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余韵 整理 ============= 绕墙戏病秧 作者:槿岱    文案:   听说皇帝要把她嫁给个心狠手辣的病秧子,赵暮染决定先下手为强,去大街上捉个夫婿先成亲再说。   哪知半路却‘英雄救了个美’。   赵暮染问“美人”:郎君可愿以身相许?   心狠手辣的病秧子默默点头。   ——————   这是个女主以为哄了只兔子到手,却是抓了头恶狼回家,最后发现真相,欲哭无泪,退亲无门的故事。   女主武力值爆表,男主面冷心更黑。    本文配方:   1.小白甜宠文,1V1。   2.一切剧情为男女主服务,不要认真,不喜有缘再见。   3.架空,架得很空,无从考据。    内容标签:爽文 甜文 宫廷侯爵 主角:女主:赵暮染,男主:宋钊 ┃ 配角:一浪接一浪 ┃ 其它:甜宠,虐渣,花式秀恩爱    作品简评: 赵暮染有个有脑疾的皇伯父,天天臆想着他们安王府会造反,还用赐婚这种烂方法要将她逼回都城当人质。却不想她那个病秧子夫君才是要揭杆而起的人,赵暮染表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本文文风活泼,作者用流畅的文字写出风趣幽默的故事,人物刻画生动,文风轻快,有笑点有热血有虐渣有甜宠,值得一读。 ============= 第1章 赐婚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   庆州安王府花园,赵暮染头枕在侍女腿上,将她喂到嘴边荔枝咬住,灿然一笑。   侍女便红了脸,不敢去多看主子那张极魅惑的面容。心想自家郡主总爱这般作儿郎打扮,唇红齿白,眉宇间又有着娘子们没有的英气,真是像极了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多看几眼都得恍惚,要叫她勾了神思去。   其实,庆州多少娘子都曾被郡主这副装扮骗过。   侍女胡思乱想,最终这些又都化作一声暗叹。她们郡主允文允武,许多郎君都比不过,导致今年都十八了,还待字闺中……   “殿…殿下!”一道仓皇的呼唤打断这片宁静。   赵暮染抬头,只见来者是娘亲身边的侍女,复又躺好闲闲地问:“这般慌乱为何事,母妃又与父王生口角了?”   羌桂立在她五步之外,喘着粗气,“不…不是,是安王殿下……”   “哦,我父王又抓了哪家儿朗要给我当赘婿?”赵暮染更无所谓了,张嘴示意再来颗荔枝。   自打她及笄起,求娶她的,她父王看不上。她父王看上的,又不喜欢她,这两年就病急乱投医,见着别人家优秀的郎君就扛了来要逼亲。   这事三天两头有发生,整个庆州的郎君有哪几个没被强抢过,今儿又不知是哪个倒霉蛋了。   好在,左右有她还算理智的王妃娘亲顶着,她才不管后边的烂摊子。   “不…不是!”羌桂快要被自己急死了,深吸口气总算缓过来,大声道,“是安王殿下说有要事,请殿下到前厅议事!”   前厅议事?   赵暮染当即神色一敛,变得严肃无比。   自打十年前他们家被那昏君丢到庆州镇守,他们父王每回前厅议事必有战况,是哪方又来犯了,抑或是前儿潜逃入庆州的匪贼有信儿了?   思索着的少女已站了起来,整整衣袍,大步流星往前厅去。   当赵暮染到前厅时,没有看到想像中的一众副将,也不见军师,只得她父母在堂中高坐。   她疑惑着上前。   平时爱笑的父王沉着脸,惯来不显山水的母妃蹙着眉,两人神色平白让空气都沉重几分。   “父王,不是议事?”   少女爽利的抱拳行礼,见惯了女儿作儿郎打伴的安王夫妻习以为常。安王的视线在女儿脸上打转一圈,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她坐。   “父王刚收到都城来的密报……”安王语气沉沉开了口,“陛下要给你赐一门婚。”   刚坐下的赵暮染险些就跳了起来。   气质温婉的安王妃忙安抚她说:“染染先莫着急,那旨意即便赐下,亦不是一时半会能到庆州。”   赵暮染这才又坐定,一脸嫌恶:“那昏…皇伯父乱点什么鸳鸯谱,难道真怕我去嫁个权势滔天的?!”她又不傻,明知道那昏君已经深深忌惮他们安王府,她哪还会去做摸老虎屁股的事。   安王夫妻听着都觉得一言难尽。   如今那昏君倒不是怕他们女儿嫁个权势滔天的,而是要直接给女儿指个圣恩正隆的。   “染染。”安王思绪几转,“你先冷静,父王已探听到要赐婚之人是谁。”   赵暮染就抬头瞥了眼自家爹,端茶喝。冷静,她有什么不冷静的,大不了就是指给个落魄勋贵家的子弟,再不然就是走狗斗鸡的纨绔子弟。不管以上哪一种,她看不爽了揍一顿就好。   见女儿情绪尚可,还心很宽的喝茶,安王与妻子对视一眼,清咳两声揭晓:“那人你应该也有印象,是护国公的大郎——宋钊。”   正想赞声好茶的赵暮染‘噗’一下,满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离那片水雾有些近的安王妃,不动声色往里又坐了坐,今日才穿的新裙子,没沾着吧。   赵暮染那跳了起来:“——谁?!”   “宋钊。”   “——那病秧子?!”   安王夫妻点头。   “——那面冷心更黑,诬陷忠良,行事毒辣的病秧子?!”   安王夫妻再点头。   “——我嫁他奶奶个腿!”   安王夫妻三点头。   赵暮染:……   “那位脑里有疾吧,怎么会要给我和他赐婚?那不是他新宠、心腹吗?他就不怕我们勾了他心腹,一起反了他?!”赵暮染觉得整个人都炸了。   护国公府前些年本被皇帝猜忌撸了兵权,因为是开国元勋,怕太寒了人心才保留爵位。大家都以为护国公府自此要式微,像许多勋贵世家一样,慢慢退出权臣的舞台,哪知就杀出了宋钊那病秧子。   宋钊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很快就得了皇帝看重,年纪轻轻又行事狠辣,是个面冷心更黑的。这样的人,却越来越对了皇帝的心思,圣恩渐浓。   如今,皇帝要宋钊娶她,怕是有两手准备。一是她乖乖接旨回都城待嫁,从此被他的狗腿子宋钊压制着,将她当人质一样叫她父王有顾忌。二是用宋钊激他们,逼他们抗旨反了,安王府与都城那位陛下,谁人不知只差一根导火线就能点着。   如果是逼反,那肯定有后手,或许圣旨到的时候,这庆州外已设满埋伏。   赵暮染是越想越气,心里骂皇帝简直不要脸。   让她嫁那个病秧子?那有脑疾的皇伯父就不怕新婚之夜她将病秧子弄死在床上?!   安王看着一跳快三丈高的女儿,愁眉苦脸。他就知道女儿要冷静不了。   “所以早前我就让你随意挑一个郎君,大差不差就嫁了。”安王妃叹气,“即便不嫁,你父王给你招婿也成的,可你还是瞧不上。”   赵暮染翻白眼:“父王那是强抢民男,个个被吓得哭爹喊娘的,你们要这样的女婿?!”   安王夫妻脑里就闪过被抢的郎君们怂样,无言以对,那样的确实是不能要。他们家染染貌美如花,再不济也是玉树临风,他们怎么就能怕成那样,估计连传个香火都传不了。   入赘了,传不了香火,不就是让女儿守活寡,那还要他入赘干嘛。还不如给女儿找面首,起码有个暖被窝的。但眼下被他皇兄插一道子——   安王说:“除非你现在就成亲,还得赶在旨意到前,否则就只能接旨嫁那个宋钊了。”再或者,他顺势反了吧。安王默默在心里补了句。   赵暮染一双杏眼就瞪得像铜锣。脸上的表情从嫌恶到憋屈,又从憋屈到愤怒,十足个大染缸,最后一甩袖冲了出去。   安王妃忙站起来,追到门口,朝向是要出府的女儿喊:“染染你上哪儿去,事情还未有对策呢。”   赵暮染头也不回:“上街,找个人嫁了!”她宁愿随手抓个人嫁了,也不要嫁那起子大奸佞,受制于人!   安王闻言心里头噫一声,这是要强抢民男了?那不是他干的活?   安王妃见女儿一眨眼就跑得没了影,回头一看,安王还稳如山坐在那,不由得怒道:“你如今倒还坐得住了!”女儿都气得没有分寸了。   娇妻柳眉一挑,安王那颗小心脏就乱跳,忙不跌站起来。“王妃息怒。”安王说着中气十足朝立在院子的侍卫吼道:“还不快跟上郡主,若是郡主瞧上的小郎君敢反抗,你们就直接给套了麻袋扛回来!”造反还是有些麻烦,闹得民不聊生的,先找个女婿算了。   立在门边的安王妃险些脚下一趔趄要摔出去。   这混帐东西,就是因为老子不靠谱,女儿才嫁不出去的!!所谓爹熊熊一窝,她没能生出一窝,就全熊一个身上了!   安王妃气得也什么都不想管了,安王吼完笑眯着眼就想寻娇妻讨好。哪知一转脸,娇妻已拂袖而去,留下他懵在门口。   他家王妃走那么急,是要给女儿布置喜堂吗,那他是不是也该写请贴了?   赵暮染那头,她骑了马就急吼吼冲到大街上。   少女玉冠红衣,英姿飒爽,所过之处,儿郎皆退避……一众娘子却是纷纷围在街头,钦慕地望着少女远去。   庆州儿郎千千万万,不抵女君男儿妆。   娘子们看着她绝尘而去的身影,心中皆是一叹,可怎么这就是个女君呢。   而策马走遍庆州城繁荣街道也没有遇上个郎君的赵暮染快郁闷死了,这年头怎么了,一群小娘子到处闲逛,男儿们难道都在家绣花了不成?!走着走着,她不知不觉便出了城,直奔军营。   街上没有,她就不信那全是光棍的军营里,还抓不到一个能成亲的!   庆州军营位于城西,马程约两刻钟,越过小半座山便能到达。通往军营的路与一条官道相衔接,赵暮染憋着怒气正疾驰在官道间,路边绿树成荫,透过树叶的阳光斑驳映在她身上。凉风习习,一路来,倒也叫她生了烦乱的心情渐渐平静。   就在拐弯处,赵暮染却是突然勒住了缰绳,马儿吃疼中高高抬起前蹄,长声撕鸣。她耳边是风声,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不远处马车失控的声音!   赵暮染在听清楚几声惊急的叫喊后,眸光微沉,清叱一声甩鞭再度叫马儿疾驰而去。   前方的险情在越过山壁后逐渐明朗。   一辆普通的乌蓬马车正在道间横冲直撞,险险越过两位被吓软在地的柴夫,直面朝前冲。   赵暮染看到这幕心头重重一跳,虽离得还有些距离,可失控的马正拖着车往拐弯处疾驰,再冲一段,非得连车带马摔到那侧的悬崖下。   赵暮染抿唇,再挥鞭子,朝马车狂奔而去。她大喊:“车里的人快跳下来,前面是悬崖!”   她话音才落,就见车夫松了缰绳,闭眼就朝内路跳下。   赵暮染:………   她是叫车里的人跳啊!!车夫先跳了,那马车要更快完蛋!   她心里那个焦急,果然见脱缰的马儿跑得更快,眼看着再两丈不到就得连人带车落入悬崖。而此时,她看到车厢探出了个半身影,因为马车的颠簸,他虽死死抓住车门,却又几回险些被甩回车厢里。   “那位郎君,你快跳下来!!”赵暮染被他的险景吓得太阳穴都突突的跳,脚已蹬着脚踏身子成半站姿态。   以马车的速度,还有那位郎君的状态,即便他稳住,也没有时间用力跳下马车。索性……少女抿直了唇,双眸死死盯住马儿前蹄已踏空的车子,在与马车靠近的一瞬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簌簌风声就在赵暮染耳边响起,伴着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在她手臂拽住人用力一揽后,她感官里又多了份陌生的呼吸声。那呼吸就在她脖颈间,气息起伏间伴有似松似兰的熏香味……赵暮染脊背莫名有些酥麻,在一声巨响及马儿嘶鸣中,她揽着怀里的人也重重摔在地上。   因着惯性,两人就那样肢体纠缠着连连翻滚几圈。   赵暮染被摔得一阵头昏眼花,在稳住身形后就发出吃疼的闷哼声,缓了会才发现被自己护在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调了个个,被她压在身下了——   她扶额欲起身问对方有无要紧,视线落在那郎君的面容上时,却是怔住了。   只见郎君修眉凤目,清俊隽雅,应该是刚刚才厉险或是摔疼了,薄唇紧抿,神色却又不慌乱。他无声任她还欺身压着,让赵暮染联想起经风雨吹打后的青竹,依旧不折不挠,气质斐然。   赵暮染怔怔打量他,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好个有气质的俊俏郎君,第二个念头是——“敢问郎君愿以身相许?” 第2章 我是女儿身   ——敢问郎君愿以身相许?   赵暮染似乎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然耳边风过,话音尽散,天地间只余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方才的一切就好像成了她错觉。   她静默了片刻,而被她压在身下的郎君神色依旧淡然,无动于衷。   这一瞬,赵暮染真变得不确定了。   难道她被昏君气出幻觉来了?她刚才就真的只是在心中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她歪了歪头,想到那极不矜持的要求,觉得自己应该是摔晕了。   哪里会有人听到求亲还这般淡定的。   她扶额,慢腾腾要坐起来,宋钊见她有要让开的意思,就用手肘微微撑起身子。哪知下刻肩膀被人捏住,眼前一花,他又被按回在地上。   宋钊:……   重新将人压倒的赵暮染一脸郑重:“郎君以身相许如何。”刚才没说没关系,她现在问也一样,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背后撞得阵阵疼的宋钊皱了皱眉,赵暮染正盯着他的脸看,自然没错过他的细微表情,眉眼随之一凝——   他这是不愿意?   她突然有些泄气,翻身就坐到一边。忧愁地想,好不容易遇上个她看得顺眼的,可人家不愿意。她又不是父王,真能干出强抢的事来。   “你……”宋钊终于得以自由坐起身,话才说一个字又顿住了,望着少女的面容似乎陷入了沉思。   赵暮染闻声幽幽看过去。   这郎君不但貌美气质佳,连声音都很好听,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清清浅浅,直沁人心。   可他不愿意以身相许呢,赵暮染想着目光更幽怨了,却在接触到他看向自己若有所思的视线后,心里‘咯噔’一下。   他莫不是……少女蹭地凑到青年跟前,在他明显受惊的眼神中抬手一把将发中金簪拔下。   金簪抽离,发冠跌落。少女满头青丝倾泻,细如丝,顺滑如绸,披散满肩。   微风吹过,有几缕发丝在扬动间轻轻拂过青年的脸颊,宋钊就闻到淡淡清香,而落入眼里的是少女明媚笑颜。她笑着,发丝乌黑,雪肤如玉,惊艳了天地。宋钊看着,心尖也似被发丝拂过一般,痒痒的,发酥发麻。   赵暮染笑着,杏眸清亮,脸颊上还有浅浅的梨涡。她说:“郎君是以为我是个男儿?”   出神的宋钊又一怔,少女轻快地道:“我是女儿身,郎君这下不用担心了,如此可相许了?”   莫名又被逼亲的宋钊:……   他一直知道她是女儿身啊。   赵暮染见他又不语,心间焦急,一拍胸脯保证道:“真的,如假包换。”   宋钊在她豪迈地动作中放眼望去,然后有些艰难地撇开视线。如假包换?那毫无波澜的一处,能换吗,那个地方看着像假的。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赵暮染觉得亮出身份,应该是打消了他的误会,可他怎么还是不点头?她声音又拔高一分,“难道觉得我没你好看,配不上你?!”连表情都变得凶狠起来。   宋钊被她再三逼亲,又凶又急,知道她是没认出自己。   他们一别有十年了吧。   而他前来的原因……宋钊心情复杂,在她愤愤又有几许幽怨的注视中,莫名还生出负罪感,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他抬手压了压跳个不停的太阳穴,突然觉得也无所谓,就轻声说:“小娘子舍命相救,我以身相许为报,不过份。”至于以后的事——   那就等她认出来以后再说吧。   青年话落,身上突然一重,欢喜的少女竟是直接扑过来抱住他。   温香软玉,属于女子特有的柔软肢体拥着他,呼吸间就全是她的气息,宋钊身子一僵。耳边是她欢快地声音:“我叫赵暮染,定会好好待你的。”最后一句又是那么郑重。   他僵硬的身体骤然又放松下来,她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率。   宋钊双手缓缓抬起轻搭在她腰间,回道:“我字君毅。”   君、毅。赵暮染将两个字默默念了几遍,丝毫没有奇怪他未报姓名,反而觉得开心。   他告诉了她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用的称呼。   少女的一双杏眸染满了笑意,突然意识到自己抱住人的动作不太好,忙松开手。他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她又是大大咧咧习惯了,别让他觉得被唐突了。   她松开手,十几年来难得一次有了女子的自觉,端正又跪坐好。   暖暖的气息远离,宋钊怀里就变得空落落的,他低头去看变得拘谨的少女。赵暮染此时抬头,冷不丁就与他视线撞在一起。   他凤眸狭长,眼角微挑,眸光中沉淀着一种内敛,平静地望着她。似是在打量,又像单纯的只是在看她,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明明满山绿意,她却在他眼中只看到自己的身影,那般清晰,那么专注。   赵暮染一颗心就不规律地跳动着,与他对视的杏眸微微收缩,郎君那平静的目光似乎变得跟天上艳阳一样……热滚滚的,会烫人。她不自觉垂了眸,脸颊好像在烧。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宋钊见她乌发低垂,就在袖中取了一方帕子,站起身在少女疑惑中走至她身后,把她青丝拢在手心,用那方帕子替代束带。他将她头发松松拢在脑后,将帕子系结,“没有梳篦,且这般挽着吧。”   赵暮染伸手去摸了摸,有惊喜亦欢喜,连她父王都未曾给她绑过发。   “——郡主!”   赵暮染正欲给宋钊谢过,远处沙尘滚滚,是安王府一众侍卫终于寻着她。   被打扰的赵暮染眉头拧了拧,站起身想给宋钊解释这些人是谁,却见身后郎君身形晃了晃,然后整个人就压到她身上。   赵暮染被压得踉跄倒退一步,心惊地伸手揽住他,“你……你怎么了?!”   宋钊靠着她,低声道:“头晕,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应该是旧疾犯了。”   旧疾?   赵暮染惊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旧疾?”   才上前的一众侍卫不明就已,正要问她有没相中人,就见到她搂着个朗君,皆是神色一顿。   那么短的时间,郡主就抓到人成亲了?!   这是……打晕了吗?   众侍卫暗抽口气,默默同情宋钊一把。   这人可得多倒霉才能被郡主抓住。   赵暮染可没空搭理这些暗中腹诽她的侍卫,一把扣住宋钊的手,探他脉像。有些乱,好像并无大碍。   可他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她心下一凛,抬头看到她的马就在不远处吃草,吹了个响哨唤到身边,不废力气就将人给抱到马背上。“前面是军营,有军医,你且忍忍!”说罢也翻身上马。   宋钊在又一阵眩晕后,发现自己居然到了马背上,有些没闹明白状况。可他体内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分不出精力来研究情况。   而这时,赵暮染眼前被几抹红色刺了一下。   她低头,发现宋钊背后衣裳有破损,划了几道口子,血迹已渗透染红衣袍。   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赵暮染震惊,伤成这样,他居然一句没提,还淡然自若地和她说了许久的话。难道不疼吗?!   侍卫看着她如水流云的动作皆沉默,能将成年男子轻松扛起的娘子也只得他们郡主一家了。   “郎君…郎君!!”   赵暮染正欲甩鞭策马,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了前来。   侍卫们神色肃穆,警惕看着身上全是灰尘的狼狈中年男子。   赵暮染倒是一眼认出来了,这不是先前那个自己先逃命的车夫吗,刚才不见他,怎么突然冒出来。   “你莫要挡路,我带君毅看伤去。”她声音一沉,收敛的气势霎时外露,哪里还有先前直率不谙世事的样子。   车夫被她所慑,虽惊却未从马前退缩,紧张道:“这位娘子,我家郎君身上有救急的药,你且先让他服下。”   有药?   赵暮染皱着眉,一副你不早说的怪责神色,伸手便在宋钊身上摸索着。宋钊朦胧间感觉有只手不停游走在他身上,柔软,温热,从他胸膛到肚腹间,隔着衣裳贴着他,一寸一寸的游移。他体内涌动的气血就骤然又激烈一分,冲得他险些真要昏厥过去。   车夫看着赵暮染在他家郎君身上乱摸,额间冷汗淋淋,不忍直视郎君被轻薄的样子,更不敢想他家郎君清醒后问起该怎么回答。他实在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郎君,冒犯了。”然后伸手在宋钊右边袖子找出个小巧的白玉瓶。   赵暮染看到那白玉瓶睁大了眼。居然在袖子里,重要物品不应该贴身收着的,她摸了半天白摸了,对这个车夫又更有意见了。   他知道药在哪,怎么不说,又不是哑!   侍卫们却都很无语,心想郡主真禽兽,人郎君都被她弄成这样了,还不忘楷油。   车夫掂着脚将药喂到宋钊唇边,见他神智还未全失,将药咽了下去,这才算松口气。   赵暮染也已心急得再也耐不住,扬鞭控着马儿直往军营去,车夫也被一个侍卫伸手捞到马上,一路追着疾驰而去。   马儿载着人狂奔,守着营门的士兵远远便认出自家郡主那身红衣,高喊:“——速开门,姑奶奶来了!” 第3章 你不是别人   马蹄震声如雷,军营大门及时开启,赵暮染领着众侍卫如洪流直涌而进。   当即有小兵识趣上前,在少女翻身下马时,稳稳接住她抛开的鞭子。   “让军医过来,快!”赵暮染揽着宋钊,用腿一顶,直接将人横抱着冲进一处帐营。   在应州军营,赵暮染的话和圣旨也差不多了,她一声令下,当即有人拔腿就狂奔。   被颠得扶着柱子直吐的车夫终于缓过来。他茫然四处打量一眼,军营特有的肃穆气息扑面而来,叫他心跟着颤了颤。   他们居然到了庆州军营?!   那个连皇帝的人都近不得一步的庆州军营。   这…这这……他心惊着,想到宋钊,想到皇帝的打算,两股颤颤。他们家郎君不会有危险吧。   车夫焦急地四处张望,想找自家郎君的身影,突然脖子一紧,是被安王府侍卫长戚远拽住了衣领。   身形高大的戚远揪着他就跟揪小鸡崽一样,冷冷地说:“军营重地,我等都不得轻易走动,否则身首异处都是小事。跟紧我了。”然后推搡他到赵暮染的营帐去。   车夫跟着过去,看到帐外全是抱刀的侍卫,忙将头低下一分。心中祈祷郎君千万别出事。   帐内,赵暮染怕碰着宋钊背后的伤,便将他趴放在榻上。郎君身形修长,即便比女子都要拔高一头的赵暮染也只能到他下巴,他的身躯就那么将她整张床榻都挤得满满的。似乎因为她不太温柔地动作,还轻轻哼了声。   很难受吗?   赵暮染听他的闷哼带着压抑和隐忍,急得一头汗,又见他衣裳上一块块的血迹开始变暗。   这是血迹要干的迹象。   伤口在那,万一血结块了非得再沾掉一层皮。   赵暮染上过战场,对伤势清楚不过,伸手去揪了揪宋钊伤口处的衣裳。   布料还未黏上皮肤。   她心头一喜,当机立断,就着破洞口子‘刺啦’一下,将宋钊上身的袍子直接撕开。   这声动静不小,立在帐外的侍卫都听到了,皆回头神色复杂看了眼。   里面是在干什么?   宋钊被撕了上衣,刀削般的肩部线条便暴露在空气中。赵暮染看得一怔,手下用力,衣袍尽毁,青年的背部便一览无余。不算精壮,甚至有种精致的美,除去伤口的地方,皆是雪白一片。   赵暮染眨了眨眼。   她常呆军营,帮着父王操练士兵,男人赤胳膊她没少见,像宋钊这般的,她还是第一回 见。   郎君有张精致的面容,不想身上也如此,赵暮染想着,伸手不自主就轻轻划过那均称的背部。指尖之下是来自陌生的触感,她并不熟悉的男子的身躯,温热的肌肤,血肉下微微硌人的骨骼,一切一切……竟有种让人痴迷的魔力。   她指尖缓缓而动,在划过临近脊椎尾骨的地方时,郎君骤然撑起身,她手腕亦在同时被人扣住。   她看过去,就对上了他幽黒的凤眸,眉宇剑锋染着似厉似压抑隐忍的情绪。   赵暮染猛地抽手,被他看得莫名奇妙感到心虚,长长地眼睫垂落下来,微微颤动。   暖意从手心滑走,宋钊朦胧的意识终于恢复清明,少女近在咫尺的面容也越发清晰,还有长睫下遮挡不住的不安眸光。他闭了闭眼,翻坐起身,揉着微胀的太阳穴道:“不太有人近我身,吓着你了吧。”   赵暮染抬了抬眼,眸光扫到青年隆起的喉结,还有下方突起的锁骨。她又垂了眸,摇头:“是我……太过唐突了,我只是想给你看伤的。”   宋钊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上衣碎成布条,满床榻都是,上身微凉。   宋钊:……   发生了什么。   “我…我去看看军医怎么还没来!”赵暮染在他怔然的神色中落慌想逃。   她有种把人欺负了的错觉。   就在她起身那刻,手却突然被拉住,紧接着掌心贴在了一片温热的肌肤上。不属于她的温度,亲密的通过彼此相触传到手心,然后和她的体温交融在一起。   不分彼此。   “好摸吗?”宋钊仰头看她,轻声问。   赵暮染瞳孔收缩,望着手掌紧贴的胸膛,脸颊好像热热的。她紧张地看他一眼,很诚实地点头:“好摸,和我的不一样。”   郎君低低的笑声就传入她耳中,清俊的眉眼染满笑意,像水墨画晕染开的那种柔和,微挑的凤眸又像钩子一样。直让赵暮染目不转睛望着他的笑颜。   郎君一笑,如兰似竹,温润澄净。   “你笑也好看。”赵暮染唇角也翘了起来。   宋钊一怔,手紧紧攥着她的指尖,脑海里是小小一个身影,不管外界一切,只紧紧拥着他。“你觉得好看就好。”他眸光闪了闪喃喃一句,声音低得几近呓语。   赵暮染没听清楚,“什么?”却是听到一阵咳嗽。   宋钊松了她的手,抵拳低咳,苍白的脸咳得泛红,还是压不住喉咙间的痒意。一侧头,腥甜的鲜血涌出,染红了暗黄的床榻。   赵暮染被他突然咳出一口血惊着,“你…你你……”话都说不利索。   外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军医高声通传,赵暮染几乎是用吼的:“快进来!”   中年军医被吓得险些药箱都拿不稳,连滚带爬匆忙入内。   “他突然吐血了,还咳嗽,背后也有伤!你快给他看看。”   军医被少女催命一样在耳边叨唠,急得他好几回都没摸上郎君的脉。在好不容易扣上脉后,军医又一阵心惊,飞快地收回手。   赵暮染看他神色不好,宋钊还在那边咳边喘气,急得瞪眼:“你松手做什么,是诊出什么来了?”   她这会嗓门大得吓人,军医被吼得慌乱的脑袋也清明不少,他抖着声问宋钊:“郎君这疾可是伴了许久了。”   宋钊知道瞒不过,点了点头。   军医又道:“眼前虽于性命无碍,可总是伤了心肺,长期下去怕有碍寿长。”   “什么性命、寿长!”赵暮染急得一把揪着军医拉了起来,眼中闪动的光芒异常吓人。   军医感觉骨头都要被她拽散架了,忙道:“郡主,郡主,您先冷静。这位郎君既然旧疾已久,看着凶险,脉像也乱,可显然是有药物压制着的。不诱犯,平素应与常人无异。我方才说的,都是病发后才会有的影响。”   赵暮染闻言仍扯着军医襟口,在他又再三说明下,才算松了手。   “你怎么会伤到心肺,是内伤吗?何人所伤?!”丢开军医,赵暮染蹲在榻前紧张看着宋钊,“你要用什么药,你知道吗?是不是你袖里收的那个?”   少女一口气四五个问题,军医听得直想翻白眼,没见人郎君还咳嗽着?能回答就鬼了!   军医跑到桌前倒了杯水,给宋钊递了上去,哪知才到跟前就被人抢了去。赵暮染抢过杯子,坐起身,将杯子凑到宋钊唇边:“你快喝口水压压。”   军医:……   清甜的水滑过喉咙,宋钊又再抿了几口,剧烈的咳嗽终于有所减缓。赵暮染看着空空的杯子,递到军医眼前,“快再去倒一杯啊,怎么呆呆的。”   接过怀子的军医心酸欲泣,方才不是他,也没见她想起来给人郎君喝水啊。这鬼见愁的郡主殿下……军医默默倒水,再默默递上,然后吸取教训,主动去看郎君背后的伤。   清洗敷药后,军医用纱布一层一层绕过宋钊胸膛包扎,有些奇怪地问:“郎君的背又是怎么伤着的,看伤口是像被石头一类坚韧的东西划伤的。”除了明显的三处伤,周边还有擦伤,清洗的时候有细沙在里边。   又全是伤在背后,真是奇怪。   宋钊闻言垂了眸未言。   边上的赵暮染却是想起来了,“难道是跳车后划伤的?但我明明护着还借力散了冲撞力度的啊……”她滚了几圈,并没见伤着。   军医听着就抬头看了眼不解的赵暮染,视线又落在面色苍白的郎君身上,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郡主还自得护住人了,这究竟谁在护谁哦。   但他并没有给赵暮染解答。既然这位郎君自己不说,那他也不该多这一嘴。   军医收拾药厢,留下外伤用的药:“这位郎君的旧疾,我医术不精,只能诊出一二,却是配不了方子。还望郡主恕罪。”   赵暮染拧着眉头,杏眸里都不满:“那要怎么办,你总该给些药吧。我们马上要成亲了的,我不想成亲的时候,他还这样难受,人生大事,定是要和和美美的才好……”   成…成亲?!   军医诧异地看两人。他表情就古怪起来,审视了几眼弱不经风的宋钊,在赵暮染满是期盼目光沉吟道:“可这一时半会,痊愈定然是不能的……其实成亲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属下尽量配于伤势无碍的用量吧。”   赵暮染点点头,目送军医离开。可感觉……他最后一句话怎么好像哪里不对样子,有些奇怪。她琢磨了下,没琢磨个所以然来,就又坐回到床榻上。   宋钊此时安安静静地趴着,身上是军医离开前给盖上的薄被。赵暮染看了看严严实实的被子,不知想到什么撇了撇嘴,才低轻声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你别担心……”宋钊张嘴先咳了两声,缓缓地道,“我习惯了,休息一两日就好的。这儿……是军营?”   赵暮染说:“是啊。”   “军营重地,我留在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舍适的,你以后就是我夫君了。”   少女很自然地答道,宋钊胸口有什么震荡了一下,薄唇微微抿直:“你一直都这样吗?”   什么?   “你对别人都这样不设防吗?”   赵暮染闻言微怔,旋即朝他灿然一笑:“你不是别人啊。”她第一眼就选中的人,她看过万千儿郞,都不及他一眼,这样的他,怎么会是别人。   少女笑容灿烂,杏眸里漾着极亮的光华,很认真地说:“你不是别人,是我的夫君。”   宋钊呼吸一滞,枕在脸下的手骤然成拳……   作者有话要说:  染染:夫君好好摸,夫君笑起来好好看,夫君我们快成亲吧。   军医:#郡主要成亲了,郎君好像不行,怎么办,急!# 第4章 岳父见婿   郡主带了个郎君到军营治伤,饶是纪律森然的庆州军也抵不过稀奇,风声很快就传遍整个营。   谁人不知那鬼见愁郡主生人勿近,军中一开始不是没人起过花花肠子,想攀上安王府这亮瞎眼的参天金树,自此一跃而就,享一世尊荣。可结果,凡是主动靠近赵暮染的,不是被她揍得跪地喊姑奶奶,就是被她一杆红缨枪戳烂屁股。   这些还都是她十二岁时的事。   那个年纪,别家娘子都天真烂漫,她却跟在安王身后挥着枪杆操练儿郎们,彪悍得一众将士觉得她才是真汉子!   自此,军中众人慢慢都歇了心思。毕竟谁也不想娶个娘子回家,夜里却还像在校场上一样被喊着口号操练,还是被压着练那种。如今她带了个郎君回来,众人如何能不沸腾,心中皆如是想——   那位郎君定是长得威风八面,那位郎君定是强壮如虎,那位郎君定是气势滔天。   不然如何能撼动他们郡主殿下的芳心。   然……“艹,这白斩鸡哪里来的。”   “他…他他……靠在殿下肩头?”   “喝个水还要人喂?”   “那细胳膊细腿,经得住殿下一下吗?老子抬手一戳,估计他就得散了。”   一众闻声暗潜在赵暮染帐营周边的将士们炸了。   他们听说郡主带着郎君在帐外晒太阳,纷纷使出十八般武艺前来暗探,要一窥郎君真容。但那赤膊披着袍子,露出纱布都裹不住白皙肌肤的郎君,叫他们下巴都要惊掉了。   艳阳下,少女与郎君相依相靠。   赵暮染在喜滋滋喂了郎君一杯水后,眯着眼笑:“还要不要喝,军医说你闷在帐中不好,但我瞧这会太阳也老高了,再晒也不好。”郎君肤白貌俏,晒黑了就跟军中那堆碳一样,多不好看。   宋钊闻言默默任她扶起来,动一动,满肚子的茶水就在荡漾。   被喂得有些多了。   两人进了帐,为遵医嘱,赵暮染还特意将帐帘大开,就怕空气憋闷。   但帐内架有绘日月山河的屏风,两人身影被挡个严严实实,偷窥的众人除了那恢弘的山河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们托了托下巴,在凌乱的思绪中稍稍清明。   敢情郡主殿下喜欢的是这种弱鸡体态的儿郎?!   什么审美。   “——吾儿品味独特。”   众将士身后传出回味的幽幽一声,吓得脊背发凉,刷刷转身,就见着不知什么时候前来的安王摸着下巴啧啧有声。   “见过殿下!”众人单膝跪下行礼,额间滴汗。   他们刚才说的话没有被听见吧。   安王摆了摆手,乐呵呵的:“不用多礼,我女婿帅不帅?”   众人:……   “帅!”硬生生憋了个字出来。   “本王亦觉得帅!就是太白了,应该多晒晒。”   众人:……   您觉得好就好。   安王说完又咧嘴一乐,大手一挥,点了在场的三位副将到主帐去。   主帐正中央是一八尺长的沙盘,囊括庆州周边本国三州及夏国边界重城,山麓河川无一不精细。   安王绕过沙盘,到桌案后坐下,慢腾腾抿了口小兵送上的茶水,说:“你们也看到了,郡主好事将近,你们是不是也该剿个匪什么的,整点喜庆事来个双喜临门?”   剿匪。   副将们望着气宇轩昂的安王一言难尽。   “殿下,庆州地界多少年都没有这些了。”原来有的,都被他们抓了当苦丁,正在军营劳役呢。   安王笑容当即一敛,气势慑人,“前儿那批流串入境的鼠儿是什么?难道就是来给百姓翻地,准备夏收秋耕的?”   副将心头皆‘咯噔’一下。   资历最老的闵槐思索着朝他拱手,缓声回道:“殿下,是有传那批贼匪的风声,可那也是百姓们口口相传。殿下也知我等出兵搜寻过,连地缝都找了,根本就没有那众的身影。殿下……这样的事,我们先前也是有遇到过的。”   说白了就是有人故意放了风声,试图祸乱人心。   安王睨了他一眼,“百姓说有,那就有。庆州周遭山头找了,不见人,在我们这儿犯了事,躲到隔壁去也正常的。你们辛苦一下,爬多一座山,揪来依法处置了,也不多费事是不是。”   隔壁……隔壁山头就是渭州地界了。   众副将头疼,他们殿下又要耍无赖,要占山为界。   安王不管众副将脸上那你就是要搞事的表情,眸子渐冷:“吾儿好事将近,哪能让一众鼠辈坏了喜庆的气氛。给老子揪出来,狠狠地练,让他们也添点红,沾沾喜。”   众副将心下凛然,知那鼠辈骂的都是哪些人,神色一正大声领令。   他们洒着热血,拼着性命镇守边防,不惧马革裹尸,还得受那群只知享福还眼红的懦夫下三滥手段。   ——就该打他们个小鳖孙。   要他们一座山头怎么了!   全当给郡主殿下添妆!   众副将神色凶狠地出了帐营,一嗓子将军营的士兵都吼去了校场,热火朝天整军,说干就干。   众人离开,安王靠在椅中,两条腿架到桌案上,闭眼哼小调儿。仿佛刚才只是和属下们唠唠家常,完全没要到人领地打家劫舍的事,悠闲极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有侍从满身汗水前来求见,抱拳禀道:“殿下,寻着了,但是郡主的人早在边上,正拾掇着郎君的东西装箱。说郡主吩咐,不是郎君本人,谁也不能乱碰。”侍从说着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怂样,“您知道的,郡主的人都跟只敖似的,靠近点都要咬人,属下……”   侍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上:“属下无能,只能取了这么一封信。”   安王习以为常,他女儿的人确实又护主又凶得跟狼崽子似的。他接过信,封口有拆过的痕迹,封上书有‘吾儿君毅亲启’字样。   家书。   安王眸光一闪,“你小子倒是眼尖。”取出信笺,信中寥寥数句不过几息便读完,随后将信搁在桌案上,手指轻轻叩了叩。   侍从见他读完信,趁空又禀:“一主一仆行迹暂知由渭州向东转道到应州,进城前曾在一农家借宿。那农家人还打趣郎君有胆色,西边曾闹匪,他竟是就那么过来。”   轻叩手指的安王动作一顿,视线落到信封上的京兆府三字,北上后转东,跑得挺远……   京兆府。安王心里将这三字嚼了几遍,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先是一暗,不经意间流露出哀色,旋即却又是变得锐利无比。   “有别的消息再送来吧,郡主那处也别招她了,省得闹脾气。”他女儿自有她处事的一套方法。   侍从闻言应是,行礼告退。   安王这才从椅子中站了起来,负手走到沙盘边。山脉连绵,龙盘虎踞,四塞之固,他视线穿梭在庆州临近几个城池,良久才移开视线,一拢袖袍大步出了帐。   ——先会会女婿去。   赵暮染帐中,宋钊被人当娇花,只许他安置在榻上。他知拗不过,就趴着闭目养神。坐在边上的少女正听着汇报。   “王爷命闵副将等带兵剿匪。”戚远边说视线边游移在郎君脸上,在他清俊的眉宇间多停留了几分。   “那些动静是在校场点兵,怕是这一两日就要出发。”   “剿匪?”赵暮染眉头拧起,不动声色往戚远视线落点挪过去身子。   被挡了视线的戚远:……   少女这才继续说:“不是还未寻到下落?怎么就这要出发了。”   “属下不知内情,只知王爷方才到军中,刚刚吩咐的。”戚远看脚尖,不想直视小心眼的主子。   赵暮染就兴致缺缺,挥手让他下去。戚远刚走出帐营,在外边站得腿都僵了的车夫凑上前,“这位大人,你可问了殿下,我家郎君如何了?”他刚才好不容易看到自家郎君,但却被挡着不让上前。   戚远抬头扫他一眼,神色冷漠:“集万般宠爱。”连给人看一下都舍不得。   车夫一懵:啥???   他还想再问,可人戚远不甩他了,又木头一样站在门口。远处传来王爷驾临的高唱,吓得他跟着众人都跪了下去。   安王笑眯眯地走进帐,明处不见人,就径直转到了屏风后,正好瞧见女儿双手按在郎君肩膀上的一幕。   想起身迎驾的宋钊被她按得‘咚’一声,下巴磕榻上了。   安王听着都替他抽口冷气,啧啧,真疼……   “父王不会在意这些的,你这不是身上有伤嘛。”赵暮染柔声说着,一双杏眸却大睁盯着安王看。   眸光潋滟,寒光四射。   安王觉得小心肝就被人揪了下。   这就是所谓的女大不中留吗,不过才一个时辰,她女儿就转头护着别的男人了。安王好生受伤,瞥了眼还欲挣扎的宋钊,笑笑:“不必拘礼,本王就是来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说着已踱步到床榻边。   宋钊还是在赵暮染怪责的眼神中坐了起来,要下床见礼,安王手一伸,掐着他肩膀微微用力。   将人又按趴在床上了。   ‘咚’的一声,这回轮到宋钊手肘撞了一下。   宋钊:…… 第5章 怦然心动   郎君惨遭父女轮番蹂躏,却对疼痛无感一般,只是稍稍整了衣袍,恭敬不如从命的趴好。   不显狼狈,优雅从容。   这份内敛叫安王在心中啧了声。   赵暮染却是瞪了眼:“父王,你手劲那么重,伤着他了。”   安王微微一笑,问那默不作声趴好的郎君:“可是伤着你了,本王是粗人,手上没个轻重。”   宋钊眉峰平和,薄唇轻启:“谢殿下体恤。殿下凤骨龙姿,是我等万分不及的。”   本有几分讨好的话被青年不亢不卑轻声道出,竟让人觉得舒心无比。   安王就斜斜瞄了他几眼,见他修眉凤目,比在远处看更要俊俏几分。   确实是有个好相貌。   还是个会说话的。   “郎君与染染的相识,本王已有听闻。皆是说你愿相许报恩,如若是真,倒也是一段佳话。不过本王还是要问问郎君。”安王径直霸占了女儿方才坐的椅子,坐姿大刀阔斧的,极有气势。   宋钊依旧从容:“殿下请说。”   “郎君可是真心。”   安王言简意明,屋里似乎也跟着一下子安静了。   赵暮染也没预料到自家父王会问这样的话。澄净的杏眸看看严肃的安王,又瞅瞅榻上俊隽的郎君。   宋钊微垂的凤眸抬起,眸光像遇着风的湖面,有辉华流转。但那光华也只是一瞬,在安王目光与他对上时,郎君眼里已是一片平静,风过水无痕。   “殿下这话我怎么答都不对。”   青年的话使安王瞳孔颜色渐深,赵暮染侧头看去,似乎还挑了挑眉。   青年在这时坐起身,将身上半开的袍子拢好,脊背笔直跪坐在榻上,轻声道:“在下姓杨,字君毅,祖籍京兆。上有父母,儿辈中为嫡长,另有两个弟弟,一个小妹。今年二十有一,未定婚约。”   他郑重其事的一番自我介绍。   安王目光沉沉盯着他,冷笑一声:“答非所问。”   面对安王显露的不满,郎君那张俊秀面容上如终平静无波,与气势强劲的安王对视的目光清亮。他仍轻声道:“殿下所问亦非想问。”   青年明明一副孱弱的样子,低言轻语时却有股不输于任何人的气势,即便他身边有着皇家之威的安王。   安王闻言心头微微一震,说不惊讶是假的。   ——他被一个臭小子给呛了!   嘿,安王剑眉高高挑起,多少年没遇到这样大胆的了。   赵暮染听着也挑了挑眉,却不是安王那样臭着脸。她蹲在床榻前,手肘撑在榻上托着下巴,杏眸亮晶晶的:“那我们要成亲,你是不是得先去信告知父母?”   宋钊被她问得一怔,安王有些气急败坏地伸手戳她脑袋:“老子话还没问完呢,成什么亲!”   “噫?关键不就是男未娶吗?”赵暮染侧头躲过,“您还要问什么啊。”   问了,人家说了,您信吗?   问了,人家说了,您就不去查了吗?   赵暮染挑衅地甩了个眼刀过去,安王被她噎得直咬后槽牙。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安王郁郁地说:“你就要他了?”   “所以你看他不顺眼了?”赵暮染唇边啜笑,又噎了回去。   安王用手捂着胸口,他快要被这见色忘父的女儿气吐血了。赵暮染见他这样,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撇了撇唇伸手帮他按胸口:“怎么气性跟个毛小子似的,被说中心思就说中了,至于气成这样嘛。你这样容易老,娘亲嫌弃要怎么办。”   在女儿的关心中,尽管献殷勤的份大,安王一口气才算顺了。   却还是一脸无所谓地拿开她手:“王妃何时嫌弃过本王,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一丁点儿了。”   啧啧,得了好怎么还跟个怨妇似的。赵暮染对这个爹的脾气也是没辙,视线落在他脸上,突然想到什么,又侧头去看安静跪坐在榻上的郎君。   她‘噫’一声,秀美的面容上都是惊奇:“君毅与父王都有一双凤眼,缘份啊。”   安王闻言视线漠然落在青年脸上,在他微微垂着的双眸间打转,“有什么稀奇的,天下间长着双凤眼的人海了去了。”   宋钊却是在此时道:“是君毅的荣幸。”   还欲刺几句的安王骤然就收了声。   这小子还亲近的自称上了,还一副谦卑的样子,要托衬出自己蛮不讲理,没风度吗?   安王脑海里嘿呀嘿呀的补了出翁婿相争戏码,抿了唇。他站起身,实在不想再呆了,“我会让人给王妃送信,叫她准备着。两日后要到渭州交界,你还去不去?”   他既然要搞事情,自然不会忘记爱凑热闹的女儿。   赵暮染却是没有像往前那样直接就应下,而是看了看宋钊,蹙眉说:“军令吗?”   安王又捂住了胸口。   他的动作让赵暮染有要翻白眼的冲动,就非要较个高下吗?   一直很安静的宋钊在此时突然说:“殿下是听闻了交界处有匪贼之事吗?”   安王睃了他一眼,未言。   “君毅不久前才从两方交界经过,沿路有所闻,如若殿下要到交界去,或许能帮助。”   郎君缓缓道来,赵暮染吃惊得微微张了嘴。   安王脸上表情就变得有些玩味了,卷着舌头说:“好啊。”负手在背,大步出了帐营,身后有少女责怪的说话声。   “你怎么就要跟去了,那边危险。”   “你会去。”   帐外的安王步子就一顿,不知是想到什么,不悦的神色骤然散去,大笑着龙姿虎步地离开。   ——京兆扬姓。   好个杨君毅,有几分胆色,确实……也算有缘。   安王笑着离开,一众不明人以为是翁婿相处极愉快,帐内的赵暮染被他突然大笑吓得险些呛着,缓了好大会才说:“说抽就抽,跟个陀螺似的。”   宋钊听着却是凤眼微挑,“你与殿下感情很好。”   “马马虎虎。”赵暮染耸耸肩,语气就添了惆怅,“你身上有伤,还有旧疾,跟着去没问题吗?”   “无碍的。”   郞君声调浅浅,少女就叹一声:“其实父王已经同意,不必这样讨好的。”   宋钊就凝视着她,微微一笑:“不是。”他没有在讨好安王,即便是要讨好……那个也不是安王。   赵暮染落入他清杳的眼眸中,那一瞬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万千瑰丽颜色,她心跳好像就紊乱起来,而且让她有种想扑上去的冲动……少女杏眼眨啊眨,红唇亦微微抿直,身子都已经半撑起来。   “殿下,蔚明求见。”   就在少女感觉要压制不住冲动时,外边响起求见声。   她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朝外高声:“进来。”没有看见郎君失落似垂下的唇角。   随着应喏声,一位身穿软甲的侍卫缓步而入,停在屏风处禀道:“郎君的东西已经都拾掇好。”   “那就抬进来吧。”   当即就有人将两口箱子送到赵暮染眼前,她颔首示意打开,朝青年说:你瞧瞧东西有没有少,我让他们都仔细的找了的。”随后又道,“你放心,没许他们乱翻,就怕碰坏了。”   宋钊看到整齐归列在箱内的东西,平静的眸光有着波动。“我带的约莫也就这些,能再寻到,已是感激。”   赵暮染闻言点点头,蔚明就带着人离开,在帐内只余两人的时候,宋钊突然探手去握了她的手。   少女站在床榻前,他仰着头看她,侧脸落满阳光。他说:“安王殿下对我有疑问,你呢,为什么不问。”   她性子再直率,他却不认为她单纯到心中一点想法都没有。   脸上有浅浅笑意的赵暮染怔了怔,旋即敛神侧坐在榻上,表情变得严肃:“那你先前所说可有假?”   少女敛容,秀美的面容上就少了柔和,那一身敛起的气势亦突然强盛。如天上日月,辉华逼人。   宋钊看在眼里,只觉她英姿灼目,艳冶摄心。   他握住她手的力度又加重一分:“是真。”   赵暮染灿然一笑,“那我就信。”   “你呢,为何不问我一再逼亲的原因?”   少女话音一转,宋钊眼底有黯色闪过,薄唇微抿。   她逼亲的原因稍想便知。   安王在他进城前就收到都城来的消息,她是不愿接赐婚的旨意才会逼亲,不管与局势有无关系,她都是不愿嫁宋钊。   那个大奸极恶的宋钊,谁人听着不避如蛇蝎。   他想着,心境似乎不太能保持平静了。   怀里却突然有暖意传来。少女倚了前来,头枕着他削瘦的肩,轻轻挽着的长的流泻,微微凉意与她体温就那么刺激着他的感观。   “是有原因,即便你问我也不想说。我想,我藏一个不诚实,往后若你也有所隐瞒,我们就扯平了。届时两两相清,互不相欠……一生不见。”赵暮染轻声说。   ——她敢爱敢弃,遇见了怦然心动的,何必再踌躇。   宋钊心头一震,胸腔里像有滔天巨浪汹涌激荡。   两两相清,互不相欠。   她原来是早有退路,所以她无所谓他真情假意,也不管身份如何。只觉得他应该不是宋钊,所以其它都无所谓。   可他就是那个让人避如蛇蝎的宋钊,没人能猜想到他会一路来了庆州的宋钊。   他……宋钊闭了眼,双臂环住她。   “不会让你两清的。”郎君声音微哑,心中极厉。既然让他遇上她,她又撞上来,他怎会让她两清—— 第6章 染染要药   暮色沉沉,庆州军军营火把灯笼亮起,巡防亦比白日更加严谨。   大帐内,安王与女儿同案而食。看着眼前快被吃食堆得冒尖的小碟,他无声挑眉,又喜滋滋不停往嘴里塞。   赵暮染瞥了眼,弯唇,自家娘亲果然没说错,男人很好哄。   有女儿在边上殷勤布菜,安王肚子里再有怨气也被饭菜给挤跑了。饭毕,他灌了杯茶舒服的呼口气,朝看着沙盘发呆的女儿道:“明日后出发,你去逛逛就成了。”   逛逛?   她后来听说了要出兵的经过,大约明白安王要做什么,与渭州交界那片山林确实是有问题,也还算是师出有名的——   可这是不要她跟着动手的意思。   赵暮染就看了过去:“您这是叫我去认山头?”那何必跑。   “认什么山头,你是土匪啊。”安王睨了她一眼。   “嗯,您是。”占山为王,也只能是土匪干的。   安王就瞪了眼,赵暮染默默闭嘴,遗传个说实话的性子真不好。   帐内一下就安静了下去。   良久,安王用手敲了敲桌面,“都城的旨意要到庆州起码还得七日,去渭州交界后回来,也妨碍不了你成亲。你想好了。”   “若不然呢?”赵暮染垂眸问。   不成亲,她就得接旨待嫁,搞不好她那皇伯父还要她先回都城待嫁。不接旨,那就是抗旨了,谁知道这间皇帝在庆州外做了什么布置。   他敢下旨,必定有着计划。   虽然他们一家反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可到底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毕竟一旦反戈,夏国那帮孙子肯定要来凑热闹。隔壁还有个同样重兵镇守的渭州,界时他们要面对的是三面战事的压力。不然,当年皇帝也不敢丢他们到庆州守边界。   非忍不下去,她也不希望动刀动枪。   “短短四五日,有些消息到不了我手上,你自己看着办吧。”安王敛了神色,语气郑重,“成亲就成亲,你别假戏真做了。”   那个臭小子除了张脸,他还真瞧不上。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连个新兵都要比他顺眼。   赵暮染挑眉,“什么假戏,我既然要成亲,自然是真的。”   安王就沉了脸:“早知就该给你在军营抓一个了事。”   他身边副将的儿子,都还算优秀。   少女闻言嘿嘿一笑,她当初也不是没想过,“——但您先前下过令,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本来就怕她的儿郞们,更不敢靠近。她说着笑得更灿烂了,“而且他们还喊我姑奶奶,真成亲了,他得喊你太爷爷还是喊爹啊。”   “胡说八道!”   安王斥一声,赵暮染还在那笑得花枝乱颤。谁让他当初也使劲跟在后边喊,这就是你们姑奶奶,就怕谁真敢拐了她。   想起以前做的孽,安王心窝子被戳得阵阵疼。早知有今天,他就不防备那么紧了,总好过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   安王郁闷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正好小兵来禀宋钊醒来了,并过来要给安王请安。   赵暮染双眼就亮晶晶的,安王看得又是胸闷,虎着脸让人进来。抢在女儿要嘘寒问暖前说:“你来得正好,本王正商量着你们的亲事。”   宋钊朝他行礼,垂手立在他面前聆听。   赵暮染却是起身,一手拎一把圈椅放到安王跟前,拉着宋钊就那么坐到他面前。   安王险些没忍住要一巴掌拍散那椅子。他忍了忍才开口:“你们成亲的日子比较仓促,本王也就不拘过多的礼节了,但给到你们家的礼一份也不会少。你还有什么要求。”   宋钊闻言心中一动,赵暮染拧着眉问,“父王,什么叫给到扬家的礼?你这是……”这意思是要君毅入赘?!   “好。君毅只有一个请求,若是我有儿女缘,我与染染的二子可否冠扬姓,但他不会分安王府一分家业。如若染染不愿意有这第二个孩子,君毅亦不强求。”   “杨君毅!”赵暮染被他惊得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安王也被他的果决干脆惊了下,旋即看向他的目光又凉飕飕。这臭小子,还没成亲就先想和他女儿生孩子,简直王八蛋!   他那破身体,他想生倒是得能使上劲。   安王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宋钊不紧不慢继续说:“成亲前,君毅亦会送染染一份嫁妆,若是殿下满意了,再应下先前的条件也可。”   ***   “杨君毅。”   从大帐出来,与青年并肩同行的赵暮染突然喊了句   宋钊侧头看他,夜风将吹起他的袖袍。   “你怎么能跟着我父王一起胡闹。”少女见他神色平静,为他这种满不在乎有些气馁。   嫡长子入赘,他就不怕父母生气?   她本也没有这个意思,以她的身份地位,她即便是下嫁,杨家定然也不敢太过拘束她。她是郡主,可以有自己的府邸,其实一样是单独过日子。   在她看来,入赘实无必要。   宋钊将她眉心间的不满看在眼里,心头有种奇怪感觉,像被风吹得鼓鼓得袖袍。他望着她,月色下的少女眉目俏美,松松挽着的发随风轻扬,还是用着他的那方帕子。   他手动了动,忍住想去摸她一头青丝的冲动,负在身后:“是我先应下你的。”   赵暮染脚步一顿,想到她救人后脑子发热说出那句——郎君可愿以身相许,她澄清的杏眸就有了错愕。那其实只能算一句戏言吧,即便是想要成亲,她当时想的也是嫁他。   他竟是当了真。   赵暮染心头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品了品,有点像晚间餐桌上尝的那道甜酱瓜丝,笑意就在唇边一点点蔓延。   “那我等着嫁妆。”她笑着去握住他手。   “好。”青年小心翼翼与她十指相扣,清杳凤眸里有幽幽月华,有她灼目的笑。这一刻,他仿佛又身置十年前,与她无比贴近。   回到帐营,宋钊在赵暮染喂食下,被撑得有些坐不住。安王派了位小兵过来,说是给宋钊准备好帐营,让他早些回去歇息。   宋钊离开时莫名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赵暮染却是气得直瞪眼。   ——小气父王打扰她跟人培养感情。   她倒要看看成亲后,他还怎么支开人!   赵暮染生了会闷气,让戚远去喊来军医。   军医今天就被提溜了半日,才洗了脚要钻被窝,听到郡主召见,小胡子颤颤,哭丧着脸去了。   赵暮染开门见山:“——药配好了吗?”   军医一怔,药?   “郡主离成亲不是还有些时日?”怎么崔那么急。   “应该是五日后,但成亲前用怎么了?”后日他们要出远门,扬郞身子肯定是越早调理越好,受不住路途颠簸怎么办。   而且疗伤滋补的药,还要选时日用不成。   军医就一言难尽看着这猴急猴急的郡主,这是要忍不住想婚前先试试?   是不是有些太豪放了。   而且那位郎君身体情况,能受得住她这样糟蹋吗?   “行不行你倒是说话,莫不是你配不出来?”赵暮染见他傻看着自己,眉峰一沉,威仪尽显。   军医被她吓得忙低头,默默为郎君掬一把同情泪,“属下明日一定将药送到郡主手中。”   赵暮染这才缓了神色,道声劳烦,将人放走了。   她私心还是觉得这军医不太靠谱,想要不要贴个布告,寻名医来瞧瞧。什么旧疾是能伤及心肺的,除了内伤,她想不到其它。   可是内伤……他不像学武的人,如何会受内伤。   京兆杨姓。   赵暮染想到他的姓。   她知道京兆杨姓是大姓,这前朝最为繁盛的长安城,杨氏一族昌盛不衰。前朝覆灭后,京兆也有杨姓一支极为显赫,似乎也是兵权在手重臣。   后来是因为什么事重创了?   赵暮染想得直抿唇。   她知道京兆杨氏一族的事还是很小的时候听父亲与娘亲说的,而自她懂事以来,几乎没再听过京兆杨家的消息。   他是出自这个杨家吗?   或者,她父王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赵暮染想不起来往事,索性不想了,在传水洗簌后,将头发解开。看着手心那方小小的帕子,抿唇一笑,收到枕头下。   离她极远的营帐内,宋钊端坐在榻上,让车夫解开纱布上药。   段合跪坐在他身边,见着那三道开绽的伤,叹息:“郎君不用内劲反倒不会落下伤来,为此还牵了暗疾。郎君这般不爱惜身子,要叫国公伤心的。”   “你不往那传信,我父亲如何会知道,或者……那位如何知道。”   青年声音冷冷响起,段合上药的手一抖,险些没握住药瓶。   正是在他心惊时,青年慢慢转身,他脸上突然就挨了重重的耳光,再也跪不住,整个人歪在榻边。耳中嗡鸣,眼前发昏。   看着孱弱的郎君,一巴掌打松了他的牙。   宋钊面无表情将扬起的手放下,十指收拢,重新搁在膝间。“段合,你以为你的信传得出去?”   段合朝他磕下头,不敢动弹亦不敢答话。   青年见他匍匐跪地的身影开始发颤,觉得没意思极了,声音渐冷:“我不管你起了什么心思,但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别磨掉了这最后的情份。”   既然会怕,何必做。   他将染有戾气的双眼慢慢瞌上,“将信毁了,这事且先记着。”   段合忙爬起来,将怀里用血书写的小片布条在灯下点烧,任它化为灰烬。在布条从手中掉落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指尖的伤痕,心头的惊惧已经不能形容。   只是一点点的伤……他的心思便被猜个彻底。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呼吸越来越困难。   宋钊没有理会他这会心中做什么猜想,披着衣裳下床走到窗前,看乌云蔽月,有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神色微缓,抿直的唇有了浅浅弧度。   ——时机刚好。   她会不会喜欢那份礼。 第7章 旧疾又犯了?(捉虫)   夜半时分,赵暮染被阵阵雷声惊醒。   她撑坐起身,巡值的士兵拿着火把经过,在帐幕上映出模糊暗影。   雷声又响起,闷闷的。   是要下雨了?   赵暮染就披了外袍走到窗边,撩起帐布看了出去。   夜空无星,乌云蔽月,再响起的雷声似乎就小得多了。   她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外边起了风,吹得她袍服簌簌作响。雷声渐远,竟像是往西移去。   她凝视着夜空,自觉这场雨是要下不来,便又转身上榻入眠。   翌日,天空晴翠,赵暮染梳洗后出了帐,发现宋钊已立在晨光下。   青年身如玉树,微抬着头,在打量晴空。   “君毅。”她走上前,笑着和他打招呼,“你怎么起那么早,是操练的动静吵着了?”   正说着,校场便传来士兵们精神抖擞的吼叫声,惊起不远处的林子飞鸟一片。   宋钊收回视线,低头看她,眸光宁和:“只是天气好,就起得早了。”   “确实天气不错,昨夜还打雷呢,这雨果然没有下下来。”赵暮染展臂深呼吸,朝他灿然一笑。   青年看着她比晨光还明亮的眸子,低声道:“是这处没有。”   只是他声音很轻,才出口的话又被士兵操练的声音给盖了过去。赵暮染没有听见,去拉了他的袖袍:“你没见过士兵操练吧,我带你去看看?”   宋钊犹豫片刻才点头,与她并肩而行。行走间视线偶时落在她侧颜,想着她的无保留,想着她的那句两两相清,心间有情绪翻涌。他手就无意识去寻找她的,轻轻扣住,再慢慢收拢。   赵暮染在短暂一怔后,唇角翘起,任他有力的握着自己。   ***   整个庆州军兵力七万余,边界固守的有四万,安王每月有近十五日会在边界的庆州总营呆着。而赵暮染如今所在的是州城北军营,统兵一万余,剩余兵力分部州城三方。   宋钊站在校场上的瞭望台时,差不多也算出了北军营的兵力,心道安王能稳这么些年不无道理。   当初安王来庆州的时候,手上只有的四万兵力,应该就是现在还在守着边界的那批。如今能增至近八万,已说明他的能力。他还算着周边州城的兵力布防庆州,以近边线的北军营设兵力最集中点,不管哪方出现战事都能以最快速度支援。   皇帝要除安王,除非将周边三州调动兵力,以十万以上的兵力压制,不然这庆州攻不下来。但一旦真动手,安王就会撤掉守边界的兵力,全力反向都城。   内战打起,庆州这块地就守不住了,或者连渭州都要缺个口。   众人都说皇帝忌惮安王。   确实也该忌惮。   赵暮染不知他心中思索良多,兴致勃勃看着士兵们练拳。她一袭红衣,艳若娇阳,又是站于高处,自然是醒目的。   下方士兵见着她今日竟是亲自上场来,她身边还跟了位眼生的郎君,个个眼底都藏着兴奋。   他们也听说了鬼见愁的郡主要成亲,如今一见,消息肯定是没差。想到她成亲后就得相夫教子的,他们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劲,每挥一下拳,就在心中呐喊她快些折腾那个郎君。他们的苦日子总算要熬出头来了。   老天终于送来了个拯救他们的人。   在瞭望台站了会,赵暮染见士兵们表现不错,就眯着双眼笑。转头去看衣袂飘扬的青年,“他们还算精神吧。”   宋钊点头认可,“确实。”比都城那帮酒囊饭袋优秀许多,一打三都不夸张。   赵暮染听着更是自得,手撑着栏杆望着士兵们挥汗如雨:“他们间许多都是我练出来的,以前和我能过十招的,如今能打个旗鼓相当也有。”   过招?   宋钊听着视线也移到密密麻麻的士兵身上,里边不泛赤着胳膊,拳耍得虎虎生威的。   他眯了眯眼,刚才她不说他都没注意。“如此,你是陪练了不少时间,平时都这样吗。集练,一对一?”   “都有。”赵暮染仰着下巴,见他望着那群士兵,双眼骤然亮了亮,“正好你也来了,我陪练一回给你看,我枪法不错。”说着就牵了他手要下瞭望台。   可她才夸出一大步,非但没拉动人,反倒被人一把拽住。   她被带得后背撞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就在耳边。   “不用……”宋钊一只手按在她肩头,语气压抑。   她与这些人过招,免不得肢体接触吧,即便不接触,对方赤着胳膊。还许多年……宋钊闭了闭眼,压下眼中的厉色。   赵暮染也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见他脸色暗沉,想到什么。关切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怪我粗心,你身上还有伤呢。”   从未在人前显弱的宋钊毫不犹豫点头。   少女眉宇间就露出自责,带着他匆匆回帐营。而赵暮染也没有注意,在离开校场时,他一直立于她左手边,用身形挡住了她所有视线。   安王那厢一早就喊来副将商量出兵的事,顺带留了众人用早饭。   待他想起女儿的时候,到她帐营就看见她正拿着银箸往郎君嘴里喂吃食的亲密一幕。   安王整张脸都黑了。   臭小子,伤了背,难道手也断了不成?   平时连让女儿布菜他都舍不得!   宋钊要站起来行礼。赵暮染一手拽住,往他嘴里又塞了个小肉包,还朝安王挑了挑眉。   大抵意思是,她的夫君,她宠着,谁还能有意见不成。   集万般宠爱的宋钊默默将包子咽了下去,虽然他不抗拒这样的亲近,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安王被她那眼挑衅看得气闷,留下句一会到主帐来议事,冷哼着走了。   赵暮染就对着他背影撇了撇嘴,心道又在找借口破坏她和君毅培养感情。   宋钊望着安王远去的背影,沉吟许久后道:“染染,你可信我?”在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他站起来走到桌案前,挽着袖磨墨,旋即铺了纸开始作画。   落笔宛如龙,山脉横脊,峭壁断岩,无一不清晰。   赵暮染立在桌案前,一开始对他的画艺吃惊,再往下看去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这是……   宋钊手中的笔墨落下最后一处重点,望着神色凝重的少女说:“我从那边来,走过这几处。渭州地界近两日会有大雨,这一路都是山林,务必劝殿下绕过。”   赵暮染看了看他,又再看看墨迹未干的图,在心中疑惑他如何知晓渭州有大雨时,脑海里又蹦出一个词——过目不忘。   下午,庆州北营拨出的两千精兵就已整军待发。   安王在商议计划后,决定将时间提前,大部队出发前,斥候拿着地图早先行一步。赵暮染去了见过军医,安王撇了眼骑马在身侧宋钊,说:“如若不行,不必要勉强,一但行军,就不可能迁就任何人。”   宋钊听出他话里的轻视,微微一笑:“谢殿下关心,君毅不会掉队的。”   此时赵暮染归队,见郎君笑意未退,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就同时说。   安王:“劝他别勉强。”   宋钊:“殿下在鼓舞我。”   赵暮染:……   安王:……   宋钊抬头望天。这不怪他,他哪里知道安王会那么耿直,连恭维的机会都不给。   他只是想在父女中间调和一下。   大部队按时出发,马蹄如雷震,溅起一路沙尘。   前方有斥候探路,一路来皆是顺利。傍晚的时分众人就已沿道翻过一座山,临近两州城的交界处,安王此时放缓了行进速度,心中在想是趁夜过境,抑或是休整一夜。   宋钊此时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感觉着空气中若有如无的湿润,策马到赵暮染身边,说了几句。少女便去了安王身边,父女俩交头接耳,安王频频看向马背上身姿笔直的郎君,最后拧眉下令到山林内整军扎营。   行军间都会尽量避免生火,众人就着水吃干粮。   宋钊坐在帐前,小口小口咬着玉米面做的大饼,赵暮染掰了块肉干递给他:“是不是吃不太习惯。”   他接过,凝视着不见疲惫的少女:“你也经常这样露宿,跟着四处去吗?”   “对啊,这不算什么。两年前夏国进犯时,我领了一队精兵在山林蛰伏了有七日,接应父王一同围剿了他们五千人。现在想想,那七日好像还蛮难熬的。”   宋钊听着就沉默了下去,握着肉干的手指节发白。   两年前……她才十六。   那个年纪,都城的那些侯爵之女,都是被千娇百宠着,她却跟着安王征战沙场。   宋钊胸口发闷,赵暮染并未察觉他的情绪,还与他说起了当时的种种险境。宋钊眉宇间的神色愈发冷清。   安王路过时见女儿眉飞色舞的,清咳一声,“明早天不亮就得出发,还不去歇着。”   赵暮染这才嘿嘿一笑,收了声,然后朝宋钊招手,到小帐内取了军医给的药瓶。   她倒出一粒,取了水喂到他嘴边:“这是我让调的伤药,还有补元气的效用,军医说一日顶多给你用一粒,我就想着休整的时候用最好。”   宋钊看了眼那颗赤色药丸,没有多言启唇含入嘴中。赵暮染感觉指尖有温热气息一扫而过,酥酥麻麻的,就抿嘴笑了笑,把水又喂了过去。   见他服了药,赵暮染这才笑吟吟让他到隔壁帐营休息。在扎营的时候她耍了个小心机,直接圈地把两人营帐挨在一块,安王反应过来时也只能是干瞪眼。   夜间山林静谧,赵暮染却睡得不是太踏实,她总感觉耳边有什么声音。林间夜出的走兽突然惊起一阵飞鸟,她猛然睁开眼。   黑暗中,思绪瞬间变得清明,听力更加敏锐,她终于听清楚了声音。   自隔壁传来。   粗粗的呼吸声,十分压抑。   她心头一惊,想到宋钊身上的伤,当即翻坐起身撩了帘子走出帐。   山林间幽黑一片,不远处有士兵值夜,她耳边听到的声音也更加清晰了。   他是旧疾又犯了?   赵暮染低头钻入营帐里欲探情况,哪知才喊了声‘君毅’,一个暗影就靠了过来。她在黑暗中看到他异常亮的凤眸,被他不由分说扣住手……炙热的呼吸便在她脖颈间。   耳边是他带着哑的一声‘染染’……在这黑夜里无端撩人心弦。   赵暮染脑海里有一瞬空白。   宋钊身上的药效越发霸道。 第8章 药不能乱吃   正是初夏树木繁盛期,幽幽月华透不过山林的翠绿屏障,林间昏暗,被扣住手腕的赵暮染眼前更是一片沉色。   宋钊轻唤她一声,身躯更是沉沉压了过去。   赵暮染只感觉他胸膛滚烫,缠绕在颈间的气息炙热,交织成男性特有的强势,将她笼得严严实实。她一瞬忘记了反应。   下刻,脖颈处露出的肌肤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碰触。   温热,柔软,在轻轻一下后,那小片肌肤竟在异样发烫,伴有酥酥麻麻的感觉随着血液流动蔓延。   她心中一惊,倏地从失神中清醒。   宋钊正好又在她脖颈间落下一吻,这一下,她无比清晰的知道在发生什么,竟是脚有些发软。   “……染染。”宋钊又唤了她一声,声音低哑而压抑。   赵暮染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哪知压靠着她的男子突然一手提了她的腰,就被他推坐在铺有薄毯的地上。   强势得她下意识就要反抗,宋钊却也跟着跪坐在面前,伸手紧紧拥住了她,额头抵在她肩膀。一种无助要依靠人的姿势。   她觉得不对,随后发现他呼吸极乱,拥着她的手也在颤抖。   赵暮染猛地想起自己的来意:“——你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宋钊强忍着身上阵阵的躁动,轻声道:“不是,让我靠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他发现自己中了药,而她突然出现,叫他又惊又喜。可在靠近后,她的反应使他又骤然冷静,他是被她喂着吃了那种药,但她反应不对……   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能乱来。   宋钊先前就已忍耐多时,因着旧疾又不敢运用内劲压制,早被药性折磨得大汗淋漓。他此时拥着赵暮染,也叫她发现更多不对的端倪。   她摸到了他被染水渗湿的后背,心惊着问:“你怎么汗湿了衣裳。”   明显是在强忍着什么。   赵暮染就想到两人相遇时,他明明伤了背,却还云淡风清与自己交谈。她想得心间焦急,他肯定还是出了问题。   身体那么烫,又出汗,难道是背上的伤化浓,引起了发热?!   她想着,手就从他背后回到他身前,想去掰他的脸,要探他额头温度。   可他拥得紧,手到胸膛便动弹不得,她只能抵着他,轻轻推他。奈何男子滚烫的身躯如大山,岿然不动。   宋钊被药效折磨得心猿意马,软软的手掌抵在他胸前,轻轻推搡间给身体带来摩擦,让他舒服的闷哼了一声。本就摇晃不定的神思,越来越迷离。   赵暮染却被他这一声吓一跳。   明明显得很压抑,但她却听出了里边带着的愉悦。   这究竟是什么了?!   她心头狂跳着,再度伸手去试探,比先前小心翼翼轻推他,“你究竟怎么了?”说话间的呼吸就全洒落在他耳畔。   温热,撩人心魄。   宋钊顿时身子发僵,她的手还不轻不重推搡着他,他觉得自己紧绷着的那根弦要断了,也确实在她又推一下后‘咔嚓’断了。   赵暮染就眼前一花,整个人被宋钊推倒,沉重滚烫的身躯压下来时一并封了她的唇。   她脑海里‘嗡’的一下,什么都不能思考,在怔懵中被他轻而易举翘开了唇齿,他的气息瞬间完全将她占领。   宋钊的吻来得急,却因笨拙而显得小心翼翼,每掠夺一分都像是试探,磕磕碰碰。   但这不能抵挡因此带来的巨大欢喜与激动。   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她靠近时就能闻见的甜香,如今就在他唇舌间,让他一沾便再也不想放开,身上翻涌许久的躁动似乎也被渐渐抚平。   他的掠夺攻势因此放缓放轻柔。   赵暮染与他呼吸纠缠,发软发酥,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竟是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了。   食味知髓,她给到他的安抚似乎又渐渐不能满足,他气息愈发絮乱,刚才压下去的躁动再次在体内狂乱。   宋钊神思迷乱,赵暮染却因呼吸困难脑中清明,在他又变得焦躁不安的亲吻间扭动。   正沉溺的宋钊因她动作身子骤然一僵,使他身体颤栗的火种急涌而下,在最后一丝清明中,他神差鬼使地抓了她的手……   夜越深,山林间昼出夜伏的走兽吼叫声声,宋钊侧耳听着林间动静,抿着唇用湿了水的帕子一下一下为身前的少女清理手心。   帐内依旧光线昏暗,赵暮染却闭着眼,脑海里全是方才旖旎的一幕幕,还有白天军医给她药时的古怪神色。她双颊滚烫。   “——我不知那药有问题。”感觉到他松开手,她才睁开眼,低声说了句。   宋钊闻言耳根微热,嗯了一声:“我知道。”如若不是知道,或者他已经做出更过份的事来。   但刚才他也已经很失控了。   两人同时都沉默了下去,赵暮染还莫名生出丝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她强压住又问:“你好些了吗?”   昏暗中,青年低低嗯一声。   赵暮染就感觉脸上好像更热了,再也坐不住,慌乱站起来丢下句‘你早些休息’一头冲了出去。   宋钊看着落下的帐布,凤眸微垂,可很快,那落下的帐布又再度被掀开。赵暮染在他吃惊中又冲了进来,弯了腰抱了他一下,豁出去般道:“我…我会对你负责的,你若还是难受……你、我……”   虽是有豁出去的准备,但最后的那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宋钊怔了一会,低笑出声。   青年的笑声似流水潺潺,赵暮染面红耳赤。   宋钊说:“我不难受了。”   赵暮染再度落荒而逃,身后是他又响起的愉悦笑声。   回到自己营帐,赵暮染躺在毛毯上翻来复去,一闭眼就是被郎君压着吻的缠绵,怎么都睡不着。   她颓然翻坐起身,一手摸到了自己的红缨枪。   她握了握,然后松开手,然后又伸手去握了握,再松开。两手放在眼前,都握成红缨枪杆大小的形状,慢慢的,右手的手指曲成的圆比左手大了许多。   赵暮染就失眠了。 第9章 山林之行   天快亮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   在山林中歇了一宿的众人加快速度整队,披上蓑衣,冒雨继续赶路。   赵暮染在出发前小声询问了宋钊身体状况,确认昨夜那颗‘假药’对他身体没有妨碍,才算放下心来。只是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那样时刻伴在宋钊身侧,赶路中一直与他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安王惊奇的发现这点,诧异后在心里嘿嘿一笑。   女儿这是对那臭小子新鲜劲过去了吧,他就说一白面小生,有什么好吸引人的。   安王暗中自得宋钊受了冷待,当事人亦有察觉,心境却还算平和。昨夜赵暮染去而复返,宋钊便明白她并没因自己的越礼生气,她现在的表现估计是惊吓和别扭为多,她性子再直爽不拘小节,始终还是个姑娘家。   何况他行事那样孟浪,即使事出有因,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宋钊到底还是对自己失态懊恼的,斗笠下凤眸微暗,用视线几次追逐少女的身影后,抿直了唇,将意注力转为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上。   他抬眼望向远处。   天际乌云连绵,压着大地。   ——渭州地界雨还在下。   他凤眼微扬,有辉光自眸底亮起,却又很快化作一片冷色。   在快进入渭州界时,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斥侯早已在一边等着,见到为守的安王上前行礼禀道:“殿下,到此不能再前行了,我们得从这上山。”   安王抹了把脸上冰冷的雨水,看向眼前方被渐大雨势朦胧了的山道:“怎么了。”   按着计划,再跑上两刻钟,从那边上山翻过渭州界,能最快到达他想去的地方。   斥候说:“前方有山体塌方,几乎将整条道埋了,只留有一匹马通过的空。我们人数众多,怕经过时会震动已松的沙土。”这时的雨比早上也更大了,若是山泥再滑下来,太过危险。   塌方。   安王凝眉,想到女儿昨日给他看的那副画,神色严肃地回头看了眼宋钊。雨帘中,青年微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天空。   “传令下去,进山。”安王吩咐着也抬头看了眼,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千名精兵下马,有序牵着马进入山林,在隐蔽的林间将马拴好再重新整队,准备轻装越山。   闵槐从怀里摸出用油纸护着的舆图,避着雨辨认:“殿下,偏得不多。”他指了指所在方位。   安王眯着眼看舆图标红的位置,“能在天黑前到达,一切按原计划。”   天黑前到达,休整半宿,趁凌晨人精神最放松的时候可以一举进攻。   他倒要看看整了这出后,那帮孙子还敢不敢再以匪贼的流言来乱他庆州城百姓的心!   闵槐心底亦隐隐兴奋,转身去传令。   不远处,赵暮染低眉在检查身上的行装,确认无失后侧头去看宋钊。青年正打开水袋,雨水沿着他帽檐滴落成线,模糊了他的面容。   她眨了眨眼,惦记他的伤,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不想他在此时也看了过来。她心头猛然一跳,低头将手探向腰间,装作要取水袋的样子。   宋钊就抬步走过去,将手里的水袋递到她眼前,“给。”   赵暮染动作一顿,快速接过,仰头抿了小口。   冰凉的液体在口腔中微微发热。   她一怔。   酒?   “我刚才找蔚护卫要的,驱寒。”青年声音在雨中响起,清越悦耳。   赵暮染便又抿了一口,递回去,在他接过时想到他的伤:“你没有关系吗,背后的伤……”要是知道天气会这样恶劣,就不该让他来的。   宋钊已仰头,闻言看向她,在她注视的目光下往嘴里灌了口酒才道:“没关系。”   赵暮染看见他喝酒时滚动的喉结,看见他抬手拭去唇角的晶亮琼液,心头莫名又重重跳一下。   后边传来整队结束的动静,她忙撇开眼,伸手去将靠在树前的红缨枪握住要背背后。可手碰触到冰凉坚硬的枪身时,猛地一下又缩了回来。   戚远就站在边上和蔚明说话,失去支撑的红缨枪重重砸到他脚面,把没准备的戚远砸得直接跳开一步。   一边的蔚明看清凶器:……   郡主居然没握住枪?!   ——肯定是幻觉。   赵暮染就感觉到一直注视她的那道目光似乎烧灼了起来,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昨夜的情形,手心似乎也在发烫,被她负在身后。   宋钊看着笑了出声。   很轻,混夹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赵暮染却还是清晰听见了。面对千军万马都没退怯的她,居然有要落跑的冲动。   唇角翘起的郎君走到她身后,拾起那份量不轻的长枪,亲手帮她背到身后。借着此时的彼此相近,他弯了腰,在她耳边说:“你别不自在,我也从来没有过。”没有过那种让他如蚁噬,却酥麻愉悦的经历。   宋钊说完便退开。   赵暮染斗笠下的脸霎时通红,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我去父王那看看。”   还是落荒而逃了。   宋钊没忍住抵拳低笑,会害羞的赵暮染,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可爱。   **   山林越往深处走越岖崎,众人一脚深一脚浅,披着蓑衣亦抵挡不住雨水的寒意,身上的衣裳慢慢被湿意渗透。和着汗水,黏黏糊糊贴在肌肤上。   赵暮染扯了扯襟口,侧头看到宋钊稳稳跟在身后,她心头微宽,对初遇他时那种孱弱有所改观。他身体似乎就像他所说,只要旧疾不犯的时候,与常人无碍。或者比常人体力还要更好些。   能在山林中跟着他们疾行,就十分出色了。想着,心头居然有丝窃喜,她眼光哪有她父王想的差。   箭步如飞的安王亦发现了宋钊体能不错,见女儿频频回头,心头对宋钊那点赞赏全部消散,突然往身后喊了句:“加快速度!”   整个队列顿时步调变快,宋钊的身形就被许多士兵越过。   安王瞧着淹没在人群的青年,冷哼一声,还以为他真多大本事呢。   可他想法还没落下,就见一道身影穿过士兵,又不紧不慢跟回在了他女儿身后。   安王:……   脸有点疼。   还没得瑟完就被打脸的安王心间郁郁,扭了头只看前方,眼中那分轻视散去,目光微厉。   那臭小子,果然表里不一。   雨势不减,天地间都朦胧一片。庆州军安安静静在林间穿梭,大半日的路程中途只停了三回,喝口水啃口干粮又再度出发,到目的地时离原定计划还早了小半时辰。   下了整日的雨也终于收敛,化作细丝飘落,如棉絮一般。   士兵们就地取材,削了树枝,扯开雨布搭就一批避雨的地方。   宋钊与赵暮染跟着安王在简单的帐营内,安王对着舆图与闵槐低语,是在确定进攻路线。   离此处不足二十里的地方就是此番要攻陷之地。   那是一处被僻开凹陷地,极隐秘,建有寨落。   安王知道此处也是偶然。   那阵子边陲安静,夏国怂在窝里,他从边陲回来兴起就跑到这山林狩猎,顺带熟悉地势。不知不觉就越过了渭州界,意外发现林间居然有人活动的踪迹。   他就带着几位副将一路追踪,见到了这规模不小的地方。   一开始,他以为是匪窝,又不是他所管辖的地界,便兴致缺缺不想管了。哪知却是看见穿着本朝士兵制服的人自寨中而出,让他起了疑。   后来多番探听,他才知道这居然是镇守渭州的薛冲一支兵,数约莫过千,在林间砍砍伐伐,不知道搞什么。   碍于不想打草惊蛇,安王就没让手下过于深入探查,只是记住了这个事。   后来,从庆州界开始传有匪贼,不少村庄都被掠抢。他派人调查,并没有发现传言中那样的事,可谣言却传越烈,亦有近边界村庄的害怕而躲牵进城。他只是稍作想便知这是有人故意在散播,意途动摇庆州人心。   这种下三滥手段,他本不欲理睬,哪知前两天传来了皇帝要给女儿赐婚的消息。在眼前的局势中,他首先便是想到这离庆州极近的寨落,极大可能成为隐患。   特别是他不清楚这里面都是在做什么。   所以他便发了狠,管他薛冲是不是得了旨意趁赐婚的要作妖,准备先下手为强,把这座山占了肯定没差。   如果皇帝要怪责下来,他倒打一耙,说山里这批是抢了他地界的土匪,皇帝再气也奈何不了他。何况他和薛冲也是两两相厌,那些流言更是和薛冲脱不了干系。   就是趁机要弄他又怎滴了!   难道那薛王八还敢真伸头咬他一口?安王想得怒意起,心间冷笑。   他哪里是那么好算计的!   闵副将一众感觉到他身上变凌厉的气势,相视一眼,亦摩拳擦掌。   到入夜时分,雨终于收了,乌云被风吹散,慢慢显出月光。   整个休整的营帐寂静,偶时响起换岗下来的士兵呼噜声。   赵暮染抱着红缨枪靠在树墩前熟睡,宋钊在暗夜睁开眼,安静坐起身。   他环视一圈,安王在不远处的帐中,闵副将闭目守在他身边,两人应该是浅眠。周边有值夜的侍卫来回巡视。   他就抬头看了看天色,视线最后落在眉宇舒展的少女面容上。   月华轻纱一般照在她脸上,将她俏丽的五官映得越发精致,肌肤莹玉生辉。可他知道,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子,曾经历过血腥的战争,见过外人所不知的残酷。   这些年,他小心翼翼,连打听不都敢,如今回想起来心头就是一片沉重。如若他能早些知道这些,他一定会更早出现在她跟前。   视她若珍宝,决不让她面对危险。   宋钊想着,心间发厉,动作极轻移到她身边,只静静看她。好大会,他神色决然,借着夜色没有惊动任何人远离了营地。   赵暮染是被安王叫醒的。   她昨夜整宿未眠,白日体力精力消耗巨大,竟是睡得无比香甜。   安王见她迷迷瞪瞪睁开眼,伸手去揉了揉她头发,“该出发了,到了前边,你守着林中不必现身。”   赵暮染这才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四周看了几眼,见着士兵们身上除了武器,连水囊都卸下了。   是作战的准备。   她正欲点头应好,突然间反应过来缺了什么。   她又四处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她想见的人。   “不必要找了。”安王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   赵暮染猛地抬头,看到自家父王严肃的表情,她心惊得眼皮都在跳动。   安王朝神色一僵的女儿道:“所有人都没有见到他。”说着,唇角掀起了讥讽的弧度,视线落在远处依稀露出轮廓的寨落。   赵暮染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远处,旋即闭了闭眼道:“您一口应下,允他随军,用意是在此?”   一场试探…… 第10章 诱饵(捉虫)   月华如纱,树影重重,寂静的山林仍湿气弥漫。   赵暮染沉默地跟在安王身边,步步谨慎往目地的行进。   其间,安王几次回头,借着月色看到少女脸上近乎冷漠的神色。   她每回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安王就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父女俩极有默契地放缓脚步。   “吾儿何患无夫。”安王朝她轻声说。   赵暮染似乎笑了一下,语气淡淡地:“您这是要开解我吗?”   “此事把你也算在里面,并非得已。不就是怕你真被人哄了去。”   “哄了去?”赵暮染撇唇,“那你就算计自己女儿,让她淋着雨,跑那么远的路,然后看自己选的人会做出什么戳心窝子的事?父王,究竟是谁在哄我。”为了试探杨君毅,还特意在他面前吩咐让她也进山的事。   把她当什么了。   诱饵吗?   不管郎君目的如何,赵暮染光想到这层就不爽。   安王被她把心思赤裸裸地说出来,嘿嘿笑了声,却是一点也不觉得惭愧。他理直气状:“不叫你亲眼看看男人心黑起来有多坏,你哪里会信。”   “那谢谢您了,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少女不急不缓噎了回去,安王顿了顿,感觉把自己也给骂里面了。   但他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啊。   安王委屈地想。他女儿自打十岁起就混在军营,儿郞们是见得不少,但那些都算是心思单纯的。虽说成亲是权宜之计,可也总得找个放心的,像那个表里不一的臭小子,一看就满肚子花花肠子。   偏他算漏了女儿的心思,似乎是真挺喜欢那臭小子。   安王默了会,也不愿一直戳女儿心窝,主要也怕把她戳急了,炸毛了还不好顺。转而道:“我说,你真觉得喜欢,为父帮你抓回来,打断腿。量他以后也不会再敢动歪心思了。”   一口恶霸语气的爹叫赵暮染很无语。她看了看远处模糊地灯光,心中估算着距离:“您就认定他是叛变了,去通风报信了?”   “不若还有假?他小子估计也没想到家书会落在我手中。”那封家书内容不多,都是长辈寄语,却是叫信封上的‘送达薛府’四字露了端倪。   渭州姓薛的人不少,薛冲是其中一个,让安王确认的是那信封上方还有个小记号。   那是薛冲府上管事收到来往信件后,分派送往薛府各主子时做的辨认记号,薛府规矩送往外院的信笺都用朱砂点上一点。   就那一个小点,已足够说明杨君毅识得薛冲,并曾在他府邸曾落脚。那封信经过薛家管事手才转递到他手上的。   家书?   赵暮染闻言却是脚步一顿,杏眸沉沉盯着父亲问:“什么家书?”   安王得意一时嘴快,心中暗喊了声糟,少女已明白他干了什么事,冷哼道:“父王果然手眼通天,手段过人。真是谁人也防不住。”她说着,视线冷冷扫过前方那个办事不力的身影,恨铁不成钢。居然让人中途截胡了都不知道。   前方蔚明就突然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疑惑地想,是起风了吗?   事情暴露,安王心里默默为女儿的属下祈祷,正了脸色说:“那封家书暴露他识得薛冲,如今又中途落跑,我猜忌他去通风报信再合情合理不过。”   听着他的决断,赵暮染又沉默了下去,目光远眺,两日前和宋钊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她说‘往后若你也有所隐瞒,我们就扯平了’,这个往后似乎来得太快了些。   赵暮染长长的睫毛垂落,掩盖着眼底起伏的情绪。   她父王有疑虑,一直不曾真正放下戒备,她能理解,也不生气。其实她一直没有去查他来历,不也是在等她父王的试探结果,她清楚父王的性格,所以才那样有持无恐什么都不去查。   如若论真了说,她不去查,或者还有着刻意的逃避。   她见着他那刻的怦然心跳,如今回想起来,仍让她悸动。   长那么大,她首次在一个郎君身上模糊偿到喜欢的滋味,即便最初的出发点和动机是为解决皇帝赐婚,但就是怦然心动了。难道这份喜欢她还没有细尝,就要告终了?   饶是早告诉过自己,他来历不算明,或许还有事隐瞒,如今展现在眼前了,赵暮染心头仍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而且那么碰巧就与薛冲相关。   薛冲是皇帝的人,和他们安王府是对立的势力。   她心情复杂,抬头看了看天。   雨云早被风吹散,月朗星疏,远处天际有着朦胧的亮色,整片夜空就呈现出一种由深至浅的渐变颜色。   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太阳就该出来了。   他一路走来,似乎也很喜欢看天。   赵暮染想着,步子突然停顿下来。   他真的是去通风报信吗?   她蹙着眉,神色严肃。想到了他绘下的那幅山道图,想到他神色认真问她愿不愿意信他,还有他们在路上果然遇到塌方的事。   如若他是薛冲的人,何必告诉他们会遇上山体塌方,何必再绘那片山脉图。   真要阻止他们到那寨落去,中途的塌方就能将他们截停了。   而且……他们现在也快到那个寨落,这一路来,并没有其它特别的事情发生。如若对方得知消息,会让他们一路这样顺利摸过去吗?   那个寨落是背靠着由人工僻开的凹陷处,只要他们围上去,里面的人是没有退路的。   谁那么傻会安安静静被人瓮中捉鳖。   “殿下,前边约还有两里路的距离就是了。”前去探路的斥侯快步跑上前禀报情况。   赵暮染沉默地往前方看去,月色下依稀显出前方的屋舍,成排围建,昏暗的灯火星星点点。安静的耸立山林间。   她心头一跳。确实,寨落太过安静了。   “——父王。”赵暮染走到安王身边,正欲告诉他事有蹊跷。   前方突然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如洪水倾泻,如地龙异动,整个天地都被这浩大的动静笼罩着。   众人脚下地动山摇,在枝头上歇息的鸟儿被惊得簌簌飞起,将众人头顶的夜空都遮蔽。   安王被这声势惊得脸色急变,一把拉过赵暮染,让她紧挨在身边。   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又是响起一阵一阵的惊惧叫喊声。   赵暮染听着,猛地往前方的寨落看去。   月光下,眼前还有微光的屋舍竟然被身后的山壁一点点吞没,他们依附而建的地方像潜伏的怪兽张开了嘴,咆哮着,将一切都吞之入腹。   非人力可抵挡。   这惊心动魄力的画面不但是赵暮染看见了,安王与一众士兵们都看得震惊不已,皆是心中生惧,对那种仿佛连天地都能吞没的磅礴力量畏惧。   “……是,是塌方了吗?!”   不知是谁心惊地说了一句。   赵暮染猛然回过神来。   塌方……她脑海里闪过那个郎君立在案后作画的身姿,用浓重的笔墨描出山脉间几处,很认真地跟她说‘渭州有大雨,山道这几处易塌方,务必要说动殿下绕过。’   赵暮染耳边是山壁如洪水倾泻而下的轰隆声,脑海里是郎君那一句‘染染,你信我吗’在回荡。   “——染染?!”安王眼前闪过一道身影,惊得他大喊。   赵暮染突然就冲了出去。   脚下的大地在震荡,她的心也在剧烈跳动。   他是在那里吗?   他一定在那里!!   她身影在林间飞掠而过,直冲向前方的寨落。   风声、大地震动的轰隆声、寨落方向人们仓皇逃窜的哭喊救命声。山壁倾泻的力量扑面而来,带着让人绝望的心惊。   一切一切,又都交织成了她剧烈的心跳声。   她惊恐的想,如若他在那里,如若这动静是他闹出来的,那他……赵暮染抿紧唇,双眼发赤。   就在她要跑出林子时,一阵马蹄声夹在乱哄哄的动静中。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窜出一道影子,然后腰间一紧,竟被人拦腰捞上了坐骑。   那人带她往林间跑,跑回她冲下来的高地,身下的坐骑也失去力气,趔趄一下再也不动了。   大地的震动不知何已经停下,身后那排山倒海的声音渐小。   赵暮染听着离自己很近的心跳声,慢慢仰头。   郎君清峻的面容就在眼前,眉目如画,薄唇轻抿。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郎君的唇就轻轻落在了她脸颊上,气息灼热:“佳人如明月姣姣,愿以我之能为聘……” 第11章 他从所未有的强势   郎君的唇覆在脸颊,轻轻触碰着她的肌肤,赵暮染觉得痒痒的,又热热的。   心弦被他的话撩动,情绪激烈滂湃,窜流到四肢,竟使她身体轻抖。   郎君之能,移山撼地。   郎君之柔,温润而泽。   她闭了眼,脑海里是崩塌的山壁,是他策马归来的身影,心间初滋生的情愫为他所为所言在涌动。像要冲出地表的嫩芽那般疯狂,让她呼吸都为之停滞。   赵暮染猛然张开眼,眸光极亮,她微抬下巴,迎向郎君。   宋钊为她回应的举动心头一震,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   两人呼吸交融之际,一声夹着怒意的‘染染’呼唤却凭空炸响,赵暮染被这声惊得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是推开了人。   马背上的郎君没有防备,‘咚’一声栽下地。   失手的赵暮染:……   摔得半懵的宋钊望天无语凝噎,染染的力气好像永远比他大。   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安王却看得一阵暗爽,不是他来的快,他女儿就要给那白斩鸡给啄了!   正要做羞羞的事,就被长辈当场抓包。情窦初开的赵暮染脸皮再厚也有些尴尬,利落翻身下马,然后离爬起来的宋钊一丈远。   爬起来的宋钊默默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又挨了过去。   郎君这样的举动落在安王眼中无疑是挑衅,气得他直挑眉,目光凉凉地说:“你小子还敢回来?”   宋钊身姿笔直回道:“为何不敢?”   安王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笑了,闵槐带着一队士兵赶到,不由分说就朝着宋钊亮了刀。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赵暮染也顾不上害羞了,往前站一步,想挡在宋钊身前要跟安王解释。郎君却是一把拽住她,自己直面着刀尖走去。   宋钊面对寒光闪闪的刀尖不见气怯,闵槐神色不虞盯着他,喝了句站住。士兵亦紧张握着刀,集中精力在那修长的身影上。   “殿下,这是我承诺的,为染染添的嫁妆。”宋钊停在安王五步之外,取出护在怀里的一沓纸递上。   青年神色从容,闵槐确实看不出有诈,闻声侧头去看了眼安王。安王眯着双凤眼,暗夜中神色就显得有些阴沉。   后边的赵暮染听到嫁妆二字,脑海里又想到他刚才在耳边的话,脸热了热,杏眸晶亮探头看他手上的纸。   安王沉默了会,才让闵槐上前接过,有士兵立即点了火把上前。   安王眼前的暗色被火光照亮,跃然在纸上的东西更是让他心头一阵激动。   这是……攻成用的投石机图纸。   并且一眼就分辨出了纸上的投石机,比他庆州军营中的那一批杀伤力要大。   这是全新的东西,怪不得薛冲派了支亲兵在这里暗搓搓捣鼓!   安王心怦怦跳着,神色复杂看向青年。青年衣衫染着泥土,有几处破口,显出了他刚才逃亡的狼狈。   “——你这算是弃了薛冲,朝我投诚?”安王沉默了会,开口问他。   宋钊神色云淡风清,一点也不诧异自己认识薛冲的事被发现:“我与薛冲不过一面之缘,并无深交。”   “那你在渭州如何会投宿他府邸?”   “他在留意杨家的消息,听闻我路过,盛情难却。”   安王冷笑,一个字也不信,继续质问道:“那你半夜离去又如何解释,能将这图纸拿到手,又何解释。”既然薛冲留了兵在这暗中试造新的投石机,这图纸定然是握在亲信之手,哪是他说取就取的。   宋钊也回他一个冷笑,“君毅不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区区小寨,一眼便能记住分布。内中纪律松散,利用暗夜潜伏夺图有何难?”说到最后,他语气甚是狂妄,“何况我懂天术,早观出渭州此地必遭大雨,寨中正试造械器,又沿山壁而建。古有将相夜观天象而祭东风,我借势不耗一兵一卒摧之,自也是易如反掌。”   “——殿下可还有疑问?”   青年立在月下,从所未有的强势。   安王被他问得呼吸一滞,瞳孔瑟缩。   过目不忘,观天术。这两者哪一个放在现世不得轰动,眼前的青年居然一话祭出两样,如何叫他不被震撼。   而这也解答了一路来他频频望天的怪异举动。   有如此才能吗?   赵暮染在后边听着,亦是越听越激动。   她这算是捡了个宝?!   她想着,抿唇一笑,笑里有满满的成就感。能让她心动的郎君,就是别人都比不上的!   那厢,宋钊话落,良久不见安王应声,再度又问:“殿下可还觉得君毅配上不郡主?”   配不配得上?   安王沉着脸,情绪不明望着一反孱弱,气势变得咄咄逼人的青年。他终于冷哼一声:“在老子眼中,女婿本领如何不重要。”说罢甩袖转身离开。   闵槐神色复杂看了眼宋钊,又回头看了眼已经化作一片寂静的山壁处。   千余人的寨落,无一幸免,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得知刚才是怎么一个人间地狱。   此时夜风吹过,他也跟着打了个激灵,脊背发凉,忙敛起神思示意士兵收刀,跟上安王。   赵暮染这才高兴地上前,眼中有钦佩:“君毅,原来你这般厉害。”   宋钊闻声低头看她。月色下,美人如玉,诱得他情不自禁想要去摸摸她脸,只是手还未抬起就眼前一黑。   山林间响起少女的惊呼声,才走了几步的安王回头,看到女儿手忙脚乱扶着郎君,满眼惊慌。   他眉头一皱,折了回去,便见靠在女儿肩膀上的青年已失去意识,手就扣上他的脉搏。脉象有些絮乱外,便是浮虚。   这像体虚,又像内伤,似乎还发热了。   暂时昏厥?   安王想到宋钊有旧疾,心中不屑。   刚才还一副极能耐唯我独尊的样子,真是帅不过一刻,面上再厉害,骨子里就是只弱不惊风的白斩鸡!   安王心里嘟囔着,却是矮了身,一把就将昏过去的青年扛到背上,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快步下山。   赵暮染看着自家爹离去的身影,好半会才反应过来,然后又侧头看了看那匹垂着脑袋吃草的马。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她父王怎能那么可爱。   ***   安王一行直接下了山,径直赶回军营。   在近乎一天一夜的路程中,宋钊都没有转醒的迹象。安王路上曾试过用内劲帮他缓解,却是一点效用也没有,赵暮染也在他身上找到上回见过的白玉瓶,可服过药后也是不见清醒。   父女俩回到军营,将军医使唤得团团转。针灸、灌药,来来回回折腾,宋钊在又过了小半日后才悠悠转醒。   他睁眼看着军营特有的帐顶,缓了会才恍然自己回到了庆州军营。   可能是躺久了,脑袋微微发胀,喉咙烧灼一般疼。   他坐起身,一低头就看见趴在榻边上睡着的赵暮染。   少女睡梦中拧着眉,神色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他就伸了手,用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心,哪知才一下,少女便睁了眼。在极强防护意识中扣住他的手,迷迷瞪瞪看了他半会,眼神才见清明。   “你醒了?!”   赵暮染惊喜地要站起来,却因坐在脚榻上太久,脚发麻一个势头就扑到了宋钊身上。   宋钊被她冲来的力道撞得‘咚’一声倒回榻上,两人滚作一团,青年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赵暮染趴在他身上,耳边是他缓缓跳动的心跳声,从胸膛传出,有微微的震荡。   她新奇又觉得他体温很舒服,索性就那么趴着,“你太逞强,背上的伤势有要化浓的迹象,所以引起了高烧。好像你旧疾也犯了,但军医无策,只能让你退了烧……你再不醒来,我都要急死了。”   少女语气又急又快,一长串的,只听就知她焦急。   宋钊听着眸光转动,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她的关切就能治愈一切。   赵暮染一口气说完,可身下的人毫无动静,吓得她忙爬起来。一低头,就对上了他盛满光的凤眼,其华灼灼,烫得她心慌。   可神差鬼使的,她在他专注的目光中就凑了上前,唇轻轻落在他眼角。   宋钊一怔,呼吸都短了,胸腔中那颗心跳动得十分剧烈。   赵暮染在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时,猛然回神自己干了什么,忙退开。但有人却不想她退了,去扣住她的手,揽了她的腰迫使她靠近,滚烫的唇轻轻在她唇上碰了一碰。   郎君的动作极快,两人亲密无间也只是一瞬。如若不是唇上还残留有他的气息,他唇的温度,赵暮染都以为刚才是错觉。   她眨了眨眼,长睫颤颤,心房仿佛有羽毛轻轻扫过,发酥发麻。脸颊就有热浪涌起,紧接着的反应是转身就跑。   榻前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原本还等着她有什么表示的宋钊又一怔,旋即帐内便响起了他愉悦的低笑,笑过后却有些苦恼。   ——他的染染那么害羞,两人以后要怎么亲近啊。 第12章 下剂猛药   赵暮染没抵过郎君魅力,臊得一头扎了出去,然后就被安王派人拎到了跟前。   主帐里除了她,还坐着一同到渭州的闵副将闵槐,两人皆神色严肃。   她心生疑窦,瞅了两人几眼。安王见着女儿,对她红通通的脸也有些疑惑,却没深想,伸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下说:“图纸我寻匠师看了,东西能做出来。”   赵暮染听着心里一喜。   她参与过攻城,知道投石机在攻城中的重要,如今听到威力能提升,如何会不喜?   安王瞥了眼高兴得双眸冒光的人儿,哗啦就泼盆冷水,“东西不假,但他那个人,我还是持着怀疑态度。”   赵暮染眸光闪动,有些不满地看向他:“我知您行事谨慎,所以呢?”   是又劝她再找别人施行援兵之计?   知女莫若父,她眉头微微一动,安王便知她想的是什么。叹口气道:“为父只是怕你真中了那小子的陷阱,给你提个醒罢了。”说着看了眼闵槐。   闵槐当即会意接上说:“郡主。郎君之能,我等看得分明,心中亦是佩服。可郡主您有没想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千人覆灭,手段如此狠厉。殿下也只是担心郎君若真身份有诈,会害了郡主。”   即便是对敌,但千条人命毁于瞬间,闵槐心中仍是有惧的。他觉得安王担心,实属正常。   提起山林间的事,赵暮染抿了唇,当时她的震惊不比他们少。但经过山林的事,她却有异于他们的想法,“父王担心自是正常。可父王你有想过,如若一个人真要隐藏,有什么不比碌碌无为叫人看着放心。他如若不是想取信与你我,实在没必要显出一手又一手。”   “你们说他手段狠厉,可我们上阵杀敌时,什么时候不狠厉。父王去那寨落的时候,有想过让里面的人留活口吗?”   不管那群人在里面做什么,和薛冲对立的局面,就宣告了她父王不会心慈手软,给薛冲和皇帝留下自己的把柄。   安王沉默了下去。   他们如今面对的局势,确实不是你死就我亡,谁都恨不得一口将对方弄死,所以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放谁一条生路。   “其实我倒觉得君毅是帮了我们一个忙。”赵暮染又说道,“父王原本是想以剿匪为名占了渭州边界的山头,好利用地势预防薛冲下黑手,但那其实也只能是缓解一时。父王占山后,必当会惊动皇伯父那边,薛冲那起子小人最喜凭空捏造,又缝赐婚旨意,直接说父王想反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薛老鳖敢,我就真反给他看!”安王怒起,一拍扶手。   赵暮染默默看他一眼,“您要真想反,也不会同意我找人先成亲。”   戏太假。   安王被拆了老底,郁郁地看一眼女儿,这真是亲闺女。   赵暮染无视之,继续道:“我知道您占山就是为了造势,为了女儿鸣不平,唬一唬皇伯父。女儿心间感激,但已经能用成亲规避赐婚,女儿觉得实在无必要再去加剧如今局势。君毅利用天降雨水,制造出山壁崩塌,也算是掩盖了我们曾起的心思,薛冲那就是起疑,也只能是疑,并会让他不敢轻举易动。所以女儿说他这算是帮了我们。”   “父王,您怀疑他身份,女儿也不傻。加上渭州一事,女儿不敢说他所作就真是巧合,甚至感觉他很清楚我们如今的局面。但女儿不同意父王就此判定他心怀不轨,起码他现在所展现在女儿眼前的是善意。”   那种不能作假的善意,相处的时候是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安王被说得有些哑口无言,确实他们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善意。   但……他心中还是断定那臭小子就是图谋不轨!   赵暮染也没有想着就这样说服父亲,其实她自己也明白事事蹊跷。只是她看上他了,既然看上了,她又有信心不会让他影响到大局、威胁到安王府,一试又如何。   难得心动,那她就不愿意留遗憾。   赵暮染决定给安王一剂猛药。她下巴一扬,霸气地道:“而且你女儿已经把人给糟蹋了,这亲不成也得成!”   屋里顿时响起‘咚’的一声。   椅子中的安王被吓得掉在了地上,闵槐被自己口水呛得直咳。这鬼见愁郡主说什么?!   糟蹋了?!   把人糟蹋了?!   安王费了点劲才爬起来,抖着唇说:“什么叫把人糟蹋了!”   “就你想的那样。”赵暮染依旧扬着头。   安王眼前发黑,跌坐回椅子里,闵槐忙上前给他递水。安王端着一口气喝光,还是压不住惊,不死心盯着女儿问:“什么时候!你知道什么叫糟蹋?!”   是不是那浑蛋小子勾引他女儿了!   但两人明明都在他眼皮底下!   赵暮染挑挑眉,“上山第一晚,我给他喂了那种药,然后就那样把他给糟蹋了!”她是不太懂男女床笫间的事,可他压着她亲,拉着她手这样那样,应该是差不多了。那样的话——   是不是也会怀上身孕?   安王听得险些要喷出一口老血来。   闵槐在边上被她一句春药也吓得咬到舌头。   她究竟哪来的那种东西。   赵暮染在两人惊讶中却是走了会神,想着身孕不身孕的事,但她不懂情事也没人和她说过这些,一时间想不明白。最后,她索性不管了,撩了袍摆站起身,斩钉截铁地道:“所以,这门亲没得跑。也许女儿就有了也说不定。”   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安王又是眼前一黑,惊怒间抬手,一巴掌将身边的小几给拍碎了——   有他奶奶个腿!   他女儿居然在他眼皮底下就将人给药了,这究竟谁在糟蹋谁!   闵槐在边看上得心惊胆颤,半天才勉强劝道:“殿下,您…您就当郡主这是……这是要了个面首。”   安王缓口气上来,哭丧着脸道:“你家面首会观天象,会过目不忘,能以一已之力战千数?”那是面首吗?那分明是头恶狼!   闵槐:“……”   那头,赵暮染溜之大吉,在军营一通乱逛又到树荫下坐了会,将心情平复下去才回了自己营帐。   她才走进去,就看到宋钊的车夫捧着药站在边上,而他却只是抿着唇靠坐在床头。   怎么了?   赵暮染察觉到两人气氛不太对。段和听到有动静,一抬眼就看到做儿朗装扮的小娘子前来,眉心一跳,忙要跪下行礼。哪知手上却是一轻。   “是要喝药吗?”少女直接端了药碗,坐到榻上。   宋钊抬眸看她,方才一片冷色的凤眸转暖,“军医刚送来,你去哪了。”说着抬手在她发冠上取下根草屑。   赵暮染瞧见他指间的青草,不好意思地笑:“估计是刚才躺草地上沾的,我喂你吧。”她哪能说自己因为激动到草地上滚了圈。   宋钊瞥了眼她身上发皱的袍子,也没有再问,张嘴将她用木汤匙舀的药汁喝了。   段和看着他温顺的样子心惊地撇过头,一度认为是自己看到了幻觉。   在都城上个街别人都退避三舍的宋公子,居然在让人喂药?!这说出去鬼会信!   段和心中腹诽着,却不敢多看,垂了眸乖乖站在那当布景板。   赵暮染心满意足喂着郎君将整碗药喝光,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安王杀了过来,瞪眼将女儿赶了出去。   他刚才在思索女儿话是真是假,想到出发前女儿见过军医,就去喊了人来问。结果一问之下,安王简直要晕过去,他女儿确实要过那样的药,他不想承认但事情是真发生了。   “你和染染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安王抱最后一丝希望,不死心地盯着脸色苍白的郎君,极力忍着才没一拳揍上去。   榻上的郎君先是一怔,随后忆起了山林间那晚,香软在怀,彼此呼吸交缠,还有……他耳根就微微发烫,凤眸半垂着回道:“是。”   安王只感觉胸口作疼,心想,他还真敢认。可是他若不认,自己才真会一刀把人砍了吧。   安王心情复杂极了,忍了再忍,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赵暮染在帐外望天,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但里边没什么声响。她就有些担心往里探头张望,哪知安王突然冲出来,一头就撞他胸膛上,鼻子差点没被撞扁。   她捂着脸,想要问怎么了,却听见安王咬牙切齿一句:“一会就回王府!还有,从今天起你不许武刀弄枪!”   虽然他不想承认,里头那浑蛋也病歪歪的,但万一真怀了呢?!   安王越想越心塞,养了那么久的女儿就被拱了,他心好痛!   安王在打击中飘走了,没搞懂情事的大龄少女听得一脸懵。   不许动武?   为什么?   不过赵暮染很快又美滋滋的将这疑惑丢到脑后,欢喜地冲进帐内朝宋钊道:“我们要回王府成亲了!” 第13章 岳母见女婿   马车缓缓跑在宽阔的石板路上,经过繁华街区,叫卖声、路人的嬉笑声传进车厢。   赵暮染听着熟悉的动静,撩开了帘子,也让坐在车内的宋钊好看到这一片热闹。   “君毅,这是庆州府城最热闹的长街,走过这条街再拐个弯儿就到家了。”   少女杏眸清沓明亮,看得人心头一片宁和。宋钊闻言身子倾斜,往外看了眼,“确实热闹。”   郎君歪着身子,不免会碰到窗边的少女,赵暮染就感觉到他热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他身上好闻的淡淡冷香。她微抬了头,看到他坚毅的下巴,还有薄唇,唇角扬有小小的弧度,赵暮染就又想到他笑时跟钩子一样勾人的眉眼。   心间悸动,又夹着一股另她不好意思的冲动——   想像今日在营帐内,他轻轻碰她唇那样的冲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啪一声砸在窗子上。   ‘兽念’正起的赵暮染被吓一跳,宋钊亦动作飞快缩回来,伸手想要将她揽过来护住。哪知眼前一花,他脸颊就贴在了有淡淡清香的胸膛上。   宋钊意识到被人抱着护在身前,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但属于少女身上的气息缠在他呼吸间,又让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环上她腰,心里从所未有的平静。   赵暮染朝外喊了声:“何人大胆。”   马车边上的戚远正欲回答,路边上就响起喧哗。   “——果然是郡主!”   紧接着,又是一连窜噼里啪啦的声音砸向车壁。戚远挨着那些头花,荷包,帕子的砸,面无表情道:“郡主,您的仰慕者在表达对您的爱慕之意。”   赵暮染听着又撩起帘子,她才一有动作,那噼里啪啦砸车壁的声音更甚,她只得又缩回来。有些无耐地说:“我们庆州城的小娘子比较热情。”   本朝有抛花示好的习俗,今天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发生了。不过以前她是骑在马上被砸,今天在马车里还被砸,倒是第一次。   宋钊此时也已经坐直身子。马车行进速度加快,帘子不时晃动,他从缝隙隐约看见街边人影卓卓。   “是郡主讨人喜欢。”青年幽幽回了句。   赵暮染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也没有,像那些郎君们见我可是调头就跑的。”   宋钊闻言就低头看她,也许是少女一身红裳,在昏暗的车厢内亦显得双脸娇艳。她低着头,似是害羞的样子,他看得凤眸微眯,心头对她刚才的话有些不是滋味。   难道她挺愿意看见郎君们也抛花?   宋钊想得眸光一暗,想到他与她近十年来的空白,骤然伸手去捧了她的脸。   郎君微凉的唇就覆在了少女的唇上。   赵暮染一怔,旋即抽了口气。   郎君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不算重,微微的疼,伴着些许酥麻。   赵暮染下意识想张嘴,也要反咬回去,可宋钊却已退了开来,垂着眸默不作声。   那个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赵暮染察觉到宋钊的情绪变化,却不明白他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她疑惑着,青年依旧垂眸,车厢里的气氛似乎一瞬间就凝固了。赵暮染又看了他一会,想到他刚才咬人的举动,将脸凑了前去,试探地问:“君毅你不开心吗?那你再咬我一下好了。”   少女突然靠近,近得连长长的眼睫都贴在他脸上,像是羽毛在心头滑过。宋钊呼吸一滞,没得到回答的少女却仰头将唇送了上前。   柔软的双唇相碰,宋钊心头也跟着软成一片,伸手要去抱她。马车却在此时颠簸了一下,没稳住身形的赵暮染哎哟一声,宋钊唇上就刺刺的疼。   手忙脚乱爬起来的少女睁大眼看着他:“啊,我把你磕出血了。”   已经尝到血腥味的宋钊:“……”   “没事,小伤。”他艰难说着,用手背将血迹拭去,心中凄凄——   为什么每回气氛正好就会要出状况!   赵暮染却是自责极了,瞅着他唇上的伤,又有些脸发热。她刚才只想着怎么样他会开心些,竟然就那么蹭了上去。   一时间,她不好意思再去看他,假装生气朝外边吼:“又发生什么事了!”   外边的侍卫听着吼声都缩了缩脖子,安王中气十足喊了回去:“到家了,还不下车来!”   赵暮染就吐了吐舌头,居然到王府了,忙不跌要下车。走到门处又想起什么,伸手将宋钊也拉上。   少女动作利落跳下车,转头就小心翼翼扶着郎君下车。   安王为她的蹦蹦跳跳揪着心,又为她本末倒置的举动心塞,别过脸。可很快又转了过来,视线落在宋钊有着个破口的唇上。   双眼都要瞪得掉出来了——   他女儿在车上又把人怎么了?!   安王妃已闻信而来,绣着彩凤的裙摆委地,高贵端庄。她第一眼先看到了凤眼瞪成杏眼的夫君,第二眼看到依旧英姿飒爽的女儿,第三眼……是那个身如玉树,气质如松似竹的郎君。她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一圈,不由得暗叹:好个俊俏隽雅的郎君。   女儿眼光不错!   果然和军营里那帮糙汉子不同。   安王妃对女婿第一印象感觉良好,然后心头又奇怪的升起一丝熟悉感。   看着看着,就径直越过了安王,来到女儿和郎君的面前。   正要迎上去的安王眼角一抽,他的王妃在为了看那个白斩鸡,把他无视了?   安王妃细细打量着宋钊,回头朝受伤的安王说:“他和你一样长有双凤眼。”   安王:“……”那你看他不看我?!   安王妃:“但长他脸上比长你脸上好看。”   已饱受打击的安王心头瞬间又像是被插了把刀,疼得直滴血。   众侍卫仆人默默垂头……王妃威武。   赵暮染听到自家娘跨情郞,杏眸潋滟,笑意从里面倾泻,挽上她的胳膊说:“娘亲,他就是君毅,您女婿!”   宋钊顶着安王冷嗖嗖的目光,朝安王妃行礼,腰还没弯下去,就被安王妃架住了:“不必多礼。”   宋钊只好又垂手立在那,安王上前一把从女儿手中抢人,气呼呼将妻子拉离五步。安王妃就睨了他一眼,将他满脸不爽看在眼里。   夫妻俩是青梅竹马,青梅哪会不懂眼下竹马为什么跳脚,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王爷一路来辛苦了。”   安王心里终于好受些,却仍板着脸,拉着她就往府里走:“本王饿了。”   “……那我给你下膳丝面,今儿正好送来了新鲜的。”   “王妃手艺,什么都好。”   夫妻俩相携渐行渐远,被丢下的赵暮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父王又找娘亲撒娇了。   宋钊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凤眸里闪过光华,却又渐渐变暗。心想,这就是所谓的伉俪情深吧。   正神思恍惚间,他感觉到手心有暖意传来,抬眼就看到少女明媚的笑。安王夫妻相携那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神差鬼使地道:“我也饿了。”   赵暮染一怔。   宋钊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耳根一片滚烫,强作镇定地说:“染染也该饿了吧。”   赵暮染眨了眨眼,看到他欲滴血的耳珠,强压住要往上翘的嘴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娘亲能容忍父王撒娇。   这样的郎君,可爱得想让人揉到骨子里疼着!   赵暮染激动得一拍胸口,“饿!我们蹭面去。”   宋钊:“……”   现在收回话还来得及吗?他有种去了会被岳父大人弄死的错觉。   两刻钟后,宋钊顶着安王要将他大卸八块的目光,细嚼慢咽,将岳母大人亲手做的特大碗膳丝面用完。   安王妃高兴得拿着帕子掩嘴笑,觉得女婿真给自己面子,宋钊却崩溃的想,他估计一个月内都不想看到面条了。   应州安王府内和谐一片,远在渭州军营的薛冲刚得知研究投石机的营地被埋一事。   他听着禀报,惊疑不定,不敢相信小半年的努力就那样化作流水。   “图纸呢?!”除了伤亡,薛冲想到更重要的。   属下被他眼中狞色吓得脖子一缩:“图纸有先前送来的,但那是半月前,近来不知有无改动。”   薛冲脑海里嗡嗡作响,气得将手中的杯子砸在地上。   好好的,怎么会山壁坍塌!   当初就不该觉得山林隐蔽也好就近取材,他这可要怎么跟陛下交待?   薛冲心里烦乱得很,属下又将从应州探来的消息再报上:“将军,应州那有消息传来,安王妃在让人准备成亲才会用的东西。”   成亲?   薛冲一愣,想到皇帝的打算,“安王居然是要接旨?”也太过识实务了。   可下刻他就觉得不对。圣旨应该还没到,安王指什么旨,何况他还爱女如命,怎么可能会让女儿嫁给个病秧子。   “再去探!这事不对!”薛冲打死也不信安王会让女儿回都城,他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属下领命转身,他又想起个事,“让你查那杨家郎君的踪迹,查到了吗?”   属下脚步停住,“此人进了庆州地界后,再也没了消息。”   薛冲闻言心里又烦躁一分,骂了句废物,挥手把人赶走。   他在椅子中坐立不安。山林里出了事,如今连那姓杨的踪影也没有了。而那臭小子精明得很,上回试探那么久,愣是没探出一句话来,也许还显露出了他的心思——   杨家手上那东西,到底是去哪了!   薛冲想着,又是烦躁一拍桌子,皇帝交待他要办的事,竟是没一件顺利的。 第14章 染染的功课   晚间,安王妃为三人洗尘,特意让人在正厅准备了宴席。   四人分桌而食,丝乐声声,献艺的舞姬扭着腰肢在大厅中艳如海棠。   安王被舞姬身上的脂粉味呛得有些受不了,挪了挪屁股,挪到安王妃身边:“……怎么还喊了舞姬。”他都忘记府里还养了这样的人。   安王妃优雅地将酒递到他唇边,微笑着瞥一眼青年:“总不能白养,不好看么?”唇边笑意更甚。   “王妃觉得好就好。”安王美滋滋享着妻子的温柔,不疑有它。   跟安王一样觉得索然无味的还有宋钊。他端坐着,连头也不抬,只管慢条斯理地用饭。   中午那碗面到现在还撑得难受,满桌的菜又不好太浪费,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吃饭也是件难熬的事。   一顿饭下来,唯有赵暮染用得津津有味,还总结出他们家舞姬的腰又软又会扭!让人看得赏心悦目,没白养。   饭毕,舞姬们捧着赵暮染的打赏欢天喜地退下。   安王摸了摸肚子,吃饱喝足,长夜漫漫,他要回去好好和王妃培养感情。想着心情贼好,连带对着宋钊都难得和颜悦色,叫他早些歇息。   望着安王高大的背影,宋钊觉得他的的高兴来得有些莫名奇妙。心想,反常必妖,难道刚才的饭里有毒?   回到暂住的院子门口,赵暮染微仰着脸和他说话:“医工应该在侯着了,换完药你就早些休息,我们明日上街。”   宋钊望着她莹白的小脸,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点头。在要转身进院子时,袖子却是被人扯住。   他就再低下头看她,月色下的小娘子踮了脚,飞快在他脸颊印下一吻,然后又转身跑得飞快。   艳丽的红裳消失在夜幕下,宋钊怔在原地,好大会才伸手摸了摸脸,露出笑意。回味过来后,他又有些贪心的想,要是那吻落在他唇上多好。   客院内,医工、医使已在候着。   宋钊看到捧着纱布伤药的女医使眉头不可见的蹙起,眸光沉沉。段和一眼就察觉到郎君的情绪,立即去将医使手上的纱布伤药接过来,笑着说:“郎君身边有我伺候就足够了,就不劳烦两位娘子了。”   女医使就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医工入舍,看过伤口后叮嘱:“郎君近三日都不得再沾水,沐浴改擦身吧。”   宋钊点头,段和帮着重新上药,后送医工离开。   回来的时候,却是听见一声女子的尖叫,吓得他慌忙跑进屋。   屋内滚落着个铜盆,满地的水,宋钊神色阴沉立在床边,发出尖叫的女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段和一眼就看明白发了什么。想到他乖戾的脾气,余光扫去便见着他攥紧的拳头,知这是在强忍,试探的唤一声:“郎君?”   宋钊闭了闭眼,压下自心头翻涌的厌恶,呼出口浊气:“下去吧,我不用人伺候。”不过是安王妃为了染染在试探,是他意料之内,没什么不能忍的。   他明天和染染说院里子都换成厮儿就好。   段和这才去扶起长相明艳的女使,让人重新打了水来,亲自端到屋里。   此时,每逢在王府就得做功课的赵暮染正平躺在床上,认命的让媪妪在自己胸前又揉又捏。   媪妪见她闭着眼,眉尖簇着,是极不耐烦,只得轻声相劝:“郡主殿下,您再稍忍,马上就到时辰了。您总喜欢束胸,不如此活络筋脉,对这处生长不好。”   赵暮染听着心中猛翻白眼。   长长长长,都长了几年了,她个子都要不长了,难道这玩意还能再长成海碗一样大不成?   赵暮染正想着,胸口又是被揉按一把,感觉沉甸甸的坠了坠。她难受得咧牙。   就这样还长,再长下去束带又得再厚一层,不然晃来晃去的,她还怎么跟人打架。   媪妪瞧着她的表情直抿唇笑,终于放过起伏的山峦,让女使拿了香膏开始为她揉按身体,说:“殿下别觉得这是受罪,等殿下成亲了,就知道好了。郡马定然是对殿下爱不释手。”   赵暮染听着,脑海里就浮现郎君俊俏的面容,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君毅会喜欢?   但明明两人最亲密的事都做了,他上回也没有像这样对她身体又捏又揉的。赵暮染撇了撇唇,不怎么相信这话,反正为了让她做这苦功课,她们什么话没拿来哄过。   女君默不作声,媪妪只当她是害羞了,心里也惦记着安王妃交待的事,在给揉按双腿时趁她不注意将之曲起。   小半时辰后,媪妪出现在安王府正院。   安王妃懒懒倚在榻上,听她禀报:“……王妃,老奴仔细检查过了。郡主身上并无痕迹,老奴也认真瞧过,郡主并不像是破身了。”   她专长为娘子美肤,也常为王府采买女使时查验身子,只稍几眼,便能辨认。   他们郡主殿下,分明还是少女之身。   安王妃闻言脸上不见意外,安王此时一身水汽走了过来,是刚沐浴过。   他看着告退的媪妪,好奇问了句:“那不是染染身边伺候的?”说着径直在榻上坐下,往妻子身上靠。   安王妃睨了他一眼,手柔柔搭在他肩头:“还不是叫你们父女给闹的。什么要当外祖父了,尽是胡说八道!”   安王被她含嗔的目光撩得心里直发酥,面上委屈道:“那不是未雨绸缪,女儿跟那臭小子都那样了,我是以防万一。”   安王妃实在要被夫君的木鱼脑袋气死,没好气推了他一把:“我是说,我们染染清清白白着呢,什么这样那样!你是被人唬了!”   这一对父女就从来没有让人省心过。   安王闻言怔愣,好半天脑子才转过来,先是要怒,然后脸上却先露了笑。   “王妃说的可是真?!”   他家女儿没被人拱!   “谁会拿自家闺女清誉开玩笑!”   “但那臭小子也承认了,军医也确实说染染要了那样的药,还是催命一样的要。”   安王妃没好气又睨他一眼,“或许那药没用,也可能两人就是拉拉小手……”嗯,还有亲亲小嘴什么的,今儿女婿唇边的伤,她也是有目共睹。   她的傻女儿什么都不懂,亲个小嘴都能把人伤了,又怎么可能真把人糟蹋了。   安王听完脸又黑了下去,嘴里骂一句臭小子,居然敢诓他。但安王妃在说完后还有些不放心,想着明日要亲自问问女儿。   不管现在两孩子有没有行周公之礼,按女儿对女婿的表现来看,成亲后十有八九是会把人扑倒。   这亲事是仓促,人也没摸透底,但女儿喜欢,她也不好拦着。何况女人总要经历这些的,万一那杨君毅不好,她这不靠谱的夫君要给女儿塞面首什么的,也不用怕女儿抗拒了。   安王妃正想得入神,身上却是一沉,呼吸随之被那欺上来的男人夺去。女使们还站在纱帘外,她又羞又恼地去推他。   安王香软在怀,心间又高兴,哪会轻易放手。他抓住妻子推搡的手,气息不稳地吼了声退下,狼一样的就将人吃干抹净。安王妃神思在浪涛中迷失,在被推到浪尖上的时候,脑海里有关要说的扬家事也忘记得一干二净,只能攀着夫君的胳膊,软软轻泣。   次日,被安王闹了一宿的安王妃就起晚了。   她被安王扶着腰到侧厅的时候,见女儿正笑吟吟给郎君说什么。郎君眉宇间神色淡淡的,看向女儿的凤眸却是非常专注,细看还会发现他唇角微翘。   安王妃想起昨夜那个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女使,会心一笑。   安王瞅着这幕却是十分不爽,越过行礼的两人时冷哼,赵暮染莫名奇妙,宋钊也有些莫名……两人相视一眼,完全不明白又哪惹上这位爷了。   用过早饭,安王妃喊住要出门的女儿,将她拉到一边说:“明天就要成亲了,哪有这个时候乱跑的?”   听到成亲二字,赵暮染就笑开了花:“就带君毅上街瞧一瞧,顺便看他需要什么,添置一些。”而且她看人郎君小娘子的,不都是用上街来增近感情。   安王妃一眼就看穿她心思,心中好笑,拍了拍她手又说:“我听你父王说,你以为自己要有身孕了?”   什么以为。   赵暮染脸热了热,“不是以为啊,不是那样之后都会有身孕的吗?”   心中有些不安稳的安王妃闻言皮眼跳了跳,又见她难得露出小女儿态,难道是那媪妪看差了?她坐直身子,神色严肃:“染染,你告诉娘亲,你们怎么样了?”   “就……就那样了啊。”赵暮染被她郑重的神色闹得双颊绯红,可她娘亲一副不依不饶非要听的样子,她只得小声道,“就是,就是女儿把那种药当伤药给他吃了,他…压着女儿亲,又……又拉了女儿的手……然后手上就湿湿的。”   说到最后,赵暮染头都要埋到胸口,她娘亲怎么会要听她闺房里的事!   安王妃却险些被口水呛着。   手上湿湿的……她是过来人,哪里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了。所以她女儿以为这样就会怀孕?!   安王妃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来,用帕子遮住越翘越高的唇角,“去玩儿去吧,一会娘亲让人送些东西到你屋里,你回来记得看就是。”   看这样子,杨家郎君是知道些房中事的,只有她女儿跟个傻狍子似的,想想都心累。但听了女儿言,她对这个准女婿除了底细不明这条外,其它倒是十分满意。   都被喂药了,却没有顺势而为,若是换了她那不靠谱的夫君,非将她连骨头都拆了!   在外头的安王就打了喷嚏,他疑惑的揉着鼻子,冷冷扫一眼坐在下手喝茶的宋钊,暗戳戳盘算着明天怎么样才能让这臭小子进不了洞房。 第15章 惊恐   赵暮染与宋钊乘着马车离了府,安王妃盯着管家布置婚宴之事。   虽说婚事是权宜之计,女婿又是入赘,安王妃仍要求隆重精致,一点差错都不允许。只是想到女儿居然是在这样的局势下成亲,总是有些欢喜不起来。   安王被她拘着在屋里拟宾客名单,却是越写越急燥,最后直接扔了笔。   “这亲不成了!”   他心情烦闷地站起来吼了句,还一脚踹翻了个凳子。   和仆从吩咐事情的安王妃瞥了他一眼,挥人让人都退下,端坐着说:“好啊,不成了,你现在就扛了刀,我们直接反了。”   前刻还气势汹汹的安王顿时就怂了下来,蹭到安王妃身边,无比委屈:“王妃,要有把握护你们母女万全,我真的就反了。”   这样的憋屈,他受够了。   造反他不怕,只是不想因此叫妻女跟着受苦,如果最坏的后果只需要他一个人承担,他早撸了袖子去干那昏庸的皇兄。   安王妃就睨他一眼,握住他的手:“王爷,我明白你的苦心。你嘴里说着让杨君毅入赘,对外却是一字没有的,你这是在为染染找后路。”安王妃说着叹一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是想着万一你皇兄朝你发难,好歹染染不算赵家人了,总比跟在我们身边强,我们也好安排她的退路。”   “你既然心里已经有打算,又何必再欺骗自己。”   安王脸上的怒意随着妻子的话渐散,紧紧回握住她:“可我就是担心那姓杨的不是能托付的人。早知道,就该……”他顿了顿,也跟着叹气。   其实哪有什么就该。   他的那些副将是有儿子,但和他关系太过亲近,他若真要出事,这些人哪个能逃得了。   别的故交都在都城,他哪能把女儿再送回那虎狼之地去。再说了,他都到庆州十年了,谁知那些所谓的故交如今是真心或假意,依附着皇权的故交可能还不如姓杨那臭小子靠谱。   说到底,他们家被皇帝这样一逼,就一只脚踏在悬崖外了。   安王妃见他神色沉沉,只能是劝慰道:“杨家郎君看着还算良善,起码对染染算有心的。”   她是女人,一个男人的真情假意,她懂得分别。   提到宋钊,安王冷哼:“那小子是有可取之处,如若不是看在他是京兆杨姓的份上,本王早一刀砍了他。”   这句京兆杨姓让安王妃想起昨夜没来得及说的话,她嗔恼地掐了把安王的腰,说:“如今去京兆的人还回不来,也不确定他是京兆杨家哪一支。长公主殿下与杨侯爷的事也过去十余年了,京兆杨家嫡支后来又几乎都折在了战场上,估计那杨家郎君即便是与杨侯爷同一宗,也是旁支。”   “不过他那双凤眼,倒是挺像你们皇家人。”皇家人都长着双凤眼,只是到了他们这,女儿倒是遗传了她的杏眼。   “这也算是缘份吧,我挺相信缘份的。”安王妃说着笑了笑,杏眸里就升起惋惜和哀色。   当年她与安王成亲的时候,长公主还为她添妆,她初嫁进皇家有许多不懂,也全靠长公主在边上帮衬着。   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   安王沉默了下去,十余年前火光冲天的一幕,他这辈子都不能忘却。明明是喜事,哪知一夜间就传了噩耗。   夫妻俩说到感伤的往事,心情难免沉重。安王妃将头靠在夫君肩膀,感触颇多的红了眼,好半会才再打起精神,哄着安王继续拟名单,自己又内外院走一趟,看看有无疏漏。   那厢,赵暮染和宋钊已到了长街,领着他东逛西逛,笑着跟他说府城都有什么好玩的。说着说着,就转到了小时候的趣事上。   “……我记得最清楚是十二岁那年,我父王带着我去跟人斗鸡,然后被娘亲抓住了。娘亲将人斗鸡场砸了不说,还把那些鸡全给宰了,做了全鸡宴,我父王吃了一整天,才算吃完。”少女边说边笑,乐不可支。   她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其实王府是她娘亲说了算。   宋钊听着默默为安王掬了把同情泪,刚吃过一海碗面条的他能感同身受。不过能听到她小时候的事,他新奇又有些欢喜,便问道:“那你当时呢,没有帮着殿下分担一些?”   赵暮染就吐了吐舌头,那一大桌的鸡肉,她当时就吓跑了。她正想把这不义气的事打哈哈遮掩过去,却见前面突然冲了一辆马车过来,一路撞翻了不少摊子,眼瞧着是要冲向他们。   宋钊忙伸手拽着她往后退,赵暮染眼神一冷,抽了腰间的鞭子直接就朝冲来的马车甩去。鞭子在她手中如灵蛇一般,缠住了马儿脖子,她手臂用力往后一扯,马儿抬蹄撕叫,然后嘴里吐着白沫软倒在地。   马车轰一下就侧翻在街道间。   电光火石的一幕,女郎英姿飒爽,宋钊看得睁大了眼。   赵暮染把勒晕马儿的鞭子收回,紧张兮兮问身边的郎君:“可有被这马车吓着。”   宋钊:“……”   你的手劲比马车吓人。   郎君脸色有些不好,赵暮染更生气了,一鞭子就甩到那翻了马车上,怒道:“谁人准你们在街道上疾驰!给我滚出来!”   摔得七晕八素的车夫吓得瑟瑟发抖,马车里终于爬出个小娘子和一位少年。   小娘子发髻也乱了,衣裳也乱了,花容失色的,看着就惹人怜。那少年也没好哪儿去,头上冠歪着,扶着人的手都是在抖的。   赵暮染一眼就认出那小娘子,居然是郡守家的女儿,那少年她倒没见过。但这不代表她就能轻饶了他们。   长街严禁马车马匹疾驰,连他们安王府都守着这规矩,每每到此处都是缓行,她一郡守之女倒是架子大。这路来叫了多少百姓遭殃!   赵暮染冷哼一声,正欲上前继续理论,却是被宋钊轻轻扣住了手。郎君轻声道:“罢了,想来是受教训了。”   赵暮染拧着眉,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宋钊将她手握紧一分,“我们不是还要去逛铺子,答应了王妃用午饭前要回去的。”   提到安王妃,赵暮染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将鞭子又缠回到腰间,侧头去看青年:“你没事吧,若是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回去。”他脸色似乎更不好了。   宋钊扫了眼那在安慰小娘子的少年,点点头:“那我们回吧,铺子在那也跑不了,改天再来。”   赵暮染这才撇唇,跟着宋钊回到街口的马车上,打道回府。   两人身影消失,李沅娘立刻止了眼泪,心有余悸拍着心口:“表哥,我们也快走吧,今儿怎么会遇上那个鬼见愁,吓死我了。”好在被她用哭的躲过去了。   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娘子突然不哭了,许茂怔了怔,说:“表妹不疼了?”   李沅没好气看他一眼,“疼又怎么样,没有再疼就是好的了。表哥你刚从都城来不清楚这儿的事,总之我们快走吧,娘亲还急着听消息呢。”   小娘子说完也不管神色懵怔的郎君,拽着他袖子到街口雇上马车,匆匆离开。   看热闹的百姓在人走后围上那翻在地的马车,对着车夫指指点点,被撞翻的摊贩们也加入,要车夫给赔银子,不然就找文颐郡主伸冤。背锅的车夫欲哭无泪,还好随后到来的郡守府侍卫出面,带着有损失的摊贩到府里结银子,才平息了这场民怨。   赵暮染一怒为郎君,无意中还得了百姓的感激与拥护。   女儿女婿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就归府,安王妃听见禀报有些诧异,抬眼就看到女儿恹恹甩着鞭子走来。   “怎么回来那么早。”   赵暮染哼了声,“被那李沅娘搅了心情。”   李郡守的女儿?   安王妃疑惑,宋钊朝她行一礼,补充道:“是遇到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染染将人拦下了。”   “我看那李家又欠收拾。”赵暮染又冷哼,“撞翻了不少行人和摊子不说,还把君毅也惊着。”   说着,突然想起重要事,对着女使吩咐:“快让医工过来给郎君瞧瞧,或是熬安神的汤药来。”   宋钊:“……”   安王妃瞅见娇花女婿一言难尽的表情,抿了嘴笑,“别添乱了,都各自回院子去吧,吉服送来了。”   听到吉服,赵暮染杏眸一亮,转身就跑。跑出两步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笑着跑回来,去扯了扯宋钊的袖子,“君毅,我先送你回院子。”   宋钊都没敢看安王妃的脸,艰难道声好,与她并肩离开。   安王妃看着两人远去背影,嘴角越翘越高,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她有种女婿才是女儿身的错觉。   赵暮染送过人,就兴冲冲小跑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屋她便看见架子上那身绣着龙凤呈祥的吉服,金线银丝,宝石珍珠,华丽得闪眼。她惯来觉得女装繁复、麻烦,这一刻却是首次原来女装也能那么好看。   她伸手去摸了摸,指尖是丝稠细滑的触感,凉凉的。   她要穿这个嫁人吗?   会好看吗?   赵暮染心间激动,又隐着几分期盼。此时一位女使走上前,不由分说将她拉到榻前,往她手里塞了本厚厚的册子。   她奇怪的看向女使,女使掩嘴笑着说:“殿下,这是王妃吩咐的,让您回来后,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赵暮染听着是王妃娘亲给的,随手就翻开。   精美的人物画便落入她眼帘。只见画中娘子眼儿媚,身段妖,郎君健硕威武,压着娘子,挺着脐下三寸的物件……赵暮染就听到自己咽唾沫的声音,手莫名发抖着去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里娘子被郎君抱在怀里,郎君脐下三寸的东西……在娘子腿间。   赵暮染看着眼神就茫然起来,将书放在膝盖上,然后低头看空出来的双手,在女使奇怪的目光中握了握拳。   ——吧嗒。   有水滴落的声音。   女使惊呼:“殿下,您淌鼻血了!”   赵暮染在惊喊声中一个激灵,抬手就把那本妖精打架的书拂到地面。   纸张呼啦啦翻动,上边的人物跟活了一样动起来,满目旖旎。赵暮染看得脸颊愈发滚烫,鼻血横流,然后头晕地趴倒在榻上,惊恐想着……她那晚握的棍子跟她红缨枪一样,都是拿来戳人的!! 第16章 印记(捉虫)   赵暮染双颊嫣红,心跳如擂鼓,仰躺在榻上好半会才止住鼻血。   女使被她这副模样闹得又惊又想笑,帮她净过脸后,想了想,还是喊来医使。   王妃吩咐,一定要让郡主闹明白什么叫洞房。   赵暮染就又被女使拉了起来,那本被她丢在地上的册子再度回到手上,她看着女使,磨蹭半天也没再翻开。   好在外边禀医使来了,女使朝她抿唇一笑,退出去。   府里的医使早得过安王妃的吩咐,见往日英气的郡主殿下抱着避火图脸红,大胆的多盯着她看了几眼。然后才走到她脚边,跪坐着,动手将册子打开:“郡主,这些都是成亲必经历的,就好像郡主上阵杀敌,平时要练功一样,。”   赵暮染听着就脑补了平时练枪的画面,又低头飞快扫一眼册子里妖精打架的样子。她脸上的热度升温,呐呐道:“这和练枪不一样吧。”   医使闻言险些笑出声,强正着脸色道:“周公之礼,能增进郡主与郡马感情。郡让也不要害怕,一开始是会有些疼,后面就好了。”   被戳肯定是会疼,但……后面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要跟练功一样,天天被戳?!   赵暮染手就抖了下,医使察觉,以为她这是怕,又说:“郡主与郡马不行周公之礼,是不会怀上孩子的,所以郡主明白了吗?”   少女染闻言,清澈的杏眸大睁,诧异不已:“要这样才会有孩子?!”那他们先前……   医使神色认真地点头,“所以郡主要好好看这册子,这后边还有画什么样有利于怀上身孕。”说着,又在指了指图下方备注的小字。   赵暮染故作镇定木着脸拿眼去瞥,果然看到她翻的第一页就有注释。   她尽量将目光都放在那行小字上,见是写述了男女阴阳之别,还有……男子舒解的用时——   两至三刻钟为佳。   两刻钟……赵暮染眨了眨眼,忍着初接触闺房之密的羞赧,默默回想山林间旖旎那晚。   一刻钟?半盏茶?   半盏茶!   她得出个时间,眸底都是疑惑。   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啊,半盏茶离两刻钟,远着呢!   她盯着两刻钟字样,不得而解,想了半天,看向医使。指着那字道:“这个……”   医使看着就笑了,轻声说:“这个是正常男子的行房用时,若是身体好的,这个就不作数了。”比如他们威武的安王殿下,不折腾他们王妃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怕是不满足。   赵暮染闻言‘哦’了一声,似是恍然。   正常男子……君毅有伤在身,还有旧疾,所以这是属于不正常?!   她脑海里闪过‘不正常’三字,震惊地站了起来。   她的夫君在生孩子的事上不正常!!   不明所以的医使被她吓一跳,疑惑地唤了声‘殿下’。赵暮染睁大着眼问:“要是连一刻钟都没有,要怎么办?”那她是要生不出孩子了?   医使怔愣:“……”谁啊,一刻钟都没有。   ***   “——郡主把府里的医工都喊了去?”累了半天的安王妃得以喘口气,才端了茶就听到她女儿又闹大动静了。   “回王妃,是的,而且郡主还跟管事要了很多滋补的药材,吩咐厨房以后日日都得炖着。”   这孩子又在闹什么,给女婿补身子?安王妃也就纠结了一下,便不再猜女儿的心思,转而问:“吉服试过了吗,尺寸如何?”   两人的吉服可是她召集了府城所有优秀绣娘,三日轮番上阵赶出来的。   女使回道:“郡主的胸口处有些紧,已经让拿去再放宽些,郎君那边回话,说一切都合适。”   安王妃就抿了嘴笑,她的女儿又长大了。   吉服的事也落定,安王妃便转到书房去看夫君那边的名单。安王早已拟完,正听亲卫说女儿早间在街上的事,他见妻子前来,将人扶着坐下才让继续禀报。   见惯了两人恩爱的侍卫,面无表情:“那马车里还有李郡守夫人的亲侄子许茂,刚从都城到庆州。据查是许老太爷得了陛下赏识,许家封了爵位,这趟来是报喜的。李郡守家的大娘子和这许家大郞又是自小定亲的,除了报喜,还要接郡守夫人回都城,说要是确定两个小辈成亲的时间。”   “兵部尚书许蕴之?”安王沉吟着,“他都在兵部碌碌无为近五年了,怎么突然就得了赏识。难道就因为都是脑子被驴踢过,所以皇兄觉得这是同道中人?”   安王大逆不道的毒舌,侍卫不敢接话,安王妃冷笑:“怪不得张狂的在街上纵马,这是要鸡犬升天了。”   “既然这样,本王也要恭喜一下李郡守了,就给他个恩典,让他们一家也来喝个喜酒……”安王眼珠子一转,露了个不怀好意的笑,“记得让人通知他,不用带太厚的礼。”   侍卫闻言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主子一把。后面一句,是要人带翻倍的礼来吧,摆明了是要狠狠宰人一笔。   侍卫领命离开,安王妃温婉的面容上冷意未散:“王爷又何必请那膈应人的玩意来,他们不来王府,自然也会狗腿一样将知道的消息报上去的。”   “许家人刚得了爵位就来庆州,不就是来给皇兄耀武扬威的,好告诉我,我地盘一样还是有着他的人。反正我们也要借人口传消息,正好让他们亲眼看着染染成亲,介时那狗屁圣旨来了,我们在时间上也更站得住脚。而且……”安王摸了摸下巴,“前阵儿不少百姓被‘匪贼’打劫了,我总得抠点银子去慰问一下。”   