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子的为官路》 作者:戚华素   文案:   小西医谢笙穿成继夫人之子。   前有原配嫡长子风流俊秀,后有庶姐才满京城。   明明是继夫人所出嫡子嫡女,生生被压得没处落脚。   谢笙务必要活出个好模样,才能叫母亲、姐姐有靠。   都说侯门公府金汤匙,谢笙偏偏要寒窗苦读,走一条完全不同的为官之路。   没什么太大的金手指,西医出身就是会背书。   1V1,科举当官。   无所谓极品,只是立场不同。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主角:谢笙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入蜀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一行车队从万里平原,走到了崎岖山脉之中。这山脉苍葱俊秀,偶尔也会有奇险之处,最奇特的是,每一座山,都和其他的不同,或是一处花,或是一棵树总是有着自己最独特的姿态。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娘,这便是要入蜀了吗?”   谢笙睁开眼,瞧见自己姐姐今天穿着一身水碧色襦裙,头发被梳成双丫髻,上头缠着和衣裳同色的发带,虽然没有绣什么花纹,却缀着两个银铃铛,只要姐姐一动,铃铛声就会响起来,清脆悦耳。   “啊呀,弟弟醒了,”小女孩轻轻放下被她掀起的车帘一角,膝行两步,来到了谢笙面前,戳了戳谢笙肉嘟嘟的脸,对谢笙笑道,“弟弟都瘦了好多了。”   胡说,谢笙在心底反驳道,今天早上借着亲娘照镜子的时候我还看了一眼呢,分明是脸上的软肉长紧实了,这是健康!   谢笙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出口的时候,也只能变成小儿无齿的啊啊声。   “弟弟又流口水了,羞羞羞!”   “大姐儿,你又这么逗你弟弟,到时候他要是恼了不理你,可别来找我说和,”谢夫人李氏是李翰林嫡女,一向斯文,谢笙还没见过亲娘李氏发脾气。   李氏把裹在大红色襁褓里的谢笙抱了起来,用手绢擦干净了口水,才对大姐儿道:“瞧着应当是要入蜀了,听说你爹驻队附近有一个黑山谷,景色宜人,改日咱们安顿好了,再带你去玩。”   谢笙到底不是真小孩,对于流口水这件事情,还是有一定的羞耻心,就直接把脸藏在了李氏的怀里。不过很快他又转了回来,艳福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的,何况这是亲娘。   “娘,她们都说,我们身为公侯府邸,是不用亲自到蜀州来的,何况弟弟还这么小……她们说巴蜀瘴气厉害,好多人到了这边都没再回去。”   “胡说,这样的无稽之谈,你也能信?”李氏在大姐儿面前表现得非常有自信。   “可是弟弟还这么小……”大姐儿突然说了一句,“大哥都这么大了,祖母还说他年幼离不得京城。当初娘你身子不便,可刘氏没病不也故意装病带着庶妹躲着的吗。”   大姐儿在李氏严厉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口不言。   见大姐儿低下头,李氏才道:“她们不来,自是她们的事,你爹奉了皇命镇守巴蜀,你我作为内眷,就该做他最坚实的后盾。若不是当初有了你弟弟,当初你我合该与你爹一道来的。刘氏,不过是个妾,她自己领受不了这福分,便好生在府里呆着就是。”   见李氏的话给大姐儿带去了不少信心,谢笙默默的把事情的真相给埋在了心底。   当时李氏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是做了好几个月的心理准备才下定决心等生下自己就来随军的。   谢笙上辈子就是个劳累猝死的小医生,刚到李氏肚子里的时候还紧张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被李氏天天念叨着到底要不要去蜀州给念叨疲了,已经练就了在李氏的碎碎念中安然入眠的好能力。   至于刘氏……李氏分明在离家前一秒,还投身在留下后手给刘氏添堵的第一战线,现在倒是不把人当回事儿了?   也是,毕竟相隔千里,刘氏就算是再受宠,也没用,而且这回要是侯爷爹能带着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回京,刘氏肯定就要凉了。   蜀州多山寨堡垒,谢笙这一路听见动静的都有不少,好在这些人知道是定边侯的家眷之后,都自觉地离开了,等次数多了,就算护卫已经发现有动静,也再没人下来拦路,李氏一行人安安稳稳的进了蜀州城。   看见大姐儿还想掀帘子看,李氏忙阻拦了。   “先前那是荒郊野外的,没人知道,你这会儿要是再瞧瞧看外头,就是不庄重了。”   大姐嘟了嘟嘴,收回手,一心只等着快点到了地方,就能好好的看看外头了。一连坐了好几个月的马车,可把她给憋坏了。刚进蜀道的时候还有山川河流可以欣赏,后来行到艰难处,娘就只许她掀开石壁那边的窗帘了。   相处了这么几个月,谢笙也算了解这个姐姐许多了。其实趁着大姐儿睡着的时候,李氏悄悄地看过外头,却被窗外万丈深渊的惊险吓得再也不敢看。正是因此,李氏才不许大姐儿乱掀车帘子。   其实要谢笙说,这个世界的蜀道还算好的,上辈子他曾见过的那些,哪里能过马车,要想不自己走路,只能靠人力的滑竿,有些地方甚至还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有时候一步不慎,就是粉身碎骨,那样的蜀道,才真正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夫人,小姐,已经到侯爷的宅邸了,侯爷今日在外练兵,得下晌才回。”   李氏听见声音,抱着谢笙,领着大姐儿一道下了马车,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大门。   蜀州多山,即便是宅院,也是依山而建。白墙黛瓦,朱门高槛。才进了门,就瞧见一个刻着猛虎下山纹样的石照壁,若是胆小的人猝不及防进门,只怕要被吓的立即退出去的。   李氏虽是清流出身,到底嫁进侯府多年,虽然心里一颤,面上却没半点不自在。转过照壁,就瞧见一个不大的院子,房屋四合,中间的自然是正房。   “侯爷知道夫人带着小姐过来,特意置办了这宅子,还叫在正房后头修了一座小楼,是仿着蜀州特色的吊脚楼修建的。”   听了管家的话,顾不得去梳洗,李氏就先去看了小楼,小楼和后围墙中间有一片花圃,非常漂亮。   李氏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又皱起了眉头:“既然叫大姐儿在这边住,后围墙就合该修的再高一些才是。”   “夫人大可放心,”那管家拱手道,“这道围墙之后,便是万丈深渊,料想也没什么贼人有如此胆量。”   得,这房子绝了。谢笙一看李氏这神色就知道,亲娘这是还没适应,心里愁着呢。   正如谢笙所料,李氏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侯爷这事情做的,为了防个贼,直接买了个悬崖边上的宅子。估计是没考虑过李氏这种平原长大的人的心情。   李氏心里被压抑许久的担心也在此刻疯狂滋生,在蜀州呆上两年,大姐儿大了还好,儿子才这么点儿大,真能好好养活了? 第2章 侯爷   夜已深,李氏靠在一个石青色半新引枕上,已经陷入了熟睡,谢笙却因为白天睡得太多,而精神抖擞。   谢笙年纪尚小,又是刚刚入蜀,李氏不放心谢笙单独睡,就让谢笙和自己呆在了一起。   李氏强撑着不去床上,是为了等定边侯谢宁回来。早晨出门前,谢宁还说下晌就回,如今已是深夜,还没有动静,大姐儿早被李氏劝着回去休息了,李氏因等得太久,又不能动针线,这才头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谢笙见四下无人,就悄悄的把自己的手从裹得紧紧实实的襁褓里慢慢往外移,等终于成功了,谢笙也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去了大半。   看着眼前跟鸡爪子似的小手,再想想自己以前像白玉一样保养得精细的让人尖叫的手,谢笙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谢笙上辈子是父母的老来子,还没等谢笙大学毕业呢,两位老人就先后辞世。谢笙要说有什么遗憾,也就千辛万苦的进了三甲医院还没轮转完呢,就过劳猝死穿到了李氏的肚子里。   不就是多倒了几个心内的夜班,在才下夜班的情况下去搭了个开颅手术的台吗。在医院里,男医生都不叫医生,工作强度堪比畜生,谢笙也没觉得这个强度超出自己平时太多啊,只能说他觉得自己穿的有点冤。   谢笙裹着襁褓,头抵着软塌,艰难的学着蚕宝宝的样子翻了个身,从躺着变成了趴着。果然,这个姿势对于小孩子的身体来说可真是舒服。   谢笙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口水再次滴了下来。谢笙愣了愣,闭紧嘴巴,往旁边蠕动了一点,坚决不认那一滩不明液体是他的杰作。   谢笙把自己翻成面对着门侧卧的样子,准备注意着自己那个说好下晌就回,结果到现在还不见人的侯爷爹啥时候回来,力求能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刷一下存在感。毕竟当初李氏带着自己这个才刚刚满月不久的小孩匆匆上路,不管不顾的跑到这个她一直担心害怕着的蜀地,可不只是因为那个侯爷爹。   谢笙把自己鸡爪子一样的手伸到面前,反复的重复着握拳再松开的动作,重复三遍之后,又开始做普通人再简单不过的两手交握的动作。   要是有人瞧见谢笙的动作,估计也就以为谢笙在和自己玩呢,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作为一个西医,谢笙一直有意识的保持着自己双手的灵巧性,毕竟他曾经的目标是手术台。虽然现在成了含着金汤匙的侯门公子,谢笙也还是更喜欢做一做这样的小动作。   小孩子三翻六坐七滚八爬,手的动作也是从粗到细。侯府虽然照顾的人多,可有时候也抑制了小孩子成长发育的必然规律。作为学过儿科的前西医谢笙来说,他更愿意相信现代总结出来的科学理念。为什么有些动作被认为是不能跳过去的,这就是正常发展的一般规律,对于孩子的大脑、体格的发育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侯爷,您回来了!”   谢笙正觉得做得累了,突然听到门外有细碎的声音响起。   “屋里的灯怎么亮着,是谁在里面?”   “回侯爷的话,是夫人。今早您才出门不久,夫人就到了,小人自作主张,先安排了夫人住下。因您早晨吩咐过下晌就会,夫人便说不必打扰您。只没想到您今日回来迟了。夫人想等您回来,就带着小公子在屋里玩,早先没了动静,想来是歇息了。”   那话音刚刚落下,正房的门就被直接推开了。听过刚才对话的谢笙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肯定就是自己那个侯爷爹了。   谢笙没事可干,条件反射的上下扫了谢侯爷两眼,心里立刻默念道。大概一米八二左右,身材魁梧,营养中等。不错,以后我的身高肯定不会矮了。神志清楚,神色疲惫,肯定是今天做事情很辛苦。面色红润,皮肤弹性尚可,肤色偏黑。想想自己和姐姐的肤色,估计这侯爷爹是晒的。不对,一不小心又按以前写大病历的习惯看人了,这可要不得,古代可没有西医的大病历规范用语。   谢侯爷是知道自己夫人来了的,只是事先没想到这刚出生不久的次子也被夫人一起带了来。便在听了下人的禀报之后,匆匆推开了房门。让谢侯爷没想到的是,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夫人,而是那榻上包的红彤彤的小孩子。那小子自个儿躺在那里,也不哭不闹,一双葡萄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让谢侯爷的一颗心立刻软了下来。   “啊啊,”谢笙伸出右手,对着谢侯爷做了两下伸手握拳的动作,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灿烂笑容。   “笙儿?”听见谢笙的声音,先前没被外头说话声吵醒的李氏条件反射的坐了起来,明明人还迷糊着,手就已经习惯性的往旁边伸去。   因为谢笙刚刚翻了个身,李氏按照自己习惯的距离竟然没有摸到襁褓,几乎是一个激灵,李氏立刻就被吓醒了,直到看见谢笙安安稳稳的躺在离自己方才所及之处约莫一掌的地方时,李氏这才松了口气,发现了不对。   “侯爷,您回来了!”李氏眼中迸发出惊喜,她立刻站了起来快走几步,来到了谢侯爷身边。可不过多看了几眼,李氏眼中就带上了泪,“瘦了、黑了,侯爷您辛苦了。”   谢侯爷心里对李氏的关心十分受用,笑了起来:“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不过蜀中夏日确实要比京中更热些,这两日你来得巧,天气不错,过几天热了,你就去我在山谷的别院里住去,那里景色宜人、气候合宜,最是养人了。”   李氏见谢侯爷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睛不住的往谢笙身上看,忙侧身让开,对侯爷道:“侯爷,这就是咱们的笙儿。”   “好好好,”谢侯爷笑得更是开怀,一把抓着谢笙襁褓上束带的地方就把谢笙从榻上提了起来,而后抱在了怀里。   谢笙对这个动作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有些刺激,或者说,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个稍微有些大大咧咧,飞高高一样的动作,都是比较讨小孩喜欢的。不过谢笙瞧见李氏被谢侯爷这样毛躁的动作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只是在这会儿的烛火下,看得不是太分明。为了不叫母亲担心,谢笙双手做了几下拍手的动作,笑得格外欢快。   李氏见谢笙喜欢才放下心,转而道:“侯爷还没梳洗吧。”   李氏说完,就对着外头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人捧了水上来。谢侯爷原本想要自己来的,被李氏抢了过去。   “就让我服侍侯爷一回,侯爷可不能嫌我毛手毛脚。”   “怎会,”谢侯爷又颠了颠在怀里抱着的谢笙问李氏,“我方才仿佛听见你喊笙儿?是哪个笙?”   李氏背着谢笙爷俩,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如凝脂软玉一般的手轻轻的洗着帕子,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慢:“还能是哪个?正月之音,物生故谓之笙。娘说按着族谱,合该轮到这个字,也就不必再去另选旁的了。”   谢笙抬头一看,发现谢侯爷脸色立刻就变了,只是这话是他老娘说出来的,他也不好反驳,只能在洗了一把脸后,一手抱着谢笙,一手拉着李氏道:“这些年,辛苦你了,等咱们笙儿长大,我定请名师为他择一寓意上佳的字。”   “孝顺婆母,抚育儿女,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怎么能说辛苦,为了侯爷,妾心甘情愿,”李氏脸上带着几分坚定和爱恋,在烛光下竟展现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谢笙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认,这还是他母亲吗?或许,只是因为他自个儿孤陋寡闻?   不过谢笙也只是看了片刻,就收回了视线,这是自己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   关于谢笙名字的这场官司,虽然难以接受,到底已成定局,没什么可以辩驳的。可导致李氏刚刚出了月子,顾不得入蜀一路遥远而颠簸的路途,也要带着自己这个小婴儿走的关键原因,是因为谢笙那个偏心眼的祖母做的太过,要是再不跑路,谢笙就要夭折在侯府里了。   比起几乎必死的侯府,路途虽远,到底还有一线生机。   “侯爷,我想请您答应一件事儿。”   “你说,”或许是李氏的气氛铺垫的太好,谢侯爷不自主的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   “咱们府里已经有麒儿在,侯府后继有人,我就想着,是不是让咱们笙儿走科举一途。倒也不为其他,读书明理,也算是为我们府里留一条退路。”   烛火明明暗暗,照在李氏脸上。这话虽然说得好听,在场之人却都知道,这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好,蜀中有名师,等笙儿满了三岁,我亲去求他收笙儿为徒。” 第3章 行难   “小满,小满,你快看,对面山崖上的桃花开了,可真美啊,”两年半的时间过去,大姐儿已经满了七岁。在这时候的人看来,七岁的大姐儿已经不能再简单的对待,甚至于在李氏的管教下,大姐儿已经很少随意的上街行走,出入之时都已经戴上了面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谢笙懒洋洋的躺在榻上,“对面山势较高,桃花开的迟一些也正常。”   自刚到蜀州那夜,李氏说了老夫人为谢笙定下了乐器之名后,谢侯爷就在次日传令下去,以谢笙出生的节气小满为谢笙的乳名。取的是“最好人生是小满,花未全开月未圆”之意。故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称呼谢笙的时候,就都改称小满,或是小满少爷。   “可惜少了寺庙,不过娘说过两日带我们去黑旗崖,听说那边的寺庙很是灵验,”大姐儿眼中带着几分期待,“也不知道那边的景色怎么样。”   谢笙一想到黑旗崖在一处高山顶上,就觉得有些头疼,明明这边半山腰就有一座寺庙,为什么非要跑那么远。可这话对着李氏,谢笙又说不出来。   李氏之所以想要去名寺祭拜,无非不过是看着谢笙三岁生辰快要到了,想去寺里为他祈福,祈求为他寻找名师的过程顺顺利利的,不要有半点波折。只是整个谢家都清楚,想要谢笙寻访名师的路没有波折,实在困难。   谢侯爷如今身为蜀州刺史,手握蜀州军政大权,却也改变不了他出身勋贵之家的身份。蜀州为下州,蜀州刺史从四品,而定边侯的爵位,却是从三品。自古文人与勋贵之间就有些互相看轻的意思,想要为谢笙寻一书院容易,可要为他寻到一个能从一开始就指引他走上正确道路的名师,就实在是难了。   京中勋贵众多,不得帝王重用的更不在少数。勋贵想要扭转家族败落之像,手里没有兵权,就只能从文。可文武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再加上勋贵子弟出仕也用不着经过科举,只要皇帝乐意,就能叫他先从禁卫做起,步入官场。多少勋贵浪费了数十年,也只是一场空。   现在整个谢家也只能祈求,那些名士能看在谢笙外祖李翰林的面上,能给谢笙一个机会,不要把谢笙拒之门外。   谢笙不说话,大姐儿也叹了口气,拿起一边的丝线开始打络子:“等我把手上这条打好,这一套基本上就齐了,等礼佛那日把它们供奉在佛前,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取回来,给你用上,日后必能称心如意。”   大姐儿的小蔑萝里用细棉布裹得整整齐齐的,都是她给谢笙打的如意结。谢侯爷和李氏这几日的焦躁也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她。   “我日后一定好好珍惜姐姐送我的络子,也必定能够称心如意的,”谢笙心里酥酥麻麻的,一股子酸意涌上来,又被他压了下去。在古代生长了快三年,要是再叫他回现代去,他也不愿意了,要是没了他,谁能好好护着他的娘亲、姐姐呢。   谢笙对于名师原本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如今也改了想法。若走勋贵的路子,他终其一生都会在嫡兄的阴影之下,受他辖制,母亲李氏年老之后也必须得在嫡兄手里讨生活,甚至为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对嫡兄笑脸相迎。想要不被侯府束缚,他就只能努力跻身进文人圈子。虽说文人一杆笔,比不得军士拳头硬,可太平年间,重文轻武,才是常态。   谢笙文学造诣不高,到底有多年史学基础在。自然能预见到谢侯爷如今有多受重用,日后定边侯府的势力就会被压缩的有多严重,说到底不过是水满则盈,一朝天子一朝臣。   打定了主意走文人路,谢笙慢慢的也就更加理解,为什么谢侯和李氏一直致力于为他寻找名师。不为别的,只因能借名师的名气,遮住谢笙背后太过显眼的勋贵印记。   “那是自然,”大姐儿显出几分得意,只转瞬又改了话头,对哄着谢笙道,“络子本就是拿来用的,你可不许像以前一样都藏起来。若不是偶然被娘发现,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习惯。若是有用坏了的,就叫人和我说,我再给你重新做几个更好的。”   谢笙面上赧然:“我这不是珍惜娘和姐姐你送的东西吗,都是你们亲手做的,若是坏了一件,我都会心疼的。”   “你呀,”大姐儿摇了摇头,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她又看了看崖边桃花,“小满你说,黑旗崖上既然有寺庙,会不会也有桃花?”   “应该有吧,”谢笙没有去过,自然也不知道。   “是啊,应该是有的,”大姐儿喃喃道,“蜀地虽然偏远,却也不乏世家名士游历,就算是寺庙,也多修建的风雅,自然是知道山寺桃花的句子的。”   大姐儿说完之后,自觉失言,立刻掩了口。但她又觉得谢笙年纪尚小,应当是没有听懂自己刚才的话的。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弟弟聪明得紧,心里有些发虚,就开口赶人:“娘方才派人来传话,说今日做了酥酪,我要把这个络子打完,你先过去陪她说话。”   谢笙明白大姐儿的意思,顺从的开口:“那我先去寻娘了,姐姐你可得快些来,不然可都要被我吃完的。”   出了门,谢笙脸上仍带着期待,心里则是沉甸甸的。   名士、名师。分明他谢笙也不是什么寒门子弟,怎么就这么难寻到一个好老师呢。   走到李氏屋外,谢笙眼尖的瞧见了平日里跟着谢侯爷的小厮正在外头候着,紧接着里面就传来了谢侯爷和李氏的说话声。   “侯爷,那李大儒……”李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急切。   “我今日带了人再去拜访,已是人去楼空,”谢侯爷叹息道。   “怎么会,”李氏的口气转瞬多了些许薄怒,“我今早才去山腰的寺里求了签,上头还写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句子,怎么就……”   “莫要忧心,既然佛祖已经给了提示,必然就有解决之法,不应在李大儒身上,也必定会在旁的人身上的。”   谢笙目光闪了闪,面对着那小厮有些忧心的目光,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走了进去:“爹,娘……”   谢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起了喧哗之声:“侯爷,有加急文书送到!” 第4章 名师   蜀州山势险要,很多地方马车难以行进,故而李氏在来了蜀州之后,就学会了骑马,且骑术不错。   此次出门,只是谢家人的私人行程,谢侯爷便只安排了人暗中保护,由李氏带着大姐儿,谢侯爷抱着谢笙,双骑并行。   谢笙坐在谢侯身前,眼里满是好奇,这可是他第一回骑马。   因为出门的缘故,李氏并没穿平日里的曲裾深衣,而是换了一身轻便的骑马装,只是戴了面纱。大姐儿和李氏相仿,也戴了面纱,不过身上穿的是和谢笙同款的月白色衣裳。因谢笙还没进学,并不是儒衫的制式。   “平日里大姐儿和小满还从没穿过这样的颜色,如今看来,也不比那些清流之家的孩子差嘛,”谢侯爷的脸上满是得意,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谢笙的视线更加温和。   李氏心知自己平日里在教导大姐儿和谢笙之时,并没用侯府的教养方式,一直是按着李家的教法去做的。不然如今只怕大姐儿只会学些眉高眼低,经济算盘,哪里会擅长多少诗词书画呢。就连过几日就要满三岁的谢笙,如今也已会念三字经,知道拿笔在纸上涂抹了。   这样的话语,李氏自己知道就罢,在谢侯面前是从不提起的:“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做什么总穿颜色清浅的衣裳,尤其大姐儿是女孩子,合该好好打扮才是,可不能移了性情。”   谢侯爷点头应道:“夫人说得很是,咱们大姐儿就该身披绫罗绸缎,一生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不过若是大姐儿喜欢,夫人也不必拘束了她。”   不等李氏开口,大姐儿就道:“谢谢爹爹,不过娘平日也宠着我的。只是规矩是一定要学的,女儿不想走到人家家里去做客的时候,叫人觉得女儿不知礼仪,堕了咱们侯府的声名。”   谢笙闻言赶忙也开口道:“儿子也学了,不会出错的。”   谢笙能够感受到自己身后,谢侯大笑时胸腔震动的感觉,看来那封加急文书是一件大好事,让谢侯连续这许多时日都保持着极好的心情。   谢笙便拍手道:“爹爹笑了。”   谢侯逗谢笙道:“爹爹笑了,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自然是好的吗”谢笙学着前次上街时一个童生家的小孩摇头晃脑的模样道,“前几日爹爹愁眉不展,小满和姐姐也担心得很,这几日爹爹笑了,肯定是好的。”   谢侯一愣,和李氏对视一眼,单手夹着谢笙,俯身亲了亲谢笙的脸颊:“爹爹的好儿子,都晓得心疼爹爹了。”   “前几日那是因为爹爹给你选好的老师有事情去了别处,这几日开怀,却是因着小满你的老师就快到蜀州了,”谢侯说这话时,没有多少语气的起伏,可他脸上飞扬的神采,是半点做不得假的。   当时因是加急文书,谢侯直接去了书房,所以这事儿连李氏都不知道,如今乍然听闻这么一个好消息,李氏下意识的收紧了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才急急问道:“侯爷,这可是真的?”   见一家子都惊喜的看着自己,连着谢笙都别扭的转过身来看,谢侯摸了摸鼻子,直接把谢笙换成面对着他,倒坐在马上的模样。   “府里人多口杂,这件事不宜太多人知道内情,我便一直瞒了下来,”谢侯说完又对李氏道,“说来此事届时还要夫人多多费心。”   见李氏面上奇怪,谢侯看了看四周光秃秃,没什么山石树木可以藏人的环境,才小声道:“京中情况越发混乱,周尚书当年与皇上有师徒之谊,如今周尚书被太尉设计丢了官职,还判了流放,皇上便让周尚书往蜀州来了。面上说是知道我为小满寻一名师,特意送来,其实也是为了保全之意。”   “什么!”李氏失声惊呼,“周伯伯他竟……这怎么可能!”   谢侯点了点头,见谢笙面上疑惑,也不把谢笙当做小孩,只揉碎了教导他:“周尚书是你外祖父的同窗,素来交好,乃当世大才。太尉大人是你祖母表兄。”   说起太尉之时,谢侯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冷淡:“皇上叫周尚书不去岭南,而到蜀州,就是想要借着咱们与太尉的亲缘,护住周尚书周全。小满你要记着,等周爷爷来了,你定要好生尊重他。”   “爹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对周爷爷好的!”   谢侯不过短短两句,就已经听得谢笙心惊。周尚书虽不晓得是主管哪一部的事务,总归已经是半步入阁的人物,如今就这样说倒就倒了?尤其皇帝特意叫他流放蜀州,就是为了借谢侯复杂的身份护住他。可见此事并非出于皇帝本心。再加上谢侯直言太尉设计,可见这已经是朝野上下公开的秘密,却无人敢于出头,就连皇帝也不敢。   “主弱臣强,可不是什么好事……”谢侯叹息一声,就要往前行去。   谢笙拉了拉谢侯的衣裳,脸上尽是疑惑:“爹爹,皇上与蜀州相隔这许多路程,怎么就知道爹爹要为我寻老师的事情呢。”   乍然听来,这不过是谢笙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可就是这一句,让谢侯如同醍醐灌顶,不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此事休要再提,”谢侯爷打定主意等周尚书到了,一定要对他更加礼遇才行,“夫人,说不得,此番来的不止有周尚书一个。若是可以,不如叫大姐儿与咱们同住,将后院的吊脚楼单独分隔出来。”   谢侯和李氏商量着周尚书,甚至可能是周尚书一家的安置,谢笙却没半点想听的欲望。他把脸埋在谢侯怀里,大脑一刻都不停歇。   从周尚书这事儿上看,是皇帝无能为力,主弱臣强。可从皇帝远在京城,就能知道谢侯为自己寻找名师,甚至还不被谢侯发现的情况来看,皇帝绝对没有表面上表现的这么无害和弱势。说不得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好在皇帝因为周尚书这事儿,愿意告诉谢侯,我就是在监视你,现在你可以为我所用了。这是蜜糖还是毒药,还有待考究。   谢笙听见似乎远处有人声传来,探出头眯着眼看了看:“爹,那边是谁,怎么这时候入了栈道?” 第5章 亲缘   两岸山壁相对而立,其凿如利剑劈成,几不能容人落脚,却从山岩夹缝之中,斜生出一树桃花。   “老爷您瞧,若是在京中,咱们如何能见到这样的桃花,往日你常嫌弃我爱桃花艳骨,焉知如今这树不比百年苍松?”说话的是一荆钗布裙的妇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背着布包,脸上带着风霜,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宁静,此时正真心为这一树偶然所见的桃花心喜。   被她称为老爷的人比她身量略高一些,面带长须,神色萎靡不振,此时他看着那树桃花口中喃喃:“绝处桃花,可见定是天不绝你我。”   听他这么一说,那妇人鼻子一酸,骂道:“只看个花,也值当你想到这么多?既然离了京中,你日后便安心只做个夫子便是。”   却原来这二人便是被流放蜀州的周尚书夫妇,因皇帝担忧太尉会对二人痛下杀手,特意安排二人早早离京,再用暗卫扮做二人模样,才叫他们一路安稳到了蜀州。也亏得如今春暖花开,他们可以日夜赶路,不必像谢笙、李氏当年一般,将将过了夏至便上路,每日里只有清早与傍晚时分才能上路,明明快马不过半旬,却叫李氏走了足足三月。   周夫人劝慰丈夫道:“那定边侯老夫人是太尉之妹,可茹娘却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皇上既然叫你我来蜀州,必然是看得定边侯与他母亲不是一路之人。”   周尚书强撑着笑意点了点头,牵住老妻的手。其实还有一点他不曾告诉夫人,当初他为了救还是皇子的皇上,伤了身子,以至于终身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又是个父母皆无,没甚亲族的孤寡之人此番出京之前,皇上便特意告知他,说李氏之子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当可为他夫妻二人养老送终。   两岁多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话中深意不过是在养老送终上。周尚书心知,一切不过是因为谢侯身份特殊,可以在现在这个时间护住他与老妻,而李茹娘是老友亲女,也是他与妻子看着长大的孩子,且妻子与李家还连过亲。在这样一个时候,也只得有李茹娘在的谢家有这个胆量和魄力愿意留下他和老妻。   周尚书,现在应该叫周老爷子。他看着老妻的面容深深的叹了口气,让李氏之子奉养之事还是先莫要告诉老妻,还是得他先考教那孩子一番,明悉了那孩子的脾气秉性之后,才能再做考虑。   “夫人说得是,”周老爷子打定了主意,连精气神都好了不少,他看了一眼那桃花,调侃老妻道,“不若日后,你我居所之旁尽皆种满桃花如何?”   “呸,你以为你是晋中武陵人吗,”周夫人面上显出些少女娇俏,“若是我当真种了桃林,你就敢等桃子熟了都用来下酒,不解风雅。分明赋做得有模有样,偏偏诗词一道半点不通,全然匠气,叫你去教茹娘的宝贝儿子,我还怕你教坏了他。”   “那边可是周伯伯,周伯母?”   周氏夫妻正在互相打趣,冷不丁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栈道悬于绝壁之上,前后无人,周氏夫妻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直到李氏又重复了第二遍,两人才注意到对面山崖顶上似乎有人在。   “可是茹娘?”周夫人原以为要到了蜀州城中才能见到李氏,没料想竟在此处栈道遇上,一时激动得手抖颤了起来。   这头李氏听得那边确认,当即落了泪,拉着谢侯的衣袖,哽咽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侯、侯爷,咱们快过去。”   谢侯见李氏突然哭了,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两个孩子就在一旁,直接把李氏搂进了怀里细声安慰。   谢笙在旁边看着,眼珠子一转,对着那边喊道:“周祖父周祖母好,我是小满,我娘看见您们太高兴了,正哭着呢,您们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过来接您们!”   周夫人听见谢笙这叫法心里又惊又喜,扭头就和周老爷子道:“你瞧这孩子,多机灵。他叫小满呢,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名字,杨氏那个老虔婆,就算是给咱们小满定了笙歌之名又能如何,还不是压不住咱们小满的福气。说什么族谱上排着的顺序,谁信呐!”   周老爷子见谢笙不过一句话,就把自家夫人的心给勾走了,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她自己也不否认,听见谢笙叫他周祖父,他心里也欢喜的很:“得了得了,你光顾着和我说话,倒把小满给晾在一边了,茹娘也是……哎,都是好孩子。”   “好好好,周祖母和你周祖父都等着,小满不急,先劝劝你娘,这都马上要见着了,还哭什么,”周夫人说着说着,心头触动,也落了泪,偏偏嘴上硬撑着,全然没发现自己也泄了哭腔。   “娘,你快别哭了,咱们上马快去接周祖父周祖母他们吧,”谢笙说完又小大人似的喊道,“周祖母我已经劝了我娘啦,你也不许哭,你们再往前走一段,有个歇脚的石台,请在那里等等我们,我们就来!”   李氏见自己儿子安排的头头是道,还知道叫两位长者在合适歇息的地方等他们,不由笑了起来。   “可算是收住了,”谢侯松了口气,“还不快说上两句,咱们这边过去,可不近呢。”   大山里头就是这样,明明从这边山上能把那边的事情看得清楚,甚至连人脸上的毛发都没半点模糊,可要真的走起来,那是可能会走一天一夜才有可能会合的。故而李氏听了这话,也不含糊,当即同周氏夫妇说了,而后这边一行人上了马,走小路往那边栈道赶去。   在过去的路上,大姐儿还在同谢笙道:“周爷爷他们对我们极好,小满等你过会儿见过了他们就知道了,可惜我只有在外祖父家中才可能见到他们。”   谢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就灌了一肚子的风。谢侯见了忙制止了他:“当心回去肚子疼。”   李氏也对大姐儿道:“等今儿回去,大姐儿就住爹娘旁边的西厢房,小竹楼就给周祖父周祖母住好不好?”   大姐儿带着面纱,没那么怕风,便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方才谢笙喊周祖父周祖母这样的话,在李氏看来,是出于小孩子的童言。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氏已然起了叫自己这两个孩子改口的意思。周家和李家关系好,一部分是因为周老爷子和李翰林是同窗,更因为周老夫人曾认过李氏的祖母做干亲,当可叫一声大李氏。不过这门亲戚自打认了下来,也从来只在李家内部提到,从不拿到外头说嘴,也就没几个人知道。   李氏看了在自己前头的谢侯一眼,心思百转千回,到底还是说了这事儿。   谢侯爷听罢虽然惊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道:“亏得我生在了勋贵人家,若叫我同住在夫人家,我是难以想到这许多的。”   谢侯爷虽是个粗人,却也粗中有细,这不过是他的自谦之词。李氏并没在意,只道:“过会儿见了姑姑姑父,侯爷当如何?”   不等谢侯回答,李氏便对大姐儿和谢笙道:“可不能再叫周祖父周祖母,得称呼姑祖父、姑祖母。”   谢笙二人听了这话,默默点头,毕竟方才李氏的解释,他们也都听明白了。只是这样复杂而又隐晦的关系,叫谢笙都不由咂舌,从他学到的各家家谱看,勋贵之家联络有亲,已经是十分杂乱。可到了文人之家,这样的关系就更加复杂。姻亲还只是普通,干亲、同窗、同年,又是另一笔财富。   谢笙原本于人情世故上并不通达,跟在李氏身边两年,也长进了不少。可他如今却觉得,他还有的学。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谢侯主管蜀州军政大事,早对蜀州地图烂熟于心,领着李氏一路沿着小路穿行,原本要半日才能到的距离,被他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方才是隔着江水峭壁,现在才是真正面对面的说上了话。还不等周氏夫妇开口,李氏和谢侯就带着两个孩子跪倒在两人面前:“见过姑姑姑父。”   周氏夫妇一怔,周老爷子忍不住道:“茹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可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胡说的。”   谢侯知道,这不过是周老爷子防着自己罢了,当下便道:“姑父不必忧虑,您们是夫人的长辈,便是我的长辈,在这蜀州地界上,我奉养自己长辈,是再没人能够挑理的。而且其中内情夫人也已经都告诉我了,您们若是因为我不认茹娘这个侄女儿,她可是要伤心的。”   周夫人大李氏见周老爷子犹犹豫豫,其实心里已经应了的模样,索性也不理会他,只自己道:“好了好了,你们姑父就是喜欢多思多想,不过往往都是智者千虑,只有一得,随他去吧。大姐儿快来,咱们可好久没见了。这个就是小满?真是个俊小子。”   周老爷子见老妻已然只顾着几个孩子,只能叹了口气,认下这个侄女婿,不过他还是道:“等回去了,咱们再好生谈一谈。”   谢侯见周老爷子面上冷淡,又说着这样的话,不由想起幼时师者,即便如今贵为一方刺史,想起周尚书在朝之时的功绩,也不禁头皮发麻背生寒意,不晓得周老爷子会谈些什么,又或者说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叫他满意。   谢侯看了一旁的谢笙一眼,心道:姑母这样喜欢大姐儿和小满,想必姑父也会喜欢,不如到时候就叫小满陪着一道好了。 第6章 烦忧   因为只有两匹马,周氏夫妇共乘一骑,李氏带着大姐儿一骑。李氏本来还要带着谢笙,谢侯却直接把谢笙驮在了自己肩上骑大马。   谢笙抱着谢侯的脸,眼中满是兴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李氏看出谢侯一方面是真心疼爱谢笙,一方面也是见姑姑姑父疼爱孩子,便想挣个表现,便也没再多说。一行人慢慢走着,直到傍晚时分才堪堪看到了谢家平日所居的宅院。   “没想到蜀地的夕阳竟然也这样美,”周老爷子感叹道,“若是再有一场小雨,竟能合得上‘夕阳薰细草,江色映疏帘’的诗情了。”   谢笙听着周老爷子的感叹,突然庆幸自己年纪尚小,能读三字经,知道人间四月芳菲尽的名句,就能算得上神童。要说夕阳,他脑子里唯一能立刻反应过来的,也只有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谢笙见李氏脸上也是一片赞许,眨了眨眼睛,偏头看了看自己爹爹。不用怕,还是亲生的。亲爹脸上还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早不知道神游何方去了。   “小满坐好别动,”谢侯轻轻拍了拍谢笙,心里却恨不得谢笙动静再大些,刚刚他已经看到了周老爷子看过来的眼神了。谢侯军功起家,认得最多字的就是兵书,现在做了刺史,也能知道些仕途经济,再加上手底下也有好几个靠谱的门客,倒也平安无事。可周老爷子本来就有大才,如今又有亲戚关系,他要是问上一句,谢侯难道还能不答?   就在谢侯身体都快僵了的时候,周老爷子面无表情的从谢侯脸上移过,如变脸一样挂上了笑容:“小满觉得这夕阳好看吗?”   “好看啊,”谢笙仗着自己是个小孩,毫不迟疑的答道,“不过姑祖父,这个夕阳还不算好的,等到明早,太阳才升起不久,挂在树梢上,跟翻砂的咸鸭蛋黄一样,红彤彤的,瞧着离我们近的很。那比这个夕阳还好看呢。”   “咱们小满还知道朝阳像是咸鸭蛋黄的颜色,可真聪明,”周夫人脸上满是惊喜,“那明儿早晨可一定要早起看看了。”   “他小小年纪,也就喜欢吃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李氏面上显出几分无奈,却没半点责怪的意思,而后又对周夫人道,“姑姑好好休息就是,虽说是朝阳,可要见着小满说的景致,怎么也得辰时了。”   周老爷子原本还听得点头,可见周夫人一直夸着谢笙,不由道:“小满说得好,还知道用自己平日里喜欢的东西做类比了。不过像有些话,你能对家里人这样说,长大了对着别人,却要换一种说法,到时候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时,我再细细教你。”   周老爷子这话,便是将谢侯一直不敢问的教导问题,摆到了明面上来,谢侯李氏心里都激动得很。唯有大李氏有所察觉。   一个小孩子,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算能理解,可那样的句子,翻遍诗史,也是屈指可数,真当是谁都能写得出来的?   在没人看到的隐蔽处,周夫人直接掐着周老爷子腰上的软肉,拧了一圈,才笑着放了手。末了,周夫人还拆台道:“小满你同你姑祖父学学诗词鉴赏也就罢了,若是写诗,可千万别学了他去。”   对于周夫人的话谢侯尚且迷惑,李氏面纱下的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勾了起来。周老爷子不会写诗,在文人里是出了名的,可他的书画和赋写得好,也是出了名的,倒也能补足一些他作为名士在诗词上的不足了。   周老爷子方才被恨恨拧了一下,痛的一个激灵,此刻是老妻说什么都不反驳了。不过让周氏夫妇没想到的是,周老爷子自个儿诗词不佳也就算了,还真带得谢笙于诗词一道只能勉强过关,却是后话。   谢笙从谢侯肩上下来,忙拉了拉谢侯的手:“爹爹你累不累,小满给你捶捶。”   “不累不累,小满你太轻了,平日里吃的倒也不少,怎么就是不长呢,”谢侯捏了捏谢笙的小脸,就去扶周老爷子,“姑姑姑父慢点。”   “侯爷和夫人回来了,”门房听见熟悉的声音,就赶忙过来开门,等瞧见周氏夫妇,脸上难免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主家说是去庙里拜菩萨,却带回来两位老人,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谢侯扫了那门房一眼,便道:“还不快去叫管家准备一下,就说是我亲家姑姑姑父到了。”   那门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亲戚啊,脸上笑容更盛,对待周氏夫妇的态度也更加热忱:“亲家姑老爷、姑太太好,我是门房上的小六子,您二位日后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尽管吩咐我。”   小六子说完,看了一眼谢侯,就一溜烟儿跑去寻管家了,这可是夫人的娘家人,怠慢不得的。小六子这边进门去,很快就出来一个小厮接手了马匹。   谢侯亲自领着周氏夫妇进门:“这是我平日的练武场,正对着的是正房。正房连着东西两厢,下人们在墙根下另有一排屋子。今日还请姑姑姑父先在西厢房住下,明日便叫人把后进的竹楼重新收拾停当,再请姑姑姑父入住。”   李氏也道:“侯爷先前收到书信,以为姑姑姑父还要过上半旬才到,便没同我说,若不是今日凑巧遇见了,只怕他也不说的。没有提前收拾好,还请姑姑姑父不要见怪。”   “这事儿连我和你姑父都没有想到,怎么还会怪你们呢,”周夫人道,“莫不是长大了,茹娘你就和我们生疏了?”   李氏自然不会承认这点,几人又行了几步,就进了正房,李氏亲自捧了茶水给周氏夫妇。   “此处宅院是当初临时置办的,算不得好,周遭没多少遮挡,夏日炎热。等过了端午,咱们搬到黑山谷中的宅子去,那里山林茂密,又有溪流潺潺,即便是夏日正午,也要穿两件单衣,实是避暑的好去处,往年我们每到那时节都过去的,”谢侯说完,又吩咐管家赶紧把屋子收拾好了,再亲自送了周氏夫妇过去梳洗。   李氏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心里盘算了一阵,对孩子们道:“原说叫大姐儿住西厢房,如今姑姑姑父已经住下,便不好再提前收拾。大姐儿你就住到东厢房吧。小满将要三岁,却也还不大,就从东厢房移到正房的耳房中。到时候姑父白日里教导了你课业,晚上回来,我也能监督你几分。”   说到读书,李氏脸色不免更加严肃了,她婆娑着谢笙的发顶道:“不是为娘不心疼你,你爹爹已经在蜀州任了三年,便是连任,难道还能到天荒地老了去?咱们总要回京的。”   话到此处,李氏便没再说,只是又勉励了谢笙几句。谢笙不能说自己生而知之,从没出生就开始记事了,便只能做懵懂姿态。倒是大姐儿脸上显出些行迹,被李氏多看了两眼,也才收了。只是李氏心里也开始盘算,等谢笙进学之后,是不是该将侯府的事情也讲给他听了,免得他以为这世上,家里人就只得父亲母亲和姐姐,一家子和睦友爱,再无烦恼。   李氏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一时难以决定,只看着灯火出神,仿佛透过灯火,就回到了那座叫人窒息得忍不住逃离的侯门府邸,她也就成了那个无坚不摧的侯夫人。她微微握拳,眉目中透出少有的锐利。 第7章 野心   “都说是‘大满小满江河满’,今日这雨下来,今年的收成是不必担心了,”周老爷子捻着胡须,微微点头。他这两日不必奔波劳苦,也不必忧心前路,又有谢笙和大姐儿在侧,每日都精神饱满,与那日初见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正是小满节气,周老爷子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锦衣,显得格外儒雅庄重。他看了一眼身边特意带着谢笙过来的谢候,脸上显出几分无奈:“我叫你过来,你怎么把小满也给带上了?他才三岁。”   谢候可不会说他是因为怵周老爷子这样的师者,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故而特意带了小满过来,好叫周老爷子心情好一些。   “无妨,我三岁时就被我爹带着学习拳脚兵法了,小满比我聪明,叫他多听听也无妨,便是此时听不明白,记在心里就是。”   听了这样的解释,周老爷子勉强觉得还说得过去,才同意了。一行人进了屋里,谢笙被周老爷子叫到自己身边坐下。   其实在来之前,谢笙并不知道这两人要谈什么,那时正被自己母亲和周夫人拉着换衣裳。   今日是小满节气,又是他的生辰,周老爷子还预备在这一日为他开蒙,故而半点不能马虎。而周夫人和李氏还预备着想给谢笙每过一件大事就换一套衣服,吓得谢笙在看见谢侯之后,就拉着不肯放手。对于谢侯说带他去和周老爷子说话的事情,也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了。   “小满且乖乖听着,若是懂了便藏在心里,不懂也留着以后慢慢再明白,可记得了?”周老爷子这话,就是叫谢笙不管今天听到了什么东西,都好好的记在心底,千万别说出去叫外人知道了。   “姑祖父放心,小满一定记得,就算是娘问也不说,”谢笙用自己的两只手交叠着堵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让谢侯和周老爷子都看得手痒,到底是忍住了,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太尉是你母亲的表兄弟,虽然我已经大致知道了你的意思,但你不亲口说出来,我也是不能信你的。”   “姑父放心,太尉虽然是我亲眷,可我到底是谢家的家主,绝不会赔上谢家满门去跟着他的,古往今来,有几个权倾朝野的大臣能得善终的?何况当年我还是皇上身边的伴读,”谢侯面上露出些悲伤,“可到底忠孝难以两全,我娘以死相逼,叫我不得不谋了这外放的官职,是我愧对皇上,若皇上有需要,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不必,”周老爷子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虚的,我知道,你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心里自然是有一杆秤的。我只问你,看如今朝局,你觉得太尉和皇上之间如何?”   谢侯惯常在家人面前展现的温柔渐渐褪去,俨然又是谢笙初到蜀州那日,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个气势非凡,英武骁勇的定边侯。   “姑父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方才我说我不看好太尉,全是出自本心,”谢侯道,“太尉把持朝政多年,羽翼丰满,我当年就是因为不满他对皇上的态度,才从边城将领成了如今的蜀州刺史。至今已经三个年头。”   “那你就不担心?”周老爷子突然变得锐利无比,面上神色就像是一把刀,能够刺破人心。   谢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平日的谢侯对家人极尽温柔,遇到周老爷子总像是老鼠见了猫,能躲就躲。而周老爷子也一向是懒洋洋的,总像是睡不够一样,在面对周夫人的时候,是个绝对的妻管严,对他和大姐儿这两个小孩子,也是再慈爱不过的长辈,从来就没有什么气势外放的事情发生。   可今日,谢笙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们,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定北侯、周尚书。他们嘴里还喊着姑父贤侄,事实上根本就是两个老政客你来我往。   感受到这几乎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谢笙反而觉得浑身血脉沸腾,男人心底都有一颗为官做宰的梦。如果说之前谢笙所有的学习,都是自己无所谓,只想为了以后能够照顾亲娘姐姐,那么这就是第一次,谢笙打从心底里想要好好的学一些东西,为自己所用。   一想到未来,他也能像周老爷子和谢侯这样,身居高位,言语之间布满剑影刀光,虽未身动,却比身动更加引人注意。让人只在旁边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十足的魅力,完全不能移开眼睛。那该是多让人觉得骄傲的事情。   谢笙的心里渐渐染上了一种名为野心的情绪,因为怕被那两位看见,谢笙微微偏头,看向旁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心里激荡的情绪,和他已经不自觉想要动起来的手指。当初凭着这样的野心,他一步步从小医生走到了三甲医院,成为了重点培养对象。如今,他能凭着这样的野心走多远,谢笙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一定会走的比之前预想到的更高,更远。   之后两人的话语在谢笙耳中渐渐模糊,他似乎听到了心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谢笙看着窗外慢慢眯起了眼睛,那边廊柱的影子,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谢笙猛地拉了一下身边周老爷子的衣袖。   “小满?”   周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谢侯已经警觉地站了起来看向谢笙一直看着的方向。   “谁在那边!”谢侯喊出声的同时,就快速的翻窗而出。那边廊下也果然有个影子跑了出去,那人穿着一件蓝色衣裳,正是谢家下人平日所用。   偷听主家谈话,向来是谢家大忌,到底是谁,甘愿冒着谢家最大的忌讳,也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第8章 拜师   “小满,你方才是如何发现廊下有人的?”周老爷子起身,带着谢笙慢慢悠悠的从屋子里出来。   此时李氏和周夫人也已经听见外头响动,带着大姐儿站在了门口。三人面上皆是一般严肃,看见周老爷子和谢笙无事,都暗暗松了口气。   “夫人,前后院门高墙都已经叫人守住了,”说话的是谢家的管家,他往日里都是一个整日笑着,不敢谢笙说什么都会应下,稍稍有些跛脚的中年男人。而此刻他的脸上已然收起了笑容,眼眸中满是坚定和锐利,他站在原地,挺拔如青松。   “有劳管家,”李氏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下人,冷声道,“除非侯爷亲自下令,否则这家里,不许飞出去一只蚊子,可听明白了?”   “是!”众人应下之后,不等李氏吩咐,就自觉的再次散开。整个谢宅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这时候周老爷子才带着谢笙来到了李氏身边,周老爷子对李氏笑道:“当年的小丫头也长大咯!”   “姑父,”李氏有些不好意思,亲自把谢笙抱了起来。   这时候周夫人才问周老爷子,“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我们正在说话,小满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周老爷子含笑看了一眼谢笙才继续说道,“我还没有明白小满的意思,谢侯就已经追了出去。”   “是我们小满发现的?”周夫人脸上满是赞叹和惊讶。   “弟弟真厉害!”大姐儿也笑了起来。   谢笙被李氏摸了摸头发,把头埋进李氏肩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爹爹以前就喜欢和我玩这样的游戏,叫人躲在角落里,让我去寻,我方才见廊下的影子和平时不大一样,就……”   李氏也点头道:“小满从小就对这些比较敏锐,侯爷就特意用这样的方式和他玩闹。”   谢笙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心里苦。这哪里是比较敏锐,不过是他不是真小孩,有时候难免用大人的视角去注意问题,不会被亲爹轻易骗到。不过如今是真的被训出了成效也是真的,这躲猫猫玩到这个地步,算不算大成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才收住了。就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扑翅声。   几只灰色的信鸽冲天而起,不过才刚刚飞上天空,只比屋檐高了一点,就立刻被几支竹箭射中,掉了下来。   “呀!”大姐儿惊呼一声,“还有一只!”   “不用担心,跑不了,”谢侯踏着雨大步走了过来,揉乱了大姐儿精心梳好的头发,才把谢笙抱到了自己怀里。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周老爷子有些不满谢侯此刻的态度。   谢侯笑笑,拿出了一个竹哨给谢笙:“小满,吹吹看。”   谢笙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没有半点花纹的竹哨啊。不过毕竟是亲爹给的,谢笙不敢看轻,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吹响了竹哨。   竹哨声刚刚落下,谢宅后的深渊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鹰啼。   谢笙身体稍稍向后倾,看向天空。有雨丝打在他脸上,也不能阻挡他的兴致。   一只金雕冲天而起,毫不费力的抓走了那只漏网之鸽,而后消失在谢笙的视线中。   “爹,它叫什么,它好漂亮!”   “一只金雕,”谢侯对于一些具体信息避而不谈,只是道,“它太过凶猛,以后体型太大,不适合你在家里喂养,等以后有机物会,爹给你寻些其他好的来。”   “那人已经抓住了,”谢侯的下一句话让李氏立刻紧张了起来,“府里有内奸。”   “那该怎么办,”李氏道,“咱们府里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   “我已经叫人传信出去,除了管家和小六子,府里的人都直接带走,明日就会再送一批新的来,”谢侯说的轻描淡写,似乎这并不算什么。而后他看向周老爷子和周夫人,“叫姑姑姑父遇到这样的事情,是我的不是。”   “你做的很好,”周老爷子这时候才打心眼里认可和满意了谢侯。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谢笙这样的小孩所能参与的了。不过谢笙也忙,他如今正忙着换衣服,今天是他的生辰,又是他要向周老爷子端茶拜师的日子。因为刚刚的事情已经耽搁了一阵,要是此刻再误了吉时,就不美了。   因为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被带走了,谢笙再去换衣服又已经来不及了,谢笙就穿着一身早晨换好的缩小版成人儒衫,开始了他的拜师礼。   谢笙走进门,在李氏和周夫人鼓励的目光中缓步走进了厅中。   因为家里人都太过重视,谢侯和大姐儿还在边上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反而叫谢笙也渐渐紧张起来。   谢笙终于走到周老爷子面前,看着周老爷子为自己轻轻理了理衣裳的边角,心中念道,这就是正衣冠了。古人认为,应当先正衣冠,再明事理。礼记中更有“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的句子。   按照规矩,正衣冠之后当拜先师。但周老爷子却道:“世间学说,各有优劣,孔孟虽为科举大流,但你也不必非要以他为尊,去拜天地大道,谢你父母生养,依从本心,再来拜我为师。”   周老爷子的举动对这个世道的读书人来说,可谓荒诞。甚至细细想来,还有些有违他平日处事之处,谢笙却毫不迟疑。   先拜天地自然,再谢父母养育之恩,最后跪到了周老爷子面前:“老师。”   谢笙跪的太快,谢侯差点没反应过来,直接把手里摆着芹菜、莲子、红豆等六礼的束脩往周老爷子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就直接退到了李氏身边,一副我儿子拜了大儒做恩师的迷幻样呆在那里,让人看了只想发笑。   周老爷子瞪了谢侯一眼,等谢笙磕完头,才叫谢笙起来,去旁边摆着的盆边净手。最后才用朱砂笔点在谢笙额上,此为朱砂明智。   谢笙想摸摸自己头上朱砂,被周老爷子直接拉开:“小心染到手上。”   谢笙磕头磕的晕头转向,此时自然是周老爷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若是在书院,还有击鼓和开笔的程序,周老爷子如今全都省了,若不是谢侯坚持,周老爷子是准备一杯茶水就收徒的。   “好了好了,都到饭点儿了,你只留了小六子和管家,他们会做饭吗?”周老爷子怀疑的看向谢侯,“难道你要亲自下厨?”   下厨?这可难为了文能治蜀州,武能定边疆的的定边侯爷。   李氏和周夫人对视一眼,就是不接谢侯的求救视线,就连谢笙都在心里稍稍自豪了一下,好歹他当年也是秀得一手好厨艺的人才。   到底那日还是叫管家下厨,收拾了一顿饭菜出来,否则谢笙的生辰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至于谢侯让第二天送来的下人,则是在当天下午就加紧补齐了,总不能叫一家子都饿肚子不是。   谢笙从这日起,就开始了自己早起练拳,和周老爷子学习的日子。直到一个月后,一封指明送给周老爷子的信的到来,才打断了他的学习生活。 第9章 山路   崇山峻岭之中,有一幽谷,其间有溪涧瀑布、各色草木虫鱼。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腰平地上,一座书院,掩映在山林之中。这书院和蜀州常用的吊脚楼、竹楼不同,主体是用结实的砖瓦材料修建,就连外层的围墙,都没有半点掺水。   “那就是蜀州书院啊,”谢笙被周老爷子牵着,行走在去往书院的路上。他看了看西北方向只能看到一个角的青色檐子,小声和周老爷子道,“看上去和我们家也不远啊,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过呢。”   “你年纪太小,且你爹娘志不在蜀州书院,自然也就不曾告诉你,不过你爹定然也想过,将这蜀州书院作为后手,”来到蜀州之后,周老爷子也就慢慢了解到谢家当初为谢笙求师的艰难。   细细算来,谢侯当初拜访了不下五位大儒,可却没有一个愿意点头收下谢笙。周老爷子以为,这其中固然有勋贵文人之别,或许也有谢侯用错了方法的原因。   谢侯心疼谢笙,所以事事自己亲力亲为,却偏偏给了别人一个谢侯逐名利的印象,谢笙身为其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人又不曾见过谢笙,自然就会妄加揣测。   拒绝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一个人开了个头,别的人或真心或假意,又或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名气,几乎都不会选择第二条道路。   蜀州书院同在黑山谷中,离谢家别院不愿,想必当初谢侯也是认为,若不能给谢笙拜到一位名师,便在他再长大些后,就送到书院之中,也能有个说得过去的出身。   “爹爹为我筹谋许多,只是我却不能回报他万一,”谢笙的情绪有些低落下来。   对于谢笙的话,周老爷子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并不开口劝解什么,因为他相信,别人所灌输的终究是别人的意志,有的事情只有自己真心想做,才有意义。   这一次,两人先于整个谢家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来到黑山谷,就是因为前几日周老爷子收到的那封信,就刚好来自于蜀州书院。   “你可知道这一次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蜀州书院?”周老爷子问道。   “因为书院山长曾是您的学生?”那封书信很尊敬的称呼周老爷子为师,不过谢笙还有一点想不明白,“您在我家的事情,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周老爷子行踪隐秘,这人竟能如此准确的送信过来,难免不叫人担心,毕竟才出过一次内贼,当初伺候谢家人的下人还不知道被谢侯带去了什么地方,现在谢家从上到下,都绷着一根弦呢。   周老爷子先是摇了摇头,听到后一句,又有些满意:“他如何得知,这是你父亲的事情,不是你我的事情,你也无需理会这么多。至于学生……他考进士时,我正是主考官,只是进士数十人甚至上百人,都尊我为座师。若是人人都为我学生,你又如何能做我亲传?再想。”   谢笙抓了抓耳朵,面色茫然:“莫非是您在家里待久了,想出来走走?”   “山中景致美丽至此,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周老爷子不满意道,“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笙闻言面色发苦,干脆耍赖道:“姑祖父您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正经求学就叫老师,一撒娇就喊姑祖父,再没你这样不知道动脑筋的学生,”周老爷子见谢笙实在是想不到了,才极得意道,“我听说蜀州书院新得了一名余大儒,说是之前不愿收你,屡次搬家,还在外说你父亲势大,他自己淡泊名利的。他前些日子收了一农家子为徒,业已十岁有余。我带你去瞧瞧。”   一个十岁,一个三岁,有可比性吗?   谢笙看到周老爷子面上的轻蔑和兴味,有些迷糊,对周老爷子道:“可是爹爹拜访了五位大儒,并没有任何一人姓余啊。”   “真是个傻子,这样的事情,哪里就非要确凿的证据了,左右也没人能揭穿他不是,”周老爷子敲了敲谢笙的脑袋,“你去揭穿他,叫他不能继续毁坏你爹的名誉是一回事,另一个,也是你年纪小,该多出来走走。皇子还要两三个伴读呢,你一个人在家里闭门造车是什么道理。”   话是这么说,谢笙心道,我可很难想象不是您自己想找乐子啊。   “喂,前面的人,让让,”一个嚣张的声音在周老爷子和谢笙身后响起。   谢笙循声看去,是一个穿着儒衫的少年,脸上满是朝气,皮肤细腻,手上连半个茧子也无,身边跟着一个大包小包的年长书童。   那少年见谢笙扭头看他,被吓了一跳:“诶,你看我做什么。你们走的太慢了,快让让,叫我们先走。”   正是方才那个嗓音。   这人可真奇怪,谢笙心道,说他嚣张吧,人又有些胆小,他一个三岁的小孩子,都能把他看得吓一跳。   “你突然叫住我们,我又为何不能看你?”   “你说的对,是我问的太奇怪了,”那少年自己也往旁边让了让,对身边书童道,“你先快点走吧,我慢慢去。”   那少年说完,又打量了一下周老爷子和谢笙道:“我是沈平安,你们是要去书院吗?书院不收年纪这么小的小孩的。你们走那么远也挺累的,到时候被拦在外面,进不去,那不是白走了吗,还不如趁现在赶紧下山去吧。”   谢笙看了周老爷子一眼,才对沈平安道:“不管能不能进得去,也要走到山门前才知道,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诶你这小孩真是,我好心提醒你,你们不听就算了,”沈平安见自己的好意并没被人领受,脸上的神色就有些垮,“等你们走到了,就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   这人心思真浅,瞧着简直是一眼就透,就是嘴巴说话不好听,容易得罪人。   “诶,老人家,你是大人,干嘛叫个小孩做主,你们一个老一个小的,走那么远不累吗!”沈平安见两人转身继续往前,也急了。   谢笙听见沈平安说老人家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周老爷子一眼,发现他脸色不好,心里偷笑。不过打从遇见沈平安之后,一切需要出面的事情,周老爷子都叫谢笙自己去说,自己只在一旁,全然不掺和。   “大路朝天,自然是想怎么走怎么走,你担心这么多做什么,”谢笙这才好奇问道,“你是蜀州书院的学子?”   “那可不,”沈平安面上显出些自豪,“我今年春天才进的书院,年纪可是我们书院里第二小的,不过书院里再小的,是真的不会收了。”   “我们知道了,你刚刚就说过很多遍了,”谢笙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就看见一个身影从后面赶了上来。那显然也是个蜀州书院的学子,身上的衣裳和沈平安是同样的款式,看上去年纪也和沈平安差不了多少,皮肤有些干皲,手上茧子也有不少。   “沈平安,你又做什么坏事了,”那人看见沈平安面前的谢笙和周老爷子,眼中飞快的闪过几分算计,连行路累散了的仪行也端了起来,似模似样的对谢笙两人拱手道,“真对不起两位,我这同窗平日里人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有时候嘴巴说话不好听,要是方才他有什么得罪你们的,我赵青云在这里代他向你们陪个不是。还请两位莫要和他计较。”   “赵青云,你又在血口喷人!”沈平安咬牙切齿道,“惯会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第10章 反衬   如今已经过了芒种,再两日就是夏至,野外山道蝉鸣阵阵。   谢笙看了一眼那后来的赵青云,学着周老爷子平时说话的语气,慢悠悠道:“赵青云,青云之路,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赵青云见说话的是个小孩,脸上闪过几分不屑,但听得谢笙是在夸他的名字好,又得意起来。分明脸上神色都压不住了,还故意做出一副温文的姿态来:“多谢这位小友夸赞,我这名字饱含了我父母亲族对我的殷切期望,也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标所在。”   “嘁,”沈平安翻了个白眼,脸上满是讽刺,还有不少对赵青云的敌意,不过他却什么都没说。   “原来是这样,”谢笙好像没有看见沈平安的举动一样,状似天真的问道,“可是青云兄怎么知道方才沈兄是在做坏事?而不是我与祖父在向沈兄问路呢?”   赵青云猝不及防被谢笙的话问住,但很快,他就拱手向沈平安道歉:“对不住沈兄,没有通晓前因后果,就妄下定论,是我的不是,还请沈兄见谅。”   赵青云的道歉看上去非常真诚,似乎他就是真心想要给沈平安道歉。如果不是谢笙和赵老爷子自有自己看人的准则,换个一般的人,只怕都要怀疑的看向沈平安,觉得他是不是一个惯会欺负人的人了。至于赵青云,看在他们眼中,自然也就成了一个知信懂礼,知错就改的好学子。   “得了吧,”沈平安完全不理会赵青云的道歉,“冤枉人的时候你比谁都快,道歉的时候也比谁都快,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果然是什么样的老师带什么样的徒弟。”   什么样的老师带什么样的徒弟?沈平安的这句话引起了谢笙的注意。仔细想想,赵青云这样类似于强行碰瓷衬托自己的方法,真的很像是之前周老爷子所说的那个什么余大儒对谢侯做的呢。不过和沈平安不同的是,谢侯根本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   “沈兄,你可以侮辱我,却不能侮辱我的老师,”赵青云义正言辞道,“沈兄,今日回了书院,你一定得当着大家的面,向我老师磕头道歉才行!而且沈兄,你这样的举止,很容易叫人怀疑山长的教导,是如何能收了你做小弟子的。”   赵青云说到最后,脸上难免露出些许嫉妒和不平。   “我呸,我还……”   “沈兄!”见沈平安想要骂开,谢笙忙打断了他。从刚才赵青云话里的意思看,沈平安是蜀州书院山长的小徒弟。谢笙可没忘记他们这次前来蜀州书院,就是这个山长写的信。好歹周老爷子也是人家的座师,总要给几分颜面帮上一些。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赵青云他看着实在不喜欢,会让人想起一些不舒服的事情。   “赵兄尊重师长的态度我非常赞许,可你未免也太过曲解沈兄的话了,至少沈兄方才那句,我也并没听出什么不对啊,”见赵青云脸上不满,谢笙又忙道,“当然,我如今才刚过了三岁生日,有些许话听不懂,也是正常,如有说的不对之处,还请赵兄不要和我计较。”   沈平安被谢笙叫住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奇怪的。不过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要真按着他方才心中所想的说出了口,或许他就真的要按着赵青云的说法磕头认错了。如今按着谢笙的话,他适才所说,也只在两可之间。   沈平安灵机一动,也学着赵青云的举止对沈平安拱手道歉:“真对不住了赵兄,我方才只是说赵兄身为余大儒弟子,果然与余大儒相似,学得了余大儒处事精髓。若是方才我的言语有什么令人误解的地方,还请赵兄见谅。毕竟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如废物。我一向处事随心,是万万学不来余大儒的本事的。”   好一个青山见我如废物,谢笙眼前一亮,这个沈平安挺聪明的嘛。每一句话不管是单独看,还是连在一起,都没有任何问题。可偏偏每一个字都直接戳在赵青云的肺管子上头,即便沈平安以废物自比,说余大儒是青山,也不能改变他这是在讽刺余大儒的事实。   余大儒有什么本事,身为余大儒弟子的赵青云还能不知?若是余大儒果真是胸有沟壑之人,也不必他在这里费尽心机的想要衬托自己了。   赵青云生于贫贱之家,家人费尽心思让他拜了余大儒为师,没想到外表光鲜的余大儒,内里不过是个草包。赵青云自打跟着余大儒进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蜀州书院借读,就一直想要讨好山长,改拜山长为师,可山长完全不理会他的讨好,今年开春更是直接收了一个什么都不懂,只说有悟性的沈平安为关门弟子。   沈平安有什么,不就是家里有钱吗,他不过略施小计,就让他在书院声名狼藉。可惜,山长直至此刻也没有反悔把他逐出师门。   “是吗,沈兄不必自谦,你的悟性,是山长最喜欢的,怎么可能会是废物呢,”赵青云心气不平,直接拱手同沈平安说了一句,他先回书院了,就径自离开,离开前,来看都没看谢笙二人一眼。   他觉得,方才若不是谢笙碰巧叫住了沈平安,这一次他一定能让沈平安离滚出蜀州书院更进一步的。至于周老爷子,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老人家,还不值得他注意。何况那两人穿的好,身上料子他甚至见都没见过,一定是和沈平安一样让人讨厌的人。   等到赵青云离开之后,沈平安立刻笑着对谢笙行了个礼,口中道:“多谢小兄弟,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千万别同我计较。不过你小孩子家家的,说话倒像是大人一样成熟,可是已经进学了?”   “正是,不然也不敢唐突,叫一声沈兄啊,”谢笙说完又问,“我看你也不是不会说话的人,怎么每每还被他气到?”   “我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炸,平时也确实不大会说话,”沈平安并没在意,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商家出身,不管是说话做事,不敢说多了,至少能做到心里有数,但往往就是个事后诸葛亮,所以我爹娘才会送我上蜀州书院求学。不止是为了让我念书,也是为了让我改改这个臭脾气。”   谢笙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没表现出什么,也没有对此做什么评论。反而是问起了那个余大儒的事情。   “方才那位赵学子是师承余大儒?敢问是哪位余大儒,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蜀州有这么一位呢。”   周老爷子看了谢笙一眼,脸上显出几分笑意。   沈平安没发现谢笙小小的促狭,而是当真以为谢笙并不知道这个余大儒。他看了看周围的山道,小声道:“那你可别和别人说。我听说这个余大儒之前也就是个乡村秀才,只是惯会钻营,听说是入了谢侯的耳,想求他为二公子的老师,这才有了名声。不过我看他其实就是个草包,也不晓得是怎么混进蜀州书院的。” 第11章 师生   见谢笙两人打定了主意要去书院,沈平安也就不再劝,只是放慢了自己的步子,与二人同行。路上也有一些蜀州书院学子从一旁经过,都是带着笑和沈平安打招呼的,可见赵青云故意针对沈平安,也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沈平安下意识的远离周老爷子,走在谢笙身边,看着谢笙在经过小溪的时候,没像他们一样一步一步的走,而是蹦蹦跳跳的踩着石头过,不由感叹了一句:“我方才还觉得你不说话成熟,如今看来,也还是个小孩子。”   “我在外面说话的方式都是和我爹和老师学的,”谢笙都这么过了三年了,早就不会因为别人说他幼稚而不好意思,毕竟他才三岁,偶尔成熟还能说是学着大人说话,一直成熟就说不过去了。   谢笙吐了吐舌头,看了周老爷子一眼,又招手把沈平安叫到自己身边,对他耳语道,“我教你个法子,若是以后再有像那个赵青云一样的人,他学他的老师,你就不会学你爹、你老师吗,跟谁没个师傅似的。”   沈平安在心里默念一回,也发现这个办法极好,谁小时候没有学过家里大人说话做事啊。对于沈平安这样的大孩子来说,模仿大人,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是因为之后有了蒙师,再进学念书,也就慢慢忘了小时候的那些乐趣。   “好兄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你给我出了个这么好的主意,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你才行,”沈平安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到谢礼,“你家缺钱吗,我挺会赚钱的,你要是愿意,可以入股啊。”   听了这话,倒是谢笙自己惊讶了,连着周老爷子也不自觉得将视线放到了沈平安身上:“你学了这么久,不准备考科举?”   周老爷子一开口,就像是课上的师长,而周老爷子断句的方式,和谢笙刚刚和赵青云说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平安一听就知道,谢笙刚刚给自己说办法,不是空口白牙,而是他自己用着的确好用的。   沈平安下意识的拿出了平时自己老师的姿态来,可面对着周老爷子,沈平安从气势上就弱了:“小可本就出身商家,自小精于此道,还尚未想过科举之事。”   看着面前几乎变了一个人的沈平安,周老爷子好笑的看了谢笙一眼,却没有对沈平安的想法做任何评价。   “你若已经有了想法,大可与你父母商议,但若要走科举一路,便莫要沾染商道,”周老爷子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沈平安既然能被蜀州书院的山长收为弟子,资质定然不差,若是浪费了实在可惜。可周老爷子更明白,这世上的路有千千万,唯有自己亲自选择的才不能后悔。只是这样的好苗子,若是以后决意走科举,却被人举报说行商与民争利而陨落,就太过可惜了。   之后的路途,并没人再说话,几人一道行至山门前,沈平安才发现,自己的老师和其他几位在书院中德高望重的大儒都静静的等在门外,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师,这两位是我方才遇上,也想到书院来的,您别看这个孩子小,他可聪明了……”   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沈平安,在场的大儒心里都浮现出一句话,傻人有傻福。   “闭嘴,”蜀州书院山长喝止了沈平安,这才领着众人行到了周老爷子面前。山长激动得直接跪到了周老爷子面前,生生磕了个头,“学生郑才见过老师。”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这个郑山长做成这样,那他身后的大儒是跪好呢还是不跪好呢。其实这几位大儒都蠢蠢欲动,可关键是人家是座师和学子的关系,你平白无故的磕个头,也没人要啊。   谢笙见状,忙故作小声道:“老师,您不是说您只给我找了一个师兄吗,怎么这里又来一个。”   谢笙一开口,相当于把全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周老爷子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扶郑才:“郑山长快快请起,老师万不敢当,三人同行,达者为师,余不过痴长了些阅历罢了。”   周老爷子手上用了几分力气,郑才无法,只得从地上起来。   后头沈平安看得目瞪口呆,自己老师竟然也会有这么不要脸面的时候?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周大人过谦了,”另一名不知名字的大儒上前,“周大人主持几届科举,堪称桃李满天下,且个个都是我朝栋梁之才。郑山长曾拜周大人为座师,自然是应当称一句老师的。”   那人说的冠冕堂皇,也满心以为周老爷子会就此认下,没想到周老爷子却道:“如今只有周庶人,可万万没有什么周大人。郑山长既然拜了周大人为座师,就自去寻周大人去,余此生只收了两名弟子,一人尚在京中,一人便是这才进了师门的黄口小儿,可再没有第三人了。”   周老爷子这话说得,把方才谢笙拉过去的视线全都又拉到了自己身上。一句黄口小儿,自己直言谢笙年少无知,也让旁的人无话可说了。   这些个大儒平日里都是千里挑一,能言善辩的人才,如今面对着周老爷子,竟都觉得自己嘴笨舌拙,不堪造就了。   要细细说来,其实也是因为周老爷子之前乃当朝尚书,更是皇帝宁愿违背了太尉的意思,将他送往蜀州的,从身份和德行上来说,周老爷子对于这些人完全能称得上“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何况蜀州虽然偏僻了些,却大都是拥护皇帝的保皇党。   这些大儒商论许久,皆以为皇帝这是要借着蜀州的忠皇之势来保全周老爷子。只没想到他们正想等周老爷子到了蜀州,就悄悄把人迎回来呢,就听到消息,周老爷子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进了蜀州,而且是被谢侯一家子亲自迎去了定边侯府。   这些人担忧谢侯身为太尉子侄,会对谢侯不利,便写了那封信。因这些人一面想要给周老爷子做脸,让谢侯投鼠忌器,一面也是真心尊重周老爷子,这才有了方才郑山长那一跪。   知道真相之后的谢笙心里只想告诉自己在山那边的亲爹,您身上背了这么重的黑锅,您自己知道吗? 第12章 巧遇   谢侯真就是坏人吗?   沈平安从门外郑山长等人迎接周老爷子开始,就像个小尾巴一样坠在后头,也没人去赶他。如今众人都进了郑山长的书房落座,一屋子大儒济济一堂,沈平安自然只能站在自己老师身后,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可沈平安也是人,也会自己思考。这三年打谢侯来了蜀州,不管是否真心,朝廷各项政务军务都向蜀州倾斜了几分。虽然蜀州几乎就是谢侯的一言堂,但人家军政农务都做得有声有色,连着蜀州最难做的山寨沟通,也叫他以强大的武力做成了。   沈平安不止一次的听家中长辈感叹,自打谢侯到了蜀州,不仅少了土匪,连着蜀商在外的名头都响亮了不少。蜀州自他接手时还是下州之地,三年后的现在,已经隐隐有了中州之势。沈平安觉得,只以亲属论谢侯的阵营和人品是完全不可理喻的事情,可时人如此,任人唯亲,同脉所出者,身上天然就带着相同的印记。沈平安有些出神,若是自己真的走了科举路,又会被看做哪一脉呢。   自郑山长等人解释清楚之后,场面在周老爷子毫无表示的情况下终于冷清下来。   周老爷子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抱在怀里的谢笙道:“小满,去给郑山长他们打个招呼,日后见了,也有几分香火情。”   谢笙点点头,依言跳了下来,对郑山长,连着那几名大儒一并行了个礼:“学生定边侯嫡次子谢笙,拜见诸位先生。”   定边侯嫡次子?在场有几位大儒看着小小的谢笙心里一动,而后又看了一眼上首的周老爷子,心中都有些悔意。   当初定边侯为他次子苦寻名师不得,这其中便有真正拒绝了的几位。如今谢笙真的寻到了老师,还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周大人,这几位心里自然是百感交集。自然其中也不乏真正为谢笙的灵透聪敏而心生喜意,遗憾错失良机的。   郑山长几位,则是从谢笙自报家门开始,就明白为什么周老爷子会让谢笙给他们行礼了。有些话周老爷子不好直说,却能够借着谢笙来表达他和定边侯府,或者说定边侯之间的良好关系。   郑山长想明白了周老爷子要说的话,再看向他时也不禁赧然:“学生自以为聪明,没想到竟是自作聪明一场,还望周先生勿怪。”   郑山长仍然保持着学生的身份,对于周老爷子的称呼则偷换成了先生。   周老爷子还真没有要给自己再收徒的打算,便只道:“我如今只做小满的老师,你们叫我一声周先生倒也无妨。”   郑山长见状只得无奈应下,复又叫谢笙起身。他原本是想邀请周老爷子来蜀州书院讲学,可看如今这样的情形,想必是不能成了。   谢笙才安安静静回到周老爷子身边,就听见郑山长对沈平安道:“阿平你带谢少爷出去玩一会儿。”   定然是有事要说了,谢笙其实也想留下来,但在周老爷子毫不理会的态度之下,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毕竟这是蜀州书院,不比家里。   谢笙撇了撇嘴,乖乖的同沈平安走在一起。   等到出了门,沈平安看了看左右,才劝谢笙:“他们大人就是这样,总以为我们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明白,其实我们心里清楚得很呢。”   见谢笙仍提不起兴趣,沈平安想了想道:“要不我带你到处走走?不过如今正值夏日到处都热着……”   “方才我们遇见的那个赵青云的师傅余大儒呢,他在哪里?”谢笙突然道,“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竟然敢说出我父亲亲自上门求他的话来。”   谢笙这么一说,沈平安立刻卡壳了,这才想起方才听见的,谢笙说他自己是定边侯府二少爷的话。定边侯就是余大儒传闻里被他回绝了的人,而谢笙,便是那个被余大儒贬得一文不名的二公子。   “不是,这,我,”沈平安一时语结,“要不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别的吧,那个余大儒古怪得很,自打他来了之后,也就上过几堂课,就被我老师荣养了起来,还不许他随意出书院。要不是赵青云就是本地学子,不回家也说不过去,恐怕连赵青云也要留在书院里呢。”   “你就这么随意的和我说,就不怕你老师责怪?”这样的事情,一般都属于机密才对,怎么沈平安像是对自己毫无戒心一般。   “倒也不是,”沈平安犹豫了一下道,“一个是我老师说了,他会邀请你老师在书院里讲学,若是成了,你也算是我们书院的弟子啦,这件事情基本上在书院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另一个是……你的父亲谢刺史是个很好的父母官,我私心里并不希望他的英明被这样的人泼脏水。”   这还是第一次,谢笙听见有人喊谢刺史,而不是谢侯爷。也是第一次,他离开家庭和自己的生活圈子,看到别人对谢侯治下的满意。   “多谢沈兄,”谢笙似模似样的给沈平安行了个礼,即便谢笙如今也还是想要去寻那余大儒的晦气,也断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了,“方才我在进门之时,发现书院里有个池塘,不如我们去那边乘凉吧。”   池塘?虽然这话没错,但沈平安还是摇摇头,抛开了刚才的事情,故作神秘的对谢笙道:“那可不是什么池塘,得叫湖的。”   “池自来便有湖的意思,虽是人工开凿,到底水聚于陆上,称一声湖也没什么不好。”   谢笙没理会沈平安的狡辩,只随着他慢悠悠的走着,也拒绝了他抱着自己走的提议。   谢笙两人走到那湖边时,便可见湖面莲叶田田,只是从荷叶枝蔓间,谢笙眼尖的发现了先前那个叫沈青云的学子,以及他身边做足了姿态的中年人。   沈平安比谢笙更高一些,自然看到那两人也就更早一些,他以为谢笙还没瞧见,便忙道:“这边全是荷叶,连花儿都没一朵,也没什么景致,不如我们去看后院的榴花吧。   “如今都快要结石榴了,哪里还有多少榴花?”谢笙故意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咦,那边不是沈兄吗,那他身边的……”   “正是你想见的余大儒,”沈平安面色发苦,对谢笙道,“我可真没骗你,余大儒虽然荣养起来了,可还是好吃好喝的养着的,因为已经限制了他离开书院,我们自然就不能再限制他在书院内部走动了。”   “我也没说不信,何必如此着急的解释,”谢笙笑眯眯的说了一句,瞧见那个余大儒往这边看了过来,便直接转身,“也罢,我也不叫你为难,我们回去吧,我走得慢,若要回去,也得不少时候呢。”   沈平安这才松了口气,随谢笙转身,还没走两步呢,就听见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沈兄,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莫非是方才说了那样不好的话,所以看到我老师便心里愧疚,不敢见他了吗,”许是因为跑的急,这声音里还带着轻微的喘息。   不用看人,沈平安都能猜到,定然是赵青云追上来了。从来没有一次,沈平安像这样讨厌过赵青云的举动,恨不得赵青云能直接消失不见。   等沈平安和谢笙转过身去,赵青云面上更有些异样的兴奋:“瞧瞧这是谁,沈兄你身为院长弟子,怎么也违反了书院的规矩,带了外人进来?”   “谁带了外人?”那余大儒一身青色儒衫,留着长须,不时用手抚须,含笑点头,若只看姿态面容,倒真容易被他唬过去,以为他是一位才学高深的持重之人。   “余大儒,”不管甘不甘心,沈平安到底还是向着余大儒行了礼。   余大儒笑着受了,这才看像一旁一动不动的谢笙。   赵青云见状,忙出口道:“还不快见过余大儒,你跟着沈平安私进书院也就罢了,难道看到师长都不知道行礼的吗?”   “他是我哪门子的师者,也配?”谢笙轻蔑的看了两人一眼,“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蜀州还有一位余大儒,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小满:你不让我见,我亲妈给我见→_→   沈平安:给大佬递茶~   戏精小满即将上线,哈哈哈 第13章 逃奴   “还没到夏至,天就热成这样,也不晓得今年要热到什么时候去,”李氏推开背阴那面的轩窗,因这扇是从下往上推的,便用叉竿支起,叫外头的凉风徐徐的进来,“也就这时候还能透透气,待到了正午,连这小轩窗都开不得了。”   周夫人闻言笑道:“我初来时还奇怪,为何这屋子竟要做两种品类的轩窗,平日也不曾见你开过如今这个,现在才晓得,原来是这时节透气用的。”   “其实蜀州也爱用向外推的大轩窗。是我来了蜀州之后,见夏日炎热,须得紧闭门窗,才起了心思做的。那时候小满年纪尚小,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像,便特意开了这朝外的小轩窗,进来的热气有限,偶尔有风,也不至于进不来。此后又在这窗外种了几丛竹子,虽然多些蚊虫,到底竹子生的快,也能讨些凉爽。”   李氏又回到周夫人身边坐下,挨着周夫人,亲亲蜜蜜的拉着手,“我在蜀州事事顺心,竟比在侯府还自在。唯有不能见家人一条,让我心里难安,愧对父母。好在姑姑你来,才解了我的相思。姑姑你可要应我,只安心在我家住着,可别去那劳什子的书院里。”   见李氏难得撒娇,又总算是说出心里话来,周夫人一时欢喜得紧,忙搂了她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前日收到信时你姑父就同我说了,他喜欢小满和大姐儿得紧,再不会去那什么书院的。何况那些人也不过就是看重你姑父曾是尚书的身份,又是被太尉陷害。日后皇上夺回权柄,必要再度起复你姑父。一个个的都想在这时候给你姑父施恩,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全当你姑父是个傻子呢。”   李氏娘家,甚至是娘家相关的人家,都是坚定的保皇党,唯有婆婆定边侯老夫人是坚定不移的站在太尉身边。打从嫁进侯府,李氏就担心着日后娘家和夫家不在同一立场上要怎么办,故此日日夜夜不敢和娘家姻亲故旧来往过于频繁,即便有老夫人压着,也从不将当初的手帕交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头来。   之后时日长了,李氏看出谢侯不亲太尉,才渐渐明白了些。直到此次周氏夫妇前来,定边侯正式表明立场,李氏才彻底放下了心中大石。   “果真?”李氏笑了起来,一时又促狭道,“却不晓得姑父和小满他们如何了,我倒想瞧瞧那些大儒看见小满时的模样。谁叫他们当初连见也没见过小满,就一口否决,如今叫他们也后悔一回。”   谢笙和李氏不同,他对那些拒绝了自己的大儒没多少好奇,只对这个在外头给谢侯泼脏水的余大儒很有些不满。如今这人站在自己面前,还想着要在自己面前抖威风,谢笙难道还要忍他不成?   谢笙说从没听说过这话也不算错,可那余大儒和赵青云却是一副你没长见识的模样看着谢笙。   那两人同时骄傲的抬起了头,那余大儒更是恨不得能拿鼻孔看谢笙。   赵青云脸上带着得意:“你才三岁,能知道这世间的所有事情?我老师的名声,可是连我们蜀州刺史定边侯都听说过的,三个月前,他还听说我老师的名声,特特为了府上二公子进学的事情,来求我老师收徒呢。”   “哦,是吗,”谢笙极为配合的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那可不,”赵青云说得越发起劲,“其实就算谢府二公子是个傻的,我老师也不是不能收下,偏偏自来勋贵与文人之间差距有如鸿沟,若是我老师收下了他,便有如文人之间攀附权贵的小人。可惜了,谢侯爷自任了蜀州刺史之后,不少百姓都爱戴他得很。”   沈平安听着赵青云说的这些话,忍不住扭头不去看他们,因为他已经注意到谢笙脸上饶有兴致的表情。沈平安虽然做事情莽撞了些,却也从小被耳提命面,不能传上位者话,不管好坏,入了耳便不能出口。   若说在见到谢笙之前,沈平安还担心,谢侯是不是真的曾被余大儒在外传的谎言所欺骗,可在知道谢笙的身份、看到郑山长等人如此尊敬谢笙的老师之后,沈平安以后都只会信那一句,谣言止于智者。   想想之前满书院都信了这个传言,以为余大儒真是什么隐士学士,沈平安就觉得丢脸得紧。如今想想,也正是他授课之时暴露出来的真实水平被察觉到,才会被勒令停课的吧。其实也不怪郑山长等人没有仔细探查,只听乡间传言就请了这个余大儒回来,实在是蜀州多名士,但真正的名士却甚少出山,他们宁愿单独带弟子,再彼此之间切磋交流。   说白了就是,书院太多人,限制太大。不符合我想做什么做什么的风范,所以你别拉我入坑,我也不带你玩。   当初蜀州书院就以为,余大儒正是这样的一位名士,毕竟他的外表实在是唬人得很。   “是了,我家里也说谢刺史是一位好官呢,”谢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夸赞着自己父亲,转眼谢笙又带着疑惑和催促,“听说谢家二公子也和我一般大小,只是你们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个傻的呢。”   “你这小孩,问这许多做什么,”那余大儒此时开了口,“我没见过,自然是有人见过的。”   “正是,”赵青云立刻补充道,“我老师有一亲人就在侯府后头的巷子里居住,他们府里的小公子自生下来,就是个傻的。不然那侯夫人也不会才过了满月,就匆匆上了来蜀州的路,还不就是怕待到了抓周,那小公子连走路都不会,被人耻笑吗。”   “我呸,你可积点口德吧,”沈平安忍不住辩驳道,“一个月的孩子能看出来什么,何况侯夫人根本就是因为思念侯爷,担心侯爷后院无人主持中馈,才在那样的情况下匆匆赶来。当初谢侯爷才到蜀州的时候,蜀州那样大的动荡,莫非你都眼瞎了不成?”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余大儒没好气的呵斥道,“这就是你和师长说话的态度?商家出身就是商家出身,下等人的胚子,也养不出什么好人。”   “你!”沈清平见余大儒说话间竟然带上了自己的出身,看轻自己的家人,就要忍不住。   谢笙拉着沈平安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他心里现在也火气大得很,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方才那言语中所言,余大儒住在侯府后街的亲人,到底是谁?要知道,像公侯府邸,住在侯府后街的,不是侯府的下人,就是在京的族人,再没有普通百姓的道理。   “你这样大的年纪,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懂礼,”余大儒轻蔑的看了沈平安一眼,很是高高在上。   “我在蜀州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曾去过京城呢,更别提侯府了,”谢笙天真的问道,“余大儒你既然有亲人在侯府后街居住,凭你的本事,应当是被请进侯府中去过的吧。”   “那是自然,”在说道进入侯府的时候,余大儒挺得笔直的脊背突然缩了缩,脸上带着几分卑微,“侯府的老夫人不愧是太尉的妹妹,端方大气,实乃京中夫人之楷模。”   “是吗,”谢笙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个余大儒,身上真的有功名吗?   “沈兄,我们出来这么久,老师他们也该着急了,我们便先回去吧,”谢笙向着余大儒点了点头,“多谢余大儒陪我说了这许久。”   因谢笙使劲捏了两下沈平安的手,沈平安听了谢笙这话,抱起谢笙就跑。   赵青云反应过来还想去追,却被余大儒阻止了,还骂道:“他算什么东西,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你为农家子出身,不晓得比他好了多少,做什么要和他较劲。还不去将我方才教你的书籍背上两百遍!”   沈平安抱着谢笙一口气跑出了老远,才有了喘口气的时候,等走到郑山长书房外,沈平安本想拉住谢笙,叫他等等再进去。却瞧见了谢笙冷淡的脸色,那撇过来的一眼,叫他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老子恼火的时候,便不敢去拉。   谢笙进去时,郑山长等人还在劝说主位上兀自饮茶的周老爷子,这些大儒正各出奇招,连脸面都舍下了,却撞上谢笙进来,只能暂且收了。   “谢二公子好大的规矩,”那人本是讽刺,没想到下一刻谢笙说的话让他们都坐不住了。   谢笙对周老爷子长施一礼,道:“老师,还请您将出门前父亲交与您的传信烟花借我一用。这蜀州书院窝藏我定边侯府逃奴,散布谣言,毁我父亲声名,必得一并拿了,好好严查,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见郑山长等人都即刻站了起来,谢笙抬了抬下巴,学着那余大儒的高傲模样道:“今日出门前,我爹叫我带了五十精兵,郑山长你们若要留我,他们便能立刻踏平了蜀州书院!”   才刚刚进门的沈平安听见那话还觉得心里一抖,等看见谢笙的动作,想到谢笙对自己说的,学习大人举止的话语。再一眼认出谢笙这学的是谁后,他竟连那几分紧张都去了干净。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谢笙上一句话的口气是和谁学的?谢侯爷? 第14章 现实   五十精兵?   全大盛的人都知道,定边侯之所以叫定边侯就是因为他领军有功。对付蜀州书院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只五十府兵就能叫他们插翅难飞,何况是定边侯带出来的精兵。   “二公子何至于如此,”郑山长脸上也有些难看。因觉得谢笙不过是三岁小儿,能知道什么,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上首的周老爷子,“周先生,二公子年幼不懂事,可您是知道我大盛治下书院的规矩的,怎么可能会有逃奴?”   “是吗,”周老爷子脸上再没了方才的笑意,他把谢笙叫到自己身边,身上曾经属于尚书的官威尽显,“那郑山长可能告诉我,我提前到了蜀州,还住进了谢家的事情是谁告诉你们的?”   郑山长等人心里一个咯噔,这的确不是他们自己探听到的,按照他们的消息,周老爷子的判决虽然已经下来了,是即刻启程,但是因为上头有皇上压着,酷暑不许赶路,起码要秋日里才能出发。如今京城里的消息,也不过是周尚书被羁押在一处秘密所在,任何人不得探视。   “怎么,不敢说?”周老爷子面皮不动的,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发怵,“蜀州人杰地灵,是名士游历必到之所,也出过不少忠臣良将,名人典故,偏偏蜀州书院所出寥寥无几。那些名士从不理会蜀州书院,莫非就只是书院规矩多?不过是懒得和愚笨之人交流。”   在场之人谁不自恃是蜀州名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闲气?   “尊您一句周先生,不过是看在皇上的心意上,当真就以为自己还是当朝尚书了?”有人不客气道,“如今不过是个罪人,连端坐堂上的资格都没有,当为我辈之耻,吾羞与汝为伍。”   “那您倒是走啊,看不惯我老师您可以不在这儿啊,”谢笙站在周老爷子身边,十分不满。   周老爷子不气不急,接着谢笙的话,只用平日说笑一样的语气道,“小儿无状,只是太尊重我这个老师了。阁下说的这么好听,敢问阁下以何为称道?”   周老爷子护着谢笙的姿态一览无余。而那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值得引以为豪的地方的,不过一个酸腐之人,出了蜀州都没人认识,只在蜀州百姓直接称一声大儒罢了。至多一个举人,连进士功名都没有。   周老爷子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问的,不管怎么说,周老爷子至少还是个进士,而这蜀州书院里有进士功名的都被谢侯爷给谢笙扒拉过一遍了,周老爷子来了蜀州之后也看过那些资料,里面可没有这个人。   见那人无话可说,周老爷子摸了摸谢笙的头发,神色缓和了几分:“小满,你是怎么发现逃奴的?”   “方才我与沈兄出去,正好遇见一个拿鼻子当眼睛使的,叫什么余大儒。嘴里没一句真话,还说他的亲戚住在我京中侯府后街,”谢笙理直气壮道,“我爹说了,侯府后街的亲戚都在让我背过的族谱上,剩下的都是我们家的家生奴才,奴才的亲戚也是奴才,若是在外头见了,都是逃奴,理应抓回去交给他处置,或者直接打死。”   “周先生,这许是个误会,余大儒他身上可是有功名在的,”郑山长听说是说的余大儒,终于松了口气,满口谎话放到之后再说,可不能把逃奴的事情应下,这可是牵连整个书院的事情。   “郑山长我年纪小您可别骗我,那人自己亲口说他见过我祖母的,难道还有假?”谢笙的视线落到了沈平安面上,“不信您问问沈兄。”   沈平安早前发现谢笙一直在演余大儒的姿态,就明白谢笙可能就是想给余大儒难堪,什么五十精兵,估计就是他随口说说的。毕竟他和谢笙、周老爷子一起上山,可没见到还有什么别的人在。   此时见众人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沈平安赶忙从周老先生居然曾是尚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赵青云代余大儒说的他有亲戚住在侯府后街,而见过侯府老夫人的事情,是余大儒自己亲口说的。”   沈平安挠了挠头,还补充道:“余大儒和赵青云还说谢二公子天生痴傻,都是余大儒亲戚亲眼所见。”   这一回,话可不是从谢笙嘴里说出来的,郑山长等人可就无话可说了。便是还有人念着余大儒的秀才身份证明可不是假的,周老爷子便问:“那又是谁告诉了你们关于我的事情的呢?”   这下子众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告诉众人这事儿的,不是别人,正是余大儒。也正是因此,余大儒才获得了郑山长等人的信任,入了蜀州书院的。   周老爷子见状摇了摇头,对郑山长道:“你们的心是好的,只是一整个书院的师长,竟全都如此轻率的相信他人,又如何教导弟子?”   “今日这余姓之人我是必要带走的,连着他的那个学生。若是无辜,定边侯府自会放人,若果然是背叛主家的逃奴,你们里头也不是没有世家子,当知结果的,”周老爷子起身带着谢笙走了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那支焰火。   焰火入空,发出响亮的破空鸣响。   这时候沈平安才知道,谢笙说的居然不是一时气话,登时为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后悔起来。   “周先生,这余大儒之事,是我们轻率识人,但书院学子都是无辜的……”   “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不讲道理之人?”周老爷子的话让郑山长等人都松了口气。   世人总是这样,若是一开始的期待就很低的时候,你降低的限度,他们就会觉得惊喜,自然十分满足了。   那五十精兵来的很快,不废吹灰之力就押走了余大儒和赵青云。在离开之前,周老爷子还特意夸了沈平安一声,说他心性好,是个可造之材。   等再次踏上山路,道路两旁景色几乎丝毫未变,只是夕阳渐沉,谢笙和周老爷子表面上看着仍是两人并行。   “姑祖父,我总觉得,这个姓余的,是我那位好祖母安排的。”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道:“这一次我之所以带你出来,便是为了叫你好好瞧瞧,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并不是随便一个什么所谓大儒,你都要尊重。蜀州书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以后你还有的学呢。等今日回去之后,我允你将此事跟到底。你娘总以为你才三岁,不当拔苗助长,殊不知你若不早些长成,哪里还走得了科举的路子?”   谢笙第一次听到自己居然还时间有限的话,不由侧目。   “你兄长聪慧,必是要走勋贵的路子,要是他成了,皇上岂会允你家文武双全?” 第15章 谢麒   “大哥哥,你又去哪儿了,今儿祖母寻你,没见着人,把你屋里的姐姐都罚了一遍,如今正立规矩呢。”   只听得一声如黄莺儿一般的娇细声音响起,一名穿着软罗轻纱的女孩子转过垂花门,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不过七岁,就已经有了几分倾国的姿色,一双丹凤眼,似水含情,定定的看着你的时候,任谁都要为她心软。   若是谢笙在此,估计还能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大姐儿的影子,只是大姐儿随了李氏,又从小按着世家嫡长女的教养来的,自有一股子庄重懂礼的的气质。这个女孩子,分明年纪还小,举止总叫人觉得轻浮。她正是被留在京中的二姐儿,只比大姐儿小不了几日,妾刘氏所出。能被她称一句大哥哥的,除了定边侯府世子谢麒,也就没有旁人了。   谢麒如今已经九岁,是个半大小子了,穿着一件颜色略显鲜嫩的碧色衣裳,因为还没到及冠的年纪,头发就只往后梳着。有巧手的侍女给他梳了个辫子,辫子脚上缀着一个紫晶石的坠子,若是细细看来,他耳朵上还有几分耳洞长好后的小点没能完全消弭。   二姐儿的眼睛从谢麒的辫子上略过,目光在那紫晶石坠子上停了片刻,才道:“兄长怎么又叫人梳了辫子出去,祖母说了,你已经满了九岁,已经过了当初那老道说的时候很久了。”   当初谢麒生的瘦弱,打生下来就会吃药。母亲又在产下他当晚就撒手人寰,老夫人便在谢麒满月之后请了一位老道进府。那老道说,若要好好养活了谢麒,必须要让谢麒在府里的时候都当做女孩子养活,穿女孩子的衣裳,出门倒是不必如此。这样养到七岁时,无病息灾,方可一直转回男儿打扮。   两年前谢麒满了七岁,老夫人特意挑了个好日子,给谢麒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家宴,才算是正式度过了以前那些个不好的日子。如今两年过去了,谢麒以前的习惯基本上改的七七八八,唯有梳辫子这一件,因为谢麒觉得出入方便,而留了下来。好在外头贫苦人家的男孩子也常常这样打扮,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不过是为了图个方便,倒是劳二妹妹担心了,我方才出门时买了些小东西,想必此时已经送到刘姨娘那里去了,”谢麒看着二姐儿时满面柔和,“你先回去瞧着,若有喜欢的,下回我出门时再给你买去。”   二姐儿这才欢喜起来:“大哥哥快去见祖母吧,我先回了。”   谢麒点点头,目送二姐儿离开,这才进了垂花门,往谢老夫人院子里去了。才进了院子,谢麒果然看到自己身边伺候的侍女们一个个的都在烈日底下站着,已经晒出了汗珠。他眼里闪过几分心疼,明白自己此时多说无用,赶忙进了正房。   “世子回来了,”老夫人房里一边有人通报,一边就有人赶紧打起了帘子。   “祖母,”谢麒才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热气,这屋子里却是放着冰的,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快把冰撤下去些,”谢老夫人见状,忙让人为谢麒打了水来擦脸,“可是二丫头寻你了?”   说起二姐儿时,谢老夫人脸上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你也别心疼外头那几个,作为你身边的丫头,却连主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难道不该罚?”   “祖母,”谢麒故意拖长了声音,把屋子里的人都支了出去,“孙儿今日去了表叔公府上,听表叔公说,皇上有意为皇子甄选伴读。表叔公的意思是,孙儿年纪和太子殿下相仿,届时便去太子殿下身边陪伴。”   谢老夫人听得此话眼前一亮:“你去了你表叔公府上,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上一声,也罢,外头那几个,就叫她们回去吧。”   见谢麒高兴了,谢老夫人又道:“太子身为储君,能陪伴在他左右,都是你表叔公想着你呢。你爹能有如今的成就,还不就是因为当初做过皇上身边的伴读?可惜……你可不能学你爹,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不想着如何回报你表叔公也就算了,还跑到了蜀州那样的地方,连着三年都不回京述职,哼。”   “祖母放心,我会陪在祖母身边的,也定会记得表叔公的恩情,”谢麒眉眼温柔,毫不在意谢老夫人的话,显然是已经把这些话听了不晓得多少遍了,都已经能够记在心里。   蜀州,黑山谷谢家别院中,周老先生和谢侯也说起了这件事情。   谢笙小心的为谢侯和周老爷子的茶杯里添上了水,这才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听两人说话。   周老爷子云淡风轻道,“太尉必定会将自己最精锐的子弟安排到太子身边,意图能够掌握下一代帝王的想法。皇上羽翼渐丰,太尉已经察觉到了。”   “那皇上为何还要安排下伴读呢,”谢侯其实心里明白,却就是不想承认,不管怎么说,没有掌权之前的太尉,简简单单只是谢侯的表叔时,还是一个不错的人,如今要是太尉安排年轻子弟在太子身边,太尉家中适龄子弟不多,他谢宁的长子谢麒就首当其冲。   “欲先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皇上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即便已经相信了谢侯,在这件事上,周老爷子也不愿意为谢侯说的太多,“你也不必多想,你还没死呢,谢麒即便是世子,却也代表不了谢家的意思,皇上心里有数。”   谢麒?谢笙眸光一闪。   这个名字对于谢笙来说并不陌生,甚至于他在满月之前还不止一次的见到过他。因为封建迷信,谢麒那时候是被当做女儿来养活的,谢笙还以为那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后来在身边伺候的人世子的称呼中,谢笙也愣了一会儿,才好好的消化了。   对于谢麒,谢笙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因为谢麒和谢老夫人不同,是真心喜欢他这个弟弟的。虽然谢麒就像是一个博爱的中央空调,即便是对着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都一样很好,谢麒还是对这个只见过短短几面的兄长很有好感。即便,现在谢笙都已经不能回忆起谢麒的脸,甚至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谢笙垂下眼睑,又想起那天周老爷子说的,他和谢麒,一个从文一个从武,注定只能有一个出头的话。   其实根本不需要考虑,谢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选择。比起谢麒,还是李氏和大姐儿对她来说更加重要,何况就算谢笙还记得一点谢麒,也不能保证谢麒就还是之前那个他了,人都是会长大的。   谢侯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他想了半晌,将自己的视线落到了谢笙脸上,才算是舒了口气。好在小满身为嫡次子,在麒儿已经进宫的情况下,是不会再被牵扯进这样的纷争里了。   周老爷子品了一口茶,满意的眯起了眼睛。若是他知道了谢侯心里的想法,一定会笑他一声天真,谢麒生母是勋贵那边的人,莫非谢笙的母亲李氏,就不是清流这边的人了?   谢侯既然选择要支持皇帝,就得要拿出诚意来不是? 第16章 愁诗   正天气晴好,太阳热烈,整个蜀州都在烈日蒸腾之下,外头路上连行人都不得见。   谢笙躺在别院的树荫下,还觉得有几分凉意,身上甚至还多穿了件外衫。   “唉,”谢笙百无聊赖的翻着自己手里的对韵书籍,面上露出几分愁色。   大姐儿在屋里瞧见谢笙这模样,不由一笑,赶紧叫了李氏和周夫人过来看。   “往日里总是看小满刻苦学习,辍笔不耕,可从来不曾见到他这样忧愁的时候,”大姐儿脸上满是笑意。   大姐儿随李氏,对很多事情都比较敏感,又很有几分诗情,偶然还能得些巧思,从来不觉得作诗是什么难事。如今看到自己弟弟这样愁苦,才发现,原来自己觉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情,也是会把自己弟弟也难倒的。   “可惜诗才这样的东西不能让,若是能让给弟弟多好,”大姐儿说完,发现这话似乎有些歧义,便立时止住,看向李氏,吐了吐舌头。   大姐儿在心中自责道,弟弟才这么小,怎么就能断定他不会写诗了?说不得日后他写得比自己还好呢,哪里需要自己来让什么诗才。   李氏却没在乎大姐儿这话,只是笑笑,同周夫人道:“小满这模样,倒是和他父亲、老师没什么两样。”   “可不是吗,”周老夫人眼中也尽是笑意,“当初你姑父教小满时,我就担心,可别又教出第二个他来,没想到,竟然真成了。我看以后,可不能将小满完全放手给他了。”   平心而论,谢笙已经是个成年人,又一向习惯了用理性来思考问题,遇到像是作诗这样,需要用感性去认识世界的时候,就有些抓瞎了。此时的谢笙,更能明白自己老师为什么作诗不行,骈文却写得精彩纷呈,因为骈文就像是作文,你可以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或是去论证,之后再将这文字多润色一些,最后出来的效果,就能为人称道了。   家中女眷嘲笑自己的事情,谢笙也不是不知道,却没有理由去反驳,毕竟他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现在年纪小还能搪塞过去,等年纪大了,又能怎么办呢。要知道,不管是科举,还是平日里和人相处的时候,赠送诗文,都是一件再风雅不过的事情,可不是说不学就能不学的。   周老爷子当初官至尚书,不会写诗,倒也不妨事。但在那之前,他官位低微的时候,可是被同僚当做笑柄传颂一时的。   “唉,”谢笙再次叹了口气。   长兄谢麒已经注定了要成为太子身边的伴读,如果太子能够登基,谢麒就是注定的天子近臣。要是不想一辈子出不了头,谢笙必须要尽快成长起来。   都说是十年寒窗苦读,可这金榜题名真正所要花费的,可不止是十年那么简单。   谢笙上辈子学医出身,大部头的书不晓得背了多少。于背诵一道上头,谢笙自信自己是练出来了的,一本几千字的书文,真正的三岁小孩或许要花一个月去背,谢笙却只需要最多半天就能完全掌握,之后甚至都不用特意复习,这些知识就在他的脑海里落地生根。   原本谢笙还觉得自己在科举一道上,注定是开了金手指,没想到才开始学韵脚,就遇到了老大难。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谢笙觉得自己需要一本新华字典。   “小满,”李氏到底是忍不住叫了谢笙到自己身边来,“我与你姑祖母商定了,日后你学诗,不必和你老师学,我和你姑祖母教你。”   谢笙眼前一亮,他是知道李氏写诗非常不错的,何况,光看大姐儿的写作水平,就知道李氏到底有多会教了。周老夫人的水平谢笙不清楚,但既然李氏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定然也是不会差的。   不过很快,谢笙又有些丧气:“是儿子领悟不得其间法门,却不是老师教的不好。”   “名师出高徒,难道你还不信娘?”李氏和周夫人却是兴致勃勃。   “正是这个道理,”周夫人也忙道,“你老师只知道叫你学韵脚,通基础,可学诗哪里是这样学的。”   不从基础开始学,还能从哪里开始?谢笙一脸茫然的看向周夫人。   “你学《论语》都还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学诗怎么就不能阅览三千了?”周夫人同谢笙道,“学诗最重要的可不是韵脚,而是会品。你年纪小,就算是写,又能写出些什么?连典故都只知道折柳送别的年纪,非要写什么‘推、敲’,不是堆砌造作,还能是什么。”   “从今日起,你随我和你娘学,咱们一日品一首诗,年深日久,你自然也就会了。”   李氏听了这话,忙也道:“平日里不拘平仄,只把心里的好句子写下来,反复琢磨,一句也罢,两句也好,只要是你得了的,就也品一品。贵精不贵多。”   谢笙被两位女性长辈说的一愣一愣的,心底里却也似乎被她们说动,或许真的是老师教错了方法?   “姐姐姐姐,快借我两盏茶,我要拜师!”   李氏和周夫人听了谢笙这话,笑得云鬓轻颤,口中不住道:“好徒儿,日后且好好学吧。”   周老爷子原本还见谢笙在院子里犯愁,心里好笑,哪知道一盏茶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   他循声到了正厅门外,听见两位女眷笑声,其间又有大姐儿同谢笙说话,便止住了脚步。不过才听了两句,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得老脸一红。   他自己不会写诗,哪知道教的学生也是不会这个的,既然老妻想教,就让她们自去吧。   自觉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周老爷子又悄悄退了回去。他的诗才比不上老妻和侄女,倒是实话,他却不会承认,他方才不愿意进门去的原因,是不想受她们的取笑。   周老爷子刚回了书房看谢笙今日做完了的功课,就听见门被直接打开了,谢侯兴奋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姑父,南寨总算愿意和我们接触了!” 第17章 为父   “南寨?”周老爷子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也不顾歪了杯盖,大步走到了谢侯身边道,“果真?”   在得到了谢侯的确认之后,周老爷子不由大笑道:“好好好,多少年了,南寨一直不愿意和我们接触,有如自立一朝,偏偏南寨最多奇异之事,若不能解,实乃我朝心腹大患。”   “其实也是赶巧了,我今日出行,救了一位被毒蛇咬伤的老人,送他回去时,才晓得他是南寨的大祭司,”谢侯想起那时的情形,还有些激动,“那大祭司正是两位寨主的父亲。”   “那也是你的运气,”周老爷子想了想道,“你与南寨如今还没定下契约,必定还要再去的,等你再去的时候,把小满带上。”   “姑父,小满才多大,”谢侯平日里已经是粗养谢笙,可像是周老爷子这样的,也是绝无仅有了。   周老爷子平日里好游历,不管去到哪里,都是把谢笙带着一起的。因为谢笙年纪还小,便大都只去一些古刹名寺等地,不过若有什么事情,像是上次去了蜀州书院,周老爷子也是必要带着谢笙的。   这样的情况在知道谢麒将要成为太子伴读之后,愈演愈烈。每每看着出去玩过之后,回来睡得昏天黑地的谢笙,谢侯心里只剩下慢慢的疼惜。   “你总以为他还小,小难道就不教了吗?”周老爷子理直气壮道,“小满聪慧,便更不该浪费。如今只是叫他跟在你我身边多走走多看看,开阔开阔眼界罢了。等到了明年,小满再大些,我还想去下头村里开一家私塾,带着小满去感受一番民间生活呢。如今去南寨这么好的机会,朝中泰半官员一辈子都求不到一次的时机,你若嫌小满年幼就不许他去,岂不是耽误了他?”   周老爷子的话很有道理,谢侯却还是心存疑虑。像是开私塾这样的事情,只要谢侯派人保护好,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去南寨和这个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谢侯无端感觉到周老爷子有些急迫的心情,似乎他非常着急的想要把小满培养成才。   “姑父,您在着急些什么?”谢侯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周老爷子一怔,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急到连你都发现了吗。”   周老爷子叹了口气:“你日前不是就知道了吗,太尉想要推谢麒上去,做太子伴读。”   “这和小满又有什么关系,”谢侯不大明白。   “你可还记得呆在冷宫里的那位娘娘?她可也有皇子呢。”   太子并不是皇后所出,而是皇帝为了取得太尉的支持,清理前朝一权宦势力,而定下的贵妃之子。这个贵妃,正是太尉的亲女儿。而冷宫的那位娘娘,其实是皇帝之前的王妃,原本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却被贵妃仗着太尉的势力逼得只能退居冷宫,每日里只能吃斋念佛。   “可世子爷不是已经夭折了吗,”谢侯看着周老爷子严肃的神色,心里隐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世子夭折了不假,难道茹娘就只有一个大姐儿了吗?”   周老爷子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让谢侯有些坐不住了。李氏当然不止有大姐儿一个孩子,她还有小满在呢,同理,那位娘娘所出的世子夭折了,她难道就不能再生了?当然不是。   当初世子夭折的事情里有多少的猫腻,谁心里没点数?只是当初正是夺嫡最关键的时候,世子之死一旦闹了出来,对皇上实在不利。但是痛失聪明的嫡子,皇上又岂会真的善罢甘休?所以此后让娘娘退居冷宫,除了是被太尉逼迫之后的无奈之举,应当也是对那位娘娘的保护。   皇上善于隐忍,鲜少去后宫,都是宿在自己宫里。如果说有那么一条密道,可以从皇上的寝宫直通那位娘娘的冷宫,又或者说那位娘娘根本就没有住在冷宫,而是一直和皇上在一起呢?   周老爷子见谢侯已经想通,便只道:“那位和小满差不多年纪,皇上应当是早早的就看顾着了,否则当初我到蜀州之前,皇上也不会和我说,小满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可叫小满为我夫妻养老送终。”   “那会子我正因为太尉陷害心里烦乱,并没细想,只以为是皇上因着当初那点子师徒之情在安慰我。后来带上小满去蜀州书院,也不过是想让他多出去走走,也看看外头的人事,若按着我的原定计划,今年叫小满好生在家里呆着,明年去私塾也就是了。”   周老爷子又细细和谢侯分析道,“不管怎么说,小满和太子有血亲关系,太子那边对小满不会太下狠手,而你定然是站在皇上这边,若我所料不错,至多再等两三年,皇上和太尉之间的争斗,被皇上占了上风之时,那位殿下,就该到台前来了。“   “那时候那位也满了六岁,当可进学了,”周老爷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你三年后回京述职的时候,带上小满吧。”   “可是姑父,若果真如您所说,那麒儿呢?”谢侯哑着嗓子道,“他们兄弟两个,一个在太子身边,一个跟着您说的那位殿下……”   对于谢侯的这个问题,周老爷子一时沉默了下来:“那就要看是你对谢麒的影响大,还是你的母亲杨氏对他的影响更大了。终究他是你的嫡长子,可他母亲小杨氏,也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   小杨氏当初之所以早产,和当初皇帝的嫡长子之死脱不了关系。里头的是非,只怕只有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与太尉两人心里最清楚。   “皇上毕竟是天下之主,”谢侯闭上眼,不愿再提。   “爹,姑祖父,”谢笙敲了敲门,才伸手推开,“娘和姑祖母问,过两日爹你休沐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安排?”   谢侯背对着门口,对于谢笙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   周老爷子招手让谢笙到他身边:“去抱抱你爹。”   谢笙不明就里,却看得出谢侯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他大方的张开了双臂把谢侯抱住了:“爹,小满在呢。”   谢侯动了动手指,终究是深深的把谢笙抱进了怀里。   谢笙觉得谢侯的力气有点大,都把他弄疼了,可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笙觉得自己颈中滑过一抹湿意。   到底是怎么了……   “小满,你过会儿回去收拾一下,爹明日带你去南寨玩。” 第18章 南寨   这一日,天还黑着,连启明星都没出来呢,谢笙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说好了今儿要去南寨的,谢笙倒也乖乖的没闹。即便是困得不行,也还是乖乖伸手,任由下人伺候他穿衣。   谢侯进来的时候,谢笙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床上直揉眼睛。   谢侯眼中闪过几分心疼,但想到昨儿和周老爷子那一场谈话,又不得不狠下了心肠。   看上去谢麒站在太尉和太子那边,谢笙站在皇帝和那位不知是谁的殿下那边,不管最后谁胜了,谢家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仍旧屹立不倒。可作为一个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谢侯哪个儿子也不想失去。   也正是因此,谢侯理解了周老爷子的急迫。   这两年正是太尉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谢麒看似站得更高,却是人在山巅,山腹已空,如有大动,便是摧枯拉朽。   小满看似前程已定,在皇帝心里却只是考量人选之一。谢侯是断不敢将所有的宝,都压在皇帝的善心上的。   谢侯想了一夜。太尉绝不可能长久,谢麒想要保住了,生机或许还在幼子身上,所以谢笙必须保证能入皇上的眼。   谢侯心里对谢笙生出了许多愧疚,分明幼子才三岁,不该承担这么多的事情的。   “爹?”谢笙有些疑惑,亲爹这是怎么了,进了门又不说话,该不会亲爹有起床气吧。谢笙努力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做出一副可爱的模样,水汪汪的看着谢侯。   谢侯更揪心了,即便平日里小满表现得聪慧,也掩盖不了三岁孩子的天性。上房揭瓦,猫嫌狗憎还是轻的,爬树也算不得什么,前次给他姑祖父脸上写了大字,惹得他姑祖父罚他抄了好多页的书。   要是谢笙知道谢侯心里的想法,一定会大呼冤枉。上房揭瓦那是意外,本意其实是登高望远,猫嫌狗憎这就算了,咱们家可没这两种动物,就有个雕儿你都不愿意叫出来陪我呢。爬树其实是因为有东西被扔上去了,想悄悄的拿下来,结果错估了自己的三寸丁身材。至于给周老爷子脸上写字……这是真的一时手贱了。   谢侯直接把谢笙抱了起来,怜爱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才把他裹进了自己的披风里,包的严严实实的:“外头有些冷,小满你乖乖呆着,等到了地方爹再喊你。”   “爹,您给娘说了吗,我昨儿回来给忘了,”谢笙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谢侯一僵,眉心一跳。   “你过会儿去和夫人说,我带了小公子同去,”谢侯吩咐了伺候的人,才轻咳一声,安慰谢笙道,“别担心,你姑祖父在呢。”   谢笙这才想起,昨儿周老爷子的确也在呢,定然是知道这事儿的,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爹,南寨在哪儿啊?”   谢侯抱着谢笙,利落的翻身上马,轻声给谢笙解释道:“南寨里住的多是南族族人,多年来一直自给自足,少与外人往来。你好好和他们的小孩玩,多看看。南寨以女子为尊,你若见了,莫要惊慌。”   女子为尊?谢笙听见这个词,心里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去南寨路途遥远,谢笙等人早早出发,直到天大亮了才到。   谢笙被叫醒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迷糊,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十分灵动的眼睛。   “你醒啦!”那是个看上去比大姐儿稍微小一点的女孩子,穿着色彩艳丽的民俗服饰,头上还戴着漂亮的头巾,头巾的角上还缀着银饰。看风格,和现代的苗族有些相仿,却又大不相同。   “哎呀,还没醒呢,”那女孩子自我介绍道,“我的汉名是古娜。你可以叫我娜娜姐姐,你阿爸同我阿妈他们谈事情去了,就叫我照顾你。”   “娜娜姐姐好,我叫谢笙,你可以叫我小满,”谢笙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竹床上,鼻尖嗅到的是满满的松香。谢笙下了床,才发现这竹床上铺满了晒干的松针,只在松针上头铺了床被,供人休息。   古娜见谢笙在看那床,便道:“是不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用松针铺床的?”   谢笙诚实的点了点头:“我刚刚睡着的时候就觉得很香,很舒服。娜娜姐姐,你们的松针就是晒干的吗?我回家也想这么做了,给我娘试试。”   “给你娘?”古娜眼前一亮,看向谢笙的视线比之前添了几分友好,“我阿妈说了,外头的男人要是做什么都能想到自己的阿妈,就像是我做什么都想着我阿爸一样,是孝顺。可惜你太小了,不然我一定让你做我的丈夫!”   这是什么逻辑?谢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难道只要孝顺就是你的丈夫人选?   谢笙想了想,正色道:“我以后的妻子一定要我娘喜欢才行。”   谢笙说这样的话出来,一个是随心,另一个也是实在不清楚南寨风俗如何,倒不如直接把这事儿说断。他看得很清楚,自己不会一直留在蜀州,所以他的妻子一定要是像李氏一样,能周旋于京城贵妇人之间的女子才行。   其实要求不算高,也就是时下贵女们应有的教养。   古娜一怔,紧接着便笑了起来,她只当谢笙是小孩子,却也把这话放在了心上。   古娜提醒谢笙道:“我们寨子里的小姑娘要是给你送花,你可千万别接,要是接了,你娘就得见她了。”   谢笙听罢,忙不迭的点头应下。古娜又夸了他一句,才带他出了门。   南寨隐藏在大山深处,依山傍水,空气清新。不过才出了门,谢笙就觉得精神一震。   “好漂亮!”   入目所及,是错落有致的吊脚楼,主体材料都是竹子做成,下头养着牲畜,上面住着人,顶上盖着厚厚的松针。   古娜本是领着谢笙往阿妈那里去的,见谢笙看见寨子好奇,就小声的给他介绍。不过古娜很聪明,只给谢笙说些建筑用的东西,其他往深了去的地方却半点不提。   谢笙不以为意,只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小孩子一样,看到什么稀奇东西都要问一问。   谢笙本来也是想要找小孩子玩的,只是还没等他和古娜说出口,就看见不远处山路上走来了两个孩子。   大的和大姐儿年纪相仿,背着好大一个背篓,里头满满当当,步履维艰的走着,不时还回头看一眼。小的比谢笙还小一些,流着鼻涕,浑身脏兮兮的跟在后头,却已经懂事,知道捡起姐姐不小心掉下的草藤了。 第19章 朱弦   谢笙见那两个孩子身上穿的和古娜不同,便问:“娜娜姐姐,你们寨子里也有外人吗?”   “你说他们啊,”古娜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对谢笙道,“他们不是我们寨子里的小孩,只是我阿妈可怜他们,才许他们住下的。”   古娜说完停了停,又想了想:“不对,那个小的是寨子里的。”   约莫是在寨子里又成了家,才会有明明一家子,小的是寨子里的人,大的却不是的情形。   谢笙点点头,也没深究,只同古娜道:“你阿妈心地真好。”   “那是自然,”古娜就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高兴的道,“我阿妈是这个世上最好的!”   谢笙跟着古娜往前行去,不过一会儿,就遇上了那两个孩子。   古娜拉着谢笙站在边上,让他们先走。他们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古娜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只有那个大孩子的目光在看到谢笙身上不同于寨子的衣服时,才有了些许波动。   谢笙看见那个大孩子在自己面前停下,还以为她要同自己说话,没想到她只是扭头看了看自己弟弟:“走快些,别挡了人家的路。”   “他小孩子家家的,走得慢不是正常吗,哪有像你这么催的,”古娜瞪了那大孩子一眼,同那小的道,“别听你姐姐的,慢慢走就是了。”   “谢谢娜娜姐姐,”那弟弟吸了吸鼻涕,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古娜笑了。他虽然生的瘦小,又有些黑,却天生嘴角有些微上翘,看上去天然就是笑模样。   那大孩子见古娜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弟弟身上,便一直看着谢笙。   古娜回过神来,看见这一幕忙道:“去去去,这是我们寨子贵客的孩子,你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小心过会儿你回去迟了,你阿兄揍你。”   “谢宁的次子?”那大孩子突然一口道出了谢侯的名字。   谢笙微微皱眉,但见古娜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便没多问,只疑惑道:“这位姐姐是?”   “我是朱红玉,我哥哥是朱弦。”   那孩子不懂自己姐姐为何突然说了自己的名字,便道:“我是李夷。”   朱弦已为佳人绝?谢笙不明白朱红玉为什么做完自我介绍,还要说自己哥哥的名字。   “你哥哥叫朱弦?真好听,”古娜眼前一亮。   朱红玉理都没理会她,带着李夷深一步浅一步的走了。   古娜见谢笙还在看朱红玉,拉了拉谢笙道:“别理她,她那个人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从来就没有见她笑过。不过她阿兄是真俊,可惜很少出门。”   朱红玉走过转角,把谢笙和古娜都抛在脑后。李夷追上去问道:“阿姊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你和哥哥的名字?哥哥会骂的。”   “叫他骂去,”朱红玉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他要是甘心一辈子呆在这南寨里,就叫他骂去。”   李夷听的懵懂,可朱红玉话里要想离开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李夷有些慌了,被石头绊了一下也顾不得,赶上前拉住朱红玉的衣袖,祈求道:“阿姊你和阿兄要是走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你阿爹阿娘都在这里,你做什么要和我们一起走,”朱红玉脸上神色还是冷冰冰的,却反牵住了李夷的手,不叫他摔了去。   “就是要和阿兄阿姊一起,我要护着你们,不叫你们受欺负,”李夷挥挥拳头,“打跑他们!”   “打跑谁?”   不知不觉间,朱红玉姐弟俩已经走到了家门前,门口处出现了一个穿着粗布深衣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苍白不见血色,像是常年不见光一样。   “哥,”李夷喊了一声。   这个少年正是朱弦。   朱弦看着背着重物的朱红玉,几步过来接过,脸上显出些许薄怒:“谁叫你去做这种事情的,都已经快十岁了,还生的和七八岁似的瘦小,做什么不爱惜自己些!”   “我今儿瞧见定边侯的幼子了,定边侯谢宁就在寨子里,”朱红玉一句话止住了朱弦的怒火,“哥,你期待已久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朱弦的手一颤,背篓从手中滑落,险些砸到他自己的脚上。   “我方才对那孩子说,我是朱红玉,我哥是朱弦,”朱红玉一字一顿的看着朱弦,“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朱弦喃喃片刻,紧接着大笑出声,落下泪来。   “阿姊,阿兄他……”李夷紧张的拉住了朱红玉的手。   朱弦猛地抬头,看向朱红玉:“我与太尉有杀母之仇,必是要报的,你……不必去了。”   “那也是我娘,”朱红玉叹了口气,“何况我还是正经的定边侯未来世子夫人,当初可是换了信物的。”   朱红玉停了片刻,问朱弦:“谢宁果真和太尉不是一条心?他母亲杨氏……”   “小杨氏也是杨氏唯一的亲侄女,”朱弦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你说,谢宁要是知道他的发妻是被他们的亲表叔、表姐算计死的,会不会更恨太尉呢。”   “你们疯了吗,”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脸上满是风霜雕刻,已有了深深的时间烙印,他将李夷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才看向一双儿女,“就算谢宁和太尉不是一条心又能怎样,当初你们姑姑还是王妃呢,如今还不是幽居冷宫。你们表兄当初是多聪慧的人,最后死时的样子,你们都忘了吗!”   整个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还是朱弦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爹你想说什么,成王败寇,可我不甘心。我娘死了,小杨氏死了,表哥死了,姑姑身为王妃,却连个封号都没有,朱家大宅空的连主人都不敢回去。小妹本是未来的定边侯夫人,如今您再看看小妹的样子,她今年十岁了,可谁看得出来她已经十岁了呢?”   见父亲羞愧的低下头,朱弦一字一顿道:“我改名朱弦,就是为了让自己时刻能够记得母亲。父亲您已经有了新的家人,我不怪您,可我生为人子,不为母亲报仇雪恨,又有何意义?”   看着自己父亲看过来的眼神,朱红玉也没有和他对视,只道:“爹,娘去时我虽然才两岁,可我是记得的。”   谢笙牵着古娜的手,心里一直在琢磨着方才遇见的那个朱红玉。一个自己从来没听过的名字,却偏偏要那么执拗的告诉自己。   他可不相信自己魅力有这么大,能吸引到朱红玉那样的女生,那么就只可能是朱红玉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可是,能有什么呢?   “小满?”   谢笙听到了谢侯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对了,可以告诉亲爹和姑祖父,说不准他们知道呢。 第20章 夫妻   “爹,我今天遇见一个人,”谢笙被他爹原样笼在披风里,只因为这回他醒着,便给露了双眼睛出来,叫他能看看外头的景色,不至于无聊。   “哦,见着谁了,”谢侯并没放在心上,领着人一心一意的往家里赶。   因在南寨用过了中饭,谢侯就得快些赶路,才能在日落之前到家了。   “是个有些奇怪的大姐姐,我说她叫朱红玉,她哥哥叫朱弦。她还带着她弟弟,叫李夷,”谢笙想了想继续道,“娜娜姐姐说她和她哥哥不是寨子里的人,不过李夷是。”   朱红玉?朱弦?   这名字在谢侯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在意,只是行到山脚,谢侯突然勒马。   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侯爷?”谢侯身后跟着的人也赶忙停了下来。   谢侯却没理会那些人,只问谢笙:“小满,你说她叫朱红玉?她哥哥叫朱弦?”   “嗯,”谢笙见谢侯这么大的反应,小心翼翼的问道,“爹,你认识那人?”   谢侯回头看了一眼南寨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侯爷?”谢侯的属下面面相觑,和南寨的协议不是已经达成了吗。   “回府,”谢侯被人一提醒,也没再过多停留,只小声对谢笙道,“小满你回去了,先莫对你娘和姑祖母说这事儿,我同你姑祖父商量过后再说。”   “我记得啦,”谢笙闷闷的答道。   谢笙可以看出来,谢侯和周老爷子有很多秘密。如今就连在南寨遇上的一个不认识的人,似乎也有秘密,还是和亲爹认识的人。   谢笙扒拉了一下谢侯的披风,露出个小鼻子,任由风吹打着自己的脸颊。也就是自己现在才三岁,实在太小了。要是现在自己在大姐姐的年纪,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谢侯心里存着事情,便催促着底下人加快脚程,总算是在太阳偏西,将将洒下金色光芒的时候,赶回了家中。   谢侯带着谢笙下马,小六子赶忙跑了出来,对着谢侯挤眉弄眼的。   “去请姑父到书房,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谢侯大步跨进门。   谢笙看见后头小六子追上来,还在做怪相,并没有按着谢侯的吩咐去寻周老爷子,觉得有些奇怪。不由道:“小六子哥哥你干嘛呢?”   因为谢笙这句话,谢侯总算是停了下来。   小六子松了口气,两三步上前,小声道:“侯爷,您今儿没同夫人说一声就把小少爷给带出去了,夫人正恼着呢。”   谢笙眼见着小六子说完这话,一溜烟儿的跑了,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儿在呢,不由和亲爹面面相觑。   “爹你不是叫了人给娘留话的吗,姑祖父也在家啊,”谢笙见谢侯脸上也有些茫然,想起方才小六子的话,突然灵光一闪,“娘定然是恼了咱们没先当面同她说。”   谢侯这才恍然大悟,在去书房之前,先去了正房。   李氏早已听见谢侯进了门,却故意不理会他,只一心一意的做自己的刺绣。   谢侯轻咳一声,把谢笙放到了地上。   谢笙走了两步,觉得自己步子不虚了,就直接蹬掉了鞋,爬到了榻上:“娘,我们回来啦!”   被谢笙这么一喊,李氏再不答应,似乎也不合常理。她便放下了手里的绣品,将谢笙抱进了怀里:“可算是回来了,叫娘瞧瞧。”   “脸怎么这么凉,都有些吹干了,过会子拿面脂搽一搽。”   平日里伺候李氏的丫鬟走了进来,按着李氏的说法,拿了她平日惯用的面脂盒子来。而后给谢笙洗了脸,让李氏净了手,才小心的打开了盒子,让李氏亲自给谢笙搽脸。李氏只围着谢笙转,把谢侯忽视了个彻底。   谢侯脸上有些不好,可也不能发作,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自己的不是,竟然因为心里存着事儿,就忘了和李氏先说一声。   因有丫鬟在此,谢侯拉不下脸面,便对那丫鬟道:“你先下去吧,这会儿用不着你伺候了。”   等丫鬟离开之后,谢侯才对李氏拱手道:“这次是我不对,还请夫人原谅。”   李氏侧过身子,不肯受谢侯的礼:“侯爷说笑了,您何错之有?”   谢笙眼见得谢侯就要愣在当场,心里轻叹一声,忙拉了李氏道:“娘,其实不怪爹,小满昨儿也忘记给您说了,今早上我们走的太早,娘还歇着呢,就没打扰您。娘别怪爹爹。”   谢侯也顺着谢笙的话道:“正是,昨儿我心里存着事情,一时给忘了,可今儿早晨实在是走得太早了,便没亲自同你说。因念着姑父也知道这事儿呢,便只吩咐了一个小子记得千万要告诉你。夫人,可否原谅为夫?”   其实方才谢笙说是因为担心她被搅扰了睡眠,才没有喊她时,李氏心里就已经不气了,更兼谢侯也同自己说了这么多软话。   李氏美目扫了谢侯一眼,才垂下眼睑:“若日后再遇着这样的事,还请侯爷不论如何要亲自同妾身说上一句。侯爷您平日里事务繁忙,妾身却也是知道您的平安的,只是这回是去了南寨,没您亲自开口,妾身心里不安得很。”   南寨怎么了?谢笙有些迷惑,这说得像是龙潭虎穴一样,可南寨和之前他去玩过的一些寨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啊,反而从管理上来说,还要更好一些。   “你放心,南寨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谢侯宽慰李氏道,“他们只是风俗格外不同一些,便有些排外,至于毒障更是无稽之谈。”   “可这么多年,它有如自立一国,也不是假的……”   “不过是因为它在深山之中,易守难攻,又十分隐蔽罢了,”谢侯已经去过了南寨,便觉南寨没有之前完全未知时候那样神秘,“若不是快马奔袭,只怕我今日还赶不成一个来回,可见南寨的路有多难走,中间崎岖弯路甚多,若无向导,也易迷失。蜀州天气多雾,山巅更是经久不散,那些人寻不到方向,自然也就将南寨传得神乎其神。”   “南寨很漂亮,”谢笙补充了一句,“古娜姐姐听说我念着娘亲,还夸我孝顺呢。”   “是吗,”李氏立时便笑了起来,对于南寨的恐惧也去了七分,重孝道的地方,总归不会是什么太坏的。   谢侯见自己说了这许多,还不如谢笙一句话来的管用,不禁有些吃味。   正此时,外头小六子来请谢侯,说是周老爷子已经过去了。李氏知道谢侯和周老爷子有事情要谈,便催促谢侯快去,却留了谢笙在身边说话。   谢笙好久没像这样好好的陪过李氏了,便也不念着诗书学业,只拿自己在南寨的所见所闻说给李氏听,边说还边比划。那让谢笙得了古娜夸奖的松针垫子自然最让李氏好奇,甚至李氏已经决意要叫人去做了。   谢笙说的口干,喝了一大口茶水,眼珠子转了转,问李氏:“娘,古娜姐姐的古姓可不常见,我们的亲戚里可有一样姓氏的吗?”   “倒是有一个,”李氏想了许久,才道,“你外祖父有位同窗,便是姓古。听说是源自于姬姓,不过那人长相有些异族血统,想来和那古娜一样,都是汉化之后改的吧。”   “他是不是就是在攀祖宗,”谢笙说得十分随意,一般百姓家里修家谱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的姓氏编的源远流长,也喜欢和一些名家名人牵扯到一起,以表示自己家中家学渊源,乃世家之后,其实内里实质大家都知道。   这样的事情往往几代过后,无从考究,弄假成真,想要回去寻祖问宗的也不是没有,大都只认官宦不认草芥罢了。   “那朱呢,今天我遇到一对姐弟,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听说她家姓朱,”谢笙因为答应了谢侯,到底是没有说出朱红玉的名字来,只是旁敲侧击,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一门亲戚,或是朝中有没有比较出名,还似乎能认识自己亲爹的人家。   李氏不疑有他,搜索片刻,就低声对谢笙道:“倒是有一个,正是当今圣上的原配王妃,她就是朱家出身的。”   当今圣上的原配王妃?不是皇后?   如果死了的话不是都有追封的吗,可真是奇怪。   谢笙还想知道得多些,李氏却也已经闭口不言,叫他只能抓耳挠腮,把这事儿按在心里。   这头谢笙还在想,怎么能不着痕迹的从李氏这里知道更多东西,那头已经见到了周老爷子的谢侯第一句话就是。   “姑父,您可还记得那位娘娘出身的朱家?” 第21章 来客   这一日,窗外夏蝉总是响个没完,让人心里燥得很。   谢笙不耐烦在屋子里,就叫人把小几搬到了外头院子里的树下,还在地上铺了竹席子。   因怕上头有虫子掉下来,又或是阳光直接穿过树叶照到书上刺眼,李氏特意嘱咐,用架子撑了薄纱在上头。底下还熏了香,用以防虫。   这两日谢侯都忙得很,便没空看着谢笙练武,便叫谢笙做完了基础的功课之后,直接去周老爷子那里学文。   没有其他人做比较,谢笙只能自己估摸着三岁孩子的正常发展,再来安排自己的学习进度。   好在他记忆力超群,可一手字写得却是正常水平,诗词也不精通,倒也不算太过妖孽。甚至还时时被周老爷子不时打击一场,说何方又出了个神童,三岁能为诗书,五岁能写文章。   谢笙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案边,写完了最后一笔,便搁置了,身边伺候的小厮立刻就上来帮他揉手,做按摩。   周老爷子拿起谢笙写的大字,一张一张的翻看、圈点:“不错,今日要比之前更用心些了,学了这么久,可算是有了几分章法。”   周老爷子又将谢笙写得难以入目的后几张字单独取出,放在一旁:“这几个字须得好好观摩之后,再行下笔。”   “是,”谢笙连忙应下。   周老爷子教谢笙习字,极少打骂,也严格控制他动笔的时间,更多的是要求他要领悟,每一笔该怎么下,要做到心中有数。这虽是周老爷子的个人教育理念问题,谢笙却十分赞同。   从谢笙过往的知识储备来看,三岁的小孩子,如果长时间练字,或者更过一些,练习悬腕甚至坠物。即便最后出来的效果很好,却也容易造成一些畸形。谢笙宁愿循序渐进,有一双保养得宜的手。   小厮在帮谢笙按摩完之后,取了清水让谢笙净手,再为他取来了手脂。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对他对手比对脸还精心的毛病不置一词。毕竟周老爷子自己,还喜欢保养美须呢。   “下午学琴,你……”   “少爷、姑老太爷,”小六子不晓得什么时候走到了近前,“外头来了一对兄妹,说是少爷在南寨的旧识。”   兄妹,南寨的旧识?谢笙一时没能想起来,自己在南寨的时候见过什么兄妹吗?   “来人可是姓朱?”与谢笙不同,周老爷子立时便有了一个答案。   朱?谢笙也想到了,是朱红玉,她的确说过她有个哥哥叫朱弦的。一对兄妹,她弟弟李夷没来?   不对,应该是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正是,”小六子有些疑惑,怎么少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姑老太爷却是立刻道出了来人的姓氏。不过他也没多问,确认了是认识的人后,就等着主子示下。   谢笙不知道朱家兄妹的身份,便看向周老爷子,等着他发话。   “请客人到书房说话,另外,再去请你们侯爷早些回来,就说有故人来,”周老爷子吩咐完小六子,就对谢笙道,“今儿下午你也不必学琴了,往日里你总觉着自己聪明,如今来了个最会念书的,你可算是有伴了。”   朱红玉是女孩子,周老爷子不会用最会念书这样的评价,那么就是她的哥哥了。   “朱弦?”   周老爷子点了点头:“他之前可不叫朱弦,只是现在这么称呼也无妨。日后你见了朱红玉也要礼遇一些,她同你嫡兄是定了娃娃亲的。”   “诶?”谢笙瞪大了眼睛,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   周老爷子摸了摸谢笙的头:“是小杨氏提的,你爹也默许了,两家有玉佩为证。”   “朱红玉,有九岁?”谢笙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实在是朱红玉生的瘦小,而谢笙记忆里的谢麒,却是个粉雕玉琢一样的孩子,两人颜值差距太大了些。至于小杨氏,谢笙倒是很快想起来了,正是谢麒的生母。   “说来她比你嫡兄还要大些,如今已十岁了。”   周老爷子领着大受打击的谢笙进书房时,朱家兄妹还不曾到,便叫人先备好了茶点,只等那二人来了,就呈上来。   谢笙对于自己退步的眼力有些羞愧,果然是许久没有用过,就自然退化了。   “姑老太爷,客人已经到了。”   “请。”   周老爷子的请字还没落下,谢笙就自觉的站了起来,在周老爷子身旁站好。   朱弦兄妹俩此番都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虽然穿的都不是什么锦缎衣裳,到底都做得一丝不苟,只是两人肤色对比太过鲜明,叫人印象深刻。   朱弦鲜少出门,皮肤更白,朱红玉帮着家里做事,下了苦力气,故而已十岁了,还生的这样瘦小。相比起朱弦,谢笙更敬佩朱红玉,她身份不低,却能过得了苦日子,尤为难得。   “周先生,”朱弦领着朱红玉行礼。   “你我难得再见,不必拘礼了,”周老爷子没怎么管朱红玉,反倒是看着朱弦面色复杂。他叫了避开朱家兄妹的礼的谢笙,“来见过你朱世兄、朱姐姐。”   谢笙规规矩矩行礼:“小子谢笙,见过朱世兄,红玉姐。”   几人互相见礼过后,朱弦见周老爷子没有让谢笙离开的意思,便直接道:“学生带着舍妹突兀前来,还望周先生勿怪。”   “我能怪你什么?”周老爷子道,“如何你们一家不在京中,反在偏远南寨?”   朱弦面上略过几分尴尬神色,还是诚实道:”太尉势大,父亲不敢与之相对,又苦于母亲之死,便领着我与妹妹隐在了这南寨之中。”   朱弦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贪生怕死,才远远的逃了。   “你爹打小就是个纨绔,没多少能耐,”周老爷子眼见得朱弦和朱红玉都僵了脸色,才慢悠悠说出了后一句话,“不过他到底是用自己的法子护住了你们兄妹长大,这世上之人千千万,唯有你们不能说他半点不是。”   朱氏兄妹这才明白,周老爷子是在提点他们,莫要误会了自己的生父。   朱弦眼圈一红,到底一咬牙,领着妹妹跪在了周老爷子面前。   “学生不敢欺瞒周先生,学生想要回京。”   “你家在京中,想回去,自然是能回去的,”周老爷子故意装作没有明白朱弦的意思,只拿这样的话语来搪塞。   朱弦膝行两步,给周老爷子磕了个响头:“先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学生不可不报。”   “太尉势大,你不如随你爹居于南寨,远离京中杂事,也免于你爹膝下无人之苦。”   谢笙乖乖呆在一旁,不置一词。他记忆力好,有些话现在看不透彻,便先记下,等回去了再慢慢琢磨。   “学生有一幼弟,名唤李夷。乃家父与南寨女所生,”朱弦心意已决,自然不会更改,“学生已经想好了,周先生……”   “你呀,”周老爷子摆了摆手道,“你们暂且先在谢宅住下吧,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倘要归京,至少也要再过三年,你们先好生想想。”   周老爷子说罢,便叫了在门外候着的小六子来:“你先带着朱世子和朱小姐去安顿。”   “小满,明儿叫你朱世兄陪你进学吧。”   谢笙一口应了下来。虽不晓得周老爷子和自己父亲到底有什么算计,答应下来,总不会出错。   朱家兄妹自己也明白,谢家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蜀州,周老爷子愿意留下他们,已是达成目的,旁的等日后慢慢谋算也并非不成,便都乖乖的下去了。   周老爷子等二人出了门,才满意的抿了一口茶,得意的眯起了眼,对小满道:“这两三年,好生和他多学学,当初可是和皇上的嫡长子放一块儿教养的,等回了京城,说不得你们还有好长一段往来,便是同吃同住也不是不能。”   “老狐狸,”谢笙鼓着脸说了一句,“您和爹爹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别看我小,我懂的可多了!”   “才断了奶,有什么稀罕的,等你再长大些吧,”周老爷子捏了捏谢笙的脸,“小孩子家家的,好好念书吧,到时候叫人比了下去,可别说是我教出来的。”   周老爷子说完,拍了拍谢笙的肩膀:“瞧瞧你爹什么时候回来去,想知道什么,叫他给你说,老头子我可不讲故事。” 第22章 六岁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谢笙拿着论语,嘴里不停的念着,手上的书页却没怎么翻动过。   常人四岁开始开蒙,读完《千字文》等蒙学后,就是《孝经》等四书。谢笙比旁人早了一年,三岁发蒙,所以平常人七八岁才能学完的四书,他如今已经学完。不过周老爷子还是压着他好好复习,不准备这么快就教他五经的内容。   除此之外,周老爷子还让人寻了许多山野地志和水文经注。因为小满记忆力极好,周老爷子叫他把这些杂书都通览一遍,就更不会提前教他新东西了。   “哎哟,”谢笙突然被人用书敲了一下额头,不用回头,谢笙也能准确的喊出那人的名字,“慎之哥,你干嘛打我。”   “念书的时候最忌不用心,你自己说说,你的心思都放到哪儿去了?”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弦。   朱家兄妹在谢家一留就是三年。一年前,朱弦十五岁的时候,周老爷子和谢侯终于松口,同意带两人回京,只是也是那一日,周老爷子为朱弦取了一个表字慎之,望他做事谨慎,多思多想。   打从住进谢家之后,朱家兄妹就对谢笙极好。一开始的时候,两人只是想要讨好谢笙,让谢笙在谢侯和周老爷子面前多说说他们的好话。后来慢慢的,这两人就真的把谢笙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了,毕竟谢笙嘴甜心好,不止和他们没什么竞争,反而还是一条船上的人。   相比起来,朱红玉对谢笙自是比朱弦更用了一万分的心思。若她果真嫁进了谢家,谢笙作为她的小叔子,和她是有直接利害关系的。   “我只是在想,我都已经六岁了,老师怎么还不教我五经啊,”谢笙索性也不再继续念望天书,而是直接趴到了桌子上,“这个样子我什么时候能考科举,做大官啊!”   “你才六岁,就想做大官了?”朱弦有些忍俊不禁,“你要想做官,根本没必要这么辛苦,等年纪到了,让你爹上个折子,或是疏通一下关系,自然就能进近卫了。”   “我才不要,”谢笙坐直了身体,眼睛发亮的对朱弦道,“我想做像外公和老师一样的官,走出去别人都竖大拇指的那种!”   “真是个傻的,”朱弦弹了一指头谢笙的额头,“近卫有什么不好的,不需要寒窗苦读,就能见到皇上,给皇上深刻的印象。你想要做大官,要的可不只是能力,还有皇上的想法。为什么勋贵与朝中文臣不合,却还是该升官升官?就是因为勋贵一直就是皇帝的身边人,属于自己人的行列,那些个文臣都是外人。”   “可是我家有哥哥在啊。”   “这又有什么关系,”朱弦第一次听说,谢笙想要从文还和谢麒有关的,“你爹娘这么宠你,必然会为你安排好以后的路的,你又何必介意谢麒?”   “不是介意,而是我本来就不是嫡长子啊,”谢笙说的十分随意,“家里的爵位是哥哥的,可我也想做点什么让我娘能以我为荣,反正有老师教我,我就好好考科举好了。”   朱弦见谢笙说的这么随意,显然是打心眼里就是这么想的,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看惯了因为爵位勾心斗角的,还是难得见到主动放弃,甚至为了不引起误会,非要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子的。   朱弦想说谢笙蠢,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心里满满当当的,唇边也只剩了笑意。   或许在谢笙这一代,他能够凭着父亲母亲的荫庇而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可若他不想办法改变这样的现状,等到几代之后,他的后人就会和那些依附于侯府的族人没什么两样。分出去的嫡支,也不过就是旁支罢了,出了五服之后,还有几个人认得你呢。   像是谢笙这样的选择,才是真正聪明人的做法。   “少爷,时辰差不多了。”小六子如今已经不再守着门房,而是专门在谢笙身边服侍跑腿。   周老爷子每天都会考察谢笙所学的东西,未免误了时辰,谢笙就吩咐让小六子每到差不多的时间就来提醒自己。   朱弦见状,直接起身对谢笙道:“你去先生那里吧,我去红玉那里看看。”   谢笙这才也和朱弦道别,直接去了书房。   谢笙到时,书房里却不只有周老爷子,还坐着提前回来的谢侯。   “爹,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谢笙十分主动地抱了谢侯一下,直接坐在了谢侯膝上。   “胡闹,”周老爷子板着脸道,“坐有坐相,哪有六岁了还缠着你爹抱你的道理。”   “姑父,左右也就是这两年,等他长大,就懂事了,”谢侯一向喜欢谢笙和他亲近,总在这时候护着谢笙。他摸了摸谢笙的头,“方才小六子说你在和朱慎之说话,可说了什么?”   “慎之哥说我不必这么执着于科举,可从近卫谋个出身,”谢笙一张嘴就把朱弦给抖了个干净,“不过后头我瞧着,慎之哥也觉着能认同我了。”   周老爷子和谢侯对视一眼,叫小六子和管家亲自守在外头,这才对谢笙道:“你爹已经向皇上递了述职公文,若无意外,今年皇上就会叫你爹进京了。”   “果真?”谢笙眼前一亮,“爹、老师,你们可答应过我的,等快要进京了,就把我之前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的,你们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你也大了,该知道些了,”谢侯道,“便是记不住忘了也不打紧,只是这话入了你耳,便不要再往外说。”   见谢笙点头,谢侯才继续道:”三年前我与你老师留了朱氏兄妹住下,也是存了私心。皇上和太尉不对付,我向着皇上,可你长兄在你祖母的影响下,和太尉更亲密些。”   事实上已经不是简单地更亲密些了,而是身上根本就打着太尉党的烙印,洗不掉的那种。   “原先我与你老师想着,若是你能入了皇上的眼,或许太尉倒台之后,你兄长不至于没了性命。但有朱家女在,就不必太过苛责于你,”谢侯轻声解释道,“朱红玉与你长兄有婚约在身,只要她成了你长兄的世子妃,便有朱王妃维护。一旦太尉倒台,朱王妃便会从冷宫出来。她本就是皇上的王妃,自然也该是皇后。皇上为她空悬后位这么多年,本就是想要物归原主的。”   “朱弦是朱家嫡长子,也是朱家的继承人,当初因为一件事情,朱家从一品国公降到了四品伯。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有人记在心里呢。”   谢笙这才恍然大悟。   朱家想要借着谢家重新进入京城社交圈,想法子对付太尉报仇。谢侯也想要顺水推舟,彻底站在皇帝这边,并且让长子谢麒能从漩涡之中安然脱身,又不会让自己身上担负太重的压力,一举三得。   所以这件事情其实是双方各有算计,并不存在谁吃不吃亏的说法。大家其实都有一个目的,又恰好能诡异的融合到一起,才形成了现在的平衡。   就在这一瞬,谢笙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太笨了。一直有周老爷子和谢侯这样的老师,竟然还没能学到他们的皮毛。也难怪当初朱弦住进谢家的时候,周老爷子还会格外嘱咐一句,要好好和朱弦学习,他竟然就真的理解成了学业的学习。   “我可真笨,”谢笙脸上满是颓丧。   谢侯和周老爷子都一同笑了起来。   谢侯安慰谢笙道:“你才几岁?家里人事也简单,正是不懂这些才正常,若是你领悟了你老师话中深意,我倒要掂量掂量,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了。”   周老爷子也道:“你这样倒是恰到好处,我也不曾想到,你竟然真能入了那孩子的眼,如今,他对你倒真如亲弟弟一般……”   “都是因为我讨喜啊,”谢笙一时又得意起来。   “得了,你去说与那兄妹俩知道,虽事情还未定下,却也差不离了,”周老爷子说话间就要赶人。   谢笙从谢侯膝上跳了下来,做了个鬼脸,“老师说话不算话,说是要和我好好说道,其实也还是没说清楚,哼,仗着自己是大人,就欺负我这个小孩子!” 第23章 杨梅   因家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当初那个小小的谢宅早就有些住不开了,谢家便常在山谷的别园中居住。   别院地势大些,就叫朱家兄妹自己住了一个小院。朱弦是顶门立户的男子,就住了正房,朱红玉则是住在背后的小楼里。   白日里朱弦和谢笙一道进学,朱红玉就在李氏那里和大姐儿一起说话,学些管家理事的手段。朱红玉想着日后若果真嫁给了谢麒,必要和李氏朝夕相处,更多用了几分心思去讨好李氏。   李氏并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人,这对准婆媳也一直十分融洽。   当初才到谢家时,朱红玉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黑瘦模样,如今被李氏精心养了三年,身量窜了一头上去不说,一身皮肤也被养的水水润润。虽不如李氏和大姐儿白皙,却也有几分她母亲当初的光彩了。   朱弦才进门时,瞧见朱红玉穿着一身青白底绣着玉兰花的家常衣裳,长发披在脑后,并没用簪子,只在头上包了一张同色头巾。浑身气质温润而闲适,玉手如酥,只打眼瞧着,就晓得是太平人家的女儿。   朱弦原本冷淡的神色渐渐舒缓了,带了几分暖意。   谁能想到,三年前停下来固执的和谢笙说自己名字的怪人,竟能有这样的改变?   “哥,你回来了,”朱红玉觉得有风吹进来,便回头看向门口,没成想正瞧见长兄含笑看着自己,她心里也一时高兴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恍然便觉得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似乎这样的岁月静好,才是他们真正该过的日子。   朱弦这才进了门:“今儿怎么穿了这样的衣裳?”   “这衣裳穿着轻便软和,也不必如何打理,我前儿在大姐儿那瞧见了,就特意做了一身,”朱红玉又笑道,“选料子时大姐儿还嫌我这青白色不好看,若要淡一些的,鸭卵青也行,偏我就瞧上了这个。”   朱弦点了点头,没再发表什么评论。这些日子,朱红玉和大姐儿相处越发随意,双方都是有心好好相处的人,如今就连一些同胞姐妹都比不上她们。   “小满到了时辰,去周先生那儿回话了,我左右无事,便先回了,”朱弦随着朱红玉席地而坐,也没什么样子。   朱红玉瞧得心里欢喜,便道:“方才夫人那头叫人送了不少杨梅过来,我已洗净了,预备泡酒。”   朱弦闻言一顿,看向朱红玉,抿着嘴不说话。   朱红玉用手掩了唇边笑意:“知道阿兄你喜欢,已特意给你留了些起来,叫人用陶罐装了,湃在井水里呢。”   朱红玉话音刚落,就有朱红玉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捧了一盘子杨梅进来了。杨梅特意挑拣过,留的都是红的发乌的,冒着丝丝凉气,在这样的夏天吃,最是叫人觉着舒坦。   谢笙就是这时候进门的。   “小满少爷怎么这会儿来了,”朱红玉的丫鬟先瞧见了谢笙。   “小满快来,尝尝我才用井水湃过的杨梅,”朱红玉叫了谢笙近前。   朱弦等谢笙拿了一个在手里,才慢悠悠道:“你年纪小,吃上两个也就是了,可不许多吃,若闹肚子了,可要喝苦汁子的。”   “慎之哥总爱吓我,”谢笙好歹是个学医出身的,朱弦这话虽真,也不至于两三个就能让他喝苦药。   谢笙晓得朱弦喜欢杨梅,吃了一个之后,故意还要去拿,被朱弦横了一眼,赶忙故意躲到了朱红玉身后:“红玉姐快看慎之哥。”   “阿兄你和小满闹什么,”朱红玉把谢笙护得牢牢地,甚至还直接伸手要拿一个给谢笙。   朱弦连说都不想说了,往时也不见朱红玉这么宝贝李夷,只到了谢小满身上就不同了。朱弦脸上不高兴手上还是把盘子往那边推了推,好叫谢笙两个取用得方便些。   谢笙只又吃完了朱红玉拿的那个,就不再吃了:“就要到用晚饭的时候了,再吃下去,只怕我就不怎么吃饭啦。”   “那你快去,过会子夫人又要叫人来寻你了,”朱弦说着就要赶人。   谢笙站起身,故意不看朱弦,只对朱红玉道:“红玉姐,我爹方才说,他已经递了折子进京,如无意外,皇上必然会召他回京述职的。京城和蜀州不近,可日子也是数得着的,他叫你们看可有什么要提前准备起来的,也是时候了。”   最后一句是谢笙自己加的,却也没什么人会怀疑他说假的,尤其是现在,朱家兄妹都愣住了的时候。   朱弦紧紧的扣住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满,还要劳你同夫人说上一句,我与红玉明儿再去给她请安。”   谢笙点了点头,知道朱家兄妹要消化一下这件事情,便先告辞离开。   “阿兄,”朱红玉一把抓住朱弦的手,脸上神色空茫,“小满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我这心里扑通扑通的,竟不知道是怎么了。”   朱弦也缓了缓神才肯定的对朱红玉道:“是真的,咱们要回去了。”   朱氏兄妹一时都沉默下来。   他们进谢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能随谢家一道回京,借着谢家的势,完成自己复仇的目的。如今临到头来,期望已久的事情摆在面前,他们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并不全是欢喜。   离了谢家,这样的康平日子是不是就再也没了?   朱弦反手握住朱红玉的手道:“等太尉倒了,咱们也把这样的日子经营起来……”   朱红玉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遗憾。便是太尉没倒,这样的日子难道就过不得了吗?也罢,母仇未报,忧患不除,哪里来的安生日子过呢。   朱红玉眼中带着晶莹,柔声道:“既是这样,便不必泡杨梅酒了,让人做成蜜饯果子,到时候带着路上吃。”   谢笙一路到了李氏所居的正院。   谢侯和周老爷子还在说话,屋子里便只有李氏、周夫人和大姐儿。谢笙先行了礼,又说了朱家兄妹不过来了的事情,才坐下安生说话。   “也不知是福是祸,”李氏叹了口气,同周夫人道,“养了那两个孩子三年,也算是用了心的。也只这一年才好些,先时我见了那两个孩子,竟不敢想是朱家的。”   “谁说不是呢,”周夫人也道,“当年朱王妃在诸位王妃之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谁能想到呢。”   谢笙听着这声儿,不由问道:“娘、姑祖母,朱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王妃啊,当年也是个温柔贤良的人物,更是个四角俱全的姑娘,”周氏与朱王妃见得多些,也有几分交情。   李氏想着谢侯说过的,谢笙回京之后,可能发生的那件事情,便和谢笙往深了说几分。   “你爹和你姑祖父定然说皇上对朱王妃情深义重,是也不是?”   等谢笙点头,李氏才继续道:“这些事情我本也不想和你说道,只是回京之后,会遇到什么,也没人能预料得到,如今想想,不如说些与你记在心里,日后大了再慢慢品也是无妨。”   李氏又看向大姐儿:“这些话于你弟弟不过是个知道,可到了你这儿就得往心里去了。”   大姐儿也忙应下,表明自己一定会仔细记着。   “朱王妃身份尊贵倒是尊贵,其实也再苦不过。分明有个芝兰玉树一般的长子,却被人害了。身为明媒正娶的正妃,如今竟是妾身不明的地位,日后便有再多补偿,心里焉能不苦?” 第24章 母亲   谢笙听着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有些不大睡得着。   白日里对于朱王妃的事情,他就已然听见了父亲与母亲的两种看法,几乎是截然不同的看法。   就像是医生和患者看待问题的方式不同,谢侯和李氏也是从各自的角度和理解来看待这个问题的。   有灯火渐渐近了,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掀起了谢笙的床帘。   “娘?”谢笙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母亲。   李氏显然也对谢笙此时的清醒觉得非常惊讶,拢了拢自己披在肩头的外衫,将灯火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制止了谢笙起身的动作,又为他掖了掖被角。   “今儿是怎么了,这会儿还没睡熟。”   “白日里听了朱王妃的事情,有些睡不着,”谢笙第一次知道,这么晚了,李氏还会来看自己一回,“娘怎么过来了,夜里冷得很,快回去睡吧。”   “不看看你,我也睡不踏实,”李氏索性上床挨着谢笙躺下,轻轻的拍着谢笙,小声道,“朱王妃的事情,你听一耳朵也就是了,若日后果真进宫,别犯了忌讳就是。”   谢笙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给李氏空出了些位置。   “娘,爹说皇上喜欢朱王妃,可您说朱王妃苦,孩儿心里总是想不明白。”   其实哪里是想不明白,不过是因为宫斗剧洗礼,谢笙想的比一般小孩子多些。谢侯和李氏说的都比较浅,谢笙晚上睡不着,想着想着,就有些细思恐极了。   “娘说的不过是些谬论,若同人说起时,你只按着你爹的说法说便是,”李氏叹了口气,到底轻轻对谢笙道,“太子生母高贵妃,是皇上当初的侧妃,打从一开始,就是宠冠后宫的人物,便是当初的朱王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你日后若是见着了,必须谨守规矩,万万不能被她拿住了把柄。你长兄的母亲小杨氏可是她的亲表妹呢,还……”   宠冠后宫高贵妃啊,似乎太尉也是姓高的?谢笙觉得自己似乎又阴谋论了。   李氏住了口,不再说话,更不再提起这事儿:“等回京了,你好生多看多瞧。有姑父在蜀州,你爹必然是不会在京中久留的。”   李氏说起这话时有些怅然,她舍不得谢笙,可是她又要同谢侯同进退,因为这样,才是对大姐儿和谢笙最好的选择。   大姐儿今年也有十岁了,到了可以相看人家的年纪,李氏原想着借这个机会回京,带着大姐儿在京城走上一圈,也叫人家知道,吾家有女。可谢侯却不大乐意她们母女今次一道进京。   一个是山高路长,免受舟车劳顿之苦。另一个是太尉有一孙儿,只比大姐儿大不了多少。若是回去了被太尉说上一句什么,那大姐儿是嫁还是不嫁?尤其老夫人是太尉表妹,最是信任他,万一老夫人应下了这事儿,岂不是把整个谢家都绑上了太尉的船?嫡女嫁进了高家,嫡子又是太子身边的伴读,便是皇帝再相信谢侯的真心,也要谨慎考虑了。   “娘别担心,有嫡兄呢,何况还有慎之哥和红玉姐在的,”谢笙安抚李氏道,“孩儿也定会好好用心,不去强出头。”   “好孩子,”李氏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让谢笙担心,便只能笑起来,哄着谢笙睡了,才回了自己屋子。   “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谢侯正在灯下看书,也是为了等李氏回来。   “许是我动静大了些,倒吵着小满了,”李氏去收了谢侯手上书册,“小孩子玩心大,醒了以后闹着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困了。”   “倒是难得,”谢侯眼中满是慈爱,“此次回京,我预备叫小六子一直跟在小满身边伺候,不必再回蜀州了,只是小满到底年纪小,身边还是得有个镇得住场面的人,你说我是叫管家跟着回去,还是派个嬷嬷?”   “侯爷,咱们真不回去?”李氏离了谢笙,才将自己心里的担忧表现出来,“小满才六岁,我一想着要他留在京城,这心里就有些过不去。”   谢侯拍了拍李氏的手,心里担忧却不如李氏那么重:“小满平日皆要进学,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住一日,只要有人管着他的内外事务,便不必担心。何况咱们小满聪明着呢,年纪小,又不强出头,有朱弦在,谁也不会特意关注小满。”   果然是男人的想法,说得轻巧。李氏有些不高兴,撇开谢侯自个儿生闷气去了。六岁的孩子不在父母身边,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就不会害怕?   李氏一时担心谢笙离开他们之后不习惯,一时又担心谢笙回去之后老夫人又要故伎重演。不免觉得头晕脑胀,第二日早晨竟病了。   谢侯作为枕边人,自然是第一个发现的。谢侯连忙叫了人去请家里供奉的大夫,一面又劝慰李氏:“家里有娘在呢,到底小满是她的亲孙儿,是谢家的孩子。何况朱氏子也要回去,那也是娘的表侄孙呢。”   李氏心里本就担忧,如今谢侯竟还想把谢笙托付给老夫人照顾,李氏心里又急又气。   李氏觉得,这六年过去,许是隔得远了,当初那些不满和隔阂都渐渐松动,谢侯就又念起当年母亲的好来。   “娘若愿意看顾着小满些,我也高兴,可娘和太尉那头走得近,小满又是要走清流路子的,要是跟着娘出门见客,只怕不太妥当。”   “别担心,不是还有岳父岳母在吗。”   谢侯有心再多说些,外头管家已经在催,不得不走,只能让人去请周夫人过来。   “你这孩子,平日也没见你是个犟脾气的,怎么如今就想不明白了?”周夫人把屋子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扭头就骂了李氏一句,“那杨氏再怎么不好,面子上的功夫是做足了的,何况现在谢麒地位稳固,小满又不和他争,杨氏就算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会叫人欺负了小满去。到底是谢家嫡子,走出去就是谢家的脸面。”   “可姑母,我心里就是担心,当年她做的那些事情,叫我恶心得不行,”李氏心里委屈,抱着周夫人啜泣起来,“姑妈,我心里苦啊,我来了蜀州的头两年还会时常做噩梦,梦见她那张冷脸,梦见我的小满没了。小杨氏死的冤枉,难道能怪到我身上?我自打嫁过来,无不时时奉承着她,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回报?”   “都说她待我亲如母女,哪有母亲这样算计着女儿的?”   “可她是亲祖母,你们不把孩子托付给他,又能托付给谁?杨氏照看小满,若出了什么错处,自然是她的过失。只要她还在乎谢麒的名声,就必须要好好对小满。你焉知谢宁不是看破了这点,才做的决定?”周夫人认为李氏太过担忧谢笙,以至于当局者迷,“你该多信他些。”   李氏听罢这话,一时想起当初谢侯宠爱刘氏的模样,一时又想起这两年在蜀州的惬意日子,心如刀绞,也不晓得该不该信了。   “夫人,小满少爷和大姐儿来了!”   “快收收,可别叫孩子见了。” 第25章 飞珠   李氏这病一连病了两三日,连端午都过了,才慢慢好了起来。谢笙为了李氏,坚持停了课,连说好端午要去南寨见古娜、李夷的约定也作废了。   空气中的粽香和艾香还没散去,大姐儿和谢笙相对着坐在小几旁,一个做刺绣,一个默默背书。   李氏倚在榻上,看着这一双儿女,突然就觉得自己这几日病得实在不该。失了往日的冷静不说,也是关心则乱了。   等翻过年,谢笙就七岁了,在这时候的人看来,七岁已经能算是小大人,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了。   虽然李氏不舍,可要是换到侯府里头,谢笙也是要自己独自掌管屋子里的事情,学会驭下的时候。如今早了一年,可正如周夫人所说的,杨氏身为祖母,就不得不好生照顾着谢笙。   府里侯爷和侯夫人不在,旁的侍妾岂能当家?老夫人就是最正经的主子。   不管是为了谢麒还是谢家,老夫人都必须照看好谢笙。如同李氏身为媳妇,必须要尊敬着她,老夫人也必须要在一些大面上的场合对谢笙好。李氏怕被人说不孝而影响自己的儿女,老夫人也因为在乎谢麒,会怕人指责不慈。   何况如今几乎是摆明了谢笙不和勋贵这边接触,不会抢夺了谢麒的资源,老夫人自然也就乐得让谢笙活得好好的,成为谢麒的助力。大家族都讲究一个独木难支,谢家只得谢麒谢笙两个儿子,旁的都是女儿,就算高太尉家再多孙辈,到底不是谢家的。   再者也如谢侯所说,还有李翰林夫妇在呢。   李氏心里拐了个弯,对自己这些日子生的气有些羞恼起来。谢侯是早看明白了的,只自己还记着过往的仇怨,心里过不去。   好在谢侯是叫了周夫人来劝,又有谢笙两个时时陪伴,不然凭着谢侯那口才,只怕谢侯越说得多,李氏对谢侯怨怼就越深,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解了这心结呢。   “娘,你怎么起来了?”暗自背书的谢笙头一个发现了李氏的动静,大姐儿也随后跟了过来,想按了李氏躺下。   “再躺下去,只怕骨头都要酥了,”李氏面上神色松快,“小满快去叫人进来服侍我梳洗打扮,我领你和大姐儿出去转转。咱们在这谷中住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出去走过。再迟些你爹也该回来了,那时我们再与他一起回转。”   谢笙认真的看了看李氏的神色,才出去叫了人,不过谢笙却没再回屋,而是直接坐在了廊下。   对于李氏的病,谢笙起初是真以为李氏是着了凉,心里十分愧疚,若不是李氏为了来看他,也不必有这一遭。不过谢笙慢慢瞧着,李氏似乎是有些心病。后来不小心听见了李氏和周夫人的谈话,谢笙才晓得李氏是担心自己。   这身体上的病症还能用药物来解决,可这心病还须心药医,可不是假的。别看谢笙这几天坐在李氏这里,只侍奉汤药,其他万事不做,很是轻松的模样。他也是想了好久,才选了这么个笨办法。好在李氏不用人提醒,自己调节了两天,就想通了,这也让谢笙松了口气。   谢笙招来了小六子:“你去同我姑祖父姑祖母说一声,我和姐姐要陪母亲出去转转,请他们不必担心。”   小六子闻言一口应下,赶忙先去了管家处说了一声,才亲自往周老爷子的院子去了。   过会子小六子回来,同谢笙学话:“周先生和周夫人都欢喜的很,说夫人愿意出去走走,必然是好了。先生还说明儿课照常上,得把这些日子耽搁的都补起来才行。”   “我知道了,”谢笙半点没怵,反正都是一样的看书。李氏休息的时候,谢笙在旁边守着无事,作息其实和平时上课的时候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说是要补课,等到时候周老爷子考教过后,再按照原计划行事也就是了。   “怎么在这里坐着,”李氏叫了谢笙上前,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没有被吹凉了才放下心,“也不晓得在耳房待一会儿,自己跑到外头来,可叫人好找。”   “是孩儿的不是,娘这身可真好看。”   因是出门,李氏穿了一件海棠红的裙子,眉心贴了花钿,云鬓飞鬟,娇艳无比。谢笙一看李氏手臂上还挽着披帛,就想到李氏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出去玩这么简单的了,想想方才还说要等谢侯回来,谢笙就自觉自己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跟在李氏身后出来的丫鬟手里还抱了一张琴。   大姐儿跟在李氏身后,笑眯眯的和谢笙悄悄眨了眨眼睛:“娘说飞珠溅玉对面有个平台,咱们就上那儿去。”   飞珠溅玉是谢家人自己附庸风雅给取的名字,小股流水从山涧中激驰而下,敲打在下头伸出的石头上,溅起千万水花,才落入潭中,故名飞珠溅玉。   “可还需要带什么?”谢笙只等着李氏开口,就叫小六子去准备。   “已经叫人去取了,”李氏只自个儿领着谢笙和大姐儿走在前头。   当初谢侯选宅子的地址时,就是特意挑过的,这处宅子位于山林掩映之中,若不晓得路线,鲜少会有人经过。地势选的高,就不怕夏日雨大涨水。   宅子有一条小路往下,方便谢侯去衙门里,也离着谷中一些风景优美的地方不远,想要赏景也不必走远,只在左近。   去的地方不远,谢笙就不乐意让小六子抱着自己,只慢慢跟在李氏身边。   李氏也不管他,只道:“你爹说等回京了,就叫小六子只在你跟前伺候着,不必再回蜀州了,另外也还得寻个人掌管着你屋子里的事情。你是想叫管家跟着你去,还是我先派个人随你同回,再叫府里守着的嬷嬷帮你管着?”   “怎么能叫管家同我回去?这不是大材小用吗,不可不可,”谢笙一听就赶忙拒绝了,“也用不着什么嬷嬷,我身边有小六子在呢,等回去了,也不会缺了服侍的人。”   “叫管家跟着你,不过是瞧着这两年你们熟悉了,不必另外磨合,”李氏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白问一回,“管家回京,一是可以好好照顾你,二也能帮着你爹注意着京城的动向。若你爹有个什么口信,或是你要传些什么消息给你爹,不好走官驿的,大可以叫管家去办。”   “如此说来,倒真要叫管家伯伯跟着小满回去才好,”原本没开口的大姐儿也道,“管家伯伯是当年爹身边退下来的亲卫,小满去了京中,于文上还能向外祖请教,于武上就只能荒废了。管家伯伯一道回去,也能多指点指点他。”   “可……”谢笙还是有些犹豫。   “也是我和你爹都不在你身边,只一个小六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人,跟着你在外头跑或许是够了,到底还是要有个能压得住场面的人在才行。”   李氏的情绪一时低落下来,连着额上鲜艳的花钿都瞧着淡了些颜色。   谢笙唯恐李氏又钻起牛角尖,忙一口应下:“那就要麻烦管家伯伯了,只是这事儿还得和管家伯伯说上一声,另外也得要爹同意才行。”   “你爹必是同意的,”李氏道,“这事儿还是他自个儿提出来的。”   一旁被李氏说是还不算大人的小六子也忙开口道:“林叔定然也会应下的,他一贯宝贝少爷小姐得紧,前两日还在同我说,担心少爷回京没人照看,叫我好好谨慎着,千万不能叫人钻了空子呢。”   这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的谢笙不乐意也不行,便赶忙应了。   小六子见谢笙应下,欢喜的就想立刻回去院子里,告诉管家这个好消息,若不是还惦记着伺候谢笙,只怕这会儿连人都跑不见了。   又行了两步,谢笙就听见了水流声,还有淡薄如雾的水汽扑在脸上,稍一呼吸,就只觉肺内、鼻腔都被清洗了一遍。   这里湿气太重,不适合久住,但多来玩一玩却是可以的,虽然没有什么仪器,谢笙却能肯定,这里的负氧离子一定非常丰富。   登上飞珠溅玉对面的小平台,简陋的坝子已经大变样。   地上被铺上了竹席,又加了毯子隔绝地上湿气,才在中心摆上了琴。边上的香炉里焚上了檀香,左右也摆了小几,还放了些点心、果子。若不是李氏吩咐过,只怕连帐子也要架起来了。   “可惜慎之哥和红玉姐去了南寨还不曾回来。”   “过两日再来便是,”大姐儿浑不在意。   李氏领着谢笙两个在琴边坐下,先指了大姐儿去弹琴:“也叫我和你弟弟听听你长进了多少。”   等大姐儿起了阳春白雪的调,李氏才又看向谢笙:“等回了京城,你先好生在家里呆上一阵,你爹回蜀州之前,必要先领你去拜见你外祖父。”   “回京之后,必要尊重你祖母,和你长兄好好相处,二姐儿那头,你也用不着太接近,她年纪也大了,便是亲兄妹也要避嫌,”李氏慢慢说着谢家的姻亲故旧,告诉谢笙要如何处理。   谢笙听得认真仔细,一一默在心里。   远处,蜀州书院里隐隐听见了琴声,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事务专心欣赏。   有人问:“也不晓得是谁在弹琴,沈平安,你听出来了吗?” 第26章 得信   沈平安侧耳听了一阵便道:“是从谢家那个方向传过来的,估计是谢大人的家眷在抚琴吧。”   先前说话那人听罢,嫉妒道:“谢公子可真是命好,生在公侯府邸不说,连蒙师都是曾任尚书的大人,我等努力半辈子,也未必比得上人家随手一张手稿。”   沈平安看了那人一眼,没有接话。光看到了人家的好命,怎么就没看到人家的努力和聪明呢。   沈平安至今还记得三年前见到谢小公子那回,明明自己大他许多,却还不如他看得明白,枉费平日里父母总夸自己聪敏。尤其是自己好投机行商事的事情,在回去告诉父母之后,险些没被父亲给打断了腿。   那时候沈平安才知道,自己家中三代从商,兄长又实在是没有天赋,好不容易出了个他,结果还自己往歪路上走。   打那以后,沈平安才彻底绝了商贾事的心思,便是有什么新奇点子,也是告诉家里,或者挂在家中信任的下人身上,再没有自己亲自上阵的。   如今他努力钻研学业,已将之前落下的功课都补了回来不说,还得了师长准许,明年可以下场了,只要发挥正常,秀才功名必是十拿九稳的。   沈平安往谢家的方向又看了一会儿,就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书本认真温习起来。   “真是个怪人,”沈平安的同窗像是看稀奇一样你指指我,我点点你,一面是看沈平安的异样举动,一面也是嫉妒沈平安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就已经能被准许明年下场,还没有生活所累。   这其中有不少人,如今已经有了退学返乡的念头。若有些才干,能继续考也就罢了。不能继续考的,在村里开个私塾养家已算上乘,多是去做些柜上的算盘事。与被师长看好的沈平安,已然有了本质的差别。   “谁在弹琴,”谢侯正策马回转,很快听到了琴声,他稍稍分辨了一下方向,忽然笑了起来,准确的往飞珠溅玉的方向行去。   “侯爷,您回来了!”小六子早眼尖的瞧见谢侯,便立刻下了平台,在下头候着。   谢侯把自己的马交到了底下伺候的人手里,率先走了上去。   小六子紧紧跟在谢侯身后:“这会子是夫人在弹琴。”   谢侯脚下步子更快,几乎是三两步就上了石台。   石台上,谢笙和大姐儿正坐在一旁,满眼敬佩的看着自己母亲。经过了六年时间的洗礼,谢笙学会了该如何去品鉴一首曲子的优劣,或许他还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李氏和大姐儿之间的差距,却是能轻易感受得到的。   当谢侯上了石台,所看到的,就是李氏一心抚琴的模样,朱唇雪肤,凤眼柳眉,没有一处不是他熟悉的模样,却少见如此华丽的打扮。   谢侯不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又恐怕自己粗手粗脚的,破坏了这份美感。   “爹,您回来啦!”   谢侯赶忙制止谢笙继续说话,想再多听听琴声,可李氏到底是听见了,停下了手上动作。   李氏抬眸的那一瞬,便如鲜花盛放,入了谢侯的眼睛,叫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谢侯怔了怔才走到近前:“茹娘身子可大安了?”   谢侯常在两个孩子面前称她为夫人,鲜少有唤名字的时候。   李氏似羞还嗔的看了谢侯一眼,美目流转,让谢侯移不开眼。   “已是大好了,”李氏道,“这几日在床上躺的越发懒散了,想着也有许久不曾带了孩子们出来,便收拾了些东西,来了这边。离家中不远,又能多走几步路。”   “你愿意出来走走,这样很好,”谢侯对李氏道,“左右家中没什么大事,若不想去远了,这谷中可以一览之处不少,不必拘于飞花贱玉。”   李氏点头应了,才对谢侯道:“这两日我心里头烦乱,很做了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幸得侯爷不怪我。”   “你也是关心则乱,切不可这样说,”谢侯拉着李氏的手道,“要怪也只怪小满年幼,不能叫你放心。”   谢笙见谢侯说的认真,眼角抽了抽,索性直接看向了别处。亲爹为了哄亲娘,结果拿自己做筏子,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侯爷这话说的什么,”李氏正色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本就是人之常情。便是小满日后长大成人,若要远离我身边,我也是必会担忧的。”   “就像是您当初离了京城,老太太也是舍不得的,”李氏说这话时,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似乎她就真的是因为话赶话到这儿了,才这么说的。   谢侯可不敢真就这么以为了,忙讨饶道:“当初那些事情没能警醒着,是我的不是,只是今次带了小满回去,他若不住在家里,又能住在哪里呢?”   “侯爷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李氏道,“先前是我的不是,如今却是已经想通了,我的小满这样惹人喜欢,等回了京城,老太太还不晓得多高兴呢。”   谢侯仔细端详这李氏脸上神色,心里也摸不准李氏心里的真实想法。他看了一眼小六子,干脆提起了别的事情。   “先前我与你说,叫小满带个老人在身边的事情,可想好了?”   李氏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件事给吸引走了:“方才问过了小满,已经说好要请林管家陪着了。”   “他是看着小满长大的,又能约束小六子。便是一整个家宅,他也能调理的妥妥当当,若是他跟着回京,咱们是再不必担心的。”   “虽是如此,小满身边还是要跟着个心细的婆子才行,”谢侯想了想道,“当初我还在家中时候,也是身边女婢环绕的。其实这不只是因为女婢伺候着心细,也是因着在家里见识得多了,眼界高了,外头那些庸脂俗粉自然也就瞧不上。”   “小满才六岁,”李氏有些不高兴,“清流之家极少在公子面前放女婢的,一旦进学,更是将身边伺候的全都换成了小厮,如今却也没见得多少清流世家的男子放浪形骸的。”   这话可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再说,就是讨论清流和勋贵的一些教养方式上面的不同了。   清流之中,有些家底的人家都鲜少纳妾,便是有,也是如夫人的美谈,且数量上能有一两个就顶天了。有那起子太好美色的,名声自是轻易便败坏了。   只要夫妻相得的人家,像是周家和李氏出身的李家,都是一夫一妻,儿女俱是嫡出。李氏见得多了,心里期盼着,自然也就想把谢笙往这方面教养。   勋贵之流,以妾为攀比。若是谁家没有几个侍妾,几乎都会传出惧内的笑话。甚至有时还会当庭饮宴之时,做出转赠侍妾的事情。   侯门公子身边自小莺歌燕舞,眼界是高,却也并非是修身养性。大都是年纪渐长,早早识得个中滋味,玩得更加离谱,还以此为美。   如今的谢笙尊敬父母,友爱兄姐。每到了出门之时,总会记得要带些小物件回来给李氏和大姐儿。对于她们赠与的东西,谢笙更是宝贝的不肯拿出来用,还是被大姐儿说过几回之后,方才好了。   李氏有时候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小满要是变成一个放浪形骸的侯门公子,可要怎么是好。虽说少年当鲜衣怒马,可规矩总在人心。   谢侯见李氏拿定了主意,不免还是劝了一句:“便不放多了,总要有一两个做事的,何况小满若是在内院行走,向老太太请安,叫人传话,总不能叫小厮时时进去冲撞。”   内院还有其他女眷在呢。   李氏这才闭口不言。   “不如爹娘赐下两个年长一些的姐姐吧,”谢笙插嘴道,“若和我年纪一般大的,想必是没有年长一些的姐姐坐得住。”   “也罢,”李氏到底是被说服了。   谢侯脸上露出了笑容。   “真要是想带人,只带年纪大的像什么话,总要有个小的,机灵活泼些,又知事的才好,”李氏又想了想,“不过年长的带了两个,再带小的,难免有些不好看,总显得人多,若放一个,又怕养刁了她的心思。不如再挑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跟在小满身边,可以陪他玩闹,也能在内院走动些时候。等到他年纪大了,想必小满身边的人也对院子里的事情熟悉起来,就用不着再补人了。”   李氏这是几乎杜绝了谢笙身边一切不必要进丫鬟的路子。谢侯无法,只得应了。   谢笙却觉得没什么,他本来就不喜欢被丫鬟服侍,等懂事之后,身边基本上就是一个男仆跟着处理。如今身边不相干的女性少些,他还更自在。   “就按娘说的,”谢笙拍手道,“我不喜欢身边太多丫鬟。”   “哦,为什么,”谢侯饶有兴致的问道。   “老师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书不就好了,”谢笙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逗得李氏谢侯都笑了起来,整个气氛为之一松。   “胡说,书就是书,怎么会有颜如玉,”谢侯故作严肃道,“莫非以后要你娶媳妇,你还要娶一屋子书不成?”   “可是我好好念书,科举得中,身上有了功名官职,难道不好?”谢笙不服气道,“我挑媳妇不要别的,就要和阿娘、姐姐一样的,娘肯定会帮我掌眼。”   “歪理,都是歪理,”谢侯嘴上说着谢笙,脸上笑容却止也止不住。李氏的人品他是极信任的,大姐儿的教养也好,而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女儿,他一时也自得起来,“说的也是,旁人怎么比得上你阿娘。”   李氏听了谢笙志向,心里正欢喜,不妨谢侯说了这么一句,臊得她脸都红了:“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那日谷中对话,以谢笙的歪理宣告结束,之后谢家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了家。   从那一日起,李氏和大姐儿、周夫人几个就忙碌起来。或是打络子、或是做衣裳,又或是成日里把谢笙要带走的东西重新翻出来,好生查点一遍,时不时的又往里面加些东西。等到谢笙看到的时候,自己要带走的行礼,已经从几个箱子,变成了几车的东西。   谢笙只打眼瞧着,就觉得头疼。这些都是长辈的慈心,不能推拒,何况里头大都是李氏等人亲手做的,哪一样都少不得。   这些日子谢笙自己也并不轻松,他一面不能放松了自己的功课,一面还要好好想想自己到时候有什么礼物可送长辈兄长。   一家子人都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事情给忙得团团转,似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是奢望。   皇帝的信是过了夏至没几天,就得了的。皇帝果然私下告诉了谢侯,叫他带上朱家兄妹和谢笙一道进京。也说了叫谢侯仍任蜀州刺史,只是却升了半品,成了正四品的中州刺史。   这两年在谢侯治下,蜀州人口愈发多起来,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也极好,甚至还和南寨建立了联系。蜀州如今称一声中州,已是名副其实。   因夏日炎热,皇帝许谢侯过了处暑再走。那会儿已是秋日,若轻车简行,想必能在八月初进京。   蜀州有周老爷子在,皇帝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何况谢侯已经六年没在家中过中秋、过年,总要叫他好歹过上一个节气。皇帝急着给儿子选伴读,便择了中秋之前。   本以为要年前才走,不成想生生提前了几个月。李氏顾不得伤心,赶忙让底下伺候的人也加入进来,给谢笙缝制衣裳,准备礼物。   谢侯瞧着东西太多,便先把自己的东西也混着送了些回京城,免得到时候路上为车马所累。   定边侯府本就在京城,谢麒又在太子身边做伴读,得到消息只会比谢侯更早。   这一日正赶上次日旬休,谢麒要收拾了东西回府,不妨被太子叫住。   “太子殿下,”谢麒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太子眼中滑过几分满意,虚扶了谢麒一把,才道:“本宫都说过了,你只称本宫为表哥便是,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啊,”谢麒被叫了起,才满脸笑意道,“您虽是我表哥,可也是我朝储君。您亲近我,免了我的礼,我却不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仗着您的宠爱就肆意妄为。”   “你这哪儿叫守礼,分明是不识抬举,”太子身后,跟着高家的嫡次子高祺。   高祺和谢麒年纪相仿,是更亲的表兄弟关系,只是名字读音相似,一山不容二虎。又因高家势大,一向认为自己胜过谢麒。偏生不管是太子还是他祖父,都在谢麒的事情上有所偏好,让他恼得不行,平日里便总阴阳怪气的和谢麒说话。   太子听惯了他们的官司,早学会了充耳不闻。   “今儿本宫得了消息,说是父皇已预备让谢侯回京述职,算算日子,今年应是能回京过中秋的,”太子眼中带笑,又似乎别有深意,“听说你有一嫡妹,只比你小了两岁?”   谢麒心里一个咯噔,脸上笑容不变:“回殿下的话,正是。当初大姐儿还在京中时,也是常一起玩闹的,如今多年不见,也不晓得她今次回不回来。”   “若不回来,那可真是可惜,”高祺嘴里念着可惜,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太子如今已有十四,高贵妃正忙着给他选太子妃,如今已经是把京城的闺秀都划拉遍了。而且,除了太子妃,还有太子侧妃、太子嫔和太子良娣的名额呢。   高祺可是听说了,谢家嫡女要是被高贵妃瞧上了,便是现在年纪还小,也定会给留一个太子嫔甚至是太子良娣的名额。若不回来,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高祺心里念着,又不禁想起先时见过的谢家庶女,那个是个越长大约标志勾人的。上回喊一声高二哥哥,直把自己半边身子都喊的酥了,要不是谢麒突然出现……   太子也觉着有些遗憾,谢侯虽是亲戚,却是坚定的保皇党。谢麒身为定边侯世子,也只是未来的定边侯,若能得了谢家嫡女,更添一层纽带,这谢宁便是再不甘愿,也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必须帮着自己说好话。   何况谢宁如今的嫡妻是李氏女,在清流之中有不小的权威的李家,难道还能不帮自己的外孙女婿?   要是让太子来说,就算谢氏女是个貌丑无盐的母夜叉,他也愿意接进宫里来,给个高位供着,偏生高贵妃总说不急,还有更好的。   面对高祺的挑衅,谢麒连半个字都不回,叫高祺只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意思得很。   太子很快叫散了,谢麒好脾气的和高祺道别,各自上了马车。   马车帘子一放下来,谢麒脸上就出现了些古怪神色。一面知道了自己父亲要回来,心里高兴,一面又因着大姐儿被人惦记上而不爽快。至于高祺,他是一贯忽视过去的,并不放在心上。   等到了侯府里头,谢麒衣裳也没去换,径直去了老夫人处。   头一回,谢麒顾不得给打帘子的丫鬟们说声谢,就来到了老夫人面前。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谢老夫人挥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人都下去。   “祖母,爹要回京了,”谢麒看谢老夫人一时愣住,便小心的解释道,“方才我离开之前,太子殿下特意同我说的,皇上已经许了爹回京述职,约莫在中秋之前能归家。”   “那个不孝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老夫人气得直接砸了杯子,一转眼又直接落了泪,“也不晓得给家里送个信,还要太子殿下同你说了,咱们才知道,只怕他是要忘了咱们祖孙俩了。”   谢麒被唬得赶忙给老夫人擦眼泪:“祖母,快别这么说。往年爹哪一年不往回送述职的折子?皇上都没许他回来,许是今次爹也不晓得能不能成,未免叫咱们空欢喜一场,才没先送信的。不然您只瞧着,等爹收到准信儿了,必会给家里来信的。”   “果然还是亲父子,心里就是向着他的,”老夫人面上满意,搂着谢麒心疼起来,又叫了人去谢麒屋子里拿了衣裳,让谢麒去耳房梳洗。   等谢麒走了,老夫人才叹了口气。   一贯在她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上前轻声道:“侯爷都要回来了,老太太您还唉声叹气的,若叫那起子贱蹄子听见,歪曲了您的意思,在侯爷面前胡言乱语,可怎么是好。”   “我可不是说他,”老夫人觉得有些不得劲,“那李氏领着孩子,一去也是六年,平日里书信礼物虽然不少,到底是离了心。”   这话一出口,那老嬷嬷心里忙怪自己多嘴。   “太太心里还是念着您的,这三五节气的孝敬,还有哥儿姐儿的礼物,哪一时没有按时送来?您且宽心。”   “也罢,便是不宽心又能如何,”老夫人闭了闭眼睛,不在意道,“总不过是恨上我老婆子了。叫底下人收拾屋子吧。”   “老太太可不能这么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世子爷平平安安过了七岁,就都大好了。太太一向孝顺,这些年也把侯爷身边打理的妥帖……”老嬷嬷眼尖的瞧见谢麒出来,忙收了话头,高声道:“世子爷换上这身,可真俊!”   老夫人立刻看了过去,直把李氏抛在脑后,不再理会。   等到大暑之前,谢侯的信才送到了谢老夫人手上。   “老太太,今年恐只侯爷和笙哥儿回来,不过同行的还有顺安伯府的哥儿姐儿哩!” 第27章 回京   皇帝体恤臣子, 叫过了处暑再走, 谢侯自然不会和皇帝拧着来。故而他是等到处暑第二日早晨才启程的。   虽说是过了处暑,天气还是热的厉害。好在这会儿只在蜀州的山林之间穿行, 倒也不必像李氏之前领着谢笙两个初上路一样, 一片空旷平原,没个遮挡。等到了地势平坦的中原地带时,只怕快到白露。那会儿天气也凉了。   民间素有“处暑十八盆,白露不露身”的说法, 也是说等到白露之后,天气转凉, 便不能随意赤身沐浴, 当心受了寒气。   因要便于出门,谢家早住回了在蜀州城中的宅子。主子多了,住的挤挤挨挨的, 倒显得更加亲近。今早上约莫才到寅时,谢宅便整个灯火通明, 再没人睡得着,个个眼里都带着不舍,却也只说等到了来信。   谢笙坐在马车上,一直神色恹恹, 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连蜀州云雾的盛景,都不能吸引了他去。   “这是怎么了,”谢侯瞧着有些心疼, 早晨出门时还好好的,这才走了多久。谢侯摸了摸谢笙额头,见没发热,才松了口气,“可是今早晨走得太早了,觉得困乏?先睡一会儿吧。”   谢笙摇了摇头,把脸埋在谢侯怀里。虽然早晨三点左右就起了,他却并不觉得困顿,只是心里思念流淌,泪珠儿悄悄沾湿了谢侯的衣裳。   谢侯慢慢的抚着谢笙的脊背,没有说话。   好半晌,谢笙才闷闷的道:“爹,我想娘和大姐姐、姑祖父姑祖母他们了。”   “这才走了半日,你就想了,等回了京城几年不见,你可怎么得了,”谢侯故意逗他,“你慎之哥和红玉姐可说了,过了这一段要来找你玩的,你这个模样,他们只怕要笑你的。”   “那就让他们笑,”谢笙半点不动,“我就是舍不得嘛。”   谢笙此刻也就是仗着年纪还小,又从来没有离开过李氏身边,才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宣泄出来。   谢笙仿佛记得自己也曾这么哭过一回,大概是上辈子父母双双去世的时候,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虽不一样,可谢笙极厌离别,尤其是离开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一直把他护得妥帖的李氏身边。   他只觉自己眼里的泪水像是淌不尽一样,越擦越多,很快就连鼻尖都是红的了,那一双眼睛却因为泪水的洗涤而变得更加明亮。   因为担心李氏的缘故,谢笙在家时不敢露出半点忧愁,直叫谢家人指着他说年纪还小,不懂离别之苦。   谢侯当初打仗,常年离家在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想想,头回出门时,也是个舍不得爹娘,偷偷躲起来哭过鼻子的少年郎。   “好孩子,爹已经任了六年蜀州刺史,如今再连任,怕也是最后三载,至多再等三年,爹娘就回来看你了,如此可好?”   谢笙兴致不高的点了点头道:“爹,你不要同娘说我哭了,娘会生病。”   儿子如今才六岁,就已经晓得体贴家人。再想到等一两个月后,自己再回蜀州,却要把他独自留在京城,谢侯一时也体会到李氏当初的心情,五味陈杂。   谢侯一个大老爷们儿,很不愿意体会这种儿女情长,便说起等回京之后的事情。   谢笙收住眼泪,也慢慢听谢侯说话。   “你兄长在太子身边已过了三载,这两年我时时与他通信,叮嘱他要尊敬太子,谨守君臣之礼,不得逾越,想来他是知道些的,”谢侯说着又教育谢笙道,“你也是一样,不管皇上和那位殿下是不是喜欢你,或是对你多好,你都要谨言慎行,不能失了分寸。”   见谢笙点头,谢侯才叹了一句:“也不是不叫你和那位殿下做朋友,只是帝王之友,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对于这话,谢笙倒有不同的见解。   这世上和皇帝是少年朋友的人也算不得少,只是大都来不及适应皇帝登基之后的变化,还以为皇帝是之前认识了十多年的好友。   帝王自称寡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共享权柄?往往觉着自己与皇帝相识于微末,不能好好调整过来的人,几乎都枉送了性命。   皇帝就是皇帝,臣子怎可与他称兄道弟?   “你若果真进宫,也不必太过惶恐。当初皇上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曾隐藏了身份,拜了姑父做老师,也算是你嫡亲的师兄,”谢侯见谢笙脸上震惊的神色,轻笑起来,“姑父同我说这事儿时,我也吓了一跳,不过这样也好,你日后在宫里,也能不必太过小心,生怕行差踏错了去。”   谢侯这话其实有些前后矛盾,一面叫谢笙不能仗着宠爱肆意行事,一面又叫他不要太过小心谨慎,毕竟也是有后台的。谢侯也不怕谢笙不懂他的意思,做的偏颇。   我的个乖乖,老师这是什么都不说,一直憋了个王炸啊。真正意义上的帝王炸!谢笙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着许多不沾边的东西。   难怪当初高太尉陷害了周老爷子,让他从尚书之位上摔了下来,皇帝却还使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他给送到了蜀州。周老爷子没有后人,这古代的亲传弟子,和老师之间的关系跟亲父子也差不离了。   周老爷子一贯不轻易说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师徒情分,以至于除了一些早早知道内情的,竟没人晓得。   前头谢家父子之间的谈话,朱家兄妹是不晓得的,他们早已经为和李氏等人的分别伤心过了,心里正踌躇满志。   朱弦掀开车帘子,看着外头山巅冉冉升起的红日,胸中沸腾的情绪让他完全静不下心。   朱红玉和兄长对视一眼,瞧着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野心,都恨不得能在下一刻就已经身在京城,搅动得风云都为他们变色。   先前谢侯送了信回定边侯府,才不过半旬,老夫人就送了信来。半点没提李氏和大姐儿怎么不回去的话,只满纸殷切的问朱弦和朱红玉两个。   “哥,咱们回京之后,真要先去侯府住着?”朱红玉心里拿不定主意。有谢侯在的谢家,远胜只有两个小家伙的顺安伯府。可她和谢麒有婚约在身,若此时住进谢家,只怕不好。   朱弦摇了摇头道:“杨氏送回来的信上倒是说的好听,咱们母亲当年和小杨氏也要好,更跟着喊杨氏一声姑姑,可到底同杨氏不是正经亲戚,杨氏和高太尉可是血亲呢。咱们时常过去请安也就是了,若要留在侯府住下,却是万万不能的,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住处。没得和那起子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了。”   朱红玉这才松了口气,又问:“先前我们说好,等回京之后,便要稍稍疏远小满,等以后高太尉倒了,再和他恢复往来。如今杨氏是这么个态度,咱们和小满……”   “你多关心关心小满无妨,我瞧着那杨氏对小满态度有些古怪,”朱弦只说了一句,就没再提,紧接着又道,“等回京之后,我考教考教谢麒……”   “面上过得去便是,”朱红玉不以为然道,“我瞧着他也不是个大面上拎不清的。”   “我要的是定边侯世子夫人的身份,又不是他的心,”朱红玉的想法很不合当下的主流,“若谢麒能与我合得来,自然是好,可他打小就是个多情种子,我若将真心付给了他,迟早会有一日,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倒不如一早就留着自己的真心,想些别的。”   “你这样,也太委屈了……”朱弦在南寨看得多了,并没觉得朱红玉的想法不好,只是又劝朱红玉,“你瞧夫人和谢侯不就相处得宜吗,焉知日后你和谢麒不能如此?若是果真不喜欢,不如换一个,反正只是母亲定下的。”   “正是母亲定下的才要遵从,”朱红玉又道,“若是我不嫁给谢麒,又嫁给谁?说来说去不过是一样的。好歹在谢家,夫人对我也好,大姐儿也是个好相处的,小满又这样懂事。我只把自己当夫人的女儿,如此日子也不会难过。”   这回,朱弦也不劝了。这年头贵女嫁人,能有个好婆婆,也是件大好事。何况朱红玉已经提前把婆婆、大姑子和小叔子的关系都打理好了。   “许是被夫人教育小满的话给添了左性,”朱红玉想着谢笙认真和李氏讨论自己以后妻子脾性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哥你说是像谢麒一样身份尊贵,处处留情的好,还是像小满一样,此时看不出来,只待日后一飞冲天,独爱一人的好?”   “我若真要选,定也是喜欢小满这样的。可惜这世上,哪里有这许多好男子。待以后,我也像教小满一样教我儿子便是,”朱红玉又轻抚着自己的脸叹道,“我合该是要做人上人。”   朱红玉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差错,她看重亲情,又因着母亲和姑姑的遭遇,不大信任爱情。虽有李氏在跟前,她心里埋了期待,可她看到的也多是李氏与谢侯婚姻下隐藏的不好。因而她更重亲情,也比旁人更贪慕权力。   “我自也是如此,”朱弦轻声道,“倘有机会,我自要一飞冲天!”   朱弦视高太尉为仇敌,有时候却也羡慕高太尉的权势,那让皇帝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权势。   这话他只敢在他一手带出来的亲妹妹面前表露,因为他们是一样的秉性。便是在南寨蛰伏的那几年,都没有压垮了他们的脊梁。   或许周老爷子和谢侯看出了几分,才为他取了慎之的字,可朱弦半点不以为意,人生在世,怎能没有野心。   只在谢笙面前,朱弦会稍稍收敛些。或者说,也算不上收敛,谢笙从来不会在意,也不觉得有野心是个多么离谱的事情。那是个聪明又干净的孩子,叫人看了喜欢。   谢侯等人带着东西,在次日傍晚到了码头,休息一夜后上船,改了水路。上船之前,谢侯又叫人一道送了信回蜀州家中。   虽然答应了谢笙说不要告诉李氏,他因想念她而哭了的事情。谢侯也还是没有遵守承诺,将这事儿写进了信里。   换了水路之后,出蜀的路就顺畅多了。谢侯是进京述职,自是坐的官船,一路上也没遇着什么水匪,安安稳稳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个码头。   “侯爷到了,是侯爷到了,快回去报信!”   眼尖的瞧见了林管家,底下无所事事的一个管事立刻跳了起来,赶忙招呼着人手,把车都拉了过来。这些正是侯府来等谢侯的家人。   那管事立刻上船,出示了侯府的凭证,又因认得林管家,便很快被带到了谢侯面前。   “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日日念叨着呢,”那管事实打实的给谢侯磕了个响头,“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老太太特意安排了三辆,请顺安伯府的哥儿姐儿也一道去咱们府里,接风洗尘。”   谢侯听这人说完了,才点了点头,叫人去告诉了还没出来的朱氏兄妹和谢笙一声,才让这个管事跟着林管家一道下去安排行李。   这人不过才离开片刻,紧跟着就有个普通打扮的人进门。   谢侯原本还想呵斥,不成想一见了那人的面容,就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钱公公怎么出来了。”   这钱公公正是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打小伺候皇帝的,和谢侯也算是有些交情。   钱公公掐着兰花指,尖着嗓子和谢侯道:“听说谢侯爷今儿进京,咱家特来迎接,难道不好?”   “怎么会不好,”谢侯对这钱公公倒没什么鄙夷之情,“本侯还说等回府安置了孩子们,就向宫里递折子呢。”   “侯爷聪明,想必有些话不用咱家说,也知道了,”钱公公笑眯眯道,“皇上特意吩咐,叫侯爷先回府去,不必赶着进宫。过两日把小公子和朱世子、朱小姐也一并带进宫里。”   说完这句,钱公公手里亮了个玉佩,才问:“谢侯的折子可备好了?”   皇帝亲自派了人来要折子?谢侯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莫非如今皇帝和太尉之间的关系,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自然是准备好了的,”谢侯亲自从放在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了那本满是官话套话的折子。   钱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提点了谢侯一句:“谢世子恪守礼仪,皇上对他很满意,侯爷不必担心。”   谢侯眼前一亮,对钱公公拱了拱手,亲自送了他到门口。   等谢侯扭头,就瞧见谢笙正躲在廊柱后头往这边看,直到见谢侯注意到他,才跑了过来。   “什么时候出来的,”谢侯也不怪他。   “您给折子的时候,”谢笙悄悄附在谢侯耳边问,“爹,那人白面无须,是不是公公?您怎么把折子给他了?”   “那是皇上身边的钱公公,打小伺候皇上的,”谢侯把谢笙抱了起来,颠了颠,“那玉佩是皇上随身的心爱之物。既然皇上想看折子,便给皇上就是。若折子按规矩进了吏部,还不晓得要打多少转才能呈上御前。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谢侯说的其实有些严重,他毕竟是深受皇帝宠信的臣子,身上带着爵位,掌权的高太尉还是他表叔。再多借吏部一个胆子,也不敢压下他的折子。   谢笙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这时候朱家兄妹也一道出来了,正巧赶上林管家来回话,说是行李已经安置好了。当下便没再说什么,一行人一道下船,上了马车。   统共来了三辆马车,自然是谢侯和谢笙一辆,朱弦和朱红玉各一辆。原本谢笙该挨着朱弦坐的,被谢侯直接抱走了。   钱公公这头回宫还要更快些,连衣裳都没换好,就去了御前。不多时候,便有一个小黄门上了太子读书的地方,说放谢麒几天假,叫他赶紧接他老子去。   谢麒只来得及和太子道别,就赶紧出了宫。他也懒得坐马车了,直接骑马去了码头。好在半道上被府里的管事瞧见,让人拦了下来。   “侯爷,世子来迎您了!”一个声音在谢侯的马车边上有些激动的说着。   谢侯去端茶盏的手一顿,声音里带上了喜气:“快叫他进来!”   谢侯在马车里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他已经六年没见过长子了,上回见时,还是一副姑娘打扮,也不晓得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谢笙见谢侯分明期待得不行,就差自己掀开车帘子下去了,偏生还要摆出大家长的威严,不由笑弯了眼睛。他顺着谢侯的眼睛看向车帘子,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小期待。   很快,一身谢麒就掀开了车帘子,跳上了马车。   车帘子刚刚落下,谢麒就向着谢侯跪下,磕了个头:“爹,不孝子谢麒给您请安。”   “好好好,”谢侯亲自拉了谢麒起来,心里的高兴,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谢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谢麒。   今天谢麒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裳,衣摆和袖口处都绣着竹节纹样。头发用一个碧玉冠挽着,簪子也是竹叶状。他耳朵眼上的耳洞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连身上配饰也基本都是时下年轻人喜欢的样式。如今十二岁的谢麒正当年龄,身量开始拔高抽条。谢笙方才估量了一下,应是已经比李氏高了一些了。比着谢侯也差不太多。   谢侯和谢麒好好亲香了一番,才想起了自己在一旁的小儿子。他指着谢笙对谢麒道:“这便是你弟弟,因是小满时节生的,我便又给他起了个乳名唤作小满。你平日在家,只管用小满叫他便是。”   紧接着谢侯又叫谢笙对谢麒行礼:“还不快叫哥哥。”   兄弟两个多年未见,当年谢笙甚至还是个奶娃娃。两人互相见了礼,一时有些尴尬起来,毕竟是许久不曾见了。   谢侯一直和谢麒说话,问着些日常琐碎,他其实一直注意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只是一直不提。左右他这个月还会在京城,有他看着,这兄弟两个就不可能熟悉不起来。   谢笙悄悄打量谢麒的视线被抓个正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对着谢麒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谢麒见状一愣,也松了口气。这个弟弟从出生后就乖巧,他可记了好久的。   “小满想不想出去玩?”谢麒小声问自己身边的谢笙,“等过两日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看大集。可比今儿热闹多了。”   谢笙虽然没有掀开车帘子去看,可大街上的叫卖声还是不时进入耳中。卖糖葫芦的、卖包子馒头的,个人有个人的吆喝方式。每一种听起来都有它自己独特的韵律。   谢笙初时就以为,这已经是逢集了没想到,这还只是普通的集市,算不得好。   既然有人愿意带着自己领略一番京城的风土人情,谢笙自然也是乐得同意。   又行了不多时候,车子拐进了侯府,打仪门进入。又行了片刻,这才停了下来。谢麒先服侍着谢侯下了车,紧接着亲自抱了谢笙下来。等谢麒转身,恰巧看见后头朱弦正引着朱红玉下车。   朱红玉生的美艳,更有一股子高贵、宁折不弯的傲气在里头,见谢麒看她,便不由一笑。   谢麒便上前来见礼:“朱世兄、朱小姐。”   朱氏兄妹也忙回礼。   一干人厮见过后,便不在此处多做停留,因这处离二门不远,便没叫轿子,几人直接向内行去。   才走到二门处,便已经见了一干侍妾并二姐儿在此处候着了。侍妾俱以刘氏为首,连二姐儿也站在刘氏身侧。   “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刘氏生得娇媚,泫然欲泣时更如花蕊吐露,“今儿一早上妾就听见有喜鹊在枝头叫唤,如今看来,果然是件大喜事。”   如今六年过去,刘氏还和当初一样貌美,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也平添了几分风情。   刘氏当初凭着貌美,又有些娇弱的姿态,很是得了谢侯几分宠爱。如今她又做出旧时姿态,谢侯却有些不愿意再看了。许是见多了李氏的模样,谢侯对自己这些侍妾都生疏起来。   谢侯冷淡的扫了刘氏一眼,瞧见了一旁和刘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姐儿,皱了皱眉头。   二姐儿心里原本就有些紧张,瞧见谢侯皱眉,立时便红了眼圈,只还没落下泪来。   谢笙和朱氏兄妹都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都不说。唯有谢麒上前道:“二妹妹见了爹可算是欢喜得很了,还不快收收。”   “大哥哥说的是,女儿瞧见父亲回来,心里太高兴了,以至于喜极而泣,”二姐儿用绢帕在眼角压了压并不存在的眼泪,才盈盈下拜,对着谢侯行了礼。   谢侯不耐烦和她们母女在这里歪缠,只道:“二姐儿跟着来吧,刘氏你们该回哪儿回哪儿去,拦着本侯见老太太,你是想做什么!”   这罪过压下来可就大了去了,刘氏也就是仰赖着老太太,才有了如今后院第一人的风光。要是这拦着侯爷这事儿被做了准,风言风语的传出去,刘氏可担待不起老太太的怒火。   刘氏在其他三名侍妾的嘲笑视线中,狼狈的让开了路,谢侯理也不理她,只带着几人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别看二姐儿弱不禁风的模样,瞧着哭唧唧的,此时也只是看了自己亲娘一眼,就赶忙追了上去坠在后头。   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她,只是养着罢了,开心时逗一逗,不高兴了就不理会。二姐儿看得分明,唯有她紧紧巴住了谢麒,老太太才会勉强多给她一个笑脸。故而此时她也不往谢侯身边去,只想着自己站到谢麒身边。偏谢笙就在谢麒边上,就被挤开了。   “哟,刘姐姐,你早上可是听见喜鹊在枝头叫呢,真是叫人欢喜,”一个侍妾也不耐烦刘氏生了大姐儿,自此眼高于顶的模样,“侯爷和老太太要叙话呢,我可不会在这儿碍事。”   那侍妾扭头问其他两人:“我要回了,你们回去不?”   “自然是要回去的,”另两人一个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一个把玩着手上绢帕,都应了声。三人手把手亲亲热热的走了,独留下一个刘氏。   这三人是早看开了的,打从小杨氏在时,她们身上就没了宠爱。身子坏了,更和现在的夫人李氏无关。李氏愿意花钱养着她们,给一个安稳的生活,是她们的福气,侯爷的宠爱争了再多,也架不住什么时候侯爷一个开心就把她们给送了人。   她们想留住现在的福气,还是少在侯爷面前晃悠的好,左右也不缺了银子享受,府里也没人作践,死了还能有口棺材,再好不过。   一个侍妾离开之前,意味不明的看了刘氏一眼,却没说话。   刘氏被三人气得不行,搭着自己丫鬟的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骂道:“反了反了,一个个的,眼见着侯爷回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分寸斤两了。”   一旁看门的两个婆子默不作声,只悄悄打眉眼官司看刘氏的笑话。不过是个妾,老太太看在二姐儿的面上给了点子权力,就真当自己是个金贵人了?大事儿还不是掌握在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还有李氏当年留下的奶嬷嬷手里。刘氏,顶多算个棒槌。   “姨娘快别气了,和她们生气不值当,”等刘氏气顺了,那丫鬟才问,“咱们现在可要回去?”   “回吧回吧,”刘氏想起方才谢侯淡漠的目光,心里也怂得很。   当初李氏身子不便,本来是挑了她带着二姐儿先随谢侯去蜀州的。那会子她是真受宠爱,可是她自己心里畏惧,装病,才没去成。刘氏咽了咽口水,以前只要在侯爷面前哭一哭,犯下的糊涂事就能既往不咎,这一回一定也差不离。   谢笙见了刘氏之后,就一直板着个脸,心里极不爽快。二姐儿又好几次想要挤开谢笙,自己站到谢麒身边去,更让谢笙心里添了几分烦躁。   二姐儿的举动多来了几次,谢笙干脆也不理她,直接慢下脚步,跟朱弦两个走在一处。   朱红玉比朱弦更敏感些,晓得谢笙的心思,不由得点了点谢笙的额头,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谢笙这才觉得好些了,只还是有些不得劲。   谢笙彻底不理会二姐儿了,二姐儿又给委屈上了,瞪了谢笙一眼,就习惯性的找谢麒想要告状。其实她挤开了谢笙,心里正得意着。   不想谢麒发现谢笙落在了后头,也直接主动走到了谢笙身边,倒成了二姐儿自个儿跟在谢侯身后,其他四人并排走着的格局了。   “小满,我牵着你走,”比起一起长大的二姐儿,谢麒还是选择多照顾这个最小的弟弟,毕竟谢笙长得好,又瞧着和小豆丁一样,可爱极了。   谢笙想了想,搭上了谢麒的手:“谢谢大哥哥。”   谢麒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朱家兄妹自打进府,就一直悄悄地关注着谢麒的举止。两人瞧见谢麒如此照顾谢笙,心里都添了几分满意。其实若不是在谢家,只怕朱红玉和朱弦两个都要用别的法子来哄谢笙了,才不止是方才那么一点儿小动作。   至于方才谢麒在谢侯面前为二姐儿说话的事情,两人完全就没放在心上,甚至就连谢笙都没有放在心上。谢麒愿意疼自己妹妹,谁还能压着他不许不成?何况二姐儿这模样,也就是心里心眼儿多,又自卑敏感的正常女孩子罢了。   “小满,大哥替你二姐姐向你道歉,她素日里也不是这个脾气。大抵是今儿见了爹,心里高兴,又有些纤弱敏感,才……”   谢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谢麒才算是松了口气。   二姐儿到底是从谢侯身后慢下来,跟在了谢麒后头。谢麒可是嫡长子,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二姐儿在这样的时候抢在了谢麒前头,只怕是没有她的好果子吃的。   “侯爷回来啦!侯爷回来啦!”廊下,一只鹦鹉不停地学话。   有人打起帘子让谢侯等人进去。   谢麒牵着谢笙落在后头,便有小丫鬟好奇的瞧过来。   “世子,这便是笙哥儿吗?”   朱氏兄妹闻言,都不约而同的沉下脸色,谢笙也没理会那丫鬟。   唯有二姐儿满意的微笑:“可不是吗。”   谢麒才刚刚在谢笙面前为二姐儿解释过,二姐儿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当初李氏不正是因为谢笙的名字和老夫人闹过不愉快吗,赶在面见老太太这会子提起来,是打的谁的脸?   “可见谢世子好心,”不等谢笙说话,朱红玉故意看了二姐儿一眼,笑了笑,状似不经意道,“在蜀州时,这起子没眼色的丫鬟,都是要被打发出去的,主子面前也有做打帘子的丫头说话的道理?”   二姐儿气得浑身发抖,那先前说话的丫鬟更是脸色煞白。她往日里也是时常这么和谢麒说话的,玩笑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朱红玉指责,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外客面前如此放肆,还落了自家少爷的脸面,当下便用求救的目光看了谢麒一眼。   谢麒心下不忍,可连着朱红玉这个外人都帮着谢笙说话了,身为谢笙的长兄,他也不能帮个丫鬟说话啊,这道理他可看得清楚。虽然方才朱红玉的话,也有些影射二姐儿的意思,谢麒就只当自己不晓得了。他宠着二姐儿不假,可嫡庶尊卑要分清。哪里有家里的庶女去下嫡子的脸的?   “拜见母亲,”谢侯先前已经先进来了,可不代表他没听见门口的官司,一个打帘子的丫鬟也能拿谢笙的名字调笑,岂不是更代表了老夫人的态度?   谢侯激动的心情上,被直接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再多的思念也冷了。   勋贵家也的确会喊家中少爷为哥儿,可天底下难道就这么一个称呼,非要连起来喊笙哥儿,笙歌笙歌。谢麒都知道称一声世子爷,谢笙难道就当不起一声二爷?   “你这是怨我了?”老夫人本准备拿乔,叫谢侯哄哄才好,如今是自己身边的人说了错话,还是自己当年起头的,她脸上也挂不住。面对着儿子的冷脸,她还有些心虚,拿不出面对李氏时的理直气壮。   “族谱里照着这么排下去,便恰好是这个字,你们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再改……”   “娘,麒儿当初起名时,是怎么说的?”   谢侯一句话叫老夫人不开口了。谢麒取名字的时候,可没有照着族谱来。而且当时给谢麒取了麒字,也是盼着他能有个弟弟,再得麟字。一双麒麟儿齐全,才是喜事。   “长者赐,不敢辞,儿子只给那孩子起个乳名也就是了,”谢侯冷着脸慢悠悠说完,才喊了一声,“小满,来拜见你祖母。”   “小满拜见祖母,”谢笙面上不愠不急,又生的可爱,瞧在老夫人眼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这是顺安伯府的两个孩子,朱弦和红玉。”   “好一个少年英才,”朱弦已然大了,老夫人不好说的太多,可朱红玉就无妨了。朱红玉本就是女子,又是小杨氏为谢麒定下的未婚妻,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话说得比和谢笙还多些。   朱红玉毫不怯场,落落大方的姿态赢得了老夫人的好感,喜得老夫人连声夸奖她,直把二姐儿嫉妒得眼睛发红。   “你们且安心在府里住下,”老夫人拍了拍朱红玉的手,“等你们府里休整好了再回去不迟。”   因谢侯提前说了过几日可能要带他们进宫的事情,两人原本的打算就落了空,自然是直接答应了下来,至少也要住到进宫之后才能走。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便赶了几人下去歇息,更换衣裳。只是她特意留了二姐儿下来,谢麒担心二姐儿,想要留下,老夫人也随他了。   老夫人也没先和二姐儿说话,只叫她站在一边。她一个示意,屋子里的仆从便一拥而上,把方才那个丫鬟给压到了老夫人面前。   “府里对你如何?”老夫人高坐在上首,神色阴晴不定。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说道:“再没有比咱们府里更好的。”   “对你们好,却偏偏养出来一堆不晓得天高地厚的,”老夫人直接把杯子掀翻到地上,落到了二姐儿面前 。   “呀!”二姐儿被吓得倒退一步。   这一步,突然就点燃了老夫人心里的火气。   “咱们这样的人家里,讲究一个嫡庶有别,一个主仆有别,看来是对你们太好,反而养的心大了。”   眼看着那奴婢被掌嘴,还要被赶出府出去,二姐儿就被吓得要靠着谢麒才能站稳。   “传下去,既然麒儿已经改了世子爷的称呼,小满就称二爷或是二少爷,要是叫我再听见别的,一家子连着姻亲都给发卖出去!”   眼见得老夫人下了狠心要整治,自是没人不答应的。而全程被指桑骂槐的二姐儿,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回去之后就病了一场。   谢笙的院子离谢麒不远,谢侯今儿却没让谢笙回去,只叫他挨着自己睡,等洗漱过后,老夫人的处理就下来了,谢侯满意的摸了摸谢笙的头,没再纠缠这事儿。   谢笙的名字是老夫人取的,可谁要用这个名字作践谢笙,也要好好想想清楚。谢侯明确表示不给改名字,那么老夫人不管是因为面子,还是真要敲打下人,也必须亲自处理了这事,还要好好给谢笙做脸才行。其实认真说起来,那丫鬟的话或许并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犯了忌讳,二姐儿的话和态度出来,才真正是下脸面的。   “爹,给娘的信我已经写完了。”   谢侯瞄了一眼,发现满纸都在告二姐儿的状,不由哭笑不得。   “这事儿也值当和你娘说?过两日我请个嬷嬷回来好生扳扳她的规矩,必叫她把和她娘学的一身小家子气给改了去,好不好啊?”   “给她个厉害的嬷嬷,”谢笙一锤定音。   作者有话要说:  厉害的嬷嬷在小满心里emmm……大家懂的。 第28章 叙话   这日早晨, 天不过才蒙蒙亮, 谢笙就被叫了起来梳洗。因为家里有老夫人在的缘故,他是没有什么机会再睡懒觉的, 若是实在困了, 也只能在请安回去之后小憩片刻。   “小满,你来了,”谢麒听见身后动静,转身看了过来。这两日皇帝特许谢麒不必进宫给太子伴读, 好好和谢侯一叙父子之情,他才安心待在家里。   两人院子毗邻, 故而早晨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 谢麒都会等等谢笙,再一起过去。   谢笙动作不慢,又有林管事叫人注意着谢麒这边的动静。一般是谢麒才刚刚出了院门, 谢笙就可以出发了,并不会叫谢麒久等。   “大哥早, ”谢笙非常自觉的伸手让谢麒牵着自己,一同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夜里的露水还在,青石板看着有些泛潮。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院子里的花都耷拉着脑袋。花叶上有露水将滴未滴, 瞧着有些可怜。   谢麒领着谢笙走到老夫人门外时, 就被个大丫鬟拦了下来。   “世子、二公子,老太太昨儿夜里睡得晚了,这会儿还没起呢。”   谢麒和谢笙会意, 嘱咐说要底下人好好照顾着老夫人,而后在底下人拿上来的蒲团上头给老夫人磕了头,就算请完安了。   等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两人一时都有些无事可做,正想要说什么,不想从一旁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哥哥,二弟,你们怎么在这里站着,可是已经给老太太请完安了?”说话之人正是搭着丫头的手慢慢过来的二姐儿。   二姐儿看人,先看衣冠再看脸,谢笙本就打算请个安便回去,身上也只坠了一个玉佩压衣裳角。二姐儿便只扫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谢麒身上。   谢麒见是二姐儿,温柔笑道:“祖母还未起身,二妹妹去磕个头便是。”   二姐儿这才点了点头,又踌躇着不想离去:“大哥哥你这会儿无事,要去哪里?”   “正是还没想到呢,”谢麒道,“二妹妹快去吧。”   “那大哥你们别先走,我过会儿寻你们玩,”有了谢麒的催促,二姐儿总算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谢笙看得明白,二姐儿和她娘刘氏,觉得现在家中是老夫人当家,谢麒又稳坐世子之位,日后她们必然得仰仗谢麒的,便一直捧着谢麒。二姐儿也日日往谢麒身边凑,还常给谢麒做些衣裳鞋袜,和谢麒身边的丫鬟们关系都处的极好,活像是另一个编外的大丫鬟。   “大哥,二姐姐平日也这样喜欢寻你玩吗,”谢笙问道。   “是啊,你和大妹妹远在蜀州,二妹妹也没个去处,便常来寻我,”谢麒认真的回答道,“我院子里有不少可人的丫头,二妹妹也喜欢和她们玩。”   谢笙想起谢麒那一屋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丫鬟沉默不语。要说自己这哥哥花心吧,他又是真心喜欢并且尊重这这些女孩子,那些女孩子也都一心一意的对待他。   有些情商可能是天生的,谢麒总是能够自然的处理好和这些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就连让谢笙不想理会的二姐儿,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是真心喜欢谢麒这个哥哥的。   也不只是女孩子之间,谢笙心道,有这样的交际手腕,估计谢麒在外面也很受欢迎,极少有人不喜欢他。   “大哥真厉害,我一向觉得院子里丫头多了头疼,”谢笙是打心眼里佩服谢麒,“以前我娘身边有两个小丫鬟,我就是吩咐哪一个多做了一件事情,两人都能因此而拌嘴,我便再不喜欢丫鬟近身伺候了。”   即便是四五岁才进来陪着谢笙玩闹的丫头都有自己的心思,偏偏因为年纪小,手段拙劣,浅显的让谢笙一眼就能看出来。打那以后谢笙便再没要过丫鬟近身服侍,便是有,也是起码大了他五六岁往上的。心思细致,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太多大戏。   谢麒见谢笙苦恼,笑了笑道:“那是她们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其实女孩子都是可爱的,即便是看上去再刚强的女孩子,也有属于自己柔软的一面。就像是二妹妹。”   谢麒顿了顿,觉得背后议论自己的妹妹有些不好,却也还是悄悄给谢笙说了下去:“有时候二妹妹做的事情,叫我觉得实在难堪,不过大部分时候,二妹妹都是极贴心又讨喜的。”   谢麒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就像是谢笙自己,也有过长大之后再回头看自己青春期那一段,恨不得能够掐死这熊孩子的时候。   只是理解归理解,却不代表谢笙就要一直忍让着二姐儿。像是才进府时,二姐儿那样的作态,谢笙若当真是没人替他说话,彻底忍气吞声,赶明儿笙哥儿这个称呼就能传遍全府上下,保管几乎每一个见到谢笙的人都会这么喊他。   谢笙若是从一开始就立不起来,还留在京城做什么,不如直接回蜀州去。只是当时朱红玉已经先开了口,后头谢侯也明确表达出了自己的不高兴,若是谢笙再说什么不好的话,就是他的不是了。更别提这之后,老太太还直接将那人赶了出去,含沙射影的说了二姐儿一顿呢。   想着这事儿谢笙心里还是憋气得很。等日后大了,事情淡了,一句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就能彻底了结。但若是老太太借坡下驴,给了谢笙这个难堪呢,造成的后果却要谢笙承担好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   或许谢笙想的有些严重,道理却不变。所以谢笙在回去之后,就写了一封其实根本不会寄给李氏的信,满纸控诉。   谢笙可没忘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受了委屈,不告状,难道还憋在心里气自己吗?   身为大人的谢侯虽然也是二姐儿的爹,却也认为二姐儿需要好好教养了。都已经十岁的人了,过两年就能相看人家。当着客人的面给自己的嫡出兄弟难堪,还把她那个姨娘的作态学了个十成十。刘姨娘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站在家里的姐儿前头做统领。   “反正我现在是没看到二姐姐的好,”谢笙见二姐儿一直没来,便对谢麒道,“在二姐姐心里,大哥你是她的哥哥,我却不是她的弟弟。不过也无妨,我有大姐姐和红玉姐呢,也不缺姐姐。”   谢笙提到了朱红玉,让谢麒动了心思,也没管谢笙说的关于二姐儿的话。   谢麒问谢笙:“小满你和朱姑娘关系很好?”   “对啊,红玉姐就和我亲姐姐一样,对我也很好,”谢笙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慎之哥对我也好。”   先前通过姓名,谢麒知道慎之是朱弦的字。   见谢麒若有所思,谢笙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做出护食的样子对谢麒道:“大哥怎么突然提起红玉姐?红玉姐可跟二姐姐还有你院子里那些丫鬟不一样,男女七岁不同席,大哥你已经十二岁啦!”   “你想什么呢,”谢麒面上有些哭笑不得,到底还是悄悄凑在谢笙耳畔道,“我与朱姑娘是指腹为婚。”   “诶?”谢笙做出惊讶姿态,“难怪娘经常打趣红玉姐,说早晚是一家子的呢。”   “母亲也觉着朱姑娘好?”谢麒提起李氏时,眼眸中闪过几分濡慕之色,“小满你什么时候写信给母亲,我那儿也有信想给她呢。”   谢麒生而丧母,在谢笙出生之前,老夫人也从来不制止李氏和谢麒相处,两人也很有一段“蜜月期”。当初谢笙未出生时,李氏还想过要带谢麒一道去蜀州的,谁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些事。   “红玉姐自打来了我们家,就一直是和大姐姐一道长大的,”谢麒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再提。不过李氏自身教养便好,当初在府里时,谁不竖起大拇指称道,“母亲也想大哥呢,只是今次不得回来。送信的话,大抵是要等爹走的时候了,到时候大哥把信给我,或是给爹都可以。”   谢麒正点头,便听见二姐儿的声音:“大哥和二弟这是说什么呢,可是商量好了要去哪儿了?”   谢笙看向旁边假山,默不作声。   二姐儿见谢笙只当看不见自己,心里有气,可她前日被老夫人那指桑骂槐的话给吓怕了,不敢再说谢笙。只如今她却不知,谢笙还在谢侯面前告了她一状,谢侯已经在为她寻摸合适的教养嬷嬷了。   谢麒见状忙开口道:“只是随意和小满聊了一阵,还没说定,二妹妹可有想去的地方?”   二姐儿本以为谢麒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便也没有考虑过这事儿。如今谢麒问起她来,她也茫然得很。   还是二姐儿身边的丫鬟悄悄提醒了一声:“咱们府里不是住了顺安伯府的世子和姑娘吗,姐儿昨儿回来还提起呢。”   二姐儿立刻恍然,她在外人面前落谢笙的面子是不该,可是朱红玉若是不说那些话,也不至于叫她如此难堪。她心里恼怒,便在屋子里含沙射影了一回,却很快被刘氏劝阻。   听说这个朱姑娘和谢麒是指腹为婚。只看老太太盼她盼得都忘了李氏不回来的事情,可见也是喜欢她的。   二姐儿有心描补自己和定边侯府未来女主人的关系,便道:“自打前日见过,还没和朱姐姐好好说过话,大哥、二弟你们可要一道去寻朱世子?” 第29章 亲戚   在二姐儿问出这话之后, 出乎意料的, 是谢麒先同意了,紧接着又让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回去取礼物。   “本就是平常相交, 大哥这样, 倒叫我不好意思去了,”二姐儿听到礼物时,眼中闪过几分期待。谢麒出手的礼物,可不会是什么普通货色, 她也想要得紧。可谢麒没提,她也不好说什么, 再者, 谢麒若是带了礼物去,她什么也不带,会不会显得不知礼。   二姐儿眼珠子转了转, 问一旁的谢笙:“小满去不去,可也要带什么礼物?”   方才还叫着二弟呢, 现在就变成小满了。谢笙给自己做了个心里建设,才忽视了二姐儿的话。   “礼物?”谢笙偏头想了想,才看向谢麒,“大哥, 要送礼, 我也要送吗?”   “这却是不必,”谢麒温和道,“小满你与朱世子他们相处了这么久, 若是像我一样送礼物给他们,反而生分。”   谢笙点了点头,又看向二姐儿。   事实上,谢笙在听见谢麒的话之后,心里差点没乐翻。   二姐儿之所以问谢笙送不送礼,其实就是想跟着谢笙选的。   若谢笙不送,她也可以不用送,便能省下一笔花费。若是谢笙送,想必凭着他和朱家兄妹的关系,也不会送什么太贵重的,二姐儿再从自己的收藏里选个差不多,或是略微次一些的便是,左右她是庶女,礼物不越过嫡子去,也不会有什么人说嘴。。   可现在谢麒这话摆在这里,就是把自己和谢笙分成了两边。谢笙和朱家兄妹一起长大,平时的拜访自然不需要如此多礼。   谢笙是不需要了,二姐儿却是需要的。要是谢麒没说那话,二姐儿跟着谢笙不送,心安理得。谢麒说了这话之后……   二姐儿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厚着脸皮道:“我出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东西,等下回再给朱姐姐补上吧。”   这哪是要补上,分明是舍不得自己的东西,又怕下了脸面,找来搪塞的话呢。   谢笙兄弟两个都看得明白,只不揭穿她。   “那我叫小六子先去通报一声吧,”谢笙道,“小六子从小就在我们身边伺候,去慎之哥的住处也方便。”   朱家兄妹毕竟是外人,又有朱弦这个将要成丁的男子,住在内院有些不像,便挑了离府外长街较近的院子,有个小门和府外相通。   小六子比谢笙大不少,不能在内院穿行,去外头传话却无妨。   谢麒当下又让人去通知在外头等着的小六子,叫他快些去说。   小六子从外院抄近道,很快到了朱家兄妹的住所,叩响了门。   “是哪个,”朱家兄妹身边伺候的,还是在蜀州买的人,这个看门的小子为人实诚,就是一口蜀州口音,总也改不好,“啊呀,我还说是哪个哟,原来是小六子哥哥。是不是小满少爷喊你过来的?”   这夹杂着官话的蜀州话听得小六子心里只觉得亲切:“前头几位少爷小姐商量,要来拜访朱少爷和朱小姐,你快回去同他们说。”   “哦,是小满和谢麒要来?”说话间,朱弦已经听见外头的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了。   小六子垂首道:“听说是二姐儿提议的,她也会一并过来。”   “她来做什么,”朱红玉支起窗户,一身家常衣裳,随意的坐在窗下,“莫不是前两日被我那话害得老太太责骂了她,要找回场子来了?”   “还不快去换了衣裳,这样见客,像个什么样子,”朱弦说着这话口气却十分温和,似乎也就是这么一说。   “有什么干系,”朱红玉道,“与我说话的自然是那二姐儿,谢麒这么大了,难道还能来见我?”   见朱弦不语,朱红玉才对小六子道:“你回去吧,就说我们已经知道了。悄悄问问小满,他今儿中午是要回去用饭,还是就在这里吃。若他就在这边吃,我亲自下厨,给他做辣子鸡。”   “有您这句话,我们少爷定然是不肯走了。他吃了这两日京城的菜系,总念着蜀州的辣子呢,”小六子又给朱家兄妹行了个礼,才道,“那小的就先去回话了。”   等小六子走后,朱红玉就直接关了窗户,招呼着小丫鬟给她拿衣裙了。   朱弦很不明白朱红玉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子,便道:“方才不是还不愿意换见客的衣裳吗,怎么这会儿又忙起来了。”   “若只有小满过来,我是不忙的。谢家二姐儿尽学了些眉高眼低的东西,此番过来又是她提出来的,我若不打扮得好些,还不耐烦应付她呢!”   朱红玉说完这句,便没了话音。其实她还有一句没说。   便是谢麒来了之后,只去寻朱弦说话,却也难保他们不会见面。朱红玉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履行这段婚约,便要先叫谢麒对自己满意了,才不会生出太多变故。谢老夫人的慈心,朱红玉是不敢,也不会去赌的。   来了谢家这几日,朱红玉也私下打听清楚,谢麒最喜美人。所以他身边的丫鬟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朱红玉自认容貌不差,稍稍打扮起来,便不晓得胜过旁人多少。那日初见时候,朱红玉就能叫谢麒注意到满身旅程疲倦的她,这时候悉心打扮过后,自然就更能给谢麒留下深刻印象。   朱红玉难得挑了一身石榴红的裙子,手上也戴了一串红珊瑚串。脖子上的璎珞是用蜀州开采的无色水晶为主,众星捧月般拱着中心的几颗大珊瑚珠子。若说水晶只是做配,却也不能,那底下用小水晶做成的流苏,颗颗打磨得精细,在朱红玉行止之中,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彩,叫人惊艳。   因还离及笄还早着,朱红玉便没有把头发梳的太繁复,而是用了绸带和水晶花,将头发拢了起来。那水晶花上也缠着流苏,初见时并不显眼,甚至在正面还不太看得出来,最胜是侧脸。   等朱红玉一番打扮忙完,伺候的下人回话说是谢笙三人已快到了,她赶忙出了屋子,和朱弦站在一起,立在门口处,等着迎接来客。   转过转角,最先注意到朱红玉的,反而是二姐儿。   二姐儿平日在外头的表现,便是如水莲花一般娇羞柔弱,温柔出尘。要说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像朱红玉现在这样,骄傲明艳,似乎能叫世间光华都为她留住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光彩太盛,总能轻易叫她刻意营造出来的娇弱效果变得极不起眼。二姐儿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这可不是自己能轻易得罪的人,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红玉姐今天可真好看。”   谢笙这话出口之后,谢麒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且先前以为可能会难以见到的朱红玉,竟然也在门口一道迎接他们。   谢麒向朱红玉看去,只一眼,便有些移不开目光。   朱红玉像初见时一样,礼貌的对着谢麒笑了笑,似乎并没有特别注意他,反而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了谢笙身上。   谢笙撇开谢麒,跑到朱红玉身边,围着朱红玉转了两圈,自得道:“我就说红玉姐用这个璎珞好看!”   “是是是,我们小满挑的最好,”朱红玉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温柔的点了点谢笙的额头,“这么些日子不过来,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们了呢。”   “哪儿能啊,”谢笙喊冤,“咱们进府也不过才第三日,红玉姐你这可冤枉我了。”   见朱红玉和谢笙如此亲密,谢麒不仅不吃醋,心里反而越发满意。   朱红玉的美,美在骨子里的高傲。偏偏她在面对谢笙这个弟弟时,又能再温柔不过。   这让谢麒觉着,自己曾见过的大半女子,都比不上朱红玉的美。就算是深宫里的高贵妃,也比不过此刻的朱红玉。   “我方才瞧见朱姐姐的首饰就觉得漂亮,京城里是再没有这样的款式的,没想到还是小满挑的,”二姐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不过我看,还是朱姐姐更美,连这样漂亮的首饰,也夺不走你的光彩。”   朱红玉对于二姐儿突然的恭维有些奇怪,不过朱红玉也并不是不会看时候说话的人,二姐儿已经表达出好姿态,她若还揪着先前的事情不放,便落了下乘:“多谢二妹妹夸奖。我瞧着二妹妹今日这打扮也好,最衬二妹妹你的气质。”   这波商业互吹是可以的,谢笙想,如果不是知道之前这两人还有过过节,怕还以为是两个亲密的姐妹呢。   “朱世子。”   “谢世子。”   谢麒和朱弦并不熟悉,便只能先简单的打个招呼。   二姐儿在一旁见了,用帕子轻轻掩了嘴笑道:“瞧大哥哥你的样子,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拙舌的时候,可见是上了心。”   二姐儿说着就看了一眼身边的朱红玉,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她的举动并不晦涩,甚至有些大胆。   谢笙往前站了一步,疑惑道:“大哥对慎之哥上什么心?”   “小满,”谢麒轻轻喊了谢笙一声才道,“朱世子的母亲与我母亲是姨表姐妹,若论起来,我还要叫朱世子一声表哥的。”   谢麒一句话,完全忽视了二姐儿方才的举动,虽然他心里的确有几分那样的想法。可二姐儿的话太大胆,也太尴尬了。和才见过第二面、甚至还不算是朋友的人就开这样的玩笑,实在太过。   只是谢麒这句话里,也抛出了一个让人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谢麒和朱家兄妹竟然还有亲戚关系?   朱弦一怔,紧接着也笑了起来:“倒是我忘记和小满说了,我的外祖母和谢世子的外祖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当初你们老太太在闺中时,还和我祖母是极要好的手帕交呢。”   所以小杨氏和宋氏身为姨表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才会那样要好,甚至给两个孩子指腹为婚。老太太在听说了朱氏兄妹要来之后,才会这样高兴。当初朱弦的外祖母,可就生了宋氏一个女儿。   “那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喊表哥表姐?”谢笙眼前一亮,“慎之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一直担心着呢!”   担心什么?朱弦只略一想便明白了。   此番若不是谢老夫人坚持,还有皇帝递出来的话,朱家兄妹短时间内,是不会和谢笙再有多少往来的,谢笙没什么理由,也不好去寻他们。如今借着谢麒的光,彼此有个亲戚身份,相处起来,也就不必太过忌讳。   朱弦有些哭笑不得。   勋贵之家,姻亲网络复杂,细算起来,哪一家没有个亲戚在?真这么算着,只怕算一天一夜也理不清的。   不过当着谢麒和二姐儿的面,朱弦是不会说这些的,他预备等这两人走了,再与谢笙细细分说。   “便是不告诉你,你哥哥姐姐也没少喊,我何时亏了你的东西?”朱弦说罢便邀请谢麒和二姐儿进门去,“说了这半晌,竟还站在院子口,实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谢世子、二姑娘可千万别恼了我。”   “这怎么会,”二姐儿从混乱中找回了自己的神思,又道,“原来都是一家子亲戚,朱世子不如就称大哥为表弟,还显得亲近。”   谢麒的表哥多了去了,高家那几个,连着东宫太子,都要喊一声表哥呢,朱弦可不稀罕这个。   他只当是没听见二姐儿这话,对谢麒道:“谢世子,请。”   二姐儿面上讪讪,不自觉拧着自己的帕子。   朱红玉见了道:“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自说我们的,去我屋里吧。”   “小满,你要不要一道?”朱红玉看向谢笙。   谢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没做好决定,小六子就上前来:“少爷,方才林管家派人来,说是侯爷寻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小满的辣子鸡吃不到了。   —— 第30章 进宫   “皇上起驾——”   太监总管钱公公今儿并没跟着皇帝去上朝, 他在送走了皇帝之后, 就立即折返,回到了身后的宫殿之中。   他进门之后, 没在殿中停留, 而是熟练地穿过了一个低小的暗门,走进了另一个寝殿。   殿中还焚着清冷的梅香,因这儿的主子不喜欢太多人服侍,一般不留人在跟前, 唯有一个老嬷嬷坐在不远处的小几前,正在调香。   厚厚的帷幕还没有半点动静。   钱公公只看了一眼, 便低了头, 快步走到了离帷幕三尺远的地方站定。   “娘娘,皇上已经起驾了,”钱公公特意压低了嗓音, 让它听上去不至于显得太过刺耳,免得吵着了里头正在休息的人。   “是吗, ”里面那人轻轻说了一声,便只听得一串铃铛脆响,是里头的人拉响了床柱边的绳子。   铃声响起之后,很快就有一列侍女端了洗漱用的东西进来。   钱公公赶忙退到门外。   这小门做的隐秘, 前头绿树成荫、花草掩映, 如不是知晓此处之人,一般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白露过后,天气便慢慢转凉。这会儿太阳才刚刚升上宫殿的对角, 呼吸之间已经带上了些许雾气。   一个小太监转过转角,瞧见钱公公之后,忙快走几步,悄悄问道:“师傅,那位主已经起了?”   钱公公睨了那小太监一眼,没有说话。   小太监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钱公公赔笑道:“瞧我这张嘴,师傅,定边侯府的亲眷听说已经出了府门了。”   钱公公似乎是被太阳的光芒给刺着,眯了眯眼睛,才慢条斯理道:“皇上吩咐过了,定边侯乃国之栋梁,等他和他的亲眷来了,便先直接请到偏殿去休息,不可怠慢了。”   “是,”那小太监领了命下去。里头的宫女们也都退了出来。   钱公公这才重新走了进去回话。   摆着明黄色靠垫的主位上,正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青年女子。她脸颊微丰,凤眼朱唇,身上气质高贵,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骄傲自矜的模样。   钱公公进去,纳头便拜:“娘娘,世子和小姐已经出了定边侯府的门了。”   只称娘娘,又是这样打扮,却能坐在用了明黄色的靠垫上,用着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服侍,还叫他规规矩矩,不敢逾越的女人,在这宫里只有一个。   高贵妃把持着后宫,手握凤印,可这皇帝所居的晋江宫,除了皇帝之外,就只认一个主子,便是朱王妃。   “果真,”朱王妃的脸上总算是带上了几分喜色,“可吩咐好了?”   “已叫了人去候着,等世子、小姐进宫,就领到偏殿去。”   “一转眼,都十多年了,”朱王妃叹了一声,复又轻笑起来,“听说定边侯的小儿子最讨红玉喜欢?”   “听说谢小公子对小姐十分上心,平日出门时,总要给小姐带些东西回去,不管是木钗风车,还是果子蜜饯,总能叫他找到最合时节,最新奇的东西。”   “倒是个好孩子,”朱王妃夸了一句,“也不怪红玉两个愿意把他当亲弟弟看。”   钱公公又笑着恭维了两句朱家兄妹,哄得朱王妃又笑了起来。   “叫人去瞧瞧二郎醒了没有,若是起了,也叫他来见一见,毕竟是要给他挑伴读,总要他喜欢才行。”   虽说是叫人去,钱公公却是预备了要亲自跑一趟的,便又下去了。   昨儿谢笙被谢侯着急的寻了回去,也不为别的,只谢侯突然得到了皇帝的指示,要在今天带着谢笙和朱家兄妹进宫。谢侯临到头了,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教导谢笙一些觐见的礼仪,就忙着去叫人寻了谢笙回来,恶补了一回规矩。   谢笙坐在马车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   一旁的朱弦见了,取笑道:“旁人进宫,都是紧张得不行,你倒是还念着瞌睡。”   “因为我还小嘛,”谢笙往朱弦那边给蹭了蹭,而后才八卦道,“慎之哥,昨儿我走了之后,你们又说了什么啊?”   “不过是见了一面,能说什么,”朱弦也不多提,拎起茶壶给谢笙倒了一杯浓茶,推到他面前,“昨儿你若不回去,红玉是打算亲自下厨的。仆人出去时,买着了新鲜的辣子,红玉又特意吩咐去买了现杀的鸡肉。”   朱弦话不说完,只凭着这两种材料,谢笙就已经知道自己昨天到底错过了多好的机会,当下苦了脸抱怨道:“早知如此,我一定会留下来吃完了再走!”   朱弦摇了摇头:“只顾着吃,礼仪可都学完了?进宫可不比去别家做客,由不得你胡来的。”   “就那么点东西,一会儿就记住了,”谢笙小口小口的喝完了那杯茶,脸都被茶水苦的皱了起来:“慎之哥,你这茶水就是用来提神的吧,真苦!”   “红玉特意为你准备的,”朱弦用看好戏的姿态道,“谁叫你昨儿浪费了她一片心意。”   谢笙趴在马车旁边用来放东西的挡板上,拒绝和朱弦说话,分明今早上出门之前,朱红玉什么都没说,朱弦这是又来骗他了。   随着马蹄有节奏的声响,谢笙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这浓茶提神,根本就不靠谱,亏他刚才还喝了好大一口。   “小满,快醒醒,咱们已经到了。”   谢笙迷迷糊糊的下车,被引着一道进了宫门,就看见了一个巨型广场。他们要穿过这个广场,走到背后的晋江宫去,那是皇帝平日起居的宫殿,只有比较亲密的臣子,才会被皇帝选在那里接见。   不过细论起来,晋江宫中人真正想见的,可不是谢侯,而是朱家兄妹和谢笙。   谢侯领着几个孩子才刚刚预备走上广场,便被一个小太监拦了下来。   “咱家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小吴子,钱公公特意吩咐,今儿大朝,请谢侯爷随我走另一条路过去。”   谢侯端详了小吴子半晌,才点了头:“请吴公公带路。”   小吴子领着谢侯等人避开了广场,一路走小路捷径。绕过广场,到了晋江宫中。谢侯被领进了书房,其他几人则是被带到了偏殿等候。   谢笙曾游览过紫禁城,雕梁画栋,森严大气。这晋江宫与之相比,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谢笙自打来了这世上,便是第一次来到这样一看就满是规矩的地方,心里有些不适应。   朱红玉瞧见了,便伸手牵住了谢笙,小声道:“若是累了,便同我说。”   谢笙板着脸点了点头。   朱红玉这边安慰着谢笙,其实自己心里也有几分紧张。她对整个京城的记忆,便是当初在顺安伯府中,父亲的惶惶不可终日,还有兄长紧闭的房门。巍峨大气的皇宫,她只在出京那日远远地看过一眼,再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能够回到京城,还能进到宫里。不,或许是有心里准备的。   朱弦和谢笙、朱红玉两个不同,他似乎对晋江宫中的一切都比较熟悉,就像是曾在这里走过许多遍一样。   他是真的来过,在当初皇帝的嫡长子还没死的时候,作为那个孩子的伴读,他曾一道来过。而后离开了京城,他便在梦里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描摹清楚。   最初的时候,他满心愤恨,后来慢慢转化为野心,而今,他已经能够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使心绪涌动。   谢笙三人都不是什么蠢笨的。   谢侯被单独带到了书房,他们却来了偏殿,这本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   “钱总管?”朱弦停下脚步,有些惊讶的看着殿门前站着的人,“今儿大朝,我还道您在皇上身边随侍。”   钱公公看着面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成人了的朱弦,神色一晃,这才露出个笑颜。他让开了身后的宫门:“表公子、表小姐您们先进去吧。”   没有谢笙。   谢笙主动放开了被朱红玉牵着的手。   钱公公见状,对谢笙温声道:“谢小公子走了这一路,必然是累了,不如咱家带你去歇一歇。”   摆明了这偏殿里有猫腻,朱弦能进去,朱红玉也能进去,谢笙却不可以。   只要稍微动动脑子,知道点和朱王妃相关的过往,也就能猜出来,大致是怎么回事。   谢笙并不纠缠,干脆的点了头:“劳烦钱总管了。”   谢笙生的讨喜,又得了上头另眼相待,钱公公自然不会为难他,等着朱家兄妹进去了,便领着谢笙下去。   谢笙被钱公公带着往前再走了几步,到了另一个宫室前。与前头那宫室相连,格局瞧着,应算是厢房。   “今个儿可赶巧了,有位王公家的小爷也进宫了,正在里头,谢公子可以和他玩一会儿,”钱公公领着谢笙进了门,瞧见了里头那个孩子,恭敬的欠身,介绍道,“这便是定边侯的二公子。”   没有说谢笙的名字,显然是已经通过气了。   那孩子个头比谢笙稍大,身上穿着玄色锦衣,上头没什么绣纹。   他端坐在榻上,神色淡漠,瞧见谢笙进来,只问:“会下棋吗?”   这可真糟糕,围棋那么难的东西,老师还没教我呢,象棋和五子棋算吗?或者……跳棋?   不,或许拿围棋子堆个塔,还更符合我现在的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   ——   小满会跳棋围棋军旗飞行棋五子棋,唯有围棋是渣渣→_→可怜的小满 第31章 二郎   面前的棋盘用整块的白色大理石做成, 其上下棋的网格, 是用金色材料绘成。   等走进了些,谢笙才发现, 这块棋盘的沟壑做的比较深, 那金色材料应当是熔化之后,灌在沟壑中,最后凝固成型。   至于原材料,以谢笙的名字起誓, 肯定是真金。   旁边的棋子,从光泽感来看, 必然也非常用材料, 而是难得的宝石。   果然是皇宫,就是壕气冲天。   谢笙没再继续看棋盘棋子,而是看向面前的这个孩子。   先前见他板着脸, 还以为是多难以接近的人物。没成想,在注意到谢笙在看他之后, 那孩子捏着棋子的手指竟有些微的收紧,他的耳尖也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我不会下棋,”谢笙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个孩子面前, 好奇的问, “这个棋盘看着太亮了,你一个人下这么久,不会觉得眼睛花吗?”   那个小孩子楞了一下, 认真的想了想才道:“有时候会有一些,但我可以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那我们去做其他的吧,”谢笙眼前一亮,“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能知道你的吗?”   “二郎,”那个小孩子说完之后,就下榻穿鞋,站在一旁等谢笙,“玩什么?”   “你父母叫你二郎吗?”谢笙弯了眉眼,“那你也可以叫我小满,我生在小满。”   虽然脸上是笑着的,谢笙心里却更加小心。在皇帝呆的寝宫,朱家兄妹又疑似去见朱王妃了,那么这时候能带自己见的小孩子,还是叫二郎、和自己年纪相仿小孩子,还能有谁呢?   朱王妃可只有两个孩子。   不过谢笙也没有太过紧张,至少从现在来看,这个小孩还是很好相处的,或许这种爱下围棋的孩子,比较喜欢傻白甜的人?   谢笙只动了动念头,就又压了下去。   “你平时还玩什么?我们去找个有趣的。”   “弹琴、品茗,习字,”二郎说了一串的东西,个个都是高雅的东西,许是见谢笙鼓起了脸,二郎不自觉的停了下来,问,“那你平时又玩些什么?”   “什么都玩啊,爬树摸鱼,招猫逗狗,还给老师脸上画过大字,被他记了好久,功课都加了好多呢,”谢笙说起这些,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周尚书?”二郎显然对谢笙老师的身份一清二楚。   “你知道啊,”谢笙也没觉得惊讶,只随意感叹一句,就转移了话题,“对啦,宫里不能乱走,我们去画画吧,我们两个一起画,用同一张纸,看最后会画成什么样子!”   一起作画?二郎有些意动。   谢笙看二郎带着浅浅期待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他想了想,问旁边站着的钱公公:“钱总管,我们可以去书房吗?”   “自然可以,”钱公公才应了下来,就见二郎拉住了谢笙。   “我带你去,我那里有颜料,”而后二郎也没管钱公公,直接就领着谢笙走人了。   在外头说一不二,无数人捧着的钱公公好脾气的跟在后头,并不过多言语。   在出来之后,谢笙看到外头庭中不少叶子已经枯黄,落了下来。   “不过是些没打扫干净的枯枝烂叶,有什么好看的,”这里的景色,二郎已经看过了千万遍,早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   “可是有画画用的材料啊,”谢笙眼睛发亮的停下脚步,“钱总管,能否为我们找一些浆糊?等下要用。”   等钱总管点了头,谢笙就拉着二郎到了树底下,去寻漂亮的树叶。   “没人规定画一定要画在纸上,画在树叶上也好看着呢。而且有些叶子也能拼成一幅画的,”谢笙招呼着二郎和自己一起寻摸合适的树叶。   起初二郎还矜持着不肯动,后来见谢笙寻到了不少好看的树叶子,便也跟着谢笙找了起来。   二郎没做过这些事情,但他对美感天生就有自己的领悟,寻到的不少东西都是非常别致的。不过这些东西大都是半黄了的,眼看就要凋零。   谢笙将一切看在眼中:“别动。”   二郎果真不动了。   “二郎你看,你手边那朵花可真漂亮,这是什么花啊,秋天也开了,”谢笙脸上满是惊喜,“我在家时,就常做些让我娘恨得牙痒痒的事情,不过我总会给她带些东西,要么是见到的花,要么是尝到好吃的饼,我娘都喜欢极了。再不会罚我的。”   二郎轻轻碰了碰手边的花朵,神色也温和许多:“是玉簪。”   “二郎你这种叶子找的太多了,”谢笙凑了过来,把自己手上的给二郎看。不管美丑,不管品类,什么样的叶子都有,就算是地上的杂草,谢笙都给摘了,“二郎你再采一点绿色的,绿色的在黄色叶子上对比才够鲜明,够好看。”   谢笙提醒过后,二郎果然也选了不少绿色的叶子,虽然和谢笙挑的一些嫩芽区别甚远,却已经称得上是有进步了。   “师傅,您方才说的东西已经备好了,”才先带着谢笙等人进门的小吴子,恭敬地来到了钱公公身边,手上还提了个空篮子。   “嘘,”钱公公不许小吴子再说话,而是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看着二郎。   “殿下怎么能做这种事,”小吴子立刻紧张起来。   “主子的事情,要你多管,”钱公公喝退了小吴子,又看向了谢笙,“果真是个讨喜的孩子。”   小吴子被钱公公说了一句之后,就不敢再提。他看着二郎虽然手里忙着,可脸上比什么时候都更真切的笑意,也明白为什么钱公公会夸谢笙了。   许是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二郎从生下来就只能呆在这狭小的天地里,唯一的游乐场所,便是冷宫。   他不能放纸鸢,不能做太多有声的活动,便是弹琴,也只能选在皇帝在宫里,且无事的时候。   过了一阵,见两个孩子手里的东西渐渐多了,钱总管便拿了小吴子手上的空篮子,走上前去。   二郎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篮子里,犹豫片刻,接过篮子,提到了谢笙身边:“手里拿不下了,可以放到篮子里。”   “谢谢二郎,”谢笙看了看篮子里的东西,在心里点了点,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和二郎一人一边提着篮子,“材料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二郎显然也是头回有玩伴。   以往总是自己一个人做事情,突然有了人分担,二郎不自觉握紧了篮子,尽量和谢笙在同一水平线上活动。   感谢自己之前在蜀州和李夷玩的无聊过家家,谢笙心道。   那时候只是为了躲避两个姐姐的无聊捉弄,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要不是之前就有积累,谢笙就算知道,也想不到可以用树叶子和画画来做游戏。   等进了二郎的书房,谢笙就看见榻上已经摆了好多颜料盒子。   听说现在这时候最好的颜料,所用的原材料都是最上品的宝石。面前这一堆原料,换算下来,轻轻松松置办一套房产不成问题。   许是先前已经见过了棋盘,此时再看见颜料,谢笙也能自然的忽视过去了。   谢笙和二郎上了榻,也没管什么礼节了,共同在一幅纸上作起画来。   这个是山川,那个是河流,小舟中间游,山中有人家。   两人一时用草木叶子,一时又用些颜料,不知不觉间,都沉迷进去,连屋子里什么时候进了人都不晓得。   朱王妃和朱氏兄妹见面,自然是很哭了一场,好容易才各自收住。   朱王妃一手拉着朱弦,一手拉着朱红玉,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自打你们出了京城,我便日日担心,分明是叫了人去护送你们,却不想高家人狠毒至此,竟要将我朱家赶尽杀绝,”朱王妃心里气愤,手上力气也重了几分。不过朱氏兄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是朱王妃自己反应过来,松了手上力道。   “听说你们进了南寨,我这心里就难受得厉害,一面庆幸你们逃脱了高家的追杀,一面又担心你们进了南寨之后会怎样。是我无能……”   “这怎么能怪您,”朱弦当初不是没有恨过这个姑姑,恨她作为王妃,由着高氏坐大,害了她的嫡长子,还害了自己的母亲。可真等到见面了,朱弦又发现自己其实不恨她了。   她失了娘家,失了自由,甚至连身份都没有一个。如今却能生下次子,端坐在这里和他们言笑晏晏,可见也是付出了不晓得多少。甚至于他和朱红玉能平安回京,也未必没有她的缘故。   朱王妃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从温柔似水,以夫为天的好妻子,变成了如今这个心有谋算,说一不二的娘娘。   “那时候的南寨,和咱们不通来往,外头都传南寨里头茹毛饮血,我心里自然也怕得很,可笑那时候我才明白,我不能再那么继续浑浑噩噩的了,”朱王妃的眉宇间满是坚定,“大郎去了,我如何能再害了你们。”   朱弦和朱红玉都没有作声,朱王妃也不需要他们的回答。   “听说你们父亲娶了个南寨的妻子,还生了个孩子叫李夷?”   “是,”朱弦面色平淡,“那时候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进了南寨。南寨人有些排外,我们又什么都不懂,还带着红玉一个小孩子,日子过得艰难。”   朱弦说起自己一家以前过的日子,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什么表情也没有,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晓得,这不叫没事,而是已经不在意了。   “后来爹又成了婚,生下李夷,我们的处境才好了起来。”   “那怎么不把那孩子也带回来?南寨里的条件如何比得上京中,”朱王妃问道。   “对于南寨人来说,李夷就是南寨的孩子。爹已经习惯了南寨的生活,我与哥哥坚持回京,不能承欢膝下已是不孝,又怎能再带走李夷,”这话却是朱红玉答的。   朱父因在南寨娶妻生子,已经被视为半个南寨人,李夷更是完完全全的南寨孩子。朱弦和朱红玉,却是从头到尾,就是南寨人眼中的外人。因为他们的心不在南寨,总归是要走的。   话已至此,朱王妃便也不再纠结李夷的话题,毕竟李夷不姓朱,对于朱王妃来说,就少了很多吸引力。   而后,朱王妃又问了朱氏兄妹两个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因见两人三两句话里头,总要提到一次小满,便觉得奇怪。   “可见那孩子是真讨你们喜欢,”朱王妃不动声色道,“看来咱们还得去见见才是。”   朱弦和朱红玉两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道:“您若多和他相处两日,便一定会觉得他贴心。”   朱王妃记在心里,又对两人道:“我只道你们不愿意长久住在谢家,顺安伯府已经叫人给打扫出来了,里头伺候的人,都是我一个个查过的,过会儿我给你们拿个名单回去,哪些是规矩听话的,哪些是背后有人,或是私心太重的,你们都要一一记在心里。那起子心太大了的,不用给脸,一并发卖出去。”   朱王妃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有那想要监守自盗的奴才,我已经处置了一些,到底有些人,不好手伸得太长,便没能动,你们千万注意着。”   朱弦两人赶忙起身,向朱王妃道谢。   “有什么好谢的呢,”朱王妃叹了一句,没再说话。她至今认为,若不是她的缘故,也不会叫自己娘家败落成这样。   朱王妃叫了个人进来:“二郎和谢家的孩子现在何处?”   “回娘娘的话,如今正在殿下的书房,钱总管也在里头守着呢。”   朱王妃这才点了头,领着朱氏兄妹去了二郎的小书房。   最先发现朱王妃等人的,自然是钱公公。他向着朱王妃行了个礼,却没出声。   朱王妃站在门口,见里头两个孩子玩得入了迷,头挨着头,亲亲密密的,就好像当初的大郎和朱弦一样。   朱王妃鼻子一酸,好容易止住了,默默的看了一阵,才叫了钱公公出来回话。两人未免吵着里头二郎,便走远了些,只留下朱家兄妹站在原地。   “二郎今日做了什么?”   钱公公似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将谢笙和二郎今儿说的话做的事分毫不差的复述了出来。   朱王妃越听越欢喜:“谢笙果然是个好孩子。”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二郎才生下来的时候,朱王妃为了生存,一心只念着把皇帝的心拉拢到自己身上,难免有些疏忽,后来更是以原先大郎的标准来要求二郎。等朱王妃注意到二郎的异常时,二郎已经完全失去了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天真活泼。   沉稳内敛是好,却也要合时宜。二郎什么东西都学得快,唯有这性子叫朱王妃心中愧疚。如今头顶日日悬着的生存利剑总算是缓了缓,朱王妃便全身心投入到陪伴儿子的生活里。   可惜,收效甚微。   朱王妃打定主意,等过会儿谢笙等人离开之后,就问清二郎的想法。不过朱王妃却也基本肯定,自己儿子是比较满意谢笙了。   其实朱王妃自己心里,比起其他选择,也是更加满意谢笙的。一个是朱家兄妹都把谢笙视为亲弟,一个是谢笙母家是李家,和勋贵毫无牵扯。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谢笙能带得二郎活泼起来,就胜过旁人许多。   朱红玉看了一会儿,对朱弦道:“从来都把自己当小大人,该玩的时候却半点不含糊。如今可多亏了他这个脾性。”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朱弦顿了顿,看了朱红玉一眼,才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我瞧着姑姑也喜欢他这个样子。”   朱红玉先前还有些薄怒,如今看了不远处的朱王妃一眼:“明明是哥你想要促成这事儿,不然方才为什么在姑姑面前这么夸小满?”   “方才可不只是我一个人夸了,”朱弦嘴唇微动,“如今小满年纪小,只知道自己要考科举,旁的东西也没个章程,可不是得我们这些哥哥姐姐多操心吗。”   “那可得找机会和姑姑说上一声,免得皇上赐了小满什么出身,倒不好叫他下场了,不过也不急,小满才六岁呢,”朱红玉眼尖的见朱王妃已经往这边过来了,才住了口。   几人一同进了屋里,站了好一会儿,两个孩子完成了画作,才发现了他们。   “娘,”二郎喊了一声。   谢笙看看朱王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一个礼行到一半,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朱氏兄妹。   朱弦不自觉勾起唇角,朱红玉正要开口。   “这两个孩子都叫我姑姑,你便也跟着叫我一声姑姑吧,”朱王妃面上满是慈爱。   她擦了擦二郎脸上沾到的颜料,对谢笙道:“今日多谢小满你陪二郎玩,以后我也常接你到我家和二郎玩好不好?”   这是把谢笙当真小孩哄了。   “见过姑姑,”谢笙得了朱弦点头,赶忙先把礼节补齐,才道,“好啊,我也喜欢和二郎玩呢!”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前头便来了消息,说谢侯要出宫了,来请家眷们,几人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已到了分别的时候。   朱王妃和二郎亲自送了几人到门口才回转。还没等朱王妃问什么话呢,二郎跑到放篮子的地方,红着脸从篮子里取了一串色如白玉的玉簪花出来,拉着朱王妃要让她俯身给她戴上。   小满说了,他往日做了坏事便要先哄他阿娘。今儿他和小满在外玩了一阵,全无礼仪可言,他也得先哄哄阿娘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   其实小满也是行二呢哈哈哈。   你们是不是都在猜小满怎么下围棋?→_→ 第32章 忧心   “多谢二郎, ”朱王妃摸着自己发髻边上的玉簪花, 心里的欣喜没人能够明白。她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有些发颤,这是二郎送她的。   二郎见母亲笑得眼睛里都带上了晶莹, 忙要去擦, 小心翼翼道:“娘,是不是二郎做错了?”   “没有,二郎做得很好,是娘太高兴了, 娘特别喜欢咱们二郎送的玉簪花,”朱王妃又立刻高声道, “去, 取镜子来。”   二郎见母亲真心喜欢,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心里也没那么失措了。   因为朱王妃穿的是普通衣衫, 头上首饰也简单,此时用上这玉簪花, 竟有一种相得益彰之感。   朱王妃拦着二郎的肩膀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就好似穿梭了十来年的时光,和当初揽着大郎的自己相望。   朱王妃将自己的眼泪压了下去,她摸了摸二郎的头, 心里下定了决心, 决不能让二郎再落得和大郎一样的结局。   “二郎可喜欢小满?”朱王妃问。   二郎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小满知道很多,也会很多好玩的,儿子和他玩的时候, 觉得很高兴。”   二郎想了想道:“不过二郎好像不会下围棋。”   钱公公见状忙又把之前说的话提了几句,朱王妃便立刻想了起来,也就知道二郎是早看穿了谢笙在转移话题。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朱王妃心中暗道:谢笙年纪虽然不比二郎小多少,可胜在心机不深,又是真心待人。二郎日后必定是要去争一争那个位置的,身边人若是都居心叵测,日后便果真是成了,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她也舍不得。若有谢笙做朋友,她又在一旁小心看护着,说不得能叫他日后一生平安喜乐。   朱王妃又把要给二郎选的伴读资料重新过了一遍。   一名皇子至少可以有两名伴读,谢笙既然占了一个,那么另一个就要仔细思量。   谢笙是谢侯之子,算是天然站在皇帝这边的同盟,虽未必能在日后为朱王妃所用,身份上也是完全足够的。更何况朱王妃对于谢笙的期待,只在于能带着二郎活泼些,并没要求他一定要帮助二郎做些什么大事便也足够了。   朱王妃慈母心肠,占了一个伴读位置,只为让自己儿子高兴,那么另一个伴读就要更加谨慎思量,必要是与谢笙不同的人才是。   “二郎渐渐大了,我已于你父皇商定,等过段日子,就叫你进学读书。到时候便叫小满做你的伴读,陪你一起进学可好?”   “儿子记得,小满的兄长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人称谢家玉树的谢麒?”二郎有些犹豫。   “谢麒和小满非是同母所出,”朱王妃道,“不过谢麒那里你也不必思虑过多,你红玉表姐可是谢麒的未婚妻呢。”   朱王妃面上满是慈爱:“你只需要告诉娘,你想不想让小满做你的伴读就是。”   若只单论自己想不想,二郎自是点了头。   “娘的好二郎,只要你想,娘就必定将这事儿给你办成了,”朱王妃看了看时辰,发现已经快到皇帝休息的时候了,“二郎可要去见见你父皇?”   二郎想了想,拉着朱王妃又去方才摘花的地方,摘下一枝开的恰到好处的玉簪,才对朱王妃道:“娘,咱们走吧。”   钱公公早在朱王妃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就已经派人去前头看皇帝有没有回来,如今上前:“皇上早晨从朝堂上回来时,有些犯头疼,与谢侯爷说了会儿话,才好些了。”   朱王妃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皇帝一向身体不错,没什么大事,怎么可能会犯头疼?最近也没听说什么加急奏报,那么就只可能是朝堂上的事情了。朝中有这个胆子敢直接怼皇帝的,除了高太尉,就再没旁人。   朱王妃勾了勾唇角,有心再加一把火,却只能选择放弃。二郎马上要进入众人视线,然后进学,这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朱王妃即便是再恨高太尉和高贵妃,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二郎就是她磕碰不得的宝瓶。   谢笙等人一路跟着谢侯出宫,又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这一回,谢笙是挨着谢侯坐的了。   马车帘子才放下,谢侯的脸色变变得不好看起来。   “爹?”谢笙和朱家兄妹根本就没见过皇帝,便直接和谢侯一起出了宫,对谢侯和皇帝之间的谈话一无所知。   谢侯没立刻回应谢笙,而是自己坐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郁气,皱起的眉头也松了下去。   谢侯仔细打量了谢笙一番,才笑了起来,对谢笙道:“亏我还在你母亲面前夸你沉着,如今瞧着也就是个皮猴子,说吧,怎么在宫里也弄成这样。”   对于谢侯说到最后,故意摆出来的威严形象,谢笙一点都不害怕。   他笑嘻嘻的从旁边来到了谢侯身边,甚至直接爬到了谢侯的怀里,把自己身上的尘土蹭到了谢侯身上。   赶在谢侯瞪眼睛的前一秒,谢笙伸手揽住了谢侯的脖子,悄悄道:“爹说的那个殿下,我见着啦,我还陪他玩了好久。”   谢侯点了点头:“等回去了再细说。”   他可没忘记,他们现在正坐在马车里,马车也正行在大街上。   街上人多耳杂,谁知道你自以为隐秘小声的话语,会不会被别的有心人听了去?   谢笙就这么被谢侯抱在怀里,一点没有不好意思不说,还有心去听大街上叫卖的声音。   “卖馄饨嘞,两文钱一碗的大馄饨嘞!”   “爹,有买抄手的,”谢笙在蜀州呆惯了,有些名词到了京城还是会时不时的蹦出来。   “外头的东西能有府里做的好吃?”谢侯看着谢笙祈求的目光,想起不久之后自己就会留谢笙独自在谢家,一时便狠不下心肠,叫停了车,“只许吃半碗,若用得多了,过会儿的午饭你就吃不下了。”   谢笙点了点头,自个儿掀起了车帘子,对外头随车的人道:“去帮我买碗馄饨来,再问问慎之哥他们要不要吃。”   那人领命退下,先去问了朱家兄妹,才去叫了馄饨。   这家人做的馄饨和蜀州类似,不是那种指甲盖大点的小东西,而是谢笙起码得两口才能吃完的大抄手。最关键是,这碗抄手里放了油泼辣子!   “朱姑娘方才瞧见那摊位上有油泼辣子,便特意叫都放了,少爷若是不喜欢,可以再去换。”   “不必换了,替我谢谢朱姐姐,”谢笙在外头的小子面前,从不提朱红玉的名讳。   放了油泼辣子的红油抄手,看上去就热烈极了,香喷喷的辣味,隔了老远都不住勾引着谢笙的味蕾。   谢笙也不理会谢侯,直接扑上去吃了起来:“好吃!”   谢笙说的含糊不清,也不晓得是说的抄手,还是辣子。   “爹,你也尝尝,”谢笙吃完了一个,就赶忙给他爹也夹了一个。   谢侯吃完了抄手,便也觉得自己似乎的确有些不适应府里的饭菜口味了。   京城人口味清淡,最辣的,也就是蒜汁和胡椒一类,鲜少会用上辣椒。蜀州人无辣不欢,一顿不吃,心里就想得难受。   谢侯自打进了蜀州,鲜少吃清淡口味的饭菜,也就回京路上的干粮,让谢侯起了错觉,觉得自己似乎口味又变了回来。   “爹,昨儿慎之哥他们派人出来,都买到辣子了,咱们以后也买好不好,”谢笙为了自己能够长久的吃到好吃的饭菜,央求道,“我看见我院子里还有个热吃食的小厨房,爹,祖母他们吃不得,我可以自己开小灶啊,我实在受不了完全吃不到辣的日子了。我想吃水煮肉片、水煮鱼、尖椒兔子、尖椒鸡丁!”   谢笙一口气报了好几个菜名出来。可别以为水煮肉片水煮鱼就清淡了,其实都是放了辣子满盆红彤彤的菜品。   “京城哪儿有什么好辣子,”谢侯的话让谢笙以为他要拒绝了,“等辣子收获的时节,我叫人晒干了,给你送一包回来。辣子种子也叫人给你送几包来。”   谢笙几乎都要压抑不住自己脸上的惊喜:“我回去就叫人把我院子里的花草都拔了,等着种辣子!爹,各种品种的都要一份儿啊!”   谢侯抽了抽嘴角:“胡闹,你回来时你娘不是给了你一个小庄子吗,叫人辟一些地方出来种也就是了,你自己能吃用得了多少?”   “可是还有慎之哥、红玉姐、林叔和小六子他们啊,”谢笙有些跃跃欲试,“爹,不如咱们现在就回去给娘写信吧!”   谢侯觉得自己有些头疼,直接把谢笙给按到了那碗抄手前:“快吃,吃完了好把碗还给人家。”   谢笙点了点头,自己吃一个,又喂谢侯吃一个。父子两个分着把这一大碗都给吃完了。等到最后,谢笙面不改色的喝完大半碗红彤彤的汤,才吃不下。谢侯接过碗,将剩下的饮尽,才叫人把碗拿去还给了摊主。   “爹,不如再送个厨子过来把,我怕京城没人做得地道,会忍不住自己动手,”这事儿谢笙是干过的,踩在小板凳上,旁边站了一溜儿怕他摔了,或是被油溅到的下人,他自个儿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好好做了一盘尖椒鸡丁才算完。当然,最后他手上没力气了,还是叫人家大厨动的手。   “君子远庖厨,叫你老师知道,又得罚你了,”谢侯自然不会说,吃到谢笙亲手做的东西,他们这几个长辈都惊喜极了。就是吃时一时爽,吃完以后……   谢笙拿了个铜盆装菜,里面起码三分之二的青椒,还放了一把花椒。所以谢笙之后才会被他老师罚了好几百张大字。   这回回府,朱家兄妹就不是和谢笙等人一起的了。他们那边院子有个小门,便直接走了那边。谢笙则是被谢侯直接提溜回去的。   两人回去时,谢麒已经在里面拘谨的坐了一会儿了,听见有动静,扭头正好和被提着的谢笙对上了眼。   完了,形象不保。谢笙原本都已经习惯了谢侯和他这样闹,如今被谢麒瞧见,却不好意思起来。   谢麒忍住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对谢侯行了个礼。   “爹,您回来了。”   谢侯也没想到谢麒在,不过他脸皮厚,十分自然的放下了谢笙。   “自己在家,无需如此多礼,”谢侯问谢麒,“今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老太太那边可还好?”   谢麒先答了关于老太太的问题,这才对谢侯道:“承蒙皇上恩赐,儿子已在家好些日子,儿子想着,是不是该进宫销假……”   “你想回宫继续进学了?”谢侯一听就知道谢麒的想法。   谢笙在旁边乖乖呆着,半点不掺和这事儿。   见谢麒点头,谢侯这才道:“今儿我进宫时,向皇上讨了恩典,许你在家陪我过了八月十五再回去。”   谢麒闻言有些忧心,这恩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讨来的:“爹……”   “我还好生活着呢,那儿需要你如此瞻前顾后,”谢侯摆了摆手道,“太子和高家的事情,由他们去,你以前就做得很好,现在也不必参与。”   谢麒想了想,到底是对谢侯道:“太子与高祺闹了些别扭,所以……”   高家送了信过来,问谢麒什么时候回宫去,好在中间做个和事佬。   “你自要在家中陪我,人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干系,我已经向皇上讨了恩典,许你等我离开之后再去。”   谢侯自个儿是对太子避之不及的,高家那头他也根本不耐烦搭理。   “咱们谢家是保皇党,皇上是谁,咱们就忠于谁,太子虽是储君,麒儿你也要把握好里头的度,”谢侯这话颇有些语重心长,“高家虽是亲戚,可咱们家的亲戚多了去了,远的不说,你亲舅杨家,可见离高家太近?”   其实这话已经有些过了,只是以前谢侯身在蜀州,与谢麒以书信往来,只言片语的,能说得清什么?如今有了机会,难免多提一句。   谢老夫人总教导谢麒要以太子的意志为重,又要亲近高家。谢侯书信里却说明哲保身,不要掺和。   谢麒拿不定主意,权衡之后,还是按着谢侯的说法去做,心里却不明白。   如今谢侯粗浅提了一句杨家,谢麒才恍然。比起谢家,杨家和高家才更亲密,高家如何越过杨家,偏偏将资源倾斜到自己身上?就算有老夫人在,这事儿也说不通。   其实答案谢侯是知道的,只瞒着谢麒罢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既然谢侯这样说了,谢麒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便道:“那儿子先回去回信。”   “去吧。”   等谢麒走后,谢笙还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谢侯轻轻在他额上敲了一下,才叫他回神。   “爹,你又敲我头,都快被你敲笨了,”谢笙揉着根本不疼的脑袋,做了一个不开心的表情。   “若不是你哥哥方才说起,我倒忘了问你的功课。你从蜀州带回来的书,可看了多少?”   谢侯的话让谢笙再不开口。这两日他为了熟悉环境,倒把自己的功课落下了。   他跟着周老爷子走过不少地方。平民之家的学子,穷尽全家之力,能给他购得科举必备的书籍已经很好,再没有余力供他们阅遍群书的。谢笙如今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资源,若不努力,岂不是白费心意。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分明在来的路上还时时翻看,进了侯府之后,就被新奇东西勾走了视线,把学业抛在脑后。照着这个样子下去,他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考中进士,得中官身,叫李氏引以为傲。   谢笙稍一低沉,便又调整过来,盘算着自己要如何复习,又要阅览哪一本新书。   “爹,这些日子是我荒废了学业,你可别告诉老师,我会把前些日子的功课补上的。”   其实在谢侯眼中,谢笙还是个孩子,爱玩本是天性,不过话赶话到了嘴边,稍微敲打一下,叫他莫失了本心。   “看你这几日的表现吧,”谢侯故意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你且先将蒙学温习一遍,过几日我带你去见你外祖,日后你有什么学业上的疑惑,都可同你外祖求教。”   而后谢侯才问起谢笙和那位殿下的事情,谢笙从头到尾说了。   “你再把朱王妃的反应细细说来与我,”谢侯将朱王妃对谢笙说的话拿出来细细揣摩,尤其是那句许谢笙叫她姑姑的话。   “看来朱王妃最喜欢你和那位玩闹,不过你自己也要谨慎着些,该学习的时候,必得好好的学,到了休息时候才许放松一些,”谢侯心里有些担忧。   原以为幼子是因聪敏好学入了那两位的眼,没想到如今皇上没见着,朱王妃反而更喜欢谢笙与那位做游戏。   谢侯今日没见过二郎,自然不能凭空猜到二郎性格上的不妥之处。   等谢侯从沉思中缓过神来,谢笙便迫不及待的问。   “爹,你能教我弈棋吗?我总不能每回遇到下棋时候,就带他玩其他游戏吧,”谢笙苦着脸道,“一次两次便罢,臭棋篓子也得会下啊。”   弈棋?谢侯小心翼翼道:“难道不是用棋子将别人的棋子围起来吃掉,让别人无子可落吗?”   好像也是,围棋围棋,不就是看谁圈的地盘更多谁就赢吗。   完了,我好像被亲爹带歪了,以后我真学下棋的时候是不是会被老师骂死啊。 第33章 高祺   “姐儿, 姐儿。”   二姐儿正靠在梳妆台前, 揽镜自怜,忽而听见外头有人唤她。   自打大姐儿走了之后, 二姐儿就是这定边侯府里唯一的千金。因着府里不能没人跟着出去交际, 二姐儿就常被老夫人带在身边。   二姐儿自此勒令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不许以二姐儿称呼自己,只许叫姐儿。此后这称呼慢慢叫开,府里的奴才便大都晓得了二姐儿的忌讳。   在外交际的, 大都是公侯府邸的嫡女,原本也是有嫡庶之别。   但二姐儿在外头惯会做小伏低, 很会吃亏忍让。再加上二姐儿有几分诗才, 姿态也是大部分男孩子最喜欢的病弱西子,多参加了几次赏花会后,二姐儿的才名也就传了出去。虽然二姐儿才十岁, 已经是京城排的上名号的才女。   如今外头的人,基本上是只知侯府有个善诗书的姐儿, 却不晓得上头还有个嫡出的大姑娘。甚至有些不知内里的,还以为二姐儿便是侯府的嫡出。   这回听说谢侯要回府,二姐儿心里本还有些惶恐。父亲要回来固然是好,可若是大姐儿回来了, 她在贵女中的地位定然不保。尤其是那些, 以为她是定边侯府的嫡女才奉承她的人。好在二姐儿很快得到消息,大姐儿不会回来,才让她松了口气。   二姐儿身边的丫鬟见二姐儿抬了抬眼皮子, 就忙掀了帘子出去:“还有没有规矩了,在姐儿院子里大声喧哗,伺候的婆子都是聋子啊?”   “哎呀,金桔姐姐别恼,实在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姐儿,这才忘了形,”那先前说话的丫鬟也不怵,脸上笑嘻嘻的。她又不是专伺候二姐儿的丫鬟,不过平白来报个信儿,好得个赏钱。   金桔见那丫鬟不是自己院子里的,就先压了七分火气,只方才的话还言犹在耳,就这么放过了这个小丫头,和自己打自己嘴巴子有什么两样。   “金桔,叫她进来,”二姐儿发了话。   金桔这才松了口气,亲亲热热的和那丫鬟道:“姐儿叫你呢。”   “今次打扰姐儿,实是有一桩大事要禀报姐儿,”那小丫鬟看了看左右,并没有什么人,便道,“奴婢听说高家二爷递了帖子来,一个时辰之后,要去拜访咱们世子爷呢!”   “果真?”二姐儿心里一喜,对金桔道,“可是个忠心的小丫头,金桔,赏她。”   等那丫鬟笑嘻嘻的领了赏钱出门,二姐儿就立刻叫金桔给自己打扮起来,顺便还让人去叫了刘氏来给自己做参谋。   等二姐儿打扮出来时,已然是如皎花照水,孤荷映月一般。   在侯府去谢麒的书房路上,会经过一个荷花池,往日二姐儿就最爱在这荷花池便玩耍,今日更是叫人划动了小舟,开到了残荷深处。   二姐儿站在甲板上,带着几分焦急,给金桔使眼色。   金桔眼力好,很容易瞧见了对面假山上头有人特意挥动的红色纱缎:“姐儿,来了,来了。”   二姐儿松了口气,唱了起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高祺沉着脸下了马车,也不叫人通传,就和进自己家一般,进了侯府。   他脑子里不住地想着,过会儿见了谢麒之后要怎么说话。   出来之前,高祺家里人特意嘱咐过他,千万不能一见面就和谢麒针锋相对,毕竟还想着靠谢麒来缓和他和太子之间的矛盾的。   高祺一路上就没个笑脸,毕竟要他去向谢麒低头,实在有些难为他,他一向不会向不如自己的人低头的。   才走到荷花池,高祺就听见远远传来的歌声。几乎是听到这个歌声的下一秒,高祺就已经反应过来,唱歌的人是谁了。   “可是二妹妹?”   歌声停了下来,二姐儿让人把小乌篷船慢慢驶向岸边,和高祺隔水相对。   二姐儿此时已经进了船舱,金桔走出来,对高祺行礼:“请表少爷安。”   高祺点了点头,想要越过金桔往乌篷船里瞧,可不管怎么看,也只能看到一点子淡粉色襦裙的影子。高祺心里像挠痒痒一样,若是一点也瞧不见,或许还不会这么想看,可只能见着一点,就很勾人了。   “许久不见,二妹妹还是这么害羞,你我都是自家兄妹,无需如此多礼,”高祺十分庆幸,自己和谢麒约的是他的书房,此时谢麒并不会出现在这里,打扰他和二妹妹说话。   “高二哥哥好。”   二姐儿其实早就想出来了,可女儿家总要端着些,才显得尊重。   此时有了高祺这话,二姐儿便被金桔挽着,娉娉袅袅的走了出来。   二姐儿自小容貌夺目,此时稍加打扮,就更能窥见日后绝色之姿。高祺和谢麒年纪相仿,只大了二姐儿两岁,正是合适的年纪。   高祺缓和了脸色,举止也温文许多,只一双眼睛不住的落在二姐儿脸上:“二妹妹怎的想起游船?你身子不好,湖中湿气大,还是快些回去的好,到时候叫金桔给你煮姜茶喝。”   “多谢二哥哥挂心,”二姐儿悄悄和高祺对视一眼,见高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便羞红着脸,低下头去。   “昨夜下了小雨,想着诗中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句子,我便想来看看,”二姐儿似乎是不好意思的用团扇遮了自己半张脸,只剩下那双会说话的灵动眼睛,“高二哥哥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约了谢麒……”高祺话才出口,便不自主收了,有些懊恼。   二姐儿果然道:“既是寻大哥哥有事,就不耽搁高二哥哥了。”   二姐儿和高祺拜别,小舟渐行渐远。   高祺痴痴的看着载着二姐儿的小船远去,消失在残荷之中,这才脚步轻快的去了谢麒的书房。   一旁假山底下,小六子看了一眼悄悄拿着红绸下来的婆子,又看了看已经分别的二姐儿和高祺,不由咂舌。   “想不到,真想不到,”小六子等二姐儿的人都走光了,这才悄悄从假山后头出来,捡了没多少人的小路回了谢笙院子。   彼时谢笙正在谢麒书房里间和谢麒一起看书,并不在自己院中。小六子这才醒悟过来:“少爷才六岁,这些事情岂是能与他说得的?”   “你自己在那边嘟囔什么呢,”林管家瞧见小六子站在那里,自言自语的模样有些奇怪。   小六子瞧见林管家,眼前一亮,直接把林管家拉进了屋子里,门窗大开,而后小声道:“叔,我和你说,我方才瞧见二姐儿和高家二公子高祺……”   “这样的事儿你先前还想着要告诉少爷?自己反省去,”林管家气得不行,却也还是又夸了小六子一句,这才匆匆起身,“随我去禀报侯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谢笙正一句句读着《陋室铭》。   对面谢麒也拿着几本市面上流通的话本正在看,多是些千金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其实都是套路,谢麒却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为其中的小姐伤心。   “大哥,你看什么呢,都叹起气来了,”谢笙读完一遍,还有些意犹未尽。《陋室铭》是他之前就会的,此时温习一遍,也是为了加强记忆。   谢麒猛地被谢笙喊了一声,还没能从书中出来:“吴小姐痴心错付,可悲可叹。若换了我……”   谢麒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亲弟弟,才六岁呢。   看着谢笙故作懵懂的模样,谢麒脸上有些发烧。   “不过是些杂书,你快些背你的吧。”   这两日谢麒是看着谢笙念过了多少本书的,他也不止一次的劝过谢笙,不必如此努力。谢麒自认身为兄长,他绝对不会像防贼人一样防着谢笙,便也对谢笙坚持科举的想法很不能理解。   “你若想做官,等日后大了,叫爹为你上个折子,求个恩典便是,何必如此辛苦。”而且,负心多是读书人。   当然,最后这话谢麒也只在心里想想,绝不会说出口。不说谢笙现在一心念书,就连继母李氏,也是出身清流之家。要是说出来了,这地图炮开的就太大了。   谢笙三更眠五更起,每日里除了出来给长辈请安,彻底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谢麒这个做哥哥的看着谢笙的做派,也觉得有些心疼,便总在请安后,把谢笙拉到了自己屋里。左右他不回宫做伴读,也没什么大事,陪着谢笙一道看书就是。   谢笙看蒙学,看前人名篇。谢麒看诗词,看坊间话本。等谢麒觉着累了,再叫谢笙也同他一起休息休息,好过一直盯着书本,累眼睛。   等高祺快要到了,谢麒身边伺候的人过来回话,谢麒便对谢笙道:“小满,我先出去见客,你就在里头安心看书便是。”   高祺和谢麒不对付,一向不会说什么好话,谢麒也不愿意把自己乖巧的弟弟介绍给高祺认识。   谢笙点了点头,他方才见了帖子,知道是高家人来,更不想有什么牵扯。若不是已经来了一会儿,他是准备直接回自己院子的。   “谢麒,你好大的架子!”   高祺才出去不久,谢笙就听见一个嚣张的声音直接质问起谢麒。   “这话是从何说起?”谢麒不搭高祺的茬。   “你明知道我家与你送信是为了什么,你却说你还要在家中多呆几日,你这是不把我高家放在眼里了,”高祺一见了谢麒,就把家中长辈的嘱咐抛在脑后,他一心只想压在谢麒的气焰,叫他必须回宫。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牵扯?”谢麒不为所动,仍面色温和的解释,“皇上恩泽,许我在家中陪父亲过完中秋,我在信上也已经说明,你如今无理取闹,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皇上许你在家过完中秋,分明是你不愿意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才找的借口搪塞,”高祺用傲慢的口吻道,“今日休沐,是给你的最后期限,明日一早,我要在太子东宫看见你。”   “恕难从命!”谢麒不想理会他,和高祺这种人生气,只怕他早就被气死了。   谢侯的请求,是单独和皇帝说的,皇帝顶多之后派人和太子太傅说一声,怎么可能会通知高祺。高祺不解其间内情,自然以为谢麒是故意逃避,不愿意帮他解决他与太子之间的矛盾。   “哼,你谢家还要仰仗着我高家,你就敢给我甩脸子,我看我祖父是养了个白眼狼出来,”高祺作势起身,就要去谢老夫人的院子,“我倒要去问问谢老太太,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好孙儿,果然和她那个好儿子一脉相承!”   谢麒被高祺的言语触动了真火,可他心里也不免多了担忧。皇帝确实许了他不必回宫,若此时他去了,便是打皇帝的脸。可这事儿要是闹到祖母跟前,祖母不明就里,必然会偏帮高祺。   “原来这就是天下闻名的高家教养,我可算是长了见识,”谢笙被高祺言语间对谢麒和谢侯的轻视与侮辱刺激到,从里间走了出来。   谢笙一副不屑的表情看着高祺:“这里是谢家,不是高家。高二少爷若要耍横,自请回高家去便是,我谢家的内院,可不是外人能随便进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高祺从没见过谢笙,自然不认识他。不过谢笙脸上的神色,一向是他对着别人做的,此时用在他自己身上,他就极受不了。   “高祺,不许胡说,这是我弟弟,”谢麒几步上前,把谢笙拉到了自己身后,隐隐成护卫之势。   “你弟弟?”高祺神色古怪的念了一句,才算是从记忆里扒出了这么个人,“这就是那个笙哥……儿啊,失敬失敬。”   高祺故意将笙哥停了很长时间,才念了最后一个字,听上去便像是笙歌儿一般。   “高祺,你不要蹬鼻子上脸,”谢麒是真的火了。   “嘁,居然为这么个东西生气,谢麒,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高祺对于谢麒的怒火只觉得好笑,“你现在护着他,焉知日后他不会把你给害了?”   高祺看向已经从谢麒身后站出来的谢笙道:“你娘再是清流嫡女,也要在杨氏面前执妾礼。就算你是谢家人又怎么样,不过是在蜀州长大的乡巴佬,就算回了谢家,勋贵圈子里也只认谢麒!”   “对了,还有你那个嫡姐,趁早呆在蜀州,可千万别回来。乡下来的女人,能有什么规矩,二姐儿才是京中认可的谢家女,”高祺看着谢笙的视线就像是看什么渣滓一样,看多了,便伤眼得很。   “高祺,这里是定边侯府,”谢麒听着高祺的话,只觉脸上无光。   高祺虽然和他对着干,可是方才对着小满那字字诛心的话,却是都为了他说的。就像是旧时有人想要欺负他时,高祺一面嘲讽着,一面帮他的样子。   他心疼小满,可也不好直接斥责高祺,只觉得自己狼狈得很。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八面玲珑之人。连这点子小事都处理不好,哪里当得起外人的夸赞?   “我对我大哥如何,我大哥自然看得清楚。你这打着为我大哥好的旗号,分明是你说出了你的心里话,”谢笙恼恨高祺在言语间折辱自己母亲和姐姐,先前还轻视亲爹,便有些口不择言。   “分明就是你自己,不甘行二,便处处落了你的大哥一头,有心想做什么,却偏要到别人家里,挑拨人家的兄弟关系,”谢笙一字一顿,“你可真是恶心。”   谢笙不晓得高祺和二姐儿是什么关系,愿意这样抬高二姐儿的地位。但二姐儿毕竟是谢家人,高祺可以肆无忌惮,谢笙却要有所顾忌,这让谢笙心里满是郁气。   “小孩子童言稚语,岂能当真,”谢麒重新把谢笙挡在自己身后,冷着脸看向面前的高祺,“你已经十二了,还能和小孩子计较?”   “我呸,谢麒,我是帮着你说话,你却站在他那边?”高祺心里有些委屈,“不识好人心。”   “如果你的好人心,是指的你刚才说的话,那我确实是不必识的,”谢麒向左右看了一眼,“来人,送客!”   “不必了,”高祺挥退了上前的下人,脸上满是恶意,“我已经许久没去给老太太请过安了,难得来这么一回,总要去见见她老人家才是。”   高祺说完,也不和谢麒纠缠,直接转身走人。   “世子,表少爷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谢麒一时有些慌了神:“小满,你先回院子,我去瞧瞧。”   谢笙心里火气没落,如今还要被高祺在谢老夫人面前告状,更是觉得恼火。   “二爷?”谢麒身边近身伺候的一个大丫鬟小心翼翼上前。   其实她也觉得高祺的担心不无道理,多少兄弟姊妹,小时亲如一人,大了就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事情,勋贵人家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自是不得不防。   谢笙看了一眼这个几乎掩饰不住自己复杂神色的大丫鬟,也不耐烦和她多说,直接转身出门。   “我看世子爷是瞎了眼了,竟不信高二爷的,非要护着……”   “我呸,你才是瞎了心肠的,这是咱们府里嫡出的二爷,高二爷再好,能比得过亲手足?”   谢笙加快了脚步,不愿意听谢麒屋子里那些丫鬟们掰扯。   高祺去向谢老夫人告状,难道他就不能向自己亲爹告状?   谢老夫人在府中地位超然,可谢笙绝对不会忘记,他亲爹才是定边侯! 第34章 无干   谢侯和谢麒的居所虽然不远, 却也有一段距离。受身量所限, 谢笙走得比成人更慢几分。   今儿凉气重,谢笙走了一段路后, 便觉得自己慢慢的清醒了几分。   其实谢笙心里恨不得能什么都别想, 把高祺反驳得妈都不认识,什么二姐儿大哥哥,都比不上自己的亲娘和亲姐姐。   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说,我哥是好, 但我出门交际之后,未必比不上他。   也不能说, 我姐姐自比二姐儿好千万倍, 你再自恃身份,还不是捧的个庶女。   杨氏是嫡妻又如何,我娘可也不差, 若非当年因守孝耽误了花期,我娘才不会嫁到谢家做继室!   谢笙六岁了, 已经学完了蒙学,甚至连《论语》都学了,他不能随意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他必须有所顾忌。   他心里再悲愤,也只能说高祺的不是。因为谢麒和二姐儿都是他的兄姐, 尤其是谢麒还在当场的时候。   谢笙心里像是分为了两个人, 一个怒火冲天,不管不顾,一个飞速想着要怎么样让高祺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代价。以为找到老夫人做主, 就是手里拿了一张王牌?   谢笙去谢麒处时,只带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厮捧墨,此时只敢跟在谢笙身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谢笙揉了揉眼睛,便立刻红了眼眶,低声对他道:“过会儿我爹不管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尤其是那高祺说的话,必要分毫不差!”   “少爷放心,”捧墨是从谢侯收养的孩子里特意挑出来的,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了,“我都记下了。”   谢笙没再说话,加快脚步,也没要人通报,便进了谢侯的屋子。   谢侯面前正站着林管家和小六子。   谢侯坐在那里,脸色有些不好,眉头紧锁。此时瞧见谢笙直愣愣的冲了进来,倒也没怪他。   谢侯看了林管家二人一眼,脸上扯出笑意:“不是去你大哥那里读书了?怎么这会儿就出来了。”   谢笙低着头不说话,直到谢侯问他怎么了,他才仰起脸,眼中泪水就滴落下来。   谢笙赶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爹,咱们不去蜀州了好不好,让娘和姐姐也回来。换二姐姐去!姐姐是爹娘的嫡女,才不是什么乡下来的女人!”   “小满别哭,”谢笙自打生下来,就极坚强,谢侯从没见他哭过,这一次哭的都打起嗝来,可叫谢侯心疼坏了。   谢笙刚才说的那些话,谢侯是听清了的。正是因为听清了,他心里的火气才有些压不住。   “捧墨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谢侯看向后头的捧墨。   “回侯爷的话,”捧墨一字一句的将方才三人的言语和动作细细说来,连谢笙大概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谢麒往哪个方向,偏了几步,都说得一清二楚,没有半点虚言。   “好,好一个高家,好一个高祺!”   谢侯直接抱着谢笙站了起来,看向林管家:“传我的命令,关上府门,在我没有下令之前,谁也不许放了高祺出去。在我谢家的宅邸,辱骂我谢家的人,高家!”   高家二字,是谢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可见他心里是恨极了。   林管家见这情形,有些担心,便拿了自己的腰牌,叫小六子去传话。并又加了一句,若是谁不停命令私自行动,一家子连带着亲亲戚戚,一并发卖到那最下作的地方去,不尊主令,视为背主处理。   捧墨是从高祺进门说起的。打从高祺进门开始,他先是给谢麒甩脸子,紧接着先后骂了谢侯、谢笙和李氏母女,言语间又捧了谢麒和二姐儿。   因为捧墨说的非常详细,让谢侯几乎能完全还原当时的情形,他也才能看到一些谢笙看不到的东西。   高祺辱骂了所有在蜀州的谢家人,谢麒却只是说一句这是定边侯府,直到后来谢笙出口,谢麒才和高祺真正对立。   谢侯知道,谢麒常年呆在京中,便有书信往来,和他们关系疏远,也能想到。因有老夫人在,谢麒和高家走得近,虽和高祺纷争不少,到底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可是再情分不同,人总要能分得清亲疏远近,李氏难道就不是他母亲,大姐儿难道就不是他妹妹?若小满不在他身边,他可还能这样维护?   何况小杨氏故去十几年,谢侯心里再伤心,也被时间抚平了。珍惜眼前人,已经故去的人,怎么比得上现在在自己身边相濡以沫的李氏?何况李氏自打进门之后,没有一处不是做得妥帖周到。   大姐儿二姐儿同为谢侯之女,大姐儿却是一直在谢侯身边长大,又是唯一的嫡女,谢侯自然看重她胜过二姐儿许多。自回府之后的桩桩件件,谢侯不说,却并不是不知。   谢侯心里难免猜忌,谢麒是不是在怨他。可当初是他愿随老夫人留在京城的,难道还能怪他?李氏当初那样狼狈的出京,后头小满开蒙时为何不选世家,而是要在民间找大儒,还不是因着他!   时至今日,谢侯不得不承认,李氏为小满殚精竭虑,处处对谢麒退避三舍,是有远见的。   那句养不熟的白眼狼,是高祺想要威胁警醒谢麒,却也是高祺心里对谢侯的真实想法,或者是高家都这么看谢侯。而高祺甚至觉得谢侯是欠着高家的。   谢侯随军多年,本就是个军痞子。若非念着谢笙还在面前,他怕是要直接骂娘的。   谢侯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可见他动了多大的怒。   “侯爷,”在看到谢侯要去拿挂在一旁的马鞭的时候,林管家出口阻止了。   “侯爷若是将高祺抽一顿,也只会给高家以把柄,反而还要向高家赔礼,侯爷可还要带?”   林管家的话让谢侯楞了一下,不过谢侯还是取下了马鞭:“他是高家子,我自然不会让他身上受一星半点的伤,反而还要他跪着向我府中道歉!”   “便能在此刻逼迫了高祺,可侯爷走后呢?小满少爷留在府中,老太太心向高家,世子不知当年的事情,对高家多有亲近,二姐儿……”林管家没有继续说下去,“等侯爷离了府中,虽有我等护在小满少爷身边,可总有我等去不了的地方,若那时高祺仗势欺侮小满少爷,又当如何?”   林管家的话虽然不算中听,却字字句句切中要害。此时谢侯在家,可以随心所欲,可谢侯走后,府中就是老太太最大了。   “侯爷,世子已经十二了,您难道还要叫他认高家为亲,不知仇怨?”林管家向谢侯一拜到底,“侯爷,世子该知道了,再拖下去,若世子真信了高家,与您离心,便纵使您做得再多,世子也回不了头的。”   林管家又继续道:“何况人有心在,若世子被高家笼络过去,日后便是知道了真相,心里还是向着高家又当如何?”   谢侯闭了闭眼睛,他和高家绝无和谈可能。当初小杨氏死了,高家还想把高家女嫁过来,若非新皇担心他和高家太过亲密,而特意取中了因守孝耽搁了花期的李氏,只怕老夫人已经应了下来。杀了原配妻子,再娶一个他们家中所出的女儿,高家可真是好算计!   谢侯提着马鞭,抱着谢笙,领着林管家和他院里伺候的人,去向老夫人所居的屋子。   “老太太,我不过是一时失言,说了些不好的话,也不是成心。可谢麒他却偏帮那个李氏之子,却不帮我,这是什么道理,”高祺在老太太面前彻底换了一副模样,“我说叫他别对那李氏之子太好,免得日后,那孩子起了歹意,害了谢麒怎么办,他竟然,他、唉!”   “要我说,当初皇上就不该乱点鸳鸯谱,若没这事儿,我与谢麒也没有今日的矛盾。   二姐儿难得在老太太这里碰上高祺,不由分说,先捧了茶来:“高二哥哥快些起来,你对大哥哥好,他必是记在心里的。”   老夫人还没说话,谢麒一掀帘子走了进来:“高祺,你竟然还在我祖母面前胡言乱语,颠倒是非,你那是在帮我说话?你辱骂我母亲和小满、大姐儿,你倒还有理了?”   谢麒没敢把高祺骂谢侯是白眼狼的话说出来。不过他也听到了高祺所说的话,高四娘是好,可李氏这些年所做所为,更是无可指摘。   在宫里呆的久了,谢麒心里也看明白了许多,若当初真是高四娘做了他的继母,如今小满是她的儿子,老太太可还会像现在一样疼爱自己?高家可还会像现在一样笼络自己?只怕头一个巴不得自己死的就是高四娘。   谢麒一时又有些后悔,方才在高祺辱骂李氏和大姐儿时,自己太过优柔寡断,对不起李氏当初的慈爱。   老夫人此时觉得有些难办。她本以为是谢笙惹了高祺不高兴,才弄成这样,可听谢麒的话里,高祺还在谢家骂了谢家人?   老夫人虽然一贯偏袒高祺,但她心里看得明白,高祺终归只是亲戚,谢笙才是谢家人。   这时候老夫人早就已经被谢侯好生说通,谢笙日后连勋贵姻亲的边都不会沾,只会走李家那头的科举路,以后选媳妇也只会从清流里选,和谢麒不会有半点重合争执,老夫人自然愿意谢麒和谢笙好好相处。   老夫人心里有了计较,脸上笑呵呵的和稀泥:“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你们两个哪一日不闹些事情出来,我都要奇怪了。不过阿祺你若是当着小满说了那些话,可是不该,你今日先回去,过两日我亲自摆酒,请你来吃,你和小满也把误会解开。”   “祖母……”谢麒失了先机,被高祺抢在前头。   “多谢老太太,我这就回了,”高祺并不觉得和谢笙有什么误会,不过在长辈面前说两句场面话也不妨事,等私底下再向谢笙一一讨回来就是,高祺可不觉得欺负小孩子是件可耻的事情。   高祺眼珠子一转,又缠着老夫人道:“老太太,还有一事。谢麒都告假这么多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宫啊,如今就我在太子身边陪着,太子殿下也想他得很。”   “果真?”老夫人眼前一亮,就要开口,没料想外头突然传来了谢侯的声音。   “把他给我抓出来!”   “呀!”二姐儿先前捧了茶来,高祺没顾得上喝,她也不恼,就站在一边,带着笑意看着他。此时老夫人屋子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吓得她惊叫一声,赶忙躲到了身边丫鬟的后头。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些冲进来的几个男人,就已经把高祺从老夫人身边撕开,直接拉了出去。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高祺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挣扎,却没半点用处。   老夫人眼尖,看出这几人都是练家子,明显是谢侯身边非常倚重的人,此时也顾不得二姐儿,连忙叫谢麒随她一道出门。   高祺就被扔在院子里。   谢侯和谢笙、林管家站在对面,和老夫人、谢麒相对。   老夫人一见这场面便来了火气:“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不过是小孩儿之间的口舌之争,也值当你来插手?小满,是你去告的状?”   老夫人的言语中带上了几分威势。   谢笙看了老夫人一会儿,脾气上来,也不理她,直接把脸埋进了谢侯的衣裳里,只留了个后脑勺给老夫人。   老夫人愕然过后,直道:“反了反了,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   谢麒站在老夫人身边,对谢笙自然的动作看得颇为羡慕。   谢侯拍了拍谢笙的头,看也不看地上的高祺,只对老夫人道:“小满一向孝顺,只是母亲您不分是非,偏帮外人,也是在叫人寒心。”   谢侯说做母亲的让人寒心。老夫人心里一个咯噔,火气也下去了几分。   谢侯只对站在自己身后的捧墨道:“一字一句的好好说给老太太听,半个字都不许错,叫你们高二爷和世子爷好好听听清楚。”   老夫人心里一跳,到底是怎么了,竟是连谢麒的气都生。   捧墨又一字一句的把方才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谢老夫人实在没法子相信,那些话竟然是从在自己面前一向乖巧的高祺口中说出来的。   “和我一脉相承,是他祖父养出来的白眼狼?”谢侯看着谢麒沉声道,“我倒不晓得,什么时候我定边侯府的世子,竟然是姓高的。”   谢麒心里一抖,向着谢侯跪了下去。   老夫人此时心里也有些气愤,有些发慌。她气高祺这么说自己儿子和孙子,又慌平日她自己也总在谢麒面前说谢侯忘恩负义。   不等谢麒辩解,她心里便已经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是她说了谢侯太多不是,叫谢麒有了这样的错觉,才会在高祺说了那样的话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并不是谢麒不孝。   老夫人张了张嘴,话到嗓子眼,却总发不出声。她心里也怕,她和儿子关系才缓和了一点,莫非就又要回到当初的模样?   “他辱骂你母亲弟妹,你却连反驳都做不到。怎么,真当他是为你好?你要是真这么喜欢,我把你除族出宗,你且看看高家会不会收下你这个好孙儿!”   高祺坐在地上,原本还想嚎两声。此时看见盛怒之下的谢侯,忙闭紧了嘴巴,半个字都不敢说。他可是听说了的,祖父一直遗憾谢侯不能为他所用,就是因为谢侯在边疆杀敌如麻,战功赫赫,是勋贵里难得的人才,或者说煞神。   “是儿子错了,”谢麒把头磕在地上,再不敢抬起来。他觉得自己没脸。   “爹,大哥护着我的,”一片寂静中,到底是谢笙先开了口。   谢笙怪谢麒不维护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可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你用亲儿子的要求去要求人家,也怪没意思的。   谢笙想通了这一点,便只把谢麒方才护着自己的事情拿出来说。左右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努力,成为人上人。到时候谢麒继承了侯爷之位又如何,他谢笙在一天,谢麒就不得不对母亲李氏孝顺,维护李氏和大姐儿的名声和利益。   谢侯看着谢笙倔强的神情,心里叹了一句,到底是伤了心了。   老夫人听见谢笙帮谢麒说话,心里高兴得不行,忙也道:“麒儿一向是个好孩子,最护着弟妹的。”   谢侯没有说话,只看了谢麒一眼,便转向了高祺:“回去告诉高家人。你们高家是高家,我谢家是谢家,我谢家的府邸,轮不得高家之人踏足。”   “你这是要断亲!”高祺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断亲,哪有这么容易。谢侯心里倒是想,可他到底不是孤身一人,总得顾着家人的名声。