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继室女吃喝日常 作者:见白头 ================= 第1章 落水 崔嘉宝知道,崔嘉惠要去陈夫子那上课的话,等会儿一定会经过这处假山。 小姑娘头上本就不用太多钗环,再加上她最近得了个喜欢的发绳,干脆让花朝只用发绳将头发编起,头上没有任何尖利之物。 前方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崔嘉宝裙摆一动,那笑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又变成脚步声。 崔嘉惠走到了她跟前。 崔嘉惠十一岁的年纪,介于少女和稚童之间,身量已经长开,性子却在父亲的溺爱下有些过娇。她很不喜欢崔嘉宝,平日里但凡见了都要训斥一两句。崔嘉宝看着不声不响,也懂得默默避开她,她已经好久没有逮到崔嘉宝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要跟着我去上课?” 陈夫子是崔语堂特地请给崔崇安、崔嘉惠二人的,虽没明令禁止崔嘉宝跟着上课,但也没提过让她一起学的事,崔嘉宝向来是跟着她那个病怏怏的娘断断续续地学着。崔嘉惠说这句话就是为了让她不痛快。 崔嘉宝抿紧了唇,却没说什么,只是飞快地把手背到了身后,一道青色一晃而过。 崔嘉惠眼尖,看到崔嘉宝在藏什么东西,冲着崔嘉宝伸手道:“你手里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 崔嘉宝不愿意,后退了两三步,靠近了假山后的湖。月夕在一旁看着崔嘉宝的站位,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她和花朝对视一眼,又都默默低下头,想起出门前姑娘的吩咐。 “待会儿,你们站在一边就好了,没我的指挥,什么都不准做。” 崔嘉宝身边有个小周氏赐下的大丫鬟怀珍,前两天因为父亲病重,告假回家。若是怀珍在,崔嘉宝有很多事情只怕都做不了。而现在,花朝、月夕不知道崔嘉宝的盘算,却也不敢阻止。小周氏长期卧病在床,崔嘉宝被崔语堂忽视,若是任情况再这么恶化下去,崔嘉宝的未来飘忽,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主子到底是主子。今天她们若是破坏了崔嘉宝的计划,保不准哪天就被寻个由头打发了。虽然崔嘉宝平日里瞧着是个和善的主子,但没人愿意去赌这可能性。 崔嘉惠看着崔嘉宝后退更为不耐,步步紧逼了上去,硬生生从崔嘉宝身后抢来了她手里的东西。原来那是个鸭卵青的络子,与寻常打法不同,虽说手法上还有些生涩,但看起来别有意趣,与崔崇安那身新做的靛蓝衫子正合,一看便知道她等在这里是想送谁的。 崔嘉宝的女红随了小周氏,一想起这点,崔嘉惠就不耐烦学女红,崔语堂疼她,不逼着她学,还把府里最好的绣娘分给了她,她平常想要什么,吩咐绣娘去做就好。可这亲手做的络子,意义到底不同,崔嘉惠顿时大为火光,道:“你是想送我哥哥的是不是?” 崔嘉宝伸手去夺,嘴里也顶道:“崇安哥哥也是我大哥,我就想送他个络子!” “那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有你什么事!” 崔嘉惠见平时从不反抗的崔嘉宝竟敢伸手来抢,怒上心头,推了她一把。崔嘉宝才九岁,和面色红润的崔嘉惠不同,总是常年苍白着小脸,身量也远不及她。崔嘉惠这一推,崔嘉宝失去平衡,先是摔在假山脚下,额头狠狠磕了一道,紧接着摔下了池子里。 崔嘉惠身边的两个丫鬟白玉、无暇年纪稍长,本应该注意着点两个小姐。但因为崔嘉惠经常找崔嘉宝麻烦,没闹出过大事,崔语堂也从未管过,便有些松懈了。崔嘉宝这一摔、一落水,两人心中都感到大事不妙,一个抓住崔嘉惠,生怕她也掉下去,另一个走近池子想着救人。 自从崔嘉宝站到池边的假山,花朝、月夕的心就紧紧提着,崔嘉宝这一落水,花朝转身就跑,去寻人来帮忙,月夕则是跑到池子边想寻个物件救她上来。 崔嘉宝在池子里挣扎了几下,朝自己丫鬟喊了声“救命”,头上的血顺着脸滴到了水里,刚刚磕的那一下似乎太重,她有些晕了。 崔嘉宝自认不是什么善用心计之人,实在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本来只是想落水,却没想到磕了那一下。眼前越来越黑,一闭眼,崔嘉宝便停止了挣扎。 *** 崔嘉宝醒来的时候,额头还在作痛,她朝旁边看了一眼,想开口唤人,却发不出声音。小周氏守在一边,崔嘉宝一醒,她便发现了,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自从生了崔嘉宝之后,小周氏就开始断断续续的生病,人本就偏瘦,崔嘉宝这一昏迷就是三天,大夫说她能不能醒来全凭天意,小周氏这三天便不吃不喝地陪在她身边,人瘦得形销骨立,眼下都是乌青。 崔嘉宝看得心疼,想伸手去摸小周氏的脸却使不上力,抬到一半就掉了下来。小周氏怕极了,连忙双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道:“娘的小阿年,乖乖的啊,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接连不断地往下流。如果非要受这些苦的话,为什么不是她来受?为什么是她唯一的小女儿来受? 因为太久没喝水,嗓子很是干渴,崔嘉宝的声音变得有些粗糙沙哑:“娘,我没事。” 旁边的怀珍早倒了水来,正好趁这个时候上前让崔嘉宝抿一抿。 小周氏没有去问落水事件的始末,只是略去她病情的凶险,说着医嘱,道:“大夫说了,只要你醒来,问题就不大。头上的伤要静养,每天准时用药就不会留疤。幸好是夏天,虽说掉到池子里去了,于身子不会有太大妨碍。你千万要好好修养,不要任性,你要是有个万一,那是要娘的命啊。” 崔嘉宝轻轻点头,杏仁一样的眼湿漉漉地看着小周氏,看得她心中又酸又软。 那厢,崔语堂听人报消息也赶了过来,听说躺了三天的女儿终于醒了心中不是不激动,几步便走到崔嘉宝床前。他还没开口关心,小周氏便挡在了他和崔嘉宝之间,就像母兽护着受伤的幼崽,任何人想靠近领地一步都要做好被狠狠咬下一块肉的准备。 崔语堂已经很久没见过小周氏了,她总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他也只隔着床幔在袅袅药香中望一眼她的身影。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小周氏出嫁前本就是出名的美人,如今玉肌消减,骨相之美犹存,更添几分楚楚怜意。小周氏在他面前总是胆怯的、柔顺的、哀怨的,却从未像今日一样充满着怨恨和憎恶,崔语堂心中一揪。 “阿年,是我的女儿。” 崔语堂压下心中莫名的感觉,道:“也是我的女儿。”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阿年不是我的女儿,是不是就能过的好一点,就不会被害成这样。” 崔语堂想训斥她一两句,却在看到她眼中未滴落的泪水时语塞。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崔嘉宝拉了拉小周氏的衣袖。小周氏一改刚刚的凶悍之气,俯下身摸着她的鬓角,极为温柔道:“怎么了?” “不是大姐害的,我们只是起了争执,她不是故意的。” 整个事情的经过小周氏已经听花朝、月夕说过了,她倒不至于把蓄意谋害的罪名强加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但崔嘉惠不是第一次找她女儿的麻烦了,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和她、和崔语堂有分不开的关系。她恨自己,更恨崔语堂。 听崔嘉宝这么一说,崔语堂神情一松,解释道:“我已经罚嘉惠了,她这几天都在祠堂跪着,想来也知道错了。” 小周氏却不打算轻轻放过,她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性,问道:“争执?你这个最怕麻烦的性格,明明是妹妹,平常却没少让着她,是什么事能让你们起争执?” 有些话丫鬟不敢说,小周氏也不想强逼,但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崔嘉宝默默垂下眼帘,道:“我想把新打的络子送给大哥,大姐不开心,她说……” 小周氏攥紧了被子,问道:“她说什么?” “她说她和大哥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没我什么事。” 崔语堂愕然,倒没怀疑崔嘉宝话中的真实性。他虽然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但记忆中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某个角落,性子沉稳,从不闹腾,就算被嘉惠欺负了也不会要求什么,是最让他省心的一个。 小周氏怒极反笑,她反过身指着崔语堂骂道:“带着你的女儿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崔语堂紧蹙眉头,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不高兴,还是因为崔嘉惠的话不高兴。他上前一步,试图放松严肃的面容,伸出手也想摸一下崔嘉宝的头。 崔嘉宝下意识地一躲,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崔语堂手一僵,飞快道:“你这几天好好休息。” 然后转身离开,离去的背影有几分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女主属性,早熟,但是还是个小姑娘 第2章 破立 听到崔嘉宝醒来的消息后,张氏、大房、三房都打发人来问候,小周氏不让崔嘉宝花太多精力,在一边一个个挡了回去。 崔嘉宝毕竟大伤未愈,虽然才醒没多久,又有些支撑不住了,阖眼之前,她又看了眼小周氏。虽然形容憔悴,但小周氏满眼都是斗志,与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但希望能改变小周氏之前的状态。 小周氏不是崔语堂的原配,他的原配大周氏,是小周氏的嫡亲姐姐。 大周氏是在生崔嘉惠时留下了后遗症,身子日渐衰败,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和母亲商量后再三恳求崔语堂,续娶自己的妹妹照顾两个孩子。 崔嘉宝不知道小周氏是不是愿意的,但最终,在大周氏去世一年多后,刚刚及笄的小周氏嫁给了自己的姐夫,成为了别人的继室。 崔语堂对小周氏不坏,却也说不上好,他将小周氏和大周氏留下的两个子女完全隔离开来,对崔嘉宝不严厉也不亲近,习惯性的忽视居多。崔语堂只有一个妾侍,据说是某日酒后收房,那女子便成为了后来的南姨娘。南姨娘肚子争气,若是没生下崇文崇武这对双胞胎,未必能得个姨娘的名头。 崔语堂大多时候宿在小周氏房中,偶尔也会在南姨娘苑中休息,自从小周氏常年卧病,崔语堂就常睡在书房中。 自从崔嘉宝出生以来,她就看见小周氏眼中的光彩愈来愈淡,到了后来几年,身体跟着虚弱起来,缠绵病榻。她想,小周氏也许在等着什么,等的东西或许与崔语堂有关,但崔语堂从来不给。 小周氏不是不爱她,可最开始,小周氏分了太多心里在崔语堂身上,到了后来,身体的虚弱使她有心无力。 也许缺少人关心的孩子总是成长得很快,崔嘉宝懂事起,就一直想吸引母亲的注意,让母亲打起精神来。她跟着小周氏学诗画、学女红,小周氏总是教了一时片刻便精力不济,她便自己偷偷钻研,到了第二日在母亲面前展示,让母亲一展欢颜。但这种开心总是短暂的,小周氏还是逐渐没了生趣。 她的病本就是因为长期郁结于心而生,若是不能解开心结,病只会越来越重。 崔嘉宝很怕,如果小周氏有个万一,她在这个家便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她只能赌上一把。 小周氏最看重的无非是两个人,崔语堂和她。 崔嘉宝影响不了崔语堂,但她能把握自己。都说为母则强,她很希望这一次,小周氏能为了自己打起精神,放弃一些早该放弃的奢望,好好的生活下去。 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小周氏的了。 *** 崔嘉宝睡着了。 小周氏为女儿掖好被角,看着她连睡着时眉头都紧紧皱在一起,心里难过的不得了。在崔嘉宝迟迟不醒的这三天,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里细细地放过。她的心态总停留在少女时期,近乎自虐般地乞爱,全然没想过,自己应该背负起另一个生命的责任。 年幼的时候,跟着姐姐作客定安侯府,她一眼便为那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所倾倒。但她年纪小,就算红透了脸颊,也只换来一个敷衍稚子的揉头。反倒是姐姐和他,年岁相当,且都情窦初开,正是天作之合。 后来姐姐嫁给了他,心上人便成了亲姐夫,她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不愿再对他有什么绮念。小周氏容貌出众,才情、女红样样不差,除了家境稍弱以外,没有什么太突出的缺点。在她幻想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好好经营小日子的时候,形势却一下子变了。先是周父去世,紧接着姐姐生产后身子衰败,眼看着就要捱不过去了,周母突然告诉她,如果姐姐熬不过去,她便要嫁进崔家,照顾姐姐的两个孩子。 她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新婚之夜的青年脸上没有太多喜悦,他熟悉的眉眼一下又勾起她心中旧日情愫。如果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她只能接受这一切。她会好好照顾他和姐姐的两个子女,也会好好地和他过日子。她想和他说些什么,崔语堂没给她机会,一个温柔的吻让她忘记了那句话,也让她误以为,以后的日子会很好、很好。 那是很温柔的一个晚上,却也是仅有的一个晚上。崔语堂给了她尊重,既不花眠柳宿,也不随便收用什么人,总是和她同床共枕。可那样的事,却再也没有过。她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嫩得能滴出水来,他却从青葱少年郎变成了渐有威严的青年。她总是仰望着他,又带着些怯意,连质问都不敢。 偶尔她会想,他这是为死去的姐姐守身如玉呢? 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刻意隔开她和崇安、嘉惠,直到他在听到嘉宝是个女孩时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小周氏才明白,用那么迂回的方式,只是因为怕她生一个男孩,抢了崇安的一切。他甚至不相信她会对崇安、嘉惠好。 再后来,他酒后收用的丫鬟怀孕了,他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她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觉得又可笑又可怕,第一次刺了他一句:“就算是男孩,也是庶子,威胁不到崇安的地位。” 那个丫鬟安全生下了双胞胎,是一对男孩子,听说消息的崔语堂顺手给了文、武二字,崔崇文、崔崇武。 因为这对双胞胎,小周氏给她抬了位分,崔语堂有了第一个姨娘。可南姨娘再也没有怀过孕,小周氏想,南姨娘或许没有她那么好的运气。崔语堂不想让她生,也不至于对她用什么避子汤,只能忍,可若换成南姨娘,便不好说了。 崔语堂的良心,都用在一个人身上了,只可惜,那个人不是她。 小周氏至此病倒。 女儿很贴心,乖巧又懂事,只有她在眼前的时候,小周氏心里才会松快些。可渐渐地,女儿也无法吸引她的目光,小周氏开始整日整日的发呆。 若不是这次的当头棒喝,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清醒,直到死去。 小周氏知道,崔语堂就在门外站着。虽然刚被赶走不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回来了,只因为顾忌着她刚刚的话,迟迟没有踏出这一步。 刚刚的怒火似乎已经带走了她对他的所有感情,她此刻心情异常平静。 大夫说了,崔嘉宝只要能醒来,那就没有大问题,小周氏一直提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她转身走向崔语堂,问道:“一起用膳吗?” 小周氏很久没有好好用膳,这次清醒过来,自然要养好身体,一时间还不能吃太多,但慢慢进一些滋补的,总能逐渐调理过来。 她轻轻吹一口鸡汤,确定不那么烫了才敢放入唇中,顺带瞄了一眼崔语堂,发现他有些僵硬,一直在偷偷观察她。小周氏也没有那份要好好照顾他,为他添衣加食的心,想着他爱吃不吃。 崔语堂最终还是动了筷子,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吃完了平和的一顿饭。 饭吃完了,小周氏让人撤完碗筷后一起下去,崔语堂想,他们之间有一场硬战要打。 小周氏先开的口。 “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妻子?还是妻子的妹妹?你又希望我叫你什么?夫君?还是姐夫?” 崔语堂心中一惊,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小周氏打断,她看起来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决定。我不想做你的妻子了,我只想做这一房的女主人。我从前太傻,总是渴望着从你这里得到一点爱意和信任,看清你的意图后,又自暴自弃,忽略自己可怜的女儿。现在这些,我不稀罕了,我只想保障嘉宝的利益。我会努力做到一个主母应该做到的事,崇安和嘉惠,想来你也不放心我教养,我不会主动插手。只一点,别让他们欺负我的女儿。” 崔语堂想解释,有很多东西又无从解释,她把他的卑鄙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能拉着她的衣袖,低声道:“我刚刚罚嘉惠去庄子上呆一个月,好好反省。” 小周氏回身看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角已经爬上些细纹,虽不明显,却又让她心中一动。在庄子里住上一个月比起跪祠堂,肯定要舒服很多。可对于崔嘉惠这种过分傲气的小姑娘来说,这相当于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况且她这个年纪,总少不了交际,这一个月算是断了她和闺中好友交往的路,正好将她的性子磨上一磨。 别说什么体贴点的话了,小周氏连个笑脸都懒得给他,只因为被他拽住了衣袖,索性礼貌性地通知了他一句:“对了,等阿年身体好了,我要带她回周府一趟。” 当年周府远不如定安侯府,可如今虽不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能算得上个今非昔比了。 第3章 探病 崔嘉宝一直乖乖地待在房中静养,无聊时也只让月夕念书给她听,不去做些费神的事。在屋外守着的小丫头花燕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花燕一张圆圆的脸,眉眼看着便喜庆,崔嘉宝倒有几分喜欢她,问道:“何事?” 花燕看着玉人一样的小姐,生怕大点声就会惊到她,细声细气道:“大少爷来看您,现在就在门外。” 崔嘉宝示意花朝扶她起身,月夕则拿过外袍给她穿上,又不是起初那会儿伤重,要见崔崇安,再躺在床上终归有些不妥。 确定妥当后,崔嘉宝才对花燕一笑,道:“快请大少爷进来。” 崔崇安穿着那身靛蓝色的新袍,腰间挂着个鸭卵青的络子,里面是块圆润的白玉。崔嘉宝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打的络子,突然羞红了脸,崔崇安不会明白她的羞愧。 崔嘉惠对她和小周氏的态度不好,崔语堂错误的态度引导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但相比之下,崔崇安却很正常,虽然因为崔语堂的阻扰,他和小周氏缺了点感情上的联系。但无论是家中夫子的教育,还是原先学堂的启蒙,都使崔崇安极为看着家庭和家族。在他眼中,小周氏是母亲,需要敬重。无论是崔嘉惠、崔嘉宝,还是南姨娘的那一对双胞胎,都是他的血肉亲人,他作为长兄,有教育、保护她们的责任。 嘉宝虽然不和他们一起上课,但偶尔会找他借书,每次学了点新技巧,都会打一些小玩意儿送给他。他私心里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 崔崇安来了几次,崔嘉宝都在睡觉,苍白着一张小脸,头上的白纱布有时还会洇出血迹。现在看她面色红润,笑起来还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样子,他心里轻松多了。 崔崇安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伤怎么样了?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崔嘉宝轻轻点头,道:“额上的伤结痂了,只是母亲不许我拆下来,看着可怖罢了。头也没有前几日那么晕,只是保险起见,这几日一些费神的事情还是做不得。” 崔崇安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那我前几日借来的游记,想来你也是看不得了?” 崔嘉宝又羞又急,把着他的手道:“哥,你故意的!” 这事说起来倒还有些来历。崔嘉宝的诗画在同龄人中也当得翘楚,但其实这些算不得她最喜欢的,她最感兴趣的还是些杂文游记。 崔嘉宝与崔语堂说不上话,也没个熟悉的表兄弟,鼓足了勇气,最后还是去找看起来最君子端方的大哥借书。杂文游记虽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到底怕人说不务正业,谨慎惯了的崔嘉宝一开始不敢借。 她先借些诗集画册,后来偶尔在其中夹杂一两本史书杂文,装作是顺手拿走的样子,还来的时候故作懊恼地道个歉,倒也像模像样。 直到某日,她照例来还书,这次是不小心带走了一本游记,崔崇安喝着茶,笑着请她也吃一杯,顺口聊起了定州的风土人情。 她想起刚看完的书中所述,心潮澎湃,跟着说了几句,脸都涨得通红。 崔崇安噗哧笑出声来。 她这才反应自己露了馅,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还是崔崇安先开的口:“找自己的亲哥哥借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喜欢这些史书游记,就尽管借,若是我书房里的不够,哥哥帮你找人借去。” 他二人是这样建立起一些兄妹之情的,崔崇安明知道她喜欢游记,此番这样说便是特地逗弄她。嬉笑一番后,崔崇安道:“这次的事情,是嘉惠错了,等她从庄子里回来,我也会好好说她的。你不要对大哥有隔阂,也不要怨恨你姐姐,好吗?” 崔崇安这个人,什么都好,但就是太看重家庭,但凡有什么矛盾冲突,他都是第一个冲出来做和事佬的。虽说崔嘉惠的反应有些伤人心,但到底是崔嘉宝自己算好的,她也没有脸谈什么怨恨,只是虚虚抱着崔崇安,难得带些娇嗔道:“我知道,我们都是一家人。” 崔崇安平时最恪守礼仪,此刻过分的亲密难得让这个一直很有分寸的少年红了耳朵,他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在小妹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很高兴她能和他有相同的观念。 崔崇安和崔嘉宝感情不错,但到底不如崔崇安和崔嘉惠天天一起上课来的亲密,这一次倒有些促进感情的意味了。送走崔崇安后,碎玉轩又迎来了稀客。 南姨娘和小周氏一个年纪,相貌不如小周氏妍丽,眉角眼梢都是沉稳低调,穿着打扮也很朴素。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崇文崇武兄弟俩。这一对双胞胎才五岁,矮墩墩的,继承了崔语堂的好相貌,和崔嘉宝长得竟有五分相似。 南姨娘很老实,平素总是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连带着拘着崇文崇武兄弟俩。崔嘉宝真没什么机会见这两个小不点,此时看他们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族谱上的一个符号,崔嘉宝对于崔崇安所推崇的血脉亲情倒有了更深一点的理解。 她这几天都待在房中休息,小周氏虽来看她,但不会说些自认为是大人间的事,她对外头的形势不太清楚。但南姨娘如今带着双胞胎来见她,想来是小周氏一改往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作风,开始掌管二房的事了。 崔语堂的内宅其实挺安生的,崔嘉宝不在意小周氏能不能把二房掌好,只要她打起精神了,她就很高兴。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崔嘉宝看双胞胎也觉得玉雪可爱,心中添了几分欢喜。 她朝双胞胎招招手,两兄弟都抬头看着南姨娘,南姨娘点点头道:“二小姐叫你们过去,你们就过去。” 崇文崇武便迈着小步子走到了崔嘉宝面前。崔嘉宝示意邓妈妈指挥下几个小丫头,和和气气地冲南姨娘笑了下,道:“姨娘也坐。” 南姨娘坐下,眼睛紧紧盯着两个小的,柳莺给她递了杯茶,她便机械地喝了起来,只眼神还是一错不错。 “哪个是崇文,哪个是崇武?” 南姨娘连忙答道:“右耳上有一点小痣的是崇文,没有的是崇武。” 崔嘉宝认真打量了一下双胞胎,见他们五官秀丽,只面色苍白,看起来有几分羸弱,想来是常年被拘在院子里小心看照养成这样的,心里有个念头。双胞胎左边那个耳垂上有一点红痣,想来就是崇文,右边那个则是崇武。 南姨娘也照例关心了几句她的病情,崔嘉宝一一答过,突然说道:“我瞧着崇文崇武身子不太康健,有些羸弱了,男孩子不能拘着养,放出来动动也许会更好。” 南姨娘面上讪讪,但嘴里也不应承。 崔嘉宝继续说道:“我想着让崇文崇武来我母亲膝下一同养着,不知姨娘意下如何?” 崇文、崇武若是能被嫡母教养长大,肯定比跟着她这个姨娘好,可前提是,小周氏是真心实意地想把他们养好。 南姨娘心中犹疑,嘴上自然也给不出个肯定的答案来。 崔嘉宝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瞧她把崇文、崇武看得那般紧,就知道她有多紧张这对双胞胎。小周氏入门以来不怎么管事,人看着软和。可经此一事后,作风大改,要当起了家,谁知道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她不放心也是自然的。 崔嘉宝不催她,道:“姨娘过些日子再给我答复也可。” 南姨娘诺诺应下。 双胞胎在她身侧十分拘谨,见南姨娘唤他们俩回去,脚步都松快了几分。崔嘉宝看着好笑,静静看她们母子三人离开。 接连见了两拨人,崔嘉宝也有些乏了,正打算让怀珍伺候她睡下,又听人来报,这次是小周氏来了。 不见谁也没有不见自己母亲的道理,崔嘉宝硬是打起精神,迎来了小周氏。 小周氏也是来看她伤情的,得到她好的差不多了的回复后,小周氏便道:“那你明日和我一起回周府,见见你外祖母和两个舅舅。” 崔嘉宝乖乖应下,揽着小周氏的胳膊撒娇道:“娘,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外祖母那的情况,我没去过,有点害怕。” 小周氏摸着女儿的发,心中有些复杂,自从嫁到崔家,她就没有带女儿回过娘家。对于娘家,她心中多多少少是有怨的。但既然决定为了女儿立起来,就不能选择逃避,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如果有误会,那就撕掳开来。如果没有误会,那么就当为了女儿,该讨的也要讨回来。 “你大舅舅、二舅舅都是娘的嫡亲哥哥,大舅舅有两个儿子,是你大表哥、三表哥,二舅舅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是你二表哥、大表姐。” “他们会欺负我吗?” 崔嘉惠很喜欢去周府玩,一堆和崔嘉惠相投的人,实在让崔嘉宝想想都觉得难以应对。 “……” 小周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第4章 外祖 周府现在是小周氏的大哥,兵部左侍郎周吉当家,小周氏出家前和两个哥哥的关系都不错,但她还不想一次面对那么多亲人,特意挑了两兄弟当值的一天来。 何氏自从接到小周氏的消息起,便激动得不能自己,她给小周氏递过很多次信,这是小周氏第一次说要回来。她带着两个媳妇早早地等在正厅,大儿媳妇邱氏是在小周氏尚未出嫁时进的门,她对大周氏不熟悉,但曾对小周氏多有照拂。这时候,她和何氏便更有话题,说了不少小周氏尚在闺中时的趣事,使何氏心中松快,连着夸了她几句。 另一边,小周氏二哥周锦的媳妇,王氏便有些不愉了。她自来争强好胜,嫁给了周锦之后,丈夫一味地以大房为先已经让她很不满了。她只能努力讨何氏欢心,想着压邱氏一头,素日里多半也达成了目的,谁知道今天偏被邱氏占了上风。可她嫁进来的时候,小周氏已经出嫁了,对这个多年不曾来往的小姑子,她瞎话编得再动听也不如邱氏随意回忆的两句往昔。 就在王氏的暗暗憋气之时,小周氏带着崔嘉宝到了。今日不是休沐之日,崔语堂自然也要当值,但他出门前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特地来问了一声,说若是他归家时她们母女俩还在周府,他就来接她们一趟。 小周氏自认已经把话说清楚,也不奢求他什么,自然无所畏惧。他不管是对她好,还是对她不好,接着便是。崔语堂见她没什么反应,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 小周氏一到正厅,看着老了很多的何氏,正殷切地望着她,脚步微微一顿。 王氏望着小周氏二人也微微一怔,她从丈夫那里听了不少关于这个小姑子的事,总觉得是个不得丈夫宠爱的憔悴落魄妇人。可小周氏瘦归瘦,这些天慢慢的进补已经将气色稍稍养了起来,更兼精神气与从前大不相同,一身水蓝色的长裙将她衬出尘脱俗,旁边的崔嘉宝也是一个小仙童的模样。 王氏想起自己早日梳妆的时候,带着些同情和微妙的优越感,还特地少带了几根金簪,怕自己太招摇刺伤了这个小姑子。此刻想起来,脸上火辣辣的疼,幸好她没带那几根金簪,不然在小周氏面前只怕要被衬成暴发户了。 接待客人的时候,王氏向来是最长袖善舞的一个,邱氏没少被她抢风头。这次,王氏上前迎人的动作不知怎么就顿在了途中,邱氏敏锐地感到婆婆有些不悦,心中涌现一股幸灾乐祸之感。 邱氏越过王氏,揽过小周氏的手,笑盈盈地问道:“妹妹可还记得我?” 小周氏望着揽着她的妇人,妇人快三十的年纪,面色红润,看着再好相处不过的样子。眉眼之间透着熟悉的痕迹,尤其是那笑意满满的样子,再看一看另一个陌生但年轻的妇人,眼前人的身份再好猜不过了。 “嫂子当年对我再好不过,我怎么会忘呢?” 管她是真话还是假话,听着舒心就行了,邱氏见小姑子这么上道,心里也很是舒爽。 邱氏揽着小周氏在何氏左边坐下,王氏讪讪地坐在她们对面,眼睛一转,又把话题引到崔嘉宝身上,这是崔嘉宝第一次见周府众人,邱氏总不能有什么话题了吧? “这是嘉宝吧?模样真好。” 何氏见女儿一直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中也不好受,恰巧王氏提起崔嘉宝,她朝崔嘉宝招招手,道:“阿年,来外祖母这儿。” 崔嘉宝看了看母亲,小周氏想起阿年这个小名,还是何氏帮着取的,她在崔嘉宝背上轻轻推了把。崔嘉宝小心翼翼地朝何氏笑了下,便走了过去。 何氏将崔嘉宝搂进怀里,叹道:“我们阿年是长得好看,像你娘,以后一定跟你娘一样,是个大美人。” 其实崔嘉宝乍一看倒是像崔语堂的地方多,细看才能看出和小周氏眉眼相似的地方,但当下谁也不会说这个来扫兴。 何氏掏出块通体晶莹的玉来,那玉似乎是天然形成的,没有雕琢之痕,看起来像花又像鸟,漂亮极了。何氏问道:“阿年,你看这玉好看吗?” 崔嘉宝自然点头,道:“好看。” 何氏将玉挂在崔嘉宝的脖子上,藏入衣冠里,那玉冰凉凉的,刺得她一哆嗦。 小周氏望着那玉,想起很多。那是周父送给何氏的定情信物,何氏一直很宝贝那块玉。小时候,她和大周氏都很想要那块玉,何氏一直不松口,如今却给了阿年。那块玉和崔语堂,都曾是她很想要的东西,可现在已经不想要了。 但迟来的弥补,或许总比迟迟不来的要好? 见何氏给了见面礼,邱氏、王氏也紧跟着拿出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王氏送了套首饰,都是些适合小姑娘的样式。邱氏倒多用了几分心思,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崔嘉宝擅长作画,寻了套画具来。崔嘉宝自是更喜欢画具,但面上分毫不显,一一谢过。 倒是何氏先开了口:“筠儿、瑗儿,你们带阿年去见见清儿他们。” 邱氏知道,何氏这是要单独和小周氏谈话,自然应下。 邱氏生了两个儿子,十五岁的周清和十三岁的周浦,王氏则是子女双全,女儿周宁和崔嘉宝同岁,儿子周治则比她小上一岁。 周家的四个小辈都在国子监上学,今日为了接待小周氏母女二人,何氏特地拘他们在家一天。周清、周浦读书好,邱氏心中自然不在意。可周治平日里就想着逃学,课业平平,王氏恨不得天天监督着他上学,如今被何氏放了一天假心中不满得很,好像多读这一天,周治就能摇身变成神童似的。 周清年纪最大,身量也最高,面容俊朗,却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邱氏笑称他成天板着脸像个小老头似的,也只换来他微微皱眉。 周浦跟周清是嫡亲兄弟,相貌上自然有相似的地方,但气质却大相径庭,他似乎天生笑脸,让人心生亲近。还主动摸了摸崔嘉宝头顶的发璇,很是亲近的样子。可崔嘉宝对人的心意再敏感不过,怎么会感受不到那亲昵背后的疏远,这一摸使她背后汗毛直起,勉强才克制住了自己后退的冲动,脸上的笑意难免僵硬了一些。周浦似乎也察觉到了,那自带的三分笑意也浅了一分。 周宁是小辈里唯一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对崔嘉宝出乎意料的热情,比起周浦来,她的喜欢似乎称得上真心诚意。 周治则是个混世魔王的样子,和胞姐明晃晃的喜欢相反,他甫一见到崔嘉宝,便趁着母亲不注意朝她做了个鬼脸。周宁看见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他便找王氏告状,王氏也不知数落了周宁什么,小姑娘的表情一下变得很不好看。 让孩子们都互相认识了以后,邱氏怕两人待着让崔嘉宝拘谨,便提议让周清带他们到花园里逛一逛,孩子们自己玩耍。她和王氏则坐在花园里的凉亭远远看着,以防万一。 周清他们带着崔嘉宝到了园子里。 都说庭院最能体现一户人家的底蕴,定安侯府是积年的富贵,才修得重重叠叠、曲径通幽。纵使崔语堂不是老侯爷最心疼的一房,分得的院落也不差。 周家是新贵,自然不能比,但想来也不算差劲了。周宁在一边好心地介绍着,崔嘉宝自然跟着附和,一来一往的,把周宁哄得极为开心。 周清性子偏冷,年岁又最长,被强逼着留在家里接待小表妹本就不甚高兴。他和崔嘉宝差了六岁,自觉没什么话说,若是从小常见的崔嘉惠倒还熟悉些。崔嘉惠虽然有时娇气跋扈了些,但也算他看着长大,质地最是纯良不过。崔嘉惠讨厌小周氏二人,没少说她们的坏话,周清不至于把个小姑娘的话牢牢放在心上,但过了遍脑子,难免留下偏见,此时已是不耐烦至极。 周清所想,也是周浦所思。他看着比周清有耐性,实则不然,前番他和崔嘉宝已在众人不知的时候在对方面前露了行迹。他不喜欢崔嘉宝,崔嘉宝也不见得喜欢她,在这里虚与委蛇也没什么意思。周浦眼珠子一转,推了推周清,耳语一番,两人将队伍带到一处假山后,确定邱氏王氏看不见他们后,周清对周宁嘱咐道:“妹妹你带着小表妹,我和阿浦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周宁想拦,两人却跟脚底抹了油一样,一溜烟地就跑没影了。 周宁朝崔嘉宝歉意一笑,崔嘉宝却浑不在意,一下少了两个不怎么喜欢她的人,她才自在呢。 周宁见她大方,心中更添欢喜,恨恨地说:“回头我向伯母告状去,看他们两个不被好好一罚。” 第5章 被欺 这边厢,何氏和小周氏也是默默无语,一个是情怯,一个是不甘。 何氏拉过小周氏的手,不住地摩挲,那手苍白又瘦削,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意,一滴滚烫的泪便掉在小周氏手上。 小周氏被烫着了,猛地抽回手。 何氏心中更难过,犹豫再三,还是说起了当年。 老侯爷膝下三子二女,大房是庶长子崔语庭当家,二房是原配嫡子崔语堂当家,三房崔语轩是继室张氏所出,剩下两个女儿也都是张氏所出。 大房占了个长字,二房、三房都是嫡出,一个胜在年纪正当,一个则是亲母当家。本朝并无嫡长继承制,嫡长虽有优势,但也不少弟弟越过哥哥继承的例子。崔家便更是复杂,原配和继室的儿子竞争最大,本来世子之位没有庶子什么事,但偏偏庶长子的意味又大不相同。几房暗地里斗得水深火热。 张氏当家,崔语轩还有两个嫡亲姊妹,三房到底更胜一筹。崔语堂的婚姻大事有一半掌握在张氏手中。老侯爷平素虽对几房暗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张氏若做的太过也不美。张氏素来面上慈和,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把柄,千挑万选选中了周家。 彼时周父任鸿胪寺卿,虽列正四品级,却是个没什么实权的清闲官职。周家是书香世家,周吉周锦二人都走的科举路子,再清贵不过的人家。 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更兼崔语堂自己也和大周氏看对了眼,不知情的人家只觉得这是再登对不过的婚事。 可定安侯门是军武世家,崔语堂本就被张氏诱得不通武事,与些老家将们毫无交情,再断了与武将结亲的路子,崔语堂想要继承爵位可谓难上加难。 “当年,让你作为继室的想法,是你姐姐提出来的。我骂她糊涂,可你父亲去世,两个哥哥遭人陷害,曾经想向你提亲的人纷纷改了口,只剩下些出了名的浪荡子。这时候,张氏来找我,说可以帮你两个哥哥,我就知道,我们没有选择了。” 小周氏不笨,只是从前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至于她为什么从未受过张氏刁难,大抵是他们这房已经够人心涣散了。 她一直不能理解母亲当初的决定,觉得何氏偏爱大周氏,现在心里却陡然燃起火花。她自来到周府后第一次那样热切地望着何氏,问道:“所以您当初也只是被逼无奈,不是偏爱姐姐而罔顾我的幸福,对不对?” 何氏潸然泪下,道:“纵是被逼无奈,也改不了娘为了你两个哥哥把你嫁给崔家的事实。娘心里难受啊,这些年,每次得知你在崔家过的不好,娘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偏偏你又不愿意见我。” 大抵是受的委屈已经够多,即使只是了解到,情况比她想的要很多,小周氏心中的欢喜便油然而生。她如乳燕投林一般投入母亲的怀抱,就像未出嫁时在母亲怀里撒娇一样细声细气,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详说了一遍。 何氏的眼泪停都停不下来,咒骂着崔语堂白瞎了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还要看开了的小周氏反过来安慰她,她才渐渐有了止泪的样子。 何氏轻轻拍着小周氏的背,抽噎道:“你的哥哥们,也记着你这份情。你这次回来特地避开他们,他们也伤心了好久,离京之前,千万再来看他们一次。” “离京?” 小周氏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 何氏眉头微蹙,对崔语堂的印象算是跌到谷底,外放这般大事,他却一点也没和自己的妻子商量。是不尊重小周氏,还是没想着带小周氏一起走?不管是哪个,都不是她乐于见到的。 “前些天得到的消息,你二哥哥和你夫君都在这一批外放的名单中。你哥哥们这些天都在走动,就想着能不能让两家外放到同一个地方去,这样你二哥哥也好照顾你。” 小周氏心里早用针把崔语堂戳成刺猬,但心里还得想着怎么让他带着她和女儿一起去。她虽然不再期盼他的夫妻之情,但却不能让女儿疏远他。毕竟女儿的前程和他是大为相关,出嫁以后有没有个有力的娘家,一半是掌握在崔语堂手中,到底要有些父女之情才好。 何氏道:“虽然老侯爷迟迟不定世子之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形势是越来越向三房倾斜。张氏在崔家经营了那么多年,早已是根深蒂固,轻易动弹不得。老侯爷现在不定下世子之位,只怕是担心世子之位一定,另外两个儿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总而言之,崔语堂那边你不用担心,他若对你不好,有周家在。张氏也只会顺水推舟,她乐于见崔语堂倒霉。” 小周氏心中一松,虽然为了女儿,她想好好管起这个家,可到底没做过这样事,总会担忧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现下听母亲这么一分析,好歹知道自己有个强大的后盾,倒不那么患得患失了。 何氏话锋一转,道:“虽然娘也看不上眼崔语堂这混小子这样对你,可有一点你要想清楚,你们毕竟是夫妻。如果不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你确定要依靠着娘家、倚靠着不安好心的张氏,来和他分庭抗礼吗?” 小周氏懵懵懂懂。 何氏叹气,用指头在她额头轻轻一顶,道:“你啊。夫妻本是一体,若能把日子过好,又何必非要过散。你若和崔语堂对着干,二房在张氏眼里尚有威胁,她便会助你,若是二房不再有威胁了,她又怎会管你死活呢?可夫妻之间,纵使没有海誓山盟,也总有些共进退的情谊,把小日子过好,一致对外,可不是比什么都强?但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娘总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两个哥哥也会为你出力。” “娘,你容我想想……” “好了,我们不谈这个,说说我的小外孙女。” 提到女儿,小周氏又自豪又内疚,道:“我没尽好为人母的责任,这些年反倒是让阿年照顾我,我看她又懂事又体贴的样子,一般是骄傲一般是难过。” 崔嘉宝不像崔嘉惠,常常来周府玩耍,何氏对她了解不深,但从今天的惊鸿一瞥来看,几个小细节体现出来的东西让她极为喜欢。 在小周氏说要回府之后,她心里就有个念头,在见过崔嘉宝之后,这个念头更为坚定。她问道:“阿芸,你想不想把阿年嫁回周家?” *** 周宁刚说完要去向伯母告状,周治眼珠子一转,便大叫道:“怪道嘉惠姐不喜欢你,轻轻巧巧两句话,便要逗得我姐姐去替你出气了。” 大抵是性格相近的缘故,周宁和崔嘉惠很是处不来,再加上觉得崔嘉惠分了周清、周浦的宠爱,周宁回回都能和崔嘉惠吵起来。周治素日里是个混世魔王的模样,偏生听崔嘉惠的话比听她的话还多。 周宁听不得别人说崔嘉惠好,周治这一句话算捅马蜂窝上了,她推了一把周治,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什么人的话都敢听。那么喜欢崔嘉惠,你去当她弟弟啊。” 周治也不甘示弱,回了嘴:“你当我想要你当我姐姐?嘉惠姐那么讨厌她你还跟有说有笑的,你也是个讨厌鬼!” 崔嘉宝真是躺着也中枪,眼看着小姑娘都要气哭了,她也有些生气。崔嘉宝挡在周宁面前,看着周治问道:“听说你不喜欢读书?” 周治最讨厌别人拿读书说事,眉头一皱,道:“是又怎么样?” “那难怪你不懂得最基本的道理了。为人兄弟姊妹者,对上以敬,对下以慈。我与崔嘉惠同出一源,她于背地里恶意中伤我,是为不慈。你和阿宁同胞姊弟,却对她多有不敬。一个不慈,一个不敬,你二人虽称不上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倒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了。” 崔嘉宝极会说话,只不过往常都是让人舒心的话,如今刻薄起来直让周治烧红了脸。 周宁心中大呼解气,也不再搭理他,揽着崔嘉宝就要到别处去玩。她本是冲着崔嘉惠不喜欢崔嘉宝,才特意要与崔嘉宝玩到一块去。但是相处以后发现,崔嘉宝懂得极多,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话接,聊起来极为投契。且崔嘉宝斗起嘴皮子来,连家里那个混世魔王都束手无策,寻常又不动怒,实在是再好的朋友不过。周宁想将她引为闺中密友。 被忽视的周治气得不得了,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他被王氏宠坏了,就算不去国子监上课她都舍不得打他,更不用说平常犯了些小错了。正是因为这样,他现在一时气不过,竟捡了几颗小石子,就往两个姐姐背后扔去。 这个年纪的男孩,看起来还是个稚童,力气却已不小,那石头砸中崔嘉宝左肩和周宁小腿。两个小姑娘懵了一瞬间,崔嘉宝只觉得左肩火辣辣的疼,然后一下麻胀起来。 周宁看着崔嘉宝,突然就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太少啦,每次看数据心里都忽上忽下的,所以决定不来看了,埋头存稿,这几天都是存稿箱发,可能没法及时改错字QVQ 第6章 作 崔嘉宝一下就失了章法,也不知道周宁怎么就哭花了脸。 事实上,周宁是因为太羞臊难当才哭的。她刚打算把崔嘉宝发展成闺中密友,自己弟弟就做出这样的事,周宁觉得太过丢人。感觉自己在新交的小伙伴面前丢光了脸,生怕对方也因此看轻自己。再加上打在小腿上的那颗石子着实有些痛人,眼泪一个没憋住,便直往下掉。 这一哭就跟打开了放水的阀子一样,周宁想停都停不下来,她想对一脸着急的崔嘉宝说些什么,却突然打起了嗝,越着急越打。周宁憋红了脸,猛地哭得更大声了。 周治早傻了,他常和周宁吵架,王氏向来各打五十大板,他脸皮厚,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可周宁从没有哭成这样过,若是让王氏知道,他把姐姐气成这样,他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想到这里,周治转身就溜。 崔嘉宝虽然猜不到周宁是因为什么哭成这样,但她发现,周宁是个特别周全的小姑娘,除了在崔嘉惠的事情上很容易跳脚以外,做事情都体体贴贴。她转了转眼珠,想出了转移她注意的法子。 崔嘉宝捂着受伤的左臂,也红了眼圈,对周宁道:“阿宁姐姐,我疼。” 周宁也顾不上掩饰打嗝了,鼻头还红通通的,就急道:“怎么了?是不是刚刚阿治这个小混蛋拿石子打着你了?” 崔嘉宝努力挤了两滴眼泪,道:“不知道,刚刚石头砸上来就这样了,我左臂好像动不了了。” 一听这样严重。周宁吓得嗝也不打了,眼泪也一下止住,害怕道:“这可怎么办?我让人去找娘她们。” 崔嘉宝却一下笑开了。 周宁懵懂地看向她的笑脸。 “阿宁姐姐,你总算不哭了,刚刚把我吓坏了。” 周宁这才反应过来,崔嘉宝是在骗她呢,她又羞又急,道:“坏阿宝,你怎么这样吓我?” 崔嘉宝笑嘻嘻地凑上前去,抱住周宁的一条胳膊,她个子小,看上去就像整个人埋在周宁怀里一样,道:“要不是这样,姐姐还哭,我可要心疼了。” 这一来,两个人倒莫名亲近很多,周宁拧了拧她的脸颊,问道:“小姑娘家家,你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崔嘉宝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嘴,她这是杂书看了太多,虽不至于移了性情,但多少有些影响。崔嘉宝赔笑弄痴,这才算揭过。 眼泪一停,周宁又想起生气来,她四周一转,周治这小兔崽子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气呼呼道:“我定要好好给他个教训,成日里就知道胡作非为,这次叫他不死也脱层皮下来。” 虽说邱氏、王氏让他们表兄妹们自己逛一逛,没让丫鬟小厮紧跟着,但服侍的人总站在不远处看着。周清、周浦兄弟先走时,仆人不敢特地去报,可三少爷拿石子砸大小姐和表小姐这件事不能不报。接到消息的邱氏、王氏早已亲自过来查看,周宁眼尖,看到妇人的衣裙后便又嘤嘤哭泣起来。 崔嘉宝顺着她的小眼神一看,心领神会,捂着左臂扑在了她怀里,努力憋出点泪花来。 邱氏过来一看,周清、周浦早就走了个干净,周治干完坏事也脚下生烟,冲着一边的婢女怒道:“把那几个混小子给我找回来!” 牵扯到周治,王氏本来想说两句,结果看到自己的宝贝闺女哭得不成样了,一下也心疼起来,过来拍了拍两个小姑娘,问道:“都伤到哪里了?” 周宁一边哭一边说:“阿治拿了好几颗石子砸我和阿宝,我的小腿被砸到了,阿宝的手臂也被砸到了,她疼得都不能动了。” 崔嘉宝捂着左臂的手又紧了点,红着眼圈怯生生地看向邱氏。 王氏搂着周宁,心肝肉儿地叫着,嘴上却说着:“等你弟弟回来娘好好罚他。” 邱氏皱眉,知道王氏这是从轻发落的意思,过去将崔嘉宝搂到怀中,道:“舅妈已经叫大夫过来了,待会让大夫看看有没有伤着,别害怕。” 崔嘉宝知道适可而止,不哭也不闹,泪盈于睫,看起来可怜可爱。 邱氏看向王氏,道:“走,去老夫人那儿。” 王氏脚下跟扎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强笑道:“孩子间打打闹闹的小事儿,就别惊动老夫人了吧?” 邱氏看着这个大事上辨不清,小事上最爱掐尖的妯娌,心中暗骂一句蠢货。平日里最爱讨老夫人欢心,现在却连风向都摸不清。这个多年未归家的小姑子,这当口摆明了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放着都疼,现下却有人拿着尖尖去戳,自然要好好理会理会这事。 王氏见邱氏理都不理她,脚下生风,带着崔嘉宝就往正厅走,心中暗骂一句,也只能勉强跟上。周宁不知母亲心中所想,只想着事情要闹到祖母那里,周治这次定然讨不了好,心中暗喜。 何氏这边早有人通知,听闻后大怒,她方才把女儿的心劝回来些,这就有人扯后腿往外推。且女孩子家家这般娇贵,怎能拿石子去丢,若是磕着哪儿了,赔都赔不起。老二家的平日里争强好胜了些,但本分尽到,一双儿女也教的喜人,她也就随她去了,现在看来,却是把孩子宠溺过了头,失了分寸。 何氏心中先下了定论,邱氏、王氏带着一双女儿来到时,王氏便感到婆母看自己的眼神不如往日和善,心中大叹这都是什么事啊。 好在邱氏派人叫的大夫来得及时,何氏先不发作,让人带两位小姐先去看一下伤情。再没确认女儿没事之前,小周氏也没心情冲人发火,只跟了去。 砸周宁的那块石头力道小些,只略有淤青,崔嘉宝臂膀上那处就严重多了。虽未伤及筋骨,但因着她天生皮肤白皙,那一片青紫便显得极为可怖。两个伤者年纪都小,且又是姑娘家,大夫自然把病说的重几分,让人好生修养。 小周氏简直咬啐一口银牙,她总想着护好女儿,女儿却总在不经意间受伤。 一众人回到正厅时,偷溜的三兄弟也被找了回来,一个个在厅内杵着。小周氏本是怒气满满,但因着何氏刚刚那一番话,忍不住多看了周清、周浦兄弟两眼,人材倒是好人材。 周浦敏锐地感到了小周氏的打量,有些不满地缩了缩,好在小周氏的目光没多停留。 把两个姑娘家的伤情都向何氏报了一遍后,小周氏便坐在一边不说话,不管缘由如何,也没有她来发作侄子的道理。 虽然已经听仆人大致说了过程,但何氏还是要询问当事人一番。周宁便等着这个机会,虽不至于添油加醋,但也把和崔嘉惠有关的内容反反复复说上几遍。 周治事情做完便后悔了,见姐姐把他卖了个干净,倒是有心反驳,可实在说不出什么有利的来。 一边王氏瞪着女儿的眼神都快烧起来了,在她的脑海中,儿子宝贝,闺女也宝贝,关起门来什么事都好解决,哪有在外面坑自己人的道理? 好在何氏还记着此番是要联系小周氏和她两个哥哥的情谊,不敢罚得太过厉害,闹得两兄妹离心。只把他狠狠臭骂了一顿,罚了两个月的月钱,算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周治被训得垂头丧气。 而在向来听话的周宁眼里,被和善的祖母这样训斥一顿,还罚了两个月月钱,已经算是狠狠教训一番了。她有些得意,悄悄向崔嘉宝做了个邀功的表情。崔嘉宝朝她抿抿嘴,却发现这一幕正好落入周浦眼中,只怕自己是要替周宁背了这个黑锅,在周浦心中形象坏得不能再坏。 但是,谁管他呢? 周宁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她心甘情愿。 小周氏毕竟过了十几年颓废日子,虽然聪慧,但有时转不过弯来,见何氏这般处置,面上便有些委屈。崔嘉宝见状过去拉了拉小周氏的衣袖,道:“娘,你准备的见面礼还没给呢?” 小周氏回过神来,大抵明白崔嘉宝是不希望她继续计较,便如了她的意,将见面礼一一送出。见面礼一送,刚刚那一场闹剧也算告一段落,到底还是沾亲带故,没必要闹僵。 邱氏张罗着留饭,小周氏推辞,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是崔府来接。 小周氏想起崔语堂似乎曾提过会来接,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现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拒绝邱氏的热情挽留。 一行人送着小周氏母女出了府,只见周府门前停着辆马车,打着定安侯府的印记,旁边还有一人骑着马,气宇轩昂,正是崔语堂。 他看了小周氏一眼,不知怎的,有些不敢开口。 倒是小周氏想起了何氏的话,难得没朝他摆脸色,只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这是刚下值就赶过来了?” 崔语堂点点头,眼里燃起了一星半点的光。 小周氏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道:“还不下来扶我和阿年上车?” 第7章 外放 王氏望着崔语堂小心翼翼扶着小周氏的样子,嘴里念叨了一句:“戏做的真足,哪看得出来是个夫妻不和的样子。” 何氏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邱氏都懒得理王氏,将小周氏送走后,拎着周清、周浦兄弟二人回房。 一见邱氏这架势,两人就明白这是要挨训。 邱氏将两兄弟晾着,自己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周清没周浦那么多小心思,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周浦则是思考各种应对的方法。 邱氏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案上,清脆的响声吓了两人一跳。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俩叫来吗?” 周清道:“因为我们没看好弟弟妹妹。” 邱氏让他们带着表妹转,就是想着他们年纪大些,比较可靠,如果他们没有先走的话,周治胆子再大也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做什么。 周清性子板正,有什么说什么,他既然这样说了,就是真的知道错了,邱氏将目光转向周浦。周浦天资聪颖,瞧着心眼都比人多几个,她一直很怕一个没教好就让他走上歧途。周浦微微撇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邱氏道:“周浦,你怎么想?” 周浦笑嘻嘻道:“大哥说得对。” 邱氏气得将杯盖砸在他脚下。 周浦一跳脚,他倒不至于跟自己母亲耍心眼,直接道:“其实这事就没那么严重,我都看见阿宁和那谁挤眉弄眼了,就是想让阿治受罚呗。” 邱氏拧眉:“那是你表妹,不要让我再听见你这么没礼貌。” 周浦不说话。 邱氏一眼便看出症结所在,继续道:“我活了这么多年,都不敢说看人有一个十分准,你一个毛头小子,倒是急着给人下定论。” 周浦上前,抱住邱氏的胳膊撒娇,道:“我这人呢,嫌麻烦,历来只看结果反推,省了不知多少力,多半都能找到源头。” 邱氏不为所动,道:“你向来急躁,再多点耐性。尤其是对亲戚,以后来往多着呢,哪有你这样才见一面就给人贴个坏名声的。再多见两面,你还要闹得老死不相来往不成?” 周浦拿邱氏没办法,心里虽不太赞同,嘴上还是应承下来。见状,邱氏也不再指责他,把话题又扯回了这件事上,道:“这件事从结果上看似乎不算太严重,但如果那石头再尖一点呢?如果砸到的是姑娘家的脸呢?你们给我好好反省。” 周清埋头听训,周浦又有些小小的不愿,道:“哪有那么严重,阿治虽胡闹了些,不至于这般没分寸。” 邱氏冷笑:“你们提前离开的时候,难道觉得阿治会拿石子砸人?有些事,不是你觉得不可能,就不会发生的。都给我领罚去。” *** 崔嘉宝坐在马车里,旁边是沉思的小周氏,她看着帷裳一飘一荡间露出的街景,有些心痒痒。崔嘉宝将窗边的布帘掀了一个小角,看着沿街叫卖都觉得新奇有趣。 一边的崔语堂一直注意着马车的动静,哪怕只是掀了个小角,也足够他发现了。他脚下夹紧马腹,快步行了一两步,便到小窗边,刚俯下身便对上崔嘉宝的目光,帘子刷地合上了。 崔语堂往四周看了看,确保没人看见刚刚那幕,但心中还是有些灰头土脸之感。 崔嘉宝则是心有余悸,哪怕再好奇,也不敢掀帘子了。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小周氏笑出声来,心中的沉重也散了些。 马车旁的崔语堂也听到了这笑声,脸上一下臊了起来,却见小周氏大大咧咧地掀开了帘子,怀里还抱着害羞的崔嘉宝。 小周氏看向他,解释道:“她就是好奇。” 崔嘉宝的眼神还是不敢看向他,但脸上已有红晕,倒比从前躲开他的手时显得更为亲昵。崔语堂心中一动,转身叮嘱了长随一句。 见崔语堂和小周氏都没有责怪的意思,崔嘉宝便大大方方地看起了街上的景象。她不怎么出门,自然是看什么都新奇,做糖画的、买面具的、吹打唱戏的,越是热闹她越是向往。 突然一只面具递到她面前,画的是齐天大圣,寥寥数笔,惟妙惟肖。崔嘉宝接了过来,看着崔语堂略带期待的表情,笑了一下,道:“谢谢爹。” 崔嘉宝将面具戴到脸上,这面具偏大,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她很高兴,朝着小周氏摇头晃脑。小周氏失笑,右手托腮,杏仁一样的眼转向崔语堂,玩笑道:“我也要一个。” 却见崔语堂从身后掏出一个,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那面具色如桃花,是一堆奇形怪状的面具里唯一称得上好看的,做的是花神娘娘。 小周氏伸手接过,被迷惑地摸了摸,反手戴上。她绿鬓如云,配着这面具竟是说不出的好看,不过片刻,她便将面具取下,朝他微微一笑,似是带着点叹息。 小周氏从前也朝他笑,温顺的、柔软的、带着点乞爱意味,后来便不笑了,变得怒气冲冲又分外鲜明,而今天这难得的温柔,让他明明确确地感到,被什么击中了。 小周氏却没想太多,她低头询问崔嘉宝:“看够了吗?” 崔嘉宝有了个面具后便心满意足,冲着小周氏直点头,小周氏笑着将帘子重新拉好。 回到府上后,一家人难得一起用了饭,崔崇安见小周氏身体好转很是高兴,将礼数一一做足。小周氏望着崔崇安心情也有些复杂,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她算不上很熟悉,但每回碰见,对方都很尊敬她。 崔崇安和年轻时的崔语堂相似极了,狭长的凤眼,高挺的鼻梁,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但私心里,她觉得崔崇安虽然年纪小,却更像个翩翩君子。 她想了想问道:“最近学业如何?” 崔崇安愣了一下,毕竟以往请安时,小周氏也从未关心过他的日常生活,但被这么问一下的感觉,也不算太坏,便细细答了。 小周氏夸了两句,也不继续往下问,但毕竟是迈出了第一步。 用膳过后,崔语堂将几个孩子都打发回去休息,芳信为小周氏准备梳洗之事,崔语堂却迟迟不走。小周氏在华月的帮助下正在拆卸钗环,从铜镜中看着崔语堂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漫不经心道:“怎么了?” 崔语堂盯着她显得有些瘦弱的肩线,道:“我想和你说一下外放的事。” 小周氏正愁着如何开口,没想到崔语堂自己先说了出来,她转过身,示意他继续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会到抚州去,我应当是领同知之职。” “抚州是个好地方,三大书院,白鹭书院便占其一。我们家孩子年岁都不大,正好送去读书,可不比在京城里费大功夫请个好先生来得差。” 先前用膳时见她关心崔崇安,他便知道小周氏先前说只管阿年是气话,如今更是确定,她心里还有这个家。 小周氏继续道:“你领的是同知的位置,那知府之位谁来坐?” 崔语堂抓住小周氏的手,见她没有反抗,道:“还不确定,但总归不会是大哥、三弟,那么旁人谁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周氏任他握了会儿,才佯作要拿东西,将手抽了出来。 “你可想过要带谁去?” 崔语堂道:“你们几个自然都要带上,哪有让我孤零零去的道理。” “把南姨娘和崇文、崇武也带去吧。” “他们……”崔语堂犹豫了片刻。 “把他们放在这里,你放心?” 小周氏意有所指。 崔语堂很惊讶小周氏说出这样的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二房的人都带走,留下些仆役就是。 “我们这些人都走了,没有人留下来尽孝,母亲那关只怕不好过。” 二房举房跟随崔语堂外放,显然不是张氏愿意看见的局面。将小周氏母女留在京城,一来有助于离间他们夫妻感情,避免日益强大的周家成为崔语堂的助力;二来崔语堂回京时,二房本身就矛盾不断,自然无暇外斗。 二房若举房外放,回来时只怕不如现在好对付。 代入张氏的角度,小周氏一下就发现这件事很难达成。 崔语堂朝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都变得有魅力起来,他本就三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仍是不失俊朗。 “你放心吧,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不用你去求母亲,这件事,我会去求父亲。” 小周氏对崔语堂说不上信任不信任,但第二天醒来时听芳信说,老侯爷罚崔语堂在书房跪了一夜,老夫人那还特地送来了伤药。瞧着像是关心,但想想却是在戳心。 小周氏的作风是愈来愈刚烈,听闻这件事摔了个杯子,起身便想去上房处寻崔语堂,刚开门时却和人撞了个满怀。 小周氏捂着鼻子,听人略带笑意道:“你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到哪去?” “你、你不是……” “我是跪了一夜,但是我们可以一起走了。” 崔语堂被两个长随扶着,脸上的笑容极为开心,一点也不像五个孩子的父亲,倒有些傻头傻脑的少年郎意味。 第8章 上路 外放的官员名单已经确定,崔语堂果然是抚州同知,知府也不是外人,正是小周氏的二哥周锦。小周氏得知后高兴极了,约了周锦一同上路。 上路的日子既已定下,崔语堂就要将住在庄子上的崔嘉惠接回来。 崔崇安和崔嘉宝在马车里正襟危坐了会儿,崔嘉宝率先掀开帘子的一角,崔崇安一脸正色地将帘子按下。 崔嘉宝可怜巴巴地看向他,他内心动摇了一瞬,挣扎道:“我新借了几本游记……” 崔嘉宝垂头丧气,将头埋在他按住帘子的手上,叹道:“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生为女儿身,出行多有不便,只想趁有机会多看一眼是一眼。这绿水青山,若不能亲自看一眼,只能于只言片语中想象,绘下亦是一副假象,岂不可怜?” 崔崇安手一动,崔嘉宝立刻感到他的动摇,将头抬起,不再压着他的手。崔崇安不再阻拦她掀开帘子,只道:“说不过你,不过是普通郊野之景,偏你能扯出这么多大道理来。” 虽然嘴上这般,但崔嘉宝愿意与他亲近,让他心里十分受用。 崔嘉宝得寸进尺道:“哥,你为什么不骑马?男子出行不是多半骑马么。” 崔崇安面现红晕,他偏读诗书,不通骑射,只好咳了一阵,将这个话题混了过去。 庄子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崔语堂没有亲自来着一趟,反而是派人护着她和崔崇安来接崔嘉惠,也不怕崔嘉惠看见她气得不回崔府了。 和崔嘉惠一同到庄子上的是她房里的刘妈妈和白玉、无暇两个丫鬟。刘妈妈四十岁出头,身材略有些臃肿,一副精明像。她扶着崔嘉惠,身后跟着的是白玉、无暇。 崔嘉宝在崔崇安的帮助下下了马车,只觉得一道刺人的目光盯着她扶在崔崇安小臂的手上,心中叹气,麻烦又回来了。 崔嘉惠倒没马上找麻烦,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再三确定没有崔语堂后,眉头一拧就要发作。刘妈妈却压住了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崔嘉惠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静下来。 崔嘉宝倒是对这个刘妈妈有些好奇,毕竟往日里她都躲着崔嘉惠,偶然碰到对方身边也只带着白玉、无暇,还真不知道崔嘉惠身边有个能压得住她的人,要知道崔嘉惠连崔崇安的话也不怎么听。 崔嘉惠脸上的神色很是冷淡,但她抿着嘴走到崔嘉宝跟前,竟是跟她道了个歉。 “不管怎么样,害你受伤是我不对,我不是有意推你那一下的,没想到你会伤成那样。” 虽然这个歉意有些阴阳怪气,但到底是规规矩矩道歉了,崔嘉宝自然不会抓着不放,她只希望崔嘉惠以后也这样,离她远远的,别搭理她。 崔嘉惠转向崔崇安,脸上倒是有些笑意,她投到哥哥怀里,有些不开心道:“爹为什么不来接我?” 崔崇安拍拍她的背,和和气气道:“因为你做错事。” 崔嘉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崔崇安说话太刻薄,偏偏他自己还意识不到,只以为是实话实说。 崔崇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崔嘉惠则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崔嘉宝微笑,反正崔嘉惠本来就讨厌她,也不差这一下。 崔嘉惠推开崔崇安,率先朝第一架马车走去,也不让崔崇安帮她,自己气呼呼地就上去了。 崔崇安也不在意,转头就想扶崔嘉宝上去,却见崔嘉惠掀开前帘,道:“我不跟她一起坐,后面不是还有一辆吗?让她坐后面去。” 考虑到崔嘉惠带来的那些丫头婆子,出发时小周氏让他们多带一辆马车来。那些丫鬟嬷嬷们,说的是做伺候人的活计,但还是比大多数下人要娇贵的多,让她们跟着长随走回去只怕是要去了半条命。后头那第二辆车就是备给这些人的,崔嘉惠却要崔嘉宝去坐。 崔崇安不笑了,也许因为是房中长子,十三岁的少年身上竟有了淡淡的威严。 崔嘉宝倒无意看崔嘉惠又挨训,但也没有她一句话就让人去坐下人的马车的道理,她若是乖乖坐了,小周氏这个主母要怎么当? 崔崇安道:“若这样,我就陪二妹坐后头那辆车,你的两个丫鬟还有刘妈妈,就走着回去吧。” 崔嘉惠道:“我这车够大,让她们上来就是。” 崔崇安笑了一声,道:“嘉惠,我说没位置,那她们就只能走着回去。” 崔嘉惠气焰一灭,往马车里一坐,不再吭声。崔崇安把崔嘉宝扶上去后,自己也上了车,坐在两个小姑娘中间。 崔嘉惠一个劲地看着窗外,就是不愿意把头往崔崇安那扭一点,显然是生气了。 但这次崔崇安是打定主意要把妹妹教好,一点哄哄她的意思都没有。他从前便是觉得她年纪小,说道理不听也舍不得对她说重话,以至于她做出这样的错事来。崔嘉宝原谅她,理解他口中家人的概念,仍愿意把她当姐姐,他不能辜负崔嘉宝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小妹妹,发现崔嘉宝正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他,显然不知道平常温文尔雅的大哥其实是个厉害角色。 崔崇安失笑。 *** 小周氏现在是越看崔嘉宝越不放心,想了想,开始什么事都跟她说,掰碎了、揉开了,搞得跟现场阴谋教学一样。 崔嘉宝本就早熟,现在更觉得自己跟被迫多长了几个心眼一样,看着崔嘉惠虽然还有点厌烦,但又莫名其妙羡慕她没心眼。 崔嘉宝对定安侯府的形势也有了了解,知道这次外放对二房是个很大的机会,看着小周氏挑挑拣拣带走的仆人。这次去要轻车从简,肯定不能浩浩荡荡把二房都搬空,带走贴身服侍的固然重要,留下来看守家业的也不简单,把小周氏愁得眉头紧锁。 崔语堂进来的时候,便见崔嘉宝双手捧脸看着小周氏在名单上划来划去,失笑。 “你们娘俩干什么呢?” 小周氏看见他就来气,这名单最难确定的就是他身边的人了,因着她不了解,也不好随意决定,偏偏他在外头忙着正经事,还不好说他。她将名单塞到他怀里,道:“你自己要用的人,自己挑着,我去看着她们整理行李。” 崔嘉宝便见着崔语堂摸摸鼻子,老老实实挑起人来。 最后名单确定下来,崔嘉宝身边只带了花朝和月夕,怀珍被小周氏配人,留在京中。 他们果然和周锦一家一起出发。周锦是个很文气的男子,乍一看和浮躁的王氏有些不搭,但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王氏就跟被掐了嗓子一样,什么小动作也不做,连句刻薄的话都不敢说,倒像个和善的舅母。 崔嘉宝先前已经和小周氏一起见过周吉、周锦,此刻鼓了鼓勇气,在崔崇安、崔嘉惠之后也跟上去软软地叫了声二舅舅。 周锦笑眯眯的样子倒和他子侄辈的周浦有些像,他对三人一视同仁,挨个摸了头。没什么特殊对待,反而让崔嘉宝觉得很舒服。 周宁倒是兴高采烈,她自从知道自家要外放以后就为要离开京中的手帕交而难过,发现崔嘉宝会和她一起去抚州完全是意外之喜。她在父亲身边冲崔嘉宝使眼色,周锦看了她一眼,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崔嘉宝便偷偷跑过去。 周宁凑到她耳边,呼出的热气让她有些痒,但还是强忍着。 “阿年,我们待会挑同一辆马车坐好不好?这样路上还能说说话。” 崔嘉宝看了看周府的那几辆马车,再看看自家那几辆,想起小周氏安排时的念叨,发现她俩要坐一起的话,要么就周宁和她和崔嘉惠共处一室,要么就她和周宁和周治待在同一辆马车上。怎么选都不会太愉快,她和周宁一说,周宁也只能咬咬唇放弃这个想法。 她自己不想和崔嘉惠待在一块儿,自然也不会强迫崔嘉宝和周治待在一起,只能约着到抚州以后两人再多多来往。 从京城到抚州,还带着那么多人和行李,车队走不快,少说也要一个月,二房防震好一些的马车只有两辆,几个主子自然要待在里面。 小周氏有心把崔嘉宝放在身边,但最后不知道怎么想的,让南姨娘和三个年长的坐了同一辆,自己则和崔语堂带着崇文、崇武两个小的。 马车里铺了层软软的毯子,暗格里还放了些吃的和解闷的书,崔嘉宝是再满意不过了。 南姨娘坐在几个少爷小姐中间,显然有些局促,她低垂着眉眼,生怕引起关注。 崔嘉宝眼神在南姨娘身上一转,她拉着崔崇安说起了话:“哥,听说抚州的白鹭书院特别好。” 崔崇安想到家里同样被外放的同窗羡慕的眼神,不由得点了点头。 “哥你肯定要去那里读书,那我和姐姐呢?那两个小不点呢?也能去吗?” 南姨娘望着白毯的目光一顿。 崔崇安看了看南姨娘,笑道:“虽然父亲没说,但我想是可以的。” 第9章 遇劫 很快,崔嘉宝便没什么精力去关注南姨娘了,平日出行不显,一旦终日坐在马车中饱受颠簸,她很快便出现不适的症状。崔嘉惠的状况比她还要严重些,两人成天就待在马车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崔嘉惠也没什么精力来找她麻烦,两人日日相对,崔嘉宝都要错以为两人之间萌生了点共患难的情谊。 日子虽然痛苦,但昏昏沉沉中一个月也就过去了,眼见着车队行到抚州边界,今日之间应该就能到同知府中。 既然已经快到了,崔语堂和周锦商量一番便不再催着赶路,反而让给车队停下来整顿一番,省得刚入抚州便给人以狼狈的印象。 车队既停,南姨娘在和几人支会一声后便去崔语堂那辆车上看崇文、崇武。 连着赶了一个月的路,崔崇安也有些吃不消,但看着东倒西歪的两个妹妹,他自觉还是要好很多的。 崔嘉宝和崔嘉惠一人占了一个窗口,扒开帘子呼吸着外头的空气。 崔崇安笑道:“反正车队在休整,要不要跟我一起下车走走?” 崔嘉宝蹙着眉朝他摆摆手,崔嘉惠甚至不想搭理他,两人都神色恹恹。 崔崇安倒是春风满面,笑道:“那我自个去走走,顺便为你们装点水来。” 这些天出门在外,就算有些娇贵的毛病也只能改了,只要水源干净,崔嘉宝对喝外头的水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毕竟家里那个池塘子的水,她扑棱扑棱的时候也喝了不少,最后也没死。 崔嘉惠见他说个没完,干脆推了他一把,因着晕车,这一掌实在是软绵绵,无甚力道。崔崇安嘴上念叨着伤心,人却慢悠悠地下了车。 车里一时归于静默,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些日子,她们没有从前针锋相对了。 崔嘉宝看着窗外,这次出行,两家人都带了不少侍卫,乍一看还有些像镖队,此时这些人将马车围在中间,正坐着聊天休憩。 山林中突然闪了一道白光,崔嘉宝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车队停在山边,路边多丛木,此刻一下从中冒出许多蒙面持刀之人将他们围了起来。崔嘉宝连忙推了一把崔嘉惠,崔嘉惠皱着眉刚想训斥她一句,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呼一声。 崔语堂和周锦都是文弱书生,在侍卫的护佑下试图和对方交涉。但那伙贼人完全不听,似乎目标明确,一个看起来十分强壮的人将刀举起,那些人便蜂拥而上。 崔嘉宝看得心惊肉跳。崔嘉惠凑到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她能感到崔嘉惠在颤抖。但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反手握住崔嘉惠的手,开始疯狂思考对策。 比她再年长的人都未必有什么法子,更不用说她了,再聪慧再早熟,到底是个孩子,此时只能在车厢中瑟瑟发抖。 从京城带来的侍卫都是按正规方法培养起来,比起这些刀口舔血之人,到底少了份经验与血性。因此一开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排下的阵仗都被冲散。 崔嘉惠看见有人朝这个方向来了,吓得叫了一声,还带着些哭腔道:“你看!有人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马车是个很明显的目标,保护的侍卫很多,但是围过来的匪徒也不少,难免有落网之鱼,不远处这个大汉明显直冲马车而来,三两步便要正面迎上。 崔嘉宝打开暗格,快速拿出些小物件,冲崔嘉惠道:“把帘子打开!” 帘子一开两人就要直面那个大汉,崔嘉惠怕得直发抖,但还是飞快扯开厚重的帘子,她只觉得对方的刀马上就要到眼前了。 崔嘉宝将手里的东西尽数往马屁股上扔,崔嘉惠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心领神会后直接在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马本就受惊,这会儿前蹄一抬身体后仰,再落下来时那蹄子正正落在大汉胸口。马拉着马车前后晃动,崔嘉宝紧紧拉着为了踹马而到马车边缘,此时差点掉出马车的崔嘉惠。 车厢外血肉横飞,崔嘉惠直接哭了出来,好在崔嘉宝还紧紧拉着她。 车底下的大汉竟是被那匹马活生生踩死了,旁边有看见的匪人,目眦尽裂,提着把大刀就冲她们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吊在车门处的崔嘉惠。 崔嘉惠吓得闭着眼尖叫,崔嘉宝闭眼咬牙,用尽浑身的力气狠狠一拉,简直是爆发了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力气,将崔嘉惠硬生生从刀下拉回了她身边。 那刀砍到了马车上,力道之大,使刀深深地嵌入木板中。崔嘉宝刚刚那一拉,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但已经无暇兼顾,闭上眼绝望地喘着气。 崔嘉惠哭喘着,紧紧抱着崔嘉宝,楚楚可怜地看着那人努力将刀拔起来,一旦那刀拔起,只怕就是她们俩的死期了。 崔嘉宝猛地睁开眼,死死瞪着持刀人,她想,就算死了也得记着杀死她的人吧,只可惜那面巾还牢牢地遮在脸上,只能看到眉骨有一处长长的疤痕。 那人的刀还来不及落下,五官便一松,面目表情僵硬在瞪眼的一瞬间,看起来吓人极了。崔嘉惠一声尖叫使崔嘉宝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目光一低,发现一支箭生生射穿了面前人的右胸。 那被射中的匪人一倒,便露出了远处射箭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玄色的骑射装扮,手中弯弓未收,神色沉静,似乎刚刚隔着老远射穿了一个人的不是他。 四目相对,崔嘉宝率先移开了目光。 崔嘉惠一直盯着倒在马车上的匪徒的尸体,吓得哭不出声来。 马受了惊,从刚刚开始便一直焦躁不安,将马车颠来倒去,此刻动作更大了,两人差点被甩出去。崔嘉惠还没从惊吓从缓过来,崔嘉宝浑身没有力气,她勉强压住狂跳的心,鬼使神差地,又朝玄裳少年处望去一眼,发现对方正往这里赶来。 却有人先到一步。 那人一身深褐的骑装,倒和玄裳少年像是一伙,干脆利落地砍断将马拴在车上的绳索,马车总算是平稳地停了下来。 那少年面若好女,眉眼多情,朝二人拱手一礼道:“在下白鹭书院温瑜之,两位小姐可还好?” 崔嘉宝朝他点点头,心思却已在车外,她这才发现,形势不知何时已经稳定下来,还是对他们有利的那种稳定。刚刚朝她们走来的玄裳少年已经到别处去了,手中拿着不知从哪具尸体边拿来的大刀,身手利落得不像话,三下五除二便放倒一个。 地上不少人身上插着箭矢,显然那个少年对战局的改变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崔嘉宝回过神时,发现刚刚还吓得面无人色的崔嘉惠脸上已有些血色,她的眼神不住地看向温瑜之。 也不知道他俩说了什么,温瑜之朝她们笑了一下就走向了别处。 崔嘉宝看着崔嘉惠面上的红晕,崔嘉惠有些慌乱,道:“他说要去别处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刚刚真是多亏他了。” 崔嘉宝点点头,道:“刚刚忘记道谢了,待会事情解决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崔嘉惠的目光透过窗子跟着温瑜之,发现他到另一处马车边帮着解决了那周围的匪徒,还扶着车里的人下了马车,正是周治和周宁姐弟俩。 崔嘉宝在人群中找到了完好无损的崔语堂和小周氏,他们旁边还有刚刚去打水的崔崇安,崔崇安似乎受了伤,崔嘉宝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好在形式一旦被控制住,剩下的匪徒要清理起来便容易很多,崔语堂命人留了几个活口,便开始检查各人的伤势。 崔嘉惠喊了一声:“爹!” 崔语堂的目光转向这里,紧接着便急速朝这里跑来,连带着旁边小周氏几人也跑了过来。崔语堂将她们俩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看见明显的血迹,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崔嘉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咬着唇摇摇头。她身上自然是有些磕着碰着的地方,但此刻也不好拿出来说。 崔嘉宝略有迟疑,小周氏看着她唇色青紫,急忙道:“阿年你呢?是不是受伤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崔嘉宝道:“我不知道,我感觉不太舒服。” 小周氏仔细地看着她,发现她两只手不太自然地垂着,咬着唇极力克制着自己道:“你的手是怎么了?” 小周氏一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崔嘉宝的手上,她难免有些不自在。一边的薛明泽为崔崇安简单地包扎止血后,扶着不放心的崔崇安过来,听见小周氏的话,不免看了崔嘉宝的手一眼。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似乎是用力过度脱臼了,最好是现在我帮她接起,如果要等到回城再找专业的大夫的话,路上小心颠簸也可。” 他想着避嫌,但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如果崔语堂和小周氏不在意的话,他自然会帮眼前的小姑娘接上,免得再受伤。 第10章 余生 这种事情比较微妙,若是严格谨慎些的,可能会拒绝,若是当事人很熟悉或是情况危急,倒也不必提及什么男女大防。 而眼前的情况,显然是后者。 崔嘉宝没能看个全程,不知道玄衣少年到底帮了多大忙,但看崔语堂对他亲切信赖的样子,只怕不是小恩。 崔语堂笑着拍了拍薛明泽的肩,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了顿,转过去看了眼小周氏。小周氏冲他点点头,且不说薛明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只说女儿的手这样垂着,她看着就不忍心。 崔语堂道:“那便麻烦贤侄为小女诊治了。” 几人让出一条路来,崔嘉宝便见着他朝她走来。 离得近了,崔嘉宝不自觉就去观察他的面容。他面颊微瘦,棱角分明,眼型细长,鼻梁高挺,清冷又自持的相貌。 她坐在马车上,又不宜移动,薛明泽只能进去,马车的空间虽大,他一个男子和两个小姑娘家挤,还是显得小了点。 崔嘉惠意识到她待在这里有些不便,便急着下车,可刚刚跪坐的姿势保持了那么久,她腿早就麻了,腿下一软,便跌入一个怀抱中。 扶着她的人声音温柔,将她扶好后又规规矩矩地收起了手,她看了一眼温瑜之,抚着胸口细细喘气。 崔嘉宝一见他朝她看来,便立马低垂眼帘,只听对方道:“你有手帕吗?” 崔嘉宝懵懵懂懂地从怀中掏出手帕递到对方眼前,洁白的帕子叠成小小的四方样,右下角还绣着个秀气可爱的年字。脱力的手虽能活动,却很艰难,还带着剧烈的疼痛,崔嘉宝咬着唇。 薛明泽道:“会有些疼,你咬着吧。” 崔嘉宝回过神来,这方巾原来是要自己咬着用的,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乖乖把帕子叠得更小,启唇咬住。 小姑娘嘴里咬着帕子,两只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倒像被猎人抓住的小动物,薛明泽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道了句:“冒犯了。” 薛明泽的动作娴熟老到,但崔嘉宝还是感到一股剧烈的疼痛,她将嘴中帕子咬的更紧,仍是痛出了泪花。 薛明泽道:“放心吧,没事了。不要乱动,回去后再找个大夫来复诊一下,近期内活动时小心一些。” 手果然是能动了,崔嘉宝慢慢抬手,将口中巾帕拿下,不经意间看到他手上的血迹,似乎是因为刚刚用力,本来有些凝固的一条浅浅的长痕又崩裂开来。她诺诺道:“哥哥,你受伤了。” 薛明泽一愣,声音放缓道:“放心吧,我没事。” *** 刚刚那一场,死了不少侍卫,出发时还气宇轩昂的侍卫队,此刻就剩下零零星星的小猫三两只还毫发无损,死了一半人,还有近一半伤得不轻。光是想想如何安置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侍卫就能让两个男主人愁光头发。 几个主子,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淤青红肿,最严重的还要数崔崇安,背上被人划了条大的,好在不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看着可怖些。 他这伤,说是为双胞胎受的也可,说是为南姨娘受的也没错。崔崇安不会武,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刀朝一个护着两个瑟瑟发抖幼童的母亲身上砍下,他扑的那一下使得刀没砍实,倒也是意外之喜。 那一伙匪人似乎是冲着崔语堂来的,围在崔语堂身边的人要比旁的多了去了。其他人似乎不在他们眼中,只是象征性地分散了火力。因此周府的几个主子也都没有大事,倒是两边的丫鬟没多少侍卫守着,有些受了伤。 薛明泽和温瑜之是白鹭书院的学子,这几日于鹭山行猎,今日是听见山脚下有动静,特地过来察看,因此帮了他们一把。 虽然狼狈了些,但一行人最终是到了目的地。 大夫来看过崔嘉宝,说是处理得极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只用纱布和夹板再处理了下,叫她戴个十天半个月的再拆,以防万一。 崔嘉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叹道:“我看起来又丑又可笑。” 一边伺候的花朝、月夕险些笑出声来。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她俩这才算是有些放松下来。 上一任同知前几天便进京了,这同知府倒不至于落太多灰,基本的家具也都有,其他小物件难免要置办,但肯定不是今晚。今晚每个人都倦得很,几个主子还好些,做下人的得把各方面都打点起来,偏偏这次来带的人手也不多,还得过几日再在抚州当地找人伢子新添。 两人脸上的倦容是挡也挡不住,崔嘉宝见了,道:“我得去看看母亲,你们俩就别跟着了,早点把活计做完,也能早些休息。” 花朝犹豫道:“这……” 崔嘉宝道:“特殊时期,家里连下人都没买齐,还计较这个做什么?我叫你们俩别跟着,你们俩就做你们的活计。” 还是月夕先应了下来,还拉了花朝一把,花朝这才应了。 崔嘉宝来小周氏房中时,崔语堂也在,崔嘉宝想了想,才发现这应该算是夫妻俩共用的正房,和以前在京中的情况不大一样。 小周氏正在上药,崔语堂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本就够尴尬了,还让崔嘉宝看见这一幕,她又羞又恼,直瞪了崔语堂一眼。 崔嘉宝倒是没理会夫妻俩的眉眼官司,直跑到小周氏身边,道:“娘,你怎么了?不是没受伤吗?” 白日里大家互相询问情况的时候,小周氏可没说自己受伤。 小周氏受的伤真不重,就是手臂上被刮了几道,很浅,惊吓远大过痛楚,到后面她就给忘了,要不是刚刚洗漱脱衣服的时候拉扯到了,她还想不起来。 崔语堂更是心情复杂,一来是为着小周氏居然连自己受伤都能忘记,二来是为着她当时一直紧紧跟在他身边。 他连崔嘉宝还在这都给忽视了,盯着小周氏问道:“阿芸,你当时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明明都告诉你了,这伙贼人像是冲我来的。” 崔嘉宝不知道崔语堂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小周氏回答的那种。 “所以你身边的护卫也最多啊。” 崔语堂一噎,有些不高兴又不说的模样,崔嘉宝看小周氏说完嘴唇微翘的模样,知道她的答案或许不是完全真心的。 崔嘉宝没来得及幸灾乐祸,炮火就转移到了她身上。 崔语堂像是才看到她一样,惊讶道:“阿年你怎么裹成这幅样子?怪丑的,只怕短时间都不好出门了吧,那你便在府中好好休息上半个月。” 崔嘉宝:“……” 小周氏的目光也被她吸引,先是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半晌才关心道:“怎么样?大夫也说没事吗?” 小周氏很担忧的样子,才怪。真的担忧就不会等她被崔语堂嘲笑完再问了,崔嘉宝无奈地重复了一边大夫的话。 小周氏对崔嘉宝再了解不过,见她样子知道不能再逗,便岔开话题问崔语堂:“你觉得今天这拨人……” 崔语堂知道小周氏想问什么,他看了眼崔嘉宝,显然不认为这个话题适合在孩子面前提。 小周氏则笑,道:“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终归要回去的,他们会长大,会成为比你我更可靠的人。崇安的话,你不想将他牵扯到后宅阴私中我可以理解,可这些姑娘家,她们活在后宅里。你不能让她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主动插手嘉惠的事,你有权决定如何教育她,可是嘉宝,我希望她能知道的多一些。” 崔语堂愣了愣,道:“或许你是对的。我下午问了明泽和瑜之,鹭山上并没有这么大的匪窝。如果是意外的话,这一拨人就是流匪。可什么地方的流匪不劫财不劫色,专门为了杀人灭口而来?” 崔嘉宝心念一顿,瑜之是温瑜之,那么明泽便是那个玄衣少年。 崔语堂继续道:“从他们的招式路数来看,确实和正规培养的不同,不像是人专门养着的死士一流,可能真是草莽出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小周氏道:“而能有这个动机的,如果不是我,便只剩下你母亲了。” 崔语堂又被小周氏噎住,他连着看了崔嘉宝几眼,崔嘉宝慢吞吞地起身,知道自己是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崔嘉宝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时,发现花朝、月夕守在门外,看到她时一脸为难。 她推开门,看到眼前人,心中一点都不意外。 她们两个人的见面向来不是什么太愉快的记忆,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到底是崔嘉惠主动来找的崔嘉宝,对于要说什么,她还有些盘算。 “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为了拉住我,你也不会把手弄成这个样子。” 她这么一说,崔嘉惠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一时有些尴尬,干干道:“我总不能看着你去死吧。”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或者说温情,但这种温情在她们之间就显得格外古怪了,崔嘉宝浑身都不舒服了。 崔嘉惠抿唇道:“我虽然感激你,但不代表我喜欢你,我还是讨厌你。” 气氛一下变得正常,崔嘉宝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也讨厌你。” 过了片刻,崔嘉宝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大哥?” “好。” 第11章 事 温瑜之的心情很好,即使今天没有猎到任何猎物。 薛明泽的步伐稳健,在他旁边走着,踏出富有规律的声音。 温瑜之问道:“明泽,一起去喝一杯?我请客。” 薛明泽脚步一顿,道:“这几天,你拉我去打猎,都是故意的。” 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描述。温瑜之本就没想瞒他,否则的话他会把事情做的更隐秘、更不着痕迹。 薛明泽人虽寡言,做事却沉稳可靠,再加上文武双全,是书院里不少人想要结交的对象。可他这人油盐不进,久而久之,便让人死了这条心,眼巴巴地看着他独来独往。而温瑜之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耐心,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便不差这点等待。 他和薛明泽的来往瞧着像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但薛明泽终究是个心软的人。 “我确是故意的,因为听山长说这几日新任知府还有同知可能会到,若是能提前给这几位老爷留下印象,终归是有好处的。” “你不必如此,凭你的才华,终究是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早一天,总比晚一天来得好。我能等,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妹妹们,未必等得起。” 薛明泽虽不赞同他的手段,但还不至于非要他和自己想法相同,只抿唇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温瑜之见到他表情,在他身后笑道:“况且此行也不是一无所获,若是没有你,那伙匪人只怕占了上风,倒是不知两位大人家要多添多少伤亡。” 薛明泽脚步一顿。 温瑜之再接再厉道:“你的身手不知比我这三脚猫功夫强到哪里去,有时间可愿意指教我一两招。” 薛明泽到底是没法因为这间事就和他断了来往,沉声道:“你想来便来吧。” 温瑜之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轻笑一声,渐渐地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 *** 崔嘉宝和崔嘉惠一同去了崔崇安房中,崔崇安看着两人一起出现着实有些惊讶,但不至于愚蠢到直接说出口,只怕两人恼羞成怒。 崔嘉惠道:“你那伤口可还疼?” 崔崇安自然是疼的,但不想多谈,只摇摇头道:“我算是明白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崔嘉宝自然明白这是句自嘲,抿唇一笑,道:“我早说,男子汉都该习武,不求做那什么飞檐走壁的大侠,少说要有自保之力。” 崔崇安眨眨眼,轻声道:“爹也是个文弱书生呢。” 崔嘉惠向来是最敬重崔语堂的,她拿手指虚指崔崇安一把,道:“好啊你,倒编排起爹爹来了。” 崔崇安正色道:“不开玩笑了,我倒是真想学些功夫傍身。” 崔嘉宝灵机一动,问道:“你若是请了武师傅,我可能跟你一起学?” 崔崇安失笑,本想说就算请了,父亲也不会让她一个姑娘家跟着学,但话到嘴边,却想起小周氏来。小周氏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她要是真心想学,这事指不定就成了呢。 崔嘉惠插了一嘴:“学这个做什么,你不怕练得五大三粗,嫁不出去?” 崔嘉宝回了句:“要练成武师傅那样,哪有这么容易,旁人夏暑秋寒起早贪黑都未必练成的东西,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么成?不过是求个强身健体罢了。” 崔嘉惠气闷,不说话。 崔崇安见状,连忙打岔道:“我是打算到书院学的,听说白鹭书院开的课很多,也有专门的武师傅教导武艺,先看看再说,不行的话再请爹决定能不能请一个武师傅到家中来。” 崔嘉惠玩了会儿手中绢帕,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是今天帮了我们的温公子?” “正是薛师兄和温师兄,他们两位都是白鹭书院的学子,等父亲把接任事宜处理好,我们应当也会入学。听闻这书院有一套让学子自己管理学子的机制,分为理事庭、督察庭和杖仪庭。理事庭的人负责管理书院的大小事务,督察庭负责监督学子是否遵守书院的规章,杖仪庭则负责处罚违规学子。所有的事情先经三庭处理,如果庭长觉得不能胜任,再由山长和几位先生处理。薛师兄和温师兄,可都是庭长。” 崔嘉惠笑道:“薛公子一副煞神的模样,不是督察庭就是杖仪庭,想来,温公子应该是理事庭。” 崔嘉宝皱皱眉,道:“先前你说大哥拿爹来开玩笑,你还不是一样,薛公子救了我们,你倒编排起他来。” 崔嘉惠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色厉内荏,撑着说了句:“胳膊肘往外拐。” 崔崇安自然是赞同崔嘉宝的,但不会在此刻提出,免得两个人又斗起来,连忙道:“嘉惠倒是会猜,温师兄确实是理事庭庭长,薛师兄则是杖仪庭庭长。不过看两人言谈举止也能透露些,温师兄长袖善舞,行事让人如沐春风,薛师兄不动如山,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在里头。” 崔嘉宝听他一说,脑子里不知怎地,出现了个怒目金刚,倒把自己逗笑了。见他俩都朝她看来,这才扯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再去南姨娘那看看就要就寝了。” 今天这一场乱的,就是大人们也没少受惊,更不用说两个小的了,听崔嘉宝这么一说,崔崇安也想跟着去,被崔嘉惠压在椅子上,道:“你都这样了,就休息吧,别成天乱窜。” 崔嘉宝也补了句:“哥,你养伤的这些天,是都要趴着睡了吗?” 崔崇安伤心到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 因为能带的人有限,崔嘉惠只带了白玉和刘妈妈,平常一直带在身边的无暇都留在了京中。崔嘉宝有心想问崔嘉惠是否要和她一起去南姨娘那,崔嘉惠却已经在刘妈妈的服侍下将大氅穿好,对她道:“我也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人手不足,一晚上崔嘉宝都不得不直接进出人家的院子,难免有些不礼貌,总撞见人正做事情。 南姨娘正在哄双胞胎入睡,大抵是白日受了惊吓的缘故,两个小不点始终不能安眠。 见到崔嘉宝,南姨娘脸上的愁容尚未解去,勉强挤出个笑容,招呼了一声。 耳上有一点红痣的崇文看见崔嘉宝,怯生生地叫了声:“二姐姐。” 崔嘉宝的眼神忍不住跟着南姨娘一起摸着两个弟弟的发顶,看着他们俩闭上眼似是入睡的样子,没过一会儿又抽搐一下醒来,如此反复数次。 南姨娘看着像是个周到人,但在这期间完全顾不上崔嘉宝一句,只盯着自己的孩子。突然,南姨娘站起身来,像是有话要说。 崔嘉宝却不急,她用眼神示意南姨娘,将人带到了外间,只留丫鬟在里间看顾,道:“好不容易又睡着了,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醒过来,但也别现在就吵着他们了。” 南姨娘鼓起来的勇气又被她这一下戳漏气了似的,支支吾吾起来。 崔嘉宝不在意,继续道:“姨娘,崇文、崇武这样,你可有请大夫来看?” “这时候不早了,家里的人手也不够,我……” 崔嘉宝道:“小孩子最娇贵了,事情牵涉到崇文、崇武,娘那边不会怪罪的。现在看起来,二弟、三弟的情况似乎稳定下来了,今天可以先这样,明早还是让人叫大夫来看看。” 南姨娘低下头,道:“是。” “听说那些匪人险些朝他们两个下手?” 南姨娘的手不自觉地揪起了衣服,道:“是……我想护着他们两个,但还是让他们被吓着了。多亏大少爷,不然可能我们三个都活不了了。” “二弟、三弟也是大哥的弟弟,他将大家都看做一家人,自然是想方设法的护住。大哥救了他们这一回儿,说不定他们还把大哥当作是盖世英雄呢。若是吓着了,明天让他们见见大哥,或许会好一点。其实他本来想和我一起来,但是你也知道,他背上被刀划的那一条不断,我劝他养好些再来。” 南姨娘诺诺道:“谢谢大少爷。” “今天大家多多少少受了点伤,这段时间养一养,再将家中杂事处理好,过段时间,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便一起到书院上课去。二弟、三弟年纪虽小,却正是启蒙时候,姨娘不会舍不得将他们交给我们吧?” 南姨娘终是没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崔嘉宝脸上的笑微收,道:“姨娘这是做什么?” 南姨娘开始给崔嘉宝磕头,崔嘉宝手被绷带和夹板缚着,丫鬟又不在身边,根本无法阻止,只得低声呵斥了声:“姨娘这是做什么!有事说事,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南姨娘道:“还请姑娘帮我向夫人求情,将我带来的这几个丫鬟和婆子都卖了吧。” 崔嘉宝虽觉得南姨娘这可能有问题,但也只是敲敲边鼓,没想到这问题还不小,她沉默了片刻,看人抖得不像话了,才道:“你先起来吧,我会跟娘说的。快进去吧,二弟、三弟还小。” 第12章 养儿 崔嘉宝说完后,小周氏叹了句:“添置人手的钱又得加上些了。” 崔语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你就想着银钱?” 小周氏复又喜笑颜开,道:“也罢,反正花的是你的银子,你不介意我又介意什么,不花白不花。” 崔语堂一噎。 不过崔语堂这一房不缺银子花倒是真的。老侯爷早早地就把原配庞大的嫁妆悉数给了崔语堂,张氏连沾手的机会都没有。嫡长的身份,加上老侯爷于一些事情上暧昧的偏向,崔语堂于张氏来说,不仅是眼中钉,更是肉中刺。 崔嘉宝觉得老侯爷挺让人看不清的。京中有爵位的几家,数下来不过二公四侯六伯,多半都没有立世子,家中几房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定安侯在其中不算出挑,但意向却是最模糊的一个。 不过现在的重点可不是什么老侯爷,崔嘉宝看着面前斗气的两人一时有些无语。若说从前小周氏是太过苦情,现在就像是振作过了头,一下变了个人似的。心情好时便对崔语堂说上一两句好听的,心情不好时便要逗弄崔语堂一番,偏偏从前十天半个月不见一面的人,现在天天出现在小周氏面前。 小周氏握着分寸,知道崔语堂想说的是什么,也不逗弄过了头。她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崔嘉宝也不掐尖好胜,日子好好过便是,她不想着去害别人,也没有让别人害到头上的道理。 “你打算怎么做呢?” 崔语堂苦笑:“我能怎么做?她这手段粗糙,一眼便能看出来,敢使便是笃定我没法子。那几个活捉的匪徒已经被拷问过了,扯来扯去,又和个名不见经传的富商扯上关系,连名字都不知道。这其中一层一层关系,可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就算我顺着藤慢慢摸到了张氏,被倒打一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我们可都活着。为夺一个所谓世子之位,在旁人眼里,苦肉计似乎也不算稀奇。” 崔嘉宝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爹,从前我和姐姐争执,我没向你告过状。” 崔语堂先是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在此时说这件事,随即反应了过来。他在张氏手下讨生活,自是不容易,为此不是没怨恨过老侯爷的不作为。但此刻被小女儿捅破,不过是最简单的道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到底是父子天性,难道老侯爷还真能对他视而不见? 小周氏道:“你拉不下脸也好,直接撕扯开来也难看,在外放的事上,爹已经帮了我们一把,这回儿若是闹起来,保不准要保那头一次。” 崔语堂倒是想开了,击掌而笑,道:“我知道这封信说什么了。我也不求他给个公道,只告诉他我们在途中遇到一群很是厉害的流匪,家中几人受伤的受伤,受惊的受惊,崇安背上更是挨了极长一刀。若不是碰到两位少年才俊,只怕是要不好了。” 小周氏喝了口茶,笑道:“不妨末尾再添上一句?” “你想添什么?” “家中姨娘都受了惊吓,求着发卖身边特地从京城带来的下仆。” 崔语堂没忍住,笑出了声。崔嘉宝也低头抿嘴,只觉小周氏这句太过促狭,但怕说出来惹小周氏生气,只跟着偷笑。 若说崔语堂向老侯爷阐述这件事是在示弱,是在委婉地告状,添上最后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告状了。若不是南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有问题,哪有做儿子的向当老子的说后宅事的道理。而这句话又紧跟在遇匪一事后面,这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也就清清楚楚。 小周氏这句话将事情撕掳开来,偏偏崔语堂也不指怀疑对象,也不向老侯爷求公道,虽然两人心中都门儿清,但崔语堂退到这一步了,老侯爷又怎么好意思真的袖手不管。 虽然崔语堂也不指望老侯爷能做到哪一步,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起码出口恶气。 就着这件事,小周氏又提起另一件事,道:“南姨娘是你的人还是?” 崔语堂有些尴尬,看了崔嘉宝一眼,见小周氏无意让崔嘉宝避讳,只好垂头丧气道:“在那府里,除了你们几个,我哪有几个敢确定说是我的人的人?” 小周氏笑嘻嘻地说:“我们你也不用太确定。” 日常一怼。 崔语堂继续道:“当初那件事有些过于巧合,但其他时候看着她倒也算安分守己,没有太大问题的样子。” 小周氏想了想,道:“其实就算来历有些问题也没有太大关系,身为母亲,只要孩子过得好,可比其他强太多了。” 崔嘉宝补了句:“二弟弟和三弟弟生的很是可爱,就是常年拘在院子里,瞧着瘦弱了点。我有心叫姨娘放他们出来多走动走动,可姨娘爱子心切,放不下心。” 小周氏见状,转向崔语堂,问道:“我想将崇文、崇武放到我身边养,你肯是不肯?” 崔语堂愣了愣。 小周氏继续道:“崇安、嘉惠你不愿意放到我身边养,我姑且当作情有可原。连崇文、崇武你也不放心让我养,我与你崔家犯冲不成?” 见小周氏有些恼了,崔语堂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不等他解释,小周氏便话锋一转:“还是说,你连两个庶出的儿子都不放心?先不提嫡庶之差,他们今年才五岁,能造成什么威胁呢?” 崔语堂知道,自己要是再不答应,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只是单纯觉得,嫡母与庶子之间的关系不好处理,弄不好便里外不是人。 小周氏只觉得难得听崔语堂说句人话,心里舒畅多了,道:“这个道理我也懂,可以的话我也想撒开手,只顾好我的小阿年。可现在的情况是,世子之位一日不定,有人便希望我们这房一日不安稳,我偏不愿意如了她的愿。我只希望他们兄弟姐妹间和善友爱,个个都能立的起来,不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小周氏一想到自己姐妹俩的命运多半是张氏促成,心中便有说不出的憎恶。 崔语堂应下,只有一件事,还不大放心,道:“可这样的话,南姨娘要如何处置?” “为何要处置?虽将崇文、崇武在我这里安置下,但到底是人家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不让人相见的道理。” “这样的话她在你这里进进出出,不比从前偏安一隅,想要动手脚就容易了多。”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南姨娘虽然立场不明,但平日里安安生生,给个机会又何妨?我可不想把日子过的战战兢兢,成天里想着别人要害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更何况,你别低估一个母亲的选择。” 崔语堂看着小周氏神采飞扬的样子,思考良久,终究是被说服,轻笑一声,道:“或许你是对的。” 崔嘉宝看着眼前两人的样子,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刚想找个借口退开,便见崔嘉惠身边的刘妈妈来报。 她对这个刘妈妈颇有印象,衣着干净朴素,鬓发总是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一眼便让人心生好感。 刘妈妈礼数很足,崔语堂显然对她很是熟悉,问道:“嘉惠那儿怎么了吗?” 刘妈妈抬头看了小周氏一眼,又很快压低眼帘,似乎有些犹豫。 这一番姿态顿时让崔语堂有些尴尬,眼见小周氏朝他笑了一笑,他只好直接问道:“到底是何事?” 刘妈妈顿了顿,道:“大姑娘到您书房寻您,发现您不在,正在那儿生闷气呢。这也不是头一次了,回回都没看见人,所以大姑娘有些控制不住脾气,还请老爷不要怪罪。” 还在京中的时候,崔语堂多半待在书房中,崔嘉惠和崔语堂亲近,常常去书房寻他。然而从崔嘉宝落水后,崔语堂来见小周氏的频率便大大提升,崔嘉惠找不到人自然也是情有可原。想要知道崔语堂到底在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崔嘉惠不是崔崇安,会自然地到正房里请安,她从未向小周氏请过安,小周氏也没计较过,崔嘉惠便放心地无视着小周氏。 这段时间,虽然发生了很多改变,可崔嘉惠对小周氏仍有心结,自然也不愿轻易踏入这里。 崔语堂知道崔嘉惠这是在催他去书房,他还没来得及想到底要怎么做,小周氏便已经恹恹地撑起了脸,催促道:“你快去吧,别在这儿扰我休息了。” 崔语堂无奈,但隐隐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便转向崔嘉宝,问道:“阿年,你可要与我同去?我带了不少书来,兴许你有兴趣?” 崔嘉宝一听,只觉崔崇安可能跟崔语堂提及过什么,一下紧张起来,想要拒绝,却感到小周氏在她身后轻推一把。 她回头看向小周氏,小周氏漫不经心道:“那是你爹,怕什么?” 第13章 书房 崔嘉宝从来没有去过崔语堂的书房,这倒是头一回儿。崔语堂牵着她,让她有些不自在。崔语堂的手很宽大,指节处有写字磨出的茧,从肌肤相接触的地方感觉到细节让她觉得有些过于亲昵,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有些新奇和欣喜。 “安儿说你很喜欢读书。” 崔语堂低头看她,试图和她进一步对话。 崔嘉宝看他一眼,又低垂着头,琢磨着该不该说。 崔语堂却有些误会,虽然崔嘉宝在小周氏面前会和他说话,但不代表她私心里是接受这个父亲的。他心里还清楚记着他试图抚摸她头的那天,她微微避开的举动。崔语堂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委实不称职,怪不了崔嘉宝心中对他生疏。 他手举了起来,想摸摸她的发顶,动作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尴尬地僵硬在原地。 崔嘉宝伸出了手,搭在他的手掌之上,轻轻一压,将他的手压在了自己的发顶,抬眼看他,像是小心翼翼想要亲近人类的小动物。 崔语堂只觉得自己的心软的不像话,笑道:“你笑起来像你娘。” 崔语堂手一放下,崔嘉宝主动牵了他的手,道:“我喜欢看史书、游记还有一些有意思的杂文。” 崔语堂不知道一向谨慎得有些胆小的崔嘉宝在努力信任他,他根本没想到这方面去,虽然很少有姑娘看这些书,但他可不会觉得自家闺女离经叛道、不走正道。他只觉得崔嘉宝在回应他,回应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崔语堂朝她一笑,道:“那爹就多搜罗一些这样的书,你想看,便自己到我书房来拿。” 崔嘉宝有些惊喜,重重地“嗯”了一声。 书房里崔嘉惠等待已久,她坐在崔语堂往常坐的位置上,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桌上放的书。从她神情来看,显然也没将书的内容看进去。 下人禀报的声音惊扰了她,崔嘉惠才皱着眉看来,目光在崔嘉宝牵着崔语堂的手上一顿,这才道:“大夫不是说你的手要吊着一旬吗,怎么就拆了?” 崔语堂方才是太过高兴,崔嘉惠这一说,他才想起来有哪里不对,也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崔嘉宝。 崔嘉宝懵了一瞬,怎么也没想到,她随口一提的事崔嘉惠会记着,此刻只能无力辩解道:“大夫也说了,本来就不是很有必要,只是以防万一的举措,我的手早就好了,这样吊着实在难受。” 崔语堂却严肃了起来,道:“大夫既然要你这么做,自然有大夫的道理。你现在年纪小,行事肆意些也瞧不出什么来,到了老的时候,种种坏处便显出来了。听话些,回去请人重新弄上。你的丫鬟们会弄吗?不会的话就请大夫再来一趟。” 崔嘉宝知道事已至此,她是拆不了了,连忙道:“大夫弄的时候,花朝、月夕都在旁边听着呢,肯定是会的。” 她可没脸再把那个老大夫请回来,让人再重新给她捆一次。 崔语堂一听这两个陌生的名字,知道是她的丫鬟,便在心中默记下来。 崔嘉宝被带回去后,愁眉苦脸地任两个丫鬟重新帮她把手包起来,看着看着还幽幽地叹口气。 月夕胆子小一点,包扎时又格外认真,竟被她这声叹气给吓了一跳。 花朝被月夕给逗笑了,冲崔嘉宝道:“姑娘这些时日活泼不少呢,往日里就算是再嫌这玩意儿不方便又丑,也不会让奴婢们给拆下来。” 崔嘉宝一怔,用右手扯扯自己的脸,月夕正用夹板固定她的右手,被她这一扯,人也赶快跟着动了起来,哀嚎道:“姑娘哟,你可小心点,别又把自己伤到了。最近可真是流年不利,你先是磕了脑袋掉进池子里,又被表少爷石头砸青了胳膊,现在还把两只手给弄脱臼了。求求你这些日子千万忍住,把伤都给养好了再说。” 崔嘉宝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低“哎”了一声,让月夕心软得不再说她。 等崔嘉宝重新包成一副可笑的样子再回去时,崔嘉惠和崔语堂似乎已经有过一番谈话了,两人看起来都不太高兴的样子。崔嘉惠一副冷冰冰硬梆梆的样子,崔语堂也不遑多让。 见崔嘉宝来,崔嘉惠的神色又变得有些委屈起来,仔细一看似乎眼里水汪汪的。 崔嘉宝顿时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此刻也不好起身走开,生怕更显眼,只得眼观鼻口观心。 崔嘉惠和崔语堂都不说话,也没人赶崔嘉宝走,三人就着这诡异的沉默同坐一室。还是崔嘉宝先受不了,虽不敢开口说话,好歹给自己找了些事来做。她仔细打量起这书房来,崔语堂的书房自然是挑了间大的屋子改的,书架上摆满了四书五经类的正经书,其中还掺杂了些崔嘉宝喜欢的书。 书架边还有个门,似乎是隔间的入口,想到在京城时,崔语堂常年睡在书房,只怕这里面也是备了张小床。 书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不差,崔嘉宝于此不算太有钻研,画画时也是随心,什么工具都能成画,只求顺手罢了。但崔语堂的东西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想,她又有些手痒痒,想着有机会借来试一试。 书房的墙上挂了幅张银城的山水图。 张银城不是太出名的人物,她对他有印象还是因为恰巧在游记里看过他,作者说“临城山水,绘者众,银城为最”。她一时好奇,便求崔崇安帮着找了些有关张银城的东西。张银城此人,被当时的书画大家刘柏仁评为“机巧有余,灵气不足”,说他所绘之景太过写实,反而失了意境。 崔嘉宝看了几张他的画,倒有不同的看法。意境这东西,向来不以固定的形式存在,为了追求意境而采用特定的手法,本身就流于匠气。她倒觉得,张银城的画里不乏风骨。刘柏仁这几句话,相当于毁了他的前途,可他的画笔却从未停过。 有人因着这句话,请他去画新府邸的图纸,他也不觉得是侮辱,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也便画了,反倒将存心看笑话的人弄得不好意思。 最后的最后,虽然他的画仍然不为主流所接受,却让人在书里写下“绘者众,银城为最”,也不枉他一生的这点坚持。 崔嘉宝望着这张画出了神,最后还是被崔语堂的声音给吸引回来。 “等阿年养好伤,你们就和安儿一起去白鹭书院。我已和山长提过这件事,入学之后,须得尊敬师长,与同窗好好相处。不求你们去争什么魁首,只希望你们回想起这段时光,不会后悔。” 崔嘉惠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还是能看出在生气的样子,冷冷地应了声。 崔语堂揉着眼边的穴位,很是头疼的样子。 崔嘉宝的心情却是不同于两人的轻松,虽然先前一直知道自己或许能去书院,但此刻崔语堂亲口提过之后,心才是真正放了下来。她这和两人迥然不同的轻松,让崔嘉惠狠狠瞪了她一眼。 崔嘉宝想要收敛一点,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白鹭书院的课是怎么上的?先生们决定我们学的内容么?” 崔语堂打起精神来应对小女儿的问题,道:“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有,分有基础课程和精修课程。基础课程六艺都得上,完成基础课业后,精修课程不限,可自行选择。总的来说,倒比国子监多了份灵气。” 崔嘉宝真是打开眼界,光是听他说便很是吃惊,问道:“像射、御这样的课,女子也可以上吗?” 崔语堂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不比崔嘉宝淡定多少,见她这样,倒开心起来,笑道:“有何不可?男子与女子分开授课,课程的内容和难度多少有所改动,更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便是不喜欢也无妨,拿来磨一磨性子,精修课时不再选便是。” 崔嘉宝感兴趣极了,头一次期待起上课来。 一边崔嘉惠脸还冷着,侧着的身子却早已不知不觉地转了过来,崔嘉宝见了偷偷抿嘴一笑,不敢让她看见,免得她又生起闷气来。 这边崔嘉宝乐颠颠地回了屋,开始思考起上书院要带的东西。从背包到文房四宝,一个个考虑过去,兴奋得睡不着,半夜又突发奇想,爬起来想要自己缝一个背包。守夜的花朝没醒,倒又把起夜不放心来察看的月夕给吓个半死。 月夕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灯,念叨道:“小姑奶奶,成天嘴甜,一口一个月夕姐姐,就你最不省心。” 崔嘉宝笑嘻嘻地看着她,月夕被她看得没脾气,从她手中接过,有心想帮她做,又知道她喜欢自己动手做些绣活,只好劝道:“这油灯底下做绣活,你眼睛是想要不想要?今晚先睡下,明日再起来弄可好?” 崔嘉宝乖乖在她服侍中躺下,在月夕吹灯之前抓住她的袖子,轻声说道:“月夕姐姐,你别烦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这段时光,和从前可真不同。 月夕是陪着她走来的人,心中一软,也不说什么,轻轻吹灭了灯。 第14章 添人 宅邸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小周氏要做的一件大事便是添人。张氏的手再长,也无法像在京中一样处处渗透,正是培养自己人手的好时机。 小周氏在给崔嘉宝挑人时更是格外精细,待她出嫁时,身边少说也得有十四五个伺候的,外围那些做些洒扫使役的小丫鬟倒不算打紧。从前她年纪小,小周氏也未把名额选满,只点了怀珍做一等,派了个邓妈妈给她掌房。如今怀珍配人,到时候给崔嘉宝做陪房使。原是二等的花朝、月夕看着也堪使用,往上一提,还剩两个一等的位置。 小周氏也不急着一次补全,她有心给崔嘉宝挑些好用的人,知道急不来,有时还得看缘分,只想着挑两个看起来灵巧些的填二等的缺。 崔嘉宝来偏厅时,只见站了十几个少女,小周氏在前端坐着,神色严肃。 崔嘉宝本来不知道小周氏为何叫她来此,如今到有了八分成算,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便坐到小周氏下手去。 见到她,小周氏的神色才缓和些,道:“我打算将花朝、月夕提成一等,你意下如何?” 花朝、月夕闻言都面露惊喜之色,崔嘉宝自然不可能让她们失望,点点头便笑道:“两位姐姐照顾我这么久,提个等也是应当的。” 小周氏道:“这一来,二等的缺便空了出来,你再挑两个伺候钗钏、盥沐的吧。” 