安王妃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转头就让人去宣扬李郡守要给女儿送厚礼,帮夫君多抠点银子。   安王府内外为明天忙忙碌碌,很快到了掌灯时分。   赵暮染一袭红裳被侍女簇拥着到正院用饭。   她难得没有束冠,只用银色缎带挽成马尾置于脑后。   安王夫妻在厅堂中坐着,少女迎着霞光走来,五官特别地明媚耀目。安王妃看着,想到明日女儿就要成亲,感慨叹了声,眼角就泛了红。   安王察觉妻子的情绪,去握了握她的指尖,两人在少女走上前的时候已隐了感伤,神色如常。   赵暮染在给父母问安后看到摆饭的圆桌,也心生感触。   他们王府守着皇家规矩,平常用餐都是分案而食,只有八月十五和年节会一家人围坐着。   今天这是她最后以女儿家的身份陪父母用餐了。   赵暮染心头发闷,看向安王夫妻的杏眸发涩。她上前去扶了两人入座,屏退侍女,为两人布菜。   安王夫妻强忍女儿要出阁的那份失落感,拉着女儿一块儿用饭。   厅堂烛火明亮,照亮满室温馨。   用过饭,赵暮染本欲再与父母说说话,却被他们先行开口赶了回去。   赵暮染就有些幽怨了,一步三回头,却不知在离开后,安王抱着安王妃呜咽:“染染再走慢一步,我肯定会提刀去砍了那小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账。”   安王妃眼眶红红,摸着他脸说:“你岳父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安王:“……”   赵暮染离开正房后心头愈发沉甸甸,在快走到院子时突然又转了步子,一路往宋钊那边去了。   此时的宋钊刚用过饭,手里捧着热茶,段和安静立在一侧,时不时抬头看他。只是青年面容被升起的缕缕水雾模糊,叫人窥探不清情绪。   段和犹豫了半会,说道:“郎君,旨意再有两天也该到了。”   宋钊握着怀子的手指收拢,指节发白。   段和见他不言,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垂了头在想,安王夫妻知道真相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估计想将他们抽皮扒筋吧。   段和想着就脊背阵阵发凉,宋钊此时缓缓喝了口茶,俊美的面庞一片沉色。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何况就算圣旨不来,这儿也有人会认出他来。他今儿可是遇见了许茂。   如若他没猜错,安王应该也得到许茂到庆州的消息了,还有许尚书被封赐爵位之事。安王的性子,还肯定会让许家人来观礼。   皇帝知道他和李郡守不合,李郡守和许家又是要亲上加亲的,皇帝这是特意来恶心安王,嘲笑安王这固若金汤的庆州也有他不能奈何的人。即便那人被架空,但就是能恶心他。   安王会挑衅回去,再让许家人间中当个见证人,也是理情之中。   所以,旨意来不来,他身份暴露也只是迟早的事。   宋钊眼睫垂落,将凤眼里翻涌的情绪掩盖了下去。   此时突然响起一声轻响。   窗柩被什么东西砸了下。   段和闻声上前,还没走两步,那声音又响起。接着是紧密的好几声。   一颗石子就滚到了宋钊脚边,碰到他皂色的靴子。   段和探身出去,看到赵暮染趴在墙头,手里抛着石子。他惊出声:“……郡主殿下?”   宋钊闻言将茶搁下,快速走到窗边,赵暮染这时却跳了下地。   声音隔着墙传进来:“君毅,我们聊聊天好不好。”她娘亲说今晚要守规矩,两人不能见面。   这样……不算见面吧。   宋钊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艳色残影。他抬脚往外走,来到墙跟前,在她先前出现的位置占定,伸了手轻轻抵着墙道:“好。”   赵暮染听到声音,身子倚靠着墙壁,抬头看夜空那轮孤月,心头若有所失:“我们明天就要成亲了。”   “嗯。”   “可我突然有些不想嫁了怎么办?”   宋钊眉心一跳。   少女的声音又从那边传了过来,“可我又说好要对你负责的呢。”   宋钊:“……”   “我终于有些明白父王为什么讨厌你了,你确实瞒讨厌的。”   宋钊:“……”   “可我对你的喜欢又多于这份讨厌,好奇怪。”少女喃喃自语一般,语气矛盾又纠结,“你会对我好的吧。”   被惊了几惊的宋钊稳了稳心神,他额头缓缓贴在墙壁前,仿佛这样能和她更贴近。他说:“你相信我吗?”   “像在山林里那样相信你吗?”   “嗯。”   “信的。”   青年眼中就盛满了温柔,心底的焦虑,那股隐隐涌动戾气都化作平静。“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负天下人,都绝不负你。   “好。”赵暮染杏眸弯了弯,月华在她眼中流淌,“你转过身,往前走三步,背对着墙。”   宋钊疑惑,却没有迟疑的照做。他身后就响起了轻轻的动静,少女红袍飘扬翻过了墙,她落在他身后,不由分说踮脚朝他肩膀张嘴就狠狠咬了口。   刺疼传来,青年没有动。赵暮染咬了一口后退开,身姿轻盈又回到了墙那一面,她轻轻笑着说:“好了,盖了印,你就我的人了。”   宋钊闻言瞳孔瑟缩,十年前的那幕仿佛又在眼前,她在他意志面临崩溃的时候也咬了他一口。她说:——盖了印,你就我的人了,没有我的允许,你再痛苦也要活下去。   他闭了眼,唇边扬起笑,手摸上另一处肩头。衣裳掩盖下,那处有着一个历经时光都不曾褪色的印记…… 第17章 催妆   翌日清晨,露水未散。   赵暮染按往常作息起身,她挽好发正欲寻了枪去院子练功,侍女忙将她给拦了下来。   “殿下,今儿是您的大喜日子,不能碰这些。”侍女说着拉了她到净房,为她净手净面。男装也不让她穿了,被强迫着换上身水红色的裸肩长裙,外罩大袖纱罗衫,露出锁骨处的一片雪肌。   赵暮染望着镜中风流妩媚的少女,险些要不认识自己。她抬手摸了摸脸颊,又伸手去提了提长裙,看着镜中人做着相同动作,她心中那种诡异感才算消去。   此时有侍女来禀已摆好早膳,她‘哦’了一声,迈开脚就要往外去,哪知脚下踩到什么东西,趔趄了一下。   侍女们就听见布料撕裂的‘刺啦’声响,皆纷纷侧头望去,她们的郡主殿下双手抱在胸前,那条新裁的长裙躺在地上。   众人:“……”   赵暮染也很无语地望天。   裙子太长,踩到怪她吗?   又是一番折腾,数年未穿女装的少女终于扭扭捏捏拧着腰走到桌案前。   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心惊胆颤的,不时提醒着她注意脚步弧度,担忧地想。嫁衣比这一身还繁复,郡主殿下不会在成亲摔倒吧。   安王妃已在外头招待几位副将夫人,领着众夫人到女儿院子时,就见她将衣袖撸在胳膊上,露着藕臂在用早饭。   安王妃进屋的脚步就顿住,有点想捂脸,众夫人瞧见都抿了唇笑——   郡主殿下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用个饭都得显出别人没有的霸气来。   用过饭,赵暮染才知道这一天最难捱的时刻来了。   她先被侍女簇拥去沐浴,花的时间比平常多一倍,接着又是被媪妪按着抹身子,等一切做完居然已经过了午时。   她以为能歇口气,安王妃就招呼着先前来的夫人呼啦啦都挤进了屋子,要开为她梳妆。   “娘亲,总得让我吃口饭吧。”赵暮染忍不住抗议,安王妃睨她一眼,“午饭就别用了,水也要少喝,等完礼了再用。”   赵暮染很不淑女的翻了白眼,这哪里是成亲,简直是在用刑。   她索性闭了眼,像个木偶一般任一群人围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坐得昏昏欲睡,终于听到自己可以站起身。她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活动要发僵的手脚,绣龙凤呈祥的吉服就一层一层被穿在身上。   喜娘前来与安王妃不知说了句什么,安王妃眼角微红,从一边的侍女手中接过花钗宝钿。   赵暮染看着娘亲手中的东西,整日来都很平静的心湖便起了涟漪,又见娘亲眼角泛红,昨夜心头发闷的感觉再度袭来。   “染染坐下。”安王妃轻轻喊了声。   赵暮染依言坐到妆台前,在铜境里看着妇人为她簪钗。   钿钗髻中拢,少女出阁妆。   铜镜中的人儿端庄艳丽,是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她看着看着,突然涌起股悲意。杏眸起了水雾。   “染染莫哭,要花妆的。”安王妃抬手轻轻在她肩头按了按。   赵暮染也不明白这股突来的情绪,被安王妃一说,又强行忍了下去。   边上的夫人们忙上来说喜庆话,转移母女俩的注意力。   等到妆成,外边就已响起一阵脚步声,喜娘高喊新郎官儿来催妆了。   赵暮染就看见夫人们和侍女都出了屋,院子里响起乱哄哄的笑闹声,她站起来也想去看看,却被安王妃拦了下来。   她疑惑着,院外又响起一阵哄笑,夸郎君高才。然后是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安王妃此时往女儿手里塞了把团扇。嘱咐道:“要遮掩严实了,拜堂后也别轻易拿开。”   赵暮染握着泥金扇柄,想起昨儿侍女在耳边唠唠叨叨成亲流程,好像是有那么一项。   她纱扇遮面,眼前视物朦胧,吉服繁复,每走一步如负重在操练似的。她一路往外去,走得跌跌撞撞。   安王妃在她身后看得提心吊胆,生怕她脚下不稳,要失了仪。是有些后悔这些年一直纵着她穿男装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赵暮染看到眼前有抹红色身影时就迎了上前,哪知脚边是门槛,步子太小没迈过去,整个人就踉跄着扑了出去。   宋钊被夫人侍女们簇拥着拾阶而上,见穿吉服的女君竟是失足,神色一变就冲了上前。   香风扑面,温软入怀。他手还不偏不依握着了那个极软极软的部位。   几乎要满出掌心的触感让郎君心头一跳,旋即却是凤眼闪过厉色,直接松了手——   这人是谁?!   身形像是染染,可染染并没有这般丰满。   难道安王竟是嘴上应着,却让人暗替了,只为抗旨演一场戏?   宋钊惊疑不定,一息间已想了许多,心头像是有冷水倾盆浇下,寒意阵阵之余,戾与怒并翻涌着。   失去平衡的赵暮染没想到郎君说松手就松手,往前冲的身形变作了往后仰。后方的安王妃惊呼,却见少女腰肢一扭,裙摆似红莲绽放在空中,妖冶艳丽。   当那朵红莲如昙花一现后,赵暮染已是稳稳落在地上。   她在紧急中提气运出巧劲,扭了个侧空翻。稳住身形,她第一反应是看眼前,发现丝扇依旧被自己攥着紧紧挡在眼前,松了口气:“还好没露出来。”   少女清甜的声音响起。   以为被人换了新娘子的宋钊一怔,好半会才找回自己声音:“染染?”   赵暮染脆生生应了声,有些嗔怪:“你怎么突然就松手了。”若不是她身手好,非得在出嫁时摔个狗啃泥。   安王妃吓得不轻,终于赶上来,忙给女儿理微乱的衣裙,扶正钗钿。   台阶下的一众人已被赵暮染漂亮的身手惊呆。   宋钊就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思有些没缓过来,赵暮染此时将手伸了过去,“我看不见路。”   一众夫人回神,哄然大笑,宋钊在哄笑声中懊恼,忙去握住她伸来的手。   少女就在身边,轻风将她身上的馨香不停往鼻端送,让人闻之心头一片滚烫。细软的小手在他掌心滑若丝稠,更是让他想起方才柔软的触感。   他耳根发热,竟是觉得有些口干。在要迈出步子的时候,鼻尖一热,有什么滴落在了地上。   有人惊呼:“郎君……”流鼻血了! 第18章 礼成(捉虫)   暮色昏昏,明灯如星。   安王府外炮竹声热闹,府内毡席铺地,一路至西南角。   那处纱幔轻扬,映出一双新人的绰绰身姿。   安王与安王妃站在青庐外,手相握,看着女儿与郎君相拜,眸中皆泪光闪动。   新人三拜,攒者高唱‘礼成’。安王在宾客的掌声中五味陈杂,他往前走了一步,安王妃死死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别乱动!”   安王被妻子拽住,青庐那边已高唱送入洞房。他就看到身如玉树的郎君拦腰抱起了女儿,在宾客们叫好的声中稳步走来,他的脚就不受控制暗戳戳往外伸。突然脚面一痛。   瞧见他动作的安王妃狠狠撵了他一脚。   新人被喜娘宾客簇拥着远去,安王妃这才瞪了眼满脸委屈的夫君。   女婿在接人的时候失仪,这当岳父的还巴不得要再看女婿继续出丑,全场就她一个人颤颤的,心好累。   那厢,宋钊稳稳抱着小娇妻,赵暮染埋首在他胸膛前,手里还紧紧攥着团扇。他垂眸看一眼,没忍住笑了声。   赵暮染就感受到他胸前微微震动,他轻缓的呼吸还不时打在扇面上,热热的温度隔着丝质扇面传来,她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她一颗心跳得极快,呼吸好像也乱了,紧绷着身子说:“你笑什么。”   “怕你被扇子闷着了。”扇面上都显出她鼻子秀挺的弧度。   “我不闷。”赵暮染不明所以。   头顶又是传来一声低笑。   笑声轻快,她的心头就像有根羽毛拂过,让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   赵暮染手中的扇子更是贴在脸上了。   新房设在了东南边的一个五进院落。安王妃得知女儿要成亲的时候就早早让人粉刷拾掇好,院内植满花树,郎君抱着少女,一路来芍药如画、鸢尾似蝶,仿佛是从花海穿过。   男宾止步于院外,女宾嬉笑着跟上前,催着坐入帐中的新郎却扇,一时热闹不已。   赵暮染得了安王妃的话,宋钊连吟两首,她都未曾动一分。屋中女宾哄然大笑,只道新娘子害羞,不肯露脸,宋钊无法,只得再吟道:“君心城切切,妾意情楚楚。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   然而赵暮染仍是不为所动,外边响起侍女来禀,是安王要请郡马到前方应酒。众位夫人又是哄笑,七嘴八舌说郎君莫不先去敬酒后再行结发合卺酒之礼。   宋钊抿唇,站了起身,看着如山不动的团扇,轻叹一声。丈母娘到底跟染染说了要作几首,才能得与佳人相见。   夫人们见他站起来,笑声更大了。   赵暮染此时正苦恼她忘记了娘亲交待作诗几首移开扇子,就感觉身边一空,在场的夫人还起哄郎君快去敬酒。她心间焦急,在宋钊还在发愁中一把放下了扇子,伸手就拽住他袖子:“不许走。”   宋钊被拽得一怔,屋里的夫人们也都愣住,新房顿时安静了下去。   下刻,却又是响起一阵哄笑。   在洞房里不让新郎走的新娘也就只有文颐郡主一位了。   安王妃为女儿豪放的话羞得都想捂脸,去扇就去扇,还多这么一嘴干嘛。   宋钊也忍着笑,重新坐回到帐内,低头看妆容精致的少女。   这是他首次见她长大后的女装模样。   伊人云鬓黛眉妩,水眸顾盼多娇媚,宋钊目光微凝,呼吸都变得极缓。   他的染染能英气逼人,亦能红妆百媚生。   他想,幸得安王宠女如命,幸得皇帝虎视眈眈,迫得安王不敢将女儿随意许人,才得他如今与她执手。   宋钊想着,那历经种种,早已麻木不仁的心仿佛变得柔软了一些。   喜娘前来给两人各剪下小撮发丝,交缠打结,置于香囊内,再端了合合卺酒,说着吉祥话儿祝新人成礼。   安王又三派人来,宋钊起身,轻声与赵暮染说声他去去就来,视线又在她沾着湿意的红唇流连片刻。这才出了新房。   他缓步走在庭院中,入目皆是喜庆,身后新房里夫人们的嬉笑声渐小,他在院门处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回望。   庭院深深,里边有他的妻子。   妻、子,他垂了凤眸,一个词无声在嘴里喃喃几遍,唇缓缓扬了弧度。   安王见女婿姗姗来迟,二话不说就先让他喝了三杯。   青年从容自若,仰头便喝酒认了罚。灯火映着他清峻的侧颜,爽利间有几分昂扬的锐气,引得一众男宾纷纷叫好。听闻过他在山林间做下事情的副将们更是侧目。   宋钊与安王亲近的众副将皆饮了一杯,其余宾客亦三三两两结伴前来相敬道喜,对这个突然冒出的安王女婿上下打量,对他那张好相貌在心中褒贬不一。   被安王狠狠刮了笔礼钱的李郡守也领着家中小辈前来,安王大笑着拍他肩膀:“管家和我说了。你来了就是已经是给本王面子,哪用这般破费。”   李郡守忍着生疼的肩膀,在心里暗骂句莽夫,强笑道:“殿下与我客气了,郡主为国为民,巾帼般的人物,小小贺礼实在已是汗颜。”   “这都还是小小贺礼。”安王哈哈一笑,又拍了他两下,“本王倒想见见什么叫大大的贺礼了。”   李郡守一噎,可不敢再接这话,安王这是要搬空他郡守府啊!他想着忙转移话题,将准女婿拉了出来顶场子:“还没给殿下介绍,这是与小女定下亲事的许茂,兵部许尚书家的大郞。”   安王闻言挑挑眉,斜着眼瞥过去,“哦?兵部尚书啊,正好你帮我带个口信,兵部欠我的几万粮饷还给不给了。”   正要来行礼的许茂动作就一顿,额间有细汗,忙回道:“殿下,小子如今还未领职,不敢过问朝中事。”许茂冷汗津津也不全为安王迎头来就故意讽刺打脸,更多是为看清安王身边那位女婿的样貌。   这人不是护国公家的大公子,怎么成了安王杨姓的女婿!   而且圣上已赐婚,这会旨意应该是没到。   许茂心惊胆颤,闹不明白眼前的人是什么心思,又想自己撞见,会有什么后果。宋钊的手段,他有幸旁观了一次,如今想到那截森森白骨,他腿肚子都在打飚。   安王讥讽一句也就不削与这样的小子说话,把宋钊推了出去:“李郡守这般有心,你该与他喝一杯。”   月色下的青年手执玉杯,朝中年男人举杯,抿尽杯中酒。宽袖掩住面容前,他朝偷偷摸摸打量自己的许茂微微一笑,凤眸溢出清冷厉芒。   许茂没错过他一息间的神情,举杯的手发抖,大半杯琼酿便灌进了襟口,惊得他卟咚一声跪下。   李郡守被他这举措也惊了惊,听闻他颤声告罪失仪,脸色便阴沉一片。这个女婿,撒了洒居然也吓得跪下,如此鼠胆!   安王懒得和他计较,大手一挥将李家人挥退,转而带着女婿继续在宾客间转悠,美滋滋看着女婿被灌一杯又一杯。   照这样喝下去,这臭小子估计连房门都找不到!   酒过三巡,安王妃便派了人来看情况,得知女婿在席上起码喝了三壶,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骂了夫君一句幼稚,着人去将女婿救了出来。   安王听说是妻子请人,他哪敢不放,还吩咐侍女路上照看好,外人面前井然是个和气的泰山。   宋钊有些飘的步伐在转过游廊后就变得稳健,眼中亦没有方才安王所见的迷离。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月,心里装着的人儿仿佛就伸手挠了他一下,快步往院子去。   赵暮染此时已净了面,重新梳妆,坐在案前手执银箸去夹鱼肉。   侍女们见着宋钊归来,问安还未道出就见郎君已抬脚入内。他的身影被烛火拉长,投在案前,赵暮染眨了眨眼,才抬起头就见郎君快步前来坐在她对面。   宋钊坐下后,视线就凝在了她身上。她一身的齐胸大袖裙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锁骨处的一片雪肌在灯下如玉般生晕。   “你……”赵暮染闻到一阵酒气,“这是喝了多少?”   宋钊忙收回惊艳的目光,伸手去将她银筷取过,夹了一筷子酱汁百合鱼片喂到她唇边,“还好,你是穿不习惯这样的大袖裙衫吗。”   赵暮染张嘴含住鱼片,余光扫到自己沾了菜汁的袖子,忙将手放下。   她的举动说明一切,早想提醒的侍女抿了唇笑,又去取了双筷子放到宋钊手边。   赵暮染不好意思地说:“是有些不习惯,没有束袖的方便。”然后就拉了他还要为自己夹菜的手,“你用过了吗?”   宋钊摇摇头,少女小声抱怨了句什么,将他拉起来要他坐到身边。挽着宽袖转而为他夹菜,“我再让呈些饭食来。”   宋钊看了眼那一筷子的红烧肉,心脏深处似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激荡。   赵暮染看着他将肉吃了进去,就眯着眼笑:“你要多吃些,好好补身子。”   这话听着有些怪,宋钊想到昨夜和白天呈到眼前的补汤,神色又微妙了一些。赵暮染不觉,要继续给他夹肉吃,却突然就被他按住了手。   宋钊说:“我不饿。”   手背一片滚烫,是来自于郎君的温度,赵暮染心头就莫名一阵狂跳。但郎君很快就松开了她,转而给她夹遍每一道菜,直到她捂着肚子再也吃不下去。   看着侍女撤掉桌案,赵暮染脸上发热,那一大桌的菜几乎都进了她肚子啊。   是不是显得有些太能吃了。   宋钊扶着她站起来,侍女满脸笑意前来询问是否要备热水了。侍女脸上暧昧的笑意太过明显,赵暮染顿时就恍然过来,他们接下来是要……像那个册子里一样吧。   好像有些难为情。   她心里别扭了一下,又想起那日医工说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和宋钊说。她思索着,哪知就一脚又踩到委地的裙摆。   宋钊注意着她,这回是直接就将人揽进了怀里。   侍女见到相拥的两人,也不再问,红着脸笑着下去准备。   赵暮染心里埋怨着裙摆,想从宋钊怀里出来跟他道谢,却发现他揽在腰间的手臂是那般用力。   她只能贴着他抬起头,便见他亦低头看向自己,一双凤眼眸光微黯。她还没探清他的情绪,与他身上温度一样滚烫的唇就覆了下来。   赵暮染心尖都随着他落下的吻变酥麻,唇齿间就都是他染了酒气的味道,可却不觉得熏人。   她长睫颤颤,慢慢合上双眸,在他突来的吻中又尝到溺水一般的滋味。   他勾着她的舌,根本不让她有喘息的空隙。   宋钊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她贴近了,他就想吻她。自从山林间那夜后,只有他知道,他疯了一般想亲近她,却又怕惊着她。   如今她在怀里,他就再也压制不住从心底跑出来的念头,那种带着侵略性,要占据她的强烈情绪。   宋钊的吻愈发迫切,带着开始在他血液中游走的躁动。赵暮染被他揽着,呼吸有些难过,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她双颊嫣红,眼角有着星点湿意,忍不住嘤咛出声。   小小的一声,落在动情的宋钊耳中是且娇且媚,他的唇就离开了她,突然一把将人抱起,往内室的床榻走去。   赵暮染神思还有些混乱,背才碰触到柔软的被褥,他滚烫的身躯就跟着压了下来。   她吃重轻哼,耳垂连带着耳铛都被他含到了嘴里。   身上还未散去的酥麻就从耳朵窜向四肢,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慌乱,伸手去抓住了他的衣襟。宋钊的手此时已探向了她的腰带,轻轻一勾,系结滑开,她的肩头裸露了出来。   似雪一般。   宋钊恋够了那耳垂,抬头微微撑起了身子,入目便是旖旎的光景。   佳人杏眸若水,盈盈似有繁星万千,粉腮诱人,方才被他一番蹂躏的红唇润泽勾人。他的忍耐似乎就到了极限,去扣了她的手,唇落在她湿润的眼角,落在她脸颊,落在唇角,呼吸渐粗游离着往下。   赵暮染被他的温柔撩拨得眼神越发迷离,心中却又奇怪的有惧意。   这样的宋钊是她所不认识的,明明动作那么温柔,唇那么温暖。可他这样扣着她手腕,制止着她的一切动作,她就又觉得害怕,随着他的亲吻,身子又不受控制的发烫,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这种不熟悉,不能掌控的感觉让赵暮染越来越不安。她闭着眼,突然胸前一凉,可很快又有暖意覆了上来,她脑中有瞬间的空白,在令她脚趾都蜷缩的酥麻席卷中,她惊喊了句不要。   神思迷乱的宋钊动作骤然顿住。   他抬头,看见了她脸上的无措,眼角的湿意已凝成了泪珠。他心头一惊,忙撑坐起身,将人拥在了怀里。   “染染……”他低低喊她,赵暮染缩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刚才,她都以为自己要昏过去了。   没有得到回应,宋钊强压住心里那旖旎的欲念,又哑声喊她。   他是有些失控了。   今夜,他本没有想做这些的,虽然他很想亲近她,甚至想着不顾一切就那么占有她。那样等到旨意来到的时候,等到他身份暴露的时候,安王即便再怒,这一切都已成定局。   他是那么卑劣的想着一切一切,可他——   不能!   他能对所有人狠辣,却不能去伤她一丝一毫。   宋钊闭了闭眼,将心里那翻涌的戾与欲再度压了下去。他伸手去轻拍怀里人儿的背,一下一下,低声在她耳边:“染染,别怕……是我错了。”   赵暮染方才是怕的,如今缓过来,又觉得好像不值得的害怕了。这是那册上画着的,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而且……现在想想,只会令她脸红心跳,身上软软的,那酥酥麻麻的感觉也不让她觉得讨厌。   她动了动,将脸贴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我…我不怕了。”   宋钊心头一震,猛地低头看她,少女微仰了头,在他身上蹭了蹭,“只是医工说,我们最好过个半年后再圆房,怕我不好怀上宝宝。”   医工?   宋钊疑惑,赵暮染面对他询问的目光有些吱吱唔唔。她觉得如何直接将医工的原话说出来,会伤了他的心吧,而且医工还交待,男子在这方面很在意,让她婉转一些提这事。   少女半天的又回答不上来,宋钊心沉了沉,问道:“可是医工说你身子不适?”   不然,哪有不好怀身孕一说。   正愁着怎么婉转的赵暮染闻言不加思索,重重点头:“对,就是我!”说是自己有问题,也好过伤他的心!   宋钊眉心一跳,惊疑不定,少女此时却抬头去亲了亲他的下巴,说:“但你若是喜欢那样,一两回应该也无碍吧,医工说一月一两回,事后再悉心调理。应该也无碍的。”   虽然说最好是养精蓄锐,那样能确保怀上宝宝。   宋钊听着哪里还有什么想法,想到她总随安王征战,风餐露宿的,确实对身体极不好。   他心间只余担心,拥着她道:“我们听医工的,半年后再说。”他本意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圆房,何况是有关于她身子的建康。   即便不圆房,身份暴露那天,他也会想尽办法将她留在身边。   此时外边有侍女走动的声音,宋钊扯过薄被盖到她身上,站起身说他先去沐浴。匆匆离开。   宋钊这一趟沐浴,用了比往前的时间要久。   新房内一片和谐,从安王府离开的李郡守一行也回到了家中。许茂跟在李郡守身后,脑海里都是宋钊那带厉的凤眼,李郡守在这时突然一句:“我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安王这个姓杨的女婿……”   许茂闻言心脏猛跳,冷汗又冒了出来,他犹豫着,眼见就要与众人分道各自回院子,再也忍不住焦急朝李郡守道:“岳父大人,小婿有话要与您单独说。” 第19章 新奇   暗夜深更,夏虫轻鸣,走在街巷的更夫敲了三下梆子。   出神的李郡守被猛得惊了一惊。   他眼前烛火跳动,烧卷的灯芯就爆了一下。   ——杨君毅?   竟是同一个人吗。   李郡守心神不宁,低头再去看案上的信,目光凝在那行‘寻踪及探安王女婿’的字样上。   这是入夜后收到从渭州发来的密信。薛冲上回和他说杨家郎君到了庆州,可他查过并没有发现踪影,已给过他回信。哪知道今日他又来了一封,还让着查安王的女婿,他接到安王请贴的时候也没细看,不想薛冲要找的那个杨君毅就是安王女婿。   那人不但是安王女婿,还是护国公家的大公子宋钊!   李郡守回过神来,头疼不已。   他是觉得那个安王女婿面熟,若不是女婿回府后告知,他怕还记不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钊明明已得赐婚,为何还要化名为杨君毅与文颐郡主成亲,见薛冲的时候也不表明身份。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打算先探安王底细?   对了,听说他是被文颐郡主从军营带回来的。   李郡守思绪百转千回,提了笔准备回信,告知薛冲庆州的这一切。可才熏了墨,他又顿住。   女婿刚才吓得面无血色,说被认出来了,怕宋钊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或者,他应该先探清楚宋钊的原由,再回信较好。宋钊已认出女婿,他对薛冲隐瞒了身份也必有因,自己贸然就对薛冲揭了这事反倒不美。   如今他女婿家已得皇帝看重,许家提携他回到都城去也是指日可待。以其直接告知薛冲,不如趁此机会给宋钊先卖个好,告诉他薛冲在打听他化杨姓后的行踪,正好也能一探他的用意。   而他都这样卖好了,宋钊对他女婿应该就不生什么心思了。   李郡守再三深思,将笔搁了,拢了拢袖袍站起身回屋歇下。   此时的宋钊亦还没有入睡。   他惯来浅眠,如今身边多了个人,总是有些影响。何况赵暮染也睡得极不踏实,似乎也不习惯突然身边增多一人。   她总是睡着就滚到他怀里,猛然打个激灵坐起身,迷迷瞪瞪看他一眼,再去寻了墙贴着继续睡,然后又重复一遍先前的动作。   这样闹个两回,他就彻底没了睡意,何况小小的帐幔内一呼吸就都是她的气息,让他心头滚烫一片。   宋钊闭着眼,勉力不去回想将她压在身下的一幕幕。   床榻轻响,贴着墙睡的赵暮染又翻身,再度滚进他怀里。胸前软软一片贴到他手臂,修长的腿也踢了被子,直接搭在他腿上。   宋钊身体微僵,睡梦中异常警惕的赵暮染察觉不似平常,又猛地睁开眼。就在她要翻坐起身的时候,宋钊没忍住箍了她的腰,贴着她耳边道:“染染,别动了,是我。”   郎君声音低哑,沙沙的,赵暮染迷迷糊糊间觉得很是安心。她就真不动了,往他身上蹭了蹭,脸贴上他胸膛,手和脚都缠到了他身上。   宋钊听着她悉嗦的动静,发现她跟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不知怎么突然想笑。   她睡觉的姿势也是豪迈得不行。   只是这样一来,他估计更要睡不着了。   宋钊就轻叹气。谁人说香软在怀是美事,明明煎熬得很,却又很满足她的纠缠。   他低头吻了吻她眉心,将嚣张跋扈的某处移开一些,就那么拥着她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竟也浅浅入眠。   新房内,帐中新人相拥而眠,一对龙凤红烛直燃至晨光熹微时。   赵暮染的作息时间很规律,当第一缕晨光从窗柩投进时她就醒过来了。她发现自己在一个温热的怀里时怔了怔,旋即回想起昨日她成亲了,杏眸就弯起,唇边染着高兴的笑。   她一动,宋钊其实也醒过来了,只是他不怎么愿意睁眼。怀里的人儿不停往他身上贴,比先前相拥更紧密,而因她的动作,他更是尴尬不已。   小钊钊被蹭得直跳,她还不自知,都要贴到她腿心间了。   宋钊难耐,可随着她的贴近又有让他耻于开口的**滋味,他只能是继续闭眼强忍着在肢体流窜的冲动。   赵暮染欢喜的在郎君怀里蹭了蹭,发现他没有动静,就仰了头去看去他。   她缩在他怀里,仰头也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巴,还有微微泛青的新胡根。   她看得新奇,伸手去摸了摸,有点儿扎手,但摸着又挺舒服的。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还够着去亲了一下。   宋钊被她闹得心猿意马,她蹭着他,让他脊背一阵一阵发麻,险些要因那种感觉闷哼出声。紧绷的脊部亦是汗湿一片。   就在他想,她摸一摸也该收手了。赵暮染却想到什么,安静地察觉他一会,唇就又落在了他下巴,然后学着他昨夜亲她的动作,一路亲到他喉结。在那滚动之处还轻轻咬了一口。   这一下就如同是捅了马蜂窝。   赵暮染眼前一花,那个假寐的青年扣着她手就翻了身,沙哑着唤了她一声就不由分说吻住她。   赵暮染怔了怔,然后被亲得直气喘吁吁。帐幔里是她叫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声,带着时不时从唇边渗出嘤咛,像昨晚那种酥软又直袭她感官。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发现腿间被什么东西硌着,迷离间就想起前些日子在她手中会跳动的棍子。   她难得羞红了脸,本能的轻挪着身子想要避开,殊不知她的动作让情动的宋钊都要红了眼,越发痴缠着她的唇。赵暮染也不知自己左避右避多久,只感觉怎么样那东西都抵着她,突然她感觉唇轻轻一麻,是宋钊咬了她一口。   她不由得闷哼出声。   随之,身上的重量也消失,她睁着迷离水润的杏眸,被郎君强势的索吻后有些缓不过气。宋钊那边冷着张俊脸,耳根通红,几乎落荒而逃,匆忙去净房换下湿湿的亵裤。 第20章 探究   宋钊郁郁地从净房出来时,赵暮染已起身。   她穿着身大红对襟大袖裙衫,一头黑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落在胸前,正坐妆台前蹙着眉尖不停扯衣襟。   侍女立在边上掩嘴笑。   “怎么了。”宋钊视线落在她秀美的面容上,暗暗呼出口浊气上前。   赵暮染见他前来,忙将扯衣襟的手放下,一双杏眸躲闪着不太敢看她。她的动作更是引得宋钊起疑,停在她身边打量着她。   少女坐着,他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视线从她潋滟生辉的眸子掠过,落在她嫣红的唇上,随后才移到她扯得微皱的衣襟……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他就弯了腰,伸手去帮她整理好衣襟,“若是真不习惯穿这些,就不穿了吧。”本朝贵女皆穿大袖裙衫,以显身份,可他却是看不得她难受的。   赵暮染见他误会,也没有解释,胡乱地点头。   只是这一动,反倒叫宋钊看出不对了。   露出衣襟的肌肤上显出一点点红痕,在锁骨往里的位置,似朵红梅在雪中绽放。   宋钊视线就凝在了那点红痕上,想到昨夜他失控那些时刻,曾在这上方流连……他恍然明白她刚才的举动。   她那是在遮羞呢。   宋钊凤眼微挑,赵暮染感官敏捷,发现他目光的落点,只得强装镇定撇过脸。她再是大大咧咧,也有着少女对情感的那份细腻,对他那种突然变得滚烫的目光,总是羞赧的。   可郎君似乎天生就有一股侵略性,见到她被红晕轻染的粉腮,反倒瞬间又起了念意,骤然就捧了她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侍女们忙都撇开脸。   赵暮染在众目睽睽下被亲,脸上愈渐滚烫。她身子就往后倾,宋钊却是在此时轻轻又咬她一口,咬得她险些嘤咛出声。   她心神都被他那一下咬闹乱,好在他退了开来,转而用指尖抚过刚才被咬的那处,那点酥麻感就好像在他指尖放大。   赵暮染想,他怎么好像总喜欢咬她。   她就忍着脸上滚滚热浪抬着头与他对视。郎君凤眸幽深,似乎一片平静,但她感觉到了那片平静下有什么在涌动,只是被他压制着……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跟昨夜他突然压住她时一样。   给人凶狠的感觉……对,就是凶狠的感觉,像是一头盯住了猎物的狼。靠近时小心翼翼,一旦猎物在它掌控之中,就会被它扑倒,然后拆骨入腹。   赵暮染就打了个激灵,为自己琢磨出来的结论心惊,不错眼地看他。   一身赭衣的郎君面容俊美,身体有疾的缘故,肤色显得比她还要白上一分,可是这样反倒显得他更加隽雅无害。一眼看去,真是太孱弱了。   肯定是她错觉,这样的郎君明明让人觉得心疼,哪里凶狠了。   赵暮染不再打量他,转而起身,要他坐下,亲自给他束发。   宋钊望着她铜镜中的倒映,思绪杂乱。刚才她是在对他探究吧,那样的目光,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他莫名生了不安,不知道她窥探出了什么。   “好了,我们去给父王、娘亲请安吧。”赵暮染利落将玉冠固定,笑着拉起他。   被她暖暖的手心包裹着,他那份不安似乎就被抚平了,半敛的眼眸柔光闪过,与她携手往正院去。   安王妃那处早有人来禀女儿女婿昨晚的情况,她在听到两人居然没有圆房,诧异得张开了嘴。   等到女儿被扶着前来的时候,她又特意留心,发现女儿被扶着只是因为裙摆太长,总走得不顺畅。而她脸上还是出阁前那一派纯真的神色,她这才相信昨晚小两口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哪儿出了问题吗?   安王妃兀自疑惑,连夫君快要笑咧的嘴角都没注意。   侍女们前来摆饭,宋钊食案上的白瓷汤盅引得了她的注意。她正琢磨那是什么,就见女儿探了身过去,与女婿说了两声什么,女婿深深看她一眼,在用菜前将那汤饮尽。   安王妃就留了个心眼,暗中吩咐侍女去询问独得女婿案上的那份是什么。   饭毕,安王留着女儿一直在说话,内容全是无关紧要的事。   宋钊安静地坐在边上,心中估算着事情应该差不多了,明天或许就能得到旨意的消息。   而安王妃在其间偷偷离开,听侍女回禀:“王妃,那是医工给郡马特配的补汤。奴亦询问过医工,说是郡主要给郡马滋补身子,这才每日单独给郡马上汤羹。”   所以前两日女儿跟管事要的一大堆滋补药材,都是用在女婿身上的?   他一血气方刚的青年,即便身体有疾,这样补也会出问题吧。那为何两人不圆房?   就算女儿不懂,他也应该懂的吧,难道女儿太过彪悍,女婿没制住?!   安王妃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猜测比较合理,就挥退侍女。此时屋里却是响起女儿惊呼,她被吓一跳,走进去就见女儿用袖子胡乱捂着女婿鼻子。   她女婿又流鼻血了。   安王妃嘴角一抽,她就说年轻人不能太补的……   侍女们被指挥着一阵兵荒马乱,宋钊仰着头,用帕子捂着鼻子面无表情。那个汤,他再喝下去,会被补爆体吧……   正院里乱糟糟的,管事揣了个贴子送过来。   安王看女婿笑话看得美滋滋,也没听管事禀的什么,抬手就打开贴子。   一看上面写的名字,他怔愣片刻,才再继续往下看内容。   这居然是李郡守给宋钊下的贴子,说是要在两日后办一场什么诗会,诚邀他参加。   诗会?   一群酸儒小子在那摇头晃脑?   安王光是想就觉得心间腻歪,抬眼去问管事:“可知还有哪些人?”惯来和他面和心不和的李郡守做事,他不得多想一分。   管事答道:“府城有才气的和富贵人家的郎君都得了贴子。听说主持诗会的是李郡守夫人那位侄子,从都城来那位。”   许茂?   安王就冷笑一声:“这是要显摆他女婿啊?”   安王妃见女婿无大碍,便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怎么她夫君有要撸袖子和人打架的样子。管事把事情前后就又说了,安王妃闻言也冷笑。   李郡守要显摆他女婿,拉她女婿到场挣什么面子,他们安王府偏不给这面子怎么样了。   哪知安王却快一步说话,他问止了血的宋钊:“你小子文采如何?可会作诗?”   宋钊疑惑,却老实答道:“尚好。”   “那你就应约吧。但丑话说在前,你要敢丢了本王的面子,就给本王滚蛋!”安王将贴子直接甩到他手上,宋钊打开一看,剑眉微挑,心间生戾。   好个李家,好个许茂,他没想着找上门,他们倒胆大迫不及待寻了他来。 第21章 昏庸   安王嫁女之事,一夜间就传遍整了庆州府,远在渭州的薛冲是于第二日午间收到的加急信报。   “李成济这一郡之首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薛冲几乎要将手里的信给揉碎,一掌拍在桌案上。   他要找人,李成济找了几日丝毫没有消息,等到有消息再传来,那杨君毅居然已经成了安王女婿!   ——安王。   他之先收到安王府在筹备婚礼的消息还疑惑来着,以为安王还会像十年前一样,再憋屈的受皇帝的气,将女儿嫁给宋钊那病秧子求平安。哪知这一转眼,安王的女儿是嫁了,嫁的却是他在找的杨君毅!   安王根本就没有想要接旨,这摆明了是要抗旨!   薛冲对这突来的一出又惊又疑,阴沉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么圣旨呢?   按理圣旨应该是这两天就该到的,怎么会还让安王闹了个先下手为强。   薛冲喊了人进来,让现在就去问给文颐郡主赐婚的圣旨到哪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既然知道了就得理清楚报给皇帝那才是。   但那个杨君毅究竟是怎么就成了安王女婿的。   难不成杨家一开打的主意就是来投靠安王的?!   杨家与安王有交情,但那也是杨家嫡支还风光的时候,后来杨侯爷和长公主葬身火海,杨家军又连番战场失利。嫡出那支几乎都死光了。   那个时候杨家有向安王求助,但安王是没能赶过去支援的。   也是因为这事,杨家在衰败后就再没有人在朝中掌权,亦没有人再和安王有过联系。   按着推断,这个刚露头的杨君毅要投靠安王的几率不大才是。   而且,他上回也没有探出来,皇帝要找的东西究竟在不在杨君疑手中。   薛冲想到安王和杨家联了姻,他就怎么都冷静不下来。他上回将扬君毅留在府中的时候,也曾利诱过,甚至许下帮他们杨家复起,可那个青年根本不为所动的。   对权势表现得那样云淡风清的人,转眼就投靠了别人。薛冲有种被人藐视的感觉,这事也像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   薛冲越想越气,整个下午都在书房没有踏出一步。   临近黄昏之时,有一风尘仆仆的士兵匆忙求见,薛冲在看清他递来的字条内容,脑袋嗡的一声,再也坐不住了。   “给我备马!”   他太阳穴直跳,换过衣裳后就策马离开了将军府。   传来的消息上说圣旨因前几日的暴雨而遇上洪流,随着来宣旨的王公公都险些被冲走,然后弃船走了陆路。这样一来,就是绕了远路,原本三日能到的路程就得翻一倍有余。   赐婚圣旨耽搁了,安王一口咬定不清楚赐婚的事,皇帝也没有办法逼迫他什么。   但事情却是太巧合。   安王哪里就能掐得那么准,让文颐郡主成亲了,成亲就算,那个人选还是杨家的人!   他必须要去庆州去搞清楚状况,即便是冒险,他得去!   不弄清楚杨家想要做什么,他对皇帝也没法交待。   薛冲那边发现事情蹊跷,宋钊亦在思索着李郡守下贴子的意图。   诗会是两日后,正是他成亲的第三日。   本来这样的日子是女儿家归宁之日,李郡守不可能不清楚,选这个时候来要他去赴宴,再明显不过的试探。   试探什么?   安王对他这个女婿的看重?   试探他姓杨的身份?   既然许茂认出了他来,那么李郡守肯定也是知道了他身份才会下贴子。   前面两点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看来这是要试探他赶在圣旨前和赵暮染成亲的意图。   宋钊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桌案。   赵暮染在他对面,托着腮看他。   她这是第一回 见郎君沉思的模样。他平素看向她时眉眼会有暖意,但多半时候是给人冷冷清清的感觉,如今他闭着眼,身上那股气质又变了。   一种如山岳般的沉稳,仿佛还有些像利刃要出鞘的逼人锋凌。   这样的他异常好看,也很勾人,比他笑的时候还要勾人。   赵暮染自从在山林间见识过他的才智后,心里很明白这个郞君的能力,说是翻手云覆手雨不为过。她在震撼之余也后怕过。   也曾想过如若那天被顷刻间抹去的是他们的人,她一颗心也曾不安。   可那些不安,在他温柔看向自己,朝自己笑一笑就会消去,然后选择屏弃一切选择相信他。赵暮染想,他们赵家果然人人都遗传了昏庸的血统,她好像就有点理解都城那位昏庸的皇伯父了。   也许她当了皇帝,会更昏庸也不定。   宋钊思索良久,一睁眼就看到小妻子望着自己发呆,唇角还扬着浅浅的弧度。他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温软细滑的触感让他心中一阵满足,心里头装的那点烦心事变得不足为重。他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不是,你那么好看,怎么会无聊。”少女杏眸一弯,语气颇不正经。   宋钊有种被调戏了的错觉,轻轻掐了掐她脸颊,哪知手就被她拽住,报复似的放在唇齿间咬了口。   “本殿的脸也你能乱捏的。”她柳眉一挑,凶声恶气的。   宋钊被她咬得心里都酥一片,见她故意凶狠的样子,只觉得可爱,配合道:“那殿下是要如何罚我?”   “就罚你……”赵暮染杏眼转了转,突然站起身隔着桌案就扑过去。   她动作吓得宋钊慌乱站起来,伸臂将一脚踏着桌子扑来的人儿抱住,因为惯性,被她扑得又跌坐在软垫上。   两人就滚做一团,赵暮染扑在他身上直笑,笑着笑着,在他无奈的目光下就亲了亲他侧脸。还吧唧了嘴,痞笑道:“罚你被我亲一口。”   宋钊也被她逗笑了,捏着她圆润指尖,脸缓缓朝她贴近:“殿下一下就消气了?”   赵暮染一挑眉,想着要不要顺势再将他扑倒亲多几口,被安王派来的侍女站在廊下重重咳嗽两声。   宋钊脸上的笑意便敛了起来,赵暮染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襟,淡声说:“启。”   侍女就跪在门槛前禀道:“郡主,安王殿下让奴前来请郡马,说是京兆杨家来人了,请郡马到前厅去见一见。”   赵暮染诧异,宋钊凤眸半垂,脸上神色极淡:“如此,我便去见一见。” 第22章 寻人   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宋钊与赵暮染并肩而行,两人穿过竹林、游廊,一路来夕光渐敛,天边最后那抹橘金色迤逦,朦胧的投在他们身上。   这一路来,宋钊并未说话,赵暮染频频抬头打量。最后的光笼在他脸上,清俊面容上情绪不显,一双凤眸望着前方,随着光线越来越暗,更让人探不清楚情绪了。   可赵暮染第一感觉是,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有些奇怪。   杨家来人了,他不高兴?   升起的猜测让她心觉诡异,然后想到什么,唇边的弧度慢慢抿直。不太情愿地想,等到了前厅,应该就知道他何故显出异样了。   穿过庭院,便看到前厅灯火通明,里边人影绰绰,有安王的笑声时不时飘出来。   赵暮染很莫名的张嘴呼出口气,抿直的唇放松下来。宋钊此时看了她一眼,没错过她面上这细微变化,他眸光就闪了闪,不动声色去握了她的手。   与她十指相扣,有些用力,显得强势又霸道。   赵暮染被他握得微怔,从他身上感觉到了股占有欲。这样握着她,像是在宣告着什么一样,她脚下乱了几步才重新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在侍女的通报声进了厅,内中说话的声音顿时就停了下来。   安王见着女儿本要露出笑,却生生被两人紧扣的手闹没了,转而冷哼一声——   这腻歪得的给谁看啊。他想着,就去摸妻子的手。安王妃直接朝他手背挠了一爪子,疼得他直咧嘴,委屈地看过去。   安王妃甩他一个‘你敢在女儿面前为老不尊,我就弄死你’的眼神,安王这才算彻底安静,朝坐在下手的蓝袍少年道:“你瞧瞧,这可是你兄长。”   那少年面上早露了激动,此时闻言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就走到宋钊面前。   他朝着宋钊深深一揖,道:“兄长怎么就到了庆州,前些日子不是才到渭州的?”   安王听到渭州二字,又冷哼一声。   宋钊神色淡淡地朝青年点头,“是从渭州过来的。”他说着给赵暮染介绍,“二弟,杨钦。”   赵暮染已在打量眼前这个少年。约莫十**岁的样子,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从身姿和体格来看也是个练家子的。她又在他脸上略看两眼,颔首道:“赵暮染。”   可说完后又觉得哪里不对,补了句:“——你嫂嫂!”   杨钦正欲说见过郡主,被她突来的一句打断,也不知道是该喊什么了。他犹豫着抬眼看宋钊,见青年神色冷淡,忙垂了眸工整执礼,喊:“郡主。”   赵暮染笑笑,抬手示意他坐,杨钦谢过,才小心翼翼回到位置上去。重新坐实后,他松了口气。   他这个大哥十几年来都在外边学艺,是一个月前突然家来,两人虽说是亲兄弟却从未亲近过,他是真摸不清这个大哥的脾气。何况他还总是冷着张脸。   光是站在他大哥身边就倍感压力。   杨钦落座,不敢再轻易开腔,视线在宋钊身上掠过,又在笑意盈盈的赵暮染面上掠过。两人看着倒是登对。   如若不是他前来,他还真不太能接受兄长居然这就娶亲了,对方还是个身份高贵的郡主,更是安王嫡女。   杨钦就想到前来庆州时长辈们的吩咐,还有他们激动的神色,兄长那日突然家来的时候,他也曾见过长辈们那种激动……还有眼中极亮的光。   他放在膝上的手就攥了攥拳。   安王此时说:“刚才说到杨氏如今的宗长,是谁来着。”   杨钦回神,宋钊那已回道:“现在的宗长是我祖父,字清磊。”   ——杨清磊。   安王跟着念了一声,感觉熟悉,想了会后突然一拍大腿:“杨浩!是杨侯爷庶出的三叔,如今杨家竟真以庶支为尊了?!”   安王这话说得不算客气,杨钦皱了皱眉,宋钊神色不变道:“除了我们这支,京兆杨氏已无再近嫡支的血脉。”   安王妃就在案后用手肘捅了捅了自家夫君,这不是在揭人短,打人脸么?   赵暮染也挑了挑眉。   面对母女表露出来的不满,安王嘿嘿一笑:“本王只是感叹,杨氏真是没落至此,独为侯爷心疼,没有别的意思。”   杨钦:“……”那还真是让您见笑了。   “杨氏会复起的。”宋钊突然道。   安王脸上的笑就顿住,随后‘嗤’一声,“有理想追求是好的。”   就差没直说宋钊托大。   宋钊只是微微一笑,端了茶慢慢抿着。   杨钦很尴尬,只是几句,他听出来安王对兄长并不多看重的样子。   既然不看重,怎么会那么匆忙让兄长和文颐郡主成亲了?杨钦视线再落在瞪圆了眼,仿佛在生气的赵暮染脸上,刚松开的拳头,又骤然握紧。   但文颐郡主那个神情,是在为兄长抱不平吧,如此看来,他兄长还是很幸运的。   杨家来人,安王虽对宋钊的身份不再猜忌,但也未十分放心。宋钊在渭州见过薛冲,这事在安王心里仍是根刺。   不过安王还算给宋钊挽回些面子,设席为一路赶来的杨钦接风洗尘,席间还喝了不少。   散席后,安王装得醉眼惺忪的就往妻子身上靠,安王妃皮笑肉不笑借着宽袖遮掩用指夹掐他肉,扶着他回屋了。宋钊让赵暮染先行回了院子,他则陪着杨钦到客院。   宋钊本就不是多话的,杨钦不知与这还陌生的兄长要说什么,一路来气氛沉闷。   到了客院的时候,宋钊看了眼前方提灯笼的侍女,淡淡地道:“你怎么会跑这一趟?”   杨钦正欣赏着安王府的夜景,耳边响起声音,让他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话。忙回道:“父亲母亲担心兄长,弟弟亦是,派仆人来总是不放心。”   宋钊脚步就停住,一双凤眸就凝在他脸上,神情有些玩味:“如此,要谢谢二郞这份关切了。”   杨钦被他看得心莫名慌了一下。   “二郞一路来辛苦了,早些歇了。”宋钊不等他探究,已收回视线,负手转身。   “谢兄长相送。”杨钦喉咙发紧地朝他一礼。   “嗯。安王殿下不喜欢渭州。”   青年踏着月色离开,离去前丢下的话很轻,再有夜风拂过,杨钦都以为自己幻听。   可他兄长转身前是笑了一下吧。   杨钦回忆着宋钊唇边抹笑,想到刚才相见时说的第一句话。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背后渗了冷汗,像被毒蛇盯住一样浑身发寒。   他站了会,勉强压下惊意,跟着侍女进了客院。他是说了渭州,可用得着这样警告他?   刚才那绝对是警告。不管他刚才提渭州有意无意,若杨君毅不心虚,何至于记住那一句话!   他一直觉得这个兄长非常不对劲,不管是回家的时间,还有家中长辈待他的态度。杨钦神色极难看地沐浴更衣,睡下时,心情也没有好转。   宋钊又在花园转了一圈,吹散酒气才回了房。   赵暮染已沐浴过,趴卧在榻上看书,一头长发未挽起,铺了满床。   美人肤如雪,发如墨。宋钊入目皆是黑白,还有她红艳的唇,只想叹她风姿卓绝。   “你回来了,还以为你们兄弟要叙旧、夜话呢。”赵暮染听到脚步声,丢了书坐起来。   宋钊快步走上前,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压□□内想抱她的冲动,轻声道:“明后日再叙也不迟。”   赵暮染去拉住他要缩回去手,自发将脸贴在上边。他手心干躁温暖,很舒服,她贴了会才说:“后日要去郡守府呢。”   青年见他依赖的样子,到榻前坐下,“我记着。”   “若不我们去走个过场,然后到城里转转吧,正好还能带上二弟。”   “你是担心我会出丑吗?”宋钊听着笑笑,清冷的神色尽散。   赵暮染轻哼一声,抱住他胳膊:“你才不会出丑,是觉得没意思,李家一家子就没个心眼好的。若不是父王开口,连过场都不走。”   “怎么都好。”宋钊应了声,看着她不停地颤动的长睫,心想,他的染染其实不擅长说慌。   赵暮染听他应下,欢快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倾过去的身子几乎都压在他臂上。宋钊僵了僵,不动声色站起身来,“我去沐浴,你先歇下吧。”   “好,记得出来把桌上的汤喝了。”   走出两步的宋钊险些趔趄摔倒……   ***   杨家来了人,安王在第二日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找女婿麻烦,连请安都免了,只让宋钊好好招待兄弟。赵暮染首次发现自家爹是个挺上道的人,一整天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她带着杨钦游了半天园子,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若不是宋钊阻止,她还想将人带到练武、马场再溜上一圈。   杨钦有些受宠若惊,深觉兄长幸运,文颐郡主的性子也太好相处了。除了走路都娇滴滴要兄长扶着,其它的是真没法挑剔。   当下午,宋钊就强行除了赵暮染的鞋袜,见她脚底发红,叹着气给她揉按。随后吩咐侍女,明日出门不能再给她准备软底的绣鞋。   她长年习武,步子比一般闺秀沉缓有劲,软底的绣鞋哪经得住。   到了应约那日,杨钦早早就在影壁处候着,直过了约定的时间一刻钟,他才看到两人慢慢走来。   赵暮染一身大红对襟大袖衫裙,裙摆绣着金凤,如四月牡丹,娇艳华丽。杨钦眼中闪过惊艳,在察觉到一道淡淡的目光投来时,忙又垂下头。   三人坐了两辆马车出发,装坠在马车上的银玲一路声音清脆,煞是悦耳。   到了郡守府,赵暮染看着唯唯诺诺前来迎驾的一众,心中已生无聊。到了诗会现场,庆州的郎君们连抬眼都不敢,缩成一堆站得远远的,她就扯了扯嘴角轻哼。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一群酸才子,半分气势都没有!   赵暮染坐在案后,懒懒倚靠在青年身上,用团扇往脸上一遮,准备就这样先小睡一觉。等宋钊应付的作几首诗就离开。   可是有她在,众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郡马再感兴趣,也不敢贸然上前相请。   这时许茂也看出大家极怵赵暮染,想了想,硬着头皮上前去请人。若是请不到人单独出来,那这诗会也就白举行了。   宋钊知李郡守与许茂有心思,他碰巧也有那么点兴致和两人说说话,就应了下来。   赵暮染对作诗没有兴趣,只警告性地看一眼许茂,用眼神转告他‘这是我的人,你敢欺负你就死定了’大意,才让宋钊离席。   才子们都在不远处的假山边,四五张桌案围着而放,是方便让众人提诗。   但许茂领着宋钊在假山边转了一圈后,就借着人群遮挡,转到了另一边的小道,引着宋钊往里边的一处屋舍走。   杨钦在另一边被人热情围着,但他也不过略通诗词,只是说了几句后便知自己与这些人难能相交,就回到了席上。   赵暮染见着他回来,往他身后看了眼:“你兄长呢?”   杨钦往假山那处指,可是却没有找到自家兄长的身影。   “刚才明明还在假山那儿的。”杨钦怔了怔,疑惑不已。   赵暮染此时已站了起身,眉头拧着,抬步就往那去。她总觉得李家不对,怎么一转眼,就将他夫君真拐跑了不成?   简直放肆,他们想要做什么?!   赵暮染沉着脸快步上前,假山那边有郎君发现她前来,吓得顿时鸟兽散。   赵暮染也没空理会这些人,站在瞬间变得清清冷冷地假山边,疑惑张望着。   只是她在焦急间并未找到郎君身影。   正是这时,园中另一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人焦急地不断说着:“还请您先稍坐,我这去喊了大人来,大人如今真是有要事在身,不宜相见。”   已经是带着哭腔的恳求。   这来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让李府的如此低声下气。   赵暮染看过去,只见三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往这个方向来,身形都颇为高大,为首披着斗篷那个身影还有些熟悉。她不由得再去细究,在那行人转到不远处的小道时,她看清了为首那人的侧脸,心中一惊。   ——薛冲?! 第23章 第 23 章(捉虫)   怎么会是薛冲?!   赵暮染看清人后越发心惊, 后边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她忙退两步,站到了假山的阴影下。   前来那批人穿着郡守府的侍卫的装束, 全守在了小道入口处。   赵暮染神色变得慎重,压下跟前去的打算,又往小道看了几眼。   小道两边都种有玉兰,这个季节是枝叶正茂的时候,又因树一直植到深处, 整片的林子就如同碧绿的湖面。碧林间最深处, 依稀能看到微微高于树木的屋顶。   里面建有屋舍。   赵暮染杏眸微眯。   本该守在渭州的薛冲突然出现在庆州郡守府,君毅也不见了身影。她想着, 又四周张望了一眼, 这附近除了那条小道和树林,另一边是湖。   参加诗会的郎君们都聚在园中,湖边并未有人影。   所以,君毅不在此处,极大可能就是去了那间屋子吗?   赵暮染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想起安王曾和她提到过的,宋钊曾在渭州留宿薛府,心中亦生不安。   “郡主,可有寻到我兄长?”杨钦在别处转了一圈,跑来和她汇合。   赵暮染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杏眸顾盼间隐有厉色。   杨钦在她看来时呼吸微滞, 她看似轻飘飘的一眼扫在他身上, 竟跟有重量似的,沉甸甸的。异常有压迫力。   一点也不像她这两日表现的平易近人。   “……郡、郡主?”杨钦顶着她带来的压力,迟疑着唤了句。   赵暮染在他迟疑间移开视线,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哦,没找到。”   “那我们是不是找李府的问问?”杨钦问道,还四处扫了眼,却没见着有仆人。   此时起了风,将赵暮染的宽袖吹得作响,亦将她不平静的心湖吹得涟漪重重。   “不必了,估计是方便去了吧。”赵暮染淡淡地说,理了理袖袍,“你来,与我说说你兄长的事情。”   杨钦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忙跟上。   而宋钊那边,他确实是到了建在深处的屋舍。   屋舍的庭院内种着几株梅花,西南角还砌了个小鱼池,活水引流,走近能听见潺潺流水声。颇有一番意境。   李郡守坐在屋里靠窗的位置,宋钊从廊下过时,看到他正煮水烹茶。他今日戴着巾帽,端得温文儒雅。   引路的许茂一路来都极忐忑,生怕宋钊在路上就会问他什么,好在两人无话顺利到了地方。   许茂抬手相请,宋钊撩了袍摆进屋,也不用李郡守招呼,就在他对面落座。   青年沉稳从容,看上去极内敛。   李郡守和他视线短暂相交,随后起身递过茶碟,笑着喊道:“宋公子。”   宋钊伸手接过,白玉茶碟映着碧汤,一眼便知这是好茶。他也朝李郡守笑:“郡守何意?”   “公子莫要误会。”   青年虽笑着,声音却是极淡,李郡守早有听闻他性格阴晴不定,即刻就想解释。   外边却突然传来喧哗,他朝宋钊赔礼一声,不悦地站起来欲问何事,哪知一道身影就快速从窗外掠过。他匆忙一眼,却是看得脚发软。   ——他怎么来了?!   李郡守想要往外迎去,心里想的是不能让薛冲进屋,可到底是慢了脚下生风的薛冲。他人还没走出案后,就听见对方吼道:“李成济,你给老子解释清楚,让你找的人怎么成了安王女婿,你居然丝毫消息也没传来,别告诉老子你刚知道!”   薛冲快马赶了一宿一日,此时吼起人来依旧中气中足,屋里都是他的吼声在回荡。   他吼着,人也到了李郡守跟前。他本就是武将,又身形高大,宛如一座山般气势就朝李郡守压了下去。   李郡守闻言脸色发白,暗中道一声要完,闭了闭眼,冷汗津津。许茂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一跳,虽不知来人是谁,却从话中听出了问题。他心惊胆颤地去看来人口中的‘安王女婿’。   宋钊此时仍稳坐椅中,落入屋内的阳光就照在他侧脸,修长的手执着白玉碟,一派安然的品茶,只是眼中冷意再也藏不住了——   李郡守喊了他来这里,如今又冒出一个薛冲。   这是要做什么?要当着薛冲的面,揭了他的身份?   他还真没想到,李郡守与薛冲竟也是有联系的,以前只以为李郡守是皇帝的人,却是还投靠了薛冲。   这实在也太过有趣了。   薛冲径直闯进来,怒急吼了一顿后也看见屋里还有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他一眼就认出那个神色冷清的青年人。   那张俊秀的面容,拒人千里的气质,不就是他要找的杨君毅!   认出人,薛冲神色一变,诧异看向李郡守。看着看着,那个目光就要吃人似的,满脸狞色,二话没说竟是拔了佩刀:“李成济,你个王八蛋吃里爬外?!”   不然为何他不曾发消息过来,还在这儿见安王女婿!   大刀出鞘的声音叫李郡守头皮发麻。他看着薛冲满目赤色,显然是生了大怒,顿时心中叫苦,他怎么也没料到薛冲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而且是那么大胆直接闯到安王眼皮子底下。   薛冲那头为自己猜测而愤怒,认定了李成济有叛心,本来向着李郡守的刀,瞬间就架到了宋钊脖子上。他冷笑着说:“李成济,我若是让他死在你府里,你说安王知道会怎么样?”   他就一刀跺了这个杨君毅,他倒要看看这个叛徒能不能活。   李郡守看着他的刀,扶着桌案才堪堪站稳。这架在宋钊脖子上,比架在他自己脖子上更可怕,这根本不是安王的事!他忙道:“薛将军,你冷静些,万莫伤人,万莫伤人。”   李郡守这个举动却是让薛冲误会他还想狡辩。   薛冲额间青筋跳了跳,作势就要让宋钊见点血。许茂吓得心脏都停了,软在地上,脱口而出:“不可!他是宋钊!”若人在郡守府出事,护国公查出来了,他们都得跟着陪葬!   一瞬间,薛冲听到‘宋钊’二字,动作也硬生生止住了。   他惊疑不定地去打量眼前的青年,看着他冷静的侧脸问:“他是谁?!”   事到如今,李郡守知道这事也没法瞒了。他都不敢去看宋钊的脸,知道一切都搞砸了,深吸口气,颓然道:“这位是护国公府的宋公子。”   不点明宋钊身份,薛冲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来,宋钊已经是得罪了,万不能再得罪一个薛冲。李郡守悔死了自己的贪心,卖好、左右逢源的事,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   薛冲却还是不太相信。   他没见过宋钊,并认不出他的样子来,只能是对着眼前青年又再打量一番。李郡守怕再生事端,朝宋钊深深一揖:“宋公子,下官真未动什么不好的心思。是因为认出你来,薛将军又在寻你,我这才设了今日的诗会,请你到府上来相见说明。你还是和薛将军说两句,解释清楚身份才是。”   那个面对利刃巍然不动的青年终于笑一声。   听了半天,他也算是听明白了,自然也猜到了李郡守最开始的意图。   原来是李郡守与许茂认出他的身份,又因薛冲在寻他,所以猜到了薛冲不识得他,这请了他来是打着左右逢源的算计。准备先卖薛冲寻他的消息来探他反应,若是他要求保密,那他自然就欠了李郡守一个人情。然后李郡守再转头告诉薛冲,安王女婿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又在薛冲那得了好。   至于以后薛冲会不会认出他来,薛冲又会不会因此向皇帝禀报他顶着杨君毅身份娶了染染有蹊跷,这内中又会给他引发什么麻烦,就和他李郡守无关了。   算盘打得啪啪响,两边都得承他情。   委实有些心机。   宋钊轻笑,凤眼里尽是讥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有时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李郡守的一切算计被闻信而来的薛冲破坏了。   他看清眼前局面,思绪颇多,不过也只是瞬息之事。他好整以暇拿眼瞥了瞥李郡守,又看了看惊疑不定的薛冲,又笑了笑。   既然碰上了,他确实也怕薛冲向皇帝提起他顶着杨君毅身份一事,这会给他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虽能和皇帝解释,但他到底是隐瞒了事情,万一不好就要落得猜忌,那帝王疑心就是一项极大的麻烦。他隐忍那么多年,怎么能够让人在从中破坏?   何况皇帝一但起疑,本就交了兵权的护国公府就会因他再受震荡,国公府如今好不容易缓口气,真的再经不住一点打击。   屋里气氛僵持着,屋外那方小鱼池突然跳起了尾鱼,溅起一阵水声,旋即又恢复于沉寂。   “薛将军……”宋钊在此时终于开了口,淡淡地喊了拿刀的壮汉一声,“我若是你,此时就不是怀疑我的身份。而是该想想,为何宋钊会从都城而来,又路经渭州,散播出杨君毅出行这么一个消息到你耳中,好让你截住。”   薛冲脑海里有许多疑惑,此时听他一说,竟是生了从所未有惊意来。   “——你什么意思?!”曾面对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手不可见的一抖,心间惊涛骇浪。   宋钊抬了手,两指夹着刀尖移开,缓声道:“薛将军没听明白?我以为薛将军是明白人,以为薛将军明白我若没能回都城去,会有什么后果。”他声音依旧没有情绪起伏,可落入人耳中,却有种叫人脊背发寒的气势。   薛冲闻言,脸色就变得极难看,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任他移开刀刃。   ——宋钊这是在提醒他,皇帝对他起疑心了。   皇帝吩咐他寻杨家手中的东西已经有近三年,这三年,他本该回京去述职一回,却因战事拖过了时间。所以皇帝是因此而起了猜忌,以为他得到了东西,迟迟却不言,特意让宋钊前来试探他!   这是怕他再成了第二个安王,会拥兵自重!   薛冲想得额头都直冒汗,握着刀的手从轻抖到颤抖。可下刻,他又将刀横到了宋钊脖子上,厉声道:“不对!我查过你的行踪,你前一个月才从外边回到杨家,然后就从京兆一路往西,经过的渭州!你如何能不是杨君毅!”   李郡守与许茂听不懂两人的哑迷,不知道杨家究竟是什么关键,却是被薛冲再拿着刀架人脖子的举动吓得呼吸都止住了。   “薛将军,他确实是宋钊,我女婿刚才都城来,曾经在都城他见过面的。你不相信我,若还信不过许尚书的嫡子吗?”李郡守只能在中间打圆场,许茂头点如磕蒜。   “你说他是就是?指不定,这就是你们联合起来蒙蔽我,李成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花花肠子?!”   李郡守被说得一噎,对这搬石砸自己脚的局面有苦难言。   宋钊脸上依旧云淡风轻,视贴在肌肤上的冰凉刀刃如无物,他说:“薛将军,我这人爱记仇,你确定你这个刀不挪开点?你都明白杀人灭口嫁祸,我要顶个身份有什么难,难道你不知杨君毅离家十余栽,那中间未见过杨家人?”   杀人灭口?!   薛冲被宋钊的话是一惊再惊,眼晴睁得有牛眼大,让他那刚毅的面容都显得有些扭曲。   宋钊话里的意思是,他把杨君毅杀了,然后顶替的身份?!   薛冲震惊着,他的刀真的离开了宋钊脖子……因为震惊到拿不稳。   如若真是这样,那么宋钊杀了人,顶了身份潜入杨家确实没有什么不可。要探听一样秘密,自然是成为守着秘密的核心人员最为便捷。   思及此,薛冲觉得已经完全没有理由再去怀疑宋钊身份。   皇帝要东西,宋钊顶替身份潜伏进去,皇帝忌惮安王,宋钊顶替身份一样潜伏了进去。如若这样想,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也异常合理。   皇帝这是明知安王会抗旨,才赐的婚,为的就是帮助宋钊更顺利行事,更好好掌控一切。   那这一切,又是谁设计的?!   薛冲猛地看向那神色淡然的青年,脑海里全是关于他如何有手段夺得皇帝信任,行事又如何狠厉的传言。   他看着青年,突然明白为何他短短两三年,能得到皇帝器重,能让护国公府在都城重获地位。他做的事,哪一样是常人能想的!   心思诡橘,狡诈,又有凌厉手段!   薛冲此时已经完全被说服,去相信宋钊口中说的一切。   “那日见了将军,我已知实情,自会为将军禀明的。”宋钊站起身,屈指弹了弹袖袍,又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失陪了。”   说罢,青年扬长而去,离开的背影如松如竹,是他一惯的从容。   薛冲望着空荡荡的坐椅,一遍又一遍想着他离开前的话。宋钊这是卖了个情给他吗?   告诉皇帝他确实没有找到东西,减少皇帝对他的猜忌?!   如此,他倒真要承下这份情了。“今日之事,你们一字也不能传出去!否则如此案!”薛冲一抬手,将刀直接掷在桌案上。   李郡守翁婿看着那穿透桌案的佩刀,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再三许誓保证。   宋钊从屋舍离开,快走到小道出入处时,许茂擦着额间的冷汗跟了上来。侍卫见着他,自然是让开,两人就回到花园中。   宋钊下意识是去找少女的身影,见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只是靠着的人换了王府的侍女,侍女执着团扇帮她遮着阳光。   他看得微微一笑,方才为和薛冲周旋压抑着的情绪慢慢敛起,抬步过去。   侍女见到他回来,轻轻推了推赵暮染,低声道:“郡主,郡马来了。”   团扇就被移开,显出少女精致的面容。她似乎还带着困意,伸手去揉了揉眼,见到郎君弯腰看自己,眼前是他投下的暗影,就朝他灿然一笑:“你作完诗了?”   “嗯,是还要到长街上去吗?”   “当然,上回我们就被闹得没逛成。”赵暮染朝他伸手。   宋钊忙去握住,将她拉起来,“那我们这就走吧。”   “走。二弟也跟上。”她笑道。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从郡守府花园离开,上了马车后,赵暮染依旧懒懒地靠在宋钊身边。她枕着他肩膀,仰头看他,很仔细地去看他五官,然后迎着他的视线,与他对视。   宋钊见她如此专注,唇边有着浅浅笑意,低头去亲她眉心:“在想什么?”   眼前有暗影笼下来,赵暮染闭了眼,感觉到他温温的唇,“没有,就是想看看你。”   “好看?”   “好看。”   少女简单又肯定的两个字使宋钊低笑出声,“我是靠这张脸把你迷住的?”   赵暮染就睁开眼,又定定看着他,良久才道:“如若只是这样就好了……”   她说话声音很轻,尾音几近令人听不清,宋钊察觉到她有些奇怪,问道:“怎么听着不像是喜欢。”   “喜欢的。”赵暮染伸手去抹他的脸。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锋,划过他鼻梁,然后停留在他唇间。她说:“我几乎没出过庆州,我听二弟说你以前都在外边,不曾回过杨家,外边都是怎么样的。   “外边?”宋钊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二郎只和你说了外边啊。”   “嗯……你说我听听,是哪些地方,都有什么好玩的。”   宋钊想了想,说道:“其实都是呆在一个地方,学艺哪里有好玩,只要不被师父罚,那就是庆幸了。”   “几乎都是一个地方啊,那不是和我差不多。”   “应该比你看见的东西要更少。”   赵暮染闻言坐正,眨了眨眼看他,“这么说来,我十岁前还曾呆在都城的。都城还挺热闹的,你去过吗?”她说着,又懊恼一般抿了嘴,“你都被师父拘着,肯定是没有的。”   宋钊在她提到都城二字时,瞳孔微微收缩,很快睫毛又垂落下来,将眼中情绪遮掩住:“你十岁前都呆在都城,那你还记得都城里的事吗?”   “都城吗?印象中就是跟着父王娘亲玩闹,好像都是这么过来,我练武是十岁以后……”   “没有别的,特别的?”   “没有。”赵暮染很肯定回答。   宋钊眸光就暗了下去,微微一笑,没有再接话。   此时车子传来轻微颠簸,是到了地方。宋钊先行出了马车,赵暮染在后边,眉宇间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她看出了宋钊刚才在说慌。   如若他没有在都城呆过,何必再问一句在都城有没有遇见特别的事,他是怕她想起什么了吗?   赵暮染想到在郡守看到的薛冲,闭了闭眼,将眼底那抹自嘲掩去。在宋钊朝她伸手过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平素的笑意盈盈。   长街依旧热闹,在安王府的侍卫开道下,赵暮染一行终于顺利的逛了个痛快,连带着收了一堆小娘子们砸来的手帕,香囊和鲜花。这回倒不止赵暮染一人被砸了,飞向宋钊身上的也不少,连杨钦都乐呵呵地捧了几样。   三人在酒楼里用过午饭,这才打道回府。   安王听闻人回来了,当即就将人召了过去,见到女婿就问:“怎么样,你给本王丢脸了吗?”说着居然眼冒精光。   明显就想听到宋钊办事不力的结果。   赵暮染对丝毫不遮掩的父王无语,替宋钊回道:“君毅自然是最好的,不然父王派人去郡守府打听打听。”   安王就被噎着了。   果然女生外向啊,让他去跟李郡守打听,那还能听到实情吗?李郡守那两面三刀的马屁精,在他面前不得把人夸成文曲星转世。   盼着传来坏消息的安王就恹恹挥了挥手,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有了夫君忘了爹,他要找王妃安慰安慰去。   “父王这性子,怎么就不能靠谱些。”赵暮染离开正房后朝宋钊抱怨。   宋钊微笑,日光中的少年神色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岳父大人不容易,你这样说,他要伤心的。”   “我为你抱不平呢,你还巴结他!”   赵暮染说着就哼一声,很不淑女提起裙摆就甩开腿走得飞快,将他撇到了身后。   宋钊见她居然闹小脾气,有些好笑,依旧不慌不忙吊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回院子。只是他没有看到,走在前方的少女脸上没有笑容亦没有怒意,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晚间,安王妃被安王缠得没了精神,让小夫妻不必要再跑正房用饭。赵暮染想了想,就喊来了杨钦,三人一同用晚饭。   饭毕,下午被赵暮染吩咐做事的戚远前来汇报。   少女理了理裙裾,起身走到廊下,戚远低声道:“薛冲已出了庆州界,一路来没有停留。”   女郎轻轻点头,廊下的宫灯散发着柔和亮光,朦在她眉眼间,显得她神色有几分莫测。   戚远抬头看她一眼,不解道:“殿下,明明可以伏击他的。如若告知安王殿下,肯定能一举就将他诛杀在庆州,为何要放了这个大好机会。”这可是也断了皇帝一个胳膊。   “他现在不能杀。”赵暮染看向庭院中的树植,夜色里,其实也看不太清楚。“他既然敢来庆州,沿途肯定有接应,杀了他会惊动皇伯父,何况他现在是守着渭州。父王即便知道,也不会动他。”   这不是单单的私仇,牵着国家大利,牵着渭州边陲的稳定。他们安王府如今又未反,不必走到这一步。   戚远闻言低头,明白过来其中原由,心中感慨。他宁愿安王殿下与他们郡主野心更盛一些,那样他们安王府就不必如此受肘。   “他走了就走了吧,接下来的事,你办好就成。”赵暮染吩咐着转身,回到室内。   戚远眼中闪过厉色,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到了安寝的时分,赵暮染还趴在榻上看书,宋钊一身水汽从净房出来。见此坐到榻边,伸手去拿了她的书:“别总在夜里看书,伤眼。”   赵暮染看着他微湿的发尾,就抬手去挑了一缕,圈在指尖,凉凉的。她坐起身,挨近他,“二弟是什么时候会回去?若不,我们跟他一起吧,我理应也该去趟杨家。”   “回京兆?”宋钊凤眼里闪过诧异。   怎么如此突然。   “对啊,丑媳妇都要见公婆呢,何况我不丑。”   这是什么比喻,宋钊笑了声,捉住她把玩着发丝的手:“若是岳父大人同意,倒可以去走一趟。”她今日才说过没有出过庆州,这是想出去走走?   赵暮染也笑,很是自信:“那一言为定,我会说服父王的。”   “好。”   青年点头应承,女郎又笑,丢了书准备就寝。只是刚躺下,想起什么,又坐起身:“汤你喝了吗?”   宋钊:“……”   ***   夜凉如水,三更时分,走在街巷中的更夫敲着梆子。   郡守府内,许茂已早早歇下,只是今日受了些惊吓,睡得并不算安稳。更鼓声将他惊醒,他睁眼看着黑洞洞的帐顶,好大一会才再闭上眼,准备继续睡。   只是刚闭眼,他察觉到不对,猛地又睁开。这一下,他却是真的眼前一漆黑了。   他被人堵了嘴,然后一个麻袋就套住,直接掳出了郡守府。   这夜,一直做好心理准备等旨意到来的安王,收到了个让他吃惊的消息。   前来宣旨的一行人居然险些被洪水卷走,因此耽搁了行程。   他披着外裳,在烛火下看信笺,不由得失笑。还真可惜了,怎么不将那圣旨直接卷走,这样倒也省了他还得去跟着周旋……虽然是耽搁了,可是圣旨总还是会到安王府的。   还是得费事。   安王将手中的信纸丢到火盆里,在它化为灰烬中沉思。   翌日,赵暮染果然寻了安王和安王妃,说要到京兆走一趟。   安王妃不是十分赞同,拧着秀眉去看安王,赵暮染已做好说服安王的准备,哪知安王却是一拍大腿。从所未有的爽快应下了。   赵暮染险些惊掉了下巴,“父王,您一大早就灌黄汤了?!”还是被她娘亲灌了**汤?   “你这是什么话!”安王详怒,瞪了眼道,“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本来你也该见一见杨家人的,这一来一去也就一个月时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安王说着,心里却美滋滋在想。女儿去杨家,正好避开旨意,然后他带着王妃到北边军营,给皇帝闹出空府计。肯定能将他们气得跳脚。   安王的话颇占理,赵暮染总觉得自家父王今日是搭错哪跟筋了,她想了想,说:“那到时您一个人能应付那道圣旨吗。”   “圣旨?”安王就冷笑一声,“还不知道要什么才能到呢,你在旨意来前出庆州,更省得我周旋。”   “——什么意思?”   赵暮染听出不对,掐算着时间,旨意应该是今日就该到了。   安王便乐呵呵将昨夜得到的消息的告诉母女俩,顺带将自己打算说了,母女俩相视一眼,心底同时骂了句——幼稚鬼。   所以他为了气皇帝和懒得和人周旋,才这样爽快答应她去杨家?!   赵暮染又重新认清自家爹的不靠谱,抽着嘴角去准备收拾行礼,她明日就出发!   宋钊得知安王应允的消息后,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清俊的面容露着浅浅笑意,说他去给杨钦说一声明日出发之事。   青年缓步出了院子,赵暮染托着腮坐在案前发呆,神思有些放空,心情却颇为烦乱。   良久,她叹一声,且先这样吧。一切都在出发后再说。   她也早有心理准备。   虽然这滋味确实不太好受。赵暮染想着,闭了闭眼,骂了句王八蛋。   杨钦那头听到明日就回京兆,亦是十分吃惊,不过吃惊之后便又无所谓。   他这兄长回不回去,都不会在家中长呆,安王估计是舍得不女儿在京兆定居的。杨钦应下,送宋钊离开后便准备收拾行装,他看到案上的那几个香囊时,突然想起那日在郡守府,文颐郡主找他想问兄长小时候的事。   他突然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文颐郡主那日虽不算多问,但他能感觉到,她是在想打听什么。这样看来,文颐郡主与他兄长也不是感情非常的好。   皇家人心思也是挺复杂的。   赵暮染是首次出远门,安王妃说不担心是假的,光是侍卫就安排了两百人。在明的一百人随队,在暗的一百人相护。   对这样的安排,赵暮染丝毫没有异议,当一切都打点妥当的时候,一行有五辆马车。其中两辆是安王妃让带的礼物,一辆是途中用物。   宋钊看着这大阵仗也只是微微一笑,只有杨钦直咂舌,心想也只有皇亲国戚才能闹出这阵势来。   出发那日,安王妃红着眼送女儿,安王惯例对着宋钊一顿威胁,然后拍拍他肩膀。手上的力道,差点没将宋钊拍倒在地上。   宋钊揉着发疼的肩膀上了车,一路来顺利出了庆州府城,往南边去。   一行人不必赶路,速度不算快,按着计算,三天左右能出庆州地界。   第一日,赵暮染很安静的和宋钊呆在马车里,让宋钊教她下棋,让宋钊给她念书。偶时窝在他怀里,耍几回流氓亲一亲,亲得青年面红耳赤气息不稳才算停。   到了第二日,她却是呆不住了,就换上男装骑马。宋钊陪着她疯跑一路,一路来都是她欢快的笑声,将亲卫和队列都丢在身后。   当夜,一行人在驿站落榻,赵暮染骑马跑了一日,有些疲惫,早早便沐浴入睡。宋钊拥着她,单手支着头,在昏暗的帐内静静看她睡颜。   他回味着这些日子的相处点滴,心境说不出的宁和,唇角不自觉就往上翘。他计划的事,那就到了京兆后再说吧。   届时再和她说明白,又是他早已做好的准备,她会明白的,会跟着他回都城的。   宋钊想着,凤眸里有歉意,极温柔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吻里有着他压抑的惧意与无数眷恋。   即便有着一切准备,他还是不安,还是会害怕她知道后的反应。   夜渐深,宋钊终于闭目歇下。在他呼吸均匀的时候,赵暮染睁开了眼,用一种极复杂的情绪打量他,良久后目光化作坚毅,再度闭上眼入眠。   这一日便能出庆州界,赵暮染又窝在了马车里,唇边是青年喂过来的茶水。   她舒服的窝在他怀里,仰头问他:“杨家是怎么样的。”   宋钊被突然问得一怔,“论真,我说不出来。”   “哦对,你不经常在家。”   “等到了,我们好好看看?”   赵暮染朝他一笑,笑得十分灿烂,“好,如果有机会,还要走遍京兆。”   宋兆为她眼中的光芒而动情,低头去寻了她的唇,难得主动的勾了她的舌与她缠绵。   成亲这些日子,除了新婚当夜,他一直都克制着,不敢和她太过亲近。就怕自己忍不住,破了半年之诺。   他的自制力在碰上她后,低得让他吃惊。   可如今马上要离开庆州,他却变得有些不安,莫名的,就跟猎人的直觉一样。这样的不安令他想在她身上寻求平复。   这一吻,比以往都更激烈,有宋钊本身的情绪,也有赵暮染的一直压在心底的事情所致。两人似乎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去亲吻对方,宋钊突然就偿到一种如同绝望的味道。   他猛然停下,低头去看杏眸迷离的少女,只见她眼角沾着湿意。他想探究,却又被她扑倒,不由分说再亲了过来。   他的所有思绪和精力就全集中在了控制自己的情念中,压制身体本能的冲动,慢慢地回应着她。   日落西斜,橘红的光线笼罩着大地,赵暮染一行在暮色中出了庆州地界,来到最后一个属于庆州管辖的驿站。   驿丞热情的招待着众人,赵暮染命人将饭食摆在了房间,与宋钊同案。   烛光映得少女侧脸十分柔美,她端着白玉杯,自己先尝了一口杯中酒,才再朝郎君递过去。   宋钊在那极缠绵的一吻后,终于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可却又探不出问题。他疑惑着,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换来少女愉悦的一笑。   赵暮染又给他倒了一杯,眸光流转间有着种极吸引人的魅惑力。   宋钊视线凝在她脸上,再度一饮而尽,他犹豫了会,终于按下她又要倒酒的手:“染染,你可是有心事?”   “有表现那么明显吗?”赵暮染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朝他笑了笑。   那笑意带着一种愁绪。   宋钊点头:“有。”他说着,伸手去圈过她,吻了吻她的鬓角,“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赵暮染在他怀里的身子一僵,旋即闭了闭眼,轻叹口气:“是啊,遇到麻烦了。”   “且说来听听?”   “你真要听?”   少女语气淡淡的,宋钊更觉得不对,他低头去看她,却见她已轻轻挣开。她理了理衣襟,正坐,脊背挺得笔直。   这样的她给到人一种郑重和无形的压迫力。   宋钊极少看到她这副模样,眉心跳了跳,神色亦跟着严肃起来。   她……宋钊还在思索,少女已红唇轻启,潋滟的眸光变得无比锐利,一字一顿的道:“——那你且告诉我,你是杨君毅,那宋钊是何人?”    第24章   赵暮染一字一句, 无比清晰地落入宋钊耳中。   他目光微凝,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下,那种震荡又传到大脑中, 仿佛什么都不能思考了。   宋钊面上表情发僵,心跳得极快,头皮发麻。他担忧的事,终于被揭露。   快到让他意想不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没有发出声音。   赵暮染静静望着他, 其实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一切,而且她也已经查清, 这不过是多此一问。   从郡守府回来后, 她就让戚远夜潜郡守府,掳了许茂逼问出实情。许茂是个软骨头,威吓几声什么都招了。   虽然最关键的杨家事说不明白,但宋钊的身份已确认无误。   逼问后,戚远就给他下了药,没有个两三天清醒不过来,让他无法第一时间给宋钊消息。   她得知真相,拖到这个时候才说,不过也想知道宋钊会不会坦白。他却什么都没说。   如此,总该是要有个了断的。   赵暮染目光幽幽, 严肃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了个笑, 一丝凄怆就在她杏眸内蔓延。   宋钊看得心发紧, 伸手去摸她脸庞。他喉咙似鲠着东西,思绪却在一点点变得清明,他现在解释应该还不晚:“染染,我……”   对于他伸来的手,赵暮染没有抗拒,可她并不想再听什么,打断道:“这一点也不好玩。”她不奉陪了。   她的话里带着决然。宋钊手一抖,初遇时她说的那句‘两两相清’骤然回响在耳边,他眼中聚起风暴,失控得连神色都染了戾色。   他说:“染染,我说过,我们不会两清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实是,你就是宋钊。”赵暮染摇摇头,再度打断他。而她也是首次看见他不同于以往淡然的神色,那般厉,带着慑人的气势,其实这才是他本来面目吧。   她就又笑了笑,仿佛在自嘲,缓缓将他的手挥开。   宋钊一惊,反手就要去握住,眼前却是一阵模糊。他意识到什么,忙咬破舌尖,双目发赤,用力去捏住她手腕。   赵暮染看着他发白的脸,伸手去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宋钊极力保持着清醒喊她,但袭来的眩晕让他视物越发模糊,少女面容慢慢朦胧,烛火也渐渐在他眼前消失。他心里有什么轰然倾倒,冷意如腊月风雪般席卷着他,在感觉到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的时候,他意识终于陷入黑暗。   赵暮染任他无力的身躯靠倒在肩上,失去意识的郎君脸上还遗留着惊色,烛火下,郎君的面容依旧美好得一如初遇时那种惊艳。   可一切又不一样了,从此郎君是陌路。   赵暮染凝视他良久,然后将他扶趴在桌案上,站起身。   “殿下。”门外响起了戚远的声音,他已经将那个车夫和杨家二郞都迷晕了。   赵暮染理了理微皱的衣衫,在要转身离开时突然又顿住,她低头看了眼宋钊,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顺应了自己心意一回,伏身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房门被打开。   戚远看见女郎神色漠然地走出来,他视线又快速往里边扫了眼,看到趴伏在案上的青年。   “走吧。”女郎抬手,戚远忙垂下眸,将她的红缨枪递了上去。   赵暮染接过,摩挲着枪身,将它背到身后。戚远仿佛就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中让人凛然生畏的女君,有风雨都无法摧毁的气势。   “分为四队,你带着六十人急速回府城,告诉我父王这一切。蔚明领七十众往西去,另七十众往东去。”赵暮染边走边下令。   戚远先是应了一声,旋即发觉不对,惊问:“殿下您呢?”   “我去截圣旨。”   女君淡然的回答叫戚远心下一凛,忙阻止:“郡主不可孤身一人行事。”   “我一人方便行事。”赵暮染不为所动,杏眸微微眯着,“且这样才更让人意想不到。我只是暗中去将圣旨毁了,不会和他们的人发生冲突。”   宋钊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他们兵分四路是以防万一。   他们在明,宋钊的人在暗,她并不清楚那些人是否就潜伏在周边,扰乱对方非常重要。而且,他们应该猜不到她竟会杀个回马枪直接打圣旨的主意,真等到他们发现时,也为时已晚了。   圣旨丢失,他们势必要给皇帝回报,这一来一回都是时间,她必须争取。   赵暮染心意已决,戚远知道多说无益,准备另想办法好护她安然。   一行人下了楼,外边斜月当空,星辰璀璨。   赵暮染抬头看了一眼,这般好的夜色,她却已无心情欣赏。   戚远牵过马,蔚明帮她将斗篷披上,三路人马集合,在她一声令下朝各方疾驰。她混在其中一列,在疾驰中控马悄悄靠往浓密的草木处,在足够隐蔽身形时毫不犹豫从马背上跃进丛中。她离开马背的一瞬间,已有士兵伸手去够了马匹的缰绳,继续控着那匹空马疾驰。   赵暮染滚落草丛,稳住身形,借着月色遮掩折返,一路避人耳目往圣旨必经之路掠去。   而一切也应了她的猜测,在她的人有异动的时候就引起了宋钊那方人马注意。其中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他望着滚滚尘灰,听着马蹄如雷震远去,骤然背后一凉,暗叫声‘糟糕’。   他再也藏不住,带着人潜进驿站,在一处独立小院的正房寻到失去意识的郎君,脸色惨白。   他忙去探其气息,又把脉案,发现郎君只是被迷晕,这才算松口气。他将郎君移到榻上,吩咐道:“让人去配了解药来,再有跟上文颐郡主的人,给他们制造点麻烦延误他们行程,但确莫记得不可正面冲突。”这是郞君吩咐过的,没有他的新令,任何时刻不可迎向文颐郡主的人。   立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即刻应声离开。   等解药配来时已是两刻钟过去,刀疤青年把药给宋钊喂下,焦灼地等他清醒。   赵暮染的药效比他想的更要霸道一些,这一等竟然就是等了一个时辰。   宋钊恢复意识瞬间就翻坐起身,药效还有遗留,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耳边也嗡嗡作响,缓了好大会才清明过来。   “她人呢?”宋钊闭着眼,其实已经猜到结果了。   “离开了,折回庆州,应该是要回府城。”   可听到结果,他心尖还是忍不住被刺了一下。   他掀了被下榻,浑身气息沉得吓人,刀疤青年低垂着头继续禀:“已经让人跟上,会沿途做好记号,也交待要对他们行进速度干扰。”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郞君走出屋,经过庭院时脚步一顿,看向东侧厢房。刀疤青年察觉他的视线,“杨二郞与段和都未曾给用解药。”   宋钊点点头,“那就让他们继续睡着。”说罢快步出了驿站。   此时已有第一批消息传来,宋钊摘下信鸽脚间的字条,看到上边写着兵分三路,无法探清文颐郡主去向。他双目有着涩意,忙深吸口气。   她那么聪明,有这样的举措实在正常。   他应该是在郡守府里就引起了她的怀疑,从她根本不听解释来看,是已经确认他的身份。消息的来源和李成济翁婿脱不干系。   是他疏忽托大。他以为经过山林间的事,她会一直相信自己,即便起疑也会坦然来问他。可他忘记了,他宋钊的身份,牵扯了太多,在她眼里就是威胁着安王府的存在。   她不表露一丝一毫才是正常的。   宋钊站在夜空下,衣风拂起他的袖袍,明明已是暑天,他却觉得这风凛冽无比。   他默默站着,徒生一种万念俱灰的情绪,下刻,凤眸中却又是闪过厉色。“拦住北去的那一队,那队肯定是回府城,即便正面冲突也无所谓。邱志你往西去,我往东去。”他必须找到她,即便用尽手段也要拦下她的人。   不将人拦下,那两人才是再无一丝可能。   他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不能!   宋钊突然笑一声,清俊的面容上尽是冷酷,他其实就是那么一个卑劣的人。各种算计、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时候,除了寻到她,什么都不重要了。   刀疤青年领命,正要离去却又想起什么,请示道:“安王那边可要准备?那件东西是送,还是不送?”   “那件东西……”郞君思索片刻,“一切都别动,若是一日后还寻不到人,再准备。”   邱志再无疑问,吩咐先暗中潜入城,再到接应点换骑马匹追踪。   宋钊亦番身上马,冷脸着,压下所情绪,全力往东边疾驰。   当他看到不远处的的应州边界东城门,弃马潜行。   眼下跟在他身边的,都是由护国公亲自培养出来的一等一好手,众人无声无自就攀爬过城墙,翻入城内。   宋钊在暗处轻轻跃下地,准备继续前行,可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脚下步子便顿住,回身看向耸立的高大城墙。   兵分三路,是真的引人耳目吗?   她那么有把握,在他清醒过来后能完全逃离,掩去行踪?   宋钊就想到她是在三四天前便得知他的身份,她却一直隐忍不发,非要借口前往京兆,出了庆州府地界才朝他发难。明明,她在庆州,在他们安王府的势力范围内才更好摆脱他。   这分明是另有图谋。   ——这不是引人耳目,是调虎离山之计!   宋钊猛地猜到了她大费周章的真正用意。   她猜到他的身份,明白两人成亲来规避赐婚旨意的计划已行不通,只要旨意到了跟前,她就只能屈服。所以,她出庆州,真正目的是为了那道圣旨!   宋钊就调转了步伐,重新攀过城墙。留意他的一众侍卫发现异样,忙都跟着他再度回到城外,疑惑地到他跟前待命。   月色的郎君神色一扫方才的阴沉,唇边竟还有浅浅笑意。他对想清关键有欢喜,更多的却是为赵暮染的心智而感到佩服,他倒真算是遇见了个对手,险些真要着了这道。   “往圣旨必经之路去。”宋钊重新到林地间牵了马,确定方向。   他一定会抓住她的。   一切,都还来得急。    第25章   月色迷蒙, 宋钊坐在马背上,风吹得他衣袂烈烈作响。   没有……这一路来,他并没有遇上她。   他估算过她离开的时间和脚程, 眼下他已远远超过预估的地方,却毫无她的行踪。   他勒着缰绳,回望来路,在凝视良久后,目光落在耸立在暗夜中的山林。   也不知是看了多久, 寂静的林间突然惊起飞鸟一片, 他眸光沉了沉。   离他最近的草木反射着幽幽月化,让他看不清深处。   邱志警惕地控着马护在他身边,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山林里窜出几个身影来。   邱志看见熟悉的身形,松一口气,宋钊目光却渐渐发冷。   “郎君,从林间一路来,没有人走动的痕迹,人怕是没有进到林里去。”   ——没有。   果然没有!   宋钊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猜测出结果,可到亲耳听见,心间还是平静不了。   沿路来没有,山林间没有,她总不能插翅沿着一边的峭壁飞走了!   究竟是在哪?!   宋钊从所未有的暴躁, 清俊的面容上冷若冰霜。   除了沿道来的山林, 她应该是无处藏身的, 他推测了她所有可能行事的计划,却是一样都没对。   宋钊如何能不挫败。   夜空繁星灿灿,四野寂静,宋钊却一刻都冷静不下来。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安的抬动蹄子。   宋钊闭眼,咬了下舌尖,免力压下从心底涌起的焦虑,重新去想事情前后。   这一刻,他都怀疑是他猜测错了。   赵暮染并没有折返,只是故意迷惑他,让他做了这些无用功。   真真假假,他难得对自己的决策起了质疑。   真是他猜错了?!   宋钊凤眸微垂,遮掩了内中茫然与突然生起的惊意。   “……郎君。”   青年沉默良久,邱志犹豫着喊了他一声,“我们下步要怎么做。”   怎么做?   宋钊就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邱志心间一凛,忙低下头不敢再问。心想,他们这回是遇到对手了。   那个文颐郡主,不是一般的难搞。   “回去。”宋钊扯了扯缰绳,沉声道。   邱志‘啊’一声。   回去,回哪去?   青年声音不平静,给人种风雨欲来的气息,“所有人都回驿站去。”   邱志听着更觉奇怪,这是准备放弃了?   所以要回驿站,等着圣旨过来,再返回庆州府城,和安王摊牌?逼他交人?   其实这样也比眼下乱找的强。   邱志思索着传令,众人只能听令折返。   宋钊挥鞭时,侧头又去看了山林一眼。   一行人来回奔走,回到驿站时已经是下半宿,宋钊沉默地回了房,邱志安排人值守。   天明时分,前去拦截往庆州城去的三路人马都传回来了消息。   赵暮染没有在其中,并且王府侍卫武功极高,与他们的人不相上下,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整夜都是在拦截和突围中胶黏着。   宋钊披着外袍坐在案后,一手就将写着消息的字条揉碎了。   “传令过去,继续这样黏着他们,再拖他们一日。”既然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那就僵持着吧。   只要他们联系不上安王就行。   拖延一日的时间,足够了。他也还算能等得起。   这日清晨时分,昏迷的杨二郎和段和终于转醒。   宋钊得信,着人喊了杨钦过来。   杨钦只感觉自己一夜睡得极沉,如今醒来,身上还发软无力。但听到宋钊有请,他也只能强打起精神过去。   他在出了房门后,看到院子里的侍卫就察觉到不对。   他打量了几眼邱志,这几天他可没见过这个人。邱志发现他的窥探,冷冷看了过去,右脸上那道刀疤就正好落入杨钦眼中,显得他面容有几狰狞。   杨钦被他看得心里发寒,只得移开视线,想到那日赵暮染说的话,又惊又疑。   到了宋钊房里,杨钦发现赵暮染不在,心头重重一跳,不动声色要朝青年行礼,脸上却是突然被狠狠扇了一巴。   毫无预兆的,杨饮被扇得趔趄一下,脸撇向到一边。   他整个人都懵了。   宋钊冷冷看着被扇得缓不过神来的少年,看着他被扇破唇角渗出血来,他就那么沉默地看了一会,才压下心里那丝戾气。   杨钦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没能从这一巴掌中回神,“何故打我?”   “你若不把她给的东西拿出来,挨的可就不是巴掌了。”青年伸手去拢袖袍,语气不容质疑。   东西?   杨钦听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捂着脸的手在发颤。   “把东西拿出来。”宋钊厉声。   杨钦快速看了他一眼,被他阴骘的目光所慑,想要狡辩的话被生生压了下去,抖着声道:“在……在我放衣裳的箱笼里。”   宋钊就喊了邱志,让他去找。约莫一刻钟,邱志去而复返,手里还拿了封信。   宋钊接过,看着未动的蜡封,邱志此时在他耳边轻声禀道:“已经全部搜过,就这一封。”说罢,视线又落在脸色煞白的杨钦身上。   杨钦被他看着头皮一阵发麻,感觉自己像一头被盯上的猎物。   “去吧。”宋钊伸手去拆开信,邱志就朝杨钦走去,一手按在他肩膀,在他要反抗前朝他脚窝踢下去。   ‘咚’一声响。   杨钦吃疼,跪在地上。邱志腰间配刀出鞘,冷冷的刀刃便贴在他脖子,让他猛然打了个激灵。   “郎君,莫动,配合一下。”   握刀的青年声音冷漠无情,杨钦咬紧牙关,想着赵暮染吩咐的话,将一切都忍了下来。   邱志仔仔细细地在他身上搜查一番,并没有发现,他冷哼着移开刀。   宋钊那边也已经看完信,他看向杨钦,神色似讥似讽:“你倒该庆幸没有拆开这信,一会我就让人先送你回京兆。”   听到能离开,杨钦这才真是脚一软,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险些没有撑住被迫跪着身子。果然,按着文颐郡主所说的做,宋钊就会放了他。   杨钦很快被邱志带了出去,然后安排人,要一路送他回京兆。   屋里,宋钊对着信上娟秀的字体出神,书信的内容是给杨家长辈的。上边揭了他是宋钊的身份,然后要求杨家把真正的杨君毅找出来。   他的染染真的很聪明。   不过短短几日,已谋算好一切。故布疑障,欲毁圣旨,又暗中向杨家揭露他身份,要求杨家找真的杨君毅出来,那样成亲一说仍是生效。   宋钊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杨钦被他的人簇围着出院子,这是要将他送回京兆去。   可是就真的只有这一封信吗?   她事事都环环相扣,怎么可能会只有这一封信。宋钊心里很清楚,正是清楚,他也才那么轻易放了明显知道他身份的杨钦。让杨钦按她的想法送消息回去。   既然她要找真的杨君毅,那他就顺她意。   宋钊收回视线,又低头去看案上的信笺,目光落在‘我夫唯有杨郞’那几个字上,突然低笑一声。   邱志推门进来,听到郎君低低的笑声,头皮发麻。他犹豫了会,退出去在门边守着。   心想,还是离被文颐郡主气疯了的郎君远一点的好。   杨钦被送离,宋钊一整日都在屋里,足不出户。   他在耐心的等时机。在最后一丝暮色被暗夜吞没的时候,宋钊紧闭整日的房门终于打开,一道身形极轻巧地出了院子,离开驿站,直接往驿站挨着的后山去。   山里比外边的温度要低一些,夜风吹来凉意,扑打在郎君身上。   他一路走得极慢,走走停停,有时还会又再折回走过的地方,借着幽幽的月光辨认什么。随后再次出发。   夏虫低鸣,郎君在林间穿梭,毫无规律可寻。他步调从容,素袍衣袂在月下轻扬,抚过低矮的草从,沾着凝在草木上的湿意。   他走了许久,头上弯月当空,丝丝缕缕的月光从茂密枝叶穿过,映亮他脚下的路。   当他走到快近山林深处时,他终于停了下来,目光凝在前方。   前方有着要两人围抱的大槐树,槐树下,一位穿着红裳的少女抱着银枪,靠着树杆闭目熟睡。月光洒落在她侧脸上,秀美的五官那般清晰。   雪肌如脂,美人如玉。   郞君凤眸里有光华一点点聚拢,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郁气尽散,失而获得的激动慢慢侵蚀到他血液中,让他不能自已地轻颤。   他站在原地良久,目光一错不错,含着情意,带着这两日离别的惊意。   睡梦中的少女在此时突然动了动。   她眉头轻轻蹙起,对外界有所察觉,对那道无声却炙热的目光有所察觉。   她长睫颤抖,手不可见的紧握住了枪身上,这一瞬,林间的郎君亦动了。   身形在月色下极快掠过,在少女银枪若电袭来时精准扣住了她的腕,一扯一带。   刚站起身的少女就被他按在了树杆上,用身躯将她禁锢,他的唇也贴在她耳边,气息滚烫:“我找到你了……” 第26章 (捉虫)   ——我找到你了。   郎君的声音在赵暮染耳边响起, 热气直往她耳洞里窜, 刺激着她的感观,身体本能的颤栗。同时,肌肤上也开始起细细密密的小点。   他这样紧贴着她, 带着侵略的气息,无比强势。   这样的宋钊是她未曾见过的。   他给到她的印象,一直像在纸上化开的水墨丹青,温柔带着暖意。   赵暮染心中惊急,在短暂怔愣后便欲挣开他的钳制, 可她一动, 就发现不对。   她抵不过郎君扣着手腕的力气, 她仿佛就这样被钉在树杆上,丝毫挣扎不得。   她杏眸染满诧异, 不信邪的又要再动,在用劲转动手腕同时抬腿要去顶他最薄弱的地方。但她的意图仍旧丝毫不起作用,不但没成功逼退贴着的人, 反倒被郎君极快化解,还挤了一只腿在她双脚间。   两人本就贴紧, 他的动作让气氛变得更加暧昧旖旎。   赵暮染也觉得这样太亲近, 瞪着杏眼, 却也被他绝对的压制打击到了。   他居然修了内家功夫!   “染染这么热情?”宋钊将人制得死死的, 低头与她额贴额。   赵暮染此时都恨不得一拳砸死他,面无表情咬牙道:“你王八蛋。”   “嗯。”   郎君很大方地承认,赵暮染倒反一下被噎住了。宋钊见她脸色慢慢涨红, 知她是气极,叹息一声去亲吻她眉间。   她却猛地扭头避开了。   宋钊神色一顿,凤眸微幽,内中有风浪汹涌。他闭了闭眼,勉力用平静地声音道:“你即便再气,也该让我说清楚。”   赵暮染不理他。她没想过他会识破,还是离圣旨到达的最后一天找了来。   她故意布下兵分三路的疑阵,让他以为她回了庆州,然后暗折回去毁圣旨。这间她又设下一计,让他误以为她会直接朝着圣旨所在之处出发,从而追着去寻她踪迹,其实她是暗中折回到驿站的后山。因为她并不知道他的人都分部在什么地方,她前去寻圣旨暴露的机会比隐匿在山中高。   圣旨要到庆州,必然要经过驿站,她其实在这守株待兔就够了。   哪知道最后还是被他发现,还真的找了进来。   赵暮染对宋钊的机敏更忌惮了,又发现他实则有练武,越发不愿意听他说什么。   少女以沉默做抵抗,宋钊想了想,索性也不说了。   她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徒然。   他想着,突然松了她一只手,在她想趁机再袭击的时候转扣住她下巴,迫着她抬头结结实实堵了她的唇。   不陌生,甚至是她喜欢的气息瞬间将赵暮染笼罩。两人间这些日子以来最亲密的举止,让她曾感到甜蜜的亲近,如今就在唇间肆虐。   可她现在不想让他亲!   赵暮染就狠狠地咬他一口,她甚至尝到了血腥气味,但对方就跟头恶狼一样,根本不顾,攻城略地的更强势了。那架势,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   她又要去咬他,他却有所察觉似的退了开来,险些就让她自己咬到自己。   赵暮染简直要被他逼疯了。   他究竟要做什么!   “宋钊!”她怒喊。   宋钊呼吸有些絮乱,两日来的不安让他不太能冷静,听见她喊自己,只是凝眸看着她。   “皇伯父是许了你什么好处,非要如此逼迫我们安王府。”   “好处?”宋钊突然笑了一下。银白的月光落在他脸上,竟显出几分凄怆来。“你觉得能有什么好处?”   赵暮染又不语,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   世人皆爱荣华富贵,何况护国公府极盛过,这样的人家,自然是有重为权臣的野心。   宋钊从她表情就看出她所想。他确实是有野心,而且是极大的野心,可这一切的出发点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他说:“太后娘娘身体越发不好了……”   他突然提及宫中的祖母,赵暮染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宋钊此时又笑笑,“你跟我回去,我自然将一切告诉你。”笑容是她熟悉的那种,带着暖意,扬起的唇角弧度那么柔和。   赵暮染也跟着笑,冷笑。   当她脸上绽放出那种疏离的笑意时,宋钊眸光发暗,也不多言了,抬手点了她身上的一处穴位。少女震惊的睁大眼,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失去意识,身子软软靠在郎君身上。   宋钊拥着她,将头埋地她颈脖间,嗅着属于她的气息。他就这么静静地站了许久,才将人打横抱起,用脚尖挑起她跌落在地的红缨枪,快速离去。   他抱着人回到驿站,天边已开始发白,守值在院子的邱志见他回来,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又看清他怀里的人,暗暗咂舌。   他这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人?   宋钊将人抱回屋,轻轻安置在榻上,做完这一切,他呼出口气。   有血迹就从嘴角渗了出来。   边上的邱志吓得一惊:“郎君?!你动内劲了?!”他的旧疾可是全靠那点内劲压制着。   宋钊反手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取出袖中的小玉瓶子,服了颗药。   邱志忙去给他倒水,见他脸色苍白,眼神却清明,稍稍安心。他说:“您不该一个人去的。”   “她那么机警,人多肯定会惊动。”宋钊摆摆手,示意无碍,“让他们不用再拦人了,把东西给安王送去。”   邱志听着,有些迟疑地看了两眼榻上的少女,“安王未必真领情,估计猜忌更多。”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就是猜忌,眼下也奈何不了我。他自然会去查的,我们必须要尽早回京,不然薛冲那边迟早也会出问题,到时在皇帝跟前才是被动。”   郎君脸上没有什么神色,这里头藏着的危机在他淡然的语气中仿佛化作不重要。   邱志闻言也不再说,转身去将事情吩咐下去。   屋里随之也安静了下去,第一缕晨光自天边亮起,穿破云层,投照在大地上。微亮的光线透进窗柩,宋钊侧头看了一眼,看见那束光线中有细尘在轻扬,他的心在这瞬间仿佛也有光照了进去。   他微微一笑,视线转而落在榻间的少女面容上,缓缓俯身,在她还留着惊意的眉间印下一吻。   她还在,真好。   奔波了整晚,宋钊历经失去而生戾的心境终于平和,困乏之意也随之袭来。他和衣躺下,小心翼翼将她拥在怀里,心想,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又得要气得不轻吧。   赵暮染恢复意识的时候是被热醒的。   她睁开眼看了会帐顶,意识才完全清明,然后又有些艰难地闭了闭眼。   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个样子,肯定是手和脚都缠到某个人身上。不过才几日,她就养成了这样缠人的睡姿。   赵暮染郁郁地动了动手脚,这一动,浅眠的宋钊瞬间也睁开眼。   两人四目相对。   赵暮染抿了抿唇,先行移开目光,宋钊继续闭上眼,将她抽离的手又拉过来搭在腰间。   “太后娘娘身体越发不好,我离开都城时太医已经在用药吊着,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郎君压着她的手,声音还带着倦意。   本欲再抽手的赵暮染动作就止住了,想到他在山林间也曾说过这事,她压下怒意与惊意,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染染,你先撇开对我的成见,若是娘娘有什么不测,你觉得你的皇伯父会做什么。”   赵暮染杏眸转了转,再也藏不住吃惊:“我们得回都城守制!”   “对。回都城守制,这是孝道。而且我想,即便陛下不说什么,消息传到你父王耳中,安王殿下与太后娘娘母子感情深厚,他怕也会是回都城的。”   “如此一来,陛下真动了什么心思,你们安王府只能是防不胜防。”   “当初若不是娘娘明智,怕真的兄弟起罅隙,她又如何舍得让安王殿下远到庆州。”   宋钊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赵暮染只是听,便能猜到这里面暗藏着多少危险。可震惊过后,她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即便是这样,又与你何干,你现在做的事,哪一样不是投着皇伯父心思,在算计我们安王府。”   她到现在还能心平气和跟他说话,她自己想想都不可思议的。   宋钊知道她心结不是一时半会能解,他想,有些事情用说的不如她亲眼所见。他低头去看她,“你不是想毁旨意吗?”   赵暮染挑眉,皮笑肉不笑看向他,“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帮我?”   郎君就无比认真道:“帮啊,你想做的事,我都帮。”   什么?   赵暮染不可思议的睁大眼,一度认为自己是幻听,宋钊笑道:“不相信?”   少女用‘你疯了吧’的眼神看他,很认真地点头。   外边突然有人敲门,是邱志,他在屋外禀道:“郎君,王公公到了,是要在这边投宿。得知您也在此处,想要和您见一见。”   宋钊应了声,旋即不舍地松开她,下了榻:“你守的兔子到了,开心吗?”   赵暮染闻言,惊恐地想,开心个鬼,她都被他气疯了。又幻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染染:我不会被气得更年期都要提前吧。   ————————   晚了些,嘤嘤,错字一会抓。。。呆槿今晚和明天白天都会抓下虫,好像好几章都有。所以大家看到更新就不用再点进来了,那是抓错进行中,以后固定晚上9:30更新吧~~么么哒 第27章   宋钊简单梳洗后去见王公公, 赵暮染下榻走到窗边, 外边夕光收敛,天际只余狭长一条橘金色的光晕。   已是黄昏时分。   她这一觉,睡了一夜一日。   赵暮染转了转发僵的脖子, 随意的往靠窗的桌案上一坐,转而去看守在院中的侍卫。   个个身形魁梧,气度沉稳,林立在那,给人凌冽之感。   这些人身手不会差到哪里。   大概了解情况, 赵暮染估算着自己单枪匹马杀出去, 成功率有多大。这里头又有几个会有宋钊的身手。   她琢磨着, 目光落在单身一个守在屋门前邱志身上。   这是刚才报信那个吧,脸上还道刀疤, 看着跟个亡命之徒似的。   邱志此时也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他皱了皱眉,知道这屋里也只有一个文颐郡主, 就继续面无表情站在那。   可是打量他道目光久久不散,仿佛就黏在他身上似的,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   窗边的少女头束玉冠, 杏眸极灵动, 一袭箭袖衣袍, 显得她英气逼人。她悠闲的坐在桌案上,翘着二郎腿,是邱志从未在都城那些贵女身上见过的举止。   他打量一眼, 漠然移开视线,继续站着当木头桩子。他想,文颐郡主果然如传闻那样,粗鲁得没个女人样,若不是他们郎君要娶,应该嫁不出去吧。   邱志不再管她,许久后,那道在他身上打转的目光消失。他正要松口气,却是听见窗边有小动静,当即神色一变抬手就握向刀柄。   一道红色身影快若雷电,迎面一脚直接踢开他手。   邱志吃了一招,手腕发麻,院里的侍卫听到打斗声,即刻都围了上前。   “守好自己的位置!”邱志冷声命令,沉着应对再次迎面袭来的少女。   拳风与掌风相交,短短几招后,邱志脸上的从容化作了凝重。文颐郡主的招数……他才刚想着,赵暮染又一拳头朝他脸上去。   邱志忙侧避,却又有腿风直扫下盘。   ——这个文颐郡主是打人专打脸,抬腿专攻身下!   简直跟流氓混混一样的招数套路。   邱志要护脸,要护住下半身,一时竟是被逼得节节败退。别看两人都赤手空拳,但文颐郡主的力劲丝毫不输以他。   一个女子怎么生那么大的力气!   邱志越打越心惊,赵暮染却又改变了攻势,竟是要去夺他腰刀的佩刀。被一个女子逼成这样,邱志心中甚是憋屈,也不管风度不风度,在避开她凌厉的一拳后抓住空隙抽了刀。   先前还与他战斗正酿的赵暮染却是瞬间收了势,退到房门处,一脚踹开,进了屋。   握着刀的邱志:“……”什么情况?   这文颐郡主是有什么毛病,说打就打,说退就退。   赵暮染进了屋,闲闲走到桌案前坐下,借着桌案遮挡甩了甩拳头——   皮真厚。   不过她对宋钊一众侍卫的本事大概心里有数了。   邱志应该是众侍卫中身手最好的一个,有武器在手,她应该能拼过。赵暮染想着看了眼床榻边上的红缨枪。   她就撇了撇唇,杏眸里升起复杂的情绪。   宋钊应该是知道她能突围出去的,却还把红缨枪留在她跟前,什么意思。   表示他对自己不设防?   赵暮染眸光就暗了暗,冷哼一声。什么设防不设防,不管他如何做,两人之间隔的已不仅仅是隐瞒身份一事。   他们安王府与皇帝,已经不可能化干戈为玉锦!   赵暮染呼出口浊气,给自己倒了杯水,静静等宋钊回来。   她倒要看看,他说要毁圣旨,又是打什么主意。   宋钊这一去,花费的时间比赵暮染想的要久,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听见他走进来的脚步声。   郎君脚步微乱,走近的时候,她就闻到浓郁的酒气。   她嫌弃的拧起了眉,从案后站起身。宋钊发现她的不喜,脚步一顿,离她五步之外。他凤眸幽幽,看向她的视线专注无比。   烛火下的少女长身玉立,宛如菡萏,就绽放在这屋舍之中,绽放在他眼眸里。   宋钊朝她微笑,把藏在宽袖里的圣旨取出,抛到向她。   明黄色的圣旨在空中划着弧度,赵暮染眯了眯眼,伸手稳稳接住。她几乎没有迟疑的就将明黄色锦帛展开,随着她的动作,内容亦渐渐落入她眼中。   她视线凝在护国公之长子宋钊字样上,旋即啪一下将那锦帛合上。   这确实是皇帝给她和宋钊赐婚的圣旨。   “为什么?”赵暮染深吸口气。   其实她不该问的,因为她的信任在他身份被揭露后就消失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   她望着眼前的郎君,看到他嘴角的笑越来越温柔,烛火之下,他俊隽的面容昳丽之极。   “不毁这份圣旨,我们哪里有时间去杨家。”   杨家?赵暮染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种回答,“你还要去京兆?”她有些想笑,“难道你真将那个杨君毅杀了?!”   所以有持无恐。   她到了杨家,肯定是要揭穿的他的。何况还有个应该已经离开的杨二郎。   宋钊负手在身后,依旧啜着笑看她,“答应了你去杨家的,而且你不是还想去京兆逛逛?”   “你当我是那种好哄骗的小娘子吗?”花言巧语,这种讨好小娘子的手段,跟谁学的!   赵暮染冷哼一声,宋钊不急不忙,又说道:“我倒希望你是好哄骗的。”说着,他再度缓缓靠近,暗影就笼罩了她眼前的光。   “圣旨毁了,予你们安王府有利。染染,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不是吗?即便毁了圣旨,也只是拖延十几日,太后娘娘那边情况危急,眼下局面,有没有赐婚,你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回都城。”郎君与她隔案相视,字字清晰。“——因为这样安王殿下才能安心留在庆州。你宁可自己涉险,也不会让安王殿下涉险。而安王殿下在这种局面也不能拿自己涉险,安王府没有嫡子,他必须撑着。他若倒了,安王妃与你,才是绝无生路。”   赵暮染心间一凛,撇过头不去看他灼灼逼人的视线。   他说的都是事实。   只要他们得到皇祖母病重的消息,必须会派人回去都城,若不是当年皇祖母帮衬,他们安王府不复存在也有可能的。她父王娘亲为表无二心,在她出生后,娘亲就毅然喝了绝子汤,可就这样那昏庸的皇伯父仍旧不放心。   赵暮染眼中露了凄色。   宋钊见她绷直的肩膀垮了下来,胸口亦微堵,他理解她心里的酸苦,甚至感同身受。皇帝因为自己的猜忌而肆无忌惮,害的又何止是安王一家。   他伸了手,犹豫了会才轻轻去摸她脸:“染染,其实你明白的。我真要害你和安王府,根本不必多此一举用赐婚来将你扣在都城,这样反而是打草惊蛇。你只不过是不愿意再去相信我罢了。”   “可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是无害你之心。”   “那你告诉我,杨君毅去哪里了。”赵暮染突然抬头,“这个名字是你告诉我的,为什么是杨家?为什么要隐瞒。”   宋钊笑笑,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我若是告诉你了,你会就这么相信吗?”   少女抿唇,几乎是不加思索的,“不信。”   宋钊为她的直白低笑出声,“所以,我还是不说了。我不说,你心里总会记挂着这个事,起码是会想到我。”   赵暮染:“……”她怎么有种被耍了的错觉?   “染染,我们先去杨家,也许你能查到杨君毅去哪里了。然后跟我回都城,以我未婚妻子的名义,我一定能护你安然。安王那里,我也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听到他竟然将事情告诉父亲,赵暮染说不诧异是假的,他就不怕她父王追杀过来?!   宋钊看穿她的想法,挑了挑剑眉道:“岳父大人分不开身来追杀我。”……他怎么会让安王有空来为难自己的,他又不傻。   闻言,赵暮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他又闹阴谋诡计了,有些为自家爹担心……宋钊却看准她在思索那一瞬,低头就去含住她的唇。   酒气与郎君的男性气息闯入,赵暮染猛地就推开他。宋钊没有像昨晚在林中那样强势,他随着她动作退了开来,抬手摸了摸沾着她味道的唇瓣,轻声道:“染染,我们暂时讲和吧。”   赵暮染被他动作闹得莫名不自在,转身就走。   宋钊见她径直离开,轻叹口气,下刻却是眼前突然一黑。他被人粗鲁地扣住脸,唇上就有软软触感。   他呼吸一滞,心生喜意,赵暮染却是退了开来。然后用手背又擦了把唇,“我不能吃亏。”说罢,甩了个高冷的背影给他,宋钊就听见碰一声,她将里间的门给关了。   他怔了会,旋即低低笑出声。   怎么闹别扭也能闹得这么可爱。   赵暮染锁了房门后就趴到榻上,用手托着腮,她只以为自己有赵家人的昏庸,原来还好色。   ——还有救么?   当夜,众人所在的驿站突然走了水,赵暮染被惊醒,看到照在窗子上的火光。她忙拿上红缨枪,一开门就见宋钊衣衫齐整立在门外,他说:“火势不会蔓延到这里,你安心睡吧。”   赵暮染就想到他说要帮着毁圣旨话。   如今圣旨在她手上,自然不能让人发现是丢了,啧……那么大的火,那个来宣旨的太监,能逃出来吗?   她深深看他一眼,他读懂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对,我就是像传言那样,心狠手辣。”   赵暮染被他笑得打了个寒颤,他却笑得更是自得,仿佛这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一样。   她想,她先前哪里是什么英雄救美,而是自投罗网,惹上个大麻烦了。 第28章   浓浓夜色中, 火光跃动。   灰头土脸的王公公被护卫背着走出熊熊烈火, 得与劫后余生的几人面上都是惊骇之色。赤红的火舌还在吞噬着屋舍,整个驿站都因为火势沸腾了起来,高响救火的声音不断响起。   王公公在一阵猛咳后也缓过神来, 嘶哑声音问护卫,“圣旨呢?!”   护卫们心有余悸,听他这么一问,直冒冷汗的你看我,我看你。在看到彼此脸上的茫然与惊意后, 他们‘卟咚’跪下。   王公公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圣旨还在屋里, 他们弄丢了皇帝的旨意, 那可是死罪啊!!王公公惊骇间想要让他们再回去,却是一口气没有缓过来, 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护卫们见此也没有了主意,其中一人想到了也住在驿站的宋钊, 忙将王公公背到身上,和同伴说:“我们去找宋家郎君, 也许他有办法!赐婚的正是他本人!”   可他们到东院后, 却更是面如死灰。   宋钊根本连见都不见他们, 只让邱志传话。说此事乃陛下十分关注的, 他们不但耽搁了些时日,如今又让圣旨被烧毁,这样的重责他无法说情。只让他们如实回禀, 加急将消息送回都城,迎新的旨意来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如若他们愿意,倒是可以派人走这一趟。   护卫们腿都软了,摊在东院门口,最后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认命让宋钊派人将消息送回都城。   大火在烧了两刻钟左右终于被扑灭。   宋钊所在的地方果然没有被波及,只是驿站四边的那个院子和大半边都烧毁了。   驿丞欲哭无泪,还得强颜欢笑去给留宿的宋钊一众表示歉意和安抚。   赵暮染被惊醒后就没有了睡意,在内室坐着听驿丞快哭出来的声音,还有某个肇事者在那虚与委蛇。   说话声消失后,宋钊就走到内室的门前,抬手敲了敲:“染染,我们天明就出发。”   赵暮染‘嗯’一声,当是应下。   宋钊离开的脚步声便传入她耳中,她在榻上翻了个身,还是不放心的想着宋钊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拖住她父王。他盯上她也有些莫名奇妙。   为什么会让皇帝给他们赐婚。   如若他对安王府真的没有想法,这个赐婚是绝对没有意义的。   赵暮染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   就算她父王被拌住,但她的亲卫还是能找上来,不管最后她父王怎么决定,她都是要走都城这一趟,争取给到她父王最宽足的时间去想下一步。最好她父王反了,这样她在都城里先摸清楚情况,来个里应外合也不错。   她是引狼入室了,但不妨碍她也可以当一回狼。   离开都城十年,回去长长见识也无所谓,若是能用伺疾的借口住在宫中,一包药药翻她那皇伯父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暮染打定主意,不再纠结一些小细节,她也承认,宋钊敢于去杨家的做法引得了她的好奇心。   杨钦已经离开了,她或者在杨家还能看出好戏。   赵暮染在黑暗中闭上眼,浅浅入眠。睡梦中她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在都城的事情,红墙深宫,她在夹道上小跑,身后是宫人们追赶的声音。   她甩开了所有人,到了一个极偏僻的院落。她从破损的门洞往里看去,看到院中杂草从生,一片荒芜的光景。   她觉得无趣,然后准备转身离开,她却听到了有人唱歌。   ‘风不吹,树不摇,鸟儿也不叫,我的小儿郎要睡觉,眼睛闭闭好…眼晴闭闭好。’   歌声原本似很远传来,她辨认不出是哪个方向,就当她再度要离开时,歌声确是越来越近了……好像就在她耳边。   她就回身往刚才看过的门洞望去,就看到一个双眼晴贴在门洞那,从里面在偷窥她,那个歌声就从门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她毛骨悚然,那双眼突然又不见了,她就有些惊慌,旋即她听到门板嘭嘭作响。那个歌声也越来越快,门板仿佛要被里面人拍散一样,她从忽张忽闭的空隙间终于看到里面人的身形。   像是个女人,头发很长,很长……她看着,吓呆了,忘记了要跑,这时那个女人突然尖叫一声,从门缝中挤了几个指头出来。   那指头指夹都破了,往外翻,指尖上全是血。   赵暮染猛然张了开眼,翻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气。突然身边有暗影靠近,她吓得又是一激灵,二话不说就将枕头扫去,然后手化为爪直掐来人的喉咙。   宋钊忙避开,及时开口道:“是我。”   抓空了的赵暮染一怔,旋即放松坐在床榻上,伸手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时,她才发现一额的冷汗。   她闭眼,慢慢调整呼吸。   又做这个恶梦了。   似乎好些年不曾再做过这个梦,怎么那么突然。   是因为这几天休息不好,压力过重,然后又想到要回去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宋钊见她脸色发白,额间都是细汗,取了手帕帮她擦拭。   “我在外边听到你的声音,有些担心,就直接破门进来了。”他看着帕子上的湿意,担心地道,“你是做噩梦了?”   “算吧。”赵暮染终于好受了些。   这应该就只是个噩梦,只是因为每回她醒来都记得清楚这中每一个细节,她曾怀疑过不是。但她父王娘亲说,她进宫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哪里能跑到什么偏僻的地方去。   “什么时辰了。”赵暮染呼出口气,宋钊看了看窗外,“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嗯……”   赵暮染点点头,旋即又想到什么,“我说了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宋钊想了想,“也不是在说话,像是在唱歌……”   赵暮染瞬间又毛骨悚然,她不会是唱梦里那个女人唱的歌吧。   她下榻来,宋钊见她不说话了,转身出去让人打水来,然后绞了帕子给她净面。   赵暮染心中想着那个诡异的梦,接过,胡乱地抹了一把。似乎梦里的她是八岁时候的样子。   她正胡思乱想着,脸上却是又有温热的帕子贴了过来,宋钊轻轻帮她擦着脸,说:“前些日子并不见你做噩梦的,是偶然吗?”   她被那个梦闹得心情不太好,也懒得动,承了他此时的献殷勤,闭着眼道:“偶然吧。”   宋钊没有再问,拉了她的手,放到水中,帮她净手。动作异常轻柔。   赵暮染闭着眼,思绪杂乱。   一时是梦里那个女人,一时是想到宋钊说她在做恶梦时唱歌,一时又是他们在渭州的山林中,他将投石机的图纸给她父王的一幕。   还有在安王府,他问她‘你信我吗’那认真又带着期许的眼神。她当时反问他‘是像在山林里时那种相信吗’,然后丝毫没有犹豫的说‘信’。   赵幕染胡思到最后,烦燥地皱眉,抽回被宋钊抓着擦干的手。   宋钊淡淡地看她一眼,将帕子放下,“那我们出发吧,早饭就在车上用。”   少女没有回答,而去转身去拿过红缨枪,随手又拿了刚才擦手的帕子,坐着慢慢擦枪。宋钊见此便出了屋,吩咐准备出发。   ***   安王府。   安王一大清早起来练拳,院里突然有冷箭穿过,惊得满府侍卫都出动了也没有找到人。   他就看了附在冷箭上的字条,然后气急败坏跑到王府后门,果然见到门外放了个紫檀木盒子。盒子放了一封信,和一块花纹特殊的玉佩。   安王在仔细看过玉佩后,心惊不已,忙去拆开信。看完信后,他险些就去摔了那块玉佩,咬牙切齿骂了句:“姓宋的,你个小王八蛋!”   安王妃也被动静吵醒,等她到后门找到自己家夫君时,只见他气得双目赤,然后往她手里塞了块玉佩。高声吩咐边上的侍卫:“收拾收拾,到边陲的军营去,王妃也要同行。”   安王妃还拿着那玉佩打量,感觉有些熟悉,听到安王的吩咐却是吃一惊,“不是去北军营的?怎么要到边垂的?”   “有王八羔子不想要命了!路上再跟你解释。”   安王说罢,一改往常黏人的模样,神色极严肃的离开去了书房,留下安王妃惊疑不定的想。   这么严重,是边陲出问题了?!   正当安王妃也准备回院子收拾的时候,安王又派了人来,那侍卫跑得气喘吁吁,和安王妃禀道:“王妃,殿下说让你找十个八个白面小生来。”   安王妃:“……”干嘛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是手太残,手太残~~码字的速度越来越慢~~嘤嘤,居然过了十点了,哭出声。   ——————————   推好基友的书,古言甜宠《怨偶甜成》作者:左耳听禅   文案:楚魏两国为共同伐燕,欲将曾同在大燕为质的珍月公主楚瑶与世子魏祁凑成一对儿,以示两国交好。   公主楚瑶:让我嫁给那个混蛋?做梦!   世子魏祁:让我娶那个泼妇?不干!   两家长辈:为何?   楚瑶:他五年前偷看我洗澡!   魏祁:她五年前污蔑我偷看她洗澡!   长辈一听:如此甚好!成亲!   婚礼当晚,被硬凑成一对儿的两人再次发生争执,于卧房画一长线,互放狠话:谁先迈过来谁就是狗!   一年后,魏祁:汪汪。 第29章 (捉虫)   安王一声令下要到边陲, 安王府的仆从们都忙碌起来, 帮着打点行装。   往前安王妃也常跟着父女俩到边陲,除了路途用的东西,其他的在边陲的府邸皆是便宜, 不过小半时辰夫妻俩就登上了马车。   在登车前,安王收到一封急报,他看过后,吩咐让人再加急送往都城。   安王妃听着身后王府大门被关上的沉重声音,马车开始奔跑。在微微的颠簸中, 安王妃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夫君, 眸光流转间去握了他的手:“究竟怎么了。”   安王紧紧回握她, 语气颇挫败:“我们都叫姓宋那个小子耍了。”   姓宋的小子?   安王妃怔了怔,也只能想到近来将他们安王府闹得不安宁的宋钊, 随后就是想到女婿,眼底有了惊意:“是…他吗?怎么可能?他怎么敢那么大胆!”   安王点点头,然后将带在身上的信递了过去, “他就是那么大胆,厉害的很。但若说他不是杨君毅, 又说不过去, 他身份蹊跷, 我一时也不好下判断。”   什么意思?   安王妃被绕得有些晕, 接过信打开快速读了起来.   信上写了太后身体渐差,情况有些并不乐观,又说明他是宋钊的身份, 说隐瞒有苦衷外,一开始也是为了减低安王府对他的抵触。言辞间皆是歉意。   再道他诚心娶赵暮染为妻,用借口蒙蔽皇帝请求了赐婚,为的是赵暮染回到都城后,能减少皇帝对她下手的机会。不管他是杨君毅的身份,还是宋钊的身份,已经应下入赘安王府,就绝不会反悔。信中再说边陲之事,告诉安王杨家军并未全部战死,有一部份被杨候爷很早就派到夏国,那批人如今还潜在夏国。   如今他要那批人在夏国与庆州交界处制造混乱,让安王以征讨为名出兵镇压。若是太后真有不测,安王能以边陲战乱的理由避开回都城奔丧,信中末尾用极恳求的语气要安王顾全大局。   安王妃越看越心惊,翻到最后两页,竟然分别是入赘文书,落款姓名是宋钊与杨君毅各一份。都城衙门和京兆府衙门的大印红彤彤盖在上边。   “这……”安王妃看到最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安王妃想起了安王给的那个玉佩,她说眼熟,那就是太后随身佩带的。她记得那是先王给太后的,太后从来都没有摘下过。   安王沉着脸,再从袖中取了张极小的字条递过去。这是夹在信中一起送来的。   安王妃就看到歪歪扭扭的两字——勿回。   字迹潦草,却还是能隐约看出娟秀的笔锋……这是出自太后之手?   “这字迹、笔锋是母后的,如若她身体无恙,字也不会写成这样。”或者,光写这两个字,就耗费了她极大的精力。安王说着眼角微红,目光极厉。   “陛下这是想借着母后,让你回都城……”然后是软禁,还是杀无赦?!   安王妃脸色血色渐褪,她真的想不明白皇帝为何对他们一家如此猜忌,明明两人是亲兄弟。他们安王府究竟有什么值得皇帝这样煞费苦心。   安王此时伸手去将妻子揽到了怀里,轻轻拍她手背,“你可还记得皇姐丧生火海那晚。”   “怎么会忘记。”   那晚火光冲天,将都城的夜晚都映红了,他们赶到的时候火海吞了整条胡同。整个兵马司的人都调了过来,直到第二天天明才将那场火扑灭。   “那你可还记得皇兄在我们之后赶来,看到我们时的神色?”   安王妃被猛地问起,倒是有些记不清,她只记得后来安王随着皇帝回宫,当夜也是住在宫里的。   安王妃就摇摇头,安王道:“那天皇兄对我旁敲侧击许久,先说起皇姐是父皇元后之女的事,接下来问的事情看起来无足轻重,却又都是关系到杨侯爷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疑心当年那场大火,实在蔓延得太快了。”   当时是雨季。   “怎么当时你没有说?”安王妃听着心中越发不安。   “因为皇姐在出事前一天,确实暗中派人送了样东西给我。就是一直挂在都城书房的那幅山水图。”   他不是不想说,是觉得蹊跷,想查明再说,省得妻子跟着胡思乱想。只是后来他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了……   安王是今早看到信后才把这事想起来,老脸上有丝尴尬:“那幅画如今估计摸着还封在都城王府,我忘记带来了。”   安王妃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是把这事忘记了,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想,她的夫君真是心宽得不靠谱。   既然如此,从安王所说的推测,极大可能是杨家有什么东西引得皇帝猜忌了。   再如此推断,那场火………答案呼之欲出,安王妃勉力稳了稳心神,“那宋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知道杨侯爷曾经留下了人,而且还有着联系,这都过了十余年了。染染如今与他一起,能确保安全?”   “那小子事行诡异,身份点明一半却又有所隐瞒。但就凭他敢写这封信,留下笔迹,说明他还算坦荡。”安王帮她分析着,“王妃可记得护国公被去兵权的事,护国公府如今还能在都城有立足之地,全靠宋钊一人在力揽狂澜。他写了书信,难道就不怕我拿着去挑拨事情。皇兄出了名的疑心重,不管这信真假,他都会二话不说弃了宋钊。”   “皇兄在这个世上,最相信的只有他自己,对一丁点的异心都容忍不了。所以不管宋钊是护国公府的人,还是杨家人,这封信就是他软肋,他自己送到我手上来的软肋。”   那小子不是想取信于他,真没必这样做,也没必要生那么多事端。宋钊真要帮皇帝灭了他,只要他自投罗网回都城就够了。   安王想了想,给安王妃说了个大胆的推断:“如若皇姐给我的山水图有问题,说明皇姐知道她或许要遭不测,搞不好那小子和皇姐和杨侯爷有什么关系。”   从年岁上来看,是差不多,而且他知道杨侯爷留下的人。这事显然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不然杨家其它分支早利用这点去讨好皇帝了。他出发前收到加急战报,上边所述的内容,与宋钊说的无二。   只是怎么会扯到护国公府,这点就暂时不得而知。   有什么关系?!安王妃张了张嘴,却又把猜测的那句长公主嫡子给咽了回去,转而伸手去揉太阳穴。   这短短几刻,她要接收的信息太多,她头疼,还有不可思议及惊吓。   “染染跟着他应该不用太担心,而且我们女儿……”安王冷笑一声,“我们女儿真的是那种会受制的人吗?”   “宋钊那小子以为他事事都算好了,以为我们就真的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做梦!”   他们赵家人最小气,最讨厌被人算计。   安王妃看着笑得阴恻恻的夫君,泼冷水:“难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被牵着鼻子走?”现在是谁在火急火燎往边锤赶啊。   安王一噎,幽怨地看向她:“王妃,本王去边陲是有更重要的事。”他受够了,管他阿爹会不会气得从皇陵跳出来,他非得收拾那个脑子有坑的皇兄。   安王妃叹气,伸手去揽他脖子,把他脑袋按到肩膀上,就那么抱着他说:“赵承,你想干什么就干吧。都城那边,染染会替你尽孝,我和染染也不会拖你后腿。”   男子回抱她,像个小孩一样窝在她颈脖间,声音沙哑:“我对不起母后。”   “我会陪你一起向她老人家请罪。”   “好。”安王闭了闭眼,声音决然、铿锵。   ***   “——你说宋家郎君走了?”   驿站内,一昏就整夜的王公公得到消息,整张面容都扭曲了。   护卫看着他那张老脸,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是,并且已经将事情给陛下汇报了,宋郎君说这事他也作不了主。此事我们也瞒不住。”   王公公一脸颓败,嘴角抖得抽风似的,脑海里闪过老命休已,双眼翻白又昏了过去。   而此时的赵暮染一行已进入凤翔地界,即便是马车,速度也极快。她坐在铺了厚厚毯子的马车里,颠簸感还是挺明显。   宋钊在这颠簸中倒是坐得四平八稳,手里还拿着本书,看得极是入神。   赵暮染撇了撇唇,伸腿去轻轻踢了他一下,他素色的袍摆上就沾个鞋底印。   “怎么了?”郎君放下书。   赵暮染说:“你往一边去,我要躺下。”说着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径直挤他到一边,几乎打横占了整片空间。   只是腿还得蜷缩着。   宋钊见此往窗边挨了挨,然后将她的腿拉过来,抱到膝盖上,“这样舒服一些?”   少女蹬了蹬,是比缩着舒服,哼哼一声,闭目养神。他倒是不嫌弃她靴子脏。   她正想着,却是突然感觉靴子被人脱了。她坐起身,宋钊朝她笑:“你这两天走了那么多路,脱了靴子睡脚掌会好受些。”   话落又去捡起书,将她穿着绫袜的脚直接抱在怀里,继续看书。   赵暮染无语,重新躺下。他爱抱就抱吧,熏着了不怪她……外边马蹄声阵阵,时不时响起众人甩鞭驱马的动静,听久了就觉得单调。   赵暮染就有些昏昏欲睡,在睡着前说:“不用特意赶驿站,就这一路走,到了晚上随意住宿,荒郊野岭也无所谓……”   宋钊就去看了她一眼,见她红唇嗡动,声音渐小,然后就那么睡着了。   少女呼吸均匀,唇微微嘟着,竟让人看着觉得她那是委屈的样子。   还是在生气吧。   郎君眼睫微垂,遮挡了里面的无奈和黯然。即便解释了她也不信,他其实也有些无力……他没和小娘子相处过,她又是那么特别,心性坚韧,如翠竹般不折不饶。有些事情他也还在待查,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他又如何能跟她说得明白。   究竟要怎么办呢?   宋钊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跟把她哄骗在身边没区别,想想他有时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对不起。”郎君伸手,去轻轻碰触她的指尖。声音藏着无措。   赵暮染此时手动了动,似乎是察觉到了陌生的温度,宋钊心间一惊,怕扰到她睡眠。昨夜她被火势惊醒,又做噩梦,这两日在林间也得时时保持警惕,怕是耗了她许多精力。   他忙要收回手,下刻却有些错愕。他的一根手指被她抓住,还用指尖摩挲了会,仿佛在确定什么,然后就攥紧不松开了。   宋钊怔了怔,心尖最柔软的一块像是被什么撞了下,胸膛中的那颗心就剧烈跳动起来。   情绪一片激荡,内心处堆积的细密情愫仿佛作做藤蔓,将他整个心房都缠紧,他呼吸都因此而滞停。   郎君脸上渐渐了笑意,有细雨春风那种柔和。   他感受她手心中暖意,也闭上了眼,靠着迎枕在不知不觉睡去。   照进车厢的光束柔和,落在手相牵的少女郎君身上,任它时光荏苒,此刻却是岁月静好。   