何况这世上只听说要和离的,没听说过断亲的。   本来高家和谢家亲缘就不算近,只是以前因为老夫人的缘故,走得近些罢了。不过勋贵间的亲戚,关系网杂乱,真断了亲,不晓得会惹上多少人家。   “日后我谢家婚丧嫁娶,不接高家之礼,高家红白喜事,我谢家也绝不登门!若家中有人不忿,可以。分宗出去单过便是!”   谢侯这话不是直接断亲,可是比断亲还狠。亲戚情分断了,你可以做普通同僚之间相处,可这婚丧嫁娶皆不登门,空有亲戚之名,又有什么用处?分明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家人。   平时还能说是谢侯过错,如今被高家人指着鼻子骂白眼狼,家中妻女还被骂了个遍,泥人也会有三分火气。   “去,把高家二少爷请出去!”   高祺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被半推着扔出了府门。   谢侯暂且没理会还跪着的谢麒,以及躲在屋里没出来的二姐儿,只对林管家道:“你亲自领人去李家,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岳父,这事儿还要请他帮上一帮。”   勋贵彻底不来往,这可是件大事,谢侯已经能看到接下来的时间,会有多少人登门“劝”他。   他可不会蠢到任由那些老太妃老王爷责骂,没那些闲工夫去听,他又没病。   夫人说了,武夫能上阵杀敌,文人能笔下掠阵,他信夫人。 第35章 大瓜   高祺走了,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谢家之人。   院子里的奴婢们都战战兢兢, 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更不敢抬头看几个主子的神情。   谢侯把小满放了下来:“小满去, 扶你大哥起来。”   谢笙虽然心里还有些不自在, 却也还是依言跑到了谢麒面前,也半跪在地上,伸手去拉他:“大哥,爹叫你起来。”   谢麒这才把碰在地上的头抬了起来。许是因为以一个姿势太久, 谢麒身体晃了晃,谢笙赶忙扶住他:“大哥小心。”   谢麒紧紧握着面前谢笙的手, 脸上不辨喜怒。他现在心里乱得很。   他一直知道谢侯不喜欢高家, 之前还在京中时候,就不许他和高家来往,之后去了蜀州, 几乎每一封信也都在告诫他不许和高家走得太近。   六岁之前,因谢侯在家的缘故, 他又是那样的打扮,不出来见人也无妨。   等到六岁过后,谢侯早去了蜀州,老太太怕他一个人孤单, 就喜欢请高家的孩子来做客, 他开始频繁的和高家子孙一道玩耍,把谢侯的话抛在脑后。   原本谢侯离开之时,是想过要带上他一起走的, 是他自己愿意等谢侯安顿好了再去。那会儿他心里也是愿意去蜀州的,不过后来被有玩伴的生活迷了眼,又有高家子和老夫人日日念着蜀州不好,他也就不愿意去了。   刘氏和二姐儿装病不去,他也乐得松口气,整日玩闹。李氏去蜀州之前,也是问过他的,蜀州路途遥远,那时候祖母又和李氏闹僵了,他也不想和李氏去了。毕竟祖母才是最关心他的人。   后来祖母试探性的送了一封信去蜀州,发现谢侯并没多说什么,他就心安理得的留在了京城,高床软枕,奴婢成群。   他也想过自己在蜀州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后来慢慢的就不想了,还疏远了谢侯留在他身边的仆人。   等后来年纪大了,出门和人交际,他渐渐明白过来,身边的人之所以看重他、敬畏他,都是因为他是定边侯谢宁的嫡长子,是世子。   也就是他九岁,小满三岁那年,他才开始认真回复谢侯送到京城的每一封书信,父子关系慢慢缓和。   对于谢侯说的不许亲近高家的话,谢麒表面遵从,不私下去高家玩。心里又想着,反正各种社交场合,还有给太子做伴读的时候都会见到,只是不特意去见而已,便自觉完成了谢侯的嘱咐。   如今见了谢侯发脾气,他才惊觉,普通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只会暗地里疏远,哪里有这么上纲上线,直接说出口的时候?分明就是谢侯心里早这么想着,顺水推舟。   谢笙不知道谢麒心里转念间就想了许多,只觉得他的手很凉,嘴唇也抿得很紧。   “大哥,”谢笙提醒了一声。   谢麒这才反应过来,从地上站了起来,牵着谢笙退到了一边。   谢侯走到了老夫人身边,以不容置疑的态度道:“娘,咱们进去再说。”   谢侯亲自掀起帘子,老夫人也不想被下人看笑话,便走了进去,将屋子里的下人都赶了出去。二姐儿倒是也想走,被谢侯一个眼神吓得再不敢动弹。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抓起一旁放着的沉香拐往地上一敲:“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想做什么!高家如今权势如日中天不说,还是咱们家的老亲。你这么做,是把高家的脸面往地上踩,也是将咱们侯府至于风口浪尖啊。你倒是没说断亲的话,可两家不往来,又和断亲有什么区别!你可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事过会儿再说,”谢侯平静的让谢麒和谢笙都坐下,鞭子一抖,甩在了二姐儿脚边的地上。   “啊!”二姐儿吓得一跳,也没了之前西子捧心的柔弱感。   “爹、爹,”二姐儿被吓得连叫人都是颤音,她不明白,明明是说着谢麒的事情,还有和高家不来往的事情,怎么这把火突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是我谢宁无能,倒有了个才十二岁,就想着为自己筹谋,勾搭男人的女儿。”   老夫人还想骂谢侯和女儿置什么气,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目光如电,刺向二姐儿:“你做了什么?”   李氏不在家,作为府里的最高掌权人,二姐儿的教养就挂在了老夫人名下。二姐儿外出做客的时候,一向懂得钻营,便有点小心思,老夫人也就不管了,可谢侯竟然对亲生女儿说出勾搭男人这样的话。   谢侯绝对不会说没有谱的事情,那这事儿十成十是真的了。   若这样的事情真的传出去,旁人可不认为二姐儿长在刘氏身边,就是刘氏教的。反而只会怪老夫人教出一个这样的孙女,若是因为二姐儿影响到谢麒……   老夫人气极了,她绝对不会觉得是她的错,就只能是这个贱妾所出的女儿打从根子上就坏了。   二姐儿想起今日自己见了高祺的事情,心里一个咯噔,但又马上叫屈:“孙儿冤枉啊,孙儿昨夜听见雨声,今早便起了兴致,想去池上泛舟,哪知道刚好和高二哥哥遇上。孙女儿绝对恪守礼教,连话都没有多说两句就走了的!”   谢麒听了这话,心里一跳。二姐儿必定是有什么事情被爹拿住了把柄了。   就算是运气好,也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巧。谢麒初时还没觉得,后来越来越多的从高祺口中听到了自己妹妹,才发现不对,就赶忙在每次二姐儿和高祺遇见的时候出来打岔,拉走了高祺。谢麒虽然不知道二姐儿是怎么做到的,但里面必有内情是真。   谢笙动了动手指,为二姐儿点了个蜡。二姐儿作为庶女,想要为自己筹谋一下没错,可这也太早了,她才十二岁呢。何况只谢笙都知道,高家那是能轻易进去的人家吗?还偶遇高祺,当人家都是傻子呢。   要是二姐儿好好给谢侯认错,说不定还能直接把谢侯的怒火给消下去一些。如今二姐儿的辩解,只会让谢侯更加生气。   “真是偶遇?”谢侯冷哼一声,“从高祺给麒儿送信,就有人通报了你,打进了府门,就有消息源源不绝的向你传过来,为了让高祺真的恰好能遇上你,甚至还有人在远处用令旗的法子传信!”   见二姐儿还想狡辩,谢侯直言:“那用作令旗的红绸已经被搜出来了,相关人等也一并缉拿,你倒是说,本侯听着。”   这是第一次,谢侯在面对着家中儿女的时候,用上了本侯的自称。   谢侯已经把事情说得这么详细,二姐儿哪里还有辩驳的余地。她脸色煞白,就像是敷了粉一样。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倒不像之前那么生气了。她和谢侯的关注点不同,谢侯关注的是二姐儿私下想要笼络住高祺,而老夫人则是从中发现了二姐儿对府里的掌控力。   老夫人握了握手上拐杖的龙头,对二姐儿道:“都是我的错,竟没发现你起了这么大的心思。过会儿我可要好好看看,是哪些奴才办出了这样的好事。”   二姐儿心里一颤,暗道,完了。   这些年她和刘氏仗着注目不在,手里又握着些差事,很是笼络了一些人在手里。不过这些人就像是酒肉朋友,你能带他吃香的喝辣的,他才奉承着你,一旦见势不好,他们也出卖你得比谁都快。   如今谢侯在家,又是老夫人亲自过问,只怕她以前的事情都要被翻出来。   “大姐儿不在家,旁人尊你一句姐儿,你就当真以为自己是家中唯一的千金了?”老夫人说话不疾不徐,却字字刻薄,“就算你搭上了高祺,你也只是个庶女。怎么,还想嫁进高家?也不看看高家现在的权势和你的身份,咱们谢家可不能出一个做妾的姐儿!”   “不,不是的,”二姐儿想要反驳,可一直被她努力忽视的真相,赤裸裸的撕碎在她面前,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她一直吊着高祺,却从不肯让高祺近身或是上手,不就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她和高祺绝无可能吗。   老夫人话一出口,谢笙就立刻反应过来。二姐儿作为定边侯庶女,在侯爷自己立得正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去给人做妾的。这是自降身份,也是把谢家所有女儿的脸面扔到地上踩。要是二姐儿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就这样任由她嫁出去,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送去家庙,一辈子青灯古佛。   而且老太太说的没错,高祺是高家嫡次子,二姐儿是看上了高祺的身份,可他们完全不配。   二姐儿出身侯府,要么是做同样大家出身的庶子之妻,要么就是下嫁寒门或是做小官之妻。若一定要大家嫡子,便只可能是家中已有子嗣之人的填房。   “妾就是妾,从根子上就烂了的,也教不出什么好孩子,”若非这会儿身边没人伺候,老夫人能当场叫人去收了刘氏手里的对牌和钥匙。   二姐儿这一次是真的恨不得自己能晕过去,可她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晕,否则老夫人要是彻底厌弃了自己,就再也不会有之前的风光了。   “你下去吧,等今年宫里放了宫女出来,我必会为你寻个严厉的嬷嬷,”谢侯又对老夫人道,“母亲,这两年就不要让她再出门交际了,省的丢人现眼。”   老夫人也点了头,并不觉得谢侯说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是打她的脸面,她是半点不想理会二姐儿的。   “你放心,这两日我也要好生梳理一番府里的人事,不过是惫懒了几日,什么妖魔鬼怪的都出来了。”   二姐儿身子一晃,终于倒在了地上。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庶女,就要甘心以后也低人一头?不,我一定要做人上人!   “二妹妹!”谢麒站起身,连忙去扶她。   谢笙跳下凳子,打开门叫了外头守着的老嬷嬷:“二姐晕倒了,你们来扶她。”   打头进来的是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后头还跟着两个仆妇。   “麒儿退开些,”老夫人冷淡道,“去瞧瞧,是真晕了还是装的。”   老嬷嬷上前,瞧见二姐儿眼皮子底下眼珠子动了动,便知道她根本不是真晕,又或者是倒在地上便已经清醒了,便没说话。   老夫人如何不清楚老嬷嬷的意思,嗤笑一声:“先关起来,过两日好生教教规矩。一身都是妾侍的狐媚做派,还想做当家主母?”   二姐儿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在她还没开口之前,老夫人便道:“既然醒了,就自己走,门窗都给我锁好了,刘氏也看管起来,我要好好审审那些个魑魅魍魉!”   二姐儿被带下去关了起来,屋子里便只剩了四个人。   谢笙看了后头一直没说话的谢侯一眼,自顾玩起了手指。没想到亲爹平时看着不如娘聪明,这时候竟然晓得挑着老夫人在前面。   也是,他方才已经撂下了那样的重话,旁的再多,也不好继续开口。何况这些事情本来就该老夫人和李氏她们处理,他不沾才是最好。后头说叫二姐儿不要出门,也是拘着不叫二姐儿学好之前再出去罢了。   此时站在一旁的谢麒想要开口认错:“爹,孩儿……”   谢麒话还没说完,没料到谢侯突然跪倒在老夫人面前,把老夫人很吓了一跳。   谢笙大惊,亲爹这是要整大事啊。他连忙跑过去,要和谢麒一起扶谢侯起来。   谢侯摆了摆手,示意他有话要说。   谢笙谢麒都不明就里,可亲爹都跪着,他们难道还能坐着?便都在谢侯身边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还带着两个孩子都跪在身边,也不心疼?快些起来!”   当下屋内只有几个主子,正是说话的好时机。   “娘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什么对高家如此不满,甚至敌视吗,”谢侯脸上挂上了苦笑,“高家杀我原配嫡妻,差点害死我嫡长子,难道我和他们还有恩情?”   这几个字分开来,谢麒和老夫人都能理解,可合到一起,就让他们直接懵了:“你,你说什么?”   谢笙眨眨眼睛,结合李氏当初所言,已经脑补出了一个大致框架,只是缺少细节。   “爹?”谢麒动了动,变成了面向谢侯跪着,“爹,我娘不是朱王妃害的吗?”   谢侯没回答谢麒,而是问老夫人:“娘,宋氏为救文娘而死,大公子也坠马而亡,虎毒不食子,朱王妃当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当初宋氏和小杨氏,也即是杨文娘,受朱王妃之邀,去了王府赏花。宋氏是朱王妃弟妹,小杨氏是宋氏的姨表妹,又和朱王妃玩得好。后朱王妃因府中琐事离席。   彼时朱王妃长子大公子和朱弦正在离赏花处不远的马场骑马。就在朱王妃离席后,不过一盏茶工夫,变故陡生。   大公子的马匹突然失控,一路冲向了花树下的宋氏和小杨氏。   马匹速度极快,周边伺候的人站的远,根本来不及去救。   小杨氏怀有身孕,行动不便,被吓得六魂无主,动弹不得。宋氏本可逃脱,却在危急时刻挡在了表妹小杨氏的面前。宋氏当场死亡,大公子摔下马后,被马匹践踏而死。小杨氏受了重伤,在接生婆子的帮助下强行生出不足月的谢麒后,也香消玉殒。   当初这事儿的所有线索被指向了朱王妃,谁都知道,朱王妃怎么可能会杀自己的儿子、弟妹和好友?可若是朱王妃想杀的,就只有小杨氏,宋氏和大公子都只是意外呢?   最后证据确凿,朱王妃是贪图定边侯夫人能为她带来的利益,想杀了小杨氏,换上朱家人。定边侯谢宁手上的军权,才是万恶之源。   朱王妃用尽手段,终于找出破绽,绝地反击。这事儿却被查出和高侧妃以及高家有关。当时正在夺嫡的关键时期,妻儿还是江山,对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来说,并非难以抉择。最终所有事情被推到宋氏身上,而朱王妃的反击却被隐瞒了下来,背负着杀人的罪名。高侧妃依旧高高在上,进宫之后更是做了贵妃,儿子也做了太子。   “不,这不可能,”老夫人极不愿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恨错了人,自己一直亲近的高家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儿子当初也是过了快一年,才艰难查出了真相,那时候皇上已经登基,和高家好得蜜里调油,”谢侯如今的语气,已完全听不出他心里当时有多恨,“高家想要高四娘为我继室,皇帝恐我一怒之下杀了高四娘,才选了茹娘做我续弦。”   谢笙听到这里,脑子有些发懵,我娘不是耽误了花期才嫁过来的吗,怎么和皇帝又有关系了。还是因为顶包这样的事情。谢笙不由自主拉住了身边谢侯的衣角。   老夫人身子晃了晃,撑着一旁的小几才没倒下去:“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皇帝信重高家,我便是他当初的伴读又能如何?娘您莫忘了,当初我赋闲在家整两年,直到大姐儿出生,才重新有了差事。”   “我是定边侯,可我做的又是什么呢?皇上恐我恨他,又叫我轮转了四五年,见我忘了之前的事情,才让我去了蜀州,重掌军政大权。这时候,皇上和高家已经有了分歧。”   谢侯恨高家吗?恨。恨皇帝吗?自然也恨。   可他不能把自己对皇帝的恨表现出来,所以他学会了隐忍,藏得比谁都好。他把所有的恨放到了高家上头,就连周老爷子都没能看出来,谢侯是恨着皇帝的。毕竟谢侯连皇帝都瞒过去了。   皇帝看重谢家,谢麒做了太子伴读,谢笙又是从出生开始就被他秘密关注,也是预定好了的二郎的伴读。而且皇帝也说好,等谢侯再做一任,便许他回京。   如此荣宠,只怕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要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这些话,谢侯谁都不敢说,谢麒年纪小,只怕说了就藏不住,他只能让谢麒不与高家接触。   老夫人倒是心疼小杨氏,可皇帝在上头盯着看呢,谢侯初时是不能说,后来便是没个好时机。左右让老夫人多骂他几句,还能迷惑高家。高家心里愧疚,自然要捧着谢麒。毕竟比起谢笙,谢麒和他们的亲缘关系才更近。   高家之所以要杀小杨氏,一个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一个也是他们栽赃到朱王妃头上的罪名,为了定边侯夫人之位。小杨氏是一表三千里的侄孙女,如何比得上高家自己的女儿。何况小杨氏的亲表姐,还是朱家妇。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们能同时杀了大公子,为现在的太子让路。   高家付出那么多,将还是王爷的皇帝送上皇位,自然要提前保证好自己的最大利益——下一任帝王。 第36章 老亲   “这一大早的, 就听见鸟雀乱叫, 也忒烦人了,”一个丫鬟拿着长竿, 去将树上的鸟儿赶走。   鸟雀受到了惊吓, 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   “不必赶了,随它吧,”谢麒亲自打起帘子,走了出来。   “世子爷今儿怎么这么早, ”那丫鬟忙将竹竿抽了回来,“世子怜惜你们, 日后可不许再乱叫, 扰了他的清净。”   谢麒往日里看着这样的情形,都会觉得心里舒坦,或是会心一笑, 或是和那丫鬟多说几句,可今日他却没这个心思。   那丫鬟小心的看了看谢麒脸色, 方才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昨儿从前头浑浑噩噩的回来,谁也不理,可把姐姐们给吓坏了。”   “胡说什么呢,”两个香腮带粉的大丫鬟走了出来, 虽是责怪那小丫鬟, 却是笑着说的。   那小丫鬟吐了吐舌头,拿着长竿跑了。   头先说话的大丫鬟名叫碧树,后头跟出来的是西风。取的是昨夜西风凋碧树之句。   碧树年纪更小, 也活泼些,从不怕谢麒,便问:“世子怎么这会儿还愁眉不展?听说侯爷昨儿在正院大发神威,可是责骂您了?”   见谢麒没开口,碧树又对一旁的西风道:“瞧吧瞧吧,我就说了,还是高二爷对咱们世子好些,世子那么护着二少爷,反被他告了一状,叫我们爷到这会儿还不开颜。”   西风还没开口,就瞧见了谢麒不善的目光,忙拉了碧树一下,对谢麒道:“碧树年幼,一向说话不过脑子,世子别和她计较。”   “日后我屋子里,不许提起高家,任何人都不行,”谢麒胸中一股子闷气无处发泄,被西风这话一堵,又不好责怪碧树,“日后叫我知道谁和高家有任何牵扯,直接撵出去不用,若敢将我身边的事情说出去的,全家发卖出去!”   二婢听了这话,俱是心中惊诧,碧树更是不敢开口。   “小满是我亲弟弟,是谢家的嫡出二少爷,要是叫我听见谁对小满不尊重,打死不论!”   谢麒也不管二婢是什么表情,径直向外走去,半道上遇见老嬷嬷过来:“老太太请世子过去,过会儿有不少客来。”   碧树紧紧拉着西风的手,心里惊惶不定,等谢麒彻底走远了,她的眼泪才落了下来:“你可听见了?他这是在说我呢!”   西风见状,忙拉了碧树回屋子里去:“快收住了,你想叫院子里那些小贱人看笑话?”   碧树忙和西风一起躲了回去,兀自议论,而后又将谢麒这话赶忙传遍了全院上下,若有一个违背,绝不姑息。   谢麒走了一段,又觉得自己方才对二婢说话语气太重了些,心中更觉烦乱。   老嬷嬷以为谢麒是因为今天的客人才觉得烦躁,便忙宽慰道:“世子不必忧心,老太太说了,那些个老王妃。老侯爷前来,至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等他们说完了,便过去了。左右您只管往侯爷身上推便是,那才是咱们府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呢。”   谢麒一听这话,就晓得老夫人并没把事情告诉老嬷嬷。也是,这事儿如此重大,二姐儿甚至没资格旁听,老夫人自然不肯告诉老嬷嬷,即便这是她最信任的仆人。   “爹可是在书房?”谢麒其实也不想这时候去前院。他想了一夜,都不能合眼,还是天微亮的时候,才稍微眯了一阵,又很快被嘈杂的鸟雀声吵醒,精神状态十分不好。   “侯爷说他知道今儿有不少客人要来,就带上小满少爷去了李家。原也是想叫您一道的,老太太却说家里不能没个主事的男人在,才没和您说。”   这哪儿是没个主事的,分明就是他和李家的孙辈闹过不愉快,老夫人不敢放他呢。   谢麒难免想到,那次的不愉快,其实也是因为高祺对李氏不尊重,背后说嘴,被李家人抓到而引起的。   谢麒叹了口气,同老嬷嬷加快了脚步,先去见了老夫人。   “祖母,您可是也没休息好?”   “上了年纪,总是觉少,”老夫人心疼的摸了摸谢麒眼眶下,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青黑眼袋,到底是没说出敷一敷的话,而是对谢麒道,“且忍着些,让他们说完就是,只不管问你什么,你都别答应,你精神头差,他们也不会难为你一个小辈。”   原本只是心里存着事,睡不着的明证,此时竟成了极有用处的好东西。   “老太太、世子,外头有两家王府、三家侯府都下了帖子。”   老夫人握住谢麒的手:“别怕,这回,听你爹的。”   定边侯府外,高祺的父亲高尚书正领着高祺站在门口,高母则坐在马车上。   高尚书叫人敲开定边侯府的门后,林管家出现在他们面前。   “高尚书,”林管家身后跟了一溜的人,个个长得高大,气势挺拔,身上带着戾气,一看就是谢侯身边真正从军中跟出来的那批亲信。   高尚书默默的把硬闯从自己心里划掉。   高祺很不满林管家的摆谱,可他却连不满都不敢表现。   他昨天被扔出谢家之后,回到高家,就被父亲狠狠收拾了一顿。那会儿他才真的知道怕了。今儿一早,高尚书连早朝都没去,就直接领着他和母亲来到了谢家门口,务必要让谢家把昨天说出来的话给收回去。   “林管事,还请代为通报,高某想见一见谢表弟。”   “我们侯爷出去了,高尚书若要寻,还请改日再来,”林管家彬彬有礼,丝毫不顾高尚书的脸面。   高尚书脸色一变,显然他是不信谢侯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的,何况他今日是直接翘了早朝来的。这种事情顶多也就只能做这么一两次,次数多了,就算他爹是太尉,也帮不了他。   “胡说,我们来的这么早,他能去哪儿?”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出现在街口。   “见过襄北侯,”林管事给来人见礼。   襄北侯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但他精神极好,红光满面,不见半点垂暮之色。   “林小子,别费那么多话,直接叫谢宁来见我,”襄北侯说着就进了府门,高尚书想随后跟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林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高尚书显然是恼了。   前头的襄北侯扭头见了这情形,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的口角上升到了两家的关系,才在高家的求助下,下了帖子到谢家。如今这模样看着,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妙呢。   “我等俱是奉命行事,还请高尚书不要为难我等。”   “不就是小孩子的口角吗,谢家和高家可是老亲……”襄北侯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还意犹未尽。   等襄北侯停了下来,林管家才规规矩矩道:“侯爷说了,表面上和你称兄道弟,背地里骂你白眼狼,还把你一家子妻子儿女都骂了个干净的亲戚,他可不敢要。若不是看在老亲的份儿上,就不是不来往,而是直接断亲了。”   林管家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侯爷说了,要是高家想要断亲,直接说一声也行,他自个儿给皇上上折子,求皇上做个见证。”   襄北侯听了这话,不由变了脸色,看向高尚书。   “这其中有误会,我今日就是来寻谢表弟解除误会的,”高尚书脸色有些发僵,心中暗骂,果然还是那个谢无赖。   高尚书心里想着,就不由得又瞪了高祺一眼,都是这个逆子惹的祸,谁叫他在谢宁在的时候去谢家惹事的。   林管家并不接高尚书的话,只恭敬的请他倒回去。   “侯爷今日不在家中,高尚书请回吧。”   就在高尚书和林管家对峙的时候,好些个被高家联络到的老亲都出现在了侯府门前。   不管他们怎么问,林管家都说是谢侯不在家,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他若是不在家,你倒是说说他去哪儿了?咱们这些个老亲,谁也没听说他的去处,你不是在哄我们吧。”   “各位爷别急,”林管家笑眯眯道,“侯爷去了李家。”   “侯爷说了,回京这么些日子,他还没去拜访岳父,实在是失礼,今儿天还没亮就出门了,这会儿约莫已经到了。”   李家?谢宁岳父的李家还能有哪个?李翰林家呗。   这话一出,不少老亲都心生退意,谁也不提要高尚书跟着进来的话语。   “谢宁去见老丈人了,谢麒去了没?”   “老夫人和世子爷都在家中。”   “行,咱们来都来了,去瞧瞧谢麒去,”襄北侯率先走人。各位老亲紧随其后,有些王妃在的,便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高夫人下了马车,要跟进去,没想到也一并被拦了下来。   “林管家,你不要欺人太甚,”高尚书总算是忍不住心里的火气。   “我只是奉命行事,高家人不得入府,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林管家看也不看一旁的高夫人,只道,“莫非高夫人不是高家人?”   “你!”高尚书无法,只得带上家眷打道回府。   “爹,”高祺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林管事是什么人啊,我怎么瞧着各位王爷都同他很熟悉?”   “他是犯官之后,”高夫人按下了高尚书想要再揍儿子的动作,“后来被谢侯带在身边,从边关摸爬滚打出来,立了不小的战功,才被赦免了罪孽,却不能改奴籍。此后便一直在谢家做事。”   高祺点了点头,还想再问李家,看了一眼高尚书的脸色,明智的闭上了嘴,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谢宅,老夫人和谢麒如临大敌一般等来了各家王爷王妃,没想到这些人只是吃茶说话,半点不提高家。约莫坐了一个时辰之后,就都散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老嬷嬷出去问了一圈,才回来说了方才门口的事情,老夫人这才明白,这都是怕李家老爷子呢。   谢麒不知缘故,老夫人心里却复杂得很,摆了摆手,不愿再提。   谢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上,谢侯就在旁边,正襟危坐。   “爹?”谢笙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换了,再掀开帘子一看,已经出了府门,“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大哥不去?”   “去你外祖家,”谢侯看上去有些紧张。当初他迁怒于李氏,让李氏这个最无辜不过的人,过了好长一段苦日子。李家恼他得厉害,每次登门都恨不能将他赶出去,只留下李氏和大姐儿长长久久的在李家。   “不是说要过两日才去?”谢笙说完就想起来了,昨天谢侯让送了信去李家,请李翰林出手相帮来着。先前是忙得很,没有去李家,如今都请人帮过忙了,还不去,就是没规矩了。   “咱们早两日去,难道你不高兴?”谢侯摸了摸谢笙的脑袋,和谢笙说了两句李家的事情。   李翰林只是别人对他的尊称,他原名李昌。年轻时是一甲进士出身,做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因为人正派,不喜纷争,便一直不曾出翰林院。   十年前他任的还是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皇帝和先帝两代帝王都对他印象极好,否则皇帝也不会在寻人做谢侯填房之时,第一个想到了李氏。   那会儿谢侯瞧着还是个挺不错的的选择,身份高、长得好,身上又有圣宠。尤其谢侯对小杨氏那是没得挑剔,李翰林看了一圈,才点了头。   可李氏在谢家过得不好,李家官职和谢家有差距,导致李氏娘家根本不被谢老夫人看在眼里,这很是刺激了李翰林一番。他此后不再安于现状,而是很快做到了正三品的左都御史。   成为左都御史之后,李老爷子天天带着手底下的御史们抓勋贵的错处,作为亲女婿的谢侯更是首当其冲。就算高家权势如日中天,李老爷子也敢当朝怼人。   皇帝对李老爷子又爱又恨,却也还是护着他。等到小满出生之前,李老爷子升迁了,成了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也就有了李翰林的称呼。   李老爷子从都察院一走,勋贵们差点没放鞭炮庆祝。   如果说国子监相当于古代的北大清华,那翰林院就是天下举子心中的圣地。   值得一提的是,李翰林的嫡长子李泽,是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走着父亲曾走过的路。嫡次子李清放了外任,此时是从四品的知府。嫡幼子李洵是老来子,还在考科举,明年就要下场。   谢笙听谢侯的话听得两眼放光,李翰林真是个人才。之前没什么压力,所以一直不发力,后头一发力,每次考评都升了官。尤其是从侍读学士越级成为左都御史不过才花了短短三年,经历传奇得比话本都精彩。   谢笙一直觉得自家老师是牛人,没想到外祖父才是真正的大佬。   以前总想着以老师为目标,现在只是听了外祖父的壮举,就想换个人崇拜了。   “爹,外祖父这么厉害,以后我能常去吗?”   常去?谢侯想了想,反正到时候自己也不在京城,儿子要是想去那就去吧。   这两年谢侯和李氏感情好了起来,后院里也清净,他常常帮着李氏向李家送信,和李家人在信里也渐渐有了话说。想来这回上门,应当不会被赶出去吧?应该吧。   谢笙不晓得亲爹心里惴惴不安,心里兴奋得不行。   马车走到了大街上,人声也多了起来。谢笙悄悄掀开了车帘子,想看看外头景色,没成想正听见旁边有人议论自家。   “你说定边侯这是怎么了,竟然说出和高家不相往来的话,那可是高家啊!”   “高家又怎么了,仗着家里出了个太尉,这些年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京城里谁家不是听说高家子出行,恨不得能立时躲起来。高家小爷要是看上了什么东西,要是不主动奉上,都是要抓到牢里去的。”   “快噤声,要是被人听见该如何是好?我可听说了,今天一早,就有好几家王府都去了谢家,如今怕是已经到了。”   “希望谢侯爷可要顶住压力的好,高家擅权已久,高家子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言谈之间肆无忌惮……”   “若是李翰林还做着左都御史就好了。”   谢笙听了一耳朵,便忙回头看向谢侯:“爹,咱们快回去,家里有人去了,大哥和祖母在家,可应付得来?”   “你放心,”谢侯笑道,“正是因着家中有客人,我才带了你躲出来的。你爹我不在家中,那些人顶多只是说嘴,若我在家,只怕什么招数都要使出来了。”   谢侯没敢对儿子提自己嘱咐给林管家的那些话。   “可不是说那是王府吗?”谢笙听着谢侯的意思,跟说泼皮无赖没什么两样。   “谁说王爷就讲道理了,”谢侯的回答彻底打破了谢笙的认知。   谢侯悄悄对谢笙道:“日后你出门交际,说不定还能看见堂堂亲王耍酒疯,就地打滚呢。”   这可真是,世界观都颠覆了,哪家王爷酒品差成这样?   李家和谢家住的比较远,马车一路走过了闹市,才进了一条街。   这街上住的都是清贵人家,环境清幽,就连行道树都长得十分雅致,显然是被人特意修剪过的。   马车继续向前,停在了一座府门前。   谢笙下了马车,便见这府门上头挂了一个简单的牌匾,上书李宅二字。字迹苍劲有力,配上木质牌匾,显得厚重大气。   谢侯下了马车之后,就整个人都绷紧了。他对谢笙道:“小满,敲门去。”   我?谢笙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谢侯,又看了看旁边跟着的小六子一眼,还是决定听亲爹的。   谢笙稍稍撩起衣摆,快步上了台阶,按着以前周老爷子教的方式,有礼的叩响了门环。 第37章 双更   “是谁呀, ”一个带着几分朦胧睡意的声音喊了一声, 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儿。   那是个半大的小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 生的白白净净的, 他头一个就先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谢侯,而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视线下移,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谢笙。   那小子想了想, 问道:“你们找谁啊。”   “请问李大公子在家吗,”谢侯到底是没敢说自己来寻李翰林。   那小子摇了摇头:“大公子今日当值, 不在家中, 你们若是有事,改日再来吧。”   “那李洵可在家?”既然李家长子李泽不在,次子李清又在外任, 谢侯便只能寻李洵了。   那小子疑惑的看了看谢侯,又见他们的马车和身上的穿戴俱是不凡, 这才点了点头:“三公子倒是在家,你们又是什么人?可有拜帖?”   谢侯憋了半晌,到底是说:“你去告诉李洵,就说我带着小满来了, 他必定是知道的。”   那小子半信半疑的又看了谢侯一眼, 到底还是有礼道:“请您稍待,我这就去寻三公子。”   那小子又关上了门。   谢笙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有些奇怪, 这根本就不像是正常走亲戚的模样啊。   “爹,你为什不不直接告诉他你是谁,还这么婉转的说啊?要是今天三舅舅也不在家,我们是不是就进不去了?”   谢侯面对着谢笙的疑惑,不敢说话。   难道他还能说,若是直接说了我是定边侯谢宁,这李宅的门能关上一天不给进?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试过直接闯进去,然后被打出来的经历。所以这回,不管怎么说,好歹得找到个人带自己进门,到时候李翰林的怒火也就有人分担了。   “三公子,”那小子锁好院门之后,很快就来到了李洵的院子里。这会儿李洵正在复习备考,只要去他书房,准能找着人。   李洵正好把一本《中庸》通览了一遍,就听见有人敲门,便喊了进来。   “鉴书?今儿你不是在门房当值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鉴书忙笑着走到了李洵的书桌前:“这不是外头有人找您吗。”   “哦,是谁?”李洵漫不经心的问着,手里还慢慢翻着书页,显然是没把鉴书的话听进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就在李洵看过来的前一秒,鉴书忙道,“那人没有拜帖,也不说自己是谁。先说是想要找大公子,可大公子今儿在宫里当值呢,哪里在家,我就叫他改日再来,没想到他转头就叫出了您的名字,问您在不在家。”   李洵放下了自己手里的书,总觉得这样的询问方法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听到过了。   见李洵似乎有些印象,鉴书连忙加了一句:“最后那人说,只叫我告诉您,他带着小满来了。三公子,小满是谁啊?”   李洵手一顿,小满?这个名字他熟悉啊,爹娘每回收到姐姐的信,都会念上三五遍的名字,怎么可能会不熟悉呢。   “来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比常人略高,身量在三十岁上下?”见鉴书点头,李洵又带着些期待问,“那你看没看见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儿?”   鉴书立刻回答:“有啊,就是那个孩子敲的门。”   “那还等什么,”李洵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走,告诉我娘去。”   “不对,找人告诉我爹娘,咱们去接小满。”   “三公子?”鉴书有些糊涂,“小满到底是谁啊。”   “我姐的小儿子,”李洵直接跑了出去。   三公子的姐姐?那不就是定边侯夫人吗!那刚才在门口的男人就是定边侯谢宁?   鉴书连忙跟在后头去回禀了李翰林和李老夫人。   李翰林听了这事儿,第一句话就是:“门只许开个缝儿,把小满接进来,大人都给我扔外头去!”   李老夫人听了这话,瞪了他一眼:“胡闹,都多大年纪了,还和女婿置气。感情当年这婚事不是你自个儿答应的?别见着我闺女过得好些了就做糟心事。”   李老夫人说得李翰林一张老脸都没地方放,自己才对鉴书道:“去开门把人迎进来,只把小满带进来就行,其他人就留在院子里。另外,再叫人去宫门外守着,等你们大公子出来了以后,叫他快些回来。”   李翰林听着觉得不对,这话和自己方才的话,也没太大区别啊。   李老夫人慢悠悠道:“女婿现在和女儿感情好了,自然要给他留点面子。门都不让进怎么能行,左右他呆在院子里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听夫人的,”李翰林满意的捻着自己的美须,人情世故上头,还是夫人厉害。   李翰林说完这话,就赶忙催促还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洵和鉴书:“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把小满接进来。”   得,直接忽略了谢侯了。   李翰林整了整自己衣裳,问老妻:“我这模样如何?瞧着可和善?”   李老夫人轻轻扶了扶自己发间的乌木簪:“都橘子皮的老脸了,还能吓着小满不成?”   李翰林他还真不能说自己老妻说的不对。   谢笙在外头等着,只觉得时间似乎分外难捱。不是在自己家里,也没带什么玩具,也就只能和自家亲爹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好在李洵他们动作快,谢笙其实也并没等多久。   谢笙身后的门开了,出来的是一身月白色衣裳的男子,瞧着和李氏有几分相似,先前开门的小子恭恭敬敬的跟在他后头。   谢笙猜,这应该就是他的小舅舅了。   李洵看见谢笙之后,眼睛一亮,恨不得能直接把谢笙搂进自己怀里,面上却还是扮做十分和善的模样,似模似样的对着谢侯拱手道:“姐夫好,方才家中下人不识姐夫,有所怠慢,还请姐夫海涵。”   谢侯忙道:“是我这些年外任,新来的小子认不得我也是应当。”   李洵矜持的让开了自己背后的空间:“姐夫,请。”   谢侯心里有些激动,这可是难得一次,自己一点都没被为难,就进了李家的大门,值得纪念啊。   几人进了门,大门在身后合上。   李洵也不管旁边的谢侯,直接不顾形象的蹲下身子对谢笙道:“小满,我能这么叫你吗,我是你三舅舅,快叫声三舅舅来听。”   “三舅舅,”谢笙果断的喊了一声。   李洵和李氏有很多地方都长得很像,让谢笙觉得非常亲近。   李洵笑眯眯的答应了一声,而后直接把谢笙抱了起来,颠了颠,便直接往李翰林的居所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谢侯赶忙抬脚跟上,被鉴书领了人挡在前头。   “姑爷,请您在院中稍待。”   谢侯他,他收回了脚步,好歹进来门了不是,还是有进步的。   “三舅舅,我爹还没跟上来呢,”谢笙见谢侯停住,一会儿就被甩在了后头,便和李洵说。   李洵面上神色不变,捏了捏谢笙的小脸:“姐夫他过会儿再来,别担心,他又不是找不到路。”   谢笙偏了偏头,真有这么简单?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小满今年几岁啦,”李洵逗弄着谢笙。   “已经过了六岁啦,”谢笙摸了摸李洵的头发,也不晓得李洵是怎么保养的,摸着又柔又顺,“三舅舅你头发真漂亮。”   “是吗,以后小满常来我家,三舅舅也让人帮你保养头发,好不好啊,”李洵直接亲了谢笙一口,眼睛都笑弯了。   “好啊好啊,三舅舅可不能嫌我烦!”这是不是就叫瞌睡来了送枕头。谢笙正想着自己怎么合理的常来李家呢,又能读书,身边还有偶像督促,一看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李洵笑着应了,因担心自家爹娘等急了,又加快了脚步。   瞧见李洵抱着谢笙进门,坐在上首的两位老人立刻笑了起来,此时李老夫人下首已经坐了一个温柔的中年妇人。   “小满来了,”那妇人瞧见李洵抱着谢笙,一口道出了谢笙的身份,而后她又和李洵道,“三弟你走得和蚂蚁爬一样,爹娘都想自己出去了。”   李洵赶忙把谢笙放了下来:“快去见过外祖父外祖母,那个是你大舅母。”   谢笙赶忙上前拜见:“外祖父好,外祖母好,大舅母好。”   “好好好,都好都好,”李老夫人直接把谢笙搂紧了怀里,“自打你出生之后,我这还是第二次见你,都是你娘那个狠心的,把你带到了蜀州,也不让你们两个小的多回来看看我们。”   “娘好,”谢笙条件反射的出口反驳,而后才意识到这不是亲爹和周老爷子夫妇,而是自己才见面的外祖父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当初谢笙才出生不久的时候,是见过自己外祖母。不过那时候谢笙还太小,连眼睛都还不大能看得见东西呢,自然也就不知道外祖母长什么样子。这么些年过去,连声音也模糊了。   谢笙正要道歉,却发现自己说娘好,自家外祖父母反而更加高兴。   “小满说得对,茹娘好着呢,偏你要埋汰自己女儿,”李翰林紧接着哄了谢笙几句,就问谢笙已经读过了什么书。   “已经念完了蒙学,老师不叫我囫囵的先学后头的东西,就叫我把蒙学先吃透了,再读些水文地志的杂书。”   李翰林点了点头:“正该如此,你娘说你天生聪慧非常,但正因如此,才更加不能浪费了天赋。读书最忌不求甚解,你们那边府里也没什么好老师,若是无事,你便过府来。你四表哥和你进度相仿,到时候你就和他一起读书。”   紧接着李翰林又看向李洵:“你这些日子看书,也没什么长进,便把蒙学的东西再给两个孩子讲一遍,再领着两个孩子先背后头要学的五经。读书不能闭门造车,你若不说出来,怎么知道你明不明白。”   “是,”对于李翰林的话,李洵面上没有半点不情愿,反而还有些跃跃欲试。他早因为读书而疲倦了,此时若能教导两个小的进学,也是件好事。   “那就要麻烦小叔了,”大舅母道。   谢笙的四表哥,正是大舅母的次子,年纪比谢笙还大上两岁,进度也要快些。不过因为学的太快,基础难免有些不稳当,就算是谢笙不来,后头也要重学一遍蒙学的东西。不过此时重学,显然是为了照顾谢笙的进度更多些。   李洵连忙谦虚了一把,可看他脸上神色,心里必定不是那么想的。   谢笙见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亲爹还没过来,便对李翰林道:“外祖父,我爹还没进来,我能去接他吗?”   李翰林一怔,摸了摸谢笙的头,对他道:“哪里需要你去接,随便找个人去瞧瞧他在做什么也就是了。”   李洵会意,直接出门去叫了下人带谢侯过来。   见谢侯要来,大舅母起身:“我这就回去了。”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没留她。   大舅母走前,对谢笙道:“你大表哥去了国子监上学,四表哥不晓得你要来,就去了好友家中,我已叫了人去喊他早些回来。今儿你大舅舅当值,不好告假,过两日你过来,必叫他在家里等你。”   一番话说的谢笙受宠若惊,忙说不必。   大舅母怕和谢侯撞上,便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等大舅母走了,李老夫人才和谢笙道:“你大舅母进门的时候,你娘比你还小些。她俩和亲母女似的,倒把我衬得像个外人。今日你爹在,你大舅母不好久留,改日你去陪她说话,多说些你娘的事情。”   谢笙这才明白,大舅母刚才为什么看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估计是把自己当大孙子了。   “早知如此,方才我就该和大舅母说说的,”谢笙面上有些懊恼,但很快他又道,“娘在蜀州的时候,喜欢出去游玩,也爱骑马。爹有时候没空,娘就带着姐姐领着人出去逛一圈,拜拜菩萨。蜀州风景优美的地方不少,娘尤爱在飞珠溅玉弹琴……”   谢笙说起自家娘亲的时候,眼里满是温柔,又絮絮叨叨的,似乎很久都说不完。   说着说着,谢笙无端有些情绪低落,他想娘亲了。   谢笙说的都是些日常琐事,李翰林等人却听得入迷,李老夫人甚至还落下泪来,却不是因为伤心,而是高兴的。   李老夫人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谢笙的头发:“可算是过上舒坦日子了。”   李老夫人又直接叫自己身边一个丫鬟出来,让她去把谢笙说的话学给大夫人听:“别叫她等得急了。”   谢侯在院子里站着,神游天外,正想着今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允许去见李翰林呢,就瞧见一个眼熟的管事过来。   “姑爷,老爷子让您过去。”   谢侯这才抖擞了精神,悄悄问那管事:“今儿怎么这么早。”   那管事答道:“是小满少爷说想您了。”   乖儿子!谢侯在心里把小满夸了又夸,不枉好好疼了那孩子一场。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除了进宫,谢侯已经许久没这么注重过礼节问题了。   李翰林轻哼一声,让屋子里的丫鬟小子都退了出去。   “坐吧,难道还要我请你?”   谢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李翰林叫坐就坐,绝不会站着。   谢笙看得稀奇,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亲爹是谁?定边侯啊。连家里谢老夫人都拿他没办法,敢直接对高家的人,到了李翰林面前,就跟小孩子似的。   李翰林根本就没想过要不要在谢笙面前给谢侯留面子的事情,反正他不会和谢侯说什么家常。   “说罢,昨儿直接就叫人送了个口信过来,今日一大早就来见我,”李翰林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桌面,“我可不信你是总算想起,还没带小满来见过我这个外祖父。”   李老夫人也觉得奇怪:“你怎么就突然和高家闹开了?”   “外祖母,”谢笙拉了拉李老夫人的衣摆,“高祺骂我,骂爹爹,还骂我娘和姐姐,爹是帮我们出气呢!”   昨天听到的那些内情,谢笙当然不会说出来,便只把这些面上都能知道的事情往外说。   因林管家来送信的时候,就已经给李翰林等人学过一回了,此时谢笙一说,他们想起那些话,当即沉了脸色。   对李翰林来说,谢宁也就算了,敢这么说他女儿和两个外孙,高祺这是活腻味了。   不等谢候说话,李翰林便直接道:“我已经和左右都御史都说好了,今早朝会,他们就会直接弹劾高家和你,到时候皇上必然会叫你进宫自辩。直接照实说,要是高家想仗势欺人,我手底下一整个翰林院的庶吉士都等着动笔杆子讨论这事儿呢,保管三日之内,传遍整个大晋!”   李翰林在官场上人脉不小,又管着翰林院这么个清贵的地方,他说做得到,自然就做得到。   原本今日他也该上朝,但他安排了人弹劾谢侯和高家,就不好自己在场了。而且他也怕自己要是在场,能直接骂到高太尉头上去,叫皇帝收不了场子,这才告了假,说在家休息。   谢侯赶忙站起来多谢岳父帮忙,不要钱的好话一箩筐的往外掏,力求能奉承得李翰林对他感官更上一层楼。   李翰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恨不得谢侯赶忙从自己面前消失,不过也不能否认,谢侯捧他的话让他听着十分顺耳,证明这个女婿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正如李翰林所言,此时朝堂之上可谓是精彩纷呈。   “皇上,臣有本奏,臣弹劾定边侯谢宁……”一个御史站了出来,直接历数谢宁几大罪状,最后停在了和高家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情上。而前面弹劾的那些,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皇上,臣有本奏,臣弹劾太子伴读高祺肆意辱骂命妇及其子女,甚至侮辱当朝侯爷与世子……此等不尊礼法,不知上下尊卑之人,如何能陪伴在太子身边!”   “皇上,臣再奏,弹劾高尚书治家不严,纵容其子当街行凶,高家数子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都说三个女人聊起天来,就能把一个男人吵得恨不得自己能做聋子,如今一个个御史站出来,整个朝堂就像是一个菜市场一样。   今日不是大朝,高太尉不在,这些御史就更加肆无忌惮。   皇帝猝不及防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六年前,都察院被李翰林管理的时期。可真是噩梦,偏偏又舍不得贬他。   “皇上,”钱公公小声的提醒了皇上一声,“各位大人都等着呢。”   皇帝这才回过神,在底下的大臣中间扫了扫,似乎在找什么人。   钱公公道:“李翰林今早晨让人来告了假,说是有些头疼。”   皇帝总算是松了口气,李翰林不亲自上就没关系。他让钱公公亲自下去,把这些奏折都收了起来,而后许周尚书先出来陈情。   等了一阵,才看见一个官员走了出来:“启禀皇上,高尚书今日一早就来告了假。”   一个两个的都告假?皇帝心道,告假好啊,告假了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既然如此,此事改日再提,”皇帝赶忙叫人喊了退朝,这才带着人走了。   等到了自己宫里,朱王妃正带着二郎写字,瞧见皇帝回来,朱王妃便问:“皇上这是怎么了,跟后头有人赶你似的。”   “可不就是有人在后头赶我吗,”皇帝抱怨了一句,“你说谢宁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就和高家彻底闹翻了。”   朱王妃看向钱公公,钱公公赶忙把事情一一对朱王妃说了。   “原来就为着这个?”朱王妃心里有些羡慕李氏,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谢侯爷是什么样的人,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高祺平日里就格外嚣张跋扈,即便是太子在一旁,也是想骂谢麒就骂的。如今他在定边侯府里,把侯府里的大小主子几乎都骂了个干净,您觉着谢侯那脾气,能不恼?”   “他恼归他恼,可他不该找了李翰林来帮忙啊,”皇帝对朱王妃道,“你是不知道,当初李翰林做左都御史那几年,朕耳根子就没清净过,不是这个就是那个的,看着都烦。偏偏每回他都有证据在手叫人辩驳不得。好容易叫他去了翰林院,谢宁他这是要请出一尊大佛啊。”   “李翰林是谢侯爷的亲岳丈,何况高祺骂得最狠的三个人,一个是李翰林的女儿,两个是他孙儿,”朱王妃顿了顿,“就算是谢侯爷没和高家老死不相往来,事情传到了李翰林耳朵里,总是要闹这么一场的。”   皇帝不得不承认,朱王妃说得对,就李翰林那个脾气,平时看着半点事情没有,关键时刻能把你给气死。   朱王妃紧接着又道:“何况我看皇上您许久不见这样的场面,今日猛然来上一回,还有些惦念呢。”   对于这事儿,皇帝可是拒不承认的,虽然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朕该怎么做呢,”皇帝试探性的问道。   朱王妃眸光一闪:“皇上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便是,左右皇上您也不会吃亏。”   皇帝这才笑了起来。   “听说高家请了不少王公勋贵去谢家做说客,”皇帝跟看笑话似的,“别人家里的事情,这些个人也当真是热心极了。”   对于谢宁和高家闹掰这件事,皇帝先前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后头就高兴得很了。   先前他需要谢宁和高家有关,才能顺利掌握蜀州。如今谢宁手握重权,又眼看着蜀州蒸蒸日上,已经从下州升为了中州,他就不乐意谢宁再和高家靠的太近了。如今谢宁和高家老死不相往来,最合他心意。毕竟只有谢宁不靠着高家了,才会全心全意的奉承自己这个皇帝啊。   皇帝心情颇好的看着二郎写字。   “二郎今日又学了什么?”皇帝温和的问道,“今儿可和人去院子里玩过了?”   “父皇,今日我学了劝学篇,”二郎紧接着便背了好长一段话出来,等皇帝夸了他一句后才道,“我没去院子里。那些小太监都护着我,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没意思得很。”   “那父皇再叫谢笙进宫来陪你玩好不好?”   二郎眼前一亮,十分心动,但他还是拒绝道:“娘说了,小满身为外臣之子,没什么事情,是不能长留宫中,也不能经常进宫的。小满前些日子才来过,父皇,再过上一阵吧。”   “不妨事,朕也正好有事要寻谢宁,”皇帝对钱公公道,“派人去请,叫他把谢笙也一道带进宫来。”   皇帝的传召非常随意,钱公公自然也就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去。他就叫了上次的小吴子亲自去请,若是谢家没人,问清楚在哪里,他再走一趟便是。   那小吴子满口答应了下来,当即出宫。   小吴子到谢家的时候,那些个老王爷老王妃已经散了,他打听到谢侯在李家,连门也没进,就直接转道。李家和谢家可不近,他得快些才行。   “三公子,前头宫里来人了,说是叫姑爷和小满少爷进宫去!”   李洵才领了谢笙在自己书房坐下,还没来得及考教谢笙的学习成效呢,就被人打断。   李洵有些遗憾道:“既然如此,小满你便先去,等过几日来了,我再看你功课。”   谢笙一一应下,又任由李洵抱着自己,去了前头。   因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谢侯听说皇帝召他进宫,也不敢耽搁。若不是小吴子再三强调,叫谢侯和谢笙不必回去更衣,只怕他还要再回一趟侯府。   谢笙走时,李家一大家子都十分不舍,李老夫人直说过几日就接他过来,谢笙也满口答应。   谢笙这头前脚刚走,李家四郎后脚就回来了,马车正好擦了个边错过。   李四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祖父、祖母、三叔,小满呢?”   “前脚刚走,”李洵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前头。   李四郎回头一看,可不正是和自己错过的那辆马车吗,当即恼了:“怎么走得这样急,我还没见过比我还小的小表弟呢!”   “过几日,再等几日,你小表弟就来了。”   这是头一回,谢家的车把式把车驾得这么快,直把谢笙给颠得不行。好在他还记得这是要进宫去,才没闹起来。   谢侯将谢笙搂在怀里,等下了马车,才一路不停的往宫里去了。这一回,谢笙是被领着和谢侯一起进的正殿。   “皇上请侯爷和小公子进去,”一名太监走了出来,领着谢侯二人向前。   谢笙跟着进去,还没看清皇帝是什么样子,这屋子里又有什么人在呢,就被亲爹按着先对皇帝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皇帝瞧见这二人都是一副家常打扮,便指着同朱王妃说:“这可好,今日你我是普通衣裳,这父子两个也是家常穿着,瞧着倒像是普通百姓家走亲戚的模样了。”   还走亲戚呢,皇帝又不是不知道谢侯和高家闹开的事情,却偏偏还要故意这么说。   “可惜缺了李妹妹,”朱王妃知道七八分皇帝心里的想法,也乐得配合。露出几许遗憾在面上,“若再有红玉兄妹两个,咱们热热闹闹的,那才好呢。”   皇帝点了点头,问谢侯:“听说朱弦和红玉两个孩子已经搬回去住了?”   “是,”谢侯道,“三日前就已经回去了。”   “那两个孩子也是,在你家里也待不住,非要家去,”皇帝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朱王妃道,“若叫皇上您去定边侯府住上一段日子,只怕您心里也不习惯得紧呢。那两个孩子自然也是如此。何况从进了京,他们就没回去过,也该回去看看了。等日后……成了一家人。”   接下来的话朱王妃没有再说,但几个大人都露出了理解的神色。等以后真的做了一家人,那就是主人家了,就不一样了。   谢笙被谢侯牵着站了起来,才有了闲工夫打量一下这个宫殿。   一些日常用的摆件,谢笙是没什么兴趣的,他不过只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但很快,他发现了躲在朱王妃后头的二郎。   二郎也不是故意躲在朱王妃背后,而是他的桌案就安放在那里,朱王妃起身的时候,正巧就把他给挡住了。   比起谢笙的谨慎,二郎作为皇子,自然更随意一些,至少在谢笙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瞧见了谢笙。此时二郎见谢笙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唇角的弧度往上提了几分,露出了笑模样。   谢笙见了他,便也常往他的方向看过去。   朱王妃见了,便伸手叫了谢笙到她身边:“小满过来,到姑姑这儿来。二郎可盼你盼了好久了,你们自个儿玩去。”   谢笙看了看自己父亲,又看了看皇帝,这才跑到了朱王妃身边,先喊了一句姑姑好,方来到了二郎面前。   谢笙想着刚才自己看到的皇帝的唇色,有些稍微偏暗发紫。有些人可能唇色偏深是正常的,但有些人却是表达了一种病理状态。谢笙这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并不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模样。   不过谢笙很快把这个想法抛在脑后,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名手,皇帝身体好不好,和他可没关系。   “二郎好,”谢笙看见二郎之后,就率先打起了招呼。   “小满好,”二郎似模似样的拉了谢笙同自己一道坐下。   紧接着,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不晓得该说什么。若是只有自己和二郎两个人,谢笙还觉得没什么,努力想想自己和二郎能有什么新鲜游戏玩便是。可现在当着朱王妃和皇帝的面,谢笙带着二郎玩闹,他也不太敢啊。   谢笙目光下移,看到了上头墨迹未干的字:“二郎,这是你写的吗?写的真好!”   二郎看了看自己的字,并没觉得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指着一旁皇帝写的字对谢笙道:“我爹写的,他写得比我好。”   “确实,”谢笙点了点头,而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亲爹,算了吧,可能亲娘来写还差不多。   谢侯清楚的理解了谢笙眼中的嫌弃意味,有些不想说话。   皇帝见这情形,突然笑了起来。   “你谢宁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除了李老爷子,居然还有你自己儿子也能治你。”   提起儿子,谢侯突然想着皇帝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有些发懵,他也并没说什么啊。   谢侯直截了当道:“臣想求皇上免了臣长子谢麒的太子伴读之名,许他回家读书。”   “你这是何必,就因为高家高祺也在太子身边?”皇帝叹了一句。朱王妃在一旁只听着,半点不开口。   “是,也不是,”谢侯道,“麒儿现今年纪也大了,他并没什么读书的天赋,文不成武不就,唯有在诗词一道上,有些歪理。臣想着,就叫他不必占着这个位置了,让给旁人便是。”   “你这是胡闹,”皇帝故意板起脸道,“太子伴读是朕亲自选出来的,你此时将谢麒贬得一无是处,就不怕他觉得你这个当爹的偏心眼?”   “他也就脾气软和,和孝顺这两点能够拿出来说一说了,不瞒皇上。若不是当初他和红玉定了娃娃亲,我还担心他以后找不到媳妇呢。”   “谢侯这话也太过偏颇,”好歹是准侄女婿,朱王妃可看不得谢侯一直不断地贬低谢麒的模样。   “谢麒芝兰玉树,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向来待人宽和有礼,只这两样,就已经胜过了京中无数大家公子,你还苛求他做什么?”朱王妃和谢侯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客气,“若是真如皇上所说,哪一日谢麒想左了,觉着你偏心眼,只怕你要后悔的。”   “自古就是伤人心容易,补人心难。”   朱王妃这话出口,皇帝心里一跳。而后对谢侯笑道:“瞧瞧,娘娘这话说得,可真有道理。”   皇帝原本有些疑心,朱王妃这话到底是不是意有所指,毕竟当年的事情,他责任不小。   皇帝仔细端详着朱王妃的脸色,发现她状态舒适随意,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她到底说了什么。皇帝这才放了心,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   朱王妃被皇帝夸奖了一句,面上有些羞意,她很快转过身,看着两个孩子争论到底是该先学哪个的字才好。   等彻底背对了皇帝,朱王妃眼眸中才谨慎的露出了些许笑意。   有些事情,你越是小心谨慎的避让着,反而会成为伤疤一样的东西。这个伤疤永远长不好,结痂底下流了脓,疼得厉害。必须要把上面的结痂重新去除掉,才能够有痊愈的可能。   朱王妃撕开自己心里埋藏的过去,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展露出来。让皇帝知道她不是不委屈,不是不恨,只是因为那是皇帝,是她的夫君。   朱王妃温和的摸了摸二郎的头,皇帝心里的她还是过去的她,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她自然也是变了的。   朱王妃选在这个时间点说出这样一句话,其实也有试探谢侯的意思。她原本心里不确定谢侯是知道真相,但谢侯这次和高家的纷争,让她觉得似乎她错过了很多很有趣的事情。   当然,朱王妃并没期待过谢侯一次就能起回应,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需要三顾茅庐呢。这不过才区区一次,她与谢侯,也需要更多的信任,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二郎还小,她有足够的时间等待。 第38章 双更   对于请辞太子伴读之事, 谢侯早知不可能。之所以在这时候提出来,一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另一个也是为了恶心一番高家。   谢家嫡长子虽然是太子伴读, 却是站在皇帝身边的。即便这个嫡长子已经是世子,大事情还是得谢侯这个当家人做主。   夺嫡一向惨烈, 谢侯不愿意自己儿子深陷其中。   虽说现在看着,太子有高家在身后, 权势如日中天,谢侯却觉得这不过是表面。太子本就不是嫡子,只要皇上愿意, 当初高家残忍设计那么多人的事情一暴露出来,太子被废是理所应当。即便这件事情的隐瞒,是皇帝授意。可他能瞒着, 就能叫人再翻出来。   高贵妃宠冠后宫,可她从来就不是皇后。   朱王妃是皇帝原配,如今又有一子,只要皇帝愿意说出真相, 那么奉迎朱王妃正位的折子一定不会少。   谢侯今日见过朱王妃之后, 心中的一个想法渐渐清晰。朱王妃变了。   先前小满回来时就说过,朱王妃很温柔, 可钱公公在她面前毕恭毕敬,也不曾见任何一个伺候的人对她不尊。   和男主人住在一起的人,除了女主人,难道还有别人?朱王妃在晋江宫中住了这么久, 还没有被高家察觉,这是皇帝的手笔,更是朱王妃的手段。   后宫诸妃在晋江宫没有安插人手,谁会相信?只可能是朱王妃将这些人都策反,或是直接换上了自己的人,来给后宫诸妃提供虚假的消息。   谢侯又向皇帝道:“可是那日我都说出去了,谁若敢收高家的礼,就分宗出去。”   谢侯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小声道:“我倒是相信麒儿能做到,可却不信高祺那小子不起坏心啊。”   皇帝这才明白过来,指着谢侯有些啼笑皆非。   他回头和朱王妃道:“你看看你看看,都多少岁了,还这个模样,光长了年纪,就没长脑子。”   “得亏了我给你找了个好岳丈,不然我看你这回怎么下的来台!”   皇帝这会儿又觉得谢侯去找李翰林帮忙是找对了,半点不记得自己方才还在和朱王妃抱怨的事情。   “你担心谢麒,难道就叫他辞去伴读之位就完了?日后若谢麒和高家人同朝为官,人家送礼,他收是不收?”皇帝问出口后,又饶有兴趣的看谢侯要怎么解决。   谢侯也不跪着了,直接就着那个姿势,改为席地而坐,他对皇帝道:“等到他和人家同朝为官的时候,估计他都不是世子,而是侯爷了。那会儿自然是他是侯爷他当家,我哪里管到那么久的事情。只如今我昨儿才把话给说出口,他就不能赶明儿就犯了,让我下不来台吧!”   皇帝显然是习惯了谢侯这有些无理的举动了,全然不以为意。   谢笙……谢笙他已经看呆了。   今天跟着出来的,一定是个假爹吧,打从出门之后,谢笙就觉得自己一直在刷新三观,这会儿亲爹还在皇帝面前席地而坐,真是……干得漂亮,您这么能耐,您咋不上天呢。   不过谢笙也算是看明白了。在蜀州的亲爹英明神武,面对周老爷子和回到京城里的亲爹,就是扮猪吃老虎。不过亲爹这一套好像成效不小,可见非常有用。   谢笙摸了摸下巴,看得十分兴奋。   二郎拉了谢笙一把,不明白谢笙怎么围观自己父亲出丑还这么开心。   谢笙赶忙做了个别说话的动作,但那边亲爹他们已经看了过来。   谢侯轻咳一声,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忘了儿子也在了。万一以后,儿子只记得他爹是个能耍无赖耍到皇帝面前的怎么办。   “这会儿知道小满在看着了?”皇帝就没把谢侯的举止放在心上,反而因为谢侯的随意而心里舒坦。   “行了行了,你也别说了,左右朕已经许了谢麒在家待到你回蜀州之后,高家送礼,只要不送到你面前,你这天高地远的,难道还能管得着?”   “再者说,你老丈人整得这一出,朕还头疼着呢,”皇帝嘴里说着头疼,心里却半点纠结的感觉都没有。谢麒是太子伴读,高祺也是太子伴读,这事儿就是高家和谢家自己的事情,他也懒得再给太子选个新伴读。高祺此后更加针对谢麒,反而是皇帝更希望看见的。   “中秋节宴,本说了你不必进宫,可孩子的学业不能耽误,你那日领着谢麒和小满一道来吧,”皇帝温和的看了二郎一眼,这话里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   皇帝要在中秋节宴那天,将二郎介绍出来。且他也会在同一天,宣布二郎的伴读人选。谢笙作为已经预定好了的二郎伴读,自然需要出现在当场。   谢侯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那皇上可一定要给殿下和小满选个好老师,小满日后可是要去考科举的!周老还夸他呢!”   说道后头,谢侯只觉与有荣焉。   皇帝只差没说,谢笙肯定是随他娘了。看着谢侯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模样,到底是忍了:“让你大舅子教去。”   “那敢情好,”谢侯赶忙谢恩,“大舅子不敢打小满手板心。”   皇帝,皇帝是没脾气了,见朱王妃捂着嘴在边上直笑,只道:“罢了罢了,随你吧。”   “这可好,”朱王妃温柔的对两个孩子道,“李侍读饱读诗书,又有家学渊源,定能好好教导你们的。”   “可是上次与父皇论书的那位李侍读?”二郎曾躲在帘子后头悄悄地看见过一回,因李侍读敢于和皇帝提出在文学上的不同意见,对他印象很深。   朱王妃肯定了二郎的猜测:“正是那位。”   “那是位有真才实学的大人,”二郎眼前一亮,又问谢笙,“小满可见过他了?”   “还没有呢,今日大舅舅正在当值,我们之前也没下帖子,就没见着,”谢笙想了想又道,“不过三舅舅说了,过几日就叫人接我过去玩,想必那会儿应当能见了。”   “你若见了,必定也会觉得他不错。”   两个孩子头碰着头,亲亲密密的说话。皇帝和谢侯坐的远,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就在近前的朱王妃却是但笑不语。   原先只是因着谢笙的身份和性格,才头一个定下了他,如今叫朱王妃看着,却是越来越满意。谢侯在皇帝心里信任不减,李家又对谢笙爱宠非常。李翰林人脉遍布朝堂,两个儿子也是后起之秀,正在磨砺。听说明年三子也要下场。   虽说谢家勋贵资源都在谢麒身上,可走出去时,谁还能轻视了谢笙不成?   有了谢笙做对比,朱王妃又对自己先前的人选心里不满了。   听这意思,谢笙是要走清流路子,那现在给二郎再选个清流之家的,还是勋贵之家的伴读呢?   原本皇帝有心留谢侯再多说会儿话,没料想就到了该出宫的时辰。   二郎拉着谢笙依依不舍,又说好中秋节宴那日必要见面,这才罢了。   “这孩子,是真喜欢小满这个玩伴,”朱王妃摸了摸二郎的脸,“今日只在殿中和小满玩,可觉得无聊?”   “不会,小满很有趣,儿子能和他一道说上好久!”二郎兴奋地随手比划了一个‘好久’。   皇帝在一旁看着,就似乎看到了曾经和谢侯一道长大的自己。   “到底是在他爹身边长大的,性子随他爹,不过脸皮没那么厚,又像他娘了,”皇帝拉着朱王妃的手道,“朕做了皇帝之后才知道,为何前朝皇帝总自称寡人,他们身边无人亲近,可不就是孤家寡人吗。”   “不过,朕比他们好,有你和谢宁在,”皇帝说着一时又高兴起来,“也只你们能保持本心了,只愿你们一直不变。”   “怎么能不变,”朱王妃没理会皇帝一瞬间的凝滞,拉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眼角,“您瞧,我这模样,可不就是变了吗。”   “胡说,在朕眼里,你从未变过,”这一刻,皇帝看着朱王妃的眼中,似乎有无限深情。   朱王妃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更加温柔了,甚至还出现了些许感动:“二郎一日日都大了,我自然也要老的。”   朱王妃放开了皇帝的手,带上了二郎就往后头走。等行到纱幔后头,回眸一笑,一瞬间恍若二八少女。   等朱王妃的身影彻底消失了,皇帝还有些怅然若失。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对钱公公道:“你瞧瞧,都是叫我给宠坏了。”   钱公公脸上笑开了花,奉承了几句。紧接着,皇帝也追着去了后头。   钱公公这才对早已经候着的宫人道:“把膳食摆在娘娘那边去。”   谢笙和谢侯一道出了宫门,坐在了马车上。马车帘子刚刚落下,谢笙就扑到了谢侯身上。   他故意摸了摸亲爹的脸:“您真是我爹?别是旁的什么人假扮的?”   谢侯不妨被儿子来了这么一句,堵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哭笑不得的把谢笙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安置在自己身边。   “你这孩子,”谢侯小声对谢笙道,“这是你爹我对外的相处方式。你自个儿数数,手握重兵的武将,又生得聪明的,有几个是善始善终的?我还想着看着你和你哥哥姐姐长大成人,在家含饴弄孙呢,只舍了些脸皮又算什么。”   谢笙认真的数了数,好像还真没错。就拿宋朝的时候来说吧,黄袍加身之后杯酒释兵权,可是到最后那些将领有几个货到了善终?还有唐朝,那么多开国武将,老死的就没几个,印象里就程咬金活得又久又好。   “爹你想学程咬金?”谢笙有些疑惑。   “你爹我可学不来,”谢侯摸了摸谢笙的头发,心道,程咬金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我却是个笨的,做不了他那么好。何况,有些仇怨忘不掉,只得了自己这一辈子的清净又怎么能行。   谢笙若有所思,没再开口,等路过上次那个混沌摊,谢笙又有些垂涎。只念着这会儿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便又嘱咐了谢侯一句:“爹,你可得记着我的辣子!”   “放心,忘不了你的。”   谢侯原本是端坐着,想着方才皇帝所说,准备中秋节宴介绍二郎的事情。按着年岁,二郎在皇子里的排位,应当是行六了。   朱王妃生嫡长子,虽然因为意外夭折到底还是占了嫡长的名号。太子行二。后宫里淑妃贤妃各有一子,是三皇子四皇子。前头这几位都是皇帝在做王爷时候生的。等进了宫,就只有一个宫女生的五皇子出世了。   因为贵妃的原因,淑妃贤妃一向亲密,带得两个儿子也如孪生兄弟一般。五皇子出生后,没被其他妃子抱养,生母也只是美人份位。母子俩跟透明人差不离。   宫中多少年没有新生命降生,全因着高贵妃的算计。皇帝复宠朱王妃,说不得内里还有二郎的缘故。   不过今日皇帝虽然说了要对外介绍二郎,并为他选伴读的事情,却半点没提朱王妃,只怕这里面的事情,还有得磨。   谢侯和谢笙进宫时,只觉走得太慢,回家路上,却是一晃眼就到了。   谢侯到家时,是林管家出来迎接的,谢侯进了府门就问:“今日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林管家笑着把早晨的事情都说了:“一听了李翰林的名字,那几位进了门,连话都没多说几句,满打满算也就喝了一个时辰的茶,就回去了。”   紧接着林管家又把今天受到的关于早朝的事情一一告诉谢侯。   谢笙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精彩:“早朝和菜市场一样,皇上不会头疼吗?”   “这怎么会,”林管家笑着答道,“当初李翰林任左都御史时,朝堂上天天都是如此。”   “有那么多大事?”谢笙有些惊讶,那可真不容易,都赶到一块儿了。   林管家看了谢侯一眼,对谢笙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每家勋贵都有至少一个在外头胆大包天的小辈,做了些不能捅出来的事情。那几年托李翰林的福,京城治安好得很,连招猫逗狗的无赖都少了。”   “不过您要是还想知道多些,尽管问侯爷,”林管家十分自然的出卖了谢侯,“当初他可是李翰林每朝必弹劾的人物。上到做事为人,下到衣冠鞋履,就没哪一点没被挑剔。”   “朝堂上?”   “朝堂上,”林管家肯定了谢笙的话。   谢笙看着前面加快了脚步的谢侯,一瞬间觉得谢侯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崩得一点不剩。   谢侯原先还预备着带谢笙去老夫人处用饭,没料想老夫人和谢麒都已经歇了,就只在自己屋子里用了些,谢笙睡不着,趁着天色还早,就翻了一本书出来读。   三舅舅说过两日要考教他之前的学习,大舅舅以后可能是自己的新老师。谢笙心里紧张,便又拿出了书本。   捧墨见天色晚了,忙给谢笙点上灯,又道:“少爷明日无事,等白日里再继续用功吧,夜里看书伤眼。”   谢笙刚好把这一章看完,瞧了瞧外头天色,便收起了书本。   “你还真是听我娘的话,”谢笙走到了架子前头洗漱。   “因为夫人说的都是对的,”捧墨伺候着谢笙盖上了被子,才对谢笙道,“今儿我值夜,少爷若有吩咐,拉响铃铛便是。”   等捧墨走了,谢笙打了个哈欠,却做了个梦。等梦醒了,已经是大早晨,他也不记得什么了,只恍惚记得梦里的皇帝好像和昨天见着的不是一个。   谢笙正在自己屋里温习功课,就见小六子走了进来,对他道:“少爷,世子来了。”   “大哥?”谢笙有些疑惑,谢麒不是一向不喜欢在别人院子里待得太久吗,怎么想着来自己这里了。   不过这也说不准,以前府里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谢麒除了呆在自己院子里,还能去哪儿。   谢麒进门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本闲书,一看就不是要马上回去的。他看见谢笙过来,还楞了一下,才继续往前。   “大哥今日怎么这么早,”谢笙先喊了一声。   “昨日忙了一天,才松快些,我想着你必然不会出门,只在院子里看书,索性就来和你一道了,”谢麒见谢笙对自己如常,心里松了口气。   等进了谢笙的书房,谢麒等旁人都出去了,才对谢笙道:“小满,前日之事,是我错了,你别放在心上。”   突然听见道歉,谢笙有些猝不及防:“不,这和大哥也没什么关系,何况那日还是大哥护着我呢。”   “我那哪算是护你,”谢麒摇了摇头,心里有些郁气,“高祺辱我家人,我却连一句反驳都没有,也难怪先前爹骂我了。”   “大哥不怪我就好,”谢笙道,“毕竟是我为了告状,让人给爹学了话,才有了后头的事情。”   “怎会怪你,亏得有了这一出,我才晓得我这些年,跟个笑话似的,”谢麒强笑了一下,又道,“你可能原谅大哥?”   谢笙想了想道:“我是决计不敢怪大哥的,不管怎么说大哥你就是护着我的。只是高祺骂我娘和姐姐时,大哥你不说他,可是心里真这么想?”   “怎会,”许是面对着谢笙,谢麒也难免说了两句心里话,“你们去蜀州,一走就是六年,大妹妹女大十八变,只怕到了我眼前,也要认不出了。”   分别太久,记忆模糊,就连原本深厚的感情,也不如先前亲近。谢麒没说李氏,其实还是因为李氏当初在时,格外照顾他,他虽然有些记不清,可那时候亲母子一样的感情却是叫他忘不掉的。至今他的箱笼里,还收着一些李氏以前给他做的小东西,。   “这是正常的,”谢笙劝道,“大哥你那会儿也才和我差不多大,隔得远了,又只能书信往来,自然不比就在身边的亲近。等过两年娘和姐姐回来了,咱们一家人相处一段时日,自然就会好了。”   其实谢笙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可谢麒说的也是事实,有时候远亲不如近邻,可不是说说的。   谢笙心里难免也想,若不是因为那天谢侯说出了那样的话来,让谢麒和老夫人意识到高家原来一直不是他们的朋友,可还会不会有今天道歉这一出。   但很快,谢笙又把自己这样的想法抛在脑后,一家子人如果非要计较这么多,也太为难自己了些。至少从现在来看,自己能够和大哥和平相处,就已经够了。这是个讲究家族的社会,谢笙自认没有背离整个社会主流的勇气,也没这个必要。   见谢麒还是不开颜,谢笙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   “其实若说心里一点也不怪,都是假的。”   谢麒的脸色迅速黯淡下去。   谢笙给自己鼓鼓气,继续道:“若说原因,其实也和大哥差不多。我自小在蜀州长大,对京城的一切都生疏得很,所以我一直也很努力的好好和大哥你相处。”   谢麒看向谢笙。   “可我毕竟和娘她们相处最多,所以后来想明白之后,我不为自己生气,却气大哥你不护着娘和姐姐,”谢笙有些不好意思道,“后来仔细想想,我也是因着这几日和大哥你相处,对你格外信任的缘故,对你的要求也就高了许多……”   谢麒这才高兴了,谢笙能和他推心置腹的说出这么一番话,于他而言,已经胜过了许多所谓原谅的话语。大家都是事出有因,真正说开了,反而更加能够理解彼此。   或许是因为先前和谢笙说了那些话的缘故,谢麒就拉着谢笙说了许多以前他和高家人、和太子甚至高贵妃之间相处的情形。   “那时候我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难免自得,贵妃娘娘和高太尉是何等人物,都如此偏爱我这么个小辈,如今看来,只怕半是愧疚,半是利用居多,”谢麒长叹了口气,心中郁结去了大半,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   人有时候总是需要倾诉,若是一直把一件事情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就会霉烂。先前谢麒来时,只是想着道歉,却没想到自己会说上这么多。   谢老夫人是祖母,对谢麒宠溺非常,却毕竟隔了好几辈,若是谢麒果真和她说了,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而谢侯,谢麒出于天然儿子怕父亲的态度,自然不敢。   二姐儿自己都是那个样子……整个家里数来数去,就只剩了一个谢笙了。先前谢麒还道是谢笙年纪小,没想到对着弟弟反而说了。   在谢麒说话时,谢笙全程没有插话,谢麒现在的状态,并不需要别人为他出主意,他只要能够说个痛快就是。   等谢麒彻底说完,谢笙才道:“大哥,你如今可想过,日后要怎么和高家,还有太子他们相处?”   谢麒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昨儿我同爹一道进宫,爹假意向皇上请辞你太子伴读之位,被皇上拒绝。而后皇上也透露出这是谢、高两家的家事,他不准备掺和。我想着,或许这会儿大哥你还在家,能不见着他们,等回宫进学了,还是要和他们相处的,大哥你可想好了?”   “我……”谢麒不敢保证自己到底会怎么做。   “大哥若是拿不准,可以问问爹,”谢笙给谢麒指路,却没说昨儿谢侯形象崩塌的事情。这种事情总要自己去发现,才能体会到那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这事儿谢笙睡一觉起来,估计也就差不多了,毕竟谢笙以前见得多了。而谢麒……或许是真的要刷新三观了。   “皇上原先许咱们不必参加中秋宫宴,只在家中小聚就是。可昨儿又特意吩咐叫咱们同去,大哥,中秋宫宴也没几日了。”   谢麒心里踌躇,连手中书本拿倒了都不知道。   “容我回去好生想想,”谢麒掩饰性的翻开书,翻了几页,又有些焦躁的收了。   “小满你好生看书,我先回了。”   谢笙点了点头,亲自送了谢麒出去。   等谢麒离开,谢笙才坐在位置上,手指无意识的点了点自己的桌面。   原先对于谢麒,谢笙的感想也就是中央空调,现在看来,他或许还有心思敏感这一项。并不是说不好,至少在诗词感知上来说,谢笙也恨不得自己能够心思敏感一会儿。   说起诗词,谢笙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如今谢笙诗词长进不少,全赖亲娘教导有方。对于谢笙算不得敏感,甚少悲春伤秋的个性,李氏和周老夫人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还是李氏先寻了个合适的。   谢笙一贯爱保养他的手,只要一有空,不管是弹琴还是看书前后,必然都要用上特制的护手香膏。李氏便让谢笙在做某些题材的时候想着自己的手。若是手上有个伤疤,谢笙心里会怎么想,若是手指突然不灵活了,又该怎么办。   听着李氏这么一说,谢笙顿时就觉得自己完全能够带入进去情绪了,也写了几篇看得过眼的诗词,算是把全师门都不会写诗填词的帽子终于给摘了下来。虽然这师门,顶破了天也没几个人。   等谢麒回了自己屋子,最先发现他的改变的,是贴身伺候他的大丫鬟,西风、碧树。   原先见谢麒匆匆从外头回来,正说话的二婢连忙站了起来,瞧见谢麒似乎脸色好多了,才道:“果然是要出去走走,世子瞧着好多了,也不会愁眉不展。可算是有了些平日里的模样了。   “这几日难为你们了,”谢麒想了想道,“你们自个儿去我匣子里拿赏赐吧。”   “得了得了,还要什么赏赐,”碧树先道,“您心情好了便好,我和西风姐姐都不必每日里提心吊胆的,才是真的赏赐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当真了,”谢麒这回还真没开玩笑。紧接着他又道,“去把我的册子拿来,我挑个东西给小满送去。对了,先把高家送来的给单独列出来,合适的,以后就都转送给别人吧,咱们自己不必留了。”   西风碧树两个听了这话,张了张嘴,到底是去做事了。   “对了,再叫个人去瞧瞧二妹妹,”谢麒揉了揉额头,“我这两日精神头不好,竟然都忘了她。”   平日里西风和二姐儿最谈得来,便叫碧树仔细着重新登记造册,西风亲自去了二姐儿屋里。   “这不是西风吗,今儿怎么来这边院子了,”一个打扮得十分随意的妾侍叫住了西风。   “孙姨娘,”西风先喊了一声,才道,“世子叫我来看看二姐儿。”   “是该好好看看,”那孙姨娘扇着团扇,掐着姿态同西风道,“不过二姐儿可不在屋里。打从前个儿去了老太太那儿,就没回来,后头刘氏也被带走了。今早老嬷嬷亲自带人,把她屋里的东西都抄了一遍,你不必再往前去了。”   二婢这段时间都惶恐于谢麒的态度,哪里有空搭理这些事情,也就两三日的工夫,想不到府里连天上的云彩都要变一变了。   “多谢孙姨娘提醒,”西风心里惊得不行。忙谢了一句,便忙回去寻谢麒,老夫人的院子,她可不敢随意走动。既然刘氏和二姐儿都在那边,肯定还是要谢麒拿主意才行。   刘氏这些年管着家里的事情,小辫子一抓一大把,还不需要人家去细究,莫非如今总算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西风也只是趁着走路的时候错神想一想,等到了院子里,自然又敛眉低声,不多言语。   就在西风赶回院子时候,谢笙这里,小六子也把事情说给了谢笙听。   当初李氏在时,身为当家主母,身份非同一般,管家井井有条,家中下人大都服她。后来她离了府,把自己亲近的人都放到了庄子上,府里只留了几个婆子守着,便是有再多人念着她,到底也就是头两年的事,时间长了,一样人走茶凉。   如今眼见着刘氏要倒,不少人想着过两年李氏回来,还得在李氏手底下讨生活,就又和小六子攀上了交情。毕竟谢笙是李氏的亲儿子,小六子又是谢笙面前的红人。这些人连老夫人院子里的大小事情也详详细细的告诉了小六子。   原来昨儿那些个老王妃一走,老夫人落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好好休息了一夜,就腾出手来收拾府里的人事。   老夫人直接叫把刘氏和二姐儿一起带了上来,二姐儿身份不同,好歹不必跪着只用站在一旁,刘氏却没这待遇。老夫人叫给了刘氏一个蒲团,可那蒲团里不是棉花,全是佛豆。一颗颗的,还没过多久呢,刘氏就忍不住了。   “我招,我都招。”   刘氏把这些年自己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了个清清楚楚,连二姐儿都拦不住她。老夫人听完了刘氏的话,当场就叫人去抄了刘氏的屋子,还另外叫了人,去抄了刘氏的娘家。刘氏这两年偷了不少东西回娘家,当票什么的都还娘家搁着,娘家修房置地,如今全被一股脑儿的还了回来。   刘家人想闹,老夫人派去的管事扭头就叫去请衙役,而后问刘家人要不要告状。刘家人仗着自己是刘氏的娘家,还想闹,被一句刘氏是贱妾,整个人都是卖进府的,若不是看着二姐儿的份儿上,今儿刘家他们都不必来,叫衙役来抄家,刘氏直接发卖出去,整个刘家都送去流放。   刘家这才怕了,一面恨一面骂,却都不敢说谢家不好。   二姐儿听完了全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谢麒母亲的杨家虽然不显,到底身上挂着爵位,还在外地做官,也算是风生水起。府里有老太太护着,还是下一代的侯爷。   二姐儿不敢想象,要是以前那些个好姐妹知道了这些事情,会怎么看待自己。   “后来二姐儿跪下来给刘氏求情,可老太太恨毒了刘氏作妖,又怎么会宽恕。直接把人扔到了家庙,叫看好了,连屋门都不许出,”小六子道,“老太太直接说了,要是刘氏乖乖听话,日后她自然做主,为二姐儿寻一桩四角俱全的婚事,若刘氏不好,日后二姐儿就不必出门子,直接送到家庙和刘氏作伴去。”   “得了,我爹说刘氏你也说刘氏,好歹喊一声刘姨娘,像你这样,若是被别人拿住了把柄可如何是好?”谢笙把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书本上,偶尔才听上一耳朵小六子的话,“还有,关于老太太的事情也别编排。除了那些非要主动告诉你的,老太太那头的事情,也不必打听深了。知道老太太今儿高不高兴,身子好不好就是了。”   小六子忙道:“都听少爷的。”   等小六子从谢笙屋里出来,就撞上了林管家,还没等小六子招呼出声呢,林管家就开始训小六子:“小满少爷可是要做官的,眼睛肯定不能像姐儿们一样,都盯在后院了。”   小六子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服气,世子不是一天就忙着这些吗。   但想想谢侯和周老爷子,似乎都不太管后院的事情,小六子赶忙认错:“是我不该拿这些事情打扰少爷看书。”   “也不全对,”林管家道,“你打听了有用的消息,该告诉少爷,自然要让少爷心中有数,就像是老太太病了,少爷怎么能安心在屋里读书?自是要过去请安守着才对,可厨房今儿买了什么鱼,哪条比哪条新鲜这话,就不该同少爷说了。”   “少爷看书,也分什么时候,若是正在用功,那你定然是不能打岔的,可若是看闲书歇一歇,你却能说点子有趣的事情。”   见小六子似乎是真明白了,林管家才有些不满意的放了小六子离开。   等林管家进了门,谢笙笑道:“您这可是把小六子当亲儿子养了。”   “不过是多看了他两日罢了,”林管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都是先前在蜀州时候,任由他惫懒,如今竟然还比不上捧墨会看时机。捧墨才多大?他又多大了。”   见林管家摇头,谢笙也没再说什么。   林管家小小抱怨了一句,才对谢笙道:“您大舅舅李侍读送了一封信来,是给您的。”   “大舅舅送来的?”谢笙有些好奇。   拿起林管家送到书桌上的信件,略看了几眼,全然止不住嘴角笑意。   “这是怎么了?”林管家好奇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儿,”谢笙道,“只是大舅舅给我送来了一份进学的章程,叫我好生跟着看,等过两日他休沐时,是要检查的。”   便是林管家聪明,也实在是想不到,李侍读头回送东西来,竟然就送了一份学习宝典。   谢笙拿着这两页纸,又仔细看了两三遍,就基本都记住了。而后谢笙小心的把信收在了书桌左上角的匣子里。   得,学习吧,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要是不学习,到时候在大舅舅面前丢人……谢笙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39章 双更   时间说慢也慢, 说快也快。谢笙本就是白露过后才进京,如今粗粗一算,竟然已经有小半月。   前头一段日子, 谢笙还能说出自己哪一日进了宫,哪一日又做了什么, 后头开始看书,又常去外祖家讨教之后, 就全然忘了今夕何夕。甚至于被人提醒今儿是中秋时,谢笙还有些迷糊,竟然这么快吗。   “小满少爷才回京, 或许不大清楚,咱们每逢中秋都是要祭月的。老太太慈心,许我们不当值的, 可以出外头玩耍,或是回家与家人团聚。”   谢笙和谢麒说开了之后,两人也就恢复了以前常常一起看书的日子,不过现在并不只在谢麒这里, 有时候也会在谢笙的书房。   今天谢笙是上午来的, 谢麒留他用了午饭,就没再叫他回去, 弟兄两个一道睡了会儿午觉。   往常中秋这天,谢麒也是会比较忙的,如今谢侯回来,就用不上他, 自然也就闲了下来。   西风亲自在盆子里拧了帕子给谢笙擦脸,见谢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才笑道:“原来是小满少爷忘了日子了。”   “这几日过得,我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谢笙也不要西风服侍他穿鞋,而是自己下来穿好,“小六子和捧墨也没想着要提醒我一声,还好今日我没去外祖家。”   “我看哪儿是他们没提醒你,分明是你都忘了个干净,”谢麒走了过来,拉着谢笙道,“下午不用看书了,晚上还要进宫,你好生歇一歇。”   谢麒想了想又对西风道:“你们去做些点心,切成指甲盖大小,到时候带在身上,若是饿了也好吃。”   “不如带桂花糕和绿豆糕,都是世子和小满少爷爱吃的,”西风很快想出了两种容易做又方便拿的点心。   谢麒点头应下,又对谢笙道:“你别看宫宴上菜品不少,真仔细算起来,也只冷盘还能入口,茶水可以喝一些,也少品一品吧。”   谢笙一点就透。吃宫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走排场拉关系,有几个人是真的去吃饭啊。就算出锅的时候是热菜,真到了上桌的时候,走了那么远,早就成了温的,再等皇帝讲讲话,大家再举杯庆祝一下,桌上的菜品就都冷的差不多了。   而且虽然说是晚上进宫,事实上他们申时就要出门,时间算下来大概也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左右。到时候进宫、行礼、饮宴,都是一揽子事情。宫门平时在酉时下钥,若有宫宴则会延长,但是也绝对不会超过戌末。   下午三点多出门,最迟晚上九点就能出来,谢笙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觉得这世间估计都花在路上了。   “大哥,皇上每年都会办宫宴吗?”谢笙一点也不想听到是的回答。   中秋节就该像以前在蜀州的时候一样,大家一家子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赏月亮啊,虽然谢笙已经知道月亮上没有嫦娥,只有不长草的山丘和土包。但是听听神话故事什么的,还是很有趣的。   “宫宴每年都有,不过多是宫中小聚,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今年是难得大办,”谢麒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有什么事情,“或许是皇上突然就想办了吧。”   敢情中秋宫宴是今年突然想着要大办的啊。   不,不对。   谢笙想到了二郎。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突然想起来要大办,而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大办的,不为别的,就为了二郎。今年二郎已经满了六岁了,他比谢笙还大一些,转过年就是七岁。皇帝等到中秋节才正式公布二郎的存在,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不过也说得通,中秋本就是团圆节,找一个良辰吉日,还不如找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谢笙在谢麒这儿又呆了一阵,就有捧墨找了过来,请他回去沐浴更衣。   谢笙简单清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进宫的规矩多,从说话行礼,到衣着发型都有讲究,像是谢笙这样的小孩,基本上就只有那一两种发型可供选择。谢麒就要多一些,但基本上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等跟着谢笙进京的大丫鬟轻手轻脚的帮谢笙处理好退出去的时候,谢笙都快坐在那儿睡着了。   今天不能带下人进宫,为了方便,到时候就由林管家跟着出去。谢笙他们没在的时候,林管家就在车里等着。   “少爷,该往老太太屋里去了,”林管家道,“今儿老太太不进宫,要去向她拜别。”   “老太太不去?”谢笙有些疑惑。   “老太太前几日受了凉,已提前报了病,宫里已经准了她不必去。”   谢笙这才想起,老太太前两天一时兴起,在园子里逛了逛,可能在水榭多呆了一会儿,就有些不舒服。虽然没有发热,可一直困顿得很,这样的精神状态进宫,和找罪受也没什么区别了,抱病在家才是正确做法。   “大哥,”谢笙出来和特意等他的谢麒一路,很快到了老太太的屋子。   二姐儿正在老太太处侍奉着,她身后站着个面色严肃的嬷嬷。那天谢侯说要给二姐儿请个嬷嬷,果不几天,就请了这位在外出了名严厉的秦嬷嬷回来。   谢侯要求不高,把二姐儿的性子掰一掰,别成天悲春伤秋,总急着想为自己寻个好亲事。正常一点,添几分贵气,像个正经闺秀就成。   本来就已经是个庶女了,要是再不爽利一些,谁稀罕叫她做媳妇啊。那些能故意给庶子娶个成天身子弱得跟杨柳一样的女孩子的,有八成都是不怀好意。   “大哥哥、小满。”   二姐儿在秦嬷嬷的教导下,好歹知道好好和谢笙打招呼了,估计也是秦嬷嬷成日念着谢笙身为嫡次子,身后又有外祖家做依仗,日后成就必定不比谢麒低的缘故吧。   谢笙不喜欢猜二姐儿在想什么,反正她要是对自己态度好点,他也乐得和她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说两句。至于以后能有什么事情,那就以后再看好了。   “二妹妹好。”   “二姐好。”   得到了两个兄弟的回礼,二姐儿才轻轻退到一边,让两人好和老夫人说话。   秦嬷嬷看着这一幕,心里勉强算是点了头。   “麒儿,你是哥哥,进宫之后,要好好照顾小满,”老夫人嘱咐了谢麒一句,紧接着又看向谢笙,对于谢笙这个孙儿,她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小满你一向乖巧,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哥哥就是。”   谢笙点了点头:“老太太放心,我会听大哥的话。”   谢麒也道:“祖母您好好休息,若今日宫宴结束得早,我再回来看您。”   “行,去吧,”老太太露出些笑意,“东西可都带好了?”   “叫西风备了些点心。”   “二丫头,送你兄弟们出去,”老太太和谢笙两人说完,又叫了二姐儿去送他们。打从刘氏被送走,二姐儿就再没回自己的院子,一直在老太太这边的厢房住着,半点不敢造次。   二姐儿依言送了二人到二门处,秦嬷嬷也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注意二姐儿走路的步态。   二姐儿练习了这么多天,好歹成了些样子,只是之前的一些小动作总也改不了。秦嬷嬷看得皱起了眉头,又碍于谢麒兄弟俩在一旁,好歹给二姐儿留了点面子。   “二妹妹这些日子可还好?学规矩辛不辛苦?”谢麒也好久没有和二姐儿好好说过话,趁着这会儿就问了两句。   二姐儿悄悄红了眼圈,又不敢叫秦嬷嬷看见,只道:“也并不算很辛苦,只是有时候累人得很。”   说话就说话,你红什么眼睛啊。可见秦嬷嬷还得再教。   谢笙不用看都知道,谢麒脸上已经露出了些心疼的神色。可是二姐儿学规矩的事情,这是不容置疑的,老太太都亲自管着了,谢麒要是这时候说什么不好,那不是下老太太的面子吗,不可取不可取。   好在谢麒心疼二姐儿是心疼,也没糊涂。   “若是学的累了,便和嬷嬷说说,休息一会儿再继续便是,你还小呢,也不急于一时。左右要等爹娘从蜀州回来了,才会开始说亲。”   谢笙瞧着二姐儿那模样,好像更想哭了。   二姐儿是真的不开心,平时她这样,谢麒基本上能依的事情,都会依了她,偏偏这回不管用了。二姐儿想着自己现在都已经十岁了,等到三年后,父亲和嫡母回京,就十三快要十四了。谁家女儿那么晚才定亲的?   二姐儿在心里默默的把各家世子都数了一遍,心里更不开心了。   秦嬷嬷说,那些个世子,她一个也配不上,就算是人家家里有些得宠的庶子,说不定也看不起她。二姐儿心里不服,觉着自己颇有才名,总是嘴里应着,心里照旧该怎么打算怎么打算。   眼看谢笙俩出了二门,二姐儿才停下脚步。二姐儿回转后,秦嬷嬷就停在了二姐儿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二姑娘,您方才走路的时候错了许多处地方,左右今儿出来了,不如就在外头慢慢走回去吧。”   等上了马车,谢笙才悄悄和谢麒说:“我方才还以为大哥你要帮二姐说话了呢。”   谢麒楞了一下,摇了摇头:“这怎么能行,二妹妹之前年纪小,又被刘氏教坏了,要是再不让秦嬷嬷好好教教,过两年她寻不到好人家可怎么办。”   谢麒其实心里还记着二姐儿当初吊着高祺的事情,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二妹竟然有这么大的心思。即便是再宠爱妹妹,谢麒也知道,阶级分明,二姐儿除非是进宫,否则绝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可是皇帝都已经那么老了,太子登基还早呢。何况宫里的日子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且舍不得自己亲妹妹这么陷进去呢。   谢笙不知道谢麒转眼间就想了这么多,对他来说,不管是大哥还是两个姐姐,年纪都还小着呢,就算古代结婚早,起码也得等成年吧。至少以谢笙的了解来看,贵族家的女孩子虽然都是一样的及笄年纪,可十八岁嫁人的也不少,只是很少有人拖到二十。因为那样就算是老姑娘了。   不过作为大哥,谢麒考虑得可真不少。妹妹才十岁,就担心起她过两年说亲的事情了。   这个世上自由恋爱极少,谢笙也不能保证自家大姐以后一定会嫁的称心如意。但他相信李氏和谢侯,绝不会轻易将大姐许配出去。而且等到大姐能出嫁的年纪,他也长大些了,能好好和未来准姐夫讨教讨教!   谢笙两人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林管家就说要开始出发了,谢侯已经坐上了前面那辆车。   因宫宴进宫时,骑马的情况少之又少。   谢侯穿的是全套衣裳,谢麒也穿了世子服,也就是谢笙能随意一些。谢侯他们的衣裳威严是威严,好看也好看,可架不住不能弄皱了啊。进宫的时候别人的衣服都是好好的,就你弄得满是褶子。而且骑马之时,身上难免沾上马的味道,到时候人家靠近些和你说话,就能闻到,就真是一言难尽了。   现在,同样是坐在马车里,谢笙看见谢麒的坐姿,也觉得有点难受。   “大哥你为什么要从家里就穿着外衫出来啊,不能先挂在边上,等快到了再穿吗?”谢笙看着都觉得累得很,就劝着谢麒。   “若是这样,当然也可以,但是这一路上不少都是认识的人,若人家和你打招呼,你还要先换衣裳……”   谢麒的话没有说完,谢笙已经表示了理解。   谢笙这次的马车并没有在宫门外停住,而是一路进了宫门,才被安排着停在了合适的地方。等谢笙等人下来的时候,正好就是小吴子走了上来。   “吴公公?”谢麒显然是认识小吴子的,便先打了声招呼。   小吴子也连忙给谢麒回礼,然后亲自给领路。   谢麒坠在后头,悄悄和谢笙道:“这位吴公公是大总管钱公公的徒弟,你日后见着了,可千万别怠慢了他。”   谢笙心道,那完了,我不止没捧着他还跟着二郎喊小吴子呢。不虚,钱公公还对我笑呢。   谢笙胡乱点了头,也没说话。   这一回中秋节宴的安排方式和以前不同,这回说是以家宴为主,就是以家为单位坐了一张长桌。   谢家自然是谢侯坐在上首,接下来是谢麒,最末是谢笙。   谢笙大致看了一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还真不多,刚好对面就坐了一个。   对面那个小孩显然不大喜欢面前的场景,僵着一张脸,不动也不笑。等谢笙看过去的时候,也冷淡的看着他。   谢笙有些奇怪,对他露出了个笑脸,那小孩儿看了之后,又直接转过头,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那是襄北侯的孙儿云哲,”谢麒注意到了谢笙这边的动静,给他解释道,“他父亲是上州刺史。他与他母亲没有跟去,而是留在家中,奉养襄北侯夫妇,颇有贤名。那孩子于武学一道上很有天赋,一向是襄北侯亲自教导。”   谢笙想起自己背过的关于哲这个字的寓意,是贤明、有智慧的人看来他们家对他的期待也不小。   除了谢侯这等事先就被打过招呼,心里有了准备的人之外,不少人都觉着奇怪。一般像是这样的宴会,都是大家交际的好时候,这回坐得规规矩矩,又按家坐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些不像样子。趁着皇帝还没来,不少人私底下就开始议论起来了。   谢家这边其实也就是谢麒比较好奇。   很快,从太子到底下的五皇子就都到齐了,紧接着,高贵妃也来了。   看上头的位置,高贵妃应当是唯一一个出场的后宫女眷,她自然十分得意。   她今儿穿着银红洒金的凤穿牡丹衣裳,头上戴着的凤簪也超过了她应有的品级,基本上也就只比皇后能用的稍微小了一点,其他做工则是完全相同。   可真嚣张,不过她也算是有底气。手握凤印,儿子还是太子。虽然她不是皇后,可她等得起,反正皇帝现在宫里也没有皇后在,她就是那个最大的。   谢笙看着她在皇帝右边的位置落座,太子就坐在另一边。   等皇帝来了,所形成的格局就是,其他皇子都坐在底下,太子和高贵妃几乎和皇帝并排,如一家人的模样。   “许久不见娘娘,娘娘保养越发得宜了。”   贵妃一落座,离得近的一些夫人们就开始恭维起她来,太子也时不时的插上一句,气氛显得极为融洽。   谢笙的手突然被身边的谢麒拉住,还被攥得紧紧的。   谢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谢麒的脸色绷的有点紧,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谢笙猜测应当是看见了高贵妃之后心里想起一些事情了,忙反握住谢麒的手,悄悄道:“大哥,你在看什么呢,都出神了。”   谢麒的手被谢笙反握住,谢侯也听见谢笙的话看了过来,把谢麒的另一只手也握住。   谢麒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让父亲和弟弟担心了。这是在宫里,可不是在家里。   谢麒深呼吸了一下,才轻声道:“爹、小满,我没事。”   谢侯这才点了点头,对谢麒道:“明儿一早来我书房。”   谢笙见谢麒确实好多了,才放下心,他大致扫了这现场一眼,发现就只缺主位上的皇帝了。   “皇上驾到!”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有些人不能乱提。   所有人向皇帝行礼。谢笙悄悄看了一眼,发现皇帝果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二郎。   二郎被皇帝牵在手中,神色紧绷着,也没注意谢笙就在一旁。   他十分紧张,跟着皇帝,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未来。   高贵妃是最先抬头的,在她看见了二郎之后,脸色为之一变,而后强笑着对皇帝道:“皇上这是带着谁家的孩子来的,可真是个好看的孩子,跟年画上的童子娃娃似的。”   高贵妃这纯粹是闭眼夸了,二郎身材有些瘦,脸只有巴掌大,怎么看也不像是年画娃娃。   “众卿免礼,”皇帝牵着二郎一步步走到了主位上,甚至就让二郎和他坐在了一处。   谢笙听见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太子也不由变了脸色,唯有底下几个皇子有些耐人寻味。   三皇子四皇子根本就没当回事,自个儿坐在那里玩。五皇子在他们对面单独坐着,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关心了。   谢笙对这几个皇子不熟悉,却只觉得他们这样的反应不算正常。   “自然是朕家的孩子,”皇帝这是回复刚才高贵妃的话了。   “这不可能,”高贵妃的声音猛然拔高,紧接着立刻解释道,“皇上可真是不声不响的给了咱们一个惊喜,怎么臣妾从来没听到底下太医说过这事儿?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妹妹的孩子。”   皇帝脸上笑容不变,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高贵妃刚才的失态,只是对底下的朝臣道:“此乃朕的六皇子,严瑜。”   严瑜?   细细品过这个名字之后,一些记得旧事的老人心中一凛,甚至还有一位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   皇帝早逝的嫡长子名叫严瑾,这个孩子叫严瑜,怀瑾握瑜,怀瑾握瑜。   只要知道了这一点,那么这个孩子的身份就很好猜到了。   皇帝略过高贵妃铁青的脸色,心里有些遗憾,若不是碍着现在还得在一定程度上依仗高家,他是想直接对着底下的群臣介绍说,这是朕的嫡子的。   多少年了,在高贵妃的重压之下,后宫之中就生了一个五皇子出来,还是生母不显的。   公主倒是不少,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活下来了。可只要是儿子的,都流产了,甚至有个皇帝曾经非常宠爱的昭仪,小产下来一个已经会哭的男婴,紧接着就产后大出血而死,那个男婴也只活了不到半个时辰。   皇帝明知道里头内情颇深,却也只能忍着。   不过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高贵妃太过肆无忌惮。   皇帝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他自觉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在二郎出生的时候,他是极开心的,因为二郎不仅是多年以来他后宫里降生的唯一一个新生儿,也是他的嫡子。   在登基之后,皇帝对于自己的嫡长子越发愧疚,而二郎的存在,刚好可以弥补他愧疚的心,甚至他还可以欺骗自己,二郎就是大郎转世归来的。   为什么非要等到六岁后才将二郎的存在公开?因为六岁,二郎基本上已经立住了。而且大郎去的时候,也就比现在的二郎大不了几岁。   听到了严瑜这个名字之后,高贵妃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和朱王妃斗了那么多年,她自认比谁都了解朱王妃这个手下败将,她还能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陷入绝境的人,突然冒出来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谢笙坐的这么远都能看见高贵妃气得发抖的模样。   谢笙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也不知道朱王妃和高贵妃现在算是谁技高一筹,不过若是可以押宝,谢笙当然更愿意押朱王妃赢,毕竟谢家和高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没有调解的可能,何况里头还夹杂着谢麒生母的血仇。   “瑜,真是个好名字,”高贵妃握紧了自己的手,视线像刀子一样割向二郎。皇帝把二郎护在怀里,不悦的看向高贵妃。   高贵妃心里委屈极了,频频给自己父亲示意,但高家奇怪的一言不发。   高贵妃再想说话,又被太子摇头示意,只能一杯接一杯的饮尽自己杯中的桂花酿。   贵妃很快就醉了,底下的菜也上了上来。   今年的席面安排得还算不错,荤素搭配,冷盘居多,大菜用的是特别的做法,就算是凉了,也不怎么看得见厚重的白色猪油,不少人都动了筷子。   中秋蟹美,每一桌都按人头上了几只大闸蟹,肉肥膏厚,十分好吃。   对面襄北侯十分直白的夸这一次宫宴的菜色好。   皇帝笑着摸了摸身边正小口吃东西的二郎的头道:“都是这孩子母亲的主意。”   高贵妃,高贵妃已经喝醉了,否则还要再被气上一回。   不过太子清醒着呢,皇帝这是摆明了不给高贵妃面子,身为高贵妃之子,太子有些忍不住了。   “父皇,这只怕不妥,宫宴何等重要,怎么能叫一连品级都没有的人去安排?”   “太子这是忘了,”谢侯突然轻叹一声。   谢麒听的迷糊,却也不好再问,谢笙却是听懂了的。谢侯的意思是,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太子年纪还小,已经不记得朱王妃了,更不知道为什么高贵妃会是这样的态度。   “太子殿下说得是,”高太尉在太子说话之后,也沉声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上为天下之主,后宫娘娘也当为天下表率。皇上越过贵妃和淑妃、贤妃几位娘娘,将宫宴大事,交到一名庶人手中,此举不妥。”   “依太尉之意,便该叫高贵妃全权处理?”皇帝有些不快了。   “正当如此,”太尉道,“贵妃娘娘虽非一国之母,然如今后位空悬,贵妃娘娘作为后宫最尊贵的娘娘,又代掌凤印,自当全权处理宫宴之事。”   “高太尉此言不妥,”前头一位王爷道,“贵妃贵妃,又不是皇后娘娘,即便是代掌凤印,也不能说明什么。皇上自可随意将事情交给旁人处置。”   “就像这宫宴,本王可以带王妃,却不能带侍妾。王妃可是本王嫡妻,自当尊重,妾就是妾,总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才是。”   “那是荣亲王,”谢麒道,“他是先帝的胞弟,皇上对他十分尊重。”   谢笙点了点头,继续看后续发展。这位王爷说的太漂亮了,让谢笙忍不住想要喝彩。   谢侯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有些盘算。朱王妃当初的事情几乎是板上钉钉,可谢侯仍凭着自己的本事查出了真相,难保这事情就没有其他人知道。荣亲王这么多年一言不发,却在这个时候帮着朱王妃说话,难保不是知道真相的人。   见高太尉还要说话,荣亲王又道:“高太尉自己的家务事还没有整理清楚呢,就管上皇上的家务事了。有这个资格的除了我皇兄皇嫂,可没别人。敢问高太尉是想以什么样的身份说话?高国丈?”   高太尉连忙起身对皇帝道:“臣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谢笙半点不信,在底下拉了拉谢麒的衣角,在谢麒看过来的时候,又对他眨了下眼睛。   谢麒看得好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谢笙的意思,却也差不离了。   “既是没有此意,高太尉又何必成日将眼睛盯着朕的后宫?”皇帝毫不留情的扫了高太尉的脸面,又宣布道,“六皇子不日便要进学,便择荣亲王嫡长孙、襄北侯嫡长孙和定边侯嫡次子为伴读吧。”   皇帝这口气跟说着玩似的,可三位伴读,这个数字有些耐人寻味。   普通皇子是两位伴读,太子该是四位,但也只选了两位,二郎这一来,就有了三位伴读。还个个都不相同,容不得人不多想一些。   有御史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明儿上折子的事情了,谢笙等却在各家长辈的带领下向皇帝谢恩。   谢侯脸色不变,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襄北侯人老成精,最善打太极。荣亲王那边就没几个人敢去问,自然相安无事。   皇帝不走,按着现在的座位,这些官员也不好起身,更不能大声喧哗。可皇帝就是故意慢慢的用蟹八件亲手处理着面前的大闸蟹。   等皇帝吃完了,戌时的鼓点也敲了起来,皇帝起身,直接就叫散了。   虽然皇帝的原话是时间不早了,朕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得,您要真觉得不打扰,怎么不酉时介绍完六皇子就让我们走呢,非得拖到戌时,还一刻不差。   谢侯领着两个孩子走到马车前时,高尚书亲自领着家人过来了。   “高尚书,”谢侯打了个招呼,也不让两个孩子说话,直接给赶到了马车里面去。   帘子放下之后,谢侯才看向高太尉几人。   高尚书对谢侯的举动有些不满,但他只是以为谢侯是在阻断他们和谢麒的接触。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   “不知高尚书说的是哪一件?”谢侯很不喜欢高尚书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如果现在来的是高太尉,或许谢侯还会大气精神应付一下,至于高尚书,从小就没对盘过的人,还是算了吧。   “自然是六皇子之事,”高尚书眯了眯眼睛,“你回京之后曾两次带幼子进宫,究竟为何?”   “皇上有命,莫非我还能不从?”   “谢宁,你可别装傻,”周尚书低声道,“你应当知道,六皇子是朱王妃之子,朱王妃当年丧心病狂的杀了你妻子,难道你都忘了吗?”   谢侯的脸色慢慢难看起来,他冷哼一声:“我自然不会忘,可有本事,你给皇上抗旨啊,我现在可有一大家子人呢,比不得高家有太子殿下撑腰。”   谢侯说完,也懒得上自己的马车,直接和谢笙他们挤了同一辆。   “走!”   马车动了起来,高尚书不得不避让开来。   高尚书眼看着谢家离开,才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马车里高太尉正在闭目养神。   “问清楚了?”   高尚书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似乎并不知道当年实情。”   高太尉看了高尚书一眼,却是半信半疑。   高尚书想了想道:“谢宁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会不会是因为李家?”   提到李家,高太尉也不说话了,这段时间,李翰林就像是下了死手一样,领着人把高家从上参到下,甚至还出了好几桩高太尉都无可辩驳的事情。   若不是为着那些不孝儿孙,他今日岂会让严瑜那个六皇子正名?皇帝能忍这么多年,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告诉太子。六皇子之事不必多想,朱王妃当初的事情,可是通禀了先帝的,她翻不了身,”高太尉沉声道,“不管皇上给六皇子再大的荣宠,他也永远是罪人之子,而非嫡子。绝无可能动摇太子的地位。”   “只怕娘娘那边……”   “她这些年的小动作还少吗?”高太尉恼了,“若不是她遗漏了一个五皇子没有处理掉,好歹让宫中有一个皇子出世,我都没脸提那是我的女儿。她哪里是为着太子着想,分明就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还好这会儿马车已经进了高家,周边都是高家人,没有外人能知道高太尉说的这些话。   “爹,咱们已经到家了。”   高太尉一甩袖子,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帮着自己女儿做事情的儿子,径自下了马车。   那头直接甩了高太尉一脸灰的谢侯,也在离开了宫门,行驶到僻静处,谢侯才问谢麒:“可还好?”   原来当时谢侯之所以当机立断,把两个孩子推进车里,并不是什么给高尚书甩脸色,而是害怕谢麒藏不住事情,在高尚书面前露了行迹。   谢麒在初见高尚书的时候,的确有些僵硬,但谢侯反应太快,他是直到被推进马车才想起这回事的。   “多谢爹。”   “无妨,”谢侯摇头道,“你还是要自己控制好情绪才成。我不日就要回蜀州,你如今这样子,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谢麒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谢侯道:“请父亲教我。”   谢侯难得拍了拍面前,坐在马车上时,不比自己矮多少的谢麒的肩膀。还是叫他今日回去之后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其他的明儿再说。   紧接着谢侯又对谢笙道:“如今你是六皇子的伴读,定然要常和你大哥一起进宫。你对宫中不熟悉,有什么事情,还是要多听你大哥的话。你们兄弟若能时时守望相助,我也就不必担心了。   谢侯并没有在谢麒面前提谢笙早已经见过二郎的事情。   “爹,那位六殿下到底是谁人所出?怎么叫高贵妃如此失态?”谢麒问。   “你可还记得朱王妃?那位六殿下便是朱王妃之子,”谢侯解释着,“当初的大公子名唤瑾,他便叫做瑜,取自怀瑾握瑜之意。”   “可朱王妃不是在冷宫吗?”谢麒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在宫中做伴读,也有不少年头了,从来只知道朱王妃所居的冷宫外头,有重兵把守,却不清楚里面出了朱王妃,竟然还多了一个六殿下。   “如此说来,冷宫外头的重兵,根本就不是为了限制朱王妃,而是为了保护朱王妃和六殿下了!”   冷宫外有重兵?   谢笙很想告诉大哥,你猜错了,那是为了保护冷宫里根本就没有人这个秘密。朱王妃和二郎根本就是住在皇帝的寝宫后头,虽然狭窄,但地位绝对非比寻常。   可惜,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第40章 合一   入蜀相当于逆水行舟, 总要慢上许多。若不是水路易走,谢笙又只一主一仆,走陆路未必太平, 也不会选择水路。   别人入蜀都是秋风萧瑟猿哀鸣,唯有谢笙归心似箭, 恨不得这船行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如今十二岁的谢笙除了面容青涩些, 衣着打扮已是大人模样。按着他习惯的算法,现在身高一米七二,算是营养比较好, 长得比较快那类。不过当初谢麒在这个年纪时也同他差不多,所以应是遗传因素居多。   “秀才公,甲板上风浪大, 还是请回船舱里去吧!”   船夫生得黑瘦,被生活压弯了腰,瞧着比谢笙还要矮半个头。   他看见谢笙一直站在外头,饶有兴致的模样, 问谢笙:“秀才公是第一次来蜀州耍吗?”   “我已经来过蜀州好多回了, 这回是来走亲戚的,”谢笙笑笑, 对那船夫道,“我看你们回蜀州,都欢喜的很呢。”   “可不是吗,”那船夫高兴的和谢笙道, “我们谢刺史是个大大的好官,在蜀州一呆就是十二年,把蜀州一路从下州变成了如今可以和上州媲美的中州了。这些年来蜀州的商人多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咯。”   那船夫紧接着又道:“看我,秀才公你是来走亲戚的,肯定知道谢刺史。不过你这么年轻就考中了秀才,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承您吉言,”谢笙又和船夫寒暄了几句,依旧没有回到船舱,而是直直的看向远方。   天色越来越亮,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谢笙才算真的高兴起来:“快到了。”   见谢笙竟然这么快就认出来了,那船夫这才信了谢笙说的,他来过蜀州好多次的话。   “少爷,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咱们走吧,”小六子此时已完全成人,在林管家的教导下越发沉稳,颇有林管家第二的架势。   不过小六子虽然机灵,到底学不会林管家那一肚子的谋略,反倒是捧墨也认了林管家做干爹,得了林管家真传。两人如今也有了学名,一个叫林书,一个叫林墨,简单好记,可小六子还是小六子,用到学名的地方反而少得可怜。   这一次谢笙出来,需要有人打点生活,小六子就自告奋勇的跟了出来,把捧墨留在了家里和林管家学习。   “许久没来蜀州,只听着他们说话,都觉得亲切,”谢笙眼眸中满是暖意。   虽然谢笙的祖籍并不是蜀州,可他幼年时候记忆最深的地方就是蜀州,记忆里最快活的日子也在蜀州。即便是把蜀州说成是他的第二家乡,也是能够的。   下了船之后,小六子很快就找到了两匹马,他和谢笙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的往蜀州城赶。   当初谢笙他们坐着马车从蜀州城到码头,用了整整两日工夫。   不过马车走的到底不如骑马快,路上颠簸、住宿的时间再算一算。如今谢笙若是快马加鞭,或许一日便能得了。   若回去得晚,蜀州城已经关了,是可以直接住在城外,只等明儿早晨开城门的。   十二年时间,足够将一个人的青春完全耗在一片地方,也让李氏和大姐儿对蜀州有了极深的感情。   “娘,咱们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大姐儿眼见着母亲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神色有些伤感。   十二年时间,她除了京城常用的官话之外,也习惯了说蜀州的土话,更习惯了和南寨的朋友们一起骑马打猎。虽然和李氏贞静娴雅的教育有些违背,到底谢侯站在她这边,时间久了之后,李氏对她管得也没这么严格了,甚至自己也不时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可惜这里到底不是真的是她家,她到底是要回京城去的。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没有定下人家,这在贵女之中已经算是少见。   “这也不一定,若是日后你爹辞官,咱们再回蜀州来居住也没什么不好。何况你爹总要回京任职,咱们已经出来十二年了,”李氏拉着大姐儿的手坐了下来,“你不也念着小满吗。先前说好了最多三年就回去,如今已经是三年又三年,也不知道小满最近又长没长。”   “可不是吗,”说起小满这个弟弟,大姐儿忘了担忧,脸上只剩下高兴,“听说小满已经考中了秀才,等明年再下场考举人。”   “是啊,”李氏也笑了起来,小满那孩子的心思她一向是知道的,早两年就想去考功名了,只是被长辈们压着,大哥当时也说他还差些火候。如今倒是正好,直接拿了个头名。若复习得好,明年乡试,必能得中举人。到时候大姐儿说亲,有个上进的弟弟,也能加分不少。   李氏想着,心里有有些担忧,她女儿这样好,偏生因着在蜀州的缘故,没能出现在京城的交际圈里。便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也没多少人知道。反倒是家中庶女二姐儿,听说在京中颇有些才气,很是得了一些夫人的青眼。不过碍于身份,说的都是庶子。   李氏早三年就已经给老夫人送信,请她为二姐儿相看人家,没料想如今三年过去,挑挑拣拣,竟还没有一桩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李氏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儿,便把要离开蜀州的遗憾去了大半,只一心盼望着能够早些回到京城,带女儿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再为她选一位如意郎君。   谢笙两人快马加鞭来到了蜀州城外,正赶上今日关城门的时候,小六子赶忙上前请求通融。   “不行不行,今儿因为刺史大人在城外练兵的缘故,已经推迟了关城门的时辰,你们若要进城,还是等明儿早晨吧。”   小六子机灵,塞了几个铜板给那两个关门的小兵:“烦请两位通融通融,我们是从外地回来走亲戚的,早晨才到的码头,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您瞧瞧,这马都累得不行了。”   那两个小兵手里捏着铜板,有些意动,反正城门也还没关上呢,放他们进去也无妨,也就是移个栅栏的事儿。   “进来是可以,不过……”其中一个小兵动了动手指。   小六子立刻会意,不过这一次他给的就不是铜板了,而是两块碎银子,虽然不大,却也能值不少了,关键是轻便好藏。   那两人对视一眼,稍稍侧开了身子:“快些,若是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小六子和谢笙赶忙牵着马从狭小的门缝里挤了进去。   “多谢二位,”谢笙进了城门,才算是松了口气,拱手谢了这二人一回。   那两人这才看见谢笙身上穿的是儒衫,显然是个学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读书人给他们说谢谢呢。虽然他们对一些酸腐老生没什么好感,可这样礼貌的人是谁都喜欢的。   “你们干嘛呢,叫你们关个门,还放了人进来,不想干了是不是!”一个人从墙根底下走了出来,因为天已经黑了,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糟了,”一个小兵赶忙堆起笑容向那边喊了一声,“头儿,这不是我们才刚刚要关城门,就来了两个人吗。他们又是走亲戚来的,早晨才从码头赶过来,我们也就心软了一回,头儿……”   “哼,”那个头儿身上显然带着煞气,和这些普通的守城兵完全不同,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开过锋的。   “身份文牒拿来,”那人也没理会两个小兵,只盘问谢笙两人的身份。   小六子赶忙将他和谢笙的身份文书递上。   “林书,”那人念了一声小六子认了林管家做干爹之后改的名字,而后才打开了谢笙的身份文书,“哟,还是个十二岁的秀才公,失敬失敬。”   嘴里说着失敬,这人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改变,倒是之前开门的两个小兵惊讶的看了谢笙一眼,显然没想到谢笙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秀才了。   等那个拿着文书的人看着父谢宁的时候,心里还琢磨着这个名字怎么和他们刺史大人的怎么这么像呢,便在把文书还给小六子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说是探亲,探的是谁家啊。我可告诉你们,虽然今儿晚了,给你们通融了一回,但是他们俩也是要因着你们受罚的。趁早把走亲戚的地方说了,明儿我自会派人去查,若是说了谎,你们也别想出城了,这个我还是做得到的。”   小六子他们说进城走亲戚,也不是说的假话,便直接报了谢侯买的那所宅子的地址。   那人在心里默默品了品,不对啊,这父亲的名字对得上也就算了,他记得刺史大人的宅子好像也在那边啊。   心里有了猜测,姿态就低了几分,至少对于谢笙也尊重了不少:“敢问秀才公的母亲可是姓李?从京城而来?”   “正是,”谢笙直接肯定了他的话。   这下子,那人就敢直接问了:“敢问可是谢刺史的二公子?”   “您怎么知道?”小六子先问了一句,又一想,都看过了身份文书了,还猜不出来,那就白在城门这儿当个头儿了。   此时那两个给谢笙开门的城门小兵已经惊讶得话都不会说了,谢刺史的二公子,可不就是谢刺史的儿子吗。   那个头儿赶忙重新郑重的给谢笙重新行了个礼,又赏了那两个小兵一人一个巴掌:“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点关城门,你,关完了赶紧去报信儿啊!”   “不必不必,”谢笙赶忙道,“我们自己过去也要不了多少时候,还耽搁你们的正事儿。”   见谢笙再三推辞,那个头儿才遗憾的让那两个小兵继续巡逻,不过知道了谢笙的身份之后,他也没心思为难那两个小兵了。   等谢笙走了,那两个小兵才如大梦初醒:“头儿,那真是咱们刺史大人的公子?这么年轻就考上秀才不说,还这么知礼,方才他还谢我们呢。”   “那是你们运气好,”那个头儿道,“谢侯爷一家都是好人,二公子自然也是。得了今天就饶了你们,下不为例。”   “那头儿,下回要是再见着谢二公子,我们还开不开?”那两人憋着笑问。   “开啊,怎么不开,一个个的都是瓜娃子哟,”那个头儿气得瞪了他们一眼,这才走了。   这会儿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谢笙两人就骑着马,一路飞奔回去。   “谁呀,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一个小厮嘴里嘟囔着,还是把门开了一个缝儿,等瞧见了小六子,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哎哟喂小六子,是你吗!”   “怎么就不是我了,”小六子显然和那人很熟悉,上去就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快点开门让人来牵马,小满少爷回来了。”   “小满少爷?”那个小厮楞了一下,越过小六子往后偷看,果真看到了谢笙的身影,心里一高兴,哪里还记得小六子的嘱咐,门也不管了,直接转身就往里头冲,“小满少爷回来啦,小满少爷回来啦!”   小六子看着面前这情形,有些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和谢笙说。   谢笙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咱们进去,你先把们锁了,过会儿再叫人过来守着就是。”   两人这才进门,小六子熟门熟路的锁好了们,正要往里,却见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   谢侯大步跨了过来,衣袖上还染着墨汁,显然方才正在书房写字,听见下人的呼喊声,直接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侯看见谢笙,眼前一亮,大笑着过来在谢笙肩膀上拍了两下:“好好好,你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上一声,还赶上这么晚才回来。”   谢侯拉着谢笙,仔细的看了一阵,眼眶都有些湿润,距离上一回父子见面,也是三年了。   “小满在哪儿呢?”李氏先前在大姐儿的小楼,听见声音晚,何况先前还有些不信,直到后来那个小厮直接跑到了小楼外头禀报,李氏才知道,果真是谢笙来了。   李氏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裳,大姐儿也穿着家常衣裳跟在李氏后头,匆匆忙忙的,生怕迟了。   两人看见谢侯正在和谢笙说话,一时停住,都不由落了泪。   六年了,六年来李氏一直想儿子得很,可儿子给六皇子当伴读,也不能离开京城太久。李氏为着大姐儿,也一直没肯回去,到如今竟然六年没见。好在谢笙每次送信过来的时候,都会额外让捧墨给自己画上一幅画,附在信里。   捧墨的画是谢笙特意给教的炭笔素描,画的总是十分写实和立体,篇幅又大,基本上是谢笙有多高,就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来做多高。   其实这样的工程还真不算小,一开始只有捧墨一人,后头添了小六子和大丫鬟也一道忙碌,每回给李氏的信刚刚送走,几人就开始准备着下一次要给李氏送去的画,一年每个月至少一封,十二个月就是十二封,到如今已经有快六十幅画了,都被李氏锁在自己的嫁妆箱子里,好好珍藏着。   “爹,娘,姐姐,”谢笙直接向着父母跪了下去,“不孝子谢笙,来接你们,我们一起回家。”   “好,一起回家,一起回家,”李氏几步上前,把谢笙搂在怀里,“我的儿,长大了,也长高了。”   谢笙可以感觉到李氏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脸上,即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谢笙也有些止不住了。   他可以摔倒受伤之后不哭,爬起来自己给自己擦药。可以在遇到学习上的苦难之后彻夜苦思,一定要攻克。他可以在太子给二郎和他们这几个伴读难堪的时候,巧言相辩,把太子给堵回去。   可是他唯独在见到自己的家人,见到久别重逢的父母姐姐之时,无法忍住眼中泪水。   “好了,哭什么,”谢侯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喑哑,可他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走,咱们进屋去,小满才回来,这一路风尘重的,小满你什么时候到的码头?”   “今儿早晨,”谢笙撸起袖子直接毫不介意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脸上笑着对李氏道,“娘,我好饿啊,我和小六子为了赶路,就在船上用了早饭,中饭和晚饭可都没吃呢。”   听见弟弟喊饿,李氏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大姐儿就赶忙火急火燎的吩咐:“我记得今儿叫人蒸了馒头,快去热上,还有炖的鸡汤,直接下两碗面来,对了,还有我早晨做的绿豆糕,小满,你和小六子先吃点。”   “对,听大姐儿的,快去做,”李氏也恢复了以往的风范,甚至因为在蜀州日久,染上了些蜀州女子特有的侠气,说话做事间都是神采飞扬底气十足。也足见她这些年在蜀州过得顺风顺水,没什么太大的烦恼了。   一旁看着这一幕,正感动得也落了泪的下人们顾不得擦干眼泪,一个个的都忙了起来,脸上带起了笑。   尤其是当初小满在家时就在谢家做事的厨娘赶忙叫人烧火:“当初少爷在家时就爱吃我做的饭,快,快给我烧水!给我抓点泡姜出来!”   谢笙和大姐儿一左一右的扶着李氏往屋里走,谢侯落在后头没人理会,却也笑着看前面那母子三人,心里十分高兴,有多久,没见着这样的情形了?   小六子直接搬个凳子去了厨房,守着等饭出锅,李氏和大姐儿就不住的问谢笙这一路上的事情。   “不是说你明年八月才考乡试吗,这会儿正该回京,怎么往蜀州来了?”李氏一面高兴能看到儿子,一面又担心儿子从祖籍赶过来,一路累着。毕竟从祖籍到京城,可比来蜀州近。   “这不是半道上听说爹终于要调回京了吗,我就直接先斩后奏,给皇上和六殿下写了信回去,”谢笙要考虑的事情肯定比这个还要多得多,可是他却半点不提,只轻飘飘两句话带过。   “胡闹,你是六皇子的伴读,就该好好的做好分内之事,你……”李氏说了这么一句,又舍不得责骂儿子,不由得看向谢侯。   谢侯此时见着儿子,心里高兴呢,反正只是个伴读的事情,要是六皇子不高兴了,直接不做就是,反正现在儿子基本的事情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明年考举人,过两年考进士,正好在家休息休息。即便是有不会的,也多得是人能解答。   “定然没事的,小满和六皇子从小一起长大,小满还喊着朱王妃一声姑姑呢。红玉和麒儿今年都十八了,就等着咱们回去,看他们拜堂成亲,皇上和六殿下不会为这点子小事说小满的。”   谢笙赶忙在一旁点头,反正不管他敬不敬业,都是那个样子,那两位伴读做得可比他尽心多了。不过人家和他追求不同,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几年打眼瞧着,二郎身上气势越来越盛,对朱王妃的心理也有了一定的把握。二郎和太子之间迟早有一番争斗,朱王妃肯定不会输。他如今也得好好考虑考虑和二郎的相处方式了。   李氏还盼着谢侯好好教一教谢笙呢,没成想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由气得都不想理会谢侯。   谢侯赶忙搂着李氏好一番安慰,又道:“你瞧岳父之前是什么样子?小满这几年兢兢业业的,和你都多久没见了。成天想儿子想儿子的,如今儿子来了,你又要骂他不成?”   “呸,谁骂孩子了,我不就是说了一句吗,”李氏不高兴了,又跑去围着谢笙打转。   谢侯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几年没见的儿子,得,他去催催面怎么还没好。   谢侯正想着呢,就有人端上来了。   鸡汤银丝面。   面和头发丝一样细,偏生又煮的不黏糊,被撇了油的鸡汤衬着,看着十分有食欲。碗用的是平时盛汤用的大海碗,足足有谢笙的脸盘子大,旁边还放着一碟子切得细细的泡姜丝和泡豇豆,本来那厨娘还想着放点辣子,被小六子劝住了。   那人进来之后,身后又有人端了些用小碗装的面,还有一盘子馒头。   “婶子本来还想放点辣子,但小六子哥哥想着小满少爷两顿没吃了,得好好养养胃。厨房的身子就说少爷若是想吃好的,她明儿午饭再给您做,”至于那些小碗的面,自然是给李氏他们的。   李氏见状点了点头,夸小六子和那厨娘想的周到。   面一端进门,谢笙就闻到香味儿了,他这样的年纪,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别说是这一海碗了,就算是再来一些他也觉得自己能吃得下去,所以拿厨娘还是按着吩咐把馒头给装上来了。   原本李氏和谢侯他们也不想吃,但见谢笙吃得香甜,就也觉着有些饿了。   因怕夜里积食,李氏和大姐儿就选了最小的那两碗。谢侯不介意,就选了正常装的。   谢笙吃了两口面,感觉自己的饥饿感复苏了,才觉得好些,赶忙又夹了姜丝和着一口面吃了下去,熟悉的味道让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就是这个味儿,我和小六子在京城鼓捣了好久都没做出来,果然还是得在家里才能吃上。”   一句话险些把李氏的眼泪又勾出来:“既然喜欢就多吃点,这酸水是厨娘家的老坛子泡出来的,味道自然大不一样,你新做的怎么比得上。”   谢笙点了点头,也不回话,几下解决完了面条,又拿了一个馒头就着,把剩下的泡菜和鸡汤一扫而空,才觉得自己吃饱了。他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大姐儿看着这样的谢笙,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你呀,过会儿可要歇一会儿才能去沐浴了。头发没弄干之前,可不许睡觉,仔细明儿起来头疼,左右已经到家了,即便是明日睡到正午才起,也没人管你。”   “那正好,我都好久没睡过懒觉了,”谢笙只是随口一说,却听进了家人们的心里。   李氏让人赶忙去把小熏笼找出来,再寻些没什么烟气的银霜炭点上,到时候用长手柄的钩子拿着,等谢笙用巾帕把头发擦干之后,再用来熏一熏。要是几个人一齐动作,很快就能熏干了。   这样的法子李氏很少会用,因为觉得有些违背自然,也让头发不如之前鲜亮,不是保养之道,还不如叫头发自然干透的好。可儿子走了这么久的路,肯定是要洗头的,用上这么一次,也没什么。   这一夜谢笙躺在床上有些兴奋,辗转反侧了好久才睡着。或许真的是因为回家了的原因,他的生物钟竟然都没能够把他给叫起来,而是如大姐儿所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氏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像是以前一样悄悄去了谢笙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谢笙还好生的睡着呢,才放下心。   “不觉着是自己在做梦了?”谢侯难得没有出门,而是告了假,留在家里,左右他任期差不多满了,现在去也只是处理一些以前的事情,然后等着新刺史来了好交接罢了。   李氏可不是这会儿才有了一点真实感吗:“我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呢,前几日才听见小满中了秀才,怎么现在就到了呢。”   李氏说着又去翻自己准备好了要叫送到京城里去的箱笼。   因为谢笙送来的画比例很真,李氏就能比着画像给谢笙做些衣裳,好在这一箱子还没送走,不然谢笙回来了,还得先给他赶制衣裳。   谢侯见李氏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忙忙碌碌个没完,摇了摇头,却瞧见外头大姐儿也捧着匣子进来,里面都是她给谢笙打的络子,还有些其他小物件小玩意儿。什么汗巾子、荷包、鞋袜的,林林总总,准备了好多。   大姐儿心思巧,总能够把一些寓意好的花纹和适合男子用的颜色结合起来。而且这母女两个做东西的时候都是有商有量的,一样配一身,谢笙能穿到他们离开蜀州都不带重样的。   谢侯捂着自己的腮帮子,觉得自己酸的厉害。   等谢笙总算是起来,时间已经到了做午饭的时候。   三年前周老爷子因为遇到了大赦,已经不必一直呆在蜀州,两年前就已经被接回京城,很快就被起复。先是在李翰林管着的翰林院转了一圈,紧接着做了国子监祭酒。品级虽然没有当初做尚书的时候高,却是谁都不敢惹,还得客客气气的官职。就连着当初把他弄下去的高家,现在也之恩能捏着鼻子给他送礼道歉。   周家人一走,李氏和大姐儿也就从黑山谷搬回了蜀州城里的宅子。家里人越来越少,她们娘俩还不如住在小房子里,挤挤挨挨的显得亲近。   趁着吃饭前的时间,谢笙被李氏和大姐儿看着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等两人满意了才得以解脱,跟着谢侯去了书房。   “你难得回来一次,叫你娘和姐姐多开心开心,”谢侯轻咳一声,果断的站在了妻子和女儿这边。   “爹,”谢笙的神色十分哀怨,他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难道还不算开心?   谢侯特意转开话题:“你怎么也没提前送个信儿来,昨儿若不是我晚归,只怕你也要被拦在外头咯。”   “我那也得能送信才行啊,信还不如我走的快呢,”谢笙想了想道,“爹,您觉得朱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说?”谢侯知道谢笙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起这样的话。   “爹,您就先说说您是怎么想的,我再和您说我的。”   “朱王妃是个有谋略的女人,”谢侯道,“单看她如今能让六殿下独得圣宠,甚至把太子压得不得不避其锋芒就能知道了,可惜当年那件事,到底影响太大。”   “那爹您可错了,”谢笙道,“我瞧着,朱王妃可不是让二郎独得皇上宠爱,而是她自己已经入了皇上的心,让皇上心甘情愿的宠着她。”   谢笙顿了顿对谢侯道:“爹您或许不知道,在我来之前,朱王妃和高贵妃之间爆发了一场冲突。外人都传是高贵妃仗势欺人,可我瞧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朱王妃一步步撺掇着高贵妃失去理智的。”   “在那件事后,朱王妃得到了皇上如真亲临的信物,并且特许朱王妃可以见君不跪,”谢笙低声道,“如今即便是高贵妃见到朱王妃,也必须得请安了,您猜,朱王妃成为皇后,还要再等多久?”   谢侯听着谢笙的话,还觉得有些难以相信。他虽然看出了朱王妃的谋略,可心里到底还是当初那位王妃娘娘印象更深。   “爹,您说她是想做王政君还是武则天?”谢笙淡淡道,“我可不信她会乐意做长孙皇后。”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朱王妃的野心,可不只是在后宫。尤其是在和高贵妃的争斗中胜利之后,拿到了如真亲临牌子的朱王妃,此时就等同于后宫之主。只差了一个皇后的名分而已。   “朱王妃对你说了什么?”谢侯非常敏锐。   “她想和您联手,”谢笙并没说联手什么,只是又道,“红玉姐是朱王妃的亲侄女,咱们家又和朱家有太多的联系。”   谢笙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朱王妃其实也就是借着谢笙来和谢侯问上一声,可事实上,谢家和朱家早已经无法分割。而如今朝堂上,基本也是非此即彼。   不是太子,就是二郎。   不是高家,就是朱家。   皇帝还在粉饰太平,底下已经斗得如火如荼。现在朱王妃这边最大的问题就是,朱王妃无法从当年恶劣的杀人案中解脱出来,除非是皇帝能够狠下心,彻底对付高家。   若说皇帝忌惮高家,也不是一年两年。从谢笙小的时候开始,到现在都过去多少年了?甚至在谢笙六岁那年的宫宴上,皇帝还亲自给了高家难堪。可皇帝还是任由高家一直存活到了现在,只是扶持了一些人起来和高家分庭抗礼。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高家真正能够依仗的,只有一个高太尉。可皇帝多少岁了,高太尉又多少岁了?皇帝是想熬死高太尉。   可惜,皇帝这样的做法太慢了,朱王妃等不得,   谢侯……   “容我想想,”谢侯心里现在有两个人在做争斗,一个想要趁此机会和朱王妃联手,一个又有些犹豫,有高太尉在的高家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若是不能一击即中。   “你是怎么想的,”谢侯问了谢笙。   “爹你是保皇党,还要什么想法,”谢笙喝了一杯茶,满脸天真无辜,“所谓保皇党,可不就是跟着皇上的脚步走吗。”   谢侯看着谢笙为自己续了水,突然茅塞顿开。   是了,他理解错了刚才谢笙提起朱红玉的意思。   朱红玉马上就要嫁过来了,她就是谢家和朱家天然的联系。何况谢笙和朱弦关系也好,更是六皇子的伴读。谢家和朱家无法分割。   也正是因为无法分割,谢侯才更加没有这个必要去回应朱王妃。   因为谢笙和朱家亲近,谢麒却被太子所倚重,两个儿子的选择几乎是完全对立,这时候要是谢侯再出来表态,看在外人的眼中就有些太过偏袒。虽然谢侯和谢笙都知道,谢麒根本不会站在太子那边。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侯不偏不倚,保持中立,一心以皇帝的意志为重,才是最能够讨得皇帝欢心,也最能够让群臣放心的做法。   “说得对,你爹我可是保皇党,龙椅上坐着的是谁,我就听谁的,”谢侯也品了一口茶,觉得自己儿子成长得真是太快了,当初还是说自己笨,没能理解话中深意的小孩儿,现在就已经成了能够独当一面,心有沟壑的男子。   是的,虽然谢笙才十二岁,谢侯却更乐意把他放在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去。   “既然这事儿都说开了,你还有什么烦心事儿?”谢侯见谢笙依旧存着心事,便不由问了一句。   “只是在考虑我要怎么和二郎相处罢了,”谢笙想了想才问,“爹你当初是怎么想到要那样和皇上相处的?”   “不过是因为旧年如此罢了,”谢侯对谢笙和二郎之间的相处,也只知道皮毛,便道,“不管你有再多聪明,也都收敛着,别叫六殿下知道的太多。这世上,聪明人总会长活不长。尤其你还不知道你遇到的君主是个什么脾气的时候。”   “您说得对,”谢笙也不得不点头承认谢侯的话。   原本父子两个还想继续说下去,李氏挽着大姐儿一道过来了。   两人瞧见谢侯和谢笙两个还好端端坐在这里,甚至还在吃茶,全然没有吃饭了的自觉,对视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能有多少话说不完,还不快些来用饭,”李氏板着脸对谢侯说完,又温声对谢笙道,“厨娘做了你最爱的尖椒鸡,快趁热吃。”   谢侯……谢侯有些委屈,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以前怎么没见着啊。 第41章 一更   七月流火, 殿外枫叶悄悄染上了红。   “娘,”二郎从外头进来,看见朱王妃正坐在殿中纺纱, 身上仍旧穿着一件粗布麻裙,头发披散在后头, 眉目温柔。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朱王妃瞧见是二郎, 忙问道,“前些日子不是还念着小满的消息吗,我听说今早晨有人送了信进宫?”   说起谢笙, 二郎就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可不就是他送的吗,仗着我和父皇对他宽厚,就直接来了个先斩后奏。”   “怎么?”朱王妃停下了手里动作, “你竟也会恼他?”   “也不是恼他,他考中了秀才头名,原本是该一道高兴高兴的,”二郎道, “不过他在考中之后, 并没直接回京,而是跑到蜀州去了。”   二郎说完又小声道:“早知如此, 我就不该传信告诉他谢侯将要归京之事。”   “若是为着这个,二郎,你是不该生气的,”朱王妃温和道, “我猜,你父皇定然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是也不是?”   二郎点了点头,有些疑惑,不由问了出来。   朱王妃摇了摇头,继续转动手中手柄。   她道:“小满自从六岁远离父母,同他兄长留在京城。又因为做了你的伴读,也有足足六年不曾见过他的母亲与长姐了,就连谢侯,也是三年前进京述职那一回才见了一面。原本三年前他都预备好了和谢侯一道去蜀州,却因你的缘故没能成行。”   朱王妃有看了二郎一眼:“你虽和小满要好,可到底小满也才十二,怎会不想念父母呢。”   “是儿子疏忽了,”二郎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觉得朱王妃说的更对,若是易地而处,他定然也会想念朱王妃,“儿子其实就是生气,小满之前也没说过,只送了一封信回来,就自个儿跑了,这不是看准了我不会怪他吗。”   对于二郎小小的抱怨,朱王妃并没放在心上:“既然你不高兴,等他回来了,你再好好的罚他就是。”   “罚、罚他?”二郎显然只是从未和谢笙分别这么久,随口抱怨两句,并没想过要做些什么,此时见母亲面上神色不似作伪,忙道,“如何能罚他,何况他这六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帮了我许多……”   朱王妃见着二郎手忙脚乱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二郎这才知道,是母亲难得同他说了句玩笑话,也算是松了口气。   二郎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娘,父皇方才在小朝会上说了,想要等谢侯回京之后,让他补上兵部侍郎的空缺。”   “谢侯资历足够,又是勋贵出身,若不是在蜀州呆了十二年,早该做到正三品上了,如今不过是正四品上的兵部侍郎,也是应当,”朱王妃想了想,又道,“高家和你父皇手下的人,为了争这个位置闹得不可开交,给了谢宁也好,高家对谢宁到底抱着妄想,你父皇对谢宁也是信任的。”   “兵部尚书即将致仕,他人老滑头,万事不沾,谢宁就是你父皇看好的尚书人选。”   二郎沉默的听着朱王妃说完,才细细的想自己的想法和朱王妃的想法有什么不同。   二郎以前还没什么感触,等进学之后,才越发觉得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后宫女子。她有胆识有谋略,又能得到父皇的真心,如果不是切切实实的记得幼年时那段艰难的日子,二郎都要以为自己所知道的母亲过去的事,是一个不大好的错觉。   朱王妃见二郎在仔细思考,便也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任由他自己去想。   朱王妃纺着手中的线,不自觉想到之前自己问谢笙的那句话,也不晓得谢宁会做什么样的回答。   若定边侯府世子是小满就好了,小满必定是站在二郎这边的,朱王妃这样想着。不过不是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红玉即将成为定边侯世子夫人。   谢笙选择去直接考秀才,而不是使用谢侯名下荫生的名额,其实是有些出乎朱王妃的预料的。不过这样也更好,谢笙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出来,反而会更加的人尊重。   朱王妃也是后来才知道,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周大人,竟然是皇帝幼年的老师。而周大人被高家诬陷,流放蜀州时,还是住在谢家的。   谢笙背后的关系网实在不容小觑。他父亲谢宁回京之后,会成为兵部侍郎,日后的兵部尚书。他的外祖父如今也还是做着翰林院的一把手。借住他家的周大人是国子监祭酒,几个舅舅也各有升迁。   可惜了,小满不是个女孩子,若是个女子,就是二郎最好的王妃人选。年纪相仿,家世雄厚,几乎无可挑剔。也难怪太子会对大姐儿动心思。   想到谢家大姐儿,朱王妃问道:“二郎,你日日在你父皇身边,可有听见他说太子继妃的事情?”   二郎摇了摇头:“父皇也提过几次,却都被太子拒绝了,他说太子妃才去了不久,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心思选继室。不过我偶然遇见他和高祺说话,似乎在说什么人快回来了。我后来叫人特别注意了两次,从得到的只言片语看,他们说的应当是小满的长姐。”   “痴心妄想,”朱王妃嗤笑一声,“他想的倒是好,可惜谢家女绝不可能嫁给高家女所出之子。”   谢宁是个老滑头,谢麒可不是。朱王妃悄悄试探了几回,基本能确认谢家,尤其是谢侯和谢麒是知道当初那事的真相的。   朱王妃现在最怕的,就是当初的真相没人知道,从来不会担心这件事知道的人多。知道的人越多,高贵妃就越像是一只惊弓之鸟,随便的一声弓弦响动,都足以让她疯魔。   自从二郎在六年前正式以六皇子的名分出现在众人面前,朱王妃便也慢慢尝试着走出了这一小片宫殿。朱王妃的每一次尝试,都成功的给高贵妃留下了心理阴影。而上一次,高贵妃的爆发,让朱王妃尝到了十足的甜头。高贵妃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朱王妃近乎复仇一般的隐形折磨,已经让她变得尖刻,难以冷静思考。   “娘?”二郎有些疑惑。   “二郎,你即刻给小满回信,让小满和他家中父母慢慢回京,不必着急。另外,将太子的意思也告诉他们。”   “是,”二郎应了一声,“我这就去给小满写信。”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皇帝带着钱公公从外头进来了。   朱王妃和二郎行了礼,朱王妃这才道:“这孩子收到小满先斩后奏的信,心里不舒坦,就来找我发牢骚。如今说通,就想着去给小满回信。”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打从小满给二郎做了伴读,他们还从未分别过这样久,二郎心里不高兴也是正常。不过二郎,小满虽然走了文官的路子,日后到底也是要出京历练的,你如今就已经不大适应了,等到以后可怎么办呢。”   “父皇,”二郎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生气小满先前不同我说罢了,若他好生同我解释,我能拦着他?至于出京历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到时候时常写信也就是了。”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你去吧。”   等二郎离开之后,皇帝这才叹了口气,对朱王妃道,“还是二郎好些,如今年纪小,还没到选王妃的时候。你可问过他想要寻个什么样的没有?”   “二郎还小呢,这会儿看的,都做不得数,”朱王妃不动声色道,“现在的小女孩子,都还没懂事呢,我瞧着,二郎仿佛也没开窍,且早着呢。”   皇帝点了点头道:“太子妃那头的事情,交给淑妃和贤妃去办了,太子选妃的事情……”   “你还是叫淑妃贤妃一道办了吧,可别同我说,”朱王妃转过身,口气有些低沉,“太子妃那样好的一个人,只是和高氏的张扬合不来,太子也狠得下心?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只做外人瞧着,心里也难受得很。”   若换了旁人,皇帝必然要气恼他说太子的不是,毕竟再不好,也还是自己的儿子,外头总要藏的干净。可这人是朱王妃,她不为太子妃之死拍手叫好,反而心里伤心,足以证明她的良善。   皇帝拍了拍朱王妃的手:“太子此番,的确是太过了。”   “皇上,这事儿您可叫人封了口?若传了出去,只怕对太子、对皇家都是不小的打击,”朱王妃状似不经意道,“太子宠妾灭妻,任由妾侍谋杀正妻。如今碍于流言不能处置了那妾侍,却也容不得她再继续嚣张。”   朱王妃眼见着皇帝点了头,面上越发柔和,心里头却没什么高兴神色。   太子像极了皇帝。   当初皇帝为了皇位,可以继续宠爱杀了自己嫡长子的真凶还几乎逼疯了自己这个发妻。太子则是为了能够得到太子妃背后家族支持的同时,迎娶实力强劲的新王妃,而纵容侍妾谋害太子妃,甚至有意无意的为谋杀者提供便利。   可惜了那个太子妃,是真正贤良淑德的人物,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傻。只是自己抓住机会,留下了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太子妃失了孩子,也失了性命。   朱王妃继续温柔的纺纱,不急,要多有些耐性。二郎才十二岁,皇帝还得多活几年,活到二郎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   皇帝不是喜欢和高贵妃太子做一家三口吗,就让他们死在一起好了。左右自己也不愿意和他生同衾死同穴,恶心。   二郎的信送出来的时候,谢笙还在船上,并没到蜀州。故而谢笙不过才到家两日,小六子就亲自带了信过来。   谢笙见是二郎送的,也不挑拣地方,直接窝在榻上就拆开了,不过才刚刚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小满就被气得不行。   “少爷?”小六子奇怪的喊了一声。   “去,请我爹到书房,就说我有事要同他说。”   “什么事情赶得这么着急,”李氏和大姐儿从门外走了进来,“我方才听说小六子给你拿了封信回来,是谁送来的?”   “是六殿下,”谢笙看见李氏有些探究的目光,道,“六殿下给我回信说叫我不必着急,慢慢的同母亲你们回去便是。”   “只是这个?”李氏不信,这两年她与谢侯感情日好,一些朝堂上的事情谢侯也不瞒她,甚至李氏还能给谢侯提出一些意想不到,效果却更好的意见出来。   谢笙看了一眼大姐儿有些犹豫,大姐儿见状,直接道:“得了得了,前些日子古娜叫人给我送了一些吃食来,我还没整理好呢,你同娘说话吧。”   见大姐儿要走,谢笙想了想,还是喊住了她:“说来这件事情与姐姐还有些关系,此时就算是瞒着你,也不过是一时,早些告诉你,让你有了准备也无妨。”   若换了二姐儿,谢笙自然半点不敢透露,可大姐儿和李氏这两年在蜀州,也成长了许多。   南寨女子为尊,各个都能独当一面。和她们走得近的李氏母女,如今也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子坚韧自信,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谢笙这两日看着,都快有些认不得这是自己母亲和姐姐,而以为是曾经熟悉的独立女性了。   大姐儿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谢笙自然也不必瞒着她。大姐儿早些知道,有了防备,反而更好些。   “六殿下给我送信,说是太子妃于上月病逝,太子和高贵妃接连推了几次皇上的美意,有意要等姐姐进京之后再行选妃。”   “什么,”李氏有些不信,为了大姐儿的事情,他们付出了这么多,结果临到头来,做的反而都是无用功,“太子妃年纪比太子还要小一些,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   “听说是因为小产,”谢笙抖了抖手里的信纸,直接把信交到了李氏的手上,说得再多,总也不如自己亲眼看见的更直观一些,何况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   等李氏看完了信之后,她坐在原地,并没哭闹,而是不住地想着办法。   “事到如今,却也再拖不得了,”大姐儿反而先开了口,“娘,我知道您和爹对我的爱护,可是咱们也不能再等下去了。焉知迎难直上,不会有峰回路转之时?想要做太子妃的人,可不少呢。”   太子是男人,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岁,自是等得了。   太子妃是他的发妻,他随意寻个借口,说太子妃和他少年夫妻,过世之后心里难受,故而想要晚些时候再选妃,也是合情合理。   反而是谢家的两个姐儿,如今都已十六。等到回京定下婚约,就该有十七了。再用一年时间准备婚礼的事情,等到十八岁的时候正好出嫁,时间已经很紧凑了。   谢家两个女儿同年出嫁,也必须要李氏亲自回去张罗。最关键是,这信中还说了谢侯的职位。尚书侍郎,如今在位的兵部尚书可等不到三年后请辞。   不过有一点谢笙没有想通。他离开时,太子妃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小产了,甚至还因此而死。一般来说,像是皇宫这样的地方,小产是基本不会死人的,太子妃月份不算太大,宫中太医和稳婆也一直待命。若是前置胎盘,也没听说太子妃经常找太医,或是静养之类。   看来回京之后,还得好好问问大哥。他就在太子身边,知道的肯定不少。   等到谢侯回来的时候,就听到说谢笙找他。   “这是怎么了?”谢侯问。   李氏什么也没说,只是先把手里的信件递了出去,交到了谢侯的手上,等谢侯看完了,再继续和他说。   谢侯的定力倒是比李氏好些,这样的事情阴差阳错,也不是没有,反正大姐儿不会嫁给太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绝对不容更改。   谢侯的注意力,到底也是放到了太子妃小产而死的事情上。如果太子妃真是意外而死也就罢了,若是太子苦心算计,那就太可怕了。   这样的事情概率虽小,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就连谢侯自己,也更愿意相信是太子的手段。   “既然六殿下没有将这事儿写明,就只能咱们自己回去再说。继任的刺史已经到了,正在交接公务,想必是要不了几日,”谢侯又道,“大姐儿回京之后,也不必太过小心。你身边的丫头都是我和你娘特意挑出来的,只要有她们跟着,就绝不可能会出什么事故。只要你不会被毁了清誉,你就绝不会做太子妃。”   “你放心,爹说到做到。” 第42章 二更   谢侯来蜀州时, 没惊动什么人,走时,自然也是一样。谢家像是普通出行一般, 套好了马车,准备了一些要用的东西, 就慢悠悠的出了家门。   谢宅的大门吱呀一声被关上,照壁上的猛虎模样依旧如初, 李氏却再也没有受惊的感觉。   宅子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石照壁上老虎的眼睛,李氏和大姐儿都能刻画得清清楚楚。但到如今, 两人想要再回来,只怕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   那宅子因李氏舍不得,谢家又不缺银钱, 就没有卖掉,只是锁了起来,又派人看着。   黑山谷中的别院太大,若就这么放着, 也不划算。李氏早两月就叫人改作了休闲避暑的去处。反正那里头独门独院, 落上锁,处处景致不同, 也不害怕叫人看了去。   今年夏日,李氏算是大赚了一笔,如今特意请了掌柜,又叫信得过的家人管账, 每年也算是一笔进项。若以后不想做了,还能收回来。重新粉刷一番,作为自家休息之所。   谢家出城的时候非常低调,谢侯甚至没有亲自出面,而是随意派了一个眼生的家人。   等到百姓发现谢家牌匾已经被摘下,大门中也很少有人出入时候,才晓得谢家已经离开两日了。   忙得前脚打后脚的新任刺史听了这事,心里懊恼。若非是蜀州事情多,他早该请谢侯和谢夫人来做客,也算是为他们送行,岂料谢侯竟不声不响的走了。   李氏和大姐儿神色恹恹,在没什么人的栈道上,更是成日掀开帘子,贪婪的看着外头景色。即便是先前被吓过的万丈深渊,这会儿也成了能叫人留恋的记忆。   “娘,您好歹用些吃食,”谢笙亲自为李氏端来了一盘子烤肉、一根竹筒饭和一小碟子凉拌野菜,“若您舍不得,咱们家还在呢,等我长大了,也求皇上叫我来蜀州做官,到时候娘你与我一道来,咱们住在家里,你再去南寨寻朋友玩。”   “你这孩子,哪儿有向皇上求做哪里的官的道理,”李氏知道谢笙这是在哄自己开心,却也还是十分受用。原本心里还总是遗憾着,如今也多了几分期盼,说不定日后果真能够有机会,再跟着小满再回蜀州住上一段日子呢。   李氏此时已经选择性遗忘,她想要跟着谢笙走,得达成至少两个条件。死老公,继子同意。   好在谢侯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事儿,否则说不准他得试试,能不能老蚌生珠,再得个乖儿子。   谢笙见李氏开始吃东西,这才松了口气,即便李氏用的还是不多。竹筒饭吃了一半,野菜倒是吃完了,烤肉却只动了几块。   谢侯过来瞧见这一幕,也没说什么,极自觉的吃起了李氏剩下的竹筒饭,那一盘子烤肉,则是被这父子俩给分掉了。   大姐儿在一旁瞧着,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再痛快不过。只是不晓得回京之后,这样的时日,还能有多久。   用过饭后,休息了一会儿,李氏和谢侯坐了一辆马车,谢笙自然就和大姐儿坐在了一起。谢笙虽然已经十二,到底是亲姐弟,如今男女大防也没非要防到那个份儿上,只是对外做足姿态便是。   “姐,我方才见着,你似乎不大高兴?是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想着进京之后,咱们一家能够像这样欢快的日子,大抵也不会太多,”大姐儿心里到底是记着曾经的事情。即便后来证实,很多事情,都是高家私下布置,引导着老夫人这么做的,可伤害毕竟已经造成,就像是现在,想要让大姐儿像是以前一样的尊重老夫人,也不能够了。   何况大姐儿说的也没错。在蜀州的时候,谢侯是她和小满的爹,到了京城,就有谢麒和二姐儿。虽然大姐儿这样的想法难免自私,她却也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分明以前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如今却羡慕起古娜她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其实李氏也有几个相熟的手帕交,都在和李氏寄信的时候,明里暗里的提过,大姐儿如今怎么样。里头的意思自然是想要等谢家进京之后,看过大姐儿之后,有意定亲。   李氏出于谨慎,还没有答应下来,只等着进京之后再看。那些手帕交想要见一见大姐儿,李氏也想叫人好好打听打听,那些个男子是个什么模样品性。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可马虎不得。这些事情,大姐儿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小满,”大姐儿喊了谢笙一声,“你那日是怎么想到,会想要告诉我太子之事的呢?”   谢笙愣了愣,毫不犹豫道:“我只是觉得大姐你作为当事人,应当知道这件事,而不是被隐瞒着,任由我们私下处理。”   大姐儿对于谢笙的回答觉得十分惊愕,她眼中闪烁着几分奇异的光彩:“小满,你难道不觉得我不该过问这些事情?”   “怎么会,”谢笙认真的想了想,他身边见得比较多的女孩子,不管是现在的李氏和大姐儿,还是朱红玉、朱王妃绝大部分都属于自立自强类型。除了二姐儿。   不过谢笙记忆中,他很小的时候,李氏似乎也是温柔似水,眉宇间俱是柔婉的女子。听说那时候的李氏,算是京城极有名气的闺秀和夫人。而如今的二姐儿,被秦嬷嬷教的,似乎也是朝着以前的李氏?   想想二姐儿现在在京中的才名,和被追捧的模样。谢笙又有些不确定,或许主流更喜欢二姐儿这样的女子?   谢笙双手交握:“反正我觉得,不应该瞒着大姐你。”   谢笙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姐你别担心,我会继续好好考科举,等日后你出嫁了,我给你撑腰!”   “好,”大姐儿高兴的笑了起来,也不晓得是笑的谢笙说为她撑腰,还是说他觉得那些事情,是大姐儿应该知道的。   “小满,”大姐儿对谢笙道,“若是日后我出嫁了,过得不快活,你可千万要骂醒我。”   大姐儿顿了顿,继续道:“我觉着红玉姐说得对,咱们自己过得快活也就是了,可千万不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把一颗真心都赔上去,否则落得给什么都没有的地步,也太过难堪。”   谢笙张了张嘴,想要劝劝大姐儿,随后又想了想这个时代,纳妾几乎是合法的一件事,就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劝。或许还是要就事论事,看人说人?   “姐,”谢笙难得严肃的对大姐儿道,“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就不劝你太多。只是若我未来姐夫是个不错的人,你也千万记得,给他留点缝儿,别叫他用尽了手段,也打不开你的心。”   大姐儿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还是从自己亲弟弟嘴里说出来的,当时就臊得不行。   大姐儿用帕子捂着自己羞得通红的脸:“哎呀,我真是魔怔了,竟然和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可真是。”   谢笙轻咳一声,知道大姐儿害羞,就没多说,这种女儿家的心事,他是永远猜不透的。   “不过,姐,你要是日后过得不开心,可以随时叫我去接你家来。左右我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自己家里人得了实惠才好。”   谢笙这话说得隐晦,谁家女儿嫁出去来,还时不时地能够接了家来?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谢笙在向大姐儿表达,若是大姐儿有一天真的彻底不想过了,想要和离的时候,他可以负责大姐儿的后半辈子生活,绝对好好赡养。   不过谢笙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说出口。   对于有些人来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大姐儿就算是过得不开心,也该为着家族多多考虑。那么多的贵妇人都过得不好,如今还不是一样活下来了,甚至于生的儿子做了家主,自己熬过了上头的两重婆婆,做了老封君,日子滋润得很。   可谢笙却不想大姐儿过那样的日子。他谢笙这么努力,就是为了家里现在最亲近的两个女人,一个亲娘,一个亲姐,以后能够快快活活的过日子的。或许以后还会有妻子和女儿,可这些对于才十二的谢笙来说,太过长远,还不到考虑的时候,大姐儿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嗯,我知道了,”大姐儿笑眯眯的点了头,虽然没把谢笙的话当一回事儿,却绝对高兴自己弟弟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   大姐儿觉得谢笙还是想的有些过于天真,不过这是她自己的弟弟啊。   “小满,你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可有没有受过欺负?”大姐儿转移了话题,她实在是有些害羞,而谢笙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方才的话题。   “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有别人欺负我的,”谢笙浑不在意道,“就连太子,我都当面守规矩的说过好几次话呢。”   谢笙说的这个守规矩,就是真的非常守规矩了,太子叫闭嘴,绝对不开口,太子叫说话,绝对不停下,直把太子气得够呛。   往往在这个时候,谢麒就会出来拉偏架。在高祺和太子闹矛盾的时候,谢麒不偏不倚,一对上了谢笙,就睁着眼睛说瞎话。久而久之,不少人都知道谢麒把谢笙当同母所出的亲弟弟一样看待了。   不过太子一般来说,还是很少和谢笙对上的。   尤其自打一次,太子在无故罚了谢笙站在雨地里淋了半个时辰,导致谢笙生病之后,谢麒直接请假回去照顾弟弟不说,李翰林直接亲自在朝堂上怼了太子。   那时候太子才刚刚开始跟着上朝,正是得意非常。李翰林直接逮着太子在朝会上从上到下喷了半个时辰,就好像太子在李翰林面前根本就没什么隐私似的,直接扒了个干净。   太子有几件事犯得比较大,皇帝借机撸掉了太子听政的权力,直接退回去重新进学。   太子上朝本就是高氏一党背靠所谓民心而鼓捣出来的,如今这样轻易地就被废掉,对于太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何况他早就已经不用上课,如今又被退回来。太子太傅早都不必教太子什么,他是太子,又不需要考科举,极只能叫她自己看看书。   从这以后,太子再也不敢无理由惩罚谢笙。而谢笙格外滑头,总能让人找不出自己的漏洞,久而久之,太子也就放弃了。   “哪儿有你这样和皇子相处的,”大姐儿有些哭笑不得,点了点谢笙的脑袋,却也并不说他什么,“那其他人呢?”   “三皇子和四皇子挺好玩的,只是他们大我们太多,基本上都是自己玩自己的,很少会带我们,”谢笙顿了顿,继续道,“五皇子生性腼腆,虽然长得好,却很少开口,更不怎么和我们说话。”   谢笙随后又随意捡了几件小事,来佐证自己方才说出的那些话,而后谢笙对大姐儿道:“方才我说那些话,姐你自己知道也就是了,可千万别和旁人说啊,算是咱们的秘密。”   “那是自然,你还能不信你姐姐我吗,”大姐儿直接应了下来,又催促着谢笙说些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你这些年可常去见朱世子和红玉姐?”   “我少有休沐,多是在宫中见到他们。如今慎之哥已经做了皇上身边的亲卫,几乎日日能见的。红玉姐倒是少多了。不过等咱们回去,就该给红玉姐和大哥办婚事,到时候姐你若想见红玉姐,也是能日日得见的。”   大姐儿一想也是,等朱红玉过门之后,不就是什么时候都能见着了吗。   谢家兄妹在说话,李氏和谢侯也没闲着。   谢侯已经明确表态,说是自己肯定不会让大姐儿做继太子妃,两人就忙碌着想要给大姐儿选几个大致合适的人选出来。到时候也不至于两眼抓瞎。   “可是累着了?”谢侯关切的看着李氏,手指轻轻的在李氏的太阳穴按摩着,“不如咱们等回京再看,何况还有不少人的资料都不齐呢,只看这个怎么能作数。”   “大姐儿是咱们家的嫡长女,代表着谢家的教养,可不能随意许人。”   “呸,”李氏戳了谢侯一手指头,“当初就是因着你这话,咱们好拖歹拖,到了该回京的时候,太子妃又没了。错了过选原配,此时继太子妃咱们更是得躲远些。”   “要按着我说,就该先在太子娶了太子妃后,就直接将大姐儿的婚事快到斩乱麻的也先定下来才是。偏生你说不急……”   李氏又仔细的拿起手里的资料。慢慢翻阅。   又看了一阵子,李氏有些头疼的将资料放回小匣子里:“这些个还是厉害的画师,一个个的,都画的不如小满手底下的人,看着叫人觉得乏味极了。”   “是我之过,早该向咱们儿子借个人,就没现在的事情了,”谢侯认错认得极快,总是哄着李氏。   其实谢侯对于大姐儿选婿的资料消极怠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三皇子四皇子都比谢麒大上一些,却也并不大多少。淑妃和贤妃都有意和谢家结亲,给出的理由也十分相似,说是年纪大一些,会疼人。   不过谢侯实在是不敢去赌皇家到底有几分亲情,所以还是把希望大姐儿的未来夫婿能够尊重大姐儿,不要随意纳妾,最好是官位品阶比自己低一些就再好不过。   到时候大姐儿要是受了什么委屈,谢侯也好仗着自己的势,打上门去,将那个胆敢给自己女儿难堪的混账东西骂上一遍,再展示全武行。   而这面前的这些个人的资料,让谢侯半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合适,一个个的都是青年才俊不说,日后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成就不下谢侯。   幸好李氏不晓得谢侯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否则她定然会和谢侯道:想得那么多,你倒是看啊,这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日子总是过出来的。   其实谢侯也知道自己心里是不该有这样的想法的,大姐儿若是嫁的差了,又要二姐儿如何说亲?   只是谢侯作为一个父亲,条件反射一样的拒绝去想,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到别人家去了该怎么办。若是她过得不好又该怎么办。这样想的多了,谢侯就恨不得能够将大姐儿多留几年,再多留几年。   若不是大姐儿今年已经十六,再也拖不得了,谢侯是还有更多理由来做拖延的事情的。   这世上若是真能掉馅饼,不如掉下一个乖女婿来,任打任骂,只爱重大姐儿一个就好了。   “老伯,请问可能容我们搭个车?”   谢侯眼皮子一跳,这可真是,来得忒不是时候。 第43章 双更   谢笙两人也听见了这个声音, 不过他们都没有理会,只是谢笙往外坐了坐,把大姐儿让到更里面去了。   那驾车的车把式是谢侯临时找的熟手, 此时看见两个年轻的后生,便停了下来, 有些为难。   像是这样搭车的事情,在蜀州也算不得少。这个车夫已经习惯了。要是换了平常时候, 他也能自己做主,就让人坐在自己旁边的车辕上,也不耽误什么。出门在外的, 不比家里,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可是现在车上坐的,是谢大人。   那两个后生看见车夫脸上的为难, 猜测这车上坐的主人可能不是很好相处,忙道了一声对不起,就准备继续走路前行。   谢侯轻轻掀起一点帘子,看了一眼。那两人都是英俊挺拔的模样, 一个更加温文, 见人就带三分笑意,另一个则是面容刚硬坚毅, 此时面无表情,却无端让谢侯觉得看着眼熟。   “认识?”李氏因为被谢侯挡着,不大看得见外头的人,就只能从谢侯脸上的神色来做判断。   李氏对坐在角落的小丫鬟小声吩咐一句, 那丫鬟便隔着帘子和外头跟车的仆人递了个话。   那仆人会意,直接叫住了两个后生。   “两位小哥请等一等。”   那两人原本以为自己没可能搭车,只能用走的,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   “我主家想问二位小哥如何称呼,是打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那神色温和的后生道:“在下沈睿,这是我的表哥。我们是打蜀州城来,准备往码头去的。”   “哦,”那仆人有些惊讶,“我观两位小哥衣着得体,怎么不骑马或是雇车?”   沈后生脸上有些腼腆的笑了:“先时我二人也是坐了车出来的,哪知道半道上遇着一位产妇快要生了,急着去蜀州城找大夫,我们便把车让了出去。只没想到竟然走了这许久,还没出栈道,便厚着脸皮喊住了贵府的车架。打扰贵府出行,实在不好意思。”   谢家人在休息的时候,的确是遇到过一辆匆匆而行的马车的,不过那会儿他们也只以为人家有急事,便没理会,没想到竟是赶着找大夫。   “这两个后生倒是好心,”李氏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等他们继续走,只怕要露宿野外,这几日也没什么人出入栈道,不如叫他们坐小六子他们那车吧。咱们车马不少,让小六子几个和旁人挤挤也是可以的。”   谢侯正待答应,没想到听见了自己儿子的声音。   谢笙小心的掀了帘子的一角下了马车,看着那张即便长大,也没改变多少的脸,有些疑惑的喊道:“沈平安?”   打从正式开始考科举,就没再听到过这个名字的沈睿一愣。   “你是……”沈睿在记忆里不停地搜索着,“谢二公子?”   谢笙点了点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着你。”   谢笙的视线在长大了的沈睿身上打了个转,对于他身后之人却是只扫了一眼便罢。   沈睿见真是谢笙,脸上露出几分欣喜神色,往谢笙的方向快走了几步,却尴尬的发现自己似乎和十二岁的谢笙差不多高,忙停了下来。   “上一回见你,还是在六年前,你没离开蜀州的时候,想不到如今再见,竟过了这么些年,”沈睿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现在改了名字叫做沈睿,平安只做乳名了。”   谢笙重新拱手道:“沈睿兄。”   “少爷,老爷问,这可是少爷认识的朋友?”谢侯他们车辕上原本说话的仆人悄悄来到了谢笙身边。   “老爷?”沈睿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几乎是立刻就局促起来,“可是谢刺史?”   谢笙点了点头,而后对仆人说:“这位沈兄是蜀州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幼年也是见过的。这位……”   谢笙的视线落到沈睿身后的人身上,卡了壳。   沈睿忙道:“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兄,姓潘,燕州人。”   那仆人得了话回去,谢侯也已经听见了。   若说是蜀州沈家的那个沈睿,谢侯是知道的,沈家是蜀州当地的富贵商家,而沈睿本人,也算得上是蜀地的青年才俊。沈睿的母亲是安国侯庶女的女儿,安国侯正是燕地的守将。另一个年轻人是燕地人,姓潘,又是沈睿的远房表兄,想必应当是安国侯府之人,只是不知道出身。   谢侯给仆人嘱咐了一声,那仆人便再次来到了沈睿两人的面前。   “沈公子、潘公子,我家老爷说了,可将第三辆车匀给二位。”   听见前头的动静,又说到第三辆车。原本坐在这辆车上的小六子和谢家的新管事就下了车,遥遥给沈、潘二人行了个礼,就到后头的马车上去了。   原本只是搭个车,没想到反而占了别人的车子,沈睿有些不好意思,就连那个一直不肯说自己名字的潘公子,也对谢家表示了自己的感谢,并表示这辆车的钱财,一定要由他们付才行。   沈、潘二人上了第三辆马车之后,谢笙才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今日可多亏了谢家,”沈睿说了一句,“不然咱们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到了。表哥对不起,今日是我不对,连累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表哥,表哥?”   沈睿提高了声音。   那潘公子面上神色有些难掩激动,此时听见沈睿提醒,才回过神来:“先前不是还听说,继任的大人才到不久吗,怎么谢侯爷这会儿就离开了。”   “谢侯爷行事一贯如此,”沈睿脸上带着些许尊敬,“别看谢侯爷位高,他却是个做实事的性子,从不以势压人。”   “记得当初谢侯也进蜀州的时候,他就是快人快马,只带了一个小队,最初时候,甚至住的还是营帐。如今比那时候还要不张扬。若不是谢二公子认出了我,只怕我至今都不知道,我们拦下的,是谢家的马车。”   “谢侯爷离了蜀州,也不知道日后的蜀州,会是个什么模样。”   “总会越来越好的,”潘公子在蜀州住了一段日子,也知道谢侯在蜀州的声望。   可惜谢侯在蜀州,不像是潘家在燕州一样,几代人扎根于此,可以谨慎经营。谢侯如今,到底是离真正掌军的军权越来越远了。   “岳表哥,你说谢侯爷回了京城,皇上会给他什么恩典?”沈睿道,“谢侯也在蜀州做了十二年的刺史,对蜀州有莫大的功劳,可官职却一直止步于四品,总归是蜀州牵绊住了谢侯爷。”   原来这潘公子名叫潘岳。   潘岳仔细的想了想,才道:“前些日子听说兵部有了调动,原先的兵部左侍郎被人弹劾去职。高家和保皇党争得厉害。皇上如今急匆匆派了人来接受谢侯爷的职位,想必是准备叫谢侯爷进兵部了。”   “兵部侍郎是正四品上,虽然还是没有过了三品的坎儿,但是想来应当也不算远了。毕竟现任兵部尚书已经老了,”知道谢侯前路顺遂,沈睿也高兴起来。六部尚书权力不小,往往也是登阁拜相的后备人选。   谢侯现在还不满四十,就已经有望吏部尚书,前程可期。   “我却觉得谢侯爷只在官场中打滚,实在是浪费人才,”潘岳脸上显出几分痛惜之色。   沈睿知道自己这个远房表兄最喜研究各个将领,和一些用兵之道,若不是因为他的体质并不出众,只怕如今也该在战场上,而不是出现在蜀州,和沈睿一起游历。   “怎么说?”沈睿问。   “谢侯爷的定边侯之位,虽然是祖上传下来的,可是他自己的能力也不容小觑,”潘岳说着,眼中便有了几分神往之色,“谢侯爷镇守沿海时,海寇的鲜血染红了海面,海寇听见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那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整,少年英雄,也不过如此了。”   沈睿听了这事儿,想了想,发现自己对于谢侯爷做蜀州刺史之前的事情,还真没听说过什么。   “既然谢侯爷这么厉害,怎么后来竟半点没有听闻?”沈睿道,“前两年海寇才来犯过一回,听说海军惨胜。”   若是谢侯二十岁的时候就有这么厉害了,那怎么不让他一直守着。   潘岳听了这话,面色不虞,道:“当年谢侯大胜,携妻子归京,没想到却出了血案。谢侯爷被冷落数年,才得以起复,此后……可惜了谢侯爷的谢家军。”   沈睿听这意思,就知道里面必有内情,可是潘岳有所顾虑,不再开口,沈睿抓耳挠腮,也没法子,只能按下。沈睿可还没忘了,自己和潘岳现在,坐的是谢家匀出来的马车。坐在人家给的马车上,还讨论人家的小话,实非君子所为。   谢侯想着方才那两个后生,又想到自己想的天上掉女婿的话,头一回想把这话给自己塞回去。   沈睿出身不好,暂时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资本。就算会读书,到底还没中进士,肯定不予考虑。那个姓潘的……若果真是潘家嫡支,说不定真就在妻子的名单上呢。   谢侯看了一眼李氏方才放着资料的地方,有些心虚。   不过紧接着,谢侯又十分坚定的想到,天底下的人那么多,有可能人家真的是刚好叫住了,想要搭个车呢。   何况大姐儿是嫡长女,嫡长女和嫡长子代表了一个家族的最高教养。所以大姐儿若要出嫁,相当大可能是要做宗妇的。   谢家和沈睿两人的目的地相同,故而一路同行便是。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所乘坐的船,竟然也是同一艘,这还真是再巧合不过的事情。   沈睿两人下了马车,正要过来道谢,却被小六子等人拦住了去路。   “请二位稍待。”   这时候谢笙下了车,也没注意到他们,而是先回身将手伸了出去想要扶大姐儿下来。   大姐儿脸上带着笑,轻轻搭上了谢笙的手:“何至于如此,我自己下车便是。”   “姐姐和我客气做什么,”谢笙和大姐儿一道走到了谢侯身边,等着李氏下来,一家人才准备上船。   眼见得父母和姐姐都走远了,谢笙才回身来寻沈睿两人,没想到恰看见沈睿那个表哥一直看着大姐儿等人离开的方向。   谢笙当即黑了脸,神色不善的看着潘岳。   谢笙也知道大姐儿生得好,虽然不如二姐儿走出去就艳压群芳,可是身上气质和气势,远非二姐儿能比。若是两人能够站在一起,只怕这样的对比会更加明显。   沈睿脸上尴尬极了,忙拉了潘岳一下。   潘岳立刻反应过来,对谢笙道:“在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谢二公子……”   “不必了,”谢笙冷哼一声,只对沈睿拱手道,“沈兄,日后有缘再会。”   沈睿见谢笙说完,领着人转身就走,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岳哥,你方才做什么呢,当着人家弟弟的面,一直盯着人家姐姐看,谢二公子没叫人骂你都算有涵养了。”   “那就是谢家的大姐儿?”潘岳看了沈睿一眼,得到了确认。紧接着就道,“走吧,咱们上船,先去收拾一番,再正式拜见谢侯爷和谢夫人。接下来,我就不和你一道去江南了。”   “啊?那岳哥你要去哪儿,不是说好了咱们从江南一路游历去燕州的吗,”沈睿有些发懵。   潘岳看了沈睿一眼,道:“直接去京城,顺便上船之前,写信叫我娘也来。”   “叫将军夫人来做什么?”   “提亲啊,”潘岳说的非常认真,“我认为谢家大姐儿就是我心中的良配。”   不,不是,你就见了一面,就是良配了?这也太儿戏了吧!   等到沈睿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潘岳带着上了船,坐在他们事先定好的包厢里了。   潘岳此时正坐在书桌后头写信,沈睿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还真是在写想要叫母亲来提亲的信件。   沈睿张了张嘴,几乎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潘岳:“你喜欢谢小姐什么?就因为见了一眼?”   潘岳一气呵成的写完了信件,又检查了一边,才小心的摊开晾着。   “我一直梦想着,我未来的妻子,一定要温柔大方,又要有几分英气。我一直以为,我是不可能找得到那样一个人的,但是就在刚才……”潘岳眼中闪烁着几分异彩,“我觉得我找到了那个人。”   “不行,”沈睿听了潘岳的话后,突然生起气来,“你若是果真喜欢也就罢了,可你所喜欢的,不过是你自己内心的一个倒影。”   “或许今日,你看见她和自己的兄弟相处融洽,觉得她就是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人,但改日,见着她的举止不如你心意,你是不是又要后悔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了呢?”   或许沈睿的话真的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潘岳迟疑了。   “或许你说的对,我应该等等再看,”潘岳死掉了自己手里的心,重新写了一封,“不过我还是得写信给我娘才行,若是我果真确认好了,我娘却远在燕州,不能来帮我提亲,反而叫旁人捷足先登,我定会后悔莫及。”   潘岳说完又道:“我记得谢侯爷的两位女儿都到了年纪,此番回京,应当就要为她们择婿了。”   择婿?是了,谢小姐已经十六了。沈睿垂下眼睑,看着潘岳继续写信。   等潘岳写好了,沈睿才问:“岳哥你是怎么知道谢侯爷家两位小姐的年纪的?”   “本朝能打仗的勋贵,就没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潘岳自豪的说了一句,紧接着就对沈睿道,“对了,快叫人提水进来,我们好沐浴,沐浴完了去见谢侯爷。”   潘岳兴冲冲的泡了个澡,才觉得自己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可想着一会儿要去见定边侯,潘岳又有些紧张。   当然,这真不是因为大姐儿,而是因为潘岳喜欢的武将算不得太多,谢侯爷刚好是其中之一。   “平安,你说我这样穿着,是否得体?谢侯爷可愿意和我多说上几句话?”   潘岳沐浴更衣过后,不再一直提大姐儿,反倒是三句话不离谢侯爷。   沈睿听得心里厌烦,问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见谢侯爷?”   “是为了……”沈睿咽下了谢小姐这几个字,“还是因着谢侯爷是你欣赏的武将?”   “有什么区别吗,”潘岳说到最后,自己都有几分心虚,“左右都是要去见谢侯爷的。”   沈睿心里无端多了几分无力感。在家时自己这个表兄虽然有些跳脱,却也还在情理之中,没想到遇上了谢侯爷的事情,他竟然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   沈睿是不知道一些面对着自己心中偶像的人的想法的。   沈睿看了看桌上已经被装好,就等着送出去的信件,心里还觉得有些不舒服。   “平安,你可要与我同去?”   沈睿摇了摇头:“这会儿我们刚上船,也重新沐浴更衣,想必谢侯爷他们自然也是一样,总要好好休息休息。”   “是了,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是要好生歇息歇息,”潘岳说着,也坐了下来,“既然如此,我明日再去拜访也是一样的。”   沈睿点了点头,和潘岳说了一句,便先去睡了。   床上的纱帐是最普通的素帐,影影绰绰的,看不见外头人的神色。   沈睿躺在床上,看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今儿看大姐儿看呆了的,并不只是潘岳一个。就是沈睿自己,也愣了片刻。   沈睿见过大姐儿很多次,有时是不小心看见大姐儿在抚琴,有时是看见大姐儿骑马上了南寨。   自从见过了谢笙之后,沈睿就对谢家的事情多有关注,却全然没想到,这一关注,竟然就关注到了旁的人身上,再也收不回来。   许多次午夜梦回,沈睿都看见了大姐儿的笑脸。不过沈睿只敢站在远处看着她。   从当年彻底被家人说过一顿之后,沈睿迅速成长起来,也慢慢明白了自己和大姐儿之间的身份壁垒有多大。   一年又一年,沈睿如今已经是十九岁的举人,算是少年得意。他之所以这么早出来游历,就是为了能够多走走、多看看,明年若能一举考中进士,是不是就能稍微肖想一下,入得了谢家的眼?   可惜,一切的努力,到底敌不过身份的天差地别。   沈睿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闪过几分锐利。不急,即便是等,他也一定会等到那个机会的。   “那个潘什么的,实在可恶,”谢笙坐在自己房间,还气恼着。   大姐儿下车之前,已经戴上了面纱,却还是防不住像是那潘公子一样没有自觉性的人。   “少爷,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侯爷?”小六子是全程都在的,知道整件事情发展的经过。便小心翼翼的提着建议。   “告诉我爹又能怎样,”谢笙一时又有些泄气,“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难道还为着人家多看了……一眼,就要人家付出代价?”   这倒也是,小六子也有些苦恼。   若这件事情叫外人知道了,根本就不会说那潘公子,反而会觉得大姐儿生的勾人,于潘公子倒成了美谈。   “算了,还是和爹说上一声吧,”谢笙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是吩咐下去,大姐姐出行的时候,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定要好好护着她,再不许发生这回的事情。”   “这一次或许那人真的只是因为看呆了,并没什么恶意,可以后难保不会有人抱着其他心思。”   “京中从来都不是什么太平地方,防患于未然,总好过亡羊补牢。”   “另外,去打听打听,那个潘什么的叫什么名字,燕州姓潘的,算不得少,同名同姓的却不多。” 第44章 双更   马车颠簸, 即便是谢家人在租下马车之后,在车上铺上了好几床被褥,也改变不了路难走的事实。故而到了船上之后, 并不晕船的谢笙觉得,自己可算是活过来了。走土路的感觉, 可真算不得好。   因小六子奉了谢笙之命,去和谢侯说了方才上船之前的事情, 谢侯也气恼于潘岳的失礼,在潘岳过来的时候选择了避而不见。不过谢家人也因此知道了潘岳的名姓。   “原来是他,”谢侯很快反应过来, 同李氏道,“你可记得安国侯次子?若我没记错,这潘岳应当是游击将军的嫡子。”   游击将军的嫡子?   李氏不过听了一耳朵便罢, 并不去想。   也不是李氏瞧不起潘岳,实在是大姐儿作为定边侯府唯一的嫡女、嫡长女,所代表的意义远非常人能及。潘岳身为游击将军之子,连进入李氏名单的资格都没有。除非是安国侯世子的嫡长子, 或是非常有能力的儿子, 才能叫李氏起些心思。   而潘岳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不能是二姐儿的良人,因为二姐儿是庶出, 与他并不匹配。   后头潘岳再来时,谢侯也见了他一回,不过也只视作普通小辈,便再没了来往。   谢家人和潘、沈二人同在京城外的码头下船, 沈睿二人还想过来道别,没料想定边侯世子谢麒已经到了。在接走了谢家人之后,他们便一道离开。   在谢笙离开京城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情。   “爹,前些日子,我已经向皇上请辞了太子伴读之职,”谢家三人在书房才将将坐下,谢麒就丢出了这样一件大事。   谢侯一怔:“皇上同意了?”   若是皇帝没有同意的话,按着谢麒的性子,应当是不会说出来的。   谢笙见谢麒点头,直接问道:“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麒面上浮现出些许不豫之色:“我发现太子和高祺在背后算计着想要大妹妹做太子继妃。”   谢笙和谢侯虽然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可当这话从谢麒口中说出的时候,他们打心眼里高兴起来。尤其是谢笙,这六年他和谢麒在宫中相互扶持,感情深厚,谢麒如今竟然愿意为了大姐儿做出这样的选择,让他惊讶,也让他觉得满心欢喜。   谢笙即刻站了起来,拱手向着谢麒鞠了一躬:“我代大姐多谢大哥。”   谢麒忙道:“就许你看顾你姐姐,不许我看顾着我妹妹?”   谢笙笑起来:“怎会不许,大哥最是照顾我们这些弟妹了。”   “这还差不多,”谢麒脸上也满是笑意。他和谢笙插科打诨习惯了,一时竟忘了谢侯也在身边,轻咳一声,便又将事情转到了正题上来。   “东宫如今是滩浑水,太子妃去的蹊跷,不是没人怀疑,只是这事儿被处理得滴水不漏,一旦有点风声,就被高太尉和高贵妃出手给压制了下去,”谢麒叹了口气,似乎又想起了之前见过的那个优雅得体的太子妃。   “太子近几年来,越发乖戾,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才行,并不计后果,全然没有曾经的半分睿智,”谢麒顿了顿道,“爹,大妹妹一定不能进东宫。”   “你是向皇上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皇上准许的,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向皇上请辞,皇上就准了?”谢侯没料想长子竟然会为了这件事辞去伴读之职,而皇帝竟然还准许了。   谢麒摇了摇头:“儿子并没同皇上说这件事,只是说,太子已经开始上朝,并不需要读书了,儿子再担着太子伴读的名头,在宫内行走,也不好,皇上便许了。不过皇上还问了儿子和红玉的婚期。”   得,谢侯几乎可以完全肯定,除了辞去伴读之职这一点是双方达成的共识,其他的理由,两人完全就不在一条线上。   谢麒的理由虽然是事实,可任谁听都知道是套话。   谢麒本心是因为太子肖想大姐儿,心中不快,便借此时机彻底和太子、高家一脉分道扬镳。   不过在皇帝看来,谢麒只是因为马上要娶朱红玉为妻,朱王妃和高贵妃水火不容,为了避嫌,谢麒才主动请辞。所以谢麒当时是一早就做好了看皇帝冷脸的准备,却意外的被皇帝宽慰了一番。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谢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同坐在自己身边,已经有些发愣的谢麒道:“大哥,既然这事儿是个误会,就叫皇上继续误会下去吧。”   显然,这个误会让谢麒在皇帝心里的印象变得更好了一些。谢麒知情识趣,从不结党,在做太子伴读的时候,也对太子多有规劝,才没叫太子身边任由高祺一家独大,也算有功。如今谢麒心知不能平衡妻子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便提前请辞。皇帝自然是乐得应下。   在皇帝看来,谢家专出情种。谢宁当初对发妻小杨氏宠的像块宝,如今对继妻李氏,更是可以做到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有这么个当爹的在前头,谢麒又和朱红玉有了六年的相处,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继承谢宁的情深也算是理所应当。   不过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谢宁已经回京,皇帝希望谢宁是真正只忠诚于自己的,和高家不要有半点牵扯。   谢麒是听了谢侯的解释之后,才明白自己和皇帝的想法出现了多大误差。但正如谢笙所说,将错就错,有时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谢麒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好在不是什么坏事。”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热闹起来,不过谢麒既然已经辞去了太子伴读职位,谢侯就有必要问一问谢麒接下来的打算了。   “如今你身上没什么差事,可要不要进去銮仪卫?”   谢麒摇了摇头道:“儿子暂且不想和宫里有什么牵扯。”   紧接着,谢麒就将自己几乎日日都收到太子和高祺的信件,叫他连门都懒得出的事情说了。   这古往今来,只有听说皇子入朝,不要伴读了的,还少有发生伴读主动请辞的事情,偏偏皇帝连太子都没有问过,就直接同意了。   因为太子和高祺的大动作,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说谢麒聪明和谢麒傻的人大概各占一半吧。   “既然如此,大哥这段日子没什么事情,一直待在家里也不好,”谢笙突然道,“我们上京之前,大姐就在问我红玉姐的事情,如今进了京,肯定是要去拜访的。我先前先斩后奏的跑去了蜀州,还得进宫请六殿下谅解,不能送大姐。大哥……不如你送大姐去顺安伯府?”   谢麒原本去掀茶碗的手一顿,看了谢笙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送了大姐儿去朱家,谢麒又不能立刻就走,肯定是要留下等大姐儿的。   朱弦如今已经及冠,在朱王妃的帮助和皇帝的首肯下,已经有了差事在身上。他现在是宫中侍卫营的一个小队长,手底下也管着不少人,平时住在大营,轻易不会在家。   若是谢麒留在朱家等大姐儿,肯定是能遇上朱红玉的。   谢麒迟疑了一会儿,却并没推辞:“那我过会儿就叫人去问问大妹妹,什么时候去,到时候我送她便是。”   “那敢情好,”谢笙对谢麒挤了挤眼睛,“大姐一定也很想早些见到红玉姐。”   面前两个儿子说话,谢侯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明白,非常淡定的喝茶。他也不是什么坚持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的人,当年他就从来没守过这规矩,现在就更不会用来约束自己的儿子。所以谢笙给谢麒和朱红玉创造机会,他只会高兴,而不是责骂。   不过说到朱红玉,谢侯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麒儿,你院子里,如今还是丫鬟们伺候着?”   “前两年已经换了一批小厮,不过屋里伺候的还是丫鬟,”谢麒据实以告。   “你身边那两个大丫鬟可换没换?”谢侯之所以还记得谢麒身边的大丫鬟,主要就是因为这两人打小就跟在谢麒身边,情分非比寻常。   “西风和碧树还在。”   “若麒儿你舍得,便把这两个丫头拉出去配人,到时候红玉丫头嫁进来,她们想要进来继续伺候,让红玉丫头给她们这个脸面也无妨,”谢侯顿了顿,“若是你觉得舍不得,留下也行,不过到时候最好还是交给红玉丫头处置。”   “孩儿明白了,”谢麒只说明白了,却没说自己明白了什么。   其实也是谢麒从来没有想过,从小就在自己身边伺候的西风和碧树要是走了可怎么办,不过到底都是要走的。谢麒看得很清楚,他现在心里最希望的就是娶红玉作为自己的妻子,西风和碧树现在还乖巧听话,可是以后呢??   两人性格不一,却都打着留在谢家,做谢麒的小妾的主意。就像是当年刘氏给李氏添堵一样,难保西风和碧树日后不会背着自己在红玉面前胡说。要知道刘氏可是从外头买来,签了死契的小妾。而西风两个在府里多年,姻亲关系盘根错节,防不胜防。   谢侯见谢麒自己在心里揣摩着,便没再多说。   谢笙适时打破了现在的气氛,问谢麒:“大哥,你出宫之前,六皇子心情如何?他收到我的信时,可说了什么没有?”   “你这会儿倒晓得关心这个了,”谢麒笑道,“初时我见六皇子是不大高兴,不过在去见了朱王妃一面之后,似乎就好多了,还说他要给你写回信呢。”   “那就好,”谢笙松了口气,“信我已收到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忧心。”   谢笙说着,又转头问谢侯:“爹,你预备何时进宫?”   见儿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谢侯只做不见,道:“我这是才回京的外官,得等皇上召见,你若要等我,只怕不晓得要等到多久了。”   谢笙这才讪讪道:“那我今日好生休息一番,明儿再进宫向六皇子致歉。”   谢笙次日果然起了个大早,让人给自己换上了平日进宫时穿的衣裳,就坐上了马车。   这一条路谢笙走了整整六年,连着时辰都能算得差不多。   谢笙在被颠了第五下之后,睁开了眼,快到了。   果然,小六子已经在请谢笙下车了。   谢笙原本是预备着直接去和六皇子一起读书,没料想半路上被小吴子拦了下来,说是皇帝和朱王妃要见他。   还是一样的小院,隐秘而狭窄。不过小院外头,已经不止是种了绿树,还有一些芬芳的花朵。其间最能够吸引人注意的,便是正中那两株牡丹树。   一株姚黄、一株魏紫。都是非常正,且寓意不小的。   作为一个暂时在后宫里连名分都没有的女子,却能够被皇帝赠送姚黄魏紫,这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算作是一种肯定和保证了。   若是换了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要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了,只是朱王妃或许只是把这当做普通的花朵一样欣赏。   “小满公子回来了,”钱公公见了谢笙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调侃。   “钱总管,您今日没跟着皇上去上朝?”谢笙就像是没有看见钱公公的调侃一样,“您老怎么站在外头,是不是吴公公去接我,没人看着,底下的公公们就偷懒了,得你亲自出来看着?”   当年也没见这样油嘴滑舌,可见是这两年在宫里,好话说得多了。   “今儿没什么大事,便提前散朝了,如今皇上正和娘娘在里头下棋呢,说好等您来了,就请直接进去。”   下棋?谢笙如今是半点不怵。亲爹不会下棋没关系,他有外祖父和舅舅啊,三个舅舅呢,一人给讲一天,就能灌进去不少,一人再轮着来一盘,谢笙的棋艺水平不好也难。   “多谢钱总管,”谢笙从袖子里取了一个络子递给钱公公,“这是蜀州特产的一种水晶,我瞧着这个喜欢,特意让人编了络子来配,钱总管可别嫌弃东西小啊!”   见谢笙说完这话之后,就直接离开,钱公公便没再继续非说些感谢的东西,而是小心的把东西收进了自己的袖笼里。   钱公公见小吴子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看,不由轻轻瞧了瞧他的脑袋:“有什么好看的,可别和我说你没有,没有自个儿找小满公子要去。”   “有有有,小满公子先前也给了我一个的,”小吴子说完,紧接着又羡慕道,“小满公子果然还是更偏心师傅您,给您的络子都更好看一些。”   钱公公被这话说得心花怒放。虽然谢笙要是真的给他和小吴子送一样的东西,钱公公才会觉得不开心呢,如今被小吴子这么一夸,钱公公就更觉得谢笙是个有心人了。   谢笙悄悄进门的时候,朱王妃和皇帝正在下棋,屋子里也没什么旁人了,就他们三个。   谢笙远远地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的棋盘,就知道这一局,朱王妃肯定又要输了。   果不其然,还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朱王妃就彻底投子了。   “果然还是皇上更厉害些,过了这么些年了,我竟还是连半点长进都没有,”朱王妃故意伤心道,“皇上您也不知道让着我点。”   皇帝赢了棋,心里正高兴,便满口答应道:“下回,下回朕一定记得让着你。”   得了吧,谢笙在心里想道,都已经是过了多少个下回了,其实也还是这回,从来就没实现过。   不过谢笙可以肯定,朱王妃的下棋水平,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大概也就是为了哄哄皇帝,才故意这番作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保证自己的下棋水平在不断的研习棋谱的情况下,还保持原样不变,朱王妃绝对能够算得上是人才之中的人才了。   “小满来了啊,”皇帝和朱王妃说完话,这才看到站在边上的谢笙。   “臣谢笙参见皇上、见过姑姑。”   “小满过来,叫姑姑看看,”朱王妃拉着谢笙端详了一阵,才道,“果然是外头生活艰苦,原先脸上还有几分婴儿肥,如今已经全消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养得出来。”   “姑姑,我一个男子汉,要什么婴儿肥啊,看着脸圆嘟嘟的,”谢笙有些不满的小声回应着。   “小满说得对,”皇帝慢慢的把棋子收进两个盒子里,对朱王妃道,“往常都觉着他小,如今都已经成了秀才了,自然不能再用以前的想法来说了。”   “可不是吗,”朱王妃笑弯了眉眼,“小满考中了秀才,可是件大喜事。”   朱王妃说着,就看向了皇帝,颇有几分为着谢笙讨赏的意思。   皇帝一向觉得勋贵子弟大都是仗着祖上风光,少有成才。而勋贵大都和皇家联系紧密,甚至不少都有联姻关系,皇帝眼看着勋贵之家一个个没落下去,有时候也不由唏嘘。偏偏这些人眼高于顶,认为自己是谁谁谁的后人,就该天生比旁人高上一等。惹得皇帝动了好几回火气。   谢侯当初就算得上是勋贵之中成才的那种,谢麒其实也有些真本事,只是现在不适合用。而勋贵之中像是谢笙这样考科举,还真的考出了成绩来的,还真是少。   皇帝被朱王妃这么一看,心里便软了几分。加上谢笙这回确实做得不错,皇帝便道:“你可有想要的?”   谢笙很认真的想了想。   就在皇帝和朱王妃都以为他是在认真的思考,自己要讨要什么赏赐的时候,谢笙开口了。   “臣能不能请皇上和姑姑替臣做个说客,”谢笙面上显出几分紧张,“臣当时收到二郎的信,一时高兴,看榜之后就直接转道蜀州,甚至没和二郎说过。臣担心二郎生气,所以……”   朱王妃眼中泛起笑意,是个聪明孩子。   皇帝则是有些意外,又觉得若这个人是谢笙的话,这样的要求也是情理之中。   想想也是,谢笙是侯府嫡次子,和二郎关系又好,有时候时间迟了,甚至直接就在宫中住下,他暂时似乎什么都不缺。   金银?谢家能给不起?   宝贝?谢笙自己私藏的不说,光是得到的赏赐就已经不少了。   地位?谢笙除了不是世子,还缺什么地位,侯府可还是他亲爹妈做主呢。何况谢笙现在一心考科举,自己一门心思考来的东西,难道不比向人家求来的更加顺心?   “这个要求朕不能答应你,”皇帝道,“既是你自个儿惹恼了二郎,便该你自己寻他去,让我和你们娘娘替你做说客,只怕原本不恼的二郎,都要恼了你了。”   “二郎不恼我?”谢笙眼前一亮,皇帝前头说的那些话,他都当做废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多谢皇上、姑姑,小满知道该怎么做了。”   经过了这一茬,皇帝也懒得再让谢笙自己想,直接给谢笙送了几锭金子,充当奖励。   “朕听说国子监现今分甲乙丙丁几个班级,若测试名列前茅者,当能得到奖励,”皇帝顿了顿又道,“你这勉强也算是考了一场吧,日后自当再接再厉。”   而后皇帝又针对着谢笙应当好好学习,为勋贵争光这一中心思想,展开了对谢笙长达一刻钟的洗礼。   好在最后是朱王妃劝住了皇帝:“小满才十二呢,皇上您的要求也太高了一些。   皇帝这才轻咳一声,问谢笙道:“谢宁今日怎么没同你一道进宫?” 第45章 双更   宫中素来安静, 那些奴婢走路时,都是低着头,脚步放轻, 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谢笙自觉和宫中秋日有缘,当初头回进宫, 也是秋日。   今年中秋,谢笙正在考最后一场院试, 考完出来,倒头就睡,等到次日瞧见垂头丧气的小六子, 他才晓得,原来竟已经过了中秋。   等谢笙去了蜀州,再同父母一起从蜀州折返回来, 竟要不了几日,便是要立冬了。谢笙从不知道,时间竟是走得这样快的。他自觉这几年,他似乎也并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日子便也悄无声息的过去。   谢笙想起方才自己回皇帝的话。   “您没有召见, 爹他自然只能在家等着啊。”   其实这话不止是皇帝不信,就连谢笙自己也是不信的。谢侯做事一向随意, 他没进宫只能说明他打心里不想来,而不是来不了。毕竟他虽然是从外地进京的官,却也更是身负爵位的。只要他递了牌子,皇帝难道还会不见他?   好在皇帝也知道谢侯的性格, 并不为难谢笙,只叫他带话回去,让谢侯直接递牌子。   谢笙从皇帝宫里出来之后,便直奔平日里他和二郎念书的地方。   “小满,你怎么今日便来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谢笙在来到平日念书的地方之后,第一个见到的,是五皇子。   “我昨儿回京,左右在家中无事,便进宫了,”谢笙也没说自己是哄二郎,“这会儿正该是上课时候,怎么只有五殿下您在?”   诸位皇子之中,唯独太子和二郎最是特别,都有属于自己的老师和单独的授课之所。   当初因着二郎享受到了原本独属于太子的待遇,高家在朝堂上参了二郎,皇帝才不情不愿的做出了妥协,把平日毫无存在感的五皇子放到了二郎这边。左右五皇子出身低微,从不闹事,进度也和二郎他们差不多。   五皇子走后,剩下年纪相仿,又一向玩得好的三皇子四皇子一间。一众皇子之间,就好似自此分出了三个阵营。不过五皇子依旧沉默,很少会参与旁人的争执。   只是一次偶然的时机,谢笙发现,五皇子其实也非常聪明,只是他并不将自己的聪明展露出来,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后来谢笙和五皇子慢慢成了朋友,谢笙与他的关系甚至比二郎的另外两个伴读更好。   “今儿太傅向皇上告了假,六弟便带人先去马场了,”五殿下笑道,“若你再晚来一时片刻,说不得我也过去了。”   “对了,还没恭喜你中了秀才,”五皇子拿出笼在袖中的一个平安符递给谢笙,“这是我上次去皇恩寺求的,你走得太快,没来得及给你,此时便借花献佛,当做贺礼了。”   谢笙接过那个三角形的符纸,小心的放在了自己贴身的荷包里:“你这也太没诚意了,不过我收下了。”   “我听说皇上升了娘娘做嫔御,说来我还欠着你一份贺礼呢,”谢笙笑道,“如今娘娘苦尽甘来,成了一宫主位,你可算是不必担心了。”   对于五皇子私下不称父皇,而是只叫皇上的事情,谢笙一直知道,只是从来不说,五皇子也只在私下和谢笙说话时这么用,二郎在时,他也是喊父皇的。   提起母亲,五皇子脸上露出笑来:“谢礼就不必了,我娘还念着什么时候请你吃她做的桂花糕呢,如今她做了嫔御,能主管一宫,搬进了院里有几棵桂花树的院子,日日想着怎么变着方儿的做桂花味儿的点心。”   “娘娘手艺好,你可有福了,”或许是以己度人,谢笙总觉着,像是五皇子这样,将自己母亲看得重要的人,总不会品性太差。而真正相处下来时候,也的确如他所料。   五皇子还想和谢笙多说两句,就注意到门口的脚步声,忙住了嘴,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垮了下去,神色也变得有些阴郁,头微微低垂着,就好像方才和谢笙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笙见状也收了面上笑意:“多谢五皇子告知。”   “果真是你回来了,”这个声音,想必谢笙记忆深刻,想忘也忘不了。   来人正是高祺,而在高祺身后,穿着明黄色衣裳的人,正是太子。   太子身材高挑,面容遗传了高贵妃的美丽,显得格外柔和一些。   六年前宫宴上,谢笙见到的太子,还是仪表堂堂,满身贵气的储君。如今就不能忽略太子眼中,那时不时显露出的几分算计之色和偶尔的阴郁暴虐。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破坏了太子身上的整体美感。   “参见太子,”谢笙和五皇子同时行礼。   “不必多礼,”太子就像是没有看见五皇子一样,随手挥了挥,反而亲自去扶谢笙。   谢笙后退一步,抵在了五皇子的桌边:“多谢太子。”   “不识好人心,”高祺嘀咕了一句。   太子像是没事人一样收回手,脸上笑容不变。   他随意的看了看一旁二郎的位置问:“难得你才回京就进宫来了,偏偏二郎不在。我记得早晨我经过时,二郎还在位置上的。”   见谢笙没有说话,太子问高祺:“你可知道六弟和他的两个伴读去了哪里?”   真是可笑,问二郎的位置不问就在同一间课室的五皇子,反而去问和他一起来的高祺,这可真是……   高祺看了谢笙一眼,唇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方才还在呢,听说是有什么人来说了什么话之后,就生气的去了马场。”   得,位置是一样的,不过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想必太子和高祺不知道,自己之前已经问过了五皇子,知道是太傅临时请假,才将文科课改为了跑马的。   五皇子站在谢笙后头,想起自己方才和谢笙说过的话,心里发笑,好容易才忍住了脸上神色不变。   谢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满肚子坏水,听见高祺这么说,脸上就露出些愁绪来。   “定然是六殿下知道我进宫,所以恼了我了,”谢笙叹了口气,对太子道,“多谢太子殿下告知,我这便往马场去。”   去马场?太子楞了一下,高祺面上却是展现出几分焦急的神色,这谢笙怎么不安套路来啊,这是去马场的事儿吗。   高祺张了张嘴,又像是估计着什么,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摇了摇头道:“我看还是先叫人去瞧瞧的好,既然那人说了什么之后,六弟他们就直接去了马场,难保小满你去了之后,六弟不会更气恼。”   “多谢太子殿下提醒,可是这先斩后奏之事,到底是我的不是……”   “你也是过于思念父母家人,”太子宽慰谢笙道,“为人子女者思念父母本是人之常情。何况你与你父母亲六年未见了,这事儿不管放在谁身上,都是能够理解的。”   太子见谢笙“面色黯然”,想了想道,“其实本宫今日也是听见你进宫之后,特意来寻你的。”   谢笙忙露出几分受宠若惊来,问:“臣惶恐,不知太子殿下可有要事?”   “并没什么要紧的,”太子道,“只是前些日子你兄长谢麒突然辞去了太子伴读之职,伺候便一直呆在家中,也不出来交际,我有些担心他。”   谢笙还没开口呢,高祺便一脸义愤填膺道:“殿下您就是好心肠,您对他这么好,他倒好,竟然在这样的时候直接辞去伴读之职,回家去了。您往日里时常为他着想,可见他心里必然是没想着您的。”   “诶,话不能这么说,”太子制止了高祺继续说下去的意图,转而对谢笙道,“高祺也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谢麒离开的事情,有些过于激动了,小满你不要和他计较。”   “太子殿下放心,我怎么会和他计较呢,”谢笙笑得十分真诚,“毕竟我可没听见人说话啊。”   没听见人说话,那是听见谁说话?   因先前高祺说谢侯和谢麒是白眼狼的事情,谢笙逮着一次机会,骂过高祺是狗。如今谢笙这么一说,高祺自然就想了起来。他气得不行,可偏偏谢笙也没有明说,只要你自己不想到那件事,谁又会知道呢?   对于谢笙和高祺之间的恩怨,太子也是知道的,此时只能干咳一声。   “太子殿下怎么咳嗽起来了,这会儿正是换季的时候,前两日秋老虎还在发威呢,今儿早晨起来,就冻得像是寒冬要来了似的,若是您病了,可千万别讳疾忌医,一定要找了太医来瞧,您可是我大晋的储君呢,除了皇上之外,就属您的身体最贵重了。”   谢笙说话从来真心实意,尤其是说好话的时候。所以即便谢笙把高祺气得跳脚,有时候太子也恨不得能够把谢笙给掐死,却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谢笙想说好话的时候,说得实在顺耳极了。   瞧瞧,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就是太子这个储君了。这话从太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六皇子身边的伴读口中说出来,可真让人觉得愉快。   “本宫无事,”太子问,“谢侯爷回京,想必谢麒的婚事也要开始算日子了?”   “我记得谢麒和朱家女都已经满了十八岁了。谢麒是男子,再等两年也无妨,不过朱家女郎比谢麒还要大几个月,应当是再等不得了。”   “可不是吗,”谢笙笑眯眯道,“我爹才归家,大哥就提出请爹娘帮他测算日子,准备走最后的礼了。想必离我大嫂进门也不久了,到时候……”   “哎呀,是我忘了,太子殿下不得轻易出宫,到时候只能叫我哥再另外谢过殿下了,”谢笙扫了一眼高祺,“我家也不接高家的礼,想必高伴读也是没这个口福能喝到我大哥的喜酒了。”   高祺打从被骂了之后,最害怕谁提起当年那件事。尤其当初谢侯把他吓了个够呛,如今谢侯再次回京,还要常驻京城,他也打定了主意,能不去谢家就不去谢家。   所以他早就决定了,谢麒的婚礼他是绝对不去的,谢家求着他,他也不去。   不过他心里想着不去,和被人当面说,你是不能来我家,这里面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无妨,”高祺脸色僵硬,这几个字似乎是从牙缝儿里逼出来的一样。   太子见状,倒也没说什么。他可没忘了,当初高家和谢家闹崩之后,紧接着就出了六皇子的事情。高贵妃见皇帝选了谢笙做六皇子的伴读,就赶忙叫高家修复和谢家的关系,可谢家所有来自于高家的礼物都不收,无奈之下,高贵妃只能亲自送。   高贵妃原想着她是贵妃之尊,送出去的东西,总不可能再被退回来了吧,谁承想,谢宁他就有这个本事,愣是没收。   那送礼的太监直接扔在门口,谢宁当时就骑马带着礼物进了宫,比那太监还要更早到宫里。谢宁进不去后宫,便直接把礼物原样扔到了前朝和后宫交界的宫门处。   众目睽睽之下,被谢宁落了这么大一个脸面,高贵妃当天就叫了太医,却也再没人敢招惹谢宁这个混不吝的。   太子总站在面前不走,明明该说的都说完了,谢笙也觉得有些烦了。   他在面对太子时候的态度都是装出来的,所以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地就会刺一下太子他们,偏偏脸上表情一向绷得好,又一贯是这么说话的,就连太子也说不出他多大的不好来。   其实太子真正想问的可不是谢麒,也不是挑拨谢笙和二郎之间的关系。挑拨这事儿,要是能成,早就成了,何况谢笙刚才那样的表现也能叫太子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是必定成不了的。   太子本心里其实想问的,是大姐儿什么时候进入社交圈。   其实这事儿本不该他来,可高祺被谢笙一句话堵回去,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呢,太子便也不得不慢慢的来。   “说来谢麒和朱家女也算是青梅竹马,想必日后感情定是好极,可叫本宫羡慕得很,”太子眉宇间的郁色和脆弱也不再遮掩,他叹了口气,就等着谢笙来问,或是安慰。   “我大哥和朱姐姐日后一定会好好的,”谢笙害怕自己强调得不够,甚至还点了点头。   太子看了谢笙一眼,暗恨自己又忘了,谢笙一贯是个只听自己想听的话的人,只要是不想听的,他全都只当自己听不见。   原本听见这话,不管怎么说,谢笙都该至少说一句,太子殿下东宫里还有娘娘们呢之类的,或者就是太子殿下节哀。偏偏谢笙一句不提,这叫太子怎么从自己的后宫转到大姐儿身上去啊。   太子深吸了口气,此路不通,再换,左右这里只有四个人,说得直白些也无妨。   “那就好,”太子顿了顿,“这回父皇已经派了人去继任蜀州刺史,想必是要把谢侯留在京中了。此番谢夫人和你长姐也是一道回来的吧。听说谢夫人当年便是京城圈子里首屈一指的夫人,想必谢小姐也被她教养得极好。”   大尾巴狼!   谢笙心里的警惕等级原本就已经满格,此刻直接爆表。   “太子殿下,我有两个姐姐呢,”谢笙生出了自己的右手,比了一个二出来。   谢笙这是准备打定主意装糊涂到底了。   太子眯了眯眼睛,他已经说得够多了,要是再说得多一些,就算是这话传出去对大姐儿不大好,却也只能影响大姐儿在顶级圈子里的婚配罢了。而太子到底只是太子,而不是皇帝,他还得照顾着自己父皇的想法。   高祺这会儿算是忍不了了:“我看未必,毕竟是在蜀州那样的地方呆了十二年之久,谢夫人或许还是位令人尊重的勋贵夫人,谢大小姐却未必是正经的勋贵小姐。”   见谢笙皮笑肉不笑的看过来,高祺也不恼,只道:“我可没说谎啊,你要是说我说错了话,叫你大姐出门交际啊,我是见不着了,不过京城里的夫人们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子,她们看人可比我准多了。”   “不劳高伴读费心了,”谢笙道,“我大姐姐这些日子得忙着陪未来大嫂呢,可没工夫出来走动,如今咱们家的事儿,再大也大不过我大哥娶亲啊。”   “谁知道是真是假,”高祺嗤笑一声,“只怕是被谢二小姐在京中的才名给吓怕了吧。”   “高伴读,我尊你一声高伴读,可你也别给脸不要脸,”谢笙板起脸来,倒有三分谢侯的样子。   “若是再叫我听见高伴读你把我姐姐挂在嘴边,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会和高伴读好好商量商量,您该怎么说话的问题。”   “你以为我会怕你?”高祺向前一步,似乎想要以自己的身高和壮硕的身材取胜。   不过谢笙只是站在那里,也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姿势,却就是看着比高祺更厉害些。   “你不怕我有什么关系,我回去告诉我爹啊,”谢笙不要脸的说道,“让我爹去找你爹商量商量就是了。”   得,高祺还真就憋不出话来了。他见了高尚书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还敢上去告状?活腻味了吧,高尚书不直接一顿揍都算好的。   “噗,”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笑。紧接着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太子殿下好,”二郎从外头走了进来,随意的给太子问了好,也不等太子说话,就直接来到了谢笙面前。   他故意在高祺脸上看了一圈,才摇了摇头,同谢笙道:“小满,我看你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你眼看着不如高伴读,就想回去找你爹?”   “那可不?”谢笙道,“我才十二岁,他都快及冠了,有可比性吗?往常我大哥在时,还有我大哥帮我,现在我大哥家去了,可不就是叫我爹帮我吗。”   末了,谢笙又加了一句:“可不是因为我哥要娶媳妇了,不能打扰他,才不找他的。”   “你这话说的,”二郎故意问,“要是这会儿你大哥已经娶妻了呢?”   “那就看情况吧,要是我大哥没事儿,带着大嫂进宫来玩一玩也是可以的。”   “也是,”二郎的视线和太子交汇,口中却还带着笑意和谢笙说道,“你大嫂还是我亲表姐呢,她成日在外头,我娘也担心得很,多进宫来陪陪我娘也好。”   “六弟母亲住在晋江宫后头,要见外命妇,只怕不妥吧,”太子捏着自个儿腰间玉佩的手,都快把玉佩给捏断了。   谢笙分神看了一眼,真行,这玉石质地可真不错,下回可以做一块。   谢笙看了一眼在一旁的高祺,他已经和另外两个二郎身边的伴读斗起了气势。高祺年纪大些,身材魁梧,另外两个身份更高,就算年纪小些,两个“打”一个也毫无压力。   谢笙和一直缩在一旁的五皇子对视一眼,又各自错开。现在可不是他们的战场,看着就行。   “太子殿下说得是,的确不妥,”太子没想到,二郎居然直接承认了。   不过很快,二郎就说道:“可这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可是百姓称颂的明君,妥与不妥……这可都是父皇许了的,难道父皇说的不对?太子殿下,这可是父皇的皇宫。”   最后一句话,二郎说得很轻,轻到那边的伴读们都没有察觉,只有谢笙和五皇子听到了一点。   是啊,这皇宫可不是太子的,而是皇帝的。太子想要管皇宫里面的事情,可以啊,你自己是皇帝就行。   太子把手里的玉佩捏成了两半,他充血的大脑也总算是冷静了不少。他一直捏着手里的玉佩不敢放手。   “父皇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太子深深的看了二郎一眼,转身就走,高祺也连忙跟在后头。   “我觉得太子的手回去得找御医看看,”二郎扭头对谢笙道,“他那块玉佩可真厚。” 第46章 双更   太子前脚刚刚离开, 二郎就给自己的伴读都放了假,五皇子也很主动的自己起身离开。   二郎看了一眼已经离开的五皇子一眼,对谢笙道:“也只小满你和五哥能说上两句, 我还从来没见到他笑过。”   “不过是随意聊上两句罢了,五皇子只是话少。”   其实谢笙心里清楚, 五皇子并不是真的话少,而是有意的将自己和自己的兄弟们隔绝开来, 不想和他们扯上太大的关系而已。   其实五皇子虽然不如二郎和其他皇子模样好,却也生得十分俊朗,他之所以不爱笑, 主要还是因为他在笑起来的时候,会暴露自己的小虎牙,和左侧脸颊的小酒窝。这样可爱的搭配, 是不大适合出现在“阴郁”的五皇子身上的。   二郎随意的点了点头,并没为谢笙话中隐隐帮着五皇子的意思而气恼,反而对谢笙道:“我前些日子得了消息,不止是太子, 连着四哥他们, 也在打你大姐的主意。高贵妃和淑妃她们说得多了,我父皇也有几分意动。”   谢笙眼皮子一跳, 这可真是难办。   “是一个,还是两个?”谢笙问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其实谢笙并不明白,怎么一时间,自己姐姐就成了香饽饽, 太子想娶了她也就算了,其他皇子也要进来掺一脚。   “那两个年纪差不多,自然是谁有本事是谁的呗,”二郎继续道,“不过三哥更喜欢他表妹,约莫还会帮着四哥。”   “可三皇子四皇子的正妃不是都已经定下了吗,”谢笙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二郎告诉自己的用意。   从来侯门嫡女,尤其是嫡长女,少有做人侍妾的。便是要做,也只是做皇帝和未来皇帝的妃嫔。且分位也从不会低。舍了嫡长女出去,自然是要收到相应的回报才行的。   三皇子和四皇子明明都已经定下了正妃,还来肖想大姐儿,根本就是有着借势争位的野心。可惜这野心太过袒露,叫人一眼就能瞧见。   他们身在皇家,和高祺一样,并没有把大姐儿的身份放在心上。毕竟到如今,皇家也还没有什么正经的嫡长子。而且因为大姐儿多年来一直长在蜀州,他们心中也难免有些看轻,所以明知道自己只有侧妃的名额,也想来凭着这个来争一争大姐儿。   谢家看不上太子,难道就看得上他们吗?   这一家子,都恶心透了。   谢笙碍于二郎就在自己面前,才没骂出来。皇帝居然还被说得有些动心。   谢笙双手握拳,嘴唇抿得很紧。   见谢笙完全明白过来,二郎便也不再多说,只道:“你家去之后,好好和谢侯爷说一说,也让夫人早些带了你姐姐出门走动。”   “旁人不说,难道我还不清楚你家的教养?当初我表姐就是在谢夫人身边长大,只看她如今在贵女之中的地位就晓得,你姐姐绝对不会比她差了去。”   “谢谢你,二郎,”谢笙脸上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   “我们二人之间,什么时候也这么客气起来,哪里值当你对我说谢,”二郎说着又小声问谢笙,“你爹回来之后,没骂你大哥吧?”   “什么 ?”   “他辞去了太子伴读之职,难道没告诉你们?”二郎以为是谢笙他们昨天才回到京城,谢麒就没有将事情说出来。   谢笙听了这话,道:“大哥倒是说了,不过我爹没骂他。”   见二郎还是一副好奇的样子,谢笙继续道:“我爹说了,我大哥已经快要娶妻,自当算是成人了,他已可以自己做决定,好坏是非,自然都是由他自己承受。”   末了,谢笙又加了一句:“左右我大哥是世子呢,若是不行,回家安生做他的侯爷也是无妨。”   谢笙这话算是一半一半,有的是谢侯平日说过的,有的纯属自己瞎编,不过所表达的意思都是谢侯并不觉得谢麒辞去伴读是什么大事。   “谢侯爷还真是看得开,”二郎想了想,这勋贵里头,不成器的子孙居多,像是谢家这样,两个儿子身上都有差事,自己本身也比较优秀的,还真是不多。   何况谢笙也没有说错。谢麒作为世子,最主要的不是钻营成绩,而是带着定边侯府不走歪路,保证定边侯府长久的传承。   而后谢笙和二郎又说了几句,谢笙才向二郎告辞。直到谢笙离开,两人也没有一个提起谢笙直接从科举的地方跑到蜀州去的事情,便是最后二郎说了一句,也是叫谢笙下一次乡试的时候一口气考中。   等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谢笙才觉得自己有了喘息的空间,方彻底放下了心。   不是谢笙想要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身边的人,实在是谢侯回京的事情,牵动了无数人的心,让他不得不去揣测。   二郎为什么会将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难道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谢侯有倒向别人的丝毫可能?   谢笙有些头疼,或许是这段时间遇到的人都话里有话,自己难免想的太多了。   至少现在而言,二郎还是真心盼着自己好的。   谢笙又想起谢侯对自己的告诫,不管和二郎怎样亲近,谢笙总是记得自己要谨守本分。可以和二郎好好相处,但是却不可以太过得意忘形。正因为谢侯的时时敲打,谢笙才一直力压另外两个身份比他更高的伴读,成为朱王妃和皇帝、二郎都最满意的那个。   就像是今日,二郎说了太子回去之后,就要请太医看手的事情,其他两个伴读都肆意大笑,唯独谢笙和五皇子没笑。   这并不是因为谢笙不敢笑,而是因为不应该。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一天还是太子,就应该保有太子的尊严。这是身份问题。   至于四皇子……淑妃那边不甘心落在太子和二郎后头,谢笙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会牵扯到自己家人身上。   只是四皇子也太过异想天开。太子至少知道以太子妃之位以待,他们却妄想只用一个侧妃就打发了谢家,当真以为他们出身皇家,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做梦!   太子身后好歹还有高家,三皇子四皇子背后有什么?只要敢出手,就剁了你们的爪子。   谢笙的双眼中闪过几分戾气。和文明人说文明话,对不长脑子的人,自然就得让他们疼得狠了,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算计大姐儿做侧室,当谢家和李家是死的吗。   “小六子,”谢笙喊了一声,“先别回家,直接去顺安伯府,看看大哥他们回去了没有。”   小六子在外头应了一声,立刻就让人驾着马车,往顺安伯府的方向去了。   同是勋贵,顺安伯府和定边侯府住的并不算远,毕竟顺安伯府,以前也是侯门呢。   顺安伯府的门子早把小六子给认熟了,此时瞧见他坐在外头,就知道是来了主子,忙迎了上来。   “林大哥怎么得空过来?”   “我家世子可回去了没?”小六子往马车里示意了一眼。   那人立刻会意,忙道:“还没还没,说好要酉时前走,那会儿我们大爷也回来了。”   小六子点了点头,就去和谢笙回话。   谢笙其实早听见了,直接掀了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是小满少爷来了,”那门子笑嘻嘻的过来和谢笙请安,而后极力邀请谢笙进门,还主动的帮忙把谢笙的车给安排着从一旁进府。   谢笙没叫人进去通禀,只说自己慢慢走就是,又不是找不到地方。那门子想了想,就直接点了头,任由谢笙直接进了门。   打从朱家兄妹回府,谢笙就常常过来拜访,整个顺安伯府,几乎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这些年,谢笙呆在京中,难免也会想念父母。每到这时候,他就总爱来到朱家,和朱家兄妹说说话,或是吃顿饭。三个人聚一聚,似乎也要比自己呆着要好很多。   在顺安伯府下人的眼中,谢笙俨然已经成了朱家的编外小主子。   谢笙进门之后,随意拉了个人问:“我大哥在哪儿?”   “谢世子在水榭。”   怎么去了水榭?谢笙有些疑惑。   要去水榭,会先经过一片假山林,谢笙在经过假山林的时候,就被一个眼熟的丫鬟拦了下来。   谢笙抬头往上看,发现大姐儿正在一座大假山的凉亭边上,倚着栏杆含笑看着自己。谢笙干脆也不找什么大哥了,直接去寻了大姐儿。   谢笙上了假山才发现,这假山上的凉亭里,就只有大姐儿一个。虽然周边装了帐幔和屏风,倒也不会叫人觉得冷,不过丫鬟们倒是都在下头,也没个人和大姐儿说话,冷冷清清的,看着不像。   谢笙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发现还真是,所有的侍女都呆在假山下头,低眉顺目的,个个都不肯多走一步。   “这是怎么了,只姐姐你一个在这上头,”谢笙往大姐儿那边走了两步,看见不远处的人影,便知道,已经用不着大姐儿回答,他自己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这假山顶上刚好可以瞧见对面水榭的转角处,谢麒和朱红玉隔了一段距离正在说话。   朱红玉心知自己嫁给谢麒的结果绝对不可能改,所以这几年也并不排斥和谢麒往来。在和谢麒熟悉了之后,朱红玉就慢慢的将自己的一些想法透露给他。   比如朱红玉最喜欢谢笙上进,在外头对姑娘们不假辞色。比如谢笙每次出门,总记得会给她和大姐儿带些小东西回来,以安慰两个不能出门的姐姐等。   最开始时,谢麒只是听听便罢,等后头他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按着朱红玉所说的话来做了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谢麒身边有谢笙这个耳报神,只要谢麒做了顺朱红玉心意的事情。朱红玉就会给谢麒一点奖励,可能是一句话、一首诗、一张花笺,也可能是一个络子,一张绢帕,一个荷包。   这几年一点一滴下来,谢麒也确实改变了不少,至少现在,谢麒是晓得和一些丫鬟不要靠的太近了。甚至于像上回,谢侯提起要他把西风碧树拉出去配人,他也没一口回绝。   谢麒依旧像以前一样尊重女子,也怜惜自己身边的丫鬟,不过他却没再轻易和丫鬟们调笑,甚至连外头做活的丫鬟也换成了婆子,身边还多添了两个跑腿的小厮。   “你瞧瞧那边,”大姐儿挑了挑眉毛,“才和我说了没两句呢,就把注意力都放到大哥身上了。可怜我这个多年不见的妹子,还时时念着她呢。”   对于女孩子之间的事儿,谢笙早就学会了闭嘴不掺和。   尤其是大姐和红玉姐,人两个要是不高兴了,分分钟用诗词开撕,甚至连比赛的事情都玩过,可往往等事情过了,这两人又好得一个人似的。   “我瞧着红玉姐先前还说难,如今大哥为了她,也改了不少了。”   “可不是吗,”大姐儿和二姐儿一样,对于当初谢麒那永远穿不完的女装印象深刻得很。那会儿别说是丢沙包跳格子了,就连翻花绳,他们也是一起玩的。不过如今多年未见,到底是生疏了。   不止是谢麒,大姐儿也有些不知道和他说什么话了。   “姐姐你就这么看着他们说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难道不觉得腻?”   大姐儿含笑看了他一眼道:“打量着我真想盯着他们呢,不过是防着外头有什么不长眼睛的进来撞上了,好叫人去拦罢了。”   谢笙这才明白过来,大姐儿身上原来还担着这么重要的责任。   大姐儿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不能告诉谢笙,便只得收了,继续问谢笙。   “你今儿进宫,可有什么事情?我瞧着你精神头不大好,可是累了?”大姐儿从小就照顾谢笙,在和谢笙再次见面之后,很快摸清楚了谢笙的活动规律,一般来说,谢笙是很少会出现现在这个模样的。   “今儿在宫中多说了几句话,觉着有些惫懒,”谢笙说着,又对大姐儿道,我原也是想着先回府去,后头便想来看看姐姐你回去没有,便来接你了。“   “你平日精神头也没这么差,是不是在宫里受欺负了?”   谢笙摇了摇头,用说笑话的语气,将四皇子等人的妄想说了出来。   “六殿下告诉你的啊,”大姐儿手里捏着帕子,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这才继续道,“这事儿你告诉我知道也就罢了,何至于放在心上。”   “咱们自己都知道,四皇子他们只能是痴人说梦,到底会不会出手还两说,也不必为此而担忧,”大姐儿心疼的捏了捏谢笙的脸,“瞧瞧你,脸上连点子肉都没了,都是自个儿在京城里动脑子动的,回家了,叫人给你做些汤来补补。”   “什么叫动脑子动的啊,我这是长高了抽条,动脑子哪儿能动成这样,”谢笙又道,“不过汤还是少不得的,回去就得开始做,不然到了明儿早晨都未必能吃到嘴里。”   大姐儿笑着点了点头,又对谢笙道:“不管六殿下是真心还是假意,咱们都承他的人情,等回了家中,你我便把这事儿告诉爹娘,请他们拿主意。”   “也是,若果真如六殿下所说,皇上已被说得有些意动,只怕爹下回进宫,还得做些准备,”谢笙正准备将这个话题收了,不妨大姐儿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先同我说说,这几位皇子,都是什么脾性?”大姐儿和朱红玉呆了三年之久,许多思想都受到了影响。   朱红玉运气好,和谢麒定了娃娃亲,一早就不必经过太多选择,可以直接沉下心,好好改造一番谢麒。就算最后达不到自己的要求,总归也要让自己过得舒心。   大姐儿此时还没正式进入社交圈,却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二姐儿的事情。一家女百家求,二姐儿算是做到了。甚至还有六品官家悄悄递了信,表示愿意迎娶二姐儿进门做嫡妻。   有了二姐儿做对比,离开社交圈这么久的大姐儿势必会受到刁难,她的婚事也未必能事事顺心。   今次谢笙提起了宫中的几位皇子,大姐儿反倒是动了些心思。   谢笙知道姐姐不会无缘无故的想要打听几个皇子的事情,便低声问:“姐姐你想做什么?”   大姐儿也不害羞,直接道:“听说五皇子和你关系也不错,若是皇上真动了什么心思,我便和爹说,叫他看看五皇子。左右都是要出嫁,五皇子身份虽不算尊贵,日后一个王爷是少不了的,他母妃出身不高,日后也自然不敢压住了我。”   “可是五皇子比你小一些啊,”谢笙心中默道,还小了一岁呢。   “所以我只是先问一问你,”大姐儿得空朝谢麒那边瞧了一眼,发现两人已经相携着走了过来,便飞快的同谢笙道,“娘已经帮我留意了不少人家,身份足够的,家中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好,甚至上头还有两层婆婆。身份低一些的,娘又舍不得我嫁过去吃苦。只是如今前有狼后有虎。”   大姐儿的眼中透着坚韧:“小满,我也不能总让爹娘为我烦忧。”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想!”   “嘘,他们来了。”   大姐儿一改方才和谢笙说话时的直接干脆,表情丰富,立时就变得温婉端庄,甚至连她身边的空气,都变得安静了。   “你们姐弟俩这是说什么呢,远远地就瞧见你们头碰头的说话了。”   朱红玉走在前头,脸上带着明艳的笑意。   她这两年算是志得意满,姑姑重新得宠,未来夫婿也被她亲手改变得顺眼许多,眼见着要出嫁,也是相熟的人家。未来婆婆更是极喜欢自己的,故而她这会儿除了母仇未报,还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谢麒跟在朱红玉身后,眼中带着淡淡的欢喜,和对朱红玉的宠溺。   “在说我这大老远的回京,连休息都还没休息好,就来见某人,结果……”   大姐儿在朱红玉和谢麒身上打了个转,就不肯继续说了。   朱红玉脸上泛起红霞,瞪了大姐儿一眼:“是我的不是,那你今儿可要留下与我促膝长谈?”   “这可不成,”大姐儿拉着谢笙道,“小满都来接我了,我才不和你一道。”   谢麒昨儿才见着大姐儿,可不知道她和朱红玉关系这样好。毕竟在他印象里,朱红玉和二姐儿一向是淡淡的,该有的礼不会少了,却也不会再有更多。   谢笙瞧见谢麒面上有些惊讶,便道:“大哥莫不是以为当初姐姐和红玉姐在一处教养,是说笑的吧。她们那会儿看我年纪小,时常合起来欺负我,偏慎之哥也躲着她们,不肯帮我,唉……等转过年头,红玉姐和姐姐就要再日日聚在一起了。得亏那会儿我要进宫做伴读,哥你住在家里,可要当心了。”   “大哥自是不必担心,他可有红玉姐护着呢,”大姐儿指着谢笙道,“说到底,还是只有你没人帮忙。”   这姐弟俩一唱一和的,竟是说得像朱红玉已经嫁进了门似的。   谢麒轻咳一声,见朱红玉没什么恼怒,反而上去和谢笙、大姐儿两个闹作一团,心里也不知怎么的,竟有些醋又带着甜。   大姐儿方才刚伪装好的温柔形象,早就碎了干净,若不是碍着谢麒还在一边,只怕话题还要更偏上几分。   谢笙见谢麒站着没动,只看着朱红玉,便拉了拉朱红玉的袖角:“红玉姐,你还和我姐闹呢。我哥站在那儿,可等你哄呢。”   大姐儿抬眼一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不是吗,谢麒委屈的看着这边的模样,还真叫人有些忍不住。   朱红玉也笑起来,站在谢麒身边,嗔怪道:“和你自己弟弟妹妹也要吃醋,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   谢麒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道如何回话,就听见下头有人说。   “世子爷回来了。”   可不是吗,谢笙只掀起了帐幔,就已经能瞧见朱弦的影子了。 第47章 双更   朱弦已经收到谢家回京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早就来了自己家中拜访。此时见了谢笙和许久不见的大姐儿,朱弦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模样。   “难怪红玉一早就叫人在我营地外头守着,说要我早些回来, 没想到是你们来了。这几日谢侯爷和夫人可方便?合该我与红玉前去请安才是。”   谢笙和大姐儿忙站起来道:“若晓得慎之哥和红玉姐要来,爹娘定会十分欢喜。”   “那我明儿一早就先叫人下帖子, 若夫人得空,我们再去。”   朱弦和谢家兄妹两个说话间竟然已经定下了要去谢家拜访的事情。   谢麒站在一旁, 静静的看着柔和的和自家弟、妹打招呼的未来大舅子,不置一词。这未来大舅子对自己弟弟好,对自己大妹妹也好, 可惜……   朱弦像是这会儿才瞧见了谢麒似的,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谢麒道:“是我眼拙,先前竟没瞧见谢世子也在此。”   谢麒忙打起全部的精神头:“是我站的太偏僻了些。”   朱弦挑了挑眉, 倒没再继续说他,而是道:“都站着做什么,眼见着我回来了,一个个就都紧张成这样?”   其实朱弦已经二十多岁了, 和大姐儿相见, 有些于理不合,可这毕竟是在朱家的府邸里, 朱氏兄妹这两年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只要是他们不想传出去的消息,别说是朱家大门,就连二门都出不去半步。   大姐儿许久未见朱家兄妹, 和朱红玉还能说上几句玩笑话,消除隔阂,和朱弦就不行了,便安静的坐在谢笙身边。   谢麒挨着大姐儿另一边坐了,朱红玉则是和朱弦坐在一起。   “你倒是个胆子大的,借着放你假的时候,就直接偷跑去了蜀州,”朱弦年纪渐长,又在侍卫营中,身上气势日盛,早不是当初的文弱公子,“可惜我走不脱,否则早迟也该回蜀州去看看。”   “我去的时间太短,没来得及上南寨,不过红玉姐和我哥的婚事,我爹是亲自同顺安伯说过了的。”   顺安伯啊,朱弦和朱红玉两个自打回京,就没见过自己父亲,每年也不过借着一两封托谢家转交的书信联系,信里的话干巴巴的,也没什么好提。也只李夷写得多些,却也随着年纪渐长,慢慢的也少了,话语也渐渐生疏起来。显见是对这两个哥哥姐姐记忆没那么深了。   谢笙见朱家兄妹听见父亲的事情,心情低落下去,忙又问朱弦,“在我走之前,就听说娘娘想要为你择一贵女,如今可成了?”   “若是能成,我也不必担心了,”朱红玉同谢笙道,“我兄长就是个犟脾气,因为担心未来嫂嫂在我婚事上拿捏,定要等到我出嫁了,再为他自己择婚事,小满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如今你们回来,眼看我婚期将近,可我那未来嫂嫂,还半点眉目都没有,可把我急得。等我不在家了,难道还要我哥自己操持家中上下?偏生他自己也不急。”   “谁说我没有人选了,”朱弦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谢麒,才对朱红玉道,“娘娘已经为我说好了安国侯世子之女,不过事情到底如何,还要再看一看。今年年底,安国侯世子与夫人进京贺岁,那时候,你应当就能见着了。”   “可是那位女将军?”朱红玉眼前一亮。   朱红玉这么一说,在场之人也都想了起来。本朝女将军也不算少,如今最年轻的那位,就是安国侯世子之女。   安国侯世子生三子一女,个个都是在军中长大,即便是身为女儿的潘小姐,也曾带人守城,可谓是将门虎女。   不过也正因为潘小姐太过厉害,婚事上难免艰难。若说大姐儿是远在蜀州,没怎么在京城交际圈走动,难免被人心中生疑。那潘小姐就是所有人都口中佩服,心里不屑,敬而远之的那一种。   按着一位老王妃的话说就是,潘小姐年纪轻轻就造了杀孽在手,日后必定于子嗣家庭有害,且潘小姐在军中做主惯了,日后必然压得丈夫不能翻身。   事实上,除了潘小姐,护犊子的潘家长辈,和潘小姐的三位兄长也是大难题。   朱王妃当初之所以想到潘小姐,还真是朱弦自己提出来的。   安国侯一脉手握军权,可是他们的军权都用在了抵御外敌上头,年年战骨埋荒外,连着安国侯的嫡幼子都是死在战场上的。这是皇帝对安国侯府放心的原因,也是朱王妃从来没想过要和安国侯建立良好联系的原因。   对于朱家来说,和谢家关系好就够了,再和有实权的潘家有关系,就难免有些不大合适。   不过在前年安国侯世子带着妻女进京之时,朱弦曾见过这位潘小姐,并且有了些许来往,在朱王妃催得紧的时候,朱弦就说了潘小姐出来。   朱王妃先前也是不肯,后来见朱弦态度坚定,便和皇帝说了,而后才给安国侯府去了信,一来二往的,竟然有几分成了的架势。   朱弦先前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扔下了这样一件重要的大事。   “正是她,”朱弦点了点头,又对朱红玉道,“这回你不担心了吧。”   “担心,怎么不担心,”朱红玉上下打量了一眼朱弦,“我担心人家瞧不上你呢。”   “慎之兄英俊聪敏,红玉你该对慎之兄多些信心,”谢麒忍不住捧了一句。   这话朱红玉听着顺耳,朱弦却对谢麒口中自然称呼的红玉而有些不大爽快。偏偏朱红玉和谢麒已经是定了亲的,不日就要定下婚期,他此时也不好拦着两人亲近,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当做自己没听到。   朱弦看向大姐儿:“夫人才回京,对有些事情也未必清楚,到时候让红玉和你们一起出去,也叫红玉再跟着夫人多学一学。”   其实朱弦说得委婉,他之所以说让朱红玉跟着出去,不过是因为担心李氏和大姐儿才回来,受人欺负罢了。   朱红玉作为未来的世子夫人,又是朱王妃的亲侄女,现在走在外头,还是好些人都不敢招惹的。   若是朱红玉表达出了自己和李氏的亲近,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李氏在府中的掌控程度。虽然朱红玉这么早就上赶着跟在李氏身边,难免有些不好,可是这有些时候,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朱红玉也清楚兄长的意思,不过她也喜欢和李氏、大姐儿相处,忙道:“正是正是,难得等到你们来了,可不能扔下我自个儿在家。”   大姐儿如何不晓得他们的好意,忙又起身道谢,谢笙也郑重的又谢了两人一回,方才罢了。   谢麒原本还想着说家中还有二姐儿在,可又想着二姐儿原先做过的糊涂事,又有朱红玉自始至终和二姐儿平淡的相处方式,识趣的没提。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二姐儿到底会怎么做。   朱弦统共就和大姐儿说了这么一句,就又重新把话题转到谢笙身上。   “我听说你今日就进宫了,可是明日一早就要进宫继续进学?”   “这可说不准,”谢笙道,“我今日虽进了宫,却没销假。”   “那你先回去问问谢侯爷,左右你也不急于一时,再考乡试也是明年的事情了,”朱弦有心说叫谢笙趁此机会去国子监读书,可想着朱王妃肯定不会放人,又有二郎的老师,其实也还不错,便也没说,“李翰林和周老爷子年纪也大了,你若有空,多去向他们请教。”   朱弦对谢笙一向没得挑剔,在一旁坐着的谢麒不管将这样的场景看过了多少次,也还是觉得有些嫉妒。不过有时候细细想来,作为嫡亲的兄长,自己对于谢笙的了解程度还比不上朱弦,也是叫人汗颜得很。   朱弦回来得本就不早,很快就有下人上来提醒,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若是再晚,就要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了,谢家几个这才告辞离开。   等谢笙他们出了门,朱红玉才得了机会来好好问朱弦:“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遇见过潘小姐的?我可不信姑姑好端端的会帮你说安国侯府的亲。”   “你可记得前年咱们在城外遇着一位马车坏了的小姐,她还和你同车而回?”朱弦道,“那位就是潘小姐。”   “原来是她啊,”朱红玉高兴起来,问朱弦,“是不是哥你从那会儿就看上她了?”   朱弦摇了摇头:“我只是见你和她相处得开心,就留意了几分。又听说她也是婚事艰难,过了十九还无人问询,便在姑姑问我之时,提了一句。不过后来我也曾送信去安国侯府,说明此事,若她不愿,姑姑也不会有什么动作的。”   朱红玉一点就透,既然朱弦曾先给安国侯府去过信,那边还是同意了和朱王妃接触,又说今年要来相看,这事儿便差不离,只是走个过场。   对于外人担心的,潘小姐手里有外敌人命,煞气重,还有什么会压得丈夫翻不得身的事情,在朱红玉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倘若果真对后嗣有碍也无妨,南寨还有李夷在呢,大不了叫顺安伯再生一个。潘小姐若能管束朱弦,拿住了他的心,朱红玉只会对她更加真心敬重。   只要潘小姐进门之后,心里装着朱家和朱弦,朱红玉就没多大要求了。毕竟从那少少的回忆看,潘小姐是个能顶门立户的女子。如今的朱家最需要的不是菟丝花一样的娇小姐,而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拿主意的夫人。   朱红玉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以后出了门子,朱弦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承受着所有的压力,没个人能帮他分担,实在太累。   “祖宗保佑,”朱红玉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   谢家几人坐车出了门,不多时候,就回到了自己家中。三人进门之时,正赶上二姐儿也往谢侯和李氏所在的主院走。   昨儿谢侯等人回来,二姐儿和大姐儿也就是打了个照面,并没说什么话,如今只有几个小的,二姐儿便直直对上了大姐儿的目光。   二姐儿慢慢悠悠的和几人打了招呼才道:“早听说大姐姐在蜀州时就和朱小姐交好,如今才回来第一日,就赶忙去了朱家,看来传言果然非虚。”   “毕竟是一起朝夕相处了几年的,比亲姊妹也差不离,如今住的又近,便想着先去瞧瞧,倒是我心急了些,”大姐儿没有理会二姐儿所说的什么传言,只好脾气的解释了一句。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想挑衅我,我不搭理你,你又能如何?   二姐儿还真不能怎样。   二姐儿和京中贵女交往惯了,一句话里十八绕。先前是谢笙不接她的话茬,如今大姐儿只解释了一句,并不和她相争,倒叫她觉得自己有些憋屈。   眼见着谢麒谢笙兄弟两个都在,二姐儿也不好再说话,便只得含笑道:“原来如此。”   大姐儿看了一眼二姐儿身后的秦嬷嬷,才道:“二妹妹也是要去爹娘那里?正好我们遇上,便一起过去吧。”   二姐儿柔声应下,瞧着低眉顺目的。   若只论仪态和智商,二姐儿是比曾经的她高上几倍不止。至少这会儿她是知道,要看时间和场景说话了。   原本谢笙一路上还和大姐儿说话,谢麒不时也问上一两句,此时添了二姐儿,气氛有些尴尬,几人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大哥哥今日送的大姐姐去了朱家?可瞧见了朱小姐?”二姐儿识趣的没问谢笙,而是从谢麒下手。   “是啊,我送了大妹妹去了朱家,不过只在花厅坐了一日,后来便去了朱世子的书房,却没见着……”谢麒的话中带着几分遗憾,“不过后头朱世子回来,我们倒是说了几句才回来,便有些迟了。”   谢笙和大姐儿都知道,谢麒这是在说谎。不过两人都暗暗叫好。   也不是一定要瞒着二姐儿,只是未婚夫妻见面,还是在没有长辈的情况下见面,这样的话说出去,难道好听吗?二姐儿把自己当做谢麒的知心妹妹,却没料想谢麒已经被朱红玉耳提命面的说了许多次,早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二姐儿从不怀疑谢麒的话,故而有些不满的看了大姐儿一眼。只觉得大姐儿让谢麒帮着送了她去朱家,却连面都没叫谢麒和朱红玉见上,实在太不懂事。   若换了她……   二姐儿咬了咬下唇,可惜不管她怎么讨好,朱红玉对她总是有些淡淡的。叫二姐儿实在担心。   二姐儿如何想,几人都不如何在意,左右如今李氏回来了,除了给大姐儿说亲之外,也要给二姐儿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其实谢笙有些不能理解二姐儿,分明之前老夫人为二姐儿寻的那几个,都是不错的了。什么同等人家的庶子,和五品官的嫡幼子的。偏偏二姐儿一个都看不上。   二姐儿回复老夫人的话,也从来只有一句,那就是大姐姐还没有说亲呢,自己怎么能越过了她去。直把老夫人起了个倒仰,几次之后,再也不理会她的亲事,偏她还暗自庆幸。   若不是知道她和高祺真的没什么联系,只怕谢笙都要怀疑她和高祺又暗地里勾搭上了。   不过谢笙强烈怀疑是高祺去年已经成了亲,二姐儿不乐意给高祺做妾的缘故,才彻底放弃了高祺。   等几人见了谢侯和李氏,李氏又问了几句朱家兄妹的近况,听说两人明儿就要下帖子,便高兴起来,叫人千万记得提醒自己,要好生准备着。   老夫人这两年精神不济,夜里休息得早,大家便默契的都在早上去请安,一旦过了酉时,便再不去打扰。谢侯没回来的时候,晚饭都是各自在屋里用,如今谢侯和李氏回来,才聚在了主院。   等都用完饭散了,谢笙没和谢麒一道走,而是拉着谢侯去了书房。   “怎么,莫非是你今日进宫时听见了什么?”   谢笙直接道:“今日我去寻二郎,反倒先见着了太子,不过后头太子走了,二郎却同我说,三皇子和四皇子也有心想争一争大姐。”   谢侯听了这话,气得直接拍了桌子。   其实真细说起来,谢侯在外头做了那么多年的蜀州刺史,如今回来也不过是兵部侍郎,日后有兵部尚书之位以待,却也还是以后的事情,做不得准。为什么大姐儿就受到众多皇子追捧,对于二姐儿却不闻不问?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除了谢家,还有李氏的娘家。   一个大姐儿身后连着谢家、李家、周家甚至更多的清流之家,对于出身勋贵的高家和淑妃等人来说,是非常需要补充的势力。而二姐儿如今在京中才名再好,到底比不过大姐儿背后的外家助力强盛。   朱王妃不介意二姐儿嫁给谁,却也不愿意太子和三、四几个皇子得利。所以才有了这件事里,二郎如此灵通的消息。对于朱王妃而言,只要谢笙是站在二郎身边的,到时候她再努力恢复自己应有的尊位与荣耀,仗着嫡子之贵,难道还怕清流们会支持其他人吗?   “最关键是,”谢笙顿了顿,“听说被磨得皇上有些意动。   谢侯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不少,没有掀桌子:“还有什么没有?”   “我原是准备先和爹你说的,不过方才见了大姐姐,我便私下同她说了,大姐姐问我五皇子的脾气秉性,”谢笙见谢侯若有所思,继续道,“我在出晋江宫前,皇上曾说叫你早些进宫。”   “你大姐姐问了五皇子的脾性?”谢侯没有为谢笙告诉大姐儿这事儿生气,反而注意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大姐儿问五皇子的脾气秉性,为什么呢……   谢笙才点了头,还没把大姐儿的话说出来,谢侯就笑了起来。   “妙。”   谢侯有些遗憾道:“可惜你姐姐是个女儿身,若她是个儿子,成就必然不会低了你去。”   “我姐姐自然聪明,”谢笙回来的路上也琢磨过大姐儿的解释,还真被大姐儿说服了。至少从目前来说,五皇子保持现在的状态,日后一个闲王是肯定少不了的。自己与五皇子交好,若日后事业有成,总能多看顾姐姐几分。   最关键是五皇子日后开府,姐姐上头没有婆婆,进门就是女主人。就算以后皇帝死了,作为太嫔,那位也是不能出宫的。只要姐姐日后自己立得住,基本上就能在五皇子的后院横着走。   至于五皇子和大姐的关系好不好,谢笙是半点不担心的。大姐是个聪明人。开局拿三炸带顺子,想要打一手烂牌也是很难的。   “这事儿你不必告诉你娘,咱们自己知道便是,也没必要再叫她担心,”谢侯嘱咐了一句又道,“我明日进宫,若皇上没提这事儿,你我就把这些想法都烂在肚子里,你娘继续给你大姐相看,若皇上提了……”   谢侯笑笑:“也没说我非得立时便应了不是?”   皇帝想要娶我家的女儿做儿媳妇,那也要看我肯不肯啊。再说了,谁家女孩子不是千娇百贵,受尽宠爱的。可从来没有人家想求娶,我就得立刻答应的道理。   你想娶,行啊,我拿拿乔,再挑拣一下吧。   只要不过了底线,谢侯想要稍微任性一些,自是无妨。何况若真到了那个地步,选了五皇子,反而与各家都不相干,也是最好不过。   谢笙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着找个机会探探五皇子的底。那什么心上人白月光的,一定要事先打探清楚了,半点不能疏忽的。 第48章 双更   次日一早, 谢笙就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睁开了眼睛。   谢笙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帐顶,才伸手拉响了铃铛。   铃铛声一响,外头就有了动静。   “少爷, 您今儿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也不多睡会儿?”回到了谢家之后, 谢笙身边就大都是捧墨在伺候。谢笙体谅小六子一路跟得辛苦,索性放他回去歇个假。   “昨儿进了宫, 今日自然就该继续进学了,”谢笙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捧墨帮着谢笙整理的手一顿, 脸上露出了个笑容:“若是为着这个,少爷您还是睡个回笼觉吧。”   见谢笙不解的模样,捧墨笑道:“今日可是休沐啊。”   谢笙听了这话, 当即往后一倒,躺在床上:“得,这日子过得,我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得亏你还记得, 不然今儿我兴冲冲的进了宫, 还不知道为什么没人。”   谢笙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不过这么一闹, 谢笙还真是没了睡意,外头天色还早,也不能看书,谢笙想了想道:“给我拿身轻便的衣裳, 我去打拳。”   捧墨很快按照谢笙的吩咐,取来了合适的衣裳,甚至还叫人把洗漱用的水都悄悄准备好了。   谢笙早晨洗漱,很少用热水。他怕自己脑子不清醒,一向都是现从井里打水。早晨的井水那叫一个透心凉,可醒神效果立竿见影。   谢笙用盆里的凉水洗了一把脸,浑身一个激灵,将剩下的睡意也彻底去了。   “如今已经快到冬日,少爷您要是再用凉水,只怕不合适了,”捧墨一边帮着谢笙收拾东西,一边对谢笙道,“而且先前是夫人不在,如今要是叫夫人晓得了……不如咱们每日留上一壶热水,若是少爷您要用的时候,便直接取来。”   谢笙闻言摇了摇头:“这样的习惯坚持了六年,你可曾见我哪一回因着这个病过?”   “娘那里,咱们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若她果真晓得了,我再去同她说,”谢笙甩了甩袖子,道,“走了,早些练完,还要回来擦身,然后向爹娘请安呢。”   “我这就去叫人准备热水,”洗脸这水谢笙坚持,洗澡用温水,就是捧墨的坚持了。   这时候用冷水洗澡也是折磨人,谢笙自然也没这么想过,便同意了捧墨的话。   还没等谢笙走到练武场,他就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毫不意外的,正是谢侯。   谢侯在军中操练惯了,若叫他一日不先练上两回,他反而还坐不住。旧日在蜀州时,院子里那个演武场,就是他特意叫人建的。   谢侯此时手里正挥舞着一把石锁,练得风生水起。这把石锁足有百斤,谢侯却能把它轻轻松松的舞出花儿来。谢笙以前曾试过,这个石锁叫他提着都觉得费劲,更别说像这样挥动了。   谢侯赤裸着上半身,身上肌肉紧实有力,有一种流线型的美感。谢侯皮肤不如谢笙白皙,却是烈日下晒出来的古铜色。   许是之前已经练了一阵,谢侯身上有汗水滴下,看上去比一些健美先生还要好看和自然。   谢笙羡慕的看了一会儿,又瞅了瞅自己练了这么久,也还是有些干瘦的身材,有些丧气。   谢笙随李氏多些,能练出一身有力的肌肉,却绝对不可能练出这样一身漂亮的腱子肉。虽然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也不错,但谢笙更希望自己能够有亲爹这样富有张力和野性的身材。不过这辈子显见是难了。   谢侯早注意到谢笙等人过来的动静,只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着人,便问:“是谁来了?”   谢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了一会儿呆了,干脆叫捧墨在外头候着,自己走了进去:“爹,你怎么这么早。”   谢侯瞧见谢笙,也有些意外,又见谢笙身上的衣裳绝对算不得新,就知道谢笙肯定也是练武场的常客。   “到底是路上松散了些,如今回京,自然要把手里的功夫都练起来,”谢侯这是说的从蜀州到京城这一路,大都坐船,没什么场地给他活动的事情,“你先自去舒展筋骨。”   谢笙点了点头,走到了离谢侯远一些的角落,做了一些伸展运动之后,打起了太极拳。   太极拳此时已经有了人练,不过只是小众,谢笙在去考院试的路上见过一位老人练,这才想着,把以前学过的那一点慢慢的捡了起来。   谢笙练的是从前学过的用于养生的那一类,自觉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此时用来活动筋骨,倒是正好。   谢侯见着谢笙不同于旁人的拳法套路,手里石锁舞动不停,却慢慢注意起谢笙手里的动作。不过注意到谢笙手上力气不对他又皱起了眉头。   “爹?”谢笙注意到谢侯的神色。   “轻轻柔柔的,像个姑娘家,净是些花架子,看好了,”谢侯随意将石锁扔了出去,恰巧落在原先放石锁的地方。   谢侯比着谢笙的套路做了几个动作,尤其是其中双峰贯耳的动作,从谢侯手中做出来,就是虎虎生风。   “你这是和谁学的,竟然学成这样,”谢侯只做了这几个动作就停了下来,“这套拳法不错,但也不该一味柔和,有张有弛、刚柔并济,才是正理。你回去之后,再琢磨琢磨。”   和跳广场舞的老大爷学的,我能说吗。谢笙点头应下,草草做完了今天的训练之后,就回到自己屋里,开始比划起来。   亲爹没说之前,谢笙还没有发现,这会儿仔细研究过后,以前的左手抱一个大西瓜,右手再抱一个大西瓜的趣味动作,其实都是有规律可循的,甚至在过招的套路中,也并非用不上。   谢笙研究了一通,觉得在这其中,最有杀伤力的,正是谢侯演示过的那招双峰贯耳。   双风灌耳的动作是弓步向前,双手握空拳顺势向前,从两侧击打对方的太阳穴。   这个地方是颞骨,整个头骨最薄的位置,人的拳头完全能够将这里击碎。谢笙的力道不够,但若这个招式由谢侯使用,是有可能直接致敌人于死亡的。   谢笙把太极拳的动作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发现自己对太极拳又很深的误解。他为什么一直只认为太极拳就是养生的?大概谢笙见到练这个的人,大部分都是广场舞大爷大妈,没怎么见过真正打得好的。   谢笙去练了拳,又回来琢磨了一阵,等到他被捧墨催促着沐浴完,已经快过了平日请安的时辰,他赶忙带着捧墨往母亲的院子里跑。   早先谢麒也在外头等他,捧墨见谢笙琢磨得连自己叫他都听不到,便和谢麒回话,谢麒先走一步,此时已经到了李氏的院里。   谢笙到的时候,李氏手上正拿着一张帖子翻看,谢麒和大姐儿、二姐儿都坐在底下。   “愣着做什么,来的迟了,还站在门口不进去,要你娘来请你吗?”谢侯其实也来得迟了,从背后拍了一下谢笙的背,完美掩饰了自己也因为琢磨谢笙那套拳法而来晚了的事实。   “哎哟!”谢笙故意叫了一声,赶忙跑了进去,“娘,给娘请安!”   李氏忍着笑意点了点头,因想着给谢笙在兄姐们面前留点面子,就没说他。   不过紧接着,李氏又带着孩子们一齐站了起来,迎接谢侯。   谢侯见状,忙叫都坐下,而后又对李氏道:“方才老嬷嬷派人来传话,说娘今日起,要开始斋戒祈福,叫我们不必过去打扰了。”   “可说了到什么时候为止?”李氏前日才回来,昨儿就收到了老夫人叫人拿过来的账册、钥匙等物,竟是直接放了权。昨晚上不必拜见,今儿就直接开始闭门祈福。   满打满算,李氏回来之后,也不过才见了老夫人两回。一回是回来,一回就是昨天上午请安的时候。   老夫人的反常举动叫李氏心里不安,可不管是谢麒、谢笙,还是二姐儿,都没有表达出任何的意外神色。   “母亲不必忧心,”谢麒道,“这些年祖母病后,越发痴迷佛道,有时候一两月不见我们也是常事。”   其实谢麒还说的不对,老夫人是自打知道杀了小杨氏的不是朱王妃,而是高家之后,就一直这样了。以前一个大权在握的老太太,突然爱上了吃斋念佛,初时还只是三五不时做做早课晚课,后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更加变本加厉,几个孙辈里头,也只有谢麒能多见她几面。   不过虽然很少出现,可该给谢麒谢笙的东西,她是一件不少的,对于这两个孙儿的照顾也非常到位。至于二姐儿这个孙女,原先她还管管,后头二姐儿瞧不上她给找的人家,她也就再不搭理。   府里若是有重要的宴请,老夫人是必会出席的,只是一些平常的事情,她就都全然不管,即便是二姐儿偷偷拿了帖子去参加,她也只是叫人注意着,那些重要的不许叫她去,小一些的,就随意了。   谢笙见李氏在听过了谢麒的话之后,还有些想不开,便故意问:“娘,方才我进来时,你正在看谁家的帖子啊?咱们才回来多久,就要有人来拜访了。”   提起帖子,李氏才将心里的烦忧抛在脑后,嗔怪的看了谢笙一眼,才道:“你这孩子,不是你们昨儿去了顺安伯府吗,倒还来问我。”   “慎之哥和红玉姐这么早就叫人把帖子拿过来了啊,”谢笙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只是故意这么提起,好在李氏面前打岔的。   “可不是吗,”李氏眼眸中染上笑意,“也有好些年没见着那两个孩子了,不知道他们如今都成了什么模样。”   “那娘您可要大开眼界了,”谢笙一反平日的懒散,在李氏面前竭尽口才,不停的说着朱家兄妹这些年的改变。   “红玉姐还好,就是长高了,也好看许多,慎之哥就变得多了。以前慎之哥就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现在、现在就是向爹那样发展。”   谢麒从没见过这样不停说话,脸上满是喜庆笑意,动作幅度也十分夸张的谢笙。不过谢笙的目的也很明显,先前还有些郁郁的李氏,此时被谢笙有趣的话语逗得笑个不停。   谢麒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有些羡慕起来。明明一样是过了这么多年,谢笙依旧像是从未和李氏他们分别过一样。其实谢麒也有心和李氏亲近,不过他如今已经大了,总是不能再像幼时那般肆无忌惮。何况,谢麒心里还记着一些他和老夫人在高家撺掇下做过的事情,难免有些过不去这个槛。   大姐儿坐在谢麒身边,将谢麒神色的细微变化都一点点看在眼里。   大姐儿突然伸手拉了一下谢麒的衣裳。   谢麒心里一动,看了过来,却只见大姐儿笑弯了眉眼,手里依旧没放开,指着谢笙小声同谢麒道:“大哥你瞧,小满他可真好玩。”   谢麒又看了一眼谢笙,慢慢也笑了起来:“大妹妹说的没错,这样的小满,我还从没见过呢。”   “也只是哄娘开心,”大姐儿和谢麒道,“当初我和红玉姐捉弄了他那么多回,也只有在我们分开的时候,才见到了这样的小满。”   “大哥,我和你说了,你可不能和小满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肯定不说,”谢麒温和道。   “小满之前从蜀州离开的时候,在娘面前装得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还都说他没心没肺呢,哪知道转头马车才开出去,他就哭了,”大姐儿眼睛晶亮,“他一直不知道,爹当时就将他哭了的事情写到了信里,我们也没人告诉他,他至今还以为娘不知道呢。”   小满哭?   谢麒认真想了想,这个更没见过了。   谢麒听了几件,也忍不住和大姐儿说起这些年,他和谢笙之间的一些趣事,不知不觉间,大姐儿和谢麒竟也亲近了许多。   大姐儿其实也是故意这么说的,毕竟是家和万事兴。这些年谢麒一直照顾着谢笙,谢笙也一点点都写进了信里,大姐和李氏,其实都很感谢谢麒。   至于过往的那些事情,谢麒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又有不怀好意的人在旁边撺掇着,李氏和大姐儿也不乐意再提那些。   大姐儿如今已经要择婿,等她和二姐儿出嫁,谢家的兴盛,就都要看谢麒谢笙兄弟两个的了。大姐儿如今既然发现了和谢麒改善关系的好时机,自然不会放过。   就像是谢笙想要真心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很少会有人不喜欢他一样,大姐儿想要和一个人好好相处的时候,除非是本来就心存偏见的,一般都是能好好正常相处的。   二姐儿坐在大姐儿对面,身边是给谢笙留的空位。她死死抓住自己的手,看着那边大姐儿和谢麒说笑,脸上神色也有些僵硬。   二姐儿一向在意谢麒的心情,自然明白谢麒现在是高兴的,可偏偏这样的谢麒,她这些年已经少见。   二姐儿只觉得这一屋子的热闹,没有一样是她的。就好像这府里的嫡子嫡女是一伙儿,她这个唯一的庶女是单独的。   原先大哥还能站在自己身边,如今连大哥都被大姐儿那个有心计的拉了过去。可偏偏二姐儿还得小心的在谢侯与李氏面前说话。   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姐儿希望能借着现在的时机,让李氏为自己找一门更好的婚事。   二姐儿安安静静的坐着,以她学到的最优雅的仪态,将自己和整个屋子的人隔出了距离。她面上带笑,看着大姐儿的眼中却带着几分鄙夷和嫉妒。   还是嫡女呢,和自己已经成年的兄弟拉拉扯扯,没半点样子!哼。   这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就显得二姐儿有些独特了。谢侯本是坐在一边含笑看着自己儿女们的,冷不丁扫过二姐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心里摇了摇头。   叫人教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教得出外表,教不转心。   谢侯直接看向了二姐儿身后站着的秦嬷嬷。   秦嬷嬷原本是一直注意着二姐儿的,可谢侯的视线太过锐利,让秦嬷嬷完全无法忽视。   秦嬷嬷只和谢侯对视了一眼,就忙低了头,再不敢看谢侯的眼睛。她心里有些发虚。   谢侯像是没事一样,又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谢麒兄妹身上。   秦嬷嬷感受到自己身上属于谢侯的视线移开,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秦嬷嬷以为自己过了关,谢侯却没打算这么轻易的放她过了。谢侯请了秦嬷嬷来,是打算好好叫她教二姐儿的,可如今二姐儿仪态好了,但该教的对于长辈的尊重,以及对手足兄姐的友爱,二姐儿却还是做得不好,足见秦嬷嬷这些年的松懈。   谢侯准备先查查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再说,不过无论结果如何,秦嬷嬷都不会再留在二姐儿身边了。   作为教养嬷嬷,秦嬷嬷连自己的分内之事都没做好,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谢家也不乐意再供着她享受。她没按着约定好好教二姐儿,自然该知道后果。   “好了好了,你说得天花乱坠的,我也没听明白,还不如叫我亲自见了再说,”李氏说完又问谢侯,“今日进宫,午膳前可能回来?若是能回,我便给两个孩子回帖子了。”   谢侯点头应了一声:“回吧,进宫也顶多是走个过场,难道皇上还能叫我留饭不成?这两日事情琐碎,我也不好带你回娘家,等今儿见了他们,明儿再带你回去也是一样的。”   李氏猝不及防听见谢侯说了这样一句话,臊得脸都红了。   她紧张的看了一眼谢笙几个,小声嗔怪道:“孩子们都在呢,你说这话做什么。”   谢笙赶忙回到二姐儿身边的座位上,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同李氏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娘,刚才爹说话了吗?大哥,你听见了没?”   许是方才和大姐儿聊得开了,谢麒竟也道:“我方才和大姐儿说话呢,也没听见,爹是说了什么吗?”   谢笙兄弟两个都帮着谢侯说话,大姐儿更是不提,二姐儿也没在这时候唱反调。   谢侯心里乐开了花,还一脸正经的对李氏道:“你瞧,孩子们都说什么也没听到。”   李氏她看了谢侯一眼,镇静自若的让孩子们都散了。   “我先去回帖子给红玉他们,你们先都回去歇着,等他们快来了,再叫你们过来。”   “侯爷过会儿进宫,慎之来了,还得麒儿你和小满一道接待。”   谢笙兄弟两个赶忙称是。   至于朱红玉就更别提了,大姐儿觉得没什么好准备的,二姐儿却是跃跃欲试,脸上笑得比花儿还娇嫩。   几人一同出了门,各自告别离开。   等孩子们都走了,李氏才疏懒的了谢侯一眼,全然没有方才的羞涩。   “明儿带我回门,侯爷你可别忘了,我还要先去写回帖,侯爷您自个儿进宫去吧。”   李氏说完这话,嘴角翘了起来,领着丫鬟就往外走。行到一半,又转身和谢侯道:“过会儿我再去信问问姑姑姑父他们明儿得不得空,侯爷你可不许不去。”   谢侯坐在位置上,看着李氏在孩子面前,和孩子走了之后的巨大变化,心里正想着李氏怎么越来越难逗了。突然又回想起李氏临出门前那句话。   什么叫我不许不去。   等等。   谢侯立即站了起来,送妻子回门也就算了,还写信给周老爷子他们做什么。别看周老爷子和谢侯相处了这么些年,可真到了李家,他别说帮忙了,能不帮倒忙看笑话都算好的。   谢侯赶忙追了出去,这信可写不得,丢脸丢李家就行,反正也没了,可不能再往外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侯表示,我的脸在李家已经丢无可丢,没人要了,周老爷子面前我还是得端得住的,所以,亲媳妇,别写信! 第49章 双更   谢笙等人出了门, 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今儿难得聚齐,自个儿回屋实在是太浪费了些。   “可惜这会儿天气凉, 不好在外头待得太久,不然咱们去院子里走走也是不错的, ”二姐儿说话间颇有几分遗憾。   定边侯府的园子其实也大不到哪儿去,至少是比不得谢家在蜀州黑山谷的别院。只是黑山谷中多是野趣, 比不得侯府的奇花异草。不过要是真的细说起来,谢笙和大姐儿却更喜欢蜀州一些。   周老爷子打从知道谢笙六岁过后要回京,来不及践行他带着谢笙体味民间生活的念头之后, 便直接带着谢家的下人在别院后头开了几块地出来。想要水田有水田想要旱地要旱地,即便那水田里的水,都是特意从溪中浇灌进去的。   周老爷子亲自领着谢家几个孩子, 将能种的蔬菜都亲自实验了一回,累是累人,不过也还是更有趣。种上一两回,这几个就都知道柴米油盐的可贵了。当然, 主力还是做惯了农活的朱红玉, 就连周老爷子的操作,她有时候也能指出不少不对的地方呢。   “还是等这段时间过了, 咱们去城外的庄子上吧,”大姐儿道,“我记得咱们家有个温泉庄子,这时候用上, 倒是正正好。”   二姐儿想说些什么,又收住了。她也想去温泉庄子。   谢侯和李氏不在,谢老夫人不爱出门,就算是二姐儿知道有这么个温泉庄子,也不能去享受。反倒是谢笙和谢麒,一道休沐了,还能去玩上些时候。   “那也成,”谢麒道,“等过两日吧,这会儿也没什么赏花宴、品月宴的,刚好适合去庄子上住着。再等上一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就算是想松快也不行。”   谢麒才说到过年,就想起了什么,问谢笙:“今次你特意要回乡去考院试,我们都依你了,明年便是乡试,你还要回去?”   谢笙还真没想好明年要不要回去的事儿。   他作为谢侯的嫡次子,是有荫生的名额的,何况此时他已经有了秀才功名,还有周老爷子这个国子监祭酒在,直接考进国子监完全不成问题。   进了国子监之后,谢笙想要办借考也容易得很。只是他还是想自己再出去多走走看看,成日呆在宫里,他已经有整整六年没有离开过京城附近了。当然,上回考试不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还是想着,若能多出去走走,便去外头瞧瞧,”谢笙又道,“上回我回去考试,只是去祭拜了一次,便转道蜀州,并没好好在老家住几日……”   谢笙顿了顿,突然对着谢麒挤了挤眼睛:“何况明年就算我不回去,大哥你也是要回去的,倒不如咱们同路而行,也好有个伴。”   谢麒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回去,等瞧见大姐儿二姐儿脸上也是一样的笑而不语,才明白过来。   等到转过年,他就要迎娶朱红玉进门,而谢麒和谢侯早就商量好,等朱红玉过门之后,他就带着朱红玉回老家住上一段日子,祭拜祖先,也认认人。   不过谢家几代之前,就以军功起家,老家那些个人,都已经出了五服,其实也算不得正经亲戚。   谢麒瞪了谢笙一眼,却没再吱声。不过谢笙却瞧见,谢麒的耳朵已经有些微微发红。   “只怕到时候你还要嫌弃有人管着你,心里不自在,”谢麒自是晓得谢笙不会这样,充其量也就是那么一说。   “那倒未必,”谢笙附在谢麒耳边小声道,“只怕到时候大哥你只想将我赶出去,别打扰你和大嫂相处了。”   谢麒认真想了想,发现如果是谢笙的话,说不定还真有这可能,毕竟朱红玉一向是把谢笙当亲弟弟看的,甚至还几次三番的为谢笙亲自下厨。   见谢麒果真脸色不善起来,谢笙赶忙跳开,躲到了大姐儿身后。   “不得了不得了,大哥要嫌弃我了。”   大姐儿看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二姐儿也想笑,脸上却还是强绷着。   几人是在路上随意聊起来的,自然没什么遮挡。   谢麒谢笙常年锻炼,大姐儿也惯爱骑马,时不时还亲自下地种点什么。三人体质都好,此时站在这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二姐儿就不一样了。   谢笙无意间瞧见二姐儿被凉风吹的抖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对谢麒道:“大哥,这会儿时间不早也不晚的,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直接到你那里去吧。”   谢笙说着,慢慢走到了二姐儿身侧。   谢笙一站过来,二姐儿没被风吹着,立刻就觉得好了许多,她看了谢笙一眼,低下头没说话。   “也好,”谢麒没有注意到谢笙的改变,招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让她快走几步,先去自己院子里和西风碧树说去,让他们先准备些点心。   为了报复谢笙方才拿自己开涮的事情,谢麒故意道:“和她们说小满也要来,多准备两碗酥酪和奶糕,蜂蜜水也可以调上,小满最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了。”   谢笙满脸苦色的见那丫鬟跑远了,才对谢麒道:“大哥你至于吗,还蜂蜜水呢。不过蜂蜜水给两位姐姐喝倒是可以的,我就乐意喝白水。”   “怎么,你现在又不爱吃酥酪和奶糕了?不如换成白糖糕?”谢麒今儿是彻底在甜里打转了。   其实谢笙挺爱吃甜口的东西,不过吃什么都得讲究一个适量,又不像是辣椒,让谢笙顿顿吃都不会腻。一种口味的吃多了,估计谢笙就得戒了。   “吃是要吃,可大哥你别提醒啊,你这一提醒,她们肯定把糖加的特别多,太甜了也腻味,”谢笙又正色道,“不能浪费,到时候吃不完,难道大哥你还会吃不成?”   谢麒听了这话,想起谢笙吃一碟子东西,宁愿分两三次吃完,也不每次取新做的习惯,觉得这根本就是挖坑给自己跳,又急忙叫人跟上去,叫别放得太腻了。   大姐儿瞧着这两人的互动,心道果然还是谢笙技高一筹。   几人慢慢移步到了谢麒院子里,也没在客厅坐,直接去了书房。   谢麒书房里东西多,几乎什么都有,闲书更是少不了。这屋子里除了谢笙不爱这些,大姐儿二姐儿都无一幸免。   这些闲书一个个的都写得太过隐晦,有些三观更是和谢笙完全不相符合,每回谢麒和谢笙讲起剧情,便都是批判居多,久而久之,谢麒在挑书上就被谢笙同化了不少。   大姐儿转了一圈下来,对这里面的藏书也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她对谢麒道:“大哥,小满往日里总说他不如你聪明,如今我才算是彻底信了。”   “小满还这么夸过我?”谢麒有些惊讶。   “可不是吗,”大姐儿心道,谢笙学了那么多年科举专攻,偏偏谢麒只看闲书,仗着天赋好,有时候也能写出一些好文章,可不就是比谢笙更聪明吗。   被自己亲姐姐埋汰,谢笙也不恼,他正一边看着自己以前放在谢麒这里的史书,一边吃着碧树才给他端上来的一碟子点心。   别人的点心都是一样点心一碟子,到了谢笙这里,就成了一碟子点心一样一个,不多不少不重样,中间再放上一碗酥酪。瞧着好看又不会太多,分量刚够谢笙垫个底。   二姐儿瞧见了,只道:“果然还是小满来得多,连吃食的口味都被西风她们记得牢牢的,得,下回小满要是去我那儿,我也不必叫人问了,只照着这个来准备就成。”   二姐儿说完,也没管别人是个什么反应,自个儿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呀,”二姐儿看到了一处,低呼出声,眼眶红红的,似要落下泪来。   谢麒探了个头,给谢笙递了个眼神。   大姐儿瞧见两人的眉眼官司,想了想,就坐着没动。   谢笙慢悠悠吃完了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走到了二姐儿身边。   “二姐,你看什么呢,怎么还看哭了。”   二姐儿看了谢笙一眼,指着书上的一个名字道:“你瞧,这韩姐儿与那世子分明是真心相爱,却只能下嫁给一个书生。那书生穷成那个样子,如何能给韩姐儿好生活。”   谢笙看了一眼名字,韩夫人传。难怪刚才谢麒叫自己过来呢。这本书讲的刚好就是一个庶女的故事。   韩夫人是某名门庶女,虽然和世交家的表哥相爱,但是有缘无分,被父亲和嫡母许给了一个贫寒的农家子。而后这个农家子借着女方家里的东风,扶摇直上,而韩夫人也从一介庶女成了一品夫人。   如今二姐儿正好看到韩夫人和表哥的地下恋情被发现,两家人强硬的分开了他们,而后韩夫人和她表哥各自婚娶的地方。   不过看二姐儿的样子,她也并非是真心为了两人之间的爱情而唏嘘,主要还是这韩姐儿被许配给了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农家子,让她觉得感同身受。   谢笙没说后面韩姐儿会夫荣妻贵,成为一品夫人如何如何,而是反问二姐儿:“难道这韩姐儿嫁给了表哥,就会活得快活?”   “那可是她的亲表哥,”二姐儿半点不肯相让。韩姐儿深受父亲宠爱,甚至比嫡姐还要优秀,偏偏在婚事上艰难。   “可韩姐儿是庶女啊,”谢笙全然没顾忌二姐儿难看下来的脸色。   “韩姐儿若是嫡女,这自然是一门好亲事,门当户对。可韩姐儿偏偏是庶女。”   “庶女又怎么了,她那么优秀,明明那国公夫人也是很喜欢韩姐儿的,”二姐儿反驳道。   “可她表哥的身份是世子啊,”谢笙指着谢麒道,“二姐你看大哥,他的妻子不止是未来定边侯府的女主人,也是我们京城谢家的宗妇。一个宗妇的身份教养至关重要。”   “若是大哥告诉你,他未来的妻子不是红玉姐,而是一个庶女。就算这个庶女素有才名,也讨人喜欢,可二姐你觉得,你乐意叫这么一个人做嫂子吗?”   见二姐儿不说话,谢笙又问:“就算大哥和那名女子情投意合,二姐你又真的会打从心底里尊敬她吗?如果那名女子作为我们定边侯府的女主人外出交际,难道真的就会被人接纳吗?”   不会,当然不会。   二姐儿险些直接脱口而出。   二姐儿心里现在非常惶恐,谢笙的话等于是推翻了她从小到大所有的想法和骄傲。   二姐儿从很久之前开始,就立志一定要嫁个身份尊贵的人。原本皇帝是非常好的选择,可是现在的皇帝太老了,二姐儿瞧不上。   作为下一任皇帝的太子虽然不错,但太子后院妃子的身份地位,怎么比得上皇帝后宫里的尊贵。   二姐儿不愿意连个宴会都没办法出席,还要对人奴颜婢膝的侍奉。她自认自己才华出众,当然应该配一个最好的男子,甚至于她都开始付诸了行动。可谢笙这话出来之后,她有些迷茫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换位思考。以前都是老夫人和秦嬷嬷直白的告诉她,你身为庶女,就只能如何如何,绝对不能如何如何。   她们越说,二姐儿心里反骨越深。即便她心里已经知道这是对的。   但当换位思考过后,二姐儿发现,若作为自己来说,她不愿意自己有这么一个嫂子。别说是像讨好朱红玉那样讨好她了,以后能不给她摆脸色,都已经是自己仁慈。   谢笙的话说得太过直白和现实,把一旁偷听的大姐儿和谢麒都给震住了。   大姐儿单纯只是没想到谢笙会这么说。谢麒或许想到了,却没料到谢笙会用这么直白的话,偏偏二姐儿似乎还没有被气得转身就走。   谢笙对谢麒翻了个白眼,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看书。   以往他之所以没对二姐儿说这样的话,主要还是因为年纪小,说了也没人听,后来则是没有合适的契机了。   不过这一回,李氏和大姐儿回京,二姐儿算不上太友好的表现,让谢笙心里也有了一种紧迫感。觉得有些事情就是要趁早先说,否则以后一定会觉得遗憾。   不管二姐儿在这件事情过了之后会怎么想,谢笙该做的已经做了,要是二姐儿还想高嫁太多,就是他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了。   二姐儿直接站了起来,勉强控制住脸上复杂的表情,对几人道:“我突然想起一点事,要回去整理,过会儿朱小姐他们到了我再过来。”   谢麒忙应道:“那好,过会儿我叫人去寻你。”   二姐儿带着自己的丫鬟往外走,都快到自己院子里了,才发现身后似乎少了个人。   “怎么就你一个,秦嬷嬷呢?”   “回姐儿的话,秦嬷嬷方才在外头,被侯爷派人叫去问话了。”   “是吗,”二姐儿继续向前,心里却松了口气。   她将自己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一遍遍回忆着谢笙方才的话,都要到疯魔的地步,才下定了决心。   “书里的人做不到的,未必我就做不到,”二姐儿像是为自己打气一样,“就算世子夫人不能够,可其他的公子却是无妨,只是权势却不如了。”   二姐儿没发现,其实对于谢笙所说的话,她已经是信了的,只是舍不下这个脸面,也狠不下心放弃优渥的生活。在她心里,听从长辈的安排,和她自己的想法,依旧是完全对立的。   “小满,你方才为什么要故意说那些话,”大姐儿道,“这些事情有爹娘在呢,翻不大风浪的。”   “可是我说的也没错啊,”谢笙振振有词,“若不是怕打击二姐得狠了,我还准备给她再详细分析一番的。”   谢麒和大姐儿对视一眼,这事儿还真半点不能说谢笙说的不对。只盼二姐儿能早些想通吧。   若是今次回京,二姐儿能好好和大姐儿他们相处,尊重李氏。说不得李氏和谢侯还会商量着把二姐儿记到自己名下,用以抬高二姐儿的身价,也让二姐儿到时候能嫁个更好的人家。   只是如今二姐儿这个表现,眼看着是难了。李氏就算是心再好,也不会乐意给自己找麻烦。   “小满你说,二妹妹她能想通吗,”谢麒心里其实觉得有些不大可能,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都没掰过来,就凭谢笙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就够吗?   “我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她能不能想通,”谢笙犹豫的说道,“就算还是想不通,总归能有一星半点的用处吧。”   这兄姐弟几个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算了,还是看自己的书吧。二姐儿能想通最好,若是不行,也无妨。   对于李氏来说,二姐儿嫁得好是给谢家锦上添花,嫁的不好,那也是二姐儿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都怪不得她。   日子总归是自己过出来的。就像是之前的李氏,可想不到自己会有如今的日子。   谢笙等人没觉得过了多久,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催,说是朱家兄妹已经动身了,叫谢笙他们快些准备好,回前头李氏的院子里去。   “怎么过得这样快,”大姐儿看着手里的书本有些发愁。一本书其实也算不上厚,可她有仔细看的好习惯,速度难免就慢了许多,这会儿还有一多半没看完呢。   “大妹妹若是喜欢,尽管拿回去看就是,我这儿还多着呢,看完了再随时过来挑也一样。”   大姐儿听了这话,又不舍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还是摇了摇头。   “我一看这些杂书,就容易入迷,如今可不是什么合适的时候,还是等下回到大哥你这里来玩的时候,再接着看的好。”   “那也行,”谢麒又小声和大姐儿介绍了几本他自己也很喜欢的书,“这几本笔者语言细腻,于情之一字上,最是动人。”   其实多半是脑残,谢笙在心底里补充道。你爱我我爱他,他不爱她。这会儿倒是没见什么白血病之类的,却有咯血、车祸啊。   女主角病若西子,轻咳出声,脚步孱弱,如弱柳扶风还有万千娇态。完全不需要涉及具体症候,只要女主角咳血了,就证明身体不好,非常严重,要虐了。   走在大街上,或是坐在马车上,被冲撞了,不是男女主初遇,就是要出事或是失忆,基本上也还是病弱风。   难怪二姐儿一直坚定不移的走这个风格呢。可是看破了套路之后,谢笙觉得,这些小言都太单一了,一点新意都没有,真不知道谢麒是怎么看出区别来的。   “我爹可进宫了?”谢笙率先出了门,问守在外头的捧墨。   捧墨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小心的回答道:“没呢,这两日高家和襄北侯对上了,林管家知道这事儿之后,就没去递牌子,而是回来问了侯爷。侯爷也说先等两日再说,今儿就在家了。”   襄北侯?襄北侯之孙,云哲,正是二郎的伴读之一。   “可知道是为什么?”谢笙有些好奇。老襄北侯和高家算是老亲,当初谢侯和高家闹掰了,老襄北侯是第一个上门的。可偏偏后头选二郎的伴读时,老襄北侯的嫡孙也在入选之列。   这样看来,襄北侯府是打的左右逢源的主意才是,怎么轻易就在朝堂上和高家对上了?   “云伴读之父当年从上州刺史升上来,做了吏部右侍郎,如今吏部尚书即将告老还乡,左侍郎却是高家的人。”捧墨的声音说得很低,刚好能容谢笙听见。   人心不足。高家有高尚书在户部,掌握住了钱袋子,还想把手伸向吏部,主掌天下官吏的升降。这也难怪襄北侯不得不站出来了,只怕也是皇帝的意思。   谢笙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出来的谢麒和大姐儿,暂且将这些事情都一并抛开。   “可算是出来了,咱们还得快些才行!这会儿慎之哥他们只怕都要到门口了。” 第50章 双更   深秋的早晨, 窗外染了一片白,朱红玉早早的叫丫鬟给自己梳妆打扮好,推开窗户, 瞧见外头的景色,面上露出几分惊讶。   “又打霜了。”   “小姐放心, 已经为您备下了披风,”丫鬟又道, “不过您还是别在窗边久站,过会儿太阳升起来,霜就要化了, 那会儿才是最冷的时候呢。”   朱红玉看了那丫鬟一眼,笑着从窗边离开:“叫人去瞧瞧我哥起来了没有,再告诉他, 帖子我已经叫人送出去了,约莫过会儿就能有回音,叫他可别耽搁了。”   “往常可只有小满少爷过来,才见着小姐您这样着急, 对了, 还有昨日谢家大小姐来时也是……”   “今日要见谢夫人呢,”朱红玉完全没办法克制住自己的好心情, “等我出了门,你们叫人把屋子里的窗户都开了通风,等下晌再关。今日我和哥哥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们自去玩你们的。”   “小姐今日准备带谁一同过去?”   朱红玉随意道:“你们自个儿看谁想去吧, 左右也没什么大事。”   朱红玉没等多久,几个大丫鬟就自己商量出来了要跟着过去的人选,方才派去问朱弦动态的丫鬟也回来了。   “小姐,世子爷正在书房和人谈事情呢。”   “这么早?”朱红玉有些意外,“过会儿定边侯府的回帖来了,直接送到我哥书房去。”   朱红玉说完,就径自出了门。   “红玉,你怎么过来了?”朱弦送了一个人出门,恰巧遇见朱红玉过来。   朱红玉看了一眼那人离开的方向:“我方才叫人过来寻你,听说你这么早就在书房了,我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取消今日的行程,就过来了。方才那人是谁,怎么以前从来不曾见过?”   “那是户部的一个官员的家人,”朱弦拢了拢朱红玉的衣裳,对她道,“变天了,你可要注意加减衣裳。”   朱红玉眼睑颤了颤,明明朱弦只是在说她没有披上披风,怕她着凉。可朱红玉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真让人觉得难懂。   户部,可是高尚书的所在。平白无故的,高尚书手底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朱家?莫非是朝中或是户部出了什么大事?   朱红玉心里升起几分期待。   “哥你也是,可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不注意,”朱红玉说完,又在朱弦面前转了个圈,“这是用夫人年前差人送回来的的蜀锦做的衣裳,哥你瞧,是不是和咱们在蜀州时,我那些衣裳一模一样?”   朱弦认真看了一遍,道:“还缺了一支木簪。”   “可惜我一直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朱红玉有些遗憾,“早先那支已经坏了,如今再寻了多少,也不是一样的。”   “谁说没有一样的,”朱弦转身带着朱红玉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从架子上取了一个小匣子下来,递给朱红玉。   就着朱弦隐隐有些得意的模样,朱红玉轻轻打开了匣子,里头正是和她先前用坏了的簪子一模一样的一支,不过这一的材料是上好的紫檀,做工也更精良些。   “哥!”朱红玉惊喜的喊了一声,拿着簪子,爱不释手。这簪子的款式和她坏了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朱弦见朱红玉这样喜欢,心里也很高兴。   “你那簪子坏了之后,我悄悄仿着画了一个,叫宫中的匠人特意为你做的,喜欢吗?”   “嗯,”朱红玉立刻就要找镜子,将木簪插到合适的位置。   “这下可好了,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模样,”朱红玉说着话,心里却无端有些紧张起来。   “哥,你说过会儿见了夫人,她该不会忘了我们吧。”   “怎么会,”朱弦安慰妹妹道,“夫人这些年给小满送东西都还有我们的一份呢,你还担心她忘了我们,那夫人的好意,都是送给谁了?”   朱红玉微红了脸颊,主动拉起了朱弦的手:“既然哥你们的事情谈完了,咱们快去用饭,等夫人的回信送来,咱们就出门。”   “你就这么肯定夫人一定许我们今天去?”朱弦自己心里也如此笃定着,却就是要同朱红玉唱反调。   朱红玉没理他,两人一道回了花厅。就在用早饭的时候,李氏给两人的回信到了,朱红玉赶忙三两下吃完东西,就叫人拿了东西过来给她洗漱,再去准备要出门了。   朱弦一边笑着看朱红玉那高兴又激动的劲儿,一边也迅速吃完了自己的早饭。   等出门时,朱弦骑着马在前头,朱红玉坐在马车上,慢慢跟在后头。若不是京城里规矩多,只怕朱红玉恨不得能够和朱弦一起骑马过去的,总好过马车在大街上挤挤挨挨,半晌才动一下。   朱红玉正烦着怎么选了这么一条路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已然是进了定边侯府的大门,丫鬟来请朱红玉下车了。   这一回,谢家这一代四个孩子都齐聚在二门处等着,倒是一番难得的景象。   几人互相见礼,便是大姐儿先开口对朱红玉道:“爹娘在屋里等着你们呢。”   “今日侯爷也在府里?”朱红玉有些疑惑。   “可不就是好久没见红玉姐和慎之哥,才特意在家等着你们呢吗。”   谢笙说完,又特别对朱红玉道,“方才娘还说你们两个都要过来,预备叫带回来的厨娘做上一桌子的蜀州菜,又怕你们吃不惯,才加了些京城菜。红玉姐、慎之哥,你们可别被辣着了啊!”   “夫人把厨娘都给带回来了?”朱红玉和朱弦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可好,打从我们回了京城,就没怎么吃到过正经的蜀州菜,就连自己做的东西,不是一方产的,总也少了点意思,”朱弦这两年在禁卫待得越发圆滑豪气,说话也不像之前总端着了。   有了朱弦打头,朱红玉也道:“我看这回也不用做一桌子的菜,只要给我一个辣锅子就行,要是这回就把菜都吃尽了,下回我可找什么理由上门呀。”   朱红玉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唯有谢麒道:“红玉你想什么时候上门都可以,不必非要寻什么理由。”   朱红玉听了这话,轻咳一声,微红了脸颊。   谢麒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些歧义。   谢笙和大姐儿笑而不语,这一次,连二姐儿都捏着帕子和谢笙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大姐儿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便出来打圆场,她亲密的挽着朱红玉的手。   “你今儿这打扮,我还以为我们是在蜀州,”大姐儿道,“那会儿你就爱这样的打扮。”   朱红玉见大姐儿注意到她的衣裳,立时忘了先前的事情:“亏得夫人年前给我的那些料子,不然我都做不成。”   谢麒也悄悄的看了过来,不过很快,就被朱弦快走了两步,挡住了视线。   二姐儿打从一开始,就觉得今日的朱红玉和往常的她不像。   平时朱红玉出门,都是打扮得光彩照人,少有这样朴素的时候。对,勉强算是朴素。若这衣裳穿在大姐儿身上,只怕依着二姐儿以前的模样,都要说一句穷酸。何况还是年前的旧料子,在京城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时兴的东西。   朱红玉的衣裳上头并没有绣太多的花纹,基本就是靠着布料上原先的绣纹顶着,剪裁上头也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式。还有头发。也就是一支小花簪和一支木簪。若是走出去,只怕不少人都不敢认这是顺安伯府的朱红玉。   二姐儿的眼睛在朱红玉头上的木簪停了片刻,轻声问:“红玉姐这是用的檀香木?”   朱红玉早知道二姐儿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并不觉得她这话有冒犯之处,也难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想是对这些个名贵的东西很下了一番心思。   “原本也该用我之前的旧物,没料想前两年不慎摔坏了,这是我哥新近请人为我重做的,”朱红玉说着又看向大姐儿,“你瞧瞧,还是二姐儿眼尖,竟然连你都骗了过去。”   “我这不是被你镇住了吗,”大姐儿道,“怪我,竟没注意。”   谢笙此时也道:“可惜今儿大姐穿的不是以前那套,否则你们俩穿着一样的衣裳出来,只怕我们都要认昏头的。”   “这个提议不错,”朱弦也难得说了一句,“从前夫人就爱把你们往孪生姐妹一样打扮,如今你们也能试一试。”   大姐儿听着这话,和朱红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动。不过大姐儿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二姐儿,才道:“我那儿还有没上过身的衣裳,二妹妹和我身形相仿,不如咱们一道换了,再去爹娘那边吧。”   二姐儿略一犹豫,就被大姐儿一道拉着走了。   谢笙三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却是在岔路口又去了谢麒的屋子。   朱弦很少到谢麒这里来,也是第一次进谢麒的书房。   谢麒见朱弦打量着他那些专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就有些心慌。这可是之前对着谢笙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许是因为谢笙是亲弟弟,属于自己人,而朱弦是未来大舅子,不能给他坏印象吧。   谢笙见谢麒这样紧张,便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   “红玉姐今天穿这身可真好看,不过我还记得那时候她给自己做的家常衣裳,颜色素淡,还包着头巾的模样,我可好久没见过红玉姐那样温柔的样子了。”   一提到朱红玉,谢麒的注意力就被完全吸引了过来,就连朱弦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都没注意到。   “你说红玉不温柔,仔细着她知道了不给你做好吃的,”朱弦对谢笙道。   谢笙这回可不怕了:“我娘带了厨子回来,专门给我们做蜀州菜。而且慎之哥你可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说红玉姐的温柔少见,又没说她不温柔,你可别污蔑我啊。”   朱弦挑眉,没再说话,朱红玉倒是会信他的话,不过谢笙一撒娇,朱红玉也就不怎么管了。他何必在中间做这个恶人。   许是念着想早些见到多年未见的李氏,往日穿衣打扮总要花上许久的朱红玉她们,这回不过才一刻钟就叫人来喊他们了。   等到几人聚齐,谢笙瞧见穿着相仿,几乎只有颜色不同的三位姐姐,也不由有些咂舌。   “我打眼瞧着,还以为我三位姐姐都是一母同胞的了。”   也难怪不管是朱红玉还是大姐儿,都喜欢极了谢笙这个弟弟,连着二姐儿有时候也难免不好意思针对他。实在是谢笙太会讨家里姊妹的欢心了。不管是说话还是默默做事,总能叫人觉着贴心。   最关键是谢笙还和谢麒不同,伺候的丫鬟,和不认识的小姐,他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谢笙说完等了片刻,没听见谢麒的声音。转头去看时,正见着谢麒赞叹的看着三人还没回神。   朱红玉自是瞧见了谢麒的目光,却不以为意。大姐儿一手拉着一个走了过来。   “还愣着做什么,只怕爹娘都要等急了。”   谢笙突然跳了起来:“你们后头慢慢来,我先去和爹娘说,叫他们也来猜一猜。”   二姐儿从前可没这么玩儿过,大姐儿还特意告诉她,过会儿进门的时候,要如何用团扇遮脸,尽量不表现出自己最特别的地方,她们就是想叫谢侯与李氏猜不出到底谁是谁才好。   “小满少爷来了。”   李氏和谢侯正坐着说话,不妨见着谢笙一阵风似的从外头进来。   “怎么就你一个,红玉和慎之呢?”李氏见谢笙脸上洋溢着笑意,自己也像是被感染了一样,“方才你姐姐叫人来说,她和二姐儿先回去换件衣裳,这是怎么了?”   “红玉姐今儿穿来的衣裳是旧年在蜀州的款式,姐姐见了,就拉着二姐一道去换了,她们现在的穿着打扮,就跟孪生姊妹似的。”   谢笙三两句话就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末了又道:“爹娘你们过会儿可猜猜,到底谁是谁。”   “是吗,猜对了有什么奖?”谢侯对于认人很有一套,此时自然也不怕。   “爹你认自己的女儿还要我给奖励?”谢笙能不要亲爹给出奖品也就算了,亲爹还想要奖励?得了吧。   李氏在一旁看着这父子俩直发笑。   似乎才说了两句话,就听见外头丫鬟打起了帘子,说是谢麒他们到了。   大姐儿几个交换了位置,又用手里的团上都遮了脸。身量上虽然有些差距,却算不上大,李氏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大姐儿,而二姐儿和朱红玉发型不同,李氏也分了出来。   等认完人,不止是朱红玉两个,就连二姐儿眼睛都有些发亮,看着李氏的眼里也多了几分亲近。显然她没想到,李氏竟然能认出她来。   李氏见朱弦站在谢侯那边,两人似是有什么事情,便留了几个姐儿在身边:“知道你们不耐烦和我们说些脂粉事,便自己去吧,我们也说些贴心话。”   谢侯闻言直接站了起来,打头领着几个人去了书房。   屋子里也没外人,一进了门,朱弦就迫不及待的对谢侯道:“想必侯爷也知道今日早朝的事儿了。”   早朝的事情,谢笙也听捧墨说了一句,唯有谢麒什么都不知道,有些疑惑。   谢侯点了点头,道:“高家贪心过了头,若此番高家果真胜了襄北侯一筹……”   接下来的话,谢侯没说,可朱弦和谢笙都能理解。若是襄北侯一脉在皇帝的支持下都没能胜得过高家,让吏部尚书之位落到了高家手里。襄北侯府在皇帝这里会落得无能的印象,而高家那边也会触及到皇帝心里的底线了。   “依您看,此番高家有几分胜算?”朱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急切,又害怕失望。   谢侯摇了摇头道:“我看这事儿不是高太尉的意思,事情顶多也就闹上两日,一旦入了高太尉的耳,就会停了。”   谢笙小声对谢麒道:“今儿朝上高家和襄北侯为着吏部尚书的位置争起来了。”   谢麒这才恍然大悟。   朱弦听了谢侯的话,就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高家如今还能鼎盛,还能被皇帝容忍下去,就是因为高太尉脑子还清楚。高太尉是个野心家,也是个实干家。他胆子大,也聪明,若是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不会任由这事儿继续发展下去,必定会先退一步。   “可惜,高太尉身体不错,”半点都不糊涂,“朱弦叹了口气,他还是太心急了。   高太尉身体再好,到底已经老了。谢笙想起上回见到高太尉的时候,他都已经拄上了拐杖,精神虽然依旧不错,到底还是差了许多,连脊背也佝偻了。   也难怪近年来高太尉越发不爱出门,高太尉就是高家最大的顶梁柱,若是他把自己的弱势展现给人家看了,那起子等着高家败落了,还不得直接上来从高家身上撕下一大块肉去?   想到这里,谢笙突然开口道:“这也未必。”   谢侯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谢笙的身上。   朱弦更是直接问:“怎么讲?”   “爹认为这事儿是高太尉不知道的情况下,高尚书私自做的决定,对吧?”   谢侯点头,算是应下谢笙的话。   “就算这次高尚书很快反应过来,将吏部尚书的位置,直接推给了襄北侯府,却也难免暴露出了一个问题,”谢笙道,“爹,高太尉老了,上回我见着他的时候,他的脊背已经有些佝偻了。”   什么样的人会有谢笙说的情况?当然是老人。   高太尉勋贵出身,武艺自然也不错,所以他的年纪已经超过了朝堂上下的所有人,却也还是手握重权,无人敢惹。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避免了一个问题,高太尉也会老。当一个身怀武艺的人佝偻了脊背的时候,难道不是正说明他已经老了吗?   不止是朱弦,就连谢侯的眼中也泛起异彩。   “高太尉老了,所以他才会想要好好的把高尚书培养起来,”朱弦喃喃道,“所以这一次高尚书的自作主张,其实是高太尉放权的开始。”   这对于谢家,对于朱家,甚至是在宫中的皇帝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高太尉就像是一座大山,重重的压在所有人的头上。   一切的算计都要小心谨慎,不能被高太尉识破,这样的日子,可真难熬得很。   曾经他们都想过,他们会有很多时间去等,等到高太尉老去。可是一批又一批和高太尉同年之人的逝去,半点没有带走高太尉的生气,这让许多人都从希望变成失望。   若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和高家有仇的人家都要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要是能够证实这件事,就绝不能让高尚书再成长为另一个高太尉。   “小满,明日你便要进宫复学,最多便是这两日,高太尉就要进宫,到时候你再好生注意一番,”谢侯知道谢笙看过几本医书,便也不必再另外特意寻人。   “好,”谢笙很快应下。   谢侯看向朱弦,还没说话,朱弦就主动道:“今日我休沐,过两日我也让手底下人注意着,最好能亲自和高太尉打个照面。”   “此时事关重大,在没有确认之前,就我们几人知道便可。”   谢侯说完,见谢麒坐在一旁,一直不发话,喊道,“麒儿?” 第51章 单更   谢麒原本正在出神, 不妨突然被谢侯喊了一声,谢麒慌忙应了一句。   “爹?”   谢麒见谢侯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 心里竟觉得有些心虚,不自觉的低了头。   谢侯见了谢麒的异常, 却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对谢笙和朱弦道:“慎之难得过来, 却被我一直拉着在这书房说话,小满你带你慎之哥去吧。”   朱弦和谢笙都看出谢侯是有什么话想要对谢麒说,就都没留下, 一道出了门。   等谢笙等人都出去了,谢侯才对谢麒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谢麒张了张嘴,想起谢笙平日里和谢侯的亲近模样, 到底是说出了口。   “爹,高太尉权倾朝野这么多年,可他临到老了我们才……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啊。”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是,但对你来说却未必, ”谢侯对于谢麒难得的心里话并没有直接大加指责, 而是安抚道,“你和高太尉之间的差距有如鸿沟, 你的年轻,他的年老,就注定了你会胜过他许多。”   “麒儿,我很高兴, 你问出了这样一番话,不过我更希望你能站在定边侯世子的角度来思考。”   谢麒低下头,站在定边侯世子的角度来思考?   谢侯静静的看着谢麒。虽然平日他对谢笙的功课把控严格,却也是因为知道,只有这样,谢笙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但谢麒和谢笙到底是不同的。谢麒是定边侯府的世子,他可以有妇人之仁,也可以流连花丛游戏人间,甚至他根本不需要上进,耽于享乐。可是谢麒却并不能没有大局观。   谢麒走出门去,总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被尊称一声谢世子,这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是定边侯府的世子。因为谢侯为他打下了一片富贵荣华。   谢侯对谢麒唯一的要求和期望就是,不管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定要学会从一个全局者的观点去看待。这样,谢麒才能真正承担起作为谢家未来家主的责任,才能让谢家不至于因为错误的决策而迎来灾难。   谢侯没有催促,可谢麒却越来越紧张。   “爹,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听到谢麒的问话,谢侯眼中闪过几分愉悦。   “我曾经无数次的称赞,那是位英明的帝王,可是我相信,你在宫中这么长时间,也看了不少,”谢侯道,“我的评价,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   谢侯的反问,让谢麒混沌的脑子撕扯出亮光,是啊,谢侯要的是他的想法,不是另一个定边侯谢宁。   在谢麒看来,作为皇帝来说,皇上还是比较称职的。至少在他的治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出过什么大奸大恶,也没有来太多自边关的变故。即便是沿海有盗匪,也不会上岸侵占太多,北方有强敌,却也能被良将拒之门外。   其实换个角度来看,皇帝和高家的矛盾到了这样的地步,却还是没有动高家尤其是高太尉的原因,或许也就在此。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背负骂名,皇帝心里深恨高太尉,可是他不能动高太尉的原因,却有不少。   “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原因,无非不过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高太尉手中权势滔天,门生遍布,他心里也害怕,”谢笙懒洋洋的眯起了眼睛,伸出手,任由秋日阳光从指缝中倾泻而下,“另外一个,就是,他早就被吓破了胆。”   “难为你看得清楚,”朱弦脸上笑着,眼底却是一片沉寂,“他心里恨倒是真恨,却也往往只会在嘴皮子上动工夫,高太尉不死,他也绝不会有所动作。”   “就像是当初周尚书被诬陷一事,朝野上下无人不是心知肚明,偏偏他只敢站出来将周尚书的流放之地改为蜀州。”   “就像是他说了这许多,却也还是任由高贵妃在宫中高高在上,太子稳坐钓鱼台。若不是姑姑设计,只怕如今也没有她和二郎的立足之地。”   “小满你说,我这样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莫非真的要等到高太尉身死?”   谢笙看了一眼远远退在湖岸上的家仆,这才对朱弦道:“可是这个时候高太尉要是真的死了,对我们真的就有这么大的好处吗?”   “什么意思,”朱弦站了起来。   “我能知道的事情,娘娘就在晋江宫中住着,难道她会不知?”   小满的话让朱弦犹豫的停住了脚步。   “慎之哥,你如今才只是小队长,能调动的人手才能有几个呢?就算是高家倒了,空出来那么多重要的位置,你又真的能够掌握在手里吗?”   “二郎才十二岁,太子已经成年了。”   朱弦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能够平和的去回想谢笙刚才说的话了。   “多谢你,小满,今日若不是有你在,只怕我就要钻牛角尖了。”   这种事情急不得。就像是当初的谢侯,想要复仇,可是结果呢,却是被皇帝冷待几年不用,如今谢侯也学会了忍。   谢侯也都能继续等下去,他还有那么多大好时光,为什么就不能等呢。就像是小满说的,他才只是个小队长而已,又不是总揽京城防务。   就算身上有顺安伯世子的名头又能如何,若不是靠着有个姑姑在宫里,只怕他当初连进侍卫营都难,更不要说如今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想要投奔自己了。   朱弦心里给自己暗自定下了一个目标,在高太尉死之前,他一定要努力向上爬,只有爬到一定高度,才有可能在高家的事情上分得一杯羹。   “这怎么能谢我,”谢笙道,“就算是没有我,慎之哥你自己也能很快想通的。”   朱弦摇了摇头:“我们总呆在湖心亭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先去夫人那边吧。”   谢笙两人过去得正是时候。李氏正带着三个姑娘试新鲜吃食。   “娘,您这可不厚道,眼见着我们几个都不在,你们就偷偷地吃好吃的,”谢笙直接来到了大姐儿身边,从大姐儿的碟子里直接拿了一小块,丢进自己嘴里。   “娘,这是什么啊,怪好吃的。”   “手也没净,就到你姐姐那里抢吃的,难道就缺了你这一口?”   