崔嘉宝一眼望过去,这些姑娘的年纪有大有小,最大的身段已经成熟,透着蜜桃一样的诱人,最小的似乎和她差不多大的模样。花朝、月夕都是十三岁的年纪,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应当就会以一等丫鬟的身份陪她出嫁。 花朝性格虎一些,爱开玩笑,作弄起人来也不手软,但关键时刻却很是豁得出去。月夕则相反,谨小慎微地有些过分了,但她骨子里的细腻倒是正好填补上花朝所不能顾及的地方。花朝、月夕是她房里的主心骨,新挑的人最好是安分些的,能安心听花朝、月夕话的。 这样一想,一堆盯着她的,眼里的热切都要烧起来的,肯定不太合适,心思太过活络,她这房里可关不住人。还有些年纪太大的也不好,让她们被花朝、月夕管着,就算心里本来是想听话的,面上也挂不住,容易引起矛盾。 崔嘉宝走到几个低眉垂眼的面前,问道:“你们可有擅长做的事?” 接连听了几个回答,崔嘉宝都神色淡淡,走到最后一个姑娘身前。那姑娘约莫十二三的年纪,引起崔嘉宝注意的是她的发髻,虽是常见的样式,但不知怎的,偏生她扎起来格外的好看。那姑娘答道:“回姑娘,我曾跟一个梳头嬷嬷学过些手艺,太复杂的不敢说,就是寻常的发髻,也能编得好看些。” 她虽是自夸,面上却不骄不躁,也不过分谦虚,崔嘉宝倒是有点喜欢她。 “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我叫杏儿。” 崔嘉宝点点头,没说什么,杏儿又把头垂下,看着自己的鞋尖,旁边有人发出极轻的嗤声,也不见她有什么表情。 崔嘉宝又走到另一个脸圆乎乎的小姑娘身边,她看起来和崔嘉宝差不多大,却还是一团孩子气。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她,眼神里倒全是好奇,瞅着有些傻乎乎的。 崔嘉宝一见便心生欢喜,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圆脸看了看杏儿的方向,似乎在回想她是如何作答,甜甜地道了声:“回姑娘,我叫圆儿。” 崔嘉宝轻轻一笑,只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太贴合她。崔嘉宝转身看向小周氏,道:“娘,我挑好了,就要杏儿和圆儿。” 小周氏微微一挑眉,这个杏儿是还不错,圆儿就有些……不过总归没有更出挑的,难得崔嘉宝喜欢,便也不阻止,想着收了人再好好教导阿年。 圆儿却打断道:“姑娘,你怎么不问问我会做什么?” 站在圆儿边上的一个瘦高个急得拧了圆儿一下。 崔嘉宝自然不会生气,笑眯眯道:“那你会做什么?” 圆儿被拧了也不生气,只是疑惑地看了瘦高个一眼,便转向崔嘉宝道:“我的厨艺好。” 圆儿个矮,崔嘉宝瞅着只怕她连灶台都很难够到,面上也不说什么,仍是笑眯眯,圆儿说完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小周氏眼尖,将刚刚那一场都收入眼中,再开口时却留了三个人,崔嘉宝看中的杏儿、圆儿和圆儿身边瘦瘦高高的姑娘。 那瘦瘦高高的姑娘吃惊地瞪圆了眼,还是在圆儿的提醒下才跟着行礼道谢。 然后是照例的改名环节,崔嘉宝虽然觉得人家本来有名字,特意去改个有些奇怪,但既然是惯例,改了也让人放心。 崔嘉宝自认不是什么才女,也不求身边婢女的名字各个有巧思,索性便将杏儿改成桃杏,圆儿改成柳圆,瘦高个儿是小周氏的婢女,现在取了个名叫冬青。 婢女挑完后,小周氏便让花朝、月夕将桃杏、柳圆和冬青带去教教规矩,崔嘉宝则被她单独留下来。 小周氏让人上了道牛乳羹来,也不知厨娘用什么法子做的,非但没有牛乳的腥味,还更外鲜嫩滑美。小周氏让崔嘉宝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与她谈天。 崔嘉宝吃着这牛乳羹,心中很是满足,她从前是有什么吃什么,但现在条件好些了,自然也有些挑嘴。这小点心她近来很是喜欢,可厨房太远,她也不好意思频频打发人去要。小周氏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她喜欢,每回来小周氏这时总能吃上一碗。 小周氏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里又酸又甜,好在她还记着要说什么,摸了摸她发顶,道:“娘刚刚让你自己挑丫鬟,你现在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崔嘉宝细细地咽下嘴中这一口,这才开口把想法都说了一遍。 听着她说如何选出桃杏时,小周氏微微点头,然而听到柳圆时,小周氏没绷住,笑出了声,叹道:“看你如何成熟,终归是个小孩子。” 崔嘉宝有些害羞,但又坚持道:“我看她眼神纯净,不像是心思活泛的人,且年龄小,两位姐姐也好教导她。再加上我见她就心生欢喜,收在身边,日日见了,心情也好上几分。” 小周氏将她搂在怀里,笑道:“你终归是有理的。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冬青?” 刚刚那会儿崔嘉宝背对着人群,没看到冬青的小动作,此刻难得答不上话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小周氏,指望着她给个答案。 小周氏被她看得受不了,想着自家女儿这双杏眼,湿漉漉看人时哪有人能拒绝呢? “先前你向我禀告了要什么人以后,我本打算说话,却被柳圆插了一嘴。家里几个主子为人都不严苛,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大施惩戒。可在治家严谨些的人家,这样没规矩不说被罚,至少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是没有了。” 小周氏顿了顿继续道:“这个人牙子手上有这么多姑娘,能卖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对她们来说算是不错的归宿,再坏一些可就不好说了。所以有的时候,互相陷害不是罕见的事,越是出挑越容易受针对。柳圆刚刚那一插话,冬青立马就想阻止她。要知道,如果我发作柳圆,剩下的人就又都有了一个机会。冬青或许不如桃杏沉稳,亦不如柳圆娇憨,但她倒有几分难得的良善。” 小周氏看着崔嘉宝似乎是懵懵懂懂又似乎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笑了笑,道:“人皆有私心,但更觉这样难得。冬青先放在我手下教一教,我有心送她去学医,学好了再将她送你可好?” 这年头女子学医不是什么稀事,世家大族的小姐身边备一个医女也不少见。崔嘉宝虽不懂这些名头,但知道备一个医女总是有备无患的,便开心地应下,端起未吃完的牛乳羹,又继续吃了起来,吃了三四口,才突然想到要问:“娘,那姐姐和大哥有吗?” 小周氏目光放空,慢悠悠道:“我会跟你爹提一提,他要是觉得有必要,他们就会有,他要是觉得没必要,那就不会有。” 这就是她不会着手去管的意思了。 小周氏见她实在是喜欢这道小点心,笑道:“给你建个小厨房可好?” 崔嘉宝差点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周氏急着拍了好一阵,她才好了起来。 小周氏怨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崔嘉宝无辜,道:“谁叫娘你突然说什么小厨房的事。” “这总厨处离我这儿近得很,但离你们三个都太远,我就想着给你们兄妹一人建一个小厨房,平常想吃什么小点心或是夜食也方便,尤其是你们要去书院了,听人说读书耗精力,容易饿肚子。” 既然是几个年长的都能有,崔嘉宝这心也就放下来了,扑到小周氏怀中撒娇。 第15章 训导 柳圆穿了件淡绿色的直领襦裙,拿两条绿丝带绑了个双丫髻,衬着那圆圆的脸颊,整个人看来喜庆又清爽,让被热的没胃口的崔嘉宝终于有了进食的欲望。 崔嘉宝的手已经彻底好了,再过几日便是去白鹭书院的日子。到了夏季中最热的时候,虽然能用冰消暑,但一来每个人的用度都有规定,二来小周氏觉得她身子弱,怕寒气太重伤身,等闲不让她用。崔嘉宝被热得食欲恹恹,几个丫鬟看在眼里,打扇的打扇,逗趣的逗趣,倒是柳圆最特别,说要给她做些消暑开胃的点心。 虽记着柳圆说自己厨艺不错,但看看她那小身量,崔嘉宝真没放在心上。直到看到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崔嘉宝才来了兴趣,让可靠些的桃杏陪她一块去大厨房。小周氏虽说要给他们兄妹几个都建个小厨房,但毕竟不是一日之事,此刻还用不了。 柳圆回来的时候,满面笑容,眉飞色舞,一边的桃杏拎着个食盒,却轻蹙着眉。 崔嘉宝放下手中的书,调笑道:“这是怎地,看你都乐开花了?” 柳圆自夸地:“姑娘,我这手艺可是又进步了,我给您熬了个绿豆百合,做了几样糕点,大姑娘那的刘妈妈要了点去吃,说好吃得很呢。” 闻言,花朝眉脚一吊,就要发怒,崔嘉宝却拍了拍她的小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但气氛的改变还是被小丫头敏感地察觉到,柳圆是花朝调教的,平素怕花朝比怕崔嘉宝还多,此刻看到花朝要发怒的样子便有些怯了,小声道:“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崔嘉宝本就是喜欢她的娇憨才留下的她,自然不会因为她的憨傻去罚她,慢慢调教就是,她朝她一笑,反倒转向桃杏,道:“桃杏,你可知道有什么问题?” 桃杏没想到这个话题被带到自己身上,心思急转,立马跪下,道:“回姑娘,是奴婢的错,没有及时阻止。” 崔嘉宝倒不想让她失了颜面,道:“桃杏,你先起来,我这儿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花朝、月夕,你俩先带柳圆出去,好好教她,别发火。” 月夕性子软和,这句别发火自然是对花朝说的,花朝不甘愿地点点头,把柳圆带到了外间,此刻只剩下崔嘉宝和桃杏两人。 崔嘉宝道:“你既说自己有错,那不妨说说错在哪里。” 桃杏怔了怔,道:“柳圆原是要做给姑娘的点心,用的也是姑娘的份例。刘妈妈虽比我们这些小丫头地位高些,但也越不过主子去,这点心断没有刘妈妈说要就分她的理。柳圆这一分,倒显得姑娘也要怕大姑娘三分了,只怕别人心中也会多几分考量。” “可还有?” 桃杏想了想,又继续道:“且吃食是要入口的东西,最是着紧,轻易不应让人碰到,以防有人动了手脚。府里应当没有这般居心叵测之人,但凡事小心为上。” 崔嘉宝叹了口气,她相貌精致,像个小老头一样将脸皱成一团也不觉古怪,只显得有几分可爱。可桃杏自然是欣赏不了这份可爱的,她又跪了下去,将身子长埋在地上,甚至还不自觉地颤抖着。 桃杏在怕,怕的不是崔嘉宝,而是崔嘉宝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以后的命运。她见惯了后宅阴私,知道什么叫做命如草芥,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如此,她们这些为人奴婢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崔嘉宝道:“花朝姐姐鲁莽,月夕姐姐胆小,柳圆儿就是个不知事的,你瞧着是个机敏可靠的,可却唯独少了一点。” 桃杏听崔嘉宝语气,倒不像是真来兴师问罪的,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崔嘉宝正撑着脸看她。桃杏犹豫了会儿,道:“还请姑娘指点。” 崔嘉宝却捡了个不相关的话题,问道:“你以前可是在别人家里做过侍女?” 桃杏不知道崔嘉宝是如何得知,点了点头。 崔嘉宝叹道:“难怪你这般谨慎,不,说是谨慎也不全对,你太置身事外。厨房这事,你明明察觉到了不对,却没有阻止,可能是不想得罪刘妈妈,也可能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你又惦记着这事,可柳圆一说,你该想到她可能会受罚,却也没提醒,显然也不将柳圆和你自己看作一拨人。” 崔嘉宝一说,桃杏才惊觉自己竟是这般状态。她从前只是个小丫鬟,跟着一个梳头手艺极好的一等丫鬟打下手,最后却被卷进了姑娘们的斗法中。那个一等丫鬟死了,她幸运些,只是被发卖了,人牙子见她手艺好,也改了要将她卖到下贱地方的想法,她才得以入了崔府。 桃杏想说些什么,崔嘉宝却止了止,道:“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不会做什么逼着你们去死的事情。只一点,你得尽心,尽心了却做不到,无妨,回来和我说便是,大家一起出出主意总是更好。我现在问你,你可想试试?你说了,我便信。你若实在想安生度日,往后我便只当你是个普通梳头丫鬟便是。” 桃杏的手紧紧攥起,将手心抠破了都不知道。她自然想要安生的生活,可她明白,内宅里哪会有真正安生的地方。想到这里,桃杏便下定了决心,向崔嘉宝重重地磕了头,道:“姑娘,桃杏知错了。” “哎!”崔嘉宝想阻止却没来得及,只好半带抱怨道,“你别总是下跪磕头的,身子弄坏了,谁来帮我的忙?” 桃杏抿唇笑了笑,显出几分天真来。 崔嘉宝道:“好啦好啦,去把花朝她们叫进来吧。” 桃杏这才发觉,花朝几人一直没有进来,想到崔嘉宝特意将她们支开,心中更觉跟对了人,应了一声便迈步去了。 几人进来时,柳圆面上犹带泪痕,看着崔嘉宝的眼神怯生生的。花朝看了眼桃杏,脸上有些疑惑,但到底跟了崔嘉宝几年,不至于当场发问。 崔嘉宝看柳圆双眼红通通,拿手指刮了刮脸羞她,道:“怎么这就哭了?” 柳圆一听,眼泪又想往下掉,到一半又憋住,道:“姑娘,我知错了。” 崔嘉宝笑了笑,自然是不计较,这件事不过小事,能让两个新来的丫鬟适应些倒是好事,刘妈妈那的问题反而没那么急。 “我和大姐姐虽然不交好,却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关系。那刘妈妈看起来是个稳妥人,本也不该做这样的事,说起来,倒不像是头一次。桃杏,柳圆,我也交给你们个任务,就当将功补过。” 柳圆一听,也不哭了,双眼一亮,应了声“好”。 花朝气的又想说她一句,到底被月夕给拉住了。 桃杏也有些头疼,她拉了拉柳圆,道:“姑娘还没吩咐完呢。” 柳圆往后缩了缩。 崔嘉宝失笑,继续道:“这事儿也简单,往后叫你们做些点心时,她若再来讨要,给她便是。” 柳圆刚被教导了一顿为什么不能给,崔嘉宝这样一说,她就有些混乱了,想发问又不敢,倒是桃杏注意到了,轻声提醒了句:“急什么?听完就是。” “大姐姐总有要吃糕点的时候,若是白玉或是其他人来取,你们就当没看见,若是刘妈妈来取,桃杏便上去替我讨要一点。若是刘妈妈不给,柳圆你就直接拿一个来尝尝。” 柳圆只觉得这是直截了当的报仇,欣喜地接下了任务。桃杏倒不觉得,刚刚说出了那么一番话的人,做法中没有深意,可她初来乍到,倒是是不了解。只想着日后多听多观察,只有能跟上姑娘想法的时候,她才能真正帮到姑娘。 这事便算是揭过了,柳圆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熬得浓稠的绿豆,还有着些碎百合,汤汁看起来像是绿玉一样晶莹。紧接着又拿出一碟小点心,做了四种样式,一样只三四块。一个看着像是红眼睛的白兔子,一个看着像是盛放的茶花,还有的形状普通些,只白色的糕体夹着红艳艳的颗粒,看起来开胃极了。 不说味道,崔嘉宝真被这卖相小小惊艳了一番。她先尝了口绿豆汤,绿豆已被熬得烂熟,百合也是入口即化,汤汁浓稠中又带着豆沙感的甜蜜。那几样点心精致可爱不说,口感绵密,酸甜可口,很是拯救了毫无胃口的崔嘉宝。 “这糕点是用什么做的?味道很是熟悉,却分辨不出来。” 柳圆道:“我见厨房里在弄酸枣糕和山楂糕,便要了点半成品来,若是时间够,我能从原料开始捣鼓,还要更好吃呢。” “确实不错。” 崔嘉宝不喜欢搞动不动赏赐那套,怕弄得人心浮动,向来是等结月钱的时候一起赏罚,此刻自然也没有打赏。 这点心确实不同,她一样只吃了一个,想着拿着去和别人分享些。崔语堂当值,崔崇安这几日更是天天往外跑,她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小周氏。 第16章 书袋 崔嘉宝到的时候,小周氏正在处理杂物,崇文、崇武两个便在边上的小桌子上习字,两张相似的脸一左一右,都遇到难题似绷着,可爱的过分。 崔嘉宝抿唇一笑,她这点心倒来的及时。 见崔嘉宝来了,小周氏将那堆账簿推到一边,暂时解放了出来,朝她招招手。崔嘉宝快步走过去,身后跟着的月夕则将食盒也提了过来。 崔嘉宝才刚坐下,小周氏身边的芳信便将热茶递了过来。小周氏屋里到底要凉快些,崔嘉宝摸了摸,那盅茶也不烫手,便接了过来,嘴里还要带上一句:“两天没见,芳信姐姐又漂亮上一点了,这一天天下去,要长成天仙哪。” 芳信被她逗笑,小周氏也轻轻戳了她脑门一下,道:“就你油嘴滑舌,我这里的漂亮小姑娘,哪个没被你调戏过?亏得你是个姑娘家,不然定是个登徒子。” 崔嘉宝不服气,道:“我这是怜香惜玉。” 眼见小周氏要训她了,崔嘉宝连忙起身将食盒打开,道:“娘,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小周氏动作一顿,崔嘉宝见状动作又快上几分。那碗绿豆汤她动过调羹,便索性喝完了,倒是几样剩下的小点心,换了些更精致的碟子装,全数带来了。 要说精致的点心,小周氏自然没少见,可眼前这几样,显然也是用了巧思的,且不是常见的几种,倒真的有些兴趣了。 “好端端怎么给我送点心来了?” 崔嘉宝道:“酷暑难消,我这几日没什么胃口,我房里几位姐姐贴心,柳圆更是做了这么些清凉开胃的糕点给我。” “柳圆?便是你挑中的那个圆脸小丫头?” 崔嘉宝笑道:“哎,就是她。她说自己厨艺好,我还不信,可结果呢,别看她不比灶台高多少,这做糕点的手艺,还真有些灵气。” 小周氏笑道:“你倒是运气好,我这边费尽心机地想给你备几个好的,你随手一挑,竟都有出挑之处。” 崔嘉宝道:“我这是前几年将霉运都磨光了,后半辈子只躺着享福就好。” 小周氏的笑颜僵在脸上,崔嘉宝这才发觉说错了话,她自己不在意从前,可小周氏却仍有介怀,或者说心怀愧疚。 崔嘉宝往崇文、崇武兄弟俩那一看,发现他们心思早就不在字帖上了,两双乌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地往这一瞄。 她连忙招手,示意他俩走过来。 崇武看了崇文一眼,见崇文慢吞吞起身,便跟着蹦了起来,两人一同到了崔嘉宝面前。崔嘉宝一手一个,摸了摸他俩的头,就像小周氏寻常对她做的一样,亲昵又自然。 只见两兄弟一起抬头看她,崔嘉宝心都软了,拿过一小碟点心,正想给他们吃,就被小周氏阻止。 崔嘉宝有些不解,道:“娘,这些糕点都是开胃的,影响不到正餐,用一些也无妨。” 小周氏却盯着崇文、崇武俩兄弟,问道:“你们可是想吃?” 崇文、崇武低着头,不说话。 小周氏又问了一遍。 崇武握紧手,喊了句:“想。” 小周氏便将一叠糕点往崇武面前推了推。 崇文也跟着说了句:“母亲,我也想吃。” 小周氏这才笑了,道:“那便吃吧。想要什么便大大方方的要,对与错我自然会慢慢教导,男子汉不要瑟瑟缩缩。” 崇武嘴里的点心将将咽下,便大声应了句:“是。” 崇文要斯文很多,只不住点头。 崔嘉宝看着小周氏和双胞胎,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小周氏瞅她一眼,道:“你又笑些什么?” “我只是觉得,娘很好,弟弟们也很好。” 一直不说话的崇文竟也细声细气地来了句:“姐姐也很好。” 崔嘉宝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转头吩咐月夕将她做好的书袋拿来,此时则将手帕拿了出来,等着两人吃完为他们细细擦去嘴边碎屑。 崇文、崇武一左一右在崔嘉宝身边坐下,小周氏看了他们一眼,倒底没把他们赶回去习字。 几人闲聊了会儿,拿东西的月夕也赶了回来,她手里拿的正是崔嘉宝自己做的书袋。那书袋用的布料极结实,配色也巧,无论是笔墨纸砚都有专门的兜袋,别致极了。 崔嘉宝将书袋递给双胞胎,示意他们看看,道:“你们看看可喜欢,喜欢我便给你们一人做一个。” 两人还记着小周氏刚刚说的话,将那书袋细细看了遍,倒是真的很喜欢,便道了句:“喜欢。” 崔嘉宝自是开心,小周氏也不阻止,只道:“你也别一个人做,南姨娘想来也是愿意尽一份力的,你便和南姨娘一道做吧。” 听到南姨娘的名字,两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亮,却又很快装作毫无波澜,崔嘉宝只觉心情蓦地有些沉重下来。她朝小周氏点点头,道:“娘,那我便先去找南姨娘了?” 小周氏道:“你去吧,别缝的太赶了,伤神。” 崔嘉宝应下,便带着月夕走了。 小周氏则对着双胞胎道:“接着习字去,今日是你们二姐姐来了,才不罚你们,以后再没有完成就贸然放下笔,便每日多加五张大字。” 双胞胎面对小周氏时还是很拘谨,崇武有些委屈,但被崇文一拉衣袖后便乖乖应下,两人一起回到旁边的桌上练字。 小周氏并不打算掩藏她对他们和对阿年的不一样。嫡庶之差,是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事情,既然不打算将他们养于深闺,他们在外面自然会了解到这些落差。与其将他们养的对这些懵懵懂懂,最后在外面受了委屈、受了打击,一蹶不振,不如从现在开始慢慢树立嫡庶的观念。 而在此之外,她会好好教育他们,物质上该有的也不会苛刻,只希望将来他们长大成人,能够凭一己之力立足,庶出的身份不会局限他们太多。 她也知道,崔嘉宝很喜欢这两个小不点。或者说,崔嘉宝的性子里虽有几分尖锐,但她通常懒得刺人,能够和和气气便和和气气,面上能带笑,便不会去刺人。 这两个小不点以后会怎样还不得而知,而现在乖巧听话,崔嘉宝就愿意真心诚意地对他们好。 小周氏也是喜闻乐见的,若是姐弟三个能处出感情,崔嘉宝以后出嫁也多两个倚仗。她或许对他俩严厉些,但不会干涉崔嘉宝对他们好。 *** 南姨娘的小院子就在小周氏边上,崔嘉宝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缝东西。崔嘉宝认真看了看,发现她在做双胞胎的内衫,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直到此时此刻,才清楚地感受到那种好似一家、又好似不是一家的感觉,心里有些难受。但她是真心把两个小不点当作兄弟,小周氏也在认真地培养他们,或许慢慢会好呢? 南姨娘见她进来,先是向她行了个礼,然后笑了笑,道:“二姑娘,丫鬟的事谢谢你了,夫人新添的这些小丫头,既听话又勤快。” 崔嘉宝愣了愣,便点点头,接着发起呆来。 月夕将崔嘉宝和南姨娘僵持起来,轻轻扯了扯崔嘉宝袖子,崔嘉宝这才回过神来,见到月夕挥挥手中书袋,道:“姨娘,你看我这记性,刚刚一时竟想不起来是来作什么的了,还请不要见怪。” 南姨娘拉她坐下,又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去倒杯热茶来,转头对她道:“姑娘这是折煞我了。” 崔嘉宝接过茶,放到桌上,将书袋从月夕手中接过,推到南姨娘面前,道:“姨娘且看看这书袋,过几天,三弟和四弟也要去书院了。我想着帮他们一人做一个,姨娘若是有空,便帮帮我。” 南姨娘一听,脸上便带出笑来,一边拿起那书袋仔细看了看,一边连连应答着。 南姨娘将书袋看完后又还给崔嘉宝,道:“姑娘这是自己做的?想法倒很是新颖,瞧着也比一般的好看些。” 崔嘉宝有些讶异,道:“姨娘这便看会了?” 南姨娘的手递到一半,僵在原地,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崔嘉宝却又将话题轻轻带过,笑道:“姨娘会了便好,我还想着实在来不及,要针线房帮忙做上一些呢。有了姨娘,我们两人便能做完了。” 经了刚刚那一回合,南姨娘又有些拘谨起来,只微笑点头,并不说话。 崔嘉宝指了指南姨娘刚刚在做的内衫,问道:“姨娘刚刚在做的这个,可能给我看看?” 南姨娘虽然不懂她的意图,但也不会拒绝,将那衫子递给她。料子虽不算顶好,但也算不错,崔嘉宝摸了摸,主要还是想看针脚。月牙白的衫子,用的也是雪白的丝线,崔嘉宝认真看了一会儿,才找到了针线痕迹,可见南姨娘针脚之细密。 崔嘉宝往日里也隐隐约约知道南姨娘针线不错,但今日看来,犹在小周氏之上,只不过南姨娘谨慎惯了,藏拙也不稀奇。 崔嘉宝不过性子有些拗,有时候喜欢刨根问底,此时看过了也就将衫子还给南姨娘,还冲她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二到周四没办法上来回复评论,但存稿君会很坚/挺的!么么扎! 第17章 书院 今日是去书院的日子,不用崔嘉宝说,几个丫鬟也提前一天商定了崔嘉宝第二日的装扮。因着课程上有射、御的安排,虽不知道今日是不是就会开始教授,几人还是挑了套便于行动的装扮。 这清早起来,崔嘉宝就迷迷糊糊被服侍着穿上藕色对襟箭袖,系上两片藕荷色的半裙,再加上件长至臀部的黛紫色比甲,整个人在一片错落的紫色中显得极为娴静。崔嘉宝一看到镜子就清醒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把这么套英气勃发的骑射行头穿的如此与众不同,心情略有些复杂。 桃杏则拿了两条丁香色的丝带,花了些小心思编进两边分出的小辫子中,最后一同高高束起,看起来清爽又别致。 这会儿崔嘉宝是彻底清醒了,满意地打量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去小周氏处用膳。 在京城中时,小周氏一病多年,家中没有主母把持家务,各处用饭也随意了些。崔嘉惠、崔崇安应当是跟着崔语堂用膳,双胞胎则宅缩在南姨娘的小院子里,崔嘉宝自然是陪着小周氏。 而现在,倒真是难得大家一同用膳。崔嘉宝打量了一圈,发现除了崔嘉惠以外,人都来齐了,南姨娘都安安静静站在了一边。而崔嘉惠多半是不会来,那么她就成最迟的了,崔嘉宝给几人一一见礼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小周氏怀里。 小周氏笑道:“我的阿年什么都好,只是每天早晨都起不来。” 崔嘉宝被她羞得猛地跳了起来。 偏崔崇安看着君子,事实上嘴最坏,跟着调侃了句:“只怕是二妹妹灵秀,见解独特,周公他老人家舍不得放她走。” 崔嘉宝气鼓鼓地瞪他一眼。 还是崔语堂先看不下去,笑着道:“都被贫嘴了,既然都来了,就坐下用膳。” 这位置安排也没太多规矩,崔语堂坐主位,小周氏挨着他左手边,崔崇安挨着他右手边。崔嘉宝刚在崔崇安身边坐下,就有个小人儿炮弹一样在她边上坐下,崔嘉宝看过去,却见崇文害羞地看了她一眼,细声细气地叫了句“二姐姐”。一边的崇武没抢到位置,气呼呼地看了崇文一眼,坐在了崇文旁边。 小周氏既然叫南姨娘来了,就不会刁难她。她对让人在一边服侍布菜没什么兴趣,还觉得影响食欲,自然让南姨娘坐下一起用饭。南姨娘便坐在她和崇武之间,她看着两兄弟,脸上不知不觉便露出些微笑意。 这顿晨食吃的其乐融融,几个小的都是今日去书院。 崔语堂叫过崔崇安训话,道:“在书院里切记戒骄戒躁,下好苦功。” 崔崇安自是应下。 崔语堂又道:“却也不要太过板刻了,该放松陶冶情操时还是得放松,平时也多照看弟妹一些。两个弟弟年纪小,平常多提点提点。你两个妹妹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要是被混小子给欺负了,揍一顿便是。” 崔嘉宝头一次听崔语堂说这么不着调的话,在一边遮着嘴偷笑。 崔崇安无奈应下。 拜别父母之后,崔嘉宝牵着崇文,崔崇安牵着崇武,四人一起走向府门。崔嘉惠已经等在了路上,乍一照面,崔嘉宝和崔嘉惠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崔嘉惠穿着件石榴红的流仙裙,头上的钗环也精致极了,整个人美则美矣,但实在太过夺目,不是崔嘉宝所能接受的风格。 但愣了这一瞬后,崔嘉宝也就恢复过来,只要崔嘉惠喜欢,这么穿也没什么大问题。 崔嘉惠也只是惊讶她穿了一身骑射行头,但和崔嘉宝抱有同样的想法,两人惊讶过后出奇一致的一言不发。 崔崇安对这些不敏感,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他倒是有另外的事情要与崔嘉惠说,将崇武的手递给崔嘉宝,上前和崔嘉惠说话。 崔嘉宝牵上崇武的小手,低头朝他一笑,崇武便跟着乐了。崔嘉宝能隐约听到一些他们的谈话内容,说的无非是用膳的问题,崔嘉惠似乎是发了火。崔崇安于大事上向来极为严肃,见她闹脾气也没有放松,最后闹得出发时两人不欢而散。 因为只有两位姑娘和两个小主子坐,府里只准备了一架马车,打的是崔家的标记。崔崇安独自骑马,和马车平行前行。 因着吵了架的缘故,崔嘉惠一上车就选了离崔崇安远的一边窗口。崇文和崇武坐中间,崔嘉宝则坐在离崔崇安最近的地方。 崔嘉宝将崇文半揽在怀中,对崔嘉惠道:“大姐,你看着点四弟。” 崔嘉惠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下,纠结了片刻,还是学着崔嘉宝的样子将崇武搂在了怀里。 自那日说开之后,崔嘉惠倒是不再找崔嘉宝麻烦,但平日里,如非必要,两个人还是不怎么说话。此时自然也是一样,感受到车里气氛压抑,两个最是敏感的孩子也不会贸然开口。闲得发慌的崔嘉宝只能掀开车帘,找一旁骑马的崔崇安搭话。 “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崔崇安见她又掀开了帘子有些无奈,但实在硬不下心肠,只好让她掀着,道:“我这几日找明泽兄和瑜之兄去了,明泽兄弓马娴熟,见我笨手笨脚,实在看不过眼,便指点了一二。但就算是一二,于我也是受益无穷。现在对我来说,这种温驯的马儿实在是没有一点难度。” 崔嘉宝见一向沉稳的崔崇安也透出一点得意来,跟着抿唇笑了笑,道:“我也想学,不知道书院教不教。” 若是书院教,崔嘉宝自然能堂而皇之地学,若是书院不教,要想说服小周氏和崔语堂就有些难了。 崔崇安闻言却冲她一笑,轻声道:“若是不行,便让哥哥教你。” 崔崇安不是什么食古不化之人,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比从前小很多,再加上多会一点骑射,就是在意外之时多一分自保之力,对于崔嘉宝想学,他是乐见其成的。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因着这个,崔嘉宝一直到到了白鹭书院时都保持这份好心情。 山脚下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崔崇安一见,便不让车夫再继续前行,怕待会儿被堵在里面,无法疏散。崔崇安率先翻身下马,掀开前帘,要扶他们下来。 崔嘉惠脸一转,想是要将他无视到底了。崔崇安无奈,崔嘉宝笑他,却还是率先搭上他的手,在他的搀扶下下了车。紧接着是崇文、崇武,一个个乖乖地被崔崇安直接抱了下来。 崇武被抱下来后不满地抱怨了句:“大哥,母亲说我们是男子汉,你不能这样把我们抱下来,我们要自己下。” 崇文虽然没开口,但也一本正经地绷着小脸点头。 崔崇安被逗笑,道:“是为兄错了。” 两人这才心满意足。 只剩下一个崔嘉惠了,然而崔嘉惠倔的很,闹翻了就是闹翻了,不愿意接受崔崇安的帮助,心一横就要自己下。 崔嘉宝见那高度,想她下来姿态不雅丢了脸事小,要是不小心扭了脚就不好了,只好把手伸出去,道:“我扶你一把可好?” 崔嘉惠犹豫了一瞬,还是搭上了崔嘉宝的手,借力下了车。 这边事了,崔嘉宝刚想松口气,便听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 “书院可不准带丫鬟。” 崔家人齐齐望去,是一个穿着湘妃色流仙裙的姑娘,看着十二三的年纪,亭亭玉立,只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 那俏生生的小姑娘见崔嘉宝转过身来后愣了愣,又故作好奇道:“竟不是个小丫鬟,是你庶妹不成?” 虽说被侮辱的是崔嘉宝,但她看小姑娘的眼神直直盯着崔嘉惠,便知道她真正意图是谁了,不过她对崔嘉宝也没什么善意就是了。 那姑娘和崔嘉惠穿了同一形制的流仙裙,若是撞了色双方自是尴尬,此刻虽没撞色,偏生崔嘉惠那纯正的石榴红将她的湘妃色压得失色。更不用说容貌上的差距,崔嘉宝和崔嘉惠长相有几分相似,一个如皎皎明月、灿灿星河,一个光彩夺目、尽态极妍。两人站在一起,那种冲击更是加倍了。 崔嘉宝很轻易地勾画出对方发难的原因,大抵就是小姑娘间常有的嫉妒。虽然因为小周氏身体的原因,崔嘉宝几乎不怎么出门作客,也没遭遇过这种事,但在小丫鬟中间,她见过不少因为嫉妒而产生的龌蹉。 崔嘉宝非但不气,反而有些想笑。 见人这样,崔崇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刚想开口,却被崔嘉宝扯了扯袖子,低头见崔嘉宝朝他摇摇头。 对方只是个小姑娘,崔崇安这么个大家公子,说什么都只会显得失了风度,崔嘉宝可不想将他扯进来。 可崔嘉宝还没来得及反击,崔嘉惠就炸了。 崔嘉惠脾气向来不好,现在只不过不朝崔嘉宝发了,不代表她就是个好相与的主。崔嘉惠冲着湘妃色冷笑一声,表情是十足的不屑,嘲道:“你家搭个手便是下人,庶出更是当下人用,不代表我家也是。我妹妹体恤我,怕我摔着,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第18章 上山 这倒是崔嘉惠头一次承认她是她妹妹,崔嘉宝心中颇有些微妙,倒顾不上那个找茬的姑娘了。 那湘妃色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偏生这时候,旁边来了个锦衣男子,也不知是不是那湘妃色兄弟。那男子刚想和她说些什么,便望着崔嘉惠一怔。湘妃色看见后,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 崔嘉惠见状,冲那男子笑了笑,引得人失了神。 崔嘉宝只觉再这样下去,两边指不定要打起来,连忙提议上山。 崔崇安没看到那一笑,自然不知刚刚又发生了什么,见崔嘉宝这么说了,便牵着双胞胎走在两个姑娘身后。 白鹭书院建于山中,考虑到学子的安全问题,铺出了上山的石梯。也不知道白鹭书院到底有多高,崔嘉宝走了没多久便感到出了一身汗,好在身上那件比甲是黛紫色的,不易显出汗迹。 崔嘉宝的身体到底弱一些,虽然现在在慢慢进补,但是不够健壮,此刻面色已有些发白了。 崔崇安有些担心,问道:“可要我背你上去?” 崔嘉宝摆摆手,道:“这学习一道,贵在坚持,白鹭书院建的那么高,未必没有磨练心志的意思。也不知书院收徒是个什么章程,虽说爹将我们都塞了进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亲力亲为来得好。” 崔嘉宝光洁的额头上尽是虚汗,双唇也变得酱紫。说的话再有道理,崔崇安也放不下心来。 崔嘉宝继续道:“我慢些走便是,走太快了有些喘不上气来。” 崔崇安道:“那我们便慢些。” 崔嘉宝摇摇头,道:“这山路不宽,我一个人慢些还无妨,其他人绕过我便是。我们这么一大堆人慢下来,只怕要堵了这路。你们只管前行,我一人慢慢上山便是。这路上都是来求学的学子,安全的很,我一人也无妨。” 崔嘉宝说的在理,崔崇安有心让崔嘉惠带着两个弟弟先走,自己留下来陪崔嘉宝,又不放心他们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稚童。正是左右为难之际,却在身后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崔崇安双眼一亮,飞快来到薛明泽和温瑜之面前,将来意说明。他想请两人帮忙看护崔嘉惠和两个弟弟,这样他就能陪身体不适的崔嘉宝慢慢上山。 温瑜之自是欣然应允,薛明泽思考了片刻,却道:“去报道是有时间限制的,按崔姑娘此刻的身体情况,只怕到了书院会有些迟。而按崔兄你的程度,只怕教你骑射的是那位最严苛的李师傅,他最厌恶旁人迟到,不管是因何理由。你若是起初便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只怕不好。” 崔崇安一愣,咬咬牙还是道:“那也无法。” 薛明泽却冲他摇摇头道:“我可替你送崔姑娘上山,与我来讲,事出有因,迟上一时片刻却是无妨。” 崔崇安觉得有些微不妥,但他们边说已边走到崔嘉宝身后,崔嘉宝听见这番话,自然不会让他陪她,只道:“有薛哥哥陪我便是。” 崔崇安最终还是应下。 温瑜之和崔崇安几人谈笑风生,按着正常的速度很快消失在崔嘉宝的视野中。崔嘉宝的体力早就被耗尽,此刻走得极慢,才感觉呼吸慢慢恢复正常。 大概因为崔嘉宝走的太慢,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越过,不知何时开始,崔嘉宝眼前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身边安静的只能听见蝉鸣与飞鸟扑腾翅膀的声响,崔嘉宝恍恍惚惚地回身,却见薛明泽还在她身后两个台阶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因着身高差的缘故,此刻两人视线倒正好平齐,崔嘉宝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身去。 又走了一会儿,崔嘉宝又回头,两人又对视一会儿,崔嘉宝继续回身走。 反复了几次后,薛明泽才意识到,或许自己该说些话? 薛明泽走到崔嘉宝身边,咳了几声,道:“你可知刚开始会有考核?” 崔嘉宝抬头看他,摇了摇头。 薛明泽肩宽腿长,平素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此刻也不知怎么做到的,能和崔嘉宝保持相同的频率,想来很是难为他。 薛明泽道:“本来你若来得及,要和大家一起先去山长处交束脩,行拜师礼,然后参加礼、乐、书、数、射、御各科的考察。” 崔嘉宝疑惑道:“这考察是作什么用的?若是考察的结果不好,便不要这个学生了吗?” 薛明泽摇摇头,道:“山长讲究有教无类,只要你有一颗向学的心,便不会将人拒之门外。考核是为了分班教学,书院各科的分班是照着水平而不是年纪来,这样对于学生来说,能更好的学习。可是另一方面,年纪差异太大的时候,就会出现欺凌的事件。” 崔嘉宝脑袋一热,道:“这就是为什么要有杖仪庭的存在吧?” 薛明泽微怔,轻轻笑了下,他总是严肃着脸,看起来板正又冷漠,这一笑,倒有些春光灿烂之感。 “是你哥哥告诉你的?” “嗯。” “只怕以后你也会怕我。” “我会很乖很听话,你没有机会罚我,我也不会怕你。” 这大概是薛明泽笑的最多的一天。 *** 等崔嘉宝终于到了白鹭书院,已过了许久,薛明泽也不嫌她麻烦,将她带去了山长处。 抬头看见薛明泽和他身边的崔嘉宝,山长有些惊讶,摸了摸小胡子,示意他们进来。 薛明泽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山长笑道:“你就是崔家的二姑娘?你兄长已与我打了招呼。这山路长远,难为你有心。只不过以后还是别误了课时。” 崔嘉宝行了一礼,道:“学生知错了,以后会掌握好时间的。” 看着软软的小姑娘,山长自然没什么刁难的心思,乐呵呵地看她行礼,等作了个简单的拜师礼后,便让薛明泽带她去各处考核。 薛明泽今日无课,本是来帮忙带新生的,因着意外此刻只带了崔嘉宝这么一个,倒算忙里偷闲了,只可怜温瑜之要帮着多担许多责了。 因崔嘉宝来得迟,许多门都已考完,薛明泽想了想,还是先带她去考完的先生处补考,以防待会儿找不见人。 男子和女子分开,那么先考的应该是礼、乐、书这几门,薛明泽先带她去了教礼仪的先生处。 教礼仪的先生尤其看重时间,若不是情有可原,只怕要将她骂上一顿。因着只要盯着她一个人,这考核并未花太长时间。但考完后,崔嘉宝心中有数,结果应当不会太好。礼仪这事本就要从小学起,小周氏却常年卧病,她某些意义上,是被放养长大的。虽说因此比同龄人要成熟些,但有些东西欠缺了就是欠缺了。 教乐理的先生却是个性情中人,也不在乎崔嘉宝迟到这回事,见她来补考,便招她到跟前,让她挑个乐器演奏。 这房里摆放的乐器多得很,像是瑶琴、长笛、洞箫、琵琶一类,还有些她认不得的乐器。崔嘉宝有些尴尬,这些她都不会。毕竟小周氏养病,她往往在一边守着,或是待在隔间里,像这种会发出声音的娱乐显然不太适合。 她眼神一垂,却在桌角上看见一个陶埙。崔崇安曾经买过一个陶埙送给她,因为实在精致可爱,她在夜里偷偷把玩过不少次,后来也就收了起来。 她还记得些手法,虽然没有认真地学过,但好歹能拨弄两下。 崔嘉宝拿起那个陶埙,想了想那些夜里吹起它的画面,有些生疏地演奏起来。 那是雨夜,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声,吵得人睡不着觉。她的房里炭火不够,到后半夜便没额,偏生天气潮冷,被子里都仿佛透着股阴湿之气。崔嘉宝睡不着,便独自起身,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在她榻上守夜的月夕,披上件外衣,独自到回廊中看雨。 那雨打的她心烦意乱,只能掏出兄长送的陶埙把弄。崔崇安送她的时候,曾经示范过一次。她拿起陶埙,放到唇边,试图学着他的样子开始吹。 起初的声音是断断续续,不成调的。但渐渐地,开始有了曲调,又慢慢变得平滑流畅起来。埙的声音说厚重又空远,这种矛盾感带来了苍凉之感。雨夜中和着这样的埙声,本该是很凄清的场景。但不知道为什么,崔嘉宝的心中却充满了宁静,她习惯了这样的沉默与孤独,自然不会因此而害怕失常。 崔嘉宝吹完这一曲,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崔嘉宝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撑着脸道:“你这手法粗糙,毫无技巧可言。” 崔嘉宝低下头聆听教诲。 “但难怪总有人说,越质朴越动人。” 崔嘉宝猛地抬头,看着先生懒洋洋的样子,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被表扬了。 “好了好了,但你也不能一点手法都不会,还是得从基础的学起。基础课呢,会把各种乐器都教一教。可以自己准备乐器,也可以用书院的。” 第19章 考核(上) 崔嘉宝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恍惚惚。 薛明泽就站在门口等她,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崔嘉宝心情好,朝他歪歪头,道:“薛哥哥,你有话就说吧?” 薛明泽微微一顿,他从先前开始,他便一直在门外守候。一是怕影响她的考核,二来也是避嫌之意。可这乐声,却不是他想避就能避的,若是堵耳不闻,又有些过了。因此将那段乐声听了个透。 以乐传情,以情动人。 教他的先生是这么说的,还总抱怨他是个榆木脑袋。而这一次,他倒是难得体会了那种感觉。 面前的小姑娘年纪很小,眼神本该是清澈分明的,她给人的感觉却很沉静。薛明泽有些好笑,觉得自己居然沦落到在一个孩子身上找同类的感觉。 但他还是开口了。 “我不明白你的生活,本不该指手画脚,只是听完以后,很希望你能快活些,不要忧思过重。这世上的事,愁是愁不完的,努力往前走就好了。” 崔嘉宝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他。 薛明泽也不知怎么地,居然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伸到一半又僵在半空中。半晌,才缩回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道歉道:“是我逾矩了,刚刚也是,交浅言深,吓到你了?” 崔嘉宝摇摇头,突然笑了,极天真的意味。 两人不再交谈,薛明泽将她带到负责书画一科的地方,负责这个的先生喝醉了,醉醺醺地画着画。崔嘉宝一懵,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情况。薛明泽就在门外,她要是现在出去找他也使得,但想了想,还是凑过去试图唤醒先生。 然而一走近,便被他的画所吸引。崔嘉宝自己的画以细腻见长,不擅这种豪放泼墨。而先生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天性里就潇洒,头先几笔又散又重,仿佛将画面割裂。接下来的寥寥数笔却在粗犷与细腻中转换自如,原先看起来毫无意义的笔墨此刻却成了画面的主干,一副大气凛然的鲤跃龙门浑然天成,令人叹为观止。 崔嘉宝忘了要叫先生,先生却没有真醉,虽然他看起来两颊通红,双眼迷离,却还记得朝她招手,唤道:“你也是学子?来喝口酒!” 崔嘉宝连连摆手。 先生奇道:“莫非你不是来考试的?” 崔嘉宝一怔,考这门课都要喝酒不成?若是如此,以薛明泽的细心程度,应当会提醒她一句才是。或者说这也算在考试内容里,是不能透露的? 崔嘉宝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可靠的答案,只好上前接过那杯酒,一口喝了。 那酒与家中酿的给姑娘家用的果酒不同,一入口一股气便直冲脑门,崔嘉宝一个不防,咳了起来。 先生叹口气,道:“别着急,慢慢来,可醉了?” 崔嘉宝喝完只觉口中辛辣,难喝极了,神智倒还清醒,便懵懵懂懂地摇了头。 先生道:“那便接着喝。” 崔嘉宝没感觉自己喝了几遍,脸便滚烫起来。 先生看了眼,塞了只笔给她,道:“来!作画!题诗!” 崔嘉宝觉得脑子还清清楚楚,但怎么也控制不好手,下笔不是歪了一点,便是差了一些。她最擅长的风格根本无法发挥,且她作画时有些偏执,一点差别都会让她极为难受,想要费心补救,此刻简直要逼疯她。 怎么画也没法画出她想要的线条。 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她难得发起了小孩子脾气,在纸上大笔涂抹,将那些不合格的线条全数覆盖。覆盖好后,看着那一团团墨云,又索性绵延起来,适时加上一两道锋利的折线。最后成作竟是一副青山绕云图,倒真有几分意趣。 先生击掌笑道:“好!现在题诗吧。” 崔嘉宝看着眼前的画沉思一会儿,扁着嘴将笔扔了,道:“我的诗配不上我的画。” 她的诗作水平一般,中规中矩,偶尔有些小雅趣,却成不了什么惊世之作。此刻也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别的什么,她的画超常发挥了,那么她的诗再题在她的画上可就不匹配了。 先生哭笑不得,道:“我总得评估你的能力吧?好歹作上一首。” 崔嘉宝眼珠子一转,见到他刚刚画完放于一边的鲤跃龙门图,有了主意,飞快便做了一首出来。这诗确实平平无奇,毫无灵气,但胜在辞藻华丽,韵律合拍,倒也勉强拿得出手。 先生佯怒,道:“你这小丫头,不忍心作践自己的画,怎么就拿我来开刀?” 崔嘉宝笑嘻嘻道:“我观先生笔墨,潇洒自如,想来看不上我这种风格,但我以先生之画为题,紧扣主题,想来先生也懒得为难我。” 先生被她逗笑,将画卷起,轻轻点了下她的头,道:“伶牙俐齿,这画就赠给你了,只一点,把你的诗提上去,回去后装裱好了,挂你书房里。” 崔嘉宝一下苦了脸,诗作水平中流是一回事,鉴赏水平又是另一回事,把这诗题在好画上挂起来,那可真丢人了。 那先生显然不打算再理她了,又自顾自地喝起了小酒。 崔嘉宝只好认命,走了出去。 薛明泽见她垂头丧气,皱了皱眉,正想细细看她可有不妥,便见她面色酡红,身上还发着股熟悉的味道。 薛明泽轻轻一叹,道:“王先生又喝醉了。” 崔嘉宝辩解道:“先生没醉,先生还考了我。” 薛明泽看她一眼,道:“他可叫你饮酒了?” 崔嘉宝抱着手指数了数,道:“我也就喝了这么……几杯!” 薛明泽道:“那便是喝醉了。王先生嗜酒,总向山长建议,要学诗书便要先学饮酒,喝多了,自然就会写会画了。山长不应,他便闷闷不乐,总向我们抱怨,若是让他逮到落单的学子,必然要逼着人饮酒,然后作画唱诗。” 崔嘉宝看着他,杏眼湿漉漉的,似乎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薛明泽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把人带到下一个地方。 崔嘉宝笑眯眯地开口:“下一门去哪里?” “术数一门,你现在可还好,要不要清醒了再去?” 术数一门,包括了算数和阴阳历法之类。崔嘉宝听完,很肯定地说:“不用。” 薛明泽只以为她是胸有成竹,倒也为她的博学多识微微感叹,就听见她道:“反正我也不会,趁着酒味还没散,先生可能看着我刚刚被王先生给祸害过的面子上,给点好脸色。” 薛明泽微哂,没说什么,按着她的想法带她去了。只见崔嘉宝晕乎乎地进去,又晕乎乎地出来,一脸被摧残的样子,竟有些可爱。 因着是单考,她补考倒是快的很,现在也只剩下两门,一门射术、一门御术。若是现在赶过去,指不定还能赶上先上来的学子们。 经过术数先生劈头盖脸的一番提问,崔嘉宝的酒劲总算是散了点。 演武场上还有许多人,在排队射箭,一人有三只箭的机会,弓用的便是学院提供的同一只弓。 这场里都是女子,有些考完的便在一边坐着,崔嘉宝找了找,果然在一边找着了考完的崔嘉惠。她既然赶上了其他学子,接下来就没有再麻烦薛明泽的道理了,考完她跟着崔嘉惠便是。 想到这里,崔嘉宝便回身向薛明泽道:“薛哥哥,你送到这里就好,我等会儿去排队,考完了就找我姐姐去。” 薛明泽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崔嘉惠,却摇摇头道:“山长既然叫我领你考试,我便不能擅离,况且待会儿最后一门御术是我负责的,送你也只是顺路罢了。” 听到这里,崔嘉宝也不再推辞,转头去和站在队伍末尾的女先生说去了。 女先生姓吴,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穿了件水红色的箭袖,看起来英姿飒爽的模样。她见了崔嘉宝倒是眼前一亮,满场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穿着裙装青春可人的模样,却被服装束缚得连手都拉不开。 崔嘉宝倒是穿着一身适合骑射的打扮,虽说看起来文弱了些,但有心总比无心好,吴先生对崔嘉宝倒有了不错的印象。 崔嘉宝这时候才来,自是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尤其她是薛明泽送来的。眼前的小姑娘们年龄参差不齐,但今日出现在这里,无疑都是新入学的,不知道薛明泽煞名在外。只见他面容冷峻,长身玉立,只静静站在那里,便如巍峨玉山。 大家打量的目光虽不至于都带上恶意,但多少有些让人不舒服。这段时日,崔嘉宝的性格也硬了很多,被打量烦了,她索性抬眼,一个个对视回去。 若是对方移开眼了,她再看向下一个。 她要表现得软弱些,这些人只会更肆无忌惮,这一下无声的强硬,反而把不少脸皮薄的看红了脸,肆意打量她的目光总算是少了。 崔嘉宝自然是不会弓箭的,但是提到这东西,她的脑子里便全是薛明泽拉弓的画面。 20章 考核(下) 她也不知为什么会对那画面记得如此之牢,也许是生死之间,那片刻便格外历历在目。这一场或是因为专给女子考核,弓也是比较灵巧的类型,但也是对一般女子来说。崔嘉宝在这里面也算年纪小的那一拨,再加上身子虚,想要将弓拉开是极难的事情,偏生她在按着脑子里薛明泽的样子拉弓。 薛明泽用的弓是几石的先不说,只说他从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弓马娴熟,姿势自然是标准。崔嘉宝学他也没错,只是她没那个基础,最多也就学个样子了。 崔嘉宝将弓举起,从箭筒中抽了根箭,搭在弓弦上,她试图将弓弦拉至下颚处再瞄准,却因为力道不足,只能匆匆放手,箭矢没飞多远便掉了下来。 有人直接轻笑出声。 虽说这场上的姑娘,没有几个能打中靶子,但是像她这样连弓都拉不住的也少,再加上刚刚的事,难免有人看她不痛快。 崔嘉宝没放在心上,又拿起支箭,她知道自己力气小,刚刚不过是试试水罢了。既然弓弦无法长时间拉开,那她就只能缩短瞄准的时间。 弓身上有花饰,她打算这一箭通过花饰和箭矢对应的位置来做个估计。她略微预估了个位置,这一次没用太多时间瞄准,猛一用力,将弓拉开,一松,箭便飞出,仍未中,但总算有些接近了。 崔嘉宝以这一次的为参考,改变了手臂的高度,再试了最后一次。 虽然险险立在靶的边缘,但到底是中靶了。 崔嘉宝没忍住,终究是笑了。因为她是最后一个,吴先生就在她身边看她,此刻也夸了句:“你很聪明。” 崔嘉宝抬头看吴先生,笑呵呵的样子,吴先生在她肩上轻轻一拍,道:“行了,快去,我记得你们可还有一科呢。” 既然最后一个考完了,那么这场考核变算是结束了,一边等了许久的小姑娘也站起身要走,崔嘉惠快步走到她身边,也不正眼看她,只道了句:“走吧。” 崔嘉宝低低应了声,跟在她身边。 薛明泽站在场边,显然也将她的表现收入眼底,但不知道是不是碍人耳目,什么都没有说,又回到了最初寡言的样子,只静静跟在她们姐妹身后。 崔嘉宝有点失落,但这种感觉很快便过去,好像什么也没留下。 刚刚那一用力,她的手现在就有些酸胀的感觉,正打算伸手揉一揉的时候,听见崔嘉惠平平道:“你现在好点了没。” 崔嘉宝转头看她,只见她还是直直看向前方,摸了摸鼻子,道:“好些了,只是有些累。” 崔嘉惠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一直到御术一课的门口,三人间都没有人再开过口。 御术包含两部分,御马和御车,若是会御马,御车也便没什么问题了。这门课对于男子来说,是一门很重要的课。在白鹭书院,若是只会舞文弄墨,却丁点骑射不通,是要被嘲笑没有男子气概的。 但对于女子来说,却远没有那么重要。一来女子无需在外建功立业,对弓马的要求本就少;二来女子十五六便出嫁,于白鹭书院求学多是十一二三的年纪,身体素质本就不够好,教的先生也不敢多加要求。 白露书院除了三庭之外,还有个特殊的学掌制,三庭中人要负责带班。而薛明泽要负责的,便是御术班,具体的班级因为还为分班而不能定,但他今日是被两位先生叫来帮忙的。 御术不同其他,出现意外的风险更大,所以这场考核配备了两位先生和一个学掌。 不过御术看起来会成为考核最快的一门课,大家甫一进门,男先生便大声道:“大家分成两列,会骑马的站我左手边,不会骑的站我右手边。” 大家挤挤攮攮的,崔嘉宝被夹在中间,动都动不了,最后好在是随着人流到了先生右边,左边只剩下寥寥数人。其中有一个个子高挑,身段丰满的女子,她面庞圆润而明丽,在几人中显得很是出挑。 女先生帮着她们上马后,让她们一个个跑几圈看看。 头几个虽会骑,但多少有些磕磕绊绊,放不开手脚,看得崔嘉宝胆战心惊,跟着提心吊胆,生怕她们一个不小心摔着了。 大抵因为白鹭书院在南地,家中教导骑射的实在不多,就算是阴阳巧合下有所涉猎的,也不算多好。听闻北地儿女多擅骑射,于马背开弓就如平地开弓一般。 思绪这么一转,再看向场上时,就已经是那个最为出挑的女子了。 她没像崔嘉宝一样专门穿了方便行动的装束,但仿佛全然没有被这些束手束脚的衣衫所束缚,拒绝了女先生的帮助,一个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而优美,墨发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她的年纪应当比崔嘉宝和崔嘉惠都大上不少,身段发育得极好,胸前鼓鼓囊囊,在马上颠簸时显得极明显。再加上她的动作潇洒标准,仿佛是力量感和女子娇美的混合体,让人一时为之神迷。 这一圈过得极快,她下马时还有人没反应过来,直到她撩了撩头发,朝崔嘉宝这边的人群走来时,才有人轻嗤一声,道:“商家女。” 崔嘉宝看了一眼,是个长相刻薄的姑娘,倒是貌如其人。她主动走上前,道:“姐姐你骑术真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怔了下,感受到她的好意,勉强笑了一下,道:“我叫沙秀秀。” 沙秀秀刚从马上下来时,脸上还带着红晕,此刻却因为那句“商家女”白了脸。崔嘉宝倒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真的很欣赏她刚刚的表现,想了想还是没放她一个人,继续道:“我叫崔嘉宝,对这些一窍不通,或许你以后愿意指点我一些?” 沙秀秀垂眼看她,轻声道:“你姓崔?” 崔嘉宝点点头。 沙秀秀道:“我当然愿意,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 沙秀秀停顿了一会儿,见崔嘉宝没有接话,主动解释道:“你刚刚应该也听见了,我家是商户。那个说话的人是同知家的于珍珠,先前我和她谈得很开心,但她知道我家是商人出身后就不再理我了。” 崔嘉宝看了那高颧骨的姑娘一眼,原来是于同知府上的姑娘。 她转向沙秀秀,问道:“你家一直在抚州吗?” 沙秀秀摇头,道:“我都十四了,若是一直在抚州,怎么可能现在才来求学呢?我们从北地来,我从小在北地长大,在我们那,我的骑射可不算佼佼者。” 崔嘉宝见她放开了些,容色也好看了些,便将心神转回场上,会骑射的人本就不多,就算一个个来,这一会儿的功夫也就试完了。 骑术不同别的课,不管会不会都能试上一试以看水平,让这些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上马都是件危险的事,因此御术课的考核和别的课都不一样,竟是当场上起课来。 做示范的竟是薛明泽。 她先前都没好好打量他,现在才发现他今天穿的和上次相似,也是身玄色箭袖,脚上一双云纹长靴。 两位先生解说着从上马到御马的要领时,薛明泽便负责在一边做出相应的示范。他手脚利落,从肩到臂膀又充满了力量感,策动马匹时自带行动如风的潇洒。对于像崔嘉宝这样的初学者来说,光看便是一种享受。 上了一堂欣赏课,御术课的考核便算是结束了。 崔崇安和双胞胎考核的顺序与她们不同,地点似乎也有所差别,和崔嘉惠说好在山门处见,崔嘉惠通知了崔嘉宝,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沙秀秀本想和崔嘉宝一起走,却被崔嘉惠一眼瞪退。 到山门处时,不止崔崇安三个在,还有两个熟人。崔嘉宝和崔嘉惠都开口唤了一声,叫的却不是同一个人。 “阿宁!” “阿治!” 两人同时怔了下。 崔崇安身边的正是周宁和小霸王周治。 周治还记得曾经因为崔嘉宝被罚的事情,此刻见没有大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装作不小心撞了崔嘉宝一下才走到崔嘉惠身边拉住她的手。 崔嘉惠眉头轻轻一皱,又很快松开,没说什么。周宁却不一样,周治仗着没大人为所欲为,她自然也不会怕,上前一巴掌打在周治后脑勺上,随后揽住崔嘉宝的手。周宁看都不想看旁边的崔嘉惠一眼,侧过脸去就拉着崔嘉宝走向崔崇安。 崔崇安本想训斥周治一番,却见周宁出手如电,此刻若再训斥,难免要将周宁也教导一番,便又默默将话吞了回去,装没看到。 周治被他姐打蒙了,下意识就开始哭嚎。然而身边没有仆人,也没有他娘,自然不会有人来护着他或是明里暗里地指责周宁。 周治就这么干嚎着,看着他姐和崔嘉宝、崔崇安等人慢慢走远。崔嘉惠倒是还牵着他的手,可他一抬头,只觉崔嘉惠的眼里带着些微妙的嫌弃。 第21章 蛛丝 周宁刚刚挤在人群中,虽是看到了崔嘉宝,却没法跟她说上话,此刻圈着她的手,道:“我刚刚看到你了,看你这胳膊,比我还细,最后居然射中了,真厉害。” 崔嘉宝道:“见着我了,怎么不来找我,倒先来找我哥哥?” 崔嘉宝倒不是真觉得周宁和崔崇安有些什么,不过是顺口开个玩笑罢了,周宁佯怒,伸手去挠她腰间痒痒肉。 崔嘉宝腰间有一块是碰不得的,平日里花朝、月夕伺候她穿衣时都会格外注意,哪经得起周宁这么粗暴的挠法。崔嘉宝笑得停不下来,整个人身子都软在了周宁身上,脸也因为喘不上气来而变得红扑扑的。 周宁这才放过崔嘉宝,也不让她从她身上起来,就着这样的姿势解释道:“本来到了上骑术的地方,我想去找你,可人太多挤不过去,还险些摔倒。后来碰到了一个熟人,人家就送我们姐弟俩到山门,正好瞧见表哥,我就在这儿等你了。” 周宁的声音很轻,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脸上带着点红晕,眼神亮晶晶的。 这些细节在崔嘉宝眼中一转,但她没有贸贸然询问,而是转着聊起了别的,周宁不察。 周府的马车和崔府的马车都停在山脚下,几人最多只能一起走到山脚下。周宁有心请崔嘉宝到周府玩,但天色已晚,加上累了一天,崔嘉宝实在没有精力。 周宁不死心,拉着崔嘉宝道:“你今天不来也就算了,等学休日那天,我家中做宴,我娘说要请好多人呢,你可千万要来。” 崔嘉宝笑眯眯道:“是舅母做宴还是舅父做宴?” 周宁想了想,道:“你难倒我了,我也不知,反正会有很多人就是了。” 崔嘉宝不过随口一问,不管是谁做宴,想来根本目的都是为了将人认个纯熟,日后好联络感情。毕竟周锦是才外放下来的,虽然名义上是抚州之长,可毕竟初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处事谨慎些好。 其实崔语堂也需要这样一场宴会,但他的官职不适合来牵这个头,周府的这个宴会可说是及时雨,小周氏是定会去的,那她应当也会去。 想到这里,崔嘉宝便应承下来。 周宁恋恋不舍地上了自家马车,崔崇安抚崔嘉宝上车时笑她:“没想到我的小阿宝这么有魅力,才几面就让阿宁对你情根深种了。” 崔嘉宝气得拍他一下,道:“就你最坏。” 崔崇安笑眯眯道:“该打,该打。” 崔嘉宝本不想搭理他,但突然想起刚刚周宁的表现,问了句:“哥,刚刚送阿宁到山门的人是谁啊?” 崔崇安已经利索地上了马,崔嘉宝自然又是掀了车帘和他说话。 崔崇安已经懒得去管这件事,只道:“是瑜之兄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崔嘉宝脆生生道:“我偏不告诉你。” 一把盖了帘子。 崇文崇武不知道她和崔崇安在闹些什么,他们年纪小,闹了一天早就乏了,此刻眨巴眨巴眼看她,竟是有些困了。 来的时候抱的是崇文,回去的时候崔嘉宝就打算抱崇武,便道:“崇武来姐姐这里。” 两个小矮墩同时朝她凑过来,崔嘉宝无奈,捏了捏崇文右耳上的红痣,崇文只好讪讪坐回位置上去。崔嘉宝半揽着崇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睡觉,一边的崇文委屈极了。 崔嘉宝朝崔嘉惠看了一眼,发现她神色不好,还未开口,就撞上崔嘉惠看向她的目光。两人同时顿了下,崔嘉惠主动将崇文揽到怀中,崇文小小的身子一下僵硬起来,但慢慢地也就放松了些,闭上眼睛,睫毛却还一颤一颤。 两人是非必要不说话,但崔嘉宝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还好吗?” 崔嘉惠淡淡道了句:“不要你管。” 崔嘉宝也便噤了声,无心自讨没趣。 *** 到崔府时,崇文、崇武两个已经睡的不知天昏地暗,小脸又红又润。崔崇安掀开车帘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崔嘉宝的手已经麻了,连忙朝崔崇安挤眉弄眼,向他求救。 崔崇安的手在崇文身上晃了晃,逗得崔嘉宝垂头丧气,才将崇武抱起。崇武嘟囔了一声,又继续睡着了。 一边早有等好的长随,崔崇安将崇武放到长随手中,这才将崇文也抱起。 崔嘉惠还是不理崔崇安,崔崇安对着她也一言不发。 崔嘉惠入府后便径直往自己院中去了,崔崇安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不动。崔嘉宝上前牵住了他的袖子,摇了摇。 崔崇安低头看她,脸上是温润的笑意,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崔嘉宝故意做出摇头晃脑的样子逗他开心,道:“非一日之功也。” 崔崇安叹了口气,又笑了。 倒是崇文、崇武两兄弟醒的及时,一下便挣扎着要抱着他们的长随放手,自己站到了地上。 崇武才刚落地,却又被崔崇安抱了起来,他有些恼,尚未撅起唇,便被崔崇安调侃道:“怎么这般能睡?” 崇武从前被南姨娘关在四四方方的院中,很少见人,后来被带到夫人身边养起,但只是与崔嘉宝的互动多了些。崔语堂对他不算亲近,严格来讲,崔崇安是第一个这么亲近他的男性,和女子又有些不同的感觉。 他一下又有些害羞,任凭崔崇安抱他调侃他,只不说话。 这一边崇文却悄悄牵上了崔嘉宝的手,像她摇崔崇安袖子一样摇她,崔嘉宝便也低头,软软道:“怎么了呀?” 却见崇文一脸认真,问道:“二姐姐,庶出是骂人的话么?” 崔嘉宝这才想起,白日里那湘妃色挑衅时,崇文、崇武兄弟俩就在一边。她自己打小便心思敏感,自然不会以为什么稚子便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崇文想来是将众人反应都收入眼底,才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问出来,只是想亲耳听她说说。 崔嘉宝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对的,她磕磕绊绊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有力的话。 崇文失落地低下了头。 崔崇安抱着崔崇武走了老远,才发现身后的一双弟妹丢了,便又折了半路回来,喊道:“阿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母亲那儿。” 崔嘉宝应了声,拉着崇文往前走。 好半晌,崇文才开口道:“二姐,你就当我没问过吧,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崔嘉宝只觉难言的惆怅,低低道:“无论在外面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都要记住,我们很关心你和崇武。”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崔嘉宝带着崇文到小周氏房中时,里面已是一片欢声笑语。原是小周氏问了句崔崇安,崔崇安便将一天经历细细说来。 偏他口才好,三分有趣的事情也能说出十分花来,更不用今天是真的遇上些新奇事了。 小周氏见崔嘉宝进来,脸上笑意更盛,招她到身边,抱入怀中,问道:“你可听你哥哥说了这些?” 崔嘉宝半开玩笑道:“大哥最会哄人,可从来只知道气我,有这么些趣事,路上也不与我分享。” 崔崇安却一本正经道:“阿年有所不知,有好物、好事,自然要先想着家中长辈,再来才是惠及弟妹。” 崔嘉宝不说话,却作了个羞羞脸的手势,崔崇安看在眼里,却不作反应。 小周氏见他们兄妹二人感情极好,心情自然松快,她将崔嘉宝一推,撵二人回房换完衣服再来她这里等着用饭。崇文、崇武一进来便被侍女带去换了衣,此刻刚被带出来,小周氏让他二人在她一左一右坐下,也谈起今天的情况来。 等崔语堂下值时,这屋里气氛正好,他一天下来被磨出的火气,在门口站一站,竟就这么去了。 小周氏做什么事都不避讳他,似乎也在努力成为一个称职的贤内助。但与此同时,她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随意,还带着些爱理不理,心情不好时还要刺上两句。 他也没少被她气到,但不知为何,就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仿佛只要呆上一会儿,烦心事就都会丢光。有时候不知不觉,脚下便已到了这里。 酒足饭饱之后,崔嘉宝说起周宁跟她说的事来。 崔语堂道:“是有这么回事,小舅兄已与我说过了,届时他会将抚州府上下要紧的人都请来。阿芸你看着,把孩子们带上。” 小周氏应下,对着崔崇安和崔嘉宝道:“你们俩明天去绣房里挑料子,我给你们一人做一身。第一次亮相,还得隆重些,免得叫些势利眼看轻了去。” 崔崇安道:“母亲何必费这个神,去外头买些,或者叫家中绣娘做就好了,不必赶着这时间做。” 小周氏嗔道:“你个男子哪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抚州虽富贵,可那店里的东西谁买不得?平日穿穿也罢,这第一次就得给人留下点高不可攀的印象。好的人材相处久了自然会来亲近你,那浮夸些的也不敢轻易作践你。” 崔崇安摸摸头,却没再反驳。 崔语堂有心想提一提崔嘉惠,却见小周氏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一下便失了言语。 第22章 同窗 崔嘉宝要上的头一节课,便是礼仪。先生却不是考核那天见到的先生,是另一个严肃板正的女先生,姓林。崔嘉宝看到她心里便有些发慌,总觉得她手中的戒尺是拿来罚人用的。 毫不意外地,崔嘉宝在课上看到了崔嘉惠。于礼仪这门课上,她俩自然是半斤八两。这门课上,还有一个她认识的,却是那天那个沙秀秀。 隔壁的教舍似乎也在上礼仪课,崔嘉宝看到一闪而过的熟人,只觉得两间教室挨得这样近不是什么好事。 林先生不说话,从门口走到堂前,她既不提臀扭腰,也不搔首弄姿,整个人明明身形挺拔,却给人无端清媚、莲步生风之感。她坐下的时候,裙摆荡出小小的涟漪,很快又落于齐整。端茶、喝茶,甚至看人的样子都美,又美得清正。 一群小姑娘看入了迷。 崔嘉宝更是此时才发现,林先生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很有一种不同时下鹅蛋柳眉的美。但林先生严肃起来时,却会让人忽略她五官中的艳,反而生出怕来。 林先生将茶略重地往桌上一放,大家便被这声惊醒。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讲课:“刚刚我是想给你们示范,礼仪到底是什么。礼仪并不只是所谓的礼数,它应该让人感到恰到好处,而非不合时宜。小姑娘爱俏,我便教你们美,只一点,都给我好好学,不许耍懒。” 见了她刚刚的姿态,哪还有人想偷懒?反而生怕别人学的太快,唯独自己被落下。 首先练的是站姿,崔嘉宝想,看来无论什么,都是基本功最为重要。 礼仪一天练不成,林先生便捡着几样平日里自己也能练习的先教了,让她们下了学后也要多加练习。 课的最后,林先生也让她们试着顶碗于头,倒不是指望她们第一节课就能达到什么水准,不过是让她们感受一下罢了。 偏巧隔壁的先放了课,走出来几个,全是认识的人。 那小群体里,正中的是周宁,她左边却是找过茬的湘妃色,右边是刻薄脸的于珍珠。崔嘉宝头上顶着的碗正要拿下来,就对上了几人从外面看过来的目光。 周宁的眼里满是惊喜,然而还不等她说话,于珍珠便开口道:“商户女就是商户女,想来也没什么家教可言,自然也不会一丁点礼仪。” 她的目光在崔嘉宝的脸上打转,继续道:“跟着商户女厮混的,想来也不是什么体面人家。” 她这话将屋里一大堆人一竿子打死,但多半都是敢怒不敢言。她敢这么说,也不是没脑子,抚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哪户没去过?自然是吃准了里头都是些生面孔才敢轻易开口。 湘妃色跟着轻笑一声,她倒没再说什么,只眼神不停在崔嘉惠身上扫。 周宁不傻,二人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从她们举止来看也可知道针对的是谁。然而她还没发火,就有人先说话了。 “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是林先生,她板着脸的样子很能唬人,起码湘妃色和于珍珠一下收敛了起来,脸上不再是刚刚那种嚣张的神色,一些围观的人也突然散去不少。 湘妃色往周宁身后躲了躲,周宁却冷笑一声,甩开她二人的手,走到崔嘉宝身边,喊了句:“表妹。” 崔嘉宝知道她是在为她出气,心中一暖,牵住了她的手。 于珍珠心中暗叹,她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和新来的打好关系,据说崔、周在京城都根基不薄。她竟一上来就将两人都得罪了个遍,而眼前若不好好表现的话,只怕要丢光脸。 于珍珠强行打起气来,道:“回先生,于氏珍珠。” 林先生看向湘妃色,也不言语,只静静等她。 宋安歌只觉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她又丢脸又愤恨,只低低答了句:“宋安歌。” 林先生点点头,道:“于珍珠,宋安歌,下一节课起,你们俩就到我班上上课。” 两人猛地抬头,不敢相信林先生说的话,于珍珠死死咬着下唇,知道自己这脸是丢定了,只想早点离开,宋安歌却不依不饶,抓着她的胳膊让她无法脱身,问道:“敢问先生,凭什么将我们随意调动?” 林先生一板一眼道:“礼仪一门,修的不止是姿态,噺 鮮你们尚未合格,回来重修。” 这话便是明晃晃地打她们的脸了。于珍珠心中暗恨宋安歌不依不饶,本来虽也丢脸,却不至于被先生点名批评。 她虽然也厌恨林先生板正,不给她面子,但拿林先生无法。于府虽然在抚州地界仅次于知府的地位,但白鹭书院数百年,当朝不知有多少白鹭书院的学子。白鹭书院上的先生,都是动不得的。 她拉着宋安歌,用了大力强行将她扯走,也不管她待会儿是不是会对她发难。 崔嘉宝在一旁看愣了神,周宁则是感叹道:“你们先生真是性情中人,这一口气出的好。” 崔嘉宝叹道:“好是好,只不过以后便要常对着这两人了。说起来,你们怎么走到一处去了?” 周宁这才想起来,她本来还和这两人在一起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不是我去找她们,是她们主动来找我的。对着我的时候,说的话也好听,竟不知是这般刻薄的人。说起来,你们先前结过梁子?” “也不算吧?” 崔嘉宝想了想,将先前那两件事都说给周宁听。 周宁皱了皱眉,道:“你这人向来懒得计较,但看她们那样子,肯定是将你们俩姐妹记上了。那个于珍珠是于同知家的千金,宋安歌的父亲是宋通判,在抚州的地界上,以后肯定是绕不开她们俩的。” 崔嘉宝只想仰天长啸一声,怎么走到哪都过不上安生日子呢? 一会儿的御术课,她和周宁是同一个班,此时她便要和周宁走了,回身望一眼崔嘉惠,发现她早就不见了,正要回头时余光看见沙秀秀。 虽然刚刚的事情被林先生暴力镇压,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源头在沙秀秀这里,她此刻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见崔嘉宝看她,眼神看起来十分可怜。 崔嘉宝对她的感觉不好也不差,又见不得人这般,在她犹豫的片刻里,周宁却已经直接招呼上了。沙秀秀双眼一亮,跑到了她们身边,小心翼翼的样子,崔嘉宝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好在沙秀秀和她们不是一个水准上的,去的地方都不一样,只一起走了一小段,便分开了。 她走了之后,周宁才轻轻出了口气,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压抑。” 崔嘉宝能看出来些,却不想在背后多加评论,只摇摇头,示意她快走。到了化弦场的时候,发现门口挤着一堆小姑娘,周宁兴致勃勃地就往前冲,崔嘉宝无奈,只能被她拉着一起跑了几步。 周宁拍了个姑娘,问道:“怎么回事啊?大家为什么不进去?” 姑娘转过头,激动道:“我们今天要上马了,但因为大家都是新手,考虑到安全问题,把骑射好的学子都叫了过来,一人带一人。” 周宁微怔,立马惦着脚尖看里面都有谁。崔嘉宝担心她崴了脚,只好撑着她。 “围在这里做什么?都进来准备。” 这声音太熟悉,不用看见人就能感受到那股冷冽。 崔嘉宝回过头去瞧,果然是薛明泽。她不知怎么想的,就举手朝他挥了挥。薛明泽一怔,下颔绷紧,朝她轻轻点头。 崔嘉宝便满足了,跟着周宁随人潮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站了一排已经穿好护具的人,为首的正是温瑜之。他站在最前端,向这群躁动不安的小姑娘喊话。 温瑜之确实有种天赋,做个不恰当的比方,乱世之中,他煽动人的本领只怕能让他成王成皇也不一定。然而这个比方一过脑子,崔嘉宝便觉得自己恐怕是对他有偏见。 温瑜之简单地介绍了这节课。骑术一门自然是要在马背上练出来,马下做再多功夫,不真正上马还是学不会。而姑娘家本就娇弱,贸贸然上马,只有两个先生和一个学掌是不够的。所以这门课前期有众多师兄来助,他们会一一专盯,在保证大家安全的前提下教会大家。 大概讲完之后,他们便下来分发护具。 温瑜之朝她们的方向走来,在周宁面前停下。崔嘉宝看了他一眼,便被他身后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薛明泽朝她举举手上护具。 崔嘉宝不自觉笑了笑,便朝他跑过去。 两人随意挑了个台阶坐下,崔嘉宝在他的指导下往膝盖上绑护具,好奇道:“薛哥哥,你们人员是怎么分配的呀?” 薛明泽道:“随机分配吧。” 崔嘉宝眨眨眼:“这么巧?” 薛明泽笑。 “我只是刚好少放了一张纸条。” 第23章 教学 崔嘉宝看着他,略带疑惑。 薛明泽解释道:“你年纪小,我们又相熟,怎么想都会少很多麻烦。” 崔嘉宝倒不因为这个原因着恼,反而很能理解他。在上这门课的姑娘里,她年纪最小,按着薛明泽的性格,确实是会轻松些。 她将护具都戴好后,主动站起身道:“那好,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薛明泽跟着起身,领她去牵马。对于初学者来说,一匹适合的马也很重要。所以第一次挑完马以后,大家上课用的马匹便是固定的,方便培养默契。 薛明泽是这个班的学掌,上课之前他便来把所有马匹的情况检查了一遍,此刻自然胸有成竹。他走到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跟前,这马的个头比起旁的马要小上许多,自然是为了照顾崔嘉宝的小短腿,否则她连马镫都够不到,更别提驾驭马匹了。 “你以后就用这只马,可要记牢了。” 崔嘉宝站在薛明泽旁边,正对着枣红马乌溜溜的眼,只觉得它温顺又惹人怜爱,问道:“它可有名字?” 薛明泽伸手摸了摸它的鬓毛,似乎在安抚马儿,它踏了踏蹄子,又很快安定下来。 “想来是没有的。和其他马不一样,它是新来的小家伙,你是它在这里的第一个主人。” 崔嘉宝想伸手摸摸它,却又怕不得章法激怒它。薛明泽见了,走到她身后,伸出手在它脸上轻轻抚摸,马儿温顺地眨了眨眼。崔嘉宝不经意地被薛明泽包在怀里,脸微微红了,见薛明泽没意识到便不特地去提,只将心神集中在眼前的马儿身上,学着薛明泽的样子安抚它。 也许是这马真的很温顺,也许是安抚的动作对了,崔嘉宝只觉它往她手里亲昵地蹭了蹭,顿时有些激动,她回身兴奋道:“它好像喜欢我。” 薛明泽鼓励地点了点头。 崔嘉宝道:“它的颜色这么漂亮,就叫它流朱吧,我会好好学的,不会弄痛它。” 这话虽有些稚气,倒也可爱。 薛明泽道:“你来拉着缰绳,安抚它,和它说说话,先好好认识。我先检查一下肚带、脚蹬。” 崔嘉宝点点头,虽然觉得对着马说话有点傻,但是对着那双大眼睛的时候,难免觉得马儿确实是通人性的。 崔嘉宝傻里傻气地说了很多话后,薛明泽才彻彻底底地查完一遍,转过来时发现崔嘉宝已经在和流朱碎碎念今天的早膳了,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 崔嘉宝也不知道,她很认真地和流朱沟通。 薛明泽过来,道:“好了,拉着它走几圈吧,让它熟悉你。我会在你旁边,有什么不对也不要怕。” 崔嘉宝点点头,说句实话,看到是薛明泽带她的时候,她确实觉得安心多了。毕竟是那样厉害的薛明泽呀。 崔嘉宝拉着缰绳,没用多大力气,流朱感到一股轻轻的拉力时,便听话地朝着拉力的方向走了几步。崔嘉宝再一拉,流朱便再走几步,就这么反复三四次,流朱就像明白了一样,跟着崔嘉宝走了起来。 化弦场比演武场要大上很多,为了避免冲撞,每个人的练习区域都不相同。崔嘉宝拉着流朱走了好几圈,薛明泽才道:“好了,来上马吧。” 上马的要领薛明泽已经和她说了许多遍,此刻他为她拉着缰绳,流朱也极为乖巧,崔嘉宝虽然还是有些发慌,但还是走到流朱的左前侧。她按着薛明泽说的,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抓着马鞍前桥,左脚脚尖踩着马镫,另一只手抓着后桥,右脚在地上蹬了几下借力。她虽然力气小,但身子也轻,这么一下居然就成功了,伏在马背上喘气的时候,崔嘉宝还有些不可置信。 薛明泽适时提醒道:“不要坐太实。” 崔嘉宝挺起身来,腰腹间用力,轻轻坐下。薛明泽就在她身侧,抬头道:“腿和膝。” 崔嘉宝便尽力让大腿和膝部自然地贴在马侧。 确定她的姿势没有大问题后,薛明泽道:“缰绳送出些,用脚后跟轻磕马腹。” 崔嘉宝一一照做,流朱便走了起来。因着只是漫步,马背上虽然有些颠簸却都在可控范围内,崔嘉宝只觉得新奇极了。坐在马背的高度上看眼前的事物,和在平地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几乎不要多久,她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为了防止异变,薛明泽便跟在她身边走着。 两人聊着些有的没的,崔嘉宝慢慢地便适应了这种节奏。薛明泽并不急于一次教会她,现在的这种适应只是短暂的,还要多加巩固才好。若是现在就让她跑起来,刚刚没暴露的问题便会全数暴露出来,多少还是有危险的。 有薛明泽在,崔嘉宝这边自然是安安稳稳的。 这别处却似乎出了乱子,一片喧哗中还掺杂着女子的尖叫。 这喧闹声似乎惊动了流朱,崔嘉宝明显感受到流朱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惶然不安的时候便听薛明泽命令道:“脱蹬。” 在马背上脱蹬是极为危险的事,但崔嘉宝毫不犹豫地照做了。只听一声:“失礼了。”整个人便被抱起,凌空而转,不过片刻便被放到地上。 薛明泽将马拴在一边,告诫道:“你现在找个高地站,那边似乎有事故,这般喧哗这样很容易引起别的马匹受惊,我要过去看,你注意安全。” 崔嘉宝点头,立刻朝阶梯跑去,只见薛明泽足下轻点,整个人便腾空向前,不过三两步便赶到了声源地。 崔嘉宝这才发现,出事的居然是周宁! 周宁的马不知受了什么惊,此刻死命地想将身上的人甩下去,周宁被吓坏了,俯下身紧紧地抓着马脖子,整个人贴在马身上,生怕掉下去。 温瑜之接近不了狂躁的马匹,竟从旁人那借来匹马,自己骑上接近周宁。 薛明泽只是看到便怒斥道:“胡闹!” 那马狂暴得很,马又是胆小的动物,不是长期培养起默契的坐骑,最大的可能便是温瑜之的那匹马也跟着受惊,场面只会更混乱。 温瑜之却充耳不闻,试图将手伸向周宁。周宁已被吓出了泪,怎么也不敢伸手,朝他死命摇头。温瑜之想着速战速决,喊道:“周姑娘,在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快把手给我,被我抓住的时候就脱蹬。” 周宁的状况和崔嘉宝不一样,崔嘉宝那时流朱只是有点躁动不安,可周宁骑着的马已是狂暴极了,她当前若稍稍松开,便会立马掉下。 薛明泽早就唤人将他弓箭取来,他不想杀马,但事到急处,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这时周宁也不知怎么想通了,咬咬牙便抓住温瑜之的手,脚下从马镫脱出。温瑜之见状猛力一拉,将周宁拉到自己马匹上,周宁卧在他臂弯中尚心有余悸。 温瑜之脚后跟一磕,快速离开这匹疯马,走远了才慢慢停下,放周宁下马。 另一边薛明泽连射两箭,正中疯马膝弯,那马吃痛跪了下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骚乱算是暂时平息了,可场上哪还有人有心思骑马。 崔嘉宝一路小跑到周宁身边,被吓懵了的周宁这才算有主心骨了,抱着崔嘉宝哭了起来。崔嘉宝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着。 薛明泽拿着弓也走了过来,看向温瑜之,道:“到底怎么回事?” 温瑜之额头一层薄汗,看着周宁,解释道:“本来好好的,周姑娘的动作也没有问题,那马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狂躁了起来。” 薛明泽皱眉。 被叫去检查马匹的学子跑过来,对薛明泽道:“明泽,那马屁股上有利器击伤的痕迹,我们在附近找到了这个。” 薛明泽接过一看,是块染血的锋利石头。 温瑜之眉头皱起。 周宁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抽泣,看着那块石头,怒道:“肯定是有人想要害我,故意扔的石头。若让我找出来,我定要、定要……” 她“定要”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看便不是惯常拿家底欺人的。 温瑜之的眉头松开,朝她大大行了一礼。 周宁吓了一跳,连忙逃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瑜之苦笑道:“学院派我们一人教一人,本就是为了减少这样的事情发生,是我不好,没处理好,让你担惊受怕了。” 周宁眼角尚有哭过的痕迹,却连连摆手道:“和你无关的,又不是你拿石头砸的马,更何况,我知道你那样救我自己也很危险……算上之前,你都救了我两次了。” 薛明泽道:“这件事我们会严查,但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是找不到的。若是能找到,我会禀明山长。” 那人用的是随处可见的石头,上课时大家又都专注于眼前,没人看到的可能性很大,那便无从查起。周宁虽然理智上能理解,但心里到底意难平,咬了咬唇。 崔嘉宝抓着周宁的手安慰她。 周宁突然凑过来冲她咬耳朵,道:“肯定是有人嫉妒温师兄教我,以后你就帮我看,到底是谁。” 崔嘉宝又好气又好笑地看她一眼,刚刚还抽抽搭搭,转眼就恢复了精力。 第24章 赴宴 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人,是个平日里不显眼的小姑娘,薛明泽果然上报给山长,山长让周宁来决定,毕竟她是受害者。 那姑娘哭的可怜极了,也不多加辩解,只说自己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她真的不想被退学。周宁本是怒气冲冲,见状却又说不出话来,到了最后还是没让人退学,只到杖仪庭按规定领罚。 周宁闷闷不乐,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觉得不是她。” 崔嘉宝对她的直觉不予评价,心思不正的人并不总是显眼的,就算她只是个替罪羊,事已至此,也无法追究了,安慰道:“无论如何,有一句话总是真的,做这件事的人应当是真不知道后果会那么严重。如果真的不是她的话,现在也算杀鸡儆猴了,以后再练习寻块边边角角的地,最后在我旁边。” 周宁扬眉:“怎么?再来一次,你要救我不成?” 崔嘉宝拍了她的手一下,道:“快呸呸呸,说点吉利的。” 周宁无奈,被她死死盯着,只好呸了一声。 崔嘉宝道:“不是我要救你,是有薛大哥在,就会安全很多。” 周宁不服气,嘟哝了句:“温大哥也很厉害啊。” 崔嘉宝见状,心生疑窦,还未来得及问,周宁便问道:“你说温大哥怎么那么巧就是来教我的呢?” 崔嘉宝旁敲侧击道:“想来是故意的。” 周宁一下来了兴趣,笑道:“怎么说?” “就像薛大哥选我一样,温大哥选你盖因为我们年纪小,正好避嫌。” 周宁听完有些失望,但也没多沮丧,郁闷了片刻便说起了别的事,崔嘉宝见状才放下心来。 *** 连上了九日的课,好不容易迎来学休日,却要去参加周府的宴会,崔嘉宝躺在床上是怎么也不愿起。月夕拿她没办法,只好把花朝叫来。 花朝见她如此,也是先叹气摇头,转而在她耳边说起了话。 崔嘉宝的耳朵最是敏感,经不起人吹一点气,更不用说连着说话了,硬是被花朝给说醒了,月夕抓紧时间伺候她穿衣洗漱。 崔嘉宝年纪小,小周氏给她做的这一身便是最能凸显小姑娘可爱气质的齐胸襦裙。上边是鹅黄色的直领襦衣,衣带上绣着一朵朵樱草,下边的襦裙用的是杏红色的烟霞纱。整个人看起来甜美可人,却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为了应和这一身,桃杏将垂鬂分肖髻一改,辅以适当钗环,便显得俏丽不失清贵。 崔嘉宝弄完这一套后,仍是倦得不行,到小周氏院中时,撞见焕然一新的崔崇安,才有些清醒过来。 崔崇安十三周岁,身量却已很高,想来将来比崔语堂还要高上些许,再加上容色过人,她依稀可以想见再过一两年,她和崔嘉惠大抵就是书院里最受姑娘欢迎的人了。 崔嘉宝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崔崇安看她神色便知她在心中编排自己,拿着手中扇子轻轻一敲她的脑袋。 在她发作之前收回扇子,手腕轻轻一抖,扇子猛地展开,崔崇安将脸隐于折扇后轻笑一声,端是风流俊俏。 崔嘉宝眼前一亮,想夺他扇子把玩。 崔崇安嘴角含笑,一手将扇子高高举起,任崔嘉宝蹦蹦跳跳,终是无济于事。小周氏久等他们不止,打发华月来瞧。华月一来,便撞见这画面,掩嘴一笑,道:“大公子,二姑娘,夫人催了。” 崔崇安一本正经道:“是崇安不孝,劳母亲久等了。” 只那扇子备在身后藏得严严实实。 崔嘉宝撅嘴,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进了门。 小周氏一见他们俩这样,便知道两兄妹又闹着玩了,也不说破。 今日是阖府出动,只崇文、崇武兄弟俩要留在府上。一来周府今日宴请的人多,带上嫡出子女就够,二来也是他们年纪小,怕照看不周。 小周氏虽然嘴上说着不管崔嘉惠,但还是让南姨娘给她做了一套新衣送去。崔嘉惠定然是不穿的,但看那衣服的样子,也对今日该如何打扮有了个大概的规划。 崔崇安想骑马,却被小周氏按回了马车里。今日人多,要是惊了马,踩着、伤着了谁都不好,还是驾车稳妥。 崔崇安只好和崔嘉惠、崔嘉宝坐在一辆车上。崔嘉惠和崔崇安仍处于冷战中,两人互不搭理。按往常来说,崔崇安早就想些法子来讨好妹妹了,可这一次在他看来是原则问题,不能后退。若是他轻易妥协,再想掰回崔嘉惠就难了。 崔嘉宝更不想掺和进他二人的斗法中。 但她还记着早膳的事呢,朝崔崇安撅着嘴。 崔崇安见她古灵精怪的样,忍不住笑出声,将折扇放到她手中。崔嘉宝如愿以偿,将折扇打开,见上面是幅中规中矩的山水图,配着首中规中矩的山水诗,唯独字十分出彩,铁画银钩,锋芒半露。 崔嘉宝看了几遍,笑道:“你这扇真有意思。” 崔崇安见她唇边坏笑,反驳道:“不及你书房中那幅来得有趣。” 崔崇安自从知道她书画考核的事就没少取笑她,还时常到她书房一游,美名其曰学习。 崔嘉宝气得拧他一下。 崔崇安求饶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过你也不能拿这扇子开玩笑,这扇面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薛师兄那求来的。” 崔嘉宝动作一顿,又仔细看了看扇面,想起薛明泽自嘲于诗画一途木讷无比,唇边竟荡出个笑来。 “真是薛哥哥的?” 崔崇安也笑,道:“薛师兄说自己不擅书画,我以为只是自谦,千求百求总算是说动了他。现在我才知道,师兄是真的不擅长,可师兄这笔字倒是没话说。” 崔嘉宝道:“人家给你做扇面,你还编排人?” 崔崇安细细打量起崔嘉宝,直把崔嘉宝看得不自在了,才道:“阿年啊阿年,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我那是编排薛师兄吗?我和薛师兄感情好着呢,你这就来打抱不平。” 崔嘉宝道:“不和你斗嘴,快教教我怎么开扇。” 崔崇安果然被移开话题,开始教她如何用手腕抖开折扇,小指又要如何抵在下方大扇骨,以确保一开便是圆满的扇面。 开扇容易收扇难,崔嘉宝练了几次,也不知是那扇骨太重还是她力量太弱,没一会儿手腕便酸疼起来,只好还给崔崇安。 这宴会主要是要认识抚州府中的主要人家,崔嘉宝倒不觉得能在这里看见薛、温二人,只是刚刚看着那扇子想起了,不免便想知道薛家是什么人家。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薛哥哥家是做什么的呀?” 崔崇安道:“薛家好像不在抚州,他一人在这里求学呢,我只隐约记得他好像还有个姐姐在京城。” 崔嘉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也没细想,周府并不远,崔家和周家是亲眷关系,自然是早早就来帮忙,眼见周府就到了。 周锦连同王氏带着周宁、周治来接。 王氏对小周氏害周治被罚还记忆深刻,但她这人虽然小家子气了些,却极听周锦的话。周锦说要好好待小周氏,她就算心里不甘愿,面上还是带着笑。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周氏对王氏也没什么好印象,但对方既然客客气气的,她也不会莫名其妙找茬。 另一边周锦和崔语堂也没好到哪里去。崔语堂倒已经习惯了,两家走动重新频繁起来的时候,周锦便对他这些年错待小周氏耿耿于怀,见了面向来是皮笑肉不笑。 崔语堂自认理亏,摸摸鼻子,全数接下。 崔嘉宝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只觉得处处是硝烟,看了看身边一脸傻白甜的周宁,觉得还是表姐好。 自从来了抚州,崔嘉宝不是受伤就是读书,还没来过周府。周宁兴致高昂,自然是要带着她绕上一圈。知府的宅子到底比同知的大一些,加上周府人少,便显出空旷来。周宁带她走过一个个庭院,突然问道:“你不是还有两个弟弟?怎么不带来。” 崔嘉宝看着她笑了笑,她没有庶出的兄弟姊妹,对这些微妙不了解也很正常,解释道:“你知道我两个弟弟是庶出吧?” 周宁这个还是知道的,点了点头。 崔嘉宝道:“他们年纪小,又是庶出,今天来的人多,我娘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 周宁似懂非懂,不过她只是顺口一问,倒没太多其他意思,见崔嘉宝答了也不再追究。她带着崔嘉宝到了自己的院子,骄傲道:“这一整个大院子都是我一个人的,我和周治抢,爹给了我。” 崔嘉宝看她得意洋洋,抿嘴一笑。 却见她话锋一转,道:“我都想好了,那边那个房间设给你,你什么时候来我家住一段时间,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崔嘉宝心中一暖,只软软应了声好。 周宁又拉着崔嘉宝去别处,嘴里不停念叨:“阿宝,待会客人来了你一定要帮我一起招待啊。” 崔嘉宝笑眯眯点头。 第25章 好宴(上) 宴会设在院子里,男客和女眷各占一边,却未严格划分开来。 王氏坐在主人位,小周氏坐她下手边,崔嘉宝、崔嘉惠都跟着小周氏,把人先认一遍。王氏今天穿的格外富贵,好在她鹅蛋脸,头上金钗再多也压得住。小周氏来之前,又提醒了她一番,配上些玉饰,倒使她不流于俗气。 小周氏的打扮自然是奔着清贵不出挑去的,奈何她颜色好,坐在一圈妇人中尤为出挑。 有个身材丰腴的妇人,面上一笑,便挤出些横肉来,若不是于珍珠坐在她身侧,崔嘉宝真想不出那是她母亲。这对母女也是迥异,当娘的太过富态,笑意盈盈得有些谄媚,当女儿的又太过瘦削,颧骨突出得刻薄。 于夫人夸道:“周夫人这长相,真是仙人下凡方才有的,这一双女儿也是玉雪可爱。把我们这些老干菜都比了下去。” 小周氏眉头便皱了起来。 哪有这么夸人的?踩死一圈人来捧她一个。且她是继室的事情稍加打听便能知道,于夫人话里话外夸她年轻,还一双女儿,怎么想都不是出于好意。她抬头扫了一眼,坐在这里的妇人们都是官家妇,自然不至于有多饱经风霜,但年纪是比她大上不少,此时笑容勉强。 小周氏抿唇一笑,道:“于夫人真爱说笑,只我这人最是较真,于夫人怎么就用上老干菜这词了?且不说您面色红润犹如蜜桃,只看看在座的夫人,哪一位不是容光焕发,颜色正好?” 小周氏这么一说,就有人噗哧地笑了出来,在座若说谁相貌最差,当属于夫人无疑。偏小周氏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么夸她,这是要臊死她啊。 虽说小周氏貌美,大家心中难免有些轻微的排挤,但她更不想被于夫人当枪使,见小周氏如此回应,倒欣赏起她爽利性子来。 小周氏望向那位笑出声的夫人,只觉她和在场的夫人多有不同。来参加宴会的夫人多半是宽袖长袍,唯独她穿了件箭袖,英姿飒爽的很。 察觉到小周氏的目光,王氏为她引荐道:“这是盐课提举司董提举的夫人。” 盐课提举司和抚州府是两个体制,虽不知董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小周氏还是朝她一笑。 董夫人喝了杯茶,笑眼弯弯,道:“我本不该来这个宴会,奈何和周夫人有缘,想了想便厚着脸皮来了。没想到倒不虚此行,碰上了崔夫人。崔夫人性子合我口味,可愿意与我交个朋友?” 小周氏自然不会拒绝。 董夫人心满意足,余光看见尴尬难当的于夫人,话锋一转道:“于夫人你也不要太过羡慕周夫人,你女儿各个水灵灵的,也不知谁家有福气,娶回去当媳妇咯。” 于夫人身边坐了好几个姑娘,除了于珍珠外,还有两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姑娘。那两个姑娘倒称得上是小家碧玉、弱柳扶风,只看装扮便知身份不如于珍珠,应当是于府庶女。凭于夫人短短一句话表现出来的性格,她可不像是会好心带庶女出来参加宴会的人,只怕是要到婚嫁年龄,被于同知命令带上的。 于夫人爱戳人痛处,董夫人便直接戳回去,看看到底谁痛。说到底,盐课提举司和抚州府井水不犯河水,她用不着给于夫人面子。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求于抚州府,她和王氏与小周氏交好便是足够。 于夫人的脸色果然难看起来,于珍珠的脸色却比她娘还要更难看。她真是恨透了她娘的那张嘴,于同知再三叮嘱要和周、崔两家打好关系,她不知情况下得罪了周府、崔府的姑娘本就够糟糕。这次赴宴,她本指望着她娘能从王氏、小周氏入手,结果她上来见人貌美便心生嫉妒讽了两句,若是她娘的城府能比她讽刺人的功力深上些就好。 于夫人这里陷入了沉默,其他几位夫人却打开了话匣子。崔嘉宝在旁边安静听着,若有夫人夸她,她便羞涩地笑一笑,也就过去。这一圈里倒有不少书院里的熟人,最熟的无异于宋安歌了。 宋夫人是个浑身书卷气的人,看上去有些柔弱,身子不大好的样子。崔嘉宝看到她倒很有好感,因为会联想到过去的小周氏。 宋夫人说话也好听,温温柔柔不刺人,和宋安歌完全不一样。 将人认了个全后,就有人提议,放小姑娘自己去园子里玩一玩,不要拘在她们这些人身边。 周宁早就蠢蠢欲动了,王氏哪里看不出来,此刻自然顺水推舟。 一群小姑娘便围到周宁身边,周宁牵着崔嘉宝的手就没放开过。周宁先是带着大家逛园子,人群慢慢分散开来,少数人以宋安歌、于珍珠为中心,多数都跟着周宁和崔氏姐妹。 上一任知府的女儿年纪比她们大很多,早就出嫁,宋安歌和于珍珠一直是小团体里的中心。此刻被剥离出来,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但于珍珠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她牢记着于同知的话,所以在周宁或是崔嘉宝看过来时,都会回一个善意的笑。 宋安歌却不一样,她一直死死盯着周宁和崔氏姐妹。 于珍珠不小心撞上这样的眼神时被吓了一跳,心生晦气,若不是宋安歌身份不一样,她怕会得罪她,于珍珠早就到周宁那一块去了。 宋安歌的父亲领通判之职,品级来看似乎不如知府和同知,但这个职位同时具有行政权和监督权,本就是为了防止知州权利过大而设,和知府之位隐有分庭抗礼之势。于珍珠不敢轻易得罪宋安歌,上次她把宋安歌强行拉走,宋安歌就已对她颇多微词,此时自然不能再冒险。 另一边崔嘉惠走在崔嘉宝身边,她们姐妹俩虽然相处方式奇怪,但崔嘉惠无意在众人面前展示姐妹不合。崔嘉宝见崔嘉惠头高高昂着,背脊也挺得直直的,但步伐却一步一步合着她的,不知怎地,就有些想笑,主动伸出手揽着她。 崔嘉惠一僵,低头看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满,到底没推开。 周宁比崔嘉惠还不满,周围人太多,她不敢直接说,而是朝崔嘉宝挤眉弄眼,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拉着崔嘉惠。崔嘉宝装作没看懂,朝她甜甜笑着,把周宁气坏了。 崔嘉宝见她这样,忍不住抿唇一笑,道:“阿宁,你是做主人家的,不要疏忽了客人,快去后面带一带珍珠她们,这里我先带一程,你稍后再赶过来。” 周宁见崔嘉宝非但装听不懂,还赶她走,心里记上一笔,可崔嘉宝说的在理,她确实不能扔着宋安歌她们不管,便向崔嘉宝挑挑眉毛,意思是回来再收拾她。 崔嘉宝一脸无辜。 周宁带崔嘉宝逛园子时,崔嘉宝便已将路记熟,此刻带着这些精心打扮过的姑娘自然是驾轻就熟,也避去了些容易勾坏衣服发髻的地方。 这些姑娘里有不少快到及笄的年纪,正是考虑婚嫁之事的年纪,此刻正频频望向男客那边。本朝风气开放,不时兴盲婚哑嫁,这种宴会多少都带有些男女相看的意思。崔嘉宝将这点记在心里,想着周宁回来时可以提个点子。 最后一行人在靠近男客那半边的亭子中停下休息,婢女们把早就准备好的点心酒水一盘盘端上来。这酒是自家酿的果酒,轻易不醉人,姑娘家喝上一小盅只觉浑身血脉都通畅起来,口齿间还有果味清香。 男客那边似乎在做击鼓传花,也不知玩的是什么花样,一会儿是鼓点声,一会儿又爆发出一片叫好声。弄得好些个适龄的姑娘心痒痒,恨不得也跟过去看一看。 崔嘉宝这便附到周宁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周宁越听越觉得是个好主意。待崔嘉宝说完,周宁还佯作生气道:“别以为出了个好主意就没事了,我还没原谅你呢。” 崔嘉宝便躺在她肩上,求饶道:“好阿宁,只看我为你的宴会劳心劳力,便饶了我这一回儿吧。” 周宁到底憋不住,噗哧笑开,算是原谅了她。 周宁起身,对这群人还在、心却早已飞去隔壁的姑娘家道:“各位姐姐,我们在这儿干听着这些臭男人玩有什么意思?要玩我们就自己玩一把。限时一个时辰,我们每人做个风筝,要三点,有诗有画又能飞,最后放到隔壁去。那些人不能知道是谁做的风筝,只把自己喜欢的捡走,然后拿东西来换。” 几个及笄之年的姑娘眼睛便亮了起来。 剩下的要不是情窦初开,对男子充满好奇的,就是年纪还小,对自己动手做风筝充满兴趣的。这个提议一下便通过了,周宁唤人去跟周锦说了一声,这边便弄起材料来。 第26章 好宴(下) 说是要自己做风筝,当然不可能让这些千金小姐连木头都自己磨上一磨。周锦听了之后便派了几个手艺精巧的长随来帮忙扎骨架。这些姑娘们主要还是负责把糊风筝的纸给做好,做出特色来。 花园里让人搬了一排桌椅来给这些姑娘题诗作画用,每人身边还站了个姑娘负责帮忙。几位夫人那里听闻了也觉得有意思,便挪到这处凉亭来看。 那董夫人突发奇想,提议道:“不如我们也跟着一起玩。” 这规则对未出嫁的女子来说尚可,但她们这些已为人妇的要做却不太适合,当下便有人提了出来。 董夫人却笑,道:“规则自是要改上一改,我们打个赌,每人出一样给小辈的首饰。如何算赢呢?只看自己男人能不能认出自己做的风筝。若是认出了,便算赢,统共这么多首饰,赢的人便平分了,也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给小辈们的一番心意。” 前番见面礼虽已给过,但给小辈总比给平辈来的有说头,更何况这个玩法新奇,大家便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小周氏看了她一眼,想着董夫人这招妙,只随便一个赌,便能看出来谁家夫妻琴瑟和鸣,哪家适合从主母入手,哪家适合从当家人入手,但这个赌对她有利无害,自然没必要点出。 董夫人见小周氏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她已看透,且无异议,面上笑容更盛。 这个赌到底是做起来了。 一人放一件首饰的时候,有的人落落大方,有的人心如刀绞,小周氏想都没想便将手上的玉镯褪下。这玉镯是崔语堂拿来的,她看着好看便戴上了,此刻需要给出去自然也不心疼。 小周氏知道,若是崔语堂能认出自己的风筝,董夫人兴许会更看重她一些,但她和崔语堂别说什么你知我知的夫妻情趣了,就是独特的甜言蜜语都没说过,实在没什么独特的可供辨认。 她的字崔语堂倒是能认,可她们这赌的规矩便是只准作画不准写字,验的便是个心有灵犀。 小周氏越想越气,索性画了只大乌龟,还是只缩头乌龟,龟壳纹路倒是画的精细,然而没了头连憨态可掬都难称上。 因着构思简单,不过一会儿小周氏便画完了,抬眼只见其他夫人要么还在苦思冥想要么还在挥舞画笔。 一边的董夫人见她落笔极快,心生好奇,过来看了一眼,先是片刻哑口无言,尔后笑开,轻声问道:“周妹妹,你这画的是什么意思?” 小周氏自然不能直接说暗喻崔语堂是个缩头乌龟王八蛋。董夫人姓林,她叫她一声妹妹,小周氏自然回她一句姐姐。 小周氏一本正经道:“林姐姐有所不知,我家相公曾经养过一只小龟,憨头憨脑很是可爱。这小龟只一点不好,平日里懒得动弹,还动不动就将头缩起来,吓着了相公好几次,只以为它死了。可这龟最后还是死了,惹得我相公伤心了好久,今天落笔时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它,也算是纪念它吧,便画了出来。” 董夫人不知信没信,只叹道:“竟有这么一段往事,那崔大人看见一定一眼就能认出。” 小周氏心中一顿,面上笑容不改,只柔柔应下。 姑娘那边也是热闹得很,几个年龄大一些的绞尽脑汁想要做出幅才华横溢的风筝面来,像周宁和崔嘉宝这样年纪小的则是看着那几个长随的手艺,恨不得连扎风筝骨都能学会。崔嘉惠对这宴会兴致缺缺,不过是崔语堂叫她来,她便来了,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做着画。 她懒得想这风筝什么形状飞得最好,突然想画美人图了,便画了幅巨型美人,想着画完后沿着轮廓将这美人剪下来,往风筝股上一糊,也算别出心裁了。 崔嘉宝和周宁将扎风筝骨看了几遍后,便想着自己动手,周锦的长随怕她们伤着自己,却又拗不过周宁,只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们动手。 那木骨确实有些难打理,周宁做完觉得比长随做的差的不止一点,但因着是自己做的,没把那份嫌弃摆出来。崔嘉宝的手要比周宁巧上许多,但做出来还是要比长随的粗糙许多,不过两人心里的满足感很足便够。 周宁凑过来问道:“你要画些什么啊?我心里没什么主意,又不想和别人撞了。” 崔嘉宝想了想,道:“马上弯弓吧。” 周宁道:“你最近怎么老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 崔嘉宝嗔道:“什么打打杀杀,这叫保家卫国。” 周宁嘁了一声,道:“说不过你,我还是去构思我的女儿情怀吧。” 崔嘉宝轻轻撵她一下。 她先在脑内构图。她的书画先生正是那日醉酒的王先生,人虽看起来有些不正经,但笔下功夫却是一流。在他的教导下,崔嘉宝明显感到画技的提升。王先生说她的缺点便是太拘泥了,虽说细腻到极致也能自成一派,譬如张银城。但是她和张银城又有所不同,不若试试大开大合的风格来打开桎梏。 于是崔嘉宝这些时日都在描摹些铁马金戈之图,此刻一想到作画,脑子里自然弹出类似的画面。脑中构图已成,崔嘉宝笔尖一点,便开始作画,笔下游龙走蛇,手腕之力不敢松懈,直到一气呵成,鼻尖已经点满细汗。 将军弯弓,战马嘶鸣,金戈铁马的悲壮便跃然纸上。 崔嘉宝这边还没糊上风筝,夫人那边便好了,一群姑娘商量着跟去看个热闹。 男客与女眷隔了个院门,此刻院门不开,男客在右,女眷在左。 夫人们在丫鬟的帮助下,陆陆续续地将风筝放了起来,飞到男客庭院上,供这些大人们分辨。哪位大人要是认出来了,便与周府的小厮说,小厮到这边厢来确认,若是对了便让夫人剪风筝,大人捡走,若是错了,这位大人便不能再猜,夫人自己收回风筝退场。 因着只能猜一次,猜错便没有机会,场上的男人们都不敢乱猜,细细地将风筝一个个看过。这其中,自然是小周氏的风筝最为突出,偌大的一只缩头乌龟,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看到的人心里都在暗自猜度是哪位大人的。 崔语堂心中咯噔一下,他很想努力地说服自己左边这幅山水细腻,右边那幅美人柔婉,但目光却怎么也没从那幅缩头乌龟上移开。回想一下小周氏刺他的样子,崔语堂恍恍惚惚地招来了小厮,指了指那幅缩头乌龟。 小厮愣了下,又很快应下。 没过多久,崔语堂便看见那幅乌龟图晃悠悠地落地了,原是小周氏那剪线了。众人一愣,纷纷看去,只见崔语堂捡起了风筝,崔语堂福至心灵,解释道:“夫人画的是我的爱龟,平素最喜缩头,极富特色,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众人半信半疑,但后来听说小周氏作画时也是这般一说,便叹了句天下竟有这等轶事,这是后话。 小周氏剪线时也有些怔愣,不知崔语堂怎么第一个就来认了这乌龟王八蛋,越想越好笑,最后竟笑出声来。 到了最后,夫人这边,也就小周氏、王氏、董夫人和另一个小官的夫人赢了,剩下的闹了不少笑话。 崔嘉宝看完热闹还打算回去糊风筝呢,没想到便被这些夫人搂在怀里戴了一头首饰,回去时只觉头重脚轻。周宁也没好到哪去,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笑出声。有些夫人舍不得好东西,便千挑万选来了只过时的,本就老气,戴在这些小姑娘头上更显奇怪。但毕竟是长者所赐,回去用不用是一回事,此时却不能摘下来,两人只好帮对方重新整理一番,好歹没那么刺眼了。 待崔嘉宝糊完风筝后,其他人也做的七七八八了,便学着刚刚夫人们做的,一个一个放到了隔壁院子上空。 几个风筝各有千秋,若精致,自然是几个大姑娘做的最为精致。若特别的话,当属崔嘉惠,她那巨型美人,在一众中规中矩的形状中尤为瞩目。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通知姑娘们剪线,待大家的风筝都剪完后,便是开院门让这些公子拿东西换手中风筝的时候。 年纪越大的姑娘越是紧张期待,像崔嘉宝和周宁只觉得花了许多精力有些疲惫,坐到了一边吃起点心来。 有些拿着风筝寻到人时,两厢相望红了脸。有些给了东西便双双走人,生怕再看对方一眼。周治这个小霸王也掺和了进来,拿的是顶漂亮的风筝,做风筝的姑娘看到是这么个小孩子后,失望得差点哭了出来。 拿着美人风筝的也是个熟人,正是宋安歌的哥哥,崔嘉宝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本想继续吃糕点,却见有人走到了跟前。 抬头看,是个容长脸、桃花眼的少年,看起来和薛明泽差不多年岁。 那少年笑了笑,对她道:“在下盐课提举府上长子,董成济。若是明月没有生病,来了这宴会,她一定会喜欢这个风筝。” 第27章 冲突 这宴会也算是宾主尽欢,崔家人自然是留到最后再走。周宁拉着崔嘉宝在一边咬耳朵,笑嘻嘻地问她为什么不收董成济的玉佩。 崔嘉宝斜睨她。 论相貌,董成济那风流多情的皮囊确实是她们所见第一,也不怪周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论兴趣,她倒对董成济口中的董明月要更感兴趣些。周宁虽好,却对骑射不感兴趣,听董成济所述,董明月倒像是个好武的小姑娘。 周宁问个不停,崔嘉宝自然要拿话来堵她的嘴,道:“你又不是没听见人说,玉是从小配的,手头暂无他物,先用那玉抵着,来日再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哪有那么不识好歹,非去讨那块玉?” 周宁却不放过她,笑眯眯道:“人家哪有你说的这么小气量?再说了,这玉你收下了又不是不还,只等他拿别的东西来换,一还一送之间可就算是认识了。分明是你嫌麻烦,也不为美色所迷,真不知道你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崔嘉宝对婚嫁之事却不太热衷,虽说小周氏和崔语堂现在明面上看着像是琴瑟和鸣,可这十年来小周氏的样子还深深印在她心中,迷茫道:“若非要嫁,大抵也要嫁个尊我、敬我、信我的吧。” 周宁怪道:“你这小丫头好生奇怪,这是嫁夫郎还是养儿子呢?” 崔嘉宝回过神来,见她取笑,便伸手去捏她的脸,道:“还说我呢,我们才几岁,你就将夫郎夫郎的挂在嘴边,不知羞。” 周宁身手灵活,躲过她的手还将她反制,笑道:“你这个老古板,都什么朝代了,再过几年都要开始议亲了,我自然要提前想想,我要嫁便要嫁那能文能武的大英雄。” 崔嘉宝想起那事,正想要问:“你……” “阿年!还不快来?” 崔嘉宝循声望去,却是一家人都上了车,只差她一个,崔崇安在车边等她。 崔嘉宝转向周宁,想继续说完,却被周宁轻推了一把,道:“好啦,有话明日再说,别让姑姑她们等。” 崔嘉宝轻轻一叹,也好。周宁这个性格,说风就是雨,或许对温瑜之有些情愫,又或许没有,她这一点破若是让她上了心反倒不美。 *** 这宴会一趟,崔嘉宝只觉浑身骨头被拆了遍似的,累得很,好在几个丫鬟都周到。花朝服侍着她换上家常的衣裳,月夕已把擦脸的水打来,为她细细敷面。 崔嘉宝只觉精神一振。 月夕笑道:“算准姑娘现在又热又累,柳圆早去大厨房那儿做绿豆汤了呢。姑娘不是最喜欢这道汤了吗?待会端上来,凉凉的,保证你一碗下去通体舒畅。” 月夕这么一说,崔嘉宝便觉口舌生津,人也舒坦许多,想起了什么,道:“小厨房什么时候能建好呀?大厨房到底是远了些,像柳圆这样的小丫头在里面,也不知道要不要看人脸色。” 家仆里,年老的欺负脸嫩的,资历长的欺负资历浅的本就是常事,月夕不想说出来污了姑娘的耳朵,只温温柔柔道:“姑娘别担心,柳圆儿最是讨人喜欢的一个,厨房里的婆子多半都喜欢她喜欢的很呢。再说这小厨房下月或许就能好了,到时候再要动火就方便多了。” 听月夕这么说,崔嘉宝便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甫一闭眼,便听见门外若有若无的喊声,紧接着是花朝出门时刻意压低声线的训斥。崔嘉宝睁了睁眼,见花朝领着桃杏进来,撑起身道:“这是怎么了?” 桃杏猛地跪在地上,快速道:“回姑娘,柳圆被刘妈妈抓了起来,说是要送到大姑娘院中受罚呢。” 崔嘉宝立马跳了起来,道:“边走边说。” 这段时间柳圆做点心时,刘妈妈没少掺和一脚。桃杏记着崔嘉宝的吩咐,眼睛紧盯着刘妈妈的动作,只要她没放什么东西,拿上一两块也就随她去。 柳圆却没这么好气量,本是不知道刘妈妈这么做有问题,她便笑嘻嘻待人,知道了心里便怀着气,平素是强忍着,今天一见刘妈妈带人来做东西便爆发了。上前学着刘妈妈的样子,伸手就拿。 刘妈妈当场便发作了,桃杏本想让柳圆见好就收,料想着刘妈妈只是想要个发作的引子,姑娘想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可没想到柳圆气性大得很,跟刘妈妈顶上了,刘妈妈反手便给了她一巴掌,还将她胳膊扭住,要压到大姑娘跟前去。 刘妈妈带来的小丫鬟在一边堵着桃杏,可厨房里的人虽不敢得罪崔嘉惠身边的人,却更不敢得罪崔嘉宝身边的人,毕竟现在当家的是小周氏。没人从刘妈妈手下救出柳圆,但偷偷挡一挡那小丫头放走桃杏通风报信还是可以的。 崔嘉宝带着人,脚下步步生风,生怕晚到了一步。这个主意归根到底是她出的,也是她对几个丫鬟的性子把握得不准确,才会节外生枝。 排院子时,虽说几个小主子都在一溜,但也不知道小周氏是怕崔嘉惠和崔嘉宝起冲突还是怎么的,两人的院子中隔了一整个崔崇安的院子。崔嘉宝此刻只恨自己腿太短,怎么都嫌慢。 好在情况还不算太糟。 柳圆虽跪在堂下,身上却无伤痕。 崔嘉宝这才松了口气。 崔嘉惠坐在堂前,刘妈妈的神色并不好看。 崔嘉宝缓了缓呼吸,一步步走近崔嘉惠,自顾自地在她边上坐下,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将我的人绑来这里。” 崔嘉惠道:“我以为我们俩达成了共识,还是说,你对井水不犯河水的理解与我不同?” 崔嘉宝佯装不懂,只道:“愿闻其详。” 崔嘉惠扫了眼刘妈妈,道:“刘妈妈你来说。” 崔嘉宝看向刘妈妈,似笑非笑,似乎想看她能唱出什么大戏来一样。刘妈妈在这样的眼神中一愣,很快又镇定下来,道:“回姑娘,我本带着香玉去做些点心,谁知道二姑娘身边的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伸手就来拿。她那脏手碰过的东西,姑娘还怎么吃?” 崔嘉惠对吃的东西最讲究干净,刘妈妈说到这,崔嘉惠的眉头已皱。 刘妈妈见状继续道:“本来姑娘们的东西,就没有做下人的先吃的道理。这小丫头实在不懂规矩,我便训斥了一番,不想她还不服气,再三顶撞,我便掌掴了她,将她压到姑娘面前处置。也不知这么小个丫头,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妈妈最后一句来的微妙,崔嘉惠看向了崔嘉宝,崔嘉宝总算能确定刘妈妈的意图了。她看向柳圆脸上通红的掌印,脸上早就不带笑意了,只向崔嘉惠问道:“在我来之前,刘妈妈可是极力要你罚我的小丫鬟?” 崔嘉惠早已不满,但想着要给崔嘉宝面子,这才没罚,为此不惜逆了刘妈妈的意思,此刻听见崔嘉宝问,愣了愣,一时不知要不要答。 但崔嘉宝从她神情便知答案,起身走到刘妈妈面前,脆生生道:“跪下。” 刘妈妈愣在原地,却未行动。 崔嘉宝看了花朝一眼,花朝早看刘妈妈不顺眼,此刻便过来压着她跪下。崔嘉惠大怒,刘妈妈是大周氏留下来的人,从小伺候着她长大,在她心里是十分亲近的人,哪容得人这般折辱? 刘妈妈见状,面上连忙带出几分屈辱来。 崔嘉宝却在崔嘉惠开口前斥问道:“刘妈妈你是何居心?存心要让我姐妹俩不合,闹个头破血流不可开交?让我崔府后宅不宁?” 这几顶大帽子下来,刘妈妈连忙磕头,每一下都是实打实,头上很快便一片血印,崔嘉惠本就没有多少疑心,见她这样更是烟消云散。 崔嘉宝却不给她喘息机会,道:“我素来当刘妈妈是你身边第一稳妥人,见她总寻机会向我吃食下手便心生疑窦。做这样的事于她并无益处,唯一的用处便是代大姑娘你打我的脸。可我俩虽然不合,我对你的品性却十分了解,你向来娇纵于明面,何尝暗地里踩人脸子。 唯一的解释便是,刘妈妈存心挑起我们之间的间隙。为了印证这一点,我便让柳圆、桃杏盯紧刘妈妈,若是碰上你要点心,也去横插一脚,只看刘妈妈什么反应。 刘妈妈果然拿着这个做起筏子,将我的人打了不说,还想让你在告知我之前便先罚了。若你真动了我的人,我自然便会反击,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我之间自然重回水火。” 崔嘉惠迟疑。 崔嘉宝继续道:“我只问你,这么多年来,刘妈妈是否常向你说我娘的坏话亦或是我的坏话?你抛开你的主观感受,仔细去想想。我无意扭转你的印象,只是不想看你做了人的提线木偶还不自知。” 崔嘉惠沉默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和编编商量了一下时间,定于周日入V,届时有三更掉落=3= 周日当天编编通过申请就更新,评论前十的小天使发红包,算是谢谢大家这个月的陪伴,一点小心意,么么扎! 第28章 赌约 崔嘉惠很依赖刘妈妈,小时候刘妈妈总教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告诉她她和哥哥两个人在小周氏手下生存会有多难,要夺得崔语堂的宠爱,要离小周氏远远的,对崔嘉宝也不要客气。 曾经崔语堂对小周氏的态度让她觉得刘妈妈说的没错,可现在,崔语堂变了,崔嘉宝又来告诉她,她所以为的对她好只是在摆弄她? 崔嘉惠接受不了,崔嘉宝却又转了话锋,对着还想解释的刘妈妈道:“我们不说别的,只说这次的事情。想来这些年刘妈妈在姐姐身边是受人尊敬惯了,也不将大厨房里的那些仆人当人看,当她们全是睁眼瞎了?刘妈妈次次对柳圆为我做的点心动手,大家有目共睹,姐姐不信便跟我去问一遭吧。” 刘妈妈终是慌了,被崔嘉宝这么长篇大论说了一通,她早就三魂去了七魄。这些时日,眼见崔嘉惠和崔嘉宝关系越来越稳定,她只觉崔嘉惠接受小周氏的时刻就在眼前,这才乱了手脚。小周氏接管家务后,她的日子本就不比以前,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明面上煽风点火已经没用,只好暗地里动些手脚,却忽略了人心向背。 崔嘉惠见刘妈妈表现,心中一空,可她到底不愿意去相信,只对崔嘉宝强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今日抓了你的人是我不对,改日我自会登门道歉,你先带着你的人离开。” 见崔嘉惠选择包庇刘妈妈,崔嘉宝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护了这一时,亦可护一世。可你难道不想弄清楚她倒底清白不清白,如果她真的是存心唆使你,又是为了什么吗?” 崔嘉惠心乱如麻。 崔嘉宝抓着她的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道:“我与你作赌。” *** 先是宴会,后是刘妈妈,这一天下来连轴转,恁是铁人也倒了,更不用说崔嘉宝这个身体瘦弱的。 用完晚饭后,花朝、月夕便张罗起盥洗之事。崔嘉宝泡在热水里才觉浑身松快了起来,她舀了片花瓣起来,又放回水中。 桃杏、柳圆在一边打杂,柳圆左脸颊已经上了药,却还是高高肿起,看起来骇人极了。 崔嘉宝看着她叹了口气,她是真不知柳圆看起来憨头憨脑,骨子里却这么执拗。 柳圆见崔嘉宝叹气,便低头道:“姑娘,是我错了。” 崔嘉宝也不反驳,道:“你错哪了?” 柳圆道:“姑娘没让我和刘妈妈吵,是我记恨着刘妈妈,一时没忍住。” 