马车缓速下来的时候日落西山,赵暮染极放松的睡了整日,睁开的杏眸清杳,若是细看还有浅浅笑意藏在内中。   几日来压在心头的沉闷似乎也随着这一觉消去。   她翻坐起身,侧头去看了眼投来目光的郎君。夕阳余晖将车厢内染满了橘红的光,也将他清俊的面容映得十分柔和,凤眸中的光芒柔和,满满的溢在他眉角眼梢间。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赵暮染脑海里就自主蹦出这句,旋即却又撇撇唇,移开目光,不被眼前美色迷惑。   虽然有种要将人扑倒的冲动。   马车又走了一会,在天色完全暗下后,邱志才将队列带到路边平缓的空地上。   他们要赶时间,早就错过了驿站和村落,晚上确实只能在这处扎营了。   赵暮染在马车停下后跳下车,忘了眼这处僻静的郊野,晚风拂在脸颊上异常舒服,还能听见倦鸟归巢的鸣叫声。   护国公府的侍卫们已经开始搭营,生火,准备晚饭。   赵暮染站了会,活动四肢,随后到了放有礼物的马车上,翻出了坛女儿红。   她拎着酒坛,找了块石头坐下,抬手就拍开酒坛子,仰头先灌了一口。   香淳的琼液入喉,又置身在这空旷的效野中,让人心境豁达开朗。   一个水囊递了过来,还有一小盒糕点。   宋钊不知什么走过来,“空腹少喝酒,先吃些糕点垫垫。”   “我要吃肉。”赵暮染不看那糕点,喝酒就该吃肉。   宋钊就笑笑,难得觉得她小孩心性:“那你就晚些再喝,侍卫们都在准备了。”   赵暮染就往他身后看了看,果然见到已架起烤架,她挑了挑眉,居然是配了鲜肉?一路来用冰镇着的?   啧,真奢侈。   这是劫了驿站多少冰啊。   既然有好吃的,赵暮染也就不再着急喝酒,将酒坛丢到他怀里,跑到前边去看众人准备晚饭。   不时还帮着添些柴火。   宋钊闻着酒香,闻出这是女儿红。   女儿红——女儿初生酒埋桂下,姻缘喜定启清酒。   这酒应该是安王夫妻为女儿埋下,在她成亲之时作为陪嫁贺礼送到夫家的,她却是先翻出来开了。宋钊想着,无奈地笑笑,被酒香也勾得蠢蠢欲动。   他凑近嗅了嗅,想着尝一口,少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不许偷喝。”   宋钊脸微热:“……”怎么有种作贼被抓包的错觉。   他抿了抿唇,抱着酒走到烤架前,看着她熟练的翻动半只羊腿,然后又眯着眼找侍卫要调料。   倒是恢复了精神。   月上枝头,赵暮染在酒饭足后心情更加不错了,抱着重回手上的酒坛子不撒手,在喝得酒只剩最后一点点的时候,大发慈悲地丢给身边的郎君:“赏你了。”   说着还挑了挑眉,一副你快谢恩的样子。   宋钊被她逗得笑了声,接过仰头抿了口。   美酒入喉,是甜、酸、苦、辛、鲜、涩六味,宋钊细细品着,仿佛品出了为人父母为女儿操劳的心情。他有所触的想,如若他有了女儿,待到她长成似初春的柳枝那般婀娜娉婷之时,心情怕就开始跟这酒的滋味一般了。   安王爱女的心情,瞅他不顺眼的心情,他似乎有些理解了。这种亲情的羁绊,真的很神奇。   “好喝吗?”赵暮染问了声。   夜风将她的呼吸和酒气都带到他鼻尖,他有种微醉的感觉,说:“好喝。”   赵暮染朝他灿然一笑,杏眸是满满的骄傲:“我父王亲手酿的,可真是便宜你了。”   宋钊喃喃跟了句:“确实是便宜我了。”   赵暮染听着反倒一怔,又是笑出声。宋钊听着她久违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少女此时突然挨近。   近到她长长的眼睫都扫在他脸颊上,将他心头都带起一阵酥麻,他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赵暮染却又退了开来,“你以为我要亲你啊?”   宋钊:“……”   少女清脆的笑声便在他耳间回荡,她笑了好大会,突然又凑近来。宋钊板着脸,她热热的呼吸划过他耳朵:“你在马车上说的话我听见了。”   他心跳随着她的话就漏了一拍,指尖仿佛又传来下午被她握住时那种暖意。   “嗯,那你是要和我讲和了吗?”宋钊努力按下激动。   “讲和啊……”赵暮染依旧挨着他,唇擦过他的脸颊,笑道,“不太想,因为我们赵家人都挺小气,还爱记仇。”   宋钊抬起凤眼看她,与她对视,看见了她眼中的皎洁。   “而且不让你吃点教训,你哪里知道赵家的女郎不好惹。”   “……”宋钊眼眸一转,想起了什么,果然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他居然在同一种算计上栽了两次?!   赵暮染见他眸光由清明到溃散,只眯着眼笑:“我会回都城,我会接旨,但这一切不是对谁屈服。”她说着,心间有豪情万丈,“我会让你知道,局势再难,我赵暮染也不需要谁来庇佑,更不需要谁挖空心思为我安排。”   “再好好睡一觉吧,这回,你是追不上我了。那句对不起,我暂时收下了,我在杨家等你。”   少女手心覆在他凤眸之上,宋钊意识不再清楚,陷入黑暗前在想,她这无声无息就药倒人的本事究竟跟谁学的。   随着郎君身子软倒,赵暮染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响哨,不远处的护国公府侍卫被惊着纷纷站起来。还未曾弄明白要出什么事,平静的郊野中突然跃出数十道身影,个个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戚远与蔚明打着头阵,将先前被拦截的戾气全用到了拳头上。   护国公府的侍卫被逼得节节败退,并且发现不对,他们身上开始发软拿不出力气来。邱志还在拼命想往赵暮染身边靠近,看着自己倒下的人惊骇无比。   赵暮染见他还苦苦支撑着与戚远缠斗,她将郎君放在地上,一跃而起,挥拳就朝他脸上砸。   突然再袭来一个人,邱志根本无力躲开,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在双目发黑中骂了句,为什么非要打他脸!   将人一拳放倒,赵暮染甩了甩手:“皮还是那么厚。长得那么吓人,肯打你脸已经给你面子了。”   戚远看着轰然倒地的高大男子,嘴角抽了抽。   有着赵暮染暗中下了药,事情再顺利不过,她看着倒了一地的人,指挥着众人把人都绑了。然后她走到宋钊身边,将他轻松扛起就钻进马车,出来的时候唇边含着笑意,一副解气的样子。   她的一众亲卫看得心间发毛,开始臆想她对马车里的郎君都下了什么狠手。   “我们走。”少女转身,大手一挥,带着刚刚汇合的亲卫们策马南去。   宋钊再次醒来时,外边已是艳阳正当空。   他躺在马车里望着车顶许久,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揉着发胀太阳穴下了马车,发现原本牵车的马匹不见了,他皱了皱眉,去打量四周。   果然发现所有的马都不见了,而他的人都被结结实实捆在一起……衣服都不见了,只余一条遮羞的亵裤。   他看得眼角直抽,忙低头看自己,身上倒是齐整。   他是不是该谢谢没被扒光丢在外边一夜?   宋钊往侍卫那边走去,满地的狼藉和脚印,说明赵暮染是有人接应的。她的亲卫居然是直接折返寻了回来?   但是在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宋钊思索着,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端倪,也无法分析出他们是怎么联络的。   此时侍卫们都开始幽幽转醒,赵暮染似乎对他们手下留情了,这次用的药效没有上回霸道。   看着帮自己解开绳索的郎君,侍卫个个都羞愧不已。   他们已经很警惕了,却还是落入圈套,甚至丝毫没有发觉。他们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命在,都后怕不已,深觉文颐郡主手段了得。   众人重获自由,便开始去寻各自换洗的衣物,可是只找到了一堆烧得焦黑的布料。   ——赵暮染将所有人的衣服都烧了。   马被牵跑,只留下马车,如今还衣不蔽体。   众人有些不能想像要怎么到有人的村落去寻找替代之物。   宋钊也发现了不对,上前挤进人当中去,看到那堆灰烬,他也是哭笑不得。   而此时众侍卫也发现了他身上不对,纷纷睁大了眼。   邱志被赵暮染砸了一拳,是最后清醒的,他醒来后忙也挤到人堆里,心头怦怦跳,以为是宋钊出了什么事。   可当郎君熟悉的背影落入眼中时,他表情瞬间有些扭曲。   衣衫最齐整的宋钊背后有幅画。   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手执红缨枪,脚踩在一只乌龟身上。   邱志瞪大了眼,众侍卫在震惊过后忙低头,邱志只能冒死提醒了一句。   宋钊闻言整张脸都变了,忙将外袍解了下来,果然看到那幅画。此时邱志又是一声:“郎君,您中衣上也有。”   宋钊的脸黑得不能再黑,风一阵回到了马车上,在脱下中衣后发现那只乌龟被打得壳都掉到一边,像只光毛鸡一样正朝女将军跪地求绕。   ——赵暮染!   宋钊闭了闭眼,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来这样一出。而且那些墨汁都渗透了布料,他就算将衣服反过来穿,那些画也能显出来。   她真是……有能将人气死的本事。   让他的人全光溜着,让他也没法见人!   宋钊就有点理解她那句赵家人都小气的意思,找到她那天,她骂了他一句王八蛋,他想自己骗了她是不对就大大方方应了。那时把她噎住了,所以她这才会专门画了只乌龟来报复他。   简直……简直是幼稚又真让他窘迫到极点。   宋钊抓着衣裳,最终还是被气笑了,将外袍中衣都丢一边。好歹,他还能在马里躲一躲。   他的庆幸才刚起,有马蹄声阵阵从远处靠近,似乎来了不少人。   护国公府的侍卫忙打起精神,赤着膀子拿起武器围在马车边上,打头的人看到一群没穿衣服的壮汉,震惊又觉得诡异。一日一夜疯狂赶路的困倦都不见了。   他探究的看了会,才清了清嗓子道:“可是宋郎君在此?我乃安王殿下派来的,按着殿下的意思,前来护郡主回都城。并将殿下赐给郡主,让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带了前来。”   宋钊在马里听着,冷静地道:“郡主与她的亲卫汇合,已先行前往京兆。”   那侍卫闻言倒没有吃惊,心想他们殿下果然料事如神,郡主果然是甩开了宋钊一众。他无所谓地说:“既然如此,我等还得追上郡主,殿下赐的人皆无习武,怕是会耽搁时间。那就请郎君先代为照顾。”   “殿下说,这些人必须毫发无伤出现在郡主面前。”   侍卫一挥手,他身后与其他人共骑的郎君都下地来,然后乖顺地朝着马车揖礼,齐声道:“见过郎君。”   齐刷刷的男声让宋钊察觉到了不对,他心头一惊,伸手去将帘子撩了条缝隙,看到的是十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君。相貌个顶个的出色……   他脸色一沉。   安王送这些人伺候染染?!   这是要怎么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宋钊:老婆说跑就跑,岳父还送来一堆面首?!   安王奸笑:那是你的兄弟,以后要好好相处。   染染:果然亲爹!   宋钊泪目:我肯定是个假男主~~   ————————粗长章,快夸我! 第30章   安王派的侍卫丢下十个面首一甩马鞭走了。   邱志望着绝尘而去的安王众侍卫, 一言难尽。这安王父女, 就没有一个按套路出牌的,偏偏还都往人痛处戳。他就担忧地看了马车一眼,心疼自家郎君。   宋钊在惊怒间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安静坐在车里, 想到赵暮染的脾气,再想到安王送来的这些面首,最终哭笑不得。   两人不愧为父女,真是一点亏也不吃,有仇就报。   好像他遇到的挫败, 都在安王父女身上了。   罢了罢了, 宋钊叹气一声。谁让是他先隐瞒身份在前, 两人出气了,事情应该也就过了, 若两人仍对他漠然,那才是最坏的情况。   “邱志。”宋钊朝外喊了一声,邱志忙到车边上, “你把他们衣裳都扒了,将就穿着先去想办法联系我们的人, 让他们再送衣物马匹来。”   邱志瞧了眼那十个腰细如柳的面首, 嘴角一抽:“是, 那他们要如何处理。”   “既然是安王给郡主的, 自然是要带上的。给他们也备马吧。”   “……是。”   邱志觉得自己应这声是都憋屈极了,他们郎君此时怕是更憋屈。   然,马车里的宋钊却是笑了笑。他凤眸微垂, 睫毛轻覆之上,却遮掩不住他上挑的眼角。   他的岳父大人是让毫发无伤带到染染面前,可这路途遥远,这人被晒黑了变丑了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也是多亏了这几个面首,宋钊一行的窘迫遭遇得以提前结束,在原地耽搁了一日,便再度出发。宋钊弃了马车,将人分了两拨,一波与他快速往京兆赶,一波则押护着行装带着面首慢慢往前赶。   赵暮染那边在离京兆还有一日路程时,被安王派来的人追上。   看着下马走来脚都打飚的侍卫,赵暮染有些吃惊,这是赶了多久的路才能赶成这样。   那侍卫强打起精神,将安王誉写的信交给她。   赵暮染一目十行,眉尖慢慢蹙起,看完一遍后又再重新细细读一遍。随即哼笑:“他倒是会讨好父王,把一切先跟他交待了。”   侍卫默默品了品她话中的意思,是有些生气的意思,便道:“殿下给郡主您送了十个面首过来,个个都俊俏可人,已交给郡马先替回照看。”   面首?!   赵暮染听到这两字眼显此没被口水呛着,她父王真是……这是往投诚的宋钊心口插了把刀子。比她还狠。   她就挑了挑眉:“哦,马屁拍马腿上了。”   侍卫不敢接话,意思是这个意思,可这比喻好像不那么恰当。   赵暮染收好信,问:“父王可还有什么交待的。”   “殿下说,要郡主您保重自己。若是受了委屈就打回去,若是暂时不能打的,拿笔墨记下,殿下会替您十倍还回去。”侍卫按着安王原话禀道,“还有让您回去都城后,看看他书房的书画都被虫子蛀了没有,他很喜欢书案边上挂的那幅山水图。”   山水图。   赵暮染依稀记得是有那么一幅画。她颔首,清杳的杏眸中闪过亮光。   “还有就是您若到了杨家,打没打听清楚,若确实是喜欢,想要原谅郡马他也只睁只眼闭只眼。”意思是不管了。   噫?侍卫最后一句话让赵暮染一副见鬼了的表情,这是他父王会说的话?!   侍卫顶着她质疑的目光点头,她抿了抿唇,唇角就慢慢露出了笑容,明媚间带着甜意。不管她父王说不说,其实他那声对不起就让她动摇了。   不然那乌龟哪里会画在他衣服上。   少女将信收好,翻身上马,一声清叱。银鞍骏马驰如风,马背上的女郎红裳艳如火,衣袂飘然快速远去。   ***   赵暮染突然的到来,让杨家人连更衣的时间都没有,慌慌张张就前去迎接。   早两日赶回家的杨钦却是露了喜色,这两日来因为父母及祖父的态度暗生的郁气都散去一半。   杨大老爷领着妻、子忙乱的来到大门处,首先看到的是被一众侍卫簇拥着的红衣娘子。她作儿郎装扮,英姿飒爽,那些侍卫站在她身后,挎刀而立,更是显得她气势逼人。   众人不敢多看,垂着头快步上前,纷纷跪下行大礼。   杨家众人中,赵暮染认出杨钦,她免了众人的礼后问道:“我要见你们的宗长。”   “殿下。”杨钦在父母说话前开口,“殿下一路来劳累,还请先到寒舍稍作休息。”   赵暮染扬眉,啜着笑看他一眼,杨钦被看得心生诡异,不太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硬顶着头皮任她目光落在身上。   “好,且先休息。”   她终于移开视线应下。杨钦见此顿时松了口气,吩咐仆人快去收拾,赵暮染却又道:“不必麻烦了,你们大郎的屋子在哪,我住那就成。”   她的要求让杨家夫妻对视一眼,杨钦凝眉,觉得她的态度与先前交待他事情时南辕北辙。他心头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杨大老爷最先反应过来,客气笑着亲自带她前去。   杨家宅邸修得挺大,囊括了半个胡同,只是一路走来,赵暮染看到几处的院墙斑驳,游廊梁柱间有修膳粉刷的痕迹。这宅子应该是个老宅了。   杨大老爷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又正愁不知该和这身份尊贵的郡主说什么,便道:“鄙舍简陋,让郡主见笑了。这宅子是杨氏的老宅,已经有近百年,到我们这已是第四辈的人了。”   赵暮染闻言点头,想这应该是杨氏嫡出一支的老宅,先前她父王见到杨钦时提到过他们的关系。   “京兆杨氏是百年大族,你自谦了。”   少女淡淡地回了句,杨大老爷听不出她的情绪,只当这是客气话。但也再没了话题,一路来都极安静。   其间,杨钦不时的侧头去看她,有些吃不透她的意思。   赵暮染就被带到了一处落院,院子有三进,内中植有两颗古榕树,枝叶极茂盛。而整个院子都有新翻修的痕迹,院墙比之别处白得晃眼。   到了院子,赵暮染什么也没有说,是真的在沐浴后就歇下。   杨钦派人去打听了两回,可蔚明与戚远带着人就守在院门处,连院子都靠近不了。   听到仆人回来汇报,杨钦骂了句废物,就在屋里踱步打转。   他深觉,如若他想成事,就只能赶在赵暮染见祖父前。   杨钦想到两日前,他带着口信回到家里,跟父母说这兄长乃是别人假扮的,已经被文颐郡主识破。如今文颐郡主要他们杨家交出真正的杨君毅。   他父母当场被吓得面色发白,然后就去见了祖父,再回来的时候,却是要他闭嘴不准提此事。说这事不用他操心,文颐郡主的疑惑自然有人会去解。   他当时就觉得父母反应不对,软磨硬泡,最终却是被父亲罚了去跪祠堂。后来还是他母亲心软了,暗中来祠堂给送吃食,跟他说了句那个兄长不管真假,他都必须要当成真的,这事关他们杨氏的复起。这一切都是长辈们决定,他父亲也是在祖父面前再三保证不会再提这事,祖父这才没有将他喊去敲打。   话只说到这,再多却是不愿意说了。   杨钦思来想去,便只想到他们杨家是投靠了护国公府,然后才有了宋钊这么个假兄长。宋钊是利用了杨君毅的身份去将文颐郡主先哄到手。   可如今护国公府已没有了兵权,他们拿什么来给杨氏一族荣华富贵?!   宋钊还是个身体有疾的短命相!   说到底了,宋钊就是能让杨氏重回当年的荣华,那也是借了安王府的势。   既然宋钊能借安王府的势,为何他就不行?!   再且,文颐郡主已经知道真相,那日一提宋钊二字就目露冷意,他们杨家还帮着宋钊去哄骗郡主,这不是也在得罪安王府。   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他的家事!   杨钦越想心中越发不忿。只道是父母胆小怕事,祖父也怕是老糊涂了。   “给我更衣。”他眼中闪过冷意,喊来仆人伺候,换了身簇新的袍子后径直往赵暮染落脚的院子去。   蔚明是见过他的,也认得他是杨家二郎,但扔是拦住人,还算客气的告诉赵暮染正休息。等她醒来后,会帮忙转告的。   杨钦闻言想硬闯,却是被蔚明拔刀逼退,最后只能着急又憋屈的在蔚明面前说好话,说实在是急事劳烦他第一时间通传。   赵暮染这一觉却是睡到了当晚半夜,听到蔚明代为传达的话只是一笑置之,转而吩咐他明天一早便再去和杨大老爷夫妻说要见杨氏宗长。   杨钦几乎是熬了一夜,却是听到了赵暮染已经去见了祖父的消息。他听得双目赤红,本又整宿未眠,满眼的血丝,整个人的神色都变得极扭曲。他一咬牙,洗把脸就到了杨老太爷院子附近的小道守着。   就算是晚一步,他也得见到文颐郡主,将话说明白!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家要背上祸事!   此时的杨老太爷院子里,满头银丝的老人就站在一丛翠竹边上练拳。院中央放置了张小几,上边放了个掐丝琳琅香炉,晨风吹过,青烟如雾一般化在空气中。   仆人们为赵暮染在树下设了案椅,她托着腮看老人练拳,听他不急不缓地说话:“殿下所问之事,我只能说一句,君毅当是我杨家人才对。”   赵暮染听着,觉得这话奇怪极了,什么当是不当是的。她道:“宗长这话太过含糊,如若是,为何不爽快的说出来。”从宋钊写的信来看,他极大可能是杨氏嫡支,杨侯爷与长公主的嫡子。   老人就回道:“殿下有所不知,说来却又话长。你且先等我想想要从哪说起……”   老人话落后,院子里就安静了下去,只有他偶时拳风掠过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赵暮染也不着急,静静看他打拳,心境无比宁和。   在看到誉写的那封信后,她发现自己其实气的并不是他身份如何,而是他的隐瞒。当初他一再问她,可是相信他,她信了,便是在山林间极危险的那种情况下,她都选择信了。偏偏他的故意隐瞒将那份信任打碎。   她自认不傻。自幼读兵书,披过甲破过阵,他即便不解释过多,她也能看清形势的,也能从里面分析出他是善是恶。何况她还能用双眼去看,去分辨。   然而,他的一个谎言破坏了一切的好意,也让她想再去信任他却又不敢,才以至于她因身份问题而对他一切做法又再多加偏激的猜测。   想明白这些,如今他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她却觉得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   老人慢幽幽地打完一套拳,少女坐在树下,神色平静,倒让他觉得惊奇。   杨老太爷让人又抬了案来,放在少女对面,还架了炉子,煮起茶。   柴火时不时发出噼啪两声,老人将煮好的茶分给赵暮染一份,在茶香中终于开始说当年之事:“当年侯爷出事之后,一个六岁的男孩子被秘密送到京兆来,但送来时已是几乎奄奄一息。我请了许多名医,才将那孩子救回一命,可很快,护国公府的人却是找了上门,说那孩子是他们护国公府的大郎。是被贼人所劫,流落到这,异常强势将人抢走了。”   “当时侯爷出事,我亦不敢声张这孩子的事,府里的侍卫敌不过,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人抢走。”   “那当时没有人说明那个孩子的身份吗?送男孩的护卫呢?”赵暮染提出疑问。   老人轻叹,“那个侍卫是全靠一口气撑着将人送来的,只说了侯爷二字就死去。而除了那个侍卫,男孩身上再没有别的信物,所以郡主问我,我答不出来。”   “所以,你要告诉我,这一切是你的猜测?”   “也并不是。事发七年后,君毅派人传了信回来,他竟是联系上了侯爷幸存的属下,说他一定会让杨家再重新站在世人面前。这才是我认为君毅就是侯爷血脉之事。”   这……赵暮染凝眉,“如此说来,护国公府是并不清楚你们有联系?”   杨老太爷说:“在君毅十六岁前都不清楚,后来护国公的人就找上门来,让我们断绝与君毅的联系。君毅在那两年后也未再传信到京兆,直至护国公府出事,兵权被缴,君毅才再与我们恢复联系。护国公也没有再派人来干涉。”   “那你们杨家的大朗呢?君毅这名可是他顶替了?”   杨老太爷就呵呵笑道:“这名字是他跟我们联系时他自己的自称。我们家大郎其实很早就夭折了,不过这边有风俗,太小的孩子夭折都不发丧,当时又是送出去救治的。杨家又式微那么久,自然无人关注,老仆人也不敢往外说,大家就都不清楚罢了。当时君毅被送来,我虽是瞒着我的大儿与儿媳妇,却是提前打了后手准备,让他们对外称大郎因祸得福,在外拜了名师。但君毅不久后就被护国公带走。但他的身份,如今也只有我一人清楚,我与二郎父母并未挑明的,后来再联系上了,也不过说是与护国公府有利益往来。”   所以这才有了宋钊突然从外学艺归家一说?   那护国公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听来,护国公分明知晓是宋钊就是杨家人,赵暮染想着问道:“你们跟护国公府有过节?”   杨老太爷一听又乐了,“殿下,我们和护国公府从无过节,如若有,君毅估计也不能长大。护国公为何这样行事,我是真的猜不透了。不过护国公确实有一个与君毅年纪一般的嫡出男孩。”   赵暮染闻言只能是拧眉。   身份上来说应该是不会错了,就余下护国公的奇怪举止。   难道这护国公的嫡长子也夭折了,然后念子成魔,才将宋钊抢了过去。但他们又怎么知道杨侯爷将人送到了京兆来。   似乎怎么都说不通。   “如此,有劳你老人家了。”赵暮染觉得杨家的事已经十分清晰明了,起身朝杨老爷谢一声。   少女施施然离开,杨老太爷却喊了她一声:“殿下……君毅这孩子有时手段是过激一些,但他早在第一回 跟我联系的时候,就在打听殿下的消息。他说,他想要娶殿下为妻。”   “殿下八岁前都在都城,应该也见过君毅的。”   赵暮染脚步一顿,眼中闪过茫然回身答道:“我并不记得曾与护国公府的孩子有过来往。”   如若有,她肯定能记得住。   “这样……”杨老太爷似有些惋惜的喃喃一声,赵暮染朝他点点头,转身出了院子。   在小道守候许久的杨钦终于听到院子传出动静,他心头一喜,理了理衣襟忙迎了上前。   蔚明见着又是他,二话不说将刀横在他跟前,迫使他不得再前行。赵暮染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说:“有事?”   少女粉面红唇,即便一身儿郎装扮亦俏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杨钦目光闪动望着她,咽了咽唾沫道:“是想和殿下说宋家之事。”   “哦?”赵暮染闻言笑一声,“你回到杨家都两日了,这两日你未曾派人给我传消息,如今倒想说了?”   “殿下,并不是我不让人传消息,而是我当时也是被他的人押着回来的。”杨钦急忙解释。   “那他们还押着你不给我送消息了吗?”   赵暮染的反问叫杨钦神色凝滞,她此时又道:“杨钦,你为什么没有传消息给我,你心里很清楚。你这是在让我主动找上门来,然后你想说服我,让你顶了杨君毅的身份,从此靠上我们安王府。”   她的声音很平静,字里行间却透出浓浓的讥讽。   在听到杨老太爷说是连杨钦的父母都隐瞒后,她就猜到了杨钦这两日着急寻自己是什么事。   杨钦听她一句道破了心思,脑子都在嗡嗡作响,脸上阵红阵青,又羞又怒。   赵暮染看到他那副模样冷笑一声,示意蔚明放下刀,然后走到双唇翕动地杨钦面前。   “杨钦,你的小心思太多了。从你到安王府来,见到君毅说的第一句话起,你就有着小心思。而后你在郡守府与我说的话,带了多少引导性,你自己清楚……你徒有一颗雄心与野心,却不走正道不让自己变强大,你这样的人,比满口谎言的人更让人觉得可怕和阴暗。”   “还有……”赵暮染突然伸手指了指他的脸,然后指了指天,“你心比天高,脸也比天大……你杂不扶摇直上九万里,与日月比肩?”   说完,她嗤笑,越过他。   杨钦被她的毒舌讥讽得涨红了脸,羞怒间理智也不复存在,想都没想就伸去拽她。   赵暮染察觉,在他碰到自己前直接给他甩了记漂亮的回旋踢,杨钦一瞬间就趴在了地上,张口吐出了颗牙齿来。   少女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狼狈,“智谋不行,打也不能打,还好杨家不是真得靠你!”   赵暮染扬长而去,离院门口不远发生的事也当即被人禀报了杨老太爷,被一腿甩得爬不起来的杨钦就被抬到了杨老太爷跟前。   回到院子,赵暮染就趴倒在榻上,不停地回想着刚才杨老太爷的话。   她看过信后,只认为杨家与宋家有来往,所以宋钊才到了宋家来遮掩身份。如今看,显然是宋家对杨家露出敌对的态度。   为什么呢?   也许只能问宋钊了。   她翻了个身,仰头看着横梁。当年长公主与杨侯爷又是怎么回事,她父王既然也大胆猜测宋钊是两人嫡子的身份,何故不在信中和她说当年之事。   既然宋钊是长公主的嫡子,那……就是她表哥?   赵暮染猛然坐起身,嘴角抽了抽。   她看过的话本俗套情节怎么也落在她身上了。   不过……话本里的表哥都英明神武,宋钊……怎么也没有那种气质。   赵暮染瘪嘴,那人虽计谋过人,还修了内家功夫,但真的一点也不英明不神武,还病秧秧的。   她又仰倒,回想起两人闹别扭这几天,她都忘记给他喝补汤了,她带了小半车的药材呢。   不知他是走到哪里了。   那两只乌龟有没有把他气吐血?   想着好像就有些内疚了。但她转念又一想,却还是觉得好解气。   赵暮染这边有些小纠结,宋钊似有心有灵犀,在她的念叨中已进了院门。   郎君风尘仆仆,蔚明与戚远相视一眼,默默放行。   他穿过院落,脚步匆忙,每一步却又走得稳。当他来到内室的时候,便见到躺在榻上拧眉想得入神的少女。   在他靠近之时,赵暮染便回过神来,动作极快翻坐起身。不修边幅的郎君就落入她眸中。   她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看见他眼底的乌青,看见他新长的青灰色胡根布在下巴,看见他衣袍靴子沾着尘泥。在他终于来到跟前,要伸手摸她脸的时候,她幽幽地道:“表哥,你怎么变丑了。”   ——果然话本都是骗人的。   宋钊动作一顿,想要露出笑的脸都僵住了。   他这是被嫌弃了?!   宋钊猛地也跟着想起安王为她挑的那十个俊美的面首,再度相见的喜悦,听到她那声表哥的激动,通通都从他情绪里被强行驱离。   他不平静的眸光里渐渐就笼上了沉色。   此时,一双手臂却圈到了他脖子上,少女跪坐在榻上,圈着他将他的头拉低。唇凑了上前:“还好没把乌龟刻你额头上……”   宋钊:“……”   “以后不许再欺瞒我了。”赵暮染唇贴了上前,轻轻碰了碰他的。   一腔热情被浇得冰凉的宋钊不知自己该不该亲下去,却又听到她叹息一声,“其实在听到你道歉后,是想扑倒亲你的。”   宋钊闻言心口就震荡了下,手已在不自觉间去捧了她的脸,唇狠狠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大长章,嘿嘿嘿,期盼的甜甜到了~~   我想了想,估计有人会问近亲不近亲什么,我只能回答说,不近亲。虽然有点剧透?!   ——————————   再来是厚着脸皮求一下,没有收呆槿作者专栏的,顺手点击收藏一下啦~~网页版和版点击呆槿笔名,就能看到专栏,APP的小天使们在本书简介面页,右上角有个作者专栏字样,点进去就能添加收藏啦~   跪谢跪谢~~会继续努力码字哒~ 第31章   郎君的唇压下来时带着股狠劲, 在赵暮染红唇间碾磨, 新生的青灰胡根刺着她的脸颊。   赵暮染有一瞬间觉得他并不是在亲她,倒像是对她上刑似的。   她脸颊有细微的刺疼,唇跟着也被咬了一口。   她就不满了, 哼哼两声。郎君粗鲁的动作即刻就温柔了下来,却是离开了她的红唇,转而用双唇轻轻去碰她唇角,脸颊,然后落在她眼角和眉心间。   赵暮染睁着湿润的杏眸看他, 郎君在她眉心间印下一吻后, 捧着她的脸与她对视。   两人间那么相近, 能一瞬间就看进对方眼眸中,能在彼此之间看见自己的倒影。   少女眸中似荡着水波, 郎君眸中有亮有星辰般的光,对视中,水波与光都化作无声缠绵的温柔。   赵暮染一颗心就怦怦的剧烈跳动, 郎君在与她相视中,呼吸亦一点点不受控制地变得絮乱。   赵暮染凝视着他, 这样近的看他, 看着看着, 好像觉得也没有刚才见他的时候嫌弃了。认真了看, 他还是没有变丑嘛。   她想着,眨了眨眼,笑意突然就从眼底涌起, 带着让宋钊看不懂窃喜。她就又用力去勾他的脖子,想要再亲亲他。   宋钊抿了抿唇,压住也亲下去的冲动,去捉了她的手拉到唇边说:“我去收拾一下。”刚才她就哼哼了一声,唇附近也有些发红,估计是被他胡子刺的。   赵暮染的手掌就摸到了他下巴的胡子,想到刚才不太舒服的感觉,点点头。   宋钊深深看她一眼,这才转身去唤了人备水,他自己则先去了净房。   很快,段和先端了一铜盘的清水过来。他见着赵暮染时低头匆匆一礼,径直往净房去,净房响起水声,赵暮染便见他又退了出来。   是去廊下侯着热水。   她看得好奇,想起来,好像是这个车夫一直在伺候他的起居的。当日在王府时,也是他事事亲为。   ……事事亲为。   赵暮染想着,走出内室,正巧碰见杨家侍女抬了热水前来。她让开路,见段和就跟在侍女身后,她也跟了上去。在段和要进去时,说:“你出去吧。”   段和一怔,侍女已将水放置好,低眉顺眼的走出来。   赵暮染没多管他,迈开腿进了净房后啪就把门关上了。   段和:“……”脸些就被被门板摔脸上。   净过面的宋钊已在屏风后将脏兮兮的衣袍脱下,抓了个布巾边围下身边往外走,哪知才踏步来就见到红衣少女睁着双大眼,立在这水汽氤氲的净房内。   宋钊忙抓住险些被惊掉的布巾,尽量镇定地围好,又打上个结。   “你怎么跑进来了。”   “帮你沐浴啊。”   赵暮染理直气壮的回了过去,说着一双眼还不停在他身上乱瞄。   宋钊:“……”   他忍住被人看光的尴尬,清咳一声:“不用,我自己能行。”而且她知道怎么帮人沐浴?   赵暮染却不管他,上前就去拉他手臂,还很认真的在他胸膛上拍了拍:“上回就想和你说了,你看着瘦,其实还算结实。应该和你修的内家功夫有关吧。”   被一本正经揩油,宋钊压下心底那种诡异的感觉,“嗯,修内家功夫,不在形。”   “这样好看。”她嘿嘿一笑,朝他均匀的健美的胸膛又瞟了两眼。   郎君莫名打了个寒颤,被她强势地按进了浴桶里。   他一坐下,布巾就随着水飘了起来,他余光扫见,不动声色用手将两个角压下。   赵暮染兴致勃勃卷起袖子,寻了皂角,拿着小杌子坐到浴桶边,伸手去解他发冠。   郎君墨发倾泻,少女好奇的在手中握了握,比她的要粗一些,发质也硬一些。但摸起来感觉还不错。   “染染,你在边上坐着吧,我自己来。”宋钊伸了一只手去将头发从她手中取出,赵暮染却是用力一抓,“你自己怎么洗发。”   宋钊侧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地重新坐好。头皮有些疼。   但赵暮染对洗发这事的熟练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她用清水彻底打湿发丝,抹好皂角后一点点搓揉,从发尾往上,然后帮他轻轻按着头皮。手法也异常娴熟。   “我其实经常帮娘亲洗发的。”少女声音轻柔,唇边有着美好的笑意,“每回我与父王去边陲,娘亲在那些日子几乎都会睡不好。医工说,常为她篦发和洗发,柔按放松,能减缓她这种焦虑的症状。”   宋钊是第一次听她说起与安王妃的相处,不由得聚神。   “可是后来父王也听说了,就跟我抢这活,我也就只能排到他例行到边陲军营巡看的日子。”赵暮染说着,就带了几丝抱怨。   宋钊挑了挑眉,其实他早也看出来了,安王对安王妃是百般宠爱着的。   这时水声响起,赵暮染让他微仰了头,靠在浴桶边,开始帮他净发。   清水从木瓢轻缓倾下,郎君隔着水帘看向那全神贯注的少女,她眉眼间少了她平素那种飞扬,似水一般柔和。水滴溅落,湿了她的衣摆,湿了她的鞋袜,她却仍那么专心致志。   宋钊想,他是不是差点就错过了这样的她。   “你要不要把鞋袜都脱了,边上有木屐。”郎君见她停止了瓢水,要去给拿干的布巾,就提了句。   赵暮染应一声,直接就将鞋子踢掉,除了湿袜不说还把裤腿都给卷了起来。净过手后,穿着木屐哒哒哒又回到浴桶边。   少女细白匀称的小腿都露在外边,又是一身红衣,那片雪肌在微暗的净房内异常打眼。宋钊看着它从眼前掠过,视线不由得又跟在她穿着木屐的光足上。脚背也是一片瓷白,小巧的脚趾头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精致得像贝壳里的珍珠一样。   宋钊就想起那天在马车里,他曾将这对玉足抱在怀里。   他喉结滚了滚,移开目光。   赵暮染并未察觉,将他湿发用帕子擦干了些,然后简单束起,想要给他搓背。   她让他往前靠时,发现郎君背后的伤已经脱了痂,新生的皮肤颜色很浅。   “这几处,当时究竟怎么碰到的。”她纠结了起来。   明明是将人护得好好的啊。   宋钊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转而道:“你见过叔祖父了,没有想问的?”他觉得现在应该要有沉重一些的话题来稳定下心神。   “有的。”提起这个,赵暮染想到要问的事,“护国公当初为什么要抢你,他对你好吗?”   “视我如已出。原因,我也说不清,他从来都避而不答,甚至极厌恶我与杨家来往。”   果然是很奇怪,她听着皱眉,又问道:“所以你有一阵时间没有联系杨家,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说服他的。”   宋钊抿了抿唇,语气有些自嘲:“如若不是连遇战事失利,陛下勃然大怒,趁机会收了兵权。我不顾阻拦,重新在陛下那让他对宋家有好感,我与杨家或许还不会有来往。”   “——护国公他,极不喜欢我父亲,在我小的时候一再说,我并不是父亲所出。”   可那时他虽才六岁,却是记事的年纪,简单的是非还是能分辨的,何况那之前都是与父母一同生活。   郎君说着,语气又更淡了些,“有一段日子,我也曾动摇过,不过,那动摇只有很短的时间。”   赵暮染一愣。   怀疑自己的身世吗?   “现在想想是有些可笑,护国公府……等你回都城了,接触了就知道了。”宋钊轻轻闭上眼。赵暮染就去掰了他的脸,让自己能看到他的神色,“那你对护国公府是什么样的看法。”   “看法……”他笑了笑,仿佛又没有笑,“对我有恩,和杨家一样,我不能看着他们真的倾塌。”   赵暮染突然意识到,他身上压了很多责任,如山重。   她捧着他的脸,指尖停在微微蹙起的眉峰上,“你当初让皇伯父再信宋家、信你,很艰难吧。”   宋钊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算吧。我一个人,去将他早忌惮很久的严浩杀了。我带着严浩的人头去见他,做好从宫中出不来的准备,那时,已经别无他路。”   严浩?   前任严相。   赵暮染抚着他眉峰的指尖微微一颤。她只听了传闻严浩是被他设计所伏,原来他是直接就先将人杀了。他这个胆色……   宋钊没错过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眸光有一瞬暗了下去,他的行事,果然是让人觉得可怕吧。   “那你当时有没有受伤?”她突然问。   严浩是什么人,在朝中只手遮天,身边定然是高手如云。这样的人最爱惜自己性命。   宋钊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错愕片刻后露出笑意,潋滟温柔。   他说:“没有。我算计了很久才动的手,陛下见到严浩的人头,震惊了许久才想起来看我。”   “我皇伯父肯定夸你了。觉得你是个疯子,他自己本身也是,所以,他重用你。让你成为他的一把利刃,做他想做却不能不敢做的!”   如若等到哪一天,她皇伯父觉得这把刀不好使了,首先就是将他折了!   反正护国公府已不足为惧。   赵暮染想得心尖都一缩,紧张地望向他,宋钊却是很无所谓地笑:“别担心,他舍不得。如今朝廷看似和睦,内中早如枯树腐朽,忠的,忠言逆耳,他不喜。奸的,他忌惮,时刻提防,人心早就乱了。皇子们也渐渐长大了,开始结党营私,他此时就要一个我这样的。”   “家族式微,又够心狠手辣。如今放眼朝野,除了我,他找不到第二个替代。在他死之前,在皇位易主之前,他都不会动我。”   “那也只是暂时!”   宋钊闻言只是笑了笑,赵暮染眉眼一横,对他这种仿佛看透生死的笑容极度不满。她伸手抱住他的脸,朝他唇狠狠咬了一口,直咬得他疼得倒抽口气。   “我不会让他杀你的,肯定能护住你!”   她神色郑重,语气里都是凶狠,仿佛下刻就要冲上去跟人决胜负一样。   宋钊就笑出声,她怎么总是揽了他该做的事,抢了他该说的话。他笑着,顺着她的话说:“好,我等你护着我。”   郎君侧颜英俊,这样清爽一笑,极是诱人。赵暮染对他这样带钩子一样的笑容实在没有抵抗力,就低头亲了他一口。   亲了一下后,又觉得不够,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宋钊盯着她从唇缝间透出的舌尖,反客为主,侧过身伸手去扣住的她后脑勺,含住她的唇去勾了她要退缩的舌。   室内水声轻荡,赵暮染被他突然的深吻亲得气喘吁吁,胸腔中的空气仿佛都被他夺走。   有些憋闷,有些难受,又有酥麻感在身体各处乱窜。她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还觉得喜欢,她想着本就泛红的双颊就像烧着一样,连呼吸都滚烫起来。   她闭着眼,不再一味被动,顺着自己的心意开始回应他。回应得有些生涩,却藏不住内间的情意绵绵。   宋钊呼吸一滞,从刚才就一直压制着的冲动都被她的回应勾起。   如天雷地火。   他扶在她脑后的手就落在她腰间,然后托着她的臀,一下就将人抱在臂窝里,从外边抱到浴盆中。热水迅速打湿了她的衣裳,她整个被他按在浴桶边缘,短暂离开的唇又滚烫的落了下来。   赵暮染轻咛一声,呼吸再度与他纠缠。   宋钊亲吻着她,在她腰间的手微颤,两人紧贴的身体让他更为之狂烈和冲动。   赵暮染贴着他,手所碰到的地方都是他滚烫的肌肤,那样的触感让人有些羞意,却又更想贴近。她情不自禁地向前着倾身子,手攀在他肩膀上,无意识的一寸寸摩挲他皮肉之下的骨骼。   她这样的动作是撩拨无疑,宋钊头脑轰的一声,有一瞬的空白。待刚才应过来后,他的手已扯开了她的腰带,钻到她衣襟中,覆在她束带之上。   微微的隆起让他回神,靠着他的少女因他手掌的入侵也睁开了眼。杏眸湿润,迷离而茫然,呼吸都在发抖,娇艳面容像是在水中绽放中的芙蓉。   宋钊忍了忍,还是将手艰难地从她胸前撤离,也不敢再去吻去她,将混身都湿哒哒的人儿抱在怀里。下巴靠着她肩膀,努力平复身上的躁动。   他突然停下了亲近,赵暮染莫名觉得失落,有些不满地用脸去蹭他胸膛。   郎君闷闷哼一声,按住她乱动的脑袋,哑着声音说:“再乱动,我就忍不住了。”   他是正常的男人,想要和她亲近,更想和她做更亲密的事。哪里受得了她这样不自知的撩拨。   赵暮染奇怪反问,“什么忍不住了。”   宋钊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想到她不经人事,只能直白的回道:“你再乱动,我会忍不住想和你圆房。”   听到答案,赵暮染果然不动了,她怎么忘记了医工的交待。而在他的提示下,也发现是有什么就搁在她腿心间。   是那个戳人的东西的吧。   赵暮染想起那本避火图里的妖精打架,脸又滚烫滚烫的。   两人间就这么安静了下去,宋钊勉力想压下翻涌的念头,但她跪趴在身上,就怎么也转移不了注意力。顿时懊恼将才怎么就将人抱进浴桶里。   “染染,你让我起来?我出去让人再送干净的水来。”他想了想,没有别的主意。   赵暮染闻言已猛地站起身,低头看他:“不用,我出去将衣服换了就…好……”   她说着,语调奇怪的慢了下来,视线也从郎君脸上慢慢移到了某个嚣张跋扈仰头的地方,杏眸越睁越大……   宋钊察觉到她的异常,一低头,发现缠在他腰间的布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就漂在水上。而水中的他,不着一丝一缕。   宋钊忙将布巾就又扯了过来遮住,但为时已晚,赵暮染不但将小钊钊看个清楚,甚至还在它被挡住前看到它跳了跳,那样就像是在点头。   赵暮染:“……”那玩意还会和她打招呼吗?   可好奇的想法还没落下,她顿时又皱了眉,瘪了嘴,很耿直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它好丑……”   宋钊:“……”   赵暮染嫌弃一声后,连忙爬出浴桶,然后风一般跑到屏后将干净的衣袍往外一套,跑得比兔子还快。其实她此时内心也是有些崩溃的,她没有想到他拿来戳人的东西长那么难看的啊!   被嫌弃的宋钊看着赵暮染跑得跟有鬼在身后撵一样,还穿走了他要穿的中衣,那他要穿什么离开?   他泡在水里,抬手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   他是做了什么孽,才那么冲动将人抱到水里来。   赵暮染那头一跑就险些跑出屋,还好及时被身上黏湿的衣服唤回神,又只能跑回内室。红着一张脸找出干净的衣裳,转到屏风后去。   她一边将湿衣束胸都扒了,胡乱套上干净的衣裳,一边疑惑地想。好奇怪,明明觉得很丑,可她干嘛会觉得害羞,心跳也那么快。赵暮染换过衣裳后,觉得口干舌躁,到桌案边连灌了三杯茶水才感觉好受些。   宋钊还泡在水里,水温被两人那样一闹,已渐冷。最后,只能是认命的围着湿湿的布巾起来,敲响净房的门,让冷静下来的赵暮染给递了套换洗衣物进去。   待到两人都衣衫工整的碰面时,面上都是尴尬,赵暮染还总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往他腰下扫去。   宋钊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感觉赵暮染似乎对男人身体构造有什么误会,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   好在此时有杨大老爷派来的人打破了这尴尬局面。   来人是转告晚上杨家人要为赵暮染和宋钊办接风宴,请两人务必赏脸出席。   赵暮染也想起她将杨钦一脚放倒的事,总算能正常和宋钊说话,告诉了他事情经过。   宋钊听得冷笑连连,他就知道杨钦是要生事端的,却不想是那么没有自知之明。杨大老爷晚上安排的接风宴,多半也是有为杨钦之事。   “你若想去便去,不想,也没人敢勉强你。”   赵暮染想了想,事情与她有关,还是露个面的好。而且他显然很尊重杨叔祖父。   她就说:“有美酒佳肴,自当是去的。”   宋钊明白她的想法,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只叹他的染染有颗玲珑心,除了对情|事上懵懂。想着,他又头疼起来。   或许该想什么方法,让她了解一下男女之间的事。   他现在都不敢想,再这样下去,等到两人圆房那一天,会有什么更诡异的话从她嘴里蹦出来。   到了晚间,杨家正厅烛火重重,亮如白昼。   赵暮染与宋钊同案而坐,右手边是杨老太爷,杨家儿辈孙辈都在台阶之下,分别坐在两边。这是显示对身为皇家人的赵暮染的尊敬,也是杨家一种示好。   席上的赵暮染打量着杨家众人。   她昨日来得匆忙,随后就睡了整日,杨家人是没见全的。   如今一看堂中的十余人,她发现杨老太爷这一支,还算是人丁兴旺的。其中有两位少年郎君眉清目正,颇有风骨,一眼便知与杨钦不同。   要是这样看,杨家这支,来日应该还是能有些作为的。   百年大族,怕的不是人丁凋零,而辈无能成材的子孙。   经过宋钊的介绍,赵暮染得知那两少年竟是杨家这支的二房,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再听到杨家二房如今其实是在经商。她更是诧异了。   祖上有着赫赫名将的杨氏一族族人竟能去从了商。   这绝对不止单是杨氏式微之事。   赵暮染心中起了疑惑,想杨家后面是又遇到什么,决定回去再问清楚宋。杨家这些年来的情况。她父王应该也想知道的。   侍女前来摆饭,正和杨老太爷小声说什么的宋钊突然顿住,他好像在案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别人桌案上都没有的汤盅!   他剑眉不自觉往上挑,侧头去看身边的人。赵暮染已经伸手去揭开盖,吹了吹,然后推到他面前:“前几天都没有喝,我就让人加了双份的材料。”多少能补回来一些。   宋钊:“……”   作者有话要说:  染染:好奇怎么能长那么丑。   宋钊:……   染染:多喝点补汤,能长好看点么。   宋钊:……   ——————依旧粗粗长长的章,甜甜章~ 第32章   杨家厅堂内灯火通明, 众人在开席后不时和赵暮染与宋钊敬酒。   赵暮染与杨家并不熟悉, 大多数时是抿酒、默默吃菜。宋钊是不喜多言的性子,少时会附和杨老太爷说上一两句。   席间,杨大老爷眼底一直有着焦急之色, 频频看向高坐上的杨老太爷,视线不时也在赵暮染面上掠过。但因始终没得到杨老太爷的明示,只能是硬憋着,对儿子开罪的事不敢提。   差不多酒过三巡,杨二老爷突然与宋钊提起了夏收之事, 说起米粮价格与去年相比贵了小一成。   宋钊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今年雨水影响, 南中部在近来都突降大雨,不少粮食都来不急收割就被泡了。往北, 却是因为前几个月天气干旱,导致生长不好。贵,是正常的。”   杨二老爷闻言面色就有些犯难, 宋钊又道:“不会不何保险的,你就放心收吧。”   杨二老爷想再问, 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杨老太爷在此时叹了口气:“如若我国夏收不好, 那临国情况也不会对我们好, 这样的情况, 最怕是又有战事。”那样朝廷就得征粮,从商的都得被折腾一遍。   “所以,现在若是银钱能周转, 能多收就多收。谁知道老天爷余下的时间又是高兴不高兴。”宋钊添了一句。   他一路来,已看到不少被水泡了的良田,近来天气又实在多变。下半年如何,完全无法估算。   杨老太爷也是这样认为,起码真遇上事了,不至于最后得再高价买入。   往年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朝廷一征粮,粮价就会再高涨,给不够数的商人血亏着都得凑够上缴。这中,就有那些为富不仁的与黑心官员合作,在中下层商人身上刮掉一层又一层的皮。   闹得到后,家财散尽的商人也不是没有。   对于买卖,赵暮染是不懂的,但听到战事二字,就变得有些敏感。不由得多看了杨二老爷一眼。   说完一事,宋钊就与杨老太爷告退离席。正要去扶赵暮染站起身,却被她先一步扯了扯袖子,他就看到她视线落在还余小半盅的汤上。   他决定当没明白意思,手掌往她腕间一扣,将人带了起来。   赵暮染皱了皱眉,然后动作迅速的一把将汤盅捞到了手里。   宋钊:“……”   赵暮染:“回房再喝也成。”   宋钊就感受到了大厅内众人投来的视线,忍着突突跳的太阳穴,拉着人一路快速回了房。   回到屋里,赵暮染还抱着那汤盅没撒手,叨念着是不是要再去温一下。   宋钊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把那汤抢了过来,然后放到案上,拉着人往内室走。   内室门板就碰一声被关上,他直接将还在想着补汤的人就扣着手压在门板上。   门板又‘嘎吱’响了两声。   “染染,以后不用再给我备那些。”他贴着她,凤眸里似乎有火光。   赵暮染盯着他分辨了会,发现那并不是怒意,是一种带着某种渴求的光芒。   有点像每回他亲吻她后,会露出来的那种眼神。   她杏眸眨了眨,有些不自在地轻声道:“可那对你身体好。”医工交待的啊。   宋钊与她额抵额,气息热热地扑在她脸上:“是对我身体有益,可那种汤喝多了,我定力再好也会难能忍耐。”   她说的先不圆房,却还总给他喝这种益气滋补的汤,和变相撩拨有什么区别。   难能忍耐。   忍耐什么?   赵暮染皱眉着头道:“那汤就难喝到让你忍受不了?”   她的回答让宋钊很是挫败。特别是她睁着一双杏眸,用清澈无比的目光看着你,满眼都在说,我是在为你好啊。   ——可问题不在汤的味道如何!   宋钊一时语噎,视线凝在她脸上许久,将还不懂他意思的小娘子直接就打横抱起。   赵暮染失重低呼一声,然后去圈住他的脖子,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郎君沉着脸,径直往床榻走去。他将人放置在榻上,就伸手去除了她的鞋袜,回身将纱幔也拂下。   烛火被水红色的轻纱隔挡在外,赵暮染眼前有些朦胧,郎君在她面前跪坐下来,神色郑重。   “染染……”他轻喊一声。   如平常一般的呼唤,此时落在她耳中却有种说不明的暧昧。   赵暮染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微仰着头看他。他俯身往前倾,手去搂了她的腰,将她柔软的身子拉近贴紧。   他唇在她耳边:“染染,那汤喝多了,会和先前在净房里一样。我会忍不住想要你。”   赵暮染被他说话呼出的气息闹得痒痒的,又有异样的酥麻,她不由自主躲了一下。大脑正要思考他说的想要是指什么,就感觉手被他大掌覆上,然后直接被拉着碰到他身上坚硬的地方。   宋钊决定有些事还得说清楚的好,正好也让她懂得男人与女人间有什么区别,她再懵懵懂懂的,搞不好见到安王给的那几个面首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想到那十个俊俏的面首,宋钊脸色又沉了几分,将她意图往回缩的手攥紧,覆着火热之处,朝着她唇吻了下去。   这样的一幕,就让赵暮染想起在山林间那晚,他也是这样捉住她的手,这样俯首吻着她。   她睫毛颤了颤,在他的吻中乱了呼吸,由坐姿被他慢慢压到了被褥间。   宋钊极缠绵的亲吻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缠够了她的小舌,在喘息间转而去亲她唇间,哑声说:“染染……你还记得山林那晚的事吗?”   赵暮染闭着眼,察觉到他的手有所动作,不由得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她耳边粗粗的喘息声。她脸颊有些发烫,轻轻嗯了一声。   宋钊见她没拒绝,眸光渐深,“那个补汤喝多了,也会让我想像现在这样跟你亲近,还可能会做出比上回在山林间更出格的事来。你明白了吗?”   赵暮染掌心滚烫,注意力有些不能集中,想了好大会才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补汤有效果!   她突然睁开了眼,杏眸中有着喜色。   宋钊正凝视着她,见她这神色有些疑惑,下刻,他就被赵暮染突然奋起,反压在了身下。   她高兴地道:“更出格的事是圆房生宝宝吗,喝了补汤后,你就想和我生宝宝!”   她莫名的就兴奋起来,话还说得那么直白,宋钊强压下心间那种诡异点点头——   这是明白了吧。   赵暮染见他点头,笑容更灿烂了,面容如盛放的桃花一样,灼灼耀目。   果然是补汤有效用了。她笑着,去亲了一下他嘴角,诱哄一般:“所以你就别嫌弃汤不好喝了。”那样,她才好怀上宝宝。   宋钊的脸都黑了。   所以,她根本还没明白。他生起了无力感,有种想自暴自弃的挫败,压在他身上的赵暮染却喜滋滋的,一下一下亲他嘴角。   宋钊闭了闭眼,痛苦地想,也许真的只有圆房后她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当晚,宋钊还是被强行灌下了那小半盅的汤,然后忍无可忍,在歇息时将赵暮染重新压在身下,捉住手用行动告诉她补汤的后果……   事后,宋钊内心凌乱的给唇角一直翘高的赵暮染净手。他感觉,他的言传身教又失败了。   重新歇下,赵暮染还在抱着他手臂笑,时不时还笑出声。心里高兴地想,这回的用时可比上回久多了,医工配方效果显著,还好她一路都揣着方子。回去庆州了,她要重重地赏!   宋钊在她笑声中,愈发感觉诡异,总觉得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于是,他在各种猜测中就失眠了大半宿。   ***   两人在杨家停留的第三日,宋钊的第二波侍卫终于赶到了京兆。   宋钊收到消息时,正带着赵暮染在一家酒家用餐,少女脸颊被灌汤包塞得鼓鼓的。   “你的人到了,我们下步是准备怎么样。”赵暮染咽下包子,喝了口热汤,满足得直想叹息。   “我是想着直接就从京兆回都城。”   “可如若皇伯父补来赐婚旨意,那还得送到安王府吧,难道我们不是要先折返?”   宋钊用帕子帮她唇角的汤汁擦去,“折返太过麻烦了,我事先已做了安排,我们可以直接就往都城赶路。”   赵暮染就不解地看向他,他微微一笑:“薛冲已经认出我来,我虽在中间挑拨了他和陛下,但就怕薛冲反应过来。所以我已让人回去按我哄骗薛冲的说辞,去给汇报给陛下,省得真让他起疑我的身份。我带着你直接回都城,他顶多也只是认为我用了强行的手段。而我离都城这一趟,确实也是带着别的任务,所以他也不会起疑。”   让他这杨家人找杨家的东西。   他想想,都是讽刺。   但这也让他更加确定,当年他们侯府出事,不是意外。   赵暮染点点头,既然他已有计划,她觉得直接回都城也好。皇祖母身体不好,她亦挂心着。   两人在酒家用过饭就直接回了杨府。   才进门,杨府管事就来禀宋钊那批侍卫被安排在倒座房,宋钊闻言凤眼有光芒一闪而过。见赵暮染完全没反应,才颔首默认了这安排。   赵暮染确实也是将安王给的那十个面首丢在脑后,但安王派来的侍卫听闻消息,还是找了机会去提了一提。   这一提,那十个面首终于被从一堆壮汉中领了出来,惶惶不安去见他们的主人。   “——这就是我父王说的俊俏郎君?!”赵暮染看到人时,险些一口茶都要喷了出来。   跪在廊下的十个瘦巴巴黑炭欲哭无泪。   他们一路来都是骑着马,风吹日晒雨林,夜里都是露宿,已经好几天没梳洗了。再是谪仙下凡,也抵不过这样的摧残吧!   宋钊面无表情看着那十个面首,他们居然还有人形,看来是他的属下办差不力了。   安王侍卫是见过这些人的,如今再见,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眼角抽了抽,看向那坐着喝茶的郎君。宋钊有所察觉,在水雾中抬头,目有厉色也看了过去。   侍卫忙垂眸。他还是闭嘴吧,安王殿下已默认了这女婿,他也实在没必要再给人穿小鞋。混口饭吃,还是识趣的好。   赵暮染不明是她的夫君吃了醋,将人整成这样,只道自家爹的眼光不敢让人苟同。原本她还好奇来着,如今,是连多看一眼也不想。   但人买了,好像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干吃饭。   而且还都是男人。   她想了想,就道:“派三两人将他们送回庆州吧,直接丢军营里头,士兵怎么操练,他们就怎么操练。安王府不养白吃饭的。”   听人说做面首的也是干体力活的,瘦成这样,能干啥体力活,她父王搞不好是给人蒙了。要是能将他们练出来上阵杀敌,也算补回些损失。   赵暮染就托腮叹息,果然有个不靠谱的爹很头疼。   而随着她一声令下,十个面首连哭求都没机会,直接被人重新押着折返。宋钊看着外边空空的庑廊,又抿了口茶。   他的岳父大人见着人被丢回去,不知是啥表情?   可惜,他瞧不见。   接下来,宋钊与赵暮染就只在杨家再留了一晚,于第二日清晨开始往都城出发。   此时,舜帝那也收到了安王让人加急送回去的战报。   赵舜在看到夏国欲战几个字眼,顿时就将战报摔到了地上,白净的脸上青筋突起,目光带着狞色。   战报?!   夏国不是已经停战近一年,怎么又开始蠢蠢欲动!   偏还是这个时候,坏他好事!   赵舜一想到这几年战功赫赫的弟弟,心中就不安和焦虑。在朝中总是能听到的,对弟弟的夸赞声音就回响在耳边,那些朝臣一边说一边还露出敬佩的面容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闭嘴!你们都给朕闭嘴!”   赵舜突然将御案上的东西全给扫到地上,殿里伺候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方才就一直很安静的宫殿,霎时更是静得针落声可闻。   发了一通脾气,赵舜大口喘着气跌坐在龙椅内,眼里的狞色不但没有消气,反倒还盛了几分。   “今日太后身子怎么样了!”他坐了一会,冷着声问。   一位年老的太监颤颤巍巍爬上前,磕头禀道:“陛下,太后身边伺候的刚刚来禀过,是比前两日气色好一些,还多用了三口肉粥。”   赵舜阴冷的目光就扫在了那太监身上,“好一些,她好得也挺是时候。”   太监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样的话,实在太过骇人。   “那就命医工给朕好好给太后治病,治好了有赏!”   老太监忙领命而去,出了殿,站在台阶下仍是手抖个不停。惶恐地想,陛下好像改变主意了,太后娘娘的病情或者真能有所好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了个会,这章短些一些~~嘤嘤,明天努力~   ————————   染染捧着钊钊的手:你进步一小步,就是我们宝宝迈来一大步。   宋钊黑人问号脸:?????   ————————   叮,友情提示,昏庸变态帝上线~~ 第33章   由京兆通往都城的河道上, 船只三三两两, 顺着水流一路往东。   赵暮染立在甲板上,河风将她衣袍吹得簌簌发响。她眯眼眺望,沿路来都有看到被河水没过低矮林地, 有一些河段边就是农田,也不能免于难。   “一会日头就该大了。”宋钊去给邱志吩咐了一些事,转头就在船舱找不到人了。   果然她又跑甲板上。   背后有温热的身躯贴来,赵暮染仰头,郎君清俊的面容就在眼前放大。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眉:“我们出发有两天了, 这是走到哪了?”   宋钊抬眸看了眼, “出了京兆的地界, 往华州府去。水路显得枯燥,一路来都是似曾相识的景致, 是会产生时间极慢的错觉。”   赵暮染闻言拢了拢宽袖,问道:“这水势,你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吗?”   “来的时候, 比现在还要高涨一下,要淹得更深。”   “这样……”   宋钊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眉眼, 去亲了亲她脸颊, “在想粮食的事?”   在出发前, 她就问了一句。   赵暮染点点头, “是的,应州那边产粮一般,大多数还是从京兆到河中这一块买进。朝廷都两年未发军饷, 一切都是靠着父王在打点,不知他有没有发现这夏收后的粮价变动。”   安王府是有屯粮备战需,可如今局势不明,随时兴战都有可能的,她总有些担心。   “所以我让杨家尽量的买。”宋钊微微一笑,看到她眼里的诧异,“我刚才也吩咐了邱志到华州城的码头后,让他去探探粮价,准备给岳父大人送信去说明。”   他知道安王这回也差不多该受够了,估计会有动作。但他是先暗谋了渭州还是啃了保安和永乐城就不得而知了。   如若他没预估错,保安与永乐城应该都有他的人。当初夏国突击的时候,他是第一时间就支援了保安城,联合两军将夏国又赶了回去,所以,应该是薛冲要倒霉的几率大一些。   只是他一但吞了渭州,舜帝就会得到消息。   宋钊想着,又低头去看身前的女郎,手圈在她腰上。“若如传来岳父要反了的消息,你在都城处境就会很危险。”   赵暮染闻言神色顿了顿,知道他想得不比自己少,随后笑道:“我父王真要反,又哪里会让皇伯父知道,而且我在都城,才好反。”   她说着,极危险的眯了眯眸子,眸光锐利不已。宋钊看着,莫名想到她一手药翻人的本事,心头跳了跳,她不会跟着乱来吧。   舜帝身边极严,这些年了,他可是一分都没有渗进去的。他想着就道:“染染,都城情况如今复杂,你可先万别冲动行事。你那四个堂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比你父王更蠢蠢欲动。”   这几个,少的当了有十六年的皇子,长的可是年近三十了,仍旧顶着个皇长子的头衔。   舜帝对立太子一事只字不言,所有上奏都驳回,如今舜帝在,其实也是有牵制着那几个皇子的意思。而这几个皇子,在舜帝的耳须目染之下,对安王府的敌对态度又是一致的。   安王在舜帝父子眼中,就是块肥得流油的大肉。   赵暮染听着他严肃的言辞,嘿嘿一笑,杏眸弯做了一道月牙:“我又不是那样冲动的人,肯定会先摸清楚情况的。”堂兄不省油才好呢,她或者还能在里面搅个天翻地覆。   只要想想都有些兴奋。   少女眼中精光闪闪,宋钊总感觉她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好像安王父女搞起事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走水路的旅途确实是显得漫长又枯燥。   赵暮染回到船舱后,和宋钊对奕了两局就丢开子,趴到一边的榻上喊无聊。   宋钊看得好笑,净过手后坐到榻边,顺手端了矮几上的樱桃。   “尝尝这个,清晨一早送上船的。”郎君捏了一颗果子送到她嘴边。   赵暮染张嘴,视线在他修长匀称的手指上扫了几眼,发现那红艳艳的樱桃还没他手好看。温暖的指尖碰在唇上,她在含过樱桃的时候免不得舌尖会扫到。   郎君的凤眸就在她唇上凝视了会,取了帕子摊开放在一边,方便她吐核。   现在正是樱桃成熟的时候,却是产量极少,看这品相,跟送进宫里的都差不多。她好奇问道:“这哪来的,和我以前在宫里吃的差不多。”   “好吃?”宋钊笑了笑,眼尾微挑,“半路劫下来的。”   赵暮染险些就被核卡着,“这就是要送进宫的?”   “对,可惜只得这一小筐。”   他的话让赵暮染不知要说什么好,只觉得他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进贡的东西也能劫。不过,她却觉得甜滋滋的。   她朝他努了努嘴,示意再要。宋钊笑着,凤眸流光转动,挑了颗又送到她唇边,却在她刚含住的时候低头就吻上去。   红艳的果实被他咬了一小口,汁水从唇瓣的空隙间滴落。   “确实味道不错。”宋钊退开,用指尖轻轻去擦拭唇角。   赵暮染将缺了小口的樱桃抿进嘴里,杏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在他再又递上果子时咬住,然后主动凑了上前。宋钊微怔,旋即唇角翘起,任她将果实推到嘴里,尝着她和樱桃甜甜的味道。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失了控,宋钊手上的樱桃也翻了,滚落在榻间。他就被赵暮染倾过来的身子半压着,被她气息不稳的亲吻着。   绵长的纠缠过后,床榻上凌乱一片,樱桃被两人压碎了不少,汁液沾得袍子被褥上都是。赵暮染脸颊绯红,像是也染了樱桃的艳色,她小口小口喘息着,去理微开的衣襟。   这一碰,有什么就从胸前卡住了,她低头,在衣襟里看清东西。   赵暮染:“……”果子滚到衣服里了。   宋钊看见她动作一僵,垂眸在看什么,视线也落在她衣襟处。   宽松的衣襟露出小片雪白的起伏,起伏间有个褐色小梗露在外边,宋钊也看得一楞,随后是想笑。他在她伸手要取出前代劳,捏住那梗轻松带出,“它也知道那处藏身的好地方。”说着,在赵暮染瞪大眼间,将果子丢到了嘴里。   语气间有几分调笑。   赵暮染在他难得不正经的笑容中脸更红了。   他也不嫌脏!她睨他一眼,下榻寻了干净的衣裳跑到屏风后。   悉嗦的更衣声响起,宋钊唇角高扬,兀自笑一会后却是叹息。他倒是羡慕起一颗果子了。   好好的樱桃被两人一闹所剩不多,被赵暮染捏着全喂到郎君嘴里,她被他刚才那一闹,看到樱桃就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到了夜里的时候,突然下了场急雨。   赵暮染在船的晃动惊醒。   “没事,这雨下不久。”宋钊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哑。   在他的动作间,赵暮染眼皮又开始打架,但她感觉好像还听到了什么声音,可是分辨了会,仿佛又只有雨水敲击着船身的声。就往他怀里靠了靠,再度入眠。   雨势果然和宋钊说的无差,不过两刻钟后就渐小,慢慢的收了势。风一吹,弯月便从厚重的云层露出脸来,银光似纱轻拢在河面上。   邱志立在甲板上,刀尖还在滴血,甲板上的侍卫拖着几具尸体直接丢进河中。   河水翻滚,瞬间便将一切都卷了进去。   “应该是先来探情况的,怕是早上的时候潜到了舱底。”一位侍卫面有愧色。   若不是刚才换值发现不对,他们都意识到有人在那一会就潜了进来。   “身手也看不出是哪派。”邱志将刀收回鞘,神色阴沉。“安王府的侍卫有没有被惊动。”   那侍卫摇摇头。安王府到主船来的侍卫都守在厢房那,他们声音不大,又下着雨,应该没有发现。   邱志抹了把脸上未干的雨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值守,明早我会和郎君说。”   侍卫松口气,应是。   甲板上残余的血腥气味很也被风吹散,一切又再恢复安静有序。   翌日清晨,赵暮染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已没了人,直到她洗漱后,宋钊才回来。   他鬓发带着些许湿气,她奇怪地道:“你到甲板去了?”这应该是沾的露水。   “嗯,这几日应该有会雨,正好下午能靠岸,我们看看雨势再走。再往前一段是河水交汇区域,遇暴雨不安全。”   “你去看天气了啊。”赵暮染拿干帕子帮他擦了擦头发,“那样得耽搁几天,若不换了陆路走官道吧,行装水路运过去,我们轻装出发。”这样应该也不会比水路慢多久。   “陆路比水路更不安全。”宋钊捏着了捏指尖。   赵暮染看了他一眼,刚他神色如常,也就没再多想。   接下三日果然如宋钊所说,连着下了三日雨,河水暴涨,不少商船都跟着停靠不敢再前行。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雨势才渐小。   赵暮染一行就落脚在运河边的客栈里,推开窗就能看到因雨水变得极浑浊的河面。   这几日因着下雨,两人也是足不出户,赵暮染闷得骨头都僵了,见雨势小了不由得心情也变好。   “是不是明日就能出发了?”她手伸在窗户外,接落下来的雨水。   宋钊似有所思地答道:“再等两日。”   她顿时就苦了脸,用湿哒哒的手去捂他脸,然后被他扣了手,报复似的压着狠狠亲了一通。   第五日时,外边天气终于放晴,湿漉漉的石板地面终于变干燥,歇了几天的摊贩挑着摊在运河边开市。清冷的街道变得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赵暮染从楼上看得心动,要宋钊陪着去逛逛。   宋钊看了几眼下边涌动的人群,让她去换上男装,两人一刻钟后就出现在熙攘的街道中。少女笑容明媚,从街头走到街尾,一路来看到什么吃食和小玩意都要买一些,蔚明和戚远手上很快就都是大包小包。   走到街尾,赵暮染还有些意犹未尽,左右张望。   “刚才经过一个面馆,若不是到那坐坐?”宋钊见此提意,她几乎想也没想就点头,拉着他胳膊又挤入人群中。   在快走到面馆之时,有个挑夫匆匆走过,却是突然在两人跟前滑了一跤。   赵暮染下意识就是拉着宋钊退了两步,哪知身后是一队的挑夫扛着货物走过,竟是将侍卫都冲得跟两人分离了。   赵暮染眉头微微蹙起,一阵风劲却是从侧边袭来,她手一把绕到宋钊腰间,带着他人一同下腰。堪堪避开迎面挥下的大刀。   她回身,飞起一脚就将人踹开。   心惊间,身后是更多的兵器袭来凌厉寒意。   她正想着要退,却见宋钊手一扬,一载银鞭在他宽袖中如灵蛇般滑了出来,迅如闪电卷在一把刀柄上。赵暮染见此一手也拉上银鞭,顺着宋钊的力劲连人带刀拉起甩到袭来的人上。   一阵哎哟声响,两人面前就倒了一片。   内劲只运了一半的宋钊:“……”   她的臂力到底怎么练成的?!   “走!”赵暮染拉上他胳膊,往另一边突围。此时她发现他们已被人都围在中间。   邱志与安王府侍卫都兵器出鞘,与袭来之人拼杀,这街上的百姓仿佛都成了他们敌人,来势汹汹。   赵暮染看得惊疑不定,脚尖挑起一把刀,冷着脸朝从侍卫缝隙间冲来的人交手。   热闹的街道骤然杀声震天,兵刃相交的尖锐声与惨叫声回荡。   来人之多,汹涌得似滚滚江水,红了眼不要命的往前冲。   “这都是什么人?!”赵暮染一刀又解决一个,问身边神色淡然挥鞭将人震开的宋钊。   郎君凤眸冷静,还朝她笑笑:“要我命的有点多,不知道是哪一家。”   赵暮染:“……”   他这是挖人祖坟了?能让人这样声势浩大的追杀。   街上的打斗也惊动了两府守在船上的侍卫,众人不由分说都冲上岸,护国公府的侍卫取了弓,在进入射程后就开始朝最外围的敌人开弓。   羽箭刺穿皮肉的声音响起,打斗中的惨叫声更烈,整条街上都是浓浓的血腥味,跟着闷闷的空气就黏在众人鼻端。   赵暮染皱眉,杀得也有些火起,哪知下刻却是突然被人搂了腰,然后被抱住直接腾空而起。   郎君衣袂飞扬,赵暮染在半空中看到底下混乱的一片,突然耳边有破空的声响。周边的屋舍上还潜伏了人,那声响是朝两人密集飞射而来的冷箭。   支支锐寒。   她心头一惊,却见眼前银光闪过。是宋钊手中的鞭子舞动若游龙,去势磅礴,竟是将大片的羽箭震飞。   “好玩吗?”   她听见郎君低沉的声音,淡淡地一声,在这厮杀间如珠落玉盘,在耳边响起。   她想说,被人追杀有什么好玩的。   却又突然看见他手指屈在唇边,吹了声响哨。   她头顶的天空骤然出现一片明晃晃的火光,宋钊带着她一个旋身,稳稳落在一处屋檐处。   他们此时已远离了厮杀处,那片火光铺天盖地袭向方才人的群中。羽箭流火,人群中惨叫尖锐,火苗开始四处蔓延。   “我们的人……”赵暮染看得瞳孔一缩,很快却又放下心来。   安王府一坐侍卫跟在邱志身后已冲了出来,刚才厮杀之地已轮为炼狱一般,四周的屋舍亦被火舌吞毁。   赵暮染看着局势瞬间就转变,心脏还是跳得有些剧烈。她握了握他的手,“你早知道会有人要动手?”不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如何会火箭。   宋钊凤眸一片清冷,火光映在他眸中,不停跳跃。   “是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们耐心比想像中要差一些。”他以为他们会忍耐到再次出船。   赵暮染侧头去看他。只见郎君迎风而立,素袍轻扬,唇角笑意似有似无,凤眸中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戾色。   “你一路……都是这样过来的?”   宋钊闻言伸手去将她脸上沾着的血滴抹去,凤眸中浮动的情绪仿佛越发激荡,她听到他低声问:“怕吗?”   她猛地去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那力道之大,让宋钊都不由得皱了眉。   “不怕!”赵暮染用力握着他,坚定地道,“千军万马我都曾不怕怯,我说过会护着你,一群乌合之众哪就能将我吓怕!”   宋钊被她的郑重逗笑了,方才还杀意涌动的心头在这一刹化作无风的湖面,她手掌心的暖意仿佛也传到了他内心深处,就像喝了一壶温酒那么烫贴。溢出的笑意一点点染着他的眼角眉梢,目光柔作如晨曦的光。   “好,那你护好我。”他低头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经历一场厮杀,众人快速的再登了船,宋钊在上船后咳嗽了几声,引得赵暮染有些担忧地看向他。他却只是拳抵在唇边,冷静地和邱志说:“这里面有两波人,屋顶放冷箭的不是和地面一伙的。”   那批人一发现苗头不对就先撤了,根本没有要对地面上那批人施援手的意思,而且两方人马毫无配合。   邱志与地面那批人交过手,神色严肃地回道:“郎君,那天潜在船里的人也不是地面那批,而且他们没凿船,是在考量和忌惮什么。”   说着,两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落在了赵暮染身上。   赵暮染被看直皱眉,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事情说到她身上,宋钊脑海里就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爬走~ 第34章   “让人传信给杨老太爷, 跟他说有人跟着去都城的商船潜到了我们船上, 意图刺杀。”宋钊冷笑一声,吩咐邱志。   赵暮染听见也若有所思。   前几天有人潜上船的事她并没听说,看来是宋钊没惊动她, 可和杨老太爷去信说潜入之事。她突然恍悟,骂了句‘王八蛋’:“在杨家时我就应该打断他的腿!”   居然敢派人来意图不轨。   宋钊也知她是猜出了杨钦,伸手去拉过她,带着往船舱去:“他派人潜进船并未闹出大动静,可能还在犹豫要怎么做, 屋顶放冷箭的也不是他的人。”这一共遇上的, 是三批人。   “染染。”宋钊喊了她一声。   赵暮染抬头, 杏眸里还有事着对杨钦的怒意。他伸手去抚平她皱着的眉峰:“放箭的人在顾及你,那批人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若是他的仇家, 箭雨不会停。   冲她来的?赵暮染沉吟了一声,“但没有人知道我现在正跟你一道。”   宋钊也是这点想不透,那批刺杀他的, 显然也没有发现赵暮染身份。   两人都觉得这事有些诡异,甲板上的戚远高喊:“有船群在靠近我们!”   众人闻之神色霎时严肃, 难道是追兵追上来了?   邱志忙走到船尾瞭望, 果然看到有十余艘船只靠近, 速度之快, 就是追着他们来的。   “准备好火油包,还有火箭。”宋钊看了眼逐渐清晰的船只,一声令下。   护国公府的侍卫有素就位, 不过几息间船尾便燃亮了许多火把。邱志立在船尾,盯着对方,安王府侍卫将赵暮染紧密护在身后。   众人皆凝神屏息。   靠近的船只已进入射程之内,对方的船头亦是架着弩弓。   江河之上,气氛霎时沉重,剑拔弩张。   赵暮染沉着地盯着前方,手已紧紧握住红缨枪,就在宋钊准备先发起攻势逼退时,对方主船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宋钊!你放了郡主殿下,不然我拼死也将你沉到河底去。”   赵暮染听得一怔。   宋钊低头扫她一眼,压下当即就想放箭的冲动,说:“果然是冲你来的。”还是个男人。   他的话有些意味不明,落在赵暮染耳中,好像还透着股凉意。她正想说什么,对面又吼了一声:“殿下你别害怕,我等定将殿下救出,我们远走高飞!”   此话一出,宋钊剑眉微挑,凤眸里都是厉光,声音极淡地说:“放箭。”   随着他的令下,护国公侍卫先将装着火油的小包奋力丢了出去,旋即火箭如电似雨,铺天盖地往对方袭去。   刹那间,流火仿佛都要将江面点燃,落在对方船上的油包破裂,被火箭一燃,霎时成为火龙。   攻击力之大,叫人看得心惊胆颤。   赵暮染刚才就见识过这些火箭的厉害,听着对面响起的惨叫,还有人不停落水的声音。她心头重重地跳。   宋钊冷着脸,眼看着又要下令,她忙拦住:“这显然是误会了。”   在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中,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听起来是有些颤颤的:“宋钊,你个阴险小人,有你这样突然就开打的!快放了郡主!”   赵暮染就看到宋钊额间青筋突起,唇角却慢慢翘起,清俊的面容又冷又厉。   她暗叫不好,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但显然是被来人激怒了。她忙抱住他胳膊,大声朝对面喊了过去:“你谁啊,老娘不要你救,滚!”   这莫名奇妙就追来的人谁啊。   “——殿下!你别害怕,我一定救你出来,抗旨又怎么了。天地间那么大,还怕没处安身?!”   对面当即回了过来,赵暮染听得直牙酸,宋钊下令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她脊背都莫名发寒。   又是一阵利箭破空声,然后是对面奋起反扛的冲锋声,他们居然控着船顶着火箭直接撞了上来。   赵暮染被颠簸得险些要摔一边,还是宋钊眼明手快,将她搂到了怀里。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来人强登船了。   赵暮染就看到一道极灵巧的身影从空而降,甲板重重的‘咚’一声,赵暮染脚下也跟着跳了几跳。   只见安王府侍卫面前,落下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圆润胖子!   赵暮染:“……”哪来的胖子,也不怕把他们的船砸个洞。   宋钊一甩手,银鞭直接飞了出去,要缠上胖子拿着剑的胳膊。   胖子被厉劲所惊,就地一滚,银鞭重重甩在他身侧,厚重的船板霎时凹进道口子。   胖子嘴里骂了一声,甩着身上的肉跳跃而起,挥剑就要冲过去:“宋钊,你还真敢对我下杀手!”   蔚明与戚远对视,戚远屁股突然就被人踹了一脚,是赵暮染将他踢了前去:“快拦下他!”那么胖,吓人!   戚远听出了她嘴里的嫌弃,嘴角抽抽,提刀迎了上前。   宋钊拉着赵暮染又往后退了几步,任安王府侍卫和来人打作一团,但赵暮染已明白他是认出来人了,揪着他衣袖问:“他谁?!”   “你不知道?”郎君淡淡回了句。   她为什么会知道?   赵暮染被他噎得莫名奇妙,视线再度落在那圆滚滚的人身上,艰难地闭了闭眼,都要哭出来了。   ——这胖子究竟是谁啊?!   “右卫上将军之子,曹淳。”郎君终于好心为她解答,可赵暮染眼中更是一片茫然了。   曹什么?   她不认识啊。   船尾那头还一阵刀剑相击的尖锐声,安王府侍卫对这胖子简直是无力了。   这死胖子打架就打架,没事拿屁股坐人干嘛,吓得他们都不敢从后边突击。被那一屁股坐下去,不断个几根肋骨就有鬼了。   戚远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灵巧又不要脸的胖子,越打越无语,可又不知是敌是友,不敢真伤了他。在一脚踹到他肚子,被弹回来后 ,他恶心脚上刚才软绵绵地触感,退到了赵暮染身边:“郡主,你要不喊他停下吧。”   赵暮染就看了看显然在划水的王府侍卫,又侧头看了眼冷着脸的宋钊,终于还是大喊一声:“曹淳,你快住手!”   她声音刚落,前方果然打抖声一顿,而她耳边传来某人冷冷地哼声。   曹淳听到赵暮染制止,在打斗中也看到了他们刀柄上的安王府徽标,疑惑着住了手。他闻声望去,却是见要救的女郎正依在青年郎君身上,他脸色一变,心里骂道。该死宋钊,居然敢威胁郡主!   他挥剑又是冲上前。   蔚明与戚远见此,相当有默契的装没有看见。   这样的胖子还是留给郡马吧,然后转身去帮邱志抵挡还往船上闯的人。   曹淳气势汹汹冲过来,宋钊握着银鞭的手指节都在泛白,就当两人要交手瞬间,一柄红缨枪却是先指在了曹淳咽喉处。   曹淳连忙刹住脚步,抖着身上肉肉惊疑不定看向赵暮染:“殿下,枪危险。”   赵暮染打量他的面容,确定自己真没有见过他,手中的枪亦不动,问他:“我认识你?”   曹淳:“……”刚才你还喊我名字来着。   胖子顿了顿,见她真的是一脸茫然的神色,嗷一声,带着哭腔道:“殿下,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小曹子,小曹曹啊。”   噫……赵暮染被他嘴里的称呼恶心得鸡皮疙瘩一阵阵,拿枪的手都在抖。   曹淳见她仍不为所动,急得挠头,随后被肉肉挤成小缝的眯眯眼一亮,掐着嗓子道:“‘儿郎们,打人就要打脸,给本殿揍肿他脸,小脸大脸一起揍!’殿下,你记起来了吗,我是帮你冲锋陷阵的小曹子啊,每回都冲上去扒人裤子开揍的那个。”   这……这话好像很熟悉啊。   似乎她小时候跟人打群架时都这么说吧。   赵暮染回忆着,好像她七岁的时候是经常跟一群小郎君们混着打架,都是住前后胡同的。但……“我小时候没跟小胖子同一阵线过。”   那么胖,她肯定让人先揍他。   曹淳哭丧着道:“殿下,我小时候不胖啊。我小时候,你还夸我是最英俊的呢,你还亲封我为侍卫长。殿下你怎么能全忘记了,你还说若是长大后我能当将军,你就让我当郡马。”   赵暮染:“……”她说过那样的鬼话?   “染染,你与你的小曹子好好叙旧吧。”沉默良久的宋钊收了鞭子,松开在她腰间的手,转身就进了船舱。   他声音凉嗖嗖的,赵暮染打了个激灵,忙跟上去。   曹淳见她要走,甩着腿也要跟上去。她到底想没有想起来啊。   哪知那才刚收起的红缨枪又指在他咽喉间,他听到女郎咬牙切齿地道:“把他给我丢河里!”   啊?曹淳睁大眼,蔚明与戚远听见,只能叹气从前边过来,努力扛起还在喊‘殿下,我是小曹曹啊’的胖子,咚一声丢下河。   他的人见主子被丢下水,忙都纷纷回身跳下水救主,却见曹淳比任人何都还要轻松的飘在江面上,望着慢慢远离的大船喃喃叨念:“殿下怎么能忘记我了。”虽然后来他长胖了,没有马能伏起他,他因此也没能当成将军。   但他是来救她的啊,她怎么能将他丢下水呢?!   半路杀出个曹胖子,赵暮染一行的主船也受了些损伤。工匠吊着绳索在上边修修补补,邱志带着人洗刷甲板,船舱里,宋钊已梳洗,拿着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   河风将郎君未干披肩的发丝吹起,偶时还调皮的将书页也吹得沙沙作响。   赵暮染也将将沐浴过,从净房走出来时,就看到青年在那看书,时不时还咳嗽两声。只是他侧脸逆着光,未能让人看清神色。   她想到那个曹淳,犹豫着走上,往他身上挤了挤。   以前只要她上前来就会圈着她,让她在腿上坐下郎君,如今纹丝不动。   她皱眉,俏丽的五官也跟着挤在一起。   她就直接坐到了桌案上,身子往前一横,压了他手中的书,用手肘掌着身体,托着脸看他。   宋钊那双凤眸终于从她身上掠,不过也只是一眼,将书从她身下抽出来。赵暮染忙按住书本,屋里就响起纸张撕裂的声音。   赵暮染:“……”   宋钊望着手中只剩下半边的书,又咳嗽了两声。   有些重,有些沉。   赵暮染内疚的看着他,宋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本是淮南子所著的孤本,我让人找了五年。”   ……五年,少女咧了咧嘴,抱歉地道:“那…我帮你重新抄一本吧。”   郎君看着她瘪嘴的样子,心间叹口气,“好,你抄。”说罢起身要走。   “哎,你上哪去。我有话要说!”赵暮染见他要走,一着急,直接就扑到他背后,手圈着他脖子。   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   宋钊被勒得往后一坠,稳住身形后又咳嗽了几声。   “你是不是用了内劲,又牵到旧疾了。”赵暮染忙松手,转到他前面,着急地看他。   然而郎君只是瞥了她一眼,仍默不做声往外去。   她又急又莫名,不明白从刚才开始他情绪就怎么了,伸了手就去扯住,然后往榻上拽。宋钊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到榻边又被她一把按着坐下,她整个人就缠了上去。   赵暮染也刚洗过发,绞得半干,她跪坐在他腿间,按着他肩膀,低头看他。墨发倾泻,几缕贴着他脸颊,整个人都将他眼前的光挡了。   宋钊忍住将她发丝捉到手中的冲动,凤眸微垂,没有与她目光接触。   赵暮染抿了抿唇,说:“我刚才是真没有认出曹淳来,现在是想起来了,但也不清楚他怎么会从都城跑到这来,还是说来救我的。”   “你记起他来了?”郎君终于开了口,只是语气并不太好。   她闻言拧眉,听出他的不高兴:“我只有小时候跟他有来往,还是胡闹打群架的时候,好像也就三四回吧。我父王请宴,总会有一群小郎君跟着过府来玩,然后又是前后胡同的,估计是这样才当玩伴玩了几回。”   “倒是记得挺清楚。”宋钊十指闭拢,藏在宽袖下。   “你别这样说话啊,你是在生气吗?你到底在气什么,小时候说的话哪里算话嘛……”赵暮染被他阴阳怪调闹得真没辙了,抱着他脖子,低头在他唇上啃一口。   “你小时候说的话都不算?”   “嗯,小时候说的当然不算!童言无忌啊!”难道她现在真会让那曹淳当郡马不成?   宋钊脸上神色换上一副了然,“原来是都不算数,所以你能许一个又一个。”语气刺刺的。   赵暮染一怔,什么许一个又一个?   她还跟谁许什么了?   可还没让她想明白,宋钊已经将她从腿间抱下来,让她自己坐在榻上,再度往外去。   他边走,边低咳,脸色极难看——   她倒是能记起曹淳来!   宋钊出了屋,赵暮染苦着张脸坐在榻上,用手在抠被子。他究竟在气什么啊?   那不是小时候的事吗?   小时候……她绞尽脑汁想着,突然忆起杨老太爷上回说过,他说她小时候可能跟宋钊有过来往。   然而,在她苦思冥想许久后,更郁闷了。   她记忆里真的没有和宋钊有过来往啊,而且他对曹淳的态度也极不友善,方才若是他对上人,估计是真要下杀手。   他们好像有很严重的过节,难道是小时候她指挥着曹淳将他给揍了?!   赵暮染想得眼角一抽。   她从来不记被打的人的模样,搞不好真有这可能?   她忙得跳下榻,要去问个清楚。   可宋钊那去寻了邱志,两人站在甲板上说话,神色异常凝重。她在远处看着,想到自己可能真让人揍过宋钊,或者还是扒了裤子揍那种,她就有点不敢上前。   她犹豫了下,转身回船舱,想着还是等他忙完再说吧。现在先别打扰他的正事。   只是她这一等,就等到了睡醒一觉,外边天都要黑了,也没有见宋钊回来。   戚远见她出来,忙上前汇报:“郡马让人放了小船上岸,也没有说是做什么去了。”   上岸去了?   “他带了多少人,去了多久?!”赵暮染心间一惊,问道。   刚刚才有人追杀,他怎么就上岸去了。   “不到十人,邱志也在,去了有一个时辰。”   已经走了一个时辰,赵暮染往江面看了眼,两岸景致都差不多,她也分辨不出来哪处是哪。不免就有些烦躁。   在船尾看情况的蔚明此时找了过来,跟她说:“殿下,那胖子又跟上来了。”   赵暮染:“……”   他又来干嘛的?!   她去了船尾,果然见到曹淳的船队在奋力追赶,远远的她就辨别出了那个球形。曹淳显然也看到她了,在那不停向她挥手,还放声高喊殿下。   赵暮染握着护栏的手就咔嚓作响,他莫名奇妙的,闹得宋钊也莫名奇妙生气,现在人还跑不见了。她有种想跳过去,一脚将人踹死的冲动。   “不要理他们!”她忍了忍,决定不理睬。   宋钊现在不在,她对这人一点也不了解,还是远离的好。谅他们应该也不敢再冲上来。   她说完扭头就往回走,却是听见护国公府的侍卫高喊:“准备绳子,郎君回来了。”   赵暮染闻言脚步一顿,朝声音望去,果然见一艘小船从前过横跨着划来。这居然是赶到了他们前面,做什么去了?   护国公府的侍卫用绳子将小船拉进,放下板子,将宋钊一众迎回船。   “你上哪去了?”赵暮染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有些凉。   “有事。”宋钊视线落在她眉宇间,看到她的担忧,淡淡回了一句。   她就哦一声,没有再问,准备黏着他回屋。   “——宋钊!你个阴险小人,你究竟是怎么威胁殿下的!”   远处,曹淳中气十足的叫骂人又传了过来,赵暮染看向宋钊,果然见他脸色霎时又沉了下去。   “我们不理他。”她低声朝他道。   郎君没有说话,冷脸着任她黏着,快步回屋。   赵暮染见他回来了,决定问问小时候的事,哪知他将外袍一除,脱了鞋就跑榻上睡觉去了。   她有些傻眼,等回过神来,他已呼吸绵长。   赵暮染在榻边坐下,外边太阳正西斜,屋子里光线有暗。她这时发现,微暗的屋内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脸上还带着浓浓的倦意,让人看着就心疼。   他有旧疾,今日又这样奔波,肯定是累坏了。   她伸手轻轻摸他脸,他眉峰动了动,手紧跟着也扣到她手上。在睁开眼发现是她的时候,又松开,侧身面朝里继续睡,即便是睡觉,也是极戒备的样子。   赵暮染更是心疼得不行,踢了鞋爬上榻,在他身边躺下,半撑着身子伸手去拍他的背。   动作很轻,嘴里还哼起了小调,仿佛是在安抚他过于警惕的情绪。   赵暮染在小调哼出来的时候,井然发现这是她喜欢做的那个梦里,那个女人哼的调调。她心头一阵诡异,可是低头一看,方才还眉峰紧皱的郎君,此时神色却是放松了许多。   见此,她只得压下那份情绪,继续轻声哼着。到最后,自己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梦中,那座宫殿又再度出现。还是那个女人在唱歌,还是那个女人在猛地拍门,她站在那边不知所措,突然,眼前就是一片血色。   有什么东西滚到了她脚下。   “染染?!”   赵暮染冷汗淋淋坐了起身,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有宋钊不停喊她的声音。   “你又做噩梦了?”宋钊在睡梦中被她一声尖叫惊醒,睁眼发现她手在惊慌的挥舞。   赵暮染坐在床上,缓了一会,才轻轻应他一声。宋钊见她清醒过来,松了口气,将她揽到怀里,“你这又梦见什么了。”   “皇宫,和一个女人。”她呼出口气,不太愿意回想。   宋钊见她不愿意细说,也不再问,伸手去将贴在她脸颊的湿发勾到耳后,“再睡一会?”   “不睡了。”她头有些疼,其实今天她睡了不少时间。   两人间安静了会,赵暮染想到他白天生的气,抓住他衣襟:“你究竟在生什么气,是不是小时候,我让曹淳揍你了。”   宋钊:“……”   他都快要把事情忘记了,她倒是又提了起来。   而且,她还是没有想起来!   宋钊心情郁郁,道:“你和曹淳打群架的时候,应该还不认识我。”   啊?赵暮染就更奇怪了,“那个时候不认识?可是在那不久我就离开都城了,所以我还是没有见到过你吧。”   她和曹淳一起欺负人的时候是七岁快到八岁了,她八岁就离的都城。   要这样算,她还是没有见过他的。   宋钊听着她这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果然能忘记得干净。他压了压怒意,和她说:“就在你离都城前两三个月的事,你想不起来?”   离都城前两三个月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遭场大病,我好像那两三个月都在养病,根本没有出门。”   她肯定的让回答让宋钊太阳穴一阵跳,一丁点也不想再和她讨论了,转身下榻。   赵暮染莫名奇妙,她没有说错啊,是不是他记错人,还是记错时间了?   她在黑暗扒住他手臂,不想让他又像闷葫芦一样跑掉,“你又要干嘛去,黑灯瞎火的。”   宋钊没好气回道:“去净房,黑灯瞎火的,难道你要帮我扶一下?”   赵暮染:“……”   瞬间松手。   她才不要帮他扶那丑家伙。   宋钊被气得牙痒痒,甩袖而去,赵暮染听着他关上门的声音,又听到什么东西被他踢了一下。犹豫了会,还是下榻来,跑到净房门前,敲了敲。   “……要是太黑你看不见,我就、我就帮你扶一下吧。”   正生闷气的宋钊听着她可怜兮兮,又免为其难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又气不起来,还被逗得哭笑不得。   他本来也不是去什么净房,不过是怕自己再和她说下去,会忍不住做出什么。   他现在有点不太冷静。   一肚子怨气霎时消散,宋钊觉得自己也是在找罪受,她显然是真的记不起来,而且她还说她那两三个月生病了。   是不是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确实她是在他跟前连续出现一个月后,就突然不见了。他是过后才打听到,安王一家都去了庆州。   宋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赵暮染委屈巴巴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下了,你别乱动,省得又踢到东西。我进来了。”   说着,她就要去推门,宋钊却是快一步将门打开,然后将人按到门板上,狠狠亲了下去。   赵暮染被他又急又激烈吻亲得哼哼了两声,脑海里还在想,他不是要她帮着扶的吗,他又不着急了?   不过很快,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别的,踮着脚圈着他脖子,全身心的回应他。   下半宿,两人都没有再入睡,不为别的,只因为曹淳居然趁着夜黑,渡水潜上船。又是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赵暮染站在甲板上,看着湿哒哒的大肉团,气得脸都绿了。   曹淳却是一脸无辜,指着宋钊道:“殿下,他究竟怎么威胁你,你跟我说,我帮你灭了他。”   宋钊听得好笑,这死胖子要灭了他?   赵暮染眉眼一冷,抬手就将红缨枪掷了出去,银光就落在曹淳两腿间,吓得他忙侧身避开。看着那枪头深深没入甲板,冷汗津津。   要不是他灵活,他们曹家就得绝根了啊。   “曹淳。”月下的少女眸光似霜,语气森冷,“收起你胡搅蛮缠这一套,你若再不说清来意,我定将你一枪戳穿,让你这回真的沉到江里。尸骨无存!”   她最后一句,杀意翻涌,极是慑人。   还在挤眉弄眼的曹淳神色僵在脸上,在看到宋钊眼中的讥讽后,撇了撇嘴——   文颐郡主,不好糊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长章~~   宋钊:有个颜控娘子心好累,从小就沾花惹草   染染:我不是那样的人。   曹淳肥肉抖抖:我要是没胖,哪有你宋钊的事。 第35章 (捉虫)   江面夜风声凌乱, 吹得众人衣袂簌簌发响。   月色下的少女红裳如火, 眉目似霜,凛然不可轻犯。   曹淳在她的凝视中神色亦渐渐变作凝重,他挺了挺肥腰, 语气还算冷静:“殿下,是不是宋钊那小人跟你说什么了,你可不要被他给蒙骗了。我确实是来救殿下你的……”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那道红色身影就窜了前来,动作快到让宋钊都没能拉住。   曹淳的话自然也只说到一半, 迎面就被赵暮染飞来一腿直踹脸门。   他被她又迅又猛的攻势吓得连连退避, 想这文颐郡主怎么学了宋钊的臭毛病, 说动手就动手。可情况却不让他有再多想的功夫,只听唰一声, 那没入船板的银枪已被赵暮染抽出,往他腰下便戳去。   曹淳堪堪就地滚过,嘴里‘妈呀’喊了一声。   他差点又要废了。   他甩着颤抖的一身肉, 连连躲避,可是少女手中那柄红缨枪就如同长了眼一样, 势若银龙, 招招要害。擦脸而过的风劲都刺得他皮肤发疼。   曹淳就有些惊恐了, 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啊!   宋钊立原地, 他朝邱志吩咐了一声,然后目光凝在红衣似火的女子身上。   她和他说过,她枪法不错, 今夜是他见到她首次用枪。身如轻燕,势概山河,每一招都是干净利落的杀招。   她学的,都是杀人的功夫。   在驿站后山那晚,如若他不是先靠近,真正动起手来,他也未必真能胜过。或者是……当时的她再生气,也没想着是要取他命。   这个认知让宋钊眼角微挑,少女的身影就印到了他眸中最深处。   很快,一把长弓递到了宋钊手中,他气稳如松,在曹淳挨了少女枪杆一重击的空隙放箭。曹淳踉跄后退,不想夺命一箭又凌厉袭来,他吓得脸色都变了,面前的赵暮染又逼了前来。他一咬牙,从袖中寻出个东西就朝赵暮染砸去。   赵暮染见此以为是什么暗器,忙收势后退。   曹淳为此也硬生生挨了宋钊一箭,虽是躲过了要害处,但那羽箭几乎大半都没入了他肩甲骨。   “艹,宋钊,你还真想杀我!”曹胖子疼得浑身肉都在抖,狠狠骂了句。   而此时,宋钊已上前,将还想再上前补一枪的赵暮染拉了回来,曹淳丢下的东西开始飘出白烟。将众人身影都笼罩在其中。   烟味有些呛鼻。   赵暮染心一惊,这是迷烟?   这死胖子来阴的!   她忙跟着宋钊尽量往后撤,一众侍卫甩着手,希望能用风劲赶走一些,却只是颓然。   迷烟很快将甲板都笼罩,众人的咳嗽声不停响起,还有沉重身躯倒下的声音。   立在迷烟中的曹淳疼得咧牙咧齿,见此情形又是自得,嘿嘿一笑。哪知牵到伤势,疼得整张脸更扭曲了。   他看着烟雾笼罩中的身影不停倒下,就开始往赵暮染那边靠近。   少女身形纤细,又拿着□□,十分好辨认。   他一路靠近,不少侍卫还奋力反抗扑上前要阻止他,却都被他一脚踹开。   “殿下,还是别反抗了,跟小曹子走吧。真伤到殿下了,小曹子可会心疼的。”曹淳已来到用红缨枪撑着身子的少女身边,一双眯眯眼发着亮在她脸上打转。   说话间,他肥厚的手掌亦伸了出去,是要去握那一把纤腰。   赵暮染杏眸里都是厌恶,他越靠越近,看清她的目光后却是啧啧笑两声,笑声说不出的让人恶心。   然而,就当他手掌要碰到她玲珑的身段时,曹淳突然双眸睁大,睁得眼珠子都要从脱眶似的。   一条银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缠在了他脖子上。   宋钊站在他身后,浑身都冒着戾寒之气。   赵暮染在听到曹淳模糊的挣扎声音后也跟着站了起来,见他四肢乱挣,朝他肚子就是踹一脚,又往他脸上啐一口才走到宋钊身边。   有些埋怨地说:“人还没逗够呢,你就出手了。”   她本想先灭了这死胖子的子孙根的。   “靠得太近。”郎君语气阴冷。   赵暮染眨了眨眼,然后笑了出来,笑声带着甜。他意思是这死胖子靠得她太近了吧。   她笑着,挥枪就将还哼哼唧唧的曹淳敲晕,然后就去抱住郎君手臂,踮着脚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的解药好用吧。”   宋钊松开银鞭,脸上依旧冷冷的,声音却是缓和许多:“嗯,你出门,倒是备了不少东西。”光是药翻他两回的迷药,应该还有不少。   赵暮染就笑,那边迷烟也散得不差多了,倒地的侍卫都爬了起来,目光清明的拍了拍衣裳。如若曹淳还醒着,会发现这上边的,其实全是安王府的侍卫。   也是在这时,曹淳跟上来的五艘船突然都着了火,火势蔓延之大直冲天空,将江面都映得一片红彤彤。   赵暮染回头看了看那火,找宋钊解疑:“我们是一刻钟前才说曹淳有诈之事,你什么时候通知人去烧船了。”他们才商定,曹淳就跑上来了。   “下午。”宋钊抬眼去看江面。   十余艘小船正往岸边撤离,那都是他的人。   “你下午就是这去安排这些事了?”他居然沿岸还留有人。   “还去断了曹淳与岸上的联系,再有安排人去华州买米粮,给岳父大人送信,让他派人来暗中接应。”郎君抿了抿唇。   赵暮染闻言,心口震荡,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下午那会是还在和她生气吧,却是上岸安排这些事情,回来累得闭眼就睡着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就改圈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沉默良久后才说:“……谢谢。”   宋钊抬手去揉了揉她头发,“今日就没好好吃东西,饿了吧,我们先用饭去。”   曹淳一会再审也不迟,何况不用审,他也知晓对方究竟是要干什么。   赵暮染点头,又在他怀里蹭了蹭才让他拉着往船舱去,“我有吩咐厨房再给你炖补汤,你今天脸色不好,多喝一些。”   郎君就嘴角一抽,在她殷殷地目光下点头,心间却是暗松口气。好在现下厨房都是他的人,他事先早有交待……不然,这一路来真要补出事!   她究竟为了什么那么执意给他补身体?   宋钊余光扫过她的侧脸,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江面一场算计被洞察,如同闹剧一般收场。远在边陲的安王此时正见着位‘故人’。   “哎,本王请你来喝酒,你这是什么表情。”安王示意给面前的人倒酒。   侍卫上前,往那本就满杯的酒杯又点了一点。   薛冲看着眼前的白玉杯直瞪眼。   他双手被安王反捆着,拿什么喝酒!   而且他想不到,安王居然派兵扮作敌袭,诱他到边陲,然后胆大到直接潜入帐绑了他。   在他的地盘,拿着他珍藏的酒,还绑着他,请他喝酒!   有这样的事吗?!   安王见薛冲瞪得眼珠子都布满了血丝,眼神里都在咒骂他,他倒是不生气,还呵呵一笑:“哎哟,薛老弟。你跟着谁打天下不是打,如今你都被人疑心上了,你战功立越多,不是越遭记恨嘛。”   安王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相劝,薛冲眼神更加愤怒。   “你在想我怎么知道的?”安王又哈哈大笑,“李家又蠢又胆小,我女儿那天在李家发现了不对,就绑了那许什么,威吓一翻,你和宋钊那臭小子说了什么,自然是一字不漏供了出来。”   “如今,我女儿被那臭小子挟持进了都城,我这口气咽不下啊。怎么样,反正你被本王皇兄猜忌了,不如跟本王反了吧,不然,你觉得你回了都城述职,会有几条命再回来渭州?皇子们也都大了,他们对我们的兵权,就没有想法?”   安王笑着,在那真真假假乱说一通,事情结合得丝毫看不出漏洞。   薛冲是又惊又怒,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说动的,若不是嘴里被塞着,他此时肯定将安王骂得狗血淋头。   “啧啧。”安王见他还颇有骨气,明明危及性命了,还是不屈不饶。想他原来还是有几分可取的。   虽然一直看薛冲不顺眼,安王这会倒是对他有些佩服。   安王抬手执着玉杯,抿了口酒,还是笑,不过笑意中多了几分寒意:“既然薛将军如此忠心,本王也不劝了。只是,不知薛将军的副将们够不够忠心了,本王派兵来场薛将军与敌方内外勾结,泄露军机,你猜他们会不会参你一本?十万兵权啊,谁不眼红啊。”   阴险!   薛冲气得要从椅子中跳起来,只是一动,就被安王侍卫给死死压住。   他面色由红到青,如青到黑,最后灰白一片。   安王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好整以暇站起来理了理袖口,“好了,本王出来多时,也该回去了。薛冲,你也可以在松绑后立即去给都城送信,参我一本。”   “——只不过,你且看皇兄是要先收拾我,还是先收拾你了。祝你好运啊。”   安王说罢,越过他,还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阴恻恻笑两声离开了。而他一离开,安王留下的那个侍卫是真的给他松了绑,然后就身形诡异消失不见。   他脸色苍白,想要喊人进来将安王找出来,可一个字又都发不出声音来。   安王的话虽大逆不道,却是句句扎在他心头。   而他也知道李家翁婿不顶用,被文颐郡主早审出了话来的事。他还知道了文颐郡主和宋钊往杨家去的事,他还以为是安王府故意设计要弄死宋钊,却不想居然还是让宋钊得了手?!   听安王口气,宋钊是将文颐郡主给胁迫去都城了。   若是换作是他,他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气的,何况安王一直将女儿当眼珠,宠爱得不行。   他越想,越犹豫。   眼下要怎么办?   只是不待他再细细思索,外边就响起了号角声,一阵敌袭的呼喊声在军营中沸腾起来。   他神色极变,安王居然现在就动手逼迫他?!   他转身就想要出帐营,副将们却是一阵步伐慌乱前来,见到薛冲忙请示:“将军!敌军居然无声无息潜入了军营。”   薛冲张了张嘴,正要说此事有诈,副将们却是看到刚才绑他的椅子和绳子,心中生疑。外边不知是谁人又喊存放粮草的地方着火了。   众人皆闻之变色,也正是此时,有人从帐外冲了进来,在副将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手起刀落先砍下了一人脑袋。   那人穿着本朝兵服,却是满面络腮胡子,手中拿的也不是本朝的兵器。   一位副将忙拔刀相向,认出来人特点,怒喊道:“夷国士兵?!”   在他话声喊出的时候,薛冲已是眼前打晃,而营帐内更是冲来更多那样装扮的人,与余下的两位副将打做一块。   薛冲身边却是不见一个人靠近,两位副将在打斗中发现异常,都睚嗤欲裂看向他……   乱作一团的渭州军营外,安王骑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累死了累死了,果然造反不是人干的事,闵槐,接下来交给你了。本王要赶回去,王妃肯定得担心了。”   战甲又重又硬,他好想念他软软的王妃啊。   闵槐看着他嘴角直抽,您一句不是人干的事,可是把大家都骂了。   ***   曹淳醒来的时候,赵暮染正往宋钊嘴里喂用鲜鱼肉做的丸子。   赵暮染听到他的名字,想到他制造的麻烦,就气得不打一处来。她柳眉微挑,说:“那就将他押过来。”   曹淳被五花大绑,身上的肉都被勒成一块块,狼狈不已地被人推了进屋。   屋里都是早膳的香味儿,他抬头看了眼并坐在桌案前的郎君与少女,又扫到案上精致可口的美食,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叫了出声。   声音不小,引得守在边上的侍卫都直拿眼鄙视他。   曹淳吧唧吧唧嘴,撇开视线。   他肩膀上还有箭伤,箭是给拔了,也给止了血,可先前就失血不少,如今虚弱肚子饿不是正常得很。   赵暮染看见人,冷哼一声,该吃继续吃,还时刻照顾着宋钊。   曹淳见她与宋钊那般亲密,委实吃惊。   这和他想象的确实不太一样。   按理,文颐郡主应该是恨死宋钊才对,宋钊要娶她,谁人不知是舜帝用借口将她扣押到都城。   曹淳先前说那些话并不是胡诌,是按着常理说出来的,可眼下,这……   他一时也摸不清状况了。   赵暮染察觉到他又投过来的目光,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抬脸朝他露齿一笑。本是明艳的笑脸,却染着股森冷之意。   曹淳被她笑得打了个寒颤,那样的笑意像是在告诉他,看到的事情越多,他死得越快。   “说吧,谁派你来的。”少女在笑过后,缓缓地开口问。   曹淳肥肉抖了抖,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殿下,小曹子是来救你的。”   赵暮染真是要被他变脸的功夫逗乐了。   不久前还放迷烟来擒他,笑得极其猥琐,眼下倒是又成忠的了。   “你这是哪个班子出身的。”赵暮染轻笑一声,曹淳被骂是戏子,脸上厚厚的肉也遮不住铁青之色。   他心想,这文颐郡主不但野蛮,嘴还毒。   可是更毒还在后头,只听着她又说:“不过估计是被你吃垮了吧,所以你就去投新主,让你咬谁你就咬了?”   直接骂他是狗奴才了。   曹淳脸阵青阵白,气得肉都在发抖。   他好歹是二品大员之子!   “曹淳,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宋钊神色淡淡地道,“若不是看在你阿父的脸面上,你如今早成鱼饲料了。”   “谁告诉你我们的行踪,二皇子让你来劫郡主,计划又是什么。你只要说出来,一会就靠岸将你送上去,你若是不说,杀了你也无所谓。你阿父也只是吃下这哑巴亏,你说是不是?”   都城的人都知道宋钊惯来不喜说话,可一但开口,那就意味着生死一线。曹淳没少见他整死人之前的作派,现在发生在他身上,若说不怯是假的。   宋钊杀了他,他父亲即便知道也只能暗中为他报仇,因为他们在和二皇子做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一心以为文颐郡主会想要逃离,哪怕不能逃,也会想让宋钊吃苦头的。所以他才大胆追击,然后要按计划顺势告诉文颐郡主二皇子其实想帮她,哄骗她先博得一些好感。为二皇子拉拢安王府铺路。   等事成,二皇子自然能够再收拾安王夺兵权。   可哪里知道这文颐郡主有一身好武艺,连他都一再吃亏,就想先将人掳了再说。结果就栽了。   曹淳想得一阵心惊,而且他不明白,宋钊怎么一猜就猜到二皇子与他们曹家有往来。   “宋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早看我们曹家不顺眼,但你也不能红口白牙,来污蔑我们与皇子来往!”他脖子一梗,心中笃定宋钊是诓他。   不想却见案前的郎君哂笑,颔首向侍卫示意什么,立刻有人下去再拖了一个人上来。   那是已经奄奄一息的段和。   曹淳见到人,腮边的肉一阵一阵颤抖。   ……他怎么会被发现了!   “你们故意让段和引我误会,让我以为他是陛下的人,所以会一直忌惮着不下杀手。倒是好算计,但我是那样好算计的人?”   他早发觉段和不对,兴许一开始段和是舜帝安插到护国公府来的,可是后来就不是了。   在曹淳出现在的时候,他更加确定,才觉得是机会审了段和。   宋钊见他终于露出怕意,又是一笑:“我突然觉得杀了你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将你跟段和交给陛下吧,陛下最恨背叛的人了,你猜,陛下会怎么对你们?”   “宋钊!”曹淳猛地喊一声,“你将我们交给陛下,你就不怕陛下连带你也怀疑上?”他说着,又看向神色冷冷的赵暮染,“你和文颐郡主显然有什么勾当!你不敢!”   赵暮染闻言,往宋钊怀里靠了靠,“这死胖子威胁你。”   “那就拔了舌头,写下供词,按好手印,再砍了双手交给陛下好了。”郎君闻言笑笑,将依在身边的人圈在怀里。   反正舜帝要的,也只是一个重臣的把柄,人究竟怎么样,那变态皇帝才不在乎。   一番话,说得曹淳浑身肉都发紧。   宋钊肯定能干出这样的事来,而且他肯定也干过!   “二皇子要先讨好文颐郡主博得支持,事成后再诛了安王…把文颐郡主赐给功臣……”在诛了安王后,这种赏赐……文颐郡主自然就不会再是身份高贵的郡主了,那就是新皇用来慰籍功臣的玩物。   自古以来,这样的事不少。   曹胖子是真认栽了,没有隐瞒都说了。   宋钊听着,拳头骤然就握紧,面上一片阴骘,心间戾气控制不住的翻涌!   赵文钧倒是敢想!   赵暮染诧异地睁大了眼,先是觉得胸口发闷一阵恶心,旋即才是想到她的堂兄居然对他们一家有如此深的怨气。   竟然打算夺嫡之后还要如此残害她……   他们安王府究竟是将堂兄一家都怎么了?!   “杀了。”宋钊勉力呼出口浊气,从嘴缝里挤出一句。   曹淳瞪大了眼,大声嚎叫:“宋钊!你言而无信!你不能杀我!”   侍卫已抽了刀,曹淳吓得直接就往边上滚,只是被绑着,动作不太灵活。   他一边滚一边哭喊道:“宋钊,我给你写供词,我再告你二皇子一些密事。如若有假,你再将供词交给陛下也不迟!”什么骨气都被吓没了。   宋钊却只是冷笑,誓要先斩了他出气样子。曹淳吓得又是大喊:“你拿着供词和二皇子的密事,押上我,找我父亲再谈条件!!”他实在是没有底牌了。   赵暮染听到他的话,都为他爹有这样没出息的儿子翻白眼。但她倒是觉得这样是赚的,比杀了人出气划算,她就去扯了扯宋钊的袖子,郎君低头见她不停向自己使眼色。这才冷着脸,终于不太情愿地让侍卫住手。   曹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侍卫拖走,赵暮染不忍直视撇开脸。   她小时候可真瞎啊。   这都什么玩意儿!   “染染,你别担心,都城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一分。”赵文钧那只能是臆想!   宋钊用力将她箍在怀里,赵暮染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去来,她其实不担心的。   都城再是龙潭虎穴,她都是要闯一回,经过这事,只是让她更坚定心中所想。   ——去他大爷的皇伯父一家!   “回去我们就整死那个赵文钧!”赵暮染心中也发狠。   “好。”宋钊低头去吻她带厉的眼角。   她不说,他自然也不会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爬走~~~~ 第36章   都城连着下了两日的雷雨。   乌云低沉, 紫龙一般的闪电不时划过。倾盆的雨成了水帘, 笼罩着天地,模糊了整个皇城。   懿慈宫内,槅扇紧闭, 却是抵挡不住里头传出的阵阵咳嗽声。   太后艰难撑着半个身子,她每咳嗽一下,喉咙里都会跟着发出如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她身边的宫人忙碌着,为她顺气,喂水, 她面前的高大男人却是面无表情看着一切。   一通忙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太后才顺过气来,被宫人扶着靠在绣福禄寿的大迎枕上。   “母后可是好受些了。”赵舜动了动久站的脚, 居高临下看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皇儿有心了,只是你也要保重身子才是,总往哀家这跑, 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太后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更显得久病的她孱弱不已。   赵舜唇角翘了起来, 白皙的面庞就显出笑容:“朕是真龙天子, 怎么会怕这点儿病气, 母后您说是吧。”   太后听到他的话, 枯瘦的手不自主攥紧,指甲刮在骨肉上,刺刺地疼。   “二弟不能承欢母后膝下, 朕自然要帮二弟那份孝心也传达。边陲又兴战事,朕本还盼着二弟能回都城一聚的,可惜,又要耽搁了。”赵舜见老人闭着眼,不在意地继续与她话家常。“不过……文颐那孩子倒是能回来。”   他话音一转,话里似乎含着高兴,又似乎没有情绪:“朕为她指了门好亲,她要回都城待嫁,往后也能常进宫来陪母后你。”   老人闭着的眼猛地睁开,“文颐……原来文颐还没成亲啊,我以为她都成亲了。”   赵舜闻言就盯着她看,目光中有探究,“二弟那般宠爱她,迟迟舍不得她嫁人,所以朕就帮他选个好女婿。那人母后应该还有印象,是护国公家的大郎。”   “护国公…护国公家的大郎,我怎么听说他们大郎身体不好?不过护国公家手握重权,他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身份上倒也是能配得上文颐的。”太后皱了皱眉,像是在极力的回想,喃喃了几句。   赵舜仍是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就笑了:“是啊母后,朕可是选了许久才给文颐选了这门好亲事。你好好休息吧,朕还有公务。”   “好…好……,等文颐回来了,你记得让她来看我。这丫头也不知长成什么样了。咳…咳咳……”太后说着,又开始咳嗽。   穿着龙袍的男人无声嗤笑,转身大步离开。   外边雨势颇大,屋檐下都被溅显一片,跟在赵舜身边的德公公忙给他撑起大伞,抬头见他神色还算缓和便道:“太后娘娘这几日精神好多了,只是神识好像还不太清楚,护国公哪就还手握重权……”   早几年前不就给陛下收回来了,如今还地是仰着陛下鼻息在过活。   赵舜看了看压得极低的乌云,“这样就可以了,你回头给太医说一声。”   雨声滴滴答答的,德公公勉力才听清这句,心中一凛,忙弯着腰应是。陛下这意思……是想看到太后继续神智不清的意思吧。   他有些惶恐的领会了圣意,风夹着雨水吹过来,扑在他脸上,那凉凉的感觉就一直渗到了他心头上去。   懿慈宫内咳嗽声还在持续着,太后咳到最后已经连靠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一位头发半白的宫人心疼跪在边上。她视线落在老人身后的大迎枕上,上面那代表长寿富贵的绣纹让她觉得无比讽刺。   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如今不过也是在苟延残喘。   “娘娘,您别着急,别着急。”宫人眼角都是湿意,紧紧握住太后的手,“陛下刚才说的话您也听见了,二皇子殿下暂时回不来了,那个宋钊一定是将东西送到二殿下手中了。”   “云姑啊。”太后闭着眼,声音微弱不已,“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啊,我不该不听先帝话的,不该将先帝那份旨意藏起来的。他肯定是知道了,所以这些年,他恨不得他兄弟去死,他刚才和我说,他才是真龙天子。他一定是知道的,当年老二被他逼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都知道了。”   “……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真的起了罅隙,他是老大,占嫡占长,我觉得先帝那样做会引起他们兄弟离心。可我好像真的错了,我这是害了老二一家啊。”   老人声声欲泣,话里尽是悲怆。   云姑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娘娘,不会的……不会的。您若是怕,您就好好保重身子,您要好起来。只有您好起来了,二殿下才能想到万全之策。”   “好,我会好起来的。我是做了错事,现在还没有酿成大祸,一切还来得急。我要好好的,好好的,老二才能安心呆在庆州……”   “是的,娘娘,您这样想就好,您这样想就好。”云姑泣不成声,老人又开始咳嗽。她强忍着悲意,给老人顺气,喂水,喂药,看着老人入睡才算是放松下来。   懿慈宫内的老人为一双儿子卧不安席,舜帝的儿子们此时亦跟他们老子一样,才刚又内斗了一场。   二皇子府内,赵文钧伸手掐着一位女子的下巴,眼里是讥讽又是得色。   他看着那在自己掌中瑟瑟发抖的女子,见她肌肤若雪,腰若细柳,姿态既美又媚,俯身就压了下去。他解着女子的腰带,手掌感受着她衣内的细滑,享受地眯眼骂了句:“赵文弘个孬种!”   他那皇兄不是说对这小娘子爱不释手,巴巴看着人几个月,连手都没舍得碰一下。今日不过因为被他在父皇面前参了一本,又告诉赵文弘他这是一怒为红颜,赵文弘既然就将人给送到他身下来。   连个女人都护不住的孬种,不怪父皇让他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子,朝臣再是请立太子都全留中不发。   那样个胆小怕事的废物,怎么能继承大典!   赵文钦想着,已将人扒个精光,不顾女子吓得发抖低泣直接沉身下去。   在女子因撕裂疼痛的尖叫声中,他仿佛寻到了更多的满足感,更是奋力征阀,一双眼中有着占有兄弟女人的兴奋光芒。   紧闭的屋舍里晃动声响久久不息,女子痛苦的哭声传到外边,很快又被雨声给掩盖。   被兄弟正鄙夷着的赵文弘此时也在自己府邸,就坐在庑廊下抚琴。   琴声先是婉转哀凄,后又高亢激昂,仿佛是战士瞬间披甲,势如山,猛若虎。   一位青袍男子立在他身边,闻琴音而震撼,激昂那瞬似真有千军万马迎面压来。很快,那琴声又逐渐低沉,化作如抚琴之人眼内的隐忍情绪,最后琴音尽散。   青袍男子又默默品了许久,才拍手赞好:“殿下琴艺又有所精进。”   赵文弘微微一笑,与兄弟相似的面容上是不同的温和之色:“让先生见笑了。”   青袍男子罢罢手,说起今日兄弟间的事:“二皇子殿下最日来似有些激进,今日又诬告殿下包庇您外祖家强占□□的表哥,惹得陛下又是生了怒。好在陛下明察,并未责怪。也不知二殿下是怎么了。”   “不过是以为自己又得助力了,且让他蹦跶就是。”赵文弘站起身,往室内走,“算算日子,我那堂妹再有十日就该到都城了,你记着时间,到时我们可别被人算计,傻傻迎上去了。”   他父皇是昭告天下,给堂妹赐婚了,可宋钊去接人的事,他们都是事后才查到的。   显然这事是他父皇有别的打算,他只有当不知才是好的。   只可惜他那自以为聪明的弟弟已经撞上去了。   宋钊是什么人啊,那就是个不要命的真小人,他是孬种不敢惹的。为了那个位子,他什么不能忍,且等他掌了生杀大权,他们就知谁才是孬种了。   赵文弘面上有轻松的笑,青袍男子闻言沉思了片刻才跟着他进了室内。   ***   顺风行船跃千里,赵暮染一行已近河南。   这几日天气倒是极好,一路来也没有再遇见先前的刺杀之事,众人除了旅途的枯燥倒还过得挺轻松。   只是苦了被扣押的曹淳。   宋钊早已将他的供述和他亲笔信送到了曹大人手里,曹大人收到信险些也是被气个倒仰。   一开始,他就不同意儿子亲自去,哪知他嘴里应着,最后去了不说,还被人给擒了。宋钊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自然不敢放着儿子不管,这可是他的唯一儿子,只得咬牙与宋钊谈和,又是破财又是当孙子,才得了宋钊回的三字——   知道了。   曹大人看到那三个字险些没气死,骂宋钊竖子狂妄,居然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偏儿子和把柄都在他手里,最终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   于是,曹淳就被他去了封足足十页的信,从头骂到尾,一个词都不带重样的。而后,曹淳就只能跟在船上,伏低作小,没被赵暮染少拿捏。   今日捂着小心肝当人肉箭靶、明日跳水河里给捉鱼做汤羹、后日帮她牵着不知哪弄来的一对乌龟在甲板上遛弯,每顿还不管饱。   她手段层出不穷,仿佛他就成了赵暮染在船上唯一的娱乐了,曹淳觉得这几日下来自己都瘦了一圈。每入夜都抱头垂泪,悔不当初,梦里都是小时候被赵暮染当马骑前冲锋的过往,女郎的彪悍、恐怖再度支配着他。   宋钊见她逗得开心,也懒得过问,全当是消遣了。而那两只乌龟就是他让人寻的。   是夜,两人沐浴后就腻歪在榻上。   宋钊手里拿着书,赵暮染就抱着碟杨梅歪在他怀里,自己吃一颗,给郎君嘴里喂一颗。   “酸。”连着吃,宋钊终于提出抗议。   他不喜甜,不喜酸,也就是她亲手喂着,才勉强用了几颗。   赵暮染就抬头看他。   郎君剑眉微蹙,白皙如玉的脸上带着几分忍耐,薄唇红若脂,比碟中的杨梅还诱人。   她瞅了几眼,抬手去勾住他脖子,将他拉低,唇覆了上去。轻轻亲一口,还用舌尖扫过他唇,然后退开来问,“还酸不酸?”   宋钊还保持着单手撑头,单手执书的样子,依旧淡淡地道:“酸。”   赵暮染柳眉一挑,直接将他推倒,压了上去,捧着他的脸再重重亲下去。   郎君的手顺势圈在她腰,任她跟只讨奶喝的小奶狗一样,对着自己唇舌又亲又啃。   一通纠缠深吻,郎君气息微微不定,主动的赵暮染却已气喘吁吁,双颊嫣红。   宋钊见她退开,一副不甘愿的样子,又媚眼如丝,眸内水光潋滟。他想了想,翻身将她压住取得主导权,轻轻掐着她下巴反过来亲她。   她喘息着,自动就缠了上来,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他身体起了变化,再没有刚才那种冷静从容的样子。   她在空隙间问他:“还酸吗?”   宋钊同样喘息着回她:“好像还有点。”又是深吮,身上的重量都压在了软软的她之上。   赵暮染突然闷哼一声,然后就推开他‘哎哟’喊了声。   动了情的宋钊被她一推,思绪清明许多,翻身坐起来,用指尖揩去唇角的银丝。   赵暮染也坐起身,抱着胸口蹙眉痛苦,“你压着我胸了。”   宋钊:“……”以前不是也压?   可这回她脸上的难受是他没见过的,快速往她起伏的地方扫一眼,“压得很重?”   “嗯……疼。”她委屈巴巴说了声,然后跳下榻,去了屏风后。   宋钊可是首次听她喊疼,疑惑又担忧,也下榻往前去询问。哪知还未走到屏风处,就先看到她被烛火投到墙壁上的纤长身影。   她侧着身,玲珑身段显露无遗,而她的一双手,此时正在胸前轻揉。   宋钊能看到雪团的弧度,能看到因她拨动而发颤的弧度。   他忙停下脚步,却又听见她闷闷哼了声。   赵暮染轻轻揉着,她一直觉得这就是累赘啊,估计是癸水快来了,每回这里就开始发胀发疼。她就有些后悔没有带媪妪了。   媪妪说她总束胸,来有癸水时这处会比别的小娘子更难受些,所以常常有时间就得揉按疏通脉络。如今媪妪不在身边,她将这事也往得一干二净。   她想着,又用手去戳了戳,疼得当即抽了冷气。   “染染?”宋钊听到她又极不舒服的一声,站在原地喊她。   屏风后就传来悉嗦的理衣裳的声音,赵暮染一会儿就从后头冒了个脑袋,然后愁眉苦脸走出来。   “怎么了?”难道压得很严重?   宋钊见她脸色不太好,轻轻握住她手腕,赵暮染抬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半天才道:“没事,我要睡觉了。”   她说完,整个人都恹恹的,跑回榻上,往里一滚对着墙就不说话了。   宋钊有些奇怪,可回想到她揉胸口的画面,身上就有些发热,只能是离她一些距离平趟着。   半夜,赵暮染习惯性的就滚到了郎君怀里。浅眠的宋钊被惊醒,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这才再闭上眼,手搭在她腰上。   可怀里的人并不老实,靠近他后手和脚又开始缠上来。但她脚时不时就会从他身上滑下去,她异常不满,会再重新缠上,然后又滑下去。   宋钊被她的动作闹得实在有些睡不着了,不知她怎么就喜欢上了这样睡觉的姿势,只好将腰间的手落在她臀上,托着她腿让她缠得更稳一些。可指尖却是碰到她湿湿的衣裙。   他莫名,指尖捻了捻,然后猛地睁开眼,空气中有着很淡的血腥味。   “染染?”宋钊直接揽着她起来,点亮床头的灯。   他低头一声,她身后裙上沾着一片血色,榻上她滚过的地方也有……他心中一惊,然后就怔愣了。   好半晌过后,他哭笑不得,朝外边守夜的人吩咐让送热水来,再将不愿睁眼的人儿喊醒。   赵暮染看清榻上的狼藉,还有两人身上沾的,脸上发热。   水送了进来,她忙去净身,宋钊也不愿意让人见她如此私密的事,只能自己动手将被褥扯掉,换上一床新的。   此时,净房里传来赵暮染欲哭无泪的声音:“君毅……我没有备下东西。”   忙得一身汗的宋钊:“……”   他揉了揉额头,船上也没有那些东西。   不久后,屋里就响起了某人撕衣服的声音。   赵暮染重新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走路都是别扭的,她一想到如今垫着的是宋钊的中衣,她脸上就发烫。   宋钊扶着她重新上榻,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清咳一声道:“那是新裁的,洗烫了没穿过,你且先将就着。明早我让人想办法。”   赵暮染只能强扯一个笑,她简直丢死人了。在躺下后,她再也不离近他,还在身上又裹了层被子,朝着墙说:“明天再让人找些柚叶给你烧水洗澡。”她好像听媪妪说过,男人不能沾这些的,说晦气。   宋钊一听心里又想笑,他强行将人掰到怀里,扯掉她裹的那层被子,低头亲她眉心:“哪这般小心,都是骗人的。”   可赵暮染却不这么认为,觉得明天还是让人去找,然后难得老实的在他怀里睡了囵囫一觉。   自己的妻子不方便,宋钊第二天清晨早早就让人赶到一处渡口,亲自下船在就近处找了位会做针线的小娘子,让她准备好东西上船给赵暮染备东西。   赵暮染知道后抱着他又是一阵啃,在处理好自己,神色气爽的就到甲板上练起枪来。   宋钊见她恢复精神也算是松口气,可是看着她矫健的身手,又总感觉哪里不对。   作完活计的小娘子正要下船,见着少女将红缨枪耍得虎虎生威,吃惊得张大了嘴,旋即想起什么就跟送她的邱志红着脸说:“这位郎君,您还得跟那小娘子的夫君说一声,女子不方便时要静养的好。若不然,难受起来,可是自己受罪了。”   邱志将人送回去后,当即就把事情转告自家郎君,宋钊闻言先是沉着脸看他一眼,然后终于明白哪里不对。   他虽没近过小娘子身,但以前打发时间也看过不少医书,上边有说过女子不方便时,体虚的会疼痛难忍。此乃宫寒之症,会导致女子不好生育。   当然,这健康的小娘子未必会有这些不适,但她明明说过,她怕身体原因怀不上孩子。   所以他一直以为,她也是有这宫寒之症。   如今她这样生龙活虎的样子……分明是健康得很。   宋钊立在甲板上,眯着凤眼看那抹火红的身影,随后转头吩咐邱志:“再晚些出发,去请个医工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某染要兜不住了~~~呆槿胃炎又犯了,简直想死~~ 第37章   船队停泊, 时间长了不免惊动到当地官府, 当邱志将医工请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当地知县与一应衙差。   邱志面对自家郎君那张冷脸也是有苦说不出,死缠烂打跟来的知县见着那玉公子一样的郎君, 却是脸上都笑开花了。   “久闻郎君盛名,今日一见,实在是下官的荣幸。”   宋钊下巴微抬,一双凤眼极漠然地看来人。   他不言,又面无表情, 身上的气势就变得极慑人。   知县弯着的腰刚直起, 见他这副表情, 险些脚又弯了下去。   他虽官职低微,可也不是没有眼色的, 一瞧便知宋钊这是不高兴。他心中就先打了个突,旋即又再笑开来,“郎君一路来定然是劳累, 下官已备好酒菜,还请郎君先暂歇歇脚。”   他说着, 衙差身后就走出四名美娘子, 齐齐朝宋钊福身相邀他下船。本朝风气开放, 官员郎君们个个风流, 谁家请个宴,不备几个美娘子或舞姬都觉得丢人及没有诚意。   知县是觉得自己礼数极周到,宋钊看着那四个羞答答的小娘子, 却是额间青筋直跳。   邱志见此望了望天,然后眼珠子不由自主的往甲板上收了势的赵暮染那看,果然就见到她好奇探头,抱着枪哒哒哒就跑了过来。   “这是……”赵暮染在宋钊拒绝的话说出口前已到来,打量着一身青色官袍的知县。   知县只觉得眼前有个火团子一般的人儿窜了前来,先是一怔,随后是个英气的小娘子映入眼帘,细看之下竟是又俏又俊。他不由得诧异——   这般有气质的小娘子是谁?   宋钊见她过来,神色更冷,淡淡地道:“郡主殿下,这是本地知县。”   知县一听宋钊的介绍,猛然想起陛下给他赐的那门婚,恍悟这是小娘子是谁,却不想竟是跟着他同行!知县忙跪下行大礼,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也呼啦地跪一地。   赵暮染瞥了眼地下的众人,也回过味来宋钊口中突然疏离的敬称,忍下要与郎君亲近,木着脸道一声免礼。   知县被衙差抖着手扶起,赵暮染目光已落在那四个美娇娘身上,宋钊注意到,眉峰微蹙。   “你们是舞姬还是歌姬?”少女视线打转着,突然问。   四位艺姬你看我,我看你,一位还算镇定的回道:“回殿下,奴都会。”   “哎,正好,来给本殿唱几句小曲儿。”赵暮染双眼一亮,颔首。   本是心间不安,觉得自己好心做了坏事的知县霎时松口气,忙道:“殿下不嫌你们愚笨,还不快点谢恩。”   艺姬们忙又是先福一礼谢恩,赵暮染看着她们婀娜的身段,突然就用红缨枪去抬了其中一位艺姬的下巴。   寒意凛凛的枪尖险些叫那位艺姬吓晕过去,整个人都在抖,众人也被她动作惊得屏息。   不料,她突然露齿一笑,朝那位艺姬挑眉,语气风流道:“你长得比她们都好看,极美、极美。”   宋钊:“……”   众人:“……”   他们还以为她这是要打杀,原来只是想夸人美?!   “殿下,你今日不适,已请来医工,还是让医工先把脉吧。”明白她那见‘美’又动心的毛病犯了,宋钊凤眸微垂,轻声说道。   赵暮染先是一怔,杏眸扫过前方,果然在人堆中看到抱着药箱的医工。她本想拒绝,但一想到又是郎君的心意,心里头就美滋滋的,满口应下。   宋钊便走到她身边,有着一干陌生人在,他只能与她并肩往船二楼的敞厅去。知县见他们领着艺姬走了,赵暮染又没有发话让他跟,只能是喊住落在后的邱志:“这位郎君…那这宴席……”   邱志闻声停下脚步,冷冷瞥他一眼,本就有着刀疤的脸,显得更狰狞了。   知县被他吓得退后两步,再也不敢多问,就那么干站在甲板上晒太阳。   赵暮染到了敞厅,在纱幔后坐下。医工被蔚明示意着上前,低头大气不敢出在她伸来的腕上搭上丝帕,再探手把脉。   纱幔外,那名被夸美的艺姬已开始清唱起小曲儿。婉扬的歌声在厅内响起,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甜声线,极撩人心。   “殿下身体可有血气虚之症?”宋钊见医工小心翼翼,脉相号了再号,催促一句。   医工听到青年极淡地声音,忙收回手,磕头道:“殿下贵体万安。”   宋钊闻言,唇角就往上扬了扬,将人挥退。   赵暮染在桌案下的手就伸到他腿边,轻轻戳了戳:“不过是女儿家的事,你这般紧张做什么,还请了医工,还让知县听到风声跟了过来。”   郎君微笑着看向她,目光极柔:“总是要看看才放心。”   赵暮染脸上也就跟着露了笑,就继续托腮听外边的艺姬唱曲儿。殊不知,她身边的郎君唇边的笑渐深,眼底有着炙热又带着叫人发寒的情绪在翻涌。   医工说她身体没问题,所以那不好怀孩子一说是作假了,还日日让他喝补汤。   宋钊原本觉得她解释不通的奇怪举动,现在放到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妻子觉得他体虚啊……   宋钊就低笑一声。   正听曲儿听得高兴的赵暮染猛然听到笑声,打了个激灵,侧脸去看他。只见郎君也正注视着她,凤眸幽幽,最深处又有细碎的光。在聚拢,在盛放……随后,她又看见他突然朝自己一笑。   凤眸微挑,像钩子一样勾人的笑,那如玉的面容瞬间就被点亮,耀目不已。   赵暮染心头重重一跳,极喜欢他这种笑容,可又觉得他笑得很奇怪。   她品了品,品出了他的笑容中似乎掺了什么别的,不是单纯的笑,看久后竟觉得有些渗人。   “君毅?”她试探性的喊他一声。   “嗯?”宋钊依旧笑着,眉眼亦十分温柔。   赵暮染莫名奇妙的就觉得脊背生起寒意。   宋钊慢慢去握住了她案下的手,随后朝就站在外边的邱志喊了一声。   厅里唱曲声儿立即就停了下来,反而传出打斗声,那被夸好看的艺姬被邱志直接一脚就从二楼踹了出去。在她的惨叫声中,他也跟着翻下二楼,一把掐住她下巴,阻止她当场要服毒自尽。   厅里其它三个艺姬被吓得放声尖叫,在甲板上等着知县见到这一幕脸上血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赵暮染见美艺姬就那么被伏捉,埋怨看了眼宋钊:“我还没有听够她唱歌呢,可惜了那把好嗓子和好颜色。”   刚才在甲板上见到那名艺姬时,她就发现了她手掌比一般女子都大,行礼时虽也身段妖娆,却因习武显出她下盘比其他艺姬有所不同。   她一眼就知道这人不对劲,再结合先前的刺杀,她想到便是冲着宋钊而来。   她看出来了,宋钊自然也是看出来,能忍着没动手,是怕吓着医工不好把脉罢了。   宋钊听着她抱怨的话,很淡地笑笑,旋即倾身上前,将她半压着。她这喜欢‘美色’,还是真是男女不分,敌友不分啊,还在可惜那刺客。   蔚明与戚远见到纱幔后叠在一起的身影,忙将那吓得面无人色的三名艺姬给拖出去,让人丢回给知县,还顺手将敞厅的门扇合上。如两樽门神守在外边。   楼下,知县一众也已被邱志让人押着,到船上一处暗室审问去了,整艘船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赵暮染被突然倾身的郎君半压着,她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并承受着他的重量。   “君毅?”她觉得他是有些奇怪。   “嗯。”宋钊又往前一些,低声应她。   她就撑不住了,被他直接压在了身下,只能是转用手抵在他胸膛。   她虽是又束了胸,但仍是还有些胀疼。   不想,宋钊却是直接就扣住了她一双手腕,固定在她头上。   赵暮染望了望被制住的双手,发现自己的手骨在大掌中异常的细弱,他只是用一只手就牢牢扣住。   “你怎么了?”她收回视线,去看逐渐挨近她的郎君。   宋钊靠近她,唇几乎要贴上她耳朵,回道:“就想亲亲你。”   他话落,已去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   赵暮染身子为之一颤,酥麻的感觉从脊背蔓延到全身,她不由得低低哼了声。   他平素亲她,也只是亲她的唇,怎么今儿亲她耳朵了。   耳垂被他含在嘴里,轻轻吮着,那种感觉……赵暮染形容不出来,似乎喜欢,又带着抗拒。   而此时,郎君的手也未空闲,从她的腰线一直往上攀,到了她衣襟处。他微哑的声音与气息就直往她耳洞里钻:“你昨晚这处不是难过,怎么今儿又束起来了。”   赵暮染被他说话的热水烫得身上直发软,想要回答,喉咙间却是先发出一声低吟。那一声,吓得她又闭上了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发出那样声音来。   那么娇,那么柔。   宋钊闻声低笑,终于放过了她的耳垂,贴着她的额头看她。   只见少女杏眸似有水雾弥漫,红唇微张着,轻喘着,脸上有着对方才一切陌生感觉产生的迷茫。宋钊看着,就低头去含住她的唇。   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太过勾人。   赵暮染熟悉的亲吻回归,她那颗被他刚才闹得颤颤巍巍地心好像变得踏实一些,她也就放任他与自己唇舌纠缠,气息交融。   可是,她感觉突然胸前一凉。   他的手不知何时解了她的襟带,还扯开了她的束胸,赵暮染感觉到自己胀胀的起伏被一点一点释放。肌肤猛地碰触到带着水汽的微凉空气,被激起一阵颤栗。   “君…君毅。”她寻着彼此喘息的空隙,低唤一声,是在疑问他为何解她衣裳。   宋钊却没有回答她,唇又压下了去,不让她有机会再说话,大掌缓缓覆上了去。他就感觉到她在他掌心下颤抖。   他动作便又放得再轻柔些,他听到了她含糊不清的哼声。   似欢喜,似难受。   他的唇终于离开她,哑着声音说:“难受?”   赵暮染点头,杏眸中的雾气在她眼角凝结成了一小颗泪珠,目光带着迷离。   宋钊将手移开,转而去轻抚她背,“这样呢?”   赵暮染哼了哼,胸口的温度消失,她好像更难受了。宋钊见她说不清,唇角往上翘了翘,凤眸中有着奇怪的光燃起。   他低头,唇落在山峦顶峰,碾转间再度低问:“还难受?”   赵暮染却是回答不上来了,在他唇落下瞬间,她脑海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体内有热浪袭起,小腹内那股热流随之汹涌。   她本能的弓起腰,长长的眼睫轻垂,在眼角那滴泪珠终于滑落下来。想喊又喊不出来,声音咔在喉咙间,让她胸闷,让她难受。可她身体又似乎很舒服,软得她一点劲也提不起来。   她就有些害怕,她好像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宋钊此时放开了她的双手,托着她的腰让她坐了起来,坐在他双腿之上。他唇轻移到她的锁骨,又再移到白细的脖子上,最后才回到她嫣红的唇上。   “刚才喜欢吗?”   他气息不稳地问她,赵暮染还被那阵陌生的欢愉刺激得无力,脑海里也混混沌沌的。   宋钊见她不回答,也不着急,而是拉了她的手,从所未有的坚定放到自己早已忍得极辛苦的火热之处。   他一点点引导着她动作,柔柔地亲吻她,重复着方才那种亲吻方式。   赵暮染只感觉这个过程极漫长,难耐又向往,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什么,喜欢什么。等到一切都静止的时候,她才稍回过神来。   她头抵在他的肩膀,看到了自己身前被吮出红痕,鼻尖还有他释放后的旖旎气味。   她口干舌躁,将发烫的脸埋在他怀里,然后,她发现自己方才被他带领手连握拳都握不住了。发酸,掌心还麻麻的。   他们刚才,是多长时间?   赵暮染神思开始走偏。   宋钊那已取出帕子,帮她净手,再收拾自己身上。   一切都好了后,他将她的束带给扯掉,将她衣襟拢上。   “这些天都别束着了。”   赵暮染感受着他胸膛的震荡,嗯了一声。   宋钊就将人抱起,直接回到厢房,赵暮染终于缓过来,却不想又被他往榻上一压。刚才才合拢的衣襟再度被挑开,她又再度经历了那种让人全身发酥发软的过程,而宋钊就着她手又再舒缓了一回。   两人重新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赵暮染发现已是过了晌午。   宋钊让人传饭,边用边听邱志的汇报。   “那女子供了,却还是说不明白是何人指使,只能确认是都城的人无误。她是近几日才被知县买回去的,知县吓个半死,属下查过,这处就只得她一个。而她所知的,是这一路都有像她这样的,被安排到有渡口的各处县府。”   “那人倒是用尽心思,明的不成,换暗的。因为估算不出我会在哪站补给,所以才一路安排下去,也难怪知县来得那么快,他们怕都是先提前收到风声我们可能会停靠。”   宋钊冷笑一声。这人利用这些官员想攀附的心理,倒是利用得挺准。   “问不出来就算了。”他无所谓地示意邱志可以退下了,反正这人迟早得浮出水面。   邱志转身,准备下去将人处理了,身后突然响起‘吧嗒’一声,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他疑惑着侧头去看,见到一根银箸从案桌滚落到地上,他视线便往上移了移,发现那是赵暮染掉的。   