李氏说了谢笙一句,又忙叫人用小碟子装了一点儿给谢笙和朱弦端了上来。   “这是厨娘学了京城的菜系,做的菊花点心,慎之快尝尝,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赶紧告诉厨娘,叫她改了去。”   朱弦闻言,夹起一小块点心,送入口中。其实除了稍微甜了一点儿,他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故而满口夸赞。   “是娘你们从蜀州带回来那个厨娘?”谢笙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才道,“那可得先和她说好了,学新菜归学新菜,蜀州菜的味道不能丢,千万不能被京城菜的味道给同化了才是。”   “就你要求最多,”李氏瞪了谢笙一眼,却还是笑着叫人下去帮着谢笙给厨娘传递消息。   毕竟谢笙说的也没错,之所以特意把这个厨娘从蜀州带出来,就是因为她做得一手好蜀州菜,叫谢家人都十分喜欢。若是真想吃京城菜的味道,京中大厨多是专精此道的,哪一个能不必她做得好?   “等等,”谢笙又叫住了那个丫鬟,“叫捧墨和你一道去,也给她些赏钱。”   大姐儿瞧着这一幕,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大姐姐笑什么,”二姐儿问。   “我笑小满心肠软,分明方才叫人去敲打厨娘,还是他给出的主意,如今又非要叫捧墨去给人赏钱再安慰一通。”   这说是心肠软,其实也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敲打。   二姐儿又重新坐了回去,没有做声。   “怎么你们都过来这么久了,侯爷和麒儿还没来?”李氏忙叫了人过去瞧,“都到了该摆饭的时候了。”   李氏说着又指着谢笙道:“准是你爹留的。从前在蜀州时,你和你爹就总爱呆在书房,非得三催四请了才出来用饭,如今你陪着慎之,你爹就只能把麒儿留下了。”   “爹想要留谁说话,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娘你说是吧,”谢笙同李氏道,“娘您要是真要找原因,往我爹身上找去。”   “净在背后编排你爹了,”李氏没再和谢笙多说,只招呼着朱家兄妹一道往花厅去。   等到谢侯和谢麒过来,大家才一道坐下吃饭。   虽然在场人口不算多,却也没到能分成两桌的地步。若是聚在一桌上,偏偏又是两家人。   李氏干脆就用了分餐的法子,按照各人的喜好,一人一份。   亏得朱家兄妹常来,他们的喜好都是有专人记着的,便是他们身边跟来伺候的下人也知道一些,才叫大家都吃得尽兴。   等用过了午饭,大姐儿拉了朱红玉,谢笙拐了朱弦一道回去午休。   李氏原本也想先回去歇着,谢侯却叫了她暂留一会儿。   李氏不知道谢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复又坐下。   不多时候,就有人从外头带来了一个婆子。   谢侯对李氏介绍道:“这是秦嬷嬷,本是我特意为二姐儿请回来的教养嬷嬷。可惜……” 第52章 补更   已入了深秋, 门前的帘子被撤下,为了透气,暂且没安上绸布。带着凉意的风吹进屋内。   明明是吹着冷风, 站在堂前,秦嬷嬷依旧觉得自己背心已经开始出汗。   谢侯那一句可惜, 让秦嬷嬷心中惴惴。   李氏看秦嬷嬷站的久了,也没像之前那样叫她坐下, 而是慢悠悠的品了口茶水。   “侯爷也同我说过,秦嬷嬷是当年伺候太妃娘娘的老人,旧年请秦嬷嬷回来, 侯爷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李氏将茶盏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茶盏与桌子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我与侯爷多年未归, 如今只见了二姐儿两三回,也还不大看得出来。不如秦嬷嬷便来讲一讲你的成效?”   秦嬷嬷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句:“二姐儿虽有改善,却没能达到侯爷与夫人想要的成效, 是我的失职。”   “秦嬷嬷这个教养嬷嬷做得好, 什么都不说,只一句失职便罢, ”李氏本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时也渐渐从秦嬷嬷的表现,与谢侯的神色中猜出了一二。必然是二姐儿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谢侯原先也没想到,李氏什么也不知道呢, 只凭着几句简单的话语,和对自己的了解,就叫她起了些许怀疑。   见李氏看向自己,谢侯才终于说了一句。   “秦嬷嬷可是以为本侯不在府中,就对发生过的事情半点不知?你怕是料准本侯为了二姐儿,不得将此事张扬出去。倒是你离了定边侯府,还能在别处寻个教养嬷嬷的位置,半点无碍。”   “非是如此,”秦嬷嬷还想解释什么,却又被谢侯打断。   “的确不是如此,”谢侯道,“只是二姐儿许了你,日后叫你不必辗转,出嫁之时,也要你作为她的陪嫁嬷嬷,为你养老而已。”   秦嬷嬷心里一紧,这话只是二姐儿私下和她说的,天知地知,除了她和二姐儿之外,怎么还会有第三人知道?不过若只是这事,她倒用不着太过担心,怕只怕……   “侯爷、夫人容禀,”秦嬷嬷不疾不徐道,“我与贵府二姐儿相处六年,自觉还算融洽,这才起了长久的心思。二姐儿想要我做陪嫁,这也并无不妥,只是此时未曾事先告知侯爷与夫人,是我们的不是。”   “秦嬷嬷不愧是老太妃身边出来的,自有一身傲骨,”李氏轻哼道,“可这张口闭口的,不是你的失职,就是你的不是,我与侯爷,可多说了什么?”   秦嬷嬷有些哑然,不是说这位侯夫人出身清流之家,最是温柔?   谢侯看着面前的秦嬷嬷道:“若只是如此,本侯还乐得高兴,我家的庶女,竟能得了教养嬷嬷做陪嫁。可秦嬷嬷能否告诉我,二姐儿十几年来所接触的,都只有各家夫人、小姐,怎么从四年前起就在各家公子口中也起了才名?”   “二姐儿天赋卓绝,能有此名气,也是承蒙各家闺秀夫人喜爱,才渐渐传出去的。”   秦嬷嬷当初伺候的老太妃本也算不得受宠,又没什么家族傍身,不然她也不会应了来教导二姐儿这个庶女。   先时她也是起了严正的心思,必要将二姐儿好好教导出来。可人相处日久,秦嬷嬷也不是铜墙铁壁。在二姐儿的有心讨好下,秦嬷嬷也习惯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二姐儿说出了那样一番话,秦嬷嬷才起了别的心思。   二姐儿本就薄有才名,之后的盛名,便是秦嬷嬷为她精心谋划的后果了。   秦嬷嬷渐渐叫二姐儿十分倚重于她,这回李氏回京,秦嬷嬷也有想为二姐儿谋划个嫡女名分的意思,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谢侯单独拎了出来。   “秦嬷嬷倒是半点不肯留下把柄,”谢侯看向秦嬷嬷的眼睛,没有半点温度,“你以为,你从宫中出来,就果真高人一等?就算是先皇后身边伺候的奶嬷嬷,也要在本侯面前称一句奴。”   “你受聘于谢家,我也叫家人对你诸多礼遇,没想到却养大了你的心思。”   “二姐儿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谢家女,你为她宣扬才名,却也无妨,可是你私下撺掇着她高攀的心思,还叫二姐儿几次单独见到外男,令本侯实不能容!”   “那不过是偶遇,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几位公子,”秦嬷嬷加快了语速,“二姐儿之所以会去寺庙,也是为了给侯爷和夫人祈福。”   “看来秦嬷嬷还不肯说实话,”谢侯敲了两下桌子,立时便上来几个婆子,拿住了秦嬷嬷,并堵了她的嘴。   “秦嬷嬷放心,本侯是最有耐心,也最讲道理的。谢家请了你来,自然也会好好尊重你。不过秦嬷嬷,本侯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望你好自为之。有些东西你想藏,本侯可未必不知。”   眼见秦嬷嬷被带下去,李氏也没了歇息的心思,将屋里的人都给赶了出去,问谢侯:“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秦嬷嬷,如何值得你动手?”   李氏有些不大高兴,这些内宅事务,本是她分内之事,如今叫谢侯给她处置了,她却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这事说来话长,”谢侯道,“我也是看二姐儿学了这么多年,只学了个面子光鲜,才叫人去仔细查了一番。时间不够,只得了些许皮毛,内情还不知道呢。”   难怪谢侯装腔作势的要叫秦嬷嬷自个儿下去好好想想,分明是他不知道再问什么。   李氏没好气的瞪了谢侯一眼:“叫人把查出来的东西都给我拿来,你常年在外,内宅的事情,你又能看得懂多少?什么时候被人蒙蔽了去都不知道。”   谢侯忙对李氏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李氏没再回答。就算是谢侯不整这一出,她也一定会管二姐儿的事情。   二姐儿名声太盛,对她的大姐儿也有一定压力,不过只要李氏不愿意将二姐儿记在自己名下,这压力也只是毛毛雨,等过了这一段,再回头,或许大姐儿就会发现这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二姐儿的盛名之外,竟然还私下设计了和一些外男的相遇,这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若二姐儿真有什么逾矩的行为,是会带累大姐儿的名声的。   李氏心里捉摸着,却也还是预备好,等看到查探的结果以后再处置。   不管涉及到哪个未出嫁的女儿,名声这两个字都是最不容有污的。   “侯爷,”李氏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叫人查的时候,若果真叫人知道了什么,务必要把相关的证据都拿回自己的手里来。没了证据,也没谁有这个胆子胡乱掰扯。”   若是这会儿二姐儿已经出嫁,李氏也不会这样谨慎。这世道古怪,对未出嫁的女儿家苛刻极了,又对已婚妇人宽松得很。   “秦嬷嬷还没回来?”二姐儿回了自己的屋子,看了会儿书。丫鬟已经第三次过来催她休息,却还是没瞧见那个以往一直站在她背后的身影。二姐儿心里无端升起几分不详之意。   “秦嬷嬷已经去了两个时辰了,”二姐儿身边的丫鬟有些担忧。   “怕什么,”二姐儿笃定自己和秦嬷嬷在谢侯回京前,就已经收手许久,定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压下了自己心里的阴影。   “方才我们一直在爹娘那边,后头爹又带了大哥他们去书房,爹娘都没空见秦嬷嬷也是正常,”二姐儿叫人给自己卸了钗环。   头上负重轻了,似乎连心里也畅快起来。   “你去,拿个火盆来,将我的小木匣子也取来,”二姐儿道,“我要亲手把那些个东西都烧了。”   “姐儿,秦嬷嬷不是说……”   二姐儿不带表情的看了那丫鬟一眼:“还不快去!”   那丫鬟速度很快,二姐儿将人赶了出去,亲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什么东西都有,什么描花的诗笺、绣好的荷包、石青色的扇套,一件件都是特别制作,新旧都有,却并非都是女子可用。   二姐儿一件也没分辨,一股脑儿的将东西都倒进火盆里烧了。这匣子里的东西,原都是二姐儿不能叫人动的宝贝。   “日后可不能再后悔了,”二姐儿长出了口气,看向桌案上的《韩夫人传》。   “咳、咳!”   二姐儿被烟雾呛了一下,又轻笑起来。   “小满真是坏,竟也不和我说说这后头的故事。”   公侯人家的主母是做不得,可若能如韩夫人一般,做个一品夫人,也不是不行。   “来人,将这本书帮我拿去给小满,就说我已经看完了,请他帮我还给大哥。”   那丫鬟拿着书稀里糊涂出了门,这才疑惑的想起,既然要还给世子,为何还要先给小满少爷转交?实在太麻烦了些。 第53章 双更   “少爷, 二小姐说她有本书看完了,托您代为转交给世子。”   谢笙才午睡起来,捧墨就在他耳畔来了这么一句, 他还有些奇怪。   “大哥的书,怎么不自己去还, 要叫我帮着还……等等。”   谢笙猛然问道:“是什么书?”   “是本叫《韩夫人传》的。”   谢笙站在原地,心里心里不住地揣测着二姐儿的意思, 所以这是成了?   “她说,她看完了?”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谢笙算是松了口气。   他和二姐儿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六年, 对于这个姐姐心比天高的想法,再清楚不过。   可她以前那些个盼头,都是什么做王妃、世子妃, 要不然就是别家上进的嫡子。可这些人也不是没得选,哪里真就看得上她?   虽说这从平民到宰相的人选难寻,可谁能确定得了一个人之后会成为什么样子?   就算是公侯次子、幼子,若是自己不上进, 也只能成为普通平民, 依靠嫡支供养。如今空有一个名头,也只是枉然。   不过如今还好, 若二姐果真想通了,应当是不会再拒绝爹娘为她找的那些人家,何况她现在名声在外,自然也会有人愿意主动前来求娶。   “去将书还给大哥, 再把二姐说的话,也给大哥传上一遍。”   捧墨没有任何质疑,亲自去了。   谢笙见捧墨走了,才转身去了书房。   朱弦正在谢笙的书房里坐着,瞧见谢笙过来,拿着手里的书卷对他感叹道:“这几年一直在禁卫中,每日里都想着如何训练,还是我第一次静下心来看书。”   “旧年在蜀州,老师和父亲还叫我好生和慎之哥你学,如今我只怕要走到你前头咯,”谢笙的面上带上了几分小小的得意,他看了一眼朱弦手里的书,是一本《论语》。   “吾日三省吾身,”朱弦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是我没做好。”   谢笙也没劝他,而是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没看完的前人著作。   “明年就要考乡试,你倒还看的下这些?”朱弦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一本未署名的医学杂论。   “你还真是喜欢这些个东西。”   “可惜只是纸上谈兵,”谢笙有些遗憾,“望闻问切,我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全。可惜我也没这个工夫再去拜师,潜心学习。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   中医博大精深,一个药方,稍微改动些许,就能从治病变成要命。   谢笙也曾仗着自己的基础,妄想自学成才,可他在入门之时,就踢到了铁板。   像是肺气宣发肃降,这几个字分开来看,他没有一个不认识的,可整合到了一块儿,也只能承认,自己难以理解。   如今谢笙看得多了,也记了不少例子,但出于不做庸医的心,还是从没自己开过方子。   望闻问切里头,望闻问这打头的三个,对谢笙都不算难,唯有切这一样,只能用时间与经验堆积。   谢笙如今的日常便是在完成基本课业之后,给自己院里的人把一次脉。   不正常的人,自然不会在谢笙面前晃悠,以免过了病气。谢笙也不遗憾,各处有各处的规矩。   他只每日仔细把着正常人的脉,等习惯成自然时,再摸到不正常的,就会立刻察觉到不对。   就如当初学心肺听诊时,在一开始,他也分不清干湿罗音,甚至连一些正常与不正常都判断不出来。完全是听的太少,多听是真。   “你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乡试,等都过了,再认真的去学一些也未尝不可,”朱弦表现得非常宽容,但态度也很明确。   谢笙点头应下。不过他该做的计划还是做着走了的,就像是这屋子的书架上,还藏有几本他一点点默出来的西医内外科学,可废了他不少功夫。   谢笙现在无比庆幸当时的自己当机立断的,将那些东西都默了出来,否则到如今,即便是记得再深刻,只怕也要模糊了。   这一天很难得的,谢笙和朱弦又回到了以前那样,一起在周老爷子管教下念书的时候。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可惜少了一位老师。   临到离开前,朱弦对谢笙道:“等下回休沐,我给你送信,若能赶得及,咱们一道去拜见周先生。”   “慎之哥只管给我说,我与你同去。”   秋日里日头渐渐渐渐短了,朱家兄妹并没在谢家再用晚饭,而是早早的出了门。虽然李氏和大姐儿都多有不舍,到底不能留了朱红玉常住。   朱家没有主母,朱红玉常住在谢家也不像。   因想着明儿是真的要进宫,谢笙早早的就休息了。书本倒是前一日就收拾好了,还不曾翻出来,明日原样带走就是。   次日早晨,谢笙才醒,捧墨就进来了,他还特意给谢笙带了一件大衣裳。   “又没到冬至,怎么连这个也拿出来了。”   “少爷还是穿上吧,”捧墨服侍谢笙洗漱完,又为他裹上披风,“离着冬至也要不了几天。早晨冷得厉害。今儿又打霜了,若不穿上披风,路上可冷得很,要是化冻时候您冷着了,夫人可是要心疼的。”   等到出门,谢笙上了马车,捧墨又拿了一个小手炉出来。   “哪里就有这么冷了,”谢笙有些哭笑不得。   “少爷若是不愿用,就搁在马车里便是,左右过会儿我再外头等着少爷您,叫我沾沾光也是少爷的仁慈。”   捧墨为了能叫谢笙带上手炉,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笙把小手炉捧在手里不一会儿,就有些发热,赶忙把它放到了一旁,这才觉得好些。   放着手炉的马车里,温度总要比外头更高一些。当谢笙下车之后,才算是明白捧墨非要叫他带上手炉。   这会儿太阳刚刚升起来,正在化霜,风携卷着冷气过来,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的疼。   “过会儿捧墨你直接进马车去便是”谢笙又道,“罢了,你还是直接家去,等到了差不多的时辰再过来,也不必在外头等。”   谢笙嘱咐完,才拢了拢披风,进了宫中。   等到了平日念书的宫殿,里头打扫的太监瞧见谢笙,也吓了一跳。   “谢伴读怎么这会儿就到了,”那管事太监连忙让人给端了个火盆来,“今儿冷得邪乎,谢伴读快先暖暖。”   谢笙之后来的,是五皇子。这会儿谢笙正捧着一盏姜茶慢慢喝着,瞧见他来了,也没起身,只道:“五殿下来了,快到这边来坐。”   五皇子是自己进来的,没叫下人跟着一起。他直接坐到了谢笙身边。   “也就你爱喝这个,”五皇子动了动鼻子,立刻远离了谢笙。   “姜枣茶驱寒,五殿下要不要也来一盏?”谢笙知道五皇子不喜欢姜味儿,还是故意逗他。   “可千万别,”五皇子拒绝道,“我就暖暖手就是。”   等觉得暖和些了,谢笙才将自己外头的披风解了下来。   “这天说冷就冷了,”谢笙将自己的衣裳随手放在了还没来得及摆上东西的桌上,“五殿下怎么也没带个手炉?”   “跟你一样,忘了,”五皇子道,“眼看着就要冬至,看来今年下雪要早一些了。”   “可不是吗,”谢笙突然想起自己看的讲天时的书,“往年下雪还要晚上一些时候,今年这天气,冷得有些反常,叫人心里不安得很。”   “瑞雪兆丰年,何况还没下下来呢,怎么就反常了,”二郎从外头走了进来,瞧见谢笙的衣裳摆在桌上,便道,“怎么不叫他们给你收下去放着,你这样随意摆着,过会儿子哪里还穿得。”   “六殿下。”   “六弟。”   几人相互见礼。   “我才进来时冷得很,烤了一会儿火盆,才暖起来,刚刚解了披风,他们又没进来伺候,如何知道,”谢笙说罢又道,“往常这时候下一两场霜也就是了,今年接连两三日都下了霜,难道还不够奇怪?”   “这倒也是,”二郎若有所思,“不过还是得多看一段日子才是,一时片刻的天气,也做不得准。”   谢笙见二郎听进了心里,不免道:“我不过是看了本讲天时的书,一时想着了,才说了出来,朝中还有钦天监在呢,若有异处,他们定然发现得更早些。”   “无妨,他们说的是他们的分内之事,我们自个儿说上几句,和他们也没什么影响。”   打从二郎进门之后,五皇子就不怎么说话,一心只听着二郎和谢笙两个说。   二郎又道:“今儿堂兄和云哲都不来,便只咱们三个上课了。”   五皇子伴读也和谢笙大致差不多的时间请辞,回去考科举去了。不过和谢笙不同,他年纪比五皇子还大,和三皇子相仿,是直接借了国子监监生的名,就在京畿地区参加了乡试。一举得中举人之后,便一心一意准备会试,已彻底不来了。   不过云哲不来,还能说是受云家和高家事情的影响,怎么作为宗室的严伴读也没来。   谢笙还没将这话问出口,就听见二郎同五皇子说话。   “五哥,前些日子父皇说要为你另外寻个伴读,怎么你还拒绝了呢?就我们几个在,没得冷清得很。”   “我已满了十五,同我年纪相仿的,不是已经有了前程,就是马上要有前程的,我又何必拖着人家,”五皇子倒是想得很开。   二郎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也不过劝了一句:“五哥你是天潢贵胄,何至于如此。”   五皇子看了二郎一眼,没再开口。天潢贵胄又能如何,他母家不显,一路走过来都艰难极了,自然没有什么任性的资本。   五皇子看了谢笙一眼,心道,若是六弟愿意把谢笙给我做伴读,那我定是不会拒绝的,可惜,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二郎也已习惯了五皇子的不说话,便只问谢笙:“听说昨儿我表哥他们去了你家?”   谢笙心里一怔,朱弦他们昨天才来,二郎今早就问,想必宫里是早就知道了。   谢笙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都是前日我大姐姐去寻朱姐姐玩时便定下的。”   “难怪我娘总说我表姐许对了人家,”二郎笑道,“你娘对我表姐好,你姐姐也爱和我表姐玩。果然日后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大姐姐和朱姐姐小时候就在一块儿,这些年也常常通信,感情自然要好,何况朱姐姐本就惹人喜欢呢。”   “这话你同我娘说去,她定然高兴。”二郎说罢,又想起朱王妃的嘱咐,“今儿只用上文课,我娘留你用饭,你可不能拒绝。”   “怎么会,”谢笙心知定是朱王妃有什么事情想问自己,才特意叫自己留下。   他故意委屈道:“今日我爹带了我娘回娘家,便是家去,也没什么好吃的,娘娘愿意留我用饭,我可高兴着呢。”   “谢侯要去李家?”二郎脸上显出些许兴味,显然也是听说了定边侯和李翰林不得不说的那点事儿。   想起上回见到李翰林当堂怼高太尉的模样,二郎不禁咂舌:“李翰林老当益壮。”   谢笙被提醒着想到这事儿,听说娘还写了信给老师他们。只愿亲爹今儿回来时,还精神好吧。   如今谢笙等人的老师已经换了几拨,谢笙的大舅也已经出了翰林院,去了地方,没再继续教几人。不过如今这位老师也是李翰林的得意弟子,故而十分看重谢笙的功课。   等到下课,谢笙已经从神采奕奕,被打击得只能趴在桌上,伪装自己是条咸鱼。   二郎在一旁安慰不说,就连一向不在其他人面前轻易开口的五皇子,也在离开前对谢笙说了一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只是老师要求太高。   二郎把谢笙直接拉了起来:“得了,我娘叫人做了你爱吃的各式点心,每样一小块,绝不重复,可高兴些了?”   “那咱们快走,”听见有好吃的点心,谢笙也不颓废了,直接拉上二郎就想走人。   二郎见状,忙拉住了谢笙,又叫人把两人的披风都给带上。这会儿天气好些了,也就不必再继续穿着走。   二郎和谢笙才出了门,那头朱王妃身边就已经有人回话:“娘娘,殿下和小满少爷已经过来了。”   “快去瞧瞧厨下的点心可做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先端两碟子上来,只分量不许多了,免得坏了孩子们的胃口。”   朱王妃也不做手里的刺绣了,直接叫人给收了下去,又算好了时候,亲自出了门。   谢笙两人远远地就瞧见朱王妃在门口站着了,两人忙加快了脚步,来到朱王妃面前向她行礼。   二郎的另两个伴读不在,谢笙便口称姑姑。   “娘,外头风刺骨得很,您怎么在外头站着,”二郎给谢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的挽着朱王妃进了门。   朱王妃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脸上笑的开怀,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手。   “披风宁肯叫人拿着,也不自己穿上,必要等到病了,你们才知道厉害。”   殿中已经将火盆升起来了,此时二人进来,只觉得身上一暖。   朱王妃进门之后,皱了皱眉:“谁又多加了炭盆的?快撤下去两个。”   “你们才从外头回来,最禁不得一冷一热,何况这样的天气,也不必用的太多。”   谢笙听了这话连忙点头,他方才进门之后,都快觉得自己有些不能呼吸了。   “前日皇上在,我也没好和你多说,今儿就特意留了你下来,”朱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上首,三人只在一张长几前坐了。   朱王妃身边的大宫女忙捧了两碟子点心上来,俱都是指甲盖大小,做成了花草模样,一口一个,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这一碟子吃完,也顶多混个味道。   “小满你此去蜀州,可见了顺安伯?”朱王妃问话时有些紧张,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谢笙。   谢笙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也就在蜀州住了几日,并没来得及去南寨。不过听我爹说,他早些时候,是亲自上了南寨的,顺安伯身体康泰,李夷也长高了许多,如今在南寨里也受欢迎得很,不少姑娘都想嫁给他呢。”   “我爹想着不能叫红玉姐再耽搁下去,等回京之后,就要先办大哥和红玉姐的婚事,便寻了好几个好日子拿去与顺安伯商量。顺安伯请了南寨里的老祭祀算,似乎已经定下了两三个。”   “可知道是哪几日?”朱王妃看着谢笙表示不知道,也不恼,毕竟谢笙能说这么多,对她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左右过几日谢侯就要进宫,到时候再问也是一样。   朱王妃没问谢笙,她叫谢笙问谢侯的那句话,谢侯是个什么回答。   有时候无需言语,只从谢侯的举动,朱王妃就已经能肯定谢侯的意思。谢笙这么快就回到了二郎身边继续复学。谢侯对谢麒和朱红玉的婚事又这么上心,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瞧我,一直在问你,倒忘了让你们先用些点心,”朱王妃催促着二人,“快尝尝,这都是叫她们新做的样式,只是做的太小,也不知道还对不对味。”   谢笙夹起一个做成了红叶模样的点心送入口中,绵密的红豆沙在口中化开,带着些许清甜,却又算不得腻人。   谢笙忍不住又将做成绿色叶子的绿豆糕送入口中,才对朱王妃道:“果然还是姑姑这里的点心最好吃,我回去之后,不管叫他们做多少次,总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既是喜欢,过会儿就带些回去,”朱王妃见二郎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速度比谢笙还要快上一步,眼中盛满笑意。   “我看小满就等着娘你这句话呢,”二郎道,“方才下课时,他还有些不想动,一听见我说你叫他来吃好吃的,就主动拉着我要走。”   “姑姑这里的东西好吃嘛,”谢笙小声道,“我都许久没吃到了,还不能许我期待一会儿吗。”   “许许许,怎么不许,”二郎对朱王妃道,“娘,过会儿叫人给他多带一些,保准叫他吃完了点心,就不会再用晚膳。”   “真是个促狭鬼,”朱王妃叫人按着二郎的吩咐去办,给谢笙用大食盒装点心。   “严世孙今日可是没来?”朱王妃问的是二郎的另一个伴读,荣王嫡长孙。   二郎点了点头,道:“他一早遣人送了信来,老太妃这些日子有些不大好。”   “过会儿再叫太医去好生瞧一瞧吧,”朱王妃叹了一声,“老太妃是长辈,你下午没事,也去瞧瞧。”   老太妃是荣亲王的养母,严格来说,应当是太皇太妃。先帝登基之前,太后就已经过世,荣王便将老太妃接到了自己府上奉养,如今几十年过去,老太妃也算是本朝最长寿的皇家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最长寿,老太妃什么时候老,也不会出人意料。何况这两日这么冷,老太妃恰巧并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吴子来回禀说皇上不回来用午饭之后,朱王妃才叫摆了饭。皇帝不在,几人都自在许多,甚至三人的位置,也坐得近些。   朱王妃平日用的不算多,可今日见着两个孩子吃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多添了半碗。   “也只你们在时,我才用得这么多了,”朱王妃感叹一句,又和二人说了会儿话,才叫两人自去。   二郎得了朱王妃的意思,要去荣王府,谢笙也要家去,便一路同行。两人身后,小吴子正提着一大食盒的点心。   转过转角,谢笙听见前头有人道:“见过高太尉。” 第54章 双更   秋冬之交的正午,即便有太阳的出现, 也不见得会有多炎热。   早晨进宫之前, 还是带着刀子的冷风, 这会儿天色湛蓝,万里无云,也只剩了微风阵阵。   谢笙原以为,今日还早,高太尉不会进宫,没想到竟然这时候, 就已经见着他要离开了。   走在谢笙前面的二郎步子仍是不疾不徐。   先前给高太尉见礼的宫人被直接忽视了过去, 转头就瞧见了二郎。   “奴婢参见六殿下, 见过谢伴读。”   “免了,”二郎温和道,“自去做你的事情吧。”   “是,”那个宫人也不等谢笙说话,自己便起身离开。   高太尉听见身后宫人请安的声音,步子顿了顿, 看见只二郎和谢笙两个之后,眯了眯眼睛, 随意的拱了拱手:“六殿下。”   高太尉没有躬身,连抬手都只是散漫的,可见他对二郎的怠慢。   “高太尉,”二郎板着脸,也一动不动的受了。只是他心里却又给高家多记上了一笔。   谢笙却是向一旁移了一步, 避开了高太尉的礼,才躬身道了一句:“高太尉。”   高太尉不是不知道谢笙是谁,他只是不在意谢笙,毕竟他连二郎这个正经的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呢。   谢笙也不恼,他没等来高太尉的回应,自个儿就起身不言。自从谢家和高家闹翻之后,高太尉连带着整个高家对于谢家人都没什么好脸色,谢麒若是还能得一句话,身为李家外孙的谢笙就是彻底的透明人。   “六皇子这是要往哪里去?”高太尉威势重,只随意说话时,也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今日也不是休沐,六皇子年纪虽小,却也要专注学业才是。”   这模样,俨然是在说二郎带着伴读逃学,还一副自己作为长辈劝诫小辈的模样。   跟在后头的小吴子已经低了头,谢笙倒还好,见过自家亲爹恼怒的模样,何况高太尉的气势绝大部分都是压在了二郎身上,他只能算是顺带。   “奉命出宫罢了,怎么,高太尉竟事无巨细到这般小事,也要问个清楚?”奉命,奉了谁的命,二郎却是没说,也没必要说。   “臣只是在此时见了殿下,心里忧心罢了,既然殿下是奉命行事,殿下,请。”   高太尉说着就要给二郎让路。   “高太尉客气,”二郎道,“同行便是。”   谢笙站在二郎背后,看见二郎负在背后的手指甲,已经掐的手心都起了紫红色的印子,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甚至还将另一只手自然的伸出,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没有哪一刻,让谢笙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二郎是真的成长了。从当初那个连玩伴都没有,只能和自己玩的二郎,成为了真正金尊玉贵的六皇子。   高太尉和二郎走在前头,谢笙落后一步,小吴子坠在最后。   原本按照规矩,高太尉也该落后二郎半步的,但他却和二郎并驾齐驱,甚至隐隐有超越之意。   二郎对于高太尉若有似无超过他半步的行为恍若未觉,只按着自己的步伐走着,果不多时,高太尉的步子到底是调到了和二郎齐平的地步。   高太尉权倾朝野,到底心中还有君臣之别,可以并驾,却不会超过。   谢笙见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想法。若高太尉心中没有这个底线,只怕这天下早就改名换姓,或是这龙座上的人,也早换了天颜。   “听说太尉前些日子受了凉,在家休养,怎么今日竟进宫来了?”二郎状似不经意问。   “身为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恩德,许臣可告假在家,却不代表臣就能因私废公,”高太尉一开口,就是一串冠冕堂皇的话,没人心里相信,却也不能说不信。   “高太尉果真心系朝廷,”二郎夸了一句,又道,“不过高太尉也不必心急,你是我朝的中流砥柱。你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二郎这样的话,高太尉也坦然受了,连半点推辞或是谦虚都不曾有。   或许是有二郎和谢笙在的缘故,高太尉有些绷着。他脸上已经有了不少老人斑,两鬓的头发也已经染上了霜色,身上气势却犹胜过往。   等到了分别的时候,谢笙没有先上车,而是等二郎先上了马车,才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在落下帘子之前,谢笙借着马车的遮掩,最后一次看了一回高太尉。   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家仆驾驶的马车上,高太尉的精气也松了不少,这一次,谢笙十分肯定,自己清楚的看见了,高太尉不经意间显露出的老态和疲累。   高太尉或许是真病了,可也是真的老了。   谢笙放下了马车帘子:“走吧,去李家。”   离开的时候,不是二郎的马车先行,反倒是高太尉走在前头。谢笙等了一阵,没见马车出发,反而等来了二郎。   “果真是个老匹夫,”马车并不隔音,四面八方都是耳朵,二郎不敢再骂,却真正气得发抖。   他方才不是不怕,也不是不气,只是他知道,他的畏惧只会让高太尉得意,他的气恼就像是被看猴戏,所以他半点不动容。如今高太尉走了,二郎在自己的马车里也坐不住,才来了谢笙的车上。   谢笙瞧见二郎,先是一怔,而后立刻将二郎方才负在背后的手拉到了面前,果然,已经有地方被掐破了皮。   “过会儿便好了,不必担忧,”二郎见谢笙注意到他的手,心情好了不少。   “二郎,”谢笙道,“你真厉害。”   看着谢笙认真的眼睛,二郎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很快,二郎又看着高太尉离开的方向,小声对谢笙道:“小满你看着吧,总有一日,我要高太尉为如今对我的怠慢而后悔。”   “你一定能做到的,”谢笙对此倒是毫不怀疑,高家一旦没了高太尉,多少世家会一拥而上,将高家撕个粉碎。   太子和高贵妃身后如今有高家在,地位稳固,可一旦没了高家,朱王妃和二郎或许还没出手,只怕淑妃贤妃连带着三皇子四皇子会更先忍不住。毕竟太子就是个天然的靶子,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是下一任帝王,谁会不心动呢。   马车此时已经行进到了岔路口,捧墨在外头轻声道:“六殿下、少爷咱们到路口了。”   “这么快就到路口了?”二郎看了一眼外头,才问谢笙,“小满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会儿时辰还早,我想先去我外祖家瞧瞧。”   谢侯带着李氏回门的事情,谢笙早先是说过的,谢笙此时一提醒,二郎也就想了起来。   “可惜今日要先去看老太妃,之后就不好再带着病气上门,否则我定要叫你等我一等,”二郎面上神色有些遗憾。   “等下次有机会再去吧,”谢笙可不想今日二郎跟着自己,去看亲爹的笑话。自己家里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在自己家里打转,二郎和自己再要好,总归不是一家人,这种事情可不能看。   “行,那我先走了,”二郎说着,利落的跳下了马车,回了自己的车上。   小吴子趁着车还没开,亲自将点心盒子给送了过来。   等又回到二郎的马车上,小吴子为二郎倒了一杯茶水:“难怪殿下和谢伴读要好,也只他能劝着您排解心情了。”   劝?二郎回想一遍方才的事,发现谢笙还真没劝自己。谢笙充其量就是在适当的时候,表示他相信自己的话罢了。二郎其实本就不需要人来劝,他只是需要发泄,需要一个能听自己发泄,并适时给自己以支持的人。   谢笙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且二郎看得清楚,谢笙对自己的话是发自内心的相信。即使在很多人看来,他才十二岁,根本就没有多大的竞争力。   二郎并没有去纠正小吴子口中的话,就让他错误的以为是谢笙劝了自己也无妨。   二郎有三个伴读,谢笙是认识得最早的那一个,也是最得二郎信任的那一个。不是说另外两个伴读做得不好,他们对二郎也是一样的维护,只是二郎却不敢和他们交心,说心里话,而他们也不敢告诉二郎自己真正的打算。   唯有一个谢笙,他所有的心思都是坦坦荡荡的,他从未想过自己要从二郎身上得到什么。二郎所能给他的东西他自己都有,而他需要的东西,二郎现在还给不起。   或许正因为没有利益的牵扯,二郎可以适当的在谢笙面前展示真实的自己。   “只是他最会说话,”二郎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别耽搁了,咱们得在酉时之前回宫。”   “少爷,六殿下已经走了,”捧墨等二郎走了,才和谢笙说了一句,驱动了马车。   谢笙闭上眼,没有回话,他在不停地回忆着方才自己和高太尉短暂的见面。可时不时地,谢笙就会想起二郎方才的表现。   若之前和谢笙说,有些人就是天生尊贵,或许谢笙还未必会信,但如今见过了二郎的表现之后,却容不得谢笙不信了。   二郎年纪虽小,却并不畏惧高太尉,反而有独属于自己的气场,或许现在他尚且稚嫩,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必有一日,他能叫所有人为他而震惊。   谢笙跟着马车,摇摇晃晃到了李家门前,这一次不需要谢笙亲自去敲门,就已经有守门的小厮迎了出来。   “小满少爷来了,”那小厮见着谢笙,脸上堆起笑意,“早先老太爷还问您呢。”   如今底下的孩子都大了,李家也就自个儿改了称呼,李翰林称老太爷,谢笙的舅舅们都称老爷,谢笙等都称少爷。   如今李翰林的长子次子都在外任,好在谢笙的三舅舅已经长成,三舅母也进门了,也不必担心两位老人膝下无人奉养。   谢笙来了的事情,很快被传了进去,而第一个来接谢笙的,却不是谢笙的三舅舅,而是一个扎着抓髻的小女娃。   “小满哥哥,”那女孩儿不过四岁,生得纤弱瘦小,却古灵精怪的,最喜欢谢笙。李三舅为她取了个乳名,叫琛琛,这个女孩子,也的确是李家这一代的珍宝。   谢笙一见了小琛琛就露出了笑脸,赶忙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等着琛琛跑到自己怀里。   琛琛见了,脸上更加高兴,甩开了乳嬷嬷的手,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了谢笙怀里。   谢笙一把搂住琛琛,装作自己被冲击力撞到的样子,直接坐到了地上,背后靠着回廊的栏杆。   “哎哟,咱们琛琛力气真大,这段时间肯定好好吃饭了,”谢笙又故意悄悄对琛琛道,“小满哥哥得了些吃食,叫他们去找捧墨拿好不好,琛琛想吃小花还是小叶子?”   “都要都要,”琛琛抱着谢笙的脖子,半点不见外的亲了一口,“小满哥哥最好啦,琛琛最喜欢小满哥哥了!”   “琛琛前两天还说最喜欢祖父呢,今天就最喜欢小满哥哥了?”   说话间谢笙已经抱着琛琛走到了小花厅外,琛琛的童言稚语,轻易被里头的人听了去。李翰林平时最宝贝这个小孙女,此时听见小孙女这样说,自然是不肯依的。   琛琛听见李翰林的话,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做出一副被抓包的惊恐样,而后才放下,对谢笙无辜的吐了吐舌头,惹得谢笙直发笑。   “哎呀,小满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当然最喜欢祖父啦,小满哥哥在的时候,就最喜欢小满哥哥!”琛琛奶声奶气的说话,让谢笙心都酥了。   谢笙长得高,虽然看着纤弱,手上力气却不小,一家子大人没一个担心的。就连先前一直坐着不说话的三舅母,看见谢笙抱着女儿进门,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琛琛看见自己母亲,忙拉了谢笙要过去。等谢笙放了她下来,琛琛跑到自己母亲身边,摸了摸母亲的肚子,骄傲的对谢笙道:“小满哥哥,我的弟弟!”   谢笙见状,忙看向自己三舅舅,却见他一副傻爸爸模样,女儿说什么都对的样子,便明白这是三舅母时隔四年之后,总算有了二胎。   “恭喜三舅舅三舅母,”谢笙进门还没见礼呢,就先道了恭喜。   “免了免了,”李三舅指着自己女儿道,“你快把这个小天魔星接去玩几日,打从知道要有弟妹之后,成天围着她母亲转悠,日日喊着弟弟弟弟。你带她换换心情,说不准就忘了呢。”   李三舅这话一出,不止是身边的三舅母,还有上头的李翰林夫妇也都不高兴了。   “胡闹,”李老夫人道,“小孩子眼睛干净,说不准就是看见了呢,就为这这个你还嫌弃我们琛琛。琛琛快到祖母这儿来,别管你爹了。”   琛琛看了李三舅一眼,想了想,先扑到自己母亲怀里,亲了母亲一下,似模似样的说了一句:“弟弟要乖。”   三舅母正重新笑起来呢,琛琛转身就扑到了谢笙怀里:“哥哥抱。”   李老夫人见了也不吃醋,可能因为琛琛才出了产房,软软的样子把李三舅和李老太爷都急得不敢抱,唯有谢笙不怕,成了琛琛出产房后,抱她的第一人的缘故,琛琛最喜欢谢笙。只要谢笙来了家里,旁人谁都抱不走。   李氏和谢侯、大姐儿倒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情形,毕竟方才琛琛怕生,都没和他们说几句话。   “小满,还不快见过你外祖父外祖母,”李氏提醒谢笙行礼。   谢笙把琛琛抱在怀里,赶忙道:“小满请外祖父外祖母安,见过三舅三舅母。”   琛琛听了谢笙见礼,眨眨眼睛,学着谢笙的口气:“琛琛请祖父祖母安,见过姑姑姑父。”   “好好好,琛琛也好,”家里多个小孩子,总是能多不少欢笑。   “都说外甥肖舅,我瞧着琛琛也不像她舅舅,反而像小满多些,”李老夫人指着两个孩子同李氏道,“当初小满家来时,就和琛琛现在一般精灵,又格外讨人喜欢。老三明明见了小满,欢喜得不行,偏偏还似模似样的把小满带到书房去问功课,等小满走了,转头又算着小满哪一日再来。”   李老夫人想起以前的日子,就忍不住想要发笑。   李氏闻言,看了一眼自己三弟:“我看哪里是琛琛像小满,分明是小满像他舅舅。您瞧,这可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吗。”   李老夫人点头道:“像,都像。”   等李老夫人她们的话题告一段落,谢侯才问谢笙:“今日进宫复学,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今儿的课只排了上午,若不是娘娘留了我用饭,早该出来了,”谢笙又道,“今儿严世孙都没去。”   云哲没去,众人都能理解,严世孙没去,就有些奇怪了。   “怎么严世孙竟没去?”   “听说是老太妃这两日有些不爽利,方才六殿下同我一道出宫,往荣王府去了,”谢笙抱着安静下来的琛琛在大姐儿身边坐下。   说起老太妃病了的话题,花厅里的气氛一时也变了变。   连三舅母都忍不住道:“上回中秋花会,老太妃还出来露了面,那时候瞧着还精神好着呢,这才过了几日?”   一个月才出了个头,眼见着就不好了。   老人的好坏说不准。谢笙之前就见过许多。白日里还笑着和你道谢、聊天,夜里就没了。有些平日里和好人一样,摔了一跤,就再也救不回来。   李老夫人也叹了口气,心里只庆幸三儿媳怀着孩子,不必哭灵,她上了年纪也只是走走过场,唯独自己女儿,身为侯夫人,只怕难以躲了。   “也不一定呢,”谢笙忙又道,“宫里叫太医令亲自去了,想必是能留住的。”   “可不是吗,老太妃今年逢九,恰合长久之意,”李氏也道,“荣王府还等着给老太妃做大寿呢。”   谢笙自知失言,又另起一个话题。   “娘不是给老师写了信?怎么不见?”   说起周老爷子李氏看了谢侯一眼,有些憋不住笑。   “胡说,”谢侯板着脸道,“你若要见你老师,改日自去上门便是,哪里有你娘写信去请的道理。”   上头李翰林等人糊涂着,还没明白什么意思。   李氏忙打圆场道:“是我前些日子和小满说,今日要不要把姑姑姑父他们一道请来,一道聚一聚,小满就给记着了,故才有此一问。”   “后头我想着我们回来,还没先去拜见,就先劳动了姑姑姑父,也不好,方才罢了。”   “合该是这个道理,”李老夫人和李翰林都点头。   其实事实哪里如此,只是李氏没敢说,她写的信被谢侯叫人悄悄截了下来,等到了李家门口,谢侯才敢同她说。她还没和谢侯算账呢,此时还得先帮着圆上。   李氏含笑看了谢侯一眼,却叫谢侯在心里暗暗叫苦,不免瞪了谢笙一眼,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个。   谢笙不明就里,抱着琛琛往后缩了缩,躲在大姐儿身边,半点不露痕迹。   李翰林突然想起,问谢侯:“你回京之后,可递了折子上去?也没听说你进宫。”   “原是预备好了,昨儿进宫的,可临到递牌子前,听到消息说高家和云家在朝上恼了不快,就没再去。”   见势不好,改日再去,谢侯可没耐心那会儿进宫去给皇帝当听众。   “那爹你明儿进宫吧,”谢笙道,“今儿出宫前,我还遇见高太尉了。” 第55章 双更   高太尉?   谢笙这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东西可半点不少。   谢侯难免问了一句:“许久未见高太尉,他可安好?”   谢笙只道:“老虎久不出山, 依旧是老虎。”   高太尉如今虽然年老, 到底威势依旧, 如同李翰林人在家中,在清流之中的影响力依旧举足轻重。   谢侯听出谢笙话里的意思,也不遗憾,只随意的又和李翰林聊起了其他事情。   “小满哥哥,你看见大老虎了?你在哪儿见着的?以后可千万别去了!”   琛琛担心道:“爹说了,琛琛要是不听话, 大老虎就要家来, 吃掉琛琛, 可是琛琛听话啊,小满哥哥也听话,大老虎就不来啦!”   “琛琛别怕,”谢笙笑道,“三舅舅哄你呢。”   “呀,原来爹在骗我, 不理他了!”   琛琛的话让李三舅哭笑不得,可又不能反驳女儿, 谁会和小孩子较真呢。   过了一阵,李老爷子起身,说要去书房。   三舅母忙对琛琛道:“好琛琛,到娘这儿来,你小满哥哥他们有事情要说。”   “那好吧, 琛琛乖乖的,”琛琛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滑到了地上,又对谢笙道,“小满哥哥留下来用晚饭。”   “好,一定叫你小满哥哥用过了晚饭再走,”李氏也忙答应着,“琛琛真乖。”   琛琛被不熟悉的李氏夸奖了,有些害羞,忙跑到了自己母亲怀里,把自己的小脸给藏了起来。   谢笙这才跟着李翰林等人一同起身离开。   等男人们都走了,剩下的女人们自然说起了儿女婚事。谢麒不是李家正经外孙,又已经定下了朱红玉,李老夫人他们自然不管,唯有大姐儿正当年纪,还不能再耽搁。   “可已经有了人选?”李老夫人关切的道,“大姐儿是你们府里的嫡长女,婚事上头可千万不能马虎。”   “娘放心吧,只如今满府上下都忙着她大哥的婚事,也不得空,这会儿又没什么花会小聚,”李氏道,“吾家有女,总要带出去叫人知道了才好说亲。”   “这倒也是,不过人选也该相看起来了,”李老夫人有些忧心,“你们回京晚,好些好人家,早就已经定下了,剩下的里头,总得挑好的才是。”   “按着大姐儿的身份,只能做嫡长媳妇,压得住底下,也不会叫上头的妯娌难做。若不然,你就只能寻那家中是独子的人家,再细细打听。”   李老夫人给李氏传授完经验,才叹道:“可惜老大家和老二家的长子和大姐儿差的太大,老大家的二小子又小了二姐儿几岁,且还没学成得中,不然哪儿能叫大姐儿再出门子。”   这是遗憾着大姐儿不能嫁进李家。   “尤其是你大嫂,若大姐儿能进门,必要把大姐儿当亲女儿看待的。前些日子你大嫂还说,你今年归京,她年尾必要回来见你呢。”   这是第一次,在非自家人面前,说起大姐儿的婚事,大姐儿脸上臊得不行,躲在李氏身边,都没脸抬头。   “也是凑得不巧,咱们家里的儿郎个个都是好的,可惜大姐儿没这个福气。”   其实李氏还真不想把大姐儿嫁回李家。倒不是说李家不好,而是骨血不回流。   出嫁的女儿,再把自己女儿嫁回娘家,在此时是亲上加亲,最是亲密的做法。可李氏却在蜀州看过好些这样的例子,等小孩子出世之后,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李氏舍不得用自己女儿的未来,去拼搏一把这事儿不会发生的几率。   “娘,”三舅母突然道,“不如我带了大姐儿和琛琛出去走走吧。”   一个是叫满脸羞意的大姐儿能避一避,她也和大姐儿私下说说话,品一品大姐儿是个什么品行。李家没有适龄的儿郎,可三舅母那边的亲戚里却有呢。   而另一个就是李老夫人和李氏母女多年未见,也该有个私密的空间,说两句体己话。   这边三舅母带了大姐儿和琛琛出去,那边已经到了书房的李翰林等人才刚坐下,就有管家进来送了一封信。   没用平日常用的信纸装,而是用一颗蜡丸封了送来的,一看就知道,是非正常手段送出来的紧急信件。   李翰林也不顾谢侯在此,便直接捏碎了蜡丸。   “你们也看看吧,”李翰林很快看完,就沉着脸,将自己手里的信先给了谢侯。   等信传到了谢笙手上,他才知道,这就是记载的高太尉进宫见皇帝时候的言行。   高太尉不止是在见到二郎时倨傲,就连在皇帝面前,也不见得有多恭谨。   当初谢侯还猜测高太尉若是知道这事,必然会为了高家的未来,而选择向皇帝低头,让出吏部尚书的位子。   没想到高太尉进宫所为的,却并非是他要让步,而是做了一个没人能想得通的举动,他直接向着皇帝推荐了谢侯。   谢笙看完之后,脸色和李翰林如出一辙的凝重。高太尉向皇帝推荐谢侯,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出于好意,要知道,谢家和高家都已经闹掰了六年之久。最关键是皇帝已经给谢侯定下了兵部侍郎之位,此时高太尉却推出了谢侯,要叫他去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爹,这高太尉行为怎如此古怪?”李三舅有些糊涂。   李翰林没理会自己儿子,而是看向谢笙。   “小满,你先分析分析。”   李翰林有意教导谢笙,每每在收到一个消息之后,就要先叫谢笙说他心里的想法。   谢笙又在心里默了一遍这张信纸上的内容,组织了一番语言,才道。   “依孙儿浅见,高太尉此法,当有三大好处。”   不止是李三舅,就连谢侯也用心听自己儿子说话。他对谢笙的印象,还在几年前,昨日在家所言,也不过是浅见,还是他本人见闻,并没分析什么。如今充满自信、侃侃而谈的谢笙,还是谢侯第一次见到。   “其一,谢家与高家闹掰,人尽皆知,可此时高太尉推了爹出任吏部尚书,直接越过了底下两位侍郎空降。自然就会叫人想到,谢家和高家,是否面上断交,私下却暗度陈仓。”   “爹忠于皇上,皇上也一向信任爹,可高太尉这一手,却是在爹和皇上、云家之间玩了一手离间计。就算皇上或许会信爹,可云家呢?”   李翰林点了点头:“那其二呢?”   “其二自然是高尚书着人相争吏部尚书之位,惹得皇上不快。可高家和云家已成抗争之势,贸贸然叫高家退出,反倒显得高家畏惧。此时推了我爹出来,让云家相疑,又能让高家名正言顺的抽身而退。一举两得。”   “其三……我怀疑,高太尉或许并不想让我爹进兵部。”   谢笙将自己的三点浅见全部说完,谢侯忍不住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李三舅也道:“一石三鸟,太尉端的是好算计。”   李翰林总算露出几分满意,问谢侯:“依你之见,对小满方才所言的第三点,又有何想法?”   “论理,兵部侍郎不会接触底下士兵,统筹居多,高太尉原不该有如此表现,”谢侯道,“除非高太尉真正的心,是在兵部。”   “兵部统筹天下兵马,掌军令、军政、军籍,与武官任免,”李翰林道,“抛出一个吏部尚书,夺兵部之位。若果真叫他将兵部尚书之位摘走,太子就未必愿意俯首听皇上训斥了。”   吏部掌文官,兵部掌武官。虽说看上去,一向是吏部强过兵部,可事实上,真正到了某些时候,手里握着武装的人,才是有资格开口说话的人。   原本高太尉能说得上话,正是因为他身居太尉之职。在前朝时候,列太尉、司徒、司空。一掌军务,一掌政事,一司监察。   太尉本就是总揽军务之官员,开国之初,帝王设六部分权,早已不设三公。高太尉当初权势强盛,手中军权在握,倒成了本朝唯一一例。   自从成了太尉,高太尉可名正言顺的插手各处军务,兵部原是太尉直接管辖之处,不过他却没有真正实施的实权。   先前太尉手中有兵,出口之言无人不听。如今太尉之部皆垂垂老矣,又因其身居高位,并不亲自带军而不得补充,只能作为有限的府兵存在。兵部便渐渐在皇帝的授意下脱离了太尉的掌控。   如今的兵部尚书,表面上和稀泥,其实却是皇帝的人,这是当初太尉对周尚书被贬谪,高尚书入主户部一事,拿出来安抚皇帝的结果,如今却成了太尉要算计的地方。   高太尉渐渐老了,他总要为自己的后人铺路,太子也渐渐大了,若是趁此机会,奋力一搏,此时有高太尉压阵,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所以高太尉有心再拿回兵部实权,将忠于高家的人不知不觉的调到合适的位置上去,才能做得滴水不漏。   谢笙垂下眼睑,现在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可是它总有一种预感,很快这一切就都会成为现实。   高太尉和高家不同,他心里还有君臣之别,可是高尚书心里有没有,高祺这一代心里有没有,还是未知之数。   虽然谢笙和高家这一代的嫡长孙相处不多,却是和高祺相交颇多。高祺在面对太子的时候,一向以亲戚,而非臣下自居,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若兵部再次在手,或许高太尉不会反,高家日后却说不准。   毕竟高家如今,已经有了户部这个钱袋子,吏部也有个侍郎是高家之人,六部去了将近一半。礼部工部不足为惧,刑部到底独木难支。   “过会儿返家之前,我就叫人去递牌子,明日我就进宫,”谢侯道,“此事,宜早不宜迟。”   “让捧墨去吧,”谢笙道,“他镇日跟着我进宫,与宫中守卫,和一些小黄门都很熟悉,必能办得妥当。”   “可,”李翰林这才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番筋骨,才对在一旁打了许久酱油的李三舅道,“还坐着做什么,去瞧瞧琛琛在哪儿去。”   谢笙见状,忙主动站了起来:“还是孙儿去吧。”   李三舅原本脸上还有些不愿,此时见谢笙开口,忙也同去。他如今心里颇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偏偏最喜欢谢笙这个哥哥。   “得亏你和琛琛年龄相差太大,不然我必不叫你进我家的门,”李三舅和谢笙走在路上,突然煞有其事的对谢笙说道。   谢笙哭笑不得:“三舅,就算我和琛琛年纪相仿,也不能成亲啊。”   “为什么,”李三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眉宇间满是威胁之意,“你还觉得琛琛配不上你了?”   “怎会,”谢笙认真道,“您知道我看过不少医书,民间有外嫁之女,骨血不回流的说法,并非没有根据。表兄妹虽然亲近,可是所生之子有不小的几率是生来有异的。正是因为亲近和宝贝琛琛,才更不能叫琛琛有机会遇到那样的事情。”   李三舅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其实关于骨血不回流、同姓不婚的说法他也知道得清楚,只是整个朝堂的网络,就只有那么大一点,即便年年有补充,却也是,掉下去的多,爬上来的少,故而士族,尤其是勋贵之中,便兴起了表兄妹亲的说法。   谢笙与李三舅过来时,三舅母和大姐儿正在说话,两人便没过去,倒是琛琛发现了他们俩,便舍了娘亲,过来寻他们玩。   因谢家人定好了要用过晚饭再走,故而这一日,李家便将用饭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即便如此,谢家人回府时,天也已渐渐黑了。   “少爷,”捧墨这会儿才有功夫上前,“皇上请侯爷早朝后进宫。”   “可同我爹说过了?”   “干爹亲自过去了,”捧墨这说的便是林管家了。   谢笙闻言,便没再提。明日亲爹进宫的经历,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心情,若是皇帝信任亲爹,那便只是走个过场,若皇帝心里起疑,只怕还得亲爹随机应变。   “明儿早些喊我,”谢笙道,“我也和爹一道练一套拳法再进宫。”   谢笙等人回家晚,二郎却早早的就走了,毕竟宫门下钥的时辰是定了的。   二郎回宫时,恰巧遇上皇帝在寝宫院里的树下,看着光秃秃的树干,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父皇,”二郎自打从荣王府出来,就不大能提得起精神,如今见了皇帝也是一样,“外头凉,父皇怎么在这里站着。”   钱总管忙道:“六殿下快劝劝皇上吧,皇上已经在这儿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那可真不短了。   二郎有些慌张的上前几步,摸了摸皇帝的手,脸上也变得严肃许多:“有劳钱公公叫人去熬姜茶来。”   二郎见皇帝依旧没什么动作,大着胆子拉了皇帝往寝殿走:“父皇您怎么能在外头站这么久呢,过会儿先用上一碗姜茶,务必不能病了。”   皇帝任由二郎拉着自己走着,问二郎:“朕怎么瞧着你是从外头回来?”   “今儿堂兄告了假,说是老太妃娘娘这两日病了,我便给娘回了一声,出宫去瞧,”说起老太妃,二郎的情绪又有些许低落。   “老太妃病了?”皇帝也有些惊讶,看向已经吩咐了底下人之后,回到自己身边的钱总管道,“怎么竟没人告诉朕。”   钱总管躬身道:“早晨就有人来回了,只是皇上您今日一直忙着,奴才便没用这事儿打搅您。后头娘娘从六殿下处知道,已叫人以皇上的名义,请了太医院正副使同去……”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对二郎道:“还是多亏了你娘在,不然,朕得耽搁多少事情。”   二郎没有接这话,只是道:“这话父皇您亲自同娘说去,要是叫娘知道,您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怕不止是一碗姜茶能过去的。”   皇帝听着这样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心里却十分受用。   “二郎你的手是怎么回事,”皇帝无意间瞧见二郎手上还没淡去的印记,虽然一看就是自己给掐出来的,可二郎平白无故,掐自己做什么。   二郎是真忘了自己手上的印子,忙将手收回来藏住。   “是我自己不小心,”二郎道,“父皇您好好用姜茶,我才从外头回来,还不曾换衣裳,我过会儿再来向您请安。”   二郎说完,不等皇帝再说话,就自个儿退了出去。   皇帝看着二郎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钱总管见状,忙唤了跟在二郎身边的小吴子来。   “皇上,今儿是小吴子跟着六殿下一道出宫的。”   皇帝点了点头,问小吴子:“二郎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小吴子还真没注意,心里着急,便道:“约莫是出宫时,遇见高太尉时……”   “二郎遇见了高太尉?”皇帝直接站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清楚。”   “是,”小吴子忙道,“殿下和谢伴读辞别了娘娘,就一道出宫,不想遇见了高太尉。”   紧接着,小吴子就将高太尉和二郎几人之间的对话,包括出宫时,高太尉大胆忽视二郎,直接先行离开之事都一一说了。   “胆大包天的老匹夫,”皇帝气得直接将桌上的茶盏掀翻到地上。   皇帝和高太尉打过无数次交道,也无数次被高太尉以气势相压。当初皇帝不过是先皇后嫡幼子,上头还有三位嫡兄。他自认没有半分上位希望,自然也没得过先帝倾心教导。   一开始皇帝和高太尉的蜜月期,自然你好我好。后头皇帝不甘心被高太尉压制,便多次直面高太尉的威势。没人比皇帝更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让皇帝一度认为自己选择和高太尉合作,是一种错误。   也正是那时候开始,皇帝开始思念起朱王妃和他的嫡长子严瑾。之后朱王妃态度慢慢改变,才有了如今的二郎。   不过在恼怒之后,皇帝又突然大笑起来:“不愧是朕之嫡子!”   底下的钱总管和小吴子都不由将头低得更深了几分,皇帝这句话,是万万不能被传出去的。高家势大,朱王妃妾身不明,皇帝却直言二郎是嫡子。皇帝的嫡子,只能是皇后所出。   好在皇帝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便道:“去朕的内库,取药给二郎送去。”   等钱公公领命,带着小吴子下去,皇帝一人独身处于寝宫之中,他这才渐渐展露出脸上的喜色。   “太子是高氏所出又能如何,”皇帝眼中闪过几分狠辣的光,“下一代的帝王,绝不能是高家所出之子。”   “朕的二郎,果然无愧于嫡子之名,还是梓童教得好啊。”   皇帝叹息一声,头一回,用称呼皇后的梓童二字,来称呼了朱王妃。   “皇上,已经叫小吴子将药膏领回去了,”钱总管进门之时,故意发出了些许声响。   皇帝点了点头,预备起身前往朱王妃处,岂料钱总管又道。   “皇上,方才定边侯府递了牌子。”   “他总算肯进宫了?”皇帝轻哼一声。   “今日殿下遇见高太尉时,小谢伴读也在,应当是回去同谢侯爷说过此事了。”   皇帝闻言,随意的吩咐过谢侯进宫的时辰,就不再理会前朝之事。   不管高太尉是个什么想法,皇帝必要见过了谢侯才能心有决断。   皇帝在出了寝殿之后,又看了一眼那棵叶子都掉光了的大树。   谢宁,可千万别叫朕失望啊。 第56章 双更   这日早晨,天还不亮谢笙就被捧墨喊醒。等他来到练武场时, 谢侯已经练了一会儿了。   谢侯在战场征战几年, 比起剑, 他更擅长用刀。谢侯的刀法大开大合,每一招都恰到好处,且每一招之间也未必连贯,就像是在他对面有什么人正在同他对阵。   谢笙才到练武场就已被谢侯发现,他这才收刀入鞘,带着几分还没完全收敛的煞气, 看向谢笙。   “今日不是要进宫?怎么也过来了。”   “时辰还早, 就来和爹你一块儿练练, ”谢笙没敢说和谢侯比划,他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两个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人,如何能比划。   谢侯看着面前站在寒风中,依旧身姿挺拔的谢笙,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满意。他正要说什么, 不妨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谢麒的身影出现在练武场门口,他鲜少过来, 却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毕竟是跟着太子上了那么多年课的。   如今他难得穿着一身劲装,先和谢侯见了礼,而后又笑着看向谢笙:“小满怎么也不等等我。”   谢笙闻言,便知道谢麒和他一样, 都是知道谢侯今日进宫,才特意赶过来的。   “是弟弟之过。”   谢侯看着并肩而立的兄弟俩,面上浮现出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既是来了,就不要荒废时光,各练各的去吧。”   “是,”谢笙兄弟两个同时开口,默契的找了一个地方,自己练了起来。   谢笙因着过会儿就要进宫,只把先前他琢磨过后的太极拳拿出来练了几遍。虽太极拳总体并不激烈,可真正练起来时,各样力道都用到了实处,谢笙也觉得身上起了薄汗。   两个儿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谢侯岂能不知。无非不过是昨儿高太尉先给他耍了一招阳谋,两个儿子担心他,所以以这样的方式,来默默的为他宽心。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谢侯叫住了谢笙。   “回去收拾收拾,进宫去吧,”谢侯道,“我今日进宫晚,说不得还要和你一道出宫的。”   谢笙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上力道,和谢侯与谢麒道了别,重新回到了自己屋里。   在谢笙回来之前,捧墨就已经安排好了热水,此时又叫了小六子一起,来帮着谢笙擦身。一刻钟不到,谢笙就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衣裳,也收拾好了进宫要用的东西。   这时候捧墨才道:“少爷放心,侯爷必是明白您和世子爷的心意的。”   谢笙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上了几分笑意:“我对爹信任得很。”   既是信任,如何又特意这么早起,跑去了练武场?捧墨识趣的没有拆穿。   “何况我就在宫里,若有什么事情,只怕比你们还要先知道些。”   谢笙之所以早起,不过是为了陪一陪谢侯。要说担心,他还真没多少。   在宫中这几年,他也算是看清楚了。皇帝有时候,有些明君模样,有时候,又是在叫人猜不透心思。若说身边最亲近的,或许就只有朱王妃和钱总管,能够猜到他心里的想法。   谢笙相信,如今只要是宫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朱王妃的耳目。若是谢侯和皇帝之间的谈话出了什么岔子,只消朱王妃一句话,便能扭转乾坤。何况谢侯本人就十分熟悉皇帝。即便猜不透他的心思,往往随机应变,也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难得,今日又只有我们三人,”五皇子住在宫里,一向是第一个到的。   谢笙听了这话,有些奇怪:“老太妃身体欠安,严世孙在府中照料也就算了,怎么云哲今日又不来?”   “这倒没有听说,”五皇子母子并没太大的势力,又一向安分守己,这也就意味着他对于一些朝堂上的事情,甚至还比不上谢笙清楚。不过这宫里发生的事情,他大大小小,还是知道不少。   “听说你与六弟昨儿遇见了太尉?”   谢笙点了点头:“太尉果真气势极盛,叫人望而生畏。”   “可你并不怕,”五皇子定定的看了谢笙一阵,才道,“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   “高太尉再如何厉害,也只是臣下,”门外突然传来了二郎的声音。   谢笙听了这句,条件反射的去看周围伺候的人。   “小满放心,”二郎没再继续往下说,谢笙却也知道他的未尽之语。   在这里伺候的人,都是朱王妃一个个谨慎筛查过的。不会有人将二郎说得这话传出去。   不过才过了一夜,二郎眼中突然多了些其他什么,他已然和昨日的他有些不同。   五皇子还在当场,二郎也似乎,丝毫不介意将自己的不同展现在外。   他对谢笙道:“昨儿高太尉进宫,举荐了谢侯爷做吏部尚书。”   “这怎么可能,”谢笙装作震惊的模样。   原本这是商量好,给谢侯用的套路,毕竟李翰林那边的消息,不能摆在明面上。谢侯知道高太尉进了宫,可以说是从谢笙这里知道的,可要是再知道高太尉说了什么,就不太妙了。   同理,谢侯都不知道的事情,谢笙又怎会知道呢。   不止谢笙,就连五皇子面上也露出些吃惊模样。   谢笙大脑飞速运转,问二郎:“我可能写信回去?”   知道了重要的大事,自然要先告诉长辈。而谢笙丝毫不瞒着他的态度,也让二郎很是高兴。   “你写吧,我叫小吴子亲自送去给你的侍从,”二郎直接坐到了谢笙身边,小声告诉他高太尉所言,字字句句,与昨日收到的消息分毫不差。   谢笙按照二郎的话,一个字都没改动。正在他想要将信封起来时,他突然问二郎:“皇上可信我爹的清白?”   “父皇自然信谢侯爷更甚高太尉。”   谢笙听了这话,转头就将这信凑到烛火前,直接给烧了。   二郎有些奇怪:“你不送了?”   谢笙道:“我爹清清白白,且皇上也愿意信他,那我也不必再送信回去。何况这消息你本也不该告诉我,若我将这信送去给我爹,你在皇上那里,岂非落了坏印象?”   二郎没想到谢笙在此时,竟还想着自己,一时笑了起来,心中也有些感动。这消息是他从娘那里听来的,不过更详细的,却是自己打听得来。今儿他也特意叫人安排好了,若是谢笙想要送信,第一时间便能将这事儿送出宫去。   “不送便不送吧,我叫人去同我娘说上一声。”   这回谢笙没推辞:“还要烦请娘娘看着我爹,别叫他乱说话。”   谢侯在皇帝面前没脸没皮,什么不敢做,什么不敢说。谢笙只说了这么一句,二郎自然意会。   过了一阵,派去和朱王妃回话的人就又回来:“娘娘说今日谢侯进宫晚,皇上必要留饭,叫谢伴读也同六殿下一道过去。”   皇帝还没见谢侯呢,朱王妃就能传出这话来,显见是心中有底气。也是叫了谢笙安心,既然能留饭的事儿,就都不会是什么大事儿。   谢笙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转头就真认真上起课来,不过里头到底用了几分心,就没人知道了。   只是此时谢笙再如何分心,甚至魂不守舍,都是值得理解的。故而二郎和五皇子都帮着谢笙在老师面前打掩护。   谢笙看着二郎和五皇子这么帮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而后也总算多用了几分心思,对于老师的提问也积极起来。   宫中的课,很难讲何时休息,若无意外,总是要一股脑儿,将一整日都赔进去。少少的休息时间,除了午饭,便是在习字之时,才能得了一星半点的偷闲。   见着老师出了门,二郎就忙招了小吴子进来,问可下朝了。   “回殿下,还没下朝呢,不过谢侯爷已经进宫,如今正在偏殿等候。”   听了小吴子这话,二郎和五殿下才松了口气。谢笙瞧着,这两人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一些。   就在小吴子回话的当口,一个小黄门来到了谢侯面前,引着谢侯去见皇帝。   而二郎和谢笙之间,关于昨日之事的对话,也已经被钱公公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皇帝听。   “谢小满果真是这么说的?”皇帝有些惊愕,又带着几分满意。   二郎得到这么详细的对话,就是出于他的暗中操作。他昨日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将这话传给谢侯,瞧瞧他到底是什么反应。便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主意,从谢笙身上下手,让谢笙把信传出去。原本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不妨谢笙问过一句话之后,就将信直接烧了。   皇帝满意于谢笙对于二郎的担忧,也更满意于谢家对于他的忠心。只听了一句他比起高太尉更信任谢侯的话,就果断放弃将这么重要的消息传出去,皇帝原本不大好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   “无怪你们娘娘把他当小儿子一样疼宠,连着二郎也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宝贝,那孩子实在是乖巧又贴心。”   钱公公忙附和道:“可不是吗。要是谢伴读是个不知感恩的,就算他从小和殿下一起长大,只怕娘娘也不会这么喜欢他。”   这句从小一起长大,让皇帝心里有些触动。   “若他能一直不变,也好叫二郎身边有个能说话的人,”皇帝说着又道,“细说起来,他还是朕正经的师弟。”   这话钱公公可不敢接,师兄弟这种事,皇帝乐意就乐意,不乐意你也攀不上关系。   “不行,若是真认了这个师弟,他比二郎长一辈不说,朕岂不是比谢宁还要小一辈了?不可取不可取。”   “听说周祭酒在蜀州时,谢家对外的宣称便是家中姑姑姑父前去探亲,”钱总管道,“辈分这事儿,本就是各论各的,与旁人再无瓜葛。不过周祭酒并没和谢伴读提起这事,想必也是不愿意叫他占了皇上您的好处。”   “老师到底还是念着朕的。”   皇帝才刚说完,就听见外头有了响动,立刻便有人进来回报,说是定边侯已经到门口了。皇帝自然叫谢侯进来。   “臣参见皇上,”谢侯进门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先请安。不管皇帝心情好坏,谢侯最基本的礼仪是分毫不肯差的。   “起吧,”皇帝叫了谢侯起身,紧接着便道,“回京这几日,你可算是舍得进宫了?”   “这不是怕舟车劳顿,皇上您嫌弃我一路风尘吗,”谢侯脸上带了笑,“如今歇了两日,在家休整好了,才敢进宫来求见。”   “原本昨儿臣就想递牌子的,结果……”   剩下的话,谢侯不说完,皇帝也能猜到。无非不过是听说了朝堂上的变故,就又回去了。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即便几年未见,面前插科打诨的人,还是熟悉的面容,还是熟悉的语调,皇帝故意板起来的脸,也松和不少。   “那不是没什么可忌讳的吗,”谢侯道。   因为皇帝和自己亲近,所以有些话题,就不是忌讳,只做平日闲聊一般。   皇帝心情慢慢好转,便也不含糊,直接对谢侯说了昨日高太尉的话,毫不意外的看见了谢侯吃惊的神色。   “怎么,吏部尚书还委屈你了?”皇帝看见谢侯在吃惊之后,神色中带了几分不情愿,有些奇怪。   “吏部尚书位高权重,自然不委屈,”谢侯不高兴道,“可是臣做不来啊。”   “你在蜀州做了那么多年刺史,道理相通,有什么做不来的,”皇帝说这话时,似乎只是顺口开了个小玩笑。   “臣身边有谋士呢,我自个儿不擅长政务,自然得叫懂的人在旁边看着我才是,可这吏部尚书,又不能直接把谋士带去处理事务,我自然不会。”   “皇上您还是把我扔兵部,或者城外大营也行,”说起老本行,谢侯就高兴多了,“臣武将出身,还是喜欢和武人相处。文人除了我妻子和儿子,别的就算了吧。”   “胡说,那你老丈人一家子呢,还有周祭酒,”皇帝忍不住顺口就驳了谢侯一句。   “那都属于例外,”谢侯道,“周祭酒和我老丈人都是我惹不起,又得听着的人。其他文官,我能忍着不上去和他干一架都算好的,更别提日日相处。”   皇帝直接摆了摆手:“你这么说着,朕为了朝中安定,还真不敢把你放在吏部。你说说你这么多年,怎么就连点长进都没有。”   皇帝这话出来,谢侯知道,高太尉的一石三鸟之计,算是告破。只要皇帝信了自己,不改变原先的计划,把他放进吏部,就算是成了。   谢侯放下心中为数不多的紧张,再开口时,也不提自己日后的前程,皇帝总不能亏待了他去。   皇帝见这事儿说完,谢侯也不自己找话题,难免有些气:“你说说你,人家进宫,连个天气都恨不得提上几遍,就怕朕不和他说话,你倒好,宁愿在边上坐着喝茶打发时间。”   “皇上日理万机,臣总不能占着您太多时间。”   皇帝看了摆在御案上的奏折一眼,对谢侯道:“得了,你以为朕稀罕留你?不过是叫你太快回去,又要落了你的面子。既然进宫,朕带你瞧瞧你小儿子去。”   谢侯一听去见谢笙,眼前一亮,假意推辞了一把,才高高兴兴的应了。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让皇帝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皇帝领着人走在长廊上,余光觑见心思早不在这里的谢侯,暗暗唾弃自己,就谢宁这样的人,多看两眼就见着底的,说他有什么阴谋,自己也能信?   快要走到皇子们读书的宫殿,皇帝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进京这么几日,怎么也不见你家中宴请?朕记得你的嫡女也到了年纪,你这当爹的也不着急?”   谢侯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尤其是听了前日谢笙带回来的消息之后,皇帝这话听在他耳中,怎么也算不上是随意所言。   “臣就这么一个嫡女,自然值得最好的,若是挑不着,臣自然愿意养她一辈子。”   “你如何养的了她一辈子”皇帝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侯打断。   “那就叫小满养,他养他姐姐,自然是最乐意不过。”   钱总管见了皇帝面上的不赞同,忙代为开口:“谢侯爷这话偏颇了,女儿总是留来留去留成仇,您也不怕谢小姐日后怨您。”   谢侯这回不说话了,只是面上神色却不怎么好。   “瞧你这模样,”皇帝摇了摇头,却是带着谢侯挨个走了过去。   皇帝先带着谢侯在太子的课室外头看了一眼,却没见着人。   他面色一沉,带着谢侯直接往三皇子四皇子的课室而去,钱总管却是留了下来,多问了两句。   皇帝和谢侯去时,三皇子四皇子两个正在随着老师习字,虽隔得远,看不清自己如何,到底是用了心的。   “你看朕这两个儿子如何?”   谢侯快速的看了一眼,兴致缺缺的低下头:“皇上的儿子,自然都是好的。”   谢侯说完,见皇帝神色间带着几分不满,便道:“臣才从蜀州回来,对几位殿下都不相熟,不过看了一眼两位殿下习字的情形,就要论出一声好坏,臣自然是不知的。”   皇帝一想,这话也合情合理,谢宁远在蜀州,又一向不与皇子交从过密,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个事情的。   “倒是朕不该说这些个了。”   “臣对三皇子四皇子知之甚少,但对五殿下六殿下却有些印象,”谢侯带上几分无奈,“小满每月给臣送一封家书,若没得写了,便写五殿下和六殿下对他的爱护,故而这两位殿下,臣还是知道一些。”   二郎可以想象,不过他的五儿子,什么时候和谢小满关系也这么好了。皇帝有些不信。   “若说二郎,他和小满自小一起长大,他们关系好,朕是信的。只是朕之第五子,从来心性胆小,鲜少开口,他竟也能帮人?”   见皇帝一副你可别哄着我玩的神色,谢侯心里也有些奇怪。   不过五皇子不受宠,也不是什么秘密。五皇子最贵重的,是他这个皇子的身份,和出生的时间。除此之外,五皇子还未必比得上公侯王府子弟给皇帝的印象深刻。   五皇子未必是真的胆小懦弱,可高贵妃当初只手遮天,对于已经生下来的五皇子不能弄死,就只能叫皇帝记不起他来。   像五皇子的母妃,即便生下孩子,也只是从宫女成为美人,且一做就是十多年。直到不久之前,才成了嫔,且没有封号,不过浑叫着。就算是这个嫔位,也不过是看在五皇子一向本分,又将满十六,母妃身份太低面上不好看才给的。   就这,还有着高贵妃如今势力大不如前的先决条件。   这么一想,谢侯也就不觉得难以想通了。   皇帝见谢侯真对三、四两位皇子极陌生,便也不停留,直接去了谢笙几人的课室外。   “小满,你别担心,过会儿……”   小吴子这回去打听皇帝行踪,过了许久都没回,二郎怕谢笙等得心焦便想劝他两句。不妨谢笙突然瞧见外头投在窗上的光有些不对,忙拉了二郎一下,叫他别再说话。   “我哪儿担心了,”谢笙道,“就算咱们晚归一时片刻,难道娘娘还能不给咱们点心?”   谢笙突然说了这么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二郎也默契会意:“放心,就算是你这就要出宫,等回去了,我也必叫小吴子再给你送一匣子去。分明昨儿就给你带了好大一食盒的点心,这才多久,你就又惦记上了。难怪我娘说早先备下的绿豆不够了。”   得,难得来一回,两个孩子竟然说上了吃食。   谢侯一听就猜到,这绝不是谢笙两人一开始的对话,自己儿子的敏锐程度,他还能不知道吗。   谢侯也不拆儿子的台,对皇帝歉意道:“这孩子在家里就这样,皇上……”   “参见皇上,”原本是去打听皇帝行踪的小吴子回来,正巧遇上皇帝站在门口,忙大声请安,以期给里头的主子提个醒。   二郎立刻明白,谢笙方才的举动是因着什么,立即起身,和五皇子、谢笙一起出去,给皇帝见礼。   皇帝挥手免了他们的礼,随意的问小吴子:“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不在里头伺候?” 第57章 双更   宫阁殿宇,雕花回廊, 往来宫娥如织。   小吴子跪在地上, 对皇帝这话心里有些发憷。他去给主子打探皇帝的动向去了, 这话他能说吗,要是这话原样说出来,只怕不止是主子会被训斥,他也绝对讨不了好。   小吴子想了半晌,其实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他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回去向娘娘禀报了些琐事。”   小吴子这话倒也没说错, 他的确是给朱王妃禀报了琐事, 不过时间却是移花接木, 用在了方才。   皇帝先前已经听见了谢笙和二郎的话,并没有对小吴子的回答起疑。   小吴子起身退到了二郎身后,二郎谢笙几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谢侯看了谢笙一眼,正对上自己儿子的笑容。他瞪了谢笙一眼,没说什么, 跟在皇帝后头直接进了屋里。   谢笙几人也赶忙跟进去,他们瞧见皇帝正在翻看自己等三人的字。   “小满在习文上果然是用了心的, ”皇帝对谢侯笑道,“你少年时一战成名,如今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像你的,你说说,你这一身武艺, 日后又要传给谁去。”   勋贵祖上大都是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又不像是世家,总要讲究一个传承的仪式感。勋贵所要的,就是将自己的家族荣光世代传递,让家族不至于重新成为地里刨食的普通人,至于究竟是文还是武,却没那么看重。   谢侯便回皇帝:“他们自己能成什么样子便可,既然在习文上有这个天赋,就习文。武学上没有天赋,也不必强求,左右日后还有孙辈在呢。”   “等你的孙辈出世?”皇帝想了想,似乎也确实不算远,“你和朱家可定好了日子?”   “已在离开蜀州之前,同顺安伯商定,就定在明年开春,只是那时候水路难走,顺安伯也受不得车马劳顿,就不回来了。”   提起顺安伯,皇帝挑了挑眉,面上神色有些复杂。直到听见顺安伯并不回京之后,皇帝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那可真可惜,红玉是个好孩子,可若是结亲的时候,连家中长辈都不能在场,是在叫人难过。何况朱弦那孩子也在议亲了,要是能定下来,或许也就是明年的事。”   皇帝看了二郎一眼,突然道:“既然顺安伯不能回来,等到红玉结亲那日,朕叫阿瑜和阿珉两个代表朕和他们娘娘,送红玉出门子。你可别以为顺安伯不在京中,红玉就能叫人欺负了去啊。”   “怎么会,”谢侯也反应了片刻,才想到,严瑜是二郎的大名,而严珉正是五皇子的大名,他道,“有两位殿下送嫁,便是皇上您和娘娘作为红玉的后盾,这要是还能有人欺负她去,便是傻子了。”   五皇子第一次见识到谢侯和皇帝之间的相处,就听到谢侯敢这样随意的皇帝说话,当时就惊讶得目瞪口呆。   皇帝看着自己五儿子的呆模样,有些想笑,有想起方才在外头时,谢侯说五皇子也对谢笙多有照顾的模样,便头一次,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孩子。   平日里五皇子在面见皇帝时,总是低着头,也不怎么笑,看上去刻板得很。如今因为对于谢侯说话方式的惊讶,倒展现出几分鲜活色彩。   这时候皇帝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也不过才十五岁,也就比二郎大上一点。   十五岁,皇帝心里一动,他看了谢侯一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谢家大姐儿也才十六。   皇帝先前提起自己的几个儿子,一半是真心想要叫谢侯点评,一般也是存着试探的心思。   他借着问了谢侯嫡女的工夫,来试探谢侯对于几个皇子的想法。若是谢侯身在蜀州,还能对几个皇子如数家珍,那么皇帝肯定对谢侯就会持几分怀疑。   毕竟为了得到谢家及其背后忠皇党的支持,不止是太子,就连淑妃贤妃一脉,都起了内讧。甚至淑妃为了能够让皇帝同意赐婚,还表示能让她的娘家侄女,退位让贤,从已经说好,只差下明旨的正妃贬为侧妃,将正妃之位许给谢家大姐儿。   对于谢家大姐儿的教养,皇帝是丝毫不怀疑的。除了大姐儿是谢家嫡长女外,李氏出身的李家,也为大姐儿的教养增添了一份光环。皇帝也丝毫不怀疑大姐儿值得皇子正妃之位。   何况,女大三抱金砖,这不是才相差一岁吗。   皇帝有心让自己的五儿子和谢侯多相处一阵,也给谢侯留下一个好印象,再来说旁的事情,便对小吴子道。   “回去告诉你们娘娘,朕过会要领着定边侯父子和两位皇子回去用饭。”   小吴子忙上前应是,而后赶忙走了出去传话。他心里还为自己先前的谎话发虚,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娘娘,这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五皇子没想到,皇帝竟然在用膳的事上还加了个自己,这可是奇哉怪也。不够他也识趣的没有提出来。只是心里想着,好在他已经从母亲所居的宫殿搬了出来,否则还要劳累母亲空忙一场。   对于皇帝的事情,谢侯半点不掺和,只是看了两眼两位皇子的字。   皇帝见谢侯在看五皇子的字,便问:“如何?”   “臣看什么字,都是瞧着好看,品不出个所以然,皇上您问臣,可真是问错人了。”   皇帝想骂谢侯一声肤浅,又想着他也的确没说错,谢侯大小进学就不认真,每每都是拖后腿的那个。除了兵法,就别想他能看进去别的书。   不过也正是因此,皇帝反而更放心谢侯。云哲的父亲云将军倒是文武双全,也和谢侯一样,是当初皇帝的伴读,可是偏偏对于云将军,皇帝就只是君臣,难以像容忍谢侯一样容忍云将军。   “你们过会儿可还有课?”皇帝直接忽视了谢侯,只当自己没有问过他话。   “习字便是最后一堂,”二郎乖乖回答了一句。   皇帝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往旁边看了两眼,却只看见了干干净净的桌案。   “怎么今日只有小满来了,”皇帝这话问的不是二郎,而是钱公公。   “严世孙在家为老太妃侍奉汤药,未免过了病气进宫,早请了半个月的假。云伴读这两日也请了假。”   皇帝听罢,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又带着几人往自己的寝宫方向而去。   皇帝出门时,正好遇上三皇子和四皇子过来见礼。皇帝过来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要真是半点不知道,才是假话。就算方才不清楚,这会儿皇帝带了一阵,都要离开了,他们不过来就说不过去了。   皇帝对两人稍加勉励,便放了他们离开。   “方才父皇身边那位大人是谁?”三皇子问身边人,“父皇竟会领着他一道过来。”   有知事的宫人立刻上前答道:“那是两位谢伴读的父亲,定边侯。”   三皇子和四皇子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自己母妃宫中。   等到皇帝等人回宫,朱王妃早已经安排好了东西,带了几个人站在宫门前的树下等着他们了。   朱王妃为人温婉大气,秋日阳光透过树木的枝丫洒落在她发上、身上,将她衬得格外柔和。   这是五皇子第一次直面朱王妃。   “皇上回来了,”朱王妃紧接着又对谢侯点了点头,才看向几个孩子。   “这就是五皇子吧,”朱王妃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五皇子,果真是个俊俏孩子。”   皇帝快走几步,和几人拉开了距离。   他握上了朱王妃的手:“怎么这么凉,这会儿天冷,怎么不在屋里等着。”   “镇日在屋里做事,总要出来活动活动才好,这会儿太阳温和,出来晒一晒,身上便暖暖的,只是手被风吹着凉了一些,不妨事。”   五皇子从没见过皇帝这么温和的模样,难怪,即便是宠冠后宫的高贵妃,也不敌这位娘娘。他跟着二郎和谢笙请安,口中只称娘娘,被朱王妃温柔的叫起。   “今日我叫人备了不少点心和菜色,你若喜欢,就给伺候的人说,”朱王妃也不太理解皇帝为什么会将五皇子带过来,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做一些表面文章。   五皇子忙低了头,乖乖应是。   照例,谢笙走时又在朱王妃这里顺了一大盒点心。因谢侯进宫,皇帝便免了谢笙下午的课,许他可直接家去。   等二郎和五皇子结伴走了,皇帝才问朱王妃。   “你瞧着珉儿如何?”   “是个温和腼腆的好孩子,”朱王妃轻柔的为皇帝按揉着太阳穴。   “那你说,朕叫谢宁的长女做珉儿的王妃如何,”皇帝半点没睁眼,只慢悠悠的和朱王妃说着。   对于皇帝的打算,朱王妃有些惊讶,不过在惊讶之后,还真考虑其这件事的可行性。   谢家大姐儿和朱红玉交好,朱王妃也从朱红玉那里侧面知道了一些关于大姐儿的事,对她颇有好感。宫中好几位皇子都打上了大姐儿的主意,朱王妃是极不乐意的,所以才会让二郎将这件事传到谢笙的耳中。不过若是皇帝动心想要赐婚的人,不是那几个有威胁的,朱王妃自然也不会阻拦了大姐儿的前程。   “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许这门亲?”朱王妃道,“您定下之前,可得先和谢侯爷说好了,否则谢侯爷发起混来,您可要头疼的。”   皇帝和朱王妃说话着当口,谢笙也和谢侯一起坐上了马车。   谢笙见谢侯总是皱着眉头,不免道:“爹,今日进宫,也算是妥妥帖帖的过去,怎么你还不高兴?”   而后谢笙又轻声道:“今日一早,二郎便来告诉我昨儿高太尉进宫的事情,我便要写信送来给你,后头我问了皇上更乐意信你的态度之后,便把信当场烧了。”   谢侯听了谢笙的话后一怔,脸上的愁容也下去不少:“难怪先前我们严阵以待这许久,却如此轻易的就过了关,原来如此。”   什么就原来如此了?谢笙不大明白。   面对谢笙的疑惑,谢侯并没有对他详细解释,而是道:“你用了这样多点心,回去之后可还用的下东西?”   “这点心一口一个,只看着多,又能有多少?何况这饭食,一向是半碗都少不得的,爹你说我是吃不吃得下?”谢笙说完又问,“爹你说这话,是不是要给我些奖励?”   “比如尖椒鸡?”谢侯故意吊起了谢笙的胃口。   “那可得吧料放足了,切成小丁,那才入味,”谢笙眼睛发亮,有些跃跃欲试,“等过会儿我能亲自去厨下盯着吗?”   “有的吃就成了,你还亲自去盯着,”谢侯忍不住拍了谢笙一下,“我还没说你呢,方才在宫中,什么想着蹭吃蹭喝的话,我是半点不信的。我是你老子,还能不知道你?”   谢笙忙道:“这不是二郎见我没将信送给你,心里过意不去,就叫小吴子跑得勤快些,为我打听消息吗。这事儿您能知道,皇上可不能知道啊。您说是吧。”   “在宫中谨言慎行,我以为这些话,已经不需要我来教你,”谢侯有心再说谢笙两句,可谢笙今日举动也的确是事出有因。便只道:“今日你反应太快了,日后寻个理由,搪塞过去才是正经。”   谢笙听了这话,连忙表示受教。亲爹能在经过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博得皇帝这样的信任,可不是只靠着幼年时候的情分。   “爹你放心,我以后定然更注意些。”   马车在僻静的街道上行驶,很快就进了府。   谢侯也不含糊,才下了车,就对赶过来伺候的人吩咐,叫厨下给谢笙准备一大盆尖椒鸡,让谢笙好好吃到饱。   “简直胡闹,”李氏听到底下人回话,忙叫了不许,等谢笙父子进门,便道,“小满在宫中做伴读,最忌讳刺激性的菜品,你还叫厨下给他做上这么多,若是小满在宫里闹肚子,你叫他该如何?”   “娘,我以前也吃许多呢,过会儿吃完,再叫人备上一些消火的茶水便是,”谢笙为了自己的菜,忙上前哄亲娘,“娘,爹都答应我了,这可是儿子自己挣回来的奖励。”   “奖励?”李氏看了谢笙一眼,立刻严肃起来,将谢侯上下看了好几遍,才松了口气,“你爹答应你的,你寻你爹去,他若愿意给你做,你便是都吃了也无妨。”   让亲爹做菜,那还不如他自己上手,谢笙可没真蠢到按着李氏的话去让亲爹给自己做,而是继续磨李氏。   李氏被谢笙磨得没法子,只能松口:“分作三日,今天只许给做三分之一的量。”   谢笙忙点头应了,三分之一就三分之一,有的吃就行。明明带了蜀州的厨娘回来,他却依旧吃不上几口蜀州菜的生活,真是难熬。   谢笙满足了,便乖乖坐在一旁,半点不打扰自家爹娘说话。   李氏对谢侯道:“这两日我陆陆续续收到不少昔年手帕交的信,也斟酌着回了一些。原先咱们没想着开品花会,一是没什么好由头,二也是原想着过几日便是老太妃寿辰,借着那个时候再领着大姐儿重新融入进京城的圈子里。”   “不过如今老太妃病了,这寿宴未必能成,我便想着咱们还是开上一个。到时候若是真有个万一,也不至于耽搁了咱们大姐儿。”   先前不想开这个宴会,是谢麒和朱红玉的婚事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也确实有老太妃寿辰的东风,李氏便懒得再忙活。如今若果真老太妃寿宴不成,她还能真到年底才领着女儿出门?   李氏上回被李老夫人说了一顿,也深觉自己在女儿身上用的心思太少,心里愧疚。要是到时候老太妃有个万一,又得好些时候不能给女儿定亲。多少人家的好闺女,就是这样一日日耽搁下来,最后不得已选了最坏的打算。   “这也好,”谢笙不等谢候开口就附和道,“娘要是忙着,可以叫两位姐姐帮衬着这花会之事,左右两位姐姐也大了,身上有本事,总要叫人看见才算。”   “这么说来,小满你是清楚极了该如何彰显本事的了?”李氏总忍不住想要逗一逗谢笙,“为娘倒不晓得小满你竟对这些事情这么关心,莫非是看上了哪家能干的姐儿?”   “娘,我才十二岁,要不是因着姐姐,我才不管这些事呢,”谢笙自觉脸上有些发烧。   “十二岁又如何,”谢侯也跟着李氏来凑个热闹,“你大哥和你大嫂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就算是外头的亲戚,也有不少人家十来岁就定亲的。若是你真有了喜欢的女娃,自然是该提前定下,免得叫别家给抢走。到时候再后悔,可来不及的。”   “爹,”谢笙有些无力。   他也不是没有少年慕艾的心思,只是他如今十二岁,周围能和他匹配的女孩子,也大都是同龄人。可他心里并非真就是十二岁了,老牛吃嫩草,还是未成年,他还真下不去嘴。   “好了好了,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总逗儿子。”   谢笙感激的看着救他出苦海的李氏,果然是亲娘。谢笙已经选择性忘记,方才正是李氏的一句话,才叫他陷入这样的境地的。   “娘您可定好了什么时候开花会,可寻到了好花?”谢笙问。   “可不就是这个最难吗,”李氏面上有些轻愁,“原先也没想着这个,就没提前预备,如今现寻,又哪里寻得到。”   “原本过几日你们休沐,是个不错的时机,只是如今没有由头,却连帖子都不敢写。”   李氏所言是在是个大问题,就连谢侯也被难住。   谢笙见状,忙想用这事儿为自己争取些利益:“娘,我若为您出了好主意,您可愿意叫底下人将儿子的尖椒鸡足量端上来?”   “若你能想出好主意,我叫人给你连做三日都成,”李氏说完,才想起自己儿子是个机灵鬼,脸上露出些笑意,“怪道来问我想好了没有,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连做三日就不必了,就今儿这一顿吃的畅快便成,”谢笙也不含糊,直接对李氏道,“娘,您可还记得咱们府上在城外有一座温泉庄子?那庄子上四时花卉都有,这温泉庄子上暖和,每年腊梅都要开的比别处更早。”   谢笙见李氏眼睛越来越亮,就知道李氏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儿子去年这会儿和大哥去泡温泉时,腊梅便已经开了,芳香四溢,娘不若先遣人去瞧瞧。若果真已经开了,到时候不管是现搬几树回来,还是砍上几枝好的,都是极便宜的。”   “一些个小树,咱们还能择最好看的花枝扎成一束,送给前来的夫人姐儿,也叫她们提前感受一番早冬。”   秋日总是赏菊,多了也腻味,除非是名品,在此时还真引不起多少人的兴趣。可换成腊梅就不一样了,这会儿别处的腊梅,有没有花苞都还是个问题呢。   不消李氏吩咐,谢侯就立刻叫了下人进来,吩咐一番,若果真腊梅开得好,他们明日便可出城去挑花,后日一早就能将帖子送出去。恰能赶上过几日的休沐。   “如此甚美,”李氏道,“我得好生叫人把两个姐儿打扮一番,尤其是大姐儿,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李氏一心想要为女儿觅得如意郎君,谢侯却道:“若遇着想和大姐儿结亲的,先莫一口答应,咱们回来徐徐打听好了再看。”   谢侯口中和李氏如此说着,心里却难免想到了今日皇帝的话。皇帝不大和五皇子相处,偏生今日叫了五皇子去朱王妃处一道用饭,容不得谢侯不谨慎着些。 第58章 双更   许是幼年长在蜀州,谢笙早已适应了各种辣椒的辣味。   旁人若像他这么吃上一盆尖椒鸡, 第二日必定不得出门。不是脸上起痘口里生泡, 就是肠胃火辣辣的烧。   只谢笙像个没事人一样, 早早的起来进宫,半点不受影响。   捧墨昨儿贪新鲜,多用了几口。一早起来,半边腮帮子都上火,至今没消下去。他瞧见谢笙从宫里出来,忙上前接过谢笙手里的书本。   送谢笙进宫之事, 捧墨一向亲力亲为, 今日因腮帮子疼, 为免因此影响谢笙出行,便从家中寻了个老把式驾车,自己只在谢笙身边伺候。   谢笙见捧墨脸依旧肿着,问:“早晨交代你用上好的胎菊泡茶,可用了?”   “已经用过了,您瞧, 这会儿已经好得多了,”捧墨看着谢笙半点事儿没有的模样, 不由羡慕道,“还是少爷厉害,竟半点不受影响。”   “分明是你本就不太能吃,昨儿一时又收不住,才上火了, ”谢笙给捧墨简单看过,除了上火,还真没别的毛病,几杯菊花茶下去,顶多明日就好。   “那不是味道太好,有些忍不住吗,”捧墨难得和谢笙这么说了一句。   “府里可有信传来?”谢笙问。   “早先遣了人来回,说是今日阖家都去了庄子上,少爷您可是要去?”   昨儿因着谢笙提议,派出去的下人又回说正值花期。谢侯与李氏一早就领着家中几个孩子一道去了庄子上。若不是怕人家闲话,只怕连朱红玉那边,也是要下帖子请了去玩。   谢笙进宫早,约莫猜到了今日家中行程,便叫人注意着给自己回话。果不其然,谢家今日打算在庄子上住一日。   “自是要去的,”谢笙道,“他们都去了,只留我一个在府里,是什么道理。”   “可明日从城外进宫,来回奔波,”捧墨有些担忧。   “无妨,也就是比平日早起一个时辰罢了,便在路上我也能歇一歇,”谢笙自然知道,捧墨是担心自己贸然改了平时的作息不好,可他自己在府里住着,倒不如多走几步路,去庄子上。家里有家人才叫家嘛。   捧墨见谢笙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劝他。只在心里默着开城门和出门的时辰,务必不能叫谢笙迟到了才是。   “吁……”   前头驾车的老仆突然停下了马车。   捧墨掀起车帘子问:“怎么突然停了?”   “前头被拦了去路。”   打起帘子之后,不消这老仆解释,捧墨也看见了,前边路上,有不少百姓正围着在说什么,里头还瞧见一个青蓬马车顶。   “去瞧瞧怎么回事,”若非这条路是出城的必经之路,谢笙倒是宁愿掉头往其他方向走的。   捧墨应了一声,就利落的翻身下车。不多时候,就回来了。   “前头是一辆出城的车坏了车轮,一时走不得,又恰巧遇上高家最受宠爱的三小姐回京,堵在路上。前头正闹着。”   “高家?”谢笙有些奇怪,“这高三娘不是跟着他爹出外任去了吗,怎么这时候回京。”   捧墨想了想道:“约莫是快入冬了,高太尉叫那位回来过年,毕竟这回高家二爷是在北地外任,若走的迟了,路上冻住,就回不来了。”   “可知道那马车坏了的是哪家?”其实谢笙更想问的是那马车什么时候能修好,最好别耽搁了他出城的时辰,否则城门一关,他今日便是再不想独自留在府里,也得回去了。   “这却不知,不过那马车旁只有个老车把式,和一个小丫鬟,那马车的主子倒是一直没露面,”捧墨继续道,“不过马车的木材和布料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马车,又是这会儿单独出城,谢笙还真想不到可能是谁。不过遇上这一代的高三娘,那马车主人的运气,也是在算不得好。   谢笙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瞧瞧,若是马车能修,就催人快些修好,若是不能,便叫人另外雇一辆来便是。只要不误了出城的时辰,他自掏腰包都成。   “少爷,您亲自过去不好吧,”捧墨面上有些为难,“那可是高三娘。”   “我自然知道那是高三娘,”谢笙道,“我要出城,她要进城,我又不和她搭话,有什么干系。”   捧墨一想也是,就算高家三年前为了缓和两家关系,曾有心把高三娘说给谢笙,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谢侯当年拒绝得彻彻底底,真正把高家给得罪死了。   不过那会儿两家都没摆上台面,就算这会儿遇上,虽然有些尴尬,只当不知便是。   留下那老仆守车,谢笙领着捧墨到了前头。   因谢笙气质不俗,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常人家出身,一路上也有不少人给他让路,算是叫他畅通无阻的到了最前头。   谢笙大致扫了一眼这场面,心里就有些不耐。这条街本就不大,又一向熙熙攘攘,挤满了不少摊贩。那坏了轮子的车,是停在路边的,并不妨碍什么。可坏就坏在高家给高三娘准备的马车是加宽加高的,若是就这样走,必然会有剐蹭。   高家下人舍不得自家马车,那坏了轮子的马车也没法移动,一旁的摊贩倒是机灵,收拾了东西,也就刚好差不多了。只是若驾车之人技术稍微差些,马车就容易磕到一旁的石阶上。   高家下仆知道高三娘在家中有多受宠,自然不敢说对自己的技术完全自信。   何况高家下仆一向嚣张惯了,见对面马车只一个小丫头跟车,车上也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就觉得是一般的破落户,愣是要那青蓬马车再往边上靠,叫高三娘的车能顺顺当当的过去。   “这也不是我家故意堵在此处,实是马车坏了,没法子移动……”那小丫鬟急得头上都冒了汗。   “你这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今儿就坏在这里,挡了我家主子的路,只叫你往旁边挪挪,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高家的家仆趾高气扬的说着,却半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这高家可真是,分明已经能过,还硬要欺负人家小姑娘。”   “可不是吗,人家车坏了,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挪得动,一个车把式又是老人家,还不许旁人帮忙,只叫那小姑娘自己挪。”   “快别说了,那可是高家的人,我瞧着必然是这马车的主人和高家不对付,高家诚心和她过不去呢。”   “我呸,哪个烂舌头的说我们家的坏话,都站出来,”周边议论刚起,那高家仆人就来了这么一句,吓得不少人都立刻噤声,又退了一步。   谢笙一向不怕高家,领着捧墨直接走到了那青蓬马车旁,同那旁边涨的脸色通红,手足无措的车把式道:“老人家,你们可已经请了匠人来?”   “请了,请了,”那车把式连忙道,“方才车刚坏,就已经请了。”   那车把式说完,又连忙道:“这车不难修,只是小老儿手里没有趁手的工具,并不是故意阻拦在此。”   谢笙拦下那车把式习惯性道歉的动作,显然已经是回答过好几遍了:“既是已叫了人来修,那便不必着急。安心等等便是。”   “等什么等,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吗,浪费了她的时间,你们可开罪不起!”马路就这么宽一点,谢笙和车把式说的话,高家下仆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才说完那样的话,谢笙就走了出来,看在他眼里,那就是和高家作对。   “小子,我可告诉你,可别多管闲事!”   谢笙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被一个下人这样指着鼻子说过。他微眯了眼睛:“我若是管了,你能如何?”   那高家下人显然没遇到过谢笙这种刺头,他上下打量了谢笙一眼,恨不能用鼻孔看谢笙:“自然是送你去吃牢饭了,你这细皮嫩肉的,进去了,可享受着呢。”   “捧墨,”谢笙冷冷的喊了一声。   捧墨一早就等着了,此时得了谢笙示意,上去就给了那高家下人一个大嘴巴子。   捧墨是跟着谢家的护院练过的,否则也不敢不带人,只他一个常跟着谢笙出入。   他这一巴掌下去,直接把那矮胖的高家下人直接掀飞到地上,那人脸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这一巴掌算是轻的,好叫你知道,嘴巴都给我放干净点,倘若再在我家少爷面前胡说八道,”捧墨没出声,却是用唇语盯着那家仆道,弄死你。   那高家下人浑身一颤,被捧墨眼中不合年龄的狠厉吓住,连说话都忘了。   一旁围观的人群瞧见这家仆被打,都畅快得不行,却还是劝谢笙。   “这位公子,快带着你下人走吧,那是高太尉的家人,若是因此惹上了高家,你可没处说理去的!”   “是啊,公子快走吧!”   就连那一直没有动静的马车主人也悄悄递出了一个纸条,那先前的小丫鬟忙接了过来,看了一遍,才对谢笙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子说,今日之事多谢公子理解,只是高家势大,公子还是避一避的好。”   “我呸,”那高家的下仆总算是爬了起来,还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你,你有本事就给我呆着。”   捧墨作势欲打,吓得那个家仆赶忙跑了回去。捧墨这才转头对谢笙道:“少爷?”   谢笙微笑着点头谢过方才劝他的这些人,不过事已至此,他要是现在走了,岂不就成了他怕了高家?   谢笙对捧墨道:“瞧瞧高家是谁去接的人。”   谢笙自打出生到现在,还真没听到过如此粗俗的侮辱,刚才让捧墨打那一巴掌,不过是开胃小菜。   一个跟着高三娘在外地的仆人,可能会不认识谢笙,可是高家的主事人却不可能不认识。高家下人如此侮辱谢笙,除非是高家想等着谢侯上门揍人,那高家就必须亲自处理了那个下人,还得给谢笙赔礼道歉。   高家人现在在京城的不多,有地位又有空的就更少。谢笙猜,这次来接高三娘的,应当是高祺才对,毕竟就他最有空了。   不多时候,捧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高二爷养了一条好狗!”   高祺正坐在车里和自己堂妹说话,冷不丁听见外头一个声音这么说了一句。   高三娘为人明艳大方,最喜正红,听见捧墨这话,当即柳眉倒竖:“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小姐的车架旁胡言乱语,还不快处置了!”   “慢着!”高祺忙叫了停,高三娘的处置可不是一般的处置,而是好几个人围殴一个,还倒抓进大狱的处置。   “二哥?”高三娘有些不满,她这可是在给高祺做脸。   高祺很快想起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耳熟了,可不就是谢笙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小厮吗。高祺连安抚高三娘都来不及,便下了车,果然瞧见了捧墨。   “可真是稀客,”高祺瞧见捧墨,又瞧见了一旁被打了一巴掌的下人,挑了挑眉。   “高伴读养的好狗,”捧墨面无表情道,“我家少爷不过问了一句那家的车什么时候能修,便被贵府下人辱骂,高伴读是不是该给我家少爷一个交代?”   “谢小满在这儿?”高祺见那下人一脸迷糊,不知道谢小满是谁的模样,身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家的下人骂了谢笙,那谢侯爷还不得上他家拼命啊,尤其是如今,太子想娶谢笙大姐的当口,要是因为这事儿黄了,高祺都不敢想后果。   捧墨后退一步,侧开了身子,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站在路边的谢笙。   谢笙随手转了一下手里的扇子,对着高祺慢条斯理的道:“高伴读,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周围人群一向都是见着在高家人面前俯首帖耳的,可从没见过当面挑衅高家主子的。关键是这个年轻人还半点不害怕,可见是有所依仗。周围人窃窃私语,猜测着谢笙到底是哪家公子,什么身份。   “自是安好,”高祺脸上带着假笑,“只没想到在此遇着小谢伴读。”   “原来是那位,”这声小谢伴读一出来,立刻就有好事者猜出谢笙的身份。毕竟宫里大小两个谢伴读,都是出自同一家,而那一家,六年前和高家闹出来的那件大事,至今还是不少人的谈资。因碍于高祺在场,这些人不敢多说,却也是眼睛发亮的盯着高祺和谢笙,生怕漏了一星半点。   “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在这里遇见高伴读,”谢笙又将目光移向高祺身后,那躲闪的身影,“和你的家仆。”   高祺脸色一黑,立刻就有人上前同高祺耳语。听见刚才那人说了什么之后,高祺脸上的阴郁便有些挂不住。   他心里现在直想骂娘。惹谁不好,偏偏惹上这尊大佛,不知道现在的左都御史是人外祖父的学生吗。再想想定边侯和太子,高祺恨不得自己今儿就没出现在这里。   “这仆人乃是跟着我妹妹才从外头回来,并不认识小谢伴读你,不如这样,今日我要送舍妹回家,赶明儿休沐,我在第一楼摆下酒席,向你赔罪如何?”   “得了吧,高伴读可千万别给我送礼请客,”谢笙道,“我要是吃了你的酒,赶明儿我爹就能把我赶出家门。”   谢笙看了看日头,问捧墨:“还有多久关城门?”   “还有半个时辰。”   谢笙皱起眉头:“高伴读若是有心,不如早些叫这条路上能正常通行,我还赶着去见我爹呢。”   高祺连忙叫人吩咐下去,这些人这会儿不说什么道路不够宽了,那车夫直接就从现有的空隙里,如游鱼一般灵巧的带着马车过去,看得周围百姓一阵唏嘘。   “多谢,”谢笙道了谢,又特意冷着脸看了一眼高祺身后,那自以为已经平安度过一劫的下人,领着捧墨转身走了。   高祺见谢笙离开,扫了一眼身后之人,只一个手势,这个仆人就被带了下去。   等高祺回到车上,直接连着喝了三大杯茶水,才把自己心里的恼怒给压了下去。   “看看你养的什么奴才,连人都不会认,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那小子,”高祺看了一旁坐着的高三娘一眼,又想起这是祖父最疼爱的孙女,自己也说不得,只能又气得灌了一肚子水。   “没眼力见,嘴巴又讨人嫌的东西,既然不好,不要了就是,只吩咐一声,又不脏了二哥你的手。”   听见高三娘的话,高祺突然打了个寒颤。   “二哥,方才那个就是谢家的谢笙?”高三娘毫不客气的道,“难怪你总是赢不过他,他可比你生得好看多了。”   “再好看又能怎样,反正不会是咱们家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高祺是知道谢家和高家的关系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的。   “那可未必,”高三娘道,“上回那是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生得好看,这回知道了,肯定能把这事儿做成了。”   “就你?”不是高祺看不起高三娘,实在是高三娘十三岁的黄毛丫头,能做成什么事。要知道,谢笙才十二岁。   高祺心里满是恶意的想道,也不知道毛长全了没有。   “我怎么了,我难道不好?”高三娘挑眉。   “也不是不好,只光性子一样,你和他就不合适,”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堂妹,高祺的话也说的非常中肯,“你和他就不是一路人。”   “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是不是一路的,你也就会打击自家姐妹了,”高三娘道,“毕竟二哥你不聪明我也能理解,至今还喜欢谢二娘的你,很能聪明到那儿去?”   高祺被高三娘气得不想理她,高三娘则是想起方才她偷偷掀起帘子看到的那一幕。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谢笙长得比她大哥还好看,关键是聪明,她这个二哥就是太蠢了。   谢笙可不知道自己真被人惦记上了,还是被一个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就在他带着捧墨上了车,马上要走,车下传来了一个声音,正是方才那个小丫鬟。   “谢公子,我家小姐说了,方才之事多谢公子。若非是公子之故,只怕今日难以善了。如今身无长物,改日再来酬谢。”   “不必,”谢笙道,“我本也只是为着自己的私心,才做了这样的举动,请你家小姐不必放在心上。至于酬谢,就更没必要。”   谢笙说完,也并没理会太多,直接催着车把式快些出城,只盼还能赶得上用晚饭。   等那丫鬟过去时,修车人已经到了,不过一刻钟,就已经修缮完毕,她们正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   “小姐,那谢公子可真是奇怪,这世上竟然还有不喜欢别人谢他,还不要人家谢礼的人,”等出了城门,那丫鬟才彻底放下了紧绷的神经,真正开心起来。   那小姐一身青衣,手执书卷,听见丫鬟的话,道:“谢公子出身定边侯府,自是什么都不缺,更无须我们感谢。”   她将书卷搁在桌案上:“他虽说不必,可我们却不能不知礼。”   “听说谢公子是勋贵之中难得走科举路子的,等咱们探望过太祖母家去,便去求祖父准许,将祖父昔年手迹抄录一份送他吧。”   “呀,老太爷的手迹,那可珍贵着呢!”   “平白放着落灰,倒不如抄录一份,给合用之人。” 第59章 双更   夕阳西下,天际的红霞也慢慢变暗, 赶在暮色降临之前, 谢笙的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用不着捧墨提醒, 谢笙就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可算是到了。”   谢笙往四周看了一眼,树叶子都光秃秃的,田地里也只有孤零零的稻草人和一个个草垛子,便有几分绿色,也是浅浅的,看不大真切。   谢笙收回视线, 才踏上台阶, 就见门从里头打开, 小六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就说肯定是少爷您带着捧墨来了,”小六子见谢笙今儿带了车把式,就忙叫人又去安排。   “不是放你回去歇着吗,怎么这时候就过来了,”谢笙有些疑惑。   “就是,”捧墨向着小六子挤挤眼睛, “才回了京城,大哥你也不多陪陪嫂子。”   小六子媳妇正是当初跟着谢笙从蜀州过来的大丫鬟, 比小六子大了几岁,却和小六子慢慢看对眼了。两人就在林管家的主持下完成了终身大事。   小六子听了捧墨这话,也不脸红,只给了捧墨一个过会儿再跟你算账的眼神,就同谢笙道:“我就是个劳碌命, 就这么几日都在家里待不住了,您要是再让我多闲上一阵,只怕身上皮都要掉一层了。”   谢笙听了这话,笑着看了小六子一眼,没再说什么,只问:“我爹娘他们在哪儿?”   “侯爷和夫人都在屋里,世子爷在书房呢,小姐和二小姐去选梅去了,还不曾回屋。”   谢笙想了想,抬脚往两位姐姐那边去了,又同捧墨两人道:“你们兄弟自个儿说话去,不必跟着我。”   这个庄子谢笙每年都要来上至少三回,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得很,自是无需旁人领路,就到了梅园。   梅园说是梅,其实还是腊梅居多,因主子们不常过来,便没种多少名贵的梅花品种,此时倒是方便了谢家人开花会。   梅园之中也有一汤池,常年俱是热气蒸腾。此时便也催得这腊梅早早的盛放。   才走到梅园门口,谢笙就闻到了一股扑鼻梅香。他不由快走两步,瞧见院门口守着两个婆子:“我姐姐她们可在里头?”   其实谢笙更想问,他此刻方不方便进去。   “在呢,在呢,”那两个婆子忙又道,“不止两位小姐,世子爷方才也过来了。”   谢笙心道一声好巧,直接进了半月门。   “大姐,”谢笙才进去,就瞧见了大姐儿正领着丫鬟围在一旁看一株腊梅。   大姐儿见是谢笙,忙招手叫他过去:“小满快来。”   “你瞧这株腊梅,已是多年老树,树枝高大,花朵繁盛,最妙是形态婀娜,只是我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将这棵树带回去。”   “姐姐可是担心,这树搬来移去,容易伤了根基?”大姐儿话只用说上一半,谢笙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姐儿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这树管理的这样好,可见庄子上的花匠是用了心思的。若这树有所损伤,岂不可惜。”   “那姐姐的意思是?”谢笙问。   “暂且先留着,若没有更合适的,再选它吧。”   谢笙又道:“这腊梅每年都要修理枝丫,若是不挖整棵,我瞧着直接砍上一些枝条回去也是可以的。   大姐儿思忖着谢笙这话的可行性:“只若砍了枝条回去,也太浪费了一些。等赏花会过后,大抵只能劈了当柴烧。”   谢笙闻言一愣,随即便想到,这些年大姐在蜀州呆惯了,最看不得人浪费东西,不管做什么都喜欢精打细算。   对于京中贵族来说,不过是搬一些花木罢了,就算是耗费些人力财力,也不算什么,赏过了之后,便叫底下人处理,总归烦不到主子的头上。   “可惜京城离庄子上有些远了,不然请了各家直接到庄子上来赏花,也更方便些。”   大姐儿听谢笙这么感叹,道:“便是到庄子上,也只能是相熟的人家,哪里有什么人都请到庄子上的。也罢,到时候用你的法子,再直接将树桩钉在土中,也好过挖了树木根基,来年不美。”   “这棵树好看,就这棵,”大姐儿话音刚落,就听见二姐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而二姐儿所说的那棵树,正好就是大姐儿方才挑中那棵。   “哎呀,这可真是,莫非大姐姐也选中了这棵?”二姐儿身后正跟着谢麒,她面带笑意的看着大姐儿道,“这园中树这么多,不如大姐姐就将这棵舍了我吧!”   谢麒忙拍了二姐儿一下:“二妹妹,咱们再去挑别的。”   “我就觉着这棵好看,”二姐儿目光不错的看着大姐儿,“大姐姐可是舍不得?”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大姐儿轻笑一声,“这本就是咱们谢家园子里的东西,咱们又都是为着一件事挑选。若二妹妹都挑好了,我还能躲个懒呢。”   “小姐,”大姐儿身边的丫鬟想要说话,却被大姐儿的摇头给按了回去。   二姐儿就像是没有看见这一幕似的,同大姐儿道谢:“那可谢谢大姐姐了。”   等二姐儿拉着面带歉意的谢麒离开,丫鬟才道:“那分明是小姐您先挑中的东西,她竟又来和您抢!今日您让了这一树腊梅,明儿银楼送来的首饰,绸缎坊新得的绸缎,她样样都要和您争个先后可怎么是好!”   大姐儿摇了摇头,又问谢笙:“你也觉得我没脾气?”   “姐姐心里有了打算,还问我做什么?”谢笙知道,大姐儿并不是个包子脾气,她既然让了这树,就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二姐儿也没有踩到她的底线上。   “还是你懂我,”大姐儿道,“她即便在花树上争得先机,到底这事儿还是我们四人一道办成的,在旁人眼中,哪有什么区别。”   “原来是这样,”那丫鬟见大姐儿看过来,红了脸,“若二小姐在外头要强,说这都是她一人操办,即便这事儿办得再漂亮,难免落下争强好胜的名头。毕竟二小姐身份所限,却要强压您和两位少爷一头,不管怎么说,都落了下乘。”   那丫鬟带着几分崇拜对大姐儿道:“还是小姐聪明。”   “就你嘴甜,自去玩吧,这会儿不必伺候了。”   二姐儿大包大揽,大姐儿也乐得清净,拉着谢笙说话。   “再过一刻钟,咱们就到前头去。娘早猜到你要来,特意嘱咐了今日等你一道用饭。”   “你一路从京中过来,可累不累?路上没遇着什么事吧。”   “宫里倒没什么,独出城时遇着高祺接了高三娘回京,见他们和人起了龌龊,掺和了两句,”谢笙道,“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谁叫他们堵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还有不认得的仆人骂我呢。”   “高家的仆人骂你?”大姐儿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怎么不早些写信给外祖父,高家纵容奴仆恣意妄为也不是一日两日,早该参他们一本了。”   “外祖父离了御史台那么多年,人情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哪里就随便什么事情,都要请御史台出面了,”谢笙道,“那奴仆既然骂我,我就叫捧墨直接叫了高祺出来……”   谢笙和大姐儿说着方才的事情,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极晒错了用膳的时候。   “大姐姐只和小满说话,可挑好了花树没有?”二姐儿活动了一阵,脸上红扑扑的,带着新鲜的粉嫩,和平日里纤弱如杨柳的她相比,显得娇俏不少,“我选了不少,给大哥小满和大姐你都选了呢。”   “都是一样的东西,何必分谁是谁的,”大姐儿知道,这是二姐儿醒悟过来,方才她占了自己的花树,太过忘形,才想着补偿自己。不过大姐儿可不稀罕二姐儿的这点讨好。   等到了花厅,谢侯问起来时,二姐儿就迫不及待的邀功。   “果然还是二丫头会选,”李氏夸了二姐儿一句,又问其他几人。   大姐儿大大方方道:“我方才同小满说话去了,倒是叫二妹妹劳累。”   谢麒道:“都是二妹妹选的,我不过是陪着走了几步。”   谢笙耸了耸肩:“娘,您可没告诉我,我们还要各选各的花树。”   “不是叫你们去看合适的吗,什么时候成了各选各的?”   谢侯和李氏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这么一句,就直接击垮了二姐儿脸上所有兴奋神色。   二姐儿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谢侯皱了皱眉,对二姐儿道:“你之前的嬷嬷收到家人来信,已经请辞去了南方认亲,你也大了,学了那么些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和你娘商量着就不必给你再寻嬷嬷,你便跟在你娘身边,多学学管家理事的本事,才是要紧。”   二姐儿心里一紧,这些日子一直没见秦嬷嬷回来,她就猜着是不是出事了。二姐儿仔细的分辨着谢侯和李氏的看面色,猜想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后头见两人面色如常,似乎真是秦嬷嬷自己走了,才松了口气。   二姐儿不敢去问秦嬷嬷的事情,只能规规矩矩同李氏道谢。   其实谢侯李氏两个对于二姐儿的事情心里门儿清,只是知道二姐儿已经主动烧了手里的东西,又没有物件落在外头,便将这事按下不提。毕竟二姐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如今李氏倒是盼着二姐儿早嫁了。   等用过饭,再说几句话,就到了休息的时候。谢笙次日早晨又提前一个时辰被捧墨喊起来,和小六子两个迅速的伺候谢笙梳洗,才让谢笙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赶在早晨开城门的当口,谢笙坐的马车畅通无阻的进了城,而后一路进宫。   早在进京城时,捧墨就把趴在马车中的小几上补眠的谢笙喊醒,等进了宫门,谢笙才算是彻底醒了。   等进了宫室,谢笙才觉着有些不对。往日这时候只能见到五皇子在,今儿却只见了二郎。   谢笙看了一眼角落的自鸣钟,才放心道:“我还说我从城外回来,来迟了呢。”   “你可没来迟,不过是今早上我来的早了,五哥有事拖延了一会儿,还不曾来,”现在没什么外人,二郎打了个哈欠,让谢笙坐在他身边,“小满你一向同我五哥要好,觉着我五哥如何?”   谢笙不明就里,只道:“五皇子是极好相处的人。”   二郎听了,只悄悄凑到谢笙耳边:“前日我父皇是带着谢侯爷一路从太子那边过来的,你猜为什么后头我父皇偏偏还叫了五哥同咱们一道回去用饭?”   “为什么,”谢笙心里一跳。   “你大姐姐不是十六了吗,你说是为什么,”二郎又道,“你心里知道就成,这事儿还未必准呢。”   说是不准,也不过是皇帝和谢侯还没有达成共识。   谢笙原本有些迷糊的脑子立刻被这事儿炸的清醒了,他直接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二郎见状,不由笑了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至于吗。”   “你说的轻巧,”谢笙半是真心,半是假扮,气恼的怼了二郎一句,才道,“那可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   “也不是我自夸,我五哥除了出身低些,和你大姐姐也算良配。若是这事儿能成,父皇必定会将五哥的母妃擢升为妃,不论是哪个封号,面上必会做平。”   二郎说完又道:“若不然你想叫你大姐姐嫁给谁去?如今京中的世子,大都已经有了婚约,没有婚约在身的歪瓜裂枣,你能看得上?”   谢笙还真看不上。   见谢笙不说话,二郎又道:“何况有太子放话在前,你瞧着这京中,有几个敢和太子作对的?我那三哥四哥,一个两个都有便没在后头等着呢,你不是说你不愿意叫你姐姐嫁给表妹太多的人吗。”   “这么算着,我五哥生母出身是低了些,可他家没有表妹啊,只有两个表哥,还是在宫外的,顶多算是平民里的富户。你和他走的最近,我平日也和他挨着住,也没见他想要哪个小宫女贴身伺候。”   “你说说,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条件,他都一一合上,你还着急什么。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五哥一个王爷跑不掉,你姐姐除了给父皇母后磕头,连着我五哥的亲娘都能不必理会,难道不比大臣的妻子更好?”   “那怎么能行,”谢笙忙纠正道,“我姐姐一向孝顺,才不会不尊重长辈。”   二郎听了这么一句,当即拍了一下手:“得,你回去好生传信,我不说了。”   二郎这是听了谢笙这话,知道谢笙已经被自己说动,心里高兴,自然就不再开口。   谢笙不知道二郎是不是得了皇帝或是朱王妃的授意,才来和自己这么说的。毕竟在大姐儿心里,谢笙这个弟弟有相当大的话语权。若是谢笙都开口认同,大姐儿也一定会仔细考虑。   不过二郎定然想不到,谢笙早就已经对五皇子是大姐儿夫婿这个事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就算是大姐儿自己,也更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谢笙偏过头,暂时不想理会二郎,他姐姐金贵着呢,就这样就想将他姐姐定下来,没门儿。   “今日是我来迟了,”五皇子从外头进来,瞧见谢笙两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原本没准备这么迟才来的,哪知道耽搁了这么久。   平日谢笙都会积极的和他打招呼,今日谢笙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见五皇子摸不着头脑,二郎笑得开怀,难得对着五皇子挤了挤眼睛,却又什么都不说。   五皇子更迷糊了。他只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方才听说今日高家三小姐要进宫,昨儿宫门下钥前就递了帖子给高贵妃。”   高三娘?   “她不是昨儿关城门前不久才回京的吗,”谢笙有些奇怪,“怎么这么着急进宫。”   “谁知道呢,”二郎对高三娘兴致缺缺,“小满你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你遇见她了?”   “可不是吗,”谢笙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又给二郎两人讲了一遍。而后他才发现,他已经接了五皇子不知道多少句话。不必再多想,谢笙干脆还是放开了。毕竟五皇子什么都不知道,而他装的也有些难受。   “高家仗势欺人也不是一日两日,总有一天……”二郎话说到一半,想起边上还有个五皇子,忙转了话头,“昨日若不是你,只怕那另一辆马车上的人,就要遭殃了。”   “你可见过里头坐的是谁没有?你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他们也没给你点子谢礼?”   “人家小姐金尊玉贵的,能随便在大街上掀起帘子和你说话?”谢笙道,“那小丫鬟倒是过来传话,说想谢我,我没要。不过我什么都不缺,要人家的东西来做什么。”   谢笙这话也不算是炫耀,而是实话。就算五皇子在宫中最没什么地位,他也不缺吃穿花用。除了前朝没什么势力,生活上是半点没被苛刻的。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不缺,只是一种常态。   “表哥、二哥,那边是三皇子四皇子的地方,那这间是谁?”一道娇软的女声响起,让二郎将自己想说的话都给收了回去。   “那是五皇子和六皇子读书的地方,”这竟是太子的声音。   叫太子为表哥,又有个二哥在太子身边,今日又要进宫的女子,除了高三娘,也没旁人了。谢笙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已经反应过来,说话女子的身份。   “小吴子,去瞧瞧谁在外头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二郎故意板着脸道,“这是父皇给我们读书的地方,不是叫不相干的人随意出入的地方。”   小吴子出了门,先给太子行了个礼,才道:“奴才斗胆,敢问这位小姐是?”   “这是我堂妹,”高祺说完,又责备高三娘,“早说了叫你往贵妃娘娘处去,你偏不听,再过一刻钟便要上课了,你先跟着宫女过去。”   “三表妹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太子笑着出来打圆场,又对小吴子道:“本宫想着,三表妹和五弟、六弟年纪相仿,却还没见过六弟,便领着三表妹来认认人,不过见上一面就走,不会耽搁六弟上课的。”   太子虽是商量,口中话语却半点不容置疑。   小吴子不好反驳太子的话,只能道:“还请太子宽宥片刻,容奴才进去禀报。”   高三娘张了张嘴,又想起什么,直接将话压了下去。若换做往时,她定然不管对方是谁的奴才,都会直接开嘲讽。这宫里就算是钱公公,也被她背后在高贵妃面前骂过。   很快,小吴子就出来了,不止是小吴子,二郎连带着谢笙两个都走了出来。   他们先和太子见礼,而后便是二郎道:“高小姐是女子,不便请她进去,还望太子殿下勿怪。”   “怎会,”太子摇了摇头,看了高三娘一眼,却发现高三娘的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一个人的身上。   谢笙?太子心里一动,难怪高三娘今日一大清早的进宫,一定要先跟着他过来看一看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在宫中时,谢笙几个一向是二郎打头,谢笙再退后于五皇子半步。可就算如此,高三娘第一眼看见的,也只有谢笙一个。   “见过五殿下、六殿下,”高三娘随后看向谢笙,认真的道。“我是高家三娘。” 第60章 双更   我一定是早晨在马车上眯得久了,这会儿还没睡醒呢。谢笙想道, 高三娘越过二郎和五皇子, 特意和我打招呼?   二郎和五皇子对视一眼, 道:“不必多礼。”   谢笙则是板着脸:“高小姐。”   高三娘见谢笙行事如此板正,全然没有先前见到他时的柔和温润,也不以为意。   对于谢笙的态度,她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过来,不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个招呼认认人。好叫以后再见的时候, 她能和谢笙称一句早就认识。   高三娘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同太子道:“表哥, 人也认过了,咱们去寻姑母吧,我许久不见她,想她得很呢。”   太子领着高祺和高三娘又和二郎说了一句,便直接转身。   在离开之前,高三娘还特意回头看了谢笙一眼, 带着十足的灵动娇俏。   等离得远了,太子才问:“三表妹可别告诉我, 你是突然想要过来瞧瞧的。”   “表哥别生气,其实我就是想过来认识认识谢笙的,”高三娘也不隐瞒,“昨儿我回程路上遇见他了,见着就喜欢。”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高家和谢家的关系?”太子停下脚步, 毫不避讳的轻轻弹了一下高三娘的额头,“三年前谢侯爷从蜀州回京述职,他还拒绝了你和谢笙结亲的事呢。”   “唉哟,”高三娘故意捂着连红也没红的额头叫了一声,惹得太子忙来看她,她才道,“可是谢笙好看嘛。”   高三娘说完,才又小声道:“何况祖父时常念着,若是谢家和高家能重修旧好,他如今也不必如此殚精竭虑。表哥您如今也不必一定要娶谢家大姐儿做我表嫂,定能择一名真正合你心意的如花美眷。。”   高三娘往高祺那边瞟了一眼才道:“听说谢家对谢笙的一件都很重视。当初那是谢侯做的决定,可要是谢笙自己喜欢我呢,难道他们还能不许?”   高祺一路上也不看高三娘,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假山上头。他三妹在家受尽宠爱,在宫里也最得太子和贵妃欢心。她想要说动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不过这回在谢笙的事上,高祺却不觉得三妹能得偿所愿。   谢笙一看,就是谢宁的种,简直就是和谢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高祺不看好高三娘,太子却很感兴趣。   比起谢笙的姐姐,自然是谢笙本人身上背负的谢李两家资源更重。   若说谢家到时候可能会当没有这个女儿,却不能当自己没有谢笙这个儿子。   要知道,谢笙可是李氏唯一的儿子,就算谢侯爷舍得,难道李氏就能舍得?   太子深信高家不会背叛自己,朱家可以用联姻拉走一个自己身边的谢麒,难道自己就不能釜底抽薪,将谢笙的心拉到自己这边?   “这件事,你一个人是做不成的,”太子道,“咱们回去告诉母亲,请她为你好好谋划。”   对于太子的提议,高三娘自是应了。谢笙每日除了进宫,就是回府,鲜少在外呆,便是拜访,也是去了李、周、朱这几家居多,偏生这几家,都是高三娘不能去的。   她正找不到能入手之处,若能得了高贵妃襄助,也不枉她今日这么早进宫,一定要坚持过来认识谢笙了。   “那高三娘瞧着,倒是个可人喜欢的性子,”二郎捏着鼻子学高三娘说话,来打趣谢笙道,“我是高家三娘。”   “闹闹便罢,你还来劲儿了,”谢笙轻轻推了二郎一下,“我可不会和高家的女儿有什么牵扯,她就算再好,能好的过我娘、我姐姐和红玉姐?真要说讨人喜欢,我小表妹站出来,难道不比她可人疼?”   “你说的是琛琛?”二郎是见过琛琛的,此时提起,不免也露出笑容,“你那个妹妹,的确是个最可人疼的。”   五皇子见两人笑闹,突然也道:“小满不喜欢那高三娘最好,我旧年曾见,高三娘幼时,便敢提着鞭子抽伺候的奴婢。一个不喜,便要摔东西骂人。如今虽然看着好些,可谁知道内里还是不是如此。她配不上小满。”   其实在场三人都知道,谢笙和高三娘之间绝无可能。谢家和高家政见不同,且有血仇。虽然这不干谢笙的事,可谢笙身为谢家人,就定然会以自己家族的立场为重。何况谢笙本就是站在二郎这边,更不会接受高家之女。   谢笙本人也看得清楚,这个时代,除非青梅竹马,否则都是盲婚哑嫁。他对未来抱有很大的憧憬和期待,希望能够至少找到一个和自己脾性相合,品味相近的人。至少这样,他们能慢慢相处,找到最适合彼此的生活方式。   虽说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男孩子间也就是开开玩笑,可对于高三娘的这种八卦,还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谢笙和二郎都不由看向了五皇子。   五皇子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是我故意要在背后说嘴,只是……”   “五哥放心,我们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只是这事儿实在叫人惊讶得很,我与小满一时有些惊奇,”二郎道,“毕竟细说起来,高三娘也算是京中有名的贵女。”   谢笙倒没有二郎那么重的求知欲,年幼时摔东西骂人,那是熊孩子常做的事情,谢家和李家没有这样的孩子,不代表别家教不出来。至于用鞭子抽伺候的奴婢这事儿,也只能说高家权重,高贵妃当年威势盛,连带着她的侄女都敢在宫中恣意妄为。   谢笙对这事,顶多惊讶一下,再多的,便是以后保管离高三娘远远地。千万别走得太近,尤其不能动心。   不过说起京中知名贵女这事,他二姐不也有才女之名吗。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名望也是能花心思经营出来的。   “这事儿宫里知道的人不少,否则也不会没人敢惹高三娘,”五皇子道,“旧年她的事情,全被高贵妃给压了下来,连着宫里的娘娘们,都是躲着她走的。”   高三娘常在宫里的时候,谢笙还没从蜀州回来,二郎也还被皇帝藏的严严实实的,他们自然对高三娘不熟悉。后头等谢笙进宫做伴读,高三娘也直接往高贵妃处去,自然遇不着。等谢笙做了伴读的第二年,高三娘就随父亲上任去了,也就没有认识的机会。   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这高三娘居然还是宫里众所周知的天魔星。   二郎想了想道:“五哥你不好说这些,小吴子却是不必怕她的,我叫小吴子来讲给咱们听。”   这日最后,谢笙是听了一肚子关于高三娘在宫里不得不得说的二三事,才回家的。可惜这样的事情谢笙不能对外人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不过好在二郎和五皇子也是这模样,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了。   高家人的事,谢笙听过便忘。这日下学归家,谢笙前往李氏处请安,想起前天在别院去挑的那些花树。   “既然花树选好了,娘可将帖子发出去没?”   “才写好呢,哪里就有这么快了,”李氏他们昨儿傍晚才回,还比进宫去的谢笙到得晚些,“今日多亏你大哥和你两个姐姐帮我,才将将写完,等明日再将帖子送出去。”   “那一日你休沐,可不能乱走,待在家里和你大哥一同招呼客人。我请了你外祖母和三舅母来做女宾的陪客,到时候琛琛也要过来,你若不忙了,可以去看着琛琛。”   “娘放心吧,琛琛听话着呢,我会好好看着她的,”谢笙知道,之所以会叫自己适时躲懒,也是为了不要抢谢麒作为世子的风头的意思。有些事已经做到了九十九步,这一步又何必要去争抢什么,没得叫人离心。   李氏见儿子明白自己的意思,微笑着叫他近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明白为娘的心意便好,也就是你爹他们不在,咱们娘俩好说说心里话。”   “你大哥是世子,这些人脉早迟都是要交到他手上的,若是他日后愿意为你铺展一些人脉,你便接着,若是不愿,也不必强求。这世上除了爹娘,没人会理所应当的给你什么。”   “你现今也渐渐大了,也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子,等你中了举人,便多出去交际交际。你如今的圈子太过狭窄,宫里的老师也教不了你太多,等你中了举人,便该去国子监读书了。你日后要做官,就要去认识更多的人,结交更多的朋友。这世上不止是有高官贵胄,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和寒门学子。”   “多谢娘,儿子知道的,”谢笙起身,向着李氏深深鞠了一躬。   李氏坦然受了谢笙这一礼,才叫了他起来。   “去吧,回房换了衣裳,再过来用饭,”李氏突然又想到,“今日门房有人给你送了谢礼来,也没说是谁家,只说是前日被你所帮的马车主人。”   李氏说着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遇见什么事,也不和家里说一声,若不是你大姐刚好在我这里说话,谁能知道那人说的是什么?”   李氏一说起马车主人,谢笙便想起是怎么回事了,只道:“也不是我存心帮他,实在是高家欺人太甚,何况,我还赶着出城呢。您们都在庄子上,我可不乐意一个人在家。”   “多大了,还孩子气似的撒娇,”谢笙没提高家奴仆的那些话,李氏便也没再说。   “多大也是娘的儿子,”谢笙又说了一句,才退了下去。   捧墨跟着他出门,自然不知道家里的事情,谢笙便问待在家里的小六子。   小六子一早就预备好了谢笙的衣裳,此时听见谢笙问起今日有人送过来的礼,便忙道:“是一整个书箱,不过里头装了什么书,却没看过,如今已放在书房了。”   谢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又问:“怎么竟直接收了别人的礼?”   “那送礼的人是直接送到门房的,且怕咱们家里不收,只放下东西,交代了一声是谁送过来的,便赶紧走了,连追都追不上,”小六子道,“门房告诉我过后,我便直接去求了夫人拿主意,夫人知道之后,才决定收下的。”   “这送礼那儿有这样送的,”捧墨不自觉说了一句,而后又道,“该不会是少爷您那日说,自己无需谢礼,他们怕您不收,才放下就走了的吧。”   “算了,收下就收下吧,等会儿从前头回来,我再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书。”   谢笙赶着去主院用饭,此时也没耐心去书房细看,便只得等到了从主院回来,洗漱过后,才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谢笙就看见了一个藤编的书箱。工匠心思巧,还弄了个竹节的纹路。书箱静静的放在书架的一角,和旁边的书架气质相合,让他见了,就觉得心里喜欢。   书箱是被锁上的,开锁的钥匙就放在书箱上头的小抽屉里。   谢笙先前已经被告知了钥匙的所在,此时自是直接打开就能看到。   捧墨跟着谢笙进来,原要主动上前,却被谢笙拦了。   谢笙自己慢慢用梅花柄的钥匙,打开了书箱上的木锁。   “这一箱子,不就是少爷您备考用的书吗,您都有一套了,那些人还又送您一套,是什么意思,”捧墨有些不明白,“竟然连蒙学的论语都有!”   谢笙也不懂那送书人的意思,便随手拿了一本出来翻阅,发现里头竟然有人用小楷写了许多注释和理解。   “少爷,您怎么把书给关上了?”捧墨站在谢笙身后,并没看见书上的内容。   谢笙没有回答,而是另外拿了一本、两本。   “捧墨,”谢笙喊道,“这个书箱,可是个无价之宝。”   捧墨也伸手拿起一本翻看,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些,是注释?”   “是啊,”谢笙看着面前的这些书,心里有些止不住的发颤。   谢笙生在侯门并不缺钱,自然也不缺书,可是像周老爷子和李大舅他们给讲的一些经义注释,还有自己的见解,以及李翰林对谢笙的培养,就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接触得到的了。   如果不是因为李氏的出身,谢笙也未必学得到那些。君不见多少侯门的家学,都是请的秀才和落地举人。和得到几位翰林出身的大才亲自教导的谢笙,堪称天壤之别。   “这一次,咱们本来也不是一心想要去帮忙,却得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受之有愧。”   “少爷?”捧墨喊了一声,还是道,“那我叫人下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家送来的。这么大个书箱,想是不难。”   谢笙点了点头,在捧墨出门之后,到底还是忍不住,翻开了一本书。   让一个喜欢读书,且一向爱书的人,得到犹如宝贝一般的书籍,还想要他能够忍住不去看,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谢笙看得如痴如醉,但翻到其中一本论语之时,觉得有些奇怪。   正是“吾日三省吾身”,这一句,被额外勾画了出来,一旁的小字被写上了一些个人感悟。   书上一般以某自称,但在这一条的旁边,谢笙却看到了一条不一样的自称。奉正。   谢笙点了点书页上的奉正二字,只觉这个名字非常耳熟,就好像他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到底是在哪里呢。   “对了,可以问娘,”谢笙直接带上了手里的书,想了想,又带上了几本蒙学的书册,直接开了门。   “少爷,您这是要往哪里去?”捧墨才和小六子说完话回来,就撞上了谢笙。   谢笙穿着一身中衣,也不觉得冷,就直接往外跑:“去寻我娘。”   捧墨见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重回屋子里,拿了谢笙的披风和外衫,再提了一个灯笼,就匆匆在后头跟了上去。   谢笙一面走,一面品着方才读过的书中的释义,这个地方和老师讲的不同,那个地方似乎又和外祖的见解有些不一样。   谢笙走得快,饶是捧墨反应不慢,也一直到了主院外头才追上了谢笙。   谢笙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院里伺候的丫鬟,谢笙只拿了捧墨手里的披风随意披在身上,就直接进了门。   谢侯和李氏原本已经快要歇息,哪知道底下丫鬟说是小满少爷过来了,两人又叫人多燃了烛火,庆幸自己还没安歇。   谢侯瞧见谢笙只穿着中衣,外头披了披风,后头捧墨抱着他的外裳,有些恼了:“你瞧瞧你,这像是什么话。”   “爹、娘,”谢笙喊了一声,也不管谢侯方才的责备,直接上前,将手里的书摆到了李氏面前。   “娘,这是今日那人送来的谢礼中的一部分。”   书?李氏和谢侯对视一眼,只看谢笙的模样便知道,这书必然没这么简单。   谢笙飞快的将《论语》翻到自己发现不同的那一页,指着一个地方问李氏:“娘,我一直觉得耳熟,却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奉正是什么人,娘您知道吗?”   “奉正?”谢侯也觉得这名字耳熟,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到底是谁。   李氏拿起书册,翻了两页,眼中慢慢露出惊讶。李氏出身清流之家,自然看得出这些书册的不凡之处。若是放到民间,这套书都能算是镇族之宝。   李氏看着上头的奉正二字,突然道:“那不正是温相的字吗!”   “温相?”谢笙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朝中哪一位丞相姓温的。   倒是谢侯被这么一提醒,便想了起来:“原来是那位!”   见谢笙迷糊的看着自己,谢侯解释道:“先帝时有一温相,十分得重用,不过后头皇子之乱时,温相因不愿服从叛逆,代皇上执笔,写下传位诏书。叛逆便杀了温相嫡长子。后叛逆伏诛,温相辞官,先帝久留不住,才同意了。”   “后先帝封了温相为文亭伯,自那之后,温相便回了老家,再没进京。”   “可是这书,却绝对不是一般人家能给得出的,必然要是和温家有关的人家才行,”李氏想了许久,也想不到是谁。   “小满,你可知道那日你帮了的马车主人是谁?”   谢笙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位姑娘。”   李氏思忖许久,才道:“若我没猜错,那许是温相小儿子的女儿。温相比我爹大上不少,不过温相的母亲却是难得的长寿。”   “虽然别家都以为温相多年不进京,可事实上,温相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住在京中的私宅,陪伴他的母亲。若这次陪着温相上京的是温小姐,那这些书,和当时只有一个丫鬟和车把式在侧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温家秘密来京,自然不愿意大肆张扬,一辆马车是为了出行方便,人自然不会多带。   “那娘,这些书怎么办?”   谢笙心里明明知道,是该把这些书还回去的,可他就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将这些书留下细细品读。   李氏看到了儿子面上的不舍,笑道:“这都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明儿叫你爹先查一查,若果真是温家,我亲自带上书请你三舅母陪我去温家下帖子。你三舅母是温夫人的侄女,不会真不叫我们进门的。”   谢笙留恋的看了一眼这些书,然后一本本收了起来,抱在怀里。   “既然如此,娘,我那里还有不少,明儿叫小六子给您一并送来。这些我便先拿回去,也省得放散了不好。”   等走在回程路上,捧墨有些心疼的问谢笙:“少爷,难道真要把这些书还回去?” 第61章 双更   “少爷,少爷, 快醒醒, 该洗漱了!”   谢笙迷迷糊糊的被捧墨叫起来, 只觉自己头疼欲裂,似乎是才睡下片刻,就已经被喊醒。   “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初了。”   因想着今日便要将书归还,谢笙便趁着昨夜不停地看书,将书上的内容囫囵着记到脑子里。   即便没想着先细品,谢笙也还是只看完了四书, 便再也支持不住, 在寅时才睡了过去, 却在卯初就被喊了起来,细算起来,顶多睡了一个时辰。   捧墨原在屋里侍奉,可他也不知多久,便撑不住睡了,只留下谢笙一个。   屋里的蜡烛只剩下绿豆大点的光, 眼看就要烧尽,捧墨忙拿了新的点上。烛泪积了厚厚一层, 也不知道昨夜捧墨睡后,谢笙又添了几根蜡烛。   捧墨瞧着便心疼起来,对谢笙道:“少爷,不如今儿便向宫中告假吧,就说您昨夜受了凉, 身子不爽利。”   为了避免过了病气给宫中的皇子,这种请假的理由,一定会被准许。   “捧墨,去给我拿一张新的巾帕,再兑了有些烫手的热水过来,我要敷眼睛。”   谢笙没有回答捧墨的话,可他的这个要求就已经表示,他拒绝了捧墨的提议。   捧墨见说不动谢笙,只好赶紧按着谢笙的说法去做。好在这会儿小六子也回来伺候,捧墨便让小六子去给谢笙按头,他则去多找了一块帕子,力求能让谢笙至少敷上两遍。   谢笙搭着帕子,任由小六子给自己按头,又吩咐叫捧墨将桌上的书本按照原样收拾好,等他们出门,便叫小六子送到前院去。   “我今日这个样子,就不去给爹娘请安了,你便同我娘说,我起得稍微迟了一些便是。”   捧墨试探性的道:“少爷,不若这书就叫我嫂子领人去送吧,我方才在锅里煮了两个鸡蛋。等会我和大哥一人驾车,一人伺候您再歇一会儿,那时再用鸡蛋给您滚滚眼睛。”   谢笙皮肤白,昨儿歇的迟了,眼底乌青瞧着显眼得很。   按着捧墨所言,谢笙这日领了两人一道出门。小六子驾车,捧墨轻手轻脚的给谢笙按摩,直到等得时辰差不多了,捧墨才喊了谢笙起来。   此时歇了一阵,谢笙的精神也好多了,但一直和他相处的人,还是能看出不同来。   对于二郎和五皇子的关心,谢笙也只说昨夜未能休息好,心里却还是有些惦念那箱子书。后头也只安慰自己,能有幸一览,已是福气,何必强求不是自己的东西呢。   谢笙昨儿之所以选择看四书,便是因为内容不算太多,也最熟悉,记在脑子里之后,再拿出来翻看,便容易融会贯通。五经内容更多,就不大适合速记了。   谢侯看是小六子媳妇送上来的书箱,再问谢笙昨儿多晚才睡,心里便有了谱。赶在李氏收拾好之前,便赶了小六子媳妇回去,瞒下这事儿,没敢叫李氏知道。   不过查探的结果,谢侯还是告诉李氏:“那些书正是温家派人送来。”   李氏点了点头,对谢侯道:“我方才已备好书信,这就派人送去给三弟妹。”   李氏急忙叫人送信,又着人取了帖子过来,认真写下邀请温家参加谢府花会的字样,才晾干收好。   谢侯此刻见了,也忙表示,自己愿意与李氏同往。   三舅母来得很快,还带上了琛琛。三舅母进门就来谢李氏。   “多谢姐姐告知我,若不是你叫人给我传信,我还不晓得姨父姨母已经进京。”   “哪里当得起你谢,其实也就是个巧合,”李氏便把谢笙帮了温家小姐的事情说了。   “原本小满只是恰逢其会,并没放在心上,回来之后也不曾告诉家里,哪知道昨儿有人送了谢礼,我们还摸不着头脑。”   “得亏他姐姐听他说了一两句,晓得有这回事才安心收了东西。”   “昨儿夜里我本要歇了,小满穿着中衣就从院里抱着东西过来,我们才晓得那谢礼是温相旧年笔记。你知道,这东西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小满才做了多大点事?哪里就值得这么重的礼。”   三舅母同是清流出身,自然明白李氏的意思。   李氏又笑道:“你是没看见小满昨儿那样子,若不是捧墨追上来给他递了一件披风,他是连自己冷不冷都不知道的。”   三舅母伸手打开书箱,取出里头的书本翻看。没看两页,三舅母就知道,李氏的猜测没错,这的确就是温相的笔记,只是被人故意用小楷抄了一遍。   “哪有你这么埋汰自己儿子的,”三舅母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是得了这样的一套书了,就算是新得了一首诗,其中的喜悦都是难以和外人言明的。”   那头正在和谢侯大眼瞪小眼的琛琛听见和谢笙相关的话,转过头来,认真道:“小满哥哥最好了!”   三舅母和李氏听见这话,不由相视一笑。三舅母是早习惯自己女儿对于谢笙的喜欢,李氏则是高兴于谢笙和自己娘家人的融洽与亲近。小孩子是最不会说谎,也最能反映出一家人的真实态度的。   三舅母在谢家不过略作了片刻,问清了事情,便和李氏谢侯等出门,用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悄悄去了温家。   叫门的是三舅母身边的老嬷嬷,那是跟着三舅母从娘家带出来的陪房。   守门之人一见了老嬷嬷,就高兴起来:“老爷子还说不许告诉表小姐呢,你们怎么知道的,我这就叫人去禀报!”   “且等等,”老嬷嬷将李氏和谢侯钱来的事情同他说了,才放他进去。   若是平日,只三舅母过来,温家的下人是可以直接请她们进来的,不过今日多了谢侯和李氏,意义不同,自然也就不敢像平时一样做了。   这宅子算不得大,只是个两进的院落,所以回话的下人也来得很快。   “谢侯爷、谢夫人,我家老太爷有请。”   那老嬷嬷忙又去请李氏和三舅母下车。   来迎人的老管家见了三舅母,脸色已变得温和许多,等见了她微丰的腰身,和随后下来的琛琛,脸上的笑容就更算是慈祥了。   有老管家派人回话,温相知道琛琛过来,心里十分高兴,和谢侯等人粗浅的见礼之后,就看向了琛琛:“这就是琛琛吧。”   “琛琛,快叫姨姥爷,”三舅母道。   “姨姥爷好,”琛琛似模似样的作揖,“姨姥爷,我是琛琛。”   “好,琛琛好。”   有了琛琛这个小孩子做润滑,有些话,自然就更好出口许多。   “温先生,”谢侯道,“犬子惭愧,不过举手之劳,哪里当得起如此重礼。”   温相听说谢家来人,就猜到是那箱子书的问题,如今果然印证。   温相摆了摆手道:“东西是我同意送出去的,即使送了,便是觉得值得。我虽不常在京中,却也听说过你家两个孩子的好,你也不必对孩子太过苛刻。”   琛琛年纪小,大人们说话时,总是坐不住,便自己跳了下来,悄悄跑到外头去了。   琛琛没来过温家,就顺着心意到处逛,还好后头跟了嬷嬷,不会叫她迷路。   琛琛一路进了后院,瞧见假山背后凉亭之中正在作画的少女,径自跑了过去。   那在外头守着的丫鬟没来得及拦住琛琛,又瞧见了后头过来的老嬷嬷,心里有了猜测。   “您什么时候来的,这位是?”   “是我家小姐的姑娘,”老嬷嬷又问那丫鬟,“可是三房的小小姐?”   那丫鬟点头应了。   温小姐正在画画,分明身处秋日,她却画了满堂春意。   琛琛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并没惊扰到一心作画的温小姐。   等温小姐停了笔,才发现自己身边不晓得什么时候坐了个女娃娃。   琛琛探着身子去看温小姐的画,指着温小姐的留白处,念了一首绝句。   “姐姐把这里补上吧!”   这首绝句讲的也是春日美景,只从字里行间的诗情,就能透露出其作者,必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而恰好,这首诗和这幅画的景色有些相合。   温小姐心里一动,提笔蘸墨,在留白处写下了这首绝句,等写完了,温小姐才问:“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琛琛一手撑着脑袋想了一阵,才道:“小满哥哥没说,那就是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就是无题,就叫无题吧!”   温小姐听见小满这有些熟悉的字眼,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不如就叫绝句吧,”温小姐很喜欢这首诗,因为和她的意境不谋而合,于她而言,堪称知音绝句。   “好啊,”琛琛道,“绝句也好听。”   温小姐一笑,又补上了题目。   “真是个聪明孩子,”等放下笔,温小姐才问琛琛,“你叫什么呀?”   “我叫琛琛,小满哥哥说,因为我是全家的珍宝!”琛琛非常得意。   “这个名字取得好,”温小姐也很喜欢活泼聪明的琛琛,“这个名字极适合你的。”   “琛琛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娘和姑姑姑父在前面和姨姥爷说话,琛琛就跑出来了。但是琛琛很乖的,都没有甩掉嬷嬷,”琛琛说着看向嬷嬷,“嬷嬷,你可一定要记得告诉小满哥哥,他会夸我的!”   琛琛几乎每一句话,都离不开一个小满哥哥。老嬷嬷早听惯了,笑着应下。   温小姐见琛琛说姨姥爷,便猜到是自己祖父,而琛琛又在京中,那么琛琛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温小姐有些好奇:“你小满哥哥是谁啊?你方才句句都不离他呢。”   “小满哥哥是琛琛最喜欢的人!”琛琛说着还点了点头,“小满哥哥最厉害!”   见温小姐笑眯了眼睛,琛琛以为温小姐不信,便跳了下来,和温小姐比划道:“小满哥哥有这么这么高,长得可好看啦,比我爹都好看。”   琛琛才四岁,自己就是个五短身材,她能比出来的特别高,顶多也就比石桌子高上一点。这回不止是温小姐,就连知道谢笙多高的老嬷嬷,也不由抿起了嘴。   “小满哥哥看着文弱,但是力气大,可以和琛琛玩飞高高,爹爹就不行,”琛琛的话里充满了对自己父亲的嫌弃,“爹爹还不爱陪琛琛玩秋千,小满哥哥就愿意陪琛琛。”   “小满哥哥会写诗,还会射箭!”   琛琛说道这里,做了一个平日谢笙拉弓的动作:“咻!就这样!小满哥哥能射中好远之外的铜钱呢!”   “上次小满哥哥带琛琛出去打猎,还给琛琛抓了小兔子,结果被哥哥烤了吃了,”琛琛说起这事儿,就想起了那时候的伤心,撇了撇嘴。   温小姐见琛琛有要哭的架势,忙转移琛琛的注意力:“琛琛的哥哥这么厉害啊!”   “不是哥哥,是小满哥哥!不一样的!”琛琛纠正,“哥哥会嫌弃琛琛画的是鬼画符,小满哥哥会帮琛琛画成好漂亮好漂亮的画,就跟真的一样!”   温小姐没想到,自己不过问了一句,就牵着琛琛说了这么多出来,不由有些失笑,便哄琛琛:“琛琛喜欢画画啊,那琛琛和姐姐一起画好不好?”   就在温小姐和琛琛玩的时候,前头温相和李氏等人的话题也基本结束。不过三舅母既然来了,就不会这么快离开,便由着谢侯和温相说会儿话,她和李氏一起拜见温老夫人。   温老夫人收下李氏给的帖子,表明自己会出席。她也有心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在京中亮相,此时便领着李氏两个一起出来,想先让双方有个会面,到时候也能多照顾几分。   “那便是我的小孙女,”温老夫人正在同李氏说话,就看见了一旁的琛琛,笑道,“我还说怎么没见着琛琛,原来是和小寒在玩。”   三舅母见了同温老夫人道:“琛琛在家就是个小霸王,没想到小寒竟能哄得住她。”   “温姑娘乳名竟是小寒?莫非是小寒出生的缘故?”李氏因谢笙小满的生辰,便对这些更加敏感。   “可不是吗,”三舅母听了这么一句,才反应过来,拉着温老夫人的手道,“咱们家里有个小寒,姐姐家里也有个小满呢。”   温老夫人不消三舅母细说,便对谢笙有印象:“说来前日还要多谢你家小满。那时我病了,不得出城,小寒这孩子为了照顾我,才落在了后头,身边也没带什么人。若不是遇着你家小满,只怕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李氏忙道不敢,只是有缘遇上了。   “那这缘分可不小,”三舅母道,“一个小满生的,一个小寒生的,还都是节气里。”   温老夫人笑着点头,李氏却是心里一动。   几人慢慢走到亭中,温老夫人和琛琛便给几人见礼,也正式通过了名讳。温小姐单名瑄,乳名小寒,和谢笙同年,比他略小几个月。   温瑄方才的画摊在一旁晾干,不曾收起,李氏和三舅母自然一眼就看见了上头的绝句。作为谢笙的亲人,两人如何不知道这是谢笙所做,对视一眼,都没提起,只是夸温瑄这画画的好。   温瑄心知自己不该随意写下外人诗句在自己画上,还叫人见了,忙道:“方才我正在作画,琛琛见了,便说当配这诗,我听了喜欢,便题在上头。”   温老夫人听了,也凑过来细看:“画好,诗也好。最难得是非同时所做,不是出自一人之手,竟也能有如此意境。”   琛琛听见温老夫人夸赞,忙道:“是小满哥哥写的!琛琛都记得的!”   琛琛童言稚语,叫温瑄恼了自己方才见猎心喜的唐突,又让几位长辈都有了几分意动,只是都略过不提。   李氏和三舅母过来之前,都是做过功课的,对给小辈的见面礼,更是都备好了,此时见着温瑄,出手便是一支翡翠簪子。簪子上虽是简单的花纹,难得是合心意。   温瑄当即叫丫鬟给自己戴上,浓翠在温瑄发间将滴欲滴,极衬温瑄的气质。就是温老夫人见了,也夸了两句。   “多谢谢夫人。”   李氏拉着温瑄的手,看得越发满意:“还是小寒生得好,这样的簪子,一般人也戴不了这样好看。”   女人们聊得欢快,李氏等人归家的时辰便迟了。   回转过后,温老夫人对温瑄道:“这位谢夫人很喜欢你。”   温瑄知道,此次上京,之所以带着自己,也有一半是因着自己的婚嫁之事。温家虽回了地方上,到底温老夫人心疼孙女,舍不得她嫁得太低。   温瑄若要出嫁,自然更乐意是门户相当,又明白温家价值的人家,最关键是,家里要喜欢温瑄。   三舅母是温瑄的表姨,李氏又是三舅母的大姑子,李家的家教自不必说,而谢家瞧着也不错。   “祖母,小寒才十二,舍不得祖母和祖父呢!”温瑄那日见过谢笙,也觉得不错,可嫁人是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归宿,容不得半点差错,温瑄不想这么草率的下定论。   温老夫人也只是这么一说,凭着温家的名头,和温相身上的爵位,温瑄也必不会嫁的差了。   谢笙一整日昏昏欲睡,便是强打起精神,也不能坚持多少时候。   不过等到下学归家,谢笙反倒精神了不少。倒也不是他半点不疲倦,而是紧张的。   谢侯和李氏今日前去归还谢礼,万一人家没要呢?   分明往日都不怎么觉得时间流逝,谢笙今日坐立难安,便像是度日如年。只从宫中归家,就像是过了好几个时辰。   谢笙回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他状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没有书箱。   谢笙面上难掩失望,任由捧墨伺候自己换了衣裳。   “少爷,”小六子进来道,“侯爷和夫人还不曾回来呢。”   “果真?”谢笙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他此刻就像是等待着心上人回复的毛头小子,抓耳挠腮,不得安静。   谢笙到底是深吸了口气,将自己激动的心情给按了下去。   “既然已得了意外之喜,便不要再强求太多。得之我幸,不得也不必懊恼。”   谢笙又在院里打了两遍太极拳,才觉得自己的心境平和下来,已经能正常的面对得失。   或许正因为太过清楚其中蕴含的价值,才显得更加患得患失,如今调整了心中期待,也有好处。   “少爷,侯爷和夫人回来了。”   谢笙起身往外走,恰遇见谢麒,两人走在一路,并肩而行。   谢笙已经做好了书被还回去的准备,不妨才进了正院的门,就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书箱。   谢笙的心抑制不住的咚咚直跳,眼睛再也离不开那个箱子。   李氏见了不由道:“人家说了,既然给了谢礼出来,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过会儿叫捧墨和小六子帮你搬回去,千万别糟蹋了。”   “娘放心,必不会的!”谢笙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放松下来,甚至还显得有些轻微的亢奋。   昨儿谢礼送来时,谢麒是在的,只是后来的事情并不清楚,可见谢笙如此高兴,便也来恭喜谢笙。   谢笙眼睛弯弯,看着书箱,就像是自己得到了一份大财宝。原本他只是为着能做李氏和大姐儿的依靠,才将自己的志向定为了科举,如今多年下来,早已变成了喜欢读书。   这日夜里,谢笙是将书箱放在床头闻着书香睡的,本以为提前休息会睡不着,没想到闻着书香,一沾上枕头,谢笙便陷入了沉眠。   灯下,李氏正在看已经送出去的帖子名单:“如此一来,只等着休沐那日了。” 第62章 双更   等到休沐之日,谢笙稍微赖了会儿床, 就起来, 叫捧墨好生打扮了一番。   平日进宫, 穿什么样子的衣裳都有定数,不会太过离谱。在家时的家常衣裳更是简单方便为主。   今儿定边侯府开赏梅宴,向整个京城的社交圈正式宣告,定边侯府里拿主意的主子们都回来了。谢笙便要好好的打扮起来。   平日的衣裳是不能穿的,李氏就叫人特意为谢笙做了一身。这衣裳的材料,用的是今年才出的蜀锦, 刚好就是李氏带回来的其中一件。不过衣裳上头的花样子, 用的却是京城流行的模样。   又因为谢笙已经考上了秀才, 所以做的偏向于清流官员常穿的样式,也是为了让谢笙和谢麒彻底区别开,更是为了帮助谢笙能早些从勋贵的包围中脱身。   今日来的没什么清流,只李老夫人过来,还有三舅母也做了陪客。谢老夫人虽然一向念佛,可这样的大事并不会缺席, 由她照顾各家老王妃,再合适不过。   “少爷穿上这身显得更俊了, ”捧墨和小六子两个都如此道。   “得了,在你们眼里,我就没有不俊的时候,”谢笙说着,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整理好了, 就直接领着人去了谢侯和李氏的院子。   谢笙还能稍微多休息一会儿,谢家的下人就必须要早早的起来准备。   尤其是院子里的花树,最后都采用了谢笙的提议,选了一些算不得太高,却又姿态优美的分枝。   这样一来温泉庄子上的花树能够保留绝大部分,谢家到时候也不会难以处理。还因为花枝不算太高,只要固定好了,就不容易倒下来砸到人。   要知道今日赏花的都是各家的世子和姐儿,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谢家也不好处理,所以在正式开门待客之前,还要进行详细的排查和确认。   “爹、娘,”谢笙先给李氏夫妻请安,又和谢麒与两个姐姐见礼。谢笙今日的打扮已经够用心了,谢麒的打扮还要比他更加华贵。   谢笙整个人尚且偏于儒生气质,身上衣着多在用料上下功夫。谢麒就是金丝银线绣花,甚至连腰带和发带都是镶嵌了宝石的。   大姐儿打扮得端庄娴雅,二姐儿一反旧时的‘娇弱’,用了粉色,衬得她面色红润,艳若桃李。   今日几人都还算有明确的分工,唯一能清闲些的就是谢笙,毕竟他只需要迎了客人进门,就不必再多花心思了。   等客人进门之后,谢笙和谢麒被谢侯领着又特意去认识了几位老王爷与亲戚,就被放任自由。在场的勋贵,谢笙算是都认识,只不是一路人,多是点头之交,也就和云哲说了几句话,就被捧墨寻走了。   谢笙一走,好几个世子都松了口气,更有人直接对谢麒道。   “我镇日在家听我爹拿你弟弟教育我,如今只瞧见他,就觉得头疼。”   “哪里就有这样严重了,”谢麒有些哭笑不得,他是真没觉得小满给他什么压力。   一干世子都觉得谢麒这是强撑,谢笙凭本事考中秀才,又得帝王喜欢,让他们家的老爷子恨不得能自己抢回去做亲儿子。谢麒日日面对谢笙,定然承受压力更不小。   一名世子拍上谢麒的肩膀:“你就别硬撑了。对了,你弟弟被找走,一时半会儿应当回不来吧,不如你悄悄递个话给他去,我们瞧见他在,都不自在得很。”   谢笙不知道前头的事儿,只被捧墨一路领到了自己屋里。小琛琛正可怜巴巴的坐在凳子上,噘着嘴,谁说话也不理。   一见了这模样,谢笙就有些心疼。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咱们琛琛了。”   听见谢笙的声音,琛琛眼前一亮,也顾不得不开心了,跳下凳子就朝谢笙跑了过来。   “小满哥哥!”   谢笙一把把琛琛抱了起来,还特意颠了两下,让琛琛不自觉咯咯笑起来。   琛琛抱进了谢笙的脖子:“小满哥哥,姑姑说小满哥哥陪琛琛玩!”   “好,小满哥哥陪琛琛玩,咱们玩挑数筹好不好?”   谢笙安然脱身,大姐儿两个这头,才刚开始忙。   今日的女客,尤其是各家姐儿在看到大姐儿站在二姐儿之前时,脸上神色都有些古怪。   因大姐儿才回京,没几个人认识她,便只和二姐儿打招呼。不过即便如此,大姐儿也不觉得尴尬,只报以微笑。   “你今日穿的鲜艳,倒显得气色好了不少,早该这样装扮起来了,”又说,“果然是你娘回来,有了她照顾。”   听到这样的话,二姐儿满口答应着,又不自觉心虚的去看大姐儿。   也有人悄悄拉了二姐儿问:“那是谁,怎么如此不懂规矩,竟然站在你前头。”   二姐儿脸上的笑都要僵硬了,她道:“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那也不该站到你前头啊。”   因着先前二姐儿常私下拿了帖子去外头参加宴会,不少人都以为谢家只一个姐儿,就默认是嫡女了,哪知道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姐姐。   有机灵的已经想起,谢家的确是有两个女儿的,听说当初李氏去蜀州,是将自己的儿女带齐全的。   这种事情有一个人想起来,难免就会告诉自己的朋友,而后一传二,二传四,便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个从没出现的大女儿,才是李氏的嫡亲女儿,至于二姐儿。   “我看谢妹妹不是故意隐瞒的人,”面对旁人的诋毁,一名贵女不由道,“谢妹妹的诗词写得那样好,定然也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   “就她?”云哲的妹妹突然不屑道,“这些年在外头做的,像是谢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如今真正的谢家嫡长女回来,她可有什么解释?”   “方才你们也不是没人去问她,说一句嫡姐,就有这么难?”   云姑娘的话让一些贵女都暗自思忖起来,可不是吗,加一个字,就有这么难吗。   “何况她本身是个庶女,若不是千方百计瞒住了自己身份,如何能与我们为伍?还强压我们一头,”云姑娘冷淡道,“左右我诗词不精,倒也无妨,只是可惜,刘姐姐精于此道,偏生名声传得最广的还是谢小姐。可见她身边的人有多厉害了。”   “她身边的秦嬷嬷不在,”一个声音说道。   联想起方才云姑娘的话,又想起秦嬷嬷。一些姐儿慢慢反应过来。之前能特意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的,都是家中嫡女,也正是秦嬷嬷的存在,让一些人误会,二姐儿就是谢家的嫡女。   当下就有些姐儿红了脸,尤其是方才故意忽视掉大姐儿的那些,更是低了头。   她们想为难一个人,本就不必亲自上阵,只需要不和你说话,当做空气一般的存在,也就罢了。女孩子面皮薄,被这样针对,很容易受不了。   等到谢家两个姐儿进来,往时都凑到二姐儿身边的人都没了动静,她们也暂时没往大姐儿身边凑,毕竟刚才那样无礼,还是稍微缓缓的好。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我还以为没什么人在呢。”   只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京中贵女的魁首之一,朱红玉到了。   朱红玉今日依旧穿着红衣,和打扮的艳若桃李的二姐儿一比较,就将人压了下去,唯有一个大姐儿,和朱红玉站在一起,反倒是各有千秋。   “朱小姐来了。”   各位贵女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就连二姐儿也忍不住多走了一步。   朱红玉却像是没有瞧见她一样,特意上前,拉了大姐儿的手道:“光呆在家里像什么样子,也不去我那里走动走动。”   瞧见朱红玉和大姐儿这么亲近,大家更是心里有谱。毕竟二姐儿一向亲近朱红玉,可朱红玉从来不理会她呢,想必是知道她不是嫡女之事。   要说起来,这圈子里虽是嫡女居多,厉害的庶女打进圈子的也不是没有,偏生二姐儿也没直说,只让人误会了去。这就有些让人不喜了,尤其二姐儿以才闻名,有才无德,可叫人觉得讽刺的很。   要说起来,关于二姐儿身份的误会,李氏和大姐儿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们什么都没说,只在这时候摆出来,反而显得大气,不与二姐儿计较。   而二姐儿不承认不反驳的态度,喜欢她的人,自然会为她辩解,不喜欢她的人则觉得她心机深沉,不堪为友。   “不是前几日才见过?”大姐儿瞧见朱红玉,眼中露出笑意。   有人试探性的道:“朱小姐,还不快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小姐,我们方才见了,就觉得亲近她,只是先前并没见过,倒不好开口搭话了。”   朱红玉焉能不知这话的真假?只是这会儿也不必和她们掰扯。   “这是定边侯的嫡长女,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朱红玉拉着大姐儿的手不肯放开。   朱红玉的话,就像是一锤定音,将所有人心底的谜团全部解开。   二姐儿感受着旁人看过来的异样眼光,不由得微红了眼圈,倒让人不好说什么了。   二姐儿聪明之处就在于,她只让人叫自己姐儿,出去自我介绍,也是定边侯之女。其他的东西,倒大多数是别人的默认,此时自然怪不到二姐儿身上。所以这些人顶多迁怒一阵,也伤不了二姐儿的根基。   有了朱红玉在,场上的气氛一时活络起来。   原本别家女子这样越俎代庖,若非是主人家请的陪客,一定会惹人反感。可朱红玉是谢麒的未婚妻,未来的定边侯世子夫人。她做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叫人觉得不合适了。   温瑄就是在这样气氛刚好活络起来的时候进门的,她和谢笙同龄。虽然个字不算矮,脸上稚气未脱,却也不会叫人觉得认错。   在场的贵女们互相对视一眼,正猜测这是哪家的姑娘,又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大姐儿便已经迎了过去。   “可是温姑娘?”   温瑄点了点头:“谢大姑娘好。”   温瑄今日穿着一身藕色衣裳,头发也梳的清爽,用了不少珍珠点在上头,瞧着更是可人。尤其温瑄满身书卷气,一举手一投足,都叫人觉得喜欢,想要和她多多亲近。   大姐儿听母亲念叨温瑄好多回,早已有了印象,又兼温瑄长得和三舅母有一些相似之处,大姐儿才上来相问。   此时确认了温瑄的身份,大姐儿便领着温瑄过来,同贵女们介绍:“这是文亭伯的孙女温姑娘。”   就算贵女们有不少都不知道,文亭伯是谁,却也不耽搁她们明白,这位小姐是和她们一样的身份,便你一眼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温姑娘可是常年住在外地?”   温瑄点头道:“我先前随祖父祖母住在祖地,并没常在京中,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各位姐妹。”   温瑄说着,又特意给众人见礼。   “好妹妹,我一见你就喜欢得很,你在家可是常读书的?”说话的正是先前的刘小姐,她家里爵位不高,所以在一些文会上往往会吃一些亏。分明她的才华更加出众,魁首却往往落在旁人身上,谢家二姐儿,就是压了她最多次的那一个。   “闲来无事,便只得在家中看书打发时间,”温瑄说话温声细语,格外好听,“我瞧着姐姐也是好文之人。”   就这么一句反问,温瑄和刘小姐熟悉起来,而后又和刘小姐那一圈子的人慢慢熟悉,成功打入京城交际圈。   温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总能适时接上旁人和她说的话,又或是给出合适的建议。之后有人提示以腊梅作画,温瑄画技超群,一举折服不少贵女,做了今日的画之魁首。   京中好些时候没有什么活动,故而此次李氏一请,便来了不少人家。对于今日的宴会,头一个是赏花,宣告谢家回京,另一个就是谢家有两女,到了要议亲的时候。   夫人们虽在堂中坐着,可公子和姐儿们的消息也不住传来,不少人向李氏贺朱红玉这个未来儿媳妇好,又问起大姐儿之事。   李氏忙着应付各家夫人,倒没发觉大姐儿和温瑄什么时候不见了踪迹。   温瑄方才作画时,不小心被身边的人溅上了颜料。大姐儿知道温家送了珍贵的笔记给谢笙,心里感激,对温瑄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上心。此时见了,便忙寻了借口出来,要领着温瑄去自己屋里换衣裳。   “小满哥哥,快点,快点,前头就到了!”   琛琛在屋子里玩的乏了,就想到外头走走。谢家的花园子如今都被用来招待客人,没得玩,谢笙就想起了自家的练武场,里面有不少平日练武的东西,此时给琛琛当做玩具也无妨。   “琛琛慢些,看着路,”谢笙加快脚步想要去追琛琛,不妨眼角余光瞥见有人影从小路尽头过来。   只看那衣裳的颜色,就知道是姑娘家,谢笙连忙躲进了一旁的假山里头,背对着小路。   “琛琛,”谢笙小声喊道,“快来。”   琛琛见谢笙躲了起来,不明就里。都快到了,小满哥哥还玩躲猫猫?   “这不是琛琛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大姐儿瞧见琛琛,忙向四周看了一眼,负责照顾琛琛的,可是她弟弟。   “表姐、温表姐!”   琛琛甜甜的喊了两人一声,才道:“琛琛不是一个人过来的,琛琛是和小满哥哥一起过来的。”   大姐儿听见这话,不由往温瑄前头走了两步,挡住了温瑄的身影,才问琛琛。   “那琛琛,小满呢?”   “小满哥哥躲猫猫,不肯出来!”   琛琛说完又道:“琛琛刚才在小满哥哥屋里玩,想出来。小满哥哥说外头好多人,就带琛琛去练武场玩。可是马上就要到了,小满哥哥跑去躲猫猫啦。”   琛琛补这一句,算是让大姐儿松了口气。小满和她们遇上这事儿,只是个巧合,毕竟谁也控制不了琛琛一个小孩子的想法不是?   温瑄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毕竟这在人家家里,谢大姑娘已经尽量避免她遇到旁人了,哪知道赶巧琛琛拉了谢笙出来玩呢。   温瑄不经意抬眸,却没瞧见谢笙。她其实也有些遗憾。谢笙那会儿帮了她,她却只能从丫鬟的口中知道谢笙是个高个子,略有些削瘦的公子。   她忙又低了头,止住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她和谢笙年纪都满了十二了,谢笙避开才是正理。   就在此时,琛琛突然上来拉了温瑄的手:“温表姐,我知道小满哥哥藏在什么地方,他方才还叫我也躲过去呢,我们悄悄的去抓他,不叫他知道!”   “琛琛,别胡闹,”大姐儿忙制止琛琛。   “琛琛才没有胡闹呢,上次温表姐还说小满哥哥的诗写得好,琛琛让小满哥哥给温姐姐再作一首诗!”   温瑄猝不及防,被琛琛拉了一下,竟真跟着琛琛走了起来。   “琛琛,不行,咱们……”   温瑄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谢笙的身影。   温瑄在同龄人之中已经算高,却只能到谢笙的肩膀位置。温瑄要稍稍仰头,才能看到谢笙的发顶。   是的,谢笙是一直背对着几人的。   “找到啦!”琛琛疑惑的看着谢笙,“小满哥哥为什么不转过来?”   大姐儿走过来,把琛琛搂在怀里:“琛琛乖,你小满哥哥都十二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小满哥哥的做法是对的,表姐和你温表姐先走,你小满哥哥再带你去玩。”   “可是娘说了,这条不适用于亲戚,”琛琛理直气壮的道,“表姐是我的表姐,温表姐也是我的表姐,小满哥哥也是我的哥哥,你们都是亲戚,当然可以见面。”   温瑄见此,有些想笑,别看琛琛年纪小,鬼点子还不少,这样的话也能条理分明的说出来。   “琛琛说得是,亲戚之间不必过于拘泥,”温瑄道,“我倒一直想要有个机会,专程向谢公子道谢。”   “那日之事,若不是谢公子,只凭我自己,无法收场。不止是我自己,也会为我温家抹黑。多谢谢公子帮我。”   “小满哥哥,温表姐都给你见礼啦,你怎么这么啰嗦!”   谢笙听了这话,忙转过身来,眼睛只看着地上,并不直视温瑄。   “温小姐如此郑重致谢,却叫我心中惶恐,”谢笙道,“其实那日我也是要赶着出城,正巧遇上,温小姐先前送了如此贵重的书卷,倒让我受之有愧。”   “时人畏惧高家权势地位,即便是遇见了,也不敢出言襄助,谢公子那日之举,已是帮了我许多,还请切莫再妄自菲薄。”   温瑄在谢笙转过身之后也看清了谢笙的面容,心中暗道一句,难怪那日回来,丫鬟如此盛赞谢笙,果然是位难得的翩翩少年郎。最关键是,谢笙一举一动都恪守礼仪,并不逾越,叫人觉得心里舒服。   两人说了这一句,便有些尴尬,不知道再说什么,大姐儿便忙出来道:“我与温妹妹还有些事情,小满你自领着琛琛去玩。”   谢笙站在原地,直到大姐儿和温瑄走了,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除了特定的几名女子,比如母亲和姐姐,谢笙还真没怎么和大家出身的姑娘相处,如今一时间,竟极不习惯。   远处,穿着藕色衣裳的温瑄跟着大姐儿渐行渐远。   看着琛琛面上天真无辜的神色,谢笙故意板起脸道:“琛琛,你方才的话都是谁教你的?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琛琛立刻捂住嘴,摇头。   可就算是琛琛不说,也出卖了她背后有人教的事实,谢笙就算此时不知,也会很快查出来的。   谢笙点了点琛琛的额头:“你等着,宴会结束,我就问三舅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家追媳妇靠甜言蜜语,小满是琛琛牵线哈哈哈。小满啥时候开窍呢。 第63章 双更   其实琛琛背后的人,非常好猜, 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不是三舅母, 就是自己娘亲, 甚至两个人都有参与。   谢笙叹了口气,失礼也就罢了,就算真的成了,谁就能保证他们一定是合适的?   自己才十二岁,何必这么急着将自己和人送作对。   琛琛年纪小忘性大,很快就被谢笙哄得忘了先前发生的事情。不过等到谢笙在捧墨的提醒下, 让人将琛琛送回到母亲身边, 自己前去和父亲兄长一道送别宾客回来, 就听到了琛琛和三舅母已经离开的事情。   “怎么竟走得这么早,”谢笙心里有了些猜测,却还是道,“往日琛琛都要特意留下玩几日的。”   一旁的大姐儿闻言,偏了头,没去看谢笙。她可不会告诉谢笙, 琛琛一进门,就把他们给卖了, 说谢笙方才遇上了温瑄。   “你三舅母来了这一整日,家中也有不少事情要处置,难道还能就在咱们家里做客不成?琛琛虽然年纪小,可咱们家里,除了你, 也没人哄得住她,你三舅母自是要带她回去的。”   李氏说完,将屋里的下人屏退,只留了谢笙和大姐儿。   “小满,我听说你方才遇见温小姐了?”   李氏见谢笙点头,笑道:“那可真是巧了。”   “那日我在温家见着她,才知道你们竟是同年出生,温小姐也只比你小半岁而已。你是小满的生日,她是小寒的生日。我那时还想着可惜你们都大了,不然这样的巧合,总该见一见,没成想你们竟自己遇上了。”   李氏特意看了一眼谢笙,却见自己儿子只是像往常一样认真的听着自己说话,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能继续无奈道:“小满你方才见过温小姐,瞧着她如何?”   “温小姐?”谢笙瞧着这一幕,怎么这么像是给自己和温瑄相亲,可谢笙知道,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才多大啊。   “温小姐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贵女。”   谢笙的回答非常官方,半点不带其他感情。何况这也的确是谢笙对于温瑄的印象。   温瑄胆子大,遇到突发情况也十分镇定,敢在那样的场合和完全不熟悉的自己说话,若换了旁人,只怕早紧张的不晓得该怎么办了。且温瑄为人温和聪明,礼仪姿态,也都让人完全挑不出半点错处,是贵女中的贵女了。   李氏听了谢笙的回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谢笙一眼。别的孩子都知道,早早的就去拱别人家的白菜,唯有自家这个,总觉得还小呢。等到他自己都觉得到了合适的时候,难道还能现选不成?好姑娘都被人家给抢走了。   李氏急过了之后,又在心里安慰自己,还早呢,谢笙才十二岁,温瑄也不大,可以慢慢相看。   何况她只见了温瑄两次,说话多的,也顶多只一次,算不上了解。   李氏知道,看别人家的小姐,只看家风,也并不完全准确,到底还是要那位小姐自己能立得住。若果真匆匆忙忙为儿子说定了年纪尚小的温瑄,若是日后她长歪了,或者她本就是个善于隐藏之人,岂不是害了自己儿子?   如此一想,李氏才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温家的家教自然是好的,”谢笙不开窍,李氏也不想催他,便只摆了摆手,叫他自去,“今儿你也忙了一日,回去歇着吧,晚膳就不必过来了。”   等谢笙走了,李氏才对大姐儿道:“你这个弟弟哪儿都好,就是不开窍。便是我能给他相看,到底日子还是他自己过不是?”   “娘,想来是太过突然,小满还没觉出味来呢,”大姐儿道,“何况小满还小,明年才要下场考乡试,女儿相信,小满定然能得中。您若此时就为小满择定,日后他考中了进士,您可还会觉得只温瑄一个堪配?”   “也不是只觉得温瑄堪配,”李氏道,“温家身上有爵位在,在清流之中影响不小,却和朝堂没什么太大的干系。”   “小满身兼几家之爱,若再有妻族势大,只怕就有些过满。温家如今倒是正正合适,曾经显贵,如今亦有身份。”   “小满既是小满那日生的,便是上天指引。”   大姐儿这才明白,为什么李氏会这么看重温瑄。眼看着几位皇子就要长大成人,谢笙现在就已经非常显眼,若是再添妻族,只怕就太过了。   何况这两姓姻亲之好,若结成了支持不同皇子的人,也是件大麻烦。   “娘,”大姐儿小心翼翼的问,“今日我与温小姐遇上小满一事,您可插手了?”   “难道在你心里,你娘我就这么不知轻重?”李氏笑着见女儿羞愧的低头,才道,“你们这么巧遇上,倒是叫人意外得很。”   “不过琛琛说的那些话,想来也是你三舅母教过。”   大姐儿有些奇怪:“为什么三舅母要这么教琛琛?”   李氏道:“温小姐此番进京,就有择婚配之意,你三舅母是温小姐姨母,自然是要帮忙的。你三舅母知道小满堪为良配,又有小满帮了温小姐的事情在前,想来温家也有心考虑小满。”   大姐儿这才点了点头道:“难怪三舅母听了这事儿之后,便定要带着琛琛早些回去。”   谢笙走在回屋的路上,在经过小湖时,似乎瞧见了二姐儿的身影一闪而过。   谢笙停了下来,以为自己看错了。   “少爷?”捧墨有些疑惑。   谢笙摆了摆手,对捧墨道:“你在这边守着,我过去瞧瞧。”   谢笙往回走了两步,去了假山背后藏着的一个隐秘凉亭,果然见着二姐儿正倚在栏杆上,看着平静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眼眶微红,似乎是哭过。   “二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谢笙出声惊动了二姐儿,“秋日天凉,怎么也不叫人给你拿一件披风?”   二姐儿见是谢笙,也没什么动作,只恹恹的道:“是小满啊。”   谢笙往前走了几步,也来到了栏杆边上:“这会儿水气重,不如我送二姐回去吧。”   二姐儿看着谢笙,眼中有了些许波动。不知怎么的,二姐儿突然就是想和谢笙说说话。   “小满,你说,我做错了吗?”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谢笙不能理解。   “小满你生来就是嫡子,有爹娘宠爱。可我只是个庶女,想要什么,便只能自己去争取,”二姐儿道,“从小到大,我看过多少庶出女被半卖半送的出嫁,可那不过是从一家换到另一家受苦。”   二姐儿偏头看向谢笙:“我只是想成为人上人,想要日后不必再受苦,难道我就错了吗?”   谢笙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自然不晓得二姐儿为什么又提起这事,想到上次二姐儿给自己送来的书,便在二姐儿身边坐下。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二姐你只瞧见了我的好,可你是否记得,我每日苦读?”谢笙又道,“不过我想,二姐你想要做人上人,这本身是没什么错的。”   谢笙这么说,倒是有些出乎二姐儿的意料之外:“我以为,你会说我错了。”   “野心谁都会有,二姐你想过上更好的日子,为什么会错呢,”谢笙说的也是实话。   “只是二姐你用错了方法。”   “哦,哪里错了?”二姐儿反驳道,“身为女子这一生,除了能够嫁个好人家,难道还能有什么旁的路径?我又不能像你们男子一样出将入相,便纵我有才情,又能如何,一样要经过千般算计,不能像你一样堂堂正正。”   二姐儿将今日之事一一说来,而后如喃喃自语道:“我只是叫跟我出去的下人都叫我姐儿,可没说我是嫡女,分明是她们自己会错了意,如今又都怪到我身上,是什么道理。”   谢笙挑眉,难怪二姐儿今日会在这里,原来是这件事情发了。也是,今日邀请各家贵女到谢家做客,两个姐姐一同迎客,二姐儿的身份自然瞒不住。   “她们羞恼,固然是因为她们会错了意,可是二姐你难道就没有半点诱导她们相信你是嫡女的意思吗?”   谢笙说得这样直白,让二姐儿想要反驳,可临到开口,也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这怎么能怪我。”   “所以我说二姐你用错了法子,”谢笙道,“你想要嫁得更好,当初却偏生选到了高祺身上。你明知道高祺身为高家嫡次子,只可能和门当户对的小姐联姻。”   “你想要过得更好,却诱导各家小姐相信你是嫡女,而借此融入她们之中。”   “可是我能怎么做呢,”二姐儿突然爆发道,“她们那个圈子,嫡庶之分就如同天壤之别,若她们知道了我是庶女,只怕都不会理会我,哪里会想着要接纳我。”   “可据我所知,那个圈子里也并非没有优秀的庶女存在。”   “我相信,二姐你也一定认识她们,可是她们难道就是从一开始就被所有人都接纳的吗?想来应当不是。可为什么她们都没有半点隐瞒的坐到了,二姐你却觉得不行?”   “二姐你方才说不能如我一样堂堂正正。我是男子,没什么可比之处,但她们却是女子,是和你一样出身的庶女,甚至有些人在家中的地位,还未必比得上你。”   “归根结底,不过是二姐你心中虚荣,尝到了一次甜头之后,就再也舍不掉这个捷径。”   二姐儿霍然起身,却发现谢笙面上没有半点对她的鄙夷,就好像谢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突然站住。   “人生本就有捷径可走,既然有我有为什么不能用?我如今只后悔一点,便是没能够早些安排好,才会叫那些人辱骂到我头上来。”   “可是那又怎样呢,我当初并没承认,她们也怪不到我身上。”   “捷径得来的东西,二姐,那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二姐儿面上有些狼狈:“那是我写的诗词,是我凭着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当然是我自己的。”   二姐在偷换概念,谢笙便道:“若二姐你这样想,便也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你走捷径的结果,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若非是你自己心里便觉得自己错了,又怎会将这事告知于我?”   “我怎么会觉得……”二姐儿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她咽了回去。   谢笙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做事,就像是两个人一样。有时候非要争强好胜,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该在那个时候做那样的事情。可往往由着心意做了一件事情之后,她又会因为后悔,而想要弥补。   “二姐,你一向和大哥要好,为什么又会和我说这些真心话?”谢笙道,“我在你面前说话,向来算不得客气,并不会照顾你的心意。方才我说话时,我以为你会转身就走的。”   二姐儿没有立刻回答谢笙的话,而是问谢笙:“打从当初你第一次回京,我就随着丫鬟的话取笑你,那你又为什么会依旧担心我会走上歧路?我知道,有些事情分明连大哥都没发现,你却知道了。”   “毕竟是一家子,”谢笙到底是没说,自己是为了李氏和大姐儿不要太累,希望二姐儿以后少给她们找些麻烦,才特意关注二姐儿的。不过显然,二姐儿是误会了。   二姐儿唇角勾起几分笑意,她道:“是啊,你把我当一家人。”   “或许正是因为你这样的性子,我吃准了你不会不理我,更不会算计我吧。”   谢笙面上有些发烧,心里也有些羞愧。他自认和二姐儿不是一路人,平日对于二姐儿的心理状态也极少关注,除非是二姐儿在外头被人欺负,他一向认为自己和二姐儿之间是井水不犯河水。   “我知道,你心里奇怪,为什么我会突然变得这样快。”   二姐儿道:“前几日,爹突然允许我去瞧姨娘了。”   “我是私底下偷偷去的,那座寺庙可真是破旧,姨娘住的地方也真冷。姨娘病了,瘦脱了形,再也没有之前的美丽,可是那毕竟是我的亲娘。”   “那时候我走进门去,姨娘看到我之后,眼睛都亮了。她在思念我。”   “可我,却觉得恍如隔世,我是不是特别不孝?”   谢笙这一次,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因为他知道,二姐儿不需要他做任何的评价,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和自己说这事而已。   “姨娘最后大彻大悟,也劝我,别执着于定要做什么人上人。”   “我一直想着,若非是皇上年纪大了,而我还太小,我是定要想法子进宫的,可是姨娘竟然会劝我。明明是她告诉我,日后一定要嫁个好人家的,可是她却先叫我日后不必这么做了。”   二姐儿面上有些迷茫:“我一时竟不知道,我以前做的那些,是对是错。”   “或许真的如你所说,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什么又是对的呢?”   对于二姐儿的疑问,谢笙没有办法回答。   见谢笙不说话,二姐儿突然笑了起来:“多谢小满你听我说了这许多,过几日我还要再去见姨娘。”   “那日姨娘和我说了这样的话,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便直接跑了出来,现在想想,我或许伤了姨娘的心。”   “这几日我想了许久,到底是今日……如同当头棒喝。姨娘到底是我的亲生母亲,她总归是想为了我好的。”   “我已经去求了爹,等明日便要再去见姨娘。也不知道我和姨娘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得到几时。”   刘氏被送到了家庙,便是不能再回府,而之前的几年,二姐儿也从来没有去见过刘氏。或许如今见了一面,当真让二姐儿想通了不少东西。   如今她在谢家还好,她可以求了父亲的允许之后,去见刘氏。可是若等到来日她出嫁了,便是别人家的人,到那时候,她又能够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刘氏呢?   听二姐儿的意思,刘氏病脱了形,已然是在熬日子。想来若非如此,对于二姐儿的刺激也不会有这么大吧。   等二姐儿走后,谢笙又自己呆了一会儿,才回到屋里。   “捧墨,你知道刘氏的事情吗?”   自从谢侯回来之后,林管家又回到了谢侯身边做事,身为林管家儿子的捧墨和小六子,自然知道不少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少爷怎么想起问她?”不过捧墨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隐瞒谢笙。   “刘氏当初被送到家庙的时候,很闹了一阵,才被师太们给压服了脾气。后头便一日日盼着二小姐去见她,只是二小姐没这个意思,底下的人也不会将这事儿上报。”   “上个月刘氏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是师太可怜她,请了大夫,将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如今听说侯爷回京,便将这事儿报了上来。侯爷才起了心思,叫二小姐去见一见。”   “那刘氏如今……”这时候的大病,可不是什么好事。   捧墨轻声道:“即便救回来,也只是熬日子罢了,刘氏撑着见了二小姐,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不过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若是不病还好,一旦病了,只怕就到头了。”   谢笙点了点头,没再问刘氏。   不过捧墨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和谢笙一道说了。   “少爷可还记得旧年跟在二小姐身边的秦嬷嬷?”   “秦嬷嬷原先是侯爷亲自请回来帮着教导二小姐的,只是后头秦嬷嬷被二小姐说动心,便使了些法子,叫二小姐和一些世家公子有了接触。如今事情查明,对外说是秦嬷嬷回了老家,其实是被侯爷送走的。”   “你说什么!”谢笙倒不是在意这个秦嬷嬷,而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二姐儿竟然和外头的男子有了接触。   谢笙心里有些恼火,可也知道,既然家里没听到什么风声,就必然是没发生什么重要的大事,否则至少也会听到说二姐儿被斥责的消息。   谢笙深吸口气,压下了自己心底的怒火。到底人有远近亲疏。虽然方才他也和二姐一道坐着说话,可听见二姐和外男在自己和大哥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接触,谢笙心里第一个反应的,竟然是会不会对大姐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谢笙摆了摆手:“这事儿既然已经过去,爹已经处置过了,便不要再提,我就权当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就是。”   上一次,借着话本子的事情,二姐儿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一直以来的择偶观念,不再只将自己的眼睛放到世家嫡子身上。   也不知道这一次,刘氏的重病,又会给二姐儿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谢笙问捧墨:“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外头的事情没有?”   “倒是有一件,”捧墨道,“安国侯世子夫人带了嫡女潘小姐进京,游击将军夫人也一并来了。”   “就是和慎之哥结亲的潘家?”   “正是那一家,”捧墨道,“今儿少爷您不在前头,红玉小姐在临走之前,亲自请了咱们夫人到时候前去做陪客。”   “理应如此,”谢笙倒是能够理解。   顺安伯远在南寨,朱王妃又在宫中,没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是绝对不可能出宫的。所以,能够作为长辈帮着朱弦相看,和说话的女性长辈,也就只剩下李氏。   毕竟朱弦曾在李氏膝下长了三年之久,情分远非常人能比。   不过游击将军夫人,倒不像是会进京的人。她本就是北方人,前半辈子从来没有来过京城,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来。   谢笙正要叫捧墨下去,刚刚拿起桌上的书本,突然想起一件自己完全忘在脑后的事。   “捧墨,你派人去查一查,游击将军的嫡子潘岳,和一名蜀州学子沈睿,他们是不是还在京中。另外,把我素日收得帖子也翻一翻,瞧瞧里头有没有这二人递上来的帖子。” 第64章 双更   小满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手里抱着一个手炉, 正闭目养神。   马车慢慢停下, 紧接着是捧墨的声音响起:“少爷, 咱们到了。”   谢笙下了马车,将手炉塞到捧墨怀里。他拢了拢披风:“你就在马车里头等我吧。”   “多谢少爷体恤,”捧墨知道自己拒绝也没用,便将手炉抱好。   谢笙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这里距离他上课的宫殿算不得远,带上手炉过去, 也不过是放着, 到时候再拿回来也麻烦, 不如就交给捧墨,左右这会儿屋子里已经烧起了地龙,半点不冷。   再过半个月就是立冬,如今的天时,自是慢慢冷了下来,即便是说话, 都带着白色的雾气。   红彤彤的太阳慢慢升起,将天边的云霞染上了红色。不需要人带路, 谢笙就自己走到了平日上课的屋子里。   才一掀开门帘,谢笙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他并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在门口站了片刻,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意去掉了大半,才进了门, 将身上披风解了,递给一旁的宫人。   “我还说你要在门口再站上一阵才进来呢,”二郎瞧见谢笙,便笑了起来。他们每回都是直接进门,只谢笙一个,非要等身上暖和些了才进来。若是感觉有谁掀起帘子,又过了好一阵才进门,必是谢笙无疑。   谢笙闻言道:“哪里就有这么久。”   “云伴读?”等进了门,谢笙才发现云哲今日竟然没有请假。   不过也是,云哲昨儿才去了谢家的赏花宴,要是再用理由请假,就有些不好了。   等谢笙和二郎与五皇子打过招呼之后,云哲便问谢笙:“小满,我昨儿找了你好半天呢。除了一开始和你说了几句话,一转眼,就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了。”   “我那时候有些事情要做,便先行离开,”谢笙脸上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原该叫我陪客的,只没想到去了太久,等回来时,都那么迟了。”   “可不是迟吗,等你来时,都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你日日都在府中,能有什么大事,该不会是你那位好大哥特意找给你的吧?”云哲对谢笙道,“你是不知道,在你离开之后,你大哥的那些好朋友,一个个的都撺掇着你大哥,叫他给你送信,让你再别过去了。”   “竟有这种事?”不等谢笙说话,二郎就开了口。   “可我并没接到大哥的信,大抵也只是他们在随意开玩笑,”谢笙倒是半点不介意。   “什么开玩笑,那些人因你中了秀才,被家中长辈说了几次,便想一道排挤你,”云哲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他们自己闲散度日,就都觉得是你太过优秀,只随意站在那里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云哲说完又道:“不过你也不必理会那些人,他们整日招猫逗狗,没个正经营生,如何比得上你?也亏得你大哥竟也能和他们说得来。”   谢笙不想接云哲的话。   二郎这另外两个伴读,谢笙宁愿和严世孙多说两句,也不愿意和云哲多说。   明明襄北侯也是人情往来的好手,偏偏云哲这个被他一手带出来的孙儿,在人情上头不愿意花心思。   云哲也是少年天才,十分聪明。可他在和人相处的时候有个习惯,只愿意和身份地位比他高,或者有能力的人来往说话,对于身份地位比他低,又或者没有他聪明的人,往往不予理会。   当初宫宴之时,谢笙对云哲致意,云哲直接冷面以对。后头得知谢笙只是嫡次子,而非世子,更是不愿意和谢笙相交,只和严世孙说话。如此便引得二郎不悦,毕竟二郎觉得谢笙比云哲要好上千百倍。   后头云哲见谢笙十分努力,又有当时任他们师长的,正是谢笙大舅舅,这才慢慢和谢笙改善了关系,就这样不咸不淡的相处了下来。只是要说多亲密,是没有的。   “那也是别家的世子,”小满道,“都是亲戚,更是大哥的朋友。何况我大哥也没有听他们的话啊,我也的确是自己有些事情要做。”   云哲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兄长已经继承了世子之位,你家的关系网也一向被你大哥牢牢把控在手中,如今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你不紧紧抓住也就算了,还将这样难得的机会拱手让人。”   “如今谢侯爷在时还好,若有一日谢侯爷不在了,你和谢麒又不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他安能将家中关系用在你身上?”   “到时候若是你和谢麒起了龌龊,那些个老亲可有哪一个会帮着你?”   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对于云哲的说法都有些不敢苟同。   或许从表面上看来,云哲非常为谢笙着想,可是换个身份,云哲在面对自己的弟弟时,可不是这样大度。即便是面对着自己同母所出的亲兄弟,云哲也半是提防半是拉拢。他自己尚且做不到这样,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谢麒呢?   “无妨,”谢笙道,“我走的是清流的路子,又不是勋贵的路子,没必要非要和我大哥争抢这些东西。”   云哲摇了摇头,觉得谢笙太笨了,还想再说什么,可谢笙却没有那个耐心继续听他说话,而是直接走到了二郎面前,假装和二郎小声说起什么,让云哲再也说不出底下的话。   云哲觉得谢笙不识好人心,谢笙则认为云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何况他还没想明白云哲为什么突然会表现得这么关心自己呢。   二郎看了有些烦闷的自己坐到一边的云哲,有些想笑。他对谢笙悄悄问:“你昨儿和他可说什么了?怎么今日就盯上你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谢笙道,“平日也没见他和我‘掏心掏肺’的说话。”   五皇子就在谢笙后桌,自然听见了他们的话。在这个课室里,也就云哲坐的远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五皇子也小声道,“小满,他还不住看你呢。”   谢笙听见五皇子提醒,抬头看去,果然瞧见了云哲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笙心思一转,便问道:“云伴读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云哲见谢笙终于问他,也松了口气。他道:“我妹妹昨儿回去之后说昨日多亏贵府大小姐的照顾,若是可以,想改日再请贵府大小姐去家中做客。”   谢笙没想到,云哲说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这一句。便道:“云小姐太客气了,我姐姐昨日作为东道,照顾云姑娘自是理所应当。”   云哲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后头的话。而这会儿不说,接下来的一整日,他们也就都没了继续交谈的时机。   云哲已经有了未婚妻,谢笙自然不担心他对自己姐姐会有什么想法。何况姐姐才刚进京不久,当年的小姐妹经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有多少情分都不知道,若是云小姐果真和大姐能合得来,谢笙只会高兴。   不过女儿家的交往,也值得云哲特意拿出来说上一回?   谢笙依旧有些不大能够理解云哲的想法,不过也无所谓,只听见这些面上的东西,也就足够,云哲要是不想再细说,谢笙就只当自己不知道便是。   等到这日下学离开,云哲站在原地,想等谢笙同行。哪知道二郎拉住了谢笙:“小满,我有事要同你说。”   谢笙自然留了下来,云哲无法,只得离去。   和云哲错身来一人,正是小吴子。   小吴子送上来一张纸条,二郎看完之后,便直接烧掉,而后仔细将谢笙端详了好几遍。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谢笙被二郎看得有些不自在,“若是没事,我便先回了。”   二郎突然笑出声来,朝着谢笙摆了摆手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小满你的确生得好,也难怪那些姑娘见了你,一个个的,都动了心思。”   见谢笙不明白,二郎便将自己方才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云哲话说一半,我有些奇怪,就叫小吴子去查了查,哪知道还没出宫门呢,就瞧见云小姐等在云哲的马车上,”二郎故意停下,“你猜猜,这位云小姐是为什么会在此处?”   谢笙心里有了一个近乎荒唐的猜测,看向二郎的视线也有些不可思议。   二郎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正如你所想的,云小姐不是也十三了吗,比你还大一岁呢。”   “罢了,此时以后再不必提,”谢笙忙制止了二郎继续说下去,不管云小姐是什么心思,谢笙和她都不会有任何结果。不为别的,只因为云小姐出身勋贵。更因为云家和谢家太过相似。   云家和谢家走了一样的路,支持了一样的人,早晚两家之间会为了一些资源而争起来,何必强求。   “我觉得云哲还是别理会我的好,”谢笙道,“消受不起。”   二郎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故意提起:“这几日高三娘几乎是日日进宫,虽然是在高贵妃身边,可小吴子却说时常觉得有人打探的意思,小满你说,他们到底打探些什么呢。”   “左右和我没什么关系,”谢笙面上显出些无奈,“你若只说这些,我便先走了啊。”   “小满你还真是不解风情,也不知道那些个小姐都喜欢你什么,”二郎也不过知道这事儿之后,故意打趣谢笙几句。见谢笙的确不为所动,便也不再提起。   “说起高家,打从那日高太尉向我父皇荐了谢侯爷做吏部尚书之后,高家果然不争不抢,再不理会吏部尚书之位。”   谢笙听见二郎说起正事,面上也严肃许多,尤其这件事情还和亲爹有关。   “若非是皇上信任我爹,如今见了高家举动,只怕我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即便是在二郎面前,谢笙也没提起那日自己在李翰林书房之中的猜测。   “你放心,高家越是这样急于将事情往谢侯爷身上推,反而越显得他们另有图谋。”   二郎道:“他们只以为谢侯爷在蜀州呆了十二年,必定和父皇感情生疏,只要他们稍加挑拨,便能成事,却肯定不晓得,我父皇对谢侯爷信任,更胜过这京城和蜀州的距离。”   “我父皇已经决定今日下旨,升云侍郎为尚书。云侍郎做了那么多年上州刺史,回京之后也一直在吏部做事,论到对吏部熟悉,谁也比不过他去。”   “只是高家那头的真正意图还不曾显露,我父皇难免就有些束手束脚,不能立时下旨,叫谢侯爷补缺。”   谢笙对此不以为意,只道:“皇上信任我爹,我爹自然也信皇上。”   二郎点了点头,又低声道:“其实我猜着,高家如此捧着谢侯爷,说不得是志在兵部。不然,又能有什么理由来猜测,高家为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这样令人费解之事呢。”   谢笙心里赞同,面上却像是在仔细思考:“可高太尉已是太尉,比起兵部,难道不是吏部对他更有用处?”   “这也正是我之前没能想明白的地方,”二郎喃喃道,“高太尉在一日,这兵部不管是谁做主,总是越不过他去,即便如今高太尉在兵部的实权已经剩不太多,到底还是能否决兵部的一些提议,更不要说兵部里也有不少是高太尉嫡系。除非……”   “除非高太尉觉得自己老了,”谢笙适时插嘴。就好像是自己顺着二郎的话往下,突然灵光一闪。   二郎看向谢笙,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了,可不就是这样吗,”二郎激动得抱了小满一下,“若非小满你想到这个,我倒还真忘了,高太尉的年纪,比起李翰林还要大上不少。过会儿我就回去告诉我母亲去。”   谢笙犹豫了一下,面上露出些惭愧:“二郎。也怪我一时忘了将这事告诉你。”   “上回咱们遇见高太尉,我便注意到高太尉虽依旧精神矍铄,可他在上了马车之后,便有些松了劲儿。只是我那日忘了告诉你,若不是你今日提起,只怕我也要忘个干净的。”   谢笙得了谢侯时常提醒,十分注意自己在二郎面前的表现。他会让二郎知道自己会玩,也会让二郎知道自己好读书。可他极少和二郎谈政治,更不会像云哲一样,在这方面有极强的表现欲。   二郎听了谢笙的话,再也坐不住,谢笙便及时作别,有些话点到即止便是,多说多错,再多就过头了。   二郎领着小吴子一路,直接去了朱王妃的住处。   瞧见二郎来了,朱王妃也不理会自己才调制到一半的香,直接净了手:“可算是过来了,方才不是派人来说留了小满下来,怎么不见?”   “小满先家去了,”二郎叫屋子里的下人都下去,和朱王妃说了自己方才的猜想,和谢笙突然补充的那些话。   “娘,若是高太尉果真老了,咱们是不是就……”   “依旧要等,”朱王妃面上神色不变,对二郎道,“娘知道你心里也着急,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你大哥报仇虽然重要,可这么多年咱们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其实娘私心里倒想着,高太尉若是能多活两年最好不过。”   “为什么?”二郎有些想不通。   “傻孩子,”朱王妃为二郎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这才轻声道,“只要有高太尉在一日,你父皇和太子之间的问题就会越堆越深,直到有那么一日,终将会爆发出来。”   “高太尉为什么会想要放弃吏部,而转向兵部,不就是因为兵部,才有军权吗。”   “高太尉渐渐老了,太子渐渐长成,若是高太尉临死之前,不愿意见着自己身死之后,高家败落,手上又握有军权,你猜,那时候他会做什么?”   “扶太子上位。”几乎不用思考,二郎就能答出来。   朱王妃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可为什么不趁现在高太尉还没有做出这么多布置的时候,将他一举拿下?”二郎知道,自己的母亲有这个能力。一些自己父皇都不敢做的事情,母亲却是敢的,甚至能做得更好。   “因为你还小啊,”朱王妃笑弯了眉眼。   二郎想了许多理由,却万万没想到过,朱王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因为自己还太小?   “高太尉若是倒了,我必要下手对付高贵妃和太子的,可到时候收拾了他们,你还年幼,如何能当得起重任?”   朱王妃所说的重任,二郎并没多想,只以为是太子之位。   朱王妃摸了摸二郎的发顶,道:“好孩子,别想太多,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生长大。唯有你长大了,才能成为娘亲真正的依靠。”   “娘你放心,孩儿一定会努力的。”   朱王妃听到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好,娘等着。”   朱王妃将二郎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二郎的头。其实现在二郎已经长得和朱王妃差不多高了,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别扭得很,可他又贪恋此时来自于母亲的温暖,半点不想离开。   等到皇帝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母慈子孝的和乐场面,他的脚步不由得也轻便了许多。   “都快长成大人了,还这样倚靠在母亲怀里,像什么样子,”皇帝口中说着,却也没什么太多斥责的意思,脸上反是笑意更多些。   “皇上今日不必论政?”朱王妃瞧了一眼自鸣钟,“这才什么时辰。”   “这几日也没什么大事,顶多不过今日补上了吏部尚书的缺额,”皇帝又叹了口气道,“那谢宁也是,朕至今没有下旨,他竟也半点不慌。”   “因为谢侯爷相信父皇啊,”二郎将方才从谢笙那里听来的话语现学现卖的学给皇帝听,“谢侯信父皇,一如父皇您信他一样,便是高太尉从中挑拨,也不能移。”   皇帝听的高兴,又有些得意。   “朕当初和谢宁的关系,正如你和小满那孩子,”紧接着皇帝又道,“怎么今日小满不曾留下来?”   “瞧皇上您说的,小满难道还能日日过来不成?”朱王妃道,“先前小满和二郎说了会儿话,才回去的,只是并没过来了。”   皇帝点了点头,便将谢笙抛在脑后,和朱王妃说些家常,又考教一阵二郎的学业。一时间,倒显得这一家子其乐融融。   谢笙从宫中归家,才换了家常衣裳,小六子就忙过来了。   “可是查到了?”   “果然不出少爷所料,”小六子道,“潘公子和沈公子并没回安国侯府,而是就住在离咱们两条街的一处院子。”   “至于那帖子,也果真是有。就在您回到京中的第五日。”   第五日?那会儿谢笙已经进宫去做伴读了,哪里还会注意自己是不是收到了什么帖子。   何况谢笙收到了勋贵之家的帖子,几乎是从来不去。若有不得不出席的,谢麒便会提前派人过来说上一声。   如此一来,倒是叫谢笙主仆几个,都不大爱看谢笙哪一日又收了什么帖子。谢笙的帖子总是每月攒了一筐,又被集中处理掉。   谢笙接过小六子递过来的帖子,打开看了一遍,发现是那两人想要上谢家来拜访他的话语。   谢笙只看了一眼,就没了兴趣。那两人以为谢笙只有事儿,便打量着谢笙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吗,还想上府中来拜访。   “捧墨,你代我回他们,约在府里就不必了,等我下回休沐,若是我不忙,便再和他们相约去外头用一顿便饭。”   捧墨瞧了谢笙一眼,对这两人在谢笙这边的地位也有了底。谢笙可早就定好了,下一个休沐,要去拜见周老爷子的,哪里有空见什么不相干的人。 第65章 双更   “睿表弟,谢家有回信了!”   这一日, 潘岳原正准备出门, 没想到就在自家门口, 收到了来自谢笙的回帖。他赶忙拿上回帖转头来找沈睿。   “过了这么些天,可算是等到了回信。”   “果真?”沈睿听见这话,忙也放下手中书本,站了起来,接过潘岳手上的帖子,看了一遍。   原本沈睿心里还有不少期待, 可等到看过帖子之后, 就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将他心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全都浇醒。   谢笙拒绝了他们的拜访。   潘岳见沈睿有些丧气,忙安慰道:“谢家高门大院,规矩森严,他不愿意我们进去拜访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在外头也还更自在。”   “在家时,若有人要见我堂兄他们, 也有不少规矩要守呢。”   “岳表哥你不是还想见谢大小姐吗,不进谢家可见不到, ”沈睿故意对着潘岳眨了眨眼睛。   “虽然当初我也想过进入谢家,是否能遇见谢大小姐,可其实,我是早知道结果的。”潘岳道。   “京中贵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到男子居住的外院?我只是想着若是能进谢家, 说不得见谢侯爷的机会还要更大一些。”   沈睿听了潘岳的话,神色有些波动,却改说了旁的。   “我打听过了,谢二公子几乎日日都要进宫,每十日才会得一日休沐,就算是休沐日,也可未必清闲。”沈睿点了点帖子上的那行字,“谢二公子空闲的休沐日,可不好寻。”   “他竟然这么忙碌?”潘岳倒是没有想到,谢笙竟然连休沐日都是未必能够真正休息的,“我还以为他今次休沐遇上赏花宴,算作是意外呢。”   “谢二公子十分受六皇子倚重,”沈睿道,“或许云伴读和严世孙还常常告假,可据我所知,谢二公子唯有上回,返回原籍去考院试,转道蜀州的时候,才是他多年来第一回告假。”   潘岳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相信:“他这都能比得上我堂兄他们练武了,无论寒暑雨雪。何至于如此。”   “许是因着当初谢侯爷他们还在蜀州吧,他在家中没什么事情。”沈睿道,“他休沐时不是在宫里,就是在李家,”   听沈睿这么一说,潘岳顿时也觉得谢笙有些难以见到了。   “那该如何是好?”   “我看,还是从周祭酒那边看看吧,”沈睿想了想道,“谢二公子称周祭酒为老师,如今他归京之后去过了李家,却还没有去过周家,想必是还要过去的。”   “可若是遇上谢侯爷和谢夫人也过去了呢,”潘岳有些踌躇。   正因为知道了谢笙和周老爷子关系亲近,潘岳才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去。毕竟谢笙和周老爷子许久未见,定然也是有不少话要说的。   “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可以再等等。”   “岳表哥不想再见一见谢侯爷?”沈睿没想到潘岳竟然会起了退缩的心思,毕竟潘岳对于谢侯爷的崇拜,他早看在眼里。   潘岳便将自己的犹豫之处说了,沈睿却道:“这有什么干系,你我进京之后,潜心学习,正因为当初和周祭酒有过一面之缘,便想趁着他休沐之日前去拜访,求教,难道不是应当?”   而后沈睿又叹了一句:“可惜咱们没有赶上国子监收学生的时候,否则我们也是能正经考试,去国子监附学的。”   潘岳被沈睿说服了。   潘岳问沈睿:“明年春闱你便要下场,原先咱们说好了要一道出门游历,如今因为我的缘故,你随我一道先来了京城,可有没有什么妨碍?若不然,还是等这回去周祭酒家拜见过后,我陪你一道,趁着还没下冻,到京城周边走走看看。”   “当初想要游历,也只是期望着能够感受一番风土地貌,领略不同地方的风俗,更想着能多结识一二好友,到时候也能一道应考,岂不快哉。”   紧接着沈睿又道,“不过如今留在京城,倒也不止是表哥你的原因,更是我自己的决定。外出游历虽有游历的好处,留在京城,我也能更专心致志的读书。”   潘岳闻言,对沈睿道:“待到后年,你必能一举夺魁!”   “一举夺魁太难,能得中进士就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之外了。”   沈睿何尝不想一举夺魁,可他打从得中举人之后,日夜苦读,被老师压了好几年,才许他出来考上一次春闱。   在来之前,郑山长就说了,他如今的才学,不足以稳稳得中。也正因此,他才有了游历的念头。   或许对于沈家来说,就算是同进士,已然足够。可对郑山长而言,同进士如夫人,反倒不如好生积累,压上一压。   沈睿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子,他更希望沈睿能够真正得中进士,日后也不至于在官场上比别人低上一头。   “咱们都是举人出身,等到明年国子监招生时候,就一道去吧,”潘岳道,“国子监名师甚多,远非蜀州书院能比,你也能够得到更好的教导。”   国子监的学生总体分为四种。生员入监读书称贡监,官员子弟入监称荫监,举人入监称举监,捐资入监称例监。   潘岳虽是官员子弟,可他家名下荫生名额是绝对落不到他头上的。   沈睿家中虽是商家,若想从例监进入国子监,也是难于登天。   这世上想要进入国子监附学的学子,多如牛毛,整个国子监却都只取少数人。   国子监其实已经多年不曾收过例监,贡监不少,却也大都是官家,或是天资聪颖之辈。   毕竟国子监的监生出去之后,是能越过院试,直接考乡试的。   潘岳和沈睿两人作为举人,是有考举监的资格的。只是举监取中率不高。   因近几年入学的举监生,最后几乎都能成功得中,也就造成了国子监举监考试人满为患的情形。   沈睿自然是想要进国子监的,毕竟国子监能有更好的教导不说,国子监的人脉,也叫人眼红。试想,往来之间,都是未来的官员,和现在的勋贵,等到日后,会是多大的关系网?   沈睿没再多说,而是问:“岳表哥,不知舅母她们何时才到?那时你可要随舅母她们回到安国公府居住?”   “最多还有半月,立冬之前,必是能到,我前两日已经去安国公府安排人着手休整府邸,等过两日再好生熏熏屋子,便只等她们进京。”   潘岳说完又道:“到时候我定是要去安国公府居住的,那时表弟你也不必再住在外头,咱们一道进府,有人照料着,必会好上许多。”   沈睿对此显得有些局促:“我如何能入安国公府居住?”   “怎么不能,”潘岳道,“我当初也在你家住了这么久呢,不妨事的。何况等到考上国子监,咱们就要搬到国子监去住,到时候半月才有一日假,也住不了多少时候的。”   沈睿这才向潘岳道谢,因打定主意要去拜访周老爷子,两人便将自己之前的文稿都翻了出来,挑出几篇精品,再精雕细琢,才好拿去拜访。   到了休沐那一日,谢笙早早向李氏谢侯请安过后,还没用过早饭,就和大姐儿一道上了马车,慢慢往周家去了。   谢侯原本也想去周家,可京中行事不如在蜀州随便,总要多番考虑,如此最后,竟连累得李氏也不能去,叫李氏给了谢侯好一个没脸。   等上了马车,想起方才父母之间的气氛,谢笙和大姐儿对视一眼,不由得一同笑了起来。   “爹娘感情越来越好了,”大姐儿笑弯了眉眼,“这样真好。”   即便是进京之后,也没有什么侍妾随意往谢侯面前凑,若不是府里还住着这么几个人,每月发放月钱的时候,还能看到她们的名字,大姐儿都快忘记她们了。   “可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大姐儿轻叹一句。   谢笙有些奇怪,大姐儿却没多说,反倒问谢笙:“你多久没去看过姑祖父姑祖母他们了?”   “也有好几月了,”谢笙见大姐不想说,便也没有追问,只道,“上回见老师,还是在回乡考院试之前。”   大姐儿点了点头,又随意问起谢笙这几日生活上的一些事情,最后才道:“前两日你见着二妹,和她说了会儿话?”   “正是,”谢笙倒是不奇怪为什么自家大姐会知道这件事情,在他看来,母亲接管了府里的大权,这府中大事小事都在她的总揽之下,才是应当。   “那日我见她自己坐在凉亭里头,便和她多说了几句。”   “你做的很好,”大姐儿夸了谢笙一句,“不过也不知道她这回能不能想通,娘已经在为她择选夫婿,若是她能拐过这道弯,娘也不愿把她往远了嫁。”   即便二姐儿平日在家时候再怎么偏激挑事,到底是谢家的女儿,何况她在外表现也还不错,那日赏花宴,还是有不少夫人想要为自家庶子求娶。   谢家孩子少,儿子只有两个,嫡女更是只有大姐儿一个,这样算下来,大姐儿这个庶女也就显得弥足珍贵。   李氏之所以一直放任着二姐儿,是她心性善良,也是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一门有可能带来的助力。否则按着李氏的手段,早把二姐儿打发的远远地。就凭一句不敬嫡母,不友爱手足,就足以将二姐儿直接送到家庙,和她母亲作伴。   见谢笙没开口,大姐儿便也不再多说。   谢笙平日里照顾家中姐妹已经够多了,若换了旁人,不会这么关心李氏和大姐儿,更不会做出和二姐儿谈心的举动。   这个社会的主流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宅是女子的天下,男子有时候的问询,对于这些贵妇人们来说,反倒像是一种侮辱。谢侯几次插手内宅之事,也是给足了李氏脸面,连当初处理秦嬷嬷,也要由李氏先开口,才随后处理便可见一斑。   更多的官家子弟幼年时有祖母母亲,成婚后便是妻子,年老时内宅权力到了儿媳妇手上。他们终其一生,都未必会对内宅事情有更多的探寻。   “快去瞧瞧,厨下的点心可做好了?小满他们已经出了谢家,再过不久就要到了!”   周家,周老爷子坐在位置上喝着茶,看自家夫人在边上兴致勃勃的指点江山,时不时还插一句嘴。   底下有人捧了一碟子点心过来,正是谢笙最爱的那些,按着一样一个的方式来组合。   周夫人一一看过之后,才点了点头:“不错,就按着这么放。”   “老爷、夫人,小少爷的马车已经进了路口了。”   下人这一句通报,让周夫人和周老爷子都不由坐直了身体,周夫人更是险些直接站起来。若不是念着他们作为长辈,不能去迎接小辈,只怕周夫人都要亲自前去了。   谢笙和大姐儿进了花厅,便直接跪在地上,向着周老爷子与周夫人磕头。   “好孩子,快起来,”周夫人连忙将两人扶了起来。她一手拉了一个,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我们大姐儿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姑祖母,那我呢,您也别光看大姐,也看看我啊。”   “你有什么好看的,除了回乡这几个月,你哪一月不过来,”周老爷子先说了谢笙一句,而后又忍不住道,“你可是苦夏?怎的瘦了这么多。”   周夫人一听周老爷子这话,就知道他口不对心,只因自己拉了谢笙在说话,忽略了他,而有些不高兴。事实上,最后那句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只是在外头走得多了,身上多了些腱子肉,身板更结实了,并不是瘦了,”谢笙两三步来到周老爷子面前,笑着捧起茶给周老爷子,“我来迟了,还请老师原谅。”   “拿着我的东西来孝敬我,你也好意思,”周老爷子嘴上说着,却还是笑眯眯的喝了茶水。   “好了好了,两个孩子都到了,咱们快用饭去,可千万别饿着了。”   昨儿谢笙就叫人送了信来,说要过来用早饭,把周夫人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净想着今儿叫人做什么吃食了。即便花用了许多粮食,周老爷子也半句浪费的话都没说,显见是谢笙出门久了,他也思念得紧。   “这小兔子的馒头可真可爱,”大姐儿笑着夹起一个,对周夫人道,“姑祖母,这馒头太可爱,我都舍不得吃了。”   “大姐你就放心吃,你若喜欢兔子,下回休沐,我去给你抓一窝小的回来养。”   “胡闹,”周老爷子面上有些无奈,“如今正快要到冬日,你上哪里抓小兔子去?”   “他们姐弟两个说话,你跟着说什么,”周夫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谢笙和大姐儿,冷不丁听了周老爷子来了这么一句,便有些不高兴,“小满愿意爱护姐姐,你打击他做什么。”   周老爷子被老妻的话一堵,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张了张嘴,扭头夹了一个春卷就往嘴里塞。   谢笙和大姐儿见了,都赶忙低头吃东西,其实是借着这功夫偷笑。   周夫人也不说他们,反而亲手又舀了小米粥:“慢慢吃,不急,还有呢。”   “姑祖母,您也别光看着我们吃,您也吃啊,”谢笙和大姐儿都一齐给周夫人和周老爷子夹了吃食。   周夫人忙点头应了,脸上笑意打从谢笙两个进门,就没下来过。   自从谢笙返乡考试,这样家里有孩子吃饭的日子也少了,如今,可算是热闹了些。   就在几人刚刚用完饭,叫人撤了碗碟下去,还没说两句话呢,就有下人来道,说是外头有两个书生,说是从蜀州来的,来拜访周老爷子。   蜀州来的书生?周老爷子还正奇怪呢,就听见谢笙问:“可是沈睿和潘岳?”   “正是,小少爷怎么知道?”那传话的下人觉得很是惊奇。   谢笙扭头对周老爷子道:“那沈睿便是当初蜀州书院山长的弟子沈平安,如今改了名字。潘岳是他表哥,乃是安国侯府游击将军的嫡子。如今两人身上都是举人功名。”   周老爷子难得见到谢笙和大姐儿,怎奈何那两人这时候来拜访。若非两人身份问题,周老爷子是想直接回绝了的。   周夫人见状便道:“既然有人来访,我们娘俩自去说话,等他们走了你们再过来。那两个后生顶多也就是前来讨教,总不会留饭。”   周老爷子这才同意,等周夫人和大姐儿都走了,周老爷子这才许下人去请沈、潘二人进来。   “学生沈睿(潘岳)拜见周祭酒。”   周老爷子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谢笙本是站在一侧,此时也上来和两人见礼:“沈兄、潘兄,好久不见。”   沈睿和潘岳也带出些惊讶神色,同谢笙回礼。   因谢笙之后便不怎么再说话,这两人当着周老爷子的面,也不好过多攀谈,便只得拿出自己手里的文章,那是他们自认为自己写得最好的一篇了。   原本像这样的文章,直接叫放在门房处便是,只是先前周老爷子在蜀州时和郑山长还算是有几分交情,他的入室弟子来了京中,至少见上一面还是应当。而潘岳虽然是游击将军之子,可要是没有沈睿在,他也进不来。   谢笙像以前一样,立在周老爷子身侧,此时便主动上前,接过了两人手中文章,转到了周老爷子手中。   因念着这两人来的不是时候,周老爷子并不废话,直接便开始看了起来。   沈睿和潘岳今儿其实还是提早出门的,只为了能在谢笙用过早膳出门之前赶到,到时候能得了周老爷子的好不说,还刚刚好是真偶遇了谢笙。毕竟这做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可他们没想到谢笙比他们更早。   进门之后,沈睿看见谢笙,心里便是一沉,知道今日这是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所以他和潘岳方才看到谢笙时的惊讶也并非完全是假装。   周老爷子做过几回科举考官,如今更是国子监祭酒,对于这些文章,自然是信手拈来,为他们看其中问题,更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周老爷子拿着笔在上头勾勾画画,三两下便将这两篇文章的问题给点了出来。   不过才过了一盏茶工夫,周老爷子就看完了两篇文章,并且做好了批注。   “你们整体行文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错处,有些不足之处,我也勾画出来,你们可自行回去思量。只是你们若有机会,还是应当在民间多走走看看,闭门造车并不可取。”   眼见着周老爷子没说两句,便端茶送客,沈睿两人便也只能上前双手接过文章,向周老爷子道谢。随后便说了他们明年要去考国子监的事情,被周老爷子勉励两句才出了门。   等坐上了回程的马车,沈睿和潘岳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谢笙从听见两人来的时候,就觉得实在太巧,怎么上个休沐日之后才回了他们的帖子,这个休沐日就恰巧在周老爷子这里见着了他们?   他们进京也有不少时间了,若真想来拜见周老爷子,难道就非得等到如今?   见谢笙在两人离开之后,心情大好,周老爷子倒没说他,只是对谢笙道:“日后这两人,你可以相交,却都莫要深交。”   谢笙闻言一怔,等着周老爷子接下来的话。 第66章 双更   听说来拜见的两个士子已经离开,周夫人便领着大姐儿回转。   还没进门, 周夫人便听见周老爷子正在和谢笙说方才那两人, 便停下了脚步。   “那潘岳出身还算不错。心思浅显, 极易看懂。虽然喜欢的人称这是赤子之心,不喜欢的人看着,就是心中没有成算。”   “若是与他相交,固然不必担心背后算计,只是他却并不会看人,日后难免连累于身边之人。”   “至于那个沈睿……”   周老爷子顿了顿才继续道:“当初的他虽也天真, 到底要比潘岳更有成算。他如今变化极大, 却有些矫枉过正。让我觉着其人的外表温文端方与他的文章不合。”   “老师, 他的文章怎么了?”   谢笙不喜潘岳,对沈睿倒是没有太大的恶感。但听了周老爷子的话,他仔细想了想潘岳其人,发现他的确是做事随心。   与其说他于人情上不够通达,不如说他更像是是被家人宠坏,不屑于一般交际的富家子。   谢笙虽然喜欢心思简单一些的朋友, 可因为潘岳那时对于大姐儿毫不掩饰的态度,他也绝不可能与潘岳为友。   谢笙觉得, 一见钟情带来的荷尔蒙效应终会有消失的时候,越是容易一见钟情的男人,就越需要慎重考虑。   他可不会忘记这是个纳妾合法的社会。何况潘岳和大姐儿的身份并不匹配。   至于沈睿其人,许是因着幼年的印象,谢笙总觉得他只是从哪个外表嚣张的少爷, 变成了温润的读书人,内里还是一样的澄澈。所以谢笙对于周老爷子给沈睿的评语,才会更惊讶些。   “他的文章看似四平八稳,也还是暗藏了一些个人想法。虽说少年人总要有些冲劲,”周老爷子眼睛微眯,透露出几分嘲讽之意,“他写的是关于治燕地的法子。”   “燕地主要由安国侯一族镇守,将外敌拒之门外,正因为燕地的军事地位,燕人几乎是全民皆兵,这治之一道,便显得弥足珍贵。这沈睿写这么一篇文章,算是看到了应做之处才是,怎么就不好了?”谢笙有些不明白。   因方才的文章谢笙并没看过,周老爷子也懒得过多解释,便只综合了其中两条说给谢笙听。   “燕地少人烟,若是换了你,要如何处置?”   “鼓励生育、鼓励农耕,以政策吸引一些在其他地方过不下去的百姓去燕地安家落户,同时将燕地的孩子保护起来,不至于叫他们太早上战场。毕竟这些孩子才是燕地的希望。”   谢笙并没太过详细的思考,就说了好几条出来。虽然其中还有不少值得商榷之处,端看他能脱口而出,便能证明他其实也是想过燕地的问题的。   周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对谢笙道:“沈睿主张从别处采买女子前往燕地。另外,还建议朝中组织贵女下嫁燕地将领,虽则只是一两句带过,还用了若,或等词,可他的主张却十分清晰明了。”   “他是不是疯了,”谢笙听了周老爷子的话之后,震惊是一回事,心里更是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可以和他相交,却不能深交,若是可以,只做点头之交吧,”显然,周老爷子也不看好沈睿的主张,或者说,嗤之以鼻。   这个时代采买女奴,若签订死契,那谢笙心里就算不舒服,也只能提出不会被采纳的反对意见,或是当做视而不见。   可贵女下嫁一事,人家不嫁,难道你还要拿刀架在人家的脖子上去吗?   哪一位贵女不是家中的珍宝,甚至一些贵女的结亲,直接联系起两个家族的纽带。   还想让大家族用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贵女下嫁给军中将领。有本事倒是自己求娶啊,没本事便想强逼着人出嫁,可不是恶心透了吗。   “他竟还敢拿这样的文稿来给您看?”谢笙只觉一阵反胃。   “这只是其中一点,还有旁的呢,”周老爷子瞧见谢笙那不能接受的模样,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他出身商家,眼界有限,全然不通世家规则,他只看到了这其间的好处,却只当那些坏处都是能忽略的。”   “采买女奴,可以缓解燕地少未婚年轻女子的状况。更能增加燕地人口。贵女下嫁,是一个信号,能够安抚将士的心,更能为军中带来更大的利益。他将自己放在安国侯外孙的立场,如此行事无可厚非。可惜……”   “日后这样的人,不必再请进府中了,”周夫人沉着脸推开门,身后跟着同样脸色不大好的大姐儿。   周夫人说完又对小满道:“小满,姑祖母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杆秤,只是这样的人,不值得相交,甚至连他身边的人你都最好不要来往。”   谢笙闻言点头应下,沈睿的观点让他觉得太过震惊,也太过不可理喻。原本还觉得沈睿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如今沈睿的三观和自己的三观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所以正如周老爷子和周夫人所说,还是不要相交的好。   周老爷子之后并没再说其他,沈睿和潘岳对于谢笙而言,只是一个过客,既然不会深交,又怎么值得他们花费太多的心思呢。   谢笙原本正要起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老师,我有些想不明白,沈睿出身蜀州,就算他是安国侯的外孙,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蜀州百姓对于家中女儿,一向视为珍宝,沈睿从小长在蜀州,理应不会出这么想才是。”   “一个人的想法和行事,与他的家庭有关,你若是好奇,可以叫人从此入手,查上一查。”   谢笙将周老爷子的话记在心里,还是决定叫人回去打探。毕竟沈睿平日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这么一个瞻前不顾后的人。   沈睿为人也算是温文有礼,面对女眷的时候,更是和潘岳有着截然相反的守礼行为。让谢笙想象不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语的心理。   周老爷子并不排斥谢笙去查探,这世上的人有各种各样,沈睿不会是第一个,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披着优秀伪装的人。   事实上,周老爷子心里反倒有些感谢如今这个沈睿的出现。   即便周老爷子恨不得能够将自己所曾经历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掰开了揉碎了告诉谢笙,用以教导。可言语所能讲出的东西,非常有限。只有谢笙自己经历一回,才会紧紧的记在心上。   潘岳对于人情往来不够通达,周老爷子也不觉得谢笙必潘岳好到哪儿去了。   光看谢笙收帖子很少会去,几乎每到月底,总会有一筐帖子被处理掉的事情就知道,谢笙其实也是个极任性的人。   “小满,你爹如今也回来了,你的六皇子伴读,还要做到什么时候?”   周老爷子道:“若你同你长兄一般,乃普通勋贵子弟,自可无忧。只你若要走科举,便得有同窗,结交更多人脉才行。”   谢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而他的答案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故而周老爷子问起,便能直接回答。   “已经定好了,就在明年乡试之后,等得中举人功名,便去国子监参加考试。”   “也好,以你现在的才学,会试还要再压一压,乡试却还是够的。”   周老爷子得了谢笙准确的答复,心里一松,脸上也露出笑模样。等到来年考了举人,谢笙也满了十三,到时候进国子监,还能算年龄不大的那批。   国子监中人员复杂,别有心思者不知凡几。趁着他还是国子监祭酒,能帮着谢笙多看顾着些,放手让他去认识些人,知道人心险恶才好。   “考乡试之前这段日子,你千万记得,不能荒废了学业。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尽管来寻我或是寻你外祖。”   谢笙忙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本就打算这么做的。   周夫人和周老爷子多年夫妻,如何不知道周老爷子心中所想。不过谢笙被他们宠的有些过了这事,她也没法反驳。到了该宠的时候还是会宠着,毕竟谢笙一向懂事,并不因着长辈的喜欢就无法无天。   周夫人怕周老爷子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便道:“好了好了,既然正事都说完了,还在这里坐着做什么,到院子里走走吧。”   虽然外头天气冷了,可周夫人和周老爷子也习惯了要在外头时常散步,保养身体,谢笙和大姐儿陪着他们,反倒更觉得劲头足些。   “茹娘也是,便是过来,又有什么不好,偏生惦记着旁人脸色。”   周老爷子也有许久没有见过当女儿一样看待的李氏,心中难免想念。   周夫人心里也想,却更能理解李氏的处境。   “得了得了,茹娘是定边侯府的侯夫人呢,当家主母,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错处呢。”   周夫人说完,又叹了口气:“到底不如旧年在蜀州自在。”   谢笙见状忙道:“那我可要好生努力,争取也做一回蜀州刺史,到时候老师、姑祖母你们就随我上任去吧。”   “那敢情好,”周夫人就算知道是谢笙在哄自己开心,也高兴。就连周老爷子听了这话,也有些神往。   大姐儿也道:“当初咱们回京之前,就防着这点,连蜀州的宅子都没敢卖呢,到时候再回去,连住处都是现成的,半点都不必改。”   谢笙和大姐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周家夫妇哄得笑逐颜开,脸上虽挂满了褶子,可打从心底里,都满是高兴。   待到那日从周家回来,谢笙便使人去查沈家之事,蜀州来往日久,好在谢笙并不着急。这会儿派人出去,少则一两月,多则年后,必定会有消息。   谢笙休沐日后,每日白日进宫,晚饭就未必会在家中用了。有时去李家,有时去周家。   李翰林和周老爷子时常给谢笙开小灶,若时候晚了,谢笙也不必回去,遣人给家里说上一声,直接住下便是。   不管是李家还是周家,都有属于谢笙的屋子,甚至在周家,谢笙还有一处独属于自己的小院,就在周老爷子他们主院的旁边,在别家,这可是少主人的院子。而周家的下人,都统一称谢笙为小少爷,俨然一心一意当自家亲主子伺候。   这日,谢笙昨夜正巧是在周家歇的,便早早起来,叫捧墨伺候了梳洗。   “少爷,”本在谢家留守的小六子突然从外头走了进来。   谢笙和捧墨都有些奇怪,这会儿外头天还没大亮,怎么小六子会过来。   “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六子点头道:“宫中传了消息出来,请少爷早些进宫,不必用早饭。”   谢笙和捧墨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等到问清是小吴子传信后,便重视起来,直接去了前院。   周夫人年纪大了,有些少眠,便早早的叫人起来为小满准备今日的早膳。   “姑祖母,”谢笙身后跟着小六子和捧墨。   “小满来了,怎么今儿这么早,”周夫人正要说她今日叫人准备的吃食,就瞧见了谢笙身后的小六子。   “小六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才来没一会儿呢,”谢笙道。   周夫人知道,小六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过来,定然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才会突然跑过来的。当下便问谢笙:“小满你可还要在家中用饭?”   “临时出了些事情,怕是来不及了,”谢笙虽然知道宫里传话说不必在家用饭,可能就是等他进宫再用的意思,到底是舍不得周夫人白忙活一场。   谢笙道:“姑祖母,您今儿可准备了什么好携带的点心没有?可能容我装上一些带着路上吃?”   “有有有,”周夫人听了谢笙这话,原本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立刻叫人张罗着去给谢笙拿装点心的匣子。   “我叫人每样东西都带了不少,这一盒是你的,这一盒是小六子和捧墨他们俩的。你千万记着路上多用一些,若用不了的,让捧墨给你用荷包装上一些,到时候带了进宫去吃。”   周夫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谢笙还是一字字的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等匣子里的东西都装好了,才和周夫人告辞离开。   原本谢笙还该去见周老爷子,不过周老爷子昨夜因着一本好书看得忘了时辰,这会儿还没醒来,便不必打扰他了。   谢笙紧赶慢赶的进了宫,便被早就守在边上的小吴子领着径直去了朱王妃宫中。   “谢伴读您可来了,娘娘和殿下正等着您呢!”   “公公可知是因着什么?”谢笙有些不明就里。   “不过是娘娘亲自下厨做了些新菜色,不晓得口味如何,便请了谢伴读一道尝尝罢了,”小吴子口中笑眯眯的说着,手里却悄悄指了指大朝的方向。   谢笙会意,定是因为大朝上出什么幺蛾子了。   “小满你可来了!”   谢笙一进门,就瞧见了坐在上首的朱王妃,和坐在左侧的二郎。在右侧偏下的位置,还设了一个桌案,不必说,谢笙也知道,那是给他的位置。   等见过礼,朱王妃果然叫人捧了一盘子新鲜吃食上来。俱是谢笙没见过的点心。   “这么早进宫,小满可是有些不习惯?”朱王妃见小满坐下之后,便只瞧着这一碟子点心,不由微微一笑。   “确实不曾这么早进宫,有些不大适应,”谢笙又道,“不过能吃到娘娘这里的新鲜吃食,再多的不适应也没了。”   “真是个会说话的好孩子,”朱王妃等谢笙和二郎都用了些点心垫底之后,才叫了人进来。   那是个谢笙不熟悉的宫人,低着头,不大能看得清他的脸。   “今日大朝,周御史弹劾现兵部右侍郎贪墨军需、纵容家人行凶等几大罪状……”   随着这个宫人的讲述和学话,朝堂上那言语间的剑影刀光,都一点点呈现在谢笙和二郎面前。   前些日子,皇帝到底将吏部的职位交到了云哲之父的头上,高家偃旗息鼓。   为了以防高家狗急跳墙,一定要占了兵部侍郎的名额,皇帝没有直接下旨,叫谢侯进入兵部,而是暂时冷待谢侯,以观高家动静。   原本高家消停了这么些日子,皇帝都要以为高家不再会有什么动静,预备下旨叫谢侯爷上任之时。高家支脉所出的御史,直接在朝堂上对兵部剩下的那位右侍郎发难。   等那宫人下去,朱王妃叹了口气。见二郎和谢笙俱是若有所思,便没打扰,任他们自己去想。甚至朱王妃也没有问过他们的想法。   过了一阵,小吴子从外头进来,给朱王妃磕头:“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朱王妃这才催促着二人离开。   谢笙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家要动手了。   兵部现在只有一个左侍郎的空缺,皇帝肯定是属意谢侯去坐的。毕竟现在在皇帝心里,再没有比谢侯和朱王妃更得他信任的人了。   何况谢家虽然已经和高家闹翻,到底谢家还是勋贵出身,加上谢侯本身持重,李氏管理内院有方,还没人拿住谢侯什么把柄。   高家知道,想要从这件事上击败谢侯,取代他换上周家的官员做兵部左侍郎,实在困难,故而高家便将主意打到了兵部右侍郎身上。   兵部右侍郎虽然也出身世家,却不像谢侯,铁板一块。他在兵部做了许多年,若果真是一块铁板,也没法子爬到右侍郎的位置上。也正因此,对于这位右侍郎的把柄,可以说是一抓一个准。   “他们这是对兵部势在必得,所以柿子挑软的捏了。”   二郎和谢笙走在去课室的路上,嘴唇的动作都极轻微,那声音,也只他们两人听得到而已。   可不是吗,高家如能成功拉下兵部右侍郎,就能直接将兵部左右侍郎的位子全都空出来。到时候谢侯固然能成为左侍郎,可皇帝却没有另外一个完美人选放到右侍郎上头。   高家的目的很好猜,左侍郎动不了,那么就将这个右侍郎换成高家自己的人,到时候就能凭着这个右侍郎和谢侯争一争兵部尚书的位置。   若是运气好,能够将谢侯挤下去,左右侍郎都换成高家的人,那就算兵部尚书再忠心于皇帝,也是独木难支。甚至两个属于高家阵营的侍郎,已经完全能将兵部尚书直接架空。   “高家实在是太嚣张了,”二郎握紧了拳头,恨不能直接将高家当做乱臣贼子都抓起来,有哪个忠心的臣子一家子想要像这样威胁一国之君的?   谢笙能够理解二郎的愤怒,但此刻他们的愤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他们能帮上的忙几乎没有,除了传话。   谢笙是知道李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何况高家今日公然在朝堂之上发难,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高家既然发难,定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势必要逼得皇帝亲自下旨将右侍郎停职在家反省。偏偏右侍郎那些事情,多半可能都是真的。所以皇帝在这件事上才更不能偏袒右侍郎。   也实在是兵部右侍郎胆子太大了,他纵容家人为祸,也顶多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不得高家那些。可贪墨军需这事,就得慎重处置了。这事儿如果闹大,上头的兵部尚书也要晚节不保不说,最要好好安抚的,正是底下的军队。   谢笙长出了口气,见二郎都快到课室了,却还是满面不虞,这样的状态可不适合去上课。   “二郎,谢笙道,说来我还得感谢高家。”   “感谢高家什么?”二郎有些疑惑。   “感谢他们没在我爹上任之后才发难啊。”   二郎听罢,反应了片刻,面上神色总算是松了一些:“小满,多谢。” 第67章 双更   朝堂上的事情传得很快,谢笙还没下课呢, 小吴子就直接从外面跑了进来。   “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二郎呵斥道。   “回殿下, 前头传了消息过来,皇上已经下旨,将兵部右侍郎缉拿,另将谢侯爷点为兵部左侍郎即日上任。”   二郎看了谢笙一眼,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小吴子退了出去, 不止是二郎, 连着五皇子也站了起来, 来到谢笙身边。   云哲方才就在一旁,自然听见了小吴子的话。   他走上前来,对谢笙拱手道:“恭喜恭喜,谢侯爷高升啊。”   谢笙看了他一眼,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只是点了点头道:“多谢。”   谢笙笑不出来, 实属正常。若是她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微笑着和人说话,才是奇怪。   这一回, 不管是谁都能轻易看出,谢侯这官职的凶险之处。   高家半点不介意,将自己对于兵部的野心,展露在满朝堂的官员面前。甚至高家一出手,就已经有了结果。   兵部右侍郎已经被放弃, 可是兵部不能没人做事,谢侯算是临危受命。若他做的好,是应当,若是不好,只怕就不止是以后升迁会有问题,对于皇帝一脉,也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谢笙回到家中,香案已经被妥善收好,一些不知事的仆人脸上还挂着笑容。谢笙一问,便得知谢侯果然已经去了书房。   谢笙直接敲门而入。   “是小满啊,”谢麒看见谢笙,也不意外。   “爹,大哥,”谢笙先向两人打了个招呼,才在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下。   谢麒等谢笙坐了,才继续自己方才和谢侯的对话:“高家来势汹汹,只怕爹你进了兵部之后,他们会用些非常手段来对付您。”   谢麒显得很是担忧:“可如今圣旨已下,便是箭在弦上,纵然知道对面是刀山火海,也是要闯一闯的。”   “大哥,”谢笙喊了一声。   “就算没有这件事,爹进了兵部,也未必是顺顺利利的,”谢笙对谢侯道,“我倒觉得这一次,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谢麒有些不能理解。   谢笙点了点头道:“其实哥你也是关心则乱了,爹进入兵部,是奔着兵部尚书的位置去的。虽然这是皇上已经定下的事,可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也不在少数。最关键是,爹没有从兵部底下熬资历,而是一步登天,即便是顺顺当当地成为了尚书,也不能服众,难免被底下人糊弄。”   谢麒被这么一点,顿觉恍然大悟:“爹现在进兵部,正是在危急关头,和兵部的人一起共进退,反而更能够和他们交心。等此间事了,爹将兵部摸了个八九成,而那些官员也定然已经认可了爹了。”   谢笙补充道:“现在兵部尚书和底下的各司之间出现了断层,原先一些本应交给侍郎做的事情正没人去做。爹这时候进兵部,最初的时候难免抓瞎,却也是最适合好好了解底下的时候。”   谢侯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先不必再提,这些日子我必然十分忙碌,顾不得家里,小满要进宫去,家中的事务就要交到麒儿你手上了,你可有信心?”   谢麒忙站起来,对谢侯道:“爹放心,孩儿一定能做好的。”   谢麒难得被授予这样的重任,心里很是高兴。面上自然显得更加认真和慎重。   谢侯看的十分满意,道:“如今圣旨已下,必会多出许多意欲攀附之人,不过对于这些人,你都不必理会。无需担心会不会得罪了谁去,非常时期,不管谁的东西一概不收。若是有实在拿不准的,便去问你娘。”   谢麒点头应下,心里盘算着自己要怎么做好这事。   等到说完了正事,谢笙见书房里的气氛还有些冷凝,便道:“其实爹还应当谢谢高家。”   谢笙见谢侯两人疑惑的看向自己,又将自己和二郎说的那句话说来。   “我听说这两日皇上本就有了想要爹进兵部任职的心思,只没想到高家突然发难,叫这张圣旨带上了别的含义。可若是高家再耐心一些,等到爹任职的旨意下来之后,只怕那时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谢笙有二郎做朋友,偶尔朱王妃也会透露一些东西,故而谢笙的这个听说,根本就是十拿九稳的消息。   停了谢笙这话之后,谢侯和谢麒都奇异的发现,自己如今并不紧张了。毕竟跟着谢笙的思路往下一想,就会发现一种比现在更加糟糕的可能,那么对比起来,现在的境况也就显得不那么难过了。   不过笑过之后,谢侯还是叫两个儿子先自去,毕竟谢笙连衣裳都没换呢,也没什么要说的大事了。   等到了晚饭时候,李氏见谢侯一直没有离开书房,就亲自找了过来。   李氏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屋里也没听见动静,李氏便知道是谢侯没听见,也就直接走了进去。   “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李氏见谢侯坐在桌子后头,只在发呆,便出口问道。   谢侯听见李氏声音就在当前,才反应过来:“茹娘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方才在外头敲门,你没听见,倒还问我什么时候过来的了,”李氏有些哭笑不得,你想什么事情呢,竟这么入神。   “只是在想麒儿和小满。”   “什么?”李氏没明白。   “麒儿在朝堂之事上的敏锐程度不如小满,小满在与人交际上又不如麒儿,”谢侯叹了口气道,“若是两个孩子的天赋能够综合一番,我就半点不担心了。”   “这有何难?”李氏道,“小满的敏感度也不是天生的,当初在蜀州时,你和姑父谈话,从来就不会避讳他,等小满六岁到了京城之后,我爹更是亲自教导。”   “而麒儿从小由母亲教导,又和各家世子公子多有往来。两个孩子的优势,都是经过多年教导和学习,一点一点积攒得来。”   “若要综合也不难,多和麒儿谈论政事,你不许发表任何带倾向性的语句,只看麒儿的真是想法,等到时日长久,自然无忧。”   “那小满呢?”谢侯问。   “小满自然是等他乡试过后,自己去国子监了,国子监中人才济济,有各式各样的人,不过也还能在姑父的掌控之中,自然也不必担心。”   “两个孩子都是好的,我看唯有你这个当爹的不好,只知道说两个孩子的不是,却没好生想个法子。”   李氏毫不客气的指责谢侯,护着谢麒兄弟两个的模样,让谢侯有些发笑,却只能点头称是。   “只是嘴上知道有什么用处,”李氏道,“趁着现在的时机,你好生手把手教教两个孩子该怎么做事,才是正理。”   谢侯就这么被李氏拉出了书房用饭,等用过饭后,谢侯再想回去苦想,李氏也是再不管他的。   次日谢笙下学之后,和二郎一道去了朱王妃殿中。却发现她和皇帝都是一身家常百姓的打扮,就连一旁的钱公公和小吴子,也穿着一身布衣。   “父皇,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二郎回来了,”朱王妃招呼着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快去把给二郎准备的衣裳拿过来。”   二郎迷迷糊糊的被宫女拉着去后头换了衣裳,朱王妃却是笑着同谢笙道:“过会儿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小满,你就和我们同去吧。”   “这……”谢笙有些迟疑的问道,“不会打扰吗?”   “怎么会,”朱王妃道,“过会儿他们父子有些事情,只留我一个在外头,我担心无趣,才想叫你同我作伴。”   谢笙这才恍然大悟:“能陪着姑姑,是小满的荣幸。”   “好孩子,”朱王妃道,“等过会儿出门去,你就只叫我和皇上做姑姑姑父即可。”   谢笙看看朱王妃,又看看皇帝,实在是有些叫不出口。叫朱王妃姑姑,还能说是跟着未来嫂子一起喊的,可叫皇帝姑父这种事情,就不是能随便的了。   “无妨,就这么叫吧,”皇帝道,“我和你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你便叫我一声伯父也是可以的。”   “姑姑姑父,”谢笙闻言,便先喊了一声。   此时二郎换了衣裳出来,听见这声,便对谢笙道:“小满,喊一声表哥来听听。”   谢笙何尝不知道,二郎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占占自己的便宜。不过谢笙也没纠缠,干脆利落的喊了一声表哥,倒让二郎觉得非常没有成就感。   不过二郎心里大体还是高兴居多。他旧年常被谢笙照顾着,却总是忘了,他才是更大的那个。如今谢笙唤他一声哥,让他觉得很是新鲜和高兴。   现在这情况谢笙算是完全看出来了,这朝中最尊贵的一家子,是想一起白龙鱼服出宫去。只是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自己是不知道的,显然,他们也没有告知自己的意思。   谢笙出宫的时候,小吴子已经传话让捧墨自己先回去了,所以谢笙是坐的皇帝他们的车。   这辆车也是经过了改装的,虽然车身的宽窄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车子的长度却有一定程度的增加。所以这辆马车坐起来比别的马车要宽敞许多,其实上面坐了四个人,也还犹有余地。   在经过闹市区的时候,二郎没能忍得住,悄悄掀起了帘子。   朱王妃见了并没有呵斥他,而是对皇帝道:“想当初,我也是难得出门一次,每回出门总是恨不得能够好生看看外头的景色,偏偏身边跟着嬷嬷,半不错眼睛的盯着。”   她说起过往的事情,却没觉得不高兴,反倒是觉得有些怀念:“那时候我娘告诉我,等我出嫁了就好了,可没想到我嫁的太好,反而更没法好好看看外头。不过我听着这声音也能感觉得到,京城越发繁华了。”   瞧瞧,瞧瞧人家这话说的,谢笙只觉得自己说话的艺术还有得磨炼。   朱王妃前面那几句的时候,谢笙还以为她是要怀念自己的过去,没想到最后这句出口,才知道,是不着痕迹的在捧皇帝呢。   京城的繁华程度代表了什么?代表皇帝治理的好啊。   虽然朱王妃并没有直说,可这样拐着弯儿的认可,才是最叫人觉得开心的。   皇帝果然满意的笑了起来,温柔的拉着朱王妃的手道:“日后会有机会的。”   紧接着他又对二郎道:“不管平日里遇到多少事情,只要这治下的百姓太平,便是一件大功。”   “二郎你身为皇子,到底要会治,可是也要会忍,不管多大的委屈,总比不得百姓。比不得你百年之后,青史留名,称你一句好。”   皇帝这句话出口,谢笙恨不得让自己从来没有听见过。   二郎身为皇子有什么好‘治‘的,还名留青史呢,这几乎是摆明了皇帝有意叫二郎做自己的继承人了。   谢笙的表现被皇帝和朱王妃看在眼里,皇帝也觉得有些好笑,更觉得有几分满意。   常人听见自己跟的皇子如此受重视,只怕都要高兴坏了,谢笙反倒是全然不这么表现,他问谢笙:“小满,你觉得什么是为臣之道?”   谢笙认真想了想,才谨慎地回答道:“忠于君主,忠于百姓。”   皇帝听了之后,也没过多评价这句话,而是道:“分明是谢宁的儿子,在这一点上你却不像他,反倒是更像你的外祖父。”   “毕竟这些年,小满是李翰林在教导,像李翰林多些,也正常。”朱王妃忙过来打圆场。   皇帝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你爹那模样,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来的。他当年可也是个轴性子。”   等这句话说完,皇帝的心思就没再放在谢笙身上,而是从二郎掀起的那一角帘子,看着外头人群往来如织。   “也不知道过几日,京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太平。”   皇帝心里存着事,看着外头的情形,难免就有了几分感叹。   “京城是天子脚下,定然是平平安安的,”朱王妃道。   这头谢笙等人才出宫不久,那边捧墨就已经到了谢家。   因为谢侯第一天去衙门报道,并没在家里,捧墨就直接去了李氏的院子求见。   “怎么就你自己回来,小满呢?”李氏和谢麒正在讨论今天有人送来的帖子,就瞧见捧墨进来。   捧墨对李氏谢麒行礼,之后才道:“原本奴才也在外头好好的等着少爷,可方才六皇子身边的吴公公亲自来同奴才说。叫奴才不必等了,先回府来。”   谢麒对此也有些奇怪:“就算是留了小满用饭,也不该直接叫你回来,过会儿小满出宫,可还要用车呢。”   不过很快谢麒就道:“你可听说宫里出了什么事情没有?”   李氏的想法就比较不同了,她没觉得是不是因为宫里出了事,而是问:“你后头可瞧见什么没有。”   “除了早朝上一些不愉快,奴才并没听说宫里发生什么大事,这两日因皇上心情不好,宫里的娘娘们都不怎么出来,更别说生事,”捧墨说着又对李氏道,“奴才正是瞧见后头从宫里出来了一辆马车之后,才回来的。”   李氏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便不必太过担心,我们自说我们的事情便是。”   不止是李氏等人不知道谢笙去了哪里,就是谢笙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要往哪里去。   好在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像某些阶层的人,会去的地方,统共也就只有这么点大,路一步步的,总是有要走完的时候。   马车是停在一座普通的宅院前头的,就在这附近的虽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可是也绝对没有什么高官。   这里的房子大都以两进居多,甚至只有一进,算是这京中中下游官员,和一些富户聚居之处。   因为有车马需要,这里的道路也修建的比一般的胡同要宽一些,两边的行道树高大挺拔,这时节叶子都落光了,只能从树木的形态和树皮猜测,应当是白杨树。   而谢笙他们停留的这所院子门前,只挂了一个牌匾,写着温宅二字。   说起温姓之人,谢笙的脑海里下意识的就想到温相和温瑄。   温这个姓氏还算比较独特,至少谢笙所遇到的温姓之人,印象深刻的就那个一两个,还都是一家子。   钱公公亲自上前叫门。   “谁呀?”有人走了过来。   那门房看着钱公公的面容,仔细的辨认了一番,才道:“请问你是?”   “我姓钱,我家主人想要拜访温先生,”钱公公的嗓音非常独特,只要是知道一点的人,都会立刻明白,这个人、包括他的主人,都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那门房虽然没有见过钱公公,却也不妨碍他在听到这样独具特色的声音之后,立刻警醒起来。   原本按照规矩,想要上门拜访,要么是要有熟人带着,要么就是得交上自己的拜贴。可是很显然,钱公公什么都没有。   当然,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那门房问钱公公:“请问阁下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容我先去禀报老爷。”   钱公公身上的东西不少,可是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却不多。不过有一样东西,钱公公相信,只要温相看见了,就绝对不会不见自己。   钱公公拿出来一个小小的腰牌,递了过去。   这个腰牌上并没有刻制什么字迹,只有一个吉祥的图案。   那个门房关上门,赶忙跑了进去。   “爹娘,如今我们已经到了门口,你们可能够告诉我,这个温宅主人是谁了吧?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还值得你们亲自走一趟。”   见二郎问出声,谢笙也满是疑惑的看了过来。   皇帝道:“这是先皇时一位非常优秀的丞相,当年,我的嫡长兄就是他的弟子。”   皇帝的嫡长兄,是先皇的第一任太子,更是被先帝寄予厚望之人。   那位太子在世的时候,底下的弟弟们一个个都被他身上的光芒照的黯然失色。就算是有人心存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因为那位太子实在是太优秀了。   先帝也多次在公开场合提过,他能够有这么一位继承人,是他的福气。   可惜,或许正是因为他的优秀,让他没能长寿。他早早地离去,也就此掀开了长达近十年的夺嫡之争。   现在皇帝告诉二郎,这个人,这是当初教导出了那样一个优秀的太子的人。这意味着什么呢?   谢笙大胆的猜测,皇帝之所以会特意带二郎过来,正是因为想让温相收二郎为徒。温相既然能够教导得出一个优秀的太子,为什么不能教导出另一个呢。   皇帝如今被高家步步紧逼,却也真正打从心底里恶了现在的太子,终于下定决心,要让二郎做继承人了。   一个继承人的养成并不简单,二郎年纪小,可塑性强,又有充足的时间,只要温相能答应。   皇帝其实半点不害怕温相不答应。温家在夺嫡之争中伤了根基,自从温相离开朝堂之后,影响力与日俱减。到了现在才过了多少年。温家就都已经快要被埋没的时间里去了,连还能记得温家的人都不多。   门房出来得很快,温老领着管家亲自迎了出来。   “臣……”   “温先生,”皇帝赶忙上前打断了温相的话,“你是我大哥的先生,我如今代他来看看你,你若如此见外,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听见皇帝提起先太子,温相没再说话,也没再非说要行礼。   皇帝这才对温相介绍道:“您见过的,这是我的妻子朱氏,这是我的儿子,二郎。至于这个,算是我便宜侄子,您叫他小满就是。算来他和府上还有些亲戚关系。”   “温先生,”朱王妃领着两个孩子给温相见礼,温相赶忙侧身不受。   谢笙发现,温老的眉头虽然没有锁紧,面上神色却极为严肃。皇帝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半点没觉得不对。   原来这位,就是温相啊。 第68章 一更   温家门内,芙蓉树下, 花枝已残, 树下生着一丛还没干枯尽的野菊花。野菊用不着如何管理, 又有疏风清热,消肿解毒的功效。旧年谢笙在蜀州时,是常能见的。   谢笙跟在后头,本是默不作声,不妨跟着进门之后,从野菊丛后冲出一个灵活的身影。   “什么人?”钱公公大喝一声, 就护在了皇帝一家面前。   谢笙原本也是躲着的, 可这身影他只看一眼就赶忙上前去接。   “小满!”二郎忍不住喊了谢笙一声。   谢笙一把接住来人, 才回头看向二郎,此时众人也注意到,谢笙怀里抱着的是个小女娃。   “琛琛?”二郎有些疑惑的喊了一声。   “二郎哥哥好,”琛琛喊了一声,就立即将注意力放到了谢笙身上,“小满哥哥你是来接琛琛的吗?”   谢笙条件反射的掂了掂琛琛的重量, “琛琛你这两天长了不少啊。”   琛琛原本还笑得开心的脸立刻变了,她嘟起嘴, 气鼓鼓的看着谢笙:“小满哥哥坏!”   “哥哥坏,哥哥坏,”谢笙哄了她两句,便对皇帝和朱王妃道,“姑姑姑父, 这是我的表妹。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你们不要生气。”   温相也道:“家人管教不严,还请……”   “无妨,”皇帝道,“是个活泼的姑娘。”   既然已经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自然不会再过多的和琛琛计较,何况也就是个小孩子的玩闹之举,若定要深究,反而不美。   琛琛这会儿才知道自己可能闯祸了,吐了吐舌头,紧紧的抱着谢笙的脖子,扭头用自己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皇帝和朱王妃。   “对不起,琛琛不是故意的,琛琛刚刚看到小满哥哥了,想吓吓他的。”   看琛琛难过的都快哭了,朱王妃忙往前走了几步,摸了摸琛琛的脸:“没关系,琛琛这么可爱。”   琛琛摇了摇头道:“小满哥哥说了,琛琛可爱,但是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就应该道歉!琛琛刚刚不应该吓你们,所以一定要道歉!”   听着琛琛的童言童语,朱王妃的神色也更加温和,尤其琛琛并不觉得旁人让着她是应当,反而十分懂事,就更让人心里喜欢。   “琛琛这么听小满哥哥的话啊。”   “那必须的,小满哥哥说的都是对的,而且小满哥哥最厉害了!可以带着琛琛飞高高呢!”   谢笙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被琛琛这么一打岔,他也算松了口气。有些时候知道得太多了可不好,谢笙抱着琛琛对皇帝道:“姑父,我许久没见着琛琛了,所以……”   “那就我和小满跟琛琛玩一阵吧,”朱王妃立刻借着谢笙的话往下说。   这回过来,本就是皇帝和二郎有事情要做,小满却不必的。   小满本就是外臣之子,或许因为谢侯得皇帝信任,而他本人也是二郎最信的外人,可到底有些事不适合他知道。或许他能够很快看到结果,却并不该详细的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   小满又这个自知之明,晓得避开这些事情,皇帝自然不会不同意。之所以会带上谢笙一起来到温家,不过是皇帝一家子要出宫,却也要有个掩饰,谢笙就是这个掩饰的屏障。   温相在琛琛表现得十分亲近谢笙的时候,才真正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谢笙身上。而在听到琛琛那句小满哥哥之时,温相也立刻想起了谢笙是谁。   他见谢笙主动提出避开,眼中露出几分满意,只是也没和谢笙说话,而是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忙去寻温老夫人来,而后对皇帝道:“既如此,严老爷,六公子,请到书房一叙。”   “温先生客气了,”皇帝表现得就真相是一个普通人一样,配上他还没有完全走形的身材,倒显得多了几分风度。   一行人自此分成两拨。   等皇帝等人离开之后,朱王妃就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琛琛的身上。   “琛琛多大了?”   “琛琛有四岁多啦,”琛琛被谢笙抱着的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小满哥哥,这是你的姑姑吗?琛琛刚才听见你喊姑姑啦!”   “这是你二郎哥哥的父亲母亲,是红玉姐姐的姑姑哟,我是跟着红玉姐姐喊的,”谢笙并没有因为琛琛年纪小,就随意糊弄过去,而是认认真真的给她解释了这其中的关系。   朱王妃见谢笙这么认真的和琛琛解释,也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笑着对琛琛道:“琛琛也可以跟着你小满哥哥一起,喊我姑姑的。要是能有琛琛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做我的侄女,我一定会很高兴。”   “真的吗,”琛琛被夸奖了之后,脸上笑得很甜,不过她还是没有喊出声,“红玉姐姐也是很好的姐姐,我不能抢红玉姐姐的姑姑的。琛琛有姑姑啦!”   琛琛这说得是谢笙的母亲李氏。   “那琛琛要怎么喊我呢?”见琛琛不愿意喊自己姑姑,朱王妃也不强求。   “你是二郎哥哥的母亲,当然喊伯母啊,”琛琛说完,又回头来看谢笙,“小满哥哥,琛琛说的对不对?”   “琛琛说的没错,可以这么喊的,”谢笙夸了一句,“琛琛真聪明。”   朱王妃静静地看着谢笙和琛琛两个说话,面上神色柔和:“小满真是个好哥哥。”   “小满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没有之一!”琛琛将谢笙捧到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最高的地位上。   朱王妃清楚的看到,琛琛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星星落下,叫人轻易明白,她就是打心眼里这么认为,才会这样说的。   朱王妃正想开口再说什么,便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   来人正是温老夫人和三舅母,还有坠在末尾的,正是谢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温瑄。   谢笙有些惊讶温瑄竟然也会出现,不过稍微想想也能明白,定然是因为朱王妃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谢笙有些不自在,抱着琛琛往旁边退了两步,在场的都是女子,他一个男孩子在这里怎么好意思。   “老夫人安好,”眼见着温老夫人要向自己行礼,朱王妃忙像是方才皇帝一样,亲手上前扶住,对温老夫人道,“今日布衣出行,老夫人便只当我是平常小辈便是。”   温老夫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听见朱王妃这么说,也不慌张,而是欠身道:“严夫人,许久不见,您风采依旧。”   见温老夫人喊出严夫人这个称呼,三舅母眼皮子一跳,却也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温瑄一起行了礼。   朱王妃对于三舅母她们的识相感到非常满意。在看到温瑄的时候,朱王妃不由多停留了一阵,招了温瑄近前,拉着温瑄的手细看:“真是个水灵孩子。”   朱王妃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了一个水头十足的玉镯,这是她一早准备好了的。镯子还很新,自然没什么包浆在上头,朱王妃对温瑄道:“今次出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拿去玩吧。”   而后朱王妃又叫小满抱着琛琛过来,亲手递给了琛琛一个小荷包:“这是给琛琛的。”   “谢谢伯母,”这是拿着礼物而有些高兴的琛琛。   已经知道了朱王妃身份的温瑄则表现得拘谨了些:“多谢严夫人。”   谢笙此时等几人说完了话,才抱着琛琛上前,给几人见礼。   “这孩子,成日里忙得不见人影,琛琛早念着哥哥了,如今可算是见了,”三舅母道,“过会儿我们进去安顿好了,你就抱着琛琛去玩吧。”   谢笙知道,三舅母并不是真心想要赶自己走,而是晓得自己在这里呆着尴尬得很,便想着叫自己自去。   “怎么好叫谢公子带着琛琛,”温老夫人有些迟疑,她是知道琛琛活泼起来时候的厉害的。   “姨妈你就放心吧,”三舅母笑道,“打出了产房,头一个抱琛琛的就是小满,这孩子也从小就跟小满亲,要是久不见了她小满哥哥,就要闹呢。”   “琛琛平日虽然任性,却总能听得进去小满的话。若是哪日她伤心了,叫小满一哄,准能好的。如今在她心里,别说她几个哥哥,就是我和她爹,都比不得小满的话灵。”   “竟是如此,”温老夫人也笑了起来,问三舅母,“我方才听你一直叫着小满小满的,莫非谢公子是小满那日生的?”   三舅母闻言立刻看向了谢笙。   谢笙便赶忙答道:“小子正是小满那日的生辰,老夫人若不嫌弃,直接喊一句小满即可。”   温老夫人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难怪你和琛琛都惦记着小满,是个好孩子。”   “正是因着他好,才更招人稀罕啊。”   三舅母早些时候是和李氏一道来的,小满的生辰,那时候温老夫人就已经知道了,此时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重又来问。三舅母嘴角笑意加深,看来温老夫人对小满印象极好。 第69章 补更   温家虽然不大,但各处布置十分精妙。用的多是江南园林风格, 一步一景。   院子里没有过多的大改造, 仅凭着一些花草和现有格局的布置, 也让人有身处画中之感。   朱王妃和温老夫人走在前头,谢笙抱着琛琛自然坠在最后,而在他身侧,正是温瑄。   谢笙极少和非亲属的女性这么亲密,此世十几年如一日的教导,让他对男女之间的距离看得很重, 以免出现什么让人抱憾终身的事情。   和谢笙一样, 温瑄其实也不适应走在一个陌生男子身边, 好在谢笙曾帮过她,上回见面时,谢笙也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让她心里不至于反感。   温老夫人走在前头,她在转角处不经意看了一眼这两个年轻人,而后才继续向前。   朱王妃一直走在温老夫人身边, 又一向对人的动作和情绪敏感,自然早早发觉了温老夫人对谢笙的特别关注。不过也不必多说, 谢笙和温瑄走在一起,只看脸,瞧着还是很般配的。   朱王妃心思百转,却半点没显露,只和温老夫人慢慢说些闲话, 连着对皇帝他们和温相要说的事情结果如何,也半点不关心。   难为她这么会找话题,不曾重复不说,还总能恰到好处的吸引住温老夫人的注意力。   “前头就到了,”三舅母故意以正常声音道,“小满你带着琛琛去玩吧。”   前头温老夫人听了这话,道:“小满头回过来,定然不熟悉府中道路,小寒,你和小满同去吧。有琛琛在,不妨事的。”   朱王妃听见温老夫人喊小寒,问:“温小姐莫不是小寒那日生的?”   见温老夫人点头之后,朱王妃才道:“那可真是巧了。”   若说到此时朱王妃还不清楚温老夫人和三舅母的意思,就太枉费她的聪明了。   朱王妃便也回头看谢笙一眼,笑着同他道:“小满你是哥哥,可要好好照顾两个妹妹才是。”   一句话将几人的身份定为了兄妹,如此,即便是有人知道温瑄和谢笙琛琛单独相处,也不会有什么好说的。   谢笙过了七岁,却还没到十五,不算成丁,离着成人更远。此时在场的几位长辈都发了话,谁又能说半句不好?   温老夫人闻言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句,不愧是旧年做事叫人挑不出错,得所有人称赞的朱王妃。   温老夫人的确挺喜欢谢笙也没错,却也少不了有皇帝和朱王妃等人出现,温老夫人不知道他们出现的意思,心里难免担心,便特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一种态度。   当然,她现在是不知道皇帝有意改二郎为继承人的。   谢笙和温瑄听了这些话,难免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琛琛拍手叫好。   “小满哥哥很会玩的,”琛琛小大人似的安慰温瑄,“表姐你别担心。”   温瑄哪里是因为这个担心,可她如今又不能对琛琛明明白白的讲出来。   琛琛偏着头想了想:“表姐喜欢看书写字画画,小满哥哥,我们和表姐一起画画好不好?表姐画的画也可好啦!”   真是个鬼灵精。在场之人的心里都浮现了这么一句出来。   事实上,琛琛还真只是提议了一下,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全因当初头回见到温瑄时,温瑄就在画画,还夸了谢笙的诗。这让琛琛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自己这两个哥哥姐姐能认认真真的合作一把。   比起随便在外面不知道玩什么,当然是作画说出来更好听,几人当下立刻就同意了。   “今日太阳难得暖人,不如咱们就在外头坐一坐吧。”   有了朱王妃的提议,温老夫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去屋子里。而三舅母则是立刻选定了一个凉亭,并让人即刻将四周都用厚一些的帐幔遮了起来,又另外升起没什么烟气的碳火。   等到和温瑄一起站在一章桌案前时,谢笙还有些不习惯,面对面前这一张白纸,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温瑄站在在谢笙身边,自然也是如此。   “不知温小姐可有想画的?”谢笙问。   温瑄认真的想了想,依旧是摇了摇头。   谢笙见状,道:“既然你我都没什么特别想画的,不如就将眼前这一刻的院子记录下来如何?”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温瑄点了头,正准备动手研磨,却不想被谢笙抢了先。   研磨这事儿,是个水磨功夫,谢笙也一向习惯了自己用的墨汁,让自己亲自来磨。   “温小姐先请。”   谢笙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温瑄也就不推辞。她在画上颇有些心得,如今已经有了固定的题目,要她下笔,就不难了。   温瑄择定了一个方向,便着手将这已了然于心的场景慢慢呈现在纸上。   等到入了画境,温瑄便有些浑然忘我,全不记得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   谢笙也不是非要画画,便是站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更有趣些。   琛琛见温瑄自己独占了一张纸,有些不高兴,她要的又不是表姐一个人的画,合作才是重点。   她偷偷从一旁的小凳子爬了上来,拿着笔,趁谢笙不注意,在一旁胡乱抹了一通,虽有些形状,却依旧是个灵魂画手。   琛琛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灵童,随手涂鸦,和温瑄认认真真画出来的,对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距。   谢笙很快发现了琛琛捣乱的举动,忙单手把琛琛从背后抱了起来。   “琛琛,没瞧见你表姐正在画画吗,你给她捣乱做什么?”谢笙想要板起脸,又有些舍不得下狠心来斥责琛琛。   “琛琛才没有捣乱呢,”琛琛指着自己涂抹的地方,对谢笙道,“小满哥哥快帮琛琛!”   谢笙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拿起笔。以往他都是跟着琛琛的涂鸦信手而画,如今还要加上面前景物的限定,不可谓不难。   谢笙方才已经看过了温瑄的画,此时便将四下里的景致都记在心里。   谢笙回转来看着琛琛在白纸上已经晕染开的那几团墨迹,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崩溃,可这是自己宠出来的妹妹,还能怎么办,当然只有接招啊。   “小满脾气真好,琛琛这样捣乱,他都不恼,”温老夫人觉得很是惊奇。   琛琛乖巧时,就像是天上下凡的小仙童,不听话时,也是真能叫你烦得恨不得想狠狠揍她一顿。偏生琛琛又很会哄人,嘴像抹了蜜一样,尤其做错了事情时,你不理她,她也能很快将你哄好。   “小满脾气一向好,这么多年,我还没见着他生过气呢,”朱王妃也道。   唯有三舅母摇了摇头,指着谢笙道:“别看小满现在一副乖巧模样,年幼时也是真调皮。当初周先生一家回京,周老夫人说起小满捣蛋的招数,可不是现在的琛琛能比的。”   见温老夫人和朱王妃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浓浓的求知欲,三舅母便捡了几件小事说了。   “当年周先生给小满安排的课业有些繁重,等小满完成时,周先生正歇晌,小满见了,就提笔在周先生脸上画了只乌龟。”   “啊?”朱王妃和温老夫人都有些不信,却又都能想象得到,互相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连着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亲近了不少。   三舅母见了,继续出卖着谢笙:“他被发现之后,振振有词的说,这乌龟是长寿的象征,他是希望周先生长寿才画的。   “难怪琛琛这么古灵精怪的,”温老夫人笑得肚子疼,“原来都是小满这个做哥哥的教的。”   “可不是吗,不过小满是男孩子,可没有琛琛这么好的待遇,那会儿他才几岁啊,周老爷子也不敢很罚他抄书,就罚他去点豆子,那可是个辛苦活,没做多久,他就求饶了。”   “那该是长记性了吧,”温老夫人试探性的问。   三舅母摇了摇头:“哪儿能啊,不画乌龟,他就画其他的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听说连小兔子都画过呢。”   朱王妃和温老夫人都是见过周老爷子的,一想到周老爷子的脸上,画上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两人更忍不住了。   “没想到小满小时候这么好玩,”朱王妃道,“现在倒是半点看不出来,周先生也不恼他?”   “他平日听话着呢,只闹一闹周先生和周夫人罢了,”三舅母这话一出来,朱王妃和温老夫人都有些沉默。尤其温老夫人看向谢笙的表情更温和了些。   温老夫人是认识周老爷子夫妇的,还很有些交情。   她也曾担心过两人膝下无子,会否晚景凄凉,如今看来,谢笙那时虽然看着闹人,却是个真正会疼人的。   三舅母说完一通,喝了一口特意准备的白水。可见是心情好,连白水都喝出了蜜水味儿。   三舅母想,过会儿便问问这水是从何处取的,等回去了,必要叫大姑子给自己送些来做谢礼才是。 第70章 双更   一滴墨汁能变成一只虾,一只蜜蜂。那么一团墨汁呢?   谢笙在斟酌过后, 顺着墨汁的模样, 将它改成了一棵树。树上的叶子落了大半, 却也不是没有,晕染开的墨迹稍加改造,就成了树上还未落下,甚至是正在飘落的叶子。   随后谢笙寥寥几笔,又勾勒出树下的太湖石、和藏在太湖石背后的小丫头。   “这个是琛琛!”琛琛一眼认出了自己。   谢笙笑着点头,摸了摸琛琛的头发, 才继续画了下去。   临到快要和温瑄所画之处交汇的时候, 谢笙停了下来, 另取了一张白纸。   思忖片刻,谢笙提笔写下了一首诗的初稿,而后在做删改时,谢笙对其中一句用醉还是暖有些疑虑。   “此处用暖字更佳,”不知什么时候,温瑄出现在谢笙身侧, 认真道,“醉字虽更美, 但暖字更合今日。”   谢笙闻言,细细品过,便毫不犹豫的划去了带醉字那一句,而后完整的将全诗誊写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慢慢靠的近了些, 所谓的安全距离,已经被完全忽视。   谢笙指着另一句中的词对温瑄道:“这句可用的合适?”   温瑄仔细读了一遍,又仔细的想了想,才道:“我觉得这样用正好,整个意境浑然一体。”   而后温瑄直接抽走纸张,将它放在了自己预先空出来的留白之处,对谢笙道:“快来添上!”   谢笙也没含糊,挥笔写下了全诗。   谢笙的字迹俊秀飘逸,写在画上,字和画融为一体,没有半点违和感。   谢笙和温瑄的动作早已经被发现。温老夫人和朱王妃相携走了过来。   琛琛见状直接跑到了三舅母身边。   “娘,琛琛做的好不好,”琛琛摸了摸母亲的肚子,小声道,“弟弟我和你说,我们表姐要做小满哥哥的媳妇的。”   “嘘,”三舅母悄悄附在琛琛耳边,“琛琛做的很好,但是琛琛,咱们回家再说啊,不然你表姐会害羞的。”   琛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娘,小满哥哥和表姐的画画的真好,琛琛以后也要画的这么好!”   谢笙和温瑄是等到温老夫人两人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的。   谢笙和温瑄互相对视一眼,才发现他们已经靠的很近了,近到谢笙都能闻到温瑄身上香粉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兰香,芳香清远。而温瑄也已经能闻到谢笙身上属于艾草的清气。   两人赶忙退开了些,都不敢再抬头。   朱王妃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带着些许打趣和戏谑,唯有温老夫人面上还有些绷着,不过很快,在她看过了画和那首诗之后,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她心中明白,谢笙和一般的勋贵不太一样,他是身上有真本事的人。   那批书送的不冤。甚至在知道了谢笙是被周老爷子教出来的之后,她还隐隐觉得,或许对方没有那批书也无妨。   当初谢侯和李氏表现出来的重视,或许也是出自于谢笙的重视。   “小满的诗写得好,画也画的好,”温老夫人半点没提温瑄。   谢笙忙道:“小子班门弄斧,能入老夫人的眼已经足够。何况这画大半都是温小姐所画,小子不过勉强没拖了小姐的后腿,当不得老夫人夸赞。”   “你画的好,自然夸得的,”温瑄道,“若叫我来为琛琛修改,只怕我是没法子画成这样的。”   温瑄方才一直在认真作画,却也不代表她对身边的事情就真的无知无觉了,尤其琛琛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扪心自问,像方才琛琛弄出的那模样,自己能像是谢笙一样好好的给琛琛善后吗?答案是做不到。   那实在是太难了。   双人作画,要和身边友人的画风相合,又要扣紧主题,半是写实的去画这院子里的景物,还要帮着琛琛圆她的涂鸦。   温瑄看着谢笙的眼中满是欣赏和佩服,她因为有温相这个祖父在前,很少会打从心底里去佩服什么人,谢笙如今恰好就是这么少少的几人之一。   谢笙轻咳一声,右手的手指不由捏了捏左手的指节。   “温小姐太客气了,我只是和琛琛这样玩闹惯了的,自然反应的快一些,若是温小姐也时常这样训练,必能远胜过我。”   见这两人你夸我我夸你的有些没完没了,后头慢悠悠的牵着琛琛过来的三舅母道:“你们两个就不必互相夸了,我看,你们都是厉害的,瞧这张画,就算是叫一个人独自完成,也未必能够做的这么好呢。”   对于三舅母的话,温老夫人半句没有反驳,倒像是一种默认。   朱王妃看在眼里,算是知道,或许温家和谢家,或者说和李氏已经达成了一种共识。两家都对彼此非常满意,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想的,所以一直没有挑明。若是能够确认两个孩子都互相有意思,那这事儿就应该定下来了。   而看着今日谢笙和温瑄的模样,只怕是都还没开窍。不过按照他们两个的样子,只要开窍了,感情必定是一日千里。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一个个的都站着?”   几人说话间,皇帝和温相等人已经慢慢走了过来。显然皇帝和温相已经达成了一致,否则皇帝不会显得这么志得意满。   二郎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他对温相倒是殷勤许多,而温相也并没反对。   “怎么都在看画?”温相问了一声,也走上前来。   温相对温瑄的笔触非常熟悉,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至于那另外一半,就不是他所熟悉的了,他心中有些猜测。   温相认不出,却不代表二郎认不出来。   二郎看着画上题的那首诗,对谢笙道:“小满你的诗写的越来越好了。”   温相抬了抬眼皮子,原来这另一半的笔迹,还真是出自谢笙之手。   想着侄女带过来的意思,和老妻的想法,温相看着谢笙的视线里也带上了几分审视。   如今温家和谢家站在同一个皇子身后,也就无所谓阵营了。   只要温瑄喜欢。   温相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发现她看向谢笙的视线,和对着其他同龄男子的都不一样,心里一顿。   虽然温相很清楚,温瑄现在在还没有到爱意的份儿上,可是当一名男子对一名女子来说有些特别,想要知道的更多的时候,也就不需要再考虑更多了。自然,反过来之后也是一样。   谢笙被温相突如其来的注意看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没关系,这并不妨碍他对于温相的欣赏和喜欢。除了温相的孩子死在了那场叛乱之中外,温相的其他方面,几乎就是谢笙以后行动的标杆。   皇帝并不介意谢笙和温瑄的画,画的怎么样。这天底下最好的画,除了世家手中的那些,基本上都藏在皇家。他也更没工夫去照顾两个孩子的心理。   皇帝对二郎道:“二郎,快去见过你师娘。”   师娘?三舅母和温老夫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唯有朱王妃喜笑颜开。   二郎走上前来,对着温老夫人行礼:“学生见过师娘。”   温老夫人手一颤,看向了自己的丈夫。在得到温老爷子点头之后的肯定答复后,温老夫人便再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   她温柔的亲自上前扶起二郎:“好孩子,快起来吧。”   而后她又有些嗔怪的对温相道:“早知道你要收下关门小弟子,那我何必出来。”   温相在之前,已经有了好几个学生,不过在收下了二郎之后,温相定然不可能再收下旁人了。   对于温老夫人透露出来的意思,皇帝也觉得非常满意。日后二郎若真成了帝王,那帝王的师弟兄弟关系,都是不能如何说的。   就像是如今,皇帝自己和小满。皇帝是不知道周老爷子已经把他给卖了的,还以为谢笙并不知道。   “日后二郎便要劳烦温先生教导了,”朱王妃又上前来谢。   温相侧身避开了朱王妃的礼。皇帝都已经亲自带着二郎过来,要自己收下他做弟子,足见对于二郎的重视与期待。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二郎生母的朱王妃,绝不可能永远只是身份尴尬的地位。   温相虽然已经离开朝堂多年,最基本的谨慎小心却还在的。要知道,先帝可是个真正贤明的君主,能够得到那位君王的信任,温相所依靠的可不仅仅只是才能,还有自己的情商。   皇帝等人已经出来的够久了,要是再继续待下去,只怕就错过了宫门关闭的时间。   没再多说几句,皇帝就带着妻儿人起身告辞。   谢笙原本也想一起走,却被三舅母叫住。   “小满,你是跟着严夫人他们来的,如今再叫他们送你回去,说不定还要绕一段远路,”三舅母道,“不如过会儿,我回去的时候再捎上你。你也帮我看着琛琛些,她这两日没人管束,越发的不像话了。”   谢笙留了下来,送走了皇帝等人。   其实对于谢笙来说,他自己留在温家,即便是有三舅母和琛琛在,也还是会有些尴尬。毕竟温相他其实并不熟悉。   出人意料的,温相面上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说出的话却还算温和。   “听说你是周祭酒的弟子?”温相问。   “是,”谢笙应了一句。   温相点了点头,有些促狭的道:“他一向是个没有诗才的,没想到教出了你这么个弟子,倒不是很像他。”   谢笙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他总不能说,自己在被老师教的时候的确是不会写诗。现在的诗才都是母亲和外公培养的结果。   “老师也是会写诗的,只是精雕细琢,不喜好将自己的粗糙作品传出去,”谢笙说起谎话来,半点犹豫都没有。   毕竟周老爷子还真是有几篇精品在外头,这个精雕细琢和粗糙作品的界定,以及粗糙到什么地步,自然不会是谢笙愿意说出来的了。   就算在家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嘲笑老师的诗写得不好,但到了外头,谢笙自然要无条件以维护自己老师为己任。   温相认识周老爷子,如何不知道这话的真假。他没有拆穿谢笙,因为他所要的,也只是一个态度。谢笙的表现让他觉得非常满意。   而后温相又当场考教了谢笙一些问题,问题的内容从四书五经,到游记杂书,几乎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领域。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谢笙绝大部分是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小部分,他也坦诚的表示自己并不知晓。可他依旧尽己所能的回答。   随着问题的深入,和范围的扩大,温相的面容渐渐舒展开来,看着谢笙的时候,也带上了几分满意。   谢笙其实是强忍着待着的。温相问了太多太杂的问题,有些问题甚至跳跃性极强。或许上一秒还是天上飞的,下一秒就变成了水里游的,要是真的只靠着一些现在所得的书,而完全不依靠自己过往的记忆,只怕谢笙早就答不出来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头疼,用脑过度的那种疼。   等到谢笙随三舅母和琛琛一起离开,温老夫人又赶了温瑄回去自己歇着之后,她才对丈夫道。   “你先前不是还不满意吗,如今我瞧着你倒是喜欢得很。”   温相道:“那是先前并没有亲自考教过他。这世上在外头徒有虚名,内里只是草包的人数不胜数。小寒是咱们家这一代为数不多的女孩子,自然要精挑细选才行。”   “小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不是个女孩子,我定是要好好培养她的,”温相有些遗憾,温瑄生为女子,不能出将入相,“若那谢小满真是个徒有虚名,一窍不通之人,你我轻易许了小寒出门,日后她过得不好,咱们岂能安心?”   温老夫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一面高兴丈夫对温瑄的重视,一面也有些不高兴丈夫对于自己眼光的质疑。   “小寒是我的亲孙女,难道就只有你疼她吗。何况琛琛她娘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若非小满是真好,她能在里头下大力气撮合?”   “是我错了,是我关心则乱,还请夫人原谅则个,”温相此时已经完全收起了自己的严肃嘴脸。   温老夫人这才满意,对温相道:“既然你也觉得小满不错,那咱们就再看看。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若他们能两情相悦的定亲,自然再好不过。只咱们看上了,要是小寒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处。到底以后是他们要过一辈子的。”   温相这才明白妻子的想法,忙赞同道:“理应如此。”   温老夫人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才道:“既然咱们都想好了,我就去给定边侯夫人下帖子。咱们家的腊梅也打花苞了,请她过来瞧瞧。”   见温相想说什么,温老夫人直接打断道:“又没说要就这么定下,就算谢夫人喜欢咱们小寒,定也要再多了解一些才行。”   “若小寒果真和小满成了,那就是咱们小寒的未来婆婆。像顺安伯府的女公子,和谢夫人相处起来,就如亲母女一般。你是盼着小寒日后上头多个婆婆,还是多个把她当女看待的娘?”   温相闭着嘴,不想说话了。这后宅里的事情,他自是不如夫人懂得多,但很多道理却有想通之处,他自然知道,温老夫人的想法才是对温瑄来说最好的。   谢笙下车时,难得琛琛没有非要缠着他,叫他顺顺利利的进了家门。   因他回来的迟,李氏并没多问什么,只叫他用过饭后早些洗漱休息。   今日是谢侯第一次去衙门,事情繁杂,谢侯早早地就派了人来,说他今儿不回来了。李氏赶忙收拾好了一些常用的洗漱用具,又叫人寻了两身衣裳,叫林管家给亲自带去。   除此之外还特意把先前给谢笙准备的点心分了大半出来。用的是整个定边侯府最大的食盒。里头装着足够好些人吃的点心,这是为了给和谢侯一道加班的人也能分到些吃的,并以此为谢侯拉到一些人气。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那些人吃了谢家的东西,难免要多几分人情,让谢侯的命令能顺利些,在接手新工作的时候也少走些弯路。   许是白天做了些其他事,谢笙没看多久书,就有了些疲倦的意思。   不过当他真的躺到床上的时候,他有些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几乎看不到的帐顶,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笙眼前总是能够浮现出温瑄作画的场景。等到三更鼓敲过之后,谢笙才渐渐有了几分睡意。   次日早晨,谢笙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他居然梦见自己在和温瑄一起画画的场景。那时的温瑄长得比现在大一些。   谢笙从那个温瑄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发现了属于自己的脸。自己那双眼睛里带着的,是和面前的“温瑄”一样含情的双眼。   谢笙……被吓醒了。   谢笙坐在床上,用手捂着自己的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做这样的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谢笙如今却很肯定自己现今对于温瑄还只是欣赏而已,那又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少爷?”捧墨见已经过了谢笙平日起床的时辰,谢笙还没拉响铃铛,便瞧瞧进来喊了一声。   “进来吧,”谢笙道,“我已经起了的。”   捧墨这才端了水进来,服侍他洗漱。   等进了宫,云哲又没在,五皇子也来得有些迟。便只得二郎一个在。   “二郎?你今儿怎么这么早!连五皇子都还没的时候呢,”谢笙很是惊讶。   二郎故意叹了口气道:“有件事情我从昨儿回来就在想,一直没有想通,小满你可能为我答疑解惑?”   “你问吧,我若是知道答案,一定会尽量回答的。”   “你定然知道答案的,”二郎笑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只怕也没有人知道了。”   见谢笙歪着头看着自己,二郎也不卖关子了。   “小满,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师侄?”   师侄?谢笙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师侄说的是温瑄。   谢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道:“二郎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只是有些好奇,”二郎又道,“我昨儿瞧着,你和我师侄明明也没见两回,偏生你们就这么有默契,如此算来,岂不是天生一对?”   “快别这么胡说了,”谢笙道。   “温小姐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孩子,我们不该在背后这样说她的闲话的。”   “怕什么,只我们两个在而已,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不是应当?”二郎教育谢笙道,“小满你若真的喜欢,便要好好抓住机会,我瞧着老师和师娘都对你比较满意,师侄也并非对你无动于衷。”   “可别再拿什么年纪小来糊弄我,咱们这样的人家,定娃娃亲都是常事,你转过年,就十三了。十五岁成丁,你算算,还能有几年?”   “女孩子韶光易老,你或许能等到二十出头也无妨,女孩子可等不得那么久。到时候你觉着自己真想明白了,人却成了别家的,可就迟了。”   谢笙听得默不作声,若昨儿没做那样的梦,或许谢笙还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对温瑄没那种意思,可如今,谢笙是再说不出这话了。   得好好想想,谢笙如是想道。 第71章 一更   谢笙心里存着事情,就没有回府, 而是事先就送了信出来, 自己要去庄子上住一日。幸好次日便是休沐, 谢笙也不必明早就回。   捧墨依旧在外头等着谢笙,送了信回去之后,小六子已经收拾好了一些必备的东西,在庄子上等着他们,还特意额外派了一个车把式过来,帮着驾车。   在出京路上, 谢笙想了一路, 依旧有些不明白, 自己对于温瑄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如果说谢笙对于温瑄是喜欢的话,除了在昨天靠温瑄太近的时候,谢笙也并没出现什么脸红的症状,甚至连心跳,也只是因为惊吓而慢了半拍。   如果说不喜欢温瑄,那么自己又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呢?谢笙叹了口气。   “少爷, 您这是怎么了?今儿这一整日都郁郁寡欢的,”捧墨有些奇怪, “莫不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谢笙用手撑着下巴,看着捧墨道:“捧墨你说,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捧墨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认真想了想才道:“大概就是无时无刻都想见到她,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她?”   “是吗?”谢笙听了捧墨的答案之后, 仔细的想了想,刚才他说的两点,自己似乎都没有做到,那么自己其实并没有喜欢温瑄?   也是,毕竟只见过两三回的人,非要说什么喜欢,想想还真的挺困难。   “少爷这么问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捧墨小心翼翼的打听着。   谢笙摇了摇头:“喜欢谈不上,大概也就是有些欣赏。不过,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有些迷惑。现在算是想通了。”   捧墨没敢仔细问是谁,只看谢笙的意思,似乎没有说的想法,也就放弃了。   谢笙坐着车摇摇晃晃的到了庄子上,毫不顾忌的伸了个懒腰,才从车上下来。   小六子已经在门口守着了。   “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你们要是再不回来,几位小姐都要等急了。”   几位小姐?谢笙有些侧目:“两位姐姐也来了?还有谁?”   至少要三往上,才会用上几这个字。   “除了咱们家的两位小姐,还有红玉小姐,”小六子说着又凑近了些,“夫人和世子事情忙,过来不得,便叫少爷您多照顾照顾几位小姐。”   谢笙猛然皱起了眉头:“今日来府里的人很多?”   小六子点了点头,又道:“都不是需要夫人和世子亲自接待的,夫人请少爷不必担心。”   谢笙这才松了口气,不需要李氏和谢麒亲自接待,可他们也得坐镇府中。   谢笙是一早就知道这一点的,不然真是府里有事忙得抽不开身,他再怎么觉得想换个环境好好想想,也不会到庄子上来,合该留在家里帮忙才是。   “可算是回来了,怎么一直在外头不进来?莫非知道我们几个来了,就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一样?”   能这么随意和谢笙说话的,自然是朱红玉。   谢笙走进门,便瞧见朱红玉一身布衣俏生生站在那里,自己的两个姐姐也是一样打扮,站在她旁边,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今日都换上了这样的衣裳,”谢笙有些好奇,打从进了京,大姐和红玉姐都是锦衣华服加身,二姐更是一贯穿的精心,怎么突然换上了这身布衣。   “就等你了,快去换衣裳,”大姐儿催促道,“我们新得了一株徘徊花,要亲手种上。”   亲手种上还等我过来?很明显是几位姐姐想要亲自动手,又不想自己做体力活,等着自己回来挖坑呢。   “小六子不是也在吗,怎么不叫他弄?”谢笙道,“何况这庄子上有温泉,徘徊花就这么种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若是叫小六子来,就不是咱们亲手种的了啊,”大姐儿和朱红玉对视一眼,都露出几分狡黠的信号,连着二姐儿也点头称是。   “你就放心吧,种徘徊花的地方是我们一早问过花匠的,他说在那处种花,必定不会有问题。”   朱红玉等大姐儿说完,又催促一句:“小满快些,那可是我们好不容易的了的秋月胭脂。”   徘徊花其实就是玫瑰、月季,秋月胭脂则属于其中的一个品种,花开玫红色、复瓣,多在春夏之交盛开。   “难为你们竟然能找到这个,”谢笙说完,就赶忙跟着去换了衣裳。   其实种花的一应物品都是花匠准备齐整了的,谢笙最费劲的,也不过挖坑这一项。谢笙手上有力气,又戴着特制的手套,自然是三两下就挖好了。   “花锄太小了,不如正常锄头合用,”谢笙挖完,又抱怨了一声。   他如今生得高高大大的,再拿上一把小花锄,佝偻着脊背在那里刨土,瞧着好笑极了。   等谢笙都弄好了,几个姐姐就一道将花树立在坑中,又将土推好。这一步轻松省力,是用不着谢笙的。   “总算是种上了,”二姐儿松了口气。   大姐儿和红玉姐对视一眼,都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二姐儿瞧见,心中升起恼意:“不和你们说了,我先回去换了衣裳去。”   “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谢笙瞧着二姐儿面上染上红霞,也不像是真生气。别说是大姐儿,就连红玉姐也笑得直不起腰来,显然没把这回二姐儿的小性子放在心上。   “你这几日都回来的晚,自然不知,”大姐儿见身边没什么伺候的人,便小声和谢笙道,“爹娘给二妹相看的人家,多半是要定下了。是一个六品官的嫡幼子,姓郑。”   “那家人透了意思,说只要二妹下嫁,必然会分家,许小两口分出去单过,爹娘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多几分思量。若明年他能得中,这事儿便能真正定下。”   “这株秋月胭脂,就是他给特意寻来的。”   真要说起来,六品官嫡幼子和二姐儿还说不准谁配不上谁。   二姐儿虽是庶女,但谢侯身份高啊。对方虽是官员嫡幼子,可六品的官员,还不值得入谢家人的眼。何况嫡幼子就意味着他上面还有哥哥,而家中的关系肯定也到不了他手上。   那家人下了大力气想为幼子求娶二姐儿,又许他们分家单过,一是为了二姐儿过门之后,和上头的妯娌不至于起冲突,二也是为了讨好谢家、讨好二姐儿,更是为了给幼子寻觅一个好前程。   二姐儿从那次和谢笙交流过之后,特意去寻了李氏,表达了自己在择婿上不再要求这么高的意思。   李氏见她自己想通,不再非求一个心比天高,便也投桃报李,为她择定了几户人家。   有富商承继家业的嫡长子,有地位相当人家的庶子,有品位低些的官员,也有如今郑家这位。总归没有一个是真正完全的普通人。   二姐儿在诸多候选人中,不假思索的选了郑家和那个官员出来。   这两方人选,谢侯和李氏都更倾向于郑家。不过郑家子身上虽然有举人功名,到底不够看,除非他来年能够高中,否则谢侯宁愿榜下捉婿。   李氏细细的将他们的意思说了,二姐儿心里感激,又存着日后可能自己还要靠娘家的想法,便着意讨好李氏和大姐儿。   因而在谢笙无知无觉间,家里女人们的关系,竟达到了空前的和谐状态。   朱红玉又道:“还真别说,她把讨好外人那一套用在自家人身上的时候,还真挺讨喜。”   大姐儿看了看周围,贴在谢笙耳畔道:“其实娘早择定了这一家。这家说出来体面,说出来只有夸娘慈心的。”   “郑家子也算上进,他高中之后,若二姐儿还没想通,娘就预备日后叫把他们一家外放出去。如今既然想通了,自然要好好谋划一番。”   谢笙这才领悟到母亲一直忍着二姐儿的真意。二姐儿想通了,嫁出去之后,对家里也算多个助力,那么她夫婿的前程,就要好好谋划,即便外放,也是选那容易做出成绩的地方。   若是二姐儿一直没想通,那就直接让他们成亲后外放出京。一旦离了京城,你想十年八年,还是二三十年才回来,可就说不准了。外官职位那么多,也不是压着你不能升迁,只叫你不必回来罢了。   明明算计了人,还能让人感恩戴德,又叫外头人只有夸赞的,对谢笙和大姐儿两个亲生儿女更不会有什么坏影响。姜果然是老的辣。   那边两人耳语,朱红玉识趣的避开。等两人说完了,她才又笑眯眯的对谢笙说了一句:“听说你昨儿去了一位姑娘府上?”   不,我还真不是自己去的,那种情况,容得下我拒绝吗? 第72章 二更   上次赏花宴时,谢家别庄的腊梅就已经开放, 此时又过了几日, 自然更加繁盛。   几位小姐和谢笙自然不在同一个汤池, 谢笙一个人靠在池壁上,想着方才红玉姐说的话。   红玉姐像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一样,问自己喜不喜欢温瑄,而后又说自己渐渐长大,一时有些迷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红玉姐的含糊其辞中,谢笙才想起, 这世上有一种幻想, 来去无踪。它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幻想, 却并不代表爱情,只代表谢笙曾被吸引而已。   想起方才的场景,谢笙也不禁有些脸红,自己居然还要姐姐们来提醒自己这一点,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谢笙还是会谨慎考虑自己和温瑄的事情。   在真正冷静下来之后,谢笙轻易发现了三舅母的撮合意思。琛琛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要是没有大人在耳畔说什么,是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情的, 即便她的性格一向古灵精怪。   谢笙轻笑一声,最后也没多说,只是从汤池中起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二郎拜了温相为师, 意味着二郎需要有充足的时间去接受温相的教导。像是现在这样,待在宫里,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或许不需要等到去考乡试的时候,自己就能出宫了。谢笙想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二郎没再提起这件事,谢笙也没有做任何回答。   在温相的教导下,二郎的进步几乎肉眼可见,而谢笙也慢慢不再日日进宫,便常常去李翰林和周老爷子处请教。直到年前,皇帝总算开口,让谢笙这几个伴读不必进宫了。   皇帝说是叫这些个伴读放假,却并没说让他们放到什么时候,说不得就是这样一直放下去,也不无可能。   这一日,谢侯从宫里出来,便将全家人都叫到了一起。   “今年不必进宫拜年,咱们也商量商量这个年要怎么过。”   “不如把慎之和红玉也一并喊过来过年吧,”李氏道,“咱们两家离得不远,等再过几月,就是姻亲,也舍不得两个孩子自己在家孤孤单单的。”   谢侯点头应了下来,之后其他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谋划策,可不管怎么说,过年这事儿,都是有传统的,即便再想要玩出些新意,也总是在这限制范围之内。   谢侯见一时商量不出一个所以然,便叫两个女儿先回,另外留下了两个儿子。   李氏知道谢侯这才是要说正事,便道:“早说大姐儿她们听不得,又何必叫她们白跑一趟?”   “哪里是大姐儿听不得,只是怕二姐儿听了心里不爽快,我才没说,”二姐儿的婚事几乎快要定下,谢侯自然不愿意横生枝节。   “皇上已经正式问我,愿不愿意将大姐儿许给五皇子,我方才已经应了。”   “什么 ?”李氏从来没将五皇子纳入自己的女婿人选,或者说从没将皇家的皇子纳入自己的女婿人选范围之内,如今突如其来的说了这么一句,她便有些发懵。   好在事关自己女儿,李氏强压住自己心里的震惊,飞快的考虑着这段婚事对大姐儿的利弊。   谢笙是早知道皇帝有这个想法的,此时自然不惊讶,他只惊讶亲爹居然这么久都没有给娘透点口风。   李氏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没好气的道:“难怪前些日子总叫我不必再费心给大姐儿相看,我问得再多了,便又不说了,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便是我知道了这事儿,还能说出去不成?我在你心里,就连这么一点信任都没有?”   李氏的怒火让谢侯有些坐立不安。底下坐着的谢笙和谢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半点不肯搭话。   谢侯是真忘了自己还没告诉李氏五皇子的事,他自知理亏,赶忙向李氏讨饶。   李氏不愿意叫两个儿子在跟前看笑话,有些生硬的道:“麒儿小满你们先回去吧,想必侯爷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事要说了。”   李氏说着便起身,率先向后头走去。谢笙和谢麒不敢耽搁,赶忙出了门。   等走出一段了,两人才相视一笑。   “五皇子是个温和的性子,大妹妹许了他也不错,至少日后不必再向谁卑躬屈膝,反倒是大半夫人们都要向她行礼了。”   谢麒眉眼弯弯,显然很为大姐儿高兴。   谢笙也道:“如今就只等圣旨下来了。”   “说不定二妹妹还要赶到大妹妹前头去,”谢麒突然想到,“若郑家子来年顺利得中,他年纪也差不多到了,咱们就得先送了二妹妹出门子,不然等到圣旨下来过后,宫中再下旨为五皇子建府,起码也要两年过去。只怕就要耽搁了二妹妹去。”   谢笙一想也是这个理。虽然有长幼有序这一说,却也是要根据实际情况来的。   五皇子本就比大姐儿小一些,等上两年,也不是等不得,两年后大姐儿也不过才十八岁,年纪正正好。可要是真等到两年后,二姐儿这边的婚事就会有些波折了,因此倒也不必拘泥谁先出门子,只等圣旨下来便算都有了着落。   “二姐姐那边,定然还是照着原计划走。五皇子年纪小,大姐姐在家里多留两年还要好些。”   谢笙想的是发育问题,大姐儿在家中多留两年,发育的更好,日后生产时才不会太过受罪,谢麒却以为是谢笙舍不得大姐儿出门。   “你放心,就算大妹妹出了门子,也还是在京中,到时候咱们往来也便宜,你若放心不下,便多往那边走上几回就是。”   对谢麒的误会,谢笙也没有解释。两兄弟随意的走着,不妨正遇上林管家从外头匆匆进来。   “林叔,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林管家看见谢笙谢麒两个,停下脚步:“去寻侯爷。”   这么急着找亲爹?谢笙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管家点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才靠近两人,低声道:“才传出来的消息,前兵部右侍郎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谢笙兄弟两个心里同时一沉。   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皇帝派的人快要查出真相的时候,他选择了自尽。   谢笙拢了拢披风,分明今日不曾下雪,倒像是比下雪还叫人心里发凉。   “高家胆子太大了,”谢麒立刻想到了高家的身上。   谢笙侧开身子,为林管家让路:“我爹在正院呢。”   林管家也没再多说,又匆匆走了。   “小满你说,高家怎么就这么贪心呢,”很快,谢麒又冷笑一声,“贪心些也好。”   谢笙将手放在谢麒的肩膀上,以作安慰。   “天要使其亡,必要使其狂,”谢笙道,“大哥你应该高兴才是。”   谢麒抹了一把脸,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小满你说的没错,我应该高兴才是。”   其实谢笙心里还有些疑虑,在这样的时候,逼得前兵部右侍郎自尽,真的是高家丧心病狂?   不过这件事不管是不是高家做的,也只能算到高家头上。   谢笙抬起头,看了看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只盼着这事,不是皇帝为了对付高家而做。   谢笙这样想了一回,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些。   那位右侍郎不管怎么查,肯定是犯了罪的。   若他真是被高家逼死的,群臣激愤之下,他身后的名声肯定也会好上许多。   若他是和皇帝达成了某种协定,以期为自己的家族和后人博得更大的利益,那么也不必过多揣测,只等几年之后,看那位右侍郎的家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就能猜到真相了。   “大哥,走吧,我们去书房,”谢笙道,“想必这时候,爹也快到了。”   “好,”谢麒点头应下,便和谢笙一起向前而去。   京城外,有一队马车渐渐行近,跟车的人都是精壮的汉子,身材高大,身上染着煞气。   在中间那辆马车上,一名妙龄女子偷偷的掀开了车帘,又被一戒尺打在了手上。   “娘,您又不许我去骑马,我也就是看看外头而已,能有什么。”   “既然到了京城,便不能再像在家时那样自在,”女子的娘道,“走出门去,你代表的,就是安国侯府的教养,你难道要让别人看不起吗?”   “侄儿恭迎大伯母、母亲、表姐。”外头突然响起潘岳的声音。   潘岳自有他的母亲关心,作为大伯母的安国侯世子夫人,也只是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语。   看着自己母亲面面俱到的模样,女子,也就是潘小姐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京城的天总是乌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可她是安国侯世子的嫡女。   看着这样的女儿,世子夫人的眼中闪过几分心疼,她如何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她本是自由自在的鹰,偏偏要被锁进牢笼。   想到自己派人查的关于顺安伯世子的资料,世子夫人的心里又好受许多。只盼女儿能和那顺安伯世子合得来,不然……   也罢,等到见面之时,定要好生注意一番,即便上头朱王妃看着又能如何,她的女儿,是燕地的明珠,她一世的珍宝。   作者有话要说:   慎之哥的媳妇也到了,仔细算算,也就小满还单着了,哈哈哈哈。 第73章 一更   “世子、少爷,下雪了。”   谢笙掀开车帘子, 看见一片片雪花从天空飘落, 将大地染上白色。对面原兵部右侍郎府邸的牌匾已经摘了下去, 挂着白幡。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走吧,”谢麒道。   马车的车轱辘慢慢的转了起来,那右侍郎府邸里出来一个少年人,远远地向着这边鞠了一躬。   一路上,气氛都显得有些沉闷。   兵部右侍郎人走茶凉,祭拜之人少之又少, 就算有人有心, 也不过是派了下人过来。谢笙兄弟原本也不必亲自过来的。   前日得了右侍郎畏罪自尽的消息, 谢家就紧急开了一个小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总归还要等着宫里的说法出来。   如今已经过了两天,朝堂上一片暗流涌动,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情,就好像默契的遗忘了这个人。不过忠皇党和以高家为首的太子党之间的气氛, 越来越紧张倒是真的。   “听说前几日安国侯府的家眷进京了,”谢麒问。   谢笙点了点头道:“红玉姐前几日已经过来说了这事儿。明日我要陪娘她们出城去庄子上。”   “也好, 这两日京中气氛紧张得很,不管又什么动作,都能叫人注意着,去了庄子上,没人窥探, 反而更自在些。”   谢麒这些日子时常被谢侯带在身边,身上的气质日渐沉稳,已然有了几分谢侯不怒自威的模样。   “这个年眼看着是能好好过了,不过等到年后,却说不得会如何。”   谢笙抱着小手炉,神色淡然。   这个年原本是该过不好的,谁叫右侍郎自尽,年前见了血,不管是哪方的人马,都安静了下来。高家积蓄力量,谢侯在兵部做事也顺利许多。趁着如今这时候,谢侯用尽一切精力去汲取新的知识,将兵部的事情理顺。   这只是表面的宁静,最多等到年后,高家和皇帝之间必起冲突。   而刚好,下一年没有春闱,整个上半年也没什么大事。   “世子和小满少爷回来了!”甫一进门,谢笙就见有人朝门房里头传了句话,紧接着走出来一个眼熟的大丫鬟,正是李氏身边伺候的人。   谢笙见自己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在此处候着,便知道是寻自己有事,不过他才从外头回来,不好过去,依旧先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娘,”谢笙到了正院,只见着李氏在。   “我已经使了人去问红玉他们的行程,如无意外,便定下了明日,”李氏说着又从一旁拿起了一封信,交到谢笙手中,“这是你外祖方才叫人送过来的。”   李翰林叫人送来的?   谢笙接下信,拢在袖子里,也没立刻去看。   “娘可想好了这回要去哪个庄子?”   “还能去哪个?”李氏道,“自然是那个温泉庄子。如今梅花已经盛开,到时候吃酒赏梅也方便。”   “那到时候我领着人呆在外院?”谢笙试探性的问道。   “也好,”李氏道,“听说潘家那边也有两个成年男子,家里的姑娘们都还不曾出嫁,若是冲撞了可不好。”   “不如多带些人去庄子上,到时候我也不如何往后头去,他们自然也不敢去。”   提起潘家的两名男子,谢笙立刻想到了沈睿和潘岳。   原先谢笙也只是对潘岳不喜,自打上回在李家见了两人过后,谢笙连着对沈睿也没什么好印象。   李氏见谢笙微微皱眉,也很快想起这两名男子,她其实也是见过的。一个对自己丈夫很是崇拜,却对女儿有非分之想。另一个纯粹就是身份太低,的确需要好好注意着。   谢笙见李氏心里有了计较,便直接退了下去。等回到自己的书房,谢笙才打开了李翰林给的信件。   谢家和朱家离得近,李氏派去送信的人很快到了朱家。这会儿朱家只有一个朱红玉在家,她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叫人来回话,说但凭夫人做主。   次日一早,朱红玉早早的就朱弦被送了过来。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出了门,朱红玉在车上却有些不大坐得住。   李氏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也没有说她。朱家兄妹也算是相依为命,这时候有些紧张,是正常的。   “慎之那孩子什么时候过来?”李氏问。   朱红玉这才按捺下心中焦躁回答道:“大哥说他今日没什么大事,等出来了就能来。”   李氏这才点头道:“你也不要担心,世子夫人我当年是见过的,是位极有主见的女子,却也很会做人。你过会儿就按照平时的表现来,她们常在燕地,必然更喜欢爽利些的女孩子。”   朱红玉知道,李氏这是见自己总是静不下心,来开导自己呢。   “多谢夫人!”朱红玉脸上露出笑容,“我可是夫人您一手教出来的,可不能堕了您的名声。”   “哪里就需要考虑这么多,”李氏道,“规矩都是糊弄外人的,咱们娘俩儿在的时候,自己松快些才好。”   朱红玉和李氏说了会儿话,慢慢调整好了心态,人也活泼起来。   现在已经出了城门,官道上没什么人在,朱红玉就小心掀了一点帘子问谢笙:“小满,可瞧见潘家的车队了?”   谢笙打马上前道:“哪里有这么快,咱们先出来,就算走得再慢,他们想要追上来,也要花一些时候。我已经派人先去前面探路,等到了歇脚的地方,先都休整一会儿。”   “这样也好,”朱红玉道,“一边休整,一边等他们。”   “如今马车的速度跟龟爬一样,我坐在马车上,骨头都快散架了。”   谢笙抿出一个笑容:“我还想坐马车呢,外头骑马,满脸都是灰尘,只怕等过会儿到了地方,你们都要先赶我去换身衣裳,才肯跟我说话了。”   谢笙声音不算小,这话不止是朱红玉和李氏听见,就连在后头那辆马车上的两位姐姐也听见了。   二姐儿也不顾忌什么,直接对谢笙道:“不若小满你到我们车上来坐吧,不然过会儿真到了地方,只怕都要以为,你原本就是灰扑扑的样子了。”   “还是二姐疼我,”谢笙说了一句,又拒绝道,“不过我若是上了马车,就不方便和人家搭话了,还是骑马好些。”   二姐儿被谢笙拒绝了提议,也不生气。乐滋滋放下车帘子,又和大姐儿玩笑去了。   自打基本定下了未来的婚事,二姐儿就很少再犯轴,和李氏等人的关系也渐渐弥补起来。   谢笙一个人骑在马上,不由得想起了李翰林派人送过来的那封信。分明没什么特别,只是说了谢笙之后学习计划要用的书籍,可谢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自己前些日子才去了李家,怎么那时候外祖父不告诉自己,偏偏等到这时候才说?还是特意叫人送信过来。   谢笙一时间想不明白,便也将这件事暂且抛在脑后,只等有空了再慢慢琢磨。   很快,谢笙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地方,谢笙作为此行唯一跟着的男子,自然要先行上前查看。没想到已进门,谢笙就瞧见了几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笙翻身下马,就要上前行礼。几乎是立刻,他便被人扶住。   “这才几日不见?小满与我都生分了,”面前说话之人,正是平民打扮的朱王妃。在她身边站着的,却是五皇子。   五皇子早先并不知道皇帝有意将自己和谢家大姐儿凑作对,故而一直不懂为什么皇帝突然对自己好了起来,直到前些日子朱王妃在他面前说了这事儿,他才知道,为什么谢笙有回总对他挑剔得很,却又没什么恶意。原来是因为这个。   此时五皇子知道了皇帝的意思,又瞧见谢笙在自己面前,后头还跟了两辆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隐隐的期待。   “怎么会,”谢笙忙道,“几日不见,姑姑越发漂亮了。红玉姐还不知道您来,若是知道了,必定会觉得高兴。”   “几个孩子里,也就你嘴最甜,”朱王妃亲自起身,来到了门口。   谢笙赶忙跟了上去。   李氏下车之后,看见自己儿子站在一名妇人身侧,有些奇怪。她是没见过朱王妃的,不过却并不妨碍她揣测朱王妃的身份。   很快,李氏知道自己不必猜了,因为朱红玉直接喊了一声姑姑。朱家兄妹的姑姑,除了那一位,难道还有别人?   李氏正要上前行礼,就听见不远处响起马蹄声,紧接着就有灰尘扬起。那马车上绣着的,正是安国侯府的家徽,前面打头的,也正是潘岳和沈睿。 第74章 二更   这可真是巧了。   谢笙赶忙对自己母亲介绍道:“娘,这是红玉姐和慎之哥的姑姑严夫人, 这一位就是五少爷。”   “严夫人, 五少爷, ”李氏抓紧时间行了个礼。   朱王妃微笑着受了,还了一个颔首礼。五皇子倒是赶忙避开,面上一片受宠若惊。   “夫人太过抬举小子,若夫人不嫌弃,称小子一声阿珉就是。”   五皇子在家行五,可平日谢笙等人总喊六皇子做二郎, 他此时就不好自称严五郎。便只得请李氏喊自己的名字。   “这怎么好, ”李氏面上做出踌躇模样。   “有什么不好的, ”朱王妃上前拉了李氏的手道,“日后还得谢夫人多多管教这孩子呢。”   李氏忙道不敢,到底还是改了称呼。   潘家既然已经来了,几位姑娘便不必下车,连着朱红玉都先回了车上。   谢笙两个跟在朱王妃与李氏身后,他看了五皇子一眼, 挑了挑眉。   五皇子和谢笙相处更自在些,此时见了谢笙如此作态, 也不慌张,而是悄悄道:“小满你若愿意,叫我一声五哥就是。”   谢笙没先搭话,而是问:“你们怎么出来了?”   五皇子道:“我与娘娘送了六弟去上课,便往这边来了。今早出来之前, 已经说好,不必赶着回去。过会儿六弟说不得也要过来的。”   也是,朱王妃毕竟不算是正经有身份的后宫嫔妃,只要掩盖得好,出宫便方便极了。毕竟她至今住在皇帝寝宫后头,只要皇帝说她在宫里,谁敢说她不在?   而五皇子和六皇子一向和自己要好,只要说他们来自己家里玩一日,便也说得过去了。   谢笙早知道会有这桩婚事,却也不代表真正事到临头,他也能毫无芥蒂的接受。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   不过谢笙在思考过后发现,比起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五皇子,还是潘岳更讨厌一些。正好现在五皇子也在。   谢笙招了招手,让五皇子过来。   待五皇子贴近了些,谢笙就直接揽住五皇子肩膀,和他咬耳朵。   “今日五哥你既然不回去,就好好看着潘家那两名男子,绝对不许他们去内院。若你做得好,我帮你要一样奖励。”   五皇子头回被谢笙喊五哥,心里舒坦,而后就听见了谢笙后面的话。   只叫潘家那边过来的两个男子不许去内院罢了,身为成年男人,不随意乱闯女眷所在的地方,难道不是常识?五皇子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至于谢笙所说的奖励,五皇子轻咳一声,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谢笙让五皇子看着潘岳和沈睿,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今儿朱王妃出宫,只提前带了五皇子过来,说不是想要让五皇子先和大姐儿见一见,谢笙都不相信。   潘岳上回对大姐儿一见钟情,难保不会再玩一次什么再见倾心。沈睿就纯粹是谢笙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的几个姐姐。   让五皇子看着这两人,五皇子没多少时间去撩自己姐姐不说,对潘岳这朵姐姐的烂桃花,五皇子也定能做到心中有数。   即便五皇子和姐姐相处的不算多,可男人总会有一种劣根性。平平常常得来的,绝对没有自己抢来的珍贵。   虽然包括太子在内,有三位皇子都对姐姐起了心思,最后婚事却落到了五皇子身上,必然会有一种让五皇子捡漏的感觉。   即便他一定会非常尊重姐姐,谢笙依然觉得,让五皇子直面自己姐姐的魅力,五皇子才能真正将姐姐放在心上。   现在圣旨未下,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充其量也就是谢家和朱王妃一脉。谢笙相信,凭着潘岳那时的表现,和后来的一些做法,不怕自己的算计不成。   见到谢笙几人,潘岳和沈睿立刻下马。潘岳条件反射的搜寻了一番,在瞧见谢家的两辆车之后定了定神,赶忙上前来见礼。   沈睿紧随其后,也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谢家的车架。   因李氏也在下头,世子夫人潘夫人自然也下了车,将军夫人随行。   几人之中,唯有李氏和潘夫人不是第一次见面,潘夫人就先和李氏打了招呼,而后才将视线落到了朱王妃身上。   李氏赶忙介绍:“这是慎之的姑姑,严夫人。”   潘夫人眼中闪过几分惊讶。她自然知道,慎之是朱弦的字,只没想到,朱王妃这个本该在深宫之中的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如此也可见朱王妃对于朱弦这一桩婚事的重视,让她已经等不及在宫中见到潘夫人和潘小姐。   潘夫人向朱王妃打过招呼,又来介绍自己的弟媳。随后潘岳两个又上前行礼。两人不知朱王妃身份,可严这个姓氏是国姓,他们却是知道的。故而在给朱王妃行礼之时,他们也显得十分郑重。   虽然早先就商量好,要一道去谢家的别院,李氏还是象征性的邀请了一回:“相遇即是有缘,几位夫人若不嫌弃,不如到寒舍暂歇。”   说是暂歇,其实谢家早就派人收拾好了屋子,只等着人来住下,虽然没事先准备朱王妃两人的院子,过会儿回去了就叫人去准备也来得及。   李氏的邀请一出来,几位夫人自然都应了下来,随后回了各自车上,往谢家别院而去。   等到了别院,几名男子都下了马,谢笙却让人直接将夫人小姐们的车架直接驶进了里头。   随后谢笙对着身边的几人道:“几位公子一路行来,必然劳顿。这庄子上有汤池,我这就叫人引各位前去。”   谢笙给小六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专门盯着潘岳和沈睿。   当初谢笙在蜀州遇见这两人时,身边带的就是小六子,也不怕小六子不懂谢笙的意思。   到了五皇子这边,谢笙就实在多了。   “下人还没来得及收拾殿下的居所,殿下可暂时先用着我院子里的汤池。”   “方才就说了,小满你不必和我如此客气,只叫我五哥就是,”五皇子知道自己等人来的突然,收拾院子需要时间,自然不会拒绝谢笙的提议,直接和谢笙去了他的院子。   女眷们下马车的时候,几位夫人再次打了照面,与此同时,几位小姐也总算露出了真容。   李氏、朱王妃甚至是才下马车的几个姐儿都看向了潘小姐。唯有将军夫人有些迷糊,谢家总共才两位小姐,怎么车上一共出来了三位?   后头两个穿了一样的衣裳,可前头这个又是和谢夫人一起坐的车,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才是谢家的大小姐?   几位小姐俏生生的站成一排,给潘夫人几个行礼。别说是有女儿的潘夫人,就是将军夫人,看着这几位各有千秋的闺秀,也有些眼花。   潘小姐方才在车上的时候就有些紧张,如今下了车,瞧见三位和自己都不一样的小姐,难免有些不适应。   大姐儿和朱红玉瞧见潘小姐,忙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拉住了潘小姐的手。   潘小姐许是从小生活方式的原因,骨子里自带英气。叫大姐儿和朱红玉见了都觉得喜欢得很。   “姐姐可还记得我?前些年我们曾见过一面的,”朱红玉拉着潘小姐,面上笑容明媚,“姐姐还是和当年一样,半点没变。”   潘小姐听了这话,想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朱红玉的确有些眼熟,不过她也的确想不到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便只能道:“是吗,我倒觉得我似乎变了许多。”   “便是变了,定然也是变得更漂亮了,”大姐儿接口道,“姐姐一路行来,定然乏累。姐姐若不嫌弃,不如一道去我院子里,我院子里的汤池大些,便我们几个一道梳洗也来得及。”   最后两句,大姐儿是压低了声音的。   潘小姐左手朱红玉,右手大姐儿,面前还站了一个没来得及上前的二姐儿,突然就安心了。这几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善意的。   潘夫人在一旁看着自己女儿从僵硬到慢慢放松,也弯了眉眼,对李氏夸奖道:“贵府的几位小姐都极好,我再没见过比她们更好的姐儿了。”   潘夫人说的有些夸张,却是带着真心,只要对她女儿好,她绝不会吝啬这几句夸赞。   将军夫人此刻才终于找到机会,来问李氏:“这几位小姐莫非都是府上的不成?”   朱王妃轻笑一声道:“可不是吗,早迟全是她府上的。”   那边朱红玉听见这话,脸上一红,只转过头,装作和潘小姐认真说话的模样。   李氏一一给两位夫人介绍,两人这才分清,这里头谁是李氏的女儿,谁是李氏的未来儿媳妇。   李氏和朱王妃都注意到,在介绍了几位姐儿的身份之后,将军夫人便不住的打量着大姐儿。   两人对视一眼,暂且不表,却都多留心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夫人表示:这么多漂亮姑娘一个都不是我家的QAQ   小满:严防死守,禁止突破防御! 第75章 一更   谢笙等人到了庄子上,天上便落了大雪, 大雪很快将庄子外头盖了白茫茫一片。   庄子里因为有温泉的缘故, 积雪算不得多, 且大部分已经被清扫干净,只留下少许,为了烘托气氛而留。   因着谢笙的提醒,李氏在安排院子的时候,便将男丁和女眷的屋子安排的远远地,一东一西, 除非是特意去寻, 否则绝不会有偶遇发生。   在来之前, 潘岳沈睿,甚至是五皇子,都期待着会不会有一段踏雪寻梅,伊人回眸的佳话,可当谢笙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立在面前之时,所有人都知道, 这只是一场奢望。   五皇子和谢笙在一个院子里洗漱,自然是跟在谢笙身后。   他看着庄子上方广阔的天空, 呼吸着京郊自由的空气,心里难免染上点点喜色。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在非大事的情况下离开皇宫。   谢笙见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景色,不由得将脚步放慢了些,故而等他们走到了潘岳两人所在的院子时,这两人已经收拾停当, 等了一阵了。   看见谢笙过来,潘岳和沈睿全都站了起来。   “二公子,不知谢夫人现在何处?方才我二人还没正式拜见过夫人,实在太过失礼了。”   潘岳其实更想问,谢侯来不来,大小姐是不是也在夫人那里,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要真将这种话说出口,只怕就要像上回那样惹恼谢笙了。   “我娘她们已经直接进了内院,若潘兄沈兄要过去拜见,还请稍待,我先使人过去传话,”谢笙说着,就要叫人出去。   沈睿道:“也不必如此麻烦,我们一道走过去,也是一样的,若夫人有什么事情,我们在外头候着便是。”   笑话,让你们直接走过去,还能不遇见我几个姐姐?做梦呢吧!   “沈兄此言差矣,客人远道而来,若还要叫客人在外头等着,岂非是我谢家不懂待客之道?”   谢笙让跟着自己过来的小厮赶紧去传话:“何况我爹并不在庄子上,潘兄、沈兄明年便到了要行冠礼的时候,还是使人说一声的好。”   五皇子长在宫中,对一些话非常敏感。联系这两人急切的想要去拜见谢夫人,还有方才小满说的防着这两人去女眷那边的话,他难免警觉了几分。只怕这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夫人姐儿们都是坐在马车里的,即便是梳洗,也要不了多少时候。   等谢笙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时,几位夫人已经按主次坐好。   李氏是主人家,自然坐在上首。原本另一边合该是潘夫人,怎奈何朱王妃在此。即便朱王妃身上并无封号,却也遮不住她本是当今圣上原配嫡妻之实,潘夫人自然不肯占了她的位置,便坐在了左下首,将军夫人就坐在了她对面。   几位姐儿并没在夫人们身边落座,而是在一旁设了小几,几人坐在一处说话,也免得生疏。   “夫人,少爷叫小人过来传话,潘公子和沈公子有意过来拜见。”   几位夫人的话一顿,李氏极自然的对一旁的大姐儿道:“带潘小姐和姐妹们去你院子里去。”   潘夫人对李氏的安排觉得十分满意,虽然在燕地家中时,潘家不会太讲究家中姐弟之间的相处距离,可到了京城,就得按规矩来。   “何必这样麻烦,”将军夫人道,“大小姐的屋子离这边也有些距离,不如就叫人设了屏风在屋里,还更便宜些。”   “胡说,”潘夫人对自己弟妹的话很是不满,看她自然的样子,若是因此叫谢夫人和朱王妃误会自己女儿不庄重,在战场之外,也是百无禁忌的就不好了,“有近成年的男子前来,姑娘们避开,是理所应当。”   “正是这个理,”朱王妃道,“若只是自家人在时,家中姊妹聚一聚也无妨,不过这会儿,还是请姑娘们避开的好。”   将军夫人见自己的提议没人响应,难免心里有些遗憾,她不自觉又看了一眼大姐儿,眼中带上几分可惜。自己儿子眼看就要过来了,可两个孩子竟然不能得见。   将军夫人没什么城府,一旦有什么事情大都写在脸上。   潘夫人早知道自己这个弟妹会进京,是因着侄儿的信,还想着是不是帮上一帮。可帮人也要有个限度,潘夫人可不觉得,谢家能允许自己嫡出的大姑娘,嫁给一个身上只有一个举人功名的游击将军之子。   潘夫人有心探个究竟,奈何这会儿不好说话,便只得记在心里。   相比起将军夫人,潘小姐就随她母亲潘夫人居多。她出得战场,却也对这些家宅之事了如指掌。当下毫不犹豫的跟着大姐儿等人离开。   等姑娘们走了之后,李氏才叫人去给谢笙他们传话。   谢笙等人来得很快,为了挣表现,潘岳和沈睿也在几位夫人面前表现得很好。可惜李氏对他们的印象随了自己儿子,朱王妃则是因为猜出什么,不想理会这二人。   相比起潘沈二人,李氏对五皇子更感兴趣些,毕竟是自己几乎板上钉钉的女婿。   察觉到李氏的打量神色,五皇子悄悄挺直了腰板。   朱王妃看得抿嘴,又见李氏不动声色,便也没说话,任由五皇子自己表现去。   “往常总从小满那里听到你,如今还是头一回得见,”李氏说完,又对潘夫人道,“这孩子和小满同学多年了。”   潘夫人点了点头,反正现在朱弦不在,李氏和谁说话都和她没多大关系。潘岳或许还能多得几句,沈睿的出身连人家家里的下人都未必及不上,更罔论其他。当然是个被拉出来对比的下人,自然是林管家。   姓严,又和谢笙是同学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沈睿一开始就排除了六皇子,因为六皇子和谢笙年纪相仿,眼前这位,显然要大上许多。   沈睿不知朱王妃身份,只听说是严夫人,便觉得宫里的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出来,因而就猜到了严世孙头上。   沈睿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以往都觉得潘岳出身好,可没想到,到了这样的时候,潘岳的出身也是不够看的。   李氏就算表现出了自己明显的偏向,潘岳的大伯母,甚至他的母亲也没有半点不悦。还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   潘岳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他性情豁达,还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毕竟相比起他们来,五皇子这个亲儿子的同学,才更加引人注意。   “是小子的不是,原本早应该过来拜见的,”五皇子道。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可见这世上都是合了缘分二字,”李氏有心和五皇子多说几句,到底圣旨未下,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随后,李氏也温言和潘岳沈睿二人说了会儿话,只是不如和五皇子说的多些罢了。   自打进了门,谢笙就安安静静的,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可不是他应该要挣表现的时候。   果然之后说不了几句,几人就被赶了出来。谢笙严防这几个和自己的姐姐们见到,便道:“此时无事,不如我们回去煮雪烹茶,赏梅赋诗,也算是一乐事。”   沈睿在蜀州参加了不少文会,自然不会害怕,甚至对此十分期待。他想要在五皇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虽然他以为五皇子是严世孙。   这并不妨碍他想要和五皇子打好关系,以期能够攀上这条关系。毕竟严世孙也是出身亲王府邸,还是非常受宠,手上有权的亲王,要是能够得到他的青睐,沈睿以后的官途必然会顺畅许多。   五皇子心里却依旧记得这两人方才想要去见女眷的心思,不免装作奇怪的模样。   “你们和小满早就认识了?”   沈睿率先开口:“昔年在蜀地时,我便和二公子有一面之缘,后头二公子再回蜀州,还帮了我二人一回。”   潘岳也道:“那次若不是二公子带我们出蜀州,也不知道我们要多久才能走出来了。”   “许你们一道是我爹做的主,我是不敢居功的,何况这事之前两位已经谢过,我也不敢再受,”谢笙说完对五皇子道,“先前我去蜀州迎了爹娘回来,在半道上遇到他们,便捎了一程。”   谢笙回蜀州,五皇子知之甚详。虽说是谢笙去接了李氏和谢侯回来,可跟着一同回京的,可还有一个大姐儿呢。   五皇子心中思量,面上却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缘分使然了。”   五皇子虽然看着还十分温文,其实内里已经对两人真正防备了起来。虽然圣旨未下,可谢家大姐儿已经是他的准媳妇了,所有觊觎之人,都是他要防备的人。   天上雪还不停落下,两匹快马从京城方向奔驰而来,打头的那个正是今日的主角之一,朱弦。 第76章 二更   “吁,”朱弦来过谢家别庄不止一回, 自然识路。   门房听见外头有动静, 赶忙出来查看。   “朱世子到了, 快进去禀报夫人,”那门房先使了人去回禀,才赶忙下来帮忙牵马。   朱弦身后跟着的是他的护卫,面对此景并不说话,只跟着门房把马牵了下去,安置妥帖。   和谢笙等人不同, 朱弦还没换衣裳, 就直接去了李氏那边。他不是和李氏他们一起来的, 虽然风尘仆仆,可没见客人,就先换了衣裳,有些不合规矩。   再者,这会儿下了雪,路上灰尘不大, 只是雪水沾湿了衣裳,有些阴冷难受而已。   “见过姑姑、夫人, ”朱弦一进门,就先给朱王妃和李氏行礼。   朱弦把李氏喊得这么亲密,倒是出乎潘夫人的意料之外。   方才谢家两个女儿和朱红玉相处起来,跟自家姐妹一般,甚至朱红玉还敢直接和李氏撒娇。潘夫人也只以为是李氏和自己的准儿媳妇相处得好, 如今看来,倒不止如此了。   朱王妃点了点头道:“这位是潘夫人,这位是游击将军夫人。”   朱弦闻言,又赶忙去拜见。   朱弦一进门,李氏就已经见到他肩上和身上一些地方有被雪水化开洇湿的痕迹,恐他穿着这样的衣裳受了风寒,便道:“先去小满院子里换了衣裳再过来。”   朱弦面色温和,对李氏的话也十分听从,和两位潘夫人道了恼,才下去。   李氏见潘夫人若有所思,忙道:“慎之和红玉两个在我膝下养了几年,我只把他们当小满几个一样的疼爱,如今日子久了,像是多了一双儿女一般,倒叫夫人见笑了。”   “怎么会,”潘夫人忙说见了他们亲近,反而羡慕得很云云。   朱王妃见过李氏和两个孩子相处的模样,知道李氏待两个孩子是真用了心的。   朱王妃知道,李氏在她面前说疼爱两个孩子,并不是为了炫耀什么,而是为了表示,即便朱家兄妹没有父母在身边,可还是有人教养的。   若当初没有朱红玉和谢麒的娃娃亲,朱红玉有李氏教养这个名头,在说亲上,必然能顺利不止一点。如今到了朱弦身上,男子虽然更看重能力,可经过了优秀的教育和引导,还是不一样些。   朱弦要去谢笙的院子,自然早有人回给了谢笙,故而当朱弦过来时候,谢笙已经悄悄等在门口了。   “慎之哥,你可算是来了,”谢笙等朱弦走进了,才继续道,“里头五皇子也在呢,你叫他严公子就是,另两个一个是游击将军之子潘岳,一个是当初蜀州书院院长的弟子沈睿沈平安。”   朱弦点了点头道:“才结束了训练,我就马不停蹄的赶来,生怕误了时辰。”   “妹妹她们在另外一边?”朱弦看今日谢笙和李氏住的格局,就猜到了些许。   “那潘公子和沈睿都已经十九了,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哪里有叫姐姐们出来见的道理,”谢笙说完又加了一句,“我防着他们呢。”   “连五皇子你也防着?”朱弦打趣道。   “防着啊,”谢笙道,“谁叫他赶得不巧,叫他帮忙防着另外两个吧。”   “是不是先前出了什么事?”朱弦很少看到谢笙这么针对一个人。   “一个认不清自己的现状,一个我纯粹不喜,”谢笙道,“反正不能叫他们见着姐姐们就是了。”   “不过慎之哥你放心,既然有五皇子看着他们,过会儿去母亲那里时,我和你一道,”谢笙说完,故意对着朱弦挤了挤眼睛。   他才十二岁,没满十五,还不属于必须要避开的行列之内。   何况几位姐儿里,两个是他的亲姐姐,一个是他的准嫂嫂,由他陪着朱弦,在几位夫人同意的情况下“偶遇”潘小姐,也是合情合理。   朱弦轻咳一声,想提醒一句他早见过了潘小姐,却也还是放弃了,难得谢笙有这么大的兴趣。   谢笙叫了小六子和捧墨一起帮着朱弦洗漱,而在朱弦的装扮上,谢笙也提出了不少意见。   “潘小姐出身燕地,想来更加欣赏有力量一些的男子,”谢笙围着朱弦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实在挑拣不出什么错处了,才放过了朱弦。   “慎之哥,你可一定要把潘小姐给迷倒啊,我看潘夫人十分在意潘小姐的想法。”   也不怪谢笙多嘴。朱弦转过年就二十二了,若非如此,朱红玉也不会那么着急,想要问问自己嫂嫂在何方。就算潘小姐今年已有十九,可瞧着她也是个宁缺毋滥的性子,这婚事想成,还得在她身上多下些工夫。   “你呀,成日想的都是什么东西,”朱弦知道谢笙是为了自己好,便只是无奈的说了这么一句。   等朱弦换了衣裳,谢笙果然跟着朱弦一道又去了主院。这一回,主要是潘夫人和朱弦说话了,随后,两人就又被一道赶了出来。   这一回带路的,是李氏和潘夫人身边的丫鬟,也代表了家长的态度。   上回被用来开赏花宴砍掉一些枝丫的腊梅树林没有之前繁复,却也还是被修剪得很美。谢笙两人在此止步。   “这么干等着,倒也不像,慎之哥,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谢笙正问朱弦,却发现一向冷静的朱弦此时竟有些许紧张。   “什么?”朱弦道,“小满你可有主意了?”   谢笙想了想,折下一枝花枝,递给朱弦:“慎之哥你不是说前些日子你才学了一套剑术吗,用这个来练练试试。   谢笙的想法非常好懂,潘小姐喜欢什么,就尽量做出什么模样来呗。如今初见,总不好吟一手酸诗。且不论朱弦在文学上如何才华出众,潘小姐听不听得懂,到底吟诗不如练剑来得直观。   朱弦对谢笙十分信任,在这样他自觉因为紧张,而有些智商不如以往的时候,谢笙说的话,就非常有用了。   朱弦如今日日勤练武艺,只是用花枝耍一套剑法而已,对他来说,没有半点难度。难的是要怎么样才能将这套剑法的每一分力道落在实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潘小姐可是一个十足的内行人。   朱弦接过谢笙手上的花枝,闭上眼,只把自己手中花枝当做是一把宝剑。   很快,林子那一头就听见了几声熟悉的欢笑。   还没走近,潘小姐就听见了几声熟悉的破空之声,一时有些忍不住,想要知道是谁在练武。   等再走近些,大姐儿和朱红玉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猜到,或许就是朱弦。   见潘小姐脚步慢下来,只仔细听着这破空之声,朱红玉道:“只听着有什么意思,咱们去看看,谁在那边。”   潘小姐又不傻,能不知道这是特意为她和朱弦创造的机会?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朱弦竟然会别出心裁的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作为这回初见的开场。   潘小姐任由朱红玉将自己拉走,心里其实也十分满意。在她看来,朱弦愿意舞剑,这已经算是一种态度。   “哎呀,我还说是谁在这边呢,原来是小满和哥哥啊,”朱红玉见潘小姐看着朱弦的招式,悄悄和谢笙眨了眨眼睛。   感受到有人过来,朱弦连忙停下手中的剑招,和几个妹妹打了一声招呼,而后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潘小姐身上。   “真是个呆子,”朱红玉没好气的和大姐儿二姐儿小声吐槽。平时看着自己哥哥,朱红玉只觉得他聪明极了,没想到遇见男女之事,也是如此羞涩。   “潘小姐。”   “朱世子。”   这两人之间的对话看得一旁围观的人心里都着急得很。   谢笙干脆道:“红玉姐、大姐、二姐,我方才看到那边有一树腊梅开得正好,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当然,”大姐儿道,“难得小满你也觉得好看的花树,我们自然得去捧场的。”   二姐儿和朱红玉也连忙点头。虽然朱红玉想要留下来撮合自己哥哥和未来大嫂,却也还是决定放任自流,强扭的瓜不甜,朱红玉衷心希望自己哥哥能够收获一份真心的感情。   几乎是眨眼间,几人就离开了朱弦和潘小姐身边。甚至因为走得快了些,体质差些的二姐儿还靠在大姐儿肩上直喘粗气。   几人等安定下来,又一同笑了起来。   “小满,方才慎之哥用花枝舞剑,是你的主意吧,”还是大姐儿更了解自己弟弟。   谢笙大大方方的承认。他道:“我们来打个赌,慎之哥在潘小姐面前到底会说几句话。”   “这可真难,我赌十句,”朱红玉兴致勃勃的拿了一个金魁星出来。   “那我赌七句好了,不算方才那句,”二姐儿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便道,“若我输了,便给赢家做个荷包。大姐姐你呢?”   “我啊,”大姐儿笑道,“我赌十五句吧!” 第77章 补更   是夜,潘夫人母女两个聚在一处。将军夫人也想知道结果如何, 便也守在一旁。   “你瞧着, 可喜欢?”潘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道。   “就是, 嫂嫂说得对,”将军夫人道,“必然要你真心喜欢才能点头,若他不好,你又远嫁京城,日后便是我们想要为你撑腰张目, 也这么远呢!”   “娘、二婶你们放心吧, 他今日初见时, 既然想得到舞剑便证明他是一个有心人,”潘小姐没好意思将今日之事全都一一说来,便只得暂且表达了她的意思。   朱弦是个不错的人,对潘小姐也算得上有心,这就已经足够了。潘小姐自知自己如今的年纪,实在尴尬, 若这回也不能成,莫非还真要回到家里, 叫家中长辈养一辈子?   虽然这样的贵女不是没有,可潘小姐不愿意自己成为这样的人。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往往就伴随着旁人对自己家里人的偏见,和一些小心思,何必呢。   和潘小姐说了会儿话, 潘夫人就叫人引了女儿去休息。   等潘小姐走了,将军夫人才对潘夫人道:“其实嫂嫂,我觉得这个朱弦不错。世家出身,上头也算是没有父母所累,就算他姑姑和谢夫人将他当亲儿子看,到底是隔了亲的人,咱们姐儿一嫁过去,就是当家做主的世子夫人,等到日后,自然就是伯夫人,不低了。”   潘夫人倒没理会将军夫人这句话,而是突然问道:“你和我好生说说,这回你来京城,是因为岳儿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潘夫人心里其实已经有底,却也还是想要问一问,确认一遍。   “岳儿眼光好,取中了咱们今日见着的大姐儿,”将军夫人面上显出些许得意神色,“怪道原先我为他挑的那些个小姐,他都看不上眼,还为了躲避,跑到蜀州去了。他要是早说,我就早来给他说亲了啊。”   “不过嫂嫂,我今儿见了那谢大小姐之后,心里真是喜欢得紧。说话温声细语,进退有度,不愧是大家贵女,定是我儿良配。”   看着将军夫人眼中似有光芒闪烁的模样,潘夫人也不得不叹了口气,打破了她的奢望。   “谢大小姐的确是个好姑娘,可是咱们岳儿和她却不匹配。”   “为什么?”将军夫人不高兴了。   “你以为我儿是为什么留到现在还没出嫁?”潘夫人问。   将军夫人想了想道:“那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吗。”   “你也知道是没找到合适的人,”潘夫人没好气道,“相当人家的世家嫡长女必然要配嫡长子,这是规矩。若是没能成,定然会让人怀疑这个贵女甚至是一整个家族的教养。”   “谢大小姐身为谢家的嫡长女,代表了谢家教养的最高水准。不是咱们岳儿不好,只是他们天生就不在一个婚配范围之内。”   “啊?这可如何是好,”将军夫人知道自己大嫂不会骗自己,当下心里就难受了起来,这可是她儿子头回喜欢上一个人呢。   “你回去之后,只照实给岳儿说便是,咱们两家是门当户对的侯门,谢侯爷更是已经进了兵部,眼看着日后就是兵部尚书。嫁女嫁高,你再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潘夫人见自己妯娌尚且听得进去自己的话,也松了口气,好在还没因为侄儿的缘故,就连正常思考都不会了。   将军夫人虽然对朝中官职并不敏感,却也知道,兵部尚书可比自己丈夫的官职大了不知道多少。何况自己丈夫也就是一般的将军,能升到如今的位置,没有出身的缘故,是不可能的。   将军夫人想着,只能叹了口气,若是她自己有个女儿,定然也不会愿意她低嫁这么多的。   潘夫人没再说什么,而是任由将军夫人自己去想。潘夫人一早拿捏住了将军夫人的心思,并没从潘岳身上找原因,而是从外部客观条件上找。   潘岳只是游击将军之子,等老安国侯去了,就会成为旁支,何况如今他也只有一个举人功名在身。举人在燕地或许吃香,可到了京中,一个牌匾下来,都能砸到几个官的地方,连提都不必提起。   将军夫人神色不振的回了屋子,心中还想着要怎么和儿子说。这事儿怪他们做父母的,没能好好挣些功劳,如今还叫儿子不能娶到喜欢的姑娘了。   等将军夫人出去,潘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才上来为潘夫人卸下钗环,又给潘夫人按摩头皮。   “还是夫人厉害,二夫人来之前,可想着一定要说定的。”   “即便是说定,那也要看是什么人家门户,”潘夫人道,“你瞧今日谢夫人对那位严公子的态度,可不就是和我对朱世子的态度相仿?若二弟妹当真去求娶,只怕反而伤了她的脸面。”   “莫非谢家和严公子已经快要说定?”那大丫鬟惊讶了一瞬,又笑道,“还是夫人心疼二夫人。”   “岳儿和谢大小姐不配,也不是假的,今儿那位严夫人是朱世子的姑姑,而严公子称严夫人为母亲。虽然和严夫人亲生之子对不上年纪,可我也大致知道那是谁了。”   “这不对啊,”大丫鬟道,“严夫人能坐在谢夫人上首,身份定然非比寻常,严公子若不是她的亲子,岂非是庶子?又如何比的咱们家的公子?”   “不是亲子又怎样,”潘夫人睁开眼,轻声道,“谢大小姐命好,日后可是郡王妃甚至是亲王妃的命格,哪里是岳儿能给她的?”   大丫鬟张了张嘴,甚至连声音都没法出了,亲王妃,那可比他们家夫人日后的身份还高啊。   见大丫鬟不说话了,严夫人才满意的笑了笑。若早知道岳儿看上的是这位姑娘,她都不会允许弟妹进京。   也罢,等回燕地的时候,暂且把岳儿带上,来年岳儿满了二十,该加冠了,用这个哄了他回去,应当不难。   原该谢笙和朱弦住一个院子,最后倒成了五皇子和谢笙住在一处。   “小满,你睡了没有?”五皇子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五哥可是不喜欢和人睡?”身边有人一直在动,谢笙自然也睡不着。   “不是,不是,”五皇子只是头回和人这么亲密的抵足而眠,有些兴奋,往日谢笙在宫里,可都是在六皇子那边住下的。   “今日你不是叫我看着那两个吗,我觉得他们二人有些奇怪,”五皇子道,“那潘岳,分明出身不错,外表瞧着也唬人,却有些天真。而那个沈睿,总叫我觉得心机深沉,只怕那潘岳什么时候被人当枪使了,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谢笙这是真睡不着了:“五哥你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的?是他们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就只是感觉,”五皇子道,“你知道的,我对人的情绪很是敏感。”   “那沈睿话里话外的想要讨好巴结我,言语间却隐隐有些贬低潘岳,抬高他自己的意思。那潘岳还以为沈睿当真在夸奖他。想来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已不是一时片刻。说不得那潘岳还被沈睿撺掇着在前头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   谢笙听五皇子慢慢说着,便也将自己以前和沈睿潘岳相处的情形一点点回想。在蜀州相见时,沈睿表现还不错,可任谁在那时,都会觉得潘岳难以相处,沈睿温文尔雅。至于后头……   “也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对是错,”五皇子有些不好意思。   “只怕是没什么错处的,”谢笙道,“不过也不必放在心上,就算他们真有才干,那也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我们不必理会他们。”   “也是,”五皇子点了点头道,“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们去掺和什么。”   谢笙和五皇子又说了几句别的话,才慢慢歇了声音,沉沉睡去。   京中,定边侯府。   谢侯在书房坐了一夜,直到次日早晨,谢麒过来敲开了他的房门,才发现不晓得什么时候,谢侯已经熬不住睡了过去,好在今日休沐,不必赶着去点卯。   谢麒悄悄的拿了衣裳要给谢侯披上,也正是这一点子动静,便惊醒了谢侯。   谢侯初醒之时,眼中满是锐利,直到看清了来人是谁,才又松了下来。   “是麒儿啊。”   谢麒被谢侯方才的眼神吓得心砰砰直跳,却又有一种自得感油然而生,这是他的父亲。   “爹,您怎么在书房坐了一夜,要是被娘知道了,只怕要说您的,”谢麒如今也敢大着胆子催促谢侯了。   “那你可不能说出去,”谢侯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而后他又将自己桌上的一份文书拿给了谢麒看,“就在这里看,入你眼后,便忘了吧。”   谢侯说着,点起了烛火,这份文书,不能留下半点痕迹在谢家。 第78章 一更   潘家人名义上说是偶遇谢家,才被邀请, 自然次日上午, 就要离开。   此时天上并没下雪,趁着天气好, 路上走起来也不艰难。   潘岳沈睿两个早早的站在门口,却遗憾的发现, 自己的姐姐潘小姐是直接坐着马车出来的, 而他们最想要见上的谢家大姐儿,却一直未能得见。   好在五皇子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见不到人, 五皇子自然也没见到,不算谢家厚此薄彼。   潘夫人几个从马车上下来, 和送出来的李氏道:“就到这里吧,外头天凉,我们这就走了。”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拉着潘夫人的手道:“潘小姐性子爽利,叫我心里喜欢极了,过几日我下帖子给你,你可不能拘着她。”   “定让她时时过来拜见,”潘夫人也夸大姐儿等人, “昨儿她还和我说,想等今日晚些再走,她还想和妹妹们玩呢。”   潘夫人说着,就叫自己身边的丫鬟捧了个巴掌大的盒子上前, 交到李氏身边的丫鬟手中。潘夫人特意拍了拍李氏的手:“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就这么个小物件,算是聊表心意。”   潘夫人说完就上了马车,一行人也没耽搁,他们得快些回京。若是雪突然下起来,就不好赶路了。   等潘夫人走了,朱王妃却暂时还没离开,她难得出宫一次,还想和朱氏兄妹多说说话。   潘夫人送的那个盒子,李氏却没有打开,而是叫人去请了朱王妃和朱弦过来,才将盒子交到了朱王妃手上。   朱王妃也没推辞,亲自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头摆了个小巧的玉如意。这块玉如意通体清透,可见用的是上好的材料。如意并不是新做的,许是因为有人时时把玩,已经有了厚厚的包浆,让这玉如意显得更加难得和珍贵。   称心如意,又是老物件,定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一看到这玉如意,朱王妃就笑了起来,她将盒子关上,推给了朱弦:“给你的,快收起来。”   朱王妃紧接着对李氏道:“等过些日子提亲时,还要烦劳妹妹操持一番。待这件事过了,我再好生谢你。”   “慎之他们两个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能觅得佳偶,我心里也高兴得很,”李氏道,“何况等转过年,红玉就要进我家的门,我在此刻多帮衬些也是应当。”   “可见红玉好命,遇上了你这个好婆婆,”朱王妃的感谢是真心实意。她朱家能被她放在心上的孩子,也就是朱弦和朱红玉两个。甚至细说起来,小时候她养过一些时日的朱弦,还要更得她的心。如今眼看两人都要成家,她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李氏虽然推辞了她的礼物,可朱王妃还是决定一旦有机会,就要给李氏做脸还情。像是过些日子,皇帝为五皇子和谢家大姐儿下旨赐婚,便是个好时机。   “是我好命,添了红玉这个女儿。”   不管朱王妃现在如何,李氏总是隐隐捧着她些。不说她以前的身份,只论现在自家的男人和儿子都和她几乎绑在了一条船上,李氏就要做好这个表面功夫。   潘家人走了,谢笙却还有一件很不情愿,却必须要做的事情。   谢笙来到大姐儿的院子时,丫鬟还在为大姐儿梳妆。平日在家里,大姐儿打扮成什么样子,也不会有人说嘴,可此时,大姐儿却是正正经经的穿上了新做的漂亮衣裳,贴花钿、戴珠花、染丹蔻。末了,丫鬟们还为大姐儿捧来一件火红的斗篷。   谢笙从没见过自己姐姐这么用心的打扮:“姐姐今日可真漂亮。”   大姐儿为自己点上朱唇,才说笑似的和谢笙道:“莫非我往日就不漂亮了?”   “往日姐姐也漂亮,可今日的姐姐更加不同。姐姐今日一走出去,就能迷倒所有人。”   谢笙说着又有些醋味:“姐姐平日也合该这样打扮起来才是,偏今日……”   大姐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欢喜和得色。和自己兄弟关系好,她又怎么能不自得。   “好了好了,”大姐儿站起身来,“快给我瞧瞧,可有什么不对之处没有?”   “我姐姐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不对,”谢笙其实也知道,大姐儿这样郑重打扮的做法才是对的,可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得劲。   昨儿谢笙拦了一日,叫来了谢家别庄的三人都没见到姐姐,那已经走了的两人也就算了,五皇子算是大姐的准未婚夫,不管怎么说,总要让他们见上一面的。   为了这次见面,大姐儿舍弃了自己一贯的家常舒服的打扮,选择了更抓人,更明艳的颜色与衣裳。这是为了在第一次见面时,便突出对五皇子的重视。   不管五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喜欢自己被人重视的。   何况这身衣裳将大姐儿衬得极美,就算不能一见钟情,也要第一眼,就让五皇子刻进心里。   谢笙陪在大姐儿身边,慢慢走着,五皇子则是为了寻谢笙,从另一面而来。   这是一条直路,一旦走上去,便只有相遇一途。   五皇子只看了大姐儿一眼,便呼吸一窒。五皇子低下头,调整了一番,他已经是马上要有未婚妻的人了,可不能弄出乌龙,得先问清楚这是谁才行。   大姐儿对于五皇子的皮相也是很满意的,虽然在她眼里,谁也比不过自己弟弟讨喜。   “五哥,”谢笙不是没看见五皇子眼中的惊艳,只是他却更欣赏五皇子之后的垂首。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我方才没见你回来,便过来寻你,没想到……是我唐突了,还请小姐勿怪。”   五皇子拱手行礼。   “公子客气,是我和小满说话,忘了时辰,”大姐儿的声音很好听,如溪水叮咚,敲在人的心上。   谢笙适时为两人介绍道:“五哥,这是我大姐姐。姐,这是五皇子。”   “见过五殿下,”大姐儿行了个礼。   在得知面前的女子就是和自己即将定下婚约的谢家大小姐之后,五皇子心里升起几分欢喜雀跃。他忍不住偷偷看了大姐儿一眼,忙道:“小姐不必多礼,如今在这别庄上,没有什么五皇子,小姐若不嫌弃,可随小满叫我一声五哥。”   大姐儿迟疑片刻,才喊道:“五哥。”   在大姐儿喊出这个称呼之后,两人同时微红了面颊,五皇子也一反平时表现的嘴笨拙舌,说了许多妙语。   谢笙在一旁懒懒的看着,却并不阻止。两人了解越多,轻易越深,便盼着两人日后成亲,能更加和睦。   谢笙心里只是有些怅然,姐姐就要成别人家的了,自己还要在旁边看着这个过程,可真是糟心。   两人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谢笙却也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倒也不止是为了在中间做陪衬,也是为了以后有人说起此事时,可以堂而皇之的怼回去,我姐姐姐夫就是偶遇,没见我一直在旁边呢吗。   不远处,原本要来寻大姐儿的二姐儿停下脚步,带着丫鬟偷偷藏了起来。   “大姐儿对面那个男子不是昨儿遇见的那个吗,”二姐儿身边的丫鬟道,“大姐儿打从回府,可从没打扮得这么好看过……”   “闭嘴,”二姐儿没好气的责骂了丫鬟一句,“没看见小满还在边上呢吗,定然是那位公子来寻小满,却正巧遇上了小满和大姐姐在一起。”   二姐儿看着那边的场景,忍不住折了一根花枝下来,就拉着丫鬟要往回走,这样的时候,她不适合在此。   二姐儿其实早打听清楚了,这位公子姓严,具体是哪家虽然不清楚,可身份必定不会低了。此时大姐儿打扮得这样好看出现在这里和严公子说话,想必是有隐情。   自己的婚事基本定了,大姐儿身为嫡长女,自然也快了。   虽然心里嫉妒,可要是她大姐能嫁给姓严的人家,不论皇家还是宗室,日后一个郡王妃是跑不了的。她一个小官之子的媳妇,却有一个王妃做姐姐,到时候出嫁了,家里还不得捧着敬着自己?   到那时,自己丈夫有娘家这边帮衬,自己和女眷的交际,还能借娘家和姐姐的势,说不定能够比预想中的更快完成一品夫人的目标。   二姐儿悄悄的来,悄悄地走,若不是带走了一枝花枝,谁也察觉不到她曾经来过。   谢笙从不知道,五皇子竟有如此丰厚的学识储备,他和大姐儿的话已经从平时的普通搭话聊到了山野地志。虽然这都是谢笙擅长的东西,他却依旧不发一语,只默默的算着时辰。   一炷香要等这么久的吗?该不会是假冒伪劣吧。   终于,捧墨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谢笙赶忙道:“姐姐,外头天凉,我先送你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小满:好气哦!看着我姐姐被拱走,还不能说什么。香的质量要不要这么好,掺点假烧快点不好吗! 第79章 一更   西六宫,青萝殿。   五皇子在进宫之后, 没先回自己住处, 而是先进了自己母亲的寝宫。   “嫔主,五殿下回来了!”   “果真?”五皇子的母妃姓何, 没有封号,其他宫人都称她何嫔, 她自己宫里的自然叫他嫔主。   何嫔原本正在做针线, 此时听见自己儿子回来,忙高兴得站了起来。   何嫔正要出门去, 就撞见五皇子从外头进来。五皇子看见自己母亲, 快走两步,赶忙上来扶住她。   “您在殿中等我便是, 何必出来等我。”   “我镇日在殿中坐着,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才走了几步,”母子两个亲亲热热的回到殿中坐下,何嫔便迫不及待的将伺候的下人全都赶了出去,她紧紧拉着五皇子的手道,“可见着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眼看就要过年, 到时候谢夫人会带着她进宫拜见。”   “你打小看人就准,若你都瞧着好,她定然也是个好的。左右我这辈子都出不得宫,你和她脾性相合, 我才放心。”   “看您说的,我娶媳妇回来,是和我一道孝敬您的,我和她脾性相合,您也要和她凑得到一块儿才是啊,”五皇子安慰着自己的母亲。   何嫔被五皇子的话说的心里满意极了,不过她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万一自己未来儿媳妇瞧不上自己,原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瞧着儿子这模样,何嫔也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一向说谢二公子是个好的,想必他的姐姐也不差。”   “那是一定的,”想着自己才见了的大姐儿,五皇子道,“娘你就只等着吧,大姐儿是个好姑娘,您一见了就定会喜欢上的。”   与这相类的对话,也同样发生在谢家,不过却变成了李氏殷切嘱咐长女。   “你别见那位娘娘出身不高,还只是嫔御,就看轻了她。能在高贵妃把持后宫的时候生下五殿下,还能不被高贵妃处理掉,甚至升到嫔位,这岂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李氏顿了顿继续道:“娘也不逼你,你若和她处得来,便好好相处就是,若是处不来,你便把她当你在蜀州或是南寨见到的那些婶婶一般看待,好歹别和她关系闹差了。”   “娘您放心吧,我都晓得的,”大姐儿道,“转年红玉姐嫁过来,便多了一个亲娘疼她,我也想再多一个呢。若我们脾气合得拢,我便把她当您一样的孝敬。要是合不拢,人家常年在宫里呆着呢,我总不能日日进宫侍奉吧。”   “还是我姐姐聪明,”谢笙想也没想,就夸了自己姐姐一句。   虽然姐姐的思想不符合时下的孝,可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完完全全做到了?大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姐姐这样的做法,能在大面上照顾到何嫔的想法,又能让自己过得好,在谢笙看来,才是最聪明的。   李氏嗔怪的看了谢笙一眼道:“我和你姐姐说话,你在旁边说什么呢,还不快找你爹去。”   “哎呀,娘亲和姐姐嫌弃我碍眼了,”谢笙故意做了个鬼脸,把两人都逗笑了,才起身离开。   虽被李氏催着去找谢侯,但谢笙却已经问过,谢侯昨儿歇的太迟了,此刻正在休息。   好在谢笙想起自己还有外祖父着人送来的一封信,早些时候忙着去庄子上的事儿,没有认真的去拆解其中含义,此时得了空闲,自然就能慢慢的去解读了。   谢笙回到书房,再次拿出了那封信件,他将书单上的书本都一一找齐,放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书信的排列方式,就是按照谢笙从蒙学开始正常读书的顺序来的,若说有什么不对,或许就只有一些原本不该出现,却是谢笙看过的山川地志、游人杂记了。   谢笙拿起信纸仔细研究。   突然,谢笙灵光一闪,想起外祖父说过,他曾经寻人找过一种特殊的纸张。   谢笙立刻拿出一张表面上和这张纸一模一样的纸,将李翰林的字迹全部誊写了一遍。   让人惊讶的是,谢笙誊写过后的笔迹,连笔锋都和李翰林的分毫不差,便是其间略有些变化,也属正常,毕竟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不可能写下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字。   在将纸张临摹好之后,谢笙将纸晾干,而后将原件收了起来。   “捧墨,给我打一盆水来,我过会儿用完笔墨要净手。”   捧墨本就守在外头,此时听见谢笙吩咐,赶忙去打了一盆温水进来。   趁着捧墨离开的时候,谢笙已经重新又写了一首小诗,笔墨未干,偏偏谢笙手上沾上了少许墨汁。   “放那儿吧,”谢笙头也不抬的道。   等捧墨下去,谢笙才松了口气。不是他不信任捧墨,而是李翰林若是真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传信,必然是一件大事。   谢笙一时又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早些时候没能发现,万一耽搁了家里的事情可怎么是好。有些消息可是有时效性的。   谢笙深吸了口气,将这件事引以为戒。   他走到铜盆边上,将自己袖中的信件平铺展开,小心的任由它浮在水面上。   水慢慢将信纸浸润,谢笙就能很明显看到其中有几个字的四周,有拼接的痕迹。而那几个字连起来念的话……   太子暗蓄私兵。   谢笙又确认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就赶忙将信纸捞了起来,拧干水分,顺便给自己净了手。   随后谢笙又点起蜡烛,将信纸一点点烤干烧掉。随之烧掉的,还有谢笙写的那首小诗。   等到捧墨进来看到烧了一半的小诗,有些惊讶:“少爷怎么把它烧了?”   “写得这么差,还留着做什么,”谢笙有些不以为然,“你去瞧瞧我大哥在不在屋里,我自个儿看书看得烦闷,到他那里走走去。”   捧墨一看谢笙懒懒的看着桌上那堆起来起码有半人高的书,再偷看了一眼李翰林给送来的书单,就明白谢笙这是有些头疼了。就算是再知道该好好念书的孩子,也总有那么几天觉得不想看见书。   “这个我倒是知道的,世子爷一直在自己屋里呢。”   谢笙点了点头,挑了一本中庸出来,便直接往外走。   等到了谢麒的院子里,谢笙问清谢麒的位置,就直接进了他的书房。   “小满?”谢麒坐在位置上,手里拿了一本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今儿才从庄子上回来,怎么也不多休息休息,”谢麒看到谢笙手里的书,脸上带着笑意,“李翰林和周祭酒都说你火候到了,若去考举人,是必能得中的,便歇今儿一日,也无妨。”   “学如逆水行舟,我歇一日,只怕明儿就要花更多的时候,才能补回来,反而得不偿失。”   谢笙说着便去将谢麒屋子里的窗户一一推开。   他道:“大哥你连窗户都不开一个,难道就不觉得憋闷?”   “是有一点,”谢笙的举动让谢麒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在谢家,唯有谈论大事之时,才会喜欢在水榭凉亭,又或者将屋门窗户全都打开。   “小满?”谢麒轻喊了一声。   谢笙才来到谢麒的身边,对谢麒耳语道:“大哥,你早些时候,有没有发现太子有什么不对之处?”   谢麒心里一跳,莫非小满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太子倒是一如既往,不过似乎在今年年后,太子和高祺就变得更加亲近,有时甚至形影不离。”   “小满,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了?谢笙有些疑惑,难道这事儿其实大哥早就晓得了?   出于谨慎,谢笙还是问道:“大哥你说的知道,是知道什么?”   “高太尉,”谢麒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而是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欲立后。   谢侯昨儿之所以在书房坐了一夜,就是因为那封高太尉让人起草的那份文书。虽然只是初稿,可说不得最近,这件事就即将爆发。   谢侯希望自己能够想一个周全的法子,绝对不能让高贵妃成为皇后。   若是高贵妃成了皇后,太子既是嫡子,也是储君。有了未来的帝王做后盾,谢侯想要对付高家,可就更难了。   如今眼看着各方设计已经走上正轨,可不能临到紧急关头,出这么大的岔子。   谢麒端起茶盏,“失手”将茶水泼到了字上。很快,水就流了一桌子,谢麒赶忙站了起来。   “爹可知道这事儿?”趁着谢麒的丫鬟进来之前,谢笙问了这么一句。   谢麒点了点头。   谢笙一把抓起谢麒的手:“大哥,我们找爹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小满:爹睡觉?没关系,这事儿那么重要,咱爹没有起床气的。 第80章 二更   谢侯被叫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快。睁开眼一件自己两个儿子都站在面前, 忙翻身起来。   “出什么事了?”   谢侯一边整理自己身上衣裳, 一边去够一旁放着的外衫。   “爹,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谢笙道,“您慢慢来, 我和大哥先去书房等你。”   谢侯手上动作一顿, 看着两个已经跑出门的儿子,只能笑骂一句:“这两个小子。”   话虽如此, 谢侯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慢。他知道, 要是真没什么事情,谢笙兄弟俩是不可能在自己休息的时候过来打扰的。   等谢侯进了书房, 谢笙赶忙捧着自己桌上的茶点过来。   “爹,您睡了一早晨,定然饿了,快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一看谢笙这模样,谢侯不用猜都知道,方才带头来找自己的,定然是这个幼子。   “说吧,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谢侯拈起一块儿点心放进口中, 皱了皱眉,怎么小满就爱吃这种奶香味儿重的东西呢。   “早先儿子在家时,外祖父曾使人送来一封书信。儿子当时未解其意,后来忙着去庄子上的事情, 就给忘了。”   谢笙说起来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今儿儿子回来,就用了些法子,读懂了那封书信。”   “儿子原本想着这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等爹您睡醒了再说,也是一样,便先去寻了大哥。哪知道从大哥那里知道,”谢笙在口中含糊了一下,指了指天上。   “这事儿单看不紧急,可要是连到一块儿,就难办了。”   谢笙走到谢侯身边,谢麒因为不知此事,也跟了上来。   谢笙并没沾水,而是在白色的宣纸上虚空划字。   划在纸上肯定会留下痕迹,蘸水写字虽好,可也不能连着打翻茶盏不是?还是空气最好,没人会知道空气之前被怎样划开过。   谢笙一字一顿的写下方才自己看到的字样。   只一遍,谢侯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谢麒更是失声低呼:“他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谢侯道,“他已经二十了,是被强压着,才将冠礼放到了明年。”   行了冠礼,那就是成人了。   太子冠礼过后,便能名正言顺的进入朝堂。皇帝却不愿意太子分走自己手中的权力,尤其是在现在,皇帝和高家之间起了鸿沟,同时也找到了另一个让他更满意,也更年幼的继承人的时候,皇帝压着太子说今年无吉日,也就理所当然了。   太子早先认为自己是唯一的继承人,自然做得尽心尽力,对于高家这门外戚,其实并没有现在那么倚重。这从他当初喜欢谢麒胜过高祺便能看出来。   当皇帝将二郎推到台前,享受了无数荣光,甚至太子亲耳听到皇帝亲昵的称呼他的六弟为二郎的时候,太子就变了。   在太子心里,他才是行二的那个,可皇帝却将二郎这样亲昵的称呼用到了别人身上。   太子变得性情乖僻,信重高家。如今太子和高家之间已然密不可分。   “一定不能让他把这事儿做成了,”谢侯道,“这事儿得让娘娘知道。”   谢侯身为外臣,很多事情可以做,却不能经他的手做。要是谢侯去向皇帝告发说你的亲儿子蓄养私兵要篡位,就算最后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可谢侯也不会落得什么好处。甚至可能被皇帝就此厌弃。   尤其是,太子要是死在了这次篡位里的时候。   这事儿身为外臣的谢侯虽然不能做,可是身为皇帝枕边人的朱王妃却能有所安排。   太子本就不该经常出入禁宫内外。六皇子身边的伴读都基本遣散,太子已经二十岁了,他所要的,就不该是伴读,而是詹士府。太子府中的官员,未必都是跟太子一条心的。   原本这该是件潜移默化间处置的事情,却因为这两件事,必须提前了。   “我写一封信给你,明日六皇子去温家的时候,你去交给他。”   谢笙点了点头。   家中的重大事情,都是谢侯主理,即便在其中谢笙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也都被谢侯隐瞒下来。   既然之前谢笙对外的表现是好读书,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以为就好。谢笙才十二岁,慧极必伤,只要不被外人知道,就平安无事。等谢笙二十岁后,他也能堂而皇之的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   谢麒在一旁站着,几乎没怎么开口。他等谢侯和谢笙安排好了之后,才开口道:“爹,你或许可以派人去查一个地方。”   “我曾偶然听他们讨论过,京西一个县的大山深处。”   谢侯的眼睛亮了起来:“好,此事我叫人下去办,不过不能打草惊蛇。深山之中少有人往来,想必他们也十分警惕。”   “何必爹您派人去,若是有什么闪失,折了您的人手不说,也不能把您从这件事里摘干净了。”   谢笙含糊说道,“还是早些叫皇上知道的好,凭那位惜命的个性,只要知道了这件事,不管真假,肯定会派人去彻查的。皇家那些个私卫,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谢侯看了一眼谢笙,也觉得他这个主意甚好。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他费什么心。左右他的女儿马上也该定下了,和太子可没什么关系。   就算是太子事成,他顶多被冷落一阵,两个儿子谨慎出仕,大女儿更少不了一个王妃之位,谢侯还当真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什么时候,都比不上能够保全自身来的重要,富贵险中求,也要有命享。仔细想想,也唯有不能扳倒高家这事儿叫人遗憾。   谢家父子几个粗粗定下方案,便决定照此施行。   等回到屋子,谢笙就写了一封拜贴,另附上一封空白书信,写明二郎亲启。才装好了交给小六子,让他送去温家。   等信送出去,捧墨就上来回话,说是二姐儿来了。谢笙起身迎了出去。   “二姐,今日下了雪,你怎么连个手炉也没带?”谢笙见二姐儿孤零零的站着,脸上有些不高兴。   二姐儿听见谢笙关心她,心里有些暖意。   她道:“也就是几步路,我到了你这里,难道还怕冷不成?”   谢笙一笑,侧身让开了路。   谢笙书房烧了地龙,暖烘烘的,二姐儿一进门,就将自己外头的大衣裳脱了,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二姐儿等屋里的人都出去来,才问谢笙:“小满你和我说实话,大姐姐的婚事是不是快要定下了?”   “还没做准呢,”谢笙问,“二姐想起问这个?”   “今早上我预备去找大姐,在梅林那边看见你们了,”二姐儿道,“就你的个性,好端端谁能真凑到我们两个姐儿身边去?”   “那位严公子,与你是同窗,那他的身份必然很高了?”二姐儿的言语间带上了几分势在必得,“小满,大姐姐这事儿,一定要促成。”   “都是没数的事儿呢,”谢笙道。   “你又来哄我,”二姐儿瞪了谢笙一眼,“真是没准的事,你会让人家见着大姐姐?”   谢笙不说话了。自己这个二姐聪明起来,可真是聪明。不过谢笙也没真想彻底瞒着她,否则在一开始的时候,谢笙就会直接说的确只是偶遇了。   “你的同窗,人品性子,你是亲眼看了好几年的,你扪心自问,大姐姐还能找一门比这更好的亲事?”   二姐儿轻声道:“小满,大姐姐十六了。”   “不管是大姐还是你,就算终身不嫁,我也养得起。”   谢家人害怕二姐儿因为这件事情,会有什么想法,所以一直没敢将这事儿告诉她,没想到二姐儿竟然会是这样一番态度。   谢笙看着面前二姐儿想要出谋划策,突然就想明白了。二姐儿为什么这么关注这件事。   诚如二姐儿所言,这件事定下,对家里,对大姐儿都有好处。而身为妹妹的二姐儿,自然也能分一杯羹。   皇家宗室和普通世家当然不同,当官当的,可不就是皇家朝堂的官吗。   等谢笙好言好语的将二姐儿送出门,回到自己屋里,也没了看书的心思。今儿各自用膳,不必再去正院,谢笙便叫厨房给自己用鸡汤闷了一碗银丝面。   鸡汤鲜美,银丝面爽滑劲道,谢笙就着咸菜,足足吃了一大碗。   就在谢笙实行饭后百步走的计划时,小六子从外头回来了,还带来了温相的亲笔回信。   温相拆开装着帖子的信封,就瞧见谢笙要给二郎的信了,温相那么聪明的人,能不知道谢笙过来的本意,是为了二郎?   谢笙看了一眼回帖,便将帖子放在了桌上,只等明日。 第81章 补更   这日早晨起来,谢笙就收拾停当, 只等时辰差不多了, 便启程前往温家拜访。   温家这头,一早就迎来了二郎。二郎拿到谢笙给的信, 心里有些奇怪,捏了捏信封, 再打开, 发现这竟是一个空信封。   二郎当下就有些不大坐得住了,若是没什么事情, 谢笙能拿一个空信封给他, 还要特意过来见面?   二郎一时又有些懊悔,皇帝将他所有伴读都放了大假, 其中自然包括了谢笙。不过也正是因此,让二郎和谢笙有什么消息,都很难互通有无。   “戒骄戒躁,”温相看了二郎一眼道。   “学生知错,”二郎赶忙道歉,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等谢笙来了,就会真相大白。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见到, 自己却如此耐不住性子,实在不该。   温相对于二郎的知错就改非常满意,不过他此时却不动声色的继续给二郎上课。等外头说谢笙来了,才停下了自己的课。   “去吧, 今日许你只上半日。”   二郎见温相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自己的美髯,眼中露出几分雀跃,不过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向着温相行了个礼,才慢慢退了出去。   “小满,”二郎出门之后,便径直往大门而去,恰和谢笙在小花园遇上。   二郎和谢笙好多日没见,此时见着了,两人都觉得分外开心。   谢笙心里存着事情,便也没过多叙旧:“我记得这附近有个亭子?”   “这样冷的天气,何必去亭子里,”二郎见谢笙如此表现,赶忙将他带到了自己在温家的屋子。   因谢侯写了一封书信,倒是不必非要门窗大开。   “这天气,可真是越来越冷了,”谢笙一面说着,一面将书信从自己怀里拿了出来,推到二郎面前。   “可不是吗,即便是在屋子里,不生地龙,也觉得冷得很,”二郎看出,这上头铁钩银划的字迹,并不是属于谢笙的,显见这一回,谢笙只是代传信件。   如果是谢侯的话,可真说不准这信是给二郎的,还是想要借着二郎的手送到朱王妃那里去的呢。   谢笙见二郎拆开了信件,忙轻声问:“上头写什么呢?”   写咱们一个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却也说不准就能从此扶摇直上,将在自己前头的人,都一一拉下马去。   二郎看完之后,就将信纸收了起来:“谢侯爷不想叫你知道,是为了你好。既然他有这个意思,我也不能拂了他的美意不是?”   谢笙被他这话堵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们都知道了,做什么就瞒着我一个,”谢笙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却没再继续深究。   二郎见谢笙的确不知道这封信上的内容,也松了口气,不再和谢笙谈论此事,而是说起了其他东西,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谢笙也并没有呆太久,他只和温相见了一面,温相又说了些勉励的话,才放他离开。   等放下车帘子,马车开始再次出发之后,谢笙眼角眉梢都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谢笙轻快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的任务只是简单的送信,如今已经完成,他自然该乐的。   等谢笙走后不久,二郎也向温相提出告辞。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值得两个孩子如此,”温老夫人知道谢笙过来,原本还想留饭,没想到那孩子竟然这么快就走了。   温相看了老妻一眼道:“走了才好,我收下六殿下做弟子,已经是将我温家置身于险境,有的不该咱们掺和的事情,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免得叫咱们家都折进去。”   “你收下了这个弟子之时,就已经将温家置于不能回头的地步了,莫非还真能独善其身?”温老夫人知道,温相这是因为痛失爱子,所以半点不愿参与夺嫡之事。   细说起来,她又何尝愿意?那也是她的孩子啊!   方才朝堂上传出消息,高太尉请立皇后。   高太尉亲自出手,想立哪个为后,难道还用猜吗?可温家已经绑在了六皇子的船上。要想不让当初的事情重演,想要护得温家安宁,便不必消极以待,迎难而上,说不得还更好些。   见高太尉不说话,温老夫人道:“如今京中山雨欲来,咱们偏偏又离不得这旋涡之中,大不了我舍下这张面皮,将小寒送去谢家住上一段日子。”   “哪里就到了这样的地步了,”温相叹了口气,心中还有些踌躇。他是真的再也承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了。   可正如老妻所说,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你不去找他,他就不会来找你的。往往你越是退却,就越要被动挨打。   温相在温老夫人的劝说之下,心中有了计较。此时二郎也已经进宫。   “六弟这是从哪里来?”太子瞧见二郎,慢悠悠的说了一声,而在太子身后,站着高祺和高三娘。   “见过太子殿下,”二郎的礼仪做得非常到位,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敷衍。   太子眼中闪过几分享受和快意。而在太子身后的高祺和高三娘却是敷衍的给二郎行了礼。高三娘看了看二郎身后,道:“今儿又不是休沐,怎么不见六皇子的伴读?”   “自然是刚打宫外回来,”二郎道,“临近年关,我身边的伴读都各自家去了,我看到高伴读和……也觉得有些惊讶呢。”   高祺和太子脸上都有些不自然。除了二郎的伴读,连着三皇子四皇子的伴读也都放了大假,高祺自然也是一样。   只是高祺自个儿没走,还日日进宫,显得他和太子亲密无间,也更是为了能及时在高家和太子之间起到联络的作用。   高三娘虽然注意到了太子和高祺的不自然,却没放在心上,相比起来,她更不高兴谢笙不在的事情。   她才找高贵妃讨教了许多的诀窍,都还没开始使出来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人了。   高三娘睨了自己堂哥一眼,这事儿他定然早就知道了,只是瞒着自己而已。   看到高三娘递过来的目光,高祺只觉得自己有苦说不出,你说现在正在做大事呢,他堂妹非要儿女情长。以后有权有势了,逼得谢小满不得不低头来求娶不是更好?   “不过是进宫来一道说说话罢了,”太子道,“何况本宫也有事要做,比不得六弟清闲。”   二郎像是没听出太子的话里有话一样,只道:“可不是吗,我镇日无所事事,自然比不得太子殿下要斟酌詹士府的选官了。”   是啊,按着正常的方式,太子的确应该要选官了,可是如今太子没有行冠礼,詹士府自然也被搁置,如今还连个地址都没有。   太子衣袖下的手慢慢收紧,他面上却还不动声色的对二郎道:“可不是吗。”   两人静静的站了一阵,还是二郎先道:“若是太子殿下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太子点了点头,任由二郎离开。   二郎和太子错身而过,彼此眼中都滑过几分冷意。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二郎又加快了脚步。   “娘,”二郎来到朱王妃面前时,意外的发现朱王妃的心情很好。   “二郎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朱王妃让二郎坐到自己身边来,“好孩子,咱们娘俩可算是快熬出头了。”   二郎一怔,道:“看来娘早已经知道此事,我带回来的这封信倒是多余的了。”   “信?”朱王妃有些疑惑。   二郎到底还是将谢侯亲笔所书的书信交给了朱王妃。   朱王妃看完之后,立刻将信引了烛火烧掉。她心里的喜悦抑制不住的扩大。   “他们可算是要动手了。”   “娘?”二郎看着朱王妃。   “今儿一早,高太尉就当朝请皇上立后,”朱王妃道,“他以高贵妃是太子之母,如今中宫无主为由,请立皇后。”   “如今看了这封信,”朱王妃顿了顿,“他们一面想着要凭武力逼宫,一面又想得到大义的支持,白日做梦。”   有了太子的身份,还想要在皇帝活着的时候,名正言顺的当上皇后。这世上的好事情怎么可能叫他们都占全呢。   “可是娘,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我们……”   “怕什么,”朱王妃道,“高太尉请立皇后,你父皇可未必会说立谁呢。”   朱王妃对于自己做下的布置显然十分自信。就算皇帝真的动了立高贵妃的心思,除非皇帝能瞒住半点不露,当朝写旨。否则她也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立刻将皇帝的想法拉回来。   最重要的是,当初高贵妃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如今都要皇帝一一亲手洗清才是,可真是期待那一刻的发生。   “放心,既然咱们知道了此事,便是占了先手。不怕他手上私兵不动,一动,就只有死。”   朱王妃的眼中满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第82章 更新   “今儿一早就听见有喜鹊在枝头叫唤,没想到是应在了这件事上。”   “恭喜娘娘, 贺喜娘娘。”   青萝殿中, 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不管是真高兴假高兴, 反正个个面带喜色,没有半点勉强。   这宫里有子凭母贵的说法, 却也多的是母凭子贵。若说当今后宫里, 母凭子贵的,首屈一指当是这位何嫔了。   她出身卑微, 却因为生下了五皇子这个儿子, 一路从宫女成了美人、嫔。   今日上午,皇帝下了明旨, 封她为庄妃。持节册封的官员也才刚刚离开不久。   四妃之中,庄妃为末,可得到的尊贵却是实打实的,没有因为敬陪末座而有任何折扣。   先前因为没有正式册封,青萝殿出于谨慎,并没改口,如今册封仪式都已经结束,象征妃位的信物在手。改口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何庄妃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笑得开心的脸, 到底是强压下了心里的喜意。   这个妃位是怎么来的,她比谁都清楚,若不是为着自己儿子娶妻时,面上好看些, 皇帝可舍不得给她这个妃位。   庄妃按着先前的惯例叫人赏赐下去,紧接着就更加关注另外一个问题,或者说事情了。   “快给本宫瞧瞧,身上可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庄妃拉着身边的大宫女服侍自己换了一身衣裳。看上去贵气依旧,却多了几分随和。   “咱们娘娘这样好,怎会有不妥之处呢。”两个大宫女一齐夸赞着。   “就你们嘴甜,”庄妃揽镜自照,左右看了看,似乎还有什么不满意。   “娘娘,谢夫人和谢小姐已经快到了。”   庄妃先时还觉得自己身上的打扮,有几分说不出的不足感。还想着要仔细的斟酌一番,不妨就听见人已经快到了的话,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叫人将殿中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着李氏和大姐儿来。   论理这会儿这青萝殿,本该已经被道喜的人踏破了门槛。只是庄妃当初的身份太低,让一些个贵女都拉不下脸面,又碍着高贵妃的缘故,都不敢亲自来。好在有个五皇子在,礼物还不曾少了。   庄妃此刻还乐得她们不来。没了后宫里的莺莺燕燕在一旁,庄妃反而能好好的和李氏与大姐儿说说话。谁也比不上她儿子媳妇重要。   “臣妇(臣女),参见庄妃娘娘,恭贺庄妃娘娘。”   “快快请起,”不等李氏和大姐儿当真下拜,庄妃就赶忙上前去扶。   李氏顺着庄妃的力道起来,却又拉住了庄妃想要去扶大姐儿的手。   “娘娘仁慈,只是礼不可废。”   若当真是礼不可废,李氏方才就不会顺着庄妃的意思起身了。   之所以在此时提起这样的话,无非不过是念着大姐儿将要做人家的儿媳妇,此时礼仪周全些,叫人心里舒服罢了。   大姐儿行礼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只看着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而她给庄妃行礼的时候,没有分毫勉强,动作如行云流水,让庄妃一见了,心里就喜欢几分。   等对上大姐儿那双眼睛,发现里面只是带着羞涩和好奇,并没什么鄙夷神色时,庄妃就是真的觉得这个儿媳妇好了。难怪当时五皇子在见过她一面之后,就说自己一定也会喜欢她。   庄妃出身低微,心里自然少不了自卑,只是往往她将自己心里的期待调的很低,反而过得更好。   在见到大姐儿之前,庄妃就想,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管大姐儿高不高兴,自己都已经是妃位了。没想到谢家大姐儿竟是这样的表现。   庄妃想道,谁会不喜欢一个愿意和自己亲近的孩子呢。   等大姐儿起身之后,庄妃拉了她的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怪道见过大姐儿的人都和我说她的好呢,如今我亲眼见了,也不能说出半句不是来,可不就是好吗。”   大姐儿有些害羞的低下头,耳廓也带上了些许淡淡的粉色。看在庄妃眼中,就更加满意了。   出身好,人品好,性子还柔和。庄妃不自觉笑弯了眉眼,可真是要多亏太子等人闹的这一出了。否则这样的好事怎么轮的上她的儿子。   李氏和大姐儿在青萝殿中,谢笙自然也是跟来了的,照例,他该和二郎呆在一处。不过如今二郎去了温家,谢笙想了想,便直接去朱王妃处拜见。   “打从皇上下了旨,小满你也有多日不曾过来了,”朱王妃看着眼前似乎有些抽条的谢笙,神色间有些怅然。   二郎去温家学习,自然没必要带上那么多伴读。原本谢笙也是可以跟去一道学习的,可谁叫谢笙已经拜了周老爷子做老师呢。   不过二郎学的是为君之道,谢笙学为臣之道,也是正好。   许是真因着被叫了一声姑姑,打从谢笙六岁开始,朱王妃就一直将谢笙当做自己的子侄看待,虽然比不上二郎,却也和当初的朱弦没什么两样。   从谢笙六岁过后直到十二岁,整整六年过去,一直习惯了身边两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场景,猛然间少了一个,朱王妃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先前没有看见谢笙的时候,朱王妃还只道自己有些惫懒,此时才发现,原来是身边少了个能闹腾,会说话的孩子。   “那不是找不到什么理由进宫吗,”谢笙赶忙道,“如今借着我娘和姐姐进宫的时机,我不就到姑姑您这儿来了吗。”   听着谢笙的声音,朱王妃就觉得心里舒坦,再加上他说的话也很是讨喜,让朱王妃也忍不住想要偏着他几分。   “你呀,”朱王妃让人把早晨备下的点心摆了一些上来。   “下回要进宫时,提前叫人进来传个话,也省得你连点心都没得吃。”   “就是要给姑姑您惊喜才是,反正您定不会少了我这一口吃的的,”谢笙的目光里满是狡黠,果然又逗得朱王妃笑了起来。   “可惜今儿二郎不在,”朱王妃道,“若他知道你要进宫,只怕是不肯再走了。”   朱王妃并没想着让谢笙接这话,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等用了三五块点心,谢笙才小心翼翼的问:“姑姑,这些日子,您还好吧?”   朱王妃一怔,道:“怪道都说你贴心,你放心吧,你姑姑我,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倒下的人。”   朱王妃的声音轻轻柔柔,似乎浑不在意,可只有了解过她的人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   本来这话由谢笙问出来,便已是不该,可谁叫朱王妃心里高兴呢。   谢笙的小心探寻也算是八分真心,两分冷静。正因为以真心换真心,谢笙才能至今依旧被朱王妃和二郎时时惦记着,成为那个最特殊的人。   而此刻,那剩下的两分的冷静,能让谢笙从朱王妃的表现中抽丝剥茧。   朱王妃似是胸有成竹。   “对了,下头人才进上来一些珍奇的东西,小满你瞧瞧,可有喜欢的?”   谢笙在朱王妃处也停留了不少时候,眼看着那边李氏等人也要离开了,才预备要起身告辞。   朱王妃亲自走到了谢笙身边,帮谢笙整理了一下衣领,才轻声道:“小满,回去之后,你只说山匪自该剿灭便是。”   山匪?谢笙有些疑惑,却也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半句。   其实谢笙早就在朱王妃说山匪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了,这说的哪里是什么山匪,分明是太子那帮私军。不过把藏在山林里没有正式同意便培养的私军算作山匪一样处置,这法子可真是妙极。   毕竟有些危险,可以暂时扼杀在摇篮之中,便不必等到它长成。把太子蓄养的私兵当做山匪处置,若能成了,自然可以一网打尽,若不能成,便逼得太子不得不出手应对。   这批私军显然在那处的时间并不长久,若是去的人果真卖力,将那批私军给缴了,还搜出了太子的东西……   朱王妃眸色渐深,觉得自己这灵光一闪,实在是个好主意,不过一定要有信得过的人才行,若是找不到这么一个人,朱王妃宁肯不做小动作。   当初太子之所以会听见皇帝喊二郎,就是因为朱王妃在其间设计,故意想让他听见。   那时候的太子四平八稳,若他本人没什么错处,轻易是不会有人同意废太子的,可太子身上流着高家的血,让朱王妃觉得恶心,而且太子要是不倒,谁来给二郎让路呢?   朱王妃只使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计策,便成功的挑起了太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   如今太子行事越来越荒唐,就有不少朱王妃在里面推动的结果。   “对了,近些日子高三娘时时进宫,我听二郎说,她似乎对你有些想法,你这会儿出去,可千万莫遇见她才好。” 第83章 一更   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 宫人们正一点点将道路打扫出来。   远远地, 谢笙就看见一行宫女簇拥着一个什么人,从对面的长廊进来了。   谢笙看了看周围, 似乎并没什么岔路可走, 若要往前,必然会遇上那人。谢笙干脆单手撑上回廊的栏杆,直接跳到外头宫人还没来得及打扫干净的地上。   反正都已经踩了雪, 也就不差这一步还是两步的距离。谢笙就取了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往自家马车平时停着的位置而去。   谢笙没注意到对面是谁,特意避开了,对面的人明明见着谢笙已经进了这个没有岔路的长廊,还特意走进来,可不就是为了和他来个相遇的吗。自然想不到谢笙居然会半路用这种方式出去。   “小姐?”那些宫女显然也惊诧于谢笙的动作, 有些不知所措。或许让她们更加不知所措的是面前这位脾气不好的小姐, 高三娘。   高三娘今日穿了一件火狐裘的斗篷, 红彤彤的颜色映在她脸上, 为她更添了几分活力。   她本就是为谢笙而来,原本算计的挺好, 这条长廊只要走上了就定会相遇。却没想到, 谢笙他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高三娘心里有些懊恼,要不是因为这一片地势开阔, 没有转角,她何至于选了这里?   不,若早知如此, 就该选个旁边全是水的湖心亭。   因为谢笙的举动,高三娘之前设想过的相遇后不经意的一个回眸微笑,又或是转角处不小心的撞上,此时都碎成了一片片的,再也粘不回去。   “肯定是你们刚刚没能挡好我,”高三娘咬了咬下唇,将自己所有的气恼都发泄在了身边的宫女身上。   她就是因为害怕谢笙认出是她,转而掉头就跑,才叫这些个宫女在前头好好挡着的,谢笙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像是云伴读的妹妹,还有淑妃的侄女,都是远远地瞧见人之后,谢笙就给跑了。任你有千般算计,没人也没办法。   “小姐,”这几个宫女里头有个比较会说话的,大着胆子上来道,“奴婢瞧着,谢伴读倒像是觉得咱们人多,以为是哪位娘娘出行,才特意避开的。”   这话听着,倒也不是不可能。高三娘想到。   “得了,那就饶了你们这次,”少带几个宫女,谢笙认出人了就走,多带几个宫女,谢笙也是看见了人就走。要是不带人,高三娘又不能独自在内宫行走。高三娘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一个个的都愣着做什么,不能为主子分忧,要你们何用?”   高三娘轻飘飘一句话,让那些宫女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高三娘轻蔑的看了这些人一眼,想了想,还是转身从来路出了长廊。谢笙既然要出宫,必定是要去他车马停着的地方的。自家的马车也在那边停着,虽然是堂哥的,此时征用一下,也未尝不可。   谢笙可想不到他方才遇见的人,就是被朱王妃提醒他注意的高三娘,他此时满心满眼都在自家娘和姐姐身上。   谢笙来的时间恰到好处,他才刚刚站定,就看到母亲和姐姐被人带着从内宫方向过来了。   “娘,姐姐,”谢笙赶忙迎了上去,又对送她们出来的内侍和宫女道了声谢。   李氏见谢笙的鞋履上头沾了不少雪,忙道:“怎么站在外头等着,快到马车上去,过会儿鞋上的雪化了,有你好受的。”   “怎么不好好从正路上走,”大姐儿拉了谢笙的手,觉得并不凉,才算满意。   谢笙乖乖任由大姐儿拉着手,回答道:“方才才走上长廊,就见到对面也上来了一队宫人,我猜着怕是哪位娘娘,就从长廊边上的栏杆撑着跳出来了。”   “不过也只那里雪多些,走过了那一段,就没了。”   等到高三娘追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往日里对女子丝毫不假辞色的谢笙竟然任由另外一名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廉耻的牵着他的手,而在他们身边,那个妇人打扮的,竟然也就这么看着。   高三娘立刻出离愤怒了。   她从来就知道谢笙不好接近,必须要循序渐进的来,所以这几个月她顶多就是跟着太子哥哥来晃荡一圈,真正的实质性进展还拖到了今日。   而她记在心上,小心翼翼对待的人,此刻竟然已经成了别人的?   高三娘身边的宫女们都是听说过谢笙的,心里的惊讶也不比高三娘少。不过这事儿显然和她们没什么关系,只要主子怎么吩咐,她们就怎么做就是。   “去查,”高三娘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是,”当下那个最机灵的宫女就赶忙应了一声,赶紧离开。眼见着高三娘气成这样还不赶紧跑,留在这里等着做出气筒吗。   “小谢伴读,可真是巧,”高三娘强压住心头怒火,笑意盈盈的领着人走了过来。   娘娘说话也太灵了吧,谢笙想道。   “高三小姐,”他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和李氏与大姐儿说了一声,“这是高家三小姐。”   高家啊,李氏和大姐儿一听这姓氏就兴致缺缺。   “不知这是哪家的夫人姐儿,”高三娘的脸上虽然带着笑,骨子里却是高傲的。   若不是出于最后的那点子谨慎,高三娘只怕还要多说几句不好听的话了。好在她还记得,谢笙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李氏和大姐儿没有做自我介绍的打算,谢笙也不想介绍自己的母亲和姐姐给高三娘认识。   “想必高小姐还有事,我们也要先回去了,高小姐请自便。”   谢笙转身先扶了李氏上车,而后是大姐儿。   大姐儿明显的感觉到,当自己的手搭上谢笙的手时,那道恨不得能将自己烧灼的视线。大姐儿勾了勾唇角。   谢笙在安顿好李氏和大姐儿之后,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动了起来,没有半点停留的从高三娘等人身边经过。   “小姐?”身边的宫女担心高三娘站的时间长了,会生病,不得不出言提醒。   “回去,”被忽视了个彻底的高三娘看也不看这几个宫女,转身走了。   等回到了高贵妃宫里,先前那个提前回来打听李氏两个身份的宫女赶忙跑到了高三娘处。   “小姐,大喜啊!”   “呸,喜从何来?”高三娘心里憋着火气,“若是不算喜事,我可是要罚你的!”   那宫女听了高三娘的话,半点不惧:“只怕听了那两人的身份,小姐还要赏我呢。”   见高三娘没心思和自己多说,那宫女赶忙道:“那年长的妇人,正是小谢伴读的母亲谢夫人,而那位和小谢伴读亲近的女子,其实是他的长姐。”   “果真?”高三娘立刻坐直了身子,心里的阴郁也一扫而空,“是了,除了他家的长辈姐妹,他可从没叫旁的女子近过身。”   高三娘在得知谢笙依旧是那个谢笙之后,心里的喜欢更甚以往,亏她还自诩喜欢。   高三娘脸上红扑扑的,心中有些后怕,好在那时候没由着脾气做事,不然真按着她的性子,一个大嘴巴子抽下去,她再喜欢谢笙也是不成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高贵妃原想着不过就是家里侄女受挫,想要教训人,没想到得到了这种消息。   “千真万确,”高贵妃如今最倚重的嬷嬷高嬷嬷道,“是奴婢亲自派人去查的,就是定边侯夫人,和她家的嫡长女。”   “这可真是,灯下黑啊,”高贵妃喃喃道,“谁都没把庄妃册封的事情放在心上,偏偏这时候定边侯夫人携女前来祝贺。若非三娘想要叫人去查,整个宫里竟没人知道。”   “定边侯府和那边可没什么交情,”高嬷嬷道,“娘娘,咱们早怀疑庄妃分位升的蹊跷,莫非……”   “若是皇上有意为谢家做脸,也不是不可能,”高贵妃想了想,“你快将这事儿传给太子知道。谢家的夫人不会无端带着姐儿进宫,只怕皇上那边已经定下了。”   “娘娘也不必恼,这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您过几日再为殿下择个比她更好的,岂不美哉?”高嬷嬷道,“最重要的是,五皇子不是三皇子四皇子,虽然帮不到太子殿下什么,可也绝对没那个资格去争抢。”   “你说得对,”高贵妃显然对高嬷嬷的话深以为然,“等到咱们事成,我儿什么样的姑娘不能娶?还缺她一个吗。”   “老五出身卑贱,她自个儿愿意去泥地里打滚,谁还能拉着她不成?”   高贵妃话里有些嘲笑和轻视的意味,高嬷嬷却一言不发。   等到高嬷嬷下去之后,她亲自往太子处走了一趟,告知太子这件事情。   高嬷嬷离开之后,一个小内侍探头探脑的出来,和人说了句什么。第二日,李氏带着大姐儿去拜见庄妃的事情,就已经是宫中公开的秘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   高三娘:我的设想这么梦幻,结果你给我来个骚操作?   小满:操作不要秀,有用就稳。   —— 第84章 二更   谢笙等人走得不算迟, 可到了家中, 天边也已经擦黑。   李氏派人赶紧去谢笙的屋里,给他拿了一双干靴子来, 才许他下马车。   “娘,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我便回去再换,也使得的,”谢笙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李氏的关心让他心里熨帖, 乖乖换上了新靴子才下来。   大姐儿自然知道谢笙心里欢喜,也不多说什么。等到谢笙过来, 娘仨一道先去了正院。   谢侯还没回来, 李氏出门前就许了谢麒和二姐儿在自己院子用饭,天气冷了,也不必叫他们每顿饭都到正院里来。   才刚刚落座, 李氏就问谢笙:“那个高三娘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娘你问小满, 他也未必清楚, ”大姐儿笑道,“大抵是神女有意, 襄王无心。”   谢笙忙分辨道:“可不是吗,娘,她喜欢我,我又不喜欢她。何况, 我不会忘记我们现在的立场的。”   李氏点了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虽然谢家的倾向,在谢家内部已经到了不用多说的地步,可对于外人来说,谢侯主掌的谢家,还是忠心的皇党。   所以高三娘喜欢谢笙这事儿,高家的长辈还是比较乐见其成的。能够缓和高家和谢家的关系,还能拉来助力,何乐而不为?   再者,谢家虽已知道高家设计死谢麒之母小杨氏的始末,可高家却不清楚谢家已经知道了这事儿。   知道实情的皇帝就更不可能主动告诉高太尉了。他就因为这个,坚信谢侯绝不可能和高家同流合污呢。   这些毕竟是秘密,当年知道这事儿的人,几乎都死绝了,如今更连太子都不记得这事儿呢,就更别提高祺和高三娘。   谢侯可能会因为当初宋氏救了小杨氏的事情而和朱弦、朱红玉既往不咎。可高太尉不认为谢侯会和朱王妃联手。故而当初谢家高家闹成那个样子,高太尉还是约束家中下一辈把谢家当不走动的亲戚看待。   所有的证据早已随着时间湮灭,人也死无对证。什么都不知道的下一辈,自然只会认为这一切都是有人栽赃陷害,总会有重修旧好的时候。   “不止是如此,”谢笙道,“抛开这些,只高三娘本身,就不是适合我的人。”   两人的性格差异太大了,即便高三娘在谢笙面前伪装的再好,又能如何?   “这话我倒是同意,”大姐儿道,“若是那高三娘和小满成了,只怕小满身边除了她以外,连一只母蚊子都不能有的。”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李氏正说不必再等的时候,谢侯总算从外头回来了。   谢侯进门,也带来了屋外的凛冽寒风,李氏几个却没有半点抱怨,反而都关心谢侯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迟。   趁着还没将饭食摆上来,李氏和大姐儿都有事要忙的时候,谢笙凑到了谢侯身边,悄悄将朱王妃要转告的话告诉了谢侯。   谢侯眼中一道精光闪过,笑了起来:“那位的想法可真是妙极。不过这事儿光我们知道可不行。”   谢笙灵机一动:“爹你是想把这事儿传到淑、贤二位的家人耳中?”   谢侯点了点头,等用过饭,回到书房,谢侯才道:“三皇子四皇子比太子也小不了多少,比起近些年备受宠爱,母家却没什么助力的六皇子,那两位联手,才是太子最担心的。”   “而太子一旦登基,那两位自然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清算,”谢笙接着谢侯的话道,“比起我们,他们才该是最担心太子私兵实力的人。”   谢笙说着,又突发奇想:“爹,您说,若这事儿叫他们知道了,他们会不会故意放走太子的私兵,逼得太子提前起事。到时候他们再去护驾?”   谢侯的手指点了点桌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谢侯愉悦的笑了起来:“那这事儿就不急,你什么时候跟着六殿下进宫,再好好将此事说给那位娘娘听。这黄雀背后的老鹰可不好当,不如就让给皇上来做好了。”   当皇帝发现自己三个年长的儿子都觊觎着自己的皇位,想要自己的命的时候,他会不愤怒?本就已经决定了要让二郎做继位者的他,自然认为自己提前选中二郎,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所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背后还有老鹰”的这个生物链,谢家包括朱王妃等人都没有参与进去的必要,老鹰背后的猎人,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若是这样选择,那么不止是谢家,就连朱王妃要做的事情也会很少,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挑起皇帝对这一次匪患的兴致,让皇帝派自己的人跟进就行了。   若是皇帝没有察觉到不对,不拘是朱王妃还是接受皇帝教导的二郎,一句疑惑,就能让皇帝心里翻起大浪。   次日,谢笙还在烦恼着,应该用什么理由进宫,门房处就送了一封信来。是二郎叫人给送来的,说的是一夜间,后宫传遍了昨日李氏领着大姐儿进宫拜见庄妃的事。   “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谢笙转头就叫捧墨和小六子重新服侍自己梳洗,换了适合进宫的衣裳。   谢笙则在考虑自己应当怎么和朱王妃说这事儿。不过事到如今,他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似乎也不太合适,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事儿过明路。   谢笙依旧让捧墨随侍,小六子则被他打发去温家外头,给二郎送信。   “二郎都告诉你了?”朱王妃听见说谢笙进宫了,就猜到二郎又给谢笙写了信。   “原本我想着直接向皇上说明,给大姐儿和珉儿下旨赐婚的,没成想皇上还没下朝,你就已经到了。”   谢笙见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了,忙小心的凑到了朱王妃身边:“其实今儿二郎不送信来,我也烦着该用什么理由进宫呢。”   “姑姑,”谢笙将自己和谢侯的话综合了一下,揉成谢侯的思想,告诉了朱王妃。   朱王妃原先还疑惑谢笙怎么突然靠这么近,此时听了这些话,唇边笑意也不自觉扩大:“果然还是谢侯爷老练。”   这一招用得好啊。   “你都知道了?”朱王妃看着面上显出些小兴奋的谢笙,也没说什么责怪的话,“也该教教你这些了,日后你出仕做官,可不只是会读书就成的。”   “姑姑放心,我都听在心里,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谢笙又来给朱王妃捶背,“姑姑,话我带到了,可我大姐姐的事儿,还得您帮帮忙才是。”   朱王妃闭着眼,享受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放心,必叫太子几个都坏不了这桩婚事。”   不管这些人打的都是什么主意,朱王妃都看得一清二楚,此时有正事要忙,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顺便,再借借这件事的东风。   “这是怎么了,”皇帝在过来之前,就知道谢笙来了朱王妃这里,还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便没叫人禀报,偷偷地走了进来,没想到正看见谢笙讨好的给朱王妃捶背,当即就乐了起来。   朱王妃也不起身,还招呼皇帝:“皇上快来,小满按得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叫他也帮你按按,按完了之后,他可有事要求你呢。”   “哦,难怪朕说二郎可不在宫里呢,小满怎么又来了,原来是有事要求朕啊,”皇帝起了兴致,“不行不行,得先说说是什么事儿,不然拿人手软,朕要是不做,谢宁还不得进宫跟朕耍混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笙犹犹豫豫的,就是说不出口。   “这事关系后宫,”朱王妃安抚性的拍了拍谢笙的手,才道,“昨儿是庄妃册封的好日子,我如今不好去祝贺,便只遣人送了礼,哪知道宫里的妹妹们都是如此,礼到人不到,竟然连一个都没去。”   皇帝脸上不辩喜怒,没有说话。   “后头按着先前说好的,谢夫人带着大姐儿进宫,向庄妃道贺。人家正正经经拿着您赐下的信物从宫门进来的,结果竟没人知道。”   “高家三娘不认识谢夫人和大姐儿,险些起了冲突,回来之后一查,可了不得。今儿一早,满宫都在传谢夫人带着大姐儿悄悄进宫见庄妃的事情。小满在宫外都听到风声了,可不就是觉着委屈,进宫求我向你说情的吗。”   朱王妃话倒是说完了,皇帝却敏感的觉得里头肯定还有事儿。当下就叫人去查。   皇帝对谢笙道:“小满你就放心吧,这事儿不需要求你姑姑,朕都给办。朕倒要看看,这宫里何时多了那么多魑魅魍魉。”   皇帝可还没忘记,太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对大姐儿的必得之心呢。此时这事儿传得满城风雨,还能为什么?   当爹的还在,就想先壮大自己的实力了,做梦!   见皇帝的怒火被完全勾了起来,朱王妃和谢笙对视一眼,道:“快去给你姑父按一按,帮他去去火气。”   谢笙依言而行。   可谢笙越是听话,按得皇帝越舒坦,皇帝心里就越有些不得劲,果然还是梓童会教孩子,二郎打小就是梓童教的,就是小满,梓童也教了六年呢。   再看看自己那三个儿子,皇帝强压下怒气,却更憋闷了,急需找个出口发泄一番。 第85章 双更   “够了, ”皇帝大喝一声,险些把自己面前的桌案给踹下去。   方才底下人来回调查的结果的时候,他是准备就在朱王妃那里听的, 哪知道朱王妃赶了他回自己殿中。   事情从高贵妃的宫里传出来, 大大小小的妃子都推波助澜,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好,真是好极了, 闹得宫外的谢笙都听见消息进宫了。   此刻, 皇帝心中无比庆幸,方才朱王妃的坚持。谢笙可还没走呢,要是将这些事情摊开了在小辈面前说, 皇帝的脸都要在小辈面前丢尽了。   听见前头隐隐传来的响动,朱王妃对谢笙道:“别担心,咱们自己说自己的。”   谢笙点了点头:“多谢姑姑。”   这话是谢朱王妃的宽慰, 也是谢朱王妃的用心。方才她将皇帝赶到前头去的用意,谢笙是知道的。   后宫里的事情不好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说,这是其一。其二就是皇帝要是被当面下了脸面, 朱王妃是皇帝的枕边人, 尚且有缓和的余地, 谢笙可什么都不是。   皇帝此时正在气头上,迁怒起来,又或是事后想起来,知道这事儿的谢笙都是要倒霉的。   虽说有背后的势力在, 谢笙也倒霉不到哪里去,顶多就是皇帝眼不见为净。可谢笙却有可能会因此而被阻碍前程。事件的严重程度,端看皇帝心眼的大小。   皇帝怒气冲冲的从前头回来,正好见了谢笙在看朱王妃的首饰匣子。   皇帝将自己心里的怒气收敛了一些,问:“这是做什么呢,小满什么时候也对这些感兴趣了。”   “这回的事情实在委屈了大姐儿,我就想着叫小满帮我挑几样物件,好给他姐姐带回去,可是您瞧,他挑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朱王妃没好气的指着一旁简单的蝶恋花翡翠步摇,和一些小珠花,“这些东西平时给姑娘们带着玩也就罢了,是能赏人的吗。”   “可是我瞧着很好看啊,”谢笙拿起那对翡翠步摇,“姑姑您看,这底下的花娇艳欲滴,蝴蝶也是振翅欲飞,步摇更是做得精致,一颗颗米珠都是一般大小,我还觉着是我姐姐占便宜了呢。”   朱王妃没好气的点了点谢笙的额头:“叫你好好挑,你怎么就这么不识货呢。”   见谢笙脸上露出些冤枉神色,皇帝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他尽量压住脾气,温和的对朱王妃道:“既然小满挑上了这对,给他就是,看他拿回去给小五媳妇之后,小五媳妇不说他。”   这圣旨都还没下,就叫上儿媳妇了?谢笙苦了脸道:“姑父,这还没成亲呢,您不能这么叫我大姐。”   显然这是闹得开了,都忘了喊皇帝,姑姑喊惯了,直接秃噜嘴把姑父叫出来了。   朱王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皇帝道:“可不是吗,皇上您连婚都没赐呢,什么信物也没有,空口白牙喊人家姐姐是小五的媳妇,不行不行,这没名没分的,可不能成。”   “谁说没名分,”皇帝道,“朕方才已经亲自拟旨赐婚,此时已着人备案去了,想必至多明日就能宣旨。”   谢笙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皇帝见他脸上神色不够欢喜,有些冷淡的问:“怎么,朕瞧着小满你不高兴?”   “高兴啊,皇上您亲自拟旨,这是多大的荣耀,”谢笙说话的语气可半点听不出来高兴的意思,“可是一想着皇上您这圣旨一宣,我姐姐就快要成人家的妻子了,心里就有点不得劲。”   朱王妃也道:“这孩子和他大姐姐关系要好着呢,听红玉说,他要好好考科举,就是为了未来姐夫不能欺负他姐姐。”   “可现在不行了,”谢笙有些沮丧的道,“要是以后五殿下对姐姐不好,就算我当上了首辅大臣,也不能打上门去啊。”   皇帝一怔,紧接着便笑了起来:“你放心,小五性情柔和,定不会和你姐姐红脸的。我和你姑姑都看着他呢,他不敢的。”   谢笙听了这话,当即眼前一亮:“谢谢姑姑姑父!”   坐在皇帝身边的朱王妃唇角的弧度稍微抬了几分,而后很快回落下来。   “好了好了,既然皇上已经这么说了,金口玉言,可是没有假话的,你就放心吧。还不快来挑东西,可不能再像方才那样挑拣了,不然你姐姐出门时,可怎么戴出去。”   “既然小满觉得那蝴蝶簪子好,梓童你给他就是,”皇帝道,“朕记得内库里还有一套适合未出嫁的女儿家用的八宝累丝头面,再添一套那个吧。”   “也好,”朱王妃状似不经意道,“这宫里传得满城风雨的,皇上您赐了东西下去,才能真正封了这些人的口呢。”   皇帝听了这话,当即便沉了脸,可碍于谢笙就在跟前,他也没有多说。   朱王妃道:“小满,你和钱公公一道去取,也顺便瞧瞧那套东西,到底有多好看。”   谢笙起身:“那我可就有眼福了,能头一个看见它。”   等谢笙走了,朱王妃才道:“其实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没个准头,生怕就这圣旨颁下去之前,会出什么事。”   皇帝岂能不知道朱王妃的意思。太子和其他两个皇子为了得到大姐儿,或者说得到大姐儿背后的势力,可都做过不少事情呢。如今眼看着大姐儿要嫁给五皇子,他们即将前功尽弃,他们能甘心?   其实朱王妃早就已经从自己埋下的钉子处得了消息,高贵妃和淑妃贤妃都不准备动作。   虽然以前的布置浪费了很可惜,但五皇子这个人选的巧,他谨小慎微,从不偏向于任何一方,就连在同课室进学的六皇子,也未必和他交心,唯一一个和他要好一些的,也就只有他的未来小舅子谢笙。   对于这些人来说,大姐儿做五皇子的妻子,总好过成为自己对手那边的人。何况五皇子没那个雄心,更没那个资本争位。以后他们这些兄弟对他好一点,说不定他就要感恩戴德的了。   朱王妃可没傻得将这些汇集而来的消息告诉皇帝,她只会以一个不知情人的角度,来讲出自己的合理担忧。   朱王妃并没有怀疑到什么人的身上去,可皇帝却会下意识的顺着她说的话去想。朱王妃对皇帝的想法是把握得比较准确的。   皇帝心里有火气,却知道不能对着朱王妃发,便道:“朕这就下令,即刻起,叫太子他们三个都不能出宫。”   朱王妃一怔,道:“您哪里值当和他们生气,何况几个孩子也大了,这样限制着,只怕不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朕是他们的父皇,”皇帝道,“一个个的胆大妄为,要是再不管束,只怕下一刻,就能将名声毁得朝野皆知!”   “可到底都长大了,也未必会如我们担心的那样去做,”朱王妃为太子等人辩驳道,“你我总不能去恶意揣测。”   “好了好了,”皇帝拍了拍朱王妃的手,“我知道你心善,都这种时候了,还帮着那几个逆子说话,若他们当真能放心,那太子妃是怎么去的?还有老三老四,虽然没下明旨,可他们也是彼此之间有了默契的。”   “要说他们真喜欢上谢宁的女儿,或也无妨,可偏偏他们从没见过谢宁之女,”皇帝越说,越是把原本的火气都给勾了起来,“梓童,此事你不必再劝,朕心意已决。”   朱王妃定定的看着皇帝,终于做出妥协的姿态:“既然如此,皇上您的理由也得改一改才是。小五一向不怎么出宫,唯有二郎不得不出去。”   “过会儿我叫人去温相处告假,既然他几个哥哥们不能出宫。这些日子,二郎也不必出去了。”   “这和二郎没什么关系,何必拘着孩子,”皇帝以为朱王妃是想要换一种劝解的方法。   哪知道朱王妃摇了摇头道:“皇上此言差矣。您是皇上,一举一动都有多少人看着呢,这边才下了旨,那边二郎就出了宫,总归不好。”   “毕竟这内中缘由,也不好明着说出去,外人便只会觉得是皇上您偏心。不免就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事实上,您是最慈心不过的了。”   朱王妃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面对着朱王妃的善解人意,皇帝自然只能同意。   这一回,因着朱王妃的话,皇帝也再不是随便找个由头便罢,而是仔细的考虑一番,择了为长辈祈福的名头。   既然是祈福,自然不能出去乱跑,得好好呆在宫里,而时间长短,可以是短短三五天,也可以是一两个月,端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看向朱王妃道:“梓童,朕向你保证,不会耽搁太久。”   “我自是相信皇上,”朱王妃温和一笑,“何况这些日子,二郎的学习从没断过,我也心疼的很,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叫他歇一歇。”   皇帝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他是再清楚不过朱王妃对二郎学业上的看重的。   等皇帝离开,谢笙也差不多回来了。钱公公一走,朱王妃的殿中又只剩了她和谢笙两个。   谢笙捧着首饰盒子来到朱王妃面前,献宝似的给朱王妃打开。   不过谢笙出口的话却是:“姑姑,我听说皇上下旨叫自太子开始的几位皇子近些日子都斋戒沐浴,为先帝祈福?”   朱王妃点了点头,慢慢的看着自己面前盒子里的这套头面:“昨儿皇上梦见了先帝,只是皇上为九五之尊,朝堂之事才是大事,搁置不得,不能亲为先帝祈福,才有了叫几位皇子代替的想法,叫几位皇子代他尽孝。”   朱王妃又道:“这几日二郎也不会出去,小满你若得空,也常进宫来和他说话。”   谢笙抱着首饰匣子坐在马车上,脸上的笑容也总是下不去。   其实谢笙此行早猜到皇帝会下旨赐婚,只没想到在朱王妃的推动下,会有这么快的速度罢了。   大姐儿进宫为庄妃祝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让谢笙心生警惕。大姐儿和五皇子之间的事情,在长辈面前都是过了明路的,可是那些人却保不齐是什么样的心思。   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要是任由这个消息传下去,只怕大姐儿就要被毁了。   皇帝只要还没昏了头,就该知道,要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先把大姐儿和五皇子的婚约过了明路。   而朱王妃借着赐婚这事,将太子等三位皇子拘在宫里的事,是谢笙所没能想到的。   太子等人只要不傻,就不会在皇帝明旨下发之后再有什么异议。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只可能是在旨意到达之前。   可短短一天时间,要是他们使了什么阴招,也得小心着谢家的报复才行。   所以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不会轻举妄动,反正在他们眼中,五皇子无根无靠,和二郎也不亲近,并不需要有什么担心之处。   何况大婚时间起码会在两年之后,两年时间,五皇子还没长到能进朝堂的时候,他们却已经有自信,可以将他们心中最大的事情定下来了。到时候成王败寇,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找不到?   谢笙一回了府里,就匆匆进了书房,谢侯今日回来的早,恰好谢麒也在,谢笙便能直接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这世上的消息,最看重一个时效性,时机瞬息万变,外头的消息不能及时通传到宫里,太子他们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谢笙紧接着又道:“我们本就没打算自己参与进去,也自然不必传什么消息进宫,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伪装。”   在敌人露出马脚的时候,你却从容不迫。人家在说谎,你说的却是百分百的事实,那么皇帝会相信谁,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谢麒有些疑惑:“可若是如此,有怎么能让两位皇子知道这事儿呢。”   “皇上虽然拘束了几位皇子不得出宫,却没说外人不得进宫,”谢侯道,“只要等两位皇子的人进宫告诉他们自己查到的事情,那两位心里自然会有计较。”   谢麒恍然大悟:“所以我们为的不是彻底封锁他们的消息渠道,而是在恰当的时候,让他们没有办法及时得知讯息。若是他们出宫,消息自然能及时的送到他们的手上,可他们在宫里的话,进宫就需要一定的时间了。”   “若是白日里,进宫除去路上的花费,也就不算什么,等下钥后,宫外的消息想要传进去,可就难于登天。”   谢侯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稍加点拨,长子就已经能想到这么多,已然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谢麒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还是为谢侯的夸奖而眼睛发亮。   等教完了大儿子,谢侯才发现次子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小满,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   谢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爹你不说我还忘了,这是我和姑姑从皇上私库里给姐姐抠出来的赏赐。”   “什么?”谢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谢侯却已经笑了起来:“做得好,再有下回,抠一件算是什么本事,多来几件才好。”   “就这一件,已经值好多了,”谢笙得意的把匣子放在了桌子上,慢慢打开。   匣子里放着的,里面放着的,是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其中最大的那颗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整套头面做工十分复杂,用了累丝、掐丝甚至许多失传工艺。   头面说是适合未出嫁的少女使用,其实是将其中几件挑拣出来,化繁为简,看着就适合未婚女子了,可真正全套聚齐,可以算作是压箱底的好东西。   也就是皇帝私库里东西多,他又用不上,才不大在意。不过要不是这回朱王妃开了自己的首饰匣子,皇帝也轻易不会想要往外掏东西。   “爹,皇上赐婚的旨意已经在走流程了,咱们家是不是也该考虑着明年把姐姐的及笄礼也办起来?”   谢笙在看到这套头面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了。这头面好看是好看,可太贵重了,而且缺了一个,一整套就散了。都已经给姐姐了,难道还能让姐姐一直没个机会上头?   “办,当然要办,不过不能用这个,”谢侯听见谢笙的话,才把注意力从那套宝石头面上移开。   而谢麒,已经看得出他对这套头面很是喜欢了。   这屋子里的父子三个,谢侯和谢麒两个是真正明白这东西的价值,唯有谢笙,有些迷糊,大概懂得一些,却并不深知,只知道这东西贵重且好看。这样的东西不是给娘亲,就该给姐姐。   “为什么,”谢笙有些不服气。   “太贵重了,而且及笄礼上要用的东西都是有一定定式的,这里面难道有笄钗吗?”谢侯瞪了谢笙一眼。   谢笙听了这话,显出些懊恼来,只记得给姐姐最好的,却忘了这并不是最合适的。   “难道只能给姐姐压箱底?那拿回来有什么用,”谢笙皱着眉头,对谢侯道,“爹,我先去娘那边。”   “去吧去吧,”谢侯直接将谢笙赶了出去,才对谢麒道,“一遇上他姐姐的事情,总是瞻前不顾后的。”   “小满也是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大妹妹,”谢麒倒有些羡慕。几个兄弟姊妹里,大姐儿和谢笙的感情,毋庸置疑,是最好的。   那匣子首饰到底是经李氏的手转交到了大姐儿手上,谢笙虽没达成让大姐儿在及笄礼上穿戴的目的,却得知等大姐儿日后做了王妃,这样全套的首饰是都能经常穿戴的,不怕放着用不着。   谢家人一向是行动派,早先知道此事之后,谢侯就派人去了谢麒所说的京西方向探查。   京西的县城不多,却也算不得少,好在县城再多,也总有定数。有的县城本就有谢家的产业,打听起来也就更不费劲。   谢侯原以为至少要等一日才能有结果回来,没想到当天城门关闭之前,就有人传了消息回来。   那人是打扮成押送时蔬进京的庄户进城的,其实他也的确是个庄户。不过在成为庄户之前,他是跟着谢侯一起征战过的小队长。后头在战场上伤了腿才退下来。   他本就是逃难出来的,家里早就没人了,伤了腿又无处可去,便被谢侯收容下来,暂且帮谢侯管着庄子上的事,一管就是近二十年。   那人将车直接赶到了谢家的后门处,敲响了林家的院子。而后像正常底下上来送东西的庄户一样,被林管家领着,去见了主子。   “小人见过老爷、世子、二少爷。”   那个庄户看着慈眉善目的,听说如今已经做了祖父。   那庄户也没含糊,当即便将自己探查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小人得了消息之后,就先去问了咱们家的佃户。只说小人近期有意出门打猎,问最近有没有哪座山上有山神发怒。”   “当即便得知,有一座山名叫枇杷山,虽然没有山神发怒,可却时常有人失踪。而且失踪的多是一些不认识的壮年人。”   “小人借口怕佃户返家时出事,带人护送他们回去之时,曾悄悄探查过,枇杷山中,的确有一些本不该有的痕迹,甚至有些可以明确认出,就是军中训练所用的兵器痕迹。” 第86章 双更   军中训练所用的兵器?在场的谢家人都不由得心里一沉。   军用物品流落在外,什么时候的军用物, 又或者说, 是不是私自铸造?这件事一个不好, 是要把兵部, 以及一直独善其身的工部都拉下水的。   这件事必须要让皇帝的人参与, 谁也担不起独自经手的责任。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谢侯立刻问道:“可知道哪些失踪的壮年人都是哪里的人?什么时候来的?”   “那些人的口音比较杂乱, 不过以北地居多,约莫是从一个月前开始出现的, 起初人少,并没有什么人在意,直到后来怪事渐渐多了,当地人才将这些事情联想起来。”   “会不会是从其他路走了,”谢麒问。   “起初那些老乡也是这么想,可周围几个村子互通有无之后才发现,不止是一个村子出了这样的事情。”   “小人也派人查过。近一个月在附近村镇出现的生面孔, 最后消失的地点, 大都在这枇杷山附近。”   “对了,你方才说怪事是什么怪事?”谢笙敏锐的抓到了这人话中的关键。   “有人自称曾经进过山,分明觉得自己听到有不属于他的呼吸声, 却看不到人在哪里。还有比较敏锐的猎户,觉得一直有人在看他,可就是找不到人在何处。”   这话说的越来越像灵异事件,可他们都知道, 这件事肯定是人为。   “这一定是一队非常善于隐匿的人,”谢麒喃喃道。   谢侯点了点头,让那人下去休息。   “爹,那山中会不会有密道?”谢笙可从来不信妖魔鬼怪能凭空让人消失。   “那么多人上了山,不可能完全没有半点消息和活动,”谢笙越说越觉得疑惑,“而且现在是冬日,要是不生火,可难熬得很。可一旦有人升起炊烟,山脚下定会有人知道。他们能瞒得了这么久?”   的确,烟雾对于现在的手段来说,几乎是无法隐藏的。就算饭食可以做好了送去,可烟他们又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解决的呢。   这一点让谢笙有些怀疑,这枇杷山真的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吗。   “关于这一点,”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林管家道,“平日百姓之家多用的是木柴烧火,所以总是炊烟袅袅。可是有一种炭,只要通风做得好些,一个小小的炉子,根本不会引起多大的注意。”   谢麒恍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了炉子,他们自然也就能生火做饭,自给自足了。”   谢笙则是在脑子里仔细思索这。然而他除了一些上好的特供炭,还真想不出来什么炭烧起来能没太大的烟。这么好用的话,岂不是早就普及了?又不是蜂窝煤。   对了,蜂窝煤。   在谢笙的记忆中,似乎蜂窝煤炉子,除了在最初点燃的时候烟很大,特别呛人之外,只要使用得当,在燃烧过程中是不会再产生太大的烟雾的。   山上草木茂盛,若有什么遮挡,本来就不多的烟被阻隔之后四散开来,想来也就不会再有多少痕迹。   就算是在最初点燃的时候烟大,可他们也能选在夜里点啊。   借着夜色的掩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人,谁会去注意山上那几乎看不见的烟呢。   谢笙思忖着是不是从厨下找个烧蜂窝煤的小炉子来试验一下,现今的工艺是否已经达到了那样的程度。   谢侯在听了几人的话后,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而是点了个人,派他明日一早和这个庄户一同回去。对外只说是走亲戚,事实上却是去进行查探。   此时事关重大,只是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并不能让谢侯完全信任。   谢麒和谢笙是一起出门的,谢麒见谢笙一路上都在想事情,有些奇怪,正要问出口,不妨就对上了谢笙晶亮的眼睛。   “大哥,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谢麒以为谢笙是要带他看什么好东西,没想到直接进了他院子里的小厨房。   这个小厨房平日也就用来烧常用的热水,偶尔再温个点心,很少用来做饭,所以并没添置多少柴火,反倒是小煤炉子有两三个。   “大哥你瞧,”谢笙道,“起初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炉子才能做到没太大的烟,可咱们又不太用的上,思来想去,大抵也就是这个了。”   这会儿烧的还不是蜂窝煤,而是搓好的煤球。谢笙虽然不知道这煤球里到底混合了些什么东西,可只从一旁的另两个煤炉子也能知道,这种煤球燃烧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烟气。   谢麒感受了一番之后,也道:“初进来时觉得有些呛人不习惯,久了之后,竟也觉得身上有些暖烘烘的。”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少爷?世子?”管着小厨房的人就出去打了个水,回来瞧见谢笙两个都在屋里,被吓得差点水壶都没提住。   谢笙随意的挥了挥手道:“我瞧着那边还有个没点的炉子,旁边东西都已经放好了,你是要生火?”   那人忙点头,小声道:“是,现今天气冷了,各处要的火也要多一些,小人便习惯了这会儿把平日用不着的炉子也升起来,到时候撤给各处的火盆,就从这个炉子里出,也不影响其他两个炉子。”   “你倒是聪明,”谢笙夸了一句,就让他赶紧生火,他要看看这炉子是怎么升起来的。   那人赶忙将手里的水壶坐在了先前空着的炉子上,才将另一个空炉子提到了一旁,开始生火。   这人的手很稳,却也还是免不了在最开始的时候,有滚滚浓烟升起。   谢笙和谢麒不约而同的看向天空。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昏沉,浓烟升上天空之后,不多时候,就四散开来,很快被清气代替。浓烟越来越少,直到几乎完全消失。   若是在漆黑的夜里,没什么灯火,这样的烟雾别说是升上天空,在山脚下了,就在这附近都未必能看得清楚。   看来应当就是这个了,谢笙和谢麒同时想到。   已经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谢笙兄弟自然心满意足的回去休息。   一夜好眠,安稳无梦。   今日可不是休沐,谢侯自然要去兵部,谢笙难得赖了会儿床,才拉响了铃铛。   “少爷,您今儿要穿出门的衣裳,还是在家的衣裳?”   因昨日谢笙没有特别的吩咐,捧墨便直接准备了两套,以备谢笙之需。   谢笙想着上次从李翰林处得了消息,起初是没注意,后来才破解了,家里就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还没来得及去李家呢。   “穿出门的衣裳,”谢笙道,“今儿我要去李家。”   谢笙换好了衣裳,又去书房再收拾了一些书本。难得去李家一次,只说说话就走,怎么能行,自然是要向李翰林或者李三舅请教一番,才能安心的回来。   谢笙才出了门,就遇上也是一副出门的打扮,正好也出了院子的谢麒。   许久不见谢麒出门,谢笙随口问了一句:“大哥你今日是要去哪里?”   谢麒道:“今日在折柳别院有个聚会。”   谢笙点了点头,算了一下地方:“那咱们还是去的相反的方向,也不能一道回来了。大哥你既是要出城,叫他们小心驾车,若今日赶不回来,就在自家庄子上住一日便是。”   谢麒应道:“小满放心,我都省得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府门外,谢笙这才和谢麒道别,两人分别上了马车,向着相反方向而行。   去李家的路,谢笙走了上百遍。即使不用看,只用听的,都快能知道过了什么吆喝声,就还有多久能到的地步了。   这会儿天冷,门房正在屋里烤火,听见外头的响动,出来一看,忙将门打开。   “这么冷的天,小满少爷快进来暖暖,”那门房已经叫了屋里另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厮进去禀报。   “前几日老夫人还在念叨,说您好久没来了,今儿见了您肯定高兴!”   “是我的不是,”谢笙道,“我这就寻外祖母说话去。”   那门房闻言连道不敢,小满少爷是有正事要做的人。   谢笙也不需要别人带路,自己往里走,直接进了李家的正房。   李老夫人早已经在里头等着了,此时一见他进来,就招呼他到自己身边。   “怎么这时候来了?”李老夫人摸了摸他的手,见是暖的,这才放心,“少年人到底是底子好,若是叫老婆子我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只怕回来就要病一场的。”   “您身体好着呢,咱们不是说好了您要长命百岁,等着我把您外孙媳妇给娶进门,再生两个孩子的吗,”谢笙立刻反握住李老夫人的手。   “何况谁敢劳动您这样的天气出门?”谢笙特意放低了身子,好让李老夫人能好好看他,“谁要敢做,您就告诉我。我找他拼命去。”   “好,一定告诉你,”李老夫人说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外祖父在书房呢,去吧。”   “今儿我就陪着您,”谢笙哄道,“怎么琛琛不在家?”   “昨儿去了温家,夜里下雪,就住下了,如今还没回来呢,”李老夫人故意做出嫌弃的模样,“还说是来陪我,一进门就问琛琛。”   “快去,快去,别在跟前烦我。”   见李老夫人面上依旧带笑,谢笙这才起身,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李翰林正在练字,一篇兰亭集序被李翰林写得如铁钩银划一般。   “看来看去,还是只有外祖父您的字写得最好了,”谢笙见李翰林已经搁了笔,就赶忙恭维了一句,   “什么时候也学了你爹的那些调调来,”李翰林看了谢笙一眼。   “这不叫学我爹的调调,而是我发自内心的觉得外祖父你字写得好。”   李翰林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模样。   “我当年就是因为字写得好,才从一干世家子中脱颖而出,被点了庶吉士,后专在皇上身边做拟旨的活计的。”   李翰林很少会说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谢笙便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李翰林当初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又比不上人家的家世,若不是写了一首好字,而被上头赏识,只怕不还知道要熬多久,才能出头。   虽说庶吉士馆选是选才,可能考上秀才的,能有无才之人吗?此时若你有哪一方面格外出众的话,被留馆的几率就会大很多了。   之所以后头会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除了和进入翰林院之后的学习有关外,也和庶吉士得天独厚的优势有关。   成为普通的外臣,是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够见到皇帝的,除非你一步步往上爬,可等到那个时候,你也已经老了,能够留给皇帝的印象总归有限。可庶吉士就不同了。   庶吉士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等职责,一桩桩一件件,都预示着这个位子,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   虽然庶吉士人数不少,可时间也长啊。两三年过后,要是你还不能让皇帝对你有印象,那你想来也不怎么能适应这个官场。   谢笙以为,自己外祖父这么厉害,应当也是走得一帆风顺的,没想到其实并非如此。   皇帝的宠幸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你知道的多了,皇帝反而不会放心将你放到外地,所以这其实才是李翰林当初一直任职侍读学士,却一直没升迁的真正理由。   “我以为……”谢笙才开了个头,就止住了,他以为的所有事情,都是从谢侯那里,或者别人口中听来的,用在这里,实在太不合适。   表面上的理由,看上去似乎很简单,可事实上,剥开内里,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妥协和残酷的真相。   “我做了十来年的侍读学士,看着身边的老朋友一个个上去,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心里也曾焦躁急迫,不过后来慢慢的也就不去想了,反而越发得先帝的信任。”   所以当初皇帝登基之后,才会一样的重用李翰林。他并非说是忠诚于什么,而是他懂得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时候不应该说话。   也正因此,才会有了之后,李翰林一路顺畅的升迁。李翰林任左都御史之时,弹劾的折子多的让皇帝都觉得恼火,可他依旧稳如泰山,任何一个想要把他拉下马的人,都没能撼动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何况他本就是个老狐狸,家人也争气,唯有一个不争气的女婿,更是三天两头被他逮着弹劾。这样的情况,谁还敢动?   “先帝也同我说了不少本不该我听的话,”李翰林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夺嫡之争,没那么快来的。”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谢笙道,“太子已经该加冠了,却一直被拖着,三皇子四皇子后来居上,已经对他形成了威胁。”   李翰林看着谢笙,小声道:“你就不怕……”   李翰林指了指天:“活不到那位长成?”   谢笙是六皇子伴读,自然算是六皇子嫡系。不过六皇子虽然一直受宠,却年纪太小了,上头几位兄长尘埃落定,他纵然再有才华,也是无济于事。   李翰林对于六皇子,并不亲近,也不疏远。就连六皇子到李家来做客过,他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对待。   李翰林隐隐知道一点朱王妃很厉害的事情,可到底厉害成什么样子,谢笙不会说,谢侯也不会说。   这一回促使李翰林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谢笙的契机在于,李翰林从谢笙的三舅母处得知,皇帝竟然亲自去了温家,请温相收了六皇子做弟子,并言明是用教导先帝太子的的方式来教导他。   “只要这回那位不死,外祖父,您觉得如今这两方势力,谁还能有一战之力?”   谢笙这话说得狂妄,却明显的透露出,谢家,或者说六皇子一脉想借着这个事去将三皇子四皇子一起拖下水,和太子打擂台、共沉沦的消息。   这当然是谢笙故意的。   李翰林有些沉默,他得承认这样的做法非常有效。同时他也觉得很欣慰,谢笙身上还带着少年意气,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他并不盲目。虽有不足,仍可继续塑造。   谢笙并没有逼迫自己的外家一定要跟着自己站队的意思,其实李家不站队,或许反而会更好一些。   何况李家就算不站队,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会给自己提供帮助了吗?不尽然吧,像是这次,太子蓄养私兵的消息,就不是谢家能拿到的,除非有一定特殊的消息渠道,谁会知道呢。   说起那封信,谢笙不免问:“外祖父,那封信,您的消息是从何处得到的啊?”   “自然是一些特殊的消息来源,”李翰林没有只说,而是道,“不过真实性是不必担忧的,这个消息,不可能有假。”   谢笙在心底暗暗吐槽了一句,要是人家骗你呢。只一句暗蓄私兵,这得查到天南海北去啊。   “你们难道不是已经叫人去查了吗,这么久还没有消息?”李翰林道,“你爹的速度可真慢。”   对此,谢笙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我起初并没放在心上,后头等从城外回来了,才仔细的研究了一番。这才发现您想给我说的话。”   李翰林轻哼一声:“若日后出仕了,你还像这个样子,只怕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这消息不算紧迫,可万一你就遇到了那需要立刻处理的呢?”   谢笙赶忙再次认错,点头哈腰的可算是把李翰林给哄好了。   “得了,你难得过来,也不说那些扫兴的事,”李翰林将自己的桌案让了出来,“你也来写一段,我瞧瞧你退步了没有。”   谢笙明白从自家外祖父这里,是问不出什么关于这件事情的更多内情,只能肯定这绝对是真实的消息,可这已经足够。毕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也没包括什么内情啊。   谢笙也不客气,选了一支自己用惯了的笔,也写了一段兰亭集序的句子。   “结构已经成熟,只是字上下的苦功还不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翰林看着很不满意,“你这样拿去考举人勉勉强强,若日后考进士之时还是这个样子,就实在差强人意了。”   谢笙自然只能说受教,毕竟他近些日子事情多,的确荒废了不少功课。如今想起来,面上竟有些羞愧之意。   李翰林也不是非要把谢笙说得无地自容,只是按着以往的惯例敲打他两句,让他别把尾巴翘上天去。   末了,李翰林到底还是说了一句:“不管此时你和六皇子关系有多么要好,日后,你还是要注重身份,以及和他之间的距离。”   “您放心,我都晓得的,”李翰林已经不是第一个和自己说这种话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谢笙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甚至这也算是自己和二郎之间关系的必然趋势,心里也还是有些不得劲。   “叩叩叩。”   就在谢笙和李翰林还要说什么时,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外头人见并没有人回应,就又敲了一回。   “是谁?”李翰林的话才说完,门就直接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祖父、小满哥哥,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出声啊,”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琛琛。   琛琛今儿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衣裳,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恰被梳成两个双丫髻。不过她的发髻上除了同色发带之外,还被人巧心的点上了一些细碎的小首饰。虽然大都是米珠和碎宝石,却十分得琛琛的喜欢。   “小满哥哥你瞧琛琛今天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我们琛琛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妹妹!”   琛琛骄傲的点了点头,而后兴奋地问:“那小满哥哥你快猜猜,是谁给琛琛梳的头?” 第87章 双更   “让我猜猜, ”谢笙故意做出一副想了很久的模样道, “是三舅母?三舅母手巧,一直喜欢亲手把琛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谢笙搁下了手里的笔。   “不是的,小满哥哥再猜,”琛琛垫着脚往桌子上看了一眼,“祖父在教小满哥哥写字吗?”   “琛琛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翰林将琛琛搂在怀里, 坐在了谢笙特意让出来的太师椅上。   “昨儿下雪琛琛没能回来呀, 今儿就早些回来给祖父祖母问安。”   琛琛奶声奶气的话, 让李翰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我们琛琛最好了, 又知礼又孝顺,”李翰林又问琛琛,“琛琛要不要学字?以后写得像你小满哥哥一样好哟!”   “要!”   琛琛立刻兴奋起来, 完全忘记自己的问题谢笙还没有回答:“琛琛要好好学字, 等弟弟出来, 琛琛就能教弟弟啦!而且琛琛不要写和小满哥哥一样的字, 要写和小寒姐姐一样的字。”   这还是第一次, 琛琛抛弃了自己崇拜的谢笙, 被别人拐走。   “琛琛这么说,小满哥哥好伤心啊,”谢笙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的位置, 做出一副忧郁的模样。   琛琛见状立刻慌了,忙道:“小满哥哥别伤心,琛琛还是最喜欢你的。只是琛琛是女孩子, 肯定不能学男孩子的字啊,小寒姐姐是琛琛见过的女孩子里面写字最漂亮的啦。”   “胡说,”李翰林忍不住反驳道,“你姑姑写的字也好,而且你姑姑的诗也好。”   “那琛琛和姑姑学字好不好?”琛琛看向一旁的谢笙,眼睛湿漉漉的。   谢笙凑到琛琛跟前道:“不管琛琛要跟谁学字,琛琛都要好好学,以后写得要比小满哥哥都好,这样小满哥哥也不会伤心了,你说好不好?”   “琛琛写得好,小满哥哥就不伤心吗?”   “不止不会伤心,还会夸琛琛哟。”   “那琛琛一定会好好学的!”琛琛高兴的从李翰林怀里跳了下来,“小寒姐姐来我家玩啦,我先去找小寒姐姐学字!”   等琛琛跑出去两步之后,才突然警惕的看了回来:“琛琛才没有告诉你们,是小寒姐姐给我梳的头发呢!”   琛琛说完,和谢笙四目相对,谢笙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等琛琛跑出门之后,谢笙才看向李翰林,两人眼中都带着笑意。   两人当然注意到琛琛话里透露出来的,温瑄到李家来玩的事情,只是两人都没太过在意。   谢笙这些日子已经耽搁了不少功课,明年春天,就要再回祖籍去参加乡试。那会儿谢笙要是再有什么问题,可没有李翰林或是周老爷子再给他实时解答,所以自然是学业更加重要。   即便能半月送一封信,可浪费人力物力不说,等谢笙收到回信之时,说不得已经过了好些时候。有可能信还在路上,谢笙自个儿就想通了,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李翰林在教授之余,免不了和谢笙闲谈。   他道:“若不是你自己争气,院试之时拔得头筹,得了个案首,只怕我也要叫你此时多草拟一些诗词,到时候好在交际时用了。”   “如今外祖父你就不用再担心了,”谢笙道,“那边的文会,我到时候随意择选一两个去上一回便是,何况便是不去,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和你爹学来的任性妄为,”李翰林说了这么一句,却也只道,“不过那些地方的文会,你也确实没有太大的必要去。等回京之后,进了国子监再说吧。”   谢笙并不在当地就读,当地士子对他并不熟悉,为了避免麻烦,谢笙为自己营造一些名气出来,到时取中之后,也就会少一些是非。   不过他今年已经中了小三元,到时候也不会有太多别有用心之人。何况他的家世也摆在这里呢,对于很多人来说,他师从周、李两家,若考不中,才是堕了两家名声。   “如今你还在家中,等你要走了,我再给你列一封书信,”李翰林道,“虽你老师教了你一些,到底这些年你常年出入宫闱,对普通民间之事了解不够。”   “上次你去的虽早,可见识是永远不会嫌多的,这一回你出去,依旧不仅仅是为了考试,更是为了去经历和历练。”   “孙儿明白,”谢笙点头应下。   这祖孙俩解答完问题,就在书房聊了起来,还叫底下伺候的下人以为两人正在谈论什么大事,惊动了李老夫人亲自过来。   李老夫人来时,四下都静悄悄的,没什么响动,便也将自己带来的下人留在了院子里,自己来到了书房门口。   她走到门前,正好听见自己丈夫正在和小满谈话。   “我上回出行时听人说起,在某地有一种奇特的树木,可长到数百米高,经雷电、野火焚烧而不毁。反倒是它们经历过烈火之后,种子反而会被催发。听说最老的那棵树,起码经历了八十多次大火或是天灾了。”   “果真?”   “是不是真的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要是再不快些开门,我们琛琛就要饿肚子了。”   当李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谢笙和李翰林才惊觉他们似乎完全忘了时间,不过周围静悄悄的,在琛琛走后,也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过他们。   谢笙赶忙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口,将门打开。   “叫个下人过来传话就是,怎么劳动您亲自走这一趟,”谢笙去握李老夫人的手,把她往屋里让,“这么冷的天,您瞧瞧,手都有些凉了。”   李老夫人被外孙的贴心暖的心里都热烘烘的,哪里还会觉得冷,就连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道:“还不是你们,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半点动静,底下人一个个的,都不敢来打扰,哪知道就说了奇闻异事。”   “今儿温家丫头过来做客,我怕你们当真有事,已经叫她们先回三房了。”   李翰林轻咳一声,他也确实忘了方才琛琛说小寒姐姐来了的事,不过他出不出现,也就是个意思,午间不在,等晚些时候再见也就是了。何况内院的事情都是妻子打理,妻子见过了就等同于自己见过。   “既然三舅母她们已经去了三房那边,我们也不必赶过去,”谢笙道,“外祖母,不如我们就在书房旁边的屋子用饭吧。这会儿您才走过来,我和外祖父可都不放心您再走一回。”   李翰林也道:“正是,等用了饭,身子暖乎了之后,再做饭后消食一般回去也好。”   等用过午饭,又松了李翰林和李老夫人回去休息,谢笙才说出告辞的话。   “怎么来了这么会儿就要回去了?”李老夫人拉着谢笙的手,心里很是不舍得。   李翰林却知道,谢家若是在查自己给的那个消息,想必最近这几日就能有结果,谢笙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去吧,等这一阵的事情忙过了,你再过来住上几日,也免得你外祖母日日念着你,”李翰林说完又道,“要是不常来,等过些日子你几个表兄都回来了,看你外祖母还喜欢你不。”   “那我就特意错开表兄们在的时间来不就得了,”谢笙半跪在李老夫人膝下撒娇,“没有表兄们,外祖母面前只有我一个的时候,可不就是最疼我了。”   “是,最疼你,”李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既然是有事要做,就自去忙去。过些日子见你娘得空了,也叫她过来走走,以前她住得远,不能时常见着,如今住得近了,不说三五不时,好歹一年也见上两回。”   “娘也念着您呢,只是最近被家里的事情缠得脱不得身,不过要是外祖母您跟我回去,我娘必定高兴得很,恨不得您日日留下陪她呢。”   谢笙紧接着又道:“前几日我们才去了庄子上泡温泉,祖父祖母你们要是得空,改日我和姐姐陪你们再去一回,泡完之后,通体舒畅,而且那庄子上因为有温泉的缘故,也并不会觉得太冷。极适合冬天去住。”   李老夫人自然是满口应下,却又不随意承认到底是什么时候。   等谢笙出了门,李老夫人才对李翰林道:“都说我疼这个外孙更胜过亲孙儿,合该叫她们来听听我们小满是怎么心疼人的。”   李翰林倒是觉得,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自己的孩子,孙儿和外孙,自然都是一样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谢笙在膝下养了六年之久,自然比旁人感情更深厚些也是理所应当。   “是不是老二媳妇娘家那边有什么闲话?”   李翰林思忖着,大儿媳妇当初是见过小满的,且因着茹娘的原因,爱屋及乌,疼小满得很,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闲话。   三儿媳妇就在跟前,她觉得小满好得很,还恨不得能将小满和自家侄女凑成一对呢,若是觉得不好,她能这么做?   唯有一个二儿媳妇。次子多年在外做官,也相当于是半分出去的状态,二儿媳妇心里难免就存着几分比较的意思。这样的意思漏到她娘家,那边就难免多些其他的话出来。   “随她们说去,”李老夫人道,“左右不过嘀咕两句我偏心,越是理会她们反倒越得意,和她们有什么好生气的。”   “一个家里一碗水端不平,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是,总归咱们几个儿子心里都有数,再到下一代,就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事情了,你何必强求他们每个都亲如一家?”   “都是歪理,”李翰林半晌才憋出一句来。   “就是歪理那也是理,你要是自己想不透,憋在心里难受,她们又不会心疼,几个孩子都大了,咱们好好养老,叫他们自己操心自家事去。”   李老夫人说着站了起来,吩咐身边的丫鬟道:“替我记着,等过几日小满他们的事情忙完了,我去他家的庄子上住几日。”   这边谢笙正往外走,不妨遇见了正在外头玩的温瑄和琛琛。   许是因为琛琛习惯了这么玩乐的缘故,被琛琛拉着的温瑄,也一时抛弃了曾经坚守的身份和规矩,和琛琛一起在雪地里疯玩起来。   “小寒姐姐,看这里!”   琛琛悄悄捏了一个雪球,趁着温瑄不注意的时候,直接砸了过去。   没有完全成型的雪球在温瑄身上开了花,细碎的雪沙溅到温瑄的发上,落下点点如细碎钻石一样的晶莹,今日太阳虽然不暖,可光芒醉人。   温瑄被琛琛砸到,也没生气,而是顺手在地上随意抓了一把雪,捏了两下,也往琛琛那边砸去。   琛琛尖叫着跑开,满院子都只剩下两人的欢笑声。   琛琛是头一个发现谢笙的,她此时已经躲不及身后的温瑄,赶忙一下钻到了谢笙身后。随之而来的雪球落到了谢笙的衣袖上。   雪球捏的很松,直接为谢笙的衣裳添了雪色的花纹,且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   “呀!”温瑄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误伤了旁人,最关键是,她这样毫无形象的一面,居然被人看到了。   此时的温瑄,发丝有些微凌乱,面上红扑扑的,气还没喘匀净,嘴巴微微张开,眼睛也瞪得圆滚滚的。   谢笙也有些不好意思,移开了视线,恰好瞧见温瑄发间的一支珠钗摇摇欲坠。   掉了。   谢笙赶忙欺身上前,伸出手去,刚好将那支掉下来的珠钗接到手里。   温瑄被吓得不由得后退一步,等半边头发散到了一边,她才发现。   她忙用手绢掩了脸,背过身去,心里其实恨不得能把方才和琛琛一起玩雪的那个自己给直接拉回屋去。   “小满哥哥你好厉害!”琛琛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现在尴尬的气氛,扑上来去拉谢笙的衣袖,想看看那支珠钗。   谢笙背对着温瑄对着琛琛伸出手:“琛琛乖,把这个还给你小寒姐姐去。”   “好,”琛琛乖乖应了一声,接过珠钗。   “小满哥哥你要回去了吗?”   “对啊,”谢笙道,“我家中还有些事情,就先回了,你们……好好玩。”   温瑄没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谢笙越走越远的脚步声。   “小寒姐姐,哥哥已经走啦!”   温瑄这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似乎他也被雪球砸到了。   不过温瑄回头太迟,只能看见谢笙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头。温瑄心里不知怎的,多了几分怅然若失。   “小寒姐姐,你的发钗。”   温瑄从琛琛手里接过珠钗:“谢谢琛琛。”   “小寒姐姐不用谢琛琛,应该谢小满哥哥。不过你们刚刚站的那么近,为什么还要琛琛帮你们递啊,真是想不明白。”   “琛琛,方才的事情别告诉你娘,”温瑄道,“方才是我玩过头,头发才散了的。”   “我知道啊,”琛琛道,“我之前也因为跑得太厉害,头发散掉呢!”   温瑄也不知道琛琛到底明白自己的意思没有,心里有些急,可又不能直接和琛琛说,你别管,就听我的。不然琛琛刨根问底起来,温瑄又该怎么回答?   温瑄头发散了,自然要回去重新梳头,她没再用方才的珠钗,而是另外换了更轻便的发式和点缀。那对珠钗并排着摆在妆奁里,温瑄却能轻易的分辨出,到底哪一个才是方才被谢笙接住的那一根。   谢笙等到坐上了马车,才开始止不住的去回忆方才的事情,就连面前摆上了自己带来的书本,也无法让他抑制住自己心里弥漫出的无可名状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正统温柔的那种女孩子,如今见到了这样格外不同,却比之前更加让他觉得动人,或者说动心的温瑄之后,谢笙才发现,自己喜欢和需要的,并不是翻版一样的李氏。   先前之所以会将要求设置成那样,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明白,像母亲李氏这样的女子,才是这个世上最正统也最为人所喜欢的女子形象。   可从谢笙对于自己姐姐和朱红玉性格上的容忍度就知道,谢笙发自内心欣赏的,并不是这样的女子,或者说并不完全是这样。   对外的形象可以塑造,可心和个性却是自己的。谢笙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只是自己的伙伴,她害怕自己用尽了所有力气,都没有办法去爱上她,从而只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而不是自己的爱人。   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爱情存有奢望,期待自己遇到这一份完美。   谢笙不知道自己遇到没有,可是今天,他并没有上次的迷茫,而是真的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一试。   至少试过了,不会后悔。而从来没有努力过,心里就总会留有遗憾。   如果真的能够得到最好的,谁会甘心只去将就?   等回到谢家,下了马车,谢笙唇角的笑容都没能消退下去。   捧墨便也笑嘻嘻的道:“今天少爷心情很好。”   “的确还不错,”谢笙道,“走吧,先回屋里去,大哥想必还没回来,爹更得晚一些,我先回去看会儿书。”   谢侯因为惦记着事,今日是准时到的家,而此时,出去探查的人也已经回到府里,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那确实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个个人高马大,素质过硬。虽然不能确认是不是太子的人,却可以肯定,建立这支队伍的人,必然不会有什么好心。   “是不是太子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谢笙道,“只要不是二郎和五皇子的,对于我们来说,就都是一样的。”   “的确,”时机不等人,虽然谢麒还没回家,谢侯就已经将任务都直接布置出来了。   那些人不是从来不抓附近村里的村民吗,可要是那个村民身体素质非常优秀,又进入得太深了呢。   只要等这个村民有一日没能回来,他的家人就会立刻跑去敲响登闻鼓。   登闻鼓一响,上达天听,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聚焦在京西的这个地方,甚至所有人都会记住这样一个名字,枇杷山。   前朝曾有京中百姓因为家中丢了一只猪而敲响了登闻鼓,如今丢了一个人,还是在有诸多诡异的地方丢的,他们不去找衙门,而来找比衙门更大的皇帝,也是正常了。   毕竟在他们心里,衙门能断人间,可不断鬼神,皇帝不是才是天子吗。   之前谢家的计划原本非常详尽周密,从安排谁去接触淑妃等的家人,一直到最后如何上达天听,都有着非常详尽而仔细的计划。   这些计划环环相扣,可也正因为如此,谢侯最终选择了放弃,而选择了一个看似最为荒唐,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不止是因为耗费的人力太过巨大,无法像木偶一样把控人心。   谢侯要的不是那些人团灭在深山,而是让皇帝注意到这些人的存在,最好是因为没能处理掉这些人,让皇帝寝食难安。   打草惊蛇,害怕的是这条蛇会跳起来咬住自己的喉咙。可你要的就是这条蛇露出獠牙的时候,胡打一通,说不定还更能将这条蛇逼出来。   “相信只要这些人入了朝堂的眼,该着急的人,自然会着急,而死死盯着他们的人,自然会同时行动起来。”   谢笙接续道:“要是他们反应太慢,斗不起来,才是我们应该头疼的事情。他们斗得越欢快,我们看戏才能看得越痛快。左右不是我们的主场,不该我们唱大戏。”   “爹,你觉得呢?” 第88章 双更   昨夜才下过一场大雪, 谢笙独自坐在廊下, 面前摆放着一张小几。   红泥小火炉,煮出叫人觉得香气四溢的清茶。   谢笙穿着厚厚的衣裳,手里还抱着一个小手炉,面前杯盏中茶香缭绕。茶汤是碧色的,盛在莹白的瓷杯里煞是好看。   谢麒从外头进来, 看到这一幕, 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既然怕冷, 就进屋里去啊, 怎么坐在外头。”   “在屋里待了这么久, 已经不太想要感受屋里迟滞的空气了,”谢笙说完才问,“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已经回来有一阵了, ”谢麒道。   “小满, 你整日呆在屋里, 就没想过和我出去玩一次?”谢麒道, “我觉得你有时候把自己也逼得太紧了一些, 你还没有到该要不得不背负生活的责任的时候。”   “我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吗?”谢笙有些迷糊, 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觉得自己过的非常充实。或许只除了他的朋友太少。   他的生活非常简单,几点一线, 他早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是啊,你瞧瞧和你同龄的孩子, ”谢麒道,“只有你最忙碌。”   谢麒在谢笙的对面坐下,也顺手抱了一个小手炉在手里。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并不能怪谢笙本人。   谢麒道:“小满,不管怎么样,人是需要朋友的。我知道,你或许会说六皇子,可是你我都清楚,他不可能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相对于这一点,我相信,你的感受会比我更深一些,没有谁是会一直不变的。”   就看谢侯和皇帝、他自己和太子之间就知道了。谢笙和六皇子之间或许还要更复杂一些,谁会喜欢自己的所有低谷被人所全部熟知呢,谢麒的担忧,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知道,”谢笙道,不过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谢麒以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其实谢笙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他也不生气,他认为只要谢笙不会再每天进宫,总会有所改变的。   左右谢笙到时候也是要进国子监的人,难道还怕国子监里没有人和他做朋友吗。   “对了大哥,”谢笙道,“昨日我和爹已经将所有的计划全部换了一遍。”   谢麒之前就想过,自己回来这么迟,肯定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全都定下了,可是他没想到之前那么详尽的计划被改成如今的样子。   不过他仔细想想:“虽然很意外,可是连我都不会觉得这样的事情会是有人设计过的结果。即便我已经听你如此详细的解释过了。”   谢笙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调皮的笑:“这样不是正好,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   谢麒见了,难免也笑了起来。   是啊,这样的感觉的确很舒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却又不需要自己亲自出手。   “母亲,”谢笙兄弟两个在院子里坐了一阵之后,就去了主院。   谢麒从外头回来,论理是该先过来请安的。   “你们来的正好,”李氏看见两人,就笑了起来,“前些日子家里总有些事情,没能腾出手来,这两日咱们得了空闲,正好趁着年轻这会儿,先把聘礼给下了。”   李氏让人把手中的礼单递给谢麒。   “这些母亲做主就是,”谢麒本来不想接。   李氏道:“既是给你娶媳妇,你总要对这些了然于心。”   谢麒这才接了过来。   谢笙有些无所事事,就盯着李氏看。趁着谢麒认真看册子的时候,谢笙发现李氏两边的眉毛的高低有些不太一样,这可不是李氏或者李氏身边梳妆的人会犯的过错。   “娘,今儿是谁给你梳的妆,怎么两边眉毛都画的不太一样?”   李氏听了谢笙的话,竟然微红了脸,笑骂道:“还不是你爹,今早起来,他定要给我画眉,结果化成了这样。”   “他倒好,直接点卯去了,我可还得顶着这样的眉毛待上一整日。”   李氏只说了两句,谢笙就不太想知道后面的话了。只怪他年纪小,既然还被自己爹娘给秀了一脸。   谢笙一脸倒了牙的模样,看得李氏好笑。   “这时候你倒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李氏说完又道,“过几日我腾出手来,就给你相看。”   谢麒听到这样的话题,也不看册子了,直接参与进来道:“那母亲您可要给小满挑个好的,小满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娘才好给你选啊。”   谢笙倒也没有不好意思,而是道:“只有遇上了,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哥你遇上了红玉姐,可我不能随便跑到人家家里头,去看人家的姐儿。”   谢笙没有轻易说出自己昨日在李家看到的事情,这样对温瑄的名声总归会有一定的影响。   “倒也不是没有,”李氏道,“上回咱们家办的赏花宴上,就有不少夫人向我打听什么时候给小满相看的事情。毕竟咱们家的孩子,也就剩下小满还没着落了。”   “那母亲可有觉得好的?”谢麒看了谢笙一眼,笑眯眯的问道。   “有好几位姐儿我都喜欢得很呢,”李氏一一数来,“像是小满他三舅母的侄女温小姐,云尚书的女儿云小姐,还有我几个手帕交的女儿。”   “那还真是不少,”谢麒道。   其实谢麒并不知道温小姐是谁,不过云哲的妹妹他是知道的。而李氏手帕交的女儿,定然也更加有保障一些。   “不过也不用忙,”李氏道,“眼下先将你和红玉的婚事办妥。小满如今议亲还是太早了一些,等明年小满考完乡试回来,再相看起来,也不急。”   “后年小满并不下场,便要再等三年,那时候小满都已经十七岁了,”李氏心里算得清楚得很,“其实那会儿也早,就算成了亲,也没法子圆房。可若小满得中,便算是有业,就不好叫我再打理他那一房的事情了。”   “等小满得中,咱们再帮他下定,十八岁时成亲,倒是恰好。”   十八岁,那倒还好。   谢笙松了口气。   他身边的人都是挨到十八岁,甚至是十九、二十才成婚,他便以为这在这个世界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没想到上回出门去,看到一些地方,十八岁成亲都算是迟,大都是十五六岁就已经做了父母。他才知道世情并非如此,不过心里总是觉得太早了。   好在越是高门大户,越是成亲稍晚些,他们并不缺家中子女的那口吃食,也就不大在意这些。反而是因为家中小辈成亲晚些,生出来的孩子普遍更健康一些,他们也就有意识的将家中的子女多留了两年。   “夫人、夫人!”   几人正说话,一个丫鬟就从外头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跪在了李氏面前。   “夫人,前面钱公公来了,还有一位什么大人,说是要来宣旨。林管家已经在前头陪着了,叫我赶紧过来请夫人和各位少爷小姐。”   “想必是大姐姐赐婚的圣旨下来了,”谢笙说完对李氏道,“娘您先准备起来,我去叫姐姐她们。”   “家里头那么多下人,哪里就非得你一个主子去跑腿,”谢麒赶忙拉住了谢笙,“随便叫两个人去就是,你跟我去前头招待钱公公和来的那位大人。”   过了这么些年,谢笙和李氏是怎么做的,只要长了眼睛,就不会看不见。谢麒也不是什么呆傻无心之人,自然也知道回报。   何况像谢笙这样,遇到有关交际的事情就让自己来,对谢笙的发展也不好。谁家做官的时候,半点不交际?这以后都是谢笙在官场上的人脉。   谢麒自己的关系都在太子和勋贵这边,他自认文不如谢笙,武不如谢侯。他以后估计也就是做个闲散勋贵的料。既然如此,又何必占着家里的所有资源人脉。左右到时候受益的,可不只是谢笙。   若是此时谢笙半点不接触家里的人脉关系,只靠李家和周家,那么日后谢笙发达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又有什么脸面去享受自己弟弟带来的好处?   谢笙见谢麒已经点了人过去,便也只好跟着谢麒一道去了外院。   来人是礼部的一个官员。周老爷子作为国子监祭酒,也算是礼部之人。所以这算得上是周老爷子的同僚。   谢笙在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就立刻反映出了他的姓名:“吴大人、钱公公。”   谢麒不熟悉礼部,更不知道这个官员是谁,好在谢笙认识,也叫他松了口气。   双方一阵寒暄,谢笙便道:“没想到是吴大人亲自前来,小侄未能远迎,还请吴大人勿怪。”   “无妨,”吴大人是个笑得和弥勒佛一样的中年人,和周老爷子关系一般,不过也因为家里的孩子上过周老爷子的门,所以谢笙才能一眼认出来。   “这才多久不见,小满你都已经成了秀才,听说还是小三元,前途无量啊。”   “只是小三元,还当不得您如此夸赞,您当初可是状元郎呢,小侄还要多向您学习才是。”   考中状元,是这位吴大人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此时被谢笙提了起来,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此时谢麒见状,便也赶忙上来和吴大人攀谈起来。   谢笙小小的松了口气,等看向钱公公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他靠钱公公近了些,语气变得更加自然和随意。   “怎么是您亲自来的,这样冷的天。”   钱公公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可是大事,我来了才是好的。”   钱公公说的也没错,他是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太监,他的出现就代表了一种信号,代表了皇帝对于谢家的宠幸,也代表了皇帝对于这个五儿媳妇的态度。   “多谢,”谢笙忙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   钱公公忙摆了摆手道:“要是真想谢我,不如明日进宫去吧,六殿下正觉得每日待在宫里,有些烦闷,娘娘也念着您呢。”   “公公放心吧,我定然不会迟到,”谢笙说完又道,“只是您定得帮我向娘娘说一说。”   说什么?当然是事先说完了,才好叫底下的人准备好点心啊。   其实谢笙明日原本没打算进宫,不过如今钱公公已经提起,再不进宫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按着谢笙的预估,大戏最快能在明儿早晨开演,明日进宫近距离围观一下,倒也不是不好。   见谢笙和钱公公聊得气氛很好,吴大人就有些不大高兴了。他一向有些看不惯这些内侍,职责是伺候好皇上也就算了,可竟然还借着向皇上进言的机会,来为自己谋取私利。   吴大人便道:“没想到小满和钱公公竟然这么熟悉。”   钱公公作为皇帝身边的内侍,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有些官员更是在他的小本本上被记得清清楚楚,半点都不带改的。   “吴大人怕是忘了,谢世子和谢二少爷都在宫里做伴读,咱家和这两位都是熟悉的。”   钱公公说完又补了一句:“吴大人在礼部做事,很少进宫,自然是不知道的。”   吴大人被钱公公一句话噎住,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因为钱公公说的的确是事实,谢笙两个和钱公公熟悉才是正常的。   可吴大人自己官品达不到,也不需要经常上朝也是真的。   好在这时候李氏带着两个姐儿到了,才算是将吴大人解救于危难之间。   吴大人自己是过来宣旨的,当然知道这封旨意的内容,如今在面对着大姐儿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带上了几分尊敬。   旨意不出所料,说得是将大姐儿赐婚给五皇子的事情。   “臣等接旨。”   李氏身上有诰命在,自然也能称一句臣。   等安稳的把传旨的人都送走了,李氏才拿着圣旨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大姐儿的事情就算是彻底定下,再不会有什么波折,李氏也可以好好为自己女儿准备嫁妆。   几个人里头,唯有二姐儿事先不知道任何消息,她至今还以为当初和大姐儿说话的那个人是严世孙。   不过能是五皇子也好,严世孙的妻子日后还要从世孙妃世子妃慢慢熬,谁也说不准会出什么问题,但五皇子妃就不一样了,这是只要一出门子,就预定了王妃席位的。   “恭喜大姐,”二姐儿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这也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传我的话,家中上下没人多发三个月的月钱,沾沾喜气。”   李氏的话让一干伺候的下人都不由得喜笑颜开。   “恭喜大姐儿,贺喜大姐儿。”   “恭喜夫人,大姐儿觅得一佳偶,您新得一佳婿。”   这一日整个谢家都有些热闹,这可是发三个月的月钱呢,没有哪一处不欢喜。   府里的动静太大,就连安安静静的姨娘们,以及在小佛堂念经的老夫人也注意到了今日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是怎么了,”她们都在问。   等得知了是什么原因之后,这些个侍妾也都开心起来,不为别的,自然也是为了银子。而老夫人则是真的为家里出了一个王妃而开心了。   至少五皇子现在还是皇帝的儿子,以后更是未来皇帝的兄弟。   此时家里出了板上钉钉的亲王妃,这对日后的谢家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阿弥陀佛,”老夫人念了一句佛号,“你亲自去,将我之前就收拾出来的东西给送过去。”   “是,”老嬷嬷应了一声,就要下去执行老夫人的话。   “也罢,再等等,过些日子我自己再添几样进去。”   此时,京西的枇杷山下,一个身材壮硕的身影慢慢上了山。   因山上积雪不少,这人踏雪而行,没过多久,就只留下一串脚印在雪地上,人却不见了踪迹。   这人是山脚下某个村子的猎户,原本他家里靠着他打猎的收入,也还算过得去。可打从枇杷山里开始闹一些灵异事件,他就没再进山。   本来今日他也不想进山的,只是家中余粮已经不多了。要是再不进山,家里米缸见底,这样寒冷的天气,也没处寻野菜填肚子,可是要死人的。他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养家的责任感还是有的。   起初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他还收获了几只野味。   可就在他为了做一个陷阱,想要挖洞的时候,不小心挖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直接掉进了一个地道里。   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堵上嘴,紧接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巨力袭向颈侧,他很快失去了意识,直接拖进了黑暗里。   没有多少挣扎,下手的人太快了,让这个原本身为猎户的人都没有什么反抗的机会。   很快,就来了几个人将这一处被这个猎户挖掉的地方重新填补上。   土还是新土,就连上面的雪都堆得不怎么走心。但是这两日天冷的厉害,只要等到夜里,天上自然又会下雪,到时候大雪就是这一处最好的伪装。   “娘,我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他说了要给我们带好吃的回来的,”孩子们才分食了一个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红薯,有些担心自家许久不见的父亲。   猎户妻子的眸光一闪,她自然是知道所有计划的,她心里其实也很紧张。   虽然那人先前就已经将所有的可能都说到了,她却还是有些担忧。其实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想让当家的去。   只是抛开眼下的困境不说,几个孩子都慢慢大了,总不能让孩子们也跟着做猎户。老大有一把力气,老二只躲在学堂外头的大树上,都能把三字经给念完了,老三虽然是个女娃娃,可她如今的嫁妆,只有一根红头绳。   都说是富贵险中求,只要这次事成,他们家就能发一笔横财,到时候他们不管是远走他乡,还是就在本地,至少几个孩子是不必担忧的。   只盼相公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   这一夜,不少人辗转反侧,都没了睡意,谢侯更是早早的就醒了,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谢笙依旧是到了平日的时辰,才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果然是懒了,像之前进宫时,这会儿起来,都是精神抖擞的。”   “少爷,您醒了?”捧墨听见里头的响动,赶忙进来悄悄问了一句。   “进来吧。”   今日不必上课,谢笙自然也就不需要穿儒衫。只是先前皇帝找的理由是为先帝祈福,那么自己进宫时,也就不能穿颜色太鲜亮的衣裳。   谢笙最后挑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已经是成人的款式。谢笙身量高挑,稍显纤细,就像是个衣架子一样,可以完美的撑起所有衣裳。   且谢笙身上自带一股子文气,冬日里手上虽然不能拿折扇,可他腰间的羊脂玉却也为他更添了几分儒雅。   谢笙没有到束发的时候,往日穿儒衫,戴头巾或是帽子,头发也就有了去处,今日他只是任由它们在自己背后披散着。谢笙面容更像李氏,十二岁的少年正是生的雌雄莫辨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棱角和侵略性。   捧墨很少会见到谢笙这样的打扮,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觉得有些脸红。   谢笙的皮相是没得挑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贵女,从来没和他接触过,就喜欢上他。甚至因为他的不近女色,背地里还有一个高岭之花的绰号。想要雄心勃勃将他拿下的女孩子,可不止高三娘和云小姐。   “捧墨,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就像是个娇羞的小娘子。”   “谁叫少爷您生的太俊俏了。”   谢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日日看还没看惯,倒来怪你们少爷我太俊俏,是什么道理。”   谢笙见捧墨害羞的再不理会自己,也不再逗他,时间已经有些迟了,快些进宫才是正理。   谢笙赶得巧,才刚在朱王妃处坐下,就听到前朝方向响起了不规则的鼓声。   咚!咚!咚! 第89章 双更   天子坐于高堂之上, 群臣分列其下, 大殿上安安静静,钱公公正要喊退朝。   “这是什么声音。”   当鼓声响起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想起,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皇上,这……好像是登闻鼓。”   “哦,登闻鼓啊。”   “你说什么?登闻鼓!”   登闻鼓, 多少年没有响起来过了。本朝国泰民安,也没什么巨大的冤屈,谁会想到要去敲登闻鼓呢。   不止是皇帝, 就连朝堂上的百官都惊讶了起来。唯有立在下头的谢侯心里道了一句, 可算是来了。   似乎在登闻鼓的鼓声响起来的时候,谢侯躁动不已的心才安定下来。   “去, 叫人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下令问原因,底下人自然不敢有任何耽搁。   钱公公见状,给自己的一个徒弟使了个眼色, 让他亲自去了。   “回皇上, 敲响登闻鼓的是一名村妇, 她的丈夫上了山, 一夜未归, 那山上似乎有些奇异之处,她觉得府衙管不了这些神怪,认为皇上身为上天之子, 一定能够管束这些,就跑来敲了登闻鼓。”   等那个内侍说完话,底下不少官员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有些个大人差点直接骂出来,指责这些内侍为了讨好皇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听,皇上是天子,就是上天之子,纯属扯淡。   不过正如这些人所想的,皇帝直接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就让刘子新去查吧。”   刘子新是皇帝信任的人,人比较有能力,只是身上没有什么功劳,一直没能升迁。   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皇帝把他拉出来,也是为了给他一点政绩,何况找人也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情,刘子新手底下还带了些人呢,找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皇帝的命令刚刚出口,就立刻有人去找刘子新传话。   “可说了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没有?”   “回皇上,是在一座叫枇杷山的山上。”   枇杷山?周尚书心下大惊,握着牙笏的手险些不稳。   若是换了平常,就想着满朝文武一样,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叫枇杷山的小地方,可是这个地方对于整个高家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不止是高尚书,另外几个和高家关系很好,知道这件事的大人,也都有些变了脸色。   皇帝倒没有注意到高系官员的异样,这枇杷山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也就问上一句便罢。   “退朝!”   “这是……”朱王妃和二郎看见谢笙进门,正准备和他说话,冷不丁就听见了这鼓声。   “登闻鼓,”谢笙说的极为肯定。   “登闻鼓?”朱王妃和二郎这才恍然大悟,朝堂外头的那面登闻鼓谁都能去敲,可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胆量。如今它的代表意义已经远大于实际意义。   两人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值得去敲响登闻鼓。朱王妃看了谢笙一眼,发现他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思打开桌上的杯盏,嗅一嗅茶香。   “小满,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事情吗?”朱王妃问。   二郎正想说小满跟他们一起听到的这个声音,怎么会知道这个鼓声是因为什么,可他在即将出口的前一秒,想到自己母亲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便有些不确定了。   谢笙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我知道。”   面对着朱王妃和二郎的疑惑,谢笙直接道:“外面敲登闻鼓的是一个猎户之妻,她的丈夫昨儿上了枇杷山,一夜未归。”   “什么时候这种事情都值得来敲登闻鼓了,”二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价。   不过想想前朝因为丢了猪跑来敲登闻鼓的,似乎这个丢了丈夫的的确要更严重一点。   “事情无论大小,只要是百姓家事,就容不得轻忽,”朱王妃道。   朱王妃在听到枇杷山这个地名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不过这事儿还没告诉二郎,他不知道其中利害,也是正常的。   “你们娘娘说的没错,”皇帝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朱王妃和谢笙两个都立刻站了起来。   正当几人准备迎出去的时候,皇帝就已经进了门。他看见几人动作,直接摆了摆手,叫几人不必多礼,而后直接坐在了朱王妃身边。   皇帝坐下之后,便对一旁的二郎道:“二郎你要记住,你虽为皇子,可为了维护朝廷的安稳,更不能轻忽了百姓。百姓之事无小事。”   不管皇帝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教育自己的儿子的。   二郎对于这些话听得非常认真,这是皇帝真心想要教导他。   谢笙和朱王妃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所以谢笙一直在吃自己面前的东西,朱王妃也只是在心里暗暗的想着方才的事情。   虽然朱王妃有心问的更详细一些,现在却不是适合说话的时候。   “小满今日打扮的不错,”等皇帝教导完了二郎,自然就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对于谢笙今日的打扮,皇帝看得十分喜欢:“你早该这样穿起来了,平日里总穿着儒衫,都快叫人忽视了,你和二郎本就是一般大的年纪。”   谢笙倒没想到,只是换一件衣服而已,就引来皇帝这样的话。便道:“也不是平日里不想这么穿,而是少有机会,也就懒得再这样打扮了。”   “这怎么能行,”皇帝有些不赞同,“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要你自己打点准备,那又要底下伺候的人做什么。让主子衣着得体,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其实就算皇帝不提起,朱王妃和二郎也是要说的。   谢笙的改变,他们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只是因为被突如其来的鼓声打断,这才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其实这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妻子,”朱王妃夸赞道,“普通百姓对于朝廷总有深重的敬畏之心,一般的大事,连衙门都舍不得去,如今她竟然敢大着胆子来敲登闻鼓。”   “很是,”皇帝原本不以为然,此时听了朱王妃的话,也觉得的确如此,若非是因为足够喜欢自己的丈夫,这猎户之妻,怎么能做到这一步呢。   “这世上总还是有情人更多一些,”皇帝说起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有些得意。   朱王妃只是一笑,却并没搭话,不过她目光缱绻多情,很是让皇帝动心。   皇帝有心在朱王妃这里再多坐一阵,可钱公公来回,说是前面各位大臣已经到了,朱王妃便催促着皇帝,先去处理正事。   等皇帝走了,朱王妃才看向谢笙道:“小满,再坐过来些。”   谢笙直接端上自己的盘子站了起来。   朱王妃见此,脸上的笑意才变得真实起来。   “瞧瞧,今日打扮得跟个玉人一般,却还是如此贪吃。”   “可不赖着娘您这儿点心的小满,只怕娘您还不习惯呢,”二郎也从自己的位置上坐到了两人身边。   “这倒也是,”朱王妃道。   她看了一眼外头,才压低了声音,问谢笙。   “小满,那猎户到底是去哪儿了?”   “他上了枇杷山,可是没人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这话谢笙就更没说谎了,他们都知道枇杷山上有人,可是到底是什么人,却不清楚。   枇杷山上有地道,这是连谢侯都认可的,可地道在哪里,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   之所以当初和那个猎户说好,是富贵险中求,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什么都不好说,甚至连他的性命,都没有人能给他充足的保障。   不过这个猎户到底还是选择了去做,因为他的家庭和孩子。   “这个冬天太冷了,”谢笙对朱王妃道,“他是个猎户,却已经很久没有能够上山了。”   那些人就这样消失在山上,作为山中的猎户,自然是第一个发现的。   山上有这么多灵异之处,为了保险,他自然也不肯再上山。可不上山就意味着靠山养家的他,没有了收入来源,而他,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   朱王妃叹了口气:“都是为了活着。”   谢笙随后便把那个猎户的家庭情况都一一说了,朱王妃便道:“等这件事了了,便多给他们一些钱财,只盼那猎户还好好的,能活到和家人相见的时候。”   二郎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谢笙对这件事情,知道的会不会太多了,甚至自己的母亲也对谢笙知道这么多,丝毫不觉得奇怪。   “娘,小满,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二郎疑惑的问出了口。   谢笙看了朱王妃一眼,没说话。   朱王妃则是笑着点了点头,对二郎道:“这件事情和高家与太子有关。”   “太子在京西的山中暗蓄私兵,”朱王妃看了一眼皇帝议政之处的方向道,“若是被他们得逞,二郎,你想想,咱们娘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二郎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太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朱王妃道:“皇位是这个世上最具诱惑力的东西,有了它,可以轻易拥有旁人想象不到的权力和地位。”   “可他已经是太子了啊,”二郎又自己接上了话,“只是他还不是皇帝。”   即便是太子,总也要受制于皇帝才行。皇帝是一国之君,而太子却只是储君。一字之差,其中的含义和代表的意义就是天差地别。   “不止,”朱王妃道,“在他们眼中,你还小,可和太子年纪差不多大的,可还有你三哥四哥呢。”   “太子觉得自己的位置摇摇欲坠,自然会采用一些别的方法。”   虽然比较极端了一些,朱王妃却不得不说,自己更欣赏这样的太子。   可是朱王妃却不能允许太子成功。   若是太子成功了,朱王妃和二郎两个被皇帝称作梓童和视为继承人的事情没有暴露出去还好。一旦暴露出去,朱王妃母子二人,就是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高尚书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甚至想要当堂离开,去派人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高尚书全程身边都跟了人,甚至皇帝还留了高尚书和高家一系的人下来商量一些政事。   高家一系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能露出半点马脚,就只能按捺下性子,去等皇帝到底什么时候许他们出宫。   原本高家也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可不是高太尉信任的人,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刚好,有妇人因为自己的相公敲了登闻鼓的事情,只算又不是什么事关朝堂的大事命脉,这些人就没有报给高太尉知道。   就是这样的疏忽,让高家直接错过了最关键的黄金一天。   二郎皱着眉头,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见朱王妃和谢笙都不在意的模样,他也就突然笑了起来。   “我这些日子和老师学习,倒学得有些傻了。”   二郎而后才继续道:“我和太子天生就站在了对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却还想着太子为什么会这么做。”   “自然是太子做的傻事和错事越多,我们才越是更容易能将他拉下马才对。”   “不是我们去做,”朱王妃道,“既然你三哥四哥已经虎视眈眈,那我们又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呢。”   “这世上只要是有人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不管你扫除痕迹的事情做的有多到位,只要做了,纸就一定是包不住火的。”   朱王妃语重心长的告诫二郎:“永远不要用你自己去赌,不值得。”   而后朱王妃又派人问清,皇帝已经派了刘子新去查这事。   “这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朱王妃对谢笙道:“刘子新手底下有兵,他缺的就是实打实的功劳,其实很得皇帝看重。”   “只要他手上有人,高家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谢笙道,“毕竟他们现在还是地里的老鼠,没法子到太阳底下,掀起什么风浪的。”   “娘,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二郎不由得问了一句。   朱王妃并没直接回答和解释,而是道:“你先猜猜看。”   二郎想了想道:“莫非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和刘子新手上的人手,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不,太难了。”   “刘子新手上虽然有人,可他也不能把人手全都带出去,何况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没人知道。”   二郎并不是一开始就参与这件事的,难免有些难以猜测。   他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误区。他认为朱王妃他们想要让皇帝这边的人和太子那边的人对上,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不是这样的,”谢笙解释道,“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趁着这次机会,让高家准备的人彻底全都被毁掉。”   “为什么,”二郎有些奇怪。   “因为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对自己更加有利啊。”   朱王妃其实并不是很想让二郎将这件事知道的这么透彻,可是又不得不让二郎知道。   “二郎,如果太子在你上头,他除了当靶子,更是你的拦路石。何况太子的废立,和一个国家息息相关。”   “虽然你父皇现在非常看重你,甚至为你寻了温相做老师,可是二郎,太子如无重大和非常正确的理由,是不能废的。”   二郎这才明白过来,就像是那个猎户一样,朱王妃和谢家也是在进行一场豪赌。   如果赌赢了,太子被废,太子之位空缺。二郎作为皇帝心中太子的第一人选,肯定能成为新的太子。   新太子既然已经定了下来,皇帝怎么会允许新太子的母亲身上还背负着命案的标记呢,自然是要将这件事情推到高贵妃的身上,再让朱王妃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二郎本就是嫡子,皇帝自然不肯在这样的事情上委屈了他去。   “多谢娘为我筹谋,”二郎站起身来,对着朱王妃长鞠一躬。   并不是二郎不担心,若这事事发,皇帝要是被打个措手不及该怎么办。而是二郎更担心和心疼自己的母亲。   何况这件事已经交到了皇帝的亲信刘子新的手上,二郎相信,皇帝一定能很快知道这件事情的。毕竟枇杷山是真的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朱王妃忙去扶二郎,道:“我是你的母亲,要是我还不为你筹谋的话,还能为谁去筹谋?”   谢笙看着这一幕,眼睛笑得弯成了新月。二郎和朱王妃母慈子孝,当真是件大好事。   不过想到在家时候,谢麒等人对自己说的话,谢笙又不由得发散了一下思维。也不知道朱王妃和二郎之间这样母慈子孝的模样能够持续多久。   “娘娘和二郎感情真好,”谢笙道。   “快别说我和二郎了,你和你娘在一块儿的时候,险些把我的牙都要酸倒了,你还好意思说我和二郎?”   谢笙笑了两声,方才罢了。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他们依旧得等。他们在等高家的反应,也在等刘子新查出事情的真相。   谢笙比高系的官员离开的还要晚一些。   高家的人是在申时正走的,而谢笙却一直待到了申时末,要知道,酉时的时候可就要关闭宫门了。   高尚书出了宫之后,就直接叫人驾着车往高家赶。   高尚书也不是没想到自己派人去城门处,可是这会儿已经到了酉时,到了关城门的时候。   而且事关重大,高家和那边的负责人自有一套联络用的方法,这么平白无故的派上一个人跑到枇杷山上,别说是找到那些人了,最后能不折在里面,都算好的。   “城门关了,”谢笙回到家中之后,谢麒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这么说了一句。   “刘子新已经带着人早早的出了城。想必这会儿已经找到地方了。”   谢笙勾起嘴角,道:“那可就太好了。”   “爹早先已经吩咐过了,”谢麒道,“到时候只要是咱们庄子上的人,都会认真回答刘子新的问题。”   “这就够了,”谢笙道,“只要表现出一副允许他们去说这件事的样子,他们就会凭着自己的本能,去告诉刘子新的人更多的东西。”   “可千万别小瞧了那些三姑六婆,甚至是男人的威力。”   谢麒对于谢笙的话,也是心有戚戚。他从小生长在京中,见过的王妃、夫人不知凡几。各家的继承人多多少少也都和他有着交情。   不说那些村妇了,就算是这些自持身份的贵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那也能吵得人脑子嗡嗡直响。   “多注意高家的动静,还有淑妃她们的家人,或许这第一日,他们还没有注意到,可是等刘子新的调查结果出来,我可不信他们还不能察觉到高家在这件事情里面的作用。”   “一定是有人算计我们,”高尚书一回到家中,就赶忙去了自己父亲的书房。   高太尉在知道这件事后,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一些。身具高位这么久,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自然能想到的也是阴谋诡计。   可今日朝中所有人的表现都非常正常,甚至都没有什么人因为这件事情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心。绝大部分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并且抱着一种看待八卦的心情去看待。   反倒是皇帝,竟然让刘子新去调查这件事情。   “今日来不及了,明日一早,就安排人出城。不过刘子新就在那边,想来接头的时候,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   “另外,再让人去仔细的查一查,这一家子猎户,是怎么会想到要去敲登闻鼓的。” 第90章 双更   “刘大人, 你怎么这时候进宫?”   夜深,钱公公被底下人吵醒,说是有人持皇上的令牌,在外求见皇上。钱公公便赶忙穿好衣裳出来,没想到看见了早该已经出京的刘子新。   “钱公公,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皇上, 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钱公公脸色严肃的看了刘子新一阵, 道:“请刘大人稍待。”   今夜皇帝说是呆在寝宫,倒不如说是在朱王妃那里,只是这种事情不好和刘子新这个外人说, 钱公公就只能让人把刘子新带到偏殿等着。   朱王妃夜里一向易醒,钱公公才弄出了一点动静,她就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朱王妃撩开床帐,“可是前头出什么事了?”   “回娘娘的话, 刘子新刘大人求见皇上, ”钱公公低着头, 不敢抬起来。   朱王妃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刘子新可不就是今天皇帝派出去查枇杷山一事的人吗。   刘子新不惜动用皇帝给他的特权, 夤夜进宫,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朱王妃放下帘子,勾了勾唇角, 又很快放了下来。   她脸上露出几分焦急神色。   “皇上,皇上。”   皇帝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朱王妃面带焦急的模样, 皇帝立刻坐了起来:“梓童,发生什么事了!”   朱王妃看见皇帝醒来,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她道:“是钱公公来回话,说刘子新刘大人求见皇上。这么晚了,刘大人还来求见,必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皇帝反应了一阵,才想到自己今日将帮那农妇找失踪的相公的事,交给了刘子新。按理应当不会让刘子新这么晚还进宫才对,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让刘子新连明日早晨都等不得了。   “朕去去就来,”皇帝也不耽搁,直接从床上起来就要出门。   朱王妃赶忙让钱公公给皇帝带上外裳和披风。   朱王妃在眼见着皇帝离开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不过她再也睡不着了。   期待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终于在此刻踏出了真正的第一步。   “臣参见皇上,”刘子新在看到皇帝的第一时间就赶忙下跪请罪。毕竟是他这么晚还把皇帝从睡梦之中吵醒的。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真知道你不是莽撞的人,说吧,到底是遇见什么事了。”   “回皇上,那猎户失踪人口的枇杷山,大有文章。”   在将皇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刘子新才继续道:“臣原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找人的事情,可是在走访调查过后,臣斗胆有了一个新的猜测,那枇杷山上或许有连村民都不知道的人。”   “说清楚,”皇帝半眯起眼睛,起了警惕之心。   “许是在一个月之前,便不断有外地不熟悉的青壮年,在上了枇杷山之后离奇失踪。当地百姓也曾报给官府查探。官府将整个枇杷山都翻了过来,甚至没有找到一户人家。”   “这个猎户打从这些力气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山,这一次,是天气太冷,他家里的粮食也不够了,才铤而走险进山去的。而这个猎户恰巧是第一个失踪的当地人。”   “那山上,有什么东西?”那可是京西。   京城之西,距京城可没有多少距离。不断有外地的青壮年在那座山上失踪,甚至现在还能让一个当地的猎户悄无声息的消失。   皇帝可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那么久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在那座山上装神弄鬼,只是不知道那山上的人又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臣等从一些老乡口中得知,他们曾在那山上感觉到窥探感,便大胆的猜测,那山上是不是有地道一类的东西存在。”   “那些人这么久以来都不曾对周边的人下过手,却偏偏是这个猎户……要不是这些人胆子变大了,就是这个猎户或许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   还差点了点头,示意刘子新继续说。   刘子新道:“抱着这样的想法,臣就叫人请了对地质比较在行的人来,没想到果真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发现了地道的入口,并且抓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定然受过军中的训练,他在面对刑讯时的应对,都是我们会教给军中的方式。”   皇帝的手慢慢握紧了些。   “就在一个时辰前,这个人终于受不住大刑,让臣等用特殊方法从他口中掏出了一些东西。他曾是高家军登记在册的军户,高家军解散之后,他也就卸甲归田。在大约半年之前,他收到了高家的消息,要求他在一个月后启程,到枇杷山上集合。”   “当时他以为是朝中密诏,就来了,没想到这一来,就被带入了密道之中。那里还有不少他曾经的同袍。他们都是这样被叫到枇杷山来的。而负责他们的,正是他们曾经的上司。”   在听到高家军这个词之后,皇帝的脸色就变了。他当初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高家军裁撤,为的就是限制高家的实力,如今高家竟然私自召集了这些军户。   枇杷山,策马奔袭,距离京城连半日时间都要不到。   皇帝难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进行揣测。高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和高家如此亲近的太子到底知道这件事情吗。   “地道里面的情况可打探清楚了?”皇帝问。   刘子新摇了摇头:“地道内的情况错综复杂,臣等并不敢太过深入。且在问过那个军户之后,臣也得知,那地道之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纪律十分严明,不熟悉情况的外人几乎没有办法混入。而且地道之中四通八达,臣没有把握将那些人一举歼灭,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你做的很对,”皇帝道,“那个猎户的消息可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那猎户也是运气不好,他在挖陷阱的时候,正好挖到了那些人的地道,当即就被那些人带走了,现在应当性命无虞。”   此时不用刘子新再说任何话,皇帝都不会责怪刘子新将自己从睡梦中叫醒的事情了。   “你先回去,”皇帝道,“朕之后会派人来给你增援,不过你抓了人,并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心思。”   “是,”刘子新本来还想劝皇帝再想一想,高家召集军户,并且在枇杷山弄出那样的地道,就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的不安好心了。那些人不先都抓起来,留着总归是个危险。   可是话到嘴边,刘子新又顿住了,不是他不想劝,而是皇帝的神色太过危险,刘子新不敢去劝了。   朱王妃在听到了皇帝回来的声音之后,赶忙起身:“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皇帝快走几步阻止朱王妃起身:“怎么还没休息。”   “皇上您都还没休息呢,我又怎么敢独自睡去?如今您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朱王妃识趣的没有去继续问刚才的问题。   “皇上,这么晚了,你也快些休息吧。明儿一早还有早朝呢。”   皇帝这才将外裳解了,重新在朱王妃身边躺下。   皇帝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无法入眠,最后他总算转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朱王妃。   朕当初是真的做错了,皇帝在心里想道,好在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这个世上,或许所有人都会背叛自己,也唯有梓童是真心爱着朕的。   皇帝下定了决心,枇杷山一事,一定要好好调查清楚,高家,也一定不能放过。   梓童已经承担了这么多年的冤情,日后,他一定会保证梓童再也不会被人冤枉。而且以前的冤情,他也会亲手帮她洗刷干净。   朱王妃是等到皇帝彻底睡着之后才睁开眼的,同床异梦,不外如是。   可惜今日小满不会进宫,朱王妃想道。   虽然谢笙今日不会再进宫,可却并不代表他的消息就落到后头了。刘子新夤夜进宫,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是能够轻易就能隐瞒下来的,谢家知道,一些一直注意着皇宫动向的人也知道了。   刘子新白日才被派去了枇杷山做事,夜里就特意进了宫,说这里头没有猫腻都没人相信。   这一次有不少人都分了一部分注意力,放到枇杷山一事上。高家自然也知道了刘子新进宫的事情,可是刘子新和皇帝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们也完全打听不出来。   “我们自然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高太尉道。   高家很快派了人出去,而高家这样不同寻常的举动也彻底触动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经。   高家和淑妃那边是敌对,互相之间自然盯得很紧。   有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几乎是高家刚刚有了动作,淑妃这边就有了相应的动作。枇杷山这个地方,一定和高家有巨大的联系,甚至对于高家来说,是动不得的地方,否则高家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几乎是和高家前后脚,淑妃一脉也悄悄派了人出去。   刘子新虽然守住了秘密,可是他却不能阻止别人自己打听。刘子新能够想到的问题,别人自然也能想得到,甚至很快,连刘子新抓了个人回来的事,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个个的,可真是热闹,”关于这两家的消息源源不断的被汇集到谢家。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看这些相关的消息,谢麒也难得拒绝了出门会友,乖乖的待在了家里,和谢笙一起等着外头回来的消息。   “高家有些急了,”谢笙道,“这件事太过重要,高家将这件事也看的太过重要,却反而失去了平常心。”   “也可能他们现在已经根本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了,”谢麒猜测,“他们现在所要做的,应当是要保护太子,只要太子好好的,高家就一定不会有事,皇上总要给太子留些脸面。”   “如果刘子新查到的东西够多,说不定皇上已经怀疑到太子身上了,而高家这样的举动,反而让皇帝更加起疑心。”   谢笙继续道:“我更加倾向于刘子新已经查到了不少的东西,否则像刘子新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选择在那样的时候进宫。”   谢麒闻言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谢笙的想法。   “不过暂时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下定论。”   “没关系,”谢笙道,“只要我们的想法和高家一样就行。”   谢麒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们并不需要考虑的太多,毕竟谢家是不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去的,他们只需要摸透高家的想法,然后注意这件事的动向,让事情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就已经足够了。至于细节,自然就是没什么关系的。   “是我想的太多了,”谢麒道,“想的太多了,反而失了应有的准头。”   “大哥这样也挺好的,”谢笙笑眯眯道,“左右咱们只是在家里自己先猜一猜,做一个预判,并不一定非要拘泥于事情的是非对错。”   谢麒闻言笑了起来,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捧墨进来回话,说是两位姐儿过来了。   谢笙兄弟两个赶忙把桌子上的消息都收拾好,放进柜子里锁起来。   “你们两个成日躲在屋里做什么呢,”大姐儿问道,“听说大哥今日连出门的宴饮都推了,这可不像你。”   “整日出门宴饮,去的也还都是差不多的地方。还没什么新奇东西,忒没意思得很,”谢麒道,“这样冷的天气,一旦出了门,今日还不一定能回来。何必如此折腾。”   大姐儿两个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能玩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何况这样的天气的确太冷了一些。若是在城里还好,用了饭就回,也不耽搁什么。可一旦去了城外,当日未必能回,就在庄子上或者别人家住上一夜,也就更麻烦了。   “大姐二姐,你们今儿怎么想到要到我这里来?”   谢笙有些奇怪的问。   “谁说到你这里来,就是来找你的,”大姐儿故意道,“我们是听说大哥在这边才过来的。”   谢笙闻言立刻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惹得两个姐姐直想笑。   不过大姐儿也没说假话,她们是听说家中已经在准备给朱红玉下聘的事情之后才过来的。   “恭喜大哥,即将娶得美娇娘。”   “这还只是下聘,等真正过门还有好几个月呢,”被两个妹妹这样郑重的恭喜,恭喜谢麒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已经问过娘了,年前肯定是来不及的,可转过年第一件大事,就是娶红玉姐过门。就连日子也是在蜀州时,就向顺安伯请好了的,可没多久了。”   两个姐儿说着,便善意的笑了起来。   这回谢麒不说反驳的话了,其实对于迎娶朱红玉过门这件事,他自己心里也期待得很。   “说来慎之哥和潘小姐的事情,也该定下了吧,”谢笙突然想了起来。   比起朱红玉,朱弦的年纪可是大了不少,就连潘小姐,如今也已经再拖不得了。   朱红玉在家时候,还能将家里的事情一把抓,可朱红玉一旦出了门子,就不好再管娘家的事情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潘小姐什么时候过门,就显得尤为迫切。   “听说已经说定了,只差世子,也就是潘小姐的父亲进京,就可以开始正式走流程。”   大姐儿和朱红玉关系好,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多一些。   “年前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是两家也想着赶紧把礼走完,这日子初步也是定在正月初六。”   家里孩子越来越大了,这些人自然是不乐意孩子们这样一年一年的耽搁下去。   正月初六虽然还没过完大年,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好的日子,不会耽误太多事。   “难怪娘赶着样在这段时间,先把给红玉姐的聘礼先下了,”谢笙道,“过段日子还要忙慎之哥的事,要是两件事凑到一块儿去,可有得磨。”   大姐儿等人也点头道:“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几人很快又转而说起旁的,底下人很快捧了茶点上来,几人干脆就在谢笙这里开起了茶话会,左右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好久没这么说过话了。   等到玩得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连二姐儿也不由感叹了一句:“都说一个人自由自在,可依我看,只有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叫人觉得开心的。”   等走出门,二姐儿难免又对大姐儿说了一句:“这样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过两年,等我们两个出了门子,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像这样聚到一块儿的时候。”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只要咱们几个好好的都在,就必然有再聚的时候,”大姐儿道,“何况就算是出了门子,这里也永远是咱们的娘家。”   二姐儿脸上堆起笑意点了点头。   等两位姐儿都走远了,确定不会再回来,谢笙才将先前锁上的柜子打开,将里头的消息拿出来,按照时间顺序摆好,放在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匣子里到时候等谢侯回来,也方便查看。   “哥,明儿我再进宫一趟。”   谢麒点头道:“也好。”   谢侯今日回来的稍微有些迟,他带回了朝堂上的新消息。   “皇上已经派了慎之带人去私下接应刘子新,”谢侯道,“这几日你们就不要联系他了。”   “爹你就放心吧,我们都知道分寸的,”谢笙说完又道,“让慎之哥去接应,想必刘子新知道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刘子新那个人小心谨慎,一旦知道了一点什么,必然会毫无保留的告诉皇上,”谢侯道,“不过他这样做,反而还省了我们的力气。”   刘子新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皇帝,这也就意味着,皇帝对枇杷山一事知道的或许比很多人都要更清楚一些。   可是皇帝却只是让他按兵不动,私底下又派了人去接应。想来应当也是另有打算的。   所有人都在等,等高家的动作,等太子的动作。   这分明是黑夜前的黄昏,高家却以为是他们的好运气。一叶障目。   皇帝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想要等待的原因,是因为太子。   “娘,最近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二郎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   朱王妃点了点头,却没多说,只是道:“再等等,再多等一等就能告诉你了。”   二郎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人都知道,可就是把你当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告诉你。   “娘,我已经跟着老师学了很多了,你就别把我再当成小孩子一样看待了,我已经可以知道那些事情。”   “并不是把你当小孩子一样看,而剩下全是本身就没什么定论。之所以要等待,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看,这件事情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朱王妃说完又道:“二郎,再有耐心一点。”   听了朱王妃的话,二郎也不得不点了点头,他相信自己的母亲。   事实上,提前将这件事情的原委告诉二郎也不是不可以,可朱王妃又有些犹豫。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在孩子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   她看多了这宫廷里,母子俩反目成仇的戏码。却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在自己和儿子身上上演,难免就要更花一些心思。   “娘娘,高祺进宫了。” 第91章 单更   冬日大雪, 谢家却将一盘盘东西绑上了红绸。这些都是谢家给朱红玉的聘礼。   聘礼的队伍很长, 都快赶上寻常百姓人家送嫁的队伍了。   “这是哪家结亲啊, 这么大手笔,”有不知实情的百姓问道。   “什么结亲啊, 这是定边侯府给顺安伯府的姐儿下聘呢。”   “哟呵, ”先前问话那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么大的排场,定边侯府一定十分看重这位姐儿。”   “可不是吗, 毕竟是未来的世子夫人, 而且听说这位姐儿和现在的定边侯夫人关系也好得很,就跟亲母女一般。”   “是定边侯府啊, 我知道他家, 侯夫人是个再和蔼不过的人, 他家的哥儿姐儿人都好,半点不仗势欺人。这位姐儿能嫁进定边侯府,定然也是个很好的人。”   谢笙和谢麒一起骑着大马, 听着路边的百姓对这桩婚事争先恐后的发表者自家的意见, 脸上带笑。   他听到一些话,还扭头对谢麒道:“大哥你听见没,都夸你们呢。”   谢麒原本一直面色严肃的看着前头,听见谢笙和自己说话, 不由转过头来。   许是因为亲自去向朱红玉下聘的原因,谢麒有些紧张,虽然骑在马上, 却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发僵。   谢笙见状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大哥,你要是觉得太紧张,不如去马车里坐一会儿,过会儿再出来。”   “胡说,我哪里紧张了,”谢麒半点不认,虽然他的手指连弯曲都觉得有些困难了,即便他的手上还带着水貂毛做的手套,半点都不会觉得冷。   “好好好,你没紧张,是我紧张了,”谢笙对他做了个鬼脸,却也还是在谢麒身上多留了几分注意力,毕竟谢麒现在的状态,骑着马,看上去是挺叫人担心的。   “小满,你光欺负你大哥做什么,”李氏隔着帘子说了谢笙一句,而后才道,“麒儿你若是觉得紧张,还是别勉强的好。”   谢麒还以为李氏这是真的要帮他责怪谢笙呢,没想到只不过是换种方式来调侃自己罢了。   不过谢麒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强硬骑马却是惹人担心,便也不再继续坚持,而是下了马,准备进马车。   谢笙见状,也停了下来,将自己的马匹交到了下人的手上,跟着谢麒一起坐进了马车里。   其实谢笙只是怕谢麒自己坐在马车里,觉得心里有负担,才选择和他一起坐马车的。   谢麒心里有些感动,谢笙却故意道:“我只是觉着骑马有些累了,何况外头这么冷,不如坐车来的便宜。”   谢麒却不理会他这句话,虽然也没道谢,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今儿去朱家下聘,谢麒心情本就很不错了,如今更是变得好了许多。   除了下聘的事情之外,谢家兄弟两个心里都还惦记着枇杷山的事情,只是这在大街上,围着的人不少,两人担心会被人听了去,便也不大敢说,只能拿一些听不出话头来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大哥你也有好几个月没进宫了吧,”谢笙道,“我记得高祺打从上次见着之后,也没怎么听说他进宫的消息了。”   “我看也就是这两日的工夫,”谢麒自然知道谢笙为什么会提起高祺,他们都在等高家,或者说太子的动作。高祺不进宫,太子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来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呢。   “想来应当不会再迟了,”谢笙道,“耐心总会有用尽的时候。”   想要将太子一句拉下马,这一次是个绝佳的时机,可是皇帝也不可能一直就因为这件事情而等着,时间等的越长,越有可能会发生一些事先想象不到的事情。   谢家和朱家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可是像送聘礼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结束了,自然是要下的大张旗鼓的才好。故而谢家选择了绕路。   原本一条路,顶多一盏茶的工夫,如今却要走上骑马大半个时辰,定要叫围观者看够了,才算完。   在下车之后,小六子突然上前,对谢笙和谢麒道:“少爷、世子,方才收到了消息,高家二少爷进宫了。”   谢笙和谢麒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若不是这会儿的时机不对,两人只怕都要转身进宫去了。   “都愣在这里做什么,”李氏道,“还不快些上前去。”   谢笙兄弟两个这才反应过来。   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李氏身边,谢笙稍稍落后半步。今日的主角是谢麒,谢笙只是来做个配角,就不要喧宾夺主了。   朱弦身上本来有要事在身,却因一早定好了今日下聘,不好再改,而特意请了半日假期回来。二郎也特意从宫里出来,到朱家帮忙镇场子。   “臣等参见六殿下。”   “不必多礼,今日是表姐的好日子,咱们只论家礼。”   二郎在看到谢笙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赶忙把谢笙直接拉到了一边。   “我方才还在想小满你会不会来,没想到还真看见你了,”二郎道。   “不是说不许出宫吗,你怎么出来的?”谢笙有些惊讶。   “我去求了父皇,就出来了,”二郎道,“事关表姐的终身大事,我娘也没有反对。”   谢笙点了点头,没有做什么评价,心里却感到十分惊奇,这完全不像是朱王妃的作风,竟然这样轻易的就允许二郎打破了她的计划。   二郎说完又问:“小满,这段日子我不在宫里,到底还出了什么事?”   谢笙偏头看了二郎一眼:“什么?”   “我问我娘,可她总是不告诉我。”   二郎将朱王妃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都一一说了,还格外慎重的说了朱王妃的举止表现。   这事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是朱王妃有心事,而二郎没有发现呢。谢笙看了二郎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想了一阵,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娘娘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告诉了我什么?若是我果真知道了,又岂会再来问一回,”二郎道,“你快告诉我吧。”   谢笙在二郎的再三催促下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收到确切消息,太子和高家在京西蓄养私兵,所以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扳倒太子。”   “原来如此,这事儿我是真知道的,”二郎有些迷惑,“可若仅仅只是这件事,我娘也不该不告诉我才对啊。毕竟先前你们已经将这事和我说过了。”   “或许这事儿你应该问娘娘?”谢笙也没彻底想通朱王妃这样举止的原因,但事实上,他心里是有几分隐隐约约的猜测的。   二郎想了想谢笙的话,也不得不承认,或许他应当和自己的母亲好好谈一谈了。这段时间一来,他一直跟随温相学习,或许是真的错过了很多的东西。   “方才我接到消息,说是高祺进宫了,”谢笙道,“只是不知道他进宫之后是不是去找了太子,又或者他们说了什么话,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谢笙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热闹,李氏和谢麒已经进了主厅,只他和二郎两个还在外头呆着。   “这倒无妨,”二郎道,“等回宫之后,我问一问娘就知道了,只要是在宫里发生的事情,肯定逃不出娘的眼睛。”   谢笙眸光微闪,他问:“若是娘娘同你说她不知道呢?”   “怎么会,”二郎想也没想的道,“娘肯定知道的。”   朱王妃之前在二郎面前所塑造的形象看上去太过全知全能,如今二郎连半点其他的想法都没有考虑过。   谢笙认真道:“虽说娘娘在宫里的眼线不少,可到底人心难测,他们难道就真是一心为娘娘了?我想有些事情,娘娘也未必知道得清楚。”   二郎这才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二郎道:“小满,或许你是对的。”   他太过依赖自己母亲给出的结果,可要是有一日,这个结果出错了呢?   “我在老师身边学了这么久,自以为能轻易将老师的教导融会贯通,可却忘了最基础的一点。”   二郎顿了顿,直接对谢笙道:“小满,你替我给表哥表姐道歉,我须得回宫去了。今日出宫之事,是我做错了。”   朱王妃不是全知全能,同理,她的每一步行动,定然也有着自己的深意。   为了能早日改变现状,朱王妃促成了现在诸位皇子都不能出宫的事情,偏偏他这个亲儿子,却打破僵局,违反了这一点。   若今日高祺没有进宫,二郎又开了这个口子,也就相当于太子他们也解禁了。这对他们如今的谋划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有事,自然应当以你要做的事情为主。”   二郎摇了摇头道:“我等不能出宫,是因为要为先祖祈福。”   “我或许能出宫来,为表姐镇场,可却不代表我能肆无忌惮的喝酒吃肉。太子那边定然已经在找借口了,我已经错了一回,可不能再错第二回。” 第92章 补更   朱王妃对于二郎的突然归来觉得很是惊奇, 只是在得知了二郎和谢笙的谈话之后, 朱王妃便没再去过多探究。   等二郎下去换衣裳之后, 朱王妃对过来传话的钱公公笑道:“都说我对小满好,可不就是值得得很吗。”   原本朱王妃想的是, 若是这回二郎不能想明白, 即便是错过了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无妨。   虽然现在二郎依旧算不得想通, 可对于朱王妃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娘娘说得是, ”钱公公直到前因后果之后, 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高祺和太子说了什么?”朱王妃问。   “高伴读在进宫之后,直奔太子殿下身边, 也不出娘娘所料, 说的正是枇杷山之事, ”钱公公本是皇帝的身边人,如今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这些隐秘的事情详细的讲给朱王妃听。   “看来皇上是都知道了, ”朱王妃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太子殿下意图谋反, 且从头到尾都知道枇杷山的事情,皇上心里正难过得很。”   “皇上合该是会难过的,毕竟太子也是他的儿子呢,”朱王妃口中还带着几分叹息, 眼底却无端透露出几分愉悦。   皇帝一向是这么一个,宁可他负尽天下人,也不能让天下人有负于他的人。   就在这片刻之间, 朱王妃已经初步确定,过会皇帝来了之后,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皇帝最好。   朱王妃随后又对钱公公道:“谢家来向红玉下聘,我这个做姑姑的,本该作为长辈出席。如今我虽不能成行,可礼物还是要送到的。”   朱王妃将桌子上的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而后才推到了钱公公的面前:“有劳公公替我走这一趟了。”   “是,”钱公公就要上前去将盒子拿了离开,不妨另一只手伸了出来。   “娘方才怎么不让我一道送过去?”二郎再次打开盒子,才将盒子里的东西慢慢展露在众人面前。   盒子里,是一对水头十足的三色玉镯。福禄寿俱全,最是难得。   “娘你在这时候就送了这对镯子给红玉姐镇场子,那等到成亲的时候,你又送她什么?”   “自然是福禄寿喜的坠子了,”朱王妃笑了起来,“到时候压箱底的东西,自然得用更好的。”   朱王妃说着就将盒子重新压了下来,交到了钱公公的手中。   等钱公公离开了,朱王妃才反问二郎:“你觉得为何我要这时候特意请了钱公公去送,而不是之前任由你拿走?”   “自然是因为钱公公是父皇身边的人,他的出现就已经代表了父皇的一种态度,何况他手上还拿着这么难得的礼物,”二郎其实自己也看得清楚得很。   朱王妃点了点头,道:“所以并不是你去送不好,而是为了旁人能不看轻了你表姐去。”   二郎这会儿才开口问高祺进宫的用意。   “不出所料,”朱王妃道,“你父皇已经知道,枇杷山的人,是太子和高家合谋的结果了。”   “那父皇一定很是伤心,”二郎道。   “是啊,可是二郎,这件事你只能装作不知道,若是你心疼你父皇,便在旁的地方多孝敬他一些,让他多开心一阵就是。”   经过这些天的反思,朱王妃很快意识到自己之前常常在二郎面前表达出对皇帝隐约的恨意是不对的。   二郎可以跟她同仇敌忾的怨憎高家,却不能和她一起对付他的父亲。二郎能争宠,却不能亲自去设计。何况皇帝对二郎还是好的没话说的。   虽然朱王妃一直记得自己长子之死,也一直记得朱家败落的罪魁祸首。可二郎对这一切的感受都并不真切,   朱王妃不允许有任何事来破坏自己和二郎之间的母子感情,所以她已经准备慢慢改掉自己的一些习惯以及设计。尤其是针对皇帝的设计。   朱王妃希望自己的手段能显得更温和一些,润物细无声。   二郎察觉到母亲的改变,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动。他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母亲。   “娘,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人。”   朱王妃将二郎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二郎的脊背,神色温和。   等到皇帝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皇帝心中的悲愤减轻了许多。   “怎么又在你母亲怀里撒娇,”皇帝脸上带上了几分不赞同,“都多大的人了。”   “多大也是娘的儿子,”二郎故意在朱王妃的肩头蹭了蹭,脸上满是靥足。   皇帝见状不由得轻笑起来,对朱王妃道:“慈母多败儿,你却总是惯着他。”   “这不是有皇上您在吗,”朱王妃道,“我总是舍不得狠心管教这孩子,便正该要皇上您来做这个严父呢。”   皇帝眼眸里闪过几分恍然之色:“梓童说得对,严父慈母,你舍不得狠心,我却是该要好好教导这孩子的。”   朱王妃拍了拍二郎的肩膀:“还不快讨好你父皇去,他要好好做个严父呢。”   二郎赶忙麻溜的到了皇帝身边,殷勤的就要服侍着皇帝坐下:“父皇,儿子都听您的,可您也别把儿子管束得太紧了啊。”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东宫的方向,又将视线移回到二郎的脸上,才长出了一口气。   “你放心,日后,就算是我不好生管束着你,你自己也会要好好约束着自己的。”   皇帝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了,可不管是朱王妃还是二郎,都没有把皇帝的话放在心上。太子一日还是太子,二郎就永远不可能名正言顺的做成皇帝话里的样子。   二郎先前其实并没有一个非常特别的概念,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被朱王妃和其他的一些事情推着走的。可是现在。   二郎看了温柔笑着的朱王妃一眼。   他的母亲明明如此柔弱,却为之前的他撑起了一片完整的天空。从冷宫到皇帝寝宫的后殿。从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空,到如今所有宫人都不敢看轻的六殿下。   二郎想,自己或许不该再像这样,只被推着走,而是该自己努力前行了。   “父皇,”二郎不客气的和皇帝提要求,“要是我好好听您的话,那明年表姐成婚的时候,娘能去看吗?”   被二郎觉得柔弱的朱王妃,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出席朱红玉的婚礼,但听到儿子的话,她又想要只等着自己儿子的孝敬了。   皇帝看了一眼朱王妃,才笑着对二郎道:“得亏你娘没白疼你一场。”   而后皇帝才拉着朱王妃的手对她道:“梓童你放心,那两个孩子成亲还有小半年呢,到时候朕必会让你能光明正大的为她送嫁。”   而不是只能身着布衣,悄悄地从后门出现在朱红玉的房间里,连亲眼看着朱红玉出门子的机会都没有。   朱王妃的面上这才动容了几分:“那就多谢皇上了,可是皇上,我不急,您慢慢来就是。”   “可是朕急啊,”皇帝道,“如今红玉的事情过了,便轮到慎之,等到明年开春,这两个孩子都要成亲了。这可是人生只此一次的大事,你作为他们的姑姑,如何能不端坐高堂之上?”   “那都听皇上您的。”   即便朱王妃不太相信皇帝的话,也不免有些期待起来。   若是果真能够如皇帝所说的,在两个孩子大婚之前,自己恢复身份,到时候也必不会叫人看轻了他们去。   皇帝这才满意,他将朱王妃拥进怀中,目光也越发坚定。   事实证明,当初的事情,的确是他做错了,如今便正该是拨乱反正的时候。苦了梓童和二郎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他也正该好好补偿他们一番。   如今皇帝总算下定了决心,朱王妃或许是该高兴的,可她却暂时高兴不起来。   只要没有真正定下的事情,即便未来被勾勒的再美好,那也是虚假的幻象。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如何确保太子和高家发动政变天下皆知,但又不能让太子和高家如愿。   尤其是,自己和二郎不能有分毫损伤。   至于被太子视为真正对手的三皇子和四皇子,朱王妃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空有身份却没有能够与之匹配的头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出局的人,何必放在心上。   宫中一家三口看上去温情脉脉,钱公公已经带着礼物到了朱家的门前。   谢笙是第一个知道他到了的,便赶忙做出主人家的姿态迎了出来。   “娘娘遣我来为红玉小姐送上礼物。”   在送上东西之后,钱公公也长话短说,将高祺在太子处的话语给谢笙复述了一遍,就匆匆离开。   钱公公过来送礼是真,传话也是真。有了这确切的消息,谁也不必再继续等下去了,已经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   谢笙安安心心的坐着,直到回到家中。   “他们必定暂时还没商量出对策来,”谢侯踱步后道,“这件事光只皇上知道了可不够。” 第93章 单更   “谁叫你进宫的, ”高太尉坐在位置上, 阴沉着一张脸, 看着面前自己的孙儿。   高祺有些疑惑的看了高太尉一眼,然后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父亲高尚书。   高太尉直接将桌上的杯盏直接扔到了高尚书的面前。   杯盏落到地上, 碎了一地,里面滚烫的热水撒了高尚书一身, 高尚书却连动都不敢动一步。   “爹, 我……”高尚书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儿子,吓得高祺赶忙装作鹌鹑样。   “他是孩子,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吗!”   高太尉一时有些后悔, 自己太过相信儿子,没有对这件事情进行全局的把控。   “可是爹,现在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就算您再生气, 也是于事无补。太子殿下那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倒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好好想想应该怎么补救。”   “我以为你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需要补救的呢, ”高太尉恼道, “太子身在宫中,这件事情不要将他牵扯进来为好, 你们却偏偏还要主动进宫去。”   “你这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枇杷山一事和我高家有关,和太子有关吗?”   见高尚书低垂着头, 不敢开口说话的样子,高太尉不禁想起了谢宁。即便是高太尉在盛怒之下,谢宁也敢和他当面顶撞。   高太尉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样都是小辈,怎么自己的儿子就偏偏差了这么多,即便是将他一手扶上了尚书的位置,也还是比不得谢宁耽搁了这么多年。   “你应该庆幸,这次的主事之人是刘子新,而不是谢宁。”   “不可能是谢宁的,”高尚书道,“他才进了兵部,分身乏术,皇上也绝对不会再将这样的事情交给他。”   “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又什么用,”高太尉重新考虑了一番才道,“既然你们进宫寻找太子之事已成定局,就暂时先就这样吧。”   “太子如今已经被牵扯进来,我们的速度自然要加快。”   “爹,您的意思是?”   “枇杷山已经暴露,未免出更大的疏漏,叫所有人全部转移,另外,仔细排查,如果那里面有奸细混进去,对咱们家可是毁灭性的打击。”   “爹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早就已经安排下去了,绝对不会再出任何问题的。”   “哼,这件事用不着你了,”接下来的这件事太过重要,高太尉已经完全不放心将这件事情再交到自己的儿子手上。   “太子那边,你们也暂时不要和他联系,等将枇杷山的人都撤出来之后再做考虑。另外……”   高太尉顿了顿,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到底查清楚了没有,这件事情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   高尚书直接使了个眼色让高祺出去,这才对高太尉道:“爹,我派人查了好几遍,这事儿还真是个巧合,没有人在后头指使。”   “那个猎户家里现在是真的一粒米都没有了,他的妻子如今就靠着刘子新等人给送去的一点点粮食度日,那几个孩子饿的面黄肌瘦,成日都在要父亲。”   “而那个猎户当初也的确是去山上打猎去的。他原本已经抓住了几只兔子和野鸡,正想要挖个大些的陷阱,没想到偏偏事情就有这么巧,他选择的地方和咱们的地道非常接近,直接把地道给挖开了,这才引出了后头的事情。”   高太尉心里其实还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可这件事的调查结果,是底下人报上来的,并不算是高尚书自己负责,高太尉暂时还是比较信任。   而高太尉信任的另一个原因,其实还是因为这敲登闻鼓的事。   “官场上行事,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法则在的。”   高尚书小心的说道:“若真是有人有心算计,这个妇人想必也不敢去敲登闻鼓,若他们真的是受雇于人,难道就不怕咱们家的人杀了那个猎户?”   高尚书见高太尉并没有反驳,心里松了口气,而后继续道:“其实我瞧着,也并没爹你说的那么严重。”   “那些人既然已经暴露了,自然是应该转移的,可是咱们家的人可没有暴露啊,谁也不知道咱们家和枇杷山的关系。”   “祺儿时常进宫去见太子,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这回各位皇子都被约束在宫中,祺儿多日没能进宫,恰好在此时进宫也是极正常的事。反倒是祺儿远离太子,才会叫人觉得心里起疑呢。”   高太尉没有理会自己儿子的巧舌如簧,而是自己在心里默默的排布了一番,而后才道:“明日随我出城。”   “爹?”高尚书有些疑惑,明日可是要上朝的。“   高太尉扫了高尚书一眼,而后才道:“你去不得,就叫祺儿随我去便是。”   “爹你准备去哪儿?”   “城外寺庙,既然要做大事,自然要去求个签。”   每回做大事之前,总要去那家寺庙求签,已经成了高太尉的惯例。   谢家书房,谢笙拿着书本,却看不进心里。   “小满,你已经有多久没翻页了,”谢麒坐在谢笙的对面,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大哥你也坐在那里,好久没有打开书或是落笔了,”谢笙和谢麒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等笑过了之后,谢麒才对谢笙道:“你定然是在担心枇杷山之事吧,你放心,爹都那么说了,必然是有对策的。”   谢笙却道:“也不全是为着这个。”   “我觉着看皇上的意思,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高家一举灭了。”   “何以见得?”   “高家功高震主,仗着自己曾经的功劳,就在皇上面前耀武扬威。皇上岂能容他。”   谢笙顿了顿继续道:“何况这是威胁性命的事情。”   “我可不相信皇上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开始不清楚,可如今高祺进宫之后,跟太子提起过,那么皇上肯定也会知道。”   谢笙紧接着又道:“而且这回,说不定高家就是真的要出手了。”   谢麒道:“若是这样,高家的主事权必定重新回到了高太尉手中。”   谢笙也十分赞同谢麒的想法:“高尚书和高太尉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多想无用,”谢笙很快转了话头,“想必此刻淑妃等人那边已经知道高家和枇杷山的关系了,淑妃等人娘家手中暂且还有些兵权,也不知道他们和高家之间,谁胜谁负。”   “等这件事过后,若是皇上不傻,定然是会收拢兵权的。”   谢麒听了这话,仔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高太尉何等人物?连皇帝的面子都可以不管,此时却因为失去兵权多年,只能费尽心思的去算计筹谋,半点差错都不敢有。   淑妃等人的娘家此时若是不动,说不定时间还会晚上一些,可东宫太子之位的吸引力太过庞大,他们不可能不动。   只要他们动了手,皇帝之后就有充足的理由升他们的官位,并将他们手里的兵权给收缴掉。明升暗降,甚至到时候若是需要给爵位,皇帝也一定毫不犹豫。   没有了兵权在手的淑妃等人,就像是拔了牙的病猫,别说掀起风浪了,能不战战兢兢的都算好的。   不过也别想皇帝会继续留着这些人手上的兵权。这些人和皇帝的关系,还不如当初“蜜月期”的高太尉,皇帝又怎么肯再继续受制于人,再继续养虎为患呢。   “小满你觉得,高家如今会怎么做?”谢麒有些好奇谢笙的想法。   谢笙道:“高家定然舍不得枇杷山上的那批人,定然会要他们离开现在的居住地。”   “这两日天气越发的冷了,常常下起大雪。可大雪往往是绝佳的掩藏手段。”   “不管那些人留下了什么痕迹,大雪一下,所有的脚印都会被掩盖,没人知道这些人去了何方。”   “若果真是这样,那皇上定然不能成眠。”   谢麒道:“这些人可是以逼宫为目标的,消失的地方还离京城这么近,皇上难免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些人。”   “那就看到底是皇家找人快,还是高太尉的手段更胜一筹了。” 第94章 补更   冬日的宫廷总是燃着各种各样的熏香, 朱王妃却偏偏不大喜欢那些。   “屋里烧着地龙, 又不常开窗, 若再加上熏香,总让人觉得闷得很。”   朱王妃一边使人去关窗, 一面对谢笙道,“每日我总爱挑两个时辰, 叫她们大开门窗, 将屋内空气换一换,再剪了新鲜的花枝进来,一是为了插瓶, 二也是花朵自然清气比香饼好得多。”   “合该如此, ”谢笙道,“不过这样开窗的时候,您总待在屋里,也冷得很, 不如每日这时候出去走走, 权当散心,也能锻炼身体。”   “正是这个道理, ”朱王妃笑着点了点头, 打算下次就按着谢笙的建议去做。   “娘,你和小满说什么呢, 这么高兴,”二郎满身风雪从外头走了进来。   “外头雪怎么这么大?”朱王妃忙叫人拿了手炉过来,“怎么不等雪停了再过来。”   “才走到半路, 便突然下起大雪。儿子想着与其停下等雪停了再来,还不如直接这会儿先赶紧过来。”   谢笙亲自捧了底下人端来的姜枣茶放到了二郎面前,满意的看二郎立刻垮了脸色,这才笑道:“你还是快些喝了吧,就这么一盏,驱寒气的。”   二郎叹了口气,端起来一口饮尽,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块儿:“小满你怎么就不怕喝姜枣茶呢,这味儿这么古怪,你却还能当普通的饮品喝。”   “因为我觉着就是正常味儿啊,”谢笙故意做出无辜的模样。   朱王妃赶紧塞了颗蜜饯到二郎口中:“得了得了,平日里的菜品里,要是不放姜,你还不高兴,如今的姜茶,你倒挑拣起来。”   “那是因为菜里只是调味,不会像姜茶这么浓。”   二郎把蜜饯吃下去,又喝了一口清茶,这才觉得口中那股子怪味儿都去了个干净,而后他才又对朱王妃道:“娘你还没告诉我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朱王妃道,“方才小满过来的时候,我正在让人给屋子透气,就说了几句。”   “娘娘,”几人正说话,从外头悄悄进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朱王妃脸色立刻变得严肃了许多,而屋内其他伺候的人也赶忙低头走了出去。   谢笙和二郎同时停下了话茬,只听见朱王妃问:“出什么事了。”   那个内侍轻声道:“今日皇上下令,叫在枇杷山的人收网,可那山中的人全都不翼而飞。今日天降大雪,那出入口被遮住的地方,还残存有一些脚印,可一旦出了那个范围,大雪下来……”   大雪下来,所有的一切都被遮盖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根本无从查起。   “那些人应当是昨夜就从刘大人他们没能发现的出入口离开,”那内侍说完之后,就又悄悄退了出去。   谢笙和朱王妃心里都显出几分了然,敌在暗我在明,皇帝又为了能够知道这件事和太子有没有关系,而特意等了那么多天,被那些人摸透了行动轨迹,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那些人的地道遍布整个枇杷山,甚至有人在地底挖出一个新的出入口,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故而此事,倒也并不能完全怪到刘子新的头上。   “这个刘子新,都在做什么,”二郎看上去很不满意。   “枇杷山虽说是山,却绵延数十里,刘大人他们已经尽力了,”谢笙帮着刘子新说了一句。   朱王妃也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二郎,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并非都是能按着你的想法去实行的,总会有那么一些超出你的预料范围之外的事情存在。”   见二郎若有所思,朱王妃才继续道:“而且这世上,聪明人多如过江之鲫,若是某日,你觉得你就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那个人,那你就离落败不远了。”   对于朱王妃的话,二郎暂且还只能记在心里,他或许能理解这些话,可是还没办法将这些话真正记住。   他从出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大挫折,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何况朱王妃努力为他撑起了一片天,让他能够在这片天空之下自由自在,也让外头的风霜雨雪,半点都打不到他身上。   皇帝是阴沉着一张脸从外头进来的,就算是看到朱王妃的笑脸,皇帝也都没什么好脸色。   朱王妃先前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却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她对皇帝道:“这是怎么了,是谁又做了错事?”   见皇帝不言语,她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声:“钱总管。”   钱公公看了皇帝一眼,没敢说话。   皇帝此时才顺过气来,将桌上的杯盏掀到了桌子底下:“叫人进来把东西都收拾了。”   朱王妃见状立时道:“二郎、小满,你们到外头走走去。”   外头还下着雪呢,可是谢笙等人都知道,这是让他们别在面前杵着,免得皇帝迁怒到他们身上。   两人赶忙起身,也没走太远,直接去了一旁的小屋子。这本是二郎之前的旧屋,如今他搬到了皇子们的院子里,这里也还是为他留着,里头的陈设半点没变,偶尔二郎还会在这里小憩一番。   这里听不见前头朱王妃哄皇帝的声音,前头自然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小满,你说父皇是在生谁的气?”   “刘子新,还是高家。”   谢笙想了想道:“我想应当是在生高家和太子的气,高家和太子狼子野心,如今更是在刘大人的包围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么多人从枇杷山转移走,这样的手段,细想起来,叫人不寒而栗。”   “刘大人本来只是去找寻失踪的猎户,可是他却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抽丝剥茧,察觉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揭穿了高家的阴谋,让皇上有了提防,已经是刘大人的大功。”   “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生刘大人的气。”   其实最后这句,是谢笙违心的加上去的,说皇帝迁怒不迁怒刘子新,其实都是假的。   刘子新带了那么多人去,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皇帝怎么可能不生刘子新的气。   尤其这个让刘子新等待,从而给了高家军喘息的命令,还是从皇帝这里发出去的。皇帝肯定不会责怪自己,自然就只能怪到刘子新的身上。   二郎其实心里也有些猜测,就像是方才,他在听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刘子新的错。不过谢笙这么相信他的父皇,觉得他的父皇是一个好皇帝,二郎心里觉得很是高兴。   “是了,父皇自然是生的高家和太子的气,刘大人虽然有未能察觉的错处,可高家军有心躲藏的情况下,刘大人难免就会被他们蒙混过去。”   而后二郎又道:“我看高尚书行事不会有这样的本事,想来应当是高太尉亲自出手了。”   见谢笙赞同的点了头,二郎心里的怒气也聚集了起来:“那个老匹夫。”   “只是现在还不是生气的时候,”谢笙心里早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可是他能说出口的却不多,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面对着谢侯和谢麒的时候,不能百无禁忌。   “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这些个高家军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们当时就已经在离京城那么近的枇杷山中安营扎寨了,如今离开了枇杷山,又是那么大的队伍,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非常显眼才对,可是并没有人来回报。”   “那么多人,肯定不可能凭空消失,那么这些人到底是躲到了哪里。”   “定然还是离京城不远的地方,”二郎道,“小满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这些人的存在。否则他们就像是一把利刃,一直悬在头顶,让人无法安枕。”   可不是吗,枇杷山离京城都已经这么近了,能够悄无声息的藏下这么多人的地方,定然也不普通,甚至可能比枇杷山离京城更近。   这些人要是不动声色,分批进京,到时候想要处置这些人,也困难的很。何况就算是不隐匿踪迹,这些人突然出动,奇袭京城甚至皇宫,所造成的后果,也叫人难以预料。   “也不知道娘和父皇说了什么,要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更多内情就好了,”二郎面上有些遗憾。   谢笙想了想道:“那我回去之后,问问我爹,看他知不知道。”   “对了,”谢笙突然道,“二郎,你这些日子千万别再出宫了。我心里总有一些不大好的预感。”   二郎自然点头应了下来:“你放心,我这些日子必定安安分分待在宫里,半步不离宫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大事要发生了,”谢笙说了这么一句,指的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第95章 单更   谢笙直到从宫中归家, 也没再见着皇帝,甚至他也没再见到朱王妃。二郎也没回自己的住处, 谢笙却不得不走了。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辰。   “少爷今日怎么这么迟才出来, ”捧墨难免问了一句。   “有些事情耽搁了, ”谢笙看了捧墨一眼, 道, “我们去买一碗抄手。”   捧墨闻言, 眼中透露出几分欢喜, 直接扬鞭, 把马车驾驶到了一条熟悉的道路上。   做抄手是小本生意,虽然天上下着雪,可老板却还是得守着摊子。   好在现在老板自己慢慢做起来,也盘下了周围一间小小的店面,有了安身之所。锅里烧着热水,又有火炉子暖着, 也不至于太难熬。   “谢公子来了, ”一看到熟悉的马车停下, 那老板赶忙站了起来。谢笙是店中六年的熟客,人好相处,身份也高, 何况这老板看着谢笙从六岁长到十二岁,难免感情更厚上几分。   “老婆子,谢公子来了。”   这老板往里头喊了一声,老板娘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手上还端着才包好的抄手。   “谢公子、林小哥,今儿要大份儿还是小份儿的?”   “两个小份,”谢笙进了小店,在靠门的桌子上坐了下来。桌子靠近门口,却也靠近煮抄手的炉子,暖烘烘的,叫人也更舒坦了几分。   谢笙两人一坐下,老板娘就赶忙又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将桌子擦上了好几遍,确保半点不油腻,这才放了心。   谢笙看着外头来往的行人,突然问两人道:“老板,临近年关,你们店里的生人多吗?”   “临近年关,就没得好多生人了,”那老板想了想道,“不过昨天街上来来往往的,倒是看见不少生面孔,还有几个来我店里吃了抄手的。”   “哦,还真有临近春节还背井离乡的?”谢笙似乎很感兴趣,“他们都是哪儿的人啊,能来老板你家的店里,要不是熟客,定然家乡是蜀州那边的吧。”   “也不是蜀州,听口音应当是湘州一带,不过都是喜欢吃辣的,还夸我家味道正呢,”老板脸上笑开了花。   在听到湘州的时候,谢笙一顿,理了理自己的手指。   老板娘见了也插了句嘴:“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听说是趁着过年过节,一块儿出来找些事情做。这会儿人家都回去了,他们却偏偏出来,也是想着趁这个时候多挣些银钱,都不容易啊。”   “湘州和京城可离得远,难为他们竟然能想到到京城来找事情做,”谢笙嘴里这么感叹了一句,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吃完了抄手,付了银钱就离开了。   “少爷,您是不是要找这些人?”   捧墨比较敏感,一早就发现谢笙对老板口中的生人,关注得有些不同寻常。   谢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高家祖籍离湘州不远,既然要重新组建出建制自然少不了离家近的这些人。虽说是全国各地都有,湘州却绝对占了大头。”   “所以少爷您才去了那家抄手店?”捧墨面上满是佩服,“京城的饮食和湘州完全不同,倒是那家蜀州风味的抄手店,更让他们喜欢些。这么多年了,京城也就只得那么一家原汁原味,自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谢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也太高看你家少爷我了,其实我一开始也就是想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回去。后头想着这老板日日开店,街上时常来往的行人,都看得眼熟,便问了一句,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意外之喜。”   “不过这些人到底和高家有没有关系还两说,等回去之后,再派人出来好生查一查也就知道了。”   “那也是少爷您聪明,才能想到问一问,”捧墨坚持认为,是谢笙一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才会特意去到那家小店的。   “少爷放心,等回家之后,我就去将这事告诉我爹。”   “让林管家好好选几个人,”谢笙道,“若这些人和高家无关,也不必打扰人家的生活,若当真是和高家有关,他们可是受过了特殊的训练的,一般人去了,只会提高他们的警惕心理。”   捧墨自然连声答应,好好去做。   谢笙回到家后,暂时也没将这事说出来,毕竟只是偶然所得,还不能确定真假,要是到时候直接告诉了谢侯,却发现这些人没问题,就不好了。   谢笙和谢侯两个其实也就是前后脚工夫,不过因为谢笙还去用了一碗抄手,他就比谢侯要稍微迟了那么一点。   虽说高家军的逃脱是在谢家父子的意料之内,可到底这些人的逃脱让皇帝心生警惕之意,而谢侯身为兵部侍郎,自然也就跟着忙碌了起来。   谢侯今日在兵部的时候,调动了不少人手,又以即将过年为借口,重新制定了京城的布防计划,甚至连在京城里头巡逻的人手,也增加了两倍。   谢侯知道,这消息一出,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他胆小如鼠,没有当年的胆量,可这些人说话也没什么用处,至少皇帝对于谢侯的谨慎小心感到非常满意。   “爹、大哥,”谢笙回去换了衣裳之后才出来,自然就成了最晚过来的一个。   几人坐下之后,林管家就负责给两个小的讲述如今枇杷山一案已经到了什么样的阶段。   “那,那个猎户呢?”谢笙问了一句。   “那个猎户已经被找到了,那些人为防被猎户知道更多的东西,几乎是给他断水断粮的,将他关押在一个地方。”   “好在那个洞穴里头有通风口,他借着每日融化的雪水,才活了下来。等刘大人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非常虚弱。”   “不过刘大人还是为他请了最好的大夫,甚至在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之后,刘大人等人还特意给他送了些银钱和食物,好叫他家能安稳的度过这个冬天。”   谢笙点了点头,道:“爹,这几日我想了想,我们不如将答应他家的银钱,一半折合成金条。金条占的地方小,更方便保存和收藏,从外头看着也不会太过显眼。”   “这时候要是我们给了太显眼的东西,一定会让高家怀疑的。”   高尚书是没人害怕的,他们唯一共同要小心谨慎对待的一个人,也就只有高太尉了。   “到时候我让人先和他家再接触过后再做决定,”谢侯道,“他家既然就在村子里居住,定然有些东西是不缺的。答应他们的钱和粮食要给,除此之外,我想,是不是额外补贴他们一点什么。”   “爹的意思是?”谢麒问了一句。   “他家里不是想要小孩进学吗,”谢侯道,“那么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便是。”   谢笙心里一品,也就明白了谢侯的意思。   这个猎户这回,肯定是受了苦的,不过仅仅只是为了补偿的话,谢侯也肯定不会提出这样的话,定然是因为这个猎户的表现得了谢侯的青眼。他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何况有这样的父母,只要他们的孩子不是蠢材,最后能取得成绩的几率也就比旁人更大些。谢侯此时帮他们一把,是前期投资,也是顺手而为。   这件事对谢侯而言,算不得什么,可对于这家子来说,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是能够让他们惦记一辈子的事。   “对了,爹,”谢麒问,“您觉得这些人会躲到哪儿去?”   谢侯摇了摇头:“或许现在,只有高家才知道,这些人去了哪儿。若是高家无人进宫,只怕连太子也不知道。”   “这样岂非无异于大海捞针?”谢麒锁紧了眉头。   “只要存在,就必定会留下痕迹,”谢笙道,“那么多人出现在一个地方,能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时间拖得越久,对高家来说,反而越为不利。”   时间越久,高家军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可皇帝这边办事的人,却是可以轮换的,所以高家必定会抓紧时间。   “如今虽然快到过年,却还有段时间,皇上不会出宫。宫中戒备森严,他们想要做什么,必然也难,”谢麒道,“莫非他们挖地道,还能挖到宫里去不成?”   宫中经过了特别设计,可要真计算好了方位,挖个地道,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工程太过庞大,被发现的几率太高,一时半会儿,也根本完成不了。   “我看他们等不到过年,”谢笙一时间也想不到,这些人能有什么样的法子,可就是如此笃定着。   “这些日子,我会调些人手在府中,临近过年,事情繁多,出入的人,也让他们小心排查,”谢侯对林管家嘱咐了这么一句。   临近过年事情繁多,谢笙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一闪。   “爹,你说皇上会不会为了引这些人动手,而特意出宫,为他们创造机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麒下意识的反驳道。   谢侯却认真的思考了起来:“你是怎么想的?”   “过几日,娘要带人帮慎之哥向潘家下聘,”谢笙说这话时,手不由颤了一下,“上次大哥向红玉姐下聘之时,娘娘没能出席,这一次……” 第96章 补更   “少爷。”   一大清早的, 捧墨就将谢笙的衣物和配饰全都捧了上来,而在托盘里, 还放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谢笙从才听见点响动, 就翻身下床。   他昨夜分明迷迷糊糊, 也没睡好, 可今日却是精神抖擞。   他走到捧墨身边, 随意的扫了一眼捧墨给端过来的衣裳, 就拿起了那把匕首。   寒光出窍的那一刹那, 几乎刺痛了人的眼, 让人的心都跟着发颤,谢笙稍一低头,有一根发尾扫过利刃。几乎是瞬间,头发底部便被截断。   捧墨见状立刻紧张起来。   “少爷,要不还是用其他的吧,”捧墨道, “这把太锋利了一些, 一个不好, 可能会伤到您的。”   谢笙摇了摇头,道:“就用这个,我带上它只是为了防身, 只盼我千万不要有能用上它的时候才好。”   捧墨张了张嘴,也觉得这样才好,虽然这把匕首太过锋利,可正是因为它的锋利, 才能够给谢笙最好的保护。若是谢笙没有让它出鞘的时候,自然是皆大欢喜,也更不会被它所伤。   “何况有你和小六子在我身边呢,”谢笙笑道,“难道这么些年,你们两个的工夫都是白学了,全都还给了林管家不成?”   “怎么会,”捧墨对这个倒是自信得很,“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少爷。”   “我相信你们,”谢笙如此道。   昨儿宫中就传了消息出来,今日皇帝会带着朱王妃和二郎一起出宫。   既然是非正常方式的出宫,皇帝身边就算带了人,也不会太多。何况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会以保护皇帝为己任的。   原本谢侯不出现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就是放心不下,便以安国侯世子亲至,总要有人做陪客的理由,跟着一同前去。   谢麒是定然会去的,谢笙自然也少不了。   谢家的几个主子,只剩下两个姐儿在家。   谢笙被捧墨服侍着穿好衣裳,小六子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少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去主院了。”   谢笙将匕首藏进袖子里,外头林管家却亲手捧了一双靴子进来。   那双靴子乍看和谢笙脚上的没有任何区别,可林管家亲自拿来的,可不是什么普通货色。   “这是侯爷特意吩咐的,请少爷一定要换上,”林管家道。   这双靴子另有机关,在触发了机关钮之后,左脚的靴子会出现一个向后的刀片,而右脚的靴子则会出现一个向前的刀片。向前的那个是为了攻击,向后的那个则是为了以防谢笙被挟持所用。   谢笙换上了靴子,走动了两步,就适应了新靴子的重量,和使用方法。   “可给大哥也送去了?”   “先前已经去送过了,”林管家道,“夫人也有一双。”   谢笙点了点头,这才出了门。在走到岔路口时,谢笙遇上了从另外一边走过来的谢麒。兄弟两个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样的严肃神色。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谢家主院之内却是灯火通明,谢侯李氏还有两个姐儿都已经到了。   谢侯见两人进来,随意指了一下底下空着的两个座位,而后对两个女儿道:“今日家中就拜托你们了,我会留下林管家在家,到时候你们只需要紧闭门户,直到我们回家即可。”   二姐儿面上满是担忧,可是又不敢开口,她心里现在乱得很,谢侯的语气让她实在不能不往坏的方向去想。   大姐儿此时则是展现出极好的心里素质,虽然心中一样忧心忡忡,可是大姐儿却能认真的对谢侯李氏道:“爹娘你们放心吧,我与二妹定会好好等你们回来。”   大姐儿拉住了二姐儿的手,对谢侯和李氏一笑。   谢笙毫不怀疑,若是给大姐儿一套甲胄,大姐儿一定是个英姿勃发的女将军。   谢侯和李氏都对大姐儿很是放心,便也不再多说,几人用过早膳之后,就出门离开。   两个姐儿将他们送到二门处,眼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这才停下。   “大姐姐,”二姐儿的手有些发凉。不管有多少算计,二姐儿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样的大事。谢侯虽然让他们在家中等待,可要是一个不好,谢侯他们就回不来呢?   “别怕,”大姐儿心里也有些打鼓,可她面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咱们只要好好等着就是。”   随后大姐儿又对林管家道:“今日要麻烦林管家了。”   “请两位小姐放心,”林管家也没再多说,只要这两个小姐里有一个能稳得住心态,林管家就半点不担心。   在现在其他主子不在的时候,两个姐儿就代表了家里主子的态度,要是这时候她们慌了,家中的下人肯定也会无端恐慌起来。   虽然下人们暂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一旦闹起来,就算是不知道,也知道了。这时候只要大姐儿肯站出来,哪怕说上一句话,也要比林管家说的顺利上百倍。   “大哥,你在担心大姐姐她们吗?”谢笙自出了府门之后,脸上就重新带上了笑容,“别担心了,相信她们,一定做得不比我们差。”   谢麒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也柔和了不少。他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郁闷全都排解出来。   见谢麒恢复了以往的状态,谢笙也不再担心。   也不是两人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不紧张,而是如今紧张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反而太过紧张,还容易打草惊蛇。谢笙两个就用平常的态度来面对,反而更加合适。   谢家几人要先去朱家会和,而皇帝他们要出宫,自然也是要先到朱家。   对于皇帝的保护,从出宫之前就已经开始,朱家的下人一早就被排查过,昨夜也突然出现了一队禁卫,将朱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皇上要去朱家看朱弦下聘的事情,立刻传遍整个京城的上流之家。   “也不知道那些人,会在什么地方动手,”谢麒道,“若是他们今日不动……倒是宁愿我们白忙活一场。”   “他们不会不动的,”谢笙不太赞同谢麒的话,“这是年前唯一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他们就得等到年底祭天地的时候了。他们等不了那么久的。”   谢麒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他们等不了那么久的。”   按本朝规矩,皇帝登基,过一个除夕,便算多一年在位时间。若是皇帝死了,也只能在新一年的除夕过完之后,才能够改元。   现在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若是皇帝在这个时候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上位就是必然的结果。到时候祭天地,自然要新帝去,等到除夕过完,改元。所有的事情就会成为定局。老皇帝死了,自然也就是死了。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谢笙一下马车,就看到朱家外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成了铜墙铁壁。   可见皇帝虽然以身涉险,以自己为诱饵引诱高家出手,可依旧还是惜命的。不过如今朱家被围成了铁桶,也就证明那些人动手的地方就又少了一个,或许他们动手的地方,会是在出宫和回宫的路上。   朱弦听闻谢家人到了,亲自从里头迎了出来,他面上没有半分紧张,倒是喜色不少,似乎看上去,他对一切也毫不知情,更半点影响不到他的心情。   “慎之哥,恭喜啊,”谢笙在朱弦和李氏谢侯打完了招呼之后,和谢麒一道上前。   朱弦看着面前已经快有自己高了的谢笙,忍不住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走吧,咱们先进去,红玉知道你们来了,都想跟我一道出来的。”   谢笙见朱弦从打完招呼之后,就不理会谢麒,便悄悄对谢麒眨了眨眼睛。   谢麒扫了他一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等进了门,朱红玉便先看了一眼谢麒,而后才赶忙上来挽住了李氏的手:“我在屋里都快等急了,偏哥哥还拉着夫人你们在外头说话,这大冷天的,外头哪里有屋里暖和。”   谢笙注意到,朱红玉身上穿的也是便于行动的衣裳,甚至连配饰都没有多少。   朱红玉注意到谢笙的视线,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意有所指道:“今儿要去潘家,我可是特意换的这身。”   谢笙自然立刻明白,道:“潘家武将出身,红玉姐你这样清爽干脆的打扮,一定很得潘夫人和潘小姐的喜欢。”   “若果真如此就好了,”朱红玉笑道,“毕竟是我未来嫂嫂呢我可一定要好好和她打好关系才是。”   这后面两句其实算是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故而在场众人都没放在心上。   李氏一坐下,就赶忙叫人把礼单再拿来给她看了一遍,又叫人再去清点。   这边派去清点的下人才拿着单子出去,外头小吴子就过来了。   “吴公公。”   看到小吴子,朱家正堂的气氛为之一变。   小吴子道:“已经下朝了,娘娘怕各位等急,就叫小的先来说上一声,至多一个时辰,皇上就会起驾。” 第97章 双更   “娘,”二郎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跪坐在朱王妃身边, 看着朱王妃小口品茶。   “娘, 你不紧张吗?”二郎问道。   朱王妃摇了摇头, 道:“你父皇就在我们身边,有什么好怕的。”   “说得对, ”皇帝此时已经换好了出行的衣裳,从外头走了进来, “朕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朱王妃看着面前,隐隐有些激动的皇帝,露出了个笑容。   事实上, 朱王妃说没什么好怕的,当初长子、弟媳、朋友,都横死当场, 她自己也险些死掉。今生最可怕的事情, 她已经经历过了。如今只要不是次子死去, 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而她也并不是相信皇帝,而是她相信自己。   何况皇帝这回的计划, 朱王妃是全程参与的, 她对自己有这个自信, 即便是当初全盛时期的高家军,也要抖上三抖,何况是现在多年之后, 没剩下几个人的高家军呢。   “皇上可要再用些吃食?”朱王妃柔声道,“您早晨去上朝时,可没用什么东西。”   皇帝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们快些出宫去吧,若是耽搁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方才我已经派了小吴子去传话,说是至多一个时辰,您便会起驾,”朱王妃站了起来,“想必该知道的人,应当都知道了才是。”   小吴子出宫,当然不止是为了给谢笙他们传信。那些高家军如何能够掌控得了皇帝的动向?自然是从这些个细枝末节里看到。看到小吴子,这些人自然也就知道,他们该做准备了。   “还是梓童聪明,”皇帝很快就想通了朱王妃的意思,心里觉得十分满意。   分明已经临到出门,皇帝却还是问了二郎一句:“二郎,不如你还是留在宫里。”   二郎赶忙跟着站了起来道:“这怎么能行,我自然要和父皇。娘你们共同进退的。”   朱王妃看着面容坚定的二郎,对皇帝道:“皇上你就别逗他了。”   皇帝见朱王妃开了口,才没再说话。而二郎也才意识到,皇帝只是在和他说笑,并不是真的要让他留在宫里。当然,若是二郎想要留在宫里,也不是不可以。皇帝其实是真心认为宫里自然能给他最好的保护。   朱王妃看了一眼跟在皇帝后头进来的钱公公,便道:“我们都不在宫中,这宫中的事物,还要麻烦钱总管了。”   “娘娘太抬举奴才了,”钱公公赶忙道,“奴才必然不负皇上、娘娘的信任。”   皇帝和朱王妃等人虽然安排了不少人手,可那些人大都隐藏在暗处,真正等到出宫的时候,从面上看着却并没有铺排太过。   他们穿的都是易于行动的衣裳,也没有太多华贵的装饰,而那辆马车,也只是一辆不算高调的青蓬马车,除了比平常的款式稍微大一些,也没什么特别了。   皇帝这一家子都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开始启动,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好像和平时私下悄悄出门没什么两样。   皇帝和朱王妃等人一直在等,等待高家的人出手,只是没想到他们一路上到了朱家,却都没有一个人动手。   “父皇、娘,我们到了,”二郎也觉得非常意外,不过也变得更加警惕起来,这样怪异的情形,是不正常的,除非高家另有什么算计。   谢笙年纪小,头一个跑出来,也没什么问题。   “姑姑姑父、二郎,”谢笙看到他们连头发都没乱一下,也松了口气。   二郎主动走到了谢笙面前,小声说了一句:“无事。”   谢笙点了点头,若是皇帝他们路上真的遇见了什么,谢侯和朱弦的人自然会报上来的,他们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也就是跟谢笙前后脚。谢侯和朱弦等人都出来迎接。   “见过严老爷,”谢侯喊得十分顺畅,似乎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了许多次。   朱弦兄妹连着谢麒,都是喊的姑姑姑父。唯有李氏叫了一声严夫人。   “你们已经等很久了吧,”皇帝道,“可到了吉时?”   “还早着呢,”朱弦道,“姑姑姑父快进来歇歇。”   几人转身准备进门,谢侯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敌意。   借着转身的空档,谢侯不经意间往那边看了一眼,却没发现半点异常之处,只看到了一干侍卫恪尽职守的站在外头。   谢侯心里一沉,在场的只有皇帝提前派来的人,如今却有这样的目光出现,这些人里一定混进了钉子。   不过谢侯也没当场就说出来,而是在跟着进门之后,才说了这事。   “你方才是在什么方位察觉到的?”皇帝问。   “面对府门,往左侧数,不是第二,就是第三的那个人。”   自打离了蜀州之后,谢笙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谢侯这样敏锐的直觉,不过对于谢侯的感觉,谢笙是百分百信任的,皇帝自然也是一样。   听了这话之后,皇帝点了点头,直接让小吴子出去传话,先不要轻举妄动,让负责之人好生确认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皇帝相信,这个人肯定不是一个人混进来的,那么他的同伙是谁,还有一些人又在哪里。   所有人都暗自戒备起来,这是一场硬仗。   “公子、老爷,他们已经进了朱家了。”   就在离朱家不远处的一个茶楼包间,坐着已经很久没去上朝的高太尉,以及原本应该在宫中的太子。   “让底下人照计划行事。”   “是。”   等那个人出去之后,高太尉才看向太子。   “殿下您不该出来的,”高太尉叹了口气,“今日仓促行事,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太子闻言一笑:“本宫相信外公。”   太子说完,顿了顿,才继续道:“虽然父皇已经做了十分的防护,可这不是依旧被我们的人钻了空子吗。本宫想要亲眼看见我们的成功。”   高太尉听了太子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不高太尉也相信,即便手上人手没有当初多,他也是绝对不会输的,尤其不会输给皇帝。   “那就请太子殿下好生看着,臣一定会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您的面前来,”高太尉面容冷硬,说出来的话,却最能触动太子的心。   太子隐隐有些激动,只是顾忌着高太尉就坐在自己面前,他才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   太子动情的道:“果然还是外公你对我最好。”   高太尉眼眸中的温和加深了些,他道:“谁叫您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那个。”   太子面对着高太尉这话,有些压抑不住嘴角的笑容。   若是谢笙在此,估计会想要一巴掌拍醒太子。高太尉这样的人,你会相信他对你是最好的?做梦或许比较快。   谢笙和二郎两个自打见面之后,就坐在了一处,李氏则是和朱王妃、朱红玉坐在一处。   谢笙悄悄问二郎:“方才你紧张吗?”   二郎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那些人又在算计着什么。”   “方才谢侯爷察觉到有人窥探,莫非他们还想着就在这里动手不成?”   听着二郎的话,谢笙想了想道:“我倒觉得,这个可能或许还要比半路动手更靠谱一些。”   看见二郎脸上的不信之意,谢笙道:“青天白日的,却在大路上行不轨之事,就算高家得胜,想来也名不正言不顺,会得世人耻笑唾骂。可在府里就不一样了。”   “若是在府里,他们事先做好了布置……”   二郎听着这话,也立刻反应过来。可不是吗,若是在府里,他们就能够将事情的影响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甚至于将脏水全部泼到朱家的头上。   这可不是高家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像是当初,朱王妃长子等人的死,和朱王妃现在的局面,不也都是拜高家所赐吗。   高家如今只是将当年玩剩下的手段又换了种方式拿出来用罢了。   “高家的胆子和谋略也就这么点了,”二郎面上显出几分不屑,“这么多年养尊处优,高家完全忘了当初的锐气。”   “可就是这样,我们才好摸透他们的想法啊,”谢笙道。   “这倒是,”二郎也丝毫不反驳谢笙的话。   正在谢笙等人说话的时候,有个下人端了一壶酒慢慢的走了过来。   “站住,”小吴子叫住了那人,见他不再走动,这才问,“你是什么人,从何处过来的,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回公公的话,小人是厨房的人,这是先前我家世子和小姐让温的竹叶青,此时已经到了时候,是最好入口的时候。”   “先前小人一直在厨房工作,这还是头一次出来送东西,公公自然不认识小人。”   那个人说话有理有据的,若不是因为他长得太壮了一些,说不定小吴子也就信了。   “是吗,”小吴子面上神色似笑非笑。他看了那人一眼,心中已经基本下了定论,这个人一定是个有问题的。   可惜,先前皇帝就已经吩咐过,若是遇到一个人过来的,就给他们把人放进去,若是发现好些个人成群结队的出现,把么小吴子必须马上放信号弹。   那个送东西的人已经浑身紧绷,小吴子窥探的视线让他觉得感觉很不好。   这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怎么可能逃得过小吴子的眼,他可是跟着钱公公练出来的,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观察一个人脸上的微表情。   发现即将把这个人逼到绝境之时,小吴子脸上的表情才松了下来,露出他一贯的笑容。   “原来是世子和小姐吩咐的啊,可准备了谢小伴读喜欢的点心?”   “准备了准备了,”那人连忙答道,“正在厨房蒸着呢,过会儿做好了就立刻送过来。”   “那就好,”小吴子笑眯眯的为这人让开了路。   在经过小吴子身边的时候,这个人浑身的弦都绷紧了,就连动作也有些僵硬和不自然。显然他很不习惯将自己的后背这样袒露在一个人的面前。   “谁?”谢笙两人坐得离门更近一些,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有人接近。   那送酒之人低着头,答道:“小人是来送酒的。”   “送酒?”谢笙挠了一下二郎的手心,另一只手则是握紧了那把匕首。   “是谁叫上的酒?”二郎被谢笙一提醒,也发现了这人的不对。   谢侯等人也被吸引了过来,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谢笙等人的位置离那个人太近。   朱王妃和李氏立刻紧张起来,可是两人知道,若是这个人真的有问题的话,她们的异常表现反而会刺激到这个人,便也不敢做出什么异常举动。   谢笙在二郎问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将双手交握,实际上,却是已经借着袖子的笼罩,将右手握在了匕首的手柄之上,准备随时出鞘。   “不是世子和小姐吩咐的吗?”那个人脸上适时出现了几分疑惑和不解之色。   朱弦和朱红玉对视一眼,意识到必须要把这个人先带离谢笙两人身边才行。   “我吩咐的?”朱弦挑眉道,“你走过来些,我看看你拿的什么酒。”   朱弦就站在皇帝身边,此人自然认真执行了朱弦的吩咐。离朱弦越近,也就意味着离皇帝越近。   一步,两步,三步。   李氏和朱王妃靠的近了些,朱红玉站在她们身边,谢麒则隐隐对几人成护卫之态。   谢侯和朱弦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唯有皇帝看着这人越走越近,眼中笑意越来越浓。   那人跪倒在朱弦面前的时候,离皇帝也只有一丈远而已。   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要暴起伤人,却有些困难。   那人有心再往前走两步,可朱弦已经挡在了前面,他已经没法再继续往前走了,才只能停下。   “世子,这是竹叶青。”   “这样大好的日子,拿什么竹叶青,”朱弦伸出手去,就要去掀开盖子查看。   那人身体紧绷,趁着朱弦伸手的这一刹,将手中托盘扔向朱弦的方向,迫使朱弦不得不躲开,而他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三步并作两步,就要上前,刺向皇帝的心脏。   朱弦是为了躲那个托盘和酒壶而让开了路没错,可他让开的不止是这个杀手的路,也给谢侯提供了便利,和最好的位置。   这么多年过去,谢侯从来没有放松过自己手上的功夫。他随手抓起身边的瓷盘,扔向了那个刺客的短刀,逼得那个刺客躲闪不及,只能眼看着短刀被瓷盘打偏。   啪的一声,瓷盘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侯和朱弦将皇帝身前围了个严实,而后一同攻向那个刺客。   趁着这个时机,谢麒赶忙护着李氏等人站了起来躲到了皇帝身边。谢笙两人则离这边要稍微远一些,会绕一截远路。   谢侯和朱弦一齐动手,那个刺客左支右绌,有些抵挡不住,被朱弦一脚当胸踢中,向后倒仰着飞了出去。   那个刺客好巧不巧,刚好挡在了谢笙等人要经过的路上,谢笙当机立断,一把拉过二郎往后一甩。   二郎没料到谢笙手上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被谢笙扯得差点不稳,却也离那个刺客更远了几分。   朱王妃看见方才二郎离那刺客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心都差点停跳,有些后悔任由二郎和谢笙坐得离自己这么远,可是转眼谢笙的反应又让朱王妃觉得松了口气。   对于谢笙的动作,李氏和朱红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只能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虽然谢笙现在的身高和普通成人差不太多,可谢笙因为身高窜的快,看上去十分瘦弱,和面前满身腱子肉的此刻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满,退,”谢侯喊了一声,便赶忙冲了过来。   那个刺客既然是来刺杀皇帝,自然是事先做过了功课的,皇帝这次出宫,带了六皇子一道,而谢侯自然也带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这个刺客不知道面前的两个少年到底谁是六皇子,谁是谢家的小公子,可他能确定一点,面前的这两个小孩,不管抓住了谁,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这个刺客也不迟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地打了个滚,翻身跃起,向着离他最近的谢笙扑了过来。   谢笙的手心都有些出汗,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些发僵,可他还是睁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个人过来的速度很快,看在谢笙的眼中,却像是慢放一样。   刺客手上的短刀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掉到了地上,他没有功夫去捡,也认为谢笙根本不需要他用上利刃。   谢笙毫不迟疑的抽出了匕首,往旁边一偏,躲过了刺客伸过来抓他的手,而后顺势右手往上一划。   鲜血溅到了没能及时避开的谢笙的身上。   “嘶!”   那个刺客的手一抖,谢笙方才的位置找的很准,刚好划到了那个刺客的手腕部。   锋利的匕首轻松割破了刺客的皮肤和血管,虽然他下意识躲了一下,手腕处的血管不至于被齐齐斩断,可手腕的动脉被割破,必须要及时止血才行。   就这么一会儿,血已经顺着刺客的手指滴到了地上,而刺客觉得自己的左手已经有了几分麻木。   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刺客毫不犹豫的继续攻向谢笙,却被赶来的谢侯抓住肩膀,借力往后一带,直接摔到了旁边的小几上,把小几砸了个粉碎。   二郎赶忙拉着谢笙快步跑到了皇帝身后。   此时谢笙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把匕首,可他的心里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甚至他的头脑比以往还更加清醒。   “小满,别怕,你方才做的很好,”朱王妃和李氏忙安慰谢笙。   所有人都以为谢笙方才是情急之下,恰巧划到了刺客的手腕。唯有谢笙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是奔着那个刺客的手腕去的。   虽然谢笙很不习惯这样直面危险的时刻,可当初搭台练出来的,越是紧张,越是清醒的习惯,在关键时刻,让他能够清晰的思考出最适合自己的做法。   很多时候,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不同的是,谢笙当初要当心的是,如何避免伤到别人,如今却是要以最稳准狠的方式对待自己的敌人,以保护自己。   感谢多年的锻炼,让自己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而束手就擒。感谢当初的搭台经验和解剖知识,让自己能够迅速选择出,在当时对自己最有利,也能最快让刺客实力下降的部位。   “娘、姑姑,我没事,”谢笙对着李氏和朱王妃扯出了一个笑容。   看在两人眼里,却是谢笙为了不让她们担心而故意强颜欢笑。   谢笙自打出生开始,就没有遇到过这样危急的时候,谢笙方才的表现也出乎了二人所料。   李氏也顾不得在场这么多人,直到把被按着坐在位置上的谢笙抱在怀里,才慢慢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朱王妃见谢笙无事,才拉着二郎,半点不肯放手。   皇帝也拉着二郎看了一阵,才转向乖乖呆在李氏怀里的谢笙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多谢皇上夸赞,”李氏低着头,此时却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去过多的感谢。   那刺客动到谢笙头上,彻底惹怒了谢侯。   借着刺客受了重伤,左手力道越来越差的时刻,谢侯半点不留后手的压着刺客揍,并且直接将刺客的两只手臂都拧脱臼,让他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卸了他的下巴,”谢侯一脚踩在刺客的脚腕上,冷着脸对朱弦道。 第98章 更新   多亏了谢侯的话,让朱弦在那刺客反应过来自杀之前, 就卸掉了他的下巴, 让他无法咬破口中藏着的毒囊。   谢侯慢慢走到那刺客面前,用脚尖勾起了刺客的下巴:“你方才的手段, 是从军中学来, 你是当初军中的旧人。”   谢侯没有说高家军, 可是在场之人, 谁又不清楚呢。   “既然已经解甲归田, 又偏偏来做这样的事。你以为,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就能挣得荣华富贵?”   谢侯满面寒霜道:“你家中父母妻儿可还好好活着?刺杀皇上,可是死罪。”   那刺客瞳孔一缩,显然是被谢侯这话说得心生畏惧, 他的左手腕还在流血, 虽然已经不如先前多了, 可血液的流失还是让他觉得发冷。   见着刺客有了反应,谢侯却半点不会同情他。从军中退下去,又被高家找回来的人,必然是在至少某一方面有过人之处。   可就因为这一点过人之处, 让他自傲, 认为能够凭着这个一举改变自己的出身。置家人于不顾,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更不配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你以为你做了这样的事情, 你的家人跟着你一起死了也就了了?做梦。”   朱弦也冷声道:“犯官之家还可能是流放,女子充入掖庭。而像你这样的……家族的男子净身送入宫中,女子送入教坊中最下作的地方,世世代代,都会记得你给他们的罪人烙印。而你的父母,若是侥幸不死,是什么结局,想必你也猜得到。”   “唔!”那刺客想要说话,却连半句都说不出来,只有口水从嘴角滴落,一动就是剧烈的疼痛。   他脑子疼得发昏,从左手的指尖开始,直到四肢百骸,冷到了心里。   他的嘴唇变了颜色,手也不自觉的发颤,冷的刺骨。   谢侯看着刺客的口水,嫌恶的收回脚,看向皇帝。   皇帝起身,慢慢走了过来:“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你表现的好,许你家人只被流放,并许你爹娘可在原籍养老。”   见刺客眼中透出希望的光,皇帝才继续道:“说出你所知道的所有的计划,不要想着做什么把戏,朕也不怕告诉你,即便是你们的人混进了顺安伯府又能如何。这顺安伯府上下的所有奴婢,全都被朕的人记清背熟,谁不是顺安伯府的下人,只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而你,是朕特意放进来的。”   皇帝一个示意,朱弦便忍着嫌恶上前,将已经取出毒囊的刺客的下巴给按了回去。   “说吧,希望你不要浪费这次机会,否则你不会想知道朕的手段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要找一个人,不可能找不出来的。”   “我,他们叫我事成之后,放出烟花报信,到时候大将军就会带着人亲自过来。外头守门的人也有我们的人,到时候他们会负责为大将军开门。”   “求求您,我是被逼的,我被骗到枇杷山之后,就被限制了行动,要是我不听他们的,我就会死,我不想死,不想死。”   “烟花在哪儿,”二郎也走了过来。   “在,在我怀里。”   “两根?”朱弦挑眉,“你可要想好了,你家人的未来,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是有火焰那根,他们说烈火烧尽,才会有新生。”   “小吴子,”二郎喊了一声,小吴子就立刻从外头跑了进来,“你去。”   小吴子赶忙上前接过了朱弦手中的烟火。   他其实并没走得太远,而是就站在屋内,偏门口的位置,将烟火冲着外头点燃。   烟火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倾斜着升上天空。   “成了,”太子听到这个声音,脸上兴奋得发红。   高太尉也已经藏不住心里的激动,他拱手对太子道:“殿下,臣这就去扫尾,您还是快些回宫,到时候……”   “外公快去吧,本宫再等一等,回宫不急的,”太子脸上满是得意,“朕要好好看着。”   他们以为刺客已经得手,太子便自然的改了自称,朕,可是本朝皇帝的自称。   高太尉也不再劝解,只是叫人好生守着,务必让太子不能出事,便领着人赶忙走了出去。   快马早已经准备好在外头了。   骑在马上,高太尉还是稍微有些不放心的问了身边人一句:“可确定是成功的信号?”   “没看错,”高太尉身边的下人道,“小人确认过,那烟火出来的角度,是直接从屋子里出来的,绝不是站在外头发的。”   高太尉点了点头,一挥手,就带上人直奔顺安伯府。   烟火从屋内发出来,证明那个刺客虽然得手,可是也遇到了危险,烟火是觑见空档才发出来的。   高太尉恨不得能够立刻出现在大堂之中,指挥着人将那个刺客和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拿下。到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刺客到底是谁派出来的,还不是由着他说了算。   高太尉等人策马飞驰,惹得街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及,也直接暴露了他们方才躲避的位置。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关系了,如今刺客得手,谁还会去在意这点小事。   “站住,”守在外头的军士头领正是刘子新,“高太尉,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本官听说今日顺安伯府公子要去向安国侯府的小姐下聘,特来讨杯喜酒。”   刘子新看了高太尉身后一众人高马大的仆人一眼,挑了挑眉:“高太尉真是厉害,带了这么多人来吃酒。”   “本官身为太尉,身边自然要有几个人护着才行,”高太尉看着面前的刘子新,无视他的阻拦,就要往里继续走。   刘子新宝刀出鞘:“高太尉,还请容人进去禀报一声,像您这样不请自来,还不守规矩的客人,可真是不多。”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对太尉大人说话。”高太尉身边立刻就有人跳了出来。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朝廷命官说话?”刘子新是知道高太尉的设计的,所以半点不畏惧高太尉。   高太尉冷笑一声:“刘大人,本官尊你一声刘大人,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不妨直说了吧,本官知道皇上亲临,所以特来拜见。”   “正是因为皇上亲临,本官负责保护皇上的安危,才更要仔细盘问,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没有接近皇上的机会。”   “刘大人对自己可真是自信,”高太尉已经不耐烦继续等下去了,他对着自己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刘大人以为,你把外头围成铁桶一块,就已经够了吗,说不定这府里,就有什么危险呢,还是说,”高太尉偏了偏头,半边脸都变得暗了几分,“刘大人你和什么人勾结?”   “保护皇上!”高太尉身边的人突然高喊一声。   两方早都防着这一点呢,高太尉这边的人一动,刘子新的人也立刻有了反应,随时准备好了应对。   “啊!”   接连有惨叫声响起,刘子新惊愕的发现,是他的人里有人反叛。   刘子新不敢相信的看向高太尉:“是你!”   高太尉理也不理会他,直接从被人打开的大门之中走了进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确认他走远了之后,大门外的场面再次反转,原本因为出来叛逆而被压着打的刘子新一干人,突然变得神勇起来,而且也从暗处出来一队人,帮着刘子新把人全都抓了起来。   不到一盏茶工夫,大门外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似乎方才高太尉的人从来没出现过,刘子新也依旧在外巡逻,大门外的军士一个个都站得笔直挺拔。   与此同时,高家的宅院也被人直接围了起来,今日休沐,高尚书等人正好全都在家,等待消息。   “高太尉!”小吴子看到高太尉的时候,面上满是慌张和惊惶,他满脸心虚的指着高太尉呵斥道,“大胆,还未禀报过,谁放你进来的!”   “我看你才是大胆,”高太尉一把把小吴子挥到了一边,大步往屋里走了进去。   小吴子借着来势,就地滚到了外头。外头地上满是厚厚的雪,半点都不觉得疼,而他也就此离了高太尉很远。   屋门是上了插销的,高太尉一时间没能推开。   高太尉勾起唇角,敲了敲门:“皇上,皇上,是臣来了。”   高太尉见里头没有响动,往后退了两步,借着助跑的工夫,直接将门踹了开来。   屋内光线很暗,高太尉又被门挡住了视线,并没第一时间看到屋内的情形。   在他的视线恢复之后看到的就是一把带着寒光的匕首。 第99章 二更   高太尉一路上有些发热的头脑在这一刻,总算是冷静下来。   事情有变!   高太尉赶忙躲过迎面而来的寒光, 并立刻认出了手执武器之人。   “朱世子, 快快住手,是本官!”   一击不中, 朱弦又被叫破了身份, 没了继续攻击的理由, 只能停下。   “高太尉?”朱弦的匕首上还沾着血, “您怎么会出现在我府中。”   高太尉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又见这么久自己身后都没有一个人追上来,就知道今日之事要变上一变了。   他所有的计划都是建立在皇帝不知道高家军存在的基础上的,出其不意,自然能获得最大的成效。如今未能得手,自然就得换作其他的计划。   在看到朱弦的一瞬间, 高太尉就知道, 那个刺客必定功败垂成, 只是不知,他做到了哪一步。   不过高太尉也并不着急,没人能够证实那个刺客和自己的关系,只要自己咬死了不知道, 皇帝想要强加罪名在自己身上也要好好考虑考虑。   何况高太尉所要的, 却未必是皇帝的死。   皇帝死了, 固然是好,太子理所当然的登基为帝,趁早改元。若皇帝不死, 他自然还有后招,受了伤和没受伤的法子,也是不同的。   门外那些没有跟上来的下人,只要过了现在,高太尉自然也能一个个的都捞出来。   “我收到有人的匿名举报,说是有人要在顺安伯府刺杀皇上,所以特意赶来护驾,”高太尉慢条斯理的问朱弦,“皇上呢?”   方才时间来不及,谢笙等人便只是从正堂暂时移到了一侧的耳房,高太尉的话,自然听得清楚。   谢笙在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就立刻意识到,今日到底能不能拿得下高太尉,也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端看皇帝狠不狠心。   高太尉这个老狐狸,到了这样的时刻,也不肯授人于柄。   谢笙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那里,有方才被溅上的血迹,此时已经变了颜色。   高太尉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皇帝早已经明了高家和枇杷山中那些人的关系,今日之事,不过是看谁技高一筹。   若是皇帝果真如高太尉所想,半点不知情,今日出宫,无异于羊入虎口,还不是任由高太尉想什么时候吞掉他,就什么时候吞掉他。   在来之前,高太尉自然想到临时出现的谢侯和本就在府中的朱弦,万一皇帝被两人所救,那么这个刺客也就只是一次试探。   “不知高太尉是何时收到的举报?”朱弦满面寒霜,看着高太尉的神色也满是不善。   高太尉早已经习惯了旁人看向他的这样的目光,也并不以为意。   “也就一炷香的工夫,老夫本在不远处的茶楼品茶,没想到就有人送了信来,”高太尉道,“皇上的安危,可是大事,本官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至于那送信之人,本官却来不及去仔细查探了。”   高太尉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朱弦的匕首上:“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慎之,让高太尉进来吧,咳,”皇帝轻咳一声。   朱弦这才随意的甩了甩匕首上的血渍,随着朱弦的动作,血渍轻松的从匕首上滑下,落到了地上:“刺客已经伏诛,高太尉,请。”   刺客伏诛?高太尉此时已经进了府中,便已经不能再退。他泰然自若的走进门。   “臣参见皇上,”高太尉走近了几步,发现皇帝是半靠在榻上的,只是到底有没有事,谁也看不出来。而皇帝身侧,谢侯正立在一旁。   高太尉随意扫了一眼,那个刺客正浑身是血,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他的嘴唇变成了紫色,显然是中毒身亡。   高太尉这才放下心,中毒死的就好,中毒意味着这个人是自尽,没有抖落太多秘密。若是活着,还要再多花工夫去除掉他。   “免礼,”皇帝摆了摆手。   高太尉又靠近了两步,他见谢侯并没阻拦他接近皇帝,心里有些踌躇。不过也只是一念,高太尉便决定,万事以稳为上。   “皇上,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太尉有心前来救驾,朕心甚慰,”皇帝闭了闭眼,遮住了自己心里的遗憾。若是方才高太尉直接动手,那不需要多想,皇帝就能灭了高家。   “不知皇上可有受伤?皇上您的身体是如今最要紧的事,若有什么,可一定要立刻召太医前来。”   高太尉面上神色十分关切,就好像他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在意着皇帝的身体。   谢笙听着外头的话,注意到朱王妃的手已经收紧。   显然,朱王妃心里如今也乱得很,花了这么大的力气,甚至方才还遇到了那样的险境,她可半点不甘心,就这么任由大好机会溜走。   谁也想不到,高太尉竟然只派了一个人来刺杀皇帝,而后又光明正大的领着人冲进了顺安伯府。   一个处理不当,高太尉可以直接说他是为了护驾,才不顾礼节,你又能耐他何?   所有人都认为高太尉单枪匹马,长驱直入,是他们胜了,却忽略了正因为高太尉亲至,他才是进可攻退可守。   高太尉派了人出来,可却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高太尉就和这个刺客有关系。就算这人自己承认出自高家军,高太尉还能说是有人特意栽赃陷害于他呢。   谢笙转过头,只看着轻纱上的一点。   如今皇帝的人已经派人围了高家,哪里还有退路可走。   如今最好是不管高太尉说什么,皇帝都坚定要拿下高太尉的心。若是皇帝又再次因为名声等因素临时放了高太尉,那就无异于放虎归山。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不说,只怕皇帝为了安抚被围的高家,还要给高家以补偿,皇帝势必要落入更加被动的境地。而朱王妃的仇怨,只怕就真的没有再报的时机了。   朱王妃亲自站了起来,对着李氏等人做了一个她要离开的手势。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跟在了朱王妃身边。   朱王妃自然也由着他们,直到离得远了,二郎才道:“娘,高太尉如今按兵不动,我们却没有合适的理由将他拿下。”   谢笙觉得二郎和皇帝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越来越像,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别说是没有理由了,就算是拿下之后再凭空捏造一个理由又如何。何况高太尉本来就设计了要杀皇帝,即便是捏造,也并不是冤枉了他。   “高太尉自打进门,就做出一副担忧皇上的模样,”谢笙顿了顿,没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是我们的过失,”朱王妃垂下眼睑,脸上落下细密的阴影“先前竟没想到高太尉会用这样的法子。表面看上去错漏百出,却偏偏让人拿不住他直接动手的证据。”   “如今手上证据不足,高太尉身份又高,若他按兵不动,”朱王妃将目光落到了二郎的脸上。   二郎紧了紧拳头,突然道:“娘,既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要是我们给他制造出证据来呢。”   “高太尉过来的时候肯定是带了人的,那些人不就是现成的把柄吗。”   朱王妃和谢笙眼中同时闪过几分意外之色,尤其是朱王妃,她之所以单独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如今这话由二郎提出来,倒是更方便了她些。   朱王妃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这事儿还得让刘子新过来一趟才行。”   谢笙忙道:“我去吧。”   “不必,”朱王妃拒绝谢笙之后,直接做了一个手势,几乎是立刻,就从一旁的假山后头出来一个面貌普通,丢在人海里都找不到的瘦小仆人。   “去寻刘大人来。”   那仆人赶忙领命离开。   二郎和谢笙瞧见这仆人之时,心里同时一颤,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可从没发现这附近还藏了人。   两人背上都不由沁出细密的汗珠,隔墙有耳,谢笙此刻,才对这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可是吓着你们了?”朱王妃道,“那是皇上的人,进府之前就特意安排好了叫他在这儿的。”   刘子新来得很快,他也不在乎朱王妃此时身上连半个名分都没有,依旧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娘娘。   “有劳刘大人走这一趟。”   几乎是一个晃神,朱王妃就已经从刘子新这里得知了跟着高太尉过来那批人的所有情况。   几乎是立刻,朱王妃就决定好了。   “我记得那个高平,是高太尉的心腹。”   “是,娘娘。”刘子新会意,直接退了下去。   高平于高太尉,就像是捧墨、小六子之于谢笙,钱公公之于皇帝,小吴子之于二郎。   谢笙顺着朱王妃的视线,看向了正堂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皇帝到底还会不会在关键时刻优柔寡断,但可以确定的是,朱王妃已经时刻准备着,直接推他一把。 第100章 三更   没有将遮光的帘子拉开, 屋内的光线总有些偏暗, 但此时正堂之内, 却没有一个人会在意这一点。   高太尉的表现,实在是太过自然, 若不是确确实实的知道, 高太尉的不轨之心, 只怕皇帝都要以为,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就像是高太尉彻底摸透了皇帝的心思一样, 皇帝也对高太尉的想法了如指掌。   皇帝不动声色的和高太尉说着话,心里却是在不住的想着,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拿下高太尉。   高太尉所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头了, 要是再继续留着他,只怕皇帝都要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就死在他手上。高太尉可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只会达到他的目的。   “啊!”屋外传来朱王妃的尖叫声。   “娘!”二郎大喊一声,“你快放开我娘!”   皇帝自然听见了二郎的声音,他的手一颤, 想要从榻上撑起来,却脑子一昏, 重新倒在了榻上。   谢侯眼皮子一跳,若不是知道皇帝并没受伤, 他都要以为皇帝此刻是真的伤得很重了。   谢侯赶忙上前扶住皇帝:“皇上小心。”   高太尉慢了一步,落在谢侯后面,不过他此时却基本能确定皇帝受了伤, 且伤的不轻。   “快,朕要亲自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笙和朱弦一左一右的扶着皇帝,却是将皇帝全方位的保护了起来,就算是高太尉跟在皇帝身后,皇帝空门大开,高太尉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攻击到皇帝的。   “高平,你在做什么!”高太尉看到门外,自己的仆人高平挟持着朱王妃时,心里一颤,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高太尉的声音,高平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都僵住了。   他要是此刻还不明白自己被利用了,就枉费他跟在高太尉身边那么多年的时间。   趁着这个机会,一旁藏在草丛里的谢笙直接扑了出来,他手上没有什么武器,可就是义无反顾的朝着高平扑了过去。   趁着这个机会,朱王妃直接踩了高平一脚,也顾不得匕首在自己颈侧划出了一道口子,直接向前滚了出去。   二郎赶忙上前护住自己母亲。   因为高太尉在场,甚至和皇帝之间没有半点僵硬气氛的缘故,高平投鼠忌器,没敢放肆。   可朱王妃算计了这么久的东西,岂是他不放肆就能过关的。   谢笙见朱王妃脱离险境,就赶忙往旁边逃开。一把刀从斜上方出现。   “住手!高平!”高太尉站在堂前,自然把高平的视线盲点也看得一清二楚。   刀的主人是刘子新,他自有一股子狠劲,即便是听到了高太尉的话,即便是高平已经反应过来,要躲,他也冲上前去,直接砍下了高平的头。   高平的眼睛好保持着瞪大的状态,骨碌碌滚落在地。   鲜血如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高太尉看见这一幕,头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他三两步上前,恨不得杀了刘子新为高平赔一条性命,可他却只能颤抖着手站在高平死不瞑目的头颅面前,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皇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鲜血染透了地上的积雪,让白茫茫的一片雪染上了让人触目惊心的红。   皇帝不由往谢侯那边偏了偏,被谢侯搀着的手也不由收紧了。   “启禀皇上,叛逆高平已经伏诛,”刘子新的声音适时响起。   高太尉阴沉着脸色,像是看死人一样看向刘子新。   刘子新半点不在意他的视线,只对皇帝道:“高平等人为刺杀皇上而闯进府中,臣等本已将他擒获,却不慎被他逃出,还抓了娘娘来威胁臣等。臣无法,只能用极端手段,以先行保证娘娘和六殿下的安危,还请皇上恕罪。”   “刘大人空口白牙,泼了好大一盆脏水到本官和本官的家人身上,”高平已死,高太尉却因此而彻底陷入了劣势。   先前高太尉可以镇静的和皇帝周旋,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做事干脆利落,从来不会留下显而易见的把柄。   只是让高太尉没想到的是,他的一个疏忽,让高平送了性命不说,还留下这么一个罪名。即便这个罪名是真的,却也是半点不能认的。   高平是高太尉身边的人,没人不知道高平对高太尉的忠心。高太尉的话从来不需要什么证明,高平的出现,就是铁一般的明证。   “是不是空口白牙,高太尉您自己心里清楚,你带来的人已经全都招了,今日的刺客就是高太尉你的安排,高太尉当真是好算计。”   “你说什么!”皇帝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不敢相信的看向高太尉,脚下步子都有些虚浮,“高太尉,为什么!”   “皇上,臣是冤枉的啊!”高太尉痛斥刘子新,“刘子新你才当真是好算计,本官分明是来保护皇上的!”   “方才皇上遇袭的时候,你却还在外头守着,甚至都不肯放我进门,你按得是什么心!我还说我怀疑那个刺客就是你安排的,此时故意设计我的家人,来讲脏水泼到我身上!”   “皇上,臣冤枉啊!”   高太尉不顾雪地的刺骨,直接跪了下来,他脸上已然满是泪水,只是不知道这泪水,到底是为谁而流了。   谢笙以护卫姿态站在朱王妃和二郎身边,觉得高太尉这哭多半是真的,只是他哭的不是自己的冤枉,而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仆高平之死。   不过高太尉的表现真实真切极了,半点不掺假,让一旁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想要为他开脱。可惜,在场之人除了皇帝和刘子新,都是和高太尉有仇之人,而刘子新,巴不得高太尉能倒台。   “朕……自然是相信太尉的。”   “皇上!”刘子新赶忙也跪下磕头,“臣之所言若有半句假话,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皇帝浑身一颤,闭上眼睛,有些不忍去看现场的惨状。   “既然如此,来人呐,”皇帝一声令下,很快就进来了两队军士。   皇帝对高太尉道:“朕不知道你们谁真谁假,就暂且委屈太尉几日。”   而后皇帝对那两队军士道:“暂时将太尉和刘子新都关押起来,太尉年纪大了,屋内必不能少了碳火。”   高太尉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他从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时,就已经知道,今日只怕是逃不过去了。   