但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还是大大松了口气——这两位金枝玉叶,当真是头一回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牧碧微少不得又要心疼一番,特意与黄女史、杨女史交代,让她们休憩了两日,这才重新开始授课。   ……………………………………………………………………………………   时间过的极快,腊月十四是姬恊的生辰,恰是满周,按例自然要办宴庆贺,然而何氏去了一趟甘泉宫,高太后就发话说端明皇后才去,论起来苏孜纭追封皇后之后,所有的皇嗣都要叫她一声母后,嫡母新丧,三年重孝下来——还办什么满周宴呢?   这个消息传了出来,人人都知道何氏与牧碧微是再次斗上了。   澄练殿的假山傍,素歌咬牙切齿的与挽襟道:“自己生不出来,趁着端明皇后逝世,得了个皇子抚养,倒是抖上了!咱们三皇子好端端的满周宴,关她何事?嫉妒咱们娘娘有亲子吗?谁叫她无能呢?说起来她比咱们娘娘还先进宫……这不下蛋的母鸡倒是叫得更响些!”   “如今在宫里,你说话好歹斯文些。”挽襟轻嗔了一句,看看左右无人,这才道,“她是要给咱们娘娘脸色看,你没发现这段日子以来,从前三不五时过来的戴娘娘、焦娘娘,甚至是柳御女她们都少来了吗?”   “娘娘待她们可不薄——这起子黑了心肝的东西!”素绣忿忿然骂道。   挽襟抿了抿嘴:“这宫里有良心的能有几个呢?叶顺华那样的到底少……”   正说着,假山后面素丝匆匆走了过来,见到两人,忙问:“娘娘在里头吗?”   “与老太君抱着三皇子、还带着两位公主并嵘小郎、鸢小娘在池塘边玩呢,两位公主嫌弃池塘边人多碍着,把咱们打发到这里了。”素歌笑着道,“什么事?”   素丝道:“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叶顺华来了,云婕妤也来了!”   “云婕妤?”素歌和挽襟对望了一眼,今日姬恊满周,太后却受何氏挑唆罢了庆祝,因为为端明皇后守孝的名义,澄练殿里想做多些菜肴都还得防着被人知道了生事,若不是沈老太君今儿个进宫来了,估计牧碧微这会就发作了……云盏月从前和澄练殿的关系倒还好,但从晋位起到底不如之前了……   这一点素丝也晓得,虽然这会牧碧微定然是笑容满面、温柔无限的,但那是因为沈老太君并公主、侄子侄女、皇子在,如今再去禀告云氏……谁知道牧碧微高兴不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呢?   因此她明明听见了水畔的笑声,还是故意绕过来请教挽襟。   挽襟沉思了片刻,道:“人既然来了,堂堂一宫婕妤,也不能就这么把人赶走……罢了,你就这么先去禀告了善姑姑,看善姑姑的意思罢。”   ………………………………………………………………………………   云盏月落后叶寒夕半步,她嘴角含着一丝亲近而温和的笑意,因为端明皇后入葬未久,披了紫貂裘,裘领里露出一角颜色暗沉的秋香衫襟,梳着宝髻,头上戴着今儿个应景的石榴连枝簪。   相比她温柔恭敬之下掩饰着紧张,叶寒夕却是大方坦然,她着了白狐裘,望仙髻,珠翠只随意插了几件……穿过回廊,就望见澄练殿的寝殿之前,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被冻成了一面镜子也似,上头落满了雪,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装束齐整,穿着靴子,正在几个年纪仿佛的小宫女歌青、歌天等的簇拥下,在池塘的冰上跑来跑去,互相追逐,不时尖叫几声……   此刻还在下着雪,池塘岸边一行人却只打了一把伞,护住了裹在绛色锦袍里的姬恊,姬恊如今其实已经能扶着东西走上十几步了,撒开手后,也能走上那么几步,只是如今天寒,又在外头,他被穿得严实,雪地又滑,牧碧微亲自抱着他看着两位姐姐玩耍,却不肯让他落地。   牧家的曾长孙牧嵘和曾长孙女牧鸢娘都没有下到池塘上,牧鸢娘被阿善抱着,好奇的打量着姬恊,牧嵘却专心在池塘边堆着个雪人……   沈老太君已经是华发丛生,许多雪花落在她头上,与白发竟看不出来,只是如今兴致极好,满含了温润慈祥的笑意,不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显然是极喜欢这样儿孙满堂的热闹的。   牧碧微被阿善轻轻碰了碰,略偏了头,就看见了回廊下被素帛拦阻,正踌躇着要不要过来打扰的叶、云两人,便微笑着对沈老太君道:“如今究竟天冷,容他们在这儿撒野这半晌,该进去暖一暖了。”   说着又将姬恊咿呀间拉下来的风帽替他重新盖好,失笑道,“你再闹,母妃也不可能叫你下去的,你才多大呢?”   姬恊因为两个姐姐贪玩下了池塘,自己也想下去,奈何哭了闹了,牧碧微都不理她,如今隐约明白再次被拒绝的意思,心中气恼,就抓过风帽的一个角,用力咬了一口,牧碧微忙又扯住……旁边挽裳和成娘子都赶紧上来帮手。   邓氏等人则是招呼着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爬上岸来……   这样忙碌了一番,牧碧微带着沈太老君和一众晚辈回澄练殿,转过身来,就看见叶寒夕和云盏月肩上都积了一层薄雪,牧碧微蹙了下眉,对素帛道:“叶妹妹和云婕妤到了,没茶没水的,倒把人拦在雪地里做什么?”   叶寒夕正待说话,云盏月忙拉了她一把,赔笑道:“娘娘莫怪素帛,却是妾等见娘娘与老太君、公主皇子还有小娘小郎一家子天伦团聚,心中顾忌,不敢上前打扰,这才请素帛先不要惊动了娘娘的。”   “你们说是客又不全算客,本宫这儿也不是头次来了,这样子客气做什么?”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道,“都进去暖一暖吧……素帛也不好,就算云婕妤客气,咱们殿里也没有叫人来了先在雪地里冻一冻的规矩!”   素帛低着头请罪,两下里边寒暄,边进了里殿。   第一百零八章 飞在青天端   进殿后,牧碧微免了两人的礼,请她们坐了,这边以西平公主为首,一干晚辈却是规规矩矩的行起了礼——两人少不得推辞了一番,西平公主笑眯眯的道:“叶母妃和云母妃可不能辞,母妃方才说了,今儿个虽然是三弟弟的生辰,不是咱们的生辰,但三弟弟有的好处咱们也有份呢!”   她刚才和新泰公主在池塘上面又追又跑,进了殿来,脸色越发红扑扑的,看着招人喜欢极了,旁边新泰也帮腔道:“叶母妃和云母妃今儿过来定然是要给三弟弟好东西的,咱们可别是只能看看罢?”   牧碧微笑骂道:“璎珞你也被玉桐带坏了,一个个的没规矩!仔细把你们叶母妃和云母妃吓着,下回再也不来了!”   就着这个话头,云盏月忙道:“能给殿下们淘点好玩的小东西,是妾等的福气!妾身这回还真是带了些小东西来给殿下、并小郎小娘玩耍呢!就怕东西不好,入不了眼!”   连牧嵘和头次进宫来的牧鸢娘都考虑到了,显然云盏月是做足了功课过来的。   牧碧微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推辞,叫西平带头收了东西,便让挽裳带他们下去喝姜汤驱寒。   西平等人都乖巧的应了,只是到了姬恊却出了问题——他死死的抓着牧碧微的袖子,任凭成娘子怎么哄也不肯撒手,包括牧碧微在内,也没人敢用力掰开他的手,姬恊如今也能说上几个字了,咿呀着表达自己不想离开生母的意思,牧碧微无奈,只得摇着头道:“念着今儿是你生辰,就饶你这一回罢!”   众人都晓得她向来疼爱孩子,皆是一笑,西平和新泰因为听牧碧微说是为了今儿是姬恊生辰才特意准他留在自己身边,心里倒也没什么芥蒂,新泰机灵道:“那给三弟弟的姜汤一会送这里来。”   姜汤拿来,姬恊却是死活不肯喝,叶寒夕上前帮着哄了他半晌,才勉强喝了几口,沈太君看见了,就道:“小孩子多半不喜欢姜的,不如一会多烧些姜汤给他沐浴。”   这话提醒了牧碧微,立刻吩咐下去,又对叶寒夕和云盏月解释道:“如今他才满了周岁,倒是越发的不听话了,没得招人心烦!方才本宫才不想抱他出去吹风,哪里晓得玉桐和璎珞到本宫跟前请了安,祝了他生辰,要到外头去玩雪玩冰,本宫答应了,他看着两个姐姐跑出去,自己留在殿里,立刻就大哭起来……今儿好歹是他生辰,本宫也只能依一依他了。”   叶寒夕心直口快,就道:“小孩子总是不听话的,我大伯家的小侄儿也是不是哭就是闹,有时候哄也哄不住,有一回,我看旁边没人,索性打了他一顿,倒是乖了!”   云盏月赶紧圆场道:“三皇子如今年纪小,但已经很有主意了,追着公主们出去玩,这是三皇子友爱手足呢!娘娘如今说着怨,叫妾身来说,三皇子长大也是很快的,恐怕明年这个时候就极懂事,到时候娘娘怕是心疼不过来呢!”   一边说一边掐着叶寒夕——牧碧微进宫这些年才这么一个亲生子,就看她对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是疼爱温柔的,这亲生子怎么还舍得打?   只是叶寒夕素来立场坚定,她又是人人知道的直脾气,牧碧微自不会与她计较,只就着云盏月的话嗔她:“你也晓得你打的是侄子?”   殿里人一起都笑了起来。   因为沈老太君在,叶寒夕和云盏月少不得也要问候几句沈老太君,寒暄几句,叶寒夕又问道:“这一回何夫人没进宫吗?”   “孙妇去了左昭仪那里。”沈老太君有些迟疑的道。   牧碧微倒是神色如常:“先前过继给何海的何衍,左昭仪一直都没有看过,如今就趁着机会见一见。”   牧碧微和何氏之间的恩怨,并两家的关系实在是复杂,叶寒夕固然没什么心眼也本能的觉得不要多说的好,就转说起了闲话:“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牧姐姐的侄女,那叫鸢娘的小娘长的好像牧姐姐!”   提起牧鸢娘,牧碧微也不禁嫣然一笑,正如叶寒夕所言,小何氏与牧碧川的这个女郎长的肖似姑母牧碧微,牧鸢娘如今是三岁,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模样,极易惹人怜爱,人对于生得像自己的晚辈总是免不了格外偏爱一点,牧碧微也不例外,这牧鸢娘虽然不大爱说话,又是头一次和姑母见面,牧碧微对她却是打心眼里疼爱的,如今听叶寒夕说起她来,就笑着道:“本宫倒觉得她比本宫幼时娴静,听祖母说,本宫幼时是极顽劣的。”   沈老太君轻嗔道:“不过是活泼些,叫我说小孩子家爱笑爱闹也是件好事。”   这样说了会儿晚辈,话题很自然的转到了姬恊身上,接着又转到了宫中几位皇子身上,云盏月轻笑着道:“三皇子的生辰,妾身前几日倒听说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据说任太医诊断大皇子的腿……怕是再也好不了了呢……”   她嘴上说这是个不太好的消息,却还是立刻说了出来,分明就是在说是个好消息,不过姬恢左右不是牧碧微生的,也不是牧碧微抚养,牧碧微虽然不至于成日里盼望着他不好,但知道他真的不好了——这个结果也是早有预料——也实在没什么伤心的,就轻描淡写的道:“本宫也听说了,可怜见儿的!当初小何世妇也是挣了命才生下来他和长康公主,不想偏就伤了腿……只是天花这等恶疾,两位皇子能够保全性命已经是太后和陛下福泽……”   叶寒夕对姬恢的腿兴趣不大,倒对长康公主的消息更关心一点:“先前的左昭仪去了位之后,长康公主被送到了和颐殿里,由太后暂时抚养,据说太后因为端明皇后的缘故,身子亏了下来,抚养三个皇嗣有些吃力,有意要将长康公主交给宫妃抚养呢?”   牧碧微扬了扬眉:“你们可是听见了人选的风声?”   “妾身听说高充华这几日以安慰太后为名频繁的出入和颐殿。”云盏月赶紧道。   一个公主罢了,交给谁抚养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牧碧微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既然太后身子亏了下来,抚养三个皇嗣不成,那么抚养大皇子和二皇子可能支持吗?”   叶寒夕与云盏月对望了一眼,云盏月迟疑着道:“妾身觉得高充华跑和颐殿未必是为了长康公主!”   “哦?”牧碧微看向了她。   云盏月道:“妾身留意到高充华往和颐殿里跑,是太后放出要将长康公主交给宫妃抚养之后,按理说长康公主先前就是交给了曲氏抚养的,如今的高充华虽然位份不及当初的曲氏,但却是太后的侄女,太后待侄女甥女向来就很好,更别说本来就有意将长康公主着人抚养?何必跑这许多次呢?”   见牧碧微若有所思,云盏月咬牙道,“所以妾身觉得,高充华恐怕是看中了……二皇子!”   “她年纪轻轻的,又是陛下的嫡亲表妹,倒是存上了先做人母妃的心思?”牧碧微似笑非笑,一边拿果子引着姬恊,一边道,“端明皇后才入葬几天?太后如今还为端明皇后伤心着,也难怪她跑了这许多次,也没答应。”   云盏月观察着她的脸色,道:“妾身以为……太后毕竟姓高!”   “太后不是个禁磨的人。”牧碧微点头,“但高充华要走二皇子……也不见得会太顺利!”   ……………………………………………………………………………………   事情正如牧碧微所料,高充华次日一早就感上了风寒,据说卧榻难起,任太医亲自去看过,说是从前不仔细积下来寒毒,必得一点一点拔除了才成,不然甚至会影响将来的孕育子嗣,这可是极严重的了,高太后不能怠慢,再三叮嘱她好生将养,这天寒地冻的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虽然高充华没能把二皇子要到自己膝下去抚养,但高家有了这个举止……不几日,武英郡夫人进宫探望太后,就借口何氏没生养过,要送几个知事的嬷嬷到定兴殿里去,她是这么说的:“也是先前伤心太过,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是如今嘉懿有了身孕,我替她张罗时方想起来,那何氏虽然沉稳,究竟没带过小孩子的,从前牧贵姬能够将西平公主养好,皆是因为她带了乳母进宫的缘故,我替嘉懿寻人时,就顺便替何氏也寻了几个帮手……虽然晓得宫里什么都不缺,也有你着人照拂,但我想多几个人……”   高太后看着明显苍老的长姐,叹了口气道:“哀家的确着了人过去,只是姐姐既然不放心多几个人也不打紧……如今嘉懿回来了,也有了身子,姐姐很该放下那些伤心事,好生照料嘉懿。”   “我也是这么想的。”武英郡夫人勉强笑了一笑,“陛下与你已经给了那样的哀荣,说起来也是孜纭和苏家的福气了……只是猛然间少了个人究竟不大习惯,虽然从前她在宫里也不是天天能够见到,但想见的时候进了宫来自然就能见了。”   “如今孜纭没了,不是还有小四郎吗?”高太后柔声安慰道,“那孩子生得与孜纭很是相似,又是孜纭的血脉,往后你不如常进宫来看看他……只是若是见到他就叫你伤心,还是不要见了……”   武英郡夫人苦笑着道:“伤心不伤心么……既是伤心,也是安慰啊!”   太后这么说了,武英郡夫人果然经常进宫探望起四皇子来,不说一日三探,几乎隔日都要到定兴殿里一趟。   她也不空手,不是带些滋补之物,就是带点衣料首饰,如此一来,六宫里渐渐都对何氏羡慕嫉妒恨——都议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哄了端明皇后,不然为她越级晋了左昭仪,甚至还把四皇子托付给了她,如今连武英郡夫人也待她这么好……   武英郡夫人对何氏的“关心”可不仅仅于此,除了起初告诉太后送的几个老嬷嬷,甚至还借口何氏照料四皇子劳累,给她“推荐”了一个据说手艺极好的厨子,能做补人的药膳。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到了除夕的国宴上,六宫再次见到何氏,却见她身穿左昭仪品级的华服盛装,妆容精致华美,眼角拿胭脂仔细调匀后描得桃花花瓣越发显得勾人魂魄……只是她一身雍容华贵、怀抱担心早产且难产、难以养活因此至今没起名字的四皇子傲然立于丹墀之下时……眼神中的冰冷却俨然实质!   这是太宁九年的除夕,守岁终夜,太宁十年的终声从皇城中响起时,庆麟殿中笙歌一片,姬深衮冕齐整,望之犹如神仙中人,身旁六宫妃嫔尽态极妍、各有千秋,皇子公主亦是天真一片、玉雪可爱……   群臣于丹墀下跪倒山呼万岁、领左相之职的安平王带头朗声说完绵长似水的祝辞,姬深赐众人平身……殿中春深如海、繁华欺锦。   牧碧微喝多了几盏酒,使阿善和挽裳、成娘子看住了膝下诸子女,自己带着素丝和素歌到偏殿更衣——为着醒酒,她有意从没有封起来的廊上走,冷风夹雪扑面而来,不禁使她精神一振!   抬头向天际望去,风雪之中并无月轮,也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那句“飞在青天端”。   那个逐月不惜死的女子已然在月轮皎洁的秋季永远的去了,剩下来的人,在旁人眼里或许也是人在青云上罢?   只是谁能知道有朝一日风云变幻……那轮看着皎洁冰清不似人间的月轮又照向了谁人呢?   牧碧微吐了口气,突兀的对素丝、素歌道:“过了正月,你们两个就都补了一等宫女罢!”   没有留意两人的惊喜交加和谢恩,牧碧微轻蹙眉心——一直到今晚,姬深仍旧没有传出采选的旨意……这么说来,开春之后就不会大量增加新人了吗……还有何氏……四皇子……太后……   这时候她又想起了那句“飞在青天端”,或许只有飞在青天之上,才可以不受这些红尘琐事的缠累罢?   牧碧微暗暗捏紧了拳。   本卷终。   ……………………………………………………   PS:下卷是终卷。   第五卷 努力爱春华   第一章 吕氏   五蝠捧番莲缠枝菱花镜里映出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远山眉、丹凤眼,黑鸦鸦的青丝被巧手的宫人绾成精致的回心髻,薄鬓高鬟,不必珠翠,已经是色欺百花。   宫人们一起恭维道:“美人真是国色!”   上阳郡进贡的吕氏与其他上郡贡进的少女一样获封美人,虽然还不够嫔的资格,但她如今打量着镜子里的容颜,也觉得十分满意,止住了贴身宫女所择的一支牡丹嵌宝簪,却指了指匣子里一支不甚起眼的海棠簪子:“用这个罢。”   侍奉她的宫人这几日试探出来吕氏的性格十分温柔,这会就大着胆子建议道:“美人姿容艳美,用牡丹更能彰显美人的丽色,海棠似乎弱了些。”   “我喜欢海棠呢。”吕氏果然没生气,只是笑了笑,道。   宫人听她这么说了,到底没来几日,也不敢再多言,依话将海棠簪子给她插上,再饰了几件衬托海棠的钗环、更衣、早膳……辰光也差不多了。   在宫里,妃以上才能乘辇,妃以下,若非特别恩典,出门都只得步行。   吕氏如今被分在了德阳宫的霓衣苑,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先到含光殿给主位焦氏请安。   焦氏是九嫔之首的光猷,据说资历比牧贵姬还要老些,吕氏对她的印象是个不喜多言、娴静典雅的主位,看到吕氏过去,焦氏只略略问了几句她在霓衣苑住的可习惯,就看了眼铜漏,道:“你要去华罗殿了罢?本宫不耽搁你了。”   “多谢娘娘!”吕氏忙谢了恩。   焦氏淡然道:“左昭仪虽然是个好说话的人,但太后向来讲究规矩,你去迟了不好,也不要多礼了,这会就过去罢。”   听出她话里的提醒,吕氏又谢了谢,这才告退。   出了德阳宫,她边走边琢磨着这几日打听到的左昭仪的消息——这位左昭仪据说出身与太宁帝的第一位左昭仪迥然,前者不过是个祖上为商贾、趁着战乱才销了商籍的富户之女,后者呢却是邺都曲家的嫡幼女……   那姓曲的左昭仪被废后,没过多久就是如今这位左昭仪得了已故的端明皇后欢心,不但抬举她做了左昭仪,甚至难产而死前,还将四皇子交给她抚养……真正是风光无限……   这样一位左昭仪,当真会是个好说话的人吗?   吕氏带着一丝忐忑,踏进了华罗殿。   这会华罗殿上已经先到了两位美人、一位才人和一位良人,都恭敬的侍立在旁,只是殿上却不止一位妃子在,除了居于上首、着丹色宫装、姿容艳丽的左昭仪何氏外,左首第一个席位上坐着一个形容娇怯的宫妃,艾绿衣裙,钗环不多,身后侍立着几名侍者,膝上还趴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看着容貌与这宫妃极为相似……   吕氏上前,先给左昭仪行了礼,就听那艾绿衣裙的宫妃悠然道:“这就是上阳郡的吕美人?果然不愧是个美人。”   引吕氏进殿的宫人小声提醒她:“这是牧贵姬。”   长锦宫的牧贵姬据说是进宫以来便一帆风顺,除了早年涉及朝事被迫做过些时候的青衣外,自晋宣徽起,一直宠爱不断,膝下子女之多,也是后宫第一人——而且她抚养的太宁帝皇长女、皇次女,向来就很得太后、太宁帝的喜欢……   这些念头在吕氏心中转瞬转过,赶紧依言再次行礼。   “吕美人不必客气。”牧碧微微笑着叫了起,仔细打量她几眼,对上首的何氏含笑道,“何姐姐,这吕美人看着倒有些像我才进宫时初见你的模样。”   左昭仪安然而笑:“是么?本宫如今都老了,当年的模样……”   吕氏一惊,忙道:“妾身姿容简陋,哪里能与左昭仪比?左昭仪国色天香,望之若神仙中人,妾身心向往之,却远远不及。”   左昭仪与牧碧微一起微笑起来,就听牧碧微道:“本宫随意一句话,倒将你吓着了?”   “牧妹妹就爱说笑,吕美人不必惊慌……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话。”左昭仪更和蔼的道,“你们却是来早了点……先坐罢,等一等旁的人。”   吕氏悄悄看了眼先到的几人,乖巧的谢绝,走到她们之中站好。   左昭仪也没坚持,继续与牧碧微道:“牧妹妹,咱们方才却是光顾着说笑了,你看今儿这事情?”   “这一回,一共是十一个人,其中上郡皆是美人,中郡才人,下郡良人。”牧碧微点了点头,说起了正事,吕氏顿时竖起耳朵——事情还是从太宁十年开春后开始的,因为太宁九年,宫中相继去了几位宠妃,甚至连太宁帝的表妹端明皇后也难产而死,十年开春的时候,太宁帝觉得六宫寂寞,但当时端明皇后去后不久,采选却有些不及,又受到了朝中与太后的反对,就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使大梁所辖的三十六郡按郡进贡丽人入宫……   太宁十年,后宫多了三十六位新人,但到了太宁十一年的时候,群臣却认为后宫的妃嫔已经足够多了,不同意再次由郡贡丽人,太宁帝再次让步,却是让三十六郡分成三批轮流进贡,今年是太宁十二年,入宫的人数本来应该也是十二个的,只是内中一个下郡进贡的尤氏进宫不几日就因水土不服染上急病,那尤氏姿容虽美,但也不是美得无人能够取代,便被打发出了宫。   从太宁十年起,宫权便是由何氏、牧碧微两人共掌,事情大抵也是她们商议着来,新人进宫,免不了要侍寝,因为如今宫中妃嫔不少,太宁帝据说自己也有点看花了眼……连这个侍寝的安排,也交给了两人。   这也是吕氏今早不肯用那朵牡丹簪子的缘故——牡丹是花中之王,如今的何、牧两人,虽然不是皇后,却是后宫位份最高者,并且膝下皆有子嗣,地位稳固,她可不想为了一支簪子招了两人的忌。   只听牧碧微继续说了下去,也没有避着新人的意思,“莫如就用老规矩,按着位份,从美人开始。”   “美人里的次序,还是按着郡考吗?”左昭仪点一点头,道。   “郡考是前朝的事情。”牧碧微淡笑着道,“咱们妇道人家懂什么朝政呢?还是抓阄罢。”   抓阄?   吕氏等新人都是一阵面面相觑,不想左昭仪也点头:“左右都是要侍奉陛下的,一个早一个晚的也没什么,就这么办吧。”   两个人三言两语的就说定了吕氏等人忐忑了好几日的事情,自有宫人去预备抓阄的东西,左昭仪就再也不提吕氏这些人,而是对着牧碧微膝上的女童招手笑道:“鸢娘也别净腻着你姑母,仔细你姑母累着……也到姨母这儿来叫姨母看看。”   吕氏不由自主看了眼那牧鸢娘,却见她嘟着嘴道:“姨母身边的人最小气不过,甥女有一回多吃了块点心,就被人拍了手,说是给四皇子预备的……甥女才不到姨母身边去讨不自在呢!澄练殿里善嬷嬷都没有这样对过甥女!”   一直到等她说完了,牧碧微才轻描淡写的道:“你这孩子!好容易见到你姨母一次,尽说这些话做什么?不过是几块点心,家里也好,你姑母那里也好,难道还能少得了你的?”   又对左昭仪似笑非笑道,“何姐姐可别恼,小孩子家么没什么心思,就是喜欢说实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鸢娘从来最是乖巧,祖母教导她要惜福,点心之类的向来最多吃到四块,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去拿第五块了,何姐姐这儿,连多出四块点心也没有吗?我晓得何姐姐向来是贤德的,最是节俭,可也别自苦如此啊!四皇子可是端明皇后所出,何姐姐这样节省……知道的说何姐姐这是以身作则,不知道的还道四皇子也跟着苦了呢!”   左昭仪淡淡的道:“姨母还说鸢娘怎么这两回进宫都不爱到华罗殿来了,还以为迁宫之后,鸢娘嫌弃路远,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日拍了鸢娘手的是谁?”   没想到左昭仪叫了下牧鸢娘就引出这样的事情,新人们面面相觑、叫苦不迭,左昭仪身边的宫人也都面露迟疑之色,却是许贤人越众而出,道:“回娘娘的话,是照料四皇子的张嬷嬷!”   “奴婢冤枉!”被左昭仪吩咐叫出来的张嬷嬷听了大致经过,立刻喊冤道,“那点心本是做给四皇子的,娘娘也晓得四皇子年纪小,东西吃的都不多,因此做的也不多,原本就不是为牧小娘的,偏那日牧小娘遇见,好奇问了问,奴婢放低了碟子,牧小娘伸手就抓了一大把……”   她还要再说下去,牧鸢娘已经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大声道:“你撒谎!我岂是那么没规矩的人?!”   “乖!”相比牧鸢娘的激动,牧碧微却神色不动,含笑搂她进怀,悠然道,“这是你姨母的地方,这张嬷嬷也是你姨母的人,听你姨母的。”   她这么说了,牧鸢娘立刻瞪大眼睛,看住了左昭仪,要看这姨母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第二章 张嬷嬷   左昭仪心平气和的吩咐左右:“拖下去!杖毙了!”   “啊!”其他人也还罢了,吕氏这些新人,刚刚进宫,到华罗殿来这些辰光,左昭仪对她们都是轻声慢语、状极温柔,甚至每个人都被赐坐过……虽然她们慑于牧碧微在,不敢与她一同在左昭仪跟前坐下,但也觉得左昭仪是个温柔的人,如今见她竟然眼也不眨的要将身边宫人处死,都是心头大骇!   只是新人才惊呼出声,就被许贤人凌厉的扫了一眼,不轻不重的道:“华罗殿里,不可随意喧哗!”   “……是!”吕氏等人听出她语气里的警告,心头一颤,忙道。   新人们都还乖巧,张嬷嬷却是冷笑了一声,竟然不待吩咐就直起了身:“娘娘好大的气性!只是娘娘却是忘记了吗?奴婢是武英郡夫人送进宫来侍奉四皇子的,却不是为了侍奉娘娘的甥女!再说娘娘的甥女在牧家如何珍贵、到底也只是一个臣女!叫奴婢伺候不成样子吧?”   她这样当着众人、尤其是新进宫的未来妃嫔的面挑衅,更直指牧鸢娘身份不配她伺候,然而除了牧鸢娘气得小脸通红外,左昭仪也好,牧碧微也罢,都是一脸平静,牧碧微搂紧了牧鸢娘,甚至还有闲心替她将头上的绢花理了理。   就听左昭仪淡淡的道:“本宫原本想念着你伺候四皇子也有两年了,从前也算用心,给你留些体面,不想,你竟然给脸不要脸,那本宫如今就叫你死个明白!”说着就看了眼许贤人,许贤人会意,冷声道:“张氏你以为娘娘杖毙你是为了你没伺候好牧小娘?糊涂的东西!是因为你没看好四皇子的吃食!”   张嬷嬷闻言一呆,随即辩解道:“那是因为牧小娘坚持要……”   牧碧微捏了把牧鸢娘示意她噤声,嘴角含笑的道:“张嬷嬷看来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本宫这侄女才几岁?小孩子家看到好吃的东西哪有不见问的?问了你就给……方才是谁振振有辞说本宫的侄女也不过是臣女的?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要将四皇子的点心给本宫的侄女,可见是存心要本宫的侄女占了四皇子的点心呢!”   又瞟一眼左昭仪道,“何姐姐!虽然这张嬷嬷是武英郡夫人送进宫来伺候四皇子的,可何姐姐也别太亏待了人家呀!不然,何姐姐位高尊贵,张嬷嬷心中有怨怼,不能对何姐姐怎么样……却是撒到了四皇子身上,连点心都故意不给四皇子呢!”   她这番话显然是在说何氏因为张嬷嬷是武英郡夫人送进宫来照料四皇子的,而不是何氏身边人,所以受了亏待,因此将怒火发作到四皇子身上,故意将四皇子的点心给了旁人……张嬷嬷又惊又怒,道:“贵姬娘娘请慎言!奴婢怎么敢动四皇子的点心?”   “咦,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她身后的大宫女素歌笑着道:“‘那点心本是做给四皇子的,娘娘也晓得四皇子年纪小,东西吃的都不多,因此做的也不多,原本就不是为牧小娘的’……咱们娘娘说的极对,张嬷嬷到底年纪大了不得用了,这才说过的话儿怎么转眼功夫就忘记了呢?”   牧碧微身后的侍者都毫不加掩饰的笑出了声来。   张嬷嬷脸色涨得通红,她忍不住怒道:“贵姬娘娘,奴婢是华罗殿的人!”又瞥一眼素歌,“难道左昭仪的人还要贵姬娘娘的人来教训吗?”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见牧碧微面沉似水,翻脸好比翻书:“不长眼睛的东西!敢这样与本宫说话!”   说着她也不理会张嬷嬷了,转向左昭仪,冷声道,“何姐姐,这张氏傲慢无礼,侮辱我之侄女在前,如今挑衅我在后,你可有什么话好说?”   左昭仪皱眉问左右:“还不拖她下去?”   许贤人叫了人下去,只是张嬷嬷见状,索性大闹起来——她往地上一跪,就叫起了端明皇后:“皇后娘娘!老奴奉了武英郡夫人之命进宫伺候四皇子,不想如今却有人看不得四皇子好,非要取了老奴的性命去!好叫四皇子没个贴心人伺候……”   新人们瑟瑟发抖——任她们中间再迟钝的人,看戏看到这儿也醒悟了过来今日牧碧微特意在这里,才不是为了她们看中的侍寝次序,根本就是为了张氏这里的这一出!   只是如今殿上根本就没她们说话的余地……   比吕氏略迟的一个才人,堪堪被引到殿前,就撞见这一幕,尴尬得进退两难,还是被吕氏使个眼色,才壮着胆子,挨着墙边走到她们身边……   左昭仪咳嗽了一声:“没规矩的东西!”华罗殿上几个侍者要下去拉人——不想,却又有几个侍者抢先跪了下来,恳求道:“娘娘,张嬷嬷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会将给牧小娘的点心给了四皇子……到底也是武英郡夫人送进宫来的人,还请娘娘念在了先皇后的份上……”   端明皇后一再的被提起,左昭仪眼神变幻几次,到底挥了挥手,吩咐道:“庭杖十记,给她长一长记性!”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听牧碧微笑吟吟的道:“何姐姐这是要打我的脸么?”   一名华罗殿的侍者皱起眉,语带威胁的道:“贵姬娘娘,张嬷嬷向来伺候着四皇子,如今四皇子也习惯了张嬷嬷的伺候!若是张嬷嬷出了什么事儿,四皇子那边不习惯了,这后果……”   “倒是个会胡吹大气的玩意。”牧碧微看都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的道,“本宫贵为三夫人之一,四皇子到了本宫跟前也要叫一声牧母妃的,怎么在你说来,四皇子身边一个奴婢,倒比本宫还要尊贵了?四皇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这……”那侍者顿时语塞——牧碧微说的没错,四皇子的生母虽然是皇后,但端明皇后乃是追封,所以四皇子也算不得嫡子,身份与其他皇子并无二致,而牧碧微如今却是宫中位份仅次于左昭仪的妃子、更是皇长女西平公主、皇次女新泰公主的养母并三皇子的生母……四皇子不但要叫她一声牧母妃,在她跟前,少不得也要守人子的礼仪……   牧碧微温柔的抱起牧鸢娘,笑着道:“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咱们先回澄练殿去好不好?”   她这样突兀的提出要走,殿中人都有点惊讶,牧鸢娘却是气鼓鼓的看了眼那张嬷嬷,恨恨道:“姑母,侄女很讨厌这个人!”   “鸢娘讨厌这个人。”牧碧微旁若无人的含着笑问左右,“你们瞧该怎么办?”   那张嬷嬷还没喊出来“奴婢不是澄练殿人”,忽觉喉间一凉——一股热血飞溅而出!   却见阿善步伐轻快的后退了两步,堪堪避开,皱眉看了眼袖角到底飞溅上的几滴血珠,随手取了帕子将袖中短刀擦了擦,还刀入鞘,沾了血的丝帕就往张嬷嬷那兀自死死瞪大的脸上一丢,哼道:“一个贱婢罢了,哪里值得两位娘娘这许多辰光?三皇子可还等着咱们鸢小娘回去一起玩耍呢!”   牧碧微在阿善出手的刹那,已经举袖遮住了牧鸢娘的眼,到这会也没放下,安然笑道:“不是你提醒,本宫倒是忘记了……何姐姐,出来之前,我才许诺了恊郎,回去后若他能够将布置的功课都做完,就带他和鸢娘到御花园里玩一会……”   左昭仪淡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留你了。”又温柔的对牧鸢娘道,“鸢娘莫要与个贱婢计较了,你曾祖母沈老太君,可是邺都出了名的贤德之人,该大度些才好……下回再到姨母这里来……”   牧鸢娘被遮住眼睛,用力挣扎两下挣不开,气恼的应了一声是。   两人寒暄着,一直到牧碧微遮着牧鸢娘的眼,将她抱出殿去,左昭仪仿佛才发现了张嬷嬷血溅殿上的景象,眼波动也不动的吩咐道:“使人收拾一下!”   “哇!”却是几个新人忍耐到这会,实在承受不住,捂着胸、弯下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殿中气味顿时难闻起来……吕氏等人都是大惊失色!吕氏当先跪下:“妾……妾等失仪,求娘娘开恩!”   俯瞰着争先恐后磕头求饶的新人,左昭仪眼中有着一丝淡笑:“不必多礼……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殿里,左右都是要收拾的……”   顿了一顿,她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悠然道,“你们也别怪牧妹妹,方才那是闵贤人,她是牧妹妹的乳母,人呢,是极好的,就是啊,性.子,有些急……”瞥一眼丹墀上还在汩汩流淌的鲜血,笑着道,“不想却是吓着你们了,嗯,桃枝,去使厨房做些安神汤来,让她们喝了,休憩片刻再走罢。”   许贤人抿嘴笑道:“娘娘放心。”   “还有。”左昭仪眯着眼,淡淡的道,“到底是咱们殿里死了人,固然只是个奴婢,总是晦气的事情,去告诉宫门处的人……这几天,听说,武英郡夫人身子也不是很好,就请夫人不必进宫来了,免得沾染上什么不好……到底夫人不比咱们宫里人,有太后与陛下近在身畔的庇护!”   “惟郎身边如今就少了个人,就让桃叶先补上罢。”左昭仪笑眯眯的说完,看了眼殿下头都不敢抬的新人们,温柔的道,“几位莫要害怕,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不值得什么,快去偏殿里好生休憩罢,人仿佛已经齐了……抓完阄,有人今晚就要侍寝的,可别叫陛下不喜欢!”   最后一句话,好歹叫新人们的心思回来了些,战战兢兢的谢了恩,在左昭仪含笑的注视下,被引下去……   第三章 安神汤   牧碧微一行回到澄练殿,就看到一身大红锦袍、颈上戴着赤金璎珞圈的姬恊正背着手,站在殿前向外张望着,看见步辇的影子,他顿时大喜,大声叫道:“母妃母妃!”拔腿就向步辇跑了过来!   吓得他身旁的樊氏和成娘子都魂飞天外,樊氏到底上了年纪,一把捞空,倒是成娘子年轻,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赶紧哄道:“三皇子仔细脚下——娘娘可不是就要回来了吗?”   牧碧微在步辇上早就看见姬恊冒冒失失往台阶下扑的样子,吓得坐直了身子,又见成娘子抓了住了他才放心,步辇停下,阿善先将嘟了一路嘴的牧鸢娘抱下去,素丝才扶着她下辇,就瞪一眼姬恊,轻叱道:“没点儿规矩!”   “母妃!”姬恊根本不怕她,高高兴兴的凑过来,随便行了礼,就抓着她袖子道,“母妃,咱们现在就去御花园罢?”   “你这么急着过去干什么?”牧碧微蹙眉问,“功课写完了吗?”   姬恊无所谓的道:“不过是几个字,儿臣早就写完了。”   “回娘娘的话,三皇子的确已经写完了字的。”成娘子见牧碧微的目光看了过来,赶紧道。   牧碧微便道:“既然如此,那等母妃换件衣服,也叫你表姐喝口水。”   牧鸢娘从刚才在华罗殿里牧碧微捂着她的眼睛起就一直嘟嘴不乐,此刻就负气道:“侄女不想喝水!”   “那就也换身衣服好了。”按着宫里的规矩,公主到六岁就要到凤阳宫别居,同时也要开兰蕙馆,正式教导宗室贵女,太宁九年的时候,牧碧微因为舍不得膝下的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就向姬深求了恩典,让两位公主在身边多待了两年,后来恰好赶上了端明皇后甍逝,三年守孝是去年才结束的,守完孝后,高太后觉得两位公主年岁长了,再不离开养母别居,未免太过小孩子气,牧碧微又与姬深纠缠,才再拖了一年,但一个月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到底不得不搬出澄练殿,住到凤阳宫,牧碧微习惯了膝下三个孩子的热闹,忽然少了两个养女,就觉得冷清。   加上姬恊也觉得两位姐姐走了之后独自无趣,不久前牧家女眷进宫探望,牧鸢娘在其列,牧碧微就禀告了姬深,接她进宫来小住。   牧鸢娘在家中甚得宠爱,虽然太宁十一年的时候她又有了一个弟弟牧峰,但作为曾孙一辈唯一的女郎,从沈老太君到牧嵘都向来偏着她,进了宫又是住在嫡亲姑母膝下,如今宫里位份最高、抚养端明皇后亲生子四皇子的左昭仪还是她的姨母,因此一向有几分娇纵,这会不满在华罗殿里被遮了眼睛,就不高兴的道:“侄女不想去御花园了。”   她这小孩子脾气,牧碧微也不放在心上,就捏一捏她面颊笑着道:“做什么不去呢?过去散一散心才好啊!”   姬恊惦记着出门玩耍,也劝说道:“表姐,如今正是牡丹开的时候,你昨儿个不说是没见过御衣黄吗?御花园里有好几株御衣黄来着。”   “……是吗?”牧鸢娘到底小孩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听说自己在书里看到、却没见过真正的御衣黄,顿时就动了心思,姬恊又提了几种旁的她没见过的牡丹,两个人没多久又说说笑笑起来,跟着牧碧微回殿去更衣。   牧碧微让樊氏等人看着他们在外间,自己由阿善服侍着进里头更衣,阿善低笑着道:“从前看鸢小娘不太爱说话,还以为是个好脾气的,不想上回被那张氏拍了下手,回来之后竟然再也不肯去华罗殿……”   “就该这样!”牧碧微一边让她伺候着脱了外袍,一边冷笑着道,“咱们家的孩子,吃几个点心,什么时候轮到个下贱的奴婢来指手画脚?!更不必说居然还动上了手!这张氏分明就是找死!”   阿善道:“奴婢看苏家是别有用心……怎么说,苏家也也多少年的世家了,这样小家子气的事情也做了出来……”   “不过是想挑唆罢了。”牧碧微冷哼着道,“这几年来,嵘郎、鸢娘和衍郎常往何氏那边跑,何氏对他们三个疼得紧,苏家怎么能放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本来何氏就不喜欢与自己没有血脉的孩子,抚养四皇子么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偏偏苏家还要对她不放心,明里暗里的塞着人,武英郡夫人和高阳王妃还要三不五时亲自进宫来探望,从前四皇子还在襁褓里没什么记忆也还罢了,如今虽然没正式启蒙,都开始学描红记人了,身边却还都没个何氏的人,何氏又怎么能对四皇子有感情?当然格外疼爱自己的甥儿侄子了,苏家看着却又疑了心……”   说到这里她蹙了下眉道,“武英郡夫人可不像这么笨的人,她虽然强势但也不是只会一味的以势压人之辈……嗯,我知道了,她这也是掐着辰光,要让步了。”   “女郎是说苏家要让何氏渐渐插手四皇子了吗?”阿善沉吟道,“这是为什么呢?毕竟当初端明皇后对何氏寄予厚望,临终前还不忘记替她铺路洗白,苏家当时没就着端明皇后的做法与何氏真正交好下去,反而对何氏百般提防打压……现在……”   牧碧微讥诮一笑道:“苏家么这是先兵后礼——先叫何氏晓得即使这宫里他们想把手伸进来也是不难的,也是给何氏颜色看,但当初端明皇后选择何氏来抚养四皇子本来就是为了看中何氏的心机手段,如果靠着苏家就能够保得住四皇子,为什么还要何氏这个养母呢?不过我猜他们之前做得那么咄咄逼人,惟恐宫里宫外不知道……亦有让邺都世家放心的意思在里头,这也是一出缓兵之计啊!不然我今儿做什么让你不必顾忌什么,直接宰了那胆敢冒犯鸢娘的张氏?你等着看罢,苏家这一回指不定还要借着咱们下坡呢!”   ——当初苏家嫡长女苏孜纭封右娥英时难产身亡,经其妹高阳王妃设法让太宁帝姬深一时激动,追封为端明皇后,因为姬深从前从来没立过后,便是元后,只是四皇子到底是在追封之前诞生,不能算是嫡子,但即使如此,在皇长子姬恢伤了腿的情况下,继位的可能也是不小的,所以抚养四皇子的何氏被后宫羡慕嫉妒恨,邺都世家也对苏家警惕万分——毕竟一个根基本在营州,在邺都属于外来的家族,到邺都不到两年就让原本势头还在太后娘家高家之上的曲家大伤元气,很难不引起本地世家共同的敌意!   在这种情况下,苏家对四皇子的养母何氏一再逼迫猜疑,邺都世家自然乐得看热闹,毕竟何氏这样的商贾之后,在讲究门第的本朝后宫里,不算顶美又不以才华、歌舞之类著称,竟然从良人一路做到了左昭仪,可见不是好惹的,这么一位左昭仪哪里是肯听人摆布的主?   “就是换作了我是邺都那些世家的家主,看到苏家当初往何氏身边左送几个人右给几匹料子,没事就跑过去一待一天半天的,我也会琢磨着等一等,等何氏按捺不住的时候和苏家闹翻了最好,有便宜可占的时候到底就要迟疑的,更何况邺都又不是一个两个世家,不到生死关头谁肯主动出这个头呢?到底苏家也不是气息奄奄得随便可以欺负……四皇子可是端明皇后亲自发话交给何氏抚养的,还是经过了高太后的同意、苏家当时的主动!如今何氏虽然侍寝不及从前了,但在陛下跟前还是说得上话的,想把四皇子抱走可不容易。”牧碧微对着铜镜换了一支簪子配衣服,道,“何氏再怎么说也是左昭仪,真把她逼急了,像今天这样,就是我这个贵姬在她殿里杀个奴婢,即使那奴婢是武英郡夫人送的,但内外有别,武英郡夫人也只能找何氏说理或跟太后告状,难道还能直接冲过来寻我说话吗?一旦何氏和苏家真正翻了脸,邺都世家就可以省了许多功夫了,没有苏家扶持,四皇子能成什么气候?陛下……还年轻呢!”   阿善静静的听着,递上一对珠花让牧碧微自己簪上,道:“苏家如今怎么就软了下来呢?”   “宫里宫外谁敢认为何氏是傻的?苏家一味的逼迫下去,摆明了让她傀儡做到底,可能吗?”牧碧微淡然一笑,“四皇子又不是何氏挣命生下来的,他的生父是陛下,和何氏半点儿血脉都没有,没有好处,何氏管他死活?何况没有何氏的扶持算计……四皇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他如今才几岁?四岁的小孩子,王子皇孙难道就不会死了吗?”   顿了一顿,牧碧微冷哼了一声,“四岁已经开始记事记人了,苏家如今选了这么个机会低头,让何氏正式接手四皇子的抚养教导,这样先前对何氏的逼迫,还不至于叫他们母子之间真正起什么罅隙,毕竟四皇子如今能记什么事懂什么事呢?何氏需要苏家的扶持来补充她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娘家的劣势,苏家却也需要一个长袖善舞城府深沉、保得住四皇子清得了夺储之路的后妃,两下里本来是彼此有益的合作,都是聪明人,何氏忍耐了三年也快到底线了,加上邺都的世家……这几年下来,宫里新人增多,固然都是以郡贡的名义上来,各家可也不是没做手段,三年的缓和,端明皇后的孝都除了,苏家如今也不至于做点什么都要被邺都世家猜疑半晌……听说,康容华如今与大高妃走得越发的近了?”   “正是,皇四女身上的衣裙如今大抵都是康容华亲手做的。”阿善笑了一笑,“可见大高妃是真正信任她。”   “大高妃和高家一向不大和睦,不过荣昌郡夫人借着探望皇四女的名义,到了几回承春殿后,仿佛也改善了许多,更兼听说她的同母弟弟如今也有了一份好前程……”牧碧微道,“这个康氏也许就是高家的人罢,看来这些世家对苏家也是颇为忌惮,当初苏家对何氏的架空可算没白浪费。”   阿善淡笑着道:“说起来何氏这个养母,可也被白认,从太宁十年起到方才殿上的那些新人,这宫里足足添了五十九人了,中间有陛下喜欢的,也有陛下不喜欢的,却无一例外无所出……”   “可不是吗?”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抚平裙上褶皱,淡淡的道,“方才你在殿上当着新人的面出手,可也是帮了何氏一个大忙呢!若没料错,这会她该在安抚着新人们喝碗安神汤再走罢?不然怎么是体贴大方的左昭仪?”   阿善微笑着道:“好一碗安神汤。”   “难得今年因为张氏那贱婢能有个新借口啊。”牧碧微冷笑着道,“太宁十年是借口赏花,叫一起子新人在光秃秃的御花园里围着两株梅花树吹了半天西北风,才发下去姜汤,太宁十一年呢则是借口人不多,索性赐了场宴……今年没有你出手的话,估计这些新人也有领略苏家推荐进宫的那位厨子手艺的机会呢!”   阿善笑道:“那安神汤恐怕就是那位厨子亲手所熬,如此也算是领略过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姬恊却等不及了,拍着房门催促道:“母妃母妃,你好了么?儿臣答应新泰姐姐要给她摘几枝最好看的涧仙红的,去得晚了若是被旁人摘了可怎么办?”   “我道他今儿这么急做什么呢,原来是许了人东西。”牧碧微就住了方才的话,笑着对阿善道,阿善扬声安抚姬恊:“三皇子放心罢,新泰公主喜欢涧仙红向来六宫皆知,谁敢全部摘光呢?总要给公主殿下留些的。”   第四章 汤世妇   如今其实还不到牡丹盛开的时候,毕竟邺都地处偏北,向来春晚,却是暖房里栽培的牡丹先开,白昼里就搬到御花园中增添丽色,免得御花园中百木未茂,显得疏冷。   因为是暖房催开的牡丹,品种还不很多,姬恊向牧鸢娘推荐的御衣黄只有两盆,总共也就开了四五朵,望之灼灼明黄,犹如帝袍,牧鸢娘高兴的跑过去观赏,牧碧微见姬恊也有撒欢的意思,就叫他们的随从都跟紧了——她对赏花兴趣不大,不过是陪着两个孩子出来,就琢磨着在附近支个屏风避了风来歇歇脚。   不想姬恊跑开不久,牧碧微要的屏风还没搬来,姬恊又回了来,面色委屈:“涧仙红都被人摘了!”   “嗯?”牧碧微皱了下眉,问他道,“谁摘的?”   新泰公主喜欢涧仙红的事情,虽然只有宫里老人才晓得,但实际上,这些牡丹搬在御花园里赏景——这么耗费辰光精力的事情,内司可不会为些品级低又宠爱不丰厚的妃嫔来做,多半都是为着讨几个风头上的妃嫔高兴,其中牧碧微是隔两日就要带着姬恊到御花园里赏景的,若有人把牡丹都摘了……如今这御花园里还不到百木葳蕤的时候能有什么看头呢?   姬恊扑到她身边抓着她裙子嘟嘴不语,侍奉他的樊氏忙道:“听说是汤世妇摘的。”   世妇汤氏是太宁十年郡贡的才人,她在宫里论美貌排不上什么好的,却是宫妃里头罕见的厨艺过人,为着她拿手的几道小菜,姬深三不五时也会到她住的嘉福宫知秋殿去住一住,这汤氏性.子软,很有当年颜氏的模样,是个不爱多话做事小心的人。   听说是她摘了,牧碧微心里有点奇怪,就问:“全摘光了?”   “就留了几个花骨朵。”姬恊告着状,“儿臣答应今儿给二姐送最好看的两朵去的。”   “汤氏人呢?”牧碧微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问。   樊氏道:“方才回嘉福宫去了。”   “叫个人追上去,要两支最好的来。”牧碧微吩咐了,就安慰姬恊,“拿回来就好,还省了你自己摘。”   姬恊想想也对,也不嘟嘴撒娇了,就要去寻牧鸢娘玩耍,牧碧微看着他们表姐弟打打闹闹,也觉得心情愉快,半晌后小内侍从嘉福宫回来,却双手空空,禀告道:“娘娘,奴婢去迟了一步,汤世妇说要试验一道新菜,看那涧仙红在角落里,还以为是不打紧的,就全摘了,奴婢去时已经都下锅了。”   “什么菜式竟然要那么多牡丹?”牧碧微狐疑的看向了阿善,她自己不谙厨艺,阿善却是会做些菜肴的,不想阿善也茫然道,“到底牡丹只是花,哪有当正经菜用的?因为新泰公主喜欢涧仙红,向来这涧仙红都是要摆出七八盆来的,这么多拿去难道炒着吃吗?”   小内侍不敢回答,牧碧微和阿善都是心思敏捷之人,见这情况,略作沉吟,都是微微变色,牧碧微换了缓和的语气,对那小内侍道:“既然都下了锅了,那也没办法,就这样罢。”   小内侍松了口气,赶紧退下,牧碧微却立刻吩咐素丝:“叫恊郎和鸢娘都过来。”   两个孩子玩的正开心,牧鸢娘手里握了一朵比她头还大的御衣黄,因为方才和姬恊追逐打闹过,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她早就忘记了刚才和牧碧微的赌气,高高兴兴的上来行了礼,就听牧碧微柔声道:“那些涧仙红都被汤世妇下锅做成菜了……”   才这么一句,姬恊顿时急了,牧碧微就安抚道,“只是你们新泰姐姐虽然喜欢这花,哪里比得上喜欢你们呢?不如这样,她们搬到凤阳宫也有些日子了,咱们索性去看看她们怎么样?”   之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搬出澄练殿的时候就很不愿意,后来到了凤阳宫更是天天往澄练殿里跑,甚至索性在澄练殿里继续留宿,高太后觉得这样不成样子,到底皇嗣到了年岁就要离宫别居是一贯的规矩,就是寻常人家也是如此,牧碧微也觉得两个养女也有八岁了,是该独自居住,就劝说她们回去,自己也故意拖长了时间不去探望,为要叫她们早日习惯,今儿还是头一次提出来要去探望。   姬恊和牧鸢娘同两位公主相处都不错,何况小孩子都是爱热闹的,闻言都欢呼起来,只是姬恊还惦记着他答应新泰公主的事情:“那儿臣一会怎么与二姐说呢?”   “就照实说好了。”牧碧微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你二姐才不是小气的人。”   这么说定之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到了凤阳宫,凤阳宫虽然也在后宫之中,却是在东南单独隔了一隔的,兰蕙馆就紧邻着凤阳宫,这一馆一宫都有单独的宫道可以直通宫外,这是为了方便宗室贵女或者是朝臣之女特蒙了恩典进学方便出入。   宗室里的霭阳县主比两位公主都要长九岁,去年就出了阁,县马姓计,是前任左相的孙儿,既然出阁,自然就不会进宫进学了,安平王膝下唯一的女郎是“暴毙”了的,高阳王的长女乐宜县主如今才三岁,还不到入学的年纪,宗室里没有合宜的陪读,如今给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伴读的都是特诏入宫的朝臣之女。   牧碧微到的时候,两位公主正在兰蕙馆里进学,留守凤阳宫的侍者一面请了一行人进去小坐,一面就要去告诉,牧碧微就阻拦道:“不要打扰了她们,本宫今儿个不忙,等一等就是了。”   公主们的课业并不紧,过了晌午就无事了,牧碧微陪着姬恊和牧鸢娘闲聊着,听他们说着稚言稚语,不是应和几句,等到了午膳的辰光,外头传来一阵小女孩子们的喧嚷声,间或有已经是少女的脆声——却是两位公主散了学,带着伴读的同窗过来用膳了。   “咿,母妃来了?”到了门前,许是看到了澄练殿的侍者在外头,西平公主惊喜的道。   新泰公主也喜道:“母妃终于来看咱们了吗?”   外头的侍者还没来得及通报,两位公主已经一阵风的冲了进来,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比之太宁九年的时候都拔高了一大截,如今一个穿着海棠红的锦衣,一个穿了石榴红的绣服,一般的璎珞圈白玉佩黄金环,只是新泰公主年岁越长越显出其母当年的风采来,如今身量还没窈窕,已经是眉目若画,单是看着她就赏心悦目——西平公主也算个小美人儿了,可比她还是差了许多,不过西平公主站在妹妹身边,落落大方,她被牧碧微教导得骄矜之气十足,拿足了皇长女的气势,根本不在乎妹妹比自己更美貌——两人一起行了礼,因为进来后看见了姬恊和牧鸢娘,眼睛更是一亮,牧碧微笑着叫她们平身,唤到身前来嘘寒问暖。   姬恊眼巴巴的盯着新泰公主,新泰公主立刻觉得了,三言两语应付了牧碧微,不免好奇的问:“三弟弟看我做什么?”   “二姐,我答应给你摘涧仙红送来,不想去迟了一步,那花都被汤世妇摘去做菜了。”姬恊小声道,“可不是我守信诺。”   新泰公主虽然喜欢涧仙红,但也不过是喜欢,她究竟年长些,又贵为公主,哪里会真正在乎几盆花?此刻看姬恊有些垂头丧气,忙先安慰他道:“这有什么关系?你过来叫二姐看见可比一百盆最好的涧仙红还好呢!”   