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 作者:承流   文案:   嘉陵郡主生就一张令天地失色的脸,只可惜是个命苦的。   父母早逝,绝代姿容被当做筹码,送入京城联姻。   这也罢了,头疼的是联姻对象……   面对向自己求亲的王孙贵胄,林映晚不明白,自己何时招惹的他们?   *   沈时阑天资聪颖,能力卓绝,年纪轻轻威震四海。只有一点不好,不喜女子。   母亲说,但凡绝色女子,都乃祸水。 而林映晚身为绝色中的绝色,更是祸水中的祸水,万万不可被引诱。   直到面对她的众多追求者,太子殿下终于坐不住了。   提示:非典型性分封制,架空一百年,谢绝考据   一句话简介:桃花朵朵开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映晚,沈时阑 ┃ 配角:很多 ┃ 其它:无 第1章   “这位郡主气派也忒大了些,让咱们大家等许久都不见人影,拿咱们当什么人呐?”   “长公主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可不值得生气。”   “不止长公主生气呢,谁人能不气恼,咱们巴巴等了大半晌,结果人还是没到,真是……”说话的妇人冷哼一声,“有其母必有其女!”   “人死如灯灭,把人家过世的父母拿出来嚼舌根怕是不太好。”   “安王妃说的是,她爹娘早八百年就死了,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可不值得生气。”   “行了,都别吵吵了,陛下要我们等着她进京入宫,让有心人听去,以为我们对陛下不满……”   “我们可没这个意思,安王妃别瞎说。”明淑长公主扬头,笑着摸自己的指甲,“那位郡主不过是个异姓王府的女儿,却要我们一群宗室贵妇等着她,我还不能说说了?我好歹也是长公主,一大早巴巴等个小辈儿,抱怨两句怎么了?”   “抱怨归抱怨,拿人家过世的父母说话像什么样子!”安王妃怒道,“都是读书知礼的人,何至于说话这般难听!”   “我说话难听?”明淑长公主亦发了怒,重复道,“我说话难听?真真好笑,陛下派我儿子去接这个克父克母的女人进京,我说话难听怎么了?我还不能心疼我儿子了?”   “你心疼你儿子,难不成过世的嘉陵王夫妇不会心疼女儿?”安王妃不甘示弱,“就你儿子是爹生父母养的,旁人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再者说,此次前去嘉陵的也不独有骠骑将军一人,太子殿下亲自前往都没说什么,你儿子比太子殿下还尊贵吗?”   明淑长公主争辩不过,咬牙道:“安王妃为她说话,处处维护,莫不是心里头还惦记着……”   “惦记着什么?”安王妃站起身,冷冷盯着她,“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长公主把话给我说清楚,平白无故侮人清白,真有一国公主的风范!”   “我配不上做公主,独她云皎月配得上,可惜不先去护国寺算算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压不住的福分可不是一早就丢了性命。”   “都住口!”上头终于传来一个声音,面色苍白如纸的妇人在金黄凤袍的映衬下更显得病弱不堪,“都给本宫坐下,不得胡闹。”   “是。”明淑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坐下,嘴里尚且嘟囔着难听的话。   过了好大一会儿子,门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跪在正中。   “皇后娘娘,嘉陵郡主到,在殿外请见。”   “宣。”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到门口。   只见得汉白玉石的台阶上缓步走上来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遥遥望去只可见她纤腰一把,袅袅婷婷。   走的近了,她衣衫上的花纹都一清二楚,精致秀丽的衣裳却被容颜压的黯淡无光。   那张脸不足以用言语来形容,如花似月,花月又不及她灵动绝艳。   满室寂静。   林映晚缓步走进大殿,衣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在大殿中央三跪九叩:“嘉陵郡主林氏映晚,拜见皇后娘娘。”   她一出声,才唤回众人的思绪,柔软的声音里有嘉陵当地的口音,软绵绵的,如同二月春草,让人心生柔软。   皇后轻咳几声,温和道:“免礼吧。”   映晚从地上站起身,低头盯着脚下光滑的地板,抿紧唇,似乎将头低下去就能忽视四周不善的目光。   这座宫城里汇聚全天下最尊贵的人物,妃嫔公主命妇们,衣香鬓影,珠光流溢。她们享受着全天下最好的衣食住行,也拥有全天下最不善良的心。   映晚知道,这些人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从嘉陵到皇城,名为郡主,实乃为质。   更何况自己为联姻而来,这些妇人只怕更加看自己不顺眼,毕竟……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没有任何助力的女子。   映晚深吸一口气,找回些许力气稳住身形,周围如同针扎的目光全然被她忽视,只听得皇后开口:“给郡主赐座。”   皇家的宫女训练有素,不会当着主子的面儿做出不雅的举动,可是当引着她走向自己的座位时,映晚清清楚楚看见对方眼中的不以为意。   那是一种,蔑视。   被一个宫女蔑视,对贵族女子而言,没有更加屈辱的事情了。   映晚紧紧握着拳头,压下心中的恼怒,乖顺地坐下。   这个宫女没有做不规矩的事情,哪怕闹起来也是自己不占理,初来乍到,她没有这个资格去闹腾,哪怕真的闹了,也没用。   从叔叔答应送自己入京联姻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她只是嘉陵留在京城的人质。   认清楚这一点,才能好好活下去。   映晚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委屈,低声向皇后谢恩,“臣女多谢皇后娘娘隆恩。”   皇后温声与她搭话:“郡主多大了?属什么的?”   映晚乖巧地扬起笑脸,天真烂漫:“回皇后娘娘,臣女今年十六,属羊的。”   “跟我们小六一般大,他六月生的,你是几月?”   映晚心头一跳,不敢耽误皇后的问题,“臣女是八月的生辰。”   她心里已经有些惊慌了。她入京的名头便是联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嘉陵郡主未来的夫婿会是某位宗室子弟,可这位六皇子……   映晚下意识咬唇。   皇后的话不可能是平白无故说的,将她和六皇子联系在一处,定是有想法。   可这位六皇子的名声在全天下都极响亮。溜猫逗狗的头一号人物,小小年纪不学好,逛遍京城的花街柳巷,乃至于每当叔父教训堂兄弟的时候都被婶婶拉出来当借口。   如果联姻的对象是这位,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映晚这一下子是真的慌起来了。   皇后笑了笑,温柔道:“八月好,秋天生的孩子漂亮,怪不得郡主一幅好样貌。”   她转头看向明淑长公主,微微一笑:“长公主觉着,这孩子好不好?”   明淑长公主听皇后的话头,连忙接上去,“郡主好样貌,咱们小六也是好样貌,都是好孩子,皇后娘娘可不许厚此薄彼,对两个孩子不一样。”   能把林映晚甩给六皇子,自然是皆大欢喜的,明淑长公主巴不得多说几句天作之合的好话。   毕竟最开始皇帝钦点她儿子去接人,大家都觉着联姻的对象八成就是他,结果喜从天降,竟是要给六皇子拉郎。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反正和纨绔的六皇子天作之合,也算不得是夸赞。   映晚捏着衣袖,默默咬紧牙齿。   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差劲儿,憋屈的难受。   若被嫁给那位六皇子,两人相安无事只当对方不存在也就罢了,只是……怎么可能呢?   透过酒盏中清透的液体看见自己的容颜,映晚唇角扯起一抹苦笑,小时候人人都说嘉陵郡主容色绝姝,将来有大福气,长大后才晓得,绝色容颜并不是件好事儿。   若自己貌若无盐,现如今哪儿至于前途渺茫?   映晚垂眸,听着皇后继续说话,“陛下昨儿跟本宫说,郡主一个人上京来,可怜巴巴的,京中的府邸太久没住人,只怕奴才们欺负她,要本宫留她住在宫里。”   明淑长公主掩唇一笑:“陛下和娘娘宽厚,留郡主住在宫中,郡主安稳,更省的咱们忧心,可不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两个人一唱一和,极快地就将她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映晚很想拒绝。住在宫中她没有任何资格拒绝六皇子靠近,也没资格拒绝皇帝皇后的安排,连借口都不能找,只能按部就班顺从他们的安排。   可是她不能拒绝。   皇后看上去病弱不堪,可进殿之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证明,她并没有表面上这般柔弱无害。   映晚闭了闭眼睛,腼腆笑道:“皇后娘娘折煞臣女了,臣女卑微,多谢娘娘隆恩。”   皇后很满意她的识趣,笑着嘱咐一侧的女官:“将绛芙轩收拾出来给郡主住,记清楚了,不许怠慢郡主!”   映晚相信她是真心实意不让人怠慢自己的,可也是真心实意要将自己嫁给六皇子的。   人啊,就是这样子,只要不伤到自己的利益,都可以做个好人,一旦触犯了他,个个都青面獠牙宛若厉鬼。   自从父母去世后,映晚对此感受深刻。   她顿了顿,笑容天真:“多谢皇后娘娘照顾我,我一个人进京害怕极了,没想到大家都这般和善。”   “嗤--”   映晚好似听不见人群中的嗤笑,感受不到众人的恶意,抬眸浅笑着,艳丽绝伦的脸天真的好似婴孩儿。   “好孩子,你乖乖的,本宫就疼你。”皇后温声道,“本宫喜欢漂亮姑娘,这满京城的女儿家,谁都比不得你。”   映晚心里苦笑,皇后一句话就把全京城的贵族千金给得罪了个遍,恐怕在座的公主郡主们都要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了乖乖听话,不给她半点儿活路了。   她羞涩一笑:“臣女说句不好意思的,我以往也觉着自己好看,直到今儿见了在座的诸位。”   “个个气度高华,着实非我能比。”映晚眨巴着眼睛看皇后,“皇后娘娘见我初来乍到心疼我,我先谢过娘娘。”   明淑长公主笑起来,夹枪带棒地来了句:“郡主可真是好口才!”   “长公主,人家郡主好好的夸你,你干什么呢?”安王妃道,“我觉着郡主极好,年轻漂亮,比我家那几个丫头强多了。”   她身后坐着安王府几个女儿,这会儿齐齐抬头看向映晚,□□味儿刹那间弥漫整个大殿。   明淑长公主安闲地摘下自己手上的护甲,慢悠悠道:“安王妃这话,你们能忍,我却是不行,我们沈家是皇族,姑娘们个个都是掌心里的宝贝儿,天底下再没比她们好的,什么猫儿狗儿都能强她们一头不成?”   映晚抬起头,衣衫包裹下的身体气的颤抖。   猫儿狗儿……   这四个字带来的侮辱意味,简直令人无法容忍。   若换在她父母俱全的时候,早就与明淑长公主争吵起来了,可现在却只能忍,完全忍下去。   在京城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远在嘉陵的叔叔婶婶更不会为她出头,若今儿跟这位长公主吵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映晚深吸几口气,却还是无法心平气和与她讲话,只低下头不言语便罢了。   情势不如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不想明淑长公主却不肯放过她,笑吟吟地问:“郡主该不会真觉得……自己比安王府的郡主要强吧?”   映晚着实不明白,她几时得罪了明淑长公主,让她一遍又一遍羞辱自己?   难道前生是自个儿刨了她的坟?   映晚沉默片刻,垂眸道:“我不过区区一个异姓王府的郡主,又无父无母的,哪儿比得上在座诸位的教养。”   紧盯着明淑长公主,映晚亦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笑吟吟道:“长公主气度高华,风华绝代,一言一行皆是天下表率,映晚着实比不上呢?”   不就是比谁更加阴阳怪气吗?   难不成我还会输给你吗? 第2章   映晚笑吟吟地看着她,柔声道:“映晚日后定当以长公主为表率,尽心竭力向长公主学习。”   一退再退,反而让明淑长公主越发咄咄逼人,早就听闻这位长公主骄横跋扈,为人泼辣,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映晚忽然就不怕了,说一千道一万,长公主也只是公主,不是皇帝,一个坏脾气的女人能做什么呢?   自从进了这个大殿的门,映晚就一幅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儿样,活脱脱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下子忽然阴阳怪气地开口,竟然惊呆了众人。   明淑长公主更是一愣,指着她顿了半晌,才恼羞成怒道:“谁稀罕你学习?”   映晚故作天真道:“方才长公主问话,我还以为长公主是要教导我,原来竟是我自作多情?”   她就差直说明淑长公主不看自个儿的教养品行,就没脸没皮教训别人了。一句话说完,把明淑长公主气的脸色都变了。   “你什么意思?”明淑长公主霎时翻脸,怒火冲冲地盯着映晚,“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叫嚣?”   映晚抿唇,歪头一笑,眸子里便闪烁了万颗星辰,“我几时与长公主叫嚣了?”   明淑长公主还欲说话,皇后忽然咳嗽两声,这轻咳声在殿内并不起眼,却使得满屋子都安静下来。   皇后好似没看见下头的争端,不以为意地偏头看向身侧的钟漏,“时辰到了,本宫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你们自己走动吧。”   她又招呼映晚:“好孩子,随本宫一同去慈寿宫,给太后看看你。”   明淑长公主跟着站起身,“皇后娘娘稍候,我也准备去给母后请安,不如一同吧?”   映晚恭敬地行礼,软声道:“臣女遵命。”   明淑长公主瞪她一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胸有成竹地跟着皇后朝外走,看映晚时的眼神越发轻蔑。   映晚默默跟着。   太后……   她无声叹息,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太后走到今日这一步,应当在不至于和自己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映晚安慰自己。   慈寿宫离皇后的宫殿不远,几人走了半刻钟就看见了宫门,见着皇后和明淑长公主,慈寿宫门口的太监连忙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摇着扇子,声音温婉:“今儿嘉陵王府的郡主进京,本宫带着给太后请安,你去通报吧。”   那小太监却犹豫片刻,低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在呢……”   似乎是非常为难。   清晰可见,皇后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一直温婉柔和的笑容也差点儿绷不住。   映晚想起这一路上那位皇太子殿下冷冰冰的脸,很是理解皇后的反应。对上那样一座冰山,谁能面不改色呢?   毕竟……皇后并未太子的母亲,元后之子和继后是天生的仇敌。   “既然太子在这儿,那本宫待会儿再来就是,别打扰太后娘娘和太子共聚天伦。”皇后顿了顿,依然温婉如玉,“不必说本宫来过。”   “皇后娘娘留步。”从二门处转出来一个老嬷嬷,“太后娘娘传您进去。”   “可……”皇后犹豫不决,“怕是不太好?”   “太子殿下亦同意了的。”那嬷嬷只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请吧。”   被逼无奈,皇后只得道:“进去吧。”   语气也淡了些。   皇帝是给孝顺的儿子,慈寿宫的摆设装置比皇后的清宁宫不知好了多少倍,处处都是珍宝,一脚下去就能踩碎千金,映晚有些拘谨。   转过一道屏风,进了内室,映晚还未来得及低头,便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那双眼睛她太熟悉了,从嘉陵到京城这一路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天天都能看见,每次都被冻的心惊胆颤。   她看见那人从座位上站起身,不咸不淡地行礼:“皇后娘娘,姑母。”   语气平平,没有起伏,没有波澜。   皇后和明淑长公主对太后行了礼,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映晚身上。她头一次见太后,本就应当行大礼,映晚心里没什么感觉,自觉地跪在地上,三跪九叩,“臣女拜见太后。”   太后上下打量她一番,好久道:“你和你母亲生的很像。”   却不说叫她起来,只端了杯茶放在手里慢慢晃着,茶雾氤氲中,妇人的脸模糊隐约,映晚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为何,她心慌的厉害。方才在大殿上面对那么多恶意的目光,她都没有丝毫惊慌,这会儿却有种全身上下都被看透的感觉。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喊一声:“皇祖母。”   太后叹口气,低头看着映晚,“你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映晚起身,乖乖站在一旁,一个字都不敢说。   皇太后和明淑长公主是亲生的母女,段位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若知道太后如此高深莫测,刚才就不该与明淑长公主争执。   实在是下下策。   映晚的头越发低了。   行完礼,太后眼里就像没这几个人似的,又拉着太子的手嘘寒问暖:“这一路回来,瘦了不少,你父皇真是……”   “母后,我们家文舟也辛苦,您就不关心他吗?”明淑长公主蹭在母亲身边撒娇,“他哪儿吃过这种苦头,现在也没个人心疼?”   “你是他母亲,你都不顾着回去看他,还指望谁呢?”太后转头看自己的女儿,一针见血道,“我问你,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明淑长公主哼了一声,“母后你不疼我了,每次阿阑在这儿你眼里就没我,女儿要伤心了。”   “你多大岁数,还跟阿阑争宠?”太后眼里慢慢染上笑意,可见对女儿的撒娇十分受用,甚至温柔的拉过她的手,“你啊,回去看看文舟,别闹了。”   “母后……”   “听话!”太后瞪她一眼,“别的事情,哀家自有计较。”   明淑长公主被迫站起身,不高兴地嗯了一声:“女儿告退。”   映晚看的很是羡慕,身处皇家贵族,场面话谁都会说,一个赛一个说的漂亮,可若说有人能直言你的不对,处处提点你,才是真的为你好。   从父母去世后,她身边再也没有这样的人。   而明淑长公主这把年纪,还有母亲能够给她撒娇,教她为人处世,当真是极为幸运的。   映晚眨眨眼睛,太后的目光却转过来,先看看皇后,又看看映晚,淡声道:“赐座。”   她终于分了些眼神过来,上下打量着映晚,问:“你今年几岁了?”   “臣女今年十六,属羊的。”映晚连忙回答。   “十六……”太后顿了顿,侧头瞧了太子一眼,“是个齐整孩子,你可读过书?”   “臣女在家里随着兄弟们上学。”映晚声音不高,越发显得温柔乖巧,“认得几个字罢了。”   “不必过谦。”太后淡声道,“读书识字是好事儿,皇家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你别被那些闲话忽悠瘸了。”   字字句句,倒是真心话。   映晚眼眶微酸,“是。”   太后看上去冷冷的,不怎么搭理她,可说出的话却发自真心为她好,没有刻意害她,更不曾流露出敌意。   这样,就足以令她感动了。   太后瞧着她,忽然笑了,没头没尾说了句:“还是个小丫头呢。”   皇后坐在那儿一直没说话,闻言接了一句:“才十六,可不就是小孩子?”   “皇后今儿看着气色不错。”太后淡淡寒暄,“老二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阿桓在御书房替陛下分忧,不敢随意走动,还望太后娘娘恕罪。”皇后柔声道,“阿桓不比太子殿下能力卓绝,能办大事儿,只能尽心竭力罢了。”   “阿桓是不如阿阑。”太后不理会她话里的机锋,随口道,又将目光转向太子,“阿阑最近瘦了许多,你嘱咐内务府给他送些好的补品,若有不好的给哀家看见,定不轻饶。”   皇后勉力扯了扯唇角,柔声道:“臣妾明白。”   太后总将她当作管家奶娘般的存在,除了给太子送东西,再也想不起来她。   皇后也是个人物,斗不过太后,便笑着看向太子,问他:“太子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与本宫讲。”   按照太子往常的性格,定不会理会她,如此太后也就无话可说了。这一招皇后每次都用,百试百灵。   说完这话,她便老神在在地坐着,笑容完美无瑕。   “南海珍珠。”太子淡淡说了四个字。   虽然只有四个字,却让皇后的表情龟裂。   果不其然,太子的四个字,很快就被太后发散成一大段,“说起这个哀家想起来了,前些时候南海进贡了好些珍珠,既然阿阑想要,全送去东宫就是。”   “是……”皇后憋屈应了。   太后又将皇后和映晚弃之不顾,问起太子:“你要那珠子干什么?”   “烧。”太子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个足以令人觉着天怒人怨的字。   烧?   映晚惊呆了,不禁诧异的抬头看着他。   对皇室贵族而言,那南海珍珠算不上特别珍贵,但也绝非能轻易弃之不用的东西。烧掉……就是皇帝恐怕都没这般奢侈。   就连太后也愣了,惊愕地看着他,却还是道:“烧就烧,你喜欢干嘛就干嘛,随便烧,没了哀家再给你找。”   映晚就很想知道,太后为何不问他为何要烧珍珠?就不觉着奇怪吗? 第3章   想着,映晚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懂无辜地抬头。   太后余光扫到她的神情,忽然笑了,慢吞吞问道:“你好好的,烧这劳什子做什么?这珠子虽看着好,烧起来还怪麻烦的。”   “给母后烧的。”沈时阑淡淡道。   太后恍然大悟,摸了摸自己腕上的佛珠,轻叹一声:“哀家险些给忘掉了,你母后冥诞将至,难为你念着她。”   沈时阑不语。   皇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咬牙声几乎传进映晚耳朵里。   过了几息功夫,便见得她站起身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是臣妾考虑不周,近日宫务繁忙,竟忘了先皇后的冥诞,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映晚骇地连忙站起身,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皇后跪了,她是不是也该跪下?可太子都毫无反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自己跟着跪下岂不是更奇怪?   视线悄悄落在沈时阑脸上,映晚观察着他的神态。   沈时阑抬起眼皮瞟她一眼,四目相对,映晚顿了顿,连忙移开眼。   皇后跪着,姿态柔顺,又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   太后并不怪罪她,只慢悠悠道:“你既知错就好好操办,阿阑外头的事情已经忙不停,可别再让他操心。”   “是。”皇后低声应了。   “起来吧,跪着像什么样子!”太后淡声道,“不算大事儿,哀家倒要问问你,前日皇帝过来说要留这丫头住在宫中,你准备给她住在何处?”   “臣妾命人收拾了绛芙轩出来,那地方离御花园近,风景好,臣妾想着郡主年纪小性格活泼,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映晚默默咬了咬唇。   太后点头:“绛芙轩也好,哀家派几个嬷嬷给你,省的有人不长眼冲撞了。”   她的目光移到皇后身上:“这丫头进京是要和咱们家的儿郎联姻,选哪个小子要看陛下的旨意,若有人故意冲撞她……或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情,丢了皇家颜面,哀家唯你是问!”   皇后连忙道:“臣妾万万不敢让这种事情发生。”   映晚一颗心终于沉到胸腔里,从听见皇后有意把她和六皇子拉在一块儿的那一刻,映晚就怕的不行,生怕这群人做出不可挽回的恶心事儿。   没想到最后会是太后亲口敲打皇后。   有太后这句话在,想来皇后也好,明淑长公主也罢,都不敢明目张胆害她。   太后靠在背后的引枕上,轻轻打了个呵欠:“人老了精神不好,你们且回去吧。”   皇后正欲告退,只听她道:“阿阑,你送映晚丫头去绛芙轩。”   映晚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向沈时阑。