崔嘉宝道:“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我要你们做的事,你们已经做到了,这种时候就应该想着多多保全自己。这一次是我来的及时,是大姐姐尚且愿给我一分薄面,假如不是呢?你若被擒住挨了顿打,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落下残疾,谁来救你?” 柳圆毕竟年纪小,听到这里已有些怕了,却还强撑着道:“那也是我的造化,是我做下的,合该我去受。” 崔嘉宝盯着她,知道她其实已被说动,便转向桃杏,道:“桃杏,把你膝盖给她看看。” 桃杏一愣,觉得可能是她不自然的动作被崔嘉宝发现了。此刻屋里只有她们几个,桃杏忍着羞怯,将一左一右两个裤管提起,先是露出雪白纤细的腿,待裤脚提至膝盖时,却露出了大片青紫,骇人程度比起柳圆脸上红肿也不遑多让了。 柳圆看着桃杏膝盖上的青紫发呆。 崔嘉宝道:“这是为了救你跪成这样的。” 柳圆的眼泪一下掉了下来,想跟桃杏道歉却又哽在喉中。桃杏将裤管放下,主动摸了摸她的手。 崔嘉宝知道,这次经历已经给柳圆留下极大印象,没有必要再刺激她了,便放低了声音道:“你看你花朝姐姐,脾气也暴,但做事一样稳妥,你年纪小,有不妥当的地方也是正常的,慢慢来便是。” 柳圆哭着应下。花朝见崔嘉宝拿她打趣,佯怒,月夕领会到崔嘉宝想要息事宁人的意图,便转移话题道:“姑娘,你怎么说服大姑娘将刘妈妈赶出府的?” 崔嘉宝道:“并不是真的赶刘妈妈出府,我不过是和姐姐作了个赌罢了。刘妈妈是仆,好生生的怎么会教唆主子和嫡亲姐妹闹翻、不敬母亲?八成是有人指使。” 花朝问道:“哪还有两成呢?” 崔嘉宝道:“还有两成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刘妈妈想让姐姐在这个家中无人可信,对她唯命是从。可若是这样,她的目的早就达成了大半,不必多此一举。且看刘妈妈今日举止,也不像有这个魄力的。所以我赌她背后有人指使,多半是京城那位,毕竟巴望着我们家宅不宁。 将刘妈妈赶出府,她心中一慌,自然会去联系幕后主使,到时候人赃俱获,姐姐就算是不想信也只能信了。” 柳圆怯生生地插了句:“若是刘妈妈不联系呢。” 崔嘉宝苦笑一声,道:“若是不联系的话,我空口无凭,姐姐自然是要接刘妈妈回府。但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相信刘妈妈,也算是少了一个挑拨我们姐妹之情的人了。” 这个赌,她虽有把握,可到底是个赌。 为持中立,又不能惊动大人,这件事交给了崔崇安去做。崔嘉惠和崔崇安虽还在冷战,但要论相信,崔嘉惠自然是最相信崔崇安不过。 刘妈妈亲眷都在京城,这一被赶出府,一时竟无处可去,好在身上还有些崔嘉惠往常赏的东西,当了倒能得个住处。 崔崇安将事情听个始末,对刘妈妈已很是不满。他不像崔嘉惠,对刘妈妈有孺慕之情,难以从各种言论中分辨事实。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过去嘉惠对母亲和嘉宝会有这么大敌意。在崔崇安心中,家人是第一位的,谁闹得家宅不宁,谁便是头号敌人。听崔嘉宝分析过,刘妈妈可能是京城那位的人时,他便长了个心眼,没带任何人,怕走露了风声。 可他自己一人却又看不过来,便想找人借些人手。他与温瑜之、薛明泽都极为相熟,但想到家丑不可外扬,要找个妥善人时,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便是薛明泽。 薛明泽不仅借了人,课有闲暇时还与他一起守了起来。 崔崇安有些不好意思,见薛明泽的仆从一个翻身便隐匿了行踪,由衷叹道:“明泽兄,你家的随从真是个顶个的好身手啊。” “他们都是家将,身上多少带些暗伤,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有一个从前是斥候,这事绝对能给你办好。” 崔崇安与崔嘉宝说话时虽然喜欢逗趣,但内里是个再端方不过的人。正是因此,一向不爱交朋友的薛明泽才会放任他的接近,既是将崔崇安视作小友,崔崇安有求,他就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这才出现在这里。 崔崇安借人时只隐晦提了句要监察刘妈妈是否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或是往别处送了信,此刻见薛明泽赤诚以待,内心十分羞愧,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将原委告知。 他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便以你知我知的形式说起了所谓第三人的故事。薛明泽自然也不拆穿,将那个长长的故事细细听完,故事里的夫妻、耿直的少年、娇纵的少女,还有那个小可怜,都和见过的那些崔家人一一对上号。 薛明泽突然有些心疼。 他没有妹妹,第一眼看见崔嘉宝的时候,便想,她若是他妹妹就好了。他在她面前杀了人,她这么小一点,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唯独杏眼瞪得大大的,却不怕他。 如果她是他妹妹,他会将她保护得很好,妥帖地藏在身后,不让别人欺负了去。这样子的小姑娘,会开开心心地长大,或许长成她姐姐那样子。 这样一想,他又叹口气,这样的妹妹却不是现在这样的阿宝。 到底时间不对,身份不对,或许他能做的,便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多照顾这个小姑娘一些,比如现在。 也不知刘妈妈是栽过一次跟头后变得谨慎了,还是确实没有幕后之人。薛明泽的人一连蹲守了几天,都毫无收获。 崔崇安虽然很相信崔嘉宝,但此刻也不免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判断错了,刘妈妈或许只是奴大欺主罢了。 薛明泽却不这么看,刘妈妈这几日看起来很正常,事实上却是最大的不正常。一个被赶出府的下人,既不寻求主人家的原谅,也不谋求生计,生活规律到诡异。他劝崔崇安再盯。 崔崇安本还为难要如何说服崔嘉惠,却发现崔嘉惠毫无疑义,潜意识里似乎已经偏向于刘妈妈有问题,只想等到一个结果。 在蹲守了半月之后,总算是有了动静。 薛明泽口中那个曾做过斥候的大汉落到崔崇安跟前,递了封信给他,嘴里骂道:“年纪大了就是不行,差点被那老货糊弄过去。” 崔崇安呆怔怔地看着他。 那大汉见崔崇安这么个文文气气的小公子这样看他,一时有些讪讪,觉得自己话说的太糙。 薛明泽却道:“多谢魏叔。” 魏叔摆摆手,又退到薛明泽身后,变回普通长随,和来时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对崔语堂和小周氏的事很纠结,所以明天的长更会把小周氏和崔语堂的路线说清楚,么么扎! 第29章 祸首(三更合一) 崔崇安看完了信, 请薛明泽身边的魏叔帮忙押着刘妈妈,随他回府。 听闻崔崇安回府,还押着个人。崔嘉宝心中一喜,便赶去前厅, 想看结果是不是如她所想。崔嘉惠到的比她还早,不过也能理解。 崔嘉惠见崔崇安压着人, 心中已明白大半, 面色一下变得惨白,似乎不愿意去相信, 还想说些什么。 崔崇安却抢先道:“有事押后再说, 我要去见父亲。” 刘妈妈的嘴里塞着块布, 手也被捆在身后,魏叔只用一只手便能轻易制住她。她奋力挣扎着, 却无法从魏叔手中逃脱。刘妈妈朝崔嘉惠发出不可分辨的呜声,似乎在说着什么。 崔嘉惠没有移开眼,却也没有救她的打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边挣扎一边被带走。 崔嘉宝注意到制着刘妈妈的大汉, 他不是崔府的人,孔武有力, 衣着整齐,显然不是街头给点钱便能使唤的混混。若说是小厮的话却也不像, 他眼神坚定,底气很足,面对崔崇安的时候, 也是客气有余,敬意不足。 崔嘉宝虽然有点疑惑,却知道耽误之际不是研究此人身份。崔崇安既然说要去禀告父亲,那刘妈妈这件事便是十拿九稳的了。她回过神时,发现崔嘉惠的状态不太好。 崔嘉宝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靠近她,两个人名为姐妹,但并没有那么亲近。这件事跟她也有莫大的关系,崔嘉惠此时未必想见到她。 崔嘉宝想了想,还是选择去崔语堂那儿,把事情听听完整。 小周氏接管家中庶务后,崔嘉宝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来抚州以后新添的人更是不知从前,崔嘉宝的日子过的颇为轻松。崔语堂似乎对过去忽视了她感到愧疚,平日里没少跟着小周氏嘘寒问暖,书房等地对她也是不禁的。 崔嘉宝很轻易地便进了书房。崔语堂果然在此,此刻魏叔押着刘妈妈,让她跪下,崔崇安将书信递给崔语堂,请他一看。 崔语堂听到崔嘉宝进门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头。手中的信似乎是看完了,他看着崔嘉宝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赶她出去,而是屏退下人。 最后出门的是崔语堂的左右手,崔嘉宝记得一个叫长生,一个叫长信。 崔语堂叫住了长生,道:“守好门,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若是大姑娘来了,别让她进来。” 崔语堂自然清楚崔嘉惠对刘妈妈的感情。大周氏在生完崔嘉惠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刘妈妈本就是大周氏备给崔嘉惠的奶娘,自然担起了照顾崔嘉惠的责任。 小周氏进门后,崔语堂隔离她们还来不及,小周氏自然不可能承担起母亲的职责。崔嘉惠缺失了最重要的女性长辈,她知道什么是主仆有别,她不至于把刘妈妈当作母亲来对待,但难免要带上些孺慕之情。 崔嘉惠若是存心维护,事情只会更麻烦。 崔语堂只想眼不见为净,他才能做到铁石心肠。 刘妈妈早在崔嘉惠对她视而不见的时候就心生绝望,此刻看见崔语堂在上方看完了那封信,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信的内容倒也言简意赅,不过是详述了崔家后宅的近况,说崔语堂与小周氏隔阂似解,崔嘉惠与崔嘉宝的矛盾再难挑起,自己被赶出了崔府,向张氏询问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投信的法子是张氏交代过的,着实隐蔽,虽然前段时间是自乱阵脚,但刘妈妈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这次已经这般谨慎了,怎么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崔语堂怒极反笑,问道:“秀芝去世后,我念你照顾大姑娘有功,素来待你不薄,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挑我家宅不宁?” 刘妈妈刚要说话,便见长信入门,向崔语堂一弯腰,道:“回老爷,夫人在门外。” 崔语堂怔了怔,道:“还不快请夫人进来。” 若是小周氏觉得,是他刻意叫人将她拦在门外,他又要被隔三差五地冷嘲热讽一顿了。 小周氏已将崔府内宅看作自己手心之物,从崔崇安押刘妈妈进门起便有人来报,她自然不能放任这件事在她眼皮子低下发生,自己却一无所知。 小周氏甫一进门便问道:“你在这里设私庭呢?” 崔语堂知她是在讽刺他越过了她去,径直处理后宅之事。崔语堂与小周氏有言在先,除了崔崇安和崔嘉惠的事外,一人主外、一人主内,互不干涉。虽说这约都是小周氏单方面提出,但崔语堂理亏,小周氏既已提出,他便没有不应之理。 崔语堂此刻是叫苦连天,只道:“我万没有这个意思,是崇安将人押到我这儿,我看了这信,太过生气,一时忘了。” 被迫背了黑锅的崔崇安低下头,子不言父过,只好眼观鼻、耳观心,权作自己不存在罢了。看了信,他本是怒气横生,却被父母这日常官司给弄得轻松起来。 崔嘉宝可不像崔崇安,看起了热闹。她对崔崇安身边身份不明的大汉还耿耿于怀,不想让人看了崔家笑话,狠狠地咳了一声,看了看大汉。 小周氏这才想起,丫头婆子来报时还提了这么个人,她见好就收,也不在外人面前下崔语堂面子,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崔语堂将信递给她,她看过后天生带翘的嘴角也狠狠地抿了起来。刘妈妈做这件事只怕不是一两年,也就是说,过去那些年里,也有她一份。 无论崔语堂怎么说,刘妈妈就是不开口。崔家人也不是什么善用私刑的人,但到底要有个人去下这个命令,崔语堂正要开口,魏叔却一抱拳,道:“在下薛府魏英,于刑讯一道兴许能帮上忙。” 崔语堂本就疑他面生,但见是崔崇安带来的人,便没说什么,此刻听他自报家门,猛地一顿。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崔崇安怎就将人直接带了进来? 崔崇安却没想到这一层,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他连老底都给薛明泽透了,自然没什么好怕。更何况魏叔看着便不是一般人,他心中信任,也就忘了寻人来替魏英之事。 崔语堂盯着崔崇安,崔崇安却一脸坦然。 魏英没功夫理会这奇奇怪怪的一家人。他本想将人送到就走,谁知崔崇安直接将他带到了书房听了这一场。眼下他想着就是快点将人审好,早点回到自家少爷身边。魏英单膝下蹲,不知在刘妈妈身后按了几个穴道,刘妈妈立刻鬼哭狼嚎起来,叫的极为凄厉,将书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魏英又点了几下,刘妈妈的叫声才停了下来,换成大大的喘气声,她眼中满是恐惧,显然对刚刚剧烈的疼痛记忆深刻。不过就眨眼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浸透,可见痛到了何等程度。 魏英道:“你说是不说?” 刘妈妈颤巍巍想开口,却又忍了下来。 魏英脾气急,见状又想点上几下。小周氏却开口拦住,道:“这位壮士,还请等一等,容我问上几句话。刘氏,你这般死不开口,可是家人在张氏手中?” 刘妈妈低头不语。 小周氏也不恼,徐徐道:“看你这些年来锦衣华服,面色无忧,想来不是威逼,而是利诱。你这般犟嘴,也是觉得张氏能好好待你的家人吧?” 刘妈妈抬头看了小周氏一眼,又飞快低头。但那一眼却让小周氏胸有成竹,不疾不徐道:“张氏做出了何等承诺让你这般信服?你既然帮张氏做事,就应该对她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她费尽心机,让你挑拨离间,一旦事情败露,为防反咬,你是必死无疑。而你要是死了,用来诱惑你为她做事的筹码,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刘妈妈本就不算聪明,闻言只觉字字诛心,本只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却没想到连家人都难逃此劫。 小周氏见状快刀斩乱麻,冷冷道:“如实交代,饶你一条狗命。” 刘妈妈只觉眼前尚有一线希望,以为小周氏这是要保她一家的意思,连忙磕头,道:“我招,我招,我什么都说。老夫人、张氏,张氏找我是在小姐过世后。” 刘妈妈本是大周氏的丫鬟,后来嫁了人,因着条件正好,又回来当崔嘉惠的奶娘。她不敢此时叫大周氏夫人,便叫了声小姐。 小周氏看崔语堂晃神片刻的样子,心中毫无波澜。她既对他毫无期待,自然不会对他缅怀大周氏有任何感觉。对于大周氏,她实在很难有什么情绪,爱与恨都在她求母亲、求崔语堂娶她为继室的时候烟消云散。 她对这个早亡的姐姐,恨不得,爱不能。 刘妈妈不敢耍心眼,只略略提了句时间,便继续道:“我心疼姑娘,小小年纪便没了娘,天天将她带在身边不敢离身。后来老爷又娶了夫人,我很担心老爷有了新的孩子,就忽略大少爷和大姑娘。张氏找我,让我好好教育姑娘,多给她讲些继室欺压原配子女的故事。我不敢,她便拿家人威胁我,我只好佯作同意。” 说到这里,刘妈妈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崔语堂,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当说不当说。 崔语堂心生不妙,却见小周氏斜睨他一眼,已经示意刘妈妈继续说。 刘妈妈接着道:“后来老爷吩咐姑娘不要太亲近夫人,夫人想要亲近姑娘也被挡了,我便觉得老爷和张氏是一个态度,夫人只怕确实不好相与。所以便放开了,还想着这样也算是护着姑娘,是在帮小姐照顾姑娘……” 小周氏笑了笑。 崔语堂一阵心慌,他确实有撇不开的责任,但刘氏绝不像她自己所说的这么清白,他慌忙想要开口。 小周氏淡淡道:“老爷,我懂。” 像刘氏这样的人,聪明不足,贪心不止,到底是财帛动人心,绝不像她说起来那么忠心为主。若真的忠心,眼见着崔语堂重视起她和阿年母女俩,她就不该挑拨着崔嘉惠和她们起冲突。崔嘉惠的性格,若是有怨气要发,决做不到背地里下黑手,只会明面上爆发出来,让人觉得理亏。 崔语堂就算再宠爱她,日子久了,也会渐生嫌隙。而她又是和她立场针锋相对的继母,但凡崔语堂对崔嘉惠的婚事有点不上心,小周氏可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刘氏所做,绝不是个忠心为主的能做出来的。 小周氏揉了揉太阳穴,对刘妈妈道:“刘氏,你将这些话与大姑娘解释清楚,我便饶你一命。崇安,你看着她和你大妹妹说,顺便将这位侠士送一送。今日这事一团糟的,让人见笑了,改日再登门拜谢。” 崔崇安应下,带着人走了。 崔嘉宝则走到小周氏身边,有些怯生生。 小周氏看着崔嘉宝的眼睛,想,她真的是个太不称职的母亲,让自己的孩子成熟地这么快。崔嘉宝会怕,是因为她已经猜到。 崔嘉宝到底是问了:“娘,你真的会……” 小周氏摸了摸她的头,斩钉截铁道:“不会。” 刘氏从小养着崔嘉惠,对崔嘉惠所知甚详,若是怀有不好的心思,想要毁掉崔嘉惠也不是没有可能。崔嘉惠虽与她不亲近,但她们身体里,到底流着一样的血,小周氏不可能为她留下一点祸患。 崔嘉宝虽然已经猜到,心里到底有些难以接受。 小周氏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不要怕娘。” 崔语堂也走过来,迟疑着摸了摸崔嘉宝的头,道:“你娘也是为了嘉惠好。” 崔嘉宝勉强笑了笑。 小周氏想,如果阿年注定已经不能做个孩子,那在她身边教着她再多一些也是好的,不再劝解,只道:“你也不要告诉嘉惠,免得她耿耿于怀,让刘氏随场风寒去了就是。” 崔嘉宝点点头,胡乱行了个礼,便先走了。 小周氏望着崔嘉宝离去的身影,眼神悠长。 崔语堂走近她,试图揽上她的肩,却被小周氏一把打掉。她抬头看他,眼神好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小周氏问:“崔语堂,你说这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是刘氏吗?是张氏吗?” 崔语堂嘴中发苦。 小周氏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要个答案似的。 崔语堂脸上火辣辣的,最终轻轻开口道:“是我。” 是他自以为是地隔开妻子和子女,最终造成了现在这样难堪的局面。他对妻子与小女儿于心有愧,想要好好补偿,还怀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想见阖家欢乐。却又将从小怀着不同观念的大女儿置于无解的局面,不能理解一切变化。 他不是罪魁祸首,谁是呢? 这话说出来,崔语堂觉得心上一松,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有些从前不敢问的问题,现在也能一鼓作气地问出来了。 “阿芸,你是不是恨我?” 小周氏有些惊讶,坦然道:“爱恨向来交织,我恨不起。我是见不得你好,又不得不见你好。” 他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能如何呢。 崔语堂心中一揪,双眼一黯,呆呆站了半晌,才道:“怪道人作《八至》。” 小周氏垂眼,从前不懂的诗,现在看来却是再妙不过。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崔语堂蹲下身,抓着小周氏的手,小周氏低头看他一眼,到底没甩开他的手。 “厌着我也是好的,我不求什么,只当罚我吧,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不需要你有任何回应。” 既然不需要她有任何回应,小周氏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把手一抽,道:“嘉惠那里应当刘氏也说的差不多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该走一趟了。” 崔语堂苦笑,起身,到门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宁愿望着前方发呆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心里空落落的,茫茫然地走了。 小周氏在他走后却笑出了声,觉得心中极解气,他眼里的东西,他懂或者不懂,但小周氏哪有不懂的道理?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每一次都能在镜中自己的眼里看见。 笑的喘不上气了,小周氏才停了下来,眼边也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怎么出来的泪花。她将那点眼泪慢慢擦去,心里悠悠,晚了。 她再不向往着和他和和美美过一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他愿让她舒心,这很好,想要旁的多一些,却是没了。 *** 崔嘉宝病了。 烧的迷迷糊糊,梦里全是刘氏躺在床上咳嗽,说自己没有得风寒的样子。 她不敢说梦话,吓到极致了也只在被窝里偷偷摸摸地哭泣。 大夫看过了,只说是魇着了,夜里盗汗,又着了凉,病情才反反复复不见好,还是要让病人宽心静养为上。 小周氏来看她,崔嘉宝往被子里躲,不愿意见她。 小周氏苦笑。 “阿年,你在怕娘?” 崔嘉宝没有说话。 小周氏隔着被子轻轻拍她,像是在安抚她,她让丫鬟都退下,才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有真正原谅我,只是一直在努力体谅我。想着我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你爹好不容易关心我们母女俩一些,日子没有从前难过。” 崔嘉宝下意识想要说些宽慰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周氏继续道:“从前我病着的时候,你一直在努力照顾我,怕我活不下去,你很乖、很出色。可你或许偶尔也会想,为什么你的母亲不照顾你,为什么你孤零零的,你娘心里却只有她自己那点破事。后来你又想,你娘看起来那么柔弱,你能包容便多包容一点吧。” 小周氏脸上已有泪痕,声音里却不敢露出端倪来,只强忍着继续道:“再后来啊,你娘好了,刚强起来,你觉得总算能松快些了,不想平添事端,便装作从来没有怪过她的样子。可紧接着,你发现她刚强过了头,简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陌生地让你害怕。从前种下的深深隔阂让你连问都不敢问,甚至不愿意看见她。” 崔嘉宝总算从被窝里出来了,她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鼻头也红红的,都是这几日哭多了的缘故。她抓着小周氏的手,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又弯又翘,半晌才闷闷道:“我娘不是女魔头。” 小周氏破涕而笑,眼下母女两人都狼狈得很,但她从未觉得和女儿如此亲近过。 两人静静握了会儿手,小周氏才从这种脉脉温情中醒来,她温柔道:“你心里怕什么,只管告诉娘好不好?” 崔嘉宝把玩着小周氏的手,低声道:“我一直梦见刘妈妈。” 小周氏顿了顿,她早就猜到和刘妈妈这事有关,本也没打算马上出手,现下更是将人紧紧圈了进来,只作看管。 “你放心,刘妈妈还活着。” 崔嘉宝摇摇头,道:“娘,我知道,你不能永远留着她。这件事,我只能自己想通。我很高兴你今天和我说这些话,这让我觉得,你很爱我。” 她眼皮太肿了,努力睁眼去看小周氏时眼睛周围一阵疼痛。小周氏摸着她的脸,低语道:“娘当然爱你。在这世间,娘最爱最爱的,就是你。” 崔嘉宝知道,在这后宅,或许她避不开这样的阴私。她不想让自己的手里沾染人命,可若有一天,只有这样了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她真的做得到吗? 她不知道那个抉择的未来什么时候会到来,但哪有先被吓倒的道理?这些年她都扛过来了,断没有倒在这种还没发生的事情上的道理。她会努力地去保全所有人,如果不行的话,把抉择留给以后的她做吧。 崔嘉宝总算想通,在小周氏的安抚下缓缓入睡。 *** 崔嘉宝的病总算好转起来,小周氏还不放心她见风,她便在房间里待着。 崔崇安来看她,见她好不容易养起来一些肉又消减了,有些心疼,本想打趣她落下好多课程,此时也说不出口,生怕她病中补课,更加清减。 崔嘉宝见他手里拿着东西,双眼一亮,道:“你拿着什么东西?” 崔崇安本着投其所好的原则,借了好些书,但此刻看到她才发觉自己思虑不周,怕她看书费神,自是把书往身后藏了藏,只露出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食盒。 崔嘉宝自然对书更感兴趣,可看崔崇安的样子就知,他是铁定不会给她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接那食盒。 “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崔崇安笑眯眯道:“这功劳我可不敢代领。” 崔嘉宝动作一顿,询问地看向他。 崔崇安和她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是薛兄府上厨子做的,据说正适合你这种体虚的养身,方子也在里面了,你尝着若是喜欢,咱们自己也能做。” 崔嘉宝一下没了胃口,有些恹恹地趴在桌上。 崔崇安看她这幅模样,只想薛明泽真是料事如神,他是着实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想的,问道:“你怎么这幅模样?” 崔嘉宝闷闷道:“刘妈妈那事,你身边那个叫魏英的人士,是薛哥哥府上的?” 崔崇安道:“魏叔似乎是薛府的家将,听薛兄说,曾经是战场做过斥候的人。” 崔嘉宝见崔崇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知道他铁定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却觉得丢人极了,无法再面对薛明泽。 薛明泽听完魏英回报时无语了片刻,怎么也没想到崔崇安心大至此,后听闻崔嘉宝也在现场。回想了一下小姑娘心思细腻,就怕她对此耿耿于怀,婉转地敲打了崔崇安一番。崔崇安虽不理解,但来看崔嘉宝,却发现正如薛明泽所说。 崔崇安揉了揉崔嘉宝的头,将她简单束起的发髻都揉散,才笑道:“我虽不知缘由,但薛兄让我代为道歉,说是无意冒犯,请你安心养病,不要忧思过重。” 崔嘉宝一愣,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被薛明泽尽数看穿,更觉他一副冷峻面孔下是滚烫心肠。不要忧思过重这类话他也不是第一次拿来宽慰她了,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别扭,但想到他也未因这些后宅阴私而看轻崔家人,自然不好意思单方面钻了牛角尖。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熬得烂熟的粥,白色的颗粒似乎是山药,磨得细碎,入口黏滑。一小粒一小粒黄色的花瓣散在粥里,闻起来清甜,正是糖桂花,还有去好核的红枣和明目的枸杞。味道清甜而不腻口,尝一口只觉得通体都暖了起来,随时最常见的粥食,味道却远胜他人所做。 崔崇安见她吃的认真,也不打扰她,认认真真看她把一碗都用完,面上也显出满足的红晕。 崔嘉宝吃完后只觉腹中满足,抬眼见崔崇安看她看的认真,又羞又恼,轻轻踹了他一脚。 崔崇安嬉皮笑脸。 崔嘉宝想起学业,道:“我病了,那御术课上,薛哥哥会去教别的人吗?” 这话说的,要是崔嘉宝再长几岁,崔崇安就要觉得是女儿家的拈风吃醋了,但现在的话,倒像是小孩子的占有欲。他笑嘻嘻调侃道:“阿宝眼光好,薛兄确实是人中龙凤。” 崔嘉宝果断瞪了他一眼,气乎乎道:“我是担心薛哥哥教了别人,我再回去的时候就要换个帮扶的师兄了,可我觉得薛哥哥最厉害,换了别人我害怕。” 崔崇安跟着她一起担心了起来,但他不在那个班,也不知状况,只好摆摆手,示意自己束手无策。 崔崇安不知崔嘉宝病因,只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后又伤风才病得这般严重,此刻看她慢慢养好了心中也高兴,想了想还是提了崔嘉惠的事。 “你大姐姐来看过你几次,但你都病得昏昏沉沉,现在好多了,要不要见见她?” 崔嘉宝吃完粥心满意足,道:“娘不让我出院子,姐姐若是愿意的话,便再劳她走一趟吧。” 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了。 崔嘉惠果然是愿意来这一趟的,只是到门边又有些犹豫,不让人通报。花朝眼尖,看见了,便告与崔嘉宝,崔嘉宝玩心突起,便走过去,学着她的样子趴在门边,偷偷往门外看,两人的目光便对了个正着。 崔嘉惠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抓住身边一个面生的小丫头。缓了半晌才缓下来,见是崔嘉宝,瞪了她一眼。 崔嘉宝笑了笑。 崔嘉惠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崔嘉宝吃饱喝足便有些困了,用手遮着轻轻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她。 崔嘉惠见状,让崔嘉宝尽管上床,她靠着她说些话便是。崔嘉宝照做,在她撤去下人时也未阻止。 崔嘉宝便坐在穿上,盖着被子,崔嘉惠坐在床沿上靠着她,极亲密的姿势。 见她迟迟不开口,崔嘉宝便随意开了个话题,道:“你身边的丫头好面生,怎么不带白玉来?” 崔嘉惠笑了笑,道:“月牙是……是母亲挑的,我想着兴许比白玉更靠谱一点。” 崔嘉宝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一夕之间所有的认知被反复,崔嘉惠大抵处于一个极混乱的状态。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现在应该信任谁、听谁的话。听刘妈妈?刘妈妈早就不是为了我,她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人,为了他们,她可以轻易利用我。听父亲的话?可父亲会变,从前以为那样是对,现在又以为这样是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后面,崔嘉惠的声音越来越轻。 崔嘉宝握紧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崔嘉惠却突然朝她一笑,道:“可是现在我想通了,我又不是三岁稚子,只能随着别人的话去做。我能自己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若是识人不清,那被害了也当是我自己负责。我想向你道歉,从前是我不好,那些话不是你应承受的。” 崔嘉宝没有想到她是来道歉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揪成一块,酸疼又鲜活。就像小周氏说的,对过去的一切,她绝不是不在乎,只是选择了装作不在意。能得到歉意,让她很开心。 她靠在了崔嘉惠身上,崔嘉惠没有躲开。 崔嘉惠笑她:“我碰到了这么大的打击,身体也强健得很,倒是你病成这幅模样,害我想了好久,到底是谁被亲近的人背叛了。” 崔嘉宝自然不会去提刘妈妈的下场。 崔嘉惠想开了,想往前走,这很好,但刘妈妈到底是心里一道疤,还没好的时候还是不要贸然去碰。 “要你取笑我,我马上就好了。” “嗯,我等你回来一起去书院。对了,你的薛哥哥没教别人。” 崔嘉宝一懵,知道定是崔崇安拿这事去问了崔嘉惠,没想到崔嘉惠也跟着崔崇安一起取笑她,又羞又恼。 *** 崔嘉宝这一病耽误了不少学业,回来后只能奋力去补。别的倒好说,只礼射御三门便让她吃够了苦头。 在薛明泽的看护下,她总算能成功地小跑一圈。可马匹小跑时最是颠人,虽早有准备,她下马时还是觉得大腿内侧最细嫩的地方都被磨破,下马的姿势都变得古怪起来。 薛明泽看在眼里,却又不敢去扶她。这些日子,因着崔崇安和崔嘉惠的打趣,崔嘉宝见着薛明泽时是羞恼并重,薛明泽只以为她因为魏英无意窥探了她的家事而耿耿于怀,不敢过分亲近,怕冒犯了她。 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切记上药,若是缺了好的伤药,便让崔兄弟寻我。” 崔嘉宝走得更快了,周宁在一边朝她招手呢。 周宁自宴后就没见过她了,只听说她一回去就病倒了,还挺严重。周宁想去看她,王氏死活不肯,怕她沾染上些不干净的东西。周宁闹,王氏便将她关了禁闭,态度之坚决,就连周锦开口都没有用。 这些曲折周宁不打算跟崔嘉宝见,怕她不开心,也因此对王氏有意见。 周宁挽着她的手道:“你又瘦了些,看来这次病得不轻,现在好些了吗?” 崔嘉宝笑眯眯道:“我这不是病瘦的,是学瘦的。” 周宁笑出声,道:“看你这样贫嘴,那想来是无事了。你不在的时候,董明月来找过你好几回呢。” “董明月?” 周宁朝她挤眉弄眼,道:“董成济还记得吗?” 崔嘉宝自然还记得董成济说自己有个叫明月的妹妹,她只是疑惑董明月找她做什么。 “笨啦,董成济不是说要补上换风筝的礼吗?可能是怕自己来太惹眼了,便让妹妹来了吧。” 崔嘉宝听周宁的语气充满了八卦,有些无奈,命令道:“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去掉。” 董成济的样貌却是一等一的,周宁只觉光看那张脸便能下饭,这才拿来开玩笑,见崔嘉宝是真的对董成济没有一点兴趣,心内嘀咕,却像突然想通了一样,问道:“你不喜欢董成济那种长相,那肯定也不会喜欢温师兄的长相。我知道了,你好薛师兄那一口。” 崔嘉宝只觉气血冲上脸来,怎么人人都拿薛明泽逗弄她?她回头看了薛明泽一眼,朝周宁跺了跺脚。 第30章 明月 崔嘉宝被董明月找到的时候, 崔崇安正在身边。 董明月玄色箭袖,朱红作边,头发简单束起,英气勃发, 眉眼不是不美,却带着股侠气, 和寻常的闺阁小姐很是不同。崔崇安也不免多看两眼, 但很快便守礼将目光移开。 董明月朝两人一抱拳,算是行礼。 崔嘉宝愣了愣, 笑着露出颗小虎牙, 可爱极了。 董明月道:“你一定就是崔嘉宝了, 我找了你许久,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 现在身体可还好?” 崔嘉宝点点头道:“承蒙关心。” 董明月看了看一边的崔崇安,他今日没有射、御的课,长袍广袖,看起来文质彬彬, 眉眼俊秀,自有风骨。 崔嘉宝拉了拉崔崇安, 介绍道:“这是家兄。” 崔崇安便顺势行了一礼,道:“崔氏崇安。” 董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介绍, 让人家先行介绍了一番,很是失礼,她拍了拍自己的头, 暗骂声猪脑子,连忙还了一礼,道:“我叫董明月。” 崔嘉宝虽然猜到她是董明月,但真正确定的时候还是有些感慨。董成济看着是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但妹妹却是一脸浩然正气。 崔崇安想着姑娘家可能有些闺阁私事要说,便主动退了几步,到五米开外等待。 董明月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连,崔嘉宝有些看不下去了,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懵懵然转了回来,道:“怎么了?” 崔嘉宝想笑。 董明月一下涨红了脸,慌忙地从怀里掏出个玉簪来,解释道:“你的风筝我很喜欢,按照规矩,本就是要拿东西来换的,偏哥哥那天身上没带什么时候送的玩意儿,这是补上的。” 虽说不是不能收外男的东西,但崔嘉宝讨厌麻烦,又不缺这么根簪子,自然是摇头拒绝,道:“以物换物本就是宴会讨个彩头罢了,宴会已过,再来补倒是麻烦了。” 董明月却很认真,道:“你可是不喜欢这簪子?” 这白玉簪玉质冰润,样子出彩,雕的是梅,寓意也好。若问崔嘉宝喜不喜欢,那定然是喜欢的,她便笑着摇摇头。 董明月道:“我哥哥也不会挑,这是我选的,你若不喜欢,我再挑别的就是,你那风筝,我是真的很喜欢。” 既是她挑的,那麻烦便小多了,董明月又真诚,似乎她不收下不罢休的样子。崔嘉宝想了又想,还是接了过来,笑道:“却之不恭。” 董明月比她高上许多,见她接下便亲昵地揽住她肩膀,将崔嘉宝唬了一跳。 董明月凑近她问道:“你哥哥可有订下婚事?” 崔嘉宝一愣,见董明月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为她的大胆吃了一惊,愣愣摇头。 董明月双眼一亮,笑道:“没有想到他是你哥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显然这里头还有故事,但崔嘉宝觉得太过交浅言深,干笑着推了推她,想要先行一步。董明月也没拦她,显然心情极好的样子,待她走到崔崇安身边时,还笑着和他们俩挥挥手。崔崇安不明就里,却也微笑,颔首示意。 崔嘉宝见崔崇安什么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冲人笑,幽幽叹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崔崇安面上还是谦谦君子,大掌却已经制住崔嘉宝,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崔嘉宝有些不满,却挣不开崔崇安,扁着嘴道:“你认识董明月吗?” “我上哪认识非亲非故的小姑娘去?” 董明月和崔嘉惠一样大,也就比崔崇安小两岁,对他来说算不上是小姑娘了。 崔崇安想了想,笑道:“不过她哥哥我倒是认识,董成济。” 崔嘉宝呛声道:“不认识人家妹妹,你怎么知道人家哥哥是谁?” 崔崇安笑眯眯,道:“成济兄天天将妹妹挂在嘴边,想不知道也难啊。” 听董明月的话,崔嘉宝总觉得两人先前已经认识过了,现在听崔崇安这么一说,又有些糊涂了,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催着崔崇安:“好啦,快些走,姐姐和崇文、崇武或许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好好好,别推别推。” *** 董明月开始缠上崔嘉宝。 若说性格,崔嘉宝本来挺喜欢董明月的。但董明月现在是司马昭之心,她连点掩饰的想法都没有,崔嘉宝哪敢跟她交好,她不想卷入自己哥哥的事情中,让崔崇安左右为难。 崔嘉惠也被纠缠过,毕竟她也是崔崇安的妹妹。但不知道是崔嘉宝看起来好说话些还是为了什么,董明月偏爱崔嘉宝。崔嘉惠幸灾乐祸,崔嘉宝气得不想理她。 崔嘉惠扇着扇子,道:“你就是脸皮薄,拉下脸不理她不就是了?” 崔嘉宝苦笑,哪有这么简单? 另一个反应大的却是周宁,她严重不满董明月长时间占用崔嘉宝的行为。 “你别老缠着我家阿宝,你缠着她,我怎么办呀?” 然而娇气的小姑娘注定是敌不过豪气的大小姐的,董明月晃了晃脑袋,笑道:“那我们三个就一起啊。” 周宁气到说不出话来,最后无奈妥协,并且不得不承认,作为玩伴,董明月还是一等一靠谱的。崔嘉宝就眼睁睁地看着周宁被收买,成功地让董明月加入了她们这个小团体。 时间一长,崔嘉宝倒也接受了董明月,她虽是为了崔崇安而来,却从不越界。似乎每日能在崔崇安接崔嘉宝时多看书一两眼就心满意足,倒让崔嘉宝心下一松。 功夫不负有心人,董明月要等的,到底是到了。 十月十五花灯节,是男女可以单独出行的日子。 董明月揽着崔嘉宝的肩,在她耳边细语道:“我待会想约你哥哥,行个方便吧?” 崔嘉宝拿她没办法,不过花灯节本就是给这些情窦初开的男女一个机会,她这个请求也不过分,崔嘉宝朝她点点头。 董明月欣喜地朝她眨眨眼。 董明月去了没多久,又神色恹恹地回来了,趴在崔嘉宝身上垂头丧气,显然是被拒绝了。 董明月叹口气,道:“你哥哥说他要带妹妹们游玩,十分温柔地拒绝了我,我前些天也是这么拒绝别人的,说我哥哥会陪我,然后就来邀请了你哥哥。” 崔嘉宝哭笑不得,但看她一脸哀怨,连忙宽慰道:“我哥哥的性格,向来说一是一,再说了,他要是邀请别的小姑娘了,我和姐姐怎么办呀?” 周宁才哀怨,崔嘉宝好歹是和哥哥一起去,她弟弟比她还小上一岁,若是要出去玩,定然要周锦夫妇带着,哪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董明月道:“也只能这样想了,若他真的和别人去了,你可千万要告诉我。” 崔嘉宝点头应下。 *** 对于花灯节,崔嘉宝很是期待,据说是抚州一年一度的盛宴。小周氏本想让孩子自己去玩,多带些护卫以防万一,崔语堂却非要带上她一起出门,她不堪其扰,只好应下。但应完之后,她便来了崔嘉宝的小院子躲清静。 崔嘉宝见她这样有些想笑,小周氏便起了打扮她的心。 月夕伺候着崔嘉宝换衣服时,忍不住感叹道:“姑娘长高了些呢。” 小周氏闻言神情恍惚,点点头道:“十一月生辰后,阿年也十岁了,时间过的真快呀。” 小周氏指点着月夕、花朝换了几套,才满意地点点头。崔嘉宝望着镜中的自己,孩子气尚未褪去,却有些张开了的模样,笑了笑。 小周氏再不甘愿,还是要回去梳妆打扮一番,倒不是为了谁,不过是不想失礼罢了。 崔嘉宝准备好了,便去崔嘉惠的院子里找她,崔嘉惠还在慢悠悠地打扮,见她动作这般快,倒有些吃惊。 崔嘉宝等的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崔嘉惠说话。 “姐姐,花灯节可有人约你?” 崔嘉惠手中摆弄簪子的动作一顿。 崔嘉宝眼睛一亮。 看崔嘉宝那一脸兴奋的样子,崔嘉惠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多的却是不肯再说了。 等一家人终于出发时,外面已是张灯结彩。崇文、崇武年纪小,怕一个没看好走丢,照例是不带的。崔语堂和小周氏走在后头,崔崇安带着两个妹妹走在前头,身边是护卫。 街上的人很多,崔崇安怕弄丢妹妹,一手牵着一个。 崔嘉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用哥哥这样严加看守,但最后也没甩开他的手。 崔崇安倒是边走边看,崔嘉宝很快便察觉到,问道:“哥,你找什么呢?” 崔崇安道:“我约了薛师兄和温师兄。” 崔嘉惠嘴上嘲讽道:“人家花灯节都是约心上人,就你去约师兄。” 但眼睛却紧紧盯着崔崇安,想听他继续说。 崔崇安道:“薛师兄家情况特殊,我若是不约他,他只怕今晚就不出门了,可惜了这一场盛会。我既然约了薛师兄,就没有不约温师兄的道理。只可惜温师兄下面还有一双弟妹,他今晚要带着弟妹游玩。” 崔嘉惠转回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薛哥哥本来连面都不能露就要走了的,只能听听声音。但是忍不住让他出场,然后越写越多,越写越多,都要变成青梅竹马养成路线了。大家珍惜薛哥哥,过段时间就要长期下线了。 第31章 花灯(上) 薛明泽不忍拂了崔崇安的好意, 到底是来了。他的衣服总是偏深色系的,导致人看起来冷峻十分。今晚也不例外,一身玄色深衣,若不是如玉面庞, 便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崔嘉宝远远地便看见薛明泽,薛明泽的视力比她还敏锐几分, 将她头上花苞都看得清清楚楚, 目光一暖。 他上前先向崔氏夫妇行礼,仪表堂堂。若说崔语堂先前还对孩子们想要带着侍卫单独行走抱有疑虑, 看见薛明泽时心内便已松动大半。眼前这个少年年纪虽轻, 却给人十分可靠之感。 他看了眼小周氏, 见小周氏微微颔首,便差人去告诉崔崇安。小周氏对薛明泽印象极好, 在能保证孩子们安全的情况下,确实没必要将她们拘在身边。 崔崇安喜上眉梢,他在外表现的再稳重,归根到底也是个半大少年。崔嘉宝见不得他得意的样子, 悄悄戳他,道:“看你这样, 是不是早就算好了,才巴巴地去请薛师兄来玩。” 崔崇安无辜地眨眨眼, 伸手去捏她脸,道:“好你个小阿宝,在薛师兄面前就乖乖巧巧, 成日里抓我的小辫子,究竟谁是你哥哥?” 崔嘉宝笑嘻嘻地转身躲他的手,脚下却踩了颗石子被绊了一绊,身体失了平衡往前一撞,撞入一个清冷怀抱。 薛明泽扶住她的肩,确认她无事后摸了摸她的头,崔嘉宝见薛明泽惯常不带笑的面容露出些许不赞同,眉头微拧地看着崔崇安。 崔崇安伸出手,道:“薛师兄,你听我解释……” 崔嘉宝嘴角一弯,仗着个子小薛明泽看不到,回头朝崔崇安做了个鬼脸,崔崇安的话一下憋在嘴里。崔嘉宝趁势拉了拉薛明泽,道:“薛哥哥,我们走。” 薛明泽怎么会注意不到崔嘉宝的小动作,嘴边带着些纵容的笑意,被她轻而易举地拉走了。崔崇安看的心塞,崔嘉惠还嗤笑出声。 崔崇安拉着崔嘉惠,教育道:“阿年就是个小没良心的,你可不能学她,都快成别人家妹妹了。” 崔嘉惠朝他翻了个白眼,崔崇安心里苦。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妹妹在他们面前越来越不注重姿态,小妹妹也从文静可爱变得这般捣鬼。崔崇安看看崔嘉宝拉着薛明泽袖子兴奋的样子,又看看崔嘉惠故作成熟却又好奇地看着一盏盏灯的模样,愁着愁着,便笑了出来,现在这样……也好。 花灯节,向来少不了的几样,便是花灯、面具与谜题。 街上来来往往的不少人都带着面具,崔嘉宝虽对那一盏盏意趣横生的灯心驰神往,但第一件想做的事还是融入人群。 她拉着薛明泽到了买面具的小贩面前,小贩今晚的生意不可谓不好,见人都带三分笑意。崔嘉宝认认真真地打量每个面具,薛明泽便耐心地等她挑选一个合心意的。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他,略有些苦恼的样子。 薛明泽唇角微勾,道:“怎么了?” 崔嘉宝道:“爹以前送了我一个大圣的,这里没有。” 小贩听着,热络道:“大圣面具喜欢的人多,卖的便快,但撞的人也多。不若考虑考虑这一排,都特别的很,价格贵些,做的也不多,保证难碰到一样的。” 崔嘉宝听他一说,觉得很有道理,一下又开心起来,看了又看,选了个极凶神恶煞的,又不好意思地看向薛明泽,问道:“薛哥哥,我选的可是太奇怪了?” 在薛明泽眼中,皮囊都是身外之物,又怎会在意一个面具的美丑。他摇摇头,拿起崔嘉宝选中面具旁边的那个,同是只恶鬼,只不过一青一红,算是从行动上肯定了她的选择。 崔嘉宝眼里亮晶晶的。崔崇安两人就在他们身侧选面具,崔嘉宝正要唤崔崇安来付账,薛明泽便将面具买下。她抬眼看他,他又笑。 “认识这么久,一个面具我总是能送的。” 崔嘉宝想,习惯孤独并不代表喜欢孤独,崔崇安约薛明泽,他或许很高兴。 他今晚笑的很多,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崔崇安却没让这气氛停留太久,他调笑道:“我就是那良药苦口利于病,薛师兄那是溺爱、是捧杀,我们阿宝怎么就好这一口?” 从刚刚开始崔崇安便说个没完,也不知是不是真觉得妹妹被人抢走,变成个吃醋的哥哥。崔嘉宝紧紧跟着薛明泽,有时听到,有时听不到,倒苦了一直跟在崔崇安身边的崔嘉惠,她眉头一皱便拧着崔崇安腰间的软肉转了圈。 崔崇安闷哼出声,连忙向崔嘉惠示弱,崔嘉惠这才松开,崔崇安算是学会了谨言慎行。 崔嘉宝高高兴兴地戴上面具,那面具大了些,她在脑后不好固定。薛明泽便顺手接了过去,细心专注地打了个结,直到确定面具固定好了,崔嘉宝也没有任何不适后,才三下五除二地戴上自己那个。 他往日里都是一身箭袖,方便行动,今晚鬼使神差地穿了件宽袖,现在想起来却是神来之笔,正好方便小姑娘紧紧抓着袖角,不至于在人群中被挤丢。 崔崇安暗暗看着两人的面具摇头,选了个极正常的红脸小神,崔嘉惠也可有可无的拿了个漂亮些的。 几人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荡起来。初看时,花灯是盏盏皆美,看久了,鉴赏能力似乎也跟着涨了起来。崔嘉宝倒也不急着选灯了,想着什么时候见着盏极入眼的再说。 崔嘉惠却看中了一盏走马灯,崔嘉宝看去,确实极为精致。薛明泽看到,便问:“你也喜欢?” 崔嘉宝摇摇头,道:“只是见着漂亮,便多看两眼。” 隔着面具崔嘉宝不确定薛明泽是不是笑了,只仿佛听到了声音,薛明泽道:“那我便松口气,我于诗词平平,只怕赢不到这样的镇店之宝。” 花灯节本就特殊,花灯寻常不卖,只能靠解谜题来得。若是实在想买,也只有最寻常、最普通的花灯可选。像这盏走马灯一样精致的,是店家用来吸引客人的,自然不卖。 崔崇安很想说,他还在呢,崔嘉宝若是想要什么,他来解题就是。但看他两人早已自得其乐,便不多言,想着帮崔嘉惠把这盏灯赢下来就是。 这盏走马灯要答对十个谜面才能换,但每次尝试只要花一点小钱就够,店家这样做,自然是有足够的自信。 崔崇安起初还信心满满,越到后面越是迟疑,摇摆不定,勉强答出,待到第八个题时,崔崇安已是无能为力。薛明泽倒想帮忙,却是有心无力。崔崇安勉强猜了个字,自然是错,只好花钱重猜,仍是不对。 崔嘉惠有些失望,看着走马灯的眼恋恋不舍,但她自己也猜不出,自然不会为难崔崇安。正在她推了推崔崇安要走的时候,听到一个心心念念的声音。 “春秋战国后,正是一个臻字。” 崔嘉惠迅速回头,灯下那人眉眼温柔,带着点水光,显得潋滟多情。 崔崇安很是兴奋,道:“温兄!” 来者正是温瑜之,他左手牵着个小姑娘,右手牵着个小公子,比起平日里的温柔体贴,此刻倒像是落入凡尘,沾了些烟火气。 温瑜之于文史一道可谓一通百通,崔崇安看见他便像见了救星一般。 小贩横插一句:“答题却是不能他人帮忙。” 温瑜之好脾气笑笑,递过去些钱,道:“我重头猜一次便是。” 温瑜之确实才华横溢,几乎只是扫一眼谜面,口中便能吐出正确答案。一直到最后一个,温瑜之望着谜面思考了片刻,便轻轻一笑,念道:“秋凉便是禾,人去成千,一夕作歹。秋凉一夕人离去,便是一个歼字。” 小贩今夜凭着这盏走马灯已经赚了不少,此刻见温瑜之解谜又快又准,叹为观止,虽有些不舍,还是大大方方地将灯取下,递到温瑜之跟前。 温瑜之看着崔嘉惠,朝她眨眨眼示意。崔嘉惠低头,耳根悄悄地红了,接过走马灯,像珍宝一样护在身前,却对上温瑜之妹妹的眼睛。 小姑娘看着那灯很是欢喜,目不转睛地看着灯缓缓旋转起来。许是崔嘉惠的目光太热烈了,小姑娘察觉到了一样朝她看来,发现崔嘉惠正在看她,一下躲到哥哥身后,悄悄地打量她。 崔嘉惠将灯递到小姑娘面前,要送给她。 小姑娘不敢拿,抬头看温瑜之。温瑜之松开牵她的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转向崔嘉惠道:“这灯本就是替你拿的。” 崔嘉惠不敢看他,只矜持道:“能拿到灯我便很开心了,现在,将灯送给她,我会更开心。” 温瑜之一怔,看了看还不到他肩膀的崔嘉惠,似乎是重新认识了她。他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替她收下了,只她人小力微,我也抽不出手,还请你为她拿上一拿。” 崔嘉惠轻轻点头,小心翼翼拿着灯。 作者有话要说:  花灯一节所有谜语都来自字谜大全,么么扎 第32章 花灯(中) 崔崇安见崔嘉惠一下又不执着于这灯了, 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她的喜欢来得快、去的也快。再说这灯本就是温瑜之赢的,给温家妹妹也合适的很,便没多嘴。 温瑜之拒了崔崇安的约, 却没想到几人还是碰上了。有这样的缘分,便干脆一起走了起来。崔嘉宝拉着薛明泽在前, 崔嘉惠虽温瑜之坠在后头。崔崇安虽郁闷, 自家两个妹妹在面对外人时都比对他乖巧懂事得多。但想了想,他还是跟在崔嘉惠这, 毕竟温瑜之手上还牵着两个孩子, 他一人不好照看。 温瑜之领他这份情。 崔嘉惠想开口, 却不知道说什么,见两个小孩子都在好奇地打量她, 便顺势问道:“花灯节人多,你怎么将她们带出来了,到底年纪小了些。” 温瑜之笑容一敛,低头看着全身心依赖着他的弟妹, 道:“我平日里读书,陪不了他们, 也只有学休日能陪上一陪。像花灯节这种日子,他们一年也碰不上几次这样的场面, 虽有些害怕,但还是不忍心将他们拘在家里。” 崔嘉惠感觉这一句过后,本来觉得意外亲近的温瑜之又变得有些疏离起来, 轻轻笑着的样子就像往日一样。她感觉到自己可能问了什么不好的问题,却不知道错在哪里,只不敢再贸然开口。 几人已将街逛了大半,崔嘉惠又买了几个面具给温家三兄妹,温瑜之有些惊讶,却还是笑纳。 崔嘉宝一盏灯也没看上,想起来自己还和董明月、周宁有约,便去找崔崇安,道:“哥,我们去定风楼吧?” 定风楼是每年花灯节最为热闹的地方,花灯节里最精美的灯尽在此楼。 崔崇安自然没有异议,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去了。 崔嘉宝甫一进楼,便听见有人喊她,正不知是何处时,薛明泽已经为她指明。周宁和董明月已经早早到了此处,董明月作一副男子装扮,很有几分董成济的风流倜傥,崔嘉宝此刻才不再怀疑兄妹二人的迥异。 崔崇安一看见董明月,脚下步子一顿,就有些不想过去。崔嘉宝心中好笑,难得见他怕什么人。崔嘉宝既已拉着薛明泽过去,崔崇安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好在董成济也在,董明月不敢太过放肆,虽然目光赤/裸,但举止却很矜持,给了崔崇安喘息之机。 董明月见崔崇安果然是陪着姊妹,心中欢喜,拉着崔嘉宝说起话。薛明泽感到袖子上的拉力一松,微微有些不习惯,沉思一会儿又沉默着看向楼上。 定风楼有九层,中间是空,两边露出有栏杆的台子,一左一右各有条上楼的路,所有人都能在楼底看见每一层的情况。每一层上都挂了灯,越往上越精美,越精美也越稀少。顶层上只在中间悬挂三盏灯,正中也是一盏走马灯,精美程度远非崔嘉惠先前看中那盏能比。它下方一左一右放着两盏六角宫灯,美则美矣,在走马之下,却如萤火被日月夺辉。 薛明泽朝崔嘉宝招招手,崔嘉宝便跑到他身边,仰头看他。 他将面具摘下,拿在手中,指着正中裹着美人画的走马灯问道:“这盏你可喜欢?” 崔嘉宝顺着他的手看去,也被那灯惊了一瞬。灯骨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弧度优美又莹润,灯面上是美人舞,也不知是请哪位大家作图,美人的姿态可谓栩栩如生。仿佛真有这么一位,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柔若无骨,水袖一甩,便似仙娥。 薛明泽见她神情,便笑了笑。 崔嘉宝见那盏灯便是此次花朝节最大的彩头,知道肯定有不少人尝试却铩羽而归,想来便是极难得的。再者,她虽为之倾倒,却没有非要得到的想法,刚准备摇头,便见薛明泽将面具塞到她手中,道:“烦你替我拿上一拿。” 崔嘉宝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薛明泽道:“取灯。” 崔嘉宝有些急了,道:“这肯定很难。” 她知道薛明泽不擅长这些谜面,也不想看他被为难住的样子。 薛明泽却笑,道:“这定风楼倒不像外边,只有猜谜一种形式。你见着这一左一右了吗,左边是文道,右边是武道。若是解谜,我真没用几分把握,但若是比武,我很愿意试上一试。” 崔嘉宝不了解规则,也不清楚危险不危险,自然不愿意放他走。这里僵持不下,周宁那边看的清清楚楚,便跟了过来问。听薛明泽这么一说,几人倒跃跃欲试起来,崔嘉宝本就阻不了薛明泽,这下好了,竟是全都想要试试,她索性放开手去。 崔崇安倒挤到前头去,他想着前面没给崔嘉惠取到灯,这回好歹得拿一盏回来。前头失败的人已经下来,守着道口的人却不让他进,说是要让他取灯要送的人一并过来。 周宁有些好奇,便问了句。 温瑜之笑眯眯答道:“这是怕有人自恃才华,取了多盏灯送不同的美人。这定风楼的习俗据说最初只是因为一个男子想要哄他心上人开心才有的,所以亦有送定风楼的灯即是送真心的说法。虽然现在已经不止是订了盟约的恋人送灯,但这个习惯还是留了下来。” 董成济听了,便拉着董明珠去了武道那一头,打算给她也来盏灯。薛明泽虽然久居抚州,但对这些没有温瑜之了解,才听完,便发现董成济已抢先一步,叹了口气。崔嘉宝拉拉他的袖子,双眼无辜,不想为刚刚耽搁了他负责。薛明泽怎么可能怪她?不过有些担心他们上了九层,他就不能将那盏最漂亮的灯送与崔嘉宝。 剩下的姑娘里,崔嘉宝有薛明泽,崔嘉惠是崔崇安的妹妹,唯独周宁没有兄长做伴,温瑜之自然走到周宁面前,道:“周姑娘若不介意,待会我也为周姑娘闯一闯这定风楼。” 本就有些落单之感的周宁闻言喜出望外,瞪大了眼,连连点头。 而崔崇安听守门人说完后便朝两个妹妹看来,见崔嘉宝站在薛明泽旁边,便知道薛明泽会为她取,那自然是要唤崔嘉惠过来。 崔嘉惠兴致缺缺,但见崔崇安兴致勃勃的样子,便带着笑走过去,不想扫他的兴。 文道上考的自是诗词歌赋、谜语题面。 武道上却是八卦阵图、机关奇巧。虽说那种种设置都经过重重考虑,绝不会伤人性命,但看起来还是吓人。崔嘉宝都要将薛明泽的袖子揉成一团,薛明泽心内好笑,不知该不该解救自己可怜的袖角。 定风楼头几层设的关卡不算太难,毕竟过节,不能太扫兴,只要来试的人,多多少少能拿盏灯下来,因此两边都上的极快。 崔崇安最终停在了六层,他有些遗憾,但也知上面的问题,凭他如今的水准无法解决。董成济比他好上一些,停在了七层,可他过六层已是勉勉强强,一上七层便受了伤。虽是轻伤,但终究是见了血。 董明月挨在他身边看他伤口,很是心疼,董成济却将灯递给她,笑的见牙不见眼。 薛明泽动作极快,几步便走到了右侧楼道口,崔嘉宝没办法,只好小跑过去。守门人瞧着他们像是对兄妹,善意地笑了笑。 首先是机关,机关设的有些迟钝,但凡有一定拳脚功底的,要躲过都不难,薛明泽的动作不带花哨,如行云流水,轻轻松松便破了第一关。有那眼利的,只看这最简单一关,便为薛明泽叫好。 尔后又有奇门遁甲。 还不等崔嘉宝为薛明泽担心,便见他似乎是极为熟稔,先前将董成济困了好久的阵法在他面前如若无物,反倒不如那些反应快些的机关要让他费神。 他一路轻松过了将董成济打伤的那一关,拳脚利落,身姿矫健,绝不拖泥带水,让人看了极为心驰神往。董成济虽是个练家子,也不得不跟着感叹,薛明泽虽知年长他一岁,但身上功夫却远胜于他。 因着走文道的人多,走武道的人少,有真才实学的武道人更少,先前从未有人上了第八关,众人都不知道第八关考的是什么。 直到薛明泽拿起了弓,才有人注意到中间竟悬着一枚特制的铜钱。那铜钱太小,也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其他人才在一堆花灯的映衬下找到。 “莫不是要将箭射进那孔中?” “这……应当不会吧?低下全是人,若是那箭不中,伤着人了怎么办?” “你看那弓少说也是一石的吧?这少年看着清瘦,能不能拉开还是一回事。” “我看他先前表现不俗,应当是武艺过人,拉弓应当不成问题。” 底下人再是议论纷纷,薛明泽也听不到,便是听到了,他也不会在乎。他拿起弓,弓是一石,虽用着不大舒服,但还是可用。带到他年满弱冠,一石弓便可完全掌握。 这箭矢倒特殊,是无头箭,只在尾部加了箭翎,一是增加难度,二是怕人失了准头伤人。 薛明泽将箭矢搭在弦上,瞄准了铜钱中孔。 第33章 花灯(下) “你们看, 那箭矢没有头部,这怎么用?” “看他样子好像是真要射进那孔中,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真可惜, 本以为这年轻人能拔得头筹。” 崔嘉宝虽一直为薛明泽提着一颗心,但此刻倒是出乎意料的放心, 如果是薛明泽的话, 如果是弓箭的话……他不会有问题的。 薛明泽盯着那铜钱上方一点,有些微微走神, 他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练习弓马。本也没什么喜爱不喜爱之说, 但母亲一直说这是他成家立业之本, 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直到今日, 他才有些确切的喜悦感,薛明泽手中弓弦一松,那箭在空中滑出美妙的流线,精准地射入铜钱中。 没有头部的箭矢精准度大失, 但凭借着远非常人的力道和判别力,薛明泽还是成功将它送入该去的地方。 看热闹的人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 倒比自己赢了花灯还激动,崔嘉宝也跟着跳了起来, 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 薛明泽却未离开,又拿起一支箭。 “这是什么意思,旁边还有一支箭, 莫不是要把这三只箭全射入铜钱中?” “真是岂有此理,设计这套的人是存心不想让人取灯不成!” 眼见正主没有异议,都要开始第二次射箭了,低下却是群情激愤起来。掌管活动的人不得不出来解释道:“定风楼的规矩向来如此,这最精妙的灯,也不是年年都有人取下,但设的再难,终究是有人能取得的。正是如此,这中间独一无二的灯取下时才有意义。” 旁人不过是跟着抱怨几句罢了,见掌事的都出来发话了,也便不再说些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为薛明泽可惜。 就在这时,薛明泽的第二支箭射中了,和第一支箭一起稳稳当当地卡在钱币中。这钱币是精铁所熔,特支撑铜钱外圆内方的模样,中间的孔比寻常铜钱要大上些,但插了两只箭,只剩下一点点空余。第三支箭,注定是难度最高的一支。 “中了!中了!” 底下人跟着惊呼。董成济苦笑,他一直对自己的功夫颇为自信,薛明泽平日虽事事压他一头,但他心内还颇有不服。此刻见他手上功夫,确实远非自己能及。 薛明泽没有让大家等太久,第三支箭很快射出,弓弦离手的一瞬,他顿觉有些不妙。这一石弓到底不合手,最后一下,远不如前两只箭稳妥,他有些失落。 底下却传来一片欢呼。 薛明泽微讶,抬眼看去,那箭虽歪了些,却因力道大,硬是挤开另两只箭插了进去。前两只箭被挤出了好些,有些不稳,但三只箭互相压制着,倒勉强平衡了起来,这一关,算他过了。 薛明泽忍不住看了眼楼下的崔嘉宝,笑。 这倒是运气好,想来这盏灯,合该是送给她的,这叫命中注定。 底下人跟着激动了一番。因着右边武道尝试的人少,且鲜少有人有薛明泽这般身手,大家的目光都被右边吸引了过去。文道试的人多,且试的都是他们看不见的东西,直到此刻,才有人发现,左边的人竟也上了八层。许多颇负盛名的才子多在七层停下,在温瑜之之前,也不过两人得上八层。 “今个儿是什么运气,来了这么多青年才俊。” 大家纠结了一会儿,多半还是先看薛明泽这边,毕竟他已登顶,若是失败了,再看温瑜之这边也是一样的。 崔嘉宝心中打鼓,第八层已是这般难,不知道第九层会是个什么情况。 第九层竟是个字谜,崔嘉宝先是愣了愣,尔后又反应过来,世间文武双全者往往只是噱头,不可能样样精通。能通过前八层的,于武道必是佼佼者,于文道便会有所疏漏,最后一关,也就成了最难一关。 而薛明泽确实也不擅长字谜。 崔嘉宝有些难过,都登顶了,却不能夺胜,就算是薛明泽,也会有些失落吧。 守关人将写有字谜的卷轴放下,好让在场人都能见证,谜面简单又大气,只四个字:天下同心。 薛明泽不过一看,便笑道:“正是一个合字。” 这出在武道里的文题并不难,想是为了取个好彩头,只借题面之意,倒便宜了薛明泽。这一年一盏的灯,终归是到了他手上。 走马灯悬空挂在中间,守关人拿来特制的杆子去勾,也不知是走马灯太重,还是那守关人手不稳,灯从杆子上掉落。薛明泽夺过杆子,脚尖于地上一施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右脚触栏,左脚勾于栏杆之上,伸手将灯勾回长杆头。他还稳稳立于栏上,浑然不知在他人眼中有多危险。薛明泽小心翼翼取下走马灯,见它没有在摇晃中烧毁,知灯皮的材料也非同一般,心下松一口气,这才跳下栏杆,自顾自地从楼道下来。 早在薛明泽去接那灯时,崔嘉宝便吓坏了,旁的人说什么她已是听不见,只愣愣地等着薛明泽出现。 薛明泽很快便出现在她面前,额头犹带细汗,脸上倒是真真切切的笑意。 崔嘉宝跑到他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袖子,眉头皱在一起。 薛明泽俯下身问她:“怎么不高兴?” 崔嘉宝不满道:“薛哥哥,你太乱来了,只是一盏灯,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 薛明泽看她一副小大人模样,心中好笑,却又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解释道:“于我来说并不危险,只不过寻常罢了。” 她幽幽叹气道:“那也不值当把你的好身手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万一受伤了多不好,你这便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不好好保重自己,反倒比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容易受伤。” 她说的倒也不错,薛明泽有些心虚,便岔开话题道:“你不喜欢这盏灯吗?” 崔嘉宝为这盏灯惊叹,却没有想要据为己有的心,但当薛明泽拿着这盏灯出现时,她便喜欢极了这盏灯。 崔嘉宝接过灯,笑了笑,杏眼微挑,满眼都是欢喜。 另一边的温瑜之终归是没能通过第八层,悻悻而归。第八层的花灯颇有意趣,周宁接过灯已是喜不自禁,倒是温瑜之自己有些感慨。 他走过来拍了拍薛明泽,叹道:“还是你厉害,这灯说拿就拿。” 薛明泽神色淡淡,道:“你也不要过分自谦,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自来走文道的多,走武道的少,文道的题若是出的简单了,刚开始就被人拿走了,定风楼还拿什么做噱头?你的题定然是比我的难上许多,破不了也正常。” 温瑜之定定打量他,道:“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居然会安慰我。” 薛明泽又不搭理他了,温瑜之撇撇嘴。 几人玩闹了一场自是累了,打算在定风楼坐上一坐,却见董明月走了过来。一见董明月,崔嘉宝便有种不详的预感,只见她硬生生地把崔崇安拉到了武道口。 崔嘉宝既想笑又担心她。 董明月的喜欢太过赤诚,虽然她不是莽撞之人,但偶尔也会冲动,就如现在一般。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终归是对她不好的。现在他们几人都在一块儿,倒是还好,她只怕将来会发展成不好的情况。 但又或许两人便两情相悦了呢?崔嘉宝不知道,只说今晚,便及时行乐吧。 董明月虽着男装,却只是为了方便行动,脸上脂粉犹存,桃腮杏脸,细心点的人都能看出是个明丽女子。先前董成济已拉她来过一会儿,这会儿她又来一次。守门人拦着崔崇安,说他已取过一次,不能再试。 董明月却笑,谁要他取? 在守门人目瞪口呆之中,董明月便自己上了楼。 若要问在场最惊讶的是谁,大概就是崔崇安了吧。他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能长长叹口气,又有些担心董明月。董成济都受了伤,董明月怎么也不会比董成济强。崔崇安很欣赏她,她一身侠气确实与众不同,但也仅此而已了。 董明月年纪小,拳脚功夫皆不如哥哥,自然很快就下来,但多多少少是自己取了盏灯。她兴冲冲地将灯递到他眼前,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样亮。 崔崇安心里叹口气,面上是温文尔雅的笑,道:“这灯我不需要,你不如送给你哥哥。” 董明月脸上的笑淡了起来,眼睛还倔强地看着他,似乎他不收,她的手也不会收。崔崇安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态度却很坚定。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董成济看到了,走了过来,对着崔崇安道:“崇安,妹妹给你,你便收下。” 崔崇安一看董成济便头疼,他平日里也是厉害人物,但什么事扯上妹妹便毫无原则。他既然不喜欢董明月,拒了这盏灯才是好事。这样想着,他却看到董明月卷起的袖口下有一道红痕浮肿,似乎是刚刚划出来的。 思绪这么一漂浮,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接过那盏灯,董明月的眼,很亮。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之前说的话歧义太大,吓到小天使了TAT,薛哥哥是妥妥的男主不要方。 我周二到周四比较忙,所以都是剩下四天有空的时候码一周的更新,周二到周四一般不上来回复,但是会用手机读者号暗戳戳看大家的评论,今天被大家误解CP吓上来了哈哈哈哈。 因为写的时间比较少,所以没法好好检查错字,欢迎大家捉虫,我会在更新前后修改,尽量不影响到大家。 然后关于老温,他和薛哥哥比较不一样,薛哥哥是那种光明磊落的人,老温是笑里藏刀,但是对于自己人又有不一样的温柔。比如他和薛哥哥的友情,他知道薛哥哥不喜欢他的一些手段,但是他知道有益处的事情还是会叫上薛哥哥。每个人都不一样,老温也会慢慢变化一些,给他个机会啦=3= 来自周三晚上被大家评论吓哭的作者 第34章 推手 崔嘉宝将那盏美人灯挂在了墙上, 里面的蜡烛早已燃尽,她也没有再往里添蜡烛的意思,只看它静静地待在墙上就很好。 崔嘉宝坐在梳妆台上,任桃杏给她编着发髻, 眼睛又忍不住转着去打量那灯。花朝见了,又调笑道:“姑娘, 你眼珠子是要黏在这灯上拿不下来了。” 崔嘉宝亲昵地瞪了她一眼, 花朝便捂嘴偷笑。崔嘉宝又忍不住去看那灯,这一看, 却发现了点从前没看到的东西。因着角度问题, 她从前从未发现灯座脚上似乎刻着字。崔嘉宝这就想起来, 桃杏连忙道:“姑娘别动,编着头发呢, 想要什么叫两位姐姐拿来便是。” 花朝眼里还带着笑,崔嘉宝不愿叫她,月夕温温柔柔地看着她俩,把那花灯取了过来。崔嘉宝不去看她们笑眯眯的样子, 一心研究起那个字来,发现是个“沙”字。 这花灯节是由知府出面, 交由本地大户出面,今年单看定风楼, 便知道这手笔小不了,不知是哪家富户姓沙。崔嘉宝思来想去,脑子里也只能想到沙秀秀。不过这和她到底没关系, 不是感叹一句沙家财富过人罢了。 *** 崔嘉宝到底是应了周宁的邀,到周府小住一段时日。 两家离得不远,不过是从街头搬到街尾似的距离。但对于小姑娘来说,住在一起到底是不一样的感觉。 周宁和崔嘉惠还是合不来,两人虽能耐着性子待在一块,可一旦开口,便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周宁自然是不想邀崔嘉惠的,虽然碍着面子,邀的时候请两姐妹一起来,但脸上就是个大写的不乐意。崔嘉惠趁小周氏不注意,偷偷白眼相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来,两人都把对方气得不轻。崔嘉宝看得好笑,又夹在中间无能为力,最后就是她自个来了。 周宁虽然说着给她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但一到晚上便死死拖着崔嘉宝,两人愣是躺在一张床上说话说到午夜时分。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便有些挨不住,王氏溺爱孩子,周府的下人可不敢像崔府的下人一样愣是把不愿起床的姑娘们叫起来。周宁和崔嘉宝便破天荒地迟到了,两人悄悄摸摸赶上山门,却还是被值守的师兄抓个正着。 周宁长长叹息一声,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崔嘉宝虽然有所准备,但一想到还要去杖仪庭领罚,看起来没比周宁好到哪去。 董明月一来,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她和两人不同班,但常常会来找她们玩,见着她们这样有些摸不着头脑,便直接问道:“谁惹我两个小心肝生气了?” 小心肝周宁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崔嘉宝被她油嘴滑舌逗笑,道:“我俩迟到了,被师兄抓个正着,午间要去杖仪庭领罚呢,太丢人啦。” 董明月尚未说话,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抬眼望去,宋安歌正轻掩着嘴,眼神肆无忌惮,看着便烦人。崔嘉宝也有些恼她,宋安歌从一开始撞了崔嘉惠的流仙裙起,就一直看她们不顺眼,如今更是波及到她们这一群人。偏偏她也没做什么,就是隔三差五、阴阳怪气地来一下。真是烦又烦死,做又什么都不能做。 旁边于珍珠的脸色也不好看,几次争论里她都是打着圆场,宋安歌却从不停歇,她夹在中间都要累死了。崔嘉宝虽觉得于珍珠势利了些,但好歹人识时务,不会轻易带来麻烦,总比宋安歌讨喜些。 沙秀秀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也在宋安歌的小团体里,表情怯懦。宋安歌此刻便用尖尖的指甲戳着沙秀秀的脸,在她脸上戳出一道道红痕,沙秀秀的脑袋被她戳的一晃一晃的,宋安歌嘴里还在指桑骂槐。 崔嘉宝不想反击,每回还嘴,宋安歌的斗志就愈发高昂,非要来回不休,可也实在看不下去她那样对待沙秀秀。董明月却不等崔嘉宝开口,她撞见宋安歌的次数不多,但回回都能看见宋安歌找茬,对于这样的人,嘴上斗得再厉害也没个尽头。 董明月上前便踹翻了宋安歌的书桌,力道之大,那桌子竟从中间断裂。正叽叽喳喳的宋安歌脖子仿佛被什么掐住,一下没了声响。围在宋安歌身边的姑娘也跟着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没人敢说话。坐在宋安歌边上被她教训的沙秀秀红着眼抬头,看了董明月一眼。 董明月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哎呀,我这人就是太冲动,还好克制住了,踢的是桌子。我这是毁坏了书院的东西,领罚领罚。” 宋安歌面色铁青,却一声不吭,生怕她一个冲动。 周宁笑嘻嘻,拉着崔嘉宝起身,道:“明月这回儿领罚可得领个大的,走走一起去。” 周宁特地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好生气气宋安歌,她才不想去领罚,走到半路上,便弃了两人,说要找人想办法去。 崔嘉宝拿她没办法,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她要找谁想办法,别到时候逃罚不成反而加上一罚。 董明月则是全无所谓,领罚也可、逃罚也行,便问道:“你可还要去领罚?若是要去,我便和你一起。” 崔嘉宝自然点头。她倒不是喜欢墨守成规,只是认为人应当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若是不愿承担违背规则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就应该去遵守它。 来到杖仪庭时,没在当值的人中找到薛明泽,崔嘉宝悄悄松口气。向当值的师兄领罚,领到的是提水的活儿。董明月也笑眯眯地过去,师兄却没在记录上找到她的名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董明月笑道:“师兄,我不小心踢坏了学院的桌子,要赔多少要罚什么?” 师兄猛地抬头,再三确认她是个姑娘,神情复杂,道:“只踢坏了桌子?” 这是怀疑她和人大家了,董明月面色不改,道:“桌子都是不小心才踢坏的,没有旁的了,一会儿督察庭应当就来人了,我想着顺路便先来领罚了。” 师兄似信非信,但也无妨,先按着这个安排就是,若是和督察庭来的人说的不同,再追罚便是。师兄让她隔日上交罚金,今天先和崔嘉宝一起提水去。 书院后山上有清泉,却引不上来,书院里用水都是学子轮值,后来便将提水定为最轻的处罚,倒是减轻了大部分人的负担。崔嘉宝没想过自己也有来提水的一天,董明月却叹道:“哎呀,杖仪庭的人没有一点新意,总是提水提水的,这条路我都走腻烦了。” 崔嘉宝费力地提着一桶水,看着董明月提着两桶水感叹的样子一时语塞。两人好不容易提完一趟,却还要下山再提。董明月虽有些累,但看着还好。崔嘉宝这些时日是慢慢养起来了,加上只提了一桶,状态也与董明月相差无几。 山上要的水量大,崔嘉宝算一算,想让董明月提完一半便先去休息,她自己慢慢再提,不然她一趟提一桶,是大大拖累了董明月。 董明月却不在乎,道:“提水这活儿与我来讲是家常便饭了,丢你一个人在这的事我做不出来。” 崔嘉宝说不动她,心里却感激她,看她步履大开大合,有些担心道:“你往里面走些,走那么外面我看着害怕。” 这石梯是沿着山路开的,旁边就是山坡,虽然不算陡峭,但要是不小心滚下去,指不定要伤到哪儿。 董明月回头朝她笑一笑,她倒不是故意走外面,只是步伐快了没在意那么多。她又继续朝下走,脚下却狠狠一打滑,怎么也稳不住身形,身子一歪,提着的两桶水便带着她往一边倒,整个人一下便滚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崔嘉宝将桶一扔便跑过去想抓住她,踩着那石梯脚下也跟着打滑,但她没董明月那般严重,只崴了脚摔在石梯上。崔嘉宝伸手一摸,是油。她伸出脖子去看董明月,却发现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心中一慌,便想去叫人,身后却传来一股推力。 那人重重一推,她便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只来得及蜷起身子护住头脸,便滚个不停。坡上有不少石头,有的嶙峋,有的圆润,崔嘉宝毫无疑问地受了伤,但运气好的是,头上没有碰到石头,虽然转的眼前昏暗,却不至于完全失去意识。山坡慢慢地缓了下来,看似到了平地,崔嘉宝不住滚动的身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停了好久,她才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前一片昏暗,深深地喘息过后,才逐渐恢复光明。眼前的地方她从未来过,也不知是滚到了哪片山沟沟中。 崔嘉宝有些害怕。 “明月!” 她试图找到董明月,却没有人回应,只有她自己的唤声在这山林间回响,渗人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用官方防盗啦 第35章 告离 崔嘉宝被推下来前崴了脚, 但不是太严重,她站起来试图行走,虽然有些轻微疼痛,却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她记得很清楚, 自己是被人推下来的,而董明月会摔下来, 多半是因为石梯上的油。几个可疑的人选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们没有丧心病狂到在书院里大张旗鼓地做什么, 最多只敢做些小动作罢了, 那么她们现在便是安全的。 崔嘉宝起身, 先是看了看方位。她和董明月从同一个地方摔下来,纵然方向有所偏差, 距离也不会太远。董明月的身体比她强健,此刻却没有一点动静,若不是摔得远了,便是昏过去了, 崔嘉宝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白鹭书院的学子们中午和晚间都可以在书院用饭,学校里有个膳堂, 两人的水主要就是提到膳堂去的。她们那些水提的量还不足一半,膳堂的人等的着急了兴许会来看, 崔嘉宝要是乖乖待在原地,可能更快获救,也能让他们帮着找到董明月。 但理智上是一回事, 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崔嘉宝没有办法在董明月可能昏迷的情况下一个人待在原地。虽说她不通医术,但一些简单的包扎还是能做。想到这里,崔嘉宝决定去找董明月。她从地上捡了根不粗不细的树枝,充作临时的拐杖,减轻受伤右脚的负担。 如今有两个方向,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崔嘉宝也只能随意猜一个。这山林处处相似,为防止自己找不到人还迷路,她摘下路边不知名的小花,边走边摘两朵洒在路上,想着若有人找到这里也能通过痕迹找到自己。 崔嘉宝便走便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嗓子也有些哑了,却迟迟没看到董明月,她心中明白,多半是选错了方向。崔嘉宝很累了,寻了棵树坐下靠着,思考接下来是不是走回去接着找。 耳边突然传来鞋底踩在枝叶上的声音,崔嘉宝下意识警惕起来,很快又意识到可能是有人发现她们不见了来寻,她循声望去,竟是董成济。 董成济向来是风流的、多情的,很少见他这般失态。 董成济见到她先是双眼一亮,目光在她周围逡巡一圈又很快黯淡下来,似乎是带点期望,过来问道:“明月呢?” 崔嘉宝摇摇头,道:“我也没找着明月,但我想她应该在另一边,我找错了方向。” 董成济有些不放心,纠结一会儿道:“你在这里等一等可行?我找到明月便回来接你。” 崔嘉宝知道他是想去找董明月,自然不会阻止,她仍是坐在树根下,并不站起,只说:“我从前头来这里找明月,虽说一直没找到,还是有些不确定,在这一片再找一找,若是没看见就回这里等着。你快去那头找找,只怕明月受伤不轻。” 一听到董明月可能受伤了,董成济的眉头便深深皱起,他和崔崇安、薛明泽分头来找,他先见着了崔嘉宝,本应该护送她回书院。可不能亲自找到妹妹,他总无法放松,终究是下了决定,看了崔嘉宝一眼,转头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崔嘉宝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又有些力气了,便又起身,想在周围再转几圈。她绕了一圈,仍是没有看到,虽然心里已有预期,但还是有些失望,只希望董成济能尽快找到明月。她一个转身,便看见远远熟悉的身影。 薛明泽的目力比她强上许多,此刻正皱着眉头,三两下便到她跟前。 她还没开口,他便蹲下身,看着她的右脚踝,问道:“脚怎么了?” 崔嘉宝的脚并不严重,只有些微肿,手上的树枝也只是为了避免恶化所拿,见薛明泽严肃发问,下意识就将树枝一扔,右脚往身后一藏。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到她都有些怀疑自己为何这般心虚。 薛明泽抬头,微微挑眉。 “我来之前你还知道拿个东西作拐,我一来就抛下了?” 崔嘉宝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薛明泽微微叹气,转过了身,道:“上来。” “我重新杵着树枝就好了。” 薛明泽转过头看她,道:“你叫我一声哥哥,趁你年岁小,我还能背你一回儿,以后怕是没机会了,上来吧。” 崔嘉宝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心里还有些莫名的高兴,便乖乖地伏上他的背,将侧脸埋在他背上。少年的背看似单薄却出乎意料地炙热,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直到此刻,薛明泽才问起事情原委。 崔嘉宝将事情和猜测都说了一遍,跟着问道:“你可看到董姐姐了?” 薛明泽道:“你别担心,崇安一开始便往那个方向去的,你说过之后成济也往那走了,董姑娘不会有事的。有我们在呢,你现在顾好你自己便是。” 崔嘉宝乖乖地应下,却又有些好奇,他们来的比她想的早许多,便问道:“你们怎么来的这般快?” 薛明泽道:“我在杖仪庭上看到你的名字。” 崔嘉宝心念电转,轻捶他肩头,道:“好啊,你想去膳堂看我热闹是不是?” 她和董明月领罚,自然要有人去检查,他本是可去可不去,但想了想还是替师弟去了。薛明泽久等她们不至,便疑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找了周宁和崔嘉惠,都说她们俩领罚未归。他担心出事,便通知了崔崇安和董成济,让他们一起来寻。 崔嘉宝听到这有些不对,疑惑道:“你没在石梯上看到我的桶吗?” 薛明泽摇头,道:“你先前说的油应当也没了,我下山时并未感受到不对,想来是被处理过了。” 崔嘉宝有些闷闷不乐,她想起上次周宁惊马,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运气这么好,没人撞见这些暗地里动手脚的人。 薛明泽步履稳健,崔嘉宝没有一点不适,却听薛明泽道:“阿宝,我从前一直在想,我往后要做什么。” 崔嘉宝突然有些心慌。 “是像爹安排的那般,练了这一身功夫,走科举路考武业,拿个功名再入朝为官?” 崔嘉宝细细道:“这般稳稳妥妥的不好吗?” “挺好的,可是我没法在知道父亲曾经九死一生后还好好地在书院里待着。他渴望战功,渴望出人头地、一雪前耻,宁愿拿命去换。我虽甘于平凡,却也是为人子女,他想看到的一切,应当由我来达成。” 崔嘉宝抓住他外裳的手紧了起来,道:“薛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离开抚州,到边关去。” 崔嘉宝不说话,薛明泽只好继续道:“若我能回来,兴许便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了。” 崔嘉宝仍不说话,薛明泽却觉得后颈处湿漉漉的,一时不察,停下了脚步。 崔嘉宝闷闷道:“下雨了。” 薛明泽还没瞎,但他恍若瞎了般,应了声:“嗯,下雨了。” 又稳稳地走了起来。 崔嘉宝轻声问:“你会贺我生辰吗?” 薛明泽沉默了许久,才道:“怕是要错过了。” 那便是在那之前就要走了,这样一想,竟觉就是三五日的事,她眼泪掉得更凶了,止都止不住。 薛明泽若是去别处还好,可偏偏是要上战场。她没上过战场,却读了不少书,不说什么可怜无定河边骨,便是什么万里长征人未还。她年岁尚小,第一次经历这种生离死别,便是这个书院中待她最好的人。 薛明泽的声音听起来倒很轻松,似乎上战场这件事完全没有给他带来恐惧,只说:“我生来最厌离别,走的那日希望无人相送,身上的担子也轻松些。” “你告诉了我哥哥和温大哥吗?” “我会留下书信,等我走了再让人交与他们,虽说有些对不住,但总好过一个个在城头挥泪送别。” 崔嘉宝伏在他身上哭得喘不过气来,半晌才抽抽噎噎道:“那你告诉我做什么!” 薛明泽幽幽叹口气,道:“我怕你哭。” 可没想到,还是惹她伤心了。 崔嘉宝不作声,薛明泽本就不善言辞,也说不出什么来,两人便沉默地前行,直到前方隐隐约约有了书院的模样,崔嘉宝才算镇定起来,抹了抹脸上泪水,道:“薛哥哥,你可一定要给我哥哥写信,知道你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一定会很担心你。” 薛明泽心头轻松些,莞尔应下。 崔嘉宝又继续道:“我听说人心头有个念想便会格外顽强……你又是去那刀剑不长眼的地方,可千万记得,阿年等你回来,亲手补上一份生辰礼。” 这是薛明泽第二次停下步伐。 他生于京城,迁于边关,长姐嫁于京城,自己年幼之时便离开父母于抚州求学,身边常年陪着的不过陈叔、魏叔二人。虽说各有苦衷,可也使他小小年纪便有半生漂泊之感。 背上的人很轻,在他心里却有了很重的份量,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不是无根之木,竟也有了能扎根的土壤,怕吓坏了她,薛明泽的声音也跟着轻了起来。 “好,阿年等我回来,给你补上一份生辰礼。” 作者有话要说:  嗯……卷铺盖快速逃跑 第36章 幕后 崔嘉宝伤的并不重, 好好休养两天便彻底没事了。董明月却没那么幸运,她头上撞了一块,流了不少血,崔崇安找到她的时候, 她还昏着,还是背着的途中被颠簸醒了。 崔崇安说着这些, 崔嘉宝半撑着脸, 有些好奇他俩单独相处时都说了什么,但思绪拐了一半又拐到薛明泽身上去, 一下便低落起来。 崔崇安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 因为她有哪里不舒服, 问道:“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崔嘉宝摇摇头,看着他, 想了想薛明泽不愿让他们知道,还是把关于他要走的事情咽下,只岔开话题道:“你和明月姐有说什么吗?” 崔崇安腰板不自觉地直了起来,低声道:“哪有什么好说的。” 刚看到董明月趴在地上, 额角带血的时候,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傻乎乎去探鼻息的样子暂且不提,见她气息还温热, 连忙将她背起。崔崇安身量在同龄人中虽高,身子骨却还还未完全长开,身体不算强健, 碰上只比他小上一两岁的董明月,背起来着实吃力。 也许是太摇摇晃晃了,前头还昏着的董明月居然醒了。她昏着的时候脸色苍白,看起来也像个文文弱弱的大家闺秀,这一醒来,就算头上的伤口还见着血,也挡不住她那一股子糙汉子气息。 崔崇安被她调戏地都想把她放下了,好在路上碰到董成济,才让他成功脱身。他回头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唇无血色,似是看到他了,眼睛又闪闪发亮,扯了个大大的笑容。 崔嘉宝见崔崇安说了这一句便发起呆来,心中无奈,伸手去戳他,他才晃神,微笑地像个没事人一样,问道:“怎么了?” 崔嘉宝笑他:“想起明月姐了?” 崔崇安叹气,道:“你就不能劝劝她?” 他倒没想到他会有和妹妹谈论这种事的一天,这一天还出乎意料地早。 崔嘉宝也有些发愁,男女之事,还是要两情相悦来的好,否则的话,看看他们的父母便知。 可董明月曾与她说过:“我既然喜欢他,便努力让他了解我,若是了解我后仍不喜欢我,我又不会强逼着他娶我,你且放心,也让他放心。以后的事便以后再说,若是试都不试,那我与他便注定不可能,我怎么能甘心?” 董明月向来有分寸,崔崇安虽然偶尔想起有些头疼,但却从未真正困扰过他。崔嘉宝怎么想,都觉得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玩笑道:“明月姐最是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若是哪一天撞了南墙,怕是你想唤她回头都回不得的。” 崔崇安嘀咕了句:“定有人想唤她的,可不应当是我。你哥哥我对妻子着实没有太大要求,但想来想去也该是个又温柔又害羞的姑娘,会用细细的声音说话,笑起来脸上有一个梨涡。” 崔嘉宝翻了一个白眼。 崔崇安气得在她头上一点,道:“好的不学,学嘉惠这幅样子做什么!” 崔嘉宝乐出声,道:“姐姐听了定要拧你腰间软肉。” *** 杖仪庭这回速度快得很,没过两天便抓到了人。 看着站在跟前瑟瑟发抖的人,崔嘉宝心情有些复杂。董明月就干脆多了,她头上还捆着绷带,身上也有不少伤,看见罪魁祸首自然不会好声好气,她走到沙秀秀跟前,问道:“你是自己交代,还是让我逼问?” 崔嘉宝还记得那个在马上飞扬艳丽的女子,似乎在不经意间,她便被磋磨成现在这幅怯懦又晦暗的模样。 沙秀秀眼圈都红了,她看了看在场的人,带着点哭腔道:“有、有人逼我,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可她说如果我不做,就要断了我家的生意。我爹如果知道是因为我,他会打死我的。” 董明月却不为所动,问道:“你怕你爹会打死你,就来害我们?” 沙秀秀猛地摇起头来,哭道:“我看过那山坡了,并不陡峭,自己也试了一回儿,确认不会太严重才去做的。她只是看不惯你们,若是你们能摔这一回儿,她就解气了。” 沙秀秀卷起袖子,白皙丰腴的手臂上有几道沙石刮出的痕迹,对比鲜明,让人暗恨那伤痕坏了那一身好肌肤。 崔嘉宝冷眼瞧着,董成济、崔崇安、薛明泽都在一旁,只有她那傻哥哥脸上露出微微动容的模样。董成济眼里只有自家妹妹,沙秀秀便是说出朵花来,他也不为所动,只等着董明月决定。薛明泽侧耳听着,面上却分毫不露。 沙秀秀话说到这里,周宁便跟着问道:“她到底是谁?” 沙秀秀一个瑟缩,似乎极为害怕的样子,喃喃道:“我不能说,她要知道是我说的,我就完了。” 说到这里,沙秀秀竟然跪了下来,看着崔嘉宝无助地流泪,道:“我知错了,要我如何赔罪都是应当的。将你们推下去的时候,我心里害怕得很,一直内疚不安,好在最后你们都没事,不然我只能拿命去还。” 沙秀秀虽然不肯吐露那人名,但在众人心中已经极为明显了,崔嘉惠追问道:“是不是宋安歌?” 宋安歌和崔嘉惠最合不来,崔嘉惠几次让她失了脸面,她也好几次害崔嘉惠出糗,两人是水火不容,崔嘉惠对她睚眦必报的性格最是了解。那日董明月踹翻了她书桌,害她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想到这样恶毒的法子来出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宁也跟着同仇敌忾起来。 崔嘉宝却开口了,她声音轻轻的:“你推我的时候很坚定,没有一点点犹豫。你真的为自己做了这件事而内疚不安吗?” 沙秀秀的哭声一停,看着她怔了一下,又很快用泪眼朦胧的样子示人。 崔嘉宝看着面善,似乎是最软弱可欺的一个,她平日里也不愿惹是生非,可她骨子里到底是那个逼到绝处便破釜沉舟的人。这样的人,必要时总是带着点绝情意味的。 薛明泽要走,她本就很不开心了,沙秀秀还在她面前惺惺作态,崔嘉宝终归是恼了。她蹲下身,直直对上沙秀秀的眼睛,那里面还有些潜藏的恨意。崔嘉宝惊奇于自己能看到这样细微的情绪,她用手中娟帕给沙秀秀擦着眼泪,嘴里问道:“好奇怪,你恨我,为什么?” 沙秀秀下意识打开她的手,又反应过来,僵硬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石梯上擦了油,明月姐走得快,没有防备便摔了下去,油也抹去大半。我虽脚下一滑,却没有摔下去,你便过来补了一刀。如果真的只是因为宋安歌胁迫你,把害她出了大丑的明月害下去便是足够,她可能会因为我没事而将你发作一通,却不至于对你家做什么,毕竟你这么好用。” 沙秀秀垂下眼,解释道:“不、不是的,她交代了,一定要把你们俩都推下去才行,少了哪一个都不行。” 董明月笑了声,也跟着过来,她拆了头上纱布,扯到伤口也没发出一声闷哼,董成济看的极为不满,却被她瞪了一眼,只好站在原地。董明月指着头上伤口道:“看到了吗?好大一块呢,大夫说养不好可能会留疤。但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只是擦破了皮,而不是碰到块大石撞死了。你说你试过了,你试过这个了吗?” 沙秀秀说不出话来,崔嘉宝的话仍未完,接着道:“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敢说出幕后使者之名,又说愿意赔罪,那为什么要说是别人指使你的?好好地认了这个罪名不就好了吗?还是说……” 董明月想到那句骂人的话,但太过市井粗俗,怕说出来脏了这些傻姑娘的耳朵,只道:“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听到那些苦衷便会轻而易举地原谅你,只给些不痛不痒的惩罚,然后奔着罪魁祸首而去。你在宋安歌面前讨了好,又能借我们的手出口恶气?” 看沙秀秀哑口无言的样子,崔嘉惠也跟着反应过来,怒道:“好啊,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宋安歌成天欺负你,我们看你这样子,就算你不明着说是她,我们也会觉得是她,这是拿我们做刀使?” 沙秀秀一边哭一边说:“真的是她指使我的,不是崔姑娘说的那样。” 她身段极好,伏跪在地上的样子楚楚可怜,正前方是崔嘉宝,她看了看她,又无助地转向几位师兄,似乎希望他们能相信她。 却没有人开口,沙秀秀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 崔嘉宝笑了笑,道:“我相信这主意宋安歌有份,可你别把自己摘那么清,我看着恶心。” 沙秀秀的拳头握紧,垂着头,乌黑的发丝散落,旁人看不清她表情,良久,才听她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你们明明有能力,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没人帮我,我每天就像宋安歌的狗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独宠韩美人”,灌溉营养液+1 2017-03-10 19:01:35 读者“温由”,灌溉营养液+1 2017-03-09 19:13:36 读者“fchool”,灌溉营养液+1 2017-03-07 23:58:51 读者“”,灌溉营养液+60 2017-03-07 13:05:47 读者“澧有芷兮”,灌溉营养液+1 2017-03-06 22:51:16 第37章 后续 沙秀秀抬头看她们的眼神, 就像成天里作践她的不是宋安歌,而是她们几个一样。 崔嘉宝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她反问道:“我们没帮过你吗?” 沙秀秀一时语塞。 崔嘉宝她们确实是帮了她几回的,可是那对她来说治标不治本, 因此她才更痛恨她们。起初,那只是隐秘的羡慕, 羡慕她们投了个好胎, 不用像她一样因为出身低下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再后来,又变成了羞耻感, 她们就在一边, 看着她被宋安歌那样羞辱。起初还会假惺惺地伸出援手, 后来便装作熟视无睹。宋安歌的羞辱固然让她难受,被她们注视着的羞耻感却让她要难受上千倍。 崔嘉宝看穿了她那点心思, 道:“你自己不想办法,我们又能拉扯你几回?还是你想什么都不做,像个柔弱无辜的受害者一样躲在后方,让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为你冲锋陷阵?” 崔嘉宝几乎能想出, 在宋安歌指使了这一场后,沙秀秀是如何面上不愿, 心中却一遍遍排练如何去做、万一事发又如何无辜地为自己辩解,再夸张些, 或许还有,用什么角度流泪最让人心生怜意。她能用对她们十分之一的心机去对宋安歌,说不定便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当真是欺软怕硬, 对着宋安歌不敢反抗,对着她们却用尽心机。 崔嘉宝不想再和她多话,起身望着董明月,问道:“明月姐,关于她的事……” 董明月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你来安排我,我相信你,你能接受的结果应当也是我想要的。” 崔嘉宝心中一暖,因为沙秀秀带来的郁闷之情也散去不少,她低头看向沙秀秀,道:“你不是觉得我们不会多加怪罪你吗?那就如你所愿,我们什么也不会对你做,也不会让书院做什么,一丁点都不会。我们只会直奔宋安歌,找她的麻烦。” 沙秀秀猛地抬头看她,知道她这是要借宋安歌的手来磋磨她。她预想中,她也会被罚,只不过程度不至于太过严重,若是她全身而退了,宋安歌肯定会觉得是她出卖了她。 沙秀秀转向薛明泽,朝他跪走了几步,伸手想要抱住他的小腿。薛明泽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刚好避开她的手,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这件事情,无论怎么样,沙秀秀都该受罚,就算当事人原谅了她,也躲不过来自书院的惩处。但是……他眼皮一垂,他都要走了,便是担上这点失察之责,又能如何呢? 薛明泽冷冷开口:“杖仪庭不会追究你的过错。” 沙秀秀彻底失了精神,若是薛明泽都这样说了,那便再无改变的余地。 崔嘉宝直到将这事处理完了,才有些精疲力竭之感,她满脸疲倦,却撞上周宁怔愣的眼神。她心中咯噔一下。 崔嘉宝一直尽力用安全无害的面容对着旁人,她渴望被大家喜欢、接纳,而不是现在这样,露出点锋芒便被疏远。 崔嘉宝朝对面的人小心翼翼地看去,生怕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神情。董成济早就过来想把纱布给董明月重新盘上,没空想崔嘉宝到底是温和无害还是城府深深。崔崇安在反思自己的眼力,郁闷自己为什么听了沙秀秀的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 还有她最害怕的、最不愿意留下坏印象的那个人。 薛明泽也正看着她。 两人怔怔对视了一会儿,薛明泽有些担心,走到她跟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崔嘉宝放下心来,她笑了笑,苍白的,却又甜美着。 周宁也适时拉着她的手,满脸都是“我不开心快来哄我”,让崔嘉宝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和周宁的想法可能发生了微妙的偏差。 崔嘉惠一直等她做出决定,此刻看她心神俱疲,也劝道:“这事便先到此为止吧,既然确定是宋安歌了,剩下的事情便回去让父亲解决。” 崔嘉宝看了看董明月,董明月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所谓,董成济则拍着崔崇安的肩,道:“我和崇安会向父亲说的,有他们出面,一定能给那个心术不正的足够教训。” 薛明泽向崔崇安道:“若是需要帮助,还来找我便是。” 崔崇安想起上次那事,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重重点了头,他当薛明泽是可靠的大哥。 崔嘉宝便任由周宁拉到一边,周宁将她整只手都抱在怀里,双唇撅起。 崔嘉宝软软道:“怎么啦?” 周宁把玩着她的手指,闷闷不乐道:“是不是就我一个笨蛋?” “嗯?” “崔嘉惠也是个大笨蛋,不算她。你和明月姐,都能看出沙秀秀的不对劲,就我傻里傻气的,她说什么信什么,简直是指哪打哪,完全就是她想骗的对象嘛。你和明月姐一人一句,说得她完全不知道反驳的样子,真的是太厉害了。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崔嘉宝还有些提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来了。如果说一开始和周宁在一起,是因为她讨厌崔嘉惠,故意待她好,后面便是两人自然而然地投契了吧。 她朝周宁笑,道:“你这样便很好。” 周宁气鼓鼓,道:“哪里好?好骗吗?” 崔嘉宝道:“有人疼你,你才能这样,有人疼你不是好事吗?” 她唇角带笑,轻轻将周宁两鬓的乱发归到耳后,温柔得不得了。 周宁有些脸热,低头道:“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嘛……” 崔嘉宝反问道:“有什么不甘心?从前有舅舅、舅母,现在有我,以后阿宁也一定会嫁一个很爱很爱你的夫君。你不需要知道人可以有多阴暗,只要信任爱你的人,每天开开心心地活,便是对我们最大的赏赐。” 周宁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好奇,问她:“为什么是赏赐?” 崔嘉宝望着远方出神,道:“这样我们就会对明日怀抱期望,原来人还是可以快乐地活。” 周宁对崔家的事知道的不多,但见崔嘉宝这样,也不去闹她,只乖乖地坐在她身侧。 *** 在崔语堂和董良俊的联手施压下,宋永宁让宋安歌从白鹭书院退了学,宋安歌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宋永宁本来觉得委屈了她,见她这样将她关在了院子中,眼不见心不烦。 在崔嘉宝眼里和过去的小周氏一样,病怏怏的美人宋夫人,走进宋安歌的院子,看见她正在发作下人。 宋夫人走到宋安歌跟前,给了她清脆的一巴掌。 宋安歌动作一停,恶狠狠地盯着周围的下人,喊道:“还不快滚!” 下人们弯着腰,不敢露脸,却一动不动。 宋夫人气定神闲,笑了一声,道:“姑娘让你们下去,你们便下去吧。” 众人答了声“是”,便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地退了。姑娘她们得罪不起,但夫人却更是沾都不能沾的。 宋安歌捂着被打的左脸,抬头看着宋夫人,眼里是惧意和一丝丝的恨意。 宋夫人很不满意,又是一巴掌,径直往厅内走,宋安歌狼狈极了,却不敢不跟。 宋夫人垂眼,道:“我对你很不满意,虽说我在你哥哥身上花的心力多了些,但你俩到底是一母同胞,你怎么会蠢笨至此?” 宋安歌自发地跪在下首,不说话。 宋夫人继续道:“送你去书院,是指望着你学出点美名来,将来婚嫁之事也不用我太过操心,还能让你爹多喜欢你一点。周家、崔家、董家,哪一个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你非要去踩。要只是小女儿家的口角,不牵扯到你爹的官事,虽说对你失望,也就随你去了。可你偏偏要下手,手段还粗糙至极,轻易便被人捉住小辫子。脖子上顶个脑子尽全是摆设吗?” 宋安歌心火在烧,不禁反驳道:“我这不是都跟您学的吗?您以为我不知道家中那几位姨娘为什么状况频出?明明是您教的,下手要狠辣。” 宋夫人大怒,本来还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的杯子摔在了宋安歌膝边,溅起的碎渣划伤了她的皮肤。若是往日,宋安歌早就狠狠发作了,但面对着宋夫人,她硬是一声不吭,强忍着。 宋夫人道:“这话也是你可以说的?若不是我……若不是我,你和你哥哥哪还有活路?你指望着你爹还能像现在一样,把你捧在掌心上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看看,你不过是得罪了几个人,他便冷落你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 宋安歌抿嘴不语。 宋夫人的语气又缓了下来,到底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这气出完了,自然要好好安抚。她又道:“行了,不过是说你两句,别摆出那幅表情,这件事看起来严重,其实挨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京中有缺位,你爹正谋划着调回的事,自然是不敢得罪人。若真的调回了,从白鹭书院退学算什么,你可是要进京的人。京中贵人多的很,我们入那国子监,以后再嫁个贵人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鬼畜,有人站宝宁吗 第38章 芳辰 薛明泽出行的那天,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街上的行人都少,城门更是无一人相送。穿着斗笠蓑衣,最后看一眼这抚州城, 他便发号施令:“走。” 一行人便御马前行。 这白鹭书院于崔嘉宝一群人来说,一下便空了许多。薛明泽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只有山长和他深入谈过。宋永宁让宋安歌退了学, 还带着她到崔府、董府登门道歉。这事在书院里传开,宋安歌的名声算是毁了, 就连她哥哥宋英范也受了牵连, 到底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 两家也不再施压。不知道宋安歌有没有在背后做什么,沙秀秀也从书院离开, 崔嘉宝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崔崇安至今不敢相信,薛明泽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虽然留下了一封书信,但对他来说, 与没有是一样的。温瑜之也不能接受,甚至愤恨于他和崔崇安的待遇竟是一模一样, 向来笑着看人的眼也气恼地瞪着,直呼薛明泽不讲情义。 提前知道了的崔嘉宝默默闭上了嘴, 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倒让崔崇安惊讶了一番。他知道崔嘉宝和薛明泽亲厚,还担心她会伤心, 现在这样虽然有些没精打采,但比想象中好多了。 两人斥责了薛明泽一番,最后又默默无言,终归他去的是那种地方,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担忧。崔崇安还好些,他是世家公子,年岁也小些,颇有些不知人间疾苦的意味。 温瑜之和薛明泽相交多年,自然知道薛明泽的家世看起来花团锦簇,内里却是一副空架子,甚至于还有人从中作梗,巴不得他们一家人无法出头。 直接从戎,是一个无奈的选择,也是一个最好的选择。都说天高皇帝远,谅那些人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边关去,指不定要比他走科举出身还安全些。 这样一想,温瑜之反倒安慰到了自己,他也会尽快出人头地,不会落后那一声不吭的混小子半步。 他童生试已过,今年的乡试也有十成把握能过,但引而不发,便是为了在三年后的乡试中取得更亮眼的成绩。他对自己的才学十分了解,坚信自己能走到殿试一关,但影响殿试的因素太多,他身后没有强硬的后台,能做的,便是为自己添点噱头。 假若他在乡试中了解元,又于会试中了会元,长得一副风流面孔,做的一手锦绣文章,题名之人心念一动,兴许就送他一个连中三元的美名。 他无法保证将一切都做到位,但终归是要试一试的。 温瑜之看了看薛明泽留下的书信,想,但愿来日,你我都位极人臣,于京城再见。 *** 崔嘉宝生辰并未大办,小周氏于这方面谨慎得很,生怕崔嘉宝年岁小时福气太过,影响了将来,只让崔嘉宝请二三好友,于家中小宴一场。 柳圆的身量长开了些,对着灶台更加得心应手,手艺也是日渐精湛。崔嘉宝用来宴客的菜仍是大厨房的老师傅掌勺,但所有的点心都是柳圆来做。 日子特殊,小周氏便允了小姑娘们喝酒的请求。柳圆早些日子酿的果酒,今日便都进了这些小姑娘的肚子里。三杯两盏下肚,就连向来不对付的崔嘉惠和周宁也能坐在一起玩笑。董明月酒量最好,脸上也不显红晕,眉眼秀丽,挑眉,看着周宁和崔嘉惠摇摇头,似乎在嘲笑她们酒量不好。 崔嘉宝对自己的酒量不了解,便极有分寸,小口小口地酌着,若是微醺便吃两口菜压一压。 崔嘉惠送的是套笔,大小各异,正适合她作画。周宁则是送了套漂亮的襦裙,只可惜最近天气转凉,怕是穿不了几回,也不知等到了明年,她抽了个子还能不能穿。董明月向来特立独行,送的是套骑马的护具,意有所指道:“教的人走了,但功课可不能落下。” 董明月似乎也热衷于拿薛明泽打趣她,崔嘉宝觉得自己应当是喝多了,竟想不出反驳的话,反而慢吞吞地吃着菜,任脸上热气弥漫。 周宁好像一下清醒过来,上下打量着崔嘉宝,直到崔嘉宝受不住了,才小小声开口,生怕别人听见,道:“再过几年,可能就要定亲了,你们可有中意的人?” 崔嘉宝这下确定了,周宁是真的醉了。放在往日,这话她也就敢跟她说说,哪敢在大家面前开口? 董明月笑,道:“我中意谁,你看不出来?” 周宁撇撇嘴,道:“董姐姐不算。” 崔嘉惠戳了戳她,问道:“就知道问别人,你又中意谁?” 周宁认真地想了起来,道:“温大哥容貌昳丽,我有些中意。但董大哥风流多情,我亦有些中意。仔细想来,容貌招蜂引蝶些的,我都中意。但中意,应当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所以啊,我应当是一个都不中意。” 周宁这话中意来中意去的,也难免大家还能听懂。 崔嘉宝笑出声来,她见周宁和崔嘉惠抱成一团,生怕过去做了夹心,连忙靠在董明月身上。董明月便将她揽入怀中,口中不忘笑话周宁:“我们阿宁是生错朝代,若是那等女子为尊的时候,阿宁便可以来个真正中意了。” 周宁有些醉了,但还能听懂她是在嘲笑她,起身便想闹上一闹,身子却软绵绵的,好歹崔嘉惠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崔嘉惠嘴上也不放过她,道:“一看她便是个容易被美色所迷的,若是男人,定是个爱慕新鲜颜色的登徒子、无情郎。” 周宁不服气,道:“你们难道不觉得温师兄好看?不觉得董师兄好看?” 崔嘉惠唇边笑一收,道:“他们两个啊,一个是对谁都好,一个是眼里只有妹妹,好看不好看,与我何干?” 周宁又看向董明月,董明月道:“我哥那张脸,我早就看腻,你非要我说个美丑,我是说不出来。温师兄的话,不是我的风格,我喜欢崔崇安那样的。” 周宁问了句:“哪样的?” 董明月眨眨眼,道:“文弱书生小白脸样。” 崔嘉宝和崔嘉惠同时笑出声。 董明月懒洋洋道:“心肝们嘴上把个门,别让他知道,我这追夫之路本就漫漫,他要是知道,就更难啦。” 周宁又看向崔嘉宝,十分希望从她嘴里得到点认同。 崔嘉宝道:“我总觉得温师兄和董师兄长得有些柔美了……” 董明月的手已经在她头上了,崔嘉宝顺势躲进她怀里,董明月这一掌到底没拍下来。崔嘉宝笑嘻嘻,继续道:“我偏好那种清冷自持的相貌,棱角分明,五官俊漠,浑身上下都充满着男子汉气概。” 辱兄之仇,不能不报,董明月精辟总结:“你喜欢薛师兄那样的。” 周宁喝了杯酒,感叹道:“可是薛师兄走啦,就算真喜欢也没有用。” 董明月暗叹周宁哪壶不开提哪壶,崔嘉宝趴在她怀里毫无精神,董明月给她斟了杯酒,端着喂了下去。崔嘉宝接过酒杯,一口喝完。 除了周宁外,三人各怀心事,但此刻都懒得去想,痛痛快快地喝起酒来。 崔嘉宝直到晚膳前才有些清醒过来,果酒后劲不大,她头有些疼,但不算太严重。董明月和周宁已经归家去了,晚膳要与家人一同庆祝。 小周氏给她新打了一副头面,极为精致,款式倒不是眼下时兴的,而是端庄不出错的那种。崔嘉宝拉着她的手撒娇,道:“这东西我现在用不了呢,看看就觉得脑袋重。” 小周氏笑她:“谁让你现在用,本就是再为你以后慢慢准备着。总比到时候临时准备一大堆,仓仓促促来得好。过了生辰你就十岁了,也是个小大人了,别成天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小周氏暗含的意思让崔嘉宝心情一下低落起来,但很快崔语堂便唤她过去。崔语堂准备的礼物是一匹骏马,崔嘉宝完全没有想到,十分惊讶。 崔语堂有些赫然,以为她不喜欢,解释道:“从前听你提过骑射之事,以为你喜欢,想着书院里那点课程可能不够……你若是不喜欢,爹再给你买别的。” 崔嘉宝拉住崔语堂不知所措乱晃的手,笑道:“喜欢极了。” 董明月说的对,哪有先生不在就偷懒的道理,若是有朝一日再见,怎么也要让他知道,她是他最出色的弟子。 就连崇文、崇武兄弟俩都给她准备了礼物,还是自个亲手做的,看起来有些粗糙,却是一片心意。 崔嘉宝就等着崔崇安了,崔崇安偏还卖着关子,非要饭后带她去书房取。 崔嘉宝坐在椅子上,两腿荡来荡去,等着崔崇安。崔崇安却拿了东西放在书桌上,道:“比起我的礼物,你可能想先看这个?” 崔嘉宝一愣,放在桌上的是一个大圣的面具和一只小金猴。那猴子看起来灵动可爱,还透着点娇憨意味,而那个大圣面具也和外面卖的不尽相同,瞧着格外有精神些。 她打开信封,里面只有四个字。 恭贺芳辰。 崔嘉宝笑,轻声道:“不是亲手送的,才不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喜闻乐见的跳时间线了 第39章 变化 “宝代兄书。” 崔崇安嘴边噙着笑意, 一字一句念到。 崔嘉宝对他回信的内容丝毫不感兴趣,只专注地写着,生怕多溅一个墨点,毁了这封信。崔嘉宝的字不像寻常女儿家, 簪花小楷,也不比男儿铁画银钩, 倒是介于这两者之间。字体瘦长, 棱角分明,王先生赞她自有风骨。崔嘉宝虽内敛, 但还是有小小得意情绪, 更觉用此给薛明泽回信最好。 薛明泽一去三年, 人无影踪,但信守承诺, 果然与崔崇安保持通信。崔嘉宝使了点小花招,回回都帮崔崇安书写回信。一来二去,崔崇安也看出些什么。但见崔嘉宝不自知,也没有点破的意思。 薛明泽若是在此, 那是最好不过,想来崔语堂和小周氏也会满意。但如今, 战场刀剑无眼,两人又是多年不见, 崔崇安如今放纵崔嘉宝回信已是最大的纵容。 崔嘉宝不知道崔崇安心里想了这么多,欢欢喜喜地把信写完,才反应过来最后写了什么。崔崇安却眼疾手快, 已抢过了信,笑眯眯地举高。崔嘉宝跳起来想去夺,却怎么也碰不到。崔崇安年过十六,身量一日高过一日,这三年勤练武艺,肩也宽厚了许多。崔嘉宝身量也高了些,但跟不上崔崇安的速度,与崔崇安的差距反而更大了,反倒是身段玲珑了许多,透着股少女的韵味。 崔嘉宝气急,锤了一下崔崇安的胸口,道:“这种话怎么能写在里面呢!” 崔崇安笑,道:“这么多年了,也该让薛大哥知道,若是有心,他便早些回来。” 崔嘉宝不知他意有所指,见抢不过他,便气呼呼地到一旁坐下,道:“人在战场,身不由己,哪有想回就回的道理?” 薛明泽于信中很少提自己的生活,兄妹俩也不知他现在到底如何。这信也是有一封没一封的,时间飘忽不定,但能收到信,便是还活着,总归是个好消息。 说到薛明泽,崔崇安又想到温瑜之,叹了句:“不知道瑜之兄现在如何。” 温瑜之参加了此次秋闱,一举夺得解元,抚州几大户都蜂拥而上,试图资助他上京盘缠。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温瑜之自是笑脸迎人,好话说尽,双方皆有心,便和几家都处下不错的关系。但那盘缠却是分毫未收,有他这些年的经营,没必要贪图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反被人捉了小辫子。 拿了解元,温瑜之便要赴京准备明年的春闱。知道温瑜之拒了人赠送盘缠,崔语堂便另辟蹊径,给京中好友去信,让他帮忙多照拂一二。这些年来,周锦和崔语堂一直对温瑜之多有照拂,一来是救命恩人,二来是他本身杰出,此去想来是直上青云,能扶一把是一把。 温瑜之此刻应当已到京城,不知他安顿下来没有。 崔崇安又想起前些日子崔语堂所说,有些高兴道:“或许我们也要回京了。” 这年初,董家人便入京了,崔嘉宝甚是想念董明月,看崔崇安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也想见明月姐姐了?” 崔崇安照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道:“说了多少遍了,我……” “喜欢说话细声细气,文文弱弱的姑娘,最好脸上还有一个梨涡,笑起来很可爱的样子。”崔嘉宝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崔崇安自打编出这套与董明月完全相反的标准便念叨个不停,崔嘉宝实在不想听他另说一遍。崔崇安见她如此熟练便笑,道:“我的同窗有许多都赴京赶考去了,只剩我一人在这里实在是寂寞得很,自然想早些入京。” 崔嘉宝道:“所以爹让你也去考秋闱的时候,你为什么拒绝?” 崔崇安道:“你哥哥虽然不如温师兄惊才绝艳,但也想放手一搏,如今是半瓶水响叮当,还是再伏三年,厚积薄发来的好。” 崔嘉宝却不这么想,道:“若我们真要回京,你想好好做学问却难了,京中学风不若抚州盛,还有大房、三房的人未必见得你好。倒时,你只怕磨不了学问,只能磨一磨心志。” 崔崇安对这事也渐渐有了些了解,哀嚎一声:“你怎么不早说?” 崔嘉宝懒得理他,他那时也没说回京的事,不过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崔崇安站在她旁边,她本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突然暴起,去抢他怀中的书信。崔崇安脚下微动,便退了几步,嬉皮笑脸。 “早便防着你这一手了,我要去接嘉惠回府,你要一起走吗?” 崔嘉宝气恼,却还是应下。 崔嘉惠再过几个月便及笄。本朝女子婚嫁之年多在十七八,但往往亲事在及笄前后便定下。崔语堂和小周氏很早便开始考虑崔嘉惠的婚事,但崔嘉惠自己表现得兴致缺缺,后来又想到可能要调回京中,这事才缓了下来。 崔嘉宝从旁看着,终究是确认了,她姐姐喜欢温瑜之这件事。就着这结论,再往从前看,竟是很早就有的苗头。许是从温瑜之斩断马缰的那一刻,这份情便埋下了因果。 崔嘉惠的表现并不明显,但桩桩件件合在一块,便再无其他可能。 可温瑜之呢?温瑜之又是怎么想的?崔嘉宝冷眼瞧着,只觉得温瑜之待周宁要殷勤些,可也守着礼,看不出来对她二人有无情愫。 温瑜之赴京备考,温家人却留在了抚州,一来是他一双弟妹都在白鹭书院求学,二来是京中贵人多,怕冲撞,还是留在抚州自在些。