两下里说了几句话,外面的陪读臣女却不敢像两位公主一样扑进来的,牧碧微知道西平和新泰既然把她们带了过来,就是要招待她们用午膳,自不肯因为自己叫她们就这么走了,就含笑道:“母妃还没见过你们的同窗,如今可是就在外头?”   得了牧碧微的话,外头侍者才宣了这些人进来觐见,就由一个看起来年纪最长、已经有十二三岁的女郎为首引着,一共四名锦衣华服的邺都贵女鱼贯而入。   最前的那个女郎是圆脸丰颊,头上绾着双螺,着一身粉色撒绣凤尾蝶对襟广袖袍衫,底下束着牙色罗裙,腰悬美玉,颈饰珠串,生得不算多美,但看起来很喜气,她身后的三人望之与两位公主年岁仿佛,都是容貌秀美举止得体的模样。   为首的女郎欠身行礼,自报名姓道:“臣女高婉君,礼部尚书高节之女,祝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蒋嫣,家父清河太守蒋正,愿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沈美娘,家父新昌侯沈行……”   “臣女计光,家父渠城县伯……”   牧碧微微笑着听完,柔声叫了起——这四名女郎她虽然是头一次见,但当初伴读的名单可是先拿到了澄练殿里让她自己挑选的,对她们其实也不算陌生,温言慰问了她们几句,说了些场面话,就指着牧鸢娘道:“这是本宫的侄女,如今还不到六岁,未曾进学,是个贪玩的性.子,可远不及你们娴静典雅,也是本宫宠坏了她,往后你们还得多多包涵……鸢娘,还不给诸位阿姐见礼吗?”   牧鸢娘虽然爱使些小性.子,究竟也是沈老太君教导出来的,闻言就上来给她们见礼叫着姐姐。   高婉君等人对看几眼,赶紧纷纷谦逊,与她平礼相见,又是一番恭维——牧碧微如今这么说,就是透露出来往后牧鸢娘也会在伴读之列了,别看牧碧川身上没爵位,去年又调离了邺都左近到较远的一个中郡去任了太守,但谁不知道牧碧川是牧贵姬唯一的同母兄长,兄妹向来就亲厚,牧贵姬膝下虽然养过两位公主,却都不是亲生的,这个侄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比两位公主与牧贵姬更亲近……   牧鸢娘也到兰蕙馆里进学,凭她与牧碧微的关系,并与两位公主也算是几年相处的感情,压根不用看两位公主的脸色,对高婉君这些人来说恐怕是又多了位公主伺候……只是牧鸢娘伴读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她们能够做主的,如今又在牧碧微跟前,任谁也不敢露出不喜之色来。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因为与牧鸢娘见得多,倒有几分喜欢:“鸢娘几时进学?母妃不说,咱们都有些忘记了呢,鸢娘也有六岁了。”   牧碧微还没说话,牧鸢娘已经道:“姑母说我过了生辰再进学。”   “这样正好,咱们以后也多个人热闹些……”看着两位公主兴高采烈的模样,加上牧鸢娘在牧碧微跟前满不在乎、毫不拘束的作派,高婉君等人哪里还不知道往后牧鸢娘若是进了兰蕙馆该用的态度?   她们四个人都是出身世家望族的,对牧家到底有几分轻看,如今牧鸢娘却仗着姑母之势,俨然还没入馆就压到她们头上,四人心里都有些隐隐的不服……   第五章 涧仙红   几个年岁不大的小娘的心思自然瞒不过牧碧微,只是她也不在乎——不过是些小孩子的争风吃醋罢了。   既然赶上了膳时,牧碧微自然就带着儿子侄女一同留下来用了,用毕之后,高婉君等人都看出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有私下里与牧碧微亲近的意思,俱不肯留下来碍眼,都寻了借口告退。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腻着牧碧微撒娇,又显摆了一回功课,牧碧微耐心听着,叮嘱她们当姐妹友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道:“你们三妹妹过两日怕也要来进学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搬到凤阳宫来,你们可备下来礼?”   长康公主姬怘比牧鸢娘大了不到一年,但已经六岁了,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不过凤阳宫这边还没有传出什么收拾屋子的消息,有西平和新泰跟着养母住到八岁才搬过来的例子在前面,抚养长康公主的光猷焦氏很可能为了不叫外人说自己对养女不如牧碧微贴心也要多留她到八岁再迁宫,不过因为西平和新泰开了兰蕙馆的缘故,女史女书们如今都在兰蕙馆里轮流教授功课,焦氏如果要像从前的孙氏或牧碧微一样直接将女史叫到宫里去教导长康公主,未免就有些刻意了。   牧碧微思忖着焦氏的为人应该不会这么做,多半是让长康公主到兰蕙馆进学,但仍旧在含光殿住到八岁再搬到凤阳宫。   西平公主向来粗心些,这会听了就笑着道:“儿臣原本倒是没留意,昨儿个二妹妹说三妹妹与大弟弟的生辰在即,才想了起来。”   新泰公主向来心思要多,牧碧微对她们的和睦很满意,赞了几句新泰,又问过她们备好的礼,指点了几句,看看天光也差不多了,就要回去。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有点恋恋不舍,一起站起身来相送,只是新泰公主起身时却不仔细将茶盏带翻在了西平身上,好在茶盏里的茶水已凉,虽然没烫到,但究竟不便出门相送了,牧碧微就道:“母妃难道还是外人吗?又不是下次不过来了,先前你们皇祖母怕你们小孩子心性不定,才让母妃不要过来,也不叫你们去澄练殿,如今既然你们也习惯了,隔几日来往又有什么关系?”   听她这么说了西平才转嗔为喜,也不怪新泰了,自己进去更衣,让新泰送牧碧微一行离开。   到了外头,牧碧微让成娘子和挽裳把姬恊、牧鸢娘带得远一些,叫了新泰到身边,深深看她一眼道:“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母妃说?”   “母妃,汤世妇做什么菜要把七八盆涧仙红都摘光?”新泰公主也不迂回,开口便问。   牧碧微在她面颊上点了一点,淡笑着道:“就晓得恊郎那么说了你定然会起疑心!”   “其实儿臣觉得牡丹花都差不多。”新泰公主道,“之所以告诉三弟弟最喜欢涧仙红,其实是因为太宁十年三弟弟年纪小,当时离他最近最多的就是涧仙红,免得说了附近没有的花他找来找去疲惫,哪里知道这话传了出去,这两年因为母妃的缘故,儿臣也被内司高看一眼,摆出来的牡丹总少不了涧仙红,汤世妇好歹也是太宁十年进宫的了,又不是这一回才进宫来的新人,纵然要摘涧仙红,做什么会一朵不留?难道是要故意与母妃作对、给儿臣没脸吗?儿臣觉得汤世妇不像这种人。”   “你说的都对,只有一点——内司讨好你,是因为你是金枝玉叶,可不仅仅是你母妃我的缘故。”牧碧微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道,“你是我大梁的公主,生来就比这世上为人女者都要尊贵!而不是因为你被谁抚养!”   见新泰公主要分辩,牧碧微道,“今儿辰光紧,旁的话先不争了,汤氏进宫两年,一向乖巧谨慎,她忽然摘走了所有涧仙红自然有缘故的,不过今日恊郎和鸢娘惦记着你们,急着过来探望,还没来得及去问……”   “母妃!”新泰公主这两年被牧碧微抚养,两下里处着也是极好的,如今就撒娇起来,抱着牧碧微的胳膊嗔道,“母妃当儿臣是大姐吗?宫里谁都知道汤世妇喜欢做菜,而且手艺不错,也是靠了这个才在宫里有了一席之地,又从才人晋到了世妇……她做菜向来喜欢用些御厨寻常不用的东西,摘花弄草的也不希奇,所以今日她想来的确是要去摘几朵牡丹入菜的,毕竟今儿个也正是新人被分配侍寝的日子呢!她又是靠了厨艺才立足,没新花样出来有了新人分宠,她还混个什么?但把花全都摘走,依儿臣看,恐怕是她只想摘几朵牡丹的时候,发现了那花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罢?”   说着新泰公主就冷笑了起来,“三弟弟好动,自打会走路说话起,就不爱在长锦宫里待着,最喜欢到处跑,御花园里是隔三岔五的就要去的,母妃向来怜爱咱们,自然不会拘束了他!儿臣当日离开澄练殿时逗三弟弟玩,说兰蕙馆离御花园甚远,儿臣功课忙碌,让他得空摘几朵涧仙红来给儿臣,说这番话时可没特别的避人,再说就算不知道这番话,宫里人人都知道儿臣喜欢涧仙红,三弟弟体贴,把这个记得一向就牢固,到了牡丹花边少不得就要多留意那些涧仙红了!牡丹都放在御花园里,不说人来人往,也是极难留意都有谁经过附近的,届时三弟弟若是被花上的东西伤着了,儿臣也脱不了关系不说,指不定风言风语起来,将二弟弟也拖下水呢!”   牧碧微听着,失笑道:“你想的也太多了些,那些牡丹上也许有什么不对劲,汤世妇偶然早起去摘牡丹并且发现了,担心自己说不清楚,她又是谨慎小心的性.子,不想卷进是非里,索性借口做菜,把花都摘了……这的确很有可能,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这是故意引人这么想呢?”   新泰公主一怔,牧碧微含着笑道,“把花都摘了……但凡心思比常人多转个两圈就能想到汤世妇全摘的不是御衣黄之类的,而是与澄练殿极有关系的涧仙红,恐怕是因为涧仙红会对恊郎不利,但这样粗浅的法子来脱身,可也不全像是汤世妇的为人,毕竟全摘了这么一种花,岂不是更惹人怀疑?若她当真不想沾是非,就该把牡丹花大半都弄坏,比如借口不仔细摔着压伤之类,就算全部摘了,也该另外摘尽一两种,好混淆视线,如今这样一目了然,哪里就能肯定了事情的真相?”   “母妃说的是。”新泰沉吟了一下,爽快的承认道,“是儿臣想的窄了。”   “你如今年纪还小。”牧碧微不以为然道,“母妃在你这年纪时可还没这点儿心思呢!”   新泰闻言却看了看阿善,撇嘴道:“儿臣才不相信!”   牧碧微不由狐疑的看向阿善质问道:“阿善可是背后同璎珞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儿?”   阿善忍笑道:“奴婢能说什么?不过是有次闲聊起来,说那徐氏不好惹罢了。”   “母妃的继母那般城府远沉又处处针对着母妃,儿臣如今还有母妃庇护呢,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母妃幼时定然比儿臣厉害多了。”新泰公主遗憾的道,“儿臣天资还是笨了些。”   牧碧微无语了片刻,再寻思徐氏的时候却觉得是极久远的事情了……   …………………………………………………………………………………………   回到澄练殿,打发了两个孩子就在殿里玩耍,又处置了几件宫务,牧碧微忽然对阿善道:“你说徐氏起初就是对我和大兄怀着恶意的吗?”   阿善一呆,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徐氏来,还未回答,就听牧碧微仿佛自语道:“如今想想起初的时候要说她是真心待我和大兄好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样的事情除了本身之外谁又能知道真假呢?”   她摇了摇头道,“如今说这些也是虚无,看来也是玉桐和璎珞去了凤阳宫后我忽然闲了,才会被璎珞随口一句挑得想起了往事。”   第六章 端倪一角   阿善闻言就不再提徐氏,只是道:“长康公主与大皇子是同日而降,既然长康公主要进兰蕙馆了,那么麟止宫是不是也要开了?”   “太后这些年来抚养皇长子和皇次子于膝下,很是享受这天伦之乐。”牧碧微沉吟道,“我看太后未必舍得膝下忽然寂寞下来,说起来这例子倒是我开的,不过公主与皇子不同,我与太后的身份也不一样,她这正经的祖母又是太后,抚养皇嗣到成年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甘泉宫那么大。”   顿了顿,牧碧微皱着眉,“皇长子没什么打紧的,他的腿……虽然如今只要不是快些走也不太看得出来,但跑跳之际总是不行的,若无意外,也没人把心思动到他身上去……不过皇次子就比皇长子小了那么一岁,明年,皇次子和恊郎也要进学了,不知道他们的启蒙之师如何安排……”   皇子们的启蒙之师虽然未必就能够决定储君之位的归向,但也能看出许多端倪来,先帝是长于烽火中的,本朝接受正经储君教导的只有姬深一人,姬深的启蒙是高祖亲自所为,接下来的功课是高祖许为臣下第一人的临沂郡公聂介之教导,聂介之去世后,继任的蒋遥、计兼然、欧阳怀英,蒋遥和计兼然不去多说,欧阳怀英便是已故的欧阳美人的祖父,乃是当世著名的大儒,他是在姬深登基前一年就去世的,当时先帝还令姬深亲往吊唁……今年四月十四之后启蒙的皇长子因为腿疾,已经被各方都认定不在储君之列了,因为太宁九年追封了的端明皇后的缘故……   宫里四位皇子,年岁相差都不大,今年是大皇子年满六岁开蒙,明年就是二皇子,姬恊因为生辰晚,是腊月十四,也许会到后年开春才进学,但后年的十月,亦是四皇子要满六岁了……   “如今蒋遥和计兼然皆已卸任,陛下也不喜欢他们,恐怕不太可能出任皇子师了。”阿善帮着揣测道,“左相安平王虽然是宗室,又是帝兄,但并不以才华著名,倒是广陵王,素有贤名……”   “广陵王这个贤名还不是捧出来的?”牧碧微不屑的道,“论真正才学未知他能不能比得上何氏,到底何氏是下过狠劲学东西的……不过你说的也是,他名声在外,咱们那位陛下虽然当年被高祖和先帝盯过多年功课,却是因为有人帮着做手脚才混过来的,也不见得不觉得广陵王的才华不好。”   阿善笑了一下:“广陵王以外么就是崔畎了。”   “崔畎好几次顶着陛下震怒进谏,陛下不太喜欢他,加上薄太妃和同昌公主这些人的事情……”牧碧微眯着眼睛道,“他才学倒仿佛还可以……不过陛下这一关未必能过罢。”   “聂元生如今已经是侍中,以他才学教授皇子是绰绰有余了,但奴婢想着陛下如今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恐怕是没有功夫教导皇子的。”阿善道,“不过荣昌郡公与曲夹倒尝以文名著称过,和曲夹一样被夺了爵的欧阳仲礼文才也不错……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用他们?”   牧碧微若有所思道:“陛下就算不肯用他们,估计也有人会为他们说话的,欧阳美人和曲氏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陛下又不是心思多么坚定的人,未必没有心思翻转复他们爵位的可能。”   阿善试探着道:“若是娘娘想要聂元生来教导恊郎……”   “还有一两年呢,等等再说罢。”牧碧微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话是这么说,到底姬恊是亲生子,他的将来,由不得牧碧微不操心,既然因为皇长子的生辰想到了这些事情,当天牧碧微还是让阿善到宣室殿里传了信。   亥初的时候聂元生踏月而来,长锦宫和冀阙宫本来就近,因为高七的缘故,聂元生如今来往极为方便,他今晚心情似乎很不错,见到牧碧微,不由分说先揽过她吻了吻,才调笑着问:“想我了?”   牧碧微见他这个样子就奇道:“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的确是个好消息。”聂元生微笑着松开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章来,递到她手里,“我特意带过来让你看看。”   “哦?”牧碧微来了兴趣,这两年来宫里新人增多,牧碧微又有意避宠,姬深少来澄练殿,两人往来加多,聂元生不时会将一些有趣的奏章带过来两人一起调侃取乐,这一次牧碧微以为与从前一样是哪里来的荒谬荒唐之奏,不想才一打开,看了个开头就微变脸色,“倪珍?!”   聂元生微笑着道:“看下去罢。”   牧碧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倪珍本是她的父亲牧齐旧部,寒族出身,颇负帅才,自太宁五年牧齐镇守雪蓝关却被柔然设计攻破、反得倪珍援助才夺回雪蓝关后……牧齐与长子牧碧川都被飞鹤卫押解回都治罪,倪珍却因此成了西北三十万大军的统帅。   不过倪珍此人颇会做人,牧齐父子被问罪的时候他上书为牧家求过情,后来逢年过节也以旧部自居,总要千里迢迢的派人送上一份土仪表示心意……   牧碧微对倪珍的印象尚可,但聂元生忽然取来倪珍的奏章……西北……雪蓝关……她深吸了口气,才慎重的继续看了下去,看完之后,却是神色诧异:“倪珍竟然杀了柔然可汗爱子?那雪蓝关是不是又要开战了?”   “他杀了见鬼的柔然可汗爱子!”聂元生此刻正自己坐下倒了盏茶水,闻言将递到唇边的茶碗放下,冷笑着道,“不过是怕人翻旧帐,从前合作之人又未必可靠,这才先下手为强,给自己贴点功劳又寻个日后可以辩解为‘柔然使离间之计’的理由罢了!真当西北诸军让他统帅了这些年就全是他的了?”   说着看了眼牧碧微道,“你找个理由宣小何氏进宫,让她回去问问你大兄,估计你家在西北的眼线也该传回消息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牧碧微心头大惊,问道。   “西北诸军向来就心向牧家,连我祖父当年都很难插进手去,所以太宁五年的时候我一直都很疑惑一件事情,那就是雪蓝关究竟是怎么丢失的?”聂元生将奏章放回袖中,神色渐渐冰冷了下来,“凭安平王一个王爵没这个能力!不过加上一个倪珍就不一样了……”   牧碧微知他在这样的事情上绝无虚言,张了张嘴,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难怪……我阿爹和大兄都无事……寒夕的合家却……”   “叶将军虽然殉国时官职资历都不如倪珍,但料想牧令对他的看重却是超过了倪珍的。”聂元生心思敏捷,虽然倪珍的奏章上根本没提到叶家,但牧碧微只提了叶寒夕的名字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倪珍出身寒族,本身有才华,不过若无牧令提拔,也不可能晋升如此之快!但牧令为了让他建功,让他单独执一部兵马驻扎巴陵,却将叶将军带在身边教导……恐怕他担心叶将军是个威胁……”   “当时寒夕说她合家大小都陷落在了雪蓝关时只顾着悲痛,我想雪蓝关失得突然,合家大小失陷其中也不足为奇,只是叶将军颇具勇力,加上他膝下诸子女……连寒夕武艺也不在我之下,何况叶家也是有亲兵的……竟然会只逃出个寒夕!寒夕还是侥幸遇见了我阿爹才活了下来……”牧碧微森然而笑,“只不过她带过来的那个云梦如太叫我震惊,才没有继续想下去,原来如此!既然是倪珍出了手,目的大半是为了除去叶将军这个眼中钉那就不奇怪了……也难怪寒夕的兄弟一个都没能活下来!这是怕我阿爹爱屋及乌,即使叶将军死了,若是格外眷顾叶将军的骨血……我阿爹那时候可正当壮年呢!等得到个小孩子长大成人出将入相!再说阿爹子嗣不多,若叶家有幸存的郎君不怕照顾不过来!”   她说到这里,猛然醒悟了过来,抓着聂元生的袖子沉声问道,“雪蓝关的真正消息是怎么来的?你是几时知道倪珍不妥的?”   聂元生笑着道:“莫非我还能故意害你们家吗?我说了,西北因为苦寒贫瘠,几乎就没出过象样的世家,还是从邺都迁移过去守边的牧家最得人心,当年祖父费了好大心血才安插进了些探子……祖父去后,因为叔父无心仕途,所以这些人手就说好了传给我,当时我年幼,先由祖母代管,到我手里时……你知道我祖母手段不及祖父,中间也流失了不少人,我初接手的时候,也要忙着巩固陛下的信任……如今剩下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倪珍与安平王的勾结还是三年多前,偶然发现他的人先到你家送了土仪,跟着就改头换面从后门进了安平王府……”   牧碧微气得全身发抖:“我先前还道他每年都要往我家送些土仪是为了表示对我阿爹的尊敬——哪怕是做样子!不想却是他要与安平王联络,拿着我阿爹做幌子!”   “那时候右娥英在宫中正自张扬,何氏又发现了……我怕你事多了分心就没告诉你,再说当时告诉你意义也不大,但如今,咱们的机会来了。”聂元生微笑着道,“柔然内乱,与倪珍勾结、里应外合攻破雪蓝关的这一部落了下风,向倪珍借兵不成,就要拿出当年之事的证据来逼迫他了!”   “糟糕!”牧碧微喊了一声,变色道,“如今雪蓝关可是在倪珍镇守之下!如今他又先下手为强的上了这道奏章……此人出身寒族,家人不多,而且都在西北!万一逼急了他……索性开关投敌……”   倪珍此人,牧碧微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既然当初身受牧齐提拔信用大恩,却因为牧齐对同样寒族出身的叶寒夕之父的另眼看待而生出嫉妒之心,甚至到了不惜与安平王勾结、联合柔然来谋害叶家上下满门、并连牧齐父子都拖下水的地步!可见他心胸狭隘,根本只有私利,即使他是大梁子民,恐怕事到临头为了避免被问罪,未必做不出来投敌的事情!   何况雪蓝关远在西北,即使信鸽飞书也要数日光景!   倪珍如今却已经是西北第一人……   再说他麾下可未必知道他的打算,到时候他寻个诱敌深入的借口甚至是索性假传圣旨……   聂元生心平气和的笑了:“微娘勿忧……你以为,当年高阳王为什么会是被流放?”   牧碧微一呆,就见聂元生得意道,“而且还是偏偏流放巴陵城,倪珍经营多年的根基所在……他不像牧令亲守雪蓝关,一直是在巴陵城的,看来你也没注意,当时陪同高阳王离都的那些飞鹤卫,因为高阳王和王妃还都仓促,可不是全部回来了……”他意味深长的道,“而且当初为了保护高阳王,飞鹤卫可不都是在明处!”   “飞鹤卫……但凭飞鹤卫,也未必能够阻止得了倪珍他……”牧碧微到底不能放心,聂元生截口道:“再加上货真价实的圣旨呢?”   “什么?”   聂元生若无其事道:“你莫忘记,玉玺这些年来都是我在用,陛下的笔迹我写的怕是你陛下还像……既然向陛下建议流放高阳王到西北时就存了主意,我岂能不多留一手?那些留在西北潜伏的飞鹤卫,旁的不多,人手一道圣旨,专门针对倪珍可能投敌甚至是拒交军权、不肯还都的种种情况,我全部备了!只要一封鸽书到,自然有人会去宣读……嗯,为了以防万一,所有内容的圣旨,我都备了两份……”   他慢条斯理的道,“当初五郡抚民,凭着途中寻到的一个萝卜我都造出了连武英郡公都分辨不出真假的圣旨,更何况是在宣室殿里现成的玉玺?倪珍想投敌……嘿!我就怕他不肯投敌!”   牧碧微琢磨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第七章 信   小何氏接了消息进宫,顺便又带了过继给何家的次子何衍打算给何氏过目,因为这次沈太君没来,她先到了澄练殿,姬恊和牧鸢娘都在牧碧微跟前,上来叫了舅母、母亲,小何氏含笑让他们不要多礼,两边叙礼毕,小何氏入坐后,牧碧微招手叫何衍到自己跟前来——何衍只比四皇子大两个月,如今是四岁,穿着锦绣袍服,衣缀明珠、颈戴璎珞,打扮的精神可爱,何氏因为何海就这么一个嗣子,叮嘱小何氏好生管教,不能让他纨绔了去,是以现在已经正经的开蒙教导了。   现在牧家曾孙一辈在家里的有四人,便是牧家曾长孙牧嵘、何衍、牧峰和牧屹,其中牧嵘因为是曾长孙,如今也有七岁了,正被祖父和父亲严格教导,根本没什么玩耍的辰光,牧峰和牧屹都年幼,牧屹却是牧碧城的长子。   何衍性.子顽皮,虽然祖父督促严厉,却还是难收玩心,牧嵘功课多,年纪也大点,知道轻重,不肯陪他胡闹,牧峰和牧屹却都还小,不到能够到处撒野的地步,从前陪他玩耍的都是牧鸢娘,现在牧鸢娘在宫里小住,他做完功课后不免就寂寞了下来,这会看到牧碧微就觉得很是委屈,嘟着嘴到了牧碧微身边,不满的叫了声牧姑母。   小何氏斥道:“怎么和姑母说话的?”   “不打紧。”牧碧微自不会与自己家的晚辈计较,笑着问,“衍郎看见姑母很不高兴啊,这是为什么?”   何衍撇嘴道:“牧姑母留二表姐在宫里小住,可以与恊表兄一起玩耍,却不留我,牧姑母不喜欢我,我当然不高兴。”   他这么说出来,小何氏虽然知道牧碧微不会和小孩子计较,也不免尴尬,牧碧微笑着在他面颊上捏了捏道:“你道姑母不想留你呢?只是你是小郎君,将来又不要进兰蕙馆念书,早早留在宫里只会和恊郎一起到处撒野,没得耽误了习字描红!”   何衍奇道:“二表姐要进什么兰蕙馆?”   “那是公主读书的地方,也收宗女臣女伴读,你们的西平表姐和新泰表姐现在已经在那里了,伴读的臣女也有四个了,只等你二表姐过了生辰,就要进去,如今留她小住,也是为了去探望你们两位表姐时,顺便让你二表姐和将来的同窗熟悉些。”牧碧微哄他道,“你看,你又不要去那里读书的,一群女郎家家的……”   只是何衍年纪小却不笨,道:“那我可以和恊郎玩耍,不去兰蕙馆就是。”   “可你大姑母怎么肯呢?”牧碧微逗他道,“你大姑母一向疼你疼得紧,你若进宫来她定然是要让你住到华罗殿去的,偏牧姑母也舍不得你,和你大姑母争执起来简直要打架了,为着两个姑母不至于公然打起来,只能不叫你进宫了呀!”   何衍听见两个姑母为了争着让自己住到身边要打起来,这才转嗔为喜,满意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不进宫了,两位姑母都是帝妃,若是打起来了,沈曾祖母说过,这叫成何体统!”   小何氏哭笑不得道:“不许胡说诋毁两位姑母!”   牧碧微这里哄着何衍,姬恊和牧鸢娘却早就惦记着拉何衍去玩了,两个人一左一右使劲扯着牧碧微的衣角,牧碧微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樊氏带他们出去,少不得叮嘱几句在水边时仔细些。   屋里就剩了小何氏,牧碧微问了几句家中情形,因为不久前小何氏才陪沈老太君进宫过,如今也没什么新鲜的,倒是有一件——小何氏道:“昨儿个与弟妹一起伺候祖母的时候,弟妹脸色不大好看,祖母体恤,就让人寻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又有了,只是日子浅还不能定,得过上几日才能断定。”   “这是个好消息啊,想来祖母高兴的很。”牧碧微点了点头道,牧家人丁单薄一直是沈老太君担忧之事,当初牧寻早逝,沈老太君一手带大牧齐,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牧家兴旺起来……想了想就又补充道,“阿善去备些东西。”   小何氏笑着代小徐氏谢了,因见四周都是牧碧微的心腹,余人都随姬恊等人被打发出去了,就试探着问:“娘娘这会要我进宫来是为了……?”   “有点事情想问大兄。”牧碧微点了点头,亲自从袖中取出封信来,“烦请大嫂转交。”   ……………………………………………………………………………………………   华罗殿里,何氏拿着密封好的信笺翻来覆去的看着,小何氏在旁边心惊胆战道:“阿姐你别看了,还给我罢!仔细弄坏了被看出来,回去我怎么和夫君交代?”   “你就惦记着你那夫君!”何氏不耐烦的呵斥道,这么说着,她到底还是把信还了回去,皱眉道,“牧氏也太不成样子了,怎么说你也是她的长嫂,如今又为牧家生下这许多嫡子嫡女!竟也不知道尊重你几分,既然叫你传信,这信还封得这样死,摆明了不想叫你多知道东西拿你当个信使用!哪有点儿小姑的样子!”   小何氏倒无所谓:“我一个妇道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经的营生,其他的我也不想管,再说夫君和牧贵姬是同母所出的嫡亲兄妹,血脉亲情,与我和夫君的夫妻之情又不一样,一些事情她既然不想让我知道,索性封了信才好,就是她不封,我也不想看。”   何氏恨铁不成钢道:“我也只能盼着你命好,那牧碧川知道惜福了!”   “夫君好的很。”小何氏白了姐姐一眼,“我倒是为阿姐担心……苏家这两年做的才叫不成样子呢!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阿姐根本就不耐烦什么四皇子,养他不过是为了彼此扶助,可苏家却借着太后的势,将阿姐排挤得根本沾不上手……既然如此,这个皇子养了有什么用?”   小何氏对牧碧川死心塌地,顺带对牧碧微的冷落疏远也一向大度,却不是当真好心到了明知道何氏被苏家排挤还要劝说何氏忍耐的人,何况四皇子又和她没什么关系,再尊贵,若不能给何氏带来好处,小何氏觉得养个孩子也费心思担责任还不如不要了……   何氏哼道:“此事我自有计较!我的事情若是要你来帮着操心我还指望个什么?”训斥了妹妹,又问,“今儿可不是命妇觐见的时候,牧氏叫你进宫就为了送信吗?”   “还有鸢娘的事情。”小何氏皱眉道,“她跟我赔了礼,说没照料好鸢娘,之前陪鸢娘到阿姐你这儿来的宫女谷兰已经被她发到永巷去了,这事情也不能怪她或者阿姐,但我心里总归不大高兴,好在过来前看鸢娘和三皇子、衍郎玩的痛快,料想她也忘记了……”   小何氏在子女晚辈的事情上与何氏是一般的心思,她们自小因为何家嫡庶不分的缘故吃了许多苦头,至今都与何家关系淡漠,也因此对自己的孩子特别怜爱,更何况牧鸢娘被打了手——这不然是被冒犯,简直是被羞辱了,小何氏成婚至今,生了三子一女,牧鸢娘这个唯一的女儿,她本来就特别疼爱些,本以为她在宫里小住,有做左昭仪的姨母和做贵姬的姑母在,怎么也吃不了亏,哪里知道居然为了块点心被个宫奴打了手,她怎么想怎么都替女儿觉得这口气难咽!   何氏听到这事情就阴下了脸,冷笑着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多说了,如今想起来我还气得心口疼!你记得不记得当年咱们都还小的时候,何荭那个贱婢,仗着咱们阿爹的宠爱,在年宴上面硬要抢你的赤金镯子?结果你没给她,后来伸箸去夹菜时,她忽然就从你旁边席上打落了你夹的菜……阿爹偏心,不说她无礼,却说你夹菜都不成……嘿!那时候我就想,总有一日我要让你和海郎、让咱们三个人的晚辈不至于受何荭那样贱婢的欺侮!不想如今我贵为左昭仪,嫡亲侄女竟然还在我宫里受了这样的羞辱!阿善当真是杀得好!”   小何氏听到何荭脸色几变——但她如今过得好,倒也不那么记仇了,道:“何荭出阁之后日子也不好过,想想当真是报应,也活该她……”   不想何氏就截口道:“她还想过好?何家想过好问过我了么!”   看着何氏阴寒的眼神,小何氏不敢再说往事,只道:“那个贱婢是怎么处置的?”   “敢对鸢娘动手的张氏是苏家送进宫的,已经被阿善当着这次进宫的新人面在我这儿宰了。”何氏缓了口气道,“怎么牧氏没告诉你?”   “她说让阿姐来跟我说,免得有什么误会……当时三皇子正缠着她要吃糯米糕,这东西不容易克化,三皇子又纠缠个没完,我看她也没功夫与我多说。”小何氏道。   何氏眼中露出一丝羡慕之色:“小孩子家肠胃弱,是不该多吃。”随即掩饰下去,继续道,“鸢娘来时陪伴的几个宫人我都寻借口杖毙了,这次也是一箭双雕,顺带给新人们一个下马威……”   小何氏就担心道:“这么处置了我也觉得应该,只是那张氏既然是苏家的人……”   “苏家?”何氏露出一丝轻蔑之色,“你等着看吧,牧氏做事哪里会是毫无把握的?”   小何氏对自己的阿姐和小姑在宫闱里的能耐向来信任——反正她也不可能比这两位高兴,操心不过来,索性不去多想,就又道:“除了这些事情外,刚才,三皇子缠着要吃糯米糕时,牧贵姬劝说他,说的话仿佛也是给我听的。”   “嗯?”何氏皱眉。   小何氏道:“牧贵姬这么对三皇子道‘凡物多吃了都不好,你看前日汤世妇将你二姐喜欢的涧仙红全部摘了去做菜,却没有请你父皇去,定然是那菜做的差了,可见涧仙红那么好看的花多了都不好吃,更何况是糯米糕呢’——我当时就问,难道汤世妇是要做炒牡丹吗?牧贵姬就说,她不谙厨艺,倒听说阿姐你读书甚多,让我不如问问阿姐。”   何氏若有所思。   第八章 姬惟   牧碧微和何氏的预料都没错,张氏被阿善当着新人的面,在华罗殿上杀死后的第四天,之前几日号称“染了风寒”的武英郡夫人痊愈进宫,陪着太后说了会话,就到了华罗殿里见何氏。   何氏对武英郡夫人向来很客气,这次也不例外,两人都是笑意盈盈,亲亲热热的寒暄着进殿坐下,为了行礼又是彼此一番客气,坐定之后,武英郡夫人也不迂回,直截了当的道:“张嬷嬷的事情我是前日听到的,当时就吓了一跳,当初是看她知道规矩才让她进了宫来给左昭仪做帮手的,不想左昭仪性.子善,倒是把她惯坏了!当日我就想进宫,奈何身子不中用……”   “夫人亏得当时没进宫。”何氏温柔的道,“身子最是紧要!再说这本来不会是什么值得传出宫去的大事,也是牧妹妹疼爱侄女,她的乳母阿善呢又性.子急了点,连新人在场都忘记了……阿善这性.子一急,本宫这儿却足足收拾到了半夜里,夫人当天若是进了宫来撞见了不免晦气,本宫也是听说夫人前几日就不大好,才特意使人去告诉,以免夫人劳累奔波……”   武英郡夫人听见她说“不是大事”,双眉扬了扬,似有所觉,面上却仍旧微笑着道:“左昭仪素来体恤人,我也不能拂了左昭仪这番心意,故此都好了才进宫。”   “说起来本宫还要代牧妹妹给夫人赔个罪。”何氏笑着道,“怎么说张嬷嬷也是夫人当年体贴我才特意挑了送进宫的,如今被牧妹妹身边的人不仔细杀了,偏牧妹妹这会膝下被三皇子和侄女所绊,脱不开身,之前就打发了人来说,等夫人进宫,让本宫代她给夫人敬茶赔礼。”   说着就端起了茶,武英郡夫人淡笑着道:“两位娘娘都太客气了,不过是个奴婢,居然胆敢冒犯鸢小娘,打杀了才是正理,若说赔罪,合该我与两位娘娘赔罪才是。”   “这怎么敢当?”何氏一脸的真诚,“夫人当初是好意,本宫自己无福,没能生养,哪里懂得怎么照料四皇子呢?说起来多亏了夫人寻了张嬷嬷她们进得宫来帮手……”   “左昭仪福泽远厚,若还是无福之人,这天下有福分的也没几个了。”武英郡夫人含着笑,道。   如此两人分外谦逊,你推我让了半晌,武英郡夫人主动提议将与张嬷嬷一并送进宫的另外三个嬷嬷都带回去,何氏象征性的留了一留,见她坚持,便答应了,含笑道:“这些年来有夫人帮衬,本宫都习惯躲懒了,如今夫人又还要将三位嬷嬷都带走,本宫这儿可不是一下子就少了得用的人手?”   “左昭仪是四皇子的母妃,哪里能够一直躲着懒呢?”武英郡夫人淡笑着道,“当年也是怕左昭仪忽然为母忙不过来,才多了这个事,让她们进宫帮忙的,不瞒左昭仪,这些个嬷嬷照料小孩子倒还是很有几手的,如今懿娘又有了身孕,之前她的那几个嬷嬷有告老还乡的,我想四皇子也大了……”   “原来高阳王妃又有了身孕。”何氏了然的点头,笑着道,“这可是喜讯,夫人怎么到这会才说?倒叫本宫恭喜迟了。”   又要叫许氏取贺礼,武英郡夫人不在意的道:“她也不是头一胎了,何况左昭仪也不算是外人,何必这样客气?”   这么你来我往的磨了半晌,何氏将武英郡夫人要的嬷嬷都叫了出来,让她们先随武英郡夫人到高阳王府去,至于行李,自有华罗殿的侍者收拾好了再给她们送过去——一直到这会,何氏才仿佛恍然大悟似的,问左右:“惟郎呢?外祖母来了,怎也没人去告诉他一声?”   许氏屈身道:“回娘娘的话,上次娘娘说四皇子做功课时不许打扰……”   武英郡夫人眉尖蹙了一下。   “哎,那时候不过随口一说,也是怕惟郎分了心……这回武英郡夫人身子才好就进宫来,哪里能不见一见?”何氏轻描淡写的嗔了一句,许氏这才让人去将四皇子叫过来。   武英郡夫人看着粉妆玉琢的男童被许氏引进来,面上露出由衷的怜爱关怀——四皇子姬惟,他的名字取得晚,因为是端明皇后难产而生,惟恐他也跟着皇后去了,到满周时看着长得还算健壮了,这才敢起名字,姬深说端明皇后去后,惟留此子,恰好“惟”合了这一代皇子名的排行,便做了四皇子的名字。   惟者,独也,本义是思念。   姬惟得了这个名字后,前朝后宫都暗流汹涌了很长时间——更何况宫中四位皇子里,姬深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幼子?虽然对三皇子姬恊,姬深也是十分怜爱的,可因为牧碧微似有意似无意的阻拦,终究不及与姬惟亲近。   再加上皇长子姬恢的腿……上上下下的事情,只要沾了姬惟的边,就免不了被人多想一想,这也不奇怪了……   苏家上下对端明皇后挣命留下来的独子自然是关怀无比的,因此姬惟向来和苏家亲近,此刻见了武英郡夫人,双眼分明的明亮了起来,不过他到底是早早被教导规矩了的,还是先向何氏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惟郎莫要多礼。”何氏柔声道,单看她面上的诚挚关切,任谁都要相信姬惟根本就是他的亲生子,只是姬惟心里清楚……离了苏家人跟前,这个母妃何氏根本就懒得理会自己……他年岁还小,并不懂得这里面的关节,却本能的感觉到自己这个母妃不是很喜欢自己,哪怕是自己主动靠过去撒娇,何氏虽然不至于发作,但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分明就不高兴自己靠近,反而是牧家的几个晚辈更得何氏的喜欢……他甚至有点惧怕何氏,所以行礼时声音都比平常低一些。   又依礼给武英郡夫人行礼,这次问候里有着分明的喜悦:“外孙见过外祖母,外祖母怎么来了?”   武英郡夫人有几日没进宫了,姬惟不受何氏喜欢,非常希望真心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姨母能够时常进宫看望自己,这会询问就带进了一丝抱怨。   武英郡夫人哪里不清楚?她心中微痛,若不是长女早逝……只是何氏还一副慈母样的在上头看着,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将姬惟叫到身边安抚:“你姨母有了身孕,不大方便来探望你,前几日呢,外祖母也染了风寒……”   “外祖母如今可好了吗?”听到高阳王妃怀孕,姬惟还懵懂着不明白是什么,但听说武英郡夫人染了风寒,顿时紧张起来,也忘记了抱怨这几日苏家没人进宫的事情。   见他这样关心自己,武英郡夫人既欣慰又怜惜,忙温言哄着他……   殿上,何氏端着“慈爱温柔”的笑靥,很有耐心的看着下面的祖孙和乐,眼神平静而温柔,没有半点涟漪。   姬惟问过了武英郡夫人无事,一口气将自己这几日的经历事无巨细的倾诉起来,武英郡夫人柔声细语的与他说着话,却渐渐捏紧了拳——她自己生了二子二女又亲自抚养过长孙,还不知道小孩子吗?姬惟如今这样话多,分明是平时根本没人陪他说话,可怜的孩子只能在自己或高阳王妃进宫时才有倾诉撒娇的对象,嬷嬷们到底也只是奴婢……何氏不是姬惟的生母,如果姬惟不能为她带来好处,才不会关心姬惟的前程,更不用说小孩子开心不开心、寂寞不寂寞了……   没娘的孩子可怜,武英郡夫人掩住眼中悲色,温柔的抚着姬惟的发顶,这样的可怜,根本不是尊贵的身份所能代替的……孜纭吾儿,若是你见着这孩子这三年来被何氏的冷淡,还会选择将他生下么?   只是端明皇后,早已不在这个宫里了……   第九章 流年   新人轮流侍奉姬深,吕氏排在了第三个,次日就被姬深吩咐晋为御女,这是今年新人里头第一个晋位的,自然格外的打眼,然而别说吕氏本来就没敢小看宫里的诸妃,经过了华罗殿里张嬷嬷被阿善亲手当众击杀,不但左昭仪与牧碧微都不当一回事,甚至连据说是送张嬷嬷进宫的苏家反而还让武英郡夫人进宫赔礼……她更谨慎小心了。   谨慎到了连在宫里已经默默无闻、只管照料长康公主的焦氏都不肯怠慢,这日焦氏见她又到跟前伺候,就道:“你也不必这样费心,多伺候着陛下就成了,本宫这儿向来没什么事。”   吕氏赔笑道:“娘娘体恤妾身,这是妾身的福分,只是妾身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常常耳提面命,说不可恃宠生骄,反而使得娘娘一片好意被辜负了,再说陛下今儿个在汤世妇处,妾身在霓衣苑反而无趣。”   她这么说了,焦氏也不能硬赶她走,便说道:“本宫正要带璃珞去和颐殿,你随本宫一起去罢。”   和颐殿是太后的居处,这个吕氏是知道的,她还晓得太后重视门第,别说她这样郡里贡上来的了,就连焦氏仿佛也不怎么被太后喜欢,听到要到太后跟前去就暗暗叫苦,但此刻也不能说不去,只得将话题转到长康公主身上来掩饰自己的抗拒:“妾身听说长康公主前日已经能够将《登临赋》全部默出了,公主殿下如今还未启蒙——可见殿下聪慧、娘娘教导有方。”   《登临赋》是前朝大家所作,长达数百字,中间不乏晦涩拗笔的用典与字,长康公主如今才六岁,就能够完全背默出来,按着公主的标准算是不错了——尤其有皇长女西平公主这个比较在——西平公主据说自恃身份,对课业一向就不怎么上心,恐怕到现在都背不全《登临赋》的。   听她赞长康,焦氏也微露笑色:“本宫不过闲来无事才教了她一教,不想长康倒是用功。”   她就说了一句便话锋一转,吩咐起了左右预备去和颐殿,吕氏接下来的赞美之辞就没用上……   澄练殿里,牧碧微听罢林甲一五一十的回报,笑了一笑:“这吕氏倒是乖巧。”   阿善对个御女不怎么在乎,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汤世妇说的是真的吗?那日的涧仙红里开的最好的几枝都被撒了可以让人昏迷不醒的药粉?”   “半真半假吧。”牧碧微淡淡的道,“如今邺都的牡丹还没开放,都是暖房里移出来的,根本不在外边过夜,自然喝不到露水,而且御花园里安置它们的地方都是开阔的地方,风一吹,药粉还能剩多少?再说没有露水的牡丹花能沾多少药粉上去?沾多了,不怕人看出来吗?”   阿善道:“内司为着使花卉看起来更可爱也有往上面撒水仿佛露珠的的。”   “花瓣上动手脚是极易被发现的。”牧碧微淡然道,“叶子也一样,倒是花泥和另一个地方不容易被发现,但汤世妇摘牡丹是为了做菜,如果她没有别有用心的话不可能去看花泥,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花蕊?”阿善立刻也想到了。   牧碧微点了点头:“花蕊中本就有花粉,混些药粉进去,那么多牡丹放在一起,颜色不一,没准会以为是别的牡丹的花粉被风吹入,或者是在花房里染了旁的花粉……”   “可什么菜要用到牡丹花蕊?”阿善狐疑着道,“而且上回在凤阳宫里,女郎也说新泰公主了,汤世妇素来谨慎,可这一次她把涧仙红全摘走实在惹人怀疑,更别说咱们还使人去要竟也被拒绝了。”   牧碧微淡淡的道:“但后来你再使素丝去问,她不是说了吗?可见她也不想平白做一次好人的……何况这一回,若她早起去摘牡丹的事情为人所知在前,那么对涧仙红做手脚的人也是要坑她一把,毕竟她靠着厨艺在宫里立足,不服的人可多得是!”   “会是何氏干的么?”阿善怀疑的问,“陛下如今最喜欢的就是四皇子了。”   “何氏没这么蠢。”牧碧微摇了摇头,“再说这几日,鸢娘在宫里,和恊郎同进同出,恊郎摘涧仙红的时候她不在旁边,摘下来后少不得也要和她一起品头论足了选最好的给璎珞送去,何氏料来应该不会设这种极可能误害了鸢娘的圈套……我在想这下手的人倒有可能是邺都世家的主意,就是不知道是谁?”   她露出了深思之色,“皇长子即将开蒙,接下来其他皇子也要陆续入学,陛下明里就是最疼爱四皇子,邺都的世家自然是不放心的,这会算计一把恊郎,好引起我对四皇子的敌意,若我猜的没错,汤世妇呢也有借这件事情示好的意思……”   “女郎打算怎么办?”阿善问。   “我……”牧碧微想了一想,却冷笑着道,“我如今还真没心思在这儿,只盼着大兄早日给我个答复……不过恊郎被摆了一道,若不回报,还当我的儿子是好欺负的!”她露出厌烦之色,“叫岑平过来!”   岑平很快就到了,行了礼,便殷勤的问:“娘娘召见奴婢有何差遣?”   “前两日,本宫带着恊郎与侄女去御花园玩耍,恊郎答应了璎珞给她带两支涧仙红。”牧碧微淡淡的道,“不想当日却被汤世妇全部折了去!”   这件事情岑平自然是知道的,他心思当即一动,忍不住上前一步,肃然问:“娘娘,可是那些花……”   “你猜的不错。”牧碧微颔首,“本宫当时就叫人追上汤世妇索回两朵,不想汤世妇却推说已经下了锅!牡丹又不是青菜,她摘那么多涧仙红,半朵开放的都没留下,本宫自然要使人去问个明白。”   说到这里,岑平脸色变了几变,沉声道:“敢问娘娘,那些花上却有什么?”   “汤世妇说很像是断魂草的粉末。”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本宫这两日查了这种粉末,若不服下倒也不至于身死,但却容易心悸盗汗,使身体日渐虚弱!”瞥了眼岑平,“如今春狩在即,你该明白若是恊郎忽然不好,本宫断然没有留他在宫里自己随驾的道理!”   岑平不敢怠慢,立刻撩了袍子跪下道,“奴婢无能,司掌内司却还叫人钻了空子谋害三皇子,恳请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查清此事!”   “四日后就是春狩起程之日,在这之前,本宫要知道来龙去脉。”牧碧微森然向他一望,“说起来顾长福做事也是极可靠的,到底是御前出来的人!”   岑平心头一凛,忙道:“娘娘请放心!奴婢绝不辱命!”却是绝口不提顾长福。   牧碧微哼了一声:“下去吧!”   等岑平走了,阿善道:“女郎想他可以查出多少?”   “原也没指望他。”牧碧微道,“那日晚上子恺来过,他让高七去查了。”   阿善略松了口气,聂元生对姬恊的安危当然不可能不上心。   她心思放到了春狩上,“这三年来宫里新人如云,这一回这吕氏看来是加定了。”   “加就加吧。”牧碧微无所谓的道,“不过一个御女,就算她有康氏的福分封了妃又怎么样呢?康氏如今不也是向大高妃靠过去了?”   说到此处,她问,“大高妃这回春狩听说自请不去?”   “正是呢。”阿善道,“据说是因为皇四女身子弱,大高妃放心不下她,原本太后还劝说了,说可以将皇四女暂时送到和颐殿去,但大高妃说太后已经抚养着皇长子与皇次子,不敢叫太后再多操劳。”   “她是怕任太医太操劳了吧?”牧碧微讥诮的笑了笑——皇四女乳名瑶光,至今没有封号,在宫中三位公主都是出生不久就有了封号的情况下,皇四女如今都三岁了还没公主封号,甚至名字都没起,不是姬深不喜欢这个女儿,而是大高妃以皇四子满周才起名为借口,说担心皇四女,请求等皇四女长大成人再行晋封起名——在牧碧微看来她是被任太医吓着了,惟恐哪里招了嫉妒。   阿善笑了笑道:“大高妃和小高妃倒也可笑,陛下明明更喜欢大高妃的,偏大高妃与女郎一向根本不太希望陛下到瑞庆宫里去,小高妃呢从前据说和曲家郎君彼此恋慕到了死去活来的地步,哪里晓得进宫后倒是一心一意的争宠,偏偏陛下又不是太中意她……”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牧碧微淡笑着道,“大高妃进宫无非是为了弟弟,如今有了女儿又惦记着保住女儿,她身份和普通宫妃不同,乃是陛下表妹,又是高家的女郎出身,自然是惟恐被卷进了前朝的角力里去伤了!再说她现在已经是上嫔之一,又有了亲生女儿做伴,地位稳固,生母和弟弟的前程也有了保证,当然就懒得再去争得头破血流了,关起门来好生过日子是正经!小高妃么,之前无忧无虑的只要一心和情郎相好,进宫之后,情郎没了指望,娘家这个靠山也用不上了,无儿无女,位份还一直比与她有仇的大高妃低,她能咽下这口气吗?”   “奴婢觉得小高妃对陛下未必没几分爱慕呢,毕竟从前小高妃惹出高阳王和王妃双双被流放的事情来,不就是因为她讥诮了高阳王的长相吗?”阿善若有所思道,“可惜即使是不怕死,也不是每个人都做得成端明皇后的!”   “她要爱慕就爱慕去吧。”牧碧微对小高妃兴趣不大,微微冷笑着道,“反正她当年讨好还是右娥英的端明皇后,在锦瑟殿里也不是没被留过饭,苏家厨子的手艺……她比宫里这些新人领略的还早呢!”   却因为阿善提到高阳王被流放之事,又勾起了牧碧微如今真正惦记的事情,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吩咐道:“使个人,叫云梦如进宫来一趟罢。”   阿善神色一紧:“女郎?”   “子恺与我说了些事情,西北……倪珍也许与当年雪蓝关破有关,只是我还要等大兄那边的答复。”牧碧微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道,“叫云梦如进宫,一来给她说点消息,二来也问问她在西北住的那些年,可有察觉到这些端倪。”顿了一顿,她无奈的道,“其实本来应该和寒夕说的,奈何寒夕那性.子我实在不放心!”   第十章 旧怨   云梦如还没进宫,牧碧城却先到了澄练殿,因为西平公主搬到凤阳宫去了,姬恊年纪小,还没开始学骑射,不像西平公主那么崇拜和亲近这位小舅舅,只是问了好,行过家礼,就被和牧鸢娘一起打发了出去,姐弟两个说起正事,牧碧微迫不及待的问:“可是大兄托了你带手书来?”   “没有。”牧碧城却摇头道,“大兄说私传信笺被发现了不好,叫我直接来和阿姐说清经过。”他不是擅长作伪的人,这么说时脸色很难看。   牧碧微一看他脸色心里已经有了数,还是道:“你说。”   “倪珍嫉妒叶子归,当年阿爹也是心里有数,只是两人皆是兵道之才,又难得一样出身寒门,只不过叶子归比倪珍小了十几岁,才会职位不及倪珍,阿爹有意调和他们,以使两人和睦,但始终无果,阿爹才将倪珍调往巴陵城!”果然牧碧城开口就直点主题,道,“不想后来倪珍竟嫉妒至此!”   “阿爹是什么时候知道倪珍与雪蓝关丢失之事有关的?”牧碧微蹙紧了眉,喝问道。   牧碧城沉吟道:“阿姐进宫后不久,咱们家在西北的人就传回消息,暗示倪珍与安平王的来往了。”   “那为何不告诉我!这么多年了,阿爹也没弹劾过他?!”牧碧微心头火起,拍案怒道!   牧碧城忙道:“阿姐先别生气!阿爹也是无法,阿姐知道,当初阿爹与大兄被飞鹤卫押解还都时,倪珍尝用五百里加急上书为阿爹求过情!再加上当时何氏……何况咱们家在西北的人虽有怀疑,却无铁证,贸然说出,只会平白坠了咱们家的名声!后来倪珍又是把场面做足了,阿爹抓不到他把柄也没办法……这次我进宫前,阿爹也有话要我转告阿姐,如今皇长子即将开蒙,四皇子后面也要开蒙了,接下来至少两三年,前朝后宫恐怕都很动荡,既然咱们家人如今都好端端的,就先这样罢,不然现在揭发出来,恐怕为人所利用,反而引出大事!”   大事……牧碧微脸色变幻几次,才道:“这么说来,当年雪蓝关丢失,果然是倪珍勾结安平王所为了?嘿!怪道我想阿爹守关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竟然会被柔然探子混进来……”   牧碧城皱眉问道:“阿姐,我很不明白,倪珍嫉妒叶子归,借刀杀人,他勾结安平王也许是为了一旦事败,在朝中可以另外有个依靠……但听起来,安平王仿佛也对咱们家有敌意?这是为什么?”   “这是陈年往事了。”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还得追溯到高祖时候。”   牧碧城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想牧碧微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就转了话题问起他妻子来:“听说春芳又有了?”   “大夫说还要过几日才可以确诊。”牧碧城已经有了嫡长子了,就不那么急着一定要个次子或长女,不怎么在意的道,又追问,“阿姐,咱们家和安平王到底有什么仇怨?值得他拿军国大事来谋害咱们?当年雪蓝关丢失的时候我年纪小,只知道是件大事,如今跟着阿爹学兵法,越发觉得惊心——那一回,一个不小心可是中原沦丧啊!”   牧碧城说着,即使如今雪蓝关还好好的在梁人手里,也不禁神色肃然!   牧碧微看了他片刻,才道:“倪珍和安平王也不傻,那次入关的只是柔然某个部落罢了,当时其他部落都不在附近。”   “那安平王……”牧碧城被她绕来绕去却念念不忘记自己迷惑的地方。   “他从前有些不臣之心,高祖时也不是没冀望过储君之位,曾想让咱们阿爹帮他,但你也知道的,咱们阿爹哪里肯插手皇家的事情呢?”牧碧微垂下长睫,掩住情绪淡淡的道,“为了躲他,先帝的时候阿爹索性自请守边,也是为了避开此事,也因此他心中怀恨,与咱们阿爹百般的过不去!”   牧碧城一惊:“竟有此事?”   “你知道就好了,这些都过去了,如今陛下膝下有儿有女,这储君之位与他可不相干。”牧碧微叮嘱道,“阿爹很不喜欢提此事,你别去问他,免得惹他不高兴。”   “阿姐放心。”牧碧城为人单纯,但也不是全没脑子,牧碧微这番解释……他忍不住又问,“可是阿姐,安平王此举殊为不智!谁不知道陛下乃是高祖亲自抚养,早就当成太孙看待的,高祖临终,更是力保陛下储君之位!当初济渠王叛变失败,大梁诸军都被清洗过,谁还敢帮着皇子夺储?毕竟高祖和先帝本来就是戎马半生的帝王啊!”   牧碧微心不在焉道:“安平王难道很聪明吗?你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前几日我去探望西平,她还惦记着你,嚷着这次春狩要你再教导教导她箭技呢!你想想好了怎么教她吧……”   牧碧城果然被引开了注意……   ………………………………………………………………………………………………   春狩前两日,岑平过来禀告牧碧微交代他查清楚的事情,他才开口说:“奴婢翻过内司的记录……”   “内司的记录你心里有数就好。”牧碧微蹙紧了眉,“只需说结果。”   岑平忙道:“是!”