她哪儿有资格让这位皇太子殿下送呢?   方想要推拒,可沈时阑亦只点头应了,面无波澜,没有抗拒没有喜悦,一如这两个月朝夕相处的每一天。   映晚默默低下头,将话咽进肚子里。   太后本是一番好意,她并非不识好歹的人,合该感恩。   同皇后和太子一起走慈寿宫的大门,映晚跟在最后,乖巧地低着头。   皇后笑道:“既然有太子送郡主,那本宫便松快片刻,先回宫了。”   “皇后娘娘请。”太子并不与她客套,直白冷硬的让她走,映晚也是前所未有的吃惊,更吃惊的是皇后不仅不生气,还温柔笑着离开。   一幅面具,不知真心。   映晚默默念着。   沈时阑瞥她一眼,冷淡道:“走。”   映晚乖乖“哦”了一声,跟在他后头走。   她漂亮的眉眼在阳光下格外精致,好似发着光,能吸引全部的心神。   沈时阑看一眼,默默移开眼睛,神情越发冷淡。   正值夏日,御花园里百花盛开,五光十色,走着走着,映晚忽然停住脚步,怔怔望着一个角落。   沈时阑回头看她一眼,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得一树合欢花开的正好,如烟似锦,璀璨生辉。   被他看一眼,映晚回神,干笑道:“太子殿下……”   沈时阑又瞧了那合欢花一眼,一语不发地朝前走,映晚却诡异的察觉,他身上冷意更甚,寒沁沁的,让人足底发凉。   映晚不懂到底是谁招惹了他,怎么突然就冷下来了。   可她不敢问,只悄悄觑着沈时阑的冷脸,看一下又一下,无心再去注意御花园的百般风景。   走了好远的路,沈时阑声音冷冷的,像带着冰碴子:“到了。”   映晚抬头,看向前方,一座精巧玲珑的庭院正在前方。   “绛芙轩”三个大字,气派的很。   映晚歪头看向沈时阑,声音极低极低,脚尖儿控制不住地蹭了蹭地面,“我……我一个人不敢……”   说着,耳根便红了一圈。   她悄悄看着沈时阑冷冰冰的脸,弱声弱气地解释:“我……我谁都不认识……”   自己一个人进去,绛芙轩的人也不认得她,到时候该多尴尬。   沈时阑一语不发,脚下却没停,径直朝里面走进去,映晚松了一口气,连忙举步跟上。   绛芙轩里宫人得了皇后的嘱咐,来来往往收拾打扫着,一派忙碌。瞧见沈时阑的身影,却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跪了一地:“拜见太子殿下。”   沈时阑扫视一周,目光落在当中蓝衣的大太监身上。   大太监极有眼色,匆匆跑出来冲着他行礼:“太子殿下,奴才李德松,是绛芙轩的管事,太子殿下有何嘱咐,尽管跟奴才讲。”   神态谄媚至极。   映晚看的牙酸。   沈时阑却不理会他,伸手一把将映晚拉到自己前面。   映晚被扯的一个趔趄,下意识娇呼一声,眉头蹙的能夹苍蝇,下意识瞪沈时阑一眼。   出乎意料地,沈时阑身上的冷意消褪了几分,说话的时候冰碴子也没了,恢复最初的平淡无波。   “嘉陵郡主。”他对李德松道。   李德松连忙笑着行礼:“奴才给郡主请安。”   映晚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眉眼间还全是不高兴。   她觉着疼,肯定是全都红了,这人就不能轻一点吗?   李德松还跪着,映晚不敢真的发脾气,努力笑起来,软声道:“都免礼吧。”   沈时阑默默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眼间,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落在她手臂上。   在映晚看不见的地方,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   李德松笑着禀告:“太子殿下,郡主,绛芙轩一应事物都修整好了,郡主的行李也都放进屋中,现在是郡主的丫头在看管,不知郡主可还有别的事儿要吩咐。”   映晚侧头想了想,道:“暂且没事儿,劳烦你们辛苦一遭。”   “郡主体恤,奴才们不敢居功。”李德松笑道,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太子殿下请,郡主请。”   映晚看向沈时阑,她可不以为沈时阑会跟她进去,这人方才就想直接走,若非自己苦苦哀求,他才不会跟进来。这个大太监未免太没眼色,竟然看不懂太子爷的厌恶。   映晚心里叹口气。   沈时阑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在映晚惊愕的眼神中,竟然真的抬起脚,朝着里面走去。   映晚眨了眨眼,疑惑在眼中一层一层加深。   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两个月来,从船上到马车上,天天行在一处,这位皇太子一句话都不跟她讲,顶多是船头碰见了给她一个冷眼。   今儿是疯了还是咋的?   映晚百思不得其解,一脸困惑地跟上去。   沈时阑立在大堂里,目光扫视着四处的摆设,神情漠然。   映晚没心情跟着他看,小心翼翼看着他,“太子殿下……”   沈时阑不理会他,走向一旁的屏风,淡淡道:“换。”   李德松一愣:“啊?”   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神,李德松迅速理会他的话,连忙道:“奴才省的,这就给郡主换掉。”   迅速朝着外头甩锅:“哪个不长眼放这样的屏风,还不快去换掉。”   那架屏风着实很旧了,放在这儿格格不入。   映晚怔了怔,侧头看向被人搬出去的那架屏风,心里忽然变得软绵绵的,他本可以不管的,可还是说出口,不让旁人欺了她去。   映晚展颜一笑,星辰灿灿,光芒耀眼。   沈时阑默默看着她。   李德松一个太监,看她一笑也跟着愣住,好半天才回神,低头不敢再多瞧一眼,只问:“郡主还有旁的吩咐吗?”   “我若有事儿,自会找你,你先去忙吧。”映晚软声道。   “是。”   这绛芙轩里事儿多,一时间还真离不开他,映晚也不至于为难旁人。   只是李德松一走,屋内就只剩映晚和两个小宫女,小宫女自然不敢跟这位皇太子殿下说话,可若就这般安静,到底太尴尬了些。   映晚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   话未说完,沈时阑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钟漏,“孤走了。”   “啊?”映晚一愣,呆呆看着他,走……走了?   事实证明,她还真没听错,沈时阑说走就毫不停顿,几步走出门,连眼神都不多留一个。   映晚蹙眉,望望他的背影,又瞧着新搬进来的屏风,眼中疑惑更深。   男人心,海底针。   看不透啊。 第4章   搞不懂的男人心,映晚懒得多思,只叹口气收回目光。   两个月来,自己也没能看懂他,哪怕是一次,何必再为难自己?   绛芙轩内燃着清淡的梨花香,一缕一缕传入鼻中,吸引目光,映晚走过去掀开香炉的盖子,低头轻嗅,微微蹙眉。   小宫女瞧着她的举动,连忙笑问:“郡主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您千金贵体可别累着了。”   映晚浅浅一笑,声音柔软:“我闻着这个香味儿清新淡雅,是什么香料?”   “内务府送来的雪梨香,皇后娘娘最喜欢的香料就是这个,给郡主送这许多,可见对您恩宠呢。”   映晚不再纠结于香料,反问:“我看你伶牙俐齿样貌不俗,极是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香草。”香草欠身行礼,继续道:“原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二等宫女,因郡主到此,娘娘特意派奴婢前来侍奉郡主。”   “从皇后宫中到我这儿……倒是委屈你了。”映晚侧头一笑,漂亮的脸纵然只余下一半的弧度,也足以令人心神荡漾。   香草略微慌乱地低下头,伶牙俐齿也跟着结巴起来:“奴婢……奴婢不委屈,侍奉郡主是奴婢的荣幸……”   “你若真心这般想,就是我的福分了。”映晚笑起来,伸手脱下腕上的镯子递给她,软声道:“头一次见你没来得及备上见面礼,这个你拿着吧。”   “奴婢不敢……”   “赏你的就拿着。”   “是。”   见她接了,映晚微微打了个呵欠,水波潋滟的眸子疲惫之色尽显。   香草极上道地凑上来,“郡主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随奴婢来吧。”   引着映晚进了卧室,香草含笑道:“郡主的丫鬟一路辛劳,现下都去歇息了,若郡主不嫌弃,就让奴婢替郡主更衣。”   “有劳。”映晚垂眸,一幅弱不禁风的姿态,待收拾好方道:“待会儿你们也去歇着吧,我自个儿睡一会儿,到晚间再来唤我。”   “是。”   室内余了她一人,映晚脸上鲜花绽放般的笑容霎那间消失不见,脸色跟着冷下来。   方才这一遭,表面是随口寒暄,实则是为了试探,试探这座宫殿里真正眼光六路耳听八方的那个人是谁。   果然不出所料!   皇后的二等宫女给了她,可真是天大的恩典!   真真不知道是为她好,还是要处处监视她?   这座皇城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恐怖,看上去人人都温婉和蔼,在一句句关心下,却是能够杀人的利剑,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明淑长公主处处针对她,皇后温婉和蔼的羊皮下心如蛇蝎,连带着满殿命妇都看不懂,敌友难辨。绛芙轩中的下人都分不清好歹,李德松,香草……   说着人话,心里却未必是人。   只有……   他虽为人冷漠了些,却不曾算计自己。   映晚半躺在床上,睁着眼毫无睡意。   一阵一阵香气又飘进来,映晚的目光隔着门缝落在那片香炉上,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皇后做的极周到,连香料这种小事都能考虑到,至于吃穿用度更少不了她,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皇后宽厚贤德。   可偏偏,这个宽厚仁德的皇后,一心要将她嫁给六皇子。   映晚闭了闭眼,幸好她亦只是想想,事情尚未摆到明面上来说,否则……否则连缓和的余地都没有,映晚才是真的走投无路。   胡乱想着,夜色便渐渐笼罩了整座宫殿,敲门声响起,映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揉了揉眼,“进来。”   分明一下午没睡,却活活做出一幅春睡未醒的姿态。   香草含着微笑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宫女,手中捧着衣衫:“郡主,该起身了。”   映晚的目光落在那件衣裳上,诧异抬眉。   “方才皇后娘娘遣人来说,今夜要在清宁宫设宴,给郡主接风洗尘。”香草接过衣裳,“这是内务府送来的新衣袍,郡主快试试吧。”   “清宁宫?”映晚微微一愣,问她,“今夜都有什么人赴宴?”   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香草应当不至于瞒着她。至于香草为何这个时辰才叫她……映晚没问,人家愿意这个时候叫,定然是有缘故的,或许是皇后的意思,或许是哪位主子故意吩咐的。   现在撕破脸,对她没好处。   香草心在皇后处,总有一天人也要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皇后娘娘和后宫几位娘娘带着公主们,各家王妃带了郡主们,都是年轻姑娘,想来郡主能和她们谈得来。”   映晚面色不变,心中不禁苦笑。   自小到大,她就没跟同龄的小姑娘谈得来过。   生就这样一张脸,站在人群里就将旁人都衬的像是干粗活的丫头,谁会愿意跟她玩?今儿那群公主郡主,若有个好看的还好说,若……   映晚叹息一声,像牵线木偶一般,让人替自己穿上衣裳,并没什么抗拒。   哪怕这件衣服是极为老气的绛紫色。这个颜色穿在旁人身上只会觉得老气横秋,肤色暗沉,可落在映晚身上又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黯沉的色泽,越发衬托出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如同月宫仙子一般,一身绛紫从天而降。   香草看着她,手指微微抽搐,硬着头皮道:“郡主随我走吧。”   映晚乖顺地点头,全似没看见她的反应。   也不知是受了哪位主子指示,特意给她一件这样的衣裳,想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   如今只怕心都慌了,还有胆量去见那位幕后的主子吗?   提着灯走到清宁宫外头,映晚瞧着灯火通明的宫殿,里头人影纷纷,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却有种凄清的感觉。   不知为何……   被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吓了一跳,映晚脚步顿了一下,又像没事人一样走进去。   殿内燃的香料和绛芙轩一模一样,清新的梨花香染透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如同春日的气味中,热热闹闹的推杯换盏声好像处在另一个世界。   她踏进门的那一刻,就有人注意到了。   明淑长公主不晓得为何又来了,放下酒盏整了整袖子,声音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   “现在是个人都比我尊贵,上午让我等那么久才姗姗来迟,不成想到了晚间还是这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   映晚沉默不语。   今儿香草这么晚才叫她起身,定是为了这一幕,嘲讽她不守规矩,让这群勋贵命妇对她不满。   映晚深吸一口气,掩盖住内心的不悦。今日见了太后,她再不敢与明淑长公主起冲突,否则……那位老人家要整治她,简直易如反掌。   露出甜美的笑容,映晚整理一下衣袖,脚步轻巧地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几个年轻的少女正聚集在她的座位前,巧笑嫣然迎上来,为首一位红衣女子上来握住她的手:“这位便是嘉陵郡主罢,你可真好看,我们姐妹竟都给你比下去了。”   “姐姐谬赞,实在受之有愧。”映晚连忙欠身,“不知姐姐是……”   她迟疑片刻,笑容温婉。   “郡主,这位是大公主。”香草轻轻提点。   “臣女见过大公主,公主安好。”映晚松开她的手,屈膝行了个半蹲礼,“公主气度非凡,华贵卓绝,实非常人可及,臣女一时之间竟不敢认了。”   大公主沈沅是皇后亲生的女儿,更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嫡女,自幼受尽万般宠爱,性情却不似明淑长公主一般骄横跋扈,反而随了母亲的温柔和婉。   看着温柔笑着的沈沅,映晚背后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俗话说的好,会咬人的狗不叫。话虽难听,却自有道理在里头。   这位大公主主动示好,看上去温柔又好相处,却不自报家门,若她想不起来问,把沈沅当作旁人,今夜不知会闹出多少笑话来。   若只闹笑话还不算什么,若因此冒犯于她,犯了宫禁呢?   映晚体面地笑着,心里一阵一阵发颤。   沈沅笑着挽住她的手臂,“你这小嘴儿可真甜,怨不得母后要我跟你学着。”   “臣女不敢。”   “坐吧。”沈沅拉着她坐下,自己在她身旁坐了,“我瞧你生的美,甚是喜欢,日后你在宫中无趣尽可来寻我玩,我若有空也会找你,你看这样可好?”   “公主抬举我,已是天大的体面,臣女着实愧不敢当。”   沈沅笑得愈发温柔,映晚亦回之以温柔的笑容,明亮的眸子单纯如同一汪清泉,很难想象她心里的念头如此复杂。   明淑长公主“啪”一声将酒盏砸在桌案上,不悦蹙眉,“阿沅,过来!”   沈沅朝映晚歉意地笑笑,从容站起身走过去,“谁惹姑母生气啦?”   带笑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映晚垂眸看着桌面,全当作与自己无关。跟这些笑面虎比起来,明淑长公主的骄横也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好歹算是难得的天真。   映晚心里苦笑。   紧接着明淑长公主的声音又落入耳中:“你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什么,你是嫡公主,这么尊贵的身份上赶着找人家……”   “本宫知道你性子好,可你心里也得有点儿成算,别什么人都当好的!”   映晚静静听着,若沈沅为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句,她也就信了这位大公主是真心实意向她示好,并非口蜜腹剑之人。   可等啊等,等到明淑长公主继续开骂,沈沅都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唇角笑容的弧度都一成不变。   映晚望过去,看她温柔的侧颜。 第5章   沈沅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同她对视,唇角温柔的弧度稍微提了提,眼睛里越发温柔。   四目相对,映晚低下头,闭了闭眼。   她斗不过这位大公主,人家的心思,寻常人当真比不过。这样温柔的跟自己亲近,若她说这人对自己有恶意,只怕会被人说不识好歹。   映晚叹息一声。   “姑母歇歇吧。”沈沅的声音再次传来,映晚看过去,只见她端着一盏茶给明淑长公主,温柔道,“可别累着自己了。”   明淑长公主接过来,苦口婆心的劝说:“你是个好孩子,可别被人带累了。”   沈沅道:“姑母放心。”   “你明白就好。”   两人说话声渐低,再也听不见,映晚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坐着。无一人主动和她说话,在满室热热闹闹的聊天声中,她一个人显得尤为孤独。   好在映晚并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只拿了杯茶,小口小口抿着。   烛火摇曳,伴随着皇后的身影越发明亮,映晚跟着行礼,悄悄抬眸看了眼皇后的容颜。因是夜间,皇后并未带着白日里那般精致的妆容,素面朝天坐在那儿,美则美矣,脸色却苍白的可怕。   皇后的身体原是真的不好,白日里听她一声一声咳嗽,还当是假的。   映晚垂下眼帘,不明白为何身体都这样了,还要守着六宫事务不放。   难道有什么东西比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吗?   皇后的声音响起来:“映晚,你过来。”   温温柔柔,和沈沅一般无二,这母女二人长得不像,说起话来的语气却绝不会错认。   今夜是给映晚接风洗尘的晚宴,皇后特意唤她亦实属正常,映晚双手交握在衣袖下,缓步走到大殿正中,皇后却不满意,摇了摇头,“到本宫身边来。”   又对侍奉的宫人道:“将郡主的桌案挪到本宫身边。”   映晚不大想过去,当着许多人的面和皇后坐一起,太过了。   可皇后金口玉言,她更是不好反驳,只能顶着一道道针扎般的目光,缓缓走上台阶。   明淑长公主果真又是先炸起来那个,不高兴道:“皇后娘娘,她是何等身份,座位竟然能凌驾我们之上?”   皇后拿帕子捂着嘴,咳嗽几声,呼吸急促。   明淑长公主顿了顿,默默坐下去,不高兴的偏头,却没继续责问。   映晚怔了怔,不由得感慨皇后的手腕,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就能逼得明淑长公主不敢多言。   设身处地想一想,映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问一句话,人家就咳嗽的想呼吸不过来,再逼问下去人家发了病说是你气的,你才真是百口莫辩。   除了忍着,还真没任何法子。   在皇后身边坐下,映晚如坐针毡,那群宗室贵女的眼睛要把她盯穿似的,一个比一个凶狠,独有沈沅温温柔柔笑道:“母后这么疼映晚妹妹,女儿就要吃醋啦!母后身边连姑姑都没坐过呢!”   顽皮的口吻,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对母亲撒娇。   皇后笑起来,“我不疼你吗?来,你也来母后身边坐……”   沈沅笑着站起身,竟真的走上来腻在皇后身边,丝毫不顾下面人。   映晚不禁有些敬佩。   一是佩服她面不改色。   二是佩服她和皇后一唱一和,暗搓搓就把自己的身份抬在明淑长公主之上。众所周知,这边的主位要比下头不知尊贵多少,今儿映晚是主客,坐在这里是客气。可沈沅方才特意说明淑长公主不曾坐过,可她大公主能坐,   言外之意,岂不是她要比明淑长公主更尊贵?   映晚摇了摇头,看着明淑长公主不以为意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同情。   那么精明的太后,怎么就养出一个傻闺女?   这样想着,映晚却怔了怔,苦笑起来。   其实,只有精明且宠爱儿女的父母,才会养出傻乎乎的孩子吧。父母把所有的风雨都扛了,她自然不用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勾心斗角的事情。   算起来,这满殿女子,唯明淑长公主一人命最好。   谁都比不上。   尤其是她林映晚,正因自小父母双亡,在叔叔婶婶手下讨生活,才导致如今爱多想,放不下心。若有人能替她遮风挡雨,她何至于日日战战兢兢?   皇后笑着摸了摸沈沅的脑袋:“好孩子,母后让你跟映晚玩,你可听话了吗?”   沈沅笑眯眯道:“当然啦,映晚妹妹温柔漂亮,女儿喜欢她,以后会好好照顾她的。”   忽然被这两人提到,映晚只得报之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带着嘉陵口音的语调软绵绵的:“多谢公主,多谢皇后娘娘。”   “映晚妹妹太拘谨了。”沈沅温柔地看着她,“在我跟前,不必如此。”   映晚被她看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不知为何,总觉得浑身难受,“我……我只是有些认生,并不是拘谨。”   “那就慢慢熟悉起来。”沈沅道。   映晚笑着,不知该说什么。   酒过三巡,夜色愈浓,却见得一名小太监从外飞驰而来。   皇后正和沈沅说着话,见状顿了顿,问:“何事?”   “皇后娘娘,陛下带着诸位殿下过来了,请您前去接驾。”   “陛下来了?”皇后似乎很是惊喜,连带着下头诸多妃嫔都喜上眉梢,齐刷刷站起身来。   映晚跟着站起身,随皇后走下台阶,沈沅回头看她一眼,温柔的目光却有些暗沉沉的。   映晚心头一跳,怪异的感觉再次充满内心。   这是映晚第一次见到皇帝。和沈时阑很像的一张脸,俊美无俦,父子二人站在一处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其中一个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等沈时阑老了,大约就是这个模样。   还怪好看的,映晚心想。   她也就是想想,这种场合只能跟着众人行礼,乖巧地不行。   沈时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很快移开,快的无人能够察觉到,只皇帝瞥了自己儿子一眼。   叫了起,皇后温柔道:“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挥挥手:“今儿阿阑和文舟将人带回来,朕来见见她。”   他瞧着映晚,仔细看看,招手道:“丫头,到朕跟前来。”   映晚小步走过去:“臣女拜见陛下。”   皇帝看着她的脸,半晌悠悠叹口气:“都长这么大了,你出生的时候朕还抱过你,一晃都十六年啦。”   语气甚是怀念,还有几分伤感,“你和你母亲生的像,眼睛像你父亲……”   说着说着就停住了,似乎是再也说不下去。   映晚眨了眨眼,乖巧道:“陛下……”   皇帝回神,又是一声叹息:“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阿阑,一路上你们没亏待这丫头吧。”   “没。”沈时阑面不改色,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皇帝倒也习惯了这儿子的脾气,笑着对映晚道:“他就这个臭脾气,不是对你。”   映晚不意皇帝竟然对自己这般和善,和善到不敢相信,连忙道:“臣女明白,太子殿下是给好人。”   话一落,皇帝突然笑出声,沈时阑的眼神落在映晚脸上,停顿许久才移开,“父皇。”   淡淡两个字砸下来,皇帝摇了摇手:“都别站着了,进去吧。”   他在笑什么,也没有人敢问,映晚只能带着一头雾水走进殿内,甚至不曾察觉沈时阑一次又一次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至于皇帝身后旁的皇子,却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进了大殿里,早就有宫人摆上了新的桌案佳肴,皇帝侧头道:“皇后安排的不错。”   皇后捏着帕子,喜悦不已:“多谢陛下夸赞,这是妾身该做的。”   映晚这才觉着她像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而不像之前那样,温柔的算计,心底却冷冰冰的。   皇帝看皇后一眼,移开目光对众人道:“都坐下吧,阿阑,你随着朕坐。”   皇帝一来,沈沅很乖觉地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安静地不正常。她自己回去没什么,只苦了映晚一时之间不知该去何处才好。   