若温瑜之考得功名,前途已定,再接不迟。 温瑜之这一走,温家只有一双幼子幼女和寡母当家,怕族人趁机刁难,温瑜之便将家人托付给了崔崇安,借崔、周两家的官威镇压。 崔崇安自然是将温瑜之的嘱咐记在心上,但没想到还赔了一个妹妹进去,崔嘉惠常去温家,说是和温瑜之妹妹投缘,倒也照看了这一家老弱不少。 崔崇安不若崔嘉宝细腻,且许多事只有崔嘉宝见着了,他倒没往别处想,只想着她一个人回来不放心。但凡崔嘉惠去了,他便去接,也拜访一下温母。 温家并不富裕,不像崔、周两家,有重重叠叠的庭院。这还是温瑜之尽力保下的家产,熟悉的几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的家事。温父早亡,弟妹尚在襁褓之中,温母柔弱,努力护着长子,家产却被族人瓜分。温瑜之便看着平日可亲的族人一下换了一副面孔,强取豪夺。后来温瑜之发了狠,才保住了点东西,又入书院,过了童生试。族长见他大有可为,才一改原先不理事的风格,主持起公道来。 温瑜之得了那些东西,任住在这小院子里,只做不时之需。对着那些族人,见着也先带三分笑。不说别的,温瑜之能走到今天,崔嘉宝是极为佩服他的。 温母对崔家三兄妹已是极为熟悉,见是他俩,面上便带出笑来,连忙请人进门。 温母拉着崔嘉宝的手,也不忘另一边的崔崇安,谢道:“前些日子那事,真是多谢你了,瑜之不在,若是没有你,我们这一家子孤儿寡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崔崇安在外极为正经,笑的风度翩翩,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当年温师兄也没少照顾我,都是应当的。我想着好久没上门了,便来见见伯母,顺带还要接嘉惠家去。” 温母连连道:“都是我不好,天色竟这般晚了,不该纵着幼仪缠着嘉惠。” 温母感念崔家兄妹,但心中又有些自卑,从来不敢留饭。 温母领着两人去温幼仪的屋子。 温幼仪年岁尚小,也不用避讳什么。崔嘉宝便见崔嘉惠正带着温幼仪做女红,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崔嘉惠抬头见崔嘉宝捂着嘴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教了。温幼仪连忙站起来朝他俩行礼,道:“崇安哥好,嘉宝姐好。” 崔嘉宝走过去坐在温幼仪另一边,拉着她重新坐下,道:“让我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温幼仪兴奋道:“嘉惠姐在教我绣兰草呢。” 崔嘉宝又笑。 崔嘉惠左手从温幼仪背后绕过去戳了崔嘉宝一下,示意她适可而止。崔嘉宝表示自己就最后笑一下,尔后紧紧抿着唇,强行忍笑。平心而论,崔嘉惠的女红进步了许多,教初学者还是绰绰有余,但一想到她曾经最不耐烦做这种细腻活,崔嘉宝便停不下来。 直到崔嘉惠有些恼了,崔嘉宝才真正停下来。要指点,崔嘉宝仍能说个一二三四五,但此时做这个未免太讨人嫌了。崔嘉宝只笑着夸了两句,问道:“这是做给谁的?” 崔嘉惠抓紧手中娟帕,听温幼仪答道:“还在练呢,但这是我绣的最好的一个了,想给哥哥做个荷包。” 崔嘉宝看向崔嘉惠,崔嘉惠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第40章 拜别 崇武淘气, 用完饭便在一边玩着崔嘉宝的袖角,也不用力,只轻轻一拉,松开, 复又一拉。崔嘉宝被他闹得没脾气,又舍不得骂他。两兄弟正是用功的时候, 平日也只有晚膳时放松些。 小周氏对两兄弟向来严厉, 此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崇文看不过眼, 将崔嘉宝的袖角拯救出来。 崇武暗骂崇文“假正经”, 崇文施施然坐端正, 连个眼风也不分给他,把他气的不轻。 崔语堂则说起返京一事。 私心里, 崔嘉宝是不想回京城的,京城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反倒是来抚州以后一家人才过的松快些。但这件事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只能多加准备。 崔语堂给自己斟了杯酒, 叹道:“这一次是铁定要回去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周氏问道:“可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怎么好端端地调你回京, 二哥那儿恐怕还要再待上几年,大哥才好去活动活动。” 两人并不避讳几个小的, 起初是小周氏带着崔嘉宝听。崔语堂习惯后,在其他几个孩子面前也便放开了,久而久之, 一家人也就习惯了晚饭后商量些大事。 崔语堂点头,复又摇头,道:“我这信去是去了,但没个定论,许是我外祖那边施了力。” 小周氏垂眼,她极喜欢抚州的生活,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干什么崔语堂也由着她。白鹭书院又是一等一的书院,几个孩子在那里她也放心,学风一盛,青年才俊也多。在京中见多了后宅阴私,她也不那么在意身世,只想挑个身家干净的,给孩子们婚嫁之事可考虑的选择便多了。 可她一直顾虑着以后回京的可能,这一天终归是来了。 小周氏道:“那头不愿意你外放,但你一旦外放,她只有不想你回去,先把世子位定下的道理,哪有特地早早把你抓回去碍眼的?定是你外祖家了,要你回去争权夺利呢。” 崔语堂苦笑。小周氏这话虽刻薄了些,但理是那个理。高氏死的早,他和外祖家的关系不近不远,但若是可以,向来外祖家是想他继承老侯爷位置的。 “我又不想争……” 小周氏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你不争,也要看她信不信,况且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有你不争的余地吗?看看你膝下子女,你不争,他们哪有好日子过?” 小周氏一开始训崔语堂,崔嘉宝几人便低着头,虽然一个个耳朵都竖高了,但面上的避讳还是要有的。崔语堂看着一溜烟的脑门,有些想笑,心里方有点刚强,他知道小周氏说的没错,他不顶上,他的子女便没有好日子。 *** 崔嘉宝满心惆怅,一转眼,她在白鹭书院也待了快四年。当初还是个对什么都新奇的新学子,现在已经成为像当初薛明泽一样的人物。不过她没有他的冷面镇压人,倒是进了理事庭,担任的是乐理班的学掌。 想来也有些好笑,当初连乐器都认不全,只会磕磕绊绊吹陶埙的人,现在也能成为指导小不点的人物了。 这些先生于她都有恩,如今她快要离开,自然要一一当面拜别,方显庄重。 先去找了御术课的先生,她和两位先生都极为熟稔,谈性一起,便耽搁了好些时光,到了最后,双方都有些怅然,却也只能你祝我前程似锦,我祝你万事如意。 崔嘉宝还去看了看流朱,流朱已经不是当初半大马儿的样子,现在也分给了别人学习时骑乘。但她还记得它当年的模样,和那个扶她上马的人。流朱的个子大了,性情却一点没变,温顺的很。 她理了理流朱的马鬓,道:“我要走啦,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当初牵你见我的人。” 流朱的黑眼睛湿漉漉的,似乎听懂了一样,低头在她掌心蹭了蹭,好像在安慰她。 崔嘉宝笑的露出颗小虎牙。 崔语堂送她的那匹马叫流碧,想来也是不能带走的,她想留给周宁,若是周宁不要,便送来与流朱作伴吧。这些年她的骑射突飞猛进,流碧和董明月都占了一大份功劳,她看着这空无一人的演武场,有些心痒痒,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最后拍了拍流朱,道:“最后一次见面,就当是老朋友说说话,哪有骑你身上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流朱嘶鸣一声,好似极为赞同,崔嘉宝笑脸盈盈地将它牵回马圈。 射御不分家,已见了御术课的先生,自然是接着去见射术课的先生。吴先生正在授课,此刻让那些姑娘分组练习,见到崔嘉宝有些惊讶。崔嘉宝算是她最为出众的女弟子之一,这些时日见她请假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此刻却看她好端端地出现了,才知道她是来告别的。 吴先生倒是潇洒人物,挥挥手道:“你别看这山高水远,有缘自会重逢,若是不能再见,那便看开些,好歹有过一段好时光。只可惜你要回京城,京城这地方,真是讨厌得紧,只怕你不能像在这里自由自在。” 吴先生将她搂在怀里,笑道:“赶时间吗?” 崔嘉宝愣了愣,她今日是专门来拜别的,倒是有充足的时间,便点头。 吴先生道:“那帮我一起带带这个班。” 崔嘉宝:“……” 她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去给大家纠正动作。 带完这个班的时候,崔嘉宝有些累了,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先去找了吴先生,早知道便该放最后,就算是疲了倦了也可以直接回家休息。 和数术先生倒没有聊太久,毕竟她表现不温不火,既不是于此道惊才绝艳,也不是成天惹是生非的,先生对她没太多印象,平平淡淡便完成了这次拜别。 下一个离得近一些的是教礼仪的林先生。崔嘉宝学的不是拔尖,但林先生的要求都踏踏实实做到,且以林先生对她自己的要求,绝不会有什么她不认识的学子。 听完崔嘉宝的来意,一向严肃的林先生竟笑了笑,道:“你这个拜别我却不能接受。” 崔嘉宝怔了怔,瞪大了眼。 林先生含笑点头,道:“受人之托,我不久也要回京,想来还有再见的机会,你有心了,很好。” 崔嘉宝这也有些欣喜。她离京四年,对那里已很是陌生,且住进那定安侯府,只怕天天都有硬仗要打,有个熟悉的人总归心安些。 她欢欢喜喜地离开林先生这儿,在乐理先生和书画先生中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先去乐理先生那儿,毕竟王先生兴致一来便让人喝酒,实在是消受不起。 这一路上碰到不少学子,见了她都弯身问号,便是那年纪比她大上一些的少年郎,因为入学晚,也要红着脸叫她一声“师姐”。崔嘉宝一个个笑眯眯地回礼,也不嫌麻烦,终于是见到了乐理先生。 乐理先生又在捣鼓新的乐器,见她来了,招她来试。她还来不及开口,便被逼着弹起这四不像。先生听着音色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松,满意又不满意的样子,崔嘉宝看得心中无奈。在先生指导下,她对各种乐器都粗通一些,专修七弦琴,也不忘老本行,把玩起埙来是极为拿手。 先生什么都好,就是专研起乐器来便丝毫不理外界事。 崔嘉宝也不指望他有反应了,只能将该说的都说一边,先生果然是嗯嗯啊啊地糊弄过去了,认真地看起新做出来的玩意儿,琢磨着怎么改,挥挥手让她先退下。 崔嘉宝哭笑不得,想着等他做完了估计就能反应过来,再看了先生最后一眼,便顺着他的意出了门去。 最后便是王先生,找到王先生的时候,他又在喝酒。 崔嘉宝觉得自己今天因为先生们叹的气真是比往常一旬都多。她第一次见王先生,他喝酒,她兴许是最后一次见他了,他又喝酒。 也难为他总能克制着清醒上课,而不是酡颜醺醺然。王先生见她,道:“阿宝过来,听说你要回京城去啦?” 崔嘉宝乖乖过去,点点头。 王先生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个个都往京城跑,有的更过分啦,居然跑去边关,抚州有什么不好呢?” 崔嘉宝失笑,道:“抚州很好。” 王先生摇摇头,叹气道:“再好也留不住你们啊,行了行了,老规矩,喝酒作画题诗,算你孝敬先生的。” 崔嘉宝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无奈,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喝了酒。这些年来,她酒量有涨,但也架不住王先生这劝酒法,感觉手都开始晃了,她连忙拒了。 也不知怎地,听王先生提起边关,她心中便有一副画卷,不画不行。 千军万马前,我自拉弓射日。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王先生看她笔法气势连连点头,只觉她水平日益增长,一副画眼见就要成了,崔嘉宝开始题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王先生气的想打她,道:“做什么又题人家的诗?还老挑不对画的那种!” 崔嘉宝自然是故意的,朝他一笑,便飞快地跑了。 王先生象征性地追了几步,失笑地停了下来,越看那画越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薛哥哥不在的日子里,我大概就这样让他字里行间地刷存在感啦233 第41章 归京 先是送走了董明月, 现在崔嘉宝和崔嘉惠也要走了,最难过的莫过于周宁。这几年来,就连互相看不顺眼的崔嘉惠和周宁都成了好友,更遑论和周宁关系最好的崔嘉宝。周宁眼睛都哭红了, 全然一副小女儿的情态。 崔嘉宝想笑话她,自己却也有些想哭。不知道何时才能和周宁再见, 她们年岁渐长, 只怕再相见时已嫁为人妇,到时候来往便不如现下肆意。但周宁显然不会想这么多, 崔嘉宝也不想说出来让她再平添伤感, 只故作欢喜哄她开心。 周治也终于过了那个狗憎人嫌的年纪, 虽然还是羞于承认过去,但人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顽皮, 也可能是三番五次恶作剧被修理惨了的原因。虽然嘴上恶声恶气,但不舍的情状还是从眉宇间露出。 也许是离别的原因,崔嘉宝看周治也顺眼了多,真情实意地道了别, 惹得他别过脸去。 因着离别,崔嘉宝一路上都恹恹的, 她本来又晕车,竟在路上病了一场, 小周氏便将冬青派来照顾她。 崔嘉宝病得模模糊糊,睁眼时看到一个瘦高瘦高的丫头,觉得有些眼熟, 迷迷糊糊道:“是你?” 冬青手脚麻利地拿湿帕给她润着脸,笑道:“姑娘乖,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冬青被小周氏选中后本就欣喜若狂,小周氏还说要让她去学医,这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她知道自己不算聪慧,面容也不出挑,本只打算手脚勤快些,让人挑不出错就是。谁知有了学医的机会,学好医术,那多半是要以医女的身份充当姑娘的陪嫁,有了一技之长,在姑娘身边的位置也就稳固了。 是以,冬青这些年学的很认真,小周氏也不是要她当什么大夫,但最基本的都得学会,她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医术是学了,小周氏本还想再□□她一段时间,但崔嘉宝这病来的突然,小周氏想想就将她放过来了,以后她便留在崔嘉宝身边。 冬青给崔嘉宝诊断一番,便知道她并无大碍,不过是晕车再加上心中郁结,这种病只要好好休养一下,很快便能恢复过来。然而现在是在赶路,每日颠簸,也难怪崔嘉宝越病越昏沉了。 冬青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减轻崔嘉宝的症状,让她好受些,心理上的负担也轻些,等到了京城再好好的躺上一两天,便能恢复元气。 现在不好熬药,冬青能动用的手段便只有穴道按摩。好在她学的认真,师傅的手法更是一点不落地学了下来,欠缺的只是点对力道的掌握罢了。这一套对崔嘉宝也着实惯用,眼见她能睡的好了,冬青这颗心才微微放下来。 *** 去的时候三三两两,回来的时候却是一大家子人。张氏似乎无意在他们回来的当日给他们个下马威,竟和老侯爷一起出来热情相迎。 崔嘉宝此刻还是精神不济,好在下车时冬青给她按了几个穴道,现在才不至于太过昏沉。她有好几年没见到张氏了,现在看她,似乎一点没变,五十多岁的人了,头上青丝依旧,满面红光。想来她们不在的这几年,张氏过得是极为惬意。 崔敏达的精神看起来比张氏差多了,他两鬓上已有些花白,神情严肃,看见崔语堂重重咳了下,崔语堂低眉垂眼。 张氏则是径直走向崔崇安,抓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地说他黑了瘦了。崔崇安满心不适,但面上还是笑的可亲,仿佛多亲近她这个祖母一样。崔嘉宝和崔嘉惠见状往他身后一躲,却还是没躲过。大房的常氏一把拉过崔嘉惠,三房的裴氏则是将崔嘉宝搂在怀里,夸她模样可人,裴氏的力道大得很,崔嘉宝只能仍由她拉扯。 后面还站着一排侯府的孙辈,有的礼仪分毫不错,有的已经不耐烦了。 崔嘉宝对着这么一大家子皮笑肉不笑的也很辛苦,想着她们把人堵在门口是恶心谁呢?过了许久,常氏才装作想起来一样,道:“把人堵门口做什么,二弟一家舟车劳顿的,想来也是辛苦了,快往里迎一迎。” 裴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似乎不大满意,但也没说什么。 崔嘉宝她们总算不用再在府门外站着,被引着进了厅。老侯爷似乎有话和崔语堂说,刚进厅没多久便将崔语堂叫到书房谈话。 张氏的脸色不若刚刚好看,适逢婢女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便勃然大怒,将茶杯扔到婢女身上,那茶也泼了婢女一身。 “怎么做的事!这般滚烫的茶是要烫死老身吗?不上台面就是不上台面,我就不该将你提上来,什么人就该待什么位置!” 茶杯摔到地上碎成一片片,那婢女也不顾地上尖锐,连忙跪下磕头求饶。崔嘉宝见她膝盖处都洇出一片红迹来,显然是受伤了。 张氏指桑骂槐过后也不看那侍女,裴氏便站出来一唱一和道:“没眼力见的,还不快把人拉下去发落。” 裴氏走到张氏身边,轻轻拍她的背,似乎在给她顺气,嘴里道:“娘,你别气坏了身子,这哪是你的问题呀,有的人,再怎么帮扶也是天生不成气候。” 崔嘉宝倒庆幸起崔语堂被崔敏达叫走,若是让他在这听裴氏和张氏的冷嘲热讽,指不定要被气坏。 小周氏唇角微翘,冷冷一笑,自顾自地喝着茶,一点被影响的样子都没有。 裴氏拍的手都僵了,见小周氏不搭碴也没办法,张氏眉头微皱,道:“行了,下去吧,难得老二一家回来,大家也许久没见了,都好好见见。” 张氏这话说的她们跟远房亲戚一样,崔嘉惠的脸都有些冷了,好在抚州这些年把她的性子磨平了些,不至于当场发火。 三房为嫡,大房为庶,但这见面还是按着齿序来。大房当家崔语庭是庶出,平日里不声不响,如今是兵部主事,正六品,比崔语轩还要低上一等。崔嘉宝观他眉宇间皆是郁气,妻子常氏倒像个会来事的,笑意盈盈。 崔嘉宝从前和大房、二房的人解除都不多,这几年更是忘了七七八八,但还记得大房有两位姑娘。年纪大些的叫崔嘉秀,今日不见她,算算年纪应当是出嫁了。此刻在一边的,面容白净,还有些圆润的应当是二姑娘崔嘉娥。 崔语庭膝下并无庶出子女,长子崔崇宜如今已娶妻文氏,次子崔崇平刚刚行完冠礼。这一家子除了常氏以外都表现得十分沉默寡言,倒让崔嘉宝舒服不少。 尔后出来的便是三房的崔语轩。崔语轩年纪轻轻,便已当上户部的郎中,正五品的品级和崔语堂相同,当京中的正五品和外放出去的正五品可大不相同,更不用说是户部这种捞钱的部门了。 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崔语轩微微一笑,透着股成熟男子特有的魅力,态度有礼挑不出错,似乎没怎么将她们放在心上。三房子女不少,裴氏所出便有崔嘉芸、崔崇德和崔嘉茗三兄妹。 崔嘉芸已过及笄,面容秀丽,抿唇而笑,看起来极为端庄大方。崔嘉宝记忆里,这位三姑娘向来是个举止挑不出错的,她极受崔语轩看重,说是天资聪颖不输男儿,不知现在是不是还是这样。 崔崇德十三岁的年纪,眼神止不住地在崔崇安身上打量,对她们这些姐姐妹妹没有一丝兴趣。若不是裴氏拉着他,只怕他要凑到崔崇安跟前了。崔嘉宝看了有些好笑,又有点好奇,不知他们有什么渊源,打定主意回去要问上一问。 七姑娘崔嘉茗的神色最差,崔嘉宝略一观察,便知是她和崔嘉惠姐妹俩的衣着惹了她的眼。抚州位于江南一带,最是繁华,有什么时兴的东西都是从那传出的。她和崔嘉惠虽然不到痴狂的地步,但身处那样的地方,该有的都会有。 眼下身上的衣服、首饰,一看便是精致的不得了的,再加上她姐妹俩容色出众,更是被衬得人比花娇。 崔嘉茗一看也是认真打扮过了,崔嘉芸大方雅致的打扮在她身边都被衬得过于素淡,但却硬生生地被她姐妹俩给比下去了,也不怪她神色难看。 三房还有一对庶出子女,六姑娘崔嘉含微含着胸站在七姑娘身后,小心翼翼的样子。崔嘉宝一不小心多看她一眼,她便受了惊一样,朝她微微一笑又立马低头。 她手里牵着弟弟崔崇星,崔崇星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只有九岁,苍白瘦弱,细细的脖子顶着个脑袋,看起来便很辛苦。周治九岁的时候要多混蛋就有多混蛋,身体也十分强健,可看崔崇星的样子,倒像崇文、崇武七岁时多一些,甚至还要更胆怯一些。 崔嘉宝看的心中一叹,也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还有两个姑姑,都是张氏所出,大姑姑叫崔婉,嫁了杨安伯府的人,小姑姑叫崔玫,嫁去了张武伯府,想来是不会因为她们特地回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白鹭书院副本1/1】 【定安侯府副本载入中……】 写迟了对不起QAQ 到这一章老温的CP已经定了,接下来的走向就会很明确啦 第42章 刁难 阔别许久的人都重新见了一遍, 张氏还不打算放走人,只笑眯眯地对小周氏道:“老二家的,你和老大家的、老三家的都好好说说话,毕竟是妯娌, 这么久不见定有一肚子话要说,孩子那边让她们自己玩去。” 小周氏不能当面顶撞, 只好笑着应下。 崔崇安被早就等着的崔崇德拉走, 剩下的几位少爷似乎不怎么想动,但又不愿意违背张氏, 便慢吞吞地走着。 崔嘉宝和崔嘉惠则被崔嘉芸笑眯眯地请去她房中说话, 其他几位姑娘只能跟着。 总之便是不让她们回房休息。 崔嘉惠倒无所谓, 但想起崔嘉宝还病着,便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崔嘉宝捏捏她手,示意自己无事,心里却有些郁闷。说是回家,却弄得像寄人篱下一般, 也不知这日子何时到头。 几人围成一桌坐了下来,崔嘉芸让人上了些点心, 笑意绵绵。见崔嘉茗带头吃了,崔嘉惠便也捻起一块来用了, 她虽厌烦她们拉着不放,但也没有亏待自己肚子的道理。 崔嘉宝见她神情便知她心中的想法,掩嘴一笑, 也跟着吃了起来。崔嘉芸说了一通话,将她姐妹俩都在埋头苦吃,怔了一下,又很快笑的温柔如水,也不与她们计较。 崔嘉茗却看不惯,她平素最崇拜崔嘉芸,哪见得有人这样无视胞姐,放下糕点就阴阳怪气道:“到底是从小地方回来的,一点糕点就把你们迷得,也不怕噎着。” 崔嘉惠糕点一放就要发火,崔嘉宝拉了拉她的手,温软道:“舟车劳顿,倒是又累又饿,这才吃多了些,让妹妹笑话了,既是这般,我二人也不敢在这献丑,倒不如回去睡上一觉。” 崔嘉惠也跟着道:“回了自个院子,吃块点心也不至于被说三道四。” 崔嘉芸轻轻拍了拍崔嘉茗的背,向两人道歉道:“嘉茗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俩千万别跟她计较。今天本就是想好好跟你们叙叙旧才将你们请来,若是让你们就这样回去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们不喜欢我们呢。” 崔嘉惠最讨厌这样上纲上线的,眼神盯着桌边的纹饰,不想搭理她。崔嘉宝无奈,只好回道:“姐姐若是这般说,那我便继续吃了。” 崔嘉惠被她逗笑,这才消了点气。 崔嘉芸见她们油盐不进,也有些暗恼,但她素来自持,面上笑意不减,只打量着她们,感叹道:“看看你们姐妹俩,若不是知道一个叫嘉惠,一个叫嘉宝,我只以为……” 她卖了个关子,无奈两人不买账,崔嘉惠闷头不看她,崔嘉宝好一些,也只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看她,似乎很期待下文的样子,却一个字都不说。好在胞妹捧场,问了句:“以为什么?” 崔嘉芸道:“以为一个叫倾国,一个叫倾城呢。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端的是倾国倾城。” 崔嘉茗最是爱俏,此刻听崔嘉芸这么说,最不满的就是她了。然而她仔细看了看二房的姐妹俩,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更是气得半死。 崔嘉惠鼻梁高挺,双唇丰满润泽,一双和崔崇安一模一样的凤眼多情婉转,双颊白里透红,透着股艳丽杀机。崔嘉宝和崔嘉惠五官里有些相似,却又是另一种感觉,杏眼纯洁无辜,鼻头小而圆润,透着点温润可爱的意味,唇角天生上翘,未语先带三分笑,气质沉静。 两人分开来看已是过分出众,合在一起便是日月当空,虽说一句倾国倾城有些过誉,但确实是千里挑一,万中无几。 崔嘉宝却是警惕了起来,她对崔嘉芸并不熟悉,但回了京凡事先带几分戒心总是没错的。她们既然回来,肯定要融入京中的圈子,崔嘉芸这个倾国倾□□头给了她们,真是没见面先让人厌上三分。就算有那等心大的,见了本尊后也只会觉得她们太过浮夸。崔嘉宝不知道崔嘉芸是怎么想的,但这根子她便要从这里斩断,一直带着温软笑意的脸骤然一冷。 崔嘉惠倒是最吃惊的一个,常日里她哪看过崔嘉宝冷脸,崔嘉宝便是不开心也只是郁郁寡欢,从来不会甩脸色给旁人看。 崔嘉宝道:“三姐姐,你这话我便不爱听了。我和姐姐于白鹭书院求学近四年,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也对得起我们付出的努力,你若是夸夸我们才学,我虽汗颜,心里倒也开心。夸这副臭皮囊却是几个意思?一个人若不是内里没有一点值得夸赞的东西,旁人怎么会昧着良心去夸那皮囊呢?” 崔嘉芸脸上的笑头一次僵了,她真没料到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听见旁人夸她貌美不是含羞而笑,反而像个老学究一样义正言辞,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肤浅了。 崔嘉惠有些懵,夸她貌美的多了去了,她根本没将崔嘉芸的话放在心上,且看崔嘉茗尚且憋着股气心里便乐得很。她心里嘀咕了下,不知道崔嘉宝怎么了,往日里她俩对镜臭美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无视皮囊之美的,但她还是跟着崔嘉宝,一副矜贵冷淡的样子,道:“正是如此,我虽才学不如阿宝,却也认为自己没有不济到要靠皮相拉分。” 崔嘉茗不知崔嘉芸打算,只觉得这两姐妹越看越不顺眼,处处与姐姐作对,生气道:“我姐姐不过客套客套,你们俩竟还当真了。且人家好心好意夸赞你们,你们怎么这般没礼貌?” 崔嘉宝此时倒是软了下来,道:“妹妹说的是,是我的不对。我实在太过讨厌那些只看皮相的人,芸姐姐方才一说,我热血冲了头脑,才反应激烈。我在这里给芸姐姐赔个礼。” 崔嘉芸能怎么样?她向来温柔大方,崔嘉宝都已经服软了,她也只有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 崔嘉宝则是话锋一转,道:“好在是自家姐妹,若是旁人,我一定要好好和她理论一番。” 崔嘉芸一笑,心里却只能将想法作罢。她见两人容貌,不是没有一丝丝妒意,但她知道自己前程不同,倒不至于为此失魂落魄。本想借此一夸,将她二人捧得高些,再放些传闻拉扯那几位,或许会吸引些狂蜂浪蝶也不一定,而那几位自恃貌美却被艳压一头的,也会因那些传言不满。到时候不用她出手,她二人也会摔得惨烈。 偏偏她们是这种性子,若真因为这个和旁人吵起来了,那几位难免疑心流言来源,到时候怀疑到她身上就不妙了。也罢,祖母只是让她慢慢磋磨,坏了她们名声,功非一日,以后寻机便是。 崔嘉芸心里想开,但到底刚刚失了颜面,心下有些不快。一直默默不语的崔嘉娥和崔嘉含听了那么一场有些坐立不安,崔嘉娥还好,到底是隔房的,崔嘉含则是心中一叹。 崔嘉娥顿了下道:“我还有些事……” 崔嘉芸像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提出要走一样,笑着打趣道:“二姐姐快回去吧,不然那嫁妆可就绣不完了。” 崔嘉娥脸上一红,睫毛低垂,不敢看人,嘴里结结巴巴道:“我……我……” 崔嘉茗撇撇嘴,微微有些不屑的样子。 崔嘉惠惊讶道:“二姐姐定亲了吗?” 崔嘉娥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还羞涩笑着。 崔嘉宝也笑着问道:“不知姐夫是哪一位?” 崔嘉娥害羞道:“还没有呢……是大理寺寺正之子,他姓宋,是个很好的人。” 见她这般害羞,又有种情窦初开之感,崔嘉宝和崔嘉惠互看一眼,真心实意地道了喜。崔嘉娥脸色比刚刚好看许多,笑着回房。 崔嘉含也想跑,却不知如何开口,崔嘉芸扫她一眼,笑道:“嘉含妹妹也有事?” 崔嘉含知道崔嘉芸丢了脸,未必想看到她,此时既然发问了,就是在让她走的意思,连忙编了个理由。崔嘉芸果然没多听就放她走了。 人都走干净了,崔嘉芸又不痛不痒地打起机锋,被崔嘉宝嘻嘻哈哈糊弄过去。几次过后崔嘉芸便不爱说话了,反而叮嘱着崔嘉茗带她们俩玩。 崔嘉茗看她们俩身上的裙子特碍眼,早就想了十几种毁掉的方法,听姐姐发话,立马兴高采烈地接下,非要拉着她俩去扑蝶。 崔嘉惠看她们折腾人折腾不停,就想拍桌发火。崔嘉宝却知道,该忍还是忍,说到底人家打的是久别叙离情的幌子,别落了口实。 崔嘉惠低声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不好就别忍了,那些哪有身体重要。” 崔嘉宝心中一暖,低低应了声,但她看起来省心,实际上却是最乱来的一个。她眼下已有些昏沉,若是再不睡只怕要昏过去。崔嘉芸姐妹俩甫一见面就动作不断,崔嘉宝多少被惹出火气,怎么着也要给她们留个印象,换个短时间清静才是。 崔嘉宝毫无力度的推拒,只让崔嘉茗更想拉着她,这么走动了没多久,崔嘉宝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崔嘉惠身上。 第43章 侯爷 崔嘉惠吓坏了, 连忙接住崔嘉宝,看见一旁的冬青,立马叫道:“还不过来!” 顾及到车队的行进速度,分了一批下人由总管带来, 崔嘉宝身边只有月夕和冬青,此刻月夕正在整理宅院, 只有冬青跟在了身旁。 崔嘉芸虽然没有亲自带着她们走动, 却也在一旁凉亭里坐着以防万一,此刻唬了一跳, 连忙跑了过来。 崔嘉惠和她身边的丫鬟月牙早已将崔嘉宝扶在怀中, 冬青正在为她检查。 崔嘉芸此刻却有些回过味来, 见崔嘉宝倒下时恰好倒在崔嘉惠身上,更认定她是装晕。园子里人多眼杂, 若是放任她这么晕,这个闷亏她是吃定了。 思及此处,崔嘉芸示意身边的人接过崔嘉宝。 崔嘉惠怒喝道:“谁叫你们动来动去的了?没看到冬青在给阿年诊治吗?” 那几个丫鬟惊了惊,回头看崔嘉芸。崔嘉芸有些不满, 面上仍打着太极,道:“总不能让阿宝妹妹一直在这, 天音、碧琴毕竟对地方熟悉些,先让阿宝妹妹到我床上休息, 我派人去请大夫来。” 崔嘉惠冷冷道:“不用了,我们自己有医女。” 冬青适时道:“五姑娘这是劳神过度,前些日子舟车劳顿已有些伤了元气, 适才又与几位姑娘谈天费神,最后又被七姑娘……实在是受不住了,这便晕了过去。” 路上崔嘉宝便交代过了,回了侯府,便要按侯府的齿序来。好在冬青在抚州时也不怎么在府中当值,改起口来倒快得很。她给崔嘉宝把完脉便下心来,知道她只是倦极了,说时也实话实说,只不过掐头去尾,倒有几分意思。 崔嘉芸心中暗恨,只觉这一场是早就谋划好,正要说些什么,被挤到一旁的崔嘉茗却冲上前来,骂道:“装模作样,哪有这么容易晕倒的?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姐妹俩怎么为难你们了呢!” 她说着便去掐崔嘉宝,用的是最痛的拧法,只捏起薄薄一层皮,狠狠一转。她笃定崔嘉宝是装的,就是要将她掐醒。崔嘉芸早在她上前便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犹豫了片刻,崔嘉茗便直接动手了。 崔嘉惠憋了一天的气,见她这样直接受不了了,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崔嘉茗懵在原地。崔嘉芸见事不妙,连忙上前道:“嘉惠,你怎么能动手打阿茗?” 崔嘉惠打完后便冷静了下来,抬起崔嘉宝的手在她们面前晃了晃。崔嘉宝皮肤白皙,又是容易留痕迹的体质,学弓箭那会儿便天天被弓弦磨得不轻。刚刚崔嘉茗显然是下了狠手,此刻崔嘉宝小臂上被指甲掐出的痕迹极明显,还破皮流血,看着便疼。偏偏崔嘉茗做到这地步,崔嘉宝还是一声不吭,不是极能忍,便是真的昏过去了。 崔嘉惠冷笑一声,道:“七妹妹不知敬姊,显然是三姐姐平日里好说话给惯坏了,我素来是个严厉的,三姐姐不教,那便由我来教。” 崔嘉芸知道今天是没法善了了,崔嘉茗深受裴氏宠爱,但凡她出个问题,裴氏便要寻她麻烦。她心中厌恶至极,却不得不好生哄着崔嘉茗。崔嘉茗看起来对她这个做姐姐的言听计从,但哪一次不是要她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她才肯听话? 现在崔嘉茗受了委屈,虽然她不在理,但依她的性子,定然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崔嘉芸只能站在她这边,不然回去裴氏定要说她胳膊肘往外拐。崔嘉芸头一次强硬起来,仗着人多,硬生生将崔嘉宝扶了去,道:“不管怎么样,先让五妹妹到我房里休息去。阿茗也只是见五妹妹说晕就晕,担心过了头,这才下手不知轻重,四妹妹这巴掌,怎么说都过了。” 崔嘉惠没和她去争,她也觉得先给崔嘉宝找个地方躺要紧,但面对崔嘉芸的扭曲黑白,还是轻嗤了声。 崔嘉芸淡定的很,事已至此,她一个处理不好两头都要落下埋怨,还不如直接闹大,让裴氏自己给她的宝贝女儿讨个公道。张氏见了,也不会因为她没把事情做好而对她失望,只会更看不惯崔嘉茗的胡搅蛮缠。 崔嘉芸开口道:“三妹妹若是不满意,便将这件事交给祖母来处理吧。” 崔嘉惠最不相信的,便是这个祖母了,但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想着小周氏也在,轻易不会让她姐妹俩吃亏,便应了下来。 *** 这边崔语堂和老侯爷不冷不热地说着话。 崔语堂琢磨着老侯爷的话,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思来想去,张氏当初派人截杀他们的事到底是触怒了老侯爷,现在是要给他做脸呢。 老侯爷收到信后没有发作,查明属实后也强自按捺下来,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他多少能肯定,下此狠手的就是他的枕边人。 崔敏达迟迟不定世子之位,很大的程度上就是在考量这个位子交给谁,其他两个儿子才能过得好。老大虽是长子,但身份上到底低了些,抗不过老二、老三,是以他一开始就没想过。 主要犹豫的便是老二和老三。 他前些年和忠信侯走的很近,不敢轻易撕破脸,是以对张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却自由得多。他打算先提拔提拔二房,敲打三房,再观察一段时日,总之他身体还康健得很,熬得起,绝不能让那种老子刚死,儿子们便斗得鱼死网破的事发生。 两人这边说着话,门口守着的低斥了句:“哪个院子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崔语堂循声看了一眼,发现是小周氏身边的芳信,一下便站了起来。 老侯爷喝了声:“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崔语堂看了看老侯爷,不说话,就跟以前犯了错被他训时一模一样。 老侯爷叹口气,嘟哝了句:“这么大人了,孩子都要成家立业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让人进来。”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守门之人说的,芳信便被放了进来。 芳信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垂头道:“五姑娘刚刚在三姑娘那儿昏了过去,七姑娘掐了五姑娘一把,四姑娘气不过,便打了七姑娘一巴掌,现下闹到了老太太那儿去。老太太要罚四姑娘,夫人让我来看看您和侯爷说完了没有,若是说完了,便请您过去。” 芳信见要在老侯爷面前讲,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个遍,此刻低眉顺耳。 老侯爷对这些小女儿家的事不感兴趣,但正好借这个机会表明一下态度,也不会太过激进,逼得张氏跳脚,想到这里,他便对崔语堂道:“走吧,我随你去看一看。” 崔语堂有些傻了,崔敏达从前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没多管,此刻居然要去插手孙女间的事。但他没说话,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张氏高坐上首一言不发,裴氏正搂着崔嘉茗发火,说什么也要张氏好好罚一罚崔嘉惠。冬青留在崔嘉芸那儿照顾崔嘉宝,但将情况告诉了崔嘉惠,此刻小周氏心中不慌,但面上却一副担心至极的样子。片刻间便红了眼眶,只说是担心崔嘉宝,拉着崔嘉惠的手,理都不理裴氏。 裴氏提崔嘉茗被打,她便哭崔嘉宝被磋磨地晕了过去,还被当妹妹的伸手掐了一把。两边又是哭声又是叫嚷声,张氏被烦得头疼,只觉得脑子要炸开,怒喝道:“够了,都给我住嘴!” 这声音停了一瞬,又冒了出来,但细细弱弱的。 张氏先前袖手旁观,是想看看和从前大不相同的小周氏现在有几斤几两,见裴氏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还被逼得像泼妇一样,张氏心中便多有不满。但她终归是三房的人,张氏自然不能坐视她们被欺负。 然而张氏还没开口,老侯爷便带着崔语堂来了。 张氏的眼便眯了起来,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到底是谁把崔语堂给弄回来的。同床共枕三十多年,她曾经以为自己将这个人看的透透彻彻,可临到老了,才发现是一场笑话。现在,竟是连内宅的事都要插手了吗? 老侯爷径直走到张氏身边坐下,问道:“阿宝怎么样了?” 家中小辈太多,她们又在抚州待了几年,老侯爷自然分不清楚谁是谁,但来的路上问了问芳信,这便记住了。 这一声听在张氏耳朵里却更难受了,她面色平淡道:“请的大夫还没有来。” 老侯爷皱眉,道:“这么要紧的事请个大夫到现在都不来,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争论些什么!” 要不是老侯爷刚刚才到,裴氏就要以为这是指名道姓地骂她了,脸上一下火辣辣起来。看着张氏难看的神色,裴氏知道,老侯爷这是要站在二房那边了,她悄悄地往一边挪了几步。她先前嚣张,是知道张氏会帮她,可不敢在老侯爷面前耍威风,一不小心就要丢个大脸。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关于每一个人物都会做人设,然后有时候一些线会发现用不到,就在这里讲啦。无关洗白,做过的事就是做过的,只想说每一件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大周氏生崔崇安的时候,很顺利,不像是头胎。 怀上崔嘉惠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次肯定也很顺利。 生崔嘉惠的时候,她难产了,最后嬷嬷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生产后她身下恶露不断,大周氏清楚地感觉到,她要死了。 大周氏很害怕,每天深夜都在哭泣。 她突然想到,她的生产本应该顺顺利利的,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如果是的话,如果是的话……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的孩子还那样小。 崔语堂还很年轻,他会续娶,娶来的女子不知和谁一条心。 大周氏感受到了比死还让她害怕的情绪。 她想到了一个人,那样依赖她,那样喜欢她的一个人。 大周氏求崔语堂,求她母亲,唯独不敢去见那个人。 她想,她出落的这般好看,若是没有她这个请求,未来会很…… 大周氏不敢再想,她看着一双子女稚嫩的脸庞,知道自己要怀着那样的愧疚死去。 第44章 流言 直到大夫来看过了, 说崔嘉宝确确实实是昏了过去,要好生休养几天方可。大夫心细,还顺手开了瓶伤药。 裴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暗恨那大夫多事。 老侯爷却问道:“听说小七被打了?” 裴氏有些不满, 老侯爷能叫出崔嘉宝的名字,叫崔嘉茗却只称排行。但好不容易有个告状的机会, 连忙添油加醋了一番。 老侯爷却道:“给我看看小七的脸。” 裴氏一直将崔嘉茗搂在怀中, 听了这话,连忙让崔嘉茗走到老侯爷跟前去。崔嘉茗手还捂着脸, 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忘瞪崔嘉惠一眼。 崔嘉茗把手拿下来, 好让老侯爷可以看个清楚。 然而崔嘉惠不像崔嘉宝,学骑射时都兴致缺缺, 到了最后也只是勉勉强强合格,力道比平常女儿家也大不了多少。再加上她没往死里下手,崔嘉茗当时疼得很,现在连一点红肿都没有了。 裴氏一下傻了眼。刚刚崔嘉茗又气又哭, 她光顾着安慰和讨伐小周氏,也没注意到这伤竟已看不出痕迹。 老侯爷没说话, 裴氏已然不敢说话。 张氏喝了口茶,道:“还好掌掴不留疤, 不然小姑娘家家脸上留疤,以后可怎么办?小四真是在外面学野了,这么没规矩!怎么往自个妹妹脸上招呼。” 老侯爷点头道:“嘉惠, 还不快认错!你祖母说的极是。虽说小七犯错在先,你身为姐姐训导她没错,但脸上精贵,我以前教训弟弟妹妹的时候,从不往脸上动手。” 张氏手微微一抖,好在她及时稳住,没将茶倒出来。 崔嘉惠却听懂了,老侯爷虽说让她认错,错的却不是教训崔嘉茗,而是用错了方法,她便爽快地上前请罪。 老侯爷满意地点点头,道:“行了,你们也别折腾人,老二这一房才刚回来,便让你们折腾倒一个。” 这下再明显不过了,老侯爷是把过错压在三房身上了,裴氏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 崔嘉宝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方才觉得有哪里不对,仔细一看,发现自己手上缠了绷带,便傻了眼。 冬青一直在一旁照顾她,刚刚又出去换了盆水,此刻进来见崔嘉宝已经醒来,便高高兴兴上前。 “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崔嘉宝朝她笑,双眼亮亮的,道:“睡了一觉,感觉畅快极了,可我这手是怎么回事?” 冬青道:“七姑娘怀疑您是装昏,用力掐的,看着就可疼了,我还担心你会醒过来呢。她这力道大的,便是寻常人睡过去了,只怕也会痛醒,到时候那装昏的名头可就安上了。没想到姑娘你愣是没有一点反应。” 崔嘉宝听出她打趣意味,也不生气,笑眯眯道:“这些天可不是把我憔悴坏了吗?哪有这么容易醒的。只她脾气也太坏了,居然就直接上手,要不是我当时昏着,不小心还手了可就坏事了。” 崔嘉宝昏的那么随意,是因为她知道她这一昏,三房多少是站不住脚的,她也不求什么,就求个安静。 冬青看她嘴唇都有些干燥了,还在说话,连忙端来一杯水让她润唇,嘴里道:“姑娘没动手,四姑娘可动手了。” “哎呀,坏了。” 崔嘉宝忘了崔嘉惠这一茬,她当时毕竟不舒服,考虑时竟忘把崔嘉惠的脾气给加进去了。 冬青没让她白担心,连忙把后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崔嘉宝只觉老侯爷的态度值得推敲,但他对二房的偏颇毫无疑问是件好事。 崔嘉宝人既醒了,便先去小周氏那,恰巧崔嘉惠也在。 崔嘉惠一见她便横眉冷对,显然是生气了,小周氏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崔嘉宝一下认怂,讨好地看着她们俩。 小周氏知道她倔,一时半会儿掰不过来,叹口气,说起别的事来。 “昨个儿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 崔嘉宝疑惑道:“传成什么样?” 小周氏道:“怪就怪在,传的都是崔嘉茗性子恶劣,将姐姐给害晕了。” 这富贵人家的事,哪有那么轻易往外传的?多半是有人故意透出的风,而这内容,听起来便像是针对崔嘉茗的。要不是小周氏主动提起这件事,崔嘉宝都要以为是小周氏报仇了,更不用说跟母鸡护崽一样护着崔嘉茗的裴氏。 她们才刚回来,对人事都不熟悉,崔嘉宝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谁搞的鬼,也不知是出于好心亦或者是不怀好意。 小周氏却轻点她的头,道:“都说你伤神过度了,还成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说出来不过是支会你一声罢了,我们现在也没必要做什么。裴氏定然会有所反击,到时候再说。” 崔嘉宝没想到,这反击来的这么快。 不过一天的功夫,外边的流言就转了个风向,说的她身体娇弱,是个病秧子,常年不断药。这一来,便将她晕倒的原因推到她自己身上去了,还狠狠地抹黑了她一把。 崔嘉宝本就是偏羸弱的长相,虽然这些年身子骨比从前健壮许多,但骨架摆在那儿,怎么也看不出粗壮来。她肤色又白,和崔嘉惠的白里透红不同,带着点病气。 这流言一传,崔嘉宝走到外边,别人只怕又要信上三分。 崔嘉宝想,小周氏可有的愁了。 她如今年已十三,再过两三年便要定亲,可谁家会想要个病弱的媳妇呢?她总不能一个个跑到人家跟前,找个大夫来证明自己的健康吧? 但暗地里,崔嘉宝却有些高兴。 婚嫁难,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坏事,她甚至不愿意去想某日与个陌生男子成亲这样的事。崔嘉宝忍不住拿出那个随手携带的小金猴,摸了又摸,又轻轻笑一下。 她提醒自己,在小周氏面前可不能表现的那么开心。若是小周氏知道她不想嫁人,只怕每天夜里要愁的事情又要多上一些。 崔嘉惠因为这流言又气上一场,崔嘉宝只安慰她,道:“等她们见过我拉弓射箭的样子,就不会再怀疑我身子虚弱了。” 京中到底与抚州不同,贵女们也不兴什么骑射,她上哪找这个机会? 崔嘉惠又改成气她了。 崔嘉宝笑嘻嘻哄她。 这事这么一闹,侯府里便安静许多,大家平日里见面不过是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一番。张氏虽总爱在些小事上磋磨,但忍一忍也便过去。 崔嘉宝开心的是,总算能见董明月了。 董府如今是礼部郎中,从外地调回京中,还升成了正五品,是个着着实实的升官。礼部听起来像个空闲衙门,实际上却掌管了科举之事,多的是能做文章的地方,自然手中有权。 董明月知道她们入京之事,兼之前些天流言传的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在观望,她便大大方方地让董成济送来请柬。将二房兄弟姊妹几人一个不落地全请了。 崔嘉宝看着请柬便想笑,只道过了快一年,董明月还是一点都没变。 随着年岁渐长,崔崇文和崔崇武对嫡庶之别也了解得愈发深刻,心里不是有苦涩,但知道兄弟俩的处境比起旁人已是好了太多。 他们年岁小的时候,并不是所有宴会都能出席,有时小周氏会拘着他们。但等他们长大一些,拘的便越来越少了。而像现在这种场合,他们出席是毫无问题的。 两兄弟跟着崔崇安骑马,崔嘉宝倒是也想骑,但知道不能肆意,还是乖乖地和崔嘉惠坐在马车里。 崔嘉惠正在看指甲,她昨日让月牙新调的颜色,怎么看怎么满意,嘴里问道:“这几年我就没搞懂过,你怎么对骑射这么感兴趣,我只觉得手疼腿疼。” 崔嘉宝朝她眨眨眼,道:“因为我有个好先生。” 崔嘉惠没懂,也懒得继续问。 崔嘉宝无聊,照旧想要掀帘角,却听到崔崇安在外面跟长了眼睛在马车里一样,威胁她不准掀帘子。 崔嘉宝自然是不懂崔崇安心情的,隔着帘子做了个鬼脸。 崔崇安从前是守旧,现在却是出于崔嘉宝不能懂的哥哥的心思。自家两个妹妹长得都格外出众,他可不想让什么街道边、茶楼上知慕少艾的少年郎来个惊鸿一瞥,吸引了些狂蜂浪蝶来。 这心思崔崇安可不好意思跟姐妹两说,崔嘉惠安分些,只崔嘉宝是个小滑头,他只好在一边严防死守。 崔崇武傻头傻脑的,不知道崔崇安为什么不让崔嘉宝掀帘子,还想替姐姐求求情。崔崇文却瞪他一眼,低声道:“傻小子,姐姐长得太漂亮啦,崇安哥怕她被一些轻浮人士看了去。” 崔崇文这声音再小,离得不远的崔崇安和崔嘉宝还是能听见。崔嘉宝脸一红,却又没忍住笑出声,这笑声让崔崇安尴尬极了,恨不得把坏事的俩小子打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薛明泽刚入军的时候,因着父亲领了个不低的职位,大家心里都不怎么看得起他。 磨了一年后,那身功夫便彻彻底底转成战场上的杀招,发起狠来军营里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大家夸他年少有为,碍于冷脸无法接近他。 直到有人发现薛明泽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他特别爱做木雕,老是刻猴。 几个大老粗一合计,没战打回城的时候买了只猴给他。 惆怅于给小姑娘准备什么礼物的薛明泽:??? 第45章 公主 崔嘉宝到了却发现, 已有两位客人在等待。董明月趁着牵她手的机会在她耳边悄声提醒道:“待会你和嘉惠都别表现得和我哥关系好。” 崔嘉宝一头雾水,再看那两个少女衣着华贵,眉眼间自有一股雍容,透着寻常贵女没有的傲气, 只怕是什么天潢贵胄。这样的人会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董明月已经提醒得很明显了。 那个个子高挑些的, 是庄妃所出的柔福公主, 旁边脸蛋圆些的,是皇后所出的敏仪公主。崔嘉宝这些天也稍稍了解了一下当今的情况, 圣上后宫妃嫔多半家世不显, 皇后的娘家也是她登上后位后才慢慢发达起来。唯独萧贵妃, 是唯一一个身世贵重的,为威远公之女。近些年来, 太子和瑞王的冲突愈发明显。 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过了一圈,面上却分毫不露。 柔福看了看崔嘉宝,正想勾勾手指唤她们过来,就见董明月左边牵着崔嘉惠, 右边牵着崔嘉宝,一副极为亲昵的样子。她勉强把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压下去, 道:“两位妹妹好新鲜的人,过来我看看。” 柔福自认美貌难得, 但对着这两姐妹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快。但她不至于小肚鸡肠到为此发作,她自有感兴趣的地方。 敏仪见柔福拉住了崔嘉宝, 自己也不甘示弱,转头便抓住了崔嘉惠。董明月反倒被冷落在一旁,她倒不在意这个,只担心两个天之娇女会为难她们,眼一错不错地盯着。 崔崇安等人早被董成济请到另一边,和女客们分开宴请。 柔福撑着脸颊,仔细打量崔嘉宝。 崔嘉宝也不恼,静静看着她。 柔福问道:“我听闻你才刚回京中,你和明月很熟悉吗?” 崔嘉宝眨眨眼,道:“公主知道我刚回京,却不知道我和明月一样是从抚州回来,我们同窗多年,自然感情深厚。” 柔福揽起她的手,道:“白鹭书院吗?明月哥哥也在那里求学呢,看来你们很熟悉?也是,他可不就在隔壁宴请你哥哥么。” 好嘛,这两个公主是打探敌情来了,崔嘉宝不得不感叹一下董成济那张脸真是杀伤力十足。董明月虽说让她们俩装作和董成济不熟的样子,可也要公主信呐,就算信了,也未必开心她俩顶着张招摇的脸来董府。 崔嘉宝尽量笑的温和无害,道:“我们和明月相熟,自然也和成济哥哥相熟。怎么说,他也算是我们半个哥哥,当年他那张脸招了不少姑娘,我们几个可没少被那些情窦初开的姑娘们讨好。今天这个请你喝茶,明天那个邀你赏花,真是烦不胜烦。我大哥和成济哥也常凑到一块儿,两家人也算是来往频繁。” 柔福若有所思,董崔两家如此相熟,若是有意结亲便不会等到现在,看崔嘉宝意思,两方也只是兄妹之情,那就更没必要去做那个恶人了。 另一边崔嘉惠却突然开口对董明月道:“明月,府上可有弓箭?” 崔嘉宝心下不妙,转过去见崔嘉惠笑对着她,解释道:“敏仪公主问我你是不是真的病弱,我把你对我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正好让你证明一下自己清白。” 董明月一笑,唯恐天下不乱,道:“哪都能没有,我这怎么会没有呢?许久没见,不如来比一场?” 崔嘉宝笑眯眯地看向崔嘉惠。 崔嘉惠暗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俩不就是要我来垫底吗?” 柔福平日里拿鞭子抽人是毫不手软,但说起弓箭却是真心不会,此刻摆摆手,道:“那我就坐在这里,看你们赛一场,这京中贵女多半文绉绉的,像这样的比赛我倒是头一次见呢。” 见柔福如此,敏仪自然也顺理成章坐下。 董明月也不在意她们不参加。自从护国寺一游撞见这两位小祖宗,她们便常常出现在他们四周。对方贵为公主之尊,惹不起,又躲不掉,只能顺其自然。这次她本只想和崔家姐妹叙叙旧,偏她们听到风声就要来考察一番。 董明月派人去拿靶子与弓箭,等待的时候提议道:“光赌没意思,不若添个彩头。我前些日子搜罗到一把好弓,若不是轻便了些,正适合女子使用,只怕哥哥就要夺去了。今天我就舍了这把弓。” 崔嘉惠不满道:“虽然我技艺不如你们,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我获胜的可能性呀,我可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儿。” 崔嘉宝抿唇而笑,安慰道:“好好好,那我就舍了好不容易寻得的一套上好丝线,供你做女红。” 崔嘉惠见她取笑她,更是生气,索性随意从头上拔下根钗子来,道:“那我就出这个。” 显然是被她们气的什么好东西也不愿意出。 她们本就是图个乐趣,也不贪她那点东西,自然什么都没说,只笑。 一边的两位公主便也过来凑个热闹,柔福先褪下腕上玉镯,道:“这镯子也跟了我许多年,每回参加大大小小宴会,总是要戴着的,今日便当给你们添个彩头。” 她这虽不算下血本,但也将示好之意表现得十分明显。这镯子戴在手上,旁人看了便知她们与柔福关系亲近,行事也方便些。毫无疑问,最需要的便是尚未融入圈中的崔氏姐妹,这赛事该如何进行,想来董明月自有把握。 敏仪几乎不过脑子,跟着褪下一枚玉镯。 柔福朝敏仪翻了个白眼,敏仪恶狠狠地瞪回去。自从两人同时看上董成济以后,就比往日更不对付起来。柔福暗想敏仪这个破脑袋,定然只是沉迷董成济的美貌,她可是多方斟酌才定下董成济这个目标。董府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小官,但这官已是升的稳中有快,且能看出极受父皇重用,前途不可限量。 太子和瑞王两派撕扯不清,董家刚回来还没站队,又不是什么勋贵人家,正好消减父皇的疑心。 越想柔福越觉得董成济适合,可偏偏敏仪也看上了董成济,真是麻烦死了。 这边下人已将东西准备齐全。 这规矩定的简单,统共一个靶子,每圈定个数,每人十只箭,等都射完了,将靶上箭所在圈的数加起来,谁多便是谁赢了。 箭翎有三种色,崔嘉宝挑了个幽蓝的。上前稳稳一箭,便是正中红心,她微微挑眉,将弓放下。拿着弓箭时的崔嘉宝和平日里判若两人,柔福心里也微微惊叹。 董明月也紧随其后,唯独崔嘉惠和两人差了一大截,虽不至于脱靶,却也不远矣。崔嘉惠心里倒很满意,在她看来,能不脱靶已经很对得起先生了。 在崔嘉宝和董明月两人的你一箭我一箭下,中间那个不大的红心很快就被添满了。崔嘉宝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薛明泽射的那个铜钱,竟有些手痒。她仔细观察,发现某两只箭中还留有一点空隙,若是力道不够大的话,这箭是无法挤开原有的箭而插中靶心的。她也便浪费了一次机会,而力道向来是她的弱点,赌还是不赌? 崔嘉宝没犹豫太久,回京一下已够小心谨慎,偶尔放纵一把才好,弓弦一松,这箭便以先前双倍的力道直冲间隙而去,硬生生将旁边两只箭挤开,稳稳立在中间。 董明月拍手叫好,道:“这么久不见,你又长进了,这一箭换做是我,未必能做到。” 崔嘉宝也开心,她没想到能真的做到,不过勉力一试罢了,笑嘻嘻回道:“你也知我和你不同,拳脚不通,只专攻弓箭,便是偶然胜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中心已被扎满,董明月自认没有把握像崔嘉宝这般,只能在外圈又射了几箭。崔嘉宝毫无疑问拔得头筹。 柔福、敏仪两人本就是临时跑了过来,这一会儿还要回宫,不能久留。柔福走之前,提了句:“嘉宝妹妹生的白净,戴我那镯子铁定好看。偏偏敏仪也送了个玉镯,你若是戴了我的,不戴她的,她这气量小的定要生气,倒不若匀给嘉惠妹妹。姐妹二人带着我与妹妹赠的镯子,倒也美矣。” 这便是允她赠与崔嘉惠了,崔嘉宝心中觉得柔福公主大抵是因为出身高贵,行事肆意了些,但想要体贴起人来,也是百般周全,便笑盈盈地谢过。 见两人终于走了,董明月才算松口气,道:“本来请你们来,可是有个惊喜呢。” 崔嘉惠也觉得自在许多,问道:“什么惊喜?” 董明月托腮,看着崔嘉惠直笑。 崔嘉宝见状,突然有所猜测,问道:“成济哥那儿莫不是还要别人?” 崔嘉惠跟着正襟危坐起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董明月。 董明月道:“我也不卖关子了,跟我来就是。若不是两位公主突然造访,也不用分什么男客女客,大家都这般相熟了,本就该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敏仪和柔福的战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但凡敏仪看上的东西,柔福必然要抢,反过来也是一样,后来便发展成了选夫郎。 敏仪:为什么我喜欢谁你就喜欢谁! 柔福:为什么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学! 这就是为什么两位公主到现在都没定亲……因为一个换了目标另一个也跟着换。 第46章 瑜之 在董成济和崔崇安中间那人, 不是温瑜之又是哪个? 温瑜之冠礼已行,面容上也逐渐褪去少年时的青涩模样,若说刚遇到崔家兄妹时,他还面容秀丽不让女子, 此刻终于男性的线条之美终于明显了起来。 年后春闺他便要下场。 若是成,便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若是不成, 抚州那些变了嘴脸的人难保不会再变一次。温瑜之此刻心思重的很,但面上还是谈笑风生。直到看到崔嘉惠时, 才磕绊了一瞬。 关于她和周宁, 他曾经抱有的心思不算光明磊落, 甚至有些卑鄙。他想的很好,他会给妻子绝对的尊重和关心, 他不会像别的男人一样左拥右抱,他为自己的行为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在两位官家小姐之间做些似有若无的撩拨,却又恪守着君子的那条线。 他知道自己相貌不俗,便也不吝惜于多弯弯唇。 看到她们像书院里的姑娘一样, 忍不住把目光放到他身上时,他也毫无波动, 不过是一点一点向前的计划罢了。看着不起眼的一丁点好感,或许关键时美言两句便能有了不得的作用。他没想求取芳心, 只想为自己增加一点筹码。 可他没想过会在灯会上遇见崔嘉惠。 没想到灯下她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没想到她会接触到书院中彬彬有礼皮囊之下的他。 他突然就不敢看她。 温瑜之想,如果他怀着目的求娶她,那便是真正辜负了她的情谊。他从未那么清楚过, 他配不上她。 那便离她远一些好了。 温瑜之开始后悔,薛明泽早就警告过他的,做事不要走小道,奈何早年间摸爬滚打养出的习性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此刻才这般狼狈。好在周宁年岁小,心性不定,正是喜新厌旧的时候,对他的行为不敏感。他稍稍远离些,她也毫无所察,让他得以洗心革面。 唯独崔嘉惠,面上不显,心中却最是顽固。 他在她面前对周宁殷勤些,总能撞见她不快的神情,却不见她一改心之所向。收到母亲书信的时候,他真是羞惭地抬不起头了。 她越是纯粹,他越是后退。 此刻对上她陡然亮起的双眼,温瑜之觉得自己被烫坏了,下意识避开了她的凝视。 先前想的如何自然地谢过她对妹妹的照顾,已经一个字不落地忘光了,温瑜之尴尬地应和着别人,目光却流连在她石榴色的裙角上。 这些鲜亮的颜色很适合她,让人眼里放不进其他人。 温瑜之不知道自己扯了什么样的理由,成功得到了这个和崔嘉惠单独说话的机会。她快要到及笄的年龄,崔家夫人应当也在为她相看好人家。兴许是个底蕴深厚的家族,挑大梁的长子亦或者是备受宠爱的幼子。总归,是比他这个寒门出身,前途不定的人要好许多的选择。他要打消她的念头,让她回到那条坦途。 崔嘉惠面上清冷,两颊却已经不受控制地红了,只低垂着眼问他:“你不是说幼仪有话要你带给我么?怎么盯着我不说话。” 温瑜之道:“不是幼仪有话想跟你说,是我。” 崔嘉惠一愣,胸口中有什么跳的厉害,抬头看他。温瑜之觉得她的动作仿佛变得很慢,慢的他能清楚地看见她又长又翘的睫毛是如何扑闪着打开,露出那一双风流多情的凤眼。 她很少流露出这样傻气的模样,总是冷傲地有些刺人。 温瑜之手背在身后,攥紧了又松开,面上带笑,道:“我将你与阿宁看作妹妹,没想到你也将幼仪当作妹妹,她真是承蒙你照顾了。” 温瑜之不给崔嘉惠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我此次春闺,要说拿头名的底气确实没有,但却不至名落孙山。想来做个小官的前程总是有的,到时候恐怕就要考虑婚嫁之事了。幼仪年小,到时候只怕要请你陪我母亲替我掌掌眼了。” 温瑜之这番话说的乱七八糟,但崔嘉惠却明白了,她问他:“你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她喜欢他了是不是?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她这番情谊。 温瑜之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说白,又不愿意直接戳破,伤了崔嘉惠,说完心中已是苦笑连连。却没想到才崔嘉惠丁点委婉不留,直接发问。 温瑜之狠狠心,道:“你知我与崔兄已是多年好友,无论有没有你,这一层关系都在……” 崔嘉惠道:“所以娶了我,就是浪费?不如娶个位高权重的,送你青云直上?比如周宁,周宁或许不够,毕竟二舅舅官位不算太高。也罢,只要你考上,说不定哪家贵女便要来个榜下捉婿,何必拘泥于是谁呢。” 崔嘉惠见温瑜之沉默,上前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告诉我哥哥?” 温瑜之干哑道:“说什么呢?” 崔嘉惠笑了起来,抹了把红通通的眼,道:“你说的对,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他妹妹自作多情又一厢情愿,让你不得不亲自点明吗?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你没错,是我错了。祝你娶得如意娇妻,官途亨达。” 她其实想问,是她不好吗,是她配不上他吗?但现在她懂了,温瑜之的妻子,重要的不是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瑜之苦笑,看她离开,心里想,好歹是让她死了心。 半晌,他才慢吞吞地从胸前掏出个簪子来,这簪子成色一般,唯独取巧的不过是别出心裁的模样。他家底薄的很,也只能买得起这样的货色。 温瑜之一边想,早知道应该说之前送她,现在连个及笄礼都送不成了;另一边又想,送不成也好,这样寒酸的东西,她生在富贵里又如何入眼呢。接着他又想,他刚刚那番话可把她气得不轻,若是真送了,按她那个带点泼辣的性子,指不定就把首饰变凶器了,便是往好里想,也躲不了被扔的命运,果然还是留在他手里最好。 *** 崔嘉惠一出来,崔嘉宝便注意到她眼眶微红,连忙上前帮忙遮掩。这边崔崇安又被董明月闹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拔腿就跑,见崔嘉惠和温瑜之把事说完,一刻也不愿多留,招呼着她们准备回府。 马车并不隔音,崔嘉宝不敢开口询问,直到回到了府中,她才送崔嘉惠回房,询问此事。 崔嘉惠捂了捂眼,不肯在妹妹面前显出脆弱模样,她缓了又缓。现在跳出来看从前的她,才觉得有些可笑,马脚露的不要太多,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崔嘉宝迟疑着点头,她迟迟不说只是觉得崔嘉惠不想旁人知晓。 崔嘉惠更觉丢人,问道:“那你觉得温瑜之是怎么想的……” 崔嘉宝摇摇头,温瑜之最先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太好,总带着点微妙,后来也不知是熟悉了,还是怎么了,倒也慢慢正常了起来。但要说温瑜之心里怎么想的,她没有看透,虽说觉得比起崔嘉惠,温瑜之对周宁殷勤些,但她看温瑜之和周宁之间,倒也像君子之交。 崔嘉惠想,也好,若是旁人看的清清楚楚的东西,只有自己这个大傻子看不清,那就太难堪了。到底喜欢他这么多年,她不打算在崔嘉宝面前说太多诋毁他,只简单道:“我被拒绝了,还什么都没说,就被拒绝了。” 崔嘉宝有些猜到,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她拍拍崔嘉惠的肩,试图安慰她,却发现崔嘉惠并不算消沉,甚至有些斗志昂扬的味道。 她抹抹眼睛,装作自己没哭过的样子,道:“这样也好,就不用每天费劲心机地拒绝爹和母亲为我相看的事,我要嫁个比他好千倍百倍的。” 崔嘉宝不知道她是真这么想,还是气话,但总归比一个人偷偷哭鼻子好。 崔嘉惠这边终于对这件事不再抵触,崔语堂自然高兴,小周氏也没少帮忙挑选些合适人家,寻人画了画像。 崔嘉宝便看着崔嘉惠嫌弃这个眼睛太大,那个鼻梁太低,还有的嘴唇太厚。眼见着崔语堂都要以为她是“旧症复发”,又寻起小周氏的麻烦来,崔嘉宝连忙揪着她问:“你这是干什么呢?若是不想嫁,便求爹娘宽宥,再慢慢考量一年。你现在这样,是想照着温瑜之的模子再找一个不成?” 这句话跟抽了崔嘉惠脊梁骨似的,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斗志昂扬的皮囊便这么倒下去。她神色黯淡,道:“我只想证明,我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可这些世家公子,看起来便像是酒囊饭袋,靠着家族荫庇。他便是有再多不是,总归是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了今天这步。我喜欢他,眼里哪还能放进其他人呢?” 崔嘉宝道:“也罢,我去与母亲说,这些时日你便别想这件事,我们多出去游玩散心。你要知道,有的时候缘分这事,不是不到,时候未到。” 作者有话要说:  老温的话就是近情情怯 第47章 寺游 听过国子监中乱象之后, 崔嘉宝也便打消了继续求学的念头,去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还不如自己在家中修身养性来的好。 唯一烦恼的,便是崔崇安的进学问题。从前找的陈夫子, 品德俱佳,才学却有限, 与幼童启蒙打基本功正是合适, 如今却不太适合继续教导崔崇安,更不用说阔别几年, 是否还能找到陈夫子都是个问题。 崔语堂已着人打听合适的人选, 但一时半会儿得不到结果。倒是崇文、崇武兄弟俩的先生好找, 搞的五个兄弟姊妹里,只有他俩成天被拘着读书。 崔崇安与她抱怨, 这些时日,总有些不熟稔的世家公子想拉他去些青楼楚馆、花眠酒宿之地。他向来洁身自好,自然不愿意去,这样一来, 难免将些浪荡无忌的得罪。 崔嘉宝无奈,虽然想过三房下手肯定会着重在崔崇安这个二房嫡长子、侯府嫡长孙上, 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方法虽说简单,但架不住有效, 若是能带坏崔崇安最好,若是不能,那几个身世不菲却又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难免觉得崔崇安自命清高, 气性小点的就记上了。换个机敏圆滑些的,说不定能在其中找到平衡,但崔崇安并不是这样的性子。 崔嘉宝想想也好,虽然说的得罪了一些纨绔,却也降低了风险,成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又有三房在一旁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不免要中招。 至于她和崔嘉惠倒是幸运,有了两位公主相赠的玉镯,那些贵女便是想要为难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先不说背地里如何,面上倒是一派融洽了起来。 崔语堂的任命还没有正式下达,也不知道这次回来他是能更进一步,还是领个不高不低的闲职。 而这日,小周氏终于允了她们姐妹二人出行,却要崔崇安和两位表哥一同随行。崔嘉宝对那两位表哥的模样已经记不太清,但初见时的不虞还记忆犹新。 不过这次主要是陪着崔嘉惠散心,她便没有反抗,崔嘉惠和周清、周浦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护国寺香火旺盛,更不用这名字大气恢弘,好像能镇一国之运,就连皇室子弟都偶来参拜。崔嘉宝倒不信这个,只看这世间朝代变换,唯独这庙宇不变,历朝历代似乎都有个鼎鼎大名的护国寺便知,护国护国,护的却不是这个国。 但这话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可不敢随意说出口。 为示诚心,这山路是要徒步行上去的。崔嘉宝有些怀念,就好像回到了白鹭书院一般。崔嘉惠这些日子有些清减,但还是不减容光。本朝虽对女子出行没有太大拘束,但有些害羞矜持的会戴上帷帽以遮挡一些登徒子的目光。 姐妹二人出行前便被崔崇安一人扣了一顶,面纱垂至颈部,离得近了还能依稀看到些轮廓,远了便只能看着那窈窕身形自行想象。 周清、周浦的性格和当年没太大变化,只是为人处事上成熟了些,周浦也愈发地看不出深浅。 崔嘉宝倒觉得周清有几分像薛明泽,一样的冷冰冰,但薛明泽的外冷内热她再清楚不过,周清倒未必是个从内冷到外的人,但终归是不一样的人。 崔嘉宝多看了周清几眼,便落入周浦眼中,周浦脸上的笑愈发浮于表面。何氏的打算他本来不知,但大哥年岁已长,明年便要行冠礼,邱氏却始终没有给他相看的打算。周浦那时起了疑心,后来多方探听,才得到了这个消息。 任谁要被这样挑挑拣拣,都会不虞,更不用说周浦这个性子。 周浦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对个小姑娘,激烈的手段用不出来,但是有时顺水推舟一把倒是无妨,只盼着她看不上自己兄弟俩。 护国寺后有一片梅林,游人如织。 崔嘉惠见了梅花,心中也慢慢开怀起来,拉着崔嘉宝道:“还是你说得对,出来看看这景,确实好受多了。” 崔崇安突然低声道了句“晦气”,崔嘉宝不解,拉他袖子。 崔崇安俯身,低声道:“前面那些便是成日里想拉我去花天酒地的人。” 崔嘉宝望去,前面确实有几个衣着过于抢眼的。她们此行因着要进寺庙参拜,都特意穿了素淡些的衣裳,怕有所冲撞。那几个花里胡哨的青年人便更加显眼起来,为首的是镇国公世子的长子,五官虽好,却抵不住眼下青黑,脚下虚浮,一看便是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纨绔子。其他几个跟着他的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有的肥头大耳看起来更厌人几分。 那些人正团团围着一人,内里的人衣着所用布料不凡,但却不像那几人夺人眼球。他五官周正,眼神纯净,被那些人围住也没有害怕,反而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们。 崔崇安有些担心,想要上前一看,崔嘉宝自然要跟上,周浦却伸手拦了拦两人。他曾撞见过这位,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少不得要提醒一番,这两兄妹似乎都太过热心,对京中人士又是一知半解。周浦虽然不知道那位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身边似乎连个侍卫都没带,但此刻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周浦压低了声音道:“被围着的那位,是最小的皇子殿下,和太子一母同胞,都是皇后所出,封号宁王。为首的那人是镇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唤作薛明成,镇国公薛家,站的是睿王殿下。” 崔嘉宝对周浦倒有些刮目相看,且不说他对京中形势的了解,便说他这提醒却是有心了。虽然两人有些相看两厌,但倒不是个坏人。 太子、宁王和那天所见的敏仪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如今这几人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来势汹汹,且这么光明正大……只怕太子的形势不算太好。 周浦又小声提醒道:“宁王到底是圣上的儿子,谅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真做什么。” 崔嘉宝知道他是在劝他们不要惹火烧身。 崔崇安只道:“且看看再说。” 若是不算过分,他们便当没看见,若是过分了,虽然不能当面对上,却也能想办法帮扶一把。 周浦说的是对的,那几人确实不敢拿宁王怎么样,只不过是都听说过宁王的“傻”,来逗他一番罢了,也让太子丢丢脸,算是讨好睿王。若是做的太过火了,一个不过是为人臣子的子嗣,一个却是真龙天子,他们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个度薛明成还是有的。 薛明成第一个开口道:“宁王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宁王看了他一会儿,道:“我认得你,你是薛家的。” 宁王的眼神温和无害,薛明成被他这么一盯却有些心下发虚。宁王不是痴傻,只是过于单纯,听人说好骗的很,只要你说他就会信。这在薛明成眼里跟痴傻无异,还想着就算今日骗了他,他也未必会知道是谁,却没想到宁王记性如此之好,先前只不过见过一次面,便将他牢牢记住。 薛明成虽被酒肉弄垮了身子,神智却还在,想了想就把旁边的狐朋狗友推了出来,他踹了他一脚,示意他继续。 那人有些害怕,本以为只要在旁边充个样子,不用亲自上阵,没想到被推了出来,但又不敢得罪薛明成,左右为难地结巴着。 薛明成轻声说:“又没叫你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宁王殿下不会怪罪的。” 那人鼓起勇气问了句:“殿下,您的侍卫不在身边吗?” 宁王笑了笑,二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有些孩子气,道:“我嫌他们跟得太紧,让他们留在那儿看着方丈,自己出来逛了。” 薛明成暗道难怪。当今帝后曾经闹过很大一场,那次皇后差点被废,年幼的宁王甚至被送到了护国寺,谁能想到后来帝后和好如初,皇后的长子继承了太子之位,宁王也被接回宫中。大抵是从小在寺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宁王心思纯净,以至于显得有些痴傻了。宁王最是较真,既然说了不让侍卫跟,侍卫便不敢出现在眼前,最多便远远地观察着,这倒方便他们了。 薛明泽又踹了跟班一脚,跟班只好道:“殿下,能不能帮我们那些东西,我们过半个时辰再回来取。” 宁王好奇道:“什么东西?” 那人走近宁王,动作鬼祟,扭扭捏捏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几条女子娟帕。 宁王一下红了脸,惊讶道:“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那人一噎,道:“这都是那些女子钦慕我和薛爷几个所送,我们这要进寺院,带在身上不方便。” 宁王很轻易地相信了他,还道:“这样是不好,那好吧,我帮你们保管。” 宁王拿过那几条娟帕,也不藏起来,傻乎乎地拿在手上,引人窃窃私语。 那一伙人走远了些,掏娟帕的人才愁眉苦脸道:“把小柳儿的帕子都丢这了,她下次可不见我了。” 薛明成笑,在他屁股上踹一脚,道:“有钱还怕她不开门?” 那人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最近手头紧吗?” 薛明成摆手,道:“行了行了,看在你做成这事的份上,我掏钱。” 作者有话要说:  宁王的话,看名字应该知道是谁的CP啦? 第48章 太子 那群人躲在一旁看了会儿, 宁王果然大大咧咧地拿着帕子站在那里。他本来是在林中赏花,答应了帮薛明成他们便站在那里不动,怕他们回来找不到自己。 来往不少勋贵人家,都被宁王手中各式各样的绢帕吸引了目光。 有那识货的, 认出宁王手中帕子不少在些名妓手上见过,叹她艳福不浅。严肃些的人物, 只觉他伤风败俗, 在这佛门清净地做这样的事。 对于女子们,情况倒简单多了。不认识他的, 只觉他是个登徒浪子, 一眼都不想多看。有认出他的贵女, 倒能猜到宁王只怕又是被谁给哄骗了,但心下已想到颇为长远的地方。想着宁王到了婚配年纪, 生怕自己会被皇后娘娘挑中,行色匆匆,一点也不愿接近宁王。 薛明成看到这儿便满意了,也不耐烦多看, 招呼招呼便带人走了。他今日是被母亲叫来相看裴永伯府的姑娘,但他早在听到风声之前就偷偷去看了议亲的姑娘。薛明成平生最好美色, 裴三姑娘要是个美貌的便罢了,偏偏是个其貌不扬的。 两家约好桃林相见, 薛明成知道母亲嘴上这么说,心里只怕已经定下裴三,自然不愿, 便约了这班狐朋狗友,特地装作偶遇羞辱了裴三一番。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裴家人果然没出现,薛母等到恼羞成怒,薛明成知道这门亲事多半要作罢。 要走的时候又碰到了宁王这个软柿子,顺手捏完,薛明成此刻心情很好,这便下山喝酒庆祝去。 眼见着人都走干净了,崔崇安这才上前。 他虽义愤填膺,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给家中带来麻烦。 宁王一抬头,发现自己又被一圈人围住了,他慢吞吞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的模样。宁王的眼神虽专注,但因为眼神清澈,却不会给人无礼之感。除了两位姑娘带着帷帽,剩下的几位男子里宁王只认识周浦。 他对着周浦道:“你是周大人的儿子?” 周浦上前行礼。 宁王连忙摆手,道:“你们别给我行礼,我偷跑出来玩的。” 崔崇安失笑,却又有些感慨,宁王比他大了三四岁,倒像是他弟弟一样的人物。宁王并不是痴傻,只不过是太过纯善罢了。 几人一一报上家门。 宁王点头道:“我记住了,以后再见面我会记着的。你们也是有事要我帮忙吗?” 崔崇安道:“殿下,刚刚那几位只怕不会回来了,你别站在这等了。” 他有心说那几位是成心骗他出丑,但对着宁王的眼睛又说不出来,只能拐了个弯,先让他别在这出丑的好。 宁王摇摇头道:“他们的帕子还在我这里呢,他们要回来拿的。” 崔嘉惠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她知道眼前不是崇文、崇武两个可以好好教训,是天潢贵胄,又把话压回肚子里去。 崔嘉宝则是笑了笑,道:“宁王殿下,你有所不知。我们几人都是第一次来护国寺,很想去寺中见见方丈,却又苦于无人引荐。听闻你与方丈是忘年之交,不知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二?” 宁王看了她一会儿,委屈道:“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玩的……好吧,我带你们去。可是这些东西怎么办呀?” 崔嘉宝道:“他们既然托你好好保管,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尽管带回府上。他们知道你是宁王,自然会上门讨要。” 宁王外头思考一会儿,似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将东西收进怀中,示意他们跟他走。 宁王一回身,崔崇安便拍拍崔嘉宝的肩,比了个夸奖的手势,崔嘉宝面纱微撩,朝他挤眉弄眼,崔崇安动手将她面纱重新整好。 趁着带着帷帽旁人无法看清,崔嘉惠无语地翻个白眼,只觉崔崇安是管她们越来越严。 旁边周浦微不可察地看了打闹中的兄妹二人一眼,闷声跟上宁王。 宁王与方丈的情谊深厚。 多少听闻些宁王事迹的崔嘉宝想,比起皇上,说不定方丈更像宁王的父亲,但这话可不能往外说。 宁王果然对护国寺熟悉的很,三两下,便带着几人走了条小路,回到寺中的厢房中。这些厢房在崔嘉宝看来都长得一模一样,宁王却仿佛能分清每一扇门,径直走到其中一扇面前。 宁王轻轻敲门,道:“胖叔胖叔,是我呀。” 厢房中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被叫做“胖叔”的人过来开门,道:“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方丈不要叫胖叔……” 方丈在看到宁王身后一群少年少女时话语戛然而止。 崔嘉宝心中好笑,眼前人身形微胖,挺着个肚子,穿着□□,面相倒是很符合慈悲为怀的模样。但听过宁王叫胖叔之后,就再难将他与护国寺德高望重的方丈合在一起。 方丈也有些崩溃,但看着宁王天真无邪的脸,只能默默将那句众人面前喊出的“胖叔”嚼碎了咽下去。什么纯粹善良,眼前这家伙最喜欢捉弄人了。 方丈面上淡定,道:“你小子来干吗?” 宁王笑嘻嘻道:“这几位是定安侯府的,那几位是兵部左侍郎周大人家的,他们想见你,便请我引荐。” 护国寺香火旺盛,主要靠的还是京城里数不清的达官贵人,方丈虽不至于要巴结他们几个,但结交一番也是有好处的。 他轻敲宁王的头,道:“你还学会引荐了,也罢,几位在一旁的厢房稍等,我接待完房中这位贵客便来。” 崔嘉宝接着帷帽的遮挡,飞快看了眼房中,只能看见一个玄色身影。 却听这位贵客道:“来都来了,便让我也见见几位吧。” 方丈笑眯眯道:“那几位,就请?” 崔崇安看了看周氏兄弟,周浦心中有所猜测,点了点头。 几人甫一进门,便见宁王走到那人身边坐下,道:“哥,你怎么来找胖叔?” 那人而立的年纪,蓄着胡须,看起来温文尔雅,恩威并重。他看宁王的眼神好像宁王是他儿子一样,无奈又带着点宠爱,道:“我是来找你的,谁知道你又偷跑出去玩耍?只好劳烦住持陪我闲聊打发时间,等你回来。” 宁王有些心虚,封王之后皇上虽赐了座宁王府,但府里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陪他说话,他便三天两头地往护国寺跑,甚至住了一段时间。 这一番对话让几个年轻人都猛然一惊,眼前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当今太子。太子是当今嫡长子,弱冠之年便被封为太子,又皇上亲自教导政事,至今已有十年。 随着皇上年纪渐长,父子俩的关系愈发紧张,近来太子被皇上连连申斥,几个年轻力壮的兄弟也蠢蠢欲动,太子的处境可以说不算太好。 但到底是天家人,还是让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有些害怕。先前碰到宁王时,宁王到底和旁人不大一样,几人没有那种紧张感。现在却有种必须要小心翼翼的感觉。 好在太子看起来是个和善人物,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打算,不过是好奇为什么他们会和宁王在一起,才将人请了进来。 听宁王说了过程后,太子面色不改,也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说薛明成那般人什么话,只是诱骗宁王将绢帕交给他,然后交给一边的侍从。 崔嘉宝想,太子多半是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的,但又不想宁王伤心,倒也帮忙把谎圆上。 太子虽然还有很多话想和胞弟说,但他把这群勋贵子弟请进来了,便没有把人晾在一边的道理。对于侯府两位姑娘,太子没有多加关心,毕竟他处境尴尬,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太子温和敦厚,最为大臣诟病的,不过是没有嫡子。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十载,膝下没有嫡出子息。迫于压力,娶了两位侧妃,先后出了一儿一女。皇后对太子妃颇有微辞,太子却无其他打算,借着两个侧妃挡住了其他人往他后宅送人的主意。 太医给太子妃检查过数次,都没有问题,太子虽无奈,却总想着是运气问题,兴许某日就怀上了,不想再纳人给太子妃添堵。 他虽知有些失礼,还是将精力都放在几位少年上。 交谈之中得知崔崇安苦于没有名师,太子一笑,道:“翰林院那几位的公子组了个文人会,成日里以文墨互相切磋,我看他们日益精进,你们几个若是有兴趣,我便帮你们一把如何?” 崔崇安不知这个文人会,周清却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们素来与那些人无交集,这才没有假如,见太子愿意帮忙引荐,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连忙示意崔崇安一起拜谢。 崔崇安便迷迷糊糊地跟着拜谢了太子。 太子见此,觉得这招待也不算不周了,才道:“我与小弟还有事相商,几位请自便,让方丈带你们在护国寺中走一走也是极好的。” 几人自然识趣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萌萌哒哒的班主任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3-20 20:09:39 感谢读者“独宠韩美人”,灌溉营养液+1 2017-03-15 06:42:03 小剧场: 用一句歌词形容宁王,就是“你不知道我切开也是黑色的嘛” 婚前 周宁:小傻子你过来我保护你 婚后 周宁:你你你你骗人别过来QAQ 宁王:嘿嘿 关于X氏,一方面是因为起名字太心塞了,另一方面是这样写比较顺,小周氏叫周秀芸么么扎 然后美貌值的话,大家闺秀颜值平均水准是中等偏上,最漂亮的是嘉宝嘉惠,然后这两个姑娘类型不一样,谁更漂亮看个人偏好 作者是个起名废,本来这篇文叫《这是一篇轻宅斗》,被编编嫌弃了,好不容易想到现在这个,又被小天使嫌弃了233大家帮忙想想能叫什么? 最后,男主还有很长时间才上线,一旦上线就再不会像现在这样长期消失了,作为补偿,多写点小剧场好不好哇 第49章 怪人 崔嘉宝还记得, 当初刚到抚州时,张氏下手派人截杀之事,因此回来一直多加戒备。二房在抚州买的下人早随第二批车队赶到,二房各个院子总算有人充足人手。张氏赐下的丫鬟虽不能辞, 却有足够的人盯,将风险控制在最小的范围里。 也许是在京中的缘故, 张氏倒不敢像在抚州那里一样, 搞什么大动作。天子脚下,勋贵众多, 牵一发而动全身, 搞不好还要连累忠信侯府, 张氏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两房的斗争倒变得光明正大起来,比的便是崔语堂和崔语轩的官职, 儿女结亲的对象,两房背后支持的人。 裴氏是裴永伯府出身,加上张氏背后的忠信侯府,勋贵之间一户连着一户, 来往间走动的人家也多是如此。 崔语堂因为母亲早逝,和外祖文曲侯府家并不算亲近, 小周氏这边大哥周吉虽然官职颇高,却和老牌的世家大不相同。 而崔语堂的任命近日下达, 竟去了工部,隶属工部都水清吏司。都水清吏司掌管江防、水利之事,崔语堂先前对此没有一点研究, 接到任命后很是愁苦了一段时间,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学。 没过多久,竟对这些东西着迷起来。 张氏那边却是对此放了心。崔语堂的品级和崔语轩相同,但工部事多钱少,一听便是苦哈哈的部门。户部则不同,财政大权在手先不说,多的是人要求上来的机会,一来二去人脉便攒下了。 如今三房处处压二房一头,大房的几位少爷姑娘尚且比较中立,常氏却处处帮着三房,颇令人心烦。 那日拜别太子之后,太子果然派人办了允诺崔崇安几人之事。崔崇安进了那文人会,发现里面几乎没有勋贵子弟,他一人在里面颇有些格格不入。为首的是几位大学士之子,其余多半是翰林院子弟。好在这些书香世家的子弟虽有些文人惯常的清高自傲,却不会做什么无端的排挤之事,只关心他是否有真才实学。 崔崇安读书那几年没少被先生折腾,磨出来的功底自然不差,也算是被接受了。崔崇安倒是认识了个颇为奇怪的家伙,回来跟崔嘉宝不停念叨。 那人叫许安朗,在这文人会里是最特立独行的一个。父亲是翰林院里的编修,从小被压着读书,颇有天赋,却一心放在些发明创造上,要不是看他才学过人,早被赶出文人会了。 许安朗的父亲一向不支持他搞这些歪门邪道,扬言他再这样就要打断他的腿,许安朗无法,只好想法子进了这个文人会,来堵父亲的嘴。进了文人会后他也不消停,一直在试图对文人会里的人洗脑,找到志同道合之辈。 文人会里的人都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如非必要,都对他敬而远之。许安朗没办法,只好找上了初来乍到一无所知的崔崇安。 崔崇安对他所说颇有些兴趣,但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将这些奇淫巧技视为末流,怕被他拐到歪路上去。他毕竟是家中长子,以后更是要一肩担起二房,并不能太过随心所欲。 崔嘉宝对这人有些兴趣,托腮问道:“他都有什么想法?” 崔崇安想了想,道:“安朗想法颇多,小到日常要用的事物,大到堤坝之事,似乎都有些想法,苦于没有能力付诸实践。许伯父只是个翰林小官,许家清贫,再加上许伯父不允许他做这件事,很多时候都只有设想。但他那些图纸我看了,很有些心动。” 崔嘉宝听到堤坝双眼一亮,崔语堂这些时日在闭门研究水利之事,连带着她对这方面也有些敏感。若是那位许安朗在这上面真有些天分,于他于崔家甚至于百姓,都是好事一桩。 崔嘉宝对崔崇安道:“哥哥,你可想过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崔崇安愣了愣,读书,科举,为官,这似乎是条设定好的路线,要问为何这么选择,却让他有些迷惑了。 若是按照书里说的,便该答上一句“为国为民”,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圣人,虽然对于穷苦百姓也会心生怜悯之情,却没有高尚到一举一动都是为民谋福。 崔崇安犹豫再三,还是自嘲一笑,道:“看来只能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罢了。” 崔嘉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我瞧着你很喜欢这些,却又犹犹豫豫,是担心这些上不得台面?照我说,这些东西要是做出来只能满足一己之私,那便是奇淫巧技,要是能惠及苍生,那便是人间大道。不管是于百姓还是于崔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崔崇安的眼睛亮了起来,长到这般年岁,他是头一次对什么充满了兴趣,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被责任二字牢牢束缚手脚。 崔嘉宝眨眨眼,道:“这位许公子若是真的能力不匪,一定要拐他来做水利之事。你既是喜欢,便随他一起折腾,父亲人在工部,你也别放过他了,好好利用这份关系才是。” 崔崇安现在却是茅塞顿开,一拍掌道:“合该这样!” 崔崇安跟被打通什么关窍似的,开始成天往外跑,每次回来都是灰头土脸。也不知他们去哪做的研究,张氏只知道他没再去文人会报道,反而和一个穷编修的儿子成天厮混在一起,心中乐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去约束他。 崔嘉宝问他进程,只被他挤眉弄眼糊弄过去,说没有真正弄好之前打死他也不透露半个字。崔嘉宝能怎么样?总不能拿弓箭把他射个对穿,只好强压下好奇心,打定主意不再问他半个字,要等他憋不住了自己来说。 这日,府上却是要做宴,往常早跑出去的崔崇安也只好待在府上,省得被张氏寻到由头发作。这宴是张氏做起,想来是为了给崔嘉芸搭路,这位三姑娘已过及笄,却未听闻定亲。 大房的崔嘉娥则是来找崔嘉宝,似乎有些请求,却又迫于羞涩,难以开口。 崔嘉宝正在给崔崇安绣个新的香囊,他这些天和许安朗混在一起,原来那个似乎被烟熏火燎了一番,早就不能看了。她看崔嘉娥实在难为情,只好放下手中绣架,主动问道:“二姐姐可是有事要我帮忙?你且说,若是我能做的事情,断没有推辞的道理。” 崔嘉娥一笑,脸上尽是红晕,道:“实不相瞒,我听娘说宋公子一家在也邀请的名单上……” 崔嘉宝一愣,见她面带羞红,问道:“二姐姐是想要我帮你见那宋公子一面?” 崔嘉娥连忙摆手,虽说未婚夫妻私下见面是常有的事,但对她来说还是太出格了,呛了一声道:“不不不,我只是想见见宋姑娘,但一个人有些害怕,想问问五妹妹能不能陪我一起。” 崔嘉宝自然点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大房虽是庶出,到底是侯府后代,看着崔嘉娥这般谨小慎微,崔嘉宝又将常氏的可恶抛到脑后去。 崔嘉娥来时虽已猜到崔嘉宝会应下,但见她真正点头心内还是雀跃不已。常氏为了讨好三房,素日里有时过分得她都看不下去,但是子不言母过,她也不好说些什么。三房里也就崔嘉含的性子她亲近些,但崔嘉含又是庶出,为了不招崔嘉芸和崔嘉茗的眼,崔嘉娥也不怎么走动。这种事指望不上崔嘉茗这个暴脾气,崔嘉芸又是这个宴会的主角。 崔嘉惠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常氏又这么针对二房,崔嘉娥是百般无奈才来向崔嘉宝求助。 好在崔嘉宝是应下了。 虽说张氏和二房的矛盾在侯府内是摆在台面上的事,但对外还得是一派祥和。崔嘉宝和崔嘉惠坐在席上,发现这席上都是些美人,倒是衬得崔嘉芸格外端庄大气起来。 崔嘉宝却不知,张氏本想多请些容貌一般的世家小姐,将崔嘉芸衬得人比花娇。却怕为他人作嫁衣裳,便宜了崔嘉惠、崔嘉宝两人,这才改了想法,索性多请了些面容鲜嫩的姑娘,遮一遮两人艳光,叫崔嘉芸在其中显得格外不同。 张氏这样做的时候没有避开崔嘉芸,崔嘉芸心中颇有些屈辱,但面上还是沉静接受,心中却想,她哪需要这样的法子来做什么衬托?这两姐妹是不要想盖住她的风头,只怕她们自顾不暇。 各种宴会往往都是给青年男女一个见面的机会,这次张氏也没有把人拘着,虽说男客女客分席而坐,此刻人流游动起来,便有了见面的机会。 崔嘉宝早已说好陪崔嘉娥去见她未来的小姑子,走之前便好生嘱咐了崔嘉惠一番。 崔嘉惠听得有些郁闷,自己明明是长姐,却被她教训得像个小妹妹一样,偏偏不敢出言反驳。崔嘉宝看她这样好笑,虽有些不放心她的性子,但还是停下唠叨,随崔嘉娥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生病了,忘记上来查了,存稿箱时间没设置,晚上老时间还有一更~ 不过这两更都是早就写好了的,现在喉咙还是很疼,状态比早上好一些,我码码更新哈,没问题的话还是日更,么么扎! 第50章 非巧 崔嘉娥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 连头上扎的发髻都别出心裁,更不用说身上处处精细,每处都只有微妙的改动,看起来既不过分夺人眼球, 细察又带着说不出的动人。完美地展现了不抢崔嘉芸风头和给未来小姑子留下好印象的意图。 只崔嘉娥怎么也找不到对方,两人在院子里绕了几圈, 崔嘉娥急得出了一头细汗。连累崔嘉宝陪她转了这么一大群, 崔嘉娥看着崔嘉宝,嘴里说不出话来。 崔嘉宝见她这样, 不得不反过来宽慰她, 拉着她的手道:“过一会儿他们不是要弄什么诗会吗, 人多半要往湖心亭那块走,我们只管在这处等着, 想来就会看见宋家姑娘。你现在不若先跟我说说她,免得到时候我得罪了这位宋姑娘。” 崔嘉娥知她好意,心中承她这份情,又觉崔嘉宝说的有理, 两人便站在此处。 崔嘉娥腼腆一笑,道:“我也只见过宋姑娘两回。老实说, 她看起来冷冰冰的,我有些怕她。所以想着趁这次机会多了解她一些才好。” 崔嘉宝知道崔嘉娥的未来公公是大理寺的一名寺正, 想了想大理寺的职责和崔嘉娥口中冷冰冰的宋姑娘,倒有些微妙的重合,偷偷笑了笑。 崔嘉宝见她放松下来, 便继续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么过了好一阵子,崔嘉娥却突然站直了身体,她轻轻推了推崔嘉宝的手,低声道:“我看到宋姑娘了。” 崔嘉宝笑着回头,却看见一张颇为熟悉的脸,只是几年不见,她的神色愈发冷淡起来,崔嘉宝惊讶低喃道:“宋安歌。” 崔嘉娥没有错过这一声,脸上还带着笑,微讶道:“五妹妹,你认识宋姑娘?” 崔嘉宝苦笑,她现在走也来不及,注定是要连累崔嘉娥了。出乎意料的是,宋安歌见到她时脸色未变,像是早就料到一样,倒是意味深长道:“没想到你的崔是定安侯府的崔。” 崔嘉宝见她这般表现,下意识地朝湖心亭那块看去,撞上崔嘉芸看过来的视线,崔嘉芸愣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当众人间被众星捧月的月亮。 心中已有猜测,崔嘉宝眉头微皱。 崔嘉娥感受到气氛不对,心下紧张,上前挽住宋安歌,道:“安歌妹妹,我带你在这园中走走如何?” 宋安歌轻轻拂开她的手,笑道:“这声妹妹我当不起,搞不好崔姑娘是当不成我嫂嫂了。” 崔嘉娥面上笑容一僵,愈发慌张起来,强作镇定道:“安……宋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崔嘉宝突然想起落单的崔嘉惠,她上前抓住宋安歌道:“你是不是……” 宋安歌却对着崔嘉娥道:“嫂嫂,她抓疼我了。” 崔嘉娥早被她的话弄乱心神,此刻也无暇顾及她的反覆无常,手下有些失了轻重,将崔嘉宝拉开。 宋安歌对着崔嘉娥道:“崔姐姐想问我什么意思?那就跟我来。” 崔嘉宝下意识拉着崔嘉娥,却被隐隐预感到什么的崔嘉娥坚定甩开。崔嘉宝没有办法,只能跟上去,好歹要看个究竟。宋安歌也不在意,轻轻瞟了她一眼,嘴角便勾了起来。 越看崔嘉宝越觉得这是早就谋划好的,宋安歌一个外人找起路来却是驾轻就熟,三两下便拐入一个鲜少有人的僻静处。 崔嘉宝的预感在看到崔嘉惠的背影时成为现实。 她顿时苦恼起来。 听到宋这个姓时,她没有想太多,毕竟天底下姓宋的人何其之多。崔嘉娥说了些情况后,也便没再深究,谁家做堂妹的好端端会去查堂姐的夫家?没想到偏偏是在这里出了岔子。 对于宋英范,虽然她了解的不多,但有一点却还是记得的,年少时他喜欢崔嘉惠。 最初的喜欢也许是起源于崔嘉惠那个为了惹宋安歌气恼故意展现的笑颜。宋英范和宋安歌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似乎总是说上一两句就脸红,崔嘉宝不止一次撞见他对着崔嘉惠结结巴巴,红着脸说不出下文。崔嘉宝对宋英范没有太大恶感,即使出了宋安歌的事件。 宋安歌从白鹭书院退了学后,她就很少看见宋英范了,只某次撞见他远远看了崔嘉惠一眼,被她发现后,就连这样的遥望都消失了。 崔嘉宝偶尔会想起这个喜欢过崔嘉惠的少年,但随着宋家离开,也便渐渐丢在了脑后。 他眉眼长开了些,站在崔嘉惠面前,却还是那副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样子。两只手规矩地备在身后,也无任何出格的言辞,但只那副紧张的样子,就已经刺痛了崔嘉娥的心。 崔嘉娥站在一株垂丝海棠后,冬日里,垂丝海棠早就掉光了叶,更不用说还能欢欢喜喜地开出花来,看起来有股无端的凄凉,就好像在乞讨什么。 崔嘉娥的手不自禁地抠上树皮。 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宋英范的样子。女儿家的婚嫁之事总是有诸多拘束,像她这样不上不下的身份,要挑个门当户对的着实不容易。母亲说为她相看好一门亲事的时候,她心中多是惴惴不安,只祈祷对方不是个流连于花街柳巷的大胖子。 见到宋英范的那一刻,先前的紧张尽数化为了雀跃,他眉目端正,彬彬有礼地朝她笑,又带着些温柔。崔嘉娥以为,自己有了个好归宿。 手上传来的疼痛使她不得不将注意力拉回这上边,却发现精心画好的指甲断了一根,露出一小片无辜的血肉来,看起来极为丑陋,她连忙用帕子将手指包起来,回身就走。走到拐角处时,回身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宋英范朝崔嘉惠又靠近一步,她突然抚着自己那张脸,讽笑了一声。 另一边的宋安歌却幽幽叹口气,道:“我这笨哥哥,给他机会也不知把握,好在你这位姐姐是个脆弱人,只这样就受不住了,不然真是白费我这一场。” 崔嘉宝怒瞪她一眼,转身就要上前,却被宋安歌拉了下,宋安歌一边扬起手一边道:“你可不知道我因为你们吃了多少苦头,若是没遇上,也便算了,既然有缘又碰到了,我就讨回点利息。” 崔嘉宝却稳稳制住了她的手。 宋安歌有些惊讶,她记忆中崔嘉宝可是个弱不经风的人,没想到竟有这么大力气。崔嘉宝握住她的小臂后非但没有松开,还借着这力将她压到海棠树的枝干上。 宋安歌比崔嘉宝略微矮一些,此刻被她压在树干上竟毫无反手之力。 宋安歌的性子因着母亲变得霸道又古怪,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在崔嘉宝的盯视下竟有些久违的害怕,她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崔嘉宝眉心紧锁,问道:“你这样做就只是为了给你自己出气?你有想过你哥哥吗?过去的就是过去的,你哥哥和我二姐姐这门亲事本是门当户对,两人似乎也颇为投契。你哥哥若是已打算放下这一切,想要好好过日子,却被亲妹子给搅和了,你还有脸见他吗?” 宋安歌脖子一缩,道:“哥哥怎么会怪我,你知道他有多喜欢崔嘉惠吗,我说了多少次我讨厌她都没有用!我现在是在帮他。” 崔嘉宝放开了她,不打算再和她扯些有的没的,毕竟是在侯府,对宋安歌这个做客人的不能多做什么。 崔嘉宝上前拉过崔嘉惠,崔嘉惠见着是她有些惊讶。她被小丫鬟引到这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遇见了久违的宋英范。虽说是在宴席上,但这僻静之处孤男寡女,被人撞见了还是不好,崔嘉惠本来转身就要走。 宋英范却因为太过惊喜,上前追了几步。 崔嘉惠见他模样,怕他激动,只好停下来听他说话。好在宋英范颇为守礼,也注意着距离,让她本来提起的心又稍稍放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宋英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崔嘉惠还是好好与他说了几句,毕竟内心隐有愧疚。当初故意朝他笑本就是她存心使坏,却没想到后来真让他念念不忘。 宋英范起初的激动过后,也只剩下几分感慨,刚开始仿佛又褪去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气度,重新变回那个话都说不好的毛头小子。最后却只是叹了句:“看到崔姓时却没联想到你,今日相见也是缘分,以后你得叫我一声二姐夫了。” 崔嘉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崔嘉宝便突然出现。 崔嘉宝看向崔嘉惠道:“你可知道眼前人是谁?” 崔嘉惠愣了愣,却回想起宋英范的最后一句话,道:“宋氏、宋氏……他便是二姐姐定下的亲事?” 崔嘉宝又转向宋英范道:“你呢?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宋英范一头雾水,他自然是认得崔嘉宝的,却不知道她为何发问。只见崔嘉宝冷笑一声,指了指还在那立着的宋安歌道:“你既是不懂,就去问问你的好妹妹,她如果不愿意说,再来寻我不迟,只怕你到时候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避雷# 以下百合OOC小剧场: 奇葩车! 崔嘉宝将宋安歌压在海棠树的枝干上,撩起她一绺头发,问道:“你知道我箭术不错吗?” 宋安歌气恼,红着脸道:“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崔嘉宝伏在她耳边说:“下次再干坏事,射穿你哦。” 第51章 图谋 崔嘉惠被拉走时还懵懵懂懂, 崔嘉宝看着她发不出火来,只得叹道:“二姐姐见着了。” 见崔嘉惠还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崔嘉宝只能一边拉着她去找崔嘉娥,一边问她:“宋英范都和你说什么了?” 崔嘉惠试图一一复述出来, 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崔嘉宝听完后眉头还是没有松开,毕竟光从这只言片语中判断有些困难, 她问道:“你觉得他还喜欢你吗?” 崔嘉惠眉一吊, 道:“他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我不觉得他对我还有什么特殊的情愫。” 虽说崔嘉惠的判断属于可信可不信的范围, 但崔嘉宝还是微微松口气, 宋英范那边不是余情未了, 那便不是最棘手的情况。崔嘉宝道:“你这个笨蛋,被人摆了一道还不自知。” 她只好掰碎了给她一一讲出来。 且不说她和宋英范看起来像是男女私会, 单单宋英范过去喜欢过她这一段便够敏感了。这事若是摊在了崔嘉惠身上,以她的性子定是要撕掳个清楚,未必会有多大影响。但崔嘉娥性格内敛,对人多少抱有防备, 亲眼见了这样的场景,即使听她们解释也未必会相信。可如果不做, 这件事便永成心结,若是去做, 兴许某一日还能解开。 到了崔嘉娥那处,她果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人。 换做往日, 崔嘉宝也就不再打扰了,今日却强硬起来。那丫鬟也不敢强拦,很是为难,最后还是崔嘉娥松了口。 崔嘉娥一回来便坐在铜镜前,也不许人帮她,一点一点地将钗环取下,还将脸上妆容尽数卸下,此刻长发披下,遮了大半脸颊,神色灰白,乍一看竟有些骇人。 听到她们的动静,崔嘉娥也不回身,仍是死死盯着镜子。当时的激愤、羞恼、悲愤过后,崔嘉娥也慢慢回过神来了,很明显宋安歌是存心让她看到这一幕。可对方这么信誓旦旦,要说崔嘉惠和宋英范之间没有什么,谁信呢? 崔嘉宝推了崔嘉惠一把,崔嘉惠只好上前磕磕绊绊地解释了一遍,虽然她和崔嘉娥没有多深的情谊,但还是不想给即将成婚的人蒙上一层阴影。 崔嘉娥听完,也不知是接受了还是不接受,点点头,却问:“那么,你不会跟我抢他吧?” 崔嘉惠仿佛被逗笑,道:“自然不会。” 崔嘉宝推她一把,觉得她表现得不够庄重,容易让人误会是瞧不上宋家,也让崔嘉娥难堪。崔嘉娥却视若无睹,自顾自道:“那便好,定下这门亲事也不容易。你若是想要,看样子我是得不到的。” 崔嘉宝觉得她有些怪模怪样的,只怕心中还有余思,可崔嘉娥却不打算多留她们了,道:“既然两位妹妹已经解释好了,我也听了,你们便先回了吧,让我一人清静清静。” *** 崔嘉宝尚在琢磨幕后推手,崔崇安总算是从宴席脱身而出。他看到两姐妹都神情不好,有些疑惑,便凑上来道:“我说怎么没见着你们俩呢,竟躲回了书房,出了何事?” 崔嘉惠嫌太过丢脸,不愿告诉崔崇安,崔崇安无奈,只得讲些宴会上的所见所闻来分散她们的注意力。 这间书房是崔嘉宝常用的,她倒没有什么讲究,时常让柳圆做些点心供她读书时享用。此时柳圆机灵,早已做好了送过来,崔崇安这手便没停过。 崔嘉宝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道:“说你的话,别吃啦。” 崔崇安悻悻收回手,继续道:“你们知道今天宴会上来了什么大人物吗?” 崔嘉惠不感兴趣。 崔崇安见没人搭话只好自己继续,道:“是睿王。不是萧贵妃所出的瑞王,是贤妃所出的睿王。” 为了防止她俩误会,崔崇安还特地加了句。 睿王是当今长子,比太子还大上三岁。如果说瑞王是脑满肠肥,凶名在外,睿王便是一个手腕强硬、野心勃勃之人。这几年太子之位愈发飘摇,这位睿王身后只怕站了不少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参加今天的宴会? 崔嘉宝道:“这位睿王是临时来的还是……?” 崔崇安想了想道:“应当是一开始就来了的。” 先前想不明白的东西总算有根线串了起来,崔嘉宝不禁感叹三房真是心大,也不怕吃相太难看。 宋安歌对侯府后院如此熟悉,将崔嘉惠成功引去见宋英范,再加上准确地找到她们,这桩桩件件都不是她凭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再加上崔嘉芸百忙之中还要分过来的一丝关注,崔嘉宝几乎能确定,主谋便是这位了。 她先前只是疑惑,她这般出手有何意义,虽然崔嘉芸面上大方,但崔嘉宝还是能感觉出来,她不大将大房的人放在眼里,特地花费精力弄这一出挑动她们和崔嘉娥的矛盾实在有些无迹可寻,现在却是懂了。 张氏连着三房想将崔嘉芸嫁给睿王。 睿王已经三十有三,睿王妃之位自然早有人占据,倒是年初去了一位侧妃,要不然真不知道三房会不会舍下脸皮不要,将嫡长女送去睿王后院做个再低些的妾室。 虽说李氏立朝以来惯例是不纳些位高权重者之女,但慢慢遵循的人也就少了。也不过当初的皇帝和如今的太子还恪守着,睿王后院里的多少有些背景,单单一个侯府里孙女辈的身份,只怕不够。 崔嘉宝大胆一猜,两家多半达成了什么协议,像是睿王助三房拿到侯位,三房成为定安侯府的主人之时,便能为睿王提供侯府的助力。 两边互惠互利,不过是场结果未明前,投注眼中最有潜力一方的游戏罢了。 今天这一场,不过是崔嘉芸未免被她姐妹二人夺去风头的万全之策。三房兴许已与睿王心照不宣,但大人物,在事情没有完全定下的时候,总是有改主意的权力。若是睿王真对崔嘉惠、崔嘉宝产生兴趣,和二房合作也未尝不可。 崔嘉宝将猜想尽数一说。 崔崇安苦恼地皱起眉,对于争夺爵位这件事,他不算太热衷,但在了解过去的一切时,又无法拱手让与三房。 崔嘉惠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她十分惊讶,道:“睿王年纪都这么大了,他们真要把崔嘉芸嫁给睿王?睿王的女儿只怕都没比崔嘉芸小多少。” 崔嘉宝无奈地看她一眼,道:“看那样子,不止是他们想嫁崔嘉芸,崔嘉芸自己也想嫁,很积极主动地在争取呢。” 崔嘉宝见崔崇安认认真真苦恼起来,又有些想笑,将先前抽离他的点心碟子朝他推去,道:“你慌什么?他们这样做是抱上大腿还是自寻死路还尚未可知呢。” 崔崇安一边拿起点心,一边疑惑看向她。 崔嘉宝先是道:“你和太子可还有接触?” 崔崇安道:“后来在文人会的时候又碰见过两次,原来他也是那的成员,只不过有空闲的时间不多,运气好才能碰上。” “你觉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崇安对太子的认识算不上深刻,但凭着仅有的几次交谈,他对太子的印象极佳。 “太子为人谦和有礼,对于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也抱有很大善意,就像他上次引荐我入会一样,我也将他这样帮其他人,不过是顺手施为,也未将他放在心上。” 太子于朝堂的风评也很不错,处事风格稳中求进,符合大多数人的预期,老皇帝最多就是批评他不够有魄力和子嗣的问题了。 崔嘉宝轻声道:“站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从龙之功不是这么好拿的,可富贵滔天,谁能抵挡的住呢?偏偏这些人自己站队,还不允许别人中立,搞的中立者最后往往里外不是人,多方夹击。我们可以做一个不那么中立的皇党。太子到底是国之储二,是皇上定下的继承人。很多时候,支持他,便是支持皇上,支持皇上,便是支持太子。只不过那个度要如何把握,却是微妙了些。可也比贸贸然投奔什么不了解的王爷要好的太多。” 崔崇安的思路跟着走,不禁问道:“太子到底是正统,支持的人多了去了,只怕多我们一个不多。” 崔嘉宝笑着睨他一眼,道:“本就不是为了那些来的,不过是挑条站的稳一些的船罢了,再说了,让自己变得有价值一些即可。你和许公子到底做的怎么样了?需要帮忙的时候,不妨找找太子殿下。” 崔崇安看着崔嘉宝,内心满是感叹,只觉自己虚长她三岁,想的反倒不及她长远,叹了句:“阿宝,你若是身为男子,我便自由自在了。” 这是要将家业抛给她的意思。 崔嘉宝没好气地推他一下,道:“我现在这般已经够累了,你别想逃。” 作者有话要说:  性转小剧场: 崔崇安:“弟弟,陈家姑娘欺负我。” 崔嘉宝(皱眉):“我有办法。” 崔崇安:“弟弟,我想去弄发明创造。” 崔嘉宝:“……爹娘那里我会解决的。” 崔崇安(哇得哭了出来):“三房是坏蛋,我不想让他们拿爵位啦。” 崔嘉宝:“……我知道了,我们会拿到的。” 崔崇安:“弟弟……” 崔嘉宝:这不是有个姐姐,这是有个祖宗啊。 第52章 反击 崔嘉芸要嫁给睿王这件事在定安侯府里悄悄地传开了, 张氏知道时勃然大怒,重罚了几个嚼舌根嚼的最厉害的,算是遏止了这股势头。可阖府上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在没有流传到府外去。 张氏查来查去却查不到一个确切的源头,竟有些怀疑起是裴氏不小心走露了风声, 但她不好无根无据地朝裴氏发作, 只得强自按捺下来。 虽说和睿王的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但等真正实施还有一段时间。崔嘉芸身上倾注了她太多心血, 张氏要确保即使事有不谐, 崔嘉芸也可以全身而退。 另一边的崔嘉茗听到这样的消息, 却觉得天都塌了。 崔嘉芸一直是她心中最完美的人,崔嘉茗觉得姐姐会嫁给天底下最好的如意郎君, 她的愿望便是过上和姐姐一样的生活。可现在,别人却告诉她,姐姐要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做妾? 她这个年纪,正是天真的时候, 瞒着父母,和手帕交偷偷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旁人和她说什么天潢贵胄的王爷, 她只在乎年岁是否相当,面容是否俊俏;旁人又说王爷的侧妃是能上玉牒的身份, 她便冷笑上了玉牒也不是大妇。 若是换个好时候,她去找崔嘉芸质问,崔嘉芸顶多就被她不谙世事地拆去光面堂皇外皮而刺痛。可偏偏崔嘉茗不长眼, 又不走运,挑了个崔嘉芸和某位内阁学士家小姐独处的时候。两人争些破名头已争了许久,偏偏面上又是一派祥和,时不时和对方约好鉴赏什么名画名花。 这一次恰好如此,得用的天音、碧琴在房里伺候着两人,门外守门的是刚提上来没多久的小丫鬟。面对气势汹汹的崔嘉茗,那小丫鬟刚想拦,便被她一把推开,其他人倒是想上前,这小祖宗已经眼疾手快地闯了进去。 恰好内阁家的小姐展开了崔嘉芸收藏的画,将自己遮挡在画后。崔嘉茗本就是粗心大意的人,这一来更没注意到房里还有个人。 她径直跑到崔嘉芸面前,急急问道:“姐姐,你真的要嫁给睿王吗?他都三十多岁了!听说他女儿都和我差不多大了,而且你嫁过去还是要做妾侍!是不是祖母逼你的?我们去求爹,让你不要嫁,好不好?” 崔嘉芸丝毫没有想到崔嘉茗会在这个时候冲进来,还喊出这样的话,一时竟懵在了原地。好在天音、碧琴两人反应极快,上前便连拉带扯地想将崔嘉茗带走。两人虽也怕得罪崔嘉茗,但当务之急是要在她说出更多耸人听闻的话之前让她消失在这里。 崔嘉茗一边想挣开两人,一边朝崔嘉芸喊道:“姐姐,你是不是被逼的?你是的话,我就去求爹!爹最疼我了,他一定会答应的!” 崔嘉芸的眼变得格外冷漠,看着她被拉出这扇门,有识趣的小丫头上前又将门关上。 内阁家的小姐慢慢将画卷上,露出那张白净素淡的脸,蓦地笑了一声。 “你妹妹真关心你,可不像我家那个,让我头痛死了。” 这摆明是反讽呢,也说明她将那番话完完整整地听了进去。 崔嘉芸的手紧紧握成拳,又缓缓放开,这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她说起话来。事实上,她心里恨死崔嘉茗了。对于睿王的年龄和侧妃的身份,她不是没有顾虑。可是当今六个儿子,太子正妃侧妃俱全,且与太子妃鹣鲽情深,两位有子嗣傍身的侧妃都要低调做人。近年来,陛下身体愈发不好,对太子这个年富力强的儿子似乎也开始有了忌惮,几次寻由头的申斥让旁人看到了机会。 睿王占了个长字,手腕又极为强硬,在朝中有不少老人支持。而景王表现平平,无功无过,倒像个隐形人一样。萧贵妃所出的瑞王外祖家是威远公府,势力最强,可偏偏瑞王本人脑满肠肥,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偏偏手段阴刻,崔嘉芸是怎么也看不上的。而泰王摆明了是要做个闲散王爷,手上也无实权,成天只想着游山玩水和诗词歌赋。最后的宁王,更是旁人眼里的半个傻子。 思来想去,既有登位可能,府里又有她一席之地的,只有睿王。 张氏与她分析形势的时候,她便想过一切,最终下了决定的也是她自己。崔嘉芸很清楚,内阁家的小姐和她是同一种人,若是换个方式说出来,指不定她还要羡慕自己前程似锦。可偏偏崔嘉茗上来便揭了那富贵迷眼的遮羞纱,也不知她小小年纪,竟能说出那么尖刻的话。崔嘉芸在对方面前,算是面子里子一起丢下。 崔嘉芸只能强作镇定,甚至主动提起睿王,用一种炫耀着的语气,最后还不忘小小加上一句:“这种消息却是做不得准的,世上哪有一定会发生的事呢,你可千万别像嘉茗这样口无遮拦,不然睿王要是责怪下来该怎么办?”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都做出这么一副矫揉做作的姿态了,也便不再开口嘲讽。 *** 送走了内阁家的小姐,崔嘉芸的神色变得极为可怖。上前收拾的丫鬟见平素温柔可亲的姑娘变成这样,也唬了一跳。崔嘉芸见状猛然发火,将桌上的笔墨纸砚狠狠一扯,尽数摔在地上。 “带我去见七姑娘。” 崔嘉茗算是被变相软禁在一个小房间里,天音、碧琴两个人守着门,防止她又跑出去。崔嘉茗气不过,上前对两人又踢又打,天音和碧琴只敢在她出门的时候拦一拦,在她泄火的时候却不敢多动。 崔嘉芸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场面。 在她心里,天音、碧琴都比这个妹妹亲近些。 崔嘉芸有些失了理智,但还不至于马上发疯,示意天音、碧琴关上门在外守门,她这才上前,赏了崔嘉茗一个耳光。 崔嘉芸揉了揉发麻的手,她向来自矜,从不亲自动手做这样的事,今天这一巴掌却让她散了散心中郁气。 她对崔嘉茗积怨已久,若不是崔嘉茗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她也不会和她演着什么姐妹情深这么久。可当崔嘉茗不再是一把好使的、对外的刀,这戏演不演都无妨了。 崔嘉茗被她这一巴掌打懵,捂着脸看向崔嘉芸,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 崔嘉芸心中郁气一散,也有些回过神来,但如今骑虎难下,这一巴掌已经打破虚伪的温情,再掩饰起来要花千百倍的功夫,索性就把往日憋着的话说个痛快。 崔嘉茗喃喃道:“姐姐……” 崔嘉芸转身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道:“别叫我姐姐,你可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什么意思?” 崔嘉芸笑了笑,道:“很奇怪,明明爹也是我的爹,娘也是我的娘,弟弟也是我的弟弟。凭什么他们都对你更好?” 崔嘉茗摇着头愣愣道:“没有呀,爹和娘成天都在我面前夸你有多么多么好,他们都更喜欢你。” 