他仍是不解,重新抬了步子出门。   就坐在她身边的宋钊却是抵拳低笑,凤眸斜斜望着她拼命握拳,却是止不住轻颤的手。   ——他的小妻子认为他体虚要大补,那他就慢慢让她知道,他不虚。想着,他一双凤眼内又荡起了波涛。   赵暮染听到他的笑,别扭又微恼,就嗔着瞪了他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她很快又慌乱地移开视线。   与他目光相接那一瞬,她好像看到了他凤眸内有着凶光,像猎人盯住猎物一样的凶光!   她感觉今天的宋钊怎么都不对!   赵暮染想到不久前两人的亲密,心一阵阵狂跳,手又开始发抖了。   在混乱的神思中,她还敏感察觉到了宋钊对她起的那点不友善。   非常莫名奇妙的认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咳咳,某钊小心眼得要开始报复了~~~   感觉我又成了染染的后妈。 第38章   在临近都城的头一天, 众人发现赵暮染与宋钊疏远了。   郎君在船头, 她就会跑到船尾,就连用个饭都隔了八丈远,完全没有往日恨不得挂他身上的模样。   蔚明与戚远疑惑相视, 琢磨着小两口是不是闹别扭了。而身为当事人的宋钊,却是一如往常,甚至还比往常看起来更平近易人一些。   邱志也发现小两口间的古怪,他家恨不得将人绑身上的郎君,居然允许文颐郡主躲他躲得远远的, 这究竟是怎么了?!   可他在探究中看到郎君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莫名背后生寒地想, 还是离两人都远点为妙。   然而,赵暮染再躲, 到了晚间也只能苦哈哈回房。   她进了内室,就见着刚沐浴过的宋钊倚在床头看书。松了发髻,只着中衣, 系带松松垮垮,隐约能看到他结实的胸膛。郎君俊美的面容在烛火下如玉生辉, 薄唇轻抿, 正是看书看得入神。   她就放轻步子, 准备去净房。   “染染?”青年突然喊了她一声。   赵暮染脚步顿住, 嘴角扯了个笑看向他,但视线躲闪着,就是不敢与之对视。   “热水都备好了。”宋钊见她作贼一样的表情, 轻轻又说一声。   赵暮染嗯一声,风一阵进了净房,还将门栅上了。   听到落栅的声音,看书的宋钊挑挑眉,唇角往上翘了翘,注意力就继续回到书本上。   净房内的赵暮染站在门口好大会,没有听到有人靠近的动静,这才松口气,转到屏风后脱衣裳。   在身子没入热水时,她重重呼出口气,手一下一下撩水。无意间,她注意到肩上昨天遗留的红痕,耳珠一下就发红,她强行不去回想的旖旎一幕幕就压不住地浮现在脑海中。   昨夜在她沐浴的时候,郎君突然间闯了进来,还不由分说剥得只剩一条亵裤挤进了浴桶。   她就那样被他抱着亲吻,整个人仿佛都和热水融化成一体了。   如若只是这样,她还能勉强冷静下来,压下那点羞赧,可他将她亲得迷迷糊糊的就抱出净房直接压在了榻上。像前几天突然在敞厅一样压着她,根本不容她反抗亲着她,亲她的身体,最后居然还…还……   赵暮染忆起被他指尖轻抚腿心,还被闯了一点点进去。她就突然嗷一声,捂住滚烫的脸,然后整个人都沉进了热水中。   昨天那一瞬,她都以为是才停的癸水又涌了出来,可是那种潮涌的感觉并不是月事,只让她脑袋一片空白身体紧紧攀附着他。   赵暮染闭着气沉在水里,那种让她舒服又极羞耻的感觉似乎遗留在体内作乱,耳边好像还有她自己的低吟声。她不由得连耳朵都捂住,闭着眼,直到憋不过气来才哗啦窜出水面。   可是才一睁开眼,险些又没被吓得叫出声。   宋钊不知何时竟是闯了进来,就站在浴桶前,凤眸微挑,唇边啜着笑意。微暗的光线下,将他姿容更是显得昳丽俊逸。   他看着少女染满红霞的脸,没错过她的惊慌。   他眼中笑意更甚,径直走了上前,到她身后弯腰将她湿发拢到手中:“听到你突然喊叫一声,担心所以进来了。我帮你洗发吧。”   郎君说着,已挽了袖子,竟是认认真真为她洗起发来。   赵暮染手不自主就掩在了胸口,将肩膀往下都沉到水里,心中说不出的别扭。   她脸皮再厚,也还是个姑娘家。昨天那种羞耻的感觉,还有回过神来看到那湿了小片的被褥,她想起来就想找个地缝钻。   这两天的宋钊总是对她温柔似水,但她品出来了,他那只浮在表面的假像。一靠近,他身上那种侵略的气息就让人不能忽视,亲近她也不像以往那种,总是要撩拨得她又羞又恼。   昨晚是最过份的一回。   闹得她今天一天都不想看到他的脸!   赵暮染想着,脾气又开始扭起来了,宋钊探头去看她一眼,就看到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他难得没忍住情绪‘噗嗤’笑出声。   下刻,却见还在别扭加难为情的某人又沉到水里了。   “染染……”他忙伸手将她捞起来,感觉到了她在自己碰触时的轻颤,“你是在害羞吗?”   “不是!”赵暮染想也没想,吼了一句。   郎君的笑声又响起,好半会才抖着声音说:“是我不好,以后不那样了。”其实他这种带着惩罚意味的亲昵,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昨天险些就没忍住,想在这船上要了她。   听着他并不显诚意的话,赵暮染哼了哼,宋钊只能在她耳边又道:“染染,夫妻间都是那样的,你不要感到害羞。你明明也喜欢对不对。”   她绞着他手那刻,他再是没有经验,也知道她是喜欢的。   “宋钊!”赵暮染听他还敢提,首次连名带姓喊他。   “嗳……”宋钊却一点也不怕,还欢喜地应声。   她在这一瞬被他的厚脸皮打败了。   赵暮染心情郁闷极了。她知道夫妻间是亲密,但那册子上也没他那样动手的!他…他……她越想越气,突然就凶巴巴转头,瞪着他又吼道:“是喜欢又怎么样,难道你就打算只用手了!”   突然被吼的宋钊:“……”   见对方一愣,她虽还别扭着,气焰却是瞬间高涨,继续凶神恶煞地说:“你再乱来,怀不上宝宝,我饶不了你!”   宋钊:“……”他这是被间接骂不行?!   郎君被噎得哑口无言,赵暮染神清气爽。她早想说了,这几日他老痴缠着她的手,虽然他因补汤关系好像情况有所好转,可医工明明说了一个月三两回。   她现在算算,哪里止了,这对他身体不好。而且他还变本加厉,对她这样那样,她都后悔没有带医工在身边,起码能让医工劝他。   将人凶一通,赵暮染反倒冷静下来了,仿佛连羞耻的感觉都随着一通骂不见了。她见郎君还愣在那,也不管他,伸手去够了一边的布巾,将自己裹好出了浴桶到屏风后更衣。   她穿戴整齐的时候,宋钊终于跟过来,随手拿着一方干布巾,牵着她手出了净房。   她趴在榻上,他就坐在她身边帮她绞头发。   赵暮染时不时拿余光瞥他,被凶后一直沉默的郎君似在想什么,脸上那像是认识到错误在反思表情。   她心中就松口气。   “染染。”良久未言的宋钊轻声喊她。   她抬头,入目是他乌墨般的剑眉,盛着柔和光芒的凤眸,还有如脂般艳的薄唇……唇角微翘。   她莫然心头发颤。   宋钊却是俯首,在她红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声音温柔:“染染说得对,往后不用手乱来了。”   赵暮染就打了个寒颤。他的声音与动作都异常温柔,独独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就不那么温柔了。   他像是在表达歉意,可她总感觉哪里不对,总有种他会变本加厉的错觉!   赵暮染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可宋钊在亲她一下后,就继续为她绞干发,没再有别的举动。她这一紧张,就直到两人歇下,他手臂将她揽到怀里时,她都听到了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她就那么僵直身子窝在他怀里,良久,他也没有动作,就那么揽着她入眠了。   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还有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赵暮染的警惕这才消去。她动了动,仰起头,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洒落在薄薄纱幔上,她依稀能看清郎君的面容。看见了他唇角那个清浅的笑意,即便入睡时仍保持着。   赵暮染心间一激灵,欲哭无泪地想,他肯定还是哪里不对!   ***   众人于次日午后到达都城渡口。   岸边种着一长溜的石榴树,赵暮染下船来的时候,石榴花正艳,入目皆是那旖丽的红。   岸上早已有仪驾在等候,宋钊看了一眼,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皇帝宫中的二等太监,连欢。   连欢在瞧见做儿郎打扮的赵暮染时并未敢上前,直到那俊美的郎君款款往前,这才忙迎了上前。   连欢行大礼:“奴婢连欢,见过郡主殿下。”   赵暮染先不动声色看了身边郎君一眼,撩着眼皮道声免礼。   “殿下,奴婢受陛下之命在此恭迎,陛下从好些日子就开盼着殿下回都城了。”连欢笑着,一双眼眯成了小小的缝隙。   “让皇伯父挂心就是我的不是了,我这便进宫。”赵暮染微微一笑,说着客气话,神态却是不亢不卑。   连欢的视线落在她面容上片刻,弯腰请她上马车,哪知听到她道:“本殿骑马就好。”   她话落,安王府早早候在边上的家仆忙牵了马过来。   赵暮染翻身上马,还顺手将戚远递来的红缨枪往身后一背。   女郎英姿飒爽,却是叫连欢看得苦了脸。   文颐郡主拒绝了御赐的马车不说,还随身带着武器,这是要进宫的架势吗?   宋钊见她随性,唇角有一瞬的扬起,在连欢还怔懵中也翻身上马,陪着她进宫面圣。   两人回到都城,像以往那样在明处亲昵怕是不太能了,他心中满是可惜。   赵暮染不等仪驾已先行出发,连欢忙让卫尉寺仗卫跟上开道,他被人扶着上马,一路也追了上前。   早在舜帝派人到渡口迎候之时,赵暮染与宋钊一行要到都城的消息已传入百官耳中。众人皆是吃惊,这才反应过来称病永久未上朝的宋钊,其实是暗中去了庆州。   这不就是去将文颐郡主押回京成亲的意思?   众大臣就都派了探子,纷纷想看被迫的文颐郡主脸色如何,只是又都出乎意料,收到的是文颐郡主很淡定地骑马进宫的消息。不过还背了把红缨枪。   大臣们就又开始琢磨了,难道这是文颐郡主表达不满的方式?   众人猜测纷纷,但基本都认为文颐郡主既然回到了都城来,就是安王低了头,不得不惧天子之威将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遂而又为安王府一家的处境嘘吁。   接迎的一行离去,被扣押的曹淳终于得了自由,他藏身在一口大箱中,被暗暗送到了曹府。只是一进门,就被他爹让人绑着丢进了祠堂,让这个险些要害了全家的废物儿子向列祖列宗告罪。   赵暮染那则是非常顺利的到了宫门口,只是在宫门前就被要求卸下武器,她柳眉一挑,就那么骑在马上与之无声对峙。   侍卫被她这强硬的态度闹得满额是汗,连欢眼见着太阳开始往西斜,口水也都劝干了,只能哭丧着脸先行去见了舜帝。   “——文颐说她自去庆州后就枪不离身?”   连欢头磕在地上,颤声道:“回陛下,文颐郡主确是这般说,而且……那柄枪,乃先帝所赐之物,是先帝征战用的那柄破风。”   破风。   赵舜就想起了当年确是那回事,但先帝是将那柄破风赐给了安王,因为安王是先帝儿子中将赵家枪法习得最出神入化的一个,先帝也曾夸赞安王有他当年之姿。   那柄枪,陪着先帝诛敌无数,意义非凡,先帝还曾说过‘见破风如朕亲临’的话。   安王竟是将破风给了女儿吗?!   赵舜脸色几变,最终化作一片铁青,目光阴骘地让宣文颐郡主直接觐见。   赵暮染看着一身汗跑来宣圣意的连欢,柳眉微挑,在众人不察之时朝宋钊飞快一笑。   宋钊看清了她眼底的得意,心想,若是她长了尾巴,此时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给帝王下马威,怕是连安王都不曾做过。   不过,她若不如此,这都城中的亲帝一派,就得对安王府又起什么小心思。   她这下马威,何止是对舜帝。   宋钊想到这唯有强权才得以立足的地方,目光阴冷了几分,敛神安静走在少女身侧。陪她穿过深红宫墙,稳步前往代表权利巅峰的太极殿。   时隔十年,赵暮染再重新踏足皇宫,心情颇为感触。她曾想过,他们安王府最好这一辈子都不再踏足都城,回到这个压抑、冰冷的地方。   她迎着阳光在中路上一直往前,闪着光的金色琉璃瓦刺目,一切景致都是儿时所熟悉的。   随着她的到来,内侍传唱声如回音一般,飘入她耳中。   她表情肃穆,在高扬的宣见声中跨入大殿,见到了那立在御案前的舜帝。   殿内雕刻的金龙盘横,赵舜立于当中,端的是帝王威严。   赵暮染目光平视,离舜帝五步之遥时,撩了袍摆。赵舜在她进来时,视线就落在她身后的红缨枪上,见她动作一个箭步就伸手拉住她,到底没敢真受了这背着先皇之物的侄女大礼。   他道:“文颐不必多礼。”连带着将也要行大礼的宋钊免了礼,“郡马一路来辛苦。”   宋钊口中惶恐谢恩,连声说不敢。   “皇伯父。”赵暮染却是不满地唤了一声。   赵舜朝她看去,见她指着宋钊说道:“我不要他当郡马。”   赵舜当即就沉了脸,方才所显的那丝亲近荡然无存。他沉声:“文颐,不得当着郡马的面胡说。这婚事是朕亲赐的,郡马又是都城中才貌最佳的,你有何不满意?”   这个侄女,竟是比他想像的大胆,才见面,居然就敢当他面抗旨。   赵暮染皱着眉,“我没见到旨意,是他骗我回的都城,皇伯父该先治他罪。”   赵舜闻言就去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宋钊,想起圣旨在驿站走水烧毁的事,说:“你没见到旨意,是传旨之人差事有失。但郡马前去亲迎你回都城,就已是代表着朕的意思,哪来哄骗一说。文颐,赐婚旨意早已宣告天下,你不得任性,而且日子朕都已让礼部选好。就在近期,你只待嫁便是。”   赵暮染听着立马一副憋屈的样子,赵舜瞧得分明,见她前那点不痛快就散去了。   宋钊此时凤眸微垂,掩去眼底的情绪,心中已失笑。她倒是极懂打一巴掌给个枣的道理,形容或许不太对,却就是这那么个意思。她将舜帝的情绪揣摩非常到位,一句话,一个神情,就让舜帝对她先前太过强势的戒备心放低。   赵舜那头心情舒爽一些,神色便缓和下来:“好了,你舟车劳顿,就先回府歇息。明日你再进宫来,去给你祖母请安,朕为你设宴洗尘。”   “哦。”赵暮染仍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朝赵舜一抱拳,“那文颐先行告退。”   她不伦不类的礼仪让赵舜微微皱眉,却也没去深究,朝她挥手。静默立在一旁的宋钊见此亦行礼告退,赵舜就问他:“你觉得文颐如何。”   “殿下直爽。”   简单四字,说得毫无感情。   赵舜视线落在他脸上片刻,笑了一声:“辛苦你了,明日你陪着文颐进宫,你也是半个皇家人了。”他暂时是同意宋钊的评价。性格可不是直,都敢当面抗旨,若是刚才,他想要拿捏安王府,就是直接发难的机会。   这侄女,是被他那个二弟也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这倒是他乐于见到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殿,宋钊很快就追上往出宫方向的赵暮染,什么话也没说,直到了宫门。   “我送殿下回府。”在赵暮染上马前,宋钊说了声。   “不必。”少女翻身上马,被安王府侍卫护行而去。   宋钊却是想到什么,眼底闪过抹笑意,策马朝着同一方向去。   当赵暮染快到安王府所在的胡同时,她发现宋钊还在身后,她不由得勒停马,回头看他一眼。宋钊也放缓速度,到她跟前时朝她低声道:“不是陪你演戏,是护国公府就在王府后面那条胡同里。”   赵暮染一怔,郎君已越过,身影果然消失在下个胡同口。   护国公府居然离他们一街之隔?   赵暮染诧异地问戚远:“护国公府什么时候搬来的?”   戚远有些无语地回道:“殿下,护国公府一直就在那。”他们王府占了一条街,护国公府占了半条街,两府西边其实是相隔小小的夹道,与相隔一墙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赵暮染听闻震惊不已,她怎么不知道护国公府就在那?!   当晚,得知两府只相隔夹道的赵暮染跑到了西墙,对着墙研究半天,跃上墙头。   她站定的时候,就看到了对面有着一个身影。郎君长身玉立,站在一颗枝桠探出墙来的玉兰树下,朝她微笑……赵暮染望着月色下的郎君,只觉得他素衣似雪,姿若谪仙,短暂怔愣后身手敏捷跃过相隔的夹道……直扑到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都城新副本~~~嘿嘿嘿~~爬走~ 第39章   郎君稳稳接住从墙头跃下的少女, 见她面若桃花, 笑容灿烂, 唇角也止不住往上扬。   “你是在等我吗?”赵暮染像只猫儿一样, 搂着他脖子轻蹭。   宋钊被她蹭得痒痒的, 却又十分喜欢她这种贪恋, 笑道:“是。”   他的回答让赵暮染更开心了,踮着脚捧了他脸, 在他唇印上一吻:“奖励。”   “太敷衍。”   “那……”听到他颇不满意的回答, 赵暮染眨着杏眸看他, 微扬的眼角带着小娘子特有的媚。   宋钊在她带着诱惑的长长尾音下化作主动, 低头去含住她的唇。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旋即闭上,迎合着他缱绻的一吻。   良久, 一吻毕,两人都气息不定, 赵暮染更是双颊嫣红。宋钊看着她娇媚的样子,忍不住又在她唇上偷个香,才松开搂着她腰的手, 转而牵着带她往自己居住的院子去。   赵暮染在离开前回头望了眼那颗玉兰树, 心中升起一种熟悉感。   幽幽的月光, 郎君微凉的手,探出墙的玉兰枝,这种欢喜的心情。   ……好熟悉啊。   赵暮染眸光荡着些许茫然,宋钊侧头, 便见到她的这种神色。他脚步一顿,她不措就撞到他手臂。   赵暮染就抬头看他,语气也带着茫然:“君毅,你怎么就知道能等到我?”   怎么知道?   郎君莞尔一笑,凤眸有着柔和的光,像此时拢在两人身上的月华。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少女俏丽的面容就和记忆中的重合。   两人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颗玉兰树下。   她不知什么时候从隔壁过来,攀上树,就坐在枝桠间。   他当时与护国公发了脾气,不知不觉中跑到这处,又是过了喝药的点,咳嗽得几乎站不住。她就从树上跳下来,让自己靠着她小小的身子,帮自己顺气。   只可惜,当时两人连话也没顾上说,护国公派来寻他的人就找了过来。   她听到动静,很快就爬到树上,然后顺着枝桠攀下墙,不见了人影。   从那日起,他每晚都会到树下等她。   而她也总跟猫儿一样,他来到的时候,就从树上轻轻跃下来。   “——君毅,你怎么不说话?”   赵暮染疑惑的声音响起,宋钊当即从往事中回神,抬手去摸她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她不知何故都忘记了。   “想知道?”他反问她。   她很诚实地点头。   宋钊微微一笑,“等你记起来,你就知道了。”   噫?   赵暮染莫名,郎君却是已抬脚继续往前走,她忙跟上抱住他手臂不满地道:“你哄我,什么叫我记起来。”   宋钊却是不答话了,只管带着她走到一处院落的小门,带着她进了院子。   院内种着松树与竹子,铺着青石板,砌有小池、假山,异常简单却又一眼望去让人感觉很舒服的院子。   “你的院子?”   “嗯。”   赵暮染就松开他,跟到庭院中间,站定才发现这是第二进,前后还有各一进。她看看松树,看看小竹林,发现竹林间还有一小处的空地,放着石桌和石凳。而小池内种着睡莲,有鱼有乌龟。   若是不看那精致的屋舍,这处倒像是个幽静的避世之处。   她就想到,这处是西边,“你怎么住在西院?”   一般家中嫡出的孩子都是往东边住,显尊贵。尽管他身份不一样,但护国公既然让他担了嫡长子的名头,怎么还会让他住在这处。   宋钊淡淡地道:“是我要求的,这处安静,有助养伤。”   赵暮染‘哦’一声,将护国公对他不好的念头消去。   宋钊任她在院子看够了,才带她进屋。   赵暮染除了自家爹的房间,还是首次到郎君的住处,她发现他是喜欢简洁的人。屋里清一水的黑漆家具,除了墙上的字画,就是多宝阁上有些摆件,连花瓶香炉一类的都没有。   她转了一圈,发现真的简洁得可以,而从进屋鼻端就有着淡淡的……   “你……”她正想询问,外边响起了求见声,“郎君,药好了。”   宋钊让人进来,赵暮染就看到一位侍卫端着梨花木的托盘,上边放了碗浓黑色的汤药。   郎君端着药,二话不说便仰头喝光,侍卫端了空碗就出去了。   赵暮染皱眉,刚才她是闻到了药味,却不是刚才那碗药散发出来的,是这屋里就残留的。   他都外出一个月,这屋里的药味居然都没有散去?   赵暮染拧着眉,想这是喝了多久的药,才能这样。她看着拿手帕擦嘴角的郎君,想到他的旧疾,心疼地去为他倒水,递到他唇边。   “你喝些水,去去苦味儿。”   宋钊瞧站她苦着脸的表情,有些想笑,怎么感觉是她喝了那些药似的。   他正要伸手去接水,哪知她却是直接将茶杯丢了,手臂勾住她脖子就亲了上来。   她尝到了药汁的苦味,尝到了令她心疼的味道。   宋钊怔了怔,在走神间,她已更热切地亲吻他。宋钊就想到了同甘共苦一词,凤眸闪过诧异,整颗心都变得极软,闭上眼,任她一点点用她的方式,温暖自己。   “——二郎君,我们郎君这会正忙。”   门口突然响起邱志有意提高的声音。   赵暮染被惊回神,气喘吁吁地松开他,盯着他还带着水光的唇问:“二郎君是?”   “护国公府的二弟。”   赵暮染闻言吃一惊,外边也已传来推门的动静,她快速往四周看了圈,在宋钊有话还未说出口的时候居然就钻到了榻上,放下纱帐,整个人藏到了被褥中。   宋钊:“……”   “兄长!”宋二郎兴冲冲跑进来,手里还抱着棋篓,“我把父亲最喜爱的白玉子哄到手了,我们手谈几局,”   褐衣少年满脸笑容,他在看到青年是站在内室时,不由得疑惑道:“兄长这是要歇下了?”   宋钊往身后的遮得严严实实的床榻看了看,抵拳在唇边低咳:“是准备要歇下的。”   宋二郎脸上就全是失落,宋钊瞧得分明,叹口气出了内室,并关上内室的门。   “既然你都来了,且陪你下一局。”   宋二郎脸上霎时又露了笑,大男孩的笑,爽朗干净,如夏季的天空一样。宋钊便也跟着笑,拍着他肩膀到了西次间。   紧张藏在榻上的赵暮染听到兄弟俩渐远的脚步,松了口,旋即又回过神来自己居然跟作贼似的,但好像还满刺激的。她就抿着唇傻笑。   外边没有什么动静,她再仰倒在榻上,静静躺了一会。闻着都是属于郎君的气息的被褥,心里像是被什么充满,无比的踏实。   她就索性抱住被子,不想困意渐起,最后也不知怎么就迷糊了过去。   宋钊被兄弟拉住硬是交手三局,最后他只能收了平素相让的态度,杀得对方片甲不留,摸着鼻子郁闷的走了。   宋二郎想,今天的兄长真凶残,好待留点面子啊,说好的兄友弟恭呢。   然而,宋钊回到内室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抱着被子睡得很甜的赵暮染。他看着看着,露了个苦笑,去将她绫袜脱了,再将她的束冠松开。   这间,赵暮染迷迷瞪瞪睁眼看他,然后又很配合的让他除外袍,一个翻身再度睡得香甜。   宋钊抚额,想到她今日进宫出宫的来回奔波,还得应对那难缠的舜帝,又是叹口气。他也除去外袍,轻声上榻,将人揽到怀里,轻轻在她眉心印下一吻,道:“今天委屈了。”便拥着她入眠。   翌日,晨光熹微,赵暮染就听到耳边有人更衣的动静。   她睁开眼,眼前是朦胧的光线,她发呆了会才坐起身来。撩起纱幔,便见正穿官袍的宋钊。   郎君头戴七旈冠,腰佩金饰剑,赤红衮衣,极是威严。   是当朝正三品的服饰。   这也是她在两人成亲后,首次见他穿如此鲜艳的颜色,衬得他越发笔挺俊逸。   “醒了?”宋钊看向那呆望着自己的小妻子。   赵暮染眨了眨眼,赤足下地来。   他忙上前,将她抱到身前,让她踩着他的靴面:“清晨地凉。”   她却是伸手去模他头上的冠,指尖又慢慢滑落到他脸庞,停在他唇角:“我记得你在刑部任侍郎,这么早,是要上朝?”   宋钊便轻轻去咬了她的作乱的手指:“既然回都城了,也该上朝了。”   这段时间,朝廷还不知又生了多少事。   “你等等我,我送你。”赵暮染忙从他身上下来,转回身坐到床上穿鞋袜,然后快速更衣。   宋钊去给手忙脚乱的她系襟带,她穿好衣裳就拉着他的手将人送出院门,然后左右看了看,发现都是他身边的侍卫一溜烟跑到墙边就翻了过去。   想告诉她边上有门的宋钊:“……”   邱志也看得嘴角抽了抽,这两人闹得跟私相授受似的。   蔚明在护国公府的西墙等了一整夜,猛然就看到自家郡主披头散发翻墙过来,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侧门,朝正偷笑的赵暮染道:“殿下,您的束冠呢?”   赵暮染闻言往头上一摸,这才发现不见了东西,不过转念也觉得无所谓:“忘郡马那了,今晚再去拿吧。”   蔚明:“……”这是以后天天都要作贼一样吗?!   他想着,准备再加多人手,守好与护国公府西边这条夹道。   戚远此时寻了过来,见着披头散发的女君也是一怔,然后说:“殿下,昨儿让人查清了,您与郡马成亲的日子,礼部定在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赵暮染眉头微蹙,现在就已是六月初三了,只剩下三天了?   她皇伯父居然那么着急。   戚远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殿下,您与郎君已成过亲,这样是不是会不太好。”自古哪有同一对新人成两次亲的。   赵暮染挥挥手,满不在乎:“就当好事成双,上回我是娶,这回是嫁!”   对外,众人都当道是护国公大郎娶亲。   戚远:“……”好像也说得通。   赵暮染就回了自己屋梳洗,然后晃荡着跑到了安王的书房。   安王府一直都有人打理着,即便十年主人未归,一切都仍井井有条,与她离开时几乎一样。   她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案后的那幅山水图。   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青山绿水,怪石孤松,连个提字及落款都没有。   画工也不是顶好的。   这画有什么特别的?她站在山水图前看了许久,也没琢磨个所以然来,还取下又检查一遍,也没摸出内芯藏有东西。   确实是一普通的画。   赵暮染看不出特别的,只能将它再挂好,然后在书架上寻了几本兵书出来,随手一翻果然翻到她和安王在上边画的乌龟。   她看得直抿唇笑,小时候,她父王也是够让着胡闹,还跟着一起闹。这些兵书可都是她外祖父珍藏多年的孤本呢。   想到外祖家,赵暮染唇边的笑意又渐收,将书放回去的时候清澈的杏眸内已是冷光。   既然回来了,那正好新仇旧恨都找赵文钧一起报了!   赵暮染在书房呆了一会,外边有侍女禀护国公夫人亲自登门了。   她手莫名一抖,紧张地问:“她怎么来了?”   “奴亦不清楚,似乎还让人抬了不少东西。”   赵暮染忙前去,虽然知道这护国公夫人并不是宋钊生母,但一想到这也是未来婆婆,她就觉得好有压力。脑海里是蹦出丑媳妇见公婆那句话,她和宋钊在去杨家时说的那句话,如今是真灵验了。   她匆忙赶到前厅,便见院子里已放着许多东西,护国公夫人就坐在厅堂中喝茶。   赵暮染跨过门槛,保养极好的妇人就站了起身,朝着她行礼。赵暮染微微侧身,受了半礼随再还之一礼,不过下意识是先抱拳,在看到对方诧异的目光后才改为双手交叠在身前屈了屈膝。   护国公夫人因彼此身份差距,是连半礼都不敢受的,紧跟着她一同屈膝。   两人这般,厅里气氛莫名就变得尴尬和沉重。   好在,护国公夫人先笑了开来,道:“殿下,臣妇来得突然,还望殿下恕失礼之处。”   “夫人客气了。”赵暮染见她笑得和蔼,也露齿一笑。   笑过后,好像感觉不对,忙改成抿唇笑。   护国公夫人一怔,旋即双眼都弯成月牙,配着她的鹅蛋脸,整个人都柔和叫人感觉到亲近。   “殿下这般,反倒是臣妇拘束了。”   她早听说了这文颐郡主与一般女子不同,昨日宋钊回府后也专门与她说明过的,如今一见倒真是个爽直的性子。长得也是俏,这作儿郎的装扮,让她瞧着都觉得俊得极了。   赵暮染听她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去了那些别扭,询问她今日前来的原由。   原来,护国公夫人这是来送聘礼的。   “安王殿下与王妃不在都城,臣妇这般是失礼了,但殿下与大郎的亲事将近,这些是必须的。还请殿下见谅。”   先前在庆州,两人成亲也是仓促得很,这些都没有顾及的,今日一提,赵暮染才想起这些正常的程序。   她脸有些发热,不知要回什么说,最后也只是说了句有劳夫人。   护国公夫人就用宽袖掩着嘴笑,再说了两句客套话就离开了,赵暮染将人送到影壁处才折回。   她回到前厅,望着院子里的东西,一时不知要如何处理。好在管事是懂的,上前给她说了章程,还有如何回礼,赵暮染就将事务都交他手上。   在东西收入库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宋钊在山林里说的‘以已身为聘’,止不住又是满面喜色。   她与他之间,绝对是十全十美的。   赵暮染欢喜的准备一会进宫去看皇太后的礼物,朝堂那边,宋钊站在文官之列,听着兵部尚书在禀边陲之事。   “……渭州战事亦来得突然,敌国突夜袭军营,三位副将被斩杀,只余薛将军一人指挥反击。已于三日前稳定军心,并将敌军逐出了我国国界。陛下,夷国这是在挑衅我国国威,臣以为,必要给对方重头一击,方能再震我国威风。”   “陛下。”左相在兵部尚书发言后,忙出列,“臣认为,该先彻查何故夷军会突然袭进军营。军营重地,岂是那般容易偷袭,臣以为,这当中怕是出了内奸。”   “陛下,臣附议。”   “陛下,微臣以为,战事当前……”   随着左相出言质疑,右相一派的官员及其它官员纷纷上疏已见,一时间,朝堂吵得跟街市一般。   宋钊听着众臣七嘴八舌,始终垂眸,脑海里却已是猜测出了敌袭一事,怕是安王搞的鬼。而薛冲要出兵,想来,他已被安王拿捏得稳稳的。   就是不知安王是用了什么法子。   倒是应了赵暮染那句,安王真要反,哪里会叫人看出端倪。   宋钊在心中为岳父大人的手段佩服了一下下。   舜帝听着大臣在那七嘴八舌的,最终也烦了,一拍御案道:“都给朕闭嘴!传令下去,出兵与彻查同时进行,叫薛冲呈了事情经过的详细折子上来。”   上回薛冲就将投石机的事情弄砸了,此次居然还让夷国人踩在了脸上,他这个边疆大将军是怕要做到头了!   舜帝一句话,即刻让众人都闭了嘴。接下来,众臣都见帝皇面色不善,有事也不敢再奏,早朝很快就散去。   在退朝时,舜帝宣了宋钊到太极殿,问起杨家之事。   “你在杨家那没有发现?”   宋钊神色淡淡地回:“禀陛下,臣在杨家毫无发现。如今杨家已是旁支在当家做主,几番接触,发现杨家如今已沦为要从商支掌用度过日,杨家这支确是不知情的样子。”   他话落,就听到舜帝将什么东西抚到了地上,他垂着眸,只盯着自己靴尖。   “如此,你再暗访吧。薛冲那已经要自顾不暇了。”舜帝发过脾气后,声音阴沉了许多。   边陲突起战事,不但是庆州,连渭州也遭了战火,他一开始认为安王是故意为之的心思也消去。现在还是边陲的事重要。   他就问道:“你去过庆州,如今安王在那边的势力如何?”   “屯兵近十万。”   宋钊很诚实的回道。   十万。   舜帝皱了眉,不过十年,安王兵力翻了一倍有余。   “你觉得夏国此番是又做何打算?安王胜算如何?”   宋钊闻言,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山水道:“夏国休养生息两三年,如今再兴兵,又是在夏收之后,怕是想探探我国收成及安王士气如何。不但夏国,怕是夷国也是如此。”   “我国今年南边雨水过多,已导致收成减少,北边同样降雨量大,淹没不少良田。这样推算,夷国夏国未必比我国情况好。如若两国是这样的打算,那多数是要打拉锯战,到秋天冬天也是可能的。”   “一旦让敌国探出我军粮草吃紧,怕才是实打实要真动手了。”   宋钊所言,舜帝不是没想过,户部早已将收成减少之事上报。他凝眉,又说:“如此,那就开始征粮吧。然后为渭州声势浩大的送几批过去,庆州……安王之能,相信他能解决,就先紧着渭州吧。”   先紧着渭州?   不过是想以此让庆州军有压力,然后让夏国好力压安王,只要安王吃一个败仗,他便有机会安插人到庆州了。   再或者,安王解决不了粮草的事,逼得安王不得不屈服求助。届时,条件便是由着他舜帝开了。   宋钊将舜帝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嘴里应了句陛下圣明,心中嘲讽地想,只可惜舜帝不清楚,这运到渭州的粮草正是要落在安王手里头的。   这兄弟两过招,真是得看谁更狠了。   说过战事,舜帝便又给宋钊丢了道密折,上边有着几位官员的姓名。宋钊忍了忍心中的厌恶,领命。   在宋钊从太极殿退出来的时候,赵暮染才进了宫门,他收到消息便按舜帝的意思陪着她到太后宫里。   路上,却是偶遇到了几位皇子。   赵暮染看着一众堂哥,面无表情。   赵文钧在看她那特殊的装扮时眼珠子转了转,想到曹家汇报的事情已成消息,心间不屑笑一声。管这堂妹是什么打扮,只要能让安王府先站他这边就是好的。   那头,赵文弘已携着弟弟上前,与赵暮染打招呼。   众人面上都是客气一番,赵暮染也是皮笑肉不笑的,随即结伴往太后宫里去。   赵暮染跟在赵文弘身后,抬眼看与宋钊说话赔着小心的这位大堂哥,一眼看去确实如传言那般毫无气势。她正想着,突然肩膀上搭过来一只手,她想也没想,一把拽住那只手动作极利索就给身后的人来个过肩摔。   然后一脚就踩在了被摔得发懵的郎君胸口上,惊道:“呀,怎么会是二哥你。”   宋钊被缠着说话,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赵暮染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移开脚,向一脸铁青的赵文钧说:“二哥,我在军营呆惯了,你这从我身后拍我肩膀,我下意识就是有人居心不良。你没摔疼吧,听说二哥也习武,想来是没事的。”   她一句话十八弯,让人听着却是又那么直白。   众人都离她一段距离,只有赵文钧亲昵去拍她肩膀,这让几位皇子听了自然是要多想的。那句居心不良简直像是在一巴掌打在赵文钧脸上,他却连生气的一丝神色都不敢露。   还有她堵人的最后一句。   难道他一个男子,还真敢说摔疼了吗?!   赵文钧想私下显亲近不成,还被噎得快七窍生烟,极力忍着才说了句没事。   赵暮染嘿嘿笑着去帮他拍灰尘,那力道大得显些又没把他一把拍回地上。   赵文钧想,这么个怪力女,怪不得到现在也没嫁出去!果然和那个黑心黑肺的能凑一对,然后相互折磨!   赵暮染却想,这么个傻蛋送上门来,不揍白不揍啊。嗯,回都城也蛮不错的样子。   她最喜欢看别人想干掉她,又无可奈何气吐血的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新,错字码上揪,应该还有两章能嘿嘿嘿。。。知道大家都心急,呆槿压力也好大。今天在三次元还因工作的事和同事争执一顿,突然发现自己也蛮彪悍的【乖宝宝们都不学这彪悍~~】 第40章   赵文钧其实被摔得不轻, 一跟上都觉背后及胸口隐隐作痛, 他无意中瞥到赵暮染脚下那双鹿皮硬底的靴子, 心中更是恨得牙痒痒。   而经过赵文钧那一出, 几位皇子都离得赵暮染远远的, 就怕这被逼着回都成京的堂妹, 顺带再找他们撒火。   懿慈宫也还是赵暮染记忆中的样子,小时候爬过的那颗琵琶树还在, 太后为她特意搭的那架秋千也还在。她看着, 想到身体已渐败的老人, 双眼不由得发涩。   宫人见着皇子一众浩浩荡荡的来了, 忙向里通传。   太后刚刚小歇醒来, 听闻孙女前来,激动得就要下榻, 被云姑劝了再劝才复又躺下。   赵暮染来到内殿时,就听到老人嘶哑的咳嗽声, 她脚下步伐渐快,几乎是小跑到榻前。   “——皇祖母!”她在榻前趔趄,整个人就跪倒在老人跟前。   少女悲声呼唤, 太后双眼瞬间就模糊一片, 眼中蓄满着泪水。   “文颐…染染, 染染。”太后撑着坐起来,伸着枯瘦的手去摸孙女的脸。   听着老人喊自己的小名,赵暮染双目更是酸胀难忍,去握住老人的手, 让她更好贴着自己的脸颊。   云姑看久别重逢的祖孙俩,别过头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太后一点一点的摸着孙女的眉眼,眼泪就落了下来:“染染长大了,长成好看的小娘子了。”   赵暮染心中有千言万语,看着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老人,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胡乱地点头。   “皇祖母,文颐妹妹回来了,您就不理孙儿了。”赵文弘此时上前,也撩袍子跪到少女身边。   其余皇子见着,纷纷在榻前跪成一排,宋钊便跪在赵暮染身后朝太后见礼。   有些日子不见皇孙,如今个个乖巧的在跟前,心中充满悲伤的太后感到宽慰一些。她朝赵文弘道:“若不是染染回来,你们怕也想不起来我这老婆子了。”   “皇祖母这话可是让孙儿羞愧死。”赵文弘去将她滑下来的锦被往上拉了拉。   太后就露了个笑,“都多大的人了,还要跟哀家贫嘴。”   赵文弘也跟着笑,赵文钧看着兄长这副孝顺的样子,在心里头冷哼一声。他兄长平素在父皇面前也是这副架势,争着当这天下第一孝子的样子。   有着赵文弘在边上插话儿,赵暮染情绪也冷静一些,太后还是念着孙女,让云姑先请众皇子坐下。她正想跟孙女说话的时候,终于看到她身后的宋钊,抖着声问了句:“这可是你的郡马?听说他去庆州迎你回来的。”   赵暮染与宋钊对视一眼,余光扫过不远处落座的皇子们,宋钊就微微一笑,答道:“回太后的话,臣正是有幸得陛下赐婚的宋钊,臣确实是在庆州接的殿下。”   “皇祖母,这人嘴厉害着呢,您可别像皇伯父一样被他哄了。”   太后听到宋钊说确实到了庆州,那烦忧许久的心事终于落地,微不可见地朝他点点头,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转而向假装着生气的孙女说:“哀家可听说他极有才能的,你皇伯父能给你赐婚,自当不会错的。”   赵暮染作势瞪了宋钊一眼,抿唇不说话。   边上的众皇子听着他们说话,心间只道这堂妹果然是觉得憋屈的,但都纷纷觉得这婚事赐得好。不然,安王府的人一直在外边,听着这个皇叔父势力渐强,他们心中也是不安的。   太后那就拍了拍孙女的手,怜爱地看着她,又看看边上清俊的郎君。她越看,越觉得两人很相配,脸上慢慢展了笑容:“哀家听说了,你们大婚就定在初六,你父王如今正为国效力,无法□□回来。但染染你放心,有哀家,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儿的委屈,哀家早已让云姑帮着准备了嫁妆。你就从哀家宫里出嫁。”   老人话落,赵暮染吃惊,就连一众皇子们都震惊不已。   宫中出嫁,那是公主才会有礼制。   在场只有宋钊眼中闪过笑意,太后果然是还是心疼孙女的。   “皇祖母,这不合适。”赵暮染为老人的疼惜感激,却怕她那皇伯父为此对老人生了不满。   太后这样无疑在是抬高安王府的地位。   “染染只管听话。”太后心意已决,她也自有法子说服大儿子。   赵暮染闻言只能红着眼眶给太后磕头谢恩。   老人在说了几句话,又开始显出精神不济来,咳嗽也断断续续地。   此时有宫人送药进来,赵暮染伸手就接过,亲手给老人喂药,宋钊亦在边为老人端茶水。太后见此,突然又是心中涌起阵阵悲意。她用力去握住了孙女的手,伏在她耳边喊了一声:“嘉宁。”   正帮她拭嘴的赵暮染就一怔。   嘉宁?   那是她长公主姑母的封号。   “嘉宁。”太后声音又低又悲切,“你也怨我的吧,可他当时已暗中掌控了兵马司啊。本宫不敢赌啊,他们肯定会有一争的,本宫也是没有办法……”   这……赵暮染听着老人呓语一般的话,一时不知要作什么反应。   云姑也两人挨得极近,听到太后的话,忙上前借着为太后顺气给赵暮染低声解释:“娘娘有时会神识不清,说起往事,郡主别放在心上。”   赵暮染闻言探究地看向云姑,却见她双唇动了动,她便顺着话说:“皇祖母经常这般吗?”   “时而。”云姑脸上神色放松一些,“郡主放心,人年纪大了,也是会这般的。”   她这强调的话让赵暮染是更多想了,强忍住再细问的冲动,朝云姑颔首。   外边有舜帝派来的宫人,说是请众人到皇后宫中,在那设了家宴。   赵暮染只能不舍的和太后告退,与众人前往皇后的凤翊宫。   路上,赵文钧忍着气跟赵暮染说话:“文颐,你不用太担心。皇祖母身子已比先好许多了,前阵子几乎是卧床不起,连话都说不成句。皇祖母这是要渐好了。”   赵暮染闻声只是神色淡淡地点头,她这样子让赵文钧又是一噎,觉得她不上道极了。赵文弘见弟弟吃瘪,眼底闪过嘲讽,也跟着劝她,一路来这些皇子们话题就都在皇太后身上。   到了凤翊宫,赵暮染脸上依旧是愁容不展的样子,见着舜帝与皇后也没换个笑脸。   舜帝见此眼神一冷,但也不好真与她计较,说几句家常话便开了席。   赵暮染与宋钊被安排同案,殿内除了各位皇子,皇子妃们也在。个个妆容精致,贵气又端装,对赵暮染那另类的装扮不时投去目光。   赵暮染只管吃菜,除了舜帝说话非要搭腔外,她都闭嘴不言。   舜帝身边的皇后发现,也不时打量着她。   皇后已年过四旬,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如同三十左右的妇人,一双桃花眼顾盼间仍是风情万种。   “文颐觉得饭食可还合口胃?”皇后客气问道。   赵暮染此时刚扒完一碗饭,闻言就道:“宫中吃食自然是精致可口,就是太精致了些。”   皇后怔愣,看着她面前空空的玉碗,忙喊人再给她添饭。   赵暮染谢过,二话不说继续吃。   几位皇子见她一副从没吃饱过的样子,不由得嘴角抽抽,宋钊也朝她看了眼,心想她是又打着什么主意呢。   果然,赵暮染很快又将一整碗饭用完,高声喊道:“再来一碗!”   众人:“……”   舜帝也被这侄女的食量震惊了,更觉得她举止粗鄙不已。   他们皇家人,什么时候沦落到吃不饱饭的样子了!   舜帝就看了眼就站在殿中暗处的史吏,见他正挥笔疾书。他咳了两声,“文颐,你慢些吃。”   “皇伯父,叫你见笑了。”赵暮染接过宫女再端来一碗碧梗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这是准备吃一顿饱的,回府今日就不必再用餐了。”   她说着,史吏抬头,又再继续挥笔疾书。   舜帝自然是听出她话中有话,但见那史吏样子的,知道多半是将这些话也记了下来。他是不会再去接话,可架不住赵暮染就有心要说啊。   “皇伯父,我父王又和夏国打起来了,这两年因为朝廷粮食紧缺,所以军中都是靠着我父王吃饭。我父王将王府里的金啊银啊,几乎能卖的都卖了,全换了粮食才撑过这两年。但军中也是常有吃不上饭的时候,如今又开战,我想着,能省就省吧。我们也不跟皇伯父要粮草了,毕竟您手头也缺嘛,所以我准备以后每日只吃一顿,然后将都城王府里的一些东西再卖卖。应该能凑够一个月,先熬着吧。”   说着,她还叹一声,朝宋钊道:“我说,虽然你要娶我,但现在战事吃紧,我嫁妆也要卖的。你要是嫌弃,怕我给你丢面子,你现在就说出来,省得到时后悔了。”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舜帝都要听懵了。   史吏仍埋头,字写得唰唰作响。   宋钊也被她突然闹的一出说愣了,后又强忍着笑意才没当场露了异样。他低垂着眉眼道:“殿下这般说,实在叫我汗颜,殿下心忧百姓与将士,乃我国之福。”   舜帝知道自己这就被侄女挖个大坑,明白这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气得嘴角都在抖。   “文颐尽胡说。”舜帝忍了再忍,才将当场想拔剑的冲动压下去,“如何能让你们安王府卖东西,你还要卖嫁妆!传出去,这天下人不得笑话我们皇家!”   赵暮染眨了眨眼,懵懂地道:“不能卖?但庆州安王府已经卖得都要只剩下木头架子了。”   宋钊听着她一本正经说瞎话,真是快要忍不住,忙端了茶用宽袖遮住要往上扬的嘴角。   “要是不能卖!”少女突然眼晴一亮,“对了,那我就跟大臣借一些吧,每人借一点,我给打欠条!”   “文颐!”舜帝真是要被她气疯了。   她这是来要债的!   赵暮染被他大声地喊,一扁嘴,哭丧着脸道:“难道这也不能借?!”   “朕已让户部征粮!庆州的将士们不会饿肚子的!”舜帝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他再不说,谁知道她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先前还一脸为难的赵暮染突然就站起来,然后走到殿中,朝舜帝一跪:“文颐在此替庆州将士谢过陛下,陛下英名,万岁万万岁!!”   见好就收,女儿膝下没黄金,何况一跪能给将士换来更多的粮饷,她不亏!   她这样的态度总算舜帝心里好受些,余光扫过全身心投入在记录的史吏,心想不管以后他如何诛了庆王,这也是他在位身为明君的一笔!   一顿饭未完,赵暮染就先敲下来无数顿饭,心情极好得将手中第三碗再度吃个精光。   宋钊看她摸着肚子,都怕她撑着了。   有了赵暮染拐着弯强势要粮的一出,舜帝什么胃口也没有了,众人见他搁了筷子,也纷纷跟着停下用餐。   舜帝也不敢再多留,怕这个侄女又要再跟他胡闹什么,让他不好下台,跟皇后说一声便负手离开。   皇后见皇帝落荒而逃,她对着这个鬼见愁侄女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生怕说着,她也给自己下陷阱。她眼下也明白为什么这侄女会被传出一个鬼见愁的名号来。   皇后索性就露出疲倦之色,她身边的宫女见此十分机灵地道:“娘娘您昨夜半晌未歇好,可是又头疼了?”   “母后身体不舒服?”赵文钧听闻,面上显了焦急之色。   赵文弘亦担忧地看过去。   在场的皇子中,只有两是皇后嫡出,两人面上神色都是极真,其它三位皇子见此也只能露出一副忧色。只是不敢有过多的话,怕引得两位兄长的怨怼。   “皇伯母您怎么了,这后宫还得靠您打理呢,您可千万保重身体。”赵暮染先是慢悠悠喝了口茶,然后关切地也跟着说那么一嘴。   皇后却显险些没被她气着。   她这话说得她像是得不治之症,马上就得让位给人了。   这人究竟会不会说话。   赵暮染这时突然抬头朝她不好意思一笑,“皇伯母您没误会吧,文颐嘴笨不会说话,可没您心里想的那种意思。”   ——她心里想什么意思了,你这是看出什么意思来了!皇后被噎得十分难过,勉力忍着才没显出怒色来,却也是跟舜帝一样,不想再见到这个不讨喜的鬼见愁,伸手揉了揉额头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这会头疼得难受。”   “没关系,您快去歇着吧,文颐也该回府了。回去将皇伯父对庆州将士鼎力相助的事写信告知父王。”   皇后觉得头是真疼了,站起身来连话也不愿意再说。   众人跟着起身恭送,怀有身孕六个月的二皇子妃李氏却是突然哎哟一声。   紧接着殿内就乱了。   宫人发现李氏裙上染着血迹,而李氏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脸白如纸。   赵文钧见此也被吓得手一抖,忙扶住妻子高喊请医工。   走到一半的皇后被动静所惊,一眼望过来,发现小儿媳妇身下见红眼前有一瞬地发黑,也跟着催促快请医工。   赵暮染被突发事件吓得心头直跳,神色极凝重地看了宋钊一眼,宋钊在众人不察的时候偷偷握了她手一下,那样似乎是在安抚她别着急。   皇后从惊吓中缓过来,随后便冷脸着说谁也不能走,目光极厉的朝在场众人脸上扫过,特别是几个庶出的皇子皇子妃。那目光仿佛就像把刀,硬生生要割开他们皮肉。   众位皇子皇子妃被她气势所慑,都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不敢有动作。心中只暗叫苦叫倒霉,怎么好好的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很快,李氏被扶到了侧殿,医工亦赶来,宫人们在侧殿被指使得进进出出。   不久,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李氏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渐弱,最后竟是再没有了声息。   皇后听着闹腾的动静瞬间安静下来,脚下一软,宫人们忙撑扶住。赵暮染神色也沉了下去,知道这多半怕是不好了。   医工很快就走了过来,身后跟着脸色极不好的赵文钧,医工跪下给皇后禀道:“娘娘,臣等已尽力,二皇子妃胎儿保不住,是一个成形的女婴。”   皇后瞬间睁大了眼,双眸中尽是血丝。她死死咬着唇,缓了好大会,才朝医工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将此事告知陛下。”她无力地吩咐宫人。   这是要听皇帝的意思,要如何彻查。   赵暮染听闻李氏落了胎,说不心惊是假的。但她清楚看见皇后在知道胎儿是个女婴后,脸上神色一松,眼中虽有惋惜,却是没有哀色的。   她微蹙眉,又去看赵文钧。他面上神色仍是那般难看,应该说是比先前更难看几分,她就觉得这对母子表现出来的情绪奇怪得很。   很快,舜帝就派了光禄寺的人来与医工前来验膳食。   得到的结果是一切正常,医工也没有在李氏身上检查出别的问题,最后只能得个坐胎不稳的结果。   在凤翊宫暂留的一众,除了赵文钧,紧绷的心情都放松下来。   皇后听到这样的结果,再觉得得蹊跷也不能明面露出什么,留了小儿子,将众人都打发走了。   宋钊便顺道与赵暮染一同出宫,两人一路来都没有交谈,直到各自回了府。赵暮染急匆匆走向西墙,却见宋钊已从侧门进来了。   他知道她心里焦急,有许多疑问,上前直点明要点:“有人不愿意看到嫡出的二位皇子有嫡子。”   作者有话要说:  染染:我不爽了就怼天怼地!   ————————————   今天的更新~~~小天使们么么哒,古代不少皇家宴会都是会有史吏(史官)在场记事,所以引了下设定,但有些朝代是没有。 第41章   白墙边, 郎君的话似连风都被惊着了, 从两人身边拂过时突然打起了璇儿, 将他们的衣袂吹得簌簌发响。   赵暮染的手就扯上了他的宽袖, 将他官袍拽出了道道褶子。   “此言何解?”她将眼中那丝震惊掩去, 说话时脑海中已闪过许多想法。   宋钊去握住她手, 与她相扣,“你院子在哪?”   赵暮染忙就扯着他往东边去, 蔚明与戚远见此快一步回到东院, 一路上都是让侍卫守着, 将所有仆从都清到一处。   女子闺房, 处处精致带着小娘子鲜艳的色彩, 还有着淡淡的、与她身上气息相同的馨香。   宋钊大致看了眼,发现这与庆州两人住的那个屋子相差甚大。   赵暮染察觉他的视线, 笑了笑:“这还是我八岁之前住的样子,都是娘亲一手摆弄的。”   郎君点点头, 被她拉着坐到圈椅中。他见她要坐一边去,手臂一用力,将人就搂到怀里, “这样好说话。”   赵暮染好笑, 这是好说话还是他想抱她。   不过, 她也很喜黏在他身上,喜欢这样与他贴近。她就将头枕在他胳膊上,方便看他:“你说说看。”看与她想的是不是一样。   宋钊低头看她,凤眸幽深, 整个人气质就变得有些莫测。   他轻声道:“大皇子有一嫡子,三岁夭折,大皇子妃曾滑过两胎,再无孕的可能。二皇子妃头胎是位女孩,在怀胎之时亦发出过意外,导致七月早产,如今瘦弱得仍见不风。而这胎又出事,虽是查不到痕迹,显然不是单纯的意外。再有是,两位嫡出的皇子,妾室都顺利生产,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   现在大皇子与二皇子膝下已分别有两庶子,如此就足于证明,有人不想要两人有嫡出的子嗣。   赵暮染闻言,与她所猜测的无差。她说:“如若是这样,嫌疑最大的就只有我那庶出的三位堂哥了。”   宋钊却是摇摇头,去握住她的手,手心温度比平常要低。   “染染,如若一个人对一件东西产生异常可怕的执念,会如何做。”   “执念?”她有些犹豫地看着他,随后目光一点点沉下去,伸手去摸他的脸,“如若我对人或者事生了执念,定然不择手段,佛挡杀佛……”   她的话,说到最后有股让人心颤的寒意,但她看着他专注的目光,又叫他心中生喜。抑或说激动。   她这是将他比作那执念吗。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她早已成了他的执念。   宋钊情之所至,不自禁地去含住她唇,贪恋地流连一会才继续道:“你曾说过,你们赵家人都小心眼,何况是已经对那位置舍下不了的赵家人。”   赵暮染心头猛然一跳,柔和的眉眼霎时显出不可置信来。   他……怎么会?!   怎么会到这丧心病狂的地步!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却很肯定。”宋钊早就发现了舜帝对皇位那种病态的执着。   从功臣到安王再到皇子们,只要是能威胁到他帝位的,能铲除的都会被他毫不犹豫抹去。他还曾想过,如若能杀掉他那些儿子,他是不是也会动手,还是说如今皇子们都乖顺,才没触到他的逆鳞。   想到这,宋钊在心底又有些自嘲。   他为什么会那般笃定,不过也是因为他心中亦有执念,他也曾想过的。如若她早早嫁了人,他仍是会不顾一切,将她夺到手中,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舜帝的想法。   赵暮染确实被惊着了,这哪里还是小心眼的问题。   这…这……她想来想去,脱口而出:“这是变态了吧。”   宋钊被她一句话弄得脸也黑了黑,默默安慰自己,她现在就在他身边了,所以他还没到舜帝那种变态程度。   “是。”他艰难地承认。   赵暮染简直被这个皇伯父震惊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了,只觉得那种心理太过可怕,她与和宋钊想到了一块儿去。如若哪天舜帝年迈,连龙椅都坐不动了,他是不是因为那可怕的权欲而将他的儿子们都杀了。   嫡亲的孙儿都能下手,她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两人就那么静静呆了会,宋钊将怀里的人越搂越紧,当他唇要再落下来的时候,赵暮染却伸手挡在两人唇间。她想起在祖母宫里的事。   她道:“皇祖母今天提到你…长公主姑母了。”   宋钊闻言眉尖轻蹙。   他当初即便为了取信皇太后,也没有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骤然听到她提这个心中当即就生了怪异感。是太后最后贴着她耳朵说话的时候提的?   “是说起往事了?”   赵暮染摇摇头,思索着说:“皇祖母似乎将我认作了姑母,但又像不是。”   “她说姑母肯定也怨她的,是谁暗中掌控了兵马司,要起什么争斗,她也非常难决策样子。而且皇祖母当时用的是本宫的称呼,那是皇祖母还在当皇后的事?”   老人话中的意思很浅白,可因为除了明确提了长公主,其他人名未点明,让人听着就一头雾水。   宋钊默默将她的话品了又品,一时间也摸不透意思。   有什么事情是会牵到他母亲?   他母亲与父亲成亲时,皇太后仍是皇后不假。   “是不是当初我父亲与兵马司的人有冲突?”宋钊沉吟着道,“因为后宫不得干政,那时我母亲已和父亲成亲,所以皇太后并未帮上忙。”   那时的兵马司指挥使是谁。   郎君说着,又陷入沉思。   赵暮染对这些更加不清楚,杏眸内都是茫然,当年长公主与杨侯爷出事时,她只得三岁。两人出事后,她父王娘亲都不再提往事,她更不得而知了。   “这事我会去查查。”宋钊抬手揉了揉眉心,单凭几句话,确实是难猜测。   又或者这可能与他杨家败落有关?   但那时太后已经是太后了,与这番话的时间不吻合。   “君毅……”   他想得入神,怀里的人动了动,然后有温温的指尖覆在他眉心间,心疼的为他抚平皱起的眉峰。   宋钊为她的动作心中温暖,捉了她的手在唇间轻吻,赵暮染抽手,勾住他脖子将脸往前贴:“要亲这里。”   他被她逗笑了,然她主动索吻,他哪有不给之理,捧着她的脸给了个深吻。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气息不定,赵暮染圈着他脖子,贴着他脸吃吃地笑。   “你别太耗神思,也许就只是她老人家一句呓语。”赵暮染平复着呼吸,轻声道。   “我知道的。”宋钊揽着她的腰,“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你神色并不好,是还有别的事?”   他的细心让赵暮染忍不住去亲他侧脸,‘嗯’一声道:“云姑似乎想表达什么,皇祖母那一句呓语也来得突然。”   她这么一说,就和之前那句宽慰他的话矛盾了。   他道:“所以你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呓语,那你还在安我的心。”   赵暮染被戳破,脸皮很厚地笑笑:“安慰是安慰,事实又是另一说,何况我不确定。”   “不过太后身体这几年确实是不好,只是前阵子尤为凶险……”   宋钊说着一顿,神色变了变。赵暮染听到他这句也骤然懂得他想到什么。   “他怎么敢?!”她的声调都变了,气得直接跳到地上。   宋钊忙拽住她手,心间也是惊涛骇浪:“你先别着急,也许这可能就只是巧合!”   舜帝想让安王回都城,那是想了好几年了,太后身体一直起起落落,如若他要动手早就可以。而且,再如何那也是他生母!   宋钊敛神,对双目气得通红的小妻子说:“我会想办法去查查太后娘娘前阵子的病因,未必是我们想那样。”   赵暮染压了压心头火气,沉默着点头。宋钊见此又将人拉到腿间坐下,“我一会还得出去,有些事要办。”   “才回来就给你安排公务了?可有危险?”她抬头看他,杏眸里写满担忧。   “不会有危险的,只是审讯起来不知何时能结束。”   审讯。   赵暮染心疼他,“他又让你做恶事了?你这身体才好一些,别太劳累了,慢慢审就是。”   “我想在初六前处理完,你明日到我迎亲前都会在宫中了吧。”   “应该是的。”   宋钊就低头亲了亲她眼角,笑道:“这回穿吉服该有经验了。”   他的话让赵暮染想起两人在庆州成亲时那一幕幕,真的是乌龙得很。她也笑道:“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委屈你了。”   郎君突然很认真的说了一句。   赵暮染看着他清俊的侧颜,怔了怔:“哪里有委屈一说。”   “一道赐婚,众人都以为你为宋家妇……”   “我只是你的妻子。”   少女伸手去捧他脸,也换上异常认真的表情:“我让娘亲偷偷将那入赘书烧了。”   这回反倒让宋钊怔住了。   “你才是受委屈的那个。”赵暮染说着眼神飞扬起来,“你以已为聘,我为你红妆,早已是夫妻一体,实不必再多那赘文。”   “染染……”   少女一番话,让郎君心中似有激流,震撼得无法言语。一声呢喃,一声轻唤,已是他竭尽全身之力,他只有用本能紧紧将她拥到怀里。   清沓的凤眸内有光芒万千,有雾意朦胧。   他缓缓闭上眼,又是喊一声:“染染。”   两个字,含着无尽情意。   赵暮染能感受到他的欢喜与激动,他抱着她的手都在轻抖,他自己恐怕都没察觉。她就甜甜地应他。   他再喊一声。   她便再应一声,末了还加了句:“夫君。”   又娇又媚,勾得宋钊全身的热血都仿佛沸腾了起来,寻着她唇,缱绻深吻。   宋钊离开的时候,赵暮染双颊还嫣红,一双杏眸湿漉漉的,面容又娇又俏,似那雨后海棠。   她朝着郎君早已消失的侧门笑,还偷偷又将夫君二字念了几遍,笑得更加灿烂了。   戚远站在不远处,难得瞧见自家郡主的傻样,挑了挑眉。   果然情一字易让人痴癫啊。   凤翊宫内,赵文钧还未离开。   皇后双目通红,明显刚哭过,赵文钧亦一脸颓色。   “你回去定要再好好查查,后院那些妾室,还有那几个!一个都不能掉以轻心。”皇后咬牙切齿,面上都是恨意。   她的两个儿子,在子嗣上一直不顺,嫡长孙早早夭折,其它的都庶孙。   而两个儿子,一个马上要到而立之年了,还是那副怕事的唯唯诺诺样子,小儿子虽有才干,小儿媳妇肚子却是一直不争气。上一胎保得艰难,居然是个女儿,这一胎居然才六个月也掉了。   好在这是个女娃儿,若是个男娃儿,她怕真要就那么气过去了。   放眼望去,别的皇子个个都已是嫡子傍身了。   “母后。”赵文钧神色极不好的说,“你可有打听清楚,父王不立太子也罢,何故我们这些皇子,连爵位都不提。”   皇后被此一问,又是轻叹:“我与你父王委婉提过,如今皇子们都大了,皆也建了府邸出宫,却是顶着排辈命的府名……你父王倒没显出别的神色来,只道太子未立,封王怕朝臣想法过多。”   意思是不愿意看到皇子们结党营私。   一旦封王,嫡出两位皇子等阶自然是最高,不立太子,朝臣的心就更加不稳。   这是皇后猜测到的舜帝的想法。   赵文钧听着沉默了下去,他知道他父皇对皇子私下与大臣来往是异常的忌惮的。   可是忌惮,他们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子,难道就真的不会有动作了?他想着,心里冷笑一声,他的嫡兄与庶弟,他就不信哪个真那么安份!   “儿子带着王妃先行出宫了,母后您注意身体,儿子定然不会放过幕后之人。”赵文钧起身,朝皇后一礼。   皇后受了惊吓,又气急攻心,此时精神状态亦十分不佳,疲惫地安慰了他几句,让他离开了。   赵文钧刚出了宫门,便有人给皇帝禀报,舜帝听到他在皇后那呆了许久,神色淡淡挥退了宫人。   居然是个孙女,倒是可惜了。   舜帝想到先前的事,目光中的锐利微敛,便喊来了德信。老太监得召唤,忙前来跪下听候吩咐,却不想是皇帝给二皇子妃赏下一堆滋补的药材,他便带着口谕下准备。   德公公这边才离开,云姑就在外求见,舜帝听闻太后身边的老人,耐着性子见了。   “陛下,娘娘说,宫里也许久未有喜事了,就想让文颐郡主从她宫中出嫁。安王殿下夫妻并不在都城,如今边陲战乱,安王府连个送亲的人都没。娘娘说,如若给文颐这样一个恩典,外人也都只道陛下疼爱侄女,体恤兄弟。”   舜帝面无表情听着,听到最后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道:“母后言之有理,朕准了。”   云姑便跪下告退,待她身影消息在大殿中,舜帝终于冷冷笑出声。   他母后还想看着他们兄友弟恭。   那他就再演一场,也无所谓。   当日下午,赵暮染就得到了太后让人传的话,让明日就到宫中待嫁,她便让管事帮着收拾用物和聘礼。这些都得全抬进宫,在迎亲的时候再送出来。   宋钊那边却并不是直接去了刑部衙门,而是先到一处酒家,围住了其中的一处厢房。   在打斗声停后,他才轻轻推门进去,见到被衙役按在地上跪着的两位大臣。   “宋钊!”其中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大臣瞪了眼,朝他就淬了一口。   宋钊面色平静地望着被污的鞋面,轻声道:“黄大人,念在黄大人也曾一片忠心上,本官也不想让黄大人到牢狱那样肮脏的地方去。黄大人不若就在这处说了吧。”他说着,向另一个面如死灰的中年男子也道,“齐大人亦是。”   两人眼中就都闪过惊惶。   宋钊对这样的神色看太多了,哪个过了他的手不都这种神色,他已经看到麻木,如今眼中更是一片漠然。   他一字一顿地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两位大人若还想妻儿活命,还是招了吧。”   “我们不曾做过有愧于陛下的事。”脸色铁青的齐大人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压着他的衙役忙拔了刀,哪知他却是毅然的直接撞到了尖刃上。   霎时,屋内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齐大人痛苦地捂着伤处,慢慢跪倒。但他挣扎着,挣扎到宋钊脚下,拽住他的官袍下摆,极吃力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家人并不清楚这些事,还请…还请宋大人高抬贵手……”   他嘴里手字声落,整个人便软倒在郎君脚边,衙役见此忙上前扯开他。只是他拽着郎君衣摆的手,费了一通力气才松开,如此可见,他临死前是用了多在的力劲。   黄大人看到这一幕,吓得直发抖。   齐大人的尸体被拖走了,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烧灼着他的双眼。   他抬头看了眼那玉面郎君,见他俊逸的面上完全不为所动,那双凤眼漠然,仿佛刚才死在他眼前的是一尾鱼,一只家禽一样。根本不足一提。   “宋钊!”黄大人突然双眼赤红,声音极厉地喊道,“你残害忠良,你会有报应的!”   “哟。”黄大人声落,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位穿着二品官服的人走了进来。“宋大人,他这般诅咒你,你倒是真沉得住气。”   宋钊听见动静,连头都没抬,“枢密使大人怎么来了。”   “陛下说,这两个人颇有傲骨,怕是不肯招。故让本官来看看,这不,就死了一个了,这黄大人怕也是不想招了。”   黄大人见到枢密使居然也出现在此地,心中更是惊恐。   他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枢密使笑笑看着他,淡声道:“你这是要成亲的人了,以前做事那种爽利怎么就不见了,你这般,陛下又该要忧心了。”   他话中有话,宋钊眼底闪过冷光,余光扫了眼被吓得随时都要背过气的黄大人,回道:“大人放心,本官不会让陛下多添烦扰的。”   “希望如此吧。”枢密使还是笑,却是转身离开。   离开前,还拍了拍宋钊肩膀。   屋里霎时又安静了下去,宋钊闭了闭眼。   舜帝派了枢密使过来,是在提醒他,还特意说到成亲之事。舜帝是怕他放过这些和他岳父大人有过联系的人吧。   舜帝那颗猜忌的心,其实对谁都不会放心的。   “先将黄大人带回刑部,其它人随我到齐家,随后……”宋钊睁开眼,眸光又冷又厉,“随后就该到黄大人家中了。”   黄大人闻声猛得挣扎起来,却被衙役死死压住,除了能张嘴咒骂和落泪,再无别法。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不过是三年前与安王去过一封信问安,便遭此横祸。   宋钊脚步极快,出了酒楼,一路奔往齐家。   半个下午,齐家连同家仆,四十余口人,全被围杀在府内。当宋钊脚下糊着黏腻的血迹回到刑部大牢时,黄大人已被逼供得只剩一口气。   宋钊挥挥手,几个人头落就被衙役丢到黄大人身前,看着年近五旬的男子抱着人头大哭。宋钊只是朝衙役挥了挥手,当即有人取了白绫,直接勒住黄大人的脖子。   大牢中再度安静了下去,郎君冷着脸离开,“带出去吧。”   舜帝既然给了他名单,就是杀无赦的意思,不管他们会不会招,不管他们是不是冤枉。   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两家人,彻底帮舜帝了结了。   不过一日,朝中就空下御史大夫与中书侍郎之位。   宋钊穿着一身染血的官服回到护国公府时,已是过了二更天。   护国公半路就将人载了过去,见他袍摆被血染成暗色,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一声,让他早些歇息。   护国公夫人送宵夜到书房,就与安静走在月下的郎君遇上,郎君见到她,神色极淡点了点头,便又径直离开。护国公夫人在他离开后,用帕子掩了掩口鼻,嘴里小声说了句什么,她身边的侍女吓得忙去捂住她嘴。然后警惕四处张望。   护国公夫人的脸色为此也变得极难看,最后夜宵也不送了,铁青着脸转身回房。在房门掩上那刻,她温婉的面容已是敛不住的厉色。   宋钊一路往西院。   他走得极慢,还时不时抵拳轻咳一声,月色下的面容被幽光映照着,显出白日没有的苍白来。   在快要到院子的时候,邱志从他身后追了上来,喘着粗气,是一路急赶而来的。他朝郎君抱拳:“都已经送出都城了,确定未惊动任何人。”   宋钊清冷清冷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别的神情,他闭了闭眼,脑海里是齐大人以身撞刃的一幕。   “我知道了。”他唇角微微扬了扬,继续拾步回住处。   当他回到屋内的时候,却是被榻上的人惊住了。   赵暮染就抱着他被子,跟昨天一样,睡得香甜。   他看着她的睡颜,想到从进院子的时候,侍卫就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怎么还是跑来了,若是他今晚未归,不是让她白等一场。   宋钊心头有着暖意,一日的劳累和烦心事仿佛都不见了,他走上前,赵暮染就警惕地睁开眼。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见是他,嘟囔一句你回来了,又抱着被子倒下继续睡。   宋钊想去亲亲她,觉得她对他不设防的样子实在可爱,却又想起自己一身的血迹,只能是强忍下先去了沐浴。等到一身干爽了,又用过药,才轻声上榻,将自主就滚到怀里来的人儿搂紧。   明天,他们可是一整天都不会见面了。   他想着,眼中却满是笑意。   翌日清晨,宋钊仍是早早起身,进宫复命。赵暮染与他一同出了院门就偷偷摸摸回到王府,等着太后的人来接她进宫。   进宫后的一整日,赵暮染就都陪在老人身边。可今日的太后精神十分颓萎,睡觉的时间为多,清醒后也不过与她说一两句,就会咳嗽不停。   赵暮染看得心疼,尽量不叫老人多说话,就取了话本坐到老人身边,给她念话本打发时间。   宫中各人得知赵暮染要在太后宫里出嫁,都纷纷前来添妆。   那日家宴并未现身的公主们也都来了。   皇后只得两位嫡子,公主都是妃嫔所出,虽是份位比赵暮染高,见着她却都不曾摆一丝的架子。赵暮染也是随性的人,人家礼待,她自然也就乐呵呵地说上几句。   众人添了妆,该来的都来了,一整日也就过去了。   她伺候着老人睡下,这也才到偏殿歇下,期待着明日郎君来迎亲。   一夜无梦,赵暮染在天未亮的时候就被喊了起身,重复着她在庆州成亲那套。不过她在庆州时脸上能露出喜色,今日却要木然的板着整张小脸,直到团扇遮面,她才自己偷偷乐着笑了笑。   在迎亲的时候,皇帝也极给面子的过来,赵暮染与太后辞别的时候免不得也要朝他跪上一跪。   她就想,早知道应该再向他敲诈多一些军饷的,这下是亏了。   宫中许久没有热闹过,皇子公主妃嫔都聚到了一处,看到太后为她准备的一百六十抬嫁妆,个个都红了眼。   当年长公主出嫁的时候,太后帮着准备了一百六十抬,如今一个郡主出嫁亦是这阵仗,越矩不说皇帝还说了声少了,要等赵暮染三朝回宫的时候补赏。这让人听着怎么能不眼红,特别是已经出嫁的两位公主,看得双眼都要瞪出来了。   迎亲的队列在吹吹打打中往护国公府去,队中有着丞相之子与枢密使,这也是给宋钊撑足了场子。   赵暮染有过先前的经验,一路来倒没出差错,就是成礼之时要绷着冷脸有些困难。她一看到自家英俊的夫君就想笑。   好不容易,熬完了冗长的成礼过程,她才松一口。   宋钊被请去宴客,赵暮染让侍女先备了热水,美美地沐浴。这两名侍女是宋钊让人早就训练好的,以前都是派到外边当暗探用。   沐浴过后,赵暮染穿着齐胸襦裙,外边罩了件大红纱衣,躺到榻上看书。   郎君回来的时候,倒是没有上回那样浓郁的酒气。他看了眼榻间的少女,视线扫过轻纱遮不住的白嫩手臂,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先到净房沐浴。   赵暮染以为是怕熏着她,也没多想,等到一个滚烫的身体贴上来时,她才发现郎君没穿上衣直接就拥上她了。   他呼吸声就在她耳边,有些絮乱。   她手抵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结实,气氛一下子好像就暧昧起来。   宋钊先是低头去亲了亲她的眼角,轻声喊她一声,就含住她红润的唇。   赵暮染觉得他的吻好像比平常多了什么,但郎君并不让她有过多的时间思考,渐吻渐深。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纱衣已被脱下丢到一边,腰带也被解了,衣裙松松滑落到了腰部以下,露出她身前一片雪肤。   她下意识就是伸手抱胸,郎君颇有先知之明,将她两只手一捉,轻轻扣住。   他微喘着又俯身去吻她,赵暮染哼哼两声,表示不满禁锢她的手。   宋钊松开她的唇,就那么压在她身上,凤眸盯着她:“染染,我们圆房吧。”   郎君眼眸内的光是她没见过的,那么亮,那么炙热灼人,还带着浓浓的占有的味道。赵暮染突然恍然过来方才他的吻,那是带着情欲的味道。   她嘴里变得有些干,说话时莫名带了抖音:“君毅……你……”   宋钊此时却是不想听她说什么,低头又去堵了她唇,勾住她的丁香小舌,从未有过的放肆吮吻。   他不用听她说,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她肯定想劝他不要圆房。   他忍了一路,今日就该告诉她,他的身体究竟有没有问题!   宋钊想着,心中更是迫切,大掌在她柔软的身体肆意游动,掌心下的滑腻肌肤叫他爱不释手。   他想,她怎么那软,那么娇。   两人也曾无比亲密,亲密到只差那一条防线,本是想相劝的赵暮染被撩拨得渐渐也动了情,体内那熟悉又让人羞赧的感觉袭来。她不安扭动身子,宋钊已探到为自己准备好的湿润,眸光一沉,无比坚定的缓缓将自己送了进去。   赵暮染紧跟着闷哼一声,眉头蹙起,咬了他的唇。   宋钊尝到血腥味,听到她的闷哼,心疼地又柔柔亲吻她。这个空隙,赵暮染终于能说出话来,却只是一个疼字,就脸色发白,额间也渗出了汗。   她在心中呐喊,这是圆房吗,这种撕裂的痛,仿佛要将她人劈开两半。   她的呼痛声让郎君不敢动,只能慌乱地去亲亲她,亲吻她的眉心、眼角,含着她的耳垂,每一个动作都极度的小心翼翼。   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宋钊额间的汗珠滴落,身下的人儿发僵的身体终于再度放柔,他试探性的再缓缓动作。赵暮染又是紧绷起来,迫使得他不得再度停下,强忍着那如蚂蚁噬心般难熬的滋味。   但是赵暮染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他出乎意料。   她身上那种撕裂地疼已经缓去不少,但又有更难受的感觉,他让她酸胀无比。她索性一闭眼,抬起双脚缠到腰间,视死如归般亲了他一口,脸上滚烫着道:“我好了。”   一句话,让已忍耐到极致的宋钊失去所有的自制力,一个重重的动作便开始了在她身上的征伐。   原本想着,不过就是忍受半盏茶的赵暮染渐渐傻眼了。   “君…君毅!”掐算的时间过去,赵暮染心惊地喊出声,只是那一声,在郎君的顶弄中就变了调。   这落在郎君耳中无疑是鼓励,掐着她的腰更是重重地疼爱她,赵暮染被他加重的动作弄得双眼失了神,想要问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最后在渐渐积聚的浪涛中化作一声又一声的低吟与喘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晚了~~~嘤嘤,不过终于洞房了。。。以后就是动车高铁穿梭机,哈哈哈,大口吃肉,花式虐渣   ————————   染染:说好的半盏茶呢?   宋钊微笑:那些是庸医~ 第42章   赵暮染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的时候, 身上已经是一丝力气都没有。   她汗湿的碎发在脸颊边贴着, 嗓子干得难受, 杏眸惺松。郎君低头, 就看见她眼中的雾气, 眼角还遗留有湿意, 她难得显柔弱的样子……又娇又媚,极诱人。   宋钊怜惜地去将她湿发别到耳后, 取了榻边上的披风遮住她身子, 抱着她到净房沐浴。   当身子接触到温暖的热水时, 趴在郎君身上的女郎舒服得哼哼一声, 像只猫儿一样。可宋钊听着, 全身又紧绷了起来,她给到的那种极度愉悦感觉, 瞬间将他再度点燃。   他全身血液都沸腾了一般。   “染染……”宋钊低头,轻轻含住她耳垂。余光看到自己在她肩头留下的痕迹, 想到方才她无力攀着他的妖娆,身体更为冲动。   赵暮染余浪才歇,每一处都还敏感着, 被他这样一亲, 身子软得险些要滑到水里去。   宋钊察觉, 忙一手将人捞了起来,紧紧箍着她的腰。她却不满地伸手去推他,“疼,累。”累到话都不想多说。   “哪里疼。”郎君闻言笑了笑, 被水雾轻笼的俊颜宛如谪仙。   赵暮染抬头就看到这样的他,那双带着笑意的凤眼像钩子一样,直勾得她面红耳赤。   她当然没有错过他眼里那丝调笑,撇唇道:“你耍无赖。”明知故问。   “嗯?”她话中含娇带嗔,宋钊心头都在发酥,手也不老实了,探了过去说,“不应该这样才叫无赖。”   赵暮染咝的一声抽口气,报复性地张嘴就在他肩膀上咬一口,换来郎君也倒抽口气。   宋钊低头一看,小小的牙印上都透出血丝来。她怎么就喜欢咬那呢。   不过听到她不舒服的声音,他再是想要她也是歇下心思来,此时赵暮染却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   她看到了在刚才的牙印边上,还有米粒一样的印子,颜色已经很浅,他身上又白,若不是靠这么近有着对比,她怕是发现不了。   她眉宇间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宋钊也发现了她的转变,顺着她视线就看到小时候她留下的印记。他正想说什么,突然又是抽一口气,身上的女郎突然伸手抓住了小钊钊,还很用力。   赵暮染横眉坚眼,凶道:“这谁咬的!”   宋钊见她这样就知道是误会了,忙道:“除了你,谁还跟只小奶狗一样,喜欢咬人。”   这下反倒是赵暮染愣住,可很快又凶巴巴的:“你骂我是小狗,而且我什么时候咬你了,这一看就是陈年旧伤!”   她……宋钊感觉到她双手的紧箍,呼吸渐粗,一张脸也慢慢涨红。他想到她对小时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憋屈又来气,一双凤眸幽幽地看她。   赵暮染正盯着他双眼看,被他突来的幽怨眼神又看怔了,他仿佛在控诉她曾做过什么罪行一样。郎君趁着她走神这刻,大掌也覆到她手上,声音微哑,“赵暮染,你忘记承诺就是小狗。”   他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喊过她,被猛然这么一喊,赵暮染打了个激灵,因他低低的语气胳膊上还起了细小的疙瘩。郎君带着惩罚的吻却已压了下来,人也被他压在了浴桶边缘,手被他捉着,两条腿又酸又软,这会竟然是挣扎不开。   她被亲得哼哼唧唧,脑海里不停在回想,她什么时候承诺过了。可那伤确实是旧伤……她不知道怎么又想到杨老太爷的话,说他们小时候应该见过,真的见过吗,还咬了他一口?   赵暮染在郎君的亲吻中神思开始糊成一团,却又能感觉到双手间的却越发昂扬,就又想到他刚才要她的时间。那是多久来着,肯定不止一盏茶了,两刻钟,还是三刻钟?   她越想算清,越算不清,在回都城船上被折腾得手发酸抓不住筷子的记忆也涌起。她无力唔咽一声,今天腿废了,难道手还要再废一次?   净房内雾气朦胧,拍打的水声,郎君的喘息,久久不息。   赵暮染再被抱回榻上,宋钊细心帮着上药,穿好衣裳,一切忙完她已昏昏沉沉睡去。被他搂在怀里的时候,还曾尝试像以前那样缠抱住他,却因手脚酸软最后不满嘟囔两声缩成一团睡。宋钊看得哭笑不得,伸手帮她轻轻揉按,听到她睡梦中都舒服得哼哼声,唇角微微扬起。   初夏清晨,西院里的翠竹叶尖上还凝着露水。院里洒扫声响起,轻微的动作隔着厚厚门板,再传到室内就几不可闻,宋钊却发现怀里的人儿还是动了动。先是用脸颊轻蹭他胸膛,再迷迷糊糊睁开眼,像头小奶狗似的用头拱他,然后蹭到他下巴,亲一口。   “醒了?”宋钊轻声问。   赵暮染已经习惯在这个时辰起身,神识渐渐清醒,‘嗯’的应一声后就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宋钊认真打量了她几眼,见她面若桃花,眉宇间也无倦色,知晓应该是无大碍了。   经过一晚休息,赵暮染确实也觉得自己精神奕奕。她还扭了扭腰,发现盘着的双腿也没了那种酸软,昨天被肆虐的某处异样感也不见了,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   破身那会,她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赵暮染恢复精神,扑到宋钊身上就对着他一通亲,亲着亲着,却被箍住腰的郎君一提。郎君坐了起来,她坐在了郎君身上。   她睁着双水润的杏眸瞅他,见到了他凤眼内来不急掩去的凶光。   她心就‘咯噔’一下。   下刻,她就被他抱着调了个方向,她背抵在床头,他滚烫的身子压着她,空间一下变得逼仄。她攀着他的胳膊,能感受到到他紧绷的肌肉。   “君毅……”赵暮染轻喊一声。   宋钊视线就落在她嫣红、开合的唇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郎君此时满身的侵略性,赵暮染怎么会不知他想做什么。可想到昨天最后她跟尾溺水的鱼一样,除了张着嘴哼哼两声,被浪潮拍打得无处可逃,她就有些心悸。   “君毅,我们该起身了。一会还得见国公爷和夫人吧。”   “还早。”   郎君对她找的借口无视,唇落在她媚得勾人的眼睛上。   赵暮染被迫闭了眼,他在耳边粗粗的喘息声就更加清晰,她忙又道:“君毅,我们这样太多是不是不好,医工说……”   她咽着口水,又开始相劝,就要吻上她唇的郎君突然退了开来,凤眸盯着她看,仿佛是让她继续说。   她被看得有些紧张,又有些心虚,想自己怎么一时嘴快提了医工。直白说出来,他会不会不高兴。   “医、医工…说,太、房事太勤了……”她结巴了起来,还躲闪着不敢去看他的脸。愁着怎么样才能顾及他的男性尊严。   宋钊在这时轻笑一声,双手捧起她带着懊恼的小脸,说:“医工说,房事太勤对我身体不好,有碍子嗣对不对。所以医工和你说,一个月一两回,然后日日用汤药滋补,利于调养是不是?”   赵暮染瞪大了双眼。   他、他怎么知道的?!   宋钊见她吃惊的表情,又是扬唇一笑,手已经扯掉了她腰带,一片雪色就露了出来。他怎么知道,将前后事情联系到一块儿,就猜得完全正确了。   赵暮染想遮,他就缠上了她的双手,与她十指相扣按在两侧。他眸光黯沉地去亲了亲她染上红晕的脸颊,“为夫会让你知道,你遇见了什么样的庸医。”   庸医?   赵暮染手又被松开,杏眸的疑惑才起,他已吻住她还要说话的唇。滚烫的吻从唇边就落到胸前,酥麻的感觉从她脊背开始蔓延到全身,还有他轻吮的声音,无一不刺激着她。   花雨半湿身下纱,郎君只恨清溪浅。   初经人事的女郎接纳他还是有些困难,宋钊额间都是细汗,怕再伤着她只能缓缓地动作。赵暮染半闭着眼,难受地哼哼两声。   虽然没有昨日那种痛,可还是难受。   胀得难受,撑得难受。   “君、君毅。”她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小口喘着气儿唤他。   郎君低头就看到艳若桃花的面庞,还有两人间亲密。他忙闭了闭眼,血脉偾张,不好受地去吻的她唇,又流连在她精致的耳垂上许久,在如愿听到她嘤咛出声,扣着她的腰再也忍不住重重地送。   赵暮染被他突然地动作撞得身子更紧贴着床头,杏眸有一瞬的失神,紧接着浪涛似连山,低吟就从唇中一声声流泻。   屋内,烧了整夜的红烛还亮着微光,两人纠缠着的呼吸声透出纱帐,久久未歇。   两人再收拾干净的时候已是天大亮。   赵暮染穿戴整齐,对襟的大袖襦裙,艳丽的红色衬得她比盛放的花儿还要娇几分。她脸颊还留有**后的红晕,微勾的眼角更是媚□□人,她抿着唇,扯了扯裙子。   她现在看着是端庄,可只有她知道,裙下遮着的那双腿儿在打颤。   宋钊亦穿戴好,去扣住她的手,忍着笑道:“若不让人给你备辇?”   赵暮染就用指甲抠了他手背一下,用杏眼瞪他。坐着辇,别人不是一瞧就知道是什么事,他居然还能笑,因为丢脸的不是他?   女郎斜斜一眼,郎君却只觉得她顾盼间尽是风情万种,她承欢时那娇得叫人骨头都发酥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   他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来,“染染,还担心子嗣的事吗?”   他猛地一问,赵暮染腿又抖了抖,撇过脸不回答他。心中却在默算,刚才可能是有小半时辰?   宋钊见此又是笑,已经明白她的答案,偏又还想逗她,坏心地挨在她耳边说:“没关系,我们一会回来再继续探讨。”   赵暮染再也闷不住,柳眉一挑吼道:“宋钊!你这是要往死里整我!”   她又不是铁打的,哪经得他这样戳磨。   郎君闻声,很认真的思考了会,然后重重点头,“对,还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赵暮染被噎得险些想扑上去咬死他,他怎么能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来。她郁闷得再也没有力气和他斗嘴,哼一声,强撑着酸软的腿往外走,让侍女带着往护国公府的正院去。   宋钊被她甩在身后,只不紧不慢跟着,凤眼里都是笑意。   在快到正院的时候,他才讨好地扶上她的腰,轻轻拉她袖子:“染染,我是喜欢你才恨不得一刻都不离你。”   赵暮染哼哼一声,还是没给他好脸色,却是去牵了他的手。心想,外人面前,好歹给他点面子。   护国公府的正院修得十分气派,处处精致,仍保持着当年在朝中最鼎盛时期的奢华。   赵暮染看在眼里,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   她想到了为护国公府背着许多骂名的宋钊,想到他独身一人,撑着整个宋家的荣华富贵。扣着他的手,就用力几分。   侍女在廊下通报,两人迈进大厅,便见着已经是坐了满满当当的人。   赵暮染抬头看了一眼高坐上的夫妻,缓步上前。   她想了想,既然今日是要拜‘公婆’,看着宋钊的面上,给两位长辈行一礼也无不可。却发现身边的郎君扶着她腰的手不肯松开。   高坐上的护国公此时笑道:“殿下身份尊贵,可使不得。”他边上的护国公夫人崔氏闻言,也是笑意吟吟,“就是就是,而且以后是一家人了,哪要这些生分的礼。”她说着,抬手用帕子掩住有一瞬抿直的唇,手再放下后仍是那温温婉婉的样子。   赵暮染听着只能抬头去看宋钊,见到郎君朝自己微微一笑,也不再坚持,接过侍女端过的茶给护国公夫妻敬茶。   两人喝过茶,厅堂里便是一片欢笑了,宋钊引着她见护国公府众人。   护国公府早早就分了家,如今厅堂里的宋家二房三房都是特意赶来,除去这些人,护国公夫人娘家的人亦到了场。赵暮染见到宋家二弟,还有两个小姑子的时候,想起初见宋钊时,他说的家中情况。原来出自宋家的排辈。   赵暮染性子素来是开朗爱笑的,与一圈人见过下来,脸上的笑依旧那么让人觉得舒服。   宋家一众小辈先前有听说过安王府的事,知道安王之女骁勇善战,原以为这位女君应该粗蛮、四肢健硕,如今一瞧就是花儿般娇娇的美人。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流言误人。   宋二郎是直肠子的人,一声感慨没压住,道了出口:“嫂嫂明明天仙一般,那些人是瞎了眼罢。”   赵暮染正被宋钊牵着要坐下,听到这声抬头看去,是少年发出的感慨。她就朝他甜甜一笑。   再是性格豪爽,身为女子又哪有不喜欢人夸自己的。   宋二郎被她这一笑笑回了神,明白自己又犯了老毛病,霎时涨红了脸。宋家的两位小娘子都抿唇低笑,宋钊的脸却是黑了黑。   他侧头去看了看笑容甜美的小妻子,心中冷哼,然后不动声色借端茶,挡了挡她眼前的视线,直到她的目光全又落在自己身上神色才微敛。   认过亲,众人就热热闹闹在厅堂里用早饭,饭毕,护国公领着小夫妻往祠堂去。   到了祠堂内,宋钊却是不肯进去的,赵暮染就见到护国公面上神色极难看。   “我与你说过许多回,你就是宋家人,你若不进去,就不怕列祖列宗责怪你。”护国公严厉地看着他,宋钊淡淡地顶了回去,“杨字与宋字,我竟不知这是同一个字。”   “你!”   护国公气极,但对上郎君那张漠然的脸,将怒意又压了回去,两人就那么无声对峙。   赵暮染站在两人之间,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才好,她也是首次见这对‘父子’相处,没想到就见到他们间闹不愉快。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有疑惑。宋钊不留余力帮着护国公府,但眼下看来是与护国公并不亲近的,这点确实奇怪。   良久,还是护国公先软了下来,一句我管不了你了,拂袖而去。   宋钊朝着他离开的身影一揖,抿着唇扶着自已的妻子回西院。   回到屋里,赵暮染就憋不住了,问他:“护国公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为何?明明你是姑母与杨侯爷的嫡子。”   “不知道。”宋钊难得显出怒意,语气生硬回了句。   话落,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将微怔的女郎搂到怀里:“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每每听到他这种话,心中就极不好受。什么我是宋家人,这话对我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都是一种……”侮辱。   如果他真是宋家人,那置杨家何地,置他父亲何地,还有他母亲……   赵暮染听懂了他的意思,心疼的搂住他:“也许是护国公心中有别的执念吧。”或者护国公是对长公主曾有过感情?   宋钊沉默着。   这些年,他一直思考过这个问题,护国公从杨家将他抢过来,是非常不合常理的做法。但他绝不相信自己母亲做出过对父亲背叛的事来,他当年年岁是小,可夫妻间的感情,他是知道的。   他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如何会让外人有插足的机会。   想来想去,他也只有同样的猜测,就是护国公或者对他母亲有什么执念。   两人安静的相依靠着,宋钊对这些年都得不到答案的事也不耗太多神思,他抓着她的指尖捏了捏,说:“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晚上?   赵暮染不解看向他,他却是神秘一笑,“带你去见个人。”   “谁?”   “晚上就知道了。”   某人卖关子,赵暮染就撇了他眼,遂着他意期待晚上的到来。   夫妻俩不过在屋里呆了一小会,外边又有人来请赵暮染,说是护国公府的女眷和崔家人都在园子里看歌舞,邀请她一同欣赏。   赵暮染忙跳下地,整理衣裙,宋钊也站了起来,要与她一同前往。   当小夫妻身影成双的出现在园中时,众人都诧异。   一圈的女眷,多宋钊那么一个男儿,委实是打眼,何况大家都知道宋钊除了必要场合,他几乎都是不露面的。   两府的小娘子们见着他到来,瞬间也都变得极拘谨。崔氏见到这样的情形,只能去将在家里的郎君们都喊了过来,园里的气氛才算恢复如常。   其实歌舞也没什么好看的,赵暮染知道这是因为她是新妇,众人来到护国公府总得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她一边看着,一边偷偷抬袖掩嘴打哈欠,这是她首次发现宽袖的好处。   赵暮染在那昏昏欲睡,宋钊不动声挨近一些,让她能靠在身上。   此时上了杂耍,众人叫好声将她吓一跳,一个激灵,睡意全没了。她朝场中看去,是正表演蒙眼抛飞镖,她看了几眼,又觉得没意思,就抬手端水。   在抬手一瞬间,她慵懒的目光霎时变得极厉,手中的杯子转了个向用力甩出去。   众人只听见锵的一声,杯子与朝着夫妻俩飞射而去的飞镖相撞,紧接着,是一个火红的身影拍案而起。不过几息间,园中就响起一声惨叫,那蒙眼的耍杂人被她扭着胳膊制得服服贴贴的。   园子里静了会,然后是女眷发出的惊叫声,侍卫们早已围了过来,宋钊也来到女郎身边。   那耍杂人被赵暮染一脚踩着脸,死死扣按在地上,手臂骨骼扭曲,显然在刚才过招中就被断了手。   宋钊来到,那人挣扎着,朝他靴子就淬了口唾沫:“狗官!”   邱志见此忙上前,一脚就将人踹得再也骂不出声,宋钊面色极平静,吩咐人去彻查这个班子。   赵暮染皱着眉,拍拍手到宋钊身边,“怎么能有人混进来。”   “许久没有了。”   郎君朝她笑笑,语气云淡风轻,不见任何情绪波动。   此时女眷们都挤作一堆,有些后怕,崔氏脸上有惊惶,显然是被吓着了。不过也有惊讶赵暮染的身手。   她出手那瞬间实在太过快,快到让人眼花缭乱,人就被她轻松制住。   众人也是和崔氏一样的想法,对她那副无害的俏丽模样有所改观。宋二郎在人群中呆了呆,突然一拍掌:“嫂嫂英姿慑人。”   赵暮染闻声想回头,被黑着脸的宋钊无声无息先挡了视线。   突然出了事情,大家也没有心情再听什么歌舞,都转而回到厅里,坐着喝茶说话。在用过午饭后,各自散去。   护国公听说了园子里的事,饭桌上一直脸色不佳,崔氏为此还请罪几回,说是她的疏忽。只是护国公一直臭着脸,用过饭后就去看审问得如何。   宋钊这当事人倒一点儿也不着急,和赵暮染回了屋,小歇一觉,起来才听邱志禀报。   “郎君,那人与齐家有些关系。齐大人予他有恩,后来他去了兵马司,是未入等的普通士兵。”   果然是与前两日的事情有关。   齐大人于两日前出事,今日的杂耍班子是近几日安排的,自然是能钻到空子的。   宋钊点点头,“拿了我的名贴,送到邢部去吧。”齐大人是可惜了,这人来得也不是时候,若是当日他还能想办法让他跟着齐大人的妻儿一同送出去,如今这人也只能是一死。   今日有着杂耍班的外人在,风声还是会透出去的,他保不住。   赵暮染见邱志离开,上前坐到他腿上,“是来寻仇的。齐大人?和先前的刺杀有没有关系?”   “不是同一波。”宋钊去亲亲她的脸颊,“不用担心,没事的。”   他不愿意多说,她也就不多问。他有他处事的方法,何况这些朝中的事,她如今也插不上手,搞不好还会帮倒忙。   夫妻俩整个下午就没再出屋,清静的腻歪在一块儿,下下棋,看看兵书。赵暮染发现宋钊过不忘的本事极好用,缠着他画了许多布阵之法,都是宋钊这些年从书本中或偶然见着的。   到了傍晚,宋钊为她批上纯黑的斗篷,“我们乘马车出城,到城门时天色就暗下来了,他们检查发现不了。”   他做事极为神秘,赵暮染将想个究竟的心思又压下去,跟着他暗中出了府。   到了城门的时候果然如他所言,守卫军撩了帘子检查,两人披着斗篷贴着一边车壁,前边被乔装打扮的三名侍卫遮得严实。是一丁点也没被发现。   帘子放下后,外边传来车夫给守卫军塞银子的动静,赵暮染撇了撇嘴。都检查过了,还浪费这些钱做甚。   宋钊就伏在她耳边道:“明日还会赶到傍晚进城,先给了买路钱,他们就不会再检查了。”   从小在庆州横着走惯了的女郎吃惊。   居然还有买路钱一说,那庆州那些守卫军有干过这样的事吗?!   宋钊一眼就看出她所想,笑了出声:“都城与庆州不同,岳父大人治军手段也无法钻空隙。”都城这边的**,是因为多方势力造成的。   赵暮染想想也是,是她少见多怪了。   马车一路就往西边去,赵暮染对都城的印象模糊,只依稀记得西边倒是有个名声非常响亮的寺庙。   不过他大半夜的总不会带她去上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二郎:嫂嫂人美身手好。   染染骄傲脸。   宋钊阴沉脸。   次日,宋二郎鼻青眼肿脸。   某呆摊手:某人醋性就是那么大。   宋二郎哭:醋到小剧场也要揍我一顿。 第43章   “殿下, 不久前传出消息, 宋钊在护国公府遇上刺杀。”   “刺杀?”大皇子赵文弘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暮色被吞没, 有些意外, “何人指使?”   护国公府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了。   禀报之人回道:“人送到了刑部, 是与前中书侍郎齐大人有关, 那人招供是为了给齐大人一家报仇。”   “倒是有血性。”赵文弘闻言夸赞一声,眼中却是有着嘲讽之色。   血性是有, 但那也不过是白送一条命。宋钊是什么人, 能让人钻空子的话, 他早死了八百年了。   赵文弘说着, 又问:“可知是怎么混进去的?”   “是因为护国公府今日认亲, 所以才从外边请了一个杂耍班子,那人就那么混进去了。但那个杂耍班子没被连累, 估计是因为与文颐郡主新婚,不想招晦气, 才放过了。”   “暗中将那个班子的班头带来,我问几句。”   属下应声,转身离开。一直在室内的青袍青年此时道:“殿下这是想问什么, 觉得那人混进去有蹊跷?”   赵文弘侧头看去, 视线在青年脸上转了一圈, 落在他右眼那颗殷红的泪痣上,笑笑:“总是要报些希望的,也许是突破护国公府的一道防线呢?”   那青袍青年也笑笑,目光渐渐凌厉。   护国公府内发生刺杀一事, 不但是赵文弘这边得到消息,最先知道的便是舜帝。他听了禀报后,面上神色时喜时沉,来回交换,最后却又是变得扭曲。   ——现在还不是时候,宋钊可不能死。   与此同时,二皇子府里,赵文钧正与曹淳父子在书房暗室密谈。   赵文钧在妻子滑胎后,整个人都阴沉不少,曹大人跟他说话免不得再三琢磨,何况他本就心虚着。   “你们究竟是怎么取信的赵暮染,都这些日子了,她没有再和你们联系?”   曹大人沉默,看了一眼抓着把糕点往嘴里送的儿子,在案下狠狠掐他一把。曹淳吃疼,险些被噎着,忙端茶灌下去,朝阴着脸的赵文钧道:“殿下,我已经按你的话转告了郡主殿下,殿下也说她知道了。若是有事,她一定会让人来找我。”   曹淳睁着眼说瞎话,说话间,还想起在船上被赵暮染虐待的日子,肚子好像又饿了。   吃不饱的日子,简直噩梦一般。   话落,曹胖子又将一碟点心端到跟前,继续往嘴里塞。   赵文钧看着他跟头猪一样,说两句话就继续吃,脸色更加难看。曹大人只能打哈哈道:“殿下,我看郡主殿下也不是十分好糊弄的样子。她曾在宫中那样对殿下您,也许也是一种试探,我觉得殿下若是真想要拉拢安王府,不若做些雪中送炭的事。”   雪中送炭。   赵文钧瞬间就明白了曹大人的意思。   如今安王正在边陲与夏国交战,确实嘴上说什么,都不如去实际做些什么。   安王府的人确实也不是好糊弄的。   他想了想,咬牙道:“我会让人给皇叔送份大礼过去,你们以这个理由,看能不能引赵暮染见我一面。”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曹大人闻言强忍住笑意,答应下来,然后一手就拉着还在胡吃海喝的儿子要离开。曹淳挣扎了两下,又去桌案上抱了碟糕点,这才跟着自家爹暗暗离开王府。   他肥大的身躯好不容易塞进马车,曹大人听着马车底板咔擦作响的声音,脸黑得不行:“你再吃下去,马车都要装不下你了!”   “没事,儿子我再胖也身手灵活。”   曹大人听着他含糊不清的声音,气得一拳头就砸过去,但砸在他那身肉上,就被软软弹了回来。就跟砸在棉花团上。   曹大人脸色更臭了。   他忍了忍怒意,才开始说正事:“你这两天就给我联系宋钊和文颐郡主,如今我让二皇子下一通血本,应该能要回一些东西。这是第一件事,后面还有两件,希望他们真的能信守承诺,三件事过后真的不会再为难我们曹家。”   曹淳闻言苦了脸,“我不要去,那就是个女魔头,女煞神,见听到她的名字我肚子都打颤。”   他就没见过那么能折腾人的鬼见愁。   曹大人被他气得直接一接又踹了过去,厉声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去,我让府里一粒米也不给你吃!”   自从饿过肚子,不吃东西无疑就成了曹淳的极大弱点,他哀嚎一声,只能委屈巴巴地应了。   而庆州那边,安王不知有人要给自己送大礼,却先是收到了宋钊在回都城中安排的大礼——杨家买的粮食都秘密运到了。   除去粮食,还有一批精铁做的武器。   安王看着已是六旬的杨老太爷,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老人一路风尘仆仆,发白的头发都被染成了灰色,满面疲惫。安王忙吩咐人带着杨老太爷下去梳洗歇息,又派了医工过去候着,好给老人号个平安脉。   杨钦跟在自家祖父身后,在进帐营前,回头看了眼那双目充满感激的男人。   他艰难的转过头,手掌握成了拳。这些都是杨家功劳,都是他父亲与祖父功劳,为什么还得冠上宋钊的名号,安王这感激也对宋钊有一份吧。   他心间在此刻无比怨恨宋钊,明明如今他才是杨家一脉的梁柱。   “二郎。”   杨钦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老人喊自己,他一个激灵,忙敛了心中的不忿。   “祖父。”   “你还在怨君毅?还是在怨郡主殿下?”   老人的话让杨钦太阳穴突突土跳,老人用极严肃的目光看过来,“如若你心中仍存着怨恨,以后杨家的事,都不须要你再参与。”   “祖父,我没……”   “你闭嘴!”杨老太爷见他想辩驳,极厉斥道,“我能分辨真心假意。安王殿下,不……即便是郡主殿下都经历过你想像不到的残酷,他们最厉害之处是洞察人心,所以你只要有一点异动,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郡主殿下忍你忍到杨家才发作,是看在你大堂叔的份上,那个真正杨家当家做主的人份上。我跟你说过……”   “——杨家不管以后如何,当家做主的都不会是我,更不会是你!这话,也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你还是想不明白,对你而言就是祸事。”   老人说到最后,是痛心跟失望。   这个孙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对他远比二房那两位孙儿更用心,但他学到的竟只是自命不凡。老人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教导方式错了,他原为以,这个孙儿能助杨家重新复起,如今……他这般执迷不悟。   杨老太爷有些不敢再想往后。   这时送水与吃食的士兵前来,他敛了怒容,去洗漱,只留下呆怔地孙儿立在那。   安王妃也听闻杨家送粮草来的事,安王一回帐,就满面喜色迎了上前:“你往前还百般看不顺女婿,我就说他待染染绝对是真心的。”女人看男人,那才是一看一个准。   安王本也是满心欢喜,一听妻子夸上女婿,脸上瞬间就变为阴恻恻。   “哟,这什么表情。还不让人说真话了?”安王妃见此也冷笑。   安王嘴一撇,忙又换上讨好地笑去揽住妻子,“不不,王妃想说什么说什么,我都听着。”听不听进去就是另一回事。   尽管这就是事实。   再说了,岳父和女婿自古以来都是敌对的,那臭小子拐了他女儿,讨好他也是天经地义的!   安王想着又不爽地冷哼一声,安王妃好歹跟他那么多年夫妻,哪里不知道他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毛病,伸手去掐他腰间的软肉。直掐安王咧嘴又不敢反抗。   掐拧了好大会,安王妃终于气顺了,才和他说:“不知道染染现在怎么样了,这都快过一个月了,搞不好你也要当外祖父了。”   安王顿时就暴了粗口:“艹。”   安王妃:“……”   这人果然是没救了,安王妃觉得跟丈夫真的没法沟通女儿女婿的事,索性不理他,转身坐回椅中,开始裁剪小衣服。   安王身子发僵地站在原地许久,然后目光落在妻子手中那精致小巧的衣裳上,一言不发转身。   安王妃喊他:“又干什么去?”   “我…我去联系臭小子那边的人,上回听他们出了关不远处有伙喜欢打家劫舍的王八蛋。”   “要是离得太远,你就别出兵了,万一夏国真要打过来,可不是开笑的。”安王妃闻言提醒一声,他们现在又不缺那点钱。   安王点点头,心中却想,他不出兵可以让薛冲那怂包去嘛。万一真有外孙了,以后开销会很大吧。   安王不自觉咧了嘴,侍卫见着他都被吓一跳。   ——那个笑得贼兮兮还透着傻气的男人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安王殿下吗?!   ***   入夜的风吹过,穿过山林间,响起类似野兽的低吼声。   赵暮染与宋钊相携,一步步攀着山林间长长的阶梯。   她抬头望向前方,前方宏伟的建筑被月色笼罩,并看不清它轮廓。   她没想到宋钊真的是到华相寺来,而且走的还是华相寺已许久不再用的林间道。   这处直接通往华相寺的后山。   赵暮染想着前方的终点,皱了皱眉,往身后又看一眼。   那千阶阶梯两人已登了一半,可这明明很陌生的地方,她却对这些十分熟悉,而且还很清楚这条路通向哪。   “在想什么?”   郎君见她秀眉轻蹙,眼中是茫然,将她手又扣紧一些。   赵暮染视线重新落到前方的建筑上,摇摇头:“感觉自己来过。”   宋钊笑笑:“或许是真的来过,我记得岳母大人是信佛的。”   是吗?   赵暮染诧异,她母亲信佛?   可是她记事以来,并没有见过她拜佛,或是读过佛经,身边也没有任何与这些相关东西。   宋钊见她露出诧异,也觉得奇怪,补了句:“我娘亲和我说的,那时我四岁。”那个时候她可能刚满周岁?   “说起来,我见过你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小小的,跟面团似的。”   “噫?”他突然说起小时候的事,赵暮染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那时你多大,你居然记得住。”   “我从三岁记事,记住了就不会忘记。”宋钊眉宇间有着难见的宁和,不过也只是片刻。   正是因为记得清楚,很多事情经过岁月的沉淀,再重新回想时,就会像快要好伤疤再被揭去痂。   痛上加痛。   “我记不住三岁的事,可能四岁的还有些印象。”赵暮染耸肩。   宋钊对她的记忆力也不抱太多希望,只继续说:“但是在你满周岁后,我娘亲与父亲就不怎么与安王府来往了,有些突然,再后来侯府就出了事。”   “我曾在父王书房见过姑母与姑父的画像。”赵暮染听出他话语中那丝压抑,想起小时候在自家爹书房捣蛋时的发现,“回去我找找。”   侯府被火烧光了,他身边定然没有这些。   宋钊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朝她温柔一笑,与她十指相扣,继续往上走。   进了庙门,赵暮染惊觉这内中别有洞天。   她被宋钊带着熟悉地穿过建筑,穿过园子,在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回身一看。   来的路不知什么时候变作了一片林子,可明明他们是穿过一座大殿。   “七星八卦阵?”她跃到一处高石上,居高临下再看自己所在位置。   “对。”宋钊朝她伸开胳膊,接住跳下来的人儿。   这么多的建筑群组成的,布阵之人……非凡!   赵暮染只能用这么一个词来形容。   宋钊在她诧异中领着她到一处屋舍,那屋舍在这个时分还亮有灯,显然是在等人。   是等他们吗?   赵暮染脑海里闪过答案,郎君已推门而入,淡淡地檀香问便萦绕在她鼻尖上。   “师父,徒儿回来了。”宋钊轻声喊。   郎君的称呼让赵暮染睁大了眼,原来他是带她来见师尊的。   她瞬间就有些拘束,快速扫了眼那正坐禅的身影,身姿站得笔直。   佛像前,年迈的僧人仍闭着眼,手中念珠轻转。宋钊就拉着妻子到僧人跟前,盘腿坐到他对面,安静等待。   赵暮染这才又抬眼打量僧人。   眉白须白,慈悲的面相,一袭洗得发白的僧袍,与世间上了年纪的僧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正看着,对面的人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睁眼之时手中念珠亦一顿。   赵暮染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险些咬到自己舌头,有种偷窥被抓包的心虚。   “痴儿。”老僧人看了一眼赵暮染,丢下一句,又闭上眼。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赵暮染没听明白,宋钊却是微微一笑,“您教训得是。”   “可惜。”   “让您失望了。”   “走吧。”   “徒儿难得回来,且让徒儿呆上一日,尽尽心。”   师徒俩的对话让赵暮染听愣了。   这位师尊说话就两字两字往外蹦?太过惜字如金……   宋钊要求,老僧人又睁开眼,沉默着看他一眼,良久又是蹦出两个字:“随你。”   宋钊恭敬朝他磕头,赵暮染见此也要弯下腰去,却是被老僧人突然伸手按住肩膀:“不必。”   老僧人伸来的手枯瘦,力量却是让人出乎意料,她被他这样按着,仿佛就像是被座大山压着。她就想到宋钊的内家功夫。   上回在林间,他也是轻轻一扣她的手,她就动弹不得。   “那徒儿便不打扰师父歇息,明早再来看您。”宋钊笑着去扶起妻子。   赵暮染在他碰到自己的时候,发现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老僧人手也跟着收回去,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   听到那声佛号,赵暮染目光闪了闪。   原来这位师尊也会说四个字啊。   宋钊从她丰富的表情读懂意思,笑了出声。   两人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就低声和她说:“师父他老人家不但会说四个字,还会念佛经,一长串。”   他话音刚落,赵暮染就察觉身后有风劲扫过,她本能的要避开。却被宋钊一提腰,带到门外,门扇在他们身后碰一声就合了上了,震下来的尘落了两人一头。   宋钊就和一脸怔懵的女郎道:“师父比较害羞。”   “小子再胡言。”老僧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直震两人耳膜。   宋钊是知道这个师父的,忙拉着妻子到西厢去,这是真要生气,都和他说五个字了。   赵暮染被他带到西厢,终于也笑了起来。“师父大人很可爱。”   郎君不认同,明明是别扭,不过……宋钊看了眼他久未归的住处。   无尘的桌椅,整齐的被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打了水,简单梳洗,便相依着入眠。   一夜好觉,赵暮染睁眼时发现身边的郎君不见了,她伸手一摸,身边也没有他的温度。   她忙下榻,趿拖着鞋子想到院中看看,才开了门。她便见到郎君与老僧人正坐在院内圆石桌边,两人很悠闲的在下棋。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只是刚蒙蒙亮的时候。   那这两人是下了多久的棋?   宋钊见她站在门边,抬头朝她一笑,老僧人手中的棋子瞬间就脱手,狠狠击在他胸口。   赵暮染就听到他的闷哼声,旋即是他抬手捂住胸口的难过样子,也不再看她了,危襟正坐着继续落子。   赵暮染:“……”这和尚一点也不慈悲!   经过这一出,赵暮染明白僧人不想让她打扰,她又关了门回屋,换好衣裳抱着红缨枪再度出门。   她看了眼还在对弈的两人,想到昨儿见的布局,也不敢乱走,只穿过连着这个院子的月洞门,对着那一片林子练枪法。   僧人听到红缨枪的破风声响,难得在对弈中说话:“不错。”   “赵家一脉的枪法,都是先帝所授。安王是最有先帝风骨的。”宋钊轻声说着,落下一子。   僧人此时却是将手中白子丢回棋篓,抬眼看他:“太急。”   宋钊闻言低头一看,皱了眉。   居然中了局。   僧人见他的神色,伸手去指了指一处,郎君脸上露出恍然来,朝他一揖:“徒儿受教。”   “再来。”   宋钊便去捡棋盘上的子,哪知僧人却是突然站了起身,看向月洞门。与此同时,赵暮染也看到一位青袍郎君就那么凭空出现,迎面向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老子终于露脸了!   安王妃:你那叫丢脸。 第44章   青袍郎君突然出现, 赵暮染警惕心提到最高, 思索着此人是敌是友。   僧人已快步走向月洞门, 宋钊亦意识到异样, 跟了上前。   那穿过阵法的青袍郎君在离赵暮染三步之处站定, 微微一笑, 好整以暇地道:“文颐郡主?”   对方一眼就认出自己,女郎心间有些许诧异, 她视线在他面容打转, 落在他右眼下那颗殷红的朱砂痣上。   她确定自己不曾见过这人。   “兄长?”   在赵暮染疑惑之时, 宋钊与僧人赶到, 郎君语气惊讶唤了一声。   兄长?   赵暮染闻言更是一头雾水, 宋钊什么时候又跑出个兄长来。   那青袍郎君就看向月洞门,身姿似竹的青年, 十年如一日装扮的老僧人。他脸上笑意渐深,朝老僧人一礼:“恒清长老。”复又向青年道, “钊弟。”   恒清听到他嘴里的称呼,微不可见皱眉,道了声佛号。   宋钊却是目光微沉:“兄长, 你这是不认师父了?”   “当年不辞而别, 如今我厚着脸皮再到这处来, 却是没有脸面再敢以恒清长老的徒弟自称。”   听到,赵暮染有些弄明白了,宋钊与这青袍郎君是师兄。但两人间的相称还不止是兄师弟的意思。   恒清目光极清,看向青袍郎君道:“如愿。”   宋钊一怔, 青袍郎君面上笑意不变,恒清说罢已转身回到院子里去。   赵暮染侧头看了看,发现老和尚重新坐到石桌边,慢慢收棋子。   这是一出师徒决裂吗?   “兄长何必这般,师父从未怪责过你。”宋钊见闹得不欢,沉着脸轻声道。   青袍郎君又是一笑,阳光下的双眸无比明净。   赵暮染看着郎君的笑颜,猛地想起一人。   ——宋二郎。他笑起来,一双眼也是这样。   而这个人的面容,她也看了与宋二郎的几分相似,想到宋钊喊他兄长,她脑海里就蹦出一个猜测来。   青袍郎君在笑过后,黑眸就变得异常平静,方才在眼中荡开的笑意无存。他亦轻声反问宋钊:“那你呢,你怪我了吗?”   宋钊凤眸内便起了风浪,回想起了两年前那一幕幕,他薄唇动了动。青袍郎君又已说道:“你怪我的。”   “是。”被看穿想法,宋钊也不回避,目光带着厉色看了过去:“怪你不辞而别。”   “难道不是怪我害得护国公府被夺了权,国公爷显些命丧战场?”   “那是你的家,他是你父亲!”   宋钊听到他带着讥讽的语气,难得显出怒意来,额间青筋突起。   他失去联络两年,抛下烂摊子,如今回来却是这样的语气,宋钊不能不生气。何况当年的事,是他一意孤行。   青袍郎君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声响起,笑着,还问宋钊:“那你呢?你可有把当他父亲?他可只把你儿子了,我这儿子,不过是影子。”   他的话令宋钊眼中风浪急涌。   宋钊闭了闭眼,心中的怒意又被愧疚压制了下去。他说的话是事实,自己反驳不了,毕竟是自己顶了他的身份十余年。   可是那时护国公若不是为了救他,怎么会生死一线!   宋钊情绪极度压抑着,压抑到清俊的面容都微微扭曲。赵暮染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忙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心一片冰凉。   青袍郎君看着那娇俏女郎对宋钊的关心,忽然挑唇一笑,朝她道:“还未给郡主殿下介绍自己,在下宋昭。”   赵暮染已猜测到他身份,但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仍是心中震撼。   “昭,文昭武穆的昭。”郎君又补了一句。   宋钊此时紧紧扣住了女郎的手,显露出了他突来的不安与紧张。   赵暮染杏眸眨了眨,对那笑容带着几丝邪气与坏心的郎君说:“哦,和我夫君同音不同字,好有缘份。”   她的话叫宋大郎怔了片刻,旋即又是哈哈地笑:“她确实是有趣,怪不得你想尽千方百计将人哄到身边。”   “既然回来了,随我回国公府吧。”宋钊迈了一步,将身边的女郎挡住了半边身子。   宋大郎见他这作势,嗤笑道:“不了,那处早已容不下我。我想要的,也从来不在护国公府,就是听说你成亲了,来看一眼弟妹。”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木盒装的东西,递给了赵暮染。   “弟妹,见面礼。”   赵暮染犹豫地看了那木盒一眼,只有巴掌大,那里装的东西……她抬了抬下巴,“我们也不是那么熟,有心就好,礼物便不用了。无功不受禄。”   “嗤……”宋大郎还真是第一次见那么有个性的小娘子,“还真是不给面子,那我就留着吧,等我们熟了,你再收。”   宋钊听出他话中有话,眸光霎时冷了下去。宋大郎却已收好东西,朝两人挥挥手,很潇洒地转身:“或许会再见面的,也许是不久,只是永远都不会是在这处了。”   青袍郎君稳步离开,他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林间莺啼,枝叶婆娑,仿佛刚才的人从未出现过。   赵暮染心间是说不出的诡异,对两人刚才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相处感到诡异。   宋钊握着她的手,站了良久才默不作声拉着她回院子去,石桌旁的恒清已经不见了。她往上房方向看去,见房门紧闭。   宋钊带着她直接在石桌坐下,抬头看着天空,目光放远放空。她是首次见到他这种没有聚焦点的视线,一点也不像她印象中那个心有丘壑、面对天崩地裂都淡然如水的郎君。   “君毅……”她轻声唤他。   “杨叔祖父应该和你提过,宋家大郎与我年纪相仿,自小体弱。”郎君仍看着蓝天,淡淡地音调在风中仿佛一吹就散,“我被护国公带回府,就是顶了他的身份。因为他是从娘胎中带的弱症,几乎连屋门都出不得,外人也极少见他,这偷天换日多年也就没有人发现。”   “那时的我也只是吊着一口气,是云游回来的师父救了我们一命,将我们带到华相寺来,教我们内家功法,护住心脉。”   “师父救了下后觉得我们有悟性,便收了为徒。他…兄长他在阵法上极有天份,所以他承了师父的阵法一门,而我有过目不忘之能,适合观天术,便修了这一门。”   “两年前……”宋钊终于收回目光,语气有些犹豫,最终叹了口气。“应该是三年前,国公爷受命领兵抵挡辽军,师父便也让我们去相助国公爷。”   “那场战本就极难,边陲的城池已被占了三座,再有一重关就打进来了。好在国公爷用兵如神,硬生生夺回两座要地,可是就在那时候,父子俩却是突然吵了起来。兄长他就偷了令牌领了一支精兵暗袭辽军,兄长善布阵,几乎无损连胜几场。可对方也是名老将,眼见着要突围到最后一处要地,便以全力出击。”   “兄长被围剿,是国公爷赶到冲了进去,在被敌军冲得与我军分散的情况中,以身护着他拼死重归大军。当时国公爷身中三箭,有一箭就在心脏边上,刀伤一类的都是小事。”   宋钊平静的语气波动了一下,赵暮染在这简单的叙述中却恍若置身在那场生死之战中。   “好在国公爷扛了下来,但那一次后士气就低落,国公爷因伤不能亲自上战场,众将领经过兄长的事也不愿意相信我们。好不容易扭转的局势都化为乌有,我们又一路败退回原位,再后来就是国公府被削了兵权。而兄长不辞而别,再无音迅,护国公府岌岌可危,我不得不策划正式以宋家大郎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年过去了,他却突然又回来了。   赵暮染默默消化了下他所讲,联系起刚才两人相处的诡异,问道:“也就是说,一开始,即便护国公让你顶了他的身份,但你都是一直不出府,也不曾见过外人?”   宋钊点头,不然他早就该遇上她了。   “那他呢?”   “他身体比我还要弱些,在十四岁之前都在寺里,我是在八岁就开始时时被接回护国公府。”   赵暮染闻言明白宋家大郎那句影子是什么意思了,若是她被生父丢在寺里那么些年,肯定也是不舒服的,何况还被人顶了身份。   她想了想,又问道:“所以他心中是怨你的?”   宋钊苦笑一下,摇摇头。   他自己也不清楚。   论真了说,他们感情颇深,有种惺惺相惜的意思,两人也从未因为身份的事而发生过矛盾。他每每内疚的时候,对方都是毫不在意的相劝,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回相见那种单纯的感情就变了。   对方每说一句话都带着针锋相对的味道。   “不知他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宋钊敛了敛神思,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从容。   从与他相见的短短几句交谈中,发现他其实每句话都可以深究,特别是护国公府没有他想要的。   那他想要的是什么,这能追溯到他当年与护国公突然起了争执的事上吗?   “他故布迷阵,说话也是拐了十八道弯,一点儿也不光明磊落。”赵暮染皱了眉,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管他是想干什么,都不会是好事。”   “染染……”宋钊突然重重握了她一下,“他可能不好,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比他阴暗得多。”   赵暮染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们赵家护短?”再不好,也是比别人好!   “而且他笑起来让人那么不舒服!还无事献殷勤,那么一个小盒子能装什么,肯定是耳铛一类的,他送这些给我置你何地?!”   哪里有郎君对情人以外的小娘子送饰物。   女郎再补一刀,她是真看他不爽,不光他对宋钊阴阳怪气的语调,还有他对自己那种微妙的举动。   宋钊闻言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你这算是挑拨离间吗?”   “算啊,怎么不算。你有意见?!”   郎君是真笑了,握着她的手,“不敢。”   其实就算她不‘挑拨离间’,他经两年前一事,心中说没有罅隙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对方出现了,就总有理由,即便是针对,也是他该受的。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暴露彼此身份是不可能的,何况对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人的孩子。   “染染,我好像失算了。”宋钊想到两人以后迟早要交手,轻叹口气,“他是我没算到的变数,若是哪天我让你先离开都城,你一定要毫不犹豫地走。”   赵暮染却是冷哼一声,枪杆嘭一下砸在地面,地砖顿时就被砸出龟裂的纹路。   “你失算,对方可能还失算呢。有我在,有这枪在,都城就没人敢动你我一分,且看他能作出什么妖来!”   敌不动,我不动,她倒要看看谁先露出狐狸尾巴。   宋钊见她满目霸气,又是被逗笑了。他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不过是不敢让她冒一丁点危险,他也挺期待对方是怎么个方式登场与自己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短小,卡文+手指头疼,换了新键盘还是疼,估计是前几天用那坏了的老键盘码多了的后遗症。。。么么哒~~疏离好了,明天尽量多码点~ 第45章   宋家大郎来去如风, 却给人心中徒添不少烦闷。   宋钊将陈年旧事说得差不多, 便去了院子后方的一处小厨房, 在赵暮染的吃惊中卷着袖子做早饭。   看着郎君熟练的淘米煮粥, 又取了面粉开始揉面, 很快架起蒸笼蒸起了馒头, 再用菜子油炒了个素三鲜。   他动作一气呵成,抱着枪的赵暮染都看愣了。   她从来不知道他竟还会做饭, 还做得那么熟练。   “尝尝?”宋钊见女郎傻眼干站着, 夹了一小筷子的素三鲜送到她嘴间。   赵暮染下意识张嘴, 第一回 觉得素菜也能有这样鲜美的味道, 吃完一口她吧唧着嘴回味道:“好吃。”   郎君凤眼中就荡起笑意, “小时候除了练功、习术、读书,额外的时间就都在厨房了, 只要我们在,师父他从不让前边送饭食过来。”   “我好像捡到宝了。”赵暮染很认真的回了句。   宋钊凤眸微挑, 应了她一声是的,低头想去亲她。但想到什么,又打住, 转而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发。   女郎仰着脸, 预期的亲吻没落下, 她就皱了皱鼻子。宋钊看得好笑,说:“虽是后山,也是佛门重地,规矩要守的。”   赵暮染一经提醒, 也反应过来,添了添唇:“那先记下了。”   她粉色的舌尖一闪而过,宋钊视线就凝在她嫣红的唇上,目光逐渐深暗。良久,他才在心中默念着佛号再回到灶台边。   两刻钟后,赵暮染帮忙端着早膳往上房去,宋钊敲开门,恒清坐在蒲团上闭眼转着串珠。   宋大郎自请出师门,恒清当时也应得爽快,赵暮染特意去留意他的神色,见他眉宇平静,便又收回视线。想,这老和尚心中应该也是难过的吧。   也算是一手带大的孩子了。   “随缘。”恒清在此时突然睁开眼,看向赵暮染。   她被看得打了个激灵,而明显这话也是在回她心中的疑问,赵暮染觉得这个老和尚有点吓人,闭着眼还能看透人心中想法不成?   女郎两回被自家师父吓着,宋钊很不义气地弯了弯唇角。   小时候,他也是被这个对一切事物都异常敏感的师父吓得心肝胆儿一起颤,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习惯的。   恒清说话后,便将佛珠缠在碗间,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取著用饭。宋钊将筷子塞到赵暮染手里,又给她掰好馒头,夹了菜,自己才端了粥慢条撕理端的用。   恒清此时看了看赵暮染的碗碟,很快敛目,继续用饭。   宋钊注意到他的眼神,思索了会,给老僧人勤快地夹了几筷子素菜,又给他添粥。恒清没有说话,却是没有再往女郎那看了。   饭毕,赵暮染帮着收拾桌子,抢了刷碗的活。宋钊见她执意,也只能是随她了,哪知才刚转身,就听到咔嚓一声。   赵暮染望着手中两半的碟子:“……”   她明明没用力啊。   宋钊回头看见被分尸的碟子:“……”   最后,刷碗这事还是落在了宋钊头上,赵暮染受挫地站在一边,盯着那些碗碟的目光别提多幽怨。   怎么到她手上就那么脆呢?   收拾好后,宋钊回到了上房,赵暮染没有去打扰两人,到西厢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屋内,宋钊跪坐在蒲团上煮茶。   恒清仍旧闭目,在郎君将碧色茶汤递来时,他才睁开眼。   “不错。”他浅抿一口,夸赞道。   郎君笑笑,恒清又道:“打算。”   宋钊面上的笑意便敛起,知道他指的是见过宋大郎后的打算,其实又能有什么打算。   他老实回道:“静观其变。”   “孽缘。”恒清无悲无喜吐出两字,宋钊倒也觉得言符其实。   两人之间,真的是说不清楚,说到底,还是他亏欠了人。即便顶替身份不是他本意。   “可惜。”老僧人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了松忧色,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他有慧根。”   宋钊闻言剑眉微挑,这是嫌弃自己蠢笨咯?   “你尘缘难了。”恒清宽慰一般的解释,使得郎君又是挑眉。他说罢站起身来,在书柜里寻了本破破烂烂的书,丢到郎君怀里,“有用。”   宋钊就看到他拿起了靠在门后的长棍,他忙得站了起来,神色惊疑不定:“师父这是……”   “出行。”   “是要往何处去,何时归。”   “随缘。”恒清依旧惜字如金,就那般两袖清风步出屋。   院子里传来动静,赵暮染闻声往外看了眼,看到师徒是要往外走的样子,忙丢了手抱着枪跟上前。她听到宋钊在僧人边上问,“莫不是师父觉得无人能继承衣钵,再选人去?”   恒清的步子一顿,平静地看向自己一手带大的郎君,“你剃度就有了。”   宋钊被噎了一下,赵暮染张了张嘴,这老和尚居然要拐她夫君当小和尚!   她忙抓住郎君的手,好像怕他真的会应下,恒清撇了眼两人,眼中闪过笑意,“都痴。”然后解下手中的佛串,丢到了赵暮染身上,再也不发一言,缓步离开。   赵暮染手忙脚乱接住佛珠,不明所以地问:“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剃度?”说着,还露了出欲出无泪的表情。   宋钊被她逗得笑了出声,离愁散去一些:“师父不收女徒弟,这是他老人家给你的礼物。这串佛珠,是师父出家之日就在身边的,说明你是福气的。”   赵暮染闻言杏眼亮了亮,然后抓过郎君的手,将佛珠郑重缠到他腕间,在他诧异地目光中说:“这样,我的福气也有你的一份了。以后你一定会平平顺顺,身体健康,多子多孙。”   她说着,就对上郎君带着笑意的凤眸,那凤眸内好像有什么涌动,眸光炙热无比。   她皱了皱眉,觉得他的反应好像有些激烈,莫不是她说错什么了?   宋钊此时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都会有的。”   赵暮染便将那点疑问就又抛之脑后,笑容灿烂。   两人站在原地,望着恒清身影消失的那片树林,良久才转身回院子。   宋钊回到上房,将炉子里的火星灭去,又细细在屋里转了一圈,才锁好门窗。   “我们回吧。”郎君朝院中的女郎伸手。   “可是天色还早。”赵暮染将手交到他掌心之中。   原本是说傍晚再回的,现在才用了早饭不久。   宋钊低头微微一思索,说:“带你到山下的村子,那里有条瀑布,给你烤鱼吃。”在那用过午饭往回赶就差不多了。   “好。”赵暮染欢呼,两人携手下了山。   都城那边,从华相寺离开的宋大郎已回到大皇子府。   他刚走进自己的住处,就见着大皇子坐在院中品茗,看样子是等了他多时。   他回想起今日休朝之事,施施然上前朝赵文弘一礼,“殿下来了许久了。”   “不曾想到先生会出府,倒是稀罕事。”赵文弘让他也坐,宋大郎听着他的称呼笑笑,“实在不敢当殿下这先生二字,若是殿下不嫌弃,唤我字吧。”   赵文弘脸上就流露出诧异,随即,眼中竟是有激动。   两年前,他无意中救了这位喜穿青袍的青年,后发现他对奇门遁甲一术颇有心得,是当世罕见之才,便尊称对方为先生。虽然对方一开始也说过不受这礼待,但因坚持的这般称呼着,倒也就这般延续着用。   他从不过问对方身世,对方也不提。他让人查过,发现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但他仍将人为上宾款待,并大胆赌了一把,不避讳着对方,让他时常也能听到一些朝中事务。   对方的才能,值得他这样下重本,而他这样做,自然是有示好拉拢之意。   一开始,对方并不多言,两人这般似友非友的相处了大半年后,对方才开始与他谈起涉及政务的事。   但也只是偶然会出言提醒一些要点,可那就足够显出对方的才智,让他那颗拉拢之心越发坚定。   那样的相处方式就一直到现在,而他今日,这一句——   是暗示,是真正要与他交心,站队营了?   这样的猜测,如何能让赵文弘不激动,他甚至激动到有些不知要如何接话。   宋大郎见他未言,但观之面色已够了,又笑道:“子尘的身世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故一直有所隐瞒,但如今不说,往后也不会说。殿下若是不追究,愿意相信我,那就相信,若是不信,我这便离开。殿下是要给我一碗哑药,或是废去双手,皆可随意。”   “不不!”赵文弘忙表态,“先生……子尘此言是将我置于那狠毒之人上方了,今得子尘愿意与我共携手促就大业,那绝对是我之福。”   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宁可艰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   他已经花了两年时间,如何会将人再推出去,他就是自负一回又如何。这两年,他也已经看清楚局势,不会再有比现在更艰难的局面。   他的父皇对他们这些儿子的忌惮与不喜爱,他看得分明,一开始是震惊的,渐渐也麻木了。   当他决定必谋那个位置的时候,就已经是站在悬崖峭壁之上,何况他的兄弟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位置,他不谋,自然有人要谋。所以,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要退,那就是死。   赵文弘十分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因为清楚所以对一切都无畏了。   宋大郎闻言点点头,为自己倒了杯茶,朝他举杯,“事先祝愿殿下。”   赵文弘面上褪去平素那种温吞,哈哈一笑,豪情万丈:“且先谢子尘的鼎力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晚上还会有一更,但更新时间会推到十点。这算不算惊喜?~~ 第46章   宋钊与赵暮染在漫天红霞中回到护国公府。   两人还未喝上茶, 邱志便前来禀事:“郎君, 国公爷今日处理了府里两位管事。”   宋钊从不过问府中事务, 听到他这样一说, 心知有内情, 颔首示意他继续。   “那两位都是府里多年的老仆了, 一位是王大,一位是叶全。两位是因昨日杂耍班子的事被国公爷削了权, 撵回乡下, 而与这两位管事有关系的下人, 也都一同撵走。”   提到人名, 宋钊沉吟了片刻。   这王大在宋家呆了二三十年了, 是护国公的人,叶全是崔氏的人, 陪嫁过来的。护国公敬重这个嫡妻,叶全也有些能力, 就让他成了内宅的管事,竟是连他也撵走了。   他还思索着,邱志又道:“因为事关杂耍班子, 属下便多了个心眼, 越矩派人暗中跟了两人。王大还安然, 那叶全…在不久前,被人杀害了,他的那些亲戚都没有幸免。”   叶全死了?   宋钊皱起眉头,感到意外。   这时絮阮端了茶上来, 赵暮染先接过,直接递到郎君唇边。喂他喝了几口,自己再一口饮尽。   宋钊问:“国公爷那边收到消息了吗?”   邱志摇头,“不清楚。”   他让人暗中跟着就已经是不合规矩,被国公爷知道,肯定少不了一顿罚的,他哪里还敢再去探那边消息。   “这人肯定不是国公爷下的手。”宋钊果决道。   如若国公爷要下手,何必让人回乡,就是要给这样的借口,也不会让人出府门,只是传出消息直接就杀掉了。   现在除了何人杀叶全一家外,还有个问题。杂耍班混进人来刺杀,虽是大事,但跟府里的管事并没有过多关系,国公爷看着像是迁怒,何迁怒实在不必换掉两名管事。   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那个死的,肯定是被人灭口,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赵暮染趴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抚着杯沿。“我说如果,如果他们犯的事严重到国公爷要杀人灭口,那他们不会死在路上,因为多此一举,直接说有错报了官仗杀就是。所以,他知道了国公爷也不知道的事,让人不放心,才会离开府后再被杀掉。”   “染染聪慧。”宋钊闻言夸赞,她所说的,也正是他所想的。   “你拿着我的腰牌再到刑部走一躺,问清楚那个人细节,把叶全的画相给他认认。”宋钊当即吩咐邱志。   邱志领命而去,赵暮染掩嘴打了个哈欠,“要那么麻烦吗?你明明已经有怀疑的对像了。”既然叶全是老人,外人收买的可能性就不大,能指使的就只得国公府的人。   既然不是国公爷,那就只有另一个主子了,那就是护国公夫人。   但那人个面相温婉的女子,是会指使人刺杀宋钊吗?   即便是宋钊占了她长子的位置,但如今是他在支撑着宋府,她看起来不会那么蠢笨,置国公府的利益与二子的前途于不顾。这样一出事,查起来她太容易被怀疑了。   “那也只是怀疑。”宋钊伸手将人揽了过来,直接抱到腿上,“没有证据,即便怀疑,我也不能去护国公面前乱说。我这身份在宋家太过尴尬,不想生事端。”   “如若是她,那你要怎么办?”   宋钊闻言一怔,想了想,低头去亲了亲她眉心:“你开府吧,我们搬出去。”   赵暮染闻言杏眸滴溜乱转,认真考虑半晌才道:“我看可行,但开府前还得闹出些事情,才好顺理成章。”   “随你闹。”郎君没错过她眼底的兴奋,目光柔和,低头又在她眼角亲了亲,可还是不太满足。   从昨晚到今日白天就没敢放肆,他猛地捧了她的脸,就含住想了整日的红唇,尽情品尝。   赵暮染已有了计划,满肚子话要跟他说,哪知被他唇舌堵上了。他想念她,她也想念他的,索性将所有的事先抛到一边,圈住他脖子极认真的回应她。   渐渐地,也不知是谁先失的控,赵暮染肌肤感觉到凉意时,两人已在榻上搂作一团。   她喘着气,试图让自己清明一些,可看到自己一只手揪着他腰带,一只手正抚着他的胸膛,她觉得自己也保持不住清明的了。正好郎君的吻再落下,她顺势贴近他,直接就扯了他的腰带。   虽然她对那个事还有些奇怪的紧张,但除了累一些最后难受一些,中间还挺舒服的。而且,她想他了,想两人那种身体相贴的亲密感觉。   她从来都是随性的人,明确自己的意思后,就会按着心意去做。   宋钊却被她这种主动的热情快要逼疯了,可又怕将初经人事的她的伤着,拼命忍耐克制着。因为他知道,她其实娇得很。   直到指尖湿润,他才弃了那些折磨着自己的自制力,重重地撞了进去,用力征伐。   絮阮与絮阡站在庑廊下,突然听到女郎一声低呼,紧接着是某种可疑的晃动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当自已聋了。可很快那晃动声中还夹着女子娇娇的低吟,郎君那粗粗的喘息声亦让人无法忽略,两人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抬步走到了院中站着。   蔚明与戚远一整日不见主子,听闻回府了,就从王府过来,哪知到了院子就看到两个面染红霞的侍女。   他们正疑惑,上房处突然响起‘咚’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倒了,然后是女郎媚得让人心直颤的一声叫喊。   二人忙打住脚步,飞快离开二进。   而屋里,是宋钊突然将人抱到怀里,抵在床头,赵暮染被他骤然深深侵入,难耐又刺激。她脚蹬了蹬,就将床头边上的高烛台直接踢倒了。   宋钊却是不管她闹的动静,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她身上,看着她为自己失神、为自己像朵花儿一样盛放出炫目的娇美,一下比一下发狠。   到最后,赵暮染嗓子都哑了,只能被无力的还承受着他的兴风作浪。舒服过后,便是她不喜欢的疲惫和酸胀,她哼哼两声,伸了手去抓他一把。可这种抗议却让男人更加兴奋,将她再压回身下……   两人收拾好传膳时,已是过了半个多时辰。   赵暮染揉着发酸的腿,被人抱在怀里,享受郎君的亲自喂食。   她一边吃饭一边想,她觉得累,应该和被他主导了全程有关。   他不是抵着她按在床头,就是直接压身下,强势得不行。她要承担着他的一半重量,所以她才会那么累!   赵暮染觉得自己找到关键,想着要用什么法子破解,脑海里骤然就跳出先前看的那本册来!   她双眸一亮。明天她就回王府翻册子去,肯定有能让她省劲的方法!   女郎突然发笑,笑得还贼兮兮的,宋钊看得莫名。   两人用过饭,到刑部大牢去的邱志正好回到府里,只是神色不太好:“郎君,属下去晚了一步,那人已经死在了牢里。属下赶到时,尸首已经发僵了,看着是自杀,但经属下仔细检查,是他杀。”   宋钊眸光一沉。   他的地盘,居然混进人杀了犯人?!   如今的刑部尚书虽是领着尚书官衔,实际上已经被皇帝架空,刑部是他暗中掌控着。但今天居然在他的掌控中,出了纰漏。   宋钊凤眸微眯,眼底闪过戾色。   “染染,我要回邢部一趟。”宋钊抱歉地朝抬头看自己的小妻子道。   赵暮染很体贴地说:“快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事情重要。”   宋钊低头在她唇间偷个香,这才带着邱志出门。   屋里就剩下自己,赵暮染无聊地走了两圈,然后就出了屋,吩咐两个侍女:“你们在这守着,谁来寻我都说不在,若是郎君回来了,和他说我回王府一趟。”   说罢,就那么忍着腿酸跑到两府相隔的墙,直接翻墙回了王府,然后一路跑得飞快回到闺房,嘭一声就将门关上。   主子回来,蔚明与戚远还没说上一句话,险些就被门板甩脸上,两人郁闷的对视。想安王那边来的消息,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给她汇报,不过也只是家常事务,晚了应该也不要紧吧。   于是,两人就默默守在屋外,赵暮染就在两位侍卫的值守中,捧着册子看得双颊泛红,口干舌躁。最后再也看不下去,就想寻了枪去院子里耍几招去去躁意,哪知她抬手在床头模了个空,才想起回来得匆忙,忘记带了。   赵暮染郁闷,把册子往被褥下胡乱一塞,出门透气。   蔚明两人听到动静,心想终于可以汇报事情了,一回头,却见自家郡主挂着两行鼻血。   两人:“……”怎么流鼻血了?!   赵暮染:怎么嘴里好像有血腥味?   ***   宋钊到了刑部大牢,不过一刻钟时间便抓到了内线,只是那人一见败露,当即就拔刀自刎。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宋钊再让人去查那人家里,早已是人去楼空,所有和他相关亲人前几日就被转移了。   听着结果,宋钊唇边却是慢慢扬了笑,笑得众人脊背生寒,然后扬长而去。   当宋钊回到府里的时候,护国公让人在半路就拦了他,将他喊到了书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烛火,光线昏暗。   宋钊朝他行了一礼,在跳跃的火光中看清他阴沉的面容,护国公率先开口:“我今日罚了两位管事,你知道了吗?”   宋钊沉默着,护国公只当他不知,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是告诉他叶全死在路上的事。   “我知道你会多想,但也不无外人故意设计的可能,夫人没理由去做这些事。我们是荣辱以共。”   “国公爷知道我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宋钊淡淡地说,清隽的眉宇间亦是一片淡然。   护国公看了他几眼,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问他:“你这一日是去了华相寺?你师父可好?”   “谢国公爷关切,师父一切都好,今日他出行了。”   突然的消息让护国公一惊,“怎么那么突然。”   “今日还在华相寺……遇见了兄长。”宋钊平静地告知。   护国公却是震惊得坐不住,猛然就站了起身。他愣怔一会,发现自己的失态,又重新坐下,只是袖中的手已控制不住在颤抖。   “他…还好?”   “看着不错,他不愿回来,他和我说,护国公府没有他想要的。”   郎君的这一句话,让那位久未见着儿子的男人瞳孔剧烈瑟缩,心头再听到儿子消息的激动被一盆冰水浇了下来,他整个人就都冷静下来。冷静到让他产生一种漠然到极致的疏离感。   宋钊对他的前后态度有疑心,再度将问过许多回的话问出口:“国公爷,到了今日,难道你还不和我说说,当年你们父子因何事起的争执。”   护国公仿佛是听到了郎君的疑问,又仿佛没有。   他黑黝的眼珠子动了动,却是保持着沉默。   宋钊见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止不住冷笑一声,语气也极冷漠:“国公爷,你对我有恩,我努力撑好护国公府,为二郎拼出一条光明大道。此事达成后,不管你要骂我忘恩也好,别的也好,我从此与护国公府、与宋家一丝关系也没有。你们父子的事情,我也不想过问,但国公爷自己清楚,你当年执意而为,究竟是对是错,是悔还是不悔!”   宋钊说完,转身离开。   在他伸手推门的时候,久久未言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却只有两字:“不悔。”   宋钊闭了闭眼,忍住要转身再与之理论的冲动,大步离去。   护国公望着郎君远去的身影,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喃喃一句:“不是你欠宋家的,是宋家欠你的。”   宋钊在前院与护国公不欢而散,刑部又发生了他不想看到的情况,整个人都添了几分阴沉的气息。他脚步步回到住处,想抱一抱那个能让他心情宁静的人儿,不料,却是听到絮阮说她人回了王府。   他犹豫了会,又再度走出院子,直接到了王府。   而他就看到了赵暮染鼻子里堵着什么,握着刀与她的两名亲卫打得风声水起。   “染染?”宋钊看着她拼命三郎的样子,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赵暮染用刀不太顺手,正被打得一肚子气,听到郎君清越的声音,瞬间就收势不打了。   她把刀一丢,开开心心就扑了过去。宋钊揽住她,低头看她的鼻子,“你鼻子怎么了,要是比试时伤着了?!”说着,还冷眼朝喘着气的蔚明与戚远扫去。   两人被他扫得皮都一紧,赵暮染摇头,“没有,就突然流鼻血了。”   她说话时有些言不由衷,双眼还在那眨啊眨,一看就是可信不度不高。宋钊挑挑眉,到底没有揭穿她,“现在是止住没止住?我给你看看。”   他将人拉进屋,让人打了水来,先将她堵鼻子的小布条摘了,用湿帕子细细清洗。他对着灯光左看右看,发现除了鼻头有点红外,好像是没有异样了,“似乎是无碍了,难道你多年未回都城,水土不服?”   赵暮染心虚的附和了两声,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整本妖精打架的内容,她咽了咽唾沫,突然感觉热流又从鼻子里涌出。   她吓得忙仰头,捂住,可是也挡不住那汹涌而来的鼻血。   才将帕子放下的宋钊:“……”   屋里顿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宋钊黑着脸让人去请医工,赵暮染自觉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看避火图看得上火流鼻血的,她应该不是第一人,可是血再淌下去,或者她能成为因避火图而鼻血横流到身亡的第一人!   折腾了小半宿,医工最后也只能给了个天热,暑意逼人,上火的说辞,让赵暮染多喝酸梅汤、莲子银耳汤一类去暑热的汤品。   宋钊那颗被提起的心这才是放下,在医工离开后,却又若有所思看了眼脸色红得不太正常的女郎。   上火吗?   当夜,宋钊也懒得来回跑,其实也不太想回护国公府,便直接在王府歇下。   想到明日小妻子要进宫,他体贴的也没再闹她,两人交颈而眠。   夜间,赵暮染睡得香甜,宋钊却总感觉床下有什么硌着他,但又怕翻动吵醒怀里的人儿,也就那么忍忍继续睡。   翌日清晨,赵暮染先到净房梳洗,宋钊揉了揉被硌得发僵的背,去掀了褥子。   这一掀开,他终于看到了那让人整夜难眠的始作俑物,可当他视线落在避火图三字上,没控制好情绪,眼角直抽。   为什么被褥下藏着这样的东西。   他揉了揉太阳穴,将赵暮染昨晚好好的突然回了王府,还有流鼻血的事联想到一起,哑然失笑。   她该不会是看了这些,然后才闹了鼻血横流那一出吧。   这…真是……宋钊摇头好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这种事情。   笑过一会后,净房那传出脚步声,他不动声色将被褥重新抚平,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赵暮染就与他回了护国公府,在他拾掇好后,一同登了马车往皇宫出发。   “君毅?”马车内,赵暮染歪着头喊视线始终在自己身上的郎君一声。   宋钊温柔的应她,赵暮染就皱了眉,“你在看什么?”   “自然是看我的妻子。”   回答得一本正经,是他一惯一本正经厚着脸皮的那种调戏。   赵暮染就又狐疑看他两眼,然后将头撇向窗外……虽然一切如常,但以前曾有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莫名奇妙又变得怪怪的,偏偏还是她看不透那种奇怪!   赵暮染朝着窗外咧了咧嘴,满面愁容。   戚远正在窗边,见她撩了帘子,以为是有会么要吩咐,哪知看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吓得他险些跌下马。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今天的二更~~爬走,小天使们晚安~~~ 第47章   赵暮染与宋钊进宫后, 先去给皇帝谢恩。   太极殿偏殿, 舜帝威严坐在高位, 受了两人的礼, 随后大手一挥, 真的按上回所言赏了许多物件下去。   赵暮染听着德信念的一长串礼单, 面上丝毫不见喜色。   舜帝给的不过都是些金银玉器,是值钱不假, 却都是有数的, 放在手里就相于是死物。还……赵暮染想着, 余光在殿中一扫, 就将出嫁了的那两位堂姐眼底的不忿看得清楚。   还让她招人记恨。   外人看着是赏, 不过是舜帝用些死物给他自己博名声,再将安王府又推到火上烧一把。   “皇伯父。”赵暮染突然开腔。   正|念礼单的德信被打扰, 尖细的声音就像被掐住,嘎然而止。   舜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说:“何事?”   赵暮染睁着一双杏眸,指了指德信手中的礼单:“这些东西能押您这吗?”   她话才出,舜帝心头就跳了跳, 有过被坑经历, 他下意识道:“不行。”   “那您给我折现吧, 折个五成就成。我都快要没饭吃,这些东西都不能填肚子,您也不同意让我拿出去卖掉。”   赵暮染挑眉,说不行她就没辙了?   舜帝当即瞪了眼, 在场的公主们眼中都闪过鄙夷,觉得这个在庆州长大的堂姐妹实在太过粗鄙和一身铜臭味,一见她们父皇就是谈银子的事。   “郡马!”舜帝将这怒意直接就转到了一边的宋钊身上,“你们宋家饿着郡主了?”   宋钊敛目,回道:“臣惶恐,臣也不清楚郡主何出此言,臣便是饿着自己,也不敢让郡主千金之躯有一丝受损。”   “我不要他养!我堂堂一个有食邑的郡主,居然沦落到要郡马养活,仰人鼻息过活,那我还不如不当这个郡主了!”   女郎说着横眉坚目,反手就是将背后的红缨枪抽出,枪杆嘭一声砸在金砖上。   殿内众人皆被她吓得心头发颤,德信人都已经护到了舜帝面前,生怕这个文颐郡主一言不合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外边的侍卫听到动静亦哗哗涌了进来。   舜帝看着她那柄破风,一颗心亦狂跳不止,厉声道:“文颐,好好说话!”   “那皇伯父是应承了吗?”赵暮染装傻卖疯,嘿嘿一笑,“皇伯父圣明!啊……我还想起来了,就顺便抵这些年朝廷没发我的银钱了。”   舜帝简直要被赵暮染的不要脸气吐血。   他以为自己跳过了坑,其实还是栽里头了,这个侄女天天就知道要钱,是掉钱眼里了吗?!   但她说的皆是事实,别说她的食邑,就是安王的户部都克扣了大半,她这是一点点的讨要呢。他没法不接话。   “户部居然没给你将俸饷送去?”舜帝栽里头了,为了脸面也只能拉了人来顶锅,像征性问一句就让德信到户部去查清。   赵暮染听到他过问,眉开眼笑地将红缨枪别回身后,一众侍卫见舜帝没有吩咐,只好又退了出去。   在等待德信带话回来的时间中,赵暮染不客气的坐下,捏着手边的糕点就吃,一点也不亏待自己。   舜帝憋着一股气,心想这弄回来了个要债的,好像有些失算。打算以后能不见她,就不见。   他想着,又阴着脸扫过坐在女郎下手的宋钊,心中骂了句废物,居然一个小娘子都搞不定。   宋钊有所察觉,只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   德信很快折返,带着户部尚书面圣。背了锅的许尚书捧着一堆老帐册,将这笔陈年旧帐都一一说清楚,又声泪俱下,给朝廷卖惨,说是近几年都入不敷出云云。   舜帝对许尚书这出戏很满意,脸面保住了,又开始当好人,大手一挥说从他的私库出了这笔银子填上。得到许尚书一翻歌功颂德,赵暮染压住直抽的眼角,附和了两句。   拿了一笔银子,赵暮染虽然看舜帝顺眼那么一些些,却也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寻了给太后请安的借口先行离开。   皇帝将宋钊留了下来,将女儿们也赶走。   他正要跟宋钊说话,就听到外边侍卫一声惨叫,德信脸色一变忙跑出去看情况,见是赵暮染反扭着当值的侍卫长胳膊。   女郎瞧见他惊恐的神色,松开了人,笑道:“我给皇伯父试试这些人的身手,啧啧,跟纸糊的一样。”   说罢扬长而去。   那个被一招就制住的侍卫长面红耳赤,忙跟德信道:“德公公,是郡主殿下突然偷袭,我这又不敢真与殿下动手……”   德信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回身禀报,舜帝听了虽然脸色不好,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个侄女拿着破风,就是戳死他一个侍卫,他也无话可说。这不过还是变相发泄不满,一个女娃儿,也就只有这种小打小闹气人的手段了。   舜帝难得大气一回,不与小娘子多计较,问起宋钊昨日刑部之事。   舜帝是个多疑的人,宋钊虽是把着刑部,但从没去动舜帝安插的眼线,省得给自己闹出麻烦。舜帝知晓是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问,他半真半假地道:“从那人身上已是查不出线索,臣也无法得是何人买凶。”   “总是有那么些喜欢暗中搞小动作的,意图动摇朝纲,昨日朕收到密报,又有官员私下与皇子们联系甚密。他们这是当朕死了。”   宋钊听到这话,便明白这才是舜帝真正想与他说的,前面的过问不过是要引出这番话来。他声音就低了下去,“陛下息怒,依臣愚见,制止这些,最好就是册立太子。”   “——你也是跟他们一样,认为朕老了?!”舜帝闻言,眼中就如同淬了霜,神色冷得异常骇人。   “陛下息怒,容臣禀来。”宋钊不卑不亢站起身,朝着座上的人道,“有心人,再设防也总是防不住的,不若让他们到明面上来。陛下慧眼,一看便知是哪些派系了。”   这意是……舜帝面上冷色不减,却是听明白了宋钊的提议,这是要让他丢个立太子的诱饵,然后坐观众人相争。   在这个过程中,哪些人拥立哪个皇子,确实是比他暗查来得快。当然这内中也会有一些藏得更深,做为中立派出现的,但那样的他只要对这些中立派盯严盯紧,有异动的就会很快露马脚,相当于是筛选出了首要的人物。   确实比他现在撒个大网强。   只是他心中还是抵触立太子一事,即便是拿来做为诱饵。   “此事再议。”舜帝保留意见,让宋钊告退了。在青年离开后,他思索再三,又让德信去请枢密使前来。   宋钊从太极殿出来,朝太后宫中去,他神色淡然,唇角却扬有似有似无的弧度。   他刚才建议,舜帝虽然是拒绝了,可他相信,舜帝一定会实施。就算舜帝犹豫,他也会给加上一把火。   赵暮染那头正陪着太后,只是老人昏睡,暂时不见转醒的样子。   “皇祖母怎么又变得嗜睡了。”她忧心忡忡,眉宇间都皱出褶子来。   云姑站在边上,低声道:“娘娘昨日精神还好,明夜也歇得尚可,怎知今日早上用过药后,就开始昏睡。”   赵暮染便看了她一眼,又扫了满屋的宫人,“可有传医工。”   “医工来过了,说这是正常的,娘娘这病情多休息也是好的。”   是这样吗?   女郎心中起了疑。   上回来的时候,云姑就欲语还休,说的话也是总叫人多想。今日这话也是一样。   还有老人那句呓语。   赵暮染抿了抿唇,为老人捏了捏被角,外边就禀郡马来了。   她索性直接出了寝殿,和前来的郎君说:“皇祖母睡着了,皇后娘娘那派了人来留我们用午膳,我们用过午膳再来给她老人家请安吧。”   宋钊视线往里看了一眼,应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太后宫。   走在通往皇后宫殿去的青砖道上,赵暮染抬头看了眼上方狭小的一片天空,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声音极低道:“你有办法寻个水囊一类的东西来吗?”   两人身后跟着一群宫人,宋钊扫了眼那些亦步亦趋的眼线,也低低应了声好。   赵暮染朝他感激一笑,清杳的杏眸中那丝茫然也散去。宋钊看得清楚,胸口莫名发闷,好像有人揪了心脏一下。   她怎么会露出这种神色,太后宫中发生了什么吗?   宋钊疑惑着,突然就对这个皇宫生出更多的憎恨来。   短暂的交流后,两人一路沉默到了皇后宫中,先前在皇帝那的大公主与二公主都在,还有驸马们。再有就是几位皇子,和除去二皇子妃的皇家媳。   这样的正式,就跟赵暮染是舜帝嫁出去的亲女儿一样。   赵暮染看了眼角落的史吏,无声笑了笑。他这个皇伯父真是个喜欢做脸面功夫的人。   皇后气色看着还不错,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点也看不到当日二皇子妃落胎时那无助又惊慌的样子了。   想起二皇子妃,赵暮染视线也就落到了赵文钧身上,他看着倒是清减了不少。   宋钊察觉到她的视线,顺着也瞥了一眼,凤眼微微上扬,仿佛想到什么愉悦的事。   见识过赵暮染的难缠,又听闻她从舜帝那头敲了一笔,皇后也不轻易与她搭话,都是起了话题让两位公主领着。殿中气氛还算和睦。   开席前,皇后着人去请了舜帝,得知他正召见枢密使,知他不会来就先开了席。这间宋钊借口方便离去片刻。   赵暮染心里存着太后的病情,几乎都在默默用饭,饭毕与皇后不过说两句就又告辞。皇后也是巴不得她早早走,哪里会有什么不应的,庶出的皇子们也趁机会告退,几人倒是结伴离开。   “郡主殿下,我与大嫂和弟妹过些日去探望二嫂,不知殿下有空否?”三皇子妃在迈过门槛后,侧头看向那红衣女郎。   看二皇子妃?   赵暮染顿了顿,笑道:“好啊。我刚回都城,没有什么事。”   三皇子妃脸上也露了笑,本就是圆脸的她显得更加可爱了。三皇子却是皱着眉看了眼自己的妻子,等赵暮染夫妻走远后才小声说:“怎么想起来喊文颐。”   “这是去二殿下府里,喊上谁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三皇子妃还是笑,三皇子双眸亮了亮。   就是,安王之女去的是他二哥的府邸,父皇就是不喜,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待赵暮染回到太后宫里的时候,正好赶上太后喝药的时辰,只是老人依旧没有醒来。若不是她呼吸绵长均匀,赵暮染怕都要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她看着端着药候在榻前的云姑,身子就挡在她面前,宋钊见她的动作也即刻明白为什么要水囊了。他跟着也紧挨着她,两人将云姑就遮得严严实实,宋钊动作极快从宽袖中取出水囊,在云姑激动的眼神中倒了些许药汁进去。再将水囊收好。   这动作不到十息,太后殿内的人都没有察觉。   取了药汁,赵暮染那颗紧绷的心终于好受了些,又在榻前等了两刻钟,云姑就劝两人先行出宫。   赵暮染只得依依不舍朝老人磕了个头。   马车嘚嘚离开皇城,赵暮染撩了帘子看那渐远的红墙,宋钊取出那水囊,拔掉塞子放在鼻尖闻了闻。   “气味有些不对。”发涩发酸,还带着点腥臭味,一般的汤药都不会有这个味道。   赵暮染听到郎君的话,接过来也闻了闻,只是她分辨不出。她一脸颓色:“能查出来用的是哪几味吗?”   宋钊也不敢确定,只能说尽量。   只有药汁,查起来是难一些,除非还能想办法弄到药渣,但这药是熬好直接送去,想要药渣就只能到医房去。   而且,这药真是有问题,那么受命处理的人一定会极小心。   想到这,宋钊又有些想不通了。   能命人在太后药里作手脚的只有皇帝,明明眼下就是太后病逝安王也不可能回来的,为什么要做手脚?   赵暮染也是想不明白这点,难道她的皇伯父已丧心病狂到迁怒生母?   “染染,别想太多。”宋钊将发愁的人揽到了怀里,“上回太后娘娘说的话,我已经着手在查,只是要翻那个时间段的官员任职的宗卷,还有查当年的关系往来。要些时间。”   赵暮染明白的,只是有些焦躁,“我总感觉皇祖母的病是有蹊跷,我越来越相信她那番话是想提醒我们什么。皇祖母是不是知道当年侯府出事的真正原因。”因为有人监视着,所以她没办法说太多。   “——皇祖母今日昏睡是故意为之!”她突然提高了一度的声音,咬牙切齿,“云姑说昨日皇祖母精神还不错,今日就昏睡了,因为今日我要进宫。他是怕皇祖母跟我说什么吗?!”   她的分析合情合理,宋钊低头一想,确实是符合刚才想不通的原因。舜帝给太后用药,不是想让她逼安王回来了,而是阻止她说话。   宋钊神色变得凝重,决定让人加快速度去查当年之事。   两人抓出关键点,马车里一时就安静了下去,赵暮染气得脸通红,靠在郎君怀里不停磨牙。   宋钊见她发狠的样子,想起他给舜帝出的主意,低头去亲她唇角,轻吮着道:“可别把自己气坏了,我们先向他讨点利息,我帮你先弄死赵文钧。我们一个一个来。”   他的话使得女郎睁大了眼,然后推开他,微喘着问:“你要做什么?”   宋钊朝她笑笑,“做大事。”   笑容中是他运筹帷幄的自信,带着他极少露出的戾气。   赵暮染望着他,被他这样的笑闹得心中起了一丝惊意,脑海里想到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   宋钊见她神色微变,笑容不变看向她,“这样吓人?”   赵暮染一错不错看着他,伸手去摸他脸,然后将唇印了上去:“不,我喜欢。”   他怎么样,她都喜欢,这样有血性又冷酷的样子,她更喜欢!   何况他们安王府和赵文钧确实是该算算帐,他们之间横着一笔血债。   女郎不加修饰的喜欢,让宋钊仿佛听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他的亲吻就变得小心翼翼,彼此的呼吸声在耳边萦绕,他整颗心都为她而剧烈跳动着。   赵暮染发现他的温柔,反而更加主动,加深了这个亲吻。直到两人身体里的空气都被掏空,才不舍地分开,彼此相依着、喘息着,十指紧扣。   两人回到护国公府,不到一个时辰,舜帝让户部补上的俸饷就送了过来。   赵暮染直接让人搬回了安王府,宋钊看着她一副财迷的样子,想起庆州周边的匪窝都被安王搜刮一空,不由得想笑。   这恋财的样子是遗传了。   “你将银子都要回来了,下一步是让陛下给你开府了吧。”宋钊将看着帐册笑眯眯的女郎抱到腿上。   赵暮染当即就丢了帐册,圈着他脖子:“对,等我酝酿酝酿,要座气派的府邸回来。我们就搬出去!”   “可是陛下已经对我很不满了,居然没压制住你。”郎君叹息。   今日舜帝扫他一眼就是在责备他。   “反正他只是想要我留在都城,他不满归不满,换了别人娶我,他更不放心。”她那皇伯父的心思,她还是能摸透一两分的。   满都城也找不到像护国公府这样好拿捏的权贵了,她那皇伯父让宋钊娶她,无疑还打算着,若是哪日不想用宋钊,能连着将她一道弄死。谁让她嫁到了宋家。   简直不要太方便。   赵暮染想着,也跟着叹口气:“我不但上了‘贼船’,还变成绑在一起的蚂蚱了。你当初怎么能那么狠心的。”   宋钊被她逗笑了,“不狠心,你这不信守承诺,吃亏的是我。”说着,去堵了她的唇。   赵暮染闷哼,有些懊恼。   她到底承诺什么了,怎么就是记不起来。   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一亲,又是在自己的屋里,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暮染在感觉到身体里的酸胀时,才恍然想起昨日看的小册子,可是为时已晚,被早占了上风的郎君撞得魂都要飘了出来。再后来就神识混混沌沌的,攀着他如飘落在湖面上的叶儿一样,随波逐流,被一次一次推到浪尖之颠。   在许久之后,赵暮染抱着被子,困得迷迷糊糊地想。下回,下回她一定要在上面!   怀里的人儿睡去,宋钊怜惜地为她轻轻揉按着腰腿,看着她如雨后海棠般娇艳的脸庞,他突然也很想去看她藏的那本册子。   里面肯定有比现在更让她能得趣的指导。   宋钊决定今晚还到王府歇一晚。   赵暮染这一觉,直接就睡到近晚饭时分。她醒来时,听到屋里有说话声,便穿好衣裳走到内室的门前,说话声清晰了些。   “杂耍班的班头不知所踪,昨日有人见着他跟人离开班子,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宋钊听着邱志的禀报,知道确实是所有线索都断了,他点点示意知道了,邱志面有忧极离开。   赵暮染这才上前,“还在查那人怎么混进来的?”   “其实不用查了。”宋钊去握住她手,她脸上还有浅浅的红晕,让人看着就觉得可爱。   他低头亲了亲她脸颊,笑笑说:“昨日从刑部出来就大概猜到了是谁。他就是再帮着掩饰,国公夫人也避不了嫌疑,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挑衅罢了。” 第48章   猜到是谁了?   赵暮染沉默片刻, 才接话:“帮着国公夫人掩饰的, 是宋大郎?”   宋钊微微一笑, 笑容里含了很多情绪, 但有一样很明显, 那就是低落。   赵暮染看着他那样的笑, 十分不好受。   上回在华相寺,他见过那人后神色也十分让人心疼。   他对宋家大郎还是有兄弟情宜的吧。   赵暮染突然就无比讨厌作妖的母子俩, 她语气一沉:“他们究竟想干嘛!国公夫人难道不清楚你为了宋家, 几乎是搭上性命在周旋?!”   “怎么会不知道呢?”宋钊淡淡地笑着, “可人总有七情六欲, 即便再大度的人也有不甘吧。”   “我顶了她长子的身份, 尽管我在报答宋家,可我让她儿子有家归不得是事实。我与兄长同年, 如今我都娶妻了,她看着心中难受, 因此做出不理智的事来也是可能的。”   所以护国公夫人有怨恨,实在是正常。   赵暮染闻言抿了抿嘴唇。   她明白,若是换了她是护国公夫人, 或许会做出更激烈的事来。   “话是如此, 即便你不怪她, 我心里却是不舒服的。”她直白表达自己的不满。   别人她管不着,但她的夫君伤心了,那就是天大的事。   “她应该也后悔做下的事了。”宋钊捉着她手放到唇边轻吻,“兄长他不知哪里得知的护国公府的事, 顺着查出了是国公夫人所为,他就动手将一切会泄密的人都杀了。这样也能转移护国公对他母亲的疑心。若不是见过他,我都要以为这是外人做的,国公夫人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他护着生母情理之中。可是君毅,他手伸到刑部去,这就不是单纯的护母或挑衅了吧。”   赵暮染指尖轻轻抚着他的唇,语气严肃。   这人已经是起了坏心了。   而且六部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能钻空子的,何况刑部是他的地盘。   “对,不安好心。”宋钊是为两人走到这一步感慨,但他也不是会被情绪左右太久的人,“他身后肯定有人,且地位不低,只是眼下这些线索还不好判断他想要做什么。先静观其变吧,我还不至于这样就乱了手脚。”   “嗯,管他身后是谁,你还有我呢。”还有他们整个安王府!   女郎轻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膛,听他有序的心跳声。   她知道他经历过磨难,不管是幼年还是成年,他所经历的都是常人想像不到的艰难。他身上有青竹一般的坚韧,又有孤松般的傲气,他的这些气质都被面上的淡然所掩盖,只有与他相处久了才会发现,才会越发被他所吸引。   宋钊也伸手揽住她,心中十分满足。   她性子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比谁都细腻,比谁都来得贴心。得妻如此,他还有何求。   两人享受着这宁和的清静,用过晚饭,赵暮染想起曾经答应宋钊的事——   要给他寻长公主与杨侯爷的画相。   两人便暗中回了王府,赵暮染领着他到书房,开始埋头乱翻,将安王书房就差没翻个底朝天。   宋钊就被她撇在一边,站在书架边上看安王以前读的书打发时间。   赵暮染翻完那桌案边上的画卷,又转身到八宝架上去翻,宋钊此时注意到了桌案后那副山水图。   他上前细细地看。   这山这河……还有那颗松。   他问正展开画卷的女郎:“染染,这画是岳父所作?”   赵暮染一怔,看到他站在山水图前,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不是,这是……瞧我这记性。这是姑母送父王的,父王说是侯府出事前一天送来的。”   “你看出什么来了?!”她说着心头猛然一跳,丢了手中的画就跑上前。   宋钊见她激动,有些奇怪,思忖一会便也觉得事情有蹊跷。   他母亲出事前一天将画送给安王。   这画的墨浓重也不协调,显出绘画之人落笔匆忙。   “这是我们回都城必经的地方,这是渡口再往前一些的位置,不出十里。但这是十几年的景致了,我小时候曾跟父母去过一回。”就在那颗松树对面的河岸停靠的。   十几年前?   “那现在这些变了?”赵暮染抓到关键。   宋钊点头,“对,我们回来的时候经路过那处,松树已经不见了,但山还是没变的。”他能认出是哪几座。   “我父王让我回来看看这画有没有什么不妥,但我查不出来。”女郎上前将画取下,平铺在桌案上。   宋钊检查了遍,连画轴都查过了,确实画是没有问题的。   但这画的内容肯定有问题!   他就想到一直苦寻不到的那物件。   “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宋钊几乎瞬间就肯定了。   “什么东西?”他语调难得显出激动,赵暮染也莫名跟着激动起来,   “我父亲藏的东西,关系到杨家以后命运的东西!”   “你卖关子!”   郎君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明白,女郎皱了皱鼻子。   宋钊却是已一把抱住她,伸手去将落在她鼻头的灰拭去,又轻轻拧了拧。   “你真是我的福星。”郎君说着去吻住她的唇,激动得直将女郎亲得气喘吁吁,被她不满发狠掐了腰间的肉才松开。   赵暮染摸着被亲得发麻的唇,“你还没有告诉,那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宋钊被逼问,很无辜地道。他眼前的人就瞪了眼,只能解释当年的事:“是委实不清楚,我只记得被送出侯府前,父亲只来得急说了那么一句,让我有能力的时候,找回那件东西,而且我一定会找到!陛下也在找这件东西。”   他父亲那么笃定,应该是觉得他会回到杨氏族人那,然后会再和安王有联系。他父亲远在夏国的人联系他时,就让他一定要去找安王。   哪知阴差阳错,他被护国公抢回了宋家,才导致他一直无法再和安王有联系。   他父母是早早就做了计划。   赵暮染听完当即将画一收,扯住他胳膊就要往外去,“走,我们找东西去。”   她比自己还心急,宋钊哭笑不得,忙将人拉了回来:“不急这一会,而且这片地方不小,怕是得有几天才能摸索出个头绪来。”   “那得出都城好几日。”   “对,我来安排,眼下还有七日假。”   他们成亲,舜帝批了他十日的假。   闻言,赵暮染也不心急了,虽然好奇,但早晚会知道那是什么。   难道杨侯爷埋了一大堆的金子?!   她想着,又去看了画里的山。   一般埋在山里的就只有这些了吧,而且无银子万事难。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得对,杏眸里亮光闪闪。   宋钊一低头就看到她副财迷的样子,她双眼冒着的那种光,他今天在太极殿才看过……宋钊嘴角一抽,她究竟在想什么?!   本想找画相,哪知破了困扰安王十余年的谜题,赵暮染高高兴兴地要给安王去信,才摆好笔墨,她又猛得站了起来。   给她磨墨的宋钊被吓一跳,就见她哒哒哒跑到书柜前,移开了一排书,然后将后边露出的砖也取了出来。   这还有暗格?!   宋钊静看她又是要做什么,就见她在里面取出一个长条的木盒。   “画相在这!”女郎高兴地吹掉上边的灰,被呛着直打喷嚏。   宋钊取了帕子给她捏鼻子,赵暮染朝他灿烂一笑,回到桌案前打开,果然展开就是她要找的画相。   她是准备用暗号写信的时候想起来的暗格。   小的时候,她见过他父王打开过一回。   宋钊此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副画上。   画上的两位妇人雍容华贵,她们身边的郎君亦俊逸非凡,其中一位妇人怀里还有个襁褓,襁褓中的孩子睡容安宁。   他手指就轻轻落在了那有着双凤眼的妇人面容上,慢慢又滑落到在那个小小的幼童身上。   这确实是他父母的画相,而另一对夫妻是年轻时的安王与安王妃,这画的背影是被烧掉的侯府花园。   一切都无比熟悉,却又因时间而让人觉得一切都显得陌生了。   他猛然收回了手,闭了眼,把那涌起来的悲恸情绪强行压了下去,也将翻涌的戾气压了下去。   本是笑着的赵暮染唇角的弧度也渐渐抿直。   “君毅……”她知道这引得他记起丧失双亲的痛苦,有些怪自己多事了。   郎君闭眼良久,才再睁开,将忐忑的女郎紧紧抱在怀里。   “让你担心了,谢谢你帮我找到双亲的画相。”他声音有些哑。   其实他一直都能记住双亲的模样,他再画出来亦不困难,但他从来都不曾动笔。他也不清楚这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也许是逃避。   如今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双亲再展现在眼前,他才发觉,其实他一直都没能正视双亲离世的事实。   他脸埋在她颈窝间,深吸口气才将她松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画相收起来,朝露着担忧神色的女郎一笑。   那样的笑,有着如同这夏日晴朗的天空一样的气息,那么明净。   赵暮染盯着他清俊的面容有一瞬的晃神,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勾着他脖子,亲了上去。   她心怦怦跳着,从所未有的激烈,他朝她笑那瞬间,她唯一想到的就是郎君世无双。   她的举动,直率得太过可爱,宋钊低低笑一声,反客为主,去品尝她的甜美。   晚间,两人还是歇在王府。在赵暮染去沐浴那段时间,宋钊摸出了被褥下妖精打架那本书,每一页都快速瞄了一眼,等到她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将书再度放好。   赵暮染将人赶去了沐浴,爬上榻时摸到了书鼓起的一块,她才恍然想起昨日她将东西随手藏这处了,忙取出来丢回床下的箱笼里。   宋钊出来的时候,她却出了内室,是戚远有事相禀。   被威逼没有饭吃的曹胖子终于暗中将信送到了戚远手中,信上写着二皇子的打算,还有要送大礼给安王的事。   赵暮染的困意霎时全飞了,宋钊寻来的时候,就见她拿着信笺阴笑的样子。   宋钊:“……”这又是谁要倒霉了?!   而此时,深宫之中的舜帝让德信找出他搁置了许久立太子折子,用沾着朱砂的笔在上方批示。   德信上茶时无意看见他批示的以‘德以能服众,方能胜任储君’一句,心头跳了跳。   陛下这是要立太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手指头要废了,动一动都疼~~明天再争取码多些,敲键盘敲得真难受~~ 第49章   次日是朝会, 舜帝欲选德才兼备的皇子为储君一事当朝宣布, 使得众大臣哗然。   本朝自古是以嫡以长立为储君, 如若要册立太子正常情况下该是大皇子, 如今舜帝说了特意提出德才二字, 是不是觉得大皇子太过懦弱, 这些年又毫无建树。   其中不少老臣当即就上奏说起了祖宗规矩,却不想一句话就让舜帝撂了脸, 冷冷看向殿上的大皇子, 随之拂袖而去。   大臣们见舜帝生恼, 心中更加是确定了舜帝不喜大皇子之事, 纷纷侧头看向那垂目而立的人, 有为之惋惜也有对此事窃喜的。   舜帝离开,众臣各自散去归衙。赵文弘踏出大殿, 在走下白玉阶时回身看了眼,阳光下宣政殿三个金字闪着刺目的光, 让他不自主抬手挡了挡。   赵文钧正好走来,看着被宽袖遮住大半神色的兄长,笑了一声上前:“兄长, 父皇这怕只是在考验兄长, 你切莫真因此而退怯了。”   赵文弘眼珠子转了转, 放下手来,神色极温和地道:“二弟此言差矣,父皇惯来是认为二弟比我这兄长有才能的,二弟才是要把握住这次机会。若是让别人钻了空子, 我们兄弟再痛心就来不急了。”   兄弟俩立在阶梯前说话,后边未离开的大臣也不好直接越过,只能是远远立在一边。三皇子并着两位弟弟也落在后面,面面相觑,不知这嫡出的两位兄长怎么就在这处聊了起来,都踌躇着要不要上前。   此时,赵文钧视线正好扫过,就落在三位庶出的皇子身上。他露了个冷厉地笑,“兄长若是叫他们钻了空子,那才真是笑话了!”   说罢,负手离开。   赵文弘目光掠过那拾阶而下的兄弟,若有所思去看了眼后边的弟弟,朝他们温和一笑,这才拢了袖子离开。   三皇子被这两位兄长闹得心里直发毛,四皇子低声道:“直到太子确立之前,我看我还是少出门的好。”不但少出门,还要关起门来不见客。   省得被这两位哥哥为夺太子之位相争误伤,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五皇子惯来看不顺眼这个生母只是个宫女出身的四哥,嗤笑一声,自行离去。三皇子低头思忖,也无所谓一笑,抬手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道:“同意四弟之言,只是我们的王妃今儿会去看二嫂,那我们是不是还得到二哥府上接人去?”   四皇子一听,脸色都变了,“我怎么把这事忘记了,那我们快追上二哥,接了人各自家去吧。”   也好在妻子是早上就出了门,他们父皇应该不会误以为他们在巴结二哥。   三皇子笑笑,与他一同去追上了赵文钧。   三位皇子一同出行,自是浩浩荡荡,让沿家的百姓们看够了热闹,见识到什么叫皇家威仪。   二皇子府上,赵暮染正很无聊地跟一堆女人围在二皇子妃李氏跟前,听她们说着大臣们的后院之事。   什么哪个五六十岁的大臣取了个能当孙女的小妾,哪个当家主母将妾室整得惨兮兮的,被人说善妒,还有哪家又婆媳不合。   三四个女人凑在一起,赵暮染听得脑袋都要炸了。   她每听一句,就异常庆幸自己是被当男儿教养长大,她只要想自己变成长舌妇的样子,都一身鸡皮疙瘩。   床上的二皇子妃早就憋闷许久,如今听着都城里的这些新鲜事,脑子都觉得清明,脸上也渐渐见了笑。   “郡主怎么不说话?”   众人七嘴八舌过后,三皇子妃突然看向赵暮染,这一问,引得屋里的女人也都看了过来。   赵暮染瞅着看向自己神色明显变得兴奋的众位堂嫂,扯着嘴角笑道:“你们要听啊?可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啊……我也不知道都城有什么新话题。”   四皇子妃就抿着笑。她本就生得柔美,又是众位皇子妃中年纪最小的,这样一笑更显得娇滴滴的。   “郡主也可以说说庆州的事啊,你在应州和王妃都做什么打发时间?听说边陲总是有外敌来犯,也是怪叫人担忧的。”   这是套话么?   赵暮染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挑了挑眉,笑道:“我和娘亲在王府的时候都光打点将士们的衣服靴子一类的了,一年四季的,忙完这个月的就开始忙下一季,哪里有时间好打发。若真论打发时间的事,应该是我时时到边陲,没事捉几个探子,关起来审问一类的了。”   “四堂嫂你是不知道,那些探子嘴可紧了,上回我拿着带倒刺的鞭子抽,抽掉他一层皮,露着一身红肉都不肯招。可把我气坏了,直接让人又一刀刀去削他的肉……就是,唉,堂嫂们听过凌迟吧。就是那样……”   她说着,目光都变得凶狠起来,一手比做刀子,一手比做肉,想要示范给众人看。   好好一小娘子,突然面目狰狞,还说出那骇人的话来,几位皇子妃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四皇子妃更是心虚被吓得直咽唾沫,三皇子妃想到那个场面就头皮发麻,想要打断,哪知赵暮染猛地站起身来,拿了几上一个苹果,随手从靴梆处取出匕首。   “你们瞧,就这样!”她动作极快。   众人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那苹果就被削下层皮,被女郎捏在指间高举着,还能透过去看到模糊地光。   四皇子妃仿佛就像看到一块红肉就在眼前,两眼一翻,显些被自己的联想吓晕过去。三皇子妃也直捂着胸口,觉得憋闷不已。   屋里还有两位已出嫁的大公主二公主,皆是被赵暮染不由分说又削下一块薄薄果肉的动作吓得直发抖。   原本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二皇子妃更是难受,额间冷汗淋淋。   除了赵暮染说的做的让人身临其境外,她还想起一件事——   赵暮染的舅舅,可是受过这凌迟之苦,虽然只有几刀就被救下,可她说的总是让人会多想。   二皇子妃唇都在抖着,心中将把赵暮染也喊来探病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屋里一时都安静了下去,赵暮染见不过三两句就将人吓成这样,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而且,她是那样凶残的人么。   赵暮染心中腹诽着这些人心黑见谁都觉得是同类,满不在乎地就那么将削好的果肉一片片往嘴里丢,又见众人看着她,很好心地又削了几片要她们一起吃。   顿时,三皇子妃一张嘴就吐了,连带着四皇子妃也阵阵干呕。混着脂粉味的屋子再加上这些不好闻的味道,赵暮染二话不说抬脚先避了出去,可怜二皇子妃没法走,被熏得拿实被子遮住鼻口,也快被恶心得半死。   她一辈子都不想吃苹果和任何肉片了!   听着屋里闹出的慌乱动静,赵暮染扯着嘴角哼了声。   想从她嘴里探消息,过没过脑子,难道他那些堂哥遗传了皇伯父的脑疾,然后这脑疾就传染到这些堂嫂身上了?   她以后还是离远点的好。   赵暮染正决定了件大事,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步划沉稳,应该是男子。   她想着抬头,见到有人从游廊穿过,领头正是她那遗传了脑疾的二堂兄,后面还跟着他的两个庶弟。   得,才想离远些,几乎一窝都到齐了。赵暮染撇唇。   “文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庭院中?”赵文钧见到女郎那笔挺的身姿,犹豫着问了一句。   问话的时候,离她三丈远。   赵暮染心里骂了句怂货,淡淡地回道:“里面出了些状况,好像三堂嫂和四堂嫂不太好。”   三皇子和四皇子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但又不好闯到嫂嫂房里去,只能干看着门扇着急。   赵文钧皱眉,正好看到两个妹妹被侍女扶了出来,忙问是怎么回事。哪知这不问还好,一问,被两位嫂嫂连带恶心的公主姐妹没忍住,哇一声全吐赵文钧身上了。   噫……赵暮染远远看着这一幕,极嫌恶地又离庑廊远一些,赵文钧险些被熏得要晕过去。   等到赵文钧一身清爽回来的时候,赵暮染已抱着她的宝贝红缨枪离开,赵文钧朝身边扈从使了个眼色,扈从会意转身远去。   三皇子妃今日是丢足了脸,简单收拾后,红着脸二话不说跟着夫君离开,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和那个鬼见愁郡主有接触。其它人也走得匆匆。   二皇子府里再度恢复安静,赵文钧安慰了妻子几句,准备去见人,哪知却被妻子拉住:“殿下,我总感觉赵暮染是故意的,她是在这里故意吓唬我们。殿下,当年的事,她是不是查到了!”查到安王妃娘家出事,有他们二皇子府参与,如今安王妃兄长还因那件事长年卧病在床。   赵文钧听到她的话目光一沉,声音冷了下去:“你在胡说什么!当年的事,是父皇下的令,我们还帮着求过请!即便要查,也应该是查到赵文弘头上!”当年陷害安王妃娘家,赵文弘也是有份的,何况他还留了心眼防着安王府查。   他早祸引东水,赵文弘这些年被打压,安王的人肯定也在后面推波助澜了。去岁的时候,他父皇就查到了几个拥护安王的大臣,将他们都除掉了,当时就有供述曾造遥污蔑赵文弘名声之事。   这些种种都表明,安王府根本就没查他头上来!   赵文钧声色俱厉,李氏被训得不敢吭声,只能红着眼咬唇。看着发妻这个样子,赵文钧脸色稍缓,又劝她不要多想,自乱阵脚,才离开。   赵暮染被带到一个精致的偏院,等得百无聊赖,耐性被磨得差不多的时候,赵文钧终于过来了。   她抬头看了眼那略显阴柔的男子,转了转手中已空的茶杯,也不起身见礼,只道:“还以为二哥这是要耍我玩呢。”   赵文钧打量了跟前的女郎几眼,对上她的视线,脸上露了个真切地笑:“文颐哪里话,这是还不信二哥,要叫二哥伤心的。”   赵暮染被他自来熟的亲昵恶心得直起鸡皮疙瘩,强忍住想一拳挥他脸上的冲动,笑道:“若是不信二哥,上回也不在宫中故意摔二哥那下了,我以为二哥是知道的。”   提起上回被摔得七晕八素的事,赵文钧恨得牙痒痒,但又见她一脸真诚,只能将那丢脸的怨恨压了下去。   “自然是知道的,文颐这是要避人耳目。”   赵暮染就嘿嘿一笑。   话说到这儿,赵文钧也不想多废话,而且也怕两人呆的时间越长,赵暮染离开的时候会被人注意到。   他就将诚心与安王府交好的事情说了出来,并说会让人秘密将东西送到庆州,让她等安王的信,再来确定他是不是真心的。   这话和曹胖子说得没有出入,赵暮染看在钱的份上多给了他两个笑脸,等到出了二皇子府后,她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宋钊在她回来后,就发现她不高兴,奇道:“这是谈绷了?他给的银子数目不合心意?”   赵暮染板着脸,冷哼:“一家子都是坏心眼的,明的暗的都盯着我们安王府,我真恨不得父王直接打进来算了。”   这是受委屈了吗?   宋钊听到她的话,目光亦沉了下去,“还有谁做了什么?”   赵暮染就坐到他腿上,圈着他脖子,将三皇子妃拉她到王府的目的,还有四皇子妃的故意试探都说了。说罢,还将怎么恶整了她们的事也一一道来。   宋钊得知她没有吃亏,心头微松,但隐在眼底的厉色却久久不散。   “我们去找东西吧,城里憋闷得慌。”赵暮染去亲了亲他下巴。   “我想想。”   郎君看了一眼,闭眼,仿佛就是在想着拿什么章程。   赵暮染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却见他半晌又没了动静,不由得奇怪,又去亲了亲他脸颊:“想好了吗,我们怎么去?”   宋钊就猛地睁开眼,眼里有着她所熟悉的炙热。   她被他那样的目光烫得心头直跳。   “你再亲一亲,也许就想到万全之策了。”   他说话时凤眼微挑,那种带着钩子一样的清浅笑意在他眸中荡漾,赵暮染最抵挡不住他这样的笑,仰头去亲了亲他眼角。   郎君轻轻嗯一声,声音带着不满,她的唇就落到了他嘴角上。然而郎君还没有说话,她知道他这是在逗自己了,不满睨他一眼,玩心顿起,低头轻轻咬到他突起的喉结上。   郎君这回又轻轻发出了一声短音,却不是不满了,是带着欲念的不耐。   赵暮染听着莫名有成就感,大着胆子又是咬了两口,然后舌尖又轻轻去扫过。就像小兽舔伤口一样。   宋钊全身肌肉都变得紧绷,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他手就放在了她腰上,二话不说直接勾松了她的腰带。   她的衣襟散开,他不像以前那样着急的去拆她胸前束带,而是用手指在坡顶作乱。赵暮染可没被他这般碰过,这样隔着束带,反而给到她更多异样的刺激,那种刺激却又得不到缓解,连带着束带的束缚,让她十分难受。   “君毅……”她终于不满地唤他。   宋钊呼吸微微凌乱,低头去含她的唇,赵暮染憋闷得不到舒缓,也去扯他腰带。   哪知这正合了他意,脑海里想到那册上的图,直接将人就那么扒得半光。赵暮染被他动作惊回神,看到被丢在地上的裤子,看到袍摆遮不住的长腿,脸色绯红。   她手掐了他一下:“还不抱我到榻上去。”   “就在这……”宋钊咬着她耳朵,引着她手除自己的衣裳。   这…就在这?!   赵暮染看了眼这把圈椅,杏眸缓缓睁大。   宋钊那却已经抵着她,赵暮染心跳仿佛都要冲破胸膛,却又听到他此时说:“你不是看过小册子?”   册子?   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册子,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郎君却只是微微一笑,一手箍着她腰往下沉,赵暮染闷哼一声,她又想起来册子上好像有这么一个画面。她突然的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压着他了!   可不让她想更多,宋钊已抓着她的腰开始征伐,就好像在马背上颠簸的赵暮染低呼了几声,就只能圈住去他脖子。   她欲哭无泪又极享受地想,说好她在上,然后她就能翻身做主的战术呢?   那小册子是骗人的吧!   这比被他压着更让人觉得刺激和沉溺了。   事后,全身都酸软的赵暮染觉得自己是被马儿强行背着跑了几日几夜,她抠着被子挪了挪,想着先睡会觉恢复些力气。哪知,那滚烫的身子又欺了前来,直接抱起她,不管她在上边喊是累是深是重,按着她的腿再是将她带到欢愉中去。   赵暮染绝望地想,那册子果然是骗人的!   她一会就将它一把火烧了!   然而,等她再打起精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宋钊换好衣服,抱着塞到一辆马车里,带着往渡口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谢谢小天使们的关心,现在没事就在揉手指~~~么么哒,爱你们!!! 第50章   外面天色还亮, 离黄昏有段时间。   赵暮染慵懒的任郎君搂在怀里, 未染胭脂的唇水润润的, 看得宋钊忍不住在上边偷香。   赵暮染哼哼几声, 撇过脸不给亲, 郎君锲而不舍追逐着, 却扭不过将脸埋在胸膛的女郎,最后只能亲她露出的小片粉腮解解馋。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赶车的人禀地方到了。   赵暮染疑惑地探出头, “渡口似乎没有那么近吧。”   宋钊笑道:“先用饭, 用过饭再上船也不晚。”   现在天气正热, 到了黄昏热气散去, 会凉快一些。   听到有吃的,赵暮染‘哦’一声, 确实是饿了,高兴地就要下车。   她才坐直, 脑海猛得跳过一个念头,嘿嘿笑两声,抱着宋钊的脖子将唇印到他唇上。   吧唧亲了一口。   她突来热情使宋钊一脸狐疑, 从她表情上已读出不平常。   “我想到个好点子, 我们能尽快搬出去。”   宋钊挑挑眉, 她就凑到郎君耳边,低声说了一长串,说完一脸得意。   宋钊哭笑不得,但也觉得无不可, 这样更保险。   两人便掩人耳目到了酒楼,享用美食后,赵暮染拍了拍肚皮,伸手去抬了俊美郎君的下巴。   “全靠夫君配合了,回头重重有赏。”   一副调戏良家子的纨绔口气。   宋钊捉了她的手,放到嘴里轻咬一口,凤眸深幽,唇边的笑更是意味深长:“娘子可得记好了这话了,要言而有信,为夫等赏。”   说罢又咬她指尖一口,赵暮染就感觉到他舌尖不知有意还无意的碰触,那股从指尖上窜起的酥麻,一直窜到她心尖上去。她猛地收回手,被那他含着旖旎暗示的话闹得双颊嫣红。   她瞪他一眼,他怎么老想着那种事?!   宋钊却是很无辜回望她,凤眸清澈,仿佛在回问她,谁在想哪种事了?   赵暮染噎了噎,伸手在他脸上恨恨地摸一把,哼一声道:“快去!”   这人自从圆房后,她才知道他有多心口不一!   以前她怎么觉得他无害的呢?!   宋钊笑出声,不在意她的揩油,出了酒楼,在马车里褪去伪装,又成为都城人人熟悉的冷面郎君。   这时,酒楼被从远处奔来的一队侍卫团团围了起来。   半时辰后,正和枢密使谈政事的舜帝收到消息。   “文颐与郡马打起来了?郡马被打吐血,文颐带着亲卫去了渡口,扬言要回庆州?!”   “胡闹!”   舜帝说着重重一拍桌案。   这个侄女怎么那么能闹腾!   枢密使温从言听着也皱眉,同感这个文颐郡主够能闹的,宋钊本就身体不好,她也不怕将人打死了。   来禀的兵马司指挥使也无奈,他就没有见过那么彪悍的小娘子:“郡主手下的亲卫个个身手了得,护国公的侍卫有着顾忌,也不敢下狠手。兵马司接到消息立即也派了上前相劝,但郡主却是气得不管不顾,已经伤了好些人,而且郡主手里还有破风,谁也不敢挡啊。”   虽然他没有看到郡马吐血的场面,但他看到了那鬼见愁郡主一枪杆就将副指使打到趴地上,口吐鲜血的骇人样子。估计被抬到马车上的郡马也差不多了。   “那现在人呢?!”兵马司派去多少人,居然打不过一个小娘子,他的老脸都要被丢光了。   舜帝没被赵暮染气出个好歹,反倒被自己手下的人气得难受。   一群废物!   “人……”指挥使缩了缩脖子,“郡主已抢了马直接去了渡口,我们和郡马追上去的时候,她来不急蹬船,转而跑进了上游不远处的山林里。郡马被抬着也跟了进去。”   就是人跟丢了意思。   舜帝双眼瞪得跟铜锣一样大,他废了半天劲将人弄回都城,难不成还真让她再跑了不成!   “给我找!找不到文颐,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宋钊也是废物,一个小娘子都哄不好,当初他是怎么答应的?!   指挥使看着舜帝激动得口水都喷了出来,抬手抹额头的冷汗应是,心想好在离得远,不然得跟枢密使一样被喷一脸。   温从言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也抬手抹了把脸,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提醒舜帝一声,让他也暗中派人到下游找一找。   谁知道那文颐郡主会不会声东击西的,在底下闹什么小动静。   枢密使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文颐郡主与郡马大打出手的事已传遍整个都城,官兵们往上游开始搜寻。   众位皇子那也得到了消息,赵文弘正与宋大郎下棋,他的一位幕僚前来告知事情。   宋大郎落子的手一顿,赵文弘也诧异:“早间才听说文颐去见了二弟妹,怎么这才半天就和郡马闹了不愉快。”   宋大郎眸光闪了闪,却什么都没有说。   宋钊与文颐郡主恩爱得很,闹这些,不过也只是糊弄这些人了。只是出发点是什么?   那幕僚道:“听说郡马都被打吐血了,宋郡马那样的身体,也不知会不会有个好歹,而且还追着郡主进了林子。若是让郡主真甩掉,陛下怕是要轻饶不了他。”   前几日他们才在刑部闹了场,就是为了让舜帝对他产生不满,如今文颐郡主闹这一出,不正好是帮他们的忙。   赵文弘沉吟,“难道文颐真与二弟达成了什么共识,险行一着要直接离开都城,与安王汇合?”   眼下正是要立太子的局面,他不得不多想。   “不会。”宋大郎很确定的回道。   赵文弘抬眼去看神色淡然的青年,不解道:“子尘如何这般笃定。”   宋大郎微微一笑,唇角带着讥讽,“若是达成协议,文颐郡主绝对不会离都城,这只是怕是另有所谋。”   另有所谋。   文颐郡主谋什么?   赵文弘凝神,想不通这一点。   宋大郎却是问那幕僚:“可是知道他们躲哪里去了?”   “郡主带着百名亲卫躲进了上游的林子里。”   上游啊……宋大郎先前未下的棋子终于落下,在棋盘上吧嗒的清响一声。   “殿下或者可以暗派人往下游探探,或者能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若是没有,我们就静待结果。”   赵文弘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亮色,搞不好文颐郡主是声东击西,暗中早躲下游的林子里有别的事。他忙喊来人,吩咐了下去,再度与宋大郎对弈。   宋大郎此时却是没有了兴致,每下一步都是敷衍,在不停的思索着两人闹这样阵仗的意图。   略走几步,赵文弘也发现了他原本犀利不让的棋风有所转变,不由得抬头打量他,只见青年郎君分明在思忖什么。赵文弘索性丢了棋子,等他下文,哪知过了许久,他也没有再说出别的事来。   就有些扫兴了。   都城被两人闹得乱哄哄的,赵暮染与宋钊却早已坐上船,逆着水往西行。   她摘了颗葡萄丢嘴里,杏眸弯成了月牙。刚才和兵马司打得那一架可真爽,她多久没有活动胫骨了,以后想打架了,就借口和宋钊吵架闹一闹好了。   宋钊将她得意的笑容看在眼里,将手里剥好皮的葡萄送她嘴里:“吃这个。”   女郎更是笑得欢喜,眸光潋滟,朝郎君一挑眉,那样的娇那样的俏。   宋钊受用,继续给她剥葡萄:“你这一闹,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要往下游去了。”   “那不是正合我们意。”赵暮染轻笑一声,“让他们找吧,磨破脚底板也找不到的。你后面设计的那手也是绝了,不知道他们遇到是不是要大干一架?!”   他们在外人看来是进了林子,而且也是留下一批侍卫都在林子里找人,但两人早暗中溜到了接迎的船上,等他们在林子里找个三五天,他们事情也办好了。   动静是大了些,但比他先前想暗中寻找来得更掩人耳目。等到三五日过后,两人出现的位置也差不多是众人搜寻到的位置,两人再出现,万无一失。   他阴人都是阴得不动声色,她倒是喜欢闹大动静,但确实让人心情很舒爽。   宋钊想到会被亲卫一众耍得团团转的众人就想笑。   而宋钊在她古灵精怪的想法后,也将计就计,暗中派人了到下游林子里搞事。   既然会闹得沸沸扬扬,那么就会有人自作聪明,正好他也想闹得舜帝父子鸡犬不宁,不然立太子这提意就白费了。   他怎么也得添把火的。   然而,两位做主子的觉得爽了,蔚明与戚远表示一点也不爽!   他们一路留下痕迹跑不说,还得一路联合着护国公府的侍卫设陷阱,一众护国公府的侍卫被邱志带着,要在兵马司的人面前扮智障。没事踩个陷阱,还得跟一群真智障指引人往逃。   他们就没有那样憋屈过。   护国公府的侍卫一众认为,文颐郡主这不但是想整兵马司的人,更是连带整他们!   他们什么时候得罪这鬼见愁了!   邱志憋着劲,冷脸看着自己属下跟猴子一样上串上跳,幽怨看了眼伪装成主子躲在小轿里的人。怎么他就是队长了,若不然,他能到轿子里躲清爽。   邱志一路忍着,到忍不住的时候就将兵马司的士兵直接坑陷阱里,心情顿时舒爽不少。   他被人坑,也得拉人进坑!   上游的林子中鸡飞狗跳,惊起飞禽无数,下游的林中亦是有几方人马,暗中搜查。   宋钊的人埋伏在其中,已发现了几波人陆续前来。他们相视一眼,开始潜到各个方位放暗箭,放完就跑!   负责只点火的几人跑得飞快,几波人马都被惊动,以为是有人暗袭,因躲避纷纷都暴露了行踪。一时间,林间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跑出很远的几名暗卫听着林子里的打斗声音,个个都双眼冒光——装完就跑,果然爽!   当夜,温从言急事进宫觐见,舜帝气得将桌子踹翻了。   “给朕查!究竟是有多少人在背后跟着朕做对,他们都要反了!!”   枢密使派到下游林子里的人居然遇到不同的三波人,这些人都打着什么想法?   搜救文颐,帮她脱险?   只要一想到这些人中可能想要投靠安王,舜帝心里的阴影就会不断被放大。   他的父皇要扶上位的人是他弟弟!   当年如若不是他控制住了兵马司,他母后知道他势力比安王大,那份遗诏就早被拿出来了。即便当时那遗诏拿出来,他也是不怕的,因为他不但控制着兵马司,还控制了禁宫,即便是安王要登基,也得问过他准不准!   可是他母后却是聪明的将东西藏了起来,让他错失了杀掉安王的最好时机,等到他知道有这份密诏的时候已经时不再来。   安王已在他母后的帮助下去庆州,而且安王那是已经是羽翼颇丰,手里牢牢握住了先皇给的四万兵马。   舜帝气得肝胆都疼,可谓是又惧又怒,却丝毫办法没有。   ——杀!   怒意翻涌的舜帝理智在崩溃边缘。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目,朝温从言森冷地道:“给朕查出来,不管是谁,杀!一律全给朕杀了!”   皇位是他的,谁也不能威胁到他,只要敢忤逆他的,全都杀了!   还有那个远在庆州的安王,他一定会亲手刃下他的人头,丢到他那偏心的母后跟前。   这个天下都是他的!!   温从言看着不太冷静的舜帝,面沉如水应是,匆匆再离开皇宫,身影没入月色之中。   赵文弘半夜被惊醒,来人转告了下游发生的事,派去的人一个也没能回来,而且还遇上了枢密院的人。   赵文弘听得一身细汗,良久才呼出口气说知道了。   他没有想到枢密院也会去了下游,他父皇真是防人防得紧,但这也是代表其实他们都是被人算计了?   赵文弘重新趟下,大皇子妃也被吵醒,轻轻给他揉按胸口。感受着妻子的温柔,他乱糟糟的想法才算是消去一些,但还是翻来复去睡不着,掀了被子起身去找宋大郎。   宋大郎正坐在桌案前画着什么,听到赵文弘这个时辰前来,略一思索也知道是出了事。   他面色一沉,但清楚派出去那批人肯定不会牵连到他们,表情又缓了下来。   两人见面,一说话便是彻夜未眠,宋大郎在天色发白的时候将人送出屋,拳头狠狠砸在了桌案上。   后面引得多方人暴露肯定是宋钊手笔,果然鼓动皇帝立太子一事也是他干的,为的就是要让朝纲混乱。宋大郎想到今日让大皇子去下游的事,就感觉自己被宋钊重重打了一耳光。   自己居然就那样中计了。   宋钊就那么坚信安王能推翻舜帝?!   可他偏不让宋钊如意!   宋大郎阴着脸,回想到三年前护国公指责自己的话,目光又再冷了几分。   他一定会证明给他父亲看,究竟是谁对谁错!   宋钊能做的事,他一样能做到!   都城如赵暮染与宋钊的意,乱作一团,两人却是养精蓄锐,美美睡了一觉,在天明时分到达目的地。   两人做寻常夫妻打扮,穿着简单的粗布衣,宋钊身上还背着镰刀和几捆绳子。两人慢慢穿过沿路的村庄。   “你怎么确定东西就在那松树下。”赵暮染看着不远处的青山,表示疑惑。   宋钊笑笑,“那副画是山水图,不管山和水都是广阔的,如若要指出目标,自然是要有显眼的标识。山水间,独立的是轻舟与松树,轻舟会移动,那么就只有那颗松树了。”   那松树的位置是山峰断壁处,独独一颗,最显眼不过。   郎君的解释让赵暮染听入了神,只叹他才思过人,她就不会想那么多。   宋钊对她满是崇拜的目光逗笑,低头去亲了亲她脸颊。   正好有一对老夫妇赶着牛路过,老妇人看到噗呲笑一声:“哎哟,这小夫妻可真俊,还恩爱。”   她身边的老头朝两人也笑笑,眼中都是温柔,“当年我们刚成亲的时候,老婆子你也是这样陪着我上山砍柴的。”   两位老人都相视而笑,老妇人停了下来,从牛身上背着的小包袱上取出一样油纸包的东西递给两人。   “这是我亲手做的馍馍,里面还有腌的鸭蛋,你们拿去吃。”   赵暮染闻言哪里敢要,她知道村里的百姓生活条件,就是一颗鸭蛋,那也是得一两个月才会吃上一回。   老妇人就笑:“小娘子拿着,吃饱了有力去和你家男人砍柴,我这鸭蛋还有来头的。村子里每对新人成亲,都会到我这儿讨一对,吃过后啊,包生个白胖胖的小子!”   白白胖胖的宝宝!   赵暮染双眼一亮,还想拒绝的话就变成了:“谢谢婆婆!”   老妇人被她这种直率逗得哈哈大笑,挥别两人,与老伴手牵手继续赶路。   宋钊见她神彩飞扬的样子,也被她感染,轻轻去掐了掐鼻子:“你这倒不臊了?”   “生宝宝为什么要臊!”赵暮染大言不惭,小心翼翼将东西抱到怀里,高兴地往前走。   宋钊想了想,也对,生孩子的事并不需要害羞,那回去两人再继续努力好了。   可等两人到了那一片山壁后,却是发现事情并不那么顺利……心头如同被浇了盆冷水般,冰凉一片。 第51章   赵暮染拿着镰刀在只剩枯根的松树下挖了再挖, 深坑之中,除了快要完全失去生命力的树根, 就只有那些曾被翻动过的泥土。   除此之外, 再无它物。   ——东西先一步被人取走了。   她拧着眉, 仿佛是不忿气,还要继续深挖,却被边上的青年一把拉住拽了起来。   “染染, 别找了, 我刚才已经挖得够深了。”而且只有这边有被翻动的痕迹。   虽然是陈年的痕迹,但这处极少人来, 即便雨水洗刷, 坑中那些线索还是留存着。那些泥土的颜色就是最好的证据。   赵暮染将镰刀摔到地上, 阴沉沉地道:“难道是皇伯父让人翻过我父亲的书房, 也看出问题来了?他让人先一步将东西取走了?”   宋钊拿出帕子将她手上的泥土细细擦干净,肯定地说:“不可能是陛下,他还让我在找杨家的东西。”   “那会是谁?总不能有人路过, 觉得此地有宝, 就挖了!”   女郎有些气馁,一屁股坐在那被早被人砍了松树墩上。   宋钊视线也跟前落在了那上边,赵暮染一时还没感觉什么,但是他盯久了, 不由得就感到别扭。   她瞪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你还能不正经。”   宋钊怔懵。   什么不正经?   “你看我屁股干嘛?”   宋钊:“……”   他上前,又将人拉了起来, 然后手就落在她挺翘的臀部上,“我在看树墩。”   赵暮染:“……”那你手现在在干嘛。   郎君在她质疑的目光中,在上面轻轻拍了拍,一本正经道:“有灰。”   “……”赵暮染被他厚脸皮打败了,但这么一闹,她郁闷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表情也没有绷那么狠了。她道:“这树墩有什么问题吗?”   宋钊摇摇头,“没有吧,只是大约能看从刀口上推算出是两前年被砍了的。”他似乎也是有一两年没见着这松树了。   “你还懂这些?”   “好歹是在刑部当差。”   郎君很随意的答了句,蹲下身捏了捏从坑里翻出来的土,再看了几眼树墩,又起身走到另外的地方挖浅坑,再对比着泥土颜色。   “东西应该也是两年前的时候被取走了。”他下了判断。   赵暮染见他忙了半天,还是得出东西不见的结论,叹气一声:“到底还是来晚,可是还有谁知道这里会埋了东西?会不会是砍树的人发现的?”   宋钊又是摇头,神色凝重地道:“或者说是那人取了东西才砍掉树。”   “这是毁灭标记?所以说那人还是知道这处就埋了东西!”   面对女郎的吃惊,宋钊心中也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惊讶,“应该是这样没错,就是不知砍掉这树的举动是什么。”让后面的人找不到?   但都已经取走东西了,何必再管后面知道的人找不找得到。   既然是他父亲埋下的,那应该不可能再有人知道才对,真是奇怪了。   难道他父亲还曾交待杨家的其它人?   似乎又说不通,若是其它人知道,又是他父亲留下的人,那必定会告诉他的。   除非那些人有异心?!   宋钊越推断越心惊,但很快又将这个想法给去除了。   ——那些人根本不能到明面上来,一但被舜帝发现,那就是杀无赦,所以不可能有异心。   事情好像变得复杂和迷离了。   郎君盯着眼前的一切陷入沉思,赵暮染安安静静站着。良久,郎君才再有动作,将先前挖的坑将土再填好,踩实,随后拉着她攀回山林中。   “我们下山吧,估计是走不到有村子的地方,日落前差不多能到走到山下小溪处。”宋钊声音淡淡地,很平静。   赵暮染突然就拽住他,不让他往前走,认真地看着他问:“君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宋钊被拽得不得不停下,听到她的话笑哭笑不得,“怎么这么想,本来就是不一定能找到的东西。都找了这么些年找不到,也不知作用,有什么好为此不开心的?”   没找到东西,他倒真没因此事而感到丧气或不舒服。   他只是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宋钊想着,凤眼微微挑起,漆黑的瞳孔内有慑人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紧紧扣住她的手,一步步往前,为她开路:“别多想,我想,那东西或许会自己就到我们跟前来了也不一定。”   噫?   赵暮染闻言只当他是在宽慰自己。她不是得失心过重的人,也只是惋惜而已,便将这事暂先放下,与郎君慢慢下山。   两人走到山脚的溪流前天色果然完全暗了下来,宋钊在林中捉了两只兔子,还顺手摘了些野果,晚上倒不怕饿肚子。   他在溪边生了火,将兔子处理好,开始做晚饭。   赵暮染在上游洗好果子,把水囊灌了水,回到郎君身边,把果子喂到他唇边。他一口,自己一口,看着他着烤肉,一头的细汗,将水又味到他嘴边。   两人相依坐在溪边,月色笼罩着他们。宋钊取了酒,给肉上浇了一些增添香气,再一回头,就见到身边女郎杏眸中带着俏皮的笑意。   月色下,她塞雪的肌肤中有着淡淡的珠光透出,那样的娇,嫣红的唇更是莹润有光泽。   宋钊一低头,就在她唇间偷了个香,才移开视线继续烤肉。   赵暮染没错过方才他眼里的痴迷,满足得笑出声,就像偷到糖果吃的孩童。   宋钊听着她的笑声,唇角也弯起,被月色照得极清冷的面容如冰消雪融,明眸耀目。   赵暮染盯着他出尘俊逸的面容看,也看得痴迷,突然哼起了歌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郎君,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注1】   女郎的声音很好听,在夜空下如珠落玉盘那般清脆,直击人心。在夜风拂过间,又如莺鸣,婉婉动人,似春风一样吹进郎君心里。   不过宋钊没忍住笑了出声,赵暮染歌声也停下,不满看他一眼,宋钊笑道:“改词改得蛮好。”   什么所谓郎君,明明是伊人,她这些调戏人调调都跟谁学的。   安王可没有那么大胆,敢对别人唱情歌。   赵暮染瞥了他一眼,大言不惭地道了声‘那是’,引得郎君又是笑出声。   赵暮染见他眉目舒缓,也抿唇轻笑。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他最近开朗了不少,以前清清冷冷的脸上时不时会荡出笑意。两人初遇时,她几日也不见他笑一回的。   赵暮染心里就升起一股成就感,继续改着词儿朝他唱情歌,直让郎君凤眼中的笑意如同泉水般要盛不下,一点点溢出来,染在眼角眉梢上,柔化了他。   宋钊一手厨艺确实不错,赵暮染一人就吃了整只烤兔,满足得仰倒在松软的草地上。宋钊见她躺下,将外袍脱了下来,给她掂在身下。   远离了都城,远离了时刻警惕的人,赵暮染觉得此刻放松极了,有种回到庆州的感觉。   庆州停战这两年,她就总在军营的校场上这样躺着,看月色,看星空。这样躺一会,仿佛就远离了世俗尘嚣,心境都会变得宁和。   宋钊将水囊递到了她唇边,她闻到了是酒的味道,又坐起身接过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一声叹息。   宋钊看着她馋猫一样的神色,只觉得她哪哪都可爱,凑前去就着她手让喂一口。   “果然是要出门转转,这种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最逍遥的感觉真好。”   “你这话又是跟岳父学的吧。”   语调十足了。   赵暮染嘿嘿一笑,“对啊,你还真是了解你的岳父大人啊。”   宋钊挑眉,不了解怎么能将你哄到手。   四野十分安静,不时有夏虫鸣叫响起,赵暮染依在郎君身边,只觉得一切静好,恨不得就那么一直过下去了。   宋钊任她依着,时而加把柴火,然后抬头看看星空,记一下星辰排列。   彼此不用说话,心却都无比的近。   赵暮染将小半水囊的酒都喝光了,喝完后还砸巴嘴,感觉没喝够。   “近期可不能再沾了。”宋钊见她动作,在她耳边轻声一句。   “为什么?”   女郎眼波带着酒意,如桃花般潋滟。   宋钊盯着她不经意流出的娇色,眸光微敛,低声给她解释:“饮酒对胎儿不好。”   胎儿?   赵暮染眼中迷茫之色更甚,好半会才见了清明,激动地道:“你是说我有了宝宝了?”   宋钊就笑出声,“我只是说如果怀有的话,会对胎儿不好,现在未必吧。”两人才同房多久。   “为什么未必,还是因为身体原因吗?”   赵暮染一时嘴快,话就那么冲了出来。   话落,她果然看到郎君凤眸微眯。她就想起自己闹的乌龙,懊恼不已,只能厚着脸皮装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可宋钊却已经不说话了,只一错不错凝视着她,她在那双凤眸的注视下,好像心跳越来越不正常了。   她正想要怎么化解这沉默地气氛,宋钊突然将她抱到了身上,去堵了她唇。   在被郎君强势的掠夺中,赵暮染气喘吁吁,然后听到郎君在空隙间说:“如果没有怀上,那肯定是我不够努力。”   赵暮染吃惊,还未琢磨透他的不够努力是个什么意思,粗布裙下的亵裤已被人褪了。   夜风吹过,透进裙中,让她裸露的肌肤感到一阵凉意。她心尖一缩,在这种露天的环境中生了羞耻感。   可掐着她腰的郎君不但褪了她裤子,还撩开了她的衣襟,滚烫的吻沿着她细白的脖子一直往下。   “嗯……”赵暮染唇间轻吟一声。   那媚得百转千回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更是撩人心弦,宋钊眼底的念意越发汹涌。   赵暮染觉得自己攀着的手臂好像瞬间变得如精铁一般坚硬,他粗粗的喘息声和着风声,勾起从所未有旖旎气氛。   她微仰着头,看着高高的夜空,星河璀璨。她就闭上了眼,好像看不见任何光线,她就能忘记两人如今身在旷野,能压下那种羞赧。   可那也只是她以为,郎君卯足了劲使坏,撩拨得她将他衣袍都润湿一片,却不见有行动。   她不满的哼哼几声,为自己身体的变化羞得难于启齿。   可宋钊就是当没听见,时而追着她的唇,时而又若即若离疼爱别处,她有种要被逼疯了的难耐。   “宋……钊。”她咬牙恨恨地喊他。   “嗯?”   郎君终于说话了,虽然只是拉长的一声尾音。   赵暮染听着他还敢装糊涂,再也不惯他的坏心眼,伸手就朝他腰拧了下。郎君吃疼的声音响音,她才轻哼一声,直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人直接推倒。   她想,他刚才怎么作弄她的,她非得我连本带利讨回来!   宋钊就半配合的被她用腰带绑了手,然后再被她撩拨得懊恼。   她好学,还轻易上手,滚烫的唇擦过他的胸膛,让他忍不住喉咙发出低低的声音。   好不容易忍到她终于也难耐的去解了他裤子,身上的女郎带着哭腔突然说了句:“——我…我不会!”   这丑家伙,要怎么办,她下不去手!   宋钊:“……”   赵暮染就去解他手上的腰带,过了小会,宋钊又听到她欲哭无泪的声音:“打成死结了……”   宋钊:“……”   最终是某人忍无可忍,直接将腰带用力挣成了碎布条,坐起来扶着狠狠挺腰。   赵暮染因他的那下狠劲杏眸大睁,身子都软了下去,郎君就像在旷野间奔跑的野马,不停歇地一直发狠要她。那样的阵势,仿佛将要她整个都撞散才肯罢休。   溪流水声潺潺,郎君娘子情正浓。   翌日,宋钊与赵暮染回到船上时,众人就看到郎君腰间竟是绑着麻绳,不由得奇怪。   赵暮染忍住笑,一溜烟就跑回了船舱,然后要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将昨晚失控后的疲惫都洗去。   宋钊随后也沐浴梳洗,穿着中衣坐到窗边写什么,直忙到晚间才和赵暮染又腻歪在了一块。   两人在船上偷闲了两日,然后才到预估的位置,下船分头行动。   按着计划,两人让侍卫在林间搜寻一天,然后就引出林子,到林边上的小村落去。   在宋钊暗中回到护国公府与兵马司所在营地时,前边很快也传来有了赵暮染的消息,兵马司指挥使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带着人就团团将一户农家围住。赵暮染在对方人多势众下,终于‘不情不愿’的被劝说跟着郡马先回都城。   看着被宋钊拉着的女郎,兵马司指挥使都快哭出来了。而看文颐郡主那个神色,好像是找到台阶下一样。不然,她怎么会就那么让郡马握着手?   为什么小两口吵架,要连累得他们追得那么辛苦。   赵暮染一行便又浩浩荡荡的赶回都城,即刻被收到消息的舜帝宣进了宫。   舜帝看着都风尘仆仆的两人,太阳穴不停跳动着,忍了再忍还没喊出那句将文颐郡主砍了的话。   “文颐,你这胡闹该有个度!”   “谁要跟他闹,皇伯父,我不要再回宋家!”赵暮染气呼呼的。   舜帝头疼,暗中冷眼扫过宋钊,宋钊得到示意,如他愿地在女郎面前说软话轻哄。   哪知女郎却是丢下一句‘皇伯父不为我作主,我自找皇祖母去’,她话落人也冲了出去,舜帝高喊拦住,都被她三拳两脚直接打趴在地上扬长而去。   舜帝只能丢下手中的事务,也忙跟上前。   此时哪能让她去找太后!   赵暮染却是脚下生风,飞快冲进了太后宫里。   太后正清醒着,云姑给她在锤腿,她突然闯进来将所有人都吓一跳,赵暮染却是卟通一下就跪倒在太后跟前。   “皇祖母,我不要在宋家过了!”她喊得声音极大,语气里包含着无比的委屈。太后看过去,却是发现她在拼命朝自己眨眼,太后动了动,让云姑扶坐起来。   赵暮染就扑到她怀里,那样在外人看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太后却是在已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舜帝赶来的时候,还没进殿就听到赵暮染声声对宋钊的数落,还有对宋家人都不满。特别的护国公夫人。   舜帝扫视一圈,见宫人都立在榻前,心中稍安,板着脸冷声道:“文颐,不得扰你皇祖母养病!”   随后有侍卫强势就将她请离。   舜帝站在太后榻边,见她一脸紧张,“陛下这是做甚,文颐受了委屈,你这般,不是让人觉得我们皇家无人,尽让那宋家欺负了去?”   舜帝却没有回答,只冷声让她安心养病,他会处理就负手离开。出了正殿,立即就有宫人来禀刚才祖孙相见的点滴,舜帝听到两人根本没有机会顾得上说其它话,心中微宽。目光扫过在庭院间又跟宋钊怒目相视的女郎,最终拧眉让人押着她回到太极殿。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诗经·国风·秦风》蒹葭   今天的第二更~~小天使么么哒~ 第52章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舜帝坐下, 威严地看向赵暮染。   当了皇帝那么些年, 舜帝自有叫人怵惧的气势,何况他的怒意已表现得那么明显。   偏赵暮染就是不怕的, 她恨不得当场气死舜帝, 还省得麻烦了。她抬了抬下巴,傲然道:“皇伯父觉得我是闹,那您就让我们……”她说着顿了顿,快速扫了眼唇角抿直的郎君,马上把‘和离’换了词, “那您就收回成命啊。”   舜帝真是要被她气死,什么叫收回成命。   “圣旨是开玩笑的吗?!什么都可以随便收回的?!”   赵暮染咂了咂嘴,冷哼:“那我也不要回宋家!我就不喜欢宋家,随您怎么说吧, 不行我就住宫里了!我和皇祖母做伴!”   又是太后。   舜帝目光骤然变得森冷无比,那颗种在他头的不安越发放大, 那种不安让他想毁灭一切。他忍了忍, 竭力保持冷静道:“你不喜欢宋家, 可你嫁做宋家妇, 你就该呆在宋家!太后身体不适要静养, 你这是要闹得她不得安生!”   听到舜帝不同意她住到宫里,赵暮染在见过太后那颗发寒的心, 愈发冰凉。   她就知道他会不同意,他就是心里有鬼!   “您不让我住宫里,就是不给我撑腰, 我也不可能回王府,那样只会让人说我懦弱被欺负得只能躲回娘家!那您就让我开府吧,我是有食邑的郡主,当该有自己的府邸!”   又来了…又来了!   舜帝听她提的条件,脑子里就是她这又是要来坑他银子了。   “你闹来闹去,就是为了要开府?!”他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什么叫文颐闹着开府,难道不是本朝规定,过了十五岁的郡主、公主皆可开府另居?!难道我是个假郡主?!”   舜帝气绝。   她不是假郡主,他才是个假皇帝!   “你…你……安王就是教你这样嚣张跋扈,嫁人也不敬公婆?!”   赵暮染闻言,气势更是嚣张:“我就嚣张跋扈怎么了。我是赵家人,宋家是臣,究竟该谁敬谁?难道我的堂姐们嫁出去了,她们婆家也不管什么君臣之礼了?那我赵家的皇权是摆设吗?!”   论起吵架,她就没有输过阵,想当年跟夏国老将站在城墙下喊骂,对方险些就没被她气得摔下来。   宋钊是首次见着她耍泼的样子,居然觉得还挺可爱。   我赵家…你赵家!这究竟是谁的赵家!!舜帝被她一口一句赵家激得太穴直跳,想到太后藏起来的旨意,就好像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那样的滋味让惶惶。   压抑了许久的舜帝,在这刻居然萌生奇怪的惧意,那种恐惧快速的一浪一浪淹没他,让他连呼吸都困难。   他突然伸手揪住了胸前的衣襟,德信在边上吓得脸色惨白,忙跪下来哀求着道:“殿下,殿下,您别再气陛下了。”   正当德信哀求的时候,舜帝脑海中又清明起来,他恨恨地想——皇权?   那是他的皇权!   “自然不是摆设,你…很好!”舜帝从嘴缝中挤出一句,“没有人敢不敬,朕准你开府。但开府后,朕不允许你再踏出都城半步,无召亦不可进宫!”   赵暮染眯起了眼,不让她进宫?   不让她进,她就不能进了吗?!   笑话!   也不看看她手里有什么。破风在手,她要赵舜跪下,他就得给跪下,何况是在宫中出入自由!   不过赵暮染此时也懒得提醒,反正在都城还要呆很久,而且现在的情况她看明白了。她只要进宫一回,赵舜就会对太后不例一回,太后喝的药就是有问题,今日她突然闯到太后身边见到她清明的神色,她就明白了。   “那文颐就谢过皇伯父了,在郡主府修好之前,我就先暂回王府住着。外边的人要说我被欺负,我也就先忍忍了。”说罢一礼,直接离开。   舜帝面上阵青阵白,目光极厉看向宋钊:“你也给朕住到安王府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你再歇半月假,再搞不定一个小娘子,你这刑部侍郎也不要做了。”   让赵暮染在都城大闹,刑部还出了纰漏,他回都城后就没有做好几件事!   宋钊忙告罪,然后也离了宫。   出宫前,他回身望了眼那重重宫殿,唇边扬了个浅浅的弧度。   再有几日,也不知舜帝还会不会这么强势,他会好好呆在安王府,等着舜帝派人来请他议事。   赵暮染已极快的回了宋府,二话不说就是让人开库房,开始往安王府搬东西。   崔氏收到消息,一脸惊色到西苑来,只见安王府侍卫将一抬一抬的箱笼往外送。而赵暮染就站在庑廊下,侍女拎着灯笼立在她身边。   天色昏暗,崔氏看不太清楚她的神色,但遥遥一瞥,已感到女郎极强的气势。   她犹豫了会才上前,扯着笑脸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搬家啊。”   看清来人,赵暮染闲闲回一句。   崔氏被她噎了一下,只能继续扯着笑问:“殿下这般实在叫我等惶恐,可是大郎有什么让殿下不满的。”   听到她将错先归到宋钊身上,赵暮染嗤笑,拿杏眸斜斜瞥她:“国公夫人这话我可听不懂了,难道夫人不知我与郡马情深?”   崔氏又被噎一气,笑也维持不住了。女郎见她这样,又是笑笑,下刻却是突然一脚踩在美人靠上,红缨枪就指在崔氏眉心间。   崔氏身边的侍女被吓得尖叫,崔氏也被她吓得心头猛跳,双脚发软。若不是还有一丝冷静,她怕都要被吓瘫倒地上。   赵暮染长枪指着她,俏丽的面容被冷色一点一点覆盖,杀气凛然。她道:“他不是想当你的宋家大郎,那是你夫君的过错。他为宋家付出了多少,你心知肚明,你却因为你的错恨来去试图伤害他。国公夫人,你若真有能耐,你就将一切告到舜帝那去,那样大家抱着一起死才痛快,我也会高看你一眼。你若是贪生怕死,就少给本殿搞小动作,我的夫君,不是谁都能算计的!”   “我…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崔氏听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像泡在冰水里一样,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文颐郡主说的算计,是指那日刺杀之事?   她怎么会知道?   明明连护国公都瞒过去了!   崔氏狡辩,赵暮染冷笑,握着枪杆的手一动,欲给崔氏一些教训,却有一道风劲扫过。银色的鞭子缠住了她的枪身。   她抿了抿唇,就听见郎君的声音:“染染,罢了。”   赵暮染侧头,就见郎君神色淡淡地立在昏暗的天地间,朦胧光线将他身形显得极修长,他那隐在暗处的只影带着几分落寞。赵暮染骤然心疼,心里难受得就像被人扎一刀似的。   她不情不愿收回枪,跨过美人靠就扑上去。   郎君不得不伸臂接住她,察觉到她抱着自己的手那么用力,心中温暖,亲了亲她耳后:“过去就过去了,有你就好。”   赵暮染搂着他嘟囔:“给你出气也不要,你傻不傻。”   宋钊就笑了出声,给小动物顺毛一样去摸她头:“那你就当我傻。”   “拿开你的手,我不是小狗。”女郎闷闷哼一声。   宋钊却是笑得更开心了。她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懂他啊,一个动作就猜到他想什么。   崔氏受惊过度,还站在原地不敢动。   她在赵暮染手一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威胁,一种攸关性命的威胁。   文颐郡主……好像是真想杀了她!   崔氏终于站不住,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得到消息的护国公也赶到,到时就见到相拥的小妻夫,还有软在地上的妻子。   他张了张嘴,忙去扶起妻子,宋钊此时也将扒在自己身上的女郎拉开,转而握着她的手来到护国公夫妻二人跟前。   崔氏一看到赵暮染靠近,整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护国公见此皱了眉。宋钊开口道:“郡主搬出去已得了陛下准许,往后我们便择府另居,国公爷不必再担心冲突。”   冲突?   什么冲突?   护国公抬目看向小夫妻,见到赵暮染横眉坚目就瞪了回来,哪里还不明白。   文颐郡主这是迁怒了吧。   “可是这……”   “国公爷也不必再劝了,尽管我搬了出去,宋家也不会有所影响的。”宋钊打断,立场十分坚定。   护国公看了看两人,最终也只能是叹气一声。赵暮染也懒得和两个人多说,怕自己忍不住又一枪杆给戳过去,她转身继续让人搬东西。   赵暮染嫁妆不少,这一搬就搬到月上枝头,引得前后胡同的人都来打探看热闹。   崔氏听到这些消息,心中又恨又丝毫办法没有。   什么不会让宋家有影响,即便不和宋家有影响,那也是与她有影响。她已经知道了,赵暮染在宫中就扬言说是她这婆婆不好相处,她才跟郡马闹起了别扭,她的名声已经被败坏了。   不管世人觉不觉得郡主刁蛮,她都会落得个连皇室宗亲都敢落面子的厉害名声。   赵暮染是不针对宋家,却是在针对她啊。   崔氏哭得双眼通红,她自在闺阁起,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偏她真的不敢多说一句。她只能全憋屈的忍到肚子里,她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因,那是全家都杀头的罪,不但如此,舜帝那样冷酷的君主,怕是要连他们九族都一起灭了。   崔氏从来都没有像此刻那样绝望,怨恨之余又是恨不当初。   护国公来劝了她两句,最后也想明白了刺杀之事怕还是有问题,便又让人再细查。结果发现所有相关人员都被灭口了,朝中居然还有传言是宋钊暗中下的杀手,明一套暗一套,真小人一个。   这些事情一掰一揉,便都清楚明了,崔氏干净不了,他那个刚露面的儿子也干净不了。   护国公知道真相后也气得不轻,下令将禁了崔氏与外人接触,又将府里的仆役重新整顿,将所有管事全换成了心腹。   崔氏直接是哭晕了过去。   折腾了大半宿,宋钊从王府正门直接大摇大摆的进去。次日,都城就传起了新话题,全是关于赵暮染夫妻的,从两人在街头打架到宋钊追妻,最后搬出护国公府,宋钊追上门。那就直接传成了一折感情大戏,剧情曲折起伏,有血有泪,宋钊从心狠手辣的性格被传化为为情所困的青年郎君。   赵暮染听到蔚明绘声绘色说着戏本子,笑得直捂肚子。   宋钊黑了一张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百姓的想像力真是比官兵的杀伤力还大。   赵暮染笑够了,笑得倚着郎君直哎哟喘气,还不忘调戏郎君,捏着他下巴说:“这回你可沉冤得雪了,百姓洗掉了你那样能吓哭三岁孩童的可怕名声。”   宋钊直接抓了她的手,用唇堵住她的话,表示出自己的不满。不过他一细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就是喜欢她怎么了,传得越离奇,舜帝越摸不着头脑。   舜帝那日答应了赐郡主府,礼部那边很快就挑好地方,就在皇城脚下,工部拨了人在加紧修缮。   赵暮染听到礼部派来的人汇报情况后,只是淡然一笑。   选在皇城脚下,是因为离赵舜近,他好掌控吧。但赵舜忘记了,皇子们也就住在边上,哪一个他掌控得了?!   “反正修了也未必去住,住王府也挺好。”赵暮染想着,不屑皇帝的心思,哼了一声。   宋钊听得哑然失笑,敢情她闹半天要个府邸,就真是单纯气舜帝的。郡主府建好了,她不去住,赵舜还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顶多只能是责备两句。但所有打算都一场空了。   她气起人来真的能将人气死。   宋钊又回想到被她画乌龟的事,摇头苦笑。   反正他是不敢再惹人生气的。   赵暮染在心里骂了几句皇帝,脸上就又显了忧虑,问宋钊:“皇祖母的药还不知道究竟是用了哪几味?”   他们是确定了皇帝在对太后用药,极大可能是慢性毒药,但是不知成份,连个对策也没有。   宋钊对这事也头疼,轻叹道:“医房那里舜帝握得实在是紧,只得药汁确实不好分辨,我如今也只能依照这两年所知的太后病症来叫人推断。但是送些解毒的药丸进去,总是不会错。”   赵暮染也跟着叹气,如今确实只能是这样,她因为舜帝用药的事也不敢进宫,就怕老人受不住他丧心病狂的对待。   “那日皇祖母跟我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但是时间太紧急,皇祖母只来得及问我去庆州前,我最后一次进宫,去过的地方还记不记得。那时……最后一次进宫,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出宫后大病了一场。”   “……有什么关联吗?”   女郎喃喃自语,宋钊昨日听她说过后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自从上回确认赵暮染记不住自己后,他就觉得她极大可能遇到了什么事,而太后一说,前后的事情时间很相近。她又大病了一场……所以是在宫中遇到什么事,才生的病?   也许问问安王?   宋钊见赵暮染一副快要想破脑袋的样子,将人揽着,“想不起来,强行也想不起来,我们给岳父去信问问吧。或许他们知道也不定。”   好像除此外,也没有什么办法。   当晚的餐食上,宋钊看到了久不见的汤盅,他想起了喝补汤的日子,眼角直抽。难道她又要逼着自己喝补汤,想要快点怀上孩子?   在宋钊略微惊恐的猜测中,却见赵暮染一手端了汤,仰头就喝完。她放下空汤盅道:“我让人熬的天麻鸡汤,不是说天麻补脑嘛,我看能不能补补,好回想起来。”   宋钊:“……”   他抚额,这样补不会出问题吗?   三天后,宋钊看着堵着鼻子躺在榻上不敢动的女郎,想笑却不能笑。果然还是会出问题,又补得鼻血横流了。   这日,庆州与渭州传回了战报,庆州战报仍是与夏国僵持,可渭州却是真遇上战事了。夏国声东击西,直接出兵转向了渭州。   舜帝听到战报,神色异常凝重,不清楚怎么夏国会转了战术,又问及户部这些日子征粮进展如何。   许尚书当场就跪倒请罪,战战栗栗地道:“今早刚刚收到多方递上来的折子,说是都被劫了衙里的粮舱,要给渭州庆州运粮,怕是要先动用都城的存粮!”   “劫官舱?!这是要反了吗?!”舜帝龙颜大怒,文武百官跪一地。   许尚书又道:“臣还收到密报,是有朝中之人有意指使。”说罢,呈上了密折。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手速渣,从早上八点码到现在,嘤嘤~这两天为了万更也没有时间回评,容我缓口句。先爬走~~~~晚上第二更老时间,9:30见哦~~ 第53章   许尚书将东西呈上去, 大臣们皆探长了脖子, 可惜也只能是看到折子的封皮。   龙椅上,舜帝黑着脸将内容细细读了又读, 突然就将折子摔到了地上。   “大胆!放肆!”   龙颜震怒, 大臣们都跪了下去,心中更是好奇那密折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舜帝神色极冷,落在那些匍匐在地面上的身影上,众人仿佛都像是突然被冰雪砸到身上,脊背生寒。   整个大殿都变得极安静, 舜帝冷着脸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   这一开口,又是叫众臣惊慌不已。   “——枢密使,将大皇子押下去!”舜帝丢下一句话, 拂袖而去。   赵文弘还未回过神来,已听温从言说了声‘得罪’直接就将他反手扣住。   皇帝让押下去, 没有表明暂押哪处, 那就是直接丢到大牢。   温从言在大臣们惊恐的目光中将人带走, 赵文弘在踏出大殿的时候被阳光一刺眼, 才恍然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他惊疑不定, 却还保持着冷静,抿着唇看了眼温从言, 淡声道:“温大人,事情还未有定论。”   他堂堂皇家嫡长,被人如此制着, 不论真犯事与否,他都不允许自己的尊严被人践踏一丝。   温从言闻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却是松开了手。赵文弘理理袖袍,“谢温大人高抬贵手,本殿记下这情了。”   说罢,那位当了三十年皇子的男子优雅从容跟在他身后。   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倒是叫温从言又看了他两眼,黑幽的瞳孔中闪过别样情绪。   人人都道大皇子懦弱无能,他看未必。   赵文弘被押了下去,舜帝也气得直接走了人,众人看着地上那封密折,勉力压下好奇心都纷纷退出大殿。   几名早已站了大皇子一派的官员压着心中的恐慌,混在人群中相视一眼,谨慎小心地不敢说一字,各归各位。   赵文钧也是好大会才缓过神来,看着已空了大半的议朝之地,他视线落在地上那封折子上,看了几眼最后负手在背,脚步匆忙离开。一路往宫外去的时候,他整个心都是雀跃的。   他的兄长看来是犯了大事,不管是什么,能让他父皇直接关押起来,怕是要与那个位置无缘了!   这是谁动的手,老三?老五?   赵文钧心中不断猜测着,回到府里当即让人暗中去打听前些日子被劫了官粮的事。   不管是谁做的,他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提防自己也被暗算!   大皇子被不留情面收监,朝野震惊,皇后那很快也收到了消息,让人去找自己父亲打探消息。   不想那人还未传出消息,就被舜帝的人截下了,当场仗杀。   皇后闻言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死过去。   又是过了一时辰,传来皇后兄长大理寺卿李博也被关押起来,皇后父亲跪在太极殿外。   舜帝一出手就是关了儿子和舅兄,并且不见国丈,此事影响甚大,不但是站大皇子一派的大臣心焦,连同二皇子一派都开始着急起来。   李家可是大儒之家,如今皇帝连身为国子监祭酒的丈人都不见,显然是怒极了。谁不知道李家学生满天下,朝中许多官员都是国子监出身的。一时间,李家失宠帝恩的事情就开始先传扬了出来,比大皇子因一道密折被关的事传扬得更快。   宋钊收到消息的时候,只是笑笑,将手中的字条丢到火盆里。   赵暮染倚在他身边,抬头去看郎君。   被火光吞噬的字条飘起小缕青烟,郎君那好看的凤眼中一片冷酷之色。   “你设的计?”她看到了字条,虽不太清楚经过,但笃定与他脱不开关系。   宋钊低头亲亲她眼角,语气淡淡:“这才刚开始,说过先给你讨回点利息的。”   赵暮染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想起山林间那惊天动天的一幕,对他的谋略自是十分有信心,“是从李家开始吗?”   李家在本朝,说是像山一样的庞然大物也不为过。多少文人都是与李家有着关系,想要两个皇子失势,就得先推平了他们身后的靠山。当年她外祖家出事,那些与李家有着关系的文官没少在中间作妖。   宋钊朝她笑,“对。”   赵暮染双眼都亮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只是讨回一点利息!   当夜,宋钊就接到了舜帝的传召,温从言就站在王府门口等他,见到那神色清冷的郎君慢步过来时,他展了笑意。抬手拍了拍郎君肩膀:“前些日子还想着陛下责备你,也不知要生多久的气,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宋钊站在灯笼之下,摸了摸袖子上边的刺绣,清冷面容不显任何情绪:“劳温大人挂心了。”   温从言早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又是重重拍他肩膀一下,笑着让他上马车。   温从言是舜帝的近臣,绝对的心腹,如今对待宋钊这种亲近,就代表着舜帝的意思。宋钊不客气登上马车,当帘下时,他眼中的讥讽笑意如同星光一般流泻。   他说过的,舜帝会请着他回朝的。   宋钊大晚上的被召走,赵暮染懒懒趴在榻上,翻了几页兵书,觉得越发无趣,便想今日得到的另一个消息。   夏国居然真的和他们打了起来。   虽然打的是渭州,但是此事她总感觉蹊跷。   别人不知道,但夏国攻打庆州之事她是清楚的,那不过是宋钊联合着杨家余下的家将演的一场戏,如今夏国攻打渭州,宋钊显然也是诧异的。   难道夏国就真的是趁着乱,要再卷土重来,与他们一战到底?!   那这样,他们安王府现在搞内乱,对局势就有极大的影响。   赵暮染想着,翻了个身。   如今薛冲已被她父亲控着,有她父亲在,渭州应该不能被攻破。   但还是有些担忧。   她总感不对劲,可是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因为战争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预估的。   夏国那怂蛋国主,又是皮痒了。   想来想去,她只能骂了夏国几句,又烦闷自己被困在都城,一点忙也帮不上。   皇太后那处还没有脱困,她也一点东西也回想不起来。   赵暮染叹了口气,睡不着,索性就拿了枪喊来蔚明与戚远,三人在庭院里比试了起来。护国公府的侍卫见这么有精神的小娘子,默默为自家郎君心疼,看来郎君还是不够努力啊,不然郡主哪还要用练武来发泄精力。   ***   深宫中,宋钊走着熟悉的中路,一路往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去。   他在见到舜帝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他比前几日看起来憔悴且焦躁得多。   御案后的皇帝双目布满血丝,桌面都被折子与信笺遮盖着。   宋钊快速扫了眼,端着恭敬的态度朝他行礼。皇帝这是查了半日,没有什么头绪才将他喊来了,想着,他心中冷笑一声。   舜帝看到他,二话不说,将德信从大殿拾的密折丢给他看。   宋钊比任何人都知道里面的内容,但还是一字一字,细细读着,神色也渐渐有所变化。舜帝看到他面上显出吃惊,说道:“官舱被劫,那些人有着前阵子洪灾流离失所的百姓,落草为寇,其中最叫朕痛心的是居然与当地官员有所勾结。自导自演了劫粮一事,准备再转手,卖与高价,再重收入舱。”   “这些人被抓了几个,招了一些话,直指是大皇子授意。你怎么看。”   舜帝说了一大通,终于说出主要问题。宋钊将脸上的一切情绪又敛起,合了折子道:“臣以为是有人利用大皇子的声名来作的事,又或者是污蔑。”   舜帝听到他这样说,笑了一声,声音极冷:“你倒是相信大皇子。”   “陛下能这样问臣,其实已心似明镜。”   舜帝又是笑一声,“好个心似明镜,确实这里面疑点重重,何况朕几前日才说了要立太子,现在就闹了这么一出皇子勾结官府与流寇。但朕让温卿查了,发现事情又并不是那么简单。”   “所以陛下关了大理寺李大人?这事还真与李家有关系?”宋钊语气不掩饰惊讶。   “你消息倒也灵通。”   “臣想不知道也难,外边传得沸沸扬扬,连安王府的侍女都听说了。”   “枢密使查到了李家曾暗派人到这几处,而那些官员皆是李祭酒的子弟,就在我关了大理寺卿后两个时辰后,被押送回都城的官员无声无息就死在路上。没有人拦截,押送的人也没躲过去,死得极奇怪。”   宋钊闻言道:“陛下是想让臣去查明死因?”   “以你之能,朕相信会水落石出。”舜帝布满血丝的双眸微眯,烛火下,将他眸光显得更是锐利。   宋钊思索了会,才双手抱拳作揖:“臣竭尽所能。”   舜帝让他即刻就出发,如今那些人离都城的距离,快马也不过一个时辰了。   枢密使与宋钊一同离开,都赶往现场,在上马前,枢密使听到宋钊轻轻咳了两声。就问道:“宋大人身体可无碍?”   毕竟前几天才说他被文颐郡主打吐血。   宋钊淡淡说了声无碍,翻身上马,温从言挑了挑眉,不再发一言跟上。   其实他们去这一躺,查不查得清死因是次要的,舜帝不过是又想借着宋钊的嘴,来整治李家。   出了这样的事,大皇子被陷害的面大,从他查的证据来看,也是以大皇子毫无关系。不过李家倒是真有那么点问题,也是因为这件事,让舜帝察觉李家比两位儿子的威胁性更大。   不管这一趟查不查得到李家有问题,李家都要被重创。   皇后的父亲与兄长,不死也得被扒一层皮,他们引起了皇帝最深的忌惮。   宋钊离开都城办差,赵暮染很快也收到邱志秘密送来的消息,她吩咐邱志一定要暗中护好人,然后想要怎么打发这几天的时间。   夫君不在家,日子要多无聊啊。   大皇子被关押,最着急的除了皇后外,还有大皇子妃。   她几乎是彻夜未眠,就坐在纱幔后听着大皇子一众谋士商讨对策。   她当日尝试过进宫,但是皇后根本不见她,她多方探听才知道皇后其实被舜帝软禁起来了。李国丈跪到晕厥也未得帝召,而是直接被抬回李府,也被责闭门思过,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大皇子就陷入了绝境一般。   她如何能不心焦。   只是谋士讨论来讨论去,一夜也没有想出个什么办法来。   宋大郎也在席上,但他一直没有说话,众位谋士都是跟随大皇子许久,其中不少地位却都比不上他的地位。众人商讨不出个所以来然,对他早有妒忌之心的,将火就引到了他身上。   穿着藏蓝衣衫的中年者,直点了他名道:“子尘先生整夜未语,不知是想出了什么高见。”   他的话,让在座众人都纷纷看去。   宋大郎在这些人中,年纪最轻,却让他们跟着大皇子喊一声先生,这些都性格高傲的谋士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觉得不过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就是会些异术,也不见得能成大事。   宋大郎被点名,半晌才睁了眼,神色极傲慢。这些人看他不顺眼,他哪里又不知道,他不过是不屑与之计较。不过都是倚老卖老的自负之人。   他这样的神色,让众人脸色更不好,然而宋大郎根本不看他们,而是看向纱帐后端坐的妇人。   “若按我之言,殿下只有明哲保身,大义灭亲才能安然,免了这灾难。”   “小子狂妄!”   在场当即有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站起来斥骂。   大义灭亲,李家可是大皇子的依仗,李家倒了,皇后在后宫的地位也不稳,那大皇子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   “是我狂妄还是你们愚蠢?!”宋大郎毫不客气顶了回去,“自古以来,帝王最怕功高盖主,难道只有武将才会功高盖主?!李家门生满天下,这就是帝王大忌,如今陛下要动李家,谁也护不住。李家既然是必遭一难,殿下若是不站出来与陛下同一阵线,只怕也会一同牵连进去。即便殿下是被人污蔑!”   宋大郎的话落,众谋士脸上都是惊恐,那站起来指责他的人也脸色惨白跌坐在位置上。   “这便是我的建议,到底如何,还请皇妃决断。半日,再晚半日,谁都无力回天。”   他知道这是宋钊出手了,但他没想到,宋钊居然会先对着大皇子下手。他以为以宋钊与文颐郡主的感情,会先整治和文颐郡主有仇的二皇子,难道二皇子真是跟安王一伙达成了什么协议?   宋大郎被突来的事情闹得也是头疼,实在太过让人措手不及,而且他有些猜不透宋钊的用意。   大皇妃听到他的提议,久久不言。   她也十分之犹豫,但不管如何,李家倒不倒与她直接关系不算最大,最重要的还是大皇子。大皇子若是不出来,那她这个依附着他生存的妻子,就会四面楚歌,不但是她,恐怕还有她的族人。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皇子妃想到种种,最后咬牙,“我会让我娘家尽最大努力,将先生的话递给殿下!如今是殿下的危急时刻,不管如何,我先在此谢过各位对殿下的不离不弃。”   大皇子妃将姿态放到最低。   尽力安抚这些人,留住他们的心,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众谋士纷纷也表达对大皇子的忠诚,商议了整宿的众人终于散去,各自回房养精神。   宋大郎想了想,却是暗中离了府,往他许久未踏足的地方去。   安王府,睡饱一觉的赵暮染无事可做,抱着红缨枪直接出了门,冲着兵马司去了。   如今舜帝正不爽,她就让他更不爽!   限制她不能出都城她就得乖乖听话了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也该给她父王试试都城的兵力了。   女郎骑着马,衣袂飘扬,到了南城兵马司门口,跳下马直接将红缨枪往地上一杵,高声喊道:“姑奶奶我来寻仇了!”   守在司门口的侍卫:“??”   哪里来的疯娘子?   一刻钟后,兵马司衙门的侍卫都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想,这真是姑奶奶。   半个时辰后,心情极差的舜帝见到半边脸都肿起来的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跪地哭道:“陛下,不好了,文颐郡主把南城兵马司衙门都要掀了,现在去了北城。”   作者有话要说:  染染:破风在手,横扫都城。   安王府侍卫:我们殿下的目标是,搞事,搞事,搞事!   舜帝:。。。。   都城各衙门抱头发抖:我们有没有得罪过这位姑奶奶?   安王:不愧是我女儿。   ————————   今天的二更,爱你们,么么哒~~ 第54章   把南城兵马司闹得一团乱, 还敢去北城?   舜帝听得额间筋直跳, 重重一拍桌案:“她这是要反了是不是!”   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哭丧着脸,心里跟着回道:您不是早认为安王府要反了吗?但这种话是他不敢说出口的, 如今安王可是在边陲御敌, 他要说出这话被传出去,那绝对要被世人骂诛心。   舜帝见一名领兵者,居然被一个小娘子打得跟个猪头似的,还连句实话都不敢接,气得当即就砸了杯子。   “传朕旨意, 左右羽林军去把文颐郡主给朕押进宫,她若敢反抗!”舜帝气得胸前起伏不定,心中极想说的杀无赦怎么都不能说出口,憋得整张脸都快紫了。   副指挥使兴奋地等着舜帝要整治赵暮染的旨意, 最后,却只听到舜帝脸色铁青地道:“她若敢反抗, 不能硬碰, 伤了文颐郡主朕拿你们是问!”   副指挥使也被他这一句憋着了。   那他一路连老脸都豁出去的哭进宫来, 有什么意义?!   皇帝发了话, 副指挥使再憋屈也只能受着, 顶着肿了半边的脸去跟着羽林军出发寻人。   可是等他们到了北兵马司衙门的时候,傻眼了。   北兵马司早就收到消息, 严阵以待,哪知等来的却是羽林军的人,一众人也跟着傻眼了。   两方人马大眼瞪小眼半会, 羽林军侍卫长喃喃问道:“文颐郡主呢?”   “——报!”   在众人都疑惑的时候,有人策马前来,身上的官兵服写了个大大的西城二字。   众人都在心中惊疑不定地想,不会吧。   报信之人面带惊色朝羽林军侍卫长道:“文颐郡主在西城兵马司,我们副指挥使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但毫无还手之力,还打人专打脸,他们长官已被揍成了猪头。   简直是英名扫地。   南城兵马司副指使听着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扬了扬,看来他不是最惨的。   羽林军侍卫长再也呆不住,调转马头就要带队离开去拦截,谁知道文颐郡主这样闹下去,是不是又要跑到东城去了!   她这是在声东击西,溜达着他们玩呢!   声东击西?!   这个词让他心下一凛,又勒停马道:“右羽林军留在南城,遇见郡主记得拦住!”她搞不好旧计再施。   再闹下去,他们这些都城守备军,都要颜面无存!   可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赵暮染再一次将众人耍了。   连闹两场,她拍拍屁股直接就回了王府,美滋滋的吃午饭,补充消耗的体力。   羽林军侍卫长看着一切平静的东城兵马司,在那傻等小半时辰得知人早打道回府,气得险些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   ——文颐郡主欺人太甚!   羽林军侍卫长心中生了被人当猴耍的屈辱,气得一张脸铁青,当即派了人团团围住安王府,在外头喊话势必要将赵暮染押到皇帝面前。   吃饱喝足的女郎听到管事禀报,懒懒打了个响指,戚远与蔚明不明所以上前。她红唇轻启,吩咐道:“你们自从跟我回了都城,都再没有操练过了,去吧,让他们看看我大庆军的厉害。”   戚远与蔚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笑,转身就让人拿来号角,吹响。   王府里传出异动,羽林军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听清楚,副侍卫长疑惑地道:“是不是像吹号角的声音?”   号角?   侍卫长疑惑看着紧闭的安王府大门,这又不是军营,哪来的号角声。   他想法刚落,刚才那模糊的声音再起,这下众人都听清楚了,这确实就是号角声。   众人心间惊意才起,紧接着是排海倒海的冲锋声,安王府侍卫高喊保护殿下,直接就从墙头翻了出去。   安王府侍卫如神兵如天降,羽林军根本没想过他们居然敢直面违抗圣意,一时间都慌乱起来,被安王府众人冲乱了队形,然后被人一个打三个直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胡同里混乱一片,羽林军不少人都被按着打得哭爹喊娘,不要说反抗,连刀都拔不出来就被一通狠揍。   正副两位侍卫长也被蔚明戚远打得节节败退,身上脸上不知挨了多少下,心里直骂安王府的人都是流氓地痞不成,怎么都用这种打人专打脸的野路子。   正当两人有种快被打死的绝望感时,安王府内又响起了号角声,正酿战的安王府众人刹时退如潮水,纷纷又是翻墙直接回到了府内。   胡同里,先前还威风凛凛的羽林军如今七倒八歪,就像是一片麦田,被蝗虫过境,摧毁得惨不忍睹。   王府大门此时发出沉重的开启声,他们看到了一身红裳的女郎手执红缨枪,神色威严跨过门槛。   女郎手中的枪‘锵’的一声击在地面上,金属与石板地发出的碰撞声直震众人心神。赵暮染扫了眼狼狈的众人,语气极厉:“先皇破风在此,尔等胆敢放肆!先皇所赐府邸在此,尔等胆敢乱闯!”   还瘫在地上的众人心一中惊,望着她手中寒芒闪烁的破风,又抬头看见先皇亲笔所书的安王府牌匾,脸色发白爬起来全跪地磕头。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能叫他们脱一层皮!   赵暮染听着头磕得嘭嘭响地声音,手中银枪又是再重重击向地面,气势摄人:“——滚!”   众人被这隐着杀意,不可违逆的一声吓得瞳孔直缩。羽林军侍卫长知道这是踢到块铁板了,不要说他们小小的羽林军,怕是皇帝见到破风,都忌惮着不敢真对安王府做出什么 。   他认清局面,冷汗淋淋,也不管丢脸不丢脸,告罪一声爬起来下令让众人全撤离。   他呆在这里,文颐郡主绝对敢杀了他,那就是杀鸡敬猴,是告诉世人她安王府威严不容人挑衅一分。即便那人是皇帝!   他回宫去禀报,失了颜面的皇帝不敢真对那么多的羽林军下杀手,最多是丢官。哪样能保命,他心里明白得很。   羽林卫霎时退得干干净净,吵闹的安王府胡同又恢复平静,刚才一场乱斗仿佛没有发生过。   赵暮染望着空空的胡同,冷笑一声回了王府。   戚远一众林立在影壁前,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他们确实好久没有练过手了。   赵暮染越过戚远身边,吩咐道:“将刚才的事散播出去,一个时辰内。”   啧,无召不得进宫?皇帝派八人大轿请她,她都不去了!   限制她自由,她就给他闹个天翻地覆,还一点办法都奈何她不了!   还在影壁前的众侍卫顿时散开,除去在王府值岗的,其余全乔装打扮,暗中出了王府直奔都城各大酒楼茶寮。   舜帝还在宫中焦急等宋钊那边的消息传回,不想却是见到被打得丢盔弃甲回宫禀报的羽林军,听到赵暮染直接搬出先皇,他被激得眼前发黑,险些要吐一口老血。   先皇!   破风!   安王府这是认为有了先皇这依仗,就无法无天了!!   先皇早就死了几十年了。   如今当家做主的是他这个皇帝!   “去……直接将我把文颐郡主绑了进宫。不,给我把枢密副使喊来!”   舜帝的理智荡然无存,心中想的就是想要如何将一而再挑衅他的赵暮染灭了。   枢密副使前来听到舜帝居然是要他让人去暗杀了文颐郡主,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极力劝道:“陛下,不能啊。如若郡主在都城出了事,刚刚又才与羽林军发生突冲,这不是向全天下人昭告,是陛下下的命令!安王那有十万将士,他们与郡主共过生死,那就是逼着他们直接反了啊!”   舜帝听着相劝的话,怒到极致的表情异常狰狞。枢密副使又道:“陛下,如今渭州正起战事,如若安王直接投了夏国,渭州这个缺口绝对会被冲开。不但如此,最可怕的还是民心啊,还请陛下三思!”   文颐郡主出事,那绝对是寒了庆州将士的心,都城若再有流言四起,百姓听风就雨,也只觉得舜帝残暴。不但是百姓,还有镇守其它几处要城的将士,都会因文颐郡主一事而意识到功高镇主的下场。   那本朝就人心大乱。   ——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文颐郡主闹归闹,出手伤了人却没取一个人性命,这在外人看起来,就是个小娘子闹脾气了。   舜帝听着他的一再相劝,那股积在胸口的怒气越发旺盛,如熊熊烈火,从胸口一直烧到他的四肢。烧得他双目血红,烧得他几乎神智全无……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枢密副使见他那极骇人的模样,察觉到了不对。可他也看清了舜帝那一直发不出声的口形是什么,那还是一个‘杀’字,他看得心惊胆颤,欲再冒死劝一次,却见舜帝嘴角溢出鲜血,软软靠在了龙椅上。   “陛下!!”德信被这幕吓得惊叫,殿内直接乱成一团。   整个皇宫也跟着乱成了一团。   枢密使吓得直接封锁了消息,并调布禁卫,严实把守着皇宫。   好在,昏迷的舜帝很快被救醒,医工说只是怒急攻心,调理些时日不要太过劳累便无碍。枢密副使这才将松口气,颤颤巍巍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而此时都城的大街小巷内,百姓们都有了新的谈资——有人污蔑安王欲造反,文颐郡主其实是为表父亲清白回都城当质子,还险些在上回与郡马吵架后被兵马司的人暗算,所以这才有了郡主大闹兵马司一出。   众人七嘴八舌,消息传得满天飞不说,还被添词加句成了各种版本,无一不是在为赵暮染抱屈。觉得皇帝欺负一个小娘子,这算是什么本事。   枢密副使在抹了把冷汗出宫的时候,就收到了都城外已流言四起的事,并调查清楚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个刻意,他用脚趾头也知道是文颐郡主干的,但他知道了也只能当不知情,为了舜帝的身体着想只能暂时瞒下,并吩咐人去立压住留言。   他从来就没遇见过这么能闹腾还不怕死的人,这个人还是个女子!   如若文颐郡主是个男儿,恐怕这天真是要变了。   枢密副使才放下的心,又因流言的事重新提了得高高的,派人送信去给在外办差的温从言,只希望他收到消息能早些回都城坐阵。   赵暮染大闹都城之时,离开大皇子的府宋大郎直奔护国公府。   他想着,如若能一辈子都不踏足此地,他绝对不会回来,如今却被宋钊逼得不得不露面。   护国公见到暗中闯进书房的郎君,震惊之后是冷了脸,将人视之为无物,继续看书。   宋大郎也早预估到父亲再见自己是怎么个情形,他压下心中的不舒服,还是朝中年男人施了一礼:“您身体可好。”   护国公没有理他,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宋大郎努力用心平气和地声音道:“您怪我是该的,今日来,我也只是说一事。朝中这两日大皇子被污蔑与官匪勾结,劫了粮舱,再卖给商人欲从中赚取暴利,不知您可知此事?”   坐于案后的男人依旧沉默。   “看来您是不清楚了。”宋大郎深呼吸,将事情及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桌案后的护国公终于将手上书放下,脸色沉沉看向他。   护国公说:“你回来一趟,说了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难道您没听明白吗?还是说您明知故问?”宋大郎极力忍耐的情绪终于崩裂了一丝丝,露出激动来,“宋钊设计大皇子,欲除李家,宋钊如今已被皇帝派出了去查清事情。陛下派他去,自然是要借他口来对李家‘证据确凿’,不管李家最后查没查到此事是宋钊所为,他都会被李家记恨。李家门生满天下,大皇子只要出来,就会对宋钊报复,他这是置护国公府于何地!”   “——还是说,他如今靠上了安王,根本不顾护国公府这么多人的性命了!他这是造反!他帮着安王造反!为何您还无动于衷,由得他乱来!”   护国公冷眼看着那极度不满的青年郎君,一手重重拍在桌案上。   沉重的一声,让室内气氛越发凝重。   “对护国公府众多人性命于不顾?!”护国公闭了闭眼,将眼中的失望之色藏了起来,“早在当年你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后,护国公府所有人的性命早岌岌可危!如若不是他,或者你现在不是站在我面前,而是站在我的坟头!”   护国公看着被恒清说是极有慧根的孩子,心头涌起一阵又一阵酸楚。   生了慧根,双眼却被蒙蔽,还不如不要!   护国公这话之重,叫宋大郎青了脸,三年前的事,是他过错。可是那时,那时父亲听了他的话,又何置于败北!   宋钊当时不过是贪生怕死,才会那样相劝!   “您的意思是,不管了?任他会害得宋家人跟他一起陪葬,都不管了?!”   “他也是宋家人!”护国公冷声反驳,“他也是宋家人,这话我最后在你面前说一次,我亦相信他不会让宋家再落入三年前的局面。倒是你,你扪心自问,你来这一趟究竟是打着什么算盘,是真的来劝我让我去劝你弟弟,还是准备让我配合你,去听信你所谓拯救宋家的做法?!”   宋大郎被他犀利的指责直逼得退了两步,面色苍白。他沉默片刻,突然开始发笑,笑声如低至高,大声质问:“他是我弟弟?!那我算什么?我不曾记得我母亲肚子里,还蹦出过那么一个弟弟!”   “宋昭!”   护国公被他带着癫意的笑声所惊,站了起身。   宋大郎却已目露寒意看向他,翘起的唇角带着讥讽:“不管安王最后成不成功,就算他这样再让宋家重新大权在握,他都是乱臣贼子!安王不是正统,即便他称帝,史书都会记上这一笔!”   “——希望他不会有后悔那日!您也是!”   宋大郎从牙缝中挤出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护国公在他转身那瞬伸了手,可也只是抬起,又被他强行放下。   郎君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护国公跌坐回椅子中,看着探入廊下的树枝,眼神空洞没有聚焦。良久,他才闭了眼,可面容上的黯然之色却久久不散。   他们兄弟这怕是要兵戎相向了。   大郎说安王是乱臣贼子,那么他是已经投靠了哪位皇子?   护国公又静默坐了片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站起身想要去让人去王府给报信。哪知才刚站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重重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中午的更新,因为上班晚了些~~~爬走 第55章   天边的云被夕光照得红彤得一片。   两位披着斗篷的郎君一路策马疾驰, 从进城后都不曾减速, 直到了宫门才拉了缰绳。   温从言翻身下马,小喘着气就往宫内去, 宋钊在他身后就显得不紧不慢。   温从言侧头看了他一眼, 视线在郎君略苍白的面容上掠过,也不问他,径直先行。   宋钊就落在了最后边,步调依旧从容不迫。   两人打算明日再回的,哪知温从言却是突然收到宫里来的信, 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便一路往回赶。   宋钊想着,凤眸在沿路各处看了眼,发现今日的值岗位置有所变动。刚才在宫门的时候, 他就发现异常了。   禁军比先前增了一倍有余。   出什么大事了?   皇宫突然严加把守,定然是皇帝那出问题。   宋钊走过中路, 晚风将他袖袍吹起, 余晖在他身后, 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此时的郎君, 心中思忖颇多, 面上却是不显山水,整个人都变得极为莫测。   温从言已拾阶到了殿外, 他回身看了一眼,就看到郎君那叫人摸不透的表情。   他微微皱眉,想到将舜帝气吐血的文颐郡主, 又转身在殿外等侯召见。   宋钊来到殿外的时候,温从言已经与舜帝说了好些话。   舜帝躺在榻上,气色尚可,只是神色极阴沉,看人的眼神仿若是淬了毒一般。   “陛下,文颐郡主的事我们且先缓缓,如今最重要的是边陲,是李家。”   宋钊得了宣见进殿,走到内殿门口就是听到这么一句,他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继续往前。走到舜帝跟前,行了礼。   但也是那么一句话,他已经知道,他的小妻子是又干了什么大事了。   舜帝见着宋钊,神色更加不悦,但心中仍有别的事,倒也将对赵暮染的怒气压了下去。   他先前也是被气糊涂了。   是多年没有人敢忤逆他,没有人敢一而再挑衅他,他才会落了她的套。   舜帝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静又冷血的帝皇,他问宋钊:“温卿说事情已有眉目了?”   “是。”宋钊低声应一句,慢慢道来,“陛下可还记得臣在带着郡主殿下回都城的时候,遇到了刺杀。”   “嗯,自是记得。”   宋钊总是事无巨细给他汇报,这些事情,他也关注,肯定不会忘记。   宋钊如今在朝中是他的一利刃,什么人针对宋钊,就相当于是针对他这个帝王,他哪里能忘记这些。   “臣当时用了火攻将人围杀脱身,烧毁了半条街。那伙人来路不明,训练有素,如若不是臣早有察觉,必遭毒手。事后臣也让人查过,发现那伙人有一部份是流寇,有一部份……是私兵。”   私兵?!   舜帝听到这话,惊得直接坐了起来。   谁人敢养私兵,这就是要造反!   宋钊声音依旧轻缓,转而说被毒死的那批人的疑点,“不管官兵犯人,看着是像被毒死的,但并不是。他们还是遇到了刺杀,只是对方是刚他们迷晕了,然后用银金一类的利器入顶,逐个杀死,再制造的毒杀假像。”   “现场都被人清理过,又是第二日被人发现报了案,他们的踪迹才被人遮掩了过去。这样有计划的行事,不是一般流寇能做到的,所以臣猜想,这批杀死犯事官员的人,也是被人暗中培养的私兵。”   私兵不是人人都能养得起的,频繁出现更不可能,所以他猜想,这与刺杀他的人是一批。   舜帝听着脸色又慢慢沉了下去,“居然能在都城附近养私兵!此人果然有手段!”   且是细思极恐。   如若私兵数量大,又近都城,那是不是就要逼宫了!   “查!不管一切代价,都必须要查!”舜帝下令,温从言知道这是跟他说的,忙行礼应是。   舜帝说罢,又再继续问宋钊:“如今人证都死了,李家那要做何打算?!”   “既然人证死了,有物证也是一样的。李家近期在那几挺处有过活动,将那些接触过他们的人传了过堂就是,证词也是会有的。”舜帝派他走这一趟,难道不知道证人都丧命了,说白了,这就是拿来糊弄人的。   君要臣死,哪容臣苟活。   舜帝闻言,舒出一口气,“那就都交给你处理了。”   宋钊正要应是,有小太监来禀枢密副使有要事求见。   枢密副使在见到温从言的时候,神色明显一松,有了主心骨的感觉。他快步上前,跪禀:“陛下,大皇子写了封血书,恳求陛下过目。臣听内容有关李家,不敢乱拿主意,故将血书带了前来。”   李家?   大皇子说李家的事?   殿内众人都目露奇怪,舜帝当即将那封血书接过,快速看了起来。   “好个赵文弘!”舜帝看完,冷冷一笑,将血书递了温从言。温从言看着一脸震惊,在舜帝的示意下又递到宋钊手中,“宋大人倒是不必麻烦去找证据了。”   宋钊被说得更是疑惑,低头辨认碎布上的字迹,看着看着,突然低笑一声。   他没有预兆的发笑,引得舜帝皱了眉:“宋卿这是笑什么?”   “臣……”宋钊敛了神色,捏着血书道,“臣是为陛下高兴,大皇子殿下以国为重,不徇私,要揭发李家所做一切。实乃大义!”   温从言听着他的说辞,也皱了皱眉。   这面上是夸奖,但宋钊眼中闪过的那道光,更像是嘲讽。   不过,大皇子居然先认了自己知情不报之罪,与舜帝请罪,再揭发李家这些年做下的事,当中就是此次劫粮一事,实在是叫人震惊。   大皇子这是自断了与太子之位的可能。   想到这,温从言又忆起押着大皇子时,他脸上那种冷静从容。或者,谁人都没有这大皇子活得明白。   他心中一凛,静默立在原地。   舜帝也是知道李家一倒,皇后与两位嫡子势力必遭重创,而且这大儿子,以后怕没有大臣敢为之卖命了。   不聪明那么些年,倒是最后一刻知自己的性命重要,心也够狠,将自己的外祖家直接断送。   果然是他的儿子。   “将他带上来。”舜帝想着,亦笑了一声。   枢密副使领命而去,温从言与宋钊仍留在殿内。直至皇帝亲自审完大皇子,让宋钊将事情记录在案,再命温从言带着大皇子亲自到李家去,太极殿才真正安静了下来。   宋钊领着差一同到李家去拿人,跟着忙到第二日天明,将连夜审的口供递给了皇帝。   皇帝看到上方一条写着养私兵千人,都恨不得直接提剑将李祭酒给斩杀。   一个文官,养私兵!   还曾派人追出都城,要刺杀宋钊,当时文颐就在场,若是文颐也受到波及,安王那怕也闹大事了!   因是为宋钊先前帮他弄死的几个文官,都是李家的门生?!是李祭酒一手拉拔的,所以,他就大胆到如此!   舜帝又止不住动了怒,这人绝不能再留!   当日,舜帝就下了旨意,皇后父兄都被判了流放,李家所有人被充作奴。大皇子知情不报,但又大义灭亲,有过有功,被责令禁在皇子府内一年思过。   皇后听到消息时,几度晕厥,想要去求情却都被舜帝拒之门外。最后,她为了大局,为了这唯一还有点用处的皇后之位,她强忍着眼泪回到了宫中,再不去惹舜帝烦心。   宋钊忙完一切回到王府的时候,几乎是倒头就睡着。   赵暮染看着憔悴了许多的郎君,心疼不已,帮他宽衣擦身,让他睡得舒服些。   宋钊这一觉,直睡到了傍晚才清醒。   邱志听见动静,将热了几回的药的让人送了进去。   “他就会折腾人,瞧把你折腾得,这肉都要掉几斤!”赵暮染见他一口喝了药,气呼呼地端过碗,又给他递了水。   宋钊看着她抱怨,不由得失笑:“只是困了,耗了些神思,没有你想那么娇弱。”   赵暮染仍是气得不行,宋钊将人揽到了怀里,“我听说你闹的大事了,陛下这几日没有空理你,可这忙完李家的事怕就要开始找后帐了。你似乎将他气得不轻,我回来进宫的时候,他是卧床的,宫中守卫都增加了许多。”   赵暮染闻言冷哼,“这就气得不行了?那我父王忍了他这几年的,不内伤得更重!”   “怎么没气死!”说罢,她又补了一句,一脸可惜。   宋钊对这她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算是了解,调侃道:“你们赵家人果然都够小心眼,我们还是得提防一下。”   “不必提防,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如若气一次狠的他还没有觉悟,那不用我们动手,他这皇位也要做不稳了!”   一个帝皇,这点气度都没有,他自己就得先气死!   宋钊真是被她逗乐了,赵暮染这才想来问李家的事。   “他那个小心眼的居然只判李家父子流放?”   实在不像他的个性。   宋钊道:“你觉得呢?流放路途艰辛,谁知道养尊处优的李家父子能不能熬得过去。”   碍着皇后,碍着李家那些门生,碍着朝中许多文臣与李家关系不匪,他当着众人的面总是不会赶尽杀绝的。赶尽杀绝的事,肯定是放到暗中,舜帝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赵暮染忘记了她这个皇伯父有着比任何一个赵家人都狠辣的心。   确实,他怎么会放过这些对他有威胁的人。   赵暮染想着,却又莫名叹了口气。她这突然来的惆怅叫宋钊奇怪,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李家父子除去,虽然还有个赵文钧,但你外祖家的仇也算是报了一半了。”   赵暮染杏眸转了转,说:“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并没有想什么的。李家一夜倾倒,帝王的恩宠实在是让人如履薄冰,感慨而已。”   “自古帝心难测,而且权臣替交,也是自古不变的定律。今日没了李家,那些大臣可能会心寒,可这心寒抵不过权势,他们依旧会对掌权之人趋之若鹜。”宋钊神色很淡,眼神却异常冷酷。   “懂。”   女郎点点头,将李家的事先抛到了后边。宋钊却是突然和她说起别的事来,“大皇子有问题。”   “嗯?”   赵暮染被他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郎君慢慢跟她解释:“这场算计最开始就是我策划的,我的人哄骗了当地官员信以为是大皇子的人,在做下事情后早就撤离了。然后算计是那批官员落网,指证是大皇子所为,那些人被押回都城审问,被人杀害在路上。”   “我发现那批人与在回都城路上刺杀我们的那批是同一伙,是被暗中养着的私兵,后来大皇子直接揭出李家养了私兵,李家父子也承认了当初刺杀之事。”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事情合情合理,李家人为了保大皇子,灭口证人啊。   宋钊难得看到懵懂的样子,在她脸颊偷了个香:“不对的点在,李家只养了一千私兵。上回刺杀我们的人有几十众。沿途再设有追踪,这少说得二三百众才能调配得开,这一派便是大批的人马,这支私兵人数岂止一千?!”   “你怀疑养私兵的并不是李家人?!”   赵暮染吃惊,明白了关键,随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真正养私兵的人是大皇子!”   那个人人都道懦弱无能的大皇子!   “对,而且他当断则断,在危机时刻用大义灭亲保住自己,同时又让自己与太子之位无缘。这显然是在降低陛下的猜忌之心,这怕是以退为进,先让陛下觉得他没有威胁,会抽手对付他的其他兄弟。”   “实在有魄力的很!”   李家,那样一个靠山,说断就断了。   这样的心智与狠绝,绝对是成大事者才该有的。   “他是不是还打乱了你的计划?”赵暮染猛地想起他先前说过,这才是开始。   他对大皇子此举显然是没想到的。   “对,打乱了我的计划。本来该是顺带将二皇子直接拖下水的,让事情最后该是变成赵文钧为太子之位设计兄弟,这样大皇子还是能安然出来,却还是会让陛下继续忌惮。这样,我以后行事也极方便,但他的指认让我计划有了断层,不能再冒进。”   只是一计,就全身而退。   宋钊倒也是有着佩服。   “那岂不是可惜了,你又得再废神思了。”原本的一箭双雕,有一支箭却是射空了。   “不着急。”宋钊没觉得什么,他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事事都算到。   而且这天下聪明人也不止他一个。   “不管大皇子养了多少私兵,起码他的野心已经暴露出来了,这一年里,我们只要提防着他就可以。我们也是划算。”   起码是知对方的底细了。   “我这两日也闹够了,且也停战几天。”赵暮染想到这两天的解气,又是神清气爽。   宋钊突然将她抱了起来,直接往院子里去。   赵暮染被他吓一跳,忙圈住他脖子:“干什么去,一会该用饭了。”他还只穿着中衣呢!   郎君抱着她,只是笑,然后就坐在院子的石桌边,叫人取了什么东西过来。   看到邱志拿来的竹子与纸张一类的东西,赵暮染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后她就看到郎君对着月色,开始削竹子,扎起了东西来。   “灯笼?!”赵暮染看到逐渐成形的东西,惊讶喊了一声。   可是又发现不太对,灯笼没有这么大。   “孔明灯!”她继续看了会,终于看了出来。   宋钊朝她笑。   此时,两位侍女送了饭食过来,赵暮染便坐到还在扎灯的郎君身边,给他夹菜给他喂吃食。   等到两人用完饭的时候,手上一直没停的宋钊已扎了十余只灯,让人又拿了蜡烛来,握着她手一只一只点亮,一同将所有的灯都放飞。   赵暮染立在院中,抬头望着要与星河融为一体的灯,眸光璀璨。   宋钊从身后搂住她,低头亲了亲她耳背:“那天在外边就看到有孩童在放这个,我想你肯定会也会喜欢。”   “喜欢!”赵暮染眯着眼笑,“这是我第一回 放孔明灯!”   庆州是军事要地,严禁放灯,就怕是有人用来当做信号。   如今,这种如梦似幻的美景是她亲手放飞的,她哪里会不喜欢。   “下回,让你看整片的灯海。”今日准备得太过仓促,十余只灯,还是差了许多。   赵暮染闻言侧头,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好,我等你给我扎一片灯海!”   作者有话要说:  五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三天了,还有两天,我努力撑住! 第56章   正是暑热天气, 庆州边城将士穿着厚甲, 更是跟在蒸笼一样。   安王巡例在各要处走了一趟,命人多发去暑的汤水, 便回了大帐与副将们商讨渭州之事。   夏国突然出兵, 是众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且是来势汹汹,薛冲为此吃了不少亏。若是有多年的领兵经验,就是占下一座城也是可能的。   闵槐看着沉默不语的老战友,心中却有个大胆猜测, 遂道:“殿下,您说夏国是不是试探?”   试探?   安王闻言看了过去,剑眉一挑。   “是因为先前渭州的事?”他们在渭州军营假装敌袭之事。   “对!”闵槐点头,“他们恐怕是收到了风声, 也许他们是在试探,我们是不是在内乱。”   “如今攻打渭州的是那刘老狐狸领的兵?!”   众人都跟着点头。   “那怕是差不多了。”安王神色也沉了下去。   上回借口敌袭, 夏国是最清楚他们自己有没有出兵的, 所以引起了怀疑。夏国老将刘坤, 多次与他交手, 以往都是由他直接对上庆州军, 现在直冲了薛冲去,极大可能就是试探。   试探渭州有没有庆州军在。   他是最熟悉庆州军战术的人。   “果然是老狐狸。”安王冷哼了一声, “那他试探出来了又要做什么?难道还打算派使臣上书赵舜,然后两国联合来灭了本王不成。舜帝胆敢放他过线?!”   满脸络腮胡的副将就道:“又或者,夏国国主想趁机会与殿下您交好呢。”   他人附和:“也极有可能。近期夏国藩王也不老实, 与吐司部落也是大战小战不断,两方都抢最好土地养马,一到冬日,两国战马能存活多少都得是个问题。”   夏国与吐司部落交界,两国靠北,一到冬季便是雪封大地,粮食极为紧缺。   夏国先前与他们打了三年,打到他们最后马都要饿死了,但是庆州纹丝不动,最后才退了兵。   这不过才两年,即便恢复了些元气,也不可能会再顶着多方压力再度开战。吐司三年前大败了护国公,再又和朝廷打了一年,最后还不是谈和了,转而跟夏国藩王小打小闹。   谁也经不住天天这样干架的。   “且不管夏国如何打算,但眼下他的试探就绝对是落空了。”安王无所谓地道。   他是控制了薛冲,也派了兵守住几座要城,将渭州军打散打乱,可是上战场的还是薛冲的原班人。那刘老狐狸上哪试探得到他吞没吞渭州。   “如若是这样,那估计这场仗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众人又认可的再点头。   安王就嘿嘿一笑,“管他大还是小,我只知道我那好皇兄要送不少东西过来。”   那表情,活脱脱一个无赖。   众副将见惯了他这样子,都当没看见,心中默默同情了被这父女坑的舜帝片刻。   大家都觉得夏国不是什么大事,也就该干嘛干嘛,准备等到薛冲真求助了再说。   安王摘了盔帽,要去找自家王妃,哪知才走到一半就被人截住了。   “殿下,郡马从都城送来了几个人。”   那臭小子给他送人?   什么人?   上回他将那一堆面首折磨得没有人形送回来的事,他还没找他算帐呢。   安王上刻还带笑的脸,下刻就板得跟要债的似的,长腿一迈,让小兵领着去看看又是要闹哪一出。   安王才走到军营大门,就听到一声凄凄的喊声,跟前就跪了个人。   被宋钊暗中送都城的黄大人声泪俱下,哭道:“殿下!是老臣啊!!老臣以为要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安王被他吓得下意识退了几步,打量几眼前这年过半百的老人,问:“你谁啊。”   他好像不认识这人。   黄大人被他一句话噎得哭声顿住,在打了个嗝后又再继续哭:“老臣黄祺!!”   安王:“……”   谁啊。   “老臣三年前给殿下您写过信的,三年前的年节,写过问候信!”   安王又再看了他几眼,最终摇摇头:“不认识。”   写信的人太多了,他每个都要认识啊,那不是满天下皆朋友?   黄大人被他噎得哭也哭不出来,安王就问他:“那臭小子送你来做什么?你这还拖家带口的……怎么跟投奔本王来的一样。”   上回那十个面首还在吃白饭呢,又送一堆来?当他在开舱赈灾啊。   黄大人:“……”   怎么安王和他想像中的不一样?!   宋钊放他一条生路,难道不就是让他来投靠安王的?   黄大人默默闭上嘴,捋了捋思路,最后还是将事情前后都说一遍,又将一同被送出来的齐家人给他介绍,这才算是将事情说清楚了。   “暴君!”安王了解来龙去脉,总算明白了。   他怒斥了一句,众人皆点头,安王就招手,喊来一个小兵:“把他们带到城中,跟军中的家眷挨着住吧,正好晚些日子要秋种了,这些小伙子还能帮个忙。”   安王说罢,转身就走。   黄大人听到自己一来就要被发配种田,整个人都蒙了。忙又喊着殿下,“您,您就不跟我打探都城的事情吗?”   正常情况好歹也会叙两句吧,这怎么和他想的也完全不一样!   安王脚步停下,看着黄大人笑了两声:“黄大人这是要我开口打探,才准备将事情说出来?”   黄大人被他一笑,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也品出他说话的语气不对。微一思索,神色也变得铁青。   “不,殿下,是您没让老臣有机会说。”   “够了!”安王骤然打断他,这一声声调不高,比他平时说话还低两分,可身上的气势在这一瞬就变得极强。   从白骨堆里走出来的武将,煞气慑人。   才刚站起来的黄大人腿一软,直接又跪倒在地,他身的郎君们也被吓得全跪倒。   他们就没见过气势如此逼人的,比舜帝有过之。   安王见黄祺被骂得直冒冷汗,哆哆嗦嗦的,冷笑道:“既然你已经沦落到要仗人鼻息才能过活,你就收起你那套心思,少用小聪明。”   此人一来就先是老臣老臣的,就有倚老卖老之嫌,后在解释事情的时候,只知卖惨说舜帝如何残暴。说完后,明明有机会当即给他表忠,却又闭嘴不言了,这样心不诚的人,他没让他去给将士们端洗脚水,还收留他已经够给面子了。   此人是打着要再卖人情,然后在他身边重新享受一把当大臣的威风?!   堂堂一国副相,居然是这么副嘴脸。   那臭小子怎么不当场把人砍了?!   这是专程送来气他的吧。   安王心中将心思不纯的女婿骂一通,对着黄大人仍是冷着脸。   黄大人也知自己这是错行一招,安王一点也不好糊弄,他的小心思真被看得一清二楚,霎时老脸滚烫滚烫的。   他这也是怕安王因为他曾是舜帝身边的老臣,而对他心生忌惮,才希望他表态后再投诚的。   哪知,他错算了武将之人最恨就是文官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黄祺知道自己错哪后,再次磕头认罪,此时收了大哭那套,再也不敢有一丝浮夸地表述自己的情绪。最后,安王看在他那句确是有要事相禀,才让他进了军,喊人整治一桌酒菜。   ——安王喝酒吃菜,黄祺站在汇报。   “你是说赵舜帝位来得不正当?”安王听完他的话,又抿了口酒。   黄祺努力将视线落在脚尖,“是,当年老臣的父亲是先皇的中书官,帮着先皇拟旨。在先皇仙去后,老臣父亲在听闻是舜帝即位,表情非常吃惊,而后父亲被召进宫再回来就病逝了。”   “你就凭你爹暴病而亡,就推断赵舜帝位来路不正,你胆子也不小。”   黄祺知道自己的猜测有大胆,所以先前他也不敢直接说,耍了小心眼。可眼下也是被逼得不得说,他跪了下去:“殿下,此事虽是臣猜测,但臣的猜测绝不是无可能。臣父亲进宫时,还说必定会保住我们一家,而我与殿下不过是三年前写信问安,这被舜帝要打杀。齐大人,当年齐大人的父亲直接就没能从宫中出来,殿下,此事内中必还有因!”   他父亲拟的旨,听到是舜帝登基,不可能会露出惊讶!!   “如果先帝不是让赵舜登基,那么你父亲也应该和齐大人的父亲一样,出不来宫!”   安王冷静的抓出之间关键,这是一处错漏。   那么赵舜会直接就在宫中将人杀了。   怎么会在这么多年后,才动齐家和黄家。   这点也是黄祺想不明白的,所以这些年来,他从不敢多言一字,但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这话,在宋钊饶他一命,确定宋钊与安王是已结盟的时候,他都不敢说。   因为,他也解释不清楚。   黄祺哑口无言,只能再深深磕了三个头:“臣解释不清,但殿下英明,臣既然能活着到您跟前,也是明白了您的意图。所以臣没有必要再编造这样一个事情。”   这倒又是事实。   安王虽不喜他先前做为,但这话是认同的。   “此事本王知道了,你且下去好好休息吧。”安王挥手,黄祺只能带着沮丧退下。在他快走出帐的时候,安王突然又唤了他一句,他惊喜回头,却听到安王道:“你会写字,这几日有粮草要入舱,秋种前,你就去跟着帮忙清点。”他才不养闲人。   黄祺闻言险些脚下趔趄,摔出帐外。   安王这是非得将他当劳力了啊。   他堂堂一副相,现在就混成了给算帐先生打下手的了?   黄祺苦哈哈的走了,安王又自行坐了会,才神色凝重回到安王妃那。   安王妃正在做一双小鞋子,安王见她神色柔和低头绣花,心头就都宁和几分,可在走近她的时候又叹了口气。   “好多年不见你做这些了。”安王语气都是自责。   安王妃是极了解他的,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想了当年之事,自从女儿出生后,她就再没有机会做这些。   “是不是很可爱。”安王妃朝他笑,将小小鞋子套在手指头上,然后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爱,也不知染染怎么样了,是不是诊有有孕了。”   安王妃听着他的傻笑,笑出声:“两人同房一个月都没有,上哪诊出有孕。”   就在昨日她才刚收到赵暮染的信,说郡马身体无碍,她会努力怀上宝宝的。   虽然她努力这话听着怪怪的,但安王妃还是为小两口欢喜的,她的女儿总算长大了。   安王却是一脸恍若有失,女人这是真的成了人家的了,嫁人了。他便又叹气:“我这总是不放心,而且我今日见个人,听到一些事。”安王就将黄祺的事说了,安王妃震惊地看向他,脱口而出:“若是舜帝不该登基,那是该……”   说着,话音嘎然而止。   安王挑眉。   “这事儿有些太离奇了。”安王妃摇摇头,储君从来都是立长立嫡的。   “我这不也没全信。”   “或者又是真的。”   安王才说了一句,安王妃却又想事情来,对皱眉的丈夫道:“女婿说,舜帝在杨家找东西,杨侯爷能有什么东西让他巴巴找了几年。而且杨侯爷是他杀的!”   安王神色就变得凝重,莫不是要找……遗诏?   舜帝都登基了,当年的人估计也被他除光了,哪里还有能威胁他的。唯一有的威胁,只能是真的诏书。   事情好像能串起来了。   安王妃喃喃道:“怪不得他越逼越紧,他这是怕了。”   “但时间不对。”安王也有些震惊,沉默着去取了纸笔,将事件一点点详细写清楚。   