复说道,“涧仙红上的确被撒了断魂草的粉末,据奴婢所知,有机会动手脚的人虽然不多,但能够在宫里弄到断魂草粉末的,却只有两个宫人嫌疑最大……奴婢无能,至今也没弄清楚是哪一个。”   “谁?”   “一个是嘉福宫的内侍韩才,一个是庆云宫的宫女田艳儿。”岑平无奈的道,“那韩才虽然不是嘉福宫的主事内侍,但小高妃向来用他跑腿的,奴婢使人将他拘到内司没怎么问,小高妃就亲自过来要人……”   牧碧微不悦道:“你身内司之监,在雷大监侍奉陛下的时候,内司上下的事情便是你做主!小高妃区区一个充华,从进宫到现在都没晋过位,连她都能从你手里要人了,你这个监是怎么做的?”   岑平叫苦不迭道:“回娘娘的话,这差使是娘娘交代下来的,奴婢怎么敢不尽心尽力呢?这也是娘娘心慈给奴婢一个机会,不然换作旁人连奴婢自个都要进内司受一遍刑再来问话了!小高妃过来要人奴婢自然是不肯给的……但究竟是宫妃,她强闯进内司,奴婢们也不敢很是阻拦……”   “怎么韩才就这么被她带走了?”牧碧微狐疑的问,小高妃虽然是太后嫡亲的侄女,论起来在高家的身份比大高妃还要重要,但她不受宠不说,连太后也因为她当年惹下来的事情对她很不满意,久而久之宫里也没什么人怕她了,不过是念着太后和她的娘家,也不至于明着与她过不去罢了,像岑平这样积年的宫人,惯会踩低拜高,区区一个小高妃哪里能让她就把人要了走?   岑平苦笑着道:“自然不可能!但是韩才那杀才,听得小高妃的声音,却忽然大声呵斥奴婢们用刑逼他污蔑小高妃……掌刑的内侍一个不留神,竟然被他嚼舌自尽了!”他叹了口气道,“小高妃还说要去陛下跟前讨个公道……”   “那就让她去讨罢。”牧碧微冷笑着道,“雷大监怕也正等着向陛下诉说委屈呢!”   岑平不过那么一叹,有雷墨在姬深身边,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内司上下都没放在心上,只道:“至于田艳儿,杨凝华倒没给她出头,甚至还使了人到内司说这田艳儿虽然是在倾香殿上伺候的,但若当真做了不好的事情,叫奴婢们尽管问,杨凝华绝不偏袒,可田艳儿也是死活不肯招供,奴婢担心像韩才一样死无对证,如今只能叫他们先缓刑了。”   这么说来一共两个嫌疑的宫人,却已经一死一伤,问题是谁都不认……   两个宫人明面上的主子,一个小高妃,一个杨凝华——杨盈灿在端明皇后难产去世前随着六宫晋位从御女一举封妃为列荣,前年又晋了凝华,宫室倒还是列荣时赐住的庆云宫倾香殿。   这两个人和澄练殿都不太过得去。   先是小高妃,当初端明皇后甍逝,高太后伤心过度,要将那会抚养在和颐殿的长康公主交给宫妃抚养,本来高太后是属意小高妃的,不想小高妃却看中了生母已逝、没有外家的皇次子姬恒,中间虽然病了几次,也仍旧不肯放弃,最后惹怒了高太后——索性将长康公主交给了焦氏。   而小高妃最终惹怒高太后从而没能抚养皇次子,却是因为新泰公主——有一次,小高妃刻意亲近姬恒,喂他吃东西时让姬恒噎了,恰好叫新泰公主撞上,说了几句怀疑小高妃会不会照料小孩子、用不用心的话,高太后不免责备了小高妃,小高妃转过身来,迁怒新泰公主,竟然给了她一记耳光……新泰公主颊上带着掌印回到澄练殿,牧碧微怎么肯罢休?当下带人冲到常明殿里,让阿善和挽裳按住小高妃,着新泰身边的老嬷嬷上前还了小高妃十记耳光,末了还带着新泰到姬深跟前大哭大闹,那回要不是高太后出面圆场,小高妃连充华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这件事情人人都认为小高妃没进宫时就跋扈,为了太后几句责备迁怒新泰公主也是情理之中,但实际上却是新泰公主打从心眼里不愿意自己的同母弟弟离开太后身边,被个小小的充华抚养,所以在小高妃挨了太后斥责后,故意私下里以言语挑衅侮辱小高妃……牧碧微也清楚新泰的所为,只是小高妃乃是高家嫡出的女郎,若她抚养了皇子……新泰都预备好了这么好的理由了,牧碧微自然不能放过。   至于杨凝华,她从前是何氏的宫里人,却曾投靠过端明皇后。   端明皇后甍逝后,就又竭力的奉承何氏,对长锦宫上下都不掩敌意——这两年来亲近长锦宫的妃嫔没少受她刁难。   虽然都是长锦宫的对头,但庆云宫和嘉福宫还是有些差异的,庆云宫既然亲近何氏,对武英郡夫人当然也是很逢迎的……嘉福宫的主人却姓高……   第十一章 曹氏   今年的春狩依旧是西极山,后宫随驾照例是何氏和牧碧微拟定,这名单她们早就拟熟了,大高妃根本就不想去,理由也准备好了要照顾皇四女,崔凝晖就是个摆设,自然没她的份,小高妃不受姬深喜欢,加上高太后这两天据说有点咳嗽,索性给她个伺候太后的体面台阶——也别去了。   新宠康容华,当然在其列,世妇里,孔月盈宠爱淡了,但何氏说:“前几日杨氏过来,说孔氏这些日子在宫里待得闷,想趁春狩一起去散散心。”   “西极山下有正经的行宫,也不差个世妇住的地方,去就去吧。”牧碧微漫不经心的应道,“既然如此,曹氏也去吧。”   世妇曹氏是去年郡贡的才人——就是牧碧川如今所任的一个中郡——进宫之后对牧碧微也很奉承,压倒柳御女、段美人等,一年不到就晋到了世妇,越发对澄练殿上心,这会也是颇得意的,但今年加了新人,这宠爱不免要经受一下考验。   何氏微笑道:“陛下很喜欢曹氏伺候,怎么能不去?”   宫嫔就是这样计较着一个个定了,姬深三个月来召幸过的基本都在里面,哪怕是恃宠生骄的那几个也是,无论何氏还是牧碧微都不会阻了她们随驾的路的,毕竟去年最骄横的几个都是在狩猎时因为种种缘故出了事嘛!   定好了人,牧碧微正要告辞,何氏忽然道:“就要动身了,鸢娘回去吗?还是带去西极行宫?”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牧碧微道,“我倒想索性带她过去,她还没去过狩猎,兰蕙馆里的几个小娘这次不是也要陪着玉桐和璎珞一起去吗?叫她们小娘早点玩熟悉了往后相处也和睦。”   “和睦?”何氏笑了一下,不以为然道,“高家、蒋家挑出来的这些个女郎教养倒还算不错。”这就是不看好她们能够真心与牧鸢娘交好了。   牧碧微淡淡的道:“就是看她们教养不错,才想撮合她们小娘家家的好好来往……免得小孩子家不懂事,小看这个小看那个呢!”   “也是。”何氏思忖了下,点头道,“鸢娘连狩猎都能跟着去,想必她们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多琢磨……可告诉陛下了?”   “我一会去说。”   何氏提醒道:“陛下如今在吕氏那里。”   “看来过些日子就是吕世妇了。”牧碧微话是这么说,面色却是一派无所谓,“我还是到宣室殿里等吧。”   ……………………………………………………………………………………   姬深在吕氏处尽了兴,回到宣室殿时天色已晚,见牧碧微在,不免要问一问。   听了牧碧微说想狩猎也带上牧鸢娘——这种小事姬深一向不在乎,当下就答应了,因为提到牧鸢娘,又问了姬恊,牧碧微含着笑道:“看他成日里胡闹着,妾身就教了他些字先学起来,不想他比妾身小时候还要没耐性,妾身过来前才训斥过他,如今正拿池子里的鱼出气,折了柳枝追着鱼群打了不如它们冒头呢……亏得鸢娘跟着哄他!”   姬深自己对在高祖和先帝手里受到的严厉教导至今心有余悸,对子女的课业一向没什么要求,听了就道:“三郎如今还小,你别累着了他,再说谁叫他命好生在了皇家?就是课业差一点,生来也是在人之上的。”   “陛下说的是。”牧碧微才懒得与他争论,随口敷衍道,“到底陛下更疼他,怪道每次妾身说他,他都嚷着要见父皇,如今妾身都快管他不住了。”   她不过是顺嘴哄几句姬深,只是姬深有些日子没见到姬恊,倒有几分想念,听了兴起,就道:“那朕正好去看看他,可别被严母欺凌得躲哪里哭呢?”   “陛下说的,妾身是那等恶母吗?恊郎可是妾身亲生的!”牧碧微嗔了他一句——她是很不愿意姬恊和姬深太过亲近的,偏偏宫里就四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因为早年为“天花”所害,面上落了疤,大皇子还伤了腿,这一长子一次子又是太后跟前养着的,甘泉宫距离冀阙宫遥远,姬深一个月才过去请个两三次安,加上他本来就以貌取人,对这两个儿子心中不免失望,就不是很愿意见。   这么下来,姬深喜欢的当然就是没受过病害损伤容貌的姬恊和姬惟了,总共才两个,虽然宫里宫外都认为他最喜欢姬惟,但姬恊得他注意的机会也少不到哪里去……   到了澄练殿,姬恊见着姬深,立刻欣喜的迎上来:“父皇怎么来了?”   “听说你惹了你母妃生气?”姬深任他冲到跟前抱住自己的袍子,笑着俯身问,“可是做了坏事?”   “儿臣才没惹母妃生气!”姬恊天真道,“不过是少写几个字,母妃就急了,后来儿臣都补写好了。”   姬深故意道:“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你母妃都到朕跟前告状去了?”   牧碧微嗔他一眼,正要和儿子解释,不想姬恊却道:“这一定是因为父皇好久没来看儿臣,母妃怕儿臣太过思念父皇的缘故!”   姬深听了不觉哈哈大笑,伸手将他抱了起来道:“你倒是孝顺!”   “儿臣当然孝顺!”姬恊大言不惭道,“儿臣不但孝顺母妃,也孝顺父皇呢——儿臣如今已经重了,父皇让儿臣自己走罢!”   姬深如今其实还在壮年,姬恊不过五岁,但长年沉迷声色,姬深抱他也有点吃力了,听了这话心中安慰,就势放下他笑道:“三郎一片赤子纯心。”   牧碧微乐得听他多赞几句——反正姬恊只要不是傻了,活着总要招人心思的,到这会才笑着道:“恊郎还不代你表姐谢恩?你父皇准你表姐陪你一起去西极山,免得你嫌人少了不热闹!”   牧鸢娘是和姬恊一起迎出来的,行了礼就自动站到牧碧微身边去了,此刻忙也出来道:“臣女谢陛下之恩!”   姬深看了她一眼,对牧碧微道:“朕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侄女,生得与你至少有八分相似。”这才道平身。   牧碧微含笑道:“鸢娘却比妾身娴雅。”   这么说说笑笑的,姬深就吩咐在澄练殿里用晚膳,如果不出意外,也就在这里过夜了,牧碧微心知肚明,暗中捏了把素丝,素丝会意,悄悄走了出去。   到了晚膳开始摆上来的时候,素丝忽然过来当着姬深的面禀告道:“娘娘,曹世妇求见。”   “可是有什么事?”因为牧碧微正与姬深说着晚膳的菜肴,就微蹙了眉尖问。   素丝道:“曹世妇说娘娘前两日要的百花披帛已经做好了,怕春狩耽误了,所以昨儿个赶了工,这会想送过来给娘娘和牧小娘过目,若是有不喜欢的,趁着狩前还有点功夫再改一改。”   牧碧微就对姬深解释道:“先前妾身看贡缎里有一种颜色娇嫩的,使人给鸢娘做了身新衣,当时曹世妇也在,就说那颜色配个百花披帛最好看,又说她曾经做过,妾身就索性劳烦她给做一件了,本来不急着用,不想她倒是手快。”   曹氏也是宫嫔,又是长锦宫的人,姬深就道:“让她进来,朕也看看。”   当下素丝就带了人进来——这曹氏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娇小玲珑,一张巴掌大小的精致小脸,眼睛却又大又圆又明亮,给她整个人都增色不少,此刻绾着单螺,穿着樱草黄上襦,束着郁金裙,亲手捧了一条小女孩子用的披帛,底色黯淡,上面却绣着栩栩如生的各色百花,极为艳丽好看。   她进得殿来,先是展颜一笑——曹氏笑起来极为好看,显得既天真无辜又甜美宜人,脆生生的给姬深、牧碧微请了安,复又问候了姬恊,姬恊一骨碌从姬深身上爬下,也给她行了个家礼,牧鸢娘是早就行了礼的,这样见礼完了,曹氏目光就落到牧鸢娘身上,笑着道:“牧小娘,披帛做好了,你看衬不衬你那身新衣?”   牧鸢娘这个年纪正是最喜欢新衣服新首饰的时候,闻言眼睛一亮,也不管姬深也在了,开口就道:“世妇请给我看看……”   曹氏莞尔一笑,就要递过去,牧碧微咳嗽一声,嗔道:“你倒是专门来寻鸢娘了?方才陛下还说也要看看这百花披帛呢?”   “哎呀!”曹氏举袖掩唇,似不敢相信的看着姬深,“陛下要看妾身的手艺吗?”   姬深对刺绣之物兴趣平平,但既然随口说了,就让曹氏拿到跟前,打量几眼,曹氏的绣技不算多么高明,但百花在不大的披帛上衔接布置的很到位,他随口赞了几句,递回去时,曹氏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柔嫩的指尖从他掌心轻轻划过,姬深不觉有些暧昧的看了她一眼。   却见曹氏眼波盈盈的看着自己,发觉了姬深的目光,才似羞怯似躲闪的移到旁处,面颊微粉,声音一下子轻了下去:“牧小娘请看……”   牧鸢娘年纪小,根本没察觉到什么,高高兴兴的接过去在身上比划着。   曹氏既然来的这么巧,又是才熬夜赶工给牧鸢娘做了披帛,牧碧微少不得要留她一道用膳,曹氏连称不敢,坚持站着伺候——牧碧微劝不她入席,索性让她伺候姬深,席上,牧碧微专心留意着姬恊和牧鸢娘不许挑食,任凭曹氏抓住一切机会展示娇媚,就这么伺候着伺候着,用过了膳,姬深被姬恊纠缠着陪他玩耍了片刻,到底坐不住,示意牧碧微哄走姬恊,就携了曹氏去她住的偏殿……   牧碧微暗松了口气——她如今地位稳固,实在没心情再应付姬深了,索性成全曹氏——反正这些新人又不能生育,又没有强势外家,位份到现在最高也只是容华,再得宠也没到宠冠六宫的地步,还是一年加一批……积年的宫妃都不怕她们翻身!   孙氏、步氏那样的人……这宫里赶上两个已经是够多了……   第十二章 杨氏   帝幸西极行宫,总管阮文仪带头迎驾,他看起来比去年老了很多,因为跪得久了,起身时甚至晃了晃,趁着姬深进殿的光景,顾长福一脸孝顺的上前搀扶了一把——也只他这么做,旁的人,包括在阮文仪还是大监时候连跑腿的差使都很难挨上边的卓衡等人皆对他目不斜视。   姬深对这个伺候自己多年的内侍印象不是太好,等他磕过头,就打发了下去。   随驾妃嫔住处照例是何氏和牧碧微做主,安置的时候却出了点问题——杨凝华想让世妇孔氏住得离自己近一些,问题是她看中的那个院子却是牧碧微打算给曹氏的,牧碧微自然不客气,冷冷扫了眼她们表姐妹:“听说孔世妇这次随驾主要是为了散心?既然是散心,恐怕人多了反而看着厌烦,不如就挑僻静点的地方好,这一个院子本宫看还是曹氏去住罢。”   曹氏立刻道:“妾身遵命!”   杨氏蹙了下眉,向何氏看去,何氏安然而笑:“说是散心么,这回随驾出来谁不是散心呢?成日里在宫里守着,连本宫也觉得闷的,至于这个院子,本宫看距离杨凝华住的地方的确比较近,到底孔世妇是杨凝华的表姐……”   “本宫倒是忘记杨凝华是为了体恤表姐了。”牧碧微露出一丝恍然之色,欣然点头,说的却是,“既然如此,那杨凝华也一起住得偏僻些罢,这样既方便表姐妹来往说话,也不至于被打扰。”   杨氏一噎,何氏道:“牧妹妹这话说的,你将杨凝华安排的那么远,仔细回头陛下向你要人,杨凝华一时间却到不了。”   “那有什么关系。”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若是杨凝华到不了,还有旁的随驾之人么!曹世妇?”   曹氏会意,抿嘴笑道:“娘娘但请放心,妾身一定竭尽全力服侍好陛下!必不敢有任何耽误!”   “随驾的也不只是曹世妇。”牧碧微淡淡的道,“本宫想大家都是用心的人,难道这回伺候陛下就指望杨凝华了吗?若是杨凝华不便,难道陛下就没人理会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谁若是这么想着躲懒,本宫,可是不依的!”这么说着,就严厉的看着四周之人。   众妃嫔只得道:“妾等不敢疏忽!”   何氏闪了闪目光,却没有接下去说话。   当晚姬深召幸康容华,杨氏就到何氏跟前去哭诉:“牧贵姬好生欺负人!”   “你为何一定要替你表姐抢曹氏的院子?”何氏很不高兴,“本宫不记得叫你与长锦宫冲突过吧?”   杨氏委屈道:“左昭仪不知,那曹氏看着一副腼腆羞涩的模样,实则极为无礼!只因表姐这些日子帝宠日稀,上一次陛下难得到琼心楼去一次,不想她硬是借口要请教表姐络子的打法去打扰不说,还仗着表姐老实,硬将陛下拉走……如今不是妾身招惹长锦宫,是长锦宫的先打了咱们的脸啊!”   “你也别当本宫是好骗的。”何氏冷着脸,冷冷的道,“曹氏那么做,还不是因为你先前仗着位份,在宫里遇见了为难她?她如今还只是世妇,奈何不了你这下嫔,就先报复到了孔氏身上!说起来孔氏还不是受了你的牵累!”   “左昭仪!”杨氏不满的道,“妾身是下嫔,那曹氏不过是个世妇,妾身教训她几句,她竟然敢不将妾身放在眼里!妾身气不过才呵斥了她几句的!这也是她先不把宫规放在眼里!”   何氏眯起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向来是个聪明人,与你同时进宫的那些人,步氏最为得意过,但她晋的快摔的也狠!高隆徽么,是生了个好人家,又有皇四女,才成了上嫔,余下的人里,叶寒夕靠着牧氏做到下嫔,云氏半靠牧氏半靠心机如今也才只是光训,按序比你也后了一位!论势力而来的前程究竟要数你!”   杨氏不知道她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有些不安的叫了一声:“左昭仪,妾身……”   “从前端明皇后在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不然端明皇后甍逝前大封六宫,为什么御女里只有你晋了妃?”何氏幽幽的道,“可端明皇后已经不在了,你是个乖巧的人,却不能乖巧错了,不然,步氏不就是个例子吗?”   杨氏一怔,下意识的咬了咬唇。   ……………………………………………………………………………………   孔月盈担心的道:“左昭仪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依我看……咱们就不要管了罢?”   “不要管?”杨氏皱着眉,摇头道,“表姐,咱们如今怎么收手?先不说这几年来咱们从苏家得的好处,他们会不留证据吗?就说咱们的家人,上一回武英郡夫人说可以推荐表兄入仕……难道不能对表兄不利?”   孔月盈脸色一变!   “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杨氏苦笑了一声,道,“左昭仪在明,咱们偏暗,但牧贵姬这些人心里还没数吗?咱们都是与苏家绑在一条船上的,说不干就不干,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顿了一顿,她握着拳道,“再说左昭仪又算什么呢?她娘家还不如咱们!无非是先进宫几年,才入了端明皇后的眼罢了,若我与她同时入宫……说到底咱们没有子嗣到底不能放心啊!宫里一年又一年的进新人,陛下春秋正盛……”   孔月盈苦笑着道:“但这几次挑衅牧贵姬,牧贵姬已有所觉,她是三夫人之一,位份仅次于左昭仪,甚至连左昭仪都忌惮着她,苏家叫你这样的打前锋,哪里为你考虑呢?”   她心有余悸道,“叫我说宁可得罪了左昭仪也不要得罪牧贵姬,这样武将家族里出来的人!华罗殿上敢让女官当众杀了那张氏!太后和陛下居然都没和她说什么,连武英郡夫人也特意进宫向左昭仪赔礼……你说她……”   “那张氏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杨氏垂了垂睫毛,轻声道,“咱们是正经的帝妃,就是正宫皇后也不能对咱们喊打喊杀的。”   她心里却盘算着,按照太后的性.子,阿善当众在华罗殿杀人,虽然只是杀了个奴婢,但太后一定也会训斥几句的,即使知道牧碧微不当一回事,这个样子总要做……问题是太后居然没作声,太后可不是姬深,太后是不大喜欢牧碧微的……那为什么这次和颐殿里什么话都没有呢?   多半就是太后根本不知道此事!   高太后是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然后才做了太后的,她曾经是皇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虽然从前任左昭仪曲氏进宫起她就交了权,但积年的人手还不至于如此闭塞罢?   那为什么六宫都知道的这件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杨氏咬了下唇——从端明皇后去世后,太后悲痛过度,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此后身子似乎就不如从前好了……加上抚养皇长子与皇次子,即使有宫人伺候,总也是耗费心神的事情……难道太后衰微到了这种地步,身边人连个奴婢被杀的事情都不敢告诉她了吗?   若是这样……和颐殿的消息,妃嫔们向来很难打听得到,当然这也和姬深与太后关系不算很好,太后说的话不大管用有关,不值得下死力气去安插眼线,高太后用的又多是多年的旧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买通的……   只不过高太后如果当真不大成了……皇长子今年是六岁,春狩结束后就到生辰,便是开蒙了,已经可以入住麟止宫,但皇次子……差了一岁,勉强也到麟止宫去住也不是不可以,可要是再寻个人抚养也未必不行呀……太后如果没了,姬深,可是哄高兴了什么都肯答应的人……   杨氏不禁动了心思……   …………………………………………………………………………………………   杨氏猜测着高太后身体的时候,牧碧微正叮嘱着姬恊:“明儿个出猎,跟好了你父皇,母妃让阿善陪你去,你小舅舅也在御前,记得要和你大兄、二兄招呼,他们早年染过天花,面上落了痕迹,你大兄腿也有些不便,不许妄自议论或多看他们脸上的痕迹,若是下了马,与你大兄一同走路,须得走慢些……当然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只管跑你的,也不要去管他——母妃可只你一个儿子,至于你四弟,招呼一声就成,也不要与他走的太近,知道吗?”   姬恊对自己要跟着姬深很不满意:“大兄和二兄,儿臣也不是没见过,每次节宴母妃都要这么叮嘱一番……儿臣可是从来没犯过!如今都要能背了……儿臣一定要和他们一道跟着父皇吗?儿臣比较喜欢与大姐二姐一起。”他去年过来的时候,也是先跟着姬深出猎了几次,才和西平、新泰一道,比较之下,那三个除了逢年过节根本不见面的兄弟,和一起长大的姐姐,当然是与后者在一起更有意思了。   “不要任性。”牧碧微嗔道,“你姐姐们也大了,这回她们的伴读都过来了,你一个郎君,跟女郎家家的凑什么热闹呢?”   姬恊又问:“表姐去哪里呢?”   “她当然是跟着你姐姐们一道了。”牧碧微道。   姬恊就羡慕道:“我不能和表姐换吗?”   “不许胡说!”牧碧微打了他一下,轻斥道。   第十三章 姐弟、兄妹   六岁的皇长子姬恢和五岁的皇次子姬恒假如不是落了疤痕的话本来应该是极秀美可爱的孩童,其实两人面上的痕迹并不算重,光线略暗就看不出来了,但姬深既然有没落过伤痕的三子和四子,对他们就有点喜欢不起来。   大概因为也知道自己面上的疤痕和伤了腿意味着什么,才六岁的姬恢显得有些畏缩和木讷,完全看不出来皇长子的架子不说,甚至连这个年纪孩童应有的顽皮之色也半点都无,姬恒也是沉默寡言,两个人被引进殿里觐见姬深——以极为紧张的姿态行完礼,姬深道了平身,两人仍旧是深深垂着头不敢抬起来,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   说起来他们穿戴也是极华贵的了,俱是一身锦缎团花劲装袍服,腰里束着玉带,颈上戴着璎珞配赤金长命锁,并不比同为皇子的姬恊、姬惟差什么,可到底少了一股天潢贵胄的气势。   别说和这两个皇子比了,即使比这次随驾的西平、新泰、长康三位公主,都显得楚楚可怜。   他们也住在行宫里,因为太后没来,年纪也不大,就住在了正殿不远的一处院子里,清早过来请安,姬深喜欢的美人里有楚楚可怜这一种,如果是女儿,楚楚可怜,多疼一点也没什么,但他绝对不喜欢儿子显得楚楚可怜!   因此看见姬恢和姬恒如此,心里不自觉就厌了几分,不冷不热的问了他们还没用膳,也懒得多言,赐了他们一同用膳——御前内侍都是极有眼色的,飞快的加了两席,距离不至于远到了殿门边,但也绝对不近。   相比两个兄长的勤勉,跟着母妃住的姬恊和姬惟都是在姬深开始用膳后才由各自的母妃带到的,两人少不得要请罪。   然而姬深看着下头跪着的一双玉雪可爱、毫无瑕疵的儿子就觉得心情好,和颜悦色的免了,自也不计较何氏与牧碧微,还特意命人在自己附近设了席,让他们入座同用——长子与次子像是刻意被撇开的孤零零的在远处,姬恢和姬恒都是与姬深相见不多,因为容貌身体的残缺格外自卑的人,对姬深存着畏惧之心,虽然心里隐约感觉到不公平,却什么也不敢说,任凭弟弟们占去了本该是他们的位置,头,却更低了……   见这情况,何氏与牧碧微对望了一眼,深知姬深不喜拒恩的性.子,加上她们和姬恢、姬恒也没什么感情,都装聋作哑,只顾在自己的席上坐下。   如此用过了膳,众人恭维了几句姬深,看了看时辰,便送他带着皇子们去行开猎仪式。   出门前,三位公主也用完了早膳,恰好一起过来请安。   因为行宫究竟只是行宫,即使姬深住的正殿地方也比较小,人多了难免拥挤,是以三位公主才没过来蹭饭——三位公主因为西平和新泰都住进凤阳宫了,所以这次没有跟着母妃住,另外住了个院子。   女儿们没有染过损及容貌的病恙,锦衣绣服也掩不住天生丽色,看着就是一个比一个如花似玉,尤其新泰公主,小小年纪就有仪态万方之势,端得是秀色可餐,只是望着她都能觉得心旷神怡又有成就感,姬深看着她们满意极了,语气格外的柔和和蔼,挨个赞了孝顺懂事,又叮嘱她们出猎时小心,这才心情不错的去了。   只是他带着皇子们走后,公主们却都没有立刻去为狩猎预备,西平和新泰蹭到了牧碧微跟前,长康公主则是挨着焦氏,都有话要和各自的母妃倾诉。   新泰公主当然是替自己的同母弟弟鸣不平:“母妃,当真寻不到可以去掉天花疤痕的药膏吗?”姬恒和姬恢不一样,他四肢俱全,唯一让姬深有芥蒂的就是面上的痕迹——如果不是那些痕迹,他生的可不比新泰公主差,怎么说也是艳压六宫的孙氏所出。   牧碧微心想,这天下纵然有那样的药,如今拿过来估计也没什么用了,毕竟任仰宽的医术治人厉害,害人也不差,他既然是苏家的暗子难道还会给姬恒机会吗?   便道:“母妃不曾听闻,但任太医的医术那样好,连他也没办法,料想很难很难。”   新泰公主眼中掩盖不住的失望,她现在倒没有让姬恒恢复了容貌之后去争储的打算,但如今容貌有瑕已经不仅仅是储位的问题了,而是影响到了姬恢和姬恒的为人处世——只看两人刚才那孤零零站在那里,说话也不敢抬头、惟恐旁人看见自己脸上痕迹的样子……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么?”新泰公主不甘心的追问。   牧碧微摸了摸她的头:“还记得玉桐读书不好时母妃说的话么?”   “嗯?”   “你们无需在意旁人的眼光,生来就是金枝玉叶。”牧碧微淡然道。   西平公主终于寻到了机会安慰她,忙道:“母妃说的对极,你看我写的字也不好,作诗作画也是一塌糊涂,可高婉君那些人,据说在家里都是极有才华的,但在兰蕙馆,她们便是表现的强过我也不敢太多,女史们点评,总也要寻几个好的地方赞我一赞……咱们左右又不靠才艺过日子!二弟弟生来最少也是个王爵,生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将来他看中了谁家生的好的小娘子难道那家人家敢不嫁吗?”   因为跟着牧碧城勤学骑射的缘故,加上对读书兴趣不大,西平公主如今很有牧碧微少女时候的风采了,一面说一面挥舞着拳头,“谁家敢这么不识抬举,寻个借口告到父皇跟前,抄了他满门!”   新泰公主咬了咬唇,没理会长姐的安慰——姬恒究竟不是西平公主的同母弟弟,西平公主看成同母弟弟的姬恊好着呢:“可是,母妃,二弟弟他不是大姐,皇祖母未必会这么和他说……”   “你是他同母姐姐,你可以和他说。”牧碧微淡笑着道,“这世上生的好的人从来都是少数,天下丑陋之人数不胜数,难道他们都不活了吗?更何况,恒郎身份尊贵,不管他面上有无痕迹,谁敢当他面议论?他难道是没有长辈的人吗?”   新泰公主犹豫良久,仍是叹息:“儿臣会趁着这次狩猎将这些道理告诉他,只是……儿臣以为很难。”   “不会比你当年从祈年殿里,每次步行到永淳宫叩首请罪更难。”牧碧微盯着她,缓缓的道,摆手止住了西平公主的出声。   新泰公主眼中隐隐有泪光:“儿臣当时是没办法……也是为了赌一口气!儿臣不甘心就那么被人作践死在祈年殿!”   “我说句实话,你不必生气——你们的生母靠容貌在这宫里做到了右昭仪,生下来你和恒郎,但她一定不希望你们也靠容貌过日子。”牧碧微淡淡的道,“否则为什么同为公主,你三岁不满她就要你学这学那?”   见新泰公主咬着唇,牧碧微继续道,“我猜,她是因为自己知道以色事他人,色衰而爱驰的道理……不想你们和她一样!这种不想,甚至到了明知道你们的身份与她的出身是天壤之别,但也不放心的地步!”   “同父同母的姐弟,按说世人都认为郎君该比女郎更坚韧的,你既然能够撑过祈年殿和永淳宫的羞辱委屈,恒郎很不该不如你。”牧碧微道,“任太医都不能恢复的容貌我是没办法,但我觉得恢复容貌并不是唯一解决你所担心之事的办法……他比恢郎好在腿无事,他还好在他不是女郎……”   新泰公主忽然冷笑了一声:“其实,二弟弟也好,大弟弟也罢,如今才五六岁,能懂个什么?之所以如此自卑,还不是身边人多的嘴吗?”她恨恨的捏着拳,道,“儿臣可以在这次狩猎里,说服二弟弟不要再因为容貌自卑,更不要因此在父皇跟前连头也不敢抬……问题是回宫之后,儿臣就是不管功课,天天往和颐殿里跑,即使皇祖母不至于厌了儿臣过去,但儿臣能与二弟弟待多久呢?日日夜夜跟在他身边的,还是他的身边人啊!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儿臣担心的是这个!”   “你皇祖母宫里的人母妃也没办法。”牧碧微摇了摇头道,“要么等恒郎住进麟止宫后,还有可能动一动手脚。”   新泰公主沉吟道:“皇祖母对儿臣是真心疼爱的。”   “这些多嘴的人当然不会是你们皇祖母所为。”牧碧微深深的看着她,“问题是,你们皇祖母也不可能把这些别有用心之人都铲除了!贸然动他们……你以为你们大弟弟的腿,是怎么受的伤?”   新泰脸色一变!   “他是皇长子。”牧碧微叹了口气,“幸亏恒郎不是皇长子啊!你明白了吗?”   “……母妃教训的是。”新泰公主深深吸了口气,道。   西平公主很是同情的望着她。   …………………………………………………………………………………………   长康公主也在为姬恢担心,她是个温柔腼腆的性.子,有了心事,却不爱说出来,但焦氏早就察觉了,打发了左右,柔声问:“璃珞可是担心恢郎?”   “儿臣觉得大兄看着不大好。”长康公主送到焦氏身边抚养的时候也还没开始记人,焦氏待她好,两个人也是犹如亲生母女了,长康性格腼腆归腼腆,焦氏问起来,她也如实道,“儿臣不是说旁的,只是看着就觉得心酸。”   高太后这个祖母再疼孙儿,她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再说这位太后也不是多么精明的人,还那么信任武英郡夫人,苏家到现在没作践死这两个皇子,实在是为了大局,不想把邺都世家惹急了……焦氏心中冷哼了一声,她虽然抚养了长康公主,当然也疼爱长康的,但对姬恢可没什么感情,就哄着长康道:“恢郎早年不幸染了天花,能够留得一命已经是福泽远厚了……如今很该想开一点,趁着这次狩猎在外,你不如陪他到附近多走走,也散散心。”   长康公主抿了抿嘴:“母妃,大兄很不愿意出现在人前呢。”   “那就到后山走走罢。”焦氏道,“后山人少,马上不去,山上也有飞鹤卫把守,都只是些寻常的小兽,你们遇见了也好试试手。”   长康公主心思不像新泰公主那么多,年纪也要小点,被焦氏劝了几句,侍者又端上糕点,就这么转开了心思……   倒是焦氏含笑看着长康公主秀气的吃着糕点,心里寻思着:高太后当然不肯放任下人用容貌打击两位皇子的信心,怎么看这么做的人,与三皇子、四皇子脱不了关系,就算不去论姬深的喜好了,只看着今日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样子,估计连坚持立长的那般老臣都要动摇起来……储位不出意外,就在三、四之间了,自己如今有了长康排解寂寞,凭自己的家世宠爱,能够做到九嫔之首已经相当不错——再富贵也富贵不到哪里去了,这些事情实在不想插手了,但当年从世妇晋妃是靠了牧碧微,后来端明皇后大封六宫又得罪了牧碧微……这两年与长锦宫的关系也淡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拖下水……   好在姬恢的腿出了问题,这个长子哪怕有几个死脑筋的老臣还要坚持立长,也不过惹人笑话,否则凭姬恢和长康公主是一母双生子的关系,自己想置身事外都难,这么说来,害姬恢的人倒也帮了自己个忙……   第十四章 兄弟   新泰公主和长康公主各自寻自己的同母兄弟出去了几回,究竟一母所出,即使没有养在一处,总比旁人要亲近点,再到姬深跟前的时候,姬恢和姬恒也大方了一点,虽然还是比不上姬恊、姬惟那种朝气蓬勃的精神劲,也不至于低着头羞人答答的模样了。   这一次新泰公主和姬恒出猎归来,顺便一起到牧碧微跟前请安,姬恒跟着姐姐,有些拘束的叫了声“牧母妃”,牧碧微和气的免了礼,叫了他到跟前说话,姬恒起初还有些紧张,但见牧碧微神情和蔼,又对自己面上的痕迹丝毫不在乎,渐渐也自然起来,他是高太后养大的,应答很是知礼,只是一直留意着牧碧微的脸色,似乎生怕自己不被喜欢一样。   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对比当年孙氏在的时候,新泰公主在生母庇护下长大,即使有杨女史那样公认严厉苛刻的女史教导,仍旧有过跋扈飞扬的时候……牧碧微心中微叹,对他越发的好了。   这边说的融洽,未到膳时,牧碧微就开口留饭,又道:“你们大姐姐今日是带了你们三弟并表姐出去试手了,叫我说不如你们四个人一起做伴,母妃也放心些。”   新泰公主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知道牧碧微的意思是要让姬恒习惯人多的场合,毕竟身为皇子,没有一辈子躲着人的,西平公主这三人有牧碧微教导,自然不会嘲笑姬恒,他们身边的随从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这样姬恒即使起初小心翼翼,但看众人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多少也能增加点信心。   姬恒听说要和西平公主、姬恊一道出猎,就露出了迟疑和惶恐之色,但被新泰公主拉了一把袖子,他因为自卑的缘故本来就很担心不被喜欢,难得同母姐姐不介意,处处劝着带着他,当然是惟恐让姐姐不高兴——更怕得罪了牧碧微,只得硬着头皮先谢过牧碧微的好意。   三人说着话,晚膳前,西平公主和姬恊、牧鸢娘被簇拥着,打打闹闹的回了来,牧碧微没等他们弯腰就开口免了礼,因见姬恊满面通红,额上还挂着汗水,就嗔他:“怎么玩的这么疯,一身的汗也不知道擦一擦。”   陪姬恊出猎的侍从赶紧请罪,牧碧微并不理会,只叫了姬恊到跟前,亲手拿帕子给他擦着,阿善吩咐了罚他们一个月份银——姬恊一边任母亲给自己擦汗,一边道:“儿臣回来时和大姐、表姐赛马来着,可惜就差一点点赢。”   西平公主得意道:“你若想赢还要练几年呢,你道纵马飞跃这一手我练得容易吗?”   这话说了牧碧微立刻横过一眼:“谁准你又用的?”西平公主跟着牧碧城学骑术,练这手时,摔过一次,把额头都磕破了,差点破了相,牧碧微连牧碧城都大骂了一顿,就不许她再冒险,如今西平公主一个高兴说漏了嘴,立刻招来牧碧微的呵斥,不禁吐了吐舌头,大感后悔。   不过她虽然听着牧碧微的呵斥,却并不畏惧,左右一看,见姬恒默默的坐在新泰公主身边,忙转移话题道:“二弟弟也在这里呢?”   姬恒本来看西平一行回来,就立刻住了声,以他的经验,无论是姬恊还是姬惟,有这两个弟弟在的任何场合,他和姬恢都没什么存在感了,何况是在姬恊的生母跟前?   不想西平会问到自己身上,忙垂手起身道:“是。”   西平笑着道:“二弟弟不必拘束,我今儿还和三弟、表妹说呢,你们姐弟两个好,也别总把咱们丢下呀!明儿咱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见姬恒还是没坐下,忙又道,“咱们都是自家姐弟,你坐下来说话就好。”   姬恒依言坐了——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本能的沉默起来。   新泰公主见状,只好替他圆场道:“母妃方才还这么说了。”   “那样正好。”西平就招呼道,“二弟弟就在这儿用晚膳罢。”她虽然现在不跟牧碧微住了,但因为是一出生就由牧碧微抚养的,一向拿澄练殿当自己家,如今在西极行宫,也很自然的以牧碧微这儿的小主人自居。   “母妃早就说了。”新泰朝她扮个鬼脸,“大姐做好人晚了一步!”   西平道:“咿,你们不是才过来的?我还道母妃没来得及说呢。”   牧碧微笑道:“璎珞和恒郎过来有些时候了。”   这时候姬恊已经吃了两块点心一个果子,樊氏正细心的拿帕子替他擦着嘴角,又小声提醒晚膳快要上来,不要继续吃了,姬恊答应之后,看了看姬恒,记起牧碧微叮嘱过不要在这个二兄跟前提的话题,但也不能冷落或歧视了他,琢磨半晌,热情道:“二兄,明儿咱们再赛马怎么样?”   姬恒实在是不习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说话的,但又不能不理姬恊,所以涨红了脸,道:“好。”被新泰公主暗中拉了把衣角,显然是嫌他只说一个字态度过于生硬,只得又道,“我骑术不大好。”   “我也不好。”姬恊高兴的道,“咱们一起请教我小舅舅罢?大姐的骑术就是小舅舅教的。”   姬恒胡乱应了一声。   牧碧微就问:“你们今儿遇见小舅舅了?”   “不是遇见的。”西平看了眼姬恊,笑着道,“是三弟向父皇要来的。”   “咦?”   姬恊先思索了下自己这么做应该没犯什么错,这才继续道:“四弟要他的舅舅陪,儿臣也有舅舅,所以也跟着提了句。”   “是惟郎先要了,你跟着说的?”牧碧微奇道,“他要武英郡世子陪他狩猎吗?”   姬恊道:“四弟向父皇说,他想和他的舅舅、表兄一起,父皇准了,儿臣早就听大姐说小舅舅骑术好了,就顺口也提了下,父皇就把小舅舅给儿臣了。”   他说的坦然随意,姬恒眼中流露出来分明的羡慕——他既羡慕姬恊和姬惟都有能够随驾的舅父,更羡慕他们在父皇姬深跟前能够彼此随意的相处……姬深看到长子、次子时分明黯淡下来的心情与见到女儿或三子、四子时格外愉悦的差别是个人都能发现,虽然新泰公主及时的伸手过去握紧了姬恒的手,但姬恒绝望的想,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在父皇跟前有姬恊这样坦荡无惧的态度罢?   天花落下的疤痕毁去的不仅仅是储君之位,更是信心。   …………………………………………………………………………………………   差不多的时候,姬恒心目中最羡慕的人之一姬惟,却正怯生生的站在何氏跟前,何氏还是一副嘴角含笑态度和气的模样,但姬惟却敏感的察觉到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了,越发不敢多嘴。   何氏沉吟了半晌,才问:“你可是很想念你舅父?”   “儿臣是有些想念。”姬惟小声道——何氏从来没有打骂过他,然而他总觉得这个母妃看自己的目光,让自己不期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又没法告状……久而久之,他渐渐就怕起了这个母妃了。   “但你舅父是武英郡世子。”何氏一向是个“好脾气”,好脾气的意思,就是在人前从来不发火,此刻对姬惟,声音也极柔和,娓娓说来充满了谆谆善诱的意思,“你外祖父武英郡公,如今年纪已经大了,随驾之际,身边总也要有人照料,你舅父,是他长子……”   姬惟抿了抿嘴:“回母妃的话,儿臣……还有个舅舅。”   “的确如此。”何氏心平气和道,“但你思念舅父,却只叫了你大舅舅和你大舅舅家的表兄陪你,竟不叫你小舅舅,你小舅舅岂能高兴吗?”   姬惟一怔,随即道:“小舅舅不会生儿臣气的……”   “那是因为你小舅舅体恤你。”何氏淡笑着道,“但他心里怎么会好过呢?你且想一想,今儿个晚膳有你最喜欢的巨胜奴,若是母妃也不等你,反倒叫了你兄长们过来吃光了,你会高兴吗?”   “这……”姬惟顿时迟疑了起来。   见这情景,何氏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小孩子么……到底还是贪吃的,不想姬惟想了片刻,却道:“如果是大兄二兄,他们吃了也无妨,但若是三兄……”   “为何你三兄不可?”何氏奇怪的问,“不都是你的兄长吗?”   姬惟用力握了握拳,抬头看着她道:“三兄不一样。”他坚定的道,“父皇不喜欢大兄、二兄,他们很可怜,儿臣不想为了一碗巨胜奴与他们计较,但三兄和儿臣一样,有父皇的喜欢,有母妃疼爱,他还有大姐、二姐的爱护,儿臣不想让他!”   何氏蹙了下眉:“你大姐、二姐待你不好?”   “不是。”姬惟摇了摇头,“大姐和二姐……只要有三兄在,什么都是紧着三兄,儿臣不喜欢这样!”   何氏看着他片刻,失笑起来:“这是……你大舅舅告诉你的,还是你表兄告诉你的?”   姬惟沉默了片刻却道:“是儿臣这么想的。”   “为什么呢?”   “三兄有的儿臣没有,儿臣不甘心。”姬惟垂下眼帘,淡淡的说道。   他心里想的却是苏徊抚摩着自己头顶的那番话:“你母妃待你不亲近其实也不奇怪,不……不是你不够乖巧不够听话,不……也不是你不够聪明不够勤奋——她究竟不是你的生母,假如你的母后还在,牧贵姬待三皇子算什么呢?她一定会百倍千倍的疼你爱你,不论你是聪明还是愚笨,你母后才不在乎这些,所以你也不必强求你母妃像牧贵姬对三皇子那么对待你……你母后选她做你的母妃,完全是为了她能够保护你,因此你也要听她的话……但也不必太将她放在心上……”   年幼的姬惟首次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会不会真心疼爱你,与你努力去乖巧去听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可苏徊打碎了他对何氏的幻想后,意味深长的道:“你还有你的父皇!”   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   ——好在加自己也就两个!   ………………………………………………………………………………   泪奔   这两天的评论好少的说……   第十五章 长康公主   姬恒和众人玩耍了几日,性情逐渐开朗,自然也瞒不过旁人耳目,这日他们才出去,焦氏就硬着头皮,牵着长康公主求上了门:“很久没探望娘娘了,长康也想念娘娘得紧,今儿冒昧过来……”   “客气什么呢?难道才认识本宫吗?”牧碧微和气的笑了笑,请她们坐了,打量着长康公主道,“三娘长高了不少,这樱草黄的衣裙到底小娘家家穿的出彩,明儿本宫也想给玉桐和璎珞做件了。”   焦氏忙道:“妾身那儿还有料子,娘娘若不嫌弃,妾身给两位公主各做一套罢?”   又恭维着道,“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是美人坯子,穿什么都好看得紧。”   “三娘也是个小美人儿。”牧碧微含笑道,姬深自己生得好,又一向以貌取人,三位公主生得能差么?长康公主的生母小何世妇虽然在妃嫔里算是不起眼的了,可也抵不住长康长得像姬深,再说小何世妇的不起眼也是放在宫里比出来的,拿到外头没人能不赞她一句俊俏。   两人就着话题说了几句儿女经,焦氏被长康公主拉了几把衣角,就为难的表明了来意:“娘娘这两日让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狩猎时也带上了二皇子……”   “他们小孩子自己玩到一起去,本宫哪里会操这个心呢?”牧碧微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道,“出来不就是为了散心吗?本宫如今乏了不想动了,他们年纪小精神好……由他们到处跑去,左右有人跟着。”   长康公主眼中弥漫起了雾气,觉得这就是不肯答应带上姬恢的意思。   焦氏察觉到她的失望,暗捏了她手一把,继续赔笑:“娘娘说的是极,小孩子家到底要常在一起玩耍的好,毕竟都是亲生的兄弟姐妹,自然是多多亲近的好……”   “说起来三娘这两日都没怎么出门呢?”牧碧微关心的问,“是嫌骑马辛苦,还是累着了?”   话既然是问长康公主的,长康只能忍了泪,勉强道:“回牧母妃的话,儿臣这几日都陪大兄在后山转悠。”   “后山的猎物可不多。”牧碧微笑着道,“不过是多些鸟雀,而且……”她到嘴边的话转了转没说出来,但长康公主已经敏锐的想到了姬恢的腿……若是骑马还可以,后山……又跑不了马,行动不便,两人根本只能随便选个地方说几句话。   “不过后山的风景倒是不错。”牧碧微很快就又找到了话题,“不说黄栌林了,半山腰的古松那儿眺望风景也是极好的,三娘素来娴静,或许喜欢?”   长康公主抿了抿嘴:“其实儿臣也喜欢热闹。”她看了眼牧碧微,大着胆子道,“大兄也喜欢兄弟姐妹们一起的热闹。”   “本宫想也是,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牧碧微对左右道,众人都笑了起来。   焦氏又凑了几句趣,这样到了午膳,西平他们是带了冷食在外头用的,牧碧微留了饭,之后,阿善暗示她要休憩了,焦氏只能带着长康告辞。   一出门,长康公主差点掉下泪来,哽咽着问焦氏:“母妃,牧母妃为什么让二弟与三弟一起,却不喜欢大兄?”   “贵姬娘娘没有不喜欢你大兄。”焦氏叹了口气,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才低声道,“她只是不想让旁人以为她想拉拢你大兄!”   长康公主年纪小,就茫然道:“为什么二弟……”   “傻孩子。”焦氏柔声道,“贵姬娘娘抚养了你二姐,你二姐和你二弟乃是同母所出,她让你大姐并你三弟带上你二弟,还可以说是因为你二姐的缘故,顺便照料你二弟一二,毕竟你大兄和你二弟在御前的模样任谁见了,也觉得可怜……可是你大兄和贵姬娘娘有什么关系呢?你父皇只得四个皇子,若贵姬娘娘也让你大姐他们带上你大兄,谁不要疑心她这是故意拉拢皇子却排挤着你四弟?”   长康难过道:“可是大兄好可怜,他身边的人同我说,昨儿个大兄悄悄去问二弟,今儿出猎能不能带上他,可二弟也不敢做主……”   “璃珞别哭。”焦氏抿了抿嘴,“贵姬娘娘虽然没答应,可也没拒绝呀!”   “啊?”   焦氏眨了眨眼睛:“你二弟做不了主,可你大姐、二姐,你三弟可以啊!”点一点她眉心,“你大兄或许不敢去问,但你可以去……你大姐、二姐和三弟都是贵姬娘娘教导出来的,你就过去问问,料想他们多半会肯的。”压低了嗓子叮嘱,“去问你大姐或三弟,别问你二姐!”   长康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也不抽噎了,握着拳道:“那儿臣到门口去等?”   “别那么心急。”焦氏叹了口气,搂着她道,“母妃使人出去望着,看见回来了你再去。”   …………………………………………………………………………………………   西平公主听了长康小心翼翼的请求,压根就没想,便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话音刚落,才察觉到身边的新泰瞪了自己一眼,她一头雾水,看了看长康又看了看新泰,长康见西平迟疑起来,眼眶顿时一红,轻轻咬着唇,泪珠儿打着转,几近哀求的望着两个姐姐。   场面顿时僵了起来。   姬恒虽然如今大方开朗了点,但看这阵势也不敢说话,牧鸢娘早得了家里叮嘱,皇嗣们的事情绝对别多嘴——只有姬恊看大家都不出声,纳闷的凑上来问:“三姐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么?”   新泰公主闻言,看着楚楚可怜的长康,无语片刻,只得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三妹妹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不喜欢大弟弟过来,你这个样子,三弟都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长康立刻收了泪,眼巴巴的问:“那明儿我和大兄都与你们一起好么?”   “好啊!”这次回答的却是姬恊,这小子对前因后果根本不清楚,他是真正觉得人越多越热闹——嗯,赛马比箭什么的,至少这看着文弱的三妹妹定然可以给自己垫个底,在弓马娴熟的大姐、二姐跟前不至于太没面子嘛!   西平公主答应的事,新泰也许还会想个法子翻悔,但姬恊开了口,早就视牧碧微为靠山的新泰公主绝对不肯与牧碧微的亲生子反着干,更加没了话。   长康公主目的达成,又照着焦氏教导的努力赞了几句众人,也是为明日相处做个预备,姬恊正是最喜欢听夸奖的年纪,对这个三姐一时间好感大增……长康公主告辞回焦氏那里时,姬恊已经挥着手叮嘱她明日一定要到……   这日西平等人在牧碧微处用过了晚膳,新泰悄悄对西平道:“大姐,你帮我个忙?”   西平热心问:“什么事?”   “二弟的箭技差了点,这几日,收获太少,连三弟都比他强得多,明儿个三妹和大弟来了,恐怕他若连三妹都比不过,面子上不好看,今晚叫人打着火把,你教他几手?”新泰随便找个了借口。   西平看了眼面有疲惫之色的姬恒,迟疑道:“我倒没什么,但我看二弟仿佛累了……”   “不要紧,也不练多久,最多一个时辰。”新泰拉着她手臂撒娇,“大姐你最好了!”   西平顿时满口答应。   姬恒倒不怕累,只是对单独接受长姐的教导感到很紧张,新泰留下一句:“你怕什么?大姐人最好了。”便施施然离开靶场,奔去寻牧碧微。   牧碧微这会正与牧鸢娘说着话,牧鸢娘提出了明日不狩猎,去探望祖父的要求,牧碧微答应之后,顺便让她带些东西给牧齐,看到新泰公主独自进来,牧碧微心知肚明,拍了拍牧鸢娘的手,笑着道:“你去替姑母看看恊郎今儿的字写了么?他若再借口狩猎太累不肯写,告诉他明儿就不许他出去了。”   牧鸢娘会意,道:“姑母放心,侄女一定督促好他。”   打发了余人,新泰直截了当的道:“今日三妹妹忽然请大姐和三弟答应明儿出猎带上她和大弟,儿臣是有些不愿意,但也不是旁的……”   牧碧微笑着道:“母妃晓得你的意思,恒郎到母妃这儿来,并与你们亲近,还能说是因为你的缘故,他和咱们澄练殿走得近点也不打紧……问题是若恢郎也过来,恐怕宫里宫外就要疑心了!”   “母妃英明!”新泰公主往她身上一靠,撒娇道,“但三妹妹今儿当众求着大姐,儿臣不过看了大姐一眼,她就开始掉眼泪……连三弟都要以为是儿臣欺负她了,这……”   “她也是为她兄长担心。”牧碧微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孩子么,不答应她当然不是哭就是闹了,你们三妹妹性.子柔,焦氏也是个端庄的性情,她也不好意思闹,只能哭到你们心软了。”   新泰公主道:“三弟心是极软的。”   “那也是因为有你们两个姐姐。”牧碧微微笑道,“动手有玉桐,斗智有你,他什么都不要操心也吃不了亏……”   “三弟有母妃,才是真正什么都不必操心。”新泰公主轻声道,语气里难掩一丝羡慕。   牧碧微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只是道:“明儿个你们也不要很担心。”顿了顿问阿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阿善点头:“还请殿下少等。”   也没等太久,素丝进来回话,看到新泰公主,抿嘴一笑,才禀告道:“奴婢去的巧,四皇子正要和左昭仪告退下去做功课呢,奴婢斗胆叫住了他。”   牧碧微笑着问:“惟郎怎么说的?”   素丝道:“四皇子本来谢绝了娘娘的好意,说他约了武英郡世子……但左昭仪打断了四皇子的话,代四皇子答应了。”   新泰恍然道:“母妃也邀了四弟?”   “正是。”牧碧微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你们四弟也是你们的手足啊,想来你们父皇也是乐意看到你们和睦相处的。”   第十六章 各逞心计   这晚姬深召了康容华伺候,牧碧微睡下不久,听得后窗有声响,便懒懒的问了一句,片刻后聂元生转出屏风,入帐后先搂住她用力吻了吻,随即解衣登榻,两人亲热了一番,聂元生散漫道:“雪蓝关的事情要闹大了。”   “嗯?”牧碧微靠在他身上,有些疲惫而无意识的问。   聂元生语气里难掩幸灾乐祸:“柔然人将当年他的亲笔书信使人抄写了无数份,以箭石射入关中,一夜之间投书上千。”   “……你干的?”牧碧微睁开眼睛,借着帐外蒙了厚纱的宫灯微光看了眼他的侧脸。   “自然。”