若说回原本安排的位置,可她的桌子还在皇后旁边,若真的直接坐下,又显得格外没有自知之明。   毕竟诸位公主,以及新过来的皇子们都乖乖在下头分开坐了,无一人逾越。   她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皇后全当作没看见,笑着对皇帝道:“陛下,今儿的酒是臣妾自酿的桃花酒,在桃树下存了三个月拿出来的,您尝尝看?”   映晚更尴尬了,小步挪着准备过去自己的位置。   皇帝却压根儿没有理会皇后,也没接她手中的酒,而是看向映晚:“这丫头太拘谨了,怎么还不坐下?”   他随手指了指映晚那张桌子,清楚明白地告诉映晚他应该去何处。   映晚心里感激不尽,咬着下唇走过去,“臣女这就坐下,多谢陛下关怀。”   沈时阑侧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口饮尽杯中酒,淡声道:“不好。”   皇帝跟着喝了口,亦摇了摇头:“香味太过,醇厚不足,皇后的酒还不够地道,不及东宫酿的。”   皇后脸色僵了僵,“臣妾……臣妾下次会做的更好。”   说不出的委屈难受。   明淑长公主在底下道:“皇兄这话好没道理,我觉着这酒极好,先皇后酿的也不过如此吧。” 第6章   明淑长公主的话落下来,好像春雷一样轰隆隆的,除却她自己的声音,天地万物都寂静下来。   满殿上百人,这一刻都像是集体失声一般,齐齐低头不语,杯盏和桌面碰撞的声音清晰无比。   映晚小心翼翼侧头瞧沈时阑一眼。   先皇后是他的母亲,过世许多年,被人这般大剌剌拿出来比较,他心里的滋味儿可想而知。都说死者为大,明淑长公主也忒不讲究了些,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映晚蹙眉,心里也觉得不大舒服。   若有人拿她的父母做筏子,就算卑微如她,应当也是要跟人生气的。   沈时阑饮酒的手一直没动过,琉璃盏中清透的液体从摇晃中平静下来,好似他的神情。   在万众瞩目当中,他手腕微倾,盏口侧下来,里头的液体汇聚成水柱顺着全部落在桌面上,又滴滴答答从桌案上滴下地板,落地时声音很轻,却使得全部人都屏住呼吸。   皇帝闭了闭眼,按住他的手臂。   “文舟,你母亲累了,带她回家吧。”皇帝看向坐在下头的赵文舟,神情温和不已,“你许久未回家,多在家中陪陪她,近日就免了给太后请安。”   赵文舟低下头:“臣遵旨。”   明淑长公主哗一声站起身,“皇兄……”   “明淑,别闹。”皇帝淡声道。   被赶出皇宫回家,甚至不许去见太后,对于一国公主而言是天大的侮辱,可皇帝偏偏说的像是在纵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回家去吧。”   明淑长公主连哭诉都无从开口,可她的骄傲不容许她真的就这样走了。   这位素来骄横的长公主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眼泪顺着就落下来,哭哭啼啼道:“皇兄,你……你怎能这样对我,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您不疼我了吗?”   皇帝静静看着她,过了好半晌,忽然拿起桌面上的酒盏冲着她砸过去,刚巧落在她脚边,碎裂成一片一片,液体四溅,沾湿了明淑长公主精致的衣裙,连眼泪都给人吓了回去。   明淑长公主愣愣站着,满脸不可思议。   皇帝摇了摇手:“你走吧,今儿给映晚丫头接风洗尘,朕不想跟你争执!”   赵文舟握住母亲的手臂:“娘,走吧。”   明淑长公主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气愤不已地转身离去。   皇帝低头揉了揉太阳穴,淡声道:“你们继续吧,朕先走了。”   皇后脸色泛起一抹失望之意,挽留他:“陛下不若再坐坐,臣妾让人备了陛下爱吃的点心……”   “送去养居殿吧。”皇帝打断她的话,“阿阑……”   他停顿片刻,看向映晚,道:“映晚丫头,你也来,随朕走走。”   映晚下意识看向沈时阑,眼中有些惊慌。她与皇帝头一次见面,一点儿都不熟悉,却要……   映晚有些害怕,算起来这满屋子的人,她最熟悉的还是沈时阑。虽然他为人冷漠了些,可映晚能依赖的人,也唯有他了。   沈时阑目光平静,回她一眼,自己站起身来随着皇帝走下台阶。   映晚心里安定了些,提着裙角小步跟在后头,随着他们走出殿门。   夜风凉爽,御花园里的风携着一阵一阵花香送过来,映晚踩着沈时阑的脚步跟着他,目光却落在他衣角的花纹上,金线勾勒的云纹随着走动好像真的一样,飘逸流动,分外好看。   “映晚。”   “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暗的声音,映晚一愣,下意识抬头。   皇帝回头看她一眼,无奈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去坐坐吧,朕有些话想问你。”   沈时阑的目光落在自己衣角上,微微皱眉,波澜不惊的眼睛里也有些不解,好似困惑于她在看什么。   皇帝笑着看自己儿子,无奈摇头:“阿阑,天黑这路不好走,你扶着映晚。”   映晚连忙道:“臣女不敢,臣女自己走就好,太子殿下请。”   让沈时阑扶她?皇帝也想得出这种主意,映晚怕自己活不过今晚,要么被暗杀,要么直接就被活活冻死了。   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皇帝却陡然乐起来,笑道:“自己走……自己走也好。”   映晚心里更苦,当真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皇帝今儿因着她的话笑了两次,两次她都看不明白,还不敢问。   沈时阑蹙眉,“父皇。”   “朕可什么都没说。”皇帝对他道,“只是朕想着今儿月色好,随意和你们说说话罢了。”   谈话间,就走到了凉亭里,几人分开坐下,有眼色的宫人早就备好了茶水点心,月色下凉风吹着,映晚一下午心乱如麻,竟诡异的安静了些。   皇帝端起茶盏,问她:“映晚,你这些年在嘉陵,过的好吗?”   映晚顿了顿,不知该如何作答。   被人视作克父克母的存在,自然好不了,可若说不好,其实也没人虐待过她,只是不当她是郡主罢了。   “我……还好。”映晚声音软软的,解释道,“叔叔婶婶不曾亏待我,该有的东西也没少过我的。”   皇帝如何不懂她的处境,轻轻叹口气不再多问,又问道:“朕让阿阑去接你,他这人素来的闷的紧,一路上没欺负你吧?”   映晚连忙摇头:“没有,殿下真的人很好,一路上都很照顾我。”   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映晚小心翼翼觑沈时阑一眼。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皇帝摇头,“朕还不知道他,他要是会照顾人……”   语气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沈时阑目光沉沉,盯着手中的酒盏不说话。   “罢了,不说这些了。”皇帝突然改口,继续问映晚,“嘉陵是个好地方,当年朕也曾去过的,嘉陵江畔的寒钟寺你去过吗?当年朕和你父亲布衣相交,便在此处八拜结义。”   他笑笑,“一晃,快二十年啦,朕也老了。”   映晚道:“陛下正是盛年,何来年迈之说?”   “至于寒钟寺,我确不曾去过。”映晚道,“想来是个极清幽的寺庙。”   在嘉陵这些年,婶婶每每出门都只带她亲生的女儿,从没映晚什么事儿,嘉陵遍地的寺庙尼姑庵,她一个都没去过,每日都只在自己院子的一亩三分地晃悠。   皇帝脸色不大好,“这就是不曾亏待你吗?”   他看着映晚:“不让你出门,外面的事情一概不告诉你,就这样对待你?”   映晚讶然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第7章   她不过只说一句话罢了,皇帝怎的就认定叔叔婶婶待她不好?在嘉陵之时的确是这样,皇帝又是如何知晓的?   皇帝忍了又忍,闭眼道:“想来你并不知道,这寒钟寺是嘉陵最大的寺庙,香火鼎盛,你父亲与朕说,满嘉陵无人不曾去过此处。”   可偏偏映晚没去过,甚至连听都不曾听闻,遑论别的地方。   那对夫妻承袭了先嘉陵王的爵位,受他荫蔽,就这般对待他的孤女吗?   映晚慢慢沉默下来。   原来如此啊,婶婶每次带堂妹出门,都不曾与她讲过,身边的嬷嬷们怕她难过,更是不曾告知她外头的事情,嘉陵到底是什么模样,映晚的确不晓得。   皇帝深叹一声。   映晚抬眸:“是我自己不喜出门。”   她缓缓勾唇笑起来,漂亮的眼睛里星辰万千:“比起外头乱糟糟的,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看看书写写字,也很高兴。”   皇帝不置可否,望着凉亭外的池子,满池的荷花随风飘动,在灯光下水光潋滟,分外好看。   过了许久,他道:“朕有些累了,阿阑,你送映晚回去吧。”   “父皇。”沈时阑开口,“儿臣送您。”   他脸上依旧没表情,可担忧之意却还是传达出来了。   皇帝朝着他摇摇手:“不必,让朕一个人静静。”   沈时阑停顿片刻,招手另一侧侍奉的宫人过来看着,目光转向映晚:“走吧。”   映晚乖巧地点了点头,提着裙角随他走,走远了回头望一眼,凉亭里的君主仍怔怔瞧着那片荷花。   他应该是很难过的吧。映晚心想,嬷嬷亦曾说过,当年皇帝和父亲是八拜之交,情同手足,见他的孤女过的如此凄苦,哪怕是铁石心肠也该会难过的。   可是……   映晚垂下眼眸,专注地盯着脚下的路。   他再怎么难过,也只是难过而已。十六年了,皇城这边亦从未有人关心过她的死活,此次进京后那么多人嘲讽她,还不是因她没靠山。   再者……若没皇帝的意思,皇后怎么敢将她和六皇子拉在一处?   感情是真,利益亦是真。   就好像太后亦对她有善意,可这善意并不足以令她成为自己的靠山,更不足以让她好好活下去。   人能依赖的最终只有自己。   沈时阑走在她前头,脚步沉稳,一步一步踏在御花园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月光下的脚步声清晰无比。   映晚跟在他后头,脚步有些跟不上,跟的吃力。望着他的背影,努力鼓起勇气道:“殿下……太子殿下……”   沈时阑停下脚步,回眸看她,“何事?”   “能不能走慢一点儿?”她声音柔软,用这种商量的口吻讲话,就好像是撒娇一样,软绵绵的。   沈时阑目光落在她唇上,默不作声地捏了捏拳头,道:“什么?”   映晚不解地蹙眉,难不成自己方才那一遍说的不够清楚吗?他还要再问一遍?   “我说,殿下能不能走的慢一点儿,我跟不上您的步子。”映晚抬高声音。   沈时阑道:“嗯。”   竟真的放慢了脚步。   映晚松了口气,踩着他的脚步朝前走,深夜里无人说话,气愤尴尬极了,就跟两个夜行的鬼魅一般,还是没长嘴的那种。   望着前面男人挺拔的身子,映晚好脾气的叹口气,主动开口道:“殿下。”   沈时阑不语,侧头看她一眼。   映晚疾行两步,与他并排走着,没话找话,“殿下,您今年多大了?”   “弱冠。”   “哦。”映晚也不嫌他冷淡,这个人性格全天下基本上都晓得,能跟自己说句话就不错了,“殿下,您准备什么时候娶亲啊?”   沈时阑仿佛僵硬了一下,映晚又觉着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极冷淡的反问:“与你何干?”   的确是与她无关,她也就是随便问问,眼瞅着人家不爱与自己说话,映晚瘪了瘪嘴,亦跟着沉默不语了。   尴尬就尴尬吧,反正尴尬的也不是自己一个人。   她不说话,天地间又是一片寂静,静的脚步声一清二楚,就在这一片寂静当中,沈时阑侧头看她的头顶,忽然开了口:“你呢?”   映晚迷茫地抬头,我?我什么?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时阑这个问题是接着她问的,问她何时成亲。   映晚闷闷不乐地拿脚尖蹭了蹭地面,“我自己说了不算啊,要看陛下的安排。”   “嫁给谁,什么时候嫁,怎么嫁,我说了全都不算。”映晚也不晓得为什么想说这些话,可就是忍不住想说出来,“我是做不了一点儿主的,不像殿下。”   沈时阑沉默片刻,不再言语。   气氛终于又冷下来,映晚深深叹口气,继续找话题道:“其实我早就听闻过太子殿下的名头。”   “是吗?”沈时阑当她是在敷衍。   这个人连她家附近的寒钟寺都不知道,怎么会听说过他的名头,想来全是胡说的。   “在家里的时候,听我堂妹提过。”映晚知道他不信,好脾气地解释道,“大概是两三年前吧。”   映晚偏头想着,那时候堂妹是怎么形容这位太子殿下的,“神勇无伦,容貌更无伦。”   “殿下那时候灭了扶安王,满天下都是您的传说,我怎么会没听说过?”   这个事儿要说起来,就真的是说来话长了,映晚也没那个心情慢慢絮叨,只道:“大家当时都以为……没那么容易的,谁能想到短短半个月,扶安王就在殿下手中溃逃。”   她被送进京城联姻的起因就在这里。   同是异姓王府,扶安王作乱被一举拿下,别的异姓王一时之间都战战兢兢不敢得罪朝廷,尤其嘉陵王本身就是给庸才,更不敢与朝廷抗衡。   也不知哪个人才想的主意,说与朝廷联姻是个好法子,送女入京让朝廷看到嘉陵的诚意,自然就不会攻打嘉陵了。   这事儿谈了几年,等到映晚十六岁,嘉陵王给朝廷上书,愿意送女入京联姻。   然后就是现在了。   其中因由,沈时阑定然不晓得,映晚也没多说,只继续道:“殿下当时真的很厉害,这次殿下去嘉陵接我,还听我婶婶和堂妹说,殿下是人中英才,非常人可及。”   她说的太真实,丝毫没有虚伪敷衍的意思,每个字的夸赞都是真情实感。   沈时阑侧头,漆黑的眉眼盯着她。   她实在是美丽的过分,乖乖巧巧地看着你,眨一眨眼睛,就能把你的心给融化掉。   沈时阑看她,她就仰起头与他对视,一双漂亮的眸子眨了眨,又眨了眨,眨的人心颤,连沈时阑都默默收回目光,一脸正直地望着前方。   依旧沉稳无比。   脚步亦不停地往前走。   映晚却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扯住他的衣袖:“殿下……”   “做什么?”沈时阑的目光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   那双手和她的脸一样美,纤细修长,娇嫩白皙。   映晚笑笑,指了指别的方向:“我怎么觉着绛芙轩在那边?”   她在宫中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路怎么走,可一路走过来,大致方位心中有数,沈时阑现在走的方向,分明就背道而驰。   沈时阑顿了顿,目光微转,道:“这条路更近。”   说完便不再理会映晚,径直朝前走。   映晚不疑有他,乖乖应了,边走边道:“真是奇了怪了,分明是不同的方向,居然更近?宫里的路这么奇怪吗……”   “住口。”沈时阑道。   “啊?”   “吵。”   “我……”映晚被噎了一下,默默不语。   人家嫌她吵,她再继续争辩,就是真的吵了。   她得罪不起这位太子爷,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映晚轻轻叹口气。   跟着他七拐八拐,寂静的时候感觉时间过的极慢极慢,到绛芙轩时,映晚觉得已经过了许久。   绛芙轩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亮亮地照着,可门口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大门都紧闭着。   沈时阑脸色沉了沉。   映晚不语。   绛芙轩现在是李德松管事儿,但香草乃是皇后的人,李德松恐怕压制不住她,今儿不知是谁的主意。   主子尚未归来,先关了大门,这等行径着实太过分了。   映晚上前一步,敲了敲门,门内侍女和太监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可却无一人回应她的敲门声。   好像这声音不存在。   若说不是故意给她下马威,映晚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她的目光转向沈时阑,这会儿才终于感激起皇帝的安排,让沈时阑跟着过来真是件好事儿,否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时阑拉过她的手臂,淡声道:“后退。”   映晚听话退了几步,见他直接抬起脚,这位矜贵的皇太子今儿穿着一双战靴,厚实的鞋底泛着冷光,有着冷厉的气息。   那只脚抬起来,轻而易举地踹到门上,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可却造出地动山摇的情景。   砰--   一声巨响。   那扇在宫中存活了上百年的木门就被毁在他脚下,颤颤巍巍挂在门框上,欲坠不坠。   这一声,终于惊醒了里头的人。 第8章   月儿高高挂在夜空中,冷清清的,几盏灯笼落在地上燃烧起来,熊熊火光热气熏天。   映晚小步随着沈时阑走进去,默不作声瞧着里头的人。   宫人们目瞪口呆看着走进来的二人,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沈时阑目光扫过他们,落在李德松身上,并不言语,只冷冰冰看着他。他惯常就是冷冰冰的,满宫里无人不怕他,今儿却更冷几分,浑身寒意要将人活活冻死。   分明是大热的暑天,映晚生生觉着有些冷,不由自主抱紧了手臂。   沈时阑目光扫过她,默不作声地朝着大堂走去,映晚跟着他,二人身后的宫人们齐齐腿软,跪在了地上。   李德松好不容易才撑住,招呼人亦步亦趋跟着走,头低的不能再低。   大堂内还是走时的模样,李德松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奴……奴才,拜……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郡主。”   沈时阑在主位坐了,低头看着他:“说吧。”   李德松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一下比一下力气大,“奴才绝无怠慢郡主之心,是香草姑娘的主意,都是她吩咐的,请殿下明鉴!”   香草本跪在他身后,闻言连忙膝行上前,“殿下明鉴,奴婢只是个二等宫女,哪儿支使得动李公公,李公公,你莫要含血喷人!”   “你是二等宫女不假,但你别忘了,你是随侍皇后娘娘身侧的二等宫女,你说奉了皇后命令而来,我岂敢不从!”   “皇后娘娘对郡主百般照拂千般宠爱,人所共知,她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我奉命照顾郡主更是尽心尽力,绝无懈怠,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众人皆可作证,今日香草亲口所言要给郡主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们宫中的规矩礼数,殿下,奴才绝无虚言!”   “殿下明鉴,奴婢万万不敢!”   沈时阑只说了两个字,香草和李德松二人便争吵起来,上演了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可惜哪怕用脚想,也知道这件事儿两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一个皇后的宫女,一个绛芙轩的管事儿,两个人但凡有一个不愿意,这大门就不可能关上。   现在咬来咬去踢皮球,当人是傻子糊弄吗?   映晚一向好脾气,沉稳大气,轻易不与人争执,这会儿却着实压抑不住在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压制不住自己眼中的嘲讽。   几个奴才,几个下人,竟这般欺负人!   若今日沈时阑没送她回来,是她一个人走回来的,敲门无人应答,喊声全被当作听不见,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在御花园里过夜。   等不到明天天亮,嘲讽她的人就能从绛芙轩门口排到京城外。   日后她休想在京城中立足!一出门就得被满京城的闺秀千金当成笑柄。   呵,被自己的下人关在大门外,多可笑啊!   骂的狠一点,可能连她不守妇道,在外过夜的话都能骂出来,若有那等恶毒之人,能活生生逼死她!   至于屋内这些下人,只消说一句没听见,都怪郡主自个儿回来的太晚,毫发无损,还能得到背后主子的嘉奖,真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映晚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恶毒,非要置她于死地?   李德松和香草依旧在吵闹,互相推诿,沈时阑淡声道:“住口。”   平平静静的两个字,李德松和香草不敢再开口,都畏惧地看着他,战战兢兢等着处置。   沈时阑漠然道:“杖六十,自去刑房领罚。”   李德松和香草脸上的血色霎那间尽褪,只余下苍白的脸皮,“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两人倒是不吵了,异口同声求饶,李德松哭诉道:“殿下,奴才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六十杖刑,殿下饶命啊殿下……”   在他撕心裂肺的哭诉中,香草逐渐冷静下来:“殿下,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殿下处置奴婢,是否该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殿下就这般处置了奴婢,让皇后娘娘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声比一声底气足,最后竟理直气壮直起腰,与沈时阑对视。   沈时阑眼中并没有她,“那就去请皇后。”   他面色冷淡,“父皇在御花园,也一并找来就是。”   映晚吓了一跳,下意识过去按住她的手:“殿下……”   不至于吧?若因此将皇帝和皇后都找来,显得她有些矫情了。   沈时阑却毫无反应,手搁在案子上一动不动,并没有要将她拉下去的意思,“与你无关。”   他难得说了句长话:“宫规如此,违者自当处置。”   沈时阑既开了口,谁敢不从,当下就有人匆匆忙忙跑出去。   等了好长时间,绛芙轩大门口一声怒喝响起:“这门是怎么回事儿?”   “是太子殿下……”   “父皇。”沈时阑站起身,走到门口迎接父亲。   皇帝脸色和蔼了些,跨过那团废墟走进来,眉头越拧越紧,看着跪了满院子的宫人,“出了何事?”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若非真的有事,他不会叫自己过来,既然特意让自己来一趟,定是有非来不可的缘由。   “等皇后娘娘来了,儿臣一并禀告。”沈时阑道,“父皇请。”   皇帝蹙眉,愈发不解。   映晚低着头不敢说话,自己进京头一日就掀起这等波澜,也不知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   会不会和嘉陵人一样,拿自己当作祸世的魔头,克父克母的命硬之人,所到之处总能掀起波澜。   又等了一会儿,皇后才到,她换了素淡的家常衣裳,脸上却敷了脂粉,弱不禁风走来,边走边咳嗽,“这……这是怎么了?”   语气中极是震惊。   皇帝看向沈时阑,“阿阑,怎么回事儿?”   沈时阑的目光落在李德松身上,李德松心领神会,连忙磕头自首:“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是奴才鬼迷心窍冒犯郡主,奴才罪该万死!”   “冒犯郡主?”皇帝极是震惊,怒道,“你们对郡主坐了何事?”   “今日郡主前去清宁宫赴宴,香草姑娘率先回来要奴才关上大门,奴才说郡主未归,不能关门。”李德松细细道来,“结果香草姑娘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要我们关上大门给郡主一个下马威,让她再不敢耀武扬威。”   “奴才不愿这般做,但又不敢得罪皇后娘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奉命而行。”他使劲磕头,“奴才虽无心伤害郡主,却着实冒犯了她,望陛下降罪!”   “陛下,李公公所言不实。”香草也跟着道,“并非如此。”   皇帝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   皇后咳嗽几声,温声道:“陛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话音未落,皇帝手边的香炉已经砸在皇后脚边,响声刺耳,惊的皇后四目瞪圆,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皇帝怒道:“朕要你照顾映晚,你就是这般照顾的?”   皇后软塌塌跪在地上,气若游丝:“陛下可以生臣妾的气,可妾身还是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妾身并未吩咐香草那么做,更未想过要给郡主下马威。”   她抹了抹眼泪:“郡主是个命苦的,臣妾跟她母亲亦是闺中好友,心疼她还来不及,如何……如何会害她?”   “陛下可以怨臣妾安排的不好,识人不清,可万万不能冤枉臣妾。”   “阿阑,你说。”   听皇帝的口气,怒火似乎消了些,映晚低着头不说话,神色安然。人家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真有矛盾,当然还要向着皇后。   说一千道一万,结义兄弟哪儿比得上妻子,更不用说是兄弟的女儿了。   她受的大委屈,也只抵得上皇后哭诉两声。   