只是还是很多点对不上,然后当即又写了信,要人秘密送到宋钊手里。   他远在庆州,都城的事查起来不顺手,这事也关系到杨家,他索性丢给别人苦恼去。其实遗诏在现在对他来说,有没有都无所谓,没有遗诏,他也一样要反了!   安王这头得了个重大消息,宋钊那边才想了办法,将解毒丸给太后暗中送了进去。   云姑拿着东西,几乎是要喜极而泣。   她就知道郡主明白了意思。   云姑便暗中将药给太后服下,握着太后的手道:“您一定会好好的,郡主殿下一会救您出去的。”   太后却只是摇头,眼眸内是浑浊的光。   她年纪大了,即便有解药,她的身体也不过是强弓之末。她的记忆也逐渐模糊不清,那两回能清楚着的跟孙女说上话,已是极幸运,现在她知道自己有时都连云姑都认不出来。   每当她睁开眼的时候,云姑听见她唤人时那种惊喜,已经说明一切。   太后又想起当年藏下旨意的错事,愧疚地道:“云姑……你说文颐八岁那年遇到的,会不会是她……可为什么我在宫里却找不到她,我就差没掘地三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给大家回顾下文里的时间,太后先助了舜帝登基,所以什么齐老大人,黄老大人是太后的手笔~~所以也导致舜帝是在登基几年后,才发还有遗诏一事,才有了杨侯爷长公主出事一事。所以,我们安王殿下自己捋不对时间了~~~完全没想到太后麻麻才是干了大事的人。 第57章   有近十日, 都城滴雨未降, 天气憋闷不已。   赵暮染在屋里实在呆得无聊,就在傍晚时分到王府花园的荷花池边垂钓乘凉。   池塘边上种了一排银杏树, 宋钊来到时, 就见到女郎坐在树荫下,一双玉足也探到了池水中。   郎君走近,修长的身影遮住了些许阳光,赵暮染脸上当即就露了笑,仰头看他:“国公爷身体好些了吗?”   前两日, 护国公在宋大郎离开后,因为情绪激动牵动了心悸的老毛病,不醒人事小半天。直到宋钊忙完李家的事回来,护国公才派了人喊他过府, 小夫妻俩这才知道护国公卧病在床。   自那日后,宋钊一日两趟往护国公府跑。   “看着精神比前两日好多了, 医工说只要静养就好。”人上了年纪, 年轻时又是四处征战, 总是会落些病痛的。   赵暮染闻言点点头:“宋大郎那, 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宋钊和她一样, 席地而坐,手往水中探去, 微皱着眉说:“他最后能说那些话,劝是没有用的了。”   “不劝,那真要与他斗法?”   怎么说都曾是同门师兄。   “他想斗, 那就斗吧。”郎君声音很轻,说着还叹了一声,“护国公总是说我就是宋家人,他将我是长公主之子的事瞒得死死的,导致这样的局面,也实在是无奈。他现在还如此坚持,我也只能是与兄长斗一场了。”   赵暮染只觉得这事就是剪不清,理还乱。她不满地嘟囔一句:“护国公究竟是在坚持什么。”难道他对长公主真有那么深的感情,因此才爱屋及乌,胜过亲子。   宋钊也不得而知,没法回答,只沉默着将她腿从水里抱了出来,也不管会不会弄湿衣袍就放在膝盖上。   他取了帕子将她湿哒哒的脚擦干净,“这些天别再贪凉了。”她小日子就在这几天,如若没有怀上,贪凉后就得受罪了。   赵暮染从来就没有往这些事想过,只笑眯眯答应,为自己被他如珍宝一样的捧在手心里而欢喜。   给她穿好鞋袜,宋钊侧头看了眼半泡在水里的竹篓,里面有着三尾鱼在慢悠悠游着。看着挺肥美。   “晚上给你做鱼吃。”   赵暮染一听,直接将鱼杆都丢了,将竹篓一把捞起来,拉上他就往回走。   “我现在就饿了。”   她犯馋的模样实在可爱,宋钊笑了一声,却是停下了脚步。   赵暮染没拽动人,也只能停下,回头奇怪的看他。   树萌下的郎君凤眼微挑,被枝叶筛成一道道的光束落在他身上,在他眼睫上滑过,那些光,仿佛就都落入了他深幽的瞳孔中。   郎君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赵暮染被他专注的眸光所吸引,对视间心跳就莫名妙加快。   宋钊此时朝她扬了扬剑眉。赵暮染看着,将手中的竹篓一丢,直接扑了上去,抱着他脖子朝他脸颊亲了一口。   “你这还没做吃的,就先要奖励了?”   宋钊闻言拉着尾音哼了一声,听着就像是十分不满,赵暮染就抬头瞅他,视线就落在他一双唇上。小声道:“好吧,是我想亲你了,不是你在讨赏。”话落,送上自己红唇,还像小猫儿一样去轻舔,描绘着他的唇线。   原本只是想要一点甜头的郎君,顿时就克制不住,将人带到树边,压着贴着,亲了许久才松开。   宋钊一手拎着竹篓,一手牵着双颊如染了红霞的女郎,慢慢往院落走去。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密不可分的投在石板地上。   回到住处,两人便一头扎在小厨房里。   郎君熟练的整治着两条鱼,女郎就站在边上不时给他擦汗和帮个手,不过小半时辰,一桌全鱼宴就摆在了院子中。   小夫妻俩亲亲密密地靠着用饭赏景,温馨甜蜜。   晚间,正趴着看书的赵暮染猛地站了起身,然后快速冲进了净房。   宋钊正在一边的桌案前写东西,听到动静不由得回头,想到什么就搁了笔,前去敲门:“染染?”   净房内,女郎嗷的一声,委屈得想哭:“我没有怀上宝宝!”   听着她带着失望的声音,宋钊抚额,果然这种事情急不来。   接下来两天,赵暮染只要是看向郎君的目光,就是饱含幽怨,宋钊在她这种眼神中,总感觉自己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错。而王府里的侍卫也叫苦连天。   他们郡主殿下这两天吃了炸药一样,一言不合就会跟他们大打出手,还是被按着打那种。蔚明戚远无声谴责着,相互帮忙在青肿的脸上滚热鸡蛋,目光不时往只影孤单的邱志身上瞥。   好像还有比他们更惨的,他们起码哥俩还能相互安慰一下,邱志是挨了打,连哭诉的地方也没有。   某人狂躁的脾气持续了四五天,王府才再度平静下来。   是夜,宋钊看着将自己压在身下的女郎,太阳穴突突地跳。赵暮染压着他,一边伸手去扯他腰带,嘴里一边说着:“我肯定要被娘亲笑话,我还跟她说我在好好努力,可是她盼着的外孙居然没有!!”   她在那喃喃自语一般,宋钊每多听一个字,太阳穴就会跳得重一下。   什么叫她好好努力。   她究竟都去信和岳母说了些什么?!   生孩子这事,不该是他努力才对?宋钊实在是再也听不下去,扣住那还在身上乱扒的小手,翻身反将人压住,去堵了那张一直说着让人产生惊吓言语的嘴。从来没有那样失控过,将人按着狠狠收拾一通。   赵暮染修长的腿圈在他精壮的腰间,被他的不克制撞得脑袋空白,身体又胀又酸软,才从浪尖下来不让缓口气,就又会很快再被推上去。从所未有的激烈让她忍不住都喊哑了嗓子,最后哼哼唧唧,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了。   不知疲惫的郎君直折腾她了半宿,当泡到热水里时,她以为终于能喘口气了,他却在水中又挤了进来。赵暮染感觉到他的动作,潋滟的杏眸内聚满了水雾,宋钊却爱死了她情动时这双湿漉漉的眼眸,低头去亲吻她的眼角。   “君毅……”她软软地喊他。   含娇带嗔。   宋钊用温柔地动作回应她,如愿地听到她舒服的轻轻哼了声。他轻笑一声,低头吻去她脸颊上的一滴汗水,声音极魅惑地道:“喜欢这样?”   女郎因为他的动作又低吟一声,红唇微张,细细喘着气,“喜欢,但能不能不要了……”   她的直率却起了反效果。   她迷离的眼神,弓着不断往郎君身上贴近的身子,每一动作都仿佛在说她如何娇美,引君采撷。郎君心里的野兽就全跑出来了,只想让她更喜欢,轻柔地动作骤然就再度化作狂风暴雨。   赵暮染听着屋里响起的水响,听着他粗粗的喘息,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怎么又兴奋起来了。   ***   自从李家出事,大臣们都战战栗栗,每逢朝会都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得帝王不顺眼,连带着将自己也咔嚓了。   而自李家一事结束后,舜帝也出乎众人意料的平静。   他只是再借势夺了几位官员的乌纱帽,统统发配流放,随后便是新提拔一批官员填缺,朝事侧重也都全在渭州的战事上。   渭州战报每日不断,将与夏国交战的情况都写得十分详细。   两方如今还胶在城池之外,夏国攻不进来,薛冲也冲不出去。   舜帝让户部兵部加急运送粮草,然后又在点了兵部右侍郎为参军,一同前去。   宋钊听到舜帝拨派兵部的人前往渭州,眉头不微不可见蹙起。   舜帝这是对薛冲不放心的举动。   薛冲这么些年,战功积累,舜帝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他自此自终就没有真去相信谁。   冗长的朝会散去,大臣们都从殿中退出来。   温从言加快了步子追上准备去刑部的宋钊,抬手就亲昵的拍了拍他肩膀,“宋大人,我们喝一杯去。”   宋钊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唇动了动,“好。”   郎君惯来对人惯来是这种清清冷冷的样子,温从言早见怪不怪,与他说笑着直接离开皇城,到了长街的一家酒肆。   温从言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也没管什么职位尊卑,很随意的拉着宋钊落座。他更是亲手给郎君倒了酒。   “温大人这般,今日这酒,我都不敢喝了。”宋钊笑笑,盯着眼前的白玉杯。   温从言闻声哈哈一笑,道:“宋大人居然也会说笑话了,宋大人还有不敢的事。”   宋钊挑眉,唇角挑着似有似无的弧度看了过去。温从言先执杯子,朝他还放在案上的酒杯轻轻一碰,一口饮尽,还夸了声好酒才继续说话:“宋大人,你们共事有两年了……”   “两年五个月了。”宋钊纠正。   温从言又是笑,“对对,还是宋大人心细。我们共事两年,也算是共过生死,我今日请你喝这酒,也是想让你心安。”   心安?   宋钊凤眸微眯,琢磨着这有趣的词。   “陛下如今正在补缺,宋大人这两年来为陛下做了多少事,陛下自然是看在眼中的。陛下这几日未提你在李家一案中的功劳,但我想宋大人不久就要高升了。”   “只要是为陛下效力,什么官职都一样。”   宋钊闻言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温从言看了他几眼,似乎在猜测他这话是真是假。   良久,温从言才又道:“高升一事,以宋大人的才能,是迟早的。只是我不得不提醒宋大人一声,文颐郡主那,宋大人的关系可真要处理好了。”   温从言话落,细细打量宋钊的神色,发现郎君至此至终都是那淡然的神色,也就放弃探究了。   而从这话后,他也不再说起任何关于朝中的事,只与宋钊闲话。两人在酒肆用过午饭才各归各路。   在回刑部衙门的路上,宋钊已经将温从言今日说的话在脑海里掰揉了几遍。   最后得的结果是,温从言难得良心现,在婉转告诉他舜帝对自己极不满了。   这些日子舜帝没有再提及赵暮染上回大闹都城的事,看着似是就那么放过了,实则,心中还是在意的。   当初让赵暮染回都城当质子,让安王不敢异动,舜帝有心思,他又刚好适合拿来当借口,所以舜帝毫不犹豫赐了婚。如今,因为舜帝的不满,这疑心病发作了。   怕他走近安王府了?   宋钊坐在马背上,冷笑一声。   现在怕,早干嘛去了。   晚间,宋钊回到王府将事情给小妻子说了,赵暮染也是听得冷笑连连,将自家父亲暗送回都城的信递了过去。   宋钊在看到‘疑有遗诏’四字时,向来情绪不显的郎君手微微一抖,神色当即也变得极难看。   他想到了被人捷足先登取走的东西。   难道他父母真的是因为发现了遗诏,所以才遭了舜帝毒手?   如若是这样,他父母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遗诏,舜帝又是什么时候得知有遗诏这件事。   宋钊沉着脸,将附着信一起送来的事件表细细浏览,然后在桌案铺了纸,填上他近来所查却是安王不清楚的事情。   一件一件的事列了下来,中间还是缺失了许多,但依稀能推断出舜帝突然针对安王的时间,那正是他父母出事前后。以此推论,宋钊确定舜帝知道遗诏的事应该就在杨家出事前,但他父母如何知道遗诏或得到遗诏的时间点仍旧不清。   看着桌案上凌乱的纸张,宋钊揉着太阳穴靠在椅背:“这中间还缺了什么关键。”   赵暮染拿起纸张,也细细推敲着,突然,她将一张纸放在郎君跟前:“皇伯父如果是在你五六岁那年得知遗诏的事,那么当初是谁杀了齐老大人,还有突然就暴病亡故的黄老大人。黄老大人死前还说会保住一家老小,他这是知道进宫后他难逃一死,但杀他的绝对又不是皇伯父。”当时的舜帝,还不知道有遗诏一事。   “谁还能在皇祖父仙逝后,动这些大臣?!”   赵暮染终于乱成一团的事情抽出了线头。   宋钊闻言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先帝驾崩的时候,是谁陪在先帝身边。”   赵暮染想了想,“离皇祖父最近的,是宫中的嫔妃……而能在他跟前的……”   抽丝剥茧后,两人已经想到了这中间请缺失的是什么了。一个在宫中权力仅次于皇帝的人。   “皇祖母当年换了遗诏!!”猜出真相,赵暮染心中震惊,震惊之后便又是不能理解,“为什么?!”   “染染。”宋钊刚她脸色极差,忙去将人揽到怀里。   赵暮染心里头难受极了。   如若遗诏没有被换,那么一切都不会这样。   杨家不会遭难,她娘亲也不会因为一碗绝子汤,再无儿女缘,他父王也不用每日都提防着亲兄弟要落下来的砍刀!   “染染,你先别着急。”宋钊知道她心里头难过,也想到了她所想的一切。他拥着她,缓声地说道:“染染,可还记得太后提及我母亲时那些话?她说也是被迫无奈,因为‘他’掌控了兵马司。先前我们一直不明白这个他是谁,现在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太后口中说的,那个暗中掌控了兵马司的人。”   “——是你皇伯父。”   怪不得他顺着这句话查,却是什么都查不到,查来查去也只有当时兵马司的历任官员名单,而这些官员都是到任期满没有异样。因为舜帝早掌控了兵马司,他不久后又登基了,哪里会再对兵马司做什么调整。   当年的情况,极大可能是太后怕真的遗诏一出,舜帝与安王兄弟会因此兵戎相见,安王会不敌舜帝。所以太后改了遗诏,避免了当年的兄弟相争,可是她没想到,舜帝后边还是会发现遗诏的事。   也是因为舜帝得知还有一份遗诏,所以他这些年来才会一再想对安王除之而后快,甚至于对太后下毒,想以此逼迫安王回都城。   这……宋钊大致在脑海里还原了遗诏事情前后,一时也不知该说太后是聪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暮染虽然不太冷静,却不傻,宋钊一句话点破关键,她也就明白当年自已父王是什么处境。   “君毅……如若你是当时的皇祖母,你会怎么做。”她在他怀里缩里一团。   宋钊心疼地抱紧她,“如若当时皇子们已经收到先帝驾崩的消息,那么谁控制住了都城,谁就是新帝。”   赵暮染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所以太后当时的决策也不是全错的,起码她先免于两位儿子兵戎相见。只是她没有料到后来,二儿子会因为先皇给的四万兵马立下赫赫战功,与至舜帝开始对兄弟忌惮,最后又发现遗诏的事情。   赵暮染算是理清舜帝对他们一家的恨意根源了。   他们安王府当年能在杨家出事后还安然呆了近五年,全靠着她父亲身上那些战功,舜帝奈何不了,最终才会让他们去了庆州。在失去找遗诏的耐性后,就开始连生母都算计在其中,来除掉他们安王一家。   赵暮染沉默了下去,宋钊叹气。   看来很多东西都不用再耗神思去查了,只要问太后,当年许多的谜团都能解开。   理清了事情,宋钊一刻不敢耽误,给安王写了近十页的信,将来龙去脉说清,连夜让人加急送往庆州。   赵暮染整晚都闷闷不乐,眼中时不时露出狠意,宋钊都怕她直接扛着红缨枪就冲进宫找赵舜拼命。好不容易将人哄睡着,他才抽出空来去想那没寻到的东西。   两年前东西就被人取走了。   从太后一点一点的暗示来看,太后是在引导着他们去查遗诏的事,所以说太后也不清楚遗诏最后在哪里。不然,已经到了这种局面,她也该明白安王必反,她没有必要再藏着这件事情。   不是太后,又不是杨家族人,更不是舜帝……想到最后,宋钊闭上了眼,藏起了眼中的冷意。   翌日清晨,赵暮染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宋钊看着微微安心,穿好官服到衙门应卯。   将郎君送出院子,赵暮染转身就冷了脸,吩咐蔚明:“让那死胖子给姑奶奶我滚过来,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半个时辰内,我必须要见到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宋钊:给媳妇顺毛,顺毛……千万不能冲动。   染染面上微笑,内心:姑奶奶我就要整残他!   ——————   万更第四天了,啊啊啊,还有一天,应该能坚持吧。。。咳咳 第58章   曹淳得到消息, 几乎就连滚带爬的去了安王府,到赵暮染跟前的时候, 整个人都是蔫的。   女郎闲闲坐在椅中, 看人的目光却有着种将人架在火上烧般的难受。   曹胖子心惊胆颤的往后挪了五步,只想着这姑奶奶是要干嘛,眼中都是凶狠的光,这又想算计什么。   赵暮染刚他往后缩,笑了一声, 开门见山地说:“将你在深宫能用的人交出两个来。”   什…什么?   赵暮染见他跟金鱼一样鼓了眼,冷笑着又说:“交出两个人来, 我有用。”   “不…不是, 殿下, 我们哪里有什么人啊。”   “曹淳。”见他装傻, 赵暮染低低唤了他一声, “你们和二皇子想谋位,宫里能没有几个人?你当我傻?”   曹淳被她连名带姓喊一声,直喊得头皮都在发麻, 想到她那些折腾人的手段, 直想哭。他说:“殿下,您自当是英明神武, 才智双绝。可是……”   “再可是, 一拍两散!我先让赵文钧扒了你的皮!”   女郎打断他的装可怜,一句话就叫曹淳闭了嘴,只能哭丧着脸将想蒙混过关的话给咽了回去, 转而道:“殿下您总得跟我说,您要干什么吧。”   “不会让他去刺杀皇帝的,你们曹家大可放心。”   那是让他派人打听什么消息?   曹淳心中微宽,赵暮染阴笑了一下,吩咐道:“让那两人到太后宫中藏些火油包,我会指定地点……”   才将心放下的曹淳腿顿时一软,整个人像块肉饼瘫在了地上。   不杀皇帝,是要杀太后?!   她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殿下,求您饶了我的先前的罪过吧……”曹淳真要被她吓破胆了,连连讨饶。   守在门外的蔚明戚远就听到某人杀猪一般嗷嗷直哭的声音,紧接着屋里一阵噼啪乱响,还有什么重重倒地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一致望向天空。   里面的胖子是被他们家郡主炖了吗?   曹淳从王府出去,一路哭着回了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上了贼船,是再也不可能下来的,他们曹家迟早要被文颐郡主那鬼见愁玩死,真是一个悔不当初。   下衙时分,宋钊回到王府。   他的小妻子高高兴兴迎了上前,抱着他胳膊和他说话,情绪显然又比早上好了不少。   宋钊见她高兴,心情也跟着变得不错,决定两人晚上出去用饭。   赵暮染稀奇:“这是要上哪,我去准备衣裳。”   宋钊拉住她,笑道:“不必,就这么出去。”看到她投来疑惑的眼神,又道,“给你那皇伯父看看我们感情不错。”   他一句话,她就明白了,挑了挑眉。   “你这是卖我求荣啊。”   宋钊被她逗得直笑,但这比喻又是对的。   舜帝一边提防,怕他投靠了安王,却又一边要求他将赵暮染控在手中,想要两人真能相处出感情来,能更好拿捏。他也只有是‘卖妻求荣’了。   晚间,两人光明正大的出双入对,用过饭还去逛了夜市,玩了一圈才打道回府。   这消息一散出去,倒又是引来阵阵流言,而百姓们那边传出后就直接成了郡马真心打动郡主,要抱得美人归了。   深夜,舜帝才将将批完折子准备就寝,有人将这消息送进了宫来。   “郡马带着郡主上街了?”舜帝冷笑一声,“宋钊倒是也会这种表面功夫了,朕想看什么,他就做给朕看。”   德信在边上笑道:“那也是宋大人在对陛下表忠心,陛下才点拨过,他就开始下苦心。只是郡主怕不是那么好哄骗。”   舜帝却不以为然,淡声说:“女人,在榻上得好了,再生个孩子,那眼里就只有她的男人了。到底是没近过女人的,连这些都不懂。”只要让赵暮染有了孩子,安王忌惮也会更多,赵暮染脾气再坏再能打,也会顾忌着些。   德信听了只能是附和,心中却想,郡马那动不动就病倒的身板,能生出孩子吗?他倒觉得,花心思哄好郡主来得靠谱些。   自打两人不遮掩的出门后,宋钊没事就会带着赵暮染到都城各处转转,在外人眼中两人是在增进感情。然而,两人每到一处对话是这样的。   赵暮染:“这处居民较多,若是破城从这走怕是要引得慌乱,一乱就容易有变。没有直接从北门打进去的好,然后绕到前方就能包围各位皇子的府邸。”   宋钊:“回头我就把地形画下来,给岳父大人送过去。”   完全不用遮掩的,光明正大的在踩点。   ***   进了七月,很快到中元节那天,舜帝在宫中摆家宴。   除了大皇子,皇室宗亲都在场。   赵暮染与宋钊来到御花园的时候,扫一眼,就发现太后果然没有出席,不用问便知又是皇帝使了手段。   赵暮染木着脸落座。   自打上回她大闹兵马司,就许久没在皇家人跟前露面,几位皇子纷纷打量她,见她面色红润英气不减,就知她过得十分不错。   舜帝仿佛也忘记了被她闹得颜面大失的事,席中仍是一派慈爱长辈的作派,对着这个侄女嘘寒问暖,一众儿子都被他丢到脑后。   三皇子妃几位皇家女眷被她恶整了一回,见到她都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让她们再度失了仪。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赵暮染趁着散宴之前与舜帝请示,要去给太后问安。   舜帝面上笑着,让人领了她去,当着众人的面成全她的这份孝心。   左右太后现在神智是越来越不清明,今日又用过药,他根本就不担心。   赵暮染来到太后宫中的时候,果然是见老人又昏昏沉沉的睡着,寝殿内除了云姑,还有十名宫人立在边上伺候着。一如既往的寸步不离,想和云姑暗中说两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赵暮染看得冷哼一声,跪坐在榻前,看老人的情况。   云姑见到她,心里激动,却不敢乱说话,只能安静陪在边上。太后已经连提笔写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却又是个不识字的,想帮太后传些消息都不能,云姑想得心中难过,只怨自己没用。视线一直往两边的宫人看去,想寻机会给赵暮染说上一两句话。   正是此时,后殿突然传来了喧闹声,众人都被惊着,细听之下居然是走水了。   寝殿内的宫人惊慌起来,二话不说要是将太后给背出去,赵暮染不让她们动,自己将老人背好,趁乱的时候狠狠掐了云姑一把。   云姑还望着窗外闪烁的火光吃惊。胳膊吃疼,这才缓过神来,抬头就看到赵暮染眼中凌厉的光,她心头莫名跳得极快,再一侧头就是看到前殿也闪着火光。   怎么会突然走水了?   云姑见着火舌吞卷,焦急地帮赵暮染扶好老人。   懿慈宫前后殿都闪动着火光,宫人都乱作一团,纷纷冲出来接力救火。云姑听着呼喊声若有所思,恍然就又明白过来。   她经过一烛台的时候,用脚一绊,烛台顺势倒了下来,点燃了那整片的纱帐,挡住大半的去路。   原本跟在赵暮染身边的宫人就都尖叫着冲了出去,寝殿中霎时只余下背着老人的赵暮染,还有脸上惊色未褪的云姑。   “说!再晚,就来不急了!”赵暮染背着老人,去问看着火光的妪媪。   云姑指尖一抖,知道自己做对了,也知要争取时间,急急回道:“殿下是知道了吗!奴要从哪说起!!”   能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人的,自当是聪明的。   赵暮染说:“长公主与杨侯爷!”   长公主与杨侯爷……云姑略一思索,用简单的话概括。   “那道遗旨是长公主查到当年真相,直接从娘娘这处要走了。后来不知陛下如何知情,就直接放火烧了侯府,长公主与侯爷遇难!如今娘娘也不知道遗旨在哪。”   果然当年事情就是这样。   “皇祖母问我小时候最后进宫的事,是怎么回事!”赵暮染又问。   这些日子,该理清的都理清了,唯一不明白的,就只剩下太后问她记不记得最后进宫时的事。   “殿下真不记得了?”云姑语气是掩不住的惊讶,“殿下八岁时不知闯了宫中哪个地方,殿下被吓晕了过去,然后送回到了娘娘身边。殿下醒来的时候,就不停哭着说是见到哪处宫殿有一个女人,会唱歌的女人,您还唱了几句词给娘娘听就又昏厥。随后被安王殿下接了出宫。娘娘觉得事情不对,将当日听到您唱过词的宫人暗中处理了,而那些跟着你的宫人当日都也被陛下处死了。再后来,娘娘就一直找你说的那个女人,但您却是因为受了惊吓生病没能再进宫,连要到庆州去都没能来给娘娘告别。”   云姑说得又快又急,被滚滚浓烟呛得直咳嗽。   赵暮染听完当年的事情经过,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前殿的火和殿内的火势已不受控制,她们得快些离开。   赵暮染看了眼直咳嗽的云姑,说:“出去后,你的嗓子就毁了!”说罢,背着老人一口气直接冲到了外边。   云姑闻言一怔,明白过来的她的意思,也咬牙冲了出去。   殿外的人看着烧成一片火海的宫殿,哭喊声不绝。   懿慈宫走水,火势不受控制,这事很快就传到了舜帝耳中,在座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舜帝忙就往懿慈宫看情况,宋钊朝那已见红光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小妻子就在太后宫中,拳头骤然握紧,亦快步跟了上前。   舜帝匆忙而来,到懿慈宫的时候,就看到整座正殿几乎一半都被烧得焦黑,救火的宫人与侍卫乱作一团。   宋钊心里装着人,无心看火势如何,只在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寻妻子的身影。好在只是一眼就看到那道熟悉身形,她背着老人,衣摆有几处被烧焦的破洞,小脸上也被烟火熏得狼狈,黑了一小块。   宋钊听到走水后就狂跳的心缓了缓,上前去将她背上的老人接了过来。赵暮染跑得太快,又被烟气呛着,背上重量一轻,直接就坐到地上,咳嗽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咳嗽间,她回身看了眼被灼烫的大火吞没的宫殿,难得后怕的想。再跑慢点,真要出人命了。   舜帝安排宫人将太后背着转移到别处宫殿,这才看向被宋钊扶着,终于缓过一口气的女郎,皱眉问道:“怎么会走水了?!”   赵暮染装着惊恐的样子,“不知怎么从后殿就着火了,我背起皇祖母要走的时候,前殿也着火了,寝殿也烧了起来。险些没能跑出来。”一说话,呛过烟气的嗓音沙沙的。   宋钊眉头就拧了起来,凤眼深处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当时寝殿内伺候的宫人呢?!就不知道护主?!”舜帝见她一身狼狈,也是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赵暮染,太后是不是就这么烧死在宫中了,那他的计划,他的一切算计就是要泡汤了?!   他可是一直命人吊着太后的命,好多活几年,好等他那好弟弟回来!   帝王发怒,很快就有人将当时在寝殿的宫中人都拎了前来,这其中包括也是极狼狈的云姑。舜帝让侍卫将这些宫人都带了下去,要仔细审问。   赵暮染看着被带着的众人,心间冷笑。   不先查走水原因,而是先审伺候的宫人,她的皇伯父这是有多不放心皇祖母,皇祖母明明都已经被他用药致昏迷了!   很快,懿慈宫的大火被扑灭,但是由后殿到寝殿那半座宫殿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连带着懿慈宫外的树植都被烧了不少。一直烧到了另一座宫殿门口才被扑灭。   看着一片狼藉的宫殿,舜帝拂袖而去,一众皇室宗亲带着惊吓离宫。   此时已月上中天,整片天地都极安静。   赵暮染跟着宋钊,一路沉默地上了马车。到了马车上,嘚嘚的马蹄声响起,她就被郎君揽到了怀里。   郎君拿了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脸。   看着很轻柔的动作,却是让赵暮染觉得疼。   她就偷偷抬眼去看宋钊,见他唇抿直,唇线绷紧成了一条直线,是她没见过的冷硬。   她眨了眨眼,想着要怎么开始说这个事情,宋钊却先开了口:“你倒真是能耐,我还是小看你了。”   郎君说话,声音带着飕飕的冷意。   赵暮染在他怀里打了个激灵,心想果然一眼就被他看穿了,而且还生气了。所以她才会瞒着他的。   女郎杏眸在那眨啊眨,颤抖的睫毛,小心翼翼的眼神,无一不透露着她的心虚。   宋钊见她露出来的胆怯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她都有能耐去烧宫殿,怎么现在倒是露出怕的样子来了,她身置火海的时候,就没有怕吗?!   万一……   宋钊闭了闭眼,都不太敢想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样大的火势。紧接着,他脑海里也浮现起当年侯府大火的场面,他一颗心就好像揪在了一起,胸口闷得难受。   这个时候,他也才察觉自己中衣都被冷汗渗透,带着凉意黏在皮肤上。   “君毅……”赵暮染察觉到他怒意,也发现他是在压抑着情绪,愧疚地唤了他一声。   宋钊睁开眼,凤眼一错不错盯着她看。   看着她脸上还没擦干净的灰,将手中的帕子一丢,突然就将她双手扣住。   在赵暮染没反应过来时候,已将人扣着按在膝盖上,手掌重重往她翘着的屁股拍了下去。 第59章   车厢内响起‘啪’一声。   赵暮染臀部刺疼, 脑子里紧跟着也嗡一下,有瞬间的空白。   她还没反应过来, 又是接连响起两声。   跟在车边上的蔚明听到从车厢内传了来的声音, 表情一顿。这声音怎么好像不太对?   他疑惑刚起,就听到车内女郎不置可信地喊声:“你…你……打我!!”   赵暮染终于回神,大声说着,一张小脸也涨得通红。   他打的还是她屁股!   他居然打她屁股!   听到女郎天都要塌了身的声音,蔚明险些就要截停马车, 哪知又是传来像拍巴掌一样的声音。比前三回都要清晰。   蔚明听着浑身一僵,这个声音可不像是打耳光的那种脆响。   果然, 车厢里的女郎又嗷一声喊, 嘴里还喊着:“你不能再打那!”   蔚明即刻就歇了拦车的心思, 惊恐地想……郡马威武。   连挨四下的赵暮染都快要被打哭了, 不是疼的, 是臊的。可是她又挣扎不开,被他按着整个人就只能趴着。   “宋钊!”她又羞又怒的吼了声。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打过她那,他居然打了, 还下那么重的手!   宋钊仍抿着唇, 抬手又是一下,赵暮染听到那声响直闭了眼, 死死咬住唇。没有再吭声。   宋钊见刚才还挣扎的人儿不动了, 压了压对她过于大胆冒进的怒意,终于开了口:“你不是有能耐得很,连宫殿都敢烧, 你怎么就不一把火也将赵舜点了?!不是什么都一了百了!”   他到底还是气糊涂了,连皇帝的名字都直呼出口。   宋钊从来就没有这么不冷静过。   赵暮染听着他的话,心中也委屈,松开咬着唇吼了回去:“他要不是防范那么紧,我还真想一把火点了他!”   “你倒还真想着呢!”宋钊被她简直都要气笑,抬手就要招呼下去,但余光瞥见仰着头女郎见他动作闭紧了眼,还死死咬住了唇。   那样子,委屈又倔强。   他手就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他松开禁锢,将她拉坐起来,伸手去按她的唇,让她将牙关松开。   赵暮染委屈着,张嘴就狠狠咬他的手指,用恨不得咬掉他一口肉的劲。   很快,她就尝到嘴里有血腥味。   而被她咬着的郎君仿若受伤的不是他一样,目沉如水,眉毛都没动一分。   赵暮染抬眼看他,到底也舍不得再咬,松了嘴。   宋钊此时也终于看清她的下唇。   她对自己也是能下狠劲,都咬出道深红的牙印来,有一小处还渗了血丝。宋钊用指尖轻轻去摩挲着,心里头那些气都化作无形。   “不知道疼吗?”郎君声音柔和了下来。   赵暮染憋着气,拿杏眸瞪他,不答话。   宋钊就叹气,将她紧紧抱着,头埋地她颈窝间。   一种弱势的姿势。   “染染,你把我吓着了。那样的火势,我只是想,就怕得快要发疯。”   郎君声音比先前又低了几度,带着易碎的脆弱。   心中满是委屈的赵暮染,被他话里带着惊意惧意闹得怔愣,宋钊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赵暮染愣了一会,想起长公主与杨侯爷的遭遇,想起他一生的命运就是在大火中转折。她挨打的委屈也不见了。   确实是她太过挺而走险,她自己都后怕的。   对在大火中失去过亲人的宋钊来说,会怕会生气是情理之中,这也是说明他极度在乎她。   赵暮染也不别着了,伸手回抱他,还轻轻拍他的背:“我这不是没有事了吗,你别气了。我下回……”   “你还敢有下回!”   她话才刚出口,就被宋钊冷冷打断。   她没忍住,噗嗤笑了出声,将他紧紧圈着自己的手扒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伸手去捧了他脸:“没有下回了。”   宋钊抿了唇,一副不相信她的样子。   赵暮染无视之,继续哄人,直接将唇贴到他唇上,轻轻咬着:“真的没下回了。”   郎君这才没有再抿着唇,反客为主,加深这一吻。   马车此时撵了碎石,颠簸了一下,正与郎君气息纠缠的赵暮染突然闷哼一声。   宋钊松开了她的唇,用指尖揩去她嘴角的水光,“怎么了?”   赵暮染双颊通红,马车又再颠了下,颠得她登时再低呼一声。她在郎君探究的目光,头越来越低:“……颠着屁股了,疼。”   他下手也很狠!   宋钊:“……”忍了忍,还是笑出了声。   “你还笑!”赵暮染感觉自己脸都能烫得煎鸡蛋,恨恨瞪他。   宋钊勉力将翘起的唇角压了下去。他刚才确实是又惊又气,极不冷静,手劲自然是没了分寸。   他伸手绕到她身后,给她轻轻揉着,“很疼?”   赵暮染闭了眼,扁着嘴靠在他身上,拒绝回答。   宋钊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给她揉了一路,回到王府后没让她走路,直接一路抱回了屋。   赵暮染被他以趴卧的姿势放到塌上,正想说没也没那么娇弱的时候,却是身后一凉。宋钊直接就解了她裤子,让她臊得从塌上跳起来。   只是真动起力劲来,她是比不过他的,很快被制住,不但被看个光,还被他借着要活血的理由揉按了许久。   若不是还有正事要说,赵暮染真的想一走了之。   长那么大,就没有那么丢人过!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个女人。”赵暮染裹着被子,愁眉苦脸,“云姑说的事情,我只在梦里梦见过,但梦里头也只有那个宫殿。皇宫里,那样荒废的宫殿有许多,西边北边最多,我实在记起不来是哪一处。”   宋钊细细听着她的话。   他以前听人说过,一个人若是遇到过度刺激的事,会生出臆症外,也极大可能会对那段事情忘记。   如今赵暮染的情况应该就是后者。   他又算了算时间,她记不住的事情,正好是和他见面那个月份。是找到她不记事的根源了。   “既然想不起来,也别勉强了。”宋钊伸手捏她鼻子,赵暮染不满地避开,“可是皇祖母在找这个人啊,而且这人肯定很重要,重要到她连云姑都没有告诉身份。”   不然,云姑会点明她皇祖母想要找的是谁,而不是用一个女人来代替。   “我总觉得,这个人应该也是跟遗诏有关系,极大可能还是赵舜关起来的。”   她以为今晚能借着走水一事将所有事情理清楚的,哪知这一环还是解不开,以后怕是更难找到机会了。   宋钊闻言沉默了下去,脑海里又想起被人先取走的东西,眼眸深处便有极复杂的情绪涌动。   “想不到,就先别想了。”他沉默片刻,朝她露了个笑,“也许哪天你就记起来了。太后娘娘在宫中这么些年,都没有找到你见的人,估计那人也许不在宫中了。”   被舜帝转移了也未必。   “可线索就那么断了。”赵暮染不甘心。   “没关系,总会知道真相那天的。你闹了这么一出,曹家人肯定会处理好放火的人,赵舜那应该什么都查不到。等有机会了,我亲自去找云姑一趟。”   事到如今,赵暮染也只能点点头,又忍不住嘱咐他:“近期都先别有动作了,你上回见皇祖母,怕也是废了很大功夫。”   宋钊点点头。可赵暮染却发现,他的神色似乎不像他现在所表现的那样淡然。   他…怎么了?   在为什么事情担忧吗?   赵暮染默默又看他几眼,发现他好像又真的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是她的错觉?   ***   深宫中,太极殿内灯火通明。   舜帝在等走水一事的结果。   一直到过了三更,温从言才前来汇报。   “陛下,确定是意外。大火从后殿烛台开始,前后殿火势是因为殿内的纱幔,再有这些天来滴雨未落,梁柱都极为干燥,才会蔓延得极快。”   舜帝闻言,沉沉看他一眼,问道:“那些宫人如何说。”   “那些宫人所说,与查的结果差不多,而太后一直都是昏迷着。跟在太后身边那个云姑因为呛到烟气,失了声,说话都是沙哑不清。让医工看过,恐怕是伤了喉咙,说明当时寝殿的火也是极大。”   那种慌乱的情况,也只能是逃命了。   “哑了?”舜帝冷笑,“哑了也好,也省得朕再处理了。”   赵暮染老往太后殿去,虽然都是有着他的人,但他也意识到太后身这个老仆不太安全。当了太后那么多年的心腹,他感觉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前些日子派人去查了她,发现她不认字,也就先没理会。现在哑了,就更不用理会了。   温从言闻声,知道这云姑也算是无意中捡回了条命,倒也算是个有福的。   既然走水一事确定了是意外,又确定赵暮染那什么都不知道,舜帝那焦躁的情绪也放松下来,终于去歇下。   而在舜帝得到走水一事是意外不久,赵文弘那里也得到消息。   先前他就得知太后宫中着火,连带文颐郡主都险些没逃出来的事,就一直也在等着最后的消息。   宋大郎陪着他在品茗,见他边看信边皱眉,问了一声:“可是有什么特殊的?”   “并不是。”赵文弘直接将信递过去给他,宋大郎接过,一目十行,看到最后将事情归于意外。   他笑了笑。   “虽然一关系到文颐郡主,我会免不得多想,但如今看来,确实是意外。”   宫中给他们传信的人十分可靠,消息更不会出错。   赵文弘抿了口茶,“倒也是赶得巧了,皇祖母两回都因为文颐而躲过劫难,也许文颐就是她的福星。”   福星吗?   宋大郎眸光闪了闪。   他知道大皇子口中两回是指什么,一回是指文颐郡主回都城,太后就传出病情转好,二来就是这回大火了。   “文颐郡主与太后娘娘确实感情也不错,当年若不是太后娘娘,安王殿下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离开都城。文颐郡主这也算报恩了。”   “是报了恩了。”   赵文弘认同,转而说起别的事:“最近我那二弟倒没有受外祖的事太多影响,竟还有些春风得意的意思。”   李家出了事,那是他们背后支持力,自然是要受些冲击的。   可近些日子传来的消息,赵文钧那一派的人依旧是坚定的跟着他。   如今看,他二弟收用的那些人,倒是都带着几分真心的。   “他不过也是因为殿下您的蛰伏,才得了那些还算有能之人的跟随,若不是殿下这般韬光养晦,装着一事无成的样子。那些人是轮不到他去收用的。”   赵文弘太过小心。这一小心,就是十余年,多期下来,他那种懦弱无能的性子就深刻印在了大臣心中。如今再加一个大义灭亲,有点心机的人都不会再与之亲近。   这就是,有得有失,但在宋大郎眼中,这失得是更多。   想着,他又道:“殿下,如今陛下命你思过一年,这一年,是再也不能荒废。我们也不知还有多少时间。”   宋钊那边已联合着安王,随时要反。   如若边陲一停战,那就更不必说了。   赵文弘思索了会,才道:“经过李家一事,我知道父皇也是忍耐不了多久,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如今边陲有战事,被父皇逼得肯定得反的安王抽不开身,我们的时间怕就在这里了。战事一过,那就大失良机。”   他怕到时别说夺位,就算夺了位,就得在动荡的朝局中对上安王。   安王可不是吃素的,多少年的常胜将军。平时对上,他都忌惮,更别说是在朝局不安的情况下。   所以他要行事,只能快,不能慢!   他想定,说道:“想要最快瓦解父皇身边的势力,首当其冲的是温从言,然后便是宋钊。这两人,说是他的左右臂不为过,李家之事,我想信宋钊也在其中作了不少手脚,不然李家不会倒那么快。”   听着大皇子点出李家之事,宋大郎双眸微垂。   他是想要和宋钊分个胜负,但却因为护国公府的事,从来不曾透露他知道此事为宋钊设计的一丁点。因为后边还有护国公府。   不管他对护国公如今是怎么个态度,那都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他不能再度将他们弃于不顾,所以这也是他不准备将宋钊做的事透露的原因。   三年前的事,不管谁对谁错,他确实有着不可推卸责任。   要大皇子对上宋钊,也不必真的拆宋钊的底。   宋大郎便道:”温从言必须是要除,宋钊那……我有信心对上他。”   赵文弘当即爽朗笑道:“自然,如此还是要拜托子尘了。”   宋大郎谦逊了几句,又与他饮了两杯,才退下回房歇息。   在他离开后,赵文弘却没有当即睡下,而是转着手中的茶碟,若有所思。   先前,他确实十分信任这个子尘先生,可李家出事后,他总感觉对方有些奇怪。   就好像刚才。   提及温从言的时候,他是杀伐果断,可是再提宋钊,他语气是森冷。可是只说有信心对上他。   这是指,在他心里,宋钊比温从言更不好对付?   但一般人都会主为身为枢密权,掌着都城大部份兵权的温从言才不好对付吧。他有那种想法,是出自于什么?   赵文弘反复思考着,突然双眼一亮——   除非子尘对宋钊很熟悉。   可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宋钊熟悉?   赵文弘又被难住了。   他思索再三,首次无比强烈的想要去查宋大郎来历。他坐在烛火下,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将心腹喊到了跟前。   ***   中元节过去,朝廷就在准备秋闱的事。   舜帝的精力被科考和战事分散,本来暂时没空理会各位皇子,哪知因为提议监考官的事,又让他骤然来了火气。   不少大臣以他先前要立太子为由,要考皇子们才能为由,提议几位皇子都应该参与科考之事。   这无疑是戳了舜帝逆鳞,但大臣们的理由充分,立德立能一事也是他说的,他憋到内伤也不能反驳。除了让众大臣拟折上书再决意推脱外,他也无话可说。   舜帝憋着一肚子怒意散了朝,回到太极殿,细细一思索,便又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大臣们既然那么想看他儿子的能力,他就让他们看好了。   他倒要看看,他们能从里面选出谁来!   宋钊下衙回府的时候,赵暮染早听到满都城传皇子们要监考的消息,便又朝他打听。   郎君换下官服,将人抱到腿上,亲了几口才说:“自然是要出些事情的。”   赵暮染一听,就嘟囔了一句:“你到底设了多少陷阱在让他们父子往里头跳。”   宋钊莞尔。他也没有怎么算计他们,秋闱惯来是文人必争的修罗场,多少人人因为监考而步步青云,又有多少被陷害得抄家问斩。   他不过是抓了个时机,能让计划一环一环接下去。   “你现在又要使什么坏?”赵暮染圈着他的脖子问,宋钊低头又偷个香,笑道,“赵文钧给岳父大人送的礼应该也到了,我们该还礼了。”   赵暮染闻言挑眉,竟有些小兴奋。   入夜,跟郎君努力耕耘后的赵暮染抱着被子熟睡,邱志藏在夜色中从外头回来,将由夏国边在传回来的信交到宋钊手中。   宋钊走到烛台前拆了信,极快看了几眼,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   果然是他吗?   他将信点燃,丢到火盆中看他化为灰烬,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突然自嘲似的嗤笑一声。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重新上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达成目标了,感觉自己可厉害可厉害了!!容我叉会腰~~   ____   宋钊同学,查了一些真相~~~嘿嘿嘿~~ 第60章   这几日, 宋钊下衙回府后就会坐在桌案前绘图。   有时是皇宫一角,有时是一座宫殿, 每每画完又会丢进火盆中, 烧个精光。   赵暮染对他的作法有些不理解,就好比今日,他花了两个时辰画出整个后宫的分布,在将笔放下的同时,又是要将舆图准备处理了。   “为什么都烧了。”赵暮染赶在他点着前阻止。   既然要烧, 为什么又要画。   宋钊挽着袖子,轻轻将她手拿开:“我能记住, 若是须要会再画出来。”   赵暮染闻言更不能理解了, 那这画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郎君已将图对着烛火点着, 放到火盆里, 伸手将站在身边的人儿揽到怀里。对还是一脸疑惑的赵暮染说:“画一遍才知道细节错没错。”   “你记那么详细, 是准备做什么?”她觉得他这两天像有心事,有时会走神,表情冷冷清清的不知在想什么。   “自然是有用的, 到时再和你说。”宋钊亲了亲她耳后。   男子热热的呼吸扫过她肌肤, 赵暮染缩了缩。宋钊却是又坏心的去喊住她精致的耳垂,闹得她想躲也躲不开, 连心尖都为他的亲吮在发颤。   “君毅……”赵暮染不满的哼哼两声。   他现在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有时根本不管两人在哪,就跟饿狼一样吃了她。她不抗议,一会他又该乱来。   正心猿意马的宋钊被她那么一喊, 含娇带嗔的,呼吸都短了。   他更不想松开她,含着她耳垂轻轻‘嗯’一声。   他的呼吸直往赵暮染耳洞里钻,让她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她抿了抿唇,反手在他腰间掐了把。   宋钊吃疼,只能松开,凤眸幽深,与侧过头来的女郎对视。   “不许再乱来。”赵暮染停留在他腰间的手又扭了一把,宋钊皱眉,目光沉沉了,视线落在毛笔上。   “那教你作画吧,歇息还早。”   宋钊终于退让,伸手去取了笔,然后塞到她手上。   作画。   赵暮染低头看了看笔,觉得也无不可,他不管工笔画还是山水画,都蛮不错的。   她点点头,宋钊便伸手磨了墨,然后铺了新纸,握着她的手:“想画什么。”   赵暮染想了想,就笑了起来。   宋钊莫名,她回头看着他说:“画王八。”   宋钊的脸就黑了,想起上回她的杰作。   见郎君神色沉沉,赵暮染吐了吐舌头,“你不想画,那就换一个,换成鳖吧。”   宋钊:“……”   有区别?!   她这就是埋汰他玩儿呢。   赵暮染却是哈哈地笑,宋钊被她气得直接抬手朝她屁股拍了下去。   正在笑的女郎霎时满脸通红,大喊:“你又打我那!”   “打你哪?”宋钊挑眉。   赵暮染被他噎着了,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两字,气得都想咬他。   宋钊见她奈何不了他的神色,唇角上扬,握着她手开始在纸上落笔。   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几株睡莲,再是几笔,是水中游的鱼儿。本还郁闷的赵暮染注意力也就落在了纸上,看着他抓着她的手,像是变戏法一样,一挥一顿景与物就鲜活跃然在纸间。   他好像真的样样精通。   赵暮染心中莫名奇妙就生了仰慕,还用余光偷偷去看他侧脸,唇角不停往上扬。   女郎在暗中窃喜,宋钊自然是察觉到了,不过他很享受她看自己那种眼神。眼里就只有他。   他继续画着,几笔间是绘出了露在水面的石头,在上边又添了只憨态可掬的小乌龟。   赵暮染见到那只乌龟,终于笑了出声,回身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就吧唧亲一口。   他真好。   只要是她说的,他再怎么样,还是会照做的。   赵暮染此刻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宋钊在她亲过来的时候,将笔也丢开了,轻轻捏着她下巴熟悉的寻了那红唇就吻了下去。   刚才就没熄灭的念想再度窜了上来,便与她唇舌久久纠缠,随后很熟练的寻了她的腰带,轻轻一扯。   这些天热得难受,赵暮染又不出门走动,就穿上了特意将裙摆缝短的衣裙。他动作很快就让她衣襟敞开,露出一片雪色。   赵暮染察觉,忙又要伸手去掐他,却被他箍住腰,将人提着调了个个,侧对着他变成了正对着。他亦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低头便埋在软软的起伏间。   薄薄的一层布料根本抵挡不住他的温柔肆虐,赵暮染低头看见被他弄得湿了小片的衣服,脸发烫的闭上了眼。   他已经极熟悉她的每一处,知道怎么让她会喜欢,原先想要阻止的女郎早已酥软无力,不由自主弓着腰紧贴着他。   宋钊亲亲她微张着的唇,将她让抱到了桌案上,那副画就被她压得发皱。   赵暮染抓着他的肩膀,在他冲进来那瞬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低呼一声,宋钊就托起她,让她腿缠在自己腰上。这样,她整个都挂在了他身上,满满当当的感觉更叫人难受了。   偏宋钊觉得得趣,就那么托着她一下一下地疼爱她,冲到尽头,看她蹙眉,听她轻喘,渐渐跟着他一起失控。   屋内烛光摇曳,影子成双。   书房内动静许久才停歇,赵暮染是被宋钊用斗篷包得严严实实抱回屋。净房早有机灵的侍女备好热好,赵暮染原以为可以歇口气,哪知他关上门直接将她按在门板上,抬了她的腿又闯了进来。   这样子是从来没有过,赵暮染有些抗拒,有些着急。刚才在书房,他就想这样,可是桌子会硌着她的腰,他没有勉强,可他居然还惦记着。   赵暮染闭着眼,伸手掐他,但压着她的郎君却是轻笑一声,凑前吻去她额间的汗,很不要脸地问:“喜欢吗?”   她不想理他,可却湿湿的粘了他一腿,让他更是一下比一下凶狠。   等到二次结束,赵暮染终于泡进了温水中,她余光扫到了门扇前那与别处颜色都深地面,整人都沉到了水里去。   宋钊注意到她的视线落点,也跟着看了一眼,就笑声不止,搂着害羞的女郎亲了再亲。觉得怎么疼爱都是不够的。   ***   七月末,此次科举的监考名单已拟定,赵文弘与三皇子领了差,协助监考。   举子们也陆陆续续到都城来。   举子们将都城各大客栈都占了,茶楼酒肆中也常看到他们的身影,还常会有文斗。赵暮染在家中呆着无聊,出了几趟门,看新鲜凑热闹。   而宋钊除了忙衙门的事,还在忙绘内宫地图的事,赵暮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到的地形,只知道他每处都画得极仔细。这些日子画完了,也不像往常那样画完就即刻烧掉,还会坐在案桌前不知道琢磨什么,一坐就是小半时辰往上。   是夜,两人用过饭,宋钊转到屏风后换衣裳。   赵暮染看到他将一身黑衣穿在官袍里头,皱了皱眉,问道:“这怎么晚了,你穿着官服上哪里去?”   里面好像是夜行衣?!   宋钊上前,捧着她脸亲了亲,“得进宫一趟。”   “进宫?宫门都已经落锁了。”   宋钊笑笑,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是邱志。   “郎君,陛下派了内侍来传口谕,有急事要您进宫一趟。”   赵暮染诧异,宋钊在她眉心亲了亲:“落锁了也能去。”   话落,他便出门去,赵暮染又抓住他袖子,里面的衣服是要做什么?!   “别担心,若是有机会,我会进去找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人,你早些歇着。”他抽出衣袖,不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直接离开。   赵暮染想追上去,但依稀看到内侍立在院门外身影,她只能强行忍住。   他这些天不停画内宫地形图,就是为了去找人。   是找那个女人吧。   赵暮染皱着眉,问题是内宫那么大,他怎么找,而且夜间还那么多值守的侍卫。   她最近也没有再做那个梦,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他这样会不会太过盲目了。但是她想再多,宋钊都已经出了门,赵暮染只得是闷闷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舜帝召宋钊进宫,是为这几日有御史参奏官员在征粮间新发现的贪污案,这案件兜来兜去,又将大皇子兜了进去。舜帝觉得蹊跷,温从言查不出东西,舜帝疑心重,极不安,才连夜将宋钊又召了进宫,要他当夜就开始审关送到刑部的人。   宋钊在早间就收到了消息,知道舜帝肯定是等不了太久,才做了准备。   如今果然与他猜测一般,他领了旨,还领了令牌,在审迅结束前都可以随时进出宫禀报进展。   出了太极殿,宋钊看了眼周边,中路两边立着禁卫军,除此外再无宫人走动。他不动声色走到宫门,登上马车,将官袍脱给已易好容的邱志。   邱志穿上衣裳,脸上都是担忧:“郎君,太过冒险了……”   “我知道地形,也知道侍卫巡查路线和每一个岗,不必担忧。不会用动内劲的。”   邱志还想再劝,却被他冷冷扫一眼,只能闭上了嘴。马车在走到暗处时,宋钊快速跳了下车,躲进宫墙的暗影处,用鹰爪勾直接翻过高墙。   夜沉如水,郎君在黑暗中如同一道魅影,躲过守卫与巡卫,往深宫去。   他在西面转了圈,寻了几处荒废的宫殿,又在一处殿顶潜伏,并没有发现。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夜上中天,他在宫中也寻了有一个时候,不适宜再呆,利落转身按着原路折返。   在离近宫墙的时候,他却又停了下来,从怀里取了锭银子,朝往与他反向走过的侍卫抛了过去。   原本极静的地方霎时就响起有刺客的呼喊声。蒙着脸,一脸身黑衣的宋钊就被侍卫用火把照着,显露出立在宫墙前的身形。   箭弩亦对准了他。   故意引出动静的宋钊就那么站在原地,动都不曾动一分,好像一点要逃走的意图没有。   禁卫们疑惑,步步向他紧逼,在人围到五步之前,他终于抽了腰间的软剑,杀招凌厉袭向禁卫。   惨叫声划破夜空,火光中,刀剑相撞。宋钊手中的剑每刺入一人血肉中,就会带起一声厉叫。   袭向他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但是更多的禁卫蜂拥而来。   以一敌众,他动作渐渐的也不像刚才那般凌厉,禁卫军中不知谁喊一声撤,围在他身边的人都霎时散去。他再面对的,就是幽光闪闪的冷箭。   他凤眸微眯,看到了不远处有人抬起了手,然后挥下!   霎时,寒芒成片,杀意森森,冷箭全向宋钊袭去。也是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大刀从天而降,格挡了箭雨,有人从墙头跃下,只是一两息直接就将宋钊拽着一同再翻墙而出。   失去了郎君的身影的墙面扎着数十只羽箭,禁卫军望着空空如野的墙面,神色极难看。   而墙外也响起打斗声,只是很快那些声音渐远,到最后只有慌乱的脚步声撤回。   “他们跑了!”   ***   宋钊那头,他与前来营救的黑衣人躲在一处屋檐内,搜寻的禁卫军离开后,黑衣人跳下去就欲离开。   宋钊却是眸光一冷,挥剑直接袭了过去。   黑衣人也早有防备,手中大刀轻松一档,深深看他一眼,根本不想与他多交手,动起内劲跃上墙头。   宋钊虎口被震得发麻,见他还是要离开,冷冷盯着他的背影,也不再阻拦,毅然朝相反方向大步离开。离开前,他还自嘲地笑出声。   即便将人引出来了,又如何,他连一句话也不想与自己说。   宋钊自嘲的笑着,面若冰霜,压抑了这些日子的怒意也久久不息。   已翻上屋顶的黑衣人听到笑声,动作一顿。他回头看着郎君修长的身影没入黑暗,闭了闭眼,几个起落间也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小天使们晚安~ 第61章   都城夜间有宵禁, 宋钊轻松避开巡夜的士兵,安全到达刑衙门。   邱志和他心有灵犀般, 竟就在院中侯着, 见到他到的身影松口气,到了他的值房重新换回衣裳。   宋钊理着袖袍,邱志在边上倒了水,取出随身带的玉瓶,倒了赤色的药丸出来。   “郎君, 先将药服了吧。”他递上前。   从遇到黑衣人后,宋钊神色都极难看, 因动了内劲, 面容更显得苍白, 清冷的凤目仿佛落有腊月的寒霜, 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阴郁。   他看了一眼邱志递来的药, 凤眸不带情绪看过去,并没有接过。   邱志就被他看得心间打了个激灵。   “郎君?”   宋钊唇角突然上扬,如玉的面容却有着让人感到阴寒的戾气。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动用内劲了?”   邱志一怔, 手微不可见地颤抖, “……郎君。”   “还是说,你事先已得到了消息?”   邱志闻言, 连药都捏不住了, 当即跪了下来,脸色惨白。   宋钊笑了一声,声音极低。   跪下来的男子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宋钊的目光就落在他发顶,然后慢慢游移到他喉结处,再是胸口。   那无声的打量,仿如是把利刃落在邱志的血肉之躯上,让他止不住惊恐,连呼吸都不敢。   宋钊视线在他身上良久,终究还是移开。   他转身,往大牢去,跪在地上的邱志冷汗淋淋。郎君离开的方向,突然传来重重的一声动静,有什么轰然倒榻了下来。   邱志听得心惊,忙跑上前,看到是院子的石桌,碎成了一块块。   他心中的惶恐之意更甚,宋钊却已进了大牢。   刑部大牢长年封闭,空气不流通,只要一踏进去,就是股带着腐烂气味的霉味。   在宋钊没有回来前,邱志就扮作他吩咐开始提审犯人,宋钊此时来到,正好看到衙役在对着两位官员逼供。   用了鞭刑和烙刑,本就不好闻的气味中又多了浓浓的血腥气,还有焦糊的刺鼻味道。   宋钊来到邢架前,视线淡淡扫过已经奄奄一息的犯人,衙役即刻上前禀报:“大人,这两人嘴十分的硬,根本撬不开,再打下去,怕是要受不住了。”   宋钊手上审了许多人,倒真没几个嘴严的,他慢条厮理地卷了袖子,“你们都出去吧。”   衙役见他是要亲自动手,只感觉头皮一紧,忙应声然后退了出去。   几人也不敢走远,带上门后,就守在门前,不一会,就听到了犯人凄厉的叫喊声。衙役们都对视一眼,被那一声比一声尖厉的喊叫惊得两股颤颤,都不太敢想一会再进去,里面是怎么一个修罗的场面。   那头,邱志却是留下侍卫,神色颓败的先行回了安王府。   赵暮染心焦的在屋里踱步转圈圈,听到邱志回来的消息,吊得高高的心一松,忙出了屋。   可她却只看到了邱志一人的身影,整颗心又悬空,问道:“你们郎君呢!”   邱志朝她行礼,“郎君已经安然回到刑部大牢,属下是先行回来报信的。”   “回刑部了?”赵暮染重重舒了口气,想要再问详细,却见邱志已经转身到了院子中央,随后看到宋钊的另一位心腹侍卫手执长鞭过来。   她正疑惑着,就见那侍卫抬手就将长鞭狠狠落在邱志身上。   刺啦一声,邱志身上的衣裳裂开了口子,皮肉没有幸免,鲜血霎时从伤口涌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赵暮染有些心惊,侍卫手中动作却是没停,下一鞭紧接而至。邱志忍着疼,说:“还请殿下回屋,是属下做了错事,这罚该受的。”   错事?   赵暮染回都城前是看邱志不怎么顺眼,但相处久了,知道他是宋钊身边最得力的,能力也极强。   怎么好好的就犯错了?   她想着,鞭挞的声响再度响起,饶是邱志再硬汉,也被打得咬得牙关,一头冷汗。   赵暮染看着他背后横交错杂的伤口,咝的抽口凉气,最后还是直接回了屋。   既然邱志说他有错,那肯定是错了,而且他是宋钊的人,她更不该干涉。宋钊有自己御下的手段。   赵暮染回了屋,院里的鞭打声却是许久未停。她在后面数了数,竟是数过了五十下,又是倒抽口气,想外边的邱志怕是皮开肉绽,成血人了。   而宋钊在大牢里呆了一个时辰,用清水净过手,便带着供词进宫求见。   舜帝已歇下,但因着先前有交待,德信见到宋钊后,便将他唤醒。宋钊就站在龙榻前禀报:“两位犯人都已招供,那些贪污的粮饷是上回漏查的,如今才被揭了出来,确是与李家有关。”   大皇子先前的事是被他设计的,今日两人招供是与李家曾有勾结,是为属实,故他并未提及到大皇子身上。但他知道,他不提,舜帝也会自行将李家和大皇子串一块儿,他没必要多这口舌。   舜帝闻言沉默了半会,让宋钊将证词留下。   宋钊将证词与令牌都递到德信手中,施一礼离开。   他走出宫门时,天际微微发白,朦胧的光在云层间流转不定,然后慢慢投在大地上。   居然忙了整夜。   他拢了拢袖子,登上马车打道回王府。   赵暮染整夜未眠,晨光熹微之时她就到院子里练枪法,在天大亮的时候,她终于见到等了整晚的身影,激动得将枪都丢到一边。   还好是戚远眼明手快,一把捞住这先帝之物。   宋钊夜探皇宫,又故意引了那黑衣人出来,再忙着审讯,脸色极不好。   赵暮染才靠近就被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惊着,忙伸手去抓住他:“君毅,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宋钊心中有千万思绪,压抑了整夜,此时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儿,那颗如破风箱一样空洞洞的心脏也稍被填补。   他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紧紧的,将脸埋在她颈窝间。自从见到那黑衣人,知道自己猜测成真的愤怒与不理解也微微得到缓解,但那种难过还是刺着他,更是让他多想。   他抱着他的小妻子,声音极低地道:“为什么不闻不问。”   什么?   赵暮染被他没来由的一句闹得怔愣,什么不闻不问?   她伸手去将他的脸掰正,想要问这是什么意思,却见郎君神色痛苦地闭了眼,唇角有着一丝血色渗了出来。   “君毅?!”她被那抹艳丽的红色所惊,但郎君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无力靠倒在她身上。   赵暮染撑着他沉沉的身子,脸上血色也霎时褪去,忙将人一把抱起,直冲进屋。   院里的侍卫也被吓一跳,戚远当即要去找邱志,却想起昨日邱志直接被打昏了过去,只能调转步伐去找打人那个。   赵暮染将宋钊放到榻上,发现他又跟在庆州时那两回一样,昏迷失去了神智。   她在他身上翻了翻,发现没有他平时服的药,忙又转到八宝阁前,慌乱地翻找着。   在哪里,药去了哪里。   她记得他上回放了一瓶的。   赵暮染心急,越急越乱,不小心碰倒了八宝阁上不少东西,在一片狼藉中终于找到那药瓶,忙回到榻边给郎君喂到嘴里。   她抬起他下巴,却发现他不咽,急得她又是倒来水。可水也根本喂不进去,一直沿着他嘴角滴落下来,将他朱红的官袍染湿大片,那颜色就像是发暗的血。   赵暮染从来没有这样不经事过,竟是吓得手都在抖。   这和前两次的情形都不太一样,先前他起码会自主吞咽。   他怎么了!   赵暮染双目都急得赤红,含了水,然后对着他唇给他一点点渡过去。   大部分还是流了出来,赵暮染颤抖着手,去扣他下巴,继续不停给他渡水,直到他喉结动了动,终于将药咽了下去,她才气喘吁吁瘫在他身边。她浑身都是冷汗,手脚冰凉,因为过于惊慌,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是又动了内劲?   可是邱志不是说他安然回刑部了?!   赵暮染双目赤红,伸手去扣了他的脉,絮乱浮虚,是比前两回更显得不好。   她强忍住当即要去找邱志问清楚的冲动,先帮宋钊宽衣,将湿的衣袍都丢到一边,又拿了帕子给他擦身。忙完一切,她再度去探他脉象,还是那么不平稳,好在他呼吸很均匀。   应该只要醒过来就没有事。   再三确定宋钊只是昏迷,不见其它异样,赵暮染才松口气。此时戚远也回来,将那个侍卫带了进来。   他先朝赵暮染行了礼,才去探郎君的脉象,脸色沉了沉,“殿下,郎君旧疾再犯,比往前都要厉害。”   “那该怎么办!医工,快去请医工!”赵暮染一颗心猛跳,朝戚远几乎是有用吼的。   戚远闻言拔脚就要跑,那个侍卫却是将人喊停,说要回护国公府一趟,宋钊屋里有另一味药丸。   不过小半刻,侍卫去而复返,将一颗深红色的药丸给宋钊喂了下去,只是神色一点也不轻松。   他将剩余的药都将给了赵暮染,说:“殿下,这药只有十颗,是恒清长老所配。郎君这几年已经用了四颗,加上这,就只余五颗,药极为珍贵。如若郎君用药两个时辰未清醒过来,那就必须再喂一颗,直到他清醒为止。”   “第一回 用这药是郎君十岁的时候,第二回是两年前,每回都是两颗才转醒。”   赵暮染听着他的话,不安被不断放大。   这药听起来,就像是他的续命药一样……如果喂完了,他还是醒不来……   赵暮染有些不敢想,面上极力保持着冷静,却只是她自己知道,此时的她有多慌乱。   她将人都打发出去,握着那药瓶,守在榻前,眼晴盯着沙漏,盯着昏迷不醒的郎君。   正如那侍卫所估计的,宋钊果然在两个时辰后仍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她有些害怕,又给他喂了一颗药。抓着他的手继续等待。   那个侍卫还说,宋钊动用内劲一般情况下旧疾是不会这样厉害,像前两回都是还动了极大的气。   他今天是为什么动气?   邱志?!   赵暮染又想起了邱志,眼中闪过厉色,喊来蔚明与戚远,吩咐他们就是抬也要将邱志给抬过来!   蔚明两人许久未见主子满脸戾气的样子,片刻不敢耽搁,真的将半昏迷的邱志给抬了过来。   只是赵暮染问什么,他都咬着牙关一句都不说,气得赵暮染握着枪刺了过去。面对来势的凌厉的兵器,邱志只是闭上眼。   赵暮染到底没有将枪头刺进他皮肉里,在最后关头生生收了势,一张小脸铁青,因为愤怒与担忧,连眸中什么时候蒙了层水雾都不曾发觉。   正当赵暮染再也冷静不下来的时候,榻上的郎君轻轻咳了一声,紧接是更加激烈的咳嗽。   突然传来的动静仿佛是一抹照到女郎心头的阳光,她双眼霎时变得明亮,冲到榻前将咳嗽的宋钊扶起来,指挥着蔚明倒水。给刚清醒的郎君顺气,喂水。   宋钊神思慢慢清明,睁开眼的时候,是先看到唇边的杯子,再是抬眼看到一副要哭来的女郎。   赵暮染见他终于睁眼看自己,死死咬住了唇,将杯子一丢,就抱住他,后怕地道:“你要吓死我了!你要再敢这样吓人,我就养一百个面首!天天就坐在榻边伺候你!”   宋钊:“……”   她怎么就不怕再将他气晕过去。   宋钊听着她颤抖的声调,凤眼里都是愧疚。   是他不好。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这次是他魔怔了。   为了那样一个心硬如石的人,不值得。   宋钊抱着久久不撒手的妻子,心头那丝阴郁骤然散去——   他有她就够了。   ***   王府里压抑了小半日,随着宋钊清醒,众人也跟着松口气。只是宫中又起了风波。   舜帝看着温从言递上来的另一份供词,眼中都是杀机。他从牙缝里挤出话,“那两人呢?!”   “用刑过重,让人将东西送到臣手里,臣再赶到刑部大牢时,已经咽气了。”   他也没想到,他先前没问出来的犯人,在宋钊审讯后,却又翻供了。   这供词……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宋钊和二皇子勾结?!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要搞事了~~~~~看到大家在猜黑衣人,我只能说肯定不是宋大郎。。 第62章   舜帝看着供词不语, 大殿内气氛凝固了般。   温从言在自己的疑惑中回神,略微抬眸。   大殿深处, 正坐着掌了生杀大权的男人。他抿唇不语, 一半的面容蒙着阴影,叫人看不清情绪。   温从言快速一眼,又低了头,还是在想。宋钊勾结二皇子,可能吗?   “此事怕是有人从中挑拨。”舜帝将手中的纸张搁置在桌案上, 声音没有波澜。   温从言终于抬起头,说道:“臣亦觉得蹊跷, 或者是有人想要借此再打击大皇子, 然后将二皇子与宋大人一同拉下水。”   龙椅上的帝王冷笑一声, “如若这计成, 就是一箭三雕吧。让朕疑心老二和宋钊, 再想到老大曾经犯下的错,他就有机会可乘了。”他的这些儿子,真是一个也不省心啊。   “陛下圣明。”   “那你就顺着线索再查, 朕且看看, 朕现在先不动,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舜帝又是笑一声, 身子往前倾, 那张带着狞色的脸终于暴露在阳光下。温从言见他的神色,忙低头,恭敬应是后告退。   他踏出大殿, 夕光似血,笼罩着大地   果然皇子们都长大了,陛下不过一回试探,他们就跳得那么欢。   顺着线索查……温从容低头想了想,往刑部大牢去。   而在舜帝与温从容议事的小半时辰后,大皇子手上就有人送了消息过去。   宋大郎看着写着极详细的对话,嘴角往上一勾:“陛下的心思果然是会多想。”   赵文弘摆弄着琴弦,脸上亦有笑意:“那也是子尘将人心思揣摩得透彻,我这做了他几十年的儿子,都常难摸清他的想法。”   “殿下太过抬举了。”宋大郎将信重新递回给他,“如此,我们可以按计划行事,该走第二步了。已经有消息传回,二殿下确实是勾搭上了安王,给安王送了大批的银钱与用料。”   “他倒是胆大的,还真以为这样就能笼罩住我那皇叔父?这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不说,还得再反过来咬他一口。”   宋大郎听着笑了笑,“他以为和曹家勾结,就能和安王勾结,但他不知道安王是什么样的人,他真是连文颐郡主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只可惜了郡主是位女子。”   “也亏得她是女子,但到底还是可惜了。”赵文弘淡淡应了声。   宋大郎闻言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男子又道:“是还有什么顾虑的?不过这样一来,也可惜了护国公这位将才了。”   赵文弘突然提到护国公,宋大郎面上未显山水,心头却是猛跳一下。他看了过去,那说话之人视线却是落在院中的绿植间,“你说若是事成定局,宋钊会不会归顺于我?”   会不会归顺?   宋大郎心中直跳。   宋钊与安王是一路的,如何会归顺,只怕是你死我活。但他自始自终没有说出宋钊与安王的关系,为的就是后边的宋家。宋大郎抿了抿唇,“如若殿下想收服他,子尘尽力而为。护国公确实是位难得的将才。”   赵文弘点点头,是认同的意思:“那就走第二步吧,我也不想忍赵文钧了。”话落,拢着袖子站起身回到室内,心中却是对宋大郎再起另一翻想法。   他倒还真是护着宋家。   但不管是他还是宋钊。肯定都想不到,他们会直接被一网打尽。   这也是多亏了他父皇的疑心,是成就他大计的主要引子。   赵文弘转身回了屋,宋大郎仍立在廊下,目光幽远。   他这回一定可以护好宋家。   宋钊能做的事,他同样可以做到!   ***   宋钊醒来后用过一小碗米粥,又睡了两个时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外头响着三更的梆子声。   他动了动,一条胳膊发麻。   是睡得正沉的赵暮染压着。   她睡得很熟,睡梦中眉头紧锁,半抱半压着他的胳膊,紧紧的。   宋钊见状微微一笑,看到角落正散着冷气的冰,将她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这时,她突然轻轻说了一句。   “你是谁。”   他神色一顿,低头就看到她脸上有惊色。   这是又做恶梦了?   宋钊想去喊醒她,可是女郎已快一步尖叫着坐了起身。   赵暮染一额细汗,睁开的杏眸里有着惶色与迷茫,在感觉到有人轻轻抱住自己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你醒了。”熟悉的气息,她整个人都放松,将头靠在郎君肩膀上。“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早醒来了。”宋钊将她贴在脸颊的几缕湿发别到耳后,“你又做恶梦了?”   “嗯,倒是终于盼来那个梦了。”   她揉着太阳穴说,宋钊听着却是心疼,想到自己遇到那黑衣人,脸上神色不由得冷了几分。   他说:“不要想那件事情了。”   “嗯?”   “那人是谁,旨意在哪,这些都不重要了。”   宋钊语调中竟有种心为死灰的冷淡,赵暮染不由得奇怪,想到什么,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你是查到什么了?!”   宋钊几乎没有思索的回道:“没有。”   这是他第二回 与她撒慌。   他虽不是查清那个女人的身份,但也猜得差不多了,可是这一切自那昨晚后,都变得没有意义。   他原以为自己还会有那么丝不甘与愤怒,但此时却是出奇的平静。他拥着脸上疑惑之后渐重的小妻子,亲了亲她眼角:“不管遗旨在哪,现在重要的是赵舜会更加紧逼,岳父大人有没有遗旨都会反。即便找到遗旨,赵舜就会心甘情愿让位吗?他不会,所以这一场仗避免不了,我们现在要的就是开始计划,如何逼宫。”   他语气一沉,逼宫二字含着肃杀之意。   赵暮染神色也随之一凛。   确实如今去盲目找那不知在何处的旨意,不如计划如何造反来得更快。   不管如何,他们安王府与赵舜也早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说得对。”赵暮染严肃地道,“如今深宫最难的是禁卫,五城兵马司如今是饭桶,中看不中用,就是数目极大。还有都城外四方的军营,这里总共有六万兵力。”   他们再能打,也不能以一已之力敌五万。   “要减去一万。”宋钊补了句,“曹家那边可以忽略。”   曹家原本就是要跟着二皇子反的,如今是受控于他们,倒是可以帮点忙。   “那也还有五万。”赵暮染皱眉。   想要敌五万,除非他们安王府的兵也到达都城,但是这大批量的士兵想要到都城来,几乎不可能。从庆州到都城,就算是走水路,也得过五关斩六将,何况现在渭州还在和夏国交战。   “当然是不能硬碰。”宋钊知道她想差了。   “说是不能硬碰,赵文弘那还有私兵呢。”最怕赵文弘和他弟弟一样,和哪方的将军也勾结在一起。   那真是乱了。   “那就让他们先杀一波。”   噫?   赵暮染闻言双眸一亮,随后就明白过来他又起了坏点子。   宋钊就和她说了一下心中初俱雏形的计划,赵暮染听过后却是不赞同:“你旧伤才犯,这又想拿自己冒险,就那么想一堆面首围绕在你身边?”   又拿面首说事。   宋钊听笑了,“你还是先应付好为夫再说吧。”   赵暮染怔了怔。   为什么应付他?   郎君却是已按着她肩膀,亲了过去,然后将人压在身下。   赵暮染终于明白过来,忙拿手将他在身上作乱的爪子按住,“不许乱来,旧伤才犯!”   宋钊就笑,在她脸上偷了好几个香,“你不是天天盼着孩子?”   “是盼着孩子……”女郎就可怜兮兮地眨巴眼,“但是现在你比孩子重要。”   她的话让郎君笑得更灿烂了。   赵暮染看着他的笑,满腹心事都散去,仰起头去亲他,很快就得到他热情的回应。   良久,宋钊才喘息着恋恋不舍离开她双唇,看着她唇角那旖旎的水光,又低头吻去再轻轻咬了一口才闷声道:“说不让乱来,却总勾着我想乱来。”   赵暮染双颊似染了胭脂一样,整个人如同雨后芙蓉,娇艳欲滴。   她也气息不定,脸皮很厚地说:“亲自家夫君,天经地义。”   宋钊被她逗笑,搂着她重新趟好。两人皆无睡意,赵暮染就开始给他说起在庆州军营好玩的事,一直到天微亮,才再相拥着睡去。   ***   宋钊告了病假,今日也无早朝,温从言便一直忙着翻供之事。   他在两位官员身上没查到疑点,线索中断,但却收到另一件密报,他的人发现了二皇子近期有异动。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下,捋捋剧情~~~大家么么哒~ 第63章   正值酷夏, 阳光如火般毒辣直烫在人身上。   温从言跟前的千夫长汗如雨下,赶了小半天的路, 如今被烤得更是双眼视物模糊。   “这事我知道了。”良久, 温从言目光才从信报上收回,把信拢到了袖子中。   千夫长擦了擦汗,正要告退,却又听到他说:“派人继续北上查,注意安全, 不要惊动。这事先别外传,若是泄露……”   他尾音消息, 千夫长心头一凛, 连连应是。   等到人身影消失, 温从言才拢着袖子, 低头思索。   二皇子往北上送东西, 这北上指哪里?   庆州吗?   这一思忖,就又想到昨日查到的,宋钊与二皇子有勾结。   温从言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抬头往深宫方向看了眼, 最终按耐下来,准备事情进一步查清了再说。宋钊可不是那么好惹, 若是平白冤枉了他——   只要一回便是不死不休。   他可是出了名的睚呲必报。   温从言心中有了决断, 准备谁也不惊动。   宋钊告了病假,在家安心养伤,赵暮染看着不停往屋里送信的, 不满的瞪眼。   说是要安心养伤,可是总有消息源源不断的信报,他总是在凝眉思考,全是废神耗神的事。   “不许看了。”赵暮染将他手中的信抽走,整个人就坐到桌案上,一副我就是来捣乱的样子。   宋钊微抬了头看她,伸手去拿她手中信,她却一抬手,他坐着就够不到了。   宋钊索性也不跟她抢了,好整以暇地说:“那是岳父大人的来信。”   嗯?父王的信?   “为什么父王给你写信,不给我写。”赵暮染将信展开在眼前,可是下刻却是被突然站起来的郎君搂个满怀,直接亲了个正着。   赵暮染嘤咛一声,信也从手中掉落,索性闭了眼先与他缠绵。   等到她气喘吁吁靠在他怀里的时候,郎君已拾起桌案上的信,抱她坐下继续看。   赵暮染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伸手就在他腰间掐了把:“居然用美色诱惑我,太卑鄙了。”   她下手可狠,宋钊被她掐得直抽口气,将她怀里按,嚣张跋扈的某处就抵着她:“乖,别乱动。”   察觉到威胁的女郎直接手就探了下去,捏得郎君抽冷气不止,额间还见了细汗。   “染染……”宋钊哑着嗓子,带着压抑和警告。   赵暮染当即缩回了手,不以为意的撇撇唇,谁让他拿那丑家伙作怪,没给他揪掉就不错了。   宋钊与她相处久了,只要她细微一个神色就知道是在想什么。他低头在她眉心亲一口:“你还指望它要宝宝。”   “等有了宝宝再揪掉!”她不服被威胁,直接顶了回去。   宋钊:“……”   他果然是不够努力,没让她喜欢上么?   宋钊目光就有些幽怨,决定要深刻反省,不过反省之前他将信的内容告诉她听:“不是岳父大人的信。是才审的两名犯人,翻供了,随后就死在刑部。”   “翻供?指认了谁?”赵暮染有些吃惊。   “供词是直接将给了赵舜的人,温从言事后又去一趟。”   “给了赵舜的人?”   “对。”宋钊神色有几丝玩味,与脸色变得慎重的女郎想到了一块儿去,“避开我,给了赵舜的人,自然是要与我有关系了。”   赵暮染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人要陷害。”   宋钊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却又不是:“应该是吧。”   “最诛心的,不过是离间计。”   “他们将赵舜的心思摸得很透。”   郎君不像女郎那样凝重,颇云淡风清的,话里竟还带着赞赏。   赵暮染抬手放在他肩膀上,晃他:“你怎么还这么淡定,那位可是脑子有疾,一旦轻信,你的处境十分危险!难道你不知道!”   “我说过,不如不回来的,赵舜那人现在还是皇帝,你就胳膊扛不过大腿!”   她絮絮叨叨,直将宋钊晃得头晕。   宋钊去握了她手,然后放到心头:“若是不知道才会被算计,如今知道了,倒无所谓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拿自己试险的,一定不会。但我还是那句话,如若我要你先离开都城,你千万不犹豫,我有自己的办法能脱身。”   “一定?”   宋钊郑重点头:“一定!”   赵暮染犹豫地看向他,良久后才抬了手,宋钊亦抬起,与她击掌。   接下两日,朝中都极安静,宋钊并没有再收到任何有关于他不利的消息,倒是渭州战事有了新变动。   渭州居然让夏国占了一座城池,原因是舜帝派去的兵部左侍郎这位参军指挥失误,生生损了近四千名士兵,连带着薛冲都被打下马,险些也要被对方活捉。   战报一传回都城,舜帝龙颜大怒,一巴掌拍在扶在手上,直接就骂了左侍郎庸才。   可是骂完后才反应过来那人是他派去的,薛冲也不敢反抗,又憋得脸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竟是传来隐隐的作痛感。   德信在边上,留意到帝王有一瞬的揪住了龙袍衣襟,虽然很快放开,但仍是被吓得心惊胆颤。   上回医工就说过,舜帝如今可是动不怒的。   “传旨过去,撤了兵部左侍郎的职,押回都城!再给薛冲传令,一个月内必须给朕夺回要城,否则连同失城的罪一并治!”   兵部尚书当即跪地应是,舜帝也懒得再听其它朝事,拂袖而去。   在转去太极殿时,他一路停下来喘了两回,脸色从青色转为青白色,德信忙暗中吩咐人去请了医工来。   “陛下近些年来过于操劳,有心悸之症,上回动了大怒,今日必然是又动气才会胸口发闷,有呼吸憋闷等症状。”医工把了脉,忧心忡忡,“陛下,不可再动气了,也不可太过劳累。臣先前开的药丸这三天每回都多服一颗,一定要注意休息。”   医工告退,他才一转身,舜帝就阴着脸说:“将药方留好,人不必留了。”   他身体有问题的事,绝不能传出来一丁点。   若是被他那些虎狼一般的儿子们知道,恐怕是要逼宫了!   德信闻言抬头看他,见到他眼底的厉光,冷汗津津下去办事。   当夜,给舜帝把过脉的医工就无声无息暴毙在家,而消息一直被人捂着,直到四五日后才在他的同僚中传开。   不过事出突然,众人也不知死前还给舜帝号过脉,这事也不过传了两天就过去了。   赵文弘在府中也听到了消息。   那是位医术绝佳的老医工了,他有些可惜的说:“果然还是狠的。”   虽然他在当日就收到了传信,但一位有才之人陨了,确实是惋惜。   “如今陛下身体状况不乐观,一切都是对殿下有利。”宋大郎为他倒茶。   赵文弘接过,抿了口:“只等子尘的二计。”   宋大郎就朝他笑,眼中有着十分的信心。   ***   “殿下,夏国如今就步步紧逼,看来是势要冲破渭州。”   庆州边陲大营,安王与一众副将正商讨战事,几位副将听到渭州被破一城,都十分关注。   安王懒懒靠在椅子中,嘴里先骂了薛冲一声废物,才道:“一个兵部侍郎就让薛冲乱了阵脚,他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我们是否派兵出战,先夺回渭州失地?”   “不必。”安王直接否决,众人面面相觑。   他又说道:“不用派兵到渭州,我们夺他们离庆州最近的一城。”   副将们都双眼一亮,安王嘿嘿笑了两声:“那个老狐狸说到底就是想要逼我出手,我就出手给他看,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   先前他已分析过,夏国是在用兵试探渭州是否与他连同一气,他偏不让他如意。他打渭州,他就从庆州打过去,没有那个老狐狸,绝对占他一两座要城,再从夏国围过去,让他有得哭。   众人觉得此计极好,如今夏国能打的,也就只有刘坤。   等到围过去,他再反应过来渭州早落入安王手中也已经晚了,这一战之后,夏国起码又是一年不敢乱动。   足够他们好好谋划都城之事,直接干掉赵舜。   副将们越想越是热血沸腾,更是想到刚刚组装好的十余台攻城利器,都恨不得现在就着铠上马,杀过去。   安王计定,就到沙盘前开始布守,并从庆州城调配两万兵马安插到与渭州交界,让闵槐统领,准备好围攻。   众人一直商议到深夜,等到各自散去时,又恍若有失。   众人默默想是哪里缺失了,一抬头,就看到安王在月下孤独的背影,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   ——少了远在都城的鬼见愁郡主。   原来是少了郡主殿下,每回有战事,最积极的也就数郡主。   他们突然十分想念那让人头疼的郡主殿下来。   这几场战少了郡主殿下在城下憋人的喊战,可是得少了很多乐趣。   副将们难得觉得赵暮染在军营的好,安王回到帐营,看到妻子还在等着自己,案几上有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他回头看了眼空落落的身后,轻叹口气。   安王妃见到他的举动,哪里不明白他在想女儿。   往前父女俩为了军务晚归,都是她给两人各下一海碗面条。军中没得王府讲究,但是只要在面条上泼上辣油,再撕上葱花,盖个鸡蛋,父女两都会吃得极满足。   说起来,女儿离开身边也要两个月了。   安王妃神色变得极柔和,上前帮着夫君卸盔,给绞了帕子帮他净面净手后拉了他到案前坐下,“我等你也等得饿了,可惜只做了这一份,你分我些。”   那位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男人眼眶居然就泛了红,执起筷子挑了面条,送到妻子嘴边:“辛苦你了。”   安王妃笑着,享受他的体贴。   安王看着在灯烛下温柔似水的女子,那空了一块的心头又被填满。   他哪里不知妻子是在安慰自己。   只是越想,又越难过,不自沉就将心里话骂了出来:“该死杨君毅!”   安王妃正吃着他递来的面条,被他突然发怒吓着,险些要呛到。   安王忙给她倒水,“吓着你了。我是没忍住,都怪那臭小子,拐跑了我们的女儿。”   “就算今天没有杨君毅,明天也会有王君毅,李君毅!”安王妃小口小口抿着水,瞪他一眼。   安王瘪了瘪嘴,然后就扑到自己家王妃身上,极郁闷地道:“我想闺女了。”   前刻还威风凛凛的大男人,这刻就成了个孩子一样,安王妃也是无奈了,只好搂着他就跟哄小孩一样:“我们很快就会见到闺女的,女婿不是来信了,他们在都城已经有计划,你好好的先将夏国的事解决了。”   那头安王听着还在絮絮叨叨又骂宋钊,顺带连赵舜也一块骂,安王妃哭笑不得,只能跟着他一起骂赵舜。   她的女婿优秀着呢,她再骂他不像话。   三日后,安王出征。   银甲战马,腥红的披风被风扬得簌簌作响。   安王妃站在他身边,将他的银枪递上,郑重道:“切莫激进,我和染染等着你凯旋。”   安王接过兵器,枪尖直指天穹:“为我朝开太平!”   “为我朝开太平!!”   两万战士振臂高呼,气吞山河,直撼天地。   安王妃在让人热血沸腾的呼声中,朝安王盈盈一拜:“愿殿下之威震四海。”   “出发!”安王深深看妻子一眼,勒住缰绳,策马出营。   安王妃立在原地,目送千军万马踏起尘土,直至大军身影再也看见。   安王出征之日,闷热的都城终于下了场雷雨。   树枝被打弯了腰,天地间朦胧一片。   赵暮染与宋钊在廊下听雨,送来的风倍感清凉,赵暮染舒了口气:“总算是凉快一些了。”   宋钊用手化作梳,轻轻顺着她未挽起的一头青丝,喜欢极了这样软滑的触感。   “这雨还得下两日,你院里的这些花,倒是要遭殃了。”   他总能测到天气变化,赵暮染习以为常,靠在他怀里:“你倒是真淡然啊,还关心我的花呢。”   “不然呢?”宋钊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容如玉般有着淡淡辉华。   赵暮染歪了歪头,也伸手去抓了他几缕发丝,缠在指间:“以为你会去上朝呢。”   毕竟有人在算计他。   “不着急,等他们喊我去。”宋钊还是笑,满不在乎。   见他这样运筹帷幄的样子,赵暮染也不再多言,两人继续那么相依着看雨,倒也觉得一切静好。   而温从言那,派出去的人终于查探到了一些消息,送了信回来。   “二皇子私下经商与铸铁,在各大钱庄提了银子买粮食,并送了一批兵器北上。”   粮食与兵器。   绝对是送到军营无差,但是他走运河,不好分辨是往渭州还是庆州。但此事已经极严重,不管是谁,他都不能再瞒着了。 第64章   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才放晴。   赵暮染穿着木屐走在未干的石板路上, 笑着与宋钊说:“你还真神了,果然就是三日。”   宋钊扶着她, 看她行走间裙袖翩然, 像是点缀在满庭绿意间的彩碟,极赏心悦目。   他视线凝在她身上良久,在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时才道:“师父教得好。”   郎君这般谦虚,赵暮染不以为然地挑眉。   她总觉得他那个师父也不太靠谱,说走就走, 任由两师兄弟相斗。倒还真是出家人那种与红尘无牵绊,孑然一身。   怎么就那么洒脱?   她想着居然有些羡慕那惜字如金的老和尚了。   “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走遍山河。”   “走遍山河?”宋钊闻言, 露出笑意, “这是羡慕师父他老人家了?”   赵暮染点头。   宋钊又说:“会有机会的, 我也想到处走走。”   二十多年, 他出的唯一一趟远门就是去了庆州。   “那我们说好了。”赵暮染顿时双眼放光, 朝他抬手。   宋钊笑着与她击掌,将这个承诺郑重记在心中。   两人沿着庭院散步,一直走到湖边, 赵暮染想起上回他做的鱼, 就再让人取了鱼杆来。宋钊想了想,顺带让带煮茶的器具。   女郎垂钓, 郎君烹茶, 少时两人相视,浅浅一笑就会心甜如蜜。   正是偷闲时,蔚明来禀温从言前来, 说有要事要寻郡马。   赵暮染侧头,见郎君面上仍是带着浅浅的笑,宋钊为自己添茶,说:“可直接请他过来。”   蔚明有些犹豫,不由得去看女郎,询问她的意思。   女郎却已转过头,面色平静看着湖面,只管钓她的鱼。蔚明便下去,将人带到了跟前。   温从言没想到赵暮染也在边上,而他一路从前院走来,发现王府内守卫森然,宋钊身边的侍卫却都一人都不见。   这是文颐郡主在提防宋钊吧。   他想着,脑海里却又跳出这几日查到的事——   二皇子暗中与安王有联系。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又与宋钊扯上了关系,舜帝那也难得按耐着没有当场发作,只让他暗中彻查。   他今日来,也是想探一探这安王府。   原以为是不容易进来,哪知就那么轻松,而且看样宋钊与文颐郡主这是悠闲着。   倒真有些夫妻的样子。   不过几息间,温从言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走上前先与赵暮染行礼。   赵暮染是不想理人的,头都没回,只淡声一句:“免。”   不怒自威。   温从言敛神,直起身后才朝宋钊看去,只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笑容中透着几分无奈。   仿佛是在说他也拿赵暮染的态度无力。   温从言又回头去看了眼钓鱼的女郎,见她云鬓低垂,乌发间只有一支白玉簪子,露出小半截的雪白脖子。那黑与白之间的美,冲击着他的视觉。   他猛然发现,文颐郡主是穿的女装!   正是此时,一道风劲却是直接甩向他面门。   温从言从惊艳中回神,连连退了几步才躲开袭来的东西,他惊疑不定的一看,那居然是钩着尾鱼的鱼线。   那鱼就在他脚边活蹦乱跳,把他鞋面都沾得湿漉漉的。   “再看,就挖了你脸当鱼饵。”赵暮染微微侧头,露出小半边的侧脸,阳光下如玉生辉。因为不满,精致的面容覆着寒意。   温从言一怔,旋即又低了头。   阳光下的女郎肌肤塞雪,那轻启的唇艳如火,只消一眼,就叫人看得心神不稳。   他从来没发现文颐郡主是这样一个美人。   “温大人坐。”宋钊仿若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给温从言倒了茶递过去。   那高大的男子忙敛了所有思绪,在蒲团前坐下,接过,一口就送到嘴里。   清香的碧汤入口,他眉头却是紧紧皱了起来,脸上也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那茶,估计要将他舌头烫起泡了。   因为失神而没有注意茶汤的温度,温从言被烫得口腔火辣辣地疼,却又不敢显露一丝,硬生生将茶给咽了下去。   宋钊笑着继续为他添茶,温从言看着杯中的碧汤,只捏在手里。   宋钊道:“大人寻我是有何要事?”   “是想来瞧瞧你的身体如何了,近日因为科举,边关又有战事,朝中忙得不可开交。陛下那,也想你能早些回朝帮衬着些。”   温从言因烫伤,说话都别扭。   宋钊只当听不出来,莞尔道:“科举与战事,哪是我这刑部侍郎能帮上忙的,温大人说笑了。”   温从言察觉到手中的茶凉了,忙一口喝下,才说:“并不是说笑,宋大人就别在府中躲懒了。对了,昨日见礼部尚书,说是郡主府要修缮好了。”   他跳到了别的话题,显然前面那句就是要宋钊必须实行了。   宋钊意会,也不再多言,只顺着他话说:“如此,是要恭喜郡主殿下了。”   他话落,赵暮染那边又是鱼竿一甩。   这回,她可算准了温从言要躲避的方位,新吊的一尾鱼直接摔他脸上。   ‘啪’的一声。   朝中第一权臣的脸上沾满了湖水与鱼腥味,还有那么一小块鳞片就粘在他脸颊上。   温从言即便先前觉得赵暮染美艳不可方物,此刻也是被挑衅得心中恼怒,他忙取了帕子擦拭。   赵暮染却是嗤笑一声:“看来我府里的鱼挺喜欢枢密使大人的,就赏你了。”   语气那么倨傲,那般高高在上。   自来也是心高气傲,被恭维的温从言彻底黑了脸,宋钊已从坐位起身,站起来拾了那两条鱼随手抽了根树枝,将它们窜一起。   他递鱼给温从言,温从言忍了忍,才接过说:“谢殿下赏。”   “我送温大人吧。”宋钊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进府不过一刻钟的温从言就那么一脸懵的离开。   在快要到影壁的时候,他才阴着脸道:“郡马日子也好不过啊。”   那是美人,却是个蛇蝎美人,刺人得很!   宋钊朝他无奈地笑笑:“温大人别生气,平时她对我更是过份。”过份到前两天还威胁,要揪掉他命根子。   温从言脸色好转了些,见这处就只有两人,低了声:“陛下希望宋大人早些回朝,宋大人莫让陛下等久了。”   “我明白了。”   宋钊说着,止步在影壁前。温从言又深深看他一眼,这才拎着那两尾鱼离开,出了门就嫌恶地丢给侍从,策马离去。   听着马蹄声走远,宋钊这才慢慢踱步回到湖步,发现赵暮染已经坐在炉子前,自己倒着茶喝。   “白搭我两尾鱼。”她见着郎君修长的身影,不满地抱怨。   宋钊见她瘪嘴,想到今日厨房有鲜虾,就说:“鱼不吃也罢,给你做虾吃。”   “好!”赵暮染脸上当即又露了笑,说起比吃更重要的事,“他们这就来让你回去了,可是要动手了?”   “怕是要忍不住了。”   “那供词究竟是说你什么了?难道是我们的事让发现了?”赵暮染神色凝重。   宋钊可不想她多耗神思,去握了她的手:“别想太多,我只要去朝里一两日就清楚了,如若一两日都异动,那说明并不是单纯与你有关。”   这算计他的人,多半是怕失了时机的大皇子。   既然是大皇子与宋大郎出手,那么肯定不会单独针对他,他知道的。宋大郎是心气极高的人,他确实计谋出色,又是有胆气的,所以宋大郎起码会施一个箭双雕的计谋。   如若是想捉双,那八成是从二皇子身上做文章了。   赵暮染那说不担心是假的,听着他的安慰,只能是忧心忡忡回握他。   第二日,宋钊便消了假,重新上朝上衙。   他当日就被舜帝单独召见,却只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朝事一丁点也不粘。   宋钊见此,知道他是真的对自己起了疑心,倒是越发冷静从容。   舜帝耐着性子与他说了几句话,就将人打发走了,后脚就让温从言前来。   “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臣一路查下去,查到一人与宋钊差不多时间到了庆州。”   舜帝一听,神色激动,问:“谁?”   “户部许尚书之子,许茂。臣已问过许茂,那许茂说宋钊曾与薛冲有接触,而且当时……他有挑拨薛冲与陛下的关系。”   “放肆!”   舜帝随手就将桌案上的茶碗扫到地上。   宋钊挑拨薛冲与他的关系,这人是想干什么?!   这分明已经是有反心了!   即便现在没有查清他是否与安王有关,但绝对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或者他那好儿子往北上送的东西就是给薛冲的!   这三是怕是已经联成一心。   舜帝几个猜想,心中那起疑的种子彻底发芽,牢牢札在了他心头间。   “等到科举结束!”舜帝恨不得现在就将敢背叛他的宋钊凌迟,可为了大局,还是压了下去,接下来发了一连串的号令。   “暗中派人去将薛冲的兵权收了,若是反抗,就地正法!”   “这些日子围紧二皇子的府邸。”   “宋钊那不必动。他躲在安王府,朕是不敢轻易的派人前去,但是还有护国公府在,朕倒要再看看他还能起什么风浪!”   温从言听得心中一凛,立即下去安排各项事实。   从衙门回来的宋钊,也同时在安排着:“送信给护国公,让他先将二郎和几位小娘子暗中送出去,要快。”   被提为侍卫长的陈畅应是,又犹豫地开口道:“郎君,邱侍卫那……”   宋钊冷眼扫了过来,他当即不敢再言,忙退出书房。   他身边的赵暮染直接坐到他怀里,圈着他脖子:“你还没有告诉我,邱志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居然连见他都不再愿意。”   “他犯了我的大忌。”宋钊神色一沉,只是回了这么一句。   一副拒绝再提的样子。   赵暮染觉得他在这件事上实在奇怪,大忌?   能让犯主子的大忌,怕只有背叛或是擅自行动。   后者倒不太可能,因为没有擅自行动后的麻烦事情找上门。可是前者,他却没有驱逐邱志或直接废了他,扔让他在侍卫队中。   好像怎么都说不通。   赵暮染心中疑惑更深,但介于他不愿意谈,她也不勉强,只赖在他怀里和他说话。   同一时间,大皇子府内,也收到了舜帝那边得来的消息。   他的三条命令,细致的就记在纸张上。   宋大郎看着近日来宫中送出越来越详细的信报,对赵文弘确实是另眼相看。   怪不得他能瘾藏那么年,这收用人的本事是绝对厉害,闹得他都些好奇舜帝身边的谁是他的眼线。   这些消息,皆是是事无巨细。   “如今父皇已经要坐不住了,只看你的第三步计划了。”赵文弘朝看消息的宋大郎一笑。   宋大郎忙敛神,运筹帷幄地回道:“殿下放心,放榜那日,便是第三步。”   赵文弘颔首,拢了袖子往外去,他也该要布局一翻。   ***   秋闱于八月五日开科,都城仿佛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宋钊这些日子依旧过得毫无波澜,面对即将到来的重重算计,从容无比。倒是赵暮染这几日明显的脾气暴躁。   再有几天就又该到她小日子的时候。   宋钊下衙回来就看到女郎在练武场折腾亲卫,他笑笑上前,将叫苦连天的安王府侍卫给解救出来,拉着她的小妻子回了屋就是一番荒唐。   对于白日宣淫这事,赵暮染一开始有些害羞,到最后却又是她将郎君压到了身下。   宋钊看到她为了怀孩子那样拼命的劲,心中有些不滋味,索性任她自己动作,直到她累得不想动,趴在他身上撒娇时,他才将人再按住,抵在床头前狠狠地疼爱。   渐渐的,赵暮染在涛浪中沉溺,怀不怀孩子的事被迫抛到脑后,给郎君摆成更好侵占的姿势,软软攀附着他低吟。   接下来几日,宋钊为了不让她多想,总是黏着她。   很快就到了放榜那日,赵暮染无事到街上凑了个热闹,随后一路买了各种小吃回到家中等郎君下衙归家。   只是往常能见到宋钊的时辰已过许久,她也未曾等到人。   她觉得有些奇怪,陈畅神色严肃前来:“殿下,郎君要您要即刻乔装出城!”   出城?!   她心中一惊,慌忙站起身,为宋钊留在桌案的凉豆脑被打翻。   她看着狼藉一片的案几,手缓缓握圈,当即走了出去:“跟我说情况!” 第65章   “现在郎君具体情况不明。”陈畅跟上她, 边走边汇报,“郎君在让人传出要殿下您出城的话后, 就再没能联系上, 宫中的几个眼线都没有探听到任何消息。”   联系不上?   赵暮染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有一瞬没有聚焦点。但也只是仅仅一瞬间,很快又继续往院中去,高声喊来蔚明与戚远。   她神色郑重地吩咐:“让所有亲卫都乔装成百姓,半刻钟在练武场集合。”说罢, 她又看向陈畅,“君毅可有安排你们要做什么?”   “郎君只让我等护送郡主出城。”   “只有这个?”   陈畅肯定地回道:“是。”   赵暮染看他一眼, 转身回屋, 不到半刻钟, 她化作了一般小娘子的装扮, 红缨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宋钊给她的两名侍女也是普通百姓的装扮。   练武场, 蔚明与戚远一众已在候着,赵暮染还吩咐了管事准备东西,此时都已发到了众人手中。   她见陈畅众人还是侍卫的打扮, 明白宋钊是有计划让他们如何护她出城, 她也不多问,只和蔚明等人说:“半时辰后在四方胡同集合, 一个半时辰后在城外集合, 落单了自行向北走,记得沿路留下记号。”   陈畅听到四方胡同,却是神色一变, 忙道:“殿下要去四方胡同做什么?郎君是要殿下您即刻离开都城,好保殿下一切周全。”   那是皇城脚下,也是大皇子府邸所在之处!   赵暮染面不改色地说:“我没有说不离开都城,我这是在为你们郎君争取时间,你若是疑虑只管先行离开。”   宋钊如今人不知消息,她心中焦急。   她是答应了他会离开都城,却没有说不会助他,不管他现在人在哪里,这事都和这她的大堂兄离不开关系。   而今日正是放榜,宋钊先前已经计划好科举结束就会找二皇子麻烦,偏宋钊先没了消息,肯定是大皇子那在收网。大皇子哪里会错过将兄弟也一道按死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去大皇子府邸走一趟。   赵暮染意已决,陈畅为她的话心中一凛,神色越发恭敬。   文颐郡主确实是在为他们郎君打算,不管如何,他们都会将她安然送离都城!   蔚明当即让人先去探王府四周情况,很快回禀胡同出入口都有人潜伏着,极大可能是皇帝的人。   陈畅便建议由他们去引走一批人,好让蔚明一众分批离开,赵暮染思索片刻同意。众人各自想办法从王府出去,随后往皇城方向靠近。   赵暮染到了大街后光明正的顾了马车往皇城附近的胡同去,一路上遇到了三回询问,这让她神色越发凝重,但可以确定宋钊现在绝对是身置皇城之中。   安王府众人纷纷各就各位,跟外边联络不上的宋钊此时就在太极殿内,他身边还跪着一脸死灰之色的二皇子赵文钧。   舜帝高高在上坐在龙椅间,看着他那跪地说不出话来的二子,表情一点点显出狞色。   “朕倒不知道你如此大的本事,看来朕这位置是要让你来做了。”   赵文钧视线落在散了一地的证词上,每听舜帝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证词写着他私铸兵器,私下经商敛财和科举舞弊。   前面两点他认,可是最后的舞弊一事。   他张了张嘴,想辩驳几句,却又发不出声来,背后被汗湿透。其实舞弊一事才是最小的事,他即便是清白的,舜帝也不可能轻罚他,只是前面私铸兵器就是死罪!   舜帝见他不言,重重一拍桌案,目光凌厉看向仍站得笔直的宋钊:“宋卿到现在还这般淡然,真是要让朕再高看你。他是许了你什么,你居然背叛朕,与二皇子勾结!你们就那么想要反朕?!”   宋钊闻言只是笑笑,朝舜帝一拱手,回道:“陛下,我此时若是再说,我与二皇子没有勾结,您可信?”   舜帝冷着脸,宋钊又继续说:“陛下,二皇子科举舞弊之事是臣一手策划的。臣知陛下要教训这些有诛心想法的皇子,连皇子都算计了,如今却被陛下说是与二皇子勾结。陛下,我都与他勾结了,何必再陷他不义。”   宋钊此话一出,言惊四座。   不但是舜帝,连温从言都目光极复杂看向他。   赵文钧恨声道:“宋钊!居然是你!”   赵文钧的态度在此时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他几乎是瞬间便暴怒,看向宋钊的目光如淬了毒一样。如若不是有侍卫按着他,他绝对会跳起来扑向宋钊。   舜帝将这幕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是那种一但起了疑心就极难再相信人的性子,即便赵文钧的样子是真的,他仍旧对宋钊一百个不放心。   宋钊自然也知道三言两语不会叫舜帝放心,风轻云淡地笑笑,突然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抽了身边侍卫的刀。   众人大喊‘护驾’,却是发现宋钊的刀尖是指向跪地的赵文钧。   众人还未在他动作回味过来前,押着赵文钧的禁卫居然是抽刀和他拼杀了起来,另一名禁卫将赵文钧拉起,直接就领着他冲出大殿。   宋钊自然不愿意在舜帝面前露了底,微微一错身让禁卫将自己的刀打掉。   兵器落地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更是震起众人心房一阵又了一阵的涟漪。   还是温从言最先回过神来,直接迎上了那逼向宋钊禁卫。   而蜂拥到舜帝身边的禁卫亦有问题,分做两批打斗正激,兵刃相交的声响刺疼着舜帝的耳膜。温从言见此也顾不上留活口,一刀解决了缠斗的人,连忙回身护驾。   大殿内场面一时失控,是殿外的禁卫冲了进来,一番刀光剑影才算止了打斗动静。   殿内倒着有五六俱尸体,浓重的血腥气味就掺杂在众人呼吸中。   宋钊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理了理官袍,面无表情看着温从言吩咐人拖走尸首。外边有禁卫回禀,说是二皇子不见了踪影。   “给朕搜!!”   舜帝从惊变中回神,站起身将满桌子的东西都拂到了地上,殿内的侍卫跪了一地。   他的儿子居然在禁卫中安插了人,如若不是刚才暴露,他是不是迟早要死在这些禁卫手中?!   “你怎么知道这些禁卫中有赵文钧的人?!”舜帝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看向宋钊的目光丝毫不见缓和。   宋钊不以为意,只是叹舜帝果然还是有些脑子的,能在回过神后当即抓住重点。   他不急不缓地回道:“陛下,臣并不知道,方才臣是真想斩杀了二皇子。”   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叫温从言神色几变,除了心惊外,居然还对他有一丝佩服。   古今对着皇帝说我要杀你儿子的人,怕也只得这么一个。   舜帝目光沉沉,只是盯着宋钊不语,殿内气氛一度压抑,宋钊此时又道:“陛下,皇城要不安全了。”   仿佛就是要验证宋钊所言,外边传来高喊的急报声:“——报!陛下,曹俊良袭击了北城外的飞鹰营,如今已占营并派兵冲向皇城!”   曹俊良?!   舜帝先前是有些心惊,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慌了神。   曹家怎么敢?!!   赵文钧居然是与曹家勾结?!   “让禁卫军与羽林军守好!传送给其它两营,速封城护驾!”舜帝连连下令,话落却是胸口揪心的疼,直接坐倒在龙椅中,大口喘着粗气。   德信也慌乱地给他倒水顺气,在场最淡定的就数宋钊了。   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平静叫众人为之咂舌,温从言照看舜帝之余,还不时朝他看去。   照进殿中的阳光包围着他,他本就长了副极好的容颜,这般更显出他的仙人之姿,正是应了那句君子如玉。   温从言看着,却是觉得极来不对劲。   宋钊似乎太过于平静。   如今外边是在逼宫,温从言已自认为是十分的临危不惧,但此时也是被接连来的消息震惊。   他为什么这般平静?   温从言来不及细想,舜帝那边又开始下令:“封锁内宫,禁止任何人走动,传令下去,捉住赵文钧的,官升三级,赏万金!”   如此重的赏,自然是让人兴奋的。   禁卫军侍卫长已赶到太极殿,带着弓弩手将大殿团团围住,温从言放心下来,出去传令。离开前又看了眼宋钊。   大殿内很快安静了下来,舜帝因心间的绞痛一时再也说不出话,但他对宋钊探究的神色未变。   此子确实诡异得很。   他仿佛知道很多,即便表现得再与二皇子无关,他都不会再轻信。   “将...将他扣下!”舜帝极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大殿内的禁卫当即拿刀尖对准那云淡风轻的郎君。   “陛下若是此时交臣拿下,这皇位怕是真要不保了。”宋钊依旧不慌不忙,看向舜帝的神色甚至带着同情。   舜帝神色一顿,让禁卫暂停了手,阴森森地问他:“此话做何解,如若你说不上来,朕就要你当即身首异处。”   他的威胁却是叫宋钊听到笑话一般。   郎君抵拳轻笑一声,凤眼扫向德信,眸光流转间有着叫人不敢逼视的锐利。   德信心中一凛,眼中慌乱地闪过一抹异光。   舜帝也被宋钊的视线引吸了过去,正好见到低下头的德信,他胸口仿佛又被重击,疼得越发厉害。连手都在颤抖。   宋钊见他是明白了,才慢悠悠地道:“陛下问问德公公方才水中是加了什么。”   刚才殿内一团乱,唯有不关心打斗的他看见了德信的动作。   他一开始也是吃惊,但想想又觉得再合情合理不过。   大皇子都能隐忍这二十多年,会将德信收买也不为过,而且这事也只有大皇子才能办到。   因为大皇子为嫡为长,舜帝再堤防,也有老死的一天。德信这也是为自己找后路。   所以他也只是吃惊那一会。   他应该早些想到的。   德信本还有侥幸心里,如今被发现,从来都是屈膝卑恭的人面上露出从未有的狠色,直接扑向离他最近的舜帝。一把匕首就抵在了舜帝的喉咙。   “都退下!”德信扯着尖细的声音大喊。   禁卫都没有想到这一出,手执弓弩却完全没有办法。   德信整个身形都挡在了舜帝身后,他们根本无法突袭。   舜帝脸色铁青,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让身边人这样劫持,而他也恍悟过来。   即便宋钊没有与赵文钧勾结,但也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他...他......舜帝眼中有着后悔。   刚才怎么就没有杀了他!   宋钊太过熟悉舜帝了,只要是一个细微的神色他都懂。   他又是笑一声,问出他一直想要确认的话:“陛下先别动气,如若陛下能告诉我,那个被你囚禁在冷宫的女人,现在还在不在宫中。我便有办法解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更新晚了~~抱歉 第66章   宋钊突然提出的问题叫很多人茫然, 德信与舜帝却是听得心中发紧,德信手中的匕首更加贴近舜帝脖子, 当即便见了血。   舜帝这些年位居高位, 什么时候再受过伤,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疼,性命从所未有的受到威胁。他再也冷静不下来,几乎没有思索地回答:“早在两年前她就突然不见了!”   两年前吗, 果然是如此。   宋钊对这答案已猜想了几百回, 听到仍是忍不住心中发酸。   在外人不知的酸楚中的,他手一扬, 缠在臂上的银鞭随之出现。舜帝发现他居然变戏法一样祭出兵器, 心中又是一惊, 禁卫们也疑惑看向他,一时间也不知是该警惕德信, 还是这位居然亮了兵器的郎君。   德信见此紧张得呼吸都停滞, 将自己身形在皇帝后边藏得更加严实。   禁卫们被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感染, 大殿内骤然安静得只余呼吸声。   “德公公。”那亮出兵器的郎君再度开口, 语气带着劝解, “即便大皇子成功了, 你也活不长的。”   德信不言,只是将匕首握得更紧,正当众人以为宋钊是要行动营救了,哪知他手一扬,鞭子直接缠到了雕龙的梁柱上, 旋即身轻如燕翻上横梁。   德信被他这一吓险些真要割断舜帝的喉咙,宋钊那却是片刻没有停留,再一扬鞭将瓦片击个粉碎,纵身翻上了屋顶!   大殿内发出震耳的动静,尘土四扬。   全神注意舜帝的侍卫们在这瞬间蜂拥而上,德信朝着舜帝就要挥刀,却是为时已晚,被上前的禁卫直接扑倒后,连反抗都来不急死在乱刀之下。   而纵身翻上屋顶的宋钊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躲过外边包围的禁卫,身影消失在深宫中。   大殿内一片狼藉。   舜帝捂着脖子,神色痛苦,又极厌恶的踹了一脚面目全非的德信,才虚脱得跌坐回龙椅上。   他喘着气道:“医工,快传医工!!”   不管宋钊的话能不能信,他确实觉得身上越来越难受。   有禁卫飞快离开,舜帝又艰难地下令抓住宋钊者,一样赏官升三级。   表情还算冷静的舜帝,此时心中却已经掀起狂风巨浪。   宋钊为什么会知道他关了那个女人。   他是曾让宋钊去杨家找东西,可从未说明那是什么。   是宋钊自己查到的?!   舜帝越想越心惊,还带着种秘密被人知晓的不安,他一直害怕的事情难道要成真了?!   “朕才是皇帝!”陷入惊恐中的男人重重拍在桌案上。   他突然暴怒,将殿内禁卫都吓一跳,见着他脸上的狞色,纷纷都跪倒在地。只以为他是被二皇子谋逆一事动怒。   舜帝发泄性地吼了一句,不得不因胸口更剧烈的绞痛压下怒意,他甚至还尝到了口中有腥甜的味道。   温从言由外边回来的时候,才得知宋钊是真的叛离。   他心情有些小复杂。   刚才宋钊表现就太过冷静,可是他在刚才其实也能一举杀了舜帝的,为什么没有动手?   温从言上关切了舜帝几句,随后汇报宫门的情况:“外边有约莫一万多人,宫中禁卫加羽林军有六千数,是可以抵挡到支援的。”   京中屯兵三万,曹俊良即便吞了一营,也还有近两万人。   舜帝闻言只抬头看了眼殿外,他仿佛听到了外边的阵阵厮杀与吼叫声。   赵文钧的人居然来得那么快。   不...不对!   “外边的不是赵文钧的人!!”舜帝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那二儿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召来是因为事发,又怎么会一瞬间就有大军来到要逼宫。   舜帝此话一出,温从言也脸色急变。   不是二皇子的人,那是谁的?!   明明二皇子是被救走的。   他思忖着,一个大胆的猜想就蹦了出来——   二皇子是被自己人救走,但外边的曹俊良却是听令于宋钊。   宋钊这是要做什么?!   他自己逼宫?替安王逼宫?   温从言大脑急转,分析着事情。   前者不现实,毕竟有几位皇子在,朝中大臣也不会答应。至于安王,安王如今正和夏国打得火热,前几日才传来捷报攻克对方一座要城。   即便文颐郡主在都城,也不太可能。   温从言将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不得而解。   医工终于赶来,颤颤巍巍地给舜帝把脉,然后大着胆抬眼去窥龙颜,竟是直接吓得坐倒在地上。   “陛…陛下这是中毒之症。”   医工的话落在舜帝耳中是绝望,在温从言一众看来,是陷入了绝境。   帝皇中毒,若是没有解药...   “此毒可解?!”舜帝想压下心中的恐惧,可是一开口,鲜血就直从喉咙中涌出。   医工看着从他嘴角慢慢渗出的腥红,匍匐在地上颤抖地说:“臣,死罪……”   舜帝反脚就将人踹得翻了两个跟头,胸口又是一阵绞痛,痛得他连呼吸都卡在喉咙里,想说什么,嘴里却是只能发出咝吡的声响。   温从言慌乱地上前,听不清舜帝在说什么,忙又让医工再上来给他顺气。   医工手忙脚乱地先将随身带的药丸喂给了舜帝,虽是解毒无用,但好歹能缓解一些。   “全...杀...”   什么?   温从言依稀分辨出两字,正揣摩着,却是听到舜帝竭尽全力道:“全...杀了,皇子们...安王,杀!”   他的那些儿子,一个不许留!   通通杀了!   杀!   舜帝双目赤红,面上带着如恶鬼一般的狞色。   温从言听得心惊胆颤。   皇子们都杀了,那谁来继承皇位?!   他欲问,舜帝却是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只是拿着双眼狠狠盯住温从言看。温从言霎时明悟。   皇子们杀了,还有皇孙!   只要扶持一个,做个傀儡皇帝,再向安王发兵。   所有事情就都解决了。   温从言想明白,心中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发寒。   舜帝都要死了,却仍是不愿意让他的任何一个儿子继位,宁愿让一个幼童毁国。他对皇位的执着...   温从言被他那种绝望又疯狂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僵硬的点点头,当即要出去安排。   此时,大皇子赵文弘就正在皇城附近,他立在皇城内的户部衙门阁楼之中,眺望着快要冲破城门的曹俊良。   厮杀声传得很远,他所在的位置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眼前这幕,大皇子是出乎意料的。   他的人已经冲破都城各城门的守卫,却没有想到他的好二弟居然是先一步逼宫了。   不过这样也好,让他们先冲破禁宫,他在最后来个渔翁得利,以清君侧之名杀掉他的二弟。他就是新皇,名正言顺的帝王!   宋大郎就站在他身侧,看着大皇子的人已不声不响包围在后,皱了皱眉头。   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二皇子怎么会突然就逼宫了,难道他事先就得到了消息今日舜帝要对他发难?   他回身眺望,看着大皇子的兵马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又再回头看禁宫门前的杀戮,突然想到和二皇子一样还留在宫内的宋钊。   二皇子逼宫,那宋钊人呢?   是临时相助二皇子了吗?   这样他才能逃出生天吧。   若是换了自己,也应该会直接相助二皇子先保下性命。   “殿下,事情怕是有变,陛下恐怕无法制住宋钊与二殿下。”   他话才落,皇城那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变化让他心下一凛,神色变幻。   赵文弘正想说不必虚,他的父皇肯定第一时间让人调兵去了。而他们有清君侧的理由,可以联合都城其它两营的兵力,一举冲破禁宫。   但他也察觉到了宫门那边的不对,当即凝目盯着。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本是相向的两波人都齐齐矮身,那个样子竟是跪了下去。   旋即是——   “新皇万岁万万岁。”   齐整的呼喊声响彻皇城。   赵文弘听得心都露跳一拍。   新皇?!   哪里来的新皇?!   禁军与羽林军这是在跪新皇?!   赵文弘死死握住围栏,想要再看清楚些,可耳边只有远处传来山呼万岁声,他好像还看到了皇城内有文武百官往宫门去。那一片五颜六色的人,不正就是各阶臣子的官袍颜色?   这是怎么了?!   “殿下危险,不能再往外靠了。”大皇子身边的侍卫忙将他扶好。   赵文弘脸色铁声,街道下有一骑马奔跑的侍卫,手中高高举着一道明黄色的东西,连跑边高喊:“陛下传位二皇子殿下,百官速到太极殿集合。”   传位召书。   赵文弘意识到那人手上的是什么,也在他经过户部衙门的时候看清面容。   那竟是枢密院的副枢密使!   温从言投靠了赵文钧,并假造旨意让他顺利继位?!   赵文弘发现事情和他想的根本不一样,有了传位召书,他怎么再能明正言顺诛伐赵文钧!   “殿下,此怕是宋钊的计谋。”宋大郎也是神色极不好。   果然如他所料,宋钊先投了二皇子。   赵文弘闻言目光极阴寒地看向宋大郎,直看得宋大郎心头发紧又感到莫名。   “殿下?”宋大郎皱了皱眉。   赵文弘看清他眼中那丝茫然,压了压突然跳出来的疑心,问:“如今要如何?”   “不能再等了,若是让文武百官都到了跟前,那就说不清楚了。”而且后边还有两万大军,他们只能夺宫。   确实是不能再等了!   赵文弘收起对宋大郎的怀疑,当机立断,让趁着如今宫门大开的时候,冲进去!   一枚信号升了空,原本已安静有序在整军的宫门处突然又起了动乱。   大皇子的人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只为夺宫,来势汹汹冲散开了曹俊良那批人。   曹俊良看着来人,却是不慌不忙,只是嘴里高喊:“有人要谋逆,快,快挡住宫门,再有一批人跟我进去保护新皇!”   他说着人先冲进了宫,带着早事通知的亲兵,直接进了宫内。   温从言在太极殿的阁楼上,看着外边乱成的一团,额间不断有汗水落下。而他身边,是刚才不见了的宋钊,和被打晕的赵文钧。   “宋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宋钊朝他笑笑。   明明是站在阳光下的人,这笑却是让人心底发寒。   温从言又看了他一眼,默默继续看前方,回想起他是如何会同这个把控局势的郎君站在一起,跟他做下眼前这大逆不道之事。   两刻钟前,他本欲去传令给其它两营将军,直接围杀所有皇子。哪知走在小道上就被宋钊截住,对方不过几招就将他身边的人都杀光,武力之强看得他心惊胆颤,而他也被对方鞭子勒住了喉咙。   宋钊跟他说,大皇子私兵在后,他若想活命,就跟随他杀出生天。   他的妻儿已经被宋钊先行送出了城,没有后顾之忧。   他之前和宋钊一起查过大皇子之事,私兵一事他最清不过,对方这话他是不怀疑的。舜帝已遭德信毒手,命不保夕,大皇子显然也是备了后手,这些他稍一细想便能明白过来。   知道这些,他也还是在犹豫的,是宋钊再问他一句,是想现在就毙命还是死在大皇子手里。他再也没有犹豫。   随后宋钊也真是用人不疑,告知他计划。   先做假召,让二皇子即位,即刻传遍都城,那样大皇子出手就是谋逆夺位。而宋钊早已联系好曹俊良,只等大皇子闻信大乱阵脚,就即刻退进内宫,给对方造成不敌的假像。只等两营将军到达。   到了那个时候,宋钊联合曹俊良及两营兵力带着二皇子冲出皇宫,再将二皇子丢给两营将军,让大皇子的人追击二皇子。他们就能顺利跟着曹俊良突围出都城。   宋钊的计划是保证能全身而退,再坑大皇子与二皇子一把,让兄弟二人相杀,他则是——   兵不刃血!   知道这样的计划,温从言也明白了宋钊真正投靠之人是安王。   这场逼宫之后,不管是谁登基,都元气大伤,朝臣惶惶,安王正好伺机而动。如若是大皇子登基,即便他是舜帝嫡长子,安王打着除逆的旗号出兵,天下百姓也不会过多议论。毕竟舜帝还有其它儿子。   如若大皇子登基后就将其它兄弟诛杀,那安王更是占便宜。   丝毫不用安王一兵一卒就将都城闹得天翻地覆,他对宋钊这人的心智除了佩服外,还有他这种当断则断的果决。如若是换了常人,怕不是想着全身而退,而是要趁大乱直接夺|权。   只要成功,那便是君临天下,可这天下至高权都没能将他诱惑,足以见此人心性。   温从言神思杂乱,宫门处的厮杀声已逐步转向宫内。   他看到如潮水般一片的士兵们,渐渐发现大皇子的人行动极其诡异。   他们一开始看似无规划拼杀冲锋,可是慢慢的围了禁卫军,杂乱的队形变得整齐无比,如一把直击敌人心脏的利刃。居然几个来回将团结的禁军冲散。   这是……   温从言看到禁军与羽林卫不断被冲击着,每冲击完一次后即刻又化作包围圈,再重新分隔,而些包围圈随着冲击的次数,也变化为多个。   他看得震撼无比。   “厉害吧。”宋钊目光幽远,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   “大皇子这是从哪寻的能人。”温从言心惊地道。   “我曾经的同门师兄。”   郎君收回视线,负手在身后,下了楼。   他的话叫温从言又是一惊。   同门师兄?!   但郎君身影已消息在楼梯拐角处,他只能忙背起昏迷的二皇子,快步跟上。   曹俊良已经冲到太极殿前,宋钊在经过大殿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扫了眼孤独瘫在龙椅上的男人。   操着生杀大权的帝王,哪还有昔日的威严,只进气多出气少的软在那,面色青白,瞳孔已黯然无光。只是他的手仍紧紧握着扶手上的龙头,力气大到指节发白。   宋钊视线在他手上掠过,唇边是讥讽的弧度。   这世间,哪有人是万岁的。   宋钊与曹俊良汇合,温从言背着二皇子被一众士兵围在当中。南门处,大皇子的人势如破竹,风将前边的血腥味带到怕宫中更深之处。   而其它两营将军到来的时间正好是宋钊计算之中,连同五城兵马司,南宫门又再度是一场混战。   宋钊等人都被曹俊良的士兵围在最中间,同时向南宫门再冲去。   赵文弘与宋大郎早已在占了宫门的时候到来,已站在宫墙之上,他们发现宋钊一众居然再度冲了出来,脸上都露出诧异。   “放箭!”赵文弘下令。   霎时漫天箭雨,头箭在阳光下闪着寒芒,刺得人都要睁不开眼。   “护好头部!”曹俊良见箭雨,大喊一声。   最前排的士兵本就穿着重甲,此时居然是将铁的偷窥转了个向,全身防护密得羽箭穿不透,而那头盔居然正钻了两个孔。让他们视线无阻。   奇葩却是最好的防护。   温从言在士兵中看得直咂舌,这究竟是谁想的法子!   众人就那么顶过两批羽箭,直接进入混战,曹俊良的士兵们还在高喊着护新皇出城。   宋大郎眼尖,看到了被人背着的赵文钧,赵文弘也注意到了,可是他们现在腹背受敌,根本抽不开空来全力拦截。   有着士兵们的高喊,已得知二皇子继位的士兵们纷纷让开道,帮着扑杀追击者。这样一来,宋钊等人突围得更加顺利,一股作气冲出了南宫门。   “拦住他们!”宋大郎在城墙上高喊。   放走了宋钊,他以后就是个极大的麻烦!   可是赵文弘的兵力不足以抵挡,只能在慌乱间看着宋钊等人往出皇城的方向奔去。   赵文弘看得双目微眯,一拍手。   随着他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一队侍卫当即冲了出来,而他们手中押了一个人。   宋大郎在扫到那人高大的身影时,手一抖。   “殿下?!”他心跳如擂鼓的喊了声。   赵文弘没有看他,而是让侍卫齐声朝宋钊喊话。   护国公三字在厮杀声中传到了宋钊耳边,正撤退的宋钊目光一寒,转身朝宫墙上看去。   果然,该被送走的护国公被五花大绑着,被赵文弘的人推宫墙边上。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要坠下。   他心间涌起了戾气。   为什么护国公会被抓,明明他该是顺利离开的!   宋大郎见到生父成了俘虏,手脚发寒,他想要靠前,赵文弘身边的人是将护国公围得死死。   赵文弘这时说道:“护国公,本殿向来是敬重你的,你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既是能臣亦是忠良。只要你让宋钊交出二皇子,让宋钊不必要再反抗,本殿当即昭告天下,你们护国公府有从龙之功,本殿绝不会计较眼下之事。”   在查到宋大郎与护国公有牵连后,而且极可能是他亲子,他想了良久,才出此一计。   这样劝说,不会让宋大郎当即生反抗之心。   等到事情过后,再说过后的打算。   护国公闻言沉默看了一眼焦急却又还不敢暴露身份的大儿子,突然仰头向天大笑。   远离宫墙的宋钊握紧手中长鞭,眼中有着毅然:“温从言,你们能脱身的时候就将二皇子丢给两营将军。”   “宋钊?!”温从言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咬牙看了宫墙一眼。   宋钊却已是握着银鞭往前去。   他不能真的丢下护国公,那样,他与三年前的宋大郎有什么区别。   他刚迈出几步,护国公在笑过后高喊:“宋钊!你站住!我和你说过什么!”   满身阴戾的郎君脚步一顿。   再抬起头看向宫墙之时,双目已赤红。   护国公和他说过什么。   他说,恩义不能两全之时,以大局为重。   这是他拿着前丞相的头去换来舜帝信任后,护国公与他说的。当时的护国公神色愧疚,与他道‘我知你是为了报恩,但若有一日,恩义不能两全,必以大局为重。’   郎君动作停顿,护国公知道他想起来了,眼中都是笑意。他回头看了宋大郎一眼,笑意中又多了丝慈爱:“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待他如亲子,更甚于你。”   宋大郎手发抖,唇也在发抖,他慌乱靠前去。   赵文弘没想到护国公会在此时先揭了宋大郎藏着的身份,神色一变,想让人放行,到底却是晚了一步。   护国公说:“他是你姑表兄弟,你祖父当年犯下的错,宋家亏欠了他们母子。”说罢,他猛然撞向其中一个侍卫,侍卫反应是将人推开,但忘记了那后边是数丈高的凌空。   “——父亲!”宋大郎已意识到他的打算,再也不顾隐藏,反手用匕首就袭开拦阻之人。   可护国公已从高墙间坠下,赵文弘不知是被护国公的刚烈所震撼,还是被他先前的惊天秘密所震撼,整个人都怔在场。   宋钊看到从高处坠落的身影心脏猛地一抽,运了内劲疯一般的冲了上前。   只是他离宫墙已甚远,即便是拼进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营救不及时。在护国公坠地那刻,宋钊亦是喉咙冒出股腥甜,身形踉跄,从半空中跌落直下。   曹俊良也被差点被这幕吓傻,带着人就回身冲了回去。   宋钊可不能出事,出事了,他们曹家就真的完蛋了。大皇子容不下他们,二皇子也不会容下他们,安王更加不会放过他们!   扑上前的宋大郎被侍卫死死拉住,才没让他也要跟着护国公跳下去,青年口中的悲怆声将厮杀声都掩盖。   宋钊落入人群,听着宫墙之上的悲喊,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果然,恩义不能两全吗。   “护国公是故意被抓住的,这事不能怪你。”在人群要将宋钊淹没那瞬,一道身形矫健跃出,一手就将他扛到了肩膀上。   宋钊胸口憋闷,混身血液逆流一般难受,意识也有些模糊。他无力反抗来人,但他听清楚了他的话,甚至还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张被火烧灼后的面容。   宋钊眼前发黑,只听到耳边风声阵阵,喧闹声好像也渐渐远离,却又有一道他熟悉的声音闯进他脑海。   “君毅,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是女郎的声音,带着自责的哭腔。   染染吗?   她为什么还在城里。   宋钊想睁眼去看,可是眼皮越来越沉,只听到女郎悲愤地下令:“速离,将赵文弘的家眷丢给赵文钧!”   她到底晚一步,若是早一些,护国公肯定能被救下来的!   赵暮染为名将忠良被逼自尽而痛心,杏眸内凝着雾气。温从言从刚才所见的震惊中回神,把已经清醒的赵文钧直接丢给两营将军中的一位,控在蔚明手中的大皇子妃一众也同时被丢了过去。   那位将军看着一脸茫然的赵文钧,再看看大皇子的一众家眷,有些怔懵。   赵暮染等人撤得飞快,赵文弘发现自己家眷居然落在了兄弟之手,也没有时间再去琢磨护国公那番话,南宫门前因抢夺兴起新的一阵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  先皇:我居然被绿了?!!   老护国公:咳咳   ————————————   给大家捋个关系,姑表弟,就是姑妈的儿子,换句话说,长公主是老护国公的女儿,和先皇元后所生,这里的故事会在后面有提。但绝对不是先皇元后和老护国公的错。   大长章,补上了昨天的~~ 第67章   残阳似血, 斜晖照在经过激烈厮杀的南宫门,入目皆是暗红。   大皇子的私兵在清理战场, 本是收到新皇继位消息赶来的大臣们瑟瑟跪在宫门前。   宋钊等人撤离后, 大皇子兄弟的厮杀从午后持续到现在,最终结果是两营将军不敌大皇子私兵诡异的阵法兵术,最终只能保着二皇子退出都城。   一场夺宫之战,以大皇子稳守宫门告终。   救回家眷, 大皇子也无心再追击, 只派人封闭都城,准备先登基整顿。   稳住人心远比追击要来得重要。   大皇子立在宫墙之上, 睥睨着跪地噤声的文武百官, 一改众人印象中的软弱。   他双眸扫视一圈, 才高声道:“从此刻起,朕临天下。”   短短八字, 尽显他皇嫡长子的气势。   只是他话落, 众臣仍只顾着心间惶恐, 唯有先前拥护大皇子的几位大臣叩首呼万岁。   有着那几声臣服, 众臣才战战栗栗跟着喊新皇万岁, 可惜声音高低参差不齐, 听起来有几分不情不愿。   大臣们是见过两位嫡皇子厮杀的过程,心中对大皇子是有畏惧的,但也是只因为攸关性命的畏惧,不得不俯首称臣。   赵文弘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想法,见此景也只是冷笑一声, 并不准备用暴虐手段逼迫。他父皇就是因为过于残暴,才会失了人心。   当然,他也不会放纵这些人,特别是与他那好二弟有关的。   赵文弘只道一声平身,就让侍卫念了一长串的名单,内中有一品大臣一人,三品两人,四品以下多达二十人。皆是以勾结二皇子逼死舜帝为由的谋逆论处。   大皇子这招贼喊捉贼,欲盖弥彰的拔除异已,让在场官员听得眼皮直跳。   一场夺宫才落幕,大皇子就已经报出了要除去的官员名单,这肯定是早有准备。而且这准备,怕是累年积月,才能将二皇子的人一网打尽。   有了这样的认知,众大臣从对生命威胁的畏惧,改为对大皇子那潜藏已深的野心畏惧。   这样装了二十年无能的人,心机之深已可视见,并且他们这些当了多年官的人,哪个就没有点亏心事。大皇子能捏准与二皇子勾结的官员,手上有他们的把柄也属正常。   思至此,大臣们都将头又低了低,本就弯着的脊背更像是被冬日大雪压着的树枝,姿态卑微到极致。   这中,当然也有一生为官清廉者,跪姿笔直傲然。   赵文弘面无表情看着被拉到一边即刻斩首的官员,锐利的目光又扫过那几名脊背笔挺的官员,高声道:“护国公一事朕是出于无奈,却未曾真想伤他性命,护国公爱子之心,以一命保逆贼宋钊,朕身为人父甚为理解。故此,朕不予以追究,亦不追究除宋钊外的宋氏一族,朕要厚葬护国公,其子其家眷仍享一等公爵荣誉。”   “——此事,就交给胡卿了。”   赵文弘口中的胡卿正是几名跪得笔直中的一位官员,全名唤胡学真,乃是礼部侍郎。护国公的丧事交与他办,也算是合情理。   胡学真听着新皇圣意,面上对这种抬举依旧不卑不吭,只是高声应是。   他知道的,新皇不过是拿他和拿护国公来表现他的仁与义。   可这是狗屁的仁义!   胡学真应声着,心里骂了一句。   护国公惨死,是护子之心,可是谁一手铸成的,和他老子一样心黑的狗东西。   那些本就该是护国公该得的荣耀,如今却被新皇施舍一般的开恩。   胡学真心中生寒。   在场的又哪个不是人精,新皇这种浅薄的心思也是都懂,但不管这是施恩还是施威,新皇都发出一个信号。   只要不逆他意的,只要有攻绩在身的,他都不会轻易去动,不但不动,还会恩加一等。   他要的就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口碑,以显他重德重能。   大臣们再度山呼万岁,高喊陛下圣明。   呼声如洪钟,在南宫门前回荡久久。   赵文弘见此才算满意,回身下了宫墙,让文武百官入内宫,到金銮殿等侯。   赵文弘的心腹已直接命礼部准备新皇登基一事,明日一早必须妥当。其它皇子也被控制住,赵文弘心安的回了太极殿。   舜帝已经气绝,收到消息的皇后带着满脸惊慌的宫妃们跪在御案前。   皇后见到大儿子前来,有心问小儿子的事,想问清楚是不是真的兄弟兵刃相向。她一抬头看到了赵文弘带着警告的眼神,当即又缩了脖子。   不管如何,她如今还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即便现在太后还在,但那已形同废人,只等局势稳定以后,她再替小儿子求情便是。   赵文弘命人将舜帝的遗体移走,让皇后安排后宫一众女人,并将大皇子妃与庶子一并要皇后先照顾着,就开始一连拟了几道旨意。   其中一道就是对兄弟赵文钧逼宫的指控,昭告天下,要以谋逆罪处之,与之有反心的必诛之。   一道是对朝中如今官员们的调动,重要位置全换成了心腹,架空了左右丞相的实权,直接把控整个朝庭。   而他的私兵有功的将领全封赏,立即开始控制都城附近州镇的兵力,以保都城安稳。   赵文弘挥笔疾书,有一道旨意却是怎么都落不下笔。   宋钊已被他归为反贼,但他如今并不敢直接讨伐安王,将安王府一众由此也归到谋逆中。   边陲还在打仗,他这样会让安王直接揭杆而起,何况他那个好兄弟如今还带着一万余的兵力不知潜藏在哪。   他虽是夺得了帝位,但眼下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   他犹豫再三,心中再憋气,最后也只能决定先从南边调兵回都城。只想安王眼下也没有功夫来凑这个热闹,只要将都城兵力增到五万,他这帝位就算坐稳了。   到时,他再与安王府算总帐!   不是宋钊,不是文颐郡主,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困迫的局面。   赵文弘做了决定,数道旨意连夜发出,当他将朝事刚理清大半的时候,有宫人来报宋大郎清醒了。   赵文弘听到这个消息,神色让人看不透。   他放下笔,站了起来,宫人提着灯笼忙在前方带路。   宋大郎就被安置在太极殿侧殿,过去不过几步路,赵文弘到了侧殿门口,深吸口气才入了内。   寝殿内,宫灯明亮,面色苍白的青年郎君呆坐在床榻之上,神色出奇的平静。   赵文弘挥退了宫人,走至榻前。   “子尘。”   他声音低沉,带着对宋大郎一如既往的亲昵。   宋大郎闻声抬头看他,旋即揭了被子要下榻,赵文弘将他按住:“子尘身体不好,该再歇息。护国公的事朕已让礼部侍郎在筹备。”   宋大郎从护国公坠墙后,便受不住打击昏厥了过去,此时听到赵文弘的自称,知道他是大业已成。   “恭喜陛下大业已成,子尘告退。”宋大郎面色平静,拂掉赵文弘的手,揭了被子下榻。   赵文弘对他的举用心有不满,按耐着道:“子尘这是怪朕?朕绝无害护国公之心,只是想让宋钊就擒,护国公出事,朕亦心痛。”   “陛下抓了我父亲,就真的只为擒宋钊?你是还打算用我父亲来威逼,好让我继续为你效力罢了。”宋大郎将他心思一眼望穿。   他虽不清楚赵文弘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与宋家的关系,但他知道,肯定是他露了破绽。   他父亲,说到底了,是因他而死。   他在三年前险些就害了父亲的性命,三年后,父亲最后还是因他而死。   他父亲哪里是为了保宋钊,是为了让他不受人控制,真的与宋钊兵戎相见。   只是一切都晚了。   即便明悟,也都晚了。   赵文弘没想到他到最后连敬称都不用了,可见对方是和他生了罅隙,即便是想挽回怕也是无补于事。   “如若不是你刻意瞒着朕,朕又如何会去查探。你与宋钊有亲,试问朕如何放心,你且自问是不是这个理!”赵文弘语一沉,说到最后声音已带着冷意。   宋大郎沉默地笑了笑,“那如今我不愿再为你效力了,甚至还有杀了你的心,你要如何?”   “朕已昭告天下,不会因护国公力护宋钊一事牵连你们宋家,你如今就是护国公。除非,你也要跟着那宋钊一样,反朕,那朕也只能不念旧情,将宋氏一族杀尽!”   宋大郎闻言唇边的笑意更加讥讽,他拢了拢袖袍:“陛下这是威胁我了?”   “你要清楚,朕有这个能力!”   宋钊是走了,护国公的亲二子也被送离,但宋氏一族在都城早已扎根多年,他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都城宋氏灭族!   “朕不愿拿你的族人逼迫你,也不愿让你再见到亲人惨死在眼前,但你却是不明朕的心意!”   说的都比唱的好听。   宋大郎骤然放声大笑,哪里再有往日的恭敬温雅,身上是赵文弘没有见过的不羁。   “陛下这是拿捏着我的痛脚。”他笑过后,眼中尽是不屑,“那我便为族人牺牲一把,自当给你囚禁又如何?我且看着来日安王如何踏平都城,亲手刃了你。”   “宋子尘!”赵文弘被戳中痛处,声音带厉。   宋大郎却是不惧他的,抬脚就往殿外走。   赵文弘忍了再忍,压下想当场斩杀了他的冲动,让人跟上。   囚禁?   他会想尽办法,让这宋子尘再心甘情愿为他效力!   宋大郎异常通畅的出了宫,目光无聚焦地的一步步走回到护国公府,入目皆是素色,偌大的国公府如今空空荡荡,连仆从都不见几个。   前院正厅,护国公停灵在此,胡学真跪在一边,形影只单,在给护国公烧着纸钱。   宋大郎脚一软,跪倒在地,悲怆哭出声,一路爬到护国公的棺椁前。   胡学真已得知宋大郎的身份,见此也只能是轻叹,说了句冤孽。   ***   都城剧变,许多人夜不安寝,赵暮染一行已顺利从渡口逃离,全速行出几百里。   他们人数众多,分作两批。五千众乘船直下,准备直奔京兆,控制京兆后直接发兵东去。另五千数疾行,准备到河间驻扎,开始从河间往北发兵,与大部队集合。   这样一来,安王能从庆州再到京兆,再一路直接发兵到都城,相当于整个北边都被控制。   这是赵暮染细细琢磨后的计划。   本朝中部向来兵力极少,大皇子还得与二皇子周旋,再之他多半会从南边调兵,所以他们占据北边是必须的。再由水路直下,破取都城,也只是时间的事。   赵暮染将事情细致安排下去,曹俊良与温从言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从没想过,文颐郡主居然有将才之能,推翻了她往日那种一言不合就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印象。   众人才商议好事情,曹俊良准备下船亲自领兵一路攻往京兆,外边就响起了吵杂的声音。   赵暮染皱了眉,听到是已经来了几回的护国公夫人崔氏。   她侧头看了眼还处于昏迷中的郎君,揉了揉眉心,示意其它人先离开,才让蔚明将崔氏放了进来。   “他害死了老爷,如今还要害我们吗?快让我们下船!”   崔氏进来,不由分说就指责起来。   往日高贵的妇人如今哪还有一丝教养,横眉竖眼的,就差要动手了。   “下船?护国公以命换你们一家安稳,你就那么迫不急待再去送命去?!”   “住嘴!都是你这个妖女!还有那个孽障!不是你们,我们护国公府如何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赵暮染只是说了一句,崔氏立即又拔高了声音,极尖锐,刺得人耳膜生疼。   