聂元生吐了口气,微笑着道,“历年从妃嫔手里得来的好处全投了进去……”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这些该死的蛮夷……不过也没关系,这些钱迟早会落回倪珍手里,到时候能弄回来就弄,弄不回来到底也在大梁……”   牧碧微惊讶道:“怎么是花在了这里?”   “这样快一点。”聂元生转过头来,昏暗里他的眸子明亮如星辰,“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说了这句话,又合上眼,无奈的道,“再拖延的话……”   牧碧微默然,随即问:“钱可还够?若是不够……”   “足够了。”聂元生笑着道,“莫非你还想将私房给我吗?不留给恊郎了?”   “这事如今禀告陛下了吗?”牧碧微无心说笑,推着他追问道。   聂元生摇了摇头:“消息是祖父留下的探子所禀,倪珍十之八.九会封锁……他会先带着亲兵去将这部柔然灭了口,灭不了口再拿之前呈递的奏章里所谓杀了柔然可汗的名义自辩,陛下这里得知此事估计得春狩结束!”   “你打算让他去灭口?”牧碧微想起他先前说的钱会落到倪珍手里,皱眉问。   聂元生道:“不错,那部柔然里我已派了死士潜伏,倪珍追不丢他们……关键时候,死士会行刺主帅以为追兵争取时间——倪珍此人虽然嫉妒心重,但才干并非没有!此事关系倪斟珍前程及合家性命,他说什么也要杀了那些柔然人!”   “然后呢?”牧碧微本来以为他是买通了柔然投书关中,将事情闹大,然后名正言顺的揭发出当年之事……   但聂元生却道:“然后他会在那些投书的柔然人死后的战利品中发现许多东西与邺都的某位贵人有关。”   “……安平王?”牧碧微吃了一惊,“你想让他们内斗么?但倪珍最多让安平王降爵……能不能降都是个问题罢?咱们……可是想杀了安平王啊!”   “内斗?”聂元生讥诮一笑,“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他附耳低言数句,牧碧微神色惊讶,随即掩嘴道:“会不会牵涉到我阿爹?”   聂元生淡然道:“你忘记倪珍了么?”   牧碧微琢磨半晌,忽然伸手用力抱住了他,叹息般道:“但望一切如你所言!”   “纵然有变故我也不是死人。”聂元生心情很好,忍不住又低头吻住了她……   ………………………………………………………………………………………………   月光照到冷宫也只有一小片,更多的地方是浓重的阴影。   曲氏披着阴影而来,仰头看了眼天空中的月轮,三月的月,虽然是月中,但仍旧不清晰,朦朦胧胧,让人感到格外的冷。   她穿着的半旧的绛色衣裙,在阴影里是浓郁的黑。   墙角里有稀碎的声音传了出来,曲氏站住脚,清声问:“谁?”   “女郎。”一个人影,按剑大步走来,看得出来装束是宫中的飞鹤卫。   曲氏点了点头,并不再向前,只是问:“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雪蓝关出事了。”黑暗中的飞鹤卫沉声禀告,“柔然一夜以箭石投书逾千!历数倪珍当年因嫉妒叶子归、嫉恨牧齐为了自己与叶子归不和而将自己调至巴陵,里通柔然,造成雪蓝关之边!”   曲氏咦道:“居然没提安平王?当年的事……不是安平王主谋么?不然倪珍哪里会那么快的叛了牧齐?”   那名飞鹤卫也是极纳闷的:“主上亦这么说,属下愚昧,揣测不透,主上因此让属下趁着今晚当值,告知女郎。”   “柔然投书一定有旁人推波助澜。”曲氏想也不想便道,“先不说柔然留着倪珍大有用处,很不必这样撕破了脸!一夜投书逾千……柔然愚昧,他们族中能识我中原文书的有几人?就算这一千多份投书是积累下来的,这一部柔然,可是争夺可汗之位败落,这才要向倪珍求助夺位的,既然败落,恐怕还要躲着新任可汗的追杀,哪里来的手笔如此耗费箭石?须知道柔然无铁!在与中原接触之前用的还都是木箭,就是木箭他们也不能随意耗费的,到底草原上草多可是不林子多,也不是什么木材都能制木箭!关前骂阵不是一样可以将消息传递出来?只不过没有投书这么迅速轰动罢了!”   那飞鹤卫道:“女郎所言极是,但这推波助澜之人……”   “与牧家脱不开关系。”曲氏道,“不过谁推波助澜查出来如今对咱们是没什么意义的,这件事情等若是帮了咱们一个忙,嗯,倪珍如今一定是在封锁消息和设法灭口,他不可能将雪蓝关的人都灭了口,那么就是追杀柔然了……前几次你过来,不是说朝中因为他带人出关巡视时偶然遇见柔然某位王子将之射杀褒奖了他吗?估计那个什么王子天知道有没有那么回事……多半就是当时就与柔然谈不拢,预备了脱罪的。”   沉吟了片刻,曲氏吩咐道,“将此事,以商贾或者旁的名义,在邺都散播开来!”   那飞鹤卫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她的打算,精神一振,道:“属下遵命!”   “记住,绝对不能被查到是咱们干的。”曲氏神色凝重的吩咐,“最好让安平王认为,与牧家有关!”顿了一顿,她又自语道,“当然,牧家肯定可以猜到是咱们……嗯,好在牧齐和牧氏,如今都在随驾,在圣驾回来之前,要让邺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牧齐与牧碧川,还有叶子归合家,并叶顺华这些人的冤枉!”   “最好,买动或者说动几个叶子归或牧家旧部,不必与两家关系太好,太好的动了定然会被察觉,但一定要有关系,最好再杜撰点恩情……从西北过来告御状,坐实了倪珍的罪名!”   曲氏吐了口气,微微含笑道:“牧齐、武英郡公、荣昌郡公、阿爹……会是谁去西北接倪珍的帅印呢?”   …………………………………………………………………………………………   “我绝不能去!”武英郡公神色凝重的道,抬手将邺都刚到的鸽信放到手边的烛上烧尽。   武英郡夫人皱眉道:“你当然不能去!西北咱们人手一向最少,公公好容易安排进去的人,因为当年牧齐一直亲镇雪蓝关,结果太宁五年失守后死了大半……再说牧家在西北的根基……”   夫妻两个都很明白,四皇子被认为有极大可能会是储君,一半是因为他的生母,但端明皇后已经死了,何氏即使是念着太后的位置竭力扶持,没有苏家这样以血脉为联系的朝中助力,哪里斗得过牧碧微母子?毕竟牧家人丁单薄,不怕出了牧太后之后出现满朝都姓牧的景象!   单是冲着这一点,如果只能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中选,邺都世家都会选择三皇子!   所以武英郡公绝对不能去西北——谁知道牧家在西北有什么暗手,回头送了武英郡公的尸首回来,栽赃的对象都还有柔然和倪珍两个可选,牧家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牧齐估计也去不成。”武英郡公叹了口气道:“虽然谣言里说倪珍勾结柔然暗算了他,问题是倪珍终究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将领!当年勾结柔然的时候还是牧齐下属,牧齐就算没被暗算也当背负识人不清用人不明的罪名的,牧家在西北根基有数代之久,朝中一定会议论如果是柔然污蔑倪珍,牧齐为了洗清当年失关之责,硬是逼倪珍认下通敌之罪!因此必然有人会坚决反对牧齐重掌西北!”   武英郡夫人苦笑着道:“左相,唉……”实际上,最方便和最快调查清楚真相的必定是牧齐,也惟有他的声望压过倪珍,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倪珍仗着多年掌兵,不肯回邺都接受彻查、发动兵变!   问题是,如今的左相安平王,绝对不会让牧齐去!   倪珍既然被认为通敌,西北帅印,朝中也就这么几个人能掌,除了牧齐,苏平、高传、曲夹,哪个都对西北十分陌生,毕竟从前魏起,西北一直都是牧家镇守,本朝在牧齐之前,皆是几名寒族将领出镇,倪珍当初既然能够在牧齐因为丢失雪蓝关而被押解回邺都问罪后立刻代掌帅印,不久又正式执掌西北军,自然也是极有声望和能力的。   高传这些人没有牧齐在西北军中的天然优势,想掌帅印可不容易——西北和营州不同!   营州,与南齐隔江相望,问题是南齐弱于北梁,而且江南富庶,齐民是打从心眼里不想开战的,最好两国永远的太平下去……别说寻常的齐民,就是皇室,连被认为英明更胜于承平帝的秋皇后,不是也不想两国边境起烽火吗?   而且天堑怒川当年能够阻拦住梁高祖的南下,南齐想要北上,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营州军易帅,即使就与南齐一川之隔,但也有时间给曲夹、楼万古这前后两任主帅慢慢的调教、一点一点的收服……   可西北军却不然!   柔然别看刚内乱过,就是没有内乱,他们不像中原这样有极成熟严谨的建制,他们的可汗对各部族也不能做到彻底的控制,偶尔有那么几个部族不听话,并不奇怪……而且即使是争位落败的那一方,如果知道西北军易了主帅,估计也不介意和新任可汗商量,先一起到大梁境内发点财的……   有柔然在,西北军的统帅必须能够在最快时间内稳定大局!要知道邺都如今倪珍通敌的谣言已经满天飞……雪蓝关有失的话,柔然入中原可是再无天险阻隔了!   想到此处,武英郡夫人也不禁变了变色,失声道:“倪珍家眷都在西北,他会不会……索性投了柔然?”   “他想投柔然没那么容易。”武英郡公很平静的道,“牧齐还没蠢到被他瞒了这么多年的地步,至今不说什么无非是没有拿到证据,又怎么会不防着倪珍一手?倪珍还是牧齐提拔上来的,他若是想独自逃到柔然去倒是可能,想带家眷那是做梦!”   顿了一顿,他又道,“何况,阿爹临终前告诉我,聂介之……如今那位陛下极为信任的侍中的祖父,生前对西北也是很感兴趣的,他未必不会顺势对牧家卖个好啊……当年那张圣旨,连我都看不出来真假,嘿!究竟是能够时常见到玉玺的人……”   “所以这次的人选不是高传就是曲夹了。”武英郡公神色幽幽,“最好是高传!他离开邺都,高家没了主心骨……你可以利用太后牵制其他世家!但如果是曲夹的话……”   第十七章 高婉君   皇嗣们一起出入了两天就出了事,事情其实很简单,因为姬恊喜欢热闹,新泰公主又考虑到牧鸢娘也即将入读兰蕙馆,索性将公主的伴读们也都叫上,甚至还奏过姬深,从随驾的朝臣子弟中挑了些人陪同——也有给皇长子预备伴读的意思。   本来好好的,但公主伴读高婉君的一个贴身使女,约是平常极得高婉君喜欢,被娇纵得没了分寸,见到姬恢和姬恒,顿时露出了惊吓之色!甚至还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   原本这动作虽然被姬恢和姬恒注意到,两兄弟性.子懦弱就不敢说了,偏偏叫长康公主眼尖看到,她也不发作,只是催马到新泰公主身边低声告诉,请新泰公主拿主意。   新泰公主本性坚韧,只叫长康不必担心,到了狩猎的时候,忽然失手,一箭将那使女射了个对穿!   区区一个使女,高婉君虽然被落了面子,但也不敢公然和公主争锋,加上众人一力圆场,也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当天结束后,四皇子姬惟却特意求见同样狩猎了一整日的姬深,开门见山的禀告了白日之事,一脸正色道:“儿臣以为大兄和二兄,幼遭疾病,落下痕迹,本来已是不幸,母妃向来教导儿臣因此当更加尊敬两位兄长,不可使之伤上加伤,如今区区一个使女,居然公然拿乔作势,使大兄和二兄心下难过……虽然二姐已经将之射杀,但儿臣以为此风不可助长!”   姬深闻之勃然大怒!   他对长子和次子的冷淡归冷淡,失望归失望,怎么说也是他的骨血!什么时候轮到外人——甚至还只是一个奴婢来嘲笑?当下连想都没想就吩咐:“那贱奴合家处斩,株三族!高婉君约束奴婢不力,赐死!”又迁怒随行之人,除了皇嗣和牧鸢娘外,全部是,“下旨申斥!以后不得出入宫门!”   姬惟忙道:“父皇,儿臣听说高婉君乃是大姐伴读,而且还是皇祖母的侄孙女……”   “这等眼高手低的蠢女!也配给朕的长女做伴读?”姬深骂道,“雷墨,着微娘给大娘另选高门淑女为伴读,这小贱人身边奴婢如此,可见不是个好东西!高节这个废物!越发的不能做事了!当年子恺念他为朕表兄,替他说话,让他掌了礼部,不想当年秋狩,同样在这西极山下,就闹出了熊罴之事!若非大兄和子恺拼死救护,朕必定重伤无疑!如今教出来的女儿果然也不是个东西!这种不知道尊卑礼仪不懂得规矩上下的贱人合该速速弄死了门风才干净!”   他大发雷霆,旁边恰在伴驾的康氏面色如土,半个字也不敢说,只有雷墨小心翼翼的道:“奴婢遵旨……只是,高尚书仿佛只此一女……”   “他若是舍不得就自己去陪这贱人!”姬深森然道!   姬惟到这时候才怯生生的道:“父皇但请息怒!儿臣只是不忍见大兄和二兄被个奴婢嘲笑,若早知道会让父皇动怒儿臣万万不敢说的!”   姬深叫了他到跟前,和颜悦色道:“四郎不必害怕,朕不是气你,不过是气那些不懂规矩的东西!你做的很对……”说到这里不觉皱了下眉,问道,“怎么那贱婢嘲笑你大兄、二兄时,你大姐、二姐、三姐并三兄都没说话吗?”   “儿臣想大姐和三兄应该都未注意,毕竟当时人也不少,三兄骑术略欠,大姐当时正指导着他。”姬惟很平静很公允的道,“三姐最先留意到,儿臣正是看到三姐一脸不高兴的到二姐身边说了话,一起瞪了眼那使女才看见的。”   姬深哼了一声,道:“三娘什么都好,就是胆子也太小了点!”却赞了句新泰,“做的不错,不过,很该连那高婉君一起处死!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对朕的骨血不敬!”   “父皇英明!”姬惟笑眯眯的道,“儿臣便知道父皇是极疼咱们的……说到二姐,二姐如今正和牧母妃请罪,生怕因为杀了那奴婢被问罪呢!”   姬深不觉哂道:“一个奴婢,莫说是她自己找死,便是随手杀了取乐,以二娘的身份难道还杀不得?”   姬惟牵着他的袖子哀求道:“但儿臣听说牧母妃一向心慈手软,指不定就要责备二姐呢?儿臣觉得大兄、二兄今日被人不敬,二姐心里一定很难过了……父皇,不如带儿臣一起去牧母妃那里看看罢?”   “也好。”因为长子和次子的遗憾,姬深对三子和四子一向格外宠溺些,加上他也不想新泰公主为了杀个奴婢受责罚,当下就吩咐传了帝辇,向牧碧微住的院子而去。   不想到了牧碧微的地方,只听里头欢声笑语一片,根本不见被问罪的迹象。   牧碧微得人禀告,含着笑带了一大群人出来迎驾,却见从姬恢起到姬恊,除了这回没随驾的皇四女,姬深膝下的骨血算是齐了——竟然都在。   “陛下和惟郎怎么这会来了?”牧碧微请姬深在上首坐了,笑吟吟的亲手捧了盏茶递上,才问道。   姬深还没回答,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姬惟已经有些尴尬的道:“儿臣怕二姐被牧母妃责备,这才清理父皇过来,却是儿臣妄测牧母妃了,还望牧母妃莫要怪儿臣。”   牧碧微笑着望了他一眼道:“惟郎这是心疼你二姐,这一片好意,牧母妃若是怪了你,你二姐岂不是回头要与牧母妃怄气了?”   “母妃净瞎说,儿臣才不会呢,儿臣只会跟母妃撒娇个不停,叫母妃根本做不了旁的事情。”新泰先这么娇嗔着说了一句,才望向了姬惟,嫣然一笑道,“四弟有心了,二姐可要谢谢你,不过母妃这回可没说我,反而夸我来着呢!”   姬深接过话去,点头道:“二娘这回做的不错,杀的好!”   新泰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父皇也不怪儿臣吗?”   “惟郎不放心妾身,璎珞不放心陛下,如今看来究竟是相处少了,小孩子们连咱们这点儿心思都拿不准了。”牧碧微嗔了一眼姬深道,“看看,只不过一个奴婢,竟叫他们连陛下都惊动了。”   “儿臣哪里是不放心父皇?”新泰抿嘴笑道,“儿臣是觉得能多和父皇说几句话就说几句!”   “父皇,儿臣今儿个打到了一只赤狐,回去给父皇做个帽子如何?”西平公主和姬恊压根就没把白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估计着这件事情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都凑到姬深跟前撒娇讨夸奖,“三弟打到了一只鹿,咱们方才还在说今晚就做了上桌呢……”   看着西平和姬恊靠过来,姬惟垂下眼睛想了一想,抬头就用力扯了扯姬深的袖子,笑眯眯的道:“父皇,今儿个大兄和二兄可是打到一头狼的,父皇赏赐大姐和三兄,可也不能忘记了大兄和二兄啊!”   姬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赞道:“惟郎甚为友爱。”就吩咐都有赏赐。   这样热闹了半晌,牧碧微照例叫了曹氏过来搅局……这晚曹氏就将原本安排了伺候的杨氏挤了下去。   入夜后,牧碧微哄睡了姬恊,回到内室,与阿善商议:“四皇子倒是会做人,小小年纪,不但不轻看面上有痕迹、不受陛下重视的两位兄长,甚至连姊妹们也不忘记关心,难得是在陛下跟前半句谎言也无,陛下疑心玉桐他们袖手旁观时,还要帮着分辩……端明皇后豁出性命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苏家教导有方……”阿善皱眉道,“还有何氏……”   “据说何氏如今待他也还是不冷不热的。”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你看,上回我叫素丝去请四皇子与玉桐他们一起出入,四皇子本来是不愿意的,他更想跟着苏徊,还是何氏开口才把他打发过来,但听玉桐说他过来后却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意思,如今更是唯一一个到陛下跟前为大皇子和二皇子说话的皇嗣……就连新泰也是先来和我商议呢!”   阿善含蓄的道:“新泰公主毕竟是女郎抚养过的,如今也才八岁,亲手杀了人和吩咐下去处死个奴婢到底不一样,难免心中慌张,总要先到娘娘这里来过心里才定些,不想就叫四皇子抢了先!”   牧碧微道:“我晓得你的意思,新泰为恒郎气不过,一怒之下亲手射杀了那奴婢,但又怕我不高兴,这才会先到我这里来交代清楚经过,四皇子么就抢先去表示了他的友爱兄弟。”   她淡淡笑了一笑道,“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你注意到了吗?玉桐和恊郎并不太关心今日之事,向陛下跟前凑了说话时,那孩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小小年纪就晓得要争帝宠了,苏家真是心急……”阿善沉吟道,“奴婢倒是不明白了,四皇子此举,无非是在陛下跟前显示他的友爱兄弟,但陛下震怒之下要处死高婉君,高家哪里能不把这个恨记在了四皇子头上?苏家难道现在就要挑起与邺都世家之间的冲突吗?他们哪来的信心?”   牧碧微眯起眼,道:“你忘记昨儿个鸢娘从阿爹那里回来,带来邺都的消息了?”   “倪珍……西北?”阿善一怔。   “估计苏家是想借这个机会将高传打发过去了。”牧碧微皱眉道,“邺都世家在陛下跟前也不得意,到底还是要借着高家这个后族来抵消武英郡夫人与太后的关系,但我想曲家……难道就这么不动了吗?”   阿善不解的问:“先不说曲家,这回的事情怎么牵扯到高传身上呢?苏家希望高传离开邺都,高传焉能不知?这次不过是高传一个孙女没管好身边人,处死了那高婉君已经是苛刻了,这也是陛下震怒之下!若在宫里有太后,高婉君必是不死的……难道还能让高传发配西北吗?”   “高婉君是高传嫡亲孙女,高节独女,别说舍得舍不得了,高家也未必丢得起这个脸。”牧碧微淡淡的道,“荣昌郡公以下,高家论才干最拿得出手的晚辈,就是高七!如今还极荣耀也不过是靠着太后罢了,你看陛下对高家可没有什么特别照拂的意思……高婉君当真死了,高家的脸往哪里放事小,邺都世家在曲家败落之后奉高家为首为的是什么?高家好容易等到苏家联手解决了曲家,就立刻落回不高不低的位置上去,甘心吗?”   阿善沉吟道:“若要保高婉君,太后不在,大高妃、小高妃都不在……”   “所以只能将倪珍之事捅到御前,高传请命去西北为孙女赎罪。”牧碧微道,“也不仅仅是为了高婉君和面子……西北之事看着凶险,我牧家、苏家、高家、曲家这些,甚至包括先帝的人手和子恺的人手……都不可能容忍柔然真的入侵中原!而且如今谣言都造成那个样子了,倪珍肯定要被押解回邺都的,只要高传在西北稳住大局,大可以寻个奏章写的好的书吏……荣昌郡公多袭一代、加点实权,再多荫封几个晚辈……高家如今没什么特别出色的人才,长辈又不甘心让门第衰落,也只能尽力替他们攒着家底了!”   她若有所思,“不过,还不知道曲家怎么想的呢……”   第十八章 出事   牧碧微判断却失了误。   赐死高婉君的圣旨下去后,高家居然无人叩阍,次日一早,素丝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神色古怪的禀告道:“荣昌郡公并高尚书都在与陛下请罪,皆自承教女不严。”   “怎么会这样?”牧碧微呆了一呆,虽然说高婉君身边的使女对皇子不敬——也并非有意——毕竟高婉君才十二岁,她的贴身使女与她年纪仿佛,这个年纪的使女,受主人信任纵容,一时间昏了头不奇怪,高婉君被处个禁足训斥都在常理之中,但就这么处死的话……   连牧碧微也觉得有些过了。   素丝也觉得很奇怪,她知道高节就这么一个女儿,为这么点小事说不管就不管了,任谁都要多想一想,再说这次高婉君被处置,最直接的缘故就是四皇子告了状,四皇子是苏家力保的,高家就是为着不叫苏家得意也很不应该就这么舍弃了一个嫡出女郎啊!素丝想了想就问道:“娘娘,莫不是高家被苏家拿了什么把柄?”   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了一眼,把柄却是有的——安平王妃和姬深——问题是这个把柄哪里是轻易能够泄露出来的?苏家当初从营州到邺都,武英郡夫人的身份并她和太后的关系在苏家于邺都立足是占了极大的便宜的,高太后那么要面子的人,安平王妃是她的嫡亲侄女,当成了半个女儿看待不说,当初还是她满心满意喜欢要过来做长妇的,没想到和安平王一点儿也不琴瑟和谐,世子都十几岁了还闹出红杏出墙的事情来……   更要命的是这位王妃出的可不是普通的墙,这已经不是高太后不想看到曝露出来的消息了,是连史家朝臣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了,虽然姬深早早就有了贪花好色的名声,可君上么,多些妃嫔被念叨两句也还罢了,但与长嫂……阿善迟疑着道:“奴婢觉得不大像罢?”   牧碧微点了点头,若是这件事情,一来安平王妃是从太宁九年就去为王府祈福了,她身边的人甚至都全部换了一批;二来这件事情高太后又不是不知道,苏家敢拿这个威胁高家,高家大不了索性求太后做主,太后亲近武英郡夫人没错,但若武英郡夫人敢将安平王妃和姬深的事情宣扬出去,太后能和这个长姐拼命!   何况当初武英郡夫人可不是靠了帮着高家和太后隐瞒此事,让荣昌郡公和郡夫人都欠了她人情,在苏家与曲家的争斗里,高家始终暗中支持,才叫曲家翻了船么?   但如果不是安平王妃之事……是什么事情能够让高家这么暗暗的咽了一口血?   原本自以为了如指掌的事情骤然复杂起来,牧碧微也忍不住想多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容貌损伤,在宫里宫外都不是个秘密,更何况高婉君身为公主伴读,身边的奴婢也要跟着她进宫,哪里能不被耳提面命打探清楚了贵人们的形貌脾气?   再说四个公主伴读中高婉君年纪最大,怎么偏偏出事的还就是她的使女?那小使女可别是谁使的手脚?但如果是谁使了这个手脚,那就是分明要让高传主动请缨去西北……这样的话苏家是极有嫌疑的,可现在高传分明又不想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翻来覆去的琢磨着,连午膳也只草草用了些,到了傍晚的时候,被阿善提醒西平他们就要回来了,这才打点起精神预备好了夸奖的话,不想左等右等的时候,西平一行居然迟迟不归!   “今儿他们怎么这样贪玩?”牧碧微纳闷的问左右,照理说都还是小孩子,高婉君的事情总也要有些尴尬罢?原本牧碧微还以为他们会提早归来的,不过纳闷归纳闷,她倒还没怎么担心,毕竟那么多皇嗣,随从如云,这西极山猎场又不是什么凶险的地方,纵然遇见了猛兽,那许多随从在,难道还敢将皇嗣们都丢下吗?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只是……   日落之后,天很快的黑了下来,牧碧微终于觉得不对了,正要吩咐备马,她亲自去迎一迎时,一名内侍失魂落魄的飞奔来报:“娘娘——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这内侍奔进来不提旁人,单提姬恊,又是这么一副怎么看也绝对不是来报喜讯的模样,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牧碧微握住阿善的手,两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却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恊郎怎么了?”   “三皇子殿下中了流矢!”内侍扑通一下跪到,因为走得急,袍角掀起一阵风声,将不远处的一盏宫灯险些带灭,他说完这句,立刻深深跪倒,再不敢动作!   牧碧微只觉得全身血液几乎是瞬间逆流,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伤势如何……”等不及那内侍回答,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旋转……   素丝等人的惊呼在耳畔似极近又似极远:“娘娘?!”   ………………………………………………………………………………………………   冷宫的屋子极为破旧,灯火下,曲氏并不美丽的面容被镀上一层金辉,却显出几分秀色来,她飞快的看完了曲家内应送来的消息,微微一笑:“高婉君既然已死,高传即使此刻再请命去西北,也不足为惧,如今这个差使一定是阿爹的了。”   她掠了掠发,道,“接下来邺都将有大变,阿爹要尽早起程才好,得想个法子叫春狩尽快结束。”   不远处垂手而立的飞鹤卫小心翼翼的请教道:“女郎,高传如今为何不可再请命?”   “他若是请命,就让咱们的人上奏提醒陛下,说他很有可能,会为了孙女被杀之仇,有所图谋。”曲氏扬了扬下颔,冷笑着道,“当年,某些人攻讦咱们曲家,不是说咱们除了西北军外,就没有没染指过的军权吗?高家又差到哪里去了?固然荣昌郡公一直是给阿爹做副手的,可邺城军、飞鹤卫这些,他难道没插过手?”   飞鹤卫沉吟道:“虽然如此,但陛下若是还对主上厌弃着……”   “不会的。”曲氏嘿然道,“陛下没那么好的记性!除非有人日日提醒……我叫家里预备的十斛明珠,可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飞鹤卫道,“主上正要属下问一问女郎,这些明珠是用来……”   曲氏眯起眼:“趁聂子恺还没回来,送到他宅子里去!”   “聂子恺?”飞鹤卫一呆。   曲氏安然道:“不错!牧齐、武英郡公、荣昌郡公,并阿爹,照咱们算来有能力接西北的也就这四个人,但世事无常!当年牧齐失关被押解回邺都的时候,阿爹和荣昌郡公不是也打过西北的主意吗?但最后却被倪珍得了去!叶子归是死了,但牧齐旧部里,能够守住雪蓝关的可不是没有旁的人了,聂子恺不帮忙,万一随便冒出个人来……那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正色警告,“不说旁的,当年营州军,人人都以为阿爹回来之后,十之八.九就是牧齐去营州了,谁能想到聂子恺居然将楼万古推荐了上去?楼万古是驸马,苏家根本拿他没办法,宣宁长公主在,太后当然没有不疼长公主的!如今朝野上下都赞楼万古在营州做的好,赞他才干过人,却不想想,当初阿爹到营州,可谓是十面埋伏,小事大事就没有一件顺心的,楼万古呢?他遇见些许刺头,私下里一封家信给了宣宁长公主,长公主立刻就登门向武英郡夫人撒娇求助,武英郡夫人答应得慢了,她就到太后或陛下跟前先替驸马将难处说大个十倍百倍,免得出了差错驸马受责怪了……陛下的性.子,哪里管什么大局不大局?”   曲氏露出轻蔑之色,“他那个脑子里除了美人与享乐,叫他想旁的也太难为他了!无非是身边信任的人怎么说他怎么做罢了!有聂子恺帮着说话,此事才算稳妥,这关系到我曲家起复之事,区区十斛珍珠不过是小事!”   “只是聂子恺会帮忙么?”飞鹤卫沉吟道,“属下听说,当年他……”   “他当年是帮着端明皇后对付过曲家。”曲氏心平气和的道,“但一来当时端明皇后势大,二来,你以为端明皇后给他的好处少吗?如今端明皇后死都死了,他是个拿好处办事的人,可不是苏家的人,你不要弄错了!”   “是!”飞鹤卫一惊,忙道,随即又不放心道,“既然如此,十斛珍珠是不是太少了?”   曲氏摇了摇头:“不少了,多了打眼不说,聂子恺此人多疑,给太多好处,当心他怀疑咱们事后杀人灭口!”   “是属下愚昧了。”飞鹤卫尴尬道,他被曲家栽培多年,在曲氏还是左昭仪的那些年里从来都没有与曲氏联系过,在蒋倘和高七两任飞鹤卫统领的争斗和清洗中都不曾被逐出宫廷,是曲家埋藏最深的一批暗线之一,也是反应敏捷之人,然而这几次献计都被曲氏否决,不免有些觉得下不了台。   偏曲氏还要不放心的叮嘱道:“聂子恺宅子里的老管家,珍珠交给他就成,不要多话,态度谦逊些,知道吗?”   飞鹤卫再不多言,领命而去。   等他走了,曲氏独自又提笔在面前划拉了两下,看着纸上纵横交错的淋漓墨迹,自言自语道:“替你们瞒了这许久,又送了这十斛珍珠,聂子恺你若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就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可莫要叫我失望才好!”   说着蹙眉半晌,长长一叹,恨恨的丢了笔。   第十九章 为父之心   牧碧微醒来的时候,先嗅到了一阵极浓烈的薄荷清气,她怔了片刻,才下意识的问:“恊郎呢?”   “他没事,只是擦伤了手臂,因此控不住缰绳,被惊马带着跑了许多路,后来牧碧城追上去……就没事了,阿善哄着他喝了安神汤,就睡在隔壁。”聂元生缓声道,他声音里有着难掩的沙哑。   “谁干的?”牧碧微全身都微微颤抖着,不等聂元生回答,又追问了一句,“当真没事吗?”   聂元生抚了抚她的鬓发,轻笑着道:“当真没事……我让容戡过来看的诊,擦伤的地方敷点药,估计过两日就能好了,就是吓坏了……嗯,还有就是他怕会极讨厌我了。”   牧碧微听得一阵糊涂,抓着他袖子问:“他为何讨厌你?”   “因为擦伤他手臂的那一箭,是我射的。”聂元生平静的道。   牧碧微手紧了紧,掐进他手背,顿了一顿才狐疑道:“为什么?”   “他们遇见了陛下亲自猎杀一头虎。”聂元生吐了口气,“你也知道陛下如今精力其实已经大不如前了!那头虎……不但被饿了五天,连起身的力气都没多少,而且还被下了药,只要时辰一到就会暴毙,然后随行的人便可以赞陛下将之活活打死……但偏偏白日的时候西平公主一行恰好到了附近,发现之后……小孩子们不懂事,又都听说过当年陛下亲手猎杀猛虎之事,于是都在不远处勒马观看……”   “然后呢?”   聂元生搂紧了她的肩,轻声道:“哪知陛下精力不济到了……没能撑到虎体内的药性发作,被抓伤了手臂……当时还摔倒了,四皇子打头要去救驾……恊郎也跟着……虽然那虎被饿得有气无力又下了药,但恊郎才多大?我看情况不对,好在恊郎骑术不精妙,下马废了些辰光,就赶紧让牧碧城靠过去,自己选了个角度,一箭将他和坐骑都射伤……好在牧碧城的骑术的确不错!”他语气里的黯然之意实难掩盖。   牧碧微握了握他的手,轻轻道:“莫要难过,你是为了他好,再说你也说了,小孩子不懂事……”   “我不是为这个。”聂元生苦笑着道,“亲生骨肉,只要他平安无事,再怨我我也不在乎……我难受的是,那个时候我只能叫牧碧城追上去救他,却不能自己去,因为皇嗣们被四皇子一带头,竟是纷纷下马……我若连陛下都撇下,独自去追了救下他,必然要被猜疑……论骑术我自认要在牧碧城之上的,可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血的死活悬在旁人的手里,便是他的嫡亲舅舅,到底不如我亲自上去放心,但我却只能在原地继续三箭射死了那头孽虎来圆谎……”   他语气晦涩,便有些说不下去。   两人静静的依偎了片刻,牧碧微吐了口气:“你射伤他和坐骑无非是为了他平安无事,如今既然人是好端端的,便不要多想了。”她语气里难掩哽咽,“平安无事,还想怎么样呢?你不晓得今儿听那内侍禀告后……我……那一瞬间只要他好端端的,什么我都认了……”   聂元生取出帕子替她拭着泪,半晌才低声道:“你说的是……他平安就好。”   “再说今儿若非你出手,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被姬惟带着冲到什么地方去呢……”牧碧微就着他的手擦干了泪,勉强轻笑着问,“姬惟呢?可有人伤到?”   到了这会,西平、新泰和姬恊的差别到底透露了出来,牧碧微自认在衣食住行并平常教导上可以毫不偏袒养女与亲子,但生死关头,亲自怀胎生养的孩子究竟重过了养女们……她心里泛起愧疚,此刻问起来,提姬惟却不忍提西平与新泰,抓着聂元生的手也微微发僵。   聂元生笑了一下道:“你莫要担心,公主们都无事。”顿了顿才道,“四皇子也没事,这小子倒是胆子大……他是第一个跑到陛下跟前挡住陛下的……连飞鹤卫都因为先前被陛下呵斥退远些没赶上他!”   “他居然没事?”牧碧微惊讶道,“别说你射伤恊郎后跟着射死那虎是为了救他!”   聂元生微哂道:“就冲着他带头不自量力的去救驾,害得恊郎受伤,让咱们两个这一场担惊受怕,我巴不得一箭射死了他!怎么可能去救他?”顿了一顿,他才道,“四皇子才四岁,陛下虽然精力不济受了伤,将他推开的力气还是有的,我看陛下救了他,也只能迅速解决了那头虎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难得的一个机会,他毕竟是陛下的骨血,父子天性。”   “倒叫我十分意外……”牧碧微抿了抿嘴,“他竟然会救四皇子吗?我看他对大皇子、二皇子的冷淡,还道如今皇子多了他到底也不可能看得如自己那么重要呢!看来端明皇后倒也没算白死,他待四皇子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聂元生笑了一下:“陛下的确不能算明君,在大皇子与二皇子面前当然也谈不上慈父,但四皇子小小年纪就敢舍命救他……你知道他向来自诩武力过人,叫个四岁孩子来救自己,便是亲生骨肉,这样的脸他也丢不起。”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亲生骨肉怎么能不救?陛下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何况他虽然受了伤,那虎一时间也不可能伤到他性命,倒是四皇子,嘿!随便挨上一爪子估计就得去掉半条命……”   他摇了摇头道,“苏家实在太过冒险了,我想方才苏平估计也魂飞天外了一回!”   “这么说来今日这虎的事情是苏家做的?”牧碧微恨道,“我还道端明皇后当年极受父母宠爱,所谓爱屋及乌,苏家不论怎么布局总不可能害了四皇子,不想他们胆子倒是不小!才四岁的小孩子,为了个救驾之功就敢叫他到虎口去救人!”   又警觉道,“四皇子的胆子……的确也太大了些!”   “倒不是苏家……”聂元生有些尴尬道,“是我做的。”   “你?”牧碧微还在思索,闻言一个激灵,立刻在榻上跪坐起来,瞪着他道,“你……我也不说旁的,你就不能事先告诉一下,我好叫西平他们绕开?”   聂元生亦是后悔不迭:“这些日子以来都没碰上,我也没想到……”   见他已经极为懊恼,牧碧微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只道:“你安排这么一出做什么?”   “雪蓝关的事情。”聂元生用力握了下拳,尽量若无其事的道,“需要陛下快些还都!”   牧碧微皱眉道:“我听阿爹说邺都消息都满天飞了,怎么陛下难道还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聂元生无奈的道,“但陛下只叫群臣该回去的回去……他自己反正要继续玩下去的。”   饶是牧碧微早知道姬深是个昏君,如今也不禁有些无语:“三岁小儿都知道雪蓝关的重要,他竟然还有心思继续狩猎吗?”   “如今你与陛下说这些不过惹他生气罢了。”聂元生显然试过劝说却败退了,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陛下伤了手臂,我打算以此为借口再劝说一次,若是不行的话……”   牧碧微忙道:“我可不想叫恊郎背个胆子小的名声!再说陛下也未必肯为了他受惊过度回都!”   “……你想到哪里去了?”聂元生哭笑不得道,“我怎么会将恊郎算计进去?我是说若陛下还不肯还都,只能叫太后病上一场了。”   “太后生病那么容易?”牧碧微狐疑的问。   聂元生道:“太后那里自有人去劝说。”   牧碧微略作沉吟,问道:“你是说……广陵王?”   聂元生惊奇道:“你怎知道?”   “太后最听得进去的话,无非出自那么几个人!温太妃、武英郡夫人、宣宁长公主和广陵王。”牧碧微眯起眼,不冷不热的道,“温太妃是向来就不掺合朝事的,这也是她和高阳王的存身之道!至于武英郡夫人虽然姓高却是明摆着帮夫家苏家,苏家没什么理由要陛下立刻回雪蓝关吧?若是高家要保高婉君还好……如今高婉君都死了,我看高传根本就不想去西北,这才忍下了孙女之痛!既然高传打发不走,接倪珍任的那么几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曲夹,苏家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曲家东山再起的,自然是能拖延一日议西北军新帅越好!楼万古如今在营州风生水起的,宣宁长公主对西北可没什么兴趣……剩下也只有广陵王了,他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和王妃又十分的恩爱,你也说了,这广陵王空有贤德之名,却是个糊涂虫,安平王几次三番将他糊弄,广陵王妃糊弄他难道就很难吗?圣驾提前还都决倪珍事,最等着好处的就是曲家……曲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卖力的帮着她,差点连自己的儿子都坑了进去啊?”   聂元生苦笑着道:“明后日,估计曲家的使者会来寻我商议此事,如今他们还没来寻我,但我这回虽然间接帮了他们一把,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你可知道,高家为什么没给那高婉君求情,任凭这小娘被赐死竟忍了?”   不等牧碧微回答,他就叹了口气,道,“这是因为高传得到了一个消息——高七因为执掌飞鹤卫又姓高,所以被高传暗中交代了此事,好让他早作准备……我也是从这个消息中推断出曲家的目的与咱们的目的不算冲突,虽然祖父生前很有将曲家这些世家打压下去的盘算,但也不过是盘算,我可没祖父那么大的能耐……陛下也不是高祖!自然是紧着自己的好处了!天下这局棋……嘿嘿!下了这许多年……高传么,如今你就是打死了他,他也绝对不肯离开邺都的!”   牧碧微惊讶道:“是什么消息竟然如此紧要?竟叫他连高家丢这么大的脸也不管了?”   “高家丢脸算什么?”聂元生嘿然道,“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讨得陛下高兴……最重要的是决计不能叫陛下厌弃了他!”   他神色慎重道,“猎虎之事是我设计,但也没想到四皇子如此反应……这个消息不知道苏家是不是也知道了,若是也知道,却是有些不妙了……”   第二十章 姐弟   姬深伤的不算很重,康氏、吕氏是真心实意被吓得死去活来的,一来姬深容貌俊秀,她们进宫日子又短,还没尝过被冷落的滋味,对姬深多多少少有些情份不说,二来康氏好歹是个容华了,吕氏进宫才几天,两个都还指望着有个一儿半女傍身,纵然自己没那福分,好歹能学一学何氏,位份高了之后宠爱还在,即使自己无所出,总能养个旁人出的皇嗣……   相比之下,何氏和牧碧微知道姬深死不了后,都觉得很是无趣,照例慰问了一番,表一番情深义重,又听了姬深关心两个儿子的话,如此应付过了,回到住处各自吩咐人打水——帕子上若不抹了药,她们如今还真有点哭不出来了,到底她们现在论位份论子嗣论资历,便是姬深立刻驾崩,两人也吃不了大亏。   牧碧微梳洗过后,先真心真意的关心了下姬恊,听成娘子说他方才醒来已经好了许多,问过众人无事,姬深伤势也不重,被哄着又喝了些安神的汤药,继续睡了过去,便点头道:“他昨儿个吓得不轻,是很该多睡一会,凭他去睡罢。”   成娘子道:“挽裳守着,叫小宫女们都警醒些,不许吵了殿下,方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来过,恰好三皇子殿下醒着,说了些话,三皇子喝了药后,两位公主就告辞了。”   “昨儿个可给她们送安神汤?”牧碧微到此刻才想了起来,暗怪自己一颗心扑在姬恊身上,竟是忘记了两个养女,好在阿善道:“昨儿个厨房做了安神汤,奴婢让素丝送了的,不只是两位公主,连大皇子、二皇子处都顺手送了。”   牧碧微稍微松了口气,又问牧鸢娘的去向,素帛笑道:“牧小娘昨晚就说,牧令那儿有个随从知道个宁神的偏方,原本没注意,这会去讨要了。”   “难为她有心了。”牧碧微感慨了一句,又叫素帛,“你索性去接她一接,免得小孩子家说话不留意,叫阿爹跟着操心。”   素帛点头:“奴婢这就去。”   这么一番忙碌,午膳的辰光就到了,用过午膳,牧碧微照例小憩,才起身,素丝就禀告了两件事,一件是牧鸢娘是一个时辰前与素帛一起回来的,偏方已经抄好,素帛回来的路上顺便去让容戡看了,道是可以用的,另一件就是:“焦光猷带着长康公主在外头求见……据说是来请罪的。”   高婉君都被姬深亲自赐死了还请什么罪?   不过事情虽然是长康公主挑起来的,追根就底还是高婉君那使女不长眼睛,娇嗔错了地方——牧碧微道:“请进来罢。”   焦氏一进门就拉着长康跪下,忙不迭的道:“妾身教女不慎,求娘娘责罚!”   长康公主忙抢道:“是儿臣糊涂,牵累二姐,不干母妃的事情,请牧母妃责罚儿臣一人!”   牧碧微对左右淡淡笑道:“焦光猷和三娘……知道的说本宫如今也糊涂着,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本宫如此厉害,堂堂九嫔之首和长康公主到了本宫跟前竟是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要先跪了的。”   “娘娘……”焦氏听了这话,继续跪也不是,起又不是,十分的尴尬。   好在牧碧微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她们的意思,不冷不热的道:“不管是什么事情且起来说话罢,如今也非盛夏,这地上凉,三娘年纪小,受得住吗?再说焦氏你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娘家家、不必在乎身子了!”   等焦氏和长康公主坐了,牧碧微也不等她们说什么,就道:“可是为了高婉君之事?”   “娘娘说的是,妾身……”   “三娘做错了什么值得这样大动干戈?”牧碧微扫了她们一眼,“高婉君那使女对大皇子、二皇子不恭敬,不该处置吗?”   焦氏咬了咬唇:“是!”   “三娘年幼,遇事先请教阿姐不应该吗?”   “……娘娘说的是。”   牧碧微一摆手道:“那你们请的是哪门子的罪?三娘年纪还小却十分的知礼,遇见了事情晓得先请教姐姐,至于二娘么……陛下都赞过了,可是三娘没被陛下夸赞,这是来讨夸奖了吗?”   焦氏有点哭笑不得,她记得牧碧微向来刁钻,最恨被人算计,长康公主当日所为,明明摆摆就是不想自己出头,故意挑唆新泰公主——这点子主意,别说牧碧微了,估计新泰公主都清楚,新泰公主出手杀了那使女,也是因为她是姬恒的同母姐姐,实在对那没眼色的使女恨得极了的缘故。   可现在牧碧微怎么这么好说话了呢?   没等她想明白,牧碧微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就寻个借口把她们打发出了门。   等焦氏和长康公主走后,素丝笑着道:“焦光猷来时怯生生的,仿佛生怕娘娘重罚了她,如今走的时候居然也是一步三回头……”   “她是疑心本宫连敲打都没敲打她!”牧碧微哼了一声道,“也不想想,恊郎出事,本宫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管那许多小事?再说人杀都杀了,连高婉君也赐死了,高家这个仇总是结了下来,怪她和长康,传了出去反而惹人笑话!本宫才不做那样的蠢事……”   素丝听她这么说,就大着胆子问:“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   “嗯?”牧碧微对近身的人向来宽容些,素丝如今又是大宫女了,格外有几分体面,便道,“说来听听!”   “新泰公主向来聪慧……”素丝委婉的道,“为何……还要当众射杀高家女郎的使女?”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淡笑着道:“你说若没有这件事情,若是立储的话,高家会支持本宫的恊郎,还是支持四皇子?”   立储?   素丝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紧,只是此刻也不敢多流露出什么神情来,以免被牧碧微认为是别有用心,小心翼翼的道:“奴婢……奴婢以为是三皇子!”   “与恊郎比,你以为本宫会为大皇子和二皇子做多少事?”牧碧微复问。   素丝到底是大宫女,顿时恍然大悟:“奴婢愚钝,谢娘娘指点!”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仿佛漫不经心的问:“可是你们为了这事,琢磨不准往后对璎珞的态度?”   “……奴等不敢!”素丝一惊,忙道。   牧碧微笑了一笑:“与从前一样就行……到底是本宫亲自抚养过的,小孩子么……难免有那么一两次胡闹,也不是经常如此,做长辈的也只能忍一忍了。”   新泰公主到底更看重姬恒些——否则以她的聪慧,要整死一个使女,多得是法子,旁的不说,将那使女所作所为告诉高婉君,高婉君纵然再纵容那使女,难道还能在公主跟前开口说出求情的话来吗?高家知道了,也会嫌那使女合家都死得不够快不够惨烈!   而新泰故意当众将她射死,却是为了表态!   她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态度——公主,金枝玉叶,可也不过那么一说,显赫的身份就那么回事……如果没有牧碧微这个母妃,高家可不怕新泰公主,难道太后和姬深还能为了一个公主灭了高家不成?   但加上牧碧微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大高妃和小高妃都没有亲生子,姬深膝下的四子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正常来看是没指望的,那么储君只能是三皇子、四皇子里挑,四皇子与苏家那么亲近,高家在端明皇后的事情上已经吃了一次亏,又怎么可能让苏家拥有后来居上的机会?自然只能支持三皇子!   这个道理明白的人可不少,连素丝一个宫女都清楚!   问题是牧碧微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大皇子和二皇子,又不是牧碧微所出,也不是她所养,压根就没什么感情不说,连姬深都不太喜欢看到这两个儿子,别看牧碧微这几日任凭新泰、长康将姬恢和姬恒领过来亲近,她都是一副热情和气的模样,不过是场面上罢了……若不损及到她,对两个皇子好点,加点贤名,她也无所谓,但若是影响到了姬恊的前程……   牧碧微怎么可能会为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牺牲亲生儿子的好处?   新泰公主就是担心,牧碧微会为了拉拢高家对姬恊的支持,对大皇子与二皇子被高婉君使女嘲笑之事装糊涂混过去……这种事情,过了就是过了,回头难道还能吵上门去吗?那样即使高家将那使女杀了,旁人也会说新泰公主恐怕是仗着公主身份肆意妄为……也是说新泰公主不好——更重要的是,这样怕是满大梁的人都要议论大皇子和二皇子到底丑陋到了什么程度……   为了叫亲弟弟不至于落到忍了一个奴婢的嘲笑的地步,新泰选择了拖牧碧微下水的做法——她公然射杀了那奴婢,这样即使没有姬惟的告状,新泰公主跟牧碧微请了罪,也会继续去向姬深请罪,姬深再喜新厌旧,又没看上那使女,当然是帮着自己的骨血……   牧碧微看了一眼素丝:“不要多想了,小孩子家家么……这也是她爱护弟弟的一片心意……”   素丝抿嘴笑道:“奴婢遵命!”   她们的确是怀疑起了新泰公主的用心——这种用心不可能瞒得过牧碧微——但牧碧微一切如常,倒是有些不清楚该怎么对待新泰公主了,毕竟这位公主不像西平公主那样,是襁褓里就由牧碧微抚养长大的,她到澄练殿,本身就有些半途而入的意思……孙氏当年又和牧碧微不和睦……不过如今有了牧碧微的准话,素丝也就放心了。   毕竟新泰公主可不像西平公主那么好对付,她小小年纪,疑心可不轻,旁人对她的态度向来就敏感,如果牧碧微也为这事对她生了厌烦,素丝几个怠慢了新泰倒也无所谓,她们究竟是跟着牧碧微走的,但若是牧碧微不在乎这次被利用,她们先叫新泰察觉出来疏离,却是坏了牧碧微的事了……   素丝才定了心,就听牧碧微吩咐道:“据说四皇子这次受惊也不小,鸢娘抄回的方子另外誊写一份送到何氏那边去!”   ………………………………………………………………………………………………   今天和弟弟去超市,顺便买支润唇膏,额,当润唇膏用的唇彩……   五种颜色挑不定,就让弟弟帮参考。   结果这家伙开口问,哪种颜色最便宜?   我:……一样的!   再问:哪种分量最多?   我:…………一样的!!   继续问:哪种可以还价?   我:……………………   ……果断揍了他一顿后随便拿了支走人。   结果回家后,我郁闷的发现随便拿的伊支是我……不能说最不喜欢,但绝对算不上喜欢的味道,颜色么……不提了……   然后那家伙一脸孝顺的跟我妈显摆他多么会过日子,连我买润唇膏他都谨记各种还价的原则……!!!   第二十一章 归来   聂元生终于借着姬深的伤势和四皇子受惊过度,需要回邺都请任太医好生治疗这两个借口,让姬深同意还都,武英郡公一派对邺都的局势了如指掌,连曲家私下送到聂宅的好处也心知肚明,问题是端明皇后只留了姬惟一点血脉下来,四岁的小孩子敢有勇气为父亲代受虎口之灾已经是极大的血勇了,姬惟从当晚深夜开始发烧,安神汤药和牧齐那里讨来的偏方反复吃了都不管用,太医中公认医术最好的任仰宽,也是苏家最信任的医者,却因为年高,除了每年避暑会随太后到行宫外,狩猎是根本不会跟过来的。   因此姬惟要让任仰宽诊断,必须回邺都去。   这是苏家没办法的事情,他们虽然很不愿意看见曲家起复,奈何局势如此,比较之下,姬惟的性命安危可比曲家的复兴重要太多了。   春狩匆匆收场,回到邺都,姬深少不得又要到太后跟前挨上一顿责骂,但对于高婉君的事情,高太后却没说什么——高婉君和安平王妃、高十一娘这些人不同,太后见她见的不多是一个,另外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相比姬深,太后是真心疼爱这两个孙儿,再说当初这两位皇子染上天花,高太后亲自陪着守着熬过来,虽然两人都落下了痕迹,太后却不是会嫌弃自己亲孙子的人——虽然觉得高婉君被赐死有些重,但要她说高婉君不该罚也不可能。   怎么说侄孙女和亲孙子相比,总是后者更重要的,再说皇子就是皇子,就是姬深不怎么当回事,总也是王子皇孙——高太后再优柔寡断,总也不至于连这也分不清楚。   高节之妻陈氏伤心得死去活来,将那使女合家都恨到了骨子里,可也只能忍着痛再进宫给太后请罪,高太后训斥了她几句……因为到底高婉君也姓高,在姬深跟前就没提。   就着姬深再次冒险而受伤,而受牵累的皇嗣们当然也免不了挨训斥。   西平公主打头,皇嗣们挨着顺序跪在和颐殿里听着皇祖母的教训,不过高太后对孙辈究竟疼爱些,一来孙辈都还小,二来小孩子们都有拼命救护君父之心,又已经吃了一场吓,太后只是怨他们不懂得趋利避害,倒并没有当真责怪他们,三来西平这几人还好,姬恊手上到如今还包扎着,姬惟脸色更是苍白若纸……   太后教训了一番,就要叫任太医挨个给皇嗣们诊断——这中间,何氏、牧碧微并焦氏,因为不在太后心疼的人之列,太后不忍心说儿孙的话自然都落到了她们身上,三人早已习惯,轻车熟路的请着罪,各自领了罚俸、抄《女则》之类的处置,因见她们一个比一个恭顺,太后也算是心头畅快了一点。   