崔嘉芸却起身去摸她的头,那样轻柔,往常这样的动作只会让她感觉被宠爱,现在颈后却寒毛直竖。 “傻孩子,他们对你是亲昵,对我却是生疏。明明你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她却纵着你,疼着你。我从小被祖母教养,学什么都那样认真,就是指望着她能夸我一句,可她呢,对我永远只有苛求,只有索取,我对她的意义好像就是去换取什么更好的给你一样。父亲也是,他们都说父亲看重我,可所谓看重就是积极地想要用我结交更强大的势力?虽说我不愿像你这样做个被宠坏的蠢货,可他们到底没给我这个选择。” 崔嘉芸说完只觉十分畅快,她看了看自己长长的指甲,激愤之下一时不察,在崔嘉茗脸上刮破一层油皮。伤不算严重,不涂药没两天也会好,更不会留疤。但裴氏看了只怕要心疼坏了,指不定又要怒气冲冲地来寻她算账。 可那又怎样呢?她是要嫁给睿王的,裴氏就算想罚她,又能怎么罚?退一万步讲,裴氏爱女心切,什么都顾不上了,张氏还没死呢。 崔嘉芸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畅快的感觉,后续或许麻烦些、闹心些,但怎么也不会伤筋动骨,她理得起。 *** 崔嘉惠向崔嘉宝叹道:“最近三房真是乱成一团粥,没想到三夫人对我们狠,对崔嘉芸战斗力更甚,就差没和老夫人打起来了。” 崔嘉宝手中这个绣给崔崇安的香囊快要完工了,闻言一笑,道:“老夫人夺了三夫人好不容易生下的嫡长女去养,这仇本就结大了,不过是强忍下来。三夫人后来又生了,自然要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和嫡长女反倒生分了,又弄得小辈不宁。这一家子自己就问题多多,还非要给别人使坏……” 现在可够他们消停一阵了。 崔嘉宝想,也是运道好,一点点的推泼助澜就能点爆三房的问题。 第53章 改良 崔崇安和许安朗在做的事, 是改良突□□。突□□是前朝便有的东西,可是因为火药不稳定,子巢和竹筒所制的枪体耐受性不高,突□□的利用率并不大。但一旦使用, 杀伤力还是相当可观。 共事时间一长,崔崇安便发现许安朗定性不够, 可能是和许老爹的限制有关。许安朗习惯于灵光一现, 却不习惯将一个设想研究到底。这段时日里,他脑子里的想法就没停下来过, 涌现了不少令崔崇安也颇为心动的想法。但崔崇安性子稳重, 硬是压着他先做手头的事, 研究才能在两人的努力下继续。 首先是火药的问题,两人边尝试边记录, 已经试了上千种配比和制作方法。最开始是考虑到安全问题,崔崇安托崔语堂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但经过崔嘉宝那么一说,崔崇安突然意识到手中的东西有多大的价值,难得多长了个心眼, 不仅嘱咐好了许安朗,还借此向太子求助。 太子见了两人, 摸了摸胡须,直夸两人有想法, 毫不吝惜地寻了处更隐蔽的地方给他们。崔崇安说出口时,已经做好太子要参与进来的打算。但太子丝毫没有贪功的打算,还委婉提醒了一句, 若是成品出来,要直接呈给皇上,不要通过他,也不要通过其他王爷。 崔崇安联系了一下崔嘉宝曾经说过的话,顷刻便懂了,突□□这种武器到底不同于其他东西,皇上现在正是猜忌心最重的时候……他暗叹自己果然是粗心大意,只听妹妹概括性的建议却不知深想,好在太子行事谨慎又不贪功。以后要做什么,果然还是多问问妹妹吧?虽然有些丢脸,崔崇安微微叹气。 实验的地方换好之后,两人便继续先前未做完的事情。许安朗终归是失去了耐性,消极罢工地趴在一边,开始写写画画关于子巢的设想。子巢便是突□□中用以攻击敌人的部分,当火药炸开后,子巢受到冲击便会飞出枪管,朝前方飞去,类似弹弓中的弹珠,但杀伤力可要大上十倍。 崔崇安无奈,但好歹这也是后续需要改进的地方,也便随他去了,他自己则继续调整成份和配比。 这些事倒也不是非要他们亲力亲为,但这种敏感的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 崔崇安将最后一份配好的材料加入丹炉中,于火上慢慢炼制,一旁本来在写些什么的许安朗却突然蹦了起来,怪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冲出丹房,也不知去外面做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东西。 崔崇安一下就知道了他的意图,连忙伸手道:“等等!” 许安朗的手却停也没停,掀开盖子就将东西扔了进去。 *** 董明月瞄准鹿的箭一歪,射到了地上。 她回身问跟随着的侍从:“这是什么声音?” 那长随算是走南闯北过的,此刻也有些犹疑,抬头看了看天,道:“听响儿有点像震天雷,当那东西又没这么响。这天虽是万里无云,指不定打了个旱雷,倒也不稀奇。” 董明月复又拾了只箭,却听另一人喊道:“快看,山上似乎是起火了!” 董明月抬头看去,果然是有一处浓烟。京郊里最好的猎场早被围了起来,供些达官贵人定期去猎。董父职位虽不高,却圣眷正浓,时常有人寻机接近董明月。她不耐烦应付,便想寻处僻静的行猎之地。董成济帮着寻了许久,才定了没什么猛兽出没的这处。虽说远了些,却很是符合董明月的要求。 董明月只在山腰上行猎,没想到那么高的地方似乎还有别院,她眯了眯眼,决定道:“我们去看看。” 有一人阻拦道:“大姑娘,那边情况不明,太危险了,少爷说过……” 董明月道:“那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放手不管山火蔓延,到时候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会有许多无辜的人遭殃。” 此处虽不是内城,却有更多穷苦百姓。 侍从们还犹豫着,董明月知道这批人都是哥哥的手下,自然以董成济的命令为主,不得不再添一把火道:“哥哥不是不讲大义的人,如果今日他在这里,也会这么做。” 那人倒灵机一动,道:“那么还请大姑娘留在这里,我带一部分人去探查。” 董明月不想再拖延时间,点头,道:“我这里留一人即可。” 随从里为首的那个犹豫了下,还是将人带走,果然只留一人下来。 董明月几乎可以看见浓烟所出处起了火光,心下愈发担心。山火一旦火势汹涌起来最为难灭,若是临近有水源还好,没有的话只怕他们也束手无策。 好在今日出门是为了行猎,人人都骑着马,来去如风,若是实在阻止不了也能及时退出,不至于害了性命。 董明月在原地等的焦躁,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那火光慢慢熄了。身边侍从惊讶道:“他们真把那火给灭了!” 董明月也是欣喜,她本以为最好的结果是筑起隔断带,将火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想到能真的熄灭。 然而等那一队人马下来时,马背上却多了两个人。 随从长下马报告道:“大姑娘,我们救下两个人,这火也是他们……” 董明月却挥手示意他闭嘴,翻身下马走到驮着人的马面前,擦了擦他满是灰的脸。 那人眼睛半睁半闭,董明月不知道他是看到了她还是没有看到,却听见他喃喃道:“明月?” 她欣喜地握上他的手。 崔崇安却像终于坚持不住一样闭上了眼。 董明月吓得去探他的鼻息,发现吐息温热明显时才勉强放下心来。董明月也不回身,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说到一半的随从长便继续道:“这两人……两位公子好像在试震天雷,无意把房子给烧了,那别院里有个很奇怪的取水装置,多亏了那个玩意,不然凭我们也是没办法那么快把火灭了的。两位公子身上有些伤,又吸入过多浓烟,这才晕倒。” 董明月却有了更深的猜想,此处如此僻静,像她这样的人到底是少数,若不是发生意外,连她都不会去注意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别院。她沉吟一会儿,命令道:“你们先帮他们做简单处理,留两个人将衣服给他们穿上,伪装成和野兽搏斗的模样,不用太细致,乍一看不会露陷就是。那两人不要与我们一同进城,自己寻个好点的时机回来,隐蔽些。” 随从们虽有些惊愕,但不得不照做。好在董成济不放心,一行人带了些处理伤口的药物和绷带。几人寻了两个身形与崔崇安、许安朗相仿的,便开始处理伤口互换衣服,至于和野兽搏斗的痕迹,寻了个猎物过来放血,动手割裳,远远看起来也像模像样。 可怜那两个随从,忍着恶心穿上那在火中烧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看起来委屈又惹人注目。 董明月叹口气,道:“辛苦你们了,回去后去管家那儿领赏。先随我们一同下山,然后找户人家买两身衣裳,傍晚的时候再悄悄进城。” 两人应了声“是”。 董明月这便带着人回府,她出门惯常是作男装打扮,一来便于行动,二来也少些打量的目光,不会对她一个女子行猎指指点点。她虽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但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终归是有些烦人,能免去麻烦又何乐而不为? 往日里她一行人行猎归来,别人也只以为她是哪家公子,倒不会多加打量,进府门的时候也小些压力。今日不同,背后两人受了伤,身上的血迹显眼得很,有人来问,随从便很不耐烦地说遇上猛虎,多亏两人勇猛,才得逃虎口。 在众人的注视中,董明月进了董府,心里知道,自己以后就算男装出行,只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方便了。 董成济过了武举后入了京卫指挥使司,虽说官职不大,在京中行走却格外方便。恰好他此日休沐,能帮着遮掩一二,不然董明月还要和董母先纠缠一二。 董明月知道定安侯府的情况,不敢贸贸然把人送到侯府,怕坏了崔崇安的事,才把人带到自己家中,这边派人去给崔嘉宝送信,让她那边也拿出个对策来。 董成济虽是帮着遮掩还请了大夫,但心中不是不气,对着董明月“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董明月道:“……哥,是崔崇安啊,换做你也会帮的。” 董成济一挥袖道:“我不是说你不该救,只是气你……他的事是事,你的事就不是事了?” 董明月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虽说这样一来,自己成天扮着男装去行猎还撞见猛虎的事很快便会传开,但崔崇安这事却能遮的严严实实,她对声誉一类倒不放在心上,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束缚。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里有一些问题觉得能丰富人设,就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回答啦 关于小名这个问题哈,男孩子的话一般是冠礼的时候由长辈或者先生起字,所以就不另起小名了(懒)。 女孩子的话设定是可取可不取 然后嘉惠的话娘死的早,崔语堂个大老爷们也没想那么多,没起(懒) 嘉宝生下来的时候很轻,小周氏怕养不活,起了个“年”字希望她福寿康宁 第54章 报恩 董明月拉了拉董成济的小臂, 难得软和下来,问道:“我是不是会拖累你讨媳妇呀?” 董成济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觉得自己就是和父母一起把她惯坏了,她才这么任性, 但最后还是没舍得,道:“讨什么媳妇, 这你是能拖累的吗?有那两位在, 谁敢嫁我?至于那两位,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只希望你也能少让我操心一些。” 董明月朝他笑, 嬉皮笑脸的。 董成济拍拍她的头,却是说不出的担心。董明月和别人家的姑娘不相同, 她向往着自由,这种自由看起来天真的可笑,但他们一家人却不忍心真将她束缚起来。可她终归要嫁人,他们护得了她一时, 却怕护不了她一世。或许这便是他明明知道她喜欢崔崇安,还多有纵容的原因吧。但这种事情终究讲个缘分, 空有努力或许无用。 这时大夫看过,有丫鬟来报, 两人已经醒了。 董明月立马便提着下摆跑了过去,董成济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去了另一处。 大夫尚且留在安置着崔崇安的房间里, 董明月跑了进来,看到崔崇安半起身的样子,果真是醒了。 她跑到崔崇安床边,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崔崇安闭着眼,手往前一伸,似乎在探什么,问道:“明月?” 董明月一怔,也不管还有人在一边,上前便握住崔崇安的手,回道:“是我。” 崔崇安倒先笑了一下,道:“放心,我没事。” 她早就被他吓到,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个大夫在这里,想要唤他出去询问病情。 董成济入了京卫指挥使司,难免认识不少三教九流,这位姜大夫若是不可靠的话,他也不会唤他来。 姜大夫看到董家姑娘抓着受伤少年的手,也权当自己是瞎的,见她要出去说病情,知道是想避开那少年,可该说的他早就说了,现在避也没用,直接开口道:“放心,没什么大事,身上的伤口都不深,有被烫伤的地方也不算严重。浑身上下最严重的不过就是那双眼睛,被烟燎了,休息一两天就能好。” 内服的药方姜大夫已经开好,外用的让人去捉药的时候顺便取回来就是,况且治外伤的药,指不定人家府上自己有更好的,他也不多言。 倒是崔崇安还记得许安朗,问道:“另一个呢?” 姜大夫道:“他身上和你差不多,但是眼睛没事,算起来比你好多了。” 崔崇安这才放心下来,董明月见他没有别的要问,就好生谢过姜大夫,让丫鬟带姜大夫去找董成济。 两人的手早就松开了,但这一沉默难免又想起那失态。崔崇安不知怎么回事,开口道:“你刚刚是,害怕了?” 听姜大夫说完话,董明月便气定神闲起来,笑道:“怕的人不是我,是你吧?我是见你目不能视,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心软。” 崔崇安也不反驳,他在为自己的失常微微苦恼。 董明月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崔崇安,你被救下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了吗?” 崔崇安点了点头,又微微歪头,不知她为何发问。 董明月回想起那个画面,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她意外地期待这个答案。 崔崇安蓦地红了耳朵,却被披散下来的头发遮盖的严严实实,董明月看不见,只听到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算是被你救了,怎么报答你呀?”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咯。 如果是从前的她,大概会趁机把他调戏得面红耳赤吧。 可是到底是不一样了,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再说这种话已经不能用开玩笑糊弄过去,崔崇安这个性子,心一软指不定就要答应了,董明月才不想让两人落入这种悲惨的境地。 “我帮你一次,我还会替你保密,要求就是,你们以后做什么好玩的带上我,涉及到什么大事的就不用了,我只想做些有意思的事。” 崔崇安听懂了,倒像是她的风格,点了头。 董明月没有再多待,觉得应该让他多休息一会儿,走之前告诉他:“我已经通知嘉宝她们了,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好好休息。” 崔嘉宝已经往董府来了,不管如何,她都要先知道崔崇安现在的状况才是。听说崔崇安并无大碍后,才算是松一口气,正好借着她和崔嘉惠来董府拜访,崔崇安接她们俩的理由一同回去。 许安朗那边不像崔崇安一样家中还有人虎视眈眈,等他醒了董成济便派人将他送回家中。 崔崇安虽然目不能视,两个妹妹却一左一右打好掩护,让他不至于太狼狈。至于一起用的晚膳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勉强糊弄过去。好在三房乱的不行,张氏被闹得身体愈发不好,也没用心力抓着这么个小错处不放。 崔嘉宝和崔嘉惠自然是要来好好讯问他一番的,好端端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崔崇安想来想去,也只有两句话要感叹。 “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火药的改良近在眼前。” 崔嘉宝愣在原地,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一上来就搞了个大的,明明许安朗提出了那么多的构想,怎么偏偏第一个做的就是突□□的改良。她还想听崔崇安继续说,结果对方已经话锋一转。 “这世上果真不会再有第二个董明月了,怎么会有人跑到那种地方行猎?真是丢死人了……” 你被人家救了一命!崔嘉宝和崔嘉惠双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见他很真心地在苦恼丢人这件事。崔嘉宝不禁多看他两眼,还没看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崔嘉惠便道:“好啦,继续说火药的事。” 崔崇安笑了两声,慢悠悠道:“保密,反正我知道是哪里不对了,等我把伤养好,一定能做出来,你们等着惊喜便是。” 那姜大夫的水平果真不错,崔崇安休息一夜起来时,眼睛已经模模糊糊能看个大概,为了更好的恢复,仍旧闭着眼休息,等到第二日、第三日时,便又能同从前一样视物。 他们在做试验之前,便想到了意外爆炸的可能性,所以特意拜托太子寻了处靠近水源的地方。又做了个简易的取水装置,这才降低了这场意外带来的伤害,但终归是把太子提供的别院给烧了。 崔崇安有些不好意思地通知了太子,太子倒很高兴,虽说那房子被烧了一半,但却说明两人还真有些成效。若不是崔崇安拉着许安朗跑得快,现在身上可不止这一点伤。许安朗扔进去的东西有效是有效,却需要一些反应时间,正是这点时间给他们争取了安全。 太子很大方,挥挥手又提供了一处地方,却提醒他们最好还是带上点能信任的人,即使是在外面守门也好,别又是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出了意外。 许安朗再见到崔崇安的时候,很是不好意思,他那时多少有些着魔,被反复的试验与记录搞得苦不堪言,灵光一现变显得格外珍贵起来,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要看到结果,然后就…… 好在崔崇安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两人确定了新的成分以后,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只要找出最适合的配比和炼法就好。 崔崇安没有再逼许安朗一起,因为剩下的活他一个人完全可以胜任,便放许安朗继续研究枪身和子巢。 竹筒的材质太过脆弱,自然是要能撑过火药威力的材质最佳,两人从材料到结构又折腾了数月,等成品做出来的时候,还觉得像梦一样。 太子出的场地,崔语堂出的钱,两人第一反应想向他们汇报情况,却又想起太子的嘱咐。最后还是崔崇安拍板道:“太子既然那样说了,就不会怪我们,还是先呈给皇上的好,我们一介白身,只怕得通过我祖父。” 许安朗有些迟疑,但想了想还是信得过崔崇安,更何况没有崔崇安,只怕这些东西也没法做出成品,便又笑开,点了点头,将事情交给他去做。 崔崇安并不擅长和祖父打交道,他只知道,想要直接见皇上,他不行,只是个五品官的父亲也不行,只有拿着爵位的祖父能有办法,所以崔崇安毫不大意地把事情交给了父亲。 崔语堂见了成品很是惊讶,他虽然知道崔崇安和许家郎君正在鼓捣些东西,具体是什么却从不知道,亲手试了试竟有些震撼。 “这可比突□□好上不知多少倍。” 崔崇安勉强压下洋洋得意之情,摸了摸鼻子,笑道:“那是当然,就连子巢都做了更改,不像原来只是个铁珠,加了尖头,杀伤力更大。” 崔语堂啧啧称奇,知道老侯爷肯定不会拒绝这次机会,但他想为自己的儿子争取的多一些,也不枉费他这些日子受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明月为什么喜欢老崔# 和正文里没有细说的第一次见面有关,更明月看见老崔第一眼产生的一种感觉有关。 什么感觉? 一种千山万水,只有你是合适我的感觉。 所以她很想努力一下。 第55章 赐官 初春的溪水还很冰凉, 薛明泽却浑不在意,将身上血污洗净后便披上衣服,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衣裳上又将外袍打湿。 薛博彦看着他半是欣慰半是辛酸,道:“你年已弱冠, 今夏便回京去吧。” 薛明泽皱着眉。 薛博彦却道:“不过是让你先行一步,震慑震慑那群人也好。我和你母亲也会归京, 不是此刻罢了。你姐姐一人留在京城, 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欺负,你先去给她撑撑腰也好。” 提到长姐, 薛明泽的眉头才微微松开。 薛博彦继续道:“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在这边关这么多年, 我跟你娘也不是那不开明的,要是有喜欢的, 便和我们说,也不拘什么门户,若是没有,便让你娘帮你挑。” 薛明泽一顿, 思绪就飘远了,面上的应答自然带了几分含糊。薛博彦有些好笑, 不继续逼他。 倒是薛明泽想起了什么,道:“我手下那些……” 薛博彦脸一板, 道:“你手下那些人我还会亏待不成!若是真有那等放心不下的,带走一两个做亲卫也无妨。” 薛明泽心中有了成算,点头告辞。 薛博彦看着他的背影头疼, 真是越长大越闷,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这段时间难得平和,薛明泽琢磨着回信的事,犹豫再三也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也要去京城的事写下,最后也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情,终究是没有落笔。他终日攒着的眉头,难得一点一点松开,靠着椅背发散着想,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 崔崇安第一次见天子,跪在地上的时候手心都是汗,比和太子在一起更甚。 他悄悄看了一眼在家中说一不二的祖父,发现他和往日高高在上充满威严的样子不同,跪拜在地上的样子和他没有差别。 皇上无意为难,但一个手掌生杀夺予之权的人在面前,很难让人不过分小心翼翼起来,就连平素最是不羁的许安朗也变得格外拘谨。 许安朗和崔崇安在皇上的示意下演示了改良后突□□的威力,皇上五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已有些许斑白,眯着眼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两人演示完尴尬地站在原地,有些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皇上却突然问道:“你们在哪里做的这个,可有其他人知道?” 许安朗一向不理杂事,虽然多少知道一些,却不懂如何应答,下意识便看向崔崇安。崔崇安则是想起太子的嘱咐,做出成品要直接呈给皇上,那是不是中间也不要牵扯到太子会更好? 可他实在不擅长撒谎,也知道让皇上等太久不好,还是开口道:“启禀皇上,太子在其中帮了很多忙。” 崔崇安不清楚回话的礼节,老侯爷也没考虑到这点,崔崇安拘谨了一下,索性便放开说了,说着说着背也直了起来。 老侯爷看着恨不得上去在他后脑勺上拍一掌,却见皇上没有生气的样子。 皇上“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太子知道改良好了吗?” 直言了一回儿,崔崇安便停不下来了,卖太子卖的飞快,笑道:“太子说有不便的地方可以找他,进程就不用向他汇报了,如果做完就直接献给皇上,也不要让其他王爷知道。” 皇上看了看崔崇安心直口快的样子,竟笑了声,转向老侯爷道:“这是你嫡长孙?很好。” 老侯爷一边觉得脸上臊得慌,一边又觉得是个机会。 皇上道:“这件事做的很好,朕会按功行赏,听说你们还有很多别的想法?” 崔崇安算是在皇上面前大大露脸了,他闻言便推了一下许安朗,虽然皇上问的问题他也能答,却没有夺人功劳的意思。 许安朗怔了怔,心里有些暖意,也不那么紧张了,说起自己的构想便双眼发亮。 皇上听完,道:“年轻人就是好。只不过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不知道你们扛不扛得住?”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老侯爷推了他一把,崔崇安道:“反正我们年纪小,咬咬牙就扛过了。” 皇上笑,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他又问老侯爷:“我记得,你儿子也在工部?” 这个“也”字用的妙,老侯爷心中有了思量,面上应答。 皇上又问了些话,便让他们退下。 出宫之时,许安朗还有些不真实感,飘忽忽的。另一边老侯爷早忘记了过程中数次想教训崔崇安的事情,只觉得怎么看他怎么顺眼,也不在意他绕路先将许安朗送回许府的事。 一直到回了侯府,老侯爷仍是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将崔崇安紧紧带在身边,不出一会儿,消息便传遍阖府上下。 三房派了不少打听的人,都被或明或暗地挡回去。崔嘉宝听完崔崇安的话,又气又笑,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只得提醒他改天就去太子府上讲这事给说了。 反正崔崇安在皇上面前也留了个心直口快的印象,大大方方地去太子府上总比偷偷摸摸来的好。 不过等了一两日,皇上的旨意便下了,竟是将两人从白身直接提成了工部军器局的副使,虽只是从九品的小官,却表现了皇上的态度。崔语堂被提成了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摆明是来镇场的。崔崇安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可工部的人要是不行方便,人家爹就在上头压着,旨意一下,便可见两人在工部的日子有多方便了。 另一边许安朗也没有被亏待,本身有了官身不说,许父也被提成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听完旨意,崔嘉宝有些感叹,道:“皇上到底还是对你们手下留情了呢,风头都让爹顶了去,你俩勉勉强强也能落个清静,想来是真的希望你们做出点事。” 崔嘉宝心中也有猜测,皇上提拔崔语堂算是大手笔了,莫不是看中二房刚归京未站队,身家清白,有心想要扶植。这一衬托,倒显得许家那边有些苍白,崔嘉宝有些怕许安朗心中不平,道:“哥,你别忘了宽慰许公子一番。爹被提拔到那个位置,也是方便你俩行事,有了这个行事权,你们以后的路好走的很,高升是迟早的事。” 崔崇安一歪脑袋,道:“安朗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崔嘉宝斜睨他,道:“你又知道了?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崔崇安道:“好好好说不过你。不过,薛师兄是不是很久没写信来了?” 崔嘉宝突然就无精打采起来,没了和他逗嘴皮子的兴致,崔崇安摸摸鼻子。 *** 崔崇安未满弱冠,一下竟越过了许多人得了官职,看的不少人红眼,尤其是那些身家贫寒,只能通过年复一年的科举谋得一官半职的。而在那些世家子弟眼里,又是另一副不同,他们或靠荫庇或靠钱财,想要混个官职并不难,也瞧不上那从九品,嫉妒的却是他两个在皇上跟前挂了号。 但是背地是这样,面上却不一样,起码崔嘉宝能感受到,她们这一房的人一下便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若说往日里张氏还能在小细节上让他们受点憋屈,现在老侯爷却是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反让张氏受了不少气。 尽管如此,崔嘉宝也不觉扬眉吐气,在这富贵荣华里,到底不如抚州自在。 那边厢,温瑜之却是要下场了。 会试可不轻松,一人一个小隔间,却要在里面呆上三天三夜,吃食上面也很有些讲究,汤汤水水带的多了不止使用不便,出恭也不便。 总而言之便是场硬仗。 崔嘉惠到底是心软,想着崔崇安和温瑜之多年好友,多半是要帮上一把的,可崔崇安粗枝大叶,想的到底不周到,便拉上崔嘉宝,想要帮着准备。 崔嘉宝见她这样,心中多有无奈,只问:“先前恼得牙痒痒的是谁?” 崔嘉惠低头,磨蹭道:“便是如今也是恼得牙痒痒。” 崔嘉宝问:“那这又是在做什么?” 崔嘉惠道:“到底见不得他这样落魄,就当替哥哥交好他罢了,总归是要帮的,帮这一把我心里也就不会总惦念着。” 说着又想起对方的可恶来,恶狠狠道:“他不是要攀龙附凤吗?我就当帮他一把,看看他最后能娶个什么样的姑娘。那姑娘要是比我好,我也好死心。那姑娘要是没我好,我便能耻笑他一番,我还帮了他一把,他也不过如此。” 崔嘉宝抿唇,也不知她这小心思是刻薄还是可爱,但总归是用了十二分心的。 准备了这一切,便让崔崇安去送,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透露和她有关。偏偏崔崇安不知道她和温瑜之那一段事,只以为她是害羞,自己却不想昧她的功劳,在交给温瑜之的时候,硬生生解释了一句。 温瑜之恍恍惚惚,直到提起笔的时候,才有些定神。考场里的人给他安排了一个还算不错的隔间,他低头看看食盒,知道是上面侯府的标记带来的好处。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而苦苦挣扎,儿女情长之事,并不在眼下。 提笔而书。 作者有话要说:  崔崇安:坑完太子坑妹妹,嘿嘿嘿 是的,我要拉时间线了,薛哥哥夏天就回来,现在是春天啦 第56章 强闯 出榜日, 崔崇安自然是要去凑个热闹。崔嘉惠有心想去,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崔嘉宝看的好笑,索性给了她一个借口, 省得她在心里记挂。 宋英范也下场,崔嘉娥自然是关心结果的, 便邀请她们一同去茶阁小聚。另一边崔嘉芸也笑着参了一脚, 两边不好拒绝,便让崔崇安带着四个姊妹一起出游。 崔崇安暗道, 偏偏是今日休沐, 偏偏是今日放榜, 便摊上了这么份苦差事。 崔嘉宝暗踢他一脚,让他将面上苦色收一收, 崔崇安脸一正。他这些天在工部打磨,竟也去了几分少年气,这么严肃起来还颇有几分糊弄人的样子。 崔嘉娥看了他一眼,倒有几分羡慕, 道:“你们姐妹都是有福气的,二叔官做的大, 崇安又有境遇,也不用像那些人一样苦苦挣扎, 算是跳过了科举这一茬。” 这是放榜处对面的一处雅间,崔崇安未雨绸缪,早就提前定好, 姐妹几个才能在这里闲聊。崔嘉宝透过窗,看到低下黑压压一片人群,知是在等人贴榜,确实显得有些心酸。可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人一飞冲天,位极人臣,而她们这些看似锦衣玉食的又边做锦绣枯骨呢。 她这话却不会说出来惹崔嘉娥不快,自那事后,崔嘉娥一直对她俩不咸不淡,现在愿意与她们出来已经很是难得。崔嘉宝只笑着拍崔崇安一下,道:“二姐姐夸你有出息。” 崔崇安道:“哪里哪里,二姐夫不是也下场了吗,此番定能拿个好名次,二姐姐才是有福气的。” 崔嘉娥低头淡淡笑了笑。 崔崇安早打发身边小厮长德下去等着,此刻看见官府开道,便知是要张贴皇榜,忍不住站到窗边。 崔嘉娥也跟着过去,崔嘉惠纠结了片刻,还是顺从心意挤了过去。 崔嘉宝还坐在原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从刚才起偶尔便往门外扫一两眼的崔嘉芸。 “三姐姐,你这是看什么?” 崔嘉芸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咬唇轻笑,道:“你这突然出声的,将我吓了一跳,不过是随意看看罢了,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崔嘉宝撑着脸笑眯眯道:“别人我不敢说,若是三姐姐,别说看出朵花来,便是看出个人来,我也是信的。” 崔嘉芸一顿,又笑,宽容又无奈的样子。 崔嘉宝不依不饶道:“三姐姐好端端怎么也跟我们来凑热闹,莫不是也有认识的人在这榜上?” 崔嘉芸心里清楚,和睿王的婚事八九不离十,她不想落下任何话柄,对崔嘉宝这种莫须有的猜测自然要坚决否认。她起身,道:“五妹妹这样口无遮拦就没意思了,我先走了。” 崔嘉宝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三姐姐别走啊,我给你道歉,我年纪小不懂事,错了你便好好说我,千万别憋在心里自己难受。” 崔嘉芸想甩开她的手,却死活甩不开,心下有些慌张。 崔嘉宝却看着她似笑非笑。 恰巧崔嘉娥回身对着崔嘉宝道:“五妹妹你快过来。” 崔嘉宝便拉着崔嘉芸想要过去。 崔嘉娥却走过来,抓起崔嘉宝那只手,扯她到窗边,崔嘉宝要挣脱她倒也容易,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崔嘉娥要她看的却就是人挤人看榜的画面。 崔嘉宝一回身,崔嘉芸果然已经走了。 崔嘉宝抬头问道:“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崔嘉娥面上带些疑惑,道:“怎么了?” 崔嘉宝拉了拉崔崇安和崔嘉惠,道:“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长德回来找不见人自会归家去,到时候再知道也不迟。” 崔嘉娥知道已经不能再拦,神色一冷,又有些灰心丧气。 崔崇安和崔嘉惠两人还有些懵懂,正在这时,长德却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他一脸喜色,对着崔崇安道:“少爷,温公子中了!中了!是头名!” 崔崇安一击掌,满是喜色,道:“我就知道!温师兄厚积薄发,定然能有个好名次!我要去恭喜他!” 崔嘉惠在一边,似乎想笑,又强自抿着嘴。 倒是崔嘉娥还记得宋英范,插了句:“宋公子呢?” 长德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只顾着说温瑜之,摸了摸头,道:“宋公子也中了,一百二十九名。” 这次放榜取了三百人,一百二十九名虽不算惊才绝艳,却也相当不错了。 崔嘉娥松了口气。 这么耽搁了一会儿,却有人推门进来,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衣着华贵,眼神却惹人不喜。那胖子装模作样地惊讶了一会儿,却将错就错地关上了雅间的门。 崔嘉宝心生警惕,将崔嘉惠一拉,两人没入崔崇安身后。崔崇安施施然行礼,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走错了雅间?” 瑞王一笑,反问道:“几位可是定安侯府府上的?” 崔崇安道:“正是。” 瑞王一笑,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眼神一直在崔崇安身后打转。瑞王身边的侍从则是对着他们道:“这位是瑞王,你们还不行礼?” 几人无法,只能强跟着行了个礼。 瑞王又继续道:“听说府上尽出美人,不知今日可有机会一饱眼福?” 这就是明晃晃的调戏了,崔嘉宝心中厌恶至极,崔崇安的神色也恼了起来。崔嘉宝和崔嘉惠藏在崔崇安身后,虽不能挡的严严实实,却也巧妙地将脸遮住。瑞王虽然已是无耻至极,却没有直接将人拽出的打算,看不到传言中国色天香的姐妹俩,便看着一边的崔嘉娥解馋。 到底是侯府姑娘,容貌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瑞王后院有不少同等姿色的女子,但美人总是新的好。睿王的眼神便在崔嘉娥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 崔嘉娥只觉被他眼神扫过的地方都泛着恶心,开始后悔和崔嘉芸联手导了这么一出。崔嘉芸只说瑞王好色,有崔嘉惠、崔嘉宝两姐妹在对方不会注意到她,而现在显然瑞王是个不挑嘴的,一不小心她便要折在这里了。 崔嘉娥知道,她现在把两人拉出来,兴许瑞王就不会注意她了。可她之前同意这个计谋说到底是因为不用她真的做什么,现在让她直接害两人,竟是怎么也做不到了。 崔嘉娥站在原地发抖。 崔崇安不了解形式,却冲崔嘉娥使眼色,让她也站到他身后去挡一挡。 瑞王有些不高兴了,道:“你们这是看不上本王?” 崔崇安赔礼道歉,却始终护着身后的妹妹。 瑞王没了耐性,站起身来就要上前,这雅间的门却又开了一次。 几人看去,发现是个面容清瘦的男子,身后跟着的,正是温瑜之。 那人一开门,先是和瑞王面面相觑,又转身看了眼温瑜之。 温瑜之一副惊讶的样子,崔嘉宝不得不承认,他的演技要比瑞王好上许多。 温瑜之朝景王行礼,道:“王爷,想来是我记错了雅间,实在对不住。” 景王扶他起身,面向瑞王道:“四弟,你怎么在这?约的这几位小友是?” 瑞王盯了两人一会儿,似乎在判别他们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半晌才慢吞吞道:“是定安侯府的几位。” 已经见过太子和睿王,眼前人又叫瑞王四弟,想来定是景王无疑,崔嘉宝轻轻踢了踢崔崇安后脚跟。崔崇安立马上前,对景王行了一礼,道:“想来殿下便是景王了?” 景王也便一撩袍子坐下,道:“正是本王,你们是定安侯府哪一房的?” 崔崇安答道:“家父现任工部右侍郎。” 那便是最近炙手可热的一房,景王脸上笑容更盛,招呼着大家纷纷坐下。这样一来,崔嘉宝、崔嘉惠两人便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瑞王的眼神止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流连,却只能强自按捺,心中对景王愈发不满起来。瑞王并不怕景王,景王的母妃虽有个舒妃的名号,家里却实在没什么背景,平素对他也不敢摆什么哥哥的架子。 今日要不是巧了碰上,对方也坏不了他的事。想到景王不是故意的,瑞王便放下心来,区区两个侯府美人,想要到手,有的是机会。 这样一想,他便随景王和几人攀谈起来。 这边景王知道了崔崇安和温瑜之的关系,直呼缘分。崔崇安则是恭喜着温瑜之,道:“我们今日特意包下了这里,就是想着你若取了个好名次,我一定要亲自告诉你这个消息。不过想来你知道的比我还早。” 温瑜之借着这话朝景王敬了杯酒,道:“这事也多谢景王殿下。” 景王摆手,道:“说的哪里话,瑜之实在是才学过人,是我见过的人中,一等一的,相貌又如此风流,若不是我没有一母同胞的妹妹,我等想将妹妹嫁给他了。” 几人聊得酣畅,见事不成,瑞王没坐多久,便先走了。 第57章 叙旧 见瑞王走了, 景王才笑着看向温瑜之。 温瑜之心思一转,面上便作羞愧状,道:“景王,实在是对不住, 方才我确实是故意将您引来的。” 崔崇安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也给自己满上一杯酒。 景王早就看出, 但见他这般小心翼翼, 不若刚才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便熨贴很多。再加上今日卖了崔氏小郎一个人情, 虽说有些得罪瑞王那个蠢货, 却是稳赚不赔的。但面上他还是稍有难色, 又很快一副佯装无事的样子,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我那个四弟很有些不讲理,他看中的人或物,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的,是好是坏却不在意。翰林院张家小姐死的时候, 才十六岁。” 崔嘉宝心中悚然一惊,暗恨崔嘉芸心狠手辣。想来她不是要二房攀附瑞王, 而是看准她和崔嘉惠的脾性,如果今日没有景王, 瑞王又步步相逼,她尚且不知,崔嘉惠定然是要和瑞王闹个鱼死网破的, 倒时二房不死也要半条命。就算现在勉强避免了这种结果,被瑞王盯上也是后患无穷。 崔嘉宝还皱着眉,景王看了眼两姐妹,心中感叹,怪道瑞王脸皮不要,硬是坐在这里。两人虽然年纪小,但长开定然不可方物。景王是正常男人,遇见美色难免多看两眼,但他和瑞王不同,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崔家人刚刚才经历这么一场,景王若是表现的稍有不正,难免被打成瑞王一样的人物。他很是收敛,整个人也显得端方,赢得了崔崇安和崔嘉惠的好感。景王这才道:“好了,我也不影响你们叙旧,想来今日小王与你们也算半友,来日我若是做宴,还请千万不要推辞。” 崔崇安起身,道:“今日多谢殿下,我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殿下再走不迟。” 崔崇安真心实意,仰头喝尽,景王叫了声好,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算是接下,这才摆摆袖走人。 景王一走,温瑜之脸上便没了笑,和崔嘉宝端的是同一副神情。 崔崇安看看温瑜之,又看看崔嘉宝,也跟着叹一口气。 此刻心中愁绪最少的,反而成了崔嘉惠,从温瑜之进来的那一刻,她眼里就没有别人了。 崔嘉宝想起个人,她回头,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崔嘉娥。 崔嘉娥撞上她的目光,下意识一躲。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向来活得拘谨到可怜的程度,前段时间凭着一股子恨意有些疯魔,现在冷静下来却开始后悔害怕。 崔嘉宝有些怨她,却不愿在她身上多花时间,只轻声道:“二姐姐,是与不是,你嫁了便知,可现在,没有给你后悔的机会了。你先回去吧,记得让车夫再回来一趟就是。” 崔嘉娥慌慌忙忙起身,也不敢回头,这便跑了出去。 崔崇安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二妹妹和这件事有关系?” 崔嘉宝有气无力道:“这还少了个人呢。” 崔崇安有些心虚地低语:“三妹妹也……” 温瑜之打断他,道:“这件事,是府上那位在我来之前先走的姑娘做的无疑。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瑞王这件事。今日若不是景王邀我一道看榜,我又恰巧知道这房里的是你们,只怕不能善了。” 崔嘉惠道:“可瑞王不是已经走了吗?” 温瑜之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知道你们是定安侯府的,自然不急于一时,若是有心,直接上门找定安侯也是无妨。” 崔嘉惠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委屈,道:“你怎么就对着我凶?” 温瑜之一口气没喘上来,呛了几声。 崔崇安这才觉得有几分古怪。 还是崔嘉宝最先从这气氛中跳出,提醒道:“崔嘉芸要与睿王结亲,祖父不可能不知,却没有阻止。哪怕明面上不会给睿王提供太大的帮助,只怕也是隐隐有站队的意思。他不会同意二房和瑞王结亲的。要不原先还能脚踩两条船,在必要的时候和睿王撇清关系,再和瑞王做亲,说他不是有心攀权,谁信呢?还会得罪睿王,实在是得不偿失。” 温瑜之将目光硬生生从崔嘉惠身上移开,免得她又说他凶她,道:“结亲可免,却不代表没事了。景王走之前刻意说了那句话,就是在提醒,瑞王这个人,浑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在我们想出办法之前,你们更要小心,不要再随意外出,就算是在家中,也要多长点心眼,尤其是对上先前那位的时候。” 崔嘉宝点头。她向来是主张见招拆招,不下手害人的,现在却有些迷茫。正是因为见招拆招,才把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或许她还有什么别的能做的? 这件事一时没有解决的方法,但好歹有一条尚算明确的道路,几人聊了一会儿便暂且放下。崔崇安倒是关心起温瑜之来,道:“温师兄,你怎么与景王走到一处去的?” 温瑜之微叹,道:“何止是景王,说句夸张的,简直是各路牛鬼蛇神都来了。” 崔崇安笑道:“想来是看中了你这两中两元的才华。” 温瑜之看他一派热忱,有些羡慕他天真无垢,道:“不过是锦上添花,无伤大雅,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又是门可罗雀了,不必恭喜。” 崔嘉宝这才想起,他刚刚帮了个大忙,看崔崇安和崔嘉惠两人毫无所觉的样子,不得不提出来:“温师兄,方才多谢你。你也说这些人不过是锦上添花,你将景王骗来此处,也冒了不少风险,我们兄妹几个敬你一杯。” 崔嘉惠便偷看他,怕他发现,睫毛又颤颤巍巍一垂。 崔崇安将温瑜之那番话和先前的情形联系起来,也醒悟过来,温瑜之这一番作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道:“师兄,多谢你了。只这样,你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欠了景王一个人情,莫不是要站到他那边去了?” 崔崇安还牢记着妹妹的分析,总觉得靠着太子和皇上是最好的,虽不能直接点明,却想着委婉地将师兄也拐到这条路上来。 有了先前的教训,景王一走,崔崇安就将长德打发到门外守着。温瑜之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忌讳,只道:“景王虽看着比瑞王可亲可敬,搭上了就是登云梯。但登的越快,往往摔的越惨,我没有目光短浅到这个地步。景王不过是顺手施为,总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回报他。只要掌握好那个度,我依旧是我的清白人。” 温瑜之鲜少在崔崇安面前展示这一面,崔崇安虽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没细想,反而觉得温瑜之说的很有道理。 崔嘉宝也多打量温瑜之两眼,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下意识又打量了崔嘉惠两眼,觉得事情未必如崔嘉惠所想。 崔嘉宝突然开口,问道:“瑞王曾经逼死过人,皇上是如何处理的?” 温瑜之道:“陛下当时勃然大怒,险些夺了瑞王的王位,萧贵妃跪了三天,镇国公府在背后对那位小姐的家人施压,逼得人家父亲在朝上为瑞王说好话,回去不久就郁郁而终。陛下因着这事怒极攻心,大病了一场,将瑞王关在府中三月,最后才不了了之。” 崔嘉宝道:“有此前科,瑞王应当不会再这么放肆。” 温瑜之就是怕她们心中松懈,刚刚才不提这事,见崔嘉宝如此正要反驳,就听崔嘉宝道:“淫人女,瑞王厚着脸皮也就做了,淫□□,只怕圣上饶不了他。姐姐年岁恰好,若是事有不谐,还是尽早定亲为上。” 温瑜之突然失声。 崔嘉惠也飞快抬头看她一眼,眼珠子转了一半,眼见就要看到温瑜之了,又硬生生转回来。 “这么慌慌张张的,你要我去嫁谁?” 崔嘉宝推了推崔崇安,崔崇安懵了一瞬,道:“安朗?” 他天天和许安朗共事,崔嘉宝一推他,他便脱口而出。 温瑜之听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手背一下绷紧,露出筋骨。 崔嘉宝看了一眼,掩唇而笑,又轻踹崔崇安一脚,崔崇安又道:“或者成济兄?” 崔嘉惠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也就他不知道董成济被两位公主缠上的事。 崔嘉宝及时打断道:“好了,也不是要你现在挑出个人选,只好歹是个办法,不失为一条退路。我们现在也该回府了,先在这里祝温师兄下月的殿试能够得偿所愿。” 崔嘉惠在一旁憋了句:“飞上枝头变凤凰。” 崔崇安低头问她:“你说什么?” 崔嘉宝拉着崔崇安先走,道:“好啦,你先跟我来。” 崔嘉惠说出口就后悔了,怎么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拿话烦他,又扭扭捏捏道:“你放宽心,殿试一定没问题的。” 另一边走出好远,崔崇安才问道:“嘉惠和温师兄是不是……” 崔嘉宝看他神情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准备漫长的期中考了……大概会日更到不能日更的时候吧QAQ 第58章 探花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形容此刻的温瑜之,也不过如此了。红色绢花在他身上不禁不显得娘气,还衬得他别样风流,也不知沾染多少芳心。 温瑜之却想着今日的殿试。 听说前几次的殿试都是内阁的大学士代为主持, 偏偏这次是皇上本人亲自坐镇。殿里的不少学子格外紧张,在纸上滴出墨点, 毁了一张纸, 最后却是发挥失常。 温瑜之不是不紧张,可如果败在这种差错上, 他不会原谅自己, 越是绷着根弦, 他心中狂气傲气愈盛,反倒流畅至极。 兴许就是那股子狂傲之气对了皇上胃口, 他拿着温瑜之的卷子爱不释手。 若不是一边的徐大学士压了又压,只怕他就要连中三元。 最后皇上看着他,只道:“好个翩翩少年郎,不若就点为探花郎。” 这句话正反两解, 嫉妒他的便诽他靠着一张好脸上位,深知他才学的笑话他为皮囊所累。温瑜之面上苦笑连连, 心中却尚算满意,若说在抚州之时他还想着连中三元。这一年来, 稍稍探了探京中的水,他反倒不愿出这个风头,探花这个名次与他倒是适合。 温瑜之游着街, 却不怎么抬头去看,两边的茶楼不少姑娘家开着窗等他不经意的一眼,但是那个人想来乖乖听话在侯府里呆着。 大大出了风头之后,晚上又要赴宴。 *** 温瑜之拒婚的消息第二日便传遍了。听说是酒热耳酣之际,皇上玩笑似的提起要将柔福公主许配给他,众人都跟着起哄,他却直直跪了下去,将众人吓了一跳。 气氛一下古怪起来,旁边的人恨不得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累得大家跟着一起倒霉。 温瑜之却说起身世孤苦,上有老母下有一双弟妹,赴京赶考之时多亏有位姑娘照顾这一家老小,他只想取得功名之后娶她为妻。 皇上的脸色好了些,倒也愿成人之美,只道了句:“你若是要成亲了,就带那姑娘来见朕。” 旁人也摸不准皇上这话是随口一说,还是认真的。若是认真的,温瑜之这是被皇上记住了,被皇上记挂的人,不是下场凄惨,便是飞黄腾达。 在场人难免在心中打起小算盘。 若不是刚刚那一场,断了和温瑜之结亲的路,只怕已有人想将温瑜之揽为女婿。 若说这件事里,有谁还耿耿于怀,那便是柔福了,她一心想嫁董成济,却被皇上独独提了出来,还被个小小探花郎当着众人的面给拒了,心中不气是不可能。她心里还有猜想,她去董府的行迹并不隐蔽,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却独独把她提出来要许配给温瑜之,莫不是对她的行径不满? 柔福有些不甘心,但她最是审时度势的一个人,渐渐也便断了这个念头,只心里还记挂着,总要寻个机会也让温瑜之小小出个丑,才能解她心头之气。 崔嘉惠听到时,心中却难受得很。 若是往常,她还能告诉自己,温瑜之贪慕荣华富贵,就算他娶了别人,也未必有多喜欢那人,现在却是骗不了自己。 崔嘉宝听完却是满脸古怪,怎么想都觉得温瑜之所说正是崔嘉惠,但她没说出口,只怕万一不是,让她空欢喜一场,就是大罪过了。 这一边,崔嘉宝也打起了坏主意。 睿王已正式上门提亲。 崔嘉宝想,娶妻便罢了,皇上是不希望太子和王爷都纳些高门贵女的。睿王这么做,皇上面上似乎不在意,这几日却连连点名崔语堂和崔崇安,将崔家二房提了又提,显然是借亲近二房、冷落三房的行为在敲打老侯爷。 崔嘉芸先前算计她们便是觉得二房近日气焰太盛,希望她们得罪瑞王,遏制一下二房的势头,没想到阴差阳错,反倒因为她的婚事又让二房再上一层楼。 正是这件事,让崔嘉宝一改往日的消极作风,反倒打算主动出击。 皇上的态度也让崔嘉宝多少明白,现在独一些,甚至得罪几位王爷并不是坏事,只要掌控好度,反倒会让皇上更放心。 她也便大胆地让崔崇安去得罪人了,大麻烦不敢有,倒是小毛病不断,一边是正得用的兢兢业业改良武器的少年郎,一边是年近而立却频频闯祸的儿子。皇上心里多少有所偏向,短时间内不显,时间长了难免把从前积怨都想起,不说让瑞王彻底失去宠幸,好歹让他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这边进行地比想象中更顺利,从崔崇安的字里行间,崔嘉宝能轻易看出,温瑜之起了多大作用。虽然温瑜之入了翰林院,还未掌握多少实权,但温瑜之此人手腕了得,三言两语,便借力做了许多事。 瑞王的丑事连连爆了不少不说,皇上交给他的事情又出了差错,连着几日上朝都被申斥,瑞王现在是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来招惹崔氏姐妹。 崔嘉宝见了,倒嘱咐崔崇安把线放一放,别拉得太紧。要时远时近,才能真的将瑞王逼昏,倒时一气之下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也便从皇上那一头断了瑞王嚣张的气焰。而现在这些王爷说对皇位都没觊觎之心是不可能的,能先把后台强硬的瑞王三振出局,想来也是乐见其成。别说来一位明智的看出背后有人捣鬼,不顺便踩上一脚,已是极有手足之情了。 外患已着手诊治,剩下的,便是内忧。 崔嘉娥先不理,她归根到底不过是被崔嘉芸怂恿后做了个推手,因着怨恨鼓起的勇气也泄了个干净,此刻只怕正担惊受怕,担心崔嘉宝两人报复回去,且让她怕着,也没什么危害。 崔嘉宝倒要送崔嘉芸一份大礼。 她总喜欢在人出游的时候动些歪脑筋,害得人败兴而归,崔嘉宝倒要让她以后也想到游玩便犹犹豫豫。 崔嘉宝找上了徐大学士的女儿,正是面上与崔嘉芸最要好的姑娘,若不是府内散播谣言那次,她都不知两人内有嫌隙。 两人能成为朋友,果然是有原因的,徐莘莘对睿王也颇感兴趣,崔嘉宝出主意,她出力,倒是也答应得爽快。 只这次,她还要试一试温瑜之,只怕崔嘉惠要受惊了。 但若是运气好,这两人便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收到徐莘莘的消息后,崔嘉宝便知道时候到了,叫崔嘉惠一同爬岳山去。崔嘉惠对爬山这种事没有兴趣,但这段时间实在是被憋得很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自然是没有不肯的。 而所有的计划都告诉崔崇安了,也是防着徐莘莘是假意应和,留一条退路好走。崔嘉宝没有叮嘱崔崇安告诉温瑜之,但也没有千叮咛万嘱咐崔崇安保密,知道他难免会不经意透露些给温瑜之,这也是崔嘉宝想要的效果。 翌日,崔嘉芸出门许久后,三人才徐徐出门。算着崔嘉芸感觉不到不对劲,崔嘉宝才放下心来,也不担心她到的过早,毕竟那头还有徐莘莘接应。 瑞王、睿王,今日的岳山,真是说不清的热闹,崔嘉宝低头一笑。 纵使崔嘉宝不是真的来游玩的,到了岳山,也心旷神怡起来。春夏之交,正是万物生机勃勃的好时候,又不若夏日炎热,把人躁去半条命。 更不用提崔嘉惠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是全身心投入。 岳山上的文敬亭再出名不过,许多文人雅士在此集会,不知出了多少名噪一时的诗作和画卷。便有不少怀春少女亦或是向往大家的少年来此,只盼远远看一眼。睿王来此兴许是想着招兵买马,瑞王她便不知了,但既然选择和徐莘莘合作,在一定程度上信任同盟才是,非要亲力亲为,她只怕又要思虑过重。 几人来到文敬亭附近时,崔嘉惠只远远看一眼,便失了兴趣,道:“我不耐烦过去,不若去旁边的林子里走走。” 崔嘉宝定睛一看,见到徐莘莘冲她微微颔首,而另一边掩藏在才子书生中的,正是温瑜之,唇边的笑便又深了些。 徐莘莘凑到正装作不经意扫过人群寻找睿王的崔嘉芸身边,道:“我见着你府上那对明珠了。” 徐莘莘口中的幸灾乐祸让崔嘉芸一下紧醒起来。皇上越来越倚重二房的人,崔嘉芸能感受到睿王近日对三房的冷淡,有心想要开解说服一二,却又苦于没有见面机会。若是刻意邀约,难免落于下乘。虽然自崔嘉茗的事情后,面对徐莘莘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借着徐莘莘的力,打探到了睿王的行踪,今日特来偶遇。 没想到崔嘉宝、崔嘉惠竟也来了此处,两人自从遇到瑞王后便一直龟缩侯府,今日出门定有蹊跷。 还没等崔嘉芸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徐莘莘惊讶道:“睿王往那两姐妹那儿去了。” 崔嘉芸循声望去,果然见一个男子身影,沿着两人刚刚的路线而行。 崔嘉芸心道是了,两人不想落入瑞王手中,只好找个更强的依靠,太子爱重太子妃,剩下的人里能与瑞王抗衡的,也只有睿王了。 她心中一急,便带着丫鬟跟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抱歉 试了一下,实在hold不住一边复习一边日更,觉得断断续续更新也不好,所以想干脆断更一段时间,非常抱歉,回归日期是4.20 再次道歉,对不起大家 第59章 计成 才走了没多久, 崔嘉宝便对崔嘉惠道:“姐,我有些不舒服。” 崔嘉惠愣了愣,崔嘉宝从前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但后来日日弓马, 身体是再强健不过,像今日这般却着实少见, 连忙道:“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崔嘉宝摇摇头, 道:“难得出来玩,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你在这等等, 别乱跑,让大哥送我回文庆亭那, 再回来陪你游玩。” 崔嘉惠不放心,但见她坚持,只好同意。崔嘉惠身边虽有护卫,但往日崔嘉宝是不会做出让崔嘉惠与崔崇安分开这样不妥当的事的, 崔嘉惠却没意识到不对。 崔嘉宝见崔嘉惠这样好糊弄,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最后只能幽幽叹口气。 崔崇安见她这样想笑,却又提醒她:“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他问完又觉得自己在崔嘉宝面前果然没有长兄的威严, 她提了这么个胡闹的主意,他竟然觉得颇有道理,做完了才有些后悔。 崔嘉宝和崔崇安并未往文庆亭处深入, 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崔嘉宝道:“这本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不应该贸然插手,可是总觉得如果他们两人是互相倾慕,却阴差阳错地错过,实在是太可惜了。” 崔崇安也是这么想,京城里家底好些的子弟,他多多少少有所了解,正是如此,才更希望妹妹能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有他们照拂着,往后的日子才快活些。 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林中石碑处。 崔嘉芸远远地跟着那几道身影,心神全在那男子举动上,也没在意三人变两人,反而更肯定两姐妹是定了一个来勾引睿王。 然而见两人没到了偏僻的地界去,反而越走人流越多,她心中有些犹疑,但还是咬咬牙跟上,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个与睿王身量相仿的正是崔崇安。 她能认错,徐莘莘自然也会认错,崔崇安陪妹妹出游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自然,但崔嘉芸的心一下狂跳起来。 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她只思考了片刻,便立即回身而走。 崔崇安含笑看向崔嘉宝,崔嘉宝冲他得意的一挑眉,她果然料对了崔嘉芸的一举一动。而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便可以回到崔嘉惠那一边,以防万一。 *** 温瑜之余光瞟见崔氏姐妹进了林中心中便暗道不妙,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今日瑞王也来了此地。前些日子他设计透了些断断续续的消息给瑞王,瑞王向来头脑简单,见是自己不经意听到的,便深信不疑,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事事不顺,果然是因为有人背后捣鬼,捣鬼之人正是定安侯府的崔语轩。再联系起崔语轩有个女儿定给睿王做侧妃,这条线在瑞王眼里便串上了。 而瑞王不管是对睿王出手还是对崔语轩一房下手,对崔家二房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再过段时间,两方势力斗得难解难分了,崔氏姐妹才是真正安全,现在却还不到时候。温瑜之没心思细想两人为何一反常态,在这种敏感时刻出门,而是在看到瑞王进林后果断跟了上去。 他没有一直跟在瑞王身后,他要在瑞王之噺 鮮前找到人才行。 找人自然是要往僻静处走,若是热闹处,想来瑞王也不敢下手,打定主意后,温瑜之便留心观察起来,他心中越慌,面上便越淡定,倒真让他找到线索。 温瑜之弯身捡起个络子,这络子构思奇巧,很是独特,他只在崔崇安身上见过。温瑜之顺着那条小路走得飞快。 另一边崔嘉惠则是百无聊赖地等着崔崇安回来,这里的景她也看得有些腻了,却突然见有人来清场。崔嘉惠多多少少有些见识,见那些侍卫的着装打扮,便知多半是哪位王爷出行。她往一边躲了躲,却听到温瑜之的声音,强自压抑着却又带着点怒意。 “你怎么敢一个人在这里?” 崔嘉惠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他面上的怒色惊住。温瑜之向来是风度翩翩的,她何曾见过他这样鲜活的表情,只觉得好不容易按捺住的真心又开始死灰复燃,竟看着他出了神。 温瑜之瞥见后面侍卫,更觉得火烧火燎起来,看了看她身边的护卫,道:“你让你的护卫散开,你跟我走。” 崔嘉惠点点头,身边的护卫早就得了崔崇安的命令,也不多言,倒让温瑜之多看了一眼,但时间紧迫,他也没有细想。 温瑜之早把岳山上下摸了个透,带着崔嘉惠便到了一个没多少人知道的地方。那里地势高,若是有人来往,也便于观察。他让崔嘉惠寻个能遮挡的地方站,他则是站在外侧观察。 崔嘉惠从跟着他走时便没出声,直到此刻才冷不丁开口:“你这是在做什么?” 温瑜之也恼她轻易把自己至于这样危险的境地,硬梆梆地解释了一通,等着她反省错误。却不料崔嘉惠竟然笑的一脸灿烂,问他:“上一次还好说,若是这一次,瑞王亲眼看到我和你在这儿,他定然就反应过来你上次是故意捣鬼,你不怕吗?” 温瑜之闻言一怔。这些日子他殚精竭虑,若是有人知道了,一定也会拜服于他的城府。可他要的不是那些叹服,他向来想的是位极人臣,在这种时候就和瑞王这样的庞然大物对上,一旦被发现下场何止惨烈,怎么会是他想走的路呢。 可他这样做了。 毫无悔意。 崔嘉惠见他沉默,唇边的笑也跟着收了起来。她有些累了,心上好像拴着根线,线的那头紧紧地攥在温瑜之拳里。他不经意地拉一下,她的心便被牵动,他忘了手里这根线,她便战战兢兢等着下一次的跳动。 经历了上一次,她不敢再把话讲明白,见温瑜之只是不语,最终也只叹了口气,侧过脸去,手上却一热。 崔嘉惠惊讶地朝他看去,却见温瑜之一脸郑重。 “我觉得我不够好……现在仍是这么觉得……可刚刚我突然想,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一定会做的比别人好。” 他说的很是语无伦次。 崔嘉惠并不全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感受到了他眉角眼梢透露出来的情谊。她一时怔愣,不知该作何反应,温瑜之却突然撸顺了口舌,低头看她,坚定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 崔嘉芸和瑞王撞了个正着,看见侍女被瑞王的侍卫硬生生拉下去,她心中狂跳,面上却强自镇定,问道:“不知道瑞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瑞王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说定安侯府都是美人胚子,崔嘉芸虽不如她两个妹妹,看起来也颇光彩照人。但他此刻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他这些天被气坏了,又听了些消息,道:“上回在茶楼,便是你使计引我去见了府上的那对姐妹花?” 崔嘉芸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怔了一瞬,又很快用一副无辜的面孔看向他。 瑞王却嗤笑一声,道:“我会这样说,自然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 崔嘉芸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瑞王一想到对方将他当作算计人的工具,心内便十分恼怒,她看不上他,他倒想让她尝尝被看不上的人攥在手里的滋味。只可惜他最近频频被训斥,若是再弄出什么大事来,只怕父皇一怒之下,他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瑞王眼一眯,到底是忍了下来。他上前抓着崔嘉芸的肩膀,崔嘉芸吓坏了,死命挣扎起来,生怕瑞王要对她做什么。 崔嘉芸长长的指甲在瑞王脖上划了一道,瑞王暴虐心起,也不管原来只是要做出幅假象的打算。 却听到睿王大吼了句:“混帐东西!你是要做什么!” 周围早被瑞王的侍卫围起来,能闯进来的,自然是他要等的人。 瑞王一听这话,也不放开崔嘉芸,而是转过身挑衅地看向睿王。 崔嘉芸一番挣扎,折了指甲不说,发鬓也有些乱了,看上去楚楚可怜。她朝睿王看去,却看到瑞王身边还站了个女子,瞳孔一缩。 徐莘莘本就纤细,又穿了身浅色衣裙,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比崔嘉芸这个苦主还惹人怜惜。此刻,徐莘莘正仰头看向睿王,期期艾艾道:“殿下,我不知道……” 这引人深思的说话方式一下便让崔嘉芸感到了恶意,睿王却很吃这一套,神色柔和了些,对徐莘莘道:“你也是担心她,若不是你来找我,我也不会知道我的好弟弟在欺负我未过门的侧妃。” 徐莘莘还想说话,崔嘉芸连忙朝睿王百转千回地喊了声“殿下”。 瑞王见徐莘莘该上的眼药已经上了,这次倒没强留着崔嘉芸,反而将她往睿王身边推去。崔嘉芸脚下一软,便将睿王扑了个满怀。看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睿王一边是有些怜惜,一边却又有些膈应。 还来不及发作,便见瑞王带着人离开,丝毫不打算与他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才考完最后一科,我滚回来了 第60章 □□ 柳圆一掀帘子, 笑盈盈地端了个盘子进来。 花朝那么一看,跟崔嘉宝道:“上面的几位还端着,下面的人风向变的倒是快。” 柳圆笑嘻嘻道:“我这回去厨房可没人给我脸色看,个个对我都客气的很, 朝我喊柳圆姑娘。这京中虽是天子脚下,活得还真不如抚州自在, 那时候要想给姑娘做个点心, 哪有那么麻烦。” 崔嘉宝抿嘴笑,并不和她们一起说些什么, 捻起一块点心吃了。往常这时候她洗漱好早早就睡了, 今日却突然觉得腹中饥饿, 难得馋嘴让柳圆做了点东西果腹。 上回那么一算计,在睿王和崔嘉芸中挑拨离间了一会儿不说, 瑞王和睿王两方的擂台也越搭越高,弄得京中近来很有些水深火热。睿王又搭上了徐大学士这条线,因着崔嘉芸,对侯府也颇为冷淡, 有些冷处理的意思。下人们看不清局势,只能跟着面上的样子行动, 可不就像墙头草一样倒过来了? 这两位斗得近乎明目张胆,几乎到了不将太子放在眼里的地步, 皇上可都看在眼里呢。崔嘉宝心里这么一合计,多少有些数,但不知怎地, 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几人伺候着崔嘉宝用完点心净手,正想服侍她睡下时,听到院子里传来些嘈杂的声音,崔嘉宝眉头微微一皱,桃杏便出去察看情况。 桃杏回来时步履匆忙,道:“姑娘,京中似是起火了。” 崔嘉宝猛然起身,打开房门,远处的火光刺目,她的心飞快跳了起来,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一般。那个方向…… 她转身回房取下墙上的弓箭,犹豫了片刻,又开箱取了个黑漆漆的管子藏在怀中。这才转身复又出门,干脆利落地道了句:“走,去母亲那!” 崔嘉宝一个快步,几个丫头也不敢拖累,连忙快步跟上。几人才刚迈出几步,便见小周氏身边的芳信来请,两方人马撞上,原来芳信是小周氏派来接她们的。 崔嘉宝走到小周氏院中时,身上没有一点热气,背后反而是出了一身冷汗。崔语堂和崔崇安已经在这里,崔嘉惠的院子稍远一些,崔嘉宝已坐下一会儿,她才姗姗来迟。 崔嘉惠见几人都一脸凝重,联系起那火光,倒也知道有些不好。 崔语堂见崔嘉宝身上背着那弓箭,有些哑然,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崔嘉宝摸了摸那弓,倒也没有放下来的意思,反而问道:“爹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语堂是从老侯爷那回来的,听到动静时便去外面看了一眼,没想到这府上竟是被人围了起来,道:“府门口有人守着。” 崔嘉宝见了火光起便有许多猜测,这一句话却是坐实了,道:“可知道是哪一位?” 崔嘉惠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崔崇安因为这些日子在外面混迹,和人混的多了,渐渐也有些开窍,倒是突然明白了,吓了一跳,道:“这……这……他们怎么敢?” 崔语堂道:“多半是那两位中的一个。” 崔嘉宝也是这样想的,逼宫这样的事,别的不说,手上一定要有兵。那两位风头正盛,许了什么承诺,旁人才有可能会信,若是换做那位不声不响的泰王,只怕大事谋不成先露了行迹。她想来想去,倒觉得是瑞王的可能性大点,睿王最近又是和定安侯府作亲,又是和内阁大学士牵扯上关系,路子稳的很,没有必要剑走偏锋。 但事已至此,她就算是推对了也没有用,竟是有些害怕起来,莫不是只能等着这结果? 因着皇上龙体康健,她才敢让崔崇安明着和瑞王做些不大不小的对。 若真是瑞王上位……焉知瑞王会不会做个宽宏大量的新君?绝不能坐以待毙! 崔嘉宝打起精神来,分析了一番,道:“我看多半是瑞王的手笔。” 崔语堂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崔嘉惠听到这里也回过味来,帕子揪成一团,放在心口。 崔嘉宝道:“爹,侯府可有能调动的人马?” 老侯爷手上有印鉴,作为有兵权的侯爷,自然是有一些人马的,不会多到让皇上过于忌惮,却也能在必要的时候起点作用。 崔语堂道:“只怕你祖父不会同意。” 他刚从老侯爷那里回来,那么大的动静,崔敏达不可能没听见,现在却也没叫人来请,这便是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崔嘉宝道:“祖父年纪大了,只怕忘了许多事,三房嫡长女可是睿王未过门的妻子,二房嫡长子、他的嫡长孙可是和瑞王光明正大地对上过。他莫不是要抱着庶子一房龟缩起来过日子?还得旁人给他这个机会。” 这话说的尖刻了些,却能打醒崔敏达掩耳盗铃的梦,他只觉得自己虽与睿王结了亲,却没真正出什么力,不算上了睿王的船。却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什么样不重要,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才最重要。 崔语堂听了这话,道:“只怕人手不够。” 瑞王若真是逼宫,定然是有备而来,他背后还有威远公府、神武侯府这两座有兵权的大山,再加上上上下下笼络的那些人,真不好说。 崔嘉宝道:“我们府上有人把守,只怕其他勋贵人家、或是位置机要些的,门外都有。瑞王这是心里没有低,想围着人做人质。这样一来,兵力肯定要分散不少,不是全然没希望。而精兵肯定都在那处,围着的兵多少要次一些。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往那处去,一条是去明显站了另外几位的那几家,说服他们一起出力。哥,你想走哪一条?” 小周氏猛然抬头,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此刻听着崔嘉宝让崔崇安去,却有些忍不住了。在她看来,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这分明是让崔崇安去送死,也不知崔语堂几人会怎么想。 崔语堂却懂了其中的关窍,老侯爷的信物必然要有人送出去,崔崇安的身手是正经打磨出来的,一个人想要出去倒也不算太难。而那人马要带起来,没有崔家的人也能成事,但有个崔家人,更好把握。最重要的就是…… 崔嘉宝道:“若是事有不谐,你一定要先脱身,躲得远远的,别回来了。” 崔崇安眼睛一瞪,道:“这怎么行?” 崔语堂却道:“这是命令。” 崔崇安扁着嘴不说话。 崔嘉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瑞王真的成事,未必会对女眷动手。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选一条路吧。” 崔崇安道:“我还是往宫中走吧,我对那几户勋贵也不熟悉,万一走到瑞王的人那去,着了人家的道可就不好了。” 崔语堂点头,带上崔崇安便往老侯爷那里去。 留下母女三人惴惴不安。 还是崔嘉宝先想起来,问道:“崇文、崇武呢?” 小周氏道:“他们年纪轻,你们父亲不让叫,便睡着。” 崔嘉宝想了想,道:“待会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故呢,还是叫来吧。大哥给家里留的几把突□□也都拿来,藏在身上。” 小周氏脸都白了,道:“他们这是会进来?” 崔嘉宝强颜欢笑,道:“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崔嘉惠怕了一阵子,反倒不怕了,率先起身,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阿宝说的对,我先去把大哥给的枪拿来。” 这突□□是崔崇安和许安朗改进的,他们手上自然是有成品,这种事皇上自然也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明晃晃的用又是一回事,平日里大家都只将东西收好。这关头,若真捱过去,皇上对这玩意更忌惮也不一定。崔嘉宝打定主意不到必要时候不用,但真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崔语堂和崔崇安没回来,反倒是老侯爷身边的人来了,请二房的人都挪到大堂去。崔嘉宝知道,老侯爷这是听进去了,要将人都集中到一块,好防意外。 二房的几位主子怀里都揣了杆枪,连崇文、崇武兄弟俩怀里都放着,他们身子小,看着多少有些露了行迹,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个。 人都到齐了,大房的人茫茫然不知所措,三房的人倒是颇为惊惶,好似惊弓之鸟。刚刚惊也惊了,对策也出了,崔嘉宝几个在其中便显得格外淡定起来。老侯爷看了看二房,又看了看三房,终归是没有说话。 倒是崔语轩看了看,问道:“崇安呢?” 大家便纷纷朝二房看来,果然是没看到崔崇安。老侯爷看了崔语轩一眼,不说话,崔语轩便闭嘴了,但心里怎么盘算却是不知道。 各房的主子都在这里,下人们警醒点的也嗅到了味道,上的糕点茶水都不如以往尽心,但现在谁也没有计较这个。 崔嘉宝计算着时间,也不知道崔崇安现在在哪,心中打鼓。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有人来报:“侯爷,外面是要强闯!” 满屋子的人都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颖宝童装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4-07 11:20:51 第61章 故人 府里上上下下的男人加起来也有不少, 可到底不是军中出身,碰到这种事先软了骨头。还是老侯爷身边有几个得用的,带着一队人去处理。 老侯爷坐在上方,平日里看着精神也是不错, 现下也不知是折腾到了半夜的缘故,还是为着别的, 竟有些老态龙钟起来。 他想起身, 却一时有些站不起来,崔语堂第一个上前, 将他扶了起来, 道:“爹, 我也去前面看一看。” 老侯爷看了看他,嘴唇颤了颤, 又看了看一边缩着脖子的崔语庭和不言不语的崔语轩,冲他点了点头。 崔语堂这便要去,崔嘉宝却突然跟在了他身边,道:“爹, 我与你一起。” 崔语堂皱眉,道:“你留在这里。” 崔嘉宝摸了摸身上的弓, 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崔语堂心里一叹,想起她的机敏来, 一时间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小周氏心下一惊,正要开口,却听刚刚一直不出声的老侯爷道:“语堂自个去, 把你闺女留下。” 崔语堂松了口气,真怕崔嘉宝固执起来,跟他犟上。 崔嘉宝不是不怕,只是不想坐以待毙,可老侯爷已经发话,她到底不好坐以待毙。 一旦开了口,老侯爷也不像刚刚那么沉默,许是为了缓解心悸,倒是对崔嘉宝有了兴趣,将她唤到跟前。 老侯爷看了看她身上的弓,笑了笑,道:“你这女娃娃倒是有几分意思,这弓还真能拉动不成?” “回祖父,于抚州进学时精修了这门课……”这话说到一半,崔嘉宝脑袋中突然闪过些想法,登时吓出一身冷汗,白着张脸道:“祖父,侯府的墙有多高?” 门外的人若果真是要强闯,只怕宫中是反应过来了,瑞王事败,少不得要拿住些人,让外头的爷们投鼠忌器,好求得一线生机抑或是转机。到了这种鱼死网破的时候,便不会如先前那样客气了。而更怕的是……这些人已经穷途末路,如今是杀一个赚一个,要杀鸡儆猴来立威,以动摇军心。 她一提醒,老侯爷也想到了这一层,可顶用些的下人都已经往府门去了,这一下脸色便颓了起来。像是察觉到大人们的紧张,大房长孙哇哇地哭了起来,文氏怎么哄都停不下来,她脸上又红又白,似乎也处在了崩溃的边缘。被这情绪感染,其他人也跟着小声啜泣起来,抱在一起窃窃私语个没完,屋子里一下变得嘈杂起来。 崔嘉宝见老侯爷捂着胸口又开始说不出话,知道他只怕身体有些不好,便当机立断地从旁边拾起一个凳子,往地上狠狠一砸,“砰”的一声巨响让这群哭的哭、闹的闹的人一下安静下来。 崔嘉宝道:“女人和孩子往后面站,男人往前面顶。这大厅修的死,守好前门便有生机。” 可同样,这是只进不出,瓮中捉鳖的局。可一来,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二来不知道现在人都到哪了,贸贸然出去只怕是送死,只能守着这里。 屋子里没几个男人是下人,有的多是府里的主子,是这些姑娘的父兄。崔嘉茗见她父兄都不在,便觉她说这话是让别人家的父兄去死,嘴里不免带了出来,还问:“莫不是要让祖父也挡在你跟前?” 崔嘉宝平日里还能忍上一忍,这关头实在是不耐烦她的轻重不分,冷下眉眼道:“祖父、祖母是长辈,自然没有上阵的道理。说起公道,我父亲去门前挡人的时候,怎么不见小叔动上一动?而崇德如今十三岁,不过和我一样大,果然是个孩子,自然也不用挡在前头。” 如今才十一岁的双胞胎却在这时走了出来,道:“姐姐,我们俩站前头吧。” 崔嘉宝虽有心护着他们,却知他们是正经练过的,比起这一屋子的娇姑娘要强上许多,没有躲在人后的道理,见他们这般懂事,心里很是欣慰。 一下被两个年纪小的弟弟比下去,崔崇德脸上臊得慌,也不说什么,只跟着走到最前头,让崔嘉茗有些没脸。 见几个小辈都开始动了,其他几个男人也跟着动起来,年纪最小的崔崇星竟也往前走,崔嘉含拉了拉他,也不知姐弟两都说了什么,崔嘉含眼里都有泪了,还是放了手。崔嘉宝看了一眼,觉得这姐弟两倒是拎得清的。 文氏带着孩子,崔嘉宝便让她到最里头去,离老侯爷近些。她则是走到崇文、崇武身后,对着一屋子人说:“大家都拿些趁手的东西做武器,待会若是有人闯进来,没动刀,我们便不要轻举妄动,若是一上来就动了刀子,那就只能跟他们拼了。男人们顶在前面,女眷也不要只会哭哭啼啼,看着那落网之鱼给我往死里打,能拖一时是一时。” 时下这些公子有佩剑的习惯,大房两个成年公子随身都带着剑,此刻心下微微松口气。崇文脑子快,见崔嘉宝刚刚摔坏的凳子,眼睛一亮,拿起一条凳腿来便充作武器。府里的木头都是好料子,只要不是那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还能做个盾牌用。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 倒是崔嘉芸看着她身上的弓若有所思,道:“五妹妹,你身上那弓不若给爹爹吧,毕竟他是男人,力气大些。” 刚走了一个不识大体的妹妹,又来一个颇识大体的姐姐,崔嘉宝实在烦得很,她还没说话,崇文便先道:“三姐姐有所不知,五姐姐弓马娴熟,比力气不如,但运起弓来,只怕比起饱读诗书的三叔强上不少。” 若说从前为了和老侯爷的旧将搭上关系,崔语轩还努力些,后来崔语堂出京,他便彻底松懈下来,上次下马时没做好,差点摔下来,便被崔崇文这小子撞见了。听他说起这话,崔语轩脸上一红,又很快板起来。 崔嘉宝冷冷道:“我这箭用一支少一支,不想浪费在向你证明我能用我自己的弓上。” 被她这么一堵,崔嘉芸也就不说话了。眼前这情形,她心里也怕得很,讨要武器不过是想自家人多一分保险罢了。弓箭毕竟是远程武器,崔语轩若是拿了箭,便能往里靠些,不用顶在最前头。 没一会儿便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一下提起精神来。那门推开,一下子闯进一队人来,拔刀声不绝于耳。这便是上来就要兵戎相见了。 刚刚气打的再好,这到底是群从不亲自动手的男人,一下便有些软了腿脚,但还有几分血性,拿剑的拿剑,拿椅子腿的拿椅子腿,死死地挡在了门处。 崔嘉宝没杀过人,但她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她站在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瞄准了那些人的咽喉。 她的力气不算大,唯一值得夸耀的便是准度。 第一个人倒下去的时候,脖子上还牢牢地插着根箭,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跟个坏了的风箱似的。这样子太恐怖,唬了那些人一跳。这一停,便让顶在前面的男人们松了口气,就这一会儿,他们身上便挂了不少彩,却发现眼前这批人也没有多厉害。毕竟是以武传家,虽然到现在有些没落了,但谁小时候没打个基础?一时间竟是占了上风。 这也和崔嘉宝有关,毕竟有个百发百中的立在中间冷不丁地放箭,大家难免分了心神去关注,这便被眼前人给逮住了。 气势一下有些颓意。 带头的人见对方占着地形的便利,实在难以攻下,火速做了决定。 “放火!” 瑞王要的是这些家伙的人头,可既然久攻不下,多留无意,不如一把火烧了,再到别处去。 崔嘉宝没想到对方会做到这一步。 崔家的几个爷们也没料到,大房长子崔崇宜一个没忍住,冲了出去,立马便有人回身来砍。那刀直冲崔崇宜脑袋去,崔嘉宝这便要从怀中掏□□,有一只箭却已穿透那人脖颈,长了半截出来,端的唬人。那人身形一僵,崔崇宜连忙退回屋子里,脚下发软,跪坐在地上。 崔嘉宝看着那只力大无比的箭,心里陡然而生一种隐秘的惊喜。 射箭之人又连出几箭,箭箭不空,从墙上一跃而下,三两步便上前抽刀将人彻底斩杀。那血溅到他脸上也不见他眨眼,配上一副冷清至极的面容,显得好像活阎王一样。 他带来的人早已将一旁的残兵败将抓起。 薛明泽往厅里进了一步。 刚刚经了这一场,崔家人也不知他是敌是友,只见他杀人不眨眼,砍人犹切瓜,害怕得往后一缩,甚至响起了女子的啜泣声。 薛明泽脚步一顿,不敢上前。 倒是崔嘉宝拿着弓箭便往前走,反倒失了先前谨慎。 薛明泽早就瞧见她了,小小的个子,站在椅子上才能对敌,却也毫不手软,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她年岁渐长,容貌愈盛,站在他面前,他竟有些不敢认了。 这满屋子都是人,他不敢与她多说,只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道:“准头不错。” 小周氏听他这样说,生怕崔嘉宝落下个残暴的名头。崔嘉宝却知道,这是老师在夸奖学生呢,她的弓箭,最开始可是他教出来的。 崔嘉宝朝他一笑,施施然受了这夸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上一章怎么就待高审了,不知道你们看到的时候好了没有,容我缓缓……我可是万年不开车 然后,男主回来啦,再也不走啦 第62章 天明 两人近四年不见, 崔嘉宝又处于少女变化最大的时期,乍一看只能看出从前三四分模样来,也不知薛明泽是怎么一眼看出。 但人多眼杂,薛明泽心中有分寸, 率先移开了目光。倒是崔嘉宝多看了他几眼,只觉得他又长高了些, 人也被晒得黑瘦, 比从前煞气更重,再看看这满屋子姑娘害怕的样子。崔嘉宝是又想笑, 又有些心疼她。 薛明泽走的时候也十六岁了, 模样大概定了下来, 小周氏和崔嘉惠一开始是惊着了,没认出来, 见崔嘉宝一个劲地盯着人看,才回过神来。 老侯爷坐在上座,见薛明泽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也没动刀, 心里有了思量,便要走下来。崔嘉宝想起他现在说话不便, 不知好些了没有,立时上前扶了一把, 对着老侯爷道:“祖父,你好些没有?” 崔嘉宝不知道薛明泽出现在这里是奉了什么命令,见他像是援兵, 只道少说少错,也不叫破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不着痕迹地点明老侯爷身份。 薛明泽便在老侯爷跟前行了一礼,道:“末将来迟,让侯爷受惊了。” 这句话一句,老侯爷的心才落回肚子里,心上一松快,竟能开口了,他面上一松,道:“不知阁下是?” 他刚刚看在眼里,眼前这个年轻人身手俊得很,若是些紧要任务,他不至于没有一点线索,可若不是什么紧要人物,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前些日子换了个指挥使的事情老侯爷是知道的,只以为换了个勋贵子弟上去,没想到竟是这么个面生的。老侯爷还想问些什么,崔嘉宝却见薛明泽不住地摩挲刀柄,知道这是他心中有事,只怕他还有要务在身。 崔嘉宝拉了拉老侯爷,对着薛明泽道:“薛指挥可还有要务在身?” 薛明泽还未入城几天,便被授了这职,随后就发生了这事,他心里自有一番思量。定安侯府是他管辖区域内的最后一户,按着路途他本不该来的这么快,但这定安侯府的印记没少出现在这些年的书信上,他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他将大部分人马都分与副指挥调用,自己带着这一小部分人先来了此处。虽说另一队人马充足,应当能顺利完成任务,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见崔嘉宝给了台阶,他眉头一松,道:“还有几户不知处理干净没有,这便先行一步。府上的叛贼我们会带走,崔……崔大人一会儿便带着府上的家丁回来,侯爷只管闭门,明日一切都好了。” 这便是善意的提醒了一句,老侯爷虽摸不清薛明泽身份,但对方既然心存善意,他断没有不接的道理。 薛明泽这才走了,脚步一迈,虎虎生风,黑色的大氅也跟着飘荡几下。 崔嘉宝望着他的背影,猛然想起,他脸上的血还没擦呢,也不知道又要吓到哪一位。 老侯爷看着他,突然问了崔嘉宝一句:“你可知道这薛指挥是个什么来头?” 崔嘉宝唬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老侯爷道:“是我糊涂了,问你做什么呢?” 崔嘉宝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粗心,直接叫出了“薛指挥”,薛明泽只报了职务,却未自报家门,也不知老侯爷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 现在的形势分明,崔家和薛明泽的关系倒没什么不可说的,但这话由她来说又不太合适,崔嘉宝看向小周氏。 小周氏道:“爹你有所不知,刚刚那位薛指挥,却是安儿在抚州的同窗呢,两人亲的跟兄弟似的。” 老侯爷这又想起去救驾的崔崇安,听那年轻人的口风,瑞王是被拿下了,只要崔崇安没有出什么事,就算没拿下大功,也绝对无过。这一场变故,自家虽受了惊,几个爷们也受了点伤,位置却摆正了。 这样一想,他心情一下便好了起来。二房能主事的男子都不在眼前,他想夸都找不到人,连带着眼前的崔嘉宝都看的格外顺眼起来,道:“小五很好,颇有高皇后的风范,救了大家一命。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你来善后吧。” 她娘还在这里不说,伯母和婶婶也在这里,让一个小辈来打理,实在有些打脸了。可崔嘉宝是小周氏亲女儿,小周氏自然不会介意。大房的常氏平日里倒是豁得出脸皮,但崔嘉宝刚刚抬手就射死了几个人,倒是让她从心底有些怵这个侄女。 裴氏倒是想说话,却被崔语轩拉了一把。老侯爷都发话了,说崔嘉宝有高皇后的风范,高皇后是谁?这是位开国奇女子,巾帼英雄的典范。刚刚是事出危急,崔嘉宝那几箭少不得是救了大家性命,但事情一过去,难免有人用她舞刀弄剑做些文章。老侯爷说这话,是给这件事定性,绝了后患。 老侯爷连这么一个小辈都提她考虑的周到,摆明是要给二房做脸,他们这场事情又一直表现得强差人意,实在没有必要凑上去碍眼,还不若先让二房上去一阵子。 裴氏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崔嘉宝也不耐烦在这种时候耍心眼子,便雷厉风行地安排了起来:“大伯、三叔还有几位哥哥弟弟身上多少有些挂彩,现下府里也出不去,请不来大夫,便让略通医术的丫鬟先处理处理伤口,止了血再说。虽说薛指挥将人绑走了,但保不准府里还藏了一两个,要我说,今晚我们就待在这里,熬也要熬到明日。去拿绷带的便五个人一组一起走,互相警醒些。爹爹他们回来以后家里才算安全,大家先耐着性子等一等。” 崔嘉宝话音刚落,老侯爷便点了头,各家便派了几个人出来一起去取伤药。崔嘉宝则是上前对老侯爷道:“祖父,你年纪长些,只怕熬不住,在这里是委屈你了,好歹靠着稍微眯上一眯。” 老侯爷朝她点点头,道:“你有心了……你哥哥若是回来,便把我叫醒。” 崔嘉宝知道老侯爷这是真熬不住了,便点点头。 见崔嘉宝卖了这个好,底下人心思各异,但眼见着老侯爷眯上眼了,大家的动静也就小了下来。 崇文、崇武年纪小,是跟在长辈后面捡漏的角色,身上倒没什么事,虽说也有两三道割伤,却也比其他人好些。崔嘉宝拉着他们俩到小周氏身边坐下了,小周氏看着她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崔嘉宝知道小周氏心有顾忌,但又选择了包容,连忙讨好地靠在小周氏怀里。一家人挤在一块,硬生生熬了一夜,也不敢睡实。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猛地惊醒,反复几次,也就熬到天明了。 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崔嘉宝一下坐了起来,挨着她的小周氏被她这么一动作,也迷迷糊糊地醒了。 崔嘉宝朝小周氏轻声道:“是哥哥回来了。” 小周氏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昨儿下半夜崔语堂便回来了,但大厅里早就睡倒一片,便也没将人叫起来回房休息。唯独崔崇安迟迟不归,虽然崔语堂说没事,但见不到人,她们心里便放不下,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崔嘉宝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人,怕惊动了她们,还是起身出去寻他。 小周氏另一边还靠着崔嘉惠呢,也不知道她昨晚怎么睡的,早上醒来便死死趴在小周氏肩头,此刻还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小周氏也不好动弹,只眼睁睁地看着崔嘉宝跑了出去,跟个猴似的,真是对了属相。 “大哥!” 崔崇安低头,便看见二妹泪眼盈盈地看着他,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伤。怕她想太多,连忙解释道:“是被流矢擦到了,不妨事,薛师兄说了,不会留疤的。啊对了,我见到薛师兄了!” 崔嘉宝看他颧骨上那一道,虽说在他脸上不显得难看,但到底是破相了,心中急得不得了,赌气想着昨日就不应该让他出去,虽说现在来看那也是最好的选择。 “我见着薛师兄了,昨日家里进了叛兵,险些挡不住了,多亏薛师兄来的及时,三两下便将人捉了。” 崔崇安顿了顿,问:“昨日可有用那枪?” 崔嘉宝摇头,道:“差点便用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崇安道:“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没用最好,皇上现在有个风吹草动都经不起。” 崔嘉宝这才想起来问昨晚的事。 “……想来皇上不是一点都没察觉的,京里好几处不显眼的地方都换了新人,昨晚反应的很快……这宫里的防备竟比外面薄弱些,险些就出大事了,听说是宁王为皇上挨了一下子,现在还昏着呢……我碰上了太子,最后跟着太子去救驾,瑞王现在被关在府里,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崔崇安省去了一些不能说的内容,只这三言两语,崔嘉宝已能勾勒出一副惊心动魄的画面,最后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要开始推皇帝儿子了,推了该推的几个,这本也就完结了,嘻嘻。 存稿箱又狗带了,没按时发对不起大家QAQ 第63章 婚事 瑞王于府中自缢身亡的消息传来时, 崔嘉宝手中筷子一松,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家人都有些没胃口了。 崔嘉宝想笑一笑,却还是笑不出来。她倒不是对瑞王有什么同情之心,事实上瑞王的倒台对崔家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昨晚这一场本就让她生了敬畏之心,尽早这个或真或假的自缢更是让崔嘉宝感慨上位者的杀伐果断。 “外面是怎么说的?” “都说瑞王起了谋逆之心, 是不忠不孝之徒, 如今畏罪自杀。” 崔嘉宝轻叹,道:“这话原也没错, 只是这风向把的也太快了, 怕是谁在里面推了一把, 圣上心里只怕更难受了。” 崔崇安道:“你怀疑睿王在里面推了一把?” 崔嘉宝摇摇头,道:“瑞王怎么好端端突然就反了?这些日子虽……但这个度一直把握的很好, 没有逼到这份上,一定要有其他事情。联系起昨天晚上和今日的情形,只怕是有人在里面推波助澜,诱导他走了极端, 又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崔崇安心思一转,道:“莫不是宁王?或者是宁王背后的太子?” 宁王纯洁无辜的眼睛在崔嘉宝脑海里一转, 她道:“我也不确定,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若真是个谨慎的人,昨晚应当是做不出太挑眼的事的。” 宁王昨晚为皇上挡了一下,这事可是全京城都知道。 崔崇安算一算, 也只剩下两位平时不怎么显眼的皇子了,淑妃所出的景王和庄妃所出的泰王。 崔嘉宝又想到了别处去,问道:“可有说如何处置威远公府和神武侯府?” 威远公府是萧贵妃的娘家,神武侯府也算旗帜鲜明的瑞王党,昨晚京中调了那么多叛兵,和这两家是脱不开的联系。 崔崇安神色一黯,道:“昨晚便将人都囚起来了,听说男子问斩,女子流放,萧贵妃先前悬梁自尽,就是想给瑞王和威远公府留得一线生机,可最后还是这个结果。” 他们和这两家其实没有多大交情,但到底是勋贵圈子里的,多少见过几面。不是什么爱到心上的知己,也不是什么恨到骨子里的仇敌,想想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公子就要成为无头孤魂,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也不知能不能或者到达流放之地,他们心里到底有些物伤其类。 而这件事最让崔嘉宝害怕的,是瑞王的突然起兵,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提前料到了,也没有人听到一点风声。若是再来一次,他们还能确保不被牵扯进去吗?而以她现在的身份,到底是有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很难做到未雨绸缪。 想来想去,也只能安慰自己,瑞王的事情一出,京中要过上一阵风声鹤唳的日子,那些有点野心的皇子也会安分下来,闭上门过一段清闲日子。 见兄妹俩都不说话了,小周氏反倒开口提了另一件事,却是冲崔语堂去的。 “我们该把嘉惠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崔嘉宝一愣,朝崔嘉惠看去,见崔嘉惠并无惊讶,只是慢慢低下了头,红晕都要漫到耳根。 小周氏看了崔嘉惠一眼,心里也颇为惊奇。这些年她说不管崔嘉惠,却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插手,吃穿用度上毫不亏待,大事上也都把着关,只不像对崔嘉宝一样事事抓着。不知什么时候起,崔嘉惠也叫她一声娘,平素不会太过亲昵,却也没给她难看过。真让她惊讶的,却是崔嘉惠会来找她商量亲事。 儿女婚事上,她和崔语堂早就达成了共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儿女的意愿。崔嘉惠既然有心仪的人选,他们就要为她探探虚实。 这么多年下来,温瑜之算是崔府的半个子侄辈,夫妻俩对他的人品和才学都极为满意,虽说家境清贫些,可如今也是正经入了翰林院的人,前途可期。 崔语堂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不至于无理取闹,只想起温瑜之拒婚的事来,问道:“前头瑜之拒婚的时候不是说在抚州已有……难道是扯了个幌子?这皇上要是怪罪下来怎么办?” 崔嘉惠的头埋得更低了,她怎么好意思跟父亲说那话里头就是拿她做筏子呢,这事知道的不多,崔嘉宝算一个,她连忙看了崔嘉宝一眼,向她求助。 崔嘉宝想着糗她一回,笑盈盈地跟崔语堂道:“这可不是幌子,这可是确有其人。” 崔语堂一愣,就见崔嘉宝冲崔嘉惠努努嘴。 崔语堂险些被气的仰倒,他想起温瑜之拒婚这事出来时,他还帮着说了两句话,说温瑜之人才上佳,才有姑娘对他情根深种,帮着照看家中老小,而温瑜之不慕荣华,知恩图报也实属难得,两人算是天作之合。没想到这是把自己女儿给情根深种、天作之合出去了。 崔语堂一想到以后要面对这些同袍,便是好一阵头疼,嘟哝了一句:“不嫁不嫁不嫁!” 一直害羞的崔嘉惠不干了,她眼睛一蹬,喊了句:“爹!” 就连崇文都看出来崔语堂只是说气话,偏偏崔嘉惠是当局者迷,真被他唬了一跳。崔嘉惠一听两个弟弟都笑了,便回过味来,更气崔语堂,把脸侧过去,是一眼都不想看他。 这事崔语堂到底是同意了,只等温瑜之将老母与一双弟妹接入京中,再正式上门提亲。 崔嘉惠这些日子便快活了起来,往日里最是好动的一个人,竟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间里做起了手工,活像一个待嫁的新娘子。事实上那一天还早得很呢,只她心里的欣喜无处宣泄,小周氏便提醒她多做些东西备下,出嫁后是要送给婆家人的。温瑜之虽然和宗族的关系不算亲近,但婚事要热热闹闹办起来,还是要倚仗族人。她多做点东西备着,总是有备无患,也好磨磨她的性子。以后为人妻为人母,想要像做姑娘时一样自在,到底是难了点。 好在崔嘉惠这事一出,府里的气氛又变得自然起来,直到老侯爷突然提出要分家。 分家这事若是做子孙的提出,多少有些不孝,也要等长辈允了才可行事,可若是长辈主动提出,那便是命令,下边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三房随是各怀心思,却也不得不参加。 崔嘉宝虽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了一瞬,稍稍琢磨一下就明白了。老侯爷这是怕了,人年纪一旦大了,比起风险,自然更偏向于安稳一点,先前再是富贵迷人眼,也被瑞王一派的血给泼清醒了。 先前还暗中支持的三房与睿王的婚事,只怕这回是悔得不行。生怕哪天就走上威远公府的老路,就算老侯爷神智清明不参与,也不能保证不会被连累。二来也是因为瑞王这事一出,老侯爷心中觉得睿王的胜算小了很多,若是自家还跟在睿王身后,将来不管是谁登了那个位置,都要担心被算一笔账,现在是要断尾求生呢。 若是别的时候,老侯爷想把三房分出去可没那么容易,忠信侯府肯定会横插一手。可现在京城人人自危,忠信侯府若是明目张胆地跳出来插手人家的家事,未免太过抢眼了,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 崔嘉宝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老侯爷一旦从那种鬼迷心窍的状态里脱出来,行事还是极有分寸的。而这件事对她们只怕是天大的好事,这一分家,侯爷的供养自然是由世子承担,定安侯府现在虽没世子,可…… 崔嘉宝看了看崔崇安,那天晚上救驾有功的多多少少有些赏赐,就他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 薛明泽走到殿前时,皇上身边的常公公已经等在外面。 见到薛明泽,常公公连忙上前,道:“薛指挥使总算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快进去吧。” 说完便主动要为薛明泽脱下大氅。 薛明泽手上一动作,大氅便接了下来,递到常公公手里,微微点头,道:“有劳了。” 常公公眼睛一闪,笑着接过。他在皇上身边算老人了,时至今日,除了那些天潢贵胄外,他本不需在多少人面前弯腰。但在宫中久了,与人为善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在不影响皇上的情况下,对这些年轻人,他很愿意行几分方便。 他对薛明泽不算了解,一个从边关回来,被空降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按道理来说,是没有资格入宫面圣的。可皇上叫人来了,人还能不来不成?这短短的一旬,可是让人来了三回。见过这位薛指挥的,都说他煞气重,不好接近。他这几次接触下来,却是看的分明,人虽然软硬不吃,但心却是软的,对他们这些人也不像其他人一样面上恭敬心里唾弃。这样的人最难结党,可他想要的,不过是有个万一的时候,能有人拉他一把罢了。 第64章 分 薛明泽跪在地上, 双眼垂着,不知道座上之人是何表情。 这殿里除了皇上只剩下另一个常在他身边伺候的柳公公。柳公公与常公公性子相反,嘴巴最紧的一个,此刻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皇上突然叹了口气, 道:“你昨晚去救人,可有哪户不对劲?” 这事并不好答, 稍有不慎, 便是牵扯到抄家灭族的事,柳公公在心里捏了把汗, 却见薛明泽一下说出一大串名单来, 听的他腿发软。 皇上道:“哦?这些都跟那孽畜有关?” 薛明泽答道:“皇上只问有异动的人家, 至于是因为什么有异动,微臣不能定夺。” 皇上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道:“罢罢罢,你和你爹一个性子,这次是事出突然,才让你到这个位置上, 着实是委屈你了,明天起便到京卫指挥使司报道去。先前日子不是走了个张永杰吗, 你便顶上吧。” 柳公公一愣,那可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这个晋升速度在朝里实属罕见。 薛明泽皱了皱眉,自然知道应下会有多大麻烦,但皇上这么说了, 他也只能磕头应了。 皇上见他应了,面上带出点笑来,道:“刚刚你提到的那几户,你平常也多盯着点。” 薛明泽仍是干脆利落地应了。 皇上突然问道:“镇国公府没有问题吗?” 薛明泽道:“回皇上,镇国公府不在我负责的范围内。” 那日是分了区的,是他的任务他便好好完成,不是他的任务他也未插一手。 皇上道:“你倒是好性子,竟是一点都不记恨他们?” 薛明泽道:“于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担得起委屈二字的,只有我父亲。” 这一句陌生人想来是将宗族这一回事放在地上踩,要是说出去,那些本就看不惯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更是要参上一脚,弹劾的奏章就像雪花一样飞向他的案台。 皇上喜欢他的耿介,却又为之头疼,道:“快管管你的嘴,传出去朕还怎么用你。” “皇上有惑,不敢不答。” 那便是在外面不会乱说话的意思了。 皇上看看他,又想起当年的薛彦博。他对薛彦博的印象不错,是个少年英才,虽然为人冲动鲁莽了些,却不失热忱,是个值得一用的人才。这镇国公府根子坏就坏在薛文石身上,薛文氏宠妾灭妻,最后为了扶庶子薛博乐上位,竟把嫡妻活生生气死。本朝虽说诸子皆可继承家业,但若非某个儿子格外成才,一般还是留给嫡长子,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这镇国公府,嫡子是文武双全,最后偏偏立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庶子做世子,薛文氏是豁出脸面不要了。 这事荒唐之极,本来也都是同情薛彦博的,可薛彦博年少气盛,因着母亲被活生生气死,竟然自请出族,还在族人面前隔了头发,和薛文氏恩断义绝。 这做法便触到某些人的底线了,认为是蔑视宗族,是大不孝,妄为人子,竟硬生生地把风向给转向薛博乐那边,认为薛文石早看出二子性子,才选择了才华不显却人品敦厚的庶子做了世子。 那是皇上登基的头几个年头,屁股下的位置还没坐稳,知道这件荒唐至极的事时,薛彦博已经跑到边关去了,也只能在茶余饭后感叹一句可惜。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想要用谁,想要帮谁也不用再看人脸色,待在外边十多年,干干净净的薛家人自然是最好用的。 *** 老侯爷对分家一事很是上心,他作为大家长自然是担任主持的工作,还请来了族中名望最高的几位做证明。 张氏见老侯爷赶在这个时候分家,心里本就有不好的预感,可瑞王造反那一件事真的是吓住了她,她这些日子身上很是不爽利,也没什么精力走动,只好打发崔语轩去做。可分家这一天都来了,崔语轩也没能从谁口里拿个准话,看来这家是分定了,多半对他们是不利的。 分家时,该来的人都来齐了。 老侯爷也不客气一番,上来便先抛出个大消息。 “普通人家分家都要分产,我们这些勋贵,又麻烦些,还得先分爵。” 张氏猛地抬头,瞪向老侯爷,这事他一点口风都没有跟她透露,这爵位要分给谁,已经很是明显了。 老侯爷装作没感到妻子的目光,笑道:“我家老二这些年不容易,外放出去受了不少苦,回来这一步步走的是稳扎稳打,年纪轻轻就成了工部右侍郎。崇安是他的长子,我的嫡长孙,更是不用说,不靠家里的荫庇,得了皇上的青眼,虽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可前程大着呢,可见二子教导有方。我年纪大了,实在不想他又跑出去,便做主立他为世子,让他好好待在我身边尽孝。” 张氏怒极,这就想拍案而起,却被崔语轩及时按住。崔语轩神情复杂,心里不知是苦是甜,从小张氏就告诉她,这个位置以后一定是他的,定安侯府的一切都会由他来继承。就算他本性再理智,也难免在日复一日中失了性子,现在居然真的为这根本没得到过的一切患得患失起来。 崔语轩苦笑一下,却不能让张氏闹开,他这才有些想明白老侯爷现在分家的用意,虽说这事一旦定下,再想更改就难得很,可到底还有一线机会,张氏要是真在这时候闹起来,那这一丝机会也就飞走了。 老侯爷看了崔语轩一眼,眼里是满意之色,崔语轩看了心中更是酸涩,但手下力气又重几分,将张氏压的严严实实。张氏回头看了他一眼,一下失了精气神,似乎对老侯爷接下来的话没有一点兴趣。 老侯爷请来的几位族人想来是提前知道的,此刻没有露出一丝惊讶,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立世子一事解决后,便是财产的分割问题。崔语堂现在是定安侯世子,拿的自然是大头,剩下的里面崔语轩是嫡子,又分了多一些。 大房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亲耳听到的时候面上还是一僵。尚未分家的时候,试穿用度都是由公中出,虽然庶出的份例越不过嫡出去,日子却也好过。现在这家一分,便要各家开伙,支出不比从前,大房的几个男人虽说不是那浪荡的,但也不算多出息,想要过从前的日子到底是难了。 直到二房和其他两房中间的通道被砌起了墙,崔语堂还是有些恍如梦中之感。关于爵位的问题,他本身没有强烈的渴望,反倒是有一种不甘,他似乎潜意识里觉得老侯爷会将三弟立为世子,于是自己将自己当作一个追逐者、一个掠夺者的角色。 现在这东西就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身上,好像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他彻底茫然了。 小周氏见崔语堂一直神情恹恹,暗道矫情,上前轻轻踢了凳脚一下,好歹是博得了一丝注意力。 崔语堂看向她,无精打采。 小周氏道:“立你当世子以为就是让你当侯爷啦?大白天的发什么梦呢,趁这个时候给儿女谋划谋划前程才是!” 崔语堂一下坐直,明白了他的意思,能不能从世子当上侯爷可是两说,倒不如趁在这个位置上时为儿女谋些好事,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 分家之后,崔嘉宝还是头一次收到帖子,却是来自陈泰伯夫人的。这位陈泰伯夫人鲜少出席聚会,听说是身子孱弱,比做姑娘的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崔嘉宝倒是见过她的一双儿女,五六岁的龙凤胎,看人时怯生生的,相貌倒是十分漂亮。 这帖子上请了她和崔嘉,崔嘉惠这些日子是闭门不出,专心绣着她的“嫁妆”,崔嘉宝不好意思也拒了,听着送帖子的嬷嬷说不是什么宴会,只是自家夫人想认识认识她们俩,便点头应了。 陈泰伯和其他几个上窜下跳的不同,在政事上低调的很,若是可以结交的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怀揣着这种心情,崔嘉宝来到了陈泰伯府,那嬷嬷一路引着她,却不是去什么花厅之类能叙话的地方,竟像是带着往卧房走。 崔嘉宝脚下一迟疑,道:“嬷嬷这是要带着我往哪里去?” 那嬷嬷朝她走近些,轻声道:“夫人早上还有些精神,这才下了帖子,谁知道晌午过后又不好了,听说姑娘应了,又不好意思改期,现在强撑着起了,实在是挪不动了,只好请姑娘到卧房说说话。” 竟是病到了这种程度,崔嘉宝看了看一旁的冬青,请那嬷嬷继续带路。 刚踏入那卧房时,便闻见一股经久不散的药味。崔嘉宝一时有些恍惚,再想想陈泰伯夫人所出的子女行事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上便先添几分触景伤情。 那在床上半坐着的人,只怕便是陈泰伯夫人了,容色瘦削,分明是清冷的长相,笑着看人时却可亲的很。 第65章 缘分 崔嘉宝见她面目可亲, 不禁也带上三分笑,走近了。 陈泰伯夫人张嘴想要说话,却咳了起来,这一咳仿佛要将肺咳出来似的, 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扶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过了好半晌, 她才重新半倚着枕头, 平静了下来,再看她时, 眼里就带上几分自嘲之色, 道:“我这样子实在是狼狈, 本不应该请你过来,只是若要等到好了的一天才见, 我怕我是见不到你了。” “夫人这是说什么呢,分明是你性子急,想着一出是一出,等不到身子好起来。要不然, 静静修养它一个月,做什么有好不起来的道理呢?” 崔嘉宝虽还不知道她为何想要见她, 但看她这样,实在让人心生怜意, 便坐在她床边上,摸着她的手想要宽慰她。只刚碰上那双手,她就失了言语, 这手瘦的近乎脱形了,能看出原先骨架修长,若是血肉丰盈时该是何等秀丽动人。 陈泰伯夫人察觉到了,略微缩了一缩,将手收了起来。 崔嘉宝有些懊恼,小心翼翼地朝陈泰伯夫人看去,见她朝她笑笑,似乎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若真不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将手收起?崔嘉宝更是打起精神,以免不经意间又戳到人痛处。 “夫人怎么突然想到见我们姐妹?” 陈泰伯夫人低头一笑,犹可见美人的韵味,道:“还不是绍儿、绮儿成天念叨着崔家的漂亮的姐姐,闹得我心痒痒,只想好生见上一见。可惜今日你姐姐抽不出空子来,但好在是见到了你,怎么说这心愿也达成了一半。” 陈泰伯夫人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拉着她聊了许多,也不知怎么地,竟是说到抚州求学的事去。 崔嘉宝只觉与陈泰伯夫人颇为投缘,见她唇角虽然弯着,眉角眼梢却不自觉地多带愁意,便有心想逗她开怀。抚州的时光本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光,由那巧嘴一改,更是妙趣横生。 陈泰伯夫人听得直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人也看得精神些起来,问道:“你那哥哥最是老实的一个人,你也舍得这样逗他!” 崔嘉宝叹口气,摇摇头道:“夫人也被他骗了,他惯来是一副宽厚老实的样子,可最让人吃瘪的也是他呢。” 陈泰伯夫人笑够了,连忙摆手,示意她再笑她就撑不住了。 崔嘉宝便收了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这笑足了,陈泰伯夫人心中又生了点悲,她将发丝撩到耳后,眼神看着一点,似乎是在回忆,半晌笑笑,道:“年少时光总是好的,可真是再也回不去了。” 崔嘉宝道:“年少时光是好,可总停留在那时候,又有什么趣味?夫人家的绍儿、绮儿这样听话,教养起来不是也别有趣味,将来他们长大成人,又是另一番生活了。” 陈泰伯夫人看向她,见她笑意温暖,心里也熨贴起来,应和道:“是我想差了,你说的对,我还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呢。” 她今日本是想探探崔家姑娘的底细,只消息知道的太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便想将两位都请来,没成想只来了一位。 可这一番谈下来,她知道,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位了。崔嘉宝瞧着像是个机敏的,不可能感觉不到她今日叫她来目的不明。绍儿、绮儿这个幌子并不高明,崔嘉宝没有相信的理由,却也没有拆穿,耐着性子陪她聊了许久。她虽然能感到崔嘉宝在拐弯抹角地逗她开心,劝说她打起精神,却还是被鼓励到了,心上一松快,竟真觉得身上也跟着舒服了点。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开了门,崔嘉宝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人,是陈泰伯夫人所出的一对龙凤胎,陈绍和陈绮。小姑娘正揉着眼,红通通的,只见陈绍和陈绮说了什么,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小姑娘瘪着嘴,用力点了点头,飞快地擦了擦眼睛,露出笑模样来。 两人一过来便扑到母亲身边,说是来请安的,却黏糊得很,亲昵地靠在母亲身边。陈泰伯夫人看了看陈绮,道:“眼睛怎么红成这样,谁让你受委屈了?” 小姑娘好不容易止住了泪,被母亲这样一问,又觉得委屈的不得了,一下又要哭起来。 陈绍见事不妙,连忙道:“娘,是我错了,不该抢妹妹东西,回去我就还给她,你原谅我吧。” 陈绮看了陈绍一眼,低下头,道:“是哥哥坏。” 陈泰伯夫人轻轻拍了陈绍一下,低声斥道:“总欺负你妹妹,以后不许这样了,不然娘要生你的气了。” 早在两个小不点来到陈泰伯夫人身边时,崔嘉宝便让开位置去了,此刻看着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两个小人刚刚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再看看周围丫鬟垂着头不敢说话的样子,便知道其中多半有什么不方便让陈泰伯夫人知道的事。 将心比心,有什么不能让病人知道?自然是糟心的事。 这时冬青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崔嘉宝心思一转。 陈绍、陈绮才待了没一会儿,便有丫鬟来报:“夫人,表姑娘来接少爷和姑娘了。” 陈泰伯夫人脸上的笑意一淡,崔嘉宝看见陈绍小小的手先是缩成了拳紧接着又放开,抬脸笑着对陈泰伯夫人道:“娘,毕竟是奶奶让表姑带我们,也不好让她久等,我这便带妹妹去,晚上再来看你。” 陈泰伯夫人看着他们的小脸,心里才舒服些,道:“去吧。” 见两人真去了,她又想起身,崔嘉宝第一个上前,扶着她的左手边,给冬青使了个眼色,冬青便挤掉了陈泰伯夫人右手边的丫鬟,将她扶了起来。 这举动颇有不妥,陈泰伯夫人疑惑地看向她。崔嘉宝笑笑,道:“我这丫头力气大,扶着夫人稳妥些,夫人也舒服些。” 陈泰伯夫人便感到右边这丫鬟,搭上了她的脉搏。 陈泰伯夫人脚下一顿,心里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想法叫她如坠寒渊。而这丫鬟开始不着痕迹地问些症状,更让她坐实了想法。 她本是想将两个孩子送到门口,现下却觉得脚下发软,只见崔嘉宝用的力大了些,硬生生扶住了她,道:“夫人,绍儿、绮儿都说了晚上再来看你,你因为舍不得他们就这样可是不行的。” 陈泰伯夫人看向崔嘉宝,苦笑道:“可我这也是不是发现的太晚了,改不过来了?” 崔嘉宝道:“哪有什么晚不晚,照我说,现在正正好。绍儿、绮儿也大了,我瞅着懂事得很,也不用你太过操心,你便有精力做自己的事了。” 陈泰伯夫人撑着站实了,道:“还是你最开始说的那个理,我还要看着他们长大呢。” 崔嘉宝和冬青便又将人扶回床上,冬青这一放手,便站到崔嘉宝身后。冬青摸了摸手腕,突然脸色一白,到崔嘉宝耳边说了些什么。 崔嘉宝眉头一皱,看着冬青,道:“你啊你。” 陈泰伯夫人道:“这是怎么了?” 