赵暮染眉头更加拧在了一起,沉默地看着发疯一样的女人。   崔氏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心虚了,气焰更是拔高:“都是你们,我的大儿子已得新帝看中,不是你们,老爷如何会身死!他从小就是个祸害,害了我大儿不说,如今还害了老……”   屋里骤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叫骂的崔氏声嘎然而止,被赵暮染一巴掌扇得直眼冒金星,跌坐在地。   “你有胆再说一次!”赵暮染居高临下看着脸颊肿起的妇人,声音阴得能滴出水来,“三年前,是谁祸害了护国公府,又是谁保住了护国公府!不是君毅,你们早坟前草高几丈!还有你在这叫骂的一天?!”   “崔氏,你再与本殿说说,究竟谁才是祸害!究竟是谁将护国公逼死!”   崔氏被她一巴扇得根本缓不过神来,每一句质问更是让她不想面对,而且经过这一巴掌,也让崔氏想起前些日子被人用长|枪指着的恐惧。   崔氏一时哑然,又是害怕,只捂着脸瑟瑟发抖。   赵暮染见她不敢作声了,心中却更是来气,恨不得上去踹断她几根骨头,让她知道疼,再也不敢乱指责。   正是此时,她身后响起一阵咳嗽声。她怒意猛然散去,一眼都没有再看地上的崔氏,转身跑到榻前。   “君毅!”赵暮染又喜又急,差点没有扑到郎君身上。   宋钊连续咳了好几声,才微微止住,喘着气说:“她愿意走就走吧,你再问问二郎,看他是想走还是想留。”   “我一会就将他们全丢下船!”赵暮染知道他是听见了刚才的话,气得回头恨恨瞪崔氏一眼。   崔氏才刚爬起来,被她那一眼瞪得又跌坐回地上,动也不敢再动。   “染染,别生气……”宋钊说了一句话,又继续咳嗽起来。   赵暮染见他这样,哪里还敢露出怒色,忙给他倒水,喂水后又帮他顺气。   外边蔚明禀报,宋二郎前来求见。   赵暮染本想一句不见,可是郎君望过来的目光让她将到嘴的话就改了。   宋二郎双目通红,显然是哭过。他进屋后并没有多言,只是朝榻边的夫妻俩一拜,“兄长、嫂嫂,我先领母亲下去,明日再来给两位赔罪。”   他也是刚从母亲嘴里得知,此兄长非彼兄长,而他真正的兄长是在大皇子身边,父亲身死与之也有着关系。   宋钊看着他将崔氏扶起来,喊了他一声,眼中有着与他一样的哀色:“二弟,你先好好歇一晚,明日兄长再与你说清楚内中的事情。”   宋二郎沉默地点头,带着崔氏离开。   赵暮染撇嘴:“该不会又是一个将人好心当狼肺的吧。”   “染染,二郎是个明理的人。”宋钊叹了口气。   如若宋二郎真与崔氏一般,哪还会再喊称他为兄长。   赵暮染也只是被崔氏气的抱怨一下,转而关心他:“可还有哪里不适,还好那个人将你及时救下,不然当时情况可危急了。”   提到救自己的人,宋钊沉默了会,才问道:“那人呢?”   “一路将你送上船,然后就离开了,也不愿留下名姓。”   “嗯。”   郎君闻言神色极淡,赵暮染想起事来,说道:“对了,他还让我跟你说,一定要保重身体。若不是他帮忙,我也没那么轻易就冲进了赵文弘府里。”   保重身体。   说得倒像是十分关切,若是关切,这些年了,何故不闻不问。现在,还是一样将他就这样撇下了。   宋钊眼中有自嘲一闪而过,很快又若无其事,与赵暮染算起了后帐:“为何你会去了大皇子府?”   果然该来的还得来!   赵暮染见他板起了脸,清俊的面容就有着厉色,她咽了咽唾沫,下刻反应是直接跳了起来捂着臀部离榻五步远。   “我…我是想给你争取时间,并不是言而无信,不离开都城。”   宋钊简直要被她逗笑了。   他又没有想着要打她。   当时那样的情况,她出现,还因为没有救下护国公而自责。他虽是意识不太清楚了,但这些都还是知道的。   她这样待他,他又怎么会生气。   “染染,我没有生气。你过来……”   宋钊声音轻柔,赵暮染狐疑打量了他两眼,准备上前,却又是突然蹲下了身。   宋钊奇怪地看向她:“我真的没有生气。”   “不…不是。”蹲在地上的赵暮染抽了口冷气,捂上了肚子,“肚子…疼……” 第68章   赵暮染捂着肚子, 像被针扎一样,阵阵作疼。   宋钊可没见过喊疼的时候, 平时也是健康得很, 这可把他吓得脸色更加苍白,忙揭了被子上前。   “染染?”他将人扶起直接横抱到床榻上,咳嗽了几声才再问缩成一团的女郎,“肚子怎么不舒服?”   赵暮染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咬着唇摇头。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不舒服。   在上船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肚子不舒服, 但那时没有这样严重。   宋钊青着脸,忙朝外喊:“谁在外头, 船上有没有医工, 郡主不舒服!”   蔚明就守在外边, 闻声忙推门进来,语气里全是着急:“船上没有医工, 殿下怎么了?”   没有医工?   宋钊当机立断:“即刻靠岸!”   他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 蔚明听出了里面带着的厉色, 心神一凛, 匆忙去传令。   蔚明离开, 宋钊手搭在了赵暮染腕间。   他虽没习医, 但久病成医,一般的症状还是能诊出来。   只是这一诊,他脸色却是越变越难看。   这...似乎是滑脉?   可他却不敢确定。   他松了手,深吸口气再将手探向女郎腕间。   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情况,如若是滑脉, 那脉象也太过不稳了。   是有滑胎之兆?!   宋钊看向蜷缩着的小妻子,有些手足无措,船上没有医工,更没有保胎药。   正是这时,船身颠簸,蔚明折返说已经靠岸,前边不远处有住家。但有没有医工就不清楚了。   宋钊不敢动赵暮染,心中又惊又急,“找个腿程最快的,一定要快,去找懂医的来,或者是抓安胎药!快去!”   说到最后,他声音都在颤抖。   蔚明懵了一下,在郎君扫来的凌厉目光中回神,跌跌撞撞冲了出去,直接是跳下船开始狂奔。   安胎药。   他们殿下怀上身孕了?!   蔚明拼了命的跑,宋钊那边先给赵暮染倒了热水,喂她喝下后,伸手去解她腰带。   疼得直喘气的女郎不明所以,睁着带雾气的双眼:“安胎药你是说我怀有宝宝了吗?但现在才怀上,你扒我衣裳也看不出来吧。”   宋钊听得哭笑不得,又不好解释,直接动手脱了她外裳又将她亵裤也脱了。   赵暮染感觉自己双腿被人打开,吓得她紧紧夹住,“你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她还刚怀上宝宝,他脱她裤子还掰她腿!   “乖,我看看有没有流血。”心惊胆颤的宋钊真要被她打败了。   都这种时候,他能做什么。   他像是那种随时都乱来人?   赵暮染闻言整张脸都在发烫,明白过来他只是检查一下,但这也是让人难为情。   她一时放不开。   宋钊又不敢用蛮力,额间都急出了汗,撇了眼丢在一边的亵裤,上面是干净的。只是不亲眼看看,他还是放心不下。   “染染,乖乖,一眼就好。你也想知道宝宝是不是安然,对不对。”他手又搭上了她膝盖。   最后一句话让赵暮染闭了眼,也不要他动手,忍着羞意按他的话作。然后是感觉软软的布料碰了她最柔嫩的地方,听到郎君松口气的声音。   宋钊为她再穿上亵裤,拿被子将她裹好,“没有见红,你先放松些心情,还疼得很厉害吗?”   经刚才闹了小乌龙,又听他说的情况还算好,赵暮染剧烈地心跳有所缓解,似乎也觉得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她动了动腿,“好像好一些了。”   宋钊心头微宽,但脸色仍旧不太好,“你的小日子确实是晚了两天,但这脉象不太显,也有可能不是。刚才我是太紧张,首先想到是这个可能,毕竟你以前来癸水时没有疼痛的症状。”   所以也有可能不是。   赵暮染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慌色的杏眸暗了下去。   “但也有可能对吧。”   “嗯。”   宋钊见她失落,压下宁愿是错诊的想法。   如若是有了宝宝,这一路她势必要受罪,如今的局面,对她和孩子都是考验。   “染染。”他去握住她手,“如若真是有了孩子,你不能再任性,像在都城里的事不能再做了。”   他郑重无比,语气又极严肃,赵暮染想起自己在大皇子府上窜下跳的样子,心虚地点头。   她发现自己确实完全没有这些常识,明明癸水迟了两日,她却没有注意。   万一宝宝有什么问题...   她想着,鼻子一酸,内疚自责。   宋钊看着她发红的双眼头皮直发麻,忙又道:“都城的事不能怪你。”   赵暮染却是背过身去,搂着被子默不作声。   宋钊捂额。   她还是第一回 别上了。   这真是怀上孩子了吧,情绪起伏过大。   “染染,你别多想。”宋钊轻轻地去掰她身子,她纹丝不动。   他叹气,猛地又咳嗽起来。   本还为自己犯错内疚的女郎闻声忙转过身来看他,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顿时心疼不已,要坐起身给他顺气。   他按住她,又是一阵咳嗽后才缓过气来:“你不要乱动。”   赵暮染只能躺着,手摸着肚子,只能盼着宝宝没事,她的夫君也没事。   蔚明去了两刻钟,汗如雨下背着一位妇人回来。   那妇人穿着粗布衣衫,是一般农家人的装扮。   “快去,榻上那位女君就是!”蔚明将人放下,喘着粗气趴到在地上。   妇人被颠了一路,头晕脑胀的,踉跄着上前,往榻上看一了眼。   女郎柳眉杏眼,好看得让她登时聚了神。   宋钊让开,朝她拱手:“劳烦。”   妇人被他这样客气吓一跳,忙摆手,也不敢在榻上坐着,弯了腰去给赵暮染号脉。   她捏着女郎的手腕,眉头紧皱,“女君这八成是怀上了,不然不会有滑胎之象。”   果然。   宋钊心头一跳。   那妇人又跑回蔚明身边,把绑在他腰间的几株草药扯了下来,递给宋钊:“这位郎君,你将这些药都熬了,女君是动了胎气。”   宋钊将草药接过,拿在手上看了看,辨认出是对症的草药,当即转身离开。   离开前让戚远也到屋内守着。   妇人见对方没让自己走,只能忐忑不安立在一边,戚远给她搬了椅子坐,她才放松一些。   大半夜被人拉了起来,她心中虽有不满,但想到这应该是有地位的贵人,看在银子的面子她怎么也得忍着的。   蔚明趴在地上好大会才腿软的站起来,戚远知他辛苦,也给他拉了张椅子。   蔚明坐下后,却是直接问那妇人:“我去你们村子的时候,怎么大半夜都是娘子应门?”   先前事急,他来不急问,只确定这妇人是稳婆,也是村里专看妇人病的,只接就将人背了来。   现在想想,那村子奇怪得很。   提起这事,妇人眼中即刻就涌出了泪意,见两个高大的男人都盯着她看,忙抹了把泪撇开眼回道:“这位郎君不知道,早在一年前,我们村的男人都被带走了。说是官府征兵,每家每户发了一两银子,十二岁以上的男儿都领着走了。”   蔚明与戚远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吃惊。   “之后有跟你们联系吗”蔚明再问。   “没有。若是有就好了,我们听说前边又打仗了,搞不好命就丢上面了。”妇人咽呜,哀凄不已。   她的男人、儿子都被征去了。   “朝庭这些年并没有强行征兵。”躺在榻上的赵暮染突然道。   那妇人一怔,又听见她说:“那些人怕是被赵文弘抓去当私兵了。”   蔚明与戚远也已经猜到答案。   赵暮染想了想,说:“蔚明,你去问问郡马可有现钱,戚远你让人再去那村庄看看,算算有多少人是这样的,还有临近村子的情况。”   妇人没有见过世面,也不知谁是赵文弘,但也听明白了这位女君是要救济她们,激动得当即跪了下来。   “谢谢这位娘子,您真是菩萨心肠,佛祖会保佑您与您腹中孩儿的。我们村因为没有男人,劳作耕种都比往前难多了,前阵朝廷又征粮,这就是逼着我们去死啊。再过几个月,我们怕都要饿死了。”   赵暮染听着只能叹气。   她先前还在想赵文弘的私兵是哪里来的,却不想居然是直接抓了壮丁。   看来这一带连同官府都是他的人。   蔚明两人令命而去,宋钊在厨房亲自看着药,听闻此事也是微微吃惊,直接让他去找了陈畅。他们早有计划,即便是撤离,也是事事齐备的。   戚远那带了一队侍卫到了妇人所在村庄,喊醒了当地村民问清事情,果然见都是老人妇人与孩童,临近两个村子也是一样的情况。而且早已有饿死人的事。   戚远折回的时候,已过了三更时分,赵暮染也喝下药,肚子的疼痛在渐褪。   宋钊脸色终于好看些,戚远报了人数,三个村子加起来有二百余人。   宋钊沉吟片刻后,让人去将还未离开的曹俊良叫来,说了情况:“曹将军,我们如今离都城是两三百里,你就从此地开始集结士兵,一路往京兆去。这一路来,怕是不少这样的村子,必须让当地官府开仓分粮下去,谁敢不从,直接杀了。”   光靠银钱救济是没有作用的。   他说又道:“这些妇人如果有愿意的,可以集中在战线后,给以酬劳,让他们为士兵浣衣做饭。但若是军中有人敢犯奸淫欺弱之事,一样杀无赦,尸首挂在军营中以儆效尤!”   曹俊良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商量细节后,在杨畅那领了些现银,直接就登岸,准备就从妇人所在村子开始往镇州出发。   妇人被置在屋内,听着他们商谈,震惊得头都有些发晕。   她遇上的是什么人!   宋钊安排好事情后,清俊面容上也显了疲惫,他走到榻前,发现女郎已经安睡。他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正常,也没有发汗一类的。   应该是无大碍了。   他为她捏了捏被子,回身看那站在边上有惊色的妇人:“你家中如今可还有别人”   妇人环视了屋里,发现空空的,就只剩下她了。她这才恍然这位谪仙一般的郎君是在和她说话,忙结结巴巴回道:“除了我,都被征走了。”   “那你就先留下来帮着照顾女君,来日寻到亲人了,你自然也是可以离去。”   妇人犹豫了一会,咬了咬唇点头:“你们不是坏人,这位女君又动了胎气,我留下。”   宋钊微微一笑,让人带她下船去收拾东西,顺带再准备好保胎养胎一类的药。   屋里再度安静了下去,宋钊坐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去握住了赵暮染的手,凤眸内是无尽的温柔。   她怀了他们的骨肉。   虽然该是意料之中的,但真到这个时候了,他又觉得有些神奇及不真实。   他要有与他血脉相联的孩子了,他孩子的母亲真不了起。   宋钊想着,竟是不自觉痴痴笑了起来。   他低头去亲她眉心,女郎有些不满地嘟喃了一声,却依旧睡得香甜。   他又笑了起来,灯火下的郎君眉眼若染开的水墨画那样柔和,胸口被喜悦填得满满当当的。   此时,外边响起了敲门声,杨畅收到新的消息,宋钊应了一声离开榻前。   杨畅禀道:“发现二皇子的行踪了,与我们一样是走了水路,我们再停留怕是会遇上。”   并不清楚他们是要逃多远。   “我知道了。”宋钊颔首,“等那妇人回来,即刻启程。”   赵文弘肯定会追杀他这弟弟,二皇子着牵制对方的作用,现在还要他活着,他们急行先避开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再收拾人也不迟。   宋钊温和的眉眼又重新化作清冷,再又一点点化作凌厉... 第69章   河上风大, 船身时不时被浪打得颠簸摇摆,赵暮染这一觉也睡得昏昏沉沉的, 等到人完全清醒的时候外边已天大亮。   她侧头一看, 宋钊竟是坐着,靠在床头睡着的。   郎君清俊的面容上露着疲色,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   一看就是熬了半宿。   她坐起来,心疼他伤着还这样照看自己, 想要给他盖上薄毯, 哪知他倒是睁眼了。   “是要喝水?”宋钊目光还朦胧着,就要站起来给她倒水。   赵暮染忙拉住他, “不是, 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些的。”   宋钊闻声弯腰,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休息了半晚上,脸上已没有先前那种苍白, 总算是恢复了些血色。   他心微宽, 笑道:“你没事就好, 你坐一会, 我去将药给你端过来。”说罢人已转过了屏风。   赵暮染听到倒药的动静, 知道这是把炉子也放到了屋里, 果然一会就见郎君端着药前来。   “小火温着的,再凉一会。”宋钊将药暂放到榻前的矮几上,又问道,“可还感觉不舒服?”   赵暮染在他关切的注意下摇摇头,将他拉到榻上, 强行要他躺下:“你别忙了,我不难受了,一会就自己喝。你歇歇。”   被子就将人捂上了。   她惯来的强势,宋钊见她恢复精神也不再推辞,他确实也累了,只是...   他发闷地声音从被子下透了出来:“能留个缝喘气吗。”   赵暮染一怔,看着连脸都被捂着郎君,笑了出声,忙把被子拉低:“我要说不留,你就那么捂着吗”   “一切都是娘子说了算。”   赵暮染听着笑容更加灿烂了,弯成月牙的杏眸亮若辰星。   “再一会就要把药喝了,那位妇人说再喝一贴,要卧船休息,晚些再来过给看看。”   “好,你快睡吧。”   “嗯...”   郎君声音低了下去,赵暮染坐在他身边,见他很快就入眠,更是心疼。伸手去将他皱起的眉锋抚平,就那么愣神看了他好大会。   她想到了那个救下他的男人。   那个男人有半张面容被火灼伤,有半张面容是完好的,保留着他昔日俊美的一面。   那个容貌...赵暮染想着又低头看向熟睡的郎君。   他应该知道那男人是谁吧,可是他只字不提那人的身份,一提起情绪就显得极压抑。   这里面似乎有太多她不清楚的事,但她倒是想明白他为何不再追寻埋失踪遗旨的去向。   因为已经知道了在哪。   赵暮染叹一声,转身去端了药,一口喝光。   外边有着侍卫值守走动的声音,还有船行破浪声,听着听着,她心间倒是静了下来。   她也重新躺下,身边是他绵长的呼吸声,心中更是安宁。   她闭上,突然又睁开,想起了今日的日子。   科考,放榜,今天是八月十五了。   倒是没想到今年的八月十五过得这样特别,虽然没有在父母身边。她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这也算是团圆吧,她笑了笑,将郎君的手也拉了过来,轻轻搭在上边。唇角越翘越高。   都城那边,整夜未歇的赵文弘已穿上了龙袍。   他早就做好了这身衣服,即便登基大典仓促,他仍旧是隆重的一身,尽显帝王威仪。   文武百官被拘在金銮殿上整晚,又饿又累,天蒙蒙亮就被赶到白玉阶下去候去。见到新皇一身明黄龙袍出现,当即就跪下呼万岁。   赵文弘在山呼万岁的声中一步步拾阶而上,在礼部的主持下完成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继位仪式,随后便是早朝,一条条布令颁下去。   该处置的人早就被处置了,早朝上也没有再多的人事变动,众臣心稍安,就听到外边有急报,是找到了二皇子的下落。   “陛下,二皇子逆流往西去,那路线也是宋钊一众逃离的方向,我们已经从水路及沿岸追击。”   赵文弘收到消息,神色沉沉。   宋钊他们往西去,肯定是回庆州的,都城出了这样的大事,安王即便没那么快收到消息,也过不了几天。安王怕是会派人来接应,何况宋钊身边还有近一万的大军。   至于他那个好弟弟。   赵文弘眼神变得阴狠,下令道:“赵文钧弑君弑父,假造继位圣旨,必须要将之押回都城。”   他避开了宋钊一众不谈,传消息之人会意,知道帝王的难处,应声退下。   赵文弘又高声道:“先皇去得突然,皇陵还未修膳完毕,朕哀痛,命工部加快赶工。在完工前,先皇就停灵在政宣殿。”   他此言一出,众大臣心中哗然。   新皇这是要让舜帝死不安息啊。   这样的天气,停灵个几天,即便有冰也难能保全尸体的完好。   众臣猜测到赵文弘的用意,皆是觉得这个人可怕。一个人再如何不孝,也该敬畏鬼神,他却是想着法子来折腾先皇的遗体,这是怎么样一种恨意。   众臣自然也只是想想,在心中腹诽两句,知道新皇的小心眼,嘴上无一不喊着陛下圣明。   赵文弘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得到最高的权利,却是丝毫不轻松,连带着对今日这个好日子都无动于衷,反而生出一种厌恶来。   他散了朝,带着宣旨官往后宫去。   他既然登基了,那后宫的位份都得有变。太后成了太皇太后,皇后晋为太后,大皇子妃自然是中宫之位,又封了几位妃嫔。一切完后,他直接就从后宫出来,一头再扎回太极殿,一忙就又是整日。   太皇太后在得知舜帝已身故,赵文弘登基,两位嫡孙已反目成仇,怔了半日。最后也只能是抹泪说了造孽。   芸姑在边上看着心中也难过,但她知道这才是刚开始。   安王那边如何会允许他的侄子再对他威胁,这个家,这个国家,真正的动荡才开始。   芸姑不能说话,只能静静给太皇太后抹泪,无从安慰。   ***   “今天八月十五了啊。”   庆州边陲,安王坐在一个土包上,手里提着壶酒,看在烈日下整军的将士们。   他脚边还有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那男人已是接近半百的样子,目光极有神,两鬓微白。   只是他被绑着,又是按跪在地上,即便一双眼锐利如虎狼,也是一只被拔了牙磨平爪子的落魄凶兽。   “都怪你老不休,今天本王要赶不回去和王妃团圆了。”安王郁闷的往嘴里又灌了一口酒,看向男人的目光都想将他活剥了。   那被活捉的人自然是夏国此次领军的刘坤,夏国出了名的狡猾名将。   安王按着计划,夺了夏国边陲一座要城,本要再深入的,却先到女婿的来信。说是都城要乱,他只能是让闵槐领了一万人守城,他则改变计划,只接从后头包抄到渭洲,将撤离不及时的刘坤来了个瓮中捉鳖。   副将们听着安王的话都在想,他们殿下又在耍无赖,无辜牵连了。   他们就算按原计划,也是赶不回去好吗。   刘坤被按在那动弹不得,还要受安王时不时奚落两句,气得眼红脖子粗。他梗着脖子道:“赵承,你若是现在杀了老夫,老夫还敬你是条汉子!”   两国交战,即便俘虏,也不会过于折辱。   这个赵承以前嘴就毒,他的那个女儿也是个嘴毒的,以前没少气他。如今落入对方的手里,却不想仍是不改这套,就那么让他跪在此处,看着赵承如何收编了他的士兵,如何将他的副将一个一个砍杀。   “敬老子是条汉子?”安王喝酒的动作停下,凤眸一挑,睨着他突然笑了起来。“那就叫你看看老子的手段!”   他不杀他,他倒是急着去死。   正好他心情不爽。   “来人,把刘坤给本王好好护送到明城外。”   明城,夏国与渭洲交界的要城,如今明城就被安王的大军占领,安王要将他送到明城外,用意颇深。   刘坤听到后脸色就变得极难看。   他略微一想,便猜到了安王想要做什么。   如今他大败,没有一兵一卒,但唯独他被放回夏国。   且先不说他大败之事,他这般回去,国君也不会再相信他,回到夏国,他绝对生不如死。   而安王最终的用意就是利用他来震慑夏国众将士。   国君肯定会定他大败,损了三万兵力的罪。他是夏国老臣,即便不是死罪,但也会因为国君的不信任而寒了其它将领的心。   这种情况,哪里还会有将领愿意再领兵出征,何况他们这回本来就是试探为主,是他一时太过贪心。   国内今年粮荒,这仗断然不会再打下去了,就连明城都不会再要回来。   他被送回国,那两国之间下步,八九不离十就是谈和!   他还成得了千古罪人!   安王不但人嘴毒,心计更毒!   “赵承,你不能这样折辱我!”刘坤气急挣扎了起来。   他见安王只是好整以暇啜着坏笑,下刻竟是要咬舌自尽,副将料到他这招,一把就往他嘴里塞了破布。那布带着沙子,又沾着血,也不知是哪撕下来,一下险些没将刘坤给噎过去。   安王挥挥手,让人给带走。   薛冲立在安王身边许久,见他这样的算计虽然有不认同,但想到安王的无赖性子,觉得刘坤已经算好的了。   像他,从头到尾被安王吃得死死的,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整治好刘坤,安王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朝着正胡思乱想的薛冲呵呵一笑。   薛冲险些被他那一笑笑得膝盖发软,要给他跪下。   为了捉住刘坤,他差点就被舜帝弄死了,现在安王又想要做什么?!   安王站起身,一把将酒壶塞到了他手里,拍拍他肩膀:“这回你做得好,本王有一样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办。”   “殿下...请吩咐。”   “和我一起去接我闺女啊。”   薛冲睁大了眼。   去哪?!   文颐郡主现在是在都城吧,这是真让他跟着明面上造反了。   薛冲虽然有着心理准备,但到了这一天,说不怕是假的。他这样真的没有退路了。   安王看他胆小的样,冷哼一声:“怂样,这些年你算计本王的时候怎么不见得那么怂。”   薛冲一咧嘴,不敢说话。   安王意已决,自然不管他愿不愿意的。   他现在要融合渭州军与庆州军,还有夏国那些俘虏兵,哪里还会让薛冲再留在这儿,正好让他一路往京兆去打头阵。   跟着他混,哪里就只能是看看热闹,那要他来干嘛!   又不是拿来当儿子养。   安王留下话,扬长而去,准备明天回到庆州接媳妇,然后找女儿去。   按着他那破女婿的计划,他们很快就能在京兆相见。   他想妻子,也想女儿了。   安王想到久未见到的女儿,心情总算好转一些,回帐营看着沙盘,准备一口气攻到京兆去。   他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准备的,与庆州边陲交际的其它两州早已是暗中受他掌控。所以他才不怕夏国,说打就打,如今边陲稳固了,他就没有后顾之忧。   攻下北边后,都城就在囊中。   各方伺机而动,赵暮染一行反倒是显得最轻松的。   下午的时候那李姓妇人再度给她把脉了,说是脉像已平稳下来,不过近期还是得多卧床修息。   这样的喜讯自然是让众人都松口气,宋钊难得高兴,吩咐让侍卫士兵们排好轮值,让厨子给他们整治了好菜过中秋。   虽是禁了酒,但在行船间,这样的事也是难得。   众人都欢喜地尽性吃喝。   赵暮染与宋钊就坐在二层的敞厅中,看着几船士兵在甲板上欢闹。夜里的江面如落满霜华,船上明亮的灯盏倒映在水中,似一条流动的银河就落在河面之上,美景醉人。   赵暮染依在郎君身上,看着夜景,也被这样的欢喜感染,唇边一直扬着笑容。   宋钊神色淡淡,想到了去岁,他是与护国公一同过的八月十五。不过一年光景,却是故人不在。   他心间哀痛,勉励压下,不愿让好不容易心情转好的女郎发现,对胎儿不利。   不远处,曹淳与蔚明几人坐到了一块,他们吃吃菜,看几眼相依的那一对,直酸得咧牙。   曹淳更是化悲愤为食欲。   他原以为也能和他父亲一样,终于可以当一回将军了,领兵打一路的。哪知赵暮染嫌弃他太胖,说他会拖延行军速度,硬是将他留了下来。   他的将军梦就又那么断了,还得看着惜日的小青梅,如今依在别的竹马身边。   想想就像有人拿针扎心头上一样。   曹淳扭了扭胖胖的身子,目中都是悲意,然后抓起一个盘子,也不管里面是有什么就往嘴里倒。   戚远看得忙伸手去抢,都让这胖子吃了,他们还吃什么!   两人就那么在桌案前你来我往起来,打着打着,胖子突然喊停,然后一直在扭身子。   戚远看得莫名,赵暮染也注意过来,哪知曹淳哭丧着脸道:“我痒痒,快给我挠挠。”   戚远听得直翻白眼,席中的陈畅是脾气最好的,伸了手过去,问:“哪儿?”   他胖得连手都反不过去,也只能是让人帮忙了,曹淳转了身说:“腰往上。”   赵暮染就笑了出声,大声道:“你哪是腰”   宋钊视线落在他滚圆的身材上,也觉得是有些好笑,唇角弯了弯。赵暮染余光扫见,稍安了些,起码会笑,难过会过去的。   而陈畅难得使了坏心眼儿,拍拍了他肚子,说:“估计是这块。”   曹淳气绝,最后不求人,自己跑到柱子磨蹭解痒痒。厅里笑成一片。   正是此时,却是有新的消息传来,二皇子那有了变动了。   宋钊接过信,看到上面书着二皇子身边多了个半毁容的男人,暂时打听到那人是要给二皇子充做军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第70章   他去给二皇子当了军师?   宋钊一下子就将手里的纸捏成团, 眸光阴沉带厉。   赵暮染正一错不错看着他,发现他神色剧变, 伸手就将那纸团抢了过来。   她动作极快, 抢完还瞪他一眼,土匪般的凶恶。宋钊没敢和她争夺,将唇抿得紧紧的。   那头,赵暮染已拆开纸团, 快速扫了眼, 惊讶得唇微微张开。   那个男人怎么会跑到二堂兄跟前了。   他应该是宋钊的……赵暮染侧头去看眼明显动了气的郎君。   这是什么个意思?   “君毅。”赵暮染丢了纸,伸手去握住郎君一双大掌, 发现他掌心都是冷汗, 指尖冰凉。   她心头抽疼, 还没想到要怎么安慰他,却是自己先红了眼眶, 想到了他上回昏迷之前那句‘为什么不闻不问’。   从来没有过的脆弱和无助。   眼下又——   “君毅, 你先别着急。”赵暮染低声, 紧握住他的手, “也许是事出有因。”   “——可能他是在帮我们。”   女郎着急,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到最后也觉得牵强。   她顿了顿,对唇线冷硬的郎君突然又很重郑地道:“君毅,他绝对不会做对你有不利的事!他在南宫门前也是拼了全力去救你!”   当时他可能没注意,她却是知道的,那个男人发现苗头不对就尽了全力冲上前。   只是任她说话, 郎君都不言,赵暮染急得不行,心一横道:“他要是敢伤你,我就拿枪戳死他!”   管他大爷的他是谁!   宋钊听到这句终于有了些反应,回握她,说:“如若他真敢做不利的事,不用你动手。”他会亲自和他了断。   他声音极低极厉,赵暮染听得心惊,再一看他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阴鸷。   “你别多想。”宋钊见她眸光慌乱,伸手去轻轻摸她脸颊,“你现在不要太过操心局势,安心养胎,不管外边如何,都有我。”   赵暮染抿唇,沉默地点了点头,只是心中担忧不散。   希望这件事不要真的伤了他的心。   如若是,他怕宁可当年没有走出火场,他在外人面前总是清贵公子一般,从容淡若。可只有她知道,他是极重情的人,希望身边的人都好,从来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这种维护有时过于小心,甚至他不说,很多人都不会明白,从而错怪他。就像护国公夫人一样。   这样的小心,又正是体现了,他极度没有安全和自卑。   也许是童年家庭的变故不幸,也许还因为护国公奇怪的维护,将他从扬家抢到身边,这些种种才让他性格变得这般。   让人心疼得不行。   赵暮染越想越难过,倚到了他怀里,用脸去蹭他胸膛:“君毅,你有我,有孩子,有我父王和娘亲。”她父王那张嘴不讨喜,但心中还是喜欢他的,他就是嘴硬罢了。   小妻子贴心,宋钊轻叹口气。   其实事情还未明朗,是他惯来心思阴暗,凡事都先喜往不好处想。   “有你是我之幸。”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敢想,若是她没有原谅他,他的世界该是如何天崩地裂。   赵暮染见他神色缓和了下来,心间稍安,转而缠着他给自己夹菜,不让他有多余时间去胡思乱想。   正是这时,外边突然有侍卫来禀,有人要强行登船。   “……是一个面容有损的人。”来禀的侍卫急喘吁吁。   赵暮染嘴里还含着口菜,听到这个险些被噎着。   这外面来的不会就是那个男人吧。   宋钊神色又沉了下去,望大开的窗望了出去,华灯下,一方商船不停追赶着,已有带着勾子的绳索已挂到他们船上。   他站起身,旋即又却是坐了下来,伸手抚了下袖袍锁边的繁复绣纹,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冷淡极了。漠然道:“让他上船。”   赵暮染反倒有些紧张,她看到了从他袖中滑下的银鞭,如今正被他大掌握着。   厅里,曹淳还在蹭痒痒,蔚明忙将他拉回位置坐着,他只能在那扭着身子十分难受。   很快,船微微颠簸,旋即就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宋钊握着鞭子的手越发用力。   “你们这倒是热闹,怕也只有你们这才好好过了个十五。”爽朗的男声传来。   众人就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流星走来,他面容有一半被火灼伤,伤痕狰狞,腰间还别了个银色的面具。   蔚明几个打量了一眼来人,又纷纷扭头去看高座的上女君与郎君。   宋钊见他面带笑意,丝毫没放松警惕,只是淡声道:“所来为何。”   男人脚步一顿,看着他冷淡的样子,笑容就变得有些无奈:“我若是不来,你得更怨我吧,瞧,现在就这给我冷脸看了。”   给他冷脸看?   这么些年来不闻不问,他该给怎么样的脸色,笑迎上前?   他做不到。   宋钊神色又冷了一分,赵暮染见他一副下刻就要生怒的表情,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   男人也发现了她的动作,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媳妇儿都比你能沉得住气。”   “你若是来说废话的,就走吧。”宋钊凤眸微眯。   “我来自然是有要事,我来是给我十六年未正试相见的儿子说声抱歉,并来告诉他,他从来没有一人在孤军奋战。”   男人神色变得郑重,负手缓缓地说道。   此言一出,可将蔚明众人吓一跳。   他儿子是指?!   他们就看向男人注视着的郎君,细看之下,发现两人面容有相似之处。如若不是郎君长着双凤眼,那应该会更明显一些。   答案十分明显。   赵暮染听到这话,手也紧紧握在了一起,她侧头去看郎君,只见他仍是冷着脸。似乎不为所动。   她想到了什么,打破这短暂的沉默:“你是杨侯爷?那何故这些年根本不与君毅联系?”   “我是没有直接和这小子联系,但我都在暗中照看着,不然恒清如何会收他为徒,护国公如何会将他看看得死死的。还曾试图告诉他,他并非我亲子。”   杨侯爷不慌不忙地解释:“如若不是为护国公,我定然就早早联系他了,又怎么会又迂回的办法,让远在夏国的杨家军给他送消息。”   “只可惜,这小子还真在护国公身边长歪了。”   ……长歪了。   赵暮染听着他的话睁大了眼,宋钊险些没将手中的鞭子给挥过去。   “你小子别不服气,你就是长歪了!”杨侯爷不客气地又说了句。   这下别说是赵暮染太阳穴突突地跳,宋钊也是坐不住了,若不是女郎一把拉住他,他真要冲上前去。   杨侯爷见此又是一笑,“这十几年来,我明里暗里可是给过你不少提示,却是从来没有往你老子我还活着这上面想,只围着护国公团团转。说你一声,你还生气了,不和你相见是我的不对,但好歹我给过提示。安王殿下也是,一副画居然这么些年都没明白意思,你让我如何是好。”   “如若不是为了你母亲,为了给护国公府遮住那诛九族的罪,我也不置于这些年憋屈得连儿子都不敢见!”   杨侯爷说到后面也来气了。   老护国公当年与先皇元后是青梅竹马,哪知先皇横刀夺爱,生生分开了两人,又给老护国公赐了门婚。先皇元后对竹马念念不忘,老护国公也是执念极颇深,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就背着先皇私会,有了长公主。先皇元后为了守住这个秘密,生下长公主后就自尽了。   因为先皇元后本身就长着双凤眼,长公主又肖极了她,一直到先皇去世,都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直到遗诏被太后换了,赵舜代替了弟弟登基,竟是不知怎么发现了长公主出生月份不对,查了几年就查到了护国公府上。   赵舜当时还发现了遗诏的事,索性就对着他们杨家下了手,再后来宋家也因一场战事失利被记恨在心的赵舜发作。如若最后不是宋钊,那宋家必定是会被舜帝整个都灭了。   所以赵舜为什么敢用宋钊,就是因为他抓住了宋家的命脉,宋氏一族的命脉!   杨侯爷生起气来,将这些话都说了。   在场的人听得目瞪口呆,赵暮染更是情绪复杂。   她皇祖父居然被人……被人带了绿帽子!!   他是棒打鸳鸯,可是这老护国公…也太……赵暮染按了按太阳穴。   这真是死罪啊。   宋钊也是缓了会才从事情真相中回神,想到往事的杨侯爷沉着脸。   若是按真了说,杨家出事,与老护国公也是有关系的,所以他一直极讨厌宋家。但是想到儿子在杨家呆着也不安全,还容易暴露,他就默许了护国公将这孩子带到身边。起码他也隐藏在都城,若是宋家出事,他还能第一时间将儿子救出来。   “……那我母亲呢?冷宫里,染染小时间见过的,那个是她吗?!”   他生父能逃脱,证明是早有打算,他生母肯定也该是活着。   提起长公主,杨侯爷眸光暗了暗,“是。你母亲还健在,只是……她不认出人了。”   “你被赵舜的人发现,我只能先让你母亲藏起来折回去寻你,但你已被重伤,等让人再安然把你送走。我回去之后已寻不到你母亲,赵舜使了个连环计,将你母亲拘在了冷宫,等我再寻到你母亲的时候,她就已经神智不清。那些年,我一直藏匿在冷宫中,直到两年前,时机成熟,才将她救了出来。”   往事太过曲折离奇,赵暮染除了震惊外,已经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让蔚明去命人设案,请这突然冒出来的公爹落座。   杨侯爷坐下后,反倒是不再说话了。   宋钊将事情前后捋了捋,大致清楚之间联系,一时也沉默了下去。   最终,还是为皇祖父被绿了感到别扭的赵暮染先开腔:“所以,侯爷你这是准备让赵文钧跟赵文弘拼杀时间长一些,才投到了他营下?他是如何相信你的。”   “他现在落魄得很,被追着打,我就顺手帮了那么一下,他如今急须用人。自然就混进去了。”   如果是这样,那赵文钧是真够落魄的,他的疑心病可不输赵舜,居然只因一次救援就敢用人。   宋钊抿了抿唇,顺着话说:“若是被发现,恐怕你也不得全身而退。”   “我还得照顾你母亲,肯定不会拿自己冒险,赵文钧那些人还拦不住我。”   此话说得自信无比。   宋钊却是被他噎着了。   他关心他,对方却是一点也没听出来的样子。   宋钊木着一张俊脸,赵暮染头又疼起来,杨侯爷这个亲爹,好像是真的不会跟儿子相处。   这话说得,完全没有儿子什么事。   “那个……侯爷用过饭了吗?”赵暮染只能转移话题。   杨侯爷却道:“想到他母亲如今情况,我哪还有心思用饭。”   赵暮染:“……”   宋钊唇紧紧抿着,半会才说:“如今母亲身在哪里,可安全?”   “自然是安全的,不然我肯定不跟上来。你们早些与安王汇合,我也好早些完成任务,回去陪你母亲。”   宋钊:“……”   赵暮染捂额无言,这杨侯爷真是……这话有着好意,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有怪责宋钊的意思。   宋钊深吸口气,几句话下来是深刻了解这个父亲的性子,说道:“不用帮也可以的。”   “不帮你要怪我。”   听到这话,赵暮染松口气,这总算说了句正常的了。   杨侯爷就站了起来,“我该走了,都城明日起会更乱,赵文弘估摸着会发疯。你们一路加速,不要停留。”   他话说得不明不白,转身就要走。   等他人离开,赵暮染才恍然过来,哎哟一声:“我忘记告诉侯爷,他要当祖父了。”   宋钊木着脸,心中冷笑一声。   他故意不告诉的。   等孩子出生了再说,也不算迟。   杨侯爷现身,赵暮染回到屋里后仍觉得今日所听所闻不好消化。   她真的没想到,梦里那个女人居然就是长公主,她发现,她跟宋钊真的是有着各种牵绊。   她想着,低头看帮自己除去鞋袜的郎君,在他直起腰来的时候抱着他就亲了一口,笑得极甜。   宋钊一怔,不明白她在欢喜什么,再探究地时候,却见她已在里侧躺下,抱着被子痴痴地笑。他看着,也被感染了,笑着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翌日,都城果然如同杨侯爷所说,更乱了…… 第71章   “陛下, 查不清谣言是从哪起的。”   新上任的枢密使王博明惶恐地站在赵文弘面前,不敢去看新皇那张脸。   查不清楚。   “怎么会查不清楚!”赵文弘语气里全是压抑。   早朝的时候, 他发现官员们的神色都极微妙, 若不是他的心腹大臣散朝后告诉他,有人一夜间散播赵舜当年皇位就来得不正当,讥讽他果然是‘子承父业’。   他虽是恨毒了他父皇,可从来没想过会被人如此诋毁。   他父皇皇位来得不正当, 那皇位是谁?   安王?!   赵文弘知道后如何会不生气, 这些人摆明了是在给安王开道吧。   让安王出师有名,更好讨伐他, 将他拉下皇位。   简直做梦!   自古以来立嫡立长, 哪里不正当。   明明是这些人心怀不轨!   王博明被质问得说不出来, 心中暗暗叫苦。   这些谣言是先从茶楼酒肆传出的,一直传遍大街小巷, 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赵文弘见他不言, 神色阴郁, 冷声道:“既然查不出来, 那就派人监管着, 只要有人敢议论,就全抓进大牢。”   他倒要看看,谁还敢私议皇家之事。   王博明即刻应是,退出大殿后才敢伸手抹去额间的汗。   赵文弘铁青着脸坐在御案后,又喊了新任兵部尚书及户部尚书前来, 问的是从南边调兵一事及征粮事宜。   兵部尚书匆忙前来,汗水淌过眉毛,滴在眼中,直被辣得睁不开眼。连面前帝王的神色都不清楚。   他只能斟酌着说:“诏令才发出,八百里加急,今日方能到。从中部调兵过来最快也还要七日。”   七日。   赵文弘神色更冷了些,又问道:“追捕赵文钧的情况呢?”   “方才臣才收到消息,昨天下午追上了人,对方全力抵抗。两营将军亦劝说不得,一直交手到傍晚,眼看要能将人围住,却是突然来了一人,领着赵文钧的人冲了出去。”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那人是什么面貌?!”   兵部尚书抬袖擦了把脸,声音低了下去:“那人带着银色的面具,十分神秘,但领兵的人说他绝对是位将才。”   他们围攻的阵法是从如今的护国公那学的,极熟练又变化多端,只要被围上,几乎就不可能有逃脱的。   偏那个面具人非常勇猛地领头冲了出去。   将才,哪里来的那么多将才!!   赵文弘额间青筋直跳,从夺宫那日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情顺利的!   “赵文钧必须捉住,若是不能活捉,那就不放过!下回追上直接用火攻。”   他们已经逃到了水上,他倒要看看,还能怎么逃!   赵文弘这是变相下了格杀令,兵部尚书还好,他本就是跟着新皇反的,倒是许尚书被吓得双股颤颤,汗湿了中衣。   好在征粮一事上并没有过多的纰漏,许尚书无功无过,只是让加快一些,将交粮快速运到都城。   他必须要做屯粮的打算。   有了那个流言,他总感觉安王会随时大军压境,也好在庆州离都城甚远,就算领兵一路过来,没有阻拦也得整月。   各州还得再换一批武官镇守!   赵文弘突然意识自己防守的薄弱之处,挥退许尚书后就开始又做新的任命,但他发现,他手上的人根本不够。除了临近都城的两个大州,其它地方的镇守官员他并不是太熟悉。   那都是他父皇的人,他从来没有安□□去人,而如今赵文钧正往那片过去。   那批人恐怕会被赵文钧所用,赵文钧手里有着那张伪造的继位圣旨。   该死!   赵文弘想得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原本计划是将温从言也斩杀,却不想温从言居然就那么跟着宋钊叛变了他父皇。   还假造了那个惹麻烦的圣旨。   登基短短两日,赵文弘都几乎没有合眼,第一次领会到了寝食难安的滋味。   他又坐了一会,暗中让人护送着去了护国公府。   ***   赵文弘夺了位,遇到一堆棘手的事,赵文钧被这兄长一路追杀,狼狈不已。   在遭遇一次对方的火攻后,赵文钧被杨侯爷劝转到了陆路,好不容易奔波五日,才熬过了赵文弘势力的范围,夺进了一座深山之中。   虽然环境仍然艰苦,却总比之前来得舒服多了。   此山纵向极深,也不必他们火攻,而且周边都是村落,又连着一州主城,赵文弘也不敢贸然再用火攻。   经过七八日的逃命,赵文钧也早没有往日那样清贵的样子,整个人除了一张脸还干净些,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倒是带着面具的杨侯爷最规整,在清点人数,重新编军。   两营将军在上回火攻中牺牲一人,如今只余那位徐姓的,他见过杨侯爷的领兵之能,又几番在他帮助下死里逃生,自然是事事都以他商量,敬重着他。   听到他说要重新编军,也没有问题,哪知他居然是要直接冲出山去夺城。   “杨先生,我们已是兵疲马惫,如何还能再迎面出击。”   “那我们逃下去,就不累了?”   杨侯爷噎了他一句,让他无言以对。   “不如就博一回,否则我们引他们进山林何用?”杨侯爷拍了拍那些树,眼中闪过精光。   徐将军一听这就是有戏,忙问:“先生有何妙计?”   “以牙还牙!”杨侯爷笑一声,开始命士兵收集干树枝。   徐将军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觉得此人真是大胆,做事够果决。   赵文钧如今也走头无路,只能心下一横,赌这一把。允了杨侯爷的意思,直接将人引进了山林中,然后跟着他一起,先攻下郑州府。   于是,在林间休整了三日的赵文钧一众,终于与寻了前来的新皇人马拼杀起来。   火星在不知不觉中就燃起,等到赵文弘的人反应过来时已晚,只能四处逃命,哪还顾得上再去围杀。赵文钧一众在杨侯爷带领下直接就攻破了城门,将一方知县控制住,再一路直奔主城。   看着城破那瞬,杨侯爷却是又低了头,掰手指,离回去见妻子的日子又近了。   赵文弘收到消息的时候脸都绿了。   他其它州城的官员还没调配好,如今就损一大州,且是离都城极近的郑州,赵文钧本来只甚六千不到兵力再度涨到了一万余,连同他派出去的兵马都被俘虏。   赵文弘真是肝都被气得作疼。   究竟是什么人在帮他这个弟弟!   赵文弘咬了咬牙,想到前些日子仍是和宋子尘谈绷,还被他刺了手匕一刀。他当时压下恼怒,没发作,也只是为能化解一下两人间紧张的关系,如今却没有时间再让他磨叽了。   “将那人在朕手中的消息告诉宋子尘,且看他还是不是那样坚定!!”赵文弘喊来了枢密使,面上都是扭曲之色。   ***   赵暮染的两位堂兄斗得你死我活,她们一行却是极顺利的就到了京兆,同时也收到了温从言与曹俊良已将河中府控在手中的消息,温从言再带兵往晋州去。   “看过了,该休息了。”宋钊将赵暮染手中的信纸抽走,丢到一边,抱起她。   女郎去圈住他的脖子,朝他脸颊先亲了口,抱怨道:“不能再躺了,再这样下去,我怕要成了第二个曹淳。”   “那样我也不嫌弃。”   郎君不理她的抗议,还是将她塞进了被子里,然后将屋里的冰盆移到靠床榻不远的地方。   赵暮染没有办法,撇了撇嘴,“那你给我念话本吧,上回那个不错……”   “哪个?”   “女将军杀敌救父那个。”   宋钊否决:“你现在要养胎,不要过多接触打打杀杀的。”   赵暮染撇他一眼,又道:“那就给我念兵法吧。”   “那个太耗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赵暮染瞪眼:“那你就拿那本,那个嫡妻刚怀孕,她夫君就纳了妾室,然后一堆儿子抢家产那个。”   宋钊:“……”   他沉默了会,才说:“我给你念兵法。”   究竟是谁去买的话本,都什么乱七八遭的!   赵暮染挑眉,眼里露着得意的笑,宋钊取书回来,就见她在那偷笑,哪里不知自己中了她的攻心计。他走到榻前,并不着急给她念书,而是俯身去含了她的唇,勾着她的舌好一番缠绵,才意犹未尽轻咬她一口退开。   带着惩罚的意味。   赵暮染喘着气,眸光迷蒙,唇上传来的刺疼让她思绪清明一些,看到郎君带着警告的眼神。她的小心思被看穿了。   可她才不惧呢,而且这到底是谁惩罚谁。   赵暮染可是不吃亏的人,在宋钊想要直起腰的时候,又伸手去勾了他的脖子,亲了回去。边亲手还不老实,往他衣襟里钻,挑开了中衣的系绳直接抚上他结实的胸膛。   宋钊浑身发紧,呼吸都停滞。   那摆明了就是要搞事的女郎可不放过他。手还游离在他腹部,所到之处,就如星火燎原,将郎君身体点燃。   “染染……”宋钊艰难地推开她,捉住那作乱的小手。   赵暮染被他拿着一双幽深的凤眼盯着看,她反倒是吃吃地笑。   她双唇嫣红、晶亮,杏眸也亮晶晶的,面若桃花,笑起要多诱人有多诱人。   宋钊深吸口气,二话不说转身去了净房。   赵暮染很没良心地笑得想打滚。   她可是最会拿捏人弱点了,让他咬她!   可惜,她以为掰回了一局,却是在晚间又被人找回了场子。   赵暮染摸着快要被磨破皮的大腿内侧,恨恨地想,怎么还有这样的一招!!   宋钊借着烛火见到她又恨又茫然的神情,不由得失笑,被她藏在被子下的那本册子,她居然没看完?   宋钊突然回到了京兆,杨家人也是吃了一惊。杨老太爷在听到杨侯爷还在世,杨家军还有大半潜到了夏国,面上都是欣慰的笑。   只感叹,他们杨家果然不该气尽。   听到护国公身亡之事,又是感慨一代名将就那么没了,就召集了杨家所有人,将宋钊的身世揭开。   杨钦听到宋钊其实是杨家嫡系时的脸色就跟开了染缸似的,众人虽是吃惊,更多却又是欢喜,这代表着他们杨家人不必再活得那么窝囊。   杨老太爷当即就命几位孙辈跟着蔚明一众,将京兆府衙攻了下来,在宋钊回到杨家的当日就开了城门迎众人进城,并计划将泰州也纳到怀中。   如此,他们就控制了西面整条运河,只待安王拿下凤翔府,就可以汇合,去占据整个北部。   杨家二房的两位孙辈请缨,杨钦也不好落后于两位弟弟,也要一并跟着出征,杨老太爷却是让他留在了京兆。这让他好一阵失落。   杨家大房夫妻知道此事后,有些着急。   他们儿子一直被按着嫡长孙来教导,如今杨家正是要兴起的时候,他们儿子却不能得到认同,自然是心急的。   万一以后因为儿子没立下功劳,他们这支怕就要不好过了。   大房夫妻想了想,杨大夫人决定去探探赵暮染的口气。   毕竟杨老太爷不喜杨钦,是文颐郡主动手之后,她想着,或许解玲还须系玲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捋捋,明天多更些。么么哒~~   ——————————   如果染染他们有朋友圈,情况会是这样的。   【宋钊晒与染染的甜蜜照】染染今天也超级萌,还主动亲我。   安王回复:老子要打断你狗腿。   安王妃回复:年轻人,有身孕了要注意些。   杨侯爷回复:当年我和你母亲也是这样的。   杨侯爷收到消息:你已被‘长歪了的儿子拉入黑单’。   杨侯爷:?????!! 第72章   杨府东边的小院种了桂树, 正是花开时期, 满院幽香。   赵暮染嫌在屋里太闷, 就让人搬了矮榻放到桂花树边, 再置了小盆冰。宋钊坐在她身边, 拿着扇子扇风,随口给她讲早些年看过的各种兵法。   郎君过目不忘,一定不差的徐徐道来,为避免女郎太过伤神, 又加上自己的见解。   赵暮染听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还抬眼看那面容清俊的郎君。   阳光投在繁密地枝叶间, 光影斑驳映在他衣袍上,他全神灌注时,更像是那不染凡欲气息的九天谪仙。凤眸里光华微幽, 偶时望向她的时候, 就如同明灿的日光, 变得极亮。   到最后, 赵暮染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听兵法, 还是在看那样样都出色郎君了。   她唇角微翘,手搭在还平坦的小腹上, 入神致极。   杨大夫人来到时, 站在院门处就看到如此一双神仙眷侣, 满园秋色都被两人衬得极黯淡。   她脚步顿了顿,在心中又打了一遍腹稿,正要踏过门槛时, 却是眼前一花——   一位妇人先她一步入了内。   杨大夫人的脚又收了回去,定晴一看,发现是住在客院的宋家人,据说这位是护国公夫人。只是来了杨家后,她也只是在迎人进府的时候见过她一面,这位贵夫人也没有与她结交的意思,连客套都不与他们客套。   这是来做什么的?   她再等等为好?   杨大夫人就站在了门口,却是听到护国公夫人被立在廊下的侍卫拦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要见宋钊!”   蔚明与戚远二人要去攻打泰州,都在忙出兵事宜,如今守在赵暮染身边的是副亲卫长。他见到护国公夫人面露不善,也是冷着脸:“夫人若是有话就与我说,我会替为通传。”   上回他们殿下动胎气和她也有着关系,怎么还会再让她靠近。   崔氏被他的态度气得直咬牙,但有过两次教训,她如今也收敛了脾气,只能忍耐着道:“我要见宋钊,不会打扰到殿下。”   若不是真有急事,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再见这个讨债的!   亲卫想了想,让边上的兄弟去通报一声。   宋钊闻声,已远远看了过来,听到崔氏要见自己,当即站了起来前去。   崔氏见他过来,脸色好转一些,“我不同意让二郎跟着去什么泰州!”只是语气生硬,如同在下达什么命令一样。   宋钊早已猜到她的来意,听到她这样的话也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夫人不同意,那您直接与二郎说便是。”   杨家二房兄弟要跟着去泰州,宋二郎听闻后也要跟着出征,想要历练历练自己。   但宋二郎不比宋大郎。宋大郎虽然身体不好,但后来是有跟护国公上过战场,宋二郎年纪要小,虽去过军营,却没跟人动过真刀真枪的。   崔氏不想让儿子去战场,是情理之中。   崔氏没想到宋钊居然是用这么一句话堵了回来,气得怒目圆瞪,如若她跟儿子说话敢用,她还至于来找他!   “二郎不听我的!”崔氏气得肝疼,咬牙道,“你下令不许他去,他自然就不会去了。”   “我虽是二郎名义上的兄长,我也当二郎如亲兄弟,但我不能替他做任何决定。”   宋钊再次拒绝,崔氏就再也忍不住了,声音尖厉道:“你已经害了国公爷,难道你还想要二郎去送命不成!”   她声音拔高了几度,宋钊皱了眉,余光往院中扫过,果然见到赵暮染已经穿好鞋子站起来。   他当即也沉下脸,“国公爷的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二郎的意愿我不能去左右,他也是为了宋家好!您请回吧。”   “宋钊!”崔氏气得眼都红了。   “崔氏!”赵暮染在宋钊身后中气十足吼了回去。   她听到这妇人又因护国公的事来责备,她心火就直往上窜。   宋钊听到她声音,忙转身去握了她的手,不让她再上前,“我继续给你讲兵法。”说罢就拉着往回走。   崔氏到底还是怵赵暮染的,被吼得直缩了脖子,又委屈又生气。   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正是当事人宋二郎。   他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自家母亲又将关系闹僵了,忙上前拉了崔氏:“母亲,你怎么跑来打扰兄嫂。”   崔氏见儿子前来,索性也不要脸面了,反正在文颐郡主面前,她也早没了脸面。直接就坐倒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嚎了起来。一句两句都是不离护国公早逝,不离宋二郎不孝。   本被劝回去的赵暮染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宋二郎被她闹得只能跪地她身边,哀求她快些回去。   “耍泼?”赵暮染深吸口气,心疼被崔氏一字一句地在伤口撒盐的宋钊两兄弟。   她转回身,吩咐亲卫:“去,将杨家所有的仆人都喊过来,她既然这么喜欢闹,就让人看热闹看个够!”   她倒要看看,这崔氏是不是那么不要脸了。   亲卫应一声是,当即就要去通知,宋二郎闻言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忍住喊停的话。继续跪在崔氏身边。   崔氏的哭喊声嘎然而止,睁大了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赵暮染。   她怎么能这样。   她好歹是国公夫人,她怎么敢这样让低贱的奴来看她笑话。   崔氏到底是豁不出去,宋二郎见此趁机就将人扶了起来,抱歉地看向兄嫂,半拖半拉将崔弄走了。   立在院门前的杨大夫人都看傻了。   这就是京中有名的贵妇?   她在崔氏经过的时候,还忙避了下,退了好几步,生怕有什么冲撞她,她也对着自己那么泼一回。   看着哭闹的崔氏走远,杨大夫人的脚也再没敢踏进去。   她深觉赵暮染夫妇都不是好说话的人,而且她对付崔氏那手,真的将她也震住了。   这人摆明了软硬不吃。   杨大夫人正认没有办法说服赵暮染让儿子跟着去历练,争些功劳回来,灰溜溜地又走了。   杨大老爷在房里焦急等消息,见到妻子一脸颓色地进来,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是没成。   “他们没答应?”   杨大夫人摇了摇头。   杨大老爷心里一喜,杨大夫人的一盆冷水就泼了下去:“都没能开口。”   杨大老爷脸一板,什么叫没能开口。   “那你是去做什么了?”   杨大夫人苦着脸,将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们夫妻俩正在气头上,我还能再上去触霉头吗,这样怕只是适得其反。”   是这样没错。   杨大老爷焦急地在屋里转了几圈,愁道:“但是再不说,他们后日就要出发了。”   那就晚了。   “要不你去吧。”杨大夫人拿眼睨着丈夫,“你是当家的,比我一介妇人说的话有用。”   这话可把杨大老爷噎住了,吱唔了半天才蹦出了句:“还是让他自己去,这是他的前程,错事也是他犯下的,让他给文颐郡主道歉去。”   说罢,借口出去散步,直接出了屋。   杨大夫人听着他走出院子的声音,一把将几上的水仙花给揪个稀巴烂,甩到地上不满地说:“什么让儿子去,就是自己拉不下这个面子!”   这些男人,什么都得顾及面子。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赵暮染连护国公夫人都整了,对他们怕是更加不会留情面。   也许还是让儿子去最好。   再不行,她去求公爹去。   杨大夫人怎么都觉得不保险,拿了帕子擦干净手,派人去寻杨大老爷,要去求老太爷去说说情。   杨钦被告知去父亲要他去跟文颐郡主道歉的时候,正郁闷的躲在屋里。   “我不去。”他冷着脸,看也不看为难的小仆。   那仆从只能如实去回杨大老爷。   夫妻俩那时正好在见杨老太爷,老人看到小仆在外边探头探脑,颇没规矩,少得不斥了句。杨大老爷只能将人喊到跟前,听到儿子说不去道歉,气得一巴掌就拍在桌几上。   “你跑到这儿来耍什么威风!”杨老太爷看着越来越不靠谱大儿,也来了气。   杨大老爷当时就缩了脖子,最后还是老人心疼孙子。   虽然他是不允许杨钦跟着去泰州,但也不并真想断了孙子的前程。他打发了大儿,去让人将杨钦叫到了跟前,祖孙俩说了整下午的话,杨钦离开的时候是红着眼的。   过了晚饭的时候,杨老太爷到了小俩口的院子。   赵暮染正在宋钊怀里耍赖,要明天也跟着去听他们商谈行军之事,听到老人前来,她依旧不动窝在那。   宋钊揉了揉太阳穴,从没发现她缠功也了得。   “先坐好,这样见长辈不好。”宋钊没办法,只能退一步,赵暮染挑眉,“答应了?”   外头已传来脚步声,宋钊只能点头。   这一点头,身上就一轻,原本无赖摸样的女郎已站起身整衣衫,还迈了步子要去迎人。   宋钊有些无语,忙也跟上。   总算在老人进屋前没失了晚辈的礼仪。   老人来得突然,说的话也突然,夫妻俩都听得一怔。   杨老太爷也不算为杨钦求情,是想让杨钦去守京兆城门,和所有的低等士兵一样,凭功绩升迁。   其实这是件极小的事,赵暮染一听就明白杨老太爷是还为先前的事不好意思开口,让杨钦也去泰州。   不过杨钦先前表露出的急功近利,是让她不太放心。   但既然是杨家子弟,又是杨老太爷一手培养的,赵暮染也愿意让老人太过为难,遂道:“您看这样可好?”   “让杨钦也去泰州,比让他在京兆能得到更的磨练。”   她话一出,杨老太爷微微吃惊,赵暮染不急不忙继续说:“他的两位堂弟是百夫长,让他直接从普通士兵开始,如若他接受不了,那就当我没有说过。”   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合适磨练人。   军营中上下级分明森然,如若他敢不听号令,胡乱想要争功,那么一个军法他就受不了。这才是最好磨他性子的方法。   不听话,挨几回揍就好了。   她手下的兵都是这么被揍出来的。   杨老太爷觉得此法可行,当即就应下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赵暮染迷迷糊糊地听到宋钊起身的动静,她想睁眼,眼皮却是很重。   她怀有身孕后,就比往前睡得时间多,总是犯困。   宋钊穿戴好,到榻边看了眼,发现她还睡着,不忍喊醒她就先行出了门。   等到赵暮染睡醒的时候已是天大亮,屋里摆好了早膳,她在絮阮的伺候下梳洗更衣,胡乱吃了几口就忙往众人议事的地方赶。   絮阮絮阡一人拎了食盒,一人在边上扶着她,生怕她走太过摔跤。   等到赵暮染到了地方,板着脸进屋。   只是屋里的人说说笑笑,案上还摆着未撤下的早膳,她愣了愣。   还是来晚了?   想着,她就抿着唇不高兴了。   宋钊一见到她的神色,哪里不知她闹小情绪了,笑着上前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又让两个侍女将食盒里的东西放到案几上。   “生气呢?”郎君笑意吟吟,却是得来一个白眼。   看着气鼓鼓的人,他笑出声,取了银箸给她夹小肉包:“还没开始呢,大家都起得早,用过早膳后再开始。”   赵暮染听着一怔,旋即眉开眼笑地将包子吃了,还小声跟宋钊说了声对不起。   她这是错怪人了。   宋钊又是笑,只觉得她可爱。   他答应的事,什么时候没办到。   坐在下首的众人却是看得牙酸又羡慕。   赵暮染用过早膳,宋钊在她耳边说:“下不为例,这没在战场,不然可不迁就你。”   赵暮染认同地点头。   确实这是破例了,若是在战场上那就是延误战机,分分钟会因此失了胜利的最好时机。   ***   赵暮染一众准备西征,安王那头大军已破了临近的两州,几场仗打下来十分顺利。守城将领听到安王旗号,又得背后州府已归顺之事,直接就弃械投降,几乎没太多的冲突。   安王看着舆图,只须再攻下与京兆对岸的耀州,他就能和女儿汇合。   只不过耀州退可逃,估计会花费一些时间。   薛冲这些日子跟在安王身边,已经有了觉悟,不用安王吩咐,已准备好打头阵。   几位将领一合计,一位副将绕后,准备绕到水路,安王想了想又给女儿去了信。   信里让她帮着盯一下水路,如若耀州的将领要带兵撤走,那就先行拦下。   赵暮染收到信的时候,蔚明一众已西征,她朝宋钊扬了扬信,“京兆的兵力能拦得下吗?”   宋钊闻言想了想:“看你要怎么拦法,若是硬拼肯定拦不住,但让那人帮一下。肯定能将人挡在去都城的路上。”   那人。   赵暮染托着腮看郎君,他对生父这个称呼让她有些无奈。   “那我就不让曹俊良分心了。”   曹俊良要在往他们这来,已经很吃紧。   宋钊点头,“我们这是给他送兵力,他应该会高兴的。”   郎君说罢笑了一声,意味不明,赵暮染又是一阵无语。   这是送兵力吗,怎么感觉是在坑他爹啊。   果然,几日后收到消息的杨侯爷当场就拍了桌子。   他这儿子果然长歪了。   他们现在在对抗赵文弘,眼下居然还要让他再去拦住一批人,不知道他要分心掌控局面很辛苦?   而且,曹俊良不是就在沿岸吗?   为什么不让曹俊良去拦,说得好听是给他送兵力,但他得全完啃得下了才行。   杨侯爷简直要被坑笑了,就差没在回信的时候破口大骂。   赵文钧还不知实情,在杨侯爷调兵的时候,只认为他有新的战术。   都城那边,赵文弘忍耐宋大郎的期限也到了。   是日,他在侍卫的簇拥中到了一处宫殿。这宫殿位于西边,以前住过赵舜一个妃子,如今被腾了出来,成了关押恒清的地方。   赵文弘经过守卫的重兵,走进殿内就见到处理完护国公身后事的宋大郎正与老僧在下棋。   恒清穿着老旧僧袍,神色极淡然,一点也不像是被囚困之人。宋大郎亦是平心静气,慢慢地琢磨下步棋该如何应对。   帝王到来,两人视之为无物。   赵文弘见此也不生气。   他知道有才能之人自然都是心气极傲,不然他也不会查清宋大郎后,折损许多都要将恒清制住。   恒清在手,不管宋大郎,还是宋钊,到最后都会处处受制。   经过护国公一事,他就不信两人还能见着恒清再出事。   这也是他敢放宋钊的原因。   到最后,宋钊还不是得和宋大郎先对上,不管两人对局如何,他都是最后赢家!   赵文弘让人取了椅子,就坐在边上等两人。   两人下得极有耐心,这一局完,用了半时辰。   “可。”恒清夸了宋大郎一句。   宋大郎虚心回一礼。   丢下棋子,恒清自顾就回到殿内,坐在殿中参起禅来。   宋大郎这才看向不急不躁的赵文弘。   赵文弘见此道:“子尘可是考虑好了?”   “将郑州府的舆图及最近战报给我。”   宋大郎冷淡丢下一句,赵文弘唇角就扬起了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继杨侯爷被儿子拉黑后,赵暮染朋友圈发日常:   钊钊今日给我下厨做好吃的【图】   安王点赞,安王妃点赞,蔚明等10人点赞。   杨侯爷:儿媳妇啊,你告诉我那个长歪了的儿子,他再这不加我好友,以后就不让他见娘。   正在染染身边的宋钊微微一笑。   杨侯爷收到信息:你已被歪儿子的媳妇拉黑。   杨侯爷:???!!! 第73章   进入深秋, 天气逐渐凉了下来。   赵暮染不算苦夏, 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是宋钊一到阴雨天, 就会时不时咳嗽两声。   这日蔚明与戚远都分别传了战报回来, 一切都颇顺利。   两人分领两军,已是直接打到了泰州府,用围拢战术拿下府城,秦州西北地区进攻。   宋钊看着战报, 低头思忖什么, 提笔回信。这才写两字, 就又开始抵拳咳嗽。   赵暮染小歇一觉醒来,也顾不上穿鞋子,直接踩到地上赶到案前。看郎君咳嗽得脸颊微红, 又给他去倒水。   宋钊这才发现她居然只穿着绫袜, 忙丢了笔上前将人抱起来:“再急也不能这样下地, 马上都要入冬的天气了。”   赵暮染手上还顾着茶水, 直接喂到他唇边:“你怎么总是咳嗽。”   “每年到了秋末都会这样, 过了就好了。”   她却是不怎么相信的,心疼地伸手摸他的脸。   连晚上都咳嗽, 这才多少天, 他好像又轻减了。   “不是每日都喝药吗?”   “嗯, 没事的。”   不管女郎说什么,郎君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安抚她,赵暮染是又气又心疼, 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宋钊将人抱到桌案前坐下,让她靠着自己,提笔继续写信。   赵暮染就伸手去取了战报来看,发现是好消息,侧头去看了眼挂在边上的泰州舆图,估算着能拿下整个州城的时间。   她正掰算着,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每走一步都跟地面在下陷似的。   赵暮染嘴角一抽,果然就听到了曹淳的声音。   “殿下!郡马!安…安…安王殿下与王妃这会应该进城了!”   曹淳像颗球一样就滚了过来,赵暮染与宋钊都眼前一暗,光都让遮住了。   “父王到京兆了?!”听到喜迅,赵暮染立即就见了笑。   宋钊看着曹淳却是在皱眉:“怎么你跑来通知,现在北城门是谁守着。”   安王他们肯定是从北边过来。   曹淳脸色一变,咂巴咂巴嘴,耍赖皮地笑道:“因为我脚程比他们快嘛,别看我胖,我灵活。”   宋钊就知道他是在擅离职守,将北城门丢了。他说:“那你就灵活地快跑回去,一柱香时间没在岗,就得挨五军棍。”   这一来一回,两柱香。   宋钊甩了个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曹淳哀嚎一声,哭哭唧唧的走了。   他怎么忘记了不管是宋钊还是赵暮染,都是治军极严,从来就没有法外开恩的。曹淳一路跑一路想,还好他有一身肉,耐打!   安王与安王妃没有预兆的就跑来,赵暮染高兴得直笑,现在就要出门去迎人。   宋钊将她按在椅子里,拿了鞋子给她穿上,又帮她整了整衣衫,才扶着她的腰往外走。   安王夫妻也着急见女儿,安王一路来都是直接骑马带着妻子直奔京兆,等到小夫妻到了杨家大门的时候,两人也正好到了地方。   “父王,娘亲!”赵暮染见到人,喊着就跑上前,一把被宋钊拉住,让她慢慢地走。   赵暮染直撇嘴,安王妃见女婿这般细心体贴,抿了嘴笑:“这都要当娘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了。君毅辛苦了。”   宋钊正要回话,安王却是先走了过来,冷哼一声:“这不是当人丈夫该做的?”   安王妃闻声,不动声色就用手在他腰间的软肉掐了一把,直掐得安王咧嘴。宋钊唇角就往上弯了弯。   这一下叫安王看个真切,都想上去将怎么都不顺眼,还敢幸灾乐祸的女婿打一顿,只是腰间又是作疼,只能忍了再忍。   “父王、娘亲一路辛苦了,快先歇歇。”赵暮染没注意岳婿间的暗涌,高高兴兴地左手挽上安王,右手挽上安王妃,要带他们进府。   女儿还是一如既往对自己亲昵,安王心中那点不快就下去了,踏进门槛的时候还不忘侧头朝落单的宋钊挑眉。   安王妃对这个幼稚的丈夫也是没辙,却闻女婿咳嗽了几声。   下刻,就见女儿松开他们,紧张地跑前去问:“你忘记披个披风出来了,没事吧。”说罢还帮他顺气。   安王妃看得眼角一抽。   得,这两男人都幼稚!   安王夫妻来到,杨家人也收到消息,匆忙赶来,哗啦啦就跪倒一片。   有了外人在,安王这个妻奴闺女奴终于恢复正常,又是他人眼中那个威武的常胜将军,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威仪。   杨家人欲设宴为二人接风洗尘,安王直接以近来兴兵,不宜宴席拒绝,在女儿隔壁的院子落脚。   安王夫妻梳洗过后,根本顾不上休息就到了女儿那。   一家人许久未见,自是许多话要叙,但父女俩都不约而同将话题侧重放在了军事上。   “我昨儿接到信报,说是赵文钧的郑州守得极艰难。”安说捡了如今局势最严峻地说。   宋钊在边上给众人烹茶,听到此话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他怎么没有收到消息。   是他那个总嫌弃他的父亲没往这传消息?   赵暮染察觉到他的动作,给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目光,进一步向安王了解情况。   安王娓娓道来:“是赵文弘已从南边调了兵,约有十万总数,七万守了都城,还有三万直接派去了郑州。势要将郑州拿下。”   “上回杨侯爷接手了万余兵力,再加上两营剩余的和郑州本身的兵力,估计就两万出头。兵力上压他们一头不说,似乎杨侯爷也遇到了棘手的对手。”   “信报上说,赵文弘的人进攻起来比以往强势多了,而且用兵极诡,杨侯爷吃了两次亏了。”   那就是败了两回了,只是因为人数相当,没有让他们能破城罢了。   赵暮染眼珠子转了转,想到那个诡字。   在她印象中,几乎没有人能的兵术是能用上这个字的。   宋钊却是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怕是遇到宋大郎了。”   可他不是已经和赵文弘翻脸了,怎么又会再助赵文弘。   宋钊猜到了领兵之人,但疑惑不已。   赵暮染听到他提起宋大郎微微惊讶,旋即又是生气,“他怎么死性不改?!护国公为了他不被控制,都已经牺牲了,他……”   安王妃见女儿气红了脸,忙让她稳住情绪。   上回才动了胎气,如今坐胎还不稳三个月,哪经得住她这样。   赵暮染只能忍着,再三深呼吸,宋钊垂了眸,那一双清沓的凤眼情绪复杂。   安王也是惋惜护国公这位名将,尽管宋家犯了大错,他为自己父皇抱不平,这错终究是怪不到他们这一代上。   “是不是又落了什么把柄?”   安王寻思再三,也没有比这个合理的说法了。   宋钊也想到了这上头,如今唯一能逼着宋大郎做事的,即便是宋氏族人,他都不会从。宋大郎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极傲的一个人,怕是宁可自尽不愿再受控制。   除非……   “估计我师父落在赵文弘手中了。”   “恒清长老?”   赵暮染闻言也觉得极大可能,既然赵文弘查到了宋大郎的身份,能再查到恒清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一报名姓,安王更加吃惊了:“恒清老和尚是你师父?!那他怎么可能会被赵文弘的人抓住,他是最不可能被关住的人。”   恒清这二字在本朝甚至别国,那就是与神佛并论的人。   这也不是夸大或世人迷信,而是他的才学,他知天文地理,懂奇门阵法。安王还是在皇子的时候,被先帝派到战场磨练,有幸遇到恒清,指点了他几句,将他一个月的困境就打破了。   而后来,先帝也见过恒清几次,曾想让恒清收个皇子当外家弟子,只是恒清拒绝了。   这人后来居然收了他女婿,还有那个闹得宋家不得安宁的家伙。   这老和尚是不是瞎!   安王吃惊后,更加看女婿不爽了。   宋钊没想自己又被岳父吃味上,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必须去一趟郑州。”   在场众人都看向他,赵暮染目光尤其担忧。   宋钊又很坚定地道:“我要去郑州。”   安王说得对,他师父不可能随随便便被赵文弘制住,应该是有别的原因。   宋大郎领兵,他生父也在郑州,他必须要去一趟。   “染染,传信给曹俊良,让他分两千精兵给我。我收拾收拾就启程。”   “可是你的身体!”赵暮染跟着他站了起来,扯住他袖子,“你近来身体就不舒服,这样奔波确定没问题?而且那都是赵文钧的人,两千精兵如何够?!”   “我父亲在那里,我要混进城很容易,那两千精兵不是拿来上战场的。我准备直接将郑州拿下来,那两千精兵是用来控城的。”   与其将郑州让给赵文弘,不如直接落到他们手中,郑州那批士兵如今也是因为赵文钧在,如若赵文钧不在了呢。   那两万士兵就该听他们的!   和赵文钧也该有个决断了。   赵暮染抿了唇不说话,将心里那句‘我要和你一起去’死死压着。   她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前去只会添乱。   安王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一拍桌案就敲定了:“你去郑州,薛冲他们也会往那边出发,到时肯定会和曹俊良会面。一个月时间,我们大军能到郑州!”   宋钊就算了算时间。   他走水路到郑州,不出意外最快速度是七日,只要跟赵文弘的人磨个二十日。   二十日,他对上宋大郎,能拖延到这个时间。   或者都不用拖延。   宋钊点头:“好,一切就拜托岳父大人了。”   安王亦郑重点头。   这是翁婿俩首次那么愉快地合作。   赵暮染便跟着他到内室,将秋衣及冬衣都翻了出来。   絮阮絮阡要帮忙她也不让,一点一点装箱,又唤来陈畅,细细吩咐各种事宜。   “殿下,不若让邱志也跟着吧。”陈畅得知自家郎君毅然的要去郑州,想到跟在郎君身边最久的人。   宋钊每年秋末身体状况都不太好,一直到入冬许久才会有所好转,邱志跟着最久,他日常起居也是邱志在做,甚至熬药等细活。   赵暮染觉得可行。   宋钊虽是贬了邱志的职,但只是让他到身边照顾,又不是给他恢复原职,不算破格。   有了决定后,赵暮染就和宋钊说起这个事,宋钊只是叹气一声,什么都没说就应下了。   赵暮染捧着他脸就重重亲一口,“其实你也早想原谅邱志是不是,只是定了的规矩在那,不好更改。”   宋钊摇头:“犯错了就犯错了,我这也是为了安你的心。”   嘴硬。   赵暮染挑眉,不理会他口是心非。   他明明就是重情之人,杨侯爷又将往事说明白了,她才不相信他就没点触动。   不过邱志能跟着,她确实是安心许多。   她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听他有规律的心跳声:“我知道你要兼顾大局,但你心中也兼顾着我和孩子,我会在坐稳胎后再去找你。你一定要保重身子,万事别逞强。”   宋钊搂着她,一手贴在她还平坦的小腹上:“你放心,我不会莽撞的。”   赵暮染就踮了脚,在他唇角落下一吻,郎君凝视着她,无比认真。要将她的样子就那么深深刻在脑海里、心里。   “都等你半天了,还不亲我?”赵暮染觉得自己脖子都仰酸了。   宋钊低头,温柔地碰了碰她的唇,她却是着急的就对他双唇乱啃。宋钊失笑,全心全意回应她,缱绻缠绵。   赵暮染再从内室被宋钊握着出来的时候,双唇嫣红,面若桃花。   安王视线落在女儿脸上,又是冷哼一声。   安王妃则是抿唇笑。   宋钊出发得突然,杨家人连送行都没来得及,只有赵暮染坐着马车一直送郎君到城门外。   “记住答应我的事,不然孩子就不认你当爹了。”女郎趴在车窗边,皱着眉头。   秋风拂过,将她的发丝吹得轻扬,声调在风中也变得极其幽怨。   宋钊被她逗笑了,将她微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说:“不会让你如愿的。而且除了我,谁还敢当你孩子的爹?”   语气颇是自大。   赵暮染眸中也淌过笑意,眨了眨眼,“谁知道呢。”   宋钊就又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毅然翻身上马:“回吧,不许任性乱来。”   赵暮染点点头,仰着脸看逆光中的郎君,他此刻像极了在山林间那时,有震撼天地之威。   “一路顺利,预祝大捷。”   宋钊再深深看她一眼,策马离开。   郎君素色的衣袂在风中飞扬,赵暮染痴看着他身影化作黑点,才吩咐转身回城。   安王那头已经忙军事去了,安王妃坐在她屋里绣小衣服。   赵暮染见着娘亲,憋了许久的情绪就都流露出来了,扑到了安王妃怀里,难过地道:“我一直盼着宝宝,可是有了宝宝却帮不了他爹。”   她有种自己好无用的感觉。   安王妃是过来人,知道怀有身孕时最喜欢胡思乱想,将手中的活计放下,笑着说:“染染,并不是你有了宝宝帮不上忙,即便你如今没有怀上身孕,君毅也不会让你去郑州的。因为他不会让你在险境中,你如今怀着孩子,他心中有了更多的牵挂,其实就是在帮忙了。”   “他会顾念着你与孩子,事事都会慎之再慎。战场上拼的是领兵之能,是兵将之能,也是在拼谁最能沉住气,抓到时机。”   “你父王为什么有着常胜将军的称号,那都是因为他还有着我们,他不敢输,亦不能输。你父王年轻时的性子可比现在鲁莽多了。”   赵暮染听着,心中好过一些,但还是喃喃问了句‘是吗’。   安王妃笑出声。   母女俩正说着,才处理了一半军务的安王突然跑过来,和女儿道:“染染,你别太担心那小子啊,若不父王再给你找几个面首解闷?”   窝在娘亲怀里的赵暮染抬头,安王妃抬手就将针线篓给砸了过去,怒道:“你给我哪来哪去!”   女婿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要让女婿后院着火。   赵暮染看着狼狈躲开的父王,总算相信王妃娘亲的话了。   他父王真敢再给她找面首,宋钊能气到投靠别人跟他对干着……说话都不想后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拉黑日常:   到了京兆的安王晒了全家福的照片。   杨侯爷回复:怎么不见我那歪儿子。   安王瞥了眼被故意落下的女婿,回复: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歪儿子了。   杨侯爷回复:一点小事,不用那么孝顺来当面道歉的。   赵暮染正要给照片点赞,看到以上对话,默默侧头看了眼身后刚重新加回父亲为好友的郎君。   杨侯爷收到系统消息:你已经被‘长歪了的儿子’拉入黑名单。   杨侯爷:???!! 第74章 (捉虫)   宋钊一路顺水往东。   因为近来安王与赵暮染兴兵, 水路上的商船渐少, 在父女俩掌控的河段中, 一路来都十分顺利。   按着计划, 宋钊于第七日清晨就接近郑州地界, 他在前个渡口就下了船,落脚一个靠着岸边的客栈。   “郎君,还没有等到侯爷的来信。”陈畅外出而归,前来向宋钊禀报。   宋钊正坐在窗前, 望着涛涛江水, 眸光随着波浪起伏。他说:“再等等, 估计是拌住了。”   对方肯定是收到信了,迟迟没有消息,恐怕前方战事紧急。   宋大郎的本事, 他最清楚不过。   陈畅应是, 邱志端了汤药前来, 听到一些, 面上露出踌躇。   宋钊接过药时瞥了他一眼, 淡淡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邱志抿了抿唇,突然跪了下来:“郎君, 不若让我暗中进城去看看情况吧。”   “不行。”   郎君几乎没有思索就拒绝了, 邱志脸上闪过失望, 心中自嘲。他犯了错,郎君即便是要进城查探消息,也不会让他去才对。   是他想多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宋钊喝下药, 补了句,“再等一日,若是还没有消息,再听我命令行事。”   本是失落的邱志眼中霎时又聚拢了光,激动得一颗心直跳,重重磕了个头。   陈畅看着松了口气,跟着他一同出了房间,关上门后,回身拍了拍他肩膀。   陈畅为他高兴地道:“郎君这是要将事情揭过了。”   邱志笑着点头,他一笑,倒让陈畅打了个激灵。本就长得凶狠,还有刀疤,这一笑,怎么看怎么狰狞。   杨侯爷那确实是被拌住了。   一场守城战足足打了两日,他丝毫不被撼动,对方也寸步不让,一直处于胶黏的状态。双方都是兵疲马惫。   只是赵文弘的人丝毫没有要退的样子。   这日又是从清晨就交锋到现在,都已是日上中天,双方来来回回打了三四场,谁也奈何不了谁。   再这样下去,估计能僵持个三天三夜。   杨侯爷在暂时休战的时候下了城墙,混在士兵中的心腹终于得空来禀事,告知宋钊在交界的消息。   “你暗中派人护他进城。”杨侯爷想了想吩咐道。   这儿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先生,对方又冲上来了。”   两人这边才上一句话,城外又响起了冲锋声,城墙上的徐将军朝他高喊。   “直是没完没了!”杨侯爷当即上了城墙。   他向远处眺望,两方兵马又在城外交锋厮杀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号角声,惨叫声,残酷的交杂着。   “他们打了那么久,连近不了城门,难道就一直准备打下去?”徐将军看着双方交锋,紧张的扶着石砖。   “对方人数比我们多,打得越久,对他们越有利。”   杨侯爷说着,脸色一变,对方冲锋的战术又变了。   胶成一团的士兵突然化作了箭形,直接从右翼撕裂他们的阵形。   “发信号,攻他们左边!”他果断下令。   一枚信号弹就升了空,本方阵型也都改了冲锋方向,直袭对方左边。这样一来,就避开了对方前方冲击的精兵,可是两方这样一冲击,双方阵形都散了,又成了一阵乱打。   宋大郎站在瞭望台上,让人发信号收兵。   士兵当即退如潮水。   “这样打下去,只不过是消耗我们的兵力和粮草,宋先生再这样,我可是给陛下去信了。”   宋大郎从瞭望台下来,迎面就被赵文弘的心腹爱将给堵了,说话还十分之不客气。   他看着眼前皮肤黝黑的壮汉,负手而立:“阮将军这话可真心诛心啊,是谁攻到了郑州城下,难道是一个多月都没进展的阮将军吗?”   青袍郎君抬着下巴,气势凛人,分毫不让讥讽了回去。   将阮将军噎得脸色铁青。   他根本无言以对,因为他早前被赵文钧的人赶出了二十余里,再也没有前进过一步,确实是宋大郎来了后才夺回了有利的地势。   阮将军没有吭声,宋大郎嗤笑一声,越过他径直离去。后者神色几变,生生忍住了这口气。   新皇要宋大郎的领兵之能,他现在还不能动人,一切都等局势稳定了再说。   ***   日头西斜的时候,宋钊终于等来杨侯爷的人。   那人与邱志相识,两人见面高兴的击拳:“郎君呢?侯爷命我等前来护郎君进城。”   邱志将人引了前去,宋钊见到人,倒不着急进城,反而问道:“战况如何?”   来人在前线呆了两日,将情况都细细说了。   “对方两日来未进一步,只是不停的冲锋?”   “是的郎君,侯爷也为此事极苦恼,但是对方再进,就可以用投石机攻城了。所以侯爷不敢分心。”   宋钊闻言低头想什么,鸦羽般的睫毛将他眼中情绪遮挡了大半。   宋大郎前面只用了几日就从三十里外兵临城下,如今打了两日却是寸步不进?   显然是有问题。   宋大郎是在等什么时机,或者是说,等他出现?   “走吧,我们进城,我另有两千精兵,会隐藏在城外……”宋钊站起身,神色多了几分凝重。   那人应是,又说道:“郎君放心,几处守城门的人都暗中掺了杨家军。”   宋钊便按着父亲的意思,直接换上士兵服,一路顺利进城。   邱志与陈畅紧张的跟在他身边,手一直按在刀柄上,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几人趁着夜色,又有人接应,一切都很顺利。   宋钊见到杨侯爷的时候,他正坐在城墙下的休息处端着碗吃面。   见到儿子前来,他先打量了几眼儿子的面色,正要说话就听到他咳嗽两声,将面就直接往他手里一塞:“你先吃饭。”   宋钊低头一看。   嗯……还有四五根。   杨侯爷也发现了,嘴角一抽,眼中闪过尴尬。   他刚才只顾着想东西,胡乱往嘴里塞,根本没有注意,他又伸手要去将碗拿回来。宋钊手一挡,执了筷子,也不嫌弃是他用过的,慢慢的挑了一根放嘴里。   杨侯爷此时回头向外面喊,将煮面的锅端来,在背着众人的时候,嘴角往上翘了翘。   很快就人有提着锅进来,放在案上,杨侯爷就给宋钊碗里添面。   打仗期间一切从简,能果脯腹就行,面条都是清水煮的,连菜叶子都没有。   宋钊倒是像是在用一餐山珍海味似的,慢条斯理,优雅从容。   杨侯爷等到他搁了碗,才再接过继续吃。   父子俩几乎没有交流,但众人都觉得两人相处得不错,心中都为两人高兴。   填饱肚子,杨侯爷才开始说战事,宋钊沉默地听着,一直到杨侯爷将事情前后说完。他才开口:“我想要到城墙上看看。”   “现在?赵文钧跑来了。”   赵文钧来了?   宋钊闻言莞尔,倒还真是巧。   “那正好。”郎君用指尖轻拢袖口。   杨侯爷一时没听明白,就见他站起身,走到堆了弓箭的地方,拾弓背在身后。   “你是要做什么?”他察觉到儿子脸上的笑,有那么丝丝渗人。   宋钊侧头,凤眸极亮,“你能控制得了一城的兵马吗?”   “当然是可以!”杨侯爷下意识点头,现在的他,在郑州城威望极高,俘虏来的那批士兵已被杨家军掌握。   这郑州城,就是他囊之物。   可是他说完,恍然反应过来,神色一变:“你是要做什么?!”   宋钊却是没理会,已经踏出了屋,陈畅等人就在外边用饭,正是吃得差不多。见到自家郎君背着弓出来,都是神色一凝。   杨侯爷焦急赶上来,心想这臭小子是要给他惹事。   但宋钊已经出现在外人眼中,他也不敢喊停他,怕让人认了出来,只能走到他前面,先行上了城墙。   城外,赵文弘士兵扎营处灯火通明,也不知会不会再进攻。   赵文钧立在城墙之上,夜风将他衣袂吹得簌簌作响。   他阴沉着脸,听徐将军说今日交战事宜,越听神色越阴沉。   他知道,他耗不起。   对方有支援,他只有这座城,而且他的皇叔父正往他这逼近,他相当于就是孤立无援。   赵文钧也不是真的傻。   在得知宋钊与赵暮染离开后,就知道自己那些银子都打水漂了,他想算计人,却是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还不单是这些,他因为送银子给安王,还让他父皇抓住了把柄,才有他险些就惨死在都城的事。如今又被人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   赵文钧光是想就恨死了安王一伙人。   可这也只能怪他太过急功近利,太过自负了。   徐将军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他的神色,见他阴沉着脸,说话声音也小了下去。   正是此时,响起士兵恭敬喊杨先生的声音。   赵文钧与徐将军都看了过去,只见那戴来银色面具的男人一步步走来,赵文钧想要上前两步迎他,毕竟如今这人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生死面前,他愿意纡尊降贵。   而且,不是此人,他怕是已成了那河中孤魂。   只是他走了一步,视线一晃,脚步就顿住。   杨侯爷也在此时停顿了下来,发现赵文钧眼珠子已经盯在了压低帽檐的儿子身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才上照面,就暴露了?   赵文钧视线就凝在宋钊脸上,帽檐再低,也挡不全郎君的全面容。   他是那么熟悉宋钊。   赵文钧脸色极变,张嘴就要喊护驾,宋钊却是比他更靠,杨侯爷都没反应过。他已摘下弓,手中利箭破空而去。   箭头刺穿皮肉的声音在瞬间响起。   赵文钧张着嘴,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刺’字,身子以往后仰倒。   就在站在他身边的徐将军看着君主被利箭穿心,怔了一会,才忙扶住后仰的赵文钧,大声喊抓刺客!   陈畅与邱志早做好准备,有人上前直接一刀就砍翻,一箭要了人命的郎君闲闲将弓箭一丢,看向哑然的父亲:“这要乱了,你还不处理?”   艹!   这小子果然就是来坑他的!   杨侯爷虽然知道他想干嘛,但没想到他居然凶残如此,说杀就杀。   让他一丝准备也没有。   起码先劫了人,他不用那么被动。   徐将军听到宋钊这话惊了惊,也认出郎君来。   这个都城的玉面阎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还和这个杨先生似乎有交情?!   徐将军脑里闪过是要反了,郑州城要糟,想要护住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的赵文钧要下城墙。   杨侯爷那已经一嗓子,“跟着赵文钧离开的,杀!”   士兵中就有一批人跳了出来,反戈挥刀。   徐将军堪堪躲过一击,愤怒向杨侯爷吼道:“你居然叛主!殿下可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闲闲站在边上的郎君闻声笑了笑,替杨侯爷答道:“赵舜要灭我杨家一门,我杀赵舜儿子,不过一报还一报。何况,赵文钧他该还安王妃父亲一命。”没让他也受凌迟之刑,已是便宜他了。   郎君的话让徐将军表情一僵,目光都变得木然,他再看向杨侯爷,见对方已摘了面具。   他虚长杨侯爷几岁,与杨侯爷当年也是同朝为官,即便现在眼前人面容有损,他一眼还是认出人来。   居然真的是他!   怪不得,总觉得他很熟悉,只是想不起来。   谁会想到一个已死之人,再度出现。   徐将军发了会呆,已被杨侯爷的人围住,但城墙下的士兵还分成波对峙。   杨侯爷瞥了一眼,对他说道:“徐将军是要下令打一场,还是一致对外?”   打一场?   徐将军视线转到瞳孔已溃散的赵文钧,如今连要拥护的人都死了,他再打一场还有什么意义?   徐将军神色颓败地垂了头,杨侯爷松口气。   总算不要多废事,转头去瞪了眼,上来就惹事的儿子:“恒清天天揣着个慈悲心肠,怎么就教出你这股狠劲来?”   “自学成才。”宋钊凤眼斜斜睨了过去,不理后面的事,视线重新落在远方。   离城门不过十里外的瞭望台上,宋大郎亦遥遥看了过来,月色下,他眼下那颗朱砂痣更是艳如血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想到萌萌的小剧场~~嘤嘤~ 第75章   秋末的夜, 风刮在人脸上已有刺刺的寒意。   宋钊迎风而立, 就那么遥遥与瞭望台上的青年郎君相对。   “那身形, 是宋家那臭小子吧。”杨侯爷稳定军心, 重新回到城墙上。   宋钊嘴唇被风吹得发干, 他轻轻抿了抿,道:“是。”   他最记得住这些,相隔甚远,也能分辨。   “这小子倒是厉害, 连我都吃了两回亏, 就被他逼回城了。”杨侯爷手拍了拍石砖, 语气里夸人的成份居多,只是下刻他话音又一转:“同一个师父,怎么就会有你这样的学不好的徒弟?”   宋钊闻言挑眉, 噎了回去:“也许是遗传吧。”   杨侯爷一怔, 郎君已转身下城。   嘿, 这小子骂人。   杨侯爷被气笑了, 不过笑着笑着, 倒是心情愉悦起来,几日来守城的压力都随之散去。   宋钊下了城楼, 直接让找了个地方就开始睡觉, 杨侯爷再见到他的时候, 已是睡得极香甜。   “侯爷,郎君一到秋末身体就不太好,这一路奔波, 怕也是累极了。”邱志见他站在榻边不远的地方,来到他身边低声禀了句。   以前郎君睡觉都很警觉的,如今两人靠那么近都没有反应,可想而知他的身体状况。   杨侯爷又看了几眼,见他呼吸平缓,却是睡得极沉:“出去说吧。”   儿子的身体他也是知道的,不过这几年已经是有转好的迹象。他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偷偷去探望,四年前可是几乎都卧床的,还咳嗽不断。   “恒清还是有些本事的。”   到了外边,杨侯爷感慨似的说了一声。   邱志没有接话,在他眼里,恒清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安王殿下那边一切可还好?”静默了会,杨侯爷问起赵家的事。   “殿下很有精神。”邱志回道,又想到了赵暮染怀了身孕的事,可是最后也没有告诉杨侯爷。   陈畅特意跟他说,郎君在和杨侯爷闹别扭,并没打算告诉他要当祖父的事,他还是闭嘴好了。   杨侯爷后面再问了些日常事宜,就让邱志也下去休息,想着明早肯定是要应战的。   **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宋钊就被城外的厮杀动静惊醒。   震天的冲锋声,战鼓号角声。   他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问守在屋里的陈畅:“什么时辰了。”   “卯中刚过。”   这就打起来了?   “郎君,宋家大郎亲自领的军。”邱志刚接到杨侯爷让人送来的消息,忙上前禀报。   宋钊神色一凝,掀了被子起身,套好衣裳就往上走,边走边整理腰带。   那么些天,他都不露面,自己一来,他倒是领兵了。   宋钊登上城楼,见杨侯爷就立在前边,注视着下面战局。他略看几眼,抿了唇。   这一场冲锋不过持续了一刻钟,对方很快就退去。   “这人到底想要干嘛?”杨侯爷实在是摸不透宋大郎的意思了。   他亲自上场,就是来示威一下?撤得比之前都快。   宋钊却没有说话,杨侯爷让传令整军,就坐在城墙上与儿子用早饭。   一顿早饭没有用完,宋大郎又发起进攻,杨侯爷丢了碗再继续观战,发现对方还是冲击一下又撤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宋大郎难道不知道这只是在给他自己找麻烦?   冲击多几次,冲不破围拢,今日这战他们就会动摇军心,从而失了最佳的战斗力。   杨侯爷看不明白,宋钊也搁了碗站在城墙上远眺,宋大郎在马背上回了几次头。   宋钊看见,表情漠然得很。   接下来,一个清晨宋大郎领兵冲击了五回,每回时间都极短。   过了中午,对方安静了下去,宋钊还站在城墙上,杨侯爷让他去用饭也没有反应。   城墙外的战场上土地都染成了褐色,特别是交锋的地带,那深深的颜色都将大地劈开了两半。   “再等他冲击一回,你让我们的人给个破绽,然后开城门。”   什么?   “开城门?”杨侯爷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儿子,“你饿糊涂了?”   宋钊凤眸睨了过去,“你不开,我去开。”   “疯了你!”   杨侯爷斥了句,下刻却是神色一顿,想到了什么。   “你确定?”   “确定!”   宋钊话落,不用杨侯爷再喊,就坐到小几边开始用饭,只是有些心不在焉。若不是杨侯爷还给他夹点菜,他估计就都在吃白米了。   很快的,宋大郎再度起兵,这回后方居然还推来了投石车。   杨侯爷看得脸色都变了:“他小子这样,你还要开城门?!”   这就是来找他们的拼命的吧!   而这一次,宋大郎没有再像前面玩闹一般,很快撤兵,而是一直在冲锋。阵型亦不断的在变化。   望着自己这方的左翼部队被冲击得零零散散,杨侯爷面色沉重。   宋钊果断道:“退!退了,他们再冲锋,按我说的做!”   说罢,他让人给了他弓箭,就那么立在城墙之上。   杨侯爷看着对方的投石车,算了算距离,如若现在退,他们下次再冲锋过来,投石车绝对是能够直接击向城墙的。   到时这城就真要守不住。   可是……他咬了咬牙,视线凝在儿子清俊的面容上,做了他人生中最疯狂的一件事。   杨侯爷传令了下去,不过一刻钟,震天的厮杀声再起。   宋大郎领着士兵,如风暴中掀起的巨浪,来势汹汹。   阮将军在瞭望台看着,马上就回到地面:“时机到了,我们全营出动。”   立在城墙拿着弓箭的宋钊,与杨侯爷又说道:“知道什么叫关门打狗吧。”   杨侯爷看着那几架投石机,内心是经不住地想,他怎么觉得他们是要被打的那方啊?!   有着杨侯爷事先下令,宋大郎的士兵果然很快冲破了阵营,此时杨侯爷下令开城门,所以郑州城士兵都像潮水一样往城内涌。   宋大郎见这个时候居然开了城门,看了眼城墙上拿着弓箭的郎君,直接一路追击过来,他身后的士兵运着投石机跟着前行。   城门并没有关闭的意思,阮将军众人离战场还有些远,只听到有斥候高兴跑来说对方城门破了,破了。   他想也没想,领着全军冲击,势要一举拿下郑州城。   杨侯爷已让进城士兵都换了弓箭到高处,但却迟迟没有下放箭,一直等到宋大郎进了城,杨侯爷发现儿子还一动不动的看着城外。   “人进来了,城门该关了吧!”那几架投石机都要推到边上了。   “不关,再等。”   杨侯爷看了眼已经乱成一团的内城,宋大郎领的兵在城内乱跑,企图攻上高处。   他心急如焚,都不知道儿子究竟在等什么。   下刻一抬眼,就看到外边沙尘滚滚,杀声震天,对方居然全军冲了过来。   “关城门!”   “不许关!”宋钊厉声吼了回去。   在他出声这刻,属于宋大郎那边的号角声响起,一长一短,居然是停战的意思。   杨侯爷懵了一下,宋大郎领的队列居然就在城内列队,宋钊此时高声响:“弓箭手准备,城外进入射程就放箭!”   他话落,城墙上的弓箭手齐刷刷举弓,在震天的冲锋声冲,万箭齐下。   杨侯爷看到最先冲来的人先倒下一排,再一转眼,就看到了儿子举起了弓箭,对着被众人围拢银甲将军。   那是赵文弘此次领军的元帅。   他眯了眯眼,城内已响起了厮杀声,宋大郎领着兵,突然就向对方冲了过去。   兵阵诡异变幻,居然生生扛住了对方的大部队。   杨侯爷脑海里就闪过一句,后生可畏。   宋钊此时亦连放数箭,只是都无法得手。阮将军冲到城门下就发现了不对,再遇到自己的士兵反过来打自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中计了。   嘴里骂道:“宋子尘,你个叛徒!”紧接着就勒着缰绳要后撤。   此时一直羽箭朝他直面而去,他被凌厉的破空风惊着,忙躲避。   利箭还是穿透了皮肉,狠狠扎在了他的手臂上。   阮将军疼得眼都红了,疯了一般往后撤,要进城的士兵也在往后跑,宋大郎的人冲了出去,将投石机转了方向。   逃命的阮将军就看到巨大的石头从头顶掠过,砸在地面上,天摇地动。   巨大的力量将士兵们都吓坏了,抱头鼠窜,撤退的队形也混散,方才猛勇无比的士兵成了一盘散沙。   杨侯爷看着城外那幕,直接笑出了声。   这他们的光是看着就爽啊。   宋钊没能将阮将军留下,觉得有些遗憾,丢了弓坐倒在地上,抵着拳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杨侯爷让城中的士兵都蜂拥而出,趁机追击,守了许久城门的副将都兴奋疯了,嗷嗷的就冲了出去。徐将军也领另一波骑兵想赶到前方包夹。   赵文弘的部队成了丧家之犬,只能疲于四方逃命。   “你直接说明白就是,逞什么强。”杨侯爷忙完回来,见儿子坐在地上,靠着墙轻喘,心疼却又嘴硬。   明明不该动内力的。   宋大郎此时也被前去接引的陈畅带上了城墙,宋钊见他,二话不说又是提了弓,直接给了他一箭。   宋大郎不慌不忙一避。   不是他艺高人胆大,是宋钊这箭轻飘飘的,根本没有杀伤力。   “都这样了,还动什么武,等你好了,随你发落如何。”宋大郎停在他五步之外,皱着眉从衣袖里找药瓶子,然后抛了过去。   陈畅见此,将手已摸到的药瓶又放回了袖中。   宋钊捏着药瓶,问:“师父那边确定安然?”   “你是在对他老人家的本事质疑。”宋大郎轻声道,眼中就闪过自责。   若不是因为他被扣在都城,恒清不会回都城的,那样一个宫殿,怎么可能困得住他。   宋钊这才没有再说话,服了药,还坐在地上,抬头往着天空出神。   宋大郎也坐到他身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总要来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再不然,替师父清理门户也无仿。”   这话够狠的。   宋大郎听着却是笑了出声,然后就那么坐在地上,居然睡着了。   听着身边发出的鼾声,宋钊侧头,见到宋大郎眼底乌青一片,叹了口气,叫人取了斗篷,罩在他身上。   还好他来了。   不然,就再也见不到这家伙了。   他不来,恒清也会在限定的时间内脱身,到时被动的就是宋大郎。宋大郎兵术再厉害,也顶不住赵文弘的兵马。   因为宋大郎临阵倒戈,一场守城之战变成了进攻。下午,杨侯爷亲自披甲杀了前去,阮将军跑得贼快,但却是又俘虏了近六千兵力。   可谓是大丰收。   赵暮染在收到郑州城大捷消息的时候,安王已先往郑州出发五日,她掰了掰手指头。   正好怀孕两个月,再一个月,她就能出门去见夫君。想着又掐了掐最近变圆的脸,咧嘴。   到时,她夫君不会嫌弃她变丑了吧。   都城那边,赵文弘在发现恒清不见了踪影后,就发现不对,再收到败兵于郑州城的消息,气得险些没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日常:   染染发怀孕两月美美孕照:我有没有变丑。   安王回复:我女儿最美。   安王妃回复:我女儿最美。   宋钊回复:我媳妇儿最美。   宋大郎回复:我弟媳妇越来越美。   宋大郎收到系统消息:你被‘弟媳妇’‘钊弟’拉入黑名单,‘钊弟’并给你发了决斗战书。   宋大郎:???   看着两人打成一团的杨侯爷:???他们表兄弟为什么打架。   陈畅与邱志相视一眼,内心默默同情:全世界都知道你要当祖父,你却不知道系列。   ——————————   呆槿开了新书的预收,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先行收藏,点击作者专栏可以看见哦。   《皇后她只想征服天下》   男主:天下哪有朕好玩,求征服!   依旧是爽文甜文,女主虐渣力爆表。 第76章   天气过了九月渐渐冷了下来, 安王大军是在十月末的时候到达, 和宋钊约定的时间差不多, 只是这期间杨侯爷领着兵已占了郑州府外五十里地。   赵文弘在一个月内连失阵地, 眼看着安王众人就要打到都城, 他是日夜不得安寝。   是日,赵文弘跟着兵部与枢密院众人商讨镇压对策,被众人吵得头疼,一拍桌子斥道:“你们是大臣, 跟些泼妇一般争吵有何用!从南往北包围安王, 不能再任他们前进!”   枢密使与兵部尚书同缩了脖子, 枢密使道:“陛下,离我们最近的,属于南边的兵力都被我们调配到都城了, 剩余那些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那就再继续让各州调兵, 围住郑州!”   兵部尚书难得和枢密使想法一样, 为难地道:“陛下, 安王的人亦是兵分两路, 从京兆到秦州的已经转向金州,根本调不开。”   安王自从和夏国一战, 奇怪的兵力猛增, 就算夏国有俘虏, 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增了一半余。   他们也没有明白这么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听着两位重臣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赵文弘阴着脸道:“按你们的意思, 是朕直接让位给赵承好了!”   “臣惶恐。”议事的几位大臣呼啦跪倒在地上。   赵文弘看着以前还觉得是人才的臣子,放在眼前,真是连个下巴没长毛的青年人都不如!   而且如今不但是都城外患,这些时间,说赵舜当年皇位来路不正的谣言也没有压下去。他施了厉害的手段,不让人议论,却不可能盯住全城百姓的嘴,总是有人会暗中私议。今天压下去一个地方,明天另一处又起,让他实在焦头烂额。   难道都城真要守不住?   赵文弘突然就想到了宋大郎那句‘我且等着看安王如何刃了你’。   “再调兵也只是要一个月时间。给朕下令,这一个月内,前方将领,失三十里地,就以军法处置!”   “陛下,这样怕是会让将士们压力更大,压制得太厉害了,怕是……”物极必反啊。   兵部尚书不赞同,将头磕了下去,赵文弘咬牙道:“将都城的士兵只留下两万,余数全派出去!增兵了,他们还守不住一个月,他们的脑袋长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要是这守不住一个月,那都城不是得完了?!   众大臣又是一阵喊陛下三思,赵文弘却是意已决。   他若是再纠结守都城的兵力,那么安王就真的要攻进来了,那样的局势,才是没有希望了。   赵文弘并不想只守着分寸之地做抗争,他要的是时间,只要等到他第二批的援军到来,就能和安王旗鼓相当!   都城在商议在如何抵挡安王大军,安王一众亦围坐在火炉边上议着军事。   安王搓着干燥暖和的手,神色淡淡地道:“再过些日子怕要下雪了吧。”   “今年雨水多,十一月中下旬会降雪也正常的。”他右下手的宋钊答了句。   安王继续道:“下起雪来,行军就要更难。身上的棉衣重,再沾上雪水,士兵们进攻起来,成效就要打折。”   杨侯爷也是长年领军的人,思索了会,说道:“可以挑出一批身体素质好的来打前锋,杨家军长年在边陲,那里到了十月就天寒地冻,倒是习惯了。”   “我们的人冷,对方也一样,而且都是南边调来的兵,恐怕更是熬不住冻。”   宋大郎知道赵文弘底细,倒觉得这是对方的弱点。   不管庆州军也好,藏在边陲许久的杨家军也好,都是习惯了寒冻,打起来肯定是占优势。   “还是一股作气的好。”宋钊也同意,“利用阵形,投石机能跟上,那就没有攻不破的城。”   安王得了新的投石机图纸后,命人造了不少出来,水运了十余架,就是为了攻破都城所用。   都城的城门都比别的州城高且厚。   “确实这场仗打得时间越久,赵文弘喘息的时间就越长,如今南边大部份还被他控在手里。”他总会调兵的。   安王沉吟着说道,敲定了继续进攻的计划。   杨侯爷领着徐将军就去准备物资,还有御寒的衣物。   好在先前有赵暮染命曹俊良沿途注意被征了男人的村落,这一来不少妇人为了生活,都愿意为军营干活。   轻松的种地洗衣,制衣,解决了众人不少后勤事务。   而这中,也有不少人与家人团聚的,那些被俘虏的赵文弘士兵,都再没了心思,只一心跟着安王想干出头。   这都冬天了,他们家中长期没有农作,回去也是饿死的份,倒不如轰轰烈烈干翻事业出来。   杨侯爷几人离开,屋里子安静了下去,安王抬眼瞥向喝茶的女婿:“染染应该是差不多时候动身前来了。”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想小婿劝她,让她在京兆安心养胎?”   宋钊闻音知意。   他这个岳父,等闲不愿和他提起小妻子的。   “是有这个想法。”   “岳父大人觉得可行?”   安王被反问得一噎,随后瞪了眼。他知道不可行,不然,用得着让这臭小子劝。   反正闺女不听他的。   宋钊见他生气,微微一笑,“小婿估计染染已经出发了,她写来的最后一封书信时间是十月二十八。”眼下已经是十一月初十,平素这个时间段,早该有一来一回的书信。   显然她那已做好了准备,所以现在劝也来不及了。   安王一算时间,才发现这个问题,皱了眉:“她惯来是个主意大的。”   “岳父大人也别太担心,染染到了,就让她在郑州城内住着,别到前线阵地来就好。”   “到时就更由不得你我了。”   安王叹口气,他可不相信女儿会那么听话。   宋钊倒觉得未必。   过了三日,赵暮染跟安王妃果然直接杀到了郑州,宋钊虽是做好心理准备,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是紧张得差点被门槛绊倒。   安王众人从前线赶到郑州城渡口,船才停好,穿着白狐裘的女郎就哒哒哒在甲板上跑过,抱着肚子直接扑到来迎接的郎君怀里。   宋钊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两步,心惊胆颤地稳住身形,去打量她:“怎么用跑的,天寒地滑,这扑人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掉。”   女郎头发松松挽在脑后,这些日子养胎,吃胖了些,瓜子脸圆了些,脸颊嘟嘟粉粉的。戴着同是白狐皮毛做的护耳,脖子上也围着茸茸的一圈,雪白的颜色衬得她肌肤更是莹润亮泽,红唇在这片雪肌中越发显得娇艳。   这些日子不见,她变得更加娇媚了,将她眉宇间那股英气都冲淡了许多。   赵暮染听着他嘴里的怪责,心里却跟吃了蜜一样,笑容极甜:“你一定会接住我啊。”   真是。   宋钊听着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伸手去碰了碰她托着的肚子,这一碰,愣了愣。   这……   安王迎过妻子后,就开始吃女儿的醋,硬是挤到了两人间:“染染,想父王了吗。”   安王朝女儿笑,赵暮染点点头,也给他一个灿烂地笑。安王心里那些不爽,瞬间都不见了。   一行人往郑州府城内的宅子去。   这是杨侯爷后来准备的,收拾得很好。   而这一行跟着过来的,还有宋二郎与崔氏,宋二郎只见到宋钊,心中免不了生着急。   他跟着来,是想来见见亲兄长的。   宋钊察觉,告诉他宋大郎在前线,估计会再晚些回来。   他们准备整军两日,一口作气进攻,这些日子都在军中忙得昏天暗地。   宋二郎闻言压下那些迫切,崔氏也难得喜形于色,没有再板着张脸。   各人到了住处小歇,宋钊领着赵暮染回屋后,关了门就开始除她斗篷。   屋里早让人生了火炉,倒是不冷。   赵暮染被郎君急迫的举动闹红了脸,抓住斗篷的系带:“才刚见着,你这火急火撩的……”   宋钊解她系带的手一顿,抬头看到她拿眼睨着自己,明白她是误会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肚子!”他没好气地回一句。   他在她眼中,就是那么急色的人?!   而且她现在怀着身孕,他能起什么心思?   赵暮染眨了眨眼,知道自己想歪了,但很快又撇唇:“你连我都没有好好看,你就只想看宝宝。”   有了宝宝就不要她了么。   女郎控诉着,宋钊头皮一麻,赵暮染却是直接先解了斗篷,还顺带解开了大袖衫,直接露出贴身的小衣与微微隆起的小腹。   宋钊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她拉着贴到肚皮上:“看在宝宝也想你的份上,且原谅你一回好了。”   手心间传来比他体温更暖和的温度,宋钊又是怔愣,好半会才轻轻用大掌摸了摸。   “他怎么好像长得有些大。”和书中记载,一般孕妇三月怀胎时的情形不太符合,难道是他想的那样?   赵暮染就得意地笑,扬着下巴道:“医工说是双生胎!我厉害吧!”   果然是双生吗?   宋钊眼中闪过喜悦,可是下刻目光又沉了下去。   她这是头胎,怀了双生胎,会不会太辛苦了,而且女人生产……一胎都冒着风险。   宋钊想得手一抖,赵暮染没有察觉他过多的担忧,贴着他手背跟他一起摸肚子。   “我都没有想到,而且他们很乖,我就没有害喜过。”   这些她在信中说过,宋钊再亲耳听到,提高的心微微降下一些。   染染一直很健康,肯定会一切顺利的。   “好了,快穿好,别着凉了。”宋钊从又喜又惊的复杂情绪回神,要给她拢好衣裳。   哪知女郎直接握着他的手,往上移,很认真地道:“这也长了。”   宋钊握到极柔软的地方,温软细腻的肌肤,他曾经喜欢流连的山峦之地……   宋钊只感觉浑身血气都往头顶上涌,脑海里也空白了一下,下刻就听到赵暮染呸他一口:“你不是不想我的么!口是心非,假正经!”   说罢丢开他的手,转过身自己将衣襟拢好。   宋钊手心还遗留着那细滑的触感,被小妻子调戏得耳根发红,口干舌燥。   待赵暮染重新系好衣带回身的时候,正好看到郎君掏出方帕,捂了鼻子。   赵暮染怔住,旋即大笑,被人撩拨到淌鼻血的宋钊:“……”肯定是这些天吃了羊肉锅子补的!   两人笑闹了一会,赵暮染窝在身体僵硬的郎君怀里,很快就涌起困意,靠着他迷迷糊糊地入睡。   宋钊握着她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摸了着摸垂目一看,指甲有些长了。他看了几眼,想到什么,抱起她将人塞到被窝,去除了她的鞋袜。   抓住她白皙的脚一看,也是有些长。   他抬头再看看她,见她睡得挺香,轻声下了榻取来银剪,先将她手指甲给修短修圆滑,再到榻尾抱着她的脚细心修甲。   赵暮染睡了有两刻钟就醒来的,郎君正坐在床前看书,她起身搂着他脖子就吧唧亲一口。   宋钊小心扶着她的腰,避开她显怀的肚子,“怎么这就醒了。”   “最近都这样,睡得少一些了。”   她其实精神都蛮好的。   宋钊低头回亲她,在她红唇上还轻轻咬了口,这些日子以为的思念就得到了蔚籍,满足得直想喟叹。   “辛苦了。”   赵暮染舔唇,又凑了前去,含糊地说不辛苦,就翻坐到郎君身上,与他唇舌久久纠缠着。   宋钊扶着她的腰,一颗心在她的热情中都要融化为水,喜欢极了她的甜美。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失控在先,两人衣襟微敞,宋钊的吻已从她唇转游移到细白脖颈间,眼神迷乱。   赵暮染呼吸极促的仰着头,墨发在她身后散开,引得郎君又极爱惜的伸手轻抚。   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吮出一朵朵红梅,宋钊终于勉力从温柔乡中抬头,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去碰了碰她唇角:“不能再亲了,你夫君定力越来越不好了。”   赵暮染眸光似水,媚意潋滟。她的杏眸直勾勾看他一会,又亲了上去,宋钊喉咙里发出难耐的闷哼,她双手探到了腰间,扯松了他的腰带。   软软的手就包裹着他,宋钊被突来的欢愉感激得打了个颤,轻哼一声。   这是赵暮染首次主动,让郎君兴奋得头皮发麻,脊背窜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快意。   “娘亲说,其实过了三个月,偶尔也是可以的。”她闭着眼,脸颊滚烫,低声说。   宋钊身体更加紧绷起来,但理智尚存,自然不敢乱来,怕伤着她和孩子。只是反包住她的手掌,用动作引导,告诉她这样就够了。   可是到最后,宋钊发现自己并不满足这一些,就着她腿根又舒缓了一回。   赵暮染被他扶着腰,手紧紧抠着被子,身子还有着他将才特殊疼爱后的余韵,最柔软的地方会不时再被碰到,让她总是想起先前荒唐的一幕。   怎么还可以那样呢,她居然还觉得喜欢……   赵暮染越想脸越烧得滚烫,宋钊在帮她清理的时候,她拿着被子捂着脸,怎么也不愿意让看到现在的表情。   宋钊也只能是由了她,将自己也打理好后,抱着她躺在床上说话。   到了晚上,杨侯爷跟宋大郎从前线回来,众人聚在一起用晚饭。   赵暮染笑吟吟地与杨侯爷问好,杨侯爷见到出落得越发水灵的儿媳妇心中也是欢喜,可是在发现她腹部似乎不太对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第一想法是,儿媳妇怀孕了。   第二个想法是,怎么肚子都显出来了,什么时候怀的?   似乎上回见她的时候,还没有听说的。   第三个想法是转头去看儿子,眼中有着惊色——这是不是你的?!   宋钊被他那种质疑的目光盯着,差点就要跟他动手,只是怕吓着妻子,忍了忍道:“染染有孕三个月,这是双生胎,所以看起来月份大。”   杨侯爷霎时松了口气,宋钊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再说。   有这样当亲爹的?!   晚间宋二郎也在席上,就坐在宋大郎身边,兄弟俩总是相视无言,满场就数两人相处最尴尬。   宋钊瞧见,就上前坐到了两人对,以茶代酒举了杯:“这一杯,我们兄弟三人早该喝了。”   有了宋钊前来缓和气氛,宋二郎也放开了些,恢复往日那种少年人的爽郎,举杯先与宋大郎碰杯,再和宋钊碰杯:“以后要兄长们多多照顾了。”   宋大郎抿了抿唇,在仰头喝过茶后,快速侧头。   他动作极快,宋二郎在拿着筷子要给他布菜,宋钊倒看见了,注意到他微红的眼角。   宋钊险些没忍住要笑出声,抬手用袖子遮住了假装咳嗽,然后离开,让兄弟俩好说话。   散宴的时候,赵暮染踏出屋,惊呼道:“下雪了!”   众人闻声抬头,果然见夜空中飘着絮絮雪花,不大,落地就化了。   但确实是在下雪。   “你可真是神了。”杨侯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宋钊还在气先前的事,面无表情侧头去看他。看了好一会,才深吸口气,不计较先前之事,说道:“正好,我们一家人赏赏雪吧。”   杨侯爷想到仆人的回禀,今天她睡了半日,这会应该是有精神的。   “好。”   杨侯爷与安王夫妻低声说了几句,宋钊那已让人取来油纸伞厚底鞋,给赵暮染换了鞋后,扶着她腰慢慢往府里的南边去。   “去哪儿?”赵暮染好奇四周看看。   这宅子不算大,但是处处精致,每十步就亮有灯笼,一眼望过去就像走在星河间。   宋钊低头朝她微笑,没有回答。   赵暮染疑惑着,看到杨侯爷脚下生风,居然已经快要看不到他身影了。   等进了一处明亮的院落,赵暮染抬眼就见到位极美的妇人。那位妇人素面红唇,乌发垂肩,站在廊下,纤细的双手从斗篷中探出,去接飘落的雪花。   她看得心头一动。   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第77章   在廊下站着的女人看雪看得入神, 杨侯爷快步走到好身边, 喊了声:“阿宁。”   说着就将她冻得冰冷的手握住, 贴到胸口捂着:“那么冷, 怎么就站在这儿。你们也不知给夫人拿手炉?”   那几个侍女就跪倒在地。   被他握着手的女人神色木木的, 看了他几眼,仿佛是在分辨什么,好半会才说:“阿恒。”   杨侯爷怪责人的怒意就散去,脸上都是笑意, 那半张损毁的面容看起来也不那么骇人了。   “嗳, 阿宁还记得我。”   杨侯爷欢喜地说这句时, 宋钊已扶着赵暮染来到跟前,赵暮染也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了,朝神色木然的女人施了一礼。可是想要喊人的时候, 又顿住了。   她骤然想起, 眼前的长公主并不是她皇祖父所出的, 不能喊姑母了。   她顿了顿, 扬起笑甜甜地喊:“娘。”   这下反倒是杨侯爷父子怔住了。   妇人目光直直看过来, 说道:“我不是你娘,我是小郎君的娘。”   “对的。”赵暮染拉着宋钊, 依旧笑着, “他是你的小郎君, 我是他的妻子,你就是我娘。”   妇人神情就变得疑惑起来,看着宋钊, 再看看赵暮染。   杨侯爷见妻子还是认不出人来,叹气,安抚妻子:“阿宁,想不起来没关系的,别勉强自己。”   宋钊闻言挑了挑眉,抿着唇。   赵暮染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然这公爹不会说话,紧紧去握着郎君的手。   “下雪了。”惠宁长公主又将手抽了回来,看着天,然后转身就往屋里走。   众人不知是什么事,听到她喃喃自语道:“下雪了,我的小郎君会冻着的,我要给小郎君缝冬衣。你们快给我来裁布啊。”   跪地的侍女这才爬起来,跟着进屋。   杨侯爷也跟了进去。   “她心里记挂着你的。”赵暮染仰头看郎君。   她是认出记住杨侯爷的名字了,可是关切的还是儿子,说明她其实谁也记不起来。   宋钊知道的,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觉得难过,哪怕娘亲认不出儿子就在跟前。   “我去让人生火盆。”宋钊点点头,收了伞,将小妻子扶到廊下。   仆人很快就在廊下摆了短案,放着火炉和铜壶,案几上还有小吃食,一碟子的福橘散发着甜香。   杨侯爷夫妻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他扶着妻子坐下,妻子手边就是儿媳妇。   赵暮染跪坐着,见婆母前来,伸手就取了橘子要给她剥了吃。   长公主目光却是落在她能看出隆起的肚子上,“小郎君。”   她伸手指了指,说话一字一顿的:“你有小郎君了。”   “还不知道是不是小郎君呢。”赵暮染笑着看了眼肚子,长公主却又肯定的点头,“是小郎君。”   赵暮染双眼都笑成了月牙儿,顺着她话说:“娘说是,那就是。”   长公主唇角弯了弯,很生硬,杨侯爷见到却又是欢喜不已:“阿宁,你笑了!”   多少年了,自从再找到妻子,他就没有再见到妻子笑过。   一开始,妻子总是会哭闹,是这五六年才好些,但神情都木木的,今天妻子终于笑了。   宋钊也是头次见到母亲笑,心中同样欢喜,觉得小妻子真是他的福星。他眼底隐着激动道:“染染,母亲肯定是很喜欢你。”   赵暮染觉得两男人太过夸张,手上剥橘子的动作没停,很快将橙黄的一瓣果肉喂到妇人嘴里:“娘,甜不甜。”   妇人嚼了两口,点头:“好吃。”   赵暮染也往嘴里丢了瓣,果然是酸甜可口,就和长公主你一瓣我一瓣的瓜分干净。   其间长公主却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天空发呆,杨侯爷和她絮絮叨叨一些家常事,她也跟没有听到似的。   赵暮染打量了她几眼,想到那个梦,有些心酸。   那个时候,长公主被关在冷宫中,处境究竟是有多艰难,都将人逼成这样。   她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她的手,果然看到指尖有着消不去的小伤痕,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四人就那么坐在廊下,看雪,说说话。一直沉默的长公主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脸枕在杨侯爷肩膀上,睡颜很安宁。   杨侯爷发现,忙将人抱起来,头也没回跟小两口道:“你们回吧。”   赵暮染眼角抽了抽,宋钊习以为常扶着小妻子起来。   他每回都是这样被赶走的。   “以后我可以每天都过来吗?”赵暮染在回去的路上问宋钊。   “自然是可以的,母亲也会很高兴的。”宋钊柔声回道。   长公主是郑州城守住后才被杨侯爷接过来的,不久,约莫半个月。但父子俩常常在前线,这半个月也就是回了四五回的家,陪着的时间也是极短。   赵暮染嗯了一声,宽慰他:“会慢慢好的。”   宋钊低头看她,灯笼下,她肌肤如玉,有着淡淡的光泽。他去亲了亲她脸颊,在寒风中,肌肤还是暖暖的,他就笑:“会好的。”   安王夫妻知道昨晚女儿与女婿去见了长公主。安王妃一大早就跑来问女儿情况如何,如果可以,她也想去见见故人。   赵暮染昨天已问过宋钊,与心急的娘亲说:“君毅说婆母休息不太好,晚上总会惊醒,然后会半宿半宿的不睡,白天有大半时间又在睡觉。我们等到下午让人问问,再过去吧。”   安王妃听着都心疼,“赵舜那个杀千刀的,怎么能这样折磨一个女子。长公主以前是个多么坚强的女子,居然受那么些苦难,生生熬成了这样。”   “所以他如今死了,烂了,也不能入土为安!”   赵暮染也恨赵舜,将好好的几家人都折磨成怎么样了,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他也是遭报应了,死了这几个月了,他儿子就是不让他下葬,听说尸首现在就还放在一座宫殿里。   赵文弘也是个狠的。   果然是父子!   赵暮染想着又呸了一口,安王妃见到女儿也跟着生气,忙怪自己多嘴。   好好的,怎么让怀身孕的女儿也跟着难过动气。   “你父王他们明早就到前线去了。”安王妃忙转移话题,“我昨儿听他的意思,是要一股作气,攻进都城。”   “就该这样的。”   赵暮染觉得现在局势对他们来说正好,经过接连的胜仗,士气最高点,即便遇到一些阻碍也不用担心。   “早点安稳下来也好,这样大肆兴兵,苦的也是百姓。最好在开春的时候有结果,百姓们也能安下心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百姓最怕就是连遭战火,到时连口饭吃的都没有。   母女俩说着话,外边侍女传话男人们的商谈结束了,厨房还送了新鲜的羊肉和鹿肉,说晚间想在花园烤肉。   安王妃就亲自去吩咐晚间的饭食,让人去布置。   到了下午,赵暮染夫妻与安王夫妻去见了长公主,杨侯爷自然是黏在妻子身边的,见着四人浩浩荡荡地来,脸上还有嫌弃之色。   觉得这些人都是来打扰他和妻子相处的。   宋钊对这样的爹也是没辙,为了不让岳父与亲爹要闹矛盾,他将杨侯爷借口拉到了院子里,让安王夫妻能和昔日旧友好好说话。   “你母亲认生,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认识。”   宋钊一句话噎了过去,杨侯爷气得不要不要的,冷哼着站在树下。   屋里却突然响起一声尖叫,父子二人都被惊到,杨侯爷更是拔腿就往屋里去。   屋里乱成了一团,长公主捂着头,缩在安王妃在发抖,赵暮染站在边上不知所措,安王脸上有着三道指甲挠痕。   都淌血了。   杨侯爷怔了怔,忙上前去安抚突然情绪失控的妻子,长公主见到他松开了安王妃,抱住他哭喊着说:“赵舜,阿恒,赵舜,你快找到钊儿!不,先杀了赵舜!杀了赵舜!”   杨侯爷急得一头是汗,宋钊听出事因是哪起的,先请尴尬又焦急的安王离开了屋子。   安王妃手紧紧攥着女儿,有些后怕。   刚才若不是丈夫发现事情不对挡了一下,长公主怕是会先推倒了离开最近的女儿,再扑向丈夫。   杨侯爷抱着妻子,连声轻哄,才让长公主安静了些。宋钊重新进屋来,担忧地上前,还挂着眼泪的长公主突然不哭了,细细地看宋钊,甚至还伸了手去摸他脸。   宋钊一愣,心头涌起激动,正想说什么,长公主却是晕了过去。   屋里又是忙乱一阵,好大会才安静下来。   听闻长公主晕了过去,安王站在院子里又是焦急又是郁闷。   他其实长赵舜长得不是太相像,只是一双眉目都随了先皇,但是被自小就疼爱自己的姐姐打了,这事让他有点儿不能接受。   “——都怪赵舜那王八蛋!”   安王气得口择不言,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安王妃此时前来,他急急地问:“怎么样了。”   “只是受到惊吓,医工施了针,让吃两贴安神药。”   “杨恒誉怎么说。”   安王妃瞥了他一眼,“你将□□子吓成这样,他能怎么说,他也不能怎么说。”   能说什么,谁都想不到会是这个样子。   安王内疚,板着脸:“一会我和他道歉,我也没想到阿姐会这样激动,我就该剁了赵舜。”   “去吧,还躺那呢,你想怎么剁都行。”   安王妃难得显出厉害的一面,安王点头后才察觉不对,低头一看,妻子眼神冷冰冰的,看得他都打了个激灵。   果然,女人生起气来比男人更可怕。   长公主受了惊吓,睡了一觉,到晚间精神就好多了。   只是她睡醒后就不再说话,杨侯爷放心不下,晚上也没有去花园用饭,只陪着她。赵暮染想了想,在用饭途中拐了宋钊偷偷溜过来,长公主还是安安静静的,宋钊原本心里有的那丝期待也消去,在边上陪着说了会话就被杨侯爷赶走了。   次日,男人都出发去前线,安王妃领着女儿送他们出门,等到他们都策马离开后,一回头,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女儿不见了。   安王妃脑子里懵了一下,然后焦急的派人去追出门的众人。   宋钊等人被追上的时候已是走了三分一的路程,得知赵暮染在府里不见了后,宋钊脸黑得不能再黑,视线看向跟在后面的三辆马车。   那三辆马车放了衣物什么的,他忙下马,一辆一辆的找,找到最后一辆时,就看到小妻子抱着红缨枪,垫着一堆冬衣睡得正香。   身边还有着瓜子壳和果皮屑。   “——赵暮染!!”   宋钊气得咬牙切齿,安王也跟着过来,见到怀着身孕的女儿居然偷偷跟来了,也是气得青了脸。   但是岳婿两人再气,某人睡得雷打不动,连郎君那声低咆都没有听见。   宋钊将车夫赶下来,亲自驾车将人送了回去,留下一封信才再度出发。   赵暮染中途是有醒来的,但她不敢去看外边,怕被发现,就乖乖在车里闷里,然后在摇摇晃晃中又睡了过去。等到再清醒的时候,她傻眼了……   怎么又回到住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拉黑日常:   染染:不开心。配图:【被关在笼子的猴子.jpg】   安王回复: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别捣乱。   宋钊回复:再胡来我要生气的。   安王妃回复:你拿自己比作猴子,一孕傻三年,开始发作了。   安王、安王妃、宋钊分别收到系统消息,你已被‘帅女儿’/‘乖女儿’/‘染宝贝’拉入黑名单。   三人:?????   赵暮染赌气再发朋友圈,配图【三只猴子被关小黑屋.jpg】   宋二郎看一头雾水,拿着手机问宋钊:“兄长,嫂嫂这啥意思。”   宋钊:……… 第78章   赵暮染偷溜被逮住丢了回郑州城, 自始受了打击, 每天不是摸着肚子叹气, 就是托着腮叹气……还有坐在长公主面前叹气。   “娘, 您儿子怎么对我就不好了呢, 以前我说什么都听的,我就是闹上天他都由着我的。”   坐在一边缝兜兜的安王妃嘴角抽抽,然后继续做活计。   她已经习惯了,习惯女儿在长公主面前说女婿的坏话。   长公主表情木木的, 握着水杯, 但许久也不见喝一口。赵暮染抱怨一句, 还是不舒爽:“娘,您儿子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   安王妃就被自己口水呛着了,咳嗽着瞪她:“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不会。”神色木然的妇人突然说了一句。   赵暮染杏眸闪过激动, 这可是今儿长公主说的第一句话, 还是跟宋钊有关。正是她激动的时候, 长公主又说:“我的小郎君还小。”   赵暮染直接就傻了, 安王妃笑出声, 看着一脸吃憋的女儿,嗔道:“别烦你姑母了, 说的什么话, 像样吗?我都为女婿感到委屈。”   还有女人了, 也得有那个功夫啊,尽瞎想!   听着两个娘都维护宋钊,赵暮染哼哼两声, 伸了伸腿,没坐相的斜瘫在迎枕上。   最憋屈的明明是她!   居然被人送回来都不知道,她怎么能睡那么死的呢,她引以为傲的敏锐呢。   “不行!”赵暮染突然又唰的站了起。   安王妃被她吓得手一抖,险些被针戳到。   “又要生什么疯?”   “我要练枪!”   安王妃:“……”   那头人已经哒哒跑出去了,安王妃忙喊:“絮阮絮阡快拦住殿下。”   什么时候了,还要去练枪,要吓死她不成。   两位侍女只得将人挡在院子里,不让跑走,赵暮染气得腮梆子都鼓起来了,安王妃过来一把就将拉着她手往屋里拖。   “你再敢乱动,老娘我非得饶不了你!”   惯来温柔体贴的安王妃也是被逼急了,凶起来声调都透股狠,赵暮染打了个激灵,想起小时候父母吵架那回,她娘亲一关门,她父王杀猪一样的惨叫声都要掀了屋顶。   她父王足足蔫了三天。   赵暮染回想起娘亲的彪悍,忙装乖,再也不敢吭一声。   两人重新落坐,长公主突然发出一个短短的音节,母女俩都怔了怔,相视一眼。然后在长公主的脸上看到淡淡的笑意。   她表情还是有些僵硬,但是唇角扬起来了。   长公主笑了!   母女俩都激动起来,而自从长公主露了笑后,她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了,只是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   赵暮染与安王妃确都十分欢喜,起码会笑了啊,高高兴兴地给安王和杨侯爷去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   “殿下,有您的信,郑州城来的。”一位士兵跑得气喘吁吁前来。   安王正和众人商议完明天进攻事宜,听到来信,严肃的表情瞬间就柔化,接过信就眉开眼笑的。看完还递给杨侯爷,杨侯爷也跟着笑,嘴里直喊太好了,太好了。   坐在下手的宋钊紧紧抿着唇,凤眸里一片沉色。   郑州来的信,不是安王妃就是赵暮染,可是这都来了三回信了,没有一回是有他的。   宋钊正不爽着,安王往他心头里戳一刀:“女婿啊,染染写的,你要不要看看啊。”   宋钊被戳得简直要吐血,咬牙道:“不了。”   她是跟他闹上别扭了吧,气自己把她送回郑州城了。   安王见他不爽,自己却是爽翻了,没忍住哈哈哈地笑。杨侯爷同情的看了儿子一眼,但一想到妻子有好转的情况,唇角也止不住往上扬。   这样一来,在场的人都为脸色黑成锅底的郎君掬了把同情泪。   也忒惨了,被岳父打击报复就算了,连亲爹都嘲笑啊,感觉捡的都比这个亲。   散去的时候,宋钊憋屈的走在最后,宋大郎两兄弟心照不宣放慢脚步,两人一左一右夹住他:“喝点酒暖暖身子?”   明天出发,现在不过中午,喝个两口还是允许的。   宋钊冷着脸,心领了兄弟的好意,推辞后直接回了住处,取来笔墨开始写信。洋洋洒洒就是三页纸,让人加急送到郑州城。   次日清晨,赵暮染用过早饭后就在自己院子里散步。   天气渐冷,草木上都结了层霜,白蒙蒙的。絮阮絮阡在边上小心陪着,就怕地滑。   赵暮染走了几圈,正想回屋去歇歇,有人送信过来。   她看到信封上那‘卿卿亲启’,手一抖,险些将信掉了。   啧,那么肉麻。   赵暮染有些牙酸,脸上却是露了个大大的笑,眼眸璀璨,仿佛将带个院子都带来了暖意。   两个侍女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写来的。   赵暮染边走边拆信,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看。   信封面肉麻得可以,里面却是再一本正经不过,都是这些天宋钊生活的流水帐。看完信,赵暮染又啧了一声。   她还以为他得诉相思苦呢,最起码也要和她说表示下歉意吧。   赵暮染拿着信纸甩了甩,直接甩在桌案上,摸了摸肚子。   要不要回信呢?   算了,不要回了,让他着急去吧。   想着,她就要将信收起来,只是拿起的时候一瞥,发现别的来。   她抓起信纸又细细地看每行的首字,掩着嘴就笑了起来。   别人写藏头诗,他却是写藏头信,什么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简直太肉麻了!!   “闷骚!”赵暮染抱着信跑到榻上,抱着信就傻笑,“怎么我就那么喜欢呢。”   原本还有一丝的郁闷都散去了,赵暮染笑够才再爬起来,认认真真的给他回信,又将自己对战场最新想法也写在上面。   她是不能上战场了,但她父王来信中有细说情况,稍分息就能得出局势,她对战局的敏感度还是很有自信的。   回信写了足足有六页纸,写到最后她都犯困得笔都握不稳,在落下最后一个字时,那字已歪得不能看了。   赵暮染打了个哈欠,将信装好蜡封,让人加急给送出去。   宋钊终于得到小妻子的信,冷了两日的眉眼终于变得柔和,看到跟他说私事却只有一页信纸,还是有那么丝不高兴的。   不过……他小妻子操心的事倒是和他们都想一起去了。   怀着身孕也不好好歇着,就是闲不住的性子。   宋钊拿着后面几张信低去找了安王。安王看到上面女儿写的‘顺其意再攻其不备’笑了笑,再看到女儿后面写的内容,是大笑了起来。   这招好,也够损的,   是日,安王又将赵文弘的人逼退了十里,扎营休整。   阮将军上回跑掉了,但眼下只有更绝望了。赵文弘有令,他再退一些,他的脑袋就该要不保了。   阮将军捂着脑袋,又怕又无奈。   正是愁苦之际,有士兵汇报安王众人扎营不说,居然还载歌载舞,士兵人都吃起了锅子。   阮将军一听,心火刷刷往上窜,要出去一看究竟。   安王众人正和士兵们都一起架着锅子煮肉片,整个营地都热闹极了。   宋钊坐在炉子前,夜风将他衣袍吹得簌簌作响。他拢了下衣袖,笑道:“正是东南风。”   安王哈哈大笑,让士兵们都要吃好。   众人举筷欢呼,真的吃得热火朝天。   而对方正好在东南面的营中,那肉香味儿就顺着风一飘许远,实在是人多,肉多,再远都能闻到肉香味儿。   阮将军只以为对方是在挑衅,是在示威,气得肝都在作疼。   他从瞭望台走下来的时候,听到几个结伴方便的士兵嘟囔。   “你们听说了吗,安王那边正吃锅子呢!”   “还用听啊,你们都没闻到肉香味儿?都香到这儿来了,那得吃多少的肉啊。”一个士兵接话,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另一士兵裹了裹衣服,骂了句:“他奶奶个熊的,我们这几天,连个肉沫都没见着。本来就是有今日没明日的,却连个饭都吃不饱。”   今日他们的什么啊,清汤寡水的,也叫肉汤?那个馍馍也是硬得牙都要硌掉。   “就是就是,怎么上回我们没有被安王俘虏了。”   安王的人穿的都比他们厚实,如今还有肉吃,怎么想都是不服气。   都是一样卖命的,怎么待遇差了那么多。   几人边走边抱怨,阮将军听得直瞪眼,想去喊停抓了打一顿,到底忍了忍,没有动。   现在不能再让将士们有更多的抵触,他这一抓一打,底下的人心就变得更快了。   该死的安王,吃什么锅子!   他倒要看看,安王今天能吃,明天还吃不吃得起!   不就为了气他嘛,安王还能天天气!   阮将军憋了一肚子气回营帐睡觉。   第二日,安王士兵在三回冲锋后又是将阮将军逼得撤兵,缩了回去。   如若不是再退就要老命,阮将军肯得还得再退,只是咬牙死死顶住,他只要在这个地方顶个七八天,再退十里顶个七八天。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到时有援兵,他的命也就保住了。   安王今日好像也急着再冲锋,傍晚前再进攻一场就击鼓收兵,只是晚上今日吃起了烤肉!   被火一烤的肉香味比昨天的锅子还更香,直馋得对方值夜的士兵都仰着脖子好多吸几口。   阮将军听到安王营内今日还是大肆吃肉,脸都气绿了,走了一圈,个各帐内都在议论安王营中又吃肉的事。   次日,安王的士兵只是冲锋两回,对方的士兵就被打得四处乱窜,阮将军又只得撤了兵担惊受怕的守住。   当晚,安王众人还是十分欢喜的在吃肉。   阮将军感觉整个兵营都好像躁动了,但又无可奈何,他给不了安王那种大方,他们不可能这么多人都吃上肉!   对面军营士兵心生不满,安王众人看着碗里的肉都觉得腻歪,士兵们也觉得,肉这么吃,似乎变得不好吃了。   又是新的一天,安王改了昨日闲闲的态度,从日出就开始出兵,直打得阮将军叫苦连天,节节退败。   经过两回交锋,阮将军发现不对了,他的士兵在撤退的时候很多跟不上队,都被安王的人给抓住了。   不应该是说抓,应该说他的士兵直接乖乖跟着安王的人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   可是安王又怎么会让他有时间想清楚,直接接二连三出兵,眼看要攻进营,阮将军只能咬牙再退十里。   而这十里,就是他的底线了。   宋钊站在瞭望台,看着那些往自己这边主动跑来的士兵,眼里都是笑。   他的小妻子这招真是损,对面估计要气死。   他们这边不缺物资,军中伙食都挺不错的,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几顿肉就能有此奇效,将原本还得十天半月解决的事,这不出两日,对方就得乖乖投降了。   赵文弘逼得紧,这招真是在自寻死路。   也是急得不知如何办了吧。   阮将军连连失利,他身后就是赵文弘另一个心腹大将,那边已调了都城四万兵力镇守在那。他现在应该不应该去寻支援。   可是寻支援,他这退到最后了,陛下会不会……   阮将军想得脖子一冷,亲卫脸色铁青跑来禀报,说是他们退兵的事已经被人先一步报到陛下那里了。   阮将军神色一变,站了起来。   怎么会!   他准备明日全营冲击,看不能夺回一场,然后再向陛下请罪,起码是能让陛下再用些他日子。怎么这就有人在背后捅了他刀子!   阮将军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身后那个营的同僚,脸色变得极难看。   这是有人恨不得他早点死,然后吞了他的兵权吧!   简直王八蛋!   阮将军气得都要跳来,在帐内团团打转。   安王那边正在清点俘虏,宋二郎卸甲,接过兄长递来的湿帕子,抹了把脸。   “大哥,你传的消息有用吗?”   宋大郎瞅了他一眼,看向面色淡淡的宋钊,说道:“你不信我,也该信你二哥。”   宋二郎忙嘿嘿地笑,“自然是你们都信,只是在想那姓阮的真能那么蠢?!”   明显的挑拨离间啊。   “会信的。”宋大郎微微一笑,人在生死关头,哪里还会想太多。   要想的,自然是怎么保命。   当晚,安王营内没有再大肆吃肉,但伙食还是那些让俘虏十分开心。起码他们能看到成块的肉啊!   而且安王手下的士兵人都好,居然还给他们分肉吃。   众士兵:好在来了一群饿鬼,他们实在不想吃肉了。   就在战场也传来好消息的时候,安静了许多日的长公主终于喊出一个完整的名字——   杨君毅。   赵暮染听到这个名字,激动得去握住了她手,高兴地说:“娘,您知道这是谁吗?”   “我的小郎君……”长公主呜呜哭起来,然后伏案大哭,直到哭晕了过去。   这可是长公主在母女面前第二回 晕去,母女俩都吓得不轻,一屋子人忙得团团乱。忙了半日,长公主才在医工施针中清醒过来,过来却还是哭,什么都不说。   赵暮染都快被急死了,她咬了咬牙,和安王妃说:“娘亲,我们带着姑母直接去找父王吧!”   安王妃指尖一抖,看着哭不个不停的长公主,犹豫了许久。   此时侍女们又是惊叫,长公主又晕过去了。   医工还没走远,又被喊了回来,有些生气。倒不是气被喊回来,而是气没有照顾好病人,他怒道:“这位病人神智不清,她的丈夫儿子不在身边陪着,都干什么去了!”   “没有熟悉的人,这样下去,她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医工不太恭敬的一顿吼,安王妃手握成了拳,“我们去找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染染奸笑:这回我看谁敢丢我回去!   