高太尉慢慢走到了高平的头颅面前,慢慢蹲下身,将高平的头抱进怀里,而后走到了高平的身体旁,端端正正的放了回去,才伸手为高平合上了眼。   “皇上,”高太尉似乎一瞬间老了许多岁,他哑着嗓子道,“臣有一事相求。”   “太尉请讲。”   “高平跟了臣这么多年,臣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高太尉顿了顿,“且高平已经死了,还请皇上许将高平遣回高家,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可,”皇帝目光一沉,应了下来。   谢笙往后退了一步。真是可惜了高太尉的一番苦心。   高平以这样的方式回到高家,且高太尉还被关了起来,高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是出了事。   高太尉或许是想着,这样能至少为高家一个留下一线生机的机会,可高太尉却不晓得,高家已经被皇帝派去的人围成了一个铁桶。除非高家人长了翅膀,或者有地道通往外头,否则高太尉的目的,就是痴人说梦,实现不了的。   高太尉松了口气,最后一次看了高平一眼,头一次,他不觉得自己身上沾上的血迹脏,也是头一次,他想要将这件衣裳一直留下。   他慢慢站了起来。   围着高太尉的军士只是简单的围着,只要高太尉配合,他们自然也乐得维持表面的和平,毕竟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在高太尉离开之后,刘子新也随后被围着离开。皇帝金口玉言,是绝对不会改的,即便刘子新知道自己不过是走个过场,却也必须要亲自去走这么一趟。   皇帝闭上了眼,立刻就有人上来将高平的尸身收拾了,至于到底什么时候将高平送还到高家,自然是看皇帝的意思。   等到那些人收拾得差不多了,皇帝才看向和二郎相拥在一起,半点不看他的朱王妃。   朱王妃方才是真的被划伤了的,她的脖颈上有一条细长的划痕,在划痕的角上,还有鲜血顺着皮肤滴下,直直没入朱王妃的衣领。   皇帝第一次觉得,鲜血的红色,是这么刺目的颜色。 第101章 一更   谢笙和二郎跪坐在朱王妃身边, 谢笙仔细的将干净的细纱布叠好, 二郎则仔细的为朱王妃上药, 等二郎将药上好之后,谢笙便用还没忘记的包扎手法, 将轻薄的纱布固定在伤口上方。   三人面前点着唯一一支烛火, 火光昏黄如豆, 看不清三人的表情,却无端觉得这三人很是相合。   皇帝半靠在榻上,看着几人,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整个人沉在黑暗中,一双眼眸却半点不肯从朱王妃,尤其是她的伤口上移开。   等两个孩子给朱王妃包扎好了, 皇帝才慢慢开口道:“朕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让你情愿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   听到皇帝的问话谢笙和二郎就只在一旁坐着,半点不开口。   方才高平的事情,其实是朱王妃和刘子新的特意设计。   朱王妃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拉下高太尉, 而刘子新虽然忠诚于皇帝,却也有更大的野心, 自然同意。   原本这个设计,换成谢笙, 甚至是二郎被挟持,会更有效果,毕竟朱王妃不管原先身份如何, 如今身上并没有什么分位。可是朱王妃舍不得,也做不出将两个孩子陷入危险的事情,便选择了自己亲自上阵。   朱王妃心里并非不紧张,可是对高太尉的仇恨,让她忘记一切。   朱王妃偏了偏头,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皇帝看见了这一滴晶莹,心里忽的一痛,慢慢坐直了身体。   “我只是为了保险,”朱王妃的神色有些空洞,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那么多年了,我好害怕,好害怕皇上你又因为他,因为他们的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我不怕自己会不会再次被打入冷宫。”   皇帝的手慢慢收紧,似乎他的心也跟着收紧了。   “二郎长大了,这么多年,有皇上您护着,我也已经多偷得了这许多时日。”   皇帝张了张嘴,却依旧没有打断朱王妃的话。   朱王妃的泪水越淌越多。   “可是我怕高太尉得不到报应,我怕高贵妃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却还是高高在上。自从知道高太尉的设计之后,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朱王妃闭了闭眼。   谢笙赶忙把手上的绢帕递给二郎。   “娘,你别哭。”   朱王妃止住了二郎为她拭泪的动作。   “我总是梦见皇上您躺在床上,怎么喊也喊不答应,又总是梦见当初大郎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和我说,母妃,我好疼。”   “他说,母妃,我好疼!我好疼啊!”   朱王妃一把把二郎抱进怀里,崩溃大哭。   皇帝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了朱王妃的身边,颤抖着手想要去拥抱她,可是他看着自己的手,又有些发愣,不敢动作。   到了最后,他总算轻轻的将朱王妃和二郎一同拥进怀里。   谢笙其实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在听到朱王妃崩溃的哭声之后,就红了眼圈,偏过头,不忍再看。而最后,他甚至有些忍不住,不顾礼仪的站了起来,快步出了门,直到听不到里面的哭声,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外面有些冷,谢笙却半点也不想再进去。   他心里清楚,朱王妃是想要让皇帝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要对高太尉心软。可不能忽视的是,朱王妃若不是心中藏了太多,是不会让人在听到她的哭声之时,就想要同她一起心酸流泪的。   二郎抱着自己的母亲,也是眼圈红红。   母亲在他的印象之中,一直是温柔而优雅的,从来没有像这样,崩溃而毫无形象的模样。他从来都知道,母亲心里是不开心的,却没想到过,母亲心里的重担有一天,竟然会将她压垮。   皇帝吻了吻朱王妃鬓角的头发:“我不会对他们心软的,我答应过你的,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的,我会让你能光明正大的出席慎之和红玉的婚礼。”   “我方才若不那么说,他又怎么会甘心乖乖跟着人走?”   “你忘了吗,我已经派人围了整个高家,我们没有退路的,我绝对不会让他再回到高家的。”   朱王妃把头埋在二郎并不算宽阔的胸膛,她睁开的眼中满是怨恨,可一瞬间,又转化成感动,和愧疚、后怕。   她从二郎的怀里退了出来,抬头看向皇帝,在皇帝的眼中看到了怜惜和心疼、坚定之后,才放心的环住了皇帝的脖子。   皇帝感受到湿意从自己的皮肤上滑落,却只是紧紧地搂住了朱王妃。   二郎见状,也有些忍不住,他想要安慰自己的母亲,却明白现在自己不适合呆在这里,便也悄悄起身出门,将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朱王妃和皇帝。   “瞧瞧,你可是把两个孩子都招哭了,”皇帝强忍着眼眶的酸意,和朱王妃说道。   朱王妃多年未见的眼泪,彻底勾起了他心中潜藏的、被他故意遗忘的、对于长子的愧疚和痛惜。   朱王妃的泪依旧止不住的流,但在听了皇帝这话之后,她还是好好的坐直了,一边看着皇帝努力的想笑,一边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   “怎么办,我不想哭了,可是就是停不下来,怎么办,”朱王妃看向了门口,“都怪我,忘了孩子们还在呢,肯定被孩子们看笑话了。”   “朕看他们谁敢,”皇帝拉下朱王妃的手,亲自拿了锦帕为朱王妃拭泪,等朱王妃慢慢收住了,他才轻轻吻在了朱王妃眉心,“梓童,最多一个月,再等朕一个月。朕会要所有人都记得我们的大郎!”   朱王妃点了点头,总算破涕为笑。   大郎,再等一等,朱王妃心道,再等一个月,你便不是史书上连个名字都不能留下的孩子。   再等一等,高氏当初害了你,娘便让高氏的儿子去陪你。   高氏不是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吗,娘偏就要让她和她的儿子受万人唾骂!   朱王妃慢慢再次倚靠在皇帝的肩上。   大郎,娘就快要为你复仇了,娘没有忘记你,你可不可以,回来看看娘,即便只是出现在娘的梦里。   大郎,母妃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朱王妃流下了最后一滴泪,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笑容绝美。 第102章 二更   感受到身边有人接近, 谢笙回头,正好看见了二郎。   朱王妃受了伤, 到底是没能亲自去潘家, 皇帝和二郎自然也留了下来。谢笙身上的衣裳沾上了血迹,因恐血气冲了喜气, 谢笙便没跟去,正好留在朱家陪着朱王妃等人。   “外头空气好, ”谢笙见二郎眼圈红红, 也没敢招他。   “是啊, ”二郎被外头冷风一激, 心里也觉得舒服了许多。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起屋里的皇帝和朱王妃。   “看时辰,应当差不多成了吧,”二郎道。   李氏等人去潘家,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自然是不需要担心的,谢笙自然是点了头。   外头天凉,很快朱王妃就重新收拾好情绪,推了皇帝叫两个孩子进去。   谢笙两人忙又重新回去。   朱王妃看见两个孩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谢笙两个却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倒叫她觉得好受了许多。   “今日本是为着看慎之那孩子下聘才出宫, 没想到还是没能见着。”   朱王妃叹了口气道:“难得出宫一回,还拘着你们俩在我身边,可觉得无趣?”   谢笙两人忙摇了摇头。   谢笙道:“外头那样冷,还要坐马车奔走, 我可受不了,还是呆在姑姑身边,坐在屋里暖烘烘的才是享受。”   “小满说的是,只要呆在娘身边,比去哪里都好,”二郎也哄着自己母亲道。   皇帝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对他们哄着朱王妃的行为不置一词,不过在看到朱王妃的笑脸之后,他也觉得两个孩子一直呆在朱王妃身边,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帝等人是等过了午饭,李氏等人回来之后才离开的,因为朱王妃没去,朱红玉便好好的和朱王妃讲了当时的情景,朱弦也说了潘家人对自己的态度以及状态。   等朱王妃等人离开,谢笙便也跟着家人一道回了家中。   顺安伯府门前的军士是为了保护皇帝才出现在这里,如今皇帝和朱王妃走了,他们自然也是要离开的。   不远处的茶楼,太子已经等得有些心焦,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高太尉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他已经有些等不下去了。   “殿下,不好了,”有高太尉特意留在太子身边的奴仆慌张的跑了进来。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太子心里本就烦躁得很,如今又被这奴仆搅得更是心神不宁,难免骂了一句。   那奴仆此时也顾不上太子的态度如何,这时候最关键的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小人方才得到消息,顺安伯府门前的军士已经撤走了,可是依旧没人看见老太爷,”那个仆人跪在地上,“小人就派人回高家询问,没想到却发现,整个高家都被人给围了起来,谁也不许出来。”   “你说什么,高家被围了起来?”太子被这个消息惊得骤然起身,还不慎掀翻了一旁桌子上的杯盏。   “这怎么可能,高家怎么会被围了。”   太子立刻想到:“莫非是有人泄露了消息,还是那刺客是我们派出去的事情被泄露了?”   那奴仆忙道:“小人也不知,因为府门前被人围着,小人派出去的人也没敢近前,便先回来禀报了。”   “不,不应该,不应该啊,”太子道,“那刺客虽然属于高家军,可他身上并没有任何高家印记,只要外公编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的。”   “你仔细想想,朱家都有些什么人出入。”   “也并没有什么人出入的痕迹啊,”那奴仆仔细的想了一阵,突然瞪大了眼睛,“方才朱世子等人出门时,是坐了六辆马车。可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三辆。”   六辆马车,若是按照人头数,也不是坐不开,谢家夫妻能同坐一辆,皇帝和朱王妃也能同坐一辆,谢麒谢笙兄弟同坐,二郎、朱红玉和朱弦每人一辆,正好合上六之数。   六又有六六大顺之意,朱弦一干人等特意选了六辆马车,也是合情合理。可偏偏在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三辆,又叫人有些想不明白了。   “莫非父皇是直接回宫的?”太子念了一句,“也不对啊,怎么也不可能是三辆马车啊,而且外头的马车也开不到宫里去,难道谢家有人提前回去了?”   “回殿下的话,皇上是被护卫等护送这回宫的,坐的正是今日他们出宫时的马车。谢侯爷一家,也是在皇上离开之后才走的。”   太子听了这话之后,觉得更难明白了:“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太子重新坐了下来,正准备给自己重新倒一杯茶水冷静冷静,却因为想到了什么,而直接摔了手中茶壶。   “快出去准备,本宫即刻回宫,”太子又道,“你去另外找个地方住下,千万不能泄露行踪,若非是本宫身边的人来寻你,千万不要露出任何行迹。”   “尤其是,千万不许和高家的任何人联系。”   即便是坐着,太子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昏,他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高太尉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败呢。   太子需要快些回到宫中,他是趁着皇帝出宫的机会,才偷偷出来的,若是在皇帝回宫之前,他都还没能回宫,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京城之中,认识太子的人不少,太子便不敢策马而行,何况在大街上策马,也太过显眼了一些,太子便只能等着人备下马车。   “殿下,”先前那奴仆从外头冲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件黑色的外袍,他一下将外袍罩到了太子的头上。   “殿下,快随小人从后门离开,前面已经有大队人马往这边过来了!”   太子听了这话,也顾不得分辨什么,便直接跟着这人出了门。马车刚刚离开茶楼后门,就已经有人将整个茶楼都围了起来。   “大人,已经跑了。”   太子离开时为了速度,自然摒弃了小心,他们在出门的时候被不少人都看在眼里,此时见茶楼被围,那些人又要寻找他们,自然是赶忙将太子等人离去的方向说了出来,以把自己给摘出来。   刘子新上午被送到牢里走了个过场,当即就被重新带了出来。此时带队的人,正好就是他。   刘子新今日被朱王妃提点过,知道现在跑掉的这个人,可不是他能马上抓的,自然只是面上卖力。   否则平日抓人时都是千万小心的刘子新,又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刘子新的举动让跟着他的人恨不能理解。   “老大,我们不是还没抓着人吗,怎么不赶紧上去?”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贴近刘子新问。   刘子新没好气的在那人头上直接拍了一下:“蠢货,你要是吃公家饭吃腻了,就现在去追。”   “至于那么严重吗,”那个人小声道。   “比这可严重多了,到时候我都保不住你。”   刘子新没敢说,今日他和朱王妃配合着演戏,就已经把皇帝惹恼了一回了。   这次要是还抓了不该抓的人,把皇家的脸面往地上踩,那是朱王妃都救不了他的。   不过刘子新也不后悔就是了,当初被高家人压得有多狠,如今看见高太尉被下了大牢之后的心里就有多高兴。   虽然现在高太尉的牢房里,被人装点得堪比宫殿,别说带帐子的床了,什么木质家具,甚至连古董字画都有,若不是外头还有栅栏在,只怕都要以为是叫高太尉去享受的。   可刘子新心里还是高兴极了。   今日皇帝金口玉言,可高太尉还在大牢里出不来呢,他刘子新就又穿上了官服,半点事情没有,这不就代表了皇帝的态度吗。   别看高太尉现在高兴,很快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太子从来没坐过这么快的车,他不得不扒着一旁的扶手,生怕自己被甩出马车去。太子的心跳的咚咚咚的,这也是第一次,在坐马车的时候,身上被撞出了淤伤。   等发现后面没人追上来之后,驾车的人才慢慢停下,他问太子:“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无妨,”太子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倒是想骂人,可要不是这个仆人带着他跑得快,他被刘子新的人追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回宫,”太子靠在一旁的软枕上,松了口气。   “殿下不好了,他们追上来了!”   还没等太子歇一歇,外头就传来那个仆人的声音。   “殿下您抓紧了!”   太子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坐姿换成了刚才的样子,马车立刻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得亏这人选的是比较宽阔的胡同,没多少人,路也比较宽阔好走,若是换了平时的大街,只怕不晓得多少人会被他们撞倒。   “可真慢,”刘子新带着的人明明骑着马,却非要跟在马车后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马车的速度怎么可能比得过马匹,太子所认为的颠簸如离弦之箭的速度,看在刘子新等人的眼里,实在让他们挑战马术。   明明三两下就能追上去的事情,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努力追赶的样子,还偏偏不能追上人。   “老大,我觉得回去之后,我可以拿这招追我媳妇,”一个军士愁眉苦脸的道,“免得她总说我欺负她。”   他身旁的人,包括刘子新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行了,保持肃穆,我们这是执行任务呢,”刘子新见众人憋不住,只得宣布在下一个转弯处,可以放慢脚步,稍微休息一下。   “要是被我知道后头到底是谁在追我们,我定要他知道惹到本宫的后果!”   太子正咬牙切齿,没想到就听见外头人道。   “太子殿下不好了,他们又追上来了!”   太子如今听这句话,已经听成了条件反射。   “快,再快些!”太子慌忙道。   太子在前头跑,刘子新在后头,像是撵鸭子一样慢慢追着。   如此几次。直到看时辰差不多了,若是太子再不回宫,就要赶不上宫中下钥的时辰。刘子新才让人装作被太子的人引开的模样,不小心“跟丢”,实际上却是抄小路眼睁睁看着太子进了宫,才把从宫门出来的高家下人给抓了起来。   “你可真能跑,”刘子新笑嘻嘻的看着面前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不留情,“带走!”   “刘子新这一手可真是,”谢侯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   刘子新追人,弄出的动静实在不算小,惹得不少人家都关注起来,何况今日高家被围,高太尉却没有任何动静,所有人家都小心注意着京中的风向呢。   “这刘大人可真是个妙人。”   谢笙以前和刘子新来往不多,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这么信任刘子新。可今日眼看着刘子新在考虑过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朱王妃的提议,以及这次和太子的追逐战后,谢笙反而觉得,刘子新不做皇帝的心腹,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刘子新要聪明有聪明,要胆量有胆量,要决断有决断,要忠心有忠心。这样的一个人,还不是高家那边的,皇帝怎么可能不重用?   “麒儿,小满,”谢侯突然道,“你们急着,以后在面对刘子新的时候,千万谨慎着些,最好别和他起什么冲突,这个人,可不是个与人为善的。”   如今眼看朱王妃将要得势,谢笙是朱王妃十分喜欢的小辈,刘子新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可这个世上,谁也难保自己会永远好好的,半点事不出。若是朱王妃失势,或是谢笙和朱王妃一脉闹掰,只怕这刘子新的脸,立刻就要变了。   谢笙和谢麒两个都赶忙点头应下,刘子新是个有能力的真小人,这样的人,只要你还位高权重,或是被上头人看重,他就永远对你笑脸相迎,是你最好相处的朋友。   “想必刘子新这么一闹,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今日休沐,明儿便是大朝,可有一场好戏看。” 第103章 更新   “这不是谢侍郎吗。”   谢笙才跟着谢侯下了马车, 就听见一旁有人喊了谢侯一声。   谢笙并不认识这人,便只能等谢侯的话。   “赵大人, ”谢侯拱手和这个赵大人寒暄起来。   谢笙敏感的注意到, 周围有不少人都在私下偷偷打量着他和谢侯,这些视线里带着满满的探究。   谢笙半低了头, 对这些视线置若罔闻。很明显,昨儿皇帝去了朱家的事情, 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而谢家帮着朱弦给潘家下聘, 也是众所周知。   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 可当皇帝在朱家的时候,突然派人围了高家,且高太尉还没有半点反应的时候,这就显得十分不同寻常了。   何况昨儿太子被刘子新追得那样狼狈的进宫,有些事情,有心人只要一打听,自然知道昨儿高太尉领着一帮人上了朱家,还和守在外头的刘子新打起来的事情。   “这就是谢二公子吧,”那赵大人看着谢笙, 眉目慈和, 一见了就叫人觉得十分值得信任。   “小子见过赵大人,”谢笙此时是以子侄辈的礼仪见赵大人,自然不能自称学生。   赵大人含笑捋了捋胡须,道:“听说昨日顺安伯世子大喜, 想必谢侍郎和谢二公子也去了。”   谢侯看了谢笙一眼,才道:“去了。”   “你先去吧,”谢侯说完,又直接打断了赵大人即将出口的话,对谢笙道,“也免得六皇子等急了。”   赵大人一顿,才想起谢笙还是六皇子的伴读,便道:“是老夫忘了,谢二公子还有事在身。”   谢侯太过护犊子的模样,反而引发了赵大人的疑心,见着对方小辈,做长辈的问上两句,只是寻常,谢侯可不该这么表现才是。   谢笙知道,谢侯要的就是旁人疑心,昨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恭恭敬敬给赵大人道别,才离开了。   赵大人心里跟猫抓似的,心痒难耐,偏偏谢笙和谢侯一个不敢多问,一个又被支使着早早避开,一句话都没问出来,让人不舒坦的很。   见赵大人没问出什么,一旁竖起耳朵等着听的大人们,也有些失望。   谢笙一路上顶着各位大人的视线而行,表面上看着什么事没有,其实也还是有些紧张的。   等到彻底离了那个范围,谢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谢笙就发现他这口气松的有些早了,他所要走的一条必经之路上,已经站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   这是他若是要去朱王妃那里,必定要从这里走过,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谢笙依旧像方才一样,想要镇定的走过,不妨一道红色的身影迅速挡在了谢笙的面前。   “谢小满!”   谢笙面前的高三娘满脸倔强,她在喊出了谢笙的名字之后,便轻轻咬着下唇:“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高小姐,”谢笙道,“这不合规矩。”   “怕什么,”高三娘眼中带了几分紧张,却还是道,“男未婚女未嫁,难道就不能说句话了?”   “正是如此,在下才怕搅扰了高小姐的闺誉,”谢笙很清楚高三娘想要问什么,只是他不想说。何况这条路上现在只有他和高三娘两个人在,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没人说得清楚。   谢笙垂下眼睑。   皇帝派人围了高家,怎么就偏偏漏掉了高三娘还在宫里的事?   如今高家被围,高贵妃却还没倒,高三娘作为高贵妃的侄女,自然是能有这个到处走的资本。   “我不怕,”高三娘往前走了小半步,“我问你,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皇上竟然会派人围了我高家?”   “高小姐这话却是问错了人,”谢笙不动声色退了一步,“皇上因何派人围了高家,这事在下也是不知道的。”   “昨儿皇上出宫去了朱家,你昨日也在朱家,你会不知?”高三娘有些不信。   “在下只是一介官员子弟,身上顶多有个伴读的名头,高小姐以为,在下能知道什么?”   谢笙顿了顿,继续道:“何况昨日是朱世子的喜事,我一家原本就是为了帮忙才去的顺安伯府,怎么还会有精力关心别的事情。”   “你真的不知,”高三娘这才算信了,却也像是松了口气。   她平日也没见过谢笙和二郎与朱王妃相处的模样,自然不知道谢笙的话是真是假。可谢笙的每一条理由都非常充分,符合所有的正常猜想,也容不得高三娘不信。   “那你今日怎么会进宫来,”高三娘慢慢放下拦在谢笙面前的手,心里担心着自己的家人,却还是想要问谢笙的行踪。   “这和高小姐应当没什么关系吧,”谢笙在面对高三娘的时候一向心肠冷硬,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烦请高小姐让一让,在下已快要迟到了,”谢笙特意绕了一圈,快步从还没反应过来的高三娘身边经过,消失在这条路上。   高三娘眼圈一红,心中有些酸楚。   高家被围,宫中风向立刻起了变化,若不是高贵妃余威尚在,还有太子在前头顶着,只怕高三娘如今连出高贵妃的宫殿都要好好考虑考虑。   高三娘是听人说谢笙今日进宫,才特意过来堵人的,她一是想问自家的事情,二也是想要见一见谢笙。   高三娘心里盼着谢笙能好好和她说句话,好歹也安慰一句,可偏偏谢笙还是对她不假辞色,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高三娘自觉已经舍下了脸面,却总是得不来那人的真心。虽然从一开始的时候,高三娘也并非是以完全的真心去付出的。   “小姐,”高三娘身边的宫女小心翼翼的从先前的藏身之处出来,喊了一声。   “回吧,”高三娘吸了吸鼻子,把酸意压了下去,“这件事不可以告诉贵妃娘娘知道。”   “是,”那宫女忙应了下来。   谢笙加快了脚步,总算是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朱王妃的殿中。   “这是怎么了,活像是有恶狗在后头赶你,”二郎见谢笙走得很急,甚至顾不得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不由说了句玩笑话。   谢笙摇了摇头道:“只是路上遇见了高三娘。”   “怎么会遇见她,”二郎有些奇怪。   “她对你倒是有心,”朱王妃把这些小女儿心思看得清楚,“可惜,她却生在了高家。”   朱王妃口中说着可惜,面上神色却没半点动容。即便高三娘对谢笙用心,却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王妃耳目遍布宫中,怎会不知道高三娘的真实性格。   “便是不在高家,她和我也谈不拢的,”谢笙微微苦了脸,这世上的感情,并不是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   高三娘的感情来的太过突然和浓烈,让谢笙没有半点真实感,而且高三娘才多少岁,她心里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还有待考究。   “这倒是,”二郎道,“小满不太喜欢高三娘这样太过热烈的女孩子。”   “你就知道了,”朱王妃看了二郎一眼,才道,“我瞧着小满太温柔了一些,正是要一个活泼些的女孩子,才合适呢,若是和小满一样沉静的,日后两个人相对无言,又要怎么过。”   朱王妃虽然不满意高三娘,却也不妨碍她觉得谢笙适合明艳一些的女孩子。   二郎闻言险些没把温瑄给说出来,他在温家呆了那么些天,对于谢笙的三舅母想要撮合谢笙和温瑄的想法可是门儿清。甚至连着温老夫人也对谢笙赞不绝口。不过温瑄却不是个活泼的个性。   朱王妃见过温瑄,不过时日已久,她都忘了有这么一桩事,女儿家选婿,可从来不指着一家,她自然不放在心上。   她对谢笙道:“小满你也不必着急,等过了这个年,你好生考试,待身上有了举人功名,我再好好与你相看。”   朱王妃这可不是平白说说。若是皇帝真能坐到他对朱王妃的承诺,那么等高贵妃一倒,朱王妃定会上位,到时候作为六宫之主,朱王妃能见到的,都是各家最出挑的姑娘。   从这些姑娘里挑一个适合谢笙的,哪怕是李氏和谢侯,都没得半点挑理的地方。   “会不会太过麻烦姑姑了,”谢笙道。   “我不过是做个媒人,到底能不能定下来,还得看你爹娘的。媒妁之言前头,可还有父母之命呢。”   这些年相处下来,说句不太合适的话,朱王妃和谢笙的关系,还要比朱家兄妹更亲近几分。朱王妃闲来无事,除了把精力放到二郎身上,自然也会往谢笙身上偏一些。   “好了好了,这么早进宫,必然还没好好用饭,”朱王妃说着对二人道,“前头的事情没这么快完,咱们也好好用早饭。”   朱王妃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捧着东西进来,这一样样的点心,都是谢笙和二郎爱吃的。   等用得差不多了,二郎才问谢笙:“昨儿太子回来的时候,很是狼狈,听说是出了事?”   谢笙听见二郎问这个,想起昨日的事,就有些发笑。他抿了抿嘴,见朱王妃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把太子被刘子新追了一路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二郎听。   “这可真是,”二郎张了张嘴,却也同样没法子止住自己的笑意。   “也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昨儿是刘子新把他追得这么惨。”   二郎想了想又道:“只怕是不知道的,否则昨儿夜里太子就该派人等着下绊子了。”   “即便昨儿不晓得,今日也该知道了,”谢笙道。   太子在宫里,消息滞后,可是宫外的那些人家,一个个的,可都传遍了,甚至有不少还是亲眼见着这件事情发生的。   即便是高家被围,太子一脉也还是有些人,若是太子问起来,他们难道会不说?   “可惜,今日他可没这个机会,”朱王妃坐在上首,似有成竹在胸。   她看向前朝方向,目光越发深邃。   她明明只是温柔的笑着,谢笙却觉得,她的笑容里,有藏不住的剑影刀光。 第104章 更新   朝堂上,皇帝看着底下众大臣, 只觉得心里好笑。   分明昨日之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却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站出来说破, 便只能拿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说。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 心里也有些失望。   昨日都敢从宫里跑出去, 等着他这个父皇死了, 今日大朝之上却不敢问一声高太尉, 真是没胆。   皇帝不耐烦听这些人的琐碎, 看了一眼钱公公。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高太尉如今已经在牢里了,皇帝还能怕什么, 他可以慢慢等, 可高太尉和高家等不得。   高太尉在牢里被严密监控着,住上一两天或许无妨, 可是多住上几日, 只怕他心态再稳定, 也是要慌的。   而高家,被围之后, 只许进不许出,皇帝也不为难他们,可是每日里的菜蔬,都是由刘子新的人送进去的,那些菜品都被人检查了又检查,务必保证不能有任何夹带。在这一点上,刘子新做得一向非常到位。   不出皇帝所料, 在钱公公喊出了这句话之后,底下的官员都松了口气,随即又都紧张起来。太子也和一些个官员眉来眼去的,显然已经定好了要私下说话。   不过钱公公却很快走到了太子身边:“太子殿下,皇上有请。”   太子心里一颤,笑道:“有劳钱总管。”   太子一脉的人见没了和太子说话的时机,便只能回去仔细打听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淑妃的娘家人,则也加快了速度。皇帝居然能狠下心来对付高家,一定是高家做了什么事情,被皇帝彻底厌弃了。   太子进门的时候,皇帝早已经在等着他了。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跪下行礼。   皇帝一直低头看着奏折,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太子心里发虚,不敢起身,就一直跪在地上。   外头虽然冷得很,可屋里却烧着地龙,太子才跪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都被惹得出汗。汗水顺着额头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过了许久,皇帝才像是想起了太子一样,冷笑一声:“朕还说这是谁在面前,原来是太子啊。”   “父皇,”太子赶忙赔笑。   “可当不得这一声父皇,”皇帝慢条斯理的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才继续道,“太子何曾把我这个父皇放在眼里,有高太尉这个外公,才是你的本事。”   太子一听就知道,自己和高太尉的谋算,肯定都被皇帝知道了,昨日他的猜测果然是真的。不过这事儿他怎么敢认。   太子听了这话,先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而后泪水夺眶而出,他伏跪在地上:“父皇这是要折煞儿子啊,您是儿子的父皇,是儿子的天,即便高太尉是儿子的外公,可他怎么能和您相比呢。”   皇帝冷漠的看着太子在底下表白自己的忠心和真心,却连半句话都不想和太子说。   太子见皇帝不言语,就知道皇帝这其实是心里气得狠了,膝行两步,离皇帝更近了些:“父皇,儿子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父皇!”   “你的忠心就是,在京西蓄养私兵,和高太尉一起设计刺杀朕,当高太尉行事的时候,你就在背后摇旗呐喊,等着他得胜归来,而你,就能够高枕无忧,直接登基。”   皇帝表面上越是平静,心里就越是生气,可是他早已经对太子失望透顶。如此一来,他倒是能够把那些个对臣下的手段,都用在太子身上。   “不,不是的,父皇,父皇你听我解释,”太子的汗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衫,他惊疑不定的跪在地上,想着自己要怎么和皇帝解释。   “父皇,您一定要信我啊,当初京西那件事,高太尉派了高祺和儿子商量过,可是那时候儿子是一口回绝了的,只是高太尉和高家一意孤行,竟然还丧心病狂的直接召集了高家军。”   太子顿了顿,见皇帝没什么反应,继续道:“等到儿子知道的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高家这是在把儿子架在火上烤啊!”   “儿子不知道高太尉为此准备了多久,可儿子是真的阻止过。”   “还有昨日,昨日儿子出宫,就是为了劝解高太尉的,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只是派人在顺安伯府刺杀您,他直接在您出宫路上就能埋伏您了啊!”   太子又痛哭道:“可是高太尉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儿子的劝告,还是要对父皇您动手。为了让儿子不要扰乱他的计划,他还特意留下人看住儿子。儿子,儿子也是无辜的啊!”   皇帝本来还能保持住面上的平和,可太子这话,听得他心头火气越来越盛。   他抓起案几上的茶盏就朝太子扔了过去,或许是因为盛怒,他竟然直接砸中了太子的额角。鲜血从太子前额慢慢流了下来。   “啊!”太子痛呼一声,不敢相信皇帝竟然真的舍得砸自己。   “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任由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改变所有的真相?”皇帝怒道,“朕也不怕告诉你,打从那村妇敲了登闻鼓的当晚,朕就知道枇杷山的那帮人,和你有关系了。”   太子浑身一颤,连声痛都不敢说。   “当时朕就下令让刘子新全权负责此事,没想到却被你们抢先一步转移了人,”皇帝捂着心口坐了下来,钱公公赶忙上前为皇帝顺气,“你也别在朕面前哭无辜,你和高祺的话,一桩桩一件件,朕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要不要朕现在派人来给你复述一遍啊?”   见太子不说话了,皇帝才痛心道:“朕给过你无数机会,你却偏偏要跟着高家一条道走到黑,朕岂能再容你这个逆子!”   太子浑身一颤,掌嘴想要继续说什么,却又很快颓唐的闭了眼。   他很快想到,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唯一破局的方法,只有陈情。   “父皇,”太子红着眼对皇帝道:“是儿臣辜负了您的信任,可是儿臣也不是甘愿的。”   “犹记得当年,儿臣幼时,您还会手把手的教导儿臣习字,会为儿臣的每一点进步而骄傲。那时的儿臣是多么崇拜您,”太子的脸上带上许多回忆,“可是后来,三弟四弟也慢慢入了您的眼,儿子才知道,我并不是您唯一看重的。”   “您也会对三弟四弟笑,您也是他们的父亲。后来五弟出生,您为了五弟,第一次给母妃甩了脸子。而六弟,您更是把他养到六岁才告诉所有人。”   “您宠爱六弟,我并不说什么,那是您的小儿子,您偏疼几分,也是应当。可是您是不是也忘了看看我?当淑妃她们设计我的时候,您为什么不看看我,我到了年纪可以入朝,我以为您会像以前一样手把手教我,可我却成了唯一一个被延迟了冠礼的太子!”   “我这个太子,根本就是个笑话,”太子口中说了无数指责,却是他在做放手一搏。他在赌,赌皇帝对他还有没有舐犊之情。   “父皇,您越来越多的关注您的小儿子,可您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大儿子呢?我也希望父皇您能把我放在心上,希望父皇您能和我像当年一样说话啊!”   其实太子的计策很成功,皇帝已经有些心软,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那一声大儿子。   皇帝看太子,突然说了一句:“你不是朕之长子。” 第105章 更新   太子被皇帝一句话堵的有些发懵,当初朱王妃的长子严瑾去时, 太子年纪还不大, 一个不需要记在心上的人, 自然是早就被抛在脑后。   何况严瑾死的并不光彩, 里面牵扯太多。自然都恨不得能够就此忘记他, 自然不会再特意提起。   “父皇您说什么?”太子一直以为, 自己就是皇帝的长子, 他和三皇子之间可能有一个早夭的弟弟, 因为年岁相近,他才没什么记忆。他也问过母妃, 母妃却含糊其辞。而如今父皇却说, 自己并不是他的长子。   “朕的长子,自然是朕的原配嫡妻所生, ”皇帝看着面前只想杀他的太子, 心里越发后悔, 若是当初大郎并没出事,太子之位自然是大郎的。有梓童的教导, 大郎必然不会有弑父逼宫这样的心思。   “原配嫡妻,”太子低声念了一句,“所以,这才是父皇您一直不愿意册封母妃为后的原因?”   “您的嫡妻,是谁?”   “你见过她的,”皇帝道,“她就是你六弟的生母。”   “朱氏, ”太子知道朱王妃是废妃,却没想到,在是废妃之前,她先是皇帝的原配嫡妻。   “难怪,”太子低声说了一句,“难怪当初六弟出现的时候,母妃那么失态,原来她早就已经猜到了。”   皇帝因为太子的一声长子,皇帝重新冷下心肠。   或许正是因为还有一点舐犊之情,皇帝想要彻底隔离开太子和高家。与此同时,太子也应当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   “来人呐!传朕的旨意。”   皇帝道:“太子忤逆犯上,不忠不孝,不堪为东宫储君,今废黜太子之位,改称二皇子,暂幽禁于东宫。”   皇帝的旨意很快传到了朱王妃这里,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讶。   “皇上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倒是难得。”   二郎也有些不敢相信,转过头来问谢笙:“太子了就这么被废了?”   朱王妃看了二郎一眼,心中好笑。   “或许皇上心里是早已经想好了的?”谢笙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朱王妃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高家眼看就要倒了,你父皇只是不想亲手杀了二皇子。”   二郎和谢笙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朱王妃同时也觉得十分满意,若是他们一次性都死绝了,她反倒觉得无趣得很,连生活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可如今皇帝下不了手,留了太子一命,高贵妃必然也是死不了的,正好可以留着让她慢慢的玩。   朱王妃原本想借着高家的事,送太子一程,可如今朱王妃却完全改变了主意。   一次性让仇人死了可解不了她心头之恨,还是像逗弄宠物一样,慢慢的让他们死去,受尽痛苦,才能告慰被他们害死的人的在天之灵。   高贵妃想要做万人之上的皇后,那么朱王妃就偏要成为皇后,让高贵妃再次对自己俯首称臣。高贵妃不是仗着高家的权势,任性妄为吗,那就让她亲眼看着高家覆灭好了。   对了,高贵妃最在意的,不就是太子吗,刚好皇帝对太子也下不了手。   那就让皇帝以后后悔这一刻,没有直接杀了太子好了。到时候让高贵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也定然是一种绝妙的享受。   朱王妃不由得看向了高贵妃宫殿所在的方向,你可要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要是你活的不够久,就不好玩儿了。   太子如今成了二皇子,谢笙突然很想见见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朱王妃和谢笙不同,谢笙想要知道高贵妃想什么,也就只能想想,朱王妃却是能直接派人去高贵妃那里的。   “你,好生去打听清楚了,待到回来,若能叫我乐上一乐,我必回好生赏你。”   “是,”那得了朱王妃吩咐的小太监赶忙低头走了出去。   和谢笙分开走的高三娘直接回到了贵妃宫中,这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还没有传来,贵妃便只是靠在榻上小憩。   “娘娘什么时候歇下的,”高三娘进去看了一眼,就赶忙退了出来。   “才靠在榻上,不过一炷香工夫。”   “是谁在外头说话?”高贵妃迷迷糊糊间听到声音,就问了一句。   “是我回来了,”高三娘忙收拾好了心情,走了进去。   “三丫头回来了?”高贵妃慵懒的半卧在榻上,用手撑着下巴。   她一双眉目似笑非笑的看着高三娘,让高三娘无端有些心虚。   “您昨儿没能好好休息,既然睡下了,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高三娘走到她身边,半跪在榻边上,同她道,“这会儿时辰还早着呢,不如再睡上一阵。”   高贵妃叹了口气,道:“不睡了,再睡也还是睡不着。”   高贵妃顺了顺高三娘的鬓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心里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您净会自己吓自己,”高三娘心里也有些不大好,可她却没敢说出来。   “不是自己吓自己,”高贵妃想到了朱王妃。每当朱王妃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时,她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尤其这一回,高太尉还是在朱家出的事。   高贵妃不好和高三娘说高家和朱家的恩怨,她总不能说如今朱家几乎家破人亡的模样,和高家脱不了干系吧。   虽然当初高太尉和高贵妃做了不少事情,可他们依旧希望自己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是高大的。   见高贵妃忧心忡忡的模样,高三娘正想方设法的要劝,来同高贵妃报信的人就已经到了。   “娘娘,大事不好啦,太子殿下被废,还被皇上幽禁在东宫!”   “你说什么了”高三娘惊呼一声。   在她眼里,太子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权威。从小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她,太子是日后的皇帝,你身为太子的表妹,以后就是皇帝的表妹。虽然不能嫁进宫中,可只要太子愿意照拂你,就连宫中的娘娘也要给你面子。   高三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样一个几乎代表了最大权威的太子,居然还会有被废的一天。   “是她,一定是她,”高贵妃颤抖着手,喃喃自语,“是她在报复,一定是她在报复,不然怎么可能会这么巧!不行,我要去找她,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做什么要冲着我的儿子!”   “您要去哪儿?”高三娘见高贵妃轻巧的跳下榻,胡乱的穿上鞋子,就叫了步撵。   高三娘阻拦不得,高贵妃也无心同她解释,如今她心里只有太子。   是了,太子,她的儿子。   “娘娘,您好歹先换了衣裳,”高三娘有些心疼道,“您这个样子出去……”   高贵妃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泪:“不,三丫头你不知道。”   “当初我和爹杀了她的儿子,如今她让爹失踪,又动手来害我的儿子了,是她在报复。这些年来,她每回见了我,都不怕我,都不怕我。”   高贵妃的情绪一激动,竟有些疯癫之感。   她握着高三娘的手:“我要去向她道歉,我去向她道歉,当初是我让人动的手,不关太子的事,她不能对付太子,她不能这么做!”   “娘娘,您和爷爷杀了谁?”高三娘小心的问了一句。   对高三娘来说,高贵妃和高太尉杀了谁并不重要,只是两人没能永绝后患,让那活着的人直接报复到自身身上,高三娘的心里有些发堵。   “娘娘,您快冷静冷静,您好歹说说那是谁,侄女儿才好为您出谋划策啊,她定然是为了报复太子哥哥而做了什么设计,您若是不告诉我仇人是谁,查不出到底是什么设计,我们又怎么能帮得了太子哥哥呢,您这么出去,岂不是眼看着那人把你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高贵妃的焦距慢慢凝固在高三娘身上:“是了,三丫头你说的对。我不能慌,只有我了。”   高贵妃这边的动静很快被传到了朱王妃耳中,谢笙和二郎坐在一旁,都听了个清楚。   “这高三娘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朱王妃口中说着可惜,面上却没半点可惜的意思。   高三娘若不拦下高贵妃,那高贵妃这个脸,肯定是丢定了。   而且高贵妃在朱王妃这里闹得越厉害,知道这件事的人就会越多,皇帝也就会越厌恶高贵妃。   如今高贵妃的举动被阻拦下来,就等同于失去了这个机会。   不过……   她若是真明白,还不如让高贵妃闹一场。谢笙在心里道,虽然制止了高贵妃发疯可高三娘对她们的现状太过自信了一些,难保不是防了东边防不住西边,最后的结果还未必会好。   不过这些想法,谢笙却不敢在这时候说出来,没这个必要,也不该由他说出这样的话。   “且等着吧,高贵妃是个炮仗脾气,安分不了多久的。”   炮仗脾气的好处就是,一点就着。朱王妃怎么可能找不到点火的人呢。 第106章 补更   太子变成了二皇子,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皇帝猝不及防的一道旨意, 让太子一脉的官员全都昏了头。   太子这条船上的人可不少, 毕竟是东宫正统。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 在二皇子被带离之后,皇帝就没再出来过,更没召见任何大臣。宫廷内外安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而据说一直未曾出宫半步的皇帝, 其实已经到了朱王妃住处,躺在朱王妃的怀里, 让朱王妃为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皇上这是何必, ”朱王妃叹了一句,“既然舍不得, 又何至于到这地步。”   “朕给了他机会, 他却不及时收手,朕留下他这一条性命,没有让他成为庶人, 已经是手下留情, 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 ”皇帝喟叹一声,“到底是朕老了。”   “父皇您才没老呢, ”二郎赶忙道, “您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 哪里来的老?”   “二郎说的是,”朱王妃也道,“太子虽然不敬, 可还有三皇子四皇子在呢,五皇子比二郎大不了多少,可他也是个孝顺孩子。”   朱王妃又道:“二郎这才多大?要是您这就老了,可叫我们娘俩怎么办呀。”   谢笙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点心,砍死神游天外,耳朵却竖的比谁都尖,一句话也不肯落下。   如今太子成了二皇子,他可不信朱王妃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三皇子和四皇子。五皇子一向是个小透明,这会儿说起,倒像是顺带提了一句。   说到三皇子四皇子,皇帝倒是睁眼看了朱王妃一眼,看她似是毫无所觉,才重新闭上眼。   “且看着吧,”皇帝道。   皇帝竟然没顺着朱王妃的话应下,而是这么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   谢笙心里有些意外,难道从太子开始,皇帝总算觉得这几个儿子跟他都不亲了?   不过也是,有几个皇子敢毫无保留的的信任一个皇帝?绝大多数人心里,唯一不会背弃他们的,也只有自己的母亲。   朱王妃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谢笙,又提起方才事情。   “小满,今日出宫我让人陪着你,改日你再进宫时,提前叫人送个信进来,我再叫人接你去。”   “小满都进宫这么些年了,还要人接送?”皇帝闭着眼,随意的道。   “却也不是,”朱王妃停下了动作,犹豫着要怎么和皇帝说这件事。   “怎么?”皇帝看了朱王妃一眼。   “其实是高贵妃的侄女,她对小满有些心思,今日小满进宫,她便将小满拦在了路上。”   朱王妃道:“若只是如此,我也不会让人紧跟着小满,实在是孤男寡女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倒不如叫人跟着小满,便是在路上遇见了,也好有人做个见证。”   “高三娘?”皇帝这才想起,高家还有个人在宫里呢,不过如今这情形,也不好将高三娘再送回高家去。   “朕记得高家曾想和小满议亲,被谢宁拒绝,当时提的就是这个高三娘?”   “正是,”朱王妃笑道,“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当初也没见如何,现在倒是喜欢小满得很了。”   皇帝若有所思,道:“高三娘和小满可不配。”   至于为什么不配,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高家就要倒了,只从身份上看,两人就有了天壤之别,又哪里来的相配呢。   “高家和谢家早不来往,自然是不配的,”朱王妃道,“不过小满才多大,不必着急,他这会儿好生准备明年的考试才是正经。”   皇帝闻言,便也问起谢笙复习的事情。   这两人讨论了好一阵谢笙的事情,谢笙这个当事人却只做背景板一样,如今皇帝问到他头上,他也只是乖乖答道:“老师和外祖父都说臣乡试是不必担心的,只是想要有个好成绩,却要多用几分心思。”   “合该如此,”皇帝道,“不过你此番出门,多看看才是最重要的。”   谢笙忙点头称是。   皇帝这话好理解得很,虽然成绩对读书人来说非常重要,可看在皇帝眼里,就只是毛毛雨了。   每三年一次春闱,出来多少读书人,可最后真正登阁拜相的有几个呢?即便是三甲之列,也多有不如意的,反倒是那些懂民生,知朝政的人,还要走得更远一些。   何况谢笙作为谢侯之子,六皇子伴读,常年在宫中长大,只要他表现的不算太差,难道当地学政还能不录用他?   谢笙有小三元名头在身,谁都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人,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谁会拒绝呢。   到底谢笙得中,还要拜主考为座师,这可是一步登天,和谢笙背后势力交好的机会。   谢笙从里头出来时,是小吴子相送的,而难得的是,谢笙又在同样的地方遇见了高三娘。   “高小姐,”谢笙有些意外,“这可真是巧了。”   “不是巧合,是我特意在此等你。”   朱红玉显然已经从高贵妃口中得知了高家和朱家以及谢家的恩怨,也总算理解了为什么谢笙一直对自己不假辞色。更明白谢麒为什么会辞去伴读之职,难为他竟然忍到如今这年纪。   可笑高贵妃至今还以为谢家不知此事,若真的是不知此事,谢麒为什么也对高家再不亲近?   高三娘心底苦笑,这中间,隔着人命呢,即便那是谢麒的母亲,可到底是一家子,自然不可能帮着外人。   “其实你早晨在骗我吧,”高三娘深深地看了谢笙一眼,似乎要把这个明明对旁人都十分温和,待自己却如冰山寒霜的男人刻在心上。此后,只怕就真的是一场梦幻。   “高小姐何出此言,”谢笙自然不会承认。   对于高家的设计,是皇帝的事情,谢笙自然要守口如瓶,半句不能往外说。   高三娘自嘲的笑笑:“你至今还在和我说谎,也是,我是你什么人呢,自然不值得你以真心待我。”   “不过以后不会了,”高三娘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以往是我太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徒惹人生厌。”   高三娘向后退了一步,道:“只愿你我各自安好。”   谢笙见此,心里也难免有些微的动容,却也只是些微。因为一早知道高三娘和自己不绝不可能,谢笙心如磐石,不肯给她半分多余的关注。   “我并不是一个适合你的人,”谢笙的眼眸里添上了几分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可说完这句,他又觉得自己最好的做法,是什么也不该说,他顿了顿,“高小姐,我得出宫了,失陪。”   高三娘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去看谢笙离开的背影,却哭着笑了出来。   “原来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我不够用心,才不能打动你。”   高三娘的声音说的很轻,轻到连候在一旁的宫女都没能听清她的话。   “小姐?”宫女喊了一声。   高三娘看了那个宫女一眼,而后道:“回去吧。”   似乎就这一瞬,高三娘变得成熟起来,再不负旧时心性。   高三娘回头看了一眼,谢笙早已失去了踪迹,高三娘昂首向前,却看不到前路的光明。   谢笙坐上马车,低调的回了家中。   谢侯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文谢笙宫中的事情,就好似他早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对此毫不关心。   谢笙坐在书桌前,却连翻书的心思都没有。今天离开的时候,他终于看懂了高三娘的真心,这让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渣男,   “嘁,”谢笙坐了一阵,突然释然。   就像是之前所想的,并不是所有喜欢我的我都要回应。正是因为没有给过希望,到最后的时候,才不会有那样的绝望。   谢笙不知道高三娘的未来会怎样,但,高三娘的未来,不是他的责任,他更不必为此而愧疚。高三娘是高太尉最喜欢的孙辈之一,她跳出了感情的迷障之后,自然会将许多事都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谢笙去了主院,不过在这里,他们尽量不谈政事。   等到离开的时候,谢笙听见谢侯道:“最多三日。明日小满你就不要出去了,多在家陪陪你娘,等转过年,你又要离家好长一阵子。可过不了多久了。”   李氏看了这父子俩一眼,笑道:“这样也好,小满多日不在家,他两个姐姐都想他得很。”   “她们都打了新鲜的络子,等着你去挑呢,”李氏道,“可别辜负了你姐姐们的心意。”   “您还不知道我吗,你们给的东西,我什么时候不爱护过。”   谢笙说完,退了出来,和谢麒对视一眼。   谢麒道:“最近天冷,小满你可要记得多添衣裳。”   谢笙微微一笑,道:“大哥也是。” 第107章 更新   谢笙次日果真没有出门, 朝堂上的消息却还是源源不断的传到他的耳中。   昨日太子被废, 今日折子就像是雪花一样飞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太子不忠不孝, 肯定不止是皇帝说说而已, 毕竟立太子是国家之事,而不是皇帝一个人想立谁就立谁。   有人帮着太子说话,自然就有人想要让太子万劫不复, 再也起不来。   “小满,你听说了吗, ”谢麒快步进门。   “高家刺杀皇上一事, 被人直接在朝堂上翻了出来,太子当时正在宫外, 和高太尉在一起的事也有人说了。”   谢笙挑了挑眉, 却丝毫不觉得意外:“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   “你知道是谁在从中作梗?”,谢麒才问出口,又笑了起来, “看我, 能做出这样事情的, 除了是三皇子四皇子他们还会有谁呢。”   谢笙摇了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人家只是陈述事实的真相, 而不是设计陷害。”   “他们只是想让太子好好的做好他的二皇子而已, 皇上既然不想杀他, 他们也没必要对二皇子赶尽杀绝,”谢笙端起茶,似模似样的品了一口。   “好茶。”   谢笙说完, 觉得口中有些发苦,不过茶水入口回甘,很快就让他觉得一切都十分值得。   谢麒见了他这副模样有些想笑。   他道:“仔细你喝多了茶水,过会儿中午睡不着,下午头疼。”   “这有什么,下午睡得少些,夜里睡得早些就是,”谢笙有些不以为然。   “昨日早朝的时候还没什么动静,怎么今儿一个个的就都有了动作,”谢麒道,“莫非真的是二皇子之事给了这些人信心?”   “一日功夫也足够他们将一些事情查个明白,”谢笙道,“既然晓得了前因后果,他们自然就忍不住了。”   “小满你跟我说,这件事里是不是有皇上的参与?”谢麒道,“这其中有几位大人,可不是那两位皇子能够指示得动的。”   谢笙也没直接说出来,而是笑眯眯的道:“大哥,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判断,又何必再来问我。”   “果然如此,”谢麒叹了口气。   “大哥?”谢笙喊了一声。   谢麒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感叹而已。”   谢麒到底曾是太子,或者说如今的二皇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自然知道他的一些执念。   不过现在他们站在对立的两方,谢麒即便是有些感叹,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的事情,去影响这个结果。   许多人都常说,上一代的恩怨不要延续到下一代的身上,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呢?很少很少,至少谢麒做不到。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后头高家虽然看上去对他很好,甚至超过了他们本家的子嗣,可是等真正跳出一个范围之后再看,高家也在相当程度上,离间了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谢麒无法原谅和认同,因为他们对他的所有好,都是建立在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基础上,并不是真正的关心他这个人。   比起两个儿子,谢侯算是在朝堂上直面了这一场风波。   有不少人也想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等回到家里,谢侯知道两个儿子都得到了消息,便也没打算将这些再重复一遍,他要说的东西。当然是外人不可能得到的一些内部情况。   “高太尉终于等不及了,”谢侯道。   “整整四日,也还说的过去。我以为他会更久一点的,”谢笙问,“是不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   “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了,”其实谢侯也倾向于皇帝派了人去,毕竟高太尉最在乎的,就是高家,要是他知道高家被围了这么多天,一定会忍不住的。何况太子还被废了,那本是他们最后的倚仗。   “可惜了,”谢笙说了一句。   “怎么?”谢麒看向谢笙。   “皇上想要做一位明君,还想要保下太子。他定然是不会用这件事情来治高家的罪的,”谢笙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慢慢说道,“想要彻底拿下高太尉和高家,就必然要从其他的地方来寻。”   “也是,高太尉要么一进牢中,就想法子准备好后手,要么就再多等一等,在风波开始之后,也将淑妃一脉拉下水。混水摸鱼,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谢侯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如今他因为担心高家和太子,而选错了时机,淑妃一脉怎会不抓住这个机会?在大牢之中私通内外,这可是大忌。”   “即便是高太尉不这么做,也未必能成功保命,”谢麒有些不赞同,“高家之人仗着权势,任性妄为已久,小辫子随手可得,稍一整理,凑一个百十条出来,可不成问题,到时候再把高太尉刺杀皇上之事往里一加,便是带累整个高氏宗族的死罪。”   “可是大哥,你忘了一点,”谢笙道,“本朝有检举揭发可减轻罪责的条文,只要能够保下高家的延续,高太尉可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   “即便是看破朱家在这件事里的作用,他也定然会更用心的去将手中淑妃一脉的官员揭发出来。”   “他们毕竟是对头,”谢麒道,“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却一定是你的敌人。”   “不止,”谢笙道,“高太尉想必已经猜到他自己是必死无疑,可他却可以凭借着这件事,留下高家后人血脉。”   “太子如今已是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必然会不择手段,到时候无人护持的二皇子必不能敌。高太尉此番动作,同事也能为二皇子的未来保驾护航。”   “二皇子毕竟是皇上的亲儿子,即便现在皇上不想见他,却也依旧不会杀他。故而日后,也难保二皇子不会和皇上关系缓和。到了那个时候,二皇子自然会感念于高太尉如今的付出,高家留下来的血脉,自然也就有了靠山。”   “只要二皇子日后不会作死,高太尉自然相信二皇子身上至少会有一个爵位在。”   谢笙的分析十分在理,谢侯和谢麒都十分认同。   不过很快,谢笙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的分析还有很大的一个漏洞。”   谢侯闻言笑了起来,道:“他如今就开罪了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的生母和他还有血仇,他要如何难保这些人不上位对吗。”   谢笙点了点头道:“他如今的选择,除了让二皇子重新成为太子,就只有让五皇子登基。”   “可五皇子却是对这些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所以说啊,这是我方才分析里的最大的漏洞,”谢笙道,“进退两难,也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或许你可以想到再简单一点,”谢侯道,“想得过于复杂,其实并没有好处。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一场豪赌。以人生赌人生。”   淑妃一脉与他已经势不两立,五皇子又一惯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剩下的自然唯有一个六皇子。   高太尉和朱王妃之间有血海深仇,高太尉想要将手中势力交给朱王妃求得朱王妃的庇护,自然要先让朱王妃消气,或者说,让她的气至少消掉大半,才有可能让朱王妃愿意庇护和她没有仇恨的高家后人。   谢笙想不到,高太尉到底会怎么选择,就算有谢侯的提示在前,谢笙也一样想不到。   高太尉总不可能算计自己的亲女儿,然后将后位送还到朱王妃的手上吧。   谢笙转念一想,不,这倒未必,万一高太尉就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高尚书和高太尉的长孙必定是没有什么机会了,高祺是涉事者,他的存在就是皇帝不想看到的。想要护住高家,或许只能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或者幼童,而负责养这个孩子的人,也要十分精心才行。   “爹,高家是不是有快要出生的小辈?”   “有一个,”谢侯道,“高祺长兄的妻子怀有身孕,已将要临盆。”   “小满,你的意思是说……”谢麒也明白了,稚子无辜,如果运作得好,留下一个刚出生、什么都不懂的婴孩,是极有可能的。   谢笙点头应道:“世人总是怜贫惜弱的。”   “不过这一切到底只是猜测,高太尉究竟会怎么做,还不得而知。或许我们只能再等上一等了。”   些家人以为他们等这个答案会等很久,没想到当天夜里,谢家就收到了消息,说是高家的少夫人发动了。   “听说是难产,已经通过守在外头的刘大人部下请了太医,不过这一来一回的,只怕是……” 第108章 更新   入夜, 天上星河如织, 谢笙回到自己屋里。   分明已经熄了灯火, 躺在床上, 谢笙却没有多少睡意。   那个孩子一定是没法子活下来的。   一个孩子,对于高家来说是希望,可是在现在这个高家即将下狱的时候出世, 没人能够得以赦免,孩子自然也是一样。   平时精心养护着的婴儿,都有相当大的概率夭折, 更不要说高家现在,和即将面临的情况了。   出于人性的善良,谢笙见不得有孩子的死亡, 可做为朱王妃这边的人, 谢笙又盼着这个孩子不要活下来,给高家以希望。   高家的存在, 高家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都能随时随地的戳着朱王妃的心。   其实也别说什么无辜,虽然高家大部分人不是直接害死了严瑾, 也和朱家的败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他们毕竟是享受了这一切带来的好处。   高贵妃作为后宫第一人,多年来如同隐形皇后,还有二皇子这个太子在,高家得到的,可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这点资源。   还有朱家败落所被蚕食掉的部分, 自然绝大部分是落到了高家的手里。   官职、地位、权力。   高家剩下的人或许有大部分根本不知道这事,可是他们享受了这一切的后果带来的权力和财富,就应该付出代价。   何况高家的人本来就算不上多冤枉,他们这些年犯下的事情多如牛毛,小辫子都不需要刻意去揪。连着证人也不需要去找,满京城大街上的百姓,都可以作为高家犯事的证人。   “少爷,您怎么还没睡。”   捧墨原本是悄悄地进来,想要看看谢笙睡着了没有,再自己下去休息的,没想到却发现谢笙居然没有睡着。   “许是今日没有好生看书,到了夜里就有些睡不着了。”   谢笙随口应付了一句,却也懒得起来。   “这就睡了,你也下去睡吧,我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过来。”   “这可是夫人特意吩咐过的,”捧墨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   到底时辰已经很晚了,捧墨也没在谢笙这里再继续多呆,免得更搅扰了谢笙的睡眠。   “少爷,今儿你和老爷他们一直在书房,许是不知道,明日夫人要带着两位小姐出门做客。”   “哦,是谁家?”   谢笙打了个哈欠。   “是夫人先前的手帕交,芦州知府夫人,秦夫人的宴席。”   “秦夫人回来了?”谢笙想了一阵,才想起这个秦夫人是什么人。   “听说是家中老太太前些日子有些不好,秦夫人特意赶回来侍奉的。”   “秦老夫人好些了?”谢笙问。   “听说本就只是风寒,只是这回来势汹汹,又缠绵病榻数月不见好,才赶紧通知了秦夫人。秦夫人领着姐儿亲自侍奉床前,殷勤伺候了一个多月,才好了。不然也不会想起要在这时候开一场宴席。”   这么算起来,他们家和谢家,倒是差不多时间一起回京的,不过有没有和李氏互通消息,就不知道了。   “可晓得明日什么时候开始和结束?你也早些喊我,我送母亲她们。”   捧墨早知道谢笙会这么说,才特意告诉了他一声,如今自然是立刻就应了下来。   被捧墨这么一打岔,谢笙也不再去想高家的事情,左右高家和他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没必要去过多关心。不是当事人,他只需要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和结果,并能学会从其中理智分析出事件之下的暗潮涌动,就已经足够。   次日,谢笙果然起了个大早。   捧墨服侍他换上了一身蓝灰色衣裳,上头用同色丝线掺杂了银丝,绣了竹节暗纹。谢笙的头发被拢在脑后,用同色锦带束住。   眉目清正,气质清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等捧墨整理完,谢笙转身就走。   “少爷不再看一看?”捧墨忙叫住了谢笙,唯恐又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   “你做事,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谢笙挑眉道,“快走吧,过会儿耽搁了时辰就不好了。”   捧墨看了一遍,自己却觉得不满意,又去挑了一个碧玺的双鱼佩,换下了谢笙腰上的白玉佩。   “这下好了?”在得到了捧墨的回应之后,谢笙才总算带着捧墨一道,除了房门,直奔主院。   “我还说昨儿你们说了那么久,今日就不叫他们搅扰你了。”   李氏见了谢笙心里欢喜,叫他近前:“今儿这身不错,捧墨做得好。”   “娘就夸捧墨夸衣裳,难道就不想夸夸您的儿子?”   谢笙故意做出吃醋的模样,把李氏哄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儿子,自然是好的,难道还要特别去夸赞?”   李氏故意眨了眨眼,才道:“今日天冷,既然你要送我们,不如也一道去吧。你秦姨这回只是设了小宴,也没什么外人。正好也能见见你秦姨的双胞胎。”   “双胞胎?”谢笙来了兴趣,“长得像吗。”   “像极了,”李氏道,“分明是一儿一女,可这两个孩子认真打扮,故意模仿起来,除非是你秦姨和秦伯父,旁人都认不出他们来。”   “上回他们来蜀州玩过一回,可惜你已经回京,不然你定然也分不出来的。”   “可不是吗,”正说着话,大姐儿从屋外进来,对谢笙道,“那次燕儿妹妹扮做她哥哥的模样在母亲面前拜见,母亲还当真以为是秦家弟弟,没想到却被爹和秦伯父带着他哥哥过来。两人碰了面,娘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瞧瞧,平日里不想着来见我,如今一来了,就想着要揭我的老底,”李氏故意不去看大姐儿。   大姐儿见此,忙去哄她:“瞧娘说的,我难道就没有时常来同您请安,陪您做事?您这样说,女儿可要伤心了啊。”   “揭您老底是女儿的不是,可这也得有底可揭不是,何况小满又不知道这些,如今说了,过会儿他才不至于惊讶啊。”   “这可真是,”李氏都被大姐儿的话给气笑了。   “去去去,越发没个上下了,”李氏故意恼道,“怎么就你自己过来,你二妹妹呢?”   “二妹本也要来,可今日身上不爽,便托我来向您说上一声。”   因为谢笙在此,大姐儿就只说了二姐儿身上不爽,不过李氏默了一下日子,发现恰在这两日,二姐儿当是要来葵水的时候,不乐意出门也是应当。   谢笙其实早就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却还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也免得两人尴尬。   因赶着要走,李氏便叫了个下人来:“你去吩咐厨下,熬上一碗浓浓的姜枣红糖水。里面的红枣和姜定要撇净,再趁热端给二丫头。”   “可得盯着二丫头好生饮尽了才可,若是她果真不舒服了,也早些来回报。”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几人这才赶着出门。原本是定好了李氏一辆车,两个姐儿一辆,谢笙若要去,也是一辆。如今倒成了一人一辆,都是独享空间。   出门时,是小六子跟过来的,捧墨还特意塞了一件大衣裳给他们带着,另外还准备了一个包袱,里头装着一整套能换的衣裳,这是为了预备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以避免尴尬的。   谢笙一直等到马车停了下来,才将手里抱着的手炉放了下来。   等下了马车,谢笙发现这里离温家很近,也就是巷头和巷尾的距离。   谢笙看了一眼温家的方向,就赶忙去了前头扶李氏。   “方才看什么呢,我还道你入了迷,”谢笙从来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李氏也一直很放心他,没想到今日谢笙差点需要人出声提醒。   “方才下车时,我就觉得这条街很是眼熟,”谢笙小声道,“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谢笙这么一说,李氏也发现,这儿似乎确实是来过。   “这不是……小寒家附近吗。”   李氏原本想要直接说温相的,最后还是改口说了温瑄的乳名。若非真正熟悉的人,是不知道温瑄的乳名的,可温这个字要是出口,李氏总担心隔墙有耳。即便秦家说不定早知道这事,李氏也不愿意这话从自己的口中出来。   李氏被谢笙和大姐儿一人一边搀着,才走了两步,就听见了有纷乱的脚步声近了。   “李姐姐,”秦夫人衣饰素雅,生得貌美,却自有一股子天真烂漫在眉宇间萦绕不去,显见是得家人宠护,从来不知愁滋味的。   “妹妹来迟,还请姐姐勿怪。”   秦夫人见了大姐儿和谢笙一左一右的搀着李氏,眼前一亮:“大姐儿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这就是小满吧!”   “秦姨好,”谢笙两人赶忙行礼。   等谢笙再抬头,就看见秦夫人身后已经站了两个人。   这两人和谢笙一般大小,都穿着一样的儒衫,身高也是相差无几。   最有趣是这两人的脸,如同复制粘贴,就连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是一般高低。谢笙一眼看过去,半点猜不出来到底谁是谁。 第109章 一更   “怎么不在里头等着, ”李氏快走几步, 拉着秦夫人的手, 仔细的端详着她的面容,“不错。”   秦夫人脸上笑意更浓, 本想说些什么, 又顾念着此刻还没进门, 便道:“瞧我, 许久不见姐姐, 竟就在门口和姐姐说起来了,咱们还是快些进门去吧。”   李氏和秦夫人相携而行,谢笙几个小的自然跟在后头。   “你就是小满?”一个声音在谢笙耳畔响起。   这个声音被压得有些偏低,带着几分少年的朝气, 和恰到好处的疑惑。   谢笙偏头看了过去, 恰瞧见一张精致的脸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 带着几分好奇看向自己。   面前之人正是生得雌雄莫辨的时候,没有喉结、没有耳洞,谢笙先前对这两人也不熟识,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姐儿是见过这对双胞胎的,此时她身边也恰好站了另一个。不过这个相比起来, 性子就要沉稳许多。   大姐儿见谢笙只是点头应下,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忙指着谢笙面前少年装扮的道:“这是燕儿妹妹。”   随后又指着自己身边的道:“这是阿臻弟弟。”   谢笙这才恍然,忙停下脚步:“秦公子、秦小姐。”   “真无趣,”秦小姐直接道, “我在家中不耐烦听人喊我秦小姐,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便喊我秦英吧,这是我的学名。”   “燕儿改名字了?”大姐儿有些惊讶,一时又道,“是了,是我的疏忽,燕儿是你的乳名,如今到了年纪,自然该起学名了。英字很适合你。”   “不如谢姐姐,”秦英舍了谢笙,挽了大姐儿的手臂道,“姐姐的岫字才好听呢。岫取山意,即便是念出来,也觉得大气。”   秦英到了大姐儿身边,秦臻就和谢笙一道了。   “方才是舍妹失礼了,”秦臻端端正正的同谢笙说了一句。   谢笙忙道:“秦小姐天真活泼,正是这样,才显得真些。”   秦臻面色柔和了许多:“她也就是好玩了一些,并没什么恶意。”   谢笙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护着妹妹的好哥哥,即便先前的道歉,也不过是为了让谢笙不要太过多心。   他最大的目的,也就是时时刻刻宠着妹妹罢了。   谢笙对秦臻多了几分好感,毕竟一个是护着姐姐,一个是护着妹妹,不消说都知道,两人必定是有共同语言的。   两人很快熟悉起来,秦臻才继续道:“方才阿英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对你太过好奇了。”   谢笙有些疑惑。   “当初我们去蜀州时,你已经离开了两年,阿英看见你寄给谢伯母的画像,就觉得你是个有巧思的人,一直很想认识你。”   “今日说来,也是我的过错,纵容她打扮得和我一般模样过来。”   谢笙这才明了,道:“那时候我离蜀州远,也是没得法子。”   “我早先就听说秦姨有一对龙凤胎,还道你们并不相似,没想到方才见了,竟完全没看出你们到底谁是谁。”   秦臻笑了起来:“我和阿英是龙凤胎里难得长得很相似的,一般人也很难认出我们来。不过阿英性子比我活泼爱闹些,外人便一向以此分辨。”   “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谢笙道。   “那是自然,”秦臻有些骄傲的笑了起来。   “其实不止是阿英,我也很想见一见你的,”秦臻道,“我听娘说你拜了周祭酒做老师?周祭酒可是有大才的。”   看来这个秦臻是个好学之人。   谢笙当下便和他一起说起一些先前周老爷子和李老爷子讲过的东西,秦臻也投桃报李,把自家人的一些见解也和谢笙交流起来。   秦英听见这边两人的交谈,有些在大姐儿身边待不住了。   “岫姐姐,我们也一道去听一听吧。”   大姐儿看了秦英一眼,笑着点了头:“从小就是个书痴,到这么大了,还没变呢。”   “书有万万卷,哪里是能看得完的,”秦英说着,就拉上大姐儿走了过去。   两人过去时,谢笙和秦峥正在针对大学之中的一句话进行辩论。   秦英听了片刻,理解了两人的想法,便也立即参与了进去,三人各有各的想法,都坚持自己的主张,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大姐儿站在边上,却并不参与进去。等到前头李氏和秦夫人发现几个孩子久久不到,派人过来问时,大姐儿才小心招了那人到边上。   “他们论的正欢呢,你且先去向秦姨禀报吧。”   那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的少爷小姐如此行事,只没想到今日来做客的谢公子也是一个这样好学之人,便赶忙回去禀报。   大姐儿一个没注意,那边几人就已经相约着要去书房了。   谢笙脚步轻快,紧跟在秦臻后头,恨不得马上就能走到秦家的书房,翻开书籍,和秦家兄妹再论上一场。   秦英并不仗着自己是女子之身,就非要谢笙和兄长让着她,反而很有自己的主意,所说的话语也很有条理。有时候引经据典起来,秦臻还未必比得上秦英的厉害。   “我记得方才咱们说的那一段话,是出自《大学》第五十页,”秦英指挥着自己哥哥,“大哥,书在进门第二个书架的第三层第五本。”   秦臻点了点头,进门之后就直奔秦英所说的位置,果然顺利的拿到了那本书。   谢笙面上闪过几分惊讶,对秦英道:“你的记性真好。”   “只是看的多了便慢慢记住了,”秦英有些不好意思,她很少会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这方面的记忆力和能力,“听说谢兄你的记忆力才好,一本书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背下来了,而且还能理解大半。”   谢笙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平日里背得多了,记忆力才慢慢好了。”   “这倒是,”秦英也十分认同谢笙的话,“我每日里背上一段,时常复习,时日久了,也觉得背书对我算不得什么了。”   秦臻在一旁翻书,谢笙和秦英就聊了起来。   许是因为秦英做少年打扮,谢笙并没觉得太过尴尬,再加上先前几人一道讨论的时候,秦英用心的表达自己的观点,有些话甚至让谢笙觉得耳目一新。再对待秦英之时,也变成了小秦兄。   “秦兄就秦兄,怎么还是小秦兄,”秦英有些不满。   谢笙指了指秦臻道:“那是秦兄,我若不叫你小秦兄,难道还叫你二秦兄?”   秦英直觉的认为,二秦兄并不是什么好称呼,便也只得认下了小秦兄这个称呼。   等转过头来,秦英也止不住自己心里的欢喜。   她自幼好读书,对一些时政的分析,甚至能压得下身为兄长的秦臻,这让秦家的长辈不时感叹,她为什么不是男儿。   可她这辈子已经生为了女儿身,除了有时候觉得不是男儿,无法施展自己心中抱负之外,她并不觉得自己身为女儿有什么不好。   不过能够得到谢笙的认可,正经靠着自己的本事被他称一声小秦兄,秦英自是高兴得很。连先前第一面时,对谢笙有些刻板的印象也变了,固执的认为谢笙算是自己的知音。   三人一聊就忘了时辰,连大姐儿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最后还是秦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亲自来请。   “夫人他们早已经等着了,小姐,老夫人可是说了要见谢公子他们的。”   听了前面半句,秦英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听到后头半句,自己祖母要见谢笙他们,一瞬间所有思路都被打断。   她赶忙慌张的站了起来,对谢笙道:“叫我哥哥先陪着你,我去去就来。”   秦英说完,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很快没了踪迹。   谢笙等到秦英走后,才从方才的辩论中回过神来,想到秦英方才的急切,有些瞠目结舌。秦英方才是话说到一半就跑了的,还剩下一般没听完,让谢笙心里惦记着,连坐着都觉得不舒服了。   秦臻忙道:“我祖母对阿英要求严格,盼着她能时时刻刻如京中贵女一般骄矜自持。若是叫她见着阿英穿这样的衣裳,虽不会罚她,可要是犯了病,阿英却是会自责的。”   秦峥的言下之意,已然清楚明了。   秦家老夫人,就是秦英的紧箍咒,约束着秦英学习贵女所要掌握的一切。   许是秦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突然时刻,谢笙等人不过才等了一刻钟,秦英就已经换好了衣裳过来。   她身上穿着一条藕色罗裙,上衣则是用了粉紫色,衣裳上坠了些许流苏,缓慢轻摇。   她的头发梳的简单,为了速度,便只是用了一些绢花。今日她选的是紫藤萝,紫色晶石串成的流苏晶莹剔透,繁盛而美丽的花朵簇在她的发间,既合了她衣裳的颜色,又能为她平添几分颜色。   她将先前的剑眉改作柳叶,整个人的气质就温婉下来,手中再捏上特意配好的绢帕,一颦一笑,如在画中。   想想先前的秦英,和如今这位娇小姐,谢笙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秦臻。 第110章 二更   等到午饭过后, 谢笙等人在秦家小憩片刻, 又说了一阵话, 才离了秦家。   待到归家之后, 李氏才道:“难得见小满你像今日这样高兴。”   大姐儿也点了点头:“可见是小满平日和我们待在家里, 不怎么出门,才不得不沉稳下来。”   “娘您是不知道,小满今日和秦家弟弟妹妹为了自己的想法争得分寸不让的样子, 我可是第一次看见那样的小满。”   谢笙闻言,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都说是要酒逢知己, 读书也是一样。我和秦兄他们虽然有些争论, 可却是一见了就知道, 必然是知己。我自然是高兴的。”   “不过娘、姐姐, 你们说我往日不如今日高兴,我却是觉得冤枉。”   谢笙说着, 面上露出些委屈。   “是娘说错了,咱们小满有哪一日是不高兴的呢, ”谢笙虽不是傻乐,却也每日都充满了朝气, “只是今儿小满交了新朋友, 所以格外高兴些。”   谢笙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   大姐儿见状, 也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 小满你快去换衣裳吧,”大姐儿忙催了谢笙回去,“再迟些, 爹都要回来了。”   等谢笙离开,大姐儿也和李氏一起梳洗一番。   等收拾妥当,李氏问大姐儿:“小满难得和女孩子走的这么近,你瞧他对燕儿如何?”   大姐儿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许是头回见时,燕儿穿着男装,后头又和小满他们相辩,我瞧着小满对燕儿和对秦臻一般。”   李氏听罢,有些哭笑不得:“这可真是。”   “你说,小满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开窍?”李氏一面满意谢笙一心放在正事上,不为外物所扰,一面又担心儿子现在不开窍,要是日后她为他选了一个合适的妻子,偏偏他又突然喜欢上了旁人该如何是好。   “娘你就放心吧,”大姐儿是李氏一手教出来的,自然知道李氏心里的想法,不过她对李氏的担心有些不可置否,“小满知道什么是责任,永远不会失去自己的良知。”   李氏拍了拍大姐儿的手道:“你说的也是,咱们从小看着小满长大,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谢笙不知道自己母亲对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担忧,他倒是已经换好了衣裳,却直接去了谢麒的院子。   自那日下聘之后,谢麒身边的大丫鬟也被换了下去,如今他身边的丫鬟,最高也就是二等,能够近身的,大都是小厮了。   按照谢麒的话来说,就是他虽然觉得这些女孩子可人,可他也不会再给她们任何的错觉,他不是想要担负起她们未来一生的人。   许是真的谢侯对谢麒着重教导之后,对于谢麒的影响越来越大,直到现在,谢麒已经几乎完全抛掉了当初的脂粉气和弱气。除了仍旧尊重女子这一点外,他已经会十分注重自己和她们之间的距离了。   “大哥,我回来了。”   谢笙敲了敲门,便直接进了谢麒的书房。   谢麒手上拿的不是什么话本,而是一本史书。以史为镜,可不是什么空话。   见谢笙进门,谢麒也没放下手里书卷,而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今日出门,感觉如何?”   “还不错,交到了两个新朋友,”谢笙说完问道,“大哥,今日可有什么新消息回来?”   谢麒听到这句,才放下书本:“也不算什么新消息,朝堂上二皇子一脉和三皇子一脉斗得风生水起,爹他们只做壁上观,并不参与。”   这是一早就预料到的,并不叫人觉得意外,谢笙原本还以为今日朝上能有什么结果,却是高估了这些官员的速度。   也是,要是他们能快起来,才叫人觉得惊讶呢。   不过。   “皇上可等不得他们互相攀咬那么久,”谢笙道,“若是高家不放出什么关于三皇子等人的大招,皇上便只会觉得无伤大雅,顶多撸下去几个三皇子党的官员罢了。”   “高家如今有了生机,如何还会自断后路?”谢麒觉得高家应当不会想法子咬死了三皇子一脉。   谢笙却有不同的想法。   “且不论那孩子能否长大,大哥你觉得,人走茶凉,无人相护,三皇子一脉又岂能容下一个仇敌的孩子长大成人,来反咬他们一口?”   听着谢笙的话,谢麒一时沉默下来,可不是吗。当年的朱家,可不就是以后的高家吗。不,高家可比不得朱家。   当年的朱家尚且还有当家人活着,可以远走他乡避祸。高家却犯下了刺杀重罪。   其实对于三皇子一脉,谢笙也不觉得他们能够蹦跶多久。   朱王妃最厌恶的是高贵妃,可这不代表除了高贵妃之外的其他几个妃子,就受她喜欢了。   尤其淑妃贤妃是当初潜邸的老人,当初那件事情,她们就算身上干净,却也是作壁上观,看得开心。   即便罪不至死,也不妨碍朱王妃迁怒。   何况如今三皇子等人上蹿下跳,想要在二皇子之后,夺得太子之位。但朱王妃早已经将太子之位视为囊中之物,这可是皇帝亲口承认过的。   高家此番要是能把三皇子一脉狠狠咬掉一块肉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说不定朱王妃就会亲自下场,浑水摸鱼了。   朱王妃能收拢皇帝寝宫伺候的人,甚至得到皇帝跟前第一人钱公公的忠诚,谢笙可不信她的势力就真的只在宫中,和宫外官员无关。   不过关于朱王妃的这些话和猜测,谢笙有分寸的很,不该说的,一句话都不会出口,不管是对谢麒还是对谢侯。   谢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多想无益,左右这事我们并不参与。”   对于谢麒有些逃避的想法,谢笙其实是不赞同的,正是因为事不关己,才更应该好好的观察,能毫无顾忌的去揣测和判断。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可以提升自己,又不需要害怕会出错。   谢笙心里不大满意,却也不会对谢麒的决定说什么。   “时辰差不多了,大哥,我们该去主院了。”   谢麒松了口气,忙点了点头,和谢笙一起站了起来。   兄弟两个并排走着,气氛却稍微有些沉闷,谢麒还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还不等谢麒打破这样的气氛,谢笙便道:“大哥,已经到了。”   谢麒见自己毫无所觉间就已经到了主院,一时有些懊恼,自己想的太多,反而耽搁了和谢笙说话。   其实谢笙倒没有像谢麒想的那样不高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谢笙不是个会强行将自己的想法加诸在别人身上的人。   他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别人要是不这么认为,他也管不了。   何况谢笙也知道,谢麒不过是一时间下意识的逃避,等到他自己想通了,也就会继续和自己仔细分析这件事。   谢笙之所以一路上都没说话,是因着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进宫,他在考虑这几日是静观其变,还是进宫去。不过太子变成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忙着让人和高家势力作对,二郎应当也快要复课了才是。   等谢笙两人进门,谢侯已经坐在主位上了。大姐儿并没回去,二姐儿因为不舒服派人告假,并没过来。   “既然来了,就开饭吧,”谢侯看了两人一眼,并没有为两人的迟到而生气。   等用过饭后,几人也没再去书房,朝中一切如同事先分析的,便也没必要再去书房,将已经说过的事情反复讨论了。   不过谢侯对谢笙道:“我离宫前小吴子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六皇子今日已经在温家上课了。”   “今日?”谢笙很有些惊讶。   “这可真是不巧,”李氏也道,“今日我们才去了秦家。”   秦家离温家不远,若是知道二郎就在温家,于情于理,谢笙都应该去打个招呼的。   谢侯听罢,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和六皇子相交的是谢笙,这事自然由谢笙自己做决定。   他们做长辈的,顶多也就是在中间帮着传上一两句话罢了。谢笙已经长大了,自然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   “不过也无妨,”谢笙想了想道,“左右明日无事,我再去温家拜访就是。”   “想必小吴子特意来寻爹说了此事,应是六皇子有见我之意。” 第111章 补更   “少爷, 温管家来了。”   虽说是去温家拜访, 可早前不曾送上拜贴, 谢笙自然不肯失了分寸,故而便只叫人在外头守着, 等二郎到了, 便先送上信件,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此时信件才刚送出不久, 温家的老管家就亲自过来。   谢笙忙站了起来:“请。”   温管家是一位忠心的老人, 自当多给几分尊重。   “谢少爷,”温管家也不拖延,进门之后就道,“我家老太爷请谢少爷。”   谢笙倒是没想到温相竟然还有心思理会这些小辈的事情,便道:“是我来的唐突, 多谢温先生。”   温管家摇了摇头, 露出个笑脸:“谢少爷不必如此,我家老太爷说了, 俗礼只是给外人以一定拘束,并不是事事都要深究礼节。何况谢少爷前来,也是事出有因, 谢少爷不必挂怀。”   “再者,老太爷说了, 也只是请谢少爷进门等着罢了,六公子须得先将前头的功课上完了,才能出来。”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 谢笙要是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   谢笙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他派人给二郎送了信件过去,温相知道了此事之后,随口一句吩咐罢了。谢笙不算什么普通人,二郎的安危更是要小心谨慎,与其让他们待在外头,不如就在府中的好。   谢笙进了温家,果然只是被带到了一个像是小书房一样的屋子。   这里头摆着不少书籍,谢笙在问过温管家之后,便取出一本游记看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凑巧,谢笙翻到的这本正好是讲的蜀州。   巴山蜀水,旁人总觉甚是凄凉,偏偏这本不同。   谢笙一时看得入了迷,甚至还从一幅插画上看到了眼熟的情景,可不就是李氏常去的一所寺庙吗。画上画的,是山寺桃花盛开的美景。   谢笙正饶有兴致的往下翻阅,将书中一些熟悉的地方和自己的记忆一一对应,很快就听到了门口的响动。   谢笙回过头去,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   谢笙立刻反应过来:“温小姐。”   “谢公子,”温瑄也回礼道。   今日温瑄穿着一身豆绿色的衣裳,头发为了轻便,并没披散着,而是梳成了双丫髻,用同色丝带绑在两侧。她如今正是年少,不用使用什么脂粉,也叫人觉得灵气逼人。   谢笙捏了捏手里的书页,这是自上次李家一别后,谢笙第一次看见温瑄。   谢笙的心无端跳的快了几分:“温小姐也过来看书?”   温瑄瞧见谢笙在小书房中,原本已经准备好要退出去,不妨谢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温瑄一怔,点了点头:“原是想来找一些东西。”   谢笙微笑着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书册道:“若温小姐有事,可以不必理会我。”   谢笙这一回,表现得比较随意,让温瑄有些好奇。毕竟从前几次看,谢笙是一个十分注意男女之间界限的一个人。   不过谢笙的话,让温瑄突然撤去了想要离开的心思。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过是各做各的罢了,谢笙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何况这是在自己家中呢。   谢笙见温瑄没有离开,心里一松,一边看着手里的书本,一边分心偷偷注意着温瑄的动静。   温瑄生得并不夺目,可叫人觉得非常舒服。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尚存稚气。   而能轻易分辨温瑄和旁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温瑄身上的灵气和文气。   谢笙捧着书本,有些心不在焉,已然看不进去书上到底讲了什么。   温瑄背对着谢笙,对他的悄悄窥视毫无所觉。   她倒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本,可那书本被放到书架的最高层。   温瑄踮起脚,伸手一点点去够。   谢笙不自觉被温瑄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谢笙的书就是从那个地方拿下来的,他自然够得到,可他害怕自己现在贸然走过去帮着温瑄取下书本,会让温瑄觉得非常唐突。   谢笙迟疑片刻,还是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因为温瑄的动作,一旁有几本随意搁在上头的书松动,在温瑄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向着她砸了下来。   “呀!”温瑄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往旁边躲了一下,不过以她的速度而言,是绝对没办法反应过来的,她闭紧了眼睛,等待着书本砸下的疼痛,但紧接着,她不由自主的被拽到了一旁,跌进了一个带着艾草清香的怀抱。   谢笙方才是条件反射的拉开了温瑄,却不是故意要把她拉近自己怀里的。这辈子就算是几位姐姐,他也没这么亲近过,只除了娘亲李氏。不过那也是幼年的事了。   温瑄靠的近了,谢笙才闻到她身上的腊梅香气。用油脂泡出来的腊梅香是不会如此刻自然的,谢笙猜,温瑄应当是将腊梅采了放在衣柜里,用鲜花的香气熏了衣裳。等衣裳上身之后,腊梅太过浓郁的香气慢慢散去,便只留了唯有靠近些才能闻到的芬芳。   温瑄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真快。   温瑄的脸立刻红了,她自己的心跳也不遑多让,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温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松开谢笙已经被她抓的起了几分褶皱的衣袖,悄悄抬头,正对上谢笙带着温和笑意的眼。   谢笙出门的衣裳,多是宽袍大袖,颇有魏晋遗风,再加上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当他一双眼只看着你一个的时候,没有人能忍住不去沦陷。   温瑄觉得,自己才刚平缓的心,又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的脑子都有些不大够用,心里有千万种想法飞逝而过。   谢笙在温瑄站好之后,也悄悄松了手。方才可以说是救人于危难,可要是一直抱着人家,就是登徒子了。   不过,温瑄的腰可真细。   谢笙有些不好意思,俯身去拾地上的书本,他原想借着捡书的时机,让自己也稍微冷静一下的,但他忘了,他一动,温瑄自然也注意到了地上的狼藉,也赶忙和他一起收拾了起来。   谢笙将所有书从温瑄手里接了过来,没先把书放回去,而是先把手伸到了书架顶层,指尖落到温瑄方才想要拿的那本书上:“你想要的,是这本吗?”   温瑄点了点头,又想起谢笙是背对着自己的,忙开口道:“就是这本,多谢谢公子。”   “嗯,”谢笙轻轻应了一声,将书取了下来,递给温瑄。   温瑄将书紧紧抱在怀里,视线在谢笙有些发红的耳垂上停了片刻,心里有些欢喜。   “你可还记得这些书先前是怎么摆放的?”谢笙说得是他手上这些掉下来的。   温瑄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也没推辞,便道:“你手上第三本应是靠右第一本。”   谢笙点了点头,从手上的书册中拿出第三本,放了上去。   他正要再问,手上重量一轻。是温瑄将书本接了过去,暂时搁在下方的空架子上。   温瑄见谢笙看过来,也没太紧张,而是从书册中翻出一本递给谢笙:“这是第二本。”   谢笙接过,按顺序放了上去。   两人一个找一个放,很快将杂乱的书架归位,且放置得比以前更加齐整,至少现在是不会再出现有书本掉落下来,险些砸到人的事了。   等放完书,两人相视一笑,为自己完成了这件事而觉得十分自得。   “蜀州游记?”谢笙看了一眼温瑄手上的书名,和自己方才拿走的那本正好属于同一系列的上下两卷。   “是啊,”温瑄道,“我喜欢看一些游记,这几日正好看到关于蜀州的。”   屋外,已经站了片刻的温管家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打扰。他手上提着一个食盒,里头装着一些小点心,不过这并不是进去的好时机。   温管家重新退回到半月门,才再次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走了进来,他特意发出了些声响,进门之时,果然看见谢笙和温瑄已经各自坐在两边,拿着自己的书。   不过若是仔细观察,依旧能发现两人的脸上都有些发红,即便两人都十分镇定。   原本谢笙看得书是蜀州游记的上卷,此时却不知为何变成了下卷,那上卷如今,却是在温瑄手中。   “小姐、谢少爷,”温管家将食盒里还温着的点心取了出来,放在桌上,随后又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觉得壶里的水有些凉了,便提了下去,准备换一壶来。   等温管家一走,谢笙和温瑄同时松了口气。   温瑄站起来道:“我要先回去了,今日多谢。”   “不必如此客气,”谢笙也起身将自己手里的书递给温瑄,他偏头道,“方才不小心,被我拿了。”   温瑄接过书册,看了谢笙一眼,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温管家回来瞧见只剩谢笙一个,什么也没问,只道:“谢少爷,六殿下的课还有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多谢温管家。” 第112章 更新   “小满, 久等了,”也就是半个时辰, 二郎准时从外头进来。   谢笙搁下手里的书本, 看向二郎:“也没多久。”   谢笙站了起来, 问二郎:“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倒没有,”二郎云淡风轻道,“只是昨儿有人呈上了高家谋杀我大哥, 牵连谢杨氏,嫁祸给舅母的证据。”   谢笙惊讶的抬头。   “小满, 我娘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二郎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今日大朝, 父皇就要贬高氏为罪妃, 而下一步……”   下一步, 就是要册封朱王妃为后,到那时,二郎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恭喜,”谢笙三两步走到了二郎身边,轻轻在二郎肩上锤了一下, “那你还不快些回宫去, 这会儿你该陪着娘娘才是。”   “你随我进宫去吧,”二郎说完, 又想起自己并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谢笙见状道:“我这会儿进宫,今日可出不来了。”   “何况这样的喜事,当然是要你和皇上陪在娘娘身边了。”   “这倒是, ”二郎点了点头,“那你千万记得,等旨意下来之后,就进宫相贺。若能见了你,我娘必定高兴。”   “娘娘大喜,自然要去庆贺的,”谢笙顿了顿道,“不止是我,红玉姐也都要去的。”   “这可不一样,”二郎开玩笑似的道,“我娘如今都快把你当她的小儿子了。”   “可红玉姐也是娘娘的大女儿啊,”谢笙忙接了一句,“娘娘对我们这几个从小带在身边的孩子,哪个不是视若己出。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谢笙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许是出于谨慎,谢笙并不愿意落人口舌。即便是面对着二郎。   就像是许多人和谢笙说的,如今是至交好友,却难保人心易变。何况二郎以后若登临九五之尊,谢笙便更是该注意分寸。   或许谢笙这样的分寸会有些伤人,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能保持谢笙和二郎友情最长久的办法。   “我才不会和你们吃醋呢,”二郎清楚的知道,不管自己的母亲再喜欢朱红玉和谢笙,即便她会时常记得帮谢笙准备小点心,但她最爱的仍然是自己这个亲儿子。   二郎说完,两人一齐笑了起来,紧接着谢笙道:“昨儿我爹回到家,和我说小吴子通过他给我说你已经在温家学习的事情,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里还捏了一把汗,没想到是件喜事。”   “谁叫最近不少人都盯着宫里,你也不好进宫,便只能通过我来告诉你了,”二郎说完了事情,就看到了谢笙桌上的游记。   他走了过去,一边翻看,一边继续说道:“我前些日子听说,父皇准备给我大哥追封一个太子之位。”   “毕竟是长子,”谢笙见二郎的心情并没受影响,便知道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件事情,毕竟他对于大哥这个称呼,其实是很陌生的。他对于严瑾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朱王妃。   “若是这个太子的追封,能让娘心里好受些,我便满足了,”二郎叹了口气道,“小满,这两日我一直在考虑,日后等我大婚后,择一子过继在大哥膝下,也好安娘的心。”   “这件事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出乎意料的是,谢笙并没有开口夸赞,而是相劝,“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不如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准备好了再说吧。”   二郎看了谢笙一眼,道:“你说的是,我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听说你昨日去了秦家?”二郎饶有兴趣的道,“我听说秦家儿女是一对龙凤胎,难得是长得极像,可是真的?”   谢笙看了二郎一眼,道:“秦臻,就是龙凤胎里的哥哥,的确是个很合适的朋友。”   “那……”二郎对着谢笙挤了挤眼睛。   谢笙却不怎么理会二郎:“女儿家的事情,怎么能随意往外传,何况我是男子,自然当与秦臻一道,秦小姐虽然也在,可到底我们都已经十二岁了,男女有别。”   谢笙小小的撒了个谎,二郎却因为谢笙以往的态度而深信不疑。   “也是,我问你算是问错人了。”   谢笙有些好奇:“你平日也不是喜欢探究人家家里的女孩子的,怎么今日问起秦小姐了?”   二郎轻咳一声,面上泛起微红,他道:“父皇说了,等我娘的事情彻底定下来之后,就要开始着手为我选妃。”   “等人选定下来,最快也要明年年底,甚至是后年,再然后,大婚也起码要等上个几年。”   二郎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么早就急着要选人是为什么。”   谢笙心里一个咯噔。   “你若要选妃,秦小姐的身份可不够。”   “小满你可真是迷糊了,”二郎倒是不以为意,“我以后难道就只有一个正妃不成?”   二郎压低了声音道:“光是东宫,就有正妃、侧妃、太子嫔,以及太子良娣、昭训等好几种分位呢。”   “父皇的意思,是为我至少择一妻三妾,”二郎靠在书桌边,“为了尊重未来的正妃,想来是暂且不设侧妃的,如此一来,分位自然就压低了些。秦家先辈曾做到二品,秦大人如今也是五品,将要往上挪动。”   “等我娘腾出手来,若果真取中了她,想来良娣上头,就要补一人了。”   谢笙听完二郎说的话,沉默片刻。   不是他坚持想要一夫一妻,这世上的人便都是如此的,就像是如今,二郎身为皇室子弟,未来可期,便更不可能了。   古往今来,遣散后宫,独宠一人的帝王能有几个?谢笙脑子里所记得的,也不过仅有一人而已。倒是后宫之中,得了帝王专宠喜爱,并长久的女子,多是被冠上了妖妃媚主的污名。   “怎么就瞧上了她?”谢笙问。   “论理是不该的,”二郎道,“可谁叫她是龙凤胎出身,天生吉兆呢。”   谢笙这才恍然大悟,不过想起昨日在他和秦臻面前侃侃而谈的秦英,谢笙心里也不知道该作何想法。   谢笙是没想过秦家会拒绝的,秦大人和谢侯差不多年纪,却在五品上头苦熬了这么些年。谢侯是自愿留在蜀州多年,秦大人可不是自愿多年不升迁。   若是秦英进了二郎的后院,他便是二郎的班底,日后只要官声才干够好,未尝不是一条青云大道。   只可惜了秦英。   可惜这事,并不能从谢笙这里透露出去,何况谁知道秦家会怎么想呢。   谢笙心中庆幸,方才二郎问关于秦英的事情时,自己并没说的太多,只用借口搪塞,不然要是对秦英以后有什么影响,只怕秦家和谢家就要结仇了。   谢笙和二郎是几乎同时出门的,自然没再见着温瑄,甚至送他们出门的,也就是温管家而已。   才到家,谢笙就被激动的谢麒拉走。   “小满,高贵妃被贬了。”   谢麒道:“高贵妃谋害皇长子证据确凿,又牵连两条人命,甚至害得主母朱王妃成了如今的模样,皇上下令,剥夺高贵妃的所有封号,废为庶人。”   “另外,”谢麒道,“听说皇上要赐死高贵妃。”   高贵妃以往对谢麒不能说不好,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何况高贵妃对他的好,是有算计在里头的呢。   “大哥,这几日你记得呆在府中,千万不能出门,”谢笙想了想道,“也叫人和门房说上一声,不管是谁的帖子和礼物,都一律回绝。”   谢麒点了点头道:“正该如此,我乍然得知此番真相,自然是要时间来恢复自己的心情的。”   “现在赶急了送过来的帖子,不是想要看我笑话,就是想要为高家说情,哼!”   谢麒轻哼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大哥你拿定了主意,就再好不过。”   任你有千般手段,见不到人,也是一切白搭。答应救高家,除非是谢麒脑子进水。   谢笙可不认为自己的哥哥会这么蠢,高家的算盘打不通,也是理所当然。   今日得了这样一个消息,谢笙却不想再问高太尉的事,高家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谢笙转头回了自己书房,潜心苦读。   谢侯知道此事之后,只对李氏道:“可算是长进了不少。”   李氏捧着茶小口品了品,道:“小满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可从没叫我们担心过。”   “你也该准备起来了,”谢侯转而道,“想必也就是这几日,咱们家和朱王妃交好,到时候,你也该进宫去祝贺的,好歹,为那位撑个场面。”   朱家如今无人,朱红玉一个未嫁之女,可不算能顶事的。 第113章 更新   “恭喜娘娘, 贺喜娘娘!”朱王妃身边伺候的人跪了一地。   旭日东升,晨光破晓。   朱王妃面色沉静,道:“起。”   前来宣旨的官员才刚刚离开, 进宫多年, 朱王妃即将有第一所属于自己的宫殿, 凤仪宫。   朱王妃摊开圣旨, 目光落在某处。   事实上,这份圣旨并不是给朱王妃的, 却依旧送来了朱王妃这里,没什么太多原因, 只因这份圣旨,是给朱王妃的长子严瑾的。   这份圣旨第一次承认了严瑾的大皇子身份, 并以嫡长子为称。嫡长皇子为奸人所害,帝甚感痛惜。念其聪敏过人, 孝悌友爱, 特追封为慧明太子。   朱王妃婆娑着那四个字,目光柔和。   “娘(娘娘)!”   谢笙和二郎一同从外头走了进来。   朱王妃这才回过神, 招了两人近前, 一面又对谢笙道:“怎么也跟着他们这么喊, 我还是听你喊我姑姑顺耳些。”   谢笙看了左右一眼, 才道:“礼不可废,私下里我能叫您姑姑,可明面上,还是称您娘娘好些。”   “小满就是在这地方太过小心了, ”二郎说了一句,却也没说叫他以后不许再这样称呼。   朱王妃叹了口气,对两人道:“站得高了,难免身不由己,如今咱们娘儿几个连说个话,都得时刻注意着,不能叫人家听了去。”   谢笙看见朱王妃眉眼间的倦怠,上前轻声道:“姑姑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可不是吗,”二郎也道,“在这宫里,什么时候说话能不注意着了,也并不只是到了如今才这样的。”   朱王妃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道:“得了得了,必不会叫你们连放松说话的地方也没有的。好歹如今还没迁宫,都是从前就在身边伺候的人,便等过几日再说吧。”   谢笙和二郎俱都点了头。   几人正说话,外头钱公公进来:“娘娘,高氏想要求见您,皇上已经许了。”   屋内气氛一窒,朱王妃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是吗,既然是皇上许了的,便去一回吧,总归不好拂了皇上的面子。”   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都有些放心不下朱王妃,便一同站了起来。   朱王妃看了两人一眼笑道:“那便一道去吧。”   “本宫没去找她的麻烦,她倒还不乐意了,非想见本宫,呵。”   钱公公把姿态放得更低了几分,小心的对朱王妃道:“那位对皇上说,她是人之将死,深感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之深重,只求能够再见您一面,当面道歉。”   “皇上自然是又心软了,”朱王妃的闻言软语听着,却比最冷的刀子还要寒心,“也罢,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   朱王妃是早知道皇帝的心软的,要知道,当初她能活下来,后来又生下二郎,不也正是利用了皇帝的心软吗。如今高贵妃以过往和皇帝之间的所有深情做赌注,换得皇帝的片刻怜惜,也是正常。   高贵妃虽然被贬为庶人,却还是住在她原本的宫殿中,并没被挪出来,毕竟是将死之人,谁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万一旁人的手段让皇帝突然想起她过往的好处,突然饶她一命,这些个妃子只怕要懊恼一辈子。   谢笙是第一次跟着到后宫的地界,虽说周遭景色华美无匹,谢笙也不敢抬头,唯一的印象,也就只有两侧的朱墙,和脚下的青石板路。   “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带上六皇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另带了一个小跟班?”   高贵妃或者说是高氏,她想要朱王妃过来的目的本就不算纯粹,此时自然也不乐意遮掩什么。   谢笙抬头一看,正对上一旁身披缟素,俏生生立着的高三娘。   都说是女要俏一身孝,高三娘因为高家的变故,气质变得沉静许多,脸上脂粉也削减了不少,头上只簪着一朵白色的绢花。浑身上下的首饰,也只剩下一个白玉镯子。   谢笙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高三娘倒是察觉到了谢笙对她的注意,可她也没敢抬头去看,她不敢,也不能,她毕竟是高家的女儿。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朱王妃倒也没和高氏剑拔弩张的说话,多年相处下来,朱王妃的忍耐力一流,即便心里恨毒了高氏,也不会在面上表露太多。   高氏见朱王妃没有让谢笙等人离开的意思,狠狠心,还是道:“我知道你恨我。”   朱王妃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改变。   “你真能忍,”高氏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朱王妃这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你如今,又凭什么和我做这个交易。”   “就凭我高家在宫中的势力,”高氏显然十分自信,“我在宫中经营近二十载,投入不计其数,这满宫之中,都有我高家的人。”   朱王妃轻轻一笑,并没说话,可她这笑,便已经很不以为然。   “若你答应,这些势力,便都是你的,”高氏心里其实也有些紧张,“若你不应,这些势力便会立刻站到你的对立面,即便你得封皇后又能如何?不过是个空头身份,一样没人敬畏你。”   “说说你的条件。”   高氏以为朱王妃这话出口,便是动了心,当下松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高三娘一眼,道:“我的侄女儿三娘,和六皇子年纪相仿,很是相配。”   朱王妃霍然起身,目光如刀,毫不留情。   高氏,触动了她的逆鳞。   “你可真是天真,”朱王妃一步步的靠近了高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以为,这天下是你高家的天下吗?不,这是严家的天下。”   “一个株连的罪人,还妄想成为皇家妾?”朱王妃看到高三娘僵硬的脸上闪过几分难堪,“良贱尚且不通婚。何况是如今。”   “如今判决未下,高家的罪人,也只我一个而已,和我这侄女可没什么关系,”高氏其实早知道此时不可为,但她还是想要为高家后人多谋一条生路。   高氏见朱王妃转身想走,快走两步,直接向着她跪了下来:“就当,就当我求你,你不是一向心善,是救苦救难之人吗,只是一个女子而已,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高三娘见如此高傲的高氏为了自己,竟然跪下去求朱王妃,心中一片凄凉。   她何尝不知高氏想要她成为六皇子侍妾的深意,若她有幸能生下一儿半女,日后有靠不说,说不准高家,还能再次显贵。   可高三娘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事,朱王妃,不,现在应该说是朱皇后了。她和六皇子可不是皇帝一样的人。高三娘相信,就算此刻朱皇后答应下来,自己也未必能活到六皇子开府的时候。   都说富贵险中求,高三娘不想求什么富贵,只想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看向谢笙,突然开口道:“小女深知自己配不上六殿下,如能常伴谢二公子,也是甘愿的。”   高氏的手收紧了几分,面上却毫不意外。   事情突然牵扯到自己身上,谢笙往后退了一步道:“多谢高小姐抬爱,可我与高小姐合不来,未免日后怨憎,还请高小姐谨言慎行。”   谢笙在说这话的时候,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了温瑄的身影,随后很快消失不见。   “救苦救难?”朱王妃挑了挑眉,“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那个救苦救难、天真愚蠢的朱氏,是谁杀了呢?”   朱王妃按下想要再说什么的二郎,对高氏和高三娘道:“你们以为,你们还是高家尊贵的姐儿?”   朱王妃直视高三娘的眼:“别说是我儿,就算是小满,你,配吗?”   高三娘身形一颤,摇摇欲坠。   “朱氏,你会后悔的,”高氏连忙站起来,心疼的拉住了高三娘的手。   “只怕后悔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反倒是你才对,”朱王妃贴近了高氏,掩了口,只用她和近前的高氏姑侄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让我猜猜,你们最后的依仗,是谁呢?”   “对了,是太子,”朱王妃突然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应该说,是二皇子才对,要知道,如今本朝只有一位太子,正是我那可怜的被人害死的长子。皇上怜惜他,追封他为慧明太子。”   朱王妃看着面前的高氏,一时想要亲眼看着高氏死去,一时又觉得高氏要是死了,又可惜得很。   “我们回吧,”朱王妃想着自己手里的圣旨,只觉没半点耐心和高氏歪缠,她还没回去上香告诉长子这件喜事。   日后,她的长子严瑾,总算能享受正常的香火供奉,而不是连祭奠,都得悄悄的在心里记挂。   “娘娘,”钱公公听见里头的响动,走了进来。   “有劳钱公公日后不要再用这样的谎话来欺骗本宫,”朱王妃道,“这高氏,从头到尾,可没半分歉意。”   钱公公忙恭送朱王妃出门,转头看向高氏:“陛下圣明,许您自己挑上一挑。”   钱公公身后之人的托盘中,放着一壶酒,和一卷白绫。 第114章 更新   朱王妃领着两人回到自己宫中, 脸上仍是带着笑的。她没说什么,而是去了新设的小佛堂,为里面的那个牌位,上了一柱清香, 才重新出来。   谢笙两个没跟进去,如今见她出来,都目光不错的看着她。   朱王妃见状,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个痴心妄想之人, 不妨事。我如今只觉得有些可笑。”   朱王妃面上显出些嘲讽之色。   “当年她就是这般模样了, 我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可就是这样的她, 让我狠狠地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 ”朱王妃轻声道, “她最大的败笔,就是没能对我斩草除根。”   朱王妃紧接着又说起了高三娘:“还以为她如此被高太尉看重,是多厉害的一个人物, 没想到也不过是和她姑姑一样的货色。高家的脑子全都长到高太尉身上去了。”   “后继无人呐。”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可惜,又带着几分怜悯。   朱家和高家的不同, 就在于朱家如今, 后继有人,就还有未来。   朱王妃只叹了这么一句,就没了再继续说高家的心思。她之所以会叹息,充其量不过是因为两家同为勋贵出身。可朱家和高家是有血仇的,朱王妃更乐得看见高家就此泯灭。   最好是一个人都不要剩下, 斩草除根,务必除尽。   当初朱王妃安慰自己便是留了他们下来,自己慢慢玩也是好的,可真正冷静下来,机会摆在面前,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根本不希望高家还有后人,最好是都死了干净。   朱王妃看着面前的二郎和谢笙,眼眸中满是慈爱。   她可不像是高太尉,自己动手。她只要隐在背后,等着皇帝自己下手就是。   高家就算想要报仇,又能怎么样呢,除了高家最初败落的地点被选在了朱家,剩下的可都是皇帝下的命令。她朱氏的手,可半点没染血。若他高家有种,都向着皇帝去啊。   “回禀娘娘,庶人高氏已经伏诛,高家女已被遣送回府。”   遣送回府?谢笙想了想,又忍不住想笑。   “高家如今被围的水泄不通,高三娘这一回府,可就有趣极了,”二郎幸灾乐祸道。   人总是这样,只要还有希望在,就定会抱着那唯一的火种,可要是知道,所有的希望只是痴心妄想呢。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谢笙又坐了一阵,预备告辞。不过话还没出口,他就走不得了。   “娘娘,云伴读求见。”   谢笙闻言,和二郎对视一眼,心中都十分明白云哲为何会在此时前来。无非不过是先前见自己跟在二郎身边,没了前程,所以主动疏远求去。   如今朱王妃封后,虽然封后大典要等到年前才会举行,可圣旨已下,二郎就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嫡子。在太子被废的情况下,二郎的身份早不可同日而语。便赶紧进宫,想要弥补一二。   二郎起身,对朱王妃道:“娘,那我和小满先去了。”   “且去吧,”朱王妃点了点头,并没有对这件事过多置喙,这是二郎自己的事情,自然该是二郎自己处理。   “六皇子到!”   云哲听到外头有人唱名的声音,就赶忙走了出来。   “参见殿下。”   云哲今日穿了一件石青色锦衣,袖口腰身都收了一些,正是二郎平日最欣赏的样子。他脸上带着最真诚的笑,视线掠过二郎身后的谢笙:“啊呀,谢伴读也在啊。”   云哲显然以为谢笙和自己一样,是紧赶慢赶来烧热灶的。毕竟前些日子谢笙都没进宫,偏生今日圣旨下来,他就进宫了。可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谢笙看出了云哲的心思,不过他也没有半分想要解释的意思。别人怎么想的不要紧,重要的是二郎是怎么想的。   谢笙能看出来的事情,二郎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的。和谢笙一样,二郎同样没有解释的意思,云哲毕竟是外人,他也没有向外人解释的义务。   “免了免了,我们几个之间,什么时候如此客气了,”二郎摆了摆手,脸上是爽朗的笑意,“云伴读怎么这时候进宫来了?”   “臣在家中闻听此等大喜之事,便想着定要来当面向殿下道贺,”云哲又向二郎鞠了个躬,“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云哲此番进宫,每一次说话都省去了二郎的排行,显然是为了显示亲近。   二郎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得了得了,都进去坐着说吧,只在外头站着像什么话。”   二郎说完,一马当先的进了门,谢笙和云哲自然落在后头。   云哲笑眯眯的对谢笙道:“谢伴读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不过恰逢其会,”谢笙脸上带着看似真诚的笑。   云哲闻言不可置否,和谢笙你好我好的进了门。   “好茶,”云哲在坐下之后,呷了一口茶水,便夸了起来,“茶汤清透,茶色翠如新得。乃当世上品。”   “你呀,就别说了,”二郎道,“什么恭喜不恭喜的,也是能在外头说出来的?”   “是臣方才失言,不过这都是臣发自内心的欢喜,殿下可算是苦尽甘来了,”云哲叹息一声,显得他是二郎身边多么亲近的人一般。   谢笙借着饮茶的工夫悄悄翻了个白眼,却并不和他争。   “谢伴读怎么老毛病又犯了,”云哲没看到谢笙的白眼,只注意到谢笙饮茶,“这茶乃圣品,当得细品,怎能如此大口饮之。”   “云伴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拿袖子挡着,你就连我喝茶的多少也看得清楚,倒是难得。”   谢笙虽然对云哲争宠不可置否,却也不乐意他这样胡说八道到自己头上。心里不耐烦,便一句话怼了回去。   二郎坐在上头,偷偷抿了唇角。   “云哲你这样厉害,不如我向父皇建议,送你到军中去吧,军中可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云哲面上神色一僵,忙道:“殿下您就别埋汰我了,您知道的,我的骑射,还比不过小满,就不是个从军的料。”   二郎听罢,也只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废话。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便互相告别。云哲知道消息的时候便已经有些迟了,再加上进宫花了一些时间,能留给他的,自然寥寥无几。   虽然他盼着能被二郎留饭,可也知道,自己打从出宫之后,就没和二郎有半点联系,也不曾像谢笙一样,时不时地,还进宫和二郎说话,自然就有些疏远了。   谢笙借此机会,也起身向二郎告辞。左右他和二郎还能在温家私下见一见,倒比别人方便不少。   等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云哲满脸歉意的对谢笙道:“方才是愚兄的不是,还望小满不要怪我。都是从前幼时一贯的印象误人,唉……”   “云伴读说笑了,”谢笙道,“也不是什么真事,我可没放在心上,你也快忘了吧。”   “这就好,”云哲拱手道,“多谢小满宽宏大量了。”   “少爷?”等云哲走后,捧墨才疑惑的喊了谢笙一声。   谢笙轻哼一声:“家去吧。”   想要踩着谢笙在二郎那里拔得头筹,又不想得罪了谢笙,便私下里来和谢笙道歉。   “可真是打的个好算盘,”谢笙歪在靠垫上,抱着小手炉,很快将云哲的事情抛到脑后。   像云哲这样的人有千千万,总不能任由这样的人来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这个声音,是高三娘?   谢笙察觉到马车听了下来,没有掀开帘子,只问捧墨:“外头是怎么了?”   捧墨回道:“是宫中人送高小姐回府时,高小姐趁他们不备,跑下了马车,被附近巡逻的官兵抓了回来。”   谢笙闻言,很有些惊奇,高三娘以为,就那么两三个宫人送她回宫,就真只两三个人了?   不过是皇帝暂时还想给自己留些脸面。让史官写得漂亮些,才在明面上只用了这么两个人罢了。   “你们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姑娘如此无礼,枉费你们还穿着一身官服!”   哪里来的傻子?谢笙悄悄掀开了一点帘子,发现站出来那人,竟是一身青衣的沈睿。   沈睿跳出来说话之时,义正言词,颇有几分刚直不阿,只除了,他暼向高三娘那饱含深意的一眼。   “绕路,”谢笙不耐烦再继续看下去。英雄救美?沈睿怕不是看高三娘身上绫罗珠翠,气质与旁人不同吧。   捧墨听了谢笙的话,当即趁着人群还没围到自己这边,调转车头,往旁边的巷子里去了。   “让人去给慎之哥送个信,”谢笙下了马车,便嘱咐捧墨,“他岳家的事儿,合该叫他拿主意。” 第115章 更新   大雪纷纷扬扬, 落在地上,很快将地面染成一片纯白。   许是皇帝并不愿意将高家之事拖过这个冬天,更不愿意让高家之事搅扰了朱王妃的心情。   就在朱王妃封后的圣旨下了不过半月,皇帝桌案上弹劾高家有罪的折子,已经摆成了一座小山。   皇帝大致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这一切本就出于他的授意。不过他在看了折子之后, 却是大怒。   在这些罪名中, 有好些都是皇帝本人闻所未闻的东西, 甚至可以说是耸人听闻。   “少爷,皇上亲自在朝堂上宣读高家一百八十条罪状。”   “高家日后, 只怕是难了,”谢麒道。   “何止是日后艰难,”谢笙转了转手里的笔,“高家还有没有以后, 还是两说呢。”   “是了, 皇帝亲自在大朝上宣读,怎么还能再有以后呢,”谢麒有些怅然。   “世子, ”有人进来道,“外头有人求见世子。”   这种时候求见?谢笙搁下笔, 问了一句:“是什么人?”   那传话的人迟疑片刻,道:“小人瞧着似乎曾在高家的少爷身边见过那人,他胸前还绑着个襁褓。”   “高家?”谢麒刚刚才说起高家,没想到就听见说高家有人来, “高家不是被围了吗,怎么会有人出来。”   “高家手里有些咱们不知道的底牌,也是正常。不过这孩子被抱到咱们门前,可真是奇怪。”   谢笙对谢麒道,“事到如今,高太尉应该反应过来,咱们是知道当年那件事的才对。就算高太尉如今被严加看管,可高尚书还在高家呢,他可是知道的。”   “不,或者,他高家根本就不是想要将孩子托付给咱们家呢。”   谢笙连忙起身:“小六子,你去查查看,又多少个高家仆从出现在各家勋贵门前。”   “小满,你的意思是……”谢麒迟疑片刻,“这只是高家特意布下的迷阵?”   “不是没这个可能,”谢笙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道,“还是等小六子的探查结果。”   小六子主外事,在探查消息上头一向很有一手。如今小满要的又不是各家密辛,只是一些公开的,大家随便问问就能知道的事情,自然速度就极快。   左右这时候时刻关注着京城动向的,也不只是谢家一家,大家都各展手段,生怕错过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而失去先机。   “少爷容禀,不只是咱们家,凡是过往和高家交好的勋贵之家,门前都站了一个背着小襁褓的人。”   “这些人穿着差不多的衣裳,站得挺拔,有些见得多的百姓,还以为这些都是同一个人。”   “果然还是小满你聪明,若换了我,可难猜到这中间的猫腻,”谢麒这才松了口气。   “那些人怀里的孩子,可都是真的?”   谢笙的关注点和谢麒有些不同。   “都是真的,”小六子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高家这么多下人突然出现在各家门口,还能说是高家的手段了得,但是这些人的襁褓却都是真的。   如此悄无声息的,找到这么多大致差不多时间出生的孩子,是第一难,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做出这样的设计,并将设计付诸行动,并丝毫不惊动守卫,是第二难。   这两难凑到一起,自然是难上加难。   “他们得了这么多孩子,必然不会悄无声息,”谢笙眉头紧锁,“这些孩子的来历必然会有问题。”   “若是放在平时,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可这些都是孩子啊,”谢麒打了个寒颤,“这些孩子也有自己的父母,若是像对待成人那样对他们,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高家为了护住自己最后的血脉,可真是狠毒,”谢笙从来不信因果报应,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又由不得他不信了。   谢麒很是震惊:“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要保下那个孩子,可难道就不害怕这样的行事,会将最后的孽力回到他们的宝贝金孙身上?”   “若是不这么做,只怕是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谢笙道,“不过,高家真是恶心极了。”   他们拍了这么多人站在各家门前,目的也十分简单,让所有人都被混淆,完全找不出到底谁是真正的高家后人。   真正的高家后人或许混迹在这其中,也或许已经趁着这个机会,逃出了京城。   “这可怎么是好,”谢麒也没心思叫外头的人进来。   若是换了之前,他一定会赶忙叫人把那人请进来,不管那人手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只因为那是个孩子,谢麒就会对他网开一面。   而如今,谢麒就不会了。他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除了是谢麒之外,更是定边侯府的世子。   何况,高家与他有血海深仇,他早已经学会对高家之人铁石心肠。   “立刻叫人进宫,将这件事情禀报皇上,”谢笙道,“另外,叫人控制住在门外的人,不管如何,小孩不许离身,更不许那人虐待孩子,以免日后有人寻来。”   “都愣着做什么,”谢麒忙道,“还不快照着小满的吩咐去做!”   得了谢麒的话,这些人才赶忙行动起来。   若说要进宫,谢笙本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只是,比起在皇帝等人面前刷存在感,谢笙还是觉得,呆在自己家里,好生看着谢麒,随时谨慎小心,才是最好的做法。   那孩子若是进了谢家半步,便是浑身上下有千万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谢笙也不是不心疼小孩子,只是比起别人家的孩子,谢笙宁愿自私一些,选择自己的家人。   “大哥,”谢笙道,“只怕也不止是咱们一家叫人进宫面圣,兹事体大,我们也还是要随时注意着别家的动向才是。”   “好,”谢麒踱步走了两圈,转身对谢笙道,“小满,让底下的人都谨慎着些,我眼皮子总是在跳。这些日子,我们是不是都没有听到二皇子的消息了?”   谢麒不说,谢笙还没想到,打从废太子之后,二皇子就沉寂了下去。后来不管是高氏之死,还是如今高家眼看就要被打落凡尘,二皇子那边都没有半点动静。   或许对旁人来说,二皇子身在宫中,又有皇帝特意派了人看守,用消息被封锁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对于谢笙和谢麒来说,这个理由在他们这里,是完全说不走的。   高家在后宫到底有多少势力,只从高氏敢无视自己和朱王妃之间的血仇,以此来和朱王妃谈条件,就知道,必定是不会少的。   如此庞大的关系网,二皇子会连自己母亲的死都不知道?这样说来,就只可能是他们在酝酿着什么,让二皇子能为此装作果然不知。   “是了,她只说要护着侄女,却连才出生的侄孙都不顾,这太不合常理。”   谢笙的声音说得很小,即便谢麒离谢笙不远,也没能听清他到底在嘀咕什么。   “小满,你在说什么?”   谢笙反应过来,忙摇头道:“并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点东西。”   “大哥,我过会儿要出门一趟。”   对于这一切,谢笙更倾向于是高氏早已经知道了高家对自家唯一一个下一辈有特别的安排。   在如今这时,高家竟然还能传消息到高氏手里,谢笙的心里有些发凉。   谢笙需要去温家走一趟,他至少得把这件事和二郎通个气。   “这会儿出门?”谢麒看了一眼外头的天气,对谢笙道,“还是等雪停住了再走。”   谢笙摇了摇头,道:“多谢大哥好意,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还是早些解决的好。”   谢笙从没告诉过任何人高氏临死前的那番话,此时也自然不能和谢麒一道分享什么。   “那你一路小心,”谢麒见劝不动谢笙,便只能答应了下来。   谢笙是从家中的后门出去的,若是走前门,必然会遇上那个人,谢笙是一个比较害怕麻烦的人,自然不乐意和他去打交道。   谢笙出门的时候,忘记捧上小手炉了,一路上火急火燎的,还没什么感觉,等到一坐下来,有了空闲,手都冻僵了,便只能暂且将自己的手拢在袖子里,等暖和些了,才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谢笙在出门前就已经派了人赶紧去给温家送信,就说自己有要紧的事情要找二郎。   大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可惜白茫茫一片的大雪,也掩盖不了太多的痕迹。   “今年的雪可真是大呀,往年哪里有这样的大雪。”   谢笙的马车在经过一处时,突然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谢笙忍不住去细想。   都说是瑞雪兆丰年,可要是雪太大了……   半个月后,可就是原定给朱王妃的封后大典。 第116章 更新   “谢公子?”   谢笙来时, 二郎还在上课, 他自然又到了上一次待的那间书房。   上回, 谢笙还有心思去看书,这一回, 他心里存着不少事情, 手边的书册已经翻开,却连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听到温瑄的声音时, 谢笙还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温瑄,已然不记得温瑄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了。   谢笙赶忙起身:“温小姐。”   温瑄侧身受了半礼,又还了一礼。   “谢公子可是有什么难处?”温瑄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观谢公子在这一页已经停留许久了。”   谢笙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是有些拿不准的。”   温瑄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开口。   谢笙看着面前的温瑄,突然觉得或许换一个人,想法会不会有些不同。   “温小姐,”谢笙喊了一声, 犹豫着问道,“对于有可能会出现的巨大危险, 并且这个危险很可能让你陷入困境, 你会选择怎么做呢?”   温瑄想了想道:“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两可,或许会出现,又或许不会。既然已经知道有可能会出现, 便只有提前规避,或是迎难直上,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过谢公子既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我想你心里已经是有答案了。”   谢笙闻言,笑了起来:“温小姐说得是,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用这样的问题来叨扰温小姐,实在不该。”   “话却不能这么说,”温瑄看着面前的谢笙,微微红了脸道,“你能问这样的问题,也是我的荣幸。”   谢笙一怔,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而事实上,他外表十分镇定,看着温瑄道:“你上次看的蜀州游记,可看完了?”   “已经看完了,”温瑄将怀里的蜀州游记封面露给谢笙看,“正是要过来放回去的。”   “我来,”谢笙自然的接过温瑄手上的书册,起身放回了原处。   将书放回去后,两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也没人会觉得尴尬。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站着又不说话,”二郎从门外走了进来。   听见二郎的声音,两人都吓了一跳,谢笙看见二郎对自己挤眉弄眼,还没开口,就察觉到身边的温瑄有了动作。   温瑄在吃惊之后,赶忙低下头,给二郎请安:“参见六殿下。”   “不必多礼,”二郎随意的道。   温瑄起身,也是一直低着头的,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告辞出去。一路上规规矩矩,直把二郎当洪水猛兽,规避得干净。   谢笙见了,突然意识到,不止是温瑄对自己来说是特别的,自己对温瑄来说,也是非常特别的那一个。   谢笙从没对温瑄以外的非亲属年轻女性这么亲近,温瑄也对外男不假辞色。   现在想想,在最初遇见时,温瑄在被高家为难成那样的情况下,也半点没开口。一切话语都是丫鬟代说,甚至连感谢的话语,也是用纸条传出来的。   谢笙抿了抿唇角,眉目温和。   “想什么呢,”二郎看了一眼门口,温瑄已经离开了。   二郎转了转眼珠子,对谢笙道:“果真是喜欢上了?”   “喜欢上了,”谢笙既然想明白自己和温瑄都不是对对方没感觉的,自然也不拖沓,干脆的点头承认。   “可以啊小满,”二郎脸上带了几分兴奋和惊讶,他走过来拍了拍谢笙的肩膀,“有眼光,不过,你要想抱得美人归,还得先过了老师那关才行。”   “不急,”谢笙道,“等我回去之后,先禀明母亲。”   “我如今除了家世,也算是一无所有,再等等,等我明年乡试过后再说。”   “哪有像你这么说自己的,”二郎对谢笙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谢家子的身份,是你的天然优势,就是你的资本。”   “若是照你这么说,我除了身份,不也是一无所有吗。”   “这怎么能一样,”谢笙道,“谢家是要交到大哥手上的,我到底是要分家出去单过,若是我不能给未来的妻儿撑起一片天,怎么有脸去求娶?”   二郎从没想过谢笙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这也让他对谢笙更加满意。   “看来我这便宜侄女是有福气的,小满你日后,说不得还得叫我一声师叔了。”   谢笙看了二郎一眼,挑了挑眉,一字一顿道:“师、叔、啊!”   二郎被谢笙这么一句话,说的突然心里有些发紧,轻咳一声:“得了得了,不过是句玩笑话,怎么能当真。”   “对了,”二郎赶忙转移话题,“你今儿来是有什么事?”   见二郎提起正事,谢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今儿早晨,有个高家的下人抱着一个孩子来我家门前求见我大哥。而后我们派人出去瞧了瞧,不少曾经与高家有关的人家门前都有这么一个人。穿着同样的衣裳,一样抱着孩子。也同样,是高家奴仆出身。”   谢笙大致点了几家勋贵,就连云哲出身的云家门前,也有这么一个人。至于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进门,谢笙没有说,也不知道,可他觉得,应当是有的。   二郎也紧跟着皱起了眉头:“这些人是怎么出来的?”   他顿了顿,才道:“这些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高三娘半月前被送回高家,也给他们带去了外头的消息,高家知道自己处境不妙,自然会有动作,只是没想到,他们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二郎点了点桌面,道:“高家那个孙辈,绝对不能就此失去踪迹,这些个孩子的来历,也得调查清楚才行。”   “这么多年纪相仿的小孩……看来还得查一查各地的失踪案,”二郎道。   谢笙由着二郎自己去想,不发一言。   等二郎有了决断之后,谢笙才道:“还有一件事。”   二郎看向谢笙。   “其实这也不算是个确切的消息,只是我在过来的路上,偶然听到一些积年的老人在谈天的时候,偶然说了这么一句,”谢笙道,“那些老人觉得这个冬日的雪大的有些反常,往年可没有这样的大雪。”   二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谢笙为什么会将这种完全拿不准的话说出来。   “虽说这些老人见得多了,可到底钦天监对这些更加在行,”谢笙意有所指,“你回宫之后,可以请娘娘注意一下钦天监的动静。”   提起钦天监,二郎才明白过来。   一个路边随意得来的消息,原本不该让谢笙如此重视,可钦天监的监正出身贤妃家中旁支,难保三皇子四皇子一脉,不会有什么顺水推舟的心思。   任你有千般智计,人力总是比不过自然。在这个时候,天灾,是皇帝都要下罪己诏的存在。   朱王妃封后大典在即,若是遇上天灾,只怕就要被人和不详扯上关系。   不重视小人物的苦,朱王妃已经吃得够多了,有些事情即便是难以想象,却也要提前做出准备才行。   皇帝就算知道这和朱王妃无关,难道就会拒绝有人为他背锅的大好时机?   “多谢你,小满,”二郎起身道,“过两日,我再给你送信。”   谢笙点了点头,也一同起身,向温家告辞。   把这件事情传到二郎耳中,谢笙便不会继续在意了。   监正在有些情况下可以一手遮天,可若是朱王妃有了防备,就未必了,毕竟监副可在背后虎视眈眈呢。   何况这样的大事,管束住天文科上下不言语一段时间或许可以,久了却是大罪。   其实谢笙心里想的是,若真的有了这么一场天灾,要如何做到利益最大化。   “若是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自请取消封后大典为上,”谢麒道。   谢侯听罢,不可置否,问:“可不举行封后大典昭告天地,即便有圣旨在,又有谁会承认呢?”   谢麒哑然。   “旁人可以用这件事来攻击娘娘,娘娘却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谢笙道。   谢麒不由得看了过来:“你的意思是,祸水东引?”   “这不是有现成的理由吗,”谢笙一笑,却并没说透。   谢麒却已经明白:“是二皇子和高家!”   “二皇子妄图谋害君父,谋夺皇位,可谓是不孝、不忠,高家有百条罪名在身,举朝皆惊。”   “若是将处理高家的事情往后拖一拖,没有出事也就罢了,一旦出事,就将高家拉出来处置……”   若还不足以平民愤,便将二皇子被废的真正理由拿出来。不管是二皇子还是高家,哪一个都比朱王妃的事情惹眼,何况朱王妃的经历说出去,在民间还更会招人同情。   谢侯听到这里,总算是多了几分满意。   “其实这事儿,我倒不觉得贤妃一脉能想到这么多,”谢侯道,“若是他们早能做到这样,这些年也不会被高家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不过也不能太过小看他们,”谢侯继续道:“再聪明的人,都会有糊涂的时候,再蠢笨的人,也有可能将聪明人狠狠拉下来。”   谢笙兄弟两个忙做出受教的姿态。   “行了,都回去,”谢侯道,“那位娘娘,定然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而今只要,等二郎给谢笙的信便是。   临走之前,谢笙问了一句:“爹,今日那些人家里,可有请了人进去的?”   谢侯看了谢笙一眼,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了,能在这样的时候,做出这样昏了头的决定,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得他。如此,也自然不该被放在心上了。   等出了书房的门,谢笙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谢麒道:“大哥,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情,不曾告诉母亲。” 第117章 打卡   “怎么这会儿又来了?”看到谢笙进门, 李氏有些奇怪。   她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 才叫了谢笙近前:“有什么是当着你爹和大哥的面不能说的?”   谢笙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有一件事,得先告诉您才行。虽不是不能告诉爹他们,但如今,却还不是时候。”   “哦?”李氏起了兴致。   谢笙站在李氏面前,难得红了脸。   “娘, 我好像不排斥温小姐。”   虽然口中说的是不排斥, 可事实上, 真正想要出口的, 是喜欢。   不过话到嘴边, 谢笙还是换了一种说法。   李氏听罢,果然眼前一亮。她急急拉了谢笙的手,道:“果真?”   谢笙点了点头:“我在和温小姐相处的时候,像和你们一样自在。”   “好, 好,好,”李氏抚掌笑了起来, “当初我就说,你和她合该有缘。一个是小满的生日, 一个是小寒的生日。又恰恰是年纪相仿。”   李氏其实也有许久没见过温瑄了,不过这并不能影响李氏迅速的回忆起温瑄的模样。   对于能和谢笙相配的女孩子,李氏都是一一记在自己的脑子里的。   “不过娘,您也别慌, ”谢笙道,“到底还是您看人更准些,儿子还是想要请您掌掌眼。何况马上就是秋闱了……”   “这倒是,”李氏也道,“什么事也比不上你秋闱重要。”   “等到秋闱过后,你身上有了举人功名,也更好开口些。”   “何况,多了一年时间,我也好再仔细的探一探温小姐的底子。”   看着李氏的模样,谢笙心里其实是有些羞愧在的。他分明是知道自己很喜欢了,才开的口,如今却用这样的话来和自己母亲说。   把那些对外人的心机,用到自己的家人身上,尤其是用到自己母亲身上,对于谢笙而言,还是第一次。   不过谢笙却也没有后悔。他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为了日后考虑。   他是李氏唯一的儿子,李氏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和感情,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谢笙当然可以直截了当的和她说,自己喜欢温瑄,可这样却难保李氏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然即便是亲手选的儿媳妇,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人不满意,可谢笙却相信,若温瑄是李氏点头,真心喜欢的,李氏一定会待她如同亲女。   谢笙之所以会用一点小心机,也正是为了日后李氏和温瑄之间的相处关系,以及自己不用面临母亲和妻子一起掉进水里,自己该救谁的问题。   “对了,”李氏突然道,“这事儿你记得要和娘娘说上一声。”   “娘娘对你的婚事很是关心,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也该和娘娘说上一声,娘娘帮你把把关,也是可以的。”   李氏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有些醋。但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朱王妃对谢笙这样好,是双赢的局面。   当然,也是谢笙本来就非常讨喜,才会引得朱王妃这样的人都如此喜欢他。   换做这么一想,李氏又有些高兴和欣慰。   “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李氏道,“你先回去休息。”   谢笙这才退了下去。   暮色四合,谢笙前头,是个婆子挑着灯笼,正在为他引路。   灯笼的光照在地上的积雪上头,将冰冷的雪也映出了几分暖色。   “娘,您可有把握?”   朱王妃想起白日里二郎问她的话,抬起手里的剪子,趁着灯花爆裂之后的时机,剪去了烧的过长的灯芯。   其实她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不过就像是这灯芯一样,谁的手若是伸的太长了,她也不介意帮他修一修。   “怎么坐在这里,”皇帝瞧瞧出现在朱王妃身后,“怎么不叫伺候的奴婢来做。”   虽然口中说着叫下人去做,可皇帝却十分乐于欣赏这一幕。   都说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皇帝如今就是这样的状态。   朱王妃虽然已经四十几岁,可那张脸看上去,顶多只有不到三十岁。   昏黄的灯光映在朱王妃的脸上,衬得她越发皮肤莹润,气质婉约沉静。   皇帝像是着了迷一样来到朱王妃身边,他轻抚着朱王妃的面颊。   “梓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美,”皇帝突然生出了几分感叹,“可朕却已经生出了华发。”   “只是剪个灯花,那里就要她们一个个都站到面前守着了,我又不是不能动弹。”   朱王妃说罢,才放下手中剪子,理了理皇帝的鬓发,道:“即便您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那也是我的丈夫。何况等到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是手指枯瘦如柴的老妪啦。”   “如今我能留住时光,可不就是您在前面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多年来,不必忧思多虑的结果吗。”   朱王妃靠进皇帝怀里:“其实我也有白发了,只是那些个丫头眼睛尖得很,还没教我瞧见,就已经悄悄拔了藏起来,一个个的,都还打量着我不知道呢。”   皇帝一下一下的摸着朱王妃披在后头的头发,柔滑如上好的丝绸。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皇帝恍惚间,好似真的看见了一根白发,藏在朱王妃发间。   皇帝赶忙将朱王妃的头发挑了几缕出来,遮住了,再也看不见,才松了口气。   两人静静呆了一阵,又突然生出要看雪的想法。   两人也没有惊动在外头伺候的人,直接打开了窗户。   几乎是立刻,一股子冷气席卷而来。朱王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而后很快被皇帝搂在怀里。   “是朕的错,忘了这会儿天还冷着呢,你身子弱,不适合吹凉风。”   皇帝说着就要去关上窗户,却被朱王妃阻止。   朱王妃指着一处有些忧虑的道:“皇上,您瞧,连那东西上头都积了雪。今年的雪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皇帝随意的扫了一眼,也皱起了眉头,今年的雪确实比往年都更大、更多一些。   皇帝伸手关了窗:“朕明日招钦天监天文科的负责人来觐见。”   朱王妃点了点头道:“问上一句,总要好些。”   可不是吗,大雪能够压垮房屋,到时侯难民无处可去,必然会往京中汇集。到时候一个不小心,都是会扯出乱子的。   等到春暖花开,这么多的雪化成水,说不定还会造成下游的洪灾。   尤其是……皇帝看了朱王妃一眼,她面上满是对这场大雪,和有可能会受灾之人的担忧,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自己的大典,也在半个月后。   很快,皇帝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得太多了。毕竟梓童就是这么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啊。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朱王妃自然不会说再打开窗户透气的话。   毕竟这天,是真冷。   二郎的信送来的很快。   因知道这事儿耽搁不得,二郎才回宫,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朱王妃。而朱王妃最后的仔细思虑过后的选择,到底也没有出乎谢笙的意料。   谢笙转头将这封信送进了谢侯的书房。   谢侯看罢,道:“这一手玩得好,钦天监就算再有小心思,面对着皇上的问询,也必然是要实话实说的,否则一旦出了事故,要出事的,可就是他们。”   “可惜娘娘不是男儿身,”谢侯这么叹了一句,他是真的非常欣赏朱王妃的。   “便是女儿身,娘娘也已经做到了许多男子也不能做到的事情,”谢笙道,“至少,我是没有她这么大的魄力,去赌这一个可能。”   朱王妃自然是选择按照既定的时间去完成自己的封后大典。只有经历过封后大典之后,朱王妃才能被称为真真正正的朱皇后。   也只有在封后大典之后,二郎才是真正的中宫嫡子,严瑾的牌位上,也才能被刻下某某皇后之长子的名头。   封后大典能带来莫大的好处,便能将那些坏处都遮住了。   “而今我们要做的,就只有等,”谢侯道。   “等?”谢麒有些迟疑的问道,“什么也不做,只是被动的接招,只怕……”   “大哥不必担心,”谢笙道,“等并不意味着不反击。只是想要趁着这段时间,能够尽量隐秘的将筹备工作完成。”   “等到了那个时候,就能揪出那些个在背后使坏的小人,”谢麒接口道。   等,不止是等背后的人出手。   其实天灾这种事情,非人力所能控制。也没有人愿意真的发生这一场天灾。谢笙等人现在做的,其实也只是未雨绸缪。   谢侯昨日也私下找熟悉天时的老农问过,几乎每一个人都说今年的雪下得有些大了。   仅是京畿地区就已经如此,其他地方,自然只有更加严重。   “听说天文科已经派人将各地的资料收拢回来了,想必很快就能有一个结果,”谢侯道,“必要的时候,派人帮一帮他们。”   紧接着谢侯又道:“高家的运气,可真是好极了。”   “也未必要留下整个高家,”谢笙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这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高家的核心,以及最大的罪名,都在高太尉身上。   有时候,只留下一个关键人物,就已经足够。 第118章 更新   自打朱王妃封后的旨意下来, 皇帝亲自下旨杀了高氏,高家被围, 高太尉更没半点消息。   朱家便一跃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不少人都想和朱弦套近乎, 邀请朱红玉做客的帖子, 也是络绎不绝。   可惜这两人都已经订了婚, 即便还有个次子,却是远在蜀州,甚至不是京中贵女所出, 自然不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这些人一个个的, 无不扼腕叹息。恨自己有眼无珠, 没能早些发现皇帝对朱皇后如此情真意切。如今倒让谢家和潘家捡了大便宜。而相较之下, 更让人懊恼的是朱弦。   毕竟朱红玉是女子,又和谢麒是娃娃亲, 朱弦才是朱家的继承人,且才刚定下婚约不久, 若是早知道如今的境况, 只怕朱弦就不像当初那样,被人高高在上的挑拣了, 说不准还有人捧着手里的闺女,去紧着他挑。   “话说皇帝和朱皇后, 那可是一对伉俪佳侣,天生一对。朱皇后甚至曾被先帝后称赞,贤良淑德。”   “遥想当年, 朝堂内外,谁不夸赞朱家女毓秀名门,乃京中贵女典范。却不料,就在这备受称赞的朱家女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正是这件事,让这位天之骄女,受人敬爱的娘娘,险些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诸君若想知道其中分晓,且听我娓娓道来。”   底下惊堂木一拍,说书人就绘声绘色的说起了朱王妃当年的丧子之痛,和高家当初的所作所为。当然,在这件事里面,皇帝被塑造成了一个被高家蒙蔽,还依旧不相信自己的枕边人会做出杀人大事的好丈夫。   “高家的证据摆在面前,皇上心里却依旧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妻子。可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甚至不少人还逼迫着皇上非要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说法。”   “皇上无奈之下,只能先行保下妻子的性命……”   “皇上真是好啊,”有妇人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咱们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都怪高氏,高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不是吗,”一旁的男人们也参与进来,“高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好人,就连砌墙的砖,都是脏的。”   “上回我大姥爷家的小孙子也是命苦,不小心遇见了高家的车架,跑得满了一些,就被一鞭子活活抽在身上,”一个脸上满是风霜的男子,抹了一把脸,“才七八岁的孩子啊,当晚就烧没了。”   “高家都是畜生!”   堂上说书人还在不停的讲着,底下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皇上已经派人围了高家这么久,怎么还不快些处置了高家,想这样狠毒的家族,就该都杀了的好!”   “笑话,这是想杀就能杀的吗,”一个儒衫打扮的书生开口道,“高太尉权倾朝野,朝中半数都在高太尉麾下,听说高太尉连皇上都能不给面子,凭借的是什么,还不就是皇上不敢动他!”   那人顿了顿,继续道:“若是皇上真动了他,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杀了之后呢?高太尉的势力动起来,皇上尚且有人舍命相护,可苦的是普通百姓啊。”   “皇上为什么能忍这么多年,还不就是因为怕百姓受苦,皇上是个好皇上啊!”   “是啊,皇上是个好皇上啊!”周围的百姓被这话感动得不行。   说话的书生和先前冲动说话的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看向了楼上的一个小窗口。   “做的还不错,”谢笙拿起酒杯,倒出来的,却是碧色的清茶。   谢笙对面,穿着一身普通富人衣裳的二郎脸色有些发僵:“小满,你都多少岁了,还喝茶,咱们现在,该学着喝酒了!”   “得了,”谢笙道,“我可不想被娘娘以责备的视线看着,让我看着都觉得心虚得很。”   二郎轻咳一声,将话题又转回到楼下的人身上。他道:“不愧是父皇手底下的人,本事还真不小。”   谢笙喝了口茶水,并没说话。   皇帝在这些小道算计上,手里人才还真不少,可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还比不上朱皇后一个身在后宫的人看得透彻、脑子够用。   亏得当初在蜀州的时候,谢家还为皇帝竟然知道那么多谢家的事情而惊讶和惶恐,如今才算是真正看明白了,皇帝的实力和用心。   不过也好在,这时候恰巧能用上皇帝的这些手段。   “再过两日就是娘娘的册封大典,你怎么还在外头晃悠,礼部没叫你去走一走流程?”   二郎摇了摇头:“左右也没什么大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还能不知道行礼是怎么行的不成,顶多他们提前告诉我该在何处站,何处跪就是了。”   “再说,这点子琐碎小事,也要打扰我这么久的话,只怕我都要仔细考虑考虑,这些人是不是称职了。”   二郎如今即将成为皇后嫡子,也是皇帝如今还活着的唯一一个嫡子,自然是有底气说这样的话了。   “对了,”谢笙放下手里的杯子,问二郎,“那些高家的下人既然已经处置了,那些孩子呢?可寻到了来历?”   说起这事儿,二郎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大好。   “只有少数人找到了人家,被送了回去,这些大都是被拐来或是抱走的,还好处理。只是有些人,来历不明,背后之人也更是难查,竟然都没法知道,他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而来。”   “这些人,可真是,丧尽天良。”   谢笙听了这话,有些不忍。十几二十个孩子,找到亲人的,竟然只有少数。这个少是多少,两个?三个?四个?   “那剩下的孩子怎么办,难道都送到育婴堂去?这些可都是才生下来不久的孩子,有哪个育婴堂有这个实力吃下这么多孩子呢?”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二郎叹了口气,总不能把这些孩子都养在宫里,“这些可大都是男孩子。”   女孩子还能说长大了之后做宫女,二十五岁放出宫,或是就此留宫,一辈子呆在宫里,也算是有个去处。   可能养在宫里的男孩子,除了身份高贵的,就只有伺候人的太监。   能送到育婴堂,由皇家每年特别出资,已经是仁至义尽。只是这些孩子还这么小,没了亲生父母在身边,能不能安稳的活着长大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都能寻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好了,”谢笙叹了口气。   “就算是寻到了又能如何呢?”二郎道,“能将这么小的孩子卖了的亲人,还能算什么亲人。”   谢笙心里十分赞同二郎的话,可他却也不好说什么多的,毕竟他不知道其中内情,到底这些孩子是被偷来的,还是被狠心的父母卖出来的。   虽然十分可怜那些孩子,谢笙也还是要先顾好自己才行。   “皇上的耐性可真好,”谢笙意有所指道。   “可不是吗,”二郎面上露出几分假笑模样,“若是没个耐性,父皇也不会走到如今了。”   两人心知肚明,这个耐性的倾注对象,正是高家。   高家如今被留了下来,可见不止谢笙和朱王妃想着要高家为她挡下阴谋算计,就连皇帝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走,”二郎百无聊赖的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小声道,“左右就只有那点东西,听第一回还觉得有趣,等多听上几回,我都要坐腻了。”   谢笙心道,可不是吗,再这么忽悠下去,就连谢笙自己,都快要将这些个润色加工的假话当成真话去记住了。   但他们都十分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即便这些人吹嘘得天花乱坠,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也不知道那些百姓到底哪儿来的兴趣,”二郎有些无奈,“就这么一件事情,翻来覆去的讲,也值得他们听这么多遍还不腻?”   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些看上去离他们很遥远,有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事情。尤其,这还是一桩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大概是因为娘娘的事情十分动人,”谢笙道,“听说这件事情已经辐散到本朝的各个州府了,速度可真够快的。”   二郎闻言,道:“我们从后门儿走,这会儿人这么多,难保没有浑水摸鱼之人。”   谢笙点了点头,两人各自上了马车,而后在熟悉的路口分道扬镳。   谢笙才到府门前,就有个小厮赶忙迎了上来,他脸上满是喜色,自以为偷偷地看着谢笙,实际上却是把自己所有的举动都暴露在谢笙的视线之下。   “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那里有娇客,请您务必要过去呢!” 第119章 更新   李氏这里若是来了女客, 几乎是不会叫谢笙过去的。如今加上了务必二字,似乎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含义。   谢笙没直接过去, 而是先回了自己屋里,准备换身衣裳再过去。   他问了守在屋里的林书家的:“母亲那里来了什么客人?”   “回少爷的话,”林书家的道,“是朱少爷、朱小姐,潘夫人潘小姐,还有上回来过的温老夫人与温小姐。”   林书家的想了想, 又道:“听说本还有秦夫人几位要来, 却因别的事情耽搁了。”   娇客?也是, 除了朱弦之外,的确都是娇客。   “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谢笙不大习惯有女子近身伺候。   林书家的下去不久, 小六子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手里捧着个托盘,里头放着一套新衣, 还有几样已经配好的配饰。   谢笙一看这东西, 就知道是出自自己母亲的特别吩咐。   “少爷穿上这身,可真是俊, ”小六子夸赞道, “我可再没见过比咱们少爷更英俊的了。”   这身衣裳的主色是天青色, 暗纹以云纹为主。外头配的那件披风,颜色却比这个稍深,还加了一圈毛边。   衣裳用的是铜镀金嵌绿松石的扣子, 颜色和这衣裳的颜色大致相同,又有一种别的宝石少有的温润感。   谢笙的头发难得用了木簪子,像成人一样梳起来。   “少爷头回将头发梳起来,我竟还有些不适应,”捧墨围着谢笙看了好几遍,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么一句。   谢笙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也不怪捧墨不习惯,就算是谢笙自己,也有些不太适应。   往日里他总是披着头发,自在随意,就算是束发,也多是用的发带,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发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谢笙的头发自然留得很长,此刻全都盘在头顶,也是不轻的重量。   除此之外,他的头皮也被扯得有些发紧。不过人看上去更清爽了却是真的。   谢笙摸了摸自己被扯到的头皮,这会儿可能还没什么感觉,可等到晚些时候回来,必然要觉得疼的。   “少爷,可是我笨手笨脚的,扯痛了?”小六子看见谢笙的动作,赶忙问道,“要不我还是赶紧给您把头发拆了,让我媳妇进来给您重新梳过。”   “不必了,”谢笙道,“我只是从没这么梳过头发,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你先寻个人去母亲那里回话才是真的,我们也该快些过去了。”   谢笙去李氏处,自然是轻车熟路。不过今日他是特意在外头等了片刻,才进的门。   因为朱弦也在的缘故,在谢家的这些个姑娘倒也不需要如何回避。   唯一一个温瑄,因着温老夫人和李氏心照不宣的想法,以及谢笙三舅母的亲戚身份,也默认了不必回避。   谢笙进门之后,也没有到处乱看,而是先给在场的几位长辈行礼问好。   李氏看得满意,等潘夫人和温老夫人都点了头才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慎之等你等得都急了。”   朱弦在一旁坐着,没料想,锅从天降。朱弦闻言也只是笑笑,便道:“谁叫这会儿只有我和谢麒两个,自然盼着小满早些回来了。”   朱弦说着,还对谢笙眨了眨眼睛。   谢笙道:“我还以为慎之哥是不想叫我回来的。”   谢笙故意看了旁边的潘夫人一眼。   朱弦立刻坐直了,也不再和谢笙开玩笑。   李氏见状,笑着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小满还不快去见礼。”   这回说的,就是几位小姐了。   就在谢笙转过来的时候,几位小姐已经站了起来,谢笙便一个个的见礼过去。   温瑄站在末尾,理所当然是最后一个。   谢笙走到温瑄面前,和温瑄四目相对。   谢笙和温瑄面上都泛起几分淡淡的笑意。   “温小姐。”   “谢公子。”   温瑄今儿的衣裳用的是她平日少有的绛色,钗环也是金镶宝石的,虽然件数算不得多,可每一件都美得恰到好处。   只一个华胜,就用了掐丝、镂空、累丝、镶嵌等多种技法,可见这套钗环的妙处。   往日温瑄打扮得清丽,让人只觉得她温和恬淡,与世无争。如今身着艳色衣裳,竟只是略逊朱红玉一筹。   要知道,朱红玉和温瑄的年纪,可差得远呢,一个豆蔻梢头,一个正当妙龄。可见日后到了同样的年龄,温瑄必然比朱红玉更加动人。   温瑄从谢笙的眼中看到了欣赏,手中的绢帕被捏紧了。原本平整得不见一丝褶皱的绢帕上头,被拧出了细小的纹路,却没人觉得可惜。她面颊飞上红云,倒和唇上的胭脂有了些相似之处。   李氏在上头看着这一幕,放下茶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并不存在的水渍,面上笑意更加温和。转头和温老夫人说话的时候,也更用了几分心思。   此刻,一旁的潘小姐和朱红玉等人,也明白了为什么本该是只有朱家和谢家的小聚,却还请了温家人。   原以为是请了人来做陪客,现在看来,是制造机会呢。   谢笙瞥见朱红玉和大姐儿对视一眼,也不理会,和温瑄默契的同时退到了自己本该在的位置。   温瑄坐在几人之后,谢笙便也没到前头去,像是不经意般,直接坐到了温瑄的对面。   即便只用眼角的余光,两人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对方的举止动作。   谢笙知道温瑄多吃了两块梅花糕,温瑄看见谢笙偏爱一口一个的小点心。   温瑄就坐在对面,谢笙的心里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小紧张的。不过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谢笙注意到,温瑄时不时的就会偷看自己一眼。   等抓住了温瑄看自己的大致规律后,谢笙默到自己算好的时间,突然抬头,恰和温瑄的视线撞上。   温瑄稍稍有些惊讶,又有些羞恼,眼睛微微睁大,又赶忙低了头。   谢笙见此,却没故意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别处,而是直接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温瑄。   果然不过几息,温瑄就悄悄抬了头,再次撞进谢笙的眼眸中。   温瑄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这一次却没再立刻低下头去。   谢笙第一次知道,眼如秋水,脉脉含情,原来是一句真话。   谢笙心头一动,举起茶盏,借着用袖子遮掩饮茶的工夫,对温瑄笑弯了眉眼。   温瑄猝不及防瞧见了这样一个笑容,也不自觉的抿着嘴唇轻笑了起来。   这两人的动作不大,却也没有过多遮掩。朱弦坐在谢笙身边,自然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朱弦本就心有猜测,此时自是恍然大悟。   朱弦不经意动了动手臂,手肘处就碰了谢笙一下。   谢笙才要放下茶盏,被朱弦这么一碰,手里的茶水险些洒到外头。   “慎之哥,”谢笙的嘴唇明明没怎么动,却偏偏让人听出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   朱弦知道是自个儿的错,轻咳一声,赶忙给谢笙陪了个笑脸。   朱弦借着吃东西的时候,小声和谢笙道:“都是我的错,没看对时候。不过我这也是太过惊讶了。能让小满你这个榆木脑袋都开窍,可真不容易。”   “若我是榆木脑袋,慎之哥你必然得是铁树才行,”谢笙毫不退让,“能让你这棵千年铁树开花,可真是难上加难。”   朱弦和谢笙对视一眼,到底是朱弦败下阵来。   朱弦如今什么年纪,谢笙如今什么年纪。朱弦可是没立场说谢笙不开窍的。   不过谢笙更恼的是,他和温瑄玩得正高兴呢,被朱弦这么一打断,必然是不能再继续了。   谢笙看过去时,温瑄果然已经被坐在她身边的大姐儿拉了说话了。   朱弦见此,忙想了个其他的话题出来,免得被谢笙迁怒。   “这两日我府上收到的帖子越来越多了,鱼龙混杂,不好都回绝,也不好都应下,可真是让人伤透了脑筋。”   “伤透脑筋的难道不是红玉姐?”谢笙心里不高兴,又怎么会放过朱弦。   “慎之哥你分明近来都住在大营,哪儿来的机会伤透脑筋,我可不信那些人还能跑到营地里去给你下帖子。”   朱弦被谢笙一句话堵回来,又不能说他什么,只能道:“你还别说,真有个想这么下帖子的,被直接军法处置了。”   “原来你们那‘富贵营’也有不长脑子的人?”   朱弦所属的营地,有不少出身高的官家子弟去镀金,故而不少人都称那地方是富贵营。   当初朱弦也算是这么一个镀金的公子哥儿,弱不禁风的,看着就不是一路人,如今倒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让所有人都认可了他。   “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小喽啰,能有什么脑子,”朱弦道,“不过这人的身份比较有趣,明明出身低,却和各家都能扯上那么一点关系。”   “哦?”谢笙挑眉。   “他姑姑嫁给了高家的一个偏远旁支,叔叔娶了云家夫人的落魄外侄女,他母亲又是落魄宗室的外室女。”   只朱弦这一句,就囊括了至少三家。高家正在风口浪尖,云家势力也不算小,严更是如今的国姓。   朱弦随后又往上数了三代,林林总总,竟囊括了京中半数的勋贵之家。   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甚至连主家人都见不着的。到底有个姓氏摆在这里,就是有那么几分香火情。   “这家子可真是厉害,”朱弦若是不说,谢笙还真没注意过,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家子。   “这样人家出身的人,怎么会没脑子的接下这样的差事?这可不应该啊。” 第120章 更新   对于谢笙的疑问,朱弦并没有做任何的解释, 而是一副神在在的模样。似乎是对谢笙方才举动的还击。   不过也恰是朱弦这样的表现, 让谢笙明白,那个人除了身份之外或许并没有太多值得他在意的地方。毕竟这件事情都已经被处理完成了。   谢笙也不问朱弦, 而是直接撤回了自己的注意力,大拇指婆娑了一下茶盏的花纹。   如此,反倒是朱弦自己有些憋闷。   “你可真是,半点都不吃亏, ”朱弦无奈的说了这么一句, “现在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时候, 迟些再告诉你。”   朱弦话音刚落, 上头李氏就同温老夫人和潘夫人道:“瞧他们这无趣的模样。”   温老夫人随意的看了一眼:“还都是孩子呢,正是贪玩的时候, 总把他们拘在屋里也不像。”   潘夫人闻言也称是这个理。   “还小呢,”谢笙轻轻说了一声,眼睛不自觉的就往朱弦那边飘了一下。   朱弦脸上显出几分无奈神色, 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谢笙偶尔的小孩子脾气:“温小姐可还在对面坐着呢。”   谢笙听了这话,也没再说什么, 可那浑身流露出来的气度, 却更重了几分。   “也罢,还是叫他们自己玩去,我们也能好生说话,”李氏说着,单点了大姐儿和谢麒出来, “你们可要好生照顾几个弟弟妹妹。”   两人赶忙应是。   李氏点头之后,又看向朱弦:“甚至难得来一回,今日不谈公事,就好生和他们玩乐一日。”   朱弦还没开口,朱红玉就先帮着他答应了下来,还拍胸脯保证道:“夫人放心,我会好生看着哥哥的,何况还有小满在呢。”   谢笙脸上恰到好处的出现了一个笑容,看上去十分乖巧可靠。   其实他心里倒觉得朱红玉说的有那么一点不太对。他在和朱弦不去办公事能有什么关系,对面潘小姐在才是真的。他可不乐意去做个大灯笼。   几人就此出了门,可外头还有大雪在呢,几人也没想好要去哪里玩。难道又去书房?这可不是平时只有熟人的时候。   “不如我们去湖心亭,”还是二姐儿提议,“这会儿湖面已经冻上,再叫人去检查一番,到时候在冰面上玩耍,也是趣味,若是不想去冰面玩,只在湖心亭里,着人铺上地毯,再用屏风和帐幔围了,里头点上炉子,别说密不透风了,只怕还能叫人觉得热呢。”   朱红玉难得赞同了一回:“便是只在湖心亭中烹茶,也是个闲趣,可惜没有好酒,不然也能试试‘红泥小火炉,绿蚁焙新酒‘。”   很快,这个提议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毕竟谁都不是傻子,自然都猜得到屋里的几个长辈为什么把他们都赶出来。   谢笙见状,直接叫了一个守在外头的小丫头过来:“你去告诉林管家,叫他亲自带了人去检查准备。”   谢麒听见谢笙的吩咐,也点头道:“林管家做事认真细致,这事儿交给他来,再让人放心不过了。”   一行人慢慢往那边过去,府里的丫鬟小厮们则因为这几句话忙得脚不沾地,务必要在这几位主子到来之前,准备得尽善尽美才行。   好在为了防着主子们临时起意,林管家一早就吩咐了准备些有可能会用上的东西,此时也不至于抓瞎,勉强算是有序。   谢家温泉庄子上的冬日,鲜花盛开,芳香四溢。不过定边侯府里也不差什么。   虽然曾动了心思要从庄子上移几株腊梅过来,最后到底还是没能成行。   “这是……”温瑄站在一棵树下,看着树上凝结的冰柱,眼中满是惊艳。   “听说北方有座城市,冬日可见雾凇奇景,满城银装素裹,如同冰晶雪裹。”   谢笙轻轻说着,便偏头看向温瑄。   温瑄看了谢笙一眼,也没阻止谢笙和她走在一起。   “上回我似乎,也走过这条路,”温瑄等人走到一处,突然停下脚步,脸上笑意盈盈。   谢笙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脸上却有些发烧。   那个地方,正是谢笙和温瑄头回在府中遇见时,相见的地方。   还记得那时候谢笙还没喜欢上温瑄,只把温瑄当做洪水猛兽,将各项规矩都做得足足的。   温瑄那会儿也很紧张,只是心里因为先存了好感,表现便大胆许多。   此时再次走到这个地方,想起往事,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前头朱红玉扭头,正好见着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小满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也叫咱们一块儿听听?”   朱红玉这么一句,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勾了过来。   大姐儿看了一眼这地方,就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也抿嘴笑了起来,不过也没说破。只是正因为想了起来,大姐儿也更能看出谢笙和温瑄之间关系的变化。   温瑄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没有说话。   谢笙却半点不怕朱红玉,直接道:“不过是说到了些山野趣闻,难登大雅之堂,不过说笑话这事儿,大哥可比我在行。”   谢麒猝不及防被谢笙叫到,但见谢笙悄悄对他眨眼睛,也有些好笑,只得点了点头。   朱红玉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不过是从来护着谢笙惯了,不愿意揭穿他,便转头叫谢麒说故事去了。   谢笙等朱红玉转了回去,才又看向温瑄。   温瑄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谢笙,眼中满是温和笑意。   几人继续向前,不多时候就到了先前说好的湖心亭中。   谢家的奴仆训练有素,此时已经将所有的东西安排得稳稳当当。因在场的有不少姑娘家,林管家便只留了几个丫鬟,和力气大的婆子在场,所有的小厮都被调了出去,务必叫不能冲撞了她们。   “这里头果然暖和,”潘小姐身体好,一路走来并不觉得寒冷,此时进了亭子,不过坐了片刻,就觉得有些流汗。忙将自己外头裹着的披风解了,叫丫鬟拿着。   “是啊,”大姐儿应了一声,又继续道,“二妹这法子好,又暖和,又不必呆在屋里闷着。”   “却也不是我先想出来的,”二姐儿道,“原先出门做客时,曾见人这么布置,当时便觉得有些巧思,此时只是拿来用了。”   谢笙看温瑄和她们也不算太熟悉,便是大姐儿拉着她说话,也总有些默契之处,是温瑄所不能及的。   谢笙想了想,和身边的婆子说了几句,便叫她寻姐儿们去了。   “先前林管家已叫人仔细检查了冰面,都已经冻瓷实了,便是三个大汉站在一处冰面,都半点没事,正适合玩乐,姐儿们若是不想在听自理呆着,可随时吩咐奴婢。”   潘小姐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只是她见身边大姐儿等人都没说话,便有些不好意思提。   朱红玉一直注意着自己未来嫂嫂的动静,忙拉了她的手:“潘姐姐,我有些想玩这个,只是却不大会,你可能教一教我?”   “好啊,”潘小姐眼前一亮,赶忙一口答应下来,“红玉你放心,我打小就在冰面玩,定不会让你摔了的。”   “我自是信潘姐姐,”朱红玉和潘小姐一道出来,朱弦和谢麒自然也要跟上。   亭子里出去了四个人,一时便只剩了温瑄和谢家姐弟。   谢笙看了一眼温瑄眼底的好奇,转而问自己姐姐们:“大姐二姐可也要出去玩一玩?”   大姐儿二姐儿对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我们再坐一会儿。温小姐可要去玩?”   顶着谢笙的视线,温瑄点了点头:“我生在南方,还没像这么玩过呢。”   “既如此,便由小满陪着温小姐一道,”大姐儿方才已经看破,此时也乐得给二人制造一点机会,毕竟今日他们几个被单独赶出来玩,就是为了让他们之中的某些人能有些单独相处的机会。   “温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谢笙的话音很是柔和,一字一字,都稳稳的敲击在温瑄的心头。   “那就有劳谢公子了,”温瑄起身,和谢笙两人一同保持着安全距离出去。   “大姐?”二姐儿道,“咱们不过去,这样好吗?”   大姐儿捧着热茶饮了一口,才道:“小满有分寸,何况还有那么多下人看着呢,能出什么事。咱们如今还是好好遵照医嘱,调养身子为上。”   前些日子李氏请了太医为全家人诊脉,大姐儿二姐儿身上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小毛病,尤其二姐儿,之所以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日不能出门,主要在于她有些宫寒。   结果出来后,可把李氏吓了一跳,二姐儿都是要定下未来的女孩子了,宫寒这样的毛病,可不能有。便赶忙请太医保密,又赶忙抓了药,给二姐儿调养。   二姐儿见此,对李氏添了真心,却是后话。   谢笙和温瑄并排走着,转过假山,周身气氛一下就松了。   谢笙招了婆子过来:“我大哥他们都在哪儿?”   那婆子小心答了,谢笙想了想,便选了假山后头一个小地方的湖面。那儿自成一个小世界,若没人特意过来,是不会有人打扰的。   等走到了地方,温瑄看着一片静谧,只剩了她和谢笙两个的冰面,突然有些害羞。   谢笙让人服侍着温瑄换好了鞋子,才向温瑄伸出了手:“小寒,我们一起。”   这是谢笙第一次叫她小寒,温瑄眼睫毛轻轻一颤。   谢笙手指纤长,指甲被修剪得圆润精致。手上有几个薄薄的茧子,看那位置,是平时执笔之处。谢笙的皮肤很白,站的位置也好,阳光撒在谢笙身上,为他整个人都拢上一层耀眼的色彩。   这只手,伸在自己面前。   温瑄也轻轻伸出手去,搭到了谢笙的手中。 第121章 更新   入夜, 谢笙躺在床上, 想起白日里和温瑄一起玩闹的情形, 有些止不住唇边笑意。   温瑄是真的没上过冰面,几乎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小心谨慎。   谢笙却是打小就玩闹惯了的,运动神经又好, 他甚至能直接在冰面上跳一支舞。   不过, 这是第一次, 谢笙小心翼翼的牵着一个人的手, 认真的指点她应当怎么去做, 如何才能做得更好。更是第一次,谢笙牵着一个人的手, 这么久。   谢笙微微动了动指尖,那温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头,让人不能忘记。   帘子外头的烛火有些昏暗,显然是蜡烛快要燃尽的前奏。谢笙本就不介意夜里有没有光, 便也再懒得喊人进来。   谢笙闭上眼,耳边还残留着温瑄带着兴奋的低呼, 和银铃般的笑声。   这是谢笙第二次看到这样的温瑄,上一次,还是她和琛琛打雪仗的时候。不过上一回和这回,又怎么能一样呢。   谢笙在昏黄的烛火中,慢慢睡去。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只是一眨眼,就将是朱皇后的册封之日。   因为一些担心, 谢家和朱家甚至是皇帝都派了不少人关注着各地的动向。   皇帝还未雨绸缪,派人去各地督查,务必要好生对待百姓,平平安安度过这一整个冬日。   动用了这么多人手,满朝上下便都知道皇帝对这一次册封典礼的看重。自然也就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做太多小动作。   淑妃贤妃即便再不甘心,却也只能寄希望于天时。不过如今看来,只怕是难了。   “皇上今次可算是用了心,”谢笙轻轻叹息一声。   作为一个皇帝,真正下了这么大的力气,并不是因为真的爱民如子,而是为了自己的皇后不被打上灾星的标签。   虽然从朱皇后的角度来看,皇帝做的非常令人感动,可作为上流社会的贵族的角度来看,谢笙就只觉得有些许的悲哀。   不过民间却因为皇帝的这些举措,而十分崇拜他,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好皇帝。即便皇帝才只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实事。   “可不是吗,”小满对面坐着的正是二郎,他并没看出小满心里真正的想法,还以为小满是因为不再担心,歇下了心里的包袱,才会叹气。   二郎又笑道:“若非明日有大典,你是不是今儿也不来了?这些日子云哲一逮着机会就要进宫来,我看他那张面皮都快看得厌烦了。”   说了这么一句,二郎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来的也忒勤快了些,叫我连去老师那里学习的时机都没了。因恐将我在老师身边学习的事情暴露出来,我都快有半个月没出宫了。”   “我本就是外男,哪里有外男总是往宫里跑的,”谢笙道,“总归我一日日的大了,若再像原先那样不知分寸,只怕是要带累得娘娘也要被那些人胡乱指责的。”   谢笙说完,对于后头云哲那事儿,他也没多奈何。   “你若真不愿意见他,便说上一声,他略呆个两回,自然也就知道了。”   “我倒是想,”二郎面上神色有些幽怨,“可要是我一旦这么做了,总归是要有些牵扯的。好歹过了这一段。”   二郎紧接着又对谢笙先前的回答做出了反驳,“那些人说的话,怎么值得放在心上?母后这一路走来,听到的闲言碎语,难道还少了?”   二郎说完之后,顿了顿,到底没想着让谢笙做出任何回答。   其实二郎自己也承认,谢笙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   “瞧我,你进宫这么些时候了,我却还忘了带你去见母后,这可真是,”二郎有些懊恼,“若是被母后知道了,只怕是要说咱们的。”   “无妨,咱们这就过去便是,”谢笙和二郎一道起身。   谢笙问:“娘娘如今可还是在后殿住着?”   二郎点了点头:“母后说大典未成,到底不能名正言顺。”   凤仪宫早已经收拾齐整,只等着朱皇后这个主人入住。   虽然只差了一日,朱皇后现在也仍然是住在皇帝的隔间的,等到明日宣旨之后,朱皇后就要彻底迁宫了。到了那时,谢笙就不好往后宫里头去了。   对于名正言顺这个解释,谢笙其实是有些不信的。他更乐于相信,是朱皇后想要抓紧最后的一点时间,和皇帝多多相处。   一旦搬进凤仪宫,不管两所宫殿有多么接近,到底是不如现在亲近。如今皇帝还能毫不迟疑的相信朱皇后母子,若是日后有人特意挑拨呢?   谢笙到时,朱皇后才刚刚换下明日大典要穿的衣裳。许是因为全套的衣裳太重太累,发冠也压得人头皮难受,朱皇后便索性倚在榻上,将头发拆散了,任由身边伺候的人帮她按摩。   察觉到有人进门,朱皇后懒懒的看了一眼。等发现是谢笙进宫,朱皇后脸上也添了几分笑颜。   朱皇后制止了身后丫鬟的动作,同谢笙笑道:“在那边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谢笙赶忙上前,和二郎一同行礼。   “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也如此客气了?还不快起来,”朱王妃仔细端详了一番谢笙的面孔,才对他道,“听说你和温家的小姐走得很近?”   谢笙也不扭捏,直接点了头。   “我觉得她是一个好女孩,虽然这会儿还早……”   “只要是真心喜欢上了,又有什么关系,”朱皇后紧接着道,“原先我还头疼要给你挑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想到你自己就先看上了一个。”   说起这话,朱皇后不由得轻笑起来。   “我当初就觉得她和你有缘,没想到,这缘分竟然来的这么快。”   朱王妃拉着谢笙的手,劝诫道。   “不过小满你到底还是要以科举为重,辛苦了这么些年,总要一博。”   “姑姑你就放心,”谢笙道,“这会儿还早呢,便是想要求娶人家的姑娘,我也得拿出些成绩来才是。”   朱皇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自己有分寸便好。明日你可还进宫?”   谢笙摇了摇头道:“明儿我得留在家里。”   谢笙身上除了皇子伴读之外,还真没什么名头,自然也就不必出席了。   朱王妃听了这话,有些遗憾,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她也是有了心理准备的。   “外头太阳可好?咱们在院子里走走,”朱王妃又拉了二郎的手,借着两人的力站了起来。   她慢慢走向了门口,却在进入阳光的范围之前停下了脚步。 第122章 更新   “娘娘?”谢笙偏了偏头, 对于朱皇后停下脚步的事情有些奇怪。   “这走出去, 会是什么呢?”朱皇后看着门外白雪,面上若有所思。   二郎一时陷入沉默, 谢笙下意识的回答道:“自然是光。”   谢笙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朱皇后想要问的, 可不是如今下一只脚走出去,会遇到什么。   谢笙心里有些懊恼,却也还是面不改色,只当自己方才是什么也不明白一样。   不就是装傻吗,和谢侯学一学也就是了, 毕竟是父子总归是一脉相承。   朱王妃听了谢笙的回答, 有些意外, 却又觉得满意。   “正是这样呢,”朱皇后慢条斯理的道, “如今走出去, 可不就是走进了光里吗。在屋子里呆的久了, 竟然连这点子常识都忘了个干净。”   谢笙敢肯定,朱皇后说的光,和自己先前的肯定不是一个意思, 不过谢笙方才的回答让她满意了是真的。   朱皇后继续向前走了一步,踏入了冬日的暖阳里。   等到走在回家的路上,谢笙才慢慢的去想方才发生的事。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朱皇后多年努力即将得到回报, 她原本是该高兴的,可她心里却有些踌躇。   不过这也不怪朱皇后,一个人若是一直努力的追求什么,定会在注定即将达成的前一夜有些患得患失的。若要解除这样的状态也不难,等什么事情来牵住朱皇后的注意力,她自然就不会这么想了。   等回了家中,谢笙在书房坐下,捧墨才悄悄的问谢笙:“少爷,明儿您真不去观礼啊?”   “不去,”谢笙回答得没有半点迟疑。末了,他又问捧墨,“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   “还不是云伴读身边的小厮,”捧墨道,“少爷您方才和云伴读错开了,并没见着他,不过他身边的小厮给我说云伴读会陪在六殿下身边观礼。”   捧墨悄悄看了谢笙一眼,没再说下去。   不过即便捧墨不说,谢笙也能猜到,云哲的小厮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你和他计较什么,”谢笙道,“爹娘大哥都进了宫,我自然要留在家里,不然还能任由两个姐姐自个儿呆着不成?”   捧墨闻言忙道:“自然是护着两位小姐更重要些。”   等捧墨下去了,谢笙的手指在桌面上随意的敲击着。   谢笙之所以不愿意进宫,不是说他没这个资格,而是他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打从皇帝要册封朱皇后开始,这么长时间过去,竟然没有一方势力有任何动作。   高家除了先前闹的那一出之外,就完全安静了下来。谢笙可不相信这是皇帝的弹压起了效果。高家既然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同时在各家门前设局,就不可能没有其他的能量。   当初说那个孩子已经被找到,并且送回了高家。可是那个孩子真的是送对了的吗?   “真是阴谋诡计看得多了,竟然连这些明明白白的东西,都心存怀疑起来,”谢笙长叹了口气。   不过撇开高家,便是淑妃贤妃一脉,也不该这么安静才是。   “心存怀疑是好事,不过怀疑过了头就不好了,”谢侯从外头走了进来,显然是听见了谢笙方才的那句话。   谢笙赶忙站了起来:“爹。”   谢笙看了外头一眼:“爹您过来了,他们也不知道禀报一声。”   “是我叫他们不必进来的,”谢侯毫不客气的坐到了谢笙方才的位置上。   “你和娘娘说了你明日不进宫的事?”   谢笙点了点头道:“六殿下今儿问起来,我就照实说了。”   “在家里看着,也未必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谢侯意有所指道,“叫人收拾收拾,我叫人送你们去庄子上。”   “爹,是出了什么事?”谢笙立刻想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谢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送他们到庄子上的话的。   “我收到了一个消息,”谢侯脸上神色有些严肃,“你在京中待着,还未必比城外安全。”   谢笙不自觉走了两步:“可我倒觉得,城外才是最不安全的。”   “若是呆在城里,咱们府上的府兵有不少都是练家子,再加上那些人不敢在城里做太大的恶事,只要我们守好门户即可。”   “可要是去了城外,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连叫个人回来报信都难上加难。更不要说像城内一样如指臂使了。”   谢侯定定的看着谢笙,直到看到他面上的坚定,才满意的笑了起来:“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去做。”   “可是爹,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呢,”谢笙是很高兴谢侯对他的肯定,可这说话留一半,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没有什么消息,”谢侯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他认真的回答谢笙道,“没有什么消息。”   谢笙一怔,而后脸色立刻变得通红。   谢侯这态度很明显,真的就没什么消息,他方才只是随口胡诌来骗谢笙的而已。   至于为什么会骗谢笙,实在是谢笙胡思乱想,让谢侯有些担心。   “明儿一早,我和你娘就要进宫,你外祖那边也几乎是阖家进宫,唯独琛琛太小,还不能参加这样的盛典,到时候会叫人送过来。”   谢笙闻言,眼前一亮。   “可有许久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她长高了没有。”   谢侯是不会管谢笙是怎么宠爱妹妹的,自然不发一言。原本这话该是李氏给谢侯嘱咐,因着谢侯要过来,便顺便传了一句而已。   谢侯见谢笙没什么事了,便起身,预备回正院去。   不过才走到门口,谢侯就突然停住,他扭头对谢笙道:“其实我也怀疑高家已经将那孩子成功的送了出去。”   “爹,那您……”谢笙想问谢侯为什么不说。   “这是各家之间的默契,”谢侯道,“就算我恨不得要他全家陪葬,却也不能这么做,尤其不能亲自出手,若是下手太过狠毒,难免让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何况,”谢侯顿了顿。   “何况高家如今送了孩子出去,也算是留下火种,高家延续有望,高家自然就不会再像之前一样破釜沉舟,那个孩子,就是他们身上的一道枷锁。”   谢笙说完,又继续道:“想来高家说不得还会用些讨好人的手段。来想方设法的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 第123章 更新   “今日不用出门, 少爷想穿什么样的衣裳?”   捧墨见谢笙早早起来, 便问了一句。   谢笙想了想道:“就穿上回那件鸭卵青的,配饰取碧玉, 用姐姐给我打的络子穿起来。”   捧墨答应一声下去,很快就准备好了进门。   这套衣裳剪裁得体,更衬得谢笙面如冠玉、身姿挺拔。谢笙依旧用了发带, 将两侧耳畔的头发挑起一缕,束在脑后,其他的即便仍旧披散着,也会显得人精神许多。   捧墨手脚很快,不多时候, 就给谢笙处理好了所有东西, 谢笙对着镜子看了两眼, 就直接转身,领着人往主院去了。   谢笙出来的时候, 正好遇上谢麒。   谢麒今日要进宫, 就穿了一身世子服, 头上戴着宝石发冠,他板起脸时,被这身打扮衬得威严许多, 倒有了谢侯五分架势。想必这时候让人来看,定有许多是认不出谢麒的。   “大哥今日打扮得真好,”谢笙一见面,就赶忙夸了一句, “想必今日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要在大哥你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可不敢抢娘娘的风头,今儿娘娘和六殿下才是主角。”   谢麒知道谢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谢麒边走便和谢笙道:“今儿你们自己在家,若有什么不明白的,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就先去问林管家,他在爹身边跟了那么多年,懂得的东西,可比你我多得多。”   “大哥你就放心,我可不是那非要逞强的人。”   谢麒点了点头,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主院。这时候,天边的启明星才刚刚升起不久。   谢笙随意的看了一眼,便抛在脑后。他夜里睡得早,这会儿合曾用的时间,大概三四点左右,也并不觉得困倦。或许是因为知道今日事情重要,便自然就醒了。   “爹、娘,”谢笙兄弟两个前脚进了门,后脚两个姐姐就来了。几人都坐在一处,看上头丫鬟婆子们仔细的为那两人整理衣裳。   谢侯毕竟是男子,还要好整理一些,不过片刻,就已经可以安稳坐下。谢侯身上气场一放,直叫身边伺候的人都低了头,再不敢看他一眼。   李氏这边的整理就叫显得繁琐许多,衣裳要一丝不苟不说,连头发都用头油抿得一丝不乱。头上的配饰更是一件件都是按制式装点。美是美了,却重的很,李氏的眉头打从全套的首饰上好,就没松开过。   谢侯和李氏一同坐在上首,对着几人交代几句,便叫人拿了些小点心上来,李氏克制的只吃了两块,连茶水都没敢喝,就怕过会儿在大典上出丑。   那可不是在家里,还能随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氏放下筷子,看着身边的大姐儿道:“今儿你去不得,可等到明儿,你和小满却要一道进宫的,到时候也去瞧瞧庄妃娘娘。”   “娘你就放心,姐姐知道该怎么做的,”谢笙道。   李氏没好气的瞪了谢笙一眼,到底没舍得说他。   就在谢侯和李氏都用得差不多了,准备动身之前,外头林管家进来了,面上神色有些凝重。   “出什么事了?”谢侯问。   大姐儿二姐儿见状,赶忙起身:“爹娘,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李氏点头应了,由着她们回去,过会儿她们便不必过来相送了。   林管家这才对谢侯道:“刚收到的消息,淑妃之父在进京途中马匹受惊,被摔下马车,磕到路旁的石头上。已经去了。”   “什么?”不止是谢侯,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不信,淑妃的父亲,就这么就没了?   “马匹无缘无故,怎么会受惊。”   谢麒问出了心中所想。   这也是谢笙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这倒不知,”林管家道,“那马是在官道上突然受惊的,甚至还因为受惊,踏进了路边的农田。”   谢笙下意识的想到,好在现在不是秋天,冬日里农田休养生息,大都没种多少东西。   “一般马匹受惊,无非不过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是吃了什么东西。无缘无故的受惊……”   谢笙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这事情也并不绝对,到底咱们知道的不多,也不能妄下判断。”   谢麒也接口道:“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这个骨节上也太过敏感了些。”   “淑妃之父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他这一去,便几乎断绝了三皇子的青云之路。”   谢笙看了谢侯一眼,轻声道:“旧年贤妃和四皇子一向被淑妃稳稳地压在下头,焉知如今他们会没半点野心?”   “三皇子四皇子资质相差无几,只怕这朝堂上又要翻上一番了。”   “等今日进宫,我去见一见庄妃娘娘,”李氏开口道,“淑妃贤妃一同走过这么多年,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若她们的关系是真要好,我看如今也未必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闹掰。”   在对女人心思的揣测上头,谢家父子几个,是绝对比不上李氏的。   谢侯闻言半点不犹豫,直接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林管家似是看见了什么,悄悄退了出去,等再进来时,又带了一个新消息。   “昨夜刘子新夤夜进宫。”   “刘大人不是在守着高家吗,怎么舍得擅离职守?”   谢笙若有所思。   谢麒听了这么一句,似是被点通了什么,他道:“刘大人必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在封后大典前夜还去叨扰皇上。”   “最有可能的,就是高家给了他什么消息。”   若是如此,联系到这淑妃父亲之死的消息,就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了。   谢麒能想到的东西,谢侯自然不会想不到,甚至他能想到的,还比谢麒更深一些。   昨儿谢侯和谢笙才说起谢家那个被偷偷送走,不知所踪的孩子的事情,就猜测高家一定会有什么举措。如今看来,倒是高家动手的几率最大。   谢笙抬头看了谢侯一眼,正好撞上谢侯同样看过来的视线。   显然,这父子俩想到一处去了。   时辰不早了,谢侯他们得先出门去,谢笙赶忙起身相送。   大姐儿二姐儿原说直接回去,这时候就不过来了,可到底两人还是只在左近的暖阁暂时歇脚,此时也一道走了出来。   进宫的马车是特制的,无处不彰显着定边侯府的身份。谢侯虽然也是兵部侍郎,可是在一些重大典礼的时候,暂时也还是要以勋贵的身份出席。   其实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如今勋贵的身份还在官品之上,离皇帝更近罢了。   因为先前已经特别交代过姐弟三个,谢侯等人就没再过多留恋。   大姐儿二姐儿站在门口,并没出来,谢笙亲自跟着父母兄长走到了门外,送他们上了马车,等马车离开之后,才回转过来。   谢笙和两个姐姐并排走着,心里还想着方才的事情。   以谢笙自己的猜测而言,他觉得应当是高家为了那个孩子的生存,而真正向皇帝投诚,和皇帝或者是朱王妃做了交易。   当然,谢笙更倾向于是皇帝。   高家虽然下了大力气去掩盖那个孩子的行踪,可只要是做过的事情,就总有包不住秘密的那天。高家未雨绸缪,也是应当。   何况高家如今本就已经是在被处理边缘的人,想法子在皇帝面前表示自己的有用之处,能多活一个也算一个。   “小满,小满?”   二姐儿的身边在谢笙耳畔响起,谢笙陡然一惊,揉了揉耳朵。   “二姐,你这是做什么。”   二姐儿见状,有些不满:“这不是和你说话,你却好半天都没反应吗。”   “你都想了一路了,都想什么呢,”二姐儿问道,“我都喊了你好几声了,你若是不乐意和我跟大姐待在家里,只说便是,何必做出这样的姿态。”   即便知道二姐儿是故意生气,谢笙也不得不去哄她。   “二姐这可冤枉我了,不过是想到了一点事情,一时入了迷,才没听到你喊我罢了。”   “哦,”二姐儿眼珠子转了转,“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起了什么?”   大姐儿站在一旁,虽然没说什么,注意力也都放在了两人的话上。   谢笙只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今早得到的那个消息。”   两个姐姐原本都竖起了耳朵,不妨谢笙就说了这么一句出来。虽然心里难掩失望,可也还是没有去追问过多的东西。   谢笙好生送了两个姐姐回屋,自己一转身,就叫人请了林管家过来。   “今日府中的防务,就拜托您了。”   林管家忙道:“请小少爷放心,必不会叫那别有用心之人混进来的。”   谢笙点了点头:“我另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知道爹安排了人注意高家的动静,若是有那边回来的消息,还请你及时告诉我。”   林管家眼中闪过几分愕然,不过很快,又变成了高兴和满意。   他赶忙应了下来。   这一日,谢笙呆在家里,手里拿着书本,却并不能看进心里去。   他听着外头的喧闹和礼乐之声,强压下心里的蠢蠢欲动。   谢笙随意翻了几页,到底是直接放在了桌案上,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到底是高估自己了,凑热闹也是人的本能啊。”   谢笙站起身,正想要出去走走,或是去两位姐姐那里,好歹有个人说话。   林管家从外头走了进来,谢笙赶忙又坐下。   林管家快步来到谢笙身边,同谢笙耳语道:“少爷,刚收到的消息,高家的限制还没接触,不过宫里赐了席面下来,一部分送往了高家,一部分送往了高太尉处。” 第124章 更新   “少爷?”林管家不由得轻轻提醒了谢笙一句。   谢笙回过神来, 道:“却是不出所料。”   林管家并没发表任何评价,只道:“少爷可还有旁的吩咐?”   谢笙摇了摇头道:“无事。”   等林管家下去了,谢笙也没了想要凑热闹的心思。再回过头来看自己手里的书,似乎也能沉下心去看了。   谢笙在书房一坐就是大半日,直到被捧墨提醒应该去和两个姐姐一起用饭了, 才回过神来。   “竟已经这么迟了吗,”谢笙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要不然呢,”两个姐姐一道进了门。   大姐儿看见谢笙面上疲态, 道:“哪有像你这样, 一看起书来,就忘了时辰的。”   大姐儿转向捧墨:“不是说了最多半个时辰,就把他喊起来走动走动吗。”   捧墨低了头不敢回话, 这事儿的确是他做错了, 自然是不会分辨什么的。   谢笙见状忙道:“也不能怪他, 是我已看进去了, 就忘了身边的环境,我不理会他,他难道还能直接从我手上把东西给抢了不成?”   大姐儿听了这话, 放过了捧墨,走上前来, 亲手收了谢笙手里的书册:“既然他没这个胆子,我亲自动手便是。”   二姐儿看见大姐儿的动作,有些惊讶。   谢笙见状,问:“二姐这是怎么了, 像是不认识大姐似的。”   “大姐姐在我眼里,一向是十分端庄的,我却还没见过大姐姐这么活泼的模样。”   二姐儿说的也算是实情,她和大姐儿才相处了多少日子?不过看着这姐弟两个习以为常的模样,也能猜到,大姐儿私底下和相熟的亲人,必然不紧紧只是端庄贤淑。   谢笙看了大姐儿一眼,没有说话。   大姐儿却是自己道:“咱们这年纪,自然是活泼些的好,等明年开春,也让爹带我们去郊外庄子上跑马打猎。”   “大姐姐会?”二姐儿微微张了嘴,有些不敢想象,“我以为骑马打猎,或许是朱姐姐才会做的。”   朱红玉外表明艳,性格也是热烈如火,和男子相处起来,同样十分自然,二姐儿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她自然也是会的,”大姐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对谢笙道,“还想坐多久?过会子你最爱的辣子鸡丁可都要凉了。”   谢笙眼皮子一跳,显出些欢喜来。等到在大姐儿处得到了确认的点头,谢笙便再也坐不住,几乎是从位置上跳了起来,甚至还撞了一下桌子,疼得他龇牙咧嘴。   大姐儿看得好笑:“慢些,你撞着了不疼,桌子可还疼呢。”   “姐姐,你可真是我的亲姐姐,”谢笙嘴里这么说着,却也还是赶忙走了过去,“我们快走快走,等到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这一日用过饭后,谢笙也没再回自己的院子,姐弟几个就呆在一间屋子里玩。   大姐儿二姐儿下棋、绣花、打络子,谢笙就看书、弹琴。   除了地方变了,一切和旧年在蜀州时候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当然,还多了一个二姐儿。   谢侯等人进宫是为了祝贺,却也不会待得太久。即便谢侯十分受皇帝看重,却也是在酉时之前就派了人回来,说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谢笙几个收到消息之后,忙叫了人进来,将谢侯等人回家之后要用的东西一件件备好。   “今儿立后大典,竟也要设宵禁?”二姐儿随口说了一句。   “你也说了是立后大典,”大姐儿轻咳一声,这立后和皇帝登基可不一样。   二姐儿忙反应过来:“瞧我,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错了。”   二姐儿紧接着又道:“原本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谢笙和大姐儿没说什么,几人便也将这件事全然抛在了脑后。   谢侯等人是快要到酉时末才回来的,谢笙看两个姐姐指挥着人去服侍谢侯李氏三个,便只问:“不是酉时之前就已经差人回来说要回了?怎么到了这会儿才到。”   谢麒的衣裳没那么繁复,更好打理一些,走出来时,正好听见了谢笙这句话。   当下他便对谢笙道:“可快别说了,我们是出了宫才叫人回来报信的,可今儿进宫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马车挤挤挨挨,竟连动都动不得。”   谢麒一提起来,就觉得有些头疼:“这还是因为一些中下级官员已经回去了的缘故。可若是遇到了身份比咱们家更高的,自然得让路请人家先行,这一挪一让,自然就更乱了。”   这时候的马路本来就不算太宽,往常路上没多少马车行驶,大家略让一让也就是了。这回却是各家都坐着马车,即便都要脸,知道有序,却也依旧比不得平日。   谢麒这么一说,谢笙自然也就能理解了。   “那怎么不从小路回来?”谢笙记得从宫中回来的路上,也有不少分叉口,京城的格局安排还算合理,既然前方大道不好走,那从一旁的小路绕回来也是能行的。   “爹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使了人去查探,说是小路上也堵了,还不如正道呢。”   大姐儿听到两人的话,也说了一句:“咱们能想到的事,旁人自然也能想到,大家都想到一处去了,可不就是挤了吗。虽然是小路,到底还是有连通之处。”   几人只说这样的话,竟也等到了谢侯出来。   “今儿都累了,便先回去歇着,”谢侯面上有些疲倦,“小满,明儿你和岫儿进宫一趟。”   谢侯的目光落到了二姐儿身上,有些犹豫,又像是在评估什么。   谢笙不由得也顺着谢侯的目光向着二姐儿看了过去,见二姐儿在谢侯的注视下低下了头。谢笙带着几分询问看向谢侯。   谢侯没理会他,看了二姐儿半晌,到底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大姐儿赶忙应了一声,又问谢笙明日想要什么时候进宫。   谢笙说了一个比平日稍晚的时间,大姐儿应了一声,便和二姐儿一道出去了。   谢侯见谢笙没一道出去,有些疑惑。   “是今日出了什么事吗?”   “这倒没有,”谢笙道,“对咱们家来说,算是风平浪静。”   “不过,爹,皇上派人赐了席面给高家和高太尉,这事儿您知道吗?”   “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还不是谢侯,而是谢麒。   “高家,这怎么可能,”谢麒有些不信。   高家之所以能够留到现在,不过是因为皇帝想要留着高家为朱皇后挡灾,等这回封后大典顺利结束之后,高家的荣耀和全家上下的性命就该进入倒计时了才对,皇帝又怎么会赐下席面呢。   “是我请林管家帮忙查探的消息,自然是真的,”谢笙以为是谢麒不相信。   “我的确有些不敢相信,”谢麒说了这么一句,又看向谢侯,“爹,高家会不会做了什么?”   “高家或许在淑妃之父的死上,做了什么手脚,”谢笙说着,连忙又补上了一句,“当然,我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明日等你进宫之后再说,”谢侯没有第一时间说自己的想法,甚至稍微有些避讳这一点。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谢侯先回答了谢笙之前的那个问题,“出去送东西的,是钱总管新收的一个小徒弟,吴公公的同乡。”   谢笙眼睫毛颤了颤,话到嘴边,到底只剩下一句:“爹你们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谢麒本就是看谢笙没动,才留了下来,此时谢笙要走,他也自然是跟着一道。   两人并排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今儿难得有一轮明月,月光和灯笼将谢家兄弟的影子拉的很长,谢笙踩在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小满,你说,若是高家真的重新起来了,咱们之前做的事情真的还有意义吗?”许是月色太过难得,让谢麒一时有些迷惑了。   “不会的,高家不可能重新起来的,”谢笙道,“高太尉犯上弑君,若真是要高家无事,除非皇上能忘得了当初近在咫尺的死亡感受。”   “也是,谁会如此轻易地原谅一个想要杀自己,又能轻而易举的杀死自己的人呢。”   谢麒松了口气。   “明儿你进宫,说不定六皇子还会提起这事,”谢麒道,“他知道的事情,定然比我们多些。”   谢麒言下之意,是让谢笙可以从二郎处入手,探一探皇帝的想法,对高家到底是个什么个意思。   谢笙听了谢麒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两人默不作声的分开,等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捧墨才悄悄的问了谢笙一句:“方才少爷怎么不答世子的话?”   “我能答什么?”谢笙道,“宫里的事情,便是人家主动和你说,你也别牵扯的太深才是,何况像是如今这样,还要主动地去里头搅浑水?”   “若是六殿下愿意和我说说两句,那是我们的福气,便是不愿意说,又能如何呢。”   捧墨闻言却笑道:“少爷心里定然是已经有了主意了,所以才不接世子的话。”   谢笙看了捧墨一眼,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还不快去打水来,我要歇了,明儿可还要进宫呢,”谢笙道,“娘娘大好的日子,我总不能迷迷瞪瞪的去庆贺。”   末了,谢笙又道:“不过明日也说不准,娘娘还未必有空见我呢。”   “这可不能,”捧墨笃定道,“娘娘不见谁都不会不见少爷您的。”   谢笙本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怎奈何捧墨认真起来,不由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因念着还要进宫,谢笙次日一早就醒了。他看了看时辰,和旧年进宫做伴读的时间相差无几。   谢笙原本还想晚些时候再起,怎奈何生物钟已经形成,谢笙也就没想着要再去改它。   谢笙拉响了铃铛,把捧墨叫了进来服侍着他洗漱。   今儿因为要进宫去,捧墨就挑了一件群青色的衣裳出来。   群青色是一种古老而鲜艳的蓝色,比起蔚蓝更深一些,多几分厚重,却并不会显得太过老气,十分适合谢笙现在的年纪。   其实现在是冬日,谢笙若想穿的更正式一些,用黑色会更合适一些。四时五色,春青夏赤,长夏为黄,秋白冬黑。   不过谢笙也不是第一次见朱皇后,甚至还很得她喜欢,谢笙能自然随意一些,自然会让她更开心。   谢笙这边整理完了,外头就来了大姐儿身边的丫鬟:“小少爷,我家小姐来问什么时候出门去?”   谢笙看了一眼时辰,道:“你去回姐姐,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就去外头等她。”   那丫鬟一听,赶忙跑了回去,半点都不敢在路上耽搁。   “可是我催的急了?”大姐儿进宫的时候不多,不管面上再怎么镇定,心里也还是有些惴惴。   谢笙忙道:“本来就到了该要出门的时候,便是大姐你不派人过来问,我也要叫人去请你了。”   大姐儿这才松了口气,和谢笙各自上了马车。   大姐儿是女眷,谢笙又要先去找二郎,马车在进宫之后,就停在了不同的地方。   谢笙才掀开马车的车帘子,就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谢笙赶忙跳下了马车。   “参见三殿下。”   迎面而来的,正是淑妃之子三皇子。   三皇子往日里虽然也惯有些严肃,却也并不会显得刻板,甚至有时候还会让人觉得有些伪装的意思。   不过今日这一见,让谢笙敏感的察觉到,三皇子和往日的不同之处。   他眉宇间有化不去的愁绪,眉心更是凝成了川字。他身上虽然还穿着一件玄色衣裳,可那衣角隐隐露出来的点点缟素,让谢笙轻易猜出,他外裳之下,应当是还传了一件素服。   三皇子看见谢笙,停下了脚步,用尽量温和的语调道:“小谢伴读不必多礼。”   谢笙这才起身,恭敬地站在自己的马车面前,为三皇子让出了道路。   三皇子有心和谢笙多说两句,到底还是目不斜视的直接去了为自己准备好的马车面前。   谢笙是等三皇子走了,才离开的。   不管现在三皇子是否落魄了,谢笙该有的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谢少爷,您可来了,”小吴子赶了过来,“方才是谁走了吗?”   “遇到了三殿下,”谢笙随口应了一句,而后才对小吴子道,“怎么是你亲自出来了?”   “这不是殿下知道您今儿要进宫,一早就兴冲冲的等着了吗,”小吴子道,“先前我们都以为您要再晚些才进宫,偏殿下坚持说,您一定会提早进宫。”   小吴子说完,又笑道:“看来还是殿下了解您。”   谢笙心里一顿,有些惭愧。方才若不是大姐儿派人过来,他是准备再迟些进宫的。   不过就算如此,谢笙面上也没什么旁的表现。他对小吴子道:“可不只是我,吴公公你可比我陪在殿下身边的时候更久,殿下更了解的可是你呢。”   小吴子脸上露出笑容:“那可真是奴才的荣幸。”   两人说了两句,便赶忙往回走。   “这不是小谢伴读吗。”   谢笙听见声音,抬起头,发现竟然是四皇子。   四皇子见谢笙对他行礼,赶忙上前两步,亲自虚扶了谢笙一把:“怎么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谢笙道。   四皇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说什么。不过很快,四皇子就问谢笙:“小满你方才才进宫?可见着我三哥了?”   四皇子面上带着几分急切,眼底却是轻慢。四皇子这是装都懒得装样子,任由谢笙自己猜测。   “方才倒是见了三殿下一回,不过这会儿三殿下应当已经出宫了才是。   “果然,”四皇子叹了口气,“三哥他……”   四皇子顿了顿,满脸像是写着你快来问我啊的话。   四皇子想要找个人倾诉,谢笙却不是个喜欢随便追问一些话题的人,便也憋着。   四皇子等了片刻,见谢笙这么不上道,也没了要和他说的心思,随意摆了摆手,才放了他离开。   等走远了,小吴子才悄悄告诉谢笙:“自打昨儿那事的消息传进来之后,四殿下就活跃了许多。”   谢笙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这会儿在外头,本就不该说这些,等到了二郎的住所,叫人守好了,只要不是大声的喊叫,谁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是谢伴读来了!”   谢笙两人走到门前,还没敲门呢,就有人已经眼尖的注意到了两人的到来,赶忙跑了进去,给二郎禀报。   小吴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色都变了。   他在二郎身边这么多年,没点手段是不可能的。不得不说,方才那个宫人或许这时候能够讨赏,但在之后,说不得就要承受来自小吴子的怒火了。   “谢伴读请,”小吴子强压下自己心头的火气,引着谢笙往里走,“我们殿下先前已经吩咐过了,只要是您来,不必通报,直接进门便是。”   “哎呀,是小谢伴读来了,小谢伴读金安。”   谢笙跟在小吴子身后,一路上都有不少人和他跟小吴子打招呼。   谢笙一时间对这种情况还有些不大适应,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   一进了二郎在的屋子,谢笙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立刻就垮了下来。   谢笙揉了揉自己有些发僵的脸,对二郎道:“外头那些宫人都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谢笙有些看不得谢笙这模样,便道:“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和你打招呼,难道不好?”   “那可千万别,”谢笙道,“我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里就这么招人喜欢了?即便面上对我是带着笑的,内里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二郎见谢笙这模样,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人家都是生怕自己不招人喜欢了,哪有像你这样的。”   “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谢笙一本正经的道,“我又不是银子,谁都喜欢。何况即便是银子,也还有视金钱如粪土,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人呢。”   这是二郎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论调,当下笑得不能自己。   等二郎笑够了,谢笙才道:“方才我在路上遇着了三皇子和四皇子。”   “他们两个又凑到一起去了?”二郎问。   “这倒没有,”谢笙便把自己方才遇到那两人的情况和二郎详细说了。   二郎听罢,嗤笑一声:“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四皇子。   “往时看着,他也不是这样的性情,莫不是故意这么表现出来的?”谢笙低声说道。   “你太高看他了,”二郎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贤妃和淑妃身份家世明明相差无几,却甘心由着淑妃和三哥出头?”   “还不就是因为四哥扶不起来。”   “平日里有三哥和贤妃在上头压着还好,如今三哥自己还不知道路在何方,贤妃又忙着考虑和淑妃之间的关系,都没空理会他。他可不就是出来了吗。”   “这可真是,”谢笙有些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三皇子就这么出宫去,没什么问题吗?”谢笙问道,“他里头可是穿了素服的。”   家中长辈去世,披麻戴孝,是理所应当,可三皇子的身份却是不同,若是果真这样做了,虽然也会有人夸他孝顺,可他或许更多的还是会迎来一定程度的抨击和批评,甚至是皇帝的不喜。   二郎的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也有些不能理解三皇子的做法,毕竟他出宫去亲自祭奠就已经够了,何至于亲自身着缟素?   “他也不觉得晦气。”   二郎说了这么一句,便站起身。   “走,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我娘那里。”   谢笙跟在二郎身后,穿过长长的宫巷,突然灵光一闪。   三皇子是真心祭奠,不过这礼仪太过,或许也正好是他故意为之。   不然谁会光明正大的将素服穿在身上,还不遮掩好了,被人瞧出端倪呢。   谢笙可不相信,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个的都是些蠢货。   三皇子过去借着身份和母家的势力,甚至能让太子忌惮和对付,这时候突然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不是和再站在原处。   他想要名正言顺的退下来,自然就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小满,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谢笙看了一眼周围,轻声对二郎道:“二郎,你说三皇子这是不是以退为进,故意为之?”   二郎被谢笙这么一问,也觉得很像。   “他即便是被父皇责骂,也终究逃不过一个孝字加身,也经由这份责骂,他还能名正言顺的将光芒敛去。”   “到底,他的出身是不会变的,如此,他便只是沉淀下来,韬光养晦。”   二郎说了几句,便觉得越来越像,忙对谢笙道:“多亏小满你想到,不然,我都要被他骗过去。”   “他这一手用得好,”谢笙垂下眼睑,“什么都算计进去了。”   二郎勾起唇角:“那可未必。”   谢笙听着这话,心底浮现出一个人,四皇子。   果然二郎就道:“当初他一贯压了四哥一头,焉知如今四哥没想着压他一头?”   “可是万事都不绝对,”谢笙道,“淑妃贤妃都是聪明人,三皇子和贤妃能压着四皇子压了那么多年,未必就不能再继续压着他。”   “那就想办法让淑妃贤妃决裂不就好了,”二郎嘴唇都没怎么动,说出来的话却如同石破天惊。   “想个法子,让淑妃和贤妃结下死仇,只能做敌人,再也做不成盟友。这样,我那两位好哥哥自然也就不会再继续在一起了。”   “你可是已经有了法子?”谢笙问。   “法子倒还没有,”二郎道,“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做这个突破口。”   “谁?”   “贤妃之女,八公主。”   谢笙虽然时常进宫,但他对于公主们的印象却乏善可陈。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印象,对于这位八公主,也就只记得似乎身体不太好。   “我八姐有喘症,”二郎道,“淑妃贤妃要好,三哥四哥也还过得去。偏生我八姐和淑妃所出的四姐关系不怎么样。”   谢笙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几分模糊的猜测。   “可别闹出人命。”   “我有分寸,”二郎道,“再怎么说,那也还是我亲姐姐呢。”   虽然二郎是这么说,可谢笙心里清楚得很。二郎可不是因为什么姐弟之情。   若是八公主普通的因为四公主而犯了喘症,就算情节严重些,也没什么人会怀疑,但要是做得太过,八公主死了,那最后肯定会彻查此事。   人只要做过的事情,就总会有被曝光的那天,总归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接下来,两人默契的没有再提起这件事,甚至连说话,也只是些你今天早晨可用了早饭没有的废话。   好在没过多少时候,两人就走到了凤仪宫门前。   谢笙两人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穿着银红色衣裳的貌美女人跪在雪地里,脊背挺得笔直。   就在她身边,两个宫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担忧的看着跪着的女人,却没人敢上去相劝。   “那是……”谢笙一时没有认出来,他有些奇怪道,“怎么跪在这里。”   二郎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就是淑妃。”   朱皇后大典过后第一日,就让如今的四妃之首跪在雪地里,还是宫门外。   “只怕这事儿如今已经传遍整个宫闱了。” 第125章 更新   “你们来了, ”朱皇后这里倒没有多少人, 许是因为不好意思看淑妃笑话的缘故,一个个的,都没肯过来。   朱皇后对谢笙道:“你姐姐方才还在我这儿,我已经叫人带她去庄妃那里了。”   谢笙闻言,也没提门外的淑妃,只对朱皇后道:“我姐姐一向招人喜欢,姑姑可是难得不乐意和她呆的了。”   “这你可冤枉本宫了,”朱皇后笑道, “本宫又何尝不喜欢那孩子, 不过她到底是要做庄妃的媳妇的。”   “是我之过, 没有看出娘娘的慈心,”谢笙赶忙改口, 去哄朱皇后。   谢笙的话听得朱皇后心里舒坦,原本有些恹恹的神色也变得温和起来。   “母后总是这样,”二郎故意做出吃醋的模样,“每回小满一进宫, 您总是连我这个亲儿子都给忘到一边了。”   朱皇后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吃这个闲醋,你倒是扪心自问, 我对你和小满, 真的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二郎嬉笑着上前,轻轻为朱皇后捶肩:“是儿子说错了话,母后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若是气坏了可不值得。”   “这会儿到知道来哄我了,”朱皇后被亲儿子这么一哄,心里自然更加舒坦。   二郎趁机问朱皇后:“母后,淑妃那是怎么回事啊,任由她这么跪在雪地里,对您可不是一件好事。”   朱皇后沉默了片刻,道:“你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本宫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个黑锅,本宫是背定了。”   “娘娘……”谢笙一瞬间就联系到了淑妃娘家的事情,“那里就到了这样的时候呢。”   朱皇后往外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明眼人都知道,本宫这是在为谁背黑锅呢,可是那又如何,她淑妃也就只敢跪在本宫的宫门前罢了。”   “既然她自己都不心疼自己,那就让她继续跪去。”   朱皇后这说的显然已经是气话了。   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谢笙心里突然就有了个主意。   “娘娘,”谢笙道,“这雪地里刺骨寒冷,淑妃娘娘既然不听娘娘的话,一意孤行,要跪在凤仪宫外,您没有办法,却也并非不能体恤她一番。”   “哦?”朱皇后起了兴致,连二郎都看了过来。   谢笙道:“这天气冷成这样,您不如就叫人多备上几个炭盆给她去?”   朱皇后闻言一怔,仔细一想,却是直接出口一句:“妙。”   二郎显然也想明白了谢笙的意思,赶忙站起来安排朱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去,你们亲自去办,务必要让淑妃感觉不到半点寒冷。”   除了十个八个炭盆,二郎还直接叫人开库房去拿皮子缝成的帐篷。   “淑妃娘娘在外头跪着,这么冷的天,还吹着冷风,就算是有炭盆,也必然受不住,这个帐篷一架起来,就能叫人好受许多。”   “另外,可得好好嘱咐淑妃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可千万照顾好了淑妃,若是淑妃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出什么事,可就是她们的责任了。”   朱皇后听了二郎的吩咐,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两个促狭鬼,”朱皇后等底下的人都照做了,才又叫人出去,“你去将这事儿告诉皇上去。”   等周边的宫人都下去了,几人正要说话,谢笙却发现一处窗户不大对劲。原本还想过去看一眼,却被朱皇后制止。   谢笙故意悄悄问朱王妃:“娘娘,莫非淑妃父亲的事情……”   朱王妃点了点头:“可不就是高家那些个坏心眼的主意吗,谁知道这事儿真就叫他们给做成了,还做的这样悄无声息,就跟真是巧合一般。”   “不过这事儿我和皇上都知道得迟了,那会儿高家已经叫人动了手脚,便是皇上叫人去斥责,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后头怎么会赐宴?”二郎瞥了一眼那处窗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朱皇后警告的看了二郎一眼,才继续道:“高家被围成这样都有这么大的能力,能悄无声息的杀了一个朝廷大员,若是再不稳住高家,难道还能任由他这么做下去不成?”   “这一次是淑妃之父,那下一回又是谁?”   朱皇后这话出口,许久都没人再说话,他们都在等。   外头探头探脑的进来一个小宫女:“娘娘,那人已经出去了。”   屋内谢笙几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些笑来。   “手伸的可真不短,”二郎道,“母后您怎么不一次性将这些人都给清理干净?如今咱们连说话都不清净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自然也要一步一步走,这些人的忠心都要重新查上一遍是真,却也还没到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时候。”   朱皇后顿了顿,继续道:“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借着这些钉子,这三把火烧起来,可不能行呢。”   “看来姑姑心里是已经有了想法了,”谢笙道。   朱皇后点了点头,却没再说更详细的。   “小满,等明年红玉和你大哥的婚礼过后,你们就赶紧回乡去,路上走得慢些也罢,总归是要好好回去考试,京中的事情,你就别理会了。”   谢笙眼皮子一跳:“姑姑?”   朱皇后端坐其上,动也不动:“不止是你,我还要叫二郎和你同去的。”   “母后?”二郎原本在一旁听着,却不妨还有自己的一份。   “明年也就高家的事情会乱一乱,旁的定会风平浪静,”朱皇后道,“小满出门游学,见多识广,二郎你也出去多走走看看。身为皇子,自当贴合百姓民生,可不能被外头那些个官员给蒙蔽了去。”   这个理由虽然合情合理,却也并不能完全说服二郎。他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一阵喧哗,紧接着就有人进来禀报。   “娘娘,外头淑妃娘娘晕过去了,皇上也已经在外头了。”   “晕过去了?可要紧?”   朱皇后故意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皇上怎么正巧遇到淑妃晕倒的时候?”   “许是巧合,”底下回话那人道,“皇上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不过钱公公说,这瞧着倒像是中暑。”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不好意思,为了让你不冷,结果好心办了坏事,反而让你大冬天的中暑了。快快快,宣太医去。 第126章 更新   “皇上, 臣妾求皇上, 还父亲一个真相!”   谢笙跟在朱皇后和二郎身后,看见淑妃正有些虚弱的倚靠在皇帝的怀里, 脸色潮红, 汗水把额前的头发都给打湿了。   虽然只听见了那么一句,谢笙也能猜出来,淑妃这说的是她父亲的事情。   淑妃胆子倒是不小, 明知道皇帝在这件事里的作用, 却故意要装作不知道。   皇帝道:“若是果真有人在里头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朕绝不姑息。”   “臣妾多谢皇上, ”淑妃满脸感激。   皇帝安抚的拍了拍淑妃的手, 才看向朱皇后等人。   “怎么过来了,”皇帝脸上神色变得温和许多,随后他又看向谢笙, “小满也进宫了?”   谢笙赶忙对皇帝行礼。   朱皇后则慢慢走了过去,站在一个离床榻不远不近的距离道:“这是在我宫门前出的事, 我怎么能不来?说到底, 还是我好心办了坏事。”   谢笙清楚地看到,床上躺着的淑妃眼里闪过几分不可名状的情绪。而方才还对淑妃有几分怜惜的皇帝, 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朱皇后身上。   “这怎么能怪梓童, ”皇帝站起身来, 拉了朱皇后的手道,“你做的很好。”   谢笙看见淑妃身侧的被子褶皱都多了几条,不过她面上还是娇娇弱弱的, 似乎病得很重的模样。   谢笙不由得在心里啧啧称奇,淑妃轻度中暑,虽然不算重,可该有的头痛、头晕、四肢无力等症状肯定是都有的。   在这样的时候她还能好好思考,以最好的姿态去博得皇帝的同情,该说后宫里的女人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吗。   皇帝和朱皇后说了一句之后,就转头对淑妃道:“过会儿就叫人送你回去,你今日所为,虽是事出有因,可到底是冲撞了皇后。皇后仁慈,不与你计较,可此先例不可开。这些日子,你就好生养病,不必出来了。”   淑妃强扯出笑来:“臣妾谨遵圣意。”   淑妃那神情,当真是闻者怜惜见者心疼。偏生皇帝方才因着朱皇后的话,硬了心肠,生生错过了。   淑妃无法,只得又对朱皇后道歉:“臣妾多谢娘娘体恤,今日,是臣妾逾越了。”   “都愣着做什么,”朱皇后见淑妃要起身,赶忙叫了一旁的淑妃的大宫女,“还不快扶着你们娘娘。”   末了,朱皇后才对淑妃道:“你也别想太多,好生养病才是正理。”   谢笙悄悄看了一眼,发现皇帝正一脸欣慰的看着朱皇后。谢笙赶忙低了头,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相信自己的后宫能妻妾和睦?皇上你也太甜了。   等几人一同走出门,皇帝才终于对朱皇后道:“放眼整个后宫,也只有梓童你最是贤惠大度,也唯有你一个,堪配站在朕的身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瞧皇上说的,”朱皇后有些害羞,“孩子们可都还在呢,不知羞。”   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赶忙都低下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皇帝轻咳一声,脸上神色也有些尴尬起来。   朱皇后看得好笑,上前道:“皇上,臣妾这里,倒是有件事想要告诉皇上。”   “是什么?”皇帝偏头看着朱皇后。   “明年小满不是要回乡去考乡试吗,臣妾想着是不是让二郎也跟着小满一道走走。”   见皇帝若有所思,朱皇后赶忙继续道:“二郎是男子,迟早是在天空中飞翔的鹰。从前没这个条件,只能让二郎长于我这个妇人之手,可我总还是想着,得放手让二郎去外头看一看,见多识广,总没有坏处。”   “这事儿我知道了,”皇帝道,“不过二郎到底不同,朕得好好想想。”   朱皇后自然答应了下来,随后两人借着兴致,还准备逛逛园子,谢笙两个自然是不肯再跟上去,便悄悄落在后头。   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皇上和娘娘感情真好,”谢笙违心的说了这么一句。   二郎带着几分高兴和得意道:“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从没见过我父皇母后红过脸。”   谢笙看着面前的二郎有些讶然。   要让谢笙说,什么叫没红过脸,不过是因为身份不够对等,所以红不起来罢了。   人总是善于遗忘的。   谢笙似乎终于明白,朱皇后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自己了。瞧,就连她的亲儿子都已经忘了旧年的苦日子。或许也是朱皇后伪装的太好。   不过二郎可不是半点不知朱皇后对皇帝的心,或许只能说他也是期盼着自己父母能够琴瑟和鸣,成就一段佳话的。   “那可真好,”谢笙笑弯了眉眼。   二郎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便赶紧转了话题。   “小满你觉得我父皇会不会准许我同你一道出门去?”   “娘娘说的有理有据,皇上应当是会准许的,”谢笙认真道,“不过想来你要出行,必是不会像我一样轻车简行。”   “也是,”二郎瞬间理解了谢笙的意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有心立二郎为太子,自然会保证二郎的安全。   谢笙看着面前的二郎,突然想到,朱皇后会让二郎和自己一起出门,想必也是看透了这一点。   想要在这么多皇帝亲自审查过的人手里伤了二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有这些人保护的二郎,或许在宫外还要比在宫内更安全些。   朱皇后不是什么仁慈角色,知道自己儿子不会出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最迟明年,高家的事情就会尘埃落定。   在落定之前,也定然会如朱皇后所说的,乱上一乱,若是朱皇后想要趁着这个时候,浑水摸鱼一把,送走二郎也是合情合理。   谢笙似是不经意看了一眼淑妃所在的厢房,很快收回了视线。这宫里如今有能力和二郎争的,也就是三四五三位皇子了。   五皇子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心,自然不会被朱皇后放在心上。   四皇子脑子不够用,三皇子如今失了大臂助,想要趁乱让他们失了上位的可能,也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小满,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二郎问。   谢笙看了二郎一眼,自然不可能告诉二郎自己真正的想法,只有些不好意思的动了动手指:“我在想淑妃的症状,不知道中暑之后,脉搏细速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127章 更新   “殿下、谢伴读, 五殿下来了。”   谢笙和二郎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听见有人来禀报。   二郎闻言,转头对谢笙道:“你姐姐不是去了庄妃娘娘那儿?”   言下之意就是五皇子应当趁着这个机会,和大姐儿私下见个面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来找谢笙了。   对于二郎的问题,谢笙自然也不知道答案,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二郎便只说是请。   “六弟、小满, ”五皇子来了之后,一句话没说,就站在了一旁。   六皇子见状问:“五个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五皇子脸上显出几分无奈:“我本是要去母妃宫里,没想到方才半道上遇见了四哥,他拉着我说了好一阵话, 直到我说母后寻我有事,才算是脱身。”   他说完, 又带着几分祈求的看向二郎:“我知道母后今日不得空, 六弟你等母后空了,好歹提我一句。”   五皇子并没说一向看不起他的四皇子拉着他说了些什么,但不管是谢笙还是二郎,都心里有数。   谢笙问:“四殿下可是还在等三殿下?”   “还?”五皇子有些疑惑。   “是啊, ”谢笙点了点头道, “今早我进宫的时候恰巧遇见三殿下出宫,那会儿四殿下就已经在等着了,若不是我要来拜见皇后娘娘,只怕四殿下也是有话要和我说的。”   谢笙这经历, 和五皇子的,也没多大差别。五皇子一听,就明白过来。   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遇到这事的人,五皇子立刻放松了下来。   “小满,你进宫多久了?”五皇子问。   “约摸一个多时辰了,”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有些不太确定。   “我看两个时辰都快差不多了,”谢笙进宫之后,在二郎院里呆了一阵,后头才来了朱王妃这里。而大冬天的能让淑妃中暑,这里头花费的时间可不会短,哪里是一个时辰所能达到的地步。   “是了,我早晨来得早,这会儿都有些饿了,”谢笙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谁都知道,谢笙怎么可能会真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表达时间的差距。   “不过四殿下还真是有韧劲、有恒心,竟然一直等到了这个时候。”   “可不是吗,”二郎和五皇子心照不宣的道,“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五皇子清了清嗓子,不想再继续说这些是非,便问:“母后现在可得空?若是得空,我且先去向她请个安再回去。”   二郎道:“无妨,我娘这会儿虽然没什么大事,却也不得空,五哥你若是有事,可自去忙。四哥也不会问到我娘这里的。”   听了二郎的话,五皇子便一口应了下来,他又看了谢笙一眼,小声道:“那我先走了。”   因心里惦记着事情,五皇子走的毫不犹豫,连半点迟疑都不见。   等他走远了,二郎才笑道:“先前我还说他不忙,原来是被事情耽搁了。不过这样也好,马上就是用午膳的时候了,他赶过去,时间正正好。”   “六殿下,”谢笙难得整么严肃认真的喊了二郎一声。   他板着脸道:“我可还在呢。”   二郎一怔,才想起谢笙对自己这几个姐姐是多么维护,不免也微笑起来,忙道:“是我之过,怎么能这些事情挂在嘴边呢。”   谢笙这才满意了。   倒也不是谢笙古板,而是他习惯了从各种细小之处来维护自己姐姐们的清誉,即便二郎其实并不能算是纯粹的外人。   不过人言可畏,有时候你一句无意间的话,说不得就成了某些人用来攻击别人的把柄,谢笙自然对这个防的严实。   “小满你说,我三哥四哥是真起了不快?”   二郎的用词很是保守,只说了一个不快。而不是闹掰。   “按着四皇子这样的做法,想必很快你就能自己亲眼见着了,”谢笙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过有时候又说,眼睛也是会骗人的。这事儿的真假,还得您自己看过之后才知道呢。”   谢笙在见过四皇子过后,大概率觉得是四皇子已经不满足于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居于人下了。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会不会是一场戏。   淑妃贤妃好了快二十年,四皇子四皇子又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四皇子为了帮助三皇子拜托这样的困境,牺牲一下自己的形象,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二郎见谢笙不说,也并不觉得气恼:“总会有机会的。”   三皇子四皇子毕竟还是住在宫里的,谢笙只能见一次,二郎却能见很多次,是以也不必急在一时。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倒是不急了,可这世上的人总是不能提起。   谢笙和二郎慢慢走过拱桥,就瞧见三皇子四皇子正在对面的一颗芭蕉树下相对而立。   三皇子脸色有些不好,四皇子面上却有几分小兴奋,不过两人身边的气氛,却是谁都能察觉得到的冷凝。   四皇子面对着谢笙等人的方向,便比三皇子更早的看到了他们。   “六弟、小谢伴读,你们过来走走?”   谢笙赶忙向两位皇子见礼。二郎则回答道:“正是,没想到遇到三个四哥。”   二郎只是顺口说了这么一句,四皇子面上却闪过几分不悦。   谢笙将四皇子的表情看在心里,紧接着问三皇子:“三殿下可是来迎淑妃娘娘的?”   提起淑妃,三皇子的脸色才软化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道:“我听说母妃身体不适,便冒昧前来,不知母后可得空?”   二郎看了谢笙一眼,不消他说,谢笙便赶忙回了一句:“方才皇上过来了,淑妃娘娘才病了,没什么精神,正要好好休息,皇上便和皇后娘娘一道出来走走。两位殿下方才没遇见?”   这是在提醒面前两人,皇帝和朱皇后现在就在这附近了。   不过谢笙的好心到底是要被白费,这两人的气氛冷凝依旧,三皇子也难得任性的不愿意理会四皇子。   四皇子却是不同,他看着自己兄长道:“父皇在那可就更好了。”   四皇子上下扫了三皇子一眼,视线落在了三皇子衣襟处。 第128章 更新   四皇子的视线非常露骨, 任谁都能轻易看出他的意思。   三皇子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半点不曾动容, 更没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四皇子身上。他当然是故意这么做的。   谢笙将两人的举止看在眼里, 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只不知这两位, 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背后的那只黄雀。   亦或者,有那么一只蝉, 摇身一变,就能变成黄雀。   三皇子四皇子之间的机锋,谢笙和二郎都没瞎掺和。谢笙有些心不在焉, 脸上看着像是在认真听两人说话,事实上却是有些放空, 随意的看着四周。   他冷不丁瞧见了一抹绣着金龙的玄色衣角。他的睫毛颤了颤, 转而盯着一枝寒梅不放了。寒梅傲雪,最是迷人。   “小满, 你看什么呢, ”二郎拉了谢笙一下, 轻声问了一句。   “你瞧那枝梅花,”谢笙道,“我记得娘娘有一龙泉大瓶,配上这枝梅花,定然好看。”   谢笙突然提起朱皇后, 二郎的手指动了动,也对谢笙道:“我看还是你去年生日得的弦纹瓷瓶更好。”   “六弟和谢伴读真是好雅兴,”四皇子想要叫三皇子跌面子,怎奈何作为观众的二郎小满没一个配合的,他有些不高兴起来。   往日三皇子和四皇子要好,总会在此时劝解他两句,他脾气来得虽快,去的也不慢。不过今日三皇子显见是没这么好的心了。   因惦记着皇帝就在左近,谢笙也不好出头,便是二郎自个儿道。   “我与小满本就是随意走走,如今寻到一枝雅梅,合该好生品一品。”   “六弟说的是,”三皇子出人意料的附和了二郎一句,“赏花本就需要细品。有些花,初看惊艳至极,爱不释手。可真沉下心去细细品了,就会发现,这花庸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三皇子说话时,是一直看着四皇子的。那视线里的含义,让四皇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就冒了起来。   “花这种东西不就是拿来给人看的吗,”四皇子冷哼一声,“若不喜欢,使人扔了烧了便是,左右落花归土,都是任人践踏的。”   谢笙听了这两人的话,敛眉拱手,不置一词。   他悄悄地扫过皇帝的方位,发现皇帝的位置已经比先前更近了几分。便更不去随意掺和这两位皇子的事情。   “这是怎么了,”皇帝到底是带着朱皇后走了出来,“远远地朕就听见有人说什么花儿粉儿的。”   皇帝说着,便把视线落到了谢笙和二郎身上。   二郎是听懂了皇帝的话的,不过就算他没听懂,这时候也该站出来。   二郎向前走了一步,面上满是濡慕和温和的笑。他指着那枝方才他和谢笙用作掩护借口的梅花,把方才和谢笙的话又重复的说了一遍。   得亏谢笙方才不是随意找的花枝,此刻听着二郎的话,也挺像是那么回事。   皇帝听完,含笑点了点头,看向朱皇后道:“这两个孩子,做什么都念着你呢,可叫朕觉得醋得很。”   皇帝不过那么随口一说,从没见过皇帝这一面的三皇子四皇子俱是一惊。   朱皇后闻言笑道:“正好这会儿人也不少,还不快给你们父皇寻花儿去。”   朱皇后语罢,又道:“瞧我,淑妃妹妹想必正等着璠儿呢,竟指使起他来了。”   “璠儿,你且先去。”   三皇子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却拿不准朱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底还是对母亲的担忧占了上风,预备告退。   三皇子离开,四皇子和二郎等人去为皇帝寻一枝梅花,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即便是外人说起来,也是件雅事,再没谁想去探寻这几个是怎么聚集到一块儿的。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是想的很美好,可实际上操作起来,就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   “三哥去看淑妃娘娘也好,不过依我看,三哥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的好。”   四皇子也没管皇帝就站在一边,当场就提出了三皇子的衣服问题。   谢笙眼皮子一跳,四皇子还真敢说。   原先谢笙还怀疑三、四两人联手演了一出大戏,如今看着四皇子的表现,八分的怀疑已经降到了四分。四皇子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给三皇子添堵啊。   谢笙偏了偏头,看了四皇子一眼。   不过旧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人,真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与契机,谢笙这四分怀疑是绝对不可能消退的,甚至还有随时往上增加的态势。   “衣裳自然是要换的,”三皇子看了一旁有些无动于衷的皇帝一眼,心中定了定,“却不是现在。比起换衣裳,身为人子,自当先去见过母亲。”   “三哥你也不嫌晦气,”四皇子小声的说了那么一句,可他这个小声,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谢笙不自觉看了朱皇后一眼,却发现她面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显见是已经有所预料。   淑妃父亲的死,是在皇帝的默许和纵容之下发生的,皇帝此时心里正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不过四皇子这样的举动,却让皇帝的心难免往三皇子那边偏了几分。   朱皇后最了解皇帝,而能让皇帝心疼的儿子,有二郎就够了,何必再加上一个。   “琤儿,”朱皇后喊了四皇子一声,“怎么和你三哥说话呢,还不快给你三哥赔不是。”   “我又没错,”四皇子满脸委屈,但在朱皇后开口之后,他的气焰显见是消了不少,可见是个欺软怕硬的。   四皇子道:“朝中失了一位中流砥柱,谁都觉得痛惜,三哥身为外孙,前往拜祭,是理所应当。可三哥可是皇子呢。父皇母后身体康泰,三哥又服的哪门子的丧。”   四皇子不管不顾的揭破这一点,虽然不合时宜,却是恰到好处。   三皇子听了这话,赶忙跪了下来:“都是儿子的疏漏,儿臣知错。”   皇帝看着面前这两个儿子,神色不辩喜怒。   良久,他才开口道:“老三回去将衣裳换了去。”   四皇子面上带了几分得意。   皇帝又紧接着道:“老四你和你三哥一向要好,且与他同去,过会儿也一并去看看淑妃。   四皇子面上神色一僵,有些不高兴的看了三皇子一眼,到底是点了头。   三皇子倒是不动声色,也没做声,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等三皇子四皇子走远了,朱皇后看着皇帝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只轻轻搭上了皇帝的手。   皇帝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此刻被那两人打了个岔,他也没什么继续逛下去的心思。   朱皇后便道:“出来走了这么久,竟有些乏了,不如咱们今日先回?”   皇帝点了点头,又对赶上前来的钱公公道:“将方才二郎他们说的那枝梅花剪了,送到凤仪宫。另外再着人剪几枝来,叫小满也带了家去。”   “多谢姑父,”谢笙如今已经很能分辨什么时候,该如何称呼皇帝了。   果然,皇帝眼中透出几分满意,一时也多了几分自在之感。   这一日皇帝打从进了凤仪宫,就没出去。   等到谢笙离开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雪。   二郎有心留谢笙在宫中住上一夜再走,可今日谢笙不是自个儿来的,还有大姐儿呢,便只好作罢。   朱皇后见了这样的天气,也有些忧心,可要是再不走,天色暗了,就更不好走。   “是谁驾的车?”朱皇后看向自己身边的大宫女,“你亲去送一送小满,务必要叫马夫仔细着。”   “是,”那大宫女应了一声,正要下去,朱皇后身边的嬷嬷又拿了两个荷包出来给她,这是给谢笙身边下人的赏赐了。   谢笙便又上前谢过,又被朱皇后拉着叮咛一通。皇帝在一旁看得高兴,也顺口说了两句。   等到谢笙走了,皇帝才指着还有些担心的二郎道:“这孩子,还舍不得呢。”   “可不是吗,”朱皇后笑道,“两个孩子大小一块儿长大,整整六年,几乎日日在一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自当如此,”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寻了旁的事情来说。   谢笙将要出门时,才着人去给大姐儿送信,此时自然要比大姐儿快一些。   谢笙撑着一把描着江南烟雨的伞,立于风雪之中,远远的瞧了,竟有羽化登仙之感。   大姐儿见了,忙领着人加快了脚步。   “怎么不去车里等着,站在外头可冷着呢。”   大姐儿一面欢喜弟弟对自己的好,一面看着谢笙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又有些心疼。   谢笙撑着伞过去,大姐儿身边的丫鬟自然退开,由着谢笙为大姐儿撑伞。   “我也才来了一小会儿,没什么的。”   大姐儿心知这一小会儿的水分,瞪了谢笙一眼,两人回程时上了同一辆马车。   等马车帘子一放下来,大姐儿就拉了谢笙的手,仔细的给他搓暖和了,才肯把手炉给他。   “你打小就爱惜你这双手,怎么今日就不注意了,连双手套都不戴,若是长了冻疮可怎么得了。”   大姐儿数落了谢笙两句,又见他总是含笑看着自己,又觉得有些没意思,才不再说了。   谢笙又叫马车停一停,把原先放在后头的梅花枝拿到前头来。   “这是皇上赏的,还不少呢,咱们先挑一挑,等家去,便好直接送出去。”   皇帝叫人挑的梅花枝,可没人敢敷衍了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此时谢笙说挑,也不过是看哪一枝给谁罢了。   大姐儿先点了家里人的人头,发现还生了不少,就又预备给李家、周家、朱家送些过去。等一通下来,还剩了两枝。   谢笙捡起其中看上去差些的那一枝道:“这枝正合我先前得的瓷瓶,另一枝就给潘家。”   “你先前那枝不是更好?怎么又瞧上了这个,”大姐儿叫人拿了笺子来,分好是给谁家的。   谢笙手里捏着那梅枝,微微收紧了,他状似镇定道:“那枝是我先前就预备好了要送人的,只先前不知道还能有剩的,才没说,总不能我一人独占两枝。”   “送人?”大姐儿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想要送谁?我也帮你参详参详,是不是合适。”   大姐儿原以为谢笙说的是朋友之流,却没想到谢笙当下便道:“参详却是不必了,也就是一枝梅花罢了。”   眼见着行到一处路口,谢笙将自己最初选上的梅花挑了出来,交到了捧墨手里:“你去走一趟。”   “是什么人,还叫你舍得派了捧墨出去,”大姐儿心里跟猫抓似的痒痒,可谢笙就是不说。   捧墨就好像是谢笙肚子里的蛔虫,谢笙还没说送去哪儿呢,他就已经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接下来这一路,任大姐儿想了多少办法,谢笙也就是不说。大姐儿无法,又不能把这事儿说到长辈面前去,便只得暂且放过谢笙。   这头捧墨顶着风雪,护着那枝梅花,径直到了温家门前。   温家大门一如既往,除了多了风雪,也没多大改变。   捧墨直接敲响了门。   “林哥,怎么是你过来了?今儿六公子可没来,谢少爷可要白跑一趟了。”   那门房显然已经和捧墨混熟了,再加上捧墨几乎从来不离谢笙身边,便下意识的以为在这样的天气,谢笙也亲自来了温家。   捧墨忙道:“今儿我家少爷没来,只是有东西要我送来。”   “哦?”捧墨这么一说,那门房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捧墨面前的梅花上。   梅枝苍遒有力,姿态优美,花瓣红如烈火,与皑皑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门房先前是没注意,此时见了,也不由自主的夸了一声:“好!”   捧墨露出一抹笑意,他将梅枝交到了门房手中。   “这是今日我家少爷进宫,皇上赐下的梅枝,少爷说,这一枝合该送给温老夫人。”   捧墨送完梅枝,便又打风雪里走了。   门房不敢耽搁,忙锁好了大门,捧着梅枝去了正堂。   也是这门房运气好,温相和温老夫人正坐在一处说话,此时见他捧了这样好的一枝梅进来,温相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勾走了。   温老夫人问:“这是谁送来的?咱们家可没有这样的梅花。”   “是小谢公子身边的捧墨亲自送来的,说是小谢公子今儿进宫时,皇上赏的。这一支他觉着恰合夫人用,便叫送来了。”   温老夫人一听是谢笙叫捧墨特意送来的,心里就有了底。   “这样的风雪天,还能保存得这样好,难为他有心了,”温老夫人让人接过了梅花,才叫那门房下去了。   温老夫人叫人下去挑瓶子,等屋里只剩了她和温相两个时,才道:“方才不是还喜欢得紧吗,怎么又板起脸来,那孩子也算是有心了。”   温相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只犟嘴道:“又不是我的,我喜欢什么。”   “难道就是我的了?”温老夫人说了一句,才道,“我一个老婆子了,要这样的红梅来做什么。”   “谁说你老,我看就合适得很,”温相忙哄老妻,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在摆脸色。   温老夫人这才笑了起来:“得了,这一枝,就不该是我的。”   等丫鬟们将青釉瓷瓶配了上来,给温相夫妻看了,温老夫人才道:“我都这样的年纪了用些淡雅的颜色才好,这红梅,还是年轻姑娘用好些。”   “小心着,给小寒送去。”   温瑄收到红梅的时候,是极惊喜的,待到知道这是谢笙送的,脸上就忍不住添了几分赧意。   等温老夫人身边的人都走了,温瑄的丫鬟对她挤了挤眼睛:“小姐,这红梅可美着呢,任谁看了都喜欢的。”   “这还用你说,何况也不止是这红梅好看,”一个大丫鬟从外头进来,她方才去送温老夫人身边的人了。   若是谢笙在此,说不定还能认出来,这个大丫鬟,可不就是当初温瑄被高家为难时,一直守在马车旁的那个吗。   “苏叶,”温瑄提醒了一声,这有些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该出口的。   苏叶忙噤声不语,过了片刻,见小丫鬟都出去了,才又小心道:“可见谢公子是把小姐您放在心上了。”   温瑄瞪了苏叶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苏叶也悄悄退了下去。   温瑄歪在榻上,看着窗口那瓶红梅。   她的心里渐渐被一种陌生而特殊的情感占满,似乎只要看着这枝红梅,想到送东西的那个人,就觉得止不住的欢喜和满足。   捧墨终于回到家,谢笙已经将自己拿的另一枝梅花插好了。   这一枝红梅,和送给温瑄那枝,是皇帝赏赐的那一堆东西里唯二的红梅,看样子,似乎还是从一棵树上折下的东西。   捧墨看了一眼那谢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的红梅。   “少爷,您为什么只叫我去送,却不叫我再收一封回信?”捧墨对此很是疑惑。   即便谢笙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只要温家有这个意思,总会有那么一件东西是要回过来的。   “胡闹,”谢笙放下手里的书本,“你可得记住了,我送的是温老夫人,再没有旁人的。”   谢笙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东西进了温家之后怎么处置,就是温家的家事了。”   虽然没有回信,看着似乎吃了亏,可只要两家都有这个意思,谢笙这样的举动反而更能得到温家的好感。   何况,谢笙要是直接送给温瑄,到底是有些妨碍,可送给温老夫人,就没这个顾忌了。   温家若将东西给了温瑄,便也是温家的一种态度,这封回信,谢笙迟早会收到,自然不必急于一时。   若温家没有将东西给温瑄,两三次之后,谢笙自然就明白温家的意思了。   不过谢笙相信,温家是绝不会选第二条的,以他的自信心保证。   谢笙无意识的点了点桌面,这回算是借花献佛,下回又要送什么呢? 第129章 更新   新年将近, 街上行人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 即便是满面风霜,看着这天气, 也不那么愁人了。   谢笙自打上回出宫, 又是好些日子不曾进宫去。这些日子, 宫里风平浪静, 半点事情也无,就好似大家都欢欢喜喜的,预备好好过这个年。   谢笙慢慢走在大街上, 身边跟着的是小六子。   小六子知道谢笙今日出来, 是为了给李氏等人看看有没有精巧的小玩意,便特意引了他往一些平时口碑不错的手艺人摊子上去。   “少爷可有瞧了喜欢的?”   “好些东西都是前几次看过了的, ”谢笙道, “如今再送一样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小六子转念一想,也是,毕竟旧年李氏大姐儿她们都不在京中,谢笙是恨不得能一大包的给打包带去,那会儿几乎算是扫荡了整条街的小玩意, 整整送了六年,也的确没什么新鲜东西了。   “这街上的小物件不下百种, 竟都叫少爷您给买了个遍, ”小六子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今年就送些别致的东西?”   “别致的?”谢笙有些疑惑。   小六子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前些日子见百兽轩打了招牌出来, 说是新得了一窝哈巴狗和波斯猫。”   听小六子这么一说,谢笙也有些意动,两人便打算一道往百兽轩去。   谢笙要去百兽轩,便要经过第一酒楼。敢打出第一的招牌,自然就有全京城最好的菜品和酒水。   谢笙没打算进去,也就没做理会,不妨半道上被人拦住。   “谢二公子,我家少爷请您上楼一叙。”   谢笙停下脚步,抬起眼皮,看了这人一眼。   小六子笑嘻嘻的开口道:“不知是哪位府上?”   那人这才回话说是云家。   谢笙抬头往二楼看去,果然见了云哲正站在窗边,对他举了举杯盏。   谢笙有些不大想去,可谁叫他赶巧遇上了呢。便只叫那云家仆人带路。   “打从上回一别,我也有许久没见你了,”包厢里出乎意料的,只有云哲一个人。   “上回娘娘大典,你怎么没去?”   “我是次日去的,”谢笙笑着眨了眨眼睛,“头一日那么多人,只怕进宫一回,连娘娘的面都见不着呢,更别说是当面庆贺了。”   云哲一听这话,恍然大悟:“果然还是你聪明。”   有人进来给谢笙上了茶,谢笙品了一口,脸上露出几分陶醉姿态,才慢慢将茶放下。   “可品出是什么茶了?”云哲问。   “茶香扑鼻,其味更胜天池,应是松萝茶,”谢笙面上带了几分笃定。   “你倒是有一条好舌头,”云哲的神色有些惊奇,“这正是我辗转得来的正统青萝茶。”   “却是我今日占了你的便宜了,”谢笙见这个包间不小,不像是一人所用,便道,“你可是特意设宴?却是我来的不巧了。”   “无妨,”云哲道,“他们要来,起码还要一个时辰,是我请你上来说话的。没耽搁了你的事情才好。”   他这话说得十分随意,偏偏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到达这样的地步。   若是换了二郎来说这话,谢笙也只会觉得坦然自若,偏生面前的人是云哲。   “无妨,我的事情不急,”谢笙如此说道。   其实他本来没什么事情,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最后被拉着在这里做陪客。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   云哲摸了摸茶碗,才突然开了口:“当初三殿下和四殿下多么要好,前日我进宫时,瞧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变了。”   “这怎么会?”谢笙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惊讶。   “自打大典第二日之后,我就再没进过宫,”谢笙到底还是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许是因为谢笙一贯的对外形象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云哲此刻也没觉得怀疑。他只是道:“我是前日才进的宫,恰巧撞上了三殿下和四殿下的争执。听说是因为公主们。”   谢笙听了这话,立刻站了起来。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谢笙道,“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该出口的。”   云哲没料到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便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心里却有些懊恼,怎么自己就挑了这么个话题来说呢。   不过云哲转念又觉得谢笙是在是太过小心谨慎了,身为世家之子,哪能规避到这地步。   “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云哲道,“其实我也没大听清的。”   云哲邀请谢笙上楼,是带着自己的目的的。谢笙是次日就进的宫,刚好他进宫那日,淑妃竟然长跪在凤仪宫外。宫里封锁了消息,云哲却想知道得更多些。   谢笙道:“时辰不早了,云兄,我得先回去了。”   谢笙有意离开,云哲也不能非得拦着,总不能真叫谢笙留下一起吃饭,做个陪客。   云哲看着桌上只动了一口的松萝茶,又想起自己方才没出口的话,心里有些抽抽,话可以后来再说,这松萝茶可难得。   谢笙之所以要走,也不过是为了避开云哲接下来的话。   虽然谢笙并不知道是什么话,但他却知道,一定不会是自己乐意听的。   方才的话,云哲自认为没有点出是哪位公主,就平安无事。   偏生谢笙当初听二郎提过这么一句,此时再根据提示对号入座,轻易就猜出了整件事情的大致发展。   “少爷?”小六子见谢笙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喊了一声。   “罢了,咱们回府,”谢笙被云哲这么一打岔,也没了想要继续逛的心思。   他可以马上递牌子进宫,可他到底是外臣之子,有些事情,还是得知道自己的本分才好。   谢笙兴致不高,小六子也不敢像之前一样多开几句玩笑,气氛便有些许沉闷。   谢笙回了自己屋子,坐在短榻上,享受着六安瓜片微苦的滋味。   底下小六子和捧墨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捧墨上前道:“少爷,高家那头虽然还是不能叫人随意出入,却也已经能叫人送些果蔬菜品进去了。”   “是吗,”谢笙喃喃念了一句,“这是从宫里出来的吩咐还是刘子新自己的主意?”   言罢,谢笙不等捧墨回答,就道:“定然是从宫里出来的吩咐了,刘子新可还没有这个胆量和心思,去宽容高家。”   “可有高太尉那头的新消息?”   捧墨摇了摇头道:“高家毕竟是在大街上,虽不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只要注意着,到底还是能有些消息。可高太尉那头……防得紧呢。”   可不就是要防的紧些吗,那毕竟是高太尉。   “还是自己小心为上,”谢笙道,“高太尉那头,若是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   小六子听了这话,却不想算了。捧墨主内事,他主外事。可要是连谢笙想要知道的消息都得不到,还能有什么用处。   而且他打小和谢笙一起长大,这两年却渐渐不如捧墨更懂谢笙的心思了。   如今走出门去,旁人几乎是见了捧墨就知道是谢笙,却少有人知道小六子也是谢笙身边得用的人。   “少爷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去查,必定能给您一个好结果。”   捧墨看了小六子一眼,没和他争抢什么。   谢笙见状,道:“能查到就查,最重要的是,不要露了身份行迹。不许叫人查到咱们头上来,一切暂时还以稳妥小心为上。”   小六子忙应了下来,出去办事了。   谢笙问捧墨:“前些日子我仿佛听说小六子媳妇已经有身孕了?”   “是,已经八个月了,”捧墨答道。   “这么快,”谢笙被吓了一跳,又道,“这是小六子的头胎,你记得提醒我,到了那几日给他放假,叫他家去陪他媳妇去。”   捧墨将谢笙的吩咐记在心里,笑道:“这孩子会挑生辰,只怕是要生在正月里了。”   “只要别是正月初一。”   谢笙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捧墨却是明白。   正月初一这么好的生日,可不是一个孩子能压得住的。   转眼前头有人来回话,说夫人请小满少爷过去。   谢笙才从外头回来,刚换了衣裳,如今又要出门,也不耐烦再换一身,便在外头套了件外裳,又用斗篷裹了,半点也看不出来。   谢笙去时,正好瞧见李氏在插瓶。   谢家院子里有白梅,又因有温泉庄子,还养了些反季节的花卉。今儿底下眼巴巴送了一盆粉色山茶上来,李氏便来了兴致,要用来配白梅。   白梅粉山茶,红梅就得要白山茶了。   李氏挑的瓶子和花枝好,只随意摆在小几上,便是一景。   “如何?”李氏亲手将瓶子摆道敲到好处的角度,问谢笙。   “我娘做的自然是最好的,”谢笙毫不掩饰自己对这花的喜爱。   “你就贫,”李氏道。   李氏转身,谢笙赶忙上前去,要搀着李氏的手,李氏也随他去。   “原本我更爱松枝、南天竺和腊梅来插瓶,你可知我今日如何选了白梅?”   谢笙有些茫然:“不是底下人恰好进上了山茶?”   谢笙的反应让李氏觉得有些好笑,她坐了下来,又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出去。   “上回你从宫里带回来的梅花,可还送了谁?”   谢笙眼皮子一跳,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娘……”   “听你姐姐说,还是你特意叫捧墨去送的?”李氏看得好笑,却还是绷着脸,“你姐姐回来之后还特意给我打听,你倒是说说,你送给了谁去。”   “娘你不是都猜到了,”谢笙没直接说出温瑄的名字,只是将这个话题又抛给了李氏。   “可真是个小滑头,”李氏没好气的点了点谢笙的额头,而后才指着博古架上的一个描金匣子,“喏,人家给你的回礼。”   还有回礼?   谢笙显然是没有想到的,他听了李氏的话后,直接起身,走到博古架旁,不费吹灰之力就取下了那个匣子。   等取下来之后,谢笙才发现,那是一个文具。是的,就是字面意思的文具。   这个文具匣子不算太大,却是用赤水木做的,赤水描金,瞧着不像是男子合用的款式。   谢笙拿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个文具并不是新的,甚至已经有了包浆,显然是有人时常使用的。   谢笙一想到此处,呼吸便不由得停了片刻,这东西能这样送来,那这是谁的爱物,难道还不够简单明了?   谢笙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心也有些发飘。   他忍不住在隐晦处悄悄婆娑了一下,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气定神闲的走向李氏。   李氏也没啰嗦,直接对他道:“打开,我可还没看过呢。”   谢笙依言打开。   这个文具是三格一屉的规格,屉中放了一块砚台,瞧着像是端砚,上头还刻了竹纹。这却是新东西了。   里头还放了诸如小砚山、墨锭等一些简单的物件。旁的便俱是空的。   再打开次格,谢笙看见里头放了一些自制的花笺。   上头的字画俱是手工绘成,看到过温瑄笔墨的谢笙一眼就看出,这是温瑄的笔迹。   这份回礼,不可谓不重,也十分明确的表达了温家的态度。若是温家不满意谢笙,这个东西根本就不可能被送出温家的宅邸。   “这还是温家的老管家亲自送来的,”李氏看着谢笙的眼眸里带上了几分自豪,这是他的儿子。   “娘,”谢笙的眼里似有星光闪烁。   李氏道:“得了,虽然咱们两家都有这个意思,可如今你身上没有一官半职,功名也不算高,到底不好看。明年开春,你可得好生去考。”   “娘放心,”谢笙道,“我定会拿个好名次的。”   李氏这才点了头:“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的学识是够了的,也不必因此而改变你原先的计划。”   “须知心有沟壑,才能言之有物。否则再有文采,终归是空的,是虚的,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于李氏的话,谢笙垂手而立,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   李氏满意道:“好了,你且回,明儿一早,咱们去庄子上住两日,趁着这会儿没什么花会,也松快松快,等正经到了正月,只怕就没得这样的清闲日子了。”   等谢笙出门前,李氏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叫捧墨好生给你配两身衣裳,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样。”   李氏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还没等谢笙问什么,李氏就赶人了。   谢侯从耳房走了进来。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人说一声。”   李氏忙站了起来。   谢侯快走两步,拉了李氏一同坐下:“是我叫他们不要说的,方才我听见你和小满说话,那给他送文具的,是温……?”   谢侯接下来的话没有出口,但李氏也已经听到了。   李氏点了点头道:“我见过那孩子几次,是个好的。”   “你不是之前还张罗着想在你手帕交的姑娘里选吗,”谢侯问。   “不过是因着知根知底四个字罢了,”李氏道,“若说合适,自然有不少比温小姐更合适的,可到底结为夫妻,还是要他们两个过日子。”   “我原先还觉得秦丫头不错,不过她家的心思可不在婚配上。”   李氏说着,叹了口气。   谢侯想了想才想起秦丫头是谁。那家的姑娘是个不错的,只她家里却是打着要她进宫的意思。这年头,有几个能撇开家族独善其身的?早被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了。   要谢侯说,温瑄和秦英,他也会为谢笙选择温瑄。温瑄背后的家族能够给谢笙助力,又不是拖后腿的存在。   这样的家庭,不可谓不难得。   即便温家已经过了最显赫的时候,现在更是没多少人记得,可是温家的底蕴还在。   至于高不高攀。   温相现在是二郎的老师,可说到底,温相已经老了,能不能活到二郎登基都还是未知之数呢,想靠着温相的余荫,还不如谢笙自己和二郎的交情来的更铁。   温瑄现在身上背的也就是个温家女的身份,谢笙此时也恰好是定边侯府的嫡次子。两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当然,这是不算未来谢笙发展的情况。   谢侯思量片刻,对李氏道:“即便如此,咱们也还是得先好好看看那孩子的性子才行。”   李氏点头:“这是自然。”   谢笙可不知道自己和母亲被亲爹听了墙角,他抱着文具回了自己屋里,立刻就将它放在了他惯用桌案的左上角。   不挡事,又随时都能看到,再合适不过了。   谢笙之前就有惯用的文具匣子,不过不是用赤水木做的,而是椤木的。   除此之外,谢笙还有一个很少拿出来用的瘿木文具匣。   瘿木又名影木,其实就是树瘤。不过用瘿木做出来的物件,不会有任何一个是完全相同的,天下只此一件,别无二致。所以谢笙很少会用。   “夫人新给了少爷一个文具匣?”捧墨进门时,一眼就发现了谢笙桌案上的不同。   谢笙也没打算瞒着捧墨,便道:“我先前不是叫你去送了一枝梅花吗,这便是那枝梅花的回礼。”   “什么?”捧墨一时也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恭喜少爷。”   “胡说什么,”谢笙分明是在说捧墨,自己脸上的笑意却总是下不去,“还是没影的事呢。”   捧墨看了一眼那个赤水木匣子,聪明的没有反驳谢笙的话。   “对了,”谢笙突然想起,“我娘说明儿要去庄子上住几日,叫你帮我好生拾掇几身衣裳。”   捧墨一向把谢笙身边的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这还是头回听到这样的吩咐。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嘱咐,才让捧墨显得更加郑重其事。   捧墨悄悄问了一句:“少爷,夫人可说她请了哪些人一道没有?”   谢笙自己也没问出口呢,怎么会知道。   “左右不过是我们这一家子,若红玉姐慎之哥他们得空,应当也还有他们。”   “这倒是,”捧墨道,“当初是侯爷、夫人不在,如今他们在京中,必是不愿意叫朱少爷朱小姐自个儿守岁的。”   这些个节日,说到底不过是团圆二字,若不是紧赶慢赶帮着朱弦定下了潘小姐,只怕等过两个月朱红玉嫁到了谢家,朱弦一个人守岁,就更形单影只了。   “这会儿慎之哥还没成亲呢,倒没那么多忌讳,”谢笙两个之后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捧墨去为谢笙打点衣裳,谢笙却是又忍不住把放到左上角的文具匣给拿下来了些。   谢笙的手指轻轻拂过上面描金的纹路,一点点一寸寸,都记在心里。   “只送了一枝梅花,你就送了我这样一件大礼,”谢笙说话时,脸上显出几分无奈,“不过也好。”   也算是两家都互通了心意。   谢笙得了李氏的话,是极期待次日的到来的。   这日早晨,谢笙起了个大早,好生梳洗过后,还在书房又坐了一会儿,才去了主院。   谢笙去时,大姐儿二姐儿已经到了,谢侯也道:“等我今日下了衙门就去城外寻你们去。”   趁着此刻气氛正好,谢笙问了一句:“娘,这回是就咱们自己一家子,还是还有旁人?”   “我给红玉下了帖子,”李氏解释道,“原本还想叫你舅母和琛琛也一道来,亏得我想起你舅母如今不便。除此之外,便也没什么旁人了。”   得,这一听,就是正常配置。   谢笙有小小的失望,不过很快他就自我排解了心情,这本就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李氏说完又道:“不过我叫你大哥也下了帖子。”   李氏看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一眼,抿着唇笑了起来,并没说那两人都是谁。   不过稍微猜一猜也就知道,必然是那两位准未来姐夫。当然,二姐夫现在还处于待定状态。   虽然李氏没再说,可出于对李氏的了解,谢笙还是觉得,李氏有什么没有说完的话,甚至可能谢侯也是知道的,只瞒着自己罢了。   过不多时候,就到了谢侯要去点卯的时辰,几人一道先送了谢侯出门,才折返回来,又叫人将自己的行礼准备妥当,才也一道出门去了。   府里谢侯李氏都不在,谢麒自然要暂时坐镇府中,等着和谢侯一道出城去。   朱家那边,朱弦也还要去大营。   如此一来,能负起保护重任的,也就只有谢笙了。   谢笙骑着高头大马,脸和手却裹得严实。   李氏四个坐在一辆宽大的马车里,也不会叫人觉得拥挤。   朱红玉掀了点儿帘子,瞧见谢笙把自己裹的样子,扭头就和李氏等人学话。   这会儿已经出了城门,人烟稀少,倒也不怕什么,大姐儿二姐儿,甚至李氏都看了一回,俱是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谢笙察觉到几人的动作,有些无可奈何,只打马走在前头。   这条路谢笙走过了好多次,自然不会迷路。   官道已经被雪覆盖,瞧着和周围一样,白茫茫的一片,没半点差别。   谢笙骑在马上,深吸一口气,任由清新的空气充满自己的整个肺部,才慢慢的吐了出来。   难怪要时常出游,换个环境和心情,总会有很不一样的感受。   “少爷,前头有人在歇脚。”   捧墨来到了谢笙身边,低声道:“我瞧着那马车旁的丫鬟,像是当初咱们在大街上遇到,就是因错车和高家发生争执的那个。”   那个丫鬟啊……   不对,谢笙突然想到,那次马车里坐的是温瑄,那个丫鬟,是温瑄身边的丫鬟啊。   如今前头有人在歇脚,马车旁的丫鬟还是那个,那么马车里主人的身份,岂非昭然若揭? 第130章 更新   谢笙问捧墨:“我这样子, 可觉得怪异?”   捧墨道:“英俊潇洒。”   谢笙想了想, 还是将头上的帽子摘了,扔到了捧墨手里。   帽子刚刚摘掉,谢笙就只觉一阵冷风袭来, 叫他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少爷,要不还是带上,您若是病了,可不好,”捧墨摸着手上还带着余温的帽子, 有些犹豫。   谢笙顺了顺自己在寒风里有些不大乖顺的头发, 道:“收好了, 也就一会儿, 能有什么事。”   话虽如此,谢笙也就是摘了帽子,手上的手套一直没取下来。   这天是真冷, 若是一直不戴帽子还好, 戴的久了, 再突然摘下来,可真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谢笙一时又有些后悔, 母亲都说了叫他好生打点衣裳,他自个儿因觉得外头冷,非加了一顶帽子和一双手套,这能怪谁。   好在谢笙今日穿的是大毛的斗篷,也算不得冷。   捧墨好生收好了谢笙的帽子, 不叫露半点痕迹。   等谢笙将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他也看见了捧墨所说的车架。   “你是温家的丫鬟?”谢笙领着捧墨驱马快行了几步。   “谢公子,”苏叶看见是谢笙,忙行了个礼。   谢笙看了一眼一旁的马车,装作不知:“这是怎么了?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苏叶忙道:“只是路上颠簸,老夫人有些乏,便暂且歇歇。”   谢笙一听老夫人也在,赶忙下马见礼。   谢笙看了一眼这周围,俱是白茫茫的一片,往时还有个茶棚在这儿搭着,供过往的路人歇脚,如今天气太冷了,茶棚的老板也不愿意出来了,温老夫人她们在这里歇脚,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夫人若不嫌弃,不如到寒舍暂歇。”   谢笙选择性的遗忘了,若是温老夫人去了谢家别院,那再不久便也能到温家老太太的庄子上了。   马车里,温瑄听见谢笙说话,微微抬了头,看向门帘处,声音传来的方向。好似这一层门帘并不能形成什么阻碍一样。   温瑄今日穿了一件桃粉色的袄子,领子上镶了一圈兔毛。他的斗篷也是桃粉色的,面上还绣着玉堂富贵的花纹。她头上戴着用粉晶做成的首饰,整个人看上去,清新自然,天然去雕饰。   温老夫人看了一眼温瑄,才带着几分虚弱想要回绝谢笙的意思:“不必如此客气,待老身再歇个一时片刻,便可启程了。”   这时候李氏等人也过来了,等问清了这边的事情,李氏便亲自来请温老夫人。   如此说了两句之后,温老夫人才点头应下此事。又因温老夫人怕温相担心,李氏便分出了一人往城里去截温相,禀告此事。   从始至终,温瑄除了见礼,都是静静地呆在马车里,不发一言。   不过从她偶尔抬头,看向谢笙出声的方位的动作来看,她心里想必也没那么平静。   谢笙再次上马,心情又和方才不同。具体什么滋味也说不上来,总归就是和刚才不一样。   “少爷您冷不冷?”捧墨悄悄问。   “先前冷那是因为在家里呆着,烧了地龙,猛然出了门,可不就是冷得很吗,如今出门跑马,倒是活络了不少,自然也就不冷了。”   方才温家歇脚那处的确离谢家不远,谢笙等人统共走了半刻钟,也就到了。这还是因为车队里有马车和老弱拖慢了步子的缘故。   马车没在门口停下,而是被一早等着的婆子们直接迎了进去。   谢笙没敢跟得太紧,便只能在廊下停了脚步。   不过他视力不错,轻易看清了温瑄今日的打扮。   温瑄下车后,扫了一眼周边,却没看见谢笙,直到她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远处,这才发现有个人一直在看自己,而那个人,正是谢笙。   温瑄的唇角不自觉带了笑,脸上羞怯的微粉,和她今日的颜色互相映衬,竟有些分不清哪里是羞,哪里又是衣裳衬的。   很快,温瑄就被大姐儿挽着,和李氏等人一同离开,而谢笙也得先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温瑄和温老夫人被领着到了一处客院梳洗。   简单的整理过后,温老夫人还是忍不住问了温瑄一句:“果真是想好了?”   温瑄一怔,点了点头。   今日温瑄和温老夫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路上,其实并不是什么意外。昨儿温家送了那样的一个文具匣,谢家有心,自然该有反应。   京中年节将近,瞧着虽是一片欢天喜地,可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的高家,都颇不平静,两家也不愿意去趟这个浑水,便决心在京郊的别庄再正式见上一回。   若两家都没什么意见,便算该结下口头约定了,等谢笙得中举人后,便可正式定亲。   如今一切还未成定局,自然还有后悔的余地,若是果真定下,悔亲就是两个家族的事情,不可轻易牵动的。   温老夫人觉得谢笙好,尤其是温瑄也觉得他好,便是好上加好。   温老夫人看着面前已经初具风华的温瑄,神色缓和了不少。温瑄定下了归宿,也了却了她心头的一桩大事。   两人才说了几句,前头李氏就差人来请,左右温老夫人也不是真的不舒服,不过是个借口,自是马上起身,领着温瑄去了李氏处。   李氏拉着温瑄好一顿夸,面上的满意任谁都看得出来。   大姐儿几个安安分分坐在一旁,偶尔凑个趣,说两句温瑄的好话,把气氛烘托得更好些。   “我打从见了小寒,心里就喜欢得紧,伯母不如舍了她给我做女儿,”李氏对温老夫人道。   “你都有三个娇花一样的女儿了,哪里还缺女儿,”温老夫人这是把朱红玉也算进了李氏的女儿里。   朱红玉闻言直接笑了起来:“是了是了,我也是女儿呢。”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家里有了三个皮猴子,却还差一个呢。”   温老夫人见过谢笙许多次,自然是满意的,如今又见李氏和朱红玉这样好,可见不是个恶婆婆,心里哪里不肯。   “既如此,这孩子能有夫人这个母亲,也是她的福气。”   “这可好,”李氏赶忙叫人送了一块玉璧上来,瞧那样子,当是还有另一半的。   那另一半玉璧,却是当下便被捧着出了李氏的院子,往谢笙那边去了。   谢笙才归置了东西,换了新衣裳,将将坐下,便看见捧墨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   “少爷,温先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母亲雷厉风行,温老夫人也干净利落。温大佬还没到呢,这边就已经说定了哈哈哈。 第131章 补更   谢笙一听温相来了, 赶忙站起来, 问:“温相到哪儿了?”   “方才接到消息已经进了门,报信的人应当比他快上几步。”   谢笙闻言,顾不得先和捧墨多说两句, 便赶忙迎了出去, 好悬在院外见着了人。   李氏那头都是女眷,就算是温老夫人就在那边, 也不可能会把温相迎到那边去,自然只能带到谢笙这边来。   “温相,”谢笙先行见礼,“学生未能及时出迎,还请温相海涵。”   温相上前一步,虚扶起谢笙:“是我不请自来, 何必如此。”   温相今日只带了一个小厮, 管家却是留在家中, 不曾前来。   温相看着面前美如冠玉的谢笙,面上不动声色。待随着谢笙一道进了屋内, 见了他书架上有不少翻动痕迹的丰富藏书, 才暗自点了点头, 添了几分满意。   “我记得你老师是周祭酒?”   “是,”谢笙不知道温相问自己老师是何意,但既然两家有结亲的意思,总少不了长辈对自己的考教。   他心中一肃,集中精神, 只等温相发问。   果不其然,温相随手翻了一本和科举似乎无甚关系的书本出来,指了其中一页对谢笙道:“世人都说李将军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有络腮大胡,为人粗俗,这书上却说他面如冠玉,善书画,礼贤下士,倒是不同。”   “世人传言,总有不当之处,这书却也不是什么正史,”谢笙道,“不过我倒觉得这书上或许更贴近些。”   “哦?”温相起了兴致。   “李将军虽是数百年前的人物,可正史记载,他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李家也曾出过不少文人,更不乏青史留名者。”   谢笙顿了顿,继续道:“出身于这样的世家,李将军善书画,也并不是什么难解之事。”   “他本出身文人之家,若非后来国家崩离,他也不会投笔从戎,”谢笙走到温相身侧,从书架上翻出另一本书。   “这是与李将军同时代一名士周会的手札,里面曾载,李将军年少时也是一风流才子,掷果盈车,后来归京,也是一身威势,满京拥簇。”   谢笙将书翻到那一页:“一家之言虽不能全信,到底是个佐证。”   温相将书本接过,翻了几页,点了点头。   谢笙见了,才继续道:“何况李将军妻子早逝,他有两女,皆是亲自教养。此二女先后被册封为后,都有贤后才女美名,为世人所称道。”   “故私以为李将军本人,也并非世人传言一般。”   谢笙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   温相听完他说的话,却很满意。   世人传言和一本书里的话,信谁不信谁,随意站在一边很容易,难的是去找到足以支持自己论断的证据。   何况有时候世人众说纷纭,能坚持自己的想法,着实不易。   谢笙日后必身在官场,若是人云亦云之人,即便他出身好,人品难得,又有名师教导,甚至与未来可能的帝王为友,温相也绝不会愿意将自己看重的孙女许配给这样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配不上自己精心教养的孙女。   好在,谢笙是个有自己想法,不被所谓的真相所蒙蔽的人。   温相关上手里的书本,对谢笙道:“我那里有一本英帝手迹,正说过李将军,改日你过府,可叫小寒寻来与你。”   谢笙闻言大喜过望,他这算是通过了温相的考验了。   “多谢温相。”   温相板着脸不肯受他的礼,一向聪明的谢笙却在此刻变得笨了起来。   一旁的捧墨见谢笙摸不着头脑,有些看不下去,道“少爷,温相可是我们喊的呢。”   谢笙听了这话,突然福至心灵,脆生生喊了一声:“阿爷。”   阿爷在古时有父亲之意,如今多用来称呼祖父。   温相听见谢笙这个称呼,也是一愣,却笑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如此客气。”   恰在此时,李氏等人那头的半块玉璧也送了过来,在温相的默许下,到了谢笙的手上。   而那人回转之后,谢笙改口的事情也被绘声绘色的在李氏等人面前面描述了一遍。   在众人善意的调笑目光下,温瑄羞红了脸,躲进温老夫人的怀里,不肯出来了。   而后到了傍晚,谢侯、朱弦、谢麒等人也赶来别院,才解救了被温相考教了一下午的谢笙,不过到了此时,温相已经对谢笙满意非常,就像谢笙是他亲孙儿一样了。   谢笙未来媳妇有了着落,于情于理,总该告诉朱皇后一声。谢家在庄子上又住了两日才回京,次日一早,谢笙就进了宫。   朱皇后听说此事,面上虽然大喜,心里却有些不得劲,   温瑄虽好,但在朱皇后心里,谢笙的地位也就比二郎稍低,几乎和朱弦等同,甚至比朱弦更加亲近。   自家孩子,看在朱皇后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   即便温瑄也不错,可朱皇后却总能在她身上找出各种不足之处。这让一心想为二郎和谢笙寻个完美妻子的朱皇后难免有些不满。   不过到底是谢笙喜欢,谢温两家也都没觉得不好,朱皇后也就自然只能满意。   “如今倒是二郎落在后头了,”朱皇后笑道,“可定了什么时候正式定下?”   谢笙可不知道朱皇后心里的千回百转,道:“粗定在明年冬里,若来不及,便要后年开春了。”   “这样也好,你秋闱过后,再提此事,总也好听得多,也算是双喜临门。”   朱皇后想了想,道:“前儿不是进上来一匣子合浦珠?我也用不了那么多,且分一匣子给小满,叫他哄未来媳妇去。”   “这如何使得!”谢笙不肯受。   “又不是给你的,你就传个话,也不能了?”朱皇后转而又道,“若是叫皇上知道他在中间还做了个媒人,只怕也是高兴的。”   “怎么?”   朱皇后正说到皇帝,没想到皇帝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一个个的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朱皇后心知这定然是皇帝不肯叫人通报,却定得责骂下人几句,才向皇帝道歉:“都是我的不是,没能好好管束着他们,怠慢了皇上。”   皇帝这才道:“是朕叫他们不许惊动了你,你我夫妻之间,哪有这样多的虚礼。”   谢笙打眼瞧着,皇帝年纪渐长,却越发贪恋和习惯于,从朱皇后这里得到的平凡而又珍贵的“寻常”夫妻之情了。   都说是少年夫妻,恩爱不疑。   不过谢笙又觉得,皇帝应当也是疑心着朱皇后的。   不然又怎么会每次到朱皇后这里来,总喜欢突然袭击,从来不喜欢叫人通报呢。   但或许,皇帝也就是喜欢这样,不管什么时候来,总有个人在等他,随时能敞开心怀去包容他的感觉。   不管是哪种,左右都是个笑话。   谢笙怔了片刻,皇帝和朱王妃就已经一并坐到了上首。   “方才朕听着,朕还做了个媒人,朕怎么不知道?”皇帝才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朱皇后便说了谢笙和温瑄的事情,紧接着又道:“当初二郎拜师,是皇上属意让小满跟着,才让两个孩子见了面,如今两家能有这样的默契,还是靠的皇上您前些日子赏给小满的梅花。”   “梅花?”皇帝有些不大明白。   朱皇后便将谢笙将红梅着人送了温瑄的事情给说了。   皇帝这才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倒果真如此了。”   “小满,你回去可要好生同你爹说了,这谢媒礼,可不能少了朕的。”   二郎也来凑趣:“不行不行,如此说来,我也该得一份的,若不是因着我,小满如何能去温家那么多回?”   “既然有我父皇的一份,小满,你可不能忘了我的啊!”   面对世上这最尊贵的一对父子,谢笙自然只能应下。   皇帝而后果然龙心大悦,赏了谢笙不少东西,又和颜悦色的问了谢笙的学习进度,勉励了他两句,才放他回去了。   这一年的冬天虽冷,喜事却一件接一件的。   那半匣子珍珠谢笙可没傻得原样给温瑄送去,而是亲自选了花样,叫人做成了一套适合温瑄的首饰,才叫捧墨亲自去送了。   这一年的除夕夜,皇帝也没叫各大臣在宫里过,只是赐了福字和节礼出宫。   而宫内的家宴,皇帝和朱皇后也只是出来走了个过场,还没到平日歇息的时辰呢,两人便相携离开,自个儿回凤仪宫里守岁去了。   不过二郎和五皇子却是随侍在二人身边。   二郎还好理解,帝后两个还叫五皇子陪着,就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了。   这一晚过后,五皇子在宫里的地位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虽不能和二郎相提并论,却已经和“落魄”了的三皇子相当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太子已经成为过去式,朱王妃成了朱皇后。   曾经太子的第一劲敌三皇子也沉寂了,四皇子崭露锋芒,却地位尴尬,五皇子也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后宫里,贵妃已死,淑妃称病不出,整日呆在佛堂,贤妃见管束不住四皇子,索性只专心教养女儿。   至于其他的妃子……   连五皇子的母妃庄妃都唯皇后马首是瞻,谁还能和皇后别苗头?   眼看是新一年开始,朱氏一脉欣欣向荣,正是恰逢春风吹遍地,绿了枝头柳。   谢笙一早起来给李氏谢侯拜年:“这可是咱们一家子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爹,您可不能小气了啊!”   几个兄姐听了谢笙这话,也一同笑了起来,闹着要沾个大喜气。   林管家匆匆从外头进来,立在门口。   谢侯眯了眯眼睛,道:“得,我自去给你们包还不成吗。”   谢笙见谢侯站了起来,又看到了一旁的林管家,忙拉了谢麒道:“大哥,咱们也跟着爹去,好好监督着他。”   谢麒被谢笙拉了一下,虽没明白怎么要跟着去,却也还是依言起身。   不过很快,谢麒就发现,这个方向似乎有些不大对,去的方向,似乎是书房?   谢笙等人一路进了书房,才坐了下来。   “怎么了?”谢侯问。   林管家忙回答道:“刚收到的消息,高家送出去的那个孩子死了,是淑妃娘家干的。”   这可真是。   高家为了保全那个孩子杀了淑妃的父亲,淑妃娘家就杀了那个被高家豁出一切都想要保护的孩子。   “确定死的那个,真是高家的孩子?”   谢笙疑惑的问了一句。   这个时间太巧合了,巧合的让人没办法不去怀疑。   何况这真的会是淑妃娘家会做出来的事情?他们断了高家的后路,难道就不怕高家发起疯来,绝了他们家的种?   林管家点了点头:“已经派人确认过了,绝对不会错。”   “可我并不觉得这会是淑妃娘家会干出的事,”谢笙道,“如果说他们把手伸到牢里,杀了高太尉,或许我还信些。”   “查查其中有没有别家的手笔,”谢侯道,“连我们都没能找出那孩子的踪迹,怎么一夜之间,就被所有人都知道了?”   “其中必有隐情,只靠淑妃娘家,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林管家闻言,忙下去吩咐。   谢侯等他出去了,又转而问谢麒怎么看这件事。   谢麒道:“我和小满想的一样。”   谢侯却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淑妃娘家知道了那孩子的正确地址,便杀了那孩子泄愤,却不敢动高太尉,是为什么?”   谢侯的眼睛在两人脸上逡巡片刻,冷冷道:“因为他们没这个胆子。”   “一帮子蠢货!”   “若果真如此,”谢笙道,“那他们就没想过,他们这样的举动,反而会惹恼高太尉?”   “淑妃之父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也是他们家唯一的一个聪明人。”   谢侯顿了顿,继续道:“可惜了。。”   谢笙和谢麒都知道谢侯在可惜什么,一个赫赫扬扬的家族,甚至能支持他们家出身的皇子和高家出身的太子斗的家族,很快就要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高家左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鱼死网破,或许就会是他们要做的事情了。   为什么那么多世家明知道高家送了人走,却都默契的不去动,就是不想招惹高家这随时能变成疯狗的家族。   一旦惹上,伤筋动骨,都是小事。   “侯爷、外面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指明是给小满少爷的。林管家叫我立刻送进来。”   “给我的?”谢笙有些疑惑。   谁会在这个时候送信来?林管家还让人给直接送了进来。   等信送到谢笙手上之后,他先看了落款。   高氏三娘敬上。 第132章 更新   高三娘?这可不是个容易让人忘了的名字。   谢笙觉得有些尴尬, 但这封信送来的时间太过凑巧,他又不得不看。   好在这封信的长度好在这封信并不长, 谢笙一目十行, 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信后, 他却陷入了沉思。   他皱着眉头捏紧了信纸。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爹,高家要动了。”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信纸递了出去。   谢侯接过信纸,也没避讳什么,直接看了起来。   这封信与其说是高三娘写给谢笙的,倒不如说是高家写给整个谢家的。   每个人心底都住着一头猛虎, 每个人都有一个笼子, 把那只猛虎紧紧的锁着。   高家为了那个孩子的生存, 为了那个孩子不被追究和计较, 能为高家留下一丝血脉, 他们更是将这头猛虎好好的栓了起来,伪装成家猫。   如今,淑妃娘家的举动,让整个高家都再也演不下去。   将一整个家族心里的猛虎都放出来, 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虽然明知道淑妃娘家也是为了复仇, 可高家怎么会过得了这个坎?高家一向是宁愿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这封信所代表出来的意思,就是高家即将采取行动,而高家希望谢家在这件事情上袖手旁观, 不要参与。   “高家借了高三娘的手,特意写了这么一封信来,”谢笙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只怕淑妃娘家……”   “这不能?”谢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有些不信。   与谢麒相反的是谢侯,他面沉如水,显然也是在想,谢笙刚才说的话。   “高家一向是疯子,如今高家眼看着就是抄家灭族,难道他们还会有什么害怕的不成?自然是能拉下一个是一个了。”   谢侯慢慢道:“这件事情你们千万不要参与。”   “爹……”谢麒喊了谢侯一声。   “最好这几日你们都在府中,不要出门了,左右咱们一家难得聚在一处,正该好好享受天伦之情。”   谢侯说完,又道:“高家这么大的动作,定然不希望被别人打扰。既然他们能借高三娘的身份来送信给咱们家,也必定还有钱,其他人家收到了高家的信。”   “这件事情并不难查,”谢笙道,“高家早就破罐子破摔,想必这次也不会做得多么隐秘,甚至……”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或许他们还是故意想要达成这样的结果。”   “只怕日后,淑妃也没有娘家咯。”   谢侯随口叹了一句,就像方才的事情吩咐了下去,随后就准备回到前头。   谢笙突然道:“爹,不如查一查贤妃娘家?”   谢麒这回及时反应过来了。   “淑妃贤妃向来好的和一个人似的,他们背后的两个家族,自然也是亲密无间。在淑妃之父还活着的时候,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偏偏他死了,淑妃娘家又没有能够真正顶门立户的人才,贤妃娘家又如何再甘愿居于人下。”   “而因着过往的交情,对于贤妃娘家的消息,淑妃娘家如今的智商,基本上是不会怀疑的。”   “何况若是贤妃娘家故意在其中煽风点火,那淑妃娘家有所行动,也是必然的结果。”   “不过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淑妃娘家这个锅是背定了。”   谢笙顿了顿,又有些无奈道:“若这件事真是贤妃娘家在背后捣鬼,他们无非也就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气,想要让四皇子更进一步。”   “就是皇子那个资质……”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屋内的其他两个人却都已经悟了。   谢麒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四皇子看着也没有那么差呀,就算比不得三皇子,应当也还是一位俊杰。”   “只论才四皇子的确只比三皇子稍差,可是事实上,宫中的几位皇子比起来,四皇子比不上三皇子,比不上六皇子,甚至连五皇子也未必比得过。”   谢麒也是在太子身边做过伴读的人,对这些个皇子也有些印象,不过他的了解,大多在三皇子身上,毕竟当初让太子忌惮的更多的是三皇子。   对于各位皇子才能的争辩,其实也是后话。现在眼下最要紧的事,是高家什么时候动手。   高家的信送得十分张扬和招摇,明明外头还有不少军士围着,他们却已经将人家当做是他们的护卫。   所有被高家派出去的人,都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他出自高家。   高家如此大手笔,淑妃娘家自然也慌了手脚。可是两家已经结成了死仇,再也没有回环的余地。淑妃娘家日日担惊受怕,防着高家可能的报复。   淑妃娘家千防万防,高家却迟迟不肯动作,偶尔动一下,派出去一个人,淑妃娘家就如同惊弓之鸟,总要被吓上那么一回。   很快,淑妃娘家有人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开始动摇了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   高家很有耐心,自然也就得知了背后藏着的另一个人。   等到正式上朝那一日,淑妃贤妃的娘家都受到了猛烈的弹劾。淑妃娘家曾犯过的一些重罪被翻了出来,贤妃娘家倒是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高家的报复。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帮他们。他们生怕自己也被高家那群疯子缠上。   “三哥,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四皇子站在三皇子面前,脸上的笑意半点也掩饰不住。   淑妃娘家眼看要成为过去式,可四皇子所倚仗的贤妃娘家可还在呢。   谢笙不慎听见了这么一句,低着头迅速离开。   未到最后一刻,到底谁更倒霉,还未可知。 第133章 一更   “都瞧见了?”朱皇后看见谢笙进门, 头也不抬的问了这么一句。   谢笙愣了片刻,才点头, 道:“瞧见了。”   “瞧瞧他们往日,好的和一个人似的,如今又是个什么样子。”   朱皇后脸上带着些讥讽,转眼便好似瞧见了当初, 那两人帮着高氏要把她拉下马时的模样。   “娘娘, ”谢笙不自主喊了朱皇后一声。   朱皇后摆了摆手, 面上神色也缓和下来。   “这世上,总是权势最动人心,”朱皇后叹了一句,才叫了谢笙近前,“瞧我, 竟忘了你还站着呢, 还不快坐下。”   “你这孩子,我若不叫你来, 你便不来了?”   “姑姑您如今居于后宫, 我也渐渐长成,哪还能像小时候一样, ”谢笙半开玩笑道,“要是没有姑姑召见, 只怕前头的折子就能堆满皇上的桌案。”   这个话题他们已经说过多次,最后总不过都是一个意思。   两人默契的住了口,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你兄长和红玉成亲之日就在眼前, 眼看你们已在家住不了几日,等回来……”   朱皇后说到此处停了一停。   谢笙却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如今谢笙还只是小秀才,不被京中人看在眼里。等到他秋闱回京,成了举人,到时候便是朱皇后传他进宫,也要再三思量了。   朱皇后身份高了,有些事情,却反而没那么自由。   朱皇后又开口:“到时候他们回老宅去住,你和二郎难道还能去打扰他们?何况那处交通不便,不管是参加文会,还是与人交友,都不是什么便利的事情。”   “我便叫人在府城和镇上各置了一处宅院,到时候你和二郎出门,便在这两处住,也便宜些。”   “那里头伺候的人,都是我和皇上信得过的。”   “虽不是在家里,你们也别太过拘束,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他们说。”   谢笙听罢,自然知道这样的规格不是给自己准备的。在城镇上便已经护得这么周全,谢笙有理由相信,在路上时,周遭护着二郎的人只会更多。   而朱皇后这话听着,也还有一层意思,便是叫谢笙和二郎做个伴。   当然,那宅子里面的人,他还是指使得动的。   二郎是真正的主子,他也能算个借住的亲戚。   不过这在朱皇后面前,却不能这样说话。   “果然还是姑姑疼我们,”谢笙笑道,“我爹还打算就让我们跟着大哥他们住呢。”   “胡闹,”朱皇后道,“他们两个新婚燕尔的,若只你也就罢了,再带上二郎,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谢笙对此便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没再多说。   朱皇后还想和谢笙说什么,外头便起了脚步声。   “这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朱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开口训斥了一句。   “好姐姐诶,我有事情要回禀娘娘,还请姐姐代为通传。”   “叫他进来,”朱皇后在里头说了一声,便立刻有人出去传话。   谢笙本要起身告辞,被朱皇后制止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难得你进宫一回,且坐着。”   “娘娘,”那人很快进来,见谢笙还坐在里头,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到了朱皇后身边,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朱皇后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只随意叫他下去。   