崔嘉宝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道:“我这丫鬟似乎在来的路上把镯子给掉了,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陈泰伯夫人道:“长辈的东西可不能随意丢了,小杏、小双,你们带着她去找一找。” 刚刚带路来的嬷嬷不是在房里伺候的,陈泰伯夫人久病,不耐烦太多人伺候,这房里只有两个正值妙龄的丫鬟。 小双应下,便要带人走。小杏却道:“夫人你这里离不了人,小双一个人去就是了,我留在这里伺候。” 陈泰伯夫人道:“是我病糊涂了,你便留在这里吧,小双快去。” 小双点头,便带着冬青走了,小杏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们,崔嘉宝心中便有了计较。她拉过陈泰伯夫人的手,笑盈盈地和她说话,手下却借着帕子的遮挡,在陈泰伯夫人手心写起了字。 她心思灵巧,倒着写字不过是脑海里先过一遍便能做到的事,她每画一笔,陈泰伯夫人的脸便白一下。她背对着小杏,小杏也没瞧见有什么不对,只知道定安侯府这位姑娘真是个会说话。 崔嘉宝只写了两个字,一个是“毒”,一个是“杏”。 刚刚那一试探,崔嘉宝只能确定这么多,便都告诉这位处境岌岌可危的夫人。说她多管闲事也好,只亲眼见了,便舍不得这么一个人就这样香消玉殒,能帮还是想帮上一把。 崔嘉宝道:“等那丫头回来,我就得回去了,下回我还来看夫人。这次带的礼物想来是不讨夫人的欢喜,下回我给夫人带点别的,保证你看了喜欢。” 陈泰伯夫人朝她一笑,也没有心力再留她坐一会儿。 却突然又有人来报:“夫人,夫人,薛少爷来了!” 听到这个姓,崔嘉宝一愣,却又不想太多,只当是陈泰伯府上来往的人,朝陈泰伯夫人道:“夫人,那我便先回避一下。” 陈泰伯夫人却笑,道:“合该是有缘,回避什么呢,都是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陈泰伯夫人怕痒 崔嘉宝指尖甫一触到她掌心 夫人:哦呵呵呵呵呵呵呵痒啊 崔嘉宝:gg 第66章 追根 崔嘉宝还要犹豫, 陈泰伯夫人道:“我虽然只年长你八九岁,却也算你半个长辈,有长辈在,别人也不会说嘴, 便跟我来吧,你们也好久不见了。” 崔嘉宝心中一松动, 索性便搀扶着陈泰伯夫人往旁边的小花厅走。她和薛明泽宫变当晚见了一面, 可陈泰伯夫人未必知道,若是除去那一面, 他们确实是许久不见了。崔嘉宝心中有八分肯定, 那位薛少爷指的就是薛明泽, 而他曾经提过,他在京城有一位已经出嫁的姐姐。再联系起陈泰伯夫人遮遮掩掩的意图, 崔嘉宝想到了一种可能,突然红了脸。 陈泰伯夫人的身体还是不适宜挪动,但崔嘉宝知道她此刻心中郁气正盛,若设想无误的话, 见见亲人把那委屈愤懑都发出来才好。 听到脚步声,在花厅等候已久的人回过身来, 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薛明泽脸上露出鲜明的惊讶之色。 陈泰伯夫人笑出声来, 用帕子略微一掩嘴。薛明泽甫一进京,便先来看过她一回,只身上还有事情没安顿, 不能久留,见她病成这样,眉头皱得死紧,看起来凶巴巴的,连她这个做姐姐的看了都害怕。 薛迎曼和薛明泽差了两岁,小时长在一块儿,到了七八岁那会儿便分开了,为着这桩婚事,父亲将她寄托在京中好友家教养,薛明泽则是跟着他们到边关去,后来又被送去抚州读书。姐弟俩虽有通信,到底不是长年累月待在一块儿,有些生疏不提,薛明泽又冷着脸变成一副煞神模样,薛迎曼虽不从心里怵他,但他生气的时候,也是不敢犟嘴的。 姐姐当到这份上,多少有些憋屈,此时看见薛明泽脸上这般鲜活的表情,薛迎曼才有些扬眉吐气之感,回头看一眼崔嘉宝,心中暗道,果然是对了。 她有许多话想说,可看着一边端茶送水的小杏,实在多有不便。 崔嘉宝注意到她的为难,拍了拍她的手,她本来有许多方法可以调走小杏,但为了薛迎曼有由头发难,倒是想到个新招,只看薛明泽能不能懂。 薛明泽眼睛不敢多放在小姑娘身上,不经意扫过时却看到了小姑娘的挤眉弄眼。这模样倒是熟悉,每次求着他捉弄崔崇安时就是这幅模样。 他多半是不答应的,可那段时间崔崇安沉迷些行侠仗义的话本,甚至偷偷带到课堂上来看,薛明泽便应了她的请求,巡查时拿了颗小石子点了他睡穴,崔崇安便当堂睡着了。旁的学子见他睡的死,生了捉弄之心,在他脸上作图,崔崇安醒来和大伙闹作一团,终究是嫌弃丢人,不再在课堂上读杂书。 再看小姑娘时不时地看小杏一眼,薛明泽心中便有成算,想来是有什么不方便他人探听的事要讲。 这桌上放了糕点和些磕着吃的小食,崔崇安随意拿起个坚硬些的,趁着小杏转过身时一弹,小杏便软软地倒下去。 薛迎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杏,再看看还是面无表情的薛明泽,有些失笑。她倒是知道薛明泽功夫好,她小时候也练上过一阵,只可惜后来便没再继续了。 这时小双却带着冬青回来,刚听到冬青刻意放大的声音,崔嘉宝便道:“小杏姑娘怎么晕倒了?” 小双带着冬青进来,先是回了薛迎曼的话,道:“夫人,我们在那条路上寻了一遍,确实没找见。” 冬青脸上带点懊恼,却还是笑道:“不过是个镯子,着实给夫人添麻烦了。” 崔嘉宝则道:“若是日后有人拾见,打发人给我送来就是,没有的话只能说明她和那镯子实在是没有缘分,夫人不用多想。” 薛迎曼则是摆摆手,道:“小双,你快来看看小杏这丫头是怎么了?” 小双到一边见小杏躺在地上吓了一跳,先去探了探鼻息,才抬头对薛迎曼道:“夫人,我扶小杏下去,再去请大夫看看?” 薛迎曼点头,道:“若是缺银子使便来找我要,看病要紧。” 小双又道:“夫人,我一人可能抬不动小杏,能不能让门外的婆子帮忙一起?” 花厅不比卧房,到底是会客的地方,门外还有一个婆子守着。 薛迎曼道:“是我疏忽了,你就使唤去吧。” 那婆子在门外,自然听到了薛迎曼的嘱咐,连忙进来和小双一起扶起小杏。待两人把小杏带走了以后,冬青便把薛迎曼的病情说上一遍。 薛迎曼中的毒,是一种很贵重的慢性□□,叫百日红,因为症状不明显,所以价值千金。小周氏当年将冬青送去学医是花了大价钱的,师傅也实心眼,竟是带她出诊,冬青的医术不算顶好,能认出来,是因为她见着师傅诊治过一个。 “抚州那地比京中繁华不知几倍,虽说官员不比京中做的大,那富商却比比皆是,财帛动人心,就有人用这东西害人性命。这毒我师傅也没把握,那个富商一是命大,二来也是名贵药材有的多,最后竟是硬生生解开了。” 薛明泽这才知道薛迎曼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他上回来的匆匆,见她病成这般,本就放不下心,却又不好直接找人上门给她看病,怕打了她夫家的脸,让她不好做人,本想寻个日子接她出府,再寻人给她看看身体到底如何。 万万没想到,竟是人祸。 薛明泽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崔嘉宝实在是怕他一怒之下,这便拿刀砍人去了,连忙向冬青问道:“夫人如今身体如何?” 冬青斟酌了一下,道:“夫人不算太好,这药似乎服了很久,下药的人控制着剂量,让身体的衰败看起来是个很自然的过程,但年头到底有些久了,没有损伤是不可能的。不过夫人的状况比那富商好多了,想来要根治也比那富商简单许多。我的意见是,再请个高明些的大夫来看,我可以在一边打下手,慢慢地把夫人的身子给调养起来,当务之急是,不能再用这毒了。” 那便不是最难的情况。 薛迎曼却突然道:“五年。” 崔嘉宝抬头看向她。 薛迎曼笑了一下,带着点惨淡的意味,道:“五年前,我生下绍儿和绮儿,大夫告诉我,因着是双胎,我伤了身子,自那以后,我的身体就愈发孱弱起来,慢慢地便病倒了。那大夫是府上专用的,我婆婆指定要请的。” 这事牵扯颇多,崔嘉宝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薛明泽却冷着脸道:“姐姐,和离吧,我会让陈泰伯府,给你一个交代。” 薛迎曼却冷笑一声,道:“和离?他们不会让我带走绍儿和绮儿的,更何况我这灰溜溜地走了,那有什么意思,要把幕后之人都捉出来,报复回去,我这心里才痛快。” 崔嘉宝无奈道:“夫人,你在这府里连谁能用,谁不能用,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都不知道,怎么把身体调养好?没有好的身体,怎么报复幕后之人?” 薛迎曼不甘心,却无法反驳。 见她这样,崔嘉宝眼珠子一转,道:“我娘在郊外有个庄子,夫人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们,不如先离开这里,陪我去住上一阵再说?” 薛迎曼看向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 崔嘉宝则继续道:“去庄子你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带,尤其是贴身伺候的,小杏这丫头好好做着活都能睡着,实在是懒惫得很,便打发出去,小双这丫头看着是推一步做一步木讷得很,做事情却颇有意思,不妨试用一下。” 这便是理由了,薛迎曼心中记下,却又想起另外一事来,道:“今日多谢你,这份恩情我记着了,又有明泽这一层关系在,你还叫我夫人是不是太过生疏?” 崔嘉宝一愣,看了薛明泽一眼,恰巧他也看向她,两人都飞快移开目光,这才小声道:“那我便唤你一声薛姐姐。” 薛迎曼道:“你便是直接叫我姐姐也使得。” 崔嘉宝却是不接她话茬了,反倒提起别的事来:“薛姐姐,府内的人你最怀疑谁?” 薛迎曼想了想,苦笑道:“我现在是谁都怀疑。那么多年了,大夫愣是没看出一点端倪,这可能吗?若不是他才疏学浅,那便是被收买了,他又是我婆婆专门请的大夫。府上还有个不伦不类的表姑娘,虎视眈眈地等着我挪位置,就连那个青梅竹马的良人,我都不敢去信了。” 崔嘉宝便对薛明泽道:“薛哥哥,还请你查查这几位和都和府外什么人有过接触。这药可不好弄,若是好弄的话,只怕京里没多久便要病死一个。在抚州,要弄来这药是要滔天财富,在京城,只怕就是位高权重。” 薛迎曼道:“是外边的人要害我?” 崔嘉宝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希望,但还是摇摇头,道:“只怕还是府内的人有动机要害你,外边的人,只是借他们的手来完成一些目的。” 第67章 庄子 崔嘉惠的婚事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这消息自然也就传了出去。 温瑜之如今人在翰林院,做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事,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大家还有些陌生。仔细回想了一下, 也只能模糊想起他是今科探花,那张脸确实难得多情, 还胆大包天地拒了柔福公主的婚事。这样一想, 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个适合的人选。 倒是三房松了一口气。虽说没有完全放弃筹划,但是世子之位一定, 老侯爷带着张氏与二房住在一起, 隔了道被重新立起的墙, 三房就跟被抽了主心骨似的。此刻也顾不上多想,只见崔语堂没有趁胜追击, 结交些同为勋贵的人家,反而是挑了这么个穷翰林,心便放下一半来。 崔嘉惠也不是没听外边人的闲言闲语,却是一点都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崔嘉宝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崔嘉惠, 婚期虽是定在第二年四月初,还有大半年的光景, 但婚事定下时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她却不能在家里帮一把手。 薛迎曼的身体拖不得。她年纪小的时候, 父亲薛博彦与镇国公断绝关系,来往的手帕交早就断了,后来嫁给了早有婚约的陈泰伯世子, 才渐渐又开始和些夫人们来往,偏偏生产后身子渐渐弱了,最后也就生疏了,身边实在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 她与薛迎曼颇为投缘不说,对方又是薛明泽的亲姐姐,她怎么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知道崔嘉宝这个时节要跑到庄子上去,小周氏是不愿放行的。崔嘉惠婚事一定,这家里本就又忙又乱,有崔嘉宝在,崔嘉宝还能帮把手,而且她也不放心崔嘉宝一人去庄子上住。 小周氏手下不停,写着东西,嘴里回道:“你平素最是懂事,正是家里需要你的时候,怎么好端端想要到外边去?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这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周氏只是顺口一说,崔嘉宝微微心虚,很快又觉莫名其妙,哪有什么可心虚的。 倒是崔嘉宝先前和崔嘉惠通过气,崔嘉惠一脸笑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打趣的目光看得她浑身恶寒。 崔嘉惠跟着小周氏道:“母亲,她是躲懒呢。你这段时间可把她累坏了,我这婚事一定下,眼见着又要忙起来,她可不得躲上一躲嘛。你就在看在她劳苦功高的份上,放她一马吧。我知道我平日里不爱处理庶务,没妹妹好使,你就趁这个机会教教我吧,不然我出嫁了可怎么办呀?” 小周氏轻拍她一下,道:“成天出嫁出嫁的,也不害臊。还没成婚呢,心里眼里便都是婆家人了。”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小周氏是不敢说的。但人心到底是肉长的,放在身边养了几年,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崔嘉惠愿意亲近她,她有些力所能及的,也便做了。 崔嘉惠朝她吐舌,小周氏也不去说她不庄重,到底不好驳了她面子,便瞪了崔嘉宝一眼,终归是允了。 小周氏虽不知她何时和陈泰伯夫人有了这么深的交情,但对她的交友还算放心,又想着庄子总归是自己的地盘,倒是再在她身边多放几个能干的人,也不至于被别人欺负了去。只面上还沉着,要让崔嘉宝行事知道谨慎。 但得了小周氏的允许,崔嘉宝已是开心极了,哪还在乎那么多,连后来崔嘉惠追出来朝她挤眉弄眼都不在乎。 崔嘉惠见四下无人,便扑到她肩上,凑到她耳边问:“你是不是……喜欢薛师兄?” 崔嘉宝唬了一跳,推开她,道:“你说什么呢。” 崔嘉惠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嘀咕道:“如果不是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母亲说清楚缘由呢,到底是一条人命呢,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就算不让你亲自做,也会派人帮忙的,由母亲寻个由头也比你这未出阁的小姐去约人家伯府夫人来的好。这些道理,你向来想的比我清楚,怎么这次反倒糊涂了呢?你说说,这不是关心则乱是什么?” 崔嘉宝头脑一下乱了起来,嘴上还逞强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说完便决定去找小周氏坦白,崔嘉惠说的没错,由小周氏邀请,份量到底足些,也名正言顺。 崔嘉惠看着崔嘉宝的背影,嘟囔道:“平时哪会夸自己是智者?还说不是。” *** 这帖子最终是由小周氏下了,找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却也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难得的是,小周氏没有阻拦她,反倒是放手让她去了。 崔嘉宝身为主人家,自然要先到庄子上打点好。 这庄子是小周氏的陪嫁,早年虽说疏于管理,但后来小周氏便慢慢将人拢到手中,看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管庄子的倒是熟人,那夫妇里男的是小周氏手下颇为得力的庄头,女的叫怀珍,正是崔嘉宝从前的大丫鬟。 崔嘉宝来之前,小周氏便派人送信,怀珍早已把上上下下打点好,崔嘉宝见到怀珍,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还是怀珍先开口道:“姑娘已经这般高了,可还记得怀珍?” 崔嘉宝朝她笑,道:“怀珍姐姐那时候最照顾阿宝,自然是记得的。” 怀珍被她一说,想起那时候举步维艰的日子,再想想现在清闲富足的生活,竟是红了眼眶。她拿起崔嘉宝的手,道:“姑娘快随我来,我离了姑娘好些年,也不知姑娘喜好变了没有,只怕布置的你不喜欢呢。” 崔嘉宝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随她去看,郊外不比京中,自然不会处处奢华,但这布置难得清雅,却是刚好对了她的胃口。 欣喜之下,便又让怀珍带她去看给薛迎曼整理的住所。怀珍不了解这位陈泰伯夫人,本想着往富贵里收拾,不能堕了侯府的名头。可小周氏吩咐时只说往清静里收拾,她自然不会另作主张。 崔嘉宝心想,这样正适合养病的人,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才好。 崔嘉宝便现在庄子里安顿下来,冬青自然是陪在她身边的,花朝、月夕留在府里帮着打理杂物,桃杏是个聪慧的,如今在崔嘉宝身边是越来越得用,柳圆手艺好,自然也跟来了。 除了这些人外,小周氏还添了不少侍卫给崔嘉宝,唯独没找来的就是大夫。薛明泽升了指挥佥事的事,小周氏也听崔语堂说了,寻思着人家会有独特的门路,便不自找麻烦了,若是找来的大夫嘴不严实,倒添一桩麻烦。 但现在崔语堂成了世子,小周氏也就掌了侯府的家,虽说上头还有一个张氏顶着,但这个局面,张氏也不敢过于嚣张,反倒让小周氏行事方便起来。这百年侯府,自然存了不少好东西,崔语堂分了大头。不拿珍品,拿些成色上好的药材是完全给的起的,小周氏还送了些吊命用的好东西以防万一。 崔嘉宝见了东西,自然知道小周氏的思量,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告诉小周氏真相。要知道有小周氏从中周旋,这事便会像现在这样,简单许多。 这个问题困扰着崔嘉宝,使得薛明泽送薛迎曼来时,崔嘉宝下意识回避着薛明泽。薛明泽脚步一顿,竟是不敢上前了。 薛迎曼夹在两人中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崔嘉宝自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好,朝薛迎曼笑笑,还是尽量不看向薛明泽,将人引进了庄子。薛明泽果真带了大夫来,大夫姓邢,薛明泽没有详细介绍他的来历,只说是绝对可信的人。崔嘉宝便知道小周氏的考量是对的,薛明泽果然有自己的门路。 一向负责引导话题的崔嘉宝不怎么说话,这场面难免就冷了下来,薛迎曼又是有心无力,怎么看自家弟弟和平素无异的脸都觉得透着股怔愣的傻气。 薛明泽没有坐多久,只闷头闷脑地说会再来看薛迎曼,便先走了。 直到薛明泽走了,崔嘉宝一直僵硬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好似松了口气。 薛迎曼见她这样实在奇怪,崔嘉宝却不给她发问的机会,先领着她去准备好的房间休息,带上冬青和邢大夫商量薛迎曼的病情去了。 邢大夫讲话直白,行事又干脆利落,见崔嘉宝问起,索性拿纸笔将药方和一日各个时段要做的事都写下,只说每日都要重新把脉,将方子与安排再行斟酌。 趁邢大夫说累的时候,冬青偷偷在崔嘉宝旁边咬了一耳朵,只说这邢大夫看起来比她师傅要厉害许多。 谁知道这邢大夫耳朵灵的很,竟是听到小丫头夸奖他的话,笑的眼睛一眯,问道:“小丫头要不要跟我偷偷师?” 冬青一愣,不知如何反应。 崔嘉宝却是轻捻她一下,朝邢大夫笑道:“邢大夫这么说了,可就不是偷师了,冬青,还不快叫师傅。” 冬青立马甜甜地叫了声。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继续学习,须知这多一分医术,就是多一份保障,姑娘愿意帮她一把,她自然要努力抓住机会。 邢大夫看了崔嘉宝一眼,倒也没拒绝冬青这声师傅。 第68章 礼物 崔嘉宝在庄子上的日子过的清闲极了, 有邢大夫在,薛迎曼的病情丝毫不要她担心。而怀珍一家将庄子上下打点得极好,她也没有横插一手的打算。 成日里便是在薛迎曼精神头好的时候陪她说说话,自己闲暇时便读书写字, 柳圆被放出府来,变成只唧唧喳喳的小鸟似的, 成日里都想着钻研点新吃食, 最后都进了崔嘉宝的肚子里。 可以说是好生惬意。 薛明泽陆陆续续来过几次,但崔嘉宝都避开了, 这日却被他抓个正着。 一抬头看见薛明泽黑漆漆的眼珠子, 崔嘉宝就觉得脚下发软, 倒也不是怕他,就是有些走不动路了。 “薛哥哥。” 她叫他一声, 像从前一样,却又低下头,不再用亮亮的眼神看他。 薛明泽一直没说话,却又堵在她的跟前, 崔嘉宝飞快地看他一眼,发现他正看着她。 薛明泽从怀里拿了个什么东西握在手里, 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给她,最后还是开口道:“阿年,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崔嘉宝羞得脸都红了,这事里从始至终薛明泽都是无辜的,不过是她被崔嘉惠的问题给难住了, 再看薛明泽怎么都不像从前自在,最后却累得薛明泽这样问她。 薛明泽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自从崔嘉宝不与他说话起,他便翻来覆去的想到底是因为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一个缘由了。 薛明泽将手掌摊开,递到崔嘉宝眼前。 崔嘉宝一看,掌心中赫然是只小猴子,雕的惟妙惟肖,看起来憨态可掬,可爱得紧。她情不自禁地接过,指尖碰到薛明泽宽大的掌心时轻轻划了一下,她没注意到,全心全意地看着那只木猴,薛明泽却飞快地将手背到身后。 薛明泽低咳一声,才道:“我这些年都在边关,有时战事来的突然,细细算下来,实在没有什么完整的闲暇时间。你知道我于人情往来上一向是个笨脑子,也不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想着从前送过你一只小金猴,可到底是请别人做的,便想为你雕一只。我手笨,你要我上阵杀敌容易,做这样的精细活却难,这只是雕的最好的了。欠你这么多年的生辰礼都没补上,最后也只送了这个,你别再生我气了。” 崔嘉宝闻言,摸着手中的小猴子,这木雕看不见一点雕刻的痕迹,也不知是打磨的还是摩挲的,外表已是极为光滑,又上了一层漆,不比好的手工艺人做的小玩意儿差到哪里去。 崔嘉宝这些天来的顾虑突然就烟消云散,她抬头朝薛明泽道:“我才不是气这个呢。” 薛明泽见她双手将木雕放在胸口,脸上笑的开心,想来是极欢喜的,心中暗叹一口气,这会儿就不像前些日子那样不愿搭理他了,还说不是因为这事着恼。 只这礼物到底简陋了些,崔嘉宝看着喜欢,他心里却怎么也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能寻些什么来送。 崔嘉宝将东西收好,拉了拉他的袖子,要带他去见薛迎曼,算算时间,这时候正是薛迎曼一天之中最有精力的时段。 薛明泽见她兴致勃勃地拉着自己的袖子,好像从前一样,分别了几年时光带来的陌生感被彻底冲散,有些失笑,便纵容地被她拉着走。 薛迎曼见薛明泽就这样被拉进了房间,正喝着东西,便被呛着,咳了起来。一边的小双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才让她慢慢缓了下来。 薛迎曼朝崔嘉宝笑,问道:“这是和好了?” 崔嘉宝扭扭捏捏地看她一眼,低头不说话。从薛明泽的角度,正好见她白净的耳朵从散下来的墨发总露出点耳朵尖来,一动一动的,带着点小动物的可爱。 他马上就要年满弱冠,却被姐姐跟说小孩子的语气一样,好像真和崔嘉宝闹了一场,现在又和好,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见崔嘉宝比他更害羞,不知怎地,就点头“嗯”了一声。 崔嘉宝抬头瞪他一眼,有些恼意,却尽显小女儿姿态,薛明泽看着发了愣,还是薛迎曼先看不下去,问道:“明泽,查到点什么了吗?” 薛明泽道:“伯府里确实有人会在固定的日子里去取药,接头的人是一对做生意小夫妻,我的人守了几天,发现就是普通的商户。应当是有人收买了他们帮忙做事,对方谨慎得很,没有直接出面,想来应该是把东西藏在固定的地方,这个地方我还没摸清。” 薛迎曼犹豫了片刻,问道:“那个接头的人长的什么样?” 府外下黑手的人固然可恨,但她更在意的,还是到底是谁想害她。 薛明泽道:“是个男人,身材矮小,到我下巴这处,眼睛很小,嘴唇比较厚,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薛迎曼没有见过这个人,正失望,却想起了一个人,转过身看着小双。 崔嘉宝对薛迎曼把小双带来庄子不算太吃惊,她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带,找借口发作了小杏已经是最好的情况。薛迎曼要在伯府立足,没有点自己的人是不行的,正好趁这个机会试一试小双。 薛明泽如今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又频频上伯府的门,再加上小周氏亲手下的帖子,薛迎曼这次出门才没受到太大阻挠。 薛迎曼把事情摊开在小双面前,也展示了自己如今的助力,小双愿意站在哪一边,便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崔嘉宝的人看着庄子,若是小双有什么异动,也能马上发现。薛明泽的人也简单查了下小双,伯府家生子,爹娘都在外院做差事,不是哪位主子的心腹,拿的都是苦差事。 小双是个胆大心细的,在薛迎曼跟前伺候那么久,也没露出什么不妥来,倒是那一回儿,眼见着有个机会,就果断抓住。这一次薛迎曼看她,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如果要效忠夫人,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 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个描述,果然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看到了那样的男人。 小双道:“夫人,听描述像是兰儿的表哥。” 兰儿是表姑娘的表哥。 这位表姑娘是个无依无靠的,寄居在伯府,薛迎曼不知她是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还是被人作了枪使。但没有一上来就听到里面有丈夫的事,还是让她或多或少松一口气。 薛迎曼道:“绍儿、绮儿还在府里,会不会有什么事?” 崔嘉宝一开始听她说大夫的事,觉得里面有老夫人的影子,想着老夫人不至于对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下手,但如今又牵扯进一个表姑娘,虽说出事的可能不大,却还是要小心为上。 薛明泽道:“我明日便不过来了,下了值就去伯府,寻个由头接他们俩出来先让邢大夫看看。我去的勤一些,府里的人应当不敢对他们下手。” 薛迎曼这才放心些,她自己从那府里脱出来,只觉得事事顺心,服着药身体也渐渐松快许多,难免便开始担心儿女。 薛迎曼又用了药,小双服侍她睡下。 另一边,崔嘉宝则是送薛明泽离开。 走到一半,薛明泽才突然想起本来有事要与她说,为了逗她开心竟是忘得一干二净,他停得突然,崔嘉宝本就是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跟着,这便活生生撞上他的背。 薛明泽一转身,便见崔嘉宝捂着鼻子瞪着她,眼里还带点泪光。 薛明泽弯腰,道:“快给我看看,怎么了?” 崔嘉宝死死捂着鼻子摇头,打死不给他看,偏又疼得慌,好像眨巴眨巴眼,眼泪就能掉出来。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庄子里的人不多,全都集中在外院,内院里也是各自做着崔嘉宝安排下去的事。这会儿她一个人送薛明泽出来,薛明泽狠狠心,便隔着袖子扣住她的手腕,将手掰开了,去看她被撞疼的鼻子。 崔嘉宝山根挺拔,鼻尖又小又红,看着可怜可爱。被薛明泽扣着手腕,崔嘉宝是又羞又恼,鼻子也皱了皱。 薛明泽一眼看出没有大事,这才放开手,见崔嘉宝有些生气的征兆,连忙抛出先前忘记说的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薛明泽没赶上温瑜之拒婚的时候,但见了温瑜之还是听了这回事,皇上那时也不知是不是戏言,今日却真让温瑜之和崔嘉惠进了宫。这事也不知是福是祸,崔嘉宝和崔嘉惠的感情好,于情于理,他都是要告诉崔嘉宝一声的。 崔嘉宝有些提心吊胆起来,崔嘉惠的性格她是清楚的,虽不至于莽撞,有时候却太过耿直,到了那种要步步小心的地方,她自然要为她多担几分心。 还是薛明泽反过来安慰她:“崔姑娘如何我不知,但瑜之这人你也懂得,生就一副七巧玲珑心,有他在,自然不会有大问题。” “若是让他们俩分开了呢?” “你便相信瑜之一回吧,毕竟以后,你姐姐还是要他来照顾。” 说这话时他看着她,倒让崔嘉宝想到了些别的,低头嗯了一声。 第69章 景王 薛明泽一朝身居高位, 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得了皇上青眼。镇国公已经致仕许多年,成日里窝在宅门里斗鸡走犬,玩的不亦乐乎。镇国公世子倒是还在朝中,可也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 更不用说与薛明泽同龄,却成日里混迹花楼的薛明成了。 京卫指挥使司换了一个名叫薛明成的指挥佥事这事, 镇国公府竟是无一人注意。 镇国公府没发现薛明泽, 其他人自然不会想到这是多年前出走的镇国公嫡子之子,摸不清薛明泽的脉门, 行事里便多了一分忌讳。 也有那不长眼的, 薛明泽虽没有温瑜之的玲珑手腕, 却有一点,他的刀又快又冷。 这京卫指挥使司里倒有一个多年不见的老熟人, 正是董成济,他最近日子过的艰难。先前两位公主追着他跑时,他能脱身是因为两位公主自己吵吵嘴便忽略了他。现在柔福公主销声匿迹,只剩下敏仪公主一个, 他摆脱起来就有诸多不易。董成济本来对这份职务只是七分伤心,让敏仪公主给逼的, 硬是成了十分,便是休沐日也要来逛上一逛。 薛明泽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是真不想娶,那便干干净净地拒了。” 董成济苦笑,斜睨他一眼, 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天之娇女,哪是那么好拒的?” 这话一说,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董成济连忙为自己辩白,道:“人家那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才豁得出去,我这可有可无的,豁出去这一场只怕把我娘吓死了,最可怕的时候没有其他姑娘敢嫁我,到时候真是一场空。不过你说,嘉惠嫁出去了,还剩下嘉宝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指不定嘉宝是唯一敢嫁我的。” 董成济说这话时完全没往男女之情想,只是单纯地从认识的姑娘家里想了想有可能在他拒了公主后还敢嫁他的人,崔嘉惠不就与温瑜之定了亲吗?指不定崔家的姑娘胆子都大。 薛明泽手一顿,握紧了刀柄,竟是有些心绪不宁起来。他想了想崔嘉宝如今愈发皎如明月的面容,再过两三月便是她十四岁的生辰,京城里的姑娘家,及笄前后多半会定下婚事,最迟十七八岁也要出嫁。 他想来想去,竟是觉得什么样的人都配不上她,董成济虽算他半个朋友,平日里也相处的颇为自在,如今却觉得满眼都是缺点。 薛明泽没有直言他人缺憾的习惯,看了董成济半晌,也只冷冷道:“你太老了。” 才十九过半的董成济有些傻眼,若是崔崇安那个小子这么说他也就罢了,薛明泽比他还大上几月,竟然嫌弃他老,董成济道:“薛师兄,你可比我还大啊?” 薛明泽脚下一顿,走的愈发快了起来,想来是不愿与董成济再多说。 董成济也是练过的,没那么容易被甩开,还在他一旁絮絮叨叨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明月对崔崇安那傻小子的心思我们几个有谁不知道?我和崔家的姑娘不可能啦。不过薛师兄,你看看你孤身一人在京中,马上就弱冠了,是该讨媳妇的时候了,娶个知冷知热的放在家里多好。敏仪公主虽然是公主,性子可比柔福公主好多了,你看怎么样?” 薛明泽停下脚步,刷地便拔出了刀,他的动作极快,那“刺啦——”的一声,董成济听在耳里还没反应过来,雪白的刀身便在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让他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董成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才惊讶道:“不是吧,薛师兄,我只是开个玩笑,还没实施呢,你就要拿刀砍我?” 薛明泽倒是心情颇好,面上不作喜色,问道:“吓到了?” 董成济点头。 薛明泽道:“把你的那些念头给我憋回去,你要是真把什么公主往我跟前带,吓到了人,让人非你不嫁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本是来诉苦,结果被薛明泽怼了一通,董成济一下子苦了脸,也说不出找他一起用饭的话来,只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找不怕你的姑娘做媳妇!” 薛明泽花了好半晌才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失控和莫名其妙的欣喜,反应过来是为什么以后,难得在原地放空了脑子。 真是禽兽啊。 不怕他的姑娘,可不就有一位吗? 薛明泽只觉举步维艰,花了好久才到了下属报上来的那间书肆,那对小夫妇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这间书肆,排查来排查去这是最有嫌疑的地方。 书肆看上去很清贵,属下查了书店老板,没查出什么可疑的痕迹来,亦或者是年代久远,痕迹早被人抹平了,薛明泽这才生出了亲自来看的的念头。 这书肆有不少珍品,都是非卖品,只供人在书肆阅览,这新颖的方式吸引了许多附庸风雅之人,其中也不乏真心冲着那些珍品来的读书人。书肆二楼是雅间,可供人借阅书时使用,因着要保持安静,雅间的墙体都是费了心思的,算是个安静隐蔽的地方,也有人花些银子定下一间在其中谈事。 薛明泽走进书肆,没有贸贸然上了雅间,他现在身居要职,奉的是皇上的令,有时候难免要做些得罪人的事,朝上位置高些的人见了他就跟惊弓之鸟似的,把要找的人吓跑了可不好。 薛明泽将书肆里的书看了一遍,果真看到不少他都未曾见过的书籍,眉毛微微一挑,为了不显得突兀,挑了两本书籍便去结账。 那是两本游记,虽说少见了些,与那些珍品不是放在一块,自然是可卖的,等着伙计的功夫,听见有人从楼上下来。 那脚步声很沉很稳,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这是一个胸有成竹的人。 薛明泽付了钱收了书,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一眼,发现是景王。 景王也见着了他,面上似乎有些不确定,半晌问道:“可是薛指挥?” 他与景王有过几面之缘,此刻不得不回话。 景王见着他手里拿的书,似乎有些吃惊,很快又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觉得薛指挥不能读书,只是见惯了薛指挥挥刀持弓的样子,一下无法将薛指挥与文人的东西联系起来罢了。” 薛明泽看了看手上的书,他若是不读书,那就对不起先生从前的教导了,虽然选了武路,有些东西也是不能丢的,不过这书还真不是给自己买的,但这话不用对他说。 景王见薛明泽摇头示意无事,一时也有些难以挑起话题,暗道薛明泽看起来方正,处起来果然也是油盐不进。今日这一见只是碰巧,景王也没有现在就拿下他的打算,想了想不若就放他离开,想到这里,景王朝薛明泽一拱手,道:“我这刚是看完了一本,如今想向掌柜的寻下册呢,心里惦记着这书的内容,也没心思说话,就不留薛指挥啦。” 薛明泽道:“那微臣便先行一步。” 见薛明泽走了,景王走到掌柜面前,道:“帮我将刚刚那本书的下册拿上来。” 自己就走回了雅间。 掌柜的认真地找了一番,拿书上楼,一进雅间,那书也就没了作用。 掌柜的虽不知主子找自己是为了什么,还是先跪下。 景王向来不是个苛待人的,便让掌柜的起来,掌柜也就顺水推舟地坐在一边。两人都心知肚明,面上却维持着这一番动作,现在一个是忠心为主,一个是礼贤下士,心里都极为熨贴。 景王问道:“薛明泽刚刚来都做了什么?” 掌柜心想,薛明泽便是刚刚那位冷冰冰的主了。作为掌柜的,他不会将每个客人都盯得死死的,但薛明泽这种见过血的人物,一走进来便与别人不同。他下意识地多看了几分,要不此刻还真回不上景王的话。 “那位薛大人进来时,虽说打量了一下书肆,倒不像带什么恶意的,只是随意看了几眼,倒是将书肆里摆的书都看了遍,最后挑了两本游记。” “游记……他那样的人,会看游记?” 景王突然冷笑一声。 对于父皇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一号备受宠幸的人,景王自然是暗地里派人查了查,知道的也没比旁人多多少,却知道他是从边关回来的。 瑞王造反那一夜,他杀的人摆起来可能成一座尸山。 对于这样的人物,景王是又怕又想用,怕是怕刀不称手,反过来伤了自己,可要想成事,手里怎么能没有这样一把刀呢? 这样一个人物,突然出现在书肆,莫不是父皇突然想查他了?想到这里,景王背后一凉,他手上的事还有些尾巴没有处理干净。 景王吩咐道:“这些日子你给我盯紧了,要是他再来,立马派人通知我,也不一定是他自个,旁边有什么异动也警醒点。” 掌柜的自是应下不提。 第70章 登山 薛明泽早寻个机会将外甥、外甥女带出来,邢大夫看完两个小孩子倒是没多少事, 只是饮食上不太精细出了点小问题, 连药都不用,注意些就好。 两个小不点太久没见到母亲, 那回难得出来便缠在母亲身边不愿挪动,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泪眼汪汪地看着薛明泽,薛明泽哪里受得住? 这回休沐他便登门领了陈绍、陈绮两个。 因着外甥、外甥女, 这段时日薛明泽没少和他姐夫陈全打交道。陈全行事颇为实心眼,对他们家当年的事有所了解,每次与他见面都难免关心他行事是否有艰难处。对于他带陈绍、陈绮出门这件事, 陈全十分放心, 也乐于见他们舅甥和乐, 只时常催薛迎曼回府, 不放心她在外边住那么久。陈全倒是有心上门, 可那庄子是定安侯府世子夫人的, 他上门多有不便,只得每次见着薛明泽都念叨两句。 薛明泽本是抱有戒心,见他这样倒觉得他不像知情的模样。可薛明泽也知道, 自己和温瑜之那种一眼看透人心的家伙不一样,不敢贸然下判断,只默默记在心里。 薛迎曼的身体好了许多,到底不能一下根治,这种慢性的毒素,要抽干净也只能慢慢来。见薛迎曼行走已经没有太大问题, 邢大夫倒是建议薛迎曼可以适当地出行,崔嘉宝听在耳里,索性建议几人在薛明泽休沐那日去登山。两个孩子都到了懂事的年纪,又有薛明泽看着,崔嘉宝在一边也能照看薛迎曼几分,倒不会出什么岔子。 薛迎曼一想到很久没有和子女一同出行,对这个提议就心动的不行,只这件事最辛苦的便是薛明泽了,薛明泽见她们俩都兴致勃勃自然是不会拒绝的,这件事便这么定了。 京郊多山,又有薛明泽在,倒不用一味往人多的地方去。几人挑来选去定了灵山,灵山峻秀,山上有一座灵修庙,正对着一座灵月庵,倒也是建的有意思。京城的香火多半都被护国寺抢去了,这里来的人不多。 几人便打算上去看一看。 薛明泽一手牵着一个,陈绍倒还好些,年纪小小便知道男子汉不怕吃苦,勉力跟上他的步伐,陈绮本就体弱些,平日里哥哥又护得紧,走得累了便委屈巴巴起来。 崔嘉宝扶着薛迎曼,眼风没少往那里扫,一下便注意到了,摇了摇薛迎曼的手,示意她看,笑道:“薛姐姐,你快说说他,绮儿都要哭了。” 陈绮听见崔嘉宝这么一说,眼泪吓得憋了回去,可怜兮兮地看了薛明泽一眼。薛明泽待他兄妹二人好,她还是感觉的到的,可到底是有些怵这个冷面舅舅。 薛明泽其实已经有意识地放慢步伐了,没想到两只还是跟不上,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让他上阵杀敌简单,让他面对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却着实是为难了。 薛迎曼看了看崔嘉宝眼角含笑的样子,也跟着笑了,道:“你别为难他了,这么个五大三粗的人,还要他多细心?好妹妹,快去帮他一把。” 崔嘉宝愣了一下。 薛迎曼已经将手从她手中抽出,将小双从后面招来,让小双扶着她。 崔嘉宝见她这样,索性便过去牵过陈绮,笑睨了薛明泽一眼,道:“薛哥哥,你便走我后面吧。” 陈绮也见了崔嘉宝好几次,知道崔嘉宝脾气好,母亲就在身边,倒比被舅舅牵着的时候放心一些。崔嘉宝走的慢,薛迎曼又在一边和陈绮、陈绍说话,陈绮一下便开心起来。 薛明泽走在崔嘉宝身后,见她偶尔回头看自己一眼,倒想起从前送她上书院那回。多少个年岁就这样过去,只眼前人还是眼前人。 薛迎曼倒想自己牵着两个孩子,一来是和孩子们亲近亲近,二来是让两个年轻人说自己的话去。只她自己还要别人扶着一把,牵着孩子别到时候一起摔了,现在这局面倒也顶好。 薛迎曼这些日子住的极为顺心,也便分出些心神来看崔嘉宝和薛明泽。薛明泽马上就要弱冠,一个人来了京城,爹娘都在边关未回,她这个做长姐的,难免要对他的婚事上点心。薛明泽身边跟的是薛家的老人,跟她漏了一两句口风,她才得知薛明泽求学时和崔家交好,崔家又有那么两位姑娘。 薛明泽到边关去时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大,薛迎曼倒不是觉得他会和谁早有情愫,但这多少算半个青梅竹马的情谊,对上薛明泽这冷冰冰的性格,在一起才能有个知冷知热。 便是抱着这种心思,她先前才想看看崔家的两位姑娘,没想到只来了一位,偏偏就是对的那个,最后更是扯出这么一大段事来。如今她的生活有指望了,再看两人,中间许多默契便是她这个分离多年的姐姐都比不上,又何须她来操心,说来说去,绕不过缘分二字。薛迎曼想着等她身子骨好了,把伯府那堆糟心事扯起来,便要探探崔嘉宝和崔府的说话,早点把这样的好姑娘定下才是。 崔嘉宝在薛明泽上两个台阶,薛明泽又要时不时地看一眼左手边的陈绍,目光放的不高,不经意就被崔嘉宝那被腰封裹得细细的腰肢吸引了目光。 小姑娘骨架生的纤细,浑身都被宽大的外袍遮个严实,唯有那细细的腰肢在腰封的束缚下显得格外明显,走起路来明明没有多大的动作,就是格外吸引人眼光。 薛明泽不是热衷于这些的人,往日里与那些糙汉子在一块,他们开些荤段子,他向来是听着,不笑也不想,跟个木头人似的。此刻看了两眼便垂下眼帘,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着小姑娘还是穿些襦裙好。 一边的陈绍却惊奇地看着他,陈绍是个谨慎的孩子,但对于薛明泽这个舅舅却格外亲近,倒也不算怕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拉了拉薛明泽的袖子。 薛明泽弯身,道:“怎么了?” 陈绍凑到薛明泽耳边,惊奇道:“舅舅,你耳朵红了。” 这下薛明泽连脸都红了起来,只盼着崔嘉宝不要再回头看他。 几人脚程再慢,到了晌午也到了山顶,灵修庙是座小庙,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人上了香,便被引到间禅房休息,用了斋饭。 这斋饭虽不如护国寺的可口,却也透着股天然质朴的风味,口颊留香。 陈绍、陈绮到底年纪小,那股子兴奋劲过去后,吃饱了便有些倦。禅房里倒是有张小塌,崔嘉宝见薛迎曼显然也有些精力不济,便提议她带着两个孩子睡一觉,她与薛明泽再出去走走。等她醒来,派人来唤,一行人再收拾齐整下山便是。 薛迎曼听罢倒没有推辞,只嘱咐薛明泽把崔嘉宝看好,说着说着眼皮便忍不住阖起来,想来是倦极了。 小双扶着她躺下,崔嘉宝见此,放轻了脚步,退出房来,薛明泽见这里护卫的人手充足,才转身跟上崔嘉宝。 这庙宇虽小,却胜在清幽。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着庭院里种的花草树木也妙趣横生。 薛明泽看她腰肢轻摆,对这事还是耿耿于怀,突然开口道:“你穿襦裙好看。” 襦裙的样式也有好些,齐胸的有,齐腰的也有,只崔嘉宝不爱穿齐腰襦裙,薛明泽见她几次,见的都是些水蓝色的齐胸襦裙,她穿起来有些孩子气。 崔嘉宝不知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个,低低地“嗯”了声,倒让薛明泽不好意思再开口。两人都不说话,却也不尴尬,也个是小女儿姿态,另一个心里也是难得有情,面上似乎无人说话,心里头寻思的东西却没停下过,就这么相伴着走到了路的尽头。 这路通向了前院,崔嘉宝想起对面还有座庵堂,索性便带着薛明泽出了庙。庵堂往往不会轻易让外人出入,崔嘉宝也没想刚出庙又进庵,不过是打算从外边看看这座庵堂罢了。 崔嘉宝看了几眼,便想往旁边的山林走动,却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居士穿着灰色的僧衣,正提着个桶从庵里出来。 那身形极为眼熟,崔嘉宝看了一眼便挪不动了,她拉了拉薛明泽的袖角,轻声问道:“薛哥哥,你快看,那是不是林先生!” 崔嘉宝还记得,当年她去向书院各个先生辞行时,林先生说她也会到京城来,还说着两人有缘再见。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缘分。林先生留着发,那便不是出嫁,见她形容消瘦,面色愁苦,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这庵堂有时也收留些无处可去的女子,见林先生这形态,莫不是碰上问题了? 薛明泽也认出了这位先生,她虽不是他的授课先生,往日里倒也见过几回,见崔嘉宝目含关切,便带她走上前。 第71章 先生 林先生正提着一桶水,这是庵里每人每天必做的功课, 一来是为了保证庵里必需的用水, 二来也是为了精心。她死里逃生,身子骨正虚, 庵里的老尼好心收留她, 也没有逼她做这些,是她心里仇恨太盛, 为了寻点东西磨平才咬牙来做。 提着这桶水走了不过几步路,便出了一身虚汗,好在林先生心里的胡思乱想算是勉强停下。 这桶里的水摇摇晃晃, 难免洒出一些到鞋面上, 一下便渗了进去, 有些难受, 林先生在乎的却不是这个, 庵里是青石板的路, 鞋底沾了水,再像上次一样狠狠摔一跤可就不好了,于是下脚愈发谨慎起来。 她一心盯着脚下, 等崔嘉宝和薛明泽走近了才发现。灵月庵虽说没什么人来,但对面灵修庙还勉强有些香火,林先生只以为是寻不到路的香客,一抬头,却见两张颇为熟悉的面孔,提着桶的手下意识一松。 崔嘉宝唬了一跳, 往薛明泽身边一靠,薛明泽一手虚揽着她的肩,另一手伸长去捞,将桶接个正着,没让水洒出来湿了两人鞋面。 见薛明泽已把木桶放到一边,崔嘉宝朝林先生不好意思笑笑,道:“是我吓到先生了。” 林先生见着两人,一下生了恍如隔世之感。她教过许多学生,在鹭山书院也见过许多少年人,未必能认出所有学子。可这两人到底有些不同,薛明泽任了许久杖仪庭庭长,与先生们都有交流,崔嘉宝算是她的爱徒,虽然体态上的礼仪不是做的最好的,但她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学生。 对这两人深刻的印象使她一眼认出了来者身份。 林先生骨子里颇有刚硬,不是个遇事逃避的人,可她刚经历了那么一段,只觉得狼狈得无所遁形,偏偏两人身上是浓厚的鹭山色彩,她一看便想起从前的无忧时光,竟有些不敢看两人。 崔嘉宝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先生的不对劲,林先生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的人,这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看薛明泽一眼。 薛明泽犹豫了一下,将干燥的手掌轻轻放到她的头上,道:“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此刻崔嘉宝的心思都在林先生身上,倒没注意到他这小动作,薛明泽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只将手又规规矩矩背到身后。 崔嘉宝将一边的水桶提起,对林先生道:“先生能带我们进庵中看看吗?” 林先生知道,这是一个选择,她看了眼崔嘉宝,想起她是定安侯府的姑娘,叹了口气,道:“便跟我来吧。” 崔嘉宝正要跟在林先生身后,薛明泽便从她手中接过水桶,两人对视一眼,便紧紧跟上林先生。 灵月庵中连尼姑都没有几个,人十分稀少,林先生带他们走了一路,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林先生将两人带回自己那个小小的寝房,自然而然地坐下,丝毫不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寒酸之处,倒让崔嘉宝心里有些酸楚。 “先生怎么会……” 林先生也想问,自己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被最信任的人反手一刀,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但反过来一想,她若是因为那种渣滓对所有人都不信任的话,未免太过可悲。 想到这里,林先生便开了口。 她来京城,是寻夫的。她与相公自幼相识,后来成婚,她在鹭山书院授课,他在抚州做点生意,本来日子和和美美。偏生他说得遇贵人,要迁至京城,她见过他所说的贵人,不想他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生怕哪天就脏了手。两人大吵一架,最后她相公便自己进了京。林先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此便硬生生地留在了抚州,两人分隔两地,连封书信都不来往。要不是对方还拐弯抹角地差人送点东西来,林先生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这东西送的愈多,林先生的心便愈软,终于在对方主动写信示弱求和时彻底软化,进京来找他。 两人的父母都早亡,算的上是一路互相扶持的患难夫妻,若不是两人都气性大,分离了这一场,也算是互相守了对方十多年。正因如此,林先生没有想到,久别重逢,等待她的是一杯穿肠毒酒。 林先生的脸有些扭曲,显然是恨极了,却又扭曲着笑了,道:“我没有家人,他也没有,为了和他一同待在京城,我向山长辞了职务,在我到的第一天,他便迫不及待地哄我喝下酒,再将我往那荒郊野岭一扔。从此山高水远,谁知道我林春寒到底还活不活在这个世上?他想的很好,只可惜我命大,那酒没能毒死我。只他如今是人走狗,狐假虎威倒还权势颇大,逼着我做了个没有姓名的人来苟活于世。” 崔嘉宝听的揪心,怪道林先生像变了个人似的,若说从前是七分刚硬,肚里还有一副柔肠,如今便是逼成十分了。 林先生现在显然不适合出现在人前,若是被她所谓相公看见又是麻烦一场,这才是她躲在这庵里最重要的原因。 想明白这点后,崔嘉宝心里便有了个想法,只这想法还要与薛明泽和薛迎曼商量后才能落定,便问道:“先生说他做人走狗,可知道谁是那个主子?” 林先生笑,心中对那主子也没什么好印象,都说蛇鼠一窝,上行下效,当主子能是什么好玩意? “正是如今声名颇佳的景王。” 她只怕他们不信。 景王从前不显,瑞王自缢后这人便慢慢冒出头来,做的都是些让人称赞的事。 林先生一提景王,薛明泽才想起自己忘记与她们提一提书肆的事,暗道自己近日沉溺儿女情长,就好像刀在柔水里放久了,竟有些生锈的迹象。记得将那两本游记给崔嘉宝送来,却偏偏忘了提景王这一等一的大事。 崔嘉宝对这景王倒有些印象,却听薛明泽低声道:“这景王确实有些古怪。” 崔嘉宝对林先生道:“先生,你这事我知道了,我回去查一查,下回再来看你,若是愿意,你到时便跟我走。” 林先生有些惊讶,道:“你要接我出去?” 崔嘉宝得意一笑,道:“做弟子的总不能让先生隐姓埋名、青灯古佛吧?先生大仇未报、六根不净,强留在佛祖身边佛祖是要生气的。” 林先生心中一暖,知道她是见着她刚刚的自苦模样,想让她心中有点指望,不用再通过折磨自己的方式来求得心中短暂的安宁。 “那我便等你下回来看我。” 崔嘉宝抱了抱她,在她愣神的功夫拉着薛明泽的袖子走了。 林先生看着两人袖手相连的身影,才有些回过味来,暗道,这两人从前便喜欢待在一块儿,没想到现在还是如此,只怕以后多半仍是这样。 想到这里,她竟是笑了,是被救起来后难得开怀的片刻。 离了林先生,崔嘉宝才对薛明泽道:“薛哥哥,你若是有功夫,便查查先生提的那个人吧?” 薛明泽点头,道:“上次忘记与你们说,姐姐中的毒可能是景王提供的。” 崔嘉宝微微一惊,薛明泽便将书肆的事娓娓道来。崔嘉宝便明白薛明泽为何怀疑是景王,这书肆珍品颇多,书肆主人的身份虽然没有问题,却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若是背后没有可靠的靠山,怎么可能守得住这些书籍?而薛明泽在那里见到了景王。 不是景王出现的地方都是景王的地方,可若是能让景王放心与人会谈的地方,必定是景王一派的地方。那日景王先下了楼,随后又出来了个眼熟的人,景王以为薛明泽没看到,却没想到他只是面上故作不见,回去后便将人查了一遍。那人去那书肆也就那两三天的事,先前也没见他去过其他类似的场所,多半是和人有约。 而种种巧合叠加在一起,便让薛明泽怀疑起景王来,只是他不知道景王做这件事用意为何。 崔嘉宝道:“你曾与我说觉得陈泰伯行事太过实心眼,不像是知晓这件事的?” 薛明泽点头。 崔嘉宝信任他的判断,联系一下便懂了,道:“只怕是陈泰伯府里的人想了这个法子,寻药的时候被景王发现了,景王便借机插了一手,若不是要害死薛姐姐另插一门姻亲给陈泰伯来控制拉拢陈泰伯;便是要让这件事成为把柄,一个可以拿捏陈泰伯,迫使陈泰伯为他做事的把柄。 陈泰伯这种性格,前者未必能成功,用慢性□□的成本也太大,有太多变动。若是后者的话,你说是谁,才能成功要挟到陈泰伯,在那人害死了他的妻子的情况下?” 薛明泽攥紧了拳头,虽然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设,却也为可能发生的情景感到愤怒。 崔嘉宝叹气,道:“正是伯府的老夫人。” 那是陈泰伯的亲娘,就算景王告知了这件事,陈全再恨,难道能真的将亲娘弃之不顾?让她为千夫所指? 第72章 心念 崔嘉宝拉了拉薛明泽袖子,道:“这不过是我的推断, 你也未必全信, 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路子, 我这路子未必正确, 你不妨用你的法子再行查证。若是真的……你问问薛姐姐的意思。要我来说,薛姐姐没事, 景王这把柄的效果便打了七分折扣。而陈泰伯若真是看起来那么刚正不阿的,语气让景王拿这个去威胁他,不如薛姐姐亲自与他说开, 看看他会如何处理。便是那结果不称心, 这不还有我们呢?” 薛明泽见她指尖捻着他玄色的袍脚, 更显得玉指青葱, 心里蓦地一软, 那股郁气才算是消散一些, 便默默点头。 崔嘉宝转而提起林先生的事,道:“林先生现在这样,在市井里太危险了, 若说有什么外面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见不到的地方,便是庭院深深里。” “你想将林先生带回府里……你想让林先生进伯府?” 薛明泽不知怎么灵光一闪,对上了崔嘉宝的思路。 崔嘉宝道:“先生现在回不了抚州了,甚至连出京都多有不变,要在京城里藏人,有什么比后宅更安全的地方呢?而薛姐姐身边正缺可靠的人手, 林先生虽不用心机,却不是不会用心机之人,有她在薛姐姐身边,伯府也稳当些。” “先生是可用之人吗?” 薛明泽不是对林先生有什么偏见,只是刀枪火海里走过的人,到底谨慎些。 崔嘉宝转了转眼,看着他笑,正要说话,却见薛明泽先一步弯起唇角,道:“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路子,是不是?” 崔嘉宝愣愣地点头,心想,本还以为他多年不见,又变成木头一根,没想到还是会笑的。那笑意也不怎么夸张,就是无端顺眼。 崔嘉宝怕他看出端倪,继续道:“用林先生,我其实还有其他考量。景王这个人从前不显,瑞王一死便逐渐冒头,看起来所图颇大。瑞王起事实在太过突然,我当时便怀疑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只这股势力隐藏得太好,一时没有怀疑的对象,现在想想,景王倒是可疑的很。” 薛明泽沉吟道:“你想对付景王?” 崔嘉宝苦笑,她没事去对付这些龙子凤孙做什么?她又不是要篡位。只是瑞王突然起兵这件事到底给她留下些影响,虽然不想过分卷入夺嫡之事,可本就是局中人,又能走多远呢?有些时候,还是要未雨绸缪为上。 “不是我想对付景王,只是观此人心性,倒像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圣上年老体衰,太子殿下这位置近年来又有些风雨飘摇,到时候矛盾一起,我们这些人,我们的家族,终归是要做出选择的。你愿意站到他身后吗?” 薛明泽看着她澄澈的眼睛,摇了摇头。 崔嘉宝咬唇笑了,道:“我也不愿意。” 而景王会不会大大方方地放过他们这些不愿意呢?崔嘉宝才不愿将赌注放在一个上位者的宽容心上。 两人绕了一大圈,消磨了整个午间时光,才回去将睡得正酣的三人叫起。 *** 崔嘉宝在别庄上到底不能多呆,住了快一月已是极限,在入秋的时候便回了侯府。主人不在了,薛迎曼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多留,她如今断了那药,又有邢大夫从旁调理,身体在慢慢好转,倒是不惧回府之事。 除了来时带来的人外,还带上了林先生。 邢大夫也给林先生调理了一番,只林先生本就体寒,又被用了烈得很的□□,虽说侥幸活了下来,内里却被败坏得差不多了。邢大夫虽说医术精湛,到底不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圣手,林先生只怕寿元不久。 崔嘉宝听了心中难过,却又知道这兹事体大,不能隐而不告。林先生倒是很淡定,大概她从那腹如刀绞的疼痛中挨下来时,便预见了这结局。她本是那书院里的先生,现在却要依附她人为奴为婢,虽说薛迎曼不是真要她签了卖身契,只是假借这身份将她藏于府中,也请她帮着扶持一把。若让旁人看来,到底是折辱了。林先生自己是浑不在意的,这是一个机会,崔嘉宝向来体贴人,既然大大方方地提出了,便是知道她能想明白。想到这里,林先生心里也畅快,她还不需要别人看作废人,小心翼翼地照顾情绪。 薛迎曼回府时,带了林先生,只说是庄子上的人,伺候得好,崔嘉宝便送给了她,她用的趁手,便填了小杏的缺。 按理来说,小杏是一等丫鬟,林先生却是梳了妇人头的,算是年轻点的媳妇子,用这个名额填这丫鬟的缺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的。可薛迎曼这些日子强硬得很,陈泰伯对这些俗物不甚上心,自然不会出言置喙,其他人又怎么好提出? 而薛明泽则是盯着那书肆。 先前伯府没少打发人送东西给薛迎曼,那毒藏得仔细,邢大夫来回查了几遍才找到,真是心都用到这些恶毒的地方去了。薛迎曼不在府上那人尚且如此,薛迎曼回到了府上又怎么会放过呢? 果然是被薛明泽抓住了人。 薛明泽拎着人去见了陈全,要他给一个交代。 这期间的弯弯绕绕便是家事了,崔嘉宝若是问起,薛明泽和薛迎曼只怕不会隐瞒,但她到底守着分寸,没有再过问。只知道陈泰伯府的老夫人身体愈发差了,时常梦到老伯爷,突然就闹着要回远在潮州的祖宅。陈泰伯劝了几次都没用,又不放心老夫人一个人回去,左右为难的时候,还是那位表姑娘站了出来,要陪姨母回乡。 老夫人离京那天,陈泰伯连同陈泰伯夫人一直将人送到了城门口,这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府,脸上怎么都是放心不下的神情。 几家相熟的知道了这事,尤其是一些年纪也大了的老夫人,心里难免有些不得劲。有些便想起年轻时的日子,倒动了离京的心思,只这一大家子,也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到底按捺住这份心思。心里还羡慕起陈泰伯府的老夫人来,儿子媳妇孝顺不说,她也是个丢得开手的,年纪大了便回那清净地去享福,不用为儿孙操碎心肠。 老夫人和表姑娘走了,伯府里还剩下不少旧人,却都不算难事,有林先生在身边,薛迎曼连脑子都不怎么费,倒是可以安安心心地养病。 而崔嘉宝回了侯府,最开心的自然是崔嘉惠和小周氏了,两人这些天忙的脚不离地,更是想念起崔嘉宝来。 崔嘉宝一回来便被抓了差,但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姐姐,虽是无奈,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做起了事。 她想来爱寻思问题,薛迎曼这事虽说解决的七七八八了,崔嘉宝难免去想一下其中根源。镇国公府当年的事她已经听说过,薛迎曼对她也没什么隐瞒,倒补充了些细枝末节给她。当年陈全是陈泰伯世子,薛迎曼是镇国公嫡子的长女,两家也算门当户对,父亲又是好友,便定了娃娃亲。 后来薛家出了事,父亲来往的那些人里,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难。薛博彦打定主意要用外祖家的人脉到边关去,却对女儿的前程犹豫不决。 老陈泰伯却是个信义之辈,主动找到了薛博彦,再次确认了这门婚事。有了陈泰伯这句话,薛博彦便将薛迎曼留在了京中另一户信得过的人家中,只待及笄后再嫁入伯府。 崔嘉宝有时会想,若是老陈泰伯还在的话,事情或许不会闹到这个地步。难得这对父子仁义,偏偏陈泰伯府的老夫人是个精于计较的,薛迎曼若只是个落魄的小户人家,她再耿耿于怀也不至于如此。 偏偏薛家人远在边关,京城里得不到几分消息,而本是同根同源的镇国公世子却高高在上。薛博彦和镇国公的不和人人皆知,陈全性子耿直,仕途颇为不顺,老夫人要么便是担心镇国公府因着薛迎曼的关系打压伯府,要么便是已经这么认为,才动了除去薛迎曼的心思。虽说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薛迎曼所出的一双子女下手,薛迎曼仍是不可能原谅她。 崔嘉宝想到这里,愈发觉得难熬,嫁人这事终归充满太多不确定性,她若要嫁,也只嫁放在心上的那一个。 日子便在忙忙碌碌的备婚中度过,周宁的来信算是难得的惊喜。 她竟是要进京了。 上回崔嘉宝写信告诉她崔嘉惠和温瑜之定婚之事,虽说有盼她来的意思,却没料到真的会实现。 周宁确实是因着崔嘉惠要成婚这件事动了归京的念头,几人毕竟长在一块,这一年多不见已是想的很了,若是错过了对方的婚事,心中难免遗憾,这便去央了王氏。王氏考量的又是另一层,崔家的几个女儿只怕都要在京中定下婚事,自家的女儿哪里都不差,怎么能在抚州这小地方寻了夫家?虽说周锦只怕这几年都无法调回京中,但她可以带着女儿先回周府,寻个好儿郎定下婚事。 第73章 试探 婚事准备的大头总算过去,接下来便是陆陆续续地往里添些东西, 总算不要人忙得团团转。难得空了这么一会儿出来, 小周氏主动提出要带崔嘉宝去周府赴宴。 崔嘉惠是待嫁之身,自然是不要随处走动, 待在府上为好, 崔崇安还有杂务要做,不能赴宴也是正常, 这么一算,竟是只有崔嘉宝能跟着小周氏去,崔嘉宝只好应下。 回京以后, 崔嘉宝偶尔也会来周府走动, 外祖母何氏向来心疼她和崔嘉惠两个不说, 大舅母邱氏虽说是个板正严厉的人, 但怎么也板正不到两个崔府的姑娘身上, 反倒让人觉得行事有度。比起拎不清的王氏, 崔嘉宝倒更喜欢和邱氏相处。 周宁虽说要回京,到底还在路途中,也不能一下就到, 府里只有大舅舅周吉一家。崔嘉宝往常来的时候,是见不到周清、周浦两个兄弟的,一来是她有意避讳,二来只怕是周浦两人有心配合,倒是难言的默契。 可这一回儿却是大不相同,崔嘉宝才陪邱氏说话没多久, 周清、周浦两人便来向邱氏请安。崔嘉宝往邱氏身后避了一下,倒还是跟两人对了个面。自家表兄,照理无需避讳,只崔嘉宝和两人向来不算亲密,虽然担着表兄妹的名头,在崔嘉宝心里不过比陌生人好点。 本想着他二人请完安便出去了,没料到邱氏点了周清、周浦的名,道:“阿宝回回都来陪我说话,倒是你两个小子躲清闲,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家,你们年轻人想来更有话题,便带你们表妹耍耍,我与你们姑母叙话。” 周浦顿了下,看了眼崔嘉宝猛然瞪大又微阖的双眼,应了下来,周清更是无可无不可。 眼见着三个小的都出去了,小周氏才叹了口气。周清、周浦都是一表人才,何氏当年与她说这个打算时,她很是心动。最为难得的是,虽然何氏话里隐有让崔嘉宝从周清、周浦里挑一个的意思,让邱氏颇不爽快,但邱氏对这门婚事也没有多少抵触之意。 当年他们的处境何其艰难,结下这门婚事,只能说是周府伸了一把援手。这些年来周府也没少帮衬崔语堂,崔语堂走到今日,拿了这世子的名头,与当年落魄大不相同,崔崇安的前程也摆在那里,可小周氏心里仍然是惦记着这门婚事。一来,邱氏当年没有嫌弃他们落魄,二来,这到底是她的娘家,将女儿嫁回来,她也放心。 当年她们没有将婚事说死,不过是考虑儿女的心情,想让他们顺其自然地发展。可到了今日,小周氏冷眼瞧着,竟像是双方都没有这个意思。 小周氏不想直接放弃,便想着开诚布公式地试探一会儿,若果真是落花也无意,流水也无情,那便只能作罢。 另一边,三人走在一起,心无旁骛的周清反倒是最自在的一个,不过他不擅长和小姑娘相处,说起话来硬梆梆的,倒是让崔嘉宝颇为好笑。 周浦倒不怎么开口,他也察觉到了崔嘉宝对他们是能躲则躲。再想想从前,多少觉得偏见太多,此刻看见崔嘉宝有些不好意思。 可邱氏今日做的这般明显,只怕其中意思只有周清这个直肠子的没有看出。周浦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大哥,心想,只怕母亲要他娶表妹,他想都不会想,便能直接应下。想到这事,周浦有些郁闷,他有话想与崔嘉宝说,却又不想让邱氏误会,以为两人投契。 崔嘉宝倒是察觉到了周浦有些不寻常,却装作不知道,也不想费什么心力将人引开,让邱氏和小周氏误会了就不好。三人若是什么话都不说倒也尴尬,崔嘉宝便只捡着话与周清说,周清的回复一板一眼的,崔嘉宝便客客套套的,也不怕一旁的婢女眼瞎,硬是看出两人情同意合来。 周浦咬咬牙,到底是趁其他人不注意,站在崔嘉宝旁边轻声道了句歉。 崔嘉宝抬头,见他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她,倒觉得有些好笑。最开始莫名其妙地被针对的时候,心里自然是有些委屈的,可是不将她放在心上的人,她又何必将人放在心上为此难过?此后虽说有些不得劲,到底是没有再怎么受过委屈。 周浦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也不知是针对某一件事,还是所有事。崔嘉宝倒也不在意,像他们这样的人,若真有些缘分,也只在少年时期,往后各自成家,还能再见几回?更何况,本来也不是什么有缘分的人,只不过模模糊糊被血缘牵扯到一起,按上了个并不亲密的表兄妹名头。 他愿意道歉,让她的委屈消解一些,她便不会再斤斤计较。 周清也不知是听到了周浦这句,还是没听到,倒是一时兴起折了支花,顺手便递给崔嘉宝。崔嘉宝接了这支,低头轻轻一吻,嗅到淡淡的清香,她一笑,倒比这花多了几分风华。 周浦怔了怔,听见她说:“我原谅你啦。” 小周氏和邱氏说着话,便听丫鬟说几个小的回来了,这话头断在这儿,正见崔嘉宝手里捻着一支粉白的蔷薇,脸上带着点走路后的淡淡红晕,一时间正是人比花娇。 邱氏的眼在那蔷薇上打转,崔嘉宝的性子她多少了解,处事谨慎得很,绝不会在别人府里随意摘花,那这花多半便是周清、周浦中的一个摘的。想到这层,她看看小周氏,觉得这桩婚事倒不像她说的那样毫无希望。 只崔嘉宝捻着那支花便朝邱氏走去,笑意盈盈道:“舅母,大表哥挑的这支花可好看?” 邱氏不疑有他,笑道:“他眼光倒是不错。” 崔嘉宝便将花递到邱氏手里,方才这一路,她闲着无事早将上面的刺的拔了,此刻茎上光秃秃的,倒也不怕伤了邱氏的手。 邱氏愣了愣,道:“这是?” 崔嘉宝道:“表哥眼光好,挑了这么一支,自然是要送给舅母的,不过可怜我眼馋,便让我拿着回来,赚些羡慕眼光,表哥,你说是不是?” 周清见她笑的精灵古怪,心里到底觉得有些可惜,面上却依言点了点头。 周浦突然觉得有哪里古怪,两人在自己跟前的时候一句未提,此刻换了个说话却没有一人觉得有异议。 崔嘉宝坐回小周氏身边,调笑道:“虽说两位表哥都不像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可以后娶了表嫂,能陪舅母的时间自然便少了,难得表哥孝顺,舅母只管受着便是。” 崔嘉宝提起连个影子都没有的表嫂时如此自然,她是什么意思,邱氏和小周氏再明白不过,再看一边的周清、周浦,两人面无异色,听着这话还跟着插科打诨,看来确实是双方都无意。只她们做父母的有意怎么行?再怎么可惜,这婚事也只能作罢。 何氏那边自然有小周氏去说,邱氏看着崔嘉宝,心里多少觉得可惜。崔嘉宝的模样、身段都好,难得的是,性格对了她的胃口,虽说婆母让人挑挑拣拣的行为让她不满,但对崔嘉宝本身,邱氏倒是难得满意。 小周氏带着崔嘉宝离去后,邱氏也将两个儿子打发走,看着他们两个便头疼。他们的婚事拖到现在,固然有何氏想挑一个跟崔嘉宝定婚的缘故,更是因为两人性子都古怪的很,她想挑个合心意的实在太难。本想着好歹有一个定下崔嘉宝,只要再忙活另一个就够了,没想到两个都要从头再来。 周浦看着仍然是万事不关心的哥哥周清,问道:“哥,你知道母亲本来是想让我们中的一个娶表妹的吗?” 周清眼皮都不抬,道:“知道啊,表妹也知道,娘和姑母都做的这么明显了。” 周浦紧紧盯着他的表情,道:“你怎么想?” 周清道:“表妹性子好,长得也漂亮,我是挺满意的,不过表妹没有这个意思,那就算了。” 周浦没想到周清那么看的开,反倒是自己枉作小人了。不过仔细想想,虽说两人一开始都对崔嘉宝有些偏见,但周清年纪大些,只是懒得搭理,到后来见的多了,印象也便扭转过来了。反倒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抓着点细枝末节斤斤计较,才到了今天这样尴尬境地。崔嘉宝虽说原谅他了,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以后怕是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周浦苦笑一下,反倒是周清看看他,若有所思,道:“阿浦,有些事情决定下了就是下了,多想无益。” 周浦尚不知周清此话何意,只是接下,周清皱皱眉头,过会儿又抛开了,若真有什么,也是命吧。 另一边小周氏却在思量另一件事,她之所以这么迫切地想要试探崔嘉宝和周府的婚事能不能成,是因为薛明泽。 今日确确实实让她摸到了崔嘉宝的一些心思。 第74章 遇刺 周宁到京城的时候,正好撞上件喜事, 崔嘉芸嫁入睿王府。 崔嘉宝和周宁的通信中, 极少提到这位堂姐,倒是崔嘉惠偶尔会说上两句, 只说是个极讨厌的人。因此周宁对这热闹兴致缺缺, 反倒是王氏心心念念,羡慕人家能嫁入天家, 嘴里念叨了两句。 崔嘉芸虽说是侧妃,但到底有个侧字,周宁心里是不大看得上眼的, 凭她们的身份, 放着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 冲着荣华富贵跳入火坑, 有什么好羡慕的? 王氏似乎没有完全打消这个念头, 还偷偷打听起了几位王爷的情况, 邱氏明里暗里地警告了一番,王氏倒还好,周宁反倒是臊红了脸, 急得没脸见人。 几个小姐妹见面时,周宁顾不上叙离情,便急着将这事说了一番,脸上满是苦恼之色。 崔嘉宝几人深知王氏性格,很是体谅她的痛苦。董明月对这些弯弯绕绕很是不感冒,她与母亲向来是直来直往, 家里人也顺着她,自然出不出什么适合周宁的主意。 王氏爱慕虚荣,却是真心疼爱儿女,但平素最要面子,若是被周宁按着大道理收集说了一顿,只怕母女俩要闹翻。 还是崔嘉宝想了个好主意,只叫周宁做任性小女儿状,跟王氏撒娇卖痴,只说王氏再这样她就要写信给她爹。王氏素来听周锦的话,也了解他,知道他不会赞同。心里怎么想不说,但怕女儿真告诉周锦,起码做事不再这么明目张胆了,周宁耳边也落了个清静。 崔嘉宝却是感慨王氏的性格真是十年如一日。 王氏虽然有时颇有些遭人厌弃,但到底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要崔嘉宝来说,却有不少是被二舅舅周锦护得太好的缘故,要不然就王氏这性子,这些年不知要吃多少亏。各家人知各家事,崔嘉宝也不想对旁人的家事过分置喙。 只崔嘉芸现在的状况,可真没王氏想的那么风光。这桩婚事最初定下,本就是想互相借力,可定安侯突然拿定了主意,将崔语堂定为父子,而崔语堂和崔崇安父子俩仿佛也入了皇上的眼,分派了不少重要的事务不说,还时常有见面的机会。 三房与睿王互帮互助的平衡早已打破。如今再想扶三房上位极难,睿王本已将定安侯府看作自己的助力,不扶持的话又白白失去这个助力,可谓是极难取舍。 而这样的情况也注定了崔嘉芸在睿王府最初的日子会举步维艰,更不用说当初崔嘉宝还坑了她一把,徐大学士的女儿徐莘莘也是要入睿王府的。这两个昔日好友相见,少不了要互相打些机锋。 不过依着崔嘉芸的能力,虽说混不到如鱼得水,日子应当也不至于太艰难。崔嘉宝想了想便丢开了手,瑞王如今后院里就有多方势力,比起低调的太子来说着实太过高调。在如今这个情况下,这事是弊大于利,可到底还是对太子有威胁。 崔嘉宝只让崔崇安躲远些,别被这些王爷缠上了,专心把皇上的事做好便是,日子过的忙碌却也省心。 可这青天白日的,睿王却突然出事了。 说是睿王喝花酒的时候招了个看起来怯生生的,笑起来面若桃花的妓子,那妓子温温顺顺地倚在睿王怀里给他斟酒,听着瑞王和人说话。夜一深,同行的人找个房间便爽快去了,睿王正打算一亲芳泽时,那妓子突然暴起,便伤了睿王。 本也不知睿王伤的如何,却突然有了传言,说睿王是被伤到那处,不能人道。 这流言传的沸沸扬扬,睿王府的人试图镇压,却怎么也压不住。睿王妃既要想办法处理外头的流言蜚语,又要请些不会乱嚼舌根的大夫来给睿王医治。一个人当成两个使,难免便有些疏忽了,崔嘉芸也寻到了机会来一探究竟,发现睿王竟是真的不能人道了,一下如坠冰窖。一个被所有人知道,不能人道的人,怎么能登上大位? 或许对睿王来说,这事并不全然是一件坏事。瑞王造反后,他的日子便难过了起来,作为和瑞王斗得不相上下的人,他仿佛是皇上眼里下一个造反的人,一下便收了许多权利,和他走的近的几家据说被京卫指挥使司的人盯得很紧,有几家隐隐生了要脱离的心思。更不用说瑞王造反后,京中形势大变,睿王就算想用武力也没有人手。 现在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可谓是尴尬至极。睿王已能感受到自己上位的可能极小,若是不上位,依他以往的表现,又难免被新君忌惮。而这事一出,他起码不用再被身后的势力架在火上烤,就算是新君上位,也不会拿他下手。从长远来看,只要睿王能想开,放下心结,倒是能保有性命的王位的好事。 不能人道这名头是难听了点,可睿王是有子嗣的,倒不至于断子绝孙。但是崔嘉芸才入门没多久,本就没有多少和睿王亲近的机会,更不用说怀上睿王的子嗣,她一时便觉得没了出路。崔嘉芸有些魔怔了,心里告诉自己,还不是全然没有机会,说不定肚里已经怀上了一个,只是她不知道呢? 她到底是心乱的很,缩回自己的小院子,没有站出来帮着主持府中的事。 睿王受伤颇重,昏迷不醒,也无法出来破了外面的流言。 现在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更不是他,而是景王。 景王来回踱步,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一怒之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瓷器碎了一地。 “到底是谁做的?都给我去查!” 身边谋士跪了一地,纷纷称是,却没有人敢在这时起身。 若是往常,景王早就去把人扶起,可他此时完全没有心情。一个好好的妓子怎么敢对天潢贵胄下手,大哥身边的侍卫又不是死的,没阻止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人逃脱了?说这背后没有别人的手笔,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身边知机的婢女早就倒来凉茶,他连喝了几杯才将心中郁气压下。太子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不将太子拉下来,他是不可能上位的。可这种事向来是为人诟病的,他要上位,还要清清白白的名声。睿王正是他选好的推手,等睿王将太子拉下来的时候,正是他着手处理睿王的时候。 可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睿王再无夺大位的可能,他又有什么理由和动力去将太子拉下马? 景王将这最后一杯茶喝下时,心里已然有了想法,看着在他跟前跪成一排的谋士,景王道:“我怀疑这件事和太子有关,你们去找线索。” 谋士看景王一脸意味深长,顿时明白了,找线索可不是单纯的调查,而是要找到对太子不利的线索。 *** 皇上得到消息的时候,正陪着宁王。宁王替皇上挡的那一刀深了点,皇上让他在宫中修养,时不时还会来陪他说说话。 对这个儿子,皇上也不盼着他惊才绝艳,只希望他能平安喜乐,相处起来倒是最为轻松。如果说太子是他抱有最深期望的儿子,宁王就是他私心里最亏欠、最偏爱的一个。 宁王身上的伤其实好的差不多了,但他难得在宫里待了那么久,也不成天往寺庙跑,皇上便想将他再拘上一拘。 睿王遇刺、不能人道的消息一传,皇上的腰似乎突然就佝偻了点,他的这些儿子,一个个年纪大了,心就野了。 他看向宁王,问道:“你说,是不是朕错了?我不应该和你哥哥置气。” 宁王看着皇上,反倒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父皇,大哥受伤了,我们去看大哥吗?” 皇上苦笑。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这个位置缺了点狠劲要怎么坐?他身为储君,登上大位,身下空虚,位置又怎么能坐稳?他本是为了太子着想,话赶话之下两人闹翻,太子看似妥协娶了两位侧妃,日子过的还是一如既往,父子俩闹起了矛盾。皇上本是觉得太子此前太过顺遂,才会不懂他的苦心,便想借着这个机会将他磨一磨,更适合大位才好。没想到却让其他几个蠢蠢欲动起来,还丢了性命。 皇上一边是心凉,另一边却又有些内疚。弑父杀子,这哪一件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做儿子的不孝,做父亲的不慈,皇家果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再怎么样,还有剩下的几个儿子,不能弃之不理。他年纪大了,就算向太子低一回头又如何?储君的位置稳了,剩下的几个小子才不敢胡乱动些手脚。想到这里,皇上就对宁王道:“我们不去,叫你太子哥哥去看老大。” 睿王这件事,自然也要好好查清楚,看看到底是谁下的毒手。调查的人选也好找的很,薛家的小子是个嘴巴严实的。 第75章 亲事(上) 薛明泽走出宫门的时候,觉得天有些凉了。魏叔牵着马等他, 看见他眼睛一亮, 他上前翻身上马,犹豫了一会儿, 道:“先去伯府。” 皇上找他是要他调查睿王之事, 这点算是意料之中,他倒没有什么想法。只皇上最后问了句他的婚事, 让他有些紧张。 薛明泽到了伯府,先去见了陈泰伯,说了些公务上的事, 陈泰伯在大理寺任职, 他想找他要些卷宗。说完公事后, 薛明泽便去见了薛迎曼。薛博彦夫妇只怕短时间内不会回京, 这种大事他自己一人是不能决定的, 好在长姐如母, 有薛迎曼作为长辈出面的话,事情也方便许多。 薛迎曼有些吃惊,倒不是吃惊于对象, 这个她心里早就有数,只是她以为等两人默默开窍还要许久,没想到薛明泽这么着急。 “阿宝下个月才十四吧……” 薛明泽老脸一红。 薛迎曼见他这样好笑,又生了捉弄的心思,道:“你可和阿宝通过气?就这样直接上门去求娶人家的心肝宝贝,也不怕被打出门来?” 薛明泽这下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向来知道自己木讷,却也想为她做到最好。自从发现自己生了这份心思,他便不敢多言,生怕说错一句话唐突了她,自然不敢贸然开口,只觉正式上门提亲才是最妥当的做法。现在听薛迎曼这么一问,倒觉得自己仍有不妥。 薛迎曼听了这话,倒一时默默,反倒不好意思再逗他,笑道:“姐姐跟你开玩笑呢,你这样很好。阿宝这样的妥当人,会喜欢的。只是阿宝年纪到底是小了点,你不再等等?我怕崔家不乐意呢。” 虽说现在定亲,也不至于马上就成亲,可姑娘家年纪小,做父母的到底不舍得。换个位置,要是陈绮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人上门提亲,就算对象再好,她难免也要挑些刺。 薛明泽本来是打算慢慢来的,等崔嘉宝再大一点,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便不会显得那么大,他再上门提亲。可皇上问了那么一句,多少让他心里不安,便想着早点提亲以免夜长梦多。 薛迎曼得了他的解释,心里也跟着急了起来,打定主意准备好礼品便上门。 *** 夜已经很深了,小周氏还是睡不着,她翻了个身,到底是把崔语堂给惊醒了。崔语堂倒没有什么起床气,只是模模糊糊感到小周氏辗转反侧了好久,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半梦半醒道:“你今晚怎么了?” 小周氏有些不舒服,想挣开他的手,想了想又作罢。 见她没反应,崔语堂睁了睁眼皮,算是彻底清醒了,又问了句。 小周氏道:“我在想阿年的婚事。” 崔语堂听到这个眉头便皱了起来,崔嘉惠这个年纪定婚其实是正好,要是她没定下合适的人选,他指不定比谁都着急。可这婚事一旦定下了,做人父亲的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大女儿这婚事定下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不去多想。小女儿在他看来还小,小周氏一提婚事,他就有些不乐意了。 “阿年还小呢,婚事且放两年再说。” 小周氏便有些气了,道:“你大女儿嫁出去了,小女儿的婚事便不想管了是不是?” 崔语堂一听这话,便有些伤心了,一口气顺不上来,咳了起来,一拍床板,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从前确实是我不对,可这些年来,我难道没有把阿宝放在心上?” 崔语堂越说越急,索性起身想要出去,走到门口了,却又折了回来,坐在床榻上不说话,生着闷气。 小周氏凉凉道:“你回来做什么?难道外面还缺你一张床不成?” 崔语堂憋了口气,还是道:“你好端端地怎么提起阿年的婚事?你不是想着要把阿年嫁到周府吗?” 小周氏倒有些微讶,这事她没和崔语堂提过,只是放在心中考量,犹豫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崔语堂便有些得意了,道:“阿宝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夫人,你心里的这点小算盘,我怎么会不知道?” 小周氏懒得和他计较,倒是有些好奇。 “你赞成……?” 崔语堂道:“阿宝心思细腻,却又足智多谋,要找也当找一个能够包容她的、信任她的人。不然的话,只怕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周家的两个小子,论人才皆为上等,可要说与嘉宝相不相配,我却是不敢认定的。” 这点小周氏也知道,也是她一直以来所担心的点。有时候,看着性子有些虎,但却活得简简单单的崔嘉惠,她心里便对崔嘉宝充满了愧疚。生怕不能为她找到一个好归宿,若是辛辛苦苦谋划,最后反倒在夫婿眼中落了个心思深沉的名头,这日子还怎么过? 她倒想搜集了各个好儿郎,一个个细细考量过去,看看谁最适合崔嘉宝,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小周氏道:“你觉得薛明泽怎么样?” 听到她突然提到薛明泽,崔语堂倒是愣了一下。薛明泽与崔家也算是颇有渊源,当年更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几年不见,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职,真真是青年才俊。 “明泽在小辈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只是……” 小周氏此刻提到,必然是生了些将崔嘉宝嫁给薛明泽的念头,却又有所顾虑。 崔语堂道:“如今,明泽在皇上面前比我还有话语权,却不能算是好事。一来,都说伴君如伴虎,更不用说现在局势复杂,一不小心就要被牵扯到各种事上;二来,明泽和崇安、嘉宝都是从小的交情,若是婚事提了却没成,只怕会影响他们的关系,还是再考虑考虑。” 小周氏道:“只我从旁瞧着,倒觉得,阿宝只怕有几分心思。” 一听这话,崔语堂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再想薛明泽的时候,觉得他面太冷,手太狠,一身煞气,不适合娇娇弱弱的女儿家。 “你从哪里瞧出来的,只怕是你的胡思乱想吧?” 小周氏气得拧了他一下,道:“你连这话都说的出来!我是她娘,我还能看不出来吗?前些日子她去别庄上,为的就是陈泰伯夫人,明泽的姐姐。” 崔语堂头一回听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小周氏一时有些心虚,这事倒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告诉崔语堂,崔语堂只道崔嘉宝是在家里待烦腻了,才去庄子上玩。 崔语堂又气又急,道:“你、你!” 小周氏道:“这事又不好直接问,问了只怕适得其反,庄子上都是人,倒也不怕出了什么事。怀珍倒是告诉我,瞧着两人相处地极为融洽,也没什么逾越的举止。” 崔语堂道:“他敢!” 倒像是忘了刚刚还极为欣赏人家的样子。 小周氏道:“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他做事虽说得罪人了些,却不是那种结党营私的,倒是让我放心些。你说风险大,现在这局势,我们这些人,谁不是提着脑袋过活的?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镇国公府。” 薛明泽和镇国公府的关系鲜有人知,他却是没有瞒着崔府的人,从前是没有必要提,现在是没有必要瞒。小周氏冷眼瞧着镇国公府这么个庞然大物,若是他们伸出手来打压薛明泽,到底是桩麻烦事。更兼她不知薛明泽父母的心思,若是对方有夺爵的念头,她可不希望崔嘉宝被卷进这么一桩麻烦事里。 自家若不是瑞王那一出,只怕现在还和三房尔虞我诈地轮番作夭,腻烦得很不说,还要随时提防着对方出什么狠招。 小周氏不想让崔嘉宝过那样的生活。 崔语堂道:“你这样说,明泽倒不像是个好对象了。” 小周氏叹口气,道:“可我对这个人本身又是极看重的,最重要的是,我觉得阿宝倒亲近他。婚姻大事、婚姻大事,哪能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说好就好呢?” 他知道她是想起了当年,一时无语,过了许久才道:“不然这件事先放一放?” 小周氏道:“明泽马上就弱冠了吧?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这京里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我怕这一缓,这个人选就没有了。可是让我主动去提,我又怎么好意思问那些顾虑的事?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真是急坏我了。” 崔语堂一听,也觉得进退两难,竟是完全想不出办法来,将小周氏又揽回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时间一长,两人这才慢慢睡着,只这眉头迟迟没有松开。 第二日醒后,两人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崔语堂难得的休沐日,也失了心情。却听下人来报,说是陈泰伯带着陈泰伯夫人上门拜访。 崔语堂有些惊讶,他和陈泰伯没什么交情,对方怎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上门来了?小周氏却双眼一亮,莫不是峰回路转? 第76章 亲事(下) 薛迎曼夫妇走的时候,崔嘉宝才知道两人来过, 崔嘉宝笔一顿, 笔下的画就成了另一副模样。她放下笔,摸了摸鼻子, 只好认命, 等着过会再补。 桃杏见她神思恍惚,有些担心, 上前为她添了一杯热茶,轻声细语地询问。 崔嘉宝摇摇头,只道:“你去外面看看, 若是娘让人来唤我, 立马通知我。” 薛迎曼来侯府, 却是为了找小周氏, 兼之陈泰伯也一起出现。崔嘉宝心思一转间便有了许多想法, 但第一个浮上心头的, 还是薛明泽的事。 她远没有面上那么冷静,丢了画笔,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呆坐了一会儿, 又将那只用红绳穿了的小木猴从衣襟里拎出,看着怔怔地发起了呆。 其实她细细回想,脑海里能有许多相处的画面,从前是风平浪静,如今心一动便是处处春情。崔嘉宝看崔嘉惠的事情时,能从他们眉角眼梢看出蛛丝马迹来, 换到自己身上时,却像是遮了双眼的盲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薛明泽是怎么看她的。 可明明是这样,想着薛迎曼来府上,第一个想到的,居然还是婚事。 崔嘉宝有些羞恼,一时心里哀怨,情不得自控,一时又想发狠,要当面探上一探。脸一阵红一阵白,到底是下不了决心,却听桃杏道小周氏确实是派人来叫她了。 崔嘉宝起身太急,险些摔上一跤,好在桃杏在一旁扶住了,她也顾不上丢人,便朝着小周氏那处去了。 轻轻一跃,进了门才发现崔语堂也在,崔嘉宝收敛了下大开大合的动作。小周氏看她一眼,好笑又好气,道:“风风火火地做什么?” 崔嘉宝过去,腻在她身边,道:“娘叫我,自然要赶着过来。” 小周氏看了她一眼,寻思着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但到底舍不得说她,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 崔语堂心情就没那么好了,刚刚谈了这一场,再看见小女儿便满是心酸,偏偏崔嘉宝还看起来神采飞扬。 小周氏看了崔语堂那怨父脸一眼,便不忍再看,直接对着崔嘉宝道:“阿年,你姐姐明年便要出嫁了,你也到定亲的年纪了。我和你父亲为你相看了好些人选,都没什么可心的。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若是有上心的,我和你爹为你参详参详。” 崔嘉宝心一跳,抬头见小周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便抱着她的臂膀埋头不语。她实在不觉得此刻应该开头提薛明泽,一来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若是小周氏真与薛迎曼提了,薛明泽却不愿意,她以后如何自处?二来,她也不想让小周氏觉得薛明泽和她私相授受,倒对薛明泽有了什么看法。 可小周氏见她没有插科打诨地调笑,只是沉默不语,便明白她的态度了。倒是崔语堂,见她没有开口提薛明泽,心里舒服多了。 崔语堂道:“刚刚陈泰伯夫人上门,是替人来说合的,对象你也认识,是你薛师兄。你怎么想的?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便推了。” 崔语堂话里满满都是鼓动她拒了的意思。 崔嘉宝左手放在胸口,隔着衣襟狠狠地抓着那个小玩意儿,才勉强把心跳压下来,面上不至于失态。她抬头看小周氏,眉角眼梢都弯的温柔,问道:“薛姐姐是怎么说的?” 小周氏见崔语堂还傻乎乎地等着崔嘉宝说些不满意的话,心里暗叹一口气,把他们刚刚讨论的东西徐徐道来。 小周氏对薛明泽这个人了解不少,私心里很喜欢他沉默寡言却埋头做事的性子,其他人家还会怕他性子硬梆梆不会疼人,她却记得崔嘉宝几个年纪小的时候,薛明泽待他们便极为上心,是个细心又会照顾人的。 今日陈泰伯夫妇上门来替薛明泽求亲,话里话外姿态都放的颇低。求娶求娶,讲的是一个求字。倒不是说男方真的有多位卑,不过是体现一个珍而重之的态度。小周氏本就是好相处的人,见对方这样,也就热情几分。 况且有薛迎曼先提出这个意思在前,她很多话便好问了。小周氏最关注的还是镇国公府的问题,若说富贵,有自家作扶持,薛明泽本身又是争气的,倒不担心崔嘉宝嫁过去日子会太难过。只是薛博彦若是对镇国公之位有意,要将小辈都卷入这事端里,她便要再权衡一二了。 薛迎曼对这事也不敢说死,薛博彦对镇国公这位置执念颇深,虽说这些年没怎么明确说过要把这些东西要回,但言谈之间确实透着股不甘,也不知到底是要做到什么地步。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不可能放着不管。 只薛迎曼却另辟蹊径,来说服小周氏。 薛迎曼在来之前,早就下过一番苦工,将京里适龄的人家都盘算了一番,如今正好说给小周氏听。其中不乏些相貌名声皆不输给薛明泽的,但家中复杂程度与镇国公府这摊烂事不相上下,又不若薛明泽知根知底。且薛明泽如今是独着一房,就算和镇国公府有扯不清的关系,他不回去,还有人能逼他不成?自成一府,说什么都比嫁到深门大院来的自在。至于那些相貌人品差些的,小周氏自个能觉得配得上崔嘉宝的品貌不成? 其实小周氏昨日苦思了一夜,早就已经隐隐动摇。想着虽然有些糟心的事,可薛明泽实在是个上乘人选。如今薛迎曼主动来问,她提出这些,只是想要薛迎曼给出一个保证,来为崔嘉宝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 如今这样,她已经很是满意了。 崔嘉宝听完,唇角忍不住翘起,抬头才见小周氏斜睨着她,连忙将唇角压下,却实在忍不住,道:“娘觉得好就好。” 小周氏也是服了她倒打一耙的功力,道:“我若是觉得不好呢?” 崔嘉宝见小周氏这样,不再玩笑,连忙岔开话题道:“娘,这是薛姐姐的意思,还是……?” 崔嘉宝知道,小周氏既然愿意将话与她说到七分,这门婚事八成是要定下了,但这件事到底是谁起的心思,对她来说还是极为重要。 小周氏道:“陈泰伯夫人说,明泽是个有主意的,她向来不敢随便做他的主。” 崔嘉宝将脸埋在小周氏的手臂上,掩盖自己一下变热的脸颊。 崔语堂在一旁看的不是滋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还没答应呢。” 小周氏淡淡瞟了他一眼,崔语堂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我不管,他过了我这关再说。” 崔嘉宝听见人走了,才抬头看小周氏,小周氏笑道:“放心把,就你爹这样,还能把人为难到哪里去?” 崔嘉宝听她这样奚落崔语堂,虽觉得有些不厚道,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两家通了气,接下来便是合庚贴,尔后是正式的定亲。崔嘉宝和薛明泽的庚贴一合,家中反应最大的反倒是崔崇安。他和崔语堂倒是如出一辙的想法,崔嘉惠的婚事定下时,心里本就是又喜又悲,还想着崔嘉宝年纪小,可以多留两年,没想到这么快也定了亲。崔崇安比崔语堂还严重些,温瑜之和薛明泽都是他师兄,几人也是多年的交情,于他有半兄之谊,结果一个个都要把他的妹妹娶走。若不是崔崇安生性宽厚,此时便有些想不开了。 崔崇安连着好几次躲着薛明泽,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薛明泽便看出来了,无奈之下,便请温瑜之帮忙。温瑜之信誓旦旦地接下,灰头土脸地回来,倒是忘了自己现在也是崔崇安不待见的“妹夫”之一。 薛明泽见温瑜之也这般狼狈,心里倒是平衡一些,又有些好笑。自合庚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崔嘉宝,想着只怕正式上门提亲那日也未必能见着一面,心中惴惴,倒是崔崇安闹了这么一出,让他有了些真实感。 薛明泽知道,过一阵子,崔崇安这脾气自然也就下去了,想了想还是放开了手。睿王这边的事他还要继续跟进,给崔嘉宝准备的聘礼也不能马虎,倒是没精力花在崔崇安身上了。 薛明泽虽然没说他最近在忙什么,但温瑜之也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然有所推断,他身在翰林院,又被付大学士看重,显然是作为下一个内阁班子培养的,得到的情报要多上不少。 温瑜之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查出来是什么结果,你就明明确确往上报,有疑虑的地方也不要漏了提。涉及到天家的事,你不是能做判断的人,皇上想要什么结果,让他自己判吧。” 薛明泽点头,好在向来冷面,旁人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只当他俩还像刚刚闲聊一样。 睿王出事的地方,是那百宴楼,曾经盛极一时的地方,如今已有些凋敝。 第77章 提醒 皇上下旨的时候,没说让薛明泽暗中调查, 却也叫他不要惊动旁人, 带人围楼之事自然也不能做。好在薛明泽自己手头还有些可用的人,便让他们暗地里将人扣下, 不声不响, 倒也没人发觉不对。 问了老/鸨几次,老鸨所知的关于那妓/子忆柳的事情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忆柳生就一副花容月貌, 最难得的是知书达理,性子又懦弱,□□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老鸨是从一个姓洛的人牙子手里花重金买来的, 花了许多心思才□□成现在这样。 忆柳听话的很, 也没什么脾气, 唯独提了点要求, 便是自己定了这个名字。 老/鸨倒也知道待价而沽, 见着忆柳这模样, 便知道她能给她带来更大的利益,因此一直没有让忆柳接客。机会果然来了,睿王于百宴楼宴客, 办事的人点明了要几个干净些的,若是伺候的满意了,大大有赏。 忆柳还是个雏,自然属在干净的范畴,就被老/鸨推了出去。老/鸨心思还存了点小心思,忆柳这模样难得不说, 行事倒有些像官家小姐,不是那上不了台面的,若是真被贵人看重,对百宴楼也是一件好事。 老/鸨怎么也没有想到,忆柳会暴起伤人,早在听到的时候,她便吓晕了过去,此刻被人扣起来,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盼着官老爷能看在她说的多的份上,放她一马。像百宴楼这种开的大的产业,背后不可能没有人,可现在出了这种事,背后的人只怕丢开手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来捞。 老/鸨说,在□□的时候忆柳也犯过错,花楼里的姑娘犯了错,那都是要狠狠地罚的,才能让她们长记性。下手的人都有分寸,不会留下痕迹,却让人疼痛难耐。忆柳被打的时候,从来没反抗过,只咬着牙忍受,痛极了晕过去也是有的,怎么看都只是个弱女子。那天到底是如何躲过侍卫,伤了睿王还能逃走,她实在是不清楚。 薛明泽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倒不觉得忆柳的功夫有多高,确认了睿王的伤情后,更是肯定了这一点,不过是占了暴起和兵器之利罢了,非要说的话,恐怕还有些运气的成分。幕后使者若是一心想要睿王的命的话,不应该派这么一个空有美貌却没能力的杀手来,若说是忆柳自己一个人想要报仇或是什么,她也不应该有这个能力逃跑。正是这两厢矛盾,才让薛明泽犹疑不决。 两者相比,他还是偏向于忆柳背后有人,这样的话,到底有什么非忆柳不可的原因呢?薛明泽突然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向陈泰伯借的卷宗,当时是要查一个陈年旧案才借的,翻阅的时候似乎隐隐约约看到过见着一个柳姓官员被抄家的卷宗。 忆柳、官家小姐…… 薛明泽立马回府查找卷宗,果然找到了这一份,柳家男丁被尽数处斩,女眷则是沦为官妓,这个案子的经办人是……睿王。 薛明泽顺着这条线去查,查到柳家曾有一对姐妹,在姐姐的掩护下,妹妹逃了,一直没有找到,做姐姐的不堪受辱,已经上吊自杀了。柳家的其他女眷,倒也陆陆续续都去世了,柳二是柳家最后一滴血脉,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薛明泽找老鸨画了忆柳的画像,又找了当初认识柳家人的人来指认,忆柳果真是柳二没错。 薛明泽有些头疼,如今想来,人家起了这个名字,便是要引人来查。这案子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要查起来委实困难,可眼前最明显的线索便是这条,没有放过的道理。 另一边他将人扣的够久了,便让人佯装放了,暗地里看是否有人接洽,两线并进,眼见着要忙昏了头。 崔崇安倒是拉着一张脸来找他了。 薛明泽见着他不说话走到他跟前,扔下一个食盒,便坐在一边,不情不愿地叫了句薛师兄。 薛明泽有些想笑,心情倒好了很多,打开食盒,发现是些小点心,卖相还不错,尝了一口味道也不算太甜,正好填个肚子。他已经想到是谁让他送来的了,心里的不安定算是彻底消失。 崔崇安见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眼见着就要吃完了,连忙也伸出手要捻一块。薛明泽不疾不徐,手往回一勾,这食盒便到他怀里,崔崇安是一块也没捞着。 崔崇安吃惊地看向他,却见薛明泽朝他一笑,道:“这是做给我的,你机会多着呢,就别跟我抢了。” 崔崇安万万没想到薛明泽这样严肃的人也会开玩笑,一时倒忘了生气。他先前郁闷还有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没有身为大舅哥的尊严,温瑜之和薛明泽比他年长不说,还都是他的师兄,他也摆不了什么脸,连刁难刁难他们都不行,就要把妹妹拱手让人。现在见薛明泽这样,倒多了些人气,心里还妥帖些。 崔崇安道:“阿年有话要我带给你。” 说完看了看那糕点,意思再明显不过。 薛明泽哭笑不得,只好将食盒放回桌上,看见崔崇安以极夸张的表情享用了两块后才开口道:“她说她也只是瞎琢磨,叫你且听听就罢。” 薛明泽点头。 崔崇安便继续道:“她说你最近忙的不见人影,想来是有任务在身,当下最大的不过是那几件事,她猜你可能在调查其中的某一件。可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只怕是不好公开的。若是碰到什么别有身世、另有隐情的事,调查之前还是先报给上面那位听,一旦开始调查了,就算你不想公开,也会有有心人替你公开,到时候难免麻烦缠身,做了别人的马前卒。” 崔崇安其实有些不满,崔嘉宝这话说的遮遮掩掩的,连他这个传话的也不愿多透露,让他颇有点胳膊肘往外拐之感。 薛明泽听后便明白了,觉得她的思虑很有道理,决定送走崔崇安后进宫一趟。尔后又反应过来,他从前对她说,害怕她思虑过重,希望她能简简单单地过日子,没想到到头来,还要她为他花这份心思。说到底是他太笨了些,不然她又何须操这份心。 崔崇安不知他怎么听完一会儿整个人温柔了起来一会儿又变得心事重重,只在心里暗暗嘀咕,订了亲的男人和他们这些没订亲的真是两样子。 崔崇安走后没多久,盯梢的人便回来报,果真有人来找那些人,那批人都是培养的死侍,一发现挣脱不了便咬毒自尽,没有给薛明泽的人一点审问的机会。倒是从其中一个身上搜出了一枚玉佩。 薛明泽进宫向皇上先阐明了柳家之事,又拿出了那枚玉佩。 皇上听过柳家的事时还不辨悲喜,薛明泽摸不准他这态度是要查还是不要查,倒是接过玉佩以后,皇上手上青筋暴起。 薛明泽低头,不再看。 皇上问道:“你可知道这玉佩是谁的?” 这玉上有龙形制,能拥有的就那几位,薛明泽垂眼不答。 皇上倒不在意,自顾自地接道:“这是太子的。你觉得老大是太子害的吗?” 薛明泽道:“回皇上,此事并不简单,到目前为止更像是有心人引导着我们。微臣只能保证查到的东西是真实的,却不能依着这些东西轻易做出推断。玉佩可能确实是太子的玉佩,但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派来装作是太子的人,微臣无法判断。” 皇上道:“我告诉你吧,不可能是太子做的。既然那人想要我们查,你就把柳家那件案子给我查清楚,翻开来。我倒要看看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薛明泽不知道皇上是真的信任太子还是为了什么说了这番话,他只要依着他的指令去行事就好了,倒少了许多麻烦。 皇上既然要他翻开查,他便不用暗中行事,调查起来倒方便许多。柳家当年被扣的罪名是贪污,数额极大。可薛明泽翻起案来,并没有调查到银两的去向,他敲敲桌面,将这点记下。这件事里除了睿王,居然还涉及到泰王。 泰王是个不理事的,成天醉心于风花雪月,薛明泽和这位王爷没有接触,并不了解他,只得先记下。 这案子是因泰王和柳家公子争执而起,最后闹大了,却又由睿王来处理,牵扯出了柳家贪污案,最终睿王一锤定音,柳家男丁被判秋后问斩,女眷充为官妓。 如今还活着,也没有不知所踪的两位当事人,便是泰王和睿王了。睿王昏迷着,薛明泽只好上门拜访泰王。 泰王是个混不吝的,见是大名鼎鼎的薛明泽上门了,让人从门缝里偷瞄了一眼,便将门关的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放他进去。偏偏薛明泽拿他这招没办法,也不好强闯泰王府,只好先查别的路线,留一人盯梢。硬生生将他等出了府,来了个强行偶遇。 泰王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怎么会想到没把薛明泽气走不说,还被他硬生生缠上,也只能苦着一张脸认命。 第78章 泰王 泰王此次出门是要去拍画的。这画他寻了好几年,此番才露了踪迹, 自然要参与这拍卖。泰王到了这珍宝阁门口时, 刚和门人使了个眼色,想要让他们将薛明泽拖上一拖, 便被薛明泽施施然地揪住了后领子, 一步也动不了。 泰王瞪着眼睛看他,道:“你竟敢对本王无礼!” 薛明泽松开了手, 不咸不淡道:“是微臣失礼了。” 珍宝阁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也不过是和泰王殿下熟悉,想帮忙将人拖上一拖罢了, 现在人都已经进来了, 总不能硬生生把人往外拖吧?且薛明泽刚刚露了那一手, 旁人也知道要挡开他确实是有些难了, 也不敢贸贸然动手。 泰王整了整领子, 问道:“你到底想干吗?” 薛明泽本是想好好问几个问题的, 可被泰王躲了这么多天,也明白直接问他是不会好好回答的,便道:“微臣得空, 想看看殿下平时都做什么。” 泰王气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可他再怎么走快走慢,都不能将薛明泽甩开,想跑又跑不过他,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带着这么个大尾巴, 拉着一张脸进了会场。 这次拍卖品里多半都是书画,泰王一进场,便见了许多老熟人,连忙上前扒上一个。薛明泽认出那是户部的一位老大人。那位大人一见是泰王,竟微翻了一个白眼。 泰王笑嘻嘻问道:“陈大人这次看中了什么?” 老大人气的吹胡子瞪眼,早被他坑过几回,他还敢贴上来再问,气恼道:“走开点,油嘴滑舌的小子!这次才不会被你骗。” 泰王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见他走远了,显然是有些遗憾的。 薛明泽就看着泰王到处与人插科打诨,有的对他敬而远之,有的对他还有副笑脸,有的则是像刚刚那位老大人一样,腿脚不便,躲不开他,只好摆出一副臭脸来。薛明泽在旁听着,不过是有关书画的那些事,对泰王这人倒有了个明面上的印象。身为皇子,他若是真要以权势压人,这些大人哪个敢真的和他作对,现在看起来,关系倒颇为融洽,虽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其乐融融。 “殿下喜欢书画?” 泰王见薛明泽问起,倒也不像刚刚那么不待见他,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从最古的那几位说到了前朝最著名的书画家,滔滔不绝。但他说的有趣,薛明泽听着也不觉得枯燥,倒觉得他确有几分造诣。 有了这一番谈话,泰王似乎觉得薛明泽顺眼许多,带着他进了自己往日的包厢,倒也没再出什么小花招。 泰王道:“我今日便带你开开眼界。” 这台下每出一件展品,泰王就能津津乐道地说上许多与之有关的趣事,倒比底下专门做这事的人说的还好。薛明泽问道:“那么殿下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泰王道:“徐子庚的画。” 薛明泽抬头看了他一眼,徐子庚的画?当年他和柳家公子争的也是一副徐子庚的画。也不知道泰王是有意还是无意。 只听泰王继续道:“我生平最爱徐子庚的画,但凡出现了,总是要竭力去争上一争,散尽家财也无畏。这件事情,收藏书画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薛明泽倒有些摸到了泰王的脉,心想他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泰王继续道:“柳家相宜,和我倒有过一面之缘,我从来只知他是个爱书画的,倒不知道他也是个痴狂于徐子庚徐大师的。那日他与我争画,开到天价,我虽然心有不服,但无奈力有不逮,只好放弃。谁料他最后拿不出银子,又直言家中有家财数千。当时柳大人与多人政见不合,这事被有心人利用,最后便是薛大人所能看到的结果了。” 薛明泽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似乎沉浸于回忆,最后道了句:“那柳家相宜,道真是一副好人才,那日却像中了邪一样,只可惜我当时没看出来,也没多帮一把。” 薛明泽还来不及说话,就见泰王一下兴奋起来,原来是那幅徐子庚的画出来了。薛明泽见泰王一下全心全意地投入拍卖这件事,也不便打扰,便不再说话,只默默坐在一旁。最后走的时候,听见泰王轻轻说了句:“没心没肺的人才活的自在,我与薛大人有缘,便送薛大人这句话。” 薛明泽脚步一顿,心领了,只他知道,他和泰王到底不是一路人。 这画到底是落到泰王手里,常来的那些都知道,泰王对徐子庚的画有多执着,抢了他的画,他便在你拍心爱之物的时候凑一脚热闹,非把你的好事给搅了。一来二去,对徐子庚画作只是一般喜爱的人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珍宝阁但凡有徐子庚的画作,十之八九都落到了泰王手里。 泰王拿着东西兴高采烈地回了府,尔后又有小厮从王府后门出了城。 一到京郊,那人换上快马,一直微埋的头抬起,赫然是泰王。他身边跟着的小厮不停道:“殿下,您慢点,小心些。” 泰王倒像换了个人,脸上也不带笑,将小厮的话语充作耳旁风,骑得飞快。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到了个十足偏僻的地方,细细去看,才知这里竟是有个衣冠冢。 泰王翻身下马,十足潇洒,只可怜了后面那个小厮,赶着下马不说,还要将两匹马牵好,就这样,他还不忘关心泰王,道:“殿下,您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要现在来。如今那位薛指挥使正查这件事呢,他人是走了,可谁知道有没有派人盯着你。还有其他的那几位,指不定就要利用这件事呢。” 泰王道:“他们还想怎么样?再利用我一次么。我脑袋是不及他们灵光,却不像他们这样,满肚子坏水,草菅人命。” 小厮急道:“殿下,你可长点心吧,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泰王还有满腹牢骚,看他急得快哭出来的模样,才勉强按捺住,道:“你滚远点,爷和他说会儿话。” 小厮将准备的东西放在墓前,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将泰王一人留在这墓前。 泰王熟练地打开包袱,拿出里面的一盘糕点摆在这无名碑前,倒了杯酒,道:“其实我都快忘了你了,也不知是谁还惦记着你,居然又把这件事给翻了出来,我怎么想都觉得是我那几个兄弟又在明争暗斗,也不知道这次是想致谁于死地。不过这样也好,兴许你们柳家的案子能翻案了。” 他拿出蜡烛,点上,又从包袱里将最后一样东西拿出来,赫然是他今日刚拍下的徐子庚的画。 泰王将画展开,问道:“你看这幅是不是画的也极佳?无论是构图、线条还是色彩,都是上乘之作。那么多书画大家里,我独爱徐子庚的这一份灵气。” 他的语气那样钟爱,却缓缓将画卷靠近了蜡烛,画卷本就老化得脆落,沾了火苗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烧了起来。 泰王提着画的一角,盯着它燃烧的样子,直到火苗快烧到手了,他才松开来,让剩下的一小片落在墓前继续烧。 “我还给你,抢了你那一幅画,我把我能得到的都还给你,好不好?” 那人死了几年了,尸首无存,自然不能回答。 泰王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拍拍土走人。他和柳相宜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交,只不过都钟爱同一人的书画,若是有缘分的话,兴许能成为至交。可到底没那个机会。 他年少无知,被人利用,倒在柳家的覆败上掺了一脚。虽然他理智上清楚的明白,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来充当这个角色,可自从知道因为他无意识所做的事情,柳家最终走到了这个结局,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被刽子手砍下了头颅。 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了。 泰王很笨,看不透结果,但他知道,几年前的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没有动机做这件事,那便是时年还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他能做的,便是力所能及时,暗地里推他这位哥哥一把,剩下的那些,不管怀着什么心思,都好好地憋着、忍着、苦着吧。 回程的时候,身边的小厮仍然喋喋不休,道:“殿下,你再这样,别人要误会你和那位有什么交情了,到时候怀疑你要给他报仇岂不是糟了?” 泰王实在是腻烦他唠唠叨叨,在他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道:“我一个闲云野鹤有什么好怕的,平常不过是吃喝玩乐罢了,要是有人算计我,我就找父皇告状去!他们是皇子,我只当自己是儿子,哪有当老子的不管做儿子的?” 小厮见他气性上来了,也不敢再说,生怕他再抽几鞭,这马就要撒泼了。 另一边,薛明泽即使没有刻意宣扬,柳家的案子要重审一事还是传遍了大街小巷,健忘的人们好像一下子又重新想起曾经有这么一户人的存在。 第79章 下聘 崔嘉惠在侯府过完这个年节,就快要出嫁, 现在该忙的事都已忙完, 一清闲下来,她反而开始有些心慌, 便成日里腻在崔嘉宝这儿说话。 见崔嘉宝把玩着弓, 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崔嘉惠便感一阵肉麻。 十四生辰不是整生辰, 前些日子崔嘉宝没有大办,一家人在一起便亲亲热热地过了,还收了不少小姐妹送来的贺礼。 两家正在议亲, 薛明泽不好上门, 却还是派人将贺礼送到府上, 由小周氏转交, 倒是将东西过了明路。 崔嘉惠本是十分好奇, 薛明泽会送崔嘉宝些什么, 见是一把弓时便忍不住叹息,如今见崔嘉宝欢喜得很,更是问道:“薛师兄到底在想什么呢?不是送你金猴便是送你木猴, 如今更是送了个凶器?” 崔嘉宝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尚未收起来,崔嘉惠继续道:“最可怕的是,你居然都很喜欢……” 崔嘉宝忍不住回嘴道:“这些东西又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像温师兄一样,送些小女子的钗环才算是贴心?” 崔嘉惠又羞又恼,道:“不过是开两句玩笑, 你倒编排起我来了?” 两人嬉笑了一番才算作罢。 算算日子,如今正是薛明泽来下聘的时候,自薛迎曼上门隐晦提了婚事,崔嘉宝便再没见过薛明泽。只如今薛明泽经手的重审案子是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崔嘉宝很是担心他。 先不说别的,只说之前跟两眼瞎一样的镇国公府,如今算是意识到薛明泽的存在了,很是兵荒马乱了一番,如今时不时地出来添点堵,听着便让人烦心。 柳相宜一案,如今找到了不少关键人物,当年被睿王雷厉风行处理的案子,眼见着便要完全翻盘,一直昏迷不醒的睿王终于醒了。 听说睿王拖着病体便入宫面圣,在殿前长跪了许久,如今薛明泽办案的风声一下就没了,也不知从明处转向了暗处,还是被皇上搁置了案件的进程。 崔嘉宝倒有许多话想与他说,只苦于没有机会,便想趁着他来下聘的机会与他说上两句,如今等的正是心焦。 花朝、月夕这两年已经掌管了崔嘉宝房中的大事,反倒是桃杏、柳圆两个成了长久贴身伺候的,冬青倒是又被她放出去找邢大夫学医,晚间才会回来伺候。如今进来的正是桃杏,桃杏凑在她耳边笑道:“姑娘,薛大人来了。” 崔嘉宝眼珠子一转,拉起了崔嘉惠的手。 另一边,小周氏和崔语堂接待着薛明泽,有些犹豫要不要让崔嘉宝过来,却又觉得姑娘家还是矜持一些好,便不让他们见面了。 薛明泽下的聘礼严格按着形制来,绝不让人说闲话,内里却是怎么好怎么来,同等的物件都换成上乘的,东西又压得严严实实,一箱子倒比别人重上不知多少。 小周氏手头不缺银钱,也不至于被富贵迷了眼,倒是为这份心意心中一动。 薛明泽道:“这些是家父家母的一点心意,他两位虽然一时无法归京,但归京之日定会亲自上门拜访。薛某虽然身无长物,却也不会让妻子受苦。” 小周氏见上面还提溜着一对大雁,毛色鲜亮。这时节本就是雁雀南飞之时,要寻到一对大雁本就不易,更不用说还是这么漂亮的一对,添了多少好彩头。小周氏知道他近来公务繁忙,没想到私下里还惦记着这门亲事,做了这么多准备,因着镇国公府生起的一些不满才算是消了。 薛明泽本是认认真真地看着小周氏和崔语堂,余光却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皱了皱眉头,以为自己眼花,重新专注于眼前的小周氏夫妇,余光却忍不住再度确认,便见崔嘉宝果真躲在角落里,朝他挤眉弄眼。 薛明泽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明泽,明泽?明泽!” 薛明泽将眼神转回小周氏身上,一时有些尴尬。 小周氏疑惑道:“怎么笑了?” 薛明泽呐呐说不出话来。 小周氏猛地一转头,正撞上崔嘉宝惊慌失措的脸。 薛明泽:“……” 低头轻笑。 崔嘉宝和崔嘉惠被小周氏提溜着训了一顿,两人面面相觑,又想笑又不敢笑。 外边薛明泽和崔语堂正襟危坐。