沈时阑眼睛微转,“香草顶撞儿臣,罪该万死,李德松怠慢郡主,亦当重惩。”   他看着皇帝,目光淡然,至于皇后,却只字未提。   映晚默默看着他的衣摆,心中轻轻叹口气,这座宫殿里,若说谁对自己好一点,也就数沈时阑了。虽然他嫌早就吵闹烦人,可每当有矛盾的时候,他总归都在护着自己。   映晚心里很难过。她到底活得多么失败,对她最好的那个人是大家都畏惧的人。   这说明,旁人对她更差。   映晚不由得在心中又叹一口气。   皇帝顿了顿,声音里泛起杀意,“她竟然顶撞你?”   李德松见状,连忙打蛇随棍上:“香草姑娘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人,太子殿下处置她要先问过皇后娘娘,否则没那个资格!所以太子殿下才请陛下和皇后娘娘过来的!”   听见这话,皇帝脸上都泛起了笑容,可那笑里带着寒意,冷涔涔的,令人惊恐。   “朕早说过,这宫中事,天下事,无太子不可处置的,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质疑他?”皇帝看着香草,“皇后,你宫中就养出这种奴才吗?”   皇后不知有这一遭,当即吓得腿都软了,倒在地上道:“陛下明鉴,臣妾着实不知道,臣妾近日身子不舒坦,没能约束好下人,都是臣妾的过错,求陛下降罪!”   “杖八十。”皇帝闭上眼,“若是还活着,就送到浣衣局,这辈子都不许出来。”   香草震惊的瞪大眼,一把拉住皇后的裙摆:“皇后娘娘救我,皇后娘娘,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你……本宫当你是个好的,才派你前来侍奉郡主,竟不想你是这等人,都是本宫瞎了眼!”   “皇后……”   香草的呼喊被堵在口中.   皇帝看向李德松,“你怠慢郡主,以下犯上,亦是大罪,你可认罪?”   “奴才认罪。”   “那就好。”皇帝闭上眼,“杖责五十,去冷宫当差吧。”   “奴才谢恩……”见了香草的下场,李德松也不敢再多言,只低头叩首,面如死灰般被拉下去。   “至于绛芙轩内别的宫人……”皇帝顿了顿:“皆有以下犯上的罪名,念你们是从犯,每人杖责三十,自去领罚!”   皇后捂着嘴咳嗽:“陛下……陛下且慢,若全都责罚,郡主怎么办?”   “朕自有安排。”皇帝冷声道,“皇后既然身子不好,就回清宁宫将养着,好好管管自己的宫人,若再有这样的事情……”   “陛下放心,臣妾定会严加管教,再不回出这样的事。”   “你回去吧。”皇帝闭上眼,冲她挥挥手,“绛芙轩的事情,朕自有安排。”   “陛下的安排当然是极好的,臣妾再无不放心。”皇后微微一笑,扶着身旁的宫女站起身,“臣妾告退。”   皇帝看向映晚,叹息一声,“你受委屈了。”   映晚一怔,摇了摇头:“陛下何出此言,臣女不委屈。”   “罢了。”皇帝不多说什么,“今日幸而阿阑陪着你,否则……”   他叹口气,“朕把身边的宫女给你,让她帮你管着绛芙轩,日后若有不顺心的,该说就说吧。”   “多谢陛下。”映晚微微一笑,“臣女明白。”   好似方才的闹剧并未给她产生什么影响。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的,在嘉陵那些年,更屈辱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若她因此生气,早就气死了。   而且……映晚垂眸,今日还有人给她出气,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倍。   她的眼睛落在沈时阑脚上。   这个男人一脚下去的力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心情,愿意为她而生气,映晚已经别无所求了。 第9章   蜡烛静静燃烧着,灯火下映晚显得太冷静,又那么乖巧,不哭不闹的,皇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方才还说要照顾好她,可她被人欺负了却没法子惩罚那个罪魁祸首,皇帝自个儿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若映晚哭闹撒泼,他还能理所应当地怨她不懂事,可……   皇帝闭了闭眼,道:“你……”   “父皇,夜深了。”沈时阑淡声打断他的话。   再说下去并没意义,既然已经处置过了,那就过去吧。   皇帝顿了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阿阑说的是,这个时辰该歇息了,朕先走了。”   竟是一刻都不多留。   “臣女恭送陛下。”映晚欠身,送他和沈时阑一同离开,转身倒在椅子上,默默捂住眼睛。   眼泪顺着指缝便落下来。   面上再坚强的人,心里也会难过。   这座皇城富丽堂皇,谁都不可信,原以为皇后只是想把自己推给六皇子,却原来她对自己的恶意比想象的还要深。   翌日清晨,皇帝派来的宫女便到了绛芙轩报到,还带来了十几个新的宫人。   映晚早早起身等着,见了她便问道:“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当不起郡主一声姑姑。”那宫女对她施礼,极温和道,“奴婢清荷,拜见郡主。”   “清水出芙蓉,是个好名字。”映晚笑道,“有劳你来帮我。”   “郡主折煞奴婢了。”清荷道,“奴婢奉陛下的命令,送内务府挑了十来个聪慧伶俐的宫人给郡主,日后若有不听话的,郡主只管责罚。”   “多谢陛下隆恩。”映晚笑了笑,“我初来乍到,对皇宫中一概不知,还要劳烦清荷为我指点迷津。”   “郡主请讲,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昨日在清宁宫赴宴,听皇后娘娘和明淑长公主提起六皇子,敢问这位六皇子是何等人物?”   映晚并不客气,直接问出关于六皇子的话题。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嘉陵郡主这次入京是为联姻而来,更兼昨日皇后和明淑长公主一唱一和,几乎要将她定给六皇子。   如今再装腼腆,假做矫情,当真没有丝毫意义。   清荷道:“六皇子讳文,是蒋贵妃所出之子,亦是陛下爱子,待到十八岁就要开府封王,旁的皇子再不能比。”   关于品行性格,却只字不提。   做奴婢的,当然不能说主子是非,她没说出口的话,映晚亦猜得到。   “原是如此……”映晚顿了顿,又问:“贵妃娘娘可有皇子妃的人选?”   “贵妃在宫里说不上话。”清荷直言道,“六皇子的婚事她做不得主,只能听皇后娘娘的。”   映晚怔了怔,难怪昨日皇后提及六皇子,贵妃分明在场,却一语未发。   原是这位皇后娘娘太强势,闹的人家并不敢跟她争论。   映晚叹息一声。   六皇子“美名在外”,她这声叹息谁都知道是何意,清荷温和道:“郡主不必太忧心,陛下未必是这个意思。圣旨不至,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映晚的眼睛终于微微发亮,有了光芒,“你说得对。”   她坐在梳妆镜前,给自己插上一支赤金的簪子,灿烂的珠光宝气不仅不显得俗气,反而显得她越发清丽脱俗。   连带着清荷都不禁叹息:“我在宫中二十余年,后宫佳丽三千人,个个都是容色倾国,但如郡主这般的,此生亦只见过两人。”   映晚一怔:“嗯?”   两人?   映晚自诩容貌,这些年还不曾碰上过势均力敌之人。   清荷微微一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便不再多言。   梳妆过后用了早膳,清荷道:“郡主去御花园走走吧,您初来乍到,也该认识认识宫中人。”   她是一片好心,映晚昨日不认识后宫妃嫔公主那叫理所当然,若一直不认识,便是不知礼数了。   “好。”映晚应了,站起身道,“昨日我见御花园里种了许多合欢花,不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我在嘉陵的院子里,也种了一院子合欢花。”   “若说合欢花,还是太子殿下的东宫最好。”清荷细声解释,“陛下最喜合欢花,只养居殿那边不好多种,就在太子殿下的东宫给栽了一片,现在开的正好。”   “是啊,合欢花开的正好。”映晚喟叹一声,“我出来的时候,花刚开呢。”   嘉陵在南方,花开的比京城早一点儿,他们离开嘉陵的时候,院子里合欢花刚刚开始泛起红,如今连京城都是一树又一树烟霞了。   慢吞吞走到御花园里,只在角落中长了几株合欢,打理的极好。   映晚仰头看着扇形的花瓣,踮脚摘了一片儿下来。   京城的合欢花跟嘉陵并没什么不同,一模一样的花,一模一样的树,好似又回到了家中。   “喂,你在做什么?”   映晚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是男人的声音。   下意识回过头去,凶神恶煞出现在跟前的是个少年,红衣金冠,横眉冷对,一脸不爽地盯着她,待映晚转过头时,那股子不爽刹那间被吹散,只余下一派惊艳。   “我……”映晚顿了顿,看向清荷。   她得知道这是什么人,才能跟这个人讲话。   清荷微微欠身:“奴婢见过六皇子殿下,殿下安好。”   六皇子……沈时文?   昨日夜宴的时候,皇帝后头跟着的诸位皇子里,分明没有这位?   映晚又是一愣,连忙跟着施了个礼:“六皇子安好。”   “你是什么人?”六皇子摸着下巴,玩味地笑,“哪家的小妞儿,还是父皇的新宠?”   “殿下慎言。”清荷蹙眉,“这位是嘉陵郡主。”   “嘉陵郡主?”六皇子上下打量着映晚,惊艳的神情敛起来,笑容中多了几分轻蔑的不屑,“是个美人儿,昨儿母后说要她嫁给我,我还不乐意,若知道你这么美,我早该应了的。”   这话就侮辱人了,好像映晚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儿。   映晚抿了抿唇,心情不悦至极:“六皇子若无事,我先告辞。”   “美人儿,你该不是在躲我吧?”六皇子吊儿郎当道,“我告诉你,女人多的是,我想要的还没得不到的,你等着,明儿我就求父皇给咱俩赐婚!”   他乐呵呵道:“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要不是你长得好看,就凭你克父克母的身世,哪个男人愿意娶你?” 第10章   映晚忍了又忍,气的心口绞痛,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巴掌。   清荷握住她的手臂:“郡主!”   态度不言自明。   六皇子是皇帝的爱子,受尽万千宠爱,在宫里头除却太子外,只他最得宠,骄横跋扈不下于明淑长公主,更兼比明淑长公主多几分纨绔。   她可以挤兑明淑长公主,贵妇人要脸,不会怎么着她。可若挤兑眼前这个男的,他不要脸起来,自己未必能走出御花园。   映晚顿了顿,抓紧清荷的手:“走吧。”   不想再跟六皇子纠缠。   “走什么走?”六皇子在后头一把拽住她衣服上的飘带,笑嘻嘻道:“陪本殿下玩一玩,就放你走。”   映晚怒极,怒火上涌,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下意识甩了出去。   啪--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御花园中。   映晚回神,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以及六皇子脸上通红的巴掌印,身体陡然一个激灵,开始颤抖起来。   清荷也吓着了,看看映晚,又看看六皇子,拉着映晚便想逃走。   六皇子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来:“打了本殿下还想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泉不知道厉害!”   威胁之意尽显。   沈时文这一辈子都没被人打过脸,哪怕是父皇责罚,也顶多是几下戒尺罢了。今儿在御花园,他自己家的地盘儿,却被人往脸上扇一巴掌。   如此屈辱,他不可能善罢甘休。   映晚咬紧牙关,知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干脆也就不继续装乖巧了,倔强的仰起头,冷笑道:“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得看是谁的棺材了?”   论起舌战的功力,映晚自诩不输给任何人,不就是冷嘲热讽吗,难不成还有人不会吗?   “好一根小辣椒!”六皇子捂着脸,舔了舔唇角。   “不及六皇子殿下毒辣!”   “呵!”六皇子伸手,轻而易举将她拉到跟前,映晚踉跄两步,咬着后槽牙,“若非六皇子不依不饶,我断然不会……”   “不会怎么?”六皇子打断她的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好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儿,到时候做我的皇子妃,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他笑起来格外阴森恐怖:“你记着,这都是你自找的!”   说着,他手上用力一抡,狠狠将映晚摔在地上。   细白的手心擦在地上,一阵剧痛后,渗出点点滴滴鲜红的血色。   映晚抓住自己的手臂,冷冰冰地瞪着沈时文,手上传来的剧痛让她越发清醒冷静。   清荷连忙扑过来扶她,“郡主。”   还不等这主仆二人说话,六皇子居高临下站着,笑眯眯摸了摸下巴:“既然你喜欢本殿下打你,到时候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乖乖等着哦。”   乖乖等着哦。   最后几个字,生生被他说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映晚一动不动倒在地上,眉目低垂,手指紧紧抓着地上的泥土,素白的指甲染上灰尘,脏兮兮的,整个人都如同一朵破败的绝世名花,令人惋惜。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看向那一树合欢花,眼睛里逐渐有了神采。   从嘉陵出发的那一天起,映晚就知道自己会走上一条绝路,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今与设想中最大的差别,就是时间太早,没来得及过几天好日子。   走投无路的痛楚,从来都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再怎么苦都不能放弃啊,人活一生何其不容易,若轻易放弃了,如何对得住母亲千辛万苦拼了性命生下你的恩德?   再怎么难,也要走下去。   不用任何人搀扶,映晚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赃物的衣衫,慢吞吞问:“六皇子说的都是真的吧。”   只要他去求了,皇帝就一定会答应。   清荷低声道:“蒋贵妃出身低微,六皇子虽得宠,却早就与皇位无缘,他的婚事……没有那般挑剔,只要喜欢就好。”   至于妻子的身份地位,不怎么重要。   所以,皇后昨日才直接拿六皇子跟她配对。六皇子得宠,却因母亲的身份难以继承皇位,或许也是因此,才格外得宠吧。   映晚垂眸,眼中凄清冷绝。   清荷看着她清丽绝姝的脸上露出那种绝望的神情,不禁有些心软,可也只能劝说,“郡主当知道,六皇子受尽盛宠,再无人抢得过他。”   映晚深吸一口气。“那太子殿下呢?”   “谁?”   “太子殿下!”映晚淡声问,“若太子殿下与他抢呢?”   “太子殿下喜欢的,就全都是他的。”清荷无奈摇头,“但太子殿下是最冷淡的一个人,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想要。”   她叹口气,扶住映晚:“郡主初来乍到并不知宫中深浅,奴婢只告诉您一句话,先皇后当年不喜欢漂亮的女子,当着满宫人的面教导太子殿下,绝色女子皆为祸害。”   “太子殿下长到弱冠之年,身旁路过无数莺莺燕燕,满京城的贵女们没一个不喜欢他的,可他谁都不在意,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这种男人……   并不是她打退堂鼓,实在是因为艰难的很,哪怕郡主生就绝色姿容,无人可及,恐怕也不能打动冰山的心。   映晚的声音虚无缥缈,分明在身边,却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带着深深的喟叹。   “试试吧。”   她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若真的嫁给那位六皇子,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死了也白死。   人家是盛宠隆重的一国皇子,不像映晚,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己的儿子和结义兄弟的女儿,皇帝会选择哪一边,用脚想想也知道。   映晚不想做那个白死的人。   哪怕……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努力过,黄泉路上见了父母,也能对他们问心无愧。   说一句:我只是无能为力。   并不是没有努力过。   清风一阵阵吹过来,含着各种各样的花香,映晚浅浅一笑,低头望着脚下,轻声道:“等等再走。”   自己却蹲了下来。   清荷随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微微一怔,“蚂蚁?”   映晚点点头,继续盯着。   地上有一只小蚂蚁,背着比自己还大两倍的米粒,走的很慢,很艰难,可是却一直朝前走。   路上经过很多障碍,有花有草有坑有凸起,甚至一根细细的草根,对它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静静盯着它爬过去,映晚笑起来,“蝼蚁尚如何,何况人乎?”   “郡主若要做,只管去吧。”清荷顾忌着宫中的规矩,并不敢蹲下,只轻声道,“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如此。”   怕什么呢?   最坏也就是眼前的样子了。   清荷亦不晓得自己被种下了什么蛊虫,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时,充满了怜惜。浸淫深宫二十载,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可她却是不一样的。   具体哪儿不一样,她说不清楚。但总归让人想要去爱她,疼惜她。   她笑着拉起映晚:“陛下派我来侍奉郡主,我便是郡主的侍从,但有命令,莫敢不从。”   “为何?”映晚问。   “不为何!”   “好。”   两人相视一笑,映晚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脏兮兮的,落魄潦倒,一看就被人欺负惨了。   她顿了顿,侧头问:“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该在东宫吧。” 第11章   清荷朝着映晚点头,“殿下每日早朝后,都会回东宫,算起时辰早就该回去了。”   映晚道:“那我们去东宫。”   给人瞧瞧,自己被欺负的多惨啊,但凡有一点心,都该觉得怜悯吧。   “怕是不成。”清荷摇了摇头,扬起下巴示意映晚看一个方向,低声道:“是大公主和苏家大姑娘。”   “苏家大姑娘?”映晚看过去,只见两个年轻女子携手而来,一色的红裙在御花园中明艳照人,就快要到她们跟前了,沈沅她认得,另一个却面生着。   清荷快速道:“苏家大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亦是陛下看好的太子妃不二人选,她们二人应当是要去东宫的。”   映晚眼眸一动,眼珠子转了转,竟自己站出来朝着她们走去。   瞧见她,沈沅拉着这位苏姑娘的手走过来,先笑道:“映晚怎么在这儿?”   “拜见公主。”   “快别多礼了,这位是嘉陵郡主林氏映晚。”沈沅对着苏姑娘介绍,转过头眉眼含笑,“映晚,这是我表妹玉如。”   苏玉如极懂规矩,欠身行礼:“拜见郡主。”   一派端庄华贵,不负玉如之名。   难怪皇帝看好她做太子妃,这般举止气度,的确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映晚连忙拦住她,“苏姑娘折煞我了,万万当不起苏姑娘一礼。”   “玉如切莫客气。”沈沅温声道,“我们年龄相仿,本就无什么尊卑之别,说拜见不拜见的,显得太生分了。”   映晚亦含笑应了,好似没听出沈沅话中的讽刺,毕竟刚才她才说过,“拜见公主。”   苏玉如答应了,转头看着映晚,却微微蹙眉:“郡主身上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宫中有人怠慢?”   “没有的事。”映晚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倒让苏姑娘看笑话了。”   “怎么会?”苏玉如忙道,“并不会。”   苏玉如眼中一片澄澈干净,不像沈沅那般深不见底,难道竟真的是个善人呢?   映晚含笑道:“你们二位这是要去往何处?”   “去东宫。”苏玉如脸上泛起些许红晕,“奉太后娘娘的命令,给太子殿下送东西,郡主可要一同前往?”   映晚看看这二人精美的衣裙,又看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含笑拒了,“我就不去了,得紧着回去换衣裳,公主和苏姑娘慢走。”   “郡主?”清荷看着她,“您……”   既然能光明正大跟着去东宫,为何不去?   若说是怕自己狼狈,不如旁人好看,那大可不必。郡主纵然泥污满身,但只要站在那儿,美貌就足以艳压群芳。京都夸赞频频的苏玉如到她跟前,也失了好些颜色。   映晚抿唇:“我与她们一同去,有什么意义呢?”   她偏头一笑,笑的魅惑绝伦,连清荷这个女人都跟着恍惚了心神。   “你不懂。”映晚拉着自己的裙摆,慢吞吞朝绛芙轩走去,“人多了就变味了,没有意思。”   有的事情,只能两个人单独的时候才能做。   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接下来每件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才不辜负自己。   苏玉如明摆着喜欢沈时阑,恐怕用情颇深,一提起他都要脸红的那种程度,若自己跟着过去,不过是白白讨人嫌罢了。那沈沅不是省油的灯,还不知道日后会被传成什么模样。   倒不如不去,她也不缺这一次机会!   回到绛芙轩,换了衣裳,映晚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拿了张纸写写画画。宫女泰半都是不识字的,清荷给她端杯茶搁在案上,困惑道:“郡主在写什么?”   映晚笑着将纸张折起来,并不答话,“我们去拜见太后娘娘吧。”   凭借她一品郡主的身份,还是有这个资格去拜见太后的,就是不知道太后肯不肯见她。   “太后娘娘?”   “我若直接找太子殿下就显得太居心不良了,太子殿下与太后娘娘祖孙情深。,若是太后的意思,那才叫理所当然。”映晚轻轻一笑,“试试看吧。”   “可太后娘娘素来不见人的。”清荷无奈道,“除明淑长公主外,任何外人拜见她都要靠缘分。”   映晚明白,昨日皇后要见她都得挑准了时间,其中艰难自不必多言。   可是没有法子啊,她想了想,六皇子去求皇帝赐婚,定是这一两日的事情,她可没那个把握一两天内搞定沈时阑,总得先想法子拖一拖。   “试试吧。”她拿着那张折成一团的纸,放在一旁的香炉上头,看着她一点一点燃烧成灰烬,全洒落在香灰里,盖上香炉盖儿,“走吧。”   慈寿宫门前,清荷笑着往守门的小太监手中塞了给荷包,“公公,我们郡主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劳烦通报一声?”   “给郡主请安。”那小太监态度还好,却有些为难,“太后娘娘用过早膳就进了小佛堂,还得一刻钟才出来呢。”   “你们看……”   “我在这儿等着吧。”映晚浅笑道,“不用惊动太后娘娘。”   虽然就算她不说,也没人会因为她去惊动太后,但多说一句总归是好的。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那小太监打了千,“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映晚静静站着,沉静乖巧。   不知道太后会不会见她,若不见她,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若是肯见她,又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闭了闭眼,映晚看着跑出来的小太监,温声道:“如何?”   “太后请郡主进去。”小太监低声道,“太后娘娘心情不大好,郡主小心着点儿。”   映晚瞧他一眼,温柔弯唇一笑,低声道:“多谢。”   竟是个难得的好人,这种情况下还记得提点她一句,已经是非常非常难得的善意了。   走进太后日常起居的室内,太后正靠在榻上歇息,手中捏着颗白玉棋子,炕桌上却摆着一席残局,檀香的味道沉稳安静,一如太后给人的感觉。   映晚笑着行礼:“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安康万福。”   太后目光移过来,不叫她起身,反而问道:“会下棋吗?”   “臣女学过一点儿,略通皮毛。”   “过来试试。”太后将手中的白玉棋子搁在一处,漫不经心地盯着眼下棋局,“若你赢了,哀家有重赏。”   映晚小步走过去,在太后对面坐下,低头看着这局棋。   