任太医才请西平公主伸出手腕,外头有侍者忽然匆匆进来,因见皇嗣和妃嫔都在,就迟疑了一下,陪在太后跟前的安氏使个眼色,旁边伺候的一个小内侍就迎着那侍者一起到了外头,片刻后,那小内侍也有些抹汗的意思,奔上殿去,对安氏耳语了片刻,就见安氏神色微变——惊讶的抬头看了眼高太后。   高太后见她这样着于痕迹,有些不满,皱眉问:“什么事?”   “太后!”安氏轻声叫了一句,凑到她耳畔说了几声,高太后顿时一扬双眉,怒道:“什么?!”   姬深忙问:“母后,是什么事?”   高太后脸色变了几变,极不情愿、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厌恶的道:“同昌……回来了!”   同昌公主在太宁九年被送到邺都城外极偏僻的别院里为太后祈福,她走后不久,生母薄太妃也被打发出宫,高太后当时就觉得心情舒畅,这两年权当两个人都死了……没想到这会同昌居然跑了回来!   姬深对同昌公主谈不上恶感,但也绝对没什么好感,本来么,他与同昌公主压根就没见过几次,自然没有不帮着太后的道理,就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是为母后祈福去的,宫里没有传召,她跑回来做什么?”   高太后也狐疑的问安氏:“可有理由还都?”   安氏尴尬道:“方才的内侍传话说,同昌公主是梦见了先帝……”   “荒谬!”这种借口,自古以来都是用滥了的——偏偏最没法反驳,姬深见状,就劝说道:“母后何必忧愁?难道同昌还能说梦见先帝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就对安氏道,“既然四妹是回来转达此事的,那么可见这几年没白祈福,不然朕都没得着先帝托梦,偏偏四妹得着了?看来四妹很可以继续祈福!”   这就是表示同昌公主即使这次寻了借口还都,回头姬深也会将她送走,所谓金枝玉叶在姬深眼里看来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妹妹,又不是他膝下的公主,他才不心疼,拿了来讨好太后正好。   高太后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点头道:“这些事情三郎做主就好。”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先问清楚了她究竟梦见先帝什么了!”   姬深本来没当回事,只道同昌到了年纪还不能下降,狠下了决心借口个先帝托梦才跑回来的,此刻被太后提醒了一句,就道:“那儿子在这里陪母后。”   何氏就委婉道:“太后,陛下,快到惟郎喝药的辰光了……”   牧碧微跟着也道:“恊郎手上的伤……”   太后如今满心都被同昌公主忽然归来烦得要死,哪还有功夫来管她们?再说这两个孙儿她和姬深都是疼爱的,自然舍不得为了同昌公主叫他们耽搁,就道:“昂厚,你辛苦些,几处跑一跑罢。”   任仰宽起身领命。   ………………………………………………………………………………………………   回到澄练殿,牧碧微先叫人沏上浓茶来解乏,西平和新泰乖巧的上来给她捶腿捏肩,牧鸢娘忙轻声招呼人换上舒心宜人的香来焚,姬恊有样学样,看到素丝端着茶上来,也不顾手上还包着,就要去端,素丝吓得赶紧将盘高举,笑嗔道:“殿下手上有伤,可不能拿!”   牧碧微闻言也瞪了他一眼,姬恊不在意的道:“不过是些擦伤罢了,儿臣觉得很不必包扎,都快要好了。”   “你敢揭下来,或到外头去这么说,仔细我亲自动家法!”牧碧微懒得呵斥,不冷不热的道,见她阴了脸,姬恊还待要说,却见捏肩的新泰公主站在牧碧微身后,一个劲的使眼色,表姐牧鸢娘也是频频暗示,顿时乖乖住了嘴。   牧碧微并不放过他,又追问:“可记得了?”   “儿臣记得了。”姬恊一脸讨好道,“母妃疼儿臣,儿臣哪里能不记得呢?”   见他这样,牧碧微才缓和了脸色,反手按住新泰的手,嗔道:“一路风尘,你们也累了,都去梳洗下,今儿就留这里用膳顺便住一晚,明儿再回凤阳宫罢,虽然已经到了宫里,这么折腾过去也够远的。”   西平和新泰忙起身谢了,牧碧微也如此叮嘱了牧鸢娘,晓得牧鸢娘在宫里住到现在也很想家人了,就道:“你明儿若是不乏了,去华罗殿说一声,就回去看看你阿娘兄长罢,知道你想他们。”   牧鸢娘先道:“四皇子受了惊吓,恐怕姨母那里很忙。”这才道,“谢姑母操心。”   “你这小娘。”牧碧微听出她语气里还有一丝抱怨,不禁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你们从前去何氏那边,她是怎么宠的?为了个奴婢怨怼嫡亲姨母到这会,这不是把好处往外推吗?别怪我没告诉你,你那姨母不只是位份比你姑母高,好东西也比姑母多得多,你就这么不去亏得可是你自己!”   “侄女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牧鸢娘嘟起嘴,甚有骨气的道。   牧碧微笑眯眯的道:“那好罢,明儿个姑母过去探望下四皇子,你陪姑母去好不好?”   牧鸢娘嘟嘴不说话。   “哎呀,如今是连姑母都怨上了?”牧碧微叹气道,“当真不去?”   “侄女怎么会怨姑母呢?”牧鸢娘虽然还记恨着在华罗殿受的羞辱,但见牧碧微一副伤心的模样,想想这些日子在澄练殿里受到的照料,春狩连牧家曾长孙都因怕分心读书没被牧齐带去,独她一个小娘倒是跟着姑母混了无数好处,到底是小娘家家,想来想去心里究竟过意不去,面上就渐渐的红了,觉得自己仿佛太不给姑母面子了——当着两位公主一位皇子的面呢,仿佛平常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也没有这样公然驳斥牧碧微的,这也就是嫡亲的姑侄……这么想着越发尴尬道,“姑母要去,侄女当然要陪着。”   “那就这么说定了。”牧碧微见她松口,暗中一笑,面上却是声色不露道。   西平和新泰对望一眼,都是掩嘴而笑。   两边正说笑着,素帛进来说任仰宽已经看过了四皇子,如今过来给西平等人诊断了。   牧碧微闻言就敛了笑色,看了看周围,对西平道:“你们可觉得需要喝药吗?”   西平还没说话,姬恊已经叫苦不迭道:“母妃,儿臣好得很,才不要喝药,连看都不用他看,母妃把人打发了罢!”   好端端的人谁会耐烦吃药,尤其小孩子,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异口同声道:“儿臣也是极好的,哪里要他看了?”   牧鸢娘就势扯着牧碧微的袖子一个劲的怂恿道:“姑母把人打发了罢,咱们又没受什么伤,就是表弟,手背上的伤,容太医也说快好了,何必再吃那些苦汁子呢?简直要命!”   看他们齐刷刷的拒绝任仰宽的诊断,牧碧微眼中露出笑意,道:“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要吃的好,不过要打发这任太医可不比旁的人,到底是你们皇祖母身边的老人,如今也是得了你们皇祖母之命过来的,就这么叫他走,岂不是冒犯你们皇祖母?”   就道,“你们都到旁处去,也不要出殿,等会我就说你们贪玩都跑开了,既然能贪玩,显然都不必开药了,请他这么回你们皇祖母罢。”   几个孩子都是忙不迭的答应,匆匆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疑心   任仰宽进门后见皇嗣一个都不在,倒是牧碧微独自坐在上头,心里清楚,便拱手道:“贵姬娘娘这儿想是没有臣尽力的地方,臣不敢打扰!”说着转身就要走。   他这么干脆,牧碧微也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当初为了扳倒曲氏,还是右娥英的端明皇后让任仰宽出手——任仰宽与苏家的关系对牧碧微来说既然已经不是秘密,如今他再作糊涂也有些没意思。   只不过任仰宽干脆,牧碧微总要意思意思几句:“任太医还请留步,小孩子家怕吃苦,本宫呢……也不想太后操心!”   “贵姬娘娘但请放心,臣知道怎么告诉太后。”任仰宽回头看了她一眼,淡然说道——自从那年他出手后,这澄练殿里倒也不至于不能进来,可进来了一定是见不到姬恊的,牧碧微防得这样滴水不漏,难道会没有旁的什么后手吗?   他这次离开牧碧微没再叫住他,只是轻笑着道:“如此多谢太医了。”   任仰宽想起端明皇后逝后自己去向武英郡公夫妇禀告的经过,心中冰寒一片,他本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医术,完全可以照料好四皇子,端明皇后的死,实在是大苏氏自己的选择,然而现在想想,就算不说旁的,单是当初为了算计曲氏将自己曝露……牧家也许在太后跟前扳不倒自己,但牧齐驻边多年,心腹里头难道还没点死士吗?随便豁出几个宰了自己……   难道端明皇后一定要为四皇子选个能干厉害的养母啊!   想到何氏,任仰宽心中却又一沉,他能够感觉到何氏对四皇子的冷淡……但苏家当初的做法也是迫不得已——给何氏颜色看其实是其次,无非是让邺都世家认为苏家与何氏如果决裂,能有便宜可捞的缓兵之计,毕竟苏家在邺都是外来的……   照理来说,何氏是聪明人,不该因此对苏家埋怨,毕竟她踏上太后之位,少不得苏家出力,何况苏家先前的强势,未必没有事先告诉何氏……但为什么武英郡夫人都一再示好了,何氏对四皇子还是如此冷淡呢?   ………………………………………………………………………………………………   同昌公主回宫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六宫,毕竟先帝的子嗣不多,活到现在的公主就那么两位,这同昌公主虽然和她的生母薄太妃一直就不讨太后高兴,怎么说也是如今皇室唯一适龄下降却没下降、甚至连婚讯都毫无消息的公主,当初高太后又要爱惜颜面又要出口气,上上下下可没少被折腾,才将这位公主并薄太妃都打发了,如今居然又卷土重来——任谁都要好奇这位公主到底有什么手段?   林甲神色凝重道:“同昌公主道是数日前彻夜祈福,竟有先帝托梦,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这才匆匆还都,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公主殿下说只能告诉陛下和太后,原本太后不愿意,公主殿下当即跪倒在地,以薄太妃并自己身家性命起誓,又一连叩了许多个头,连额上都磕出血来,太后才准了……因为当时人皆被打发了,奴婢也不晓得公主殿下说了什么。”   牧碧微也有点迷惑,同昌公主在这眼节骨上回邺都——这位公主的性情,据她所知,距离大苏氏差距甚远,虽然是正经的金枝玉叶,但性格说好听点是温柔可人,实话实话就是优柔寡断无主见,既然被打发去祈福了,哪里来的胆子这么跑回来?   再说,即使高太后和姬深没把一个娇弱的公主放在心上,打发出去权当是死了,总也要留几个人看一看罢?金枝玉叶在荒僻的别院里头祈福,莫名其妙死了不打紧,若是跑了出去惹出事情,或者被旁人害了,那皇家的脸往哪里放?   所以同昌公主忽然归来,说没人主使那就怪了。   牧碧微见林甲也说不出旁的来,就叫素丝打发他出去,自己琢磨了片刻,忽然问:“陛下这会还在和颐殿吗?”   “回娘娘的话,陛下还在。”素帛忙道,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同昌公主也是。”   牧碧微吩咐道:“盯紧一点,不必管殿里的事情,只看这几日,和颐殿或宣室殿都召见些什么人。”顿了一顿,她迟疑着道,“尤其是朝臣!”又叮嘱,“不许说出去!”   素帛忙应了。   牧碧微思忖着今完姬深应该不会到自己这边来,但为防万一,还是叫人去宣室殿里同小龚氏叮嘱了一声——小龚氏这两年因为新人越来越多的缘故已经几近失宠了,可姬深现在虽然基本上没空召幸她了,但她地位倒也没降低多少,因为她将宣室殿份内之事打点的很好,伺候得姬深十分满意,如今虽然不司妃嫔之份,倒是将女官的差使做的得心应手,姬深不时要赞她几句,偶尔有些个新人自恃宠爱生些是非,小龚氏也不还手——反正这些人迟早都会出事的,恃宠生骄却还能有个相对的好下场的,这宫里这么多年来也就一个端明皇后,那一位可是拥有姬深嫡亲表妹、太后最疼爱的甥女、营州苏家嫡长女……若干身份护持的,这些郡贡的美人出身能有多好?   虽然不乏有人家想拿女儿博取富贵,可太宁一朝的后宫,先有一个近乎妖孽的孙氏,被骂了多少年的红颜祸水,连太后都无可奈何,各大世家见过孙氏的姿容后都是纷纷败退,再不肯平白的把精心教导出来的嫡女送下水,后来的步氏就不说了,就说从郡贡美人开始,知道宫里有了四位皇子,并三皇子与四皇子的生母外家后,但凡在邺都有亲眷的人家都不肯将真正寄予厚望的女儿送进宫了……端明皇后都能死于难产,还有谁家女儿死不得?   得了小龚氏的准信,牧碧微安下心来,等夜幕降临,便告诉阿善:“陪我去一趟冷宫!”   “女郎要去寻曲氏?”如今这宫里值得牧碧微亲自跑一趟的人已经不多了,冷宫里更只有曲氏一个人。   “同昌忽然归来我看多半和她脱不了关系。”牧碧微点了一点头,正待出发,不想阿善却若有所思道:“女郎既然提到曲氏,奴婢倒有个想法。”   “嗯?”   “奴婢觉得聂元生仿佛很信任曲氏。”阿善意有所指道,“当年女郎还没怀恊郎前,聂元生就一直说曲氏值得信任,到了女郎怀了恊郎后……那么大的事情,他仍旧说曲氏不必怀疑,定然不会对咱们不利……奴婢总觉得……”她犹豫了片刻才道,“据说曲氏和陛下是青梅竹马,而聂元生从七岁伴读起,与陛下就是形影不离,他和曲氏怎么可能不熟悉呢?奴婢觉得这也是常事……但从咱们进宫,却发现聂元生与曲氏……却显得根本不那么熟悉,甚至很淡漠,有一段辰光还不如他和祈年殿走得近……这实在太刻意了些。”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子恺有所图谋是其一,二来当时孙氏风头极盛,他想在后宫寻个帮手,自然首选孙氏,而且正因为他与曲氏自小相熟,曲氏既然入宫为妃,他很该与之避嫌才是。”   “女郎。”阿善既然今儿把话说了出来,索性说完,就直截了当的道,“女郎看高七呢?”   不等牧碧微回答,阿善继续道,“想高七不过是高家一个庶子,还是受嫡母忌惮和压制的,当初在西极行宫他帮聂元生佐证时,不过是邺城军中一个小头目,如今却已经执掌整个飞鹤卫!当然高七自己是有才干的,但奴婢想没有聂元生替他出谋划策和扶助,以他的年纪,就算他很能干,又姓高,这差使也落不到他头上!单是荣昌郡公就有多少个嫡子庶子?更别说高家那么多房了!”   “高七当时是极不起眼的,可聂元生却没有去与那些打眼的人交往,反而寻了他……所以奴婢想聂元生寻人联手首看本身的才干——曲氏的才干绝对是在高七之上!”阿善慎重道,“奴婢想,既然聂元生对曲氏印象不坏……女郎请想他当初若是与曲氏联手,别说孙氏,十个步氏又有何惧?”   牧碧微沉吟道:“你忘记那曲氏本无心嫁与陛下,因此也不屑陛下的宠爱,她可没那闲心讨陛下喜欢,巴不得陛下永远别去烦她的好……”   “但她未必不能做太后!”阿善抿了抿嘴,提醒道,“倦缩在华罗殿,即使当时有太后护着她,究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与聂元生联手,忍耐敷衍个三五年……纵容着陛下广纳后宫、任凭陛下日夜欢宴……如此三五年,只要有个皇子!陛下声名尽毁!她做些样子倒是拿足了贤名——本来曲氏还是左昭仪的时候,不就早早的贤名远播了吗?这样陛下身子即使没垮,也总有狩猎失手之类的意外罢?如今可不就赶上了一次?次数多了哪里能不出事呢?这可是陛下自己作的事,怨不得旁人!   “再说蒋遥和计兼然难道会很高兴扶持个昏君吗?从前女郎说这两个人最想求得青史留名,这青史留名,忠臣不得好死固然能叫后人扼腕,对子孙可不是什么好事,为着名声和先帝的托付他们又不能不劝……挑唆他们与陛下的矛盾,奴婢想聂元生定然是极拿手的!几次下来,只要陛下流露出对他们家族不利的意思,他们可未必不肯把指望放在幼主身上,只要曲氏任凭他们继续执政……不答应的话,相比家族,奴婢看蒋、计也不是不肯妥协!到底不怕死的人虽然有不少,但不怕拖着整个家族死的人总是不多的!”   阿善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心中对曲氏和聂元生的怀疑统统说了出来!   末了少不得劝说牧碧微:“女郎可要多留个心眼——曲氏至今还在冷宫,人可活得好好的,那聂元生诡计多端,最是狡诈,女郎万万不能被他骗了去——指不定就是这曲氏与聂元生……嗯,曲氏当初不是不喜欢陛下么?她不喜欢陛下便是认为陛下昏庸无能,可聂元生生得好又能干,女郎!说不定这曲氏觊觎聂元生已久,如今还不知道借着同昌公主在打什么主意呢!”   阿善说的句句有理,牧碧微不禁皱起了眉……   第二十三章 心石落   冷宫里,曲氏边听着跟前飞鹤卫的禀告边笑,那飞鹤卫被她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就有点禀告不下去,曲氏见他住了声,忍笑道:“你说下去罢!”   “属下就听到了这些,然后牧贵姬要安置,属下就回来了。”那飞鹤卫有些尴尬的道,“至于女郎所写的信笺属下塞进了窗缝里……”   “你一进澄练殿怕就被察觉了,那番话根本就是她们专门说来给你听的呢。”曲氏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道,“不然今儿个同昌公主忽然归来,陛下受伤、那牧氏的心尖尖姬恊虽然只是轻伤,白日里任太医还到过澄练殿,这眼节骨上,她寸步不离的守着姬恊都来不及,哪里来的功夫到这冷宫来寻我?”   那飞鹤卫闻言,心中一阵堵得慌——半晌才道:“是属下愚钝!”   这句话他觉得最近说得极流利了,偏偏曲氏还不放过他,笑得前仰后合了半晌,道:“我早就叫你速去速回,你还不听……你也不想想,如今这飞鹤卫都在高七手里管着,高七与那聂子恺是什么关系,他能不对澄练殿再三的上心吗?如今你这暗线的身份也曝露了,亏你还想得出来在澄练殿里听壁角,你以为你武艺高明过阿善就成了?飞鹤卫里的高手这会大半估计都在澄练殿呢!就是陛下那里都未必能比!”   曲氏说着就严肃了起来,“你太冒险了,亏得你去的巧,她们只是在说话,若是……旁的尴尬时候,你以为宫里死个飞鹤卫很难?届时高七大笔一挥说你今儿个根本就没到宫里来……谁知道你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这番话说得那飞鹤卫不禁冷汗直冒,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道:“属下知错!”   “你可是还奇怪为什么我明知道澄练殿里有许多的高手在守着,却还是派你过去?”曲氏微笑着道。   这飞鹤卫如今被她折腾得头大,也不知道说是还是不是,就听曲氏悠然道:“只因我知道今晚有人忙得紧,我又没有牧贵姬那样的面子能够随意请他来,也只能用这个法子请他过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丝无奈道:“既知我今晚繁忙,却有何事要引我前来?”   虚掩的门被推开,却见聂元生一身绯色官袍,未戴幞头,梳理整齐的发丝被夜风吹得微乱,肩上还沾了几处夜露,袖角墨迹隐约,他行色匆匆,进门之后半句废话也无,直接扬了扬手里没启封的信笺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竟然忙到这个地步?连拆了看看的功夫也无?”曲氏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饶是如此也要跑过来,看来我说服你的把握倒是更大了一些……”   见聂元生皱眉,她回过神来,淡笑着道,“你拆开看看罢!”   聂元生二话不说随手撕开,却见内中一张白纸掉出,空无一字!   “不过是有事要引你过来商议,若写了什么事恐怕你反而懒得过来了。”曲氏淡淡的道,“再说我也不想落什么把柄!”   “可是为了同昌公主?”聂元生随手几下,将那白纸撕得粉碎,皱眉道,“你既然知道了那件事情,这时候将她弄回来干什么……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曲氏凝视着他,缓缓道:“这件事情很重要,做,我已经做了下来……但若无你们帮助,我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聂元生皱眉听着她的话,旁边从他出现一直按剑戒备的飞鹤卫越听脸色越惊讶,甚至差点叫了起来——但聂元生却始终心平气和!   半晌,曲氏忽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话……”那飞鹤卫还一头雾水,聂元生倒不奇怪,朝曲氏点了点头,抱怨的指着地上的碎纸道,“真正是多余!”   “的确多余。”曲氏仿佛心情极好,欣然点头道,“但不能不多此一举……话说,你可问过牧氏?”   “我自有分寸。”聂元生拂袖,简短的道。   “窦石!”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曲氏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甚至破例叫出了身旁飞鹤卫的名字,欢快的道,“可有酒?弄些来让我小酌片刻!”   …………………………………………………………………………………………   “陛下陆续召见了群臣吗?”牧碧微拈着一颗点心若有所思的问道,“都有哪些人?”   林甲道:“左相见得最多,还有聂侍中、崔御史,并尚书仆射、钦天监等……”   牧碧微抿了抿嘴:“左相见的最多?”   “回娘娘的话,左相今早被宣进宫,晌午前回安平王府,晌午后陛下又召其入觐……到如今还在宣室殿里。”林甲想了一想道,“聂侍中也在。”   “左相位极人臣又是陛下嫡亲兄长……”牧碧微意义不明的笑了一笑,点头道,“本宫晓得了。”   打发了林甲,牧碧微思索之后,让阿善亲自去凤阳公叫了新泰到跟前:“上回你们父皇遇险,恒郎仿佛被吓得也不轻……虽然太后是疼你们的,但我私下里说一句,太后也有些岁数了,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考虑周到,你这做胞姐的得上点心……你晓得我是不便太多管的。”   新泰咬着唇道:“母妃,儿臣自然是心疼弟弟的,可是如今同昌姑母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和颐殿里住着,儿臣这会过去,恐怕不大方便。”   “那么就私下里去。”牧碧微拿食指点了点唇边,淡笑着道,“你如今才多大?八岁而已,太后对亲孙女,还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吗?若她不愿意或者没功夫见你,你自去恒郎那儿就是,记得多陪他一陪,免得他还要怯场,敦厚是好事,但王子皇孙的也该有些气度才好。”   新泰总觉得她这么吩咐是话里有话,又因为之前公然射杀高婉君的事情,总是让高家恨上了牧碧微的,心里就有些没底,犹豫了片刻才道:“母妃,上一回,儿臣……”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牧碧微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庞,似笑非笑的道,“乖,去罢。”   新泰公主带着迷惘而去——她不知道牧碧微要自己这么做的缘故和是好是坏,然而她晓得自己无法违抗这位养母的意思。   等新泰走后,牧碧微又去看了姬恊,他手背上的伤并不算重,聂元生的箭法本来就不差,又是亲生骨肉,自然是极尽心思,那一箭的根本目的不过是为了阻止姬恊下马和靠近饿虎,因此主要是射伤马,使马惊走,至于射伤姬恊,却是为了让他在姬深和众人跟前好交代,不然有个皇子中年纪最小的姬惟敢于舍身救父,三皇子居然连匹惊马都控制不住被带离了跟前——有心人渲染一下,可不难传出三皇子是被吓走的之类的谣言来,但三皇子若是有意救父却被流矢误伤——五岁小儿,伤的还是控缰的手,任谁也不能责怪姬恊是不尽力了。   聂元生一片良苦用心,姬恊不知就里,伤虽然快好了,却还是念念不忘记这个叫自己丢了脸的人,这会就向牧碧微抱怨道:“若不是聂侍中箭法不精,误伤了儿臣,儿臣也敢冲过去救父皇的!母妃可要替儿臣好生教训教训那聂侍中,箭法这么差,偏就伤到儿臣,害得儿臣不能帮到父皇!”   “你父皇他英明神武得很,根本就不用你救。”牧碧微捏一捏他面颊,轻描淡写的道,“再说你四弟救下你父皇了吗?若不是你父皇推他一把,他早就出大事了!没头没脑的去救驾,反倒叫你父皇多受了一爪子……要不是聂侍中及时射杀了那虎……下次做事之前动动脑子!明白么?”   姬恊不依道:“母妃!人人都说四弟舍身救父,不惧虎口……儿臣若不是被误伤,也不害怕的!”他脸上满是因为意外而没得到应有的赞赏的遗憾,拉着牧碧微的袖子道,“儿臣也愿意舍身救……”   话还没说完,就被牧碧微捂住了嘴,警告道:“你再罗嗦,仔细些!”究竟对着亲生骨肉舍不得怎么威胁,又怜他年纪小不懂事,不过姬恊看她这样也很乖巧的不说话了,半晌才怯生生的道:“儿臣怕父皇不喜欢儿臣了。”   牧碧微听着,心头烦闷,半晌才道:“父子是天性,你不要多想。”   姬恊当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牵着她袖子失望道:“可当时大姐、大兄他们都在,虽然不想四弟冲的那么快,但只有儿臣被惊马带着跑走了,还要舅舅追上去救了下来……儿臣怕父皇认为儿臣是故意逃走的……母妃,儿臣不想叫父皇失望。”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才按捺住心绪,柔声道,“你莫要多想,亲生父子,便是你当真丢下他不管,他也不会怪你的。”   “可是……”姬恊懊恼的道,“儿臣还是担心……”   他这里嘀嘀咕咕,牧碧微心中却不啻于掀起了惊涛骇浪,正忧愁于他对姬深的态度如此重视究竟怎么解决,旁边成娘子察言观色,却暗中对她使个眼色,凑上来提也不提姬深和聂元生,只笑着道:“殿下,如今樱桃下来了,奴婢一会给殿下做樱桃冻酪好么?”   就见姬恊眼睛一亮,顿时将父皇失望不失望、聂侍中要不要惩罚的事情丢到了脑后,迫不及待的吩咐道:“多做些!多放樱桃和冰!”又扯着牧碧微的袖子撒娇哀求多要几份、又将方才还嚷着要去了包扎的手背伸到牧碧微跟前扮可怜,道自己受伤在身正该好生滋补云云……一个劲的缠着牧碧微答应他晚膳就不用吃了,就吃樱桃冻酪……   牧碧微无语的看了眼成娘子,成娘子趁姬恊不注意,笑着对牧碧微道:“娘娘莫要担心,小孩子忘性大,殿下既然不高兴了,许些殿下喜欢的吃食玩具便好了……依奴婢看,吃完两碗樱桃冻酪,殿下就会把这事情彻底忘记的!”   “……本宫陪他的确是太少了。”牧碧微看着心思已经全部跑到了樱桃酪什么时候送来这个问题上的姬恊,心怀愧疚的道。   她知道姬恊心思不深——被宠爱呵护长大的小孩子么,前有西平后有牧峰,开朗活泼无忧无虑本是人之常情……倒也没想过这小家伙如此好哄,亏她方才一瞬之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来同姬恊讲理,不想却还没碗樱桃冻酪来得效果好。   到底这些日子筹谋太多,竟连亲生骨肉都不如成娘子了解了……   第二十四章 康氏受逐   翌日,宫里传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康容华被赶出了宣室殿。   “康氏虽然是去年进宫的,自吕氏侍奉陛下起就被分走了许多宠爱,到底也还得意,她向来小心,怎么还会不小心触怒陛下呢?”牧碧微一边拈着点心,一边笑着看姬恊贪婪的大口大口吃着樱桃冻酪,随口问道。   素丝抿嘴笑了一下:“不晓得呢,当时陛下和康容华都没叫人伺候。”若当真什么消息都没有,她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就继续道,“但宣室殿的小内侍给龚中使传了话,说她过会想过来跟娘娘讨个胭脂的方子。”   “再做份樱桃冻酪来。”牧碧微吩咐道,“初一也爱那个。”   姬恊听了,忙将嘴里的樱桃咽下,很是警惕的看着素丝——素丝掩嘴笑道:“殿下请放心,奴婢会叫挽衣姐姐给那份冻酪里少放些樱桃的。”   邺都左近能出樱桃的也就是温泉山,温泉山就那么大,也不可能从头到脚净栽樱桃树,这樱桃,分赐各处,太后、姬深、宠妃加起来人可不少了,还有如今宫里八位皇嗣……诸臣也照例有得的,虽然牧碧微这儿紧着先给,但想敞开来吃上一季还真不容易,偏偏这果子小孩子几乎都爱吃,姬恊年幼贪嘴,听说牧碧微也要拿樱桃冻酪招待小龚氏,就担心自己的那份了。   牧碧微见他这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点一点他额道:“你这么小气做什么?”   “儿臣才没小气。”姬恊狡辩道,“儿臣只是想给大兄和二兄也留点,若每个人过来母妃都拿樱桃招待,就不够送大兄二兄了。”   “你两位兄长那里都有份的,到底是你皇祖母抚养的人,你不过去讹他们的份就不错了。”牧碧微眯起眼,“当母妃不知道吗?你前儿和昨儿都打着去寻你大兄、二兄玩耍的旗号跑了过去,无非是他们知道你爱吃樱桃,主动拿出来给你罢了,只是你可想过你大兄、二兄,都是没有母妃照料,只能靠你们皇祖母的,但你们皇祖母年岁大了,难免管不过来,他们的日常用度,不至于如何克扣,总也是疏忽许多的,这樱桃,咱们这儿都是内司反复挑选出来颗颗饱.满,到你那两位兄长那儿可就不一定了。”   姬恊想了想道:“儿臣的确看到里头有被雀鸟啄过的,但二姐说那是因为甜的缘故,还说雀鸟啄过的最好吃,儿臣想长幼有序……难道不是大兄、二兄那里的樱桃比咱们这儿的好吗?”   “你二姐那话的确有道理,只不过你在你父皇案上见过被啄破的所谓最好吃的樱桃吗?”牧碧微反问道。   “……这个……不曾!”姬恊疑惑道,“那为什么二姐要那么说?”   牧碧微摸了摸他的头,微微笑道:“你二兄到母妃跟前时是不是很紧张?你随你二姐一起去探望他时,他是不是更紧张?”   “二姐说二兄向来在皇祖母膝下,少与咱们来往,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做。”姬恊如实道。   “你二兄面上有痕迹,这并不是他的错,按说他本来生的应该是皇子里最好看的一个,绝对不会在你四弟之下,但偏偏幼时遭遇不幸,染了病……”牧碧微温柔道,“偏他身边人不安好心,故意要说许多话来刺激他,其实一个郎君,就算不是皇子,生的难看又怎么样?何况他也不是难看,无非是留了痕迹罢了,往后拿药水洗着未必不能康复……只是他年纪小,被身边人误导,总觉得自己不如旁人……何况他和你大兄一起被抚养在你们皇祖母跟前,生母又去了,旁人也不方便同他说什么,难得你肯与他亲近,既然你是看重樱桃,他自然都舍得拿出来招待你,但你想,你这么吃了他的份,他自己呢?”   姬恊渐渐尴尬起来:“母妃……”他不舍的看了眼碗里的樱桃,“儿臣补回给二兄?”   “才和你说了,你这二兄心思敏感卑怯,你这么做,指不定他要怎么想!”牧碧微见儿子还是没反应过来,不忍他为难,笑着提点道,“不过呢,你贪这樱桃,你二兄未必这么贪嘴呀!到底他比你大呢!你却想想给他些什么好处,可不能平白的占了他的樱桃去!”   姬恊歪着头想了片刻道:“我看二兄那里的墨都不如瑞金墨好,我送些给二兄?”   “这种小事你自己拿主意罢。”牧碧微一笑,道,“只是记得态度不可傲慢,须知道他是你兄长。”   …………………………………………………………………………………………   小龚氏到的时候,姬恊已经亲自挑好了墨去和颐殿里送礼弥补了,看了眼碗里雪白冻酪里的樱桃数量,小龚氏不由抿嘴一笑:“三皇子最爱这个,叫奴婢吃了这许多,回头可不要急了?”   “本宫跟前还称什么奴婢?”牧碧微笑着摇头道,“初一如今越发有中使的气度了,只是对本宫也这样疏远了吗?”   “哪里的事情?”小龚氏闻言,脸色顿时黯淡了下去,苦笑了片刻才道,“方才陛下大发雷霆呢,奴婢……我在康容华被赶走后跪着劝说了半晌,陛下才冷静下来……喏!”说着挽起袖子给牧碧微看,就见臂上有一道红肿的伤痕,亏得没见血。   牧碧微吃了一惊,姬深震怒——甚至只是心情不好时就会动手,她不是不清楚,但小龚氏一来旧情藕断丝连,二来在这宫闱里也磨砺出机灵来了,向来姬深打骂侍者妃嫔都轮不到她的,如今居然连小龚氏都被连累了吗?   “素丝,快拿药膏来。”牧碧微吩咐道。   素丝答应一声,赶紧去了,旁边素帛、素歌眼中都有同情之色,不管怎么说小龚氏与澄练殿关系一向不错,即使中间她有所游离,总也是没撕破过脸的,再说宫女大抵努力就是为了做女官,如今小龚氏这个御前女官还没有她们几个大宫女安全,一般的奴婢,心中就有些发寒。   牧碧微亲自替小龚氏揉开药膏,叮嘱道:“有些疼,你忍一忍。”   小龚氏脸色却很平静,淡笑着道:“多些娘娘了……倒也不十分疼,陛下恼怒康容华,雷大监进去劝说了一句陛下莫要动怒,陛下就将旁边一柄如意砸了雷大监,我想雷大监年纪大了……替他挡了一挡,这是被如意带到的,半个胳膊如今都麻着,也没什么感觉……”   她话还没说完,牧碧微已经变了脸色,赶紧住手训斥道:“糊涂!那怎么还任凭本宫给你上药?”不待她回答,就转头对素丝道,“去叫容戡过来!”   这才继续责备她,“胳膊麻着,指不定骨头就……你居然还让本宫在这伤处揉了这半晌!”   又心疼道,“你说的如意可是宣室殿里放的那柄百蝠联寿芝鹤玉如意?”   见小龚氏点头,牧碧微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柄如意本宫不使些劲都不太拿得起来!”   别看是喻意吉祥顺遂的如意,叫牧碧微来看,当年她在祈年殿里教训宛芳,若使的是那一柄如意,宛芳也轮不到永巷再死了,被打那么几下早就当场断气了——那柄如意别瞧是玉的,凭它分量都足够杀人了!   而且姬深居然还不是为了拿小龚氏出气才动用,竟是为了打雷墨——这位大监,论圆滑满宫里能比得上他的还真没几个!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冷落十年后再起复的,莫说内侍了,满朝文武也不敢轻易打这样的包票!   牧碧微不禁暗暗的想着姬深究竟有多么愤怒?才会如此行事!   小龚氏心平气和道:“不过一只胳膊,也没什么心疼的。”   “这说的又是什么糊涂话?”牧碧微皱起眉,“本宫最不爱看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了?”   小龚氏抿了抿嘴方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在宫里待久了,有些想家。”   “你回家探望也不难。”牧碧微深深看了她一眼,“来日方长,年纪轻轻的不要说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话,本宫告诉你一句,这宫里,你把自己当回事,旁人未必如此!但你若自轻自贱呢,旁人只会加倍来轻贱你!”   “娘娘教训的很是。”小龚氏苦涩的笑了笑,却也不罗嗦什么胳膊不心疼了,“其实方才我也没想到过来打扰娘娘,是雷大监说我胳膊麻了还是找太医看看的好,陛下如今很不高兴,叫了太医到宣室殿一来不好,二来,也叫外头揣测……所以才想来借娘娘的名头。”   牧碧微道:“这些不过是小事。”   “娘娘知道陛下为何发作康容华吗?”小龚氏转过头来,认真的问。   牧碧微也不隐瞒:“自然不知……我以为那内侍说你过来讨要胭脂方子是为了此事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小龚氏苦笑着道,“康容华……嗯,陛下在宣室殿里召幸妃嫔,我都是要在外头等着伺候的,倒也听到几句话,可我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康容华哪里得罪了陛下。”   牧碧微奇道:“她说了什么?”   “先前……”小龚氏顿了一顿,道,“都是康容华奉承撒娇的一些话,陛下也是颇为欢喜的,后来……原本我都要进去伺候了,但康容华忽然又缠起了陛下……嗯,她是向陛下讨要花房里几株名品牡丹,我想许是之前吕御女伺候陛下的时候,陛下得知她喜欢海棠,特意让内司将吕御女住的霓衣苑里移进了两株海棠花树的缘故,康容华固然不是非常掐尖要强的人,但也不甘心就这么叫吕御女占着风头……”   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古怪之色,“娘娘是知道的,陛下素来大方,别说区区几株草木了,就是前朝古物、金珠玉器、连城珍贝,兴头上向来就不吝啬的。”   牧碧微点了点头,姬深如今已经是朝野公认的昏庸了,但他不论对前朝还是后宫一向大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从古到今有几个昏君吝啬成性呢?   “康容华要的是白玉版和霓虹焕彩。”小龚氏道,“当时我就想,她也是有分寸之人,这两株牡丹虽然也算名贵,但妃子里却是没人争的……想来也是看吕御女后来居上之势有些不忿罢了……从前……不,向来陛下不会在乎这些小事的,但不知怎的,康容华说了这话就立刻挨了陛下一记耳光,被直接从御榻上打了下去……然后,陛下就叫她滚出去了!”   小龚氏说完,素丝等人皆是一头雾水。   牧碧微正要说话,外头来人禀告,却是容戡来了。   第二十五章 继逐雷墨   容戡仔细的诊断下来,小龚氏骨头倒没什么事,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照例开了些方子叮嘱几句,最紧要的一句不过是近日莫要用力,就告辞而去,自有素丝送他出去时打点。   小龚氏刚才心灰意冷之下说的淡漠,但被容戡诊断时还是很担心的,到底胳膊是自己的……闻说无事,也有些庆幸。   说了几句伤势,她继续方才的话题:“娘娘可知道陛下为什么生气吗?我如今想想都不太敢回去了。”康容华从进宫起到现在也算是一帆风顺了,又傍着大高妃,怎么说在这宫里不能横着走,也不是寻常人敢得罪的,就是比她更早封妃如戴氏、焦氏提起来也是带了两三分客气的——总要给大高妃些面子。   何况她为人圆滑而有分寸,并不是那等得意了就张扬起来的人,怎么要几株花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赶出了宣室殿?   “这事情本宫也没头绪。”牧碧微虽然心中有数,却蹙眉道,“但既然康容华说了这番话后叫陛下生气,就尽量不要提这些字句了。”   小龚氏闻言,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素绣进来传了个消息,因看小龚氏在,就惊讶道:“中使还在这儿?外头林甲说,方才雷大监不知道怎么触怒了陛下,陛下盛怒之下直接去了他的大监之位呢!”   小龚氏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牧碧微皱眉问:“初一你不是说,是雷大监叫你到本宫这儿来治伤的吗?难道陛下方才不痛快竟然一直到现在?”   “不是的!”小龚氏急道,“方才陛下打过雷大监,我也受了点伤,因那如意沉重,陛下打了两下就累了,就将我与雷大监也赶了出来……雷大监就叫我过来娘娘这儿求娘娘叫太医看看,免得伤得重了,怎么会又触怒了陛下呢?”   牧碧微问素绣:“只是夺了大监之位吗?这没有什么,等陛下气消了便升回去好了。”   素绣苦笑着道:“奴婢听说,陛下本来要赐死雷大监的……满殿宫人求情却叫陛下更生气了……亏得聂侍中进宫,帮着说了几句话,这才改成发往永巷……”   “到底陛下一时生气……”闻言,牧碧微也只能这么苦笑着说了几句,看了眼小龚氏道,“方才很不该就这么叫容戡走的。”   小龚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忙摇头道:“已经给娘娘添了许多麻烦,哪里还好意思继续赖在娘娘这里?再说陛下总是要人伺候的,若是忽然换了人伺候不好,恐怕陛下再次震怒,连累了娘娘。”   虽然有雷墨这么个悲剧在前,小龚氏一来不想连累牧碧微,二来也怕自己这个多年的贴身女官躲不过去,到底还是坚持回了宣室殿。   傍晚的时候林甲又从宣室殿打听到了消息过来禀告:“陛下恢复了聂侍中的俸禄,还另外赐了一千钱。”   聂元生因为之前误伤三皇子姬恊——虽然他自辩是因为见姬深受伤震惊之下仓促出手,不想失准,第一支箭才会穿过饿虎射伤了姬恊的坐骑后还伤了他的手背,接下来三箭方将虎射死,这一点姬深并当时在场的众人都相信,奈何伤了皇嗣,牧贵姬为此昏倒,他一个救驾之功到底没能完全抵掉过错,被姬深意思意思的罚了一年俸禄。   如今距离姬恊被“误伤”才几天,姬恊的伤还没好,姬深就将先前的处置撤消不说,还另外赐了钱……任谁都会知道聂元生定然又做了什么事或说了什么话叫姬深高兴了。   牧碧微对这个消息什么都没说,只叫素丝赏了林甲,就吩咐阿善:“叫云梦如明儿务必进宫一回!”   其实在春狩之前,牧碧微从聂元生那里看了倪珍的奏章就有意要叫云梦如入宫,偏偏当时云梦如才又有孕,被她婆婆坚决的推辞了,那柳氏甚至亲自进宫来给牧碧微请罪,态度极尽谦逊却是死活不肯让云梦如头三个月出门,甚至不惜抬出高家的名号。   牧碧微那会忙着收拾东西又忙着盘算种种事情,见柳氏这样紧张云梦如的身孕,啼笑皆非,也只能答应她缓一缓了。   如今算来云梦如还没到三个月——没到柳氏认为她可以出门随意走动的时候,牧碧微才会加了“务必”二字。   等阿善去吩咐,她静静的坐在榻上,环顾左右,明堂画栋,富贵满屋,这么些年,竟然就这么过了……   她感到一阵疲惫,却还是要再三思索着明日与云梦如要说的话……   …………………………………………………………………………………………   云梦如如约按时进了宫,看着她身上形同仆妇的衣裙,牧碧微打趣道:“你该不会是冒充了下人才出的门吧?”   “十一郎好容易才拖住了婆婆,我扮成下仆从后门溜出来的。”云梦如苦笑着道,“为防婆婆发现,马车都没敢挑大的,这不,衣裙当然也不敢事先拿到马车上,惟恐叫婆婆的人撞见了怀疑,亏得娘娘使人在宫门处等我,不然,我这副样子哪里进得了宫门?”   牧碧微有些失笑:“那儿的人也不至于不认识你。”   “娘娘这么急着叫我进宫可是……”云梦如笑了一下,随即开门见山的问。   牧碧微点一点头,打发了人,只留下阿善伺候茶水,正色道:“倪珍的事情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   云梦如笑了一笑道:“他虽然该死,奈何更该死的那一个怎么办呢?”   “如今有一个机会。”牧碧微看着她道,“只不过怎么用,却还没想好。”   云梦如眼睛一亮:“什么机会?”   听牧碧微说了一句,她怔了半晌,却是一头雾水,阿善笑道:“云夫人少年奔波在外,怕是不太清楚这种事情。”   牧碧微解释了几句,云梦如略一琢磨,顿时恍然,又紧张道:“那这么说来,陛下……”   “你先别急。”牧碧微摇了摇头道,“你以为陛下会就这么不管吗?这几日流水也似的召着臣子呢!你看陛下从前哪里就这么勤快过了?”   云梦如咬着唇问:“陛下打算怎么做?”   “陛下当然不甘心了!”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但如今太后却是个麻烦!”   云梦如连想都没想就道:“我以为太后这些年来也足够操心了!”   “谁说不是呢?”牧碧微轻描淡写的叹了口气,“但你莫要忘记,任仰宽!”   任太医!   高太后不是多么精明的人,也有这点年纪,忽然甍逝并非不在情理之中,问题是……高太后身体向来不错,任仰宽差不多天天都要去请次脉,他是高家家生子出身,虽然因为受过苏群大恩,因此遇见苏家人立刻就卖了高太后,但苏家如今可是指望太后好好的活着的,估计如今宫里,除了四皇子外,苏家的人手皆用来保护太后了……   尤其是现在……   想要不声不响的让太后甍逝,哪里可能绕过任仰宽?就是侥幸绕过了,任仰宽也有九成可能查出端倪!届时可不是小事!   云梦如皱眉想了片刻,道:“任仰宽年纪比高太后还长!”   “虽然如此,但苏家呢?”牧碧微反问,“你以为苏家会不使人保护他吗?”   “这苏家的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点!”云梦如之前听到过此事,此刻不免皱眉,但随即道,“若不对任仰宽动手,何不叫太后亲自逐了他?”   牧碧微一呆,随即反应了过来:“太后怕未必肯信!”   云梦如沉吟道:“莫如让十一郎去……”   “十一郎不成的!”牧碧微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十一郎虽然姓高,但他的差使和宫里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不时出入宫闱,都到我这儿来,你以为太后会不疑心到我吗?”   顿了一顿,她才道,“你是想叫高七去说吧?”   云梦如用心被揭穿,也不尴尬,心平气和的道:“这样好的机会若是放过了,往后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如今无论是我还是娘娘你,都是有家有子的人了,咱们又不是叶容华,不管不顾的人——叶容华是性.子使然,其实她当真可以一点也不为收养过她的大伯家考虑么?再说高七如今在高家地位非同从前,纵然太后不相信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不行!”牧碧微断然道,“高七一步步走到如今不容易,他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如今还没到那个时候!”   云梦如摇了摇头道:“娘娘可想过?温太妃在三年前,高阳王和王妃因为端明皇后甍逝匆匆还都后,就借口亲自照料孙辈出宫,住到了高阳王府!虽然也不时的进宫探望太后,究竟不是从前太妃还住在乐年殿里的一样可以让太后随时请过去出主意!加上太后身边的膀臂,从莫作司起到宋贤人都去了,如今的安氏究竟能力不是很足……太后对安氏也不如对宋贤人那些人一样倚重,却是对任仰宽越发信任!假如任仰宽被逐走,太后跟前没什么人手可用,高七身为飞鹤卫统领,又是太后的晚辈,太后能不更加信重他吗?”   “你说的有道理。”牧碧微看着她,缓缓道,“但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见云梦如不太服气,牧碧微反问,“太后忌惮苏家吗?”   “这……”云梦如不由一噎。   “任仰宽和苏群之间的渊源,咱们虽然有些证据,但他这些年来帮着苏家做的事情,咱们可没证据!”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武英郡夫人乃是太后的嫡亲长姐,与太后关系极好,即使太后知道任仰宽这身医术来自苏群的帮助又怎么样?他大可以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太后还是皇后的那几年,你以为他会没有尽心帮过太后吗?不然为什么先帝的妃嫔里只有与太后交好的温太妃才生下高阳王,还是先帝的幼子!先帝那么喜欢的薄太妃才生了一个同昌公主?!高七虽然是太后的晚辈,可他年纪还没任仰宽辅佐太后的日子长呢!你以为太后会因为任仰宽受过苏家的恩惠就怀疑甚至将他赶走?怎么可能!太后可不是荣昌郡公!就好像你若知道你如今的心腹使女曾经受过寒夕的恩惠,你会认为那使女是对你有坏心吗?”   “再者,咱们没证据说任仰宽帮着苏家做下多少事,但端明皇后却是切实的死了!”牧碧微缓缓道,“这可是任仰宽和苏家现成喊冤的理由——当时太后可是对六宫上下、尤其是我都极怀疑的!但任仰宽却坚称端明皇后乃是劳累而死……他们大可以说如果两家有勾结,那时候借着太后与陛下盛怒,至少可以将我解决了!你说,揭发任仰宽与苏家的渊源能够叫太后逐走他吗?”   既然不能逐,又不好杀……这……   云梦如苦笑起来……   第二十六章 姬悦   是夜,聂元生听了牧碧微转述与云梦如商议无果的经过,微微一笑:“这件事情最急的未必是你们。”   牧碧微怔了一怔,却见聂元生指了指冷宫的方向,淡笑道,“曲家好容易等了这么个机会……你以为他们从前朝显赫到数年前,大梁无人能比肩,就真的不容易败落了吗?若不抓住这次机会重回重臣之列,曲夹往后想分杯羹可是想都别想!这是最好的机会,依我对曲氏的了解,同昌公主忽然还都,估计就是为了送太后这一程!”   “可同昌公主所言先帝托梦……”牧碧微蹙眉道,“难道不是为了过些日子的事情做准备吗?若是她谋害了太后,陛下岂能相信接下来的事?何况太后又不喜欢她,我看那位公主并不聪明,实在不觉得她能够对太后下手。”   聂元生淡笑而笑:“这个罪名当然是和公主没有关系的,同昌公主为人软弱,哪里做得来这样的大事?不过曲氏自有安排。”   “你怎如此笃定?”牧碧微狐疑道,“可是你与她见过,她这么说的?”   聂元生忙道:“我如今忙得不可开交,过来寻你都是硬挤出来的辰光,哪有功夫与她罗嗦什么?只不过曲家如今一直安静乖巧着,若无把握,你想曲家哪里还能静下来?”   牧碧微皱眉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按说这样的消息,即使没有立刻呈报御前,总也不可能泄露得世家们都知道了,惟独皇室不清楚罢?”   “消息最早是我知道的。”聂元生若无其事道,“世家知道么……是我卖出去的!”   “你卖出去的?”牧碧微一呆,随即醒悟过来道,“你这是要借世家之手行事?”   聂元生冷静道:“这是自然,不过,我最先告诉的是曲氏,整个计划,本是她与我一起商议的,当然你也知道,她背后,是整个曲家,我身后,是你、恊郎并咱们两家,虽然大致目的相仿,然而细节自有不同,所以各自都有留手……如今许多留手我也没功夫与你细细交代,毕竟曲氏会不会忽然改变主意还很不好说……她若是改变,我少不得也要应对……总而言之,水至清则无鱼……”   他意味深长道,“混水方可摸鱼啊!”   “前几日有人夜探澄练殿……”牧碧微沉吟道,“你是不是后来去见过她,可是计划出了什么意外?”   聂元生笑着抚了抚她的面颊,却只道:“好生安歇罢,明儿还有事情。”   …………………………………………………………………………………………   翌日果然出了点事情,同昌公主请求继续回去为大梁和君上、太后祈福。   她如此识趣,不但高太后惊讶,连姬深也很意外,虽然有些怀疑,但太后和姬深都不耐烦她在宫里——识趣最好,当下太后挽留几句,公主坚持,少不了勉励几句。   仅仅只是勉励自然显得皇家太过无情,太后下了正式的懿旨褒奖,又吩咐六宫上下沐浴更衣三日,还要在和颐殿里设家宴饯别。   牧碧微听完懿旨,琢磨半晌也猜不出曲氏的打算,原本她以为曲氏是安排了同昌公主趁着被太后留在和颐殿的时候对太后下手,可同昌公主压根就不是能够下手的人,这位殿下看着就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怕是连杀鸡都不敢的,而且现在看来曲氏根本就是早就和公主说好了的,如今公主是要抽身退走了……那太后到底怎么办?   三日沐浴更衣,到了和颐殿的家宴上,牧碧微仍旧没想通,席上,太后对同昌公主很是亲热怜爱,左右也不差这么点儿装腔作势的辰光,三年不见,同昌生得越发美了,然而看起来却更沉默,只是始终维持着谦逊到怯生生的模样。   太后与公主寒暄良久,看着略显拘束的大殿和颜悦色道:“你们也不上来敬四娘一盏吗?”   既然是家宴,安平王、广陵王并王妃、宣宁长公主及高阳王、高阳王妃当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安平王看起来最近苍老了很多,他是孤身一人来的,像宣宁长公主,楼万古固然在营州脱不开身来,却还带着长子长妇并次子,只有安平王只带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内侍入殿,安平王世子在安平王妃离都祈福之前就匆匆娶了妇,经过高太后的要求,被派到离邺都不远不近的地方做太守去了,安平王的长女姬恣又是几年前就人人皆知的“暴毙”,这样的场合安平王也不可能带姬妾进来……再说从宝姬被赐死后,安平王连带着对女色也不太上心了,王妃走后,王府里虽然陆续进了两个侍妾,却也没有如从前宝姬那么得意的。   他独自一个人踞一席的模样看着实在萧索,到底是亲生爱子,高太后心下有些难受,但她不认为自己当年坚持赐死宝姬有什么错,如今忽然提到敬酒本是指望安平王接话的,到底家宴上面是长幼有序——不想安平王也不知道在走什么神,太后提了,旁人都等他接话,他却怔怔的望着手中杯盏不说话。   