崔语堂一边心酸女儿外向,一边又怕小周氏苛责太过,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薛明泽索性道:“伯父你若是不放心便去看看吧。” 崔语堂站起来打量了他一下,道:“你一个人在这?” 薛明泽点头,道:“我一个人在这。” 崔语堂果断地走了。 小周氏念念叨叨,见崔嘉宝一脸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也实在是拿她无法,想想刚才,薛明泽本是一脸正经严肃,不过是多看了她一眼,便笑得有如冰雪消融。小周氏心中也软了下来,她不过是想为女儿好,可如今看这对小儿女,倒也是有情,她倒也没必要做这个恶人了。 想到这里,小周氏咳了一声,崔嘉宝立马站好,一脸讨好地看向她。小周氏道:“就给我待在厅里说话,我在旁边看着呢。” 崔嘉宝双眼一亮,连忙点头。可怜崔语堂,方才从厅里来,便见崔嘉宝要往厅中去,甫一想叫住她,便被小周氏拦住,真是敢怒不敢言,眼睁睁地看着崔嘉宝到薛明泽跟前去了。 另一边崔嘉惠也拉着崔语堂,不让他捣乱,自个看的目不转睛。 薛迎曼来探过小周氏口风后,便请了媒人正式上门,如今薛明泽更是连聘礼都下了,只差定下婚期。算是半个小夫妇的两人面对面站着,就生出了点难为情来。 崔嘉宝有些害羞地一低头,额边一绺碎发便从耳后滑落,薛明泽见着了,下意识伸手想替她撩回耳后,明目张胆躲在一边的崔语堂狠狠地咳了起来。 薛明泽的手一顿,崔嘉宝抬头对着他的眼睛,自个将碎发撩回了耳后,眼里有流光三千。薛明泽面上忍不住带出笑意,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小周氏看了一叹,崔语堂这个傻的,阻了那一下,这气氛倒愈发古怪起来。 崔嘉宝见了他,这些天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就安稳下来,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自己该问些什么,反倒是薛明泽先开了口:“关于婚期你有什么想法吗?” 崔嘉宝怔了一下,看了眼父母和姐姐,确认他们那个距离听不清晰后,才羞恼地瞪他一眼。 薛明泽含笑问道:“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 崔嘉宝轻轻踹了他一脚。 这点力道对薛明泽来说不痛不痒,他连躲的想法都没有,生生地受了这一脚,道:“你若是不说,我便自己决定了。” 崔嘉宝道:“你和我娘说去,我不和你说这些没正形的,柳家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镇国公府是不是给你添堵了?” 薛明泽倒没有和旁人说这些的习惯,但他看着崔嘉宝,眼里不自觉地就柔软起来,道:“镇国公府那边是小事,我能应付,你不用担心。” 崔嘉宝想起近日传的沸沸扬扬,将柳家人说的是忠骨无存,睿王就是那残暴不仁的奸王,而皇上便是要包庇睿王的昏君,心里颇有些担心,却又不好直述,问道:“这案子你还有跟进吗,还是真像外面说的那样……被搁置了?” 薛明泽显然也知道外面的流言是怎么传的,眉间微蹙,道:“都是胡言乱语,皇上并未叫停调查,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在查,只不过往常那些推波助澜的传言一下全都消失了,皇上也刻意叫我不用加大声势,如今风声愈发奇怪。” 崔嘉宝心想,这是要把睿王和皇上架在火上烤啊,按薛明泽所说,柳家二姑娘恐怕还存活于世,刺伤睿王后便躲得无影无踪。若是她在这个关头站出来,就算薛明泽本来就在处理这件事也没人相信,多少会让人觉得皇上这是被逼到不得不处理才秉公办理。 皇上则是宁可自己的名声受损,也要探一探背后人的虚实。 崔嘉宝这么一说,薛明泽也颇为为难,他也不觉得皇上是要包庇某人,莫名担上这个名声多少让明眼人心内不平,可皇上要他这么做了,他便不能随意更改,坏了皇上的计划。 薛明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次倒没人咳嗽。 “你别担心我,刀枪火海我都过来了,虽然不是你们这样的聪明人,倒也不会轻易出问题。” 若不是知道爹娘还在,崔嘉宝怕是要抚上头顶那只手了,但她到底是有分寸,还盼着下次见面了,只看着他闪着眼睛嗯了一声。 薛明泽打量着时间差不多,正是要辞行的时候,却听人来报,说是镇国公府的薛明成上了门。 崔语堂已去处理这件事了,崔嘉宝看着薛明泽微皱眉又有些无奈的样子,一下对他和薛明成之间的关系生出了好奇。 第80章 闻冤 薛明泽一回头,对上崔嘉宝好奇的眼神, 一下子更头疼了。 他对薛明成是真无奈, 薛明成与他年纪相仿,恐怕还要小上一些。不知是不是从镇国公府那些人嘴里听到的消息, 见了他就喊他大哥。薛明泽一面见他纨绔做派有些不喜, 一面又不愿意与镇国公府的人扯上关系,倒是被他逼的躲着跑, 没想到薛明成都找到侯府来了。 崔嘉宝对薛明成还有些印象,尤其是上次他戏弄宁王的所作所为,看着倒像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镇国公府站的是睿王, 如今睿王大势已去, 他们莫不是在找下家? 崔语堂好好地把人带了进来, 薛明成却不管不顾地要往里闯。薛明泽一见他那个样子便紧紧皱了眉, 上前将人提溜了起来。 “哥, 哥!轻点!”薛明成丝毫不在乎形象地大呼小叫起来。 薛明泽叹气, 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薛明成道:“不好了!有个自称柳家二小姐的女人去敲闻天鼓了!上面不是不让查这案子了吗,我怕哥你受牵连。” 薛明泽一愣,怎么没人来通知他?他朝崔语堂一拜, 看了眼崔嘉宝,道:“事出突然,我就先行一步。” 崔语堂也知道这是大事,连忙摆手,示意他放心。 薛明泽这一松手,薛明成总算能站直了, 他见着崔嘉宝,眼神一亮。薛明成平生最好美人,见着长得丑的,心里难过不说,总要嚷上几天的洗眼睛,如今看着眼前小美人的皎皎明月之姿,只觉前些日子撞见裴三被明嘲暗讽一顿的郁气都散了。 薛明成身子一挺直,便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中气十足道:“嫂子好。” 崔嘉宝被他喊得一个惊吓,险些咳了起来。马上就要迈出门的薛明泽注意到这动静,不得不折返回来又把人给提溜走,徒留薛明成被拽得嗷嗷叫的声音。 崔语堂在一旁看的瞪目结舌,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嘉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起来,倒觉得薛明成是真喜欢薛明泽,还特地来通风报信,但这事,一眼两眼地也下不了定论,只看来日方长罢了。 另一边,薛明泽也是不知拿薛明成如何是好,他心里说不上多厌恶镇国公府的人,只是不想接触,可看着薛明成一脸敬慕,也判断不出他是虚伪至极还是此心赤诚。只薛明泽到底做不到对他太过严苛,不过冷下脸训斥几句罢了。 薛明成见薛明泽又把他扔在路边,脸上多少带出些可怜巴巴来。 薛明泽往闻天鼓那赶去。闻天鼓设在大理寺外,一旦敲响,便是直达天听,这案件便要在百姓面前公开审理。可敲响闻天鼓的代价也是极大的,此刻那柳二只怕是不死即伤。 且不说薛明泽在几个地方都设立了人手,就单单柳二敲闻天鼓这样的大事,外边人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却没人来报,只能说明他的人出了事,那人也是专门挑了他上侯府的这一天闹事。 薛明泽的人都躲在暗处,不声不响地被解决了也没有关系,薛明成毕竟是世子之子,又高调得很,对他下手风险太大,这才留了一个给他通风报信的人。只是到底太迟了。 薛明泽此时没空去收拾残局,只得赶到大理寺先处理柳二这件事。 大理寺前已经聚集起了许多人,薛明泽一时进不去,只好腾身而起,越过人群,徒留大氅飞的高起,倒有猎猎风声。 “那个好像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薛指挥!” “这事不会不了了之吧,不是说是睿王犯的事吗?” “只可怜了柳家那个小姑娘,刚刚她那一身血你们是没看到啊,倒真是个硬骨头,愣是忍住了,把鼓敲的一声比一声响,我都不忍心听。” “邢也受了,鼓也敲了,这案子凭什么不给判?如果因为是睿王就可以躲过一劫的话,这律令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快住嘴吧你,都说了祸从口出,你上次不就是因为多嘴才被取消了资格?” “可是……” 后面人群叽叽喳喳的讨论薛明泽没有再听,一头扎进了大理寺。一个身上血迹斑斑的女子跪在地上,她的腰已经挺不直了,只人还倔强地坐着,不肯露出太狼狈的姿态。 大理寺当值的官员早就吓破了三魂七魄,如今见着薛明泽,就像见了主心骨一样。连忙上前问他要主意。 “可派人去给圣上传信了?” “自是派了。” 薛明泽冷淡点点头,走到柳二面前,她秀丽面容带血,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可怜。薛明泽问道:“你来是状告何人?” 柳二一笑,道:“我要告当今太子。” 旁边的官员倒吸一口凉气,见薛明泽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才收敛了些惊讶的神情。这事可真是,本以为睿王倒定了,怎么又变成告太子了? 薛明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旁边的官员嘱咐道:“先让人给她上药。” 官员惊讶了一瞬,不敢反驳,还是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柳二斜睨他,道:“要用□□毒死我不成?” 薛明泽不知她是谁派来的,却不能让她穿着那血衣,带着满满的煽动力去煽动百姓,只回道:“若是要杀你,用刀就可以。你便安心地等着,到了圣上面前再告吧,皇上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二对此不置可否,倒没有再说话。 薛明泽转身走到大理寺外,见着人群里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寻着时机喊了两句激起群情义愤。薛明泽朝旁边的人道:“拿弓来。” 有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见他拿了弓,心下慌张起来,道:“民不与官斗!民不与官斗!” 这话更是激起了一些人的反骨,尤其是几个口若悬河的书生,连说了几句,带着百姓一起,变得更激动起来。 薛明泽见那几个挑拨离间的人转身想走,连出几箭,正中其肩部。这几箭又快又狠,有那站的近的,虽没被误伤,却被洒了一脸热血,吓晕在原地。这眨眼的功夫便见了血,刚刚还血性十足的百姓一下安静下来。 大理寺前围人时,便有人去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维护秩序,如今来的刚好,将人都包围了起来。那几个中箭者虽未死,却给了百姓足够大的震撼,大家一下害怕起来。倒是有几个书生,脾气硬的很,此刻已经生了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豪情,正想站出来说两句话呼吁大家反抗。 薛明泽开口道:“大家放心,刚刚只是伤了几个形容鬼祟,蓄意挑起民愤的人,我见他们要走,怕来不及抓,这才避开要害射了几箭阻上一阻,兵马司的人不会伤害普通百姓。” 百姓见一边围着的人马果然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对百姓出手,这心就放下了一半。 薛明泽继续道:“柳家一案已上达天听,如今事情真相尚不明确,大家不要被流言蒙蔽。敲鼓者已经被好生安置,只等皇上择期审判,审判之时大理寺的这扇门会大开,所有人都可以来看。” 听薛明泽这意思,皇上没有将这件事按下的意思,反而要在大家面前公开审理。有人脑子一转,便觉得那几个白面书生八成也是来挑拨的,险些害得大家犯上作乱,怒从心中起,便将人推了一把,道:“大人,这几个家伙只怕也是来挑拨的!” 旁人一听,便帮着把那几个书生揪了出去,摔到了地上,好不狼狈。 其中一个是脾气最躁的,从地上爬起来就想骂,倒被身边的抓住了手。刚刚那一股子热血过去,有的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被利用的,看着面前就站着的这尊煞神,冷汗一下流了下来。 薛明泽低头看了一眼,倒没在他们脸上找到什么心虚,多半是后悔和自责,心里便清楚这事和他们没多大关系。只是书生意气,太容易说出带有煽动的话。这里面或许也有浑水摸鱼的,但是书生不好处置,如今形势已经稳定,倒不若都放过。薛明泽道:“这几个书生也是被那些处心积虑的煽动利用了,你们回去好好读书,莫要再参与此事了。” 这话虽有指责他们学业不精的意思,但却没有抓住这事紧紧不放。 几个书生一下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走到了边上。 薛明泽最后道:“案件重开审理之期会公布于众,如今大理寺已无事,大家可以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有那要走的,兵马司的人也不捉着不放。一个走了,其他的自然也跟着走了,慢慢大理寺前的人便散了个干净。 魏叔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先前也陪他去了侯府,才对这事一无所知。薛明泽让官员给柳二请医施药时便让魏叔跟在一旁护着柳二,此时此刻,柳二是万万不能死的。这一切安排妥当,薛明泽才有空去找自己那些莫名其妙失踪的下属。 第81章 落定 人倒都没事,只是从背后暗算, 晕了一时半晌。这些人都是暗中盯梢的, 弄晕后往个隐蔽处一扔,完全没人发现。有这手段, 却未置人于死地。 这些人里有些是指挥使司里的, 有些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不说个个顶用, 却不应该没有一个抵住了。 把人弄醒,薛明泽揪了跟在他身边最久的来问话。 林泉醒了一见薛明泽便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立马下跪赔罪。 薛明泽道:“先说说怎么回事。” 林泉道:“是。” 林泉原先是做探马的, 对侦查类的活很有一手, 只是回到京中, 虽然常有盯梢的活, 却和军队中大不相同, 只用定点而守, 时间久了,便有些松懈。 今日被暗算,一来是蹲守久了心神松懈, 二来是对方以有心算无心,被逮了个正着。若从实力来说,林泉倒不觉得正面相抗时对方会强上许多。 只这理由再多,到底是失职了,林泉说完便自行领罚,薛明泽摆摆手便让他领罚后把剩下人的处理方法也解决了, 自己则是进宫。 薛明泽向崔府下聘这件事是经过皇上允许的,但现在外边出了岔子,到底还是难辞其咎。只皇上另有打算,反倒将这件事轻轻掠过,只说:“太子的名声不能有一点污点。” 薛明泽低下眼。 皇上见他这样,笑了一下,道:“你做什么这幅样子,朕又不是要你杀人灭口。这件事不可能是太子做的,不过是有人想借机攀咬。这案子不能拖太久,三天,就说是给那个自称柳家二小姐的小女子一个休养的机会,三天后正式处理。这期间你要怎么套她的话朕不管,到时候找到证据,把这个案子给破的清清楚楚,不要给太子留下一点污点。你与翰林院那姓温的小子关系不错,便叫上他一起处理,记得是个颇滑头的小子,比你这愣头愣脑的不知好到哪里去。” 薛明泽不知温瑜之怎么入了皇上的眼,但有他在,这事情处理起来自然是简单了许多。 柳二的身上已经上了药,人刚刚遭了大罪,看起来倒很有精神。薛明泽与温瑜之一同来看望这位柳姑娘,毫无疑问,她就是那位刺伤睿王的忆柳,但现在这案子在青天白日下,睿王又被卷入其中,她这个行凶者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趴在这里,也不怕两位将她抓起来。 柳二一抬眼,看着他们两个,饶有兴味道:“你们是来审我的?” 薛明泽冷着脸不说话,温瑜之笑道:“姑娘谬言了,你说你要告太子殿下,你手头的证据足吗?也不用担心我们销毁什么物证人证,你可以不用告诉我们你有什么,我们只想将你也不清楚的那些事查清楚,免得冤枉了太子殿下,不能为柳家上下报仇,还要白丢一条性命。” 柳二咬了咬唇,沉默地看他们一眼,道:“也不是不行,我只跟你说。” 温瑜之一愣,看了眼薛明泽,薛明泽颇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眼。 温瑜之:“……” 柳二道:“不行?” 薛明泽转身,带上了门。 柳二倒也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是看薛明泽冷冰冰的不顺眼,不耐烦多搭理他罢了。再者温瑜之长得好看,多看两眼也不亏。 虽说薛明泽在门外照旧听完全程,也不妨碍他在温瑜之出来时揶揄地多看两眼,温瑜之本是一身正气,被他这眼神看得一个踉跄,又想起两人往后是连襟,便上前揽住他的肩膀,道:“这事你可别顺嘴就说给崔姑娘听。” 薛明泽还是不带笑的模样,将他手扯了下来,一字一句道:“看心情。” 温瑜之气得够呛,却还是要和他一起查案。薛明泽和温瑜之一块,便将多数思考的活都留给了温瑜之,乐得轻松。温瑜之觉得柳二的态度很是奇怪,那种大仇得报的隐约兴奋感正常,可柳二的兴奋里又带了点疯狂。而且柳二点出疑点也太过轻易,可温瑜之深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就算知道这可能是她随口说出转移视线的话,也不得不跟着去查。 两人三天里是疲于奔命,结果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虽然这正是他们希望得到的结果,可真的查出来了,心里却多少有些不踏实。 若是薛明泽一人查出来的,他多半会觉得其中有诈,又入了别人的圈套。可可偏偏温瑜之上下过了一遍,没看到什么值得推敲的事情,比起有人从中作梗,最大的可能便是,这确实是事实。 两人便带着这丝的不安迎来了公审之日。皇上自然不可能亲临大理寺,本来太子是最好的人选,可太子如今亦是柳二所告之人,千挑万选,最后叫了景王督办。 大理寺门一开,在外围观的群众不知凡几。因着薛明泽当日以雷霆手段镇压一番,今日所围着倒安静许多,没有那不长眼地趁乱起哄。 这件案子所牵甚大,薛明泽将人证、物证都准备好,只待传唤。 与庭上,柳二对刺伤睿王的行为供认不讳,甘愿服罪。 “我恨睿王,若不是他起了贪念,将欲加之罪冠与我柳家,全府上下,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可睿王这仇,我已经亲手报了,虽然没能杀死他,可是他不能人道了,一个天潢贵胄,不能人道!有什么比让他丢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更好的报复呢?我不会告他,我希望他长命百岁,而京城里所有百姓都知道,他不能人道。我当年流亡之时,机缘巧合之下知道,这件事背后另有主谋,睿王不过是一把最趁手的刀罢了。” 景王拿着惊堂木的手微微一紧,又很快舒展开来,低头时只觉地上跪着的女子满眼都是嘲讽。心中暗暗说服自己那只是错觉后,他才得以继续询问:“你说的这个主谋是谁?” 柳二直勾勾地看着他,突然站了起来,咬着牙道:“这个人就是,当今太子殿下。” 虽然已经听过一遍,外面的百姓还是传出一片哗然之声。 景王则是背后出了一身汗,不自觉地动了动,喝道:“跪下。” 柳二看着他,勾唇笑,先跪了一只脚,又跪了另一只,身上的伤明明没好全,身板却挺得笔直,倒是铁骨铮铮。 “你说是太子殿下,可有证据?” 柳二便一条条道明。 温瑜之和薛明泽越听越心惊,这每一条所谓的证据她都点明要他们彻查,还有许多她现在未说到的,都叫他们查出了线索。若是他们将那些人证物证传唤上来,柳二对太子的控告便没有一点可信度了。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瑜之一时想不明白,可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百姓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大,证明太子的清白势不容缓。 薛明泽开始传唤物证、人证。 没出来一件,柳二的脸色便白上一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所闻,直呼道:“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这定然是假证!” 因着证据确凿,明眼人一见便知青红皂白,上回被挑动的几个书生倒是站出来说了公道话。可经着上回,愿意听他们话的人也少了许多,还有些觉得他们这是被官府给收买了,气的躁脾气的那个又想动手。 还有许多民众见柳二喊得可怜,心中偏向她,觉得这些证据确实是造了假,目的便是为了帮太子殿下掩盖罪行。 景王在上面,一时鬼迷心窍,朝薛明泽道:“你这些证据不够有力。” 这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偏偏这话对了百姓的胃口,反倒有人觉得他是一心秉公判案,这结果让景王颇为满意,反倒放下了一时失言的懊恼。 温瑜之多看了景王一眼,心中嗤笑。 薛明泽一点解释都不做,只一个个地唤人证,每唤一个,柳二的背便弯一些,渐渐地,她似乎就失了挺直脊背的力气。直到最后一个人证出来时,她惊呼出口:“李世叔!” 对方朝她苦笑一下,道:“没想到柳家还有一条血脉,你怎么这么傻,来状告太子?这件事,太子殿下确实是无辜的,当时……” 他将当时所历一一道来,柳二泣不成声道:“太子殿下果真是无辜的,可那幕后又确确实实另有主谋。爹!娘!女儿不孝,无法将幕后元凶找出,也无法留着这条命延续柳家血脉!” 这话说完,便见她颤颤巍巍站起,一副随时可以倒下的样子,看得人颇为担心。温瑜之站的角度玄妙,只见她朝景王狞笑了一下,眼中虽还带泪,可没有半点伤心欲绝的样子,猛地便朝旁边的柱子撞去。力道之大,声响让人屏息一瞬,只见她额头破了个大洞,鲜血流了半张脸,和眼泪混在了一起。 柳二的身体沿着柱子滑落,软软地瘫在那里,薛明泽上前一探,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存稿箱又炸了??学了一天才回来,大家原谅我QAQ 第82章 得利 柳家冤案最终以柳二的死亡告终,太子被控告的罪名也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条条洗清, 而睿王的罪名因为柳二没有控告, 反而轻了许多,再加上又被柳二伤了, 皇上下令将之关在府中三月, 百姓也便没起什么不平之言。 这桩桩件件落了实,这案子也便尘埃落定。 温瑜之对柳二的最后一眼记忆犹新, 试着将景王和他们调查中一些中断了的线索联系起来,发现竟是有如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全局,从前想不通的地方一下茅塞顿开。 若果真是这样, 幕后之人做了这么大一个局, 定然是要将景王牵连下水的, 不然柳二也不会心甘情愿的用自己的死, 给这案子添上份量这么重的结尾。 温瑜之对薛明泽道:“你打算怎么上报?” 柳二复仇心切, 痕迹露的太过明显, 薛明泽顿了顿,道:“如实上报。” 温瑜之劝道:“这件事还没完呢,景王跑不了。你想投靠景王?” 薛明泽知道他的意思, 还是有些犹疑。 “景王是景王,皇上是皇上。” 温瑜之暗骂声木头性子,道:“又不是叫你行欺君之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想想,皇上是不是在你面前十分属意太子,若不是想让你平日行事帮太子一把, 又何必在你面前如此表现?” 薛明泽手指微微一动,温瑜之见他有所感,又加了一把火道:“这件事不管是谁做的,一来断了睿王的可能性,二来似乎剑指景王,对太子的地位稳固有莫大的好处。与其将这些东西都说与皇上,让他思考是谁做的,倒不如顺水推舟。皇上要是问了,你便如实回答。皇上要是不问,你就佯作不知。如何?” 薛明泽沉默良久,又想起崔嘉宝说的,最后总归是要择一边行事的,叹了口气,道:“也罢。” 温瑜之见他答应,面生欣喜,继续道:“这次案件里牵涉颇大,只怕朝廷要迎来一次清洗,我怎么想都觉得,这就是等着景王往下跳的坑。” 薛明泽自然也知道这个意思,道:“景王又不是个蠢笨,怎么会不知道往上填人手可能就要背了这个黑锅?” 温瑜之嘁道:“陷阱是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你说他能抵抗得了吗?他低调了这么多年,暗地里或许有颇多布置,但朝廷里的帮手到底太少。幕后的人眼光太毒,别的东西景王或许能拒绝,这个一定拒绝不了。再者我看柳家案就是他做的,虽然这次的事情不是他挑起的,让他背这个锅倒也不冤枉他。” 薛明泽自己算半个清心寡欲的,对景王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理解不能,闻言也只是愈发沉默。 尔后几日传来的消息证明了温瑜之所说,许多官员下马后陆陆续续换上的人里,竟有三分之二是景王的人。 睿王府里,睿王伤后愈发暴躁,许多侍妾一言不合便被毒打一顿,现在更是无一人敢来侍疾。 睿王妃看着那些如花似玉的小脸一个个哭成如丧考妣的样子,也不好强逼她们来,免得她们寻死觅活的,这府上已经够乱的了。 睿王见睿王妃来照顾,心里的那股子邪火怎么都压不住,冷笑道:“你现在是来看我笑话的?” 在他出事之前,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虽然同住在这睿王府里,睿王妃总是守在自己的院子里,睿王便是想见她也见不着。可现在他出事了,她倒是天天在他跟前晃悠,除了这个理由,他倒是想不到别的了。 睿王妃看见他这阴恻恻的样子便来气,上前便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喝道:“看你笑话?你现在这样有什么好看的?我要是不想理你,还给你请什么医、问什么药,让你去死,我的儿子继承这王位不是更好?” 睿王被打了一巴掌,本想发火,听她说了这么一通,倒捂着脸失落起来,道:“你果然是盼着我早点死的,也是,你有咏儿就够了,要我这个废人做什么?” 睿王妃打了他一巴掌,见他还不清醒,这火气又更重了几分,索性上前又打了一巴掌,心里暗道,她就不信这个人打不清醒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想报仇了?我都没嫌你上青楼弄成这幅鬼样子,被全城人看了笑话,你自己这幅样子算什么?太子也倒霉,但人家洁身自好,没让人寻到机会下手,现在案子一破还证了清白,景王更厉害了,你俩倒了血霉,朝廷里也换了一大批人,他的人倒是顶了一半多。” 睿王先是被打懵了,听到这番话,一下子跳起来,道:“你说什么?” 睿王妃吓了一跳,将话重复了一遍。 睿王捂着脸笑了起来,笑的极冷,他这个好弟弟啊。 他先前还怀疑这事背后有太子的手笔,如今看来太子虽然侥幸洗清了名声,到底在污泥潭里滚了一遭,一个不好,还是要留下些祸患。景王就不一样了,他主审这个案子,还得了个公正的好名声,现在手里的人一下在朝廷里要占去半面江山。毫无疑问,景王是这事里的最大赢家。 一年多前,这个弟弟还默默无闻,如今老四死了,他也没了可能,这个弟弟便要出来大放异彩了? 哪有这么简单! 他睿王是这么好做垫脚石的?非要让他狠狠地跌下来才是。 睿王这些天来一直浑浑噩噩,如今倒是清醒了过来,虽说男人伤了那方面,面子是丢狠了。可他又不是没有子嗣,这事的影响也就降到了最低,这面子已经丢光了,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让父皇心疼,日后有机会再狠狠地报复回来。 睿王妃见睿王来了精神,便转身要去吩咐人将药熬好端进来。睿王见睿王妃一转身,便果断地抓住她的手腕,踟躇了半晌才道:“多谢你。” 睿王妃微微颤抖起来,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道:“你烦死了,待会人把药端来自己喝了。” *** 睿王被禁足的三月里,这个年热热闹闹地过了起来。 景王如今愈发有贤王的美名,虽说太子一向与学子交好,如今却有不少人往景王那靠去。但这种糟心事放在年关之时,谁也没有心思去想。 侯府里,崔嘉宝几人穿着厚厚的衣裳,心知这会是最后一次一起守岁。崔嘉惠穿了件大红的斗篷,衬得她人比花娇。外边正是放炮仗的时候,几人看着热闹笑的正高兴,崇武突然哭了起来。 崇文第一个发现,拽着崇武到了角落里训斥他。 崔嘉宝和崔嘉惠便跟着过去,只听崇文问崇武大年节的哭什么。 崇武抽抽搭搭道:“大姐姐要嫁人了,你也听阿恭他们说了,家里的姐姐妹妹嫁了人,以后都见不到了。我想到这是最后一起过的年,我心里就难受。” 崇文听到这里也沉默了下来,他想的还要再多一些,不止大姐姐,二姐姐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婚期定在两年后,到时候,家里便只有他们兄弟几个了。 想到这里,崇文的心情愈发地低落,竟也不斥责崇武过年掉眼泪晦气了。 崔嘉宝和崔嘉惠本是躲在一边偷听,想着听到了再去安慰崇武,现在自个也沉默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尽是说不出的惆怅。婚事刚定的时候,只顾着兴奋,现在却是各种不确定和伤感。 崔嘉宝将头靠在崔嘉惠肩上,崔嘉惠拍了拍她的背,两人站了一会儿,决定先走,不然撞上两个掉眼泪的小子就尴尬了。谁知两人一转身便撞上了崔崇安,这一转身太突然,崔崇安来不及反应,一时尴尬地摸起了鼻子。 崔嘉宝倒是笑了出来,道:“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崔崇安点了她额头一下,道:“什么呢。” 崔嘉宝拉起他的臂膀,道:“哥,我不嫁了好不好?” 崔嘉惠也上前拉起他另一手,跺了跺脚,道:“阿年不嫁我也不嫁了。” 崔崇安眉开眼笑,道:“好好好。” 笑了一阵,又将两人拉入怀中,笑声渐收,只剩下极力克制着什么的不规律的呼吸声。崔嘉宝埋在他怀里难过了起来,对上崔嘉惠同样难过的眉眼。 这么抱了好一会儿,崔崇安才道:“好了,爹娘都等久了,都给我过去。” 他放开两个妹妹,独自走在前面,喋喋不休道:“温师兄心眼多,嘉惠就不要想太多,反正动脑子也比不过他,好好享福就是。薛师兄面冷,倒是对嘉宝贴心,怎么想都是良配。” 却始终没有让两个妹妹看见他的脸。 三月的一个良辰吉日里,崔崇安背着穿着嫁衣的崔嘉惠走过长长回廊,每落一步如坠千金,终究是将她放入那顶小小的红轿子。 那天,崔崇安对崔嘉宝道:“这个习俗对我也太残忍了,我得亲手把自己的妹妹放进了那顶红轿子里,把她送到别人手心上。我已经送走了嘉惠,却还要我送走你。” 第83章 邀约 三朝回门的时候, 崔嘉惠满面红晕, 又梳了妇人发髻,崔嘉宝第一眼竟没有认出她来。不过看她言行,日子倒是颇为顺心, 小周氏和崔语堂便放了一半的心下来。 崇文、崇武两个特地请了假, 就是等她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待到了下午,到底还是跟着温瑜之回去了。 温家人便是再好, 崔嘉惠如今身为温家妇,便不能再时不时地回一趟侯府。崔嘉宝觉得这日子过的愈发寂寞起来。 这日却有意想不到的人来下了帖子,崔嘉宝一看是景王妃的帖子,便有些头疼。她之前也见过景王妃几回,可那时候景王还低调着, 景王妃自然跟个透明人似的, 没什么存在感,也不用担心她出什么花招。现在可不一样, 景王妃甚至主动开宴, 可这种东西拒了一次, 拒不了第二次。要是做的太过分了,指不定就被记住了, 拿来开刀。 崔嘉宝想了又想, 还是决定赴宴。 去了方知,景王妃宴请了不少人,未出阁的姑娘不少, 已婚的夫人却也有许多。崔嘉宝倒是见着了周宁,她来的早,和人聚在一起不知说什么小话,见到崔嘉宝连忙到她旁边来,叽叽喳喳说着刚刚听到的话。 听到景王妃还邀请了崔嘉惠和董明月时,崔嘉宝眼珠转了转,这两人一个说是被婆母扣在家里,一个说是摔断了手不方便出门。 崔嘉宝轻笑,崔嘉惠这里只怕是温瑜之帮她给拒了,至于董明月,按她那性子,定是自己不想来,随口扯出的谎。 她又有些羡慕这两人,她自己便做不到如此潇洒,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的,再不然,像周宁这样,一心就是来玩的,倒也不错。 景王妃开的是春日宴,以赏花为名头将人请到了府里。 崔嘉宝冷眼瞧着,景王妃果然是大变了模样,一下子从那木呐呐的样子变得长袖善舞起来。崔嘉宝想,这夫妻两真不愧是夫妻,都是说变就变的厉害人物。景王妃本就是宴会的中心,这会儿妙语连珠,一下便将全场逗笑。若不是对景王心存偏见,只怕她也会对这样的爽利人心存好感,再加上景王的贤明,不喜欢这夫妻两也难。 眼见着这里又要开始吟诗作对,崔嘉宝立马有些头疼,另一边周宁更是急得拉她悄悄撤退。这宴会人多,想要表现好一些,夺得长辈青眼的世家小姐比比皆是。别说没人注意到她俩跑了,便是注意到了,也多半不想点出,巴不得少一个人来分散景王妃的注意力。 毕竟是在别人府里,崔嘉宝也不敢乱跑,撞见什么便不好了。找了个凉亭歇着,周宁实在是待不住,道:“好阿年,我们便起来走走嘛。” 崔嘉宝斜睨她,道:“你对景王府可熟悉?” 周宁眼珠子一转,得意道:“那还是有一点熟悉的,跟着我走,保准窜不了路。” 崔嘉宝这可有些坐不住了,道:“你常来?” 周宁摇头,指了指脑子,道:“刚刚你没来,景王妃可带大家走了一圈了,我别的不行,记路可是一流。” 崔嘉宝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终究是不好拒绝她,道:“也罢,我们再找个府里的丫鬟带路,你上点心,看着有没有带对。” 周宁连连点头,只要能不憋屈在这里,她什么意见都没有。 像她们这样的人也不少,只想逛逛园子,景王妃早就上上下下地吩咐过了,那丫鬟听了要求便带着她们在园子里游玩。 那路线果然是精挑细选过的,一路上景致好不说,也没有闲杂人等来扰,可以说是极用心了。周宁玩的极为尽兴,崔嘉宝连日来的阴郁心情也好上了些。 却隐隐听到旁边的院子里有喧闹声,一眼看去似乎是有人在拉拉扯扯,看着院子的位置,倒像是府里侍妾的住处。领路的丫鬟面现隐忧,想将她们引开。周宁看了崔嘉宝一眼,崔嘉宝又不是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反而怕惹事上身,便从善如流地要和那丫鬟离开。 谁知道那边似乎没拦住,冲出了一个穿着玫红色衣裳的女子,那女子看见这里有人,便往这里冲了过来,嘴里还喊着:“王妃不能这样无故关着我,我要找王爷讨个说法。” 那嬷嬷往这里看了一眼,显然这两个姑娘是王妃的客人,心知秀姨娘是故意的,败坏王妃的名声。心里一急,她便伸出手去捂她的嘴。 可秀姨娘力气大的很,那个嬷嬷根本制不住她,让人跑到了崔嘉宝两人跟前。 那姨娘被拽的凌乱的鬓发一散,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周宁惊呼道:“沙秀秀!” 沙秀秀一愣,顿在原地,便被追上来的丫鬟嬷嬷抓住了,狠狠地往回压。沙秀秀一下有些绝望,看着崔嘉宝清冷的眉眼,知道她绝不会被她的三言两语惊动,刚刚那一番是白做苦工了。 周宁还在感慨,不知道沙秀秀怎么就到了景王的后院里头,崔嘉宝却只是单纯地惋惜,她记得沙秀秀一身红衣骑射时,十分英姿飒爽。可她这辈子,怕是不能再穿红衣了。 这个人对她已是过去,崔嘉宝朝带路的丫鬟点点头,道:“这路上风景别致,王妃有心了。” 带路丫鬟见她主动略过此事,显然是对景王府的家事毫无兴趣,对景王妃也没什么误解,一下放下心来,更是用了十分力去介绍。 也不知碰到沙秀秀是不是个转折点,之前本是平平静静,现在好了,转角又碰到了宁王。 崔嘉宝脚步一顿,问道:“宁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那丫鬟也有些着急,道:“王爷在那头招待男客呢,这中间的门是关着的,也不知道宁王殿下怎么跑到这来了,别到时候冲撞了这么些女客。” 崔嘉宝还想观望一下,却见周宁已经冲了出去。 崔嘉宝愣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颇为隐蔽,旁人路过也未必能一眼瞧见,便多看了这丫鬟两眼,那丫鬟奇怪道:“崔姑娘,可是奴婢有什么不妥?” 崔嘉宝摇头,拉着她,道:“你与我这边来。” 她还不知道周宁这一冲过去是怎么回事呢。 周宁早与宁王见过几次,每次见他,总是被人戏耍,看得周宁又气又怜,便出面替他骂走了不少人。其实那些人哪会怕一个周宁,可看一向好欺负的宁王听她的话,便不敢太过分,只好悻悻走开。 这回周宁见宁王一个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第一个想法便是他又被人诳来这里了,心里很不高兴。 宁王见到周宁,双眼一亮,道:“周妹妹。” 周宁撇嘴:“我才不是你妹妹。” 可听到他温软的声音,心里的火气也下了一半。 宁王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看,看到了拉着丫鬟的崔嘉宝,眼神似是没多停留,又转向了面前的周宁。 周宁好声好气道:“我是不是告诉你了?别人说的话不要随便信。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谁骗你过来的?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宁王朝她笑。 宁王与太子是亲兄弟,却不像太子一样有一副出彩的面貌,五官都平平无奇,组合在一起倒让人觉得舒服可亲。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是让人不经意就心软了。 周宁也觉得自己奇怪,见多了温瑜之、董成济这样的样貌,却总因为宁王笑起来温和无害的样子对他心软。 宁王道:“这次没人骗我,是我自己迷路了。” 周宁认真看他,确认他没撒谎后才放下心来,道:“那我送你回去,这里都是些姑娘家,你待会冲撞了人家,回去要被骂的。” 宁王点头,便被她乖乖带回门那处,临走的时候,宁王回头问道:“周妹妹,我们什么时候能一起玩?” 周宁道:“你是男子,我是女子,而且我年纪大了,不方便一起玩的,这叫避嫌。” 本朝虽说民风开放,但对婚嫁之龄的女子,要求是多一些的。 宁王失落,但还是乖乖地走了,倒是周宁多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 周宁一转头,便对上崔嘉宝探究的眼神,猝不及防下,竟然闹了个大红脸。崔嘉宝看她的眼神更惊奇了,周宁扭头不说话。 等两人回到宴会中时,竟被太子妃请了去。 太子妃比景王妃长了许多岁,但看起来却没差多少年纪,整个人温和无争,让人亲近,旁边坐着的,正是敏仪公主。 崔嘉宝和周宁面面相觑,不知太子妃所为何事,却见太子妃笑意盈盈地朝她们招招手,两人只好走了过去。 太子妃轻声道:“刚才的事多谢你们两个了,老七他孩子心性,贪玩些迷了路也是有的,要是闹出什么事来,回去又要被他哥哥训了。你们两个啊,都是好姑娘。” 周宁羞涩地低了头,崔嘉宝则发现,太子妃虽说将她们两个都夸了遍,眼神却还是在周宁身上打转,透着股满意之色。 第84章 及笄 自那日后, 崔嘉宝倒渐渐与太子妃有了交集。 这位因着无子总是出现在传言中的太子妃, 比她想象的性格更为温和。府上的两位侧位存在感颇为薄弱,但偶尔见了,也没有什么愁苦之相, 倒是一府的温和人。 最大的变化还是发生在朝廷上。崔崇安和许安朗两人又捣鼓了不少小东西慢慢升了官职, 听薛明泽说,他们先前改进的突□□倒是在皇上的旨意下生产了起来,听说是要整出一个专门用这玩意儿的黑甲军来。 皇上频频提到太子, 倒是将游离政事之外的太子又抓了回来,放到了正中间,这个最万众瞩目,也宛如火烤的位置。 皇上让崔崇安办了几件事,崔嘉宝渐渐察觉, 崔崇安与太子愈发亲近起来。但崔崇安本就仰慕太子, 有了机会,与太子走得近了也不奇怪, 若是刻意阻着他, 倒不美了。 崔嘉宝在家中, 日子倒是顺风顺水,只隔三差五便听到镇国公府和薛明泽的消息, 有些恼上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家大业大, 虽说十多年前闹了那一场丢尽了脸面,但现在照样是了不得的人家。偏生做主子的这般不要脸,处处给一个小辈使绊子。薛明泽自己倒还好, 崔嘉宝却是恼坏了,连带着那个不知为何一直缠着薛明泽的薛明成也看不顺眼。 那薛明成也是怪得很,当年那事虽说是镇国公一力促成,可得利者是他爹娘,现在为了以绝后患,也在不停地蹦跶,倒是他,成日里想和薛明泽来一出好兄弟的戏码。闹得薛明泽理也不是,骂也不是。崔嘉宝都搞不懂他想做什么,更不用说薛明泽了。 生辰将近,崔嘉宝却在心中一刻不停地腹诽着镇国公府这莫名其妙的一家子。也不知是不是念多了,镇国公发了急病,眼见着不好了的消息传来时,崔嘉宝心里咯噔一下,倒有些害怕。 难得见面,听崔嘉宝说了这些小心思的薛明泽只觉难得她也有这般傻的可爱的时候,为了分散她的心思,便说起另一件事,道:“因着这个,你知道谁要回来了吗?” 崔嘉宝一噎,小心翼翼抬头,道:“你爹娘?” 薛明泽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年纪太小,对镇国公本就没有多少印象,便是有,也不是什么好印象,毕竟他还隐约记得祖母活着的时候有多疼爱他们姐弟。所以即使听到他血脉上的祖父病危的消息,薛明泽也很难产生一些伤感,倒是对他爹来说,爱也好、恨也罢,到底是放不下的,回来这一趟也理所当然。 薛明泽唇角微勾,带着点低低的鼻音:“嗯?” 崔嘉宝捋了捋碎发,一垂眼道:“我是说伯父、伯母。” 薛明泽仍不满意。 崔嘉宝轻轻拧了他一下,别过脸去,道:“你可别太过分!” 薛明泽不敢再逗,连忙告饶,一门心思想起到底该送崔嘉宝什么及笄礼才好。温瑜之知道他之前都送了崔嘉宝什么及笄礼时,可是将他大肆嘲笑了一番,还略带讥讽地感叹他好运道,这样都能求娶到心上人。 薛明泽虽觉没有他说的这般不堪,到底是上了心,不敢再像往常一样,送些被温瑜之评为不解风情的东西。 边关离京城远的很,可不能像那信一样,由着人轮班换着快马加鞭地送回来。 比起薛家父母,先到的是崔嘉宝的生辰,崔嘉宝已许了婚事,十五的生辰便格外的不同一些,要行及笄礼。 这及笄礼办的并不过分隆重,却是小周氏思考再三才定下的人选,便是怕在崔嘉宝最重要的日子里出了岔子。正宾是现成的,小周氏请了薛迎曼来任。陈泰伯老夫人和表小姐一走,陈泰伯府里也没了什么魑魅魍魉,薛迎曼的现在的日子是再自在不过,膝下又是儿女双全,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小周氏请薛迎曼一来是因着薛明泽这层关系,二来也是希望崔嘉宝沾点她如今的福气,往后的日子也顺顺利利,便是遭遇坎坷,也能逢凶化吉。 充作助手的赞者毫无疑问请的是崔嘉惠,她倒是兴致勃勃,还未开始便想了许久及笄礼的事。 崔嘉宝这个及笄礼上的主角,在当天里倒是万事不操心,只要跟着流程走,全凭小周氏摆布便是。 崔嘉宝这些天练了几回,本就是累极,一开始倒没什么感触。只在一旁听着崔语堂致辞,见他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些梗咽,心内有些好笑,感慨好在他最后忍住了,不然只怕少不了被在场的几位宾客心里念叨一番。 待崔语堂说完后,崔嘉惠先进了场,将手洗净,到了位置上等待。崔嘉宝紧接着入了场,她身着采衣,腰肢纤纤,莲步微移,到了场地正中,向宾客作揖。 崔嘉惠走来,拿起准备好的梳子,为崔嘉宝顺了起来。那梳子玉质冰凉,玉齿碰到崔嘉宝的头皮,有些凉意,崔嘉惠的动作格外的温柔,崔嘉宝似乎都能想到她嘴角微微含笑的模样,刚刚还在心里笑话崔语堂的心情一下就散了,眼里竟也有了湿意。 一边的薛迎曼早已净好手,上来高唱了祝词,紧接着便为她挽发加笄。崔嘉宝眨眨眼,将眼中湿意压了下去,用着一副完美无缺的面容行礼。 这笄礼的过程要换三次衣裳,初时的采衣象征儿时天真浪漫,第一次换作襦裙,添了少女的可爱纯真;再换曲裾深衣,初现女子婀娜身姿;最后换上大袖礼衣,尽显雍容端庄。 每换一次衣,崔嘉宝便行一次礼,双眼微阖,端端正正地磕了头。直至薛迎曼为她插上钗冠,这累人的礼节才算结束,再来便多是些简单的流程了。 崔嘉宝实在是累的够呛,礼成宴散后便回了房,本想趴在床上小憩一会儿,没成想便睡了过去,浑然忘了还有个人在等她。 薛明泽只觉得要在小周氏的严防死守之下在及笄礼当天见她太难,全然没有想到是崔嘉宝完全忘了这回事的缘故。 薛明泽本想请崔崇安帮着传达礼物,却又想亲手交给她,巴巴等了一夜,最终还是送了份迟来的礼物。 崔嘉宝甫一见他,便有些心虚。 薛明泽不察,将礼物拿了出来,倒有些期期艾艾。 那是个漂亮的漆雕盒子,姑娘家对这种精细的小东西总是没有抵抗力,就算不喜欢,见着时也难免好奇地多看两眼。 崔嘉宝笑开,眼睛都微眯起来,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些小女儿家的钗环首饰,模样精巧又价值不菲。 薛明泽打量着她眉角眼梢的弧度,问道:“喜欢吗?” 崔嘉宝点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在盒子里挑挑拣拣,也不知在找什么。 见她喜欢,薛明泽心里高兴,又有些淡淡失落,从前送她的那些东西,只怕是真的没送到心坎上,只她不说罢了。 却听崔嘉宝疑惑道:“我的小猴子呢?” 薛明泽惊讶道:“嗯?” 崔嘉宝微嘟着嘴,道:“今年没有小猴子吗?往年都有的,我还想攒起来呢。” 薛明泽唇边的弧度抑制不住,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咳了一声才道:“怎么了,这个礼物不喜欢吗?” 崔嘉宝抬头思考了一会儿,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这样倒不像你送我礼物了,感觉像是温师兄送姐姐礼物。” 两姐妹聚头的时候,少不了说些私房话。崔嘉宝从崔嘉惠嘴里,生生听出了个温柔小意的温瑜之来。崔嘉宝倒是不怎么羡慕,只是欣喜于两人相处顺遂,要她自个来说,薛明泽亲自做的每一件事都更能打动他。 这首饰看着不像他的手笔,虽说他肯定亲自跟着挑了,到底不如那一只只小猴子更能体现他的情意。 薛明泽彻底笑了,心里的情潮涌现得突然,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记起发乎情止乎礼这回事来。 想成婚。 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镇国公病了月余,终究是去了。 这消息一传开,薛明泽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父亲,薛博彦的执念有多深,最清楚的便是薛母,其次便是薛明泽。 他心里只怕想了千百种方法,要向这个不公正的父亲讨回公道,要让对方弯下腰后悔。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让他爱了半生、恨了半生的人就这么走了。 薛博乐继承了镇国公府,从此这府上与他们一家人的关系便愈发的远了。 而镇国公去了的第八天,薛博彦和刘惜玉夫妻两终于赶回了京城。镇国公去世后停灵七天,如今已经入土为安,薛博彦终究是错过了最后一面。 他望着薛家的方向,一时默默无语。薛博彦脑子里乱得很,也不知该恨自己来的晚,还是该庆幸,不知道自己若是赶上了他为下葬的棺椁,会不会为那个男人下跪磕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及笄礼的流程是参考资料的~ 关于看评论这件事,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做了,因为发现自己很容易被评论影响写作的状态,为了保持状态,争取日更到完结,我基本不看评论了。昨天没忍住,又点开了,看了一点就退出来了,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不能免疫,会被影响。所以这次是真的决定不看了,等完结以后再一条条看过。但是很欢迎大家评论,只要是文明讨论剧情,大家都可以抒发自己的感想的=3= 不过我要等完结了才会好好看大家的评论,所以也不能给回应什么的,真的对不起 第85章 成婚 镇国公去世, 没想到对崔嘉宝一家人倒有了极大影响。 崔语堂下了朝回来得比往常迟许多, 一张脸黑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小周氏见他这样,便问上了一句。 崔语堂看了她一眼, 叹口气, 道:“阿年的婚事可能要提前。” 小周氏眉头一皱,本欲发怒,却突然晃过神来。 虽说薛明泽和镇国公府的关系没有明着揭开来, 可薛博乐夫妇上窜下跳地为难小辈,有那知情人稍一联系,轻易便能猜到薛明泽的身份。薛博彦当年和老镇国公断绝了关系不假,可在世人眼里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该守的礼还是要守, 不然难免被有心人当作把柄攻讦。 而镇国公是薛明泽的祖父, 薛明泽要么在白日之内成婚,要么就要守孝三年。薛明泽和崔嘉宝的婚期本是定在次年十月,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如果不提前, 那便要再多等两年,届时, 薛明泽都要二十四五了。 可小周氏想了想自己为婚礼筹备的各样物件还没齐全, 咬咬牙问道:“可是薛家提出来的?” 崔语堂靠在椅子上,跟被抽了脊梁柱似的,道:“要是薛家提的倒好, 还有商量的余地,也不知这桩婚事哪里入了皇上的眼。今日下朝,皇上宣了我和明泽觐见,就点了这门婚事,说是要他二人尽早成婚。” 说起这个,崔语堂倒想起皇上说这话时的模样,看着倒像是病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外强中干。但这话他可不敢乱说,免得落了个非议圣上的罪名。 小周氏听了是皇上说的,一时也没了反驳的理由,只好接受这个现实。本以为女儿还可以在身边陪上一年,谁知道转眼便要将人嫁出去了,小周氏心里不是不难过,却是没有这个功夫去伤春感秋,要准备的东西还缺了多了,她这立时就要忙起来了。 “成婚就成婚,还能抗旨不成?你和薛家人商量婚期,只要在热孝内便是了,能拖就往后拖上一拖,毕竟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多了去了。提前成婚本就委屈了我儿,断没有在婚礼上也出岔子的道理。” 崔嘉宝还懵懵懂懂的时候,这婚期就改期了。 崔崇安受的打击才大,上半年刚嫁了崔嘉惠,本以为可以缓个一年两年的,谁知道下半载又要嫁了崔嘉宝。 直到被人伺候着换上了大红嫁衣,崔嘉宝还是没反应过来。那洁面的婆子手艺虽好,可到底是有些疼,崔嘉宝有些想躲,却被小周氏看实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让那线弹了一遍,再对镜时,只觉脸都白上几分,面生红晕,更有吹弹可破之感。 崔嘉宝出嫁时配的褥子一流都是由小周氏在族里找来的全乎人缝制的,这全乎人可不好找,下要儿女双全,上要父母公婆建在,夫妻须得是原配,平辈之中兄弟姊妹缺一不可。可谓是百中难得一,正因如此,这样的全乎人往往是福气的象征。 妆娘手艺娴熟,既不会弄疼她,下手又格外地精巧。本朝的妆面与前朝大不相同,倒不会发生新郎官揭开红盖头,被新娘一脸浓妆吓晕的糗事来。崔嘉宝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铜镜,眼见自己桃花满面,笑不笑都盈盈惑人起来。 小周氏看着她却红了眼。 崔嘉宝拉过小周氏的手,软软道:“娘,你这便要哭了吗?” 小周氏忍了忍,眨眨眼,道:“你这小没良心的,还有心情取笑你娘。” 崔嘉宝鼻子一酸,却朝她傻兮兮地笑,道:“我高兴着呢,娘也高兴点。” 小周氏将脸侧了,低低“嗯”了一声。 请来的梳头娘子见惯了这场面,连忙唱起了吉祥话来缓解气氛,免得母女俩一言不合就抱头痛哭,到时候她和妆娘又得重新忙活一通。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这梳头娘子声音爽利又洪亮,倒是将母女二人心中惆怅唱去一些。 崔崇安来的时候,崔嘉宝已经亭亭而立,端若仙子,正要盖上那一红盖头。 小周氏见他,低头斥了句:“怎么乱闯?” 崔崇安闷闷道:“我来看看妹妹。” 崔嘉惠出嫁时,他也是这般,小周氏对他有些没脾气,又想着他们兄妹感情深厚,现在也是看一眼少一眼,便不阻了。 兄妹两个絮絮叨叨没说多少话,府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小周氏细细听去,便知是薛家人上门了。 薛明泽正被拦着刁难。 小周氏从族里请了许多人,崔嘉宝往日里见得少的几位堂兄堂弟正出着谜语要薛明泽答,答出了才能放他前行。 薛明泽穿着正红的喜服,脸上还带着笑意,往日里看着格外煞人的面容如今显得面若冠玉,俊俏可亲起来。 那几位堂兄弟本是听了他的煞名有些畏首畏脚,如今却是放了开来,一个接一个地为难他。 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薛明泽虽说于文道不擅,到底是正经打过几年基础的,一个个谜语听了一遍便解了出来,有那刁钻一点的题目,往往是灵光一现,也破得漂亮,周围一阵阵叫好。 这轿子停在了侯府门前,只待新娘子哥哥将新娘子背出来。有那看热闹的,见薛明泽丰神俊朗,不免驻足,倒像看看那新娘子如何。 崔崇安才与崔嘉宝说了没多久,便听人来催,说是要让新娘子上轿了。崔崇安一静,崔嘉宝本想说些什么来宽慰他,便见他面容坚毅起来,背过身去蹲下,显然是要她上去的意思。 崔嘉宝愣了愣,道:“哪有从这里就……” 崔崇安道:“哥哥背你一时少一时了。” 小周氏也冲她点头,让她不用顾忌,崔嘉宝心一软,便俯身趴在了他背上,崔崇安用力一提,便将她背了起来。 小周氏眼中泪光粼粼,和她相视一眼,将盖头给她盖上。 “娘。” 小周氏对崔崇安摆摆手,道:“走吧。” 崔崇安便背着崔嘉宝一步一步地走了,在回廊里还未走过一半,崇文和崇武两个便撞了上来。 崔崇安道:“去哪了?” 崇武想说话,刚开口却是哭声。 原来两人去门口堵薛明泽去了,听着旁人说要刁难新郎官,若是答不出便不给进,两人自以为找到一个好办法阻止姐姐嫁人。谁知道是一点没刁难住薛明泽,眼见着叫新娘子上轿了,两人才赶忙跑回来,生怕看不着姐姐。 崔嘉宝听着崇文细声细气地说着话,还带点鼻音,心里早就软的不像话了。虽说盖着盖头,可透着缝隙还是能见着些东西的,便伸出手去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 崔崇安倒是想就背着她站在这里,不往前走了,可身边人一直催促,只好一步步将她背到府门。崔语堂早在门口等着了,他先前只去看了一眼,说了些必备的训诫的话,此刻看到两人,也只将眼撇开。 新娘子虽说盖着盖头看不清脸,可那身段却是嫁衣遮不住的,尤其是腰封上刺绣精致,本就吸引人的目光,更兼腰肢纤细,让人禁不住想走起来时会是怎样的风情,只可惜新娘子的哥哥背着新娘子,想看的倒是没机会了。 薛明泽早在崔嘉宝出来时便双眼一亮,脸上是热出来的红晕,偏偏他今日笑的太多,哪里像那个冷面煞神,活脱脱是个娶亲乐傻了的愣小子。 崔崇安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只记得他是娶走妹妹的老混蛋,不记得他是可亲可敬的薛师兄了。 薛明泽也不恼,一眼不错地见他将崔嘉宝放进了花轿,这才放心起来。 崔崇安将崔嘉宝放下的一刻,只觉得手上一轻,心里却沉甸甸起来。他回到府门,站到崔语堂旁边,见薛明泽笑意盈盈,开始策马前行,整个队伍缓缓地前行起来。 直到最后一个迎亲的人的身影远去,侯府周围围的看热闹的人才慢慢散去,徒留一地狼藉,几人面面相觑,皆是强颜欢笑之情。 崔嘉宝坐在花轿里,什么也看不见,便是顺着盖头下摆,入目也皆是红色,看一会儿便有些腻歪了。 外边是吹吹打打的声音,还有人专门喊着吉祥话,撒着吉钱,和百姓的欢呼声交杂在一起,格外热闹。 崔嘉宝将手拧在一起,也缓解不了心仿佛要跳出来的感觉。 这花轿格外的稳,几乎没有什么摇摇晃晃之感,即使崔嘉宝平日里偶会晕轿,此刻也没有什么不适。 直到轿子停了下来,有人踢开轿门,手中一直牢牢抓着的同心结被牵动了一下,崔嘉宝知道,是他来了。 跨过了火盆,在指使声下行了三拜,在那悠长的回响中被送入洞房。 崔嘉宝一人坐在床上紧张不安地等着,隔着盖头也看见人,只知道有人拿来了点心,让她先填填肚子。她本不想吃,可薛明泽不知怎地,迟迟不来,她肚子饿得很,先前在袖里偷偷藏了个小橘子,此刻便拨开吃了。 听着丫鬟喊着姑爷的时候,嘴里尚且塞了两三瓣来不及咽下,便眼睁睁地看他掀开了盖头。 薛明泽喝的醉意醺然,见她叼着橘子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不禁便勾了勾唇角,崔嘉宝觉得丢脸,伸手想要捂脸,藏在袖子里的橘子皮又掉了出来。这回薛明泽是彻底忍不住了,直接便笑出了声,无暇顾及新娘子可怜的自尊心。 第86章 结 薛明泽主动帮崔嘉宝将凤冠取下, 这点重量对薛明泽来说不足挂齿, 但看看崔嘉宝纤细的脖颈,便有些担心,不禁伸手去替她按了按。 薛明泽的手, 带着点武人都有的粗糙, 尤其是手上的茧,摩挲着崔嘉宝颈后娇嫩的皮肤,崔嘉宝一动不敢动, 眼见着熟透了。 这府上本就没什么丫鬟,不过三四侍从和几个婆子,薛博彦和刘惜玉赶回来没多久,看他们成了婚便又要走,也没去置办什么人手。此刻屋子里年轻的丫鬟, 全都是崔嘉宝的丫鬟, 见薛明泽示意她们下去,还有些犹疑。 崔嘉宝见她们这样, 只好强忍羞意开口:“相公叫你们下去, 你们便下去。” 以桃杏为首的几个这才躬身退到门外。 见人都走了, 崔嘉宝才放开些,道:“你可知都要做什么?” 薛明泽对洞房还有什么礼数是一窍不通, 只不过不耐烦这种时候还有旁人在此指指点点罢了。 崔嘉宝还有什么不明白?微睨他一眼, 无奈道:“算了,反正就我们俩个,那便随意点。” 薛明泽道:“还饿吗?” 崔嘉宝脸涨红。 薛明泽笑:“真不是取笑你, 我也饿得很了,刚刚吩咐厨下去做了锅面,你若是饿了,便与我一同用些。” 崔嘉宝点点头,想着屋里也没别人,便到桃杏准备好的盆边用水将脸给洗了。那妆容虽说增色,可本就是十五六最鲜嫩的年纪,洗去了亦是一副清水出芙蓉之姿。 薛明泽眼珠子不转地多看了两眼。 崔嘉宝微恼:“登徒子。” 薛明泽道:“阿年真好看。” 崔嘉宝气的踹他桌下的脚,眼睛只看着地,一点也不分给他。 那面倒是来的及时,清清的汤水,倒是合了两人此时的口味,尤其是刚刚喝了一晚上酒水的薛明泽。 崔嘉宝这才想起他一身酒气,道:“现在可还难受,要不要做点醒酒汤来吃?” 薛明泽道:“早已用过了,你便放心吧。” 崔嘉宝想着他平日作风不近人情,说不好有多少人趁这次机会灌他呢,暗暗嘀咕道:“也不知道喝醉了没有。” 薛明泽将她的脸转了过来,道:“千杯不醉。” 崔嘉宝吓了一跳,挣开他的手,脸上烫的不得了,薛明泽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有些委屈。崔嘉宝一愣,随之又笑了,还说没醉。 两人稍稍果腹之后,才想起合卺酒这回事。 崔嘉宝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酒,将杯子斟满,与薛明泽一人拿了一杯,交颈而饮。薛明泽的呼吸离得极近,崔嘉宝的心跳得愈发快了,两人将酒饮尽,正待松手时,薛明泽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崔嘉宝看着他,眉目含情,弱态生娇。 薛明泽苦笑一下,只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直至两人简单梳洗后躺在收拾了花生、桂圆的新床上,崔嘉宝才觉得有些古怪,可这事要女儿家来提,总归有些害臊。 崔嘉宝也有些不满,只觉他存心看她笑话,却不知道薛明泽花了多大力气克制,才只在她眼皮上亲了又亲。 崔嘉宝转过身,声音细若蚊吟:“不、不圆房吗?” 薛明泽一愣,崔语堂他们竟没告诉她,也不知是不好开口,还是刻意看他笑话。薛明泽看她小小一个,背对着躺在他面前,刚刚的火热都被心头的脉脉温情取代,长臂一伸,将她揽进自己怀中,感受着怀中馨香,便觉得满足,解释道:“伯母……娘说了,提前成婚可以,但不能现在就圆房,你还是太小了。” 这京中女子虽然订婚早,但成婚都要等到十六七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许多女子年纪小小嫁了人,却于生子时难产,后来有医者研究,说是因为年纪太小,骨架尚未打开,才有此一难。女子成婚的时间便往后推了一两年,果然这种情形便好了许多。 崔嘉宝才刚及笄,薛明泽又老想起她细瘦腰肢,只觉她浑身都小小的、又精致着,生怕不小心就弄坏了,听了小周氏的话,哪还敢乱来。刘惜玉也是为人母的,自然不会刁难小周氏这一腔慈母心,痛痛快快地便应了下来。 唯一苦的便是,薛明泽这一等,却不是一两年,而是要足足等上三年。毕竟出了热孝,便是正经的三年孝期。 可纵然如此,薛明泽也不愿分房,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哪有让媳妇自己冷冰冰地睡一张床的道理?能像现在这样抱着她,已经很是满足。 崔嘉宝听得直乐,坏心一起,转过身在他脸上亲了几记。薛明泽一愣,见她蔫坏神情,哪有不知的道理,心想,好啊你个小滑头,知道我心疼你,便来捉弄于我。 也不知是不是真因为酒喝多了,薛明泽将往日的庄重谦让都丢一旁,一点也不愿让步,将手收紧,崔嘉宝便躺在他怀里,薛明泽看着她白生生的耳朵,上前亲了一下。崔嘉宝的身子猛地弹了一下,反应很是激烈,薛明泽顿了顿,脸上笑开,算是抓到她把柄。 崔嘉宝倒是想挣脱,只她那点力气,在寻常女子面前摆弄摆弄尚可,想要挣脱薛明泽却是难如登天。往日里言听计从的薛明泽一心想要和她分个胜负,不理会她的挣扎,只认真舔舐她白玉般的耳朵,最后更是将那耳垂爱怜地含了又含,只闹得崔嘉宝软成一滩春水,再也无力耍坏。 薛明泽见她泪眼朦胧,哑着嗓子安慰:“好了,不闹了啊,明早还要早起,快睡吧。” 崔嘉宝小心翼翼看他,见他果然率先闭上了眼,这才放心下来,想起刚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怕又羞,贴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薛明泽醒得早一些,他往日皆是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昨日虽多饮了些酒,却没什么大碍。但今日也有些不同,手上沉甸甸的感受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吵醒了怀中娇妻,放慢了动作不说,还用了巧劲,这才将手从崔嘉宝身下抽出。 他看了眼崔嘉宝熟睡的面容,忍不住笑了笑,这才起身。 “呀!” 崔嘉宝捂着鬓边的头发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地瞪了他一眼。 薛明泽捂着右边便扯得生疼的头皮,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 崔嘉宝疼了一会儿才有些清醒,看了看眼前,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些心虚道:“对不起嘛……我昨晚突然想起来要结发来着。” 薛明泽看着自己被分出一小绺头发和她的那一小绺编在一起,缠绵不散,心一下软了下来,道:“我记着是要剪下来装起来的吧?” 崔嘉宝微微歪头,表示不知。 薛明泽犹豫会儿,还是将这一小绺编在一起的头发剪下,寻了个她做的锦囊将东西收好。崔嘉宝笑嘻嘻伸手,道:“我来保管。” 薛明泽笑,将东西放到她手里,拿过旁边的衣裳边穿边道:“我去练会儿功,你若是倦便再睡一会儿,我收拾完再来叫你。” 崔嘉宝倒不觉得他新婚第一日起来便去练功有什么不解风情的,反倒爱极了他这木愣愣的模样,也跟着起了身,伸出手帮他把衣带系好。 “以后我可起不来,但今天要给公公婆婆敬茶,哪有这么怠惰的道理?你且去练功,我把东西收拾妥当,等你好了时辰应当也刚好,我们便去敬茶。” 薛明泽握住她顺着他衣襟的手,道:“都听你的。” 薛明泽一走,崔嘉宝便将外边守着的丫鬟叫进来,一群人打水的打水,伺候穿衣的伺候穿衣。崔嘉宝还有些倦意,便闭上眼随着她们摆弄,桃杏慢慢给她梳着发髻,生怕弄疼了她,待好了才敢问一声。 崔嘉宝睁开眼一看,有些不习惯这陌生的发式,倒也不难看,新奇地多看了两眼,道:“这几个新来的小丫头手脚倒也勤快,也不知道花朝姐姐和月夕姐姐怎么样了。” 桃杏挑了几只钗,在崔嘉宝脑袋上一一比划,面上带笑回道:“若是知道姑娘这么想两位姐姐,她们一定也很高兴,想来再过几日,两位姐姐就能回来了。” 花朝和月夕的年纪大了,上月中,小周氏做主将人配给了两个掌柜的。那两家店铺都不大,生意却还不错,是小周氏给崔嘉宝的陪嫁。花朝、月夕正是新婚,小周氏便施恩放了她们一月假,回来便顶上陪房的缺。 崔嘉宝虽想念她二人,却不会破坏人家新婚燕尔,将人唤回来,只是嘴上念叨两句罢了。崔嘉宝这里收拾妥当后,将提前准备好的孝敬公婆之礼准备好,便只等着薛明泽回来。 薛明泽心里也惦记着这事,知道崔嘉宝谨慎,不好像平常一样打完一整套,怕她久等,只打了半套便去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与崔嘉宝一同去拜见父母。 第87章 公婆 两人到的时候, 薛博彦和刘惜玉已经在上首坐着了。 刘惜玉听见脚步声, 抬头一看,笑道:“来了啊。” 薛明泽点点头,倒是崔嘉宝看了看刘惜玉, 浅浅露出个笑来。她年纪小, 又在薛明泽那张冷脸的衬托下,看起来更是最讨长辈怜爱的那种。 刘惜玉心里便先满意了三分。薛明泽的亲事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她自认为儿子样貌过关, 不说文武全才,身上功夫了得,也不是那睁眼瞎,却始终没有定下亲事,怎么想都是外人眼中身世单薄的缘故。 倒没想到他能定下这么好的一桩婚来, 侯府的姑娘, 对他们家的那点破事也是知道的七七八八,却仍愿意嫁过门来, 现在看起来两人也是情投意合,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一边的丫鬟早就准备好了茶水。 崔嘉宝拉了拉薛明泽, 两人在薛博彦和刘惜玉夫妇面前跪下,捧起一杯茶, 递给他二人, 尔后又是送上针线礼。 崔嘉宝的女红没话说,刘惜玉本就不想为难小媳妇,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便见那针脚细密绵软,心中十分满意。 见面礼刘惜玉给的极大方,一来他们并不缺这点钱,二来也是向新媳妇表明看重,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这该走的礼节都走了,刘惜玉却不想让他们直接走,有心想留他们说说话,毕竟边关要紧,他们这次回来是事出有因,也向皇上告了假,可还是不能多留。 崔嘉宝见了,便拉薛明泽,在一边下首坐下,道:“从前未见过公公婆婆,倒是没机会听听相公从前旧事。” 薛明泽无奈看她一眼,便跟着坐下。 薛博彦一直在旁看着,此刻摸了摸胡子,刘惜玉一看他这装模作样的,便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在儿子媳妇面前还这么端着。 薛明泽小时候其实不常在他们身边,一来是时势所迫,夫妻两在边关打熬的日子确实苦,二来也是薛博彦望子成龙,怕边关太过穷苦,耽误了他的学业。薛明泽年纪小小一点,便先开始打磨筋骨,有了底子后又让家仆陪着,离了父母求学。 现在看,薛明泽确实是人中龙凤,尤其每每看到薛明成时,刘惜玉心中都大为感慨。可这到底也有不好的,不在身边长大,薛明泽又养成了不外露的性子。夫妻俩个是近情情怯,每每都不知道如何与儿子相处。 薛明泽后来回边关那几年,薛博彦成天便是挂着张严父脸和儿子相处,倒也勉强能说上几句话。刘惜玉倒是想当慈母,每每也只有机会关心下他的衣食住行,薛明泽又是个不挑的,全凭她安排。细细想来,不是不遗憾的。 现在新媳妇进门,虽说薛明泽在他们面前还是这么一张木愣愣的脸,但做母亲的,哪有看不出变化的呢?刘惜玉心中安慰,又察觉到崔嘉宝有心在中间调和,更是高兴,便顺着她的话头谈起天来。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刘惜玉也不再留人,打发这对小夫妻自己相处去,到了饭点记得一起来用饭即可。 看着人走了,她才斜睨薛博彦,把人盯得直发毛,道:“做什么这副样子!” “哟,真凶!” 刘惜玉猛地掀起他的胡子,果然唇角正高高勾起。 薛博彦连忙从她手中抢过自己的胡子,一点一点盖回来,不满道:“做什么呢你!” 刘惜玉笑:“开心就开心吧,藏着掖着做什么?儿子就是像了你,才这么让人头疼,幸好儿媳妇像我。” 薛博彦终究是没绷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拉倒吧你,儿媳妇看着就是个娴静的。” 此刻娴静的崔嘉宝正努力想要往薛明泽身上蹦。 薛明泽顿了顿,看了看花园子没多少了,索性直接蹲下身来,回头道:“上来。” 崔嘉宝心喜,便俯身趴了上去,薛明泽感到背后绵软,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身子,这才将她两只小细腿圈住,将人背了起来。 “是不是累了?” 崔嘉宝靠在他脖颈边,也不顾他能不能看到,摇头道:“就想让你背,你还记得吗,在书院的时候,你背着我跟我说你要走了。” 薛明泽笑了一声,显然是记得。 崔嘉宝恹恹道:“你太坏了,怎么能在背着人的时候做这件事呢?以后不许这样了,所以我要罚你常常背着我。” 薛明泽“嗯”了一声。 他的手很稳,托着她,倒是颠的不厉害。崔嘉宝看着他的耳朵近在眼前,想起昨晚被欺负得狠了,不禁心生一计。 崔嘉宝看了看旁边,园子里没什么下人,便是偶有两个,也都坐着手上的活计,没人看他俩。她凑到他耳边,装作说话的样子,一个劲往他耳朵里吹气。 薛明泽突然停了下来,崔嘉宝以为是起作用了,不禁埋在他肩上偷笑。 薛明泽也是无奈,道:“对我不管用,这招对付某人好使的很,对付我却是没效果的。你若是不信,今晚我们再试试。” 崔嘉宝一下顿住了,可怜兮兮地趴在他肩头撒娇卖痴。 薛明泽一声不吭,看似无动于衷,唇边的笑早就止不住了。 眼见着要回到自己院子了,崔嘉宝连忙要从薛明泽背上下来,薛明泽却不让,这院子里的下人多半是侯府带来的,倒不怕旁人说崔嘉宝的闲话。 在大小丫鬟的窃窃私语中,崔嘉宝的脸早就红透了,终于被放在椅子上时,毫无威力地瞪了薛明泽一眼,便将脸捂了起来。 薛明泽倒是自在得很,还给她倒了杯凉茶去火。 崔嘉宝本不想搭理他,又觉实在上火,最终还是接过茶水喝了。 待两人都平静下来,才能好好说会儿话,崔嘉宝撑着脸,歪头看他,问道:“爹娘是不是马上又要回边关去了?” 薛明泽点头,又看了看崔嘉宝,其实边关的生活和京城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差不多的,兴许边关还要清静些,但是他到底舍不得她受这份苦。 崔嘉宝盘算着要为公公婆婆整理些什么行囊带回去才好,薛明泽看她努力盘算的样子,心软的一塌糊涂,道:“你不用太紧张,正常准备就好,反正比我弄的好,我娘会喜欢的。” 崔嘉宝道:“那要求也太低了吧?” 薛明泽一哽,知道今天算是被她记恨上了,又有些想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怎么地,又扯起柳家那件案子来。 崔嘉宝与温瑜之说的相同,倒是对那幕后之人,崔嘉宝抱有更宽容的态度。一来,幕后之人所做的事,不过是让有冤者沉冤,有仇者报仇。虽说利用柳二达到了一些目的,但未必没有给柳二助力,让她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 崔嘉宝听柳二的种种表现后,基本能断定,没有威逼利诱,不过是一个姑娘复仇心切,选了这条最不好走的道路。若是崔嘉宝,崔嘉宝不会这么做,但不妨碍崔嘉宝敬佩她,也因此对这幕后使者没有太大恶感。 二来,见这幕后使者种种所为,倒像是在帮太子一把,与他们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弄不好是友非敌。一个聪明的队友,可比什么都难得。 薛明泽见她一一分析,微微皱了眉。 崔嘉宝敏感地察觉到,愣了愣,道:“你不喜欢我做这些事?” 薛明泽见她表情,知她误会,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不希望见你思虑太重。从前你在侯府里,有些事情少不得谋算,现在既然嫁与我,我便想好好护着你,你做些喜欢的事就好。” 崔嘉宝靠在他肩上,不放心道:“真是如此?而不是你觉得我这样心计太重……” 薛明泽失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似乎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觉荒谬,道:“世人皆为己,你又不是成日里狗苟蝇营,也不是毒计百出,只求害人。只不过你聪明些,有的人笨些,凭什么笨些的被叫做直爽,聪明些的被叫做有城府?不愧本心即可,我觉得你慧极,我所不能及。” 崔嘉宝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好像他在闪闪发光一样,看的薛明泽直有些难为情。 “我想为你出谋划策。” 薛明泽道:“实在有拿不定主意的,我问瑜之兄便是。” 崔嘉宝道:“人家也不是次次都能帮你,总有碍着立场不能直言的时候,更何况,他又不是你妻子,我才是。你凭什么要他帮忙不要我?” 薛明泽被崔嘉宝的胡搅蛮缠闹得哭笑不得,低头看她,问道:“你喜欢吗?” 这倒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崔嘉宝怔了怔,眼睛弯的像月牙一样,她就知道,他是不一样的。崔嘉宝靠在他怀里,答道:“喜欢。尤其是能帮你,最喜欢了。” 最喜欢什么? 最喜欢你了。 崔嘉宝没有说出口,却溢于言表。 作者有话要说:  崔嘉宝:“你不爱我。” 薛明泽:“我不是!我没有!” 小日常写了三四章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腻,我又要开始推剧情了=3= 第88章 水患 皇上的身体似乎愈发不好了, 虽然皇上抑而不扬, 可在亲近的臣子面前,很难掩饰这一点。也不知是不是力不从心,朝政里的事管的也愈发少了, 多半分给太子去做。 太子的风格一贯是求稳的, 本也没错,可偏偏有个景王在旁边做衬托,一时间倒显得太子有些绵软。有些臣子便颇有微辞。 周宁被许给宁王的时候, 崔嘉宝才将那根线串了起来。线上连着周家、连着定安侯府、连着温瑜之、连着薛明泽,若是再有心,还能连上镇国公府,虽说本也是他们自己的意愿,可串这线的人不声不响地便将他们绑在了太子的这条大船上, 还是有些心惊。 景王自然不可能做这件事, 睿王被罚闭门思过的时间早过去了,却一直避门不出, 也不知在做什么。剩下的人里, 太子、宁王、泰王, 崔嘉宝倒是最怀疑宁王。毕竟有许多东西,太子愿意, 就是唾手可得, 不必非要迂回。倒是宁王,虽说天真浪漫到有些蠢笨,但人力可为的事, 就不能尽数相信。 眼下的事虽说对他们没有坏处,但崔嘉宝还是决定多留一个心眼,日后凡事有涉及到宁王的,多思考几分。 薛明泽下朝回来的时候,面色比以往更紧绷些,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崔嘉宝给他倒了杯茶,看他喝了,便给他拍拍背,让他顺顺气。 薛明泽摇头,示意她不用这样,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一边,道:“琼州发了水患,死伤数十万。” 崔嘉宝一惊,想起如今是夏日,正是南方水难多发之时。琼州在长江流域一带,很是繁华,人口众多,这水一旦发起来,死伤的情况更是惊人。 薛明泽轻声道:“而且不知怎么地,传起了歌谣。” 崔嘉宝心跳停了一拍,猛地看向薛明泽。 “国之储二,引洪降灾。天子不仁,不立扶苏。” 崔嘉宝听了前两句,只觉得这剑指太子,其心可诛,可听了后两句,又神色古怪起来。利用这灾情,散布流言,崔嘉宝只听了这一耳朵便能判断出是景王所为,可听了后两句,又觉得他那种毒蛇一样的性子,不应该轻易将自己牵扯进来。 薛明泽与她相处日久,愈发能摸到她的心思,倒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也跟着精明起来,道:“最开始,歌谣只有那八个字,后来不知怎地加了后八个字,朗朗上口,势头一起,有人便是想挡也挡不住,只好被架在火上烤。” 崔嘉宝笑道:“该!水患这等大事,处理不好,不知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在这样混乱的关头,还不忘出来耍这些伎俩。反正这事也是他做的,添诗人不过是撕开脸皮,把他的狼子野心暴露出来罢了。只要太子稳当,那些中立的臣子,哪个看的上他这个伪贤能?” 薛明泽道:“只这流言到底传的太快,有些压不住了……” 崔嘉宝见他眉头紧锁,也想到了这些灾患会带来的后果,虽说明眼人一听便知是流言,可到底这天下还是百姓的,多少人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到时候,太子便被高高挂起。更何况水患一起,流民众多,要是有人聚众造反,也是一桩大麻烦。 “皇上似乎想让太子去前方。” 崔嘉宝抓着他的手一下收紧,却又反应过来,怕是抓疼了他,恍恍惚惚松开,问道:“皇上告诉你,是想叫你一起去,是也不是?” 薛明泽苦笑,本也没想瞒她,只不过不知如何开口罢了。 崔嘉宝道:“水患一出,要处理的事不止赈灾,还有时疫,下游也要先行遣散,或许还要兴修水利。这事牵扯众大,要你做的又是哪一件?” 薛明泽不开口。 崔嘉宝便知道了,定是最危险的最苦的工作。皇上信任他、爱重他,这种事兹事体大,难免多倚仗薛明泽,可崔嘉宝一点也不为这样的倚仗高兴。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会儿,崔嘉宝道:“我跟你去。” 薛明泽脸一板,难得冲她发脾气,道:“胡闹!” 崔嘉宝脑子里一大堆道理,正要拿出来和薛明泽据理力争,眼前却不争气的一模糊,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一会儿就流了满脸。 薛明泽一下就消了气焰,腰背都软了下来,像只没抓到猎物,可怜巴巴乞求主人不要责怪的猎犬。 他从怀中拿出崔嘉宝给绣的巾帕,一点一点地给崔嘉宝擦眼泪。崔嘉宝侧过脸不让他擦,他便委屈地收回手。 崔嘉宝一开口,发现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听起来便没有说服力,又憋了回去,打算再过一会儿再开口。 薛明泽好笑又不敢笑,觉得崔嘉宝的小脾气越来越经常了,倒是很可爱。 好不容易崔嘉宝把那泪意压下去了,就问道:“你改主意了没有?” 薛明泽这回学乖了,温柔地说话,试图说服她:“到底危险了,你要是去了,我还要担心你。” 崔嘉宝道:“就是要你担心,行事的时候才会有所顾忌。况且水患过后,疫情最难把握,一个不好,只怕整个城的人都……我不说只有我能帮你,可明明我能帮你,为什么不带上我呢?” 薛明泽微微动摇,还是摇头。 崔嘉宝刚刚才反应过来,扯到修水利一事,只怕崔崇安也逃不过,他和许安朗近日本就在折腾这事,这下是撞枪口上了,便道:“只怕这事我哥哥也逃不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往那跑,我怎么可能放心待在这里?你要是不带我,我便自己去。” 薛明泽把她抱在怀里,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只希望你不要那么有主见才好,什么苦的累的都抢着要去,我想好好把你放在手心里都做不到。” 崔嘉宝知他软化,开心道:“你把我放在你心上就够,人生百年,若是什么事都不能与你一道,我一个人在这府里,说是享福,倒像受罪呢。” 薛明泽心里还在盘算着能不能用什么小伎俩说服她留下,就感到腰间一痛,原是她捏着软肉转了半圈,正看着他,防着他口是心非呢。 薛明泽不敢再想,倒是脱口而出脑海里最后一个想法:“这事牵扯到赈灾,还有流民的迁移,琼州那一边要有人管,京中这边也要有人支持。景王人在京城,太子又要去琼州,我倒是有些不放心,你若是在京里,有什么事也好从中周旋。” 崔嘉宝笑眯眯道:“你当温师兄是死的啊?” 薛明泽一时意乱,真把温瑜之的存在给忘了,难免一噎,错过了最佳时机,也不好再说,却想把这事告诉岳父岳母去。他心软,管不了崔嘉宝,总有人管得了。 见薛明泽屈服的这么容易,崔嘉宝本就防着他还有后手,被小周氏叫回府里的时候,心里便咯噔一下,知道这后手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周氏倒没怎么提这事,只拉着崔嘉宝闲聊。崔嘉宝心里挂念着这事,倒没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地打晕,只是一时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敞开了问;一时又想着万一薛明泽真没告状,她这就是自投罗网。 思来想去,只好试探地问了句:“娘,你今日特特把我叫回来所为何事?” 小周氏手中茶一放,道:“往日里那些碎嘴人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想到竟真是这样。怎么,你出嫁了就不能回来陪为娘唠嗑两句了?” 崔嘉宝被怼了一番,心里苦,倒是明白了,小周氏果然是知道了,不然没有平白数落她的道理。 果然,小周氏紧接着道:“更何况为娘也不是随随便便叫你回来的,我自个生的女儿,我还能不了解吗?看起来无比省心,实际上最叫人操心,倔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随她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来多陪陪我。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只好自个把她多拉回来陪陪我了。” 崔嘉宝苦笑,果然来了,而且小周氏这番数落,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靠在那里不说话。 小周氏见她这样就来气,知道是说服不了她,她这么大个人了,又聪明得很,自然不敢强关,只怕她真的自个跑出去,更要比想象中危险百倍。 小周氏越想越气,把糕点都从她面前挪走,放到离她远远的地方,道:“有了相公忘了娘,净往那种危险的地方跑。” 崔嘉宝看着那点心,委屈道:“娘你教我的夫唱妇随呢,更何况,我去是救灾,是积福,这福报落到娘身上,保佑娘下半身健康无忧、平安喜乐才好呢。” 小周氏见她最甜,实在是憋不住生她的气,点了她脑门一下,道:“你这丫头,惯会哄人。” 崔嘉宝吐舌。 又过一日,皇上的旨意下来,薛明泽和崔崇安、许安朗在其列不说,崔语堂更是被点做全权负责之人。 第89章 动身 这事实在急得很, 在路上的时候, 崔嘉宝便带着冬青和一些名医谈起了管理的问题。洪水发得突然,琼州城内一片狼藉,城内淤水不散, 更兼死伤数十万人, 最怕便是出现瘟疫。为了以防万一,崔嘉宝打算先行围城管理,只其中许多细节还应落到实处, 又怕到了琼州再筹谋便来不及了,只好将赶路的时间都利用起来。 出嫁的妇人不比未出嫁的小娘子,有时行事上倒要自由几分,更兼这是国家大事,薛明泽又态度分明地支持她, 倒没什么人私下里嚼舌根或是不配合, 崔嘉宝的事情做起来也顺利。 只崔嘉宝这晕车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实在是好不了,又要殚精竭虑地商讨着事情, 在这路上, 面色便没有好过, 却咬着牙不出声。琼州的事是急事,他们自然是到的越快越好, 断没有为她耽搁行程的道理, 自然也就没有特地说出来的理由。 别人只当她是累了,但朝夕相处的薛明泽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难得下了马, 钻到对他而言有些憋屈的马车里,将崔嘉宝小小一只圈在怀里,安抚着背部。 “早说了让你跟着岳父走,何苦非要跟我赶这个时间?” 旨意虽下了,但人却是分几拨走的,毕竟要带的东西极多,若是一同上路,定然要拖慢行程。薛明泽这里只带了些粮食、药材还要必要的人手,力求第一波到达琼州。崔语堂和太子他们则是带着大头的物资跟在后边,等薛明泽将琼州的形势稳一稳后才会到,也是为了太子考虑。这次圣上让太子前来赈灾,多半是因为流言太盛之故,太子需要些功绩、需要些贤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薛明泽自然要将这位护好了。 崔嘉宝被他拍的舒服,人也松懈下来,戳了戳他坚硬的小臂,问道:“我们做的谋划你也听啦,觉得好不好?” 崔嘉宝总向他报告进度,就算没到琼州地界,已将各种可能情形测算了一番,还做了些应对的措施,可谓是尽善尽美,让人心中有数。 马车的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她说话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旁人连她一句爱娇的问话都听不见,薛明泽瞥了眼,才在她青丝上吻了吻,夸道:“自然是极好的。” 崔嘉宝唇角微勾,得意道:“那不跟我同行,你还想和谁同行?” 薛明泽手上动作不停,仍是轻轻拍着,见她得意,倒想捉弄她两句,却见她上一秒还笑着说话,下一秒竟已微阖着眼睡了过去,迷糊又带些疲倦。 从小相识,他自是知道她少时体虚,是个走一步喘三步的,后来虽然骑射弓马练得娴熟,眼见着身体也好了起来,却还是抵不过舟车劳顿。 薛明泽心里微酸又甜,面上一时做喜,一时做悲,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只低头在那光洁额头上亲了又亲,不敢惊醒。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琼州城。其中的人,不说个个都见识过琼州城,但剩下几个没见过的,也听说过它的繁华,眼见着这么一座城就成了废墟,心中不感慨是不可能的。 琼州都成这样了,自然也没什么被堵在城门检查的事了,这城门能抱住都已是极为不易,也不知是造的格外坚固还是避开了主流。 这街边的屋子塌了大半,地上的水仍能没过人的小腿,且这水看起来又脏又臭。薛明泽一着地便皱了眉,倒不是嫌这水脏,战场上泥里来泥里去的,倒不讲究这个,只是这积水又深又脏,正是崔嘉宝和大夫们最害怕的情况。 崔嘉宝正要下车,就见这情形,愣了一瞬,眉头紧锁,便要下来,薛明泽连忙到她跟前,示意她上背。虽说夫妻俩相处时惯常如此,可在大庭广众下崔嘉宝不好意思如此,大家本就欺她面嫩,好不容易让人信服一点,这样一做,倒显得娇软可欺起来,生怕多日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威信又尽数散了。 薛明泽却觉这不是要面子的时候,这水这般脏,也不知是怎么传的疾病,他身子骨强硬,倒不怎么怕,崔嘉宝这种,沾一沾他都不放心。 崔嘉宝一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拂他面子,二来又觉他所为甚是戳心,干脆便不去想那么多了,直接上了背。 车队一路行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琼州知府的府上,比起旁边倒了一片的民房,知府的庭院到底是坚固些,虽说也冲毁了几道墙,到底还有点房子的样子。 敲开了门才知道,为什么琼州出信,上折子的却不是方知府。 “方知府竟在洪水里失踪了?” 方巧巧闻言眼泪又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挽着方母的手说不出话来,倒是方夫人拭了拭泪,还能维持神智清明说上几句。 洪灾来的突然,方知府又正巧在下巡,琼州被冲的七零八落,洪水几日不退,几乎将人逼到绝处。母女俩是运气好,正好去寺庙参拜,躲过一劫。这回来了才发现,方知府竟是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冲到别处去,还是已经丧生了。方知府这一消失,还带走了几个府上的幕僚。这下子,不止是方府里失了主心骨,整个琼州城都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这琼州城中还散落着许多尸体没有人收,只能放在那里腐烂。许多人失了住所,大水又淹了粮食,一下陷入无衣无食的境地。倒也有那脑子活泛的,要往别处去,可洪水好不容易过了,也不知接下来会往哪里去,更多的人是一动不敢动,就待在这破败的城中。 这还是薛明泽来得早,若是来的晚一些,指不定便要看到那民不聊生的情景了。 城中也有几户,要么是运气好,要么是家中豪富,这房子没有被洪水冲掉,还有些保存下来的粮食。像方府这样,方夫人和方巧巧虽然面上悲戚,却还能打扮齐整,有饭有食。但若是再无人出头管这乱象,这些人的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 听着薛明泽要接管这里,方巧巧哭的更厉害了,方知府这一失踪,她们母女俩本就战战兢兢,更何况薛明泽带着这么多人手,身上气息又骇人,倒像是要把她们赶走。可这外边是什么样,她这些天也偷偷看过几眼,把她们赶出去和要她们死有什么区别? 方母要镇定一些,见薛明泽一身官威,身后跟着人里带着的东西鼓鼓囊囊,多半是粮食,对他是朝廷派来的人首先就信了八分,更兼薛明泽身负令牌,方母也就信了十成十,知道他话里的接管,不止是要在方府落脚,更是要接管潮州城的大小事务。 崔嘉宝见薛明泽都把人吓哭了,不得不站出来安抚了几句,只说请方母安排一下,看看这么多人能不能在府里挤下,还有府上有没有能安置物资的地方。 这话便是在告诉方母,他们虽然在此落脚,绝没有鸠占鹊巢的意思,府内大小事务仍由她们母女做主。 方母这心是彻底定了,便多看了崔嘉宝两眼。车队里女子甚少,崔嘉宝不想惹来麻烦,平日除了与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商议事情外,行事多有顾忌。刚刚因着要下马车,虽是夏日,崔嘉宝仍披了件薄披风,将窈窕的身形遮住,还带上了宽大的兜帽。进了方府,也只将兜帽取下,露出了张皎白的小脸来。 方夫人见惯了水乡柔弱女子,却仍是为崔嘉宝的相貌感叹,见她说话时,薛明泽面色微霁,对她的身份也有所猜测,心中也定了对待方式。 崔嘉宝看了方巧巧一眼,见她终于不哭了,面上似乎还有两个不深不浅的梨涡,心上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最怕那种娇娇弱弱,哭起来停不下来的女子,想哄又不知如何是哄。更何况空降到琼州行事,没有原知府的配合,到底是艰难了点,府里还有方夫人这么一个明眼人,真是太好了。 有了方夫人的支持,薛明泽和崔嘉宝行事便方便了许多。 薛明泽带来的人多,小小一个方府自然是放置不下的,方夫人便去联系了硕果仅存的几户人家,那些都是大户人家,一时半会又没有离开琼州的打算,对知府夫人的话不说言听计从,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反抗。这算是勉强把住的问题给解决了。而这些人家有钱有余力,便在地下建了储藏东西的地库,也是因着如此,洪灾过后才能保有粮食,薛明泽带来的那些东西也就有了落脚之处。 到琼州时已是下半晌,忙活了这么一圈,便到了晚上。崔嘉宝虽在马车上睡了一阵,仍旧是困的不行,沾着床便开始迷瞪起来。 薛明泽倒是问了句:“这些人家有钱有粮,怎么不另投他处?” 这个问题崔嘉宝也想了想,倒是猜到一个可能,道:“只怕他们立身的土地都在这里呢,哪敢走啊?” 薛明泽一想也是,虽说因着洪灾,今年是不会有收成了,可休生养息一年半载,地还是好地,若是走了,人不在跟前,到底是管不住土地。可其他穷苦的百姓不一样,若是不好好弄,只怕是留不住。 第90章 清淤 薛明泽想着把百姓留在琼州,一来是怕流民太多, 倒是出了乱子不好收拾;二来也是防着崔嘉宝最担心的瘟疫, 这东西一旦传起来, 便厉害得很,到时候何止一个琼州城, 只怕南边这一片都要出事。 可这事他一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天衣无缝的计策来, 最后倒是对着崔嘉宝睡着了。 *** 洪灾所过之处,远远不止一个琼州城, 可洪水一发, 琼州城首当其冲, 受灾最重,后边几个有的是提前撤了百姓, 有的是洪水到那里时就像玩累的猛兽, 只轻轻地给了点颜色瞧瞧, 没有一个像琼州这么严重的, 但也不能袖手不理。 后续的队伍还没有到, 没有太子他们坐镇,薛明泽不敢轻易离开琼州,只好分出些手下的人先去察看。 而治琼州的问题, 首先便是要清理城中的淤水。 那些大夫都是有名的医者, 其中不乏经历过瘟疫的,个个都经验深厚,甚至这水被污染以后有多危险。如何疏水这事,崔崇安和许安朗早就争论了个八百回了, 崔嘉宝没少听崔崇安说,脑袋里被塞了不下七八种做法,再加上队伍里也有特地找来擅长这方面的人,指挥的人很容易便能定下,倒是实施起来的人手会有些不足。琼州这么大的一个城,光靠薛明泽带来的人肯定是不足的。 崔嘉宝突然想起刚入城的情形来。这洪灾冲垮了房屋,毁了许多人营生的家伙不说,还把农田里的作物都给冲没了,这些天,街上根本没有正经营生的。有的人是伤了躺在断壁残垣上不能动弹,有的人是没了家当又饿着肚子,没几个还有正经事做的。 因着是头批,急着赶路,薛明泽带来的粮食不算多,若是直接救济,只怕撑不了多久,且人心总是不足,这样到底不好,不如以工代赈。不管是青壮也好,是妇女童子也好,只要能起身的,都来帮一把手,根据做多做少来分配粮食。虽说对那些体力弱些的妇女孩子或是老人,粮食少了有些不妥,但到底有东西填肚子,先把这时段熬过去,后面就好安排了。而薛明泽带来的人,只要把监管的工作做好,尽量保证人是多做多得即可,好激发他们的潜能,把淤水快些清完,城里的危险也就少一分。 崔嘉宝这主意一出,跟着薛明泽的几个粗汉子是甘拜下风,之前他们还对统领出门还带娇妻的行为颇为不满,只是碍于薛明泽冷面,不敢多言,生怕一时口出狂言便要被薛明泽揍上一顿。现在几人是心服口服,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薛明泽还要把夫人带来,这人的脑子就是比他们好用,不带夫人带他们吗? 崔嘉宝见他们表情便知他们心中想法,也不去戳穿他们,只看薛明泽面带笑意,便知他同意了,这事便定了。 很快,这琼州城里的百姓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其实薛明泽一行人来的动静不小,可一夕之间家当全无,又在洪水里被困上了几天几夜,这些劫后余生的人哪有那个功夫去关心别人。虽知道来人了,却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却听一直没动静的知府里有人传话,只要帮忙做工,就有粥喝。 “这……是不是真的啊?” “方知府那里传出来的话,应当是作数的吧?” 还有人犹犹豫豫,但有人早就受不住了,站了起来,道:“管它是不是真的,看看再说,再这样饿下去,老子就要饿死了。” “说的是,我也去看看!” “那我也去!” 崔嘉宝人在府里,听着下人来报,说是消息放出没多久,便有许多人来应征,一下便放了心,连忙道:“再添把火,把消息传开了,就说不拘男女,不拘老少,论功行赏。” “是!放心吧,夫人。” 眼见着人退下去了,崔嘉宝站起来连走了几圈,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桃杏上前扶过她,想让她镇定点,崔嘉宝看她一眼,拍拍手道:“走,咱们去把粥烧起来。” 自来到琼州地界,桃杏早习惯崔嘉宝这说一出是一出的雷厉风行了,这便应了一声,带着崔嘉宝去了方府的厨房。 这会来琼州,崔嘉宝只带了桃杏和冬青。带冬青是为着这丫头懂点医术,带在身边方便,免得到时候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而带桃杏,一来是有人贴身照顾到底方便些,二来也是因为她行事稳当,算是半个臂膀。 薛明泽早就带着人出了府,只留下一些侍卫守着,防止有人暴起,方府中的小厮也被抓了壮丁,只剩下几个丫头婆子,全被崔嘉宝叫来帮忙。 粥不如饭顶饿,但吃起来却更容易有饱腹感,省米。崔嘉宝不是没有打过几家富户的主意,但这时候开口管人要粮极难,一来没有威信力,二来倒容易把人赶跑。等做出些成绩了,眼见着琼州会好起来,再要他们捐粮便不是难事。心里打定主意,崔嘉宝便专注于眼前的活来。 桃杏本想让崔嘉宝歇着,她来做这些粗活就好,崔嘉宝却摇头:“现在人手不够,多我一个便快一些。” 桃杏便不在劝说。 崔嘉宝领着那些丫头婆子烧了一大桶粥,从中舀出米汤,便成了两桶,一桶是浓浓稠稠的粥,一桶是米味十足的粥汤。到时候舀粥只要分别舀汤和饭,便好控制米量了。 崔嘉宝找来侍卫,让他们将这些东西给人送去,又继续马不停蹄地煮了起来。要她来说,这第一日一定要保证粥足量,将人都引来才好。到时候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来了,便将东西架到那,现场煮粥,那味散的越远越好。 “崔姑娘,这是为什么呀?” 崔嘉宝回头,见是方巧巧。她和薛明泽开始做事了,这姑娘才终于有些确信他们是朝廷派来帮忙的,也不这么害怕他们了。方巧巧知道她是那位薛指挥使的夫人,可看着她比她还小一些的模样,那句薛夫人实在是叫不出口,更不用说腆着脸唤她姐姐了,可叫妹妹又显得做大,最后只憋出一句崔姑娘。 崔嘉宝倒是不在意她怎么称呼自己,解释道:“当着他们的面煮粥,那味道一浓,他们才会有干劲,另外也是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有粮,心里也就安生下来,免得生乱。” 方巧巧听了羞羞怯怯一笑,脸上两个梨涡愈发深了,轻声曼语道:“原来是这样。崔姑娘你真厉害,我就什么都想不到。” 崔嘉宝见她模样可亲,却总觉有哪里古怪,想了许久,竟想起崔崇安曾经说过的话来。这方巧巧的性情模样仿佛是为那句话量身打造的一般,这么多年来了,她本来只觉得崔崇安那句话只是搪塞明月乱说的,现在见着人了,却有些不安起来。 虽说崔崇安一说到关于明月的事嘴就严实的很,可偶尔还是透出点口风来,崔嘉宝便知道这两人缘分未断,还是模模糊糊牵扯在一起。再看崔崇安,觉得他也不是全无情意,只是原本的念想根深蒂固,自以为自己定然不会喜欢明月这样的女子,兴许只要临门一脚,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可现在,崔嘉宝也不知怎么想的,莫名其妙便问了句:“方姑娘可有定好的亲事?” 方巧巧脸上先是一红,又是一白,眼中似乎又有泪水。 崔嘉宝一下慌了神,她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种说哭就哭的姑娘,好在方巧巧自己止住了,揉着眼睛道歉:“崔姑娘,实在对不住,我这毛病总是改不了,动不动就想掉眼泪。不瞒你说,我确实定下了一门婚事,只是那可怜的,也在这洪水里消失了。” 崔嘉宝连忙道:“都是我不好,不该问这事,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不管是方知府还是你的未婚夫,一定都还活着。” 方巧巧勉强笑了笑,道:“其实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只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发生了这种事,怎么说,到底让人觉得命苦。” 崔嘉宝脸色一下古怪起来,她看了看方巧巧,总算确定这姑娘确实没有坏心,只是那嘴,也着实太不会说话了一些。 崔嘉宝叹口气,把话头岔开,倒是方巧巧知道自己刚刚失了态,收拾收拾脸,就道:“崔姑娘,我也来帮一把手吧?” 崔嘉宝见她是全心全意想帮忙,自然也不拦她,两人便带着丫头婆子在府里煮了一天的粥,不停地往府外送去。 等崔崇安和许安朗带着第二波人和物资赶到时,琼州城里的积水早就清干净了,甚至还有人开始收拾那倒塌的房屋,打算重新盖些简易的以供居住。 第91章 疫情 和崔崇安一起来的,还有大批的粮草和药材。剩下的东西全在崔语堂和太子所带的队中, 再过几日应当也能到。 崔崇安一来, 薛明泽便脱得开身了。他还要去下游的几个城镇一一看过, 确认灾情。崔嘉宝没有再添乱,她知道琼州城的情况是大头, 只要她能把这里操持好了, 薛明泽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但理智上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一回事。崔嘉宝给薛明泽整着衣领, 看他下巴上淡青色的胡渣, 心里就有些疼了。正是酷暑, 他成天在外边跑,饭也吃不好, 才过了多久, 整个人就黑瘦了一圈, 虽说薛明泽身子骨强健, 可也不是这种消耗法。 薛明泽见崔嘉宝闷闷不乐, 低头不语,也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拿下巴去蹭她光洁脸蛋。他这胡茬又粗又硬, 偏生崔嘉宝娇嫩得很, 被他刮得受不住,拿手去推他,临到要碰到他脸了,又舍不得用力, 最后倒是不痛不痒地摸了两下。 薛明泽也不再逗她,用力抱了一下,闷声道:“等我回来。” 放开手时,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崔嘉宝连他的表情都见不着,只能看到一个行动如风的背影。 薛明泽这一走,崔嘉宝便将城悄悄地围起来。因着这几日大家都能吃上饭,干活干得很是热火朝天,倒没几个人出城。便是偶有几人出城被拦也没听到什么理由,只知道门口的兵爷凶巴巴的,不敢多问,也就没人注意到琼州城被围这件事。 许安朗是个醉心研究的人,崔崇安又是她亲哥哥,几个负责的无人置喙,再加上许多人已经见识到了崔嘉宝的机敏,如今崔嘉宝行事倒是自在许多,不至于将利弊分析的清清楚楚还要遭人半信半疑。 最坏的情况尚未发生,但不妨碍崔嘉宝未雨绸缪。若是没有疫情,如今琼州城的恢复已经逐步迈上正轨,没有人趁乱外逃,围城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一旦出现了疫情,便要将整个琼州控制好,否则会扩散到更大的区域。 如今洪水已过,虽说所经之处皆是狼藉,但到底没有二次水灾的风险了。许安朗和崔崇安来此,有一个更大的目的,便是重整堤坝。两人成天趴在一起争论到底那个方法更好,明明都年纪不小了,吵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就跟小毛头似的。 崔嘉宝看的好笑,也不多去打扰他们,城中能自己处理的事都自己处理了。 城中淤水清理干净后,倒塌房屋的重建也是如法炮制,由他们出粮请百姓来做。如今有了崔崇安带来的粮草,且知道还有太子带来的东西殿后,倒不用像刚开始那样锱铢必较,一天也能让人吃上一顿干的。 这淤水一清,人能走动了,崔嘉宝便让冬青领着那些个名医开始熬制预防的药物。时疫有多种,现在也没人发病,熬得自然不是什么对症的药物,不过是些夏日里清热解毒、生津止渴的东西,倒能起一定作用。 这草药不是什么珍贵的,便是寻常百姓偶尔夏日也自己去采一点煮来喝。如今有官府的人出面熬制免费赠送,大家也就当凉茶喝了,倒是渴了就来领一些。 崔嘉宝也没让人管,这东西和粮食不同,他们愿意喝才好,便是多喝一些也没关系。 冬青跑进来的时候,崔嘉宝正在画画。这画倒不是闲情逸致突来下的山水之作,而是整个琼州城的规划。这会儿她不得不感谢一下自己年少时喜欢张银城,模仿他画风时打下的基础,这一手工笔画的功底倒让她画细致的东西时极为顺手。 冬青这一脚轻一脚重的,跑进来时已经气喘吁吁了,嘴里还念叨着:“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崔嘉宝将笔一丢,蹙眉道:“怎么了?” 冬青虽不如桃杏稳重,却也不是柳圆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常日里从不曾这样冒冒失失的,定然是有大事发生,崔嘉宝已经往那方面想了去。 冬青压了口气,道:“今天有人突然晕倒,莫大哥将人带来,几位老先生看完,都说像是疫症。而且那一个倒了,常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也倒了两三个,剩下一个也说自己不舒服。现如今人都在老先生那呢。” 崔嘉宝额上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虽然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事情一发生,她还是有些害怕。冬青口中的莫大哥是薛明泽留下的人,叫莫羽,如今薛明泽留下的人是他在管,她平日里有什么吩咐也是莫羽去做。 “冬青,你告诉莫羽,从今天开始,正式把两边城门都锁上,不进不出。” 吩咐完冬青后,她坐立不安,咬咬牙自个去找了几位大夫。她知道这样有些风险,但在刚开始冒出苗头时,最应该把事情都处理清楚,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给这些大夫准备的宅子,是一处单独的庭院,便是考虑到了如今这种情况。这些大夫算起来,多多少少有十几位,其中有的胡子花白,是最有经验的,可这回他们的工作可不是亲身上阵,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大夫们经验丰富,见过的阵仗也多,要来帮着一起筹划如何处理疫情,遇到疑难杂症也能帮上一把手。年轻大夫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虽说缺了些经验,有这些老先生们在背后指导,能起许多作用。 在来的路上,崔嘉宝已与这些大夫讨论过许多事了,见是崔嘉宝来了,也没人翻脸,反而迎了上来,胡子最白的那位道:“薛夫人,只怕要按之前说的做了。” 之前他们曾经定下规划,若是真的发生疫情,绝不能让疫情扩散出琼州城,但也不能将人活生生围死,不管不顾。 崔嘉宝问道:“确定是疫情了吗?” 老先生叹了口气,点点头。人们常说瘟疫,瘟疫却不是一种病,而是许多能够快速传染又能置人于死地的病的合称。他刚刚把那晕倒的几个人好好检查了一遍,症状与他从前见过的那次瘟疫十分相似。况且听送来的人说,这几个人常在一块,只怕便是互相传染上的。如今几人高烧不退,神智不清,倒像是随时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崔嘉宝沉重道:“我知道了,这便要将人分开,接下来辛苦各位先生了。” “夫人客气。” “说的哪里话。” “义不容辞。” “这是我等的职责所在。” 听着各位大夫豪迈的回答,崔嘉宝心里的沉重才微微散去,他们都知道此行可能会遇到什么,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正是所谓的医者仁心,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心,她应该怀抱希望才是。 莫羽已经带人将城围了起来,崔嘉宝不打算瞒着这件事,虽然一旦公布肯定会起乱子,可要瞒着便有许多事情做不了。 崔嘉宝先是和知府夫人谈过,对方神情惊惶,显然是被瘟疫二字吓到,隐隐流露出想走的意思。可一向温和好说话的崔嘉宝却冷了神色,变得难以接近,道:“方夫人,我说了,一个都不准走。若是你能走,那些百姓凭什么不能走?若是那些百姓一个个都走了,那么在不在琼州城已经没有区别了,外面也不能幸免于难。” 方巧巧不明白崔嘉宝为什么突然翻脸不认人,吓得捂住嘴流起泪来,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惹了她的眼。 知府夫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抱着万一,道:“我们会小心点,不会招了人眼的。” 知府夫人已经站了起来,满脸恳求。 崔嘉宝垂下眼,又抬头,没有避开她的眼神,道:“方夫人,我们都很感激你们的配合,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正因为你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物,更是不能放你离开。纸是包不住火的,要紧关头,我不想花不必要的人力在镇压因为这种事引起的动乱上。方夫人,我没有逼你去死的意思,我们的人会搬出方府,你若是害怕,便闭门不出就是。” 知府夫人见不能说服她,神色灰败,最后却又握紧了手,似乎在下什么决定。 崔嘉宝若有所思,临行前回头道:“方夫人,你先前多有相助,我在此便提醒一句。这个规矩一出,定会人心惶惶,兴许有人不信邪,硬要去闯一闯。未免麻烦,我们也想杀鸡儆猴,我不想见血,可如果需要,我也不怕见血,就是不知道,会是哪家人被抓个典型了。” 此话一出,知府夫人腿一软,便坐回了椅子上。 方巧巧惊呼一声:“娘!” 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方夫人勉强笑道:“我没事。” 崔嘉宝听在耳里,脚下步子不停,眼见着就要走出方府。方巧巧想去追,却又害怕,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第92章 作态 崔崇安和许安朗两个四处勘测地形的也被叫了回来,崔嘉宝现在心力交瘁, 叫他们回来既是担心他们的安全也是需要他们的帮忙。 自那几个人晕倒之后, 陆陆续续又要不少人出现同样的症状, 正像几位老先生说的那样,这病染上以后不会立马发作, 而是渐渐地发出来。所以虽然他们来了以后, 一系列事情都做到了位,可在那之前, 只怕有不少人已经患病。 崔嘉宝将潮州城划分为城东、城中和城西三个区域, 大夫们的住所就在城西, 那地方又僻静,崔嘉宝不打算挪动, 便决定将病倒的人往城西送, 剩下看起来健康的人则放在城东观察, 尽量将人都隔离开来。 这还不够, 那些有点头疼脑热, 却又不能确定的人便待在中间,病愈了送回城东,若是变本加厉显出了疫症的症状, 自然要送到城西去。 这么大的动静百姓自然回过味来, 有那年长一点的,听过瘟疫的惨状,一下便瑟瑟发抖起来。 那病倒的有大夫带着崔崇安他们带来的人在尽心尽力地救治,中间被隔离开来的虽然神智清明, 却又害怕自己染上的真的是疫症,见有大夫看、有药用,倒也安安分分。唯独那些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害怕自己染上瘟疫,最为混乱。每天都有人试图偷偷逃跑,都被莫羽手下的人看的死死的,又赶了回来。 崔嘉宝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起□□了。性命之危就在眼前,便是天皇老子,他们也未必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所谓京里来的大人物。她和方夫人说的话,是她的真心话,却要倒过来听,她不怕见血,可她不想见血。 但现在必然要有所震慑,非要流血的话,自然要挑最有效果的。 今日刚下过雨,虽是夏日,夜晚竟还是有些凉,崔嘉宝穿了件玄色的披风,戴上兜帽,在茫茫夜色里,只露出了半个洁白如玉的下巴。莫羽不敢多看,双眼恭敬地垂着。 “回夫人,钱府试图趁夜潜逃,已被尽数逮捕。” 等这种大鱼已经等了好几日了。 其实今晚她大可不必来,只是做了决定,便逼着自己亲眼来看上一回,承担着结果。可事到临头,到底是硬不起心肠,崔嘉宝开口道:“等等……” 莫羽一顿,知道夫人只怕是心软了。 “将人收押,明日午时于城门处置,当众公布罪行和惩罚,但提一句,以粮相换可免死罪。” 原先的法子要残暴许多,震慑力十足,莫羽不禁有些犹豫。 崔嘉宝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要那种看着可怖但能休养好的……” 莫羽点头,却忍不住开口道:“夫人,这样的话他们会抱有侥幸心理。” 崔嘉宝点头,道:“我知道,我要的粮可不是一点两点,他们愿意来试,便掏光他们手中的粮食,只辛苦你们盯紧点了。至于寻常百姓,他们手中没有余粮,只要让他们确信,那些富豪是有粮食才能换命,没有粮食便是死路一条,应当就会安分很多。” 莫羽用手在脖子上划了划,道:“可要从钱府里寻个奴仆下这个手?” 崔嘉宝摇头。 莫羽迟疑道:“或者找具尸体做戏?” 崔嘉宝道:“还是算了,这种东西露了破绽反倒不美。明日处理完后,叫机警些的,去放流言。便说我是贪财,有粮食就能换命。这种流言,百姓最喜欢听了,说的多了就信以为真,反而觉得穷苦人家犯了法便是必死无疑。” 涉及到崔嘉宝的声誉,莫羽不敢擅自答应,害怕薛明泽回来会被重罚。 崔嘉宝微嗔:“你们薛大人说的话是命令,我说的话便不是?这种名声算什么?救人要紧还是名声要紧?” 莫羽心中腹诽,杀人能解决的事情,在他们眼里从来不是难事,只夫人是妇道人家,心软,才兜兜转转绕这么一大圈,还不惜自毁名誉。 只这话在心里念叨了一圈,他却发现自己没有觉得夫人傻气,反而有些微敬佩。大抵拿屠刀拿顺手的人,对于那些心有底线的人,总是要敬佩些的。 见莫羽应承下来,崔嘉宝知道这件事他会做好,便放心了,想着薛明泽这人,连收的属下都跟他一个性子,也不知道他行到何处了,倒是想他想的很了。 见崔嘉宝要走,莫羽担心她和冬青两个小女子回府路上不安全,想要亲自送她们,却被崔嘉宝拦下,道:“小将军,守城门乃是重担,你万万不能离开,随便点上几个人送我们一程便是了。” 莫羽听了小将军,脸上一红,他是薛明泽从边关带回来的人,远远称不上将军这个职称,崔嘉宝这样唤他,只怕是薛明泽在她面前提过他,兴许还是夸奖他。只要一想到薛将军赏识他这回事,莫羽便胸中激荡。 崔嘉宝没有再和年轻小将多话,回程的路上思考着明天的事。她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杀鸡儆猴一回,虽说城中的人都是无辜,可为了避免更大的伤害,这样做是最稳妥的。但她最后还是狠不下心,她不想标榜自己有多善良,事实上,从她把所有人围在城里起,她便和那些闺阁中纯白无暇的善良女子不一样了,只是有些底线,她到底不想踏破。 莫羽做事还是相当靠谱的,午时的时候,一大堆人挤在东城门边。上边钱家人被绑的严严实实,钱家的女眷在后边,隔得老远,只能看清有这么个人,旁的是都看不清了。莫羽特地找来两个凶神恶煞的,这两人平常没少因为这长相被人误会,如今倒是刚好起到用处了,正符合百姓对刽子手的想象。 出发前,皇上便给了薛明泽便宜行事的权力,今日便是真斩了,也是情理之中。钱老爷从昨日起便惶惶不安,如今是彻底受不住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只求他们能放过钱家人。 钱家是琼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这低下的百姓就没有不认识他的。有的看他们这么狼狈,心中还有些快意。且不说钱家有没有为富不仁,人啊,看那高高在上的人跌落,有的便会有几分扭曲的快意,更何况钱家确实也有劣迹,只不过罪不至死罢了。 还有那想的多一些的,却是兔死狐悲之感。前几日逃跑的人还只是被扭送了回来,现在连钱家这样的大户都被绑在上面,看样子竟是要处决。 莫羽将崔嘉宝的吩咐落实的很好,听到以粮换命时,底下人顿时一片喧闹,崔嘉宝便不担心随后流言的效果了。而活罪难逃,也确实暴力地让人心惊,最后这杀鸡儆猴,还是完成了大半。 这一场城门闹剧后,琼州城里顿时风平浪静了许多。有不少富贵人家不死心,还想闯上一闯,最后也只能交了大批粮食,在城门被狠狠鞭笞一番。那大批大批的粮食便在街道上缓缓运向崔嘉宝所住的地方。那些穷苦百姓倒是愈发安分起来,没什么人敢夜闯城门,总能听见东街头少了一个人,西街头又丢了两个,好似都是想跑出去被杀了。 桃杏正给病人熬着药,就将冬青皱着一张脸进来,手下处理药材的动作倒是麻利得很,只脸上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实在无法无视。 桃杏叹口气,道:“你又怎么啦?什么事值当你气成这样。” 冬青这手里最后一刀狠狠地切了下去,道:“你没听见外面那些人怎么说夫人的,真是过分。” 桃杏垂眼,道:“夫人既然不在意,你就别把这些带到她面前给她添堵。咱们先齐心协力把这关给过了,以后总会有人感激夫人的。” 冬青还是有些气不过,半晌,又看桃杏一眼,道:“你就不气吗?” 桃杏扇着火的手一顿,抿了抿唇,道:“气,可如果我和你一样冒冒失失的,夫人又何必带我?带你一个便足够了。” 冬青被暗暗刺了句,也只是吐吐舌,两人一时倒相安无事起来。 本来几边的管理已经逐步迈入正轨,百姓也逐渐安份了。城西里最早病倒的那些人症状也渐渐稳定起来,眼见着就要好了,最先来的那几个突然就死了。 崔嘉宝急忙赶来,听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讨论病情。 最开始那位有过瘟疫救治经验的老先生叹口气,道:“都怪我,因为两例病症太相似,竟以为是同一例,眼见着症状减轻,因为是好转之兆,没想到竟是回光返照。” 同行的都纷纷劝解他看开些,毕竟这个病例也算是史无前例,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崔嘉宝不得不打断道:“当务之急是,这个病能不能救?”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点头道:“肯定是能救,但还要给我们些时间摸清才是。” 时间……崔嘉宝咬咬牙,允了。 第93章 染病 这个时间崔嘉宝给的极为艰难。 头几例死了以后, 就跟死亡也会传染似的,陆陆续续又死了不少人, 几位大夫成天在一起商议病情, 试了好几种法子, 暂时还没得出个结论来。那些病死的人用的东西连带尸体都要火化, 更激起了旁人心里的恐惧。 同行的大夫也有隐现病兆的,那些雇来照顾病人的本就是胆大才来领这份差的也吓破了胆, 一时间连人手都不足。 城西这样,城东就更慌张了, 总觉得被关在琼州城里是死路一条,隐隐有了团结之象。崔嘉宝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 而是身体有些不适, 无法完全将精力集中在理事之上。 好在城里一些理事的书生倒是跳了出来, 帮着说了许多好话,更有那撸起袖子就往城西来, 要帮着照顾病人的义气之士。百姓对这些框框条条未必全都不懂,只是大难当头, 能以忠义为准则的到底少,多半以保全自己性命为主。 崔嘉宝头晕眼花,拒绝了桃杏和冬青的靠近, 自己去找了大夫。她虽要理事,因着照顾病人这事终归缺少人手,便是重金利诱也不过那么数十人,有时也会亲自帮把手。 虽说照顾病人的地方燃着艾草, 她们这些人也跟大夫们一样,头面上带着个遮挡的物件,每日喝着药汁。老先生也说过了,这只是大大降低了患病的可能性,不可能完全杜绝,除了那位同行的大夫外,没人出现问题,此前更是一片大好之势,她这才放宽了心,没想到她到底还是中了招。 崔嘉宝都能想到崔崇安和薛明泽会如何说她糊涂,可照顾病人这事是必须要做的,只有她做了,其他人才会相信,这件事确实没有传言中那么邪乎,算是较为安全的。现在可好了,她要是病倒了,这些个烂摊子谁来接?崔崇安虽有赤诚之心,在这当口却未必管用。 老先生为崔嘉宝细细诊完,因着她只是有些微发热想象,一时半会儿也不好确定到底是不是疫症,道:“夫人这……” 崔嘉宝见他不敢确定,心里先凉上了几分,想了想还在外边的薛明泽,倒是又打起气来,道:“廖大夫,我这事还望你先帮我忙一忙,我便在城西这喝着药。” 按说她这种待观察的,要在城中,但她往日里多半也是来城西帮忙,便是有人在这里见到她也属正常。 打定主意后,崔嘉宝唤人将崔崇安请来。崔崇安刚要靠近她,便被崔嘉宝叫住。崔崇安顿觉不好,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嘉宝苦笑一下,将事情给他说的明明白白,直说将城中诸事都交托与他,要他谨防城东之人联合起来破城而出。每日城东都会有几个病倒之人,且这病染上后要隔许久才发作,传染性又极强,现下看起来健健康康的人,保不准早是个病患了,万万不能放出城去,若是可以多鼓动些人来照顾病人是更好。 “这其中的风险要如实以告,不能欺瞒,否则倒像是诓骗人来送死了。只是现在这情形,姜太公钓鱼,未有愿者,再加上那几个辞了工跑回去的,随随便便散布些流言便了不得。