白子占了上风,局面精巧,步步紧逼,黑子被压的毫无还手的余地。   好像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字。   映晚捏起一颗黑子,正欲放下去,却被按住了手。映晚缓缓抬眸,看着覆在自己手掌上的那只手,是太后!   太后的手捏着那颗黑子从她手里夺过来,眯眼问:“你有几成把握能赢?”   “一成都没有。”映晚老实道。   “那你还敢与哀家下?”   “试试看吧,万一赢了呢?”映晚眉目坚定,“总要试试的。”   太后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将整个棋盘砸的七零八散,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映晚顿了顿,不解地看着她。   “你的脾性,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母亲。”太后悠然道,“像哀家,若你是我的女儿……可惜了。”   “你今日来我这慈寿宫,所谓何事?”   “我……”面对老人锐利的目光,映晚稳了稳心神,“我听闻太后娘娘信佛,想向娘娘请教……”   太后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说实话!”   她看着映晚,不禁叹口气,“哀家与人斗来斗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莫要与我打官腔。丫头,你生得好看,哀家喜欢你的模样,可别自己作没了!”   映晚沉默片刻。   半晌后,豁然从榻上下来,跪在太后脚边。   太后看着她,“说吧。”   “臣女不想嫁给六皇子。”映晚朝着她叩首,心情格外的冷静,“想求太后娘娘庇护。”   她亦觉得自己的请求过分,可太后既然问了,她就非要抓住这次机会不可。   太后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楠树,目光悠远:“哀家庇护得了你一时,庇护不了你一世。”   “你的婚姻大事关乎皇家和异姓王府的亲近,哪怕是哀家也不能多说什么。”太后淡声道,“哀家的众多孙儿你总要嫁一个,皇帝和皇后挑了小六儿,哀家若去阻拦,那就有失偏颇了。”   “全都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当一视同仁,不可能为你出头。”   “所以,你的请求,哀家不能答应。”   “臣女只想求太后庇护一段时日。”映晚急速道,“接下来……接下来的事情,臣女自会想法子。”   “可是……哀家凭什么要庇护你?”太后问,“凭什么呢?”   是啊,凭什么呢?无亲无故的。   于太后而言,她只是个进京联姻的异姓王郡主,无父无母的,甚至没有笼络的价值。   映晚沉默了,只跪在地上默默叩首,瘦弱的身影跪在脚下,凄清的厉害。   “罢了。”太后摇了摇手,“哀家问你,缘何不愿意嫁给小六儿?是因为外头的传言吗?” 第12章   映晚身子颤抖,声音中含了哽咽:“今天早晨,我在御花园碰上了六皇子。”   不知为何,映晚就是有种想哭的冲动,心里酸涩的厉害,一阵一阵牵扯着喉咙,使得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太后了解自己的孙儿 。   只听她说这一句,也能够想象到发生了何事。   “小六儿骄横跋扈,比明淑还过分些。”太后悠悠叹口气,伸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他欺负你了?”   “不算欺负。”映晚低声道,“六皇子只是说,要我等着罢了。”   这话越平淡便越吓人,在宫里生存,从来没有人害怕粗鲁的辱骂,那种摆在台面上的矛盾,不值一提。   真正令人恐惧的,往往是说不清楚的威胁,你永远都想不到对方会做到什么程度。   太后手指一顿,却转了话题,“二十多年前,也有个人跪在哀家跟前,要哀家答应她解除和陛下的婚约。”   映晚困惑地抬头,不明白她为何提及一件毫无关联的往事。   “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宁愿死也要嫁给那个人,哀家不肯答应,可陛下亲自求我放了她,让她和自己的爱的人双宿双飞。”   “那……太后答应了吗?”   “答应了。”太后道,“皇帝苦苦哀求,哀家不答应也得答应,那个时候,她的模样和你差不多。”   太后眼神里有些怀念:“可是你比她聪明,也比她坚强,若是她和你一样……”   太后陡然停住,“你看哀家,又想起这些往事,人老了总爱回忆以前的事儿,唉……”   “太后娘娘……”   “最近你就留在慈寿宫给哀家抄写经书吧。”太后道,“哀家给你三个月时间,盼你能真的救自己。”   映晚喜出望外,欢喜之情绽放在满脸上,喜悦道:“多谢太后娘娘。”   三个月……这珍贵的三个月,她一定可以的。   映晚捏紧拳头。   “映晚。”太后唤她名字,“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   映晚点点头:“我想知道。”   “缘何不问?”   “因为我明白,若太后娘娘想说,方才就告诉我了,若太后娘娘不想说,我问不出结果。”   映晚道:“等太后娘娘想告诉我那一天,我再来问。”   太后盯着她灵动活泼的眉眼,“像,又不像。”   映晚诧异抬眉。   “哀家说,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很像,性情却相差颇多。”太后摇了摇头,“看来是随了你父亲。”   映晚放下心来,整个人都轻松了数倍,弯眼笑的像月牙一般,“我不记得爹娘的模样了,人人都说我像母亲,倒是没人说过我像父亲。”   “你母亲……”太后神情逐渐慈爱下来,柔软的宛如一个普通人家的长辈,“她呀,是最令人头疼的孩子,碰见事儿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像眼前的少女,懂事的令人心疼,沉静地不像这个年龄的小姑娘。   就算是阿沅,也还有娇俏女孩儿的时候,她却一直都是安静稳重的,不敢有半分逾矩。   映晚低头笑了:“我听家中嬷嬷说过,母亲闺中是独女,受尽宠爱,理所应当与我性情不同。”   太后哑然。   是啊,她的母亲受尽宠爱,她却只得一个人孤零零活在嘉陵,无父无母的孩子,可不就是成长的格外快一点。   太后不忍看她温柔沉稳的眉眼,偏过头盯着一旁的香炉,檀香烧着,烟雾袅袅,模糊了双眼。   映晚听见她嘱咐宫人,“去告诉陛下一声,嘉陵郡主哀家留着抄经了,别拿闲事儿烦扰我们。”   “是。”   “坐下吧。”太后又看向映晚,叹息一声,“你先抄一张给哀家看看,别太丢人了,哀家拿不出手。”   映晚写得一手簪花小楷,漂亮的字体落在纸张上,整齐划一的大小,看上去十分舒适。   太后站她身后看着,赞许地点点头。   写着写着,午膳时分便到了,太后留了饭,正传膳时,宫人进来通报说太子殿下和骠骑将军到了。   “快让他们进来。”太后抬起头,“外头热,别中了暑气。”   “哪儿有这般娇气,外祖母也忒小看我们了。”一阵笑声响起来,沈时阑身后跟着赵文舟,两人一同踏进门。   瞧见屋中多了个少女,两人脚步一致地停顿片刻。   “皇祖母?”   “映晚写得一手好字,哀家留她为我抄经。”太后随口解释,“快坐下吧,吃过饭没?”   “尚未。”沈时阑道。   “就等着来外祖母这儿蹭饭吃呢,外祖母宫里的膳食是一绝。”赵文舟含笑道,“外祖母可别嫌弃孙儿烦。”   他口齿伶俐,与沈时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短短几句话便哄的太后心花怒放。   映晚看看二人,起身道:“太子殿下,骠骑将军。”   “郡主安好。”沈时阑没回礼,只赵文舟拱了拱手,“相处两个月,没想到郡主写得一手好字,当真是海水不可斗量,失敬失敬。外祖母,可否借郡主的墨宝一观?”   “净瞎说!”太后嗔怪道,“女儿家的笔墨岂能给你们看,快坐下吃饭吧,晚一点儿都凉了!”   映晚小心翼翼地抬头觑着沈时阑,因心中有鬼,看着他冷峻的面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沈时阑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眼珠微动,落到她的方向,又收回去。   映晚默默吐了吐舌头,低头乖乖吃饭。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沈时阑淡声道:“有些凉。”   一桌子人都迷惘地抬头看着他。   凉?什么凉?   太后及时反应过来,道:“阿阑觉得冷,将冰鉴搬出去一个,别搁他旁边,别把人给冻着了。”   赵文舟已经吃的满头大汗了,闻言震惊地看着沈时阑,不可置信地问:“你冷?”   沈时阑眼皮都不抬一下。   太后道:“有人怕热有人怕冷,热一些总比冷一些好,阿阑身子骨弱,生病了可如何是好,你让着他!”   “他只是小时候身子骨不好!”赵文舟无奈至极,“现在身子骨比我强壮多了,外祖母总是偏心。”   映晚戳着碗里的米饭,看着他们争吵。   竟然……还挺温馨的。   太后笑着摇摇头。   沈时阑抬眸,“闭嘴,吃饭。”   语气冷淡依旧,映晚却觉得和别的时候不大一样。   “吃吃吃。”赵文舟叹口气,状似无意道,“我娘……被陛下赶回家不许进宫了,外祖母……”   “哀家何时违拗过陛下的旨意?”太后反问他,“昨日的事情哀家已经听说了,明淑对先皇后不敬,陛下罚的没错。她这个臭脾气,争论起来口不择言,罚也该罚!”   “文舟,你切莫仗着阿阑脾气好,不跟她计较就胡作非为!”太后蹙眉,“今儿阿阑带你过来是他大度,你就不能替他想想?”   赵文舟无奈叹口气,摸着额角道:“外祖母,你当我乐意呢?我也觉着母亲在家反省反省更好,可她哭天喊地的,我也不能不管呐!”   “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她反省半个月,半个月后来哀家这儿认错。”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太后网开一面,“还有,去皇陵给先皇后上香赔罪。”   “不必。”沈时阑淡淡道。   “阿阑。”太后瞪他,“哀家知道你大度,你母后更大度,可若是明淑不做这一遭,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欺负你?”   “皇祖母。”沈时阑终于有些无奈了,话也越说越长,“没人能欺负我。”   映晚低声道:“太后娘娘,明淑长公主……既与先皇后不和,臣女认为……还是不要勉强了。”   她声音小,有些弱弱的,不太有底气。   明淑长公主高不高兴没人知道,就怕她心不诚,让先皇后在天之灵不痛快!   沈时阑想必也不乐意让这人去碍自己母亲的眼。   太后怔了怔,看映晚一眼,“你说的对,罢了,阿阑……皇祖母……。”   一边是最爱的孙儿,一边是亲生的女儿,两边都想顾全,难免就会让人受委屈。   纵然她活了一辈子,精明强干,无人能及,却也敌不过“关心则乱”四个字。   “我明白。”沈时阑道。   没有多余的话。   太后安心了。   映晚扒了口饭,听着他们说话,悄悄抬眼看沈时阑一眼,却不想对方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   映晚轻咳一声,偏过头。   赵文舟看她:“郡主怎么咳嗽了?可别是身子不舒服,生病了?”   “没有。”映晚细声细气回答,“是……是呛着了,没事儿,没事儿。”   赵文舟怀疑地看着她,太后也道:“若不舒服,就去叫个太医来看看。”   沈时阑在对面道:“无事。”   他一出声,反而吓着了太后。 第13章   这话没什么要紧的,稀松平常的两个字,不值得给眼神。   要紧在说话的人!   太后看着沈时阑,神情惊讶。   阿阑这个孩子打小不爱讲话,能不说话就绝不张嘴,能说一个字的时候,坚决不会讲第二个字,至于旁人的事情,他一概都不理会。   像今儿映晚丫头的情形,照他的脾气,抬眼给个眼神都算了不起,结果他竟主动开口说了话。   太后一时也忘了映晚,愕然道:“阿阑,你说什么?”   沈时阑面不改色,“无事。”   竟然真的重复一遍。   太后极为欣喜,“你说无事就无事。”   映晚抬头看着太后,神色迷茫,发生了什么事儿吗?为何太后这般高兴?   “吃饭,吃饭。”太后笑着招呼,“阿阑,今儿哀家让阿沅和苏家那个丫头给你送桃酥,你吃着好不好?”   映晚手一顿,原来早晨在御花园里,苏玉如给他送的是这个?桃酥这种东西甜甜腻腻的,沈时阑会喜欢吃吗?   “极好。”   “那就好,你打小就喜欢吃,昨儿哀家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好的,你吃着高兴哀家也就高兴了。”   映晚抿了抿唇。怎么……怎么爱吃甜的,和自己的口味不大一样……是不是没有可能了?   正胡乱想着,赵文舟带笑的声音响起来,“我也爱吃桃酥,外祖母怎么不惦记我?”   “你有你娘惦记着,轮不着哀家。”太后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哀家倒是想问问,映晚丫头喜欢吗?”   映晚咬了咬后槽牙,温柔笑着:“我也喜欢。”   她能怎么说呢,说不喜欢的话,就生生将人给推远了,以后连个说话的借口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总归那桃酥再甜腻也吃不死人。   沈时阑手一顿,波澜不惊的眼睛落在她脸上。   赵文舟却笑道:“这一路行来倒是没觉着郡主爱吃甜,是我疏忽了,还望郡主切勿嫌弃。”   “骠骑将军客气。”映晚婉声道,“我……天下的女儿家大都是喜欢甜食的,只是我喜欢的多,所以不大突显。”   说着话,却下意识避开了沈时阑的目光。   这个男人神情淡淡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却总给人一种被全盘看穿的压迫感。   映晚有一种随时要被揭穿的感觉。   太后笑着朝一侧的宫人招手:“既然都喜欢,那哀家就让人再做一些,你们拿去分了。”   “你们去吩咐御膳房,做三份桃酥来。”   “多谢太后娘娘。”映晚柔声道,“映晚感激不尽。”   “你这个孩子……”太后摇了摇头,话里的真心陡然变多了,乃至于多了三分宠爱,“样样都好,温柔体贴,聪明伶俐,只太生分了。”   “外祖母说的是。”赵文舟道,“郡主与人可不是一般的生份,我们一路走了两个月都没熟识起来。”   “行了,别胡说八道!”太后轻叱,“映晚是女儿家,跟你们熟悉能做什么?她这个年龄的姑娘,该和京中的小女孩们多多玩乐才是。”   “那让阿沅和玉如带着她就是了。”赵文舟随口道,“有她们陪着,也省的旁人欺负郡主。”   太后悠悠叹口气,却没同意这个看似两全其美的提议,只道:“傻孩子啊。”   极为深厚的一声喟叹,赵文舟和沈时阑都抬眸,不懂她为何发出一声长叹。只映晚微微低下头来。   “映晚,你愿意随着阿沅吗?”   “太后娘娘,臣女陪着您抄经念佛。”映晚眉目澄澈,笑起来的时候好似一汪清泉。   太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沈沅本就心思不明,跟着她谁知道是好是坏。至于那位苏玉如姑娘,看上去是个好人,可她心里喜欢沈时阑,等着做太子妃,若是窥得见她的心思……   说句不好听的,再正派的人都会有私心。就算不会害自己,也不可能帮自己的。   映晚自觉还没那么大魅力。   但她更不可能为了苏玉如的帮助去放弃沈时阑这根救命稻草,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认识,大家都是陌生人,争抢起来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她浅浅笑着,“映晚觉着,路都是自己走的,总靠着旁人像什么样子呢?”   她对着太后说:“我自己可以的。”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笑道:“你这脾气才对哀家的胃口,好好的人,干什么要靠着旁人呢?”   映晚其实挺心虚的,她觉得自己不配说这种话,嘴里说着要自己走,不能依靠别人,可心底里却想着靠沈时阑救命。   这么一想,她不禁有些难过。   入宫可以真的依靠自己,谁会不乐意呢?恨只恨她手无寸铁,没法子了。   映晚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叹息一声,引得桌上几人都看向她。   太后道:“怎么了?”   映晚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格外腼腆柔和,“想起一点儿以前的事儿,有些好笑。”   “说来听听?”赵文舟道,“正好无聊。”   映晚一顿,觉得赵文舟这个人有一点讨厌,不如沈时阑讨人喜欢。本来就是随口编的借口,他这么一说,还要当场给他编个故事出来,未免太难为人了。   她为难地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说话.   “食不言。”一声冷漠无情的训诫率先响起来,沈时阑目光沉沉,盯着赵文舟。   “哦。”赵文舟叹口气,十分无奈,“阿阑,你总是这么冷可怎么办呢?”   沈时阑疑惑地看着他。   “虽说你是太子,不愁太子妃,可这冷冰冰的模样,将来吓得太子妃都不敢与你讲话,那可如何是好?”赵文舟一幅操心的模样,“听我一句劝,好歹软和点儿。”   沈时阑兴致缺缺地转回头。   映晚独自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睛里充满犹豫。   不是第一次了,沈时阑给她解围。   结合他素来冷漠的神情,映晚不免有些自作多情地想,沈时阑是不是……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又看一眼沈时阑,可对方的神情实在太冷漠了,一成不变,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免有些气馁,这种人,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看不出来吧。   映晚心里轻轻叹口气,这次长了个心眼,没有发出声音。   午膳后,围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太后打了个呵欠,道:“哀家该歇午觉了,你们各自回去吧。”   “那外祖母先歇着,我们先告退了。”赵文舟道。   太后点了点头,“你们将映晚送回去,她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别走错路了。”   跟在映晚身侧的清荷唇角抽了抽,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在宫中生存的这二十年都是白活了,连回个绛芙轩都会走错路。   当着太后的面儿,她并不敢争辩,只能咽下去。   赵文舟道:“外祖母放心就是,一定将郡主完好无损送回去。”   太后点点头,任他们走了。   出了慈寿宫,踏进御花园,赵文舟径直走向一个方向。   走着走着,映晚忽然蹙眉道:“是不是走那边更近一些?”   沈时阑目光微闪,一言不发望着前头,腰间挂着的玉饰微微颤动。   倒是赵文舟瞅着她指的方向哈哈大笑:“你开什么玩笑,那是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映晚下意识看向沈时阑,见他神情漠然,不禁皱眉陷入了沉思。   昨夜沈时阑分明说这边更近,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应该啊。   她有些迷茫,自小到大,她旁的本事没有,记路途的本领是一等一的,不管多复杂的地形,只要走过一遍,都绝不会忘记。   难道竟然在这座小小的御花园里翻车了?   瞧着沈时阑一脸漠然地正派,也不像是说谎话了。   映晚心里越发迷茫,纠结地跟着赵文舟朝前走,越走越迷茫,怎么可能记错呢?就算记错沈时阑的名字,她也不可能记错路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昨夜没走过这里,竟是个梦不成?   她的迷茫太过明白,都露在脸上,赵文舟笑问:“你这是怎么了?谁告诉你那边更近的?”   映晚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是我记错了,昨天夜里天太黑,我记错方向了。”   话音一落,她余光好像看到沈时阑松了口气,表情没变化,可呼吸时的频率却明显不一样了。   是他骗了自己吗?可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呢?映晚手指弯曲在掌心里,不动声色地敲了敲。   难道……   她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沈时阑是个年轻的男人,是人就有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时候。映晚对自己这张脸还是非常自信的,若说沈时阑看不上她,也很难看上旁的女子了。   映晚眸光微闪,微微笑道:“不说这个了,太丢人了。”   赵文舟轻轻一笑,安慰道:“这有什么,你初来乍到,记错路是难免的,所以外祖母才叫我们送你,若你全都记着了,还要我们做什么。”   映晚不敢说自己的确是全都记着了,只能腼腆一笑,低头继续跟着他走。   余光却一直观察着沈时阑的动静。   也不知是她的目光太过□□裸,还是沈时阑一直在观察她,映晚盯了没一小会儿,他便侧过头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第14章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映晚盯着他,没有惊慌失措地转回头,言笑晏晏看着他,目光沉静安闲,与她乖巧温软的模样不大相符。   沈时阑却先将头扭了回去,目光清正望着前方,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映晚越发确定,昨夜就是他骗了自己。   她笑一笑,娇花清霜般的脸上挂着融融阳光,灿烂惑人,使人不由得被吸引。   赵文舟余光瞧见,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不自在道:“郡主笑什么?”   映晚收了笑容,温和道:“没什么。”   “哦哦哦。”赵文舟摸了摸后脑勺,干笑两声,胡乱搭着话,“郡主最近没事儿吧。”   “除却上午要为太后娘娘诵经祈福,就没别的事儿了。”映晚软声道,“我一个人无亲无故的,又能有什么事儿呢?”   “是这样的。”赵文舟道,“后日,是后日吧。”他看向沈时阑,沈时阑点头确定了,才继续道,“安王妃办了个赏荷宴,届时满京城的闺秀千金都会过去,我去找王妃给你下个帖子,你看如何?”   映晚怔了怔,“这……合适吗?”   “合适。”沈时阑在身侧吐出两个字。   他不多言,只能劳烦赵文舟上前解释了,“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朝廷正经册封的郡主,身份不低,安王妃不请你才是失礼。”   当然,安王妃对她失礼她也没法子,但安王妃是个周到的体面人,不乐意被人诟病,能做到尽善尽美,当然还是高兴的。   映晚想了想,答应他:“那就有劳骠骑将军。”   说着,展颜一笑,分外甜美。   去安王妃的宴会也挺好的,她初至京城,人人都不认识,有个契机了解一下京城中的大小事情,日后不至于得罪人,亦是极好的。   且如今身边有清荷陪着,她不太忧心失礼的事儿,顺水推舟答应了。   沈时阑硬邦邦扫视赵文舟一眼。   一股寒意似乎从脚底下升起。   赵文舟正沉醉在美人一笑的盛景中,呆呆张着嘴,忽然摸了摸鼻子,三伏天里觉着冷,到底哪儿来的错觉?   映晚低头一笑。   走着走着,眼瞅着就到了绛芙轩,映晚客气道:“可要进来坐坐?”   赵文舟赶忙摇了摇头:“不了不了,郡主歇息,我们先走了。”   他害怕自己再呆一次,不如赶紧走,省得在美人跟前丢人现眼。   眼见着沈时阑脚步不动,赵文舟急了拉着他的手臂道:“太子殿下,回东宫吧,还有好些公务要处理呢。”   沈时阑眼皮垂下来,轻轻嗯了一声,迈开步子走出去,他一步一步好似丈量好的,分毫不差,走的气宇轩昂。   映晚低声道:“恭送太子殿下。”   这一声中,沈时阑脚步微微凌乱,走不出原本的韵律。   映晚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送走人,进了绛芙轩,映晚靠在榻上,慢吞吞问:“清荷,你听到了吗,我后日要去安王妃的宴会,见那些贵妇千金了。”   “听到了。”清荷道,“我给郡主准备衣衫首饰,让郡主艳压群芳。”   映晚哑然失笑,捋了捋落在肩上的一缕头发,俏皮一笑:“我就算是披个麻袋过去,该艳压群芳的时候,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就算有这样的自信。真正的美人从不在乎外物,只要足够绝色,哪怕处在泥土当中,也足以倾倒众生。   映晚在心里悄悄道,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梳妆打扮这都不要紧,清荷是宫中老人,对京城中的事儿应当时分清楚,不如多同我说一说京城的事情吧,也省的我两眼一抹黑,万事不知。”   “好。”   清荷温和瞧着她,伸手替她卸掉头上的发饰,一边慢慢开口。   “京城中有三王四世家,都是极为显赫的人物。”