等那人出去了,朱皇后想了想,才对谢笙道:“小满,左右你和二郎都是要出去的,我看,这事儿宜早不宜迟。等红玉回门之后,你们便出发。”   “会不会太早了些?”谢笙道,“大哥和红玉姐……”   “只你和二郎先行罢了。”   谢笙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定然是方才那宫人对朱皇后说了什么,才叫朱皇后改了主意。   要知道,先前朱皇后可是希望谢笙二郎一直等到谢麒两个大婚一月之后,和他们一道上路的。   朱皇后看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一眼,那宫女便立刻会意,去外头守着。这也算是一个信号,他们在这屋里的话,便再也传不出去。也更不会发生皇帝走到跟前,还没人知道的事。   皇帝次次突然袭击所看到的,不过是朱皇后想让他看到的而已。   “淑妃贤妃可算是要闹起来了,高家在里头两边煽风点火,这时日长了,我难免有顾不到的时候,还不如把你们早些放出去,也多见识见识外头的民生。”   “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这会儿……”   谢笙嘟囔了一句,便想起方才自己撞见的那一幕。   淑妃娘家怎么得的消息,淑妃就算是之前不知道,难道现在还能不清楚?   眼见着自个儿娘家就要一蹶不振,还招惹了一帮疯子,四皇子又嚣张的跑到她儿子面前去开嘲讽。   贤妃娘家设计她自个儿娘家,贤妃的儿子又欺负道到她儿子头上。就算淑妃是泥塑的菩萨,也该忍不住了。   朱皇后见谢笙明白了,便没再继续说透:“我还盼着他们闹起来呢。”   高氏没了,淑妃贤妃若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密,自会成为朱皇后新的心腹大患。   如今若借着高家的余力,一举把这两个高家的老对手解决掉,朱皇后不可能不心动。何况很多时候,她只需要在其中顺水推舟,不至于叫另一帮子人势力太过便可。   前朝要平衡,后宫里也不过就是平衡二字。   这些话点到即止。不过如今算算,太子被废,三皇子四皇子眼看未来摇摇欲坠,五皇子出身低微。   皇帝想叫二郎做接班人,朱皇后也不动声色,慢慢让皇帝不得不选二郎做继任者。   无人可选时,那最拔尖的那个,即便皇帝后悔了,朝臣也不是没长眼睛。   接下来朱皇后再开口,便都围绕着谢笙两个应该带上什么东西,路上如何注意安全一类去走了。   今日二郎一早去了温家,自然是见不着的,谢笙便也没多呆,等用过午膳,就再次告辞。   这回朱皇后总算是同意了,又照理赏了他些东西,才叫他回了。   谢笙见出来的早,这会子回府,也不过是休息或是复习功课,便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家名唤莲心斋的点心铺子。   这家铺子的莲心糕做的最好,并不太甜,甚至有些微苦,但却清香四溢,是这家店的招牌。   这店本身的名称已不可考,只后来因为莲心糕最佳,才改了名字做莲心斋。   他家的其他点心也不错,不过李氏最爱这家的莲心糕。   谢笙叫人试着做了好几回,总做不出这样的味道,便时常在出门之后,习惯于给李氏带上一些回去。   “就这么几步路,你在街口等我就是。”   谢笙安排了捧墨的去处,便自先去了。   “小满?”   谢笙才进了莲心斋的门,就听见了一个声音亲昵的喊着自己的乳名。   他抬头看了过去,发现竟是许久不见的沈睿。   沈睿今日穿着一件锦衣,打扮得仪表堂堂,手里还提着一袋点心,看见谢笙,似有些惊喜。   “沈公子,”谢笙温和的回了一声。   在看了对沈家的调查结果之后,谢笙觉得,他和沈睿实在不是一路人。   左右他自己整日里也忙着,便是和多年不见的沈睿淡下来,也不妨碍什么。   如今想要谢笙再像之前那样,对和沈睿的见面感到惊喜,是再不能了。   沈睿自然察觉到了谢笙的疏离,不过他并没有对此而说什么。   既然谢笙都喊了沈公子这样的称呼,沈睿自然不会傻的再继续喊小满这样亲昵的字眼。   “谢公子也来买点心?”   谢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沈睿顺势改掉自己称呼方法的举动让人觉得很舒服。   沈睿见谢笙如此表现,眼中滑过一抹深思。   一旁的掌柜此时忙上前拱手对谢笙道:“谢公子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方才沈睿热情迎上来的时候,这掌柜只呆在一旁不言不语,此时见谢笙两个之间气氛尴尬,便好像明白了什么,赶忙跳了出来。   谢笙对沈睿笑笑:“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沈公子了。“   谢笙说完,还不等沈睿反应,就先扭头对掌柜道:“还是老规矩。”   “好嘞,请您里面稍待。“   话说到这里,沈睿也就没法子再继续留下,只好离开。   等进了门,掌柜的忙来同谢笙致歉。   “先前见沈公子那般表现,小人还道他真与您相熟,才……”   谢笙看了掌柜一眼,才道:“他时常过来?”   那掌柜点了点头,又小声和谢笙道:“沈公子每回总爱买一包时令的花糕,如今这时节,自然是梅花糕多些。”   谢笙挑了挑眉,也没为难掌柜,只等自己的莲心糕好了之后,就出了门。   等回到原先的位置上,马车还在,却没见捧墨的身影。   谢笙正有些疑惑,便瞧见捧墨从马车里头冒了头:“少爷,您回来了!”   捧墨跳下马车,从谢笙手里接过那包点心。   他看了看四周,才小声对谢笙道:“少爷,我方才瞧见沈公子了,他也提着莲心斋的东西。”   “我遇见他了,”谢笙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可您一定想不到,他方才见了谁,”捧墨附在谢笙耳畔,小声道,“我方才见着,他和一个高家的侍女见了面,那侍女,是当初高三小姐身边的人。”   捧墨说完才不好意思道:“我怕他们瞧见我,便躲到了马车里头。”   “你没认错?”谢笙问。   “那可不能错的,”捧墨十分肯定。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谢笙挑眉道。 第134章 二更   高三娘身边伺候的人, 一向也是眼高于顶,竟然会和沈睿接触。   谢笙可不认为这会是那个侍女自己的意思。   何况高家如今,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入的。   谢笙心里存着事儿,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家中。   “小满少爷这么早就回来了?”门子瞧见他,还有些惊讶,转而又道, “才先夫人身边的姐姐才来了一趟, 说请您回来之后, 就去主院呢。”   谢笙听了这回话,脚下没停,便直接去了李氏的屋里。   李氏身边的人瞧见他,也吓了一跳,忙为他打起帘子, 又向里面回话。   “小满少爷回来了!”   谢笙提着点心进门, 还道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却瞧见堆了满桌子的绸缎, 谢麒和两个姐儿也都在此, 只差他一个了。   “这是做什么呢,”谢笙问。   “还能是做什么, ”大姐儿瞧见他进来,便道, “底下才送了些缎子来,眼见着过些日子便是大哥和红玉姐大婚的日子,娘便说先把这些缎子都分了, 叫咱们好生做几件新衣裳哩。”   “这可好,大哥和红玉姐新婚,咱们要是穿着前些时候做的,也不像样子。”   谢笙立刻接口说了一句,又转向谢麒道:“这还得多谢大哥,若不是因着你大婚,娘不定还不肯把这些缎子拿出来用的。”   “快瞧瞧,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李氏指了大姐儿帮她,“去,把他给我赶到外头去,合该冻一冻他,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大姐儿和二姐儿对视了一眼,忙摇头道:“那可不成,谁不知道小满是娘你的心头肉,若他出去冻出病来,您还不得心疼坏了,我可不落这个埋怨。”   大姐儿说完,又对谢笙道:“小满,还不快去给娘赔罪去,不然娘连我都得埋怨上。”   谢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忙提着点心上前。   “娘,都是我的不是,我说话不过脑子,”谢笙半靠在李氏肩上,把自己手里的点心递了出去。   “我用这个做赔礼如何?”谢笙道,“您可千万别恼了我和姐姐啊。”   李氏本就不是真的生气,此时一双儿女插科打诨,她只绷着不笑罢了,如今见了这点心,也算是给了她个借口。   “得了得了,看在这点心的份儿上,便暂且饶你一回,不过还是得罚你,这缎子,你最后一个挑,不许叫你哥哥姐姐让你。”   “行行行,都听娘的。”   其实这个惩罚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惩罚。   两个姐儿和谢笙谢麒的料子本就不一样,自然无所谓谁先谁后。   而谢麒居长,又是府里的世子,不论如何,这些大面上的事,李氏是从来不肯错的,所以不管怎样,这东西总还是谢笙要最后挑。   不然为什么偏生谢笙进宫去了,李氏还只叫了门房等他回来时说上一声?   不过虽是谢笙最后挑,谢麒这个做哥哥的也还是会有意识的将一些谢笙喜欢的颜色花样留下来,叫谢笙选走,算是另一种默契了。   二姐儿见李氏不恼了,便道:“小满心里果然是只有母亲的,这点心也就只买了母亲那份儿。”   二姐儿这话名为吃醋,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奉承。   果然李氏笑得更加开心了些。   她对谢笙道:“下回可得记得你哥哥姐姐的,看你二姐醋的。”   谢笙自然是满口应了下来。   几人笑闹着就已经将料子都选了不少,谢麒也挑了几块出来,便轮到谢笙了。   大姐儿却注意到,谢笙这到处选的料子也并不全是顶好的,便有些奇怪。   “怎么还挑了这么多细棉布?还有那块烟墨的,也就颜色好些,料子却有些糙了,怎么也选了?”   “今儿进宫,娘娘说叫我和六殿下提前一月走,约莫就是红玉姐回门之后,自然该准备起来了。”   谢笙又道:“我还觉着这块松烟墨的颜色太好看了呢,不过做成儒衫,倒也没什么妨碍。”   “这么快!”   谢笙那话出来之后,李氏等人俱是一惊,就连谢麒也有些讶然。   谢麒问道:“怎么突然把日子提前了这么多?不是说好了到时候和我们一道走的吗?”   “娘娘的意思是,叫我和六皇子能有时间多见识见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谢笙却没仔细说什么。   不过各人心里门儿清,定然是有什么事情,才叫娘娘突然改了主意,可不只是因为什么多见识见识。   “对了,”谢笙对谢麒道,“大哥您们却不用急,娘娘说她在府城和镇上都置办了房产,到时候我和六皇子便多住在那两处。”   “你们两个单独住?”谢麒想也不想的反驳道,“这怎么能成。”   谢笙轻咳一声,才道:“这有什么不能成的,娘娘这不是担心你和红玉姐新婚燕尔,我和六皇子呆在边上,太打扰你们了吗。”   谢笙这话出来,叫谢麒立刻便红了脸,两个姐儿也有些羞了,李氏直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这可不是我胡说的,真是娘娘这么同我讲的呢!”   谢笙还想叫屈,被李氏连忙制止了。   “我看,分明是娘娘怕你们闹得无法无天,你哥哥嫂嫂管束不住你。”   不过转头李氏又对谢麒道:“不过娘娘这话说得也不算错。你和红玉两个新婚燕尔,合该好好相处才是,若叫这个猴儿去了,可不是就得打扰你们?”   “母亲,”谢麒脸上显出几分无奈。   两个姐儿过了最开始那段害羞的时候,此时也掺和了进来。   大姐儿道:“我也觉得这话不错,红玉姐打小就宠着小满,何况还有个六皇子呢,六皇子可是红玉姐嫡亲的表弟。”   “到时候小满今儿想吃尖椒鸡,明儿想吃红油面,老家的厨子又不会烧,红玉姐必是想自己动手的。”   “大哥你且想一想,若是如此,你可还愿不愿意?”   谢麒把大姐儿说的那话一想,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朱红玉可能会做出来的事情。   故而再看向谢笙时,谢麒便忙道:“既然娘娘都说了叫小满你和六殿下同住,那我也不说什么了,不过你们也要常来老宅才是。”   谢麒前后变化如此之快,让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便是谢麒自己,也绷不住脸了。   李氏便道:“正是这样才好,到时候远香近臭,你们偶尔一同住上几日,便能常亲亲热热的,也免得看见小满就烦。”   “娘,您可是我亲娘,”谢笙不满的喊了起来,“可再没这样说自己亲儿子的。”   话虽如此,但等谢麒几人陆续回了自己住处,谢笙却依旧留在李氏这里,没有离开。   李氏问谢笙:“娘娘可还说了什么?”   等知道那两处宅子里的,都是娘娘和皇上信得过的人时,李氏才算是放了心。   “你陪着六殿下住,到底不比在家自在。那些人既是皇上和娘娘都信得过的人,你可千万别对他们大呼小叫的,只是也别太畏缩,总归是他们服侍你。”   “若是那些人伺候的不好,或是住的厌烦了,便写信给你大哥,回自家老宅住上几日。老宅虽然偏了些,却也是修了路的,来去方便,又是风景秀美之所,你权当散心也好。”   “娘你就放心,我都晓得的,”谢笙道,“您忘了,我先前考秀才时,还是我自个儿带了小六子回去老宅的呢。”   “不过小六子媳妇刚刚生产,我还是不带他了,只带捧墨便是。”   “捧墨常年在你身边伺候,能行吗,”李氏有些不愿意,“不如还是带上小六子,他常年帮你处理外头的事情,见识也广。若有什么你们处理不了的事情,交给他去做,再合适不过了。”   “娘,”谢笙道,“您忘了,我可不是一个人出去,还有六皇子在呢。”   “六皇子可是唯一的嫡皇子,我和他出去,难道还能遇着什么事情不成?所以带上捧墨照顾我的日常起居,再合适不过了。”   “再说捧墨不也和小六子一样是林管家亲自教出来的吗,您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林管家?”   李氏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到底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若是可以,李氏宁愿谢笙把捧墨和小六子一并带上,若再加个林管家也是更好。可到底这一切,也就是想想而已。   “这两日叫小六子在你身边伺候,让捧墨跟着林管家走几日,”李氏见谢笙已经拿定了主意,便干脆拍板,叫林管家给捧墨恶补一下。   虽然谢笙觉得,捧墨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捧墨的资质本就很好,不然也不可能被选上来,还后来居上,和小六子一起成了林管家的义子。要知道,林管家和小六子可是在之前就有整整六年多的情分打底的。   “都听母亲的,”谢笙哄李氏道。   “好了好了,”李氏赶着谢笙回去,“你打从宫里出来就过来了,快回去梳洗。过会儿你爹回来,我再派人同你说。”   谢笙依言回去,李氏身边的人也跟了过来,传达了李氏的意思。   小六子媳妇才生产不久,谢笙便没叫小六子进来伺候,他此时便没在府里。   正好捧墨得了信儿要去寻林管家,他便预备了亲自去将这事儿告诉小六子。   “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情,”谢笙道,“便叫人先顶着就是,你叫小六子不急,慢慢来。”   “大哥若是知道要到少爷您身边伺候,定是片刻都等不得的,”捧墨帮着小六子说了一句,方才去了。   谢笙拿起书本,却又忍不住,往砚台里加了水,慢慢磨墨。   提前快一个月出门,总得写点什么给温瑄送去才是。 第135章 三更   “这孩子, 怎么总是睡不醒呢,你瞧瞧,还就啃自己的手指甲, 就他这点子手指甲,哪里够他啃的。”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成日里总是睡不够。”   “还真是, 咱们少爷小时候,也成日睡觉,不过少爷小时候,白白软软的, 就跟仙童下凡似的,可爱极了。打那以后, 我都没见过能和咱们少爷一样的孩子了。”   “果真?”小六子媳妇很感兴趣的问了一声, “可惜我没见过,不过就我见过的, 还是咱们牛牛最好看了。”   小六子也紧跟着道:“咱家牛牛算是我见过除了少爷之外第二好看的,要是他能学了少爷三分聪明,我也就不担心了。”   才刚进门,捧墨就听见小六子和他媳妇正在说他新出生的小侄儿。不过话题转的也有些快,三两下便转到了谢笙身上。   虽说这话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捧墨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听兄嫂的墙脚。   他赶忙敲了敲门柱子:“大哥,你快来出来,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说呢。”   捧墨说完,也没等小六子回答, 便先去了林管家的屋子。   林管家如今也不必整日在府里,又信得了大孙子,便自然多往家里走了些,这会儿正在家。   “不在少爷身边伺候,怎么这时候家来?”   捧墨忙说了李氏的意思。   林管家听罢,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这事我晓得了,今日我休沐,你去找你老王叔,先跟着他看两日。过会儿你大哥出来,叫他到我这里来,我同他说就是。”   捧墨闻言自然满口答应。   那头小六子听见了捧墨的声音,有些迷糊。   最后还是他媳妇推了他一把:“我听着是小叔在外头呢,定然是少爷那头有什么吩咐,你还不快去。”   等小六子出门,他媳妇又叹了一声,温柔的拍了拍身边睡得和小猪似的儿子。   小六子来时,正遇上捧墨往外走,小六子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林管家喊了进去。   等听了谢笙的意思,小六子便有些沉默。林管家一看他那意思,就知道他想歪了。   林管家一颗豆子扔过去,直接砸到了小六子头上。   “哎哟!”小六子揉了揉自己被砸到的额角,“爹,您手劲儿怎么又大了。”   林管家瞪了小六子一眼:“没砸死你个不长心眼儿的。”   小六子有些委屈。   “我就知道你脑子笨,拐不过弯,”林管家道,“少爷体恤你新得了儿子,不叫你远行,才叫了捧墨去,你倒是说说,你心里怎么想的?”   小六子闻言哑然。   他能怎么想,他所想的,无非就是捧墨常在少爷身边伺候,自个儿总在外头跑,所以捧墨渐渐取代了自己在少爷身边的地位。   就像今儿这消息,他的第一反应也还是少爷不想用自己了,而不是少爷体恤自己。   看见小六子面上的羞愧神色,林管家才有了几分好脸。   “知道羞愧,那就还有救。”   “这几日你兄弟过来和我学,你回去少爷身边伺候,千万把少爷伺候好了。可别镇日想着壮壮,好歹少爷只叫你伺候着几日,没叫你大半年都呆在外头呢。”   “下回听话,自个儿也带个脑子,也就是你打小伺候少爷,才叫你放纵了。不然你瞧瞧谁家媳妇都成婚生子了,还占着少爷身边大丫鬟的名头不挪窝还不用进去伺候的?”   “爹教训的是,我这就去给少爷赔罪去。”   小六子被林管家说得透透的这几句话点醒,分明心里还羞愧着,眼神却是晶亮。   “回来,”林管家有些头疼,分明平日里瞧着也是个聪明孩子,偏生有时候旧爱钻牛角尖,好容易出来了,又兴奋得不带脑子了。   “赶紧回去换身衣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许做多余的事情。”   小六子赶忙去换了衣裳,静悄悄的回了谢笙身边伺候。   谢笙写完给温瑄的信,一抬头,就看见小六子站在那儿,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   “不是叫捧墨说了,许你晚些来的?壮壮这几日如何?”   小六子记着林管家的吩咐,并没多说。   此时他见谢笙问起壮壮,便不免兴奋的满脸通红,颇有些傻爸爸模样的同谢笙多说了几句。   等都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似乎有些多了,赶忙要道歉。   谢笙则是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我还想叫你多说些呢,小孩子总是有趣得很。”   过了一阵,前头李氏便叫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谢侯回来了。   谢笙便将书桌上已经晾干的信纸一张张收了起来,用信封装了。   小六子赶忙问:“少爷可是要送信?”   谢笙却道:“不慌,还不到时候,等过几日再说。”   小六子点了点头,同谢笙一道出了门。   等见了谢侯,谢笙自然先是把朱皇后的那些话给说了一遍,随后父子三个进了书房,谢笙才说了旁的。   “娘娘的意思是,淑妃贤妃要斗起来了。”   “早晚有这么一回,”谢侯在心里思量片刻,便没打算议论什么,这是皇帝的家事。   之所以这事儿还值得谢笙记住,并放到书房来说,也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了三皇子和四皇子。   而朱皇后打算从这件事情里渔翁得利。   “既是娘娘的意思,那你便叫底下人先准备起来,到时候和六殿下一路,避开京中这些风雨也好。”   谢侯说完又道:“其实也不必这么急,前头也就是小打小闹。”   高家才是大头。   “娘娘不放心六皇子,也是应当,”谢麒道。   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谢笙又说起了另外一件。   “这事儿我还没叫人去查过,不过今日我遇见了沈睿,捧墨后来也看见了他。”   谢笙顿了顿,继续道:“莲心斋的掌柜说,他在莲心斋买合时节的鲜花点心已经有不少日子了。而他出了莲心斋之后,捧墨瞧见他和高三娘身边的丫鬟碰了头。”   听见高三娘身边的丫鬟,谢麒和谢侯都拧起了眉头。   谢麒问:“捧墨没认错?”   谢笙点头道:“我也这么问过他,他确认是高三娘身边的人没错。”   谢麒和谢笙当时一个反应:“高家有本事,已经是咱们都心照不宣的事,可是高三娘身边的人出来,这却还没听说过,更何况是和外人相交。”   “对了,那个沈睿是哪家公子?”谢麒对于沈睿实在没印象。   “他是蜀州的一个学子,被蜀州书院的院长收做关门弟子。出身商家,和潘家有些亲戚关系。”   谢笙这么一说,谢侯自然也想起了沈睿是谁。   “他们两个,能有什么交集。”   谢侯的手指无意识的动了两下。   “沈睿是同咱们一道进京的,高三娘更是在那之后。而且高三娘出入之时,仆从甚众,更有不少家丁在外头守着。她身边得用的丫鬟也和副小姐差不离……”   三人都有些想不明白。   就在谢侯准备开口说叫人去查这件事的时候,谢笙突然想到。   “我倒是想起了一回!”   谢侯和谢麒都向着谢笙看了过去。   “那日赐死罪人高氏,高三娘被人送出宫。”   “我恰巧见着高三娘趁人不备,想要从逃跑,她下了马车,却被押了回去。”   “只那一回,沈睿却是在的,他还帮着高三娘说话。只是那日我一见了高三娘,便叫换了路走,倒不知道后头可还有没有什么事情。”   “英雄救美,若他们二人因此而有了交集,倒也不是不可能。”   “到底也只是猜测,”谢侯道,“这事儿……我派人去查。”   “顺带爹您也可以问问刘大人,”谢笙道,“这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都跑到外头去了,可不只是一句失职而已。”   不管这是出于皇帝的授意,还是高家自己的想法,总归都不是什么正常的程序和手段。   谢侯点了点头,道:“等这件事查过之后再说。”   等出了书房,谢麒对谢笙道:“小满,我总疑心,高三娘是不是想着要嫁给沈睿。”   本朝律令,几乎很少有牵连到外嫁女的,如今高家送出去的那个孩子被害死了,高家想要再另外走一条路留下自家血脉也是应当。   谢笙因而便道:“这可说不准,若是以往的高三娘和高家,自是看不上沈睿,如今却是未必。”   高家即便倾覆,高家势力却未必都立刻翻脸不认人,总会有那么几个念着高家的。即便高家只剩下一个人,总也会有人念着旧情。   “沈家是商家,即便和潘家扯上了关系,到底那只是个庶女,且潘家常年镇守边关,沈睿若想要在朝中攀升,潘家能给他的帮助,十分有限。”   谢麒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谢笙的话,他续道:“高三娘是高家的嫡系子孙,高家那时可能已经不在,可高三娘能带给他的利益却是实打实的。”   高三娘要身份有身份,要美貌有美貌。等她没了身份,身后却还有势力和人情,沈睿若还有自知之明,便不难想到,高三娘是他最大的机遇,也是他在京城所能娶到的最好的妻子。   若是等他中了进士,他也不是没可能被榜下捉婿,可要是想再有一个真正的名门千金,却不能了。   沈睿有算计,高三娘也有算计。一个是为了自己,一个是为了家族。   谢麒叹了口气:“这沈睿,定不是什么良配。”   “这还只是猜测,做不得准的,”谢笙道,“就算他们真是这样打算,高三娘如何堂堂正正的出嫁,可也是个难题。” 第136章 四更   没几日, 整个谢家都忙了起来。   李氏带着两个姐儿忙着谢家要娶新媳妇进门的事,还要兼顾着谢笙即将出门的准备工作。   谢笙也上下打点收拾,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重的东西,是要带走的。   谢笙还想着要出门见识些风土人情, 这些重物自然是要提前送走的。   谢侯则是忙着自己分内之事。如今他已经完全接手了兵部的工作,甚至连尚书的一些事情,也已经是他在做了。   这样算下来, 整个谢家最清闲的, 竟然是身为准新郎官的谢麒。   这日谢笙总算将东西打点得差不多, 准备出门去。   如今春回大地,却还带着几分没能完全散去的寒意。如今正是杏花喧闹的时候, 谢笙院里的桃花,却因着人气带来的暖意,率先盛开。   谢麒过来时,谢笙正支使着小六子领人帮他剪桃花。   “这花在院子里开的这样好看,何必非要折了?”   小六子听见谢麒这话, 有些想笑, 却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谢笙。   谢笙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道:“我这不是要去温家寻六殿下吗, 我这院里桃花开的早, 便带些去哄温老夫人。”   谢麒一听这话,便有些无奈,亏得谢笙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他这是去哄温老夫人吗?分明是找借口去哄温瑄才是。   谢笙见谢麒满脸无言以对的模样, 眼珠子一转,对小六子道:“再多剪些,过会儿拿给大哥去哄我未来嫂子!”   “小满!”谢麒心里也生了这个想法,却又在谢笙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时,有些不好意思。   谢笙对谢麒挤了挤眼睛:“大哥,是我叫人送到你那里去,还是你自个儿拿去?”   谢麒轻咳一声:“我人都在这儿了,你还叫人拿到哪儿去?”   谢笙当即笑了起来。   “你今日要去温家,可和母亲说了?”   “自然是说了的,”谢笙道,“我去和六殿下商量正事呢。”   “我还不知道你?”谢麒本还想说什么,到底是没有揭穿谢笙。   “得了要走就快走,花朵儿一旦离了树木,就没那么新鲜了,温家可远着呢,小心温老夫人不乐意。”   方才谢笙说是哄温老夫人,谢麒此时便拿这个来挤兑他。   谢麒却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径自走到了桃树下,仔仔细细的挑了些桃花枝出来,叫人仔细的收好了,才喊了小六子回去服侍他换衣裳。   等再出来,谢笙已经换了一身颇有魏晋遗风的锦衣。   这锦衣是用的白色织锦缎。上头的花纹是夹了银丝的。谢笙今日披散着头发,因平日打理得宜,柔顺如墨色丝绸,配上他的宽袍大袖,和身上的文气,仿佛真有了些名士风范。   谢麒看得一愣,随后又道:“怎么今日穿了白衣出来,春黄夏白都忘了?”   “无妨,”谢笙道,“合适就行。”   谢麒被谢笙这句堵的无话可说,只能由他去了。   不过皮肤本就白皙的谢笙,一身白衣,只会把他衬得更加好看。手中再拿上桃花枝,恍惚竟有了桃花仙的味道。   等谢麒回过神,谢笙已经领着小六子消失在院中。   到了春日,马车的门帘也清减了不少,不再那么厚重,带了几分轻快的意思。   谢笙从不时飘起的帘子还能看到河边垂柳吐出的新芽,颜色鲜嫩,十分可人。   等到了温家,谢笙却没先下车,而是等马车被赶到了院子里,才下来。   温家的仆从先前还觉得奇怪,等见了谢笙手里的桃花,却是一愣,转而忙去禀告了温老夫人。   “夫人您是不知道,谢公子拿着桃花站在那里,就跟仙人下凡似的,把小的都给看呆了。”   温老夫人被这话哄得合不拢嘴:“得了得了,还不快去把你说的小仙人给请进来。”   等那仆从出去了,温老夫人才半是埋怨的对身边人道:“瞧瞧,又送花,可没一回是真给我的。”   温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道:“那您也开心不是?这都是那位看重咱们小姐呢。”   温老夫人心里也的确对谢笙满意极了,只嘴上非得说这么一句,好从别人口中听到夸奖的话。   “去叫小寒来,”温老夫人道,“就说我有事情寻她。”   温老夫人这么一说,便立刻有个丫鬟去了。   温家这处宅子并不算大,谢笙来得也快。   等谢笙进门,温老夫人才晓得,那仆从还真是没夸大。   世人虽说看重才华,到底还是看脸的。谢笙这一打扮起来,竟这样俊俏,让温老夫人越发欢喜。   等欢喜过后,温老夫人又有些后悔,方才使人去叫温瑄的时候,没再多加一句嘱咐,让温瑄好好收拾了妆容再过来。   若是等温瑄来了,和谢笙站在一处,却被压下去了可怎么是好。   好在温瑄没叫温老夫人失望。   许是方才去的那个丫鬟也是个小机灵鬼,说了那仆从的话,温瑄来时,也是特意装扮过的。虽不是浓妆艳抹,却也是天然灵气,和谢笙两个站在一处,恰是天生一对。   谢笙打从温瑄进门,就向她看了过去,脸上的笑意就没淡下来过。   等温瑄进了门,温老夫人才道:“上回是梅花,这回又是桃花,我老婆子哪里用得上,给小寒。”   温瑄听了这话,脸上有些泛红:“祖母,谁说您就用不得了,我看您这会儿用着,也正是时候!”   “可不是吗,”谢笙也道,“这花本就是为了叫人觉着赏心悦目,只有谁在看,可从来不挑该给谁看的。”   老嬷嬷也笑道:“这时节,也难为谢公子能得了桃花了,这可都是谢公子的一片孝心。”   如此下来,温老夫人才松口收了一枝,随后便以乏累为借口,将两人赶了出去。   谢笙和温瑄并排走着,待到书房门口,谢笙才把手里的桃花一并给了温瑄。   “这花赏着宜人,我想着你应当喜欢,便带了些来。”   “我很喜欢,”四下无人,温瑄的性子也放开了些,也不必顾忌那许多,她将桃花握在手中,低头轻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悄悄暼向谢笙。   两人进了书房,谢笙才又开了口。   “我约莫要提前些日子走了,大抵要年底才回,”谢笙看着温瑄,顿了顿,从自己怀里取了一封带着体温的信来。   那信上画着的花样,倒和当初温瑄送的笺子相类。   谢笙将信递到了温瑄面前,难得红了脸。 第137章 补充   二郎很快收到了谢笙过来的消息, 等温相这边给他下了课, 他就赶忙赶了过来。   “我还说小满你是有什么急事寻我, ”二郎含笑看着面前这一幕, “早知道如此, 我便该先向老师请教完了问题再来的。”   虽谢笙和二郎要好,可温瑄在看到二郎之后的态度却半点没变,好在二郎也并不在意这个, 他的注意力也只放在谢笙身上。   “既然知道, 那你还进来?”   谢笙假意瞪了二郎一眼,再转向温瑄, 她却已经准备离开了。   那信在二郎进门的时候, 就被温瑄眼疾手快的收进了自己的袖笼里,温瑄今日的衣裳较为宽大, 收进袖笼放着, 也看不出什么。   等温瑄离开, 二郎才走到了谢笙身边:“我可看不出来,你竟还是个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的。”   二郎险些没忍住将高三娘的名字给说出来, 好在他没这么做。   “那是那些人都不值得我这么用心,”谢笙毫不迟疑。   二郎闻言一怔,又笑了起来:“合该如此。”   “说罢,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二郎清了清嗓子,“虽说是为了送花,好歹我还占了个名头不是?你来寻我,定是有什么事。”   谢笙见二郎说的笃定, 故意道:“谁说我是来寻你的,我分明打从进门就说得是我要送花给老夫人呢,都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   二郎看了谢笙一眼,没有说话。   谢笙觉得无趣,左右温瑄都已经回去了,今日想必是见不到第二次,自然也不必再继续呆在温家了。   谢笙便对二郎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收拾了些要用的东西,准备叫人提前送去,到时候我们单独上路,一路轻车简行,也能方便些。”   “这次过来,其实也是想问问你,可有没有什么要一并送去的东西。”   二郎这才开口道:“我可不知道有什么要带的,等我回宫去,叫他们清点过后,再叫人送信给你。”   “母后已经同我说了要我们提前出京一事,你可想好了怎么走?”   “原先和我大哥他们一道,仆从众多,自然是走水路方便些,”谢笙紧接着又道,“不过如今致我们两个轻装简行,我便想着,不如走陆路。”   “陆路?”二郎显然也添了几分兴趣。   谢笙点了点头:“说是我们二人轻装简行,到底身边还是要带些护卫的。若是到时候护卫人多,咱们便独自出发,若是人少,咱们就寻一支大些的商队,跟着商队出门,安全自然更有保障些。”   “何必如此麻烦,便只你我二人出行,又有何不可,”二郎显然不大乐意和商队一道,也不太喜欢又太多人跟着。   “你当陆路就这么好走?”谢笙道,“我们两个出门,自然以稳妥为上。”   谢笙并没有将话说的太透。   虽然谢笙知道,他和二郎身边一定会有不少人保护,却也不是真就万无一失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选择水路,而不是陆路,说白了也就是陆路劫道者不少,水路上,这样的情况就少的多了。尤其你要是坐的官船,基本是不会遇到这样的事的。   谢笙上回出门,身边带的人不多,却也防护严密,一路上也是一帆风顺,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这样的事情。   “可这样稳妥是稳妥了,你我能看到的真实,却少了不少。”   见二郎面上难敛失望之色,谢笙安慰他道:“路上所见到底只是皮毛,真要了解一方风土人情,知道民生疾苦,你还是得安心在一处多呆上一呆。 ”   “也是,平白无故的,谁会把自家的难处大大方方的摆出来,供人观赏呢。”   二郎被谢笙这么一劝,也就想开了。   紧接着谢笙又和二郎说了高三娘的事情。   “这事儿也只是捧墨偶然遇见,不知真假,可到底高家被围,高三娘身边的奴婢也不该出现在外头才是。”   “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笙并没说他去查证之类,只是简单地说了自己的一些猜想,而后便是对这件事的质疑。   二郎听罢此事,自是放在了心上。   说完了正事,二郎要赶着回宫,谢笙自然也就不能再多留。   毕竟谢家和温家虽然已经有了默契,却也只是自家人知道,在外头的人看来,谢笙之所以来温家,更多的原因还是在六皇子身上。   是的,打从朱皇后成了皇后,二郎的弟子身份被盖章定论,他拜在了温相名下的事情就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稍稍关注一下二郎的去处,自然也就知道了。   眼看二郎和朱皇后成了热灶,温家自然也就被更多的人记了起来。   不过只要温家一天不搬到温家大宅,那些个人就没有什么理由过来拜访,再加上皇帝和朱皇后的庇护,温家能安稳至今,也算难得。   不过谢笙瞧着,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   那些个人现在还要脸面,也不过是因为二郎还只是六皇子。等皇帝哪一日真下了旨,叫二郎做了太子,那温家便真是不搬家也不行了。   谢笙跟着二郎离开书房,却在外头见着了温相。   温相此刻正站在院子里,看着枝头杏花,和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   二郎和谢笙赶忙上前。   “果然是春天来了,都热闹起来了,”温相笑眯眯的说道。   “春来大地,万物复苏,”二郎道,“冬日虽好,却也太静了些。”   二郎以为温相只是随意感叹一句,谢笙却总觉得温相仿佛话里有话。这朝堂后宫,一出接一出的,可不就是热闹起来了吗。   就在谢笙以为是他思想国语复杂,想岔了的时候,温相又开了口。   “既是要提前出京,六殿下这些日子便不必过来上课了,我已叫人拟了单子出来,上头已写好了书目和功课。”   温相顿了顿,才继续道:“等再过上两日,也该叫人去修缮府邸了。”   “老师总算预备回府里住了,”二郎道。   谢笙面上则是闪过几分了然,被温相恰好捕捉到。   “还早呢,”温相道,“修缮府邸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大抵要等到你们回京,才能整理完。”   等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谢笙才发现自己手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这可真是,”谢笙轻笑一声。   “少爷?”小六子在外头听见谢笙声音,以为谢笙有什么吩咐,便停下马车,回转问了一声。   谢笙却道:“无妨,我只是突然想到,今次出门,得让我爹给我多挑几个好手才是。”   对于谢笙的话,小六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谢侯一听,就立刻懂了。   谢侯道:“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生谢谢温相。”   李氏听了这话却又有不同意见:“也不必特意去谢,日后小满对小寒好些,便比千万句谢都要叫人受用。”   这事儿很快就不是什么秘密,谢笙对谢侯说话时也没有避着李氏。   李氏出身书香之家,自幼受李翰林熏陶,政治敏感度不低。哪能不晓得温相这是拐着弯告诉谢笙,等他们回来之后,二郎估计就不再是普通的嫡皇子。   这嫡皇子都只能算普通,那还有什么是不普通的呢?   自然只有太子。   其实这事儿谢家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具体会在什么时候尘埃落定。   “爹,今次出门,你可得好生给我挑几个人啊!”   谢笙说完,又道:“也不必太过,左右皇上和娘娘那头也要派人呢。”   谢笙之意,便是谢家既然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便也该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   不过只是为了这个,却没必要暴露谢家真正的实力。所以这次跟着谢笙的人得是好手,却没必要是万里挑一的人选。   “这是自然,”谢侯一口答应了下来。   李氏见这边父子俩已经做好了决定,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一面忙着谢麒的婚礼筹备,一面管着底下人,叫务必把谢笙出行要用的一干物品给赶制出来。   谢笙原本还担心自己要提前一月出门,李氏会不会心里难受。   后头他才发现,李氏实在是太忙了,能留给她真正停下来休息的时间都不多,哪里还有那个时间去伤心呢。   有伤心的闲工夫,还不如赶紧把事情多做几样。   李氏私下叫人去买了几匹看上去比较普通的细棉布,细细做成衣裳。   谢笙出门在外,总不能日日锦衣华服,看着也太不像了些。不过细棉布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谢麒的婚礼如约而至。   谢笙难得跟在谢侯身边,接待宾客,也好生在各家亲朋面前露了个脸。   因着朱红玉的关系,二郎是亲自来的。因为谢笙的关系,温家也是一道来了的。   虽说温萱也来了,可谢笙实在太忙,两人最后甚至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   总算等到这日结束,谢笙坐在书房里。看着空了几个书架的书房,一时有些期待。   游历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其实还是为着秋闱。   天下读书人,有几个能毫不在意的面对秋闱春闱和殿试的?谢笙自然也不能免俗。 第138章 更新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谢家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因晓得谢笙今日要走, 整个谢家都没人睡得着。   谢侯本就因为上朝, 而习惯了早起,李氏和两个姐儿却是难得一早就等着了。连刚刚新婚没几日的谢麒和朱红玉,也早早的到了正院。   谢笙上回离家时, 只是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被谢麒和朱弦送着出了城,接下来便就独他一个。身边陪了个小六子,便一路慢悠悠的回了老家。   如今一家子把正堂坐了个满满当当, 也叫谢笙的心变得暖烘烘的。   “怎么都起来了,”谢笙故意道, “想不到我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谢笙的话, 配上他此刻的神情,便是心里万般不舍的李氏,也不由得露出了个笑容。   “越发没个正行了, ”李氏笑骂了一句,脸上又添了几分担忧, “只在家里这样也就罢了, 等出了门, 到了外头, 可不能再像这样了。”   大姐儿见状忙道:“娘还能不知道小满?他也就是在家里这么贫,等到出去了,是人人都夸的。”   李氏听了大姐儿的话,面上神色缓和了几分, 却依旧没太大的变化。   朱红玉道:“娘这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呢,小满便是再能耐,娘也还是会担心他在外头的衣食住行。”   大姐儿闻言笑了起来:“娘这样的,倒有个法子能解。”   “什么?”二姐儿故意问。   “娘若是跟着小满一道出门,便必不会再担心的。”   “呸,一个个的,竟都来挤兑我了,”李氏焉能不知道几个女儿的好意。   此时虽是离别,李氏到底是收了几分面上神色,不然总是有心忡忡的模样,谁看了心里都不好受。   谢侯和谢麒坐在一旁,虽然没掺和她们的话,可对谢笙的担忧,却都是做不得假的。   谢侯便是知道自己给谢笙的人,都是特意挑出来的好手,却也还是忍不住想多嘱咐谢笙两句。   “出门在外,虽也是为了游历,却也记得千万莫委屈了自己,”谢侯道,“捧墨在家怎么伺候你,出了门便也怎么做便是,外头的事情,就交给你王叔他们几个去做。”   “我都记得啦!”   谢侯这话已经是说的第三遍,可谢笙还是认认真真的回应了一句,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等谢侯说完,谢麒也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显然还觉得谢笙一直是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弟弟。   谢笙听着耳边亲人们的关心,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下去过。   不多时候,就有人来提醒,说是再过一刻钟就该出发了。   “可算是赶上了。”   朱弦跟在来回话的人后头走了进来,瞧见谢笙还坐在屋里,松了口气。   谢笙赶忙站了起来:“慎之哥怎么也来了。”   “你要出门,我怎么能不来,”朱弦道,“这回六殿下那边跟着出门的人,我都是见过的,俱是一等一的好手,到时候出了门,你千万记得不要离他们太远。”   “我也已经同他们打过招呼了,大都是我见过的,总要卖我个面子。”   谢笙听了,又要起身道谢,被朱弦扶住,不肯受了。   朱弦进门时,朱红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等朱弦和谢笙说完话坐了下来,她才悄悄问朱弦:“嫂嫂呢?”   朱弦道:“她本也是要来,不过昨儿她觉得身上有些疲累,便请大夫来看,没想到竟是有喜了。”   “果真?”   朱红玉一时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朱红玉忙掩住自己的口,可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遮不住了。   “嫂嫂你是听到了什么好事,快说来听听,也叫我沾沾喜气,说不定我到时候就能蟾宫折桂了呢。”   谢笙其实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之所以问出来也是为着他即将要离开,此时若能有一件喜事来分散大家,尤其是李氏的注意力,也是好事。   朱红玉和谢笙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哪儿能不明白谢笙的意思,便道:“呸呸呸,便是没这个事儿你也能蟾宫折桂。你的才学可是周祭酒和外祖父都肯定了的,前两日温相都还夸你呢,你若不能折桂,岂不是说他们都眼瞎?”   “红玉姐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正事儿,”谢笙一急,便把自己过往对朱红玉的称呼给喊了出来,他转向朱弦,“慎之哥你自己说,我刚才可是看见了,你就说了两句,红玉姐就高兴的不行。”   李氏心里一动,看向朱弦:“莫不是……”   朱弦这才点头道:“昨儿才叫大夫看过,说是八九不离十,不过怕不大准,便预备等过些日子确定了之后再告诉您的。”   “哎呀,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李氏果然欢喜起来,“这是该谨慎着,不过你也得好好准备起来。到时候确诊之后,必得先派人送信去你岳家,也叫他们知道呢。”   这之后的气氛,慢慢变得活络不少,一直到了有人来催,说是谢笙该走了,才重新变得沉寂下来。   谢笙心里有些不舍,脸上却还是笑着拜别李氏和谢侯。   等马车晃晃悠悠出了门,谢笙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心里莫名添了几分期待。   谢家院子里,谢侯揽着李氏,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人方才都是带着笑得,心里便是觉得不舍、酸楚,也都尽量不表达出来。   此时谢笙一走,李氏、大姐儿甚至是朱红玉,都红了眼圈。   最后还是朱红玉先笑了起来:“瞧瞧咱们娘儿几个,若是小满在这里,只怕要笑掉大牙了。他们走陆路,要慢上不少,等过两日,咱们便给他写信便是。小满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是画画的好手,便叫像以前那样,画一幅小满的画像回来也就是了。”   “也不必太大,”李氏道,“便只巴掌大的纸张便可。”   娘儿几个有了解决的法子,便也立刻开心起来。   谢侯见李氏没什么事,便同朱弦一道出门点卯,谢麒如今身上没有差事,自然留在家里。   不过朱红玉担心谢笙才走,李氏身边要是没人陪着,难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和两个姐儿一道陪在李氏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让李氏没个停歇时候。   朱红玉陪着李氏,谢麒自然就得独处,他索性便也留在了李氏这边,便是不说什么话,只听她们叽叽喳喳的,也是件叫人觉得心情愉悦的事情。   谢笙的马车离了谢家,便向城门处而去,谢笙和二郎约好的时间在半个时辰后。二郎总要等到宫门开了才好出来,谢笙是故意早一些出门的。   因时辰还早,谢笙这一路上除了遇到几辆载着上朝官员的车,便没见到多少人。   当然,这也和谢家这一带住的大都是朝廷命官或是勋贵有关。   等马车出了这一片,上了主干道,人声才渐渐喧闹起来。   出门要排队的人不少,谢笙不想傻傻的在那边等着,便叫人把马车赶到了河畔的柳树下头,虽然河风吹着冷了一些,却胜在安静。   就在这样安静的时候,有另一辆马车的车轱辘声响起。   捧墨看了一眼那马车,初时并不以为意,后头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赶忙掀起帘子对谢笙道:“少爷,我好像看见温小姐了。”   “温小姐?什么……”谢笙本正靠在软榻上休息此时反应过来捧墨说的是谁,赶忙坐了起来,“你没看错?”   虽然问是这么问,可谢笙也知道,捧墨认错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谢笙的唇角慢慢勾了起来,眼睛里也盛满了温柔和期待。他直接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等着那一辆马车的临近。   许是因为这会儿时间还早,那辆马车的车辕上,还坐着一个有些年迈的老人,正是温管家。   谢笙此时几乎已经可以完全断定,温瑄现在就坐在这辆马车上了。   谢笙分明还安安稳稳的站着,心里却有些躁动起来。   马车在谢笙身边停了下来。   谢笙赶忙上前。   “这么早,你们怎么过来了。外头这样凉……”   谢笙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下去。温管家一直笑眯眯的看着谢笙,让谢笙都有些不大想继续去说了。   温管家和谢笙说了两句之后,便没再继续拖着,而是和捧墨等人守在了远处,留下谢笙一个,面对着还未打开过的马车帘子。   谢笙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车帘子,轻咳了一声,才道:“多谢你能来。”   谢笙说完这话,马车里头才响起了衣料的摩擦声。   很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将车帘子掀起少许,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果然是温瑄。   “你今日这一走,只怕要年底才能回来,我怎么能不来。”   谢笙往前走了两步,见温瑄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跳上了车辕,毫不在乎的在车辕上坐了下来,和温瑄的距离,也只是一个在马车的车厢里头,一个在外头。   温瑄见状,抿了抿嘴唇,问谢笙:“外头凉,你进来坐。”   谢笙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拒绝了温瑄的提议。   “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谢笙帮着温瑄撩起帘子,让帘子露出来的地方不至于太多,却也不至于挡住温瑄或者他自己的脸。   “你这回准备走陆路?”温瑄看着面前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儒衫,打扮得和普通士子别无二致,却依旧遮掩不住身上不凡气质的谢笙,心里总觉得安稳。   “是啊,”谢笙点了点头,“上回我去时,是走得水路,这回自然要换一条路走。何况这回也是以游历的意思居多,或许到时候,还会绕个远路,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听说洛城多牡丹,如今正是春日,等你们走到洛城,想必应当正是一片美不胜收之景。”   温瑄的眼中快速的略过几分羡慕,又立刻归于平静。   “洛城牡丹甲天下,”谢笙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温瑄道,“不过那是洛城的,也只看看便是。”   温瑄感受到谢笙的视线,又如何听不出他话里有话。   温瑄的脸上很快浮起红晕,她有些嗔怪的看了谢笙一眼,而后有些羞怯的道:“到时候,可要写信与我。”   “不止写信,我画画给你看如何?”   谢笙和温瑄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见,竟说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温管家上前提醒,说是六皇子那边已经派人来说,马上就要到了,两人才遗憾的住了口。   “一路珍重。”   温瑄倒也没说什么好好考试,或者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偏偏也就这四个字,让谢笙会心一笑。   “放心,”谢笙回了一句。   而后谢笙跳下马车,转身对温瑄道:“我便要走了,你也先回去,等回来……”   谢笙顿了顿,没继续说话,却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脖颈处,拉出了一条丝线。丝线顺着谢笙的力道被慢慢扯了出来,很快,一块漂亮的玉珏出现在温瑄眼前。   温瑄立刻用手绢捂住了自己有些发红的脸。   那块玉珏,正是初时谢、温两家定下约定时的信物。谢笙将它贴身带着,此时的未尽之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温瑄整理了片刻心情,便放下了手绢,对着谢笙狠狠地点了头。   “我等你回来。”   要说谢笙最喜欢温瑄什么地方,或许就是温瑄会将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给说出来。即便害羞,可温瑄有时候还是有着比现在的女孩子更大胆的举动。   谢笙正喜欢她这样的大胆,也对此极为纵容。   两人分明已经道了别,可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先离开。最后还是温管家出来做了这个恶人,叫丫鬟放下了温瑄面前的车帘子。   帘子垂下,遮住了温瑄的脸,也挡住了谢笙的视线。谢笙和温瑄心里同时生出几分失落。   温瑄看着面前还有些摇晃的车帘子,拧紧了自己手里的绢帕,到底还是没再掀起来。   谢笙抿了抿嘴唇,又和温管家说了几句,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头。   两辆马车一同开了起来,却是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河岸长堤扶柳,嫩枝纤腰,似碧女起舞。   “小满,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谢笙的马车才刚刚停下,就有一个身影直接上来了。   谢笙太过熟悉进来的这个身影,脸上连半点惊讶都没有,让打算吓一吓谢笙的二郎有些不大满意。   “我来的稍早,便在那边等了一会儿,城门口的人太多了,我便没一直在这边等。”   谢笙没说自己方才还见了温瑄的事情,毕竟方才他不知道温瑄要来,理由也都是实情。   二郎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很快二郎便有些兴奋起来:“小满你说,我们会遇上什么样的事情呢?”   二郎虽在宫里,却也还是有看过几本偷渡而来的话本子的,再加上宫里也排过不少大戏。什么富家小姐俏书生,什么英雄救美最后以身相许的桥段,虽然老套,可在这时候看来,却是十足的浪漫。   谢笙从小和二郎一起长大,隐约还是知道些二郎的想法的。   “春天能遇上什么,”谢笙道,“大抵能见到春耕农忙的情形。”   听见谢笙这话,二郎立刻将脑子里那些个所谓浪漫的想法都抛到了脑后。   “这会儿是不是正是该插秧?”二郎也不遮掩自己的无知,“我还分不清秧苗和蒜苗跟杂草的区别呢,小满你到时候可要提醒我,免得我闹大笑话。”   “到时候我们可以先问问老乡,”谢笙道,“反正我们是扮做跟着家里商队出游的富家子弟,便是不认识这些,也没什么大碍。”   “这倒是。”   见二郎只应了一句,便又开始专心的看刚拿出来的地图,谢笙便道:“如今正是春日,我们也不必直奔安城而去,可先转道洛城。”   “洛城牡丹甲天下,春日里往安城方向而去,若错过了洛城的牡丹会,岂不遗憾?”   “那咱们就先去洛城,”二郎在御园里什么花没见过,可有时候,一种花在一个特定的地方看,才更有趣味。   就像是贵城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红的像天边的云,又像是山上的烈火。   谢笙有幸在去蜀州的路上看到过那么一回,几乎是立刻就被那样夺人心魄的美所俘虏。   杜鹃啼血,总是要火红的杜鹃花,才会叫人被故事所打动。   正是因为见过了贵城的杜鹃,谢笙才对洛城的牡丹抱着更大的期待。   “听说洛城有一个牡丹园,”谢笙道,“里头牡丹争奇斗艳,几乎网罗天下牡丹品种。”   “姚黄魏紫墨玉?”二郎随口便说出了好几个牡丹的品种名字。   “不是都说牡丹是花之富贵者吗,好多读书人都标榜自己喜欢莲花或是竹、松柏,以示自己清高、不与世俗相类。”   二郎顿了顿才道:“我倒觉得你这样才好,什么都会看,什么都能品。除开那些是真的格外偏好一种花的,或是真的如花般品行高洁的,大部分人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偏却还因此而看不起旁人。”   “这样的话,此时说说也就罢了,出你口入我耳,此后便不要再提了,”谢笙告诫道。   “你就放心,我还能不知道分寸?”二郎道,“也只是在你面前,才说两句心里话罢了,若换了旁人,我是半句都不肯多说的。”   二郎这也没说假话,在面对外人时候,他一向是进退有度,只是在面对谢笙的时候,他总是保有一种较为轻松的姿态。   马车摇摇晃晃的,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城门,此时都已经快要到去谢家庄子上的岔路口了。   谢笙这才发现,这马车周围大都是自己带来的人,唯一一个陌生的面孔,还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子。   那个孩子不大爱笑,在谢笙看过去时,缺陷的十分敏感,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刮到了谢笙的身上。不过在分辨出谢笙身份的下一刻,他就立刻低下头,展示出自己温顺无害的一面。   这必不是一个普通人。   谢笙只看了一眼,便下了定论。   这个孩子身上带着血腥气,也带着一种极为敏锐的直觉。   谢笙一直知道皇家有暗卫这样的说法,就像是谢家也有不为人知的后手一样。谢笙自然有理由怀疑,这个孩子是特意被派来专程在二郎身边照顾的暗卫。   “怎么只带了一个小孩子?”谢笙很快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问身边的二郎。   “先前不是说要扮做商队吗?”   二郎闻言笑了起来:“商队哪儿能直接就在城里,也太过显眼了些。”   “母后在城外也有个庄子,他们便都暂时在那个庄子上歇脚。方才咱们出城时,就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去通知他们去了,想必这会儿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谢笙这才回过味儿来。   可不是吗,二郎哪里需要这么面面俱到。   如今二郎会跟着出来,不过是朱王妃和皇帝想要找个借口让二郎暂时远离皇宫那个环境,也多见识见识外头的东西。   这个商队本就是保护他的人,只是为了不至于太过高调,才扮做了商队。   如果有人想要查探,是轻易就能查到的。   虽然这会有行踪暴露的危险,但谁会在这个时候对二郎动手呢?   淑妃尚且自顾不暇,贤妃也腾不出手。高家生怕朱皇后对他们赶尽杀绝呢,要是此时动了二郎,只怕朱皇后就真的要和高家不死不休了。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二郎在外,也是非常安全的。   而这样轻易的查到二郎的行踪,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如果二郎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那人查到了二郎的真实身份之后,想要做什么,也要仔细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牵连亲族的后果。   这算是光明正大的白龙鱼服了。   谢笙想起了一件之前的事。   “上回说高三娘身边的奴婢和沈睿的事,娘娘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都是些个小角色,哪里值得母后费这个心思,”二郎顿了顿又道,“只是母后也说了,他们若是乐意,就叫他们成了便是。”   二郎压低了声音:“高家才没了一个被护得好好的孩子,一旦发起疯来,谁也拉不住。高家想要借着姻亲将高三娘给摘出来,父皇母后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高家上一道枷锁。”   谢笙正恍然,高三娘身边的奴婢出现在那样的地方,原来也是博弈的后果时,二郎又说了一句。   “那沈睿和高三娘互相有意之时,母后就已经派人调查了沈家了。”   “就沈家那个样子,高三娘若是嫁过去了,凭着她的脾气,只怕还有得磨。”   谢笙一听就明白了。   高三娘脾气宫里人尽皆知的不好,沈睿出身又低。   若是高家还在,就算是沈家是那么个样子,沈睿甚至沈家也只有捧着高三娘的份儿。   偏偏很快,高家就要不在了,到时候,两个人之间,只怕别说是不如现在,能不能互相扶持着前行都说不准。   谢笙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他所想要的,也就是朱皇后的态度罢了。至于高三娘日后若真是和沈睿走到了一起,过得怎么样,那是人家的家务事。   谢笙可没有乱七八糟的怜香惜玉的心思。   两人默契的跳过这一段,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地图上。   “时间还早,等去了洛城我们去河道,”二郎道,“听说这一带的河道九曲回肠,又有奔腾呼号之处。若不能见,实乃憾事。”   谢笙先前走水路,就经过了二郎想看的九曲回肠的河道,此时被二郎提出来,也还是应了下来。   “我旧年也只是坐船这么走过,却还从来没有试过总揽全局,”谢笙也有些跃跃欲试。   “对了,洛城安城地处中原,面点味道极好,上回我在一户农家吃过一碗手擀面,爽滑筋道。”   “你都这么说了,等有机会,我可一定要试试,”二郎对于面食没有特殊的偏好,却也还是吃得下去。   正此时,谢笙听见外头有车马靠近的声音,便示意二郎收了声。   两人静静的等了片刻,便听到外头有人来回,说是商队的人到了。   很快就有“商队”的负责人上前。   “见过少爷、表少爷。”   谢笙半掀起帘子,看了那人一眼,得到了自己随行人员的确认后,才将身后的二郎给让了出来。   二郎看着谢笙的举动,眼角带笑,看着那负责人也是温温和和的。   “免了,我和表弟对生意上的事情都不大清楚,到底还是要仰仗刘叔你们多费心了。”   “少爷太客气了。”   那被称为刘叔的中年男人把头低得更低了几分。   二郎像是玩上瘾了似的,随意挥挥手,不再说话,只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等车帘子再放下来,谢笙饶有兴致的把二郎上下打量了个遍。   “表哥,你可真是厉害啊!”   谢笙把表哥两个字咬的很重。   二郎险些绷不住脸上的笑,强憋着对谢笙道:“好说好说,表弟你就放心,一切有表哥我在呢!” 第139章 更新   在最开始的时候, 鸟语花香,阳光明媚,四下里一派生机勃勃, 春意盎然。   二郎觉着有趣极了, 看谢笙神色恹恹, 还不能理解。   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 二郎就坐回到了谢笙身边。   谢笙看了二郎一眼,问:“怎么不看外头了?”   “外头景致也就那样, 初看时还觉得新鲜, 看得久了,就没什么兴趣了。”   近两年二郎越大,便变得越沉稳许多,这回出门, 倒是显出许多少年心性。   马车是经过了改造的,比普通马车更高大些, 里面的空间自然偏大。   马车底下为了防震, 还铺了厚厚的褥子,二郎干脆直接躺下, 面向谢笙道:“我算是知道小满你为什么不觉得兴奋了,都看腻了的东西,有什么好兴奋的。”   “你这会儿就看腻了, 我们可还要走几个月呢,那可怎么办。”   谢笙打开马车上精致的小轩窗,让外头的新鲜空气透了进来, 也让他好看清外头的景色。   “我们在日落之前,应当能到东平镇,那里是走陆路出京的必经之处,我上次也去过,还算繁华。”   “等到了东平镇,我们便在镇上歇一夜再走。”   谢笙话音刚落,就有外头一个护卫上前道:“少爷,咱们家在东平镇有处房产,夫人一早就派人来收拾了,到时候,直接住在那里便是。”   谢笙一听这话,便收了声,一看这就是朱皇后和皇帝的手笔。   谢笙有理由相信,他们事先所规划好的每一个落脚点,都已经被预备好了合适的住所,只等着他们一路过去了。   二郎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直接应了一声,便问谢笙:“那东平镇可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那些思绪在谢笙脑子里也不过就是过了一圈,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左右二郎的待遇好,跟着享福的是他,又不是吃苦,有什么好在意的。不耽搁他应考,才是正经事。   “东平镇的好玩的啊,”谢笙想了想道,“我还真不知道,上回我到了东平镇,一路疲惫,进了东平镇就休息了,第二日又要赶路,还不曾好好游览过。”   “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上一玩。”   二郎说着,又爬了起来,可谢笙一起看着窗外。   “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谢笙顺着二郎的视线看去,一位老者正蹲在地头搓着什么东西,面前堆着两堆土,一堆大些,一堆小些,不过小些的那堆……   马车越来越近,一股子臭味扑面而来。   二郎赶忙捂住嘴,憋住呼吸:“快关窗!”   谢笙见状哭笑不得,只是将窗户开的稍微小了一些,等过了那一段,又将窗户大大的敞开。   新鲜的空气疯狂涌入,很快就将马车里的空气置换一空。   二郎这才大口呼吸起来:“刚才都说了叫关窗了,怎么不关?”   “关上窗,将臭味儿全留在马车里熏咱们自个儿吗?”   谢笙紧接着道:“刚刚那个老者应当是在搓粪球。”   “粪球?”二郎想到了什么。   谢笙点了点头,看二郎一脸不能接受的模样,决定换一换好听一点的说法,尽量不要过多刺激他的好。   “农家靠地吃饭,自然想方设法想要多谢产量,自然就想着要自制一些肥料。我记得曾见过有人用麦秸秆切碎了沤肥,有的则是直接将它晒死之后,再重新翻进田里。”   二郎知道谢笙的好意,胡乱点了点头,道:“那还挺不错。”   二郎紧接着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太避讳。”   二郎指的是刚才的粪肥。   “慢慢来,”谢笙可不想二郎今儿受刺激太大,以至于过会儿看到饭菜,只会想到肥料。   要是他再想到那些肥料的组成部分,可不就是自己难为自己吗。   虽然二郎迟早会知道,不过循序渐进的来,总好过打击过甚。   二郎对谢笙小看自己,而觉得有些不高兴,不过反驳的话到嘴边,还是自个儿给咽了回去。   谢笙从小到大,可从没骗过他,这次选择隐瞒,想必也是知道他可能不太接受。   直觉告诉二郎,有些话还是不要出口的好。   二郎先前还说自己看腻了外头的景色,此时见谢笙开着窗户看外头,他也慢慢起了兴致。   京城周边,少有水田,此时耕作,便是自己挥着锄头,一锄头一锄头的将整块地都要翻上一遍。   “不是说民间可以牛犁地吗,若是像他这样,一点一点的挖,要挖到什么时候去啊。”   二郎说完又道:“是我想岔了,民间也并没有那么多牛的。”   谢笙点了点头:“一般的人家能养一头驴或是骡子,已经是不得了的财产了,”   二郎闻言,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所入目的,大都是辛苦劳作的普通百姓。直到二郎连躺着都觉得腰酸了,马车周围的人气才慢慢多了起来。   谢笙关上了小窗。   “快进城了?”二郎见谢笙点头,总算是松了口气,“先前娘说要叫人好生帮我布置马车,我还道无妨,如今还真得多谢娘了。”   二郎翻了个身道:“小满,咱们明儿骑马如何?”   二郎自打生下来,就没有出过这样的远门。他所走过最长的距离,也就是从宫里到京郊谢家的庄子上。   那么点距离,在二郎的兴奋感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就已经到了,即便是骑马,也要不了多少时候,二郎自然没有吃过这样舟车劳顿的苦。   不过,谢笙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二郎的提议,他没有自虐的爱好。   “坐马车还只是腰酸背痛,骑马骑上一天,只怕腿是要废了的。”   二郎听了,自然知道谢笙说的是真话,忧郁的叹了口气。   “若早知今日,在家时咱们就该好好练练骑射。”   谢笙看了一眼衣裳下掩盖住的笔直双腿,依旧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挺喜欢我的腿,没兴趣把它再拗成别的形状。”   二郎被谢笙这话一堵,也悻悻的收起了自己这个想法,他也很满意自己的身材,除了长高,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想法。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正此时,两人听到了一个童声大声道。   “那辆马车又大又好看,比我见过最好的马车都要好看!等以后,我也一定要有这么一辆马车!”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对于那个小童的豪言,路人大都是报以一笑。   那个小童的稚语,谢笙和二郎也是听见了的,对此,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哼,不过是区区商人罢了。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你竟羡慕起商人,果然是蠢得可以!”   这话是真的难听,难听到让谢笙和二郎都收了脸上嬉笑神色。他们可没忘记,他们现在的身份,可就是商家的少爷和表少爷。   谢笙想,这算不算是一种新奇体验?   “话可不能这么说,”先前那小童道,“若是没有商人,我们哪儿能吃到千里之外的盐呢。堂兄你前些日子得的书,不也是商人运来的吗。”   这话让谢笙听得点头,同时也有些意外,那小童听着声音,年纪倒是不大,难得是竟然这么小就有自己的想法。   “这能一样吗?书是名士大儒所做,他们肯施舍给这些商人叫他们传遍天下,本来就已经是一种恩赐。”   二郎冷笑一声,直接坐了起来。   谢笙怕二郎出去,忙一把拉住了他。   二郎摆了摆手,示意谢笙放开他,而后直接双手抱在胸前,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鲤童,”二郎轻轻喊了一声。   原本坐在捧墨身边,半点不言语的少年抬起头来,唇角勾起冷笑,看向那两人说话的方向,倨傲道:“有些人呀,痴长几岁,却天真的可笑。真以为自己披了一件儒衫,就了不起了?”   “有本事先考过秋闱春闱,做了一方父母官再说话。只有没什么本事的人,才会时常看不起别人!也不瞧瞧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最后那一句,实在是毫不客气,又满是嘲讽。   “你!”那穿着儒衫的男子立刻起了怒火。   那男子虽然已经成年,看上去却十分文弱,他方才说的话就让以刘领队为首的,本不是商的这些人觉得刺耳极了。此时见他恼了,便都一同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堂兄,”那小童忙拉了男子一把,“对不住对不住,我堂兄并不是故意的。”   捧墨在一旁看着小孩的举止,有些好奇:“小公子你多大了?”   那小童听见捧墨喊他小公子,一时有些发愣,慌忙解释道:“我今年六岁了,我也并不是什么小公子,只一介布衣而已。”   “六岁?”   马车里,二郎也惊奇的重复了一遍,而后便笑着对谢笙道:“若那孩子不伤仲永,数十年后,或许真能买下这样一辆马车。”   谢笙动了动手指,有心看看那孩子长得什么样子,可念及身边的二郎,又及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若果真能如此,也是一件好事。”   五岁的孩子,能说出那样的话,又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大人似的帮着一块儿道歉,可见本人聪慧是一方面,家教也是极严谨的。   因着这个孩子,也因着谢笙和二郎本就没想着如何教训那男子,车队继续前进,把那两人甩在了身后。   二郎觉得身上不舒坦,他们自然要加快脚步,早些进城,让二郎松快下来才是。   那男子和小童落在后头,唯一的不好,算是吃了一肚子灰,整个人都被马蹄踏起的灰尘罩了一层。   “堂兄,你方才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胡说呢,这实在太不应该了,若是叫人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何况我又没说错,”那男子毫不在意,“我可警告你,要是这事儿被泄露出去,你就自个儿收拾了东西,从学堂滚出去!”   “呸呸呸,”那男子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的灰尘,身上一阵不舒坦,便也加快了脚步。   那小童看了看身边的人群,脸上显出几分愁色。   眼看那男子几步走远,小童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严·真·土豪·二郎·瑜   谢·真·蹭吃·蹭住·笙   ——   如果小满说出粪球的真相   小满:那个粪球一般用来点玉米,种出来的玉米比其他的都好吃。而且其他的蔬菜也能用得上,你平时吃的各种蔬菜都有这种天然肥料哟!~( ̄▽ ̄~)(~ ̄▽ ̄)~   二郎:呕……多谢你,为我不吃蔬菜找了一个好理由!o( ̄▽ ̄)d   小满:是在下输了。 第140章 一更   “小满你都坐了一整日的马车了,难道就不想出来透透气?”   二郎走在谢笙身边, 见谢笙面上并没有多少欢喜, 有些不满。   “什么叫游历, 就是应该多看看每一处的风土人情,感受盛世繁华, 才不虚此行。”   “我这难道不是正在游览?”谢笙看着面前的小镇道,“我是个大俗人,东平镇虽然繁华, 却走不进我的心里去。”   “那什么才走得进你的心里?”二郎问了一句。   “走马观花一样的走完一遍, 东平镇难道就落在你心里了?”谢笙反问道, “你游历要看的, 是一地之内情, 还是表面的繁华?”   “你总是有这么多道理, ”二郎嘟囔了一句,谢笙却知道, 他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二郎再不只关注东平镇的花草建筑和行人如织了。   其实谢笙也不是半点没关注东平镇的美,只是他更早的看到了东平镇浮华下的隐忧。   东平镇靠近京城, 是走陆路出京的交通要地。如今的东平镇,繁华也算繁华, 可是这里的人看起来,却不像是生活富足的样子。   “小满,我怎么觉得这里的人……”二郎想了片刻,才小声说道, “都有些怪怪的,好像很冷漠。”   二郎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了一帮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身上,他们虽然吵闹了一些,可脸上不管是紧张还是喧闹欢笑,都是真实的。   东平镇没有一个乞丐,可那些明显看上去是当地人打扮的,却大都是来去匆匆,总和人仿佛隔了一层。   谢笙点了点头,他之前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难以像二郎一样毫无顾忌的去欣赏东平镇的夜。   谢笙沉下心继续观察,慢慢的,他发现这些东平镇的人有另外一桩相似之处。   东平镇的女子,已婚妇人几乎人人都戴着头巾,而少女不论年纪大小,头上总缠着头绳。东平镇的男子则是几乎人人的腰带,都有惊人的相似。   街边的小贩不论男女,腰带和头绳都是暗色的,脸上笑容谦卑。   店铺里的小二与他们区别不大,只是颜色稍稍鲜亮些许,而掌柜的则是都在腰带上头挂着一块坠子。   “娘,我想吃糕糕。”   谢笙看见阴影处,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装饰豪华的点心铺子。   一个女人从后头出来,照脸摔了小孩一耳刮子,能看出没用什么力气,可那女人的意图也表露无疑。   “吃糕糕吃糕糕,那是咱们现在能吃得起的吗,也不看看进去的人都缠着什么带子!”   那女人骂了这么一句,看小孩要哭,忙哄了一句:“等咱们回村了,叫你爹到邻县给你买去。”   “娘,那个大哥哥在看我们!”那个小孩发现了谢笙的注视。   那女人浑身一颤,看向谢笙,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放了心,却还是一把把孩子抱进怀里,匆匆进入了黑暗里。   “小满?”二郎有些疑惑的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谢笙。   谢笙看了二郎身边的鲤童一眼,问二郎道:“鲤童的身手如何?”   “很不错,”二郎道,“或许能与表兄比肩。”   二郎口中的表兄,自然就是朱弦。   鲤童年纪和二郎不相上下,也就比谢笙大上一点,可工夫却能比得上二十多岁的朱弦,不可谓不厉害。   “你是有什么事情想叫他去做?”二郎显然很了解谢笙。   谢笙点了点头道:“我想叫鲤童去跟踪一下刚才那对母子,看他们去了哪儿,是不是出了城。”   二郎看向鲤童,鲤童却有些不愿意。   谢笙道:“若是见他们出了城就不必再跟了,我和二郎这就回去如何?”   谢笙将话说到这里,二郎又已经表露出了他的意思,鲤童自然不会说自己不愿意,方才点了头。   鲤童将自己手上的东西交到了捧墨手里,往方才那对母子离开的方向去了,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里。   “回去再说,”谢笙走到二郎身边,脸上仍带着笑意,但他看向周围的视线,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一行人全然没了游览的心思,慢慢回了住处。等关上大门,谢笙才松了口气。   坐在房间里,谢笙反而觉得那种让人无法喘息的感觉烟消云散。   偏偏这是在屋里,而方才,是在屋外,还是在大街上。   “小满,到底是怎么了,”二郎脸上满是担忧。   “此处的官员,多久没换过了?”   谢笙问了一个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   “地方官三年一考,想来这样靠近京城的地方,换的应该也算勤快。”   二郎见谢笙有些在意这事,便叫人喊来了之前被留在这里守屋子的人。   “回禀两位少爷,东平镇的县太爷是十来年前上任的,每回考评,只得个不上不下的成绩,便一直没能升迁,不过他也没什么过失,便一直这么做下去了。”   “十来年?”二郎一听这个数字就皱起了眉头,“一个官员任职地方不能超过十年,他是怎么做了十来年的东平县令的?”   谢笙闻言轻轻咳了一声。   二郎立刻反应过来,没再提起此事。   “这东平镇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谢笙问。   那人不明白谢笙问的是什么,只道:“这倒没听说过,不过东平下辖三个乡镇,除了东平镇以外,还有南平乡、西平乡。不过那两个乡都远不及东平镇的繁华,人口也不多。”   谢笙听了这么几句,便知道他没明白了。   谢笙也不觉得遗憾,毕竟他们来到东平镇,也不算太久,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是应当。   那个人退了下去,二郎才问谢笙:“小满,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谢笙勾了勾唇角:“这个东平镇看起来,有趣得很。”   谢笙便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二郎。   末了,谢笙才道:“若这事儿和东平镇的风土人情无关……”   “那就肯定和这个地方的官员有关了。”   二郎接了一句。   不过两人心里都明白,东平镇这事儿,只怕还真和风土人情没什么关系。若不然,方才那女子也不会说出叫小孩的父亲去邻县买点心的事。   谢笙觉得这一出看着很眼熟。   整个东平镇的人分出了三六九等。出身不高的人,连进点心铺子的权力都没有。   谢笙又想起今日在城外遇见的那个小孩和士子,突然有些遗憾没能掀开车帘子看上一眼。   二郎心里猜出了几分,正不高兴,谢笙又在想事情,气氛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笙突然想到,自己是没瞧见那些个人,却不代表没有别人瞧见啊。   谢笙看着站在边上,低垂着头的捧墨,眼前一亮。   “那个小孩看起来十分乖巧,也就五六岁的模样,那士子穿着一件士子服,生得纤弱白净,但看上去却无端叫人觉得有些高傲。”   捧墨简单的提了一句,见谢笙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又回忆了一遍今日的场景,重新描补几句,力求说得更详细些。   “那小孩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头发有些发黄……”   “等等,”谢笙打断了捧墨。   “你说那男子穿的士子服,那小孩却只穿着粗布衣裳?那男子除了是穿的士子服之外,身上可还有其他配饰?”   “他腰上还挂着一个坠子。”   “是一枚小如意。”   “我记得,那孩子是喊了一声表哥。”   二郎也觉得不对起来,他只是常年长在宫中,缺少对外界的认知,又不是傻。   好歹他还是温相教出来的学生呢,若是都说到这里,他还没发现半点问题,那皇帝也不会考虑要立他为太子了。太子要是那样的德行,这个国家迟早玩完。   “小满你说的没错,”二郎似是怒极反笑,“这地方可还真是好玩得很呢。”   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在任何地方都有,只是绝大部分时候,这种分类不会明明白白的摆到台面上来。   可是在东平镇这个地方,这样的分类不仅仅是摆到了台面上,甚至还极有可能因此而出台了一种制度。   只有国家才有制度,才能制定制度。   若这一切真和那个县令有关,那这个县令岂不是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东平镇的土皇帝?   一面拿着朝廷的俸禄,一面偷偷做着说一不二的一方霸主。   “难怪是不想离了东平镇,”二郎忍不住说了一句。   “那少爷,咱们明儿可要走?”捧墨问了一句。   谢笙和二郎一怔,都没想起这个问题,但很快,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当然是按原计划行事。”   捧墨见两人对东平镇这么在意,还以为两人要再待上一段时间呢,没想到两人竟说是要走,忙点了头,下去打点了。   谢笙和二郎见捧墨出去,沉默片刻,突然都高兴起来。   “果然还是咱们最默契了,”二郎有些压不住自己兴奋的声音。   “明儿咱们按原计划出城,就说是想游览一下,在周边多转一转。”   谢笙点了点头,也道:“今日那对母子,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是城外的人。想来应当能有些收获。”   城中百姓一个个的都那副模样,独那对母子还有几分鲜活气,这让谢笙两个都有了几分期待。   谢笙想了想,又特意提醒二郎:“千万记得给姑姑姑父写信,我也去信一封,给我爹娘他们。等明儿出了城再叫人送。”   “这儿离京城不远,若是快马加鞭,明儿夜里也该收到消息了。”   “哪儿用得着这么早就写信,”二郎只觉这不是什么小事,便希望能自己解决。   “这是在东平,可不是京城,”谢笙敲了敲桌子,提醒二郎道,“咱们是什么身份,东平县令又是什么身份,也值得咱们拿美玉去碰石头?” 第141章 二更   鲤童是当天早晨才回来的, 别说是谢笙, 就连二郎也没想到, 他居然去了那么久。   二郎瞧见他从外头进来, 惊讶的问:“你昨儿一夜没回?”   鲤童点了点头道:“那对母子今早城门刚开,便出了城。”   鲤童这认真的模样,让谢笙和二郎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两人最后还是选择夸了鲤童几句,不过末了, 谢笙还是提点道。   “鲤童你做事情认真,这样很好, 可是有些事情, 原不该你亲自做到最后的。”   鲤童疑惑的看了过来。   谢笙道:“我昨儿之所以向二郎借了你,其实是因为当时在那样的情形下, 你的身手最好, 最不容易被那对母子发现。这个你是知道的?”   鲤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见他表示理解, 谢笙才继续道:“你的能力高,自然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何况你的本来任务是保护二郎。”   鲤童一直静静地听着,很是认真。   谢笙见此,难免就多说了几句。   “我并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只是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情, 你不必自己在外头盯着,家里那么多人呢,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帮你盯人的吗?”   “若是有人趁着你不在的这段时间, 来找二郎的麻烦,或是趁着你疲惫的这段时间来寻二郎的晦气,你却因为休息不足或者不在身边而导致了二郎受伤,这便是得不偿失了。”   谢笙之所以会这么说,实在是因为昨日谢笙两个见鲤童久久未回,也曾派了人出去,只是他们没想到鲤童仍旧选择了自己守到最后。   若鲤童是自己单打独斗,他这样的谨慎是一件大好事,可他不是。   他是二郎的护卫,自然就该有所取舍,他所应该要坚持的,是以二郎的安全为重。   二郎看着谢笙提点鲤童,却什么都没说。且不说谢笙本就是好意想要提点,便是恶意训斥,对二郎来说,也不算什么。   不过谢笙难得提点,二郎难免在鲤童身上多留了几分心。   “走,”二郎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按原计划出城了。”   “我已经叫捧墨去厨下看了,”谢笙笑道,“你可还有没有想要带的东西?说不定过了这一段,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别当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二郎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起身同谢笙并排出了门。   鲤童跟在后头,一双眼睛却总忍不住往谢笙的身上飘去。   谢笙察觉到鲤童的视线,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并没说话。   捧墨很快赶了过来,几人像是昨儿一样的姿态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现,他们如同所有在东平镇的行商一样,只是在这里暂时歇息了一夜。   进东平镇的时候,一行人被仔细盘问了一遍,等到离开时,那些守城的守卫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等到马车出了城门,二郎才道:“出城容易进城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地知县恪尽职守呢。”   真是讽刺。   谢笙没说话,直接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头准备好的两名护卫,看了捧墨一眼。   捧墨会意,将手里的书信分别递到了两人手上。   “若你们回程,就按原计划来寻我们,要是我们不在约定的地方,就直接去邻县的住处。”   “是,”那两人应了一声,便策马疾驰回京。   二郎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听到外头的话。   等谢笙将帘子放下了,才对谢笙道:“小满你说,这邻县的县令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不是和东平县令一样的人。”   谢笙知道,二郎这是不满了。   两县相隔这么近,甚至不少东平县的人都跑到邻县去安家落户买东西,难道还不能引起警觉?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东平县令能做到十年不被换下去,将整个东平县经营成如今这模样,难道就是简简单单能够被撼动的吗?   即便是谢笙,在不知他底细的情况下,也只敢按照原计划先带着二郎离开东平县,再叫人去查或是动作。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谢笙可从来不会觉得放心,尤其二郎身份不同,若是有了什么闪失……   别看现在谢笙是朱王妃除了二郎之外最看重最喜欢的小辈,可说到底只是个外人,怎么比得上她的亲生儿子。   或许普通的皇子一意孤行死了,谢笙还能凭着谢家安稳活着,可朱王妃要是没了二郎,别说是谢笙,定然只会给整个谢家都带来灾难。   二郎听罢谢笙的话,也不得不点头:“若他是个和东平县令一般的,也不会有百姓说去邻县买东西了。”   “不过也不能放松,”谢笙道,“这两个县离得这么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难保东平不会受到什么消息。咱们还是按照正常的计划走就是。”   “一切按你的意思来就是,”二郎道,“信已经送出去了,你我能做的也都做了,便先等着。”   二郎说完,静了片刻,才道:“吏部尚书,我记得是云哲之父。”   谢笙眼皮子一跳,可不是吗。   “看来朝堂上又要有一番动荡了。”   谢笙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云尚书是皇帝一手提拔上去的人,去年秋天才将将上任呢,到如今,甚至连一年都不到,皇帝肯定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吏部要有动荡了。   不过在这之前,谢笙可没忘了,二郎之所以也要避出来,可和淑妃贤妃的娘家有关,还有高家……   这几家一动,朝堂上的位置就要空上一空,等这件事情上达天听,吏部也要有大动荡了。   谢笙突然有些庆幸,谢侯在兵部,否则这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不管这件事情和云尚书有多大的关系,总归他做了这个尚书的位置,在其位谋其政,底下的人做了错事,他一个监察不力是跑不了的。   “这时候想那么多做什么,”谢笙道,“你我的当务之急,是做好眼前之事才是。” 第142章 更新   东平镇最特殊的地方, 就在于它多年来都是几乎所有行商走陆路进京最愿意停留的地方。   不过自打昨儿在东平镇看到了那样的情形之后, 谢笙便留心观察路上的行人, 发现竟然有不少人都似乎不太爱在东平停留了。   谢笙一路上都把车窗开了一个小缝儿, 二郎自然也没闲着。   “果然还是百姓的表现更直观。”   二郎道:“咱们还不知道东平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百姓却已经晓得下意识的避开东平了。”   “想来这些年离了东平,在别处安家落户的也不少,”谢笙道,“今儿出城时, 咱们特意从巷子里绕了一圈,我看到不少人家的门锁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有的甚至已经染上了锈迹,可见是已经许久不曾回来过了。”   这东平县令倒是个奇人, 给东平的人分了三六九等,却不禁止人离开东平。对于东平越来越少的行商,他也像是视而不见一般, 端的是怪异得很。   不, 换个方向去想,或许他并不是不想禁止百姓离开东平搬到别处,而是没办法禁止呢。   县官再大,管得再宽,也管不住人家走亲访友。若是人家有钱, 难道你还能不许人置产置业不成?   天底下可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二郎, 东平镇的这处房子,是娘娘之前就有的产业,还是新近才买下的?”   二郎想了想, 道:“应当是新近才买下的。”   “起初也没想着要买,只是母亲说总是住在客栈里头,总会不便,便叫人赶紧出来,先紧着路上的落脚点买了几处。有的恰逢其会,便买下了,有的还没能备下,不过仍有人在谈。”   “到时候咱们不一定每到一处,都能住在自家产业里了。”   谢笙听到此处,也不禁为朱皇后的大手笔而咂舌。   不过想想这也是个在皇帝的默许下,能够光明正大丰富自己和儿子的小金库的时候,里头的银钱说不定还有不少是皇帝的私库赞助,朱皇后还不得可着劲儿的买买买。   先前谢笙以为他们在东平镇住的地方是早先就已经买下的,也只是觉得朱皇后爱子心切。   如今知道这不过是匆忙之间的行为,再联系到那处宅子的面积,和优良的地理位置,竟一时对谢笙先前的一些猜想有了佐证的意思。   见二郎有些好奇,谢笙道:“你觉得想咱们之前住的宅子,是随意就能拿下的吗?”   谢笙若不提起,二郎是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自有生在宫中,吃穿花用都是最好的,便是小时候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在朱皇后的庇护之下,享尽富贵荣华。   此时被谢笙这么一点拨,二郎也觉得这的确有些不太合乎常理,尤其是自己宅子旁,也少有人家是有人出入的,不少都是紧锁大门,或只留一二家人照看。   “平民百姓如此也就罢了,连富户也如此?”   二郎有些不能理解。   若是东平县令想要做个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富户都是要拉拢给特权的,哪儿能由着他们走呢。   “可咱们看到的东平也依旧繁华。”   “是啊,依旧繁华,”谢笙附和了一句。   “这东平镇,怪处可真不少,”二郎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脸上神色却带着些兴奋。   马车慢慢前行,日头渐渐大了,田地里却还是有不少人正在劳作。   谢笙等人还没过东平的地界,但看着这些人脸上真实的笑脸,再想想在东平镇时候,那些个百姓不达眼底的笑。这简单的对比,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果然还是大不一样,”二郎饶有兴致的看着外头,“这些人身上总是鲜活的。”   谢笙两个慢慢走在路上,送信回京的人则已经进了城。   谢家就在宫外,倒是好找,不过谢侯此时却没在府里。   李氏听说是谢笙特意叫人送回来,一定要交给谢侯的书信,便赶忙叫人带上信,去了兵部。   不过很快那人又折返回来,说是谢侯早朝时候进了宫,到现在都还没出来,李氏便有些着急。毕竟谢笙可不会无缘无故在离家这么少的时间,就叫人送信回来,还是指明了要给谢侯的。   好在那护卫闻言便道,六皇子也写了一封信,已经送进宫去了,李氏这才不急。   而那封送进宫的信,并没第一时间被送到皇帝手上。   “娘娘。”   朱皇后拿到信之后,却没先拆开看,只等着大宫女继续说。   那大宫女三五句便将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却原来那陪着二郎的护卫里,有好几个都是愿意给朱皇后传递消息的,故而朱皇后便是不看这信件,也能大致知道信里的内容。   朱皇后听罢大宫女的话,先是用一旁的绢帕净了手,才道:“收拾些点心,随本宫去皇上那里。”   朱皇后一句话,整个凤仪宫的宫人都动了起来,虽然朱皇后和皇帝的寝宫相隔不远,朱皇后却依旧用了凤撵,这是她属于皇后的荣耀,与应有的排场。   朱皇后的到来在第一时间就被报给了皇帝知道。   谢侯闻言正要告辞,却被皇帝留了下来。   朱皇后进门瞧见谢侯也在,便笑了起来:“谢侯爷也在,倒是正巧了。”   朱皇后免了谢侯的礼,走到了皇帝身边,先亲自将点心布上,才叫人把二郎的信拿了过来,交到皇帝手上。   “这是方才二郎派人送回来的,我才接到,就过来了。”   朱皇后说完,又看向谢侯:“那送信之人说小满也送了一封信回去,想来说的也是同一件事。”   “这才走了多远,”皇帝本以为是两个孩子离了家不习惯,所以趁着还没走多久,便写信回来,一叙思念之情,但听着朱皇后的话,又觉得不像,便亲手拆开了信封。   皇帝看完之后,便叫人直接将信拿给了谢侯。   待谢侯一目十行的看完,皇帝才道:“这东平县令,真是个胆大妄为的东西。”   “臣以为,还是应当叫人再去详查其间内情。”   皇帝点了点头:“两个孩子不过才在东平呆了一夜,就能知道东平镇有不对之处,已经足够。”   朱皇后此时笑道:“若是叫两个孩子知道皇上您对他们的要求这么低,他们可要不高兴的,那两个孩子呀,都是聪明孩子。”   皇帝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无奈的笑:“也罢也罢,随他们去。”   皇帝说完这话,又转过头对谢侯道:“这事儿交给慎之去查,你便只当没这回事就是。”   谢侯自然点头应下。   等出了宫,谢侯看完谢笙给他的那封信,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才算罢了。   李氏见谢侯总算是回了信,也放下心,问:“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能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第143章 一更   谢笙可不知道, 他要拉着二郎谨慎避之的东平县令在谢侯眼里, 只是个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此刻,他和二郎正走在东平乡间的小路上。   二郎可没走过这样的乡间小路,初时还觉得有趣,不过才走了几步,鞋面上就沾了些草屑。   谢笙见二郎有些不大适应, 道:“这会儿已经是正午,还算好的, 若是早晨来走,只怕这会儿, 鞋面都要被露水沾湿了。”   “所以百姓们劳作时大都穿着草鞋?”二郎问道。   “也不全是因为露水, ”谢笙想了想, “编草鞋所用的麦秸秆, 随处可取, 只要自己手上有几分收益, 便能自己编织,用不着花费什么。何况草鞋耐磨防滑,自然是百姓的首选。”   “平民百姓之家,便是连扯布做衣裳还要精打细算,更何况是一双布鞋。”   “穿到田间地头,只怕三两下就要被沾湿的, ”二郎笑着接口道,“如此说来,在这样的时候, 倒真是布鞋不如草鞋了。”   “早知如此,我们也该换了草鞋再下来走的,穿着布鞋委实不像。”   谢笙见二郎兴致勃勃的模样,没有说话。   草鞋穿着比布鞋更凉快些,谢笙两个春天出发,却是要在外头过夏天的,两位母亲担心两人穿外头粗制的草鞋会不舒服,便叫人精心制作了几双,叫人一并带着,到了合用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了。   谢笙二郎两个穿着得体而华贵的衣裳,身后还跟着人,手里甚至还提着精致的竹篮,一看就是出门游玩的富家少爷。   两人生得俊俏,气质不凡,引得不少田间来给送饭的小姑娘偷偷看他们。   谢笙等人在各种视线里泰然自若,寻到了一颗老槐下头,铺上了毯子,两人才做了上去,等着人把东西摆好。   “他们的毯子可真好看,我家的衣裳都没有这么好看的哩。”   “他们怎么这么浪费,若是那毯子拿给我,我起码能做出两三件新衣!”   “呸,人家又不缺这点东西,咱们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人家用来铺地的,哪儿能比得上。”   “我瞧着那两位公子可真是和善,和我在城里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   “可不是吗,咱们镇上的那些,一个个的,都恨不得能把鼻孔对着你,对了,他们没有带子,说不准是外地的呢。”   那些姑娘说话的声音算不得大,可谢笙两个的听力都还不错,再加上也是有意偷听,自然把那些话听了个十成十。   “果然那些带子是有原因的,”谢笙道,“瞧瞧人家多聪明,一眼就看出我们不是东平镇的了。”   二郎拿着一把折扇,稍稍展开一点儿,挡在面前,小声道:“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忍不住过来和我们说话?”   “若就这么等下去,只怕是等咱们用完了饭,也不能来的,”谢笙道。   富贵人家和贫民之家在有的时候是有天然的鸿沟的,因怕惹上麻烦,此时的谢笙两人对这些姑娘,便是可远观而不可交流的存在。   二郎见谢笙说的果然没错,隐隐有些失望,不过要叫他自己去搭讪,他又觉得有些拉不下脸面。   谢笙见状一笑:“谁说非要咱们自个儿去和他们打听了。”   谢笙话音刚落,那边捧墨就站了起来。   捧墨是谢笙身边的小厮,身上穿的衣裳虽然也好,却和谢笙这样的主子有本质的区别。何况捧墨生得又好,自然比谢笙两人显得更容易亲近。   见捧墨站了起来,似乎是在找什么的样子,很快便有人带着对谢笙等人的好奇搭了话。   “这位小哥你在找什么呢?”   捧墨有些不好意思的打听了这附近的水源等地方,那人也很热心的告诉了他。捧墨连声道谢。   “不用不用,”那人显然是不习惯像捧墨这么客气的大家下人,不过也正是因此,在捧墨真心道谢的时候,那人显得更为受用了几分。   “小哥你们一看就不是咱们这儿的人,不知道地方也是应当。”   捧墨听了这话,眼前一亮,连忙追问道:“我们也没说几句,您怎么就知道我们不是东平的人呢?”   那人挠了挠后脑勺,带着风霜的脸上起了几分不好意思。   “也不止是我,你们一过来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啦。”   “东平县的人身上总会有一根带子,要么是头绳,要么是腰带。你们身上也没人有这东西,所以肯定不是东平县的人了。”   谢笙此时也适时开了口:“没有带子就不是东平县的人?难道东平县人人都有这么一根带子吗?这可真奇怪,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就对了,”那人才说了一句,先前在远处远观的一些大胆的姑娘们也靠近了些,七嘴八舌的解释了起来。   “我们也没听过别处有这个规定呢,只咱们东平有。”   “不对不对,听说先前也是没有的,至少我们小的时候还没有呢,是突然有一日,有人到咱们家里来说的,然后就有了。”   “就是,若是进城的时候,身上没有带子,还不许你进呢,若不然就只能在城门处买,一根头绳要三文钱呢。”   “三文?”谢笙适时露出了几分惊讶。   见谢笙居然还和她们互动,那些姑娘们更兴奋了,就连一旁的小伙子们也慢慢聚了过来。   鲤童见这么多人都围在身边,有些不大适应,虽然还没显出多少攻击性,整个人却都已经完全紧绷起来,再不肯离了二郎身边。   也正是因为有他在二郎身边,不少人都本能的觉得他和二郎不好相处,就多往谢笙这边聚了过来。   “可不是吗,三文钱都够买上一些下水,让全家人都沾沾荤腥了,哪儿能就用在进城上。”   “是啊,我都有好多年没进过东平镇了。我家里倒是有根头绳,可也就那么一根,还是有回我娘有急事要进城,被强迫买下的。后来再去倒是不用再买,可就那么一根,能带谁去?”   “就是就是,不过好在咱们这里离邻县也不远了,再多走上些路,去邻县也是一样的。”   “怎么偏偏就出了这么个规定,”谢笙道,“这样一来,你们本就是东平镇的人,倒不好进东平镇的城了。”   一位抽着大烟袋的老者道:“可不就是不把我们当东平镇的人吗。”   那老人将旱烟在石头上磕了两下:“行了行了,都忙活自己的去,总围着人家工子,像什么话。”   那老者显然很有威严,他一发话,所有人俱作鸟兽散了。   等人都走了,老者便光明正大的打量起谢笙两个来。   “我们这里多年不来个人,想必公子也不是随意走走的。”   谢笙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道:“我们才从东平镇出来,准备往南去。”   “走商啊,”老者混沌的双眼中显出几分了然。   “走商好,走商好,走商有银钱,这东平最不拒绝的,就是有钱人了。”   那老者说了这么一句,便也起身离开。   二郎有心想要问的更多些,却被谢笙拦了下来。   他们出现在这里本就十分惹人注目了,要是问的更多,人家肯不肯再和你多说是一个问题,若是引起了东平镇中人的警惕,那岂非是得不偿失了?   二郎见谢笙不赞同,便也歇了心思。   说来这处的风景也的确不错,谢笙两个就着风景下饭,也算是一桩风雅趣事。   等会到马车上,二郎道:“也不知道娘他们收到信没有,想来等到傍晚,就该有回信了。”   两人才到了马车上不久,又有人送了新的消息来。   鲤童警惕性高,便留了他在外头,捧墨则是进了马车,给谢笙两人汇报情况。   “那东平县令是前吏部尚书的侄女婿,算是有几分家底。文采一般,为人也不机敏。早先还进了吏部,后头犯了事,便把他下放到了东平县做了县令。”   “东平县不大,离京城又近,他在前吏部尚书的照看下,一直也没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吏部的其他官员和周边县令见他有这么层关系,恐怕揭露此时得罪了尚书,断送了日后的前程,便都只当没有此事,还帮着遮掩一二。”   “如此算来,倒不是个土财主,而是个二世祖了,”二郎面上有些嫌恶,“自个儿没什么本事,便索性不上进,靠着家里的关系,在一县之地作威作福,却还没人敢动。”   “真是国家蛀虫!”   二郎拿起送上来的信件看了一眼,又气恼的丢开。   谢笙将信纸捡了起来,飞快的流浪了一遍,才对二郎道:“信纸又没惹你,若要发脾气,便好生惩治他一番便是。”   二郎摇了摇头道:“我气的却不是那东平县令。”   “亏得父……还夸那前吏部尚书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如此,偏生他已经告老还乡,还在那样的时候主动让位,审时度势,给了爹极大地方便。”   “这个情分,不能忘,此时便是咱们知道这事儿和他有关,因着那件事,也不能攀扯到他身上,还得把他给摘出来……不然指责我爹的折子就要摆上案头。文人一根笔杆子,偏偏叫人无可奈何。”   二郎动了动手指,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东平县令盘踞一县,在东平称王称霸,甚至逼得百姓出走。”   谢笙看了二郎一眼,才继续道:“往小了说,他东平县令也就是任期太过,给人分了三六九等,却也不曾动过什么私刑,也不曾暴征横敛,若真想定他的罪,难!”   “除非……能找到什么证据。” 第144章 二更   话是这么说, 可是谢笙两个都知道,想要革了东平县令的职容易,真要治罪, 却还真没什么办法。   便是昨儿谢笙等人遇见的那对母子, 他们连点心铺子都不敢进,可这对于东平县令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他大可以一推二五六,推脱个干净,总归也不过是落得个渎职和监察不严。   别忘了,东平县令不是普通人出身,家世便是他一层护身符。   即便前吏部尚书名字上带了个前字,他也还是有人脉在手的。何况他自个儿的亲儿孙很是上进,难道还真就能不管自家亲戚?若真有个获罪的亲戚,那也是他们的污点。   知道了这么些个消息, 谢笙两人的神色都有些恹恹的, 捧墨见此, 也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安静的退了出去。   谢笙是早知道,这样的事情不是个例, 迟早会遇见,没想到如今才刚出了京城,就遇上了一桩。   这还是已经被谢笙他们撞见的。这天底下的城镇那么多,县令更是不知道有多少,难道谢笙两个还能都撞见不成?在他们没撞见的地方, 自然不乏有真正为民请命的官员,可真正做实事的又能有多少呢?   “难怪父皇总说,治国如治家,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二郎的脸上带着几分迷茫,“可他们本就是做错了的啊,为什么竟还不能惩处他们了?”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谢笙顿了顿,一时竟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似乎有些残忍。   “他们在国法的边缘游走,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却是晴空万里。”   谢笙唯恐二郎因此而转向重严法的方向,忙道:“虽然国法有许多不完善之处,可太过严苛,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人虽然会钻国法的空子,可你也能将国法握在手里,作为惩治他们的利器。”   二郎看向谢笙,突然笑了起来:“小满你说的没错,我这会儿懊恼做什么。该懊恼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我是唯一的嫡子,他们以后都是要在我手下讨生活的。我也不为难他们,除非他们日后都家去,再不出来,又或是的确比旁人优秀许多,否则,两个差不多的人,我又为什么要取用他们呢?”   谢笙见二郎自此反应,也是一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东平县令一事,二郎本以为是给他的机会,现在想想,倒不如说是给他们上的游历第一课。   有些东西虽然用法治不了,这大时代的环境,却不是半点没有别的办法去治他们。   谢笙都要忍不住为那一家子鞠一把同情的眼泪,二郎心眼虽然不小,可有时候真记在心里了,也是不会改的。只怕他们日后只觉得仕途处处受挫,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护下了一个人,看上去是他们赢了。可等到日后家族渐渐没落、潦倒,却还真说不准,是谁输谁赢了。   许是想通了这一点,二郎遣人寻了个本子出来,提笔写下自个儿的见闻,也狠狠记了那东平县令一笔。   谢笙见状笑道:“我以后可得谨慎着,可不能被你记到这个本子上去。”   “晚了,”二郎道,“你瞧瞧,通篇都是你的名字,再不想被记上去,那也是不成的。”   谢笙探头看了一眼,得,二郎用的叙事体,自个儿的名字从第一句就挂上去了。   谢笙有些无奈道:“那要是一直只这样出现,也挺好的,我可不想做主人翁。”   二郎直接关上了本子,收进了马车上的暗格里。   “行,勉强满足你这个愿望。”   二郎说完,有些绷不住,和谢笙对视一眼,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捧墨在外头听见小声,知道两人这是过了那股子劲儿了,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一旁坐着的鲤童听着里头的笑声,难得有些晃神,又很快恢复了警惕。   谢笙两个是直到到了邻县,才知道朱弦被派了出来调查的。可见皇帝在知道了此事之后的态度。   想要给朱弦身上多些光辉的履历,也是要给前吏部尚书家几分薄面。至于那些个真正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的百姓,却没什么人想起他们。   好在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云尚书选了个还算不错的县令过去。这也是个身后有底气的,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知道他到这里来,只要好好做,便不愁政绩,也不会被忘记,自然多添了几分真心,也算是难得的好事。   过了东平,对于一些只稍稍停留一阵的城镇,二郎也没了多少玩乐的兴致。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他在马车上坐的久了,精神疲惫,连休息都觉得不够呢,哪里还会愿意出门。   谢笙见二郎躺在床上,分明疲乏得紧,却总也睡不着的模样,道:“要不然明儿你和他们一道骑马?”   要谢笙说,二郎这就是马车上布置的太舒坦了,反而躺得浑身酸软无力。   “也成,”二郎忙一口应了下来,“过会儿就叫人给我赶紧做两个软垫出来,明儿好用。”   二郎这么一说,自然有人赶紧记了下来,下去吩咐去了。   二郎看见谢笙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有些奇怪。   “都是一样坐在马车上,怎么你就瞧着半点事儿没有?”   “还不是你身边人来寻我,说你不舒服得很,要不然,我还能在这儿?”谢笙显然是说他自个儿其实也累着呢。   “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热水,过会儿先沐浴,泡泡澡,想来也能去去身上的疲累。夜里再叫人点上一些安神香,总能好些。”   “你明儿可还要坐马车?”二郎问道。   谢笙摇了摇头:“前头都是平坦易行的大路,一直坐在马车上,也并不觉得什么。明儿咱们就要进山,走一段山路。”   “山路崎岖颠簸,还不如骑马来的舒坦。”   “过了这山,没两日便能到洛城了,”二郎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念叨了这么些时候的洛城牡丹甲天下,总算快看到实物了。”   听到洛城牡丹,谢笙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可没忘记,他说好要给温瑄画一片洛城牡丹的。   如今时间还早,倒是可以想想应该怎么去画。   谢笙同二郎道别,回了自己屋子,一边泡澡,一边想到。   谁说画上一幅给温瑄,就真的只画一幅了。洛城牡丹这么美,温瑄不能来,岂不是憾事,到时候画牡丹时,把温瑄也一并画进去,岂不美哉? 第145章 更新   骑马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 谢笙跟着谢侯练过几手,二郎见谢笙没说什么,自然也不肯就这么说回到马车上。   好在这一段的山路并不算长, 也就走了一日的工夫,便尽是平原坦途。   “听说蜀州山连着山?”二郎躺在马车里, 半点都不想动。   原本他们是定好了要在一个村里休息的, 但二郎宁愿将要走的山路一日走完,也不想第二日起来再像这样骑马, 一行人便嫁进赶路, 好歹是找了个破庙暂时栖身。   这庙宇也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只看佛像的造型,倒像是武皇时候的东西。   武皇崇尚佛教,民间自然也大肆修建佛像,那也是佛教在民间最昌盛的时候。   不过后来武皇过世, 武皇的孩子却喜欢道教,便将佛教打压了下去,又把道教抬了起来。最后两方也算是平分秋色,如今想想,应当也算是帝王的平衡之道了。   不过这庙宇, 想来也是从那之后慢慢荒废下来的。   当然,虽然有庙宇栖身, 到底是比不得马车上东西齐全,二郎和谢笙两个,自然仍住在马车上, 只是其他随行人员,多了片瓦遮身。   “是啊,蜀州总是山连着山,”谢笙说起蜀州,面上神色变得软和几分。   “蜀州山高,虽然看着不算远,可分别在两座山上的人想要见面,有时候可能要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   “这么远啊!”二郎听罢不由咂舌。   谢笙点了点头:“像马车,在蜀州其实是不大实用的。蜀州多山路,有不少都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来的,就算是人行,有时候也要小心谨慎,更不要说是马车了。”   “那他们平日里怎么出行呢?难道就靠走?”   “当然不是,”谢笙道,“蜀州有特制的滑竿,看上去和肩舆类似,平日由前后两人抬着,算是最简单的轿子。蜀州除了靠走,也能骑马,虽然山路崎岖,到底聊胜于无。”   “而且蜀州山河之间还有一种索道。”   “索道?”二郎跟着疑惑的念了一声。   “索道是用特殊的粗铁链制成,贯通两岸,人行时,会用藤编的绳子将自己紧紧地捆在上头,再慢慢的滑向对岸。”   谢笙又道:“不过这种方式实在是有些危险,所以不少人都更喜欢坐船,蜀州的河道上,几乎每百米就有一个渡口。”   “有了索道,为什么还要下山去坐船?”二郎不明白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两山之间,只有一条索道相连,脚下是万丈深渊或是奔腾江水,若是固定的藤蔓不好,或是索道年久失修坏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二郎听罢,只稍微想想,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不过他很快又道:“若是有机会,我还是想去看看,蜀州人杰地灵,想必也是钟灵造化之地。”   “等有机会,”谢笙虽然这么说了,心里却并不觉得二郎会有这个机会,毕竟温相都已经暗示了,等到二郎回京之后,皇上就要立太子了。   “小满你从蜀州离开这么多年,可还想回蜀州去看看?”   二郎有些迷迷糊糊的问。   谢笙沉默片刻,道:“想啊,等到日后……我可还想在蜀州养老的。”   “什么?”   二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也顾不得自己满心困倦,惊诧的看向谢笙。   “蜀州毕竟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谢笙道。   “那可不行,我必是舍不得你走那么远的,”二郎还真没想过,若是有一日,和谢笙长久的再也不见,会是个什么模样。不过如今这会儿,就算只是想想,他也觉得很不能适应。   “说不定日后你还不耐烦看见我呢,”谢笙半开玩笑道,“要是日后某一日,你不耐烦我这个老伙计总在面前晃悠了,那我就辞官回乡,自个儿去蜀州呆着去。”   “左右我家在蜀州的房产都还在呢,我爹娘想着我日后说不得还会有回蜀州游玩的时候,特意将蜀州的宅子都落到了我名下的。”   二郎白了谢笙一眼,没有接话。只是等到第二日,他却悄悄将这件事写到了自己的小本子里。   谢笙两个是在傍晚快要关城门的时候,才进了洛城的。   因为他们的行商身份,在洛城又有产业,自然是很快就通过了入城的审查,被放了进去。   洛城比东平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甚至都能和京城相媲美。   “不愧是数朝古都,”二郎赞叹道,“京城的底蕴还是轻了些。”   “哪儿有你这么说自个儿京城的,”虽然谢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口中却不能这么说。   现在的京城是本朝立国之后,才定都的,自然比不得洛城。而有不少老牌世家的大本营,也还是留在洛城,并没有跟着新的政治中心一起完全迁往京城。   谢家的大本营虽然不在洛城,却也离得不算远。也正因为谢家算是同乡出身,在这个看重家族和同乡的时代,谢家在这群老牌世家里还算有些情分,并没像其他勋贵一样,和这些老牌世家是舔着脸上去都没法说上话。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谢家自个儿上进,能被人家看得上眼。不然这朝中同乡这么多,怎么偏偏就谢家得了人家的青眼呢。   有谢笙那么一句打岔,二郎也意识到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并不是什么适合说话的好地方。   洛城的繁华,从鳞次梓比的屋舍和街上的行人就能完全看得出来。   京城的大家闺秀,大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洛城作为前朝都城却反而要相对开放许多。至少在一些重大节日,即便是大家闺秀,也能带上面纱,在家人的陪伴下在街上自由的行走。   牡丹花会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盛大的节日,可是对于洛城来说,却是极具特色的盛会。   许是因为夜晚即将来临,不少商户门前都挂上了灯笼。这些灯笼颜色不同,甚至连款式都不大一样。唯一相同的,却是这些灯笼里头,最好的那一盏,必定是一盏牡丹花灯。   二郎嫌弃在马车上看得不够过瘾,便直接跳下马车,拉着谢笙走在大街上,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   谢笙见状,只好叫先分出去几个人,先将马车和行礼等物送到朱皇后为二郎在洛城置办下来的房产里头。   二郎没了后顾之忧,拉着谢笙,专往人多的地方去走。   “这是干什么呢,”二郎好奇的问了一句。   二郎操着一口纯正的官话,这在京城并不显眼,可是在洛城就很突出了。   二郎一开口,就引得他身边一个青年看了过来。   “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这是牡丹花会的初选。洛城牡丹花会每三年大办一次,这一年,洛城所有的画舫都会聚在一起,选出一位艳冠群芳的牡丹仙子,为百花之王。”   “既然有了花王,便要有花仙,故而后头还有正副十二花使共二十四花使……”   那人显然是个自来熟,一见二郎不是本地人,又对牡丹花会看上去很有兴趣的模样,便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二郎听得兴致勃勃,谢笙却是有些尴尬。什么牡丹花仙这么好听,一听到画舫这两个字就该反应过来了,这是在选花魁魁首呢,那些个正副十二使,便该是小花魁了。   正十二使自然是厉害些的,副十二使又要次一等,这二十五人,便算是这三年内,整个洛城未来最赚钱的头牌了。   虽然谢笙两人的身高瞧着已经与成年人无二,到底年纪摆在这里。即便在这时候的人眼中,谢笙两个,都基本能算是长大成人。   谢笙轻咳两声,见二郎依旧没理会自己,便上前扯了一下二郎的衣袖,用老家的方言道:“可算是找着你了,快来,他们在那边等你呢!”   先前那说话的青年还意犹未尽,可听到谢笙熟悉的口音,忽然闭口不言,甚至隐隐有些躲闪。   谢笙半眯了眼睛,了然的看了那人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直接将二郎带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二郎察觉到不对。   “你身上的银子呢?”谢笙似笑非笑道,“得亏方才你身上的贵重东西都叫人给带回去了,不然就你这警惕性,若是再小两岁,都得把自己给卖了。”   二郎立刻去摸自己的钱袋子,结果当然是没摸到。   二郎立刻想到了方才那十分自来熟和热心肠的人:“竟然偷到我头上来了!”   二郎立刻起了怒火。   等看到谢笙面上的表情,二郎一时有些讪讪,问谢笙,“小满你方才就已经发现了,怎么没告诉我呢。”   “吃一堑长一智,”谢笙道,“看你下回还自己一个人跑不,好歹也该带上鲤童。”   “我那不是带了你吗,”二郎说的很没底气。   谢笙挑了挑眉,到底是没再继续说什么了。不过二郎想再去看看牡丹花仙的初选,谢笙却再不肯了。   “又不是真的牡丹花仙,有什么好看的,”谢笙顿了顿,继续道,“这天底下的钟灵毓秀,十之八九都在京城,都在宫里。”   “便是你觉得新鲜想看看,也不该看初赛。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来的,你确定你看得下去?”   二郎被谢笙这话给噎了一下,却也不得不承认,方才他凑热闹时候看到的那两个女子的确算不上多好看,甚至连他自个儿身边的宫女都比不上。   宫里的宫女,可也是经过了细心挑选的。   见谢笙这么一句话,轻轻松松把二郎给劝了回来,鲤童看着谢笙的眼睛有些发亮。   既然少了乐子,二郎自然也就没了呆在外头的兴趣。左右他们预计要在洛城多留上小半月,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非要看完。   这会儿夜色都降下来了,便是有什么活动,也该看不清了,便是二郎不走,人群也快要散去了。至于赏花,自然也是要等到明日的。   谢笙和二郎慢慢在长街上踱步,用脚来丈量洛城大街的长度,二郎一时有些后悔,应当先直接回府去的。自己走路,哪里比得上坐马车的舒坦。   “谢笙?”有个声音疑惑的在谢笙两人身后响起。   谢笙两人向后看去,恰见了一名穿着淡紫色衣裳的男子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后头。   谢笙看到来人,面上也闪过几分意外。   “徐兄,你什么时候回的洛城?”   被谢笙称为徐兄的徐渭,是洛城世家中人。因祖籍和谢笙隔得很近,便和谢笙一道在安城应考。   两人并另一位秦方一同包揽了前三。   “我本打算在安城待到乡试结束,但是今年是三年一届的牡丹花会,若是不来,难免觉得可惜,我便还是从安城赶回来了。”   徐渭说着,又有些兴奋道:“我还道你要夏天才能回来,没想到这么早就到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可已经有了住处?不若便到我那里去,你我也有大半年没见,正好咱们秉烛夜谈。”   “等明儿,我再叫人给秦兄也送封信去,等他来了,咱们再一道去赏花。我知道城外有处私人的牡丹园,改了名字做朱园,牡丹甚美。”   “到时候我以家中名义下帖子去朱园,想必朱园主人,也不会拒绝咱们一观。”   朱园?谢笙心念一动。   一旁从头到尾被忽视了个彻底的二郎站了出来:“若是说朱园,倒不必这么麻烦。”   二郎看向谢笙:“本就是咱们自家产业,表弟,不如今儿咱们就直接住过去。” 第146章 更新   自家产业?   谢笙立刻明白过来, 这个朱园还真就是朱皇后为二郎备下的房产之一。   念头一闪而过, 谢笙面上神色却没多大变化, 好似没有半分好奇。   倒是徐渭有些不敢相信。   他原本是没把二郎放在心上的, 此时也不由得看向二郎。   “这位公子是?”   虽然问的是二郎,但他的眼睛却是看着谢笙的。从他所得到的消息来看,朱园主人只是一介商户, 可这个明摆着说朱园是自家产业的人,却喊谢笙表弟。   谢笙是什么身份?怎会与一介商户为伍?   徐渭出身大族,自有一分傲气, 或许平时不算明显, 可是在面对着非本阶层的人时,就显得不算友好了。就连谢笙当初, 也是因为家世相差不大,又满腹才学,有名士为师, 才被他主动结交的。换而言之,这也算是一种投资。   虽然看出徐渭的不敢相信, 谢笙却也还是淡定的点了点头,道:“我表兄朱……”   “朱怀瑜, ”在谢笙还没说完之前, 二郎就开了口。   三字名?徐渭的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是对谢笙的。   这年头,一般读书人家和一些富贵人家,都只会给自家孩子取单字作为大名, 两个字的,一般都只是表字。像这样往外介绍的大名就是两个字的,还真不多。   徐渭提着灯笼,脸上神色疏离了几分。   “朱公子。”   “徐公子,”二郎有些漫不经心。   徐渭有些不大高兴,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了,立刻便向谢笙告辞离开。   “这个徐渭,倒是有些脾气,”二郎小声同谢笙说了一句,这回倒是真乖乖跟着谢笙回到了马车上。   等马车慢慢驶出洛城外,周遭的景色也慢慢变得格外不同起来。   洛城属平原地带,少有如蜀州一般的高山,这洛城外的山,对于谢笙而言,也就是小土包罢了。   都说草原和大海,一望无际,可有时候,平原也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碧色的麦苗已经长了起来,这碧色连绵不断,直向天地归处。   在这碧色深处,有不少地方都种了树,郁郁葱葱,掩映着村落泥墙。   二郎面上带着几分赞叹,同谢笙道:“先前我还没注意,这洛城外的道路,竟然也几乎是整整齐齐的,就像是咱们下棋的棋盘,真是漂亮极了。”   二郎的棋盘无一不贵,除了当初那个白玉的,后来又添了檀木、翡翠等。二郎说得当然是玉制。   谢笙被二郎这么一提醒,也觉得有一个与此时的风景莫名重合,不由点了点头。   片刻后,又道:“不过若是叫我自己在这里走,我是决计找不到方向的。”   “为什么?”二郎有些惊奇。   “蜀州说方向,都是上下左右,此方说的却都是东南西北,这里的路长得大都是一个模样,就连路旁的村庄,也很难看出什么不同之处,难道你能分得清?”   二郎脸上本已露出了嘲笑神色,却瞬间被谢笙的最后一句话打回了原形。   不过二郎很快理直气壮道:“可是我在家时,根本就不需要我自己找路啊,你才是不应该,分明祖籍离得也不远,你却连东南西北都不通,我看说你是蜀州人还差不多。”   “这话也不算差,”谢笙也不反驳,只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虽然嘴上不说,谢笙此世心里的真正的家乡还是蜀州,或许京城也能算半个,可总也比不得在蜀州时候的快活。   所谓家乡、故乡,可不就是走多远,都能让人魂牵梦萦的地方吗。这样的地方对谢笙而言,自然只有一个蜀州。   二郎原本只是想揶揄谢笙,却没想到谢笙竟真的认真应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便换了个话题。   “方才我那么和徐渭说那些,你不奇怪?”其实二郎更想问,他没有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名字来说,谢笙会不会生气。原本他们商量好的名字,只是朱瑜而已。   “你既然想这么说,自然有你的道理,”二郎不按常理出牌,谢笙也不恼,话已经出口,难道还能收回来?   二郎这样的年纪,在现在而言,已经算大半个成年人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自然该自己负责。   听了谢笙的话,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偏向别处。   他只是一时随心而为,能有什么考量。   谢笙和二郎从小一起长大,一看到他的表现,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不过他并不戳破。   果然不过片刻,二郎就开了口。   “若还是按着咱们的原计划,对外宣告我是朱瑜,自然没什么不好,可这世上谁也不是傻子,和你走得近的朱家人,名字还叫瑜的,大着胆子稍稍查一查,便再不会有人不清楚的。”   “可我们出门来,可不是为了将自己的身份广而告之,想要见到最真实的东西,我觉得还是尽量隐瞒身份的好。左右又那么多人守着呢。”   “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那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谢笙这一句,让二郎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见二郎高兴起来,谢笙也就勉强压下了自己到了嘴边的话。   二郎只说他如果不按原计划走有什么好处,可在谢笙看来,就算不安原计划执行,到了最后也是殊途同归。   就像二郎方才所说,这世上没谁真是傻子,多一个字少一个字,其实都差不太多。总归是这个人,是这个名字,是这个姓氏,对很多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不多时候便离了大路。   “好!”   谢笙突然听到一阵叫好,二郎已经手快的打开了车窗。   不远处的坝子里,一群人围成了个圈儿,男女老少个个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神色。   “他们这是做什么呢?”二郎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竟有些想不到。   谢笙半眯着眼睛看了一阵才道:“想是这村子上有什么活动,特意请了人来唱戏。”   马车从人群身侧驶过,外头唱戏的声音也落到了谢笙耳中。   即是在乡下唱戏,自然要贴近民情,所以这一折戏,唱的是忠孝。故事情节曲折动人,又热热闹闹的。   忠字离普通乡民有些远,孝在此自然占了大头。   谢笙正关窗,却仿佛从人群里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再待去想,马车已经走得远了,再看不清人群。   约摸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第147章 更新   “啧!”   二郎一下马车, 就不由自主的对身边的谢笙道:“小满你瞧,这荒野之中,孤孤单单的一所宅院, 瞧着像不像话本里的鬼宅?”   “你还真别说,是挺像的。”   谢笙上上下下把宅子好生打量了一遍, 外头青砖黛瓦,不错,偏生院墙修的比别的宅子更高些, 从外头看上去, 可不就能给人更大的心理压力吗。   虽然, 谢笙明知道这宅子是为了能好好保护二郎,才被特意修成这样的。   这宅子从外头看, 就已经很大了, 等进了门,更是别有洞天。   大门二门还算正常,路上经过的牡丹园也能称一句美不胜收, 偏生在过了长长的回廊之后, 呈现在谢笙二人面前的主人房, 让谢笙和二郎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主人房的院子和前头是被单独隔开的, 朱墙碧瓦,一看就是正统的宫廷建筑。   主院上书景云堂,稍小的侧院则挂着景明堂的牌匾。   “龙举而景云住,好名字!”   这两个名字看似出于同源,事实上却有很大的不同。   景云二字带着那对帝王夫妻对儿子的美好希冀。   而景明……谢笙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至若春和景明”, 当然,寓意也很不错就是了。   “这必定是姑姑或是姑父取的。”   这宅子里虽都是帝后二人的人手,可毕竟已经在外头,谢笙便只用了普通人家的称谓。   二郎看着那名字,眉眼间都是神采飞扬,明明心里高兴得很,面上却还要道:“许不过只是为了瞧着好看罢了。”   话虽如此,到底两人还是暂时分别,先各自进了屋里,收拾梳洗一番。   如今已经到了洛城,再去安城,也要不了多少时候,何况此时恰逢牡丹会,若是不能好生游览一番,才是真正的遗憾。   谢笙甫一进门,便招了身边的捧墨近前。   “少爷?”捧墨有些疑惑,“可是要寻什么东西?”   “你可记得方才半道上看见有许多人聚在一处叫好的地方?”   等捧墨点了头,谢笙才继续道:“你带个人,去那处寻一位年轻公子,他叫秦方。”   “秦公子?”   显然出来之前,捧墨被仔细交代过,此时听见谢笙一提,就很快想起了秦方是何许人。   谢笙点了点头:“也不拘是不是锦袍华服,他倒更喜欢穿着布衣儒衫。”   “他是个平易近人,又有傲骨之人,你一见了他,就必能认出来的。”   捧墨点了点头,显然没为谢笙这难如登天的描述而吓着,担心自己寻不到人,反而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少爷可有什么要转告秦公子的?”   “就问问他最近可要在洛城停留,有没有空闲一聚即可。”   “何必如此麻烦,”二郎从外头走了进来,“既是你的朋友,又是秦方,便把他先请到主院便是,左右过不几日,徐渭必然也要来的。”   谢笙不由得抬头,笑了起来:“我还道你已经洗漱去了,怎么想起这时候过来?”   二郎摆了摆手,神色恹恹:“他们准备的倒好,只是我不耐烦洗花瓣浴,已经叫他们换水去了。”   二郎说着又懊恼道:“早知道带上孙宁。”   孙宁是二郎身边的小太监之一,没认谁做干爹,却能近身伺候二郎,算是二郎的心腹预备役。   紧接着,二郎正色道:“他们安排了一对双胞胎伺候我,叫我给打发了。”   二郎说前头几句,谢笙还有心情去想,这些人算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可听到后来,谢笙又有些皱眉。   “双胞胎?知不知道这是那些人私下的主意,还是别有用心了。”   “何必在意这许多,”二郎倒是不以为意,“管他有什么算计,我已经叫鲤童去查了,谁送过来的,我再叫人叫好了,给他原封不动的当贺礼给送回去呗。”   等到那时候,教了什么,教成什么样,可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谢笙看了捧墨一眼:“不如先叫捧墨跟在你身边,若你没个人差使,也不好。”   “那敢情好,我就是为着这个来的,”二郎半点没客气,“等他服侍我梳洗完,我就叫他回来,平日的事情,有鲤童呢。”   谢笙当即便对捧墨道:“你把事情交给旁人去。”   捧墨自然依言而行。   二郎既然说了可以叫秦方直接来朱园,便不是说笑。   捧墨被他要去伺候梳洗,他便从自己的护卫里指了两个得力的人手,拿着谢笙给的信物就去寻秦方了。   等二郎领着捧墨走了,谢笙独自回了里间,才慢慢去琢磨二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渭和秦方,都是洛城老牌世家出身,甚至在整个朝廷,也称得上世家子的前列,家中的重点培养对象。   但二郎明知道徐渭看不起无才无能无身份的人,却还可以向他展露自己的商人身份。而方才二郎进门之前,自己就说了,秦方喜布衣,有傲骨,至于旁的,谢笙可不信二郎这边会只查徐渭不查秦方。   谢笙伸手推开了窗户,看着窗外景色,有些出神。   若是徐渭反应过来了还好,若是反应不过来……   谢笙把自己和徐渭交换,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蓦然发现,若是反应过来,徐渭和自己交好,定然少不得碰上二郎的时候,到时候什么都挑明了,二郎自然有法子叫徐渭倾向他。   世家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可得到重点资源的,和自己打拼的怎么能一样?   如今朱皇后再不是妾身未明,二郎便是实打实的唯一嫡子,若徐、秦二人倾向二郎,甚至是效忠二郎,那带来的,必定是徐家和秦家的大半支持。   “表少爷,水已经备好了,您可要现在沐浴?”   谢笙听见这声音,索性不再去想太多无关紧要之事。   不管是秦家还是徐家,若能支持二郎,对谢家都算是一件好事。   自古以来,从没有一家独大的世家。若真是权倾朝野,如高太尉结果如何?   就像谢笙看到的无数例子,二郎如今年纪尚小,只是已经确立可能会是太子之尊,还能讲情分,毫无芥蒂的游乐。   这样的情分或许能延续到二郎登基之后的前几年。但等到二郎积威日重,再谈情分,就是催命了。对谢家如此,对朱家亦是如此。   谢笙一时想着,若二郎能拿下徐秦两家,倒也不错。两个友人可以一展抱负,谢家只要不狂傲犯了忌讳,也基本解除危机,皆大欢喜。   许是难得松快下来,谢笙把伺候沐浴的人都遣了出去,自个儿闭着眼,泡在浴桶里。   若不是亲眼所见,旁人若说那两人能成为好友,谢笙只怕是不信的。徐渭是标准的世家子弟,眼高于顶。秦方却像是世家异类,甚至比起世家,说他是寒门出身还更有人信。   两人理念不太相合,政见也有不同之处,只从面上看着,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历史上这样的两个人,多是做了对手,没想到今生竟能瞧见这么一对朋友。   谢笙跑了一会儿,觉着水有些凉了,便预备起身,恰好此时捧墨也回来了,连忙上前服侍。   “怎么这么快?”   捧墨下意识看了门口一眼,而后悄声对谢笙道:“殿下其实也并不是真想叫我服侍,反倒是问了我些事情。”   捧墨正犹豫着要怎么说这件事,谢笙便摆手道:“既是为难,便不要说了。左右于我并没什么坏处,是也不是?”   这回捧墨倒是毫不犹豫的点了头,若果真于谢笙无益,他是半点也不敢透露的。   捧墨担心谢笙不高兴,难免又补了一句。   “不过您身边也不独是我在伺候,一些个我不知道,或是不好说的,我便都推在了兄长身上,只盼他莫要怪我才是。”   谢笙听了这话,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笑意。   小六子远在京城,这事儿可不就和没说一样吗,偏生捧墨说的也不算是谎话,只是有所隐瞒罢了。   捧墨见状,便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因谢笙遣人去寻了秦方,捧墨便给他拿了能见外客的衣裳。   谢笙的头发还湿着,便没扎起来,捧墨给他一点点仔细擦着,最后剩的半干不干的,也就只能由着它披散着。左右谢笙往日也常不束发,此时才没什么不习惯的。   这会儿天气已经转暖,便不让头发立时干了,也没什么妨碍,能顺应天时,何必要人工干预呢,若是到睡前还没干,再略烘一烘也就是了。   谢笙原以为秦方至少也得要将入夜时候才能道,更甚,不来也不是不可能,却没想到,不过才将将黄昏,便有人来回话,说秦少爷将要到了。   这头谢笙刚吹干了要给徐渭送去的信笺,闻言一愣,同一旁坐着的二郎笑道:“往日请他出门,都得三催四请,不能耽搁了他的要事,没想到今日竟这么快就来了。”   二郎则道:“应该是久不见你,如今你请,又岂有不来的道理。”   谢笙摇了摇头道:“你如今还未同他见过,自然不知,待你同他熟悉了,便能晓得这是多么叫人惊奇的事情了。”   谢笙如此说着,倒叫二郎生出许多好奇。   谢笙用一早备好的信封将信笺装了进去,又放进了一个竹木雕花的匣子里。   这匣子并不名贵,却胜在雅致。谢家徐家都不是什么缺钱的,用这样的匣子便足见用心,和两人关系的要好了。   等谢笙不疾不徐的将手上动作做完,二郎才起身,和谢笙一道出了门。   这两处院子如宫殿一般,暂时可不能随意叫外人见了,两人便只能走到前头特意另辟的正堂去见客。   两人才将将坐下,外头便起了人声。   为首那人穿着一身短衣,裤腿上还有几个泥点子,脚上只一双简陋的草鞋。肤色略黑,人却精神极了,一看见谢笙,眼中便迸射出惊喜之意。 第148章 更新   “贤弟,”秦方快走几步, 来到谢笙面前, 又有几分踌躇。   谢笙倒没在意, 直接揽上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 十足的热情。   不过等谢笙退开之后, 身上的衣裳难免沾上了些许泥点子。虽然不是很多,但谢笙的衣裳干净整洁,材质柔顺, 就显得十分显眼了。   大半年不见,秦方对谢笙的热情很是感动, 却也对让谢笙身上沾到污点而有些歉疚。   谢笙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秦方的想法,当即笑道:“你我许久未见, 难道还能叫这些个泥点子阻了不成?”   谢笙笑得爽朗, 没有丝毫介意的意思,秦方自然也就真正放了心, 他道:“不知此间主人是?”   谢笙侧身, 对他道:“这是朱园主人,也是我表兄。”   二郎适时道:“吾名朱怀瑜。”   “怀瑜握瑾?好名字!”   秦方说得认真, 半点没为这三字名而影响到什么, 就像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二郎见他眉目清正, 神色柔和,面上神色也温和了许多,道:“秦公子远道而来, 想必十分辛苦,不如先稍作休息,我与表弟略备薄酒,还望秦公子不要嫌弃。”   二郎这话说得委婉又体贴。   面上是说叫秦方去休息,可事实上,却是变相的让秦方去梳洗。   秦方心内感动,忙道了一声谢,才和谢笙又说了一句,跟着过来的下人一道出去了。   等秦方的身影消失,二郎才道:“这个秦方不错,不过他和那徐渭完全是两种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他们虽然看上去性格完全不同,却也是同咱们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   谢笙身上还穿着那身被沾上泥土的衣裳,二郎看得有些不习惯,便招了身边伺候的人道:“快去景明苑,给小满拿件干净衣裳来。若一直穿着这件,像什么样子。”   谢笙也不恼,只对那人道:“去,同捧墨说一声便是,他自个儿知道的。”   等那人走了,二郎才对谢笙道:“你这样怎么能成。”   谢笙不明白二郎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既然已经到了外头,你便该习惯我的名字,何况朱怀瑜,也不是什么难听的名字。”   二郎这是说谢笙总是在介绍他的时候卡壳的事了。   “这不是还不习惯吗,”谢笙倒也虚心受教,“下回我必定好生注意,绝不再犯了。”   二郎这才满意。   秦方去洗漱了,谢笙和二郎自然也不会在这里空等,捧墨给谢笙带来了一件新衣,等换完出来,二郎也已经叫人摆上了棋盘。   因为是在外头,二郎带的棋盘是自认为比较普通的一套。若是不识货的人见了,顶多也就知道是木头做的罢了,可真正懂行的人,只一眼,就能看出,这棋盘是用上好的沉香木磨制而成。   这棋盘颜色雅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平日的黑子也是檀木做成,只上了清漆,并没毁了它的本色,白子却用黄花梨木代替,上百颗棋子,俱是一般大小,被打磨得连一丝毛刺也无。握在手中,比之玉石的手感也差不离了。   这棋盘也是谢笙用惯了的,故而在看到的时候,并没多想,只是当下人回禀说秦方将要来了的时候,谢笙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怎么了?”两人正下到酣畅处,二郎不免问了一句。   谢笙看了看面前的棋子,又看了浑不在意的二郎一眼,摇了摇头,落下了一子。   “无事。”   其实谢笙只是一时忘了一件小事。   等到秦方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笙和二郎正在认真的下棋,两人你来我往间,当真是棋场如战场。   秦方悄悄进门,站在一旁,一时也看得入了迷。   棋局终了,竟是谢笙和二郎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得谁。   “这真是,”二郎哑然失笑。   谢笙道:“都怪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几乎都能猜到对方的所有棋路。咱们俩下棋,就跟自己左右手下棋一样,也忒没意思了。”   这怪,自然也不是真的怪,故而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都主动的收拾起棋局。   “别动!”秦方大喝一声。   秦方的眼中此时再也看不见谢笙或是朱怀瑜这个主人家,只能看到面前的棋。   谢笙两人同时停了手。   二郎还以为秦方是正在参详这棋局,所以端坐不动,谢笙却是看了秦方一眼,又继续收拾起棋局。   果不其然,秦方下一句话,便是对谢笙道:“贤弟,这棋盘和黑子,可是紫檀木?”   谢笙眼中闪过几分了然,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又扬了扬手中白子:“这是黄花梨的。”   “做工可真是精细,”秦方看着面前的棋盘,就像是在看一盘金山。   “如今紫檀难寻,这一套棋具,只怕千金难得。”   “若秦兄喜欢,送你便是,”二郎是在没想到,秦方竟然是在想着这棋盘到底价值几何,而不是想的棋局之精妙。   “可当不得,”秦方虽然知道这棋具贵重,却也没有想要的意思,“这一套当得起传家之宝了。”   “那可不行,”二郎随意的道,“这不过是套顽器,便是更珍惜的玉石、珠宝棋盘棋子我也不是没有成套的,若说是传家宝,总不能堆满一库房。” 第149章 更新   许是二郎表现得太满不在乎, 秦方竟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话。   谢笙道:“叫人摆饭。”   谢笙这话一出, 秦方便没再回话, 只是他的眼睛却还是在棋盘上流连不去, 二郎看得好笑,却又只是初见, 没摸透秦方的脾性, 便也没再开口。   其后三人移步到了小花厅, 菜一样样上桌。   谢笙喜欢菜品本味, 说是清炒时蔬,就是清炒, 二郎则习惯了宫菜,所谓的凉拌小白菜,也不是用清水煮过, 而是用高汤烹饪, 所以这桌上的菜品,算是一半一半,很能看出各人口味的不同。   秦方是初次做客, 并不知道喜好, 便只按例添了几道,俱是色香味俱全的。   秦方看着面前这一桌菜,不自觉看了二郎一眼,眼眸里闪过一丝流光,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开口,只是慢慢的吃着。   等用完了饭食, 便做出了疲累状,谢笙果然开口亲自送他去休息。   等到了秦方屋内,秦方掩上门窗,试探性的对谢笙道:“你这表兄,到底是什么人,我观他衣食住行,都极尽奢侈,与你竟全然不同。”   “哪里不同?”谢笙没有直接回答秦方的话,而是先问了一句。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相似之处,”秦方坐下来仔细的想了想,才答道,“他与你之间,就像是旁人看我和徐渭,分明不是一路人,却偏偏是极好的朋友。”   谢笙笑笑,道:“他出身巨富之家,从小娇养长大,所用物什自然都是最好的。倒是你,不该因着一个棋盘就惊讶至此才对,怎么今儿却如此?”   说到这个,秦方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我轻信于人,被骗光了钱财,身无分文,偏生我爹娘为了教训我,不许家人给我半点支持,连徐渭也说是我错了,可我昨日经过了一个村子……”   秦方没再说下去,面上却添了几分不忍。   “眼睁睁看着那些,却无能为力,真叫我心里难受,便想着若此时我有银钱傍身……方才却是我太过唐突。”   秦方面上带着歉意,谢笙却对那个村子更感兴趣。   “是什么样的村子,竟值得你这样挂心。”   秦方道:“那村子隐于山林之中,阡陌交通,民风淳朴,多年来俱是自给自足。可数月前,一个外人到了这里,竟给此地带来了一场灾难……”   秦方说得绘声绘色,谢笙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打断了秦方。   “他们自己自足,可说过不曾出来?”   秦方一怔:“并未,可……”   谢笙一见秦方的反应,便猜到,他定然是又上当了。   “我记得你身边跟了一个家人,他怎么不在?”   “我去年中了秀才,如今又将要成人,我爹娘便说该叫我自己出去多走走看看,便叫他家去伺候了。”   谢笙看着秦方清澈的眼眸,又看了一眼他比正常略黑些的肤色,心内觉得,许是因为秦家老爷夫人觉得自己儿子从小被娇养的太好了,不知人间疾苦,才故意想放他一个人出来碰碰壁,别总是烂好心的。   先前秦方身边的家仆是真忠心,也是真有能力,帮着秦方挡下了一切有危险和风险的事情,这对秦方的成长没有半点好处。   可秦方平易近人,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架子,堂堂世家公子,若真没个人在身边看着,可不就得被人骗了一次骗二次吗。   谢笙对于之前那家仆把秦方保护得太好的行为不敢苟同,可是像这样完全放养的行为,也并不提倡。   吃一堑长一智,总得让吃亏的人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吃了亏啊。   谢笙心内斟酌片刻,直接道:“秦兄可愿意与我打个赌?”   “什么?”秦方有些疑惑。   “我方才听了你的话,觉得那帮人或许真的是生长在大山深处,可他们却也是想在你面前扮可怜,博得你的同情心,从你手中骗到财物居多。”   “你,敢不敢赌?”谢笙看着面前有些犹豫的秦方问。   秦方其实也知道自己在看人上的短处,若谢笙这么说了,或许他说的就真是对的,可秦方咬咬牙,还是道:“便赌了这一次也无妨,可要什么彩头?”   “并不需要什么彩头,”谢笙意有所指,“若我所料不错,秦兄应当是拒不认错,才惹恼了伯父伯母,才叫徐兄也不肯帮你半点,若你这回输了,便要回去向他们认错道歉。”   秦方一听是这个,当即应了一声:“这个可以。”   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从没认过错,觉着有些下不来台,便拧着不愿意回去。   “另外,你也要向伯父说说,给你再派一个家人在身边。”   “这又是为何?”   面对秦方的疑惑,谢笙冷静的答道:“虽然秦兄你只说了这么两件事,可我相信,你身边没了人护持之后,上的当绝对不止这么两件。”   见秦方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谢笙也不嘲笑,继续道:“往日你是世家子弟,便是不懂这些,也就过去了,可我上回听着,你仿佛是想入朝为官的。可便是你才干再高,总是轻信他人,便是中了举,也难出翰林院。”   “那可不行,”秦方立刻道,“翰林院可不能叫我一展抱负。”   “那就学,”谢笙道,“带一个家人在身边,叫他看着你不至于上当受骗,若有不懂的,他也能掰开了一点点讲给你听,他既是你家受信任的家奴,便不会轻易蒙骗你这个主子。听得多了,见得多了……”   剩下的话,谢笙没有再说,可秦方却是能理解的,听得多见得多,若还没有长进,那也就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若我当真愚笨至此……”秦方心里已经信了谢笙说那村子是合起来骗他的话,竟没了信心。   谢笙起身,理了理衣袖,道:“你可是秦家人,偌大个秦家,难道找不出几个合适的师爷给你?你若连外人都能相信,那全心相信自己身边的人又有何难?”   谢笙说罢,只留了秦方自己慢慢去想,回了自己院子。   谢笙院里亮着灯,二郎正盘着腿坐在榻上看书。此时见谢笙进门,道:“说完了?”   谢笙点了点头,带了几分无奈:“若是秦兄在农时和其他地方的天赋能分几分在为人处世上,便能成一个完人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本就是常态。” 第150章 更新   既然打了赌, 自然要分出个胜负才好。秦方身边无人, 谢笙也只带了捧墨,这人手自然也就要二郎这边来出了。   幸而二郎身边的人手除了护卫, 打探消息也是一把好手, 虽有些大材小用, 总也比荒废着的好,故而这些人竟是踊跃争抢着前去。   次日一早,谢笙一觉醒来,并不是捧墨在身侧服侍。谢笙偏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便乖觉道:“林二哥一早便进了城, 为表少爷您送信去了。”   谢笙这才想起自己昨儿是这么嘱咐了捧墨一句,倒是自己先忘了。   “你是先前就在朱园伺候的,还是后头来的?”谢笙既然知道了捧墨的去处,就不再纠结于此, 起身梳洗。   许是这人真得了捧墨的嘱咐,只在谢笙身边打打下手, 一些事情,谢笙若是不多吩咐, 他是绝对不会多做的。   “回表少爷的话,小人原是半年前才被主母遣来的。”   谢笙听了也不觉得奇怪,这祝朱家称一声主母的,也就是朱皇后了。这朱园里有皇帝的人,也有皇后的人,若是皇后的人在自己身边伺候, 有时候反倒叫人更为放心。   抛开皇后对谢笙好不说,朱家和谢家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谢笙很快梳洗完毕,对他道:“你去问问前头,今日的早饭是各用各的,还是去前头?”   “这个少爷是一早吩咐过的,”那人立刻便答道,“少爷说既然有客人,便按着客人的时辰来,若客人起了,便一道用,若客人没起,便在各自屋里用了,也免得客人尴尬。”   “他倒是体贴,”谢笙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也不需要问,直接便道,“叫底下人摆饭。”   “表少爷怎么知道?”那人满脸惊讶。   谢笙但笑不语,难道还要他自个儿去拆自己好友的台不成?   秦方早先被骗光了钱财,在山野中住过几日,又在农家做过几日工,早疲累不已,如今高床软枕,自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秦方本有些尴尬,可底下伺候的人正常以待,他也就渐渐好了,才用完饭,就问起谢笙。   秦方来时,谢笙正在牡丹园中的小阁楼上。   小楼只二层高,修建得如吊脚楼一般,底下如普通凉亭,外头有朱栏及鹅颈承坐可近距离赏花,只多了一木质楼梯回旋而上。   二层被修成了屋舍模样,里面摆着床榻,可供人小憩,二层的窗户用的是象眼纹,为了赏花方便,外头便没再设栏杆。   谢笙歪在榻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册,瞧见秦方进来,也就是随意打了个招呼。   秦方笑道:“我方才来时,被院中牡丹晃花了眼,你身在牡丹园中,却只知道看手里的书,真是不懂欣赏。”   “这花看一日是新鲜,看两日是漂亮,看三日便习以为常了,”谢笙说的就像是始乱终弃的浪子,不过他到底是放下了书。   秦方看了一眼书名,发现是一本自己还未读过的札记,心里意动:“这书可是旧年温相所做?你从何处得来?”   “前些日子有幸得见温相。”   谢笙话音刚落,二郎的声音便随着脚步声响了起来。   “快别听他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话了,”二郎脸上带着笑,“他与温相孙女已经订了亲,温相的札记在他手里岂非是理所应当?”   “啊呀!竟是这么件大喜事!”   秦方正羡慕着,不妨听见这事,又来恭喜谢笙:“怎么也不送信与我和徐渭?”   谢笙有些头疼的看了二郎一眼,才道:“还没正经去官府备案呢。”   转瞬谢笙又正色:“不过若我今次能得中举人,便该正式走定亲的礼了。”   “那可好了,”秦方道,“想不到你竟是咱们三人里最快的一个。想来若是叫徐渭知道,也要吃一惊的,他可想叫你做他妹夫呢。”   “徐兄妹妹才多大?快别胡说了,”谢笙忙制止了秦方。   秦方下意识想要辩驳是徐家其他房的女儿,但话到嘴边,忙制止了,说话间牵扯到女儿家,本就是他之过了。当下也不再提温家女,只来恭喜谢笙。   “怪道你身在牡丹丛中,只研习书本,不肯看这些花草一眼,原来是心有牵挂,”秦方揶揄道,“没想到一向镇定自若如谢二你,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二郎见谢笙吃瘪,也毫无同情心的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歇。   随后秦方才和二郎互相道礼,他们和谢笙都十分熟悉,不必做这些姿态,彼此之间却还只是陌生人而已。   谢笙见二人无话,气氛渐渐尴尬,便先问秦方。   “我与表兄到的太早,是想趁着这个时间多长些见识的,秦兄如今是什么打算?若仍准备游历,不如同路。”   “自然同路,”秦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这会儿离正式考试还早着呢,不如咱们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   “那秦兄可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却是二郎先问了起来。   谢笙眼见得对面秦方和二郎聊得越发投机,甚至有几分兴高采烈的意味,便没再开口。   他呷了一口清茶,索性自顾自的走到了窗边,将窗户开了,也算透个气。   许是因方才说起温瑄,谢笙便不由想起临行前要画一幅画给温瑄的许诺。   底下牡丹争奇斗艳,谢笙脑子里温瑄的模样也渐渐成型。   时人有戴花的习俗,面前牡丹正美,可要戴在温瑄鬓角的,一定是最合宜的那一朵。   姚黄、魏紫、墨玉、豆绿。   谢笙逡巡半晌,才决定为温瑄绘一抹姚黄。   “表弟,表弟!”   谢笙冷不丁被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二郎是在喊自己。   “什么?”   “方才前头有人来回话,说你好友徐公子已经快要到朱园门口了,”二郎有些好奇,“方才你想什么呢,我喊了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谢笙不言语。   二郎眼珠子一转,看着底下牡丹道:“想必是被花迷了眼,想起什么人了。”   谢笙也不分辨,只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同秦方道:“徐兄来了,咱们可要迎一迎他去?”   秦方忙道:“不必不必,我与怀瑜正说到酣畅处,谁耐烦理他,你自去。”   秦方说话间神色躲闪,谢笙也不勉强。不过等见了徐渭之后,徐渭只见了谢笙,脸色便有些不好。   第一句话便是:“听说秦方昨儿来寻你了?” 第151章 更新   谢笙有些拿不准这两人是在闹什么别扭, 只道:“昨儿我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他, 便叫人请了他来。”   徐渭的神色这才缓和几分, 同谢笙道:“你不知道, 他这些日子可不省心得紧。”   徐渭和谢笙大倒苦水。   “自打考过了秀才,他便不耐烦好生呆着, 可偏偏他还嫌弃伺候的人累赘, 等伯父真不叫人跟着他了,他又总是上当受骗。每一次都是说好了要改, 又总是会上当。”   徐渭往日是什么样的人物, 谢笙可从没见过他这老妈子似的模样,可见是被秦方逼得难受的狠了。   “昨儿我同你分别,便使人去秦家……”徐渭说到此处,脸色又带上了几分阴郁, “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徐渭话说到一半, 就不再说了,正勾到谢笙心中痒处。可谢笙也不是喜欢对旁人私事刨根究底的, 便没再问。   此时二人过了一个半月门,转过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人身边的景色便变得精致起来。   谢笙察觉到徐渭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看向周围的视线也多了几分赞叹,便也体贴的一同放慢了脚步,由着徐渭观赏。   许是美景宜人, 徐渭面上郁气一点点消失殆尽,再看向谢笙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风流倜傥。   “旧日只听说朱园大改,收拢了不少牡丹名品,我便以为朱园当以牡丹为最了,没想到还没见着牡丹呢,这一步一景的,已叫我沉醉其中,恨不能日日赏玩了。”   “既然喜欢,便多住上几日就是,”谢笙发出邀请时,心里其实还带了几分促狭。   二郎此时还是商户身份,徐渭最重门第,可偏偏这朱园,是二郎所有。在徐渭看不到的地方,谢笙的唇角弧度更高了几分。   徐渭是徐家之人,二郎是必定要有所动作的,只是在如此矛盾的现在,也不知道两人最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和解呢。   谢笙心里没什么诚意的向徐渭道了个歉,徐兄,不好意思,我可不能提前告诉你二郎的真正身份,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徐渭听见谢笙的邀请,心中意动,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道:“能游览这一时已经是幸事,若真是要把这院子各处景色赏遍,只怕是一年也未必能得。”   “这倒不假,”谢笙道,“这院子重整时,是姑姑姑父请了名家设计,如今时日尚短,还不是最好的时候,若再过上两年,枝叶繁茂,才是最好的赏景时候。那时候的景色,与此时自然更加不同。”   在到牡丹园前,两人便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花香。   “这是……蔷薇?”徐渭有些吃惊的看着面前,被塑造成半月门模样的蔷薇架道,“等家去了,我也叫人像这样造一个来。”   这样的人工景色谢笙见得太多,一时倒忘了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塑造方法,还算得上十分新奇。   这一路徐渭看得多了,心里也多了几分计较,便试探性的问谢笙。   “方才听闻你说姑姑姑父,可我依稀记得谢侯爷并无兄弟姊妹才是。”   谢笙看了徐渭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我爹和姑父也算是自小便认识了,姑姑和……我大娘,也就是大哥的母亲是闺中密友。”   谢笙的话半点不算错,可偏偏诱导得徐渭想得更偏了,两家没有血缘关系是一定的,关系好,也是能几乎能确定的,只是不管徐渭怎么扒拉,都猜不出谢笙这所谓姑姑姑父的真正身份。   毕竟谢侯能是被皇帝所信任的臣子,却没人会猜皇帝是谢侯的友人。尤其在这样的时候,让嫡皇子以商人身份跟着谢笙出行,更是连想都没人敢想。   从谢侯这边想不出来,换到谢麒的母亲那边,人都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谁还知道当初她和谁关系密切呢。   顶着徐渭故意表达出的不满视线,谢笙笑得开怀。   “已然是到了。”   谢笙引着徐渭进了牡丹园,徐渭便再顾不上谢笙了。他自小生在洛城,赏牡丹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已经成了生活里的一部分。如今这院子里这么多牡丹品种,各个有倾国之色,让徐渭连步子也迈不动了。   谢笙是早看见窗后偷偷看着底下的秦方的,看秦方那怯生生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闺阁小姐。   谢笙见徐渭还没回神,便自己上了楼。   “人都进了院子,你再不下去,只怕他真要恼了。”   秦方原本是佯作镇定的坐着的,此时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发苦,却也还是赶忙起身,同二郎告罪一声,下去了。   等他走后,二郎才毫无形象的放松了仪态,同谢笙道:“那徐渭是真爱花还是假爱花,该不会是猜到我在这里,才故意做出这姿态的。”   谢笙走到二郎身边,为自己续了一杯茶水,对二郎眨了眨眼睛:“这我可不知道。”   二郎转了转手上的扇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谢笙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杯盏:“人都上门了,他现在是什么样的想法,重要吗?”   还真不重要。   二郎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野心,出来体察民情是一开始的借口,可作为上位者,最重要的是要会收拢人才。若叫二郎眼睁睁的看着徐渭从自己手中溜走,可不是二郎想要的。   不过二郎开口却是:“有什么关系,总归最后他入了朝堂,还是能叫我得了。”   “士族名家,可不以入朝为好,”谢笙故意道,“便是如今,我也不能确认秦兄在今次中了举人之后,还会不会进京。”   不进京,怎么会考殿试呢,不考殿试,人家不爱当官也就不当了。   谢笙瞧见二郎捏着扇柄的手紧了紧,面上却只做没看见。   “他们在底下也说的够久了,我叫他们上来去,总不能一个两个,都磨磨蹭蹭的。”   谢笙说着,便果真起身下楼,把空间留给了二郎一个。   在下楼前,谢笙还一喜听见二郎在背后轻声骂了自己一句。   左右不是当面骂的,便只当幻听就是,谢笙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又轻快了几分。 第152章 更新   许是因为心里存了不少疑虑, 徐渭到底是跟着谢笙两个上了楼。   这一回,徐渭虽然还对二郎的商人身份有些适应不能,却也还是见了礼。   “朱公子。”   “徐公子。”   谢笙看着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虚伪笑容,有些不可置否。   “朱园名满洛城,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 ”比起方才见礼, 徐渭夸奖这园子的时候, 倒带上了几分真心。   “俱是人工雕琢,不值一提。”   二郎说的好像这样的园子对他来说,就像是路边的野花野草一样常见。   他越是这样的态度,越是能勾动徐渭的情绪。一件你觉得世所奇珍的东西, 在被别人毫不在意,岂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模样的二郎,谢笙见的不少, 却也不算多, 毕竟在宫中, 身边往来的都是皇子、伴读, 二郎能发挥的地方有限。   许是不忍见徐渭继续被二郎戏耍下去, 谢笙道:“今日一聚, 也是缘分, 底下花时正好,何不叫人取了笔墨琴棋”   被谢笙这么一打岔,徐渭和二郎之间的气氛也就变了些。   所幸二郎也担心自己玩得太过火, 真把好好的人才给推走了,便对谢笙道:“我去同他们说,他们只怕是不知道该拿哪些的。”   等二郎下楼,谢笙才对徐渭道:“徐兄且先坐下,喝杯茶水,取东西可要不了这么快。”   徐渭点了点头,抿了一口,到底还是忍不住对谢笙道:“贤弟光风霁月,你这表兄倒是和你脾性完全不同。”   “世上没有同样的一片叶子,自然也不会有同样的人。我和表兄虽自小一起长大,到底是不同的人,”谢笙看了一旁的秦方一眼,笑道,“就如徐兄你和秦兄,有多少人认定你们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呢?”   “这倒也是,”徐渭像是没听出谢笙故意不去深入理解自己的话一样,道,“不过若非是打小的情谊,像秦方这样的人,我必然是不会与他为友的。”   “呸,尽在贤弟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可还在此处呢!”秦方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模样。   “就是你在面前才要说,免得以后贤弟不晓得你的真面目,上了你的当,把应考银子都赔进去。”   “不是说好了此事到此结束,再也不许提的吗!徐渭你说话不算话。”秦方被徐渭气的磨牙。   谢笙在一旁瞧着,就像是看见两个活宝。分明平日里一个个的都是温文尔雅、备受称赞的大家公子。在外人面前时,也是同进退、情深意厚。   唯独私下里真正相处起来,却是没多少安静时候,总是针尖对麦芒,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时时刻刻都能掀了对方的老底。   秦方瞥见谢笙面上带笑的模样,得意洋洋的说道:“不过这些事情我都同谢贤弟说过了,你再怎么样也是挑拨不了我们的关系的。”   “哦?他同你说了?”这话问的却是谢笙。   谢笙冷不丁被稳了这么一句,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末了又道:“不止呢,我们还打了个赌,想必明日就能知道赌约的结果了。”   见徐渭好奇起来,谢笙却不肯再说,秦方也难得闭紧了嘴,半点不露风声。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的很,这一个赌约秦方肯定是不会赢的。   正此时,徐渭还来不及说什么,二郎便复又上了楼,他便也不好再说了。   谢笙瞧见二郎上来,也不说话,只默默饮茶。   “过会儿取了棋盘来,我是要下棋的,你们还有谁要一起?”二郎看了谢笙一眼,道,“我不和你下,和你下就跟自己下一样,没什么意思。”   谢笙闻言挑眉道:“当我稀罕和你下棋呢。”   “不必算上我,我也不来,”秦方赶忙道,“我唯独琴上还有几分意思,不如我来操琴。”   “看来,只有我和徐兄了,”二郎故意看相徐渭,“徐兄不会相拒”   “这是自然。”   谢笙还能不知道二郎根本就是故意的?打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秦方,而是徐渭。   徐渭对他有成见,可徐渭有一点最好,那就是十分尊重,真正有实力和能力的人。   谢笙是在场中人里,唯一一个同两人都分别下过棋的。   毫不客气的说,只要二郎发挥出正常水平,他应当是小胜徐渭一筹。虽然两人的心思都不在下棋上头,到底这水平也有高低之分。谢笙从不敢忘,幼时初见,二郎面前,便摆了一张棋盘。   谢笙想到此处,心思一顿。想想小时候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再看看面前已经长大的二郎,有时候实在不能不感叹岁月的厉害。   谢笙心念一动,也不等颜料到,只动手研墨,将笔润了润,便在纸上勾勒起来。   谢笙笔墨传神,但这幅画却特意做了模糊处理,叫人看不出画上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可只要是熟悉二郎,知道那段过去的人,都能一眼认出来。   榻上,一名五六岁大的小童正垂着头,认真看着面前的棋盘和棋局,虽然看不见正脸,可谁都能感受到他的认真。在一侧,一双同样不大的手推开了门,画面到此截然而止。   “这画的是什么?”秦方在一旁看了一阵,等谢笙收了笔,才出口问道。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谢笙神色温和,却没有要特意解释的意思。   等伺候的人将颜料取来,随手研墨好,连徐渭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时候颜料珍贵,即便是徐渭、秦方两个,也不敢随意浪费,偏生这拿来的颜料都是上好的不说,还从上到下都随意取用。   谢笙见徐渭有些沉吟的模样,也没理会,只把先前那画交给下人拿下去,自个儿另取了一页纸,心中默默构思,偶尔还走到窗边,看一看底下花木形态。   徐渭之前便和谢笙认识,自然知道他的为人处事,此时也这样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想必还是和朱怀瑜有关。   二郎察觉到徐渭的视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徐兄?” 第153章 更新   徐渭和二郎的棋局, 自然是二郎胜了的。   两人下完棋, 这边谢笙的画也画完了, 面前有那么多牡丹摆着, 谢笙的牡丹自然也是鲜活灵动,栩栩如生。   秦方见几人都到了收尾的时候, 索性偷个懒,也不弹琴, 走到谢笙身边。   谢笙知道他过来,却也没有理会他,只在画纸上留白处, 犹豫半晌,到底写下了一句,唯有牡丹倾国色, 花开时节动京城。   “好字!”秦方忍不住立刻赞叹了一句。   谢笙慢慢搁下笔, 道:“有神无形, 我还怕毁了这画意。”   “我看就很好, ”秦方道,“你这是过分自谦了, 若换了我来, 只怕连这画都画不好。”   “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和喜好,有人善琴乐, 有人善弈棋,有人擅书画。博采众长虽好,到底有个真正喜欢的才能真正寄情, ”谢笙说完才继续道,“比起说话,你更擅长琴乐,若你说这些话,才是真正妄自菲薄。”   谢笙话音刚落,秦方面上便起了笑容,有些不大好意思,却也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其实秦方比起谢笙还要大上那么两岁,但在谢笙眼里,他就是个小孩子,为人处事总带着几分天真。   一般像这样的人,最容易天真到残忍,不过秦方也很会心疼人,才招了那么多人喜欢,并不遗余力的帮他。   谢笙慢慢走到二郎身边,看他们剩下的残局。   二郎见是谢笙来了,道:“徐兄投子,倒是叫我小胜一筹了,你可有解法?”   棋盘上,哪里是小胜,分明黑子势大,还留了数个陷阱,叫徐渭不输也要输了。   对于二郎的问话,谢笙只当没有听见。一心扑在棋盘上。   每个人下棋都有自己的思路,谢笙和二郎从小一起长大,对于二郎的思路非常了解,所以他轻易就能看出二郎所设下的陷阱。   要解开这残局,说难也不难。白子看似丢盔弃甲,却也暗藏生机。人生有舍有得,棋局自然也是一样。   谢笙拈起一粒白子,就是他先前没有回答,二郎也知道,谢笙是知道破局的方法了。   何况,这些个破绽,谢笙都很熟悉,二郎这显然是故意的。   徐渭见状,赶忙起身,为谢笙让出了位置,秦方也被一道吸引过来。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平时是不被允许的,可到了能换得更大的生路的时候呢?当然就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手段了。   最初一手,徐渭只觉灵光一闪,再继续往后几手,方恍然大悟。   此时棋盘上,白子仍然处于劣势,但局面已经大为改善,不再是举步维艰。   谢笙和二郎你来我往,最后还是因为白子先前劣势太大而败北,经此一遭,徐渭看着二郎的眼神才真正的变了,变得尊重许多。   “朱兄,”徐渭向着二郎拱手一礼,“先前我有诸多不对之处,还望海涵。”   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便垂下眼睑,任由二郎自己去扶起徐渭。   “徐兄快快请起,”二郎分明心里得意,面上却只做风轻云淡,做足了姿态,看在徐渭两人眼里,形象自然更为改观。   谢笙看在眼里,抿紧了嘴唇走到窗边,只做赏花。   在走到窗边,背对着三人后,谢笙便再也遮掩不住,眼角没眉梢都透出笑意。   正因是在窗边,谢笙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来回话的下人。   “表少爷,”那人也看见了谢笙,也收了步子。   “何事?”   谢笙一开口,便把屋内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回表少爷,昨儿少爷叫小人去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谢笙考虑片刻,回头对秦方道:“不如秦兄自去。”   秦方闻言自然感激谢笙的体贴,不过……   他看了徐渭一眼,到底还是道:“徐兄与我同去。”   谢笙两个自然没有意见,连从进门开始就不大理会秦方的徐渭,也觉着舒坦了不少。   这两人再次下了楼,跟着那下人去了不远处的屋舍内。   谢笙亲眼见两人进了屋子,才对对二郎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可不帮你了。”   “我知道小满你素来嘴硬心软,”二郎对谢笙的话并没放在心上,似乎笃定了谢笙总会帮他。他一点一点把棋子放回棋盒里,“看来还是小满你和我更默契一些。”   谢笙方才走到棋盘前,原本只是随意看看,可因为对二郎的了解,让他发现,这棋局中藏着二郎的“暗语”。   既然都已经看出来了,谢笙难道还能当没看见不成?当然只能硬着头皮上,陪着二郎,做完这一场戏。   方才棋局上的一切拼杀,和你来我往,不过都是谢笙和二郎的配合。这也促成了徐渭对二郎印象的改观。   看二郎是这样的态度,谢笙也不再浪费口舌,总归自己现在是不会将真相说出来的,这种事情只能烂在肚子里。   倘若以后,因为什么偶然的事情,真相被徐渭发现,想必到那时候,二郎已经能让他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在意那么多,只会成为美谈了。   当然此风此例不可长,所以谢笙即便已经做下了决定,也不愿意理会二郎。   谢笙眼角的余光觑见二郎收拾棋盘子的动作稍稍急促几分,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只还嫌不够。   “小满,这次是我做错了,这本是我和他的事情,我不应该仗着你和我更要好,变成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你设计进来,”二郎凑过来和谢笙赔罪。   谢笙心里熨帖,却还是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见二郎亮了眼睛,谢笙又慢悠悠道:“倘若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我索性当个富贵闲人,也不是过不得。游遍名山大川,正好也是我的心愿。”   二郎听了这话,脸上色立时严肃许多,虽然没再说话,显然也是把谢笙的话听进去了。   谢笙见此,突然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相想法。如今二郎还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倘若有一天真犯了这样的忌讳,难道还真能辞官归去?   谢笙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二郎,吐出一口郁气。   当真是看书看的糊涂了。 第154章 更新   “洛城总是如此热闹, ”谢笙看着面前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由得感叹一句。   “到底是古都,”二郎轻轻摇了摇扇子, “若不是身边人说话和京城口音不同, 我都要以为是在京中了。”   前日结果出来,谢笙和秦方的赌约有了个结果, 秦方便迫不及待的借坡下驴,履行自己的承诺去了,徐渭自然也是跟着去的。   那时几人便说好,过几日便是今年的牡丹花仙被选出来的日子,洛城必然比往时更加热闹, 他们那时再去城中相聚。   牡丹会是洛城的大事,故而每年这个时候, 牡丹会举办地点的周围, 都是要封路, 禁止马车通行的。洛城不论王孙权贵还是贩夫走卒, 人人都自觉的履行这一要求。若真有那不良于行的,则可以选择双人抬的小轿或是滑竿,从稍偏僻一些的路绕行, 主道上是一贯不许的。   谢笙两个入乡随俗, 自然是领着捧墨和鲤童两个慢慢走着。   谢笙见二郎轻摇扇子,难免也起了兴致,将自己的扇子从扇套里拿了出来。   谢笙将扇子在手里随意转了转,才手一抖, 打开了扇子。   一旁有女儿家听见声音,抬眼望去,正见了谢笙以扇面半遮了脸,露出一双温柔多情的眼。   谢笙玩了两下,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将扇子合拢了拿在手里,正准备和二郎说话,冷不丁一阵香风袭来,一名妙龄少女已站在了谢笙面前。   那女子见谢笙看向自己,红了脸颊,娇怯的将手中一朵赵粉抛向了谢笙。   谢笙稍一错愕,及时躲开,赵粉砸在了谢笙身后的鲤童身上。那女郎见谢笙没接,一跺脚,便跑向了一旁正笑着等她的姐妹身边。   “表少爷?”鲤童捏着这朵赵粉,不知该如何是好。   “果然还是小满勾人,走在大街上,还有女郎给你送花。”   二郎有些吃味。   “你以为这花是好接的?”谢笙这么说了一句,便转向那些女孩子,歉意一笑,领着人离开。   等走得远了,谢笙才对二郎道:“这是洛城当地的风俗,就如同京中花朝节有常有出游的习惯,洛城的牡丹会算是一个未婚男女相见的时候,不少洛城的男女都是在牡丹会上定情的。”   “便是靠着这牡丹?”二郎显然是来了兴致。   “就是这牡丹,”谢笙道,“若是女郎有意,便可送一朵牡丹出去,如收花之人也起了心思,便亲自将这花朵还回去,你来我往,便是一桩美事。若无意,便自行离去就是。”   二郎若有所思,随后又笑道:“那我可得帮我师侄看好了你。”   师侄?谢笙有些错愕,而后才反应过来,二郎这说的是温瑄。   “师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多了个师侄?”谢笙故意装作没有明白的样子。   二郎见他这模样,故意说透:“她是我老师的孙女儿,可不就是我师侄吗,如此说来,你是她未婚夫,倒也该叫我一声师叔了。”   “若我叫你师叔,你又是我‘表哥’,那你岂不是得叫自己一声侄儿?”谢笙将扇子一抖,手腕微动,“我叫姑姑做姑姑,那你岂非是和姑姑一个辈分,得唤一声姐姐了?”   “呸,”二郎又好气又好笑,到底还是道,“只你厉害。”   “我只是实话实说,”谢笙的声音依旧柔和,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方才说了多么不得了和大逆不道的话。   “罢了罢了,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二郎道,“我可不喜欢迟到。”   谢笙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这话题分明是二郎自己先说起来的,如今觉得势头不好,见好就收,好赖都得由他心意。   二郎见谢笙果然没再提起,唇角勾了勾,面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谢笙对于二郎的这些小动作只做不知,这样的二郎也只在他面前会出现,仅仅只是二郎而已。   谢笙看着一旁的河面,冷不丁被一个穿着布衣抱着孩子行色匆匆的妇人撞了一下,那妇人摔在了地上,孩子也被脱手,在地上滚了两圈。   谢笙好悬被身后鲤童、捧墨赶上来扶住,才没有落得和那个妇人同样的下场。不过也奇怪,这么大的动作,那孩子居然还闭着眼睛睡着,完全没被吵醒。   “还会不会走路,没长眼睛……”   那妇人原要破口大骂,可抬眼一扫谢笙的衣着打扮,就赶忙换了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对不起对不起,俺不是故意的,都是俺家孩子病了,俺急着去寻大夫,才没注意,这位公子……”   “怎么回事,”二郎走了过来。   二郎可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面前这人的演技,也就那样,他一眼就看了出来。二郎皱了皱眉,厌烦的道:“让她滚。”   那妇人眼睛一亮:“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那妇人抱起孩子,站起来就要走,谢笙突然开口:“鲤童,抓住她,保护那个孩子。”   谢笙一发话,鲤童下意识的就照做了。鲤童身手好,那妇人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就空了。   “抢孩子啦!当街抢孩子啦!”那妇人当时就嚎了起来,“王法何在,王法何在啊!俺的孩子呀!”   妇人一哭号起来,身边的人就直接围了一个圈。   那妇人坐在地上泪水涟涟,哭号不止,面前谢笙等人衣冠楚楚,可偏偏鲤童手里却抱了一个孩子,围观的人群看着谢笙等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捧墨见鲤童不得空,主动上前将那妇人拿住,以防被她跑了,捧墨认为,自家少爷是从来不说空话,定是这妇人有什么不妥之处。   “啊!”那妇人在捧墨刚刚沾上她肩膀,就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呸,穿的这么衣冠楚楚,心肠竟如此歹毒!”   围观人群有人看不下去,要站出来。   谢笙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可是大夫?”   那人一愣,周围的人群也有些发怔,不是抢孩子吗,和大夫有什么关系。   二郎眼珠子一转,似乎明白谢笙的意思,高声道:“劳烦大家问一问自己身边可有医术不错的大夫,或者可否这边去请一位来?”   “你们要大夫做什么!”   “若是我们请大夫的时候,你们跑了,又当如何!”   那妇人一听大夫,却有些慌了:“我本就是要带我家孩子寻大夫去的,若不是被你们拦下,这会儿都到医馆了,你们还假好心!救命啊,各位救救我们,一定是这歹人不安好心!”   谢笙没理会她,只温声对身边人群拱手道:“小生不才,去岁得中了秀才。”   “原来是秀才公!”   周围人群对读书人都有天然的信任感,此时又见谢笙如此礼遇,看着面前的情形,一时也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寻一位医者来,这么多人再次,小生几个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众目睽睽,小生也没什么仙法不是?”   谢笙这话出来,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还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你为什么要对人家如此无礼!”有人不客气道。   “要我对她有礼,也要她真是这孩子的家人才是,”谢笙只说了这么一句,那妇人便不依了。   “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难道还会有假?什么秀才公,我看你根本就是穿的衣冠楚楚,假冒了人家!”那妇人口中不断辱骂着谢笙,眼睛却不住打量着周围,手也悄悄地动了动,却不妨被捧墨直接一下拧在了背后。   “啊!”   谢笙听到这惨叫声,眉头也没皱一下。   很快,就有一个大夫赶来。   “这是咱们洛城有名的周大夫,”有人这么介绍。   “仁生堂的周大夫?”谢笙一口叫出了周大夫的名号,才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方才这妇人将孩子摔到了地上,可这孩子却不哭不闹,半点没醒,也不觉得疼,烦请周大夫瞧瞧,这孩子可是中了药?”   周大夫闻言也不耽搁,赶忙上前,稍作查看,便点了点头。   “定是你们,定是你们下的药!”那妇人慌了,“我的儿啊,你怎么那么命苦啊!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谢笙不疾不徐道:“烦请各位通报差役一声,这孩子丢了,他的家人必定已急得很了。”   事到如今,便是再心有怀疑的人,也要偏向谢笙些了,更不要说围观的人里,从不缺有脑子的,当下便有人忙不迭的去寻了差役,又自发的拘住那妇人。   这会儿正乱着,谢笙打量了周围人群几眼,将二郎拉到了自己身边。   差役来的很快,一见了这孩子,便有差役惊道:“这不是刘管事家的小孙子吗!”   这下子,连真正的苦主是谁家都不用找了。   那妇人一听这话,瘫软在地上。洛城的差役不是人人都能假冒的,更不要说是牡丹会这样的热闹时候。   被差役一眼认出来的孩子,当然不会是这妇人的孩子,这妇人才是真正的歹人。围观的人群自然再不会怀疑谢笙,心里的不满,便都只冲着那妇人去了。   “亏得人家公子机敏,兀那毒妇,方才还想攀咬人家秀才公,我呸!”   那孩子有了着落,谢笙一行人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谢笙悄悄问鲤童:“你工夫如何,能同时对付几个人?”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   “比普通人略好一点的。”   “三四个不成问题,”鲤童面色平静的补了一句,“同时。”   谢笙有些惊讶,又笑了起来:“那就好,咱们先走,这里离牡丹楼也不远了。”   谢笙往身后看了一眼,领着几人加快了脚步。 第155章 更新   “咦, 秀才公呢?”半晌, 才有人发现谢笙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   “秀才公好人呐!”   “是啊, 好人呐!”   “快点,我看到他们从这边走了, ”一个故意压低了的声音出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里。   “我看还是别追了,这个方向是去牡丹楼的, 万一他们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 咱们岂不是都得赔进去?这回是老九家的活该倒霉,咱们想法子把她弄出来也就是了。”   “我呸, ”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此刻面上满是凶相, 他向着之前说丧气话的男子吐了口唾沫,“这洛城的大小权贵, 有哪个是咱们没记下的?不过是两个外来的二愣子。”   “老大说的对,惹了咱们, 就得付出代价!”   听见有人附和, 那老大面色这才缓和了不少:“老三可别说丧气话, 咱们村子在山里, 易守难攻, 连着官府都不得不认了咱们。”   “今日咱们虽然能私下处理了这事儿,可要真就这么咽下了这口气, 岂不是叫人家看了咱们的笑话?今儿那几人,必须要留下点什么才行。”   听了这话,老三不敢再劝。   与这些人一墙之隔的地方,谢笙等人正安静的靠墙站着。留下点什么?手脚还是性命?   二郎脸色难看得紧, 等鲤童确认那些人彻底走远,他才怒道:“他们方才说官府认了他们?我竟不知道洛城大牢竟是他们打个招呼就能随意出入的地方了。”   谢笙轻轻摇了两下扇子,沉着脸对鲤童道:“咱们先回去。”   “少爷?”捧墨有些疑惑,“咱们不去牡丹楼赴约了?可要我去同徐少爷。秦少爷回话?”   谢笙摇了摇头:“方才咱们四人同在一处,他们定然已经记下了你的长相,若你此时前去,必定会早到他们报复,还是等回去之后,另外寻人来说的好。”   “何况,徐渭秦方在洛城名气如此之大,若叫那些人知道我们认识,岂不是打草惊蛇?”   “小满说得对,”二郎立刻明白了谢笙的意思。除了不能打草惊蛇之外,那些人也不值得他们以身犯险。   在其位谋其政,在一个位置就有一个位置的做事方式,收下有人能用,又为什么要自己上呢。   “小满你早想到这个了?”二郎说得笃定,“不然也不会当场戳破那妇人之后,便叫我们赶紧走。”   谢笙想了想直接道:“其实那会儿我还真没想那么多。”   “我单纯只是看到有人拐了小孩,有些忍不住罢了,”谢笙说着又问二郎,“你可还记得当年被高家用作算计的那些孩子?”   高家为了自家孩子能活着,寻摸了那么多孩子来,那些个孩子里,能找到家人的,不足一半,便是找到了,能幸福生活的,又有多少呢。   谢笙了解过那些孩子的后续,没有资质的,也就是在善堂饿不死,有资质的……   谢笙看了鲤童一眼。   二郎被谢笙一提醒,便也立刻想了起来,那件事情,他虽没亲眼看见,却也是自己跟进了的。   几人很快从洛城回到了朱园,路过牡丹园时,二郎还同谢笙感叹。   “咱们特意去洛城,想要一览牡丹会的盛景,没想到还是没能见着。”   “你是说哪个牡丹会?”既然已经回到了朱园,谢笙也同二郎玩笑道,“牡丹花会,还是……”牡丹花魁?   剩下几个字谢笙并没有出口,二郎却轻易理解。牡丹楼虽是文人骚客斗诗赏花的好去处,可牡丹楼临河而建,对面便是无数画舫。   以一艘主画舫为中心,四周星罗棋布般排布着不少如绣阁样的画舫。   这样的情形在江南水乡并不少见,但洛城每年,也就只有牡丹会的时候会有了。   香粉入河,流水胭脂,谁家女儿多情。说的就是牡丹花会上来竞争的花魁娘子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也不能免俗,”二郎对谢笙挤了挤眼睛,“不过凑热闹可是人的天性,我当然也是喜欢热闹的。”   两个做主子的说话,捧墨便忙着先遣了人去同徐渭两个报信。鲤童则是先同此番做主的人说了这事,又点了几个人去细查那帮拐子。   说来也是运气,等传了信回来,谢笙等人才发现,这些拐子所说的村子,他们竟然先前就已经查过了,正是秦方被骗的那一处。   “嗤,”二郎忍不住笑出了声,“想不到秦兄也没说假话,那些人想必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去哄他了。”   不过转瞬二郎脸上又笼罩上阴霾:“洛城地界,秦家的名头可真是好用。”   那些人如此嚣张,却也只敢骗了秦方的财物,在秦方面前还要好生藏着掖着,不叫他发现了他们暗地里的勾当。   “我看不是秦家名头好用,而是默契使然,”谢笙虽是帮着秦家说话,却也说的都是大实话。   “那些人在洛城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不能惹什么人,秦兄总爱在外头乱走,想必他的样貌脾性,是早被人记在心里的,”谢笙顿了顿,才继续道,“这当然也不止是针对于秦兄,我看便是换了洛城任何一个大家公子,那些人都会如此行事。”   这本就是显而易见之事,二郎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   “我看这事儿不能只指望洛城守军,他们能存在这么多年,其中必定有咱们不知道的内情。”   二郎在屋内来回踱步。   谢笙有些看不得,便道:“何必非要求个完美,且叫人先去查一查那些官,不就是了?”   “若不能指望洛城守军,咱们的人手也不够,想来还是得向姑姑姑父他们伸手了。”   “好主意,”二郎笑眯眯的夸了一句,“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可不就得我爹他们做主吗,咱们两个出来玩乐的,瞎掺和什么。”   谢笙翻了个白眼,道:“捧墨,给你们表少爷研墨去,他要用。”   “快些快些,”二郎有些迫不及待,“也不晓得爹娘他们会叫谁来。”   二郎很快写好了信,而后对谢笙道:“若这事儿果真成了,只怕这洛城周围,都要乱上一乱,不如小满你带我去蜀州,咱们也正好避避风头。”   二郎眼神晶亮,说什么避风头,只怕是心里早有想法,只是趁着这个时候说出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二郎:小满小满,我们去蜀州玩。[乖巧等援军.jpg] 第156章 一更   “少爷, 咱们真要转道蜀州?”捧墨一面仔细为谢笙擦干头发, 一面轻声问他。   “放心, ”谢笙随手翻过一页书卷,头也不抬道,“咱们去不了蜀州的。”   捧墨闻言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少爷您会趁着这个机会回蜀州去看看呢。”   谢笙闻言,将书卷搁下, 看着窗外流动的星河道:“爹娘姐姐俱在京中, 我自己去蜀州又有什么意思。”   之所以惦念着蜀州, 无非不过是因着蜀州在记忆里是属于家的所在, 可若无家人陪在身边,那也不过是个承载了回忆的地方罢了。   捧墨这才明白谢笙的意思, 又问:“可表少爷若是真打定了主意, 您若说不回去, 只怕也是不能够的。”   “他也不会去的, ”谢笙笃定道,“他本就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比起去蜀州, 只怕留在洛城掺和,才更叫他感兴趣。”   “可不是说娘娘和……会派人来?”   “你信他真就此出游的话?”谢笙笑着摇了摇头, “左右咱们只在自己屋里呆着,他身边是少不了人伺候的,咱们掺和太多,才是真的不好。”   捧墨对这话就有些似懂非懂了,但他也没再问, 他今日问的已经有些过了。   若不是不好单独离去,谢笙其实是想过提前去安城的。   先前谢笙戳破拐子的真面目,救下那个孩子,顶多也就是在小范围传上一传,何况谢笙只说自己是去岁秀才,却没说自己姓谁名谁。   这样的小事天底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对谢笙名声有一定的好处,却也只是聊胜于无。   原本谢笙同二郎一道,沿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又有朱皇后等人从京中派来的帮手,定然能够查明真相。这可是可能得到名扬天下的结果的。   但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可能,或者说是有相当的可能,谢笙才选择了提前抽身,不去掺和。   二郎回京之后就将成为太子,可他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并不是没有其他附加条件的,这一次名扬天下的机会,就是属于他的未来筹码,所以这一次,谢笙不能掺和,因为二郎根本不必与人同享。   这样的内情,谢笙自己知道便罢,说给捧墨听,反而不美。   “不回蜀州,洛城牡丹花会明儿也该结束了,今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明日必定是去不得的。”捧墨言语间有些遗憾。   “日后总归还有机会,”谢笙不以为意。就像是谢麒夫妻成亲之后,要返乡祭祖一样,谢笙日后也会有这么一遭。   想到这里,谢笙再看手中书册,便有些看不进去了。   “捧墨,把我的颜料拿出来,我要画画。”   “这会儿已经这么晚了,烛火伤眼,不如少爷还是明日再画。”   捧墨知道谢笙来了兴致,可在这种健康问题上头,他是半点不肯让步的。   谢笙何尝不晓得烛火伤眼,可他此刻来了兴致,勉强烘干了头发去休息,也是闭着眼睛,在床上胡思乱想的多,只怕还要更睡不着一些。   “那便研墨,”谢笙到底是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烛火下头调不好颜色,我先打个底稿。”   这回捧墨没再拖延,依言去准备。   谢笙来到书桌前头,提笔勾勒起来。   前两日谢笙便画了一副给温瑄的图,可今日却有了新想法。   人往往如此,有了新想法,便只觉这个更佳,再看以前的,就总有诸多不满。   谢笙这一次画的,是温瑄手执纨扇,倚在栏后的情形。栏外姹紫嫣红开遍,总不如一身粉衣,淡妆素抹的温瑄。   因没用颜料,谢笙便只在纸上大致勾勒了位置布局,温瑄倚在何处最佳、纨扇半遮半掩最是动人,扇上双蝶恋花起舞,身后牡丹如何能不夺了美人颜色。   捧墨来催了三四回,谢笙才勉强安排下所有的位置,安心睡了。   接下来几日,谢笙一心在屋里画画,二郎则神神秘秘、忙忙碌碌。   捧墨早得了谢笙吩咐,半点不去打听,只每日变着法儿给谢笙打点吃食。   为了画好那画上牡丹,谢笙每日在牡丹园中待到傍晚才回。   画完了给温瑄的,谢笙又画了给母亲和姐姐的。   等到三张画都摊在面前,连捧墨都不由震惊画中传神。   “若不是知道这是画,只怕我都要以为是夫人与两位小姐亲临了。”   捧墨真心实意的恭维道:“若是少爷您愿意将画拿到外头,只怕不知多受追捧!”   这会儿的画普遍重意境,弃写实,画的人物虽然也好,却总叫谢笙难以认出谁是谁。谢笙的画写实和意境并重,真要说起来,更像是唯美摄影。   捧墨这么一顿夸,谢笙可不会就这么当真。   “我这充其量只能算自娱自乐,拿到外头去却是不能的。”   等晾干了画,谢笙叫人收了起来,只等得空送回去。好几日不见的二郎便拿了一张帖子进了门。   “我听说你这几日为了画画,连门都不曾出去,都画了些什么?”二郎仍旧穿着一身锦衣,眉宇间俱是少年英气。   “一些不能叫你看的画,”谢笙见他进门,不由问,“这是谁家的帖子?”   “是洛城文会的帖子,”二郎随意的将帖子放在了谢笙桌上,“他们知道你在我这儿,便托我转交了。”   谢笙拿起帖子,所见与二郎所说倒是没什么差别,不过这地点就稍稍有些耐人寻味了。   “曲水流觞?”谢笙继续往下看,若是他记的不错,这条小溪距离那个村子可不算远。若是叫谢笙去准备,可不会叫这样的地方离了自己的监控范围之外。   谢笙看着二郎,挑了挑眉,将请帖放到了桌上,只等着二郎解释。   “果然瞒不过你,”二郎也不理会捧墨还在身边,便直接对谢笙道,“这个文会,算是我一力促成。徐渭和秦兄也帮了不少忙。”   谢笙往椅子上靠了一下。这两日他在屋里呆着,半点没关心这件事情的进度,倒是没想到,二郎竟然和徐渭秦方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你带他们去了你的院子?”谢笙试探性的问了这么一句。   “这会儿可不行,”二郎摇了摇头,“他们又不是你,怎么也得等到这件事了结之后。”   谢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这是想钓大鱼?”   二郎走到软塌边,毫无形象的靠在了迎枕上头,对谢笙道:“可不是吗,原本我以为当家做主的,许是就那么几个,可后头才发现,应当还有大鱼。”   “这大鱼身份不一般,想扯上来还得费一番功夫,”二郎随意的拨弄着迎枕边上的香炉,“索性就先做个局,逗一逗他们,等到人手齐全了,再一网打尽。”   二郎目光幽深,连他都说这条大鱼的身份不一般,想必是真的得谨慎对待才行的。   “不过小满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二郎对谢笙道,“难得办一回文会,自然不能叫别人扬名立万,你可得好好表现。”   “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二郎单手撑着脑袋,“你这回考的名次,可关系着你能不能顺顺利利把媳妇娶回来的,若是栽在名声这一件上头,可是不能够的。”   “算起来,你比我还心急些,”谢笙摇了摇头,“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谢笙没有说多谢,而是知道你的意思,显然二郎真正说服他的理由,可不是刚才出口的那些。   二郎摸了摸鼻子,面上讪讪。   “其实你也用不着说那么多天花乱坠的,你便是直说,我也没有不去的道理,”谢笙说完,索性赶起人来,“你必定忙得很,我便不留你了,该干嘛干嘛去。”   “也只你这么赶我了,”二郎见谢笙应下,便索性起身,“我这两日就在城中住下,鲤童我要带走的,你若有什么吩咐,只叫底下人做去,你可是表少爷呢!”   “再多带两个人,”谢笙道,“鲤童一个,若用上调虎离山之计,你可不能有半点损失。旁的事情叫别人做去,鲤童只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才行。”   “我知道了,”二郎应了一声,也没说到底会不会照做 。   二郎来的突然,走的也很快,若不是那封请帖,只怕都叫人意识不到他来过了。   二郎走后,谢笙点了点桌上的帖子对捧墨道:“收起来,过两日记得提醒我一声,免得误了时候。”   被这么一打岔,谢笙也没了再作画的兴致。他看着门口二郎离开的方向,到底是叹了一口气。   “少爷这是怎么了?若是不想去,便不去就是了,想必表少爷也不会责怪的。”   谢笙闻言失笑,只觉捧墨有些天真。二郎亲自送了帖子来,还说了那么一番话,哪里是给了选择题。   谢笙在心里暗自盘算,只不晓得自己哪件衣裳看上去才叫自己最显眼。二郎方才的话,重点尤在出风头上,这个风头可不只是出名。   谢笙那日和二郎一道逮住那妇人,又早早脱身。   谢笙虽不知道二郎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但想必那些拐子是恨极了谢笙他们的,若是谢笙和二郎再次同时出现,他们必然要有所行动。   他们一动,内里自然空虚,那时再要派人去摸清他们的一些细务,防守自然不如现在严密。   得亏方才谢笙没在二郎面前说出自己的一番推断,否则二郎必然会发现,谢笙的猜测和他的算计几乎没差。   “捧墨,”谢笙叫了捧墨一声,“你说若是你发现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能将你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所作所为都极合你心意,你觉得如何?”   捧墨认真的想了片刻才回答道:“若是遇到这么一个人,我必然会觉得可怕。就像是我整个人脱光了衣裳被晾在太阳底下,虽然只有一个人这么瞧着,我也会觉得万分羞耻。”   “我也这么觉得,”谢笙对捧墨的话深以为然。   谢笙笼在衣袖里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放松,他对捧墨道:“你先瞧瞧过两日文会我穿什么衣裳合适,若有什么缺的少的,提前补起来,若果真到了文会那两日再准备,只怕就要浪费你表少爷特意给咱们准备的这个机会了。”   捧墨应了一声,见谢笙这里无事,便先下去了。   谢笙坐在屋里,手指急促的在桌上敲击着,显然预示着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若是这回果真被我猜中了……谢笙暗暗想道,若是猜中了百分之八十,等这回回京之后,就寻个由头,和二郎离得远一些。   时间、空间,不管哪一样的距离,只要拉的够长,了解这种东西就会变得渐渐单薄许多。人心易变,何况二郎会成为太子呢。   俗话说得好,上位者的心思你别猜,谢笙看了一眼自己放画的匣子,发现自己还少画了那么一张。   “姑姑的可还没画呢,怎么能送回京去呢。”   谢笙亲自从放置颜料的柜子里取了颜料出来调色,画了一张凤栖牡丹图。   看着面前的这张图,谢笙才长舒了口气。   此时,已是次日玉兔东升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点想小寒了,我们快点把小寒娶进门,小满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第157章 二更   “娘娘。”   自谢笙两个走后, 朱弦也很快离了京城,朱红玉又已经出嫁, 朱皇后不好时常叫她进宫搬家,便只得常独自静坐。   往日里瞧着,这一日功夫也算不得什么,好似并没做什么事情,时间便过去了。   如今高家伏诛,二郎和谢笙不在身边, 淑妃贤妃里废了一个, 只留了一个还在蹦跶, 朱皇后随意动动手指,就能把她弹压下去, 她便觉得这日子过得也忒没意思了些。   此时见有人捧着东西进来,朱皇后心里一动:“什么事?”   “皇上翻了庄妃娘娘的牌子,不过半道上在御花园遇见了贤妃娘娘身边的小宫女采花,便去了贤妃宫里。”   “采花?”朱皇后几乎不用动脑子, 就能猜出这采的是什么花,“牡丹?”   “娘娘神算。”   朱皇后身边的嬷嬷还能稳得住,伺候她的宫人却有些憋不住了:“贤妃可真是大胆,牡丹倾国之姿,也是她能肖想的?”   朱皇后不带任何含义的看她一眼, 成功的止住了她想继续说话的欲望。   “你手里的是什么。”   捧着匣子的宫人道:“是定远侯府送进来的东西,说是谢伴读送给娘娘的礼物。”   朱皇后方才听说贤妃叫人去采牡丹时都没动一下,此时听见说谢笙送了礼物进宫, 才算是来了兴致。   她招了宫人近前,亲手打开了匣子。   一旁的嬷嬷赶忙上前拿起卷轴,和大宫女联手将卷轴展开。   画一点点展现在朱皇后面前,殿中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这可真是,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大宫女看了画一眼,又忍不住看向朱皇后,等比较一番,她眼中惊叹更甚。   方才还说贤妃遣了宫人摘牡丹,有影射后位的嫌疑,如今谢笙这幅画出来,朱皇后端坐牡丹丛中,只把各色鲜活的牡丹都压了下去。   “凤栖牡丹图,”嬷嬷也忍不住道,“好名字。”   “的确是好名字,”朱皇后面上带了几分骄傲神色。   这幅画被朱皇后叫人直接挂在了一旁,朱皇后的原话是要好好欣赏,不过转眼,这画的事情就被传遍了整个宫闱。   皇帝虽然在贤妃处,却也得知了此事,亲自前来。   皇帝来时,皇后已换上了和画中一般无二的衣裳首饰,回头看来。   皇帝呼吸一窒,怔在当场。   皇后穿着一件绣着凤凰于飞的衣裙,用的是玄曛正色。往日里朱皇后在自己宫里,总是保持着一贯的朴素作风,此时却上了浓妆,看上去既高贵又艳丽,直像是天边的太阳,叫人不敢直视。   皇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皇上瞧,可像是我从小满的画上走下来了?”   “像,像极了,”皇帝慢慢走向朱皇后,直到把朱皇后的手拉住,似乎才有了几分真实感,“你就该这样多打扮打扮才是。”   朱皇后嗔怪的看了皇帝一眼,道:“臣妾人老珠黄,总做这样的打扮做什么,何况您也知道,臣妾自来就喜欢些素淡的衣裳首饰,今次若不是看着小满这画,只怕也想不起来将这件衣裳翻出来。”   “什么人老珠黄,”皇帝握着朱皇后的手不肯放开,转头吩咐钱公公,“叫他们给皇后多制几件这样的衣裳来,这样的正色,才配得皇后,旁人都不如的。”   朱皇后唇角笑意更甚:“皇上总爱说笑。”   这日皇帝自然是留在了凤仪宫中,不过在皇后的劝说下,次日皇帝还是去了庄妃宫里。   “娘娘,听说昨儿贤妃宫里砸了一整套的摆件。”   “听说是知道了皇上说唯有玄曛正色才配娘娘的话。”   嬷嬷见朱皇后不说话,又夸了谢笙一句:“谢伴读和娘娘也算是心有灵犀,正是这样的时候,送了这样一幅画来,助娘娘不费吹灰之力,便叫贤妃那头乱了阵脚。”   朱皇后这才笑了:“可不是吗,小满自来是最贴心的。”   “可惜我家再没个合适的女孩儿,”朱皇后叹了口气。   “也罢,过两日你们帮我寻个由头赏点子东西去温家,小满既然满意她,旁的也不必理会就是。”   “另外,再给小满送点子东西去,二郎整日没个安定时候,难为小满记得读书,没和他一起胡闹,若温家有什么东西想转交,便搭着一道就是。”   谢笙自然不晓得自己不在京城,却在京中、宫里都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过几日就是文会,谢笙正忙着提前草拟诗稿。   曹子建七步成诗,流传数千年,可古往今来,有这样诗才的人,不过尔尔,所谓文会上大展身手的,除了少数真是灵机一动,得文魁妙手,便是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   洛城多牡丹,谢笙便拟了牡丹诗同一些春、夏诗词。统共算来,稍好一些的,也有五六篇之多,再加上从前早就拟好改过,没在外头发表过的,应付这样的一个文会,也尽够了。   到了文会这日,谢笙早早起身,穿上了捧墨为他准备好的天青色衣裳。原本这样的颜色对许多人来说,都稍显寡淡,甚至是轻浮,一旦压不住,便成了败笔。谢笙却偏偏极适合这样的颜色。   因要出门,谢笙便用玉冠将头发束起,看上去英姿勃发,人也沉稳许多。   文会的标配自然少不了扇子。捧墨为谢笙准备了三把扇子,俱是名家出品,连着底下的扇坠,也是做工精致,从来只是进上的佳品。而那扇套,则是大姐儿和李氏备下,和扇子相得益彰。   二郎见谢笙如此郑重,还有些吃惊:“怎么今日准备得这么齐全。”   谢笙不动声色道:“难道不是前日你说要我今日出尽风头?”   二郎听罢,不由笑了起来:“是了是了,是我说的,这样倒是正好。”   两人对外的身份是表兄弟,自然同乘一辆马车。   文会地点在山上,气温偏低,几人便特意多带了一件衣裳。   “想不到这时候还有桃花,”二郎偶然看见外头一抹艳色,便索性掀开了帘子,指给谢笙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处虽无寺庙,到底处于山上,”谢笙没说什么海拔高低,而是继续道,“若在山下,咱们连衣裳都不必多带,这山上却还觉得有些凉意,桃花亦认时节的。”   “不过我先时却不晓得,这洛城附近,还有这样的山。”   “可不就是这样的山吗,”二郎道,“若换了旁的小山包,哪里藏的下那么多人呢。”   谢笙看了二郎一眼,只做不知,道:“看来你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二郎大大方方的点了头,总算是同谢笙小声说了几句自己的算计,虽不详细,却也足以让谢笙对比出自己猜测的正确性。   “不过小满你也不必担心,你今儿就是来参加文会的,文会结束之后咱们也安安心心回家,并不多留,无妨的。”   “我自然是信你,”谢笙说这话时,也看清了二郎眼中的满意。   二郎道:“我能随时随地,毫无保留信任的,也只你一个。”   谢笙却不接这话,他翻了个白眼道:“得了,我可不敢和姑姑争这个唯一的名额。”   谢笙心里也是矛盾得很,二郎信任他,是好事,可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未必真有那么好。   谢笙不敢赌人心,可为了明哲保身而率先脱身的他自己,岂非背叛了这段友情?谢笙觉得自己这阵子实在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可惜亲爹不在身边,不然还能同他说一说话,帝王之友,亲爹可是当了这么多年的。   想到谢侯这些年的经历,谢笙又只能将自己纷乱的思绪压下去,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一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没有再拿出来说的必要了。   “朱兄,贤弟!”   谢笙两个才下马车,秦方便走上前来,徐渭紧随其后。   秦家徐家的两位竟然都这么亲近两个不怎么眼熟的人,这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侧目。   不过看着谢笙,到底还是有人上前。   “敢问可是定远侯家的二公子?”   等谢笙点了头,周围上来打招呼的人就添了不少了。因谢笙这一脉几代都在京城,这些人早已经将他们看作京城谢家,不过平日还是以定远侯府来称呼。   对于徐家秦家这样的世家来说,无所谓和谢家有没有往来,可对于大部分的文人或是世家来说,和谢笙往来,就是很值得做的一件事情了。   毕竟谢笙自己出身不低,虽然是武将家庭,可他有个好外公、好老师呀,他下来考试,等同于镀金,以后成了他的好友,只怕仕途都要敞亮许多。   谢笙平日虽然不喜欢应付这些,却也并不意味着真正赶鸭子上架的时候他会怯场,相反他还更游刃有余。   恰到好处的矜贵疏离,反而让那些人对谢笙心生敬意,交口称赞。   “前些日子听说谢公子的书画在京中掀起一片热潮,连皇上都夸赞的,只不知今日我等可有幸一观?”   说话之人叫赵鼎,不是什么豪门世家,只是家人在朝中有几分势力,他的小姑恰巧嫁给了贤妃的弟弟。   “这位是?”谢笙当然记得他是谁,可这时候,却也要必须忘记。   赵鼎一听谢笙这话,就变了脸色,只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很快恢复了笑脸,拱手道:“在下赵鼎,侥幸去岁中了秀才,只是不如谢公子文采斐然,力压徐、秦两位公子,成了头名。”   “不过运气罢了,”这么低级的挑拨手段,谢笙等人都没放在心上。   谢笙看了周围竖起耳朵关注着这边的众人一眼,才道:“今日赵兄是要失望了,若赵兄说的是那样的画,今日再如何也是画不出来的。此处虽有笔墨,却没有足够的颜料,若下回有机会,再请赵兄一观。”   颜料。   文会上一半的人都看了过来。   这时候画画,大都是用墨色深浅来作画,哪里烧得起颜料。朱砂是虽能买到,可也没几个人专门寻这个去,还不如水墨呢。   谢笙那画既然能得满京城追捧,所用的颜料必然不会差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买的宝石,在谢笙那里,只能被磨成粉末,用来调色,甚至于那些个宝石还只能是毫无杂质,颜色上佳的才行。   只这么想想,便有一小半的人都忍不住,脸上露出几分嫉妒神色。   “好,好,一言为定,”赵鼎满口答应着,却也知道这其实就是谢笙的推脱之言。   很快,曲水流觞正式开始,赵鼎特意挨着谢笙身边坐了。   谢笙运气很好,头一个就轮到了他。   “请谢公子以桃花为题,赋诗一首。”   许是因着这一路较山下晚上几乎一月的桃花,桃花的笺子被临时放进了抽签的行列。   谢笙昨儿虽没准备桃花诗,可他以前有啊,急促的鼓点在耳畔响起,在鼓声停止之前,谢笙挑出了一首十分符合现在气氛的诗,挥笔而就,由专人念了出来。   “好诗、好字。”   这第一首诗,就出乎意料的,被许多人传阅。接下来的人压力自然也大了许多。   趁着这个时机,赵鼎笑眯眯的问谢笙:“洛阳花会结束那日,我在洛城瞧见一个认出了拐子的秀才,离得太远,我没看清,如今想想,却有些像谢公子了。”   这一句话,让谢笙、二郎,以及在对面交错而坐的徐渭秦方都心生警惕。   谢笙似乎毫无所觉的点头应道:“是我。”   “竟果真是谢公子,失敬失敬,”赵鼎表现处十分敬佩的模样。   “那日我还想着和谢公子相交,没想到一转眼,你就不见了。连着苦主家人寻来,竟也找不到该谢谁……谢公子该留下来的。”   谢笙摇了摇头道:“那日不过事出偶然,若非是那妇人自己撞到我,叫我发现那孩子的不对之处,我也想不到那妇人可能会是拐子。毕竟那孩子穿的衣裳只是普通,身上也没什么首饰配件。”   “看来都是天意,”赵鼎的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是啊,都是天意,”谢笙看了二郎等人一眼,笑着对赵鼎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送上门可还行?自以为是套话的赵鼎……emmm……寄一包核桃给他补补脑, 第158章 一更   接下来的文会, 赵鼎没再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也就顺利了许多。谢笙自然在文会上大放异彩, 不过他却敏感的发现,这山林之中,有窥探的视线。   捧墨见谢笙从曲水流觞退了出来,便亲手捧了一碟子点心到谢笙身边。   “少爷。”   谢笙看了一眼,模样款式都是家里的, 却也还是问了一句:“你特意提前备下的?”   捧墨点了点头道:“少爷好歹用几块。”   想来是察觉到这宴会的不对之处,捧墨看上去十分警惕, 连谢笙入口的食物, 都要换成自家带来的了。   谢笙倒不觉得他是胡思乱想,若不是这会儿时机不对, 谢笙倒更想夸一夸他。出门在外,这是应当保持的警惕。   只要藏得好不叫别人发现,谁又会知道呢?自然也就不会有被冒犯的不悦了。   更何况这场文会本来就是二郎等人主办的, 他又怎么可能会责怪谢笙呢?   好在这文会结束的也挺快。因为是在山上,也没有往日文会一定要闹到月上柳梢头的兴致,不过才到下午,众人便结伴,踏着黄昏归家。   赵鼎见谢笙要走,便来邀请:“谢贤弟这是预备往哪里去?若是不忙, 不如到我那里去暂住几日。”   赵鼎以为,自己这样光明正大的邀请,谢笙即便是拒绝, 也不好多说什么不好的话,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兄,这可真对不住,”谢笙果然如他所愿温温和和道,“我近来有些事情,只怕要辜负赵兄好意了。”   赵鼎面上露出些遗憾来,叹了口气:“我还说难得见到如谢贤弟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能好生交往一番呢。”   若是正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必然也要说一声,改日。可是谢笙不同,他只,站在那里微笑着,一言不发。   时间稍久一些,即便谢笙什么也没说,赵鼎也被迫尴尬起来。   一旁有一同参加文会的人看到这一幕,难免有想要巴结赵鼎的人不忿的说了一句谢笙不识抬举。   谢笙冷着脸扫了过去,那人自动噤声。   谢笙这才看向赵鼎:“赵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想必若我去了府上拜见,只怕赵大人要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了。”   “何至于如此,”赵鼎脸色一僵,显然是想到了这件事成真的可能性。   谢笙微笑着摇了摇头,径自上了马车,告辞先去了。   等谢笙离开之后,赵鼎也走了,剩下的人才敢小声议论起来。   “方才你拉着我做什么?”   “我若不拉着你,你是不是也要上前帮忙说话?掺和进他们两个的事情,你是不是疯了?”   先前说话那人还有些不解:“这有什么。”   “赵鼎这几年仗着自己小姑姑是贤妃弟弟的妻子,作威作福,连着整个赵家也以贤妃马首是瞻,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家是贤妃的娘家呢。”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听到的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些人私下看了看,左右正主都已经走了,便也干脆不忍,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赵家供贤妃驱使,谢家却是一向忠于皇帝,不过这谢笙却是自小被选为六皇子伴读的。”   “六皇子?那不就是……”   说话之人点了头:“当年皇上为六皇子择选了三位伴读,这谢笙便是六皇子最信任的那一个。”   这一回,谁也不说话了。   谢笙是谢家人不错,可算上他六皇子信任的伴读身份,再想想那赵鼎自诩贤妃娘家人的举动,赵鼎这个邀请,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谢笙也的确是才华横溢的人物,”有人感叹一声,“听说他的老师便是现任国子监祭酒周祭酒,外祖更是李家……”   “嗤,”有人不屑的笑了一声,“左右人家的前程是已经预定了的,多想无益,你也盘扯不上,你要是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去多读几本书,也好过钻营这些。”   “你以为徐渭一向目无下尘,为何会主动与他交往?可不就是想谋一段前程吗,咱们不过走徐渭的老路,又有何不可。”   一旁有人摇了摇头,显然嗤之以鼻。   “郑兄?”   “我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说话人随意摆了摆手,不愿与这些人为伍,招呼了仆从,上车离开。   这人原也是洛城本地世家的世家子,名叫郑臻,不过他这一房家道中落,若不是他看得清形势,还算讨了老太爷欢心,只怕他们那一家子,早都没了立足之地。   也正因为如此,他更需要一个前程,也比更多人都想要和谢笙交往。不过他更看得清形势一些。知道赵鼎这么一邀请,谢笙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回应其他人了,便没再凑上前去。左右这只是初次见面,日后还有机会的。   “少爷?”郑臻的仆人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郑臻此刻离开,却是心情大好。他问仆从:“先太子被废,皇上偏偏在此时册封了发妻为后,又在多年前,便给嫡子准备了优秀的伴读,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那仆从可不敢答这样的话,诺诺的不肯说。   好在郑臻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他自己便能回答出这个问题。   “淑妃和三皇子失势,贤妃一脉便抖擞起来,往日里许多暗地里的勾当,都被摆到了明面上。他们以为皇上就只有他们一个选择吗。”   “也是,成了年的,也就只这么一个,”郑臻笑了起来,转瞬又板起脸,露出几分轻嘲,他轻声说道,“只怕是要自取灭亡了。”   “阿嚏,”谢笙坐在马车上,却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是谁在念叨我了,”谢笙揉了揉鼻子,对一旁的二郎道,“好在你事先便上了马车,不然在方才那样的情况下,我还真不好等你。”   二郎闻言,转了两下扇子,才道:“看来此事,和贤妃脱不开关系了。”   “我看未必,”谢笙道。   二郎有些疑惑的看向谢笙。   谢笙慢慢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我们的猜测,除非有切实的证据,否则我们都不能扯到贤妃身上去。”   二郎脸色沉了下来,不过片刻,他便摇了摇头:“你是对的。”   赵家和贤妃有姻亲关系,可是却不代表赵家和贤妃就是一家。何况赵家家大业大没若是事发之后,推出一个人来,只说是主谋,他家也顶多担上一个管教不力之罪,将那人除族便也聊了。   赵家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贤妃。贤妃往赵家身上一推二五六,谁还能逼着她承认不成?   “可这实在是个好机会,我不想放过,”二郎也没说让谢笙帮他的话,但他就是笃定,谢笙一定会帮他的。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只是却得看咱们怎么用。”   谢笙斟酌之后说道:“我有两个建议。”   二郎眼前一亮:“你说。”   “前提是咱们得先查明真相,拿住证据,”紧接着,谢笙说道,“至于这两个建议……一个是告诉姑姑,一个是告诉……”   皇上这两个字音在谢笙的口中转了又转,到底是咽了下去。   二郎几乎是在谢笙出口的当时,就已经知道了谢笙这两个建议的用意。   之所以要拿住了证据,就是因为不能空口白话,免得以后被反咬一口。至于证据到底齐不齐全,这对二郎来说,倒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证据送到帝后二人手中,朱皇后是一定会相信的,皇帝却可能只是半信半疑。可是只要二郎没有宣扬出去,加上二郎身边,本来就有不少都是皇帝派来的人,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皇帝会偏心到二郎这边。   即便没有证据,有时候一个人已经打从心眼里给另一个人定罪的时候,那个人说什么都是没什么用处的。   何况告诉朱皇后,对于这件事情而言,本来就是一个双保险。因为朱皇后会把皇帝相信的几率拉得更高,甚至借由皇帝的手,查出更多二郎查不出来的事情。   当然,这个法子也只是现在能用一用,这会儿二郎只是头回出来游历,并没有被册封为太子,尚能说一句还小。是在外头被欺负了,还能回家叫爹妈出头的时候。   若是他被册封为太子之后,还要这样,只怕皇帝也要考虑,这个太子是不是合格了。   “那就这么办,”二郎打定了主意,随后又对谢笙道,“今儿回去,我就叫底下人加紧准备起来,那些个证据也该找的找。”   谢笙点了点头。   很快二郎又道:“小满你就安心看家。”   “喂,”谢笙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满。   二郎勾起了唇角,对他眨了眨眼睛:“谁叫你今日被赵鼎叫破了身份,只怕从今日起,你就要在洛城的圈子里出名了。”   这倒是实话。谢笙已经被叫破了身份,只怕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人看着,这会加大二郎身份暴露的可能性。   虽然谢家在这一带的底蕴或许不如徐家秦家,可架不住谢笙有个好外家好老师,这不止代表着谢笙这个人脉关系。   这世间有多少人想进国子监?只怕天下读书人,泰半都想进的,为了名师,也为了认识厉害的同窗。   “左右牡丹会已经结束,我在洛城也没什么事情,便先回老家去就是。”   谢笙是真的打着这个主意的。他要是留在这里,就不可能不掺和进去,只早迟罢了。只要知道他住在朱园,便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朱园,到时候,其实也是一样的效果。   二郎知道谢笙的提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却有些定不下心,更有些不舍得。   “等回去再说,”二郎到底是没有一口回绝。   “回去再说,”谢笙看了看外头。   朱园就在城外,也要不了多久了。 第159章 二更   自那日回来, 已经过去两日, 二郎早出晚归,却也总没个确切的章程。   “少爷,咱们真要先回去?”捧墨一边收拾东西, 一边问谢笙。   谢笙点了点头,道:“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可……”   谢笙原本正在写字, 闻言随口道:“我的身份如今到底太过显眼, 只要我还在洛城,便有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落在我身上, 我与二郎住在一处, 难保不会有人猜出他的身份来。”   “何至于如此,”谢笙话音刚落, 二郎便从外头走了进来,瞧着不像是刚刚才到的样子。   “便是猜到又如何, 我不认,谁又敢说破?”二郎言语间威势尽显, 端的是尊贵无匹。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在这个时候,二郎的身份藏得越久,对他越有利。毕竟他是要出来游历见识的, 如果不能达到应有的效果, 他的身份在大部分人眼里心照不宣,只怕他就要提前回京了。   倘若真像是二郎所说的那样,拒不承认,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却难保有人不会用他的不承认来大做文章,这同样不好。   此刻谢笙暂时离开洛城,能带走大部分聚焦在朱园上的注意力,这对二郎能起到最大的掩藏效果,也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是的,之一。   谢笙不是想不出别的可以留下的办法,只是他事前便有了不掺和的心思,此刻借着这个时机提前脱身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何况如果谢笙没有猜错的话,这几日徐渭两个那么着紧的帮着二郎,难保不是二郎对他们暗示了自己真正的身份。至少,徐渭应该是心有猜测了。   既有徐渭在一旁帮忙,谢笙在与不在,也没多大分别了。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谢笙有些诧异。   二郎绷着脸,不肯回答谢笙的问题。   捧墨偷偷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到底是低下头认认真真继续收拾手里的东西。他的主子是谢笙,谢笙叫他做的事情,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何况六皇子虽然沉默,不是也没开口阻止吗。   等捧墨收拾得差不多了,谢笙便叫他先出去,二郎既然来了,也省了他再找过去。   “你可是恼了我了?这时候我不想着帮你的忙,还想着自个儿先走,”谢笙看着二郎,面色温和,带着丝丝歉意。   二郎张了张嘴,一挥衣袖,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我只是恼我自己,”二郎道,“你这几日自己呆在家里,我也没能顾得上你。你要走,分明也是为了帮我。”   谢笙没有说话,更没有附和。   二郎心里无端有些难受起来。   “你这么急着走,是不是猜到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二郎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谢笙却也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二郎这说的是他打定了主意想要借此刷名声的事情。   谢笙抿了抿嘴唇,也没反驳。只道:“这是个好机会。”   见谢笙这么说,二郎心里更过不去了:“我……”   谢笙摆了摆手:“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许是谢笙温和的态度,二郎焦躁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   “我打小就知道,你要走的是一条和我完全不同的路,”谢笙也走到二郎身边和他并排坐着,“所以有些事情,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便罢。”   听见谢笙这话,二郎面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感动神色。   谢笙不动声色继续道:“等这回回京之后,只怕是没有更好的机会了,正好趁着这个时机,你也好好在民间建立起你的好名声,日后行事,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你总是为我考虑的好好的,总把自己放在外头,”二郎这回倒是没再提旁的,但态度显见是软化了许多。   “你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好,”谢笙这话带着几分天真,却也正好说到了二郎的心坎上。以真心换真心,不正是二郎在这么多伴读里,独和谢笙最亲的原因?   二郎轻笑起来:“那我便也不多说旁的了,你此番回去,也不必独自去住老宅,先到我娘备下的园子去。我早先叫人去看过,也见过堪舆图,地方虽小了一些,却也算得上处处精妙。”   谢笙点了点头,住在哪里,倒不用特别考虑,回乡是一定要回的,左右这时候谢麒夫妻还没来,谢笙略等一等他们也好。   “我不在身边,你也别难为鲤童他们,平日里饮食作息也多听着些他们的话,别总是当耳旁风,不放在心上。”   “可别只说我,”二郎道,“过会儿我得好好给捧墨交代交代,不能放你自己夜里看书作画,你以待起了兴致,便日夜不分,黑白颠倒,真当蜡烛是个好东西?只没真伤了眼睛,日后时日久了,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二郎絮絮杂杂说了好些,又特意叫了捧墨进来,再嘱咐了一遍,最后才和谢笙说定,今日先不急,左右洛城与安城相隔不远,一日工夫也能到了,明儿早晨再走也无妨。   二郎转头又派了人,快马去了安城,叫人把那边的宅子好生收拾出来,务必叫谢笙住的妥帖舒适。   两人这头说定,转头鲤童便亲自来回话,说是徐公子和秦公子到了。   当着谢笙的面,二郎直接吩咐道:“请他们到景云院。”   谢笙眸子里快速的闪过几分了然,看来他先前所料不错,二郎的身份在那两人面前,应当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等捧墨出去,谢笙才来恭喜二郎。   “看来你已经得了他们认可了,徐家、秦家可有什么话出来?”   “原本这回回去,父皇便要理我做太子的,这事儿虽没宣之于口,到底不是什么隐秘,徐秦两家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最好。”   紧接着二郎又道:“不过这些日子和我往来更多的,却不是秦方,而是秦方的堂兄秦徵,他是前年的举人,今年正预备要进京去。”   “秦徵?那个三岁能诗,六岁能文,九岁才惊天下的秦徵?”谢笙一听这名字,便来了兴致,现实版神童啊这是。   二郎点了点头:“你可要见一见他?” 第160章 一更   “少爷您不是一直对秦徵公子很好奇?怎么今日有了这个机会, 却避而不见?”   捧墨知道这件事之后,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谢笙闻言一笑, 道:“他们是在说正事, 我既然不参与进去,便该彻底丢开,若是到了有事要我帮忙时,他们也必然会同我说的。”   “可是在京里时……”捧墨话才出口, 就自觉失言,连忙停住。   谢笙一听捧墨这话头就知道,他是想说在京城的时候,就算谢笙在,二郎事事从来不避着他的。   可捧墨却没想到,在京城的时候,他也不是日日都和二郎住在一处, 这样的时候,难道二郎就没有旁的命令了?难道这些命令二郎会事无巨细的一一告诉他?当然不会。   谢笙坚信, 人与人相处的时候, 总要有一些距离和空间才好,不然为什么总说远香近臭。   捧墨向谢笙告罪:“这些日子不在府里,我连心都野了, 竟然连些不该出口的话都往外说,请少爷责罚。”   谢笙虽然对捧墨请罪的举动有些吃惊,却也没直接拿这次就算了,下次必不轻饶的话来打哈哈。   捧墨最近做的一些事情, 的确有些失了往日的准头,该赏的时候要赏,到了该罚的时候,自然也不能避而不谈。   谢笙认真的想了想,而后才道:“这会儿事情忙,暂且搁下,等去了安城,咱们闲下来了,你便将府里的规矩抄上三遍,若记在心里了,便拿来给我。”   “是,”捧墨自然的应了下来。   谢笙除了在做给外人看的时候,是很少罚自己身边人的月钱的,当然,那的确是犯了错,又十分注重钱财的人除外。   一般而言谢笙罚人,多是抄书,只有不记得规矩,才会触犯规矩,如果是明知故犯,谢笙甚至不觉得这人有惩罚的价值,还是直接到别处做事去的好。   谢笙在自己屋子里呆了一阵,便有鲤童亲自来请。   “少爷请表少爷您到景云院去说话。”   捧墨眨了眨眼睛,看向谢笙,却识趣的没有开口。   谢笙听见这话,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从桌椅后头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对捧墨道:“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忘了收拾的。”   这话显然是叫捧墨就呆在屋里,不必过去了。   谢笙在前头慢慢走着,见鲤童跟在身后一言不发,便问了一句:“他们这么快就说完了?”   鲤童看了谢笙一眼,迟疑片刻才道:“或许。”   谢笙挑眉,这是什么回答,不过他也没为难鲤童,不把主子的事情往外说,这是基本的规矩,鲤童做的很好。   谢笙才走到景云院外,便有眼尖的仆从赶忙进去回话,等谢笙进门,就被告知。   “少爷请表少爷直接进去。”   “表弟,你可算是来了。”   谢笙一进门就听见了二郎带着爽朗朝气的声音,不过他第一眼没看向二郎,而是注意到了徐渭身边那看着有些眼熟,却其实并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是因为从未见过,眼熟却是因着那人和秦方有八分相似,却比秦方看着更加聪明。   谢笙只看了一眼,便把注意力转回到二郎身上。   “怎么能叫我可算是来了,你刚刚才叫了鲤童去寻我,我可没有飞天遁地,穿墙之能,这可已经算是快的了。”   “是我失言是我失言,”二郎失笑道,“是我估算错了景云院和景明院的距离,总觉得像以前一样,你就在旁边的屋子小憩,须臾便能见到。”   谢笙闻言,又看了二郎一眼,恰和二郎含笑的眼睛对上,谢笙心思一转,只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既是出门在外,你总要习惯的,等明儿我先去了安城,你叫人给我传话,只怕一日也没几个来回,那时你又当如何?”   谢笙说完,又拿眼睛逡巡片刻,才道:“秦兄怎么不在?”   “可不正坐在这里吗,”二郎笑着同谢笙介绍,“这位是秦徵,也是秦兄呢。这是谢笙,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   秦徵随后道:“在下秦徵,是秦方的堂兄,秦方昨日犯了点小错,被堂伯父拘在家里,今次便没出来。”   秦徵顿了顿又道:“久闻谢公子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谢笙闻言也对秦徵拱手道:“秦兄过誉了,旧年我在蜀州时候,就听过秦兄美名了,如今一见,才知道原来传言也有不夸张的时候。”   谢笙说了这么一句,才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徐渭:“徐兄。”   徐渭本是板着脸的,但见谢笙偷觑他脸色的模样,又有些没法再继续板着脸下去。   徐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二郎左右看了看,才道:“都快坐下。”   谢笙被二郎拉着坐在了上首,谢笙原想推辞,被二郎不容置疑的按下:“你是我表弟,在我爹娘面前都有你的位置,你在哪里又坐不得了?”   话说到此处,谢笙才安心坐了。   “方才我与徐兄秦兄说话,正巧说到你预备明日往安城去,他们便说定要再先见一见你,明儿你也不许悄无声息的离开,总得好生送上一回才是。”   “何至于如此,”谢笙口中推拒,心里却已经明白,二郎这是已经把自己的打算都告诉这两人了。   想来三人合计过后,都一致觉得若是就这么走了,难免有些浪费,倒不如办的更大一些,叫所有别有用心的人都知道,谢笙已经离开洛城。   “怎么不至于,”徐渭道,“也怪你不早些同我们说,若我们早两日知道,也能好好聚上一聚。”   连秦徵也点头:“看来今日我必得早些回府去,方弟若晓得谢公子要先去安城,必要后悔今日惹恼了堂伯父了。”   “也就是两三月工夫,”谢笙道,“过不多久,秦方兄、徐兄也都要去安城的。”   “那就到时候再由你做东,办一场接风洗尘宴,”二郎抚掌道,“不过明儿,咱们趁着春风还没完全过了,也来一场折柳送别,算是附庸风雅。”   谢笙哭笑不得道:“既然你们已经打定了主意,还问我做什么,不过我可先说好,我已经定好了行程,过时不候啊。”   谢笙又对秦徵道:“劳烦秦兄带个话给秦方兄了。”   折柳送别,附庸风雅。   谢笙同秦徵说完,回头的时候又看了二郎一眼。亏他们想得出来。   二郎清了清嗓子,借着玩扇子的时机同谢笙做了个口型。   有用就行。 第161章 二更   谢笙自小学的折柳是什么呢, 是“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是“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 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   谢笙原以为在洛城外是寻不到这样的地方的, 没想到这几人真就找了一处凉亭,亭旁有一个人工挖出来的藕池, 不算大, 但池边碧柳如丝, 垂下万千丝绦。   因为水分充足, 这些柳树枝条柔韧,叶片娇嫩,倒是美的半点不掺假。   因着这柳树够美, 倒让人忽略了这池塘的小, 和只随意拿稻草盖了顶的凉亭的破败。   “这地方倒是不错, ”秦方围着凉亭转了一圈, 才道,“极有野趣, 日后我定要在自己的院子里也弄上这么一处才好。”   “弄上这么一个亭子,再挖一个藕池,旁边开上半亩地,种些瓜果蔬菜?庄子上能这么弄,可要是你敢在自己院里弄这么一出, 堂伯父就能把你以前那些个东西都拆个干净,你信不信?”   秦徵才下马车就听见这么一句,便毫不客气的敲醒了秦方的美梦。   “只这么一说也不行吗,非得提醒我一声,”秦方颇为哀怨的看了秦徵一眼,才走到谢笙身边。   “贤弟,不如我与你同去安城,这洛城实在是没有为兄的活路了。”   谢笙虽然是才下马车,但刚才两人的话,也不是没有听见,他和二郎对视一眼,都掩不住眼中的浓浓笑意。   秦方一见两人这模样,便知道自己找错了人,轻哼一声又转到徐渭身边,这次,他倒是识趣的不肯再提方才的事情,他和徐渭从小一起长大,能不知道若是同徐渭说了,徐渭只会嘲笑他?   秦方略呆了一会儿,便忘了方才的事情,他最近都拘在家里,皮肤也养回来了不少,脱去微黄的肤色,秦方的脸便显得有些嫩,看着年纪甚至比谢笙还要小上一些。   “咱们不会就聚在这里说说话便罢?”秦方有些懊恼,“我就说我该带些东西来的,偏生又拿掉了。”   “连银子都能说没就没了的人,还能期望你拿什么东西,”徐渭立刻叫身边的仆人去他的马车上拿点心,“我带了些吃食,左右是小聚,便多等一等也无妨。可惜没有合适的酒。”   几人里头,也就是秦徵年纪最长,可不管是他,还是在场的谢笙几人,都没有饮酒的习惯,自然都没有带酒的。但为了迎合此时的情景,二郎立刻便叫人去寻。   “折柳送别,怎么能没有酒,”二郎忽略了谢笙面上的不赞同,直接道,“我记得此处往南不远,有一处村落,想来应当有人卖酒,你快去快回,买一壶好酒来。”   几人说话间,那凉亭已经被二郎身边的人装点一新,底下也铺上了厚厚的毯子,几人索性席地而坐,把徐渭带来的点心摆在了中间。   几人才坐下不久,二郎派去买酒的人也回来了。   秦方眼前一亮:“来了。”   谢笙虽然不爱喝酒,可受气氛影响,此时也难免有了几分期待。   “呀,怎么是桃花酒!”   秦方一见出来的颜色,当即就苦了脸。   二郎皱了皱眉,看向那人。   鲤童上前道:“回禀主子,是我叫他买的度数最低的酒,想来那家,也就是新酿的桃花酒了。”   “桃花酒也好,”谢笙道,“桃红柳绿,极合时节,何况这酒味道清淡,想必酒气不重,过会子你们回去之前,稍作收拾便是了。”   谢笙给了个解释,几人自然也不再纠结酒的品种问题,他们只是想要有酒,并不在意到底是什么酒。   “贤弟你今日此去,想必咱们最快也要两个月后才能相见,你回去安城,可也别忘了好生研习书本,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可是要娶媳妇的人。”   秦方几杯下肚,便拉着谢笙絮叨的说话。   徐渭见状不由拉了他一把:“你什么酒量我还能不知道?要和贤弟说话,就好好说,别借酒装疯。”   “什么叫借酒装疯啊,”秦方不满意。   “行,”徐渭认真的点了头,“说得好听点,你这叫酒后吐真言。”   “不对,我怎么还是觉得你有讽刺我的意思呢,”秦方转头看自己堂兄。   秦徵还绷着脸没有开口,谢笙和二郎便已经先忍不住轻笑起来。谢笙还晓得借饮酒的空档,用衣袖挡着脸,二郎就直接笑着歪倒在谢笙身上,直不起腰来。   谢笙敏锐的发现,面前三人都对二郎和自己如此亲近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程度最轻的是秦方,他只感叹了一句谢笙两个感情好,便没再多说。第二个是徐渭,他之前便见过谢笙和二郎之间随意的相处方式,自然也更容易接受。   唯一一个比较震惊的,便是秦徵了,他只在昨日见了谢笙一回而已,便是昨儿二郎说了比较亲近的话,像什么就在隔壁小憩之类,他也只以为就是简单的伴读休息的房间在二郎附近而已。   “谢公子和……朱公子感情可真好,”秦徵试探性的说了一句。   “可不是吗,”二郎笑得够了,便坐了起来,“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娘可恨不得他是我亲弟弟呢。”   “不过如今虽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二郎故意做出吃味模样,“每回也只得表弟来的时候,我娘会特意吩咐厨下做点心。”   谢笙闻言也没分辨,只道:“过两日我要送信回去,会一字不差的写上的。”   “可千万别,”二郎向谢笙讨饶,“我娘可信你的话了,好表弟,千万别写,是我错了。”   谢笙等二郎好话说了好几遍之后,才装作宽宏大量的模样,“原谅”了二郎。   闹过这么一场,太阳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很快就有人来催促,说是若再不动身,就要来不及在日落之前赶到安城。这时候风餐露宿,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笙才起身辞行。   其余几人也忙站了起来,说些路上当心的话。   二郎此刻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谢笙敏感的察觉到,二郎的心情有些不好。   原本只是说着玩,做戏一样的送别活动,此时因着二郎的沉默,倒真是多了几分离别的意思。   谢笙主动上前,拍了拍二郎的肩膀:“我先去安城,若有什么事情,便叫人给我写信,快马至多半日一个来回,不远的。”   二郎被谢笙这么一安慰,才有些不好意思,抖开扇子,遮了脸。   “我知道了,过不几日我便同你会和去。”   谢笙这才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原本说好叫二郎派人送谢笙,但谢侯早先安排到安城的管事在听闻此事之后,亲自领了人过来,便也用不上二郎身边的人了。   马车开动,余下几人渐渐小的都看不见,这会儿谢笙才觉出胸中有一股怅然之感。   捧墨见状,便道:“方才刘管事同我说,少爷你们相聚的时候,他曾察觉到窥视的目光。”   捧墨本就是故意拿这些正事来烦写桑呢个,一旦心里想着东西,谢笙自然也就顾不上离情。   “大概方向可知道?”谢笙问。   “约莫就在东南方向的山林里头。”   “这附近山林深,那人想要躲藏,想必不易。”   谢笙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想起今日二郎的举止。   前些时候分明已经商量好了,谢笙离开,帮着吸引走大半精力,可二郎如今的举动,却让之前的算计全都泡了汤。   二郎临场变了招,谢笙虽然一一接了下来,却也没想透彻,二郎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捧墨见谢笙陷入沉思,不由问了一句:“可要叫人时刻注意着六公子这边的情况?”   “不必,”谢笙说完又觉得不好,便改口道,“等到了安城,我先修书与他再说。” 第162章 更新   “今日一别, 只怕要几月之后才能见谢笙,我瞧着他也并没什么大事,怎么就赶得这么着急,”秦方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有些遗憾,“若是再迟上一些,咱们一道前去,岂不便宜?”   秦徵闻言, 和徐渭对视一眼, 徐渭便道:“他兄长嫂嫂新婚, 过不几日便要回乡祭祖,他自然得提前些时候回去。”   秦方很容易就接受了徐渭的说法,不再继续纠结这件事。回洛城的路虽然不远, 却也不算近, 秦方三人走的平整的官道, 颠簸自然不算太大, 秦方坐着坐着, 竟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方弟, 方弟, ”秦徵试探性的喊了两声,确认秦方是真的睡着了,才松了口气。   他看向徐渭:“我看方弟和那位关系不错,还奇怪为什么家中会叫我在这时候特意过来认识那位。”   徐渭闻言,面色不变。   “你是他堂兄, 自然比我更知道他,外表看上去稳重,实则是个跳脱的,真做起事情来,自然比不得你。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不能交到他手上。”   秦徵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驳和帮秦方说话的意思,反而是道:“谢公子和那位关系倒是好得很。竟然还能得那位的母亲亲自吩咐厨下为他备下点心,他们家的厨下……”   秦徵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二郎身为皇子,母亲贵为皇后,能吩咐的厨下,除了御膳房,就是自己宫里的奴婢。这两处不管哪一处,都代表了不同的意义,也代表着与众不同的地位。   “可别问我,”徐渭颇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我也就知道他们是大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约莫和我跟秦方差不多,但是更具体些的,就不知道了。”   “就像秦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一样,若不是那位透露,我现在也同样什么都不知道呢。”   “谢笙是个口风紧的,除了帮我不招了那位的忌讳之外,可从来没给我透露一星半点那位的消息。”   “这本就是他该做的,”秦徵没觉得这是什么很值得夸赞的一件事。   见秦徵陷入了沉思,徐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睡着的秦方一眼,却意外的发现,秦方的眼皮悄悄动了动,不由心里一动,赶忙转向车窗外,掩饰住自己勾起的唇角。   过了片刻,徐渭伸手大力在秦方背上拍了两下:“咱们都快到了,快些起来了。”   秦方“迷迷糊糊”的睁眼:“徐渭你就不能轻点吗,太疼了!”   “你都已经睡着了,如果不重一点,怎么叫得醒你。”   徐渭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叫秦方有些心虚。   徐渭收回放在秦方身上的视线,对秦徵道:“咱们这几日也没什么大事,且叫他在我那儿住几日,也免得他趁着伯父一个不注意,便跑到外头去了。”   “这……不会太麻烦你了吗,”秦徵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徐渭道,“他自小在我那儿住的还少了?”   “不要不要,”秦方闻言连忙反对。   不过显然秦方的反对反而让秦徵下定了决心:“那方弟就麻烦你了。”   趁着秦方还没反应过来,秦徵赶忙下车,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让人赶紧驱车回家去了。   秦方原本还闹了两句,等到秦徵的马车走远了,却没了声响。   “我还以为你依旧那么蠢呢,没想到也还算长了点心眼。”   秦方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怎么发现我醒着的?”   徐渭闻言道:“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抬抬腿我就知道你想往哪边走,我还能不知道你是真睡着了还是醒着?”   “厉害,”秦方恭维道,“果然还是徐渭你懂我。”   “懂你是我今生做过最错的决定,没有之一,”徐渭毫不客气的吐槽道。   秦方立刻苦了一张脸,他转而道:“朱兄到底是什么身份,非得要瞒着我,甚至在你们交谈时都讳莫如深?为何谢笙同他交往亲密,便是值得注意的事情?”   徐渭看了他一眼,道:“你堂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接下来这一路,徐渭没再开口,秦方心里抓耳挠腮,也不敢再问,等真正进了徐家,到了徐渭的书房,徐渭才同秦方道。   “谢笙出身谢家,他若真有这么一个表兄,难道我们还能半点不曾听闻?”见秦方苦思冥想,徐渭又提点道,“他身边姓朱,又关系极好的人家有哪些?”   “自然是顺安伯府,”秦方道,“顺安伯的嫡长女才嫁给了他的兄长,做了他的嫂子,你今儿不是才说吗,他之所以提前去了安城,就是要为他兄嫂回乡祭祖做准备的。”   “可是不对啊,”秦方道,“朱家这一辈只有朱世子,和他嫂嫂,上一辈也只有顺安伯和皇后娘娘,朱兄的母亲是谢笙的姑姑,朱兄姓朱,总不能是跟母亲姓的,这可说不通啊……”   “等等,莫非你的意思是,朱兄是用的假名?”   徐渭的唇角抽了抽:“感谢满天神佛,还给你留了一点脑子。”   方才秦方就猜了那么久,徐渭是没心思再等他继续猜下去了。索性直接和他说开。   “朱家出了一位皇后,谢笙他除了嫂嫂是朱家女外,他可还是六皇子的伴读,六皇子是朱皇后亲子。你想想,六皇子叫什么?”   “严瑜,”秦方下意识的就答了出来,像这些皇室人的名字,对秦方等人来说,就像是必须知道的常识一样,打小就学的。   这一次,不需要徐渭提醒,秦方自己就知道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了。   “朱兄叫朱怀瑜。”   秦方沉默片刻,才对徐渭道:“我也真是够傻的,谢笙从小进宫做了伴读,能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无非也就那么几个,咱们不是从小就知道吗,六皇子对他的三个伴读都极好的。”   “可我瞧着,他对谢笙尤其的好,”徐渭道,“看来咱们几家的消息,还有不少不甚灵通之处。”   “等下回见了他,定要好好的揍他一顿,”秦方恨得牙痒痒的。   徐渭自然也毫不客气的点头:“算我一个,揍人的时候避着点六皇子,考完了试再揍。”   “阿嚏!阿嚏!”   谢笙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没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一旁的捧墨立刻看了过来,在看到谢笙许久没再继续打喷嚏,才放下心来,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另一件事。   “少爷您耳垂红得可真厉害,”捧墨笑道,“我小时听老人家说,若是无缘无故连打两个喷嚏,耳朵发烫,必然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念叨你了。”   “这可说不准,”谢笙转而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对捧墨道,“打喷嚏这种事情,随时都有可能,不过我还听了另一种说法。”   “是什么?”捧墨见谢笙面上严肃,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去听。   “打一个喷嚏可能是鼻子痒,或是突然受了刺激,打两个喷嚏,可能是有人在想你,要是接连打了三个以上……”谢笙顿了顿道,“大概率是受凉了,赶紧看大夫去。”   捧墨听罢,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等笑过了之后再细品,他又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意思。   谢笙见他那认真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不过就是顺口说的那么一句,真正病没病,也不是只看喷嚏打的够不够多,人家过敏打喷嚏,打了三个以上,难道就是感冒了?可不见得。   “少爷先歇一歇,”捧墨道,“咱们还得至少一个时辰才到呢。”   谢笙点了点头,便靠在捧墨为他准备好的位置上,准备小憩,可他闭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两日他其实没什么事情,心里却一直静不下来,等到这时候,才算是有了点子时间,能慢慢的去想。不过真到了这种时候,谢笙反而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了。   这对谢笙来说,实在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马车走在路上,又没什么太多的防震措施,坐起来很不舒服,谢笙却泰然自若,甚至渐渐将这些声音当成了一种享受来看待。   在马车停下的时候,捧墨还没来得及喊谢笙,他就自己睁开了眼睛,捧墨这才知道,谢笙并没睡熟。   “少爷,咱们到了。”   捧墨率先跳下马车,等着谢笙下来。   早先谢笙与二郎说好,若来了安城,他便要住在朱皇后为二郎在这边备下的宅院里,只是半道上谢笙却改了主意,宅子真正的主人都还没住进去呢,他就巴巴的跑去,像什么样子,何况谢家在安城也不是没有屋舍。   今年将要考举人的谢家人可不止谢笙一个,只在当地的谢家秀才,也有五六个,何况还有谢家族里的亲戚一并前来投奔的,加起来也有近十人。   谢侯这一支是族里最出息的人家,近些年谢侯投桃报李,反哺族里,才将族中拉拔起不少人才,谢家也便在安城成了蒸蒸日上,连老牌世家都不会忽视的新势力。   谢家近些年进了官场的人不少,做学问的也有。虽然不像谢侯一样站的那么高,也逐渐能守望相助了。   “少爷回来了。”   谢笙旧年考秀才时,便在安城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对这边的人事都很熟悉,更不要说在守在安城宅子里的人,是谢笙小时候就很熟悉的,跟在谢侯身边的亲卫之一。   因为一个偶然的缘故,这个亲卫在出任务时伤了腿脚,虽然治好了,却也留下了跛足的毛病。   若放在军中,或是其他大部分人家,这样的人都是发了赡养银钱,便能直接赶走的,谢侯却在深思熟虑之后,派了他到谢家这边族里,专门管着这个宅子。   谢家新兴,有人是真心进学,也有人是浑水摸鱼,这位虽然跛了脚,可手上功夫不差,又得了谢侯的吩咐,不必给这些人留脸面,也能震慑住不少别有用心之人,给谢侯筛选了不少得用的族人出来。   “刘叔,”谢笙对这位很是礼遇。   “早知道少爷要回来,荣明堂已经打扫出来了,一应物什都是少爷旧年惯用的模样,半点没改动的,少爷瞧瞧,若还缺了什么,只管同我说,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您摘下来!”   “刘叔,”谢笙有些无奈的喊了一声,才道,“您身体可好?去年我叫人送回来的药膏可还好用?”   “好用,好用的,”刘叔一面引着谢笙往里走,一面感谢谢笙,“多亏少爷您送来的药膏,我今年冬天都没怎么犯腿寒的老毛病。”   刘叔说着,又看了谢笙身后的捧墨一眼,直接问了出来:“这位是?”   捧墨见状立刻回答道:“刘叔好,我是捧墨,您也能叫我林墨,我一贯是在少爷身边伺候的,您听名字就知道,我算是少爷的书童了。”   刘叔见状,不由笑了起来,对着谢笙夸了捧墨一句,才道:“你和林书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哥,”捧墨道。   刘叔一听这话,对着捧墨的态度也亲近了几分。   “过会儿少爷安顿好了,你来寻我,我同你说说这周围的情况。”   刘叔有心亲自提点捧墨,捧墨自然无有不应的,当即便道了谢。   谢笙见此也没说话,很快刘叔又对谢笙道:“今年在咱们宅子里备考的亲戚不少,我请示了侯爷之后,将北边的棠梨院也划了出去,重新起了院墙。”   “若再住不下,便把院墙拆了,多放几个院子出去,”谢笙道。   刘叔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少爷您久不在安城,对这边的事情了解不多。有时候升米恩斗米仇,给的太多,反而叫他们贪心不足,如今这样倒是正正好。”   “是这个道理,却是我方才没过脑子了,”谢笙被刘叔当面说了不当之处,也半点没恼。   随后谢笙又问刘叔:“去年我回去蜀州之前,还听说有人要给刘叔你做媒,可成了?”   刘叔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   “已经说定了,那姑娘因为家里接连几个长辈去世,耽搁了花信,被退了亲,不然也轮不到我这个没什么本事、年纪又大的外乡人。”   “谁说刘叔你没本事,”谢笙当即反驳道,“若是刘叔你没本事,我爹会千方百计留了你下来?你快别妄自菲薄了。至于年龄,我看也不是什么问题,不是都说年纪大些会疼人吗,日后刘叔你对婶子更好些,不就好了吗。”   其实要真说起来,刘叔被谢笙称一声叔,实际上也就三十出头,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故而当初他出事,谁都不得不说一句可惜。   而那位姑娘,谢笙也有所耳闻,她实在是有些命途不济。原本十六岁花季正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没了高祖,还没出孝,又接连没了祖父母,原本好好的一个福气姑娘,被未来夫家当成克星,当即退了亲,气得那姑娘一家子索性自己养闺女一辈子。   后来之所以和刘叔说亲,却是因着另一桩缘分,谢笙没再细问,也就没怎么打听了,左右知道那位姑娘被退亲的理由实在冤枉,又是一个顶好的姑娘,便不用多管。   “少爷放心,我心里明白的。”   接下来不过几句话工夫,便到了谢笙的院子。   刘叔亲自将谢笙送进门,便没再多留:“少爷好好休息,那边几位商量好了,要明日同来拜访你的。”   “明儿可是休沐之日?”谢笙听了这话,便问了一句。   刘叔摇了摇头,道:“许是特意请了一日假。”   “那边叫他们不必过来,”谢笙道,“还要劳烦刘叔派人帮我去传话,就说等他们休沐之时,我再请他们一聚。”   刘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少爷怎么定要等到休沐?”捧墨上前帮谢笙整理。   “立威的事情,当然要交给大哥来做,”谢笙道。   捧墨张了张嘴,道:“其实少爷不必事事如此退让的。”   谢笙解衣裳的手一顿,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钻了牛角尖,可知道是一回事,走出来却要花时间。   或许等到考中了举人就能好些了。   谢笙洗漱完,由着捧墨为他按头,他闭着眼躺在床上,一面想着这些年的事情,一面又想着从小看过的史书。   因他的退让,谢麒的世子之位自然稳如泰山,如今朱红玉嫁过来,更让谢麒的地位不可动摇。而朱红玉又是个和谢笙关系极好的,也即是说,日后他在面对谢麒之时,也用不着再像以前那么小心。   不过谢笙这些日子有些走偏了的,其实是和二郎之间的关系。这事儿以前便有些苗头,只是在出来之前,因谢侯说皇帝有意在这次回京之后便册封二郎为太子一事,便慢慢更左了几分。   “捧墨你说,我有时候是不是自作聪明?”谢笙长出了一口气,不等捧墨回答,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行了,帮我研墨,我先写信与二郎去。” 第163章 补更   “动作麻利点,小心着些, 千万别惊了少爷!”   谢笙正在屋里小憩, 隐约听见外头响动,便醒了过来。   既然醒了, 谢笙也再睡不着,起身穿上鞋子,正要朝外走, 又见身上只一身中衣, 到底回来拿了件衣裳在外头披着, 走到了窗边。   谢笙这儿才推开窗子, 捧墨就发现了,当下脸上便生了几分懊恼,赶忙迎了过来。   “少爷, 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可是我们动静大了?”   谢笙摇了摇头道:“平日也是这是陈醒的,只是睡不着罢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夏日眼见就到了, 知了猴也烦人起来, 我便想着叫人先将幼虫抓了,日后若听见吵人的声音,也好驱赶。”   “只是你们也太麻烦了些。”   “这怎么能算麻烦,”捧墨忙道,“往日在府里也是一样做的,更何况如今少爷您正是准备秋闱最关键的时候, 更不能被这些外物扰了心神。”   谢笙有心说这些东西都是抓不完的,转念一想,旧日在府里歇息时,好似真没怎么听见知了叫声,显然也是被人清理过的。如此看来,这倒是府中旧例。   “少爷怎么穿成这样就起来了,”喷墨注意到谢笙的打扮,有些急了,赶忙进屋,为谢笙寻了要穿的衣裳。   “这会儿虽然已入了夏,可到底还是有些凉意的,少爷可千万不能疏忽了。”   这些日子在这边府里住着,捧墨也学了不少刘叔的气派,越发像个正经的大管事,把谢笙身边的事更打点得滴水不漏。   谢笙看着捧墨拿过来的衣裳,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他捡起那个绣着石斛的扇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捧墨打眼一看,一拍脑袋:“定是我今儿早晨忙昏了头,拿错了。”   捧墨忙道:“不如我先去换一个回来?”   “不必了,就这个,”谢笙放下扇套,又自己将衣裳一一换了。   这扇套用料其实也算不上特别金贵,只却出自温瑄的手,自然意义也就不一样了。   不过谢笙身上穿戴的东西,多是出自自己自己母亲和姐姐,如今用上温瑄送的东西,自然也没什么妨碍。   捧墨给谢笙整理完,看着面前长身鹤立的谢笙,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过几日想必温小姐的回信就要到了,少爷不是正想着送些什么新鲜玩意去?不如就画一张自画像。”   谢笙把玩着扇套,心里一动。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我们还不曾正式成亲,若是送了这样的东西,叫旁人晓得了,难免于她名声有碍,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谢笙如此正色,捧墨也晓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自然听命。   等捧墨出去之后,谢笙却还是寻了颜料出来,给自己画了那么一张自画像。只是谢笙却没画上眉眼,只有身形与衣着,那扇套自然是重中之重,画得和实物一般无二。   而且这自画像的人物,也是隐在周围的景物之中的,乍一看,也就是一副普通的画儿,若是细看,上头还有粘知了猴的下人呢。   等画完了,谢笙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叫了捧墨进来亲自收拾。   捧墨粗看见桌面上的画,心里还有些犯嘀咕,等细看两眼,脸上也不由笑了起来。   “还是少爷聪明,您放心,必会妥当的送到温小姐手上的。”   谢笙轻咳一声,指点道:“夹在我前些日子寻到的游记里。”   都说了不合规矩,还想正大光明的送去,这怎么能行,谢笙其实也就是打了个擦边球,要是被温老夫人扣下,也就自认倒霉罢了。   虽然,其实谢笙并不认为温老夫人会扣下自己给温瑄的东西。但太过离谱的自己也得有点分寸才行。   正如谢笙所料,这画到底被原样夹在书里,先送到了温老夫人面前。温老夫人起先还不知道谢笙这画是什么意思,恰巧温瑄过来请安,她便指着画问:“你瞧瞧这个,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何必巴巴的画了来。”   温瑄闻言也将视线放在了画上,不消片刻,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烧了脸。   “怎么?”温老夫人起了兴致,身体往前倾了几分。   温瑄抬眼看周围伺候的都是温老夫人心腹,这才凑到温老夫人身边,小声说道:“他身上的扇套,是孩儿送的。”   温老夫人一怔,又叫人把画拿得近了些,仔细瞧着,随后才笑了起来。   “可得把画收好,这可是你们未来姑爷的心意,万不能丢了的。”   “祖母,”温瑄是知道温家和谢家的约定的,虽然这约定基本上是板上钉钉,可这也是头回温老夫人这样说,自然让温瑄十分惊讶。   “他珍你、爱你、重你,对你送去的东西也十分喜欢,这样的男子,只要他不算太差,祖母也必要为你留下的。”   温老夫人慈爱的摸了摸温瑄的头:“你有个好归处,我与你祖父也就放心了。”   温瑄依偎进温老夫人怀里,看着面前的画道:“他送了这样的心意来,我却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是好了。”   “傻孩子,”温老夫人道,“他送你一份心意,你也回一份心意去不就好了?日后你们相处起来也是这个道理,以真心换真心,也没谁规定了礼物就得名贵珍奇,带着心意的礼物,岂不是比那些个千金难买的重宝,更叫人觉得舒坦?”   见温瑄细细思量,温老夫人又道:“他自小在宫里做伴读,又自来得朱皇后和六皇子的喜欢和信赖,什么样的珍宝不曾见过?”   “祖母说得是,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温瑄道,“是我想得左了。”   温老夫人点点头:“你去。”   温瑄回了屋子,也带回了谢笙送的书信和一匣子小东西。   温瑄思量半晌,便叫了下人来,帮着自己翻箱倒柜。   “小姐这是要找什么?不如告诉奴婢等,也好过这样一个个的翻捡。”   温瑄听了这话却道:“也不拘具体是什么,只是像寻些有趣的东西,若能是我自己做的,就再好不过。”   “小姐是要送人?是什么样的人?您前些日子不是还制了一匣子薛涛笺?不如分些出来就是。”   “那个怎么能行,”温瑄摇了摇头,桃花正好时节做的薛涛笺,自然都是粉粉嫩嫩的,若是送给谢小姐还行,送谢笙就不大合适了。   不过这倒算个新思路。   “你为我寻些制笺子的材料来,最好再寻些石青、松绿之类的颜色,我要制笺。”   那丫鬟初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这些颜色,却是方才跟着温瑄从温老夫人处回来的丫鬟朝她努了努嘴,示意了一番谢笙送的礼物,那丫鬟才恍然大悟。   等那丫鬟回来时,除了温瑄说的那几种颜色,还多了月白、天青等颜料,俱是上佳,又男女皆用得的。   温瑄瞧得满意,还额外叫人赏了她一根细簪子。   接下来好几日的时间,温瑄都将精力放在了做笺子上,虽然温瑄自己不太满意出来的成品,温瑄身边的丫鬟却都赞不绝口,有些舍不得将笺子分出去了。独温瑄毫不犹豫的装了大半,自己只留下少少的一点。   “小姐可要送些给谢夫人?”一个丫鬟问。   “哪里用得着你提醒,小姐已经早早备下了,不止谢夫人,两位谢小姐和世子夫人都有的。只是咱们新制得的这些,有不太适合女子用的,便多用了咱们以前做的。”   温瑄听了这话,美目流转,竟是亲自带上东西去了谢家,得了李氏好大的喜欢。此后温瑄与李氏、大姐儿等人便常有往来,甚至发展到谢家出门游玩,也要邀请了李家与温家同去的亲密。   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谢笙是半点不知情的,不过他对于收到一匣子笺子的事情感到欣喜非常。若不是给温瑄写信,还舍不得拿出来用。   而谢笙还特意派了人出去,寻了新的制笺子的法子,又转而附在信里,给温瑄送去,倒把温瑄给逗笑了。   一来二去,两人相隔甚远,感情却越发亲密,只苦了在路上跑的信差,几乎每月都在路上。后头还是李氏发了话,叫排成几班,一人送一个来回。如此倒要三四月才轮上一回,也不觉得疲累了。   夏意渐浓,谢笙用的东西渐渐少了,人也清瘦不少,好在刘叔晓得谢笙要来考秋闱,冬日里叫人存了整整两窖冰,还不许像往年一样拿出去卖上一部分,只把谢笙这里供应得充足。直叫谢笙用一盆扔一盆,再在大太阳底下晒一盆都绝对能用到今年冬天。   谢笙知道这事之后,便叫把族人那边的冰也供上,如此谢笙虽不如何同那些族人格外亲密,倒得了不少称赞。   二郎那头本以为事情简单,哪知道背后牵连了不少人出来,便只得慎之又慎,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好在皇上有心锻炼二郎,没味了二郎的安慰,便直接叫他回去。   二郎不来安城,却也常常写信过来问候,又时常叫自己的人给谢笙送些上用的瓜果蔬菜,只叫谢笙安心。   谢麒朱红玉两个出门比预定时间晚些,若不是见天气渐渐热了,路上不好走,只怕这会儿还没出门,只算算日子,也差不离就这几天。   谢笙心里正盘算着,就见捧墨快步进来。   “才得了信儿,世子与少夫人已经到了洛城了,说是在六殿下那边住上一日,明儿便回来。” 第164章 更新   因着兄长和嫂子要来,谢笙次日起了个大早,亲自将主院给巡视了一遍。   好在打从来的时候,谢笙就是住在荣明堂,没进主院,不然这会儿还得搬个住处。   谢麒夫妻俩是府里正经的继承人,又早早的做了世子和世子妃,所用的东西自然要符合他们的身份,谢笙走这一圈,其实也就是兄嫂要来,心里总觉得对底下人不放心。   要真说帮忙,他也就能针对兄嫂的喜好,对摆放的东西做些调整。   “少爷,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刘叔你安排的很好,并无不妥之处,”谢笙肯定了刘叔的能力,而后才道,“不过我嫂嫂虽为人爽利大方,却也不是只爱耀眼的颜色,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套草绿色的绣花帘子,给她换上那个,她一准儿喜欢。”   朱红玉两个下午就要到了,此时得了谢笙的话,刘叔赶忙派人去开柜子,他自个儿还守在谢笙身边听谢笙说话。   “屋里摆些花草是雅致,但是却和这屋子里的陈设有些冲突,把花草都搬到廊下,他们一开窗就能瞧见,比摆在屋里好些。”   “至于屋里……”谢笙环视一周,才道,“等我嫂嫂他们到了再自己瞧吧,这会儿早荷开了,自己挑选才是一件趣事。”   谢笙说完了这些,又继续对刘叔道:“那边院子可叫人去通知了?我兄姐回来,最迟明后日,必要宴请他们,毕竟是同族,总不会怠慢。”   “已经通知了,”刘叔道,“那边几位说今儿世子、世子夫人才到,必然舟马劳顿,请他们好生歇息,等明儿他们再一道过来请安。”   “也好,”谢笙点了点头,又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等到下午,谢麒夫妻俩几乎是和谢笙预估的差不多的时间进了城。   听见下人报信,谢笙赶忙到府门前去迎接。   “来了来了!”   不到一盏茶工夫,谢笙便瞧见街角转进来一队车队,打头的是辆青蓬马车上头还挂着谢家的标识。   即便谢笙再平静,此时也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露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神色。   离家几月,谢笙还真有些想家里人了。   这年头大户人家的门都不是对着开的,这边街道又不挨着正街,自然没多少走街串巷的货郎,平日里若不是这一带的人出行,算得上是少有人烟。   正因此,那马车的车帘子被掀起一角时,谢笙是丝毫不意外的。   只一眼,谢笙就能认出,那从马车里往外看的,是朱红玉。   朱红玉看见谢笙站在外头,眼里满是笑意,放下车帘子,回身对谢麒耳语几句,谢麒便也笑了。   马车将将停稳,谢麒便下了马车,见谢笙赶上前来,谢麒直接给了谢笙一个拥抱。   等兄弟两个亲香完了,谢麒才有空好好打量谢笙:“长高了,长瘦了。”   谢笙听见这大家长标配的见面话语,心里满是无奈,眼底面上却是半点没变的欣喜。   “这叫抽条,”谢笙反驳道,“自打来了安城,刘叔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我还觉着我长胖了呢。倒是大哥你,可是苦夏?我瞧着好似清减许多。”   谢笙说着又往谢麒身后的马车上看了一眼道:“不如咱们先进门去吧,也叫嫂子早些歇着。”   谢麒自然无有不应。   朱红玉坐在,马车里进了大门,才下了马车。   分别这几月,朱红玉看上去倒一点没变,唯独变了的一点儿,或许就是从姑娘常梳的头发变成了妇人发髻。只是为人还是一样的明媚张扬。   朱红玉自小把谢笙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自然此时也就没那么多的避讳。   她走到谢笙身边,仔细端详,毫不客气的道:“方才我在马车上时,听你说刘叔把你伺候的无一处不好,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连脸上都有些肉了。看来刘叔果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的。”   朱红玉看向谢麒:“咱们这做兄嫂的,可得好好赏赏刘叔才是。”   谢麒倒不管这个,朱红玉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点了头。   刘叔就在一旁,听了这话赶忙出来道谢。   朱红玉对他做足了礼遇,到了其他下人面前,就是恩威并施,在第一时间树立起了女主人的威严形象。   虽说没花多少时间,可真等到回屋,也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遣退了奴仆,屋里只剩下三个主子,朱红玉当即便倚在了迎枕上。   “亏得咱们出来早,若是再迟些出门,只怕更受不得这天气。”   朱红玉指着谢麒道:“你大哥从没出过远门,这一回可累得够呛。咱们先走的水路,他初上船时还好,过一两日新鲜劲过了,便开始晕船,唬得我赶忙换了马车。”   “幸而半道上遇见刘大人往洛城去,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波折。”   “我就说,大哥方才还说我瘦了,我瞧着他才是真的瘦了,”谢笙看向谢麒道,“大哥如今可尽好了?如今算是到家了,真有什么不爽利的,可千万不能忍着。”   谢笙说完又道:“还是请个大夫回来,给你们把脉,瞧瞧好些。”   谢麒还不大乐意,奈何谢笙已经吩咐下去,便只得作罢。   “你这些日子住在这边,可还习惯?”谢麒道,“原想着你和六殿下两个还有个伴儿,哪成想六殿下如今有大事要做,你俩竟连平日相处的时候都少。”   朱红玉也道:“早知如此,我们便该按原计划出门。”   “这有什么,我去年也是自个儿在这边住着的,今年比去年准备还更齐全些呢,六殿下三五不时还叫人送些瓜果蔬菜与我尝鲜,我还不需要像在京城一样早起,可谓是快活似神仙了。”   谢笙赶忙捡些好听的话来说,免得兄嫂两个心里在意。   “你要考科举,起得太晚了也不行,”朱红玉道,“科举连着要考三日,你若这时候懒散了,到时候没有充足的体力,可怎么是好。”   朱红玉说着又看向谢麒:“往日在府里,是爹常常早起,如今你便每日陪陪小满如何?”   谢麒自然一口应了下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明儿咱们弟兄两个一道练起来。”   几人又随意说了几句,便听到外头捧墨来回话说李大夫到了,便赶忙请进来。   这李大夫在本地有些名声,妻子更是谢家的外嫁女,故而谢家族人也多爱往他那里去,如今侯府寻大夫,头一个过来的自然也是他了。   李大夫进门之后,先给谢麒诊脉,所言无非是些脾胃失调水土不服的症候,只要好生将养着,便没什么大碍。   到了朱红玉这里,李大夫谨慎了许多。   谢笙见状问道:“李大夫,我嫂嫂可有什么不妥?”   李大夫这才慢慢收回手,脸上露出笑容。   “恭喜世子,夫人脉如滚珠,应是有孕两月余了。”   此言一出谢麒和朱红玉都愣在当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谢笙脸上则浮现出喜色,不过他很快又道:“李大夫,我兄嫂才从京城回来,一路车马劳顿,可有什么妨碍没有?”   “世子夫人一向身体康泰,并无大碍,待我回去写个安胎方子送来,按这个方子吃上几日,伺候便好生将养食补便是。”   “好,多谢李大夫,”谢笙见兄嫂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只得又叫了捧墨,“给李大夫拿红封,快去问问送信的人可还在府里没有,叫他等一等,把喜讯一并报回去。”   “对,报喜,该报喜,”谢麒听到喜讯二字,才恍然自己还有好些事情没做,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在谢笙叫给的红封之外,他又叫另给了李大夫一个,方让人客客气气的送了李大夫出门。   等屋里没了外人,谢麒看着朱红玉笑着发呆,直把谢笙当做不存在。   朱红玉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又没奈何的看向谢笙:“瞧你大哥。”   “大哥这也是高兴的,”谢笙道,“过几日本是哥哥嫂嫂大喜禀告先祖之时,如今双喜临门,却是更大的喜事。”   “只是……”谢笙顿了顿问,“可要把祭祖的日子往后推一推?李大夫方才不是说要嫂嫂好生将养几日?”   “这不成,”不等谢麒开口,朱红玉就先拒绝了。   “我们回来便已经迟了不少,如今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若当真等到三个月之后,只怕这天已经热的叫人不想出门,那会儿忙活起来,不叫敬告先祖,那叫受罪。”   朱红玉道:“还不如这会儿先办完了大事,后头才好一心一意的休息。我自己身体我知道的,只是小满,你得把捧墨借我几日。我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外头一应采办,内里人事,我也只信得过你身边的人。”   “行,”谢笙一口应下,“红玉姐你好生养着,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捧墨去做就是。”   谢笙一秃噜嘴,便带出了旧日的称呼。   朱红玉笑道:“哎哟我还是听你叫我姐姐更习惯些,小满你叫我嫂嫂,我还得反应片刻,才晓得是我。”   “那就按着以前的称呼来就是,”谢麒一锤定音。   “红玉你先休息,我和小满再说说话,先定下祭祖的章程,你有了身孕,一些仪式便没必要办的那么繁琐,只是该有的架子和威仪是少不得的,得好好参详参详才行。”   谢麒说着就要起身,被朱红玉一把拉住。   “还早着呢,哪里就差这一时片刻的了,你方才正晕车,这会儿还不赶紧歇了,小满就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还能跑了不成?”   被朱红玉这么一拉,谢麒乖乖的坐了下来。   谢笙瞧着这一幕,恍然都有些想不起来旧日的谢麒,还有那个说一定要把真心藏起来的朱红玉。   这夫妻俩浓情蜜意,谢笙赶忙起身。   “你们俩都歇着去,我早叫厨下预备了好克化的点心粥品,你们这会儿若不想用,就在灶上温着,等夜里饿了再用就是。”   谢笙说完,便转身出门,等看见外头阳光正好,枝头石榴硕果,突然笑了起来。   挺好的。 第165章 更新   朱红玉有喜, 这可是一件大事,只是清醒过来之后的朱红玉派人去拦了谢笙派去报喜的信使,只说是等胎坐稳了再说不迟。   谢笙和谢麒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却也还是随她。   有了谢麒夫妻两个在, 谢笙便轻松许多。往日里刘叔偶尔还会拿一些事情来问他,如今朱红玉都一手包办,准备得妥帖。   谢笙的吃穿用度,每日的菜品,也都是朱红玉叫人制了牌子。不管哪一样,都是谢笙正正喜欢的味道,却又不至于太过刺激脾胃。   “这两日天气大了,我越发惫懒,竟是连门也不想出了, ”朱红玉歪在榻上,同谢麒说话,“如今已祭告过先祖, 本该趁早回去,偏又有了这个小家伙, 倒不敢这时候出门了。”   “哪里有这时候出门的道理, ”谢麒忙道, “便是过了夏日, 等到入秋咱们再回去也无妨,只路上走慢些罢了。到那时候,小满秋闱想来也该考完了, 咱们再带上喜讯回去,也是美事。”   “也好,”朱红玉心里正想着这事儿呢,谢麒便递了话。   她可不会说什么我正想着要是我们走了,小满自个儿将要临考,还要分心管着少许杂事的话,而是道:“若果真如此,咱们也能做头一拨看见小满成绩的人啦。”   朱红玉言罢又道:“等过上几日,我便写信给娘和姑姑,求姑姑赐下几个稳妥的姑姑来,到时候路上有她们在,咱们也放心些。”   “极是极是,”谢麒笑着点头。   “只是苦了你,”朱红玉带着几分歉疚道,“因我之故,不能在暑气之前回京,这安城又没什么同你玩得好的朋友,倒叫你和小满一样,都得在屋里呆着了。”   “我在屋里呆着还好,小满在这样的天气还要出去参加文会,才是真的辛苦,”谢麒说起这事儿都不由得咂舌。   “你说他们怎么就那么多名堂,若不是小满身体好,出门前还做足了准备,我是不乐意叫小满这样热的天还在外头的。根本是活受罪嘛。”   “文人交际,咱们不懂,便只帮着处理一些小事便是,这样的话你可千万别拿到小满面前说去,更别拿到外头说。小满倒是不会多心,只怕外头那些个人,心里本就藏奸,听了这话,便给你强按了些深意进去,倒来挑拨你们兄弟了。”   这样的事情谢麒从小见得多了,自然不会不放在心上,便忙应了下来。   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旁的,便有人来回话说,谢笙已经回来了。   往日回府,都是要先拜见父母,如今不再府里,谢笙本可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可他和谢麒夫妻感情好,并没什么避讳,便直接过来。   朱红玉瞧见谢笙面上被晒红了一块,眼中闪过几分心疼,一面叫人去拿药,一面数落道:“这样的天气,什么样的场合是你非出席不可的?若再有下次,便不许你去了。”   “大哥红玉姐你们就放心,也就这么一次了,还有半月便要考试,这段时间他们谁也不会出去的。”   朱红玉听了这才满意:“去,回去好生梳洗去,晚膳也不必过来了,早些休息,过会儿先瞧瞧晚膳的牌子,你才出门回来,用不得太重的荤腥。”   谢笙一口应了,才出门。临走前,谢笙还听见朱红玉和谢麒抱怨。   “瞧瞧这一日日的,我瞧着我操的心,都和娘一样多了。”   “长嫂如母,可不就得你多担待着些吗,”谢麒在一旁温声说着。   他是看得清楚,朱红玉这会儿抱怨归抱怨,要是谢笙那头真有什么事儿,她是半点不落人后的。人家是把小叔子当儿子养,她这里是又当弟弟又当儿子。谢麒有些怀疑,肚子里这个出来,比不比得上他叔叔还不一定呢。   谢笙从谢麒两个屋里回来之后,也松了口气。从今儿起,他便能安心在府里呆着,不必出门应酬,好生做最后的冲刺复习了。   自这日之后,谢笙除了和谢麒夫妻用餐,轻易不出房门,便是秦方徐渭来了安城,也是他们过来看谢笙的。   赶在秋闱前几日,二郎那头总算是了结了,洛城赵家几乎被连根拔起,主家和几个大势的分家不论男女老少,都被绑了进京,经由赵家这条线丢了的孩子高达数百人之多。   案情牵涉之广,内情之深震惊朝野。即便是像谢笙这样久不出门的,也听说了这事儿。   “他们那是自作孽不可活,那日他们被押送进京,扔臭鸡蛋、烂菜叶的人数不胜数,那条街被扫了好久,才算是散了味儿。”   “有那丢了孩子的苦主,当时就拿了刀上来,群情激奋之下,若不是有差役揽着,只怕那赵家家主和他家里几个小儿子连脑袋都没了。”   二郎说起来时,只当是笑话,半点没同情的意思:“听说赵鼎他兄弟,也是赵家这一代有名的才子,直接被伤了脸,他母亲当时就吓得撅了过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二郎嗤笑一声,问谢笙,“其实那些差役的放水,也有我的授意,小满你可觉得我太过狠辣?”   “你可有直接表达这意思?”谢笙闻言先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没有,”二郎道,“我是想出气,却也不傻,可不能叫他们在被父皇下狱前真出了什么事儿,万一有人浑水摸鱼,趁机要了他们的命,可就不好了。”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算是狠辣?”谢笙宽慰道,“你也说了,他们是自作孽,若不是先前他们造孽太深,如何能引发这样的反弹?”   “便是那赵家没有参与这事儿的子嗣和内宅妇人,也并不算无辜,他们出身赵家,难道就真是半点都不清楚赵家究竟做的什么勾当?我看不尽然。他们既然享受了这样的荣华富贵,便该承担这一切带来的所有后果,同你无关。”   二郎闻言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小满你最懂我,这赵家哪里就有真正冤枉的呢。便是他们想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可那些被他们祸害了的家庭,哪一个又不是没了孩子呢?”   “罢了罢了,越说我这心里就越来气,你先看,我也自己看一会儿。”   谢笙见二郎不想再说,也没再提。   “姑姑他们就没催着你回去?”谢笙复习完了一本书,才抬头,就瞧见对面头一点一点的二郎,“若是觉得乏了,便回屋里去歇着。”   二郎听见谢笙说话,立刻便醒了过来:“不妨事,就算是回去了,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这会儿外头乱的很,我要是出门,不带上七八个人在身边,他们能给我跪一地。若不是你这里离得近,我也是不愿意来的。”   “赵家的案子闹得太大了,安城离洛城不远,赵家在本地经营多年,难免有些别人不清楚的底牌,自然要谨防赵家不顾性命反扑。”   “我看是没可能的事儿,”二郎道,“赵家也不是彻底没有根了,一些个分家还在呢。赵家本家犯下的是这样的恶事,就算他们对朱家没有争夺之心,一心想着要救他们,只怕还没动手,就要先被这天底下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了。”   “何况若他们稍微长了点脑子,便应该知道,想要赵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时机,就要将那些人都除族出去,不然以后别说是洛城赵家,估计只剩下罪人赵氏一脉了。”   “这世上自然是聪明人多,但是姑姑他们既然没催你回去,便也是防着他们脑子不清楚,”谢笙道,“他们是石头,你却是玉瓶,总不能叫石头碰了你这个玉瓶。”   “这话我爱听,”二郎说着又道,“我已经叫人去取了换洗衣裳,和常用的东西来,我自个儿在那边住着没意思,你总不会赶我走。”   “你都叫人去取了东西了,还能走?”谢笙故意这么说了一句,才拉了桌边铃铛,叫了捧墨进来。   “叫人把主院后边的院子收拾出来,先挂上景云院的牌匾,如今来不及现做,你们去寻个空的,叫他自个儿写一个去,”言罢,谢笙才又对二郎道,“且先住下,若有什么用不惯的,后面再慢慢挑拣就是。”   二郎对谢笙方才的话毫不在意,此时听见这些,道:“先就这样,总归离你秋闱也要不了几日了。”   朱皇后不放心二郎自个儿回京,即便身边有人护卫,到底不如谢家这么多人跟着。谢家是打定了主意等谢笙秋闱过后再回,朱皇后便写了信来,叫二郎届时再跟着一道回去。   不过这可苦了二郎,为了安危不能轻易出门,如今连回京都还得等上一段时间,谢笙成日复习功课,也不能整日陪他玩。   等到东西归置的差不多,二郎拍拍屁股回了新的景云院,谢笙也没了继续看书的心思,索性走到院子里,慢慢活动活动。   如今离着秋闱时间不远,树上的叶子染上了枯黄的色彩,角落里的枫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绯色。墙根下,一溜儿玉簪花正吐露着如玉的色泽。   捧墨从外头进来,瞧见谢笙站在院子里,笑道:“少爷可算是出来活动了,方才前头少夫人派人来瞧了好几回了,若不是怕打扰了您,只怕都想亲自来叫你歇着了。”   “您看了一下午的书,可要用些吃食?”   谢笙摇了摇头道:“过两日就是秋闱,一应物什可都准备齐全了?”   “早都备好啦,”捧墨道,“连要带上的点心都筛选过好几回了,少夫人特意叫人先做了来看过,都是您往日惯用的指甲盖大小,不管冷热,都能吃的,有些稍稍发干,可做得小了,也不哽喉咙。”   “我知道了,”谢笙张张嘴,想说自己问的是其他的东西,不止是想问吃的,不过到底是没说出口。   他揉了揉额角道:“罢了罢了,随我到二郎那边瞧瞧去。” 第166章 一更   到了正经秋闱这日,谢笙起了个大早, 这时候天不过才蒙蒙亮而已。   因着考试正式开始之前, 还要检查各学子有没有夹带, 谢笙便没穿在家时候的锦衣, 而是换上了特制的单衣。谢笙也没用太多水, 食物也摒弃了油盐较多的,只吃了些容易饱腹的干粮。   “小满你就吃这么点?”二郎皱了皱眉,“再用一些, 听说考场里头难熬得很,你要是刚进考场,还没等考试呢,就先饿了肚子, 还要怎么答题?”   “就是怕进了考场尴尬, 才不吃那么多呢, ”谢笙道, “进了考场之后, 不能轻易出恭, 若是用得多了,到时候没做完题, 却又闹了肚子可怎么是好?只稍微半饿上两日,却是无妨的。”   二郎知道谢笙打定了主意, 是再不胡改的,便也没有深劝,只道:“既然如此, 你便好生考试就是,等过两日你出来,我把那边府里的厨子叫来,好好给你整治一桌。”   “只怕这也不行,”谢笙笑道,“过两日我出来,才累了一场,饿了几天,不能吃那么多荤腥,能用些白粥,已然算是不错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那么多规矩,我早说你不必如此执着非要这么一个科举出身,眼看你就要满十五,到时候叫父皇与你赐个侍卫的出身,过两年进六部或是外放,也都便宜。”   二郎念了一通,又叹了口气,才道:“你也别把我方才的话放在心上,我……”   谢笙见二郎一不注意又念了起来,方知他这心里,比自己还紧张着呢。不说二郎,就算是谢麒和朱红玉两个,也紧张得不行。因为怕在谢笙面前表现得太过,朱红玉干脆就不在谢笙面前出现。   谢麒无法,只能暂时先陪着自己媳妇,等过会儿谢笙要出门了,他再亲自来送谢笙。   不过作为世子,谢麒要送的考生也不止谢笙一个,至少从名义上来说,住在旁边被围起来的院子里那些,也算是谢麒要送的人之一。不过那些也就是沾个名头的顺带,谢笙才是最主要的那个。   “你就放心,”谢笙道,“老师他们教导我这么多年,我若连个乡试都过不了,岂不是想等着被逐出师门?”   许是受了谢笙的自信感染,二郎也松了口气,道:“不可大意。”   “这是自然,”谢笙点头应了下来。   二郎的身份不便暴露,但他也还是在府门内上了马车,谢笙兄弟两个,自然和他一道。至于其他谢家族人,就一道上了另外两辆。   来考试的人不少,但是像谢家这样,都能组成车队的就不多了。   “这是谁家啊,送考送得这么气派。”   “定然是大家公子,引得全族出动,才有这样的气势。”   “这你就不知道了,看这方向,是从谢家出来的,谢家今年算上本家与亲戚,足足有十来个考生呢,可不就得这么多辆马车,才能装得下吗。”   “是那个谢家啊!”   这样的话谢笙听见了,谢麒和二郎也是听见了的。   谢麒感叹道:“努力数十载,咱们家到底是有了些兴旺的苗头。”   “谢家还能算不兴旺吗?”二郎对谢麒的话感到十分惊奇,在他眼里,谢家受皇帝重用,又有爵位在身,已然是京城很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兴盛的人家,自然要人才辈出,后继有人,可不是一枝独秀的。”   偏生谢氏一族能被拉出来说上一说的,也就只有谢侯这一脉。   谢笙言罢又道:“我爹从武,我和大哥却连继承他的衣钵都做不到,只能凭着他的威势行事,如此说来,我与大哥也算不上是什么有本事的人。”   “小满说的是,”谢麒也道,“这事儿说来实在惭愧至极。”   其实谢家兄弟在京中的世家子中,都算得上是佼佼者、领头羊。一个谢麒当初跟在太子身边,一个谢笙又是二郎这个眼看着冉冉升起的新星的伴读。两人又生得好,脾气也不差,前程可期,可谓是不少人家心里女婿的头名人选。   只是如今这两人都叹自己父亲后继无人,险些让二郎真有了谢侯后继无人的错觉。   “呸,”二郎都快被这兄弟俩一唱一和的整笑了,“一个两个的,都说起这种话来,若谢侯爷这还叫后继无人,那京城大半的世家岂不是都要哭了?”   谢笙和谢麒对视一眼,都没接口。   谢麒暂时的路线是按部就班的当个世子,以后等亲爹没了,再当个侯爷。若是以后二郎做了太子地位稳固,那谢麒或许还有出仕的余地,若不然,他还是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做谢家的守成家主的好。   至于谢笙,分明有捷径可走,却偏偏要按部就班的考科举,还要从最基础的府试和院试开始,甚至还要千里迢迢回到原籍来考,又是为了什么?   说是谢侯后继无人,并不是谢家后继无人。   谢侯手底下的兵,离了他这么多年,也还是认他。这样的后继有人,谢笙谢麒一个也别做的好。   二郎也不是半点都看不明白,只是他有些想不通,要是换了旁人,手里有了军权,可不是轻易就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彻底改换门庭的。   只是转念一想,二郎又觉得谢麒谢笙两个会这么做,也是出于谢侯的教导,也难怪谢侯至今还是皇帝承认的友人,就连朱皇后对于谢侯的评价也十分不错了。   随后几人默契的一同略过这个话题,又说起了旁的,无非是谢笙带的东西可准备好了云云。   待谢笙下车前,二郎对他道:“这两日虽没到最冷的时候,到底已经有了秋意,你宁肯保暖,这两日也千万莫病了。”   “你放心,”谢笙道,“我已是穿了规定中能穿的最多的衣裳,若是热了,我便早些将衣服脱两件下来,若是冷了,便提早穿上,必不会叫这些琐事牵绊的。”   二郎这才点头,放了他离开。   谢麒是跟着谢笙下了车的,这会儿天还没大亮,可来的人已经不少,原本还有几分寒意,也被这人群冲淡了不少。   谢麒亲自帮谢笙理了理衣裳,还没等说话,后头两辆车的族人就过来了。   “世子、十六堂弟。”   谢笙在族中本代男丁里拉通了排序,恰排在了第十六个。   谢笙见这些人过来,也免不了要打个招呼。   见他们过来,谢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挥手叫下人把一早准备好的篮子拿来。   “这里头的吃食都是事先和你们确定了之后备下的,还有一些小东西,或许你们这会儿暂时用不上,也一并带进去,左右不违了考场的规矩,你们多有几分准备,也不是什么坏处。”   谢麒言罢,又继续道:“考试最忌焦躁,若能答上,便认真去答,若一时失误,也不必张皇,你们还年轻,便是再重来一次,也就是再等几年,你们还年轻着呢。到时候多做几年准备,一鼓作气,在殿试上一鸣惊人,岂不更好?”   谢麒这考前鼓励,在谢笙看来,是在算不得什么,可其他几人却听得很是认真,甚至有人已经觉得自己就像是谢麒所说的那样,已然是一鸣惊人了。   “开门了开门了!”   忽的听得身边一阵喧闹,紧接着就是锣鼓声响起,谢笙抬头看去,正是已经开始进行检查了。   谢麒见状,也不再多留他们,只最后说了一句:“不论何时,都别慌,我在外头等你们凯旋。”   一句话说的,就好似谢笙他们是要上战场一样,众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也引来众人侧目。   本有差役瞧见这边动静,还准备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可见了谢家的马车,便像是没事人一样,又走了回去。   几人一起排队,自然差不多时间被检查。   谢笙瞧着这检查,竟是比“安检”还细致些,毕竟是要查夹带,从头到脚都要彻底检查一通。   等进了大门,就不需再交头接耳,谢笙等人都在不同的地方考试,便只点头示意,各自分开。   谢笙有谢家的权势和身份做保护伞,是怎么也不可能被分到臭号的。这小格子一样的房间虽然小了一些,却打扫得干净整洁,上头的瓦片也是整整齐齐的,墙角连青苔都少。   被子虽然不是松软得如家里一般,却也不至于潮湿。可见本地考官对谢笙这样有权有势的官家子弟是用了心的。   虽然已经用不着谢笙怎么打扫,他也还是趁着这会儿,把这间小小的号房擦了一遍,才小心的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安置好。   谢笙先脱下了最外头的两件单衣,一件折好,放在篮子里,一件垫在有些发凉的座位上,当垫子用。   往日他是用不着这些的,不过特殊时间特殊对待,他也不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任性。   谢笙才坐下不久,就瞧见秦方和徐渭陆续从自己面前过去,几人互相打了个照面,相视一笑。   徐渭的位子就在谢笙斜对面,秦方就要稍微远些了,且就在谢笙这一排的后头,他自然不大清楚。   独自坐在里头的时间其实无聊得很,可谢笙这会儿也没什么别的了去,甚至还不被允许讲话,虽然主要是规定不能和别人说话,但到了现在,已经演变为最好连自言自语都不要有了。   谢笙撑着头,看着自己面前地面上,一张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枯黄的叶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了考试即将开始的提示声。   几乎是立刻,偌大的考场连呼吸声都轻了,除了风声、虫鸣声,便只有发考卷的差役的脚步声。   谢笙位置靠前,所以很快,便有差役来到了谢笙面前。 第167章 二更   本朝乡试大都是自主命题, 每个地方的考核也不尽相同。礼部给了一定的名额, 到了地方上也只能选定这么多人, 至于具体考什么, 只要公平,是不会有人深究太多的。   不过像乡试这样的考试,也没谁敢随便乱来,要是一不小心被捅到上头去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何况两位主考只有一位是当地官员,更还有另一位从京中而来的提调作为监督。   安城属于中原地带, 隔壁的洛城更是数朝古都,故而安城的乡试和江南的乡试一向并称, 算是本朝最难的一挂。考官常有奇思妙想, 只是苦了底下考生。   等试卷发到手上,谢笙打开看了一眼,还算是放了心,这头一科, 考的是经义。   不过考经义的时候,一向是四书五经分开考试,偏生今日发下来这卷子, 是四书五经的句子均有。   谢笙将题目审完,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乡试分三日总共考三场,一般来说是一场四书,一场五经,一场策论。可今日这头一场便将四书五经考完了,后头有有一场策论是实打实的, 可还有一场,又考什么呢?   看完题目,一些个吃透了往年考题的学子就开始在心里暗暗骂了起来,什么时候突发奇想不好,偏生乡试的时候不按套路来。   好在谢笙并不觉得考官的奇思会偏到什么地方去,他绝不至于答不上来。既然不会答不上来,那么到底是考什么东西,哪里就有这么重要。   明儿的事情明儿再说,谢笙也只是这么一想,便将试卷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开始认真的研墨。他一边研墨,一边思考题目,不多时候,等墨研好,谢笙也将这些题目的答案在心里考虑了个七七八八。   谢笙谨慎的在草稿纸上先拟了个稿子,才慢慢的抄在了正式的卷子上。谢笙做起题来,不知道时间的流逝,还没等他抄完一半,就闻到了饭食的香味。   “咕噜噜……”   谢笙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起来,小心的放下笔,又把干透的试卷收到一边用木板搭起来的小床上。那些个没干透的,也放得离砚台远些,以免到时候弄上了脏污,可没处换去。   谢笙打开了一个水囊,里面是一早烧开的清水,经过了一上午的时间,水还是温温的。谢笙先倒了一点水出来,擦洗过手,才倒了水在一早备好的小碗里,这是用来喝的。   他浅浅抿了一口,从篮子里取了些点心来用。   这些点心做的不算大,在进门时,又被那些个差役挨个掰开,此时正好一口一个。   谢笙用了个七分饱,便停了下来,将碗里剩下的薄薄一点水饮尽,收拾好东西,再擦了手和脸,小憩片刻,才将先前收好了卷子重新铺排好,继续抄写起来。   等彻底晾干,谢笙拉响了自己身边的铃铛,很快就有差役过来糊名,收走了谢笙手里的卷子。如此,这第一场算是考完了。   只是时间还长,谢笙不能出去,活动的时间也只得这么方寸的空间。谢笙不想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引来旁人的瞩目,便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号房里休息。   第二日考的是策论里的史论,也即是给一个历史事件,叫学子们以此作文。这道题目并不算难,只是加上自己的思想罢了。   谢笙这回写得比昨日更久一些,他花了一上午草拟删改,中午用过午饭小憩之后,还特意又看了一遍,修改过后,才选择了誊写到卷子上去。   这一次,谢笙交卷只能算是靠前。   接连考了两日,不少考生都已经疲倦至极,即便是谢笙,心理调节能力极佳,也难免觉得有些烦闷。   第二日考试过后,谢笙看了看天,总觉得有些灰蒙蒙的,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好。他想了想,到底没像昨儿一样,将衣裳脱掉睡觉,甚至他还将先前进来时就放在一旁的两件单衣都穿在了身上。   谢笙斜对面的徐渭瞧见谢笙的动作有些惊讶,但在犹豫之后,他也选择了和谢笙一样的做法。   事实证明,谢笙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这日夜里,虽然没有下雨,却突然打了霜,这可比下雨还冷。   一夜之间,原本还带着几分暖意的天气彻底转凉,外头的草木全都裹上了一层白霜。   幸而谢笙一直没有荒废了锻炼,此时虽然觉得有些冷,也不至于到生病的程度,只是他很快就听见隔壁号房的仁兄打起了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显见是病了。   谢笙裹了裹身上的衣裳,这会儿还没出太阳,还不算太冷,打了霜的天,最难捱的其实是太阳出来之后,霜化的时候。   霜雪要化,就得吸热,这可还得冷上一回。   好在是今儿才打霜,如果换到昨日,只怕今早上已经有人被抬出去了。这会儿就算是病了,若能强打起精神,打完今日这一场,便能直接出门家去,影响倒不如其他时候那么大。   谢笙搓了搓手,觉得手有些僵,便趁着还没发考卷的时间,将手塞在裹起来的被子里,继续暖着。等卷子发下来之后,他也不至于因为手的僵硬而导致写出来的字变形。   只是唯一一点谢笙不太有办法的就是天气太冷,磨墨必然不会太顺利。不过昨儿睡前,谢笙将砚台里的墨汁处理干净了的,今早上倒不用面对砚台里结冰的窘境。   不多时候,最后一场的考卷发下来了。这一场说简单也简单,说难自然就难了。它考了一道实事。   这实事正是前些日子洛城才发生的一件大事,即是赵氏之祸。   这件事情朝堂上还没有最终的定论,发生的地方在洛城,距离安城也就是半日车程,这几日沸沸扬扬的都传遍了,只要是前来应试的学子,多多少少也都听说了些许。   只是不少人看到这道题之后,都头疼得厉害。一个朝廷没有下定论的事件,你怎么答,似乎都不算对。若是这几日朝中的结果下来也就罢了,偏生这事儿必然要过上一段日子才会有定论,那么这时候拼的是什么?拼的是你写得好不好,以及主考官和评卷官的偏好。   对于谢笙而言,主考官的喜好或许会有影响,但是他自己写得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个出卷人也真是个人才,事情才出来,明知道可能还有京中的“大人物”在这一带,还出了这样一道题,来给众学子,可不就是故意为之吗。   这一场,有人写的群情激奋,抑扬顿挫,有人引经据典,以史为论。谢笙倒也是着实伤了脑筋。   赵家算是世家,他自己出身大族,自然不能予以批判,这件事里勾连甚深,偏生在一切未明之前,谢笙并不能将这件事情说得太透彻,因而便只能浅尝辄止,谢笙只从此事出发,就事论事,并不偏倚。   此法或许中庸了些,但放在考试的时候,却是小心无大错。   谢笙答完这一题,心里是极不满意的,只是他斟酌再三,到底还是选择了这样去写。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出来。”   若非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朱红玉都要不顾形象的掀开车帘子去看谢笙到底什么时候会出来了。   “哎呀,那是谁家的相公,竟然在这样的时候被抬出来,可惜了,可惜了!”   “啊!我过了,我中举了!我是举人啦!”   外头什么样的声音都不缺,只缺了朱红玉最想听到的那种。但也正是这些声音让朱红玉心里越发紧张。   即便是她再相信谢笙,也难以安心,即便手上拿错了茶水,也毫无知觉,还是一旁的谢麒及时发现,劈手夺了下来。   谢麒放下茶盏,松了口气,道:“小满可比你我会照顾自己多了,何况咱们早将大夫请回了家里,今早出门前也带上了家里的供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便小满真病了,咱们也能立刻寻到人给他看的。”   “呸,哪有你这么咒自己弟弟的,”谢麒本是想要安慰朱红玉,不妨反倒惹了朱红玉不高兴。   不过朱红玉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不过片刻又来哄谢麒,倒叫谢麒有些哭笑不得。   二郎今日没出门来,却特意派了鲤童和他们一道打下手。   “出来了出来了,”捧墨惊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世子、少夫人,我瞧见我家少爷啦!”   捧墨说完这话,就直接跳下了马车,想着谢笙迎了过去。鲤童有心跟去,又担心谢麒两个被冲撞了,便没跟去。   “少爷,少爷!”   谢笙一抬头,瞧见捧墨,便站住了,等他过来。   “可是在外头等急了?”谢笙的几日未开口,声音有些许沙哑,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算久,”捧墨上前来扶谢笙,被谢笙拒绝了,“世子和世子夫人也在马车上呢,世子夫人说定要亲自来接您才行。”   “哥哥嫂嫂都来了?”谢笙加快了脚步,来到马车边上。   谢麒直接掀开车帘子,把他叫了上去。   朱红玉仔细打量着谢笙的脸色,看了好一会儿,才算勉强放心,扭头对谢麒道:“族人们还不知道多久能出来,我便先带着小满回去了。叫李大夫给他把脉是一回事,小满这几日必然没有好好休息,得叫他早些回去歇着。”   谢麒听罢,面上带了几分无奈,妻子偏心自个儿弟弟,也不是现在的习惯,他除了放任,难道还有旁的法子?   见谢麒同意了,朱红玉才对谢笙道:“旁的试题我不懂,不过你是真该歇着了,若有什么话,且等睡醒了再说。”   谢麒下了马车,朱红玉便叫捧墨赶着马车回程。   趁着考生还没出来完,几人一路畅通的回了家中,簇拥着谢笙去歇着才算罢了,二郎听了信来转了一圈,也转身就走,只说等谢笙歇好了再来寻他。   谢笙简单洗漱过后,还以为自己睡不着,不成想才沾了枕头,就入了梦乡。是个好梦。 第168章 更新   等谢笙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次日下午, 他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谢笙嘴巴里一股子酸味儿,肚子响了两声,很快就觉得没什么太大的知觉了。显见是饿过了头。   他因为睡得太久,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凭着记忆拉响了铃铛,将守在外头的捧墨惊动。   捧墨赶忙从外头跑了进来,瞧见谢笙醒了,面上神色十分惊喜。   “少爷您可算是醒了,厨下一直温着粥呢, 我先取些来, 您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先来一碗粥,”谢笙想了想,又道, “下少许银丝汤面来, 不用大油大肉,只将鸡汤瞥了油端一碗来就是。”   捧墨得了话, 赶忙出去了。   谢笙嘴里酸酸的, 这会儿自然不想吃点心, 粥是养胃的,先垫垫肚子, 银丝汤面才是谢笙真正想吃的东西。   谢笙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   “方才忘记问都是什么时候了,”谢笙有些懊恼, “躺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却还没什么知觉,这可真是……”   谢笙的衣裳捧墨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谢笙自己穿上便是,等到捧墨回来,谢笙正站在窗下,外头的太阳已经西斜,天边还起了淡淡的红晕。   谢笙不用猜都知道,这会儿必然是下午,早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呢。   “我睡了几日?”   “只一日,”捧墨小心的将粥品放在小几上,又同谢笙道,“少爷您显见是累得很了,后头叫了两位大夫来与您看诊,您都什么动静。原本世子夫人还担心着,好在两位大夫都安慰她说您只是睡着了,她才放心。方才我在厨房时已经派了人去报信,想必过会儿他们就会过来了。”   “如此,倒累得兄嫂他们担心了,”谢笙三两口将一碗清粥下肚,才将银丝面调匀。   这碗面按着谢笙的吩咐,只用了面、鸡汤、青菜和少许盐,旁的葱姜蒜一概没加,不过府里大厨知道是谢笙要用,自然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就算是比不得府里惯会做这个的厨娘,也比外头卖的好些。   谢笙吃了一小碗粥,此时闻见这鸡汤的香味,才觉得自己的胃算是活了过来,知道饿了。   谢笙当即也不再耽搁,开始吃起面来。   谢笙醒了的消息,随着捧墨派出去的人,很快传到了几个主子耳中。谢麒和朱红玉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只是因为一些杂事牵绊,没能第一时间过来,故而先到的,反而是二郎。   二郎瞧见谢笙,笑道:“可算是醒了,如今可觉得休息好了?”   谢笙见是他,便也回道:“睡得太久了,有些头疼。”   二郎似乎从没想到过谢笙会是这样的回答,愣神之后,便是忍俊不禁。   “得得得,你先吃你的东西,我不打扰你,”二郎说着,就果真坐在了一旁,看着谢笙慢条斯理的吃东西。不过很快,二郎又对捧墨道,“可还有面没有?照这个也给我来一碗,看他吃得香,倒把我肚子里的馋虫也给勾起来了。”   “别照着我这个下,你叫厨子按他一贯的做法做就是,”谢笙补了一句,才对二郎道,“我只叫放了盐,旁的什么都没加。”   “独鸡汤的鲜味?”二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谢笙以前也这么吃过,他也尝试过一次,不难吃,却不合他的口味。故而便叫捧墨按着谢笙的吩咐去了。   谢笙刚刚考完试,二郎体贴的没问他题目答得如何,毕竟周老爷子和李老爷子都不在这里,谢笙就算是把答案都默出来,也没人看。   “如今你考完了试等再过上几日出了成绩,咱们便能回去了。”   “不过出门前还得先请个大夫,”谢笙道,“先叫人看看这会儿嫂嫂适不适合路上颠簸。”   二郎原本还有些惊讶,此时听了谢笙的话,不免笑了起来,道:“难怪表姐一向把你当亲弟弟疼,若非是你提醒,我们都快要忘了这事儿了。”   “不会忘的,”谢笙道,“我只是说出来的比较早些,并不只有我一人记得。”   二郎笑笑,没再说话。有时候记得和说出来是两种效果,尤其是都能落到实处的时候。   谢麒与朱红玉两个早早得了消息,却一直没过去,不是因为不想去看谢笙,而是半道上被事情绊住。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朱红玉正问着底下垂首而立的信使。   “回世子夫人,前些日子天气转凉,老夫人便一直不曾好,宫中几回赐下太医看诊,连咱们家大小姐和五皇子的婚事都要提前了。”   “你说什么!”   谢麒再也按捺不住,几步来到那信使面前,但又想着这只是一个信使,要真问他什么,他也未必清楚,便只能焦躁的在原地踱步。   “先着人告诉小满和二郎去,”朱红玉知道谢麒幼年时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便也不去打扰谢麒,只叫人赶紧去谢笙处送信。   谢笙两人来的很快,甫一进门,谢笙便问:“听说祖母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信使便赶紧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谢笙看了谢麒一眼,问朱红玉:“红玉姐,这几日大夫可来瞧过?你身体可好?要是赶路,可能承受?”   谢麒听了这么一句,才从自己复杂的心绪中脱出来,扯了个难看的笑脸:“小满说得对,还是先叫李大夫再来看看的好。”   “你们就放心,”朱红玉道,“我一贯身体康健,这孩子又是个体贴的,如今已经坐稳了胎,便是一道回去也不会有什么的。”   朱红玉说着拉住了谢麒的手:“祖母从小教养你长大,若今次真有个万一,难道不叫她见一见自己的曾孙?”   “红玉,谢谢你,”谢麒心里十分感动,便直接说道:“那这就叫人赶紧收拾,咱们明日一早便动身。”   谢麒随后才发现二郎也在,对他拱手道:“六殿下,我这……”   “无妨,”二郎摆手,“事权从急。”   谢麒见状,便只道一句多谢。   朱红玉见谢麒待不住,索性叫他去瞧瞧有些什么要收拾的,还有谢笙这边,没有等到结果出来,便离开了,到时候还要安排人看榜报信。最关键是若谢笙得中,还有之后的鹿鸣宴,须得留人好生解释才行。   幸而谢家权重,不然换了旁人,因为这事儿得罪了主考也说不准。   二郎听闻此言,倒是把这事儿揽了下来,他直接留了个人,拿着他的名帖,等到时候成绩出来了,便好直接去说明此事。有他六皇子作保,必然不会影响谢笙之后的口碑,反而谢笙是因为孝,才与鹿鸣宴擦身而过,运作得当,还能传为美谈。   至于为什么不现在就叫人去说这件事,其实也是因为心有顾忌。谢笙的考试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若现在叫人去传话,被拿住了把柄,惹得人家以为谢笙的成绩是作弊得来,岂不是害他。   等二郎吩咐妥当,谢麒出门,屋里只剩了谢笙、二郎和朱红玉三人。谢笙才问朱红玉:“红玉姐……你身子果真没问题?”   “这是自然,”朱红玉道,“你就放心,你可是忘了,你我初见时,我在做什么了?”   谢笙这下不说话了,他们初见时候,朱红玉背着那样重的东西,后来虽然条件好了,也并没放弃锻炼,如今想来,应当还是比旁人好些的。   “过会儿收拾时,叫人在马车上多铺几层被子,马车颠簸,底下铺的厚些,想来应该也能好许多。”   朱红玉自然点头应下,一面又有些可惜:“只我如今这时候,不能骑马,不然快马加鞭,也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到了。”   二郎在一旁听着,突然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咱们走不了多久,便能坐船的?到时候多请几个经验老道的舵手,再雇上两批水手,日夜兼程,想必也不必走陆路慢上什么,反而因为夜里也加紧赶路的缘故,还能将赶路的时间缩短些。”   此话一出,谢笙和朱红玉两个倒是都不说话了。也不是他们不想走水路,实在是来的时候,谢麒晕船,他们便下意识的派出了这个选项。   “就走水路!”谢麒从外头进来,恰巧听见这话。他也知道弟弟和妻子为什么而顾忌,只是道,“咱们快些赶回去才是真的,我方才已经与李大夫说好,请他随我们一道回京,以免路上出现什么不好处理的意外。”   既然谢麒自己都这么说了,朱红玉和谢笙自然不会不同意。   至于船的问题,有二郎在,这是根本不用担心的,就连船上的人员,都是一早就给二郎备下的,万里挑一的好手。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谢笙等人便收拾收拾上了马车。等马车开动之后,谢笙两个在铺的厚厚的马车上倒头就睡。等两人醒来时候,已经将要中午,快到上船的时候了。   谢笙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许生理性泪水。   “不知不觉,竟已经到了这时候了。”   “怎么?到哪儿了?”二郎从没来过码头,自然不晓得这是走到哪儿了。   “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能到了,”谢笙说着问二郎,“早晨起来太早,想来你也没用什么吃食,可饿了没有?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便是上了船,想必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吃的。”   二郎想了一会儿,虽然觉得还是没什么胃口,却也勉强着用了几块点心。   谢笙见二郎神色恹恹,显然是不习惯这样赶路。毕竟前几个月他们自己出来的时候,一路上走的可不算快,就像是游山玩水一样轻松,和这会儿自然大不相同。   谢笙打起帘子。   “少爷,怎么了?”捧墨第一时间发现了谢笙的动静。   “我记得之前带了一小罐腌渍酸梅,你带上没有?”   “带了的,带了的,”捧墨应了一声,赶忙将那梅子放的地方告诉谢笙。   谢笙回头就去取了出来,拿给二郎。   “早上没好好用饭,马车又颠簸的厉害,是有些难受,含两颗酸梅子,嘴里有点味儿,总要好受些。”   二郎闻言接过梅子,直接放进嘴里,整张脸被酸的完全扭曲成一团。但等这阵子酸意被适应之后,二郎便果真觉得好了许多。   他仍旧躺在马车上,有气无力的同谢笙道:“不过才坐了一上午的马车,就觉得四肢乏力,做什么都不能了。”   “对了,当初钦天监选出来的好日子里面,有哪些来着?”