说起这个,哥哥你把他们送到城中去,找几个干净的屋子呆着,多观察一阵子再说。若是接下来的一切你无法掌控,我这里还有一个下下之策。”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线轻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带病的缘故,还是为了即将说出口的话。 崔崇安听她跟交代遗言似的事无巨细,蓦地红了眼眶,强行压了压,不让她听出他话中梗咽:“哥哥听着。” “若是无人照顾,光靠几位大夫,别说大夫要累死了,这些病人也会因为得不到足够照看而死去,而大夫们也未必能解出方子来。若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把城西烧了吧。” 让他们这些活不下来的人干干净净地去了,也给琼州城剩下的人留下一线生机。 崔崇安还是没忍住,道:“我不……” “哥哥。” 崔嘉宝唤他,就好像从前每一次他无理取闹的时候一样。 崔崇安突然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他不是像温瑜之那样有七巧玲珑心,又为什么他不像薛明泽一样饱经沙场浑身威仪,若是他们两个在这,兴许就不会像他一样,自认没有管理的才干便做了甩手掌柜,让妹妹落到这个地步。 崔崇安抹了把脸,少年清冽的嗓音一下变得有些低沉起来:“我知道了。” “还有,这城里已经这样了,若是太子到了或者……或者相公回来了,不要让他们进城。” 崔崇安一一应下。 屋里的声音变得细细小小:“那哥哥你先走吧,我好累了……” 崔崇安道:“阿年。” “嗯?” “你给我记好了,你若是敢死,哥哥就给你赔命。” 崔嘉宝被气得不轻,勉力从床上撑起,再说话时却发现屋外早就没了人。 后来的事情,崔嘉宝便不知道了,她成日里昏昏沉沉,只能感到有人给她喂些又苦又烫的药汁。她不知道,那个医师只是普通的伤寒发热,并无疫病。那些个曾经照顾了许久病人的雇工,在城中观察了好些天也没事。只有崔嘉宝的运气不好,得的不是什么普通的头昏脑热,而是确确凿凿的疫症无疑。 年岁最长的那位廖大夫最后也只能感叹一句时也命也,像他们这样的人,累归累,每天都能吃饱饭,晚上一沾枕头就睡,身体倒是没事。只这年纪小小的薛夫人,白日里走动走西,晚上还要殚精竭虑,筹谋整个城的事,只怕就是这样掏空了身子,外里看起来无碍,内里却虚的不得了。这才有了数十个人里,唯独她中招的事来。 崔崇安是真的不适合管理,每日焦头烂额,却始终达不成效果。有时心灰意冷,却又想到崔嘉宝的话,不愿放弃,真的一把火把城西给烧了。 崔嘉宝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城西每日都在死人,火化的光影都映在人心里。每日都有人从城东被拉到城中、拉到城西去,城东的人不了解城西是个什么景况,只知道每日都有人死去,连全尸都不留。要城东的人自己说,就好像待宰的牲畜一样,日复一日地等待被人拉去屠杀。 在这种情况下,几个大户人家先是搭上了线,紧接着百姓也加了进去,这队伍愈发庞大,全都齐心协力地要破城而出。 崔崇安冷眼瞧着,竟生了同归于尽的想法。要他说,只烧了城西算什么?若不是有损阴德,烧了整个琼州城才是解了后顾之忧。好在有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吹了他一下,把他魔怔一样的状态给吹去了,崔崇安才恍然惊悟自己生了多可怕的想法。 他冷着眉眼,看了看城下的百姓,知道只能暴力镇压,他说不出格杀勿论的话来,但也知道如今不能心软,对方人多,他们人少,便对莫羽道:“生死不论。” 崔崇安的声音不大,这话却要让所有人听见,莫羽运了运气,朝城下喊道:“崔大人说了,生死不论。” 这声音洪亮,以确保城下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听见。那些想要破城而出的人瑟缩一下,便又往前冲。 先前缩手缩脚的守城侍卫一下放开了手脚,虽没有像平常杀敌一样刀刀冲着要害去,手里却少了几分顾忌,一时血花四溅。 一边是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一边是刀剑锋利又训练有素的侍卫。一时间倒是人少的杀退了人多的。只是对面到底人数占着优,崔崇安面上淡定,心里却有些慌了。 莫羽惊喜道:“崔大人,是我们的大人回来了!” 崔崇安一惊,回头,果然是薛明泽带着人手回来了,此时正示意他们开城门。莫羽正乐颠颠地就要去开门,却被崔崇安拦了。 之前崔嘉宝也嘱咐过不进不出,可莫羽从来没想过里面是包含自家大人的。 崔崇安解释道:“我妹妹她吩咐的,不要让你们大人进城。” 莫羽迟疑道:“这……” 另一边薛明泽等了好一会儿,又清晰地看见城墙上两人的举动,心生疑窦。琼州城的城墙虽高,却比边关那些滑不溜秋的高墙要好攀爬的多,薛明泽打定主意要上城,谁能拦得住?只见他一个鹞子翻身,从马上脱出,在马背上轻轻一借力,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在城墙上略不平整处几个踏步便上了顶,最后一个翻身,正正落在崔崇安面前。回头看那匹被借力的马儿,一点也没有受惊,可见那力道多么的轻。 崔崇安看着一下就到了眼前的薛明泽,气势一下颓了起来,低头道:“薛师兄。” 薛明泽应了声,问道:“怎么回事?” 崔崇安还没说话,莫羽倒是一个激灵,道:“夫人生病了……” 薛明泽临走前,特意嘱咐过他照顾好夫人,他自觉失职,薛明泽这么一问,他就给抖搂出来了。 第94章 威吓 崔嘉宝染病的消息要瞒过别人还好, 像莫羽这种成日里听凭崔嘉宝调遣的却是瞒不住的。莫羽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给薛明泽送信了, 只是纠结着不得出城这个命令。若是崔嘉宝还清醒着, 他还可以去请教崔嘉宝, 现下崔嘉宝昏迷了, 崔崇安的指令又是一切从旧。薛明泽临走时便说了,一切全凭夫人吩咐。莫羽纠结再三, 最终还是没有送这封信。 此刻薛明泽扫过他脸的目光让他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很快又反应过来, 狼狈地低下头。 崔崇安倒没想瞒,垂头丧气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薛明泽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刀柄上, 紧紧地攥了起来。 “夫人病糊涂了, 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 崔崇安红着眼, 茫茫然抬头。 薛明泽望着底下喧闹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嘴里道:“琼州城正是缺人管理的时候,你还跟着她胡闹, 把我挡在城外?她是自己病了,就不想牵连到别人,想的法子一个比一个悲观, 你照着做,是想要她安安静静地去死不成?” 崔崇安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师兄严酷,只是当年循规蹈矩从来没有犯到他手上过,偶尔听的也只是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 竟不知道他训起人来是入骨三分。 崔崇安听垂了头,薛明泽命他做什么也就去做了,首先做的,自然是开城门,将薛明泽的那队人马给放进来。 薛明泽则是拿过莫羽递上的弓箭。 他心里无比平静,不管是离开边关之前,还是离开边关之后,他拿着弓箭,都是要见血的。 莫羽他们先前不放箭,是因为准度有失,怕威慑力不如刀砍。换做薛明泽就不一样了,他准度极好,从来只对准一个小腿的某个部位。这个地方中了箭,处理好了并不影响行走。可此刻他们一个个倒下,完全失去了行动力。又因为薛明泽这一箭箭极准,从不落空,让人生了如影随形之感,如今射的是腿,若是他要射的是咽喉呢? 先前那股要冲出城门的气势早就颓了下去。 薛明泽却像没有玩够一样,不紧不慢地射着箭,直到只剩几个妇孺时,他箭筒里的箭终于用完了。 薛明泽略一挥手,旁边便有人要递箭,底下未中箭的人早被下一个就是自己的感觉吓破了胆,见状连忙跪了一地,是再无反抗之心。 薛明泽静静看了一会儿,似乎连她们背部的细微颤抖都能收入眼底,才决定放过她们一样没伸出手。薛明泽走下城墙,走到了这群不得不或跪或坐的人中间,尚未开口,便有那血性十足的,拖着条残腿也要向他做出最后的反击。 那大汉看着骇人,可就算他腿未伤,这样的人,薛明泽也能同时打四五个。见大汉扑身而来,薛明泽身形一闪,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扣上他的脖颈,虎口一缩,小臂一用力,竟将这个彪形大汉硬生生提起。 因着这大汉本就凶神恶煞,能轻而易举把他逼到这份上的薛明泽,便是面若冠玉,也是活脱脱的杀神一尊。 这大汉憋得脸色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两只手努力想掰开薛明泽勒住他脖子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眼见着就要厥过去,薛明泽却突然放松了手。只那手还停留在他脖颈上,仿佛一不顺心就要再来一次。大汉的热血早被浇灭了,此刻哆哆嗦嗦,连反抗的想法都不敢有。 薛明泽问道:“你全家可都在这?” 大汉不知他要作甚,模模糊糊地点了头尔后又摇了摇头。 薛明泽收了收手,有些不耐烦道:“是还是不是?” 旁边一个小男孩扑了上来,抱住薛明泽的腿,道:“娘和祖母都病了,被带走了,只有我和妹妹在这里,求你了大人,不要杀我爹,我给你磕头。” 薛明泽眉头微皱,弯腰拎着小男孩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另一边也松开了大汉,那大汉一把抱过小男孩,也不敢跑,就缩在那儿,看起来怪可怜的。 薛明泽环视了周围人一圈,道:“这疫情是怎么回事,这里有人不知道吗?” 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了头,早在一开始,崔嘉宝便将这件事广而告之,日日煮了药汁,发了药材,让人预防,人人都喝过她的药,没人敢说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薛明泽又道:“被带到城西的人是带去做什么了,这里有人不知道吗?” 小男孩本该是怕他的,但见他没有伤害自己父亲,模样又实在威风,反倒生出了点奇怪的孺慕来,怯生生道:“爹说娘和祖母都被带去治病了,那里有药材又有人照顾,比我们自己照顾好。” 薛明泽淡淡扫了孩子父亲一眼。那大汉脸一下变得通红,他本来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妥,偏偏被他那一眼看的生了些心虚。 薛明泽道:“如今城西空有大夫与草药,却没有足够的人手照料,这样下去,那些病人非但不能好转,疫情还会加重。圣上仁德,特地派人来施医布药,希望能救百姓于水火。可若是阻止不了疫情,为了避免更大的危害,只能放火烧城,将这疫情也一并烧个干净,相信圣上最终也会理解。” 周围人一下议论纷纷,有那胆子大些的,又想起城西死了人都是用火烧成灰的,藏在人群里嘀咕了一句:“反正也治不好,倒是烧了干净。” 这其中,有许多人的亲人在里面,他们想逃出琼州城是一回事,可让他们在言语上推波助澜,害死自己的亲人,又是万万做不到的。那稍有良心的,便反驳了一两句。大部分倒是一副十分犹豫却又不愿开口的样子。 薛明泽将众人表现收入眼底,道:“谁说是烧城西的患者了?我也不想轻易放弃大家的性命,可如果走到那一步,半个城的人和一个城的人,又有什么区别?要烧,自然要烧的干干净净。你们谁能保证自己没有被染上瘟疫?就算你们能保证,我又为什么要相信?” 崔崇安没想到这个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就这样被薛明泽大大方方的说出了口,且看他满脸严苛之色,竟不像是在吓唬人的。 有人觉得他气焰太过嚣张,却也是敢怒不敢言,深怕惹恼了这个煞星,今日就陨了命。 薛明泽拔了刀,他这佩刀开了锋,见过血,和刀鞘相刮发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城西中人的身份我会让人一个个排查,他的亲眷可以不去照顾,但是若生了逃城的心思,杀无赦。弃老抛幼,夫妻相离者,不孝不义不慈之徒,死有余辜。余下者,第一次抓到杖刑五十,第二次抓到杖刑百,事不过三,凡有第三次,斩。” 他的刀从大汉头上挥过,将他发髻削去,道:“这规矩我此前未曾声明,如今割发代首,饶你一回。” 他挥刀的动作太快,那大汉尚不及反应,便觉脑袋一轻,此刻听他说话才回味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登时吓出浑身冷汗,连忙朝他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道:“谢大人不杀之恩。” 他这一番不孝不义不慈下来,早就有人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那往往是些良心未泯的,做出决定抛下亲人离城也经了许多挣扎,如今被薛明泽这番话打的抬不起头来,反而生出股胆气来:“大人,我愿意去城西照顾我的妻子。” 薛明泽看了看他,面色倒似柔和了些,有一就有二,既有了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紧接着又跟了几个,薛明泽没说什么,他这红脸唱完了,自然要换个人来唱白脸。 莫羽轻轻推了推崔崇安,崔崇安才缓过神来,走上前安抚起了各位。 薛明泽在人群里找了一番,果然看到了方知府的家眷,他走到方氏母女跟前,见她两人瑟缩不敢抬眼看他也浑不在意,径直道:“方知府找到了。” 方夫人这才敢抬眼,惊喜道:“我夫君人在何处?” 崔崇安已领着方知府走了过来,方知府在一边将这闹剧看了个全,心中实在是羞愧难当。他自认是个好官,为民为公,和薛明泽同行的这几日,早将他们的盘算都听了个全,自认就算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是还需几个带头人家的配合。没想到,这带头作乱的,就是自己家的两个。 方知府对方夫人道了句:“糊涂啊!” 也不看她变得无措的脸,便径直转向薛明泽,向他鞠了一躬,薛明泽往日还算尊敬这位老大人,今日却不闪不避受了这一拜。方夫人自然知道方知府这是为谁弯的腰,见薛明泽受下了,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薛明泽不想多言,对崔崇安道:“我先行一步,剩下的事交给你处理。” 第95章 夫妻 崔崇安见方知府态度, 倒觉得他兴许是个好官,能帮上大忙也不一定, 对他态度还算客气。 薛明泽的人一个个持刀立在城门, 周围那些个人, 腿上没中箭的扶一把腿上中箭的, 倒也慢慢退开了。 崔崇安有心和方知府打好关系,便想送他们一家人回方府。方巧巧天生小胆, 薛明泽虽未伤及妇孺,可看他一箭箭射中人腿, 方巧巧早就站不住了。后来又见方知府活着回来,一惊一喜之下, 方巧巧这腿骨是彻底软了下去。 崔崇安见方巧巧倒在方母身上, 眼见是走不成了, 本想唤个守城的小将来背一把,又怕她母女二人多想。他本是想和方知府交好, 别不小心变成交恶了。 这么一犹豫,崔崇安索性俯下/身道:“方姑娘若是不嫌弃, 便由崔某送几位一程吧。” 方巧巧抬头看了方母一眼,不知该不该答应。 方母实在是怕了他们这些京城来的人,又见方巧巧真的是走不动了, 也不敢多阻拦,便点了头。方巧巧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背,将手夹在自己与他的背之间,搭住他的肩。崔崇安要背住她, 难免要碰触到她,这种情况更要避嫌,手是规规矩矩往下托。 方母在后面看着,实在是忧心,问道:“这会不会于巧儿名节有碍?” 方知府这回倒是没有不搭理她,道:“事急从权,且这个时节,活下来尚属不易,城中谁还斤斤计较这个,不若不拘小节些。说起来,也不知道柏儿到底怎么样了。” 听方知府提起女儿那不知所踪的未婚夫,方母心里难受极了,又看了看前面崔崇安背着方巧巧,虽然知道不应该,可突然便觉得也有几分郎才女貌在里面。 方知府不知方母心思,想了想那可怜的未来女婿,便又将心思都转到这疫情上来。 另一边,薛明泽早就赶到了崔嘉宝房前,他刚推开房门,便听到崔嘉宝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像是被他带进来的尘土呛到了一样。薛明泽立刻把门关上,人却走近了。 崔嘉宝想让他出去,却咳得直发抖,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好在桃杏及时赶到,打开了门,对着薛明泽道:“老爷,夫人希望你出来。” 薛明泽眉头刚皱,便对上崔嘉宝满是恳求的眼神,她两颊瘦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又瘦又小,倒像是他刚见她时的样子,弱不禁风。 薛明泽呵斥桃杏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就算不是对着她的,也不想在她面前对旁人表现得太过严苛。 桃杏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等他照做。 薛明泽尝试再靠近崔嘉宝一步,崔嘉宝一边摇头,一边竟流下泪来。这眼泪砸在床上,却把薛明泽给烫着了,他连退了几步,竟有些慌不择路的味道,跌跌撞撞退出了门。 薛明泽这才看见桃杏,桃杏面上带着像是白纱一样的东西,将口鼻遮的严严实实,手里端着药,显然是给崔嘉宝送药来的。 桃杏小心翼翼检查了一遍,确定门关好了,才小声道:“夫人这些天病得愈发昏沉,每日清醒的时候又咳得厉害,再加上夫人向来敏感多思,人瘦的太快。老爷先不要逆着夫人的意思为好,免得她太过激动,身体承受不住。” 薛明泽只匆匆忙忙找了下廖大夫,大概了解了些情况,便来找崔嘉宝,却发现情况远比廖大夫口中说的那些病症更严重,反倒是她的贴身侍女似乎了解的更多。 桃杏自来懂得看人脸色,自然明白薛明泽有话想问,看了眼崔嘉宝的方向,想着她一时半会睡不着,便有意带薛明泽走远些把话说清楚。 桃杏手里仍端着药,也不放下,看起来是要端着将话说完。 薛明泽也不多言,直接问道:“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桃杏将先前的事情尽数如实以告,和崔崇安所言相差无几,只在最后道:“染上瘟疫,夫人内心自然是怕的,又怕传染给人。少爷来的时候,姑娘也是不见的,生怕将病给传了。便是我和冬青两个来给姑娘送药,不将这些东西给戴齐了,也进不了姑娘的门。尤其是姑娘咳得厉害的时候,最不愿见人。有时候又像小孩子,不照着做是要闹的,偏偏身子骨受不住,有一回厥了过去,从此我和冬青再不敢逆着来。老爷若是担心,不若等姑娘睡着了,再进去看看,最好也喝点廖大夫他们开的药方子,像我这样把口鼻捂好了。老爷若是好好的,陪着姑娘,姑娘才能好起来。若是老爷也病倒了,姑娘只怕……” 薛明泽没去在意她颠三倒四的称呼,往日里他便知道桃杏对崔嘉宝十分上心,今日更是露了几分。 他默默地回到崔嘉宝房前,隔着门细细数着她的呼吸声。桃杏给崔嘉宝喂完药后,将预防的药和蒙脸的东西都拿来,薛明泽按着她先前说的一一照做,听着房里的咳嗽声渐渐停了,呼吸声也趋于平稳时,他才轻轻推开门。 桃杏没有跟进去,还替他关上了门,生怕那光将好不容易睡着的崔嘉宝惊醒。 薛明泽的脚步很轻,若是门外再路过个什么人,只怕想不到房里还有这么个大男人。崔嘉宝睡的熟了,眉头却还是紧紧地皱在一起,好像梦里也不曾安心一样。薛明泽摸了摸她的脸,他的手掌又宽又大,手指也长,只这么一放,就将她整个脸颊都埋入掌心。 薛明泽躺在了她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肩窝处,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冰凉的液体滴在了崔嘉宝偏热的皮肤上,将她扰动。她本就睡的不算太死,被这么一动一冰的,隐约也有了清醒的意识。在意识到身后之人是谁时,她第一反应想将人赶出去,却因为那几滴泪浑身僵硬。 薛明泽不曾开口,所以崔嘉宝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刻,他的内心曾经有多少绝望。 而这一刻过后,他又会重新变成原来那个讷于言语却始终可靠的薛明泽,她的相公、她的薛哥哥。 另一边却出了件大事。 崔崇安将方家人送回方府后,便回了城西,想要先去问一下廖大夫崔嘉宝的情况。万万没想到,竟然在那一群大夫中间看见两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爹!你和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殿下一出,在场的几个老大夫便知道一直站在崔语堂边上的那位是谁了,怪不得崔语堂这腰杆挺得这么直,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 见崔崇安叫破太子身份,崔语堂佯怒,却趁机把太子给请了下来。太子笑了一声,也便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太子摸了摸胡子道:“山人自有妙计。” 崔崇安现在对太子是怎么进的城一点都不好奇,他扑通一跪,将两人吓了一跳。 “现在琼州城内瘟疫肆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请太子速速离开。” 太子脸上的笑意却收了起来,也不像恼怒,只是更为肃然,道:“令妹高义,一介女流,却能做到这个地步。你是觉得我这已过而立之人还不如一个才婚嫁没多久的小妇人吗?” 崔崇安道:“微臣不敢。” 太子道:“父王乃国之根本,不能亲自处理这些事,我这个太子的作用,便在于此。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这城中大小事务,你说与我听,我自有法子,也好让你妹子再无后顾之忧,这病说不定就好了。” 崔语堂与太子一路行来,多多少少也了解太子的脾性,此刻也不说什么,闭上眼权当自己是座泥菩萨。 最后这句话确确实实戳到崔崇安心里,他面上一迟疑,便落入太子眼中。太子抚掌而笑,道:“那便说定了。” 这城里的情况已比太子所设想的好了太多,尤其是薛家小妇人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是可圈可点,倒让他对薛明泽夫妇又有了更多期待。 太子在琼州城,且就在城西的这个消息一下便传遍了整个琼州城,倒是引来不少目光。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也有那好奇心甚重的,硬生生摸来偷看了几眼,却发现传说中的太子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普通人,不过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倒让人说不出这不是太子这种话。 但比起太子,更受关注的还是据说是太子亲手写的一篇文章。这文章语言质朴之余又不乏妙语,既不让人觉得华丽空洞,又不流于粗野。更为难得的是,其情至真,动人而不自知,往往阅完全篇已是泪流满面。 这文章说的也不是别的,不过是父母之恩,夫妻之义,子女之爱。其情也真,其意也深。有那读完的实在是愧为人子女、愧为人夫妻、愧为人父母,草草收拾了东西,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城西,只求亲手照顾自己的至亲。 第96章 教化 这琼州城是繁华之州, 自然学风犹盛,不求人人熟读四书五经, 是非廉耻却都粗通。又兼方知府死里逃生, 洪水来时他被冲走, 倒是被好心人救下, 又碰上薛明泽,被带了回来。方知府在琼州声誉一向很好, 比起前几任,他实在算的上是个好官, 如今有他为太子背书,太子那文章的效用竟愈发大了起来。 太子成天便待在城西, 见人时未语先带三分笑, 十分平易近人。先前崔嘉宝虽说也会去城西帮把手, 因着是女眷,出行多少注意了些, 照顾的也是女眷,这些人没怎么撞见过, 自然也没什么感觉。如今是方知府亲口承认的太子殿下,人就在城西,在一群病人中间。照顾病人这回事看起来也不像那么危险了, 来的人是越来越多。 这些天里,廖大夫等人研究了不少法子,有些人的病情已有明显好转,但因有之前回光返照之事, 短时间内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有效。如今,那些好转的人被单挪了出来观察,已有三四天与常人无异,只是带着点大病初愈的虚弱。 眼见着太子把琼州城里的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条,薛明泽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成天里便是在崔嘉宝左右。 经了那日,崔嘉宝总算不再强硬要求他离她远远的,薛明泽看着,她似乎就连睡也睡的安稳了多。 薛明泽照常从桃杏手里接过刚熬好的药,拿到她床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薛明泽看着,这几日心无旁骛,崔嘉宝倒是没有再消瘦下去,人也精神了许多。 薛明泽熟练地舀了一汤勺的药出来,微微放凉,崔嘉宝还是不准他拿下遮面的玩意儿,他只好用这种方法让汤药入口时不会烫着她的嗓子。刚做这事时,薛明泽也很笨拙,那双手,明明能舞出漂亮极了的刀光剑影,却不知道如何照顾看起来一碰就碎的妻子。好在他是个最懂得勤能补拙的人,如今已经能让崔嘉宝舒舒服服地养病了。 他刚刚便拿了些软垫垫在崔嘉宝背后,她如今半倚着,见汤匙都送到嘴边了,不得不张嘴喝药。一个喜欢甜食的姑娘,就算不是极度怕苦,也多半是不喜欢苦味的。 崔嘉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可她不想在薛明泽面前皱半点眉头。 她一口将药给含了,愣了愣,道:“换药啦?” 薛明泽眉毛微微一扬,她看不见他的嘴,只猜着他像是开心的模样。 “廖大夫说了,这药有效果,让你好好喝药,很快就能好了。” 她乖乖地将药喝完,道:“外边是不是……” 崔嘉宝病倒以后,便没怎么听过外边的消息了,开始是没有精力,后来是因为薛明泽回来了,她下意识便放松了心情,想着万事有他,倒能真正抛开杂念。如今薛明泽提到廖大夫,像是这瘟疫有药可解,她情不自禁就多问两句,问完又有些心虚,偷偷拿眼看他,怕他不开心。 现在外边情况正好,便是崔嘉宝不问,薛明泽也会主动告诉她,好让她少操点心,早点把病给养好。 崔嘉宝听完后,不得不感叹,有些事,太子做得,她做不得,但她最没想到的,是太子愿意冒这个风险来做这件事,毕竟她这个前车之鉴还在这里躺着呢。 “不管太子是真的仁义之心,还是……能做到这个地步,都足以令人敬佩,他有这份心,也有这个能力。” 薛明泽自然知道崔嘉宝在说什么,但他没想到,外边的事不用她操心了,她又会想到别的事上去。薛明泽有些不满,扶着她又要让她躺下。 崔嘉宝知道他这是不高兴她寻着机会就在那里动脑筋,连忙顺着他的意躺下,还冲他乖乖巧巧地笑了下,示意自己绝不再犯。 薛明泽被她气笑,将被子给她盖好,在一边坐下了,虎视眈眈盯着她的模样,十成十要看她入睡才满意了。 崔嘉宝和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闭了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薛明泽摸了摸她这些天略微养了点回来的脸颊,心里一阵爱怜与满足。 廖大夫他们研究出来的新方子确实管用,观察了好长时间,那些病患也没有再反复的迹象,最后由太子拍板,将人送回了城东。 这一下子,可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了颗巨石。 没想到这瘟疫真能治好! 虽说亲眼见着那些人面色红润地走动,起初大家还是不敢接近那些被送回来的人,很是有些退避三舍的味道。但日子久了,陆陆续续送回来不少人,难免有撞上的,过后也没见自己染上什么病,渐渐地也就不怎么忌讳了,反而慢慢接受了瘟疫可治的事实。 这样一来,愿意来城西帮把手的人可就多了起来,既然只是照顾人轻易不会染病,这病又能治,难得有个机会可以在太子面前露露脸,又何乐而不为呢? 琼州城内是一片形势大好,每日都有不少人病情好转,只是药材消耗得太快,一时半会儿还好,若是再按这个速度消耗下去,是要清空库存的,而这些病患都是断不得药的。 太子只好一面往京中去信,一面让崔崇安和许安朗带人,去看看能不能到附近的城市采购些药材应急。 崔崇安和许安朗都快把临近城市的药材洗劫一空了,好在京城及时派来了人马护送物资。这人也不是旁人,还和他们几位都有些关联,正是董成济。 如今的董成济再见太子,比起君臣,又多了一层关系,他和太子的胞妹,敏仪公主是正式定下了婚约。若是不以君臣相论,叫一声大哥也是可的。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皇上才会放心让他来送这一趟。 如今城西的人是越来越少,城东也不再有人被带到城西或城中,已有一二旬未有人出事了。廖大夫等人判定,等手上这最后一拨人病愈,这次瘟疫便是真正消弭于无形了。期间虽也死了不少人,但因为从一开始就管的十分严格,还及时施了救治,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来不少人,对于他们这些参与了的医者来说,都是一件足以写入族谱的光辉事迹。 董成济带来的除了大量的药材以外,还有大额的赈灾银两,且不说他不是那奸猾的性格,太子又是他未来的大舅哥,董家算是被绑上了太子的船。他非但不会从里面克扣银两,还会防着别人动手脚。 这里送来的不敢说是十成十,至少也有十之八九了。太子深知里面的浑水,对现在的结果已很是满意。 董成济将事情与太子汇报完了之后,一勾崔崇安的肩,说有事要找薛明泽夫妇俩。崔崇安听他特地强调夫妇俩,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去计较。崔嘉宝的病算是好了,只是病了这一场伤了身子,如今薛明泽不准她出来理事,日日把她关在家里修养呢。想到这点,崔崇安也不得不暗暗赞叹薛明泽的做法,他就算是心里这么支持,也不敢在崔嘉宝面前表现出来。 崔崇安将人带到了,转身想要离开,如今城里的疫情大好,便是要想着重建和水利重修的时候了,这正是他和许安朗所擅长的东西。 他随意看了一眼,觉得董成济身后那个跟得严严实实的垂着脑袋的小个子莫名地吸引他的目光,目光在他光洁的下巴上转了一圈,脑子里也只闪过一个有些过于狎昵的念头。 这小厮的下巴也怪精致了,倒像个女人。 崔崇安走的远了,被那夏日里突如其来的冷风一吹,脑子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一拍掌,有些懊恼道:“这些姑娘家家的,竟是一个比一个大胆,是要愁怀人了还是要怎么的!” 这一边董成济两人刚进门,薛明泽便注意到小厮打扮的人略有不妥,只见那人径直朝坐着的崔嘉宝走去,没等被薛明泽拦下,就抬手掀了帽子,一头束着的长发在脑后服顺地贴着。 董成济狠狠地咳了起来。 薛明泽虽有些不放心,但也意识到两人只怕有些私房话要讲,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场不太方便。再加上他也有些私心,这些日子崔嘉宝被他关着,日子过的颇为憋闷,她又乖巧,从不争辩,只偶尔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便是铁石心肠,也难以不为之动容,如今难得有闺中好友来陪她,便让她开心开心就是。 薛明泽对董成济道:“好久不见,偏厅一叙?” 董成济苦笑,只觉薛明泽是给他面子,感激道:“那就多谢明泽兄了。” 这里崔嘉宝看着笑意盈盈的董明月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董明月坐到她边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今日赶了半天路,她可是一口水没喝。 “我们几个都想你了,又担心这里的情况,周宁现在是宁王妃,宁王跟个大小孩似的,她自然脱不开身,至于嘉惠,她现在是身怀六甲。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胆气来看你的,自然只有我了。” 董明月巧笑倩兮,浑然不知自己抛下了多大的消息。 第97章 志向 崔嘉宝一行人离开京城的几个月里, 京中可谓是风云变幻。先前景王无论做什么,皇上都无动于衷, 景王这贤名才愈发盛了。如今明眼人都知, 景王被看的紧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压制景王, 一向是个闲散人的泰王和久不露面的睿王都被重新拉了出来。 不过这上头的事,董明月也只是略提了提, 说的多的还是身边的事。 崔嘉宝握着她的手道:“你说我姐姐怀孕了?” 董明月道:“嗯,日子还浅呢, 不怎么显怀,温师兄把人看的可紧了。现在京里也多亏有温师兄在周旋, 不然你们这里求的那些事情也没那么顺利, 景王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可是牟足了劲在拉后腿呢。” 崔嘉宝有些讶异, 问道:“景王现在做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董明月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在外面消息也颇为灵通, 与崔嘉宝说些朝堂的事,倒不算费劲。 “我也觉得奇怪, 以前看他只觉得像是暗地里盯人,伺机咬上一口的那种,如今作风倒是愈发嚣张起来, 也不知有什么倚仗。” 崔嘉宝却是想起之前似乎有谁提过,皇上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便有些担心起来。 提到景王,董明月倒是又想到件事, 一脸神秘道:“最近京里有一个人大出风头,一个女人,一个你我都认识的旧相识,你可知是谁?” 崔嘉宝还在想景王的倚仗是什么,她这么一问,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沙秀秀。” 董明月微讶,道:“阿年,你这可是神了,这也能猜中?景王如今不比从前,他后院那些女人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莫名其妙就蹦出来一个所谓侧妃,风头比景王妃还盛,我一见,竟是沙秀秀。景王蛰伏多年,景王妃也跟着蛰伏,才风光了几日啊,这便换一个人了,听说,景王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这男人变起心来,是挡也挡不住。” 崔嘉宝却恍惚想起当初偶然撞见沙秀秀的模样,可不像有多被景王看中。若说她机缘巧合之下,得了景王青眼,也不是没有可能,可那种浅薄的喜爱,根本不足以让景王为她打了景王妃的脸。比起所谓的色令智昏,她倒觉得是有利可图才对,只怕沙秀秀身上有什么足以令景王心动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崔嘉宝一下想起最初的时候,沙秀秀曾经提过沙家是北方来的商户,她的骑术又如此娴熟,第一个跃入脑海的,竟是马场二字。 董明月拉了拉她的手,打断了她继续想下去。 崔嘉宝朝她歉意笑笑,微微吐舌,示意自己不是故意走神。 董明月则是捧着脸,无奈地看着她,早习惯她聊起这些事就会走神深思的习惯。董明月拉她是因为觉得她瘦了,想问问是不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 崔嘉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其实被薛明泽这么紧紧盯着,已经养回来许多,只是到底是消耗了元气,看起来大不如以前精神。像董明月这种许久未见的,一眼便能看出来。 两人絮絮叨叨了好久,从天南聊到地北,直到崔嘉宝面带疲色,董明月才起身告辞。崔嘉宝才想起来还有最重要的事没说,道:“明月姐,你什么时候走啊?” 如今的疫情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太子也放松了对人流的控制,他们不至于因为来送个物资就被困在这里。 董明月道:“难得出来……” 崔嘉宝眉心微蹙,道:“琼州城里还有不少病患呢,地方也乱糟糟的,你好端端留在这里做什么?” 董明月无奈,道:“我一来是想出来见识见识,二来是……” 崔嘉宝看她神情,一下便想到了崔崇安,不知怎地又想到了方巧巧,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对她说什么好,最后委婉道:“明月,你娘没催你吗?” 董明月笑了笑,道:“催了三四年了,可是心软,我不喜欢,她就没办法,不过我也快撑不住啦。” 崔嘉宝听出她语意,道:“你这次是想……” 董明月道:“你知道我做事一向任性,也多亏我父母疼爱我,我也不能让他们太过伤神。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二十岁之前,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二十岁以后,我会听从他们的安排,努力达成他们的愿望。” 崔嘉宝有些迟疑道:“你要等他等到二十岁……?” 百姓里不少女子有拖到二十岁再成婚的,但在大户人家,这种情况倒极为少见。若不是被家孝国孝一类拖了几年,谈婚论嫁时少不得被人挑剔是不是身有隐疾才会云英未嫁,终归于董明月不是什么好事。 董明月一扬眉,笑道:“你未免太小瞧我,何至于为一个男人落到如此地步,离经叛道的还在后头呢。我不信你哥哥对我完全无意,但是却不能再这么等下去,我想最后问上一回儿,若是那答案依旧未改,我便放手了。” 这么多年来,这倒是崔嘉宝头一遭听她说要放弃,一时不知道该劝她还是该赞同她,只拿着她的袖子呐呐不能言语。 董明月道:“我如今十七,离二十还有三年,束了发,换了装,行走江湖去。” 崔嘉宝这才明白董明月口中的离经叛道是什么,惊讶道:“你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这种事哪是收拾行装就能做出来的,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风险呢,一点都不好玩。” 董明月也不恼,笑道:“你好好看看我。” 说罢,她还在她跟前转了一圈。董明月一路行来皮肤晒黑不少,面上还抹了些灰,看起来脏兮兮的,这身上的衣服也是灰扑扑的,转起来下摆倒是飞的好看,尤其是那双黑色的眼,顾盼神飞。 崔嘉宝一时说不出话来。 董明月道:“我是偷偷跑进哥哥队伍里的,一下就被他抓到了,想要把我扭送回府。和他打了一架,输了不说,还被他训的狗血淋头。好在他这人耳根子软,禁不住哀求,最后哄骗他和我打了个赌,若是被人怀疑我的身份,我就得乖乖回府,否则的话,他就不准送我回去。而最后,是我赢了。我和那些行伍之人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菜,听他们说了很多有趣的故事。苦是苦的,可是我很难不去向往故事里的风光。” 崔嘉宝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发现她手上有不少伤痕,也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虽说都不严重,可总归是痛的。 董明月笑睨她一眼,道:“阿年,我很喜欢你,可要我像你那样活,我不会快活。你眼里的那些不值得,或许恰恰是我天性里所追求的东西。我不会勉强你也觉得这样是对的,只希望你还能喜欢这样的我。” 崔嘉宝突然明白了。那些侠客,那些江湖,那些风光,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文人杜撰。那些市井风情,对他们来说要么是低贱,要么是面上和谐背里掩藏龌龊。可这些对董明月来说,是想亲身走过,亲眼见过的东西。她不是过于天真,以为一切都跟书上似的花团锦簇,只是甘愿冒着风险和苦头去走这一遭,好也罢,坏也罢,这个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她和董明月是两样人,这一刻却莫名地理解了她的心情,她不会做出和董明月一样的选择,却佩服她。 到了琼州城,董明月就能换一身衣裳去见人了,裙装显眼,她出来为了方便,带的都是男装,也懒得再去折腾,随便拿了一套就换好了。 崔崇安和许安朗如今在做水利之事,崔嘉宝把两人可能待的地方都告诉了她,要找还是很容易的。 好不容易找见了地方,第一个见着的却不是崔崇安。 “董、董姑娘!” 董明月一抬头,便撞上许安朗一脸呆滞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怎么一副呆子相?” 崔崇安和许安朗捣鼓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时,董明月没少掺和进去,因此几人也算是熟识。许安朗刚开始还是个小古板,对于董明月一介女子之身,成日里掺和在他们之间颇有微辞。但时日久了,也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渐渐还熟识了起来。 许安朗惊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董明月打开折扇给自己扇了扇风,道:“你们全都问这个问题,没创意,我懒得说了,崔崇安呢?” 许安朗模样上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本质上还是有些大老粗,但董明月对崔崇安的心思他还是模模糊糊猜到一点,只是没有明确的概念。但这一点,已经足够他此时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了。 董明月见他吞吞吐吐的,本就觉得奇怪,索性绕过他,径直往里边走去。许安朗倒是松口气,这里面的东西本就不是保密的,更不用有许多还有董明月的一些想法在里面。最重要的是,崔崇安此时不在这里。 然而许安朗的这口气没松多久,便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董明月听了听声音,又看了看他,走出去掀起了帘子。 第98章 说清 崔崇安是被方知府请去商量重建之事的。他心里记挂着刚刚看到董明月这回事, 和方知府说话时难免走神。好在方知府没看出来,只当是事情不好办, 也没多为难他, 还让他先回来再想想, 有好方法时再找他也不迟, 他一定会全力支持。 崔崇安想着董明月是找崔嘉宝去了,一时半会肯定跑不了, 但心里难免记挂着这件事,脚下的步伐便急了些。崔崇安才从方府出来, 便听见背后有人期期艾艾唤他名字,回头一看, 是方巧巧。方巧巧右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左手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 步子迈得十分小,根本追不上他, 这才无奈地叫出声来。 崔崇安有些头疼,最近方巧巧时常给他和许安朗送饭, 说是方夫人让送的。他如果委婉地提一下,让她不用麻烦了,她就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让他根本不敢继续提。好在方巧巧每日也只是送饭,从来不多说什么话,虽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但不老在他们跟前晃悠, 也就还好。 唯一麻烦的是,崔崇安本想直接去崔嘉宝那捉人,现在方巧巧跟在一边,他便不好去了,只好先拐回去找许安朗。 崔崇安和方巧巧没什么话说,但也不能光看着她一人提着那么重的盒子,又怕吓着她,只好尽量笑的可亲,道:“食盒给我吧?” 方巧巧犹疑道:“可是……” 崔崇安道:“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偏偏让你这弱不禁风的姑娘家提,别人看见了,是要在背后骂我的。” 方巧巧这才流露出几分被说动的意思,怯怯地将东西递给崔崇安。这一来一往,她倒不那么怕崔崇安了,偶尔还敢开口说些话。 崔崇安是见识过这姑娘说哭就哭的能力的,难免多加上心,说个话都要在心里提前想上三四遍。这一来,倒是难得把方巧巧逗笑几回,脸上梨涡深深,倒显出几分少女娇羞来。只崔崇安心里是耗神无比,倒没注意到这些。 董明月帘子一掀,许安朗便见这两人相伴走了进来。崔崇安手弯处挂着的那个食盒,雕花精巧,漆色明艳,一眼看上去便和他不甚相合,倒是让人觉得是旁边那个娇羞姑娘家的玩意儿。 许安朗不知怎地,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不自在地侧过脸去。 掀开帘子之前,董明月便听见男女的说笑声,自然也认得那男声是谁。但她没想到,掀开帘子后是这样一副画面,和在她面前的恼羞成怒与时常跳脚不同,此刻的崔崇安风度翩翩,唇角的笑意温暖而和煦。 她顿了顿,才将心神放到他旁边的姑娘家身上。那姑娘身量中等,偏瘦,像只风中柳絮一样,自带弱柳扶风的气质。最为巧合的,兴许是她脸上那对梨涡吧,笑起来甜中又带三分娇羞。和崔崇安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那几个要求一比,仿佛是量身订造的一样。 董明月从前觉得那是搪塞她随意找的说辞,如今在两人的一颦一笑中,突然便生了疑窦。 崔崇安见到了这里,心中送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特意找些话题,抬头却见有人俏生生地在那里,和许安朗并肩而立。 崔崇安一怔,将食盒随手放到一边,走到两人中间,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董明月笑。 “你们真是问一模一样的问题,怎么了,这里我来不得?” 崔崇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着崔崇安反应太快,一个箭步便把董明月挡得严严实实,方巧巧也没见着人脸,只能看到露出来的衣角。方巧巧不是好打量人的性子,顺着看了眼便又乖乖巧巧地移开了眼。见许安朗杵在一边,便叫了句:“许大哥。” 许安朗恨不得没人注意到他,被方巧巧拎出来一叫,也只好应了声。 方巧巧则是突然想起件事,道:“许大哥,我这里只有三个人的饭菜,怎么办?” 方母成日里叫方巧巧给他们送饭,说他们为了琼州城尽心尽力,她作为知府的女儿,别的帮不上,好好照顾两人的吃食是能做的。方巧巧虽觉得这样有些奇怪,但她向来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便日日来送饭。方母让人备下的饭菜都是三人份的,意思是让方巧巧就一起吃完把东西再带回来。 起初的时候方巧巧是又尴尬又害怕,但崔崇安和许安朗都不会强行搭话,虽说气氛沉默了点,倒让方巧巧自在许多,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她没想到,今天崔崇安这里竟会有客人,这饭菜少了一份,就不太够吃了。 许安朗虽然知道方巧巧没有坏心,却还是觉得这话说出来倒有点赶人的意味了,摸着脑袋看了董明月一眼。 董明月看着挡住了方巧巧的崔崇安,笑道:“这么久不见,要不然你陪我出去吃一顿?” 许安朗连忙道:“是啊,崇安兄,你就去呗,这里有我呢,进度慢不了。” 崔崇安早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教训她一顿了,见她提了便应了下来,虎着脸要将人带走。 方巧巧道:“可是……” 许安朗轻声道:“姑奶奶哟,你先别说话。” 方巧巧不明所以,眼见着两人的背影远了,才默默把话补全:“可是,我这的菜就浪费了呀。” 许安朗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方巧巧这样的姑娘家相处,拍拍头道:“不浪费,我饿死了,一个人能吃两份。” 方巧巧闻言想朝他笑一笑,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个个摆出来,为许安朗递了碗筷,自己也拿了一副碗筷,看了看食盒里剩下的那一副,却有些怅然若失。 另一边,两人却是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这琼州城里,哪还有正经做生意的地方,就算有人敢开,也没人敢吃。董明月是刚来,不了解情况,崔崇安就完全是昏了头了,此时才有这尴尬,最后还是决定去崔嘉宝那蹭一顿饭。 董明月却想起初见他那一回儿,她那时候学艺不精,被小贼偷了钱包却没察觉。最后还是崔崇安给她讨回来的,只崔崇安看着身量高,却实实在在是个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她只听他嚎了一嗓子,便追着那小贼,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让人走。 那小贼急于摆脱,被他恼得不行,便出手揍他。崔崇安打不过人家,又想着不能放了他,便死死抱着他的腰,喊着过路人来帮忙。 董明月那时候比现在脾气暴多了,见了这个场景,也不等旁人帮忙,上去便是拳打脚踢,反倒把伤人的贼子给打服了。最后那贼人跪地求饶,也不敢再对崔崇安动手,董明月才让人滚了,身边侍女则是“哎呀”一声,道:“姑娘,银子没拿回来。” 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崔崇安却笑着抬头,晃了晃拿在手中的东西,正是董明月被偷的荷包。崔崇安身上被打了好几处,好在脸上没破相,只是慌乱之中,发髻也散开了些,碎发散在脸颊两侧,倒显得有些狼狈,只他双眼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好看。 “姑娘,我刚刚抱着他腰的时候,偷偷给你拿回来啦。” 董明月朝他笑,眼睛看着他一转不转。 她想送他去医馆,他却一溜烟地跑了,说是不能晚归,她甚至连名字都来不及问上一问。 崔崇安还在训她,说琼州城现在还是不算安全,她这样太轻率。董明月已经走了一圈神,发现他还在婆婆妈妈地训人,有些想笑,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热心肠,又死脑筋。” 崔崇安眉梢一挑,就要反驳,董明月突然问道:“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喜欢我呀。” 崔崇安涨红了脸,道:“不知、不知羞耻。” 董明月定睛打量他,不放过一丝细微处。她以前以为他这模样,是心中也有情意的体现,现在却又觉得,兴许只是他天生皮薄,换了任何一个姑娘与他这样说,他都会这般。董明月想最后问一次。 “你还记得你从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吗?” 崔崇安撇开眼,不敢看他,耳尖还红通通的,道:“什么?” 董明月看着路的前方,也不知在看什么,笑了一声道:“就是你说,你喜欢那种娇娇软软的姑娘,笑起来羞怯的模样,最好脸上还有两个梨涡。” 崔崇安头脑里一片浆糊,根本没将她说的话听进去,反问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董明月抬头看他,见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也是无奈,道:“反正与我无关是吧?” 崔崇安“嗯”了声,别开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董明月伸了个懒腰,笑了声,道:“也好,解决一桩心事。快走啦,我好饿,去的迟了就蹭不上饭了。” 崔崇安觉得哪里有些微妙的不同,但见董明月一如既往的笑颜,也便不再多想。 第99章 完工 董成济一行人走的很快, 他领的差事便是送来物资,现在是功成身退。董明月这回也没有再闹, 乖乖地便跟他走了, 倒让他疑心有诈。 董明月见他该聪明时不聪明, 不该聪明时瞎聪明, 也有心捉弄他,愣是不与他说明白, 让他成天瞎琢磨去。 临行之时,董明月悄悄与崔嘉宝咬耳朵道:“今日一别, 不知何时再见,我会常给你写信的。” 崔嘉宝便明白, 她和崔崇安的事情是撕掳清楚了, 也是真心决定要出去走上一走。崔嘉宝一时间竟有些伤感, 明知道感情的事是要两厢情愿才好,却还是有些替她委屈。 “你不是说以后要给我的孩子做干娘?若是孩子的满月礼你都不来, 还做什么干娘?” 董明月见崔嘉宝语带嗔怒,却是一笑, 轻声道:“我替你们掐指一算,你和你家那口子还有两年多的孝期要守,便是算你们咳……这怀胎生子也要九十月, 却是足够啦了。就让你家的小娃娃等着叫我干娘吧。” 崔嘉宝被她说的面带红晕,那拳轻轻碰她的肩。 崔崇安在那里和未来的驸马爷玩笑,见她们这里热闹,挑眉道:“说什么这么开心呢?” 董明月转脸看他, 下巴微抬,神采飞扬,拉长了音调:“不告诉你。” 见董明月转身就上了马车,长发一甩,潇洒的很,竟是一眼都不回头,整个人就被垂下的车帘遮住,崔崇安下意识地上了一步,却有些惊到了马。 崔崇安连忙抚摸着马背,安抚起这大脾气的家伙来,好不容易将马安抚下来,也忘了刚刚突生的情愫。 董成济早已和太子辞行,如今城门都是些相熟的人,他对着前来送别的几人双手抱礼,道:“诸位京城再见。” 眼见着那车队远了,崔嘉宝还有些不舍,倒是薛明泽从背后将她披风又整了整,怕她着了风。 大庭广众之下,崔嘉宝有些害羞,转过去瞪了他一眼。薛明泽举起两只手,笑了笑,示意自己不再动作。 崔崇安被迫围观人家小夫妻的情趣,只觉牙酸,还夹着点羡慕,掐指一算年龄,发现自己也差不多到了成婚的时候了,自言自语道:“我看我也得早点娶个媳妇了。” 告诉自己不要掺和是一回事,感情上有所偏向是另一回事。刚知道董明月要远走这回事,就马上听见崔崇安说想成婚,饶是崔嘉宝,也有些不开心,她把人拉到一边,气鼓鼓的,又不知如何开口。 崔崇安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和薛师兄一对小夫妻,成天在我眼前混,还不允许我羡慕一下,也想成个婚啊?” 崔嘉宝揪着崔崇安的耳朵,强迫他俯下身来,咬牙切齿道:“你想和谁成婚,方姑娘?” 崔崇安唬了一跳,顾不上还被揪着的耳朵,道:“慎言!慎言!” 崔嘉宝也反应过来,虽说她放低了音量,这到底是街上。方巧巧若是身无婚配也就算了,可现在虽说未婚夫消失不见,到底是生死未论,言语上的另许也有些不尊重。 崔嘉宝放了手,道:“是我错了,对不住方姑娘。” 崔崇安捂着耳朵嘀咕:“你怎么好端端的,想到那谁,可是我素日行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嘉宝无奈地看他一眼,道:“你不是就喜欢那样子的?” 这话听着耳熟,董明月才刚跟他谈了当初提的一长串要求,崔嘉宝又提了,崔崇安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道:“那你也不能直接往人家身上套啊。” 崔嘉宝道:“羞怯、娇软、还面带梨涡,样样符合,有什么理由不往她身上套啊?” 崔崇安气急败坏道:“反正就是不行。” 虽然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到底有何不可。他当日说的话,一是与董明月反着来,而也是自己心里有所偏好。可真正见着了颇为相符的姑娘家,别说动心了,他连意识都没有意识到,这让他有些茫然了。 崔嘉宝才懒得与他撕扯,几步又回到薛明泽身边,闷闷不乐。 这对兄妹如何作怪不提。琼州城的情况却是越来越好,最后一批病人治好后,瘟疫算是在城里灭了根。除了刚开始病死许多人外,后来没救过来的人是越来越少。当城西失去它最后的用处时,太子还是决定将城西彻彻底底地烧一遍,因着城里的房屋早就毁了一遍,剩下完好的宅子没几座,更多的还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勉强称之为草屋的东西,烧起来不算心疼,只要小心控制火势,不要牵连出去,便没大问题。 这火烧红了半边天,头一次给人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希望。 疫病已经解决,接下来的便是些恢复民生的庶务了。 太子对此极为上心,低下的人更是忙的脚不沾地,琼州城之繁华,也注定了它年年都会有大批银两流入国库,若是能让琼州城在最短的时间恢复过来,便能降低这场洪灾带来的影响。 崔崇安和许安朗最后定下的方案已经得到了太子的许可,两人天天早出晚归的,冒着大太阳监工,务求新的堤坝能按照设想搭建。 崔嘉宝就看他们几个大男人一天比一天更黑,城里的情况却是一日比一日好。 这新的房屋逐渐搭建起来了,流落街头的可怜人少了不说,也不用再挤在那随意搭建的破棚屋里勉强度日。 琼州城里原有的营生也都一个个回来的,开始有人走街串巷的吆喝,给这座城带来些生机。虽说现在已经过了种粮食作物的日子,但有那脑子转的快的,不想浪费田地,便种了别的能换钱的玩意,也算是增添一分出路。 崔嘉宝在琼州城里过了生辰,冬青这丫头成日在廖大夫他们中间混着,崔嘉宝要有个头疼脑她倒可靠,平日里要指望她是指望不着了,好在有个桃杏足够靠谱。家里的下人少,有诸多不便,但对薛明泽来说,倒不全是坏事。 崔嘉宝生辰的时候,薛明泽亲手下厨做了一碗面。其实一些粗糙的饭食,他都是会做的,毕竟边关没有女人,虽说有伙头兵,但有意外的时候,谁上不是上?没什么东西加水煮一下是不能吃的。 可这是做给崔嘉宝吃的,自然要伤心一些。 薛明泽尝试了几次,在成功做出一根连到尾的面,虽说粗细不均明显了些,但能不断掉已经是万幸了。汤底倒是偷工减料用了桃杏本就熬好的,放下一两片青菜和几片切好的卤肉,最后煮出来的面虽然卖相不算好看,闻起来却还不赖。 薛明泽没经验,将汤碗端到卧房的时候,饶是皮糙肉厚如他,也将十指烫的通红。将碗一放,双手便直摸耳朵。崔嘉宝讶异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薛明泽尴尬地将手背到身后,面上一点不显,淡定自若道:“你尝尝这面。” 崔嘉宝才注意到桌上有面,她微睨了他一眼,从上前把他的手从身后拿出来,果然见之间被烫的通红。因着薛明泽总不注意自己身上的小伤,她这块都放满了各种药膏。崔嘉宝将冰凉的膏药涂在薛明泽的指尖,本就不是多大的伤,薛明泽只觉过一会便好了,但见崔嘉宝这么认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反倒看她睫毛微翘的样子看呆了去。 崔嘉宝将药抹好,抬头便见他一副呆子模样,没好气瞪他一眼,自行洗了个手去。回来时对着那没有筷子汤匙的碗愣了愣,索性直接端起碗喝了口汤。 好在桃杏心细,早在薛明泽只端着汤碗进来时就注意到了,此刻正好取了双筷和汤匙来。桃杏见崔嘉宝直接端碗喝了,低头抿嘴一笑,将物件递给崔嘉宝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薛明泽便做到崔嘉宝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崔嘉宝忍笑,捡出了面的一头,吃了起来。这根面时粗时细,便免不了有时过于烂熟有时又有夹生之感。崔嘉宝只顾着埋头吃,将这一根吃完的时候,头上已经满是细汗,她这才捡了那几片卤肉吃了。这肉泡在汤里,原有的咸味已经淡到刚好可口的程度,又带了点浸到骨子里的酱香味。吃了几片后口颊生香,然后再将两片青翠的叶子吃了,压一压卤肉的味道,最后放下矜持,直接端起汤碗将汤喝尽,五脏六腑皆是滚烫。 崔嘉宝一脸餍足地看向薛明泽。 薛明泽那句“好吃吗”就又咽了回去,和她对视着笑了起来。 崔嘉宝临睡前将收到的首饰放首饰盒里,把今年的小猴子特地收好,想着她这一生最后能收到多少只。 琼州城的一切渐渐迈上了正轨,虽说远不如从前繁华,但假以时日,回到原来的程度并不是问题。薛明泽等人跟着太子,终于在年关之前赶回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迟六月中就完结啦,感觉写了好久啊,爱大家么么扎=3= 第100章 阳错 太子这回儿将琼州城的事办的极漂亮, 传出来的名声都是些不顾个人安危救民于水火的好名声,将洪灾刚发时的那些流言彻彻底底的压了下去, 反倒显得后半句的所谓扶苏尴尬极了。 景王面上端着笑, 背地里早不知啐了多少口了。 皇上的身体是愈发的不好了, 又或者以前便有了不好的征兆, 只那时候还能撑一撑,现在却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不成了。这年节时许多该由皇上出面的事情, 都交给了太子去夺,许多人嗅到了些味道。 好不容易被捧起来的景王, 现在的位置不尴不尬极了,两头观望的人多了, 一时间景王府竟门可罗雀起来。 如今这太子当家, 在外人看起来对一同处理琼州事务的薛明泽也没青眼有加的样子。看薛明泽笑话的人不少, 崔嘉宝却知自己府上拿到的八宝粥都是热的,这份心思便极为难得, 又不惹人的眼,倒是那位的一贯作风。 这是小夫妻俩头一回自个过的年节。 柳圆带着厨娘捣鼓了一大桌菜, 花朝、月夕两个早带着人把府里装点起来了,如今看起来一派热闹。 崔崇安和许安朗两人要整水利之事,没那么快好, 如今还留在琼州一片,也不知有没有人与他们过节。崔嘉宝回来没多久,便听见董家小姐一病不起,回潮州养病的消息。她先是惊了片刻, 才回过神来是董家的托词。只怕董明月是说服了董家父母,满足她的“游侠梦”去了,也不知她怎么这么着急,连这个年关都不过完。 崔嘉宝如今天天等着她的来信,也不知她这般胡闹,现在过的好还是不好。 薛明泽进来的时候,便见她撑着脸颊发呆的样子,手搭上她的肩,道:“又在想董姑娘的事?” 崔嘉宝将手覆上他的手背,道:“她当初与我说的时候,我只觉她说的有理,也没阻扰。可事情过去了,我再反复想想,又十分放不下心,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薛明泽道:“我昨日见了成济,看他神情放松,想来董姑娘不是一声不吭离家出走,而是得了董伯父董伯母的首肯。既然如此,身边应该也有随行的护卫保证安全,她又不像你身边其他的姐姐妹妹,你就不要多操心了。” 崔嘉宝朝他笑道:“理是这个理,只我还是有些不习惯。从前过年都是一大家子人,又吵又闹,忙的团团转的,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如今只有我们两个人,要忙的事也少,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七想八的。” 薛明泽从背后拥她入怀,声音里带着笑意,在她耳朵边上说道:“看来嫁给我是委屈你了,一下冷情这么多。可我很高兴,你嫁给了我。边关上没日没夜的,哪有什么年节之说,再往前数,我可是一个人过的,现在有你陪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崔嘉宝耳朵本就敏感,薛明泽又坏心眼地贴着那片温软白玉说话,说的又是些没羞没臊的情话。崔嘉宝都要在薛明泽怀里扭成一团了,偏他两只手臂铁钳一样,将人箍着,挣都挣不开。 崔嘉宝气的要去咬他手,他才满脸可惜地松开手,见崔嘉宝满面红晕地瞪他,还不慌不忙地解释了一句:“我手脏。” 眼见着崔嘉宝要发怒了,薛明泽的视线又移到了她小腹上,那视线直愣愣的,看的崔嘉宝发了虚,捂着肚子,问道:“你看什么?” 薛明泽摸了摸下巴,道:“你不是嫌咱们这个年节冷情吗?” 崔嘉宝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薛明泽道:“等过了孝期我们好好努力一把。” 眼见着他一脸严肃正直地说出了这荤话,崔嘉宝简直不敢置信,伸出手去锤他。薛明泽一矮身避开了那拳,崔嘉宝还要扑上去,薛明泽却趁机勾住了她腿弯,将她一把背了起来。 “你做什么?” 薛明泽不语,朝屋子外走了去,崔嘉宝怕摔,便将他脖子搂紧了,听到薛明泽轻笑了一声,索性自暴自弃地埋在他颈窝处,任凭他处置。 薛明泽原地一蹬,竟借力上了屋顶,崔嘉宝虽知他武功好,却不知道他带着一人竟也这般自如,被风吹的吓了一跳,直到上了屋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薛明泽将她放下,扶着她坐下了,才跟着坐在她旁边。 崔嘉宝头一回从这个角度打量自己的庭院,很是新奇,也不去追究薛明泽吓唬她的事来,再往边上一看,放着烟花和酒壶,显然薛明泽是早就准备好了。崔嘉宝眼眶一热,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后靠在了薛明泽身上,静静地感受着寒冬里的这一丝温情。 这烟花是崔崇安和董明月捣鼓出来的,以前虽也有,却是点燃以后人要走开的,这个细细长长一条,却可以拿在手里放。薛明泽点了根,和她一起拿着,两人就像二傻子一样高高举着手,等着手中的烟花棒微微一震,夜空上便炸开了一朵漂亮的烟花。每隔一会儿,便有一朵烟花炸开,这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最后一个,最大、最美的烟花炸裂,化作满天碎了的星雨而下,手里的烟花棒已经有些发烫了。 薛明泽将这用尽的放到一边,崔嘉宝想,自己大抵是被烟花迷失了神智。 她凑上去,主动地亲了他一下。 *** 这街上没几家店开了门,多半还关着门,平日里那些跟班也难得被父母关在了府里,薛明成叫不到人,只好自己出门。 这大街上怪冷情的,他一个人走在上面,倒有些孤独了,可这样也比待在家里好。薛博乐是看他不顺眼,嫌他成日里斗鸡走犬,这薛明成认了。可大过节的,他什么都没做,也要被薛博乐逮住臭骂一顿,还连带着连他娘都挨了顿骂,薛明成实在是在府里待不下去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大伯还在,长房也有个哥哥。薛博乐那时候心思都不在他身上,根本不管教薛明成,他娘又溺爱他,薛明成小时候是撒了欢的玩。可一旦有什么事犯到薛博乐眼前了,薛博乐就请家法,倒是他大伯看不下去,挡了几回,还让大哥带他去玩。 那时候的薛明泽不像现在冷冰冰的模样,会牵着他的手,他喊大哥的时候也会朝他笑。 后来,镇国公府就变了,下人都在说,没有什么大伯了,也没有什么大哥。薛博乐成为了镇国公世子,他就是镇国公世子的长子,是镇国公孙辈里的长子。 可是薛明成不快乐,他在府里连一个玩伴都没有了。 他和庶弟一起上课,庶弟给他塞好玩的书册,他以为是兄弟间的分享,可被先生一状告到父亲跟前的时候,他才知道,庶弟是不看的。 薛明成被打的多了,愈发不喜欢读书,后来他爹也就不管他了,他顶着个镇国公世子长子的名头,在外面做什么都有拥趸,倒也逍遥自在。 直到薛明成回京,家中上下都好一阵忙乱,又是提心吊胆,又是诡计百出。他却很是看不上眼,他虽然是有名的纨绔子弟,最多也就爱恶作剧了些,伤天害理的事却从来不做。照他看来,若是他们真的欠大伯一家,还便是了,还能好好抬头做人。 也许是这话惹恼了薛博彦,他日子愈发不好过了起来,纨绔也是要看家世的。他爹成了镇国公,可却没有一丝要立他为世子的迹象,他下边的弟弟,又没一个嫡亲的,要不然今天,便是被冒着被父母打断腿的风险,定然也有几个小子爬出府来见他。 薛明成自嘲一笑,倒没有太难过。 他继续逛着,倒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想找家开着的店铺消磨时光,突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裴珠小心翼翼地进了典当行,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感到有人在她肩上拍了拍,吃了一惊,回头看竟是薛明成。 薛明成一笑,道:“你戴个面纱遮了脸,倒也像是个美人。” 好不容易找到家开着的酒楼,薛明成硬是要请裴珠吃这顿饭。裴珠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恼,却又因为他握着把柄不敢不来。 薛明成给自己倒了杯酒,美滋滋地喝了,问道:“裴三你做什么去典当首饰,裴永伯府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吗?” 薛明成选了个雅间,此处也没别人,想到薛明成三番四次拿她相貌说事,她索性摘了面纱,敞开了吃,好像咬的是薛明成的肉似的。 裴永伯府现在的情况自然是不好的,虽然爹娘瞒着,但她又不傻,家中景况如何不会不知。只他们两个碍着面子,如今死死撑着体面,裴珠只好自己舍了这脸面。 裴珠虽不答话,薛明成自己说的倒十分开心,两人就这样吃了一顿饭。薛明成本也只是威胁她一起吃一顿饭,裴珠吃完就要走,薛明成却掏了一张银票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看裴珠容貌平庸,声音却是如珠似玉。 薛明成愣了一瞬,道:“我作弄取笑你几次,你今日却陪我吃了这顿饭,是歉礼,也是谢礼。”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第一次写到裴三的时候,就想写这对CP了,今天大概是着墨最多的一章,以后大概只有几笔带过=3= 第101章 风起 崔嘉宝把手贴在崔嘉惠肚子上时, 小心翼翼的,明明快要碰到又忍不住往后一缩。 崔嘉惠见了一笑, 主动伸手将她的手按了上去。 冬日的衣服厚, 本就感受不到什么, 但崔嘉宝的手心贴着崔嘉宝肚子隆起的弧度, 心里便产生了一股说不出的玄妙,似是感动, 又似是害怕。 “怎么这么大呀?” 崔嘉惠没见过崔嘉宝这么傻里傻气的样子,笑出声来。崔嘉宝抬头看她, 见她面部圆润许多,远不如清瘦时美艳, 但眉眼间皆是盈盈之意, 将从前骨相上的几分傲意和刻薄都悉数掩去, 看起来便是十分幸福的样子,一时竟看呆了去。 崔嘉惠掩唇笑道:“你这小呆子, 这怎么就大了?寻常妇人在这个月份指不定还要大上一些呢,不过怀着肚里这个, 我确实是累得够呛。” 崔嘉宝面上难掩好奇之色,崔嘉惠却不打算多说,免得吓着了她, 转提起太子妃的事来。 “你听说了吗?太子妃好像也怀孕了。” 如今外边都是这个消息,崔嘉宝想不听见也难,不过这个消息确实与京城里的人都有莫大关联,他们多关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太子唯一的缺点就是膝下没有子嗣, 又不愿广纳良家,这才给了景王可趁之机。如今太子妃怀孕,京里只怕有太多人事变换。 不管这一胎是他们想要或者不想要的男娃也好,女娃也罢,最起码证明了两人不是不能生,只是先前缘分未到,太子的胜算可是大大增加了。 同时,景王是愈发的不妙了,崔嘉宝反而更担心起来,怕他还有什么杀手锏,被逼到这份上,他也没有循序渐进的机会,只怕最后会闹个大的。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崔嘉惠高高的肚子,实在是有些担心,叮嘱道:“你就乖乖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若是实在憋得狠了,下个帖子,找我,找阿宁来说说话都好。外边乱的很,你千万别去掺一脚,不然到时候什么都没做,还硬生生受了罪,你哭都没地哭去。” 这话温瑜之也点过她几次,生怕她忘了似的,崔嘉惠无奈,只好点点头。她对京里的局势看的不算清楚,温瑜之也不跟她多说,只让她安心养胎,但见两人如出一辙的态度,崔嘉惠多少也能猜到些,只怕情况是不容乐观。 和崔嘉惠的这一番话下来,崔嘉宝又想起当日和董明月讨论沙秀秀与景王的事来。 崔嘉宝想起沙秀秀的事后,便与薛明泽提了一嘴。如今朝里正是紧张的时候,多一点小线索说不定会有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日薛明泽匆匆忙忙归府,跟崔嘉宝撞了个满怀。 “这么手忙脚乱的做什么?” 薛明泽反手将门关上。 崔嘉宝见他这样,伸手去为他解下大氅,外边雨雪交加,这黑色大氅看起来不显,摸起来都湿透了,又厚又重。 薛明泽乖乖地任她动作,外边冷得很,室内一直烧着碳,此刻确是舒服了许多。 崔嘉宝将衣服挂到一边后,才又走回他身边,要给他倒杯热茶来喝,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他的手掌宽大,将她两只小手完全裹在了手心里,只他手心冰凉,反倒是惹得崔嘉宝也跟着一哆嗦。崔嘉宝眉心微蹙,将手脱了出来,反过来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暖着。 薛明泽这才有些活过来的感受。 崔嘉宝与他说了沙秀秀之事后,他便顺着这条线摸了摸,竟发现不好查。虽说沙秀秀现在是景王侧妃,可原先身家到底不显,查起来却有些费劲,只能说明确实有鬼。这念头一出,薛明泽便找机会上报了太子。他自己查也可以,但就怕手伸太长反倒不美。太子听过后,接手了调查,却也没将他剥离开,他便跟着走了这条线。 崔嘉宝那猜想虽说有些瞎猫撞到死耗子之意,但也是因为是最担心的情况,才会多想,而结果恰恰就是最糟糕的情形。 沙家以商起家,最初做的都是些干净的生意,虽说与外族通商,但本就不为本朝禁止,也算不上违法乱纪。只是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不止是什么丝绸布匹之类的物件,累积起来的财富也颇为惊人。若是到这里为止,他们兴许会以为景王抬这个侧妃为的是她身后的巨大家资。 可是最近他们的动作愈发大了起来,之前是没人想过要去查,如今太子手下得力的人一查,根本瞒不住。沙家与外祖通商,倒卖武器不说,还在购买马匹。武器的私下流通本就有违律令,更不用说是卖给敌国了。 虽说青与丰两国久未开战,可是这数百年的战火绵延带来的影响,不是短短数十年通商所能完全湮灭的。 还有那马匹,无战马不成骑兵,骑兵有多重要,这战马就有多重要。青国的马匹不如丰国已久,从前不是没人想过从丰国换马,但是丰国人也不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源和数量。如今看着换过来的,可都是些骁勇善战的战马。若说沙家和丰国人没什么协议,谁信呢? 而沙家自己没有子弟从仕,没有理由去做那吵架灭族的事,唯一的可能,便是为了景王。 话到这里,崔嘉宝已经明白景王是想做些什么了,她惊呼道:“他是疯了不成?” 好好的天潢贵胄不做,为了登上那个位置无所不用其极,他现在做的,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薛明泽叹了口气,道:“只怕他自己是怎样的人,便觉得太子是怎样的人。若他上台,太子不会有性命。如今太子的地位牢不可破。只怕在他看来,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虽说景王的意图在他们眼里再清楚不过,可猜想毕竟是猜想,他们虽能查到沙家的行迹,可和景王联系的证据却是一个都拿不到。空口无凭,直接提出反倒打草惊蛇。 “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薛明泽眉头紧锁,道:“当务之急是查出那些武器和马匹的数量,边关的军队也不能随意调动,我倒是给我爹写了信,让他多加注意,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现在这情形尴尬极了,纵使得知了一些消息,偏偏又只是部分,他们也不能先发制人,要不在旁人眼里就成了挑起战争的人了。 现在边关虽然时常还有战役,但都是小打小闹,不伤及根本的,多半是为了边界起了纠纷。大战一旦打起,却是全然不同的。 薛明泽道:“我最担心的是,这次行动可能露了行迹。这样的大事拖了就是个死字,只怕景王已经反应过来了。” 崔嘉宝的手缩紧,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可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薛明泽迟疑道:“我若是要上战场……” 崔嘉宝抬头看他,久久不能言语,最后还是道:“你该去便去吧,这是大事,家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她朝他张开手,薛明泽一笑,揽她入怀。 太子还来不及做什么准备,皇上便出大事了。 年节之时,大家已经猜到皇上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但那时他还能每日早朝,只是一些费力的活动都由太子代之。这次皇上早朝之时当庭喷了血,尔后便昏了过去,至今未醒,由太子监国,大小事务都要经太子的手。 这事一出,崔嘉宝便知道,景王要动了。 如今皇上随时都有过世的风险,皇上若是这时过世了,太子便能顺理成章的即位。且现在皇上的身体在太子的照看下,相当于太子握住了皇上的命脉。景王不会去赌那个可能性,他只会当机立断。 丰军南下的消息不过一日便传遍了京城,在百姓间造成诸多恐慌不说,朝廷上也是议论纷纷。 丰国新君登基之前是个骁勇善战的皇子,如今更是御驾亲征,颇有举国来犯之势,气势汹汹锐不可当。 景王于朝会之时跪拜道:“请太子亲征,以平民心,驱异族,还我国一片安宁。” 景王的几个同党跟着跪倒,这一来,倒有不少耳根子软的,觉得是个好主意,跟着跪下,一下就跪倒了一片。 温瑜之知道其中内情,不禁感叹景王的时机抓的极为巧妙,再晚一步,他只怕就要被囚起来了。如今他这一放话,太子再抓他,倒显得是恼羞成怒,不愿意亲征,才迫害手足。景王与虎谋皮,他们如今是外敌当前,却又不能放下内患。何其讽刺,又何其无奈。 温瑜之还未寻思出如何开口,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臣弟愿为太子分忧。” 众人朝声源望去,一时哑然,仔细回想才发现,宁王似乎很久之前便参加了朝会,只不过他一向不言语,竟没多少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第102章 云涌 宁王此刻一脸坚毅, 眉眼间的少年气被冲淡不少,倒有几分可靠的样子。 景王一笑, 道:“小六太过稚嫩, 一不能代表父皇, 二不能服众, 若是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景王说到最后一句,太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如今半点不遮掩,这□□裸的态度反而让人害怕他的倚仗。 群臣这才反应过来, 只觉刚刚被宁王的样子所迷惑,一时竟忘了宁王是个痴诚的。 宁王却不恼, 此刻的他全无往日单纯良善之感, 反唇相讥道:“三哥一心想逼我太子哥哥离京又是为何?父皇重病, 京中不能没有太子哥哥。丰国南下,连我太子哥哥都才刚刚收到边关的急报, 可为什么京城里却已经传遍了,惹得人心惶惶?只怕我青国有内贼, 还是个大内贼,三哥,你说对不对?” 景王唇边笑意略收, 道:“哦?小六这般问我,是要把帽子扣我头上不成?就因为我请太子亲征,鼓我军锐气,杀退丰军?” 宁王却摇头道:“我无凭无据, 哪敢说是三哥?我只想说,京城乃是我国都城,不可无真龙镇守。如今父皇病重,龙气衰薄,父皇之下,唯有太子哥哥担得起此重任,无论如何,太子不能离京,否则打退了丰国,京都却落于奸人之手,你们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宁王立在那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眼神在那些个跪下请太子亲征的人脸上打了个转,是和他样貌不符的深邃,让被看到的臣子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他们现在是回过味来了,就冲宁王这条理清晰的话语和气势,宁王这些年便是装疯卖傻无疑。至于为什么,可不是他们要去探究的,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是宁王站在太子一边,与景王是两条道上的人。 虽然先前景王是太子之下最有希望即位的人选,可景王和太子在外都是温文儒雅,名声极好,素来也无对立之嫌。如今宁王却是把话挑开了,话里话外都是怀疑景王有坏心,偏又没有给景王定下罪名,只把话撂这了。 那些中立的党派自然不敢再附和景王,生怕被牵连进来。 景王抿了抿唇,强压怒气。 宁王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复又面向太子,道:“父皇如今昏迷不醒,唯有太子殿下能镇守京都,而臣弟与殿下乃是一母同胞,是手足之中血缘最亲最浓的,还请殿下允许,让臣弟替殿下出征。” 宁王被忽视了太多年,如今算是一鸣惊人,众人才想起他嫡幼子的身份,确实是除太子外最顺理成章的人选。况且宁王如此主动,一定也是有所倚仗,这么多年来,他能掩饰他的心智,未必就不能掩饰他的武功谋略。这一来,倒是说服了众臣。 刚刚没跟着景王跪的人,如今倒是跪了下来。 太子看着底下的宁王,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为了谁而站出来,道:“也罢,便依你。” 他既然下定了决心,若是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以后或许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伪装着了吧? 景王如今是失了面子,又露了底子。他虽说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将太子逼上战场,但是让太子顾此失彼的把握还是有的。万万没想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呆了那么多年的宁王一下就正常了,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先前人手来报有人再查沙家这条线的时候,他就怀疑是被太子的人察觉到了,如今更是百分百确定。如今外患未解,太子不会对他大动干戈,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动荡。他要抓紧这个机会,否则等着他的,就是断头台了。 给薛明泽的旨意来的极快,出乎意料的是,薛明泽要带崔嘉宝一起走。 崔嘉宝讶异地瞪大了眼,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带她一块去,虽说她心里是想着夫唱妇随的,最后却又因着不愿给他添麻烦而打消了念头。况且有琼州城的前车之鉴,怎么想他都不应该会提出要带她去。 薛明泽被她看的受不住,将她搂到怀里,崔嘉宝一下只能贴着他的胸膛,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也是宁王的意思。京城未必安全,而我们又牵扯到边关的战事,紧要关头,被人拿捏住妻小用以威胁就不好了。” 崔嘉宝这才明白,用手在他胸膛指指点点,道:“那我待在哪儿?” 她自然不可能随军,而按宁王的说法,像她这样作为家眷一同去边关的只怕不少。 薛明泽道:“别担心,你到时候住到娘那里去,万事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问娘便是。” 崔嘉宝这才反应过来,她那只在婚后匆匆见过几面的婆婆就在边城那儿,此番一去也是有个照应。 边关战事吃紧,旨意一下,他们便随着宁王的队伍北上。如今宁王做了大将军,还有一左一右两位做副手,一个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只是怕他身体吃紧;另一个就是薛明泽,虽说他先前多有战功,在朝却不出名,单带他怕不能服众。便是宁王做了这番设置,依然有人相轻,薛明泽浑不在意。既然要打战,这些便是他的兵,训练可以,不必要的内耗便免了,他有的是机会证明自己。 丰国人骨架高大,多半要比青国人高半个头来,打起战来又凶又野蛮,边城虽有军,也只是按照平日战需所养的兵。丰国这一会儿是下了血本,眼见着那么多兵,显然是不可能善了了。 崔嘉宝心头还压着个沉甸甸的问题:沙家买的那些马匹,都去哪了? 到了边城,崔嘉宝才知道,薛明泽的父亲,薛博彦竟受了伤,只是顾念着他们要来,便没有特地送信。薛博彦伤的不轻,他如今正值壮年,也算是一把好手,可丰国的新君确实是个人物。此番御驾亲征不说,功夫也是响当当,不过数百招便将薛博彦重伤。若不是薛博彦经验丰富,未必能全身而退。 薛博彦如今只能躺在床上修养,见到薛明泽时,还想强撑着拿出几分父亲的威严来,被刘惜玉狠狠瞪了几眼就老实了。 崔嘉宝以袖掩唇,薛博彦余光瞟见了,深感在儿媳妇面前丢人,老脸一红,为了遮掩,对着薛明泽说教起来,最后提到了丰国新君唐四海:“爹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你我许久未见,也不知你现在功夫如何,我瞅着,他与你从前功夫相近,不过他似乎力气颇大,能占上风也不一定。” 薛明泽略一思索道:“孩儿未曾疏于练习。” 那两人的赢面是五五开也不一定,这倒让薛博彦放心一些。从前还能狠下心让儿子去历练历练,如今老镇国公去世,他心里空落落的,也没了念想,就开始挂念子女,不放心让他们做些危险的事了。可是国难当头,这些小家子气的话就不该说。 薛博彦一挥手道:“殿下既然信任你,你就给我去拼。比武艺,你未必会输给那唐四海,比谋略,你亦是从小耳濡目染起来的,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好怕的,听见没有?” 说到后面,他声音愈发洪亮起来,伤口又裂开了,好在衣裳挡的严实,一时半会也看不到血渗出来。薛博彦面上不动声色,崔嘉宝和刘惜玉便没发现。 倒是薛明泽眼睛在他腹部打了个转,道:“是。娘,爹的伤口裂开了。” 尔后便拉着崔嘉宝出了屋子,隐隐还能听见刘惜玉指责薛博彦,薛博彦求饶讨好的声音。崔嘉宝轻声一笑,没想到他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 自此,崔嘉宝便住到了薛府里,每天给刘惜玉打打杂,日子过的平淡却又踏实。 薛明泽那头便没那么轻松,唐四海叫阵叫的愈发频繁。宁王虽说谋略不错,功夫尚可,但到底缺了点经验,且他在军中的象征意义远比实际意义来的大,若是出了什么事绝对是得不偿失。老将军年纪大了,对上一般的小将可以丰富的经验取胜,可对上唐四海这种既有经验又有武力的狂人,一个不慎就要被撂下马,宁王是再不敢让他上场。 这样一来,能战的便只有一个薛明泽。 薛博彦估摸的没错,唐四海对薛明泽,亦或者说薛明泽对唐四海来说,都是个好对手。唐四海力大,对上对手向来以力压人,碰上薛明泽这个刀剑至快的家伙,倒是有一场好打。两人都是在战场上淋过血的,不管是谋略还是直觉都有的一拼。 这一来,但凡是唐四海叫阵,应阵的必然是薛明泽,两人时常斗个没日没夜的,似乎要赌一赌谁先倒下。 到底唐四海已经在边关打过几场,率先败下阵来,倒被薛明泽找到机会捅个对穿。唐四海是个硬气的,仗着力大,硬生生拗断了那剑,身上插着根断剑便跑了。薛明泽身上也落了不少伤,但和唐四海身上那窟窿一比,怎么都是值得的。 第103章 移花 青国骑兵不比丰国, 连战数十日下来损耗极大, 此刻虽说唐四海重伤, 薛明泽也没能找到趁胜追击的机会。 最后由宁王下了决定, 先回青岩关休生养息一番,再行定夺。 先前青国军队是被唐四海压着打, 如今好不容易扳回一城, 可算是扬眉吐气。这一回,军队里的人都是喜气洋洋。 崔嘉宝这回来, 可没带什么伺候的人,之前虽也照顾过病人, 却没处理过刀剑伤。好在这些天和刘惜玉待久了, 也学了几招, 不然还真拿薛明泽身上这些伤口没办法。 他们先前驻营的地方条件有限, 军医虽说经验丰富,可也架不住唐四海日日叫战, 薛明泽身上这些伤往往是好了一点又崩裂开来, 循环往复, 如今看起来骇人极了。好在一些改刮的腐肉早已叫军医处理过了, 现在崔嘉宝要做的只是每日给薛明泽换药即可。 崔嘉宝的药上的极厚道, 恨不得把伤口都给铺满了,才堪堪停下, 用绷带绑的时候绑的极紧,力气也大了几分。薛明泽不备,一个闷哼, 尔后反应过来,以为是崔嘉宝没有掌控好力道,倒是忍了下来,怕她自责。 崔嘉宝却冷哼了一声。 薛明泽一愣,正好她把最后一处包扎完,便回头看她,见她闷闷不乐,眼眶却悄然红了。他不知怎地,竟先笑了,道:“你啊,如今嫁为人妇,倒比未出阁的时候更娇了。” 崔嘉宝闻言气得将未用完的绷带扔他怀里,那力道软绵绵的。 崔嘉宝道:“你还来取笑我。” 薛明泽道:“不敢,不敢。还请夫人明示。” 崔嘉宝瞟他一眼,见他身上被她包扎得严实归严实,看起来却乱七八糟,一点也不齐整,心里的气就先下去了三分,道:“娘说的对,你和爹一个性子,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顾念,打起战来就是副不要命的架势。若是不给你们点苦头吃,让你们长点记性,以后肯定还是不知道要回护自己。” 薛明泽苦笑,原来是他亲娘在他媳妇面前给他上眼药,怪不得崔嘉宝见他伤成这样也不心疼他,还狠下心辣手摧花,就是要他长个记性。 可一个是他亲娘,一个是他媳妇,他能怎么样呢? 崔嘉宝收拾起那些瓶瓶罐罐,还有没用完的绷带,正准备拿到一边收起,就被人从后面抱住,落到一个药味十足的胸膛里。 崔嘉宝柳眉一拧,就要推开他,却又想起他胸前的伤,便随他去了。薛明泽将头埋在她肩上,试探道:“阿年?” 崔嘉宝不搭理他。 “娘子?” 崔嘉宝就是不说话,想急急他,谁知道薛明泽耍起赖来,直接在她脸颊上亲了两口。行军打仗,自然不可能注重仪容,薛明泽如今胡子拉碴的,可算是把崔嘉宝给刺着了。这一刺反而把崔嘉宝心里那股提心吊胆而生的气给放了。她捂着被蹭红的脸,瞪了他一眼,最后忍不住自个去吻了吻他泛青的下巴。 柔软的嘴唇碰到粗/硬的胡茬,那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感受,可两个人的心却一下子被填满了,愣是相视笑了起来。 薛明泽身上的伤虽多,却没有特别深的,不过休养了几天,大部分已经开始结痂。到了这种时候,崔嘉宝给他换药换的愈发小心起来,担心不小心扯到哪里硬生生揭了他的痂,到时又痛又要见血。 宁王殿下要开庆功宴的消息也是这时候传来的。 薛明泽的神情不算太好。 崔嘉宝皱眉,道:“你们这战是打完了?” 崔嘉宝对行军作战不甚了解,虽隐隐觉得不妥,却不敢轻易判断。倒是薛明泽摇了摇头,冰冷的神情显出他的不赞同来。 崔嘉宝有些迟疑,还是道:“宁王话已出口,便是不会收了,你还是去一趟罢,也好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薛明泽点头,将她整着他衣领的手包在手里略一摩挲,便放下。 见薛明泽出了门,崔嘉宝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还是找刘惜玉说话去了。 刘惜玉原先也是大家闺秀,可跟薛博彦在边城一呆就是十多年,如今也习惯了爽利做事。见崔嘉宝心思敏感,倒也不取笑她,只笑道:“到底是年轻人,情正浓时,就是不一样。不像我和你爹,他只要不死,你看我管不管他?” 薛博彦就在旁边躺着呢,他这次是伤的重了,也知道刘惜玉正恼着他,说话都夹枪带棒,可听了还是一噎,不满道:“人家关心的是你儿子,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 崔嘉宝是真不放心,摇了摇刘惜玉的胳膊,道:“娘!” 薛迎曼嫁得早,崔嘉宝又与她投缘,这些日子两人倒处的像亲母女,见崔嘉宝认真,刘惜玉也不再玩笑,宽慰她道:“阿年你处处体贴,只这一点,倒要和娘学一学,心大一点。人生难免起起落落,尤其是明泽那性子,又臭又拧。碰到个喜欢他的,他这路便顺顺当当,碰到个不喜欢他的,难免便坎坷一些。你要一一操心,是操心不过来的,不如随他去吧。反正他这性子,犯不了大忌讳,自个行的端做的正,偶有起伏而已,出不了大问题。” 薛博彦也跟了嘴:“况且如今三个主将,能败唐四海的,也只我儿一个。” 刚刚还对崔嘉宝笑得可亲的刘惜玉脸一变,横眉冷对道:“伤还没好便不要说话。” 说着拉起崔嘉宝,显然是要换个地方说话的意思,薛博彦知道这会儿是将她得罪狠了,只怕养伤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这边崔嘉宝刚说服自己,要想开些,不要整天思考这些事,那边薛明泽就和宁王闹翻了。据说闹翻的原因是意见不合,宁王想要乘胜追击,趁如今唐四海伤势未愈,打一波反击,将丰国打回他们的地方去。而薛明泽则是觉得两边兵力悬殊,贸贸然入了丰国的包围圈内很可能有去无还,白白损失兵力。 两边争执不下,宁王当堂大发雷霆。边城本就不大,多是些军队的家眷,彼此相熟,有那去赴宴的回家说给家中妇人听,一传二、二传四,如今都已传开。 薛明泽回来的时候脸上余怒未消,灌了几碗水才冷静下来。崔嘉宝心细,揪着他去褪了衣裳,果然好几处掉了痂,好在内里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重又出血的不多,多是露出些粉红的皮肉来。崔嘉宝想那些闲言碎语只怕都是真的,薛明泽刚刚想来是动了肝火,冲动了些,扯到了身上的伤,不然不至于如此。 一问,竟和传言没有一丝出入。 崔嘉宝看了薛明泽半晌,才道:“你和宁王不能有分歧,你俩的立场一旦割裂,所有的人不得不分成两派。不管是战是休,人心涣散都是最可怕的事。” 薛明泽低头,这个姿势让崔嘉宝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是我不能退,此刻不是出击的好机会。” 崔嘉宝试探道:“只怕他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薛明泽没有深问,仿佛陷入了沉思。 崔嘉宝没说错,宁王确实没有给薛明泽这个机会,他是快刀斩乱麻,第二日便下了令,命薛明泽留在青岩关守城,其他几个将领随他上阵。 这事要是再拖上几天,只怕薛明泽就能寻到一片同盟,如今宁王下完令便收整人马,其他人也来不及反应,只好匆匆跟上,如今就在城门口等着宁王下令出城。 薛明泽只能咽下他的心思,守好青岩关。 宁王这一去,不知唐四海是不是真的伤势恶化,来的其他将领竟与宁王堪堪打个平手,倒是首战告捷,尔后又连胜了几场,青军士气大盛。 这本是好事,可从送回来的战报来看,宁王是越走越深,薛明泽越看越担心是对方的陷阱,如今整日整日地待在青岩关的军营处。 崔嘉宝起先只是见他早出晚归,现在更是发展到不曾回府,便与刘惜玉提了几句,担心他伤势未愈。 刘惜玉则是见惯了这情形,只说父子两都一个样,要她不用操心。 见刘惜玉这么说,崔嘉宝只好将这些心思都压到心里,面上不再作色。 薛府常有一些将领的家眷来往,这个偏将的妻子听刘惜玉说从前不常来,可崔嘉宝来了之后,已经是第三遭了,刘惜玉心大,没觉得什么不对,崔嘉宝却将这小小的反常记到了心里。那妇人平日里看着腼腆,也不怎么参与到大家的谈话里,今个倒独自一个来了,说是来送些瓜果的,还顺带与崔嘉宝唠嗑了几句,问了两句薛明泽。 崔嘉宝面上带笑,抱怨了两句薛明泽不顾念自己身体,成日里早出晚归地办公。一转头,却收拾了些酒菜给薛明泽送去。 第104章 接木 青岩关比京城自在许多, 崔嘉宝没少与刘惜玉出门, 是以这里的人都认得她, 一路通行无阻。 薛明泽就在最里面的书房办公, 崔嘉宝轻轻敲门。 “进来吧。” 崔嘉宝一进,却没马上看到薛明泽, 这书房物件的摆放也是有意思, 一盏屏风正好将两人隔开。崔嘉宝将食盒放到一边小几上,道:“是我, 我来给你送饭。你好几天没回府了,到底是什么事忙成这样?” 里边人咳嗽一声, 道:“不全是忙, 前些天感了风寒, 怕传染给你们, 索性便在这住下了。” “要不要紧?快让我看看。” 薛明泽顿时咳的更厉害了,一边咳一边阻扰道:“你又不是大夫, 看什么看?我就是不想传染你们才待在这儿, 你来添什么乱。你把饭放外边, 早点儿回去, 我把手头上的东西处理完就去吃。” 崔嘉宝沉默下来, 却没有离开,反而又近了一步, 跨过了屏风去。 眉眼还是熟悉的眉眼,青年见她这么不听话,很是苦恼地扶住了额头。 崔嘉宝却朝他笑了笑, 像是送了一口气,没再执意走到这个患了风寒的家伙面前,反倒看中了他墙上挂的弓箭,兴致勃勃地将弓与箭取下,问道:“你这里有这么好的弓和箭却不告诉我?” 薛明泽道:“都这种时候了,我哪还记得这些?” 崔嘉宝道:“那你把这个送我,就当是赔罪了,谁让你这么多天都不回来,也不派人来说一声。” 薛明泽道:“都依你,你看也看了,弓也拿了,赶快回去吧,别真被我传染了。” “好。” 崔嘉宝拉长了声调,应了这一声,刚走过屏风便猛地回身,那弓拉至满处,锋利的箭头对准了薛明泽。 薛明泽皱了皱眉,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崔嘉宝笑嘻嘻道:“你叫谁娘子呢?也不知你是谁派来的人,可若是对我相公再了解一点,就当知道,他娘子我,可是用这箭杀过人的。” 坐在那里的青年不说话。 崔嘉宝道:“怎么,不信?可惜我没有把握,不敢先射一箭给你看,怕来不及拿第二支。要么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要么,我这一箭射了,必定会让你留下点缺憾。” 那青年嘴唇蠕动了一番,还是没有开口。 崔嘉宝心中急躁,她这箭拉了许久,手已经有些失了力气,不能再拖,既然他嘴硬得很,她也没必要再手下留情。 “且慢!” 崔嘉宝一听这声音,还有什么不明白,放下了手中弓箭,回身道:“宁王殿下。” 那假扮薛明泽的人也立马起身,单膝跪地道:“殿下,属下失职。” 宁王看了看崔嘉宝,也有些头疼。当初与薛明泽说定计策时,他还特地叮嘱薛明泽不要透露任何风声,包括对他的父母与妻子。那时薛明泽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没反驳,只慢吞吞的应了。现在宁王知道这是为什么了,薛明泽那眼神分明是料定崔嘉宝早晚会发现的眼神。 而薛明泽早就奔赴战场去了,这责任还是得宁王来背。 宁王摸了摸鼻子,有些想叹气。 他想让假扮薛明泽的起来了,属下里难得能找到这么一个能将人声模仿得如此相像的,后续还有赖于他,此时没有惩罚的必要。 宁王将人叫起来后倒没让人退下,毕竟只留他和崔嘉宝两个说话不合适。宁王的眼睛在崔嘉宝手中的弓上一打转,道:“贤弟妹不妨将手中东西放下,我们坐下好好说话,你问什么我都说。” 崔嘉宝心里明白,这件事只怕是宁王一手谋划,还特意让薛明泽将其他人都蒙在鼓里,便道:“我一介弱质女流,没点傍身的东西,哪敢坐在这里,如今相公不是相公,我又怎知殿下是殿下呢?” 到底是宁王理亏,主动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薛明泽取得大捷后,便有人向他进言,直说唐四海如今状况不佳,无法领兵,要宁王将薛明泽留在青岩关,自己出征,将所有功劳都攥在手里。这意思虽听起来颇为小人,但此人献计之时说的头头是道,很是大义凛然,宁王但凡有一丝建功立业的迫切,只怕都会被他说动。 至于宁王到底会不会动心,很遗憾,他们没有这个验证的机会,在此人献计之前,宁王和薛明泽已经派人盯了他许久,终于确定他是景王手下的一条暗线。说起来,这还要感谢远在京城的林先生,若不是因着那个负心汉,林先生也不会收集了那么多有关景王的东西,最后反倒让他们看到一些蛛丝马迹。 宁王和薛明泽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将计就计。唐四海如今虽然受伤,但埋在他们身边的内应却提出这样的计划,就证明唐四海没有传言中伤的那么严重。再加上兵力上的差别,硬抗要承担的风险自然更大,不如顺着他们的计划再反咬他们一口。 至于要怎么咬,宁王就想了这么个李代桃僵的法子,他手下能人异士不少,今个这个擅长口技的是一个,还有两个是擅长易容的。如今是他主青岩关,薛明泽带人奔袭,另由两人做了傀儡。 宁王甚少在前冲杀,也只有唐四海与他交过手,伪装成他的人倒是轻松。 崔嘉宝早在两人所谓政见不合时便感到古怪,只是没想到两人要捣的鬼竟是这样。不管怎么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再厉害的人,也不敢求个百战百胜,次次都能全身而退。崔嘉宝抿起了唇,很难开心起来。 宁王倒是有些疑惑,问道:“你是何时看出破绽,这个法子可有那么不妥?” 崔嘉宝看了看那边端坐着的青年,摇头道:“若论音色,这位模仿得是惟妙惟肖。若论面目,我只远远瞧了瞧,倒也没看出不妥。可一个人要模范成另一个人,又岂是这皮囊之功?那是我相公,我看出破绽倒不奇怪。” 见崔嘉宝不愿细说,宁王也不再勉强,最后道:“说起来,我还当唤你句表妹。” 这便是从周宁这里论的家礼,她若算宁王半个表妹,薛明泽也算他半个表妹夫了。宁王此刻既然这么刻意拉近了关系,便是在暗示一个承诺,他不会主动让薛明泽去做一些太过危险的事。 崔嘉宝微微颔首,算是受了他这份好意,道:“这几日有不少人来府上试探,我写一份名单给殿下吧。” 宁王早从周宁那里知她聪慧,如今又亲眼见了一回,对她写的名单自然颇为上心。面上虽没有大动作,可背地里早把人看紧了。这一看也真是不得了,许多人资历颇深,要说他们是投靠丰国,可能性却不大,毕竟在青岩关守过的人,多多少少是杀过丰国人的,通敌叛国这事对他们来说太难。那么剩下的可能,便是景王了,这些年来,他这个哥哥还真是不声不响地埋棋。 崔嘉宝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没有再去找过那个假薛明泽,只等着前方的战报。 假宁王所带的军队步步凯歌,越陷越深,到了这个程度,丰国有什么阴谋诡计也该使出来了。崔嘉宝最担心的却不在此,宁王那他们既然早有准备,便应当心中有数,最让她担心的是薛明泽失去了联系。薛明泽并没有跟着假宁王的队伍一路深入,而是带着小部分人马绕行了。这是他最后给宁王的书信,尔后便杳无音信。 崔嘉宝虽能理解有时时机转瞬即逝,为了小心行事,不传递消息也是有的,可心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沉。这事她还不能往外说,便是对着刘惜玉,也只能强笑着粉饰太平。 为了分散注意力,崔嘉宝倒是配合着宁王,将城里的女眷都梳理了一遍,必要时软禁以作人质。 前方军队果然落入丰国军队圈套,传来了宁王被擒的消息。这消息一传开,青岩关是议论纷纷。崔嘉宝见宁王没有要止的意思,便也放手不管,任这流言愈演愈烈。只不过青岩关是见多了这场面,众人讨论归讨论,却没有慌乱。 丰军擒了假宁王,没有杀,而是径直往青岩关来了。崔嘉宝这才明白,唐四海闹了这么一出,为的是什么。 唐四海和景王定然有什么协议,唐四海或许也想借着便利黑吃黑,将整个青国打下,但如今发现青国是块硬骨头,便还是回归到协定上。 景王需要的,应当只是丰国破关,破关之后若能杀了宁王最好,这两个消息一起传回京城,太子一方定然会动乱,他再趁虚而入,最后再和唐四海划分利益。 而唐四海对上薛明泽并无胜算,才用了景王的人手,挑拨离间,试图将薛明泽留在青岩关。宁王与唐四海对过一场,唐四海看到宁王经验不足,便有心利用这点诱他入套。 而如今,在唐四海眼里,宁王是君,薛明泽是臣。君被擒,臣不得不救,臣若不救,便以君血祭城门,而景王的人也能从内部做手脚了。 第105章 大捷 京城的风向是越来越古怪了, 薛明成现在也叫不出几个人,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做什么都显得太过寂寞, 索性便成天待在书房里边看些志怪的话本。 家里的气氛更是古怪, 薛明成不过是路过薛博乐的书房,就见自己那个少年老成的兄弟也不知是在游说父亲什么。薛明成听了一耳朵, 只听见薛明泽的名字和什么亲近太子、早做打算一类的话。薛明成下意识地不想再听下去, 随脚踹了个什么,发出了些声响。 薛博乐气急败坏道:“谁!” 两人将门打开, 见是薛明成松了一口气,倒是不再谈论刚刚的话题。 薛明功眼珠一转, 问道:“大哥, 你怎么想?” 薛明成一边抱着踹到什么东西的左脚, 一边喊疼, 听到薛明功的问话,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薛明功这才满意, 道:“大哥, 一起进来说说话吗?” 薛明成看了眼薛博乐, 缩了缩脖子, 猛地摇起头来。 薛明功笑了笑, 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 薛明成这才转身走了,心里有些感慨, 他的没用大概是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薛明功在他面前的掩饰都这么漫不经心。 薛明成回到书房,手边的志怪话本还有好大一摞, 本本都香艳得很,不乏文笔情节俱佳者。可他是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看,趴在书桌上,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听到的只言片语。他不爱用脑子,却不是个笨蛋。 薛明成知道,薛明泽现在多半是上了太子的船,而父亲担心的便是太子即位之后,薛明泽会针对镇国公府。新帝登基,老牌勋贵本就讨不了什么好,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曾经站错队的。而薛明功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拿话来游说薛博乐,现在能让薛明功这么做的,也只有一个景王了。 薛明成在书房里一呆便是十天半个月,成天把头埋在书里,烦躁得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些话。 薛明成将书一推,猛地站起来,决定出去喝酒,喝个不醉不归,也就不用想这些烦心事了。 如今没人跟在他身后哈腰点头,他也不用去什么大酒楼撑场面,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一家小酒肆,这家酿的酒最是醇厚。 那老板见着是薛明成,面上也带了笑。薛明成的纨绔名,这条街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薛明成头一回来,他还战战兢兢了好久,后来便发现了,这位爷算是好伺候的了。只要酒够香,一来不闹事,二来赏钱多,实在是一位好主顾。 薛明成喝起酒来一点都不含糊,端着碗便大口大口喝了起来,也不知喝了多少,才有了醉意,倚在窗台边看行人走过。有时见了漂亮的小娘子,手上虽不动作,嘴里却总要说上两句过过干瘾。 如今又路过两个小娘子,矮的那个一副小丫鬟打扮,面容可爱,高的那个身姿婀娜,带了面纱,只露出盈盈一双眼,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直诱得薛明成想一探究竟,他倒是知道不能动手,嘴上却没停下来,道:“这是哪家小娘子?掀了面纱给好哥哥看一看。” 裴珠远远地便瞧见了薛明成醉醺醺地倚在窗台边,对这来来往往的人说胡话。这是条必经之路,裴珠不愿意为了这么个醉汉特特绕开,又不想搭理他,便加快了脚步,谁知道还是没躲过,被他这么轻薄了一番。 裴珠顿时就恼了,上前抓着薛明成的头发就往下压,好像要把他从窗口里拎出来一样。酒肆的老板一见就慌了,他知道薛明成酒后爱调戏人,可从来也没见他动过手,便没管过,谁知道今天碰上个烈性的姑娘,这要是真把薛明成拉出去了,这位爷醒来要追究可就不好了。 “姑娘,这位是镇国公府的少爷。” 裴珠冷笑,道:“抓的就是他。” 薛明成疼的直叫唤,嘴里讨饶道:“原来是裴三姑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恕罪!请赎罪!” 也不知他口里念的都是什么词,裴珠心里的气总算是消了些,道:“你给我出来。” 薛明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乖乖的跟了出来,蹲在墙角没精打采,耷拉着个脑袋。一边的小丫鬟站在旁边望风,心里紧张极了,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会和薛明成扯上关系,且姑娘平日都是最温柔的一个人了,今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薛明成飞快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嘀咕道:“裴永伯府好歹是个伯府,你也是个大家闺秀,穷到出来当首饰也就算了,撒泼打人怎么也是一把好手。” 裴珠看他这样就来气,揪着他的耳朵把人训了一顿,直到薛明成认错发誓不再口花花之后,才将手松开,本想一走了之,却又想起他那日好心掏的银票。 “我与你说件事,你信是不信?” 薛明成疑惑地看她。 裴珠凑到他耳边说话,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一下钻进鼻子里。薛明成虽说口花花,倒没真正上手过,青楼楚馆里的女子他摸腰拉手从没少过,要真枪实弹却没兴趣。好人家的女子,他要是敢多动作几番,薛明功就能在薛博乐面前煽风点火,让薛博乐把他给剁了。如今看不到裴珠的脸,只闻着那气息,听着那声音,薛明成倒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只那话语里透露的信息却让他身体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薛明成从来不爱打理这些事,如今却是不得不去做。一边是父兄的野望,一边是家族的性命,五五之数,全凭他的论断。 *** 崔崇安回到京城的时候,人事大变。董明月回潮州养病不说,薛明泽和崔嘉宝两个竟到边关去了,京中又是暗潮涌动。崔崇安和董成济如今在太子手下办事,自然也知道了沙家采办马匹一事。崔嘉宝来信特意提到了这些消失的马匹,暗示的是什么他们自然也都想到了。 太子虽然每日照常处理政事,私下却没少让他们做准备。景王府早就被围了起来,景王却每日都一副悠哉的模样,只怕早已换了一个人代替他走动。这没头没尾的,崔崇安他们倒不好查。 不过也有一桩好事,睿王怕是看出了点什么,主动提出要帮忙,为了取信于太子,还让睿王妃和世子进宫,名义上是陪伴太子妃。睿王如今不能人道,世子便是唯一的嫡子,再联系一下睿王出事时审理案子的人是景王,便能理解睿王有多想将景王打入地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睿王的人手可不少,有他参与进来是事半功倍。 出乎崔崇安意料的是,还有一个人也找上了门来。 “你说什么,谁来找我?” 长德弯着腰,道:“镇国公府的薛明成。” 崔崇安闹不明白薛明成能来做什么,将东西扔给长德,道:“让他进来。” 薛明成是来投诚的,带着薛家的全盘计划,十分详细。 崔崇安疑惑道:“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抄家灭族之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薛明成艰涩道:“我大哥不在,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大嫂的娘家人了。” 崔崇安对他和薛明泽的事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薛明泽和本家并无来往,听他这么说一噎。 薛明成却突然跪了下来,狠狠磕了一个头,道:“我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糊涂事,所以才选了这么个法子,只希望到时候太子殿下能看在这份上,留我全家一条性命。” 崔崇安是愈发看不懂薛明成了,问道:“兴许你父亲能成功呢?” 薛明成抬头看他,突然苦笑了一下,道:“若是能成功,我与你说这些的时候,你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静了。” 他是在说他们早有准备。 崔崇安有些惊讶,倒对薛明成刮目相看。 薛明成不参与朝政,不知道他们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知道,便是他寻欢作乐之时,听见人讨论朝政,也多是满意。太子如此得人心,又处在这个名正言顺的位置上,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薛明成不敢去赌薛博乐成功的可能性。 薛明成不去猜疑裴三消息的可靠程度,那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逼着他去做出了决定。薛明成清楚自己在家中的话语权,他若是去劝薛博乐,只怕薛博乐非但不会听,还会在薛明功的教唆下把他软禁起来,免得他坏了大事。 *** 唐四海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在青岩关城门处极尽一切辱骂之事,有那血性男儿就要打开城门去与他鏖战一番,统统被拦下。 那将领也猜到是城中之人在使用缓兵之计,只因不觉得他们还有什么后手,才有所放任。五日已经是极限了,宁王虽然是个用来威胁的好工具,可如果对方执意不理,那便要让他死得其所。 丰国人要对宁王公开处刑之事一传,青岩关的人都坐不住了,宁王这才施施然地露了身份。宁王拖时间不过是为了薛明泽,既然拖不住了,他也丝毫不惧站出来。宁王穿着一身护甲,大大咧咧地站在城墙,倒不怕乱箭流矢。这一冲击不可谓不大,丰军立刻想到薛明泽,但已经晚了。 薛明泽拎着唐四海的脑袋,挡在了青岩关的城门前。 “你们的皇帝,你们的主将,就在这里,你们还要上哪去?” 第106章 终章 暗杀主将, 这不是个太好的法子, 也不算是太坏。古往今来, 用过的人不知凡几。这次的意义却不一样。唐四海不止是将, 更是君。且他为将之时,战功赫赫, 威名亦赫赫。他一死, 丰军军心涣散不说,他又是君, 群龙无首则可破之。 丰军连败了几场,唐四海死亡的消息才传回丰国的国都, 又是一番政治角斗, 新君脱颖而出所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求和。 这仗本就是因着唐四海和景王的协议而打, 如今唐四海身亡,丰军又折损不少, 且对新君来说, 清洗手中势力才是最大的事, 自然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欲望。 这事薛明泽不好沾手, 好在有宁王全权接手。 他自然是归府, 见过了刘惜玉和薛博彦后回房。崔嘉宝似是睡熟了,一派无争。战事结束好几日了, 如今不过是双方在扯皮,宁王想趁着丰国上下不稳之时狮子大开口,多要些好处来。 这几日, 崔嘉宝表现倒也正常,反倒让他有些不放心。 他坐在床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她脸颊,又划到柔软的唇瓣上,却被她突然咬住。 薛明泽不至于听不出一个小姑娘的呼吸声是不是真的如睡着一般沉稳,他只是想被她骗,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瞒住。 “脏,松口。” 崔嘉宝又轻轻合了合牙,才乖乖松口,盯着他问:“疼不疼?” 薛明泽换了只手去撩她两鬓的碎发,道:“不疼。” 崔嘉宝不满意了,气鼓鼓地看着他。 薛明泽道:“……疼。” 崔嘉宝这才开心些,道:“琼州城记我一次,青岩关记你一次,一人一次,我们扯平了,以后都不许这么干了。” “嗯,以后会跟你说的。” 薛明泽见她双眼水润,带着笑意,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亲了又亲,含着她的下唇舔了舔。崔嘉宝的眼更红了,却还是憋着来了一句:“白日宣淫。” 薛明泽忍不住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道:“你这样乱说话怕是要气坏从前教你的先生了。” 崔嘉宝吃吃笑。 *** 景王将时间算的刚好,却不料边关拖延了好些天的战事,该传来的消息一个都没到,他只好直接放出流言,在众人尚有犹疑之时发起政变。 他的阵仗可比瑞王大多了,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可持续时间仿佛只有一瞬,没多久便停歇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景王立于火光之中,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曾经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一点一点布局,一点一点收网,眼见着大业就在眼前。可大抵是因为从未得到过,一朝有了出头的机会,他根本蛰伏不住,变得越来越急躁。自从皇上将手中的权力都放给太子后,他行事便愈发仓促起来,最后更是剑走偏锋。要说失败,他心里并不是全无准备,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不如瑞王那个蠢货吗? 至少那家伙造反的时候,是真的打了大部分人一个猝不及防,还造成了一整夜的混乱。他现在算怎么回事?这么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只怕他的计划一开始便走漏了,只等着他钻呢。 景王看着睿王和泰王,笑了。 “你们俩来做什么?一个是不能人道的家伙,一个向来是逍遥闲散的家伙,按理来说,这种时候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才对,祈祷新君是个对兄弟仁慈的。你们现在这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样子,难不成是要讨好我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睿王冷笑一声,道:“别叽叽喳喳些废话了,为兄是来送你上路的。” 泰王倒有些不忍,撇开了眼睛,却死死地站在原地不动,表明了立场。 景王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他不甘心,埋了这么多年的线,最后却因为急功近利而毁于一旦,若是能重来一次,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看了看两人的情状,笑了,对泰王道:“小五,你来送三哥一程吧。” 泰王怔怔地看向他,摸了摸腰间悬挂的长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景王笑得愈发狰狞,逼近他道:“你们今日来,不就是为了送我一程吗?事到如今,为何还不动手?” 泰王刚要开口,便感到几点温热溅到他面上,还有些落入口中,他愣愣合口,铁锈一般的味道。 “三哥。” 景王喷了口血,缓缓低头,之间胸口插着长剑,有人从背后刺了这一剑。他明明知道是谁,却还想亲眼去看,可头转到一半,便闭上了眼,软软地倒下,露出了背后的睿王。 睿王眉眼冷淡,看了眼惊吓过度的泰王,道:“他不过是欺你心软,与他废什么话。” 泰王看了眼死去的景王,低低叫道:“三哥。” 皇家的兄弟,真是最不值钱。 他和景王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只是觉得他可怜,自己也可怜,好在这一切总算要结束了,只要太子即位,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泰王抬头,今夜的星很亮。 时年,仁孝帝去世,太子即位。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结局只写了这么点,所以干脆一起放上来了,捂脸。 剩下的东西交代在番外里,大概会有两三篇吧,我会把人物放在标题里,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跳过哦。不过番外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日更了,也可能隔日更。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