清荷慢悠悠道,如同在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   “这三王是宁王,靖王,安王,都是陛下的亲弟弟,权势赫赫惊人,不必我说郡主应当也明白,陛下同三个弟弟关系亲近的紧,对他们万分纵容,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四大世家说是四大,现如今也只剩三大了。”清荷叹口气,“这几个世家绝非池中之物,当年最显赫的是便是郡主的外祖家云氏,云氏家主随着圣上打江山,便是几家异姓王都比不得他的功绩,只可惜云氏子嗣单薄,只得郡主之母一人,现在……早没人了。”   说起云氏,清荷停顿一下,看着映晚的脸色。   映晚也听闻过外祖家的功绩,亦知道云家极为显赫,闻言并不吃惊,只点了点头,笑道:“也不算全没了,还有我呢。”   “我虽姓林,却也是云家血脉。”   清荷见她不伤心,还能苦中作乐,继续絮絮叨叨:“另一家也很厉害,京都赵氏,这赵家公子尚公主做驸马,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富贵人,骠骑将军就是赵家子。”   “还有陈家和周家这两家权势过人,可郡主好歹有身份在,不会被他们欺负了去,只怕明日他们暗地里使阴招,郡主千万防着点儿。”   这位郡主生就一张绝色容颜,姿容盖世,是个人都会动心,不动心的也要生出嫉妒之情来。这群贵族女子个个心高气傲,哪儿愿意被人压的黯淡无光,只怕后日赏荷宴之后,会成为满城女子的公敌。   清荷目光微沉,终于懂了为何映晚眼中只有皇太子一人。   一则当然是太子能阻拦六皇子的请求。   二则是因为,她要嫁进皇族,那等没出息的皇子世子护不住她,总有一天会惹出事端。她就真真正正成为那个传言中的祸害,还不如找个最厉害的。   这位郡主瞧着年轻漂亮,单纯无害,不曾想本事比她大多了,看人准,还能清晰的看清楚自己的定位。   很了不得。   清荷微微一笑,“郡主也不用害怕,到时我和你一同过去,会帮着郡主的,而且安王妃的地盘上,很少有人敢闹事儿,比旁的场合更安全。”   映晚点了点头,却更关心旁的事儿:“最近还有别的场合吗?”   为何没人请她? 第15章   清荷道:“近日来的宴会数不胜数,郡主昨日方至,帖子还没来得及送来罢了。”   “是吗?”   清荷笑着安慰映晚,“今儿骠骑将军提起此事,郡主该不会以为是他的主意吧?他一个晚辈,哪儿敢做安王妃的主?”   “奴婢猜测,是安王妃说了想请郡主,又不知郡主脾气秉性,去找他打听了。”   这个猜测说得通。   赵文舟和沈时阑一起去接她,两个月相处,肯定与她相对熟悉一些,安王妃要打听消息,只能找他。   如此,赵文舟顺水推舟给映晚一个邀请,全了两方面子,处置的还算合适。   映晚乖巧点点头。   “如今京城里家家户户都对郡主的脾气不了解,不敢贸然上门,等安王府赏荷宴之后,邀请郡主的帖子就会多起来了。”清荷说着,却有些忧愁,“旁人家的姑娘都有长辈引着认识旁人,郡主您可怎么办?”   孤身一人的坏处就体现在这儿。   映晚垂眸,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小事一桩,我自有办法。”   没人带就自己去,她本就是孤身一人,难道还非要装作父母双全的模样吗?装模作样被嘲讽,是她自己矫情。可若因父母双亡被嘲讽,那就是这群贵女自己口下无德,没心没肺!   映晚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不会去做无用功。   她眉目清婉,笑眯眯仰头,“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后日给安王妃送什么礼物合适?”   “大公主和几家王府的郡主都是自家人,从没送过礼物,我竟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清荷蹙眉,陷入忧愁当中,“我去打听打听吧。”   映晚笑着摇摇手:“不必打听。”   她托腮坐着,漂亮的小脸挤成一团,水嫩不已,“等会儿我们去请教太子殿下。”   映晚一脸正气:“我在京城里唯二的熟人便是太子殿下和骠骑将军,我又不能轻易出宫去见骠骑将军,当然只能问太子殿下。”   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可太子殿下哪儿是管迎来送往俗事儿的人,就算去问,恐怕也问不出结果来。   不过能给郡主和太子殿下安排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拿这个做借口也可以。   清荷不再多言,偏头从柜子里挑衣服。   “你挑衣服干嘛?”   “郡主去东宫总得换身衣裳吧,身上这件染了檀香味,不能再穿。”   “哦。”映晚乖巧应了,歪头瞧着挂在柜子里的一件件衣裳,道,“拿那件粉的,粉的好看。”   “粉色太嫩……”   “我一个小姑娘,还怕穿的嫩吗?”映晚反问道,“若穿的老气横秋的才不讨人喜欢。”   十六岁的小姑娘,穿一身粉色红色有什么问题?她是真嫩,又不是在装嫩。   映晚很平静地走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件粉色的齐胸襦裙,在身上比划一下,很满意的点点头。   清荷一直盯着她的手。那双手细嫩白皙,早晨擦破了皮,抹了药去给太后抄写经书,这会儿磨蹭的似乎更严重了一点。   血是停了,可掌心通红,看上去不大好过。   若不是刚才看见,她险些都忘了映晚手上的伤。这女孩儿表现的太坚强,一点感觉都没有,让人不记得她受过伤,她很疼。   清荷握住映晚的手翻过来,心疼的看着上面细小的伤痕,“你不疼吗?怎么不说?”   映晚愣了一下,张开双手看一眼,“挺疼的。”   她道。   确实挺疼的,她从小就特别怕疼,擦破一层皮都疼的头皮发麻,刚才抄写经书的时候更是钻心的疼,疼的她好想要停下,再也不拿笔了,眼泪都要落下来。   映晚笑了笑:“可是有的东西,比疼更重要啊。”   下半生的安宁和幸福,都靠自己的努力。再疼也不能放弃。   她缩回手:“不碍事的,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清荷微微抿唇,嘴唇动了动,叹息一声:“郡主稍候。”   凭借映晚目前寄居宫闱的身份,这点儿伤还不值得惊动太医,清荷只好拿几瓶药膏给她抹了。   “郡主万万不可逞强,多好看的一双手,若留了疤痕可如何是好?”清荷嗔怪道,“您受了伤,太后娘娘不可能会怪罪你,何必……”   “不碍事。”映晚又说一遍,“真不碍事,不值得惊动太后娘娘,抹药之后已经不疼了,你别多嘴。”   清荷闭嘴不语,悠悠然叹口气。   郡主和她的处境不同,考虑的东西也不同。清荷只需要考虑自己能不能在宫里安安稳稳活下去,不要被人害了。郡主却十万倍艰难,要忙着活命,一边警惕害她的人,一边要讨好周旋在权贵中间,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清荷道:“不碍事就罢了,若是疼了就叫奴婢,郡主千万别忍着。”   “知道了。”映晚弯眉浅笑,“你说几遍了。”   她笑容太美,清荷恍惚片刻,道:“郡主,你别轻易对人笑了。”   她似乎极是无奈,“你一笑,我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心神澎湃,给那些男人瞧见了,谁岂不是要让他们活生生挤破头?”   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冲动的时候,不顾及家里的意见,封建礼教,只要是真心喜欢的,就敢去争取。   郡主虽然身份上有问题,可人家也未必会当回事儿。   毋庸置疑,他们都会喜欢上郡主。清荷望着笑容越来越明媚的少女,心想。   二十年前也有个女子俘获了半京城年轻男子的心,让他们为她痴狂,为她如痴如醉,可后来她嫁给了别人。   如今又有一个绝色女子出现,不知道会不会和二十年前一样抢破头?   若有希望走到争相求娶那一步,或许能给郡主更多的选择权,没必要非得嫁给六皇子。   清荷没有提自己的想法,毕竟是自己的猜测罢了,只盼着郡主好好的,她也就不算辜负皇恩照顾她这一场。   映晚噗嗤一笑,捂着嘴笑得咯咯叫,“你在说什么鬼话?”   什么叫“引得人挤破头”?什么叫让一个女的心神荡漾?谁会挤破头抢一个孤女? 第16章   “郡主不知京城中的情景罢了。”清荷笑道,“咱们京中的好男儿数不胜数,皇子当中除却六皇子外,个个都是人中豪杰,几家王府的世子也都非纨绔之辈。”   瞧着映晚秀丽的眉目,清荷道:“他们个个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其实也并非太子殿下不可。”   “跟太子殿下相比,奴婢觉着反而是他们更容易,凭借郡主的样貌,只要笑一笑,就会有人为您赴汤蹈火。”   映晚听着就笑了,“清荷,你忘了六皇子,旁人哪有那个本事。”   她并不避讳会不会有人为她赴汤蹈火,从小到大在她跟前献殷勤的男人多了去了,连来联姻之前都有人在她跟前讲要娶她。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她还不是进了京城,走到如今的绝境?   至于京城里这些王孙公子,或许会有人为她向皇帝求亲,也或许会有人为她不顾一切,可六皇子在前头挡着,皇帝的心难道会偏向那些侄儿外甥吗?   只有沈时阑可以让皇帝偏心,也只有沈时阑就那个本事让六皇子彻底闭嘴。   而且……   映晚眯了眯眼,清光灿灿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   说不定沈时阑心里也对她另眼相看呢,说不定就成了呢,对自己没信心才是最伤的。   清荷道:“其实如宁王家的世子,年纪轻轻就镇守一方,不比骠骑将军差半分,地位还更高,如果是他的话……”   “如果是他,或许可以和六皇子拼一拼?”映晚反问,“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一件不确定的事情上?”   她笑眯眯道:“我心里都有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清荷望着眼前柔弱娇美的少女,沉默好半晌。   这个女孩子看上去软弱的很,在谁跟前都毫无还手之力,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可她却那么坚强,那么勇敢。   容貌是她很珍贵的东西,却不是最珍贵的。   她的性情才是真真难得。   映晚伸了个懒腰,“我们去东宫吧。”   不能只在嘴上说说啊。   清荷笑着摇摇头,将她的手臂按下去:“郡主就空着手去?”   “嗯?”   “您既然是去请教太子殿下的,就要做足了礼数。”清荷道,“带着礼战战兢兢过去,才显得是诚心诚意发问。”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去找人家帮忙还空着手,好像显得她很不懂规矩。可礼物里头的讲究就大了去了……映晚轻轻一笑,道:“找个檀木盒子,将我桌子上那个和田玉镇纸装起来。”   说着,她却将自己头上戴着的一朵小小珠花拔了下来,“把这个也扔进去。”   “郡主?”   映晚托腮,笑容天真无邪:“不然我怎么再去东宫?”   清荷默默应了,深觉这位郡主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手段一套一套的,一环接着一环,她再想不到还能用这种法子来维持后续。   拿好盒子,映晚便带着清荷去了东宫。   穿过狭长的巷子,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前,便是东宫了。   映晚抬起头往上看,看见再阳光下泛着光的琉璃瓦片,飞鸟在天空中划过,留下一声声嘶鸣。   盯着那只鸟,映晚的目光越发坚定,径直走向东宫的正门。   东宫守卫和别处不同,不是太监而是正儿八经的禁军侍卫,不认得映晚,见这二人走近便举起手中的兵器将人拦下:“来者何人?”   气势骇人,有种杀伐果决的态度。   映晚吓了一跳,连忙跳着后退一步,抚着胸口平复心情。   清荷道:“这位大哥通报一声,嘉陵郡主求见太子殿下。”   那侍卫狐疑地看着映晚,点头道:“稍候。”   映晚不解地侧头,“怎么太子殿下的守卫……”   这么吓人?   清荷摇了摇头,解释道:“太子殿下亦是出征过疆场的人物,早些年身边的护卫就全是军队里捞出来的,他原本用的是上过杀场的士兵做守卫,但屡次吓着几位公主,陛下才强迫给他换成禁军的。”   禁军虽然也是军,但没见过血没杀过人,好歹没那么吓人了。   映晚微微蹙眉,没有言语。   她想起了嘉陵的军队,一盘散沙,不足为惧,跟她面对面站着,气势甚至比不上一个弱女子。可朝廷区区禁军都能有这般威严的气势,更不必提驻扎四境的大军。   可笑叔叔还想着与朝廷维持平衡,这种情形下一旦打起来,不等动手,嘉陵那帮子军人就已经活活吓死了。   打什么打!   她脑子里的想法没人知道,她也不敢说出口,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映晚眨了眨眼睛,又是一派娇憨无邪:“你说太子殿下会见我吗?”   “会的。”清荷失笑,“求见太子殿下的人,一般都能见着他,只是能不能和他说上话,就全凭自己的本领了。”   他又不是真正的冷心冷肺,没有感情,哪至于人人都不见?   果如清荷所言,不一会儿那侍卫便出来,拱手道:“拜见郡主,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郡主见谅。“   映晚目光灼灼盯着他。   八尺大汉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老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偏头道:“太子殿下请郡主进去。”   映晚颔首:“有劳。”   进了东宫,沈时阑却坐在花园里喝茶,不只有他一人,对面青袍男子朝着他拱手,一幅正欲告辞的姿态。   这青袍男子那日亦跟在皇帝后头,她见过的,只不晓得是哪位,映晚脚步顿了顿,看向清荷。   清荷低声道:“这位是二皇子,讳桓。”   映晚目光瞅过去,生的眉目疏朗,俊美不凡,原来这位就是皇后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二皇子沈时桓,那日被太后亲口敲定不如沈时阑的人。   看上去模样不赖,就是不知道人好不好。   映晚亦不好当着人的面,见沈时桓转头朝这边走过来,连忙欠身道:“见过二皇子殿下。”   沈时桓瞧见她这一身粉衣,眼中的惊艳刹那间消失,客气地冲她点头致意,和善笑道:“郡主来找皇兄?”   神情是和善的,问出的话也是正常话,可语气就怪怪的。沈时桓和他亲妹妹沈沅的性情倒是有点像,粗粗一看令人如沐春风,一说话就能感觉到不对劲儿。   映晚天真一笑,理直气壮回答:“是啊。”   她一句“是啊”,好像没有丝毫的羞涩,光明磊落,沈时桓噎了一下,只得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映晚笑眯眯道:“二皇子慢走。”   沈时阑冷冷淡淡瞧着这边的方向,见映晚笑,不知为何突然站起身,手负在身后,脸色更冷一点。   映晚笑着走过去,“太子殿下安好,今日无缘无故上门,殿下不会嫌我烦吧?”   沈时阑眸光微闪,淡声道:“怎会。”   映晚脸上绽放起大大的笑容,“那就好,今儿刚分开我就来东宫,我自个儿都嫌我烦,幸亏殿下不嫌弃。”   沈时阑静静看着她一直说个不停,一言不发,并不打断她,过了一会儿映晚说完了,才张口。   “何事?”   他倒是清楚,若非无事,映晚断然不会来见他。   映晚摸了摸鼻子,羞涩一笑,先将清荷手中捧着的盒子搁在桌子上,“这是给殿下带的礼物。”   沈时阑点了点头,按照常理来算,并没有当着人面拆礼物的风俗,是以他只是瞟了一眼,便示意身侧的宫人收起来。   随后又静静看着映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非奸非盗,就定是别有所求。   映晚小声道:“其实我来,就是想要请教殿下一件事儿,殿下可千万别笑话我。”   “直说便是。”   “后日安王妃的赏荷宴,若真有帖子请了我,我初次赴宴,是不是该给安王妃带见面礼。”   “很该如此。”   “可是……我不知道带什么好……”   映晚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道:“所以来请教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可否赐教?”   沈时阑还未说拒绝与否,映晚自个儿先攥紧搁在桌子上的拳头,委委屈屈道:“如果不能说也没关系,东西不必勉强。”   沈时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神色淡然,刚想说话,目光落在映晚紧紧捏着的手上,才蹙眉道:“手?”   映晚连忙将手缩回袖子里,强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蹭到了,没事儿的,跟旁人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傻子都能看出来她笑容中的勉强之意。   沈时阑看向清荷,毫不客气地命令:“说!”   这般冷硬,不太像他惯常的模样。   映晚扯住清河的衣裙,让她别说:“没什么可说的!”   清荷犹豫片刻,看看映晚,又看看沈时阑,来回几次后方道:“太子殿下容禀,今日清晨郡主在御花园碰见六皇子,被六皇子推了一把摔在地上,受了伤。”   平平无奇的叙述,没有夸大,也没有缩小,只讲述了早晨发生的事情。   沈时阑只问:“小六?”   很难看到他露出这种神情,不悦,冷漠,还有点儿阴郁。   好像很不满。   映晚打起圆场,赔笑道:“没有这样的事情,六皇子只是不小心,并不是故意的。”   “小六性情,无需多言。”沈时阑道。   映晚尴尬笑了笑。   见她着实无心提起这件事儿,沈时阑没有多问,只道:“不提此事了。”   映晚甜甜一笑,朝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对对对,不提此事了,殿下还是告诉我该送什么礼物吧。”   “和寻常闺秀一样便可。”沈时阑对此还是很懂的,“不需太过特殊。”   他这么一说,映晚才反应过来。   虽然名份是郡主,不同于寻常的千金小姐,可她跟那些名正言顺的皇家郡主也不一样啊。在皇家眼里,女孩儿的身份只分为自家女儿和别人家的孩子。   映晚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是个异姓王府的千金闺秀,对安王妃而言,和丞相家大理寺家的小姐没什么区别。   她送礼,可不就该按照这些千金小姐的标准来。   映晚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这我就明白了,多谢太子殿下提点。”   她笑得愈发灿烂明媚,甜蜜不已,“太子殿下可真厉害,我跟清荷商议了好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来求助殿下,幸好没找错人。”   沈时阑眸光动了动,问她:“缘何是我?”   这话问的……映晚有一点危机感,为何是他?这问题若答不好,那是要得罪人的。   没想到太子殿下看着冷冷清清的,问起问题来亦这般犀利。   不过这难不倒她,映晚软声道:“因为我就认识殿下一个人啊。”   她笑容诚恳,“在宫里我谁都不认识,谁都不熟悉,只有殿下陪我在穿上待了两个月,是我最熟悉的人,我不找殿下还能找谁呢?”   映晚睁大眼睛,认真瞧着沈时阑,眼中的诚意闪闪发光。   沈时阑偏过头不看她,轻咳一声,不语。   发冠下的耳朵,却有一点点发红。   映晚眨眨眼,环顾四周,没有红花,没有红衣裳,也没有红色的装饰,她定然没看错。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结束,继续更新啦 第17章   若不是旁的东西映出的颜色,那肯定就是他耳朵红了。为什么耳朵红呢,因为她刚才的话。   映晚偷偷一笑,软声喊,“殿下……”   这一声,千回百转,如梦如幻。   沈时阑目光刚转过来,就听她特别委屈问:“殿下不会嫌我没有自知之明,强行与您关系亲近吧?”   沈时阑纤长的手指颤了颤,垂眸道:“不会。”   映晚甜甜一笑,撑着脑袋靠在石桌上,“那就好。”   “殿下,您觉着……”映晚拖长了声音,“觉着我是不是很傻啊,这点儿事都不懂。”   沈时阑又是一句:“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映晚低声,“那以后我如果再有什么不懂的事情,还能再来问殿下吗?”   不用人说,映晚也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甚至称得上是蹬鼻子上脸,头一次好好说话,就敢奢望下一次。给别人看来,都要骂她心比天高。   映晚朝着沈时阑越笑越甜,一张小脸灿烂如花,精致绝伦,软声问:“殿下?”   每当她想要撒娇的时候都不会好好撒娇,总拿那副软绵绵的嗓子,配上嘉陵本地柔软的口音说话,娇生生的。   任何人都不舍得拒绝她。   沈时阑眸光微动,淡声道:“可。”   只一个字,却泄露了他呼吸不稳的事实。   映晚心中偷笑,行为举止却洒脱极了,不带丝毫留恋,“既然已经问好,那殿下,我就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看见自己一身嫩粉色的衣裳,又有些不甘心没被注意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自己伸手拍了拍裙摆。   沈时阑的目光落下来。   映晚嘟嘴:“好好的裙子,怎么就沾上水了。”   状似无意的小小抱怨。   清荷心里微微颤动,盯着她的裙子,若是看的没错,这点儿水痕分明是她拍那两下子故意给搞上去的。   郡主又要做什么幺蛾子?   沈时阑目光微动。   “算了算了。”映晚微微抿唇,叹息一声,“殿下,臣女告退。”   说起场面话,又沉稳起来,好像刚才那个娇嫩活泼的小丫头只是短暂地存在了一下。   沈时阑不解地皱了皱眉,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不过她这身粉裙子可真好看,娇嫩嫩的,衬的肤白貌美,不落俗套,就好似春天里,枝头上最灿烂的一朵桃花,艳丽却不俗气。   弄脏了的确怪可惜的。   映晚说完话,直接就转身走了,沈时阑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唇角情不自禁往上提了提。   极小的弧度,片刻便落了下去。   无人察觉。   ***~*****   映晚走出东宫,慢吞吞道:“清荷,今儿做的很好。”   中间关于六皇子那段对话,多亏了清荷机灵,不用她说话就把事情全抖落出去了。换个不聪明的侍女,还得她提点。   “郡主,奴婢也不是白在宫中生活了二十年。”清荷失笑,“幸而太子殿下年轻,看不出这种把戏。”   其实与年轻无关,大概是大部分人都看不懂这种小把戏。随侍圣驾多年,清荷负责任地说,就连皇帝,还不是一样被后宫妃嫔骗了无数次。   他可不是像外头说的那样看透了懒得说,而是真的看不透,至今都觉得自己后宫的许多妃嫔都温柔美丽,单纯善良。   映晚失笑,“看透了也没关系,我被人欺负,不敢光明正大地说,暗搓搓告个状有什么问题?”   岂不是更可怜,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说话,告状也不敢,只能借侍女的嘴说几句,说完还要自己打圆场。   想想都觉得自己太心酸了。   她也没想过装什么善良到一尘不染,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女人。她不是那样的人,早晚都要露馅,还不如早早说清楚。   清荷道:“还是仔细些更好。”   看透了不怕,看不透更好。   映晚便随着点了点头。   奔波一趟又一趟,没想到回了绛芙轩,还不能歇息,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映晚刚进门,侍女就急匆匆跑来,“郡主,大公主和苏玉如来见您。”   “大公主和苏姑娘?”   映晚下意识瞧了瞧西方的天空。没问题啊,太阳还是东升西落,云彩还是均匀地散布在天空中,甚至风都是一样带着夏日的热气,没有任何问题。   可沈沅怎么会踏足绛芙轩?绛芙轩离公主所足有三里地远,一路走来实在太难为她了,不像那位公主会做的事情。   不管脑子里再多疑惑,映晚脸上没露出分毫,款款走进门,未语先笑,“不知公主和苏姑娘前来,真真是失礼了。”   沈沅坐在上首,微笑问道:“映晚这是去什么地方了?”   映晚今日的行径瞒不过任何人,她也没打算瞒。   至于苏玉如有些难过的神情她也不在意,陌生人罢了,若人人都的心情都要考虑,活着也太累了,直接道:“去东宫了。”   话音一落,苏玉如脸上的难过之色更严重。   “去东宫做什么?”沈沅追问。   “去向太子殿下道谢。”映晚眉毛都不带抬一下的,“这两个月在,从嘉陵到京城,多亏太子殿下护送照顾,我才能安然无恙,道个谢也没什么吧?”   沈沅:“只是这样?”   映晚:“不然呢?”   苏玉如眼圈儿发红,低声道:“郡主,实不相瞒,我喜欢太子殿下,您……你生的这样好看,能不能不要和我抢?”   她哭哭啼啼的,好似映晚欺负了她。   “我不太能听懂苏姑娘的意思,我和您抢什么了?”映晚脸上维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苏姑娘不妨直言。”   “玉如,住口。”沈沅压下她的争辩,温和道,“你太难过了,不适合说话。”   安抚好苏玉如,沈沅看向映晚,“今日在御花园听见两个洒扫的宫女对话,说嘉陵郡主端个盒子去了东宫,想必是对太子殿下有想法,玉如一时情急就拉着我过来了。”   映晚简直想嘲笑她。   且不说沈时阑和这二人有没有关系吧,就算真的有关系,你想质问什么,为何不去东宫当面质问,要来绛芙轩等她?