二郎这问的是大姐儿和五皇子的了。   幸好原就定好了大姐儿和五皇子今年或是明年就要大婚,一应东西早已准备齐全,此时因故提前些,也不至于忙中出了差错。   “有三个在十月,”谢笙答道,“十月十五、十月廿一和十月廿三。”   听闻此言,连二郎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九月里没有合适的?”   “八月九月都没什么合适的日子,”谢笙说道此处,还不免有些唏嘘,“原先还觉着十月太早,恨不能叫姐姐明年才出嫁,如今却恨不得日子越近越好。”   “你放心,”二郎道,“我父皇他们也一定会想法子,尽量拖着的。”   一个皇子妃的选择可是大事,由不得不谨慎对待,尤其是像大姐儿这样,已经正式下旨的,再不能更改,皇家自然不乐意让自家孩子再等几年,五皇子本来就差不多到了合适的年纪。所以皇家想法子吊着谢老夫人的性命,等到大姐儿进门,最好是回门之后再出事,也是必然。   而且谢家的女儿可不只是一个,趁着大姐儿出门子的时候,二姐儿的婚事也赶紧办了最好,免得以后二姐儿也被耽搁了去。   其实即便谢老夫人真有什么不好,谢笙几个小辈也只需要守孝一年,但谢侯、李氏守孝三年,家中难道还能办喜事不成?如此才有了这样慌慌张张准备送女出嫁的事。   二郎看了前头一眼,小声的对谢笙道:“若谢老夫人当真有什么万一,好歹别拖过明年去。”   谢笙有些不明就里。   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道:“明年春闱,想必你是不能参加的了。”   谢老夫人这个样子,谢笙要是还能安心的去参加春闱,不能不说是心大,就算真的考中了,一来就回去守孝,也不是什么好事。   剩下的话,二郎没有再说,谢笙却已经明白了。明年春闱,谢笙肯定是不参加的,最早也要等到三年后。可要是谢老夫人拖到了春闱后……   谢侯守孝三年,谢家什么时候出孝,自然都是跟着谢侯这个当家人。   “无妨,”谢笙道,“便是再等六年,我也还等得起,难道我久不去考会试,你便会看轻我不成?”   “当然不会,”二郎连忙道,“便是你不考科举,我也不会看轻你呀。”   谢笙笑道:“这不就得了?左右也没什么影响,就像你说的,若是果真不好,到时候便求皇上赐一个出身便是。”   二郎这会儿倒是没接谢笙的话茬了。   虽然二郎以前一直说谢笙不用考科举,直接让皇帝给个出路,但他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谢笙最后的退路。谢笙花了多大心思想要走通清流的路子,他看得明白,也心里有数。如今只差临门一脚,要是真就此放弃,岂不可惜。   谢笙其实也就这么一说,不到最后的时候,他可不愿意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二郎清了清嗓子,想再和谢笙说什么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少爷,表少爷,咱们到码头了。”   两人闻言赶忙下了马车,一边等着下人把东西搬到船上,一边趁着这会儿赶紧休息休息。   脚踏实地的感觉比起在马车上,自然是如今更好便是谢笙不怎么晕车,也难免更喜欢落地的踏实。   “东西都安置妥当了,少爷、表少爷,咱们该启程了。” 第169章 补更   归京之路, 算得上是星夜兼程。   谢笙和二郎、朱红玉三个还好, 该吃吃,该睡睡,唯有一个谢麒,颇有几分食不下咽, 坐卧不安的味道。   原本是因为谢麒晕船,谢笙两个才没想着要用船来赶路的, 如今谢麒除了在最初的时候犯了一阵之外,便只剩下满心的焦躁, 哪里顾得上晕船。   谢笙几个见此,除了宽慰他, 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办法。   谢笙其实也不是不惶恐, 只是却万万比不得谢麒的。谢麒从小在谢老夫人身边长大, 受尽偏疼。   谢笙六岁以后名为养在谢老夫人膝下, 还不如说是养在宫里。虽然不曾受什么来自谢老夫人的磋磨, 却也比不上和朱皇后更亲。   后头谢老夫人有心弥补, 可到底裂隙已成,两人之间面上看着恭恭敬敬的, 却并不亲近,索性谁也不去强求了。   出京路上走了许久才到, 如今日夜行舟, 还不到九月,竟然就已经到了京中。   二郎身边的人有特殊的传递消息的方法,故而谢笙等人的船才刚靠岸, 就已经有宫中和侯府的家仆迎了上来。   京中不能策马而行,谢麒即便再着急,也只能坐上马车。   “别走大路,”谢笙嘱咐道,“大路人多,即便近些,也快不起来,小路人少,只要注意着些,便不会出什么大事。”   “按二弟的话做,”谢麒赶忙道。   那马夫依言而行,谢笙甚至只来得及和二郎说了一声道别,马车便疾驰而去。   二郎等谢笙等人走了,才坐上来接自己的马车,回宫去了。   谢笙坐在马车上,一路紧紧拉着马车的扶手,等下了车,赶忙叫捧墨去请了府里的供奉去朱红玉那里等着。   “你都昏了头了,”朱红玉赶忙叫住捧墨,“现今祖母病了,她那里还能没有大夫?再说了,咱们本就是为了祖母的病匆匆赶回来的,要是还没见过祖母,便先请了大夫,传出去难道好看?”   谢笙被她这么一说,也犹豫起来:“可到底这时候不同以往……”   “小满说得对,”谢麒道,“祖母这边虽然重要,红玉你如今也是特殊情况,祖母定会理解的,你若觉得单独请大夫不好,过会儿看过祖母之后,便叫那边守着的大夫给你看一看便是。”   “这……”朱红玉面上浮现出些许迟疑。   “就按我说的做,”谢麒眼中闪过几分心疼,难得强硬了一次,拉了朱红玉的手道,“我们一起走。”   谢笙见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重新对捧墨道:“你去送信给爹娘他们,就说我们一进府就去祖母那里了。”   “不必去了,”小六子赶来正巧听到这话,“这些日子老夫人不大好,夫人和两位小姐都在老夫人那边呢,便是侯爷,这些日子也向皇上请了假,在老夫人那边守着的。”   谢笙看了走在前头的谢麒一眼,轻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报信的人也说不清楚,临走前祖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   “听说是前些日子天气转凉,受了寒气,后头又吃了些世子特意差人寻回来的瓜果,一时高兴,用得多了些……”   因为事情涉及谢麒,小六子也不敢大声说话,免得事情的起因被谢麒听了去,这事儿上上下下都瞒着他呢。   “当天夜里便上吐下泻了好几次,到最后都成了水,起初老夫人只叫瞒着,后头还是她不知怎么昏了过去,身边人吓坏了,赶忙报到了夫人这里,夫人便叫人赶紧拿了侯爷的名帖去请了太医来。侯爷也向皇上求了太医令亲自出马。”   “信儿也是当时送的,那会儿情况危急,老夫人险些……”   这话不吉利,小六子说到一半,就又咽了回去。   谢笙一听这描述,就猜测谢老夫人可能是得了急性肠胃炎一类的病,不过后头又昏了过去,人事不省,也不排除有没有急性胰腺炎的可能。   但是这年头要是发了急性胰腺炎,估计也拖不了这么多天,想来即便是有,大概也很轻。可能主要还是肠胃炎为主。   “太医怎么说?”谢笙问,“祖母这些日子没用什么饭食?”   小六子知道谢笙爱看杂书,医书也看了不少,便道:“太医正是叫老夫人不要吃东西呢,只叫饿着。老夫人眼见病是好多了,但是人削瘦得不行,精神头也不怎么好了。”   说话间,谢笙几人就已经走到了谢老夫人的院子。前几句话不能叫谢麒听见,可后面的却没什么影响,故而谢麒也顾不得叫人先通传一声,赶忙进了门。   “祖母!”   谢笙进门时,便听见谢麒喊了一声,声音里竟有哭腔,等谢笙自己亲眼见了谢老夫人的模样,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大吃一惊。   谢老夫人旧时保养得宜,虽然抗不过岁月年迈,到底皮肤也算得上饱满。如今的谢老夫人,却像是一棵摇摇欲坠的枯死老树,脸瘦了一圈儿,手上连镯子都戴不住了。   她瞧见谢麒,伸出手去,衣袖下移,露出一截臂膀,前臂上的肉皮吊着,显然不是一日功夫。   谢笙先和谢麒两个一起请安,随后便直接问常在谢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祖母这削瘦的模样,必然不止是这几日功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以前晨昏定省时都没人来说?被衣裳遮住了的地方我们瞧不见,难道你们还瞧不见吗!”   谢笙难得生气,连一向对他们十分尊重的谢麒听了谢笙的话,也只拉着谢老夫人,半点视线都不分给她。   “世子、二少爷容禀,”那大丫鬟赶忙道,“不是奴婢不想来回话,实是老太太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不许我们说出去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苦呢,”躺在床上的谢老夫人有气无力的道,“我能等到你们回来,已经很好了。”   “祖母胡说什么,您还没见过您曾孙呢!”朱红玉赶忙上前,“这可是您的第一个曾孙,难道您不想见见?您可得快些好起来!”   听到曾孙,谢老夫人眼中亮起星光,移到朱红玉小腹:“好,好!”   朱红玉和谢麒都松了口气,只要谢老夫人别说丧气话,有求生的意志就行。   谢笙也松了口气,谢老夫人愿意好好活着就好,她活着,两位姐姐也能安稳出嫁了。最好是等到二姐出嫁回门之后,还能称一句无憾、喜丧。   谢笙抬头,和母亲、姐姐对视一眼。   虽然李氏和大姐儿有心好好和谢笙说话,到底不急在此刻,只能互相点头示意,又都将注意力转到了谢老夫人身上。   谢老夫人难得打起精神,指挥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道:“去,请大夫去,红玉赶了这么久的路,快给她瞧瞧。” 第170章 更新   “娘, 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有了谢麒和朱红玉回府,谢老夫人也不太耐烦李氏几个在她面前晃悠, 便将几人遣了回去, 只说自己要休息,连着谢侯她也不留, 唯独留下谢麒夫妻两个陪她。   谢笙见状, 自然和父母与姐姐们一同出去。几人也在此时才有了说话的时间。   “哪里是我辛苦, ”李氏亲自上前扶起谢笙,“你爹日日不敢懈怠, 最难那几日,你爹连守夜都是自己亲自守的,喂药更是不假他人之手,他才是最辛苦的。”   谢笙闻言,又忙同谢侯道了一声辛苦。   谢侯摆了摆手,没再提这事,只是上下看了谢笙两眼道:“瘦了。”   李氏眼里带着心疼,也道:“可是苦夏?我方才瞧着你们几个都不如在府里时候, 过会子叫厨下给你们做点滋补的东西来用, 尤其红玉, 最是不能放松的。”   李氏说着又看向谢侯:“等过几日小满进宫去时,我也同去求见娘娘,厚着脸皮请她赐下个嬷嬷给红玉,我这些日子要忙,必然不能面面俱到, 如此倒不如请了嬷嬷家来照顾。”   “也好,”谢侯看了一旁站着的长女一眼,“你也准备些东西,倒是叫你娘一并带去,献给两位娘娘。”   “是,”大姐儿乖顺的应了一声。   谢侯点点头,有心想问谢笙点其他的,但见谢笙面上疲倦,他自己也有些困顿,便没再多说,只说自己先去休息,暂且留谢笙母子几个多说说话。   等谢侯走了,李氏才拉了谢笙不放,连大姐儿二姐儿也围了上来。   李氏轻抚着谢笙的脸,眼中的心疼再也藏不住。   “你这孩子,总说会好好照顾自己,真到了外头,却还是任性得很,”李氏拿手指头轻轻点了点谢笙的额头,“见过你两个姐姐去。”   “大姐、二姐,”谢笙起身,对两个姐姐行礼,“这些日子多谢你们陪在爹娘身边。”   “你这话说的,倒像爹娘只是你的爹娘似的,”大姐儿作势轻拍了谢笙一下,转而又问起谢笙在外头睡得如何,吃的好不好云云。   谢笙一一答了,又夸刘叔照顾得当。   等说了自己近况,谢笙便有些含混的道:“我瞧着祖母精神头不大好,即便大哥回来,也极易疲倦,姐姐们这边,是个什么章程?”   “还能是什么章程,”李氏捏着帕子,看着两个女孩儿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想多留你两个姐姐一阵,如今却要早早的许了出去。你大姐早已定下不说,你二姐……”   李氏招了二姐儿过来,拍了拍她的手道:“原是想着等那家小子春闱之后再成婚的,如今竟等不到那时候。这女孩子家,留来留去留成仇,你们两个今年已经十七,若再等三年,竟已要二十岁。好孩子,我前些日子叫你好生想想,你可考虑好了?”   “一切听父亲母亲安排,”二姐儿低眉顺目的,甚至带上了几分娇怯。   李氏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下个月没什么好日子,只有赶在十月里了,大姐儿已经择了十月十五,我同侯爷商议后,便想将你的好日子放到十月廿三。日子虽近了些,到底是怕得很,你早些出门子,等回门过后,便是……也影响不到你们什么。”   “我已与侯爷说好,把你的嫁妆再添两成,到时候也叫你大哥送你出门子,”李氏顿了顿,才道,“虽然是非常时期,但咱们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出门,都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谢笙可以看出,在李氏说出会给二姐儿多添两成嫁妆,还许谢麒这个做世子的亲自送二姐儿出门子的时候,二姐儿眼睛都亮了,看着李氏的眼睛都真诚许多。   得了这么大的便宜,二姐儿自然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乖顺的告辞离开,把时间留给谢笙他们。   等二姐儿走了,李氏才对大姐儿道:“你觉得为娘为什么要多给她两成,还给她这样大的体面?”   “娘已经给妹妹选了那么好一个夫婿,便是盼着妹妹以后的好处,两成嫁妆对妹妹来说,是立足之本,大哥送嫁,更是代表着她的脸面,对娘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可这两成东西,却能让妹妹对娘多添几分感激,这脸面足以叫她在夫家无人敢欺。”   大姐儿顿了顿,继续道:“有了这些东西,日后妹妹必然要好好宣扬娘的好,何况……二妹嫁人之后,若看得清楚,自然知道,她是要仰仗娘的。娘也是为以后做打算。”   李氏听的还算满意,只没做评价,转向谢笙道:“听见你姐姐的回答了?”   谢笙眨眨眼睛,点了头。   就在谢笙疑惑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说这个话题的时候,便听见李氏道:“这些后宅的阴司算计,你作为男子可以置之不理,却不能看不清楚。”   “多少好儿郎不是倒在外头,而是倒在了温柔乡里,从此失了锐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娘也不盼别的,你心里有数便是。”   “等你两个姐姐出嫁,若还有空,我便想把你和小寒的事情先定下来。”   “娘?”谢笙的脸有些发烧,看着面前的李氏,又偷眼看了大姐儿一眼,她正抿着嘴唇在笑。   李氏说到这个,脸上神色放松不少。   “你和小寒年纪还小,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只是先定下来总要好些。”   “你们转过年才十四,便是再等上个三四年,也就是正正好的年纪。”   李氏的声音压低了些道:“今年你必是不去考会试的,太医令露了消息,说是祖母至多也就是今年年底的事。如此再等三年,对你倒是正好。便是有什么意外,三年又三年,你也才二十岁。”   谢笙张了张嘴,还没开口,便听见李氏道:“我已经问过了,男女十八岁后成婚圆房,总要好些,便是女人生子,也少有难产、血崩。你大姐姐我本准备留到那时候的,如今是没得法子,你转年才十四,但等到可以春闱之时,也该十七了。”   “若你得中,年底便可请期,最快次年完婚,那时候你与小寒也差不多到年龄了。”   谢笙万万没想到,亲娘竟然有这么超前的意识,知道太早结婚圆房生娃不好,连儿女们的成婚年龄也算了又算,不过这倒是正合谢笙的意,好歹十八也算成年不是?   当然,这时候十五六就算成年了,谢笙的成年印象算是改不了了。不过如今越是勋贵人家,越愿意把孩子留得久一些,好歹过了十六,他们也不缺那一口饭食。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李氏和谢笙这样的想法,也不显得特立独行,温家也才会同意。   等说完这点子事,李氏便赶谢笙去休息。   “旁的也不急,你快些回去歇息,待你养足了精神,再说不迟。赶明儿你还要进宫去的,前些日子你在京城算是大出风头,可得好生谢一谢皇后娘娘去。”   谢笙很快反应过来,李氏这说的是自己的画,即便是远在洛城,他也听到了点风声,便可以猜到京中是什么样的声音了。   被李氏这么一说,谢笙还真觉得倦意上涌,起身告退。   等回了自己屋里,谢笙打着哈欠叫捧墨和小六子弟兄两个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正要回卧房,就看到放在一旁被保存得极好的书箱。   谢笙停下脚步:“可差人去过温宅?”   小六子顺口道:“去温宅做什么?”   等说完这句,小六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瞧我,少爷可是想送个信儿过去?”   谢笙动了动手指,道:“我院里桂花开得好,你们与我去折几支去。” 第171章 更新   谢笙原先是准备好了次日一早便进宫去的, 岂料当天夜里朱皇后就叫人送了信出来, 叫谢笙过几日再去。   原话是叫谢笙先在家中陪陪祖母, 好生尽孝, 事实上是心疼谢笙才从安城回来,一路舟车劳顿, 诚心叫他歇歇。   即便有朱皇后这信儿在前,谢笙也不过在家堪堪呆了三日便进宫去了。虽说朱皇后心疼他,他也得有分寸才是。   谢笙是和李氏一道进宫的,不过李氏也没说几句, 便去了庄妃处。   等李氏走了,原本高高在上的朱皇后才露出自己一贯的随和、慈爱模样, 对谢笙招了招手。   “过来让姑姑好生瞧瞧。”   朱皇后将谢笙上下打量,才心疼道:“前两日听二郎说你瘦的厉害,我还不信, 如今瞧见,他还真半点没说谎,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捧墨他们倒是每日里变着法的想哄我多用些东西,连院儿里的知了都被他们想法子捉了个干净,可我就是没什么胃口, ”谢笙说完又道,“不过我方才进门时闻见点心的香味儿就饿了,可见还是味道不对。”   听见前几句朱皇后还眉头紧锁,等谢笙这最后一句出口, 朱皇后便是有再大的担忧,此刻也化成了笑意。   朱皇后点了点谢笙的额头:“你这孩子,若早些说了,我还能不叫人给你送去?”   朱皇后身边的宫人见状,赶忙叫人去把给谢笙准备的点心一并端上来。   朱皇后如今手握实权,也依旧喜欢做些小事,尤其是纺纱,不需要动什么脑子,还适合一心二用,是最得朱皇后喜欢的。   朱皇后一面纺纱,一面和身边的谢笙说话,谢笙时不时的还用些点心,若不是知道这两人的关系,还以为这是对母子。   等皇帝和二郎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二郎下意识的看了皇帝一眼,便道:“娘,您总是对小满更好些,若不是我知道我没弟弟,就要疑心小满是不是你和父皇的小儿子了。”   谢笙赶紧起身对皇帝行礼,不过在朱皇后这里,也没那么多规矩,他见朱皇后依旧笑意盈盈,当即便反驳二郎:“分明娘娘最在乎的是皇上和你,你这么说,岂不是把娘娘在咱们出门时这一路上的悉心布置都给忘了个干净?”   皇帝在听到谢笙说朱皇后最在乎他和二郎的时候,眼中闪过几分愉悦,他慢慢走到朱皇后身边,谢笙为他让出来的地方,而后才对二郎道:“小满这话说得不错,你要这么说话,岂不是伤你母后的心?还不快向你母后赔罪去。”   二郎赶忙依言去向朱皇后告罪,朱皇后当然不肯受了,几人又说了一通话,朱皇后便在皇帝的授意下,将两人赶了出去。   二郎领着谢笙回了自己的屋子,才笑了起来。   谢笙对二郎的笑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二郎摆了摆手,将屋内的人都遣了下去,才小声对谢笙道:“小满你方才可是帮了我娘一个大忙。”   大忙?谢笙想了想自己方才的举止,也并没什么特别的,便询问的看向二郎。   二郎见谢笙没明白,却也不肯再说了,难道让他说这些日子他父皇母后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如今谢笙毫不犹豫的说了这么一句母后在乎父皇,便将这还没摆上台面的危机化为了无形?   难怪母后总说小满是个贴心的,二郎笑眯眯的想到。   “对了,你还没有收到消息,”二郎道,“昨儿夜里才传了消息,考试的结果出来了,你得了头名解元。”   谢笙陡然一喜,赶忙谢了二郎一回,又道:“若不是你告诉我,只怕我还要过几日才能知道。”   “哪里需要过几日,至多明日,报喜的人应当就能到了,”二郎说着又觉得有些可惜,“若非是你祖母的事情,你也不必错过鹿鸣宴了,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   “不怕,只要殿试之后的宫宴我不错过就好了。”   瞧见谢笙高兴,二郎也没告诉他,其实那主考官是想要压一压谢笙的名次的,尤其是在知道谢笙是在这当口离了安城的时候,更是添了几分不满。便拿了谢笙年纪小的借口,想叫谢笙放到乙榜前五去。   不过这笺子还没出门,便被提督拦了下来。这提督面上言是既然考了,便该以才学定名次,何况谢笙考的的确是好。安城素来有放榜之时将各人卷子抄录张贴一日的习俗,到时候众学子瞧见谢笙写的文章比旁人都好,却连前三都没进,难道心里不会犯嘀咕?何况谢笙离开也不是为了旁的,而是为了尽孝,谢老夫人病了的事情,还上达天听了,天地君亲师,便占足了两个。   这话成功让主考官改变了主意,谢笙自此有孝字在身,便是他没参加鹿鸣宴,也没什么人会有意见了。   “那鹿鸣宴也就是个排场,”二郎道,“我听说那主考当场收了好几个弟子,如你一般已经有了老师的,说不定还得被压着叫一声座师,也不好生看看自己是不是够格。”   二郎脸上带着几分讽刺,谢笙也皱了皱眉。虽说前朝是有称主考为座师的隐形规矩,如今也有不少人沿用,可对于像谢笙这样的人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一向视而不见。   谢笙只想了一下主考是谁,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既然已经考中,等过两日我还真要去求见老师,”谢笙道。   二郎想了想,道:“是了,当初说好等你成年,或是乡试得中,便要给你取字了,也不晓得周祭酒为你取中了哪一个。”   “说起这个……”谢笙像是想起了什么,止不住唇边笑意,“我娘说自打我们出门,老师和我外公就都吵翻了,取了不少字出来,个个都不觉得满意,我爹连插嘴都插不进去。”   二郎想想谢侯委屈的站在一旁的场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谢侯爷知道你在背后这么编排他,可不得给你布置不少功课?”二郎紧接着又道,“不过此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无妨了。”   “那可不?”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等两人笑闹过后,有人来回话:“殿下、谢伴读,五皇子来了。”   五皇子?   二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五皇子怎么会过来。   谢笙便先条件反射的轻咳一声,整理了自己面上神色,又抚平自己身上褶皱,才板着脸看向二郎。   二郎一怔,也反应过来过不几日谢笙大姐就要嫁做五皇子妃,所以这是姐夫和小舅子的戏码? 第172章 更新   “五哥。”   “参见五皇子。”   五皇子一进门, 就瞧见谢笙对自己躬身行礼, 他赶忙上前扶住谢笙:“小满不必多礼。”   等扶住谢笙,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二郎:“六弟。”   其实这打招呼的顺序可不对,只是谢笙二郎一向要好, 二郎此刻又乐见五皇子和谢笙之间的小动作,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礼不可废,”谢笙一板一眼的道。   五皇子可没想到谢笙会出来这么一句,他在二郎等人面前一向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便是已经猜到谢笙是为了什么,也只能干巴巴道:“你我之间, 何必说这样的话。”   谢笙见了五皇子应对,也意识到现在似乎的确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犹豫片刻, 还没开口,就听见二郎笑出了声。   两人朝着二郎的方向看了过去。   二郎摆了摆手道:“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情, 得先去书房寻个东西, 五哥、小满,你们且等我一等,我过会儿就回。”   二郎体贴的要给二人留下私人空间, 谢笙两个自然不会拒绝。虽然明知道在二郎这里,即便是他离开,这空间也算不得私密,谢笙两人说的话,只要二郎想知道, 他就一定能知道的。   “恭喜你,得中解元,”二郎离开之后,五皇子依旧心有顾忌,面上神色却也丰富了许多。   “不过区区解元,”谢笙敛眉道,“多谢殿下。”   五皇子张了张嘴:“何必如此,过不几日,我与大小姐成婚,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可不敢这么说,”谢笙道。   “当然敢,”五皇子忙道,“大小姐是我唯一的妻子,你是我小舅子,怎么不能这么说。”   五皇子看了外头一眼,小声道:“你放心,我早已经想好了的,等我大婚之后,便要出宫开府,宅邸我是一早圈好了的,离着侯府不远,旁边便是谢夫人曾给你那座宅院,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在中间的窄巷开个小门,日后也方便往来。”   不得不说,五皇子这一手实在是漂亮。   谢笙本也没多不高兴,面上的姿态也多是装出来的,只为了能让五皇子日后能对自家姐姐好些。主要是想让五皇子知道,自己和大姐姐关系很好,日后想要欺负姐姐的时候,自己掂量掂量。   哪知道五皇子直接说自己把房子安排在了谢笙以后的家的隔壁,也就是说,即使以后姐姐出嫁,等谢笙分家另过之后,也还是和姐姐是邻居。即便以后不好和姐姐见面,可住的这么近,难道还不能叫温瑄多去看看不成?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住的这么近,若是以后五皇子府邸有什么动静,岂能瞒得过谢笙的耳朵?   五皇子这相当于是将自己和大姐儿的相处,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谢笙面前了。   “这不合适,”谢笙说得是五皇子开小门的提议。   那背后的巷子本来就窄,平素也不会有什么人经过,若果真开了小门,说不定日后姐姐还能经这个小门到谢笙家里玩,便是李氏想女儿了,不好常常从明面上登门,也能走这样私下的路子。   若谢笙真是个古板的人,只怕听到这样的提议,就要一口回绝了,不过谢笙不是,甚至他还对这样的提议颇为意动。   五皇子如此聪明,自然看出了谢笙的意思,当下便道:“这有什么不好,日后叫人在巷子两端设了门房,只不叫旁人行走便是,那巷子本就窄,马车进去之后,连推后都困难,日常行走是没人会去的。咱们过时,叫人看着便是了。”   谢笙看了五皇子一眼,心里万分动心,还是做出忍痛模样拒绝了。   “我知道这是五殿下您宽容,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五皇子还要再劝,谢笙却都只是摇头。   “五殿下可看过那宅子的规划图?”   “只瞧了个大概,不过内里规划,却都是问过我的意见才定下的,”五皇子道。   谢笙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五殿下可以再回去瞧瞧,若得空,便实地考察一番也是可以的。”   五皇子有些不明所以,只表现出些遗憾。   五皇子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谢笙还能拒绝,难道是不够心动?当然不是。   谢笙抿了一口茶水,垂下眼睑。这小门能有,可理由却不能是为了和大姐儿相处起来方便,而且五皇子这模样,难免有些急切了,叫人觉得奇怪得很。   何况……   那院子自打到了谢笙手上,他就去自己看过的。谢笙回想起五皇子说过的那处巷子。   他那所院子在那巷子里本就有个小门,而他若记得不错,五皇子现在那座宅邸,在那巷子里也是有个小门的,如果现今底下人重建时,没有重新将外墙也全都推翻重来的话。   只是这两个小门并不如五皇子所想的面对面开,而是隔了一段距离的。这时候的人开门,最忌讳和人家门对门。   前门如此,后门自然也是一样。甚至有些讲究的人家,连小门都不会开在同一条巷子,就为了隐私二字。如今的大户人家,谁家没点子不能说的秘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过末了,五皇子还对谢笙说了一句。   “其实方才的想法,我也是同母妃商量过的。”   五皇子说完,还对谢笙眨了眨眼睛。   谢笙心里一顿。   他正疑心着为什么五皇子会说出这么一个话题呢,不过庄妃也知道……这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谢笙脑子转的飞快,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很有些不高兴的意思。姐姐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先被做了筏子。   五皇子一看就知道要遭,赶忙凑近了些,低声道:“我娘知道我要过来,叫我务必要在这屋里说完这话,不过我也是真心的,那宅子本就是我自己挑的。”   谢笙还是不理他,不过务必要在屋里说完这话?这意思是,这话其实并不只是说给谢笙的,更是说给这屋子的主人听的。   那么是想要透露给二郎,或者说朱皇后一些什么?   “我已于我娘说好,日后大小姐进门之后,我必一心待她,除非三十无子,必不抬侧妃,也绝不会叫人去扰了她的眼。”   谢笙心里仍然发堵,抛开前面的话不谈,只有姐姐一个正妃,只要有后,便不要侧妃,其他侍妾……在五皇子眼里,当然算不得什么。   谢笙知道,这已经是五皇子所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   现实如此,一生一世一双人,毕竟只是少数。   谢笙兴致还是没法高起来,可到底和五皇子之间的气氛也不再发僵,两人也能正常说点其他的话了。   五皇子见此,也算是松了口气。等二郎回来,他又坐了一会儿,见二郎两个要去朱皇后处了,才假托自己有事,先行离开。   “小满,你这是怎么了?”二郎早看出谢笙的真实心情,便直接问了出来。   谢笙想了想,还是道:“从前觉得姐姐做了皇子妃,便不必向那些个贵夫人屈膝,只一心待娘娘和庄妃娘娘好,处好妯娌关系便可。如今却又觉得,日后姐姐嫁做皇子妃,能和五殿下合得来也就罢了,若合不来,即便五皇子不是那等宠妾灭妻的人,可姐姐到时候看着满院的……”   谢笙顿了顿,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我可真是……总想些有的没的。”   “这些事情……”二郎想了想才道,“你我多想无益,你大姐姐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才是聪明的事情和做法,你该多信任她些。”   “你说的很是,”谢笙应了一句,心里有再多的担心也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多思无益。   不过谢笙想着日后能和大姐比邻而居,便是不能日日见面,到底也有个照应,心情便渐渐好了起来。   谢笙预备好了,只等今儿家去,便将此事告诉大姐儿一声,叫她心里也存个底。   谢笙相信,姐姐聪敏,必然能做出对她最有利的选择。 第173章 更新   待到归家, 谢笙果然将此事告诉了大姐儿。   大姐儿听罢,沉吟片刻, 又瞧见谢笙眼底隐含的担忧之意, 才笑道:“这是做什么。”   随后大姐儿才轻声道:“我一早就明白的, 我未来的丈夫是五皇子,有些事情便由不得我自己做主。世上的东西,往往是你得到了什么,便要失去什么, 就像是今次……”   大姐儿笑道:“其实小满你便是应了他也无妨, 他们无非是想以此做一个给皇后娘娘的投名状。皇上在你们回京之前就已经下旨, 叫礼部赶制太子仪仗, 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着六皇子的尺寸来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若半点都不晓得, 才是假话。”   “皇后娘娘素来疼你,六皇子信任你, 也是五皇子多年来亲眼所见,他们和你处的好了, 日后,不管是为着我, 还是为着别的什么, 你必然会下大力气帮扶。更不要说, 咱们背后,还站着谢家呢。”   “我知道,”谢笙道, “可是他们拿出你方便过府来的话来做理由,我便总觉得不是滋味。”   “我们如珠如宝的护了那么多年,岂能因为这些小处,就将你的名声置之不顾?”   见谢笙为了这个耿耿于怀,大姐儿心里十分高兴,不过她也道:“这便是我日后要做的事情了。”   谢笙顿了顿,又来劝姐姐:“他也说了,是庄妃娘娘要他须得在六殿下屋内说那些话的,正是该这样不聪明的讨好,才会叫聪明人觉得放心。”   这个聪明人,当然就是指的朱皇后了。   大姐儿闻言点了点头:“此时他拿我作筏子也无妨,那是他自幼的生长环境所致,若是以后他还这样做,便是我自己无能了。小满你且等着,看他会不会来赔礼道歉。”   “赔什么礼,”谢笙挑眉道,“我后来不是都和他好好说话了吗,他可没犯什么错,咱们也受不得这样的礼。”   谢笙这是打定主意要在大姐儿婚前让五皇子急一急了,虽然不能悔婚,谢家也没有想要悔婚的意思,可这不代表五皇子就能有恃无恐的透支大姐儿的名声。或许这些苦楚和手段,庄妃娘娘是用过的,可大姐儿是有娘家在的,这么对他们家的女孩儿,真当是娘家人都死绝了吗?   这话内里的意思,两人自然都懂。大姐儿只是笑笑,却并没阻止。她是谢家的女孩子,自然有自己的骄傲,即便日后庄妃或是五皇子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她有些嫌隙,他们也不能对她如何。反而是大姐儿如果此时软弱退缩,委曲求全,日后这样的事情,便多了去了,一桩桩一件件,你开了头,难道还能怪别人欺负你?   大姐儿相信,只要五皇子不做皇帝,那就算是装,也要装着对她好。皇家没有和离的夫妻,不止是针对一个人的。   “小满,”大姐儿理了理自己的衣角,道,“这桩婚事不是咱们上赶着的,而是他自己求来的。”   “姐姐放心,我都晓得的,”谢笙道,“此事你权当不知,我也从没告诉过你什么。”   谢笙打定了主意要将所有事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在临走之前,谢笙又道:“虽然我没答应和他开个正对的门,但那两所宅子在那条巷子里本就开了小门,只是以后在南,一个在北,若果真在外头设了门房,有人在里头行走,是谁也瞧不见的。”   谢笙说着,又补充一句:“我已叫他回去再看看堪舆图,若是可以,最好是自己去实地考察一番才好。”   “我们小满还是个机灵鬼,”大姐儿笑了起来。   “姐姐,我转过年就十四了,你觉得再这么形容我合适吗?”谢笙故意不满意的斜着眼看大姐儿,眼里却满是笑意。   “是姐姐错了,不该这么说话。”   大姐儿承认错误倒是认得快极了,只是下次依旧要再犯,不过也没人在意就是了。   姐弟两个又笑闹一阵,谢笙才离开。   大姐儿随后起身,叫了人进来:“把我的绣架摆上,我把给庄妃娘娘的绣帕做出来。”   伤心?大姐儿还真不伤心。李氏最难的时候,她是亲眼见着,亲身经历的,何况有个朱红玉在边上摆着,谢笙这个做弟弟的,还若有似无的说些女子自强的话,她的想法也就渐渐和朱红玉相仿了。   不过大姐儿比朱红玉更会伪装,她知道把自己的不同藏好。朱红玉有幸遇到像李氏这样的婆婆,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的喜欢。这却不代表天底下的婆婆都如李氏一样好了。   那么多女人出嫁前,都决心将婆婆当亲娘看待,最后却大都被逼成了仇人,大姐儿不敢去赌这个可能。   她之所以要做给庄妃的绣帕,一个是为了刷自己的好名声,另一个也是为了加强和庄妃的关系。该要强的时候要强,该讨好的时候,她自然也不会落下。   庄妃一辈子谨小慎微惯了,大姐儿只要做足了面上工夫,凭着身后的背景,就注定五皇子和庄妃要把她当宝。   谢笙从大姐儿处出来,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竟有些无处可去。谢麒和朱红玉正在谢老夫人身边侍奉汤药,不敢离开,二姐儿又在李氏那里,趁着这个机会好生联络联络感情,以求日后出门子,能多得些嫁妆和看顾。   谢笙自己,以前还能准备乡试,如今乡试考完,暂时因着谢老夫人的病,也不好往外跑,便也似乎无事可做了。   其实后头排着要去拜访的人家不少,譬如李家、周家、温家,可他们提前回来的缘由就是谢老夫人的病,他自然不能在这时候出门。会不会过了病气暂且不谈,叫旁人知道了,只怕是要对谢笙名声有碍。   读书人重名,谢笙便更不能在孝道上有亏。   好在自打谢麒回来之后,谢老夫人心里高兴,又得知自己将有曾孙,精神头好了许多。   渐渐地,太医也许她用些稀粥,只不能沾油荤。   得知此事之后,因着不用担心两个姐儿婚事之前,谢老夫人突然离世打乱计划,李氏算是狠狠地松了口气。不过转眼,她又害怕谢老夫人若果真活得够长,会耽搁谢笙考会试。   虽然谢笙作为孙辈,又不是承重孙,只需要守一年,可谢侯要守三年啊。到时候做父亲的还没出孝,便是谢笙得中,家里也不能大肆庆贺,可不得叫李氏懊恼?那可是儿子一辈子仅此一次的大事。   谢笙到底是找着机会去了周家和李家,周祭酒和李翰林害怕下回再见,便是谢老夫人的灵堂,便和比赛似的,一人给谢笙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又叫他等家去之后每六日送一次作业。   两人要求交作业的时间,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刚好错开三日,故而谢笙便要每三日交一次作业。   这个时间控制在谢笙刚刚好有事可做,却也不至于一直埋首于此,甚至能因为这样的节奏而不至于生疏了自己的功课。待到三年后的会试,谢笙便能有充足的准备去应对。   谢笙去周李两家拜访之后,一直想再去温家一趟,可他此时并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便只能作罢,唯有暗地里叫人不时送些不引人注意的小东西过去。   日子一日日过去,等到大姐儿二姐儿回门之后约半月,谢老夫人在第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受了些寒气,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的病情急转直下,不几日,已经有了些下世光景。   谢笙站在谢老夫人院子里的梅树下,鼻尖萦绕的全是分辨不出的药味。   谢老夫人原先很喜欢这株梅树,据说是当年她和老谢侯爷新婚之初,浓情蜜意之时一同栽下的,这次之所以会着凉,也是为了赏这株梅。   “怎么站在这里,”谢麒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笙回头看去,却见谢麒只披了一件大毛斗篷在外头,里面的大衣裳却没穿出来,脸上满是郁气和灰败,显然是对谢老夫人的病有了最坏的打算。   谢笙皱了皱眉头,走到谢麒身边,直接伸手过去碰了碰谢麒的手,一片冰凉。   谢笙直接对一旁跟着谢麒出来的小丫头道:“还不赶紧把大哥的大衣裳拿来,再捧个手炉出来。“   “不必了,不过出来站一站,便要进去的,”谢麒说话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总能叫人听出几分叹息。   “祖母还病着,你还要再带了寒气进去?”谢笙顿了顿又道,“何况若是你病了,祖母一眼便能看出来,她本就病着,还要为你担心不成?”   听了谢笙这话,谢麒便不再组织,那小丫鬟赶忙跑进去,不多时候便有两个朱红玉身边的大丫鬟跑了出来,也没解他的斗篷,两人合力就这样给谢麒罩了一件大衣裳在外头,又赶紧将小手炉塞到谢麒手里才罢。   “这梅树……”谢麒的眼中突然有了波动,“花开的也不好,不如砍了。”   谢笙一怔,谢麒难得这么明显的表现出这样的喜恶,不过很显然,他这是迁怒了。   “这树对祖母意义非常,你……”谢笙正想着要怎么去劝。   “我知道,”谢麒用手抹了一把脸,手上竟带了些许水渍,“我自小在这棵树下玩闹,这树的来历,祖母也与我讲了数十次。方才是我魔怔了,怎么能怪得到它上头。”   瞧见谢麒面上苦笑,谢笙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等到最后,谢笙也只能自己叹一口气,心里也渐渐烦闷起来。   “夫君,小满,祖母叫你们进去,”朱红玉稍稍挑开帘子,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们这边,“我已经叫人去请爹娘了。”   谢笙两人心中俱是一颤。   谢麒的手炉一个不稳,直接摔在地上,里面的碳火洒了一地,唬得朱红玉赶忙出来,要看谢麒有没有被烫到。谢麒却什么也顾不上,直接冲进屋里。   谢笙紧随其后,也赶忙进去。   “你们来了。”   几人进门时候,一向躺在那里,连说话都费力的谢老夫人竟然精神头极好的靠在大迎枕上,半坐在那里。她双颊的红让谢笙心里一颤。   谢老夫人果然是要不好了。   “赶紧去瞧瞧爹娘他们走到哪里了,”谢笙以为自己不会伤心的,可不晓得为什么,此刻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谢笙的眼圈有些发红,再看一旁,屋里伺候的奴婢全都低了头,甚至有几个官场在谢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都忍不住哭成了泪人。   “祖母,”谢麒上前握住谢老夫人的手,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方才听了谢笙的话,用了小手炉,他的手是温的,不至于将祖母冻着。   谢老夫人半点不挣扎,也没力气挣扎,她这次没先喊朱红玉,而是看向谢笙。   “小满,到祖母身边来。”   谢笙闻言,越过众人向前,和谢麒一样,半跪在谢老夫人面前,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祖母。”   “好孩子,”谢老夫人看着谢笙,带着些许难得的疼惜与慈爱,“从前,是祖母对不住你们。”   “祖母说的是什么话,我从蜀州回来,难道不是祖母护着我?”   谢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便不提此事,转而看向自己的大丫鬟,示意她上前。   “我只怕是要不好了,你们两个姐妹的那一份,我早在她们出门子时,就已经叫人送去,”谢老夫人歇了口气,才道,“出了门子,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这谢家,就只有你们兄弟两个守望相助。”   谢老夫人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不管前事如何,你们日后……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千万莫忘了这句话。”   谢笙沉默片刻,到底和谢麒一起应了下来。   谢老夫人见此才算是放下心来,道:“你们父亲孙儿都要有了,我这点子东西,想必他也看不上眼,便不给他了,麒儿是承重孙,我便偏疼他几分,红玉肚子里还有一个,我也给他留个念想。”   “我下剩的东西,五分给麒儿,四分给小满,一分给那孩子,不拘男女,谁都不许少了他的,这一分,便先收在红玉那里。”   “祖母,不必……”谢笙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老夫人打断。   “我就这么点东西,好歹算是个念想,”谢老夫人脸上带着笃定,摆明了是知道谢笙不会,也不能拒绝。   谢笙不能拒绝,这是谢老夫人的遗愿,是谢老夫人的阳谋,是谢老夫人借着这些财产,买以后谢笙若成大势,也要帮着谢麒的投资。   谢笙不会拒绝,他和谢麒之间,不管有没有这些东西,也会齐心协力。之所以收下,主要还是因为谢老夫人人之将死,要她带着遗憾走,还是让她自觉算计得成,高兴的走,谢笙的心软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笙没有拒绝,点头应下,谢麒却的脸色却有些不好,不是为了银钱,而是觉得谢老夫人不该在这时候还用这些东西来算计。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唯有他,没资格开口,因为谢老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见谢笙应了,谢老夫人才算是高兴起来,她像是了了一桩心愿,却也正因此,失了一口气,神色萎靡不少。   谢笙兄弟两个看得胆战心惊的,赶紧又叫人去看谢侯夫妻走到哪里了。   谢老夫人瞥见朱红玉还红着眼睛站在一旁,便要开口赶人。   “红玉快出去,你怀着身子,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出去,你们也都去服侍红玉去,万不能叫她有什么闪失。”   “祖母,”朱红玉不愿意。   正僵持中,谢侯李氏匆匆赶了进来。   等看见儿子儿媳,谢老夫人不自觉松开了握着谢笙兄弟俩的手。   谢笙两个赶忙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娘,”谢侯喊出这一声娘,声音已带了哽咽。   “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听见这一声娘,谢老夫人的泪,也无知无觉落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儿子,有千言万语想说,却都只能不提。   到底是亲儿子,以前有再多的不堪和争执,谢老夫人也还是希望自己最后留在儿子心里的,是最美好的那一面。   谢笙看着谢侯将脸埋在谢老夫人的手里,显见是哭了,突然觉得有些看不下去。这样的离别,想来不管看多少次,都不是会习惯的。   谢笙心有触动,不由得看向李氏,眼中带着依赖和眷恋。   李氏不着痕迹的轻轻点头,用眼神安抚着谢笙。   李氏的小动作非常隐晦,但谢笙就这么奇迹般的被安抚了下来,心里也变得平静许多。   谢老夫人又叫了李氏近前,说了几句,便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只留谢侯一个,连谢麒都没许留下。   这回,朱红玉算是乖乖跟着去了。   谢笙几个说话时,本就已经是下午,说了这么一阵,几人出门,要去其他房间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庭中的梅树立在那里,婆娑的树影衬在地上,枝丫参差,无端叫人觉得有些可怖。   谢笙几人不过才喘了口气,还没走到另外一边的房门前,就听到谢老夫人的屋子传来哭声,几人不由得同时停下脚步。   随后,有脚步声响起,谢笙几人回头看去,都带上了几分紧张,谢麒脸上,甚至带上了些许祈求。   出来的是谢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她的身体分明都在颤抖,却还是强忍着对几人欠身一礼。   “老太太她……去了。”   刹那间,谢麒的身体晃了晃,谢笙赶忙上前扶住他。   谢麒反手拉住谢笙,手上力气大得谢笙都险些挂不住脸上神色,不免提醒一句:“大哥,我们快些进去。”   “进去,对,得快些进去,”谢麒这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谢笙也赶紧跟上。   唯有朱红玉和李氏被拦在后头:“老太太说,少夫人如今劳累不得,还请夫人多多看顾。老太太说里头闷得很,叫少夫人不必进去了。”   等到服侍了谢老夫人穿上寿衣,夜色已深。   谢家人忙了半晌,才想起忘记往各家报信,李氏一拍脑袋,赶忙点了人,一干去各家报信的,一干帮着谢侯去吏部说的,另还有最后一处……   李氏沉吟片刻,到底进了灵堂,跪在了谢侯身侧:“旁的我都安排好了,唯有进宫上折子一事,须得侯爷你自己去才成。”   谢侯闭了闭眼,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儿子,扶着李氏一道站了起来。   “我预备丁忧三年,”谢侯道,“便是皇上夺情,我也是要再上折子的。”   谢笙兄弟是早知道这事,故而半点不觉得惊讶,此刻自然都点头应是。   随后,几人又叫取了小几和笔墨来此。谢侯写明日进宫要进上的折子,谢笙要写信给温家,谢麒则是亲自写信给远在老家的杨氏。虽然这门亲已经没什么人在,等他们到时,只怕谢侯等人已经再去了安城,可这信,也还是必须要有的。   不出谢侯所料,面对谢侯丁忧的请求,皇帝果然选择了夺情,可在谢侯的坚持下,皇帝到底是准了。   谢老夫人因谢侯决定好了要扶灵回乡,谢老夫人便不能在京郊选址,这会儿天冷,却好在还只是下了第一场雪,河道还没冻住,谢家便预备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离京。   等到移灵那日,京中泰半权贵都前来祭拜,甚至连帝后二人,也换了常服过来,震惊了不少人。   那些人难免在心里暗自嘀咕,幸好谢侯是要丁忧,若是真夺情了,继续在官场上,岂不是要压下满朝风光?   好在帝后只上了一柱清香,后头只是叫了五皇子六皇子骑马护送。   五皇子是谢家女婿,六皇子即将立为太子的事情,却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便有些觉得谢侯不该犯傻丁忧的人家,也难免将原先的轻视去了。   谢笙上了船,坐在船舱里,突然心有所动。他推开窗户,看向一处僻静的街角,不期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是温瑄,谢笙非常笃定。   离得太远,谢笙其实看不清那眼中的神情,却在一怔之后,赶忙回身匆匆取了一个匣子,叫人赶紧送了过去,直到看见东西被送进了马车里,看见马车回转,才带着几分遗憾的关上了窗。   山高水长,总有归日。   “少爷,方才温老太爷叫我们拿了个匣子回来,说是少爷方才的回礼。”   谢笙有些僵硬的顿住,克制不住的抬高了声音:“快拿进来!” 第174章 更新   等到了安城之后,为了践行对皇帝的话, 谢家一家子自然不能锦衣玉食的住在城里, 他们便索性在村子里靠边,却离祖地极近的老宅住了下来。   幸而这些年谢家常派人前来修缮, 当初的小破屋,如今已经成了有高墙大门的宅院。   门上虽然没有挂上匾额,村里人却都清楚这是谁家,平素也一向恭敬。等谢家人住进来,他们更是连小孩子都看管好了, 不许随意往这边来,免得扰了谢笙一家的清净。   除了谢麒有些不习惯,其他几人都是住过简单的小院子的,这会儿更是安之若素。   “可惜了, ”朱红玉看着院子的一角道,“咱们现在不能用荤腥,便不能养些东西,这一块儿总是空着,看着真不像样子。”   谢笙瞧见谢麒惊讶的模样, 没多做解释,而是对朱红玉道:“不如等小侄儿出来,再设就是。等他大了,便是不出门,也能有个玩处。”   “子和说的是,”自从谢笙的字取好, 李氏等人便甚少再叫他小满这样的乳名,“只这院子不大,周围又没什么地方,不然还能照着从前的模样,归拢半亩地出来。”   李氏想起几个孩子那时的模样,便有些忍不住要发笑。   等朱红玉回首,见了谢麒懵懵懂懂的模样,拉了他一把,只说回去再同她解释。   谢麒一直没能彻底从谢老夫人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总有些神色郁郁,连笑也似乎不能了。   前头一直没说话的谢侯突然开口道:“我已叫人在山上盖了屋子,到时候在那边规整一块出来就是。”   李氏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想起这里是安城,自来和蜀州不同,没多少茂密丛林,连山都是温柔的起伏,更多的,其实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所以在这里的山,也未必真是什么山,没有猛兽,那住在哪里,又有什么问题呢。是以也就不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不管在哪里,总得叫几个人住在附近才行。”   “娘放心,”谢笙一听,就知道了自己母亲担忧的地方,便道,“爹选了一队好手,到时候要同咱们一起住在那边的,等咱们住过去,这处也会有人来,加上住在安城宅子里的,想来也尽够了。”   李氏这才点了点头,在这样看似没什么外来危险的地方,总得先把最险恶的人心防备好。万一京城里有人起了恶毒心思,还真叫他们栽了跟头,就不好了。   一家子便暂且先在此安顿下来,等到要搬家的时候,只让谢笙先跟着住过去。朱红玉肚子眼看就大了,那里能让她跟着劳顿,谢麒作为丈夫,自然该在她身边。这其实也是给谢麒一个适应期,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人。   “子和,你这是……”   谢笙原本正在新院子里归拢菜畦,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抬头一看,发现是谢麒和朱红玉来了,不慌不忙喊了一声:“大哥,红玉姐。”   “我先把地翻一翻,规整好了,才好种点东西。”   谢麒张了张嘴,毫不掩饰面上惊讶。   倒是一旁的朱红玉瞬间来了精神:“娘有没有多的衣裳?我穿着这身,都不好活动。”   谢笙闻言笑道:“就算有也不能给你,你如今可不比平时,是咱们家最金贵的宝贝。”   “磕不得碰不得是不是?”朱红玉没好气道,“也就是在京城,她们都这样,如今都出来了,要还是娇生惯养的作态,我也不必在这里住了,趁早去安城的大宅子里,或者回京城去,难道还能有人说我半分不是?”   谢笙说不过朱红玉,只能把求救的视线投向谢麒:“大哥,你快劝劝。”   谢麒便忙开口道:“小满说得对,红玉你今时不同往日,何况这归拢菜地的事情,若不是做惯了的人,也做不好……”   谢笙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朱红玉可不是什么生手。便忙打断道:“红玉姐你要借娘的衣裳,你自己问娘去,我是做不了这个主的。”   果然,朱红玉瞪了谢笙一眼,没再提要亲自动手的话。谢笙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叫她去同李氏说吗,朱红玉可没这个胆子,尤其是在李氏肯定不会同意的情况下。   谢麒算是松了口气,只是这么一闹,他自己也来了兴致,一直在旁边打转看着。   不过看了一会儿,谢笙就听见他哥说:“果然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看子和翻了这么久,连一半都不到。”   谢笙和朱红玉对视一眼,都带着了然,得,这是真半点都不懂的。   朱红玉眼珠子一转,促狭的撺掇着谢麒:“我瞧着子和的速度已经不错了,你要是觉得他慢,不如自个儿也去试试,看你能有多快!”   “试试就试试,”谢麒正等着这话呢。他当即便要挽起袖子去拿锄头。   “哥,你不如换身衣裳再来,”谢笙看了谢麒身上的衣裳一眼,虽不是什么重色,却也都是好料子,若是废在种地上头,也挺可惜的。   谢麒从小是在珍宝堆里长起来的,自然不觉得自己这身衣裳有什么不妥。朱红玉见了便道:“先就这样,你大哥也就是上来试试手,真要他干活,他是做不来的。”   做男人的,最忌讳自己媳妇儿说自己不行,不论哪方面的。谢麒原本还真就只是想试试手,如今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做出一副我很能耐的模样。   谢笙站在两人对面,把朱红玉的恶趣味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这是方才被劝阻,不能亲自动手而不高兴,就识相的没有点破。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不引火烧身,人家夫妻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做什么要去做这个恶人。   谢笙分明看见谢麒拿起锄头在手里掂量两下,适应过后,便直接一锄头下去,深陷在泥里。   “噗,”朱红玉看见谢麒如此窘迫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麒一边尴尬,一边听着朱红玉的笑声,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红玉,”谢麒有些无奈的喊了朱红玉一声。   朱红玉好容易才勉强收住了,指点他道:“你踩着那边的泥,顺着你方才挥锄头的力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呢!”   朱红玉被谢麒气得跳脚,人也活泼了不少:“小满,你快帮帮他去。”   谢笙原本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此时听了这话,也只好上前。谢麒怎么都拔不出来的锄头,在谢笙手里奇异的乖顺得不行,谢笙用了巧劲儿,便将锄头看似轻松的拔了出来。   谢麒惊讶的看了谢笙一眼又一眼,才来夸谢笙。   谢笙只应了两句,便又回了自己那边,紧接着,便是朱红玉在一旁鸡飞狗跳的指点谢麒。   一开始谢麒还有些不信,但在按着朱红玉的方法稍作改动之后,发现果然轻松许多。   “红玉你懂的真多,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朱红玉不防谢麒会问出这么一句,但她很快不动声色道:“以前做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朱红玉说完,又笑着对谢笙道:“说起来,当初我和小满头回见面,我就背着好大一个背篓,里头装得满满当当的。”   谢笙没想到朱红玉居然主动提起这一段过往,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看似没什么波动的视线,开口道:“是啊,那会儿我才三四岁,看见红玉姐瘦瘦小小的,背着一个都快赶上她大的背篓,一步一步的,生怕她给压趴下了。”   谢笙顿了顿道:“那背篓一看就重的很,便是放到现在,叫我背着那个走山路,我也是不乐意的。”   “红玉……”谢麒对这些过往从没听说过,他所见到的朱红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被李氏和大姐儿一般娇养的千金小姐。这些穷苦的事情,他是从没想过,会出现在她身上的。   “突然这么叫我做什么,”朱红玉好似半点不在意,“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说起来,也就是逗个趣,不必放在心上。”   朱红玉越是用轻松的态度说话,反而越勾得谢麒心疼,这一字一句,都是谢麒以前所不能想象的,当他把这些话语具现到朱红玉身上时,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承受不了。   朱红玉其实明明晓得谢麒是为什么心绪低落,却只做不知,反而去抓了他的手:“可是磨破了皮?快叫我瞧瞧。”   “磨破了皮难道不知道疼?该早些告诉我知道才是。”   谢笙见状,适时道:“堂屋的盒子里有药,红玉姐你先带大哥去擦药,我把这一片翻了再进去。”   等朱红玉拉着谢麒走了,谢笙才算松了口气,却也难免想到,光在我面前撒狗粮算什么,以后且看我齁不死你们。   谢笙想到那日上船之后,温相派人送回来的回礼,便有些挠头。   那是一块只有一半的玉璧,那玉璧模样简单,用的却是首尾相连的图案,很显然,是一早准备好了,要当做信物一样使用的东西。   谢笙在收到东西后,高兴得赶紧去了自己爹娘的屋子,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又有些后悔自己送给温瑄的东西不值得这么高的价值。毕竟这可是信物。   还是李氏试探着把预备了提亲时要用的玉簪拿了出来,叫人从下一个渡口下了船,快马加鞭的送回京城去,等听说温家接了,还说等温瑄及笄的时候,便要用这一支,才算是放了心。   那玉簪是李氏当年出门子的时候带出来的老物件,成色好不说,更难得的是上头的包浆圆润自如,没有半点磕碰,一看就是精心保养出来的。   谢笙收了那样的东西,温家也收了李氏亲自叫人送的“回礼”,谢笙和温瑄的婚事,也基本就此说定,只差等谢家回京之后,走一场程序,再将定亲的文书送到官衙备案了。   谢笙抬手,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璧,分明手上的泥土弄脏了衣裳,他却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浑身充满了力量。   等到李氏和谢侯夫妻回来,谢笙已经将这一小片地全都翻完了。   李氏惊讶的看了谢笙一眼,又赶忙叫他休息休息:“你这孩子,做事情要劳逸结合,难道都忘了?快过来歇歇,剩下的叫你爹弄去。”   谢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不过李氏都已经开口了,他也没拒绝。   谢笙随便拿袖子擦了一把汗,走到了李氏和谢侯身边:“不忙,哥哥嫂嫂他们过来了,在屋里呢。”   李氏两个却像是早已经知道这事儿一样,半点不觉得奇怪。   李氏帮着谢笙擦了擦汗,才道:“方才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七叔公,他老人家身体健朗,还向我们问起你。”   “想来七太叔公是有事情要寻我,”谢笙一猜一个准。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吗,你知道的,村子里有个家塾,里头的夫子多是族里的老秀才,七叔公就想着,难得你在,就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做夫子。”   李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好歹你是考中了解元的,你若去讲学,只怕连附近听说了的秀才也要想法子来了。”   “我身上还带着孝呢,”谢笙倒是有些意动,如今离得远,功课只能一月叫人送一回,便是真有什么疑问,请教的时候,也得小半月,等回信来了,他自己也能琢磨透大半了。虽说自己看书也能复习,但谢笙却觉得,有些东西,只有讲出来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   只要不是让他去讲什么这个字念什么,他其实还是很乐意的。   “若是介意,七叔公难道还会亲自出来寻你?”李氏道,“反而是七叔公担心你不乐意呢。”   谢笙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侯,才自己的想法说了:“我觉得多讲一讲,我能记得更深,还能加强咱们和族里的联系,叫族里的下一辈也记得咱们家的好,若是能叫咱们族里再多出些人才就更好了。”   听了这话,谢侯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任何一个家族的兴旺,都不只是偶然,谢笙能有这个意识,自然再好不过。   没几日,谢笙去了村子里,亲去拜访七太叔公,应下了这个差使。   谢笙要在村里讲课的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村子,甚至有不少人都行动起来,该回娘家的回娘家,该去镇上的去镇上,预备将这事儿告诉自家亲戚里会读书的孩子,必不能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不过谢家族人还算是有分寸,对于外头的亲戚,基本都是只选了那守礼,好学且未来可期的人。   即便如此,因着谢笙不同的身份,七太叔公还是亲自对来附学的人严格把关,以期留下来的人,至少绝大多数,是合适的人。   等到谢笙备好了教案来上课时,面对的就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学生,大的小的,甚至有不少是已经考中了秀才,先前和谢笙一道去考举人的谢家学子。   谢笙见此也只是有些惊讶,很快就平静下来。洛城虽然有不少名师,可这却不是普通寒门学子能随意接触得到的。甚至那些老师绝大部分,都是世家出身,能像是秦方那样,无私的帮助普通人的世家子弟,还真是少数。   谢笙看着这一双双看着自己,带着渴求的眼睛,陡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现在无比庆幸,在来之前,他有好好的备课。趁着还没开课之前,他飞快的将所有资料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开了口。   “这是第一堂课,原该先给诸位一个做自我介绍的时间,但我今日想先谈一谈,我的规划和安排,诸君可据自己的实际,选择何时来听。”   “四书五经,自然从四书开始,若不出意外,我预备一月讲完一本,若之后还有时间,便再翻头讲第二遍。至多三遍后,余下的时间,便会讲一些史书……”   讲四书五经,从细处开始,是因为谢笙来的是谢家的家塾,决计不会因为这些人而改变自己的初衷。谢笙不会忘记,谢家的这些学子,才是他的重点,所以当然要根据他们的进度来。   之所以说是三遍,一个是因为谢笙至多只会在这里呆满三年,一本书一个月,再加上农忙和大雪的时候,为了学子的安全需要放假,一年讲九个月也差不多了。   另一个则是因为,三遍里,第一遍粗解,第二遍理解,第三遍就要学着融会贯通。若是三遍听完,学了三年,还懵懵懂懂,那他也不必再学。   学完了四书五经,至少在座一半的人都能考上秀才,资质不错的,能得中举人,也差不多达到了谢笙的目的。   这些学子大都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即便家中略有薄产,也没有太多的余钱去买书,所以谢笙绝口不提一些个杂书。多的时间讲史,也是为了他们能够悟一些东西。   听着谢笙在里头抑扬顿挫的讲课,站在外头的谢侯和七太叔公都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子和是个好孩子,”七太叔公拄着拐杖,慢慢的捋着自己的长须。   七太叔公年轻时,曾是村子里的唯一一个秀才,后来他往上考无望,才安心留在了村子里。也因此,他的眼界和眼光都远超村人许多。谢笙这话一出口,他便想通了其中官窍,也就对谢笙更加喜爱。   自家孩子被人夸了,谢侯心里自然高兴,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他还年轻,还有的学。”   “外头下着雪,冷得很,七叔公,我们到屋里去。”   七太叔公原是因为担心谢笙第一次上课,才站在这里。都说内行看门道,谢笙一开口,七太叔公就估摸出了他的斤两,自然放心的随谢侯去了一旁的屋子。   七太叔公精神矍铄,看他平日精干的模样,必然没人想到,他今年其实已经九十六岁有余,翻过年,便要九十七了。   他坐在座位上,深觉谢氏一族后继有人,心里便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谢笙从前觉得做学生类,如今自己在上头讲着,才发现做老师也并不轻松。好在底下坐着的学生一个个求知若渴,并不会做出什么异常的动作,来打断谢笙的课,才让他觉得心里十分安慰。   等到中午午歇,谢笙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六子看得心疼,赶忙捧了水来给他,又道:“少爷何必讲得这么细致,我瞧着别的夫子讲课,至多只讲一半时间,便要‘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您讲得这么细,这么多,难道不怕他们不能消化?”   “世上教学手法千千万,我自然可以选择最轻松的那一种,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处呢,”谢笙道,“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屡试不第,并不是不够聪明,而是没有这个机会,接触到更好,更全面的知识,甚至他们所接触到的一些知识根本就是错误的。”   谢笙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本就是两日才讲一次,不妨事的。”   小六子虽然一直在谢笙身边伺候,可有些考量,谢笙也不会告诉他。这时候,谢笙就难免有些想念捧墨了,若是捧墨在,这些话不必说出口,他就能立刻理解。他和小六子兄弟两个,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了。   想到捧墨,谢笙就难免想起京城里的事情,也不知道京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离着上回送信回京,已经过了小半月,想必回信也该到了。   谢笙心里一动,转眼看见外头皑皑白雪,又有些气馁。这封信,想必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封信了,明年的信,大抵要等到开春之后,才能送出去了。   “你说什么?”被谢笙惦记着的京城,朱皇后倏地起身,身上气势全开,压得底下奴婢个个不敢抬头。   朱皇后半眯了眼,目光如刀。   “你说,云家想要为云哲求娶温家的姐儿温瑄?”   作者有话要说:  娘娘威武! 第175章 更新   “他们怎么会想到温瑄身上去的?”   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的, 不止是朱皇后, 还有已经成了五皇子妃的大姐儿, 以及二郎和庄妃。   朱皇后有些想不通,索性就不再自己去想。   “去瞧瞧皇上什么时候来,这事儿真是古怪得很。”   朱皇后有请, 皇帝自然欣然前往。   皇帝一进门, 朱皇后就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问皇帝:“皇上, 云家想要为云哲聘瑄丫头为妻, 您可是知道了?”   皇帝眼中闪过几分莫名神色:“这事儿已经听襄北侯说过了。”   “襄北侯?”朱皇后做出一副惊讶模样, “竟不是云尚书和云哲自己的意思?这就好这就好。”   朱皇后低了头,轻念一句:“果然道听途说的都是假消息。”   皇帝听了这话,才将心内的怀疑去了七八分:“梓童往日真真假假的消息也听了不少,怎么独独对这个如此在意?”   “若我说了,皇上您可不能外传, ”朱皇后待得皇帝同意,便将屋里呆着的一干奴婢都赶了出去。   “温家和谢家早已经互相有意, 原本这回他家两个姑娘的事情办完, 就要正式给两个孩子定亲了的,哪知道谢老夫人突然受了凉, 就这么去了。这时候自然没法子正式定亲,这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不过后来小满也写信来同我说,两家都对对方的孩子满意极了,故而已经私下交换了信物作为约定, 只等过几年谢侯也与谢夫人出孝,便要正式操办此事。”   朱皇后说着还看了一眼皇帝,才继续道:“其实要说起来,两个孩子之间还有一段渊源……”   “哦?”皇帝一听谢家已经基本定下了温瑄,便已经先从心底里驳了云家的祈求,不过他此刻来了兴致,也想听听这两个孩子的故事。   “那是高家还在时候的事情了,那会儿高三娘进京,瑄丫头因为要出京侍奉高祖,便和他们撞上了,”朱皇后道,“您是知道高三娘有多蛮横的,在宫里都闹了个遍,更不要说是宫外了。小满那日也要出城,因为这事儿被拦在路上,便关了这个闲事。那会儿瑄丫头恪守礼仪,不敢出来,到底叫人打听了,回家之后,请温相送了一箱子书给小满。直把小满熬了通宵,才看完一本。”   说起这事儿,朱皇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您是没看见小满那眼睛,红的和兔子似的,还被二郎好一通嘲笑。”   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事情,谁都愿意听,朱皇后讲的也恰到好处,只说了这初遇,并没说后头两个孩子在家中大人的默许下互相送东西的事情。   皇帝听完这一大通话,心里自然有了决断,不说别的,只论关系,他便自诩和谢侯私交甚笃,自然不能眼看着别人抢了他定好的儿媳妇。   “这事儿我知道了,”皇帝说完,等用过午饭,便又回了前头。   下午,二郎来了朱皇后处。   “娘,父皇怎么说?”   朱皇后斜了他一眼道:“难道你还猜不出来?”   二郎嘿嘿一笑,凑到朱皇后近前,讨好的给朱皇后锤肩。   “只是我觉得这事儿奇怪得很,云家怎么突然想起要为云哲求娶温小姐来。老师如今算是闲人一个,旧年的关系也多没去联系,若不是出了我这么个意外,只怕都没多少人想到温家。”   朱皇后摇了摇头:“只怕云家一早就知道你师从温相的事情了。”   “我的行踪瞒得也不算紧,云哲有段时间常常进宫,若接连几次见不到我的人,自然会叫人出去探查,查到温家头上,也是难免。”   “只是我并不觉得如今的云家会看得上温家,只怕其中有什么隐情。”   云哲对此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侯丁忧,云尚书便是你父皇亲自培养起来的嫡系,”朱皇后慢悠悠道,“你父皇有时候,也是个念旧的人。”   朱皇后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若按着她一贯的手段,在知道云家求娶温瑄这事的时候,她就要动手了。   只是,如今云家是皇帝正得用的人家,她便不能动,连着今日和皇帝说这件事,都得从旁来说。不是畏惧云家,更不是畏惧皇帝,而是二郎还没长成,她便不能冒这个险。   只是,朱皇后心里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云家日后,必然要成为隐患。   “据我所知,云哲有个妹妹,和我儿年纪相仿?”   朱皇后的话像是点醒了二郎,二郎很快道:“这我倒是知道的,先前,云家还想和小满结亲呢,说的就是这个妹妹。”   “如此说来,倒是缘分了,”朱皇后的语气分明还是淡淡的,偏生二郎从里头听出了一股子嘲弄的意味。   “襄北侯到底是老了,”朱皇后把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很快大致猜出了襄北侯府的意思。   都说娶妻娶贤,温家的教养是毋庸质疑的,襄北侯能看上温瑄也是理所当然。而云尚书能够同意,说不定是因为看上了二郎。   若云家知道温相是二郎的老师,那么朱皇后几次帮着谢笙送东西到温家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云家的眼睛。   他们不知道朱皇后对谢笙这么好,自然只能猜测,是不是二郎对温瑄有意,才惹得朱皇后对温瑄另眼相看。正好此时襄北侯看中温家教养,云家也能为自家女儿剪除一个劲敌。   不过云家也真是有意思,一个曾经想过许给别家的女孩子,如今还想来争二郎身边的位置,谁给他们的自信?   “娘,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二郎看见朱皇后有些莫名的神色,试探性的问道。   “有了几分想法,”朱皇后很快回神,“不过还需要叫人查探过后,才能证实。”   “二郎,你可喜欢云家那姑娘?”朱皇后试探性的问道。   “不喜欢,”二郎答得毫不犹豫。   见到朱皇后面上有些好奇神色,二郎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云哲作为我的伴读,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算是有些了解的,他们家是个什么样子,我也能窥见几分,即便他妹妹再好,她的家世便注定不是适合我的那一个。”   二郎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几分坚定神色。   朱皇后对于二郎的情形感到非常满意,只是很快,她意识到,二郎说了这许多,独独没有考虑到自己真实的心意。   “云家的确不是什么合适的人家,云尚书没有学到襄北侯半分激流勇退的聪明,”朱皇后道,“我毫不怀疑,他能做到权倾朝野。”   “云尚书有高太尉的野心,却没有高太尉的能力,”二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朱皇后听了这话,自是也点了点头,便没再过多评价。   二郎紧接着又道:“我得赶紧写信,把这事儿告诉小满知道才行,他前脚才离了京城,后脚便有人想要抢他媳妇了。”   “然后告诉他,是那人以为他媳妇和你有什么吗?”朱皇后看着自己儿子,毫不犹豫的补充了一句。   二郎被朱皇后这话直接问倒,他是真没这个意思呀。   “我也就是说一句玩笑,”朱皇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对二郎道,“没几日便要过年,你父皇可是已经露了口风,等到过完年,祭天的时候,可是要你同去的,等到春暖花开,便要正式册封你为太子了。”   “开春?”二郎有些惊讶,“开春就是会试了。”   朱皇后先前倒是没想到这个:“先前只想着小满要去考乡试,倒忘了转过年,便是会试之年。不过你父皇既然已经露了风声,想必是已经定下了。”   “看来,礼部要头疼了,”二郎眼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野心,而这点不加掩饰转瞬即逝,重新覆盖上一贯的笑容,“可惜小满这会儿不在京中,看不到我册封那日的风光了。”   “这会儿路上已经冻上,想必等他收到你的信时,也差不多到行册封礼的时候了,”朱皇后说完这句,才重新转回到先前的话题上头。   “小满都已经和温家丫头说定,你可有哪家喜欢的姑娘?最迟明年下半年,你的未婚妻便也该定下了,你总不会真想要云家女做你的元妻。”   “这……云家女定是不行的,只是我也从没想过这个,还是请母后帮我掌眼,我未来的妻子,必然要是身份人品皆为京中首屈一指,相貌还在其次,能力和性情,却得一等一的好才行。”   朱皇后闻言,叹了口气:“去,给小满写信去,等要寄出去的时候,也同我说上一声,我叫人也一并送些东西去。”   二郎一口答应下来,却也还是等到用过了午饭之后才回转。   朱皇后等二郎走了,借着午歇的工夫,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心里把之前的事情又重新梳理一遍,还是觉得应当好好查一查才是,便也顾不得休息,直接叫了大宫女进来,嘱咐几句,递了信到朱弦手上。   朱弦收到朱皇后的消息,自去探查不提。   这宫里本机是没什么太大的秘密,既然朱皇后都说自己是听说,那么很快,满宫都或多或少的“听说”了这件事。   大姐儿一听闻此事,便赶紧去了庄妃宫里。   “不过道听途说,何必如此在意,”庄妃显然是不想牵扯过甚。   大姐儿却道:“此事与娘娘不相干,只是儿不好独自在内宫行走,只求娘娘同儿出去走上一走。”   庄妃面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到底还是应了。随后对于大姐儿嘱咐宫人去探查有没有聚在一起谈论此事的低位妃嫔或是宫人的话,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也不知道。   大姐儿见状,笑着上前,挽上庄妃的手:“多谢娘娘。”   庄妃看着面前大姐儿如花一样的笑脸,心里有再多劝她小心谨慎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   婆媳两个相处这么些日子,已经足够她了解这个儿媳妇,决计不是什么能吃亏的人,只是她往往强硬起来,维护的却都是自己和自己儿子的利益与脸面,因而她平日里便是有些小娇气,庄妃也乐得只当不见。   何况因为大姐儿是谢家如今唯二留在京城,又是唯一一个在宫中的人,颇受皇帝重视,时时都会在皇后那里问起,连带着五皇子这些日子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这宫里看人下菜,对于庄妃,也真正尊重起来。   而最让庄妃觉得贴心的是,她自己出身不好,大姐儿却是京中一等一的贵女,但她从没在大姐儿眼中看到半点轻视,甚至从大姐儿身上享受到了母女之间的亲密。她和五皇子这个亲儿子,都不曾这样亲密张扬的相处过,算是一场全新的体验。   大姐儿和庄妃在外头走了不久,就听见有人来回话说,有几个宫女子在廊下说这件事,位置不远,附近也有一个隐蔽处,十分适合大姐儿和庄妃突然出现。   大姐儿几人悄悄近前,果然听见几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   “这温家是什么人家,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云家蒸蒸日上,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家出身的女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温相是先帝一朝的丞相,当年诸王之乱,温相一家子为了皇家,白发人送黑发人,险些断了血脉传承。才从此离了朝堂。慢慢没了踪迹。”   “先帝的太子,你们知道,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听说就是温相的学生,你数哦这样的人家教导出来的女孩儿,真正懂行的人能不喜欢吗。”   “如此看来,这温家和云家,倒是门当户对,可真是一门好亲!”   “我呸,”大姐儿听了半晌,总算是找到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大姐儿一开口,吓得说话的几个宫女子都一道跪在了地上。   大姐儿快步走到她们近前,气势极盛。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谢家和温家在我祖母去世之前,双方长辈就已经见过了面,交换了信物,若不是碍着祖母的病,婚书都递到衙门去了,他云哲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的弟媳,真当我谢家回乡守孝,就无人了?”   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几个宫女子,大姐儿也不罚她们,只回身道:“求娘娘许我出宫,爹娘不在,这事儿便只能求外祖父做主了。”   庄妃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这话。她一个后宫女子,听说过李翰林威名,却并没什么特别的感想,自然不明白大姐儿深意,当即便许了:“只要皇后娘娘同意,便叫老五送你去,早去早回。”   “多谢娘娘。”   大姐儿要借着这几个宫女子的口宣扬此事,自然不会看着庄妃罚她们,便只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赶着送了庄妃回宫,便直奔朱皇后处。   大姐儿才出宫,事情就已经满宫都传得沸沸扬扬,朱皇后出手打压,却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关了几个人,却还不是关的慎刑司,底下人还能不知道朱皇后的态度?   当这事儿传到皇帝耳中时,大姐儿都已经到李家了。   “朕还真是看走了眼,和她爹一样的脾气,”皇帝说这话时,面上带着几分怀念,半点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钱总管揣度着皇帝的意思,轻声说了一句:“五皇子妃将这事儿告诉了李翰林,明儿皇上又要耳朵烦咯。”   “云家是该敲打敲打了,”皇帝想起主动丁忧的谢侯,又想到自己查出来的关于云家的事情。   来年就是大选,云家也的确要送女儿进宫,只是与朱皇后所想的,云家盯着二郎不同的是,云家其实是看准了后宫的位置。   别说什么皇帝老,二郎也还没到成年的年纪,如今三皇子四皇子算是废了,五皇子又是个隐形人,云家认为皇帝还有好些年能活,到时候凭着云家的能耐与能想象得到的地位,在皇帝百年之后,扶云家所出的幼子登基,岂不是比做六皇子的妻子,等着继续投资下一任帝王,紧接着再拼一次夺嫡来的简单?   皇帝有削兵权的心思,云家若不趁着现在在军中还有点影响力的时候,把事情办成了,难道还等着日后彻底转了文臣,再来办这事儿?岂非更是天方夜谭。   皇帝在拿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云尚书在他和谢侯等人看来,都是一个非常靠谱的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神来之笔。不过等到再仔细查下去,皇帝才发现,这有时候,枕头风的威力是无穷的,便是昔日英雄的云尚书,也抵不过日复一日的游说。   难怪襄北侯舍了脸面也想求他下旨,为云哲求娶温瑄,还不惜顺着那些个人,说出娶了温瑄,便相当于娶了一个皇家愧疚的筹码之类的话出来。   皇帝转了转手上笔杆子,促狭的对钱总管道:“温丫头和小满早就说定了亲事,两家连信物都交换了,就差正式走礼宣告各家。你去想法子,把宫里这些消息透给襄北侯府知道,不然明儿一早,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了李翰林,就不好看了。”   皇帝这话一出,钱总管算是知道,云家这一回是真惹了皇帝不高兴了。不过看在云家还没做的份儿上,皇帝便给云家一个机会。   不过……   钱总管小心的退了出去,云家至少有一件事是办对了的,那就是没看上六皇子的后院,而是看上了皇帝的后宫。   皇帝年纪大了,却还有人盯着他的后院,想要算计着进来,不就是证明他正是英勇壮年吗,在底下孩子越来越大,皇帝废过一个太子的情况下,这样的算计,算是搔到了皇帝的痒处。   皇帝的意思是,告诉云家这件事,却不是让云家及时阻止李翰林的怒火,皇帝显然对明日一早李翰林对云家的弹劾非常有兴趣,钱总管自然不会败坏了皇帝的兴致。   等到云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入夜,快要到宵禁。这会儿出门,肯定是来不及的,云家人聚在一起商量许久,还是没个具体的章程。   倒也不怪他们,实在是他们真没意识到,温家和谢家,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最后还是云老夫人想起,谢老夫人头回发病,她去探望时候,曾在李氏身后见到三个娇花一样的女孩子。李氏主动介绍过其中一个女孩姓温,只是那会儿云老夫人没想到这么多,如今看来,那个女孩儿,定然就是温瑄了。   云家这才懊恼起来,结亲是好,可这结亲不成,反倒和谢家结了仇,云夫人难免话里话外就有些责怪襄北侯,连云尚书也沉默着没有阻止,直把襄北侯气个倒仰,当天夜里就病了。   次日一早,云尚书上朝,原以为也就是面对御史台,没想到李翰林领着李家几个在朝的儿子亲自上首弹劾,御史台这回准备不足,倒还比不上李翰林一家子。   二郎转头就把这事儿写在了信里,也顾不上天寒地冻的,直接通过官驿送了出去。   信送来这日,正是谢笙年前最后一次上课。   “今日散学后,诸君最好结伴而行,切莫在外逗留。开学的日子最快也要十五过后,到时候出了确切的时日,尔等可以互相转告。”   谢笙早瞧见拿着信的捧墨,却还是等到说完了这最后一句之后,才走了出来,将空间留给其他夫子。   “怎么这时候还有信送来?”谢笙没伸手去接,借着捧墨的手看了一眼,发现是二郎的笔迹。   “方才官驿特意遣人送来的,”捧墨小声说了这么一句,便将信贴身收了起来,等着谢笙示下。   “回,”谢笙以为二郎是有什么大事,便不敢在家塾拆信,免得不小心叫人家瞧了去。   两人匆匆回家,来不及和谢侯、李氏打个招呼,便进了书房。   捧墨先服侍谢笙换下被雪浸湿了面子的棉鞋,又将手炉塞到了谢笙怀里,才将信拿了出来给他。   谢笙满脸严肃的拆开信,却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总结起来就是……   朱皇后:云家一定是看上了我儿子未来太子妃的位置。   二郎:实力拒绝云哲的妹妹,不喜欢三连。   皇帝:其实云家看上的是我。   大姐儿:呸,不要脸。   手动祭出大杀器李氏家族,代表人物——李翰林。   皇帝、众臣、御史台:怼,使劲儿怼,吃瓜群众真美丽。   小满(手动拆信):黑人问号脸三连。 第176章 更新   “少爷?”捧墨从没见过这么生气的谢笙, 他甚至连拿着信纸的手都有些轻微发抖。   谢笙沉着脸, 一把把信纸拍在了桌上,有那么一瞬间,谢笙竟和谢侯有些重合,让捧墨不由得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谢笙的胸膛剧烈起伏,他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才对捧墨道:“你去看看我爹这会儿可有空?还有, 我大哥来了没有。”   是什么事情,如此重要,惹得谢笙动怒不说,还要亲见谢侯和谢麒。   捧墨不敢耽搁, 赶忙出门去。   谢笙站在原地,拿起信纸,又从头到尾的仔细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心里的怒火仍然强烈, 但只从面上看,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大的反应了。   “出了什么事?”   许是因着捧墨表现得严重,谢侯匆匆从外面进来, 也没废话,直接问了起来。今儿大雪,路不好走, 谢麒和朱红玉出门晚些,故而还不曾到。   谢笙也没隐瞒的意思,直接将手上的信递了出去。   谢侯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老匹夫!”   谢侯骂了一句,才看向谢笙:“此事你怎么看?”   “咱们家与温家交往并不张扬,却也从没特意瞒过,尤其是在孩儿出京之后……”谢笙顿了顿,没有直接提起温瑄常被请到府里来的事情,“要说这事儿知道,定然是有人知道的,只是,云家……”   “我更倾向于他们是真的不知情,不过……”谢笙半眯了眼,透露出几分危险的意思,“如今这样子,他们即便是真的不知情,也得知情才行。”   谢笙在“得知情”上面落了重音。   “如今的云家,还不是当初的高家,这个度如何把握,你可想好了?”   谢侯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只是云尚书现在还是简在帝心、手握实权的人物,老襄北侯当初知事,在皇家还很有几分薄面。   当初谢家敢和高家直接闹翻,未尝没有皇帝对高家也有不耐烦的底气在。现在的云家,和当时的高家还有着本质的区别,这可还没到能彻底闹崩的时候。   那会儿谢家和高家闹掰,就已经惹人非议,要是再和襄北侯府来这么一场,只怕再有原因,也要不好了。而且高家之事,原因还在于高祺在谢家的地方侮辱了李氏几个,谢侯作为当家人,作为李氏的丈夫,便是这样做了,也无妨。   可谢家的下一任继承人是谢麒,不是谢笙,这就证明谢家不可能像当初一样恣意。当然,若这个对象变成朱红玉的话,就又不一样了,云家也没这个胆子。   说来云家和温瑄的事情也只是提过那么一次,就闹得沸沸扬扬的,究其原因,也就是云家在没有问过温家的意思之前,就将此事直接递到了皇帝跟前,内里或许也有些逼迫的意思在。若非如此,两个兄弟争一女的事情,说出来,也就是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顶多一方小节有亏。不过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也难免要被人误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待的。   “这件事既然和我有关,自然要我去表态,”谢笙道,“有爹您先例在前,就算我做些什么稍稍出格的事情,也是无妨的。”   谢侯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发黑,想开口骂谢笙一句,又有些说不出口。   谢笙可没真想气着自己亲爹,而他也知道,自己若真想这么干,也必须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若咱们还在京城,那我在知道这件事情的第一时间,就抓紧时机,倒也无妨,或是我知道的更晚些,等到开春之后,事情已经平息,即便我心里有再大的怒火,也得按下来。”   谢笙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可如今我不在京中,却又这么快得到了消息,这真的是巧合吗?或许六皇子真的是想快些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但这几日之前才发生的事情,这么快传到我的耳中,难道就只有巧合一个解释?”   谢侯听了这话,眼中才露出些许满意神色,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只等着谢笙分析。   就在谢笙开口前,捧墨敲了敲门,说是谢麒到了。   谢麒身上还带着没有化去的风雪,显然是一进门,就被捧墨请到这边来了。   谢笙见此,忙对捧墨道:“快给大哥取个手炉来。”   谢麒也没拒绝,只先解了自己身上披风和外头的大衣裳给捧墨。屋里烧着两个炭盆,谢麒一进门就觉得有些热。   “是出了什么事?”谢麒才来,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侯便将手里的信又递给他,自己只等着谢笙继续说。   “我更倾向于信送的这么快,应当是有人授意,而这个授意的人,极有可能是皇上。”   天高皇帝远,谢笙此时说话,便没什么在侯府一样的顾忌,也就没用代指。   “谢家和云家都是简在帝心的人家,这时候父亲主动丁忧,云家,便成了皇上最信重的心腹臣子。看上去便是云家独大,皇上想借着咱们的手,敲打敲打云家。可孩儿却更愿意相信,是云家和谢家一贯走得太近。”   谢麒早看完了信,此刻听见谢笙的话,也十分赞同,接口道:“咱们与襄北侯府是老交情,当初和高家闹掰,多少人连咱家的门都进不得,可襄北侯爷来了,便是爹也要低一头,必须奉为上宾。爹和云尚书虽然算不得多亲密,却也是打小的交情。云哲和小满从六岁开始,就一道做了六皇子的伴读,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   “咱们家和云家,联系的也太过紧密了些,”谢麒继续道,“这样的信送得这么快,极可能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让谢家和云家生些嫌隙,不可再像以前一样亲密,只是若说彻底闹翻,想来也不是那位所愿。”   谢侯此时才终于点了点头,两个孩子都很清醒,这样很好。   “子和,把你的想法告诉你哥。”   谢笙这才对谢麒道:“我私心里想着,大哥与爹代表着府里,这件事又只是与我有关,让爹和大哥代我出面不是不行,只是程度有限,也容易受人诟病。毕竟娘娘、大姐和外祖父他们都帮我出了气,咱们要是再做什么,就会显得太过。倒不如我以个人名义和云哲断了交情,旁人说起来,也只会说我一句意气用事,也算不得什么大节。”   “这……”谢麒有些迟疑,他私心里其实也想帮着弟弟出头,只是却也不得不承认,谢笙这样的做法的确是最合适的。   这事儿在许多男子看来,算不得什么,一家女百家求而已。谢家真要因为这个和云家闹翻,难免会抹黑了谢家的名声,但谢笙年纪轻轻的,气性大些也正常。   而且也正是因为谢笙两个年纪小,真闹翻了,旁人也只会觉得谢笙就算考中了举人,到底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连成丁的年纪都没到呢,这样等以后大了,谢笙和云哲真因为什么事情要合作的时候,也能有个台阶顺顺利利的下来。   不得不说,谢笙给出的理由实在充分,让谢侯都有些心动。不过他可不会简单的认为谢笙真就只想着这些明面上的事,而不是真想出口气。   谢侯看了谢笙一眼,到底是什么都没出口。自己的媳妇,自己护着,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见谢侯和谢麒都同意了,谢笙便镇定自若的说道:“那我这就写信,叫捧墨亲自去送。不过,我想先送封信去温家,毕竟这事儿要真的闹起来,到底还是有些不利于……的名声。”   真要说不利于温瑄的名声,那早在这件事情发生,被揭穿的时候,温瑄的名声就已经毁誉参半了。不过是因着大姐儿的态度,才让那些人没那么多诟病。其实真要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把这件事情和温瑄扯上太大的关系。但温瑄身为女子,总要比男子吃亏,世人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猜测一名女子。   即便证据确凿。   “随你。”   这是谢笙自己的心意,谢侯和谢麒自然不会过多置喙,只要他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谢笙恭恭敬敬送了谢侯出门,又不好意思的和谢麒道了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谢麒不由得板了脸,“你我兄弟之间,本就不必言谢,何况这件事上,我也没帮上你什么,不过日后若再有什么事情,你切不可瞒着,还得像这次一样告诉我和爹才行。做哥哥的,不就是该帮着自己弟弟吗。”   谢笙心里熨帖,道:“大哥放心,要是真被人欺负了,不用说我都知道回来向你和爹告状的。”   虽然两人都知道,或许有这个胆子的人,还真没几个,但也不妨碍这弟兄两个现在高兴。   等谢麒也出了门,谢笙才叫喊了捧墨进来。   “方才你在门外,可都听见了?”   捧墨闻言忙道:“少爷放心,您还不知道我吗,一站在那里,就放空了,不管是什么话,别说入心了,连耳朵都没进。”   谢笙闻言,忍不住笑着轻轻给了捧墨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这时候耍什么贫嘴,我说的可都是正经事,”谢笙的脸色也变得认真许多,“这事儿交给别人去做我不放心,就只能叫你这时候赶路了。”   “少爷放心,绝不会耽搁了少爷的正事。”   “我给你两封信,到时候你进京之后,便先去温家,将其中一封信交给小寒,或者直接面见温相,若没有他们的同意,这第二封信的事情,你只做不知便是,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你再回来。”   “若是温相和小寒都同意了,记得,要小寒自己也同意了,你再拿着第二封信回府,领着人把旧年我收好的云哲送我的那些礼物一一清点出来,当天就送到云家去,直说朋友妻不可欺,云哲既然没把我当朋友,以后也不必了,我谢笙不愿和这等小人为友。然后就把这封信直接扔给云家,当即就走,谁叫你都不许停。说完这事儿,你直接出城,去城外庄子上住几日再说。”   捧墨听罢,一一应了。   谢笙原本还担心捧墨能不能完成任务,可在看到捧墨眼底夹杂着的小小兴奋之后,他算是半点不担心了。捧墨可是被林管家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称赞过悟性的。   因为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时机,捧墨便简单的收拾了行囊,次日一早,就带上了谢笙给准备好的两封信,跟着谢侯指派了陪他的人一道出发了。   既然是赶时间,自然就不能舒舒服服的坐马车了,捧墨浑身上下被谢笙叫人裹得像个球,就连脸上裸露在外的眼睛和部分皮肤,也被谢笙叫人寻了清透,又不遮视野的薄纱遮住。虽然捧墨自己觉得没多大用处,又有些女气,到底是谢笙做主子的心意,聊胜于无。   不过在路上,和捧墨同行那人还真夸了一回这纱。虽然他们风里雨里走惯了,可冬日寒风吹在脸上都像刀子一样,更别说一直睁着的眼睛了,每当到了休息的时候,他们都要好好歇一歇才成。   如今有一层纱在前头挡着,尤其谢笙还做了些许固定,叫纱不至于被吹到眼睛上,好歹让透过的风温和了一些。而且这纱谢笙特意吩咐叫用带了些颜色的,颜色淡极,却能很好的预防他们在雪天赶路,看久了皑皑白雪,而有可能出现的雪盲。   捧墨两人策马而行,每到一处歇息的地方,还有人给他们换新的骏马,原本要走小半月的路程,被生生缩短到了五日。   捧墨是刚开城门时进城的,因惦记着谢笙的吩咐,他也顾不得疲惫,顾不得温家人是不是起了,直接走小路赶往温家。   这段时间因着这事儿,温家迎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多是温相的故交,这里头有一半都是想要来帮着云家说情的。   还有一半是来年参加会试的学子,想要来温家碰运气,做温相弟子的,让温家的门房烦不胜烦。   这日一早,捧墨拍响温家大门的时候,温家的门房还以为是那些不懂事的学子又来了。故而只把门开了条缝儿。   等瞧见是捧墨,他连忙把门打开:“林二哥?怎么是你!你不是……”   就像是没看见那门房陡然紧张起来的模样,捧墨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道:“还不快给我开门,我都赶了好几日的路了。老太爷可起身了?”   等到捧墨进了门,才问出后半句:“姑娘呢,这些日子可好?”   “林二哥你是特意回来求见老爷和姑娘的?”   “可不是吗,”捧墨着急在下朝之前办完所有的事情,赶紧拉了那门房一把,“你快叫人帮我通报一声,再叫人帮我打盆水来,总不能叫我这模样去见主子。”   “哎,哎!”那门房算是看出来了,捧墨能这么说话,必然带来的不是什么坏消息。   很快,得了消息的管家匆匆赶来,亲自引着捧墨去了温相和温老夫人的屋子。   捧墨迅速的扫了一眼,发现温家的主子,算在这屋里都到齐了,显然最近的事情,对他们也不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捧墨先规规矩矩行了礼,才主动奉上了谢笙的第一封信给温相。   “少爷说,老太爷和小姐看过之后就会明白,叫小人等着老太爷和小姐示下。”   这话一出来,温瑄不由得往温相那边走了一步,又生生停下。   温老夫人拍了拍温瑄的手,只看温相的脸色。   温家一直就觉得谢笙不是那等道听途说的人,更不会因此而做出和温家退亲的事情。倘若谢笙真是这种人,温相夫妻也不会看上谢笙,在谢老夫人去世的当口,还愿意和谢家交换信物。可谢笙既然送了信来,难免就叫人有些忐忑。   等温相看完了信,原本有些冷淡的脸色舒展开,随手将信给了身后的温瑄和温老夫人。   “子和想得不错了,便按他的意思去做就是。”   捧墨应了一声,有些犹豫道:“少爷说一定得等到小姐的示下才行。”   温瑄此时已经看完了信,心里正欢喜,听见这话,不由红了脸,眼睛都有些发亮。   捧墨胆子虽大了些,可这话却说到了温相夫妻的心坎上,连温老夫人此刻也面上含笑,拉着温瑄的手,等她发话。   温瑄定了定神,道:“我没什么意见,你只管照做就是。只是你说了那样的话,云家必然不悦,你之后又如何脱身呢?”   捧墨便将谢笙的意思一一说了。   温瑄听了这话,看向温相,显然是另有想法。   温相倒是不介意这个,示意温瑄直说。   温瑄便道:“不如等事情了结之后,你也不必出城,也不必回侯府去,直接再回来就是,咱们家这么大的地方,也不缺一个你歇息的屋子。”   捧墨闻言愣了愣,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向着温瑄拜了下去。他一直跟在谢笙身边,看着谢笙对温瑄的心思,便总觉得温瑄回的不够,可这一刻,他觉得温瑄能跳出贵女的规格,愿意说出这样的话,也足以证明她对谢笙的用心了。   捧墨得了指示,不敢耽搁,赶忙告辞离开,他得先回侯府去收拾东西,虽然方才他已经兵分两路,叫了同行的人回去报信,但有些东西收拾登记的地方,不是接手这个的人,未必能寻着,他得赶紧回去看看才行。   为此,温相亲自吩咐人准备了一辆马车,送了他回去。   捧墨在路上小憩片刻,赶在回到侯府之前,就醒了过来。他运气不错,今日刚好是大朝,襄北侯和云尚书都上了朝,云家还真就只有一个云哲在,捧墨当下到了襄北侯府,便指使了人去砸门。   “谁呀,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哎哟,这不是林二哥吗,您不是陪着谢少爷回乡了吗,这天寒地冻的,什么时候回的,也不送个信儿来,兄弟给你接风啊。”   谢笙在京中这么些年,人情往来多是带着捧墨,他这张脸一出来,在各个和谢家交好的人家门房那里,都是得记着的。不过云家的门房此时瞧见捧墨,却暗暗叫苦,便只能想着赶紧把捧墨请进府里去。   “呸,还接风洗尘呢,”捧墨直接从怀里取了信出来,扔到那门房脸上,“我家少爷都听说了,我家少爷特意叫我回来转告你家少爷一句话。”   “都说朋友妻不可欺,我谢家和温家议亲,光接触都用了好些年,难道你家少爷半点不知?当初我家老夫人重病,贵府两位云夫人上门,我们夫人还叫……我们未来少夫人跟着五皇子妃向两位云夫人见礼呢!”   “云少爷既然没当我们少爷是朋友,我们少爷也不当云少爷是朋友了。这封信,你拿回去给你家少爷去,这些礼物,是这些年云少爷送给我家少爷的礼物,我家少爷一件件都好好的维护着呢,如今都送还回来,至于送给云少爷那些,少爷说了,他都不要,千万别送回来,他瞧着膈应。这么多年的兄弟,竟然是这样的小人,只怪他自己识人不清。”   “日后山高水长,可再别提以前交好的话!”   “别介,都是误会,误会,”那门房手忙脚乱的收好信,听了这么一通你家夫人我家夫人的,脑子都要昏了,只知道赶紧去拉捧墨。   可捧墨一早做足了准备,是他能留下的?他这边才做了动作,那边就有谢家的家人上来拦着,还要再多几个人上来帮忙,捧墨便喊道:“怎么,赫赫襄北侯府,今日竟要强留我一个别家的下人不成?”   那门房无法,只得眼看着捧墨离开,赶紧回去告诉云哲并两位夫人。等云家主子反应过来,捧墨早出了巷子,直接跳上了温家的马车,拍拍屁股到温家去了。他先前忙着,倒是没忘了给自己拾掇几身换洗的衣裳。   这是在襄北侯府大门前发生的事情,人人都能看在眼里,襄北侯府想封口,可悠悠众口,谁能堵得住啊,当即这事儿就传遍了,至于最后传到襄北侯和云尚书耳中,是个什么样子,就不关捧墨的事了。   宫里,二郎很快知道了此事,不免笑骂捧墨一句:“还真是个机灵鬼,那些必定不是小满的原话。”   “你说他直接去了温家,便没出来?”二郎脸上笑得欢快,“这可有乐子瞧了。”   二郎说的也没错,方才的话不少都是捧墨自己即兴发挥,不过云老夫人见过温瑄的事,是林管家告诉他的,此时正好用上,倒成了云家知道温瑄和谢笙议亲的佐证。   捧墨才进京时,还听见议论温瑄如何貌美,倾倒两个六皇子伴读,又或是说谢笙才出了京城,脑袋上的帽子就要变色的话。在这事儿没几日之后,就都成了云哲此人不堪为友的话。而捧墨躲进了温家的事情,则成了温家谢家关系仍好的佐证,连着先前对温瑄的猜疑也都变成了温谢两家好着呢,分明是云家先不守规则,还险些污了人家姑娘名声云云。   捧墨住进了温家,也算是安了心,后头还见了一回特意出宫问谢笙近况的二郎。   等到江面开始化冻,树上催出嫩芽,捧墨便向温相辞行。   温相听罢,只道:“再过几日再说。”   捧墨不明就里,便再耽搁了几日,温相才许了他可以走。   但等到离开的时候捧墨看着收拾好行囊的温相一家,且确认对方的目的地和自己想同时有些发懵。   他这是不是不小心,给他少爷带了个大惊喜?   不,或许还有惊吓也说不定。 第177章 一更   捧墨等人是才出了新芽时出的门, 等走到了地方,池塘边的柳树已经能在微风吹拂下舞动自己婀娜的身姿。   “这是要到了?”   温瑄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时边有些迷迷糊糊的。   这会儿外头正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 即便只是从偶尔被风吹起的帘子缝隙里,温瑄也能问闻到浓郁的香气。   自从过了洛城, 这一片就都是这样的景色,即便温瑄看的得再喜欢,也禁不住总是这一个模样。   见温瑄醒了,她带出来的大丫鬟英娘赶紧倒了些温水在茶盏里。   “方才林二哥过来回话, 说是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姑娘还能再睡一会儿。”   “哪里真就这么能睡了, ”温瑄自个儿接过水杯, 喝了两口,心里带上了几分局促, 看着外头的景色, 也生了许多期待。   英娘打小伺候温瑄, 对她了解颇多, 此时见了她这模样,并不过多调侃, 只装似无意道:“先前听林二哥说, 这时候进村子,谢公子应当还在家塾授课,老太爷听说咱们回去时要路过,便预备先去瞧瞧。”   见温瑄不言语, 英娘继续道:“方才林二哥已经叫人先送了信去,想必谢侯爷那边也该知道咱们到了的事了。”   温瑄这才道:“祖父早托谢侯爷为咱们寻一处小院,想必过会儿,我们也是要先去那边休整的。”   “这样也好,”英娘笑道,“别人家的屋子总是不如自己家的住着舒坦。”   温瑄手指动了动,一句也不全算是别人家的话,到底是没有出口。   又过了约一炷香时候,附近没什么人烟,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小姐,老太爷请您去前边车上。”   温瑄闻言有些奇怪,到底是在英娘的服侍下戴好了面纱,才下了马车。这马车并不宽敞,温瑄就没带着英娘,而是自己去了前头。   温家进村子时候,只用了三辆青蓬马车,最前头的坐着温相夫妻,中间原本坐着温瑄主仆,如今温瑄去了前头,便只得一个英娘。   最后那辆马车坐的是一些跟随而来的奴仆。因是在乡下,也用不了多少人照顾,温相夫妻便没叫多少人跟着,随身的行礼也只收拾了些惯用的,算得上是轻车简行。   这配置在别处可算不上显眼,但在这村子里,就显得十分惹眼了。   幸而捧墨自己就坐在温相他们那马车的前头,村子里的人都是认识他的,便知道这应当是谢侯家的客人,并不上来打扰。   谢家的家塾在村子稍稍靠边一些的地方,不在正中,无非是因为修建得晚了些,中间的好地方早都被人占了去。不过修在靠近外围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这地方有些偏僻,平日自然少有喧闹、打扰之声。   谢笙上课时,向来专心,很少会注意到外头的动静,尤其是这外头的人根本就没闹出什么大动静的时候。   因温瑄早来了前头,捧墨就安排着后头两辆马车先去了谢家为温家准备的宅子。左右屋子是谢家帮着收拾的,可他们并不晓得温家的习惯,又没问过谢笙,定会有些地方不合温家的习惯,便叫这些人先回去拾掇拾掇,更方便温家人休息。   剩下几个主子坐的马车悄悄停在了家塾背后的枣树下。枣树能为马车挡去一部分视线,也在一个能比较好看到谢笙的角度上。   谢笙还没出孝,也有入乡随俗的缘故,谢笙身上只穿着一件颜色寡淡的布衣。不过能穿在谢笙身上的布衣,也不是村里人常穿的粗麻布,而是李氏特意叫人从外地采买回来的细棉布。   棉布虽好,却容易起褶皱,捧墨走后,谢笙的日常事务多是自己打理,便于这些小处整理得没这么精致,甚至谢笙一时兴起,还会直接挽起不太方便的袖子。   看着面前有些不修边幅的谢笙,捧墨心里一个咯噔,有些犯愁。   若是在平日也就算了,偏生是在未来少夫人一家子过来的时候,撞见少爷现在这模样,捧墨心里急得不行,有心提醒谢笙,却又不太敢暴露温相等人的位置。   捧墨可没忘记,温相和他家侯爷可都是瞒着少爷的,就连他,也是临时被带着上了船才知道温家也要来,路上跟着温家,就算是想传信也没得法子。   如今都已经到了地方,再想要补救,也补不了什么,还是不要去打扰这几位的雅兴才是。   不过捧墨偷眼瞧着,温相对于谢笙这模样似乎并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若当真是不满意,至少不会如现在这样含笑看着。   等看过一阵,温相点了点头,正要叫捧墨离开时候,不远处结伴来了几位姑娘。   捧墨对这几位恍惚有些印象,都是常年在村子里住着的,有谢家的女孩子,也有外姓的。   捧墨驾着马车,从那几个女孩子身边行过,不妨听见其中一个女孩子说道:“我都打听好了,今儿十六弟讲的内容多,会晚些回去,到时候其他几个我们都能把他们给叫走,你可千万把握好机会!”   随后一个怯生生的女声道:“九姐,这不好,十六弟是什么样的出身,表姐便是真的嫁去,也不会幸福的,何况我前些日子听见爹娘在说,十六弟是有未婚妻的。表姐若真的嫁过去,难道要做小吗?”   “做小又如何,”头先说话的九姐满不在乎道,“你自己也说了,十六弟是什么样的出身?便是做小,也比做寻常人家的平头娘子好得多了。表妹自小生得貌美,难道就该嫁给贩夫走卒?表妹你说是?”   这话本该随风而逝,却不知怎的,只往捧墨耳朵里钻。   “等等,”温相叫了句停,显然也是听见那几名女子的话了。   捧墨赶忙勒马,不敢妄动。   “他们口中的十六弟是谁?”   “正是少爷,”捧墨回道。   “哦?”温相应了这么一声,便叫捧墨继续走了。   捧墨回头看了那几人离去的方向一眼,垂下眼睑。他是真的不慌,少爷自己持身清正,绝不会看上那女子。何况如今正是老夫人孝期,这村子里的人虽然说是亲戚,可身份到底是云泥之别,打扰少爷守孝,只要谢家这边露出一点意思,那女子便该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谢笙这边是真没发现捧墨等人曾出现过,还是在放课后,才有小班的孩子结伴来了谢笙身边,神神秘秘道:“十六叔、十六叔,我们方才看见年前跟在你身边的捧墨哥哥啦,他刚刚在外头哩!”   看见捧墨了?谢笙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咦,怎么没人?”先前说话的孩子犯了糊涂。   好在,他还有几个佐证,有好几个孩子附和道:“我也看见了的我也看见了的,他坐在马车上!”   “马车里有人!”   “对,是不认识的人!”   谢笙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也大概拼凑出了整件事情。   捧墨是真的回来了,想来应该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不然这些孩子不会说马车上是不认识的人。   谢笙立刻决定要早些家去,而很快,他也表扬了这些孩子:“你们今日上课没有讲小话,很不错。今日的课听懂了多少?”   “前面的懂了一些,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十六叔十六叔,我后面睡着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哟!”   听着面前孩子们的童言稚语,谢笙只温和的笑着,并没因为他们不好好学习,就责骂他们。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爱学习,都要考科举,对于这些孩子,谢笙自然不会一视同仁,因为他们需要的是认字、明礼。   学堂上的其他学子也早习惯了谢笙这样的对待,左右这些孩子都是谢家族人,现在已经被谢笙教导得非常知礼,他们也自然不会去多说什么。   等谢笙安抚好了这些孩子,他便将自己的东西锁到了这边特意预留给他午休的屋子,便准备离开。   “十六弟!”   分明还是下学时候,谢九却直接喊了这么一声,惹得在场不少人都向她们看去。   谢九生得明艳,是不少人心底的朱砂痣,故而她行事也十分张扬,格外享受旁人的目光。在谢九身边,只站着她的表妹刘氏。至于谢九的亲妹妹,见劝不动她,已经去了自家弟弟那边,便只当自己是来接弟弟回家的。   谢笙看见谢九这架势,皱了皱眉,没有上前,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九姐。”   谢九见谢笙只当没看见自己身边的人一样,心里有些着急,悄悄推了刘表妹一把。   刘氏自己本也有心,此时被谢九一推,也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娇美的脸上浮起因看见谢笙而起的红。   一旁原本要走的学子都留了下来,而一些谢家本家的学子都觉得这样不好,要来劝谢九。   “九妹,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是不是来接我们下学?走走走,我们回家去!”   “才不是呢,”谢九缺心眼的直接回道,“我们就是来找十六弟的。”   见刘氏犹犹豫豫的,谢九有些急了:“十六弟,刘表妹有话要对你说,你能不能行个方便,去个僻静的地方?女孩子家面皮薄,你总得给个面子!”   谢九的几个族兄一听这话,下意识的去看谢笙的脸色,在心底暗骂,这个九妹,是不是听不懂人话。真以为人家平日温温和和的,就和他们这样的人一样了? 第178章 二更   谢笙看着谢九有些理所当然的模样, 并没理会,只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谢九:“我还有事, 先回去了。”   “诶, 你这人怎么这样!”谢九气恼的跺脚,“你给我站住!不许走!”   刘氏见谢笙似乎真的想要回去, 心里也有些发慌,赶忙上前,想要拦住谢笙的路。   谢笙半眯了眼,心里生出些恼怒来。他直接往后退了几步, 往旁边的人群走去, 这么多人, 他就不信刘氏和谢九还能追来。   “谢十六哥!”刘氏软软的开口, 声音婉转如黄鹂鸟儿,面色娇媚如院中的迎春花儿, 让不少人都不由得侧头, 不敢直视, 又忍不住偷偷去瞧她。   谢笙不想理会她们, 便要直接从人群中离开。   不想真有那拎不清的人怜香惜玉,有意无意的拦了谢笙, 簇出笑容同谢笙道:“谢夫子, 不如听听人家要说什么,人小姑娘家家的,也很有勇气了!”   谢笙认真看了那人两眼,并不是谢家族人, 平日不是什么好学,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学的人,这样的人不上不下,可见是来浑水摸鱼的。   “凭什么她要说,本公子就要听?”   第一次,谢笙在这些学子面前展现出了属于他的傲气和锐利。   说话的学子脸色变了变,有些胆怯,却还是强梗着脖子说了一句:“何必这么生气,咱们这一带风俗如此,就算是不喜欢,听一听又何妨。”   “第一,我已几次表达出拒绝的意思,看不懂听不懂,难道还怪我如今不给她留脸面?”   “第二,她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给她这个脸面。”   谢笙这第二句话一出,在场有些学子都有些不敢相信,很快便有细碎的声音响起。   “既然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和意思,那别人又何必要给你留脸,”谢笙冷淡的扫了谢九和那刘氏一眼,却依旧只和谢九说话,“敬你一声九姐,你便真以为自己可以做我的主了?”   “十、十六弟,”谢九欺软怕硬,瞧见谢笙真恼了,也不敢再说。一旁有人有心上前相劝,也被旁人拉住。   “连先太子和我说话时,都不曾用如此口气,你?”配吗?   谢笙轻笑一声,剩下两个字没出口,可所有人都在心里补全了。   先太子,这三个字重重的敲在在场之人的心上。是谢笙一贯表现得太和善,和善到让他们忘记,谢笙的身份。谢笙原本就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出身。   先前拦住谢笙的人是真的有些怕了,他家里人之所以送他来,不就是为了能让他以后有个吹嘘的资本吗。不过他心里又有些嫉妒。他日后最多只能吹嘘自己曾被谢笙教过三年,可谢笙呢,连东宫太子都得和他客客气气的说话。而且京中已经出了邸报,六皇子很快就要被立为太子。而谢笙,正是这位新太子身边的伴读。   若这太子顺利登基,谢笙就是板上钉钉的天子近臣。   先前细碎的话音渐渐消失,整个家塾只听得见鸟叫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谢笙从前从来不发脾气,人人都说他好,还会因材施教,可今日谢笙发了这一场脾气,也没什么威胁,只是说了几句话,甚至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连点影响都没有,却让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   也是这时候,谢家家塾的学生才明白,为什么六太叔公这么大的年纪,还两次亲上谢家请谢笙为他们讲课,请一个不是侯爷,也不是世子,只是考中了举人的谢笙。   可笑他们先前还真以为只是为了谢笙所掌握的那些知识。   谢笙今日恼了这样一场,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既然惹了他生气,便该有人付出代价才行,否则他今日才建立起来的威信岂不是立刻就要碎的干净?谢笙可不做赔本的买卖,即便他心里本就没有多气恼。   谢笙直接说了一句:“明日我暂时不过来了,至于以后……”   他依次看了谢九、刘氏,和拦着自己路的人一眼,才把话补完:“以后的事情,当然是以后再说了。”   等谢笙离开之后,才有人道:“不至于,这才多大点事,怎么值得谢夫子这么生气。”   “闭嘴你,”有明白了谢笙意思的人骂道,“十六弟恼的真就只有这个?你以为方才十六弟离开的时候我们没一个人敢拦?”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谢夫子气的是有人敢在谢家的地方挑战谢家的权威,还有有些人听不懂人话,却自我感觉良好,”这人显见也不是谢家族人,“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儿谢夫子不来,我也不过来了,你们好好听课,回见。”   在谢家的地方挑战谢家的权威,可以有很多种,但有些人却只需解释一种就够。   这是谢氏家族,可这里,包括家塾,其实都是侯府出资建造,就为了帮扶族里,可在这里,谢笙这个侯府主人之一却被藐视了权威。谢氏一族能有如今,全靠谢侯府,谢笙的恼怒难道不该?   若谢笙今日忍了下去,只怕日后某些人更要蹬鼻子上脸。反倒是谢笙如今的处理不错,这虽是小事,却也可以往深了说。   立威,本就是必须的。谢家家塾里的大部分外姓学子削尖了脑袋挤进来,为的可不是这所谓家塾,他们更能明白和理解谢笙的做法。   很快,便有不少外姓学子纷纷表示,明儿谢夫子既然不来,我们正好休假一日。   谢家族人似乎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家家塾里已经悄悄来了如此多的外姓学子,而且他们都是为了谢笙而来。   谢九到如今难道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她脸色煞白,眼中带着惊惶,那刘氏更是摇摇欲坠。   在场的只剩了谢家族人,谢九堂兄不是不心疼她,但如今不是心疼的时候。   “小妹,你领着几个小的把小九和……刘姑娘先带回去,这事儿我们得请六太叔公出面才行了。”   谢小妹虽然仍怯生生的,这会儿却很靠得住:“七堂哥放心,我一定会好生送九姐和表姐她们回去。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只怪九姐她们,我没能劝得住她们,我也有责任的,大堂哥你见了太叔公,一定要帮姐姐她们多说几句好话呀!”   谢七闻言点了点头,沉默着叫兄弟们收拾好了东西,才道:“没能及时阻止小九,我也有错,我会和太叔公说的,你们别担心了,都回去。”   谢笙这头,等离了家塾许久,才松了口气,慢慢卸下不高兴的脸色,恢复成了那个温和的他。   谢笙原本像直接家去,却瞧见了谢侯身边的长随。   “怎么在这里等着?”   “小少爷,侯爷和夫人说请您先去世子那边,他们随后就到。”   谢笙歪了歪头,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特意说这个,却也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谢笙才进门,就瞧见朱红玉正抱着他小侄儿在玩,当即便来了兴致,去逗孩子。   哪知道朱红玉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时间紧着呢,快换衣裳去,等换过了衣裳再和小家伙玩儿。”   “换衣裳?为什么?”谢笙不明所以。   朱红玉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笑得有些神秘,一边给儿子拍了拍背,一边同谢笙道:“你去换了回来再说,这是惊喜,可不兴提前泄密。”   朱红玉说着,便叫了在谢麒身边伺候的人来,推着谢笙进了旁边他惯用的厢房。   谢笙想把他们赶出去自己换,不想他只有一双手,围着伺候的人却有两三个,怎么赶得动,最后索性只好任由他们帮忙。   等他们终于帮着谢笙换完衣裳,谢笙才算是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点想念捧墨和小六子了。   等换完了衣裳,谢笙被簇拥着出来,带到朱红玉面前,此时谢麒也不知从哪里出来,安坐在朱红玉身边。   朱红玉把儿子塞到他爹手里,围着谢笙认真的转了好几圈,才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还行。”   “嫂子,姐,您是我亲姐,能和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吗?”   “不能,”朱红玉十分无情的拒绝了谢笙,但见谢笙一脸忧郁的模样,只好透露道,“你这会儿不高兴,过会儿就会好好谢我了。”   谢笙……谢笙已经忍不住猜了许多遍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等等,谢笙想到了一个可能。   捧墨是从京城回来的,他方才带了人到家塾,却没和自己打招呼,显然不会是捧墨自己的主意。也就是说捧墨会听马车上人说的话。   捧墨从小和谢笙一起长大,心里最重要的主子绝对是谢笙没跑,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让捧墨听命的人,就不会太多了。毕竟这绝对是一个捧墨笃定自己听了话,谢笙绝不会生气的人,那这马车上的谢氏族人不熟悉的人会是谁呢?   二郎是绝不可能的,册封将近,他可不会被放出京城。   五皇子同理,他虽然不是主角,却也得亲自参加。   谢笙盘算了许多人,直到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性。   谢笙看着朱红玉夫妻,试探性的问道:“来人可是温?”   谢麒和朱红玉当即变了脸色,虽然没说什么,可对谢笙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谢笙突然有些雀跃起来,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甚至稍稍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范围,说不准,真就有奇事发生呢。   “刚才不是还说赶时间吗,咱们快走!” 第179章 一更   谢笙等人到时, 温瑄正陪着温老太爷和老夫人在院子做着规划。   如今正是春日,什么都是新的,一片生机盎然, 似乎正是不管种些什么, 都极合时宜的时候。   谢笙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欢笑声,正待要进门时候, 他却停了下来。   谢笙伸出手想要推门,又有些不大敢, 他整个人如坠梦中,还有些不大能相信自己思念的人或许就在这门中。   朱红玉和谢麒见他愣住, 有些不明所以, 便亲自上前叩响了门进去。   等里头都打上招呼了,谢笙才慢慢走了进去。   朱红玉瞧见他进来,笑着揭穿他:“方才在家里时, 他就猜是不是您们来了, 一路上只催促我们走快些, 没想到临了临了走到门口,又不太敢进来,磨磨蹭蹭的。”   朱红玉说完,才又对谢笙道:“这回总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谢笙正对上温瑄看过来带着笑意的眼睛,一时显得有些窘迫。他赶紧上前几步同几人见礼,随后才道:“原来哥哥嫂嫂你们都知道,想来爹娘应当也是晓得的, 只瞒着我一个。”   谢笙说完,又对温老爷子道:“小子有失远迎……”   “本就是我叫瞒着你的,有什么关系,”温相道,“此事本是我临时起意,先前并不确定能否成行,便特意叫不许同你说的。”   谢麒这才道:“不过此事虽没告诉他,这屋子却是叫子和亲自设计的,我来看过一回,倒都是些不值一提的野趣。”   “正是野趣才好,”温相道,“方才我进门时便瞧见了外头花圃种的菊苗,想必是想取采菊东篱下的意境。只是我额外要求要做个院墙,不能用上篱笆,有些失了意境,倒是可惜。”   几人凑在一起又说了一阵,才进门去。进门时温老夫人还问朱红玉:“怎么没把孩子带过来?听说是正月里的生日,真是好福气。”   “还小呢,不敢抱出来久了,便没带出来。都说正月里生日命好,我却觉得折腾,那孩子来的不巧,正是要用饭的时候,倒累得爹娘也担心一场。”   “你这话说的,”温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孩子要出生,难道还要自己挑时辰打招呼?再没这个说法的。”   温老夫人这边说些家长里短,温相和谢麒那边则说着些屋舍布置的话,谢麒和温瑄注意力两边都不在,倒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目光总能不期而遇。   起初谢笙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见温相等人也不说什么,便索性大大方方的看着温瑄,直把温瑄臊得脸都有些红了,含羞带怯的瞪了他一眼才罢。   温老夫人见一对小儿女这模样,便也不留他们,只叫谢笙带着温瑄到外头玩去。   乡下没这么多规矩,温瑄便也只穿了一身常服跟在谢笙后头。   两人才出门,英娘和捧墨便一道转了出来。   谢笙瞧见捧墨,挑了挑眉头,却没说什么,只给了一个回去再同你算账的眼神,叫捧墨不由得苦了脸。   “也不是他的主意,你怪他做什么,”温瑄出门之后,便像是脱开了什么束缚,说话做事也没了在京中的一板一眼,虽然温瑄在谢笙面前,本也不算太板正。   “我这可是冤枉了,”谢笙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谢笙说着又斜眼看着捧墨:“得得得,你有你未来少夫人撑腰,我竟然连看都看不得你了。”   温瑄听罢,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谢笙这句话,只好道:“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谢笙想了想道:“原本去看看家塾也不错,好歹下课了,没什么事情,如今咱们走了这条路,不如往小河边走走。”   “这周围没什么高山,连着水都是温柔的。村子附近这条小溪很浅,平常时候顶多才到成人小腿肚子,不少小孩儿都爱往那边去,在里头摸点小鱼小虾的,给家里加道菜也不错。”   “上个月化雪的时候,这水难得涨了一回,把上头的桥都冲了,如今这桥是新造的。”   虽说是桥,却也就是用木头伐成的。这里不是主干道,每年涨水不多,春汛时却总要来这么一回大的,便没用上石板,毕竟用木头造的桥,冲了也不心疼。有时若提前将桥掀了,等汛期过后再安上,还能省下重新造桥的工夫。   “这里瞧着,恍惚间和京郊竟也没多大分别,”温瑄说着,便看向谢笙。   温瑄不说,谢笙倒还真没认真去比对过,如今看看,倒真觉着有几分相似了。尤其格外像谢家在京郊庄子附近的田地,一眼看出去,都是平的,连山包都少。   “可不是吗,我竟从没注意过,还是小寒你细心,”谢笙说完又问,“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本来不好的,后来收到你的信,便好了。”   谢笙被温瑄直白的表达惊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心里带着几分欢喜,觉得这是温瑄对他的亲近。   “我才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真恨不得自己那时候就在京城,不然一早便能将这事儿解决了,也不至于叫你受到那么多的非议。”   面对谢笙的歉意,温瑄倒很是坦然。   “我平日鲜少出门,他们在外头说什么话,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只要你信我,我便再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谢笙本不太确定,如今几句下来,倒觉得温瑄是真的变了不少。   温瑄见谢笙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嫂嫂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快人快语,夫人与大姐姐也是外柔内刚的人物,我与她们相处多了,难道就不能有点变化?”   “怎么不能,”谢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却又同温瑄道,“只是你若觉得勉强,也不必非要改变,咱们一家子相处,凭的是真心,可不是性子如何。”   “以真心换真心,这我是知道的,”温瑄看着谢笙,眼底有着往时没有的依恋和坚定。显然,这一次的事情对温瑄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影响。不过想来影响最大的,还是谢笙送来的那封信,还是捧墨带来的口信,那句需她温瑄示下。   都说是以真心换真心,可又有几个人是真的把自己的真心捧到别人面前去的呢?温瑄从那一刻,才彻彻底底的理解了温老夫人在认同谢笙后同她说的那句话,便是绑,也要把谢笙绑来做她温瑄的丈夫。   她温瑄这一生,何其有幸,能遇上一个既爱护,又尊重自己的良人。   以真心换真心,谢笙能走九十九,她温瑄凭什么不能走这最后一步。   温瑄和谢笙之后也没再说什么话,只像是漫无目的一般走着,却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十六叔?是十六叔!”   谢笙两个才走到小溪边上,便听到有孩子喊了起来。   谢笙眼中闪过几分惊讶,他今日说了那样的话,原以为这些孩子会觉得害怕的,没想到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和他打招呼。   “十六叔好!”几个孩子赤着脚踩在水里,却都乖乖向谢笙问好,等看见谢笙身边的温瑄,面上有些好奇,又都乖巧的什么也不问。   “你们好啊,”谢笙和善的应了一声,又问几个孩子,“你们可是才下学就过来了?可和你们爹娘说了?”   “都说过啦,”年纪较长的孩子是谢家下一辈的老大,是六太叔公的玄孙。他常领着弟弟妹妹们爬树摸鱼,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样,却很会照顾人,是以此时便也是他答话。   谢笙这才点了点头,同温瑄道:“这是谢承,是六太叔公的玄孙,我谢家下一辈里的老大。”   见谢笙正介绍他们,几个孩子便乖乖上了岸,一个个凑了过来,好在河岸边就是青草地,踩上去软软的,并不会觉得硌脚。   谢笙便挨个给温瑄介绍过去,因在学堂里教导他们,这里的每一个孩子,谢笙都能说出个二五六来,让这些孩子都有些欢喜。   等介绍完了孩子,谢笙便正式同这几个孩子介绍温瑄:“这是我的未婚妻,也是你们未来的十六婶,不过现在你们只能叫她温姐姐,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   孩子们的童言童语有时候很能打动人,若换了以前,温瑄早羞得不行,如今却已经能忍着羞意,在几个孩子面前泰然处之,微笑以对了。   “今儿出门前我没带点心,等明儿空了,你们都来姐姐家吃点心好不好啊?”   几个孩子认真的看了温瑄好几眼,才同谢笙道:“难怪十六叔你不喜欢刘姑姑,为了这个还和九姑发脾气,原来是因为有温姐姐这么好的未婚妻呀,真好,要是有温姐姐这么好看又温柔的未婚妻,我也不喜欢刘姑姑!”   谢笙听了这话,轻咳两声,只能道:“这些话,以后在外头可不能再说了,我在课上都教过你们什么?难道都忘了不成?”   “没忘的没忘的,我们以后再不说啦!”   “行了,都去,注意安全,”谢笙又额外嘱咐了谢承几句,才放他们离开。   “方才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谢笙有些小紧张的看着温瑄。   “我才不紧张呢,”温瑄自信的道,“那孩子不是说了,那刘氏没我貌美,又没我温柔,你又看不上她,我紧张什么。”   “难道……那孩子说错了,你对那刘氏有些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寒:她没我漂亮,没我温柔,没我的家世,你眼瞎了才会看上,我为什么要吃醋。   小满:你没吃醋怎么一下就记住她姓什么了……   小寒在小满面前慢慢大胆多了哈哈哈,那叫什么?都是我宠出来的! 第180章 二更   有了这些孩子, 谢笙的未婚妻来到谢家村的事情,便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说谢笙在向这些孩子介绍温瑄的身份的时候,就想好了他们会将这件事情传出去。   这谢家村几户各家都是亲戚, 少有真正的外来户, 温家来时本就显眼,如今知道是谢笙的未婚妻,这些人便更多了几分敬畏。   和温瑄是谢笙未婚妻的事情一起传遍了整个村子的, 还有下午谢九和刘氏惹恼了谢笙的事。   六太叔公是最早一批知道谢九刘氏这件事情的人之一,在明白了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之后, 他也气得不行。可谢九这脾气是她家里人一起惯出来的,加上谢九最甜, 六太叔公也没少偏心她, 才养成了她这样无法无天的个性。   到底是从小偏心到大的孩子,又是谢家的,六太叔公只能勒令日后谁也不许偏心谢九, 好好教教她, 板正板正性子, 另还预备亲自带谢九上门致歉。   至于刘氏,六太叔公倒是想直接叫人把她遣送回刘家,但又担心自己这样处理了,叫谢笙面上不好看,便决意先去看看谢笙怎么说。   六太叔公叫了几个孩子回去,又叫了自己长孙来,用板车将他拉到了谢侯他们的住处。   彼时谢侯、李氏正收拾好了准备出门, 见了六太叔公也很惊讶,忙道:“六叔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你们这是要出门去?”六太叔公一见这模样,便觉得有些不好,可人都已经来了,也只能开口问道,“子和可在家?”   谢侯和李氏对视一眼,道:“子和今儿下学之后就没回来,我们打京城来了旧友,已叫子和弟兄两个先去会友了。”   六太叔公面上显出几分失望之色,谢侯李氏也不好再出门,只能把六太叔公先请进门,又打发人去温家候着,告诉谢笙一句,顺带打听打听是什么事情,看六太叔公这模样,定然是出了什么和谢笙有关的事情才是。   六太叔公没说,谢侯和李氏也没问,总归他们相信谢笙绝对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何况六太叔公都上门来了,必然不该是谢笙错了,两人自是稳如泰山。   他们两人倒是不着急,六太叔公却忍不住了,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   “都是几个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已经好生教训过了,若子和愿意,我这就叫他们来给子和赔不是,只是这课……”   谢侯听了这话,并没第一时间开口,李氏却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沉着脸色道:“六叔公,那几个孩子还小,可我们子和年纪也不大啊,谢九还是做姐姐的呢,我早听说您偏心谢九,可这有时候过于偏心反而是害了她,您说是不是?”   “六叔公您是老辈子,有些话我作为小辈,原不该说,可今日我却有些忍不住,”李氏道,“若今日子和在家,您是不是就要问他想怎么处置了?”   “这事儿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子和也并没放在心上,您做长辈的这么说,是把子和放在火上烤啊,”反正谢笙只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没明说什么要处置谢九刘氏的话。只要没这个话,李氏就敢拿话头来和六叔公好生说道说道。   六太叔公的长孙见李氏这样和六太叔公说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接站了起来想借此威慑李氏,可李氏半点不让,反而威势更甚。   比李氏更快的是谢侯,他直接挡在了李氏身前,身上煞气直逼得六叔公的长孙脸色煞白,低了头去。   “六叔公,这是谢家,是定北侯府谢家,”谢侯慢条斯理的话,让六太叔公变了脸色。   六太叔公忙叫了长孙道歉,自己也因谢侯身上的气势有些胆颤。   谢侯随意点了点头,也没了以前的尊重,只随意道:“至于上课这事儿,子和乐意去就去,不乐意去……他也大了,自己的事情合该自己做主,我们这做父母的,也不会强迫他去做什么。”   “我们还有事要出门,六太叔公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谢侯不带温情的眼让六太叔公意识到,以往的温和与尊重,是谢侯想给他这个脸面。   六太叔公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在回去的路上,六太叔公神色有些萎靡,看得他长孙十分心疼。   “爷爷,你没事?等回去村子,我一定叫婆娘好好说道说道此事,他们……”   “你闭嘴!”六太叔公怒道,“这事儿以后都得烂在肚子里,若能忘个干净最好,再也别和任何人说起。”   “可……”   “可什么可,你以为你站的地方是哪儿?是谢家村,可谢家村的地契都在谁手上?”   “爷爷,您是说……”   六太叔公面上显出些苦笑:“今儿回去,就叫你那婆娘带着人赶紧给小九相看人家,早些嫁出去。还有那刘氏,也叫赶紧送回去,以后都别接来了。那拦着子和的学子,也打听清楚是谁,不管背后有什么人在,咱们谢家家塾不欢迎这样的人。”   “爷爷,是不是太过了,小九她……何至于如此,还有那学生,可是刺史大人的外侄!”   “刺史大人的外侄又如何,刺史大人的亲儿子都半句话没说呢,”六太叔公叹了口气道,“你且看着,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随后六太叔公又有些懊恼:“若有机会,合该叫你去外头看看,你以为为什么咱们村里不愁嫁娶?不管谁出去,只要说是谢家族人,便是连县太爷也要高看一眼?”   “今日是我托大,看不清自己的斤两,”六太叔公靠在板车上,想了想又道,“等过几日叫你弟兄几个都来,我同你们好生讲一讲。你爹他们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只你们几个没熬过,不知道深浅,日后这家,还得靠你们传下去,不知道咱们家的这些事情,怎么能行。”   六太叔公一路上想着自己要如何教导后辈,谢侯李氏却在他们走后便将此事丢开,先去了温家。   因为六太叔公的缘故,他们本就去得迟了,此时还得加紧些,才能赶上晚膳。   彼时谢笙温瑄也已经散步回来,手里还提着几个孩子送的在河里摸的螃蟹。这时候正是虾下崽子的时候,孩子们都默契的不去网虾。当然,螃蟹他们也没抓几只,权当是个乐趣。   即便如此,谢笙也还是叫捧墨早些回来,拿了些点心去,又分给几个孩子,才算是收下了这几只蟹。   厨娘瞧着这拿回来的五六只小石蟹犯了难,若真做起来,这可当不得一盘菜。   还是温老夫人出来时见着,笑骂了谢笙两个一句,才叫不必做了,去放养在谢笙特意叫人在院里挖出来的小池子里。池里种了一点子藕,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看着颜色格外喜人。   谢笙几人在温家用过饭,又说了会儿话,才一起散步回家。在路上,李氏说了今日六太叔公过来的事情。   谢笙听见并不显得意外,只道:“其实我并没多生气,只是时日长了,便觉得他们有些人渐渐放肆过头。”   养兔子还得萝卜加大棒呢,和人相处,怎么能日日给糖呢,时日长了,只怕这养的不是未来的助臂,而是祖宗。   谢侯和李氏自然也是深谙这道理,才会在六太叔公过来时又那样的做法。   “便该如此,”朱红玉也道,“咱们暂时住在老家,看在亲戚的面儿上亲近他们,可也不能助长了他们的歪风邪气。”   谢麒既往学的和几人有所不同,可谢老夫人去世前,对于谢家族人的印象也就是一群白吃干饭还要拿银子养着的米虫,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是以谢麒此刻,也并不帮着说话,只从利益的角度来想事情了。   “不如就看看他们要怎么做,”谢麒道,“到底什么时候复课的度,还是小满你自己把握的好。”   “这会儿可不行,”谢笙道,“难得好生歇上一歇,我也得好好休息些时日才行。”   谢笙说完又带着些商议的意思同谢侯、谢麒道:“等真复课了,我预备将如今的每日半天课改为三日或是五日一次,我也多些自己的时间。”   “既是你自己上课,你自己把握就是,”谢侯这便是默许了。   李氏婆媳两个凑在一处,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若说谢笙突然想借此将课程时间拉长的事情和温瑄没半点关系,她们可是不信的。   “如此也好,”李氏道,“小满若三五日才上一回课,如今趁着春日,咱们也能出门走走,到时候再将温夫人和小寒也请来,人多了,气氛也好些。”   “娘说的是,”朱红玉道,“这左近虽没什么名山大川,却也有不少风景秀美的所在,我听说附近的县城有一座白马寺,很是灵验,庙里的草木也格外有灵性,如今子和有空,咱们正好一家子去瞧瞧。”   几人说笑着回了谢麒朱红玉这边府上,一进门,谢笙几个就去了书房,李氏见了,只拉着朱红玉去瞧小孙孙,并不管他们。   “六皇子册封太子的事情,已经上了邸报,想必也没几日了,我一早叫人备下了礼,咱们家虽在热孝里,总也要送上去的,子和你是六皇子伴读,必有不少人盯着你的礼,你也回去好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删减之处。”   “爹放心,”谢笙直接应了下来,即便谢侯不说,在这事儿上,他也是不敢出差错的。   谢侯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之外,皇上似乎也有意为诸皇子封王,听说前几日还去探望过废太子。” 第181章 更新   “这么快?”谢笙蹙着眉头, 有些忧心。   诸子封王这事儿, 其实并不让人意外, 毕竟这是必然的结果,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 这事儿来的这么早。   原本二郎被封为太子, 该是独领风骚, 也能定下他独一无二的地位, 但要是在这样的时候,赶在太子册封之前, 诸子封王,对于二郎来说, 就是一次相当大的挑战和威胁了。尤其皇帝还去探望了废太子。   要真说起来, 废太子也没真去谋反,高氏已死, 高家全族伏诛, 皇帝对二皇子重新起了慈父之心,并非全无可能。   原本三皇子四皇子都因母族牵连, 元气大伤,至少几年之内, 难再掺入夺嫡之争,可要是有了王位, 既往的一切便都能蒙上一层纱,转眼忘却。   就算是从面上看来,最不起眼的五皇子, 也叫人捉摸不透,等到他有了足够的筹码之后,难道还能保持如现在一样的心?   生于皇家,天生就对那个位置有着非同一般的渴望和野心。   皇帝若真在这个时候封王,全然是在搅浑这一池水。   “若真是这样的时候……”谢笙想到了温相,他本想说越是在这样的时候,作为师者,温相才越不应该离开京城才是,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温相的离开,才会显得二郎所能依靠的人寥寥无几,其中唯二能放在心上的,也就是皇帝和皇后了。   做皇帝的,即便是再如何英明神武,也总不会出太过喜欢自己的孩子长得太快,羽翼丰满。   二郎自然是达到了皇帝的要求,皇帝才会动了将二郎立为太子的心思,并付诸于实际行动。但二郎要是表现得太好,难免也让皇帝有隐隐的危机感,愿意去做预防,毕竟他已经换过一任太子了。   “温相离京,想必能把封王之事稍作推迟,”谢麒揣度道。   “温相离京,我谢家举家丁忧,六皇子身边只剩了一个心思不明的云家,而云家,也是看皇上的眼色行事,”谢笙又说到朱家,“慎之哥本就年少,想来即便是娘娘,也不会让他参与到这事里头。”   见两个儿子还算有些想法内情,谢侯才叫他们都散了。   其实,所有事情归结起来,也不过总结为两个字,示弱。   就像是谢笙在外面受到了欺负,要回家跟谢侯告状一样,皇帝一贯宠着二郎,总归是更疼他几分,这时候示弱,皇帝便会更愿意护着二郎些,就算不能把封王之事消弭于无形,也能尽量让这件事对二郎的影响降到最小。   谢家父子三人心里都有了个底,便各自散去,这件事出口入耳,便不能再往外说了。   谢笙打开温家帮着二郎带来的信件,三两下看完,见二郎并没在心里提起这事,不免叹息一声,看来他也不能写信和二郎说这事,甚至连提都不要提起的好。   和立太子不同,封王之事皇帝并没有往外说半句,温相离开京城的,也是借着这几个月温家和云家之间别扭的关系,以及温瑄这一事的名头,所以这事儿,谢家自然是不能从温相那里听说,如今二郎也没在信里提起,谢笙自然只能做不知情。   谢笙揣度着自己要如何去回这一封信才好,想了半晌,也没寻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夜已经深了,捧墨见谢笙还没休息,从外头进来:“少爷还没动笔?”   谢笙看了他一眼,索性把笔直接搁在一旁:“你在京中这许久,可听说了什么?”   “若要说听说,那可多了,”捧墨斟酌着道,“我在温家住着,许多事情也只是隔着一层,但二皇子侍妾,也即是原先的太子良娣病逝,先太子妃娘家有意送旁支嫡女做二皇子继室的事在京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三皇子四皇子不久前还结伴去了京郊赏雪。”   捧墨捡了几件他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说了,谢笙也只是闭着眼慢慢听着。   待到捧墨说完,谢笙心里也大致有了个谱,至少二皇子重新出来,应当是已成定局。不过二皇子也是心狠,当初能宠得人无法无天,害死太子妃,如今又为了重新得到太子妃家族的助臂,让跟着在这样情况下还伺候他这么久的侍妾去死。   二皇子只怕是没有心了。   三皇子四皇子这边,当初就是因为利益才聚在一起,后来又因为利益和态度分开,虽然一度闹僵,可如今再次走近,拧成一股,也并不算出人意料。   捧墨说着说着,便慢慢停了下来,谢笙则是过了一会儿才睁眼,捧墨正待要去磨墨,谢笙却挥手道:“不必了,先将信好生收起来。等明儿一早,我再清点了单子,瞧瞧怎么写信。”   谢笙想了一会儿,竟觉得自己这信,不如不写的好。二郎那边定下的方式是示弱,如今听了捧墨说的这几件事,谢笙倒觉得说不准二郎和朱皇后是有些别的想法在里头的。   捧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谢笙却在说完这话之后,便径自休息去了。   谢笙本以为自己可能要好一会儿才能睡着,没想到才沾了枕头不久,他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知道天明。   谢笙按着平日去上课的时辰醒来,却在掀开被子之后想起,自己已说了今日不会去。但谢笙已经醒了,再睡,也睡不着,索性自个儿穿上衣裳起身。   捧墨听见动静赶了过来,被谢笙赶了回去。   “你一路车马劳顿,说好了放你一日假,回去歇着,我出门走走。”   捧墨当然不肯,谢笙却不便趁着他去打水的时候自个儿出了门去,等捧墨回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当初修这院子时候,就说好是为了守孝用,建的自然偏僻些,谢笙出门这一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人。   因谢家常有马车出入,道路修的比别处更宽,谢笙便没像走山间小路一样,早早的被露水沾湿衣裳。   天边夜色翻滚,不多时候,便被光亮撕出了一道口子,光彩越来越盛,很快,天便大亮了。   谢笙吹着微风,随手拈了一根狗尾巴草,才一路慢慢回了家中。   李氏见他回来,不由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只怕捧墨都要出去寻你去了。”   “在谢家村范围内,我又不会丢了,”谢笙道,“难得今日早晨无事,再叫我回去睡着,我也睡不着,不如出门走走,娘怎么也这么早就起来了?”   “这会儿可不早了,若放到平日,都到了该用早饭的时候了。”   李氏说完又道:“只在村子里逛逛有什么意思,我日前便听说小河边上梨花开了,今日天气好,不如今日便去赏花。”   小河边上的梨树,谢笙是知道的。那树生得高大,每到这时节,便有片片梨花雪落了一地,就像是还没化尽的残雪。   “娘既然想去,儿子自然是要陪着的,”谢笙说完,眼珠子一转,又道,“只赏花有什么意思,便该带上些颜料去作画才是。”   还不等谢笙铺垫完,李氏便先拆穿了谢笙:“你是想请个与你一同作画的人。”   谢笙被李氏猜中了心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凑到李氏身边道:“还是娘最懂我。”   “你呀,”李氏分明十分享受谢笙的亲近,面上却表现得像是被谢笙磨得受不了一样,道,“叫人先去传话,请温家伯父伯母同去。”   “多谢娘,”谢笙笑弯了眉眼。   李氏见谢笙高兴,也没再说什么,只道:“过会儿用过早饭,你亲去温家接人。”   对于这样的安排,谢笙当然不会拒绝。   而温家接到了信之后,温相和温老夫人都寻了理由不去,谢笙到了温家之后,接到的自然只有一个温瑄。   因是在乡下,谢笙便没骑马,只和捧墨一起坐在车辕上,隔着车帘子和温瑄说话。   “乡间小路,再如何也比不得京城里的平整,若你觉得难受,便同我说就是,小河不算太远,咱们就算是走着去,也不耽搁什么。”   听谢笙这样说,温瑄不免有些许动心,但很快又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   “我体质不算好,若走得多了,到了地方却没什么赏花的心思,一心只想着要睡觉,又有什么意义。”   谢笙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只能叫捧墨再小心些,只挑那更平整些的路来走,即便是绕了远路,也觉得无妨。   走得久了,温瑄便也掀开帘子,隐在谢笙身后,瞧着外头的景致。   “我一向以为,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景色,多在南方,没想到这里也有。”   “这可得多谢竹子生命力顽强,”谢笙道,“这竹子旧年想来也是有人特意种在此处的。这一带多是杨树柳树,便是松树也有不少,偏生这竹,不是特意寻了来,很少会见到。”   “当初爹叫我收拾你那院子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们要来,还动过用皂荚树围成篱笆的心思。”   “皂荚树做篱笆?”温瑄想了想道,“我却还不曾见过这样的。”   谢笙道:“我也是在别处见了,觉得实用,才起了这心思,不过后头因要起院墙,我便叫人从别处移了一颗长成了的皂荚树来,等到皂荚果成熟半干,你便将它摘了,再晒一晒。听说用皂荚熬水洗头,能叫头发变得更漂亮些。”   “那我可要试试了,”温瑄心里盘算着,只等到了时候定要试试,谢笙就已经嘱咐了捧墨,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拿上一些给她。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得便慢了不少,等他们到时,李氏几个已经叫铺好了垫子,摆上了带来的食物,只差谢笙两个了。   这日谢家一行人,直到下午太阳西斜,才回了家中,这时候他们才被告知,今日六太叔公又过来了一回,只是他们都不在家,六太叔公又等了一阵,才离开了。   温瑄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茫然,谢笙便把日前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她听。   等听完这一通事情,温瑄才晓得,这是和那个所谓刘氏是有关系的,当即便道:“都说要尊重长者,可要是换了我异地处之,只怕我会做得更过分些。”   温瑄说这话时,总是带了几分主观情绪。若当真是易地而处,她自然也会如谢笙一样,不落话柄。   随后六太叔公第三次上门时,到底是见着了谢笙。谢笙拒绝了六太叔公说叫他们过来道歉的提议,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上纲上线,倒把六太叔公给堵了几句回去。   当然,若六太叔公真什么也不做,谢笙扭头就能寻个由头,先去安城的宅子里住几日去。   说到最后,谢笙也没恢复当初每日授课的规矩,只是说五日一次,若有要外出的时候,再另行调课。   六太叔公虽不满意,到底是回去了。   谢九在村子里一向备受宠爱,如今最疼爱她的大靠山亲自发话为她寻夫家,她便是想闹,也闹不起来。   她才惹了事情,家人不敢放她出去,只把她拘在屋里。至于刘氏那头,是谢九的娘亲自给送回去的。她可不信自己女儿平白无故会帮着牵线搭桥,若刘氏真像面上这样无辜,谢九会起这样的心思?听听那都叫什么话,什么叫即便是做妾,也能享受荣华富贵。   谢氏一族,自打有了起色之后,在定边侯府的看顾下,可再没出过一个做妾的女娃娃。   谢刘氏心气不顺,指着娘家弟媳狠狠骂了一通才回,却也改不了女儿即将出嫁的命运,只能在哭过一场之后,费尽心思为女儿选个好些的夫婿。   好在谢九到底姓谢,即便凭着这个,也有不少人愿意娶她,倒不算太愁。   谢笙自然是不会去关心这件事的其他后续的,但温瑄却总若有似无的文气,捧墨便索性去将事情原原本本打听了回来告诉英娘,再由英娘转告温瑄。   温瑄只做出不在意的模样,手上的针线却是半晌没动,等这事儿到了结局,温瑄才算是松了口气,叫英娘帮着开了匣子,挑了几件谢笙能用的小东西送去了,才算是将这件事彻底丢开。   谢笙接到东西,只道是温瑄相送,并没深究其意,当即便换在了身上。   他自打赏花回来之后,便斟酌着自己要送进京的东西,这几日已经将里头的部分东西挑拣着又换了一遍,才分作两个匣子装了。   一份是作为定边侯府嫡次子送的礼,礼物规整,半点不越矩。   一份是作为谢笙花了十二分心意准备起来的。尤其是赏花那日之后,谢笙用来代替信件的一本小连环画,从看到独自下棋的二郎开始,一直到谢笙想象之中,穿着太子吉服,站在皇帝身后,却还在扮鬼脸的活泼二郎。谢笙什么都没有写,却什么都在画中了。   等这两匣子东西送到二郎手中,二郎一眼便挑了这连环画出来,还特意拿到了朱皇后面前显摆。   “娘你快瞧瞧这个,是小满特意叫人送回来的。”   朱皇后打开画册,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她越往后翻看,脸上神色也越发柔和,等到翻看完,她竟有些爱不释手,不太愿意将东西还给自家儿子了。   “娘,这册子我就是给你看看,你可不能不还我啊!我瞧着还挺有意思的,”二郎说完又有些不满意道,“小满说这是他临时想起来的做法,时间不够,便只选了些比较典型的事情来画,甚至连这些,都还有所删减。”   等到说完,二郎才道:“等他回来,我非得抓着他把这册子补完不可。不过这画册上的眉眼却有些不像我了。”   “自然要画的不像你才好,”二郎即将成为太子,正经的画像,当然要画师来画。不过……   朱皇后婆娑着画册上小脸圆嘟嘟的小人儿,却能轻易认出那属于自己儿子的神韵。   “这一张,定然是小满初次进宫,拉着你去小花园摘花采叶的那次,”朱皇后转眼又指着另一张,一点点的说起来。   二郎本还说上几句,可听到后来,发现自己母亲对自己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心有感触,便只将头靠在朱皇后肩上,与她一同看了起来。   二郎兴冲冲的来寻朱皇后,皇帝自然一早就得了消息,不过今儿他是特意迟了些才来。   “都多大的人了,还靠在母亲身上,”皇帝一见这模样,便皱起了眉头。   二郎当即起身,行了个礼,有些欲言又止,却只好低了头。   朱皇后知道皇帝这是要立太子,心里别扭,眼底飞快略过几分暗芒,才有些茫然的道:“是皇上来了,皇上和二郎又计较什么,你瞧瞧,他这几日被您吓得连话都不敢和您说了。”   朱皇后一动,手上的画册便显了出来。   皇帝走到朱皇后身边坐下,拿起画册:“方才你们就是在看这个?”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子和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朱皇后顿了顿又道,“若非这是子和特意画给二郎的礼物,我都想抢来自己收着了。”   皇帝听是谢笙做的,便起了兴致,旧时谢笙给朱皇后画的画还引领了一段时间的京城潮流,这也让皇帝对出自谢笙手上的东西多了几分期待。   不过这画册,皇帝越看越有些沉默,等到一本画册看完,皇帝再看二郎,也顺眼多了,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疼惜。   “还站着做什么,难道还要朕亲自给你赐座不成?”   二郎见皇帝态度软化,当即便凑了过去。   “父皇你也觉得小满这画册好?不过你可不能和我抢!小满还没画完呢!”   “总是记不住,”朱皇后轻轻点了点二郎的额头道:“小满如今已经取了字,你再私下叫叫无妨,到了旁的时候,可不能再这么喊了。”   “我这不是不习惯吗,”二郎嘟囔了一句,又道,“反正小满现在也不知道,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定能改过来啦!”   “你这孩子,”朱皇后摇了摇头,索性不去说他,只对皇帝道,“总像是没长大的样子。”   “在咱们面前多几分赤子之心,有什么不好,”皇帝似乎对二郎这性子很是满意,反倒帮着二郎说起话来。   这天底下最高贵的一家子其乐融融,倒叫些想看笑话的人咬碎了一口银牙。   在二郎册封太子的典礼之前,皇帝到底是没有分封诸子,而是领着二郎坦然受了其他几个儿子的礼。   皇帝分封诸王前,先太子可能被册封为亲王,余为郡王的消息传得满天飞,贤妃忍不下这口气,将太子侍妾的真实死因捅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经由此事,立即想起当初太子妃之死,才和太子建立起来的那点子脆弱的父子感情立刻崩塌得所剩无几。   皇帝当初一心想要把二皇子放出来,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反而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能成功做完这事儿。   二皇子都被关在那样萧条的地方了,还能交界外臣,甚至还和先太子妃的娘家达成了和解,冰释前嫌。若是真放出来,岂不是等着他来刺杀?   最后,皇帝也只是给所有皇子都封了郡王,勉强能称一声王爷。但也只是个空头支票,这些王爷没有封地,除了二皇子不必换住处,其他几人都得在一月之内出宫,搬到他们自家的宅子里去。   等到这一年的一切都尘埃落定,谢笙赶在夏季结束的时候,将自己做的作业,和自己做的今年会试、殿试的答案也叫一并带了回去。等到信件再回转,已然是附上一大本写得好的文章,都是本次科举出现的一些优秀篇章,值得一看的那种。   谢笙的时间便在授课、看书、出游之间悄然流逝,等到又一年冬日来临的时候,谢笙还有些迷糊,这才过了多久,就又开始下雪了。   直到此时,谢笙才发现,似乎再过几日,他与谢麒夫妇,便已经到了可以除服的时间,当然,谢侯夫妻还早着呢,但这也意味着,谢笙不必只呆在老家,可以出外走走了。 第182章 更新   若说是要出行, 谢笙自然是想要游遍名山大川, 只是这时候出行, 却找不到一个能与他同游的人。   当然,谢笙这个同游的人, 是特指。   温瑄还没过门, 他们这样的身份一同出行, 温相夫妻又不是心大,不许才是正常的。   只是等谢笙除了服,身上没那么多限制,谢笙便常常在自己没课的时候去邀请温瑄一同出行。   或是赏雪,或是赏花,兴致来时, 两人还会循着花香,来一次踏雪寻梅。   因为两人的兴趣, 捧墨英娘两个都练出了一身收拾东西的好本领, 两人就像是一个百宝箱,只看着背的包袱也不算大,可不管你要什么,两人总能一件件给你找出来。这也让捧墨和英娘两个更亲近了些。   “小寒你看,这腊梅生在小池边上,竟有些谁家洗砚池边树的意思,”谢笙嗅着花香,便回头去喊温瑄。   其实这腊梅野生野长,或许在才被种下的时候还有些个形状, 但到了如今,疏于管理,枝条自然只奔着阳光雨露而去。   若放在平日,温瑄当然不会喜欢这样的梅树,可如今天空地旷,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又有谢笙在身侧,温瑄把这梅树瞧得久了,也觉得有几分意思。   “子和,你绝不觉得从这个角度看,竟有些佛陀模样?”   谢笙闻言,几步走到温瑄身边,仔细的看了一回,道:“没想到这腊梅树野生野长,倒有几分佛性。”   谢笙看了一回,就将这树的模样记在了心里,预备等着回去之后画出来,再存在匣子里,等日后心情好了,便拿出来翻一翻,也是个趣味。   像这样的画,谢笙已经存了大半匣子。   “说起佛性,”谢笙想是突然想到什么,“年前咱们不是去了白马寺吗,我听说附近还有一所百泉寺,虽是佛道都有,却胜在寺中的银杏好看,不如咱们去瞧瞧?”   温瑄被谢笙说的来了兴致,便也点头,一行人又往回走,只坐上来时的马车,又往百泉寺去。   英娘跟在后头,小声问捧墨:“这看银杏,难道不是秋日最合?”   捧墨倒是对谢笙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很习惯了,他道:“这有什么关系,冬日里去一回,明年秋天再去一次就是。”   “可这冬日赏秋景,不是无景可看吗。”   好在英娘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成真,那百泉寺的银杏虽然出名,可松树和八卦池也很值得一看。   百泉寺是一座老寺,谢笙等人来的却不是时候,没到时节,不管是二郎真君、四大天王,还是佛陀,他们都没见着,这大门紧锁,让他们连参拜的时机都没有。   幸好这院子是没锁的,谢笙几个便有幸见着了分明已经倾斜着倒在一边,只靠八卦池旁特意砌起来的砖墙支撑的绿松,身已倒,却还挺得笔直,生得郁郁葱葱,映在清澈的八卦池中,竟有旁的松树不能比的美感。   这寺中说是银杏最出名,是因着据传种下它们的,是前朝有名的宰相,年岁最长的,至今已近千年。这里面最值得一看的,当然是一颗被天雷劈过,又被天火烧得中空,却还依然屹立的那一棵。   温瑄站在树洞中,抬头看着只方寸大小的天空,眼中露出惊叹之色。   谢笙叫捧墨两个站在外围,自己则是也挤进了树洞里,和温瑄一起抬头看着:“咱们来的还不算好时候,听说这树,到了春夏,能长出满树绿叶,与旁的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还是下回秋日来看,银杏合该秋日赏。”   树洞里的空间本就不算大,装下一个温瑄,还算有富余,可再装下一个谢笙,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虽然谢笙和温瑄之间还是隔了一小点空间,可只要温瑄稍稍向后靠一些,或是谢笙往前走小半步,两人就能紧紧地贴在一起。   温瑄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谢笙说话时盆栽自己发间的鼻息,谢笙也能清楚地嗅到温瑄发上,他们春末时特意调出来的玫瑰油的味道。为了这香油,谢笙还破天荒的去请教了谢麒。   按着四时用香,温瑄现在合该用梅香,没想到,她却把这一小罐玫瑰油留到了如今。   温瑄觉得有几分不自在,收回视线,不妨在偏头看时,发现谢笙一直在看着她,半点没移开过视线。   温瑄难得这样近的仔细去看谢笙的脸,分明还未脱去少年的稚气,但在温瑄眼中,已经是非常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存在。   “怎么这么看我?”谢笙见温瑄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心思一动,“是不是觉得我好看极了,再没人能比得上的?”   谢笙原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温瑄竟真的点头应道:“是呀,这世上再没能比得上你的了。”   温瑄出人意料的坦诚,反倒让谢笙有些不自在起来,但很快,谢笙试探性的摸了摸温瑄的脸。   温瑄收回视线抬起头重新看天,却没躲开谢笙的手,当然,她到底看没看到心里去就没人知道了。   谢笙见温瑄没躲开,索性得寸进尺,向前更近了些,将温瑄揽进怀里。   这是第一次,两人各跨出了一步,也是第一次,将两人的距离缩减在如此亲密的范围。   许是这树洞太小了,许是捧墨和英娘在外头站着呢,决计不会有人来。   但若是问谢笙一句,他必然会回答说,是因为想这么做,温瑄又默许了,所以就按着自己心里所想的去做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短,但对于谢笙两个来说,却又像是很长。   温瑄稍稍挣了挣:“咱们该回去了,不然便是等到入夜,都不定能到呢。”   谢笙带着些遗憾的放开,道:“你放心,虽然来时咱们花了不少时间,可那也是因为两处一南一北的缘故,如今再回村子里去,只怕连原先的一半时间都要不了,别说是入夜,咱们还能赶上晚饭呢。   话虽如此,两人到底是从树洞走了出来。   捧墨和英娘两个早在之前就已经背对着树洞了,自然对谢笙两个的举止毫无所觉。如今听见响动,两人才回身,服侍着谢笙两个上了马车。   这一次,在谢笙要坐在车辕上的时候,温瑄掀起帘子,亲自开口,喊了谢笙去里头坐。   “还有英娘在呢,不妨事。”   英娘等谢笙进来,乖觉的和谢笙换了位置,坐到了车帘子旁,任由谢笙和温瑄坐在一处。   马车摇摇晃晃的渐行渐远,只留下两道车辙印,只等今日夜间大雪一下,便能埋个干净。   “怎么突然想起这时候给你送信?”   温家,谢笙两个才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   和温相温老夫人相处久了,谢笙也和他们越发亲近,如今除了温瑄还没出嫁,两家人的相处已然和谢家与朱家一般了。   “祖父、祖母,什么送信不送信的?”谢笙随手将身上外袍脱了下来,才同温瑄一同过来行礼。   对于谢笙的问题,温相也没打算避着,只道:“是京中送了信来,皇上有意叫我做太子太傅。”   二郎本就是温相教导出来的,皇帝想再封温相做太子太傅,也不是不能理解,谢笙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却是,扭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温瑄一眼,心下有些不舍。   “可说了什么时候回去?如今天寒地冻的,若要这会儿上路,可不是好时节,”谢笙只巴巴的看着温相,等着他开口。   温相见谢笙如此在意温瑄,本想板着脸,却也还是忍不住缓和了脸色。   坐在一旁的温老夫人就不客气多了,捏着手绢,半遮半掩的,毫不隐藏自己翘起的嘴角。   温瑄心里也不舍得很,并没在意温老夫人的动作,也一同看着温相。   温相被两人这么看着,轻咳一声,道:“皇上仁慈,许了我化冻之后再走。”   “不过,”看着谢笙两人面上兴奋和失落交杂的情绪,温相又道,“那会儿天冷,你们祖母才病了一场,我预备叫她在这边再多呆一些日子,小寒好生照顾你祖母。”   能留在谢家村,和谢笙多相处一些日子,温瑄心里自然高兴,只是仔细思考后,还是道:“那岂不是要祖父你独自上京?这怎么成,不如稍耽搁几日,等化冻之后,江水回暖一些再行,到时候我和祖母也能同往。”   “我本也是这个意思,”温老夫人看了温相一眼道,“你祖父的意思是,你爹在书院里也待得够久了,上京来认认老亲也无妨。还有你母亲和兄弟……你曾祖母年纪大了,咱们一年都不曾在身边陪着,难免放心不下。”   谢笙听了这么多,自然明白,就算温老夫人和温瑄留下,也是留不久的,不过温瑄的父母……这么久以来,还真是头回听到。   “伯父伯母可是从秀州而来?”等得到了确认,谢笙才道,“秀州进京,总也要从洛城过,不如到时候先送个信去与伯父伯母,请他们到安城一聚。到时再一同上京,也好过祖父您独行。”   不等温相开口,谢笙又道:“何况若您先提前走了,祖母必然也待不住,稍作休整,便定要上京,这对祖母养病也不利。”   温夫人心里本就有这个意思,此刻自然也帮着谢笙说话。   “皇上本也就是叫你开春之后早些上京,可你年纪也大了,自个儿上路怎么能行,都到了这时候,合该服老了。”   连老妻都帮着说话,温相自也不再多做考虑,索性叫了谢笙亲来磨墨,给小儿子写信去了。   谢笙则是等到回家,看到谢侯和李氏一刻不停的安排着的模样,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未来岳父要来了。 第183章 一更   “来了, 来了, 刘叔已经接了人,往府里来了!”   听见这话,谢笙和温瑄两个赶忙扶着温老夫妇起身。只是, 谢笙却注意到,温瑄的情绪似乎并不太高, 她既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忧心,那隐忧甚至已经超过了她的期待。   谢笙对温瑄的情绪有些不明所以,目光中便带上了几分询问的意思。   温瑄看了谢笙身上的荷包一眼, 只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温瑄的父亲叫温敏,是个有几分狂傲的中年人, 在带着凉意的春日里穿着一件宽袍大袖的白衣。也不知道他的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看上去十分轻薄,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温敏浑身上下,只头发用一根白玉簪随意固定着。谢笙乍一看, 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这个时代, 还真不时兴这样的装扮,一般只有舞者舞蹈需要, 才会用上这样的打扮。   不过还真别说, 虽然不合现今的审美,谢笙却看得十分喜欢。   当世并不忌白,尤其因着染色的缺陷, 像是这样雪一样的白,还轻薄的料子,还真是寸布寸金。   温相显然是习惯了温敏这样的打扮,只看了一眼就略了过去,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孙子身上。   “这些日子可有好好读书?”   谢笙听了这问话,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孩子身上,果然看见他低了头,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温相本还想再问,被他这反应一口气堵在心里,索性也不说话了。   “爹、娘,”温敏对自己的父母倒是恭恭敬敬,一见面就行了礼,只是他并不入心,对于温瑄这个女儿,也只是淡淡的,甚至连面对和自己相处更多的妻儿时,也有些爱答不理,韩氏母子也习以为常。   温敏像是自成一个小世界一般,孤僻而冷漠。   谢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温敏的身上看到了浓浓的厌世感。   在温敏没来之前,温相夫妻日日念着他,如今他来了,开口行礼,温相又登时生了怒火。   温老夫人见状忙道:“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到,可饿了不曾?”   温老夫人说着,赶紧叫人去传饭,又拉了谢笙近前:“这是子和。”   谢笙这才单独出来:“见过伯父、伯母。”   许是听过谢笙的名字,温敏和温夫人韩氏的注意力都转了过来。   韩氏端庄大气,却只是看了谢笙两眼便笑道:“爹娘选的,必然都是好的,媳妇没什么意见。”   温敏嗤笑一声,身上带了几分鲜活,他上下打量了谢笙几眼,只随意挥了挥手。他的目光唯有在落到谢笙腰上的荷包时,停了一瞬。   就在谢笙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率先走到了温老夫人身边,无声的催促着。连着温瑄的弟弟和谢笙还没互相介绍也不顾。   几人只好往回走,温瑄来到谢笙身边,带着几分歉意道:“我爹他……不太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你放心,我不会在意的,”谢笙面上带着浅笑,成功的安抚了有些不安的温瑄。而事实上,谢笙觉得温敏可能更想对自己开嘲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   谢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荷包,和这个有关?   而且,谢笙觉得温瑄和温敏夫妇之间有一种陌生的气氛,全然不像是一家人。   像是对自己儿子的脾气清楚得很,等用过了饭,温老夫人便叫温敏夫妻自去歇着,又叫谢笙温瑄两个自己去玩。   “小寒,是出什么事了?”谢笙见温瑄步子越走越快,忙叫住了她。   温瑄一怔,才停了下来。两人看了看周围环境,索性在小回廊旁的亭子坐下。   温瑄心情不好,谢笙也并没追问,不过后头,温瑄到底是将心事吐露了几分,谢笙这才知晓原来韩夫人其实并不是温瑄的生母,而是温敏的继室。   当初温瑄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就因为血崩撒手人寰,让温敏从此恨上了幼小的温瑄,偏偏之后温相夫妇又以温瑄不能没人照顾为由,逼着他娶了韩氏。不过谁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幌子,只是因为温瑄是个女孩子,不能传承温家的姓名和血脉。   其实温相夫妇本只是想委婉的换一种方式来唤起温敏对温瑄的爱,或是凭着对温瑄生母的挂念来尽一份心,没想到更适得其反。   温瑄旧日在老家时,便多是在温相夫妇身边养着,因为觉得是自己造成了他们父女之间的裂痕,温相夫妇便很是愧对这个孙女。   “可我很感激祖父、祖母,”温瑄道,“若非是有他们护持我、教导我,我也不会成长成如今这模样。”   “还有,”温瑄看着面前的谢笙,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还有什么,你快说啊,我等着听呢,”谢笙原本还想着怎么安慰温瑄,却原来温瑄也就是想要和他倾诉一番,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最后这句……   谢笙难免带上了些许得意,些许甜蜜,催促着温瑄。   温瑄和谢笙相处,一向是水到渠成,极少像现在这样说话,不过到底她还是红着脸开口:“还有和你定亲。”   谢笙这才满意了:“可不就是要说出来!不过很快你会发现,和我定亲可不是什么终点,而是起点。”   “温瑄,我一直有一句话不曾问你,”谢笙轻咳一声,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愿意和我一起,好好经营我们的以后吗?”   谢笙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温瑄无法拒绝,便只顺着自己的心意,点了点头。   谢笙当即便高兴起来,不顾礼仪的拥抱了温瑄一下,好在他还记得这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便只轻轻抱了她一下而已。   “早知道就直接回书房去了,”谢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   温瑄看着这样的谢笙,情绪突然好了不少,甚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扫先前的忧郁。   正此时,谢笙敏锐的觉察到一个带着几分不善的视线,很明确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谢笙有些好奇,趁着转头的身份回望过去,却只偷瞄到了在回廊角落脸色不大好的温敏。   谢笙回身看了温瑄一眼,就发现这种如芒刺在背的视线消失了。   “小寒,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温瑄双颊红彤彤的,眼睛还因为笑而带上了几分温软的湿意,显得格外可爱。   谢笙眨眨眼睛,卖了个关子:“现在还不能说,我自己也要确认之后,才能告诉你的。”   “那可不许瞒我久了,”温瑄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若是总不告诉我,我可是要生气的。”   “这是自然,我定不会瞒着你的,”谢笙许诺道。 第184章 补更   谢笙发现了温敏之后, 还以为过不多久,这位就会亲自来寻他,没想到等到送了温瑄回去,直到次日早晨起来, 温敏也没出现在谢笙面前。   谢笙想着这事儿不能一直就这么下去,不然过不两日,温敏他们就要回京去了, 这一去就是起码一年半不能相见。可到时候温瑄和温敏他们,可是要日日相处的。   好在谢笙还没找到从何下手,温敏就自个儿来寻他了。   比起温敏来, 谢笙的活动轨迹就好找多了, 只要每日早晨早起些时候, 就能遇上晨练的谢笙。   谢笙受固有印象影响,总觉得剑如君子,若是不忙时,早上总要耍一套漂亮的招式。今日在耍这套招式的时候,谢笙却意外见到了抱胸站在一旁的温敏。   谢笙手下一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   “温伯父早, 伯父怎么会过来?”   “只是随意走走,”温敏看着面前的谢笙,慢悠悠道。   随意走走?谢笙心里不信,面上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许是没想到谢笙会这么说, 温敏也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每日早晨都会练剑?”   “也不独是剑,旁的也练的,”谢笙犹豫片刻,问温敏,“温伯父可要来试试?”   温敏看了近在咫尺的谢笙一眼,摇了摇头:“我有话要问你。”   等到两人坐在一旁的暖阁里时,已经是半盏茶之后,谢笙才练过拳脚,身上难免有些异味,便先赶紧去擦洗一番,换了身衣裳才来。   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了,俱都举杯饮茶,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捧墨低着头进来上了点心,就悄悄又退了出去。   最后到底是谢笙心有疑惑,先开了口。   “伯父……可是为了小寒而来?”   “何以见得?”温敏捏杯子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松开,他浅抿了一口茶,似乎全不在意。   对于温敏的不配合,谢笙有些伤脑筋,不过他很快诚恳道:“若不是为着小寒,我实在想不出伯父会来寻我的原因了。”   温敏点了点头,才道:“你与她订了亲,我总是要来见见的。”   “温伯父真是个好父亲,”谢笙注意到,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温敏面上显出几分错愕神色。   “我不是什么好父亲,”温敏飞快的纠正。   “伯父难道不关心小寒?”谢笙反问这么一句,又自己答道,“我看不尽然。”   “我这些年都没管过她,难道还称得上一个好字?”温敏话里带着些自嘲的意思,“我早些时候就听说过你,六皇子伴读,京中勋贵人家唯一真正沉下心读书,且有所成绩的人。”   “舍近求远,”温敏给谢笙下了这么个评语。   “有些路,是容不得第二条行走的方式的,我现在走得难了一点,却也觉得充实,日后更能简单许多,”谢笙对这个评语,倒不觉得惶恐。他是一个按部就班,就不那么按部就班的人,他只是在走一条新的路。   说完这句,他又试探性的道:“我觉得心意,才是最重要,至于这么多年……想来应当是有什么原因?”   “你倒是敏锐。”   谢笙原以为温敏到这里来,就会避而不谈,没想到温敏竟继续说了下去。   “她才出生的时候,她娘便去了,爹娘觉得她克死了生母不吉,又嫌弃她是个女孩,连抱也不肯抱她。”   这说的,是温相夫妇?谢笙有些不敢相信。   “等时日长了,他们才回转心意,又逼我成亲,我转而做出情深模样。装作将此事如数怪到那孩子身上,爹娘觉得愧疚,从此只把那孩子看得极重,连她弟弟出生之后,也要退一射之地。”   温敏勾起唇角,脸上露出几分如稚子的笑:“从此我不再过问她的事情,冬寒夏暑,即便是见面,也从不给一个好脸色与她。”   谢笙并不知道温敏这些话的真假,可缺不妨碍他在听完温敏说的话之后,直接黑了脸。   温敏见谢笙黑脸,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起身道:“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了。”   谢笙一怔,温敏已径自出了门。   “少爷?”捧墨探头探脑的看进来。   谢笙心里有些烦乱,温敏不是个爱剖析自己的人,所以他今日和谢笙说了这么多,当然是有自己的目的在的。   若真是按着他所说的,至少他心里其实是在乎温瑄的,这次上京,他能和温瑄日日相处,自然是促进感情的好契机。尤其是如今温瑄已经定亲,前程已定,便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他和温瑄之间,这么久的隔阂,总要一个人去开解,这个人,温敏很显然,是选择了谢笙。   只是谢笙如今也在犹豫,他与温敏不熟,所以并不能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即便有直觉在,可直觉也不是证据。万一将这些话告诉温瑄,反而引她去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又该如何?另外就是温敏话里的温相夫妇……谢笙担心温瑄会伤心。   “少爷若是犹豫不决,不如仍将此时告诉温小姐,或许她有想法也未尝可知?”   捧墨在了解到了谢笙的烦恼之后,倒觉得说给温瑄比较好。再加上谢笙也应过温瑄,不能瞒着她,故而谢笙到底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等到谢笙说完这些,温瑄倒像是没看到谢笙面上的纠结似的,道:“其实有些事情,早已有人告诉过我了。”   “祖父祖母初时不喜欢我,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我只知道祖父祖母把我如珠如宝的养大这么些年,便是一开始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些年的感情不是真的?”   温瑄随后又谈到温敏:“我与他……便是知道了其中内情,可缺失了那么多年,到底要用时间来圆。他既愿意舍下脸面同你说这些,迈出这一步,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谢笙见温瑄面上没有半点不甘,反倒是欢喜居多,这才放了心:“你心里有数就好。”   “日后,我也是有爹疼的人了,你可不能欺负我的。”   温瑄很高兴,谢笙从这句话里读到了温瑄压抑不住的真正的心思。   谢笙忙也道:“你可别冤枉我,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两人笑了一阵,听说温敏过来,谢笙便主动离开。   谢笙并不知道而后两人说了什么,只是两人都没出来用饭,谢笙去看温瑄时,她眼圈还红着,精神头却很好。   等到分别那日,谢笙送了温家人出行,一路上都被温敏若有似无的隔开,甚至最后,连扶着温瑄下车,都是温敏亲自做的,让谢笙半点都沾不上手。   等温家人走后,谢笙严肃的同捧墨道:“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一件大事。”   “何事?”捧墨问,“可还有补救的法子?”   谢笙看了捧墨一眼道:“请了个祖宗回来,除了供着,还能怎么补救?” 第185章 补更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说话的是李氏身边的老嬷嬷, 她早站在门口, 翘首以盼。   “你也是, 也不知道提醒着少爷时辰,”老嬷嬷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谢笙身后的捧墨,又要亲手去接他身上的书箱。   捧墨早知道嬷嬷刀子嘴豆腐心, 一向疼他,自然不会生气, 赶忙侧身避过:“嬷嬷诶,这东西重得很,还是我来!您歇着, 歇着!”   谢笙见状,也同嬷嬷道:“嬷嬷怎么到门口来了, 可是娘等急了?”   谢笙这么一开口, 嬷嬷的注意力当然很快被拉了过去。   “夫人见少爷没在, 方才问将起来,便叫老奴使人来等才,老奴见夫人处忙乱得很,我也没什么大事可做,便回禀了夫人,来门口候着了。”   “这会儿天气已经渐渐凉了,嬷嬷您该叫他们出来的。”   嬷嬷被谢笙关心几句,自然是心里欢喜, 忙道无妨,又同谢笙一道进去,后头的捧墨才松了口气,寻了两个人来帮自己卸下书箱。   “送到书房去就是,都仔细些,别磕碰了,都是家塾的少爷们送给少些的践行礼,可不能伤了。”   那两人忙诚惶诚恐的应了,捧墨才赶紧追着谢笙等人的方向去了。   谢笙来到李氏处时,正有不少人等着同李氏回话,瞧见是他来,便都让了一条路给他。朱红玉见了,赶忙把回话的人都教导自己身边,左右方才李氏大都也是放手给她的,顶多算个监听。   李氏对此毫不在意,只叫了谢笙近前:“不就是道个别,怎么用了这么久。”   “家塾里人不少,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便也长了,我这还是用的时间算少的,”谢笙道,“我怕耽搁了时辰,都没同他们多谈,只勉励了几句。”   李氏听了这话道:“勉励几句就是,何须多言,方才听说你带了东西回来?叫捧墨好好收拾了,若有要带走的,到时候一并带上。”   “他们也是知道我要出远门,没送多少东西,我统共一个书箱就带回来了,”谢笙说完,又得意道,“我早前就说过,我不收什么贵重东西,若真是有心感谢,便送些带着心意的就是,他们显见是都记着的。”   李氏闻言,也觉得满意,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并不非得收什么重礼,反倒是这样心意难得的,才更叫人喜欢些。   说不到几句,李氏便开始赶人:“趁着时辰还早,先回去歇个觉,过会儿路上没精神,可难熬得很。”   李氏说完,又细细嘱咐了捧墨几句才罢。   才用过午饭,谢家便押着一小队车马出发,从村里去了安城。他们会在安城的宅子里歇一晚,还能再清点清点有没有什么疏漏,次日一早,就会经洛城往码头去。   谢家一早就约好了船只,最迟明儿晚上就能上船。   谢笙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有些出神。一晃眼,温瑄已经回京一年半,连着谢侯和李氏都快要除服了。   他们之所以赶着这会儿回京,一是为了要在京中办一场除服宴,大张旗鼓的宣告他们谢家已经守孝完,重新回到京城的上流圈子。二是若不趁着这会儿走,等再晚上一些,便要开始下雪,到时候江水冻上,不止船难行,人走在路上也更难熬。   因要回京,谢笙几个便要将这两三年京中有头脸的人家再熟悉一番。   “少爷不如歇歇再看,才不到三年,总不能地覆天翻,您平日都记着呢,也不非得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捧墨见谢笙坐在马车上,都快眯着眼睛看东西了,忙又出声劝阻:“车上摇摇晃晃的,仔细眼睛疼。”   谢笙闻言,也只好放下东西,任由捧墨为他按摩头。   京中这些年,的确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云家、朱家格外突出了些。   朱家有朱皇后在,朱弦本人也是个有能力的,朱家显出来与否,也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而已。至于云家……   除了云尚书之外,他们还真寻了法子送了女儿进宫去,不过送的不是云哲的妹妹了,而是云尚书的妹妹,云哲的姑姑。   值得一提的是,云哲的姑姑是死了丈夫之后,被夫家休弃后,才进宫的,她在夫家有个七八岁的儿子,进宫之后短短一年多,就已经从正七品的御女,做到了正三品的婕妤。甚至前些时候还有消息称,皇帝有意越过九嫔,直接封她为妃。   因为云婕妤的缘故,朱皇后在宫里无人敢欺,也算不上一家独大,尤其是在云婕妤有孕,并且早产生下一个小皇子之后。   云家有了云婕妤在宫里吹枕头风,这两年在朝堂上无往而不利,俨然已经有了昔日高家的苗头。   谢笙心里默着这两年京中的大小事件,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捧墨见了也不打扰他,等他自个儿醒来时,已经到了安城。   今年又是乡试之年,听闻谢笙等人来了,一些个没能回谢家村送行的学子,便都赶了来。谢笙下车时,便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你们这是做什么,”谢笙见此,有些哭笑不得,“过几日便是乡试,你们不去看书,都在寒风里站着,也不怕病了。”   “这两年我们常锻炼身体,哪能这么就病了,若真病了,也是活该,自个儿偷懒,对不起十六弟你的教导。何况平日十六弟你帮我们梳理的也够多了,便是临时抱佛脚有用,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片刻。”   “可不是吗。”   谢笙见这话引来一片附和之声,也只能笑笑,道:“过会儿我叫厨下整治两桌好菜,咱们再吃用一回,只一点,不许饮酒,若耽搁了过两日的大事,仔细你们的皮。”   “十六弟板起脸来,越发像王夫子了。”   “不,我觉得更像刘夫子些!”   一干学子争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倒把谢笙整得有些哭笑不得。谢笙难道不晓得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明儿他就要走了,他们只要闹得不过分,也无妨的。   这日晚上,为了叫他们这群年轻人尽兴,谢笙他们的饭,是单独摆在谢笙的院子里的。   “十六弟这院子好,丹桂飘香,星河流动,咱们不如今日就借着这星河,以茶代酒,敬十六弟,敬咱们谢夫子。”   谢笙不慌不忙道:“茶酒敬我不算什么本事,过些日子你们考过了乡试,来京城寻我,便是不醉不归也无妨!所以这杯茶,不如敬你们自己,仰承星河之辉,引文采入腹。”   “好!”一片叫好声响起,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分明几人都是滴酒未沾,偏偏都有一种熏熏然之感。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气氛更醉人些了。   等到热烈的气氛过后,到了散场之时,不少人都红了眼圈。有个年纪小的,还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十、十六哥,你先去京城等着,等、等过两年,我一定寻你去!”   “好好好,咱们说好了,过两年你就上京城寻我去,”谢笙赶忙哄了他一句,旁人也七嘴八舌的安慰起来,才叫他慢慢好了。   那孩子被安慰过后,面皮薄,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直到后头低着头跟着族兄们回去,也只是瞧瞧抬头看了谢笙一眼,便低了头去。   等到次日,谢家人要出门时,那孩子分明连眼睛都是半眯着的,却还是跟着一道来送行。   李氏正藏瞧见他,同谢侯道:“这孩子倒不错,是个知道感恩的。”   谢侯倒是只瞧了一眼,就没再放在心上。   因谢家没进洛城,谢笙也没和秦方徐渭两个说这事儿,只是等到下了车,谢笙才叫人去送信,说是自己在京城等他们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侯事先做的准备齐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路,谢家顺风顺水,半点差错也无的进了京城。等到城门口,又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便算是踏着黄昏而行了。   谢侯等人回府,给整个定北侯府都带来了鲜活的气息,定北侯府难得将各处的灯火点亮,孝期还有几日才过,人人脸上却都带着喜气。   “欢迎少爷回京!”谢笙一进门,就瞧见小六子夫妻领着一干人,正列了队站在院中。分明已经入夜,一个个的,却都是朝气蓬勃。   “这是做什么呢,都该干嘛干嘛去!早些回去歇着去。”   谢笙说了几句,就叫他们下去休息,只是这心里,到底是暖烘烘的,连着脸上的笑,也从没下去过半点。   “少爷,厨下送了吃食来,”捧墨说话时,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厨娘说少爷车马劳顿,必然没什么胃口,便送了一碗银丝汤面上来,又上了一碟胭脂萝卜,并没拌上什么辣椒调料,只求清脆爽口,少爷快试试。”   “到底还是在家好些,”谢笙闻着香味,不免感叹道,“离得远了,便是一个人,也总觉得味儿做的不对,到底是一方水土。”   谢笙一碗面下肚,才觉得缓了过来。他在路上睡得久了,这会儿还睡不着,便索性走到书桌前,把赶明儿要送出去的帖子一一写了出来。他只空了日期不写,等真要送出去时,再补上不迟。   等写完帖子,他又把近几日就要送去的几家挑出来,同捧墨道:“外祖与老师那边,把我的功课整理好了一并送去,你明儿也不必亲去,叫你哥走一趟就是。”   谢笙体贴,捧墨自是应了。   谢家回京没什么动静,甚至称得上是悄无声息,却因为这几份帖子让一些人敏感意识到,谢家,提前回来了。 第186章 补更   “少爷, 侯爷请您到大门处去, 贵客将要到了, ”捧墨进来传话。   谢笙正在练字,不妨听见这么一句,便搁下笔:“贵客?可说了是谁?”   捧墨摇了摇头, 道:“也没细说,只叫少爷直接去就是,不必换衣裳了。”   见贵客还不必换衣裳?谢笙心下奇怪, 看了自己身上衣裳一眼。为了方便练字,他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新衣,袖口此时被束起来,便是放下,也定会看见褶皱。在衣裳不起眼的边角处, 还能瞧见一滴墨汁晕在上头。   捧墨捡了忙道:“我还是去拿一身新的过来好了, 还没好好给您梳了头发呢,这样怎么能见客。”   “爹既然叫我就这么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谢笙一早起来就开始练字,头上只用了一根湖笔做簪子。这是谢笙在谢家村后才养出来的习性,他和谢侯在一个院子里住了两年多, 谢侯还能不知道他起来时是什么模样?   谢笙把李翰林、周祭酒甚至是温相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想到了一个似乎有些不可能的人,皇帝。   谢笙心思一转,问道:“传话那人是不是有些着急?”   捧墨仔细想了想道:“这倒没有, 不过他先前来的方向是世子那边。”   “大哥早去了书房,这时候过来……”谢笙眼前一亮,来的人里必然还有朱皇后,所以才会先去那边传话,毕竟朱红玉是朱皇后的亲侄女儿。   谢笙眼珠子一转,同捧墨道:“快去瞧瞧嫂子走了没,叫她快些,我们赶紧去迎。”   谢笙这话才出来,外头就响起朱红玉身边侍女的声音:“夫人说请二少爷赶紧同去,千万别耽搁了。”   谢笙想了想,只把一边袖口松了少许,就赶了出来。   朱红玉此时已等在路口,远远地瞧见谢笙这模样,便不由笑了起来。   “方才我就猜你是不是与在老家一般打扮,没想到还真叫我猜对了,快走快走,可不能浪费了。”   谢笙与朱红玉匆匆赶到时,正遇上马车进门,贵客将要下车。此时谢侯和李氏、谢麒俱都已经到了,瞧见谢笙打扮,俱都了然,又忍不住发笑。   不过在他们笑出声之前,便已经先有人毫不顾忌的笑了起来。   谢笙带着懊恼抬头看去,却对上了二郎的眼睛。不过现在,俱都大了,称他严瑜或是太子殿下才更合适。   谢笙面上闪过几分惊喜之色,只还不等开口,便又见了他身边的皇帝皇后,只好跟着家人一道行礼。   皇帝免了众人的礼,只道:“今日没有君臣,我与梓童二郎只是以私人身份前来。”   谢侯却道:“皇上仁慈,但礼不可废。”   谢笙看得分明,对于谢侯这样的坚持,皇帝不仅不觉得不高兴,反而十分满意。对谢侯的态度也越发亲和。   等和谢侯说过几句话,皇帝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谢笙身上。   “小满这是个什么打扮?”皇帝不看还好,一看就又有些忍不住自己唇边的笑。   谢笙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随后便像是刚发现自己袖口还没整理似的,忙松了袖口。   谢笙做出似乎没料到这回京之后头回见面,自己就这么失仪,告罪道:“御前失仪,是臣的不是。”   皇帝不在意的表示揭过此事:“你方才,可是在练字?”   谢笙有些窘迫的点了点头:“在乡间没这么多讲究,臣一时忘形……”   皇帝听了谢笙这话,面上显出几分怅然,也不同谢笙说了,只对谢侯道:“看来你归乡守孝的日子,倒也安乐。”   “诸事不管,只做富家田舍翁,初时便是不想安乐,也无事可做了,”谢侯道,“好在这几个孩子都懂事,家中又添了人口,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皇帝听着这话,神色渐渐平和下来,便有些话想说,看了看周围环境,也没再提。   谢麒适时道:“爹,不如先请皇上入内?”   几人一同进了正堂,过不多时候,皇帝和谢侯便起身离开,去了书房。   谢笙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严瑜有意无意的往皇帝等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才继续听朱皇后等人说话。   如今的严瑜,和过去大不相同。若放在三年前,所有人像是现在这样坐在一处,严瑜脸上是会挂着狡黠而真实的笑的,甚至连他的坐姿也会更放松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丈量出来的,合乎规范,又少了那么一点人情味。   谢笙时不时偷看严瑜一眼的举动,其实早落在旁人眼中,不止朱皇后和李氏,甚至是严瑜和谢麒夫妻都发现了。   朱皇后见到和过去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谢笙,神色稍稍有些恍惚,温声同李氏道:“还说留他们一道说说话,这才过了多久,就坐不住了,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李氏则道:“是子和越发没规矩了。”   李氏转头就沉声喊了谢笙一句:“子和,不得无礼。”   谢笙乖乖坐好,再不偏头去看,面上却带了几分小小的委屈,看得李氏又想气又想笑。   严瑜倒是站出来给谢笙解围:“孤与子和几年未见,也想和子和聊聊呢。”   严瑜看向谢笙:“你屋里的字收了没?我瞧瞧去?”   谢笙自然答应,朱皇后见两人如此,怎会不放行,索性随他们去,若是过会儿有事,自然可以派人去叫他们。不过谢笙两个走了,只留谢麒一个男子在这儿也不好。   朱皇后便道:“世子也同去,咱们娘几个说说小话。”   谢笙三人出来,虽然身边还有谢麒在,严瑜的肩膀到底挺得不如先前板正,看着谢笙的模样也多了几分真实。   “我前些日子还送了信去,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担心路上冻住,你们不好出行,挨到明年春天,又是春闱,你仓促进场怎么好,如今你们早早回来,倒叫我放下心头一件大事。”   “你送了信去?”谢笙很快抓住了严瑜话里的重点,带了几分懊恼,“都怪我,原想着我们都已经回来了,也要不了几日工夫,便没先送信回来,想不到竟错过了你的信。”   谢麒闻言道:“我们不在那边,刘叔必然知道要给我们转送来的。”   “这怎么一样,”谢笙认真道,“这是心意,当然是自己亲自收到最好。”   “无妨无妨,”严瑜笑得更开心了些,又如过往一样,亲自上来揽着谢笙的肩膀,推着他向前。   他凑近了几分去看谢笙头发上的湖笔:“我先前瞧着就像是我送你那套里头的,没想到还真是,看你这熟练的模样,先前必没少干这样的事。”   瞧见严瑜的动作,走在两人身后的谢麒一瞬间有些紧张起来,又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说话的欲望,让谢笙自己处理。   谢笙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处理,三年前他是怎么做的,现在也怎么做。才刚刚回京,他知道严瑜必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可他此刻,也只能把严瑜当成三年前的他来对待。   “那可不?”谢笙说话间也颇有些神采飞扬,“我习惯了每日起床还不清醒时练上几页字,洗漱完了换上衣裳便坐到了书桌前,头发披散着挡事,自然是随手看见什么就用什么了。”   “那你都用过什么?”严瑜推着谢笙走了几步,也放了手,和谢笙并肩而行。   “湖笔是最常用的,毕竟方便,有时候捧墨会特意放些玉簪在一旁,最离谱的时候,我仿佛是随手拿了一根筷子?“谢笙说的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你自己也知道?”谢麒毫不客气的出卖了谢笙,“他不止是用了筷子,还堂而皇之的带着这根筷子去学堂给孩子们上课,待到次日,不少孩子都学他用筷子绾头发。”   严瑜听得好笑,直说:“这是谢小满会干的事。”   谢笙闻言则板起脸道:“不行,现在不能喊我小满,得喊我子和了。”   “哦?”严瑜挑了挑眉。   谢笙想了想又道:“你要喊也行,只能在私底下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然你想想,我要是在外头喊你二郎,你愿意吗?”   严瑜有些忍俊不禁,谢笙走后,他做了太子,可再没遇见和他讲条件的人了,不枉他日日盼着谢笙回京。   “行了行了,我都记住了。”   几人一同进了谢笙书房,过不多久,谢麒又被朱红玉派人喊了去,说是有事请他,这空间便留给了谢笙和严瑜这两个朋友。   谢笙这才问:“你和娘娘这两年可好?我爹娘没回京,我也不能独自回来,便是一月通一回信,到底不如亲眼见着。”   “我都做了太子,还能有什么不好,”严瑜面上的神色淡了下去,他小声道:“父皇新得了个小儿子,正宠着云婕妤,连我娘都要退一射之地。”   谢笙有些惊讶,却又安慰道:“也只能是宠了,七皇子与你差了十几岁呢,你毕竟不是二皇子。”   严瑜听了这话,也重新笑起来:“你说的是,我也不是严瑱,身后并没有高家。不过云家……自去岁襄北侯死后,越发有了昔日高家的风范了。”   “这事儿我正觉得奇怪呢,”谢笙道,“我们出京时,老襄北侯还精神矍铄,哪料到才过去不过一年余,就听见他的噩耗了。”   严瑜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你若有一群不肖子孙,想必也是会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即死了的干净。” 第187章 小寒   不肖子孙?这话很难让人不去将在宫中的云婕妤与这事儿联系起来, 毕竟襄北侯去世的时间, 和云婕妤进宫的时间,相差的也并不算太久。   “今日咱们重聚,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严瑜道, “秦徵前科得中探花, 如今在翰林院也快满三年,将要散馆了。秦方和徐渭两个说是过几日也要来,待再过上几日, 咱们几个便能聚一聚了。”   严瑜说到此为止, 谢笙自然也不好再多问,虽然谢家也不是没有情报, 但一些细枝末节的部分, 可不会在情报上头,就像是云婕妤进宫的详情,还有云家等人在这件事上是个什么态度。有些事情是在京城也未必能知道的,只是文字、还尽量简短的文字,自然也就更不行了。   还有……严瑜现在做了太子,谢笙几个如今自然就是太子伴读。但云家有了新皇子,又是如今这作态, 严瑜和云哲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关系?   严瑜如今不想说了,谢笙自然也不能问,便只能待到日后,慢慢从相处中自己去摸索了, 反正旧年出京,他是专程写了信回来,同云哲绝交了的,就算是不理会云哲,也顶多有人想起旧事,叹一句气性大罢了。   “我可是听他们说了,你也只是提前送信说要走,也没说具体是那日,叫他们好等。”   “我那日走得匆匆忙忙,直接绕开了洛城而行,便没再给他们送信了,便是真送了信去,只怕他们到时,也只能见着一个空荡荡的码头。”   严瑜这才点了点头:“本来今日出宫,娘还想叫上五哥五嫂一道的,却被父皇阻了,说是等过两日,叫五哥陪着五嫂专程回来一趟。”   这话出口,谢笙的情绪显见低落了片刻,才又重新恢复了。其后谢笙与严瑜又再说了几句,便有人来请两人到前头去。原来是宫里穿了消息出来,说是边关十万火急的折子,皇帝等人自然不能再待,只好回宫去了。   “你们听说了吗,定边侯谢家前几日已经回京啦!”赏花会上,一名少女借着折扇的遮掩,正说着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若真是他家回来了,自然要送信出来的,怎么能这样悄无声息?”   “笨,”先前说话那女子道,“他家里定边侯和侯夫人还在守孝呢,此刻自然不愿意大张旗鼓的,只是他们也已经快要出孝了,想必这会儿回京,也是为了办除服宴,等着,过不几日,想必就能有信儿了。”   “诶,你说谢家二公子回来了,那边,可不是就要有好戏看了。”   这话出来,不少人都向着那女子说的方向看去。   一条狭窄的道路两边,面对面走过了几名少女,一面打头的是云哲的妹妹一眼云窈,另一面打头的,则是温瑄了。显然这两年,京中风云变,连着京中贵女的风向也变了不少。   这是在外面,云窈和温瑄自然都不会愿意叫人看了笑话,哪里会如那些看戏的人所愿,不过两人却也到底是停了下来。   云窈扬起下巴看着温瑄道:“谢二哥回来了,你可知道?”   “他早已写了信与我,我自然是知道的,”温瑄手中捏着团扇,扇上绣着水仙,只是若细看那画风才能知道,这花样,是谢笙出品,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云窈注意到那团扇,便涨红了脸,有些恨恨的看了温瑄一眼,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话,自顾自走了,留下她身后一干贵女面面相觑。   不过这头温瑄的情绪也不会太好,面前总有个喜欢自己未婚夫的女孩子天天在自己面前转悠,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也挺烦人的。当然,温瑄自然也不会傻到迁怒谢笙,毕竟这和谢笙也没什么关系。   甚至。   温瑄以团扇半遮去洒落的阳光,这些微末小事,就不需要让谢笙知道了。   “她倒是执着,这会儿还没放弃,倒是个痴人,却也只是个痴人了。”早先远远看着这边的贵女们不由叹了一句。   这不过是聚会上的一个小小插曲,不过其后温瑄也难免想着,谢笙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若是真要等到除服之后……   其后再说话时,温瑄便总有些魂不守舍,少了几分用心。好在已经做了五皇子妃的大姐儿谢岫也在这场宴会上,便堂而皇之的把她叫到了自己身边说话。   当年为了温瑄,谢笙和云哲的事情闹得也不小,京中各家对此也算是心照不宣。这几年五皇子妃也没少照顾温瑄,便也都默认了温瑄和谢笙的关系了。   “过会儿咱们一起出去,”谢岫道,“你我也说说话。”   温瑄应下之后,便一直呆在谢岫身边,不多时候,谢岫便起身告辞,温瑄也就一并出来了。   温瑄初时还以为谢岫要同自己说什么大事,待行到外头,上马车时,谢岫才开口道:“哎呀,却是我迷糊了,方才五皇子传信与我,说叫我宴会过后,要来接我回娘家去,好小寒,不如与我同去玩上一阵,待到迟些,我再叫人亲自送了你回去。”   温瑄眼前一亮,面上微红,大大方方的点头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岫点头拍了拍温瑄的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此时,谢岫身边伺候的宫人赶忙上前,提醒道:“五殿下带着小皇孙在前头的车上呢,不如请温小姐坐后边那辆。”   温瑄自是同意,在谢岫的注视中,走向了后一辆车。   那车比谢岫的车要稍小,外头装饰的没有那么豪华,但看制式,也不是普通的马车能比的。   温瑄被扶着上了车辕,正掀开车帘子要往里走,却觉得有些不对。她抬头一看,谢笙正在里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呢。   温瑄四下扫了一眼,不再耽搁,直接走了进去。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欢喜和缠绵情意,这会儿马车还没开出去,两人都没开口说话。谢笙却私下悄悄将温瑄的手牵住。   温瑄看了他一眼,便调整了位置,和谢笙并排坐了。   两人手相牵,膝盖并着膝盖,肩碰着肩,一时都觉得有些怅然。分别一年余,总算是到了再见时。 第188章 更新   马车是一路直接进了侯府里头的, 这样的做法直接将谢笙也在马车上的事情控制在只谢家人知道的范畴内。而谢家, 早认定了温瑄是谢笙的媳妇,只要温家没意见,谢家又怎么会有意见呢。   等到下车的时候,是谢笙先下的车, 他下车之后,向着坐在车上的温瑄伸出手。   温瑄借着谢笙的力, 从马车上下来。   谢笙随后又领着温瑄到李氏面前去,这会儿李氏正握着谢岫的手不放,若非是念着五皇子还在一旁,李氏都想直接开口叫谢岫留下。   谢岫看见李氏,也不由得红了眼圈, 母女两个有千言万语在心头, 却又都说不出口去。   谢岫嫁进了皇家,便注定了她不能像寻常女儿家一样,还能回娘家住上些时日, 若没个什么由头, 她在娘家住的久了,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谢笙许久不见姐姐, 眼眶也有些发酸, 不过他到底还是笑着上前:“娘、姐姐, 你们在这儿站着不动,倒叫我们都陪着你们一并站在外头。我们在外头站着不妨事,可这不是还有小侄儿吗, 你们忍心叫他也在外头吹冷风?”   李氏和谢岫被谢笙这么一句话说的,也没了再执手相看的心思。   还是朱红玉先反应过来:“小满说的是,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娘你见了岫妹妹回家,可也不能把我们这些常在眼前的都丢了啊,何况还有小寒呢,娘您也不疼她一疼?”   温瑄闻言忙道:“夫人与五皇子妃几年未见,合该一叙离别之情。”   朱红玉闻言笑了起来,亲自拉了温瑄的手道:“你还是跟我们来,若不然,只怕有人不乐意呢。”   打趣到谢笙和温瑄身上,就连先前还红着眼险些落泪的李氏与谢岫都带了盈盈笑意。   谢笙见温瑄很快适应下来,才放心,由着她们几个边说话边往前走,自个儿又凑到五皇子身边去看自己的另一个小侄儿。   “五殿下,”谢笙先和五皇子打了个招呼,又笑眯眯的同五皇子怀里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小娃娃道,“小汤圆你好啊,我是你小舅舅。”   小汤圆如今一岁半,对认人已经有些本事,只是他平日有些不大爱讲话,五皇子便道:“小汤圆性子内向……”   “舅舅、画?”小汤圆突然说了这么几个字,又伸手要去摸谢笙的脸,谢笙忙凑近了些。   小孩子像是看什么稀奇一样,摸了谢笙一下,又摸了第二下,突然开心起来,在自己父亲怀里手舞足蹈的,一双手伸向谢笙,倒是半点不认生:“小舅舅,抱!”   谢笙突然被小汤圆喊得这样分明,脸上满是惊喜:“姐,小汤圆认得我!”   谢笙赶忙把小汤圆抱过来亲了一口,惹得小汤圆咯咯笑起来,又要来亲他。   五皇子站在一旁,看得脸都黑了,他儿子可没这么亲近他,还亲脸。   谢岫见状笑道:“你不是送了画像回来?小汤圆喜欢得紧,日日都要拿出来看,早念着你这个小舅舅了!”   “是吗,”谢笙也有些惊喜,“早知道就把爹娘和哥哥嫂嫂还有元宵一块儿画上去了。”   元宵是谢麒之子的乳名,听着还挺正式,若细说来,在谢家村,元宵和汤圆还是同一种东西。   朱红玉被谢笙这一提醒,才想起儿子在院儿里呢,忙道:“我还说我忘了什么,我方才出来时,叫他爹照顾着元宵,如今想想,分明是做了件蠢事。”   趁着谢麒不在,朱红玉便堂而皇之的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谢岫则笑了起来,却也带着些欣慰,毕竟当初朱红玉出嫁前的那些话还信誓旦旦,可如今她和谢麒两个好得蜜里调油,便也渐渐将那些话搁置了。   其实真正搁置了才好,哪像她。谢岫的目光闪了闪,人人都说她这个五皇子妃命好,出身高贵,得父皇母后与母妃的宠爱,又有丈夫的敬重,最关键是,进门头一年就有了身孕,次年就一举得子,端的是风头无两。   可就像是所有女人所经历过的那样,五皇子的后院里,也添了两个侍妾,这两年五皇子压着,没给她们什么名分,谢岫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就这,外人还是觉得谢岫命好。   不过谢岫觉得,那些人也有一点没说错,她的命的确是好,好在有这样的娘家人,又一举产子,生下如今唯一一个活着的嫡皇孙,奠定了自己的绝对地位。至于丈夫……不添堵,也挺好的。   “那还不快去把元宵抱过来,”谢岫道,“我这做大姑的,可还没给见面礼呢。”   “行,有他大姑这话,就算是为了见面礼,我也得赶紧把元宵给抱过来呀!”朱红玉说完,便笑着告退了。   此时谢侯和谢麒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不过两人一个自持身份,只在屋里等着,一个被儿子绊住了脚,愁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都没过来。   等朱红玉走了,谢岫与温瑄便一左一右的扶着李氏走,李氏一手挽着一个,倒也心情愉悦。   谢笙和五皇子并排走着,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知道寻什么话题和这个姐夫说。   前两日严瑜回宫之前,向谢笙透露,诸皇子封王之事,压了两年,已经将一应吉服都备下,只差吉日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身为五皇子的严珉,虽然看上去是众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却也至少该有个郡王爵才是。   “子和离京这么些年,瞧着倒像是半点没变,性子还是一如往昔,”五皇子道,“有一颗赤子之心,挺好的。”   “殿下这话说的,倒像是变了许多似的,我瞧着和往常,也并没多大分别才是。”   五皇子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人总是会长大的,有些人,长大了,就变了模样。”   随后五皇子又看着小汤圆,神色温和道:“只盼日后小汤圆也能外甥肖舅,永远留着这颗赤子之心。”   谢笙抱着小汤圆,不好多说什么,五皇子也不便说透。谢笙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也只能暂且将话记在心里。   五皇子过了片刻道:“子和明年便要下场,准备得如何了?今年为了你能顺利下场,周祭酒可是连主考的差事都推了的。”   谢笙是第一次听见这件事,道:“果真?”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准备倒是日日都在准备,只是还得向外祖父与老师再请教些东西才行,我原本正担心不好去寻老师,如今看来,得早些去看望他才是。”   五皇子也道了一声应当如此,两人便再次无言,到底是生疏了。   “小舅舅,娘进去了,我也要!”   “不许走,那是我小叔叔!”小汤圆正指着里头,一旁走廊上便响起这么一句。随后,元宵便像是小炮弹一样冲了了过来,撞到了谢笙腿上,而后双手抱着谢笙的大腿,对谢笙怀里的小汤圆怒目而视。 第189章 更新   等到进门的时候, 谢笙就一手抱了一个胖团子, 两人一左一右, 各占了半壁谢笙,不过对于谁该搂着谢笙的脖子,占据更多领土,两人自然理所应当的认为该是自己,难免会悄悄做些小动作。   谢笙对于他们的小动作心照不宣,却也没去过于责备,只当不知。   谢笙抱着元宵, 谢麒可算是松了口气,同谢笙道:“这孩子果然还是服子和管。”   朱红玉白了谢麒一眼,忍了忍,到底是没在外人面前说谢麒的不是。   等到进门, 谢麒就将两个团子放了下来, 两个孩子见有外人,也乖乖的, 小汤圆看见了母亲, 却也还是由着谢麒牵着。   “想不到子和竟然这么讨小孩子的喜欢,”谢岫有些惊讶。   “他在老家时,常去家塾讲课, 家塾里头有年轻人,也有因为家里事情忙,索性放到家塾呆着的小孩。子和同那些孩子相处的也好,他说什么, 那些孩子都愿意听的。”   听着李氏的话,谢岫点了点头,向着温瑄看去,却发现温瑄在谢笙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谢笙,此时更是连眼睛都没从谢笙身上移开过。   谢岫原本是想和温瑄说些什么的,此时见了这情形,自然看得出温瑄是真的喜欢自己弟弟了。她心里高兴,把本来要说的话也按下,同李氏、朱红玉两个说起别的去了。   谢笙几人进门后,便要去落座,谢笙等谢麒夫妇和五皇子先落座之后,才为自己寻了个座位,恰恰就在温瑄身边。   “他们都在那边说话,你坐到这边做什么,”朱红玉故意这么同谢笙道,又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温瑄。   “去见过你们祖父和外祖父去,”谢笙没管朱红玉这句话,只叫了两个孩子去给上首频频看过来的谢侯请安。   “祖父好!元宵来寻你啦!”元宵年纪大些,身体更健壮,听了谢笙的话,一落地就冲向了谢侯,被谢侯一把抱进了怀里,颠了颠。   小汤圆看得眼热,转眼忘了和谢侯的生疏,也学着元宵的模样冲了过去:“外祖父好,汤圆来寻你啦!”   “好,好,好,”谢侯也单手将小汤圆抱了起来颠了颠,面上满是笑意,显见是对两个孩子喜欢得很了。   五皇子见过的谢侯一向是严肃的,便是高兴,一般也是克制居多,倒从没见过这样的谢侯。   五皇子对一旁的谢笙道:“果然是隔辈亲。”   “爹一向如此,”谢笙特意道,“原先在蜀州时,爹便常这样抱着我,出去打猎,还亲自教姐姐骑射,惹得娘还恼了他一阵。”   “娘子的骑射竟是谢侯爷亲自教导的?”五皇子眼前一亮。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要一道去书房,谢笙有话想同大姐说,便有些不乐意去,只磨磨蹭蹭的。   谢岫见了,便使了个眼色给五皇子,五皇子会意,便道:“只是平常闲话,子和便在这边多和娘子说说话,娘子也早念着子和了。”   李氏也不推拒,只道:“谢五殿下。”   五皇子怎么肯受李氏的谢,忙摆了摆手,示意不妨事,才走了。   等五皇子离开,李氏又叫把两个小团子抱下去玩,在场虽有温瑄在,有些话却也能说了。   “旧年不是说定,无子方可纳妾?”李氏说出了谢笙想问的话,“怎么我仿佛听着,五皇子屋里已经有了两个伺候的人?”   说到这个,谢岫面上笑意渐渐淡了几分,她道:“这两个人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的。”   “姐姐这话怎讲?”谢笙忙问了一句,这能压着五皇子纳妾,必须得收的人,可不多。   “左右也不是什么隐秘,”谢岫道,“这头一个,是庄妃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原本是我们将要出宫,事情忙乱,哪知道那人来送东西,见殿下醉酒,便起了歹心。”   谢笙见谢岫面上神色莫名,猜到她心里必定不止像面上看着这么平静。   “事情已经出了,便对外称是庄妃所赐,云氏那时与庄妃交好,说独一个不好听,不若凑成一对,也是个好意。”   谢岫勾起唇角,带着几分嘲讽的意思。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止是五皇子春风一度,还有庄妃必定早就已经觉得自己儿子后院空虚,心里暗暗忘了当初的约定,又或是故意不记得。   “他竟也自己收下了?”谢笙当即便生了怒意,睡不睡,收不收,这种问题和别人说有什么用,全看五皇子这个做男人的是怎么想。   谢岫见谢笙不问条件的站在自己这边,心情大好,道:“人进了府,自然知会了我一声,只是我不耐烦见外人,没叫过来拜见。这些年那两个总被冷着,倒也还算乖觉,不往我面前凑。”   “若真是个乖觉的,当初便不会有那样的胆子,”朱红玉和谢岫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也同谢笙一样,无条件的护着谢岫。朱红玉转念又想写信回娘家去质问自己哥哥,为何不帮着谢岫,到底是忍了忍没当场起身而去,只道,“你可得小心着些,这等内里藏奸的人最是可恨,说不得会出什么样的事故,定要早作防备才是。”   谢岫点了点头,领了朱红玉的情,又道:“说来还要多谢慎之哥和娘娘,自这事儿后,还是慎之哥和娘娘替我出头,才叫除了这两个之外,没了什么下文。”   朱红玉满心的不快在听到这话之后才算好了起来,心中也对错怪了自己哥哥有了些愧疚的意思。   “今日我便备下厚礼,送进宫去,赶明儿专程去谢一谢娘娘,”李氏心里也生了火气,同朱红玉道,“红玉,给慎之的谢礼,大抵还要叫你帮着送一送了。”   朱红玉忙道:“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大哥不帮着大妹妹还帮谁去?统共就两个妹子,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能叫我们受委屈?若叫他晓得娘您如此客气,只怕要觉得您和他生分了。”   李氏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不少,道:“并不是和慎之生分了,一是如今慎之到底成家立业,有妻有子,该有来有回。既是慎之念着当年的情分,咱们也不能仅凭着旧日情深,便无所忌惮不是?二也是你离京三年,也该叫麒儿陪你回娘家去小住几日。”   朱红玉这才明白李氏用心,谢礼只是一个由头,最重要的是她回家看看去。只是这住不住的,朱红玉倒没什么太大的想法,毕竟她在京城的亲人,也就朱弦一个,如今朱家也是兄嫂的家了,见上一见就是。   若真论心底亲近,她从小被李氏教养几年,对李氏颇为濡慕,是真真切切把李氏当了亲娘,谢岫和谢笙当了亲弟弟妹妹的。   等和朱红玉说了几句,李氏才又拍了拍谢岫的手道:“好孩子,你婆婆那头,你日后别太远着,却也别像以前那么敬着了,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除非她先低了头,否则你要晓得,便是闹到皇上面前,她也讨不了什么好的。”   李氏毫不顾自己儿媳和准儿媳在侧,只心疼自己闺女。   “娘放心,她不肯低头,我也只做面子情罢了,五皇子后头被慎之哥教训了一顿,也情形不少,更不管我如何对她。左右我大面上不错,只是冷了心。”   谢岫窝进李氏怀里撒娇,脸上没半点悲愤之色,可见是想得很开了。   谢岫越是这样,谢笙看得越是心疼,只是他暂时还没想到一个好法子回敬过去。庄妃是宫闱女眷,他见不着,手更伸不了那么长,五皇子这边已经被朱弦教训过,他若再动手,也得斟酌着来。   至于在其中出言的云氏,谁也没有提起,却谁也没有忘了她。   云氏那时出言,或许是因为记恨在云哲的事情上,谢岫下了云家的面子,她自然乐得给谢岫添堵,这采不采纳,却在庄妃自己身上。   所以谁也没有提起她,但是她既然说了这话,被谢家记住,也是理所当然。   等说完了这事儿,李氏便预备和谢岫说些更隐秘的事情,这些话就不能叫谢笙和温瑄旁听了,李氏便赶了谢笙和温瑄自个儿上外头玩去。活脱脱把两人还当做孩子。   谢笙等到出来,才想起今儿温瑄还没说过什么话,当下便有些懊恼。   “你难得过来,却是我疏忽太过,可觉得无聊?”   温瑄摇头道:“怎么会,你和夫人她们愿意叫我听见这些,便是没把我当外人看,我心里也高兴得很。何况,今日本就是大姐姐回家,我也就是跟着过来玩,若你当真事事以我为重,我倒还会觉得不安。再者,如今我们难道不是自个儿出来了吗?”   温瑄的话让谢笙心中的郁气削减了不少,他笑道:“你说得对,咱们这会儿也是自个儿出来了的。你可有想要去走走的地方?”   温瑄来谢家的次数也不算少,对谢家自然也很熟悉,不过再怎么熟悉,近三年未曾踏足的地方,到底是有些拘谨。   她摇了摇头道:“去你的书房,你信里不是说带了礼物?我想看。”   温瑄这要求并不难,谢笙当然不会拒绝,便引着温瑄去了自己那儿。只是礼物还没见着,便先见了放在书房里头,保养得宜的一个书箱。   “怎么还留着,”温瑄一眼便认出这是旧年自己遣人送来的旧物,如今摆在书房好几年,除了不能抗拒的时光沉淀外,上头竟没留下旁的痕迹,显见谢笙多上心的叫人保养着它。   “怎么能不留?”谢笙反问了一句,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温瑄看着面前的谢笙,一时又想起方才谢岫的事情,不免带上几分歉意:“其实谢大姐姐的事情我知道,只是她写了信来叫我瞒着不许说,我便……”   “无妨,我都懂的,”谢笙握了握温瑄的手。谢岫不肯叫谢家知道,除了已经有人帮忙之外,更有原因是怕因着她的缘故打乱谢家的计划。如今这时候说出来,是提醒,是告知,更是撒娇。   谢家常常能收到京城的消息,对这事儿却只是听说五皇子添了两个边缘化的侍妾,这本身就很奇怪,能瞒成这样,必然逃不过谢岫自己的授意。   只谢岫越是如此,谢笙心里便越是憋着一股劲儿。   五皇子很快就要封郡王,可便是郡王又能如何?宗室一代代下来可不少,可又有几个是永远体面的?反倒是世家,往往绵延数代。   谢家和真正的世家比起来,算是泥腿子出身,如今在安城洛城一代也有了些世家的名头,却也算不上真正的百年世家。   “总有一日,我会成为你们的后盾,叫人不敢欺负了你们!” 第190章 一更   这事儿到后来, 还是被原原本本告诉了谢侯和谢麒, 只是谢笙因此而起的豪言壮语,却只是放在了心里,再没提过。   不出谢笙所料, 在知道这件事之后, 谢侯两个也的确恼了,给了五皇子些许颜色看, 只是也仅限于此了。   若以普世的价值观来看, 五皇子纳妾, 也的确算不得什么,何况还只有两个, 甚至都还没从侍妾的位置上抬上去若是一个侍妾都无, 只怕某些人还要疑心谢岫是不是善妒了。   谢笙偶然想起这事,也只是对着自己手上书本有些出神。这么多年,他到底还是没将过往忘个干净。有些思想总是学不来, 他自觉也算是件好事。   “少爷,您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了,歇歇再看。”   捧墨从外头进来, 发现谢笙还在用功, 忙悄悄上来劝告:“您不是说了吗,学习这事儿, 得用水磨工夫,才能学得通透,您往日的工夫到了, 此时也不必争这一时半刻。反倒是身体更要紧些,到时候考试,一连数日都得在号房里呆着,若您这时候病了,岂不是难过?”   “何至于这样就病了的,”谢笙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还是依言放下书本,起身踱步。   走了一阵,谢笙问捧墨:“我爹点卯去了?”   捧墨自然应是:“今儿一早就走了,眼下年关将近,事情必然多得很,老爷早先便传话叫各院自己用饭,不必等他回来。”   谢笙点了点头,看了看外头天时,才又道:“派人悄悄去母亲那儿说一声,我这就过去。”   这是准备去陪李氏用饭了,只是谢笙暂时不准备告诉李氏,也算是给李氏一个小小的惊喜。   捧墨点头应了一声,便出门去。谢笙也简单收拢了桌上书本,回了卧房,预备换一身衣裳。   谢家归京后,安静蛰伏了一段时日,彻底理顺了京中的关系。而后便举办了盛大的除服礼。   帝后和太子悄悄出宫,不算什么秘密,何况是皇帝本就想要告诉外人。所以谢家除服礼那日来了不少人,皇亲国戚、勋贵清流,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有头脸,都叫人送了礼。甚至当日,皇帝对谢侯的任命就下来了,仍叫他做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悬空三年,没想到竟是特意留给谢侯。   知道这个任命之后,世人皆感叹皇帝对谢侯的宠幸,不过也有嗅觉敏锐的人觉得,皇帝这是不满云尚书如今隐隐形成的只手遮天之势,欲借着这个机会,把谢侯重新抬起来,平衡云家势力。   这个想法并不算错,不过谢侯离京三年,重新走马上任,有许多东西需要再上手熟悉过,这几日便很是忙碌,有时连饭食都来不及回家用。   谢笙很快换了衣裳到了李氏处。门外的丫鬟看见谢笙满是惊喜,正要行礼,被谢笙制止,轻手轻脚的进了门。   原该是摆饭的时候,李氏却闭着眼半歪在榻上,身边还站这个拿着美人捶的小丫鬟。   谢笙走过去,接了丫鬟手上的美人捶,轻轻为李氏锤肩。   感受到肩上力道换了,李氏睁开眼,却见了谢笙,面上露出些惊喜神色。   “好端端的,怎么做起这些事来,既要过来用饭,怎么也不先遣了人来说一声,若是我先用了,你再过来,又要吃什么?”   谢笙没说自己已经遣人来说过了,只道:“我若来的迟了,娘难道就不给我饭吃了?”   谢笙顿了顿又道:“这些事又怎么了,伺候我亲娘,难道不对?”   “你这孩子,”李氏心里熨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到底舍不得谢笙辛苦,只由着谢笙再给自己锤了几下,便叫人收了美人捶,“已经够了。”   谢笙如何不晓得是李氏心疼自己,却也只能顺从的搁下东西。   “前几日你去看了姑姑、姑父,他们可还好?”李氏问起了周祭酒夫妇,“转眼姑姑没几年就该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先前姑姑与我通信时还说,他们老家也没什么人在,过两年要到蜀州去住。”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姑祖父自个儿倒是说过,他们当初成亲的时候,和老家的人起过嫌隙,恐回去后那些人给姑祖母脸色看,倒不如就去蜀州住着,左右曾在蜀州住过几年,姑祖母对蜀州也熟悉,便依旧回去。”   谢笙说着又道:“我想着若他们回老家去住着不顺心,倒也不如去蜀州。红玉姐的弟弟也在蜀州呢,到时候便请她修书一封回去,请他多看顾着些就是。”   “说的也是,”李氏叹了口气,道,“虽说没几年了,到底也还远着,到时候真怎么做,也是说不准的事。”   李氏说了这么一句,便也丢开不想,又问起谢笙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叫厨房加菜。谢笙这才说已经把自己的份例和点菜的牌子一道送到李氏这边的小厨房去了。   李氏放了心,便不再过问这些,只和谢笙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等到吃饭时,李氏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告诉谢笙。   “昨儿你爹回来,说是今年宫宴,咱们阖家都得进宫去。你身上还担着太子伴读的名头,到时候定然还得和太子殿下一道的。”   谢笙闻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若换了之前,谢笙必定要想法子不和严瑜一起出席的,如今经过了谢岫的事情后,他却有些改了想法。   一个人的出身,是最不能改变的一个东西,既然他生做侯府次子,也没必要全盘否定,这其中的好处他早就享受过了,这时候否认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把这个身份的好处发挥到实处。   总归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便是人家有再多的阴谋诡计,在面对绝对的实力的时候,一切都只能算是纸老虎。   见谢笙听了这话,只是点头表示知道,并没多说,李氏就也没再多问。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没什么生命危险,李氏都不会去制止。何况谢笙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过两日咱们到庄子上住着去,”李氏帮谢笙理了理衣裳才道,“庄子上多草木,也清净。”   “怎么突然想起到庄子上?”谢笙有些疑惑,“我瞧着这几日给娘您递的帖子,都快赶上外头的雪花片儿了,去庄子上岂不耽误事。”   李氏闻言却道:“有红玉在呢,转过年你便要去考春闱,这时候散散心也好。”   这便是李氏的一片慈母心了,谢笙心里感动,端端正正的给李氏行了一礼,才道:“娘还能不知道我?最不会为外物动摇的,娘且安心!”   李氏听了这话,才道:“那你切不可再像这几日一般,用功过了头,连歇息都忘了。”   谢笙听了这话,才明白李氏这去庄子上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来的,原来还是自己这些日子的反常叫母亲担心了。便忙拍胸脯做了保证,这顿饭才和和气气的吃了下去。   只回去之后,谢笙却再也不敢像先前那样,一心只扑在功课上头,恢复了从前的作息。   在谢笙歇息前,他看着面前正剪灯花的捧墨,突然道:“好你个捧墨,都知道向我娘告状了。”   捧墨手一抖,剪得多了,火光只剩了豆大的一点,他并没争辩,垂手而立,只道:“是小人之过。”   谢笙定定的看了捧墨一阵,才收回了视线:“你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捧墨这才松了口气,乖乖去了。   等捧墨出去之后,谢笙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些日子用功,不怎么出门,夜里歇的也迟,便是捧墨不说,李氏也必然会知道,何况这种事情以前并不少,谢笙也从没在意过。   只是以前不在意,不代表以后不在意,尤其如今皇帝渐老。谢笙也要去考春闱。待谢笙得中,身份便再不相同,他的消息,可不能随意的从自己身边人口中传出去,即便是告诉李氏,也得有选择性了。   好在,捧墨理解了他的意思。   谢笙借着烛火的余光,将手伸到半空,遮住帐顶,旋即又像是将什么握在手中,才心满意足的收了回来。   帐外的烛火闪了闪,终于灭了,室内一片漆黑,只余了窗外皎洁月色入户。 第191章 二更   “我没想到, 今日你竟选择和我一同出席,”严瑜等宫人为他整理好了衣裳, 才走到正毫不客气吃着茶点的谢笙面前, 眼中透露出几分欢喜。   “和你一不一道出席, 难道不都一样的?”谢笙道,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个儿在外头吹冷风。”   “你说得对,都是一样的, ”严瑜见谢笙用点心用得香,自己也忍不住坐了下来用了一些。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他们都知道, 出场方式不同, 怎么能一样呢。   谢笙和严瑜走在一路,本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少吃点,”严瑜忍不住对谢笙道,“过会儿走在我身边,你可没有更衣的时间。”   谢笙一顿,看了看桌上点心,很有几分不舍,桌上茶水,也不肯喝了。   严瑜见状有些失笑, 旋即叫了小太监上前:“悄悄去请几位伴读来,单独派人去。”   过了不过半盏茶,又来了两人, 一人与谢笙是老相识,正是严瑜旧日三位伴读中的荣亲王嫡长孙,人称严世孙的严珏。另一人谢笙只是闻名不曾见面,乃是严瑜成为太子之后,新添的伴读,百年清流世家出身的柳容。   见两人进来,谢笙自然先和严世孙打了个招呼,严瑜又亲自为谢笙和柳容做了个介绍。   等两人寒暄两句,严瑜才道:“梅苑有些冷,我早猜到你们没备下大衣裳,已叫人先准备了,且换上。”   严瑜话音刚落,便有宫人捧了四件大衣裳来,要服侍几人穿。只其中三件都有了主人,唯有一个宫人站在原处,便有些显眼了。   严瑜皱了皱眉头问一旁的小太监:“怎么不见云伴读?”   那小太监把头压得更低,道:“云伴读正有事,脱不得身。”   这却是说谎了。   严瑜沉默片刻,才道:“既如此,咱们便一同到前头去。”   严世孙和柳容对视一眼,俱都皱起了眉头,方才他们两人是一同被小太监引过来的,听太子这话,云哲那边他也是派了人,只是云哲太不识抬举了些。   谢笙半眯了眼,有些摸不准这真是云哲故意不来,还是严瑜这边故意叫歪传了他的意思,便也没说话,只是起身掸了掸衣裳,做好了一同离开的准备。   谢笙过来,算是隐晦的表达了一种倾向,严瑜心里欢喜,为了谢笙不那么显眼,便着人请了另几名伴读过来,若是几人一同过去,便也显不出谢笙的特别了,当然,这特别显在严瑜心里知道便已经达到了效果。   不过谢笙想着方才严瑜特意吩咐了叫单独去传话的命令,便更倾向于严瑜是特意不愿叫云哲过来的。   借着这个机会,既能暂时叫谢笙不显得突兀,又能叫云哲的空缺显得格外惹人瞩目。   瞧瞧云家的胆子,已经大胆到能直接忽略太子的地步了。   谢笙看着走在前头的严瑜的后脑勺,没想到严瑜和云哲,或者说云家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这地步。   像是感受到谢笙的视线一样,严瑜回头看了谢笙一眼,见他有些出神,面上显出些无奈:“平日见你聪明得紧,却总在些小处发愣,过会子若平地跌倒,你还要回去换身衣裳不成?”   谢笙被这么一说,下意识的反驳道:“这不是你们都在吗,再说了,这路上有几步台阶我都记得清楚,怎么可能摔了。”   柳容在严瑜身边统共也就三年,何曾见过这样的他。往常他也没听说谢笙多受严瑜信重,可如今看来,他们三个加起来,只怕也比不上一个谢笙。   严瑜摇了摇头,正待要说什么,却见朱皇后的凤驾正在前头,便上前去请安。   这会儿谢笙自然不会喊姑姑,乖乖叫了皇后。   朱皇后见严瑜没用车架,也没说什么,先免了几人的礼,随后又叫扶了自己下来:“你们几个怎么到一处去了?”   严瑜道:“是儿臣遣人去请的。”   谢笙眨了眨眼睛,道:“我去得早,在殿下那边偷用了半碟子点心,殿下便嫌我用得多了。”   这……是告状。柳容惊诧的看了谢笙一眼,却意外的发现朱皇后和严瑜脸上都没半点不悦,偏头再看严世孙,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便低了头,也闭嘴不说。   严世孙看了柳容一眼,便只盯着前方道路,他打小在宫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本事,从来练得炉火纯青。   “呸,我分明是怕你到时候怕羞,不肯去更衣,你还倒打一耙,”严瑜做出几分恼怒模样,可却也没真的恼了谢笙。   朱皇后忍着笑叫了一宫人近前:“过会儿去瞧瞧小厨房的点心还有没有,装一匣子给他。”   随后,朱皇后才点了点谢笙的额头道:“你久不进宫,就惦记着我的点心了。”   “娘娘处的点心味道独好,旁人都做不出来,”谢笙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等过了转角,瞧见人多了起来,才闭了嘴,正经跟在了严瑜后头。   朱皇后摇摇头,又对严世孙和柳容道:“过会儿也叫人给你们装些点心带回去,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尝个味道便是。”   两人听罢,自然赶忙谢恩。倒是严世孙还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娘娘今次只偏心子和,没想到我们也有。”   “可不就是你们说的吗,见者有份,怎么能少了,”朱皇后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见柳容一直不说话,朱皇后还难得多问了他几句,显得十分亲和。   柳容进宫做伴读两年多,见过的朱皇后都是高高在上,或是雍容端庄,何曾如此平易近人,可看了谢笙和严世孙习以为常的模样,又只能暂且按在心底。   不多时候,几人便到了举办宫宴的梅苑。   这几日大雪收住,梅苑中点了不少炉子,将雪都化了,又催开了梅花,才收拾出这么一小处地方宴客。往常按着朱皇后的意思,冬日便在殿中用饭,今年有了云氏进言,皇帝才叫了底下人废了这许多人力物力。   朱皇后劝了两句,皇帝没听,她便索性将事情都丢给了云氏。皇帝见底下人收拾起来,便知道这事儿的确过了,此时却已经骑虎难下,此时见她退让,心里有些愧疚,原本要封云氏为妃,也只晋了九嫔之中连上三嫔都算不上的淑仪。   皇后勾起唇角,领着人进了会场。   “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众人起身行礼,自是很快见了严瑜身后三缺一的阵容,心内各种猜测均有。   皇后和太子落座,又叫谢笙几个坐到几个皇子下首,位列其他皇子伴读和众世家子之前。   不多时,皇帝携云淑仪而来,让人意外的是,原本在太子身边没看见的云哲,却在此时出现在了皇帝和云淑仪身边。   底下当时便有臣子看了云家的方便一眼,冷了脸色,只云淑仪和云哲还不知何事,面上带笑的入了座。   皇帝宠爱云淑仪,可座次到底要按着分位来,她只是淑仪,做不了九嫔之首,更排不到庄妃前头。   云哲此时在小太监的引导下来了谢笙几个这边。   严世孙贵为皇亲,自然为尊,便叫他坐了左侧四皇子下首,谢笙坐了右侧五皇子下首。柳容知道云哲争强好胜,坐在了谢笙身边,严世孙身边就单独空了一个给云哲。谢笙刚刚落座,几个皇子便和谢笙打了个招呼。   云哲过来时,见了自己的位置,脸色一僵,等看见自己往常的位置上坐着谢笙时,又笑了起来。   “我说怎么今儿叫我坐了这边,原来是子和进宫了。”   谢笙扫了他一眼,道:“这座次乃是宫中安排,我却不知,还有固定的位置了。”   “是极是极,”四皇子本在和谢笙说话,被云哲打断,心里满不高兴,新仇旧怨算到一处,便毫不犹豫道:“往常子和都是挨着我们坐的,怎么你来了,却要给你腾位置吗?”   云哲一噎,没想到四皇子竟然帮着谢笙说话,便是如今不怎么看得上四皇子,也不能落了这样的口实,忙道:“四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我只是瞧着子和难得进宫,感叹一句,哪里有着许多意思。”   “请云伴读称我谢伴读,”谢笙道,“你我没熟悉到这份儿上。”   如此富有攻击性的谢笙,连坐在前头的废太子,如今的英郡王严瑱都有些侧目。   几人很快想起云哲当初和温瑄那颇具戏剧性的一段交集,当下便也只笑意吟吟的看戏。   云哲欲言又止,露出些忧伤神色。   先前四大伴读唯独缺了云哲,如今又叫勾起了云哲和谢笙争一女的旧事,在场诸人看着云哲的视线就难免有些变了。   云哲至今还不晓得前一件事,只以为是温瑄那事儿,见谢笙不给他脸面,脸色几经变化,也只能坐下。   几乎是立刻,便有小太监近前,将先前准备了给云哲的大衣裳抱了过来,说是太子体恤。云哲早在云淑仪处就添了衣裳,自然不愿意再多穿一件,便好言好语的谢过,并没起身动作,那内侍无法,只得去了。   云哲只当自己做得完美无缺,却不知都落入了旁人眼中。   谢笙只在转头时扫了他一眼,便又去答先前四皇子的问题。   谢笙身边,柳容看前头四位皇子都和谢笙温声说话,甚至连一向不理人的英郡王都不时问上几句,再一次对谢笙的人缘有了深刻的印象。   谢笙回头看见柳容眼中的惊讶,便问了一句。   柳容想了想,据实以答:“谢伴读和各位殿下关系这样好,我有些惊讶。”   谢笙没想到柳容想的是这个,便小声道:“我从六岁做了六殿下的伴读,常在宫中行走,自然和几位殿下都熟悉些。”   这是真话,可柳容却有些不信,若真只是如此,怎么不见那些皇子和云哲谈笑风生,只和严世孙与谢笙说话呢。   谢笙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再回答什么。   这场宫宴与往常其实并没多大分别,顺顺利利的开始,顺顺利利的结束。   只是宫宴当晚,太医院的太医,就变得抢手起来,带动得满京城医术高明的大夫,都不得不起来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郎: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小满:递盆。 第192章 三更   “少爷, 满京城的夫人小姐们病了大半,有些大人也都告了假,”小六子站在谢笙书房, 正同他说着自己打听来的事情。   “不过我瞧着她们的病, 有真有假……”   “胡说,”小六子这话才出来, 就被谢笙打断,“大过年的, 怎么会有人愿意咒自己病了,他们当然是真的病了。”   小六子一怔,当即改口道:“正是正是, 都是我胡乱猜测,那些大人、夫人们当然是真的病了。”   谢笙这才点了点头,叫他下去。不多时候, 谢麒过来,也同谢笙说起这事:“我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怎么好巧不巧的,都这会儿病了。”   “当然是巧合, ”谢笙意有所指道,“那日天这么冷,受了寒气, 不是理所应当?”   谢麒闻言会意:“你说的是,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那天在室外,便是点着火炉, 又安排了手炉,到底会有疏忽,有人病了是正常,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的装病,你又能奈他何?   事情闹得大了,云家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好,赶忙送了信进宫去。   这头云淑仪还没接到信儿皇帝就先晓得了,这里头谁真病了谁假病了,可没人清楚,皇帝一时有些恼了,去到云淑仪处,被云淑仪的眼泪一激,就有些腻味这些人。   可就在这时候,一位年逾古稀的宗室郡王因为病转成了肺炎,已经喂不进去水米的消息传进了宫。朱皇后当机立断叫了太医院只给皇帝看病的太医令领着好些医术极佳的御医同去,拖了三天,还是没能留住这位郡王。   这事儿一出,云淑仪也怕了,皇帝更是面沉如水,毕竟云淑仪的主意,还是他拍板同意的。   荣亲王作为如今宗室王爷第一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若不进宫来骂一骂皇帝,再如何都没法子给宗室交差,皇帝自然明白这个到底,所以荣亲王进宫一路畅通无阻。   谢笙等人等着消息,却没想到等来了最后,皇后自请罚奉一年,为那位宗室王爷抄几卷往生经,不得假他人之手。   这事传到外头,百姓对朱皇后交口称赞,不过很快,又有人引导说,云淑仪在这件事里完全失了踪迹,此事本因她而起,却叫皇后担了罪责,怎么能行。一时民间议论纷纷,甚至还有来京的士子为了出名,写了赞扬朱皇后,抨击云淑仪连带着讽刺云家的诗文。   原本这么大的阵仗,谢笙该参与进来,此刻却是一言不发,只递了牌子请求进宫。   皇帝此时正是对朱皇后愧疚的时候,如今见了谢笙想要进宫,便立即允了,又叫人先不必去太子那儿,直接往朱皇后处去。   谢笙还记得自己已经大了,皇帝却还只当他是个孩子。面对着钱总管带来的命令,谢笙满脸为难。   “皇上有旨,做臣下的自然不敢不从,只是钱总管,您可得帮我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谢笙愁着脸道,“你看我转年都要十七了,皇上可不能说娘娘私通外男啊。”   钱总管听了谢笙的话,虽然想发笑,后头想想,谢笙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便只叫谢笙先往朱皇后处去了。旁的自然是以后再说。   谢笙进宫其实本就想着能不能见一见朱皇后,此时得了便宜,卖完了乖,当然就好好的履行旨意去了。   “娘娘的字越发精进了,”谢笙进去时,朱皇后正在抄经,只要结合一下流言,不用猜都知道朱皇后如今写的是什么用处。谢笙便只耐心等朱皇后抄完一页,叫换纸的时候才出了声。   果不其然,朱皇后被吓了一跳,一滴墨汁滴在白净的纸上,得亏没污了方才的。   朱皇后自然也就不过多在意,只搁下笔,笑道:“怎么这时候进宫了?”   “奉旨来瞧娘娘,”谢笙说奉旨时,眼神飘了飘,又小声道,“我原本递了牌子进宫,也是想求见娘娘的。”   朱皇后闻言笑了起来,点了点谢笙道:“你呀。”   “我这会儿除了抄经,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你如今见着了,可算满意?”   谢笙听罢,道:“娘娘如今这样,我满意什么。”   谢笙忍了忍,到底没把无妄之灾这样的话说出口去。   朱皇后叫伺候的人都退下,才对谢笙道:“这罚是我自个儿求来的。”   “自个儿求来的?”谢笙默默念了这么一句,有些明白了,虽然还是有些不高兴,但此刻到底是在宫里,便只道:“娘娘对皇上情深义重……”   朱皇后面上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也分不清是对谢笙反应快的赞许,还是对谢笙这句话的满意。她道:“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乐意见着,皇上应下云淑仪在梅苑开宴的话,原也是美意。我劝诫几句,便赌气将事情全部丢开,置之不理,原就是我的过失。倒也算不得冤枉。”   “可……”谢笙话才出口,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懊恼道:“娘娘总是这样……遇事只在自己身上找错处,您何时能学着稍稍自私一些,也叫臣等不那么担心您。”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朱皇后道,“如今慎之娶妻,红玉出嫁,你与二郎也大了。你已经定好了媳妇,也是,我就差给二郎选个好媳妇了。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这时候过来,可去了东宫?”   “还没呢,”谢笙答道,“我一进宫,就到娘娘这边来了。”   “你呀,叫我说你什么是好,”朱皇后笑笑,才催了谢笙别多留,赶紧上东宫去。   谢笙前脚离开,皇帝后脚就进了凤仪宫,瞧见朱皇后在桌前抄经,心里满是愧疚,一时见阳光洒在朱皇后身上,又像是时光隽永。   朱皇后写完一页,正待取新纸,忽然察觉到什么,稍稍抬头,便露了个笑脸:“皇上,您来了。”   皇帝走到朱皇后身边,随意看了几眼她抄的经,无一错漏,字字娟秀。   皇帝亲取了朱皇后手上的笔搁下,才拉着她一同坐了。   “朕听说,等春闱过后,小满就要开始走六礼了?”   “是这么说的,”朱皇后道,“不过小满明年才十七,温丫头还要更小几个月,只怕最快也要后年才会成亲。”   “六礼走完,这时日算着,也差不离,”皇帝说着又道,“咱们二郎比小满还大些,如今小满都快成亲了,二郎这儿,你可有看中了的姑娘?”   朱皇后眼中飞快的闪过几分愉悦之色,面上也露出欢喜,转瞬又有些迟疑:“好姑娘倒是不少,只我先前总觉得二郎还小,还不曾问过他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那便过上几日,咱们一道问他去,”皇帝今日显得很有耐性,又叫人去东宫传话,“看看小满出宫了没,叫太子领着他一道过来用饭。”   等见了谢笙,皇帝又亲口说了谢笙便是长到三十岁五十岁,在朱皇后面前,也还只是个孩子的话,算是对谢笙在宫门前那番话的回应。   谢笙赶忙谢恩,心中再无半分担忧,等用过饭后,便告辞回府。   谢笙坐在马车上时想着,若早知这是朱皇后的算计……   他顿了顿,便是早知这是朱皇后的算计,他也一定会选择进宫去瞧瞧,若非是亲眼见了,总归是不能安心。 第193章 补更   这回从宫里出来,谢笙除了李家、周家和温家, 就没怎么出门。有时候还是只叫了捧墨和小六子去帮自己送东西, 自个儿就只在家里用心复习。等再过几日, 谢笙便连李家都不去了。会试之时, 同考官多出自翰林院,李翰林是翰林院的最高长官,自然应当避嫌。   宫宴摆在除夕晚上,转过年没几日就到了春闱。会试时间分三场九日, 每三日一场。   原本连考三日,就已经非常考验许多人的功底和身体,尤其还有心理。如今九日,更是能涮下一大批人。   每三日头上进场,最后一日出场, 让人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作答。但要是你某一日不慎病了, 只怕能不能撑完这九天, 都是难事。   会试场上,病了被抬出去,下一场来不了,或是心理承受能力不过关,考疯了被带出去的人,每年总会有那么两个, 看得人心头发紧。   严瑜原先还说秦方、徐渭两个将要从洛城过来,他们到时候聚一聚,哪成想这个小聚, 直到快要开考了都没能成,几人各自呆在家中复习,紧张备考,除了时不时通个书信,竟没找着相聚的时间。故而几人再次相见,竟然到了贡院外。   “前几日太阳才刚露了脸,没想到昨儿夜里就开始倒春寒,”徐渭道,“这可真是不巧了。”   “只要准备充足,身强体健,便足以应付了,”秦方倒不以为意,“有几年春闱是日光和煦的。”   这话说得也对,只要对会试有些了解,就大致知道一点,本朝会试这几天,总有那么点天公不作美的意思。   谢笙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嘴唇,并不敢多喝,每场要在贡院里呆上三日,可不是想什么时候出恭就能去的。得有一个特意开放的时候,才能许人走动。虽然每个考生都自备了个应急的夜壶,可对谢笙来说,当然是用不上最好。   谢笙考试,对于谢家来说,也算件大事,便由谢麒亲自送考。若不是因为怕谢笙紧张,只怕李氏也要亲自过来的。   谢笙掀起一点车帘子,看着外头人群熙熙攘攘,不少人都紧张极了。一场会试,可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尤其对平民出身的学子来说,现在这场会试,是他们改变身份,改换门庭的通天大道。   “子和?”谢麒注意到谢笙的动作,不免问了一声,“怎么了?”   谢笙摇了摇头,道:“只是在看还有多少时候能进去,外头人已经不少了。”   原本进贡院要自己排队,可谢麒怎么舍得叫谢笙自己穿着几层单衣站在冷风里,便指示了个小子去帮谢笙站着。也不用前排,略靠后一点就是,左右谢笙这样的出身,并不需要去抢位置。即便是只凭李翰林的脸面,管考务的同考官们,也不敢分给他臭号。徐渭两个自然也是一样。   等到时辰差不多时候,捧墨就到近前来传话。谢笙几人也不再言语,随即起身。   几乎是一样的搜身、应试,不过这一次的试题,就没那么随心所欲了,毕竟是皇帝审阅过,要给大多数人作答的试卷,也就显得严谨许多。   谢笙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强度,几日下来,也还是觉得有些晕了头。   每三日出来一次,谢麒便赶忙叫人给谢笙几个灌上一碗浓浓的姜汤,生怕他们病了,随后便赶紧派人将几人挨个送回去。等到回了家,谢笙用完饭倒头就睡,也没人敢喊他,甚至李氏几个都全不往谢笙这院子里来,生怕看了心疼。   直到最后这日的策论,谢笙落下最后一笔,才松了口气,将试卷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谢笙做完了题目,将文房用具仔细的收好,尤其是墨汁,擦了个干净。考卷小心的放好。谢笙做完这一切,才拉响了铃铛。   很快就有人来当着谢笙的面将他的名字糊上,封存考卷,又将一应东西都放在考篮里带走。谢笙这才被引了出去。   “少爷您可算是出来了,”捧墨和小六子都松了口气,赶紧扶着谢笙往自家马车边上走,“秦少爷、徐少爷也才出来不久,世子已经叫他们都先回去休息了。”   “理应如此,”谢笙点了点头,又问,“他们精神看着如何?”   “都还好呢。”   捧墨答完了这句,又小心的同谢笙道:“少爷,二郎少爷接您来了。”   二郎少爷?谢笙立即站直了身体,也不用捧墨他们扶着了,自己就快步走到了马车旁。   没等谢笙上车,便已经有人掀开了帘子,只小心避着没叫里头的人露出脸来。   谢笙赶忙上车。   “你怎么出来了,”谢笙半是惊喜,半是担心的看着面前的严瑜,“可和姑姑、姑父报备过了?”   “这是自然,”严瑜上下打量了谢笙一眼,见他虽然疲倦,精神头却不错,才道,“原本想着送你进场,又怕你太过紧张,便决定今日来接你。看来你往日的武艺,倒没落下。”   “下回可不能这样了,”谢笙严肃的道,“这地方人来人往的,若叫人知道了,不安全。”   “你会再有下回?”严瑜这句,倒把谢笙给问住了。   谢笙一时错过了最好的回答时机,便没再说了。   谢麒等两人说完,才将面前的点心往谢笙那边推了推:“这是殿下亲自给你带出来的点心,先垫垫肚子,已经叫人回去给你下鸡汤面了。”   谢笙一看这点心的款式,就知道是出自于朱皇后的小厨房,难免有些动容。   “娘本来也想来凑个热闹,可你也知道她的身份,总不能随心,便只叫我带了这个出来,”严瑜半点没问谢笙考的怎么样,在他看来,谢笙要是还考不上,多半是因为考官有问题,绝不可能是谢笙发挥失常。   “容我过几日再谢恩去,”谢笙道,“这两日,都看着呢,总不好去。”   还没出成绩呢,谢笙要是这时候进宫,也不好。   严瑜自是理解的点了点头。等把谢笙送进了门,他并没多留,换了一辆马车,就赶紧回宫去了。   谢笙送走了严瑜,往李氏处走了一回,报个平安,就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一次没人喊他,他头次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会试结束了,躲了好几日的太阳终于露了脸,雀鸟在枝头婉转歌唱,一切都是恰好的时候。 第194章 双更   会试结束, 谢笙算是了了一大桩心事。他次日睡醒之后, 就将答案全都默了出来,往李家、周家和温家各送了一份。   谢笙对自己的答案很有自信, 心态也好, 故而即便几位长辈的回信还没来, 他也显得格外轻松,叫身边的家人也随之松了口气, 同他一道玩笑。   “在家里呆了这么些时日,子和可要出门去, 同朋友好生玩乐一番?”   朱红玉说这话时, 怀里还抱着元宵。   小元宵一听要出去玩,忙道:“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朱红玉被吵得没法子,便道:“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带你出过门了?你那会儿还说出去玩无聊呢,这会儿又想往外头跑了。”   “那是因为没有小叔叔, 爹娘你们都不陪我玩,”元宵说着,便两眼放光的看着谢笙, “小叔叔, 你要去哪里玩啊?”   “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去呢,”谢笙笑着揉了揉元宵的头,才道,“等到成绩出来,最多再过小半月, 就是殿试,到时候还得再做准备,往哪里去都不大好。”   “这倒也是。”朱红玉道,“不过这会儿正是春日,哪里也都去得的,何必总在家里呆着。”   感觉到怀里的元宵要说话,朱红玉忙哄他道:“你爹先前才同我说了,今年等你小叔叔的事情落定,便要送你去学堂念书。”   元宵一听念书,撇了撇嘴:“我小!家里还有小叔叔,我要小叔叔教我!”   谢笙原先在家塾讲课,元宵也常去玩,家塾收孩子,最低也要三岁,他自然晓得自己没满这么多岁,去不了学堂。   朱红玉见状,不由笑了起来,同谢笙道:“他镇日随你去家塾,倒有几分你幼时的模样。”   小孩子最喜欢学习和模仿,元宵喜欢谢笙,又常和谢笙一起去家塾,爱模仿谢笙讲话,也是自然。   “都是元宵聪明,”谢笙又道,“元宵才两岁多,哪里就这么早要送他去书院读书的,便是哥哥嫂嫂你们肯送,只怕也没人愿意收。大哥的学识也是一等一的,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自个儿教教元宵,帮他开蒙。不然掉等到日后元宵大了,大哥也忙起来,便是想回到现在这个时候,只怕也是不能够的。”   朱红玉只是先前听了这么一句,如今随口一说,没想到谢笙竟真认真的提了个建议,细想来,她竟觉得还不错:“你说的是,等过上几日,我与你大哥提几句。他原先也是没这个心思,若真是想做,只怕也会做得认真。”   朱红玉心动就要行动,当即便同谢笙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捧墨端了点心从外头进来,瞧见朱红玉匆匆出去,便道:“怎么大少夫人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什么急事?”   “红玉姐做事情,一向是风风火火的,”谢笙吃着捧墨端上来的点心,倒没多说,只道,“你亲自去徐少爷、秦少爷他们住处瞧瞧,他们可醒了?精神头如何,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没有。”   谢笙到底是被朱红玉方才的话说的动了心,这段时间总待在家里,竟有些不知时间流逝的意思。   一年四季,四时之景各不相同,如今正值春日,怎能负了好春光。   捧墨应了一声,收拾好了要出门去,岂料在大门口遇上了徐、秦二人派来的下人,两相说了几句,便赶忙又回来报信。   原来徐渭、秦方头回进京,也想着要好生游览一番,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将先前聚一聚的想法提上来。   对于这,谢笙自然是一口答应。   “我作为东道,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谢笙又问徐渭两人什么时候有空,可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他也好早做安排。   那下人回说:“我们少爷倒没说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但凭谢少爷安排便是。”   谢笙听罢,没再说什么,只叫他回去问过两人,拿出一个时间来,到时候好安排了时间一同出门去。   谢笙也并没有等多久,当天傍晚,就接到了消息,说是明日即可。   谢笙一看这回答就知道,绝对不是出自徐渭,肯定是秦方做的主,不过徐渭也没拦着就是了。   总归也算是一场说走就走的短期旅行,谢笙想了想,索性便叫人明儿一早就出城去,将温泉庄子收拾出来。   京郊有不少去处,若是每日回京,总归有些不便,倒不如多带上几个人,住在温泉庄子上,每日游历过后,还能泡泡温泉,一解疲乏。只是庄子上的梅花开过了,如今没那么好的景致,庄子上虽然也有桃花梨花等,没连成片,仅仅图个趣味。   谢笙明儿要出门在外头住上几日的事情,很快就被报给了李氏知道。   如今温瑄还没过门,谢笙几个出门要带的东西,李氏便帮着打点了一番。   谢笙还特意向谢侯借了几个人,到时候若走到了山野深处,总得有人护着才行。不然万一遇着大虫,马都跑不动,更何况是人。   第二日天光破晓,谢笙便上了马车,领着人去了秦方住处。   秦方的兄长秦臻如今正在翰林院中,他便自然住在了兄长这里,徐渭在京城虽然也有府邸,但是徐家秦家一向交好,他与秦家也有亲戚关系,便索性暂且借住在了秦家。   谢笙在门外等了不久,秦方两个便走了出来。   因晓得自己的马车肯定比不上谢笙的,他们便只叫明面上备了一辆,自个儿却在谢笙这里蹭着马车。   秦方四下看了几眼,不由感叹道:“往日我还说徐渭的马车够奢华了,没想到子和你这辆也不遑多让。从外头看着也就是高大了些,没想到却是内有乾坤。”   “这辆马车也是我借的我爹的,”谢笙道,“不过也就是咱们要出行时才能用得上,平日里不出远门,谁也犯不上用这个。”   这马车底下东西铺的厚,京城的路又好走,几人坐在马车上,竟没觉得太过颠簸。   马车里有不少暗格,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比如文房四宝、点心茶叶等不能一一而足。在马车的一角,有一个专门隔出来的小空间,里面放着一个恭桶。一辆不大的马车,就像是一间可以移动的房间,也算是房车本车了。   只是这马车的配置在谢笙看来,充其量也就是毛毛雨,谢侯有一辆马车很少拿出来用,却修得如真正的屋舍一般,里头有专门的床榻住宿之所,也有更衣之处,甚至还有特意隔出来的会客厅。   谢笙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很是惊讶了一阵。也就是谢家的人一向低调,不大爱向外展示这些,才没常拿出来用着。据说上回用上那辆马车的时候,还是陪皇帝出行。   “这倒是,”对于谢笙的话,秦方深以为然,毕竟和谢笙相处久了,他也是知道谢笙惯用的出行车架的。   “咱们这是要往哪儿去?”秦方问。   “如今正是春日,自然是赏春光,”谢笙笑道,“京郊有不少有名之处,咱们短短几日,自然无法一一看尽,故而我便挑了其中几处比较有特色的所在。未必是京城美景榜上有名的,却是我自己觉得赏春的绝佳去处。”   “那敢情好,”秦方眼中透着几分期待,“我就最爱这样的地方,看别人都看过的风景有什么意思,要看,就要看咱们自己的风景独好。”   徐渭抖开扇子,没有说话,不过他的意思,自然也差不离。   谢笙笑着点了点头,正待要说什么,却察觉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是……”谢笙话才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一个人跳上马车,掀开了车帘子。   “怎么,不敢认我了?”   “你怎么会来,”谢笙有些惊讶,余光扫了徐渭两人,发现他们一时都有些拘谨起来。   “早说等徐兄秦兄进京,咱们定要好好找个时机聚一聚的,没想到我不在,你们几个倒背着我,自己要偷偷出门去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严瑜。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衫,拿着一柄泼墨山水的折扇,脸上满是笑意。一切看上去,似乎与旧年并没什么不同,只是他的眼睛到底不如那时清澈了。   “这不是担心你出不来吗,”谢笙道,“何况我们也是昨儿夜里才定下今日出行的事情,那会儿你家大门都关了,难道我还要送一件加急信进去?”   宫门下了钥,除非紧急奏报,那可是难以敲开的,谢笙说什么加急信,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当不得真的。   一旁徐渭两个等他们说完,这才拱手想要行礼:“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严瑜在他们下拜之前,就扶住了他们。对于自己看好,又知情识趣的人,严瑜一向是十分可亲的,“这又不是在宫里,你们便只当我是旧年好友就是,若不嫌弃,不如还叫我一声朱怀瑜。”   “这……不敢、不敢。”   严瑜见两人如此,笑道:“怀瑜算是我表字,若不这么称呼,难道你们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方才那样叫我?”   太子鱼龙白服出宫,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喊破他的身份,徐渭两人还没这么傻。自然知道这就算是不应,也只能应的。   两人先时还有些不大习惯,后头几人说话说得多了,也渐渐找回来些许以前的感觉,徐渭两个便显得没那么生疏了。   等下了马车,严瑜看着面前谢家别院的大门,一时感叹道:“当初我初次离京,就是住在这别院里头,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这院子还是当年模样。”   严瑜回忆往昔,能够接得上话的也就只有一个谢笙而已,他看了严瑜一眼,却没顺着这话说,只道:“我原先的计划是稍作休整之后,便去西山看花。”   “西山人多,只怕会失了兴致,”严瑜想着这两日会试刚刚结束,还没有出成绩,士子们都没离开京城,自然也是要想着游览尽京城周边,西山的花正是好时节,若不去看看,只怕遗憾。   “不怕,”谢笙道,“他们看他们的,我们自看我们的,西山这么大,总不能恰巧就遇上几个叫人不快的人。”   严瑜听罢,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也同意了。至于徐渭和秦方两个,原本就说了随谢笙做主,如今连严瑜也同意了,他们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异议。   谢笙说的稍作休整,真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略休息片刻,放下了些东西,便再上了马车。   “这就是西山?”秦方看着眼前如云似霞的花林,不由赞叹出声,“果然美不胜收。”   谢笙已经先派人来打探过,他们待的这一处,同旁人都有不小的距离,加上谢笙几人自带屏风帐幔的作态,还有一旁守着的一些壮硕的侍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那些人也就自觉不往这边过来。   西山谢笙来过好几次,自然也觉得很美,只是感受不像秦方那么深。谢笙注意到,就连徐渭,都有些沉入这山林的花中。   谢笙只稍作思考,便明白为何两人都如此惊叹。洛城地处平原,周围本就少有高山,更不要说是这样漫山遍野,如天上云彩入凡尘一样的景致。   如果要在洛城那一带想要看这样漫山遍野的花,恐怕也就只有油菜花开的时候了。只是就像谢笙两个一样,秦方两个看得多了,也就觉得有些疲乏,自然不会觉得那些普通的油菜花会美到多美惊心动魄。   人总是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记忆犹新,反而是那些时常能够见到的,倒下意识的忽略了。   “西山可不止春日花美,”严瑜道,“秋日红枫满山、冬日冰封雪漫,也是不可多得的景致。”   “那夏呢?”秦方问了一句。   “夏呀……”   听严瑜拉长了声音,谢笙抿了抿唇角,压下了自己的笑意,努力不在严瑜的话说完之前笑出声来。   严瑜将徐渭两个的注意力都拉到了他自己身上,这才道:“京中夏日暑热,便是西山能避暑,到底不如家里的冰盆凉快,所以这夏天,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严瑜说完,谢笙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便转为大笑。他早知道严瑜定然会来上这么一句,毕竟这话,以前可是谢笙说给他听的,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能够说给别人听一听,严瑜自然不会放过。   严瑜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难道我说的不对?便是你家庄子上,到了夏日时候,你难道还会去?”   “不会不会,自然是不会的,”谢笙道,“我和自己又没什么仇怨,大夏天的,去温泉庄子做什么,还嫌弃自己不够热?”   徐渭眼见着秦方也加入谢笙两人的交流,严瑜还一如往常,这才真正放松了下来。若要说起来,他比秦方和严瑜相处的时间还要多上一些,理应更熟悉严瑜才是。   严瑜虽然在和秦方说话,眼角的余光也是注意着徐渭的,此时见徐渭的模样,唇角的笑意更深。   等到了回去路上,徐渭和秦方两个实在累得很了,有心休息休息,便去了后头那辆马车上。   严瑜这才对谢笙道:“子和果然是我的福将。”   谢笙听得有些发懵:“怎么好端端的又扯到福将上去了?”   严瑜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谢笙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许生理性的眼泪。当然,就算是严瑜不说,谢笙也能猜出来,为什么自己这边要出行的消息头天夜里才出来,次日一早严瑜就能追上,无非不过是严瑜一直派了人在关注着他们几个。   秦方已经有兄长在翰林院,必定遭际是被严瑜收归麾下,所以对于秦方,能忠于严瑜自然是好,即便是不能够忠于严瑜,起码和严瑜玩得好了,他也不会忠于旁人,来做危害严瑜的事情,这一点,严瑜还是有自信的   严瑜这一次出宫,除了是真心想要休息休息,和谢笙这个朋友一同玩上几日用以迷惑皇帝之外,也是想要想法子让徐渭除了自己之外,不会想要做其他的选择。   毕竟是分别三年,严瑜也不急着一口吃成个胖子,只要能先重拾旧日的情意,便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了。   谢笙统共就只安排了几日,严瑜贵人事忙,在京郊也就呆了整两日工夫。算算时候,会试的成绩也该出来了,三人便又相约着一道回了京中,准备等待着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小高峰。   谢笙几个时辰是半点没算错的,他们才到家中不久,就听说贡院那边已经放了榜出来。   “中了!中了!”   谢笙才换了衣裳坐下,刚和李氏请安完,就有小子面色发红的冲了进来,手上还抓着一份别人抄下来的纸。   “中了,二少爷中了头名会元!”   “果真!”此言一出,连李氏都有些坐不住了。   谢笙打从童试开始,便一路做着案首,先是小三元,而后乡试、如今的会试,都中了头名,已然是连中五元。若是等到殿试的时候,谢笙发挥得好,那岂不是就能有连中六元的可能?这可是本朝以来的第一次!   “赏!”   旁人都能想到这个可能,李氏自然不会想不到,甚至于李氏想到的还比旁人更多上一些。   对于皇帝来说,文风如何,也算是他治下的一桩功绩,若能出一个连中六元之人,写在史书上,也是皇帝的脸面。何况谢笙有李翰林做外祖父,周祭酒做老师,温相的孙女做未婚妻,也能称得上是家学渊源。便是他真的得中,不服的声音也并不会太多。   这可是连中六元!   李氏胸中情感激荡,似乎已然看到了那一日,谢笙跨马游街的情形。   “传令下去,都不许张扬,”李氏在激动过后,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若是叫我知道,谁在外头胡乱掰扯,或是说些抬高子和,贬低旁人的话,绝不姑息,直接发卖出去。”   一旁的下人听了之后,都敛眉肃目,垂首道是。   “母亲说得对,这还没过殿试呢,咱们若是高兴得早了,也要叫人看笑话的。”   朱红玉常被李氏带在身边教导,几乎是一瞬就明白了李氏的意思,也对李氏的做法十分赞同。   谢笙原本激动的心情也在母亲和嫂嫂的态度中变得冷静了许多。只是在努力克制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后,看着上前来道喜的捧墨小六子等人,谢笙也有些傻气的笑了。   都说是十年寒窗苦读,谢笙从表现出天赋起,就由李氏和长姐启蒙,便是三岁时候,周祭酒被送到蜀州正式开始进学,到如今,也已经有至少十四年。   这十四年中,谢笙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寒来暑往,始终如一。甚至为了以后的好处,他还勤练武艺,努力学习君子六艺中其他的东西。   他老师周祭酒不擅长写诗填词,他就自己苦心学习,到如今,甚至已经能够得上几句夸赞,偶然还能得几句惊艳之作。得中会元,对谢笙来说,是一个极好的回报,这代表着他这些年来的努力是值得的。   谢笙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踱步,想要把心中的满腔喜悦压下去,却依然止不住胸中喷薄而出的情感。   他从卧房转到书房,直到看到书房中那安放着的书箱,才稍稍冷静了些许。   谢笙铺开宣纸,斟酌半晌,才落了笔。   “吾爱温瑄……” 第195章 一更   “今科人才济济一堂, 倒叫我难分个上下, 依梓童的意思, 我是选谁做状元好呢?”   今科贡士的考卷被誊抄下来, 装订成册, 按着成绩好坏的先后顺序摆在了皇帝面前, 打头的自然是谢笙的试卷。   朱皇后本正在一旁摆弄一枝红艳的木瓜海棠。窗户半开, 窗边的长几上摆着一件铜器, 朱皇后便将那支海棠摆在铜器之侧, 算是为此处添上一景。   朱皇后慢条斯理的摆好海棠,才回道:“选谁做状元,只看他们殿试的时候发挥如何,还有皇上您觉得谁好,谁便是好的。”   皇帝见朱皇后一心扑在那枝海棠上, 却毫不在意, 口中只道:“都说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难呐。”   朱皇后这才看了皇帝一眼,道:“您都觉得难的事儿,问臣妾难道就知道结果了?”   皇帝一笑,并没再说旁的,只道:“底下新进了些沉香,我叫人给你送些来。”   “如今春暖花开,倒不如正经花香怡人,”朱皇后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海棠,面上笑意更暖上几分。   皇帝面上一怔, 道:“这倒是了,沉香不应与花香混作一处,免失其意。”   皇帝说完这句,才道:“不过这香,除了你,也不合给了旁人用,过会子便叫人给你送来,便是不用,你收着就是。”   这回朱皇后没半分推辞,坦然受了。   等皇帝走后,朱皇后面上笑容遽然带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娘娘?”有宫人回禀,“钱总管亲自送了沉香过来。”   “拿下去放着,”朱皇后道,“如今这时节,不宜用沉香。”   等那宫人下去后,嬷嬷才叫了殿中人都退下,说要服侍朱皇后休息,但等到她上前,方问朱皇后:“娘娘,皇上怎么突然拿殿试之事问您?这倒不大像了。”   朱皇后看了嬷嬷一眼,方道:“不过是试探罢了,本宫早已经习惯。”   “这……”嬷嬷迟疑片刻,“可是因为谢伴读之事?”   提起谢笙,朱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复道:“这事儿和小满可没多大干系,只是他这个皇帝做的可悲罢了,小满已经中了五连元,除非小满不去殿试,或是发挥太过失常,这个六连元,也是必定稳了的。”   话虽这么说,可要真说这事儿和谢笙没有半点关系,倒也不见得。皇帝疑心重,谢笙从小受朱皇后庇护,难免叫他不多想一些。   其实在皇帝看来,谢笙这五连元,半是谢笙才华出众,半是投胎托生的好。毕竟古往今来才华横溢者甚多,可六连元偏偏少之又少,谢笙这一回,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让他这个皇帝也想得一千古美名。   文风鼎盛,不可谓不是夸赞。   待到殿试之日,谢笙作为会元,站于诸学子之前,案几也刚好是正对着皇帝的御座。其旁两侧分坐着位高权重、颇得圣心的大臣们。   谢笙跟在钱公公的小徒弟身后进殿,一见这架势,大略悄悄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的脸,就面带微笑目不斜视了。   谢笙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头发已然束起,显得他朝气蓬勃,也压下了几分因为年纪尚轻而带来的稚嫩感。   谢笙行礼后被引到首位坐下,他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皇帝与他身边稍稍倾身看自己的太子严瑜,赶忙低了头,将这毅力放到了自己桌面上的东西上头。   谢笙觉得,也就是自己了,若换了旁人,不拘是谁,被皇帝和太子这么盯着,也定然会觉得紧张,何况……谢笙能够感觉得到,众大臣的视线也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谢笙深吸一口气,而后慢慢的吐了出来,他自觉心虚平稳,才有心情打量了几眼自己身边的人。他左侧坐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轻男子,面容俊秀,显然也是天之骄子,右侧坐的则是一名中年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此时这两人因为众人对谢笙的格外关注而被扫到,都不由有些僵硬,脸上神色也有些绷不住了。   谢笙把视线收了回来,不得不说,若非谢笙和这里面大部分的官员都是熟人,这会儿,谢笙说不定也是紧张的人中一员。不过若不是认识,想必这些大人也不会这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到谢笙身上也是了。   正因为有了身边的两人做对比,谢笙的不骄不躁就让很多人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尤其是一些原本并不认识谢笙的人,都难免觉得虎父无犬子。   勋贵这头,就提前和谢侯简单夸赞几句,清流这边,就是和李翰林和温相多说几句。左右几家都不亏,即便是云尚书,也走同谢侯道。   “都说是从小看到大,子和从来就是个好孩子,哪儿像我家那个,最是不省心的。”   “子和从小就努力。”谢侯不软不硬的这么说了一句,也不再去接云尚书的话,倒是把云尚书堵了回去,只是笑笑,便不再说话。至于气恼,却是没有多少的。   谢笙在来之前就知道,这场殿试的题目,无非逃不出民生、建设、时事这几条大方向,所以在准备的时候,谢笙也没少这几个方面的东西。   等到卷子发下来之后,谢笙惊讶的发现,这道题和自己的一道模拟题有些相似,不过谢笙还是认真的看了一阵,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应该从哪几个方面去写这篇文章,随后才取了一张草稿纸,将自己的思路写了下来。   谢笙觉得自己破题已经很慢了,却没想到,这个时间也不过才刚刚过去半柱香,他能这么快想到入手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才思敏捷。在场的学子中,别说是动手,有一半都还拿着题目,做出冥思苦想的姿态呢。   “果然还是小满厉害些,”严瑜一个激动之下,又不小心秃噜嘴说了谢笙以前的乳名,幸而他还记得小声些,只他和皇帝两个听见而已。   皇帝见严瑜真心为谢笙的速度高兴,也觉得有些满意。当然,他自己对于谢笙的速度也是高兴的,毕竟谢笙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般人总是会对自己亲近的人多几分包容,也更期待他比别人都做得更好些。   不过皇帝还是道:“不到最后一刻,结果尚未可知,你与子和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可你身为太子,切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了你的判断。”   “是,”严瑜乖乖听皇帝教诲。   两人说得声音很轻,底下人都听不见,也就导致不少学子显得更加紧张了几分。   好在能走到现在的,也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应付这样的场面,也还能成。   谢笙抗压能力一向很好,一时间文思泉涌,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就写完了初稿。随后的时间就是打磨润色,等到提示时间了,他才将自己已经打磨好了的文章誊抄在卷子上。   谢笙是第一个提笔的,却并不是第一个交卷的,但在场的诸位大人在看到谢笙的试卷之后,都不由得要说一个好字。   字迹工整大气,有形有体有骨,内容紧扣主题,有理有据,并不空泛,甚至有许多地方还有可供实施的余地。是以几乎是立刻,便可评出无可争议的状元人选了。   只是这随后的榜眼和探花却叫人犯了难。   有好几人的文章几乎可以称为并列,不分上下。最后定了徐渭做探花郎,又为了平衡徐渭和谢笙在年纪上的欠缺,榜眼便选了那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二甲传胪,则是定了一位清流之家的学子。   等宣布名次的官员出去了,当着众人的面,皇帝挑了个小太监出来。   “同你们娘娘报喜去!” 第196章 二更   “恭喜, 恭喜。”   “同喜, 同喜。”   自打知道了成绩, 谢笙整个人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寒窗苦读数十年, 一举成名天下知, 得大魁天下的美名, 若谢笙沉稳自若, 半点不激动, 反倒叫人觉得奇怪了。   谢笙虽然激动,到底有在宫里多年历练,半点不曾失态,对于前来道贺的同年,也没有倨傲之色。   谢笙这个状元来的并不突兀, 甚至让许多人有一种理应如此之感。天下文风鼎盛之处, 无非不过江南与洛城一带两处,江南温香软玉,烟柳画桥,最是多情,洛城数朝古都,王侯将相,名人才子,多如牛毛。   谢笙是从洛城所处的中原一带考出来的,其才学自然毋庸置疑,何况也有不少人私下寻了传抄的谢笙考卷, 便有不服者,自觉某一处能胜过谢笙许多,也不得不承认谢笙的水平。   状元要先行更衣,而后跨马游街,平日里服侍新科状元的,也就是底下伺候的宫人,到了谢笙这里,等他进了厢房之后,便见着了钱总管领着严瑜身边得用的一个大太监亲自守在里头。   谢笙忙道:“怎么是钱总管。”   “谢伴读大喜,我们也来沾沾喜气,”钱公公也算是看着谢笙长大,又和朱皇后颇有些往来,谢笙素日也尊重他,他对谢笙只比其他几个皇子还亲切些,此时过来服侍谢笙更衣,也没什么不情愿,脸上笑意也颇为真心。   谢笙闻言依旧不肯,只道:“您是长者,我是小辈,这不可、不可,还是另叫人。”   钱公公见状,只道谢笙为人,也没再坚持,另叫了在他们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进来服侍谢笙,这一回,谢笙便许了。   钱公公见谢笙被小太监们围着,换上一身更华贵些的衣袍,又戴上发冠,更显得谢笙英俊挺拔,任谁都得称赞一句少年英雄。不免也点了点头。   旋即,他又可惜道:“只咱们不能亲见了谢状元跨马游街的风姿,却是憾事。”   不等谢笙再说什么,他又问了一句时辰,便慌忙起身,引着谢笙去前头:“皇上要亲自为您戴花呢,可不能误了时辰。”   谢笙闻言一愣,脸上有些纠结起来。曾经看话本子里,状元跨马游街,都是在胸前戴上一朵极大的红色绸花,着一身红袍,好似新郎一般。   本朝风俗却是用玄曛正色,虽然这曛色的比例也会稍微高上一些,但有玄色压着,于张扬中总要添上几分沉稳。而且本朝戴的花,也是真花,乃在发冠之侧簪花一朵,若有那不拘小节之人,便是戴上满头的花,也是无妨的。   也正因此,本朝选前三甲时,在文章差不太多的情形里,总得挑一挑脸,若是人家真才实学的确是好,那探花郎的脸,也一定要好。   “钱总管,”谢笙一向没有戴花的习惯,故而此时难免低声问道,“不知是准备的什么花?”   “谢状元放心,是娘娘特意备下的。”   谢笙听见这句,不由松了口气,也有些期待起朱皇后准备给他的,是什么花了。   待到了前头,谢笙才发现,自己算是来得比较早的那一批人。本朝三甲的花是特意准备,供了选择的,其余进士可簪花,也可不簪花,不过大多数人在这时候,也会选择戴上一枝,算是喜气。   谢笙进门时,不少人都向他看了过来,谢笙微笑着跟在钱总管后头,走到皇帝御座前。   “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皇帝点了点头:“免礼。”   皇帝话音才落,严瑜也忙说了一声不必多礼,随后便仔细打量了谢笙一番,才道:“子和是极合这身衣裳的。”   皇帝闻言也道:“不错。”   一旁钱总管亲自捧了一盘花上前,这一盘花与供给旁人的都不相同。这盘子花与供给其他进士的花虽然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可这一盘显然带着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并不张扬,却胜在雅致。   里头都是如今的时令花卉,再用金玉之物做底子,每一款,都堪称是时下流行风潮的尖端。   便是欣赏水平高如皇帝,在面对着朱皇后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一盘花时,也有些犯了难。   琼花寓意高洁,以翡翠碧玉做底,清幽雅致,玉兰富贵淡泊,用乌木为衬,虽则看着简单,其实最是百搭不过。   皇帝挑来拣去,最后择定一枝木瓜海棠,也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嗒然想起前几日在朱皇后处时,见朱皇后亲手摆弄木瓜海棠的模样。何况这花色红,与谢笙衣裳颜色十分相称。   木瓜海棠花型不算大,看上去并不夸张,比起一簇簇的琼花,和大朵的玉兰,谢笙也更心仪这枝海棠红。   皇帝亲手为谢笙戴上这枝花,本还要再勉励谢笙几句,却不妨瞧见谢侯正眼巴巴的瞧着这边,就连李翰林一家子都时不时的往这边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去见你爹去,等晚上赐宴之后,别忙着回去,叫你姑姑渐渐,好叫她也高兴高兴。”   “是,”谢笙一口应了下来,弯弯的眉眼格外讨喜。   严瑜看了皇帝一眼,小声同谢笙道:“我和几位皇兄都约好了,要去看你跨马游街的,便过会儿再见。”   皇帝听了这话,不由看了严瑜一眼,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谢笙眼见榜眼也进来了,便忙不迭告退,去了一旁。谢侯瞧见谢笙过来,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激动,面上满是欣慰之色。他拍了拍谢笙的肩膀,好半天,也只能说一个好字。便是当初猜测皇帝会给谢笙一个六连元,和谢笙真的拿到了六连元,还是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到的时候,还是很不一样的。   李翰林与沈相联袂而来,后头还跟着谢笙的大舅舅李昌。三人面上也满是激动,带看到谢笙头上的花也很是满意。   谢笙抬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去摸一摸,又生生止住,这是朱皇后特意备下的,若是碰坏了,可不好。   “这是娘娘特意准备的,旁人都没有呢,”谢笙悄悄说了这么一句。   谢笙一向得李翰林喜欢,此时见谢笙难得小孩子似的炫耀,也不以为意,只道:“不错,不错!”   温相的激动比不上谢侯他们,却也心下宽慰。   谢笙四下扫了一眼,没发现周祭酒,不免问谢侯:“爹,姑祖父呢?”   “你姑祖父今日不曾进宫,与你母亲他们在外头等你呢。”   谢笙这才明白过来,周祭酒虽是国子监祭酒,在文人学生里颇有盛名,可这样的场合,他也是很少会出现的。不过对于周祭酒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曾是皇帝的老师,又深得皇帝的信任与愧疚,若不是他自己不愿意,谁又真的能叫他在国子监呆上那么久呢。   谢笙与谢侯等人不过说了才几句话,就有人过来催促:“状元郎,该出宫啦!”   谢笙同父亲他们拜别,又一同向皇帝叩首,这才出了宫门。等到了外头,谢笙瞧见了等在外头的马,不由笑了起来。   徐渭与交好,此时出了宫门,便没这么多顾忌,便问:“怎么?”   谢笙轻声道:“这马儿是我亲手养大的。”   徐渭……徐渭此刻是想嫉妒都没处嫉妒去,谢笙身为状元,此时朱皇后等人给他的所有特权,都可以用理所当然四个字来解释,他便只能翻了个白眼,去寻分给自己的马去了。虽然比不上谢笙的马匹血统高贵、与主人心意相通,到底也非寻常,当下十分满意。   谢笙打头走在街上,看着道路两旁挤满凑热闹的百姓,并上道路两旁客栈里站着的客人与贵女们,心中也涌出几分豪情,不免新得了两句诗。只是此时不是什么好时候,不能一一细细斟酌。   “新科进士来啦!新科进士来啦!”   前边突然有人喊了起来,谢笙等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便被一大堆手帕、香囊、鲜花给砸了个正着。   谢笙突然想起了掷果盈车的典故,小声同徐渭道:“得亏不是砸的果子,不攒咱们是该接还是该躲呢。”   此言一出,不止是徐渭,就连一旁的榜眼也笑了起来,看着谢笙的眼中诡异的带上了几分慈爱的意思。   谢笙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好悬没直接脱口而出,叫榜眼别这么看他。他心里瘆得慌。   路才走到一半,谢笙方才说的那句话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队伍,对于新科状元的惊人之语,有不少人细想之后,竟然还表示是这个道理,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谢笙不晓得旁人是怎么在背后传话,他只是在认真的寻着李氏等人所在的雅间。如今路程过半,他还没瞧见他们,便生怕是自己错过了。   倒是在瞧见李氏等人之前,谢笙还看见了两个熟人,正是云哲和他妹妹,云小姐瞧见谢笙打马而过,眼睛都亮了一瞬,转眼便抛了一枝琼花出来,可惜只是打在了马上,与谢笙的视线也只是一触而过。   待得谢笙离开之后,她突然抹了一把脸,同云哲道:“哥哥,咱们回去,总归是有缘无分的。”   云哲看得心疼,便只点了点头,护着她下了楼。   待到长街快要走完,周边店铺越来越少的时候,谢笙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子和!”   谢笙抬头看去,被吓了一跳,却原来不是他没注意的时候错过了,也不是他们没来,而是他们包了相对的雅间。   此时挨个过去,除了云淑仪新生的小皇子,其他几名皇子都齐了,在他们对面,李氏、温瑄、周祭酒等人聚在一处,正和谢笙打招呼。   谢笙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忙得不亦乐乎。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197章 含桃   谢笙等人游完长街, 又回到宫中, 这一回,是在玉堂宫中设宴。玉堂其实是官署的美称之一, 每当新科进士新鲜出炉,都会在玉堂宫中设宴,也算是一种美好的祝福。   在宫宴上, 有进士尤善写诗, 有心出头,看到坐在前头的谢笙,便起哄说要献诗, 那人带着几分恶意,特意对着谢笙开口道:“谢状元为魁首, 自当由你开始才是。谢状元才高八斗,我等自愧不如, 只不知谢状元今次又要得何等名传千古的绝句,让我等黯然失色了。”   谢笙师从周祭酒不是什么秘密, 周祭酒不会写诗是出了名的, 所以往往也就有不少人理所当然的觉得谢笙作诗肯定非常一般, 想逼着谢笙作诗,来借此打击他。而此刻, 谢笙中了状元, 若能在此道上胜过他许多,岂不是踩着谢笙上位的一个好时机?   谢笙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宫宴上, 竟然也有人这么不长眼色的这么说话。   正常琼林宴作诗,谢笙自然不排斥,只是像这人一般,把谢笙高高架起,若不得了好的,岂不是说谢笙名不符实?   “绝句不敢当,千百年来,天下读书人甚多,能得千古绝句的也是有数,吾虽不能,抛砖引玉却够,”谢笙看了那打头起哄的人一眼,眼底并没半点难色,只有平静。他们也不想想,自己能一路考过科举,又连中六元,难道真的就半点不会写诗?可不见得。   谢笙想到自己适才在御街之上偶然所得,斟酌一番,又补上几句,才念了出来。   “好!”秦方第一个叫起好来,有些不屑的看了方才最初提议叫谢笙作诗那人一眼。   随后徐渭和榜眼也来响应,其他人自然也一同夸赞起来,毕竟谢笙这诗的确不错,尤其是他在御街上偶然所得那两句,已经可以说是远远超出他以往的水平。   “虽非绝句,也是当世名品了,”一位在场的大儒捻着胡须下了定论。   而因谢笙诗中所作的都是方才的所见所闻,自然也没人觉得他能开天眼,预见到没有发生的事情。现做诗,可比提前在家写好了再拿来献宝高端得多。在场诸人此刻毫不怀疑,若是给谢笙足够的时间去完善这首诗,或许他还真能出一首流传千古的绝句。   如此一想,先前还有的一星半点的不平,也慢慢全部消失。   皇帝在上头见谢笙自己就解决了这事,还是靠文采漂漂亮亮解决的,心下满意,当着众人的面同严瑜道:“子和的诗是越做越好了。”   严瑜没看底下人,只笑着回答:“可不是吗,好歹当初进学时,他日日缠着老师不放,连英王兄的太傅他也去请教过的。”   英郡王是当初的太子,他的老师自然是先前的太子太傅。   皇帝和太子虽没明着帮谢笙说话,可就这么简单几句,就已经足够让那人白了脸,也让这一届进士明白了谢笙身上的荣宠之盛。   现任和下任皇帝都待他如此亲近,谢笙的未来,也就可以预料了。   一时间,有不少人看着谢笙的视线变得灼热起来,那些自以为隐晦的打量视线,让谢笙有些不爽。好在,徐渭秦方两个在他身侧,算有两个熟人,能说上几句。   在之后的会上,再也没谁特意说什么作诗之类的话,便是再想在皇帝面前表现表现,也没拉着旁人,更没掰扯人家稍有欠缺之处。   尤其,再不敢借酒装疯,和谢笙不对付。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连皇帝都护着的人,难道真是能动的?   从那以后,这场宫宴才算是真正和平起来。先前说话那人早躲进了人群里,只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总会有人认识他。   三年又三年,进士一拨又一拨。连每一届的状元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位极人臣,甚至过得穷困潦倒的也不少,更不要说普通的进士。   谢笙作为谢家人,姻亲关系庞大,即便他自己不在意,这些人也容不得有人这样故意针对谢笙。你要上位可以,谢笙却不能是那个踏脚石。这不只是谢笙的脸面,更是整个谢家的脸面。   那人就算不是寒门出身,将面临的,也必不会简单。   宫宴过后,谢笙果真没先出宫,而是跟着皇帝去了朱皇后处。   朱皇后一早便备下了谢笙爱吃的点心,原本还准备叫人用食盒装了等他离开前给他送去,此时见他过来,心中自是高兴。狠狠地夸了他一回,才说是等到夏日,蜀地进贡了枇杷来时,必会遣人给他送些去以作嘉奖云云。   朱皇后看着谢笙头上还簪着她亲手挑的花,有心多说几句,只是很快便有人上来提示这会儿天色已晚,宫门快要下钥。便只能遗憾的表示时间过得太快,并没说上几句,时间便过去了这么久。   她只感叹一句,便没多留谢笙,很快就派人送他出宫去,谢笙自然也说了过几日要专程进宫谢恩,才算罢了。   谢笙中了状元,照例是要返乡祭祖,再在谢家村立一道状元碑。只是谢笙才从谢家村出来不过几月,谢侯便没叫他再走这一趟,只安排了亲信去督促着办此事。   何况中了状元这样的大事,不消吩咐,谢家族人也必然会办得妥帖,更是不必担心,不过谢侯也还是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六太叔公,请他做个监督。   知道谢笙不回去,李氏这边也忙了起来。   原先谢家就和温家说好,等谢笙考中了状元,便正式走礼,李氏这边赶紧给温家递了意思,询问什么时候正式请媒人上门好。一般女方总要矜持些时候,才能给一个期限。   谢家这边就算万事俱备,也只能等得了温家的意思,才能行动起来。   谢笙没有回乡,却也没先去头一个报道,在这人人都回乡祭祖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去报了到,并不算好,反而会叫人觉得他过于看重名利权势,是以他已经同吏部的人说好,给他签了半月后入职的单子。   时光脚步不停,匆匆便入了四月。谢笙中了状元之后,谢侯便以他该学着独立为由,分给了他一些产业,其中便有一个种着果树的庄子。这庄子的景致算不上多特别,但在这初夏时节,却有一点绝佳的妙处,便是其间有个小小的樱桃园。   现今正是樱桃红了的时节,自然少不了要走这么一遭。   谢笙平日便好赶时节,此时自是更少不了他,不过这一回,他是独自到庄子上的,甚至连着客人,他也只请了那么一位。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谢笙看着草木上的露珠都被晒干,便再也忍不住,起身出了门。   “少爷怎么出来了?”捧墨瞧见谢笙,忙赶上前来,“已经派人去接了,想必要不了多少时候。”   谢笙点了点头,道:“你再瞧瞧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捧墨听了这话,便抬头去瞧谢笙。   如今说是初夏,天气却还和春日仿佛,日光和煦,带着暖意,却并不伤人,谢笙便穿了一件青衣。   如今谢笙早已有了字,又中了状元,看在旁人眼里,自然算是成人,头发便用一玉冠束起,他身上配饰不多,只在腰间挂了扇袋和玉佩,衬着谢笙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清透而干净,是让人很容易起好感的类型。   “并没什么不妥,少爷穿这身再适合不过。”   谢笙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这身衣裳本就是捧墨搭配,问他比之不问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谢笙踱步来回几次,到底还是有些坐不住:“我出去瞧瞧。”   “少爷,”捧墨赶忙拉住了他,“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切不许您胡来的。您若真等不及,不如先去园中看看,我这就派人在门口候着,一准儿即使禀报。”   谢笙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转身先去了园子里。   捧墨见状,松了口气,如先前所说,赶忙先派了人去门口守着。   就在谢笙去了园子不久,一辆马车在园子门口缓缓停下,一旁候着的小厮仔细辨认了一番坐在马夫身边的丫鬟,便赶上前来,小声道:“少爷请您直接往园中去。”   那坐在外头的丫鬟看了他一眼,也没掀帘子,直接示意身边的马夫按那人说的,往园子去。   等真到了园子,谢笙早已经接到了消息,赶忙从园子深处转了出来,恰看见马车停稳。   他快步走到马车边,正遇上温瑄亲手打起车帘子。两双眼睛碰在一处,都不自觉露出一个笑来。   谢笙轻咳一声,也不顾自己方才匆匆过来,而显得稍稍有些乱了的衣角,向着温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温瑄低垂了眼,轻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温软入手,谢笙的心便也随之变得和软。他手上稍稍用力,左手随之而上,便将温瑄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赶在丫鬟还没开口之前,谢笙便将左手撤了,只留右手牵着温瑄。   丫鬟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被捧墨拉了一把,也只能闭嘴不言。   温瑄不自觉侧了侧身子,似是要挥去谢笙方才留在身侧的触感,但她也没将自己的手从谢笙的手里抽出来,只不痛不痒的瞪了谢笙一眼,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谢笙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左手手指动了动,带着几分怀念,却也还是先引着温瑄往里行去。   “得亏这几日不曾下雨,不然这樱桃必然要被雨水糟蹋大半,也等不到今日合适的人来。”   谢笙这话,带着几分明明白白的暗示,温瑄见此处只他们两人,便道:“若说是合适的人,不是早在此处?”   谢笙指的是温瑄,温瑄说的,自然就是谢笙了。   谢笙摇了摇头,道:“你若不在,我自个儿又何必过来。”   温瑄脸上有些发烧,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身边的樱桃树上。   枝叶掩映间,有不少红色小果一簇簇挂在枝头,和温瑄发间的珊瑚钗相衬,便好似那樱桃藏在了温瑄发间。   两人多走几步,谢笙眼珠子一转,对温瑄道:“旧年曾读《唐语林》中提到‘明皇紫宸殿樱桃熟,命百官口摘之’,此处虽不是明皇的紫宸殿,也只你我二人,倒也可以体验一番含桃之趣。”   谢笙说着,便伸手压了一根枝条下来,将红艳的果子凑到面前,偏头咬了一颗红色的果子下来,随后又另择了一枝,压到了温瑄面前。   温瑄看了谢笙一眼,当真也同谢笙一般去试了试。   谢笙只见温瑄如他自己一般稍稍偏头,却是先露了少许粉舌,贝齿才轻轻咬下一颗樱桃。许是温瑄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不得其法,她一口咬破了樱桃,樱桃汁水溅在她脸上,让谢笙猛然像受了重击,随后浑身像触电一般的酥麻感扩散开来。   谢笙的喉头不自觉动了动,他偏头也在温瑄方才所食果子旁也再吃了一颗,才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帮温瑄拂去脸颊上的汁水,而后镇定的放到自己唇边,舔了舔,还说温瑄:“这第一回,不大成功也是理所当然,多试几次便能好了。我尝着你这边这几颗,要比我方才吃的甜上许多。”   温瑄又羞又恼,丢了谢笙的手,用帕子捂了脸,口中的樱桃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呸,谁要和你再多试几次。”   谢笙心下遗憾,只能将自己先前的准备说了出来,他一早叫人备了几个竹篮,好叫他和温瑄可以自己提着篮子摘樱桃,到时候叫人快马将这些现摘的樱桃送回京去,一家送上一些,算是难得的赠礼佳品。   到了摘樱桃时,温瑄说什么也不肯和谢笙一起走,谢笙无法,便只能自己去。   待和谢笙走得远了,温瑄脸上温度也退了许多。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懊恼。   “分明从前初见时也没这么容易羞的,”温瑄轻轻咬了咬下唇,自己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在面对谢笙的时候,总是这么容易被牵引了思绪走。   她一面想着,一面恍惚的去摘樱桃。她才摘了浅浅的一层,看着被自己的手压到面前的樱桃枝,鬼使神差的稍稍倾身上前,学着方才的方式,咬下了一颗。   这一次,可没有汁水再溅出来了。   温瑄心里这么一想,便突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放了那枝条,悄悄往谢笙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谢笙没看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才松了口气,回过身去,继续摘着,却也慢慢的和谢笙靠得越来越近了。   谢笙等温瑄转过脸才重新看向她,眼中是不能忽视的笑意。其实温瑄方才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是怕温瑄面上挂不住,便只当自己全然不知。 第198章 温瑄   谢笙两个没忙着回京, 他们摘的樱桃却先遣人加急送了回去。   因温瑄过来的事情不能宣扬,温瑄采的便分作两份, 一份送回了温家, 一份送到了谢家,当是心意。   至于谢笙的那些,则是被分做了许多份,用笺子写好要分别送往温家、谢家、宫中、朱家、李家、周家等,再配上了些伺候的下人摘的, 才被装到了一块儿,如此瞧着他被分过许多份之后剩下的浅浅一点,也就能盛上一碟子,倒像是个添头一般。   温瑄看着那被特意标注着谢笙亲手摘的,与下人摘的对比惨烈的模样, 不由道:“不若叫他们等一等, 我们去再摘一些回来。”   见温瑄这模样,谢笙忙拉了她道:“亲手摘的也就是个心意, 若这么多全是我亲手摘的, 只怕到明儿我都不一定能歇了。”   温瑄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关心则乱, 总想着能帮着谢笙一起做到更好,却一时忘了有些东西是恰到好处即可的。   谢笙挥手让那些人自个儿出去, 才引了温瑄进屋:“前几日娘娘还说等过几日蜀州进了枇杷来时,便要给我些,到时候我给你送些去。”   两人之所以能在此时相会, 身边还没一个长辈在,其实原因并不难想,全因两家已经有了默契,准备正式走礼,到时候温瑄便不能再像这样随意出门,谢笙自己也有事情要做,两家便想着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让两个孩子再见上一见,左右身边的人都盯着,翻不出什么大浪,何况给他们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自然不惧。   不过两家却没想到,这一次的会面还没完,谢笙就已经在谋划着下一次了。   温瑄听了这话,也不害羞了,赶忙问:“你亲自来?”   “自然,”谢笙道,“便是当班,每月至少还有两日休沐呢,我必是要亲自来的。”   温瑄眼中露出几分欣喜来,口中却也没说什么咱们说好,一定要来之类的话,她怕谢笙一旦应下,便不顾平日当班的疲惫。只是她也不想违心的去说让谢笙不必过来,她也是想见谢笙的。   温瑄手里的手绢被捏的都皱了起来,她才开口:“若果真来不及,还是叫捧墨送过来的好,你也好多休息一些时候。”   “你放心,我都省得的,”谢笙让温瑄宽心,不必多思。   温瑄这才住口,没再多提,只她心里如今打着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的。   说是叫两人好生见上一面,也统共就是呆到当天下午。赶在太阳落山前,温瑄身边的丫鬟便走了进来。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夫人还等着您呢!”   第一次,温瑄觉得这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一些,一时竟生出了只愿时间停在此刻的心思。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温瑄见那丫鬟踌躇着不肯离去,板着脸道,“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等丫鬟出去了,顶着谢笙带着笑意的眼睛,温瑄才道:“我只嫌时间太短,竟连好好的说上几句话都不能。”   谢笙听罢,也露出几分怅然,道:“早知道方才在园子,我就不逗你了,平白浪费这么多说话的时候。”   “也并不算浪费,”温瑄和谢笙想法不同,“并不只是说话,才是相处。”   温瑄和谢笙之间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细说来,应该算是陪伴。比起旁人不停的说话,两人便只是呆在一个空间里,各做各的事情,都觉得舒服。   “你说的是,”谢笙几乎是立刻就表示了自己的赞同,只是这对于心里的不舍却并没起到多少缓解作用。   谢笙见伺候的下人们都在门外,索性上前一步,大胆的将温瑄搂在怀里,还亲了亲温瑄的鬓角。   “小寒,我觉得我有些等不及,想要快些把你娶进门了。”   温瑄才被谢笙抱紧时,身体还有些紧绷,有些僵硬,等意识到这人是谢笙时,她便有意识的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头依靠在谢笙如今并不算特别宽阔的肩膀上。   听着谢笙咚哒咚哒的心跳声,温瑄只觉心里宁静非常,她手里的绢帕什么时候落在地上了也不知道,她伸手环上谢笙的腰,再没了时下所规定应当保持的距离。   好一会儿,温瑄才开口:“我祖父祖母说了,今年再留我一留,待到明年我满了十八,咱们就成亲。”   谢笙忙不迭道:“那可不能再往后推了。”   这一回,温瑄抿着嘴,笑着不肯说话了。   谢笙见温瑄从自己怀里退出去,有些不乐意,却也只能选择放任。   赶在温瑄之前,他眼尖的瞧见温瑄落在地上的帕子,等去捡时,见到上面绣着的温瑄的瑄字,索性直接将帕子塞到了自己袖中。   “你做什么呢,落在地上都弄脏了,快给我,你若是想要,我回去之后,叫人另送些合用的给你,”温瑄说着,就要去拉谢笙的衣袖。   谢笙侧身避开:“掉在了我的地方,就是我的了,不给,就是不给,”谢笙又道,“说好了还要给我送一匣子的,可不能少了。”   温瑄见了谢笙这模样,心下有些无奈,却也到底是没再继续讨要,只瞪了谢笙一眼:“用旧了的东西,也值得你当个宝贝?”   “若是你的东西,便是用坏了,在我这里,也是宝贝。”   谢笙这一句话,说得温瑄面红耳赤。   温瑄耳垂红得要滴血,却大着胆子问:“你说这是宝贝,自是不能轻易许人,你又预备拿什么来换呢?”   谢笙听罢,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东西,只道:“以身相许可要不要?”   “呸,分明不日便就是我的了,还此时以身相许,亏本的买卖,不做!”   温瑄说完这话,心下稍稍觉得有些不妥,正犹豫着,谢笙已经又拿了旁的话来说,引得她倒忘了先前的想法。   温瑄的丫鬟在外头等得着急,捧墨却偏偏也缠着她,不叫她得空进去,直到谢笙和温瑄自己从里头走出来,两人才皆松了口气。   谢笙直把温瑄送到马车上安置下来,又眼见马车驶出门,转过远方道路不见了才回转。   等温瑄离开之后,谢笙了没了多少继续呆在这园子里头的心思,便在次日一早,策马回京。不几日便开始了自己正式当班的日子。   温瑄坐在回温家庄子的马车上,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丫鬟正清点着温瑄的随身物品,忽然,她惊道:“小姐,您的锦帕哪里去了?莫不是掉在哪里了!”   “不必寻了,”温瑄强自镇定,按下有些不安的丫鬟,“回去换上一张也就是了。” 第199章 二更   谢笙是状元出身, 所得到的第一个正式官职, 便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修撰主要职责简而言之, 便是修国史、记实录和会要, 若是皇帝有需要, 还会进宫去给皇帝讲经史。   翰林院有李翰林坐镇,谢笙自己又会做人, 翰林院上下的同僚,不管是出于什么想法, 难免会卖谢笙一个面子, 不给他使绊子。   不过在上任的头几日,谢笙也忙得很。旁人都是从低历练,才慢慢爬上修撰的位子,谢笙则是一开始就从这里起步, 难免要更艰难些。   好在李翰林特意安排了带谢笙的大人很是靠谱,也从不藏私, 若真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家一家子的男人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 谢笙自然也会去向他们请教。   如此一来, 不过才短短十余日, 谢笙便已经做到驾轻就熟, 对于工作的了解程度, 不下于做了半年的熟手。   带谢笙的大人见谢笙对工作熟悉的这么快,难免惊叹,转头就把谢笙排进了轮值的队伍中。   这日一早, 谢笙便早早起身,去翰林院点了个卯,就收拾收拾进了宫,去了皇帝宫中。   谢笙去时,正遇上钱总管出门吩咐事情,不免就停下来打了个招呼:“钱总管早。”   钱总管头回见了谢笙穿着官府的模样,即便是同样的款式和制式,看在钱总管眼里,谢笙也要比旁人出众许多。   “今日竟是小谢大人当值?”   谢笙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话,就见钱总管高兴的笑了起来:“小谢大人快进去,我这就叫人给太子殿下和娘娘传话,叫他们也高兴高兴。”   “这就不必了,”谢笙忙道,“只是正常当值而已。”   钱总管却像是没听见谢笙的话似的,赶紧招了人来,一一吩咐了,又叫人领谢笙进去,自己才赶紧去办先前的事了。   谢笙进门时,皇帝才刚刚起身,见是谢笙进来,也吃了一惊,随后又露出几分满意。   “今儿没什么大事,你便跟着多听多学就是。”   皇帝这样说话,显然没紧紧只把谢笙当做臣子,而多是对于子侄后辈的提点。谢笙赶忙叩谢,却被皇帝摆手叫坐到了他该去的位置上。   今儿没有大朝,如今才入夏,连朝中政务,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部分这样的折子,都送不到皇帝面前来,只有些和宗室有关,或者只能让皇帝批复的,才会被送到面前,皇帝现下看的,也就是这些。   今儿没有朝会,皇帝也没宣召大臣,谢笙便只能记录皇帝言行,一时也没什么正事可做,索性翻看着前人记录,揣摩学习。   突然,谢笙察觉到殿中气氛有些变了,抬头一看,皇帝拿着一份折子,脸像是刷了一层黑漆。   “好一个口阳县令!”   皇帝气得将折子直接扔在了御桌上。   钱总管面不改色,等皇帝过了这一阵,才捧了茶盏上前,请皇帝消气。   谢笙犹豫片刻,在册子上记下,“上大怒,摔册于案”的话。   “子和,”皇帝瞧见谢笙在侧,便叫了他上前,“口阳县令你可听说过?”   谢笙想了想道:“可是前届状元?听说他学富五车,乃栋梁之才。”   “哼,你也不说实话,”皇帝冷哼一声,却没为难谢笙,只叫传了几位大人进宫。   却原来,皇帝之所以生这么大的气,不为别的,只因这口阳县令乃寒门出身的状元,散馆之后便去了口阳县做县令。   口阳县并不是什么穷困之处,只要按部就班好好做,必然能得一个不错的考评。皇帝如今正是需要设立寒门典型的时候,自然就看上了他,只待他略做几年再升迁上来,给天下寒门一个表率和态度,没想到这人本就是寒门出身,一朝做了父母官,反而失了本性。   如今这封折子,便是有御史弹劾他鱼肉乡里,府里的小妾娶到第十个不说,甚至还搜刮民脂民膏,就为了向上头送礼,丑恶嘴脸和他的诗词文章全然是两个极端。可见并非所有人都是字如其人。   待到各位大人进宫之后,大略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依臣之见,这人肯定是不能轻轻放过的,不然这天下百官有样学样,岂不是祸国之兆?只是查办了此人之后,还得抬起另一个典型出来才是。”   “只是这个典型取谁、立谁,还得好好斟酌才是,若是可以,不如还是从往年中人里选,此次再叫人好生考评一番他们的为人处世再行择定。”   “我倒觉得不拘非要正经微末贫农出身,这样人家出身的学子,虽是某有几分偏见,到底真正守得住本心的不多,若真要寻一个人,不如从小官之家去取。”   “这怎么能成,既是典型,便不该在任何方面予以妥协……”   几位大臣先时还好,后头便起了争执,谁也不能完全说服谁去。   谢笙这一日一面只带着耳朵听各位大人说话,也对各位大人的性格有了不小的了解。   比如于大人为人刚正不阿,是头一个出来说必须要好生整治口阳县令的,刘大人为人圆滑,虽然没有为口阳县令说话,也没提出什么处置手段,却是提了几个足以继任口阳县令典型的寒门人选,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说是有了争执,可在皇帝的介入下,不过才过去短短一个时辰,这件事便有了一个章程。   皇帝被他们吵得脑壳仁疼,既事情办妥,也不耐烦留他们,就叫他们各自回去。   这之后,便也再没什么重要的大事,反倒是皇帝这边空闲下来之后,朱皇后和严瑜等人都先后来看过他。   在谢笙下值出宫的路上,他还偶遇了进宫拜见庄妃的谢岫,还有几位特意来看他的皇子。只是时间匆匆,几人都没能说上几句话,就暂且别过。   谢笙当值的第一日,平稳落下帷幕。这之后第二次、第三次……   谢笙很快对当值的生活习以为常。从一边速记一边听和揣摩各位大臣的意思,已经成功进化成一边速记,一边听,一边还自己在心底里去想,若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会如何去做去说云云。   皇帝有时候得空了,也会指点谢笙两句,让他受益匪浅。   这日谢笙从宫里出来,才回翰林院,就看到了潘岳正等在自己门外。   “谢修撰,”潘岳看见谢笙,忙打了个招呼。   许是时光能叫人沉淀下来,慢慢变得成熟,此时的潘岳和几年前只面上瞧着稳重的模样相比,已经能看出明显的差别。   “潘大人怎么在此?”潘岳前科得中进士,在散馆时托了人情,留在了翰林院中修史,和谢笙也算是有一定程度上的工作交集。   潘岳见谢笙才回来,先为谢笙让路,道:“谢大人先请换了衣裳我们再说罢。”   谢笙听了也没客气,点点头,就先去了。   等谢笙换了衣裳出来,就跟着潘岳一道,去了安国侯府名下的茶楼,如今潘小姐嫁给了朱弦,这个茶楼,也成了潘小姐,也就是朱夫人的私产。   “我听说了口阳县的事,”潘岳道,“我想出去走走,表姐却总有些担心我,我便想和你说说。”   潘岳这话,显然是不乐意呆在翰林院,继续修史,又恰好听说了口阳县的事情,知道新的口阳县令没有定下,便有心一试。只不知道他又怎么会和谢笙说这话。   谢笙点了点桌子道:“这事儿你家中可知道?”   “我还不曾写信回去,”潘岳道,“只男儿志在四方,我如今有这个机会,却不想在翰林院修一辈子的史书。”   “修书也是大功一件,”谢笙不大想掺和潘岳的事情,“你若真有了决定,何不写信回家去,说明此事?”   “我家中,定然不会允许,”潘岳用手抹了一把脸,道,“不瞒你说,我娘恨不得我能呆在翰林院一辈子修书,再不出去。”   谢笙想到近些日子在御前听见的关于安国侯府的事情,心思一顿,只怕这将军夫人要潘岳只呆在翰林院,也是存了护着他的心思。这事儿朱夫人应当知道,潘岳……   只看这模样就晓得,潘岳是个不知情的。   谢笙并不敢很劝他,只道:“咱们这样的出身,做事情最由不得自己,你是你爹娘独子,难道你能不告诉他们?”   潘岳闻言,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谢贤弟说得对,我如何能任性呢。”   谢笙的手指微微一动,看来这潘岳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晓事的样子,当即便不再劝。只是见了潘岳眉宇间散不去的郁气,谢笙不免补了一句:“其实我也只是个初学者,若你拿不定主意,何不去向慎之哥讨教?”   潘岳闻言,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显然是心有顾忌。   最后,他索性起身,向着谢笙抱拳行礼,道:“今日多谢谢修撰。”   “不妨事,”谢笙道,“我也并没帮上你什么,何必谢我。”   潘岳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啦!”   随后,他才和谢笙道别,各自家去。   谢笙看着潘岳离开时的背影,心中暗自沉吟,末了也只是一笑。