安王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安王、杨侯爷、宋钊:……………这是惊吓!   ————————   这两天呆槿在写新书大纲,卡壳卡得厉害,没有时间回留言,但是都看到了!爱你们。这章下红包雨哦~~~【2017.7.25】 第79章   “姓阮的那个怂包, 居然敢投敌!”秦锐顶着猎猎寒风, 站在瞭望台上看战况。   早晨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 不过一个时辰, 阮信然居然直接带着安王的人冲了过来。他们的人一开始没有防备, 直接被安王的人占了最外围的阵地。   那处是高地,本就是难攻之地,如今被破了,就跟挡着他们的壁垒被破了。   “该死的阮信然!他跟着造反, 也不要家人的命了?!”   秦锐又再骂了句。   “将军!攻势太猛了, 要怎么办。”有副将急慌慌前来, 大冷的天,却是连内衣都汗湿了。   秦锐冷着脸,眼中一片赤红:“你是猪脑袋不成?全营出击!他们肯定是要直接攻进来的!”   这是难得的机会, 安王不会和他们打拉锯战, 肯定是拼着全部兵力。   他们这是最重的一处, 这里破了, 安王就能挥军直取都城。   还不到一个月, 都城……都城调的兵,还没有到位!   都城如今顶多还有两万兵力!   副将被骂得垂着头, 忙跑下去整军, 要开大门全军出击。   安王这边领头的是曹俊良、温从言还有安王一名副将, 曹俊良和那名副将都是老将,一眼就知道对方要干嘛。   副将给安王送了信回去,早已准备好的安王和杨侯爷一声令下, 直接支援了上去,秦锐的人才出营就被按着打。   “要下雪了。”宋钊被留在高地,望着天空说了句。   宋大郎也在跟前,他视线凝在战场:“秦锐要开始摆阵了。”   宋钊闻言视线也落到前方,果然见对方阵形变幻。他斜斜看了眼青年郎君:“你居然还将阵法也教他们了啊。”   宋大郎抿唇不语。   他当时帮着赵文弘操练士兵,那么多眼晴看着呢,肯定是瞒不住的。   此时即便悔,也没有用。   “我闯的祸事,我……”   “没有怪你的意思。”宋钊笑着从宽袖里取出一本书,然后塞在他怀里,“师父出行前给我的。”   宋大郎低头一看,那残破的书刺着他的眼。   这是他自小就读的,所有的阵法都是从这上学来的。   他捏着书,抬头看宋钊,此时天空竟真是落下雪粒来了。   宋钊依旧笑着,让人下去取信号弹,和他说道:“你一直觉得师父是偏心的,国公爷是偏心的,但其实,真的不是。”   宋大郎听着神色一顿。   宋钊继续道:“星相之术,是能推测风雨凶吉,可那是看天吃饭,看运气吃饭。而且,还得看老天耍不耍你。”   “真正能出相入将的,能换来泼天富贵的,能成就传世之名的,还是你手上这个。”   “师父总说,我适合星相,你适合阵法。要不,你看看,我究竟适合什么。”   宋钊抬手一指,宽袖迎着风,簌簌作响。他神色变得无比认真,说道:“你看好了。”   他话落,示意身边的士兵吹起号角。   宋大郎瞳孔微缩,心中有擂鼓在振响,他紧紧抓住了栏杆。   战场中,秦锐的兵已化作三股,一股冲在中心位置化作圆阵。外围是铁盾围护,长矛从中间透了出来,慎密坚固。另两股则在圆阵后,化作一字长蛇,是为圆阵突击到一定位置,再在圆阵外包围。   这样留在阵中的士兵就会被由中心被分散绞杀,里外三层,里面的人根本就逃不出来。   宋钊当机立断,往左放了绿色的信号弹,位于左翼的将士化作了锥形,锥尖对准圆阵。右边得了黄色的信号,化作了钩形,钩尖面向圆阵后的士兵。   锥形在冲击中不断被斩了尖,又会有新的尖锥重新形成,对准进攻的一处继续冲击。   宋大郎看着皱了眉,那钩阵应该列雁形阵为好,这样能有冲锋,能有两翼,能围包。   正是他觉得不妥之时,对面那个大圆形突然裂了一道口中,是曹俊良带着人直接拼杀开一条路。钩形的阵也开始动了,弯钩部分对着冲上来想包围的长蛇阵形冲击过去,长蛇阵就散了,而弯钩还在。   这……宋大郎看得心突突的跳。   那弯钩直接倒了回来,将冲散的士兵围到了圆阵前方。   这样是也是反包围,而且……圆形阵已开始涣散,这样的弯钩的包围有漏洞,敌方的士兵都从两侧往外撤退。   对面的阵形是完全乱了,已方的锥形在冲散对方,两翼散开,朝两侧逃窜的士兵追击,弯钩继续从后方包夹回来。哪里人多,那钩子就朝哪里。   就好像农夫将一把麦秆聚拢,然后一刀搁下。   这样比雁形来得更能冲散对方,让对方的兵力无法凝聚。   宋大郎在震惊中去看向边的青年,有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很快又化作水雾,那双凤眼中都是笑意。   “所以,你如今还觉得师父偏心吗?”宋钊回头,束带飞扬,眼中的笑意亦飞扬。   他除了星相之术,还能会奇门兵术。   宋大郎望着他,唇角露了苦笑,渐渐地,那抹苦笑却又成了喜悦的大笑。   下方拼杀还在继续,瞭望台上,青年郎君心中的结如落在地上的雪粒,消融无形。   ***   “赵文弘的人都长了飞毛腿!”安王从战场上下来,将头盔摘下,往桌上一丢,末了还呸了声。   那孙子撤得比兔子都快,后面用了火箭,逼得他们不得再冲前,只能收兵暂歇。   今日这样的冲击没能一举攻下,可惜了,起码要休整三天。   阮信然听到安王那骂人的话,脸上都是尴尬神色,站在那,有些无措。   是一位副将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坐,他才敢挨着坐。   即刻又有四名军医过来,给众人看伤。   曹俊良与温从言身上有着小刀伤,在冲锋时被刺到的,还有其它两名副将被箭烧到。   其它人倒没有什么。   宋钊与宋大郎从瞭望台下来,见众人状态都不错,也松口气。   虽然觉得今天是有些可惜。   “好了,大家也别丧气,他们地势好,我也不这也不过是多出万把兵力,攻不上去也是正常。能拿到第一波高地已经很不错。”   安王看出大家的气馁,安抚了声,又道:“把后面的三万兵力都调上来吧,蔚明他们也快能赶到了,赵文弘没有多余兵力从侧面再搞事。”   从姓秦的兵力来看,都城现在根本没有多少兵力了,他们还是要快。   众人都觉得可行,吩咐附议。   就在此时,外边有个小兵连滚带爬前来,喘着气惊恐地道:“殿…殿…殿下,王…王妃和郡主殿下到军营来了!”   众人还以为是敌方又在耍什么诡计,结果是王妃和郡主来了。   大家表情明显松口气,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   不对!   “她们怎么来了!”安王几乎是跳了起来。   宋钊也跟着站起来。   那小兵大喘两口气,说:“还,还有杨夫人……”   杨侯爷直接从椅子上就摔下地。   众人都不敢置信,安王三人已冲了出去。   外面雪越飘越大了,从雪粒子从了鹅毛大雪。安王三人一出帐,就被和着雪的寒风灌了一脖子,冷得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已有士兵簇拥着人前来。   赵暮染与安王妃搀扶着长公主,三个人都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安王三人忙上前,不约而且地道:“胡闹!”   “没有!”   安王妃与赵暮染直接瞪眼就吼了回去。   安王与宋钊皆被吼得心头一阵乱跳,抿了唇。   杨侯爷瞅着两个瞬间怂的男人,心中很不厚道地笑了声,还好他的妻子一点也不凶。   三人各自搀扶自己的妻子,杨侯爷刚扶上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突然挣开了他,一把就扑向安王。   安王不措,被扑得直接倒在地上,长公主拳头披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安王不敢反抗,只在那里喊:“阿姐、阿姐,我不是赵舜啊,我是赵承,赵承!!我是承弟啊!”   杨侯爷忙去将妻子扶起来,长公主一边打一边哭,宋钊拉着赵暮染离得远远的。   “染染你别着急,有父亲呢,伤不了岳父的。”   混乱很快平息,安王没伤着,盔甲上却全是雪和泥,有些狼狈。   “你没事吧。阿姐情况越来越不好,医工说没有亲人在身边,会更加不好,我们只能来了。”安王妃心疼夫君,给他拍掉身上的雪。   安王心疼的攥住她手,“别管这些了,凉。”说着将人带向营帐。   看热闹的众人忙缩了回去。   回到营帐,长公主又是因为情绪激动晕了过去,杨侯爷抱着人焦急不已,还好医工就在,即刻就给把了脉。   说是伤神过多,气血两虚,不能再任凭她情绪激动,会让身体承受不住。   杨侯爷听得神色沉了再沉,宋钊紧张地握着小妻子的手。   医工手上没有别的成药,只能先给长公主服了颗养神丸,杨侯爷抱着人回自己帐里。众人也跟着散去。   赵暮染想了想,还是要宋钊带着她到了杨侯爷那,将这些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杨侯爷得知妻子喊出儿子的全名,心中又喜又忧,但也知道儿媳尽心尽力,让她也快些回去歇着。   再回到帐内,赵暮染手都冻得发僵,小脸也僵着。   宋钊看得即心疼又生气,拥着她到火炉边上,将她的手捂到怀里。   “你好歹也来封信,我们好去接你,我们还拔了两回营,万一你们现在追来的时候正是失利的时候呢。”   “还是胡闹!”   宋钊嘴里斥着,又上上下下检查着,“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赵暮染被骂得瘪着嘴,正想说什么,嘴里哎哟了一声,手就抱住肚子。   这一下可把宋钊吓得脑子嗡一声,忙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榻上转头就往外跑,想要去喊医工。   “回来!回来!”赵暮染知他是误会了,忙喊,“不是肚子疼,是…是宝宝动了一下。”   宋钊听着怔怔回头,下刻居然眼前发黑,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他扶额,一身冷汗:“小祖宗,你真要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80章   雪到了晚间下得越发的大, 军营外边的地面被一片白色掩盖, 风雪呼啸声中, 赵暮染缩在榻上却是睡得十分香甜。   宋钊让人在帐内摆了三个炉子, 就怕冻着小妻子。   赵暮染睡相仍是十分不好, 因着肚子渐大,她只能侧睡, 可缠着人睡的习惯就是该不来。   宋钊只能也跟着侧躺,一手帮她护着肚子,身上承受着她腿的重量,脖子也被圈着不能乱动。一晚下来, 赵暮染睡得无比舒服,宋钊却是全身僵硬。   天蒙蒙亮的时候, 宋钊就起身, 麻着手穿衣裳,好几回都没系上系带。   赵暮染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坐起来, 见他好像不便,让他靠近给他随手系系带。   “要出兵记得告诉我一声。”她说着, 倒头在被子里拱了拱,竟又是睡了过去。   宋钊看着上下交错的系带,哭笑不得,只能拆了重新系好。   刚出了帐,冷风就直往脖子里灌。   宋钊呵出口白雾,看到巡值的士兵帽檐上都是厚厚的雪,若有所思。   安王已在议政的营帐里, 宋钊到来时,除了杨侯爷,其余人都到了。   “这雪如此之大,再是三天,估计对方都养不回元气。”   宋钊刚踏进帐,就听到安王说了这么一句。   对方都是南边来的士兵,冻这几天也够他们受的。宋钊闻言,凤眸微幽,拍去肩上的雪道:“若不再来次攻其不备?”   众人都看了过来。   宋钊朝着安王行了一礼,才继续说道:“下着雪,对方不会出兵,但会防备。秦锐领兵经验少,应当是非常谨慎之人。”   “既然是谨慎,又如何攻其不备?”一位副将说出疑问。   宋钊不慌不忙一笑,清俊的面容上就多了几分莫测:“骚扰。对方几乎都是南面来的士兵,面对骚扰战术会十分难受,雪不停,折腾几回,他们营中就得会有动乱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低头思索。   安王直接敲定:“此法可行,我们先全军休整一日,然后交替着一批一批出兵。对方出营,我们就撤!”   “次数多了,对面搞不好就有种狼来了的感觉。而虚虚实实,冲击个几回,他们紧绷过头,又无法得到休息……此计绝对可行,只要在对方冲出营的时候就回撤,时机不能错失,我们就不会有损失。”   顶多是再多犒劳士兵。   杨侯爷撩了帐子进来,参与到商议中。   大家都笑着点头,阮将军听得却是嘴角直抽。安王这群人带兵,真是什么手段都用,而且多为阴招。   他可不是就吃过亏。   但除去安王喜欢出阴招外,他对安王又是有敬佩的,起码用人不疑这点,他是服气。   他刚降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就只能混口吃的,肯定要受区别对待,安王倒是二话没说就让他参加重要的商讨,还敢让他打头锋。不但安王,安王手下那些副将和他厮杀的时候,恨不得剁碎他,如今都是十分有礼。   阮信然想着竟是生了许多感慨,想到赵舜赵文弘父子的阴毒,这样相比,安王绝对是要圣明许多。   众人商议着骚扰战术,阮信然却是神游起来,只到安王喊了两声才回神告罪,投入商议之中。   快到中午,众人才各自散去,赵暮染与安王妃早去了杨侯爷营帐,陪着长公主先用饭。   长公主今日倒是比往常多用了些,但是她又连杨侯爷都认不出来了,杨侯爷昨天夜里哄了人半宿才让人安静下来的。   长公主对男性似乎有特别的抵触。   杨侯爷与宋钊同回,长公主一见两个男人就露出害怕的神色,杨侯爷顿住脚步。宋钊在路上听说了,也跟着停在门口,担忧地看了过来。   安王妃忙坐到长公主身边,低声宽慰她,指着两个人解释和她的关系。   “我的郎君没有那么高。”长公主闷了半会才说出那么一句话。   宋钊听得心里发酸,往前走了两步,长公主当即就往安王妃身边靠。   最终,父子俩只能先行离开。   外边风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地面已铺了厚厚一层,士兵们在来回清扫。   “你怎么不打伞。”   赵暮染来到立在雪地中的郎君身边。   宋钊眼前的光暗了些,一把青色的伞挡住了飘落的雪片。   他侧头,看到妻子眼中的心疼,“没事,就是想事情想得入神了。”说着,还朝她笑了笑。   只是笑容怎么看都带着苦涩。   他是担忧长公主的情况吧,谁又不担心呢,又开始不认人了,连杨侯爷都不认了。   赵暮染伸手轻轻拂去他头顶的雪,又转而去拍他肩膀上的,宋钊捉住她的手,合在手心里:“凉,别拍了。”   “回帐吧。”赵暮染也不勉强。   宋钊点点头,扶着她的腰,慢慢地走。   回到营帐,赵暮染二话不说让士兵去打了热水,伸手就去扒宋钊的衣服。   还在想事情的宋钊被她吓一跳,外袍已经掉在地上。   “泡澡!”赵暮染凶巴巴的,二话不说还去解他腰带,想到什么,又停了手。   宋钊倒是好整以暇看着她,还张着双手,那意思像是要她继续。   赵暮染脸热了热,呸了他一口:“自己脱了进去!”   女郎难得的小女儿态让宋钊心情转好,一把捉住了她的手,颇无赖地道:“冻的解开不系带了。”   赵暮染瞪眼,都想掐他。   现在是谁抓着她的手在灵活解带子!   可是某人耍起无赖来赵暮染也没辙,谁让她心疼他,只能闭着眼任他抓着自己扒光。   宋钊见她一直闭着眼,好笑地去亲了亲她脸颊,才进去热水里泡澡。   听到水声,赵暮染睁开眼,转头又呸他一口,回到榻上想长公主的事。   哪知想着想着,抵不过困意睡着了。   宋钊穿好衣服过来的时候,女郎已压着被子睡得小脸通红。   她精力是比以前差多了。   宋钊轻声上榻,将她压着的被子扯好,怕她着凉。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宋钊犹豫了会伸手去轻轻贴着。   这一贴,他神色猛然顿住,眼中闪过惊讶。   但是过了好一会,手掌下又没有动静了。   刚刚传到手掌心的动作仿佛是他错觉。   可他知道那肯定不是。   宋钊欢喜不已,手贴在上边良久都没有再移开。   下午,长公主那又一片混乱,杨侯爷也被打了。   安王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笑出声,第二反应是要去看热闹,被安王妃瞪了眼才重新坐下。   “我去看看,你给我老实的呆着!”安王妃丢下话就出了门。   赵暮染正好也醒来了,听到事情后急急也赶了去,宋钊扶着她不时喊着慢些慢些,被她大步流星的吓出身一汗。   帐内,长公主还压着杨侯爷打,嘴里喊骂着赵舜的名字。   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杨侯爷会遭殃。   这是连人都认错了。   宋钊顾不得太多,上前去将人拉开,长公主见到他,又是去掐打他。安王妃见女婿脖子上瞬间就被指甲刮了几道血痕,心疼地忙去抱住长公主。   赵暮染怀着身孕,不敢乱靠近,只能站在一边着急。   好不容易将长公主哄得重新坐下,但她已经披头散发,狼狈得不行,嘴里还不停念着小郎君、小郎君。   宋钊来到她身边,看着神智不清的母亲,想要说话,却是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暮染看着母子俩这样的相处,心尖也是揪着在疼,红着眼别过头。   杨侯爷也垂头丧气,不知如何是好。   赵暮染默默抹了把眼泪,突然看到桌案的纸墨,眼中一亮。   “君毅,你过来!!”她高声喊。   宋钊不明所以上前,赵暮染把笔直接塞到他手里:“你画出来!”   宋钊凤眼里都是茫然。   “你不是过目不忘吗?”女郎焦急道,“你把以前的事都画出来,一点一点都画出来,从记事开始,关于你的成长!!”   然后拿给长公主看。   长公主现在是以为儿子寻不到了,但明明是她儿子长大了,她认不出来而已。   宋钊听得心头一动,当即坐下,开始铺纸作画。   屋内就只剩下妇人喃喃自言的声音,还有郎君笔尖接触着纸张的沙沙声。   赵暮染看着郎君用笔勾勒出来的画面,转头又到了安王妃身边,要她扶着长公主就坐到桌案前。   长公主一开始不愿意,赵暮染就拿宋钊画好的画,一张一张递过去给她看,和她说明。只是她不是当事人,有些说不清楚,长公主却是看得很入神,杨侯爷趁这个时候靠近,取了纸张指着画将所经历的事情都一一述来。   这样说着,长公主没有了先前对杨侯爷那种敌意,会时不时看画,再时不时抬头看杨侯爷。   杨侯爷索性扶着她到儿子跟前,让她就坐在边上,开始说以前的趣事。宋钊一边画,一边听,很快就会有一张杨侯爷口中内容的画作再现。   杨侯爷取过,再和长公主又说一遍。   一家人就那么围在桌案前,也不知是说了多久,说到最后杨侯爷的嗓子都哑了,宋钊也连笔都要握不稳。桌案上的画纸堆了厚厚一道。   而赵暮染那边坐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窝在安王妃怀里睡着。   长公主看了许多的画,眼神中尽是茫然。   画上是她的小郎君得救了,长大成人了,还娶了妻子。他的妻子又有小郎君了。   杨侯爷见她安安静静地捧着画,自己再一遍一遍的看,也不打扰他,只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可惜最终长公主也只是恢复安静,用了些吃食后疲惫地睡去。   赵暮染在被宋钊抱着回帐的路途中醒来。   外头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刮在脸上仍是刺骨的寒意,她脸就往郎君怀里又贴了贴,迷迷糊糊地说:“娘怎么样了?”   “先别说话,灌着风了。”宋钊语气温柔,带着这一日都没有轻松。   赵暮染听出来了,心中微宽,等到了帐里,宋钊将长公主恢复安静的事说了。   “以后我每天都和父亲说往事,娘会记起来的。”   说着,他低头就去亲小妻子,赵暮染能从他的吻中感受到激动的情绪,手就环住他的脖子,软软地回应她。   良久,郎君才松开她,头埋在她颈窝:“染染,谢谢你。”   又说傻气的话了。   赵暮染去掰他的脸,在他微红的眼角落下一吻,“那你就对我再好些。”   宋钊笑了出声,又寻了她的唇,与她久久的纠缠。   接下来两日,风雪落落停停,地面上的积雪不消反厚。安王在第二天下午就开始以骑兵出击,带着火箭,突袭得对方又惊又乱。   一连三日,对面被扰的苦不堪言。   他们出击,安王就跑,他们回营,安王又让人冲过去了,来来回回折腾,直折腾得对方快要被气死。   士兵们憋着一股气,那股气最后硬生生被磨得散去,化作倦怠。   到了第五的时候,安王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全营整军。   在出发前,这几日都被不停回忆过去和灌输现今事情的长公主突然追上出了帐的杨侯爷。   安王就在不远处等着人,见到长公主冲了过来,第一反应是避开,哪知长公主的反应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坑爹日常:   染染:我和孩子他爹【配图:抱着肚子窝在钊钊怀里甜笑.jpg】   安王:我和孩子她娘【配图:两人执手赏雪.jpg】   杨侯爷刷新朋友圈,被塞了满嘴狗粮,看着离他远远的妻子气哭。   宋钊:父亲,我有您和娘亲的合照,我帮你发朋友圈,要点赞啊。   杨侯爷:果然是亲儿子!   一刷新,果然看到宋钊朋友圈更新:我爹和我娘【配图:杨侯爷被长公主坐身上抓花脸.jpg】   点赞的众人:这对父子果然是亲的! 第81章   “你要照顾好阿弟。”   妇人跌跌撞撞走上前, 寒风吹得她发丝飞舞。可待她说出那样一句话后, 她前行的脚步又停顿下来, 茫然的看向对她投来诧异目光的众人。   她咬了唇, 将飞扬的发丝拢了拢, 眼中的茫然更甚。   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眼前的这些人,又是都是谁?   好熟悉啊。   妇人猛然蹲下, 抱着头,天旋地转。   众人在诧异过后发现她的异常,杨侯爷惊喜的神色还未来得急收敛就变作焦急,慌忙地上前。   “阿宁?”   长公主听到呼唤, 勉强地抬起头。   她看见自己被一个男人紧紧拥着,那个男人一半的面容狰狞, 是被火灼伤的痕迹。   火……   大火…   烧毁的屋舍, 哭喊的人们,刺鼻的浓烟。   冰天雪地在长公主眼中化作了火海, 她大脑里充满了凄厉的哭喊声。   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阿宁,阿宁!”杨侯爷看到她脸上的恐惧, 发现妻子情绪又在失控边缘,不停地呼唤着。   阿宁…阿宁……   有人也在火海中那么喊她,拥着她,带着她离远。   是谁,那个人是谁?   “——啊!”长公主又捂住了头,尖叫一声。   那声音又厉又短促,像是把刀割在众人心头上,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这痛苦的叫喊声剧烈收缩着。   “阿宁!”杨侯爷急得双目赤红,宋钊跪在长公主身边,怕她伤到自己,去将她手掰开。   长公主挣扎起来,挣扎间,她又听到有人一声声地唤她,还有人喊她娘亲。   是谁喊她阿宁,是谁喊她娘亲。   是谁……长公主无助的哭了起来,泪眼模糊间,是那个毁容的男人在慌乱帮她擦去泪水,她就傻傻看着他。   也不知是看了多久,她喃喃地回应了声:“阿恒……”眼前就只剩一片黑暗。   长公主昏厥过去,众人又是一片手忙脚乱。   但大军出发在即,杨侯爷与安王再心焦也不能多逗留,两人只能赤着眼咬牙领军出击,宋钊也想着去,却被宋大郎劝了下来。   医工赶来,号了好几回脉,都是束手无策,除了安神的药什么没有用。   安王妃陪着女儿女婿守在榻边,第一次急得失了仪态,当着医工的面砸了茶杯。   医工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是施针,希望长公主能早些醒过来。   外边号角战鼓震天,帐内的昏睡的妇人却是仍是一点转醒的迹象也没有。   安王与杨侯爷经出征前的一闹,在看到敌方的军营时就恨不得直接驱马踏平,秦锐被突袭的动静吓一跳,忙探敌情。   士兵们被折腾了两三天,生了倦怠的情绪,也确实没有好好休息,走路都慢了几步。等到被安王大军一冲就跨的时候,他们才惊觉,安王是来真的。   安王与杨侯爷憋了一肚子气,对赵舜恨之入骨,然赵舜已死,这股怒气就无处宣泄,全转到了这场战事中。   宋大郎站在瞭望台上为两人引着阵形,可是却到后边,他发现不对来。   两人冲到离对方军营还有十里的时候完全就没有再留意信号弹,而是直接就冲击,最原始的作战方法,用压制性的武力撕开了条血路。   但是两人冲得太快,后面步兵落后有一部份距离,两人的骑兵被围了起来。   宋大郎被这场面吓得腿一软险些要坐倒,就在他要让后边的士兵冲去支援的时候,他看到穿着银甲的安王与杨侯爷居然就那么杀出重围。   在两人突围的瞬间,骑兵们也朝四方冲击,冲散了包围圈再集聚。再前方就是敌方的军营重地了。   对面肯定会用到弓箭。   宋大郎急得一头汗,为安王与杨侯爷这种不要命的失控心惊,只能不停发信号让步兵快速冲锋。   看着安王与杨侯爷硬顶了一波箭羽后,大军终于汇合,宋大郎才虚脱一般坐到在地上,脸色煞白喘着气。   这两人肯定是疯了!   但是……两人一股作气,将敌方大营占领了!   宋大郎瘫了会,爬起来重新看情况,看到安王和大军已冲进了敌营,开始由内往外反击。他忙下令,让静候的最后一万余士兵包抄上前。   这仗,稳了!   外边的厮杀声一直久久不落,赵暮染看了眼沙漏,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战事应该要出结果了。   时间再长,如果时间再长,那肯定不是会是好消息。   她正想着,有士兵欢喜地在门口高喊大捷,秦锐已被安王斩首,其余副将也被诛杀。   此战大捷!   赵暮染提起的心落下了些,安王妃也松了口气,现在唯独让他们担忧的就是还未清醒的长公主。   安王与杨侯爷占了大营后,不像以往那样温和的性子,稍有反抗的都被他们直接砍杀。在不可反抗的威仪下,战俘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素有仁心的安王怎么变了个人。   而安王当即下令清点人数,再重新编排军队,下令休整半日,全军直接往五十里外的都城进发。   秦锐与副将参军都战死,赵文弘在这日没有收到战报,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他预感是不好了。   自从秦锐守在外,一日起码两封战报,如今已近黄昏。赵文弘想着目光落在殿外。   屋檐上的雪的还未化完,在夕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他猛地闭上眼,心跳一阵比一阵剧烈。   “派人去探探秦锐那是什么情况!”赵文弘睁开眼,神色极厉,这厉中还掺杂着一丝恐慌。   安王与杨侯爷赶在了天黑前回营,杨侯爷手臂中了一箭,回来的时候包得严严实实的,倒是把赵暮染几人吓了一跳。   “冲得太急没有注意。”杨侯爷面对众人关切时,闲闲地回了句。   宋大郎在边上抿了抿唇,在想还是别再说战场上两人失控的事了。   长公主依旧没有醒来,好在呼吸很平和,医工也只能是隔一段时间给用一回针。   安王妃让两男人先用饭,叫人备了一桌子的菜,两人也确实是又饿又累,用过饭后,安王先扛不住趴在桌案上就睡着了。   白天的冲锋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接下来又是一件件费神的事,能撑着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杨侯爷对长公主牵挂着,硬撑在榻边,赵暮染也是抗了大半日,这会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杨侯爷心疼地摸了摸妻子的脸,轻声劝众人离开。   安王妃看了眼累倒的夫君,没说话。赵暮染听到说话,一个激灵醒了,抱着肚子道:“不行,让他们拿被褥过来,我们都在这人守着。”   杨侯爷没应,但他又拗不过儿媳,只能默许了。   絮阮絮阡抱了好几床被辱,在地毯上面铺了两三层,觉得隔了寒气才罢手,又去生多了两个炉子。   屋里顿时暖和许多。   赵暮染在暖暖的空气中又昏昏欲睡,絮阮絮阡找了两个简单的屏风架在屋子里,分隔开视线。宋钊就扶了她到屏风后,让她先睡。   挨着郎君,赵暮染很快就睡了过去,宋钊握着她的手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也跟着睡了过去。   众人是被重物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惊醒。   跑前去一看,是不小心在榻边睡着的杨侯爷摔地上了。   众人来到时,他还睡眼惺懵的左看右看,这下可把大家都逗乐了。   “你身上还有伤,你好好躺着睡不行?”安王哭笑不得,扶起他。   杨侯爷拍了拍脑袋,清醒了些:“没事没事。”   正是说着话,榻上的长公主突然尖叫着坐了起来,将众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去。   “阿宁!”杨侯爷激动地就冲了上前,抱住她。   长公主在尖叫一声后就开始发抖,不愿回想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打转。   火光,赵舜,还有那些受赵舜指使逼她说出遗旨的太监。   长公主脸色变得惨白,大声喊道:“赵舜,你让我死了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众人被她突然的一声都吓到,只听着她又在杨侯爷怀里挣扎,拼命喊着‘你们这些无根的肮脏东西,别靠近我!’ 杨侯爷听着神色急变,也跟着回想起找到妻子时,那些被妻子用花瓶,用椅子砸倒在地上的太监。   他心揪在了一块地疼。   他知道深宫中有很多龌龊的手段,特别是对女子用刑逼供,当年他找到妻子时,妻子也险些遭到毒手。   那些无根的东西,用起刑来最变态和折辱不过。   杨侯爷死死抱住疯了一般怒喊的妻子,安王与安王妃听到那样一句,自然也是想到了那些真会将人逼疯的手段,安王妃恨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赵暮染当年还小,并不太清楚深宫中的事,听得半懂半不懂,宋钊一双拳头也握着咔嚓作响。   杨侯爷极耐心的轻哄着,长公主挣不开,渐渐没了力气,只是嘴里仍在重复着那几句话。她身子无力往下滑,却是看到杨侯爷手避一片血色。   他过到用力,伤口又开了。   刺目的红色落入长公主眼中,让她再度情绪失控,整个人哆嗦的厉害,在抬头看见那血来自于是谁的时候,喊了声‘阿恒’就软倒。   长公主身体虚弱,根本受不住过激的情绪,帐里又是一片忙乱,好在医工施了两回针后,长公主悠悠转醒。   醒来第一句,喊的就是杨侯爷。   当杨侯爷握着她手应声的时候,长公主痛哭出声,但大家却是都松了口气。   长公主哭着不时喊着杨侯爷的名字,还不停询问着她的小郎君找到了没有。   虽然神智还有些不清,但好歹她认出丈夫来了。   这一折腾就到了下半宿,长公主哭了许久才停下,杨侯爷让侍女上了米粥,一勺一勺地喂她。   长公主小口小口的吃着,视线不断从安王夫妻又再转到宋钊小夫妻身上,越看目光越茫然,在杨侯爷又喂一口粥时用手推了推,哑声朝宋钊道:“你是……君毅,我的君毅。”   说着朝郎君伸了手。   杨侯爷闻声激动得手一抖,宋钊直接跪倒在榻床,紧紧握住妇人的手,一句娘亲想要喊出口,却是发不出声来。眼中一片模糊。   赵暮染欣喜地看向长公主,安王与安王妃也红了眼。   这是好了?!   这是好了!!   到底长公主两次昏厥身体极虚弱,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连事情都没有问明白就睡了过去。   杨侯爷搂着妻子,接过儿子递来的帕子为她净面,铁血汉子在这刻也忍不住落了泪。   十几年了。   他一直盼了十几年,终于能从清醒的妻子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这十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自责。   他没有护好妻儿。   好在,老天有眼,终于让他盼到了一家人真正的团聚。   杨侯爷搂着妻子,热泪直流,宋钊轻声退了出去,赵暮染立即围了过来:“娘没事吧。”   “是睡着了,应该醒来就好了。”   赵暮染露出开心的笑,伸手去摸郎君的眼角:“会好的,娘肯定是没事了。”   宋钊去握了她的手,想让她再去歇一会,赵暮染却是突然将他手就贴在肚子上。   孩子就在他母娘的肚子里碰了碰他的手心。   宋钊整颗心霎时都柔化成水,赵暮染仰着头笑道:“他们也为父亲高兴呢。”   “染染……”宋钊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谢谢你。”   她真的是他的福星。   他觉得那些画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赵暮染闻言只是笑。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咳嗽声,宋钊动作一僵,下刻安王就上前捏了他手,冷冷地道:“你也不怕碰着染染的肚子!”   安王妃对冲动的夫君也是无奈了,拿眼瞪他。   赵暮染将夫君从父亲手中解救出来,将人护在身后:“您不讲理!”   安王被她一噎,冷着脸,安王妃就将他拉远了几步,手一把掐到他腰间:“人家小夫妻感情好,你非得搞破坏!”   安王被掐得直抽气,赵暮染当着他面就抱住了郎君的腰,还朝他吐舌头。这一下,安王是又气又疼又憋屈,忍了再忍,才压下要揍女婿一顿的冲动。   安王众人半宿未眠,赵文弘却是恍然了整宿,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喊来了太监总管问:“什么时辰了?前方可以战报?”   太监跪在地上,仿佛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声音都在颤抖:“回陛下,没…没有。”   没有……   赵文弘闭了眼,猛地又睁开:“更衣,朕要上朝。”   太监忙爬起身,让一众宫人进来伺候,而平静了一晚的都城,被一夜之间散播到大街小巷中的一张纸又闹得沸腾了起来。   枢密使刚更好衣要出门上朝时,府里洒扫的仆人拾了张纸,然后发现街面上都是内容一样的纸张,忙将给了管事看。管事吓得连滚带爬就送到了他面前。   枢密使拿着那张纸,脸上血色尽褪。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大捷后,杨侯爷嘚瑟脸:阿宁、阿宁,你看到我的英姿了吗。   长公主握着儿子的手:我的小郎君真厉害。   安王嘚瑟脸:王妃,本王威风吧。   安王妃给女婿倒水:女婿辛苦了。   赵暮染摸着肚子,一脸与有荣焉。   杨侯爷与安王看了过来,女儿/儿媳肯定觉得自己很棒。   赵暮染道:我家夫君天下第一!   杨侯爷与安王一口老血。 第82章   冬日上朝对大臣们来说件极难熬的事。   天寒地冻, 上朝的时辰又早, 四处都还一片漆黑, 又正是化雪的时候。只要将手露在外面, 就要冻成冰一样。   然而, 今日有比天气更让大臣们心凉的东西——   他们府门前,墙上, 街道上,都张贴着一张誊印的圣旨。落印是先皇的,时间亦是先皇去世前一日,而不少老臣都认出那确实是先皇的笔迹。   赵文弘到金銮殿上前已收到消息, 枢密使将那纸带进了宫让他过目。他一开始以为这就是安王的计谋,但找来先皇的笔迹一对, 当即如雷击般, 怔在当场许久。   誊印是能作假,安王也极大可能有先皇的笔迹, 让人临摹再刻出来。但那枚章……赵文弘知道那道印章却是作不了假!   那早已陪着先皇深埋地下,而他更是对过印子, 纹路丝毫不差。   赵文弘在御书房出神许久才敛了震惊,装作平静去见众臣,只是到了大殿,他就发现有几个靠前的位置空缺了。   那都是……   赵文弘眯起了眼,扫视一圈,记起缺席的人来。   那些可算是三朝元老了。   都是经历过先皇和他父皇的老臣。   随着赵文弘的视线扫过,有内侍就上前和他禀报那些大臣是告了病假。   如今那张圣旨整个都城是, 他们是都看到了。   病假?特意回避了吧。   这些个老狐狸啊。   赵文弘低低笑了声,吓得内侍寒毛直坚着。   他站在龙椅前,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想到前方军营多半已经被安王攻破,又想到那道写实了他们这支夺嫡的圣旨。再有是还未从南边赶来的兵力。   他突然大笑起来。   大臣们看着台阶上的帝王,被他的笑都吓了一跳,正当众人抬头想去窥帝王神情时,赵文弘却是摸了摸龙椅转身就离开。   内侍愣在当场,看到属于帝王的明黄身影消失,才反应过来高喊散朝。   大臣们当即哗然,赵文弘的心腹神色皆不太好看,将还在大殿上议论疑惑的大臣劝走,急急忙忙到御书房求见。   只是赵文弘谁也没有见。   几位心腹也没有办法,最终还是枢密使让大家回各处衙门,才散去。   离都城只余几十里的安王一大早就回了刚打下的大营,杨侯爷因伤被劝留下来,宋钊几位年轻郎君倒都跟了过去。   长公主再醒来的时候意识清楚了许多,安王妃与赵暮染很识趣的离开,给两人留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杨侯爷将事这十几年来的事情,对着儿子画下的纸,一点点告诉长公主,长公主捧着画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将杨侯爷的半个袖子都哭湿了。   “阿宁,事情都过去了,君毅好好的,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杨侯爷宽慰着妻子,长公主神智才恢复清明,还是极敏感,一直喃喃着这是不是梦境,直到睡过去。   待长公主睡下,杨侯爷亲自去见了安王妃,告诉她眼下情况。   安王妃得知长公主神智已清醒,连连说了几声菩萨保佑。   次日安王要率领大军直接逼近都城,宋钊傍晚前回来嘱咐小妻子:“父亲身上有伤,在他伤好前,都不会让他到前线去,你也好好呆在这处。不许再乱来了!”   女郎听着只嘟嘴巴。   宋钊就低头亲她,亲得她直软成一团不满地发出低哼声才松开。   “你别再想偷跑了,父亲在,又是军营,可没人能敢放你出去。”   赵暮染软软倚着他,不是知分寸的。   都城如今情况虽说兵力不足,但她怀着身孕,确实不能冒险跟着前去。   她伸手戳郎君的胸膛:“那你也要注意,别冲到前边,你可不能再乱用内劲了。”   她手指白皙修长,十分好看,说话又是喊娇带嗔的,宋钊只觉得被她戳的地方一阵火烧般。他去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不会乱来的,我顶多只能帮着看看局势,带兵这事怕是连二弟都不如。”   “我夫君是最棒的。”赵暮染挑眉,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   宋钊被她逗笑了,想到明天出征,又得好些天不能见到,离愁便又浓重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她肚子:“等到再见的时候,该四个月了。”   赵暮染低头看了眼,笑道:“哪一定就还要那么久。”   都城兵力不足,她觉得七八天内攻下来是可以的,现在才月头呢。   “希望一切顺利吧。”   都城有着杨侯爷的人闹得人心惶惶,或者会有奇效。   两人正是说着话,外边有人来送了信进来,赵暮染拆开一看,高兴地抱住宋钊又是亲一口。   宋钊疑惑,她欢喜地道:“蔚明他们挡了赵文弘的调兵。”说着将信递了过去,宋钊接过一看,还真是。   “他们还真是敢啊,这性子和你一样。”   郎君感慨一声。   居然用两万不到的兵力去给对方捣乱,生生拖住了对方的脚步。   赵暮染嘿嘿一笑,笑颜明媚极了:“他们又不是傻子,不会直接冲进去啊,肯定是骚扰完就跑。”没看蔚明他们说布了陷阱,这才拖住对方。   都是用奇奇怪怪的战术。   宋钊也跟着笑,将人搂在怀里又再细细吩咐要注意的事,赵暮染不想听,直接用唇去堵了他的话。   这一亲,可将宋钊才压下去的火又撩了起来,心头直发烫,一又手也不由自主往她柔软的地方探去。   赵暮染也不知自己怎么会那么敏感,只是被轻轻一碰,整个人都又软又酥麻,娇娇的声音就从唇间缝隙透了出来。   宋钊对掌心中那细腻的肌肤贪恋不已,怎么都觉得不够,又流连许久才将怀里人掩好衣襟抱坐好。低头一看,小妻子杏眸潋滟迷离,微肿的红唇上水光润泽,像是枝头上带着露水一样的芙蓉。   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旖旎心思又在脑海里乱窜,凤眸变得幽黯,视线在她脸上怎么都挪不开了。   赵暮染感觉到他那种极俱侵略的目光,心跳快了好几拍,她咬了咬唇,手就去挑开了他的衣襟。钻了进去。   手掌下是郎君滚烫的肌肤,因紧绷而发硬。   “染染……”宋钊忙阻止她这种惹火的举动。   赵暮染却是调皮的用指甲扫过他同样敏感的两点,宋钊连呼吸都滞住了。   “君毅……你轻一些…”要我。   最后两字女郎说得极轻,但宋钊仍是听见了,脑子里嗡一声,将人直接就抱起来绕过屏风。   等到赵暮染稍缓过神时,郎君还没有满足,一手护着她肚子,贴着她背极温柔地动作。可是赵暮染却感觉那才下去的浪涛又在聚拢。   她闭上眼,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他明明不像以前那样用要撞散她的那股狠劲,可她怎么还是觉得太多。   宋钊披了衣裳起身打水给她擦身的时候,赵暮染已经再也不想动一下,整个人无力陷在被子里,昏昏欲睡。   看着脸上还未散去潮红的小妻子,宋钊叹了口气。   这才一回,明明就经不住,还非要招惹他。   帮熟睡的小妻子穿好衣裳,宋钊拥着她睡了小半宿,就起身穿戴好,出营与安王汇合。   赵暮染再睁眼时就是天大亮了,望着早已没了郎君身影的床榻,她瘪了瘪嘴:“这算不算吃光抹嘴就跑了。”   此时大军已出发一个时辰,一路急行,直接打了过去。   都城本来留兵就不多,不过是傍晚,安王便兵临城下,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北城郊外。   这是赵暮染与宋钊早先就探好的地方,此处一路到皇城最为便利。   赵文弘很快就收到了安王大军压城的消息,他召了心腹前来,神色异常平静的和他们讨论抵挡策略。他的这种冷静,让惶惶两日的心腹们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个个都起了斗志,立下势要保城,等到大军的支援。   众人离开的时候,赵文弘嘴角突然露了丝奇怪的笑意。   援军。   哪里还会有援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自我检讨,关键剧情~~琢磨了许久,明天粗长些。。么么哒~~   ————————   朋友圈日常:   染染日常晒照,但今日没有一个人点赞,反而是宋钊收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   宋大郎:咳咳,兄长今日要不要喝些补汤?   宋二郎:兄长厉害了!   杨侯爷:臭小子!   安王妃:啧啧,不是说了年轻人要注意些。   安王咬牙切齿,磨刀霍霍:你到本王营帐来一下。   宋钊:????   絮阮絮阡捧着手机:要不要给郡主说一声,她脖子上的草莓太明显了。 第83章   “殿下, 是不是再冲一波。”温从言抹了把脸上的雪水, 进到帐内请示安王。   他们已经围了都城两天, 对方有弓弩火箭, 等闲不好硬冲, 眼下好不容易将投石机运到跟前。现在又开始下雪了,也该再冲一回, 不然等雪下大了,又是麻烦事。   安王正裸着上身,医工在给他清理着背后的伤,那是几道火箭的灼伤。   “先让投石机准备, 本王即刻就到。”安王沉着脸吩咐。   温从言领命而去,安王催着医工快些, 包扎好穿上盔甲就出了帐。   宋钊与宋大郎站在瞭望台上, 分析投石机攻击的位置。   等安王出现在视线范围的时候,两人决定哪里人多直接轰哪里, 解决了对方防护的箭矢,就能近城墙撞开城门。   一刻钟后, 才停歇不久的战鼓声再响,安王大军势如江河间掀起的大浪,排山倒海般冲锋。   箭雨一波又一波似闪电从空中落下。   “盾阵!”   “方阵!”   宋钊与宋大郎一人负责指挥防御,一人负责控着队形前行。   士兵们的冲锋声如虎啸,伴着战鼓震天,守着城墙的士兵看着,居然有种地动天摇之感。那黑压压一片前行的士兵, 好像随时都能将他们从高处掀落。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安王这是要集中冲锋了。   那是比他们多两倍有余的士兵。   一个士兵拿着弓,眼中尽是铺天盖地袭来的黑影,怔神间,那种以为是颠簸的感觉伴着轰隆一声巨响,是真的整个天地都在摇晃。   士兵耳边是同伴们的惨叫,等他到从那眩晕感回神的时候,看到了阴沉沉的天,还有砸中城墙的巨石。   碎石沙尘飞扬,不少刮在他脸上,刺刺的疼。   他神色有些木然,微一侧头,看到了他身下就是刚才所惧的人海,而他正是从高空中坠落。再度袭来的恐惧还未能占领他的情绪,他只听到自己落地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与寂静。   宋钊下令投石机一轮进攻后就停了手。   在投石机的帮助下,城墙上已经乱成一片,箭雨停歇,士兵们趁机扛着重重的圆木撞击上了城门。   沉重的敲击声带着士兵们兴奋的呐喊。   在中间距离的安王计算着撞击的次数,十余次后,城门轰隆一声被撞开了,   他眯眼策马直接疾驰领军冲进去,宋钊与宋大郎也下了瞭望台,要了马跟上大军的步划。   北城破,安王士兵如洪水直接奔皇城。   北城的百姓都在呆在屋中瑟瑟发抖,听着铁骑的震天声响,轰隆隆的,像夏天的雷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厮杀声,惨叫声笼罩了整个北城。   “——报,大人,北城破了!”   在安王破城那一刻,皇城内的枢密院与兵部就收到了消息,前来报信的士兵灰头土脸,听到这消息的众人亦是面上苍白没有血色。   枢密使再也坐不住,兵部尚书冲着就要去找赵文弘,两人在路上相遇,枢密使却是阻拦了起来。兵部尚书与他发生了争执,枢密使阴着脸,直接拔了侍卫的配刀,给兵部尚书来了个对穿。   捂着腹部的血洞,兵部尚书不可置信的软倒在地上,双眼因疼痛而外凸着,一句为什么怎么也没有问出口就没了气息。   枢密使丢了刀,面色冷冷地说:“让所有禁卫与羽林军都到各宫门抵挡逆贼。”他说完,跨过兵部尚书的尸首,直接在皇城内策马疾驰,竟是由南边出了宫,再弃了马遮掩行踪不见了身影。   安王与副将们一路冲杀在最前方,宋钊与宋大郎紧紧跟在身后,护国公府的侍卫也掺在其中,护着两人。   冲破长街,安王一股作气领着士兵冲到皇城。   皇城内已收到北城已破的消息,六部衙门众多大臣都呆在原位,除了赵文弘心腹一众跳脚乱成一团冲到内宫中要见他。   然而,守着大殿的禁卫却对他们直接亮了刀子。   他们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帝王不见他们,都纷纷跪地哭喊着。   安王攻破皇城的速度比众人都要快,羽林军与禁军不过几千数,如何能撼动气势如弘的大军,安王直袭内宫。   宫人见着大军仓皇地四处逃窜,安王带着人冲进太极殿后才发现,赵文弘不在。   “殿下,太极殿内都搜寻了,没有发现赵文弘的身影。”   安王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神色凝重。   外边还跪了一地被安王抓回来的赵文弘心腹,他踏出大殿,来到一个发抖的官员面前:“赵文弘人呢?!”   随着安王发问,当即有人将刀架到了那官员的脖子上,官员吓得几近晕厥,颤声哭饶道:“殿下,臣不知啊,臣也已经两天未见到陛……未见到人了。”   官员用最后一丝清明将陛下二字吞了回去。   两天都没见到赵文弘?   正是安王疑惑之时,带人搜寻其它地方的宋钊策马前来,“殿下,皇后及皇孙也不见了,太后其它妃嫔都已经集中在一起,还没有惊动太皇太后娘娘。娘娘那一切都好,但是赵文弘不见。”   又是没有找到。   安王神色沉了下去,再有人来禀也是不见赵文弘的身影。   整个皇宫都找不到。   “那个孬种!”安王气得拔了配刀,一把就刺在地上。   刀尖霎时没入地面。   宋钊看着还在剧烈晃动的刀柄,目光也在一点点变冷。   赵文弘居然早早就跑了,还真孬种!   “殿下,先清宫吧。”宋钊在心里呸了口,朝安王道。如今赵文弘离了宫,宫中却不少牛鬼蛇神都是他的人,必须先给拔除了,再说后边的事。   安王亦冷笑一声,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清宫,凡是反抗者,杀!”   宋大郎也是在宫内搜寻一圈没有找到人,神色极难看地跟众人汇合。   安王的副将们领亲军控制了整个皇城,安王又分派士兵守住四处城门,让工部连夜整修北城城门,一忙就是整整一宿。   宋二郎在杀进皇城的时候受了伤,小腿中了一箭,手臂也被刀划了道大口子。宋钊跟在安王身边忙完后才有空到兄弟暂住的宫殿去看人。   宋二郎伤早已经处理好,躺在床上疼得咧牙咧嘴,宋大郎坐在他身边,一手端着放着饭菜的托盘。   “用早饭呢。”宋钊直接接过,示意宋大郎也去用饭。   宋二郎咽了口粥,动了动,又扯到腿伤,倒抽口冷气:“二哥你忙完了。”   宋大郎也与他打了招呼,站起身直接去挪了小几过来,将饭食都放在上面。他把宋钊手里的托盘又抢了回来,将弟弟手里的空碗也取过来,才和宋钊说:“你肯定也没用,一起吧。”   说着将筷子递给了他,自己则拿了汤勺。   宫人只取了两双筷子,其中一双在宋二郎手里,他只能用这个了。   宋钊看着,突然笑了出声:“这倒有点像以前了。”   宋大郎一怔,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他们两人刚去华相寺后山的时候,那里就只有一双筷子,一个勺子。那是恒清用的。   他们清醒后第一顿饭,恒清让他们自己吃,两人就这么分了筷子和勺子,以至于很久,恒清都没有再添餐具。最后还是两人自己用树枝削了两双筷子。   宋大郎也笑了起来,熟练地用勺子取包子,放到嘴边咬了口:“还真是。”   宋二郎不懂两位兄长在说什么,但看着他们言笑晏晏,心间也高兴。一顿早饭,兄弟三人用得极温馨。   安王那忙了整夜也顾不上歇息,得以喘口气的时候就直接到了母亲的宫中,看到还睡着的老母亲,这顶天立地的男人眼中闪着泪光跪倒在榻边。端详老人面容许久,竟是握着她的手落下泪来。   十年了。   他离开都城十年了。   当年还十分健康的母亲如今枯瘦如柴,那双不管他多大都喜欢摸着他发的手,如今连指关节都变得弯曲。   安王捧着太皇太后的手,心中是止不住地恸动。   云姑早已跪在边上哭成了泪人,只是死死捂着嘴,没敢发出声音惊醒老人。   安王这一跪就是许久,太皇太后醒来的时候,被双目通红的小儿子吓一跳,母子久别自又是一番重逢的互诉。直到过了午间,安王才从太皇太后宫中出来。   “去让人把赵舜葬了吧。”安王往太极殿去的时候,吩咐了下去。   赵舜是罪大恶极,这些年残暴不仁,但到底还是他嫡嫡亲的兄长,如今人都烂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听到吩咐的亲卫怔了一下,正琢磨这葬是葬哪,又听到他说:“不得入皇陵,就在皇陵附近。”   想到母亲现在唯一的心愿,安王闭了闭眼,还是给了赵舜一个体面。   亲卫正要领命而去,安王身后的宫殿突然发出一声哀唤。   他脚步一顿,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亲卫忙扶住他。有宫人就从宫殿内奔了出来,高喊传医工,安王红着眼,一路趔趔趄趄。   他赶到太皇太后寝殿的时候,刚才还与他一同用饭的老人已经长眠。   安王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重重地跪了下去,头磕在地面低低哀唤一声:“母后。”长跪不起。   皇城内响起了钟声。   才歇下一个时辰的宋钊被惊醒。   皇城内响起钟声,那是……他忙乱地穿好衣裳,宫人已都奔向一个方向。   ——太皇太后薨了。   宋钊第一反应是安王,即刻赶到太后宫中,果然见众人都劝不起来那跪地不起的男人。   “岳父大人。”宋钊跪到他身边,看到他赤红的眼中尽是哀恸,“还有许多事要您做主,您这般太皇太后也会不安,岳母大人与染染也会担心的。”   安王眸光闪了闪,宋钊心间松口气。   安王并不是完全只沉溺在哀伤之中。   殿内又安静了下去,宋钊就那么跪着陪安王许久,等到灵堂备好,安王才拖着又痛又麻的双腿起来。宋钊也晃了两下才站起来,安静沉着跟在他身边。   安王昨日就让人去接妻女,几十里路,今夜应该就能到了。   哭晕了几回的云姑醒来,看着殿内满目素白,忍了许久才将眼泪压了下去,来到安王身福身道:“殿下,娘娘见到您就是了了心愿了,望殿下往后保重,愿殿下与王妃、郡主顺意、安康,福寿永存。”   说罢,不待安王反应,云姑来到太皇太后棺椁前仰头喝下备了许久的毒药,不过片刻就倒在边上。   殿内的众人都为云姑的举动倒抽口气,安王闭了闭眼:“厚葬了吧。”   众大臣还未从赵文弘逃离的事反应过来,太皇太后又突然离世,但是安王却没有任何的旨意,只是扣着他们在皇城。   这让他们不安又难捱,从守门的士兵口中又什么都探不出来,只能是继续地惶惶。   赵暮染与安王妃在夕光收敛的最后一刻进了城。   从昨天夜里就又下起了大雪,路上还耽搁了些时间,不若早该到了。等进到皇城,她一眼就发现不对。   白茫茫的天地间,有迎寒风飘扬的白皤,她心头重重一跳。   安王妃也发现不对,紧张的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深宫中那位老人。在两人身后的另一驾马车里,杨侯爷与长公主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长公主张了张嘴,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她身世有异,在众人眼中都是先帝元后所生,但她这位继母却是待她如珠如玉。她还没来得跟老人诉愧,老人却是已经……   一行人的车马直接就到了深宫内,赵暮染与安王妃相护搀扶着,脚下仓促到了太皇太后宫殿,看到了灵堂中跪坐着的安王与宋钊。   赵暮染忍了一路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与安王妃跪倒在棺椁边,安王待妻女磕了头后红着眼将人扶起来。宋钊扶着哭成泪人儿的小妻子到一边,低声安抚。   长公主也泣不成声,让杨侯爷非常担心她情绪过于激动。   灵堂内哭成一片,赵暮染几人都坚持要守灵,安王劝不动,只能由了他们。   大臣们都被拘着,唯独要礼部尚书胡学真被放了出来准备太皇太后的后事,如今安王一家都到齐,他想了想进言是否安排百官拜祭。   “本王的家事,与他们何关。”   胡学真被安王此句噎着了,但转念想确实也是对的,又问:“那宗亲们呢?”   “滚!”   安王烦躁地怒吼一声,胡学真心中哀呼一声,但也知道安王不喜什么,当即离开。   宋大郎众人守在灵堂外,他见到胡学真狼狈出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胡学真道:“谢国公爷关心,下官无事。”   宋大郎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胡学真是个透亮的人,也一直是忠良之臣,赵文弘在位时,他就没有改过作风。   众人都以为能在太皇太后丧礼的时候得见先皇,却不想守了一夜又一夜也没有动静,都城内的皇室宗亲们也是惶惶不已。   安王仿佛就跟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似的。   自从赵文弘登基就被拘禁在各自的府里的三皇子四皇子也是急得不成。   赵文弘没有弄死他们是因为没来得急,安王造反一事就让他没有空理他们,如今换了他们的皇叔登基,他们想想都怕。   安王两日都未休未眠,到了第三日清晨就支撑不住了,得到副将说已查到赵文弘的踪迹,吩咐带兵围截后就昏倒。   安王妃也差点被他吓得要晕过去,赵暮染白着脸,努力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吩咐礼部,父王明日登基,还有册后大典。”她父王因为皇祖母的事而伤心,除了战事,其它事情都没有理会,但她不能让再这样下去。   国不能一日无君。   礼部侍郎才睡个囵吞觉就被喊到了赵暮染跟前,听着她吩咐登基事宜,那气势强得一如是女帝驾临。如若不是听到是为安王准备几字,他都以为要登基的是赵暮染。   胡学真暗暗咂巴嘴,安王一家子都是奇怪的性格啊。   这文颐郡主,不……应该是要喊文颐长公主,绝对是个可怕的主!   从来没有女眷干政,但胡学真还是对着赵暮染行了臣下之礼:“谨遵长公主吩咐。”精神抖擞去准备各项事情,只是龙袍与凤袍一事又难住了他。   再如何,一天不到的时间也赶不出来。   赵暮染听到汇报后直接让人去取了她皇祖父当年赐给父亲的战甲,跪坐在灵堂中,与安王妃亲手一点点的擦拭得澄亮。而凤袍安王妃则让人去取了嫁给安王时穿的那身诰命吉服。   安王醒来后知道自己被女儿逼着登基,哭笑不得,不过当日皇后册立大典与一同举行,他倒是十分满意。   宋钊心疼小妻子怀着身孕还守灵,让人在侧殿安排了睡榻,只要人撑不住睡着就抱着她到侧殿,陪她休息一会,再继续回到灵前。   次日,阴沉两日的天见了阳光,光束照在大地之上,显出冬日难得的明媚。   期盼见到安王的大臣与皇室宗亲终于如愿以偿,跪在冰冷地石板地上,看着一身银色战甲的新皇挽着皇后步步前来。   新皇身后的鲜红披风在风在飞扬,众人在那银与红的交织中,想到了这位陛下为国守了边陲十年,击败敌国数次已让他们算不清。   这位陛下是从白骨堆中走出来的常胜将军。   众人皆是心神一凛,将视线从那道高大的身影中移开,又看向那已置在高阶之上的一方明皇圣旨。背面的七彩金龙在最光下闪着光,他们的神色更是恭敬几分。   这并不是新皇登基,而是天子归位。   安王与安王妃走到台阶的时候,突然转身,将要站到皇室宗亲前的女儿拉住。赵暮染一怔,安王妃朝女儿笑。   赵暮染也跟着露了笑,正要去将暗中退一步的郎君也拉上,安王已长臂从她身边探了过去,将女婿扯到跟女儿站在一起,然后哼了一声。   “躲什么躲,丢人。”   安王十分不情不愿的样子,扣住宋钊的却是牢牢的,宋钊只能是笑着朝他揖了一礼,安王才松开手重新扶上妻子。待安王与安王妃走了三步后,宋钊这才也扶着妻子跟在岳父岳母身后,一步步登上长长的阶梯。   众人都被安王这一家惊了惊。   登基的时候带上女儿女婿的,怕也只有这位了。   而此时众人也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安王无子。   他们视线不约而同看向了赵暮染的肚子,又心惊着低下头,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怎么可能如此不符合祖宗规矩。   杨侯爷与长公主立在宗亲前,却是明了的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登基后的朋友圈日常:   安王晒全家福合照,众大臣纷纷点赞,留言如下:   左相:陛下英明神武。   右相:陛下英明神武。   六部尚书:陛下英明神武。   礼部侍郎胡大人: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万福安康。   左相右相六尚书等均收后被安王拉黑的消息,众人:?????   次日早朝被夸了胡大人奸笑:一群连奉承都找不对方向的,还当官呢~   ————————【这章有些沉重,小剧场放松放松】 第84章   安王登基, 号承安, 定明年为元年。   从年号上看, 承安帝是走怀仁政策, 但赵文弘提拔起来的那批大臣与赵舜的妻儿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承安帝将朝堂中的事先行交给了驸马宋钊, 他则一心为太皇太后守灵。   宋钊内里阴狠的性子早已深深烙在众人心里,这位驸马的可怕, 他们从两年前就有所了解。   宋钊自然是不负众望,又一次表现出他铁血的手腕。赵文弘的亲信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同一扎杂草, 被他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宋钊顺手将朝中尸位素餐的官员给灭了, 一圈下来, 竟是有二三十人。   “...宋钊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他还敢将我们如同那些官员一样, 全杀了!”   被关押在冷宫的三皇子又怕又恨,对着一脸颓容的嫡母李氏说。   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只有一身素棉袍, 哪里还有以往的威仪。李氏听着庶子的话,木木看了他一眼,随即视线就落在外边阴沉沉的天。   寒风呼啸而过,灌入残破的宫殿中,李氏拢了拢身上的棉袍。晴了几日,似乎又要下雪了。   她其实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嫡长子离开,居然只带了他的妻儿, 就那么将她遗弃在宫里,利用她安抚着宫中人心。   她这大儿子离开后,众人见不着他,都纷纷来寻她,她可是起了极大的作用。果然是赵舜的儿子啊,心真狠。   李氏拢紧了袍子,还是觉得冷。   三皇子见她不言不语,不知道在走神什么,气得冷笑。四皇子见此叹一声:“三哥还是别想了,宋钊连二哥都亲手射杀了,我们在他眼中怕是如蝼蚁。”   三皇子妃与四皇子妃听了都瑟瑟发抖,低低哭泣起来。   两位皇子的侍妾们都抱着自己的孩子惶恐又无助。   皇子都保不住,哪又有他们活命的机会?   整个大殿都压抑极了,女人与孩子哭作一起,呼啸的寒风将哭声带出去,很快又被吹散。   “贬作庶人圈禁?”   灵堂侧殿,承安帝看着女婿递上来的折子,有些诧异。   宋钊建议将三皇子、四皇子贬作庶人,两人的女人都灌下绝子药,皇孙不许再娶。全圈禁在一处。   至于赵舜嫡妻李氏落发就圈禁在冷宫中。   “你倒是发了回善心,我听阿恒说,你见着赵文钧的时候可是眼都没眨,一箭就要了人命。”承安帝望向点头的女婿,挪揄道。   宋钊微微一笑,眼神却是清冷极了:“也不是小婿发善心,而是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何况陛下不是要仁政吗。”   饶他们一命就是仁政了吗?   这女婿当他傻呢,这分明是折磨他们。   有什么比明明活着,却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只能数着日子等死。这才是最可怕的,杀人的钝刀子。   而且那些大臣们和宗亲们会看不明白?   李氏那一众人,就是用来无时无刻都警告他们的。   “那就这样吧,你办事还我还是放心的,就是心黑了些。”承安帝点了点折子,戏谑女婿,让胡学真去拟旨。   宋钊挑挑眉,一脸无所谓。   胡学真如今跟在承安帝身边就跟打杂似的,承安帝有事了就直接吩咐他干,忙了这些天,掉了好几斤的肉。   拟好旨,胡学真给承安帝过目,宋钊接过盖上玉玺的圣旨转身离开。   在冷宫中的众人得知留了一命,又惊又喜,唯独李氏面无表情地道:“你还是杀了我吧。”   宋钊倒是没有想到这在场的人,还有如此清醒的。他轻笑一声,凤眸扫视过露出诧异神色的其它人,那闪动的眸光让众人都心里发毛。   不过宋钊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李氏疯了一样突然朝他扑过去,侍卫在瞬间就将她制住。她双目通红,凄厉地喊:“宋钊,你让赵承杀了我!杀了我!!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三皇子众人都觉得李氏是疯了,纷纷退后几步。   侍卫刚宋钊头也不回的离开,相视一眼,直接将人打晕,宫人们开始执行旨意。三皇子几人都非常配合,女眷们纷纷喝下绝子汤,在侍卫的押送下离了宫,在京中极偏僻的一处庄子落脚。   他们一路上也打听清楚了,除了限制自由,和生活中的事要亲自亲为外没有什么别的不好。   宋钊听着侍卫回禀众人都很安份,还觉得十分满意,他笑了笑,转身去承安帝复命。   朝堂在宋钊的铁腕下很快就安定了下来,追踪赵文弘人的已经传回消息,只等时机将人一网打尽。   太皇太后停灵七天后下葬,承安帝一直送到皇陵,亲眼看着她与先帝合葬后让人永久封闭了先帝陵墓,在外边又跪了许久才被妻女劝起身回宫。   丧礼毕,承安帝却是首次上朝的时候宣布了一件让人吃惊的事——   他要亲自去解决赵文弘。   朝臣跪了一地,纷纷相劝,要他以已身为重。   宋钊却是知道自己这个岳父只是打了个幌子。   赵文弘往南边逃去,手上还有些兵,而先前他又调了南边的兵,南边如今其它是乱成一团。   承安帝亲去是要想一次性彻底解决南边的混乱。   不然南边一但再和敌国发生战事,那绝对是忧患。   宋钊在跪地的大臣中立着,一揖后高声附议。   杨侯爷与宋大郎也想明白个中内情,新朝之初,这些混乱实在没必要说出来,将一切都暗中解决了最好。   两人也跟着赞同,而宋大郎还请缨要与承安帝一同前去。   他和赵文弘还有着一笔血债要换。   宋二郎跟随兄长的脚步,一同请缨,宋钊看得蠢蠢欲动,却被承安帝当朝又做的第二个决定断了想法。   “朕亲去平逆,朝中事务亦不能耽搁,故朕命文颐与驸马监国,处理一切政务。”   此言一出朝臣又哗然,当即有大臣高呼使不得,自古哪有女子把朝政。   承安帝看着众臣冷笑一声:“女子如何不说前朝也出过女帝,朕的女儿与朕守边陲,杀敌无数,当初怎么不见你们说女子不能上战场?你们如今好好站在这里,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女子如何如何,可是忘记你们也曾受过文颐的恩惠。”   “你们且再有脸说一句女子如何!”   承安帝凤眸微眯,一字一句都如耳光直接落在喊反对的大臣脸上,让不少大臣老脸挂不住的通红。   跟随着承安帝昔日的副将如今都提拨到各部,他们早在听到文臣和多数武官反对的时候就瞪了眼,听到承安帝讽刺他们顿时纷纷附和。他们那张嘴可是常常与敌军喊战时练得贼溜,每句话都直戳大臣们的心头,气得他们险些要吐出一口老血出来。   承安帝早有决意,才不理会这些古板的臣下,直接召了女儿前来。   赵暮染听到自家爹让她监国也是吓一跳,在侍女搀扶下慢吞吞到了金銮殿,扶着肚子从容地在众臣的注视下走到承安帝身边。   承安帝直接就将人拉到身边,让她坐下,赵暮染也不客气,一屁股就稳稳坐着。怕挤到女儿,承安帝还往边上挪了挪。   众臣看得倒抽一口气。   宋钊看着面不改色的小妻子,低头遮掩眼中闪过的笑意,这样一个动作比任何话语都来震慑人。   父女俩完全不理会朝臣的神色,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议什么,然后就听到女郎声音突然高了几度说:“皇位是我们家的,女儿自会看稳了,谁不长眼敢捣乱...”   赵暮染说着,突然阴恻恻笑了一声,那笑声让众臣都脊背发寒。   “——本公主拳头可从来饶不人。”   众臣就想到了她大闹都城,将五城兵马司揍得哭爹喊娘的事。   众臣忙将头低了下去,生怕现在就被看不顺眼,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揍了,那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何况这文颐长公主身边还有个更可怕的宋钊。   一时间,再也没有了反对声音,承安帝这才继续听众臣禀朝事。   第一次正式的早朝足足进行了一个半时辰,众人站得脚麻,散朝时都纷纷回头看了眼龙椅上那格格不入的大红色迎枕,心想本朝真的也要出一位女帝了。   散朝后,承安帝留了宋家与杨家众人在宫中用膳,一并商量南行事宜。   “我也要跟着南去。”刚荣升一国之母的安王妃突然蹦出一句。   承安帝怔了怔,旋即就笑着说:“皇后是该和我一同去。”   她的娘家就在南边,算来也是近十年未归家了。   就当是归宁了。   赵暮染闻言羡慕不已,但身负重任,又怀着身孕,只能咂巴咂嘴不满。   给她夹菜的宋钊瞧见,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赵暮染登时双眼亮晶晶:“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宋钊将一筷子鱼肉直接送到她嘴边。   赵暮染美滋滋地张嘴,杏眸弯成了月牙状。   众人看着恩爱的两人一阵牙酸,但没忍住问:“什么一言为定。”   赵暮染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家爹:“到时就知道了啊。”说完笑容越发灿烂。   承安帝心中却是打了个突,警惕地朝女婿望过去,看到了女婿眼中一闪而过异光,他骤然生了种要被人算计的不安。   不过接下来几日,小夫妻俩一点异像也没有显出来,安王只能暂先将疑虑收起,准备南行。   一场雪后,安王众人出发,赵暮染送到皇城才折返。   等到第二天早朝时候,赵暮染托着腮听到左相禀的一件事登时就笑了。   还真是好极了。   她爹娘才出门,就这给她找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日常:   染染:爹娘刚出门就遇上找事的,该怎么办呢?【配图:突然兴奋.jpg】   钊钊回复:那样子的我曾经一天干掉过几个。【微笑.jpg】   安王回复:可斩不用奏。   偷窥的左相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友军呢?   友军回复: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左相:????!!! 第85章   正是化雪的天气, 阳光从云层透出, 淡淡的金光照入大殿, 殿内却没有一丝暖意。   左相进言, 高坐在龙椅上的赵暮染轻笑一声, 那声笑带着刀子般,女郎睥睨的目光也如刀子一般。   众臣屏声静气, 殿内安静极了。   “左相要我劝父皇充盈后宫?”赵暮染拖腮的手轻轻抚过红唇,语气玩味。   左相手执玉笏,神色严肃地一揖道:“是!陛下只得公主这血脉,实在有些单薄。先帝膝下有五子两女, 仍曾感慨儿女缘薄,所以, 臣以为陛下更该多多延绵血脉。”   又是方才那种我是为你们赵家着想的语气, 还拿了先帝来压一头。   赵暮染听着差点又要笑出声。   这左相打着一副我是忠良的样子,说是希望赵家人丁兴旺, 但真正呢?   赵暮染红唇轻抿,视线从左相那苦口婆心的脸移开, 转而落到其它大臣那。她看到了他们大多数眼神闪烁。   她父皇充盈后宫,究竟是谁得利啊。自古以来,帝皇后宫都与前朝息息相关,多少人靠着裙带来巩固地位。   左相有胆提出要求,也是因为知道她娘亲喝过绝子汤不能再生育,其实这在场的谁又不知道的。   左相敢提,也肯定有人敢附议。   这名正言顺的空子, 不钻白不钻。   赵暮染扫视一圈,心中透亮得很,眼下这些人就等着看她怎么应呢。   不应,她是赵家的罪人,应了,能膈应死她和她娘亲。   说到底了,她不是男儿,他们内心总是觉得女子低人一等。可笑的是,她还真从没考虑过她爹的皇位要传给谁。   赵暮染伸手摸了摸肚子,坐在龙椅左下手的宋钊面无表情,他侧头看了眼笑中藏着刀锋的小妻子,又继续沉默。   这事,他不发言。   他一说话,底下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也该给他扣大帽子,连带杨家都要被他们垢病,而且还会让她更加被动。   何况,他相信她能处理好的。   宋钊想法还没落下,赵暮染就开了口,她闲闲地道:“左相是想送你的哪个女儿还是孙女进来?”   赵暮染一开口,宋钊险些就笑了出声。   左相被她这样轻飘飘一句噎得老脸通红,长公主这是挖了坑给他跳啊,而且还在变相骂他老不休。   他这个年纪哪里还来适龄的女儿送进宫,至于孙女,他若是推举了自家孙女进宫,那提议承安帝选妃就是别有居心。   可如若回没有……这也相当于断了他自家孙女的前程,而是在给他人做嫁衣。   他怎么回都不对!   左相被一句话噎得脸时红时白,缓了半会劲才咬牙道:“殿下,臣没有适龄的女儿,臣的孙女亦不敢奢望这福气。”   奢望一词用得极是婉转。   没说要送进宫,却又没有将话说绝。   赵暮染心底就骂了句老狐狸,面上却是笑盈盈地说:“啊,原来左相早已为你的孙女算过姻缘了,那还真是没福气。不过这也说明左相是真心为我父皇着想,不然那些心思龌蹉的人要误会左相,以为左相在为自已孙女谋姻缘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不是啊。   女郎笑嘻嘻地将逼人到绝境的话丢了出来,众大臣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个个手心都冒出了一层汗来。   赵暮染却不管他们敢不敢接,又道:“你们也是附议左相提议吗,你们也有适龄的小娘子要送进宫,为我赵家延绵血脉吗?”   这话比刚才问左相的更犀利。   什么为皇家延绵血脉,这不是在说他们要谋皇位吗?!   他们哪来胆说有,只要‘有’字一出,当场就要被冠上谋逆罪,乱刀砍死了吧。   众臣们被吓得跪了下去,高呼臣惶恐,臣不敢。   赵暮染看着卟咚卟咚就矮一截的大臣,笑容不变,抬了抬手让他们都起来:“众位大人的忠心本殿自然是知道的,我会将今日你们所说一字不漏转告父皇,父皇有你们这样的良臣当是欣慰,本殿亦表示感激。”   她说到感激二字时,明显咬重了几分。   众臣心里打了个突,左相此抬头,青白着一张老脸,正好看到宋钊朝他微微一笑。   他霎时冒了一身冷汗。   明明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为什么会被长公主一句话就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明明这些人都应该会为了自己利益附议,逼得长公主不得不应下,这样也是算给了长公主一个下马威,让她要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左相老腿颤了颤,硬撑着从地面上爬起来。   接下来,再也没有人禀政务,个个大臣都被赵暮染欲谋逆的一顶高帽子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比兔子都快。   “一群王八蛋!”赵暮染扶着肚子上辇,恨恨地骂了句。   宋钊搀扶着她,看她坐稳后,低头亲了亲她眉心:“别生气,气着自己不值当。”   宫人们见两人亲热的情形,忙垂了眸。   赵暮染就冷笑一声,“不是都喜欢人丁兴旺嘛,我就让他们家先多添些,好让他们血脉延绵!”   宋钊闻言,想到什么,笑了出声:“我这就让人去办,顺带,也让他们学乖一点。”先前手段还是太温柔了。   郎君眉眼中都带着笑意,声音却是冷得如同迎面扑来的寒风。   赵暮染看着清隽的郎君,手圈上他脖子,勾着他弯腰,在他侧脸吧唧亲一口:“你可要帮我报仇。”明明是委屈的话,她却笑靥如花,整个人明媚如娇阳。   宋钊抬手轻轻点了点她挺翘地鼻尖,郑重道:“好。”   他就喜欢她开开心心的,更加喜欢她有仇必报的小心眼。   这样的她,坏得可爱极了。   两人回了居住的凌霄殿,早有宫人将折子都送了过来,赵暮染懒懒地根本不想动,侧卧在榻上想事情。宋钊吩咐亲卫事情后坐到她身边,随手拿了本折翻了翻。   是户部提关于全国粮食短缺的事。   赵暮染瞄了一眼,撇唇:“父皇怎么还留着这许尚书,身为尚书,庸碌无为。写个折子上来问怎么办,一点章程都拿不出来,那要他干嘛。”   小妻子今儿火气挺旺,却是说得在理。   宋钊合上折子,半倚着迎枕说:“赵舜可是怕人太能干,你倒是嫌弃人不能干。”   “我又是不是赵舜那种脑子有疾的,什么都要握在手中才觉得安心,不累死也得操心死。给他们发俸禄,他们就该做实事!”   赵暮染挪了挪身子,窝到他怀里,突然又叹一声:“我果然有做昏君的潜力,怪不得左相想要我父皇生儿子,真是后继无人啊。”   宋钊被她逗乐了,低头在她耳边说,“昏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还有这样的说法?”   “当然。”   郎君低头去咬了她耳垂,赵暮染被他突来的挑逗闹得心跳加速,手却不老实直接钻进了他衣襟:“那我先来学一学白日宣……”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已被郎君用唇舌堵住,殿里只余暧昧的缠绵细小动静。   许久之后,赵暮染软软地缩成一团,窝在雪白的狐皮毯子中,眼中是还未散去的娇媚迷离。宋钊重新躺回她身边,将滑下大半的锦被拉高,手流连在她细腻软滑的腰间。   赵暮染察觉他还未消的念意,仰了头去看他,见到他发亮的唇,霎时满脸绯红。   宋钊见她如三月桃花一样的娇,忍不住再去亲她,赵暮染哼哼一声,感觉到他在腿心的动作。   “要磨破皮了。”她轻喘着,动了动腿。   宋钊明白她的意思,稍稍离开她的唇,低声道:“这样就好,真要你了,你经不住累。”说罢就只顾缠着她。   赵暮染闭上眼,由他去,只是满脑子都是他先前俯身温柔又旖旎地对待,脸色更红了。   两人一阵荒唐,摞得高高的折子直到晚间才被处理。   而当天下午的左相热闹极了。   宋钊让亲卫给左相买了十名妾,一一办好文书,吹锣打鼓送入左相府。   左相已五十有四,看到这十名妾整个人都傻了,左相夫人在亲卫走了后直接一爪了就将丈夫的脸抓出三道血痕。   “你个老不正经的!你居然纳妾!你就不怕死在女人肚皮上了!”   左相一直就是个妻管严,年经的时候有过妾室,但左相夫人是厉害的,将那妾室弄走了不说自此对丈夫变本加厉。那以后,左相见到女人都发怵。   如今十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往眼前一站,直如天旋地转般,别说挡住妻子的扑打,就是被挠花了脸都没有反应。   陈畅坐在左相家的墙头,听着院里的叫骂声,哭闹声哈哈大笑,听够了才跳下墙让人将今天下午的事散播出去。不过一晚上,都城家家户户都知道长公主殿下为左相纳了十名妾,美约其名让左相家人丁兴旺。   在早朝动过心思的大臣得知消息,皆是抽一口气。   文颐长公主这哪里是给左相纳妾啊,这是送了十个烫手山芋过去,还让左相只能当宝贝疙瘩供着。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伺候吃住,不然这就有藐视皇权之嫌。   而且谁人不知左相惧内。   如若长公主送完人气消了,这些人好好养着就是,但万一气没消再翻出来说事,左相一把高龄,搞不好还得被逼着和妾室生孩子。妾室不怀孕,那就是让左相失了男人的尊严,妾室怀孕,左相家那位河东狮怕得要掀了屋顶。   怎么都是不落好。   众人觉得文颐长公主太可怕了,笑吟吟的就捏住人小辫子,然后要将人揪掉一层皮。   第二日,众大臣上朝就看到左相的位置空在那,打听之下是,是告了病假。   大臣们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左相这是被打得出不门了吧。   而在第三日,御史大夫突然参左相贪赃枉法。虽不至于重刑,却也被直接连削四级,没收了家财,贬到贫瘠的地方为官。   这一做法又让大臣们在心中寻味,这内中谁做的手脚不言而喻,但是却首次留了活口。他们深想后,打了个激灵,宋钊这是折磨左相给他们看,有什么比从云端再跌落泥底更叫人绝望。   他们同时又想到了如今被圈禁着的三皇子几人,再也不敢打给安王身边安插人的主意。   宋钊这钝刀子磨人的方法,比直接要了他们的命还可怕。   一时间,朝堂上就变得极和谐,政务亦是井井有条。   承安帝收到来信的时候直看得笑出声,夸了句:“果然是我的女儿!”手段厉害。   安皇后看着信里的内容,也笑:“我倒觉得建议不错。”   承安帝闻言瞬间头皮一紧,心里骂就该斩了那找事的老狗,忙哄慰妻子,许久才让妻子消去了那渗人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木有小剧场,爬走~~ 第86章   “人已经落入包围圈了?”   宋大郎站在一片暮色之下, 半张脸隐在阴影中。   前来禀报的侍卫察觉到郎君语气不善,垂目应是:“对方身边如今只余百人。”   “陛下如何说。”   “如若国公爷愿前往, 陛下让交此令交给国公爷。”侍卫说着, 将一块玉牌递上。   那是调兵令牌。   宋大郎看着那块令牌, 瞳孔微缩,很快接了过来,朝承安帝落脚的地方行了大礼:“臣, 谢过陛下。”   侍卫离开, 同住一个院的宋二郎扶着拐杖走到兄长跟前:“兄长可是要出发了。”   宋大郎沉默地点点头,宋二郎抿唇:“我也要去。”   他受着伤还跟承安帝讨了情跟着前来, 为的也是父亲之事, 他自然是要去的。   “腿伤可要紧?”   “不过是皮肉伤, 没有伤到骨头, 无大碍的。”他忙应到,神色紧张。   宋大郎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没有不让你去, 你也该在场的。”   宋二郎闻言神色一松, 也露了笑,可他在看向兄长的时候,似乎看到兄长的笑里又藏了丝别的情绪。看他的眼神似乎也变得十分奇怪。   宋二郎一怔,可人已转身往院子外去, 他只能疑惑着跟上。   天边的霞光一点点被暗夜吞没,宋大郎来到处不起眼的宅子,宅子前亮着大红灯笼, 在寒风中打着旋儿。   宋大郎目光沉沉望着大门,侍卫问道:“可是要冲进去?”   他们的人已经牢牢围住,只是这宅子结构是长方形的,有三进,较深。一但惊动,再搜寻起来也极麻烦。   “宅子有几处侧门。”   “六处。”   “那就从这六处冲进去。”   宋大郎拢了拢袖袍,声音极低。   侍卫当即行动,同一时间,六处门都被圆柱撞开。在士兵冲出来那一瞬,守宅子的人也发现异常,十分迅速的将就在高处架了弓,不停朝众人放箭。   厮杀声起,士兵们架着盾冲锋。   到底双方人数差距太大,对方不过放了两轮箭就失守,被宋大郎领着人直接冲进屋舍。   “一个都不要留。”   刀光剑影中,青袍郎君淡声吩咐。护在他身边的侍卫神色一凛,当即让人放了信号,压倒性的屠杀让空气中充斥满了血腥味。   众人直接杀进深宅,赵文弘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在惊慌中反而变得平静。   他望着抱住庶子痛哭的妻子,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儿子,旋即取出匕首眼也没眨一下割断了儿子脖子。鲜血喷了他一身,他冷眼看着妻子放声尖叫,反手又是一刀直刺到她心脏上。   拔出刀的时候,他轻声道:“你现在死,比一会受辱强。”   妇人连一声喊都没有,就瞳孔溃散,在惊恐中没了声息。   不过眨眼间,两名亲人都死在手中,赵文弘眉毛都没有动一分,就那么一身血打开了门。   他没有想逃,正好迎面就看到已冲了过来的宋大郎。   “子尘,许久不见了。”   眼前的郎君仍是穿着他喜欢的青袍,修眉星目,眼下那颗朱砂痣艳如血滴。   宋大郎见已是绝境仍十分镇定的赵文弘,唇角勾了勾。   赵文弘视黑压压的士兵如无物般,还与他闲话:“安王倒是十分信任你。”他扫到了他腰间的那枚玉牌。   那可是安王能调令所有兵马的虎符。   “如若你当初也信任我,或许这一天会晚来一些。”宋大郎语调平平,手一扬,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晚来一些?   那还是要来的吧。   赵文弘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感伤,想起自己拉拢了几年的人,只因一个错误的决定所有都毁于一旦。   如若老护国公没有死,他没有拿来威胁他们兄弟,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起码,他不会落魄到要亲手杀了妻儿……“这个时候说个悔字,你会放我一条生路吗?”赵文弘自嘲一笑。   赵文弘一身的血,大敞着门的屋舍能看到倒在血泊的身影。   宋大郎眯起了眼:“你杀了妻儿,就是在等这刻求饶?”   “毕竟,我已经不受威胁了。谁人不想活着。”赵文弘依旧是那样淡然地神色,仿佛妻儿不是死在他手中,他没有卖了他们的命在换自己的生路。   宋大郎闻言,一步步走了前去。   赵文弘看着他手中的剑,眼底闪过一丝怯光,很快又隐去。   “说起来,当年你对我是有恩的。”青袍郎君指着他的剑缓缓落下,赵方弘心头一喜,下刻眼前却是银光一闪。   脆弱的脖颈被利刃轻易划破,血柱喷涌。   赵文弘下意识抬手捂住伤口,还没摸到伤口,宋大郎一剑便刺入他胸膛。剧烈的疼痛使赵文弘瞬间瞪大了眼,听到青袍郎君说‘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意识模糊,弥留之际却是听懂了这句话。   宋大郎是说他妻儿死前的滋味吧。   一样的致命伤,他承受着双倍。   赵文弘软软倒地,并没有他所想的能以恩抵一命,是他痴心妄想了。   宋二郎从侧门冲进来的时候,发现兄长已经将仇人解决了,他望着满身是血污的兄长嘴唇动了动,一时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正是此时,士兵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恒清由屋檐落下,惊得士兵纷纷以刀尖相向,十分警惕这突然现身的和尚。   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就在了?!   宋大郎见到来人,抬手示意不必警戒,恒清径直来到他身边。他走路极轻,夜风将他僧袍吹得簌簌作响,仙风道骨的姿仪。   “可了。”   “已了。”宋大郎丢了手中的剑,撩了袍子跪倒在他身前。   宋二郎觉得有些不对劲,在看到僧人伸手解了郎君发髻的时候,突然想到来人身份。   他兄长的那位隐世师父。   他眉心一跳,高喊着冲上前:“兄长!”   玉冠落地,碎作一片片,夜空下的郎君墨发飞杨。宋大郎抬头看要拉自己起来的嫡亲弟弟,朝他露了极温和地笑:“以后母亲就拜托你照顾了,还有宋家。”   “兄长!你怎么能放得下!”宋二郎跪倒在他身边,死死拽着他手不放开。   “我本就不该入世,造下的孽,就用余生还了吧。”宋大郎说着,将握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恒清此时手轻轻一挥,宋二郎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再想要冲过去的时候,已见恒清用一把小刀将兄长长的发丝截了一半。   他脚下一软,双目通红。   恒清替宋大郎剃度的动作极快,众人都怔怔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你曾出了师门,今日再入门,却是空门。往事一切缘了,从今起,你号了尘。”恒清前所未有的说了长长一番话,收了小刀,手心覆在徒弟的头上。   宋大郎朝他磕了三个响头,伸手将袖中的一件东西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朝跌坐在地的宋二郎行了个佛礼,将腰间的玉牌扯下递了过去:“还请施主交回陛下。”说罢,跟在恒清身后一步步离去。   宋二郎手里握着玉牌,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他抬袖狠狠抹去,喃喃道:“兄长你如何狠心。”   士兵发现了宋大郎离开前留在地上的东西,拾起来递给神色哀伤的宋二郎,他接过一看,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里面有一双耳坠。   耳坠边上还有一张小字条,上边书着‘赠弟媳文颐郡主’。   字条已泛黄,一看便是写了有些时日。   宋二郎紧紧握着两样东西,敛神吩咐清理现场,忍着伤心去见了承安帝。   承安帝听到宋大郎居然遁入空门也是许久没回过神,而且恒清怎么会突然出现?是一直跟在他们身边,还是说恒清一直就跟踪着赵文弘,等的只是徒弟报了仇,了了尘事?   承安帝好大会才消化这突然的消息,轻叹一声可惜。   如此人才,又隐世了。   但他却对宋大郎的赞赏更多了,人不怕一时误入歧途,怕的是终身不知过错,执迷不悟。宋大郎这些年犯了许多错,间接导致了老护国公惨烈身死一事,如今他能斩断恩怨,思悔清修一生,也是自我救赎。   了断尘俗,哪又真是这般容易,且看恒清早年还收两表兄弟为俗家弟子,如今又跟了一路就知道了。   承安帝感慨着道:“你兄长的事,朕看着,你还是折返都城,与驸马说一声吧。往后,宋家的重担,就都在你身上了,别坠了你两位兄长的名声。”   宋二郎红着眼,行大礼谢恩,连夜便往都城赶。   承安帝则一路继续南下,到了妻子娘家潭州。   而赵暮染与宋钊是在四日后见到折返的郎君,被满身尘的宋二郎吓一跳。   “你怎么先行回来了,还这副模样。”宋钊让人去准备梳洗的东西。   宋二郎握住兄长的手臂,将那小锦盒递了过去,哑声道:“大哥出家了,跟着那恒清大师,不知去向。”   宋钊看到小锦盒的时候心头极快跳了一下,以为是宋大郎出事了。   他过目不忘,记得这个盒子,但没想到居然是另类的大事。他神色一顿,眉头狠狠皱在一起:“你慢慢说,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会突然带走他。”   宋二郎难过地将事情前后都一一道来,宋钊握着盒子的手也越来越紧,神色惊怒不定,最后气得抬脚就踹翻一边的桌几。   赵暮染被他的举动惊了惊,忙走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宋钊怒道:“他倒是干净了!”   宋钊从来没有这样暴怒过,更别说气得失态。   赵暮染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能让他先坐下,宋二郎也被兄长的怒气吓了一跳。赵暮染强行让人坐下后,伸手去取了宋钊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她之前所想的锦盒,再看到纸盒上的字条,轻叹口气。   她将字条给气得抿紧唇的郎君过目,宋钊看着弟媳二字,眼眶骤然发红,最后将字条撕得粉碎,坐在椅子中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赵暮染想到他们兄弟间的种种,除了叹气也只是叹气。   一个心间有结,明明能化解的,却误入错道,造就了今日无法挽回的一些局面。一个心间有情义,处处小心对待,却再也无法续这份兄弟情。   赵暮染只能说,宋大郎对他人心狠,对自己却是更狠。   很快,宋大郎出家之事就传了开来,宋二郎承爵,历经了荆棘的少年郎君脸上再没有以往无忧爽朗的笑,变得沉稳内敛。众大臣看着少年郎的转变,都暗暗作想,这会不会是第二个宋钊。   而宋钊这些日子心情极其的差,差到每天都能让一批人叫苦连天,赵暮染倒是清闲了下来,因为棘手的政事都在她夫君手中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日常:   恒清:该是我的人,谁也抢不走。   系统提示,你已经被二徒弟拉入黑名单。   恒清:????   ————————   宋大郎摊手: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第87章   承安帝在潭州逗留大半月后, 继续往南边边陲去。   他此行要做的就是重新布防南部,走到边陲的时候已近腊月底, 准备出年了再归朝。而安皇后则留在潭州陪着家人, 待承安帝回程时再碰面。   赵暮染收到自家父皇的来信, 捧着脸叹气:“父皇正月不回都城,这年杂过?”   宋钊算了算时间,估计承安帝要初春才能回朝, “或者能赶在朝廷开印前。今年特殊, 宫宴可以不办了,若是觉得宫中冷清, 将父亲母亲还有二郎留在宫中守岁也可行。”   也只能是这样了。   “明日封印, 就能歇着了, 今日要将会试旨意昭告, 省得耽搁了那些学子。还有……”赵暮染掰了掰手指,数出四五件事来。   宋钊好笑的看着她蹙起眉尖,伸手去摸她肚子:“可是又闹你了?”   “这会没有, 估计知道他娘亲正心烦。”赵暮染手覆到他手背上, “就是腰酸。”   郎君的大掌就放到了她腰后,轻轻揉按着,女郎舒服得发出小猫儿一般的哼唧声,宋钊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   赵暮染现在已近五个月的身孕, 怀的又是双胎,肚子随着月份大得跟别人怀胎六月七一样,脚也开始浮肿, 确实是十分辛苦。   上朝的时候都是坐一会,抱着肚子在金銮殿溜达一会。   “过了明天就好,开印的时候,陛下就回来了。”宋钊想着又是心疼,好在这些日子,大臣们都安份了许多。   赵暮染靠在他身上,露了笑意:“可是我现在就想撂摊子了。”   说着还拿眼睨他,透着小小的坏意。   宋钊叹气:“我一个小小刑部侍郎,却是天天做着不符合本职的苦工啊。”   赵暮染就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可还领了驸马的食邑,不亏。”   “我天天算计那些狐狸,你倒是天天算计我。”郎君详怒,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咬了口。   她最近胖了些,小脸圆圆嫩嫩的,十分诱人。   赵暮染哎哟一声,奋起反抗,掰了郎君的脸,一口就咬他唇上。咬完还不够,又亲得他气喘吁吁才松开,只是自己也喘着,憋气憋得满脸通红。   就是一点亏也不吃。   宋钊对这她这性子也没辙了,和她闹了会,理好衣裳去见大臣,好将各项事情的召令颁布。   朝廷封印,就到了年关。   赵暮染在长公主的帮忙下理清宫中事务,歇了几天,就和杨侯爷众人在宫中高高兴兴过年。宋二郎倒没留在宫中守岁,而是回了护国公府,陪着家里的母亲与妹妹们。   今年禁了烟火,整个都城都极安静。赵暮染坐在暖炉前昏昏欲睡,宋钊就往她塞了个手炉:“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们小心路滑,让人照亮些。”长公主忙吩咐。   宋钊应是,扶着小妻子往宫中的摘星楼去。   那是皇宫内最高的建筑,先帝最喜欢在那俯视都城夜景。   两人拾阶而上,只是宋钊并未让登顶,不过登上二楼便将她引到敞台。他在小妻子不解的目光中道:“这里就好了,太高了你走着累,也怕不安全。”   她怀着身孕,让她往高处走就已是不对。   赵暮染只得收回疑惑的视线,抱着手炉看向外边。   此处虽不如顶楼能俯视整个都城,却能将皇城内的影致看得清楚。她看着宫中灯火蜿蜒如龙,像是星河落在大地间。   “这里夜影确实不错。”   她赞一声,宋钊微笑,抬手击掌。   赵暮染听到动静,眉头微微蹙起,想他究竟在卖什么关子,却不想下刻宫墙处突然亮了起来。那亮光就如同是萤火,一簇一簇,然后化作一片。   她惊疑不定,往另一个方的宫墙看去,亦是发现那光似流动的水,一直延绵围拢着宫墙。   这是……   她眼中映着璀璨荧光,笑意从中倾泻,在她的笑容中,数不清的孔明灯升空,那瞬间的壮观与旖丽让她像孩童一般欢笑出声。   宋钊望着她的笑颜,从所有未的满足,在她身后轻轻搂了她的腰,问道:“喜欢吗?”   “喜欢。”   赵暮染响亮地回他,将手炉一丢,双手放在嘴边,用更响亮地声音喊:“我喜欢……杨、君、毅!”   寂静的皇城空中就回响着女郎的告白声。   长公主与杨侯爷正下棋,听到这被风吹来的声音,皆是动作一顿。   长公主失笑:“年轻真好。”   杨侯爷撇了撇嘴:“臭小子倒是会哄人。”   “继承了你的优点。”长公主掩嘴一笑,睨向夫君的眼眸情意绵绵。   杨侯爷被看得心尖都在发麻,手一抖,就将子落错了地方。长公主低头一瞧,又是笑出声,落下一子挑眉道:“谢谢了。”   杨侯爷发现不对,再一看,自己的半壁江山都没了,只能丢了子苦笑。   身为当事人的宋钊却是怔了好久。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妻子会如此坦率地说喜欢,那种喜悦一下子就袭上胸口,被填得满满当当的,让他连反应都不会了。   赵暮染喊完后听着回声又是欢喜的笑,靠在怔愣的郎君怀里,仰头看满天灯火,喜欢极了这新年礼物。   宋钊就让她那么靠着,喜悦与激动交织,终于让他回过神,将人调个方向俯身就含了她的唇,极尽温柔地与她缠绵。   良久,赵暮染软在他怀中,避开他不满足又要再落下的吻,哼哼道:“我说喜欢你了,你却一句回应都没有。”   宋钊霎时就露了笑,凤眸内流光转动,在她耳边说:“都以身相许了,如何不喜欢,那情意都刻到骨子里了。”   啧……赵暮染听着他的表白,打了个激灵。   太肉麻了。   不过……她怎么听着那么欢喜。   赵暮染杏眸弯成了月牙,圈着他脖子,将唇送上前去。   灯火与星光融为一体,相拥的两人心意相通,只愿岁月静好。   ***   承安帝归朝的时候和宋钊算得差不多,赶在了开印前三天。   皇后见到女儿的肚子时吓一跳,伸手扶住还蹦蹦跳跳迎前人儿,“怎么这般大,还敢用跑的。”   赵暮染摸着肚子,倒没有什么感觉,好像是习惯了。   现在她已经满六个月,除了腿会肿外,其它都还好。   承安帝看着也有些心惊,问女婿:“你是天天都逼她吃多少东西?”   宋钊无辜极了,朝他一礼后回道:“陛下多虑了,染染都是正常的饭量,小婿也不敢乱让染染进补的。”   承安帝见女儿面色红晕,健健康康的,心中是又喜又优,才坐下就先传了医工来。听到医工说一切正常,只是因为双生胎的缘故。   自从赵暮染有孕,这句话是众人听得最多的,也就再稍安心,只静等看后两个月的情况。   随着月份越长,赵暮染活动确实也是越来越不方便。   她有时也望着自己的肚子叹气。   自从承安帝回朝,小夫妻俩就开始了正试的养胎生活,宋钊听着赵暮染今日第四回 叹气,侧头去看神色。   赵暮染有所察觉,抱着肚子问他:“你能看见我的脚吗?”   宋钊:“……”她脑袋里又在乱想什么。   赵暮染见他不言,又慢吞吞道:“我现在每天一低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感觉好奇怪。”   “看不见了又不是不在!”宋钊好半会也找不到词回她,只能将人拉坐到身边,伸手去帮她按小腿,“你瞧瞧,还在呢。”   赵暮染侧躺着,因为肚子重,也只能是抬了抬脖子,可是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脖子那么短过。她抬了脖子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脚啊!   “哪呢,我还是看不见!”女郎一咧嘴,发现自己居然臃肿如此。   宋钊彻底无言了,但也习惯了这些日子她总会时不时跳出些奇怪的问题。医工说孕妇越到产期,心情会越不安和紧张。这种时候只能顺着,过一会就好了。   果然,宋钊帮她按着腿舒缓了那浮肿的难受,赵暮染又开始吧嗒吧嗒说起了其它事情来,脸上刚才的愁容也不见了。   宋钊松口气。   正是此时,宫人禀曹淳求见。   两人都一愣。   承安帝在南边过了个年,稳定军心后就和曹淳及蔚明一众回都城,杨老太爷那有军功,直接就让他们守在了南边。   赵暮染宣见,不一会就见到还是那样圆圆的胖子像雪球一样滚了进来,赵暮染视线就盯着曹淳,直盯得人连行礼都不会。   “殿,殿下,我脸上有花吗?”曹淳终于顶不住她的视线,弱弱问一句。   哪知赵暮染往宋钊怀里一趴,哀哀地道:“我的天啊,你对我着的感觉,是不是跟现在我看着这死胖子的感觉一样的!”   曹淳:“……”他才刚来,怎么又嫌弃上了。   宋钊:“……”这孕期综合症又发作了。   两个男人相视无语,曹淳可怜兮兮地将别人托带来的东西递了过去:“驸马,这是我娘亲去华相寺上香,住持让带给驸马的。”   宋钊闻言一怔,接过匣子,里面是十二只有蜡封的玉瓶,匣子里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寥寥两字——了尘。   他手骤然收紧,看向曹淳:“主持可还说了什么?”   曹淳摇头:“没有了,就只让带这东西。”   宋钊啪就将匣子合上,丢到一边,“有劳了。”   他突然就生了气,曹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知道眼下最好就是走为上计,二话不说告退,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暮染在刚才就看到了字条,知道这是宋大郎托人送来的东西,那玉瓶也眼熟,是宋钊惯带在身边盛药的那种。   “这是今年的伤药吗?”   她记得宋钊手上好像也只得一瓶了,送得还挺对时机。   “他不是要断了尘俗吗,还送什么药!”宋钊阴沉着脸,喊来了陈畅,让他将这些药丢回华相寺。   他宁可每日熬着老方子喝,也不用他送的药。   赵暮染见他在气头上,也没劝阻,由着他去。很快,陈畅去而复返,那一匣子药成了两匣子,让赵暮染看傻了眼。   陈畅说:“住持说,郎君明白意思的。”   “好个宋昭!”郎君气得一拍桌子。   赵暮染看着桌几上跳了跳茶杯,险些以为郎君是在自己骂自己,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名字同音不同字呢。   但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威胁我呢,我若不收,他自己用的这一匣子也不要了。他这是像是个出家人吗?!”   “住持可知他行踪?!”   宋钊忍了忍,敛起怒意,沉声问陈畅。陈畅吱唔了会才道:“属下问过了,住持说不清楚,只说郎君收了,自然会知道这第二份送哪去。”   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既然这样说,肯定是不清楚宋大郎行踪的。   宋钊火气又蹭蹭蹭往上窜,气到最后都气笑了,最终也只能妥协。   宋大郎能对自己狠,可他哪有他狠。   宋钊让陈畅将第二匣子的药送了回去,心情阴了整日。   赵暮染望着那一匣子的药,心中想的却是,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就连她也没能将宋钊逼成这样过。   她突然很想向宋大郎取取经,这都是怎么拿捏的人。   出了春,皇城内的柳树都抽了新枝,嫩绿嫩绿的。   赵暮染也换了春衫,让郎君陪着到御花园散步。   两人沿着水边走了圈,见是临近午饭时间,就往太极殿准备寻承安帝一同用饭。哪知在转到前殿的小道上,夫妻俩遇见了被翰林院士领着出宫去的新科进士们。   众人忙垂目行礼,赵暮染好奇地看着院士身后的青年才俊,见挺精神的,微微一笑。   众位进士察觉到长公主停留的目光,也忍不住好奇偷偷抬眼,去窥这位被承安帝捧在手心中的天之娇女。   这一见,却都是在心中暗暗叹一声。   长公主殿下明眸似水,浅浅一笑似春风般和煦,好一张娇颜。即便是身怀有孕,仍是不减风彩。   众人不由得就将视线又落在传闻中那对长公主殿下千依百顺,宠爱无边的驸马身上。   只是这一看,都纷纷吓得低了头,心中阵阵发怵。   如若长公主殿下是明媚的春日,那这驸马宋钊就是刚过的寒冬腊月,一个冷冷清清扫过来的眼神就让人如坠冰窟。   院士本想等赵暮染有什么话吩咐的,却是察觉到气氛不对,再一见驸马那阴得滴水的眼神,忙先行告退,领着一众进士飞快离开。   “这些人都是二甲的?”赵暮染见众人跑得飞快,想问的话只能问身边郎君。   宋钊微微一笑,抬手掐了掐脸颊:“应该是,怎么,对这些进士有兴趣的样子?”   赵暮染就奇怪地道:“什么兴趣?”   她就是在想她父皇将这些人补了什么缺而已。   宋钊见她懵懂的样子,唇边笑意更深,扶着她腰继续往前:“没什么……”   赵暮染仍是一头雾水,脸上带着笑意的郎君,眼眸深处却隐了冷色。他的小妻子没兴趣,可过不了些日子,怕是要有人起不该起的心思了。   这些日子他没在上朝,有些消息还是了如指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日常:   染染最近总是收到许多好友申请,全是新科进士。   染染疑惑,宋钊冷冷一笑,把染染那笑颜明媚的头像换成了自己的。   染染好友数量瞬间锐减。   承安帝得知事情后,和皇后说:你说将门神换成驸马的脸,会不会有奇效?   皇后:也许你们岳婿的都放一块,会有神效。   承安帝:???? 第88章   会试过后, 不少空缺的职位都得到了替补。承安帝表面看着是武夫出身,幼时接受的教育却与赵舜无二, 先帝在培养两个嫡子上面是极用心的, 如此承安帝治国的套路都让大臣们看傻了眼。   有着武将的铁血手腕, 心机又极深,光是这批新进官员的安排就看出来了。   承安帝将那批进士外放了一半,虽是七八品小官居多, 可只要熬个三年有了政绩, 再回来就是平步青云。以后,这些人就会成为本朝新的势力, 全部都是归顺听话的一批官员, 未来的砥柱。   他们这些老臣, 过几年想依老卖老都不行了, 得天天防着被后来者居上。   散朝的时候,不少大臣都聚拢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边走边说, 边说边叹气。   今日第一回 上朝的新进士们个个都意气风发, 他们刚入朝就有一条阳光大道在脚下,如何能不欢喜。   两拔人就形成了强列的对比。   宋钊今早去了刑部衙门,此时正好从直道过来,与众人撞了个对脸。   大臣们一见这玉面阎王就心里难受, 却只能硬挤出笑和他打招呼。   宋钊拢拢了官袍袖子,颔首:“已经散朝了,还是来晚了些。”   “宋大人事务繁忙。”新上任的左相齐大人呵呵笑着。   他是原本的右相, 因为前左相的强势,他一直就不怎么突出,如今被承安帝一提拔倒是带头做了几件要事,如今承安帝待他还算亲近。   “都是替陛下做事。”宋钊微笑,拱拱手准备去见岳父。   众人还礼,大臣身后的新晋官员也都纷纷低头施礼。宋钊凤眸斜斜看了过去,除了一甲的三人,其它人倒都见过。   他没有过多理会,径直离开。   郎君身如玉树,修长笔挺,阳光下俊美非凡。有人突然小声说:“我瞧着,探花郎比驸马要好看几分。”   被点名的探花郎脸色一变,忙说:“驸马可是我等议论的!”   那人也即刻闭了嘴,心中倒有几分不以为然。   他们这批进士,才貌都不差,不过是因为如今的驸马爷与文颐长公主殿下相识早而已。   大臣们自然听到身后那小声的议论,齐相皱了皱眉,扫了眼身侧几位目光在闪烁的同僚,沉默着先行离开。   当夜,陈畅给送宋钊送了几道消息。   宋钊接过,冷笑一声,让陈畅直接送给承安帝。此时的太极殿内,被承安帝由参军提到枢密使的魏正仪也正汇报事情。   “——将主意打到朕的女儿身上?”承安帝挑眉,一双凤眼冷厉无比,“他们也配!给染染提鞋朕都嫌弃他们寒碜!”   说着还狠狠呸了口。   一群小兔崽子,居然还想着以色上位!   他的女儿是他们能打主意的吗?!   承安帝此时哪里有个帝王,枢密使跟在他身边多年,早已习惯,说道:“陛下要立长公主殿下为储君,这些事情往后怕是还多着呢。”   这只是个开始,所谓的好白菜就怕猪惦记啊。   承安帝脸色就沉了下去。他看一个宋钊就够不顺眼的了,再来一两个,他会忍不住直接拿刀砍了。   而且,这些人又哪真是真心对待他家染染的,看中的无非是权与势!还不如宋钊那臭小子!   帝王正生着气,陈畅带着消息前来,承安帝一看,骂道:“跟驸马说,往死里整!”   陈畅领命而去,承安帝又阴恻恻一笑。既然有大好前途不要,要和那些还没歇心思的狐狸靠一起,沾一身骚味就别怪他掐断苗子。   宋钊等着承安帝的消息,听到准话后,微微一笑。烛火下的郎君凤眼中全是冷酷。   “你还在忙什么?”赵暮染睡醒一觉,发现郎君还在桌案前。   “不忙了。”宋钊起身,走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女郎披散的发。   赵暮染就去勾了他的腰带,将郎君拉上榻,缩在他怀里继续睡。宋钊就喜欢她这种依赖和黏糊劲,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亲。   “...父皇明日还要设宴,你快歇了吧。”女郎低声嘟囔了句,很快又没了动静。   宋钊失笑,小心的搂着她入眠。   明日是登科院及践行宴,承安帝是个怕麻烦的人,刚好是会试过后,他手下的几位副将分派边陲,索性二宴合一。   也许会很热闹。   到了第二日下午,赵暮染简单换了套衣裙,也没梳髻,直接用一条银色束带松松挽在脑后。宋钊左看右看,最后取了胭脂,用笔沾着在她眉心画了朵莲花。   胭脂红且艳,将她明媚的小脸都衬得妖娆几分。   赵暮染照了照镜子,臭美得也觉得自己好看,与郎君携手往御花园去。   两人相携而来,内侍高唱,众人侧目,便见一对壁人款款而来。   大臣们已习惯了小夫妻俩的好相貌,倒是新晋的一群年轻人都看怔了,一身素色衣裙的长公主殿下,出尘致极。不少年轻人的视线就转到了那扶着人儿的郎君身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帝后随之而来,众臣行大礼,承安帝直接拉了女儿坐到身边,这样一幕叫众人都心思不一。   宴会在赵暮染眼中惯来是无聊的,在几轮的敬酒后,她更加无聊了。   她有孕,不能喝酒,看着他们一杯接一杯,馋得不行,眼巴巴看着郁闷。宋钊被她苦着的一张脸逗笑了,捧了酒杯送到她唇边,“舌尖,一点。”   赵暮染顿时喜开颜笑,用袖子挡住,抿着杯沿用舌尖舔了小口。   皇后就笑道:“也就驸马能宠你,不许再尝了。”   承安帝却没觉什么不好,哈哈一笑。帝王的笑声引得众臣注意,正好瞧见驸马眉眼带笑,与长公主极亲密的样子。   酒过三巡,赵暮染坐不住,离席四处走走,宋钊自然是陪同着。两人一离席,大家都注意到了。   宴会上依旧言笑宴宴,气氛热络,不久后一位慌慌张张跑来的内侍,却让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赵暮染在花园里动了怒,驸马把那莽撞的新晋官员一脚踹得不醒人事。   承安帝闻言直接就砸了酒杯,站起身就要去看看女儿怎么样,赵暮染倒是先回到会场,脸色铁青。   “染染,你没事吧。”皇后上上下下打量女儿,担忧不已。   赵暮染抿唇摇头,宋钊那已经给承安帝说刚才的事情经过。   是两人出去不过半刻钟,就偶遇了两三人,赵暮染觉得奇怪,在遇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就明白过来。顿时生了气,宋钊就让那还想搭话的新晋官员退下,那人说了句长公主殿下还未发话,驸马这是越矩,有不敬长公主之嫌。   赵暮染听到自家夫君被人说嘴,更是动了怒,提了裙子就要抬脚将人踹一边去,倒是宋钊先动了手。   承安帝听得冷笑连连,赵暮染在回来的路上就让人回宫取了破风来,这会絮阮已将□□捧着送上前。众臣看到那柄破风被长公主稳稳握在手里,有一瞬的头皮发麻。   长公主殿下可是拿这柄枪和承安帝打天下,当初五城兵马司的惨状,历历在目。长公主殿下是要做什么?!   “你们是觉得本殿真的一孕傻三年?!”赵暮染锵一声将枪重重砸在石板地上。   大臣们心尖就跟着缩一下,已有人在心中暗叫要不好。   “你们间居然有人敢挑唆新晋官员走歪门邪道,本殿是你们好算计的?!要走裙带关系?想要做我裙下之臣?!”赵暮染呸了一口,“你们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尽藏这些肮脏龌龊的心思,是想造反了你们!”   大臣们被骂得冷汗淋淋,一看承安帝脸色黑如锅底,纷纷低头惶惶道不敢。   赵暮染手腕一转,破风在她手中舞得生威,众人听见咔嚓一声,再抬头,发现是一边的桌几直接就被她一枪僻成两半。   众臣都在心中倒抽口气,长公主的臂力...这是能打死一头牛吧!   那些觉得赵暮染明媚动人的,此时被她极强的气势吓得腿子都在发软。   赵暮染砸了东西,心中的怒气才平复了些,依旧厉色道:“你们觉得比本殿的夫君强?本殿都曾不敌驸马,你们拿什么和我夫君比!还想取而代之?!”   “那就来吧,本殿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能打赢本殿!”   银枪又是重重砸在石板地上,众人看到那块地方的龟裂纹,皆缩了脑袋。   宋钊怕她气得太过,好声哄着将破风从她手中拿走,赵暮染冷着脸说:“他们欺你太甚,这事没完!”   众人都要给她跪了,敢情长公主气的不全是他们动了心思,而是气他们不将驸马看在眼里。这护短护得......也没谁了。   宋钊却是笑了笑,突然抬就将□□掷了出去,众人只看到银过一闪而过,一位官员就惨叫跪倒在地。   银枪直接将那名官员的腿骨惯穿。   这个力道...   宋钊这一手突然,连承安帝都没有反应过来,但站着的官员中,已有几人软倒在地。面无人色。   而被宋钊一枪断了腿的,正是与那名新晋官员有所勾结。   承安帝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这女婿是已经将背后捣鬼的都揪出来了。   不过一天,啧啧,这醋劲。   承安帝想想都觉得牙酸,当场下令彻查,宋钊狠厉的一面再度让众人记住,特别是那些没经历过本朝腥风血雨的新晋官员。   次日早朝的时候,大殿上就空出几个位置,众人心中明白。齐相朝身后看了眼,正好与如今的礼部尚书对上视线,两人都会意一笑,心中同一想法——   活着不好么。   心眼越多,在承安帝身边就死得越快,特别是关于长公主的。   不良风行,很快就镇压了下去,也让大臣们的都收了心思。不止是大臣,都城内的青年才俊得知消息后更加没了想法,不过还是有人想看宋钊那病秧子能活多长,将心思藏得更深罢了。   一次宴会就闹出事来,赵暮染越发不爱往外走,整日懒懒地窝在屋里,顶多出屋门散散步晒个太阳。   出了三月,她就临近产期,宋钊倒也不想她乱动,比她还紧张。   医工每日都来诊脉,每回帝后都在,让他倍感压力。   好在,每回诊脉的结果都不错,如今害怕就是头胎艰难。   众人不提,赵暮染却也感觉到了他们比自己更加紧张,特别是宋钊。晚上歇息,只要她动弹一下,他都得惊醒坐起身,连连询问。   这样一闹,也弄得赵暮染总感觉要生了。一回孩子胎动得厉害,就闹了乌龙,躺在产房里,医工一把脉都哭笑不得。   闹了一次乌龙后,众人都不敢再在她面前表现出紧张,赵暮染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这日,承安帝忙完政务就和皇后到女儿这用饭,赵暮染在刚端起碗的时候眉头皱了皱,像是思索什么。接着又面不改色,像往常一样用了两碗米后,将碗一放摸着肚子道:“我好像要生了。”   承安帝险些被饭噎着,宋钊手一抖,满杯的茶就都泼在了身上。在场倒是皇后镇定一些,忙过来扶起女儿问:“可是疼了?”   赵暮染歪了歪头,“刚用饭的时候就开始疼了。”   宋钊几乎是跳起的,二话不说将人抱起来往隔壁产房去,被她吓得心都乱抖:“你怎么不说!”   看着郎君发白的脸色,赵暮染也很无辜,她瘪了瘪嘴道:“吃饱饭才有力气生啊。”   众人:“......”无法反驳。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   躺在产床上的染染淡定发自拍照:要生孩子了,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皇后一把缴了手机,想了想拿出自己的:女儿要生宝宝了,好激动!   染染:.......   众人:....... 第89章   长公主殿下要生产了, 医工全都到凌霄宫侯着,宫人们虽是忙乱, 却是十分有序。   只是产房里, 有些小混乱。   “染染, 疼吗?”   “女儿你别怕,爹爹在这镇着!”   皇后见女儿开始疼得冒汗,被围在榻前的两个男人也惹毛了, 回身怒道:“都给我走!你们男人别在这里添乱, 出去出去!”   说罢,一手一个, 拉着直接丢出了门, 然后关门吩咐:“给我守好了, 敢放他们进来, 你们脑袋就不要要了!”   皇后从来都是温婉似水,今日这彪悍摸样可把众人都吓坏了,个个缩着脑袋, 连连应是。   感受着阵疼的赵暮染反倒笑了出声, 皇后见女儿这种时候还能笑,也是佩服,坐到床边上握着她手说:“染染不要怕,生孩子都这样的, 现在才刚开始疼,还早呢。”   接生的老妪也笑吟吟跟着应声:“是的,殿下别担心, 您疼的时候就深呼吸,要是慢慢疼得厉害了您再与奴说。一定不要喊,好省些力气。”   赵暮染点头表示明白,紧紧闭着嘴。   皇后在边上不时给女儿擦汗,老妪也算着时间检查,赵暮染的韧劲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硬是抗着没有哼一声。   产房内安安静静的,倒是急坏了屋外的岳婿俩。   承安帝不停的来回踱步,宋钊看着是冷静的立在院中,但只要细心去看,就会发现郎君双手一直紧紧攥着拳。他如何会不担心害怕,这可是染染的头胎,又是双生。   宋钊站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还是不顾一阵哭喊阻拦声冲了进去。   皇后正在给女儿喂水,见到冲进来的女婿吓了一跳。   承安帝见女婿冲进去了,也想跟着进去,可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   女婿去得,他去不得啊,这会,他连撕了女婿的心都有。   “你怎么又进来了,出去!”皇后没给他好脸色,宋钊朝她一礼告罪,然后跪在榻边,将手腕间的佛珠摘下,一圈圈缠到她腕间。   他心疼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小妻子,轻声道:“染染,你别害怕。”   赵暮染抬手看了看那串佛珠,又坚定的摘下,重新套回他手上:“你别担心,不过是生个孩子,这个该你戴着。你说过,我是你的福星,所以这福气会让你妻儿双全!”   宋钊紧紧握着她的手,赵暮染终于疼得喊了出声。   老妪哎哟一声:“驸马快出去!!殿下要生了!”   皇后闻言再度将不愿意离开的女婿丢了出屋,将门栅了,赵暮染那边已经开全宫口,疼痛一阵一阵如浪潮袭着她。在剧烈的疼痛中,她只能听见老妪和娘亲在喊如何用劲,如何呼吸,全靠毅力配合着。   宋钊再次站在门口,听着产房里的动静显得失魂落魄,赵暮染每喊一声,他心头也跟抽一下。就好像有把刀子戳中心房,在那隐隐生疼。   赵暮染从没想过生孩子比受伤还疼,那种能将人撕裂的疼根本不是利刃可比。冷汗从额头渗出,又沿着眉骨滑落,她强忍着不喊出声,却是无法控制。老妪按着她的腿,不停的让她用劲,她到最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用的劲,只感觉肚子空了些,整个人都神智恍惚起来。   小孩子的哭喊声当即在产房内响起,嘹亮的声音传到屋外,承安帝心头一松,高喊一声生了!   站在产房门口的宋钊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可是赵暮染那却还没有结束。双胎这才生了第一个,老妪将孩子先将给宫人后,见赵暮染已经有些失力,想也不想,直接就伸手去推她肚子。   剧烈的疼痛让以为能歇口气赵暮染又喊了出声,老妪不断说着还有一个,殿下你继续用力。皇后见女儿连意识都快要不清楚了,果断让医工将崔产汤送上来,即便会对身子有些损伤,但也不能让女儿真的失力。   皇后急着给你喂药,赵暮染缓了会后发现先前那种熟悉痛感再来,只疼得她双眼发黑。在黑暗与疲惫的袭击下,她神识有些模糊,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中他脑海里又闪过一些画面。   女童与男童的欢笑声也在耳边。   她猛然打了个激灵,意识清明了些,也听清楚了母亲带着哭腔让她用劲的声音。她咬紧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再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传出,宋钊听到里面的人欢喜地道恭喜,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慢慢站起身,门却一下开了。   安皇后从屋里出来,将屋内浓郁的血腥气味也带来了出,宋钊紧张的问:“染染可还好!”   皇后听到他先问的是女儿,睨了他一眼,说:“你这当爹的也不问问孩子?”   宋钊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岳母是在打趣他,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朝皇后一礼进了屋。   “不许进内室,等里面收拾好再说。”皇后忙交待,承安帝也冲上前开心的握着妻子手,“我们女儿真棒!”   皇后无语了。   得,又一个无视了孩子的男人。   产房外间,宫人已将孩子打理好,包在襁褓里,递给宋钊过目。宋钊看着两奶嬷手中的孩子愣神。   两人见他愣愣的没说话,都抿嘴笑,皇后走上就看到女婿望着孩子发傻的样子,笑道:“要给你道声恭喜,儿女双全,外孙为长。”   宋钊闻言抬头,那动作僵硬,整个人看起来就木木的。承安帝却是十分开心地已在逗两个孩子,左看右看,喜欢极了。   皇后见女婿这样,皱了皱眉,正想说这是什么反应,就见女婿抖着手问奶嬷他能不能抱抱。   奶嬷将孩子放到手弯里,宋钊对这小小一团的孩子突然手足无措,承安帝却是十分熟练地就换过外孙女,还在皇后跟前邀功:“你瞧,我还记着怎么抱孩子呢。”   皇后瞅着两个喜悦表达各不一的男人,只抿嘴笑。   宋钊抱着孩子,孩子小脸还皱巴巴的,其实不怎么好看,可他却是看得双目发酸,心间那种激动的情绪一浪一浪,仿佛都要将他淹没。   他当父亲了。   尽管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见到小小软软的孩子,他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宋钊在喜悦中不能自已,在内室伺候的宫人来禀里面已经拾掇好。宋钊猛然一个激灵缓过神来,将孩子轻轻交给伸手的岳母,急慌慌去看小妻子。   赵暮染已经睡着,没有血色的小脸陷在软软的被褥中,发丝沾着的汗都未干。   “染染...”宋钊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又握着她手声音都发哑,“谢谢,辛苦你了。”以后不会再让她受这样罪了。   承安帝抱着孩子随后而到,见女儿一副赢弱的样子也是心疼,狠狠瞪了几眼宋钊,被妻子劝出走。   宋钊就那么陪在赵暮染身边,女郎醒来的时候就见到熬了半宿的郎君。宋钊见她睁开眼,欢喜地先去倒了温水,一点点喂她。   赵暮染一动,身子又软又疼,索性继续躺着。喝过水后,她说:“我饿。”   宋钊就笑了出声,去端了一直温在边上的肉糜粥。   还知道要吃的。   赵暮染一口喝光了粥,还咂巴咂巴嘴,宋钊说:“让人去取汤了,炖了许久的补汤,先喝那个。”   赵暮染终于吃饱喝足,精神也好一些,想起件极重要的事来:“宝宝是男是女?!”   她刚想着怎么生孩子了,完全没留意当时老妪说的是男孩女孩。   宋钊怔住,失笑:“儿女双全,我们染染是最有福气的。”   赵暮染听得喜开颜笑,还抬了抬下巴,一副骄傲的样子。宋钊觉得她可爱极了,只是孩子如今正睡着,也不好抱过来给她看,只能陪着来了精神的小妻子闲话。   中途孩子醒了哭闹一回,赵暮染就让奶嬷将孩子放到跟前,怎么都挪不开眼地盯着看,直到困意上来才挨着孩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宋钊让奶嬷轻声将孩子抱走,自己继续陪在边上,也睡了囵吞一觉。   第二日,承安帝下朝后跟着妻子就欢喜地来到凌霄宫,直接将一张纸丢到了女婿身上。宋钊接过一看,是两个孩子的名字。   看到孩子的姓时,他沉吟了会问:“陛下决定了?”   “难道你要反悔?!”   宋钊目光又落在排在首位的赵钰二字,突然跪下行了大礼,缓缓地道:“如此,还请陛下准了我与父亲致仕。”   承安帝看着叩首的郎君,神色几变,最后一挥手:“挂闲职!”   “还望陛下恩准。”   郎君却是再叩首,承安帝一把将他扯了起来,声音低沉:“那就官升三级!你父亲母亲助我良多,我不是赵承,这片江山本也不是我愿意要,只是为了保全妻女不愿她们跟着我受苦。那是你的儿子,也是染染的儿子,流着我们赵家人的血,一荣俱荣。我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宋钊薄唇轻抿,最终也只能是叹气一声,朝承安帝再施礼:“谢岳父大人厚爱。”   承安帝难得的在女婿面上哈哈大笑,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从所未有过的亲昵。   “希望陛下也不能厚此薄彼了,要给阿宁招个良婿。”   阿宁是承安帝给外孙女取的名,全名为杨佳宁。   承安帝听到女婿这话一愣,旋即神色变得凝重:“你决定了?!”   给外孙女招婿,那意思是不再要孩子了。   宋钊微笑,眼中都是满足:“小婿已儿女双全,十分圆满。”   “你倒是洒脱,但你父亲那呢?”承安帝自然也不想要女儿再受生育的苦,可是他有种抢了人香火的内疚感。   “正如陛下所说,孩子流着赵家与杨家的血脉,就是阿宁招婿,也是一样延续了杨家的血脉。父亲也是同意的。”   “君毅说得极对!”   一道声音由外传来,岳婿往门口看去,是被他们昨天紧张到漏了通知的杨侯爷。   杨侯爷携长公主大步走来,夫妻俩先朝着帝后施礼,才继续道:“君毅之前就已经和臣商议过,陛下厚爱重情义,是臣等福分。臣得陛下如此相待,臣不能不知好歹!”   杨侯爷说罢,朝着承安帝行大礼,长公主也跟着跪了下去。   论真,他们杨家与宋家极大逆不道,那可是灭族的祸事,也就是承安帝没有为上辈子恩怨迁怒的意思。就凭这一点,他们对承安帝就已是感激不尽。   承安帝将两人扶了起来,最终什么也没说,叹一声拍了拍杨侯爷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孩子的名字,赵暮染也觉得好听,既然大家都商议好了,她也省得费心,只安心坐月子养身体。   孩子洗三的时候,承安帝只喊了宗亲及杨宋两家到场。   说是皇室宗亲,显赫的早已经没有了,都被赵舜前些年料理得差不多。如今站在现场的二十来人老的老,小的小,个个都畏畏缩缩的,这样单拎出去,都不会有人信这是皇室宗亲。   承安帝倒是第一回 觉得赵舜做对了,他无子,这样省事的宗亲最好,省得在他面前拿大尽用祖宗礼法来说事。   虽然人不多,但也是办得极热闹隆重,杨侯爷更是送了众人所没想到的礼物。他将手中的杨家军军符直接给了孩子。   先前他呈给了承安帝,却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如今倒给到孩子手中,即便是承安帝也不好再干涉。   宋钊看着那枚军符,撇了撇唇。   杨侯爷瞧见了,戏虐道:“怎么,觉得我偏心了。臭小子,我就是偏心了,谁让你越大越歪,现在居然还要跟个孩子争长短。这不是你儿子?!”   他上来就一长篇,宋钊听得剑眉微挑,冷着脸直接将女子抱了回来。跟抱着儿子的长公主道:“母亲,我们去染染那吧,这儿也有些太闹了。”   杨佳宁就在父亲臂弯里闭着眼吐泡泡,昏昏欲睡,并不知道自家爹与祖父刚上演了场拼斗。   杨侯爷被噎着了。   儿子与妻子要去的地方,他可去不得,连带孙子孙女都被抱走,那他留在这干嘛?   看赵家剩下的这堆歪瓜裂枣?!   长公主对幼稚的父子俩无言,却也非常赞同儿子的做法,离开前看向丈夫的眼神带着些幸灾乐祸,和儿子说:“就该气气他,以后娘亲经常进宫来啊,染染坐月子最无聊了。”   宋钊听着脚下险些一个踉跄。   他母亲是在向他示好,然后甩掉父亲,打算就腻在染染身边了?   宫内洗三宴正热闹,远在千里的宋大郎这才得知赵暮染已生产的消息,那时他与恒清正进城,看到了城门边上贴的告示。   一子一女。   倒是全了。   宋大郎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念一句佛号,唇角微翘。   恒清发现徒弟在告示前停留,斜斜看了眼,“都痴。”随后和徒弟说,“东去。”   宋大郎眼中笑意更浓,却道:“痴的不只徒儿。”究竟是谁想要东去,这一路走去,也该差不多走上一年吧。   恒清面无表情转过脸,快速转动着念珠,一言不发径走往前。宋大郎忙跟上,在后面说:“师父,徒儿今日念一百零八遍心经。”   “加楞严经。”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圈日常:   在宫中留了七日的长公主:两个小宝贝真是太可爱了。【配图-与孙子孙女的合照】   夜夜独守空房的杨侯爷回复:媳妇儿什么时候才回府。   笑得阴恻恻宋钊回复:母亲多住些日子吧。   杨侯爷一口老血喷在屏幕上。   ————————【又过了七日】   承安帝:阿姐,把染染和孩子还给我好么。   安皇后:阿姐,把染染和孩子还给我好么。   宋钊:母亲,把染染和孩子还给我好么。   杨侯爷:哼哼,风水轮流转,越转越好看! 第90章   承安帝喜得外孙, 这些日子上朝都是笑眯眯的。从去岁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大臣们也跟着松口气,只是承安帝护那对孩子护得紧, 洗三的时候大臣不得而见, 免不得心里多了几分好奇。   都城几乎都在讨论着皇孙的事, 大臣们也都想尽办法给赵暮染送上贺礼,送不进宫就全堆到了杨家。   杨侯爷每天都会听到同僚们的道喜声,回到家里还要面对各种贵重礼物, 他想了想, 来者不拒。   慧宁长公主见丈夫让管事将东西登记成册,然后一一清点出来放在单独的库房, 笑道:“孩子还那么小, 你这就开始给他们囤家产了?是准备囤几坐金山银山来?”   杨侯爷却是笑笑, 眼中有精光闪过:“我的孙儿们缺这点钱花?不过是给他们先记下, 哪位大臣家产丰厚,这礼单以后指不定就有大作用了。”   男人笑得贼兮兮的,长公主霎时就无语了, 还有些心疼那些来巴结大臣。   这算亲手将自己小辫子送到人手里吗。   长公主默默扫了眼那件件能值千金的礼。也是, 一般为官家里哪又能得这样贵重的东西。   杨侯爷收了礼,官员们都憋足劲,开始暗中攀比起来,后面人送的东西一件比一件贵重。   承安帝自然也收到消息了。一日, 杨侯爷早朝后就赖在承安帝那,要跟着去看孙儿,顺带将礼单呈给了他看。   “你这么坑他们好吗?”承安帝看着长长的单子眼皮直跳。   都是银子啊, 拿这些换成现钱,能想办法造水利工程,还有赈灾。再能将军中的装备再提一提。   承安帝看着那礼单双眼发亮,和杨侯爷直接去了凌霄宫。   长公主与皇后就坐在殿内逗孩子,两个男人出奇没有先看孩子而是直接喊了宋钊,商议将这些东西怎么换钱。   两人在侧殿说着话,说话声时不时就传到寝殿内的赵暮染耳中,她躺不住跑了出来:“这个直接往当铺一当,然后散出风声,自然就会有大臣拿出相应的钱来买去!”   当铺?!   “这样直接变卖礼物,那不得被大臣笑话,行不通。”承安帝不赞同。   赵暮染却是嘿嘿一笑,拢紧郎君递来的披风说道:“如何会行不通,只要先让个言官出来,拿送礼的事参一本。那可是物件,能查到的,侯爷后脚就直接将物件丢到当铺,送礼的大臣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会偷偷让别人去赎回来。赎回去他们要怎么处理就是他们的事了。”   “这样他们还认为父亲抬手帮了一把。”宋钊唇边扬起了意味深长的笑,“至于这个当铺,最好是由我们自己的人来办。”   一本万利!   不,应该是无本万利!   而且礼单还在,东西不见就不见了,真要收拾他们,还用得着管什么物证。   承安帝与杨侯爷听得一愣一愣的,沉默片刻后拍腿哈哈大笑,笑声都要将屋顶给掀了。   皇后与慧宁长公主被吓一跳,抱着孩子过来就看到女儿也跟在边上,忙将人又赶回屋里,同时瞪了三个男人一眼。   三人当即收声,宋钊直接就溜回屋陪着妻子,很不厚道留下岳父父亲去面对不满。   赵暮染到底还是坐不住的性子,年轻、身体底子又极好,恢复得很快。说是坐月子,其实大多数都在寝殿抱着孩子来回溜达,唯独没出那道门而已。   是夜,宋钊沐浴后发现孩子又醒来了,被奶嬷抱到小妻子身边,两人都埋在小妻子胸前。   赵暮染奶水还算好,只是也供不上两个孩子的,都是哄好喂个半饱再交回给奶嬷。   她见着宋钊过来,忙侧了身,哪知郎君没有像以往那样好歹站远些回避一下,而是径直前来。   她察觉到他落在孩子身上的目光,脸却是不由自主的发烫。   有些别扭。   明明是在看孩子,可她就是不自在。   宋钊察觉到了,眼中闪过笑意。   他的小妻子为人母后居然会害羞了,他还真不敢想,想想以前都是自己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的。   他索性就在榻边上坐下来,赵暮染更不自在了,好不容易熬到孩子睡着,赶紧给奶嬷递过去。   她手忙脚乱的掩衣襟,哪知被宋钊挡下,拿了帕子给她擦拭。赵暮染脸上霎时染满红晕,宋钊站在她前面,看着烛火下娇颜如玉的妻子,凤眸里的温柔满得都要溢出来。   好不容易重新理好衣襟,赵暮染就催他歇下。   她坐月子,不能洗浴觉得身上难闻,宋钊又不肯走,就在屋里又摆多了张小榻,晚上宋钊都歇那。而两个小家伙晚上总爱醒,醒来了就哭声震天,非要爹爹或是她抱才肯收声。   哪知今晚的宋钊却是不管,直接将她挤到床榻上,就那么要与她睡一块儿。   “睡吧,晚间孩子再醒,我看着就好。”宋钊手搭在腰上,低声在她耳边道。   其实她身上一点也不难闻,还有淡淡的奶香,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赵暮染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就往里再挪了挪,可是郎君滚烫地身子就会紧跟着贴上来,让她莫名心跳加速。她总感觉今天的他要比以往强势。   正当她想着,身后传来郎君低低的笑声,温润柔和,满满的愉悦。   “染染,你在害羞什么?你身上哪儿我没见过。”   赵暮染闻言猛地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逗她的,当即哼一声,翻个身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你学坏了。”赵暮染瞪着杏眼。   她脸上红晕未散,这话说出来就有股含娇带嗔的风情,宋钊看得心头一片荡漾,声音跟着哑了下去:“你不喜欢?”   郎君直白的话让赵暮染眼神闪烁,随即低头在他唇上亲了口:“喜欢!”   宋钊又是低笑,缠着她要了长长的一吻,身上的人儿也被他反压。良久,赵暮染喘息着闷哼:“你压到我胸口了。”   宋钊忙撑起身,低头一看,发现她胸前的中衣湿了小片。   他怔了下。   赵暮染这也感觉到胸前的湿意,忙推开人要坐起来。   刚才孩子吃到一半睡着了,存留的一些,两人这一闹就……   她要起身收拾,哪知手腕被人一握就重新带回榻上,她意识到某人要做什么,杏眸大睁,话还没说出来衣襟已经松了。   下半宿再闹脾气的宝宝们发现自己的口粮居然都没了!   赵暮染坐在榻上,气呼呼瞪着一手抱一个轻哄孩子的宋钊,都有点不敢去看沉思的奶嬷们。   ***   安静了几日的朝堂,因为一位言官参了大理寺卿涉嫌贪墨,又再度掀起了浪涛。   承安帝坐在龙椅上看言官口若悬河,看大理寺卿面色铁青,心中好笑。杨侯爷也一脸正经听着两人在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两人就那么吵了许久,承安帝才一抬手,也没有给结果,直接散了朝。   大理寺卿走出大殿的时候还狠狠瞪了刚才参自己的言官,那言官怒视过去,一甩袖子,不屑笑着走了。   杨侯爷瞅准机会,越过大理寺卿身边的时候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在他一脸受宠若惊的中笑了笑,留下神色有些激动的大理寺卿立在原地。   当日,大理寺卿就收到了消息,他送给杨侯爷的东西被秘密送到一家当铺里。他思索了会,果然如赵暮染所料那样,直接让人暗中拿了钱去赎东西。   次日,承安帝再下令去查。本来就是个局,自然是查不出什么来,大理寺卿暗暗高兴,只当是杨侯爷在后边周旋了。   再后来,言官们就跟他们这些大臣干上了,时不时就开始上奏谁人贪墨,朝中大臣被整了个遍,人见人嫌。   承安帝在后面看帐本看得眉开眼笑。   大臣们也不是傻子,过了些日子一琢磨,发现自己这是上当了,个个都惊出一身冷汗。   承安帝伙同杨侯爷挖了个大坑给他们跳,他们心中有鬼,跳完顺带将自己埋了!   如今,他们才真是身家性命都被承安帝捏在了手里。   自此以后,大臣们都异常老实的夹起尾巴做人,清流一派后面也琢磨出了关键,纷纷赞大快人心。   到了赵暮染出月那天,承安帝高调为孙儿举办满月宴,都城的官员,七品以上皆得到了请贴。   众人在这日终于远远撇到了两个孩子身影。   赵暮染出了月,做了许久未曾有的男儿装扮,一身爽利站在庭院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宋钊望着唇红齿白的小妻子,英气不减又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媚,怎么看都看不够。   来到举办宴会的明懿殿时,内中欢声笑语,两个孩子在这么热闹的气氛中也不怯场,居然还会小睁会眼,黑曜石般的眼珠子打转几下再闭上哼哼两声。那个样子仿佛在表达他们也喜欢这样场合。   承安帝看着孙儿这般机灵可爱更是高兴。   赵暮染前来就听到自家爹笑得那么开心,听到说总是爱睡觉的孩子居然睁眼了,也跟着高兴。她的孩子以后肯定也是干大事的!   大臣们许久不见赵暮染,她一身儿郎装扮险些没敢认,但这样特殊的装扮又让她无比耀目,众人突然明白为何承安帝将这个女儿捧在手心。   文颐长公主殿下站在承安帝身边,龙章凤姿,身上有着不输身为帝王的气势,那一身姿仪就已叫万千男儿自愧不如。   大臣们脑海跃出一句话来:谁说女子不如男。   孩子到底还小,不过一会就在热闹的说笑声中熟睡,赵暮染让奶嬷抱到了偏殿,再坐会也先离了席。   宋钊被热情的一众大臣缠得脱不开身,也为承安帝挡了不酒,等到溜出来的时候已脸上都染着酒色带来的红晕。   他一刻不停往凌霄宫去,哪知回去后发现赵暮染并不在。   “你们殿下呢?”宋钊接过宫人递来的茶了喝口。   絮阮眨了眨眼,回道:“殿下说郎君知道她在哪儿的。”   什么意思?   宋钊神色一顿。   絮阮也并不清楚,又重新重复了赵暮染那句话:“殿下说,她等着郎君,郎君知道她在哪儿的。”   宋钊皱了眉,旋即面有急色丢下句胡闹,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凌霄宫。   前边的宴席还未散,承安帝收到驸马出宫的消息也是奇怪,然后又有侍卫前来吱吱唔唔说长公主殿下已离宫多时,只是下了令让他们现在才禀报。   皇后一听,有些担心:“这孩子又在闹什么?这个时候出宫,身边有带人吗?”   承安帝挥退侍卫,倒是无所谓:“在宫里憋了这么些时候,由她去吧,而且我们染染是吃亏的人?”   别说身边不带人,就是别人带十个,都不够她揍的。   宋钊策马出宫,一路直接往安王府方向去。躲在云层里的月亮露了出来,淡淡的银光照在郎君身上,在飞扬的衣袂间似水流淌。   来到安王府,宋钊没有进大门,将马留在门口,直接往两府相隔的小巷去。   他来到墙前,翻进了护国公府的围墙,才站定就见到独自离宫的女郎就坐在那颗梨树上。   女郎穿着简单的对襟襦裙,裙摆在夜风中轻扬,一头墨发梳成了双鬟髻,银色的铃铛妆点发髻间。   宋钊仰着头,看到如此装扮的女郎怔怔的出神,这一瞬,他仿佛回了年幼的时候。   那个喜欢翻过墙,爬到梨树上,一边看月亮,一边甩着腿儿等他的小女孩儿就重现在眼前。他总能远远地就听到随她动作轻响的银铃声。   那声音清脆,和她说话时的声音一样好听。   叮铃……   夜风中,宋钊记忆中的铃声响起,是赵暮染低下头看站在树下出神的郎君。   宋钊猛然回神。   “……染染。”他一错不错看着面前的人儿,声调居然有些发抖。   这身装扮,她是想起来了吗,想起他们小时候的事!   女郎此时问道:“小郎君,你不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童的声音就在宋钊耳回响,女童那时笑着说来这里看月亮。   那就是他们首次遇到。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钊朝笑得极甜的女郎道。   女郎歪了歪头,铃铛又发出一串清灵的声音:“我来这儿等我的夫君。”   “郎君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寻我的妻子。”   “那还真巧。”   “嗯,真巧。”   赵暮染闻言笑了起来,杏眸里写满了对郎君的情意,突然纵身一跃:“——夫君,要接住我哦!”   “永远都不会撒手。”宋钊稳稳将人拥到怀里,低头在她有着明媚笑意的眼角落下一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估计要晚些,因为呆槿会要出去浪个十天,明天出发!这十天内也会抽出空来写,发上来,小天使们耐心等下下哦。   预计九月开的新书《皇后她只想征服天下》,一句话简介:【某人:天下哪有朕好玩,求玩(划掉)求征服!】依旧是古言,甜爽虐渣。小天使们可以先预收下,点击作者专栏就可以看到,呆槿坑品保证!!   最后真诚谢过谢谢小天使们一直陪着我,爱你们,超级么么哒!!鞠躬!   【结局章红包雨哦-2017.8.6】   ——————————————   小剧场:   宋大郎:完结没有我?摔!   宋二郎:完结没有我?摔!   杨钦:噫噫,还有人记得我吗,那个被打掉牙的!强刷一波存在感!   曹淳:本小爷一出,全都挡住挡住!其实我才是本文最萌的!    本书由 余韵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