这岂不是活脱脱的欺软怕硬?   更不用提沈时阑与她们无关。   所谓的内定太子妃都不过是皇帝和皇后一厢情愿,沈时阑都二十岁了,若他愿意娶苏玉如早就娶了,不至于等到今日。   苏玉如凭什么一脸委屈到她跟前说这种话?   枉费她早上还觉得这位苏姑娘是个好人,结果全是假的?   不对!   映晚一顿,脑子飞速转着。苏玉如看着就不像这般拎不清的人,听宫女咬几句舌根就来质问她,一般人哪有这么蠢的?   她看向依旧噙着微笑的沈沅。   前来兴师问罪都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位公主可当真不是吃素的,若在其中温柔婉转挑拨几句,令苏玉如生了恨意……   这般想着,映晚笑起来,“有人嚼舌根,污蔑我和太子殿下,公主没把人抓起来打死吗?”   她目光灼灼盯着沈沅,笑意越来越大:“区区两个洒扫宫女都敢在背地里造谣,污了我和太子殿下清清白白的名声,真是好规矩!”   最好的争辩就是倒打一耙。   不管你怎么争辩,别人都能找到借口攻击你,不如让她后院失火,自顾不暇,没功夫理会你。   映晚温和笑着:“我听说大公主帮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娘娘身子不好,怎么一点儿小事儿还要劳烦她吗?”   沈沅脸色一变。   苏玉如抽噎声停下,怔怔道:“倒是忘了这个,那两人实在可恶……”   沈沅叹息一声,“一时生气,就把最要紧的事儿忘了,是该把人抓起来责罚,多亏你提醒。”   映晚温和一笑:“那公主若抓到人,可否给我看看,我倒想问问,她用哪只瞎眼看到我的心了?”   映晚目光冷沉沉的,盯着沈沅,慢腾腾告诉她:“旁人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我心中想法?公主和苏姑娘因两个宫女的话就来质问我,做的对吗?”   映晚本不想得罪沈沅,也不想得罪苏玉如,这二人是皇后身边最要紧的人物,得罪了她们,百害而无一利。   可沈沅明摆着跟她不对付,她忍下去似乎也没意义,毕竟昨夜皇帝已经因为她敲打了皇后,皇后一系肯定恨透她了   早就得罪的人,不在乎多得罪一条。   沈沅还未如何,苏玉如先胀红了脸,手足无措站起身,干巴巴道:“郡主,是……是我之过。”   “怨我不该拉着公主过来,也怨我不该听信旁人一面之词,就……就来如此……”苏玉如磕磕绊绊道,“我对郡主没有恶意,只是……”   “苏姑娘。”映晚转头看她,凄然一笑,那笑容带着绝望,格外凄清绝美,让人不忍心直视,心疼的无以复加。   苏玉如张着嘴忘了合上。   “苏姑娘,我孤身一人上京来,孤孤单单的,举目无亲,只和太子殿下熟悉一些,我难道不能找他说说话吗?”   “……能。”   “那我清清白白去找太子殿下说话,被人背地里造谣,我该不该生气?”   “……该。”   “那苏姑娘和公主不分青红皂白来责问我,用那等不堪的话语对我说,求我放过,我该不该觉着委屈?”   “对不起。”苏玉如脸红到了脖子上,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映晚……”   沈沅闭了闭眼,盯着映晚:“是本宫的错,误会映晚了,还盼着映晚宽宏大量,不要记恨我。”   映晚展颜,笑得格外甜美:“大公主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记恨您?一点儿小事儿罢了,不值得记在心里。”   越说沈沅的脸色越难看。   她深吸一口气,想法子还击:“我会找人去抓那两个宫女的,映晚定要好好责罚她们,以报此恨!”   映晚面不改色:“公主说笑了,我跟她们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报这个仇!再者说,皇后娘娘掌管公务,公主协助,哪儿轮得到我一个外人处理宫女。”   沈沅可真是毒辣的厉害。   要她亲自处罚那两个宫人,若罚的重了,人家骂他是公报私仇,若罚的轻了,人家又要说你自己都不舍得报仇,怎么好意思抓人的?   别看只是一场小小的文字游戏,这位公主尽得皇后和太后真传,处处都透露出来了。   有沈沅在,映晚心里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放松。   “映晚客气……”   “不是客气,是真的万万不敢。”映晚笑着打断她,“若要我越俎代庖,不如杀了我来的痛快。”   她说了狠话,沈沅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张了张嘴,还是只得保持沉默。   唯有苏玉如小声说一句:“可宫中那么多宫人,怎么抓啊。”   “甭管怎么抓,抓了就是。”沈沅目光冷淡,“本宫要找的人还没有找不到的。”   “公主威武。”   她的夸赞敷衍又不走心,沈沅脸上挂着招牌的微笑,侧头道:“既然是误会一场,玉如,我们走吧。”   只是看着映晚时那目光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死呢?”   映晚不以为意,反而笑着挽留:“别走了,留下用晚膳吧。”   常人都当是客气话,不会真的留下来,可苏玉如却是个奇人,欢快道:“真的可以吗?” 第18章   苏玉如这反应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映晚心口一哽,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沅唇角噙着冷笑,一把将苏玉如扯到自己身侧,淡声道:“多谢郡主好意,我们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她走的洒脱,映晚眼神暗了暗,翻过手中的茶盏,声音柔柔的,“大公主慢走,可千万别让那嚼舌根的给逃了,或是畏罪自尽。”   沈沅脚步顿了顿,手指抠在掌心里,神色傲慢:“不劳郡主挂心。”   苏玉如亦看出二人之间的波涛汹涌,不由得小声道,“公主,你怎么了?”   阿沅那么温柔,今儿却生了大气,到底为何?   沈沅深吸一口气,转头冲着她浅浅一笑,柔声道:“没什么,身子不大舒服,不好叨扰郡主,我们快回去吧。”   苏玉如不疑有他,宫中有规矩,的确不该在旁人的地盘上生病,会给人带来晦气,阿沅急着走说明她是个好人,不想带累郡主。   苏玉如挽住沈沅的手,温声道:“郡主,我们先走一步。”   映晚低眉轻笑,朝着二人颔首示意。   等人走远了,映晚眉眼逐渐冷下来,越来越冷,直到好似冰霜凝结在上头,使人发颤。   清荷低唤:“郡主?”   映晚回过神,“为何这位公主对我有这般恶意?我何时招惹了她?”   不仅仅是沈沅对她恶意满满,连皇后和二皇子都一样。   沈沅不用提,佛口蛇心,没有一刻不想陷害她。昨晚上,皇后就指使香草给她下马威,将她害的不轻。在东宫碰见的二皇子,好好一个人,说话竟然也阴阳怪气的。   她到底干什么了?   难不成是挖了苏家的祖坟?让苏家的女儿和外孙恨死她?   清荷眸光一闪,低头掩住眼中的情绪:“许是嫉妒吧。”   她也给了个合适的借口:“皇后娘娘是想要把大公主嫁给骠骑将军的,您也知道骠骑将军是赵家公子,又是明淑长公主之子,年少有为,是不折不扣的东床快婿。”   映晚不解,“那又与我何干?”   “我的傻郡主哦。”清荷无奈摇摇头,笑起来,“谁去嘉陵接的您?”   “太子殿下和骠骑将军。”   “那不就得了,太子殿下眼瞅着是不会与人联姻的,让骠骑将军同去,当时京城里大多数人都已经默认了让他娶郡主。”   映晚怔了怔,侧头道:“怎么可能?”   她情绪有些低落:“你们太敢想了骠骑将军这样的少年英才给我做夫婿,我做梦都要笑醒的,他连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娶我?”   赵文舟真真是梦中佳婿了。   嫁给沈时阑还要考虑他将来可能会有的三宫六院,宫闱斗争,未必不苦。嫁给赵文舟的话就好多了,他再怎么过分也纳不了几个小妾,大家还能和和美美过日子,谁都不管谁。   日子简直赛神仙。   可惜,这些幻想都是一场梦罢了,梦醒来,等着她的只有六皇子这个纨绔子弟。   映晚深深叹口气,托腮道:“若给我定的当真是骠骑将军,如今我就犯不着发愁了。”   她倒在榻上,躺的歪七扭八,“做个人可真累啊。”   清荷笑着拉起她,嗔怪道:“哪儿有人穿着见客的衣裳往床上躺,赶紧起来换换衣裳,别给人看见了笑话。”   映晚笑着起身:“我这不是累了吗?”   娇嫩的嗓音软乎乎的,却还是乖乖起身,任由清荷给她换了衣裳,复又倒在床上,低声道:“我记得我有件绿色绣合欢花的裙子,帮我找出来吧,我明儿要穿。”   映晚咬着下唇,摸了摸指甲,明儿该用法子留出下一次见面的借口呢?   她托腮想着想着,天色便晚了,几颗星子挂在空中,亮晶晶的。   翌日,映晚晨起后去慈寿宫为太后抄写经书,刚坐下,冉冉檀香中,守门的那名小太监在门口通报:“太后娘娘,六皇子求见。”   六皇子……   映晚一怔,下意识看向太后,紧紧咬了咬下唇,不敢言语。   太后缓缓睁开眼,“让他进来。”   又看向映晚,“丫头,去后院避一避吧。”   “是。”映晚乖顺点头,绕过屏风,小步走到慈寿宫后院,站在那儿沉默不语。   六皇子来慈寿宫,不知所为何事。映晚抚了抚胸口,努力让自己沉稳下来。   站在这儿能听见里头的声音,映晚越发沉默。   “皇祖母,孙儿听说嘉陵郡主来了您这儿,怎么不见人?”   “在佛堂里,你找她作甚?”   “孙儿……”   “她在为哀家抄经祈福,不能打断,你若有事就说,哀家代为转告。”   “孙儿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来问问皇祖母,为何告诉父皇不许他给孙儿赐婚?”   “哀家何时说过这种话?”太后惊讶道。   “难道不是皇祖母说不许给郡主定亲的?”六皇子的声音里满是疑惑,“可父皇说……”   “哀家是说了。”太后声音冷淡下来,“哀家也告诉过你,她在为哀家祈福诵经,你是有什么不满吗?”   映晚微微蹙眉,心想,“太后竟是不喜欢六皇子的吗?”   如此冷淡的态度,比之沈时阑和赵文舟可差的有点儿远。   六皇子道:“孙儿哪敢有什么不满,只是来问问皇祖母罢了。”   阴阳怪气的。   映晚微微蹙眉,低头用脚尖儿点了点地上的树叶,脸色染上一层忧愁。六皇子的确跋扈不堪,连对着太后都这种态度,绝非良配   若真的嫁给他,日后被欺辱了都无处告状,毕竟皇帝那么宠爱他,肯定不会责罚。   慈寿宫里栽满了梧桐树,取凤栖梧桐之意,昨天夜里起了风,梧桐树被吹掉一些落叶,还未被清扫干净,一片片摊在地上,扇子般的梧桐叶依旧是青翠欲滴的。   映晚轻轻叹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举在手里撕成一条一条的。   “吱呀”一声。   后院的门被推开,映晚吓了一跳,抬眸看过去,只见一抹翠竹般的身影从外头进来。   她呆呆站着,看着来人,无声张口:“拜见太子殿下。”   沈时阑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好似在问发生何事。   映晚指了指里头,道:“六皇子在。”   嗓音压的极低。   沈时阑目光转过去,沉默片刻,忽而抬腿往里走。映晚骇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低声喊:“殿下。”   沈时阑的目光落在她牵着自己衣袖的手上,那只手里刚才还捏着一片落叶,沾了泥污,脏兮兮的,全蹭在他衣服上了。   一身青衫上脏兮兮的泥污,十分清晰。   映晚不好意思地停了一下,小心翼翼撒开手,还抬着眼皮瞧他的神情。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沈时阑默了片刻,“不用。”   映晚抿唇,“可是脏了啊……”   “浣衣局。”沈时阑淡声道。   映晚:“……哦。”   忘了宫中还有个浣衣局,不像她自个儿在嘉陵的时候,衣服脏了还要院子里的丫鬟洗。   沈时阑脚步未动,看着她,问:“为何不进去?”   映晚摇摇头,低声道:“我不敢。”   两人说话一直压低了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沈时阑看着她泛白的耳根,极轻地侧头,“不用怕。”   映晚没听清,诧异抬眸:“什么?”   “没有。”沈时阑眸光暗了暗,没有多言,“我……”   “殿下在这儿先歇歇吧。”映晚打断他,抢先道,“一路走来定是累了。”   若现在沈时阑进去,不知要和六皇子寒暄多久,映晚一个人待在后院,实在是太无聊,巴不得六皇子赶紧走,走的越快越好。   既然已经将人衣裳弄脏了,映晚也就不客气了,反手拉着沈时阑的手腕就往边上的石桌旁一坐。   石桌了落了几片梧桐叶,沈时阑骨节分明的长指捏起一片,低眸盯着。   映晚笑眯眯问:“太子殿下,您会用树叶折花吗?”   “不会。”   “我教你好不好?”   “……”沈时阑定定望着她,那眼神就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   映晚侧过头偷偷撇唇,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换了旁人得她这般大美人示好,早就屁颠儿屁颠儿上赶着了,哪儿有沈时阑这样的。   若他不是太子……   映晚悄悄磨了磨牙,脸上依旧笑得明媚灿烂,“殿下,那我折给你看。”   她手巧,十指翻飞,竟真的用那片宽大的叶子折了一朵花出来,那花不太精致,只是有个形状而已。   沈时阑露出惊讶的表情。   映晚兴高采烈地举着花递到他面前,眼睛弯若月牙,灿灿星光明媚,“殿下,这个送给你。”   沈时阑的手缓缓举起来,轻轻触到那朵花,从映晚手里接过来,交接的片刻,两人的手相撞。   沈时阑极速将手缩回去,跟碰到烙铁似的,像是晚一刻就要被烫死。   映晚目瞪口呆,觉得真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她还没缩手,还没觉着吃亏,这一个大男人倒像是被占了便宜似的?   她震惊的目光过于灼热,沈时阑低头,淡淡道:“很好。”   夸了花不假,可映晚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伸手从他手里夺过那朵花,背在身后,仰起头问:“太子殿下,您什么意思?”   沈时阑也明白自己做的不对,让人家姑娘尴尬,说不定还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嫌弃了,的确不太好。   他抿了抿唇,声音淡然:“并无他意。”   “要了我的花,却想离我远远的,太子殿下的算盘太精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才好。”映晚道,“殿下觉着呢?”   沈时阑垂眸:“没有。”   “没有什么?”映晚逼问他,“没有要我的花,还是没有嫌弃我?” 第19章   沈时阑哑口无言,目光落在石桌上,盯着上头的花纹,好似没听见似的。   映晚继续逼问:“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她仰着头,眼中的狡黠之色如阳光般灿烂,真正的阳光落在她眼里,也失了几分光彩。   沈时阑一晃神,默然不语站起身,步子极快,直接走向室内,连花都不要了。他快到映晚来不及反应,更不敢喊叫,只能愣愣看着他推开门。   又是功亏一篑,白拉他一把。   映晚默默抿唇,生气地那朵花摔在桌子上,散成一张平平无奇的树叶。   映晚叹口气,双手搁在桌子上,将脸也给趴了上去,一脸无奈。   可是他人刚进去,请安声都没响起,映晚心头又是一跳,太后惊愕地声音一清二楚:“怎么从这头过来了?你衣裳上头是怎么回事儿,宫人们怎么伺候的?”   沈时阑平静道:“自己碰的。”   太后道:“快拿件衣服给阿阑换上,好好的弄了这么多泥,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真是……”   “皇祖母,皇兄一来您眼中就没我了,我就差皇兄那么多吗?”六皇子不满道。   太后淡淡道:“你当然比不上阿阑,头一天知道吗?阿阑是元后嫡子,哀家和皇帝亲自抚养长大,谁都比不上他。”   “皇祖母说的是。”六皇子口中满是嫉妒和不满,“皇兄是中宫嫡子,东宫太子,身份尊贵资质超凡,哪儿像我一样,生母是个卑微的民女,从小就被人欺负!”   “若有人欺负你,只管让你母妃打回去!”太后极是不悦,“阴阳怪气说什么呢,阿阑可有何处得罪你?”   沈时阑淡淡制止太后:“皇祖母。”   太后看他一眼,轻轻叹息道:“阿阑是个好孩子,聪明贴心,若人人都和你一样,哀家就不用操心了。”   六皇子怒道:“皇祖母,孙儿先告退了,不耽搁您和皇兄天伦之乐。”   他气呼呼的说这种话,当然是想要太后留他,不曾想太后就坡下驴,直接送他走,“回去的路上慢着些,别再撞着什么人,伤着什么人了!”   沈时阑冷声道:“且慢。”   “皇兄有何指教?”   “上书房,面壁思过。”   “凭什么!”   “阿阑既然要你面壁思过,自有他的道理,你去就是,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太后不满道,“长兄如父,阿阑既是兄长,又是储君,管不得你吗?”   映晚大开眼界。   太后平日里高深莫测的,皇后在她跟前战战兢兢,自己在她跟前无所遁形,结果竟然还有不分青红皂白先给沈时阑撑腰的时候。   映晚呆呆摇头叹息,真是见识到了。   六皇子气哼哼道:“皇兄当然能管我,只是面壁思过的话,还是要问过父皇才好。”   “问过。”沈时阑淡声道。   只两个字,六皇子那边半天没声音,又过了半天,才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父皇答应你了?”   “嗯。”   “凭什么!”六皇子的吼声,是彻底崩溃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听见太后使唤身边的宫女:“去后头把郡主叫回来吧,别藏着了。”   映晚听见这话,主动乖觉地站起身往你里走,未语先笑,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太后娘娘,太子殿下。”   沈时阑偏过头不看她,太后看看二人,笑问:“哀家方才看见阿阑从后院过来,你们今儿算是见过面了吧?”   映晚笑眯眯道:“见过。”   沈时阑只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向她的手,那双手还染着泥污,手心里捧着的折花却不见了。   无人看见的角度,沈时阑默默抿唇。   这气氛着实奇怪了些,太后左右看看,笑了,“这是怎么了?映晚丫头不爱说话了?”   映晚摇头:“没有不爱说话,只是瞧见太子殿下,有些不敢说话罢了。”   她委委屈屈瞟沈时阑一眼,靠在太后身侧,半开玩笑似的说,“太子殿下太冷了,冻的慌。”   太后笑着摇头:“你说得对,阿阑这个性子是冷淡了些,要不怎么都二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   沈时阑蹙眉不语。   太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叹息道:“你父皇觉着苏家那个女儿好,哀家瞧着也不错,若你不讨厌她就相处看看,别总对人家姑娘冷着张脸,吓得人家不敢同你讲话。”   沈时阑紧紧抿唇,一言不发。   “你若不喜欢苏家那姑娘,直说就是,喜欢什么样哀家满京城给你找,京城里没有就朝外地找,总能找着。”   “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太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抬声道,“你都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连老二都定了王妃,老三也准备定亲,就差你一个人,哀家怎么能不操心?”   “你就说吧,为何不跟苏家姑娘讲话。”   沈时阑低眉:“不喜。”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时阑又不说话了,太后急咧咧道:“你就是喜欢九天仙子,哀家也给你请一个下来!”   “皇祖母,无碍的。”沈时阑低声叹口气,“不碍事的。”   太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叹息道:“东宫无嗣,根基不稳,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前朝一位太子就因此被废黜,你也想如此吗?”   “不会。”   沈时阑很坚定地看着她,道:“不会。”   “哀家晓得你有本事,你父皇也疼你,可你是储君,一举一动都是天下人的表率,若迟迟不婚……”   沈时阑三缄其口。   太后死死盯着他。   映晚不得已打圆场,尴尬笑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还年轻,不急于一时。”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忽而仔细盯着她的眉眼,好半晌道:“若生成映晚这模样,你愿意吗?”   沈时阑端茶的手一颤,下意识抬眸看向映晚。   映晚心中又是一阵惊喜,却还是装模作样道:“太后娘娘……”   娇嗔且羞涩。   只有自己心里晓得,全都是假的。   沈时阑一直没有出声,纵然对面两个女的目光灼灼盯着他,他也没有丝毫慌乱,稳住颤抖的手腕,他低眉道:“皇祖母,檀香尽了。”   竟是不要脸转移了话题。   映晚摇摇头,也不怕太后听见,很是惊叹地叹口气。   太后憋不住笑了,无奈道:“你啊……罢了罢了,现在不成亲哀家还由着你,等明年若还是这样,哀家就不客气了。”   映晚甜甜一笑,灿若骄阳,艳压芙蓉花。 第20章   沈时阑的眼睛落在映晚如花的笑脸上,默默偏开,盯着一旁的花瓶,低声道:“是。”   望着他俊逸的眉眼,太后深深叹口气,端起手边的茶水,感慨不已:“哀家同你一样不喜欢苏家,但玉如那丫头是个好孩子,温婉贤淑,娶来做太子妃做皇后,都是极好的。”   沈时阑只不说话,神色愈发冷淡。   太后侧头:“还有陈家的那丫头,哀家瞧着也不错这些姑娘心里都惦记着你,你好歹瞧瞧,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她絮絮叨叨的,沈时阑却总不说话。   太后只得摇了摇头,“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儿一早就过来,所谓何事?”   沈时阑道:“母后冥诞,我欲在宝华殿行法事。”   言简意赅,太后点头:“应该的,届时请护国寺的大师来为她超度。”   她顿了顿,半晌又道:“算起来,若她还活着,今年恰是四十岁,是个大日子……”   沈时阑垂眸。   “让后宫妃嫔和命妇们都入宫参拜吧。”太后一锤定音,“她是皇后,理当如此,皇帝那里哀家去说,你盯着点儿下头人,别让他们偷懒。”   沈时阑却拒绝了,“不必。”   他难得说那么长一段话:“皇祖母,母后仙逝多年,并无人记挂着她,她在天之灵也不会记挂旁人,何必难为彼此?”   太后悠悠叹息一声:“阿阑,难道哀家不晓得真心实意吗?难道哀家还盼着他们真心实意悼念你母后?还是说哀家想着她们真的痛哭流涕?”   沈时阑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太后的心,他如何不懂?她全是为了自己好,可……母后就是母后,怎么能被自己利用呢?   “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哀家是要告诉她们,你才是皇太子,你的母亲是皇帝结发合卺的妻子,是皇后,你是皇帝最尊贵的儿子!”太后语重心长道,“让她们都知道,该跟着谁走!”   沈时阑低眉:“这些并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太后无奈指着他,“哀家知道你有本事,能稳住储君之位,谁都抢不走你的,可老二他们的心思你难道不懂吗?”   “懂。”   “那他们私底下拉帮结派,勾搭了多少官员,敛聚多少钱财,你知道吗?”   “不足为惧。”   那点子小动作,的确不足以被看在眼里,若非皇帝心疼几个儿子,按着不许动作,沈时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   太后无奈摇摇头,见实在说不通他,干脆找起外援来,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映晚,“映晚丫头,你觉得该不该让人来宫里祭拜先皇后?”   映晚沉默片刻,没有刻意去讨好太后,反而顺从自己的内心,低声道:“我觉得不该。”   太后惊愕地看着她,“为何?”   “我亦父母双亡。”映晚道,声音愈发低沉,“这些年来嘉陵属臣心里早没了他们,我想若他们假惺惺出现在我父母跟前,我父母会和我一样,感到恶心。”   她说的不太好听,“太后娘娘,祭祀也好,祈福也罢,不在于人多,只在于一个诚心,人再多,若是缺少诚心实意,还不如太子殿下一个人来的痛快。”   “我想,先皇后逝世许多年,太子殿下的心情,应当与我差不多。”   太后张了张嘴,望着沈时阑,问他:“阿阑,是这样吗?”   沈时阑的手放在桌子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一只茶盏,素白的瓷器映着手,分外好看。   他缓缓张口,说出一个字:“是。”   他的眼神落在映晚身上,幽深不可测。   太后呆呆坐着,脸色越发难过,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   映晚亦心情低落,提起早逝的父母,很难有人不伤心。   只是看着太后伤感的面容,她又默默盘算起主意来。