如今皇帝还用得上安国侯府,作为安国侯府唯一一个文人,又是呆在天子脚下,皇帝总会护着他的。   只是,也仅止于此了,他若想有往上爬的机会,一展心中抱负,只怕还得看皇帝怎么想。 第200章 更新   约莫过了些时日, 谢笙听说了潘岳如愿出京的事情, 朱红玉听闻此事, 叹了口气道:“嫂嫂为此生了好大一场气, 到底是拗不过他。”   谢麒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雄鹰长大了,总要飞到外头去看看, 你总不能把他当小鸡崽子一样养着。”   朱红玉闻言摇了摇头:“若他能有子和的一半,只怕我嫂嫂也不担心了, 也不晓得他怎么说服了我大哥帮他。”   作为不想出主意, 所以撺掇着潘岳去找朱弦想法子的谢笙面上十分淡定没有半点心虚, 甚至还道:“慎之哥做事,必定有他的道理, 或许他觉得潘岳已经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紧跟着, 谢笙便道:“从前不好叫潘岳出去, 无非是怕他不通人情惹祸,可我打眼瞧着, 他已经比前些年好了许多。”   “趁着这时候, 叫他出去走走,也不至于成日淹在书海里, 埋没了志气。人各有志, 有人求个安稳, 有人天生就适合出去闯荡, 拦不住的。”   “说的也是,”朱红玉转念想到,她嫂嫂本也是个女将军, 自来说一不二的人物,既然能被说动,未尝不是因为她本就动了这个心思。只是先前话已经说得太死,没有回转的余地,朱弦帮着潘岳说话,未尝不是顺势递个台阶给嫂嫂。   朱红玉想到这一茬,才笑起来:“我是一叶障目了,他们自家人才知道自家事呢,我一个外嫁的小姑子,瞎掺和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谢麒忙道,“你关心你哥哥嫂嫂是否和睦恩爱,在里头相帮,他们必然也明白你的心意。”   “那是自然,”朱红玉面上带了几分得意。   谢笙坐在两人对面,见两人身边气氛一时粉嫩起来,自觉有些受不住,便起身道:“今儿难得休沐,我再出门走走去。”   谢麒正待要答应,就见外头送了一张拜贴进来。   “外头来了位大人,说是姓沈,乃二少爷的旧识,想见一见二少爷呢。”   “姓沈?”谢笙有些迷惑。   倒是朱红玉,方才说着潘岳,便立时想起一个姓沈的人来:“可是叫沈睿?”   那下人忙应了是。   “他来做什么,”谢笙从前也挺喜欢沈睿,只是在被周老爷子点醒一回,自己又查了一通后,自觉和沈睿不是一路人,便渐渐远了,几乎在谢笙考乡试那会儿,就已经没什么联系,更不用说后来谢家回乡守孝,山高水长,彻底断了来往,也是理所当然。   “怎么什么帖子都往里头收,”朱红玉道,“你们少爷的好友有哪些,难道没点儿数?”   那送帖子的人忙连声告罪,连说自己再不敢了。   朱红玉轻哼一声:“你去回他说二少爷一早出门踏青去了,帖子留在我这儿。”   待那人下去了,朱红玉才对谢笙道:“你也莫怪我插手,那沈睿实在不是什么好的。”   谢笙有些好奇,问:“我记得他挺能装的,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无非不过利益二字,”朱红玉道,“旧年他与潘岳成绩相当,恰排在国子监入学的门槛上,国子监生员皆有定数,他和潘岳只能取其一。”   “潘岳原已经禀告我嫂嫂,想要将名额让给他,哪知道他为了确保自己能入学,转头就散播了不利潘岳的谣言,以此中伤潘岳,好叫潘岳以才德不佳为由被弃用。”   “我嫂嫂得知此事,当即大怒,一五一十告诉了潘岳知道,又叫他亲自去试了一回,两人才就此闹掰。也正因此,我嫂嫂才如此不放心潘岳。”   “此事过后细想,也叫人不寒而栗,这人就像是一条毒蛇,你用心去暖他,他却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跳出来咬你一口,若不是旁人跳出局看,你还要以为他一如当初孱弱。”   见朱红玉面上唏嘘,谢笙才道:“幼年一道玩时,却是半点看不出他如今模样。”   朱红玉面上不屑道:“只是你那时年幼,他在蜀地时,也是数得着的人,有些人见得东西多了,移了性情,也是正常,他那老师本也不算什么顶好的人。”   朱红玉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再说:“你不是要出去走走?且去!”   谢笙被朱红玉支使着谢麒赶了出去,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又想起方才之事,更是确定里头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   谢笙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没进屋,只看着亭中几棵开着洁白花朵的玉兰树发呆。   捧墨见状,上前问:“少爷,这是怎么了?”   谢笙看了他一眼,才道:“我一向自认聪明,却不想还是忽略了许多东西,连自己曾被人耍得团团转也看不明白。”   捧墨不明就里,正绞尽脑汁的去想该怎么去安慰谢笙,谢笙却已经不以为意的转身回屋。   这是头回,谢笙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三岁时就表现出了那样的天赋,和远超年龄的沉稳个性,谢侯和周祭酒却都不以为意。   这世上总是不乏天才,天才又孤僻的,自然也就有沉稳的,谢笙幼时也常常撒娇卖痴,算不得真半点不似孩童。尤其谢笙小时候在人情世故上有些欠缺,倒印证了天才也非全能的话,便不叫人觉得近妖了。   何况谢笙才生下来,就被李氏抱着从京城到蜀地去,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这时候有不少人都认为,幼子虽没什么记忆,可幼年的经历对一个孩子日后的成长与性格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所以谢笙幼时的沉稳,也自然被归类在本身性格和经历上去了。   谢笙毫不怀疑,若那时自己直接成为现在十七岁的“谢笙”,不消半日,只怕就要被疑心的。幸好是从小长起,年龄便是谢笙最大的保护伞。   小孩子不懂藏拙,谢笙表现惊艳,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正常。谢笙有心出门去,又想起方才来送帖子的沈睿不知道走了没有。顿时也没了出门去的心思,左右他即便出门,也没什么必须要赴约的去处,倒不如呆在家里的好。   其后沈睿又上门递了两三次拜贴,每回都是一样的说法,他自然也明白了谢家,或者说是谢笙的意思。便再没上门。后头听说,他转而在一次出游中帮了云哲一把,顺势搭上了云家,倒是得偿所愿,被授了官职,派到外头去了。   谢笙听说此事之后,难得没什么意外,只是觉得有趣。   “少爷为何说有趣?”捧墨为谢笙送上了一盏茶。   “沈睿素来善于伪装自己,可你觉得,云哲又真是什么良善之辈?”   见捧墨若有所思,谢笙道:“或许云哲面上是被沈睿骗过去了,可沈睿出身商家,和安国侯府的联系,也就是外嫁庶女的孙儿。”   “当初潘岳看在这份亲戚情分上对他多加照顾,云哲可不是潘岳。”   “云伴读素来高傲,云夫人也一向把府里整治得妥帖,”捧墨恍然大悟,“只怕云伴读肯与他折节相交,定然是看中了什么东西了。”   谢笙点点头,心内却有些疑心,或许正是因为潘岳和安国侯府那若有似无的关系,才叫他入了云家的眼。   朱红玉身在后宅,所能见的有限,自然以为朱夫人拦着不叫潘岳外出,是因为潘岳性格问题。   但谢笙这些日子时常进宫当值,已经隐隐察觉到边关或许战事将起。   安国侯府作为镇守边关的主力将领,将潘岳放在京城,也算个叫皇帝放心的质子。除此之外,或许也有防着若真有个万一,也能叫潘岳将安国侯府血脉传承下去的意思。   不过潘岳和沈睿早已经闹翻,谢笙实在想不到为什么云哲会帮沈睿。莫非是这事儿被掩盖起来,云家并不知道真相,又或是沈睿汲取教训,将自己伪装的更好,真正欺骗到了云哲?   若果真是后者,那可就好玩了。 第201章 更新   “少爷今日轮到进宫当值?”捧墨想了想道,“想必是能在酉时之前出宫。”   谢笙点了点头道:“这几日并没听说什么大事, 应当能按时回府。”   捧墨这才道:“今儿您当完班, 明儿正好是休沐, 夫人前些日子便说要您陪他去礼佛的。”   谢笙这才想起,仿佛真是有这么一件事的, 当下便道:“亏得你还记着, 一早便应了母亲的, 若是忘了,可不好。”   见谢笙心里有了底,捧墨便没再多说。   这日也果然如谢笙所想,并没什么大事, 平平稳稳的。只是皇帝一时得了清闲便起了兴致, 铺排开场面, 要画一幅画出来。   谢笙好歹也是凭借画名满京城,带起过潮流的人物,此时皇帝自然不会放着他在这里不用, 便叫了他近前。   画到一半时, 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道:“皇上, 云昭容求见。”   云氏被皇帝冷了一段时间,又以极快的速度复宠, 此时虽没有封妃,离着旧时九嫔之首目标却也不算远,昭容排位,也仅在昭仪之下罢了。   皇帝的笔一顿, 一滴红艳的颜料低落在原本作为河面的“水”中,一张画眼见是要废了。   谢笙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的想起补救的办法。   “今日还真是不巧,”皇帝摇了摇头,“可惜了这画。”   见皇帝作势要把这画揉掉,谢笙便忙道:“也并非没有补救之法。”   “哦?”皇帝来了兴致,随意挥手叫那人传云昭容进门,自个儿却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谢笙身上,“子和你来试试。”   谢笙闻言也不推辞,走上前去。   谢笙先用小指尖沾了点水,滴在皇帝不慎滴落的那滴朱墨上,原本浓烈的朱色立即被晕染开来,变得浅淡许多,只是这样,红色的范围也扩大了不少。   谢笙仔细看了看那朱色晕染后的模样,弃了平日惯用的画笔,直接取了工笔来,重新沾了朱墨,染了金粉,只寥寥几笔,谢笙便将原本因为失误才滴落的墨汁改成了几条嬉戏玩耍的锦鲤。   皇帝画的是春溪流水、武陵桃花源,谢笙添上锦鲤,不止不会破坏意境,反而更添几分色彩。   皇帝看得连连点头,转瞬又笑着问他:“要是这画不是画的小溪,而是一片碧湖呢?”   谢笙张口便道:“那就改成朝阳初升,碧湖染朝霞。”   “人人都爱夕阳落晚山,只你想着朝阳,”皇帝这画显然不是什么埋汰,反倒是带着几分满意,“你这样的年岁,正是朝阳初升,如此倒也合适,若只想着什么夕阳晚来红,反倒拘束了。”   谢笙没诚惶诚恐的听教,反而笑弯了眉眼,颇有几分少年意气。   这段时日他常常伴驾,又有谢侯在旁提点,对皇帝的脾性也摸得有七八分准,这时候若是畏手畏脚,惹了皇帝没趣,只怕日后都得少来几次。   这画被补救回来,皇帝自然也不会将它再扔了,索性提笔在留白处题了一首小诗,再落了自己的私印,才算是彻底满意。   “臣妾来得巧,皇上墨宝初成,只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眼福。”   云昭容说话间已经从外头进来,谢笙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自觉的从皇帝身边退到一旁去。只是就这一眼,谢笙也明白了为什么云昭容能这么快复宠了。   云昭容能被云尚书一家子下了大力气送进宫,又以寡妇之身得了皇帝宠幸,自然不是什么鄙陋人物。她容貌之盛,只怕连当初的高贵妃最当龄的时候,也要避其锋芒。   先前的云昭容身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短短的几日沉寂后,云昭容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如今的所有装扮姿态,都完美的展现了她的长处,避开了所有有可能的短处。若是这样的云昭容不复宠,只怕这后宫,都要如同虚设了。   “爱妃既然喜欢,赏你又何妨,”皇帝伸手,引了云昭容到他身边去。   见云昭容巧笑嫣然的依偎进皇帝怀里,谢笙便有些坐不住,想提前告辞吧,下午却也还要伴驾的,便是走也走不到哪儿去。   最后还是皇帝发话,叫谢笙自个儿下去歇着去,钱总管见了,也同谢笙一道出了门,只留下云昭容和皇帝在里头。   在光上门前,谢笙眼见的瞧见云昭容竟然大胆的送上了红唇香吻,娇俏勾人的语气,竟堪比洛城选出的花仙花使。   谢笙看了不动声色的钱总管一眼,道:“钱总管的饭食可送来了?不若今儿中午咱们一道吃吧。”   钱总管也不推辞,点了一个亲手教出来的内侍守在门口后,才同谢笙一道往偏殿而去。   “御书房不是一向不许后宫入内?怎么这几回都见着了昭容娘娘?”谢笙见偏殿无人,便试探性的低声问了一句。   钱总管看了谢笙一眼,才道:“皇上既然没说不许,那便是许了。”   谢笙眼中闪过几分了然。   过去皇帝是不许后宫干政没错,却也主要是为了防着高家和高贵妃,如今高贵妃已死,皇帝灭了高家,大权独揽,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这御书房里能不能有后妃入内,当然是看皇帝的心情。   如此看来,皇帝这段时间心情不错,连这样的事情都毫不在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云昭容的缘故,若果真只云昭容是特别的……   谢笙心里存了事,连饭食用得都没那么香了。钱总管见状,不免摇了摇头,敲了敲桌子,小声同谢笙道:“你想这许多,又有什么用处,这后宫里的事情,难道还能瞒得过那位去?”   这说的,便是朱皇后了。   谢笙当即便道:“也不是觉得能瞒得过姑姑,只是心里难免担心姑姑些。”   “娘娘没白疼你一场,”钱总管笑了起来,却没再多说,“快些用饭,最多半刻钟,咱们就要到前头去了。”   钱总管既出了口,谢笙自然不敢不信,结果自然也正如钱总管所说,半刻钟后,前头就来了人,说是云昭容已经坐轿子回去了。   谢笙跟在钱总管后头进了殿中,里头已经点了龙涎香,只是谢笙敏感的从这香味中分辨出了一点奇怪的膻味,似曾相识。 第202章 补更   皇帝早先也就是兴致不错,此时更是红光满面, 意气风发。   谢笙只看了一眼, 便低下头。皇帝亢奋得有些过头, 眼中残留的威势和侵略性还十分浓厚,可这状态, 怎么看, 怎么叫人觉得不对。   谢笙此刻已经从还没散尽的气味里明白, 方才皇帝和云昭容在殿中是做了什么,却也只做没反应过来。   近些日子,云昭容来得频繁,每每总会和皇帝在殿中独自呆上一段时候, 再被轿子接走, 便是再笨, 也该知道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了。   云昭仪也并非只在谢笙当值的时候过来,翰林院中先于谢笙成家的前辈比比皆是,故而皇帝和云昭仪的风流韵事, 在谢笙这几个时常进宫当值的小圈子里, 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只是……谢笙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头, 垂下眼睑,皇帝以前可没吃过什么药, 今天这状态,要说没用些助兴的东西,都对不起他从小到大看的那些医书。   谢笙一时有些看不大明白了,云昭容所出的小皇子尚且年幼, 按理说最该顾惜着皇帝身体的就是她,如今却为了宠爱,用出这样的手段来。   今日没什么大事,皇帝便放了谢笙早些回去,只是还没等出宫,就被东宫派来的人截住。   “殿下请您去呢!”   “可说了是什么事?”谢笙一面跟着往东宫走,一面问着。   那内侍闻言却不正面回答,只说:“等您见了太子殿下就明白了。”   谢笙一头雾水,等见了严瑜,看他面上没什么焦急神色,反而夹杂了几分期待和欢喜,便更添了几分好奇。   “这是怎么了?急着叫我过来,”谢笙一进门,就有宫人捧了他灌惯常爱吃的茶上来,他也毫不客气的坐下。   严瑜见他进门,当即便叫屋里一干伺候的人都下去,只留了平日贴身伺候的一个小太监。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儿叫你来,实时是为了叫你明儿陪我去个地方。”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叫人传个话给我也就是了,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谢笙的心算是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去什么地方?”   “去城外的寺庙,”严瑜道。   谢笙手一顿,这么巧?他不动声色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城外的寺庙了?”   “母后替我约了人,”严瑜轻咳一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他身边的小太监适时道:“听说信国候府的家眷明日要去城外礼佛,同行的还有府里的几位姐儿。”   “信国候府的姐儿?”谢笙默默念了一句,突然福至心灵,带着几分兴奋问道,“已经定了?”   “还没呢,”严瑜道,“娘的意思是,叫我明儿远远的见上一面,若是喜欢,便定下来,若没相上,就暂且再说。”   话虽如此,可两人心里都明白,既然朱皇后已经说了这话出来,必然是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那还真是赶巧了,”谢笙道,“我娘明儿也要去城外庙里上香呢。”   谢笙说罢又问:“可知道她们在哪个院子?”   “这会儿怎么能知道,”严瑜此刻也抛去了那些许的不好意思,白了谢笙一眼道,“虽说是事先约好了的,哪儿能连这个也告诉你去。”   “这倒是,”谢笙倒也没觉得多懊恼,而是继续问道,“大致在什么时候去总知道了吧?你总不能一整日都在宫外呆着,若是错过了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吧,”严瑜道,“必不会连遇都遇不上的。”   而后两人又说了会旁的,谢笙才再次起身,预备出宫去。   从小在宫中长大,谢笙便只点了一个小太监陪着自己走,这是旧年延续下来的习惯,从高家那会儿一直延续下来的,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没想着去改动什么。   这之后,谢笙再没耽搁,一路出宫。   他今日在宫中当值,不必去翰林院,便能直接家去。   因念着家里的小侄儿,他还在半道上叫捧墨去买了个小泥人,一串糖葫芦,才好回府去。   “记得叫人把东西送过去,”谢笙换衣裳钱前,还不放心的嘱咐一声。捧墨忙当着谢笙的面,找了一个下人前来,亲自说了,谢笙才满意。   等换过衣裳,谢笙便去了主院,原本只是一桩单纯的亲子活动,如今加上了不同的意义,自然得先告诉李氏一声。   “这是好事啊,”李氏心里虽然有点遗憾,但她更知道这事万不能推了,调整一下心态,这事儿便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了。   “幸而早前我已经叫人送了帖子过去,明儿见了才不显得唐突,”李氏还在和谢笙说话,心里便已经开始盘算起自己带去的东西和人。   多一个太子,可不只是多一个主子这么简单,一应跟去伺候的人都得仔细再清点一遍,也务必要再挑些信得过的人才是。   虽说太子出宫,身边必然会带不少好手,但谢家的态度也必须要摆出来,得要足够重视才行。   随后李氏又问谢笙有没有特别要准备的,在外头不比在庄子上,事事方便,若是严瑜有什么惯用的东西,自然也要带上。   “也去不了多久,不必额外再带什么的,若果真是有什么要使的,他身边的人有七窍玲珑心,也定然会提前想的详尽,”谢笙说完,想了想又道,“不过我还是再收拾些东西好了,万一用得上,也是一件好事。”   李氏这才满意,指点谢笙道:“他身边的人带了,那是他们的本分,你再准备上一些,或许用不上,却也是你的心意。”   “娘就放心吧,我都知道的,”谢笙知道李氏是为了他好,记在心里,却也不太耐烦听这些话,便只能小小撒娇,让李氏别再继续这个话题。   李氏面上有些无奈,却也依着谢笙所想,到此为止。   等谢笙借口收拾东西出了主院,李氏起身写了一封信后,才另叫了一个婆子来。   “你去将这封信送到温家老夫人手上,务必要得了回信再家来。” 第203章 更新   “若不是出门来,竟然还不知道, 这枫林都换了新衣了。”   谢笙看着车窗外, 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该是到了这时候了。   春闱过后, 谢笙没休息多久, 就步入了工作岗位, 紧接着就是无止境的学习,和比旁人都要高的工作强度。如今回乡探亲的新科进士们都已经全部到岗,谢笙先前还参加了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小聚,如此算来, 可不得秋天了吗。   “我还说是你今年稳重了, 才没计划着外出踏青, 或到庄子上玩,原来是根本忙的忘了时候,”严瑜笑着摇了摇头, 又突然有些感叹道, “再过几日便要到中秋了。”   “这也过得太快了, ”谢笙道,“也好在是这会儿, 若是等到中秋,只怕我还要疑心是谁合起来哄骗我了。”   谢笙这话就有些夸张了,若真到那时候,或许他也就是恍惚一下, 感叹一声罢了。   “是啊,过得太快了,”严瑜感叹的和谢笙不同,“仿佛你我初见时,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时节,一转眼,竟已经十几年过去。”   谢笙一时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也被勾起了回忆。不过看看面前的严瑜,又想想当初的二郎。这些年来总觉得他变了许多,只是仔细想想,他也还是当年哪那个他,只是谢他们都长大了谢笙也看到了严瑜更多更不同的一面罢了。   谢笙没有说话,却也陷入了回忆。两人此后都没再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竟也不觉得孤单,或许这就是朋友了,至少这一刻,他们什么也不必去想。   也没再过多久,马车便慢慢停了下来,原以为是已经到了目的地,谢笙掀开车帘子,却发现其实还有一段距离。   “去瞧瞧前头是出了什么事儿,”谢笙隔着帘子吩咐呆在外头的捧墨。   捧墨应了一声,不多时候便带回来一个婆子。   “咱们这是遇上信国候府的家眷了,夫人正在前头说话呢。”   谢笙两个诧异的对视一眼,谢笙无声的对着严瑜说了一句,这可真是巧了。   严瑜点点头,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预备等回去之后,再仔细问问信国候府对此次突发事件的处置。   “既如此,你就先去吧,若有什么事情,再来禀报。”   “是,”那婆子应了一声,便回去了。   谢笙这才对严瑜道:“既然有此番偶遇,到时前去见礼倒也名正言顺了。”   “不急,”严瑜明明透着几分愉悦,却偏偏还要稳坐着,说一声不着急,“这种事情,怎么能上赶着。”   谢笙没忍住白了严瑜一眼,道:“我要是像你这么想,只怕今时今日,还没定下婚约呢。”   严瑜想到谢笙和温瑄直之间的相处,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闷骚,谢笙见此,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便没再对严瑜发表什么评论,反正严瑜身份不同,说什么都是对的,日后他夫妻两个相处成什么样,还不得看他自己?   谢笙不免又想到朱皇后为严瑜安排这样一场会面的意义,大抵也是希望严瑜不要太像他父皇,往后若能与妻子琴瑟和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该与一个能融洽相处的人共结连理。   信国侯府那边是知道谢家二公子是太子极信任的伴读之事的,故而此番在路上遇见,从上到下都做得妥帖。   李氏是被谢笙透露过一点子东西的,此时接收到信国侯府的善意,自然是投桃报李,两家便相约着结伴而行。   待得到了寺庙里,谢笙两个先下了马车,李氏随后。   不过李氏在下来之后,并没立刻走向谢笙等人,而是在原地略等了等,很快从另一辆并排的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位是信国侯夫人,另一位,就是严瑜此番前来的目的所在了。   谢笙见后面有妙龄女子下车,只大略扫了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向捧墨。   “里头可收拾好了?这一路车马劳顿,必得叫娘有个歇脚之处才是。”   “少爷放心,一早就归置好了的,”捧墨小声回答道。   谢笙和捧墨说完话,又抬眼看了严瑜一眼。   严瑜面上一贯是带着笑的,不过谢笙能感觉得出来,严瑜现在的笑,是带了几分温度的,显然,他对于信国侯府的小姐还是比较满意。   谢笙虽然没故意去看,却也还是能从眼角的余光扫到,信国侯府的那位小姐,在看着严瑜的时候,是带了几分羞怯的,想来也应当是对今次来寺庙的目的很是明了。   这两人见面的时间,暂时也就这短短的一小会儿,谢笙很快听见那边信国侯夫人同李氏告别,说要回去休息的声音。   等信国侯府的人都走了,谢笙两个才走到李氏身边。   “禅院已经安排好了,娘您先歇歇脚,”谢笙同李氏道。   李氏点了点头,同两人慢慢的走着,等穿过水榭时,才同谢笙道:“我一早就送了信给温家,老夫人也说要来,过会儿子和你代我去迎一迎。”   末了,李氏又看着严瑜道:“听说这寺庙后山的红枫如云霞满山,您可有兴致?”   “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要多看一看,”严瑜言罢,又对李氏道,“我是小辈,您实在不必同我如此客气,只当旧日寻常相处就是。”   李氏含笑点头应下,却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礼不可废,这话虽不说出口,可李氏比谁都懂。   谢笙这头有了安排,严瑜自然只能独身去“赏枫”,幸好严瑜十分乐意,不过才坐了一会儿,就领着跟着他出来的人一道出去了。   “娘,小寒果然要来?”谢笙等到严瑜走了,才问起温瑄。说来自打定下婚事,他就没再见过温瑄,甚至连平日的交际,温瑄也鲜少出来了。幸而礼物还送的进去,两人互相通通信,还能聊解相思之情。   “我何时说过假话?”李氏见谢笙这模样,心里难免有些发酸,只是转眼她又拎着谢笙的耳朵,耳提面命道,“老夫人今次也是来了的,你可得好生表现才是。” 第204章 合缘   谢笙算着时辰出来接小寒和温老夫人,先送了二人去见李氏, 没几句话工夫, 李氏便以和温老夫人有话要说的由头, 将谢笙两个赶了出去。   两人从院中出来,念着严瑜去了后山, 便只寻小沙弥问了一处少有人去的僻静亭子, 叫人用帐幔围了, 在里头下棋。   “几日不见,小寒你的棋艺越发精进了,”谢笙以半子惜败,却浑不在意, 只慢慢收拾棋盘, 和温瑄说话。   “你平日还要当值, 我却只一心钻研这些个东西,如今只险胜半目,已是我输了, ”温瑄这话也只是说给谢笙听, 倒也不必客套什么, 左右她是笃定谢笙决计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哪儿有这么算的,”谢笙收拾好棋子, 才亲昵的点了点温瑄的额头,“若真算起来,我还大你半岁,岂不是多了半年时间能去学习?多了半年我还输给你, 岂不是更说明你赢得实至名归?”   “哪儿能这么算,”温瑄闻言笑了起来,登时将心里争强好胜的心思去了,再看棋盘,也没了继续的心思。两人许久不见,索性说说话才好。   跟着来伺候两人的下人此时都候在外头,亭子周边围着帐幔,两人坐在里头,也不大看得清楚,两人便不知不觉坐得更近了一些。   “你看我做什么,”温瑄被谢笙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笙怕温瑄恼他,便只凑近了温瑄耳畔道:“我媳妇好看。”   “呸,这话也是能在外头说的?”谢笙声音不大,听在温瑄耳中,却像是通到了心底。   谢笙看温瑄分明红了耳尖,却还要强自镇定的模样,心里喜欢得不行,只是他也知道不能逗得太过,便只好又拿其他话岔开。   谢笙知道温相教导温瑄的法子不同旁的闺秀,便也没只说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而是捡了些朝堂上人尽皆知的小事同她说趣。   谢笙见温瑄听得认真,便不由说得更多了些,兴致来时,还会与温瑄再一同分析分析。   谢笙习惯了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有时候温瑄突然说出来的一句话,倒让谢笙看见了自己没看到的另一种可能,也让他更愿意和温瑄说这些了。   “怎么不说了?”温瑄见谢笙停下,有些意犹未尽,面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我正懊恼着呢,”谢笙道。   温瑄面上兴味立时便消退了,问谢笙:“你懊恼什么,莫不是有什么是本不该告诉我的?”   “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什么不能知道的,”谢笙安抚了温瑄一句,才继续道,“我只是感叹有此贤妻,我却得等到明年才能娶进门,实在是我的损失。”   “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不理你了,”温瑄用团扇半遮了脸,却遮不住眼中的欢喜。   谢笙看那团扇上,墨兰寡淡,宝石蝴蝶展翅欲飞,为团扇增色不少,只是这一切都比不过温瑄那双眼睛动人。   谢笙伸出手去,握住温瑄执团扇的手,轻轻向旁边移开,不知不觉间,谢笙已经从端正坐着,变成了俯身站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就在温瑄以为两人的鼻尖都要碰上的时候,谢笙停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   温瑄的睫毛颤了颤,有些害羞的想躲,便闭了眼,想往后退。   谢笙忙欺身上前,一手拦了温瑄退路,一手握着温瑄的手,将团扇放平,恰遮住两人的脸。谢笙毫不犹豫的在温瑄唇上亲了一口。   温瑄原本紧闭的眼立刻被吓得睁开,她有些慌乱的看着谢笙,半晌,却又垂下眼睑,什么也没做。   这对于谢笙来说,就是温瑄无声的默许了。   谢笙胸中立刻被喜悦撑满,他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低哑,却更富有磁性和诱惑力,他蜻蜓点水般吻了吻温瑄的额头:“不急,我可以等,等到咱们名正言顺的时候。”   正两人情意浓时,有枯叶被踩响的声音响起,两人忙分开了,回到先前的坐姿。   几乎是下一刻,便有下人进来回话:“少爷、温小姐,是严公子并一位小姐来了。”   谢笙与温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面上的了然。两人一同起身,迎了出去。   严瑜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只是谢笙却能敏感的察觉到,严瑜的兴致似乎并不算太高,至少与来时的期待截然不同。   看来是不太满意这位信国侯府的千金了。谢笙心思一转,给温瑄使了个眼色,便先上前去。温瑄则用团扇半遮了脸,坠在谢笙后头。   “怎么下来了?我方才还说,后山红叶甚美,预备过会儿寻你去的。”   严瑜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道:“到底天气凉了些,不好叫何小姐陪我久待。”   “可是山上风大?”   谢笙才问了一句,温瑄便在一旁小声道:“我着人多带了一个手炉来,这就叫人去添炭,何小姐若不介意,不如先用着我的吧。”   何小姐往日和温瑄也在宴会上见过的,只是两人圈子不同,又是各自圈子里的翘楚,反而并没什么交情。   “如此,便多谢温小姐了,”何小姐的姿态像是被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笑不露齿,神色温和,举止端方,自成贵气,是一位难得面面俱到的闺秀。   温瑄见谢笙两个都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带着几分亲昵上前,挽了何小姐的手,往亭子里去了。   何小姐显然对不熟悉的人的接触有些不习惯,僵了一瞬,才跟着温瑄去了。   “这边的红枫,可是不少人都夸好的,”谢笙见两人离开,才低声同严瑜说话。   见严瑜面上笑容渐渐趋于平淡,谢笙忙道:“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回去仔细告诉了娘娘去,今儿只是我陪着我娘来寺里礼佛,决计不会透露出去半点的。”   严瑜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对谢笙道:“这样的事情,并不是能以我的意愿为主的。何况何小姐也的确是一位不错的姑娘。”   严瑜显然不愿意再这件事上多谈,但他的未尽之语,不用出口,两人却都已经明白。   何小姐是位不错的姑娘,身份贵重,品性优秀,背后家族也不是什么拖后腿的存在,是个极适合做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皇后的女子。   可惜,没合上严瑜的眼缘。而严瑜,其实也并没什么选择和拒绝的余地。 第205章 二更   从庙里回去后不久,宫里便常常传几位世家贵女进宫, 自然每次都有那位何小姐。   偶尔, 温瑄也会接到宣召, 这也叫她和那位何小姐之间的关系好上不少,直接体现就是在和谢笙往来的书信中, 间或会少少的提上那么一句, 大都是带着赞叹和敬佩。   太子妃眼看就要定下, 各家俱是心照不宣,这几日连一些贵女间的聚会也停了不少,那些个还在办的,无一不是以何小姐为首。   “今日倒是巧, 竟在这里遇上了谢修撰。”   今儿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皇帝便放了谢笙早些出宫, 不想才走到长廊,就被人叫住。   谢笙停下脚步,拱了拱手道:“云昭容。”   云氏在离谢笙一丈远处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面前浑身上下写满了疏离的谢笙道:“谢修撰今儿这么早就下值了?”   谢笙不动声色道:“都是皇上体恤。”   云氏意味深长道:“是啊, 都是皇上体恤。”   见谢笙不搭话, 云氏突然笑了起来:“既是皇上恩典,我也不该牵绊着你, 我有皇命在身,这就去了。”   谢笙心中有些不明白,云氏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说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至于什么所谓皇命, 谢笙倒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了,云氏去皇帝那里,能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谢笙连着给他领路的宫人一起站到一旁,为云氏让出路来。   云氏举步向前,待行到谢笙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听说今儿皇后娘娘请了各家小姐进宫,今儿温小姐也在呢。”   谢笙转身,就像是没听到这话一样,径自离开。   等坐上了马车,谢笙还是没说话。   “少爷今儿这是怎么了?”等出了宫门,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见周围空旷无人,捧墨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谢笙心思一转,对捧墨道:“在附近寻个铺子坐一坐。”   捧墨有些不明就里,却仍依命行事。   温瑄往日也有进宫的时候,云氏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骗他。   只是云氏为什么要卖这么个巧给自己呢,谢笙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谢笙云哲同为伴读,和严瑜的关系却大有不同,何况谢家自朱红玉进门之后,可谓是将下一辈的两个孩子,都绑在了严瑜这条船上。   谢笙可不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博得皇帝恩宠,为她破了那么多规矩,甚至多次越级晋封的人,会看不透这一点。   谢笙再一次将方才以及这之前几次遇见云氏的情形一一回忆,他这才惊觉,云氏对他的态度,堪称友善至极,云氏对其他当值的人,可没有这样的好脾气。   捧墨悄悄捧了新茶上前,细微的响动将谢笙从沉思中惊醒。   “我坐了多久了?”谢笙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觉得有些倦意。   “也就半盏茶工夫,”这会儿天气转凉,就这么点时间,原本合口的茶水,也变凉了许多,所以捧墨才会重新捧了一盏新的来。   谢笙本就不是来喝茶的,自然对这些并不太在意,只对捧墨道:“你去注意着宫门那边,若是有温家的车架出来,再来回我。”   捧墨面上飞快的闪过几分明悟,脸上堆起笑容,忙应了一声,到窗边去了。这间雅间视野开阔,很容易就能看见长街的那头。   谢笙正捏着杯盖,百无聊赖的慢慢撇着茶水面上几乎不存在的浮沫,并没有入口的意思。捧墨很快过来回话,说果真见着了温家的车架,只是旁边还有不少其他贵女的。   谢笙立刻放下杯盖起身,领着捧墨回到马车上。   “远远地跟着便是,别叫她们觉得惊惶,咱们送小寒家去。”   谢笙的马车并没太过遮掩痕迹,捧墨也是常跟在谢笙身边的,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是谁家的车。   才走了不远,便陆续有好几辆马车靠近了温家的马车,似乎是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又寻了其他的岔路离开。唯有一个何小姐的马车,因信国侯府与文亭伯府在一条街上,何小姐便只能与温瑄一道了。   等温瑄的马车停下,谢笙也掀开了帘子,和温瑄对视一眼,看着温瑄进了府里,才放下帘子,也没说要进温家去,只让捧墨回转。   “你今儿可是又干了件大事,”朱红玉瞧见谢笙进门,便指着谢笙同李氏笑道,“若不是娘您为子和定亲定得早,只怕如今不晓得有多少贵女要放下身段,只为了咱们家子和争风吃醋了。”   见谢笙脸上还有些迷糊,李氏也没解释,只状似狠狠刮了朱红玉的鼻子一下才道:“瞧瞧瞧瞧,这也是做嫂子说的话,这醋坛子翻得,都快把我这儿都淹了,过会儿麒儿来了,我就要好好问问他,怎么昨儿没想着去接咱们红玉去。”   朱红玉这几日不忙,便同李氏说了一声,去了朱弦那边玩了一日,才回家不久。   “那娘您可得好好说说他,前儿得了一件宝瓶,宝贝得和什么似的,别说是我了,就是元宵,都不让碰呢。   这几句下来,不用什么解释,谢笙也明白,是自己方才的事情传进府里来了。   “我也才回来呢,娘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你还当是什么秘密呢?”朱红玉道,“又不是只小寒自个儿在。”   那便是那些提前半路上离开的闺秀们身边传出去的了。   谢笙点了点头,也不在意这个,只对李氏道:“说来今日我本不晓得小寒进宫之事,是出宫路上遇见了云昭容,她提了那么一句。”   李氏与朱红玉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不明白云氏这是做什么,但谢笙这样顺水推舟的做法,还是让两人好生笑了一通。   末了,李氏才道:“咱们家和云昭容素来没什么交情,便是有……”   李氏顿了顿,谢笙却明白,这意思是即便是有,说不准也是和谢麒生母小杨氏的交情,放到如今,人死灯灭,可什么也不算。   “这事儿等过上几日再说,左右你今儿才进宫当值过,而后好几日不必去,”李氏说完又看向朱红玉。   朱红玉忙道:“姑姑那头,我若是进宫了,也提一句。” 第206章 更新   这日谢笙进宫当值,才进宫就被通知皇帝正在朱皇后处, 叫他直接过去就是。   待到了朱皇后宫中, 谢笙很快就被传了进去, 彼时皇帝还在更衣,朱皇后倒是已经梳妆打扮齐整, 坐在上首。   谢笙进门, 先向二人行礼。朱皇后一见了他就笑了起来, 叫他近前:“子和虽还带着几分稚气,到底是比旧日更稳重了。”   “都要成家立业了,若还不稳重,也不必在翰林院带着了, 且叫他爹领回去, 自个儿教去。”   谢笙听了这话, 当时就苦了脸,求救似的看向朱皇后。   “瞧瞧瞧瞧,才说他稳重了, 如今瞧着, 分明和旧日没什么区别, ”朱皇后同皇帝说了一句,又看向谢笙, “还不快收了,小心你姑父真叫人去请了你爹来。”   “也就是姑姑姑父了,”谢笙道,“在外头, 谁不知道我最是仔细沉稳。”   见着谢笙这带了几分小骄傲的模样,不止是朱皇后,连着皇帝都有几分忍俊不禁,更不会苛责于他了。   “这么早过来,可用了饭食?”朱皇后话音才将将落下,便有宫人捧了早膳上前。   皇帝的自然是额外放着,朱皇后只点了清粥小菜,倒是谢笙面前,俱是他爱吃的,显然是一早就预备下的。   端看这模样,谢笙就算是吃了,也不能说啊,好在他今儿想着要进宫,用的不多,大都是带了些小点心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殿下晓得了,必是要羡慕我的,”谢笙笑着转了转眼珠子,显然是有了什么主意。   此刻有朱皇后在,谢笙和皇帝之间便不是什么单纯的君臣,更多的是长辈和晚辈。谢笙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反倒让一眼看穿的皇帝面上神色更显得愉悦了几分。   “这几日太子在做什么?好几日都没见他过来给你请安了。”   皇帝平日也没一直呆在朱皇后这里,哪儿能知道严瑜到底来没来,但就这么一句,也能清楚的体现,皇帝是叫人看着朱皇后宫里的。   朱皇后对这些事情心里有数,脸上连表情都没变过,对皇帝道:“是我叫他不必过来的,这两日我这里人多,免得冲撞了。”   朱皇后一连几日都请了几位娇客进宫,说是有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要亲见着她们一块儿做出来,听说这主意还是何姑娘牵的头。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等用过了早饭,皇帝没先到前头去,而是到书房练字。   有钱公公伺候着,朱皇后便把谢笙留了下来。   “红玉前些时候进宫,都和我说过了,云氏那头,随她去吧,你不必放在心上。”   朱皇后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谢笙敏锐的察觉到这里头,必然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而朱皇后又不太想说的事情,便也没坚持问。   “姑姑心里既然已经有了主意,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姑姑您如今身处高位,半步不敢行差踏错,云氏那头,您还是莫小瞧了她去。”   朱皇后面上露出几分温和笑意,道:“果然还和往日一般。”   “前些日子你们去寺里,你可瞧见了?二郎他……”   谢笙心跳都快了几分,不知道严瑜是怎么答复的朱皇后。   谢笙现在倒是很感谢那日,母亲李氏将他留了下来,去见温瑄,他对严瑜两人之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故而此刻,他对朱皇后自然能实话实说。   “那日我并没跟去,故而也不晓得山上枫林究竟是不是赏心悦目,”谢笙斟酌片刻,才继续道,“后头也是殿下领了何小姐过来寻的我们,殿下这两年遮掩情绪的能耐越发高了,我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皇后闻言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有些勉强了。”   只这么一句话,让谢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住地反思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透露了什么,而他脸上却恰到好处的显出了几分茫然。   “那日回来二郎就同我说了,何氏女是个再端庄稳重不过的,只是她也太好了些……”朱皇后叹了口气,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哪儿能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呢。”   这显然是觉得何小姐不会把握机会了,在未来的丈夫面前,端庄稳重不是什么坏事,可能表现得端庄稳重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还真以为就她一个能凭着这个评语冠绝京城?   谢笙硬着头皮道:“其实这也说不准,没谁生来就是这么稳重端庄的,就连小寒……在外人面前是再挑不出半分错处的,不过也是后来熟悉了,才慢慢露了些小性。”   谢笙说完这话,忙又道:“姑姑您可千万别说出去,万一叫小寒知道了,还以为我故意在您面前说她坏话呢,她是再敬佩您不过的。”   朱皇后乐意听谢笙这些好话,当即便应了下来,而听谢笙这么说了,她心里也有了旁的主意,便道:“你今儿下值,往二郎那边去一趟,就说他的态度,我已经大致知道了,若他果真不喜欢何氏女,咱们慢慢再挑就是。”   “只是有些话你得帮我跟他说在前头,这做女儿家的,自然自矜身份,他没花心思去真心看人,又何必要求人家将真心捧出来给他。”   谢笙将话一一记在心里,等到下值之后,果然这么一一转告了严瑜。   严瑜听罢,愣了片刻才道:“是我想左了,光想着不能叫外人晓得了,免得最后事情不成,反叫人家难堪,却忘了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不如大大方方的相处起来,说不定多往来几次,就看见想要的了呢。”   严瑜说着道:“左右母亲挑的人,旁的不说,人品必然是一等一的,只要有耐心,总能教出来的。”   严瑜说到教字时,意味深长的看了谢笙一眼。   谢笙几乎是立刻就懂了,严瑜这是在影射他和温瑄呢,当即便不满道:“什么叫教,这分明是宠!”   “哦?”严瑜挑了挑眉头,不置一词。   谢笙轻哼一声,带着几分骄傲道:“小寒现在的小性,都是我宠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满是真的很自豪了,这可是长达好几年的大计划! 第207章 更新   接下来的日子称得上按部就班,连着谢笙当值的时候, 也大都是看看书, 或陪皇帝说说话。但很快, 一件事情打破了现有的宁静,皇帝要封晋云昭容为妃, 并封幼子为雍王。   上头几个做哥哥的还没有封王, 偏偏都越了过去, 只一个雍王上位,而且,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前朝后宫顿时都闹了起来。   这几日当值,人人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谢笙作为和皇帝比较熟悉和亲近的人, 被排轮值的时间显然比旁人又多翻了一倍。   “王大人, ”谢笙才将将在翰林院坐下,平日排轮值的王大人就走了进来,这样的情形谢笙这小半月来见得多了, 无非不过是想要说明日又排了他的轮值。   “谢修撰, ”那王大人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 脸皮厚如城墙,一见了谢笙就道, “谢大人怎么还在此处,昨日新换了轮值表,今儿该你进宫当值了,我就知道谢大人必定不记得, 所以特地来提醒你一声。”   “哦?昨日新换的轮值表?”谢笙连面子情都懒得和王大人装,直接不客气的问,“敢问王大人,这轮值表是昨日什么时候出来的,可经过了上峰批准,可交了李大人审批?”   原本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在谢笙说了这话之后,立刻笑出了声,有人毫不客气的道:“可不是吗,自从王大人排轮值,这轮值表倒是一天一个样子,那些个程序可都走过了?怎么昨儿我下值的时候,还没听说过什么新的轮值表!”   “就是就是,”虽然谁也不想在这个档口上去轮值,可王大人做的太过头了些,往日里谢笙自己不发作,他们更不会开口,如今谢笙自己说了出来,借着这个机会,他们也能一舒心中气闷。   至于一些老鸟,可从没忘翰林院的领头上司李大人,是谢笙的亲外公呢。   其实排轮值这件事原本也不该王大人来,只是先前拍轮值的大人见情形不对,病了,才轮到王大人,不,应该说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寒气才病了。   原本轮值时间稍多一些,谢笙也没说什么,不过这轮值的日子也太多了,尤其这几日朝堂上的气氛很僵,皇帝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太好,谢笙明明三日前才当值,今次又被排到。还是如此恶心,次次等谢笙到了翰林院才说已经把他的名字报到宫里了。   “昨儿有些迟了,上峰审阅过后已经来不及再递上去审批,不过名字是已经赶着报到宫里去了的,谢大人还是抓紧时间赶紧去吧!”那王大人面上露出几分得意,又看了一眼先前说话的同仁,“莫非各位大人还有想要代替谢大人去的?”   这话一出来,自然是人人都低了头。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忍不住提点道:“王大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   “我这难道不是亲自通知来了?”王大人说着转向谢笙,“一个小小的工作失误,谢大人总不会跑到李大人面前去告状吧?”   这显然是在激谢笙了。   谢笙突然笑了起来:“王大人这话说的,难道我一个小小修撰,还能自个儿跑到李大人那里去?”   看见王大人面上的满意,谢笙起身收拾东西,临走前,还拱手对先前指点王大人的那位道:“姚大人您一番好意,可也得有人听的进去才行。走咯,走咯!”   王大人觉得谢笙的话不中听,可又见他已经走了,便只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唯剩下一个姚大人坐在位置上,叹了口气。   “谢修撰的性子也太软和了些,哪怕他只送个信去给李翰林呢,王大人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了。”   “可不就是看准了谢修撰咬牙不肯用这些微末小事麻烦李翰林吗,何况谢修撰出身侯府,王大人一贯最厌勋贵的……”   “若是连这点子事情都解决不了,他又何必打着李家的招牌在外头做事。”   姚大人听着身边同僚议论纷纷,随意翻了翻自己手上册子,谢修撰性子和软?   定边侯府谢家哪一个好欺负过?不过是出身决定了他们没必要去考虑这些罢了。   “姚大人怎么不说话?”   “也没什么好说的,”姚大人道,“也就是这两天了,总会有一个结果的。”   那问话之人以为姚大人是说的朝堂上的事,难免有些不大满意:“咱们不是说谢修撰呢吗。”   姚大人只是笑而不语,再不肯开口。   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被好事者悄悄传到了李翰林耳中,那人原以为李翰林会立刻为谢笙出头,斥责王大人,却没料到李翰林在听完了谢笙说的那些话之后,只是捋了捋胡子,反而笑着让那人出去了。   谢笙是不知道他在离开之后,翰林院中又发生了些什么,他只是在离开了翰林院后,嘱咐捧墨慢慢的去,甚至半路上还绕路去买了一碗油泼辣子的小面。   “少爷,要不要多放辣子和醋?”捧墨上道的问了这么一句,随后便和那老板娘说,“我们要带走,晚些时候再把碗给您送回来!”   其实那碗面端上来之后,谢笙也没碰,反倒是捧墨三两口吃完,便将面碗小心的搁在了一旁,免得打翻。   马车里满是辣味和醋味,熏了人一身都是,只怕得要沐浴更衣,才能散尽了。谢笙却还一直没掀窗帘,不叫散味儿。   等马车到了宫里,谢笙下车离开前,还问了捧墨一句:“味儿还大不大?”   捧墨立刻道:“少爷放心吧,少说两个时辰不散!”   谢笙满意的点了点头,都已经走出去两步了,还回头和捧墨道:“你牙上沾了东西了,记得先把碗送回去!”   捧墨连忙闭嘴,绷着表情点了点头。   谢笙这才转身继续走。   分明今儿天色有些阴沉,谢笙的心情却半点不受影响。若非理智的知道这是在宫里了,只怕他还会唱两句,来抒发自己的心情。   告状?当然得有水平。他告的最成功的一次,还是当年六岁时,直接递上了谢家和高家断交的□□。   然后,深藏功与名。 第208章 更新   “怎么今日又是你来?”在见到谢笙时,钱总管难免有些惊讶, 随后又冷声道, “可是那些人排挤你了?”   谢笙见状忙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您难道还不知道吗?喜欢吃的东西海了去了,就是不怎么爱吃亏, 何况, 就算要我吃亏, 那也得看对象是谁不是?”   谢笙走得更近了些,钱公公便闻到了他身上的味儿,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难免笑了起来:“你呀!”   谢笙做出无辜的模样, 悄悄眨了眨眼睛, 两人还没来得及再继续说什么, 里头就有了响动。   “走吧,”钱总管道,“翰林院轮值的人一直没来, 皇上也注意到了, 才遣我出来派人去问呢。”   可以想象, 连皇帝都注意到了,那么这个“问”的过程, 一定不会太美好,说不定用上申饬二字,或许会更恰当些。   谢笙整了整面上神色,跟在钱总管身后走了进去, 明显的感觉到了殿中的低气压。   显然今日皇帝上朝,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大抵也正是因为这样几乎被所有朝臣反对的局面的出现,让皇帝反而将册封云昭容和小皇子为王,当做了一种执念。   当初皇帝在高太尉掌权时期被压抑的太狠,自己掌权初期还能忍得住,想要做一个圣明君主,听进臣子们的劝告,如今年纪大了,又立了太子,行事反倒越发随心所欲起来,渐渐不能容人反驳。   谢笙见势不对,当即行了个礼,不声不响的退到一旁。   皇帝见进来的人是谢笙,便没开口说什么,只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过了一阵,皇帝做完了事情,心情也变得好了些,才叫了谢笙近前,想要下一局棋。   “怎么今日这么迟才到?你可不是这么没时间观念的人,若换了旁人……”皇帝话说到一半,见谢笙站的有些远,便有些不满,“站这么远做什么,难道你还有千里眼,看得见棋盘?”   谢笙这才露出几分为难神色:“臣……”   谢笙含混的在喉咙里滚了两句,才破罐子破摔道:“臣不敢走近了,不然有告状之嫌不说,还会冲撞皇上您。”   皇帝听了这话,被勾起了好奇心。   人总是这样,当你告诉他这件事情不能做,或者不能说的时候,他的好奇心反而会更重,也就更想要去了解和尝试,即便是贵为皇帝,其实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谢笙一说告状,皇帝其实也隐隐约约发现了那么一点不对之处。   他虽然不甚在意翰林院的轮值,却也知道,为了能在他这个皇帝面前留下些好印象,往往要隔上数日,才会轮完一轮,但谢笙——这几日见得也着实太频繁了一些。   皇帝一想到这点,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了,这两日朝堂上气氛不好,怎么?就趋利避害?   “过来吧,”皇帝倒没把火气往谢笙身上发,好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总是有那么一两分特权。   谢笙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坐到棋盘边上,也没敢有太大的动作。   可皇帝的鼻子多灵啊,往日闻惯了的龙涎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异类,他还能感受不到?   “这是什么味道?”皇帝愣了片刻,还饶有兴致的分辨,“你给加了多少老陈醋?还有些呛人,可是放了辣子?”   谢笙偷偷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是见他没有生气,才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今儿我本是叫捧墨去买好了准备到翰林院吃的,谁叫那几位大人这些日子总恶心我,哪知道一去就听见说已经把我的名字报到宫里了……”   “你外公就在翰林院,他们也敢这么对你?”皇帝只片刻就适应了谢笙身上的味道,率先落下一子。   “若不堆积起来,只分开来看,其实也就是些微末小事,何况……”谢笙看了一眼皇帝,坦白道,“这两日姑父您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前些日子太医还说叫您不能轻易动怒,免得伤身,我这不是不放心,所以顺水推舟吗。”   “难怪你姑姑最是宠你,”皇帝听了谢笙的话,心里熨帖,连面上神色都缓和了不少,不过很快,他又冷着脸道,“若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想,那朕不知道要少生多少气。”   “可并不是人人都是我啊,”谢笙道,“也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小时候几乎是长在宫里了。敬畏天恩,这难道不是人的本能?”   “何况若是姑父您板起脸来,我也怕得紧呢。”   一句敬畏天恩,让皇帝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如今最喜欢的,不就是朝臣敬他畏他,而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吗。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总算是开始认认真真下棋。   皇帝棋艺不错,谢笙没什么顾忌,在棋盘上拼杀得,一度让皇帝都觉得十分棘手。   最后皇帝自然是赢了的,而且因为厮杀激烈,他赢得非常有成就感。   “姑父您平日总是忙于政事,也没见您如何钻研棋艺,怎么下棋还是这么厉害,从小到大,我可一次都没赢过您!”   “你也不错了,”皇帝赢了谢笙,心里高兴着,道,“你幼时还只拉着二郎用棋子堆塔玩呢,如今倒让我都觉得有些棘手了,可见是长大了,不过想要胜我,可还早着呢!”   末了,皇帝又道:“得亏了没像你爹那个臭棋篓子。”   “这您可就冤枉他了,我爹下棋下的挺好的,”谢笙道。   “人家是手不释卷,他是悔棋不断,”皇帝道,“你也别帮着他说了,他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当初也就是仗着朕让着他。”   许是说起往事,皇帝心情大好,殿中气氛彻底回暖。钱总管重新捧了茶点上来,连笑都真实了许多。   正这时候,外头有人禀报,说是老太傅求见,皇帝顿时垮了脸。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非得逼着朕呢。”   皇帝又对谢笙道:“昨日就连你姑姑也来,请朕收回成命,她如今已经是皇后,二郎也已经做了太子,眼看就要娶妻。”   “七郎还那么小,你说,又碍着她什么了?” 第209章 更新   皇帝这话一出口,钱总管就微微变了脸色, 幸而他低着头, 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才没叫皇帝发现。   钱总管悄悄抬头看了谢笙一眼,见他面上除了迷惑外, 也没什么惶恐不安, 才安定下来。   这个问题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端看是什么人回答罢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不亚于送命题,可到了谢笙这里,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自然是不会碍着娘娘什么, 可是一旦这册封的旨意真的下了下去, 有损的却是姑父您,”谢笙顿了顿道,“姑姑什么时候为她自己想过?便是太子殿下, 在姑姑心里, 比起您来, 也要退半步出去的。”   “哦?”   皇帝虽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已经足够让谢笙知道, 他已然是意动了,否则也不会露出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即使他面上还有些不信神色。   谢笙紧接着道:“七殿下是姑父您的小儿子,您偏疼一些本就是应当,姑姑不也从没说什么吗, 只是如今坏就坏在七殿下实在太小了,身上没什么功绩。”   “何况他上头几个哥哥,除了太子外,也没有几个封了亲王的,如今他一步跨过去,这长幼尊卑……”   谢笙话音一转,同皇帝道:“外头那些流言,姑姑若要放在心上,早几十年就呕死了,唯有这一件她露出了反对的意思……大抵是害怕几位殿下与您离心了。”   “若真是到了那一步,心里不舒坦的,还不是您自己。”   谢笙说的话其实并不是什么稀罕话,只不过是把朝堂上一些老顽固翻来覆去的话换一种方式,换一个角度说给皇帝听罢了。   朝堂上的官员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了皇帝的名声好,也为了防止乱了长幼尊卑,可谢笙却是句句入情,几乎是每一个字都站在皇帝和朱皇后的角度去说去想。   听了谢笙的话,皇帝再一细想,似乎也真就像是谢笙所说的,他误会朱皇后了。尤其他十分自信,朱皇后爱他胜过她自己。   “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处理这事儿?”皇帝是有心考谢笙了,不过这要是一句话说的不对,前功尽弃,也不是没可能。   谢笙想了想道:“我这个主意不好,不如姑父您放我回去,我问问老师去?”   谢笙这问老师的话纯粹就是调节气氛了,不过他的主意不好,倒也不是说谎。   “只叫你张个口,你还要回去问老师,莫非日后将你外放,你还要把老师一并请去?”   “那可不?”谢笙笑道,“等到我能外放时,老师也该致仕了,他二位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人照应,可不得我这个弟子服其劳吗。到时候外放出去,也请他们与我一道出去走走散心,总好过他们独自呆在京城或返乡去听那些族人说他们闲话的好。”   末了,谢笙又道:“便是老师愿意吃那个苦,我也肯定不会放他的。”   “你这个徒弟倒是收着了,”皇帝被谢笙掰扯了一通周祭酒的养老事宜,还真差点被他带歪,“别拿其他的话来打岔,仔细今儿叫你在这儿坐一夜,好好想想办法。”   谢笙忙不迭道:“那可不能够!”   “其实我那根本就是个笨办法,不是有人说封七殿下为亲王是乱了长幼尊卑吗,那您把几位殿下都加封一回,不就好了。”   别说什么尊卑,甭管长幼,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到最后论的,还不都是年龄、母妃的分位和皇帝的宠爱吗。   只是这样算起来,亲王就跟大白菜一样,逮谁送一个,送到最后,除了能唬唬外人,内里大家和光头皇子,其实也并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谢笙这主意一说完,连站在一旁的钱总管也有些绷不住脸上的笑意。   皇帝把谢笙打量了好大一阵才道:“前些日子见你分析政事头头是道,还道你长进了,没想到你还真是你爹的亲儿子,净出馊主意。”   谢笙缩了缩脖子,满脸委屈:“我也知道这主意不好,那不是您叫我说的吗,又不是我自个儿乐意。”   皇帝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前额:“得了,去你娘娘那儿去,瞧瞧她做什么呢。”   “是,”谢笙忙高兴的应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飞快的退到了外头。   皇帝看着谢笙离开的方向,笑着骂了一句:“真是学了他爹十成十的脾气,从前倒是装得似模似样,连朕都被哄过去了。”   皇帝说完,又扭头问钱总管:“朕记得前几日番邦敬献了不少好东西上来,里头有一匣子红宝石?着人制成头面,给皇后送去。”   “对了,还有一匹叫什么丝的料子?也叫人制成番邦的衣裳再送去,她年轻时最喜欢研究一些稀奇物件了……”   接下来的话谢笙再听不见,等走得远了,谢笙才卸下脸上笑容,顺带拍了拍自己有些发僵的脸。   要么说谢侯是当爹的呢,要是换了他来,这唱念做打一套下来,连口气都不带喘的,谢笙也就说了这么没几句,就觉得自己累得慌了。   皇帝派谢笙去朱皇后处的意思,也很明显,想明白了朱皇后的真实想法,为自己昨儿胡乱发脾气不好意思了,想要求和,所以派谢笙去做个先锋打前站了。   不过谢笙许久没这么堂而皇之的进过后宫,几乎是他一出现,朱皇后就立刻猜到了他的来意,何况谢笙前脚刚走,后脚皇帝被谢笙哄高兴了消息就被人迅速传了过来,让朱皇后想不知道都难。   “今儿可是吓着你了?”朱皇后正在看经书,手间是一串请高僧开过光的十八子,已经隐隐折射出了温润的光泽,显然常常被主人把玩。   “姑姑怎么看起这些来了,您这么年轻,这些经书哪里是合该您看的,快都叫人收起来,放到最上头去。”   一旁的女官听了这话,满脸忍俊不禁,却也依言上前,想要收走朱皇后手里的书册。   朱皇后也是配合,果真将手里的书递了出去。   “这一来,就管束起我来了,我这么大的年纪,可不就是到了该读一读这些的时候,”朱皇后招了谢笙近前,拉着他看了一阵,才道,“我听说这几日那个什么王庸总给你难看?”   “您放心,我刚刚可是狠狠的告了一状,”谢笙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甚至还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他还拿话激我,说我总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就去告诉外公吧。我是什么人,当然不会去了。”   “不过……”谢笙得意道,“不告诉外公,我还不是一样能告状。”   “就是该说说这些,”朱皇后道,“这些人,可不就是朝堂上的蛀虫,正经事没做什么,偏生眼睛一个比一个高,合该一个个处置了才是。”   朱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将十八子盘在手上:“左右朝中这两年,青年才俊层出不穷,这样没什么建树的人下去了,才好给真正有本事的人腾位置。”   这话朱皇后说得,谢笙却是听得接不得。好在朱皇后也没想着要他来接话。   “这事儿起码还得闹上几日才能有个结果,你今儿劝了皇上开心,赶明儿就别进宫了,省得那些个老大人一个个的都去寻你,”朱皇后说着又对左右道,“过会儿若皇上那头派了人来,不必阻拦,直接领进来就是。”   “姑姑怎么知道会派人来,而不是……”皇帝自己过来。   朱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如今这时候,他是决计不会过来的。”   谢笙似懂非懂,朱皇后却已经不肯再说。   过不多时候,皇帝果然派了人过来。   “皇上叫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朱皇后问。   “回娘娘的话,皇上说谢修撰御前失宜,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责令他回家反省去,什么时候反省好了,写上一篇自省书,皇上同意了才许回翰林院。”   谢笙听见这话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看不到王大人的下场了,不免有些遗憾,但很快又问:“那皇上可说了我回去反省,只能在侯府呆着?”   那人愣了愣道:“这却没有。”   谢笙闻言这才满意,同朱皇后道:“姑姑,过些日子我再来看您!”   “去吧,”朱皇后道,“过些日子若有大戏敲锣打鼓,我使人去传你进宫。”   “那可多谢姑姑了!” 第210章 更新   这几日谢笙不必上朝, 也就没什么大事可做。索性呆在家里每日寻元宵玩。偶尔再去周祭酒处孝敬, 周祭酒年纪大了, 已经着手准备请辞,只是皇帝还想留他一留,一直没许。   听说谢笙这些日子没事,五皇子和谢岫夫妻俩一合计, 干脆把汤圆也送来小住几日。   元宵和汤圆两个从原本的“两看两相厌”变成了“他是我罩的,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许说他不好”, 最后汤圆回府的时候,弟兄两个抱着哭得难舍难分,让朱红玉和谢岫很是头疼了一场。   谢笙轻易连家门都不怎么出, 自然也不会去翰林院。只是他一想到自个儿不去之后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就有些心痒难耐, 恨不得自己能有隐身术, 再不然水镜术也行,只要能看看那些人,尤其是王大人的嘴脸。   捧墨见谢笙这模样,当即去寻了小六子,两人一合计,贿赂了李家的仆人,叫李翰林身边的人多多留意,而后回来又学给谢笙。   “少爷您次日没去,那位王大人的脸色,据说可是好看得很呢, 还以为您是故意给他甩脸色看,后头见您直到下午都没去,也没向他告假,就赶紧去上峰那边告您的黑状去了,”小六子顿了顿,故意道,“您猜怎么着?”   “大抵是告诉他我被皇上勒令回来反省了吧,”谢笙都不用动脑子,也能猜到那位大人说了什么。   “可不是吗,”小六子一脸我们少爷真厉害的神情,“听说那王大人听了,还很高兴的回去了,甚至大肆宣扬。”   “哦?”谢笙点了点桌子,等着小六子的下文。   “不过,少爷您不是下午就去了周老大人府上吗,他当时就黑了脸,还说您这是藐视上意呢。”   藐视上意?谢笙想起自己离宫之前特意问的那么一句,有些不厚道的笑了。   这王大人要是能也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就好了,谢笙有些遗憾的想。   可惜这几日朝堂上闹得越发不可开交,皇帝几乎寸步难行,气压越来越低。没有谢笙进宫堵枪口,那些个同僚一个个的谁也不敢惹皇帝,自然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王大人自然也不敢在这时候开口。   谢笙估摸着,只怕王大人开口还得再等一阵子。   “去,拿我的帖子,就说我明儿去姐夫府上拜访,再挨个给秦兄、徐兄都发帖子,再徐徐透露给王大人说我要挨个拜访过去。”   “少爷,真去啊?”小六子猛然来了这么一句。   谢笙和捧墨俱是一愣,对视一眼,还是捧墨道:“自然不用都去的,五殿下府上想必是要去的,少爷的宅子就在五殿下府邸旁,只要去了宅子,是决计绕不过去的。”   “至于徐少爷和秦少爷处,只需要递上帖子,做出有这么一回事的模样即可,左右这帖子也不拘是什么样的,又没说定非得是拜贴,只要让王大人以为那是,便行了。”   小六子听捧墨这么说,一拍脑袋:“瞧瞧我这猪脑子,竟没想到这一茬,果然是和外头那些掌柜打交道久了,连脑子都迟钝了。这事儿交给我吧,保管办得妥当。”   小六子眼睛晶亮:“那王大人打从少爷进翰林院开始,就看不惯您,自打开始管轮值的事儿,就一直给您小些穿,这回必要叫他狠狠剐层皮下来,里子面子都丢个干净,看他还敢不敢满脸清高的针对您,不过就是个假道学!”   “大哥你只是一时没想到,若是点通,自然一通百通,这事儿交给你,少爷自然放一百个心,”捧墨随后又道,“不过后头这话,咱们自个儿关起门来说说就成,大哥你可别漏了。”   “你放心,就算是你嫂子那儿,我也绝不多言。”   这弟兄两个一唱一和的,让谢笙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正如捧墨所说,这事儿交给小六子,他是再放心不过的。   这坑马上就要挖好了,这到底往不往里头跳,什么时候跳,就看王大人是个什么水平了。不过按着谢笙对王大人的了解,便是如今还心存迟疑,可在被谢笙加上这么一把火,只怕很快就能烧起来了。   像王大人这样的人,最是叫人厌烦,只是又没法子让他彻底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便只能忍受。毕竟这个世界,也不是围着你转的。就算是皇帝,也有那么几个干不掉又不能虐的人呢。   谢笙废了这么大的工夫,无非不过是想要在最大程度不伤及自己名声的前提下,让王大人以后在看到他的时候绕道走,连招惹他的心思也别起,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消失”吧。   其后几日,谢笙去了李家、温家、周家、五皇子府,而后在家中歇了一日,又陪着李氏出城住了两三天,等到回京次日,朱皇后就派人召他进宫了。   一见到朱皇后身边的人,谢笙立刻高兴起来。既是回家反省,他也没穿官服,就换了一身锦衣华服进宫。   朱皇后一见他,就笑了起来:“你这几日,可是把王大人给逼急了,如今朝堂上形势才将将好了几分,他就迫不及待将原本轮值的人顶了下去,换了他自己来。”   “姑姑说什么呢,我好端端在家,何曾逼过王大人什么了,”谢笙知道朱皇后的意思,却装傻充愣,直接想也不想的否认。   “说得是,”朱皇后立刻改口道,“你好端端人在家中,外头的事情如何能够左右,自然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说到底,要怪也只能怪有些人人心生来就是黑的,难怪也只能看见人家的不好了。”   谢笙听见朱皇后这话,很想拍手叫好,到底是忍下来了。   “我早先就同皇上说好,若是那王大人进宫,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定要叫人好生记下来,学与我听的,”朱皇后道,“我已寻了人,到时候就在咱们面前演上这么一场,可不比亲眼所见差了。”   谢笙听完朱皇后这话,心里只有一个感想,你姑姑就是你姑姑,这情景再现的主意,真是绝了。 第211章 补更   谢笙多日不曾入翰林院, 让过惯了好日子的诸位翰林,在皇帝的高压下苦不堪言, 一时间竟也隐隐有人觉得王大人那时安排谢笙进宫是一件好事了。   李翰林虽然没明着出来给谢笙站台,可对于谢笙身边的动向还是很清楚的, 尤其他也默许了自己身边人帮着小六子打听消息。   小六子都能知道的事情, 到了李翰林这里, 自然是早已经被过了一遍, 掌握到这些思想动向的李翰林, 心情自然不会太好。   撇开谢笙是李翰林亲外孙这一点不提,便是没有这层亲戚关系, 他们单独对任何一个人如此,都是不应该的。   当一个人遇到工作上的问题,只想着将所有的事情推到别人身上, 却不想着从自己身上分析解决的时候,他的未来成绩便已经注定。   在李翰林看来,这一批的翰林院修撰,连带着部分有资格到御前的翰林院编修,绝大多数都不合格。   王大人没有通天的眼力手段,自然不知道李翰林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同僚们的想法,他却是知道一二的,自然也就自得起来。   等到他一点点收到了谢笙故意叫人透露给他的那些个消息,听得多了,难免就有了想法。   “姚大人怎么在此?”王大人知道今日皇帝心情不错, 心里按捺已久的计划终于冒了头,正带着几分隐秘的兴奋要去上值,不妨在门口遇见了姚大人。   姚大人看见王大人眼中透出的笃定,不由得叹了口气。   “王兄,可还记得咱们当初离乡时老师的戒言?凡事三思而后行,必无悔。”   王大人眸色暗了暗:“我自然不会忘。”   姚大人一看王大人这模样,便知道他必然是没听进去的。姚大人叹了口气,为他让开了路。   因为姚大人的话,王大人一时间连心里的欢喜都少了几分,只是很快,他又看到了驾着谢笙马车的捧墨正在街边买早点。   捧墨买了东西又进了马车,待到出来时,手上自然空空如也。   里面有人,王大人笃定。   两驾马车错身而过,捧墨驾着马车往出城的方向而去。   朝堂上,在皇帝狠狠地发过一次火后,朝臣们总算知道不能和皇帝拧着,得用迂回的法子来劝谏,皇帝也渐渐觉得这么早把小儿子封为亲王是有些太早了,只是还拉不下脸自己反悔,双方虽然僵着,却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   王大人也是运气好,恰恰是底下有人向皇帝进言,不如暂缓七皇子的册封,至少等到十二三岁时,那会儿七皇子也算长成,再册封也没什么妨碍。   另外,既然暂缓了七皇子的册封,不如就补偿在云昭容身上,原先就是要封妃,如今不如赐个寓意上佳的封号,或者,直接晋封为贵妃。   不得不说,对于这个提议,皇帝心动了。   所以,皇帝如今心情极好,连看着王大人时,面上也有了笑模样。甚至还叫人取了一幅前朝大家的画作来欣赏。   王大人今日伴驾,自然要显摆显摆自己的学问。他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又在翰林院呆了快四年,对于这么有名的大家,自然如数家珍:“这位大家出身寒门,却自自小聪敏……”   皇帝自己能力不低,在宫中这么多年,鉴赏水平上不知道比王大人高到哪里去了,如今听王大人自得的说着该画作者生平,不由得皱了皱眉。   王大人心中一凛,赶忙住了口,同皇帝告罪:“臣从来只听说过这位大家,如今头回亲眼见到真迹,一时得意忘形,还请皇上降罪。”   “不过一时之失,”皇帝是想看这人想做什么没错,却也不想落个叫人因言获罪的名头,真不喜欢,缓缓调离就是。法子可有的是。   “多谢皇上,”王大人态度更加恭谨,“若说起来,我等数人之中,鉴赏能力最高者,当属谢修撰莫属,若是谢修撰在此就好了。”   皇帝听了这话,瞥了钱总管一眼,钱总管点了点头,皇帝这才收回视线道:“他算什么能力高,翰林院中比他厉害的不知凡几。”   “可谢修撰却依旧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王大人眼珠子一转,道,“说来今日早晨进宫前我还看见谢修撰了。”   “哦?”皇帝似乎是随口应了一声。   “是,谢修撰似乎是往城外去了,”王大人似乎是无意间顺口而出,故而话才出口,就僵了一瞬,“臣、臣……”   “他去城外做什么,”皇帝对王大人的作态丝毫不见。   “大抵是见时光正好,出门游玩吧,”王大人犹豫片刻,“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皇帝一眼就看穿了这王大人的把戏,分明早就欢呼雀跃着要告子和的状,却还总拿些不知当讲不当讲,偶遇之言来做掩饰。   这叫什么?又当又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上仁慈,微臣看不得皇上被人蒙蔽,”王大人做出一副我都是因为被皇上感动了才说的模样,“皇上您叫谢修撰回家反省,可微臣听说,谢修撰自打回家之后便时常四处拜访亲友,或是出门游玩,这……这分明是将皇上您的慈心置于不顾啊!”   王大人一套唱念做打下来,十足是个忠君的臣子,往日这样的拿到皇帝面前的事情,不管告状的是什么心思,被告的都会给人留下不小的坏印象。   王大人按照一贯的法子来用,倒是没太大的指摘之处,只是用错了对象。   论先入为主,王大人又怎么比得上从小几乎长在面前的谢笙?尤其是,皇帝还因为朱皇后的小小请求而去查了事情的始末。   朱皇后看了面前宫人的重演,也不禁对谢笙说道:“也就是你了,敢用这样的法子,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经被他打压下去。”   “可不就是我?”谢笙道,“我也就是仗着姑姑和姑父宠着我,才敢如此行事了。只是我也没想到,他还真敢把以前告状那一套搬到姑父眼前。”   “这倒是,”朱皇后说的却是她和皇帝宠着纵着谢笙一事。她转念一想,如今有她在,未来有严瑜在,只要谢笙保持本心,不做什么出格之事,谢笙自然富贵无忧,权势不愁。   想到此处,朱皇后也没了再看下去的心思,只问:“皇上最后是怎么说的?”   “回娘娘,皇上说‘是朕许了子和回去反省,却也不必非得拘在家里的’,”随后不等朱皇后问,那人便自发补充道,“王大人当时便脸色大变,想要告罪,此时皇上又说‘子和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养在宫里,说是自小受朕亲自教导也不为过,可惜如今出去了,却不爱宣扬’,随后皇上就让王大人先退下了。”   朱皇后听罢,唇角勾起笑意,问谢笙:“如今你可满意?”   “劳动姑姑、姑父为我筹谋,”谢笙恭敬的对着朱皇后行礼,又笑道,“姑父的过会儿再补。”   这事儿过后,谢笙自然在皇帝的授意下回了翰林院继续轮值做事,旁的翰林满心欢喜,等着王大人继续安排谢笙堵为数不多的枪口,王大人当晚却生了一场急症,一早就告了假,缠绵大半月才好。   等回来之后,王大人再看见谢笙都是恭谨有加,便是连言语中,也不敢再带出些什么了。一时间倒成了翰林院一大奇景。 第212章 更新   封王之事到了最后, 似乎还是不了了之,作为妥协,云昭容一步登天, 做了贵妃,只差一步,便是有副后之称的皇贵妃。   可谁都知道, 在有皇后的情况下, 是根本不设皇贵妃的。   前朝和皇帝算是和平解决问题,可后妃们高高在上多年, 真的甘心被云氏一个死过丈夫的二嫁寡妇踩在头上?皇帝宠爱七皇子到想要封亲王的事情, 真的在诸位皇子心中水过无痕?   恐怕都是假话。   等到谢笙再次回到宫中, 自是不难发现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也只得皇帝才会觉得,他的儿子们一个个兄友弟恭了。   “王大人早, ”谢笙今日本是休沐, 却偏生换了一身衣裳进宫, 恰巧遇上了王大人。   王大人看见谢笙, 脸上神色迟疑片刻,才有些僵硬的笑了笑:“谢修撰。”   “今日倒巧,竟遇上王大人当值, ”王大人去皇帝处, 谢笙也正好要先去面见皇帝,才好自去,便正好同路。   “是啊, 这可真是巧了,”王大人自以为悄悄去看谢笙。   谢笙常常进宫,往来的宫人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故而大都恭谨的避开,这和王大人平日进宫的情形完全不同。   谢笙看了王大人一眼,才笑道:“王大人怎么如此看我。”   王大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有些过了,正待要说话,不妨前面已经传来人声。   “子和?”对面慢慢走来的,正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四皇子看也没看一旁的王大人,越过三皇子上前一步道:“我还说你今日不当值,必定会在家里歇着呢,三哥却说你定然舍不得皇后娘娘处的点心,必然会进宫来,果然还是三哥说对了。”   不是说谢笙是太子伴读?王大人一脸懵的行礼。   三皇子免了他的礼,也没理会他,而是对谢笙道:“我说你一定会来,三弟却不相信,非要拉着我在这里等你。”   “日后三哥说的,我必然都会信的!”四皇子似乎还是入如旧年一样,事事不愁。   这些年来,三皇子四皇子闹掰过,也和好过,可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两人还是等到年纪渐长,尤其是在严瑜做了太子之后,两人没了指望,关系才真真缓和,成了皇家难得的兄弟。   不过谢笙相信,要是能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两人也必然会再次毫不犹豫的撕破脸皮。这才是皇家。   “我要先去向皇上请安才能过去,”谢笙道。   “无妨,”三皇子回答道,“我们都还没去呢,二哥五弟还没进宫,咱们先等他一等,你也与我们一起吧。”   王大人走在一旁,恨不能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他想起旧日针对谢笙的事情,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我与你们一起过去,会不会不太好,”谢笙有些犹豫,若是还有别的皇子伴读也就罢了,偏生只他一个。   “有什么不好的,”三皇子道,“咱们今日是家宴,又没什么外人。再者,上回二哥还说许久没有看见你了,想叫你一道去狩猎,都寻不着人。”   三人说了一路,王大人就听了一路,等看见谢笙站在诸位皇子身边不落下风,甚至连废太子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时候,王大人也再做不出什么其他表情了。   似乎当这一切都发生在谢笙身上的时候,总是能叫人觉得,应当是合乎情理之中的。   诸位皇子同处一室时,哥哥弟弟喊的欢快,人人说话时脸上都带着笑,似乎他们从来都这么要好。   谢笙却是面上笑得轻松,心里的弦都绷紧了,半点不敢放松。龙子龙孙可没有哪个是真正好相处的。   “听说二哥日前新得了个儿子?”四皇子不坏好意道,“这都是老几了?十一还是十二?二哥可真是厉害,父皇也只得咱们几个而已。”   “不过也是,二哥每日闲的没事,还是生孩子好玩些。”   英郡王脸色不变,去堵四皇子:“二哥我没什么本事,也只能在府里玩乐了。倒是四弟,成亲的日子也不短了,连五弟都有了嫡子,怎么四弟膝下还是如此凄凉?”   得,一个比一个扎心。   谢笙和三皇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英郡王和四皇子不对盘,都是老黄历的事儿了,平日还好,只一遇上,必然会互相挖苦几句才甘心。   五皇子很快赶了过来,瞧见几人都到了,连声给头上的几位兄长道歉。   说来如今庄妃身份不低,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妃与母家各自伤了元气后,三方的差距已经缩小了许多,只是五皇子从小养成了习惯,对人总是客客气气礼让三分。尤其是在上头几位皇子面前,更是如此。   “子和怎么不说话?”四皇子随意和五皇子打了招呼,就又继续和英郡王针锋相对,见说不过英郡王,就想找个外援。   谢笙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道:“可是我媳妇都没娶回来呢,我能说什么。”   谢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在场诸人俱是一怔,方才那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立时变得轻松许多。   英郡王道:“看来咱们子和是着急了,改日温相进宫时,咱们一道帮着你催催。”   “那可别!”谢笙赶忙道,“其实都定的差不多了,只是我自个儿这么一说,何况我也算快的了,像……像我两个好友徐兄秦兄,比我大了这么多,却也才成婚不久,慌什么。”   谢笙原本想说严瑜连媳妇都还没定下是谁呢,比他慢多了,可话到嘴边,愣是连字都没露,就转到了徐渭秦方身上,半点没沾上严瑜。   在场中人,除了四皇子外,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谢笙先前想说的或许并不是徐渭两个,再一细想,自然也就心照不宣。   不多时候,钱公公新收的小徒弟走了进来,同几人道:“皇上宣召。”   几人不敢耽搁,赶忙一道起身,往前头去了。   皇帝见了几个儿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勉励几句。等到了谢笙身上,连勉励都欠奉,一句见你们娘娘去就打发了。   诸人家宴,也没带妻儿,只帝后连上这兄弟几个,带上谢笙这个编外,气氛难得正好。   皇帝看着底下几个儿子,突然道:“可惜小七年纪尚小,不然若是他来,也就齐了。” 第213章 补更   皇帝这话一出口, 就觉得有些不大对, 便立时拿了其他话来岔开,可场面到底不如方才。   四皇子和英郡王默契的对视一眼, 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只是不曾开口。   朱皇后见状,搁下手中杯盏, 同谢笙道:“听说这几日那王大人对你恭恭敬敬,半点没了先前的颐指气使?”   谢笙忙道:“可不是吗,还有不少同僚疑心我是不是私底下做了什么,我可冤枉得很。”   “王大人?”诸位皇子的注意力很配合的被移开。   “看来翰林院上批人都不怎么样啊, ”四皇子懒洋洋的道, “没两个聪明人, 还把精力都用在算计上。”   “可不是?”三皇子安安稳稳的接口, “在翰林院里都这样, 难保日后去了别处不会如此。”   皇帝听了几人的话,略一思考, 对严瑜道:“等再过些时候要授官了提醒我一声, 这批人还是不必留在翰林院的好, 难得一个清静地。”   严瑜应了下来, 和谢笙对视一眼才道:“不如再叫人私下审查一番, 心思不纯者多, 但那被湮没的人也不是没有。”   “何况……”严瑜看了谢笙一眼,“若同一批人都遣出去了,也不好。”   皇帝不耐烦理会这些细枝末节, 索性丢开手去,同严瑜道:“那这事儿就你去做吧。”   “是。”   左右翰林院官员的去留,即便只是一批在皇帝眼里没什么意义的人,也不能掩盖他们是从科举千军万马独木桥出来的有才之人。   何况翰林院三年一散馆,能留在翰林院里的,自然不是庸才。   这些人,对于严瑜来说,是一个机会,对皇帝来说,却是无关紧要。   其它几位皇子因为皇帝的打压,如今还不曾重入朝堂,五皇子还好,英郡王和三皇子四皇子却已经年纪大了。被打压这么些年,便是再有野心,也学会了将事情埋在心底,或是彻底放弃。   用过膳食,帝后有旁的事要做,几人自然要各自离开。只是在离开前,皇帝突然轻咳两声。   朱皇后赶忙看向皇帝,柔声问:“可是这几日朝中事情太多累着了?不如过会儿叫太医来请脉吧。”   “只是喉咙有些痒,太医又能有什么法子,”皇帝拒绝了朱皇后的提议,却十分受用于朱皇后的关心。   原本皇帝想立即回去,也没再离开,而是拉了朱皇后的手,预备和她说说话再走。   几位皇子俱在原地又坐了片刻,才不约而同的起身。   三皇子五皇子一早就说了要进后宫去拜见母妃,谢笙除了东宫,似乎往别处去也都不大合适,唯有四皇子和英郡王一言不合又争执起来,最后竟一道离开。   “若说那两位感情好吧,又自小不对盘,若说不好,竟也从没撕破脸过,”谢笙见周围无人,才同严瑜感叹,“若非语境不对,我都要说他们‘打是亲骂是爱’了。”   “也算不得是说差了,”严瑜意味深长道。   “此话怎讲?”谢笙下意识问了这么一声,又想起这还是在外头,立刻又道,“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待到回到东宫,两人半歪在榻上,等桌上茶点摆好,便将屋里做事的宫人都遣了出去。   “这两年你不在京中,四哥和英郡王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差,”严瑜想了想道,“或者说自从小七出生之后,我们所有人的关系都渐渐好起来了。”   严瑜在我字上加了重音。   七皇子出生后?   谢笙几乎是在严瑜话出口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所谓的关系好,其实是建立在皇帝极度偏心的基础上的。   当然,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前提,即是如今严瑜做了太子,且地位越来越稳固,其他皇子的继位可能也一个个被皇帝亲手折断。   在七皇子出生前,几位皇子之间的联盟就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不成气候。   而那时,作为最后的胜利者,严瑜是承担了几位兄长不小的恶意的,不过那时候,成王败寇,谁也没资格说谁,只是自己手段不够。   等到七皇子出生后,这恶意逐渐被转嫁到他身上,却是真正和皇帝的态度有关了。   好歹严瑜六岁之后,也算是和几位兄长一起长大,之前也过过一段辛苦的日子。七皇子的出生,却是将皇帝为数不多的父爱几乎完全吸引走了的。   “若不是知道父皇的脾气,有时候我都要怀疑,父皇是真的喜欢小七,还是捧杀他了,”严瑜叹了口气才道,“分明旧日父皇也不是这样的。”   “其实也不难理解,”谢笙想了想,还是同严瑜道,“从前因着高太尉……如今随性些倒也正常。”   高太尉那时权倾朝野,将皇帝压的很了,如今皇帝集天下主权于一身,时间一长,自然免不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如今已经有了资本,他又何必再去看人脸色。   “你说的是,”严瑜道,“何况小儿子,大孙子……”   严瑜顿了顿,才继续道:“七弟是小儿子,自是不一般。”   谢笙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说这件事,而是问严瑜:“翰林院的事,可要我帮你?”   严瑜想了想道:“你私底下帮我看看,有那些人是的确人品过关的,又或是只适合呆在翰林院中的,若谁有些旁的擅长之处,也可罗列给我。”   “我过几日再悄悄叫人去仔细查一查他们,”严瑜随后又道,“还有,到时候还得你再看看那些个资料,你对情绪比较敏锐,资料总是外在,比不上你日日和他们亲身相处。”   这不是什么难事,谢笙自是一口应了下来。   “有位姚大人,是个难得清醒的,你可以先查一查他,”谢笙对那时姚大人作为唯一一个劝谏王大人的同僚感到印象深刻,而平日姚大人的表现也预示着他并不是一个平庸之辈。   谢笙有预感,这个姚大人若是用的好了,必然能给严瑜以帮助。   严瑜听了谢笙的话,自然不会不放在心上,便在姚大人上头做了一个重点标记。   谢笙又坐了一阵,才起身出宫。   在离宫前,谢笙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是云贵妃。   云贵妃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宫人,站在谢笙的必经之路上,显然不是偶然相遇。 第214章 补更   谢笙远远的见到云贵妃, 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要直接避开, 只是谢笙出来的稍晚,按着时辰,也的确该是要出宫的时候了。   谢笙脚步一顿, 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举步向前。   “谢修撰,”云贵妃先喊了谢笙一声,“看来还是本宫与谢修撰有缘,竟然又遇上了。”   “不敢,”谢笙道,“臣只是出宫,娘娘所在,乃是臣出宫的必经之路, 能遇上实属应当,何况……和娘娘有缘的, 除了皇上,旁人是再不能说这样的话的。”   云贵妃面上一僵,竟然露出几分伤心的意味。   “是本宫走的远了,不想竟走到了这边,”云贵妃这才像忽然想起什么,道,“拱门马上就要下钥,本宫就不耽搁谢修撰了。”   谢笙远远的向着云贵妃拱手一礼,才率先离开。   等彻底离开了, 谢笙才终于松了口气,今天又是不知道云贵妃到底在算计着什么的一天。   “娘娘,”云贵妃身边的宫人是她唯一一个从宫外带进来,从小就伺候她的。这个宫人陪她长大,陪她出嫁,又自梳陪她进宫,可以说是她最信任的人,甚至于连她的兄长云尚书都比不过她。   “娘娘日后,还是远着谢修撰的好,”那宫人见谢笙走后,变得有些低落的云贵妃道,“毕竟是不一样的,他不是小主子。”   “可他生的好像相公,”云贵妃的话含混不清,声音又小得几不可闻,“子和他,活脱脱就是我和相公当初预想中的孩子。”   “而且……”云贵妃紧了紧拉着那宫人的手,“他和那孩子太像了,活脱脱就像他站在我面前一样。”   提到这个,那宫人终于再不开口。当初进宫,除了云贵妃死了相公后被婆家欺负,云贵妃想要逃离的因素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云贵妃作为一个优秀贵女的野心,当初若不是和丈夫相爱,她也是会进宫的。   比如云尚书和云贵妃婆家的交易与算计。   不过身为云贵妃的贴身宫人,她总会为云贵妃找许多的理由   其实云贵妃进宫不冤,抛弃亲子也是确有其事。只是一个人啊,往往得到了什么之后,就会想要拥有更多。   云贵妃很清楚,她今生都不能见到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了,没有谁会愿意让她去见他的。不过要是真的让云贵妃有能自己选择的余地,她自己也不会见的。   她从不后悔进宫,只是后悔进宫太迟了些。   “她又去堵子和了?”朱皇后一见有宫人进来,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朱皇后轻哼一声,不过是知道某些人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罢了。   她轻声道:“她倒是天真,当初扔了的,就该彻底丢开不想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啊……”   朱皇后一时有些恍惚,却也不得不承认,再者后宫之中,和她最像的,还真就是她目前明面上的威胁者云贵妃。   她们本质上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不过很可惜,古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最后的胜利者自然只能有一个。   “下回红玉进宫,记得提醒我一声,”朱皇后道,“子和如今,定然觉得奇怪得很,想来还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朱皇后话才出口,她身边的贴身女官便赶忙应了下来。   谢笙猜不到云贵妃的想法,自然也就不再去想,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他能感觉得到,云贵妃暂时对他没什么恶意,反而有一种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的感觉。   早晚会弄清楚的,谢笙想。   “谢修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早晨一同进宫的王大人。   谢笙还没抬头,就已经带上了笑:“王大人也这时候出宫?这可真是巧了。”   “是啊,可真是巧了,”许是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要和谢笙打个照面,王大人已经渐渐习惯于和谢笙正常相处。何况,经过了今天早晨那一出,已经足够王大人明白谢笙在宫中是个什么地位。   已经经历了最让人觉得震惊的事情,旁的,似乎也就有些无关紧要了。   谢笙看着面前的王大人,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有留在翰林院之中继续任职的资本的,学识不必说,一心想要表现出自己最好一面的王大人看起来,也的确赏心悦目。   “既然正巧遇上,王大人不如一道?”   “恭敬不如从命,”,王大人出人意料的答应下来,两人一并上了谢笙的马车。   谢笙的马车更大,足够两人分坐两边,只是虽然空间上的距离变得近了,两人之间还是有止不住的尴尬蔓延。   “如今条件有限,没什么好茶,还请王大人勿怪,”谢笙从小几上翻了两个杯子出来,又将捧墨提前备好的茶水斟满,才将其中一杯推到了王大人面前。   杯盏近前,便是一阵芳香扑鼻。   先前谢笙说话时,王大人还有几分不以为意,如今却有些迫不及待的捧起杯盏,小酌一口,旋即露出几分愉悦神色。   “这可是雨前龙井?”王大人有些痴迷道,“谢修撰实在太客气了,若这还不算是好茶,那什么又是好茶呢。”   雨前龙井本就贵重难得,谢笙手里的,自然更是精品中的精品。   一两茶二两金,可不是平白无故说出来的,谢笙这茶,只怕寻常人抱着金娃娃过市,也是买不到的。   “也并不是客气,”谢笙道,“这茶择水,择正确手法,我这家人,只是简单的用热水冲茶,到底失了它原本的味道,失了形色。即便它原本十分贵重,此时也只能勉强借着名头,压下其他好茶罢了,若真是计较起来,可什么都算不上的。”   “没想到谢修撰对于茶还有这么深的研究,”王大人木着脸,小口小口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才有些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杯盏,而他看向车帘子的视线似乎要将帘子洞穿,投射在外头的捧墨身上,好责怪他的暴殄天物。   谢笙见此有些忍不住唇边笑意,再次给王大人添上:“王大人既然喜欢,不如再来一杯?”   王大人很想拒绝,只是他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听使唤,这茶太香了,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王大人心道,若是早些时候拿出来,便是为着这茶,自己也不能难为……   王大人努力压抑住了自己抽痛的心。 第215章 补更   自从答应了严瑜, 谢笙便将这事儿放在了心里。   往日他虽然也和同僚相交,却并没废太多心力,对于一些人事,自然了解片面。如今因着答应严瑜的事情,用心去和同僚交往,反倒有了不少与从前不同的体会。   就像是王大人, 虽然对勋贵有偏见, 却懂得趋利避害。其人最为好茶, 生平一大志愿,就是喝遍天下名茶。   像是姚大人, 平日里瞧着不言不语的, 心里却是门儿清, 只是为人谨慎小心过了头, 才显得有些默默无闻。   谢笙既用了心, 不过才过了小半月,就已经将各人的性子摸了个大概。   这一回,即便是不和长辈们交流,谢笙也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   谢笙因为本人站的起点够高, 与旁人便总有一种距离感。   也不是谢笙高傲不理人, 而是双方在最初的时候, 都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相处,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谢笙的身份和他们完全不同。   谢笙没能够及时察觉到这一点, 便错过了许多机会。   等到习惯了这样的关系之后,没人觉得这是有问题的,谢笙对于同僚的了解也十分片面。   或许这样做的后果在如今还看不大出来,可等到以后,谢笙除了翰林院,到了应该知人善用的时候,却对自己手下的人半点不了解,难道还要捧墨去顶上吗?   好在,如今为时尚早,明白过来,也不算迟。   “那少爷,咱们是不是得做些什么才好?”捧墨问。   “也无需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谢笙道,“难道你觉得这半个月,我是做的无用功?”   捧墨听罢,忙道:“这怎么可能!”   而这话出口,捧墨也明白了谢笙的意思。谢笙可不会这么笨,真的等到了此刻,才看出来这点。   谢笙必然是从隐隐意识到这一点时,就已经有意识的开始修复自己与旁人之间的关系。   不过谢笙也不是对谁都修复和深交的,虽然听上去难免有些功利,可平庸到几乎没有任何能力的人,谢笙为什么又要去多做无关紧要的事呢。平日里见面时多打个招呼,便已经够了。   这日朱红玉进宫后,便回来见了李氏。见谢笙还没回院子,便笑道:“得亏我来的巧,不然还要寻子和去。”   “红玉姐你这话说的,”谢笙闻言笑了起来,“你若是想见我,使人送个信儿就是,难道还能劳动你不成?何况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元宵了,才叫人把从外头买回来的玩具煮了晒干,准备给他送去呢。”   “你还给他买玩具呢,”朱红玉分明还高兴着,却偏要装出点子不不悦来,“你给他买的也太多了,他那屋子里如今摆的到处都是,若叫他自己收拾,都收拾不过来了。”   这回,谢笙不说话了,虽然出身勋贵,可谢笙还是认为,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事情自己一定要会做,即使只是小处。   “买都买回来了,怎么能不给他,何况不止元宵,汤圆也有呢,他们俩能少了谁的去?过会子我同他聊聊去。”   “成,”朱红玉一口答应下来,“我必会好生约束着他身边的人的。”   整个谢家,除了谢麒外,都是过过苦日子的,自然也就想要将府里的下一代好好教导。   虽然祖辈隐蔽,能让人生来享受,可自己若贪图享乐,家族衰败,也就成了理所应当。   等两人说的差不多了,李氏才问:“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朱红玉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吩咐,只是姑姑问起了子和成亲的事,还问选了什么日子,言辞间,似乎觉得选的迟了些,最合是烟花三月。再不济,也要春日里才是。”   “这么早?”李氏也有些惊讶了。   谢笙才定下日子的时候,就进宫去见过了朱皇后,那时候也没见她说什么反对意见,怎么突然这时候觉得有些迟了?   倒是谢笙,在听见朱红玉这么说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了皇帝的身影,不过很快,又被谢笙自己推翻。   皇帝身体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他自来唇色总是带着缺氧的乌色,连太医都不以为意。   旁的,也就是前些日子宫中皇子家宴,皇帝咳了那么两声。当时回去之后,朱皇后就强硬的请了太医来,结果皇帝果然只是喉咙不适,用了些药便好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笙总觉得朱皇后绝对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自己的婚事时间的。   “娘,趁着时辰还早,我亲自去一趟温家吧,”谢笙道,“娘娘既然已经提了出来,就必然又有她的道理。”   李氏原本还在犹豫,听见谢笙说了这么一句,总算是点了头,却又道:“今日太迟了,还是等你爹回来之后,叫他修书一封,待到你休沐时,再正式前去。只是对外,可不要说是娘娘的意思。”   “我都晓得的,到时候旁人问起,我就说是我觉得婚期太迟,特意去求了老丈人将日子定的考前一些。”   李氏听了这话,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隔空点了点谢笙,才道:“小寒是个好孩子,日后成了家,你可不许欺负她。”   等谢笙忙不迭答应下来,李氏才看向朱红玉:“原先说时候还早,慢慢准备就是,如今只怕是慢不起来了,我精神不济,还要红玉你帮着子和再操劳这么一回,等日后他成亲分家出去单过,便叫他们自己管着自己的院子,不许来烦你。”   李氏一向保养得好,哪里有什么精神不济,不过是眼看着谢笙也要成亲了,不愿意小辈间生了嫌隙,便提前将定边侯府的大权分一部分到朱红玉处。   倒是朱红玉听见这话一愣,连忙推辞,见推辞不过才道:“子和便是成了亲,也合该在府里住着,父母俱在,哪有分家的道理。”   “成家立业,叫他自个儿去,”李氏道,“那边府里早准备齐全,离得也不远,若有什么事情,他姐姐还能看顾着,亏待不了他去。” 第216章 补更   “方才你也是, 怎么也不说话, ”朱红玉带着几分气闷道, “娘还那么年轻, 哪里就有做老封君的道理。”   早先李氏说话时, 谢笙是半点没插嘴的, 这是母亲和嫂嫂之间的事情, 他自然不会瞎掺和。   “红玉姐你能者多劳,难道不好?还是说你接过了管家权后就会苛待娘?”谢笙当然知道答案,只是故意这样去问。   朱红玉瞪了谢笙一眼:“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谢笙摸了摸鼻子,赶忙讨饶道:“是我的错,红玉姐你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正因为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娘才放心的早早把管家权交给你啊。”   “红玉姐你嫁进府那么多年,为了府里上下操劳, 谁人不说你好?”谢笙顿了顿,继续道, “何况你往日里做的事情,和掌家也没什么区别啊, 如今娘这么提出来,而后慢慢过渡到你手里,也就是正个名。”   “那也不能这么早,”朱红玉被谢笙说的心里舒坦,却也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她看了一眼还要再劝自己的谢笙道,“算了, 你和娘是一边的,和你说不清楚。”   谢笙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就已经直接被朱红玉赶去和小元宵一块儿玩儿了。   “这可真是,”谢笙无奈的笑了笑,认真同小元宵玩儿了起来。   没几日,朱红玉递了牌子进宫,将此事说给了朱皇后听。   “姑姑您说,娘还这么年轻呢,我怎么能越过娘去,虽然咱们府里自己都不在意,可说到外头去,只怕那些人还以为娘是犯了什么不可说的错处,才如此被下脸面呢。”   朱红玉越说越急:“偏生那一家子一个两个的都不当一回事,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朱皇后听完这话,面上笑意就没下来过,神色中也带了几分欢喜和怅然。   她同身边的老宫人道:“咱们红玉这是掉到福窝里去啦!”   而后,朱皇后才同朱红玉道:“你婆母也不是说一气儿就将库房钥匙都交到你手上,到底还是有个循序渐进的意思在的。何况你婆母那人,我也是晓得的,一贯慈爱聪敏,想来她也是想着,先把有些态度摆出来,日后才能不乱。”   “也就是你们这一家子关系都好了,都互相为对方着想,你瞧瞧旁人家里,那一摊子事,若都能像你婆婆这样,打从一开始就表明态度。那便是有矛盾,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见朱红玉听进去了,朱皇后才拉了朱红玉的手继续道:“你小时候长在你婆母身边,比着亲女儿也不差,子和虽说是她亲子,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子和又不是个没什么能耐,只能靠父母养着的,她还能有什么不放心?”   “子和最是上进的,”朱红玉被朱皇后一通话说到了心坎上。不只是李氏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她其实也早已将李氏当做了亲娘的。   有句话朱红玉没敢和朱皇后说,那便是在李氏心里,谢麒只怕还比不上从小长在她身边的朱红玉。   “这不就成了?”朱皇后不知道朱红玉心里在想什么,却并不影响她同朱红玉说话。   她为朱红玉顺了顺鬓角的发丝,“你心里若觉得不好,便只应下先接一小部分,对外也只说是慢慢的将家事交给你管,这样循序渐进着来,旁人也不敢说什么。至于你自己家里,只要你真心对她尊重,难道还怕底下的仆从慢待了她去?”   朱红玉来时,带着几分焦躁,走时却是开开心心的。   朱红玉离开后不久,皇帝就来了,他私下看了一眼,道:“不是说红玉进宫陪你说话?怎么不见?”   “她那哪儿是陪我说话,分明是寻我给她排忧解难了,”朱皇后解释道,“谢夫人想着子和快要娶亲了,就准备将掌家的担子慢慢转给红玉,日后等温小姐嫁进门,他们也是要分出去单过的,有些例早些竖起来的好。”   皇帝听了点点头:“是他们那一家子会做的事。”   朱皇后坐在皇帝身边,眸色温和:“不过红玉可担心坏了,生怕转的太快,外头中伤谢夫人,何况谢夫人还年轻着呢,那孩子也觉得太早了。我便多劝了两句,那孩子想通了,就出宫去了。”   “庸人自扰,”皇帝一面摇头,一面又有些羡慕。   过了一阵,一个宫人悄悄进来跪在下头。   “何事?”皇帝有些不满这个宫人的大胆。   “回皇上的话,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求见,说是贵妃娘娘病了。”   “贵妃病了?”朱皇后适时表达出自己的惊讶,又见皇帝面上带了几分犹豫之后,带着几分醋意同皇帝道,“我这两日身上也有些不爽利,就不和皇上同去了。”   朱皇后方才还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不爽利,不过是不想见云氏的托词。皇帝闻言,有些无奈的应了下来,心里对朱皇后难免又添了几分歉疚。原本他是特意来看朱皇后的。   等到皇帝走后,朱皇后才将面上的醋意去了个干净,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块用锦帕包着的香饼,递给自己身边的宫人。   “我瞧着那香快焚尽了,添上这个吧。”   “是,”那宫人借了香饼,依言去添了香饼。   稍待片刻,一股清淡的草木清香席卷了整个殿中,朱皇后闭上眼,这才满意。   “子和的婚期若是改了,记得提醒我一声。”   这一句,倒是没人再回答,只是却已经被殿中候着的几人都记在了心里。   见朱皇后闭上眼,殿中伺候的宫人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殿门一点点被关上,外头的阳光也被一点点挡在外头,阳光的缝隙越来越小,由片到线,不过片刻,殿门紧闭,将最后的光线挡在了外头。   朱皇后坐在殿中,看似正靠在大迎枕上小憩,唇角却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这两日谢笙没进宫,只在翰林院当班,平稳到了休沐之日,去了温家拜见。   谢笙原以为要废些口舌才能求得温相准允,却不料,温相很快应了下来,半点没为难他,两方和和气气的将谢笙和温瑄的婚事改在了明年开春。   如今已过了立冬,钦天监昨儿才说不出三日,必有初雪。   开春,已经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到的日子了。 第217章 更新   “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年要迟些, ”谢笙将温在炉上的酒取了出来, 倒了两杯, “少用一些,也不妨事。”   谢笙将酒杯推向了对面。   温瑄正裹着雪裘在对面坐着,此刻也伸了手出来, 取了杯盏, 小口小口的饮尽杯中酒水。   温瑄的手很白,便是谢笙特意挑出来的官窑白瓷,也只能在温瑄面前黯然失色。   “虽然迟了些,到底是来了, ”温瑄说完,又有些好奇的问谢笙,“你是怎么叫我爹也同意,许我来玩的?”   “不如你猜猜看?”谢笙原本还想保持些神秘感,怎奈温瑄并不配合, 便只能道, “我请我爹娘下的帖子,说庄子上的梅花开了,正合踏雪寻梅。”   这个帖子, 当然不只是给温瑄的, 而是给整个温家。   温瑄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伯父伯母竟也依你。”   “怎么不依我, ”谢笙一手撑着头,目光不错的看着温瑄,“我爹巴不得我早些成亲出去单过, 才不打扰他和我娘呢,当然依着我了。”   “在伯父面前,你也这么贫嘴?”虽然是问句,温瑄却早就知道答案。   “便是在我爹面前,我也是一样的说法,”谢笙说完,又道,“不过也并不是玩笑话。”   看见温瑄面上的疑惑,谢笙道:“早先我就和爹娘说明,等到成亲之后,我要分府别居的,那府邸你也去过,日后咱们和大姐做邻居。”   “这不好吧,”温瑄也不是不愿意自己出去当家做主,而是谢家本就在京城,谢笙又是在翰林院当差,这么早搬出去,就算谢家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满京城的人未必会这么认为。   这年头,流言可杀人。   “早迟都是要出去的,”谢笙道,“大哥是世子,理当继承爵位和侯府,我既然早迟都要出来,还不如趁着如今咱们感情都还好,搬出来自个儿好好经营。何况远香近臭,有些距离,日后也少些嫌隙。”   “你放心,”谢笙道,“只要谢家不倒,我不做什么天大的错事,没人会说什么的,人生在世,当然是咱们一家子自己过得舒服最好,若是外头什么流言都往耳朵里听……”   温瑄本就不在乎侯府的管家权,只是担心这么搬出去会不会影响谢笙,如今被谢笙一通劝解,也开始畅想起日后搬出去,要怎么布置,或是生活的事了。   尤其那宅子她还去过,更能将脑子里的规划落到实处。   等到温瑄等人回程时,温瑄手里已经多了一份图册,画的正是那宅子里各处的景致。   温瑄坐在温老夫人身边,也不敢拿出来,只把册子藏在袖子里,只等回去了再慢慢看。   送走了温瑄,谢笙的休沐日也差不多到头了,因着李氏将大部分家事交到了朱红玉手中,自个儿无事一身轻,想在庄子上住上几日,谢笙才没跟着一道送温瑄进城,而是留在庄子上和李氏一道用过了晚膳才回城。   次日正巧是谢笙当值,他进宫后便听见诸位大臣在商议春狩之事。   春天到来,万物复苏,正是动物繁衍的时节,这时候行猎,有违天时。   但正是因为万物复苏,动物们都跑出来活动,难免就会出些猛兽伤人之事,故而才有了这么一场几年一次,形式大于实际意义的春狩。   去年才结束了春闱,今年春天正好没什么大型活动,故而朝中对于春狩反对的人并不多,少数几个,也就是觉得没什么太大的必要,又浪费人力物力,只是他们的反对力度并不强硬,便被直接忽视过去,此事也就直接确定了下来。   “皇上,英郡王求见。”   谢笙原本正低头整理自己今日记下来的东西,岂料就听见了英郡王前来之事。   对于英郡王的到来,皇帝也觉得十分诧异,看见英郡王后,还问了一句:“你怎么想起今日进宫了?”   谢笙正写着字的笔一顿,险些没叫墨渍污了纸张。   英郡王也不迂回暗示,而是直接道:“听说父皇已经定下明年春狩的事,儿臣想领个差事。”   “哦,你想领什么差事?”皇帝面上神色意味不明,叫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   英郡王半点不因皇帝的态度而惶恐,只道:“儿臣的能力,父皇您是知道的,儿臣自认便是做个总揽也不为过,可到底做什么差事,却还是得看父皇您愿意给儿臣什么。”   “既然你觉得你足以做个总揽,那此事就交给你负责了,”皇帝是真没把春狩当一回事,轻飘飘便将大权给了出去。   得了想要的东西,英郡王也没再多留,直接告辞出去。   皇帝本是因为不在意春狩,才随意给了出去,哪知道这根本是捅了个炸药桶。   英郡王这头才走,后脚这消息就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前朝后宫。   尤其是,英郡王出宫前还遇到了进宫来的三皇子四皇子,和四皇子打嘴仗的时候无意间说出了这个消息。   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三皇子四皇子就一道来了,都是说要个差事的事。   往日里大家都被撸了差事,大哥不说二哥,俱是一样的,如今偏生英郡王要来了这么一个机会,其他几个自然也就想着,既然他能成,为什么我不能成了。   “父皇您可不能就偏心老二一个,从前您就只偏心他,如今也疼疼我们吧,”四皇子见没外人,当场便道,“他既然做了个总揽,我也不要和他比肩,好歹有个差事,叫他别在我面前抖擞!”   三皇子虽然没说什么,可那面上神色,也约莫是这个意思。   皇帝正看着面前两个儿子头疼呢,就听见说五皇子也进宫求见了,显然是赶风潮呢。皇帝索性一人给分了一点事,都拉去给英郡王打下手,毕竟总揽已经给出去了,正好英郡王的爵位最高,年纪最大,压住这几个弟弟也是应当。   何况,英郡王好歹当了那么些年的太子呢,能力自然超出这三个弟弟许多。   “如今都满意了?”皇帝揉了揉头,连折子都看不下去,直接挥手赶人,“满意了就回去见你们母妃去,别搁这儿杵着,朕看了心烦!”   等到三人离开,皇帝心中的烦闷才渐渐平息,他看见一旁的谢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问:“朕记得你新改的成亲日子刚巧在春狩那几日里?” 第218章 更新   “是, ”谢笙改了婚期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皇帝知道, 自然也不会叫他觉得意外。   “可惜了, ”皇帝道, “朕原先还想着要带你们娘娘一道去凑个热闹的。”   谢笙面上这才露出几分惊讶之色,随后懊恼起来:“这可真是……”   皇帝看见谢笙面上的懊恼,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同谢笙又说了几句, 早早放了谢笙离开。   “去,瞧瞧那几个小子去哪儿了, 在看看太子在做什么。”   谢笙前脚刚走, 皇帝这边就下了令。   钱总管眼看着宫人领了吩咐出去, 才走到皇帝面前, 对皇帝再度冷下来的脸色视而不见, 躬身等候吩咐。   “你说,他们几个好好呆着,难道不好吗?”皇帝叹了口气道, “朕昨儿梦见贵妃了, 她还是那么漂亮, 善解人意……”   皇帝的话意犹未尽, 钱总管却立刻反应过来,这个贵妃,说的绝对不会是云氏,而是高贵妃。   钱总管把头垂得更低, 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问:“那皇上可要起驾?”   “起驾?”皇帝念了一句,明白过来钱总管是会错了意。只是他半点没怪他不说,反而笑了起来,他虽然喜欢身边的人好好伺候,却也不想要人时时刻刻都能猜中自己的所有想法。   所以说啊,皇帝看着面前荣宠多年,甚至比一些后妃都更有脸面的钱总管道:“去吧,好几日未见小七,朕也有些想他了,等再晚些,朕去陪皇后用饭。”   “是。”   ——   “爹,你找我?”   谢笙才回到家,就听说谢侯寻他,甫一进门,就瞧见了谢麒。   旧日幼时,在府中书房议事,已是惯例,不过在老家住上几年后再回来,谢笙与谢侯都各有事忙,渐渐的几人也就很少再这样正式的聚到一处了。   “大哥,”谢笙同谢麒打了个招呼,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谢侯见谢笙回来,脸色缓和了些许,对他点了点头,道:“来了。”   等谢笙坐下,谢侯才道:“今日朝堂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朝堂上?谢笙转念间便想到谢侯说的必然是春狩之事,当即问出了口。等得到谢侯确定的回应后,谢笙才道:“春狩是定下了的,只是如今暂时还没个确定的章程。”   “听说皇上叫英郡王做了总揽?”谢笙话音才将将落下,谢麒便迫不及待问出了口。   “正是,也不只是英郡王,除了太子和七皇子外,其余几位殿下身上也各担了些事务。”   太子严瑜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不过他也根本不需要争这个差事,若是皇帝要出京,那他身为太子,只要不跟着去,必定会做这个留守之人,主持朝中大局。虽然绝大部分实权还是在皇帝手中,却也是个绝妙的机会。   七皇子嘛,却是因着太小了,虽然深受皇帝宠爱,却没有一争之力。   谢笙才回答完谢麒的问话,就敏锐的发现,对面自己父兄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爹?”谢笙带着几分犹豫问道,“您是不是想说什么和这事儿有关的?”   “说来这事儿还是我先知道的,”谢麒道,“前两日我和红玉去古寺赏雪,正遇上有贵族家人驱赶百姓,说是要接待贵客。”   “贵客?”谢笙有些好奇。   “其实也就是各家女眷,”谢麒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是这些女眷的夫家都很有意思。”   谢麒吊足了谢笙的胃口,才轻声道:“我后头叫人去查了查,这些人都是极可能和这次春狩有关人家的家眷。”   谢笙在听完谢麒的话后,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但就在他和谢麒双眼对上的第一时间,他反应过来,春狩之事是今日才定下的,谁会想要并有这个能耐,将这些家眷在这之前就聚在一处呢?   谢笙看向谢侯,“爹是不是查到了更多的东西?”   谢侯点了点桌面道:“其中有一位夫人,是云家旁支的女儿,不过帖子却不是她下的。”   谢侯顿了顿道:“下帖子的是另一位夫人,她夫家曾是高太尉门下,又和四皇子母家联络有亲。”   “这些人里是否还有和太子、三皇子有关之人?”谢笙见谢侯点了点头,才觉得事情的确有些太过蹊跷。   此时谢侯取了一叠资料出来,分给了谢笙兄弟两个。   资料上都是那日参与的夫人的一些资料,当然,不会太过详细,也就记了些诸如出自某家,娘家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姻亲的信息。   谢笙一页页翻过去,再比对了今日一些已经商定的人,发现这份资料所记载的与会者背景,竟然和自己脑子里今日所知的重合了近四成。   可不要小看了这四成,这只是皇帝定下来的初版,也大都是极为重要的岗位。尤其这四成,基本都属于皇帝信任的那一类。谢笙在翻看资料的时候,甚至发现了两位出了名不对付的夫人同时出现在这份名册上。   “爹,”谢笙放下了名册,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份名册或许有一定的参考意义,却也牵扯太过了。什么三皇子的表姨,四皇子的表妹的,就连咱们谢家,也有个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远亲。”   “我觉得,背后那人聚集了这么多夫人在此,一定是有她的用意在的,可只从这些夫人身上查,只怕得不偿失。”   这些大都已经成了各家掌握实权的女主人,哪里有外人打听人家家里女眷的,若叫人知道了,只怕谢家就要树敌满京城了。   “那你可想好了要怎么查?”   谢笙将手中资料合上,反问了谢侯一句:“查倒是有法子,这些夫人不能正大光明的查,便先查查他们的丈夫就是,虽说这些个夫人人数众多,却并非人人都是真有事去,有人只是充个场面。”   “只是……爹,咱们为什么要查呢。”   谢笙道:“这人费心费力,做了这么大一个局,所图必然不会小了,他想要吸引的,未必是我们家的视线,何况那日哥哥嫂子还是临时起意出门的。”   “爹你说,有这么大的能耐,会是谁呢?”   谢侯猛地抬头,对上了谢笙的眼睛。 第219章 双更   “少爷, 您怎么还没歇息。”   捧墨原本是夜里悄悄进来,预备将屋里的灯花剪一剪, 哪知道一进门, 就瞧见只穿了单衣的谢笙正坐在书桌前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烛火昏黄, 为谢笙打下暗沉的剪影,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听见捧墨说话, 谢笙似有所觉, 慢慢抬起头来。   “就要歇息了, ”谢笙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发僵的手脚。   在书桌前坐得太久了, 谢笙的手脚都凉的没什么知觉。   捧墨发现这一状况后,赶忙上前, 服侍了谢笙在床上躺下, 又把床上预先灌好的汤婆子拿来给谢笙暖手。   “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去休息吧,我也睡了。”   捧墨忙应了一声,却还是轻手轻脚的为谢笙放下帐子, 才又来到书桌前。   书桌上, 谢笙把纸笔都搁在一旁, 倒是有个茶盏,被打开了放在一旁,捧墨小心的收拾了茶盏,发现桌上还有些未干的水渍, 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捧墨赶忙从怀里取出绢帕,将剩下的水渍都擦了个干净,这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听见捧墨和上门的声音,谢笙再次睁开了眼。他今日实在有些睡不着。   白日里他只那么一句话,就说服了谢侯,不再继续追查这件事,但他回来之后,自己却不能完全不去想。   一个小小的寺庙之行,和皇帝信任的多少臣子扯上了关系,现在有名头的皇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法摘出去。   这么大的一个局,让他细思极恐。   这件事再继续查下去,和后宫脱不了干系,而从现有资料看,和云家有关系的可能性最大,可云妃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   要么这背后有皇帝参与,要么……   谢笙的脑海里不期然想到了一个寡淡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布衣,面上未施粉黛,连头发也用荆钗布带挽着,有时候甚至直接披在脑后。   她或是静坐纺纱,或是闲坐饮茶,总归是你一抬头,只要心里想着,就能见到。   所有人都看到了朱皇后的沉静,皇帝甚至直言每每在见到朱皇后之后,他的心境都会变得平和许多,可谢笙却知道,朱皇后心里的不甘和野心。   记得在幼时,朱王妃的手段从来不会瞒着他们两个小的,但随着他和严瑜渐渐长大,朱皇后聪明的隐藏了她的锋芒,再次回到了寡淡温顺的状态。   或许严瑜对于曾经的朱氏已经有些记忆不清,谢笙却半点不敢相忘。   谢笙知道,在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谢侯与谢麒是怀疑皇帝的,所以轻易退让。可事实上,谢笙心里最大的怀疑对象,是朱皇后。   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一种直觉,以及,朱皇后的事先提醒,叫谢笙改了婚期。   平白无故的,朱皇后可不会这么要求谢笙,定然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或是要做什么。   如果谢笙成亲,按着皇帝的脾性,他是绝对不会再让谢侯跟着去的。谢侯虽然近些年和皇帝有些不大不小的嫌隙,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是皇帝手里的一张武力王牌。   端看谢侯如今手里还握着能力强大的私兵,皇帝却只视而不见就知道了。   对于这些私兵,或许皇帝先前不知情,可长期下来不可能半点消息也没握在手里。   当然,这和谢侯的私兵并没有超出编制不无关系。   如果朱皇后真的决定了要在春狩上动手,谢笙的婚礼能将皇帝这边的护卫力度打个折扣,也能让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谢笙彻底避开危险,可谓两全其美。   皇帝出宫,严瑜作为太子是一早就被定好了要坐镇宫中的,自然也不会去,至于朱皇后……   她若不去,自然稳坐钓鱼台,若是去了,凭着她的一贯形象,自然更不会有人再怀疑她什么。   就算谢笙不阻止,谢侯真把事情查到了底,也不会看到朱皇后的半点影子,可能查到钱总管身上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不过钱总管……从当年就和朱皇后有着若有似无的联系了。   谢笙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心里存着事情,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没想到后头想着想着,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谢笙愣了愣,才拉响了床边的铃铛。   捧墨赶了进来:“少爷您醒了。”   “怎么也没喊我?”谢笙蹙着眉头问,“今儿可不是休沐。”   谢笙才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得厉害,一开口就觉得有些疼。   “少爷昨儿睡得迟,今早上我来喊了您两回,您都没醒,还有些发热,我便去回了侯爷,侯爷已经使人去翰林院给您告了病假。”   “早些时候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只说是您昨夜受了凉邪。”   捧墨说着,面上不免带上了几分浅淡的幽怨之意:“如今已是冬日,一不小心就要生病的,少爷您还穿着单衣坐了大半宿,您便是吩咐一声,我给您多留两个炉子也成啊。”   谢笙见了捧墨这作态,不禁有些失笑,摆了摆手道:“只是昨儿想事情,一时入了神,可不敢再来一遍。”   谢笙说着,又咳了几声。   捧墨便是还有话想说,也咽回了肚子里,赶忙起身去将炉子上一早煨着的药端了过来。   “我说昨儿下了雪,少爷您贪了几眼雪景,多吹了片刻风,才病了,夫人便下令叫给您熬药的时候多放些黄连,叫您长长记性。”   捧墨话里的幸灾乐祸不用听都知道,谢笙翻了个白眼,试了试温度,将药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这药是真的苦,至于苦到什么程度,谢笙是感觉不出来了,他的味觉大概还要过上一阵才能恢复。   用了药,谢笙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很快困意再度上涌,他便直接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午饭后了。   谢笙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床边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看书。   谢笙心里一震,再多的瞌睡也醒了。   他赶忙要翻身起来,问:“你怎么出宫来了?”   严瑜见他动作,赶忙伸手止住了他:“好生躺着,别起来了,你方才又发热了,捧墨给你换衣裳你都没醒。”   严瑜说着又亲自上手摸了摸谢笙的额头:“如今可算是不烧了。”   谢笙被严瑜按在床上,被他用被子裹得密不透风,便只能安静呆着。   严瑜等他重新躺好了,才道:“今日没什么大事,我们几个都在宫中,父皇本来想传你进宫说话,没想到听说你告了病假,我便出宫来了。”   “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还贪恋雪景,就你院子里这光秃秃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春花有春花的美,秋叶落后,雪飘枝头,也有它的美,你不能说春花好看,就说飞雪不美吧,”谢笙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才道,“多谢。”   严瑜带着些无奈,仗着谢笙这会儿被他裹得不能动弹,敲了敲谢笙的额头,才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是你,平日一贯身体好,不怎么生病,一生起病来,就是高热,可把你娘吓坏了,我还没敢叫人回宫去告诉母后呢。”   严瑜说完,伸手拉响了谢笙枕边的铃铛,叫了捧墨进来。   “你先派人去给谢夫人送信,就说子和已经醒了,再叫人去把张太医请过来,还有,把粥端过来,叫他用一些,”严瑜说着又对谢笙道,“别人都生病得饿着才好,我却觉得饿着难受,便是少用一些,也要好的快些。”   谢笙眨眨眼睛,满脸受用的看严瑜忙碌。   “你这是什么表情,”严瑜有些忍不住问。   “我正做梦呢,”谢笙道,“要是早知道生病能有这么好的待遇,不如我再多来几次的好。”   严瑜知道他只是说笑,此刻也没有旁人在,便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了几分幼时的感觉。   张太医是跟着严瑜来的谢家,严瑜没走,张太医自然也不敢离开,此时严瑜一喊,他自然也就很快来了。   等诊过脉,留下一个和先前的大夫相差无几的方子,张太医才被严瑜允许暂时退下。   “过两日你病好了,记得进宫,父皇母后都记挂着你呢,父皇还叫钱总管亲自派人悄悄去给你请了好几日病假的。”   钱总管亲自派人,哪里还有什么悄悄的说法,不过是皇帝想要悄悄,底下的人配合出演罢了。   谢笙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当即点头应下:“不止要去见皇上、姑姑,等我病好了,我可还要上东宫好好谢你。”   “成啊,”严瑜也不客气,“谢礼可不能少了。”   两人玩笑一阵,严瑜看谢笙精神不错,才道:“我的太子妃已经定下了。”   谢笙听罢,当即问道:“是信国侯府的何小姐?”   严瑜严肃的点了点头:“就是何氏,她是最合适的。”   严瑜说话时,脸上淡淡的,无所谓什么高兴与不高兴。   “母后原本说等过几日,再叫我和她见上一见,我已经拒绝了。”   “不如还是见一见吧,”谢笙面上露出几分担忧,“毕竟是你的发妻,要过一辈子的人。如今皇上、娘娘开明,许你有这个机会,何必放弃。”   “不必了,”严瑜道,“我日后会好好对她的。”   “小满,”严瑜喊了一声许久未叫过的谢笙乳名,才道,“像咱们这样身份的人,能如你和温瑄一般两情相悦的,还是少数。你道我那日为何这么早就下山了?”   谢笙听见严瑜提起这个,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   “我当时告诉你,她太过规矩,所以我心中不喜,可事实上,是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严瑜道:“我问她,若是日后她做了我妻子,她会如何做。你觉得正常人会如何答?”   谢笙想了想道:“许是会说只愿举案齐眉,再不然相敬如宾?”   “那你猜猜她是怎么答的?”严瑜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谢笙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日后会做好作为一个妻子、王妃的本分。”   “那也没错啊……”谢笙完全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   “可要是她所谓的本分里头,还有我日后的侧室、子嗣呢?”严瑜道。   “什么?”谢笙有些惊讶了。   “不过也无妨,”严瑜道,“像她这样的人,也有一桩旁人比不上的好处,她将自己的名声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只要她还是我的正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自己便会规范自己的言行,将自己局限在格子里头。有这么一个妻子,我也能省心许多。”   这,怎么能叫夫妻?   谢笙张了张嘴,到底是把话都咽了下去,严瑜既然这么说出来,便已然是决定好了的,不会再改了。   “你这样,也太委屈自己了,”谢笙就算只作为严瑜的友人,也不希望他以后的日子,连和妻子交心都做不到。   虽说那何小姐一辈子框着自己,显得很是可怜,可她提出来的那些话,让人太过印象深刻,她若是继续如此践行,只会和严瑜越走越远。   而严瑜……自然也不会开心。   从私心里讲,谢笙自然希望严瑜和他的妻子也能夫妻和睦,携手白头。   只是转念一想,谢笙又觉得是自己苛刻了。严瑜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日后必定不可能和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如此,早早明确双方的定位,似乎也是严瑜独特的温柔。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期待,那么以后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所以严瑜方才,用了最省心这样的话。   “不委屈,”严瑜笑了笑,没再提起这个。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同谢笙道:“我也该回宫了,若是再晚些,只怕赶不上宫门下钥的时辰。这两日你好生休养,改日等你病好了,我再请你温酒赏雪。”   这最后一句,显然是严瑜小小的促狭了,这是如今被朝堂上下交口称赞的皇太子难得的任性。   谢笙点头应下:“那可说好了,不是好酒,我可不饮的。” 第220章 双更   “我的小主子诶, 您可慢些,若是摔了,可了不得!”   谢笙病愈之后,头一件事不是先销假回翰林院, 而是按着前头许诺的,先进了宫。   他本是要先拜见皇帝的, 怎奈今日皇帝有些事情, 尚不得空,便叫人传话给他, 许他直接去见朱皇后。   谢笙才走到半道上, 便在长街见到了这样一幕。   约莫三岁上下的孩童,毫不顾忌的在长街横冲直撞,一干宫人在一旁张着手护卫着, 生怕那孩子在哪里磕了碰了。   “那位便是七皇子?”谢笙记得他们才回京时,七皇子还只是个一岁左右只能抱在怀里的婴孩, 如今若不见着, 还反应不过来, 转眼就是一两年过去。   “是, ”谢笙身边跟着的小太监道,“那便是七皇子。”   谢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朱皇后宫中转弯早,还不必和那孩子碰面。谢笙也就没放在心上。   “那是谁,看见本殿下还不过来行礼!”   谢笙行到转角处,听见那孩子稚气而又嚣张的声音。   “你去, 把那人喊来,本殿下要他跪着给本殿行礼!”   谢笙眯了眯眼睛,继续向前走。   七皇子身边的宫人虽然都呆在后宫,可这宫里有哪些能自由出入的男子,却都是门儿清,尤其还是像谢笙这样特别的人。忙劝七皇子。   “殿下,这可不能的,那位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定边侯府的公子。”   “那又如何!我父皇可是皇帝,我身为皇子,他见到我却不过来行礼,就是慢待,我必要治他一个不敬之罪!”   七皇子身边的宫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谢笙却是脚下一步不停,很快远远地离开。   “我这回,可是得罪七皇子了,”谢笙笑着同身边的宫人道,“过会儿见了姑姑,可得请她帮我说和说和。”   那宫人是钱总管特意寻的,自然是随了钱总管,向着朱皇后一脉,否则方才只怕就要停下给七皇子问安,而不是引着谢笙继续离开了。   “七皇子年纪尚小,有些话指不定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怕是身边的人这么说了,便记在了心里,”那宫人又道,“不过七皇子有些事记得久,谢修撰告诉皇后娘娘一声,也是好的。”   谢笙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说这个,只是心里对七皇子的印象,被丰满了许多。抛开其他不谈,他倒是没想到,云贵妃那样聪明的一个人,竟然会把七皇子教导成这副模样。   只是,却不知道七皇子真就是这样,还是被教的在外表现成这样?   谢笙从小见过的天才太多,这宫里的孩子更没有庸才,个个天生都是演戏的好材料,容不得谢笙不去多想。   许是心里存着事,谢笙没怎么注意路上风景,只觉得眨眼间便到了朱皇后处。   朱皇后见了谢笙,头一句话便问:“听说你在路上遇见七皇子了?”   “姑姑已经知道了?”谢笙并不觉得意外,“七皇子年纪还小,活泼天真,只是我也的确没上前行礼,若是七皇子怪罪,还请姑姑帮我。”   “你又不往那边去,何必巴巴的上去行礼,”朱皇后淡淡道,“也是小七那孩子任性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一进门就说小七的事,倒是忘了问你,”朱皇后眼中透出几分柔和之色,招了谢笙近前,拉了他的手上下仔细看了好几眼,才点头道,“果然是大好了,哪里有赏雪景赏病了的道理。”   见谢笙有些害羞,朱皇后忍不住又道:“过两日梅园的花开了,你这样子,倒叫我不好召你进宫来了。”   “姑姑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叫我,梅园赏花,我必定是随叫随到的。”   谢笙着急的模样把朱皇后直接看笑了,转而又叫人去:“告诉太子一声,子和来了,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那宫人领命出去,又有宫人上前,为朱皇后和谢笙中间摆下小几,上头摆了茶水吃食,一切都是谢笙从前进宫的旧例。   谢笙见一旁守着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才对朱皇后道:“我这里有一桩事,若不告诉姑姑,心里总是难安。”   “哦?”朱皇后有些好奇,“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直说就是。”   “日前我大哥和红玉姐外出游玩,不想见着好几位大人的家眷在一座寺庙里相聚。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等到几日后,皇上许了诸位大人春狩的折子,又钦命了几位大人的差事,我大哥他们才发现,这几位大人的家眷竟然都是那日聚会中的人。”   谢笙垂着眼睑,将事情娓娓道来。   这几日谢笙在家里养病的时候想了很多,可想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决定好了,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朱皇后。   不管这件事背后,朱皇后有没有参与,有没有说上一声,却是谢笙的心意。   “或许只是巧合罢了,”朱皇后听谢笙说话时,面上神色从头到尾就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这也让谢笙隐隐肯定,这件事朱皇后必定是知情的了。   朱皇后说完这么一句,见谢笙偷偷看她,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若是有想问的,直接问我便是,何必拐外抹角的,你若是想知道,我还能不告诉你?”   “不必问啦,”谢笙道,“姑姑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只是您好歹顾着自己些,甭管什么,在我和二郎心里,都比不上您平平安安的重要。”   朱皇后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恍惚间,我竟觉得我当时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一个是二郎,另一个便是你了。”   “我毕竟是姑姑教养大的,算半个总能有的,”谢笙道。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人家说的半子,都是女婿,我可没个女儿嫁给你,”朱皇后话里带上了几分嗔怪,又觉得有些遗憾,“真是可惜了,若太子真是有个妹妹,我必然不管你是不是比她大,也定要把你留着,给我做女婿的。”   “那敢情好,”谢笙道,“姑姑亲自教出来的女儿,必定是这世上最钟灵毓秀之人,这样算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   “参见太子殿下。”   外头传来行礼之声,严瑜很快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把谢笙与朱皇后方才的话听了几句的,此刻他脸上带着笑,问朱皇后:“母后方才和子和说什么呢,我怎么还听到什么女儿之类的。”   “我正遗憾当年就只生了你一个,没能再得个女儿,”朱皇后侧身给严瑜让了些位置,叫他坐到了自己身边,“你瞧瞧子和,这么好一个孩子,终归只能做了别人家的女婿,做不成你妹夫了。”   “母后说得是,这还真是一桩遗憾,我怎么早些时候没想到呢,”严瑜也故意做出几分遗憾道,“可惜现在子和已经快要成亲,再没得机会了。”   严瑜突然起了兴致,同谢笙道:“不如日后定个娃娃亲?”   娃娃亲?谢笙一听这话,下意识的就有些抵触,他面上做出思考的模样,很是好好想了想才道:“娃娃亲还是不好,万一以后两个孩子有别的喜欢的人,却因为咱们的约定而不得不在一起,反倒过得不好,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若是他们以后有心,两情相悦,就不管了,”谢笙说着看向朱皇后道,“日后我带了小的进宫请安,姑姑你可不要嫌我们闹腾啊!”   谢笙先前拒绝了娃娃亲时,严瑜虽然理解,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的,但听了谢笙后头的话,想起谢笙对于婚姻和爱情的态度,严瑜又觉得谢笙的拒绝是理所当然,甚至是极为认真的表现。   正是因为在乎,才会拒绝,才会如此认真的去解释。   严瑜这么一想,心里便极为高兴谢笙的认真,也更坚定了以后要促成现在还根本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儿女的婚事了。   “就你这样的性子,哪里还闹腾得起来,”朱皇后道,“也就小时候还有几分活泼模样,越大,越被你爹拘得紧了,做事倒一板一眼起来。你日后若是有了子嗣,合该多带他来我这里走动,也叫我热闹热闹。”   谢笙闻言忙道:“也就是现在您还能清静清静了,等明年太子成亲,也过不几日,只怕您便要觉得小孩子吵得您脑壳仁都疼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朱皇后道,“如今哪儿能想到那么长久的事。”   谢笙和严瑜两个配合默契,围在朱皇后身边,把她哄得很是开心,只说日后还要开自己的私库给几个小的。   皇帝那边忙着,一直没过来,几人用过午饭,谢笙便要跟着严瑜去东宫说话,朱皇后有些不舍,却也还是放了他们离开。   谢笙临走前,朱皇后拉了他道:“等到你成婚时,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京城,能不能看见那份热闹,到时候我若不能见了,便也叫人学着你从前画画的模样,给我画上几幅,好叫我也热闹热闹。”   对于朱皇后的小小要求,谢笙自然满口答应,心里也决定到时候定要自己亲自动笔,再额外画上一幅才好。   谢笙跟着严瑜到了东宫,发现严瑜果然如之前所言,叫人在院中设了屏风、炉子,两人在雪中温酒,赏花。   院子里的腊梅开的早,淡黄色的花瓣悄悄绽放,却挟裹着浓烈的香气。   有知事的宫人剪了几枝小的来,插在小白瓷瓶中,摆在桌案上,再在一旁温了酒。   “花香就酒,果然是人间难得佳酿,”其实谢笙杯中之物极淡,此时却正好暖身。   严瑜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原本是想拿青梅酒来,雪中温青梅,本是一桩雅事,可我这儿的青梅酒性烈,过会儿你醉醺醺的出宫,要是被御史参上一本,就不好了,还是哪日去你家庄子上好好醉饮一回再用吧。”   “那也用不着多久了,等到过两日庄子上梅花正好时,我来请你。”   两人你来我往,饮了几杯,才说到了正事上头。   “这几日云哲常来寻我,说是严珏快回京了,到时候定要好好为他接风洗尘。”   “严世孙?”谢笙有些疑惑,“他要回京了?”   当初谢笙、云哲和严世孙严珏一道做严瑜身边的伴读,都是打小的情分,只是后来谢笙借机故意和云哲闹翻,几乎是断了联系。   “我已经大半年没和严世孙通信,倒不晓得他要回来,”谢笙想了想又道,“他这两年在祖地守孝,若果真回来,还真少不了这一顿接风宴。”   前两年老太妃辗转病榻多年,到底是去了,严珏和她感情素来要好,便亲自请旨为她守孝,辞去了身上的伴读职务。   “我也是这个意思,”严瑜道,“只是这接风宴,我却不想叫云哲来办,到时候若严珏回来得早,我便想将接风宴放在宫中,或是京外的庄子上,我恰好有那么一处,只是我不好出宫,便只能叫你帮我,你若觉得不好和云哲打交道,让柳容来帮你。”   严瑜既然已经这么说出来,便是心里已经定了,谢笙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想到如今京城的水这么混,严世孙却偏偏在这会儿回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可转念又想,严世孙是荣亲王嫡长孙,日后只要安安分分的,一个王爷是跑不掉的,这京城就算风云变幻,和他又能有多大干系呢。   “行,不过到时候还是你先给柳伴读通个气,不然到时候我帖子下了,柳伴读却因怕我们几个诚心小聚,体贴的不来,岂非不好?”   “你说的是,”严瑜点头道,“等过两日,我亲自同他说。”   而后,两人便说起谢笙那些同僚。   离着皇帝先前给的期限,也没多少日子了,严瑜这边其实已经打听得七七八八,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和谢笙再复核一回,免得出了什么疏漏。   这么一说话,谢笙两个便忘了时辰,若不是有宫人提醒,只怕他今儿就要宿在宫里了。   谢笙才从宫里回到家中,就见小六子拿了一封帖子进门。   “少爷,是云家送来的,说是为了严世孙回京接风,请您务必赏光。”   “不去,”谢笙道,“帖子打哪儿来的扔哪儿去,他这接风宴,办不起来的。” 第221章 补更   “他果然给扔出来了?”云哲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帖子, 怒气在心中聚积,一扬手,直接将帖子扔了出去,“给脸不要脸。”   “哥哥, ”云小姐走了进来,挥手叫那下人出去, 才将地上的帖子捡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云哲的口气里还带着几分不虞,但想到这是自己妹妹, 到底是忍住了。   “我听说哥叫人送了帖子去谢家, 便过来看看,”云小姐见云哲要恼,忙道, “我方才收到消息,说谢公子已经进过宫了, 哥哥早先几次与太子提起严世孙回京之事, 这帖子, 当然送不进谢府去。”   云哲面上闪过几分晦暗, 轻哼一声,没有反驳。   “我就是想看他不得不自打嘴巴子的模样,”云哲说着,有些怜惜的看向云小姐,“你也别记着他了,是他不懂你的好, 配不上你。日后……且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呢!”   云小姐笑着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都晓得的,不过想来不久,宫里就有消息了,哥哥可千万别和太走出拧着来,不管怎么说,他如今还是太子,咱们就只有恭敬着的份儿,退一万步说……”   “我知道,”云哲飞快截断了云小姐的话,“只要他不死,那便是他像英郡王一样被废了,也要稳稳地压在咱们头上,你放心,我都知道的。”   云小姐这才点了点头,道:“爹已经说了,春狩之时,叫哥哥你同去,小妹就在府里静候父兄佳音了。”   “不会有第二种结果的,”云哲道,“他们在那几日成亲倒也正好,等到了时候……我要他亲自将那温瑄下堂,跪着来求娶你。”   “哥哥,”云小姐按住了云哲的手,“世上优秀的公子千千万,哪里就只有他一个这般好。如今严世孙就要回来了,他可是荣亲王的嫡长孙。”   云哲眸光一闪,见妹妹对谢笙果真不再在意,心下满意,只是想到严世孙,又有些犹豫,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只要咱们家强盛不倒,荣亲王府便只有供着你的份儿。”   ——   “你说你什么时候来逛园子不好,偏生要等到这时候过来,”谢岫坐在谢笙新宅的花厅里,有些无奈的数落他,“如今梅花两三点,可不是最好的时机。”   “管他什么时机不时机的,”谢笙道,“我想我姐姐侄儿了,平日里不好上府里求见,如今不过借着我这里的事情,想和姐姐见上一面罢了,姐姐难道不许?”   “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何曾不许你来见过,”谢岫如今做了五皇子妃,生活如意,院子里那几个看她受宠,等闲都不敢到正院来。如今眼看汤圆渐渐长大,皇帝又甚为喜爱,可以说她地位十分稳固,日子自然舒坦。   谢笙每一次和谢岫相见,都能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同之处。谢岫居于上位,渐渐从谢家的小姑娘蜕变成了和朱皇后、李氏气质相似的一家主母,唯有和家人相聚的时候,才能小小的看出旧日的脾性。   今日谢岫过来时,五皇子早出门去了,汤圆还在屋里睡着,时间是恰恰好。   谢笙怕汤圆很快醒来,便赶忙切入正题,同谢岫道:“姐姐可知道我婚期改了的事?”   “这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当都是你吗?”谢岫带着几分气恼道,“当天娘就叫人给我送过信了,等到你想起来,你看看,这都过了多久了。”   “我这不是想着,等当面说,才显得郑重吗,”谢笙有些不好意思,“可春狩也在那几日,姐夫身上有差事,必然是要跟着去的,不知姐姐你是个什么打算?”   谢笙今日特意过来一趟,也不为了别的,单只为着这一桩。他从朱皇后那里回来之后,心里有了底,知道春狩必定不会太过顺利,私心里便不愿意自己的家人以身犯险。   其实像谢岫这里,只送个信来也无妨,但谢笙却想着得亲自过来一趟,得了谢岫的亲口许诺,才能保得万无一失。   谢岫看着谢笙带着几分期待的视线,心里有些好笑,索性也不逗他:“我已经与你姐夫说好,春狩也没几日工夫便要回转,索性他便不带人去,给父皇也留个好印象。何况你成婚可是大事,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他这个姐夫不在,我这个做亲姐姐,难道还能不在?自然是要去的。”   “待到你成亲前,我们便向母后请旨,许我家去住几日,大抵也就是你姐夫去春狩那日,便先送了我和汤圆回娘家。”   “那敢情好,”谢笙知道谢家护卫的本事,自然觉得若真遇上了什么事情,只怕谢岫这边府里,还比不上谢家大宅的能耐,面上的高兴神色自然毫不遮掩。   谢岫不明就里,只当是谢笙和自己感情好,高兴自己这个亲姐姐能去参加他的婚礼,便也不由得笑起来。   “你今儿过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   谢笙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道:“姐姐既然答应我了,可不要再临时反悔。”   谢岫自然叫谢笙放心,说是已经定下绝不再改云云。   过不片刻,就有人来回话说是汤圆醒了,这便是提醒谢岫该回去了。   谢岫难得见谢笙,心中很是不舍,便叫人取了自己预先准备好的匣子给谢笙,这才离开。   谢笙打开看时,发现里头是谢岫这一年来抽空给他做的一点小东西,心里感动,当下便换了一个荷包上身,贴身放着。   “捧墨,你亲自去,叫他们谁也不许提这事儿,免得坏了姐姐的名声。”   谢岫为谢笙做东西是好心,是情分,可毕竟她已经出嫁了,又是嫁入皇家,这样的事情若叫旁人知道了,总归不好,谢笙自然要处处小心,不叫外人诋毁了谢岫。   捧墨听了吩咐下去做事,谢笙自个儿则是待在屋里铺开了纸笔,开始写给严世孙的信。   谢笙只说云哲提醒后,他们方才知道他要回来的事情,太子要亲自为他接风洗尘,随后又怪严世孙既然要回来,只告诉云哲,也不告诉他们云云,半点不提自己和云哲闹翻之事。   末了,谢笙还特别注明,叫他务必回信。 第222章 更新   “少爷, 严世孙的车队已经快要到京城外了, ”小六子从外头赶了进来, 在这样冷的天气,他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显然是听到了消息后,就立刻赶过来的。   他才将将站稳, 就飞快道:“方才我听说云家那边已经赶紧去了, 咱们是不是也要加快脚步?”   谢笙正在画一枝梅花, 此时听见小六子的话,连画笔都没停,继续拉出苍遒的躯干。   小六子以为谢笙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忍不住想要上前再喊谢笙一声,却被捧墨扯了扯衣袖,便乖觉的闭口不言, 看向捧墨。   捧墨轻声道:“少爷已经知道了。”   小六子一听这话, 便知道谢笙自有打算, 故而只同捧墨一左一右的站着看谢笙继续画画。   原本小六子还想问谢笙,是不是要在路上设置点什么障碍, 拦着些不叫云哲走到前头去。此时见了谢笙作态, 便也知道谢笙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些。   随后他转念想到谢笙为人,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把那些话说出口。   谢笙一贯不是个喜欢用这些手段的人,小六子在外头做事,用惯了这些手段, 可要是真把这些摆到谢笙面前,又觉得有些侮辱了谢笙。   等到谢笙收笔,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此时,严世孙身边派来传信的人也已经到了。   捧墨赶忙捧了水盆来服侍谢笙净手,小六子也上前帮着收拾谢笙用过的笔墨。   谢笙一边擦手,一边道:“叫人去备车吧。”   小六子赶忙出去吩咐了一声,才进来与捧墨一道取了新衣给谢笙。   在给谢笙更衣的时候,小六子做出一副求教的模样问谢笙:“云哲这段时间常常与少爷作对,一但有了什么机会,就要说少爷的坏话,此时叫他赶到前头去,必然要在严世孙面前诋毁少爷的,少爷怎么就不急呢?”   “着急做什么,”谢笙轻笑一声,“旧年一道做伴读时候,他与严世孙关系就要比旁人更好上几分,他们先叙叙旧,也是应当。”   小六子和捧墨对视一眼,虽然都还有些茫然,但出于对谢笙的信任和崇拜,此时都没开口。   谢笙做事,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若是错了,必然是他们没有提醒到位。   “想必这会儿严世孙也快到了,”谢笙笑着同两人道,“咱们如今可以加紧些,快马加鞭的走了。”   ——   谢笙这头不疾不徐,云哲却是像火燎眉毛一样急,生怕被谢笙抢在前头。   “快,决不能叫谢家抢在前头!”   云哲这么说,素来知道自家和谢家不对付的云家的下人自然不敢掉链子,心里憋着一股要把谢家比下去的劲头,速度也快了不少。   这样的结果就是,连刚得了消息就赶过来,准备和云哲一道去认识认识严世孙的云小姐,也只看见了一个空荡荡的屋子而已。   “少爷,不如咱们先去叫人探探路?要是谢家得了消息,见赶不上,叫人给咱们使绊子可怎么是好,”一个下人满脸担心,悄悄问云哲。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云哲下意识的骂了一句,才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谢笙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吗,他才不会玩这些阴司手段,好好赶路去!”   等那下人灰溜溜出去了,云哲又一时有些气恼,明知道谢笙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还偏生如此深信他的人品。   不过此时叫他再去说查探的话,他也说不出口,毕竟他自己潜意识里,也并不觉得谢笙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云哲走得早,等到了长亭时,严世孙还在路上,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严世孙才到。   此时云哲已经在冷风中站了有一阵了。   严世孙瞧见云哲,忙下了马车,走到亭中,等握上了云哲带着凉气的手,心内更加感动。   “这样冷的天,怎么也出来了?”   “还不是你要回京,我想着在家中没什要事,倒不如早些出来接你的好,”云哲见严世孙仓促下车,穿的有些单薄,便叫人赶紧取了严世孙的大毛衣裳来,又叫人拿了小手炉给他。   “快捂捂手,下车也不将衣裳穿好了,若是冻出病来怎么办?难道还要便宜了你后头那几个继兄弟?”   云哲说的话有些难听和直白,但他说话一向如此,严世孙便只捡了那关心自己的话来听,至于其他的……   严世孙扫了自己身后的下人一眼,被他扫到的人俱都低了头,只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来。   云哲捡了严世孙如此威严的模样,当即笑道:“没想到你如今也有这样的威风,比起你祖父也是不差的。”   紧接着,云哲又道:“咱们还是快些回京吧,这天气冷得很。”   “再等等,”严世孙道,“我快到京城时才给子和传信,他一早就说了等我回来时,他要来接我的。”   云哲一听到谢笙的名字,脸色就变了一变,当即忍不住和云哲大倒苦水。   “快别提他了,我如今很是疑心,他是不是被温家那女人下了降头,咱们打小一同长大的交情,就因为一个女人,他就和我撕破了脸不说,他回京之后,我几番求和,他都置之不理,还给我没脸!”   云哲生怕严世孙不信,还特意举例了几件小事。   “……若是从前,他那里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如今见了我,却是扭头就走,连半句都听不得了,”云哲说得心中火起,对有些事情,难免有些夸大其词。   “像他这等沉迷美色,反插朋友两刀的人,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我……”   严世孙是经历了谢笙和云哲撕破脸的事的,如今云哲说的这些,虽说心里还存着疑惑,却也不敢全都不信了。   “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既是子和的不是,我必然不会包庇他,过会儿等见了他,我再与他好生说说。兄弟之间哪儿有隔夜仇的。日后等他分府出来单过,还不是要咱们几个多帮衬着些。”   严世孙离京也有两三年,但对于小伙伴们,却还是从前的印象,总以为两三年改变不了什么。就像如今被云哲拉着多说几句,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   就在云哲哼哼唧唧,叫严世孙一定要好好说说谢笙的时候,谢笙的车马总算是到了。   谢笙匆匆下车,虽然步子快了些,却半点不会叫人觉得狼狈。   他今日穿着一身浅色锦衣,气质温文,自带三分儒雅,外头披了一件大毛衣裳,却并不显得臃肿。反倒是他往雪地里一站,就连雪都逊色他三分。为他失了颜色。   谢笙来到严世孙面前,脸上一如往常的笑意,与认真清澈的眼睛就叫人先喜欢三分,他对着严世孙,认认真真拱手一礼道:“我来迟了。”   严世孙一见谢笙这模样,便赶忙上前去扶了谢笙起身,连方才被云哲说的坚定的要好好教训谢笙一番的心,也有些动摇,脸上的神色早不自觉变得温和许多。   “你这是做什么,哪里是你来迟了,分明是我担心路面湿滑不好走,叫他们晚些再去通知你的,何况……是我比预计的时间早到了。”   “你既然到了,便该直接回府去的,再叫个人来与我说上一声就是,也省得在这雪地里站着,你难道不觉得冷?”   严世孙对于谢笙的关心,只能笑着说下回一定不会这样,可真要是等到下回,只怕还是会习惯性的等一等谢笙,这都是从小留下来的习惯,不自觉会多照顾谢笙些,如今轻易也改不掉了。   不过同谢笙再多说两句,严世孙就发现,云哲说的,或许大半都是真的,至少从谢笙来到这里开始,谢笙就没理会过云哲,就好像在场的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一样,而云哲……几次想要插话,也被谢笙故意忽略了。   严世孙看着这样的情形,不由有些皱眉,便道:“外头冷得很,咱们还是先回马车上吧。”   他说着,给云哲使了个眼色,便拉了谢笙道:“子和与我一道吧,我们好些年没见,多说两句。”   谢笙不用猜都知道严世孙想说什么,却也没推拒,乖乖跟着严世孙去了他那边。   “子和,你与云哲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少,我们几个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你直接提出来,他也好改,可你如今这样……”   严世孙道:“我难免也要说你几句了。”   “严大哥说我之前,可能容我先辩驳两句?”谢笙收敛了面上笑意,拿出了十分的认真。   严世孙以为谢笙是想要与自己剖析一番,当下露出几分笑意,道:“你说,我一定好好听着。”   其实说是剖析,倒也没错,只是谢笙说的话不多,也就那么一两句。   “当初我的确是生气,可真说起绝交,更多的却是云家谢家作为皇上的左膀右臂,不该如此亲近。”   严世孙一听谢笙这话,当即坐直了身体,连面色也变得严肃许多。   “等到回京之后……”谢笙轻笑一声,才慢慢道,“如今的情形,不用我说,至多两三日你便能看得分明,我与他早已经不在同一立场上,倒不如彻底不和的好。”   严世孙张了张口,忽的明白了谢笙的意思,面上神色也带了几分颓然。   “你说的是,咱们到底不是小时候了,总该长大了。”   严世孙身为荣亲王嫡长孙,从小做了严瑜的伴读,是皇帝给严瑜亲自在宗室里选出来的助力。   不管谢笙方才的话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严世孙只需要懂最重要的一点,云家有二心。   严世孙一直知道得很清楚,只要严瑜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太子,平安登基,那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什么功绩也没有,不管他的几个继兄弟有没有通天的能耐,谁也不能把他从未来荣亲王的位置上扒下来。   远近亲疏,他们几个伴读最初感情好的前提,就是因为利益相关,不然怎么不见严世孙对三皇子四皇子的伴读好?   “接风宴定在什么时候?”严世孙问,“若是再晚几天,我便先进宫见一见太子殿下去。” 第223章   接风宴还没开始办,云哲与严世孙关系密切的谣言便已尘嚣直上。   为此,太子还在谢笙进宫的时候特意问过他一番,只为了知道当初接人时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谢笙那日和严世孙说的话其实也不算多,但严世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严世孙或许算不得太过聪明,却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他最有好处,所以谣言这东西,有时候只能是谣言了。   谢笙从宫里出来之后,便遣人给送了信去荣亲王府,就说已经将接风宴定在了后日。   谢笙回到家中,才换了衣裳,就听到捧墨道:“少爷,严世孙来了。”   “他这时候过来?”谢笙有些疑惑却也赶忙迎了出去。   “稀客稀客啊,”谢笙一看见严世孙就笑道,“怎么想起这时候过来?”   “快叫我歇歇,你也是,若没什么事情,都不往我这里送信,或是来寻我玩的?”严世孙虽说是要歇,面上却也没什么疲态,反而精神气十足。   谢笙闻言故意道:“行啊,我明日给你送信,在御前相聚如何?”   明日正巧轮到谢笙进宫当值。   “这就免了,”严世孙连忙摆手,他惜命,可不想去皇帝面前乱晃。   “我来是有事寻你,”严世孙道,“我这几日时不时都能遇见云小姐,可是我记得她以前不是喜欢你的吗?云哲还总爱把你说是他未来妹夫。”   “小孩子说笑的事情,怎么能够当真,”谢笙倒是隐约知道一点云小姐的事情,不过那都在李氏和温瑄她们那里时就已经到此为止,根本到不了谢笙面前。   谢笙对于这些姐儿们,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子和你长大了,心里鬼主意也多了,竟然不和我说实话,”严世孙故作气恼,大力拍了拍谢笙的肩膀,看谢笙非常配合的做出吃痛的表情,才算满意。   “什么鬼主意,”谢笙委屈道,“我和云小姐又不熟,就算是见了面或许也未必能认出来,有什么好说的。”   “这倒也是,”严世孙半点不怀疑谢笙的话,转而又道,“那子和你是真错过了一个好女子。”   谢笙闻言挑了挑眉头,严世孙才回来几日,就对云小姐印象这么好了?   “我是不是方才应该说一点云小姐的坏话?”谢笙故意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是不是英雄不好说,可云小姐必定是一位美人,才能引得你这么高的评价。”   严世孙没忍住呸了他一下,才道:“世上人这么多,哪里人人都是英雄了。”   不过很快他又笑道:“你放心吧,美人计而已,对我那几个兄弟或许有用,对我却是没太大用处的。”   “我那几个兄弟做梦都想娶到这位云家的掌上明珠来压下我,见我出门时常常能遇见云小姐,如今都腆着脸和我套近乎呢。”   严世孙说话时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自然是对着他那几个继兄弟的。   他幼时的确被养的太过单纯,老祖宗又缠绵病榻,有心多教他些,却也无能为力,反倒是最后出了京城,老祖宗身边的人得了她的嘱托,把他好好的教导了几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地位其实岌岌可危。   先前入京时严世孙坚持等谢笙,便已经足以证明他的成长。   而在曾经的好友云哲和玩得好的谢笙之间,严世孙选择轻易相信谢笙的理由也很简单。   谢笙绝不会做有害于严瑜的事情。   不管私交与谁更好,这都无关紧要,都是以后可以培养的。   最重要的是,他这几年早已经学会,要抓住最关键的重点,是不是和他一条船上的人。   显然,谢笙是,云哲却已经不是了。   严世孙想起云小姐的容貌,同谢笙道:“你还真别说,我其实是有些动心了的,一个美丽聪明又富有才情的女子,便是没有背后的势力,也是迷人的。”   “可惜了,”严世孙叹了一句,又睨了谢笙一眼道,“听说你成婚的日子改了?”   谢笙点了点头道:“才改不久,我没料到你这么快就回来,只怕写去的信还在路上呢,怎么了?”   严世孙听了这话一怔,面上露出几分歉意:“对不住,是我因着家里那一摊子事,迁怒你了。”   严世孙轻咳一声,道:“当今不是定了明年春狩吗,虽然是走个过场的事情,可你也知道,每回春狩都是我们一展身手的好时候。”   谢笙点了点头,心里模糊的意识到,该不会荣王世子以自己的婚事和春狩冲突为由,要求留下严世孙吧?   “可我爹说你婚事恰好就是那两天,叫我不要去了,他把剩下那几个都带去,”严世孙面上满是嫌恶,“这世上的事情,从来只有我说不要的,何曾有过别人给我做决定的!”   荣王世子自打娶了继室,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当初老太妃压着,没谁敢造次,如今老太妃去了,还能有几分余威?   至于荣亲王,虽然也宠严世孙,可世子也是他的儿子,其他人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正经孙子啊!大孙子重要,小孙子也是心肝肉,严世孙指望不上的。   谢笙只能安慰严世孙道:“这一次去,两三日便回,何况这次春狩由诸位皇子主办,旁人若不是极为出彩,压不下那几位去的。”   “几位皇子主办?可惜了,”严世孙神色说不出来是怎样的复杂,如今四下无人,他凑得离谢笙近了些,小声道,“子和,不瞒你说,我有时候甚至想着他们一道出去死在外头了才好,他们死在外头了,我就将当年的事都翻出来,我老祖宗的死和她有关,我可是有证据的!”   “这种事情,以后不可出口,”谢笙面上摆了十二分的严肃,“若是被有心人入耳,你觉得她会甘心担下这样的重罪?”   “你放心,我可没这么傻,”严世孙又反过来安慰有些被他吓着了的谢笙,“我还等得起,便是为了老祖宗,我也要活的好好的,再生一大堆儿孙去见她!”   “以后这种事,别和我说了,”谢笙松了口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受不住受不住。”   “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严世孙道,“我也知道自己近来有些太过偏执了,若告诉你,你还能拉我一把,若告诉别人,只怕不撺掇着我赶紧把这事儿办了,都对不起那些人的用心。”   “得,还知道叫我拉着你,还算清醒,”谢笙这回是半点不担心了,只是他又不放心的嘱咐道,“藏好了,谁问你都不能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第224章   “接连几日俱是天晴, 偏偏咱们聚会这日下雪,早知道便该提前一日,”谢笙掀起帘子,看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不禁叹了口气。   “快将帘子拉上,”严世孙将衣裳裹了裹, “我可不管你们文人雅兴, 这冷风呼呼的往里灌,都要冻死人了。”   “里头烧了炉子,还抱着个手炉,你也不觉气闷?”谢笙放下帘子, 却还是忍不住道,“从前下了雪最爱往外头跑, 拉都拉不住的又是谁?”   “那不是年纪小吗,”严世孙毫不在乎道,“如今我可是老了, 受不得冻的。”   谢笙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然没再掀帘子。   严世孙感觉不到冷风,才将身上衣裳稍稍松开了些:“总共也没多少路, 你要是觉得气闷,等到了地方, 你好好赏雪去,那会儿绝对不气闷,这会儿路上, 就别风雅了,还是保暖为上。”   谢笙看着面前的严世孙,认真道:“也不是风雅,从前不是出过许多因稍炉子紧闭门窗而被闷死的事儿?我也就是惜命,我媳妇儿还没娶回家呢,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严世孙听罢,认真的想了想,道:“这倒是,我也还没娶媳妇儿呢,不过下回你再透气时,同我说一声,我披件大毛衣裳在外头,随你怎么透,就算陪你坐到外头车辕上也成。”   “那还是算了,”谢笙当即回绝道,“我也冷呢。”   这话说完,两人四目相对,俱都大笑起来。   “你说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从前我就没发现子和你这么好玩呢,”严世孙满脸痛心。   “只能说以前你还不够了解我,”谢笙将手拢在袖子里,也不肯拿出来,和严世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天上下雪,马车也不敢走得太快,旁边的路又都被大雪掩盖,若是不注意驾车,又或是对路况不熟悉,被带到沟里,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幸而谢笙两个出发得早,也没误了时辰。   谢笙两个到时,柳容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谢笙便肩负起给柳容与严世孙介绍的重任。   柳容原本是接的严世孙的位置,但两人之间也没什么龃龉,毕竟这也才第一次见面。   严世孙没有摆什么架子,柳容又一向温和会做人,两人自然和和气气的。   几人才进门坐下,便又听到外头有人来道,说是云公子到了,谢笙不耐烦去接,严世孙才坐下,并不想动,便少不得又叫柳容再走一趟。   等柳容出了门,严世孙才同谢笙道:“我方才初次见柳伴读时,恍惚间还觉得和子和你有一瞬间的重叠,但多说上几句,又觉得不太像了。”   “哦?”谢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这怎么说。”   “你们都是文人,我看着自然都是一样的,”严世孙说完又道,“不过子和你小时候还要比他更和软一些,没什么心眼,敞敞亮亮的。”   剩下对柳伴读的评价,严世孙就没说出口,不过既然说了敞亮,想也知道,这对比着柳伴读,即便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也必然是心眼多之类的话。   “所以太子身边,才合该多些像是柳伴读这样的人,”谢笙倒是半点不担心,只道,“咱们几个做了那么多年的伴读,老师们也教了不少,却从来不曾出师,说来还有些对不住各位师长的教导。”   “哪有什么对不住的,我就觉得挺好,”严世孙还想要再说两句,就听见外头有了动静,便没再继续。   “我才先只见了柳伴读,还以为我算是到的早的,没想到你们这到得比我更早,”严世孙从没把自己和柳容放在一个水平线上,此刻自然是甩开了柳容,自个儿走在前头。   “方才还在外头就听见你们说话了,说的什么?这么热闹,”随后,云哲又状似幽怨道,“说的连出来接我一接都不肯,看来是一桩极吸引人的事情了。”   谢笙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只对他身后的柳容笑道:“辛苦柳伴读走这一趟,快喝杯热茶暖暖,今日可冷得很。”   “方才正说子和幼时十分可爱,就像是菩萨坐下的童子,很是可爱,”严世孙只当没看见谢笙对云哲的失礼,兀自和云哲说话,“虽不是什么特别的,却也还算是件吸引人的事吧。”   末了,严世孙又道:“我们和你也不过前后脚,才坐下你就来了。”   云哲看这情形就知道,严世孙说的什么教训谢笙的话,定然不能成真了。   他心中虽然失望,却也有了些底子,却也难免觉得被小伙伴背叛,心气有些不顺。   等到严瑜来时,按着排位,是该以严世孙居左为尊,谢笙授了官居右为次,而后方是云哲与柳容两个。   这样安排下来,云哲与严世孙关系好些,自然和他坐,谢笙和柳容虽不够熟悉,到底比和云哲相邻尴尬的好。   但真到了严瑜落座之后,云哲便抢着去坐了本该谢笙坐的位置。   云哲这一出,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众人不由都看向他。   “哎呀,怎么都看着我?”云哲笑道,“不是说好了都坐的?”   云哲说完又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位置,笑着同谢笙道:“小满不如与我同坐?咱们也有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云公子客气了,”谢笙笑了笑,直接转身坐到了云哲原本该坐的位置,和严世孙做了邻居,柳容仍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云哲抢了谢笙的位置,心里得意。他从来自视甚高,本就不满意这个排位,如今既能坐到次位,又能给谢笙添堵,他自然是满意极了。   严瑜坐在上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过到了最后,他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在随后的时间里,有意无意的有些忽略云哲罢了。   今日是特意办给严世孙的接风宴,自然是要以他为主,云哲是个什么想法,在场还能有几个人在意?   谢笙坐在斜对面,不是与严世孙说上两句,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将云哲收入眸中,亲眼见了他的脸色慢慢变黑,甚至有些绷不住,才轻咳一声,借着饮茶的时机,给严世孙递了个眼色。   严世孙不着痕迹瞪了谢笙一眼,有意识的与云哲说起话来,才叫云哲没当场甩脸色走人。   不过出于报复,云哲除了严世孙,也是谁都不理会的,就算是严瑜,他的态度也变得有些轻慢。   谢笙坐得有些无聊,又见上首严瑜也不怎么开口,便道:“总在这屋里呆着有什么意思,既然来了外头,就该出去赏花,听说这园子里的梅花可是一绝,殿下可别舍不得叫我们看了去。”   严瑜闻言,搁下茶盏,正待要点头,忽的听闻对面云哲道:“是极是极,正好子和今日在这,他的画技在咱们年轻一辈里可是满京首屈一指的,叫他给咱们也画上一幅,留作纪念也好。”   云哲说完,又看向谢笙道:“子和该不会不愿意吧?” 第225章   “这边宅子里又不是没养画师,做什么非要子和画的,”严世孙见气氛不对,赶忙出来打圆场。   云哲不说话,只看着谢笙。   谢笙抬头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道:“那可真对不住,我这人娇气,太冷太热都不能动笔,更别说是如今这会儿,天气冻得墨都磨不开的时候。”   “云公子若是有这个心思,不如自己也动动笔?云尚书可是个极有才华的,想必云公子你身为他的儿子,应当也不遑多让才是,毕竟虎父无犬子。”   谢笙这话一出口,坐在主位上的严瑜不由轻笑出声,附和道:“可不是吗,云尚书可是国之栋梁,父皇几次有意叫他入阁的。”   在场之人除了柳容是后来的,谁不知道云哲小时候仗着自己是云家的心肝宝贝,又有皇子伴读身份和老襄北侯护着,从不用心学习,和严世孙两个可谓是将各种逃课的理由用了个遍。   此时说云家是虎父无犬子,叫云哲自己画画,可真是难为他了,他生在富贵窝,叫他赏还差不多,真要是画出来,虽也能仗着身份被外人吹捧一番,可拿到识货的人面前,仍旧是要被暗地里嘲笑的。   云哲见人人都护着谢笙,心下不悦,勉强扯出个笑容:“太子殿下说笑了,我是个什么能耐,我自个儿还是知道的,若叫我吃喝玩乐还成,叫我画画,却是不成的。”   云哲说着又故意叹道:“左右皇恩浩荡,恩准我做了襄北侯世子,日后再不济,也能做个一等将军,这朝中泰半官员见了我,也要行礼问好的。”   云哲这话说完,又暗示性十足的看了谢笙一眼。   谢笙为次子,从小就知道自己不会是继承家业的那个,如今凭着自己的本事胜过许多人,做了翰林院修撰,但放到一等将军面前,还是差了一些。   云哲拿这个来比,两人自然不在一条线上,不过谢笙如今算是简在帝心,又有朱皇后护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最后谁对谁行礼问好,还未可知。   “那就恭喜未来的云将军得偿所愿了。”   云哲说自己最差也是个一等奖军,可没真想着自己以后只能做个一等奖军,他可一直觉得自己会原爵承袭的。   说完那句话后,谢笙也懒得再理他,只转过头对严瑜道:“我带了两盆水仙花来,若觉得外头太冷,便在屋里吃茶赏花也可,待得雪霁,再开了轩窗赏外头寒梅。”   “难怪都说谢修撰乃难得一雅人,如此恰是正好,”柳容一改方才的不多言,头一个附和起来。   云哲心里为谢笙方才的话不舒坦,却也只当谢笙是嫉妒,便自以为胜了谢笙,心里舒服多了。又见谢笙这样转移话题,只以为是他求饶的标志,也没理会。   只是等到后头,其余几人下棋赏花,他竟然有些插不进去,他才不满起来,只拉了与他关系最好的严世孙在身边,也不叫他与旁人玩乐,唯有严瑜开口,才不情不愿的放了严世孙自己去玩,却也不到半刻钟便自个儿凑了过去。   谢笙对严世孙的遭遇十分同情,却也对严世孙投过来的求救视线只做视而不见,只和柳容说话。   柳容不愧是百年清流之家出身,和谢笙的许多想法与修养都在一个水平线上。谢笙原是说好了不动笔的,如今与柳容说得技痒,当即画了一幅水仙图,又由柳容题了字,最后传到了严瑜这里,由他用了印。   云哲见状有心再说谢笙两句,被严世孙拉了一把,到底是没有出口。不过严世孙也当着众人的面把云哲给直接拉了出去。   “今日是我的接风宴,云哲你若不是成心想来与我说话玩乐,趁早也别呆着了,你方才不就想走了吗,”严世孙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那能怪我吗,”云哲也觉得自己委屈,“你也瞧见了,是我不与他好生说话吗?分明是他无礼!当初是个什么情形,你也不是没见着,怎么如今也站到了他那边去?”   “那你怎么不想想,子和从来都是个温和的人,怎么偏偏对你半点不留情面?”严世孙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闹成如今这模样,难道真就是他一个人的过错?”   见云哲还要反驳,严世孙道:“前些时候我与子和也聊了不少,我瞧着他与旧日,也不曾变什么,你……好生回去想想吧。”   云哲被自认最好的朋友这么说了一通,心里委屈极了,面上挂不住,只觉得从前他们一起怼别人时,话说得比这难听的多了去了,也没见得严世孙说这样的话。   云哲心里气闷,很快就寻了个由头告辞离开。   等到云哲离开后,严世孙原本以为自己会坏了兴致,没料想少了一个云哲,他与其他几人反倒相处更加融洽、随意,便是还有个新认识的柳容在一旁,也很快熟悉起来。   若不是侍者再三进来提醒,只怕几人还要再玩上些时候才能散了。   严瑜原本想叫谢笙同他一道,但见谢笙与严世孙一道来的,便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只叫了柳容同他一路走。   谢笙和严世孙商量了几句,没打算跟着回城,而是先去谢家在京郊的庄子里去泡温泉。   那个庄子先前便已经约定好,等谢笙成亲后是要给他的,如今已经转到了谢笙名下,所以他们随时前去,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等两人舒坦的下了水,谢笙才道:“方才在外头时,你与他说那些做什么,什么故意断交之类的,早已经是之前的老皇历了,这两年的情势,你回京这么些日子,难道还看不分明?”   “这你就不如我了解云哲了,”严世孙道,“他是个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的人,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们如今这时候就已经针锋相对了,那以后还有那么些年,若是同朝为官,你还过不过?”   严世孙睨了谢笙一眼,才继续道:“不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当初你与他断交时是个什么想法,总得叫他知道。你这些年和他断交,也就是不理人,他又在外头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得坏了你的名声。”   “前些年还能看出小时候的聪明劲儿,这两年被吹捧得过了头,连自己姓谁名谁只怕都忘了个干净,”这最后一句,显然不是对谢笙说的,而是说云哲了。   谢笙在听了严世孙的话后,猛然意识到,他因为知道的事情多些,所以陷入了一个误区。   他是知道春狩上必定会发生大事的,出于对朱皇后的无条件信任,谢笙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预感,对于云哲,自然也就不太上心。   可对于不知道这事的人来说,严世孙的做法,其实是比较正确的,将云哲给稳住了,面上交恶,其实私底下态度暧昧,若是想缓和关系,随时都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今日那些话,其实严世孙是不必说的,因为那是该谢笙自己稍稍透露一些给云哲知道,只是严世孙瞧着,谢笙和云哲两个凑到一块儿,年龄直接锐减十岁,分明就是两个吵着架,你挖苦我一句,我挖苦你一句的小孩,才忍不住插了手。   “多谢,”不管谢笙知道未来可能会向什么样的方向发展,都不能掩盖此刻他对于严世孙的感激。   或许在严世孙看来,他这是对于幼年情谊还抱有小小的期待。可谢笙知道,不是。   他只是感激严世孙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个错误。有时候知道的事情多了,或许能占得先机,可路却要一步一步走。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跨度太大,未必会再达成事情原本的结果,蝴蝶效应,不就是从小处堆积而来?   谢笙近来在云哲的事情上,因为心态不稳,处理得实在粗糙了些。   见严世孙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谢笙才开始说起严世孙先前的话。   “他这两年顺风顺水惯了,云尚书虽然几次想要入阁不成,可皇上几次予他加职,如今手上实权,只怕还胜过不少阁老。作为云尚书的嫡子,还能有几人给他脸色看?“   “可从前……”严世孙说了半句,又自己回答道,“从前他在宫里做伴读,咱们几个家世相仿,谁也没比谁好谁差,俱都是一样的,反倒没惯着他那些毛病。”   “我瞧着,却是老侯爷的功劳,”谢笙忍不住说了一句,“老襄北侯爷还在时,不管是交兵权,还是暗中帮着皇上,每一桩事情都做得清醒漂亮,云尚书和云哲这头,他更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你仔细想想,云哲如今,和当初老襄北侯还在时,变化有多大?”   “可当初你和云哲断交,不就是老侯爷有心为云哲求娶温小姐惹出来的?”严世孙显然因为那时还在京中,听了不少内幕。   “那也是老侯爷一番慈心,只是他没想到我家与温家已经定了婚约,”这内里的好处,谢笙自个儿得了也就罢了,哪里还会去剖析给旁人知道。   他便只道,“世上之事,也就这么一两件不巧,云家不念着老襄北侯的慈心,只觉得是他老糊涂了,便将他排除在云家核心之外。当初老侯爷可是反对云妃进宫的,如今云妃在宫中荣宠不衰,岂不又是老襄北侯糊涂的明证?”   “人心不足,”严世孙道。   谢笙笑了笑,没再说话,他难道在这时候说他能预感到,以后云妃连带着云家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朱皇后可不是柔柔弱弱的菟丝花。   何况便真是菟丝花,也是能凭借着寄生,杀死比自己强大数倍的草木的。   “子和,”严世孙突然喊了谢笙一声,“你觉得如今的云家如何?”   谢笙看了严世孙一眼,才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外如是。” 第226章   隔日谢笙进宫当值, 只见来往宫人面上俱是一片喜气洋洋, 心中奇怪,便在遇到钱总管的时候问了那么一句。   钱总管道:“昨儿得了件天大的喜事, 云贵妃娘娘在用晚膳时闻见腥味有些不爽利, 请了太医来看,却原来是有了身孕,皇上龙心大悦,狠狠赏了不少人呢。”   谢笙看面前钱总管说这话时, 不管是脸上还是眼睛里,都透着浓浓的喜气,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在真心为着云贵妃高兴。   皇帝如今, 多大年纪了?   谢笙这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瞬, 又很快笑了起来:“如此,倒真是要好好恭喜皇上了, 即将喜得八皇子!”   “是子和来了?”   谢笙话音才落, 就听见屋里传来皇帝的声音,谢笙赶忙跟着钱总管往里头去。   谢笙一进了门,便果真恭喜皇帝道:“恭喜皇上, 贺喜皇上,贵妃娘娘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皇帝被谢笙这一句话说得龙心大悦,挥手叫了谢笙起身说话。   谢笙抬起头来便问皇帝:“姑父, 方才听说您赏了不少人,您瞧我今儿头天当值,便遇上这么一桩大喜事, 您看,是不是也叫我沾沾喜气?”   皇帝一怔,当即笑着骂了谢笙一句,却也叫钱总管去自己的私库里取了一套上好的颜料来给谢笙,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谢笙自是要赶紧谢恩。   “得了得了,”皇帝道,“也就听了你一句吉祥话,就从我这儿要了一套好东西走,快瞧瞧,这买卖,可亏大发了!”   “这样的买卖,便是多来几桩,臣妾也是愿意听的,”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婉转妩媚的声音,正是云贵妃。   皇帝赶忙站了起来,亲自迎了过去,分明云贵妃不过才怀上,皇帝却也小心谨慎的牵着她的手,就像是对待什么珍宝,生怕磕了碰了。   “臣妾哪儿有这么娇贵,还有人在呢,”云贵妃假意推了推皇帝,到底还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毫不客气的与他一同走到了龙座之上。   谢笙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尴尬,便低着头,有心寻个理由,到外头去躲一躲,哪料到云贵妃一坐下,就点了他的名。   “我这里的好东西虽然比不上皇上的,却也想与谢修撰做这个买卖,不知道谢修撰肯不肯?”   谢笙对于云贵妃这样的问话半点不觉得紧张,拱手道:“贵妃娘娘想听这样的吉祥话,我肚子里还有一箩筐,哪里能叫娘娘拿好东西来换。”   “这可不成,”云贵妃笑道,“既然说了是买卖,我听了吉祥话,就得给东西的,皇上您说是不是?”   皇帝也没先回答,而是道:“那朕可要帮着子和先瞧瞧爱妃准备拿什么来换了。”   云贵妃故作为难的想了想,才拉着皇帝的衣袖道:“臣妾那里有一双玉璧,合起来恰是一对,谢修撰不是要成婚了吗,那个正适合他,皇上觉得如何?”   “爱妃想得再周到不过了。”   皇帝这一句话出口,谢笙自然没什么反对的余地,便只能道:“那还是臣赚了好大一笔,只说两句吉祥话,便能得一对上好的玉璧,臣恭喜贵妃娘娘将得佳儿孝子。”   “好,那本宫就承谢修撰的吉言了。”   云贵妃对谢笙的话显然十分满意,就像是说到了她心坎上一般,随后便叫了她身边的宫人近前。   那宫人从人后上前,却早就捧了一双玉璧在手上,显然不可能是方才在外头听见谢笙和皇帝说话才临时起意,只怕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将这对玉璧送给谢笙的。   皇帝扫了那宫人一眼,没说什么,只笑着和云氏说话。   谢笙收下了云贵妃给的玉璧,心里实在有些茫然,却也没人能够为他答疑解惑,或许朱皇后是知道点什么的,只是她不说,谢笙自然也就不知道。   这一日,谢笙仍旧是早早出了宫,云贵妃却一直没离开皇帝寝宫,如今虽不会再有什么出格之事,红袖添香,却也是一件好事。   等到谢笙回到家中,便听说宫中已经传了消息,叫赶制符合云尚书身材的阁臣朝服了。   显然,这一次皇帝是下定了决心,要叫云尚书入阁,再不会改了。   不过云尚书入阁,遇上云贵妃再次有孕的好消息,难免这裙带关系晋升的谣言就传得满城风雨,就连一向早出晚归的谢笙也听说了不少。   谢笙在翰林院时,还有同僚知道谢家和云家不对付,故而特意绕到谢笙面前问他如何对此事的看法。   谢笙扫了一眼周遭或严重满是趣味,或假装做事,实际上却竖起了一双耳朵,早就等着听第一手消息的同僚,心知今日若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怕是不行了。   谢笙想了想答道:“事有凑巧,双喜临门而已。皇上早前便已几次提过叫云尚书入阁之事,先前还有阁老觉得云尚书年资尚浅,如今云尚书的能力咱们也是有目共睹,如今入阁,自然也是实至名归。”   那问话之人听见谢笙这话,难掩面上失望,却也只对谢笙拱了拱手道:“谢修撰说得对,谣言止于智者,云尚书也算是实至名归。”   谢笙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做自己的工作,等到他下衙回家,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已经全都被传了出来,一字不落。   谢笙坐在马车之中,若还不明白今日那人是被派来特意设套的,也就白瞎了他考真么高的名次了。   不过今日这事不管谢笙怎么回答,都必定会被他们利用,如今这样不说人坏话,在一定程度上为他赢得了不少的好评,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虽然明白这是个套,谢笙也半点不觉得气恼,皇帝有心叫云尚书入阁,谢笙说的话对他有好处,那么谢笙这边,自然也会有优容。   谢笙回到家中,换了一身衣裳,也没往前院去,只在自己屋里练字。   前些日子和严世孙说云家鲜花着锦,看来还是说错了,如今的云家,才叫鲜花着锦。   想必如今云家门前,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第227章   “他会说我爹的好话?”云哲有些不信。   “一字不差。”   云哲坐在位置上, 随意挥了挥手叫他下去。   “小妹, 你说这真是谢子和心中所想?”云哲心里有了个猜测,只是他不敢自己去确认,便只能这么问了一句。   屏风后,云小姐见那下人走了, 缓步移到前头来。   “这我是半点不怀疑的,”云小姐面上神色也有些复杂。   “可他这是帮了咱们一把,难道他不知道?”云哲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把一个人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他自然是知道的,或许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名声有损,”云小姐本就喜欢谢笙, 此刻心里也乱得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真的不喜欢了, 没想到随意发生一件谢笙帮了云家的事情,便又牵动了她的心。   “是极是极, 他是个最爱惜羽毛不过的人,怎么会在外头当面说这样的话,”云哲这附和, 连他自己也不信。   “我这就叫人传下去, 谁敢在府里胡乱议论这件事,就打了板子赶出去!”   云小姐点了点头, 道:“如此甚好。”   ——   冬日里人人都闲着,连百姓都不必种地,一些八卦自然传得比平日还要厉害。   关于云尚书裙带关系的谣言, 一时间传得满城风雨,不过很快又被云尚书派人扭转回来。绝大部分老百姓,还是人云亦云的。   这件事情给云尚书带来的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京中百姓或许数不完到底有多少阁臣,却都知道了有那么一个即将入阁的人出身于襄北侯府云家,深得圣宠,还有个妹妹是宫里的云贵妃。   云贵妃从一个寡妇再嫁之身进宫,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如今生了七皇子不算,还又怀上了一个,民间的香艳秘史便又换了新装,当然,这些是悄悄的了,谁也不敢拿到台面上去。   冬天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雪化的时候。   冰雪初融,万物复苏,眼看就进了三月,待到三月廿一,便是谢笙温瑄大喜的日子,两家便紧锣密鼓的开始走最后的礼。   两位新人自然是不能见面的了,越是到这时候,看的越严实。在宫里当值时,谢笙也已经收到了不少的祝福,因要陪着前去春狩,就连钱总管,也私下备了礼,叫提前送到了谢家。   眼看一切准备就绪,春狩的队伍即将出发,皇帝却突然决定不带皇后去了。   趁着谢笙在春狩前最后一次进宫当值的机会,皇帝指使他去寻皇后:“这宫里再没人比得过梓童细致,云贵妃这一胎,若没她在宫里,只怕是镇不住宫里这些个妖魔鬼怪的。”   谢笙听着这话,不由在心里腹诽,各位娘娘们知道您把她们当妖魔鬼怪一样防着吗?只怕是不知道的吧。   不过阴差阳错达成了朱皇后不去春狩的目的,还是皇帝自己提出来的,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谢笙面上有些勉强,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随后云贵妃那头叫了太医,皇帝赶紧赶了过去,谢笙自然就去了皇后宫中。   “姑姑,”谢笙见朱皇后坐在上首,面上含笑,一时又有些说不出口。   “子和来了,近前来叫我看看,”朱皇后道,“你要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谢笙见朱皇后面上没有半分勉强,反倒心情很好的模样,依言走到她面前去。   朱皇后仔细看了谢笙两眼,才对左右笑道:“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从来就还是那个小时候的他,哪想到这再过上几日,就该到了要成婚的时候。如今我再仔细瞧瞧,是真长大了。”   谢笙见朱皇后话到最后,面上带了几分怅然若失,忙道:“不管长多大,我在姑姑面前,也还是从前那个我。”   左右的宫人也道:“是了,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子和公子,对娘娘都是一样的孝顺。”   连嬷嬷也说:“早先还有小宫人才进宫来,不知事,悄悄同我说,晃眼瞧着,只以为太子殿下和公子是一对双生子,承欢于娘娘膝下,叫人羡慕得很呢。”   “那她们,也只能羡慕着了,”朱皇后说这话时,带了几分俏皮,随后她又道,“去瞧瞧看太子那边忙不忙,若是不忙,也叫他过来说话。”   而后朱皇后又看向谢笙:“原先我就想着若是这几天我能留在京中,必要去看你成婚的。如今恰能如愿,也算是一件好事。”   “姑姑愿意来,可一定得上座才成。”   “这可不成,拜天地、拜父母高堂,我上座像个什么样子。”   谢笙认真道,“叩拜高堂,主要是为了谢过父母的养育之恩,而幼时我爹娘远在蜀州,可不就是多得了姑姑看顾,才平安长到如今吗。我娶亲时,也想多谢姑姑啊。”   朱皇后听得心里熨帖,到底是没松口,毕竟也从来没这样的规矩,只要谢笙有这个心,她便已经足够满意。   而后严瑜过来,朱皇后同两人说了会儿话,便道:“如今小满都要成婚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你父皇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你哥哥了。”   这个哥哥说的,当然不是英郡王。   严瑜闻言忙道:“这吉日定的迟,也能怪我吗,娘这话可是冤枉我了!”   朱皇后见他这副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头疼,也不想说他。   其实东宫里早已经被皇帝赐了人进去,只是严瑜自己有心坚持,不让庶长子出生,打了未来太子妃的脸罢了。   朱皇后自己虽然不曾吃过庶长子的苦,却也没想着在这样的事情上拿捏未来的儿媳妇,日后的日子过成什么样,都不是她的事,只要不过分,她也没心思去摆恶婆婆的款。   “得了得了,你也长大了,知道自己拿主意了,迟些就迟些吧,”朱皇后道,“迟些也好。”   至于好成什么样,朱皇后就不继续说了。   “去把我前几日新得的琴取来,”朱皇后看向谢笙道,“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把琴,不是什么名家名琴,却胜在音色纯正,材料精致,你和温丫头都是喜欢这些的,我留着没用,便想着不妨给了你去。”   等那琴拿来,谢笙一眼认出,是用的老梧桐木做的琴身,琴有些年头了,琴身上已经有了包浆,琴身朴素,光泽自然温润,的确是谢笙和温瑄会喜欢的类型。   谢笙当即谢恩,随后又陪着朱皇后说了几句话,见她有些乏了,才和严瑜一起告辞出来。因时辰晚了,谢笙也没再去东宫小坐,径自回了府中。   明日,谢笙便已经不必再去当值,或是去翰林院点卯,他请了婚假,如今正好在家中好好准备一番。 第228章   “快快快, 这个红绸挂在那边。”   “好好好,停, 对,右边再高一些,就一点儿!”   这日一早, 谢笙就被外头忙乱的声音吵醒,他难得没直接叫了捧墨进门, 而是自己穿了鞋, 稍稍开了窗,去看嬷嬷满脸喜气的叫人布置院子。   这年头红绸红纸的染色工艺不达标,在外头放上一日, 红色便没刚拿出来时那么鲜亮,所以即便是有些麻烦,李氏也想给自己儿子最好的婚礼, 自然便只能叫下人在今日早晨再布置了。   按着本朝婚俗, 新郎要上午出发去女方家中用午饭,同时也要将前一日拿出来晒过的凤冠霞帔一道带去,让新娘换上。   等中午过后,女方宴席结束,新娘梳洗打扮齐整, 按路程远近决定何时启程, 一般婚礼都在酉时左右正式开始。   酉时,已是黄昏,这时候可不是什么黄昏逢魔时刻, 而是阴阳交替之时。   婚礼或者说昏礼,是对新人美好的祝福。   “哎呀,少爷您什么时候醒的,”嬷嬷很快发现了谢笙的存在,“捧墨,捧墨上那儿去了,少爷都醒了,他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捧墨捧着一干梳洗用具,并一件新衣赶了来。   谢笙的礼服其实就在屋里挂着,不过现在还没到换上它的时候,捧墨便取了一件新衣来,为谢笙换了,谢笙还要先去前头和父母兄嫂一同用饭。   等用完饭,谢笙就接到消息,说是朱皇后到了,谢笙等人赶忙亲自出来迎接。   朱皇后下车时瞧见这阵势不由笑道:“我今儿就是来蹭个喜气,你们这样,可是觉得我不该来,盼着我早些回宫的?”   朱皇后这话只是玩笑,谢侯李氏两个忙道不敢,朱红玉倒是没这么拘谨,已经凑到前头,拉着朱皇后的手撒起娇来。   朱皇后穿了一身普通贵妇人的新衣,满面喜气,谢笙打量了几眼,便叫人去取了一支华丽的珠钗来,预备叫过会儿送到朱皇后手上。   朱皇后既然来了,严瑜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虽然如今皇帝不在宫中,需要他来坐镇,却也不意味着他完全不能离开。   严瑜看着面前的谢笙有些遗憾:“旧年说好要陪你一道去迎亲,如今只怕也不能成了。”   “有什么不成的,”朱皇后道,“你换身衣裳,该去就去,有你帮着,看温家谁敢难为子和,赶紧叫子和把他媳妇娶回家来才是正经。”   “若叫旁人知道,那可真了不得了,”朱红玉见状不由笑了起来。   太子当伴郎,可不就是了不得吗。   等到出发之时,严瑜果真上了马,和严世孙、秦方、徐渭、柳容几个走在了一起。   “姚大人,您快掐我一把,”一个官员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伴郎团,吓得以为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我,我怎么瞧着那仿佛是太子殿下?”   “我瞧着也像!”   在场官员认得朱皇后的虽然不多,可认得严瑜的却不少。这些人见太子竟然能为谢笙做到如此地步,自然不敢再简单的将谢笙仅仅当做一般伴读来看了。   “从前只听说谢修撰深受宫中宠爱,没想到竟有如此荣宠!”   守门的小子看了那满面惊叹的官员一眼,没有说话,兀自守门,很快,他就看到了英郡王府的车架。   “英郡王妃到!”   随后又瞧见了后头的礼物,忙又喊道:“英郡王府礼到!”   从英郡王府打头,各家皇子府邸都默契的在这个时间段先后送了礼物前来,件件名贵,前来送东西的人也是个个恭敬有加,各家王妃无一不是亲临。   她们都来了,各家命妇自然不敢不来,还一个赛一个来得早。   等命妇来得多了,朱皇后在场的消息,便也瞒不住了。   一个翰林院修撰,侯府嫡次子的婚礼,竟然引得皇后与太子亲临,这可是连世子谢麒成婚都没有的待遇,更不要说各位王妃一个不少,个个吉祥话一箩筐,众人有理由相信,若不是皇子王爷们都去了春狩,只怕如今也会亲自登门。   “姐姐怎么满脸肉痛?”一名贵妇人拉了一把自己玩得好的小伙伴,叫她收敛些脸上神色。   那妇人小声道:“从前只听说谢家二公子会读书,我便想着只是会读书罢了,日后未必能比得上各家的世子,哪知道如今……”少了这么个金娃娃打成的女婿。   先前说话的妇人领会了她的意思之后,也有些懊恼起来。近前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人脉,你当人家是底层草根,没想到人家分明就是个王者。   是,谢笙和各家勋贵不怎么往来,和清流来往也就那么几家,可人家和皇家关系好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说清流勋贵有时候也未必害怕皇家,可你想登上青云路,还不是得靠着皇家!在皇家手下做事。   “庄妃娘娘礼到!”   “贤妃娘娘礼到!”   “贵妃娘娘礼到!”   听到最后,众人都有些麻木,再没有半分动容。难怪前些年总有谢笙是太子孪生兄弟的消息传出来,还说什么只是因为双生子不祥,谢笙才被抱出宫养着。看着面前这情形,连他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都要相信谣言了。   谢笙出门的空档,谢岫和周家、李家都齐齐上门帮忙,今儿若不是有他们在,只怕李氏和朱红玉还真未必能完全应付好这些临时听到消息亲自上门的官员和各家夫人。   二姐儿自打出嫁之后,多年不曾回京,这回也提前回来了好几日,等在家里。在外头待得久了,她面上染上了风霜,看着比养尊处优的谢岫大了不少。不过在外头磨炼了几年,二姐儿沉稳了不少倒是真的。   谢笙这边一片喜气洋洋,安稳的到了温家,过五关斩六将一般总算来到了温家门前。只是这时候还没用完饭,再如何他也只能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乖乖的坐下用饭。   温瑄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被温相带着到了京城居住,却并不意味着在成亲这样的关键时刻没兄弟来帮忙。   严瑜虽然在一旁压阵,可严瑜也有不能拒绝的人,比如作为他老师的温相。   严瑜这里一被叫走,谢笙几个心里就咯噔一下,有些发慌,果不其然,温家的几位兄长端着酒杯拎着酒壶就过来了,甚至连温瑄的弟弟,虽然还不怎么能喝酒,却也在此刻鞍前马后的当个忠心的打杂小弟。   好在严瑜回来得很快,谢笙的几个伴郎也十分靠谱,最后这酒的确是喝了不少,可落到谢笙肚子里的,却并不算多。   而且这几人的酒量都还不错,尤其是严世孙,自称是千杯不醉,又有身份当法宝,在酒桌上无往而不利,想要过来叫他喝酒的小辈,都被他忽悠得反喝了回去。就算有没被他忽悠住的,也被他用身份压着喝了回去。   总归不会是严世孙吃亏就对了。   谢笙用过午饭之后,便一直等着温瑄换衣裳,做最后的补妆。   很快,却扇诗念完,温瑄平平安安上了花轿。   嫁妆是在用过饭后就被依次抬出门的,温瑄的花轿此时启程,刚巧能赶上最后一台嫁妆出门,半点不必等。   如此绕京城一圈,城中百姓知道是人家喜事,吉祥话也是成堆不要钱的送。   接下来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甚至是夫妻对拜的时候,谢笙都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的,恍在梦中,直到送入洞房后,谢笙拉着温瑄的手,才算是有了一点真实感。   他总算是把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温瑄,给娶回家来了。   谢笙成亲的事情被写成了一张张小纸条,被送到了远方的皇帝手上,虽然在他接到消息的时候,谢笙的婚礼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皇帝一张张看完了消息,眼睛在谢笙请了朱皇后上座,叩拜恩情之时,凝住了。   皇帝笑着将这张纸条递给了钱公公:“梓童没白疼他一场,连跪拜高堂都要梓童坐在上首。   钱公公看完也觉得有些可惜:“若是咱们还在京城,说不准也能赶上这样一场盛会。”   听他这么一说,连皇帝也觉得似乎真是有那么一点可惜了。   “父皇今日是遇见了什么好事?”英郡王从外头进来,看见皇帝面上的笑意,脸色不变,直接问了一声。   “我还在看子和成亲时候的消息,”皇帝笑道,“你们娘娘和太子一道去了谢家,叫不少人心里都打着鼓呢。”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了,可惜我们不在京城,否则定然也要去凑一凑这一桩热闹的。”   英郡王笑着同皇帝再说了几句,方才告辞出来。   等到英郡王回到自己的帐子里时,四皇子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四皇子先是抱怨了一句,随后躯体微微前倾,“说罢,什么事?只要不是和布防图有关的就成!”   四皇子说完这句,又往后靠了靠,回到了原本的坐姿。   “老二,”四皇子毫不客气的喊了英郡王一声,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才继续道,“我似乎,有些过于兴奋了。” 第229章 更新   “什么时辰了, 怎么外头闹哄哄的, ”皇帝被外头的声音吵得头疼, 不由得睁开眼, 却发现周围漆黑一片, 连烛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 只能借着月光,才勉强看清屋内的陈设。   他喊了一声, 发现身边无人答应, 不由有些恼怒,便坐起身来,想要拉响手边的铃铛。   很快,他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动作, 因为他看见了地上躺着的熟悉的人。   皇帝悄悄起身,穿上鞋,轻轻踢了踢倒在地上的钱总管:“钱尽安, 钱尽安。”   皇帝发现钱总管没什么动静,心里一窒, 用脚尖探了探钱总管的皮肤,发现还是热的,才松了口气, 当即蹲下,掐了钱总管的人中。   钱总管是被一阵剧痛叫醒的,他见了面前的皇帝吓了一跳, 但很快,他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有人在蜡烛里下了迷药,”钱总管肯定的说。   那蜡烛最初点燃的时候,是什么事都没有的,等到烧过了一半,到了皇帝平日睡觉的点儿,带着迷香的一部分蜡烛被点燃,皇帝睡得更沉,一旁原本不该睡着的钱总管也陷入了沉睡,甚至连他自己什么时候倒在地上都不知道。   皇帝沉默着点了点头,重新起身,看向门外。   钱总管会意,悄悄往外挪动,准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谁料才走到窗边,还没来得及往外炭看,就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钱总管被吓了一跳,向后倒在地上,等发现那确实是个人之后,还心有余悸。   与此同时,这主仆俩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这个人,可不是皇帝之前安排在外头值夜的侍卫。   正待皇帝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口传来响动,紧接着是一阵光亮,来人是英郡王和四皇子,两人身上都带着血腥煞气。   跟着他们而来的宫人手快的换上了新的蜡烛。   见他们来者不善,钱总管赶紧站到了皇帝面前,呈护卫的姿态。   “我原以为父皇和钱总管还要过会儿才醒,没想到你们醒的这么早,倒有些出乎我与老二的预料了,”四皇子率先开口得意道,“可惜,还是迟了。”   “四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钱总管道“皇上自然是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可您二位,却不该这会儿出现在皇上这里。”   “有什么该不该的,”英郡王毫不客气的直视皇帝,眼中带着野心与得意,“我和四弟此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父皇想必早就心中有数。”   皇帝轻哼一声道:“朕想过皇后和太子,却没想到是你们。”   英郡王挑了挑眉道:“当然是我们,除了我们,自然也不会再有别人。父皇你没想过我们,大抵是因为在你眼里,我们都是早早被你判出局的人,本不值得你看重。”   “不过我们也要多谢父皇对皇后和老六的怀疑,”四皇子懒洋洋道,“不然您怎么会留了刘大人在宫中辖制,我们如今也没法这么快将出来的人一网打尽了。”   皇帝没有反驳英郡王和四皇子的话,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他四下看了两眼,问:“老三和老五呢。”   “他们毕竟是我们兄弟,”四皇子道,“他们不肯与我们共谋大业,我们却也不会下那个狠手,这会儿许是还睡着呢,父皇你夜里觉轻,他们或许要睡到天亮了。”   这意思,便是三皇子五皇子如今还无碍,只是和皇帝一样被下了迷药,此时睡着了被看管起来罢了。   皇帝想到三皇子和四皇子一向交好,五皇子和谁的关系都不坏,便也自然不去担心他们两个。   “朕没想到,你们两个竟会成了一路人。”   “有什么想不到的,”四皇子眼中透出几分恨意,“我和老二,都是被你废了母家的人,我们,才是一路人。”   五皇子母亲庄妃,如今在宫中位列四妃之一,即便出身卑贱,却谁也不能看轻了去。   五皇子娶了谢家女,身上虽没有什么差事,却总归胜过寻常宗室,宫中大小宴请,次次不落他。   三皇子外祖父当初在进京途中意外死亡,三皇子母家一蹶不振,却因此得以保全。   淑妃当时退居深宫,如今年岁已久,倒也显了出来。何况经过这么多年休养生息,淑妃娘家也出了几个不错的小辈,眼看是要重新兴旺起来。   三皇子五皇子只要不傻,就知道,他们此时若是不动,日后总会是个亲王,若是动了,也未必是他们上位,自然不肯与另两人走一路。   唯有英郡王和四皇子,一个是因着皇帝对高家的厌恶,致使彻底没了母家,一个因着严瑜当初去了洛城,牵出一串事件,拔出萝卜带出泥,被打压得现在还没回过元气。   别说当年高家和贤妃娘家是仇敌,连英郡王和四皇子平日斗得乌眼鸡一样的人,都能联手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所以你们平日的争执,其实都是障眼法?”   什么小孩子一样的小打小闹,根本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的谋划,倒是皇帝自己,被表面的和平所蒙蔽,竟然没能看清两人。   见二人没有说话,皇帝眯了眯眼睛道:“你们不就是想要朕这个位置吗,朕给你们也无妨,可这位置只有一个,你们却有两个人,你们可想好了给谁?”   “父皇你也不必挑拨,你只管写下给两个人的传位诏书,我与四弟共掌江山便是,”英郡王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却是个搪塞皇帝的好法子。   “行了行了,”四皇子道,“我们知道父皇你久不亲自动笔,要考虑考虑,我们给你这个时间,至多三日后回京,我们可是要带着诏书和大军回去的,您可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   “你醒了,”谢笙同往日一般练武回来,就看见温瑄衣裳都没拢好,就下了地,赶忙叫捧墨不许进来伺候,自个儿上前去。   温瑄原是醒了之后没看见谢笙,所以想要看看他去哪儿了,如今见他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归拢好衣裳。   “你方才去哪里了?”温瑄上下打量了谢笙两眼,见他额角鬓发湿透,身上短打也带着尘土,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谢笙上下看了两眼,才笑道:“方才去校场同爹练了两手,一身臭汗,我先去洗漱。”   许是从前只见过谢笙文人风流俊逸的一面,从未见过他这样如骄阳烈火般的模样,温瑄不免有些好奇,但一想谢侯勋贵武将出身,是祖父也夸过的,便也就不难理解谢笙如今的模样了。   “快去吧,”温瑄道,“仔细湿衣裳穿久了受了寒气。”   谢笙点点头,飞快洗了个澡,因为今日是温瑄三朝回门的日子,谢笙便额外洗了个头。   知道今日时间要紧,小六子一早便带了他媳妇一起进来服侍。小六子和捧墨一个正帮着谢笙洗头,一个就已经准备好了帮谢笙烤头发的炉子。   “少爷,要不要往炉子里放一块香饼?”小六子挑了些清淡雅致如茶饼、梅饼等香饼出来,供谢笙选择。   谢笙想了想,问捧墨:“昨儿备下的衣裳熏的是什么香?”   “是沉香。”   捧墨这边话音刚落,小六子就利落的挑出了一盒沉香来,加在小炉子里,等着谢笙头发擦干,就和捧墨一起给谢笙烤头发。   头发半干,谢笙换了衣裳,也没束发,直接回了屋子,屋里,温瑄已经盘好了头发,正在上妆。   温瑄因为今日要回门,头发便梳了个平日不太爱用,却是时下贵妇人们出门常用的流云髻。   温瑄梳的这种流云髻将头发全部盘起,在顶部反绾出流云一般的偏髻,饰以红宝花簪,簪头垂有半个小指甲盖大的宝石流苏。在额前,温瑄还带了同系列的华胜,并用其他分心、挑心、小花簪等在别处做装点。   温瑄从镜子里瞧见谢笙过来,不自主的笑了起来。   谢笙走近了看温瑄妆面,朱唇、粉腮俱备,只差描眉还没做,当即挥退了丫鬟,拿了螺子黛跃跃欲试。   “卿卿今日想画什么眉?”   “随你,”温瑄见谢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得那么亲昵,还有些不好意思,只眼波盈盈扫了谢笙一眼,便垂了下来。   谢笙见状,几乎立刻就决定,要画秋波眉。   秋波映眼帘,当有无边春意。   谢笙有画画的功底,此刻自然画着不难。等画完了眉,谢笙左右端详片刻,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   等丫鬟为温瑄带上宝石坠子,谢笙才猛然想起,是少了花钿,便又拉了想要起身的温瑄坐下,用胭脂蘸水,调了颜色,在温瑄眉间细细绘了桃花妆,才算满意。   温瑄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见此笑道:“少爷画得这样好,我等日后只怕是要被少夫人嫌弃无用了。”   “既然有此担心,日后就好好多学些新鲜玩意来,你们少夫人念旧,绝不会亏待了你们的,”谢笙将笔放回道妆匣子里,又重新净了手,才道,“不过描眉这种事情,你们再怎么学,也不如我。”   谢笙这话一出,在场的丫鬟都一同笑着应了,温瑄心里高兴,又见谢笙还没束发,就拉了他坐下,亲自为他戴冠。   等用过早膳,两人拜别谢侯、李氏,便一道上了车,往温家而去。   正此时,城门外有一匹马疾驰而来,其上骑手死死抓着缰绳,摇摇欲坠。   守门的官兵忙要拦人,那人却直接冲了进城,一路往宫门而去,等那人走远,城门处的士兵要追时才发现,那人背上的衣裳有一处破洞。周围是被洇湿干涸的血迹。   “快,把好城门,赶紧派人去给刘大人传信!”   那一人一马从闹市而过,直到了宫门前,才摔下马,拿出了自己保护了一路的皇帝手书:“皇、皇上有危险,快去!” 第230章   一骑快马从城门直闯到宫门可不是什么小事, 几乎是那人还在半路, 就已经有消息灵通的人家知道了这事。   何况那人穿街而过, 看到的人不少,街上的百姓知道这必然不是什么小事,便都不再在街面上逗留, 赶紧回了家中。   很快, 原本喧闹的街市变得极为冷清, 连一旁的商铺,也将门面关了一半。   谢笙才到温家,与众人见过礼,谢侯派来叫谢笙回府的人就已经随后赶到。   谢笙与温瑄对视一眼, 心中俱是疑惑。   温相知道无缘无故,谢家可不会在这个时候下自家孙女的脸面,定然是出了什么要紧的, 须得谢笙在场的事情方可,便看了温老夫人一眼。   温老夫人自觉起身:“丫头才回来,我想她得很,叫她陪我到后头说说话去。”   温老夫人起身, 温夫人自然作陪, 连带着温瑄的兄弟也被一并带走, 只留了谢笙与温相、温父。   “可是出什么事了?”谢笙问。   那报信的人道:“方才有皇上身边的护卫从城门策马直到宫门, 听说是受了重伤,才到宫门,便说皇上有危险, 叫快去营救,如今那人已昏迷,生死未卜。”   “祖父,岳父,”谢笙听罢,忙对温相两人拱手道,“今日娘子回门,我本不该在此时离去,只是……”   “你去吧,”温相摆手道,“事权从急,又不是日后你也不带着丫头回来了,我们都懂的。”   谢笙只得再次道谢,随后又道:“多谢祖父体谅,另者,小婿想借府上马车一用。”   有这样的急事,其实谢笙就算是驾着自家马车直接赶回府中,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只是这世上总有些人成日里盯着人家,未免叫温瑄以后出门被人说嘴,谢笙倒不如此时便尽早规避,总归不是什么难事,只吩咐一句罢了。   借温家的马车一用,到时候有人问起来,只说叫人去谢家传话或是取东西就是。   只要谢家的马车留在这里,温家守口如瓶,外人有再大的本事,还能架得住人自己愿意不成?   其实这一切都因为还不知道今日这事到底是为着什么,若知道原因,自然也就不必如此谨慎。   不过谢笙的用心,温相两人却是能够感受得到。   温父对于谢笙原本没那么满意,此时也不得不佩服温相选人的眼光,这世上之事,总是用心最难得。   等到谢笙走到府里,便被告知,谢岫已经进宫,并送了汤圆过来,谢侯也已经派人去周家、李家接几位主人家,另外还又叫人重新去了温家传话,务必将温相等人接来。   谢笙一听这话,便知道必然是十分紧急和重要的事情,片刻不敢耽搁,直接去了谢侯处。   “见过父亲、母亲,”谢笙一抬头,便看见了母亲李氏满含担忧、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侯却没那么多小女儿情态,只对谢笙道:“英郡王与四皇子叛逆,囚禁了皇上,妄图逼迫皇上直接下旨禅位,云尚书态度暧昧不明,但隐隐有起事之兆。”   “方才你姐姐送汤圆过来时,一并带了皇后旨意,让刘子新继续留守,护卫京城,我亲领京郊大营前去驰援,我的意思是,叫你兄嫂守住家宅,你与我一道前去,你意下如何?”   在这一瞬间,谢笙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许多念头,几乎是本能快过了权衡利弊,谢笙在还没有想好之前,就已经答应了下来:“自然要去。”   在听到谢笙答应的一霎,谢侯不由得大笑起来:“好,好!”   李氏看这父子俩的模样,心里有些恼怒,却又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道:“小心为上。”   此时谢麒从外头进来,恰恰听见谢笙这话,也道:“母亲说得是,必得小心谨慎才好。”   谢侯收了几分笑意,道:“你们放心吧,英郡王和四皇子为何对皇上围而不杀,不过是手中无人,只靠贤妃娘家的那点人脉,还是未必齐心的人脉,能得来多少有用的人?”   “他们叫皇上写下禅位诏书,不过是想占一个正统名分,可宫中已有太子,他们不过是困兽之斗。”   “就算如此,还是得提醒太子殿下一声才行,”李氏道,“贤妃居于宫中,当初高贵妃在宫中也不知道是否有暗处未清理完的钉子,若他们拿到诏书,太子此时正好出事,他们可不就成了唯一的正统了?”   “不必担心,”谢侯道,“阴谋诡计,毕竟只是小道,既然知道他们的算计,自然有应对之法。”   谢侯说着又问谢麒和谢笙:“你们道皇后娘娘为何叫我去,而叫刘子新留守吗?”   谢麒想了想,道:“因为刘大人是皇上心腹,如今皇上身陷险境,他若不能驰援,便只能做好分内之事。”   谢笙却道:“刘子新是个投机者。”   护卫宫中,本就是皇帝给刘子新的任务,此时他没参与去救皇帝的任务,若皇帝救出来了,他是忠于皇帝的命令,若皇帝死在外头,那他护着太子平安,待太子登基,他也有功。   故而,并非是朱皇后没想过叫刘子新去,而是刘子新不愿意。   皇子叛逆的事,都是沾上便要惹一身腥的。   谢侯其实也不太想去,但后来,他又改了主意。   如今京中少有值得朱皇后信任的人可用,若朱弦从边关回来,自然朱弦当选,此时朱弦不在,谢侯自然第一个被朱皇后考虑。   而如果可以,朱皇后当然更信任谢侯执掌京中大权,而不是把太子的安危交到一个刘子新手上。   另外便是谢侯、刘子新两个与皇家的关系不同,对于刘子新来说,或许要战战兢兢的担心会不会被皇帝牵连,谢侯则完全没这个担忧,他只需要在皇帝太过分的时候上一封辞官折子,就能卷铺盖卷走人。   旧情和侯爷的身份,是他的保命符。而后待到皇帝升天,凭着谢笙和严瑜的关系,谢家也不会倒。   所以刘子新担心的头等大事,放到谢家,反而不算什么。   很快,谢侯叫人特意为为谢笙备下的盔甲也取了来。   谢笙的盔甲与谢侯的一样,俱是青黑色的,站在军士堆里,晃眼一看,都是一样颜色,谁也分不出谁。照了谢侯的话说,阵前穿银甲,除非是能力特别出众,否则都是找揍,一看就知道你是敌方主将了,还打什么打。   谢侯回去换衣裳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是温瑄赶回来了。   温瑄气喘吁吁的开门,便见了一身玄甲的谢笙立在屋内,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温瑄顾不得身后紧跟着的丫鬟仆妇,顾不得自己散乱的鬓发,直接扑进了谢笙的怀中。   这一瞬间,谢笙忽然有些不想离去了。   “我很快就回来,”谢笙道,“有爹在呢。”   “你一个文官,去那种地方凑什么热闹,”温瑄理智上知道,自己作为谢笙的妻子,应该和他站在统一战线才是,可温瑄此刻,不想要什么理智,她只想要谢笙平平安安的才好。   “我出生于武将之家,自幼习武,自然不是普通的文官,”谢笙道,“安心,至多三日,我便能回来了。”   温瑄这才不甘不愿的点了头,她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收拾包袱,谢笙此次急行军,也用不着什么包袱,她便只能默默担心。   前头叫了人来催,谢笙只能前行,温瑄不忍别离,却更舍不得和谢笙相处的点滴时光,亦步亦趋的跟着,直到前院门口,才恢复了正常,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主母。   此时李翰林、周祭酒等人还没到,谢侯和谢笙却已经等不及了,时间宝贵,多耽搁一分一秒,便是一分一秒的危险。   此时京中街道已经全部戒严,一干有随皇帝出行的官员府邸,都有人把守,尤其是云家,出于皇后的私心,被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也出不去。   谢笙与谢侯领了亲随策马疾驰,却在营地见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劲装,带着兜帽的人。   谢侯等人立即勒马,怀疑的看向那人。但等到那人取下兜帽之后,谢侯等人俱都下马行礼。   “免了,”这是一道非常熟悉的女声,“咱们赶紧出发才是正经要事。”   谢笙上马,驱马来到那人身边:“姑姑,您如何亲自来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合该在宫中听我们为您带来捷报才是。您出来这事儿,二郎知道吗?”   “我放心不下,”朱皇后道,“若不能亲眼见了皇上安康,我放心不下。”   这是真是假?   谢笙忍不住想要去猜一猜,却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不对。   朱皇后自然猜不到谢笙的心思,她重新戴上兜帽,对身边担心她的谢笙道:“我出身朱家,咱们这样人家男孩该学的,我可一样没落下。”   朱皇后虽然这么说,却也并不准备冲在前头,还要了几个人近身保护,连着谢笙,她也一并放在了身边。名为保护她,实际上也是对谢笙的一种保护。   谢笙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纷乱的马蹄声和着风声,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很快,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战场,即将来临。   在他身边,朱皇后在赶路时重新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她目光幽深,看向皇帝所在的远方,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她亲自前来,自然不止是因为担心皇帝。毕竟要说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大错,如果,她不是担心皇帝死不了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231章 更新   “前方是怎么回事, ”临近皇帝打猎的行宫, 谢侯越发谨慎,生怕惹了敌人注意。可等离得再近一些, 谢侯却听到了拼杀之声。   “前方有另一批人赶在我们之前已经冲了进去, 正和英郡王等人的下属战在一处,”那人犹豫片刻,道,“我瞧着,那些人的招式习惯,像极了襄北侯的旧部。”   “襄北侯旧部?”不等谢侯开口, 朱皇后就出了声,“再派个人去好生确认一番,务必不能出差错。”   “我记得,”谢笙轻声道, “云尚书是跟着皇上一道出来的。”   或许除了营地里的皇帝自己,现在在场之人, 可没人觉得云尚书特意寻了襄北侯旧部来, 是为了营救皇帝。   这些人一个个的抢在这次外出围猎时动手,无非都是想要求一个正统,可太子还在呢, 他们就那么肯定, 自己得到了传位的诏书之后,太子就会让位?   除非是,他们知道了什么。   几乎是第一时间, 谢笙就将怀疑的目标对准到了朱皇后的身上。   早在去年定下围猎之前,朱皇后就提醒谢笙要将婚礼改期。   像谢笙这样人家出身的公子哥,早先拿出来的合适的日子自然不止有一个,甚至当初挑选日子时朱皇后本人也曾经过问过,故而她对谢笙有可能会改在哪天成亲再清楚不过。   而就在这一日之后皇帝定下了围猎的事情,钦天监交上来适合围猎的几日里,也正因此,谢侯和谢麒谢笙都没法子参加围猎。   比起云尚书,带谢侯出门自然是皇帝的首选,毕竟谢侯当初在战场上可是一名勇将,云尚书虽是武将之家出身,却从小就是学习诗书的。   可偏偏,因为谢笙成亲之事,皇帝也不好强令谢侯跟随了,毕竟比起旁人,谢侯还有从小的交情在呢,谢笙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情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是啊,”朱皇后道,“云尚书可是跟着皇上一并出来的,如今襄北侯旧部的出现,只盼是一桩好事。”   虽是这么想,可不管是朱皇后,还是谢侯,都不敢冒进,因为他们都知道云氏的野心,他们不能确认,云家此举的意义所在。   就在谢侯等人静待消息之时,云尚书已经领了人冲进了皇帝的屋子。   彼时英郡王和四皇子正站在皇帝面前,两人看见云尚书进来,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臣参见皇上,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云尚书撇开两个叛逆,只向着皇帝行礼。   皇帝看着这一幕,面上并没半分喜色。   他看着面前做出恭谨模样的云尚书,轻笑一声,道:“卿倒是来得巧。”   “不敢说巧,只是臣无能,恰逢此刻才突破了两位殿下的封锁,成功来到了皇上您的面前。”   云尚书恭恭敬敬的说完,他身后便走出一个刀尖还在滴血的人。   那人只把其余在场之人忽视了个彻底,一心只看着云尚书:“老爷,在外的叛逆已经全部伏诛,那些叛逆心狠,斩杀了不少大臣,实在令人憎恶。”   斩杀大臣?   这话一出,不止英郡王兄弟,就连皇帝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云蔚!你这个逆臣!竟敢栽赃陷害本殿!”四皇子立刻跳了起来。   “瞧四殿下说的”云尚书道,“您方才是没听见吗,这杀了诸位大人的人,可是您二位的下属。”   云尚书旋即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样道:“可怜我那些个旧日同僚,分明个个都是忠君之人,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是我来的太迟,竟没能救下他们!”   “你!”四皇子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英郡王拦下。   英郡王看着面前的云尚书道:“说我们狼子野心不算差,不过云尚书你,又岂是什么别无所求的好人。”   “何况,”英郡王淡淡道,“你与我们所求的,又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云尚书终于笑了起来,“你们是为了自己坐上皇位,我一个臣子,可没这个能耐,我顶多就是靠着如今的功劳,好生做个权臣也就是了。”   英郡王嗤笑一声,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皇帝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旁边站着的钱总管同样是垂手侍立,不发一言。   “不过臣今日还真有一件事,”云尚书终于看向皇帝,眼中带了几分狠厉与志在必得。   “皇上年老体弱,又被英郡王和四殿下伤透了心,不如传位给七皇子如何?”   皇帝直至此刻还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便是有旨意又能如何,太子还在京中,你们……”   皇帝看着下头的三人,面上满是嘲讽。   “这就不劳皇上操心了,”云尚书道,“这还要多谢您留了刘子新刘大人在宫中,只要我们动手的消息传到京中,太子与皇后妄图此时改天换日,被手握禁军的刘大人制服,就地格杀。”   “皇上您说,这诏书可有用没有?”云尚书神在在的叹了口气,“想必如今,应当是已经成了。”   英郡王与四皇子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你说什么!”皇帝猛地站了起来,又因为起得太猛,气血上涌,突然有站不大稳当。   “皇上!”钱总管赶忙上去扶住皇帝。   皇帝又重新跌坐在他的位置上。   “这可不都是皇上您亲手种下的因果吗,”云尚书看了看一旁的英郡王等人,才继续道,“皇上您说是爱重皇后,可当年您的长子怎么去的,我们这些人家可不都是睁眼瞎。何况如今太子渐渐长成,你防备他与皇后的模样,可不就是日后的我们?”   云尚书这个我们,自然是云妃和七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云氏。   “既然迟早有这么一日,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云尚书看了身边那执刀之人一眼,道,“去,帮皇上将叛逆处置了,不然皇上可看不到我们的诚心。”   此话一出,英郡王两人当即变了脸色,连皇帝都不由收紧了手,对着云尚书怒目而视:“尔敢!”   那执刀之人并不理会皇帝,三两步赶上前去,一刀砍在还没来得及躲的四皇子胸前,四皇子倒在地上,只尝尽了毕生痛苦,却不能立时死去。   皇帝立时脸色煞白,看着地上的四皇子,恨不能立时将他拉起来。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这到底是他的儿子,他可以下旨处置他们,可却是万万轮不到外人插手。   英郡王见此,明白只怕今日便是他的大劫。他看了地上的四皇子一眼,心中满是痛惜,四下看了看,找见了皇帝平日的佩剑。   那剑鞘上镶满了宝石,剑柄也是掐了金丝造就,不过等到那剑出鞘,却端的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老二,来,”四皇子艰难挣扎着要起身,他身下的地毯被洇湿更多。   他自来生在宫中,被精细养着,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母族败落之后,旁人看过来的带着怜悯和恶意的视线,以及背后的流言蜚语。   他太疼了,他也知道自己的伤,是绝对熬不过去的,如此,倒不如短痛。   “不,不能,琤儿!”皇帝喊了四皇子一声,眼圈都红了,到底最后看向英郡王,“阿瑱,那到底是你弟弟!”   “真是感人肺腑,”云尚书道,“谁说天家没有真情在呢,想我爹当初还劝我,若他能活到此时,真该叫他来见见。”   “云蔚,你疯了,”皇帝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看着云尚书的眼也带着恨意,从前虽有高家,可高家谋反之事,本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于他而言,只是一场戏,作秀而已。   可如今……   皇帝一瞬间有些恍惚,如今离高家倾覆才多久?不到二十年吧,他怎么就忘了那时的谨慎,以至于落得这个样子?   “我当然没疯,不止没疯,还好好的呢,”云尚书道,“皇上你就放心吧,太子死了,英郡王死了,四皇子死了,您可还有别的儿子呢,毕竟七殿下也是需要有兄弟帮扶的。”   “三殿下是个知情识趣的,他母家如今又出了几个人才,他自然能安安稳稳的,五皇子势弱,又没什么本事,七殿下也不介意多养一个闲人一样的哥哥,来展示自己的友爱手足。”   云尚书一个个的和皇帝分析,还抽空又催促那执刀人:“还不快些,皇上怕是等得着急了,你看,他眼睛都急红了。”   那执刀人慢慢举起了手里的刀,英郡王也握紧了手里的剑,心里一片冰凉,他旧年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只是,他疏于练习也有十来年了。   ——   “里面情势如何?”   方才探得云尚书的人大肆屠戮官员及一些皇室旁支成员,谢侯立刻察觉到不妙,赶紧领了人往里去。但朱皇后身份贵重,谢侯不敢将她置于险地,谢笙便也留了下来。   此时好容易看见一个人回来,谢笙赶忙上前问上几句。   “不大好,”那人实话实说,而后对朱皇后道,“几位老臣只是受惊,还没什么大事,但几位主管各处的大人,俱已去了。”   这几位说是作为皇子的副手,其实都是皇帝十分信任的心腹,如今他们都被云尚书的人杀了,可见其中的形势到了什么地步。   “大人已经率人将前院清理出来,三殿下、五殿下也被救出来了,大人唯恐外面不安全,请您先行入内。”   这意思便是叫朱皇后先去和幸存者呆在一起,也有安抚那些人的意思。   不过朱皇后沉默片刻,却拒绝了。   “带我去谢大人那边,不亲眼见了皇上平安脱险,我这心,是半点也不能放下的。” 第232章   “皇上早些写了不就好了, 英郡王也不必受如此磋磨, ”云尚书拿了皇帝御笔亲书,禅位给七皇子的圣旨,才点了点头, 示意那执刀者给躺在地上虚弱到连张口呼痛都费力的英郡王一个痛快。   皇帝坐在位置上,闭上眼睛,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云尚书如地狱索命一般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下令诛灭逆贼英郡王、四皇子,却被逆贼英郡王挟持。”   “皇上念及父子之情,对逆贼多番留手, 不想被逆贼一刀赐死。我等护卫不及, 却及时将逆贼当场诛杀, 为皇上报仇。”   云尚书的话一字一顿, 像是生怕皇帝听不清楚一样。   钱总管挡在皇帝面前,指着云尚书的鼻子破口大骂,极尽今生所有最低贱的话来形容云尚书。   云尚书眼中闪过几分恼怒:“钱总管应该庆幸,你还有用,暂时还死不了, 不过你要是再多嘴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钱总管的下场本宫不知道,你的下场,本宫却是心中有数的。”   就在这关键时刻,云尚书身后的大门被人踹开,轰然倒地,门外, 正是刚刚赶到不久,连气息都还没来得及喘匀净的朱皇后连带着谢笙等人。   这一行人,除了朱皇后外,人人身上都带了些血迹,就连谢笙也不例外。他手上的长枪的红缨此刻已经不再轻盈,他将枪斜握在手中,枪尖指地,有鲜红的液体缓缓底下,脏了屋里价值连城的地毯。   朱皇后还带着兜帽,可皇帝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认出了她来。   “梓童……”皇帝看着面前,衣角还带着未干透的泥土的朱皇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心中防备着朱皇后与太子,可偏偏在他出事之后,朱皇后却匆匆从京中带人赶来。   她原本该是在宫中穿着锦衣戴着珠翠,行走均能用凤辇代步的娇娇女啊!   皇帝一时间,感动得无以复加,同时,劫后余生的庆幸也让皇帝看向朱皇后等人的视线更加温和与赞赏。   “我到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还有此等魄力,”云尚书一看面前情形,就知道自己必然已经落了下风,不过他半点不慌乱,“可惜娘娘这一出来,虽然见到了皇上最后一面,却只怕,再也没法见太子殿下最后一面了。”   “此话怎讲,”朱皇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英郡王和四皇子,视线落到了皇帝身上,稍作安抚,又和钱总管有了一个短暂的对接,才重新落到云尚书身上。   在朱皇后身后,谢笙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由朱皇后吸引云尚书的注意力,而后他们再伺机营救皇帝。   不是谢笙等人不想直接冲过去,而是那个止刀者和皇帝站得太近了,让谢笙等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面对此情此景,谢笙突然起了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若是他迟上一步,没能救到皇帝,是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一件好事呢。   “皇后娘娘出来,必定是求助了谢尚书吧,可你真就这么放心将太子殿下的安慰交给刘子新?”   云尚书说了这么一句,又偏头看了谢笙等人一眼,对那执刀人道:“小心着些,谢侯爷可是出了名的谋将,咱们俩的安危,此刻都放在你身上呢。”   那人听了云尚书的话,上前一步,将钱总管一脚踹开,直接将刀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皇上!”朱皇后惊呼出声,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步。   因为这一步,她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她担忧的面容被展露无遗。   皇帝被那执刀者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去,那人的刀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稳稳跟随,甚至一不小心,将皇帝的脖子划破了一个口子。   几乎是立刻,就有鲜血流了出来,皇帝也不敢再动。   谢笙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收紧了。   “刘大人是皇上的心腹,我为何不信,”朱皇后说话时看上去仍旧十分沉重,可那有些有补助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娘娘对皇上可真是情深义重,”云尚书带着几分真心,夸了朱皇后一句。   皇帝听到这话,突然有些心虚,因为他自己也有些不太信任刘子新了。云蔚在此刻还有如此表现,显然是有百分百的把握,刘子新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是他害了太子。   皇帝的眼中带上了几分痛苦,避开了朱皇后看过来向他祈求认同的视线。   朱皇后像是大受打击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谢笙赶忙上前扶住她,面上满是担忧,他想说,虽然刘子新的人品不怎么样,可关键时刻还是很能看得清楚的。   要是刘子新这时候杀了严瑜,是能向七皇子一脉投诚没错,可是谁能保证之后为了稳定民心和底下的官员,刘子新还能有命留下?   何况云尚书可是七皇子的亲舅舅,有云尚书在,岂会有他刘子新执掌大权的时候?   一样是屈居人下,如今至少性命无忧,刘子新又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谢笙正要张口,便被朱皇后直接掐了一把。谢笙的对上朱皇后的视线,突然明悟过来,朱皇后这从头到尾,从来都是在演戏。   朱皇后不被影响,不担心刘子新背叛的理由也很简单,朱皇后明面上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刘子新,可从当年刘子新冒头的高家私兵一事,朱皇后就和刘子新有过间接的往来了。   刘子新是个聪明人,谁帮他说话,谁给了他飞黄腾达的机会,他都记在心里。后头朱皇后稍稍透了一点意思,刘子新自己就顺着杆子爬了上来。   这些,或许严瑜不怎么知情,可朱皇后从来没瞒过谢笙。虽然谢笙也只是偶尔进宫探望朱皇后时,窥见一点点。   谢笙又看了一眼皇帝,心到底是落回了胸膛。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可比起皇帝,谢笙更希望朱皇后能够如愿。   虽然朱皇后面上看着一如旧日的美丽端庄,可谢笙到底是发现了她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长出的皱纹,还有那被藏在发间,悄悄变白的发丝。   朱皇后已经不年轻了,连李氏都已经升格做老封君的时候,朱皇后却还要小心谨慎的防着自己的枕边人。   太累了。   谢笙一时有些走神。   朱皇后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只好紧紧握着谢笙的手臂,以此来唤回谢笙的神智。   谢笙垂首而立,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谢侯方才就没跟着朱皇后等人一起出现,而是领了几个人绕到了背后,查看能否从其他地方悄悄潜入,救下皇帝。   他们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可惜那执刀者的刀离皇帝太近,让他们不敢妄动。   云尚书见朱皇后大受打击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无趣,直接转身,往皇帝那边走去。   他倒不怕自己的命门暴露在众人眼中,只要皇帝在手,他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钱总管被掀开之后,利落的就地滚了滚,靠谢笙等人就很近了,立刻就有兵士赶紧上前扶起他。在此时,他也只是个小人物,半点引不起云尚书的注意。   就在云尚书走得离皇帝近了,更近了的时候,那执刀者下意识的侧开身子,为云尚书留出足够的距离,刀也离皇帝远了几分。   就是现在,谢侯打了个手势,他带着的人、谢笙这边的人一齐朝着云尚书几人扑了过去。   谢侯掷出一个随手拿的金器,打偏了那人的刀。   朱皇后没有动,站在她身边的谢笙也没有动,而是呈护卫之势守在朱皇后身边。   他们面上都是显而易见的紧张,朱皇后再次收紧了手,这一回,她是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意识的动作。谢笙并没喊疼,因为他现在,也根本顾不上觉得疼。   此时,被遗忘在角落的钱总管慢慢上前,轻声道:“娘娘放心。”   朱皇后这才想起钱总管这个后手。   她想笑一笑,可现在却不是什么能笑的时候,她只轻轻点头:“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一切顺利?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听在谢笙耳中,可不觉得是朱皇后希望谢侯救皇帝一切顺利。   虽说时间看上去过得很长,其实也只是片刻间。   云尚书方才没见了谢侯,心里一早就留意着了,此时见了谢侯出现,倒也没太过惊诧。   或许也正是因为一早在心里预演过谢侯突袭的可能,云尚书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顾不得近在咫尺的危险,抽出了一把匕首,还对那执刀者大吼道:“抓住皇上!”   执刀者立刻反应过来,再次制住皇帝,横剑在皇帝脖子上,并一把把皇帝拽了起来。   “别动,”那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谢侯等人立刻僵住,不管心里如何骂娘,此刻皇帝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皇帝是今天是第几次看见生的机会从自己面前溜走,然后再次陷入到这样的境地里的?皇帝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昏,这样再三大起大落,让皇帝这一次,连怒都生不出来了。   云尚书走到了皇帝身边,对那执刀者显然十分满意。   那人松了拽住皇帝衣裳的手,皇帝得到了自由,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皇帝猛然从坐到站,又连续经过几次大喜大惊脑子正昏昏沉沉,此时没了唯一能稳住身形的外力,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那执刀者已经迅速的撤开了刀,却还是让皇帝被划破了一侧的颈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   不止那执刀者,就连云尚书也有些发懵。   “上!”谢侯此刻再也顾不得留手,趁着两人发懵的时候,飞身上前,两下结果了那不在状态的执刀者,剩下一个云尚书,被众人一哄而上,缴了武器,堵上嘴,押在堂下。   “皇上!”朱皇后踉跄着奔到皇帝身边,想要用手去堵皇帝脖子上的血,可颈动脉被割破,怎么是手堵得住的。她的眼泪滑落在皇帝脸上。   “都是我的错,我要是能再快些就好了。”   皇帝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朱皇后难得眼中露出爱意:“救、救二郎,好好活着。”   朱皇后哭着摇头:“别这么说,二郎不会有事,皇上您也不会有事的!”   皇帝道:“此生,是我负你良多,若有来世,我必护好你和大郎,再、再不会……”   “别说了,皇上别说了!”朱皇后别开脸,看向谢笙,“小满,快,快去把太医带来,快去!”   谢笙慌乱的点头,就要往外冲,虽然方才就已经有人去了,可此刻朱皇后开口,他必然是要走这一趟的。   “小满。”   皇帝这时候却喊了他一声,他立时不敢走了,凑到朱皇后身边去看皇帝,等着他的吩咐。   “日后,你多进宫,陪你姑姑说话,二郎大了,也只得你多陪她些了。”   皇帝说着又看向谢侯,还待要张口,却已是气若游丝。   他紧紧拉着朱皇后的手,像是要拥进毕生的力气。许是因为知道说不出什么,他也不再浪费力气和谢侯说话,只满含爱意的看着朱皇后。   有了皇帝这句话,日后即便谢笙再大些,也能随时进宫见朱皇后,而这一句姑姑,也是将谢笙和朱皇后私下的关系过了个明路,让人不能对他们的关系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太医来时,皇帝的意识已经非常模糊了。   他掀开皇帝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皇帝的脉搏,只对着朱皇后摇了摇头。   朱皇后的哭声顿时响了起来,这哭声悲痛凄厉,她扑在皇帝身上,感受着皇帝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感受着皇帝的心脏停止跳动,感受着皇帝的身体慢慢变冷,才顺从的被谢笙搀扶起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在场的,自谢侯往下,都跪倒在地,看着朱皇后这表现,人人都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皇后终于累得昏了过去,由此处还活着的小宫女伺候着躺下,近前却是钱总管和谢笙守着。   谢侯也站了一会儿,到底是疲倦的对谢笙道:“子和,你守着娘娘,我先出去处理其他事情。”   皇帝死了,可还留下一堆烂摊子。   谢侯已经在考虑派谁进京,若京中无事,此行便是报丧,若刘子新真的反叛,只怕还又一场硬仗要打。   “爹,”谢笙喊了谢侯一声,道,“娘娘信刘大人,我也信刘大人。”   谢侯定定的看了谢笙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等谢侯走后,谢笙转过头来,却发现朱皇后已经睁开了红肿的眼睛。   “姑姑,”谢笙“泄露答案”被考官当场抓包,有些心虚。   朱皇后看着他这模样,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起来,看得出来,此刻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朱皇后的心情出奇的好。   “子和,”朱皇后轻声道,“我明知道这时候我该哭的,可我这心里呀,竟然是说不出的畅快。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啊!”   不等谢笙开口,钱总管便道:“恭喜主子心愿得偿,日后,也能正大光明的将大公子的灵位请回来了。”   朱皇后看向钱总管道:“这些年,多谢大伴为我周旋,助我完成心愿。”   “主子太客气了,”钱总管恭恭敬敬的对着朱皇后行了个礼,道,“奴还有些首尾尚没收拾好,这就去了。”   说完这句,钱总管就自行退下,朱皇后也只是颔首。   等钱总管出门,朱皇后才笑着看似乎已经神游的谢笙道:“可有什么要问的?”   “问什么?”谢笙装傻道,“皇上自来有头昏、乏力之症,这几日压力太大,兼之休息不好,又经历大喜大惊,病症加重,凑巧在那时被引了出来而已。”   “姑姑你已经尽力了,”谢笙做出一副劝慰的模样,“有些事,大抵只能说一句时也命也。”   “是啊,时也命也,”朱皇后叹息一声,也没非要给谢笙讲解过多的东西,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朱皇后便当真睡了过去。但也只是一盏茶时间,她便醒了过来。   作为未亡人,她可以形销骨立,黯然伤神,却不能好吃好喝好睡,也不是说她不能这么做,只是她到底还顾忌着亲儿子严瑜的想法,难免就要做个样子出来。   谢侯派去京中的人果然发现京中一切如常,除了有几家被围之外,倒也没别的太大问题,便当即进宫求见太子,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严瑜当即大惊失色,命人敲响了丧钟,并立即组织人手,亲自率人前去迎回皇帝的尸身。   皇帝临终的情形和话语,早有人报给了严瑜知晓,严瑜恨毒了云尚书,当即将云氏全族下狱,并大肆抓捕云家三族的亲戚。若不是朱皇后和朝臣劝阻,他是想要诛灭云氏九族的。   云氏毕竟是外人,还好处置,可英郡王和四皇子身上,就不那么好处理了。   朱皇后好几日没吃饭,没什么力气,准皇帝严瑜捧了饭食亲自给朱皇后喂饭,朱皇后才赏脸用了一些。   “他们毕竟是你兄弟,”朱皇后道,“何况你父皇去世前,也原谅了他们的,便罢了吧,你两个嫂嫂都是好的,几个侄儿侄女,也和他们父亲不同,日后……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严瑜听了朱皇后的话,有些动容,如今朝中谁不知道英郡王和四皇子的事情,可到底还是一家子兄弟,还死的那么惨,严瑜自然也就应了。   此番宗室出来的子弟,几乎是无人生还,出来的大臣,还在的也是寥寥,甚至有一半都被投进了大狱。   整个京城上空都弥漫着一股悲痛的气氛,不止是为了皇帝,也是为了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自己的亲人。   如今春日未过,天上再次纷纷扬扬。   不过这一次,下的不是雪,而是满城钱纸。   钱纸厚厚的堆积在地上,直把京城变成了鬼城。   好在这样的时日很快过去,人们总是健忘的。   朝中因为这事,空出了不少好位子。在走出悲痛之后,人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先是太子登基,太后移宫,而后便是让翰林院提前散馆。不管是谢笙这一批人,还是之前滞留在翰林院的人,都得出来,到各部去补缺。   翰林院一时人员急剧缩减,每个人都没了悠闲度日的时候,好在等到秋天,就要加开恩科,圣旨已经下出去了,各地的学子,很快就会齐聚京城,带来新的活力。   户部少了云尚书,还少了不少云氏一系的官员,大清洗过后,整个户部几乎空了大半。   严瑜亲自求了温相出山,又把谢笙放到了户部。   论理谢笙该是做个户部员外郎,平调便算升了,毕竟多少人从翰林院出去,都只是七品芝麻官呢。   可严瑜却直接叫谢笙做了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主管户部司,仅在尚书及侍郎之下。   高机遇意味着高压力,也意味着下属的不服从。好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少人的官职都高过原该有的位置,只是不如谢笙重要罢了。   但想想先帝临终前的话,又想想谢笙从小到大的才名和出身背景,又似乎是理所当然了。当然,重点是谢笙在忙乱之后的确能胜任,才是底下人服气他最重要的一点。   “谢侍郎,皇上宣召,快随咱家进宫吧!” 第233章   严瑜登基后, 改了年号为昌平, 如今说是才理清户部的事情, 谢笙将将从繁忙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其实也马上要到昌平二年了。   严瑜登基后,面对着一干上书请他选妃的折子,有些头疼, 却也强压着折子,说要给先帝守孝一年,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要求了自个儿,普通百姓倒是只用守足三月即可。   其实若不是他还没和皇后大婚,他都想直接扬言说要守足三年了。   那些个催婚的老大人们之所以这么积极,还不是看着严瑜年轻好摆布,又后宫空虚, 早早的想把自家贵女给安排进去,好联系起前朝后宫。   不过严瑜本就聪明,又有朱太后护着,还有温相和谢侯帮忙,如今已经掌握了大半权柄。温相年老, 他与谢侯都不是贪权之人, 严瑜自然对他们放心极了。   严瑜登基之后, 本来想把朱弦调回京城,可朱弦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自个儿写了一封信回来,让严瑜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今宫中护卫头领,仍用着刘子新。   谢笙才下了马车,就看到了不远处慢慢领着人巡逻过来的刘子新。   “谢大人,”刘子新瞧见谢笙,让身边的禁卫先继续巡逻,他自个儿则是来到了谢笙的身边。   “刘大人,”谢笙如今见人先笑三分,如今对着有老交情的刘子新,自然不会板着一张脸,“如今天这样冷,刘大人还亲自出来带队巡视,实乃我等之楷模。”   “我既然管着皇城守卫,自然得恪尽职守,”刘子新被谢笙夸了,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不过这楷模,我可称不上,谢大人你为了理清户部,在户部一住三月,才叫我等自愧不如。”   “食君之禄,自该竭尽所能为君分忧,”谢笙道,“想必刘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是自然,”刘子新又看了一眼谢笙身边的内侍,才笑道,“刘副总管亲自来接,必定是皇上有事要说,我还是不耽搁谢大人了。”   谢笙闻言也没推辞,只道:“改日刘大人不忙,咱们再一道出去吃酒。”   “一定,一定!”刘子新侧身让谢笙先走,姿态可以说放得很低。   等走得远了,刘副总管才轻声道:“还是谢大人运气好,平日里刘大人也是不轻易亲自出来的。”   这是说刘子新今日听说谢笙进宫,所以特意来等着了。   谢笙看了刘副总管一眼,才道:“这话,刘副总管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放到外头,可是半点也不能提的。”   “多谢谢大人指点,”刘副总管从宫里底层爬起来,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他方才之所已干在谢笙面前这么说,也不过是摸准了谢笙的性子。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皇帝严瑜信任谢笙,他自然不介意多和谢笙说些东西。   “今儿刘副总管出宫前,皇上可是一个人呆着?”   谢笙没直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这么着急的寻他,只问严瑜今日见了谁。   皇帝见谁,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刘副总管自然立刻答道:“早先世孙进了宫。”   严世孙?谢笙垂下眼睑,没再开口。   若是严世孙,他还真猜不出到底是为着什么才叫他一道过来,毕竟严世孙和严瑜如今关系也不错,有时候寻着个不错的摆件也会进宫两人一起把玩,还真不好猜。   只是等到谢笙到了御书房,瞧见在底下明显已经跪了不段的的时间的严世孙,以及上首气得脸都红了,完全不想看见严世孙的严瑜时,谢笙眼皮子一跳。   “臣参见皇上,”谢笙行礼时偷偷看向严世孙,盼着严世孙给自己个眼神,好歹提醒一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严世孙目不斜视,显见是难得的执拗了一把。   上头严瑜其实一直悄悄观察着两人,此时见严世孙这模样,气得把书一扔,对谢笙道:“子和你瞧瞧,瞧瞧他这样子,怎么,是来逼朕的?”   谢笙闻言,只道:“皇上不如先给臣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平白无故的,臣也不好评判啊。”   “让他自己说,”严瑜说了几句,好歹冷静下来些。   “也没什么,”严世孙道,“也就是那女人想跑到我面前拿乔,我直接发狠,把人送到了外头的佛堂关起来了而已。”   “这还叫没什么?”严瑜揉了揉脑壳,对谢笙道,“朕叫他跪着反省自己错在哪儿了,他就只说自己没错,半点不反思,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谢笙一听严瑜这话,就知道其实严瑜并没真正生严世孙的气,反倒是严世孙可能没理解严瑜的一些意思。   谢笙自小练武,手劲儿大,一把拉起严世孙,叫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站了起来。   直到站起来时,严世孙脸上还有些发懵,还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挣扎起来:“子和,你拉我干什么,快放开。”   谢笙一挑眉,直接拖着严世孙到了一旁的座位上,才把他给按了下去:“得了您坐好吧,我可没工夫陪你站着。”   谢笙这一番动作来得突然,却意外逗笑了上头板着一张脸的严瑜。   这下子,严世孙也不好说自己再回去跪着了。   谢笙看了他一眼,才道:“不如还是皇上您同我说说?我看要是让严世孙自个儿说,我是永远也听不到了。”   严瑜这才道:“他那继母前些日子还算安分,这两个月开始铺排着想要把自己娘家侄女嫁给他。”   “这事儿也就是冒了个头,人就在他面前摆了两回母亲的谱,他就给人直接送到外头庵堂里去了,直接把老荣王气得半死,要不是朕把他给传进宫,只怕他都要被打死了。“   “结果你瞧瞧,他这算什么,还死不认错。”   “我没错,”严世孙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他只觉得他这么对那继母,只还不够心狠,哪里还会有错。   严瑜闻言,不由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老太妃身边的人教了你那么些年,你都给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严世孙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看着严瑜都有些发懵,他那被荣王世子妃刺激得都不会动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   “皇、皇上?”严世孙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严瑜见严世孙总算是清醒过来,才算是松了口气。   “你说说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被个女人牵着情绪走,丢不丢人啊你。你自个儿再想想我和你祖父是为什么生气再说吧。”   这么几句一出来,严世孙还没想通,谢笙先想明白了。   那世子妃还以为是世子在的时候,她从自个儿的儿子全死了的悲伤里醒过来之后的头等大事就是想给严世孙娶个侄女做媳妇。到时候她那侄女嫁过来,必然和她是一条心,她还能摆婆婆的款,依旧做着府里最最尊贵的女人,说一不二。   只是世子妃这样的做法,让本就念着她当初气死老太妃的事情,想要报仇的严世孙直接气糊涂了,直接用了最粗暴的手段。   之后从严瑜和严世孙的诉说里,谢笙知道,严世孙好歹还知道这样不好,暂时用了礼佛祈福的借口搪塞外头。   这人放到了外头,严世孙算是解了一时之气,可在谢笙等人看来,却是后患无穷。   如今老荣王只有这一个孙子,想也知道,不会弃孙子不顾,转而帮着儿媳妇,何况他也知道了这个儿媳妇其实还气死了他的老娘。   所以荣王甚至严瑜这一次对严世孙生气,其实是气在严世孙做事瞻前不顾后,人做事怎么能给自己留后患呢。   谢笙当即便问道:“把人给送到外头的庵堂,你是怎么想的?像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主母,都是在自己府里建了小佛堂,然后住进去的啊。”   严世孙猛地抬头看向谢笙。   谢笙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可看上头多云转晴的严瑜的脸,就该知道,谢笙这句话是说到严瑜的心坎里去了。   “可不就是这个理,”严瑜道,“听见小满说的了没有,赶紧回去建个小佛堂,请一位佛祖回来供着,再好生去接你那位好母亲,最好宣扬的满京城都知道。”   “可……”严世孙还是有些犹豫,“她至少名义上是我父亲的嫡妻,我只怕这一次不尽早狠狠的把她踩下去,日后她便要抖擞起来,那女人最喜欢的就是蹬鼻子上脸。”   “那又如何,”严瑜见严世孙这样,不由道,“她蹬鼻子上脸,你就让她蹬了?她出去礼佛,你就在府里给她建了小佛堂,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难不成还是外头有人了才不愿意回来家里,只在外头住着?”   严瑜说完这句,便不肯再说,这世上要对付一个人的法子多得是。何况严世孙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荣王府掌权人,只要他不喜欢世子妃,底下下人见风使舵,难道世子妃还能过得好?   若真是个仗着长辈身份胡作非为的,上头老荣王可还在呢,如今还被知道她当初做的事情,老荣王只怕还多得是手段等着她。   这些话和手段,不是作为一名男子该涉及的阴司,实在有些小家子气,所以严瑜和谢笙都不往深里说。   可严瑜虽有人教,到底还没参透里头的玄机,还有得学呢。好在如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到底是明白过来。   严世孙是个有错当场就认的,他立时起身对严瑜和和谢笙拱手道谢。   谢笙不肯受他的礼:“我说什么了?你要来谢我,有要谢的,自个儿去谢皇上去。”   严世孙听罢自然再谢了一回,而后便告辞出宫,要去寻人修小佛堂了,而且他还无师自通,嚷嚷着母亲在外头过得清苦无人伺候,当即打点了一干人去“陪”他母亲。   如此一来,倒叫人有些怀疑先前那世子妃被强送去佛堂消息的真假了。   等到严世孙走了,谢笙和严瑜又说了几句,便按下这事不提。   紧接着,严瑜拿起左手边一份折子,扔到了谢笙手上道:“你瞧瞧这个。”   谢笙原道不敢,却被严瑜一句叫你看你就看给堵了回来。   谢笙凝神正色打开折子,发现里面竟然是对他的弹劾,说的是他年纪尚轻,便压下那么一堆老人坐上了郎中的位子,靠的就是严瑜的裙带关系。折子后头不止是在骂谢笙,连带着连严瑜也骂上了。   当然,骂严瑜的部分,措辞比较委婉。   自打谢笙当上郎中以来,这样的折子虽然不多,却也不在少数。   虽然李翰林在御史台有香火情在,可到底人走茶凉,如今朝堂上渐渐步入正轨,盯着谢笙这个位置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李翰林的那点子香火情,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自然也就不够用了。   往日那些个折子虽然也有不少,可严瑜从没这么认真的叫谢笙看过,而这一份,则是因为写它的人不同。   这写折子的人,是新任御史台右都御史。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火,自然要烧的漂亮一点。   不管背后有没有人指使,还是他自个儿有心一举成名。   谢笙作为自小陪在皇帝身边的伴读,自然就被选中,要做他第一个“祭天”的人。 第234章 更新   奏折拉拉杂杂的说了不少, 多半是废话, 谢笙一目十行,很快提炼出了其间的中心意思。   等到看完了这份奏折,谢笙心里有许多这样那样的情绪闪过, 比如右都御史为什么会上这样一本折子。而严瑜, 又是为什么要让他看这封折子呢?   许是因为有谢侯和先帝的前车之鉴,有时候谢笙想的, 难免就要更多一些。   他一面理智的知道,帝王的友情不可能长久, 一面又私下里希望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永远不要变。   “你看完后, 有什么感想?”严瑜问。   谢笙将折子递到了走到自己身边的内侍手上, 任由他将折子拿回到严瑜身边。   “感想啊……”谢笙想了片刻, 道, “说的不错,我还真就是走裙带关系上来的。”   谢笙说完,又继续道:“若我不是皇上您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那我必然也不会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坐到户部郎中的位置。”   严瑜本是想表达自己对于右都御史的愤怒, 可在听了谢笙的话之后, 又莫名觉得这右都御史说的,倒也不算错。   不过他也就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右都御史明知道谢笙背后,站着他这个皇帝,却还上了这封折子, 把谢笙贬得一文不值。   谢笙究竟好不好,严瑜还能不知道?只看谢笙如今能叫户部上下交口称赞,就知道谢笙的厉害了。   “你总是这么多歪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想法,”严瑜摇了摇头,又换了严肃神色,道,“朕看这右都御史哪里是在弹劾你,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弹劾你来骂朕、试探朕。”   “这些个老匹夫,和荣王妃又有什么不同,若如今朕退了一步,你信不信,明日他们就会步步紧逼,直到让朕被他们高高供起,按着他们的意思行事?”   严瑜轻哼一声,道:“他们以为朕是先帝吗。”   “皇上!”谢笙赶忙喊了一声,严瑜如今做了皇帝,知道了更多先帝的事情,倒是越发没了从前对先帝的濡慕,只是这些话,也是能这种时候拿出来说的吗?   严瑜被谢笙一提醒,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话里的不妥之处,方才按下后头没出口的话。   谢笙这才道:“右都御史显见是算准了,就算是您心中不满,也绝不会在这当口对他做什么,自然越发无所顾忌。”   “何况他做了御史,最想要求的,自然先是名。”   “所以朕为什么讨厌这些人,”严瑜道,“一个个的,不想着如温相、周祭酒、李翰林一般做正事,只想着如何钻营权势,做像是高太尉、云氏一般的权臣。如今才过去多久?倒是一个个的都忘了朕的手段,迫不及待的往外伸爪子了。”   “人心不足,自古如此,”谢笙倒没有严瑜这么气恼,他如今正想着怎么回敬回去才好。   这件事本质上,是对严瑜的试探,可明面上,受到刁难的,仍是谢笙。   谢笙自打进了户部,就知道,对有些人,什么温良恭谦的好品性,都是白搭,你若是不凶狠一些,那别人只把你当病猫一样的欺负,也就合该你自己受着,怨不得旁人。   像是右都御史这种人,谢笙只靠自个儿单打独斗,只从身份官位上就不对等,何况御史的身份还是对方天然的保护伞呢。   “既然人心不足,那便别留着这人心了,”严瑜道 ,“朕记得左都御史和李翰林交好,和右都御史又一向不对付……”   “皇上的意思是?”谢笙猜到了一点严瑜的心思。   “他们御史台内部的事情,自然叫他们自己去解决,像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折子,朕可不想看到它摆在台面上,浪费朕的时间。”   严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右都御史不是想要一举成名天下知吗,他这个做皇帝的非常体恤臣子,自然会成全他这个心愿,不过这成名的方式,最好就要改一改了。   那些个朝臣想要借此来试探严瑜这个皇帝,严瑜懒得和他们掰扯,干脆直接将右都御史按下去,好叫那些人知道,什么事什么话,才是应该说的。   反正右都御史这么重要的位置,比起谢笙的户部郎中之位,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要的人,可从来不会少。   谢笙倒是没想到,做了皇帝之后,严瑜一改原先的谨慎多思,变得喜欢打直球。   不过倒也并非难以理解,那会儿是在先皇手底下,自然要注意言行,算计着自己的一点一滴力量。   如今自己当家做主,又因为先帝之死,他头一桩,就是收拢了兵权。手里有人,严瑜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在乎别人的脸色。   当着谢笙的面,严瑜就派了人出去,让赶紧查了右都御史或是他家人的错处,给送到左都御史府上去。   “告诉左都御史,明儿早朝一早,朕要看到他先发制人!”   等这事儿了结,严瑜也没了再看折子的心情,便拉了谢笙来,要一道下棋。   谢笙和他下了三局,也才赢了一局。   下着下着,严瑜开始觉得有些无趣:“温相在户部那么久,你怎么没请他教你一些?”   “我倒是想,”谢笙道,“只是户部从上到下,忙得不可开交,好些日子都没能正经放过休沐。好容易这两日天气冷了,才偷得两日闲暇,我上哪儿求指教去。”   严瑜听罢,虽知道此时该好好勉励谢笙几句,却总有些忍不住想笑。   谢笙看着严瑜那努力控制,却还是忍不住上翘的唇角,好悬没说你做皇帝又比我轻松到哪里去。   谢笙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不能说,不能说,这是大逆不道。   许是见谢笙脸色不大好看,严瑜轻咳一声,道:“那你可得抓紧时间,等再过两年,我预备叫你到外头去呆上几年再回来。”   谢笙闻言一怔,当即起身郑重道谢。   “你谢我做什么,”严瑜故意道,“我叫你出去,你还谢我?”   “自然是要谢的,”谢笙道,“我如今身上功绩到底太少,那右都御史上折子时,才敢拿我做筏子,若我自身无可挑剔,他也不敢说那些话不是?”   “何况,你如此为我费心规划前程,我怎能不谢,”谢笙说着,又笑道,“只怕这世上,我是唯一一个让皇上如此费心的官员了。”   “那你可要好生用心,才不负我这一番期待,”严瑜听着谢笙的话,知道自己的苦心是被人看在眼里的,心情自然不差。   “这是自然,”谢笙道,“好歹是您身边出来的人,必不会叫人再有这样指桑骂槐的机会。” 第235章 更新   等从宫里出来, 谢笙也没往别处去,径自回了家中。   如今谢笙已经从侯府搬了出来, 和谢岫比邻而居, 经过了最初的忙乱之后,小两口倒是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让李氏也挑不出半分不好来。   才下马车,谢笙就觉得有些不同, 一干仆从都是满脸喜气, 瞧见谢笙之后,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人人见了谢笙都是欲言又止, 叫谢笙好生奇怪。   捧墨早觉出不对,瞧见一个平日和自己关系好的人, 便上去询问, 等到再回来时,也和那些人是一般模样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谢笙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但无缘由的, 这种紧张并不叫人觉得慌乱,反而被这些人所感染, 透出几分喜气。   “等您回了院子就知道了, ”捧墨到底给谢笙露了些话头,“这事儿不该我们同您说。”   谢笙脚步一顿, 心里隐隐的有了个猜测。   只是面对着谢笙再次投过来的视线,捧墨却怎么也不肯再开口。   谢笙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脚下步子再也稳重不起来, 虽不是跑着回去,却也和竞走差不多了。   如今天气转凉,到了夜间,连衣裳也要多添上一件的时候,谢笙却走出了一身薄汗。   有眼尖的仆妇瞧见谢笙,立即往里头喊道:“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小丫鬟们一面传话,一面为谢笙打起了帘子。   温瑄身边的嬷嬷迎出来,见了谢笙,便先行一礼:“老爷,安亲王妃来了。”   谢笙闻言步子一顿,理了理身上衣裳,才走了进去。   屋内,如今贵为安亲王妃的谢岫和温瑄正亲亲密密的说话,也不知道谢岫说了什么,直把温瑄逗得脸都红了,如今瞧见谢笙回来,温瑄赶忙站了起来。   “可算是回来了,”谢岫也站了起来,看了温瑄一眼,又笑着同谢笙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走了。”   “我才回来,姐姐这么快就要走?”谢笙忙出言留她。   “今日不该我在,”谢岫笑了起来,又拍了拍温瑄的手道,“明儿若无事,我再来寻你说话,到时候把汤圆也一并带来。”   谢岫打定主意要走,谢笙自然留不住,只能送她出了院门,谢岫便不叫他送了。   虽说当初五皇子的小门理论被谢笙说了一通,可如今主子们常走动的,也还是小门。这小巷子留得本就不宽,如今中间这一段被悄悄封了起来,倒也没人在意。   等再回转,谢笙站在温瑄面前,面上颇有几分紧张神色:“卿卿……”   温瑄心里也正高兴着,倒没注意谢笙的紧张,她主动拉了谢笙的手,让谢笙同她并排坐着:“子和,我、我……”   谢笙被温瑄带的更加紧张,口中却还哄她道:“我在呢,慢慢说就是。”   被谢笙安慰几句,温瑄也平静了不少,面上便只剩了欢喜:“我这几日不是白日都有些倦怠吗,今儿大姐过来,叫人请了太医来,才发现,我这并不是病了,而是……”   温瑄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只把谢笙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而后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谢笙。   “卿卿,是我想得那样吗,”谢笙的手有些发抖,精神却振奋极了。   温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更是从来没下去过。   谢笙被巨大的欢喜冲昏了脑子,一下拥着温瑄,却因为冲力过大,和温瑄一起倒在了榻上。   好在是榻不是椅子,不然若是翻了,可了不得。   不过就算如此,也唬得温瑄的嬷嬷变了脸色,赶紧上前来,等见到温瑄谢笙都无事才松了口气,等两人欢喜劲儿都过了,才带着几分埋怨同谢笙道:“如今夫人与平日不同,老爷您可不能再像平日那样闹夫人,像方才这样的动作,更是少做为好。”   两人被嬷嬷这么一说,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窘意。   谢笙拦着温瑄不肯放开,口中却道:“我知道了,嬷嬷你们先都出去,我和夫人说说话。”   嬷嬷跟过来伺候近一年,也习惯了两人这有些不合规矩的小动作,左右她是盼着温瑄好的,当然不会阻止两人的亲近。   等嬷嬷出去,谢笙对温瑄道:“卿卿,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等说完这句,谢笙才突然想到:“忘记叫嬷嬷通知母亲他们了!”   “早先大姐已经派人去说了,”温瑄见谢笙要喊嬷嬷进来,赶忙捂住他的嘴,“娘本要今日过来,知道又大姐陪我,便说今日先收拾收拾东西,明儿再来看我,又说叫收拾个院子出来,想来是想多住上一些日子的。我祖母倒是早先来了,还想留下陪我,被我劝回去了。”   谢笙听着温瑄说各位长辈对她的好,神色也变得温和许多,最后有些忍不住,亲了亲温瑄的手心。   “呀,”温瑄赶紧收回手,随后又拿手指头亲昵的点了点谢笙的鼻尖,一字一顿道,“不正经。”   “那也得分人,”谢笙捉住温瑄的手道,“也就是你了。”   两人换了换姿势,谢笙躺在榻上,温瑄则窝进他怀里:“你说这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儿女孩儿都好,”谢笙想了想道,“不过头一个,我还是想要男孩,世人总对女子苛刻,咱们女儿最好得有个哥哥护着她才好,虽然有元宵和汤圆在,到底还是亲哥哥更加周全。”   温瑄听了谢笙这话,却道:“其实弟弟也好,学着你护着大姐的模样,也有个表率。”   谢笙握住温瑄的手道:“可我未长成前,大姐也辛苦得很。”   谢笙一时想到那从京中奔赴蜀州的马车,只是时日已久,他也只记得马车颠簸,母亲和姐姐的辛苦,以及对他的仔细,再多的,也不大想得起了。   “不过若是女儿也好,”谢笙道,“总归有咱们护着呢,谁也欺负不了她去。到时候我亲自教她练武。”   这话刚刚出口,谢笙腰间的软肉就来了个九十度的扭转,到底是温瑄没狠得下心。   “女儿家家的,教什么习武,”温瑄说完,为谢笙揉了揉刚才被拧着的地方,才小声道,“可不能教出粗手臂来。”   谢笙其实根本没太大感觉,只是配合的做出一副求饶模样,此时听见温瑄后一句,险些笑出来,却是急忙忍住,应道:“我改日去爹那里找找适合女孩子练的,当初大姐和嫂子也学呢,何况又不独是为了叫她能防身,便是强身健体也好。”   小夫妻两个窝在屋里说话,好半天都不动一动。   嬷嬷来看了好几回,到底是忍不住进来,请了两人用饭。   等到次日早晨,谢笙如常起身,见温瑄还没醒,便只亲了亲她的额头,轻手轻脚去了外间,才叫了人进来服侍。   今日大朝,谢笙便换了一身正经朝服,收敛了面上温柔,又成了外头那个谢郎中。   今日,可是有一场大戏。 第236章 更新   谢笙如今是正五品, 在大朝上,本站不到前头去。但因如今排位不分文武,而是按职能部门,故而谢笙站得还比大多数人近些。   户部除了顶头上的尚书, 紧接着左右侍郎, 再下就是户部司、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这几个郎中。细细数来, 统共也就七人。六部统一配置, 人数均等,便站在一处。   谢笙管户部司的事,算是中中间间。   等皇帝坐到上首之后, 众人行礼,便分列两边坐在软垫上。各位大佬自然坐在靠近中线的位置, 越往后,便官位越小。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听着宫中内侍故意扯着嗓子说话, 谢笙连眼皮子都不想抬一下,这都成惯例了, 实在叫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不过,在听到这句话之后, 谢笙就在等了。   不过片刻后, 左都御史起身, 将自己手中的奏折做出了上递的姿势:“臣有本奏。”   谢笙闭上眼,又很快睁开,只看着堂中的左都御史。   像是这样的大朝,一般都是讨论一些已知的事件, 很少会有状况外的事情发生,而左都御史这一手,让不少人眼皮子一跳。   大朝意外有人上奏,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御史台头头左都御史亲自出来上奏,更是叫人觉得不同寻常。   再看看左都御史身后,右都御史连带着一干能上朝的御史们面上的愣怔,便知道这事儿他们也不知情。   如此一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了。   “呈上来,”皇帝身体稍稍前倾,做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模样。   内侍接收到皇帝的意思,自然迅速下来,捧了奏折回去。   皇帝一边打开奏折,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说说吧,也免得叫众位大人心里好奇。”   左都御史闻言应了一声,便道:“臣要弹劾同僚右都御史何参,枉顾御史之责任,收受贿赂,为报他人私怨,任意弹劾朝廷命官,纵容家人仗势欺人,霸占他人财物,与人勾结掩盖其亲子杀人之罪!”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你外祖是御史台出身,可听闻过此事?”   谢笙回头看见自己身边,一吏部同僚,正带着满脸八卦看着自己。   谢笙心内道,我外祖父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此事的前因,甚至连后果都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只是这话可不能拿到外头来说。   “我外祖都在翰林院呆多久了,怎么会知道,”谢笙吐槽道,“倒是你,你姐夫就在对面坐着呢,他也不知道?”   这位官员的姐夫就在对面御史台队伍里坐着,此时正惊讶的看着顶头上两位大佬。   谢笙见那官员摇摇头,又去向别人打听,只做出竖起耳朵听的模样,不再参言。   其实在场大多数官员在短暂的交头接耳后,都选择了和谢笙一样的做法。   若非此刻还念着是在大朝会,他们必然要好好的交流一番,说不得能把金銮殿变成菜市场。   左都御史弹劾右都御史!多大的新闻!   在左都御史赵大人站出来的时候,不少官员都在心里默了一边最近的大事,尤其着重回忆了一遍,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把柄。   当右都御史何参这几个字出口的时候,虽是朝堂一片哗然,却也有不少人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而这几项罪名,除了最后那一项,前面那些,朝堂上百分之八十的官员都犯过,平日里只要不闹大,或是有人授意,御史台多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左都御史亲自站出来,还添了这些罪名,说是没人授意,都不可能。   看这左都御史毫不心虚的模样,不少人都将视线对准了上头的皇帝。   听到最后掩盖亲子杀人之罪,何参赶忙站了出来:“启禀皇上,这是诬告!臣在御史台多年,一直谨守本分,不曾与人勾结,更从不收人财物。”   “而所谓臣子杀人之事更是无稽之谈,那是臣子身边的下人,假借臣子之名行事,臣知道此事之后,便亲自提了那下人前去自首,此事已由京城府尹结案,便是那家受了无妄之灾的人,臣也叫人代为前去安抚过。”   “赵大人身为左都御史,乃御史台之首,却句句谎言,臣请弹劾左都御史诬告朝廷命官之罪!”   不愧是能从普通御史爬上右都御史之位的老狐狸,这反应、条理,可胜过在场不少人。   谢笙左右扫了两眼,发现各位同僚面对这御史台内部撕的情形,都是一副喜闻乐见,甚至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面对何参似乎条条分明的反驳,赵大人半点不心慌,只拱手道:“臣有人证、物证。”   “何参自来收受财物,从不收房产,只收金银珠宝或是玩器,便是因为那些财物方便藏匿,他在京西有一所民宅,落在他夫人名下,平日里无人居住,却正是用来放这些赃物之处。”   何参面上飞快的闪过几分震惊与慌乱,若不注意,只怕就要忽略过去,可只要是看到的人心里都清楚,赵大人的话,必然是真的了。   “一派胡言!”何参一甩袖子,怒气冲顶,若是视线可以杀人,那左都御史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遍了。   “至于勾结官员,臣经过多方查访,得知右都御史有一本账册,里面记载了所有与他往来的人员名单,而这份账册,据悉就与那些赃物藏在一处。”   这话出来,不少官员都紧张起来,尤其是真与右都御史有勾结的官员,此刻都深恨何参竟然留下如此把柄。   “这谎话真是越编越离谱了,”何参背上冷汗都下来了,他恨不得能扑上去将赵大人的嘴给堵住,只求他别再开口。   “至于他独子行凶……”赵大人顿了顿,才继续道,“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密事,当初何参之子为贱价强买城郊村民王某家中良田,指使手下将王某打的浑身是伤,最后还当着不少村民的面,当场朝着王某头上敲下,见王某当场不省人事,不思救人,还指着王某说那就是得罪他的下场,并故意拖延救治时间,直接致王某死亡。”   “其后何参与他勾结的几名官员一起,假借捉拿逃犯之名,将那村中所有村民控制起来,才做出所谓的自首举动。”   “那下人本就是何参家中的家生子,如今那下人的父母妻儿已成了何家几名主子身边最得意、最得用之人。”   “一个杀人栽赃给主家独子的背主之人,他的亲人,何大人一家还能用得这么好,想必是想再多来几回,背主的戏码吧。”   赵大人说到此处,又抬起头看着何参道:“敢问何大人,对一个杀人奴仆的亲人,你都能如此对待,那被你派人慰问过的王某家人,此刻又在何处?”   “赵大人这话说得好笑,做人自来不能以偏概全,便是一家子出了一个背主之人,却也并不意味着一家子都背主吧。而且,我想我需要提醒赵大人,我子并未杀人,请你谨慎言辞。”   何参将手拢在袖子里,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至于王某的家人,自然是在他们自己家中,我家中下人犯了此等大事,是我监管不严,我已派人表达了歉意,难道我还要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过问他家何时添鸡进鸭?”   扑哧。   朝堂上有人绷不住,笑出了声,连上头皇帝眼中都露出了几分笑来,瞧着倒像是好心情。   谢笙也有些忍不住,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掩饰自己的笑意。难怪,这位何大人被誉为是最有可能接任王大人左都御史之位的人。   谢笙将手放回原处,带笑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只是像是这样玩弄国家律法,借手中权势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的人,还是别往上继续爬的好。   赵大人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道:“启禀皇上,何大人口口声声说王家家人去向与他无关,他独子并没杀人,臣却是有人证证明何大人亲自下令要在事情冷淡下来后,杀王家人,更有人证证明,何大人之子当初恶意杀人,最后推出家生子抵罪一事。”   何参冷冷的看了赵大人一眼,道:“赵大人可别被一些刁民骗了,找些虚假的所谓证据来,到时候赵大人的一世清名,可就都赔进去了。”   正此时,外头有个内侍匆匆进来,递了一本什么东西,呈到御前。   原本镇定的何参在看到那本册子的封皮之后,陡然瞪大了眼睛,连手都开始发起抖来。   谢笙见状,故意没收声同自己身边人道:“何大人这是怎么了,手怎么突然抖得这么厉害,就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一样。”   谢笙身边的官员也很是配合,道:“是啊,我瞧着也不太对,仿佛就是方才那位公公送了什么东西进来之后,是什么东西呢,谢大人可看清了?”   谢笙其实早知道那是什么,却故意苦着脸摇了摇头:“实在太远了,也就一个晃眼,我就看见是本册子,至于是什么颜色、写了什么字,那就更不知道了。”   末了,谢笙又道:“不过何大人虽然年纪大了,眼神倒是比我们都好。”   这几乎就是给何参下了定论,说他认识这本册子了。   谢笙的声音虽不算大,却也不小,可以说该听见的都听见了,没听见的,也被传得听见了。   前头温相偏头看了谢笙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谢笙忙闭了嘴,任谁再和他搭话,他也只是指指前头的温相,好生坐着了。   上首,皇帝正翻阅册子,面上神色越发冷凝,最后他把册子一合,摔在桌面上,僵着脸问何参:“你既然已经认出来了,难道还要朕再说?” 第237章 更二新   名册一出,何参便是不想认, 也得认了。   他双膝一软, 跪在地上, 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冷着脸,也不看他,只道:“取火盆来。”   殿中此刻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皇帝想要火盆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也不妨碍宫人迅速的将火盆给端到皇帝面前。   皇帝最后一次翻看了册子后,当着百官的面, 将册子扔到了火盆里, 看着它烧成了灰。   谢笙敏锐的注意到,随着火舌的吞噬,有不少人的面色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能站在殿中的, 至少是五品以上, 有实权,或者官阶比较重要的官员,能将这些人串联起来的一本册子,该有多重要?   这样的册子,说烧就烧,也是需要有极大的魄力的。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许多人看着皇帝的目光都带上了感激与忠诚, 或许有时候,水落石出,并不是绝妙的处理方式。   等册子烧完, 面对寂静无声的大殿,皇帝道:“何参纵子行凶,妄图以仆从顶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此时交由刑部主理。”   “是,”刑部尚书赶忙站了出来。   何参之事,似乎自此落下帷幕,在他被人带下去之后,皇帝又开口道:“何大人为为朝堂上下鞠躬尽瘁多年,虽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何大人之罪,罪不至死……”   “皇上……”刑部尚书都想开口求皇帝给个准话,直接说明何参之事怎么处理了。   皇帝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朕知道,有些先例不能开,甚至还要天下官员引以为戒才行。”   皇帝道:“从前邸报上从来只写国家大事,自此起,便将这些让人引以为鉴之事也加上去吧,也盼诸君好生约束家人,朕不愿朝中良才美玉,毁在这种地方。”   邸报是官方办的体制内的重要文书,可以说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即便是在最偏远的区县,也有官员,并凭此来获得朝中最新的政策与消息。   官员的私生活,或是家中不孝子,从来都是藏着掖着的,这一次,何参家事上邸报,是开先河的大事,日后便是在史书上,何参一家,也必然青史留名,倒是提前完成了何参的目标。   而这留下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名声。   许是千百年后,也会有人知道在本朝有个官员叫何参,为了给自己儿子掩盖杀人之罪,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更“青史留名”。   若放在平时,这样的处置方式难免叫人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毕竟谁家没有那么一两个犬子。   可如今,却是何参先做了这个初一,为了建造关系网,而私自留下了一些不该留下来的证据,也就难怪如今这些人在皇帝烧掉了所有证据之后,在对皇帝感激的同时,迁怒何参,反倒觉得皇帝这处罚太轻了。   名册虽然被烧了,何参却还活着呢,只要何参活一天,他们这些人就仍不能安稳入睡。   皇帝看着底下官员们的表情,不由得轻轻勾了勾唇角。   何参如今剩下的罪名,绝对无法置他于死地,而何参之子和王家的事情闹到了御前,就必然会被依法处置。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何参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如今还没成亲,留下子嗣,一旦死了,就是绝后,不知道何参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   皇帝很快压下唇角,用最平静不过的声音道:“退朝。”   而后,皇帝拂袖而去。   谢笙混在人群里,和同僚一起跟在温相身后出宫,去了户部衙门。   谢笙坐在马车上时,想了很多。这件事,或许因一份弹劾他的折子而起,但后续的事情,绝对不是原先的设计和左都御史赵大人自己所能完成得了的,很可能是严瑜在看到了对何参的调查之后,才重新定下的新计策。   谢笙甚至怀疑,那本被烧掉了的册子,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名册,可谢笙绝对不会去问严瑜。那本册子和上面的东西,可不是谢笙所应该知道的。   想到今日朝上的严瑜,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真正的皇帝,谢笙心里有些高兴,也有些失措。   谢笙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们此刻的距离到底有多大,却也高兴于严瑜的手段越发纯熟老练。   今日左都御史状告右都御史何参,看似何参倒了,御史台左都御史一家独大,可事实上,首先揭露此事的赵大人只怕也要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了。   何参的册子虽说看上去只有皇帝看到过,可谁能知道赵大人在调查的时候会不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呢?   赵大人就算此时说,这一切都是皇帝派人去查,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于皇帝的授意,只怕也是来不及的。人们总也只愿意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事。   这件事的后续正如谢笙所猜测的一般,何参的独子在他的努力下到底是被处以流放,终生不得归京。   虽然明知道只有在京城,只有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才能保住性命,何参夫妻俩到底还是变卖了家产出京。后头听说,是死在了山匪手中,连点子尸骨遗物都没留下。   同时,作为第一个因私事出现在邸报上的官员,何参名声响彻全国,总归,不算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在何参的事情淡下去之后,赵大人辞去了左都御史的职位,进了翰林院,整日和李翰林一道下棋、品茶,倒也乐趣十足。   又两年,李翰林彻底辞官回家,为几个儿子让了路,谢笙的三个舅舅在朝堂上大展拳脚。   谢笙也接了身体有些不好的周大人夫妇到自己家中居住。对外是说自己是周大人的嫡传弟子,日后自是要为周大人养老摔盆,对内则是叫两个孩子镇日缠着周大人夫妻,让他们生不起半点想回去单独居住的念头。   是的,两个。   温瑄母家那边有生双胎的基因,所以头胎便怀了两个。虽然两个都是女儿,谢笙却高兴极了,甚至还为了两个女儿,特意进宫坑了严瑜不少东西,又难得缠着朱太后要了赏赐,只为日后出门,两个女儿有所倚仗。   温瑄原本还有些担心,瞧见谢笙态度,又有李氏把自己年轻时的经历讲了一些,才叫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因生双胎时有些亏损,谢笙一直坚持这两年没再要个孩子,不过因为谢麒、谢岫家都没有女儿,反倒把这两个孩子疼得像眼珠子似的。   甚至因为宫中严瑜膝下空虚,这两个孩子还享受到了皇帝和太后的加倍宠爱。   惹得谢笙不止一次悄悄同温瑄说,还好这两个孩子生的早,和皇帝的孩子拉得开年龄差距,不然看如今这模样,只怕要被抢去做人家儿媳妇了。   谢笙去年就从户部平调到了吏部,如今在吏部更是如鱼得水。严瑜已经给谢笙露了口风,等今年春闱结束,各地官员进京述职的时候,就把谢笙外放出去,甚至连地方都选好了,就是谢侯当初呆的蜀州。   得了严瑜的准话,谢笙满脸喜气的回了家中,才将将进二门,两个打扮得粉团一样可爱的小娃娃并排着向着谢笙扑了过来。两人本是双生,模样相仿,就和菩萨坐下的童子一般,叫人只恨喜欢的不够。   “爹爹,爹爹,你回来啦!”   “爹爹,爹爹,吃糕糕!”   “好,好!”谢笙俯身一边一个,把两个女儿抱起来,坐在自己肩膀上,全然忘了自己本来还想说事的。   “哇!骑大马!飞高高!”两个女儿一齐拍手,整个院子里都是她们的笑声、叫声。   温瑄和周老夫人一同出来,看见这一幕,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从前温瑄还会说一说,可见谢笙和两个女儿从来不听,也就懒得再做这个恶人了。   等两个孩子闹够睡着了,屋里只剩周家夫妇两个,温瑄才问谢笙:“今儿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谢笙闻言道:“今日皇上与我露了口风,再过两月春闱过后,就会派我去蜀州。”   “果真?”周老爷子夫妇都是满脸惊喜。   当初谢侯在蜀州的时候,一举把蜀州从当初的下州推到了中州,甚至堪比上州的富饶之地。虽后继者没有他这样的能耐,至少勉强还是守住了蜀州的中州之名。   如今谢笙再去蜀州,便直接是正四品的中州刺史,连升两级,虽有些快,却也并非出人意料之外,毕竟外放要升官是共识。   而谢笙外放之事,也没人会觉得有明升暗贬的嫌疑,只看皇帝和太后对谢笙的偏心就知道,谢笙在外头只是走个过场,何况是外放到谢侯曾经打下坚实基础的蜀州。   到现如今,蜀州都还有不少人记得谢家的恩呢。   谢笙点了点头,确认了周老爷子的猜想。   “其实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只是到时候我必然是要带着夫人和两个孩子同去的,所以……”谢笙做出些不好意思的模样,“不知姑祖父、姑祖母你们可愿意与我们同去?”   温瑄看了谢笙一眼,也默契的来劝周氏夫妻:“是啊,我和相公都还年轻,自个儿去了外头,只怕要忙乱好一阵子,此时若能有长辈在旁帮衬,实是再好不过。”   其实谢笙提出这样的想法,并非只是想着叫周氏夫妻帮着带孩子,更多的,还是真心把周氏夫妇当做自家长辈,所以不愿意他们这样的年纪还自己孤单的生活。   当初两人体弱,时不时就要病一场,还是在谢笙强硬的帮着两人搬到自家之后,家里多了人气,又有孩子缠着,两人的身体才好起来。   如今要是再放两人回去过那样的日子,谢笙是必然不肯的了。   等温瑄这边说完,谢笙见两人还有些犹豫,忙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我与阿瑄得了两个小的也有两三年,如今去了蜀州,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的,便想着是不是等到了蜀州之后,再要个孩子。”   一听谢笙这话,周老夫人直接拍板:“成,趁如今我们两个老的还能动弹,也回蜀州看看去,只怕当初开的荒地,如今又一片野草,还有当初的老朋友,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见周老夫人已经答应下来,本就有些意动的周老爷子,自然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   等应下之后,周氏夫妇就对回去蜀州这件事显得比谢笙夫妻还要热心和兴奋,甚至连一干要准备的东西,周老夫人也收拾得齐整。   温瑄跟在后头转了两天,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手,索性便先写了帖子,将此事告诉谢侯李氏等人。   谁料到了真正启程的时候,李氏因着谢侯之故不能来,谢麒和朱红玉却是带着元宵一同跟了来。   谢麒身上如今并没授官,倒没有太多限制,朱红玉自离开蜀州,也有十来年不曾见过自己父亲和弟弟。   当年心里对父亲有怨,如今自个儿有了新的生活,又为母亲报仇之后,那往日种种,似乎也都烟消云散,趁着如今有机会,让汤圆见一见外祖父,也是件好事。   远在边关的朱弦听闻此事后,随回信附赠了三个小萝卜头,一个个皮实得很,总围在两个小女儿身边讨好,气得谢笙恨不得能把三人给扔出去。   城楼上,严瑜换了一身锦衣,目送谢笙一家子远去。   严世孙站在他身边道:“往日我还不觉得,如今见子和出远门,想起不知多久才能得见,就觉得心里不得劲得很。”   严瑜觑了他一眼,才道:“很快的,至多六年,不急。”   等看严瑜起身回宫,严世孙才撇了撇嘴,轻声道:“六年,谁知道到时候回来,是个什么光景。” 第238章 更新   蜀州在谢侯时, 便已被拔高到中州之地, 只前些年谢侯走了,又经三任刺史,才渐渐没落了些。   如今谢笙回来,在走访了解了蜀州的情况之后, 因地制宜, 进行了新的规划, 并对一些陈弊进行了改革。原本已渐渐老去的蜀州,又焕发出新的生气与活力。   近两年蜀州渐渐好了,谢笙又写信请了几位大儒前来游览。   借着周老爷子和李翰林的余荫,这几位自然很给面子, 游览过后都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赋。   凭着这些人的名气,再加上谢笙自己的力推, 蜀州, 这个往年在许多人眼中的凄凉之地,立刻在人文圈子里引领了新的风潮。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蜀州, 似乎就不能自称为当朝名士。   “老人家,今儿这是什么大日子, 怎么我瞧着你们都这样高兴?”   掌篙的老人家一看船上客人做儒士打扮, 又听得他口音,就知道这必然是被吸引而来的外地人,便喜气洋洋道:“客人不知道,昨儿才传了消息出来, 刺史大人新得了个儿子呢!”   “不过是新得了个儿子,也值得你们如此?”说话人又道,“你这样欢喜,我们还以为是你家里有什么大喜事呢。”   船家闻言连忙摆手道:“谢大人家的喜事,才是真正的大喜事,我就是一介小民,怎么能比。”   待到说完,船家又正色道:“我们蜀州从来生活艰难,每年饿死的人不晓得有好多,连我个人的兄弟姊妹,都没了好几个。”   “当初的蜀州,是真的苦啊,是谢大人和小谢大人改变了蜀州,叫我们吃饱穿暖,才有了如今的蜀州。”   “两位谢大人,就是咱们蜀州的大恩人!如今小谢大人后继有人,我们当然是高兴得很!”   两名文人听了这话,看着往来船夫脸上不掺假的笑,甚至还有人直说是要去庙里烧香,求菩萨保佑小谢公子是和小谢大人一样聪明的小仙童,不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之色。   “刘兄,你瞧这蜀州刺史如何?”   “再看看,”被称作刘兄的人说完又道,“赵贤弟可有什么打算?若没有,不如咱们同游一番蜀州城?”   赵学子正没什么计划,此时听见刘学子的话,自然同意。   两人把臂同游,在看到蜀州繁华之后,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城,这样的盛世之城,他们鲜少在别处见得,没想到在如今的蜀州,竟能得见。   “这谢刺史,是位能耐人!”刘学子眼中不知从何时起已带了些向往之色,“如能与这样的人相交,必是今生一大美事。”   赵学子听罢此言,深以为然,甚至有了在蜀州长住下去的想法。   像这两名学子一样的文人还有很多,甚至还真就有不少人就此住了下来,他们在谢笙的支持和蜀州富商的支持下,甚至建了一个新的书院。   书院落成,谢笙又派人广而告之,自然引得更多学子趋之若鹜。   只要这书院能够长久的开办下去,蜀州出去的能人便不会少,蜀州的人气自是只有升的,没有降的。   “今儿我出去逛了一趟,如今的蜀州城可谓是大变样,”朱红玉熟练地抱起谢笙的小儿子,同躺在榻上养身子的温瑄道,“我瞧着,只怕父亲回来,也要怀疑自己进的是不是蜀州城了。”   朱红玉说着又带了几分骄傲道:“我今儿还在街上听见有人夸子和了,还说如能和子和相识,当是人生一大美事。”   温瑄躺在床上,听朱红玉这么说着,只笑道:“听嫂嫂这么说,我倒有些遗憾自己这些日子不便出门,竟不能得见了。”   “那是你前些日子养胎,才深居简出,如今平安生产,只等养好了身子,便叫子和带你出门就是,蜀州城可没那么多的规矩。”   朱红玉自打回了蜀州,身上爽利劲儿没去,还更添了三分泼辣。   她借着去看自己父亲和弟弟的时机,还常常换了男装骑马。   谢麒初时是惊讶的,等到后来,时日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这已经是谢笙在蜀州留的第七个年头。   原本说好至多六年就叫谢笙回京,可谢笙拈着书院才刚刚建起来,他不自个儿亲眼看着,总觉得遗憾,便写信求了皇帝,再多留了一任。   谢笙虽没回京,两个女儿却都是送回去了的。她们已经快要十岁,若再不出现在京城的社交圈,就迟了。   谢麒和朱红玉早先也是回京了的,如今已经是第二次过来。谢麒夫妻在外头住了一年,心思野了,再回京,总觉得不得劲,便借着温瑄三胎的由头,又跑了出来。   谢笙才下衙回家,就问:“夫人那边有人没有?”   捧墨如今也成熟了不少,还娶了一个蜀州当地的富商庶女。   他如常捧了水来给谢笙净手,道:“早先世子夫人来了,现在还在里头呢。”   谢笙点了点头,又问:“少爷呢?”   一提起谢笙的儿子,捧墨当即就笑了起来:“少爷昨儿听世子夫人说了您小时候刻苦的事情,如今正也在书房背书呢!”   谢笙闻言,眼中透出几分笑意,道:“我先瞧瞧他去。”   谢笙夫妻在来到蜀州的第二年,得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经满了五岁生日。   这个儿子虽不像谢笙生而知之,却难得是天资聪颖,如今已经正式启蒙,不过一年就粗学了三百千,这孩子在诗词上的灵性,更让周老爷子满意,甚至不敢自己教他,生怕扼杀了他的灵气。   谢笙到书房时,乳名棠棣的大儿子正有些困乏,头一点一点的,面前的书本也许久不翻一页。   谢笙知道小孩子精力有限,倒也没生气,而是进去瞧了一眼他看书的进度,知道他并没偷懒,便悄悄合上书本,去抱孩子。   棠棣本就睡得轻,此时被谢笙一动,便醒了过来,瞧见是谢笙,便自发搂着谢笙的脖子,在他肩窝处蹭了蹭,用软软的,还带着稚气的嗓音道:“爹你回来了。”   谢笙轻抚了两下棠棣的脊背,才道:“再歇会儿吧。”   棠棣想着今天的进度都完成了,便点了点头,不过他此刻靠在谢笙怀里,倒睡不着了,谢笙的一缕头发,他也能饶有兴致的玩上半天。   谢笙这些年没把工夫落下,甚至还有不少进步,虽比不上谢侯,但此时抱一抱棠棣,却是十足够用的。   谢笙知道棠棣在屋里待得久了,特意没直接带他进屋,而是直接抱着他去了园子里换换眼睛。   小孩子用眼过度,总爱揉眼睛,谢笙知道棠棣夜里有时候私下开夜车,前些日子已明令禁止,又定了棠棣每隔最多半个时辰,便要起来活动的规矩,棠棣才渐渐不怎么揉眼睛了。   棠棣小时候就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谢笙便特意叫人寻了些大尾巴锦鲤养在池子里,到现在也常陪他来看看,甚至叫棠棣学着让眼睛跟着游鱼动一动,就当做个眼操了。   棠梨一向很喜欢和谢笙的亲子活动,不过今日,他只玩了一会儿就问谢笙:“爹,姐姐他们去京城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谢笙一怔,知道这孩子从没跟姐姐们分开过,心里想了,便道:“等再过上两年,我们便回京城去和你姐姐她们团聚。”   “不能姐姐们回蜀州来吗?”   棠棣得到了谢笙肯定的答复后,才嘟着嘴道:“好吧好吧,姐姐们去京城,我也去京城,不然日后她们受了欺负,隔着千山万水,我也不好给她们撑腰啊!”   谢笙听罢,一时想起自己幼时的话,忍不住又揉了揉棠棣的头发,鼓励了他几句,这才带着他回了温瑄屋里。   温瑄还在坐月子,按习俗,谢笙是不该进来的,可谢笙是什么人,能守这规矩?自然只视若无物。左右这宅子被整治得铁桶一块,只要谢笙想,就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也省了外人说嘴的工夫。   时日渐长,谢笙次子渐渐大了,棠棣也越来越像谢笙小时候,不过这回,棠棣是真神童,在谢笙等人的教导下,也必定不会出伤仲永之事。   到了第九年期满,周老爷子在新书院待得久了,半点不想回京,便连谢笙催促,也只装傻充愣做不知。   谢笙无法,只得留下不少亲随在蜀州护着周老爷子夫妇,又说明必须每月通信至少一封,才许他留下。   都说是老小孩老小孩,周老夫人有时候也无奈得很。   等谢笙等人离开,宅子一日间变得冷清,周老爷子也有些不适应。后头周老夫人还写信同谢笙说,周老爷子回首间总不自觉要寻他或者孩子们,半夜里还自个儿默默在书桌前坐了几回。   周老爷子不跟着回来,一个是因着书院之故,另一个,只怕也是不愿意给谢笙添麻烦。   谢笙正是因为理解,才知道自己是决计劝不动周老爷子的,故而临行前才用强硬的语气说周老爷子必须一月至少写一封信给他的话。   而且,也就这几年,周老爷子精神头还不错,再等上几年,即便是周老爷子不干,谢笙也是要把他接回去奉养了。   谢笙拖家带口的,直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京中。才休整两日,吏部这边还没消息,谢笙就递了进宫的牌子,果然当即就被应允,叫他次日进宫。   谢笙进宫后,瞧着上首积威日重的严瑜,一如当年般笑道:“一别多年,君可安否?” 第239章 完结   “可算是回来了。”   谢笙进宫, 不过才见了皇帝一面,便被他拉着去拜见太后娘娘。   朱太后如今也有五十多岁, 却因保养得宜,看上去像是只三十岁上下。若不是旧年曾吃过太多苦, 鬓角难免染上银霜, 只怕这年纪看上去, 还能再小上一些。   朱太后久不见谢笙, 心里惦念得紧,此时见了他, 不由得红了眼眶:“你这孩子, 出去之后,心就野了, 还敢跟皇帝讨价还价。说是只去六年, 如今又生生成了九年。”   谢笙被朱皇后唬了一跳, 也顾不得君臣有别,赶忙三两步上前, 半跪在朱皇后面前认错:“姑姑您别哭啊,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那会儿我事情做到一半, 可不甘心叫旁人摘了我的桃子去,何况我不是叫了团团她们两个先回来吗。”   谢笙自觉自己在外头成长了许多,已经是个沉稳的青年人,可到了自己母亲和朱太后面前,却仿佛这些年的日子都是白过的,他还是当初那个承欢膝下的孩子。   “你还好意思说, ”说到谢笙的两个女儿,朱太后就心疼,却又被谢笙的姿态唬得心都软了,也不好骂他,便只道,“你们自己不回来,只把两个孩子送回来,我和你娘难道就是特意给你看孩子的?”   朱太后言罢,又指着皇帝道:“你去问问皇帝,便是我嫡亲的孙儿,也没哪个敢这么扔来,也就是你了。”   话到最后,朱太后的态度软化了许多,又像小时候一般点了点谢笙的额头,状似无奈。   皇帝闻言,也在一旁帮腔,数落谢笙的不是,不过他们可没人真心想说谢笙的不是。   皇帝子女渐渐多了,却谁都不能给朱太后教养,这是皇帝和朱太后不能言说的默契。只要他们还乐意做一对亲密的母子,便不能踏过这条线。   但朱太后独自在宫中,生活难免寂寞,此时谢笙叫两个女儿多多进宫陪伴,却是正中了太后和皇帝的下怀。   这两个孩子只是女孩,没有不方便进后宫的顾忌,和皇帝的儿子年岁差距又有好几年,必然不会嫁做皇妃。不管太后和皇帝怎么喜欢,也不会太过界。   如今是她们陪伴太后,日后她们出嫁,太后也能做她们的依仗。所以两个孩子时常进宫,其实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   虽然嘴上数落,可皇帝和太后心里,却满意极了。   当日太后果然留了谢笙用饭,皇帝也难得呆在太后宫中,彩衣娱亲,等到宫门快要下钥,才叫谢笙离去。   谢笙回家之后,便没再出门。   不几日,授官一事便有了消息。   谢笙当初是从吏部出去的,此番回京,也被皇帝又安排进了吏部,不过这一次,他可不是做郎中,而是成了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和中州刺史同为正四品,重要程度却不可相提并论,尤其又有京官大一级的说法在,故谢笙虽是平调,却也算是高升。   谢笙到今年,才堪堪三十余,就已经走到了别人要花大半辈子才能走到的地方,任谁都不得不称赞一句少年英才。   不过,将谢笙推上众人瞩目地位的,是皇帝给他加的另一个官职,中书侍郎。   中书侍郎做什么呢?   参知政事、传皇帝旨意、复审中书舍人草拟的敕诏。   前朝惯例,中书侍郎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为宰相别称。   因为中书侍郎为正四品,官阶稍低,官职却十分重要,所以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或其他官职用以提高在这个职位上的官员品阶。   而这个官职从设立至今,若非登阁拜相,一旦任此官职,便意味着皇帝对他的重视,更意味着他预定了未来的相位。   至此,谢笙在吏部可谓如鱼得水,即便,他平日多在宫中,对于吏部的差事并不如何用心。   虽然谢笙已经分家另过,但谢侯在知道此事之后,还是着手请辞兵部尚书之位。   皇帝非常满意谢侯的识趣,在经过两次拒绝后,予以加封,让谢侯以正一品的官职退了下去。   谢侯离开朝堂,看似让谢家沉寂,其实却是为谢笙让路,甚至连谢麒,也在不久之后,被皇帝加恩,入了朝堂。   有了谢侯做表率,谢笙兄弟对于前路如何走,也心中有数。   谢麒入朝晚,自知能做到三品便是顶天,谢笙却是一步一步,走到了百官前列。   等到谢笙四十岁时,他总算跨过了四品到三品这个卡了他快十年的门槛。   此后,谢笙升迁的速度,不说是坐火箭,总归是再没了阻力。   严瑜五十岁那年,总归也遇上了许多皇帝都会遇上的事。   皇帝犹似壮年,太子年富力强。太子不能安于现状,发动宫变,险些把皇帝掀翻。亏得当初朱太后给皇帝留了后手,才没叫太子得逞。   那是难得一次,已经被称为仁君的严瑜再一次展现了自己年轻时的铁血手腕,诛灭太子母、妻全族,并一意孤行,杀尽太子附庸。   当时皇帝是爽快了,可此事后,皇帝再想为新太子选老师,便难了。于是谢笙便被赶鸭子上架,成了只有八岁的太子的太傅。   等到太子成人,谢笙也到了辞官的年纪,便索性上书给皇帝,皇帝还想留他,却被他一句又不是辞官之后就不进宫和他下棋而说服,转而赐了他一个只传三代的爵位,叫他常进宫来。   太子二十岁时,已经九十高龄的朱太后终于到了弥留之际。她人生的最后一刻,是在严瑜和谢笙的陪伴下离去的。   她的离世对于谢笙两人的打击很大。谢笙为官数载,说和严瑜完全没有矛盾,是不可能的,而几乎每一次,都仰仗朱太后从中周旋,才叫他和皇帝没有半点嫌隙。   如今朱太后离去,谢笙两人都病了一场,甚至皇帝一度病得连人都认不得了,吓得太子赶忙亲自出宫把同样病得严重的谢笙请进宫去劝慰皇帝,才渐渐好了。   但皇帝病好之后,总精神不济,没两年,便把位置传给了太子,谢笙也被尊为太傅。   谢笙和严瑜一辈子君臣相得,传为史书佳话。这好名声也给了谢家后人以帮助,不止是谢笙两个女儿都有了好归宿,儿子都位极人臣。连着谢笙的孙辈,也深得皇帝看重,从小在宫中养大。   再往后的事,谢笙看不到,但有谢笙文正公的余荫与情分护着,谢家其后渐渐延续成百年世家,虽有沉浮,却不能动摇根基。   最后王朝败落,谢家也仍屹立不倒,甚至还私下保存了严家嫡系血脉不灭,却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