眼看气氛就要尴尬起来,何氏微笑着道:“看太后疼同昌公主的模样,妾等都怕公主喝多了太后怨妾等呢!”   “本宫还是能喝几盏的。”同昌向来不太敢拒绝旁人,闻言怯生生的道。   太后暗瞪了一眼安平王,也笑了:“人是多了些,四娘用小盅罢。”   如此何氏当仁不让的起身带头敬酒,少不得都要和同昌说些感激赞扬的话语,家宴上妃嫔不多,要不是为了给皇嗣们体面,西平公主诞生之前,和颐殿的家宴,向来只有曲氏、欧阳氏那么两三个妃嫔能参加的。   这一次,也只有何氏、牧碧微、焦氏和大高妃、小高妃五个人,其他人都是无份的,大皇子和长康公主的生母小何世妇至今都没资格看几眼自己的孩子,更别说过来席上了。   妃嫔过后是皇嗣,如今才三岁的皇四女瑶光随姐姐们取了个乳名,正经名字还没有,也学自己的四兄姬惟捧了大盏给姑母祝寿,喝的时候却泼了自己一身,她也不哭,笑嘻嘻的回到大高妃身边,大高妃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就向太后请罪要带她下去更衣。   高太后在殿上看得清楚,自然准了。   因为敬酒的缘故气氛也渐渐热络了起来,广陵王妃和高阳王妃各自专心照料着子嗣,不时也彼此、或与宣宁长公主说笑几句,言笑晏晏,一副妯娌和睦的景象。   牧碧微盯着姬恊不许贪吃凉物,又哄他吃了些菜肴,广陵王世子姬悦忽然过来,笑着向牧碧微行过礼,就问起了姬恊的伤势:“春狩我因风寒没能随父王前去,不想却听说堂弟受了伤,未知如今可好了吗?”   姬恊在他过来时已经放下了牙箸,此刻就起身致谢道:“叫堂兄操心了,我并无大事。”又伸出手背,果然只有一道不重的伤痕已经结痂,又道,“却是四弟受得惊吓不小。”   姬悦点一点头,友善道:“如此也是万幸。”却也不多话,跟着就到何氏那边的席上去慰问姬惟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向广陵王妃的席上看去,却见她正笑着和宣宁长公主说话,似乎并没有留意儿子的举止——不过姬悦和霭阳县主不同,霭阳县主性.子温柔,而且前几年宗室里的晚辈不多,西平公主是这一代公主里头年纪最长的,也比霭阳小了九岁,霭阳那会年纪也不大,进宫时不耐烦专门陪长辈,与西平、新泰玩耍到一起倒也不奇怪。   姬悦可不是喜欢到处走动的人……   广陵王妃是专门让他来问候的吗?   牧碧微正思索间,那边姬悦不知道和姬惟说了什么,就见姬惟单独走了过来,道:“牧母妃!”   “四郎?”牧碧微忙和蔼的问。   姬惟笑着道:“牧母妃,二堂兄说楼家表兄才从营州回来,有许多故事,儿臣想去听,不知道三兄可有兴趣?”   牧碧微还没回话,姬恊已经眼睛一亮,叫道:“母妃,儿臣要去!”   牧碧微温柔的笑了一笑,看了眼姬恊,让他闭了嘴,才道:“四郎真是知礼,竟还亲自过来问恊郎,其实这么近,使个侍者说声就是了。”   姬惟像是根本没听出她话中之意一样,继续笑着道:“牧母妃在这里,再说也没几步路,儿臣自己过来说下好了,到底三兄是兄长呢,母妃说兄友弟恭,便是做弟弟的要对兄长尊敬!怎能叫个侍者而不亲自来请?哦,也是儿臣方才问起二堂兄一些骑射之类的问题,二堂兄推荐楼家表兄,才说到了就缠楼家表兄给咱们说故事的事情……倒不是二堂兄方才过来忘记了告诉三兄,三兄可不要往心里去。”   他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根本就是有意提醒姬恊记恨姬悦,甚至还挑唆到了牧碧微,这些把戏,牧碧微自不在意,淡然笑道:“本宫看楼家大郎君还与他的夫人好好的陪着宣宁长公主呢,怎么你们打算就两个人过去听?”   姬惟怔了一怔,随即道:“儿臣想阿姐们和四妹不知道喜欢不喜欢……”   “你们楼表兄是正经军营里历练过的,可不要只是去听故事。”牧碧微和姬惟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姬恊在一个劲的扯她衣服,牧碧微迫不得已说了他一句,这才继续对两人道,“玉桐她们如今都和霭阳县主在一起,也不必扰了她们兴致,正好你们两个去请了你们大兄和二兄一道罢。”   姬惟笑了一下道:“牧母妃说的极是,儿臣也没有撇下两位兄长的意思。”他慢慢的道,“就是不知道两位兄长肯不肯去,毕竟两位兄长与楼家表兄不很熟悉,这……”   “这个交给你三兄就是。”牧碧微含笑叮嘱姬恊,“反正你年纪小,在兄长跟前撒娇耍赖也没什么丢人的……”   话说了一半姬恊已经是心领神会,撒娇耍赖,这不是他打小最拿手的吗?拖两个不大习惯与生人接触的兄长去找楼巡算什么?   至于母妃为什么要他这么做……姬恊向来心怀坦荡,他现在就惦记着听故事,才没功夫去想。   第二十七章 香   姬恢和姬恒与楼巡都不熟悉——当然姬恊和姬惟也才只是第二次见到这位表兄,毕竟楼巡如今也是营州军里挂了名的正经武将,不比从前长在邺都的。   不说姬恢和姬恒因为自卑向来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他们两个对营州、对军队、对骑射……都没什么兴趣……奈何姬恊热情得紧,又是劝又是拉,挣扎之中姬恢衣襟都被扯歪了,皇子们当然不可能没人看着,上首姬深看见,就皱眉问了一句,顿时大殿里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姬恢忙理了理衣襟起身,小声道:“三弟和四弟邀儿臣和二弟……一起玩耍,儿臣……儿臣……”   他是想拒绝,可被这许多人看着,紧张极了,又见姬深脸色不好看,越发不敢说话。   姬深看到长子这副可怜模样心里就烦,斥道:“身为皇长子怎么如此扭捏?”   姬恢和姬恒对他的偏心早已不意外,都低头请了罪,姬惟忙道:“父皇,不怪两位皇兄,是儿臣和三兄孟浪了,冒犯了两位兄长。”   “小孩子么。”高太后扫了一眼,她知道姬深偏心三子、四子,太后自己又何尝不是看着三子、四子就眉开眼笑呢?但姬恢和姬恒到底是在她膝下抚养长大的,如今怕姬深偏心之下委屈了姬恢和姬恒,就圆场道,“随他们玩去罢。”   这样殿里才重归私语,姬恊吐了吐舌头,赔罪道:“大兄、二兄莫要生气,是我不对。”   姬恢和姬恒对望了一眼,都低声说了几句客套话,姬悦就笑着道:“都是自家兄弟……些许小事莫要计较了,看楼表兄正和表嫂说话呢,还不知道他肯不肯和咱们说营州的趣事?”   怕几位皇子提出不去打扰楼巡和欧阳十娘,他紧接着又道,“说起来咱们都没出过邺都左近,兄弟里头也就楼大表兄和大堂兄走得远些了。”   他说的大堂兄当然就是安平王世子。   四位皇子随他目光看去,楼巡稳重的坐在了宣宁长公主身后略下的地方,他刚从营州回来不到三天,恰恰赶上了这次家宴,赶回来的原因却是宣宁长公主思念长子,特意叫了他回来陪自己几日。   与他同席的是去年才进门的欧阳十娘,虽然三年前他竭力要求守约,但到底没能娶到从前约好的曲家女郎,宣宁长公主为他选的这欧阳十娘生的极为好看,一双眼睛妙若清波,楼巡为人方正,虽然对不能如约娶曲家女郎心存失望,倒也没有为难妻子,看他不时照料着欧阳十娘就晓得两人少年夫妻,究竟是恩爱的。   堂兄弟边说笑边走过去,一起问起了营州的经历,之前姬深喝问姬恢的时候楼巡也注意到了,没想到转眼间事情就牵到了自己身上,他眼角瞥了眼上头的姬深,虽然姬深现在已经不看这边了,但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姬恢和姬恒是很不愿意过来的,他不欲这两个表弟难受,就推脱道:“今儿要送姑母呢,回头再说罢。”   姬恊正要开闹,姬悦忙摆手劝阻了他,笑着道:“表兄是厌咱们打扰了与表嫂继续说话么?”他这么说时,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了欧阳十娘。   欧阳十娘本来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那里,闻言一怔,忙道:“我不妨事的。”话说得有些急,面上也微微红了点,偷偷瞥一眼楼巡,又缓道,“夫君尽可陪小叔们,妾身去伺候母亲。”   说完也不等楼巡回答,就要起身离席。   姬悦却笑着道:“表嫂不必如此,咱们说笑罢了,哪里就能赶了表嫂走吗?”   话说到这份上楼巡也不能拒绝了,但他担心皇子们再起争执,想了想就道:“咱们到偏殿里去罢,莫在这里扰了旁人。”   楼巡这么说着,暗中隔着宽大的袖子捏了欧阳十娘一把——欧阳十娘虽然年少面嫩,却并不笨,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楼巡把姬悦这些人带到偏殿去,过个片刻,欧阳十娘就借口宣宁长公主之类的过去叫走人……她算是明白自己上了姬悦的当了。   这番经过不远处牧碧微看得听得分明,略扬了扬下颔,对阿善道:“这小欧阳氏到底年少面嫩了点,广陵王世子不过一句话就激得她先断了楼巡的退路。”   阿善明白她的意思:“楼巡尝与曲家女郎有过婚姻之约,后来因为威烈伯被夺爵和曲氏失了左昭仪之位又打进冷宫的缘故,被宣宁长公主反复劝说,甚至驸马亲自带他到营州耗了两年,一直到曲家女郎出了阁,他才死心另娶了欧阳十娘……”   “世家女么,许多地方占便宜,许多地方……不免就要吃点亏了。”牧碧微淡笑着道。   姬悦今日的举止有点异常,仿佛专门冲着皇子们和楼巡去的,但这太后住的宫里又是家宴上,他也不可能公然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先前姬深呵斥姬恢,楼巡显然是不想多事了的,然而姬悦开口就提到欧阳十娘,这欧阳十娘却立刻将楼巡推了出来。   这是因为楼巡曾经与曲家有过婚约,甚至还坚持要娶那曲家女,后来才娶了欧阳十娘,如今过来打头开口的又是广陵王世子,和楼巡有婚约的曲家女郎可是广陵王妃的嫡亲侄女,姬悦将楼巡不肯答应自己这边要求的缘故归结于舍不得欧阳十娘,他虽然是用调侃的语气来说的,但欧阳十娘却惟恐担了嫉妒曲家女郎的名声,却急急的回避了。   ……不过宣宁长公主居然都没出声帮长子,这是她不在乎呢?还是早有准备呢?还是……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叫过素歌,低声道:“你去看看,大高妃替皇四女更衣怎么这么久?”   素歌会意,悄悄走了出去。   阿善一惊:“女郎?”   “姬惟方才过来邀请恊郎,趁机挑拨说的那番话,仿佛是他问了姬悦,姬悦才推荐去寻楼巡的。”牧碧微低声道,“但姬悦忽然过来招呼咱们和何氏那边,本来就很突兀,毕竟他与恊郎、姬惟也只大典和宴席上见过几回!再说这次受惊的可是所有随驾的皇嗣!姬悦居然从咱们问起,直接将大皇子、二皇子跳了过去,太后还在上头呢,你觉得这像是广陵王妃教导出来的世子做的事吗?别说广陵王妃了,广陵王虽然糊涂,我看还算守礼法,哪有儿子这么糊涂的?”   “我想他是故意的,恐怕是姬惟的话题被他带到了营州……楼巡……”牧碧微沉吟道,“但如果是曲家要和高家或楼家联络,又何必如此麻烦?难道是冲着大高妃来的吗?可趁着这次宴上与大高妃私下说些话传点东西也不必如此麻烦啊!”   阿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大高妃回来了。”   果然大高妃亲自抱着瑶光进来,皇四女瑶光是个很安静的小女孩子,她换了一身新衣,低着头靠在大高妃怀里玩着一块玉佩,大高妃还坐后,左右一看,与附近几人点头招呼了下,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对上首的焦氏、戴氏道:“两位娘娘可是不舒服?”   这句话牧碧微也听见了,转头看了一眼下首,果然见焦氏、戴氏脸色都有点发白,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忙也关切道:“你们怎的了?”   “许是方才贪凉的缘故。”焦氏明显的握了握拳才轻声道,“妾身多吃了两碗冻饮。”   戴氏咽了咽口水道:“妾身也是。”   “如今还没真正热起来,冻饮怎么就能论碗吃了呢?”牧碧微轻声责备了一句,看了看上头高太后正与姬深说着话,道,“到底是同昌公主的饯别宴,你们这会就走怕太后会不喜欢……能忍耐吗?”   两人面色迟疑,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莫如你们出去躺一躺,回头宴将散时再过来。”   听了她这话,焦氏、戴氏如蒙大赦,赶紧让宫女扶着出去了,甚至不及对大高妃道谢。   大高妃也没计较,拿了两颗樱桃给瑶光看,权当没有这回事。   牧碧微敛了敛袖子,阿善替她摆弄了下头上一支略歪的簪子,趁机低声道:“素丝跟上去了……也不知道她们在作弄什么……”   “去把恊郎叫回来。”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道。   “女郎?”   “就说焦氏、戴氏吃多了冻饮肚子疼,方才恊郎也吃了许多冻饮……我心里不放心,叫他回来问问情况。”牧碧微低声吩咐,“回来我先哄住他,趁人不注意,你捏下他穴道……让他昏睡过去,就说……小孩子不禁闹,竟睡着了。”   阿善听出她语气里的紧急之意,不敢怠慢,叫素帛仔细伺候,自己亲自去寻了。   不久后,素歌先回来,轻声禀告道:“大高妃方才带着皇四女更衣完了,却没有立刻回殿,而是抱着皇四女在回廊上站了许久……脸色很难看……身边人都没敢劝说……后来才回来的,奴婢想,大高妃刚才还好端端的,就悄悄去了大高妃给皇四女更衣的屋子里翻了翻……”   牧碧微凝眉问:“可有什么收获?”   “迟了一步,奴婢发现博山炉里除了香外,分明还烧过些纸,只是都烧得干净还弄碎了,奴婢也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素歌有些惭愧的道。   牧碧微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低头苦苦思索起来。   这时候阿善和成娘子陪着姬恊回来了,他很不满意:“母妃,儿臣今儿才吃了一碗冻饮,而且儿臣好的很。”又迫不及待道,“巡表兄说的故事有趣极了!母妃如今看到儿臣很好了,儿臣回去继续听罢?”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你还是安分的在这儿陪会母妃罢,你巡表兄回来又不是一天两天,明儿你不如去你大姑母府上听个痛快……”   “今儿为什么不能听啊?”姬恊郁闷的问。   “你就忍心将母妃丢在这儿?”牧碧微哄着他,低声道,“你说你巡表兄说的故事有趣,母妃又不能过去听,母妃独自在这里好没意思,你今儿不用陪母妃吗?”   姬恊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乖乖的道:“那儿臣还是陪母妃。”   “真乖。”牧碧微含笑摸了摸他的头,阿善扶着姬恊的背,正掐着辰光动手,不想姬恊却先摇了一摇,就往牧碧微身上靠去,嘟囔了一句什么……牧碧微还道他是撒娇,正笑着抱他一把,俯身的时候,却从他衣上嗅到一阵悠远的香气,面色顿时僵住!   …………………………………………………………………………………………   和颐殿上家宴其乐融融时,僻静的冷宫里,窦石不安的问曲氏:“女郎,当真能够瞒过任仰宽么?”   曲氏安然笑道:“哪里可能?此人的医术可不是吹出来的,若非技压杏林,他一个奴仆……高家那么重视门第的人家怎么可能叫他脱籍,还保举进太医院?”   “那今晚……”窦石不禁吃了一惊!   “要让太后不声不响的提前去见先帝,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用药,一个是意外,但用药的话,即使暂时瞒不过任仰宽,事后也定然要被查出端倪来。”曲氏微笑道,“这点上根本就绕不过去……若是意外么……”   她淡淡的笑了一笑,“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有那么几件意外的。”   窦石听得糊涂,疑惑道:“意外?可是,那香……”   “那香可是好东西啊。”曲氏露出狡黠之色,“弄进去可真不容易!”   见窦石若有所思,她笑了起来,“那香么……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她轻描淡写的道,“不过呢,只怕有人想左了,如今差不多该急疯了罢?”   第二十八章 太后甍   牧碧微的确快急疯了!   当年她进宫不久,随驾西极行宫,在离恨香上差点连命都栽了,对这种香的气息那是再记得没有——如今姬恊衣上分明染的就是离恨香!   她抱着姬恊还没来得及叫太医,偏殿里却先响起几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夹杂着瓷器破碎与几声尖叫,虽然殿上众人都在说说笑笑并不安静,但因为没传歌舞,从高太后到侍者都听得清楚,皆是大吃一惊!   安氏立刻带人过去看,没多久就打发人来报,说是偏殿里的人竟都昏了过去!   高太后、姬深可是看着楼巡将姬悦、皇子们都带过去的,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没跟着晕倒!太后紧紧抓住姬深的手,颤巍巍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请勿担忧,安贤人说皇子和郎君们看着不像是出事,仿佛是……”侍者小声道,“仿佛是误点了助眠的香。”   “太后!”牧碧微定了定神,扬声道,“恊郎方才多吃了些冻饮,妾身怕他不适,才叫了他回来询问,不想他就昏睡了过去,妾身倒是闻出他身上染的是离恨香,这……”   高太后顿时暗松了口气:“真是离恨香?”   离恨香只要不碰黄栌,那的确是一等一的助眠香料——虽然有牧碧微的佐证,但涉及到皇嗣,太后到底叫了任仰宽等几名太医过来挨个诊断,一群晚辈昏倒在偏殿,倒下时还打碎了好几件陈设,没发现也还罢了,既然发现了,自然都要移到榻上去。   和颐殿里顿时忙成了一片,太后不错眼的看了这个又看着那个,虽然知道离恨香不打紧,但没个确切的答案到底悬着心,这回昏倒的可是所有的皇嗣!连姬深都无暇多顾。宣宁长公主与广陵王妃更是急得团团转,何氏与牧碧微算是冷静矜持些的,也都搂了姬惟、姬恊沉着脸不说话。原本的主角同昌公主就这么被公然的冷落到一边。   好在太医们看罢,都道昏迷的郎君们没什么事,不过是昏睡了过去,任仰宽亲自验了偏殿里烧的的确是离恨香——原本应该是瑞龙脑的,但楼巡给弟弟们说故事的时候,姬惟嫌瑞龙脑太过浓郁,着人换种香来,那换香的侍者本想取濯衣香来,偏仓促出错,取成了离恨香。   宫里只有偏僻的地方才种了几株黄栌,听了任仰宽的诊断,众人也都安了心,看着一排昏睡的郎君们都是哭笑不得,既然从楼巡到姬惟都昏睡不醒,这家宴自然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高太后这会才想起来这次家宴为的是同昌公主,意思意思的安抚了她几句,罚了取错香的宫人半年俸禄,就让人都散了。   家宴草草结束。   牧碧微亲自替西平和新泰系好披风,叮嘱送她们的宫人小心伺候,目送两个养女被簇拥远去,这才抱着姬恊登辇。   回到澄练殿,见姬恊睡得深沉,将他放到榻上,又严厉叮嘱了挽裳和成娘子,不许任何人到附近摘花弄草,谨防将黄栌混了进来。   牧碧微梳洗毕,深觉疲惫,就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还没起身,阿善却惊慌失措的冲进了寝殿,摇醒她匆匆一句:“女郎!太后不好了!”   牧碧微足足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待阿善再说了几遍,她才惊讶道:“怎么会?!”   虽然知道曲家有意对太后下手,可高太后这出事也出的也太突然点!   她飞快的回想着昨晚与曲家有关的一干人的举止所为……广陵王世子的确是举止有异的,问题是众人散的时候,太后还好端端的啊!   就算是离恨香,中的也是楼巡、姬悦等人,听说他们昏迷,太后和姬深都没有去偏殿的,还是牧碧微说出离恨香、太医又到了才到安置他们的榻边看了看……就算是离恨香里有什么……先害到的也该是当时在偏殿里的人……   牧碧微悚然一惊:“恊郎呢?”   “恊郎还在睡着……”阿善说了半句,就被牧碧微断然打断:“去叫醒他!快!”   阿善见她神色郑重,不敢怠慢,留下一句:“任太医如今正在和颐殿……陛下震怒得很!”就去叫姬恊。   因为牧碧微催促得紧,她自己才匆匆穿好衣裙,就见姬恊被阿善抱了进来,衣裳很显然是匆忙之间套上的,衣襟都没拉好,因为被强行叫醒,姬恊还在一个劲的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叫了声母妃,懵懂道:“母妃寻儿臣?这么早?”   “你可觉得有哪里不好?”牧碧微搂他进怀,轻声慢语的问。   姬恊闻言顿时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许多,一脸坚决道:“儿臣好得很!”他和绝大多数小孩子一样的憎恨吃药,只要能抗得住的不适那是打死都不承认的。   这一点牧碧微也清楚,耐着性.子哄了他半天,姬恊都坚称自己无事,阿善看得急不过,催促道:“女郎,和颐殿……”   牧碧微这才想起来真正的大事,又见姬恊虽然一脸防备,但看起来的确是没什么事情的,叹着气放下他道:“叫成娘子带他下去梳洗。”   阿善接话道:“女郎,咱们要不要将衣料先备下来?”   “你先下去罢。”眼看姬恊又要问东问西,牧碧微如今可没空应付他,直接唤进成娘子带了他出去,这才对阿善道,“先不必,看看情况再说罢,任仰宽不是号称回春妙手吗?如今就备下来,叫人知道了……”   阿善抿了抿嘴:“奴婢知道了。”   换了朴素些又不能太朴素的衣裙,摘去几件艳丽的钗环,牧碧微带着同样更衣过的姬恊赶到和颐殿时,姬深正在殿上大发雷霆!   “一群蠢货!怎么伺候的太后?”姬深怒不可遏,命卓衡,“拖下去杖毙了!”   卓衡半点声都不敢出——直接挥了挥手——何氏捏着帕子,身边是一脸忧愁之色的姬惟,她贤良淑德的端坐着,怔怔望着不远处,仿佛正在为太后担心,牧碧微进来,姬深看了眼,免了礼,也没心思说什么。   姬恊还不懂得看眼色,正要说话,却被牧碧微用力掐了把,疑惑的住了口。   殿中寂静了片刻,西平和新泰联袂而至,看见姬深神色不豫,何氏、牧碧微神色郑重,姬惟忧愁、姬恊迷惑,都吃了一惊,礼毕,西平就直接问姬深:“父皇,儿臣和妹妹听说皇祖母……?”   “只是有些不适,你们莫要担心。”姬深点了点头,随口敷衍道,“既然来了就等任仰宽出来了一起听罢。”   西平还要再问,被新泰暗拉了一把,也就道:“是。”   众人沉默的等待着,任仰宽半晌都没有出来,倒是焦氏等妃子陆续到了,大高妃不作声,小高妃壮着胆子问了问缘故,她没敢问姬深,然而侍者还没回答,就被心烦意乱的姬深呵斥闭嘴,委屈的差点掉下泪来!   这时候寝殿的门终于开了……   只是出来的却是不任仰宽,而是神色慌忙的安氏,她出来后甚至不及行礼就禀告道:“陛下,不好了,任太医为太后施针逼毒,不想太医年事已高,针行到快结束,忽然累晕了过去!”   果然是毒?!   牧碧微一凛!   只听姬深仓皇吩咐:“快叫旁的太医过来!快!”   ——等容戡等人匆匆赶到却已经迟了……   任仰宽悠悠醒转之前,高太后便咽了气!   容戡颤抖着收回探太后脉搏的手,心惊胆战的对姬深摇了摇头时,姬深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力气,竟当众瘫软在座上,久久不能言语……   殿中寂静得针落可闻,连西平、姬恊都被气氛所噤,不敢吭声。   姬深足有半柱香光景才能说话,声音沙哑得可怕,只是他说的既不是悲痛太后也不是太后身后之事……更不是处置和颐殿的宫人,而是:“速召子恺!”   顿了一顿,他又加上一句,“还有钦天监。”   卓衡竭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低声道:“奴婢遵旨!”   “都散了吧。”姬深沉默片刻,竟然吩咐道。   妃子与皇嗣们都面面相觑……牧碧微看了眼何氏——如今她的位份最高,何氏只得硬着头皮柔声问:“陛下,那太后的身后事……”   “你和内司商议着办罢。”姬深轻描淡写的道。   第二十九章 转心壶   何氏目送帝驾远去,放下擦拭眼角的锦绣帕子,看向牧碧微:“牧妹妹,兹事体大,还请牧妹妹到偏殿一叙?”   牧碧微抚摩着姬恊的头顶,同样收了泪,思索片刻,方点头道:“恊郎,你先回去。”又叫西平和新泰,“你们先不要回凤阳宫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功课不能不先放一放……先陪恊郎……”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方才哭过,与何氏、牧碧微的敷衍场面不同,到底是亲生祖母,再说高太后对孙女算不上爱如至宝,到底也是偏着心眼的疼的,尤其姬恢出生前,太后对两个孙女素来就不错,此刻听了牧碧微的叮嘱正要点头,不想牧碧微沉吟了一下话锋又是一转,道:“恊郎也别回长锦宫了,与你两个阿姐一起陪着你们大兄、二兄罢。”   又让阿善亲自陪着过去。   新泰公主愣了一下,立刻跪下来道:“儿臣代二弟谢过母妃。”姬恢和姬恒是养在太后膝下的,太后活着的时候他们被养的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如今太后去了……看姬深连太后身后事都没工夫管,这对兄弟被丢在这无人主持的甘泉宫,不说旁的,单是知道祖母去世心中害怕这一点,也足够叫新泰公主不放心,毕竟皇长子姬恢也才六岁……   牧碧微显然是考虑到了这点,才改变了让姬恊回澄练殿的打算。   “你们去吧。”牧碧微如今可没心思和她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何氏挑了下眉,也吩咐姬惟:“你也去罢。”   “儿臣担心父皇。”姬惟垂着眼帘,此刻轻声说道。   何氏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你父皇如今正与聂侍中、钦天监议着事,你过去怕也不便,还是先和你兄长阿姐们一起吧!”   姬惟不能违抗,只得行了一礼,由桃叶带出去了。   两人就在和颐殿里寻了间屋子——因为太后新甍,安氏也不是多么能干的人,方才和颐殿里侍者还被姬深处死了一批……这会到处都乱糟糟的,何氏路上先吩咐人关了宫门,只留角门出入,又传令六宫不许喧哗,牧碧微提醒她丧钟也要敲响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吩咐,屋子叫人随意收拾了下,便匆匆商议起了太后的丧事:“陛下没给章程,内司那边,雷墨才去了职,陛下没有任命新的大监,岑平未必能担这个责任,这事情该怎么处置才好?”   何氏很是烦恼。   牧碧微摇头道:“如今不是葬仪规制的问题……丧钟一响,外臣命妇皆要进宫吊唁,到时候灵堂都没弄起来这成什么样子?”想了一想道,“再有荣昌郡公与武英郡夫人与太后关系非同一般,少不得还要再见一见……温太妃也是……至于谥号规制……回头再问罢。”   “向来太后大行,主持葬仪的都是礼部。”何氏看了她一眼,冷静道,“我烦恼的是这个!如今陛下却叫咱们和内司处置,难道要群臣来吊唁时,内司去迎还是咱们去迎?太后甍逝可是国事!咱们两个后妃来做主成样子吗?”   被她提醒,牧碧微皱了下眉,却道:“但如今陛下那边若去问了多半没好事。”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和你商议,你说这事怎么办?”何氏摊手道,“丢着太后不管这不可能,陛下留那么句话算交代,礼部怕是为了赌气也不肯接手,届时前朝定然要说咱们两个狐媚君上,连太后葬仪都……”   “我有个主意。”牧碧微干脆的打断她道,“速请荣昌郡公与武英郡夫人!”   何氏沉吟:“请了来呢?”   “让他们去和陛下说罢,堂堂太后的葬仪竟然是后妃与内司操持,礼部都不出面……这样高家很得脸吗?”牧碧微一脸无所谓的道,“咱们何必自己上去触霉头?”   何氏想了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   当下许氏心领神会,出去寻人到高家苏家请人。   牧碧微看了看左右,道:“你们先去,和颐殿的侍者如今剩得不多,帮把手将该撤换的都撤换了,内司那边……孝衣先做起来!”   何氏也打发了身边人,只剩两人在室中,脸色都很不好看,牧碧微先问:“太后到底是怎么甍的?中的是什么毒?”   “蛇毒!”何氏简短道,“不然何必要任仰宽施展金针刺穴来逼毒?”   牧碧微一怔,道:“这蛇毒……”   “自然是被蛇咬的。”何氏冷笑着道,“我猜是这么回事——昨儿个,广陵王世子不是邀了人去缠楼巡,后来在偏殿还点错了香,一群人都叫离恨香放倒了吗?当时虽然你说出了离恨香,场面不至于太过混乱,但后来将他们都抬到榻上、又请太医,又挨个的看过去……你想一想吧,昨晚上,被离恨香放倒的,按着年纪是楼巡,他昏迷不醒,宣宁长公主、欧阳十娘、楼透、太后都要上心的,下面是广陵王世子,那么广陵王和王妃自然也脱不开身,姬恢和姬恒养在太后膝下,再说也是陛下亲生骨血,不喜欢也不可能盼着他们去死!至于你那个心肝宝贝就更不必说了!还有姬惟,我也不能不做做样子……”   她吐了口气,正要继续说下去,牧碧微眼波一动,脸色沉了下来:“那时候有人趁乱放了蛇进来?”   “如今是四月初,惊蛰早就过了,蛇虫出没并不奇怪,但殿里四周都撒了药粉,也着人日日看视。”何氏冷笑着道,“这蛇出现在寝殿里,任谁都会觉得是有人谋害太后,但这一次却不一样……那是一条白蛇。”   牧碧微不语片刻,才道:“广陵王世子寻上楼巡前,他先到我这儿找恊郎,再到姬惟跟前说起寻楼巡说故事的事情,后来是姬惟亲自过来寻了恊郎,我提议也叫上姬恢和姬恒,这也是为了他们兄弟亲近点……那姬悦费了这许多功夫,便是为了先让恊郎纠缠姬恢、姬恒,毕竟姬恢和姬恒自惭己貌,他们不愿意离开席位不奇怪,因为是家宴,又在太后跟前,他们席位离太后不远,若有争执太后和陛下定然会立刻察觉,太后也还罢了,陛下自然是要偏心的,这样发生了争执,楼巡多半会拒绝,即使答应了,也要另寻场地,免得引出是非,曲家兜这么个圈子无非是为了点错香……家宴上一群郎君都昏迷不醒,虽然知道是点错了迷香也没有不担心的……趁着和颐殿大乱的光景放蛇进殿并不希奇,但我奇怪的是,被咬的只有太后?”   何氏轻蔑道:“必须只有太后……你知道的!”   “只有太后……世家的花样可真多啊!”牧碧微喃喃道。   “这个么,其实我方才来时恰好撞见陛下也是刚到,跟着陛下进了下寝殿,倒是看出些端倪。”何氏拿食指点了点下颔,眼神冰冷的问,“你可记得当年你才进宫的时候被我为难,惜光亭里你命好没喝到的那壶酒?”   牧碧微看着她。   何氏继续道:“转心壶!”   “嗯?”牧碧微皱眉,“听说过,据说此壶可以一面盛酒,一面盛水……”   “我有一个。”何氏干脆的道,“当年在惜光亭里给你备的就是这么一壶酒!”顿了顿她继续道,“这种壶与寻常的壶看似一般无二,但仔细分辨却是可以看出些不同的,方才一晃眼间,太后寝殿……榻上不远处就有这么一个!”   牧碧微抿了抿嘴:“你是说?”   “虽然昨晚极乱,但也不是没有事不关己的人。”何氏轻声道,“比如说,安平王,再比如说,大高妃和小高妃……趁乱夹条蛇,还是毒蛇,就不怕自己被咬伤吗?所以我想,恐怕那条白蛇早就被放进太后寝殿,甚至早早在太后眼前,只不过太后不清楚罢了!”   何氏慢慢的道:“这个季节正是吃樱桃的时候,你家恊郎爱吃樱桃都已经是六宫有名了,话又说了回来,宫里不喜欢吃樱桃的从太后到宫人恐怕还真没几个!樱桃么……做冻酪吃最好,当然了,这会将热不热,冻饮吃起来也是极有意思的……太后身体很好,如果那个壶,就是装冻饮的……”   牧碧微变了脸色:“宫里的习惯,冻饮是要拿冰镇着的,蛇性喜暖,一冷,便僵直不动……”   “若是动的话,但凡被太后听见内中有异物,还瞒得过去么?”何氏轻蔑道,“而且转心壶……一边空着装了蛇,一边装满冻饮冻住它,蛇这东西,可不大容易死透……平常只用装了冻饮的这边,昨晚根本无需再额外带蛇进殿,只需要趁着忙乱的光景,有人进去旋一把机关……让装了蛇的那边打开……”   牧碧微吸了口气:“然后,因为另一边还装着冻饮,即使出口开了,那蛇也暂时不能离开……”顿了一顿,她喃喃道,“太后虽然有人守夜,但都是在寝殿外,寝殿里,太后安置之后便只有一人……”   “此刻还不是很热,夜里风凉,太后必然不会喝冻饮的。”何氏分析道,“最要命的是——昨儿个家宴!”她冷哼了一声,“太后如今精神大不如前了!为着这次家宴,当日是特意多睡了一会的!你想家宴却因为郎君们被离恨香放倒提前散去……太后……睡得着么?”   既然睡不着,如今又不是温太妃还在宫里的时候,太后无人说话,也只能点香助眠了,也许就是离恨香……这么一点,虽然不能比火盆,室中温度总是略升的……如此冻饮融化,那蛇被冻了几日,终于能够活动,哪里还肯继续留在壶里?何况转心壶盖着,只有壶口一条出路,又不是多么大的壶,它哪里出不来呢?   出来之后,偌大寝殿……只太后一个人……原本山野里就有许多传说,蛇性畏冷,甚至冻急了会主动钻到人畜身上取暖,以防冻僵……   太后还点了助眠的香……能够捱到早上被安氏发现不对劲、再急急叫了任仰宽过来施针……可见那蛇也不是很毒……不对!   牧碧微眯起眼:“太后是早上起身时才被咬的?”白蛇惧冷,游出转心壶后,本能的要寻个温暖的地方待着……怕就寻上了高太后,但如果它半夜里就咬了太后,牧碧微对蛇性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曲家如今是破釜沉舟——非杀太后不可!   怎么可能给太后活命的机会选择一条毒性不大的蛇?   因此……恐怕那条白蛇毒性极大,只不过,未受过咬人的训练,所以只是本能的依偎到了太后身上取暖……结果早上,安氏进来伺候太后起身,太后有所动作……这才让白蛇受惊——咬了太后!   白蛇……曲家真正用尽心思!   何氏微笑着道:“不然,怎么能够捱到任仰宽过来?”   两人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任仰宽医术了得,想在他跟前弄鬼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又有苏家暗中保护,想暗杀一来困难,二来容易出事……但任仰宽却有个最大的弱点无法避免——他年事已高。   任仰宽比太后还要年长……   白蛇的毒他不是解不了,奈何他年岁已长,根本支持不住长时间的施针!   偏偏太后一向身体不错,又向来只用任仰宽一人,这次太后被蛇咬了,和颐殿从上到下只想到任仰宽,压根就没想到旁的太医,旁的太医也不得召见也不会过来,毕竟太后根本就不用他们……他们贸然过来也有在太后跟前抢着露脸的嫌疑,任仰宽固然不是太医院院判,却是连院判都不敢怠慢的……谁会想着跟他争宠呢?   这样任仰宽一旦累倒,没有其他太医在,高太后……又怎么活?   牧碧微忽然笑了一笑:“只怕,太后能够捱到任仰宽到来,也不一定是任仰宽到的快啊!”   她若有所思道,“昨儿个我之所以忽然叫回恊郎,就是看焦氏、戴氏用了冻饮后不舒服呢!”   何氏敛了笑,沉默片刻,道:“如今我这儿忙,她们不舒服的话……你若有空,不如去看看?不然若当真不好,太后哭灵都来不了,恐怕不好罢?”   牧碧微看着她:“去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西平的生母姜氏!”   何氏怔了一怔,若有所思。   ……………………………………………………………………………………………………   扳指头数前坑……   楼巡婚事的坑已填、离恨香也又用上了、现在轮到姜姜……   话说还有哪些坑?   挖得太多,除了主线坑,我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   有的速提哟!免得忘记了……   第三十章 却死香   牧碧微回到澄练殿,还没进去,林甲先迎出来,低声道:“娘娘,焦光猷和戴昭训在里头奉茶。”   “本宫知道了。”牧碧微点一点头,进了殿中,却见两人皆是去了钗环,一身素服,正惶恐的等待着,见牧碧微进来,慌忙起身行礼,仓促之间,戴氏险些摔了一下。   牧碧微随口道了句免礼,到上首坐了,也不罗嗦,遣退左右,开门见山的道:“你们如此惊慌,可是为了太后甍前寝殿里残留的却死香气息?”   她这话问得焦、戴二人都是面色瞬间惨白!   “娘娘明见!”焦氏回过神来,泪如雨下,急得脸色时白时红,哽咽道,“妾身当年留了少许……只是为了好奇罢了,当真没有旁的心思啊!可是不久前忽然没了……妾身……妾身还以为放错了地方,哪里晓得找来找去,还没找到,昨儿个……”   她全身颤抖着说不下去了,戴氏见牧碧微还是心平气和的模样,就壮着胆子替她道:“不敢瞒娘娘,当年妾身和焦姐姐在含光殿的摆瓶里发现……发现欧阳氏所留的那匣子却死香,因为心中好奇,就各自留了少许……怕生出是非来,所以两份一起放在了含光殿……哪里想到不久之前,妾等忽然发现都不见了……”   牧碧微略作思忖,便问:“既然是几日前就不见了,那么昨儿个又是什么把你们吓成那个样子?”   焦氏呜咽着不肯出声,戴氏看了她片刻,才为难的道:“长康公主……”   “求娘娘饶三娘一命啊!”焦氏又急又气又恨又怕——当年却死香之事,是端明皇后为了扳倒曲家和打击欧阳家所设之计,那匣子却死香根本就是何氏拿出来的,不过是利用了焦氏所居的含光殿曾是欧阳氏居处,因此诡称两人习舞取悦姬深,结果不慎打碎了欧阳氏时所留的摆瓶,发现了里头的却死香,因此栽赃给了欧阳氏。   这却死香害人难以察觉,亦珍贵万分,既然经过了焦氏、戴氏的手,两人当时为防万一就商议着一起私下里取了些截下,但考虑到一旦被发现的后果,就一并放在了含光殿的隐蔽处,这样纵然再被搜出,有了之前在太后跟前“揭发”的事情,也可以推到已死的欧阳氏身上去——谁说欧阳氏不能将却死香分开来放呢?   不想这几年来都好好的藏着,焦氏、戴氏也没用到过,不久之前,焦氏的心腹宫女偶然发现,两份却死香竟然都不见了!   焦氏、戴氏自然是大吃一惊!   但她们当初也做过了被发现藏有却死香的预备,因此知道不见后,倒也不是十分紧张,只是暗暗使人查着,也彼此告诉了……到底留有后路,虽然遗憾两份却死香都不见,想想也不至于落下罪名来,因此查到后来没了结果也都没放在心上,只是从此都不再焚香、也不许身边人用香囊罢了。   不想昨儿个家宴上,焦氏看得分明……当时皇嗣按着长幼去给同昌公主敬酒,长康公主敬完,在姬惟上前、皇四女瑶光努力端稳酒樽时,放缓离开的脚步,暗中撞了瑶光一下,将一个匣子塞进了瑶光的袖子!   当时皇嗣们敬酒,自然是各自留意各自抚养的子女的,牧碧微正盯着姬恊,自然没有看见,焦氏是长康的养母,哪里能不看得清楚?她甚至一眼就认出那小匣就是她盛着却死香用的!   却死香在含光殿里失窃……长康公主可不就是养在了含光殿里吗?这正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焦氏当时险些尖叫出声!   她和戴氏本就是相邻而坐,当下将这一幕告诉了戴氏——两个人都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抓了长康问个清楚,哪知长康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幕,她敬完同昌公主酒,又暗中撞了瑶光,跟着就随西平和新泰去和霭阳县主说话,甚至趁着昨晚郎君们误点离恨香,昏倒在偏殿导致和颐殿中乱成一片,缠着西平和新泰答应她先到凤阳宫里住——长康今年也有六岁了,她拿个借口说想去姐姐那里住一晚,当着众人的面,焦氏难道还能把她拖走吗?   所以一直到此刻,焦氏都没寻到机会盘问长康!   牧碧微听罢皱眉道:“那么今早为什么不问?”   “娘娘可曾留意方才是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一起到的,三娘……妾身后来问了两位公主,说是三娘今早忽然发烧,根本起不了身!她们也不知道太后……没了,只道太后不适,就没强行带她过来。”焦氏含泪道,“妾身刚才出了甘泉宫倒也是想去询问她来着,可思来想去,她一个小孩子……妾身藏那两份却死香的位置也是极隐蔽的,要说是三娘自己的主意妾身绝对不信!不敢瞒娘娘,妾身到底抚养她一场,小孩子不懂事,妾身实在不忍她……”   焦氏一边哭一边哀求道,“求娘娘救救她罢!”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才问道:“盛却死香的两个匣子宫里可有记档?”   焦氏听这口风不像是回绝的样子,心头一松,忙道:“回娘娘的话,是有记档……但记的是欧阳氏!”   见牧碧微不解,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妾身和戴妹妹当时一时糊涂,就是想留些下来,又怕来日没用上倒先成了把柄,于是趁着欧阳氏当时……当时不大好,使人从她那里弄了两个小匣子出来装了,这样……”   “既然如此,就当作没有这回事吧。”牧碧微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本宫若是你,昨晚当着人前不好强行带长康回含光殿,但离了太后、陛下跟前,派心腹追上去,就是将她打晕了,也要拖回去!”   “妾身……”焦氏得到她的允诺,才长松了口气,听到后面一句,怔了一怔,随即脸色大变,几乎没跳了起来,“三娘!”   ——正如焦氏替长康公主辩解的那样,才六岁的长康公主不但窃取了养母所藏的两份却死香,而且还趁着家宴的光景利用方三岁的幼妹瑶光传递过去……说背后没人指使怕是任谁也不能相信!   对方既然利用了长康,不拘是为了什么缘故,这却死香竟然都和太后甍逝扯上关系了,谁会相信小孩子可以守口如瓶?   偏偏长康做贼心虚,将却死香塞进瑶光袖子里后还不敢靠近养母,甚至住到了凤阳宫里去!   焦氏刚才说长康称病,只道她心虚得还不敢来见自己……只是……公主生病,太医敢怠慢吗?长康年纪是小,但也不至于蠢到了胡乱装病的地步——清早太后就传了不好的消息,作为孙女,除非病得起不来,不然怎么敢不到?   恐怕,多半是要被人灭口了……   焦氏连告退都来不及,直接奔出殿去!   戴氏也是大惊失色,正叫了一声焦姐姐,还没想好是追上去还是替焦氏赔罪,牧碧微已经皱眉道:“你留下来,本宫还有话要问你!”   她语气甚是严厉,戴氏不敢违抗,那踏出的步伐顿时收了回来,小心翼翼道:“妾身在!”   “本宫其实根本没进太后寝殿!”牧碧微一句话说得戴氏愣住,只是不等戴氏回话,她又继续道,“不过太后寝殿里,十有八.九,今早是点过一炉却死香的。”   戴氏怔怔的问:“是不是……是不是长康公主……”   “多半就是了。”牧碧微转着腕上镯子,淡淡的道,“这却死香来之不易,据本宫所知道的来源,除了欧阳家有外,就是当年让你们转呈太后、后来毁弃的那一份了!”她抬眼看了眼戴氏,“如今这儿没有旁人,本宫也和你交个底!太后,是甍于蛇毒!约是今早起身时被咬到的,能够撑到任太医到,恐怕,不是那毒还有机会可解,而是却死香的效果!”   戴氏听了这话,冷汗几乎是如雨而下!她呆滞了片刻才涩声道:“大高妃……”   长康公主从含光殿里偷了却死香,可是给了瑶光的……怎么可能是两个小女孩子设计这件事情?再加上瑶光敬酒后撒了满身、大高妃只能带她下去更衣,显然那却死香,根本就是给大高妃的!   大高妃……那是太后的侄女之一,太后对她虽然不如当年对曲氏、对端明皇后那么好,总也能比欧阳氏生前的……   可以说太后是大高妃在宫里的靠山之一!她有什么理由要害太后?   何况大高妃膝下无子……一个皇四女连公主都没封呢……   难怪长康公主会在家宴上冒险传递东西,即使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大高妃尽有理由可以脱身!甚至反污焦氏指使长康公主陷害她们母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牧碧微指点戴氏与大高妃亲近,戴氏虽然心存疑惑,但也确实与大高妃走近了点的,只是大高妃性.子清冷,戴氏和她到底走不到康容华那么投契,反而与焦氏倒亲近了许多……戴氏觉得大高妃实在不像是会对身为姑母的太后下手的人……   可这宫里有几个人是表里如一的呢……   问题是大高妃即使下得了手,可她有什么理由害高太后?高太后门第之间极深,但对自己的晚辈却是极为爱护的,这位太后做太后也许能力心胸有不足之处,可她做姑母、做姨母绝对是好的了!   反过来想一想,能够让大高妃将自己靠山害了,这是什么样的诱惑?   宫里,如今又在汹涌着什么样的暗流?   戴氏简直不敢想下去!   第三十一章 人心   牧碧微换好素服,再回到和颐殿的时候,高节已经在接手主持葬仪了,见到牧碧微,这位世家子出身的尚书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颔首为礼,道:“贵姬娘娘是在寻左昭仪么?方才家母悲痛过度,左昭仪陪家母在后殿少坐。”   “原来是这样,那本宫也去看看。”牧碧微正待要走,忽然想了起来,问道,“敢问高尚书,皇子公主们在什么地方?”   “正在堂上哀哭。”高节轻声道,“三皇子亦在其列……还请娘娘劝慰几位殿下节哀。”   牧碧微看了看他,道:“本宫知道了,多谢尚书见告。”   她让素丝等人去看姬恊,自己则直接到了后殿,守在附近的侍者忙提醒里头的人,等牧碧微进去时,就见何氏居上首,对面坐着掩面哭泣的荣昌郡夫人,两人都已经换好了一身缟素,看到牧碧微进来,荣昌郡夫人就要起身行礼。   牧碧微忙拦阻了,劝慰几句,这才婉转的问:“方才看见高尚书在前头……”   “荣昌郡公亲自去请了旨。”何氏使个眼色,轻轻的道,“陛下如今心里想来也是乱得紧。”   这话是明着给姬深掩护了,如今六宫都去饰去艳一片缟素,姬深却从召了聂元生等人到宣室殿后就没管过高太后的后事,不出意外如今身上还穿着朱色常服……这事传出去,朝野上下不能不骂一句不孝。   荣昌郡夫人心里也清楚,自然不会多嘴去问前头还没搭好的灵堂上为什么只有皇嗣和部分妃嫔在。   “怎么不见武英郡夫人?”牧碧微垂了垂眼帘,问道。   “武英郡夫人进宫仓促。”何氏看着她,淡淡的道,“竟公然驰骋入宫……飞鹤卫呵止无果,本想射杀马匹的,哪知道不小心误伤了夫人……唉!”   荣昌郡夫人轻咳道:“大妹妹与太后向来姐妹情深,若是进了宫来看到这殿上,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她等于是明着说武英郡夫人受伤不能进宫吊唁实在是大快人心了。   “这真是……”牧碧微叹了口气,对何氏道,“何姐姐,我想太后从前最是看重武英郡夫人的……如今夫人受了伤,是不是……先让任太医过去照顾几日?到底夫人年纪也长了。”   何氏抿了下嘴,道:“牧妹妹与我却是想到了一起去了,方才任太医醒过来——也真是……却还惦记着要为太后诊断,我实在不忍心看……就叫飞鹤卫按了他回去休憩……虽然太后……但任太医也是尽了力的……”   牧碧微接口道:“武英郡夫人与任太医本也颇有渊源,如今太后……任太医若能救治好武英郡夫人,想来心里也能好过些。”   两个人提都不提和颐殿宫人和任太医的处置,在荣昌郡夫人跟前说这一番话,荣昌郡夫人自然是心领神会,对左右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前头朝臣怕要来了,却不好为妾身耽搁两位娘娘……”   何氏与牧碧微也知道是要出去哭灵了,客气几句,整了整孝服,向前殿走去。   哭灵就没有不辛苦的,无论何氏还是牧碧微,皆是养尊处优多年,对太后她们又没什么感情,虽然备了姜汁里泡出来的帕子,不愁不能泪落纷纷,但单是长跪在那里,就叫众人心里都有点吃不消。   深夜的时候,何氏暗拉了一把牧碧微,两人趁着没人注意,到后殿说话,少不得叫几个宫女进来捶腿捏肩的伺候,松快了片刻,把人打发了,只留许氏和阿善,何氏叹道:“她也真是恨咱们!连死都不叫咱们安生!”   牧碧微知道她说的是太后——高太后对两人实在谈不上好,这位太后没了,两人虽然不至于说感到松了口气,但绝对没什么难过的。   就道:“除非咱们不在了,不然她去了咱们哪里能好过?”   何氏凝眉道:“真没想到太后竟然是高家动的手,我原本一直以为是曲家。”   “是曲家。”牧碧微喝了口浓茶,淡淡的道,“广陵王世子牵的头。”之前聂元生也说过曲氏必然要迅速对太后下手,但何氏提到那只转心壶——牧碧微记得,从前姜氏提醒过自己仔细何氏以转心壶相害的,姜氏本是高家侍女,正是因为当时参加采选的高家女郎、姬深的嫡亲表妹没叫姬深看上,反而看中了她,甚至还一举封了顺华,高家颜面扫地,才有牧碧微进宫时,偌大六宫竟没一个妃子姓高的场景……   关于姜氏出身的传言里,说姜氏是跟着主母进宫的……那么,多半是荣昌郡夫人了……那转心壶,怕也未必是高家之物,多半是荣昌郡夫人的陪嫁,否则,太后怎么可能不认识?   曲家联手高家……即使苏家有任仰宽,想要证明太后乃是死于被害,也是极为困难了……   何况那还是一条白蛇……   “但进献转心壶和动转心壶的是小高妃。”何氏吐了口气,看着她感慨道,“人心啊!”太后对侄女实在不能说不好的,可正是她所信任的侄女,进献了要了她命的转心壶、也是这个侄女,趁乱潜入寝殿,亲手转开了那条白蛇的生路——太后的死路!   而太后的另一个侄女大高妃,则是利用女儿从长康公主处不动声色的拿到了却死香……预备在寝殿中,使太后在中毒后,能够拖延到任仰宽赶到,迫得任仰宽解毒耗费过度、生生累昏过去……   这些过程,两人连起来想一想,就心知肚明,牧碧微懒得说废话,直截了当的问:“姬惟你打算怎么办?”   何氏无所谓的道:“这该问高七才是。”顿了一顿,她又道,“别看武英郡夫人今儿被高七得了手,苏家……嘿嘿,未必就这么认命呢!”   “曲家如今在拼命加砝码,但看今日太后甍后陛下的脸色和他至今都没过来吊唁……这步棋却是走对了。”牧碧微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就等那个消息了。”   何氏还是有点不放心:“别叫倪珍跑了……还有,安平王有把握么?”   “倪珍跑不了。”牧碧微淡淡的道,“我阿爹在西北的心腹、聂临沂的人手……高七的飞鹤卫,如今都盯死了他,他就是想畏罪自尽也休想!”   “安平王呢?”何氏不放心的问。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所以太后必须先死!不然,安平王再不堪,你当太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长子去死么?”   “这是条件之一?”何氏皱眉道,“我对曲氏总是很不放心啊!”   牧碧微望着她微微一笑,道:“曲氏也未必放心咱们……这次太后甍逝,我事先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说着她脸色阴沉下来,“那离恨香……嘿!”   何氏慢条斯理道:“原本就是各取所需……自然也要彼此提防了。”说到此处,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牧碧微,“你可是决定了?”   “早就决定了。”牧碧微平静的点了点头,看了眼宣室殿的方向,“如今,就等那个日子了。”   何氏默然颔首,想了想又道:“陛下如今是急了,安平王……这么看来倒是很有些把握,但我总觉得太便宜了他!”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数年前子恺也这么说呢,但如今他都不怎么在乎了……说起来现在倒是我想杀他更多点。”   “他如今有你有子,财权之心倒比从前淡漠了许多。”何氏淡然道,“我却不然的。”   “你可有什么想法?”牧碧微沉吟着问。   何氏道:“昨儿个,广陵王世子硬是拖上了楼巡,无非是将楼巡拖下水后,即使将来太后甍逝被苏家揭发,宣宁长公主为了自己的长子,也必然要竭力否则太后是被害……如今营州军可是在楼万古麾下!朝臣为了社稷安稳,也不可能为了个已死的太后大动干戈,必然是将之算成糊涂帐……更别说如今朝中诸臣九成九都被牵进来了!”   说到此处,她忽然话锋一转,道,“这几年我一直在使人打探柔然的消息。”看了眼牧碧微问,“你可知道,当年与倪珍、安平王有约的那部柔然人,是什么来路吗?”   牧碧微摇了摇头,何氏轻笑着道:“他们的首领是新任柔然可汗的兄长,名字又长又乱我也不怎么记得住,事情呢也希奇也不希奇,却是出在了柔然的风俗上,他们是幼子承家,旁的儿子长到十六岁,就分些产业远走他乡自行闯荡,只留幼子来守业,那个柔然的……嗯,就说他是大王子罢,这大王子十六岁的时候往雪蓝关走,偶然与些汉人来往,学了点咱们中土的东西,发现偌大中土竟是以长为贵,心中自然不平,不过柔然历来风俗如此,他也没办法……后来趁着倪珍、安平王的算计,阴了雪蓝关一把,有了钱财,召聚帮手,蛰伏到去年老可汗重病,他自以为有了机会……”   何氏顿了一顿,深深看了眼牧碧微道,“可惜这大王子不知道,中土的聂临沂早几十年就算计上柔然了!”   “嗯?”   “聂临沂在大梁初建时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竟在可汗身边插了人手,早就留意到了大王子,所以老可汗临终前,聂临沂的人假传汗令,道是可汗已去,大王子高高兴兴的去抢夺汗位,却被杀了个死去活来,若非要他去揭发倪珍、安平王,他连逃走的命也没有!”何氏轻描淡写的道,“老可汗经过长子背叛之事,本来就重病,于是也死了,新任可汗今年才十五岁,已经拜了聂临沂的人为师……”   牧碧微蹙眉道:“那人在柔然之中竟然显赫至此,即使是汉人,但聂临沂已去,恐怕子恺未必支使得动他……”   柔然可汗身边的人手——这么个探子可是非同小可!毕竟柔然人与汉人面目迥然相远,聂元生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么个人……牧碧微想到他说过,聂家在西北的人手,在聂元生的祖母接手、和他自己接手,都一直在流失,估计这个人,聂元生也未必控制得了了。   哪知何氏微笑着道:“谁说是汉人?那可是柔然人!不然焉能在老可汗重病时代新任可汗调动兵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知道这个理的可不只是咱们汉人啊!”   她看着牧碧微,心平气和的道,“我听说那人之前听聂临沂的话也是有缘故的,他本是被贩卖到中原的柔然奴隶,聂临沂对他有活命和教导之恩,活命还在其次——关键是没有聂临沂对他权术上的教导,恐怕回到柔然后也是奴隶……所以他曾对着他们的……嗯,天知道他们拜的什么,反正起誓要为聂临沂办三件事,我想,苏群当年随手帮了把任仰宽,结果就得了任仰宽一生卖命,聂临沂的手段,可是公认在苏群之上的……”   牧碧微抿了抿嘴:“说你的目的罢,你知道如今子恺忙得紧,若是太过荒谬我直接不和他说了。”   何氏微笑道:“其实,这对你们牧家也是件好事……”她将自己的打算细细说来。   第三十二章 白虹贯日   太后的葬仪很是盛大,高节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怀愧疚的缘故,葬仪结束后,他生生憔悴了一圈,只是虽然葬仪极尽隆重到底难掩凉薄——姬深在整个葬仪中都不曾出现过几次,几位御史看不过眼,上书呈章,提醒他当尽人子本份,却皆被盛怒中的姬深处死,连聂元生求情都未能活命。   过了这么一场,人人自危,再不敢多言,纵然人心不服,却也只能在私下里议论……   一时间,邺都街头坊尾,窃窃私语者不计其数。   只是姬深根本不管这些——自雷墨被逐后,再无人敢在他跟前多嘴,也不知道聂元生给他出了什么主意,他却是极放心的重新开始召幸六宫起来,太后尸骨未寒,宣室殿却不断笙歌美人,可荣昌郡公都用称病来搪塞,不肯去触这个霉头……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   …………………………………………………………………………………………   初夏的清晨,宣室殿的笙歌似乎还袅袅传来,牧碧微站在窗边看着外头姬恊围着池塘逗鱼,问阿善道:“是曲夹?”   “荣昌郡公称病,阿郎、苏平皆有争议……据说是聂侍中推荐了曲夹。”阿善轻声说道。   “曲夹啊。”牧碧微叹了口气,“对了,长康如今怎么样了?”   长康公主在太后甍逝当晚染病,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能清醒……焦氏昼夜看护,中间还要守丧哭灵,太后梓棺没出宫,焦氏就先病倒了,如今戴氏在含光殿帮着手,何氏、牧碧微各有事务要忙,也只能每日使人探问。   阿善沉吟道:“难说得很……据容戡私下里说,公主这样一直烧着,最怕的就是……”她指了指头,“据说坊间许多孩童便是烧得这儿坏了……至于旁的……宫里向来不缺好药的。”   “真是……”牧碧微叹了口气,长康公主既不是她生的也不是她抚养的,感慨了一句就要放过,阿善倒是又补了一句:“闻说小何世妇这几日一直在德阳宫外转来转去,到底没敢进去。”   牧碧微皱眉道:“打发人去告诉她,若想长康公主死的快些不妨继续转悠!戴氏在那里照料无非是看在了与焦氏的交情,并借这个避风头!长康到底也不是焦氏生的!如今还给焦氏惹下来大麻烦……她是惟恐自己女儿不被养母憎恨吗?”   正说着,素丝进来,禀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娘娘,据说祈福的安平王妃去了。”   “安平王妃去了?”牧碧微挑了下眉,忽然问,“如今天气热了?”   “是呢,不知道今年可还避暑不避暑了……”素丝以为她要说这个,不想牧碧微却摇了摇头道:“如今已经热了,那么尸体也难保存……怕是安平王世子未必能赶上王妃的遗骸……”   阿善心知肚明,吩咐素丝道:“按着例子,备礼罢。”   “到底是王妃,届时你去一下吧。”牧碧微对阿善道。   阿善抿了抿嘴:“奴婢晓得。”   ——两人都暗松了口气,安平王妃死得如此巧合,不让安平王世子见最后一面也能够圆过去……这是什么去了,多半就是假死遁世……   王妃祈福有几年了,在这时候遁世而去,一则是太后甍逝,否则若高太后还在,断然无法让安平王妃如此轻易的脱身的……二则,高家已经舍弃了安平王。   牧碧微和阿善庆幸的,自然是后者。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高家连太后都舍弃了,一个安平王,又算什么?   姬深再不孝,太后对他来说总比大兄更有威慑些的。   牧碧微捏了捏拳又放开,半晌才道:“辰光仿佛也差不多了。”   “拖到避暑怕是麻烦。”阿善淡笑着道,“据说,风向是在十月最好。”   “十月啊……”牧碧微吐了口气,“也没多久了。”   两人说着素丝一头雾水的话,眸光暗沉。   …………………………………………………………………………………………   三日后,天现异象,白虹贯日!   朝野为之震动!   聂政刺韩傀、荆轲慕燕丹,都尝出现过白虹贯日之象——这样的大凶之兆,再加上不久前堂堂太后居然在寝殿里中了蛇毒而死,一时间谣言铺天盖地!   天现凶兆,人主自然不能推辞其责。   南齐承平帝仓促的下了罪己诏,又宣布大赦天下,秋皇后为了陪同承平帝,甚至宣布终身茹素来为国祈福……   大梁这边,许多人私下议论,天现凶兆,与姬深之前不理朝政、不孝太后极有关系……自然,这样的话,是绝对不能到姬深跟前说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姬深可以不将凶兆不放在心上,他难得的、几乎是头一次主动上了大朝。   ——在巍峨的承天门上眯眼仰望,明亮的白色长虹,威严浩荡的贯穿了灼热的金乌,虽然日头仍旧光明,可那道寓意不吉的白虹却仿佛一柄去势恢弘的长剑,将象征人主、帝王的日头整个穿透!   这一幕景象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却赫赫高悬……似高高在上的苍天无言的俯瞰辽阔大地,预兆着天意的不祥——仰望的时候,可以发自内心的感觉到那种威严浩大面前,人力犹如蝼蚁尘土般不值一哂!   从承天门下来后,虽然是夏日,姬深却无心卸下严冠华服,他挥退众侍,独自在宣室殿沉吟良久,方召见高节,命他往安平王府宣读一卷早已拟好的圣旨。   这是太宁十二年的夏日,季正葳蕤,却有无数人心凉如冰,有些人心热如炭。   …………………………………………………………………………………………   “倪珍、安平王。”牧碧微看着纸上朱笔所写的五个字,微微一笑,将宣纸揉成一团,丢进身边的香炉内,看着烧得干净,舒然笑道:“阿爹如今一定很高兴。”   阿善轻笑着道:“阿郎自是欣慰。”顿了顿她又道,“奴婢想西北诸多冤魂也很高兴。”   牧碧微嫣然笑道:“叫寒夕晚膳过来一起用……罢了,不要叫她了,让她独自呆着去罢。”   天降异象,白虹贯日,这样不祥瑞的征兆,别说朝野上下见之惊恐,连事先听到些许风声的姬深自己都寝食难安……旁的不说,先前康容华被逐出宣室殿,甚至连雷墨都受了连累,不就是因为康容华不知就里,索取的牡丹偏偏是“白玉版”、“霓虹焕彩”占了“白”、“虹”二字吗?   不过是有口无心,康氏好歹也是宠妃呢,竟也叫姬深勃然大怒——可见他心里的担忧惧怕到了何种地步!   聂元生旁征博引的密奏并钦天监推演的结果,都指出了此兆若出,必须镇压!否则,不只是大梁,连姬深都恐怕也要遭遇不测……太后莫名其妙的被蛇咬死,还是白蛇——当初在和颐殿里,姬深几乎是听说白蛇二字,就想起了贯日的白虹!   及至他亲眼看见了白虹贯日的一幕……高太后的死,无论苏家怎么旁敲侧击,他也不肯相信是有人谋害了!   这样的天降之灾,根本不是精锐的飞鹤卫所能够庇护得了的!   再说,皇室中人自有上天庇佑,否则天下泱泱之民,为何偏偏皇室能够得享富贵荣华?当年魏亡之后天下烽火四起,惟独梁、齐能够裂魏土称国建朝——这些难道不是命数吗?   姬深向来对朝事不上心,他深信自己既然命中富贵,朝事不管又如何?终究自己才是至尊!   但若命中注定有这样的灾祸……他可只有一条命!   钦天监推演不镇压的结果他只看了几眼就下定了决心,太后的甍逝,更是坚定了他的打算——这个镇压的办法……自古以来就有例子……   倪珍本是国之重臣,又有了勾结柔然之罪,姬深下诏将天象异常的罪责都归了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所以他还是取出了那封早就写好的奏章传了下去……那是赐死安平王的奏章,以重臣及宗室的性命来镇灾,本是中古就流传下来的法子……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但好在,姬深是相信的,这,就够了!   牧碧微仔细回想着事情的经过,她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简直不能再满意了。   沉吟了一下,她问道:“听说璎珞如今三不五时的往华罗殿跑?”   “打从何氏将姬恢和姬恒带到了华罗殿起,新泰公主就很不放心。”阿善道,“原本她还提过几回,要让姬恒到咱们殿来,奴婢借口娘娘如今忙得紧推了。”   “倒是个好姐姐。”牧碧微笑了一下,想了想道,“着她过来罢,我劝她一劝。”   晚膳的时候,新泰公主独自被请到了澄练殿。   她一身素服,头上别着雪色绢花,站在那里整个人晶莹剔透得犹如雪之精冰之魂,美丽得耀人眼目。   牧碧微让她在身边坐了,赞叹道:“怪道当年端明皇后怀孕时最爱叫你到跟前,日日看着个小美人儿,心情想不好都难。”   这调笑让新泰公主的紧张消除了些,也抿嘴笑道:“母妃就会作弄儿臣,儿臣哪有那么好看?”   “咱们宫里的公主都好看,但谁不知道论容貌无人能及你?”牧碧微心情极好,调侃了她一句,也不罗嗦,直截了当的道,“闻说,你这几日常常到华罗殿?”   新泰公主咬了下唇,才道:“回母妃,二弟……嗯,大弟弟和二弟弟向来养在皇祖母膝下,如今忽然换到华罗殿住,儿臣担心他不知何母妃的性情,所以才去提点了他几回……若是母妃觉得这样不好,儿臣就不去了。”   牧碧微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道:“你可知道,为什么阿善没有允你将恒郎带到咱们澄练殿来?”   见她如此开门见山,新泰也不能只说场面话,她抿了抿嘴:“儿臣知道事事烦着母妃不好,再者前些日子母妃也的确繁忙。”   “你是个聪敏的孩子,不像玉桐和恊郎那样天真。”牧碧微淡笑着道,“但你到底年纪小,许多事情……难免想不周到!”   新泰公主垂着头道:“求母妃教导!”   “恢郎、恒郎如今年纪还小,并未定性,将来亲近哪边都很难说。”牧碧微淡淡一笑,“是以他们如今在华罗殿,反而安全,原本因为你的缘故恒郎就比较亲近澄练殿了……只是,你高估了母妃的能耐和你四弟弟背后的人手,我如今只能尽力保全你们三个,至于恢郎、恒郎,实在有心无力……旁的不说,他们身边的人手,即使我不在乎给他们全换了,但我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人来补?届时出了事,反而招你怨怼!”   见新泰公主还要分辩,她摆了摆手,柔声道,“知道你不放心,小何世妇也不放心,但我才叫人去将小何世妇请回安福宫……免得她害了长康,你可明白母妃的意思?”   新泰咬唇良久,才轻轻点头……   ……………………………………………………………………   注意过会的作者相关对本章有点小小解释。   第三十三章 赤星   今天12:07有加更。   ……………………………………………………………………………………………………   一位重臣与一位宗室王爵的自尽镇灾,加上刻意被挑选过才禀告的消息,让姬深亲眼目睹白虹贯日后的担忧多多少少减轻了些。   月底的时候吕氏再次晋位为世妇,另外一个陈氏也从良人晋了御女,之前被赶出宫闱的康容华,几次做低伏小下来,姬深责备了她一番,亦再次召幸了她……却是雷墨,姬深原宥康容华之后,也想起了雷墨,因为卓衡伺候到底不如雷墨顺手,加上宣室殿里缺人,姬深便有让雷墨归回原位的意思。   只是不巧,雷墨在永巷里染了病……按着规矩,竟被送到了城外的善堂里自生自灭了。   姬深的意思下来后,雷墨到底不能带病进宫,但也得以另寻一个住处开始好生就医,使者转达了雷墨的感激之情,姬深听过也就算了。   对于姬深来说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虽然高太后死了,但姬恢、姬恒由位份最高的何氏抚养,也用不着他操什么心,或许是为了弥补先前的恐惧担忧,姬深又下旨令诸郡再次进贡佳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这次的旨意,除了几个寒族出身的御史不畏流放或斩首上书劝谏外,朝中上下居然都保持了沉默。   姬深既然不上朝,当然也不会察觉到这一点。   只是郡贡美人还在紧急挑选的时候,七月的深夜,星子满天,钦天监流着冷汗叩阍,不敢直接去见姬深,因此先寻到了恰在宫中轮值的聂元生,两人短暂的商议之后,请卓衡以两人一起求见的名义禀告了姬深。   这晚侍奉姬深的正是吕氏,吕氏年少美貌又温柔顺从,并不自恃宠爱欺凌他人,所以得宠之际虽然有人嫉妒,口碑倒也不坏。   如今听了卓衡隔着屏风的禀告,吕氏晓得钦天监也还罢了,聂元生乃是姬深多年宠臣,她担心姬深倦怠出去,被聂元生记恨,因此帮着卓衡劝说姬深起身。   姬深随便披着外袍见了两人,他主要是冲着聂元生的面子出来的,但看到钦天监后,心中却有些不祥,沉声问:“何事叩阍?”   “陛下,钦天监有事禀告。”聂元生看了眼身旁的同僚,只是钦天监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短暂的沉默后,姬深失去了耐心,一指聂元生:“究竟何事?”   “方才钦天监观星象,发现……”聂元生沉吟了短短一瞬,便毅然说出道,“不日将有赤星现!”   “赤星?”姬深脸色顿变!他沉声问,“此主何兆?”   这个问题,聂元生却沉默了,钦天监无奈,只得小心翼翼的上前禀告道:“陛下,赤星主……主……主凶兆!”   “朕问的是究竟何兆!”姬深怒喝道,“若是吉兆,你安会让子恺陪伴你前来?!”只看聂元生的脸色,姬深也知道此刻自己要听到的绝对不是好消息!   钦天监这次索性是整个人都俯伏了下去——颤抖了半晌才颤声道:“据、据臣方才所卜……涉……涉……”见聂元生在旁沉默,丝毫没有帮自己开口的意思,钦天监闭上了眼睛,“若只现赤星,臣推测应是天下有兵灾,如今西北更帅,柔然蠢蠢欲动……应为此兆!”   姬深松了口气——西北,他倒不是对曲夹多么有信心,只是听说此兆没有应到自己身上就好,至于西北么……   还没等他想完西北,不想钦天监却道:“但,陛下,不久前才有白虹贯日……”   “嗯?”姬深心情方好转,闻言又阴了下来!   可钦天监不能不说:“白虹贯日在前,赤星现于后……日兆人主,白虹贯日之后现赤星……陛下,臣不敢隐瞒,据臣所卜,此为凶星兆于帝位……恐与陛下……陛下御体……有危!”   姬深变色道:“白虹贯日——朕不是已经按你们所言以重臣、宗室镇灾了吗?”   “陛下!”钦天监膝行几步,恳切道,“此番白虹贯日,非同小可!陛下亦亲至承天门上观望……应见白虹贯穿朗日之后,虹尾久久不散……若只如此,陛下既然已使倪珍与安平王镇压,当无大事!奈何如今赤星再现……这……这分明是灾祸过大,区区臣子宗室,不足镇压,故而……故而凶兆再现!赤色如血,这兆头应于帝位,这……”   钦天监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姬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虹贯日预兆的灾祸过大,根本就不是倪珍和安平王之命能够镇压得住的!即使在白虹贯日前就死了位太后……如今赤星再现,加上那日虹尾不散……余灾竟酝酿到了血兆!   血兆于帝位,岂不就是自己即将驾崩吗?!   饶是姬深向来昏庸,如今也不禁冷汗滚滚而下!   他定了定神,吩咐左右:“传朕旨意,大赦天下!”   “陛下,月前白虹贯日已经赦过一回了。”聂元生沉默到现在,不得不出来提醒他,白虹贯日之兆后,梁、齐两国为了安抚民心,皆有赦命,如今大梁上下的牢狱里还空得紧呢……即使姬深想用这一手来换取上天的怜悯……却又哪来恁多囚犯让他赦免?   姬深忍不住擦了把冷汗,沉声问:“可有解法?”   见钦天监脸色为难,不敢说话,他比照着白虹贯日,倒是有些想法了,“二兄和二姐……”   聂元生颇为无语,暗中看了眼钦天监,钦天监也是哭笑不得——上回赐死了长兄安平王镇灾,广陵王与宣宁长公主阻拦无果,悲愤难言,不想如今一个赤星,姬深将他们两个的主意也打上了……估计这么下去同昌公主都跑不了……   只是……   “镇灾之法,上次已经用过一次,如今时日甚短……恐怕再用效果不大,并且上次镇压无果,这……”钦天监小心翼翼、委婉的道,“臣无能,算不出有何人能镇赤星!”   这就是说将自己兄弟姊妹都杀了镇灾也不成了?   姬深顿时惶恐起来,下意识的看向了聂元生:“子恺?”   “臣对赤星所知不多。”聂元生沉吟片刻,才谨慎的道,“只是……既然镇压之法不可再用,臣……臣揣测世间兵法,尝闻有避其锋芒四字,未知……可否用在赤星之兆上?”   钦天监面色迟疑,不敢说话。   姬深却露出了深思之色……   ………………………………………………………………………………   完结倒计时了……   话说有些人好久木见了哟,快完结了,出来留个言嘛,比如,乱画~~   然后,虽然德妃帮我补了白虹贯日的BUG   但我忽然发现伊章还有个应该也是BUG……泪奔!   就是古代各种诡异天象时,貌似大家都是避的!!!   就是都躲屋子里等天象过去!   尤其姬深那么相信那么怕死,他很不该爬承天门上去看啊!!   肿么办呢……   掩面思索良久……   这家伙反正没什么规矩了   就当他忘记了吧……(那么怕死会忘记吗?作者拿个榔头给他头上敲一下……他差不多就会了……)   第三十四章 意外的人选   “避其锋芒?”武英郡夫人冷笑出了声!   她对武英郡公道,“这等于是明着叫陛下禅位——他们对三皇子就这么有信心吗?”   武英郡公面上却是难掩忧色:“恐怕不妙!”   “嗯?”武英郡夫人惊讶道,“陛下极喜欢惟郎,而且不久前惟郎还曾舍身救驾……”姬深对三子和四子的偏心是有目共睹的,但相比之下姬惟究竟更与他亲近点,姬恊生长生母跟前,极得宠爱,养就了天真开朗的性.子,虽然也得姬深喜欢,但牧碧微似乎无意让他在姬深跟前特别讨好,相比不受养母疼爱因此格外渴望父母真心对待的姬惟对姬深发自内心的依恋,姬恊显然就要弱一筹了。   更何况……   今年春狩的时候,姬惟这个幼子可是奋不顾身舍身救父的!   姬深后来将这个四子赞了又赞,一下子疼爱赏赐全越过了姬恊!   “世家最讲究名份,陛下无嫡子,姬恢这个长子腿上有疾……既然嫡子长子都不成,皇子们又都还小,那当然是子以母贵。”武英郡夫人沉吟道,“孜纭她……”虽然过去三年了,但再提到这个名字,夫妇两人都是心中一痛!   顿了一顿,武英郡夫人才继续道,“禅位好就好在陛下并非大行,而是为太上皇……大半的主意,还是陛下来拿,陛下……料想也不太可能亏待了惟郎……”   武英郡公深深叹了口气:“你想到的,其他人想不到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祥,武英郡夫人心中一惊:“夫君?”   “从钦天监预测到白虹贯日起……这个局就开始布了。”武英郡公眼神很是不甘,“天象之兆,最是难测,咱们远道而来究竟吃亏……毕竟这些年来也没什么像样的天象……竟将钦天监给忘记了!”   他沉沉的提醒武英郡夫人,“聂子恺说的是避其锋芒!”   见妻子还是没有醒悟过来,武英郡公叹了口气,“赤星兆帝王不吉,陛下若要避过,须得退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帝位上总要有人坐的!你以为会是谁?”   “自然是……”   武英郡夫人的话被武英郡公打断:“你想好了,新帝,是要代陛下承受赤星凶兆的!”   “因此,正因为惟郎极得陛下宠爱,陛下为了保护他,恐怕反而不肯让他登基!”武英郡公长长吐了口气,“咱们费尽心思的让陛下喜欢他,如今,却因此叫他失了这帝位!”   武英郡夫人略略一想,神色顿变:“那姬恊……”   “我若没猜错……”武英郡公缓缓道,“高家这几家恐怕连三皇子的主意都不打,他们届时会支持的,应该是……姬恒!”   武英郡夫人心念急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姬深禅位为的是避祸,继位的新帝,很有可能会代他受赤星之凶,所以姬深绝不会让喜欢的皇子来冒这个险……如此说来,反而是不受姬深宠爱的姬恢、姬恒,因此成为姬深心目中属意的新帝人选!   但姬恢腿上有疾,那么这个人选最可能的,就是姬恒!   不仅如此,姬恒的生母孙氏已故,孙家连个外戚都没有!这样一位本该默默无闻的皇子若是登基,压根就没外家帮助!自然也不会出现外戚夺权……而且姬恒的同母姐姐新泰公主乃是牧碧微之养女,和牧碧微关系不错,姬恒在今年的春狩中,也得到了澄练殿的许多照拂……   所以假如姬深因为疼爱姬恊,不忍让他代自己受过,坚持立姬恒的话,料想牧家、澄练殿也不会太过反对!   毕竟姬恒与澄练殿的关系不坏……   如此一想,这新帝的人选竟然十有八.九会是无人注意的二皇子姬恒!   武英郡夫人吐了口气,慎重道:“姬恒……对高家、欧阳家那些人来说的确比姬恊还好,毕竟姬恊还有个牧家在……若陛下禅位之后驾崩,姬恒连个帮着拿主意的母妃也无……”   “母妃却是有的。”武英郡公嘿然道,“你忘记姬恒如今养在谁膝下了吗?”   “那个贱人!”武英郡夫人眼中涌出血色,捏拳低叫道,“她那么冷淡惟郎我都忍了!如今竟然还想着……”   “她终究不是惟郎生母!当初抚养惟郎也不过是因为有好处罢了……如今若惟郎不能继承帝位,趁着太后甍逝抚养了姬恢和姬恒,又怎么可能再放出去?姬恢还有生母在,姬恒……嘿嘿,孙氏死都死了……”武英郡公冷笑不止!   这许多人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借白虹贯日与赤星布下来的局……高家连高太后都下了手,无非就是为了让姬深禅位……苏家处心积虑的教导姬惟,教他讨好姬深、亲近父皇,却被两场凶兆生生的扭转了乾坤!   只是想想武英郡夫人简直一口心头血要呕出来!   那一个昏君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小命谋算,却不知道无论白虹贯日还是赤星的兆头准或不准……只要他一禅位,幼主登基成了定局,他就是能活也必须死了!   偏这个昏君还将飞鹤卫给了高家的人……   姬恒登基大典一结束,估计,姬深就该暴毙了……   有白虹贯日和赤星的兆头在前,加上姬深一贯以来的名声,任是谁下得手,恐怕朝野上下,心里都会想到天谴上去!根本无需牺牲谁来背这弑君的罪名!   一旦姬恒登基,这位怯懦的二皇子,和苏家半点关系也没有,甚至他的生母孙氏,生前也没少受过端明皇后的挤兑……虽然名义上端明皇后待新泰公主是不错的,还为孙氏平反过指使新泰公主谋害步氏身孕的罪名,可是新泰公主——武英郡夫人为了姬惟,这几年来,宫里的皇嗣哪个都是留意着的,这位公主因为孙氏含冤而死并自己被污蔑的罪名,小小年纪就很吃过一番苦头,可不是个没心眼的好哄的主!   纵然她对端明皇后印象不坏,但也只是不坏罢了,相比同母弟弟帝位的稳固,难道还会为了这个印象不坏竭力保护姬惟吗?即使她会,在没有姬深和太后的庇护下,苏家豁出命去也不可能护住姬惟的!   姬惟身死是一件……到时候苏家……   武英郡夫人沉默了一下:“夫君,没有旁的办法了?”   “有。”武英郡公叹了口气,“但苏家中兴,却很难很难了……”   ………………………………………………………………………………………………   这个人选是不是非常非常的意外?嘿嘿   之前写多姬恒可不是没缘故的哟!   第三十五章 清平(19:07再加更)   虽然连苏家都已经做好了姬深禅位,并且十有八.九禅位于皇次子姬恒的打算,但姬深却久久不能下这个决定。   虽然诸子都还年幼,并且姬深自己也不是勤政的人,然而所谓人主,所谓九五至尊……至,独一,若做了太上皇,这天下便同样有一人可以自称为朕、令出称诏……   姬深再昏庸,这些年的君上做下来,总也有着本能的担忧与戒备。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臣下可以轻易劝说的,提议的聂元生也就说了那么一次,钦天监在旁是连头都不敢点——荣昌郡公一干人等得心惊胆战,却苦苦忍耐权当根本不知道赤星这件事……   这样异样的沉寂里。   南齐使者骤然叩关,使者虽然还在路上,但这次投递国书的简要已经飞鸽报至邺都——承平帝驾崩!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雷霆炸开了邺都的局势!   以荣昌郡公为首,高家、欧阳家、沈家……甚至连早已被命致仕的前任礼部尚书徐鼐,也颤巍巍的拄杖进宫,一起跪伏宣室殿外,祈求姬深以御体大安为重!   有承平帝驾崩的例子,赤星的消息完全栽赃到了南齐身上,荣昌郡公一把年纪,在姬深脚下哭得肝肠寸断:“自太后甍逝后,臣日夜惊恐,竟不能寐,只望陛下安康太平,如今天象不吉,承平帝贵为齐主,亦遭天灾,堂堂天子,竟猝然而崩!臣知此话犯忌,然而为着圣驾之安,便是十死无生,臣也认了,求陛下念在大梁万千子民的份上,万当避此灾祸!”   武英郡公沉声接话:“荣昌郡公所言极是……臣等叩请陛下以御体为重!”   诸臣跪请姬深保重,皇子们自然也被惊动了。   姬恢和姬恒胆怯,这样的场面,什么也不敢说,只低声随众人所求而言,姬恊、姬惟听了片刻,双双膝行到姬深跟前,一起要为他分忧起来。   殿中喧嚷一片,姬深始终面沉似水,虽然上上下下都在劝谏和请求分忧,但他真正听进去的却是一句话也没有,众人只道他心情不好,只有离得最近的龚中使,察觉到他竟在微微颤抖!   自前魏覆灭、梁齐划川而治起,因为高祖南下受苏家阻拦而未果……姬深登基以来不思朝政,也只有在南齐来使提出和亲时,打听了一下那位善福公主的容貌时才关心了下南齐——如果不是这次的国书,姬深甚至忘记如今这中土的人主……可不止他一个!   承平帝虽然年岁只比先帝小几岁,但他向来身体很好,而且什么时候不驾崩,偏偏在赤星预兆将临的时候驾崩——南齐皇太子和封贵妃之子争储,承平帝虽然属意封贵妃之子,但因为奈何不了秋皇后,只能左右摇摆……估计这一次,他也是因此迟迟不能决定禅位于谁,才拖延了辰光……   齐主已经应兆身死了,自己这个梁主……又会在什么时候被克死?   姬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俯瞰着跪伏满地的诸臣众子,心神摇曳,求生的欲望彻底的胜过了捍卫帝位的本能……好容易压抑住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声线,他缓声吩咐:“子恺,拟禅位旨意。”   众人几乎都松了口气,新昌郡公与荣昌郡公对望一眼,还没说话,姬惟已经坚决的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姬深的目光在姬恊身上一掠而过,见姬恊本已张口,但见姬惟神色坚定,似乎有意相让,就闭上了嘴,姬深短暂的沉吟了一下,道:“禅位于四……”   下面一个“郎”字还没说出来,荣昌郡公已经喊道:“陛下请慎言!”   新昌郡公沉声接口:“陛下,长幼有序,礼不可废啊!”   武英郡公心中绝望,然而到底也要为姬惟尽一份力,因此亦出言道:“新昌郡公所言差矣,新帝属何人,陛下心中自有定数,我等何必多嘴?何况,皇长子……”   “陛下,白虹贯日后又有赤星将现,此兆既然要应帝位之人,新帝……”荣昌郡公见他有意拖出皇长子来误导姬深,心中冷笑,抢着提醒道。   姬深那个郎字没有说完,究竟沉思起来……   姬惟却是听出了众人争论之意,他忽然扶着姬深的膝站起,傲然看着殿下群臣,轻蔑道:“若能为父皇而死,我死有何撼?!”他年纪小,这句话却说的发自肺腑。   只是,他才说完,武英郡公便眼一闭,暗道:“完了!”   果然,姬深摸了摸姬惟的头,露出怜爱之色,对聂元生道:“禅位于皇次子姬恒!”   ——正如苏平所料,姬深惧怕自己仍旧在帝位上会受天象所害,对于他所爱的儿子,自然也舍不得,皇长子姬恢他舍得,但姬恢腿有疾病……这挡灾的人,总也不能太过无福了……   姬恒,是唯一的选择。   荣昌郡公与新昌郡公大喜过望,不等武英郡公再次阻拦,便立刻叩首,没口子的盛赞姬深英明……武英郡公心中叹息,沉默的随众人叩下了头去。   圣旨颁布,因为姬深心中惊恐,竟将大典就定在了次日——这样别说诸官进都朝贺了,除了京畿左近如清都郡外,略远些的太守都赶不回来!   但姬深禅位的目的是为了避灾保命,免得重蹈承平帝之辙,也顾不上这些了,急令内司赶制出姬恒的衮服——为了安慰他更喜欢的三子、四子,百忙之中,姬深又补了一道圣旨分封诸王——长子姬恢为昌乐王、三子姬恊为乐阳王、四子姬惟为汝南王——这道旨意一下,内司几乎没被逼疯!   新帝衮服已经不是一夜之间可以赶成的了,如今又加了三王……岑平闻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顾长福亦是如此,两个人因为雷墨去位,原本还有些竞争大监的意思,如今却只盼望着雷墨回来……   亏得岑平战战兢兢进言后,姬深好歹想起来大典的衮服,那都是数百工匠绣娘没日没夜赶工数月才能做好的,倒也没有十分为难,只说尽量做的相似些……   这样仓促到了近乎荒唐的情况下,原本默默无闻的皇次子姬恒受禅为新帝,因是为了避灾,巴不得敲锣打鼓的告诉天上地下大梁已换新主,凶兆可不要找错了人,自然不依新帝登基次年方改年号的惯例,当天就改元清平,尊姬深为太上皇——他住习惯了宣室殿,加上本来就是为了避灾才禅的位,心目中属意的继承人,也绝对不是姬恒,所以根本没有按照规矩腾出冀阙宫来让新帝入住的意思。   他不提,也没人敢多言,清平帝仍旧住在华罗殿,由何氏教导——姬深没想起来,如今的清平帝,当然连生母也不敢追封,实际上,即使姬恒有那个胆子,玉玺如今也不在他手里,他不过是个挡灾的幌子。   除了宫人改口称原本的二皇子为陛下外,禅让对于姬恒来说,一切如旧。   只有凤阳宫里惊喜交加又忐忑不安的新泰公主,在阿善亲自趁夜过去的安抚下,若有所思。   这样苦苦按捺又暗流汹涌的氛围里,是日,终于到了钦天监所言,赤星将现的日子。   ………………………………………………   温子也好久木出现了……   第三十六章 赤星之夜(上)   因为畏惧这不能镇压的凶兆,虽然采用了禅让的方式来躲避,姬深仍旧不敢像上次对待白虹贯日一样,公然冲到承天门上去观看——假如说上次这么干是因为他心中对天象的警告终究有些将信将疑、因此得知此兆对自己不利后,悍然采取了镇压之法的话。   但这一次,已经被白虹贯日的盛大景象震撼过了心神,又经历了承平帝——怒川之南那个天下唯一能够与他一样尊贵的君主忽然驾崩后,姬深如今对赤星只剩下了深深的忌惮和忧虑。   更何况这一次他是避而不是镇。   是夜,他听从聂元生的建议,在黄昏落下之前,就早早的更衣沐浴,众侍将重重帐幕放下,连带卓衡在内,都退到了冀阙宫外,只留飞鹤卫驻守伺候,这是因为飞鹤卫都是正当盛年的男子,血气旺盛,可冲阴邪……不管有没有用,姬深也是急病乱投医,索性什么都算上了。   实际上姬深很想留几个臣子、比如聂元生陪伴自己,身为大梁的君主,身为一个正年轻的君主,这是姬深第一次感觉到驾崩二字距离自己之接近,长年疏忽朝政,沉醉于后宫醇酒美人之中,他的意志早已被消磨殆尽,南齐君主的驾崩已经让他内心惴惴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   但钦天监说,是夜,姬深必须独处。   重幕拉上之前,聂元生请求陛见,姬深以为他有什么事,然而聂元生却只是郑重的在丹墀下行了极隆重的跪拜之礼,随后眼神复杂怆然的仰望着姬深,嘴唇动了半晌,竟是片字难言。   这一刻聂元生眼中抑郁待发的情绪连一旁的侍者也悚然动容……只是转眼之间,聂元生便掩饰了下去。   姬深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却没怎么留意,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天际的霞光映入殿内,照着聂元生原本的绯袍色如鲜血,俨然是拖着一路血光离开。   让姬深瞬间想到了赤星,他沉重的叹了口气,令人放下帷幕,遮蔽自己。   …………………………………………………………………………………………   夜深了。   鎏金仙鹤衔芝香炉中袅袅吐着青烟,因重重帐幕的阻隔,内殿渐渐犹如一片云海,将烛火氤氲成模糊混沌。   这香是姬深平常最喜欢的沉水香,香气糜烂旖旎,他不禁又起了一点旖旎的心思,但看到不远处的铜漏,却又心中忐忑……这样的忐忑里,姬深忽然醒悟了过来——今夜,怎可烧这样多半用于召幸妃嫔的旖旎之香?   也不知道是哪个蠢材宫人干的……姬深如今无暇多想,出声叫进帐幕外的飞鹤卫:“将香灭了。”   两名佩刀的飞鹤卫进来,还没说话,姬深随意一看,却惊讶道:“子恺如何在这里?”   眼前的两人,都作普通飞鹤卫装束,然而其中一人,恰是之前叩首殿下、仿佛已经回家的聂元生,另一人,则是飞鹤卫统领高七,只是高七如今却未着统领之服……   看着姬深眼中的惊讶,却是毫无防备,聂元生慢慢的走到他跟前,心平气和的道:“陛下,今夜,有赤星!”   他向来行事每为姬深考虑,姬深对他信任得紧,如今虽然奇怪他违反了钦天监的警告,但只道事情有变,仍旧毫无戒备的问:“如何?”   “赤星如今正当天中。”聂元生悠悠的道,“南齐承平帝并不信任秋皇后,又有封太后封贵妃为阻挡,须知道是日秋皇后动用了秋家栽培多年、费了足足十余年光景才不动声色潜伏到皇宫禁卫里的数十杀手,拼杀了两个多时辰方得手,若无赤星之事遮掩,怕是史官肯改笔,朝野上下也交代不过去……我大梁怎能叫承平帝独行?”   姬深怔了半晌,才惊怒交加道:“子恺你……”   “方才我在丹墀下叩首,不是为了陛下担心,而是与陛下了断最后一分君臣之情。”聂元生略带伤感的在姬深跟前跪坐下来,轻轻道,“陛下不必发怒,今晚这冀阙宫中只有飞鹤卫,高七……都安排好了!”   这就是说姬深今晚必死了?   他惊愕的看着聂元生,片刻后,面色一片酡红,忽然抄起案上如意,狠狠向聂元生头上砸去,怒不可遏的喝道:“朕待你犹胜手足——你竟敢弑君?!”   “二兄小心!”一直没说话的高七惊呼一声——却见聂元生微微侧身,便避了过去,姬深用力过猛,差点扑倒在案上,双目赤红一片的瞪着聂元生,几欲发狂!   只是聂元生伸出手,按住姬深,只是随意一按,纵情声色多年的姬深竟已无力反抗,聂元生看着他狂怒的眼睛,一字字道:“陛下,不是臣弑君,是天谴……难违!”   “你……!”姬深到如今,总算明白过来,恍然道,“怪道你要劝朕避其锋芒!你……钦天监!!你们……”   高七冷冷接话:“二兄,何必与这昏君罗嗦?直接打晕了他再等人不迟!”   聂元生抬了抬手,高七立刻住了声,姬深却疯狂的咒骂起来!   只是无论聂元生还是高七,对他的咒骂都并不在意,高七甚至懒洋洋的道:“二兄,人还有多久到?”   姬深猛然住了口,惊疑不定道:“你们在等谁?!”   高七朝他露齿一笑,正待说话,帷幕一动,烟雾缭绕里,一个声音轻轻抱怨道:“怎么弄了这许多烟?”   听出这个声音,姬深怔了一怔,不觉脱口道:“幼菽?!”   袅袅云烟里,曲氏嘴角含笑,款款走近,她看了眼姬深,却没理会,只笑着对聂元生道:“子恺,劳烦你了。”   “不过是小事。”聂元生摇了摇头,不在意的道。   “贱人……你……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姬深呆呆的看着曲氏与聂元生谈笑自若,原本涨红的脸色忽而又煞白,咬牙切齿的扑向曲氏,“你这不守妇德的贱人!”   曲氏眯起眼,任凭他扑到跟前,忽然闪电般抬腿,狠狠一脚踹中他前胸!   姬深沉迷女色多年,身子早已亏损,如何会是骑射不弱于男儿的曲氏的对手?当即被踹得翻滚出去,硬生生的撞到了屏风上,这才停了下来,曲氏这一脚实在不轻——他挣扎了几下,不但没能站起,看样子竟然是连起身的力气也没了!   “曲姐姐下手可留意些,不然就这么驾崩了,怕是明儿个高统领不好交代呢!”姬深原本认定了曲氏与聂元生私通,不想竟又听见了何氏的声音,这一气非同小可!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何氏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轻描淡写的道:“曲姐姐向来最有分寸不过,何姐姐何必担心呢?依我看,怕是晕了过去,浇盆子冰水就成了。”   是牧碧微,她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像说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奴婢。   一个前任左昭仪,一个现任左昭仪,一个贵姬……后宫过去和如今都是位份拔尖的三位帝妃,竟然都与聂元生……姬深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赤星之夜(下)   姬深怒极吐血昏迷,却并没有昏迷很久,他很快被弄醒,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衣裳湿漉漉的,面上、颈上一片冰冷的水渍,显然,牧碧微的建议被采纳了,如今正当盛夏,内殿又烧的烟雾缭绕,虽然放了冰,但并不很冷,可姬深却觉得心中冷若玄冰。   聂元生亲手小心的搀扶着他坐起,相比何氏等人的瞬息翻脸,聂元生虽然亲口说出弑君之意的话来,可举止却一如从前的恭敬谨慎,晦暝的灯下,他眸子深邃若海,难辨心意。   姬深这次没有再开口大骂,不仅仅是因为他察觉到今晚已经是必死无疑,更重要的是他方才吐血之后,心中的虚弱感一阵比一阵强……如今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虚弱过。   何氏仔细打量着他灰败的脸色,忽然扑哧一笑:“太上皇,可知若要太上皇殡天,高七一人足矣,为何要我等齐聚吗?”   姬深没有看她,只是盯着聂元生,缓缓问:“你是何时与她们都勾结上的?可是……朕允你在宫中留宿、任意出入宫闱,你……”他终于恍然,“当年二兄他们的提醒是真有其事?”   “太上皇是想多了,本宫怎会与聂侍中有什么男女之情呢?”仍旧是何氏接口,微笑着道,“本宫与聂侍中,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待姬深说话,她悠然道,“聂侍中可不是太上皇,眼里除了享乐和美人外旁的都不打紧,本宫想要的是不必再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太上皇,能够放心的享受荣华富贵,聂侍中么也不过是想过他想过的日子罢了……还是太上皇自己太过重色,以为全天下的男子都如太上皇这样好色成性吗?”   “我本不想过来的。”曲氏轻描淡写的道,“奈何我阿爹一定要我来问一句你——当年,先帝临终前,尝挥退众人,只留了阿爹和你,保证说我祖父的仇,必然让你给曲家个交代!如今这个交代在哪里?”   虽然是奉了曲夹之命过来趁姬深还没死问上一句,但曲氏真心觉得无趣,因此这番话说的心平气和,倒仿佛是随意一问一样,何氏笑着接话道:“曲姐姐放心,这事我定然叫恒郎记着。”   “你还等着利用苏家推你做太后,怎么舍得为我曲家报仇?”曲氏毫不给她面子的道,“不过呢,如今苏家若是当真倒了,怕是高家这几家再不会给我曲家机会……他们再留些时日也好,左右仇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如今年岁也不长,等得起!”她说的直接,然而言语里对曲家接下来的景遇却仿佛并不担心,可见诸事早有绸缪。   何氏闻言,笑了一笑。   “孜纭待何氏你不薄!”曲氏和何氏旁若无人的说笑着,姬深听着她们的话,面色一红又一白,险些又吐出血来,按住了榻沿半晌才忍住,他如今已经没了高声呵斥的力气,只慢慢的道,“朕待子恺你,亦不薄,如今信错了人,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朕在九泉之下,看你们的报应!”   他闭上眼,“你等前来,就是为了折辱朕的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何氏笑盈盈的道,“曲姐姐要替曲家伯父来问陛下话,有人不放心,我就做个好人,一起陪着来了。”   话还没说完,牧碧微已经横了她一眼:“究竟是谁不放心先前说好的事情,非要再来亲自问一问?”   姬深陡然张目,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牧碧微——因着之前何氏的回答,他本以为三人都是为了权势才与聂元生联手,毕竟事到如今骗他也是毫无意义,但……   牧碧微任凭他看着,淡淡的对聂元生道:“柔然的事情,我说你已然同意了,但她就是不放心,非要趁着今儿过来亲自与你说好了才肯。”   聂元生微微颔首,对何氏道:“三个条件,祖父用掉一个,不久前我也用掉一个,如今就剩一个,正好可以给你。”   何氏嫣然笑道:“多谢你了。”随即恢复了正色道,“这也是大家都好的事情。”   曲氏一拂袖,却道:“阿爹要我问的事情已经问了,我知道你也没什么可说的……阿爹也知道,他无非是心下难平,如今看你这个样子,我想回头也能叫他高兴些……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曲姐姐还是你好。”何氏感慨道,“先前给太后守灵差点要了我的命,如今又免不了一回,倒是姐姐在冷宫里逍遥自在,早知道我也设法躲进去了。”   曲氏淡然转身:“你眼里盯着甘泉宫,哪里舍得进冷宫?”   “姐姐真是我的知己。”何氏一点也不在乎她的讥诮,笑着说道。   牧碧微懒得理会她们的冷嘲热讽,只对聂元生点头,道:“我们先走了,这里……”   高七接话道:“咱们收拾就是。”   三妃来的突兀去的也快,姬深却是气得死去活来,足足半晌才稳住心神,颤抖着声音道:“你们想挟幼主临朝?根本没有赤星之事?都在骗朕?!荣昌郡公、新昌郡公、武英郡公……这些人……”   他猛然道,“子恺,你出身寒族!如今的长辈极为无能……没有朕之庇护,你焉能对付得了这些世家?你以为杀了朕,挟持幼主临朝……你能得什么好?!”   高七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二兄,我瞧这昏君昏庸了这些年,究竟临死,居然也能有几分脑子了。”   聂元生今晚神色一直都很平静,此刻也不例外,他只是心平气和的道:“太上皇可知,苏家弃营州举族迁至邺都、曲家败落与这回起复、高家受到陛下的疏远、欧阳家因欧阳氏被牵累、蒋家计家……或多或少,都与臣有些关系!”   姬深眼里的期望嘎然而止!   “你……!”他简直已经说不出话——聂元生安静的坐在那里,眼神平静,既无得意,也无轻蔑,但在这种平静面前,姬深却觉得一切咒骂都是徒劳的,虚弱感从心底一阵阵涌出……他绝望的问,“但即使不挟幼主临朝,从朕亲政起……连玉玺都由你保管……你为何一定要换个幼主?难道姬恒登基能比朕给你的更多?还是?”   姬深面上掠过不敢置信之色:“孙氏和你……”   见他竟然猜测到了姬恒的血脉上,高七啼笑皆非——忍不住劝说聂元生:“二兄,既然曲氏已经问过他了,又何必再留他性命?”   “臣与先右昭仪之间清清白白,太上皇不必担忧,二皇子的确是太上皇的血脉。”聂元生淡然道,“太上皇方才说的很对,太上皇待臣,是极为不错的,即使是臣一力逢迎……然真心真意待太上皇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有臣这样的福分……只是臣虽然极不愿意对付太上皇,但如今,却不得不为之!”   姬深切齿道:“你说!”   聂元生长久的凝视着他,半晌才道:“太上皇可知,太上皇虽然是嫡子,却非长,这帝位,为何会落在太上皇身上?”   饶是姬深如今满腔悲愤,听他这么一问,也不禁为之一愣……   高祖怜爱,临终不忘叮嘱先帝——因为祖父的格外宠爱,从而以嫡幼子的身份越过了两个嫡亲兄长承位,这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更别说一直为姬深伴读的聂元生了,如今他却问起了这个问题……   连高七都好奇道:“二兄,难道不是因为高祖?”   第三十八章 安平王之秘(上)   “高祖为帝如何?”聂元生闻言,不答反问。   高七爽快道:“自然是英明又神武,不世出之英主,不然何以开创我大梁基业?”   姬深嘿然不语,却听聂元生缓缓道:“你既然知道高祖英明,那么先帝如何呢?”   “先帝也是明君。”高七遗憾道,“可惜享寿不永。”他想了一想又道,“不过先帝活不长也是件好事。”   聂元生凝视着姬深,怜悯道:“太上皇似乎并不明白高七的意思?不过也不要紧。”   他叹了口气,“高祖、先帝均是英明之主,为何要越长立幼?”   不等姬深说什么,聂元生复道,“更何况当年济渠王与先帝争储……济渠王其实论才干能力,假以时日,未必不如先帝!不过是年岁差距罢了,而当时济渠王还有生母庞贵妃为助,却仍旧输于先帝……可见,高祖皇帝实则是极为赞同立长君的。”   “高祖于乱世中几经沉浮方有梁,何况前魏亡故,固然有许多原因,但魏神武帝盛年驾崩、太子太过年幼却是极大的原因!”姬深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变了,他再昏庸,如今也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子,也许的确有祖父最疼爱自己的缘故,但,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   果然聂元生轻蔑一笑,“高祖本是前魏丞相,焉能不汲取前魏的前车之辙?所以在选择储君时本就偏向了先帝,加上先帝年长于济渠王,心思城府历练,济渠王输,就输在了太年轻三个字上!那么为什么到了太上皇这一辈,高祖竟然尤其的钟爱太上皇……甚至临终都不忘记保太上皇之位?”   姬深再也按捺不住,急问:“究竟为何?”   “因为先帝为储君之后,高祖才发现……”聂元生眼中掠过愤怒之色,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安平王不堪……不堪储君之位!而广陵王受太后溺爱,看似温良却为人软弱糊涂,且与安平王交好——先帝只有三个嫡子,高阳王有前魏血脉,有左丘野的例子,高阳王必然是不能承位的!所以……高祖也只能选太上皇了!”   姬深呆了一呆,他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幼年的时候、年少的时候……他喃喃道:“不是都说,因为朕之容貌在同辈之中最为出色,恰好皇祖父当时有暇,这才亲自抚养了朕吗?”   “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聂元生神色终于冰冷下来,讥诮的笑了笑,道,“高祖一生戎马,又岂是太上皇这般以貌取人之流?若高祖以貌取人……那么当年的庞贵妃也是艳压六宫的宠妃,先帝生母出身卑微不说,在战乱中就已死去……这储君之位又怎么轮得到先帝?”   他说的合情合理,姬深怔了片刻,讷讷道:“那为何皇祖父……不……皇祖父为何不喜长兄?”   既然高祖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滑稽的容貌才选择了姬深为储君——姬深此刻扪心自问,哪怕当年有聂元生助他作弊,替他遮掩,怎么说,论到幼时的表现,他也实在不算突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高祖亲自抚养,堂兄弟和嫡亲兄弟都在考核时刻意让着他……宗室里比他强的多的是……   说起来,作为先帝嫡长子的安平王,论真才实学,就算不至于远远胜过姬深,但要说一句在姬深之上,并不过分。   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本该是水到渠成的继承这个帝国……那么高祖为什么要舍弃他?   难道是安平王不慎得罪过高祖?   但这怎么可能!   安平王并非无礼卤莽之徒,再说他也是高祖的血脉,即使有冒犯的地方,难道先帝不会带他去赔罪吗?   何况高祖建立一朝的心胸气度,对亲生孙儿,不可能这点容忍都没有!   安平王究竟做了什么……让高祖厌恶到了直接否定了他的继承机会不说,甚至广陵王都受他牵累,让储君之位生生的便宜了姬深?   姬深满头雾水——却见聂元生朝自己温和的笑了一笑:“这亦是牧齐自请驻边的缘故。”   他顿了一顿,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将真相说了出来,“因为……安平王有龙阳之好!”   “大兄?!”姬深怔了半晌,随即怒道,“胡言乱语!大兄为了个侍妾闹得多年来合府不宁,母后生前为此操碎了心,他……”   聂元生冷冷的道:“太上皇恐怕不知道,安平王所谓的宠妾宝姬有两个兄弟,皆是眉目俊秀的郎君!因宝姬的‘得宠’,竟得以以下仆的身份随宝姬同住一院!安平王日夜居于那院子里,除了年节根本不和王妃见面……”   他面上渐渐泛起讥诮之色,“不然,如安平王妃这样世家望族出身又恪守闺训的女子,便是念着太后的面子,安平王若只是喜欢拈花惹草,王妃又怎么会恨到了用与和太上皇乱.伦来报复安平王?难道太上皇以为,王妃是爱上了太上皇吗?”   姬深脸色忽青忽红——被聂元生提醒,他猛然想了起来——当初和安平王妃来往了两回后,再去那别院,安平王妃便让身边侍女伺候自己,宫里那么多美人,安平王妃虽然生的也不错,保养也好,但怎么说年岁也到了……姬深当时还以为安平王妃是自愧年长,担心留不下自己,才让年轻美貌的使女来伺候自己……   如今看来,这位长嫂根本就是因为嫁了一个喜男风的丈夫却不能言语,加上长年受到冷落,心中苦闷,含恨报复!当年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生辰……所谓受小高妃所害看来也是个笑话了!根本就是安平王妃故意如此……后来她被高太后发话送出邺都祈福,未必不是安平王妃所想,也难怪她几次与安平王闹翻之后宁愿长住娘家不肯回去了……   偏偏她还是太后的侄女,太后自以为体贴,总是要催促安平王接她回府——回那个丈夫与男人厮混也不愿意亲近她这个正妻的王府……的确还不如离远点得清净……   姬深涩声问:“你可是被他……难道牧齐也……”姬深从来没听说过聂元生与安平王有什么冤仇,可聂元生的意思是非杀了安平王不可……那也只有这么个原因了。   只是聂元生闻言,却笑了一下,道:“太上皇可知道安平王为何极为宠爱庶女?”   不待姬深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回答道,“安平王的庶女,与嫡女一样入了排行,单名一个恣字,外人只道是安平王极爱女儿,以此为名,也是有纵容庶女之意,但实际上,这个名字,却是安平王自己所欲……”   “安平王巴不得自己是女儿身……”聂元生面色嘲讽,“他格外宠爱庶女,甚至超过了世子,是因为他做梦都盼着自己是位安平长公主,而不是安平王!”   ……………………………………………………………………………………   我会告诉你们   之前大纲里   本书副标题为:一个身份高贵的小受引起的一系列宫廷惨案么……   主线熬到最后揭,我这次真心撑到了最后……没几章了。   第三十九章 安平王之秘(下)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如此痛恨他?又与牧齐有什么关系?”姬深喃喃的问。   聂元生笑了一下,淡淡的道:“太上皇方才不是问,高祖为何不喜安平王吗?臣已经说了,这是因为安平王有龙阳之好……他不喜女子,却喜男子,他所歆慕的男子,便是牧齐!”   “起初牧齐不知,那时候高祖念在牧寻的份上,给牧齐也挂了个先帝伴读的名号,让他可以与先帝时常相处,安平王与牧齐会面的次数自然也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安平王未到成婚之岁时,竟恋上了牧齐……”聂元生淡淡的道,“他私下作画,画了许多自己与牧齐彼此依偎的景象,结果被人所知,高祖知道后,就将牧齐打发到了西北!这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高祖将知情之人大半都灭了口,安平王也挨了二十杖,再不敢画那样的东西了。”   姬深不禁道:“即使有龙阳之好,但……古来帝王即使广收美人,可另有男宠的亦不少……”   “太上皇素喜美人,若有人进献俊秀少年来伺候太上皇,太上皇会如何?”聂元生反问。   “……朕不喜男子。”姬深皱眉,他不好男色,但并不介意旁人喜好男风。   然而聂元生微笑着道:“太上皇或许忘了,当年高祖临终前不久,问过太上皇差不多的话,太上皇两答两遍不喜男子,才有高祖临终力保陛下承位之事……也许太上皇不曾留意,太宁七年采选,即高隆徽、叶顺华那一批妃嫔里,随叶顺华进宫的女子云梦如,后来嫁了高家十一郎的那个……她的姑母云香儿,当年因家贫入宫伺候,因是寡妇,后被挑去安平王府做司帐……结果不久之后,不但她死了,因为这云香儿不时送些东西回家,连合家满门都被灭了……”   姬深究竟素喜女色,听到此处顿时明白过来,骇然道:“难道大兄喜男色竟然……不成?但世子和那庶女?!”   “太上皇说的没错。”聂元生讥诮着道,“安平王……嘿,也正因为云香儿为安平王教导人事不成,无奈之下回禀,事情让高祖知道,结合安平王私下描绘牧齐画像,高祖令太医为安平王彻查……太医言安平王虽然不至于不能延续子嗣,但也定然是极艰难的……高祖既惊且怒,赐死云香儿后,亦让太医闭了嘴,这件事情,连太后都不晓得……不然太后怎么会竭力的撮合嫡亲侄女与长子?哦,安平王妃仿佛因此认为太后有意如此,因此当初特意挑了陛下来往,却是冤枉了太后……”   他嘴角笑容淡淡,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至于世子与庶女么……世子仿佛是太后催促子嗣,安平王妃羞愧对人言安平王不成,急怒之下,从荣昌郡夫人那里弄了些药,这才有了世子,不过也因此,安平王此后仿佛……嘿嘿!所以安平王世子固然是安平王唯一的子嗣,安平王对他到底有些怨怼的,毕竟安平王妃想要个子嗣交差,猛药下去固然如愿,安平王却自此不能人道……他想不恨这世子也难啊!”   姬深听到了此处,却仍旧狐疑道:“你究竟与安平王怎么结的仇?”   “太上皇何必着急?”聂元生淡然道,“仇不是我结下来的。”   姬深皱眉问:“是谁?”   “是家祖。”聂元生爽快的道,“太上皇可知道雷墨为何会一到永巷就染病,一染病就送出宫……至今都没归来?”   他忽然提起雷墨,姬深一片茫然:“什么?”   “当年发现安平王私下绘牧齐之像的就是雷墨。”聂元生看着他,一字字道,“他发现之后不敢禀告,不敢不报,就寻了家祖求助……”   姬深疑惑道:“以聂介之的手段,即使将此事禀告给了皇祖父,想不叫大兄知道也不难……何况如此来说应该大兄报复你们,为何是你们处心积虑的要杀大兄?”   聂元生淡然道:“太上皇,安平王当时年少。”   见姬深还是没有明白过来,聂元生哂道,“太上皇才登基的时候也是年少得紧,那时候喜欢太后跟前叫方丹颜的侍女,一心一意要封妃……但后来遇见了先右昭仪,陛下如今还记得方丹颜的样子吗?”   “聂介之……他是怕你被……?”姬深如梦初醒,额上冷汗落下——“不过是几幅画,聂介之竟然想得如此遥远?”   聂元生自嘲一笑:“论俊秀臣自认不及太上皇,但在男子里也算出众了,家父去的早,家祖难免多疼爱臣一些,何况叔父不擅为官,家祖对臣是寄予厚望的……怎么肯让安平王有毁弃臣之前途的可能?”   他肃然起来,“女子尚且有‘以色事他人,色衰则爱驰’,男子以色进取……嘿嘿!不论本身才华如何,但凡沾染半丝,满门声誉也都尽毁了!家祖未能及时保住家父性命,已是摧心之痛,自然要为臣计算遥远……再说,昔年商臣见纣王用一玉碗,即言商将亡矣……家祖焉能不防安平王?”   姬深怔怔出神——他一直以来以为仿佛是天经地义一样的帝位,原来是因为嫡长兄长喜好男色到了连延续子嗣都困难的地步才有了机会……   而且安平王最终失位,即使聂元生没有明说,但姬深已然明白,高祖对安平王警惕到了临终还要当着群臣的面为自己巩固地位,这里面没有聂介之担心自己俊秀的孙儿将来为人禁脔因此刻意为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聂介之来说,长子早逝,次子平庸,延续聂家富贵的指望,就是亲自抚养的长房长孙,何况,即使聂元生不入仕途……他是聂介之的孙儿,终究难免要与皇家打交道的,一旦安平王得势,聂元生将何以躲避何以反抗?   聂介之为大梁的建立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当然高祖也给予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他从一介布衣到位极人臣,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孙儿有受到如此羞辱的可能?   因此从发现安平王喜好男色起……聂介之怕就决定要断了他得势之路了,不仅仅是储君的位置……甚至连广陵王,所谓看似温良实则糊涂的评价固然是对的,但若广陵王当真为帝,怎么也要比姬深好得多!至少他肯听劝谏、与广陵王妃恩爱和谐……   然而高祖却还是越过了他。   恐怕聂介之在其中出力不小——广陵王不比安平王小多少这是其一,二来他与安平王的关系一直不错,这从当年安平王唆使他为自己请封庶女受了责罚,回头又几次哄了广陵王为自己出力出面,广陵王仍旧没有拒绝可以看出来。   既然广陵王和安平王关系如此之好,那么即使是广陵王继位……安平王依仗其势,难道聂家就能抵抗吗?   这是出身寒族的悲哀……倘若聂介之不是寒族,哪怕如高七一样仅仅只是世家一个旁支庶出,也不至于如此惧怕安平王……   姬深喃喃道:“那么皇祖父亲自抚养朕,也是聂介之进言?为的是让朕与大兄、二兄并母后疏远?”   聂元生点了点头:“不错!”他叹了口气,“太上皇的帝位,可以说有一大半是因家祖而得,太上皇怕是不知,当年安平王世子诞生后,先帝可是极想立嫡长子的,若无家祖手段……太上皇的指望实在不很大,毕竟,太上皇由高祖亲自抚养,也不是在先帝跟前长大的,而安平王,却是先帝一手教导抚养!   “此外这些年来,臣在太上皇身边,得太上皇庇护信重,亦为太上皇尽心尽力操持政务……曲家如今即使起复但也元气大伤,营州苏家合族来归……这两处,是家祖叮嘱必要解决,以作他撺掇高祖亲自抚养并立太上皇为储君的补偿……这么算下来,臣并不算欠太上皇的,太上皇以为如何?”   “朕还是不明白。”姬深怔怔道,“这些事情朕并不知道,大兄……也被你借口白虹贯日镇灾杀了,你为何还要弑君?你当知道朕对你之信任,即使有他人将这些事情说与朕听,朕也未必肯信……以你的口才,朕多半还是信你的。”   聂元生沉默了片刻,简短道:“姬恊,应该叫聂恊!”   “你!!!”姬深脸色瞬间通红!他暴跳起来——随即被聂元生反手制住,姬深大口喘息着,嘶喊道:“你想扶他继位?!”   聂元生却笑了起来:“不……太上皇待臣不薄,臣虽然自认不欠陛下的,但也不想就这么窃了姬家天下——臣要带他出宫……他是臣的骨血,臣之长子,该由臣亲自教导抚养,臣不想留他在宫闱之内,与毫无血缘的兄弟勾心斗角、臣连看他一眼都要先打量周围免得被人怀疑……再说他的性情也实在不适合在宫闱里……臣已经为他预备了去处,太上皇放心,臣既然没打算扶持他登基,自也不会多事的去谋害其他皇子!”   他慢慢的道,“实际上,臣已经等了很久了……从他叫太上皇父皇起,臣就盼望着能够听一声‘阿爹’,如今恊郎已经五岁,开始记事,若再晚些接他到身边……恐怕对他伤害太大,奈何家祖之命不能不从……臣无能,虽然三年前苏家已然交出营州、曲家也被苏家重击,但安平王未除,臣总是不放心的……毕竟他后来从先帝处知道家祖所为,对聂家向来有怨……这么个人,还是死了,臣才可以安心……”   姬深惨然道:“你要带那个孽种离宫?!然后养在什么地方?他年纪虽小,但狩猎时宫里宫外认识他的人可不少……即使飞鹤卫任凭你带走他……你以为风声会不泄露吗?这些年来你在朝中政敌不少,届时群起而攻之,别说你,聂家,牧家也休想……”   聂元生截口道:“臣早有安排,太上皇不必担心!”他淡笑着道,“太上皇转头就忘记了么?臣方才说过,承平帝所谓应兆而崩,不过是给了秋皇后一个动手的借口罢了……而太上皇,则是臣给秋皇后向群臣解释并史官施压的理由……”   “你竟然早已里通南齐?!”姬深苦涩的笑了笑,南齐——如果不是承平帝的死讯如此及时的传来,姬深未必肯禅位,而且南齐承平帝一驾崩,姬深就主动禅了位,说不是为了避灾都没人相信!   但既然南齐的承平帝崩了,同样的赤星,再克死个试图用禅位来躲避的姬深有什么好奇怪的?天子天子,到底也只是天之下,凶兆这种事情,向来就不可能必然通过的……姬深知道自己已无生理,心中疑惑,聂元生也已一一回答,此刻便闭目待死道,“你动手罢。”   ……………………………………………………   伊纳妃没人劝……   因为大家早就拿他当死人看了……   之前高婉君挂掉,高家不吭声也在这里……   不能留坏印象,要保姬恒登基啊!!!!   从龙之功跟前一个孙女算神马……   第四十章 画(19:07加更,结文倒计时)   聂元生大步踏出宣室殿,高七早有布置,如今回廊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不见——也不对,虽然回廊上无人,但石阶上,却坐着一个人影,因在暗处,稍不注意,却会当成了影子……牧碧微靠在阶旁朱柱上,抱着膝,目微闭,竟似在这里睡着了。   “微娘。”聂元生轻轻叫了一声,脱下外袍,替她盖上,“怎的会在这里等?我不是说了,事情结束就去澄练殿寻你么?”   牧碧微被他惊醒,迷糊了片刻才道:“结束了?”   聂元生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结束了。”   两人都有些怅然,沉默了片刻,聂元生推她道:“莫在这里坐,仔细着凉,先去澄练殿罢。”   走了几步,他才想起来,问道,“你没带阿善?”   “最后一步,我总不放心,如今是叫她不许离开恊郎半步。”牧碧微吐了口气,看着他问,“接下来的事……”   聂元生一笑,上前搂住了她,温言道:“交给我罢,你放心!”   牧碧微安然一笑,柔情无限的靠入他怀中。   ……………………………………………………………………………………   清平元年夏,太上皇姬深于宣室殿内猝然驾崩,是夜,赤星现。   姬深生前无道昏庸,先有白虹贯日为警,却仍旧不思悔改……他忽然这么死了,虽然死得如此凑巧,但连史官也只能含糊的暗示多行不义必自毙……   太上皇大行,于中极宫设灵致奠,清平帝自然不能再是个幌子,即刻搬到了宣室殿,宫中风云变幻,如何氏、牧碧微自然是早有准备,对进宫不几个月倒先经历了两场国丧的吕氏、陈氏来说,却无疑是天塌地裂一样——新人们在灵前哭得当真是凄惨万分、令人不忍继听!   中极殿的后殿,何氏揉着额角对牧碧微呻吟道:“我就说我要躲到曲氏那儿去!这两日本来就忙得我不可开交……如今想趁着守灵眯一眯,她们哭得仿佛号丧一样……”说着又笑了,“的确是号丧来着。”   牧碧微精神看着也不是很好:“亏得有她们在那里卖力的哭,咱们好歹也能歇歇。”   “左右不过那么回事,如今可不比从前。”何氏说着,欢快起来,“咱们公然在这儿歇着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闲话先不提了。”牧碧微看着她道,“如今新帝移居宣室殿,你的甘泉宫仿佛还没着落吧?”   何氏狡黠一笑:“我不是正等着苏家替我上书么?”   “你能保得住姬惟?”牧碧微挑眉问,“邺都世家不放心他不死的。”   何氏微笑着道:“苏家也保他不住……若不上书替我争那太后之位,就怨不得我先下手为强了。”   何氏心心念念的太后名份还没开头,西北却有使者叩关,言是柔然使者,持柔然可汗之令,欲往邺都觐见清平帝。   被曲夹留在西北的副将不敢怠慢,飞鸽传书急报邺都,清平帝年幼,群臣商议之后,都同意了一见。   对柔然忽然遣使,邺都大部分人都是一头雾水,只有牧碧微对何氏说了一句:“放心了?”   “放了一半的心。”何氏笑了一笑,“朝中这些老家伙……可不好对付!你看,姬恒好歹在我跟前养了些日子的,如今还一口一个母妃的叫我,这回柔然使者见是不见,居然半个人也没问我!”   话是这么说,但看她拨着镯子眼中寒芒闪烁的模样,她也没打算让自己好对付。   牧碧微此刻亦是百事缠身,无暇多理,只道:“他们当初力荐姬恒,无非是看中了没有外戚来和他们争!又怎么会高兴再有个太后?何况你也不是好糊弄的太后!”   何氏眯眼道:“若非聂子恺肯破局,姬恒哪有那么好上位?”   “不说这个了……”牧碧微算了算时辰,起身道,“我要回去哄恊郎吃药了。”   何氏敛了笑,道:“去罢。”   回到澄练殿,姬恊闹了半晌,才肯喝下药汁,喝过之后,他就沉沉睡去,阿善在旁道:“这假死药再喝两次就成了。”   顿了顿,她犹豫着问,“女郎,不告诉老太君他们了吗?”   “如今太早了。”牧碧微摇着头道,“宫里乱得紧,正是趁乱行事,我没心思管他们,告诉了他们不过平白的担心难过……到时候再说罢。”   她看着阿善,“你会有说的机会的。”   阿善正待说话,外头,素丝进来,脸色古怪道:“娘娘……武英郡夫人求见!”   “她来做什么?”牧碧微与阿善对望了一眼,“她不去华罗殿,跑咱们这儿?”   但武英郡夫人到底是一品夫人,牧碧微也好奇她忽然过来寻自己是什么意思,因此还是吩咐了请。   着素服的武英郡夫人看起来比三年前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两人寒暄了几句,她也不罗嗦,直截了当的请牧碧微禀退了左右,只留心腹伺候,才从身后的贴身使女手里取过一只狭长的木匣,淡淡的道:“不久前,苏家偶然得到了这幅画,想请娘娘品鉴品鉴。”   牧碧微心头狐疑,并不去接,示意阿善放在旁边的案上,微笑着道:“夫人好意,只是本宫近日繁忙,恐怕无暇鉴赏了。”   武英郡夫人见她防备和拒绝也不急,只提醒道:“娘娘若是无暇鉴赏,不如送给令尊,虽然不能说是念想,但也算是故人之物了。”   牧碧微听得心头一跳,禁不住就看向了那个木匣……   沉吟半晌,她吩咐阿善:“打了开来。”   阿善依言打开,却见内中放着一幅已经泛了黄的画绢……阿善捧过,并不让牧碧微沾手,在她略远处徐徐展开,只看了小半幅,牧碧微已经闭上眼,沉声吩咐:“收起来罢!”   武英郡夫人平静的喝着茶水,牧碧微看了她片刻,心中怒火丛生,按捺半晌,才道:“夫人想如何?”   “但求娘娘襄助,保四皇子一命。”武英郡夫人极爽快的道,“我知娘娘从前在我儿跟前受过委屈,只是,稚子无辜!”   牧碧微一哂,道:“夫人太高估本宫了,本宫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本宫自己在夫人眼里也只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何敢与世家望族为敌?”   “娘娘真是谦逊。”武英郡夫人淡笑着道,“牧令如今说句位高权重绝不为过,娘娘还是小门小户吗?”   两人互不相让的凝视片刻,牧碧微到底先开口:“这样的画还有多少?”   “娘娘以为呢?”武英郡夫人不答反问。   牧碧微暗暗咬牙:“有一件事情,也许有用也许没有用,我告诉了你们,你们自己去办,总之我绝不插手。”   武英郡夫人含笑道:“还请娘娘示下!”   “当年小何世妇有孕,先被孙氏所藏,后为太后接至甘泉宫生产,这样接生的稳婆之流自然也是太后预备的。”牧碧微冷冷的道,“可那些人,却在皇长子与长康公主满月后陆续横死!”   武英郡夫人低头思索,牧碧微提醒道:“当时,孙氏盛宠未衰,新人步氏在采选时一鸣惊人!”   “多谢娘娘提点!”武英郡夫人醒悟过来,满意的笑道,“娘娘但请放心,这匣子里,是所有的画了!”   见牧碧微一脸怀疑,她微笑道,“当年的画,皆已被高祖焚烧,这一张,却是安平王私下所藏……圣旨至安平王府时,安平王暗中使人将之送到了苏家……这个人情,却不知道娘娘承不承呢?”   牧碧微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面色不似作伪,心中顿时大骂安平王不迭:那匣子里,赫然是安平王所绘,他依偎于年轻的牧齐怀中之景,细致的工笔极为精细,俨然作画之人将爱慕之意都渗入画中……最要命的是上面印玺齐全、甚至还题了一首缠绵的前人情诗……   这么幅画看了一小部分,牧碧微简直从头到脚无一处对劲——当年高祖临终殷切强调自己属意的储君是姬深,真心是没办法的办法……固然好男风的帝王史上也不是一个两个,但高祖那等斗得了庙堂之谋拼得起沙场百战的开国帝王,是绝对不肯要这样一个婉约多愁、比公主还公主的孙儿为储君的……   “姬熙这个歹毒小人!”牧碧微越想越怒,禁不住低声咒骂,“临了临了竟然还想害阿爹身败名裂!”倒是亏得苏家城府深沉,没有如安平王所料的那样立刻宣扬出去以打击牧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苏家留到现在送还给自己,也是居心不良!   恐怕局势若是姬恊与姬惟争夺储君之位,这幅画,就会迅速传遍邺都及整个大梁了!   好男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问题是牧齐如今官拜尚书令,安平王“镇灾”之前是左相,又有王爵,苏家不用怎么样添油加醋,自有人会觉得牧齐根本就是靠着与安平王断袖之好才……毕竟牧齐官运亨通,嫉妒之人从来就不少……   何况牧碧微深知父亲为人——牧齐绝对承受不住这样的诋毁,最好的结果他也必然提前致仕隐居起来再不在人前出现……何况有这么个声名狼狈的外祖父,姬恊还能有多少前途?   苏家也好、安平王也罢,都不是好东西!   牧碧微恨恨的拍了下长案:“去告诉左昭仪,四皇子很该管教得严厉些!”   真当自己放不下脸面去为难姬惟吗?!   第四十一章 话到别时(还三章结,爱你们)   两日后,三皇子姬恊夭折,风传是受了赤星之兆的牵累,贵姬牧碧微悲痛万分,病倒在榻!   因为姬深还在停灵,按着此时的风俗,未成年的小孩子夭折,不可久留,因此姬恊的丧事只是草草而为……高节忙着国丧,因为先前太后的丧仪他劳累过度,形容憔悴得至今没有恢复,又赶上了正经的国丧,何氏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差事,因为凑巧姬深要入葬旷陵,加上姬恊向来也是很受姬深喜欢的,一应仪式在澄练殿走过后,就直接送到了旷陵旁入葬。   何氏办事利索,姬深停灵还没结束,姬恊就彻底的消失在了宫闱之内!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屡次想要安慰牧碧微,只是每每到了澄练殿,牧碧微都以不想见人为借口拒绝,两人担忧,就到向来不是很熟悉的何氏跟前诉说,何氏当着两位公主的面是这么说的:“活生生的亲生子忽然没了,任谁都会想不开,好在你们母妃还年轻……”说到这里被许桃枝暗中掐了一把才醒悟过来——再年轻姬深也死了,难道还能接下去说往后未必没有子嗣吗?   真是得意忘形了!   何氏暗暗警告了自己,速度转口为:“……如今伤心一场还熬得住,再者有你们也能宽慰她……只是既然她说如今不想见人,想来是伤心得还没过去,你们先莫要去打扰了,免得她心中难过时还要敷衍你们,又或者拒绝多了心里更加不好受。”   西平和新泰虽然担心,但何氏说的也在理,都怏怏而去。   到了牧碧微跟前,何氏便是羡慕嫉妒恨了:“真亏你想得出来!如今借着这所谓的丧子之痛,顺理成章病倒在榻,前头又跪又哭的累死个人吵死个人的事情全没你的事了……偏我最是命苦!”   “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牧碧微对外头扮着凄惨悲戚,实则是心情大好,先嗔一句,“恊郎好端端的,不许说不好的话。”复道,“你不是一心一意的要富贵荣华么?这天底下什么事情没代价呢?”   何氏笑了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肯将这太后之位让与我,我倒是意外,你知道有聂子恺扶持你,加上为了三娘、衍郎他们,我也决计不会和你争、只有帮你的份的。”   “然后过上几十年,像高太后与温太妃那样吗?”牧碧微含笑摇了摇头,“我不是让给你,你做太后本就比我合宜,高太后那样看似尊荣实则苦闷的日子我可过不来……最紧要的是……”她正了脸色,“恊郎心性别说做那九五至尊,他就是做个朝官我都担心!我总不能看他一辈子!还不如替他选条安稳的路!”   何氏眼中流露出怅然之色,微笑着道:“我这辈子是没福有亲生骨肉了,但想想衍郎他们……相比富贵,我也是盼他们先有平安的。”   说到此处,她不禁笑出了声,“邺都那些世家,一个个还盼望着你、我、曲氏拼得死去活来!都当咱们傻的么?咱们所求分明不一样,又何必一定要你死我活?”   “你如今是胜券在握自然就心胸开阔了。”牧碧微斜睨她一眼,“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动不动就迁怒一族?”   何氏笑着推她:“你如今和曲氏一样有借口在这儿休憩,我却要去哭灵守孝——天可怜见,太后那会也还罢了,一来有你陪着受苦,二来那会虽然有些松了口气到底也没像现在这样轻松,如今我跪是跪着,简直要笑出声来……这日子也太难熬了,我就盼着他快点葬下去罢!真真是害人!”   说了这话,又黯然道,“你知道么?先前从云梦如那儿晓得了聂介之所遗信笺里之事后,我虽然相信你不可能拿牧令的名声来替你自己遮掩,但我到底还是有些恼你们家的,我想若非安平王对牧令有意,牧令为了躲开他,长年驻边,安平王要迫牧令低头、不惜勾结倪珍拿雪蓝关开玩笑,也不至于连累了海郎……”   牧碧微忍不住道:“你这么想我家可太冤枉了,早先我便说过,若没你进的那些谗言,雪蓝关即使丢失,但既然夺回了,最多也不过降职训斥之类的处置一番罢了,断然不至于被飞鹤卫锁拿进都居然差点闹到问斩的地步的!”   “人总是更容易责怪旁人的。”何氏苦笑了一下,“开始的时候为你遮掩,无非是知道我独自对付不了安平王,到底是陛下嫡亲兄长,还有太后在,想让他失势不难,想要他的命,那真是太难了……”姬深虽然是在做太上皇时驾崩的,但何氏这些人说惯了陛下,虽然在姬深死前那晚刻意改了口,如今到底还不习惯。   牧碧微抿了抿嘴:“我要他的命更难,还要防备着他临死前的手脚,这不,之前武英郡夫人上门,送来的就是安平王死前特意给苏家的,亏得恊郎没争这帝位,不然……”   何氏淡淡笑道:“那时候大局已成,苏家无力回天,不可能拼命的。”又问,“她讹了你什么?”   “小何世妇产子后,子恺让高七将太后找的、给她接生的稳婆之人都暗杀了。”牧碧微吐了口气,“当时我刚告诉了他自己有孕之事,他也是为防万一,杀了那些人,回头若有人疑心我的身孕或者恊郎,就恶人先告状,拿着太后给小何世妇找的稳婆个个横死为借口,造谣说太后是为了打压孙氏、步氏,让小何世妇假孕……至少也要污蔑皇长子并非皇家血脉,毕竟当时我已经猜到还有个谈美人,孙氏既然拿这小何世妇当弃子用,小何世妇多半怀的是公主……哪里想到她有双生子的福分?”牧碧微道,“如今太后已去,这黑锅么,当然就是高家来背了,我提醒武英郡夫人,很可以说是高家为了给大高妃铺路,撺掇太后所为……反正人都死了,太后也没了,这事情没人说得清楚……连温太妃当时也只是在产房外帮了帮手……”   何氏惊讶道:“这个事……太后和陛下都没了,姬恒这么小,高家怕什么?再说这样反而是苏家得罪了皇长子与长康公主吧?”   “苏家亲自揭发这样的消息?”牧碧微好笑道,“就不能借用高家的名义泄露出来么?譬如说,这谣言是为了叫皇子们彼此离心,如今也就三位皇子了,姬恒可不像陛下那样有个强势的外家,他将来少不得要依靠兄弟的,尤其姬恢伤了腿……用起来都放心点,两个人还是一起养在太后膝下长大的,你说如果高家知道有人在皇子们跟前说了这样的话,还是打着高家的旗号能不急么?高家距离只手遮天还远着,皇子们如今年纪是小,但秋后算帐的人多着呢!别说秋后算帐了,将来正宫皇后、诸妃诸嫔……除非有把握将皇室当成傀儡,不然……哪里能不顾忌?偏这事情还是有点证据的。”   顿了一顿,她又道,“当然,关键还是你……毕竟如今三位皇子,可都算养在你膝下呢!年纪不过那么点儿,哪里知道真正的好坏了?还不都是教出来的吗?武英郡夫人也是听出来我这层意思才同意留下画的——苏家总是要助你入主甘泉宫,然后盼你端好了太后身份护住姬惟……其实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何氏眯着眼想了片刻,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姬惟还是须得留着!姬恢和姬恒如今都记事了,他们两个也交好……将来长大了不好制衡,并且留着姬惟,苏家好歹也要有所顾忌……只是留他也得仔细,我看姬恒呆头呆脑的,别看长了姬惟两岁,咱们不拉偏架,皇子里怕是没人是姬惟对手,苏家倒是会教人,嘿!”   “小孩子么。”牧碧微不在意的道,“姬恒是怯懦了点,但你可别忘记,他是有胞姐的人,新泰可不至于对付不了姬惟的。”   “公主总要下降的。”何氏不以为然,“到底还是要靠他自己。”   牧碧微笑着道:“方仲永那样的天才都能泯然众人,何况姬惟才几岁?你还教导不了他吗?”   “说的也是。”何氏正要告辞,忽然想了起来,“西平和新泰担心你的紧,你这回怎么死活不肯见她们?”   “我难道还能一直陪着她们吗?”牧碧微反问,“你也说了,到底要靠她们自己……如今就当磨砺起来罢。”   何氏吐了口气,没再说话,悄然而去。   第四十二章 遣返   姬深梓棺入葬后,返回邺都,诸臣团聚中极殿商议接下来的朝事如何处置,只是话还没开口,聂元生却当殿取出了火漆玺印的金盒,言内中有太上皇遗诏,口谕梓棺安葬后当殿宣读。   朝臣里有人心下明了,有人茫然,但陆陆续续都跪下接旨。   旨意不长,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只是许多人面色都有点古怪——原因很简单,这道圣旨,却是放还无所出的妃嫔返家。   虽然高祖并先帝的妃嫔没有放还归去的例子,皆是有子女者各从子女,无子女者终老观中,但在前魏的时候并不乏帝王驾崩前遣散妃嫔之事,偶而也有帝王生前不曾遣散六宫,但新帝登基代为遣散或借故遣散——自然后者涉及孝道,比较罕见。   梁风开放,妇人再嫁不希奇,妃嫔还家另嫁并非不可接受,是以面色古怪的臣子倒不是觉得此风不可开,而是深知姬深为人喜新厌旧又最爱广收美人于六宫……至于这些美人是否欢喜被这样对待么……他就没心思管了。   最重要的是,姬深仓促禅位是为了避灾,赤星出现之夜,他分明就是沐浴更衣了按着钦天监的说辞独自躲在宣室殿中等待赤星之夜过去的,既然没能熬过这一夜,难道临死前他还能有心思惦记六宫妃嫔的青春年华、甚至记得留这么一道圣旨下来放还她们吗?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熬不过那晚……若是如此他还禅什么位?若是如此如今的清平帝也不会是姬恒了。   只是荣昌郡公等几个重臣带头领了旨,余人想起来宫里不但有高家的大高妃、小高妃——大高妃也还罢了,到底有个皇四女,小高妃因为和几个嫡出姐姐年岁的差别,在荣昌郡夫人跟前一向也是很得宠爱的……尚书令牧齐之女牧碧微虽然有所出,但乐阳王姬恊不巧刚刚“夭折”,虽然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名义上也在牧碧微名下,但两位公主如今都搬到凤阳宫开始独立了,牧碧微也未必就不在放还之列……   焦氏、戴氏的家人还没资格上朝,但宫里不受重视的崔凝晖可是崔家之女;世妇里的辛氏之父辛伯符乃尚书仆射……   这几个人,虽然不至于为了女儿豁出一切,但如今这现成的一道旨意在这里,不轻不重的,谁家亲生骨肉不盼着她过的好些吗?   因此聂元生宣读完毕,荣昌郡公、牧齐、崔畎、辛伯符四人二话不说就领了旨,将大行的太上皇谢了又谢,那忙不迭将事情敲定的模样惟恐旁人看不出来。   不过是几个太妃、太嫔,没有女儿在宫里的臣子也不想为了这么件不轻不重的事情与这几家闹僵,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权当旨意就是姬深遗诏……   只是这些人不免似笑非笑的看着聂元生——这位太上皇宠臣果然是好手段,才离了太上皇这靠山,如今一出手就讨好了高、崔、牧、辛四家,至于其他妃嫔出身固然不是很高贵,但盘根错节的这笔人情可就大了。   但这人情也只能聂元生给,毕竟伪造圣旨,这大梁上下也只他一个人最有把握——恐怕姬深复生写的圣旨也不如聂元生正宗。   …………………………………………………………………………………………   圣旨传遍六宫,先前在姬深停灵时哀哭的最激烈的新人们犹如起死回生一般,皆是惊喜难言——哪怕是陈氏、吕氏,宫里再富贵再尊荣,太上皇一去,若学先帝时候她们就是等死了,如今绝处逢生——不知道聂元生做的手脚,对姬深的在天之灵当真是感激莫名!   只是西平公主怎么也舍不得牧碧微,得到消息后,当着黄女史的面就冲出了课室——黄女史赶紧去叫了新泰公主,跟着她一路追到澄练殿,就看见西平跪在牧碧微跟前,抱着她的双膝放声痛哭!   牧碧微亦是泪落纷纷,情难自禁,只是西平含泪问:“母妃不要丢下儿臣好么?”时,她犹豫良久,到底还是沉重的摇了头。   见此情景,西平绝望大哭!   “你们如今若是小,母妃当真是不忍心,只是你们如今也长了……过几年就要出阁……”牧碧微心乱如麻的说着开导和安慰的话语,只是她心里很清楚,若西平和新泰里有任何一个是她的亲生女儿,哪怕生父是姬深,自己也断然不可能将她没下降之前就这么丢下——只是聂元生苦苦筹谋多年,忍过多少心上尖刀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为的不就是一家三口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么?   一边是西平与新泰两个养女,一边是一路行来携手所爱的良人与亲生爱子……尽管这样的选择摧人心肝,可牧碧微到底怀着愧疚选择了聂元生与姬恊——马上就是聂恊了。   新泰公主比西平知事,她虽然不知道聂元生与聂恊,却晓得牧碧微如今年岁尚轻,如今不过二十三岁,又不是两人的生母,哪里肯就这么在宫里守着养女老死呢?何况乐阳王还没了……新泰公主抿了抿嘴,见西平哭得十分不成样子了,便跺了跺脚,上前将她强行拉开,帮着劝慰起来……   牧碧微看着又落下泪来:“你们是姐妹,往后也要这样彼此帮扶才好。”   她如今很担心西平,西平实在是被宠大的,从来没吃过苦头,又是长女,在姬深和高太后面前也是得脸的,所以养就了没什么心机的性.子,从前总觉得她既然是金枝玉叶,怎么开心怎么活好了,打从知道聂元生的盘算后想多教她一点,奈何性.子已经定下来了,西平对手段计策根本就不上心,她相信的是一力降十会,说不过就打吧……   新泰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红着眼眶保证道:“母妃但请放心,儿臣一定与大姐彼此扶助,绝不叫母妃操心!”   “儿臣就要母妃操心!”西平兀自不甘心的挣扎,“母妃不要儿臣了,父皇才走,母妃就不要咱们了……儿臣一个人在这宫里头有什么意思?”   这番话说得牧碧微久久不能言语,只能默默拭泪,旁人知道她待两个养女向来疼爱,如今连阿善都不敢说话……好在何氏到的及时,看到这场景,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西平哭得人都糊涂了,被新泰拖着才勉强给她行了礼,何氏自然不会计较,摆了摆手对许氏道:“先带她们下去洗个脸,清醒些再来问罢……秀气的小娘家家怎么哭得这般狼狈?”   “玉桐哭得厉害,璎珞先留下罢。”牧碧微黯然说道。   西平公主此刻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没留意谁说的话,有人牵着她走她就跟着下去了,新泰抿了抿嘴,走到牧碧微跟前,牧碧微拉着她看着何氏,想叮嘱什么,只是忽然间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丢下她们这么走了……实在也没脸多说,定了定神,才道:“宫里许多事情,你也不是不清楚,事到如今也不瞒你,我与你们何母妃,实际上一直交好,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才故作不和。”   新泰掩嘴,低叫了一声——牧碧微没有理会,继续道:“你们何母妃的为人,我如今当她面说句实话,想要她掏心掏肺,那不太可能,但尽到本份信义,还是可以的。”   她深深看了眼新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恒郎什么都好,就是怯懦了些,没有帝王应有的气势,你这做姐姐的少不得要帮他,只是,你能帮他几年呢?到了年纪你就要下降的,不然误了花期是一辈子的事情……即使公主可以挑选,但也拖不了几年……更重要的是许多事情,你做姐姐的身份未必方便出面,到底小孩子,是需要长辈庇护的。”   新泰不是西平,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   只是新泰虽然还未成人,却也知道太后与太妃不同……姬恒先前是养在太后膝下的,根本就没有养母,后来到华罗殿,是因为太后甍逝,两个皇子住着甘泉宫不成样子,而且姬深当时满心都是白虹贯日要镇灾,根本没功夫管这两个儿子,何氏既然带走抚养了,他当然没什么意见。   但因为没有姬深的话,何氏虽然是后宫位份最高也有宫权,到底不比皇后那样名正言顺,如今姬恢和姬恒,可都不算她的养子,她的养子,只有姬惟一人。   若是认了何氏为太后,不仅仅是接受这位太后的保护……更重要的是先要受到她的辖制,太后,那是名正言顺的母亲,孝道压下来,再说何氏是满宫出了名的厉害可不是慈爱,新泰不免迟疑了。   牧碧微看出她的心思,轻笑着提点道:“你这傻孩子……你们要的是庇护你们的长辈,又不是疼你们的乳母!”   新泰公主抿嘴不语,何氏微笑:“还是我自己来说罢……三个皇子都养在我膝下,你的胞弟是皇帝,我不能说待你们如同亲生,毕竟我也没有亲生的孩子,只不过,我虽然有个人丁兴旺的娘家,却巴不得他们早点死光……是以你们不必担心我会把你们嫁到何家或者娶进何家的女郎来,更不必担心何家人会趁机入朝……另外,邺都世家也很不愿意看见有个何太后,所以我若想住好了甘泉宫,决计不至于亏待你们……”   顿了一顿,她含笑把话完全摊开:“太后甍逝、太上皇驾崩,如今你的大弟弟也才六岁,你胞弟方五岁……没有正经长辈,难道你们指望广陵王来摄政吗?你们这位二叔,我说句不客气的,就是个糊涂虫,还不如他的王妃清醒,他的王妃曲伯蘩是曲家女郎,生有广陵王世子,那世子年长又能干……”   话说到这个份上新泰公主脸色已经数变,何氏的意思很清楚,姬恒这个帝位来的本来就取巧,说到底是邺都世家不想让姬惟继位罢了,亦是看中了姬恒没有外家——好控制,而且太后和姬深先后去世,安平王被姬深拿去镇了灾,正如何氏所言,如今新泰这几个皇嗣的正经长辈,能够摄政的只有广陵王与高阳王,皇嗣们与这两位叔父都不怎么熟悉不说,广陵王妃姓曲、高阳王妃姓苏……   广陵王妃可是有亲生子的人,两个皇子一个幼帝——姬恊能死姬恢不能死吗?姬惟不能死吗?姬恒不能死吗?!   三个皇子,死起来也很快的,死完之后,安平王世子是个敦厚的人,而且安平王与王妃都不在了,这储君之位,不是广陵王,就是广陵王世子……叫广陵王摄政?找死吗?   至于高阳王还没有世子,可高阳王妃那是姬惟的嫡亲姨母!   新泰不得不承认,她自己也许不需要,但姬恒的确需要一个长辈,孙氏的娘家人都死了,她所信任的养母牧碧微却要离宫,没有一个长辈——名正言顺的长辈来代姬恒迂回和应付世家,姬恒要么莫名其妙的驾崩,要么,就是沦为傀儡。   她想通之后也干脆,当即跪下改口叫了何氏母妃,立刻就要告辞去劝说姬恒——   等她走了,许氏哭笑不得的来报,却是西平哭得太狠,竟睡了过去。   牧碧微既松了口气又觉得难过,就问何氏:“柔然的使者,怎么还不到?”   何氏微笑着道:“你看我像是肯替旁人做嫁衣的人吗?”   “你既然心里有数就好。”牧碧微慎重托付,“玉桐和璎珞……你看着点儿。”   “放心罢。”   …………………………………………………………………………   关于本章里妃嫔放归的解释和少许资料请移步作品相关……   咳咳,我是担心唐和之前朝代小说看的不多的亲以为是YY过度啦……简单来说就是介个是历史真实存在情况。   第四十三章 归来与和亲   姬深的遗诏里,说的清楚,无所出的妃嫔在他梓棺入葬后便遣返还家,按着品级可带若干财物离开,当然想将历年赏赐积累都拿走……有点不太可能,尤其对于如牧碧微这样积年的宠妃,看着五六株两三尺高的毫无瑕疵的珊瑚树被撇在角落,饶是牧碧微等这么一天多少年了,也不禁觉得惋惜,吩咐道:“分三份,送到含光殿和凤阳宫去罢。”   既然带不走,牧碧微也不想还库,索性一股脑儿的分送各处,圣旨里只给众人三日收拾的辰光,忙得简直是昏天地暗——出宫的时候,却还碰见了曲氏,她是无事一身轻,包裹都没拿,两人相视而笑,夏日烈阳,可照在身上,却丝毫不觉得炎热,竟是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牧家极为仓促的拆了丹园的门封,沈老太君亲自拄着杖过去盯着打扫,又嫌丹园到底封存多年,不宜居住,索性在松园里收拾出屋子,预备先叫几个干净的使女住几日丹园散了阴湿之气。   牧碧微听着辘轳车声,看着细密的竹帘不住晃荡,恍惚之间又想起了自己进宫的情形——那时候正飞雪漫天前路一片茫茫,如今值盛夏骄阳当空路旁百木葳蕤张扬……   从太宁五年,到清平元年,七年的辰光,仿佛一辈子都过去一样。   只是吸一口气再松一口气,另一个一辈子却是嫣然盛放在跟前。   …………………………………………………………………………………………   入宫七年,一朝返家。   不仅牧碧微恍惚如隔世,牧齐、牧碧川这两个少见她的亲人更是激动得泪如雨下,不及向因为年幼还没进过宫的牧屹、牧峰介绍姑母,一家子在松园正堂先抱头痛哭了一回。   絮絮叨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年幼的牧屹站得累极了,哭了起来,才让长辈们留意到还有一干晚辈等着见礼。   手忙脚乱的给了见面礼,连经常进宫的牧鸢娘也有一份,虽然能够带出宫的东西大大缩水,但牧碧微究竟是遣散妃嫔里位份最高的,内司又都是熟悉之人,她带出的东西固然只是宫里身家的一小半,也是一笔巨资了。   沈太老君看着牧屹抓着当弹珠的夜明珠,一个劲的让她留着自己用——到底牧碧微才回来,老太君不敢也没精神多说,在沈老太君看来牧碧微当年就是为了父兄进宫的,如今好歹出了来,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不可能就这么守寡终身——当年她守是为了牧齐——老太君端庄淑贤却并不苛刻,她琢磨着牧碧微带出宫的是一笔,自己私房再贴一贴,嫁妆丰盛些,即使年纪长了又是做过妃嫔,料想在邺都远些的地方寻个可靠的郎君……   女子再嫁主要是年长……但西北不是因为女子少,许多人成婚都极晚吗?便是门楣低点,人好知道心疼自己孙女也是成的……牧碧微与牧碧川说话的时候,沈老太君已经在考虑到如何说服牧齐和牧碧川同意接纳某个门楣不高但人极好的郎君了……   牧碧微在松园住到可以回自己的丹园时,苏家到底上了请求册何氏为太后的奏本,理由很是冠冕堂皇,劈头就提到因为原本的贵姬牧碧微离宫受遣,西平、新泰两位公主没了母妃教导,坊间素有母丧者长女不娶,惧其无人管教无妇德,因此宜为两位公主另择良母教导。   借着为公主择母抚养的引子,又提到了名不正则言不顺——皇长子姬恢亦在何氏身边养着,虽然开蒙了,但“据说”姬恢还是更愿意在何氏身边住着,理由为姬恢连失祖母、父皇,因为年幼的关系,心中惊惧难平,到底奴婢不能和母妃比,他的生母小何世妇又不够资格亲自抚养他,才六岁的皇长子,难道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让何氏养吗?   即使何氏这么养了,却又怎么教导?   毕竟何氏一日不是正经的母妃一日无法名正言顺的管教——所以如今宫里足有三位皇嗣没有正经的长辈教导,有何氏这些太妃在,别说朝臣了,广陵王、高阳王两位王叔也不方便随意进入宫闱……再说两王教导姬恢和姬恒还能说过去,公主呢?   所以苏家建议,莫如迎立太后,方可正经教导皇嗣。   这份具本写的是如此的不甘心,前面看似正经的提出了种种理由,最后却草草收尾,荣昌郡公等人自然是一力辩驳……朝野上下几乎就没有一个人赞同的!   但抵不住一向沉默不语的清平帝这次居然坚持要过奏章——清平帝没到启蒙的年纪,登基后,认的几个字还是何氏教的,他看不懂,只是握着奏章,忽然就泪流满面。   即使是幼帝,见这情况,众臣也只得住了驳斥,问他缘故。   清平帝依着新泰教导,手捧奏章就开始追忆太后……追忆生母孙氏……连新泰的养母牧碧微也被提了一番……最后总算到了何氏,这时候清平帝哭得累了,新泰教导的话也忘记得七七八八,只是意思大概还记得——意思非常坚定,命苦的清平帝襁褓中便失了生母,虽然由祖母抚养长大,却一直盼望着能有母亲的疼爱,既然何氏生前与他的生母孙氏十分投契,这些日子他也觉得在何氏身上感受到了母爱……咳,总之他同意尊何氏为太后。   满朝哗然!   奈何无论他们怎么反对,清平帝虽然被迫得不知所措,却仍然坚持奉太后——如此拉锯了两日,到底聂元生出面说了话:“陛下年幼,却已有此孝心,臣等远不能及!”说着郑重大礼——他抬出了孝道,自诩知礼的世家心头大恨,只是如今朝局极难打破,聂元生固然出身寒族,又没了太上皇这个靠山,但手段过人,世家也不想和他结仇,却仍旧坚持不允。   聂元生便道:“诸位觉得端明皇后如何?”   端明皇后虽然是追封,但因为是姬深唯一封过的皇后,就成了元后,人也去了,苏家也有人在朝上,就算没有,诸臣也丢不起脸背后说个死人——好歹也是皇后,虽然知道聂元生此话不善,也只能咬牙赞了端明皇后一番。   果然聂元生淡笑着道:“当初端明皇后生汝南王时难产,因此汝南王诞而皇后力竭,临终将汝南王托付何人?”   诸臣无言以对。   借着端明皇后的名头,加上清平帝的坚持,何氏终于如愿以偿,被清平帝尊为端慧太后,择吉日移居甘泉宫。   何氏成为太后的三日后,柔然的使者一路游山玩水,终于星夜驰骋赶到了邺都。   朝中对柔然使者的拖延早就不耐烦了,毕竟姬深驾崩没几天,柔然使者就进了关,结果姬深葬完妃嫔散完太后都又奉了一位,他们才到。   若非沿途的飞鹤卫看得死,大梁怕要当这些使者都是来刺探消息的。   到了邺都,宾馆中更衣沐浴,礼部教礼熟练,才于庆麟殿觐见。   使者一直对出使的目的绝口不谈,一直到清平帝跟前,才说了出来,目的极简单——和亲。   只不过这次不是大梁嫁公主,而是柔然有意将可汗最疼爱的同母妹妹嫁到大梁来。   那位译作中土语言是柔柔的柔然公主如今不过四岁,算起来和清平帝年纪倒是正好,使者将这位公主夸奖得天上有地上无,只是荣昌郡公等人越听脸色越是难看——他们如何看不出来,这柔然忽然提出的和亲,根本就是何氏搞的鬼?   不然,这些柔然使者死拖活拖着路程,何氏一做太后,便立刻快马加鞭奔赴邺都做什么?   清平帝年幼,柔柔公主也不大,柔然使者的意思是将公主随后就送过来,就在邺都皇宫里抚养,与清平帝一起长大,彼此感情也好些……最主要的是在柔然没什么人可以教导柔柔公主中土的语言和文字……   要知道何氏虽然被尊为太后了,却没有临朝摄政之权,毕竟她不但不是清平帝的生母,甚至这个养母也有点名不顺。   清平帝接下来正经拜了师,那么师父和叔父才是名正言顺辅政的人……何氏这个太后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届时她想见清平帝都未必自由。   但柔柔公主来了之后,哪怕是打着柔柔公主的名义三不五时的叫了清平帝过去,也足以联络感情了。   再说柔柔公主方四岁,到了邺都自然是太后养,四岁的小女孩子还养不出来感情,何氏就是白在宫里混了这些年了……这柔柔公主,柔然如今的意思是给清平帝做正宫……这是生生占去了邺都世家膝下女郎的机会啊!   还有将来的储君之位……   荣昌郡公这些人都是心头滴血!   这件婚事邺都上下没有一个世家会同意——然而柔然使者根本懒得听臣子们的意见,直接要求见太后,并且振振有辞——这是他来前特意学的大梁风俗,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   下章结局。   两分钟后就出现。   结局:海阔天空——努力爱春华   柔然的柔柔公主从遥远的柔然踟躇南下时,聂元生也携妻带子,踏上了同样是南下的旅程。   只是与柔柔公主乘车坐轿不同的是,他们乘的是船,大船。   正入秋的光景,天地肃杀之中,勃勃的草木却还不曾凋零殆尽。   澄空如洗之间,行行雁字,艳阳高照。   已经习惯了叫聂元生为阿爹的聂恊好奇的趴在舷边看着船头飞掠过的水鸟,他仍旧是一身锦绣华服,看着与在澄练殿里时并无异样,仍旧是那么天真那么热忱,最寻常的白鹭也能盯上半晌才移开眼……他快乐趴在一旁远眺时单纯热忱的笑脸,却是不远处凝望他的两人最欣慰的一幕。   “从怒川顺流东入东海,再沿海南下,到江南最多不过十日。”江风浩浩荡荡的吹起聂元的青衫,阔水空天,澄空凝碧,他按捺住心怀激荡,对身旁的牧碧微道,“祖父在那里置下的房子,是年中就开始打扫的,等咱们安置下来,从大食的商船,也该到达了,正好看看,祖父的人手还剩多少。”   牧碧微朝他嫣然一笑,两人伸手交握,心中旖旎无限,她最终接的,却是一句极平常的:“听说海上十月的风正好。”   “有你们在身边,什么时候的风都好。”聂元生勾着嘴角,俯身飞快的在她鬓边一吻——虽然他动作极快,但当着船上众人的面……牧碧微还是红了面庞,嗔怪的掐了他一把。   这时候,新买来的贴身伺候牧碧微的小使女忽然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不敢抬头看主人,垂着下巴小声提醒:“夫人,雷翁说,岸上仿佛是阿郎的旧识。”   更远一些的地方,却是曾经的大监雷墨,换了一身五成新的常服,俨然一个极寻常的老翁,微微含笑,见聂元生看过来,才伸手指向某处——趁着“遗诏”遣散妃嫔,许多宫人也寻了门路脱身……雷墨便是其中之一,他本与聂介之有旧,虽然在宫中不难继续当差下去,可他年岁长了,很想到江南休养,便趁着这个机会称病脱籍,随船南下……   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浩浩怒川,沿岸高低不平的路上,却正有一骑双人,灵巧的控马奔跑着,试图追赶船只。   如今船离岸已颇有距离了,毕竟是要航海的大船,离岸近了,容易搁浅,好在聂元生目力过人,看了几眼,微笑起来:“是高七!”   “你竟没有告诉他吗?”牧碧微握紧了他的手,不知道是感慨还是什么,“文氏也来了……此一别,往后再复难见,怎不要他送?”   “他若送了彼此徒增伤悲。”聂元生松开她手,揽住她微笑着道,“你不是也不肯让老太君甚至嵘郎来送?何况此后也未必没有再见之日——”他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得意道,“你是正经出宫自由身的人,我亦是明媒正娶,你嫁我娶,关旁人何事?本来无需特别离开……不过是为了恊郎——恊郎如今才五岁,眉眼未开,咱们带他到江南略住些年,等他长大了,说是义子,再回邺都探望他们……或者江南水土养人,看着年少的话,索性说是咱们在江南所生之子,原本这世上的人容貌不似年纪的也不少……何况时过景迁,那时候又有谁来多这个事?”   再过些年——聂恊长大后,算算清平帝也该亲政了,到时候,哪里还不明白他能够得到帝位,与姬恊的“夭折”大有关系?即使有人看出聂恊是姬恊,没有铁证,谁来多这个事呢?皇家丢得起这样的脸吗?清平帝也不必猜疑什么,毕竟,他的帝位,可是姬深当众亲自禅让……再名正言顺不过……   怒川岸上,高七带着文氏仍然追赶不辍,似要将这场分别,竭力拉得短暂些再短暂些,牧碧微的目光看着他们,却又远远的越了过去——往北再往北,是大梁巍峨的帝都邺都,这一场霜刀风剑的紫台之行,终究在盛夏里归于终结,如今这北地肃杀飘零的秋季,她与他带着年幼的长子去往江南暂住,此去千里万里,随舟直下,夹岸却是渐近柳暗花明的葳蕤蓬勃,仿佛预兆着那深寒酷烈的秋冬,终究是被抛弃在身后、彻彻底底的远去了。   性情开朗无心机的聂恊,本该生长在这样明媚爽朗的环境里,而不是华美幽深的宫闱,如新泰公主那样,将稚嫩的心与身,在宫闱的阴私里撞得伤痕累累,结出重痂……海阔天空,纵一方天地,才是聂元生和牧碧微冀望给予聂恊的。   身前迎接他们的,是一日.比一日更接近的江南,一里比一里更芬芳葳蕤的花木……   繁华灿烂如新生的旅程啊,随着江船的移动,正寸寸铺开了前途。   岸上,高七似乎发泄过了,勒马停下,聂元生遥遥与他对望片刻,忽然心动,转过头来,看着牧碧微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知道么?我向来知道自己处处不及祖父,若无他当年四面布局,这些年来我早已是寸步难行,但虽然他给我留下千法百计,可我最感激的……却是他当年让我亲近牧家之人!即使,他的本意是为了对付安平王!”   不待牧碧微回答,聂元生已经伸展双臂,在众多船夫、下人的注视下坦然拥她入怀,贴着她的耳际,轻笑着道,“祖父临终,堂兄欲为祖父写祭文,特意询问祖父平生最得意之事,你可知道祖父说什么?”   “他说,得吾妻耳。”   “微娘,我心亦如是!”   江南还远在千里之外,可这一刻,牧碧微却仿佛觉得,万千杏花于身侧开放,暖馥芬芳里,惟执手笑看,心许余生,正如那阕古老的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   完结了。   现在是29号。   通宵码完结局。   为什么通宵?   因为忽然……就想这么干了。   对我来说,一个故事,最好写的是中间,情节发展犹如一株茂盛的树。   到处是树枝和叶。   即使有偶尔的枯枝败叶,也很好掩藏或清理。   需要谨慎的是开局,因为需要引出主线,需要引人阅读欲,需要……最重要的是编辑得给过……   最难的。   就是结尾。   紫台行是第三本书了,我怀着惶恐的心一口气码完了早就酝酿好、简直迫不及待告诉每个人我给某个昏君安排的下场……   却一直压抑着自己不能剧透不能说……再一点一点……于是终于轮到了!   这种心情就好像把最喜欢吃的菜留在一边,吃完饭,终于轮到它们了一样……   我冀望写出余韵袅袅又不是坑的结尾。   甜蜜和希望蕴涵其中,又不显得虚假造作……但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啊……写到结尾才觉得自己笔力悲剧……   所以我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这是个好结局,女主木死,男主木死,如温子说的光明正大在一起了,还有孩子……   (以上只和元秀公主比……)   ^_^   现在我要去休息,然后是2月1号新书。   一个激动通宵还是很有好处的!   可以偷两天懒…… --------- 本书首发纵横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