这话说的太狠,该不会得罪太后吧,总要想个法子补偿,别让太后记恨她才好。   “太后娘娘的心思,映晚亦猜得到一二,若要达到震慑的目的,并不只一条路可走。”   “你有别的法子?”   “法子是有的,就是可能会让有些人面上不好看……”   “哀家不在意这些,老二他们最近有些飘了,动作频频,一个个心比天高,被皇帝惯的不知道自己属什么,哀家就是要敲打敲打他们!”   映晚低声道:“太后娘娘办一个宴会,请各家的原配夫人和嫡女前来,继室之女和庶女不许来,旁人自然就……”   旁人自然就懂得太后的意思了。   就是那些继室夫人们可能不大舒服。   太后低头思索片刻:“是个好法子,容哀家好好想想。”   沈时阑只得道:“皇祖母,不必如此。”   他叹口气:“孙儿会在前朝敲打他们,皇祖母不必操心。”   “这事儿你别管。”太后摇摇头,直接堵死他的话,“前朝的事情就罢了,这座后宫如今也不大安宁,皇后一天天的只想着打压妃嫔,蒋贵妃仗着宠爱横行霸道,纵的老六更是纨绔不羁,至少也得敲打敲打她们。”   沈时阑的目光转向映晚,示意她劝说一二。   映晚移过头,只做没看见。她已经解过一次围,还不知道太后会不会记恨自己,才想法子补偿,若再拦一次就没未来了。   虽然她首要目标是沈时阑,可现下太后才是她的保护/伞,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得罪!   映晚偏头,留了个侧脸给沈时阑,好看归好看,意思却摆的明明白白。   沈时阑迫不得已,只得自己张口:“皇祖母当颐养天年。”   “哀家惦记着你,只有你好好的,哀家才能颐养天年。”太后直接道,“你这个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不管前头惹出多大的祸端,总告诉哀家不碍事,哀家还能不知道吗?”   “老二趁你去嘉陵的时候,联系了好些高官,还顺势帮皇帝批改起奏折来,野心勃勃的样子谁还看不懂,若不敲打敲打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爬到你头上来。”   “孙儿并非无能之辈。”   “你再有本事,挡不住人家前朝后宫的吹风,还有个阿沅撒娇邀宠,这母子三人是铁了心要分一杯羹”   “哀家不帮你,看着你单打独斗,心里就好受吗?”   沈时阑沉默片刻,终于被说服了,“好。”   太后赞许点头:“这才是好孩子。”   映晚笑着转回头,星眸灿烂,明媚又得意,灵动似一池春水,流光漫漫,美不胜收。   沈时阑唇角动了动。   映晚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笑着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明儿我恐怕不能来为您抄经了。”   “怎么?”   “安王妃邀我去赏花。”映晚眨眨眼。   太后顿悟,“也好,安王府的赏花宴有好些小年轻,都是你这般年纪,刚巧能玩在一处,你谁都不认得,去见见人才好。”   她招手令一旁的侍女过来,“前儿说给你几个嬷嬷也忘了,先将簌簌给你使着,好些命妇都认得她,会给你面子的。”   映晚受宠若惊,连忙起身下拜:“多谢太后娘娘恩宠,映晚……映晚……”   “别客气了。”太后摇手,“并非全为你一个人,宫中拎不清的人太多,怠慢联姻的郡主,哀家总要看着点儿。”   换句话说,就算来的不是映晚,而是旁人,她一样会给侍女。   可映晚还是感动的,给侍女是一回事儿,太后亲自指的贴身侍女又是一回事儿,总归太后还是待她好的。   看着她欢喜的笑颜,太后又是没头没尾一句:“真像……”   映晚抬眉看她。   太后却摇摇头:“起来吧。”   映晚没有追问,心里却打了个结。像?像什么呢?或者说像谁?为何太后总是不直言呢?   太后无意多提,只道:“映晚去抄经书吧,阿阑过来陪哀家念佛,待用了午膳再走。”   浓郁的檀香燃了一支又一支,午膳后,沈时阑和映晚一同从慈寿宫走出来,顶着炎炎烈日,走的也慢腾腾的。   映晚小声道:“太子殿下……”   “嗯?”   “昨日我送你的礼物,你打开看了吗?”   “未曾。”   “哦。”映晚失落地应了一声。   “有事儿?”   “是这样的,我昨儿回到绛芙轩,发现头上的珠花少了一朵,不知道是不是落在盒子里,想问问太子殿下。”   沈时阑沉默片刻,脸上闪过一抹疑虑。   过了半晌,却道:“没有。”   映晚:“……”   “殿下不是说没打开看吗?”   沈时阑一时哑口无言。   两人面面相觑,沈时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映晚好脾气地给了台阶下,“殿下不如带我去找找,珠花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对女孩子的名声还算要紧,不能平白无故落在外头。”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沈时阑张了张嘴,亦无法拒绝,只得应了,带着她回东宫。   东宫还是昨天的模样,换了个守门的侍卫,却比昨儿那个更加凶神恶煞,戾气冲天,跟他比起来,昨天那人都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了。   映晚还没靠近就被吓到了,下意识朝着沈时阑走了走,靠在他边上,身体有些发抖。   沈时阑低眸看她。   映晚手指微颤,还要强行道:“殿下怎么不走了?”   沈时阑道:“你怕什么?”   特别真实的困惑。   映晚颤声道:“我没有怕啊……” 第21章   若她说话的时候没有颤抖,或许沈时阑还会相信,可这幅模样着实说服不了任何人。   沈时阑停在原地,侧头盯着她。   映晚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袖,无奈地小声嘟囔:“殿下不觉着……自己的守卫煞气太重吗?”   她说的委委屈屈的,低着头一副惊慌的模样。   沈时阑抬眸望过去,平静道:“不觉得。”   映晚一时无话可说,张着嘴呆愣愣看他。   沈时阑又看向被她扯着的衣袖,眼中泛起一丝淡淡的光,声音柔和几分:“走吧。”   映晚尴尬一笑,连忙撒开手,贴着他小心翼翼走进门,不由得道:“旁人的宫门口都是內监们守卫,怎么偏太子殿下不一样?”   沈时阑道:“避嫌。”   冷清清两个字,映晚却恍然大悟。的确是该避嫌,皇太子弱冠之年未婚,后宫却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妃嫔,若只留两个小太监做守卫,谁知道东宫中会不会被人溜进去?   用禁卫军则少了许多麻烦。   映晚赞许地点点头,又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那若是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岂不是很不方便?”   禁卫军是活生生的男人,有了太子妃就……就不好说了。   沈时阑面色淡淡瞧她一眼,眼中毫无波澜,好似觉得她的话非常无聊。   映晚撇撇嘴,低声道:“我也是一片好心……”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时阑默默走着,过了好一会儿,方道:“若娶妻,自当听她的。”   太子娶妻,这座巍峨的东宫有了女主人,很多事情当然要发生变化,若太子妃觉着不满意,该改变的都要改变。   他说话时目光坚定沉稳,没了素常的冷漠。   映晚忽然一怔,心脏砰砰砰跳起来,说不清心头的滋味。   她低下头,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在衣袖中一阵一阵痉挛,温热的血液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时,似乎都有了感觉。   两人都不再说话,安静且沉默的走到沈时阑的书房。   映晚看着他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低声道:“你看吧。”   映晚心中纠结不已,搞不懂眼前的情形。   哪儿有人把旁人随手带来的礼物放在书房的?东宫难道还缺个存放礼物的库房吗?虽然她送的是一块镇纸,可显而易见沈时阑不可能用那种货色的东西,放在书房就显得尤为奇怪。   映晚这般想着,不由得撇了撇嘴,说不定东宫还真没有库房。太子殿下冷漠的跟块冰一样,冷飕飕的带着寒意,谁敢找他送礼。   心里是这么想的,映晚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伸手打开那个盒子,白玉镇纸依旧静静躺在锦盒里位置和放进去时分毫未变,可她亲手扔进去的珠花却没了。   映晚皱眉,伸手拿出镇纸,仔仔细细搜了搜那盒子,里外翻了一遍,果真是不见踪影。   奇怪,怎么会没有了?   眉头越皱越紧,映晚心中奇怪极了。   难道竟真的是我忘了放进去?是我记错了?   沈时阑的声音适时响起来,“的确没有。”   映晚只得将手里的镇纸又放进去,心事重重道:“那便不知丢在何处了。”   她叹口气:“罢了,也不是大事儿,丢便丢了,只盼着日后若有人拿这个说事儿,太子殿下能为我作证。”   沈时阑盯着她手下的盒子,淡淡道:“可以 。”   “既然没有找到,那殿下,我便告辞了。”映晚眨眨眼,等着他答复。   沈时阑的头刚点下去,映晚忽而又道:“我见太子殿下的东宫我许多合欢花,想摘一些用,殿下可否赏赐我一二?”   “合欢花?”   映晚腼腆一笑:“殿下有所不知,我在嘉陵的院子里也栽满了合欢花,见到合欢花就好似回家了一样,十分亲切,可巧太子殿下这儿有……”   这理由合情合理,包含思乡之情,令人无法拒绝,何况只是几朵花,若连花都不给人摘,显得他未免太小气。沈时阑道:“随意就是。”   映晚笑容甜蜜温柔:“多谢殿下,殿下,映晚告退。”   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没有回头。纤柔的身姿在微风里摇曳,如同一枝柔嫩的杨柳枝,却比杨柳枝更明艳几分。   沈时阑捏了捏拳头,眼神幽深如水,挣扎与痛苦便露了出来。   门外艳阳高照,碧绿色绣合欢花的衣裳,好似融在东宫的满树繁花里。   沈时阑一个晃神,分不清她与花孰美。   ****   出了东宫,映晚带着清荷和簌簌回了绛芙轩,她还有点儿担心,这二人一个是皇帝的宫女,一个是太后的宫女,品级相当,会不会互不服气,再闹出争端来。   却不曾想还没等映晚开口调解,簌簌先服软,只道:“清荷姐姐资历深,也多侍奉郡主一日,照着先来后到的规矩便是。”   清荷亦推拒了几句。   瞧着两个人推来推去,推着推着先笑了,映晚才发觉太后对她确实极好,送来的宫女不是盛气凌人之辈,反而是真的为她好,也不找事儿。   映晚打断二人的对话道:“还是照以前吧,清荷管事儿,簌簌帮我管着人情往来。”   清荷便笑了:“如此才便宜,我对京城中的人情往来一概不知,簌簌反而懂的多一些。”   映晚亦是这般考虑的,清荷跟在皇帝身边,只管着内务等事儿,并无人情往来的事儿,她不懂得这些,问她也说不出一二,所以要她管着绛芙轩前前后后的事儿。   簌簌则不一样,簌簌跟在太后身边,见多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对妇人们之间的往来更清楚,想必也知道该如何走礼。   因势而为,两个人各管各的,也不会产生矛盾。   映晚又确认一遍:“簌簌,你能做好吗?”   簌簌温柔一笑,“郡主安心,这点儿事儿还难不倒我。”   “那就好。”映晚道,“我呢,初来乍到,万事不懂,全靠你们扶持,你们要好好的,我们才能好好过日子。”   她说话一板一眼的,正经的不得了。   清荷与簌簌对视一眼,都笑了:“郡主说的是。”   簌簌笑起来,温和道:“明日就该去安王府赴宴,郡主先准备好装扮,我去备礼,到时辰就走。”   映晚乖巧点头,“有劳。”   “郡主明日艳压群芳,我们就不辛苦。”簌簌随口道,“明儿再看。”   到了第二天,映晚一身大红撒金的褙子,明艳无比的色泽,若压不住就是俗气,压得住就能尊贵出众。   映晚这一身,却穿出截然不同的感觉。眼里的色彩穿在身上,赤金的首饰环绕在左右。   她身上却自带清冷出尘的气质,一身红衣,宛如遗世的仙子,绝艳又清冷。   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充满了矛盾,却又出奇地和谐。   簌簌感慨道:“郡主这颜色我见过不少人穿,能穿出富贵雍容已经是寥寥无几,如郡主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果然,还是得看脸。   真正的美人不管怎么穿,都依旧是美人。   映晚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极有自信的,闻言只笑了笑,“我们走吧。”   乘着轿子,走出宫门,进了安王府的大门,映晚在二门处下轿,被人引着进了内室,安王妃便先迎了上来,含笑道:“郡主到了。”   映晚还记着安王妃,前几日在清宁宫便是她与明淑长公主争论,字字句句都厉害的紧,不是个寻常女子。   映晚连忙笑道:“王妃安好。”   安王妃笑眯眯拉过她的手,先夸赞道:“真是个漂亮姑娘,这一身将我们家的女儿都比下去了。”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映晚下意识看向她身边的几位郡主,先笑道:“王妃又夸我,看着我新来的脸皮薄,夸的我都脸红了。”   安王妃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去跟她们姐妹玩罢,若有不顺心的,只管找我。”   她指着屋子后的花园,那边已经聚集了数十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个个衣衫华美,容颜不俗,皆是名门世家的女子。   “好。”映晚乖顺答应了,笑着走过安王妃,朝花园走去,侧头低声问簌簌,“安王妃方才……”   簌簌在她耳边低声道:“郡主有所不知,安王府的几位郡主都非王妃嫡出,全是侧妃们的女儿,王妃不太待见她们。”   映晚恍然大悟。   难怪安王妃一个劲儿拿她踩几位郡主,原是自己没女儿,所以半点儿也不心疼,踩一踩妾室们的女儿,也省得这些人在她面前作妖。   真真是好手段。   映晚含着笑走到人群边上,有人瞧见她,脸上闪现一抹惊艳之色,结结巴巴问:“这……这位……位姑娘是?”   映晚笑着欠身:“我是嘉陵郡主,林氏映晚。”   “原……原来是……嘉……嘉陵郡主啊。”那姑娘还在结巴,挠了挠后脑勺,“你可真好看,我叫陈凝凝,是京都陈家的女儿,郡主……你真漂亮。”   陈家的女儿?映晚想了想,昨日太后好像提过,除却苏玉如外,还有个陈家女儿也不错,不知是不是这位。   然后她连夸两句美貌,真诚地很,映晚亦笑了,诚心夸赞,“陈姑娘也很漂亮。”   陈凝凝拉过她的手,转头朝着一群小姐妹喊:“姐妹们,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犯得着你介绍吗?” 第22章   ——不屑的声音,不用听映晚也知道,除却那位明淑长公主再无旁人。   映晚回过头,含笑欠身:“长公主。”   陈凝凝同一众女孩儿也都朝着她行礼:“长公主。”   明淑长公主好似没瞧见映晚,一把扯过陈凝凝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凝凝,我怎么同你讲的,别跟不三不四的人玩。”   映晚脸色沉了沉。   陈凝凝却挠了挠头:“没有啊,长公主说谁呢?大家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啊,难道不是吗?”   一脸茫然,却很有力地反驳了明淑长公主的话。   明淑长公主脸色淡了淡,撒开她的手,不悦道:“我的话没人能听进去,早晚有一天你们被她害了才知道后悔!”   陈凝凝笑嘻嘻看着她:“长公主累了吧,累了就歇着呗,我母亲她们都在后头呢,长公主请。”   明淑长公主气的甩袖离去。   映晚看的瞠目结舌。   方才她还觉着这陈家姑娘傻乎乎的,单纯无害,结果这么两句话,便看出本事来了。聪明又机智,无声化解危机,不知比苏玉如厉害多少倍。   难怪太后会说陈家姑娘也不错。   若陈凝凝这样的人做太子妃做皇后,那后宫当中定起不来任何波浪,更能做辅佐君王的贤后。   映晚感到很忧心,人家姑娘一个个都这般优秀,她该怎么办才好?   这厢陈凝凝已经转头看她了,又笑眯眯拉着她的手,眼中惊艳之色不加掩饰,映晚从没见过有人这般直接表示喜欢美色。   这陈姑娘的性情,真真是独一份的。   “郡主郡主。”她喊一声,歪头道,“太生疏了,我可以叫你名字吗?”   “陈姑娘随意。”映晚温柔笑着。   “映晚。”陈凝凝乐呵呵拉着她,“你吃什么长大的,太好看了,太漂亮了。”   不加掩饰的夸赞,映晚反而不好意思了,腼腆道:“没有的事儿……”   “别不好意思了,咱们谁跟谁!”陈凝凝拉着她的手,亲热得不行,还是忍不住又夸了一遍,“映晚可真漂亮。”   从开始到现在,她的眼睛都没离过映晚的脸,看着看着,又感慨起来,“怎么能好看成这样啊。”   映晚彻底无奈了,笑道:“陈姑娘也很漂亮。”   “叫我凝凝吧。”陈凝凝眨了眨眼,“映晚太害羞了,我若有你的样貌,天天都要照两个时辰镜子,对镜子说,这姑娘怎么长的啊……”   “你当谁都是你吗?”熟悉的温柔声音响起来。   映晚心中叹息,回头看向沈沅,以及她身后跟着的苏玉如,随着众人一同欠身:“大公主。”   沈沅手中摇着团扇,悠闲地走过来,神色温柔如水,点了点陈凝凝的脑袋,“怎么又拉着人胡闹?”   好似一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   苏玉如在身后笑道:“平日瞧着凝凝不爱跟人说话,今儿却热情。”   陈凝凝笑道:“因为郡主漂亮啊。”   她说的理直气壮:“美人活在世上本就是特权的,金钱易得权位易求,只有美貌全靠上天,我对美人热情一些怎么了?”   沈沅道:“应该的。”   陈凝凝笑容灿烂:“其实也很简单,若旁人有这等美貌呢,那我肯定也上赶着亲近,没法子,谁让我就喜欢美人。”   “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也不嫌臊的慌。”苏玉如团扇掩面。   “不臊啊。”陈凝凝理所当然,“总讲什么德容言工,那容还排第二位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何要臊?”   直说的对方哑口无言。   映晚不由得感叹,这陈姑娘口齿伶俐,非同一般,沈沅同苏玉如两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   映晚想了想,若自己是太后,定然也是愿意这种女子嫁给沈时阑的。一旦有她入主东宫,那皇后就再也折腾不动了。   这般想着,映晚没有开口,只浅浅笑着看她们说话。现在看起来,陈凝凝好歹对她有好感,苏玉如也是个好姑娘,沈沅虽然心思深沉,却架不住陈凝凝撕破脸皮。   这两个人,还真是不足为惧。   可惜旁人却不这么想,讲不过陈凝凝,沈沅的目光落在映晚身上,笑道:“果然是国色天香,连皇长兄都心甘情愿做护花使者,不怪凝凝觉着郡主美。”   映晚脸上笑容一僵,心里只想开骂,这个沈沅是非要给她拉足满京城女子的仇恨。   这话一出口,满院子姑娘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好似千万支利箭,齐齐发射,连苏玉如的脸色都变了,唯有陈凝凝依旧面不改色地盯着她的脸。   映晚只得装傻,看向沈沅,不解道:“大公主何出此言?”   沈沅掩唇,娇嗔抱怨:“皇长兄两次送郡主回绛芙轩,郡主两次拜访东宫,这才几日功夫,连我都没这个待遇呢。”   她说话的口吻,好似一个妹妹在抱怨,没有别的意思。   沈沅温柔体贴惯了,也没人会怀疑她别有用心,一个个的眼神依旧落在映晚身上,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   这手段……   心中稳了稳,映晚脑子转的飞快,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直接看着沈沅,问的话好像沈沅说的才有问题。   “太子殿下奉旨接我入京,这是皇恩,我初来乍到只认得他一个人,求他帮帮忙,有什么不对吗?”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身后有人弱弱开口。   看着沈沅得逞的眼神,映晚直接反驳,“我又不曾与他私相授受!”   她目光清正淡然,“若是连寻常的往来都要泼上污水,我就明白为何人人都说太子殿下不近女色,这等情形,他哪儿敢呢?”   这话委实太有道理了,一众少女都低头沉思着,思索太子殿下不肯理会自己会不会是这个缘由!   只沈沅眨了眨眼:“皇长兄不近女色,怎么就独独愿意接近郡主呢?”   映晚笑道:“自然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她笑容可掬,“方才凝凝也说,长得好看就是容易被人亲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生的好,才让太子殿下对我另眼相待吧。”   她又来了句,“当然,如果你觉得太子殿下有对我另眼相待的话。我自己是不觉着,全看你们怎么想了。”   陈凝凝点头:“有道理。” 第23章   听映晚一通辩驳,有理有据,沈沅脸色淡了淡,只道:“郡主口齿伶俐,真真是令人自叹弗如。”   陈凝凝挡在映晚前头反驳:“公主的话恕我不能苟同,映晚字字句句都是实话,怎么就算伶牙俐齿了?”   映晚低声道:“映晚万万不敢与公主辩驳。”   她将态度放的极卑微,温柔笑着看对方。沈沅最擅长温柔如水,她若太嚣张就会显得像在欺负人,所以只能比她更温柔。   当别人卑微的时候,只有你更卑微才能引得旁人同情。   毕竟,人都是偏向弱者的。   骑虎难下之际,沈沅不是个省油的灯,笑起来,不再车轱辘孰是孰非的问题,反而意味深长道:“是我误会郡主了,郡主方才说的话我全认了,郡主能进去戒备森严的东宫,想来自有过人之处,不单单是凭着皇长兄对你亲近。”   这话更是诛心。   映晚心里突突直跳。沈沅说,因为她有过人之处才得沈时阑另眼相待,岂非在讲旁人没有。   要是解释不清楚,她日后就得被这么多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接下来的路更难走。   映晚低眉,温声道:“方才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却得公主这般夸赞,映晚愧不敢当。太子殿下品行高洁,清正端贵,并不会因私情而有所宽待。”   她笑起来,将锅全甩在皇帝头上:“殿下待我与众不同,皆因陛下之意,映晚万万不敢居功,实则除却皇命,殿下平日是不理会我的。”   她极腼腆地笑起来,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说起来公主可能不信,从嘉陵到京城这一路上,殿下从没理会过我。”   陈凝凝叹息一声,安慰她:“你别多心,太子殿下他不是讨厌你,他是讨厌我们所有人!”   映晚一时无语。   不过她这个话一出口,大家都信了映晚的辩解。太子殿下的性格深入人心,对人不假辞色的那种冷漠无情,他怎么可能对林映晚与众不同?   还仅仅是因为长得美。   开什么玩笑呢。   映晚松了口气,静静看着沈沅。这位公主是个狠人,被人反驳了也不着急,稳稳站着,笑容温柔娴静,好像被打了脸的不是她。   饶是映晚都不禁叹服。   她有这般沉稳的养气功夫,去做些什么不好,非要来算计旁人,吃饱了撑的吧!   苏玉如上前一步,扯了扯沈沅的衣袖:“公主,我瞧着那边的荷花开得好,我们去瞧瞧吧。”   沈沅笑着握住她的手:“好。”   两人不理会旁人,携手离去。   陈凝凝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装模作样!”   她敢说这个,映晚却不敢听,亦笑着将话头转向了那满湖荷花,“安王府的荷花开的真好。”   陈凝凝盯着她的脸:“没有你好看。”   映晚默了默,得亏这陈姑娘是个女子,若生做男儿身,恐怕早就被人当做登徒子打出去了。   她这话跟调戏人的纨绔子弟有多大区别?   映晚无奈抽了抽唇角,坚持不懈道:“嘉陵那边山多水多,荷花亦生的极好,但极少有这等精心打理的。”   “庸脂俗粉罢了。”陈凝凝是半分也不怕得罪人,“只有嘉陵天然的山水花月,才能长出映晚这种钟灵毓秀的人。”   她夸的真心实意,映晚无奈笑起来,“凝凝,你快别夸我了,我要不好意思了。”   陈凝凝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感慨道:“不夸了不夸了,我只恨没早些认识你……”   她没有说下去,只拉着映晚的手,欢快道:“我们去坐船吧,待会儿进了湖里还能摘莲蓬,可好玩了。”   映晚被她扯着朝湖边跑过去,那儿早已经停了数十艘小船,一艘船只能乘四个人而已多。   陈凝凝拉着映晚上了一艘,那船上硕大的一个陈字,可见正是备给陈凝凝家的。   陈凝凝环顾四周,喊道:“再来两个人呗!”   她人缘好,一嗓子喊下去,就有另外两个年轻女子走过来,跟着上了船。   小船飘在湖上,路过无数荷花。   陈凝凝感叹一声,偏过头伸手去撩水,荡起一片涟漪。   映晚亦低下头看着清澈的湖水,伸手捞了捞,清凉的触感从手臂传过来,她弯了弯唇。   刚想要说话,船却忽然一颠。   映晚扶住船身,呆愣道:“怎么回事儿?”   陈凝凝脸色一变,拉过她的手护着咬牙道:“贱人!”   映晚侧头。   “有人对我们的船动了手脚!”她怒道,“不知道是哪个贱人做的。”   映晚咬了咬牙,低头看过去,这船做工精致,涂着层层红漆,却从船缝中渗出层层水来。   一阵阵晃荡,正是因为船身进了水,稳不住平衡了。   对面两个姑娘已经惊慌失措,花容失色尖叫出声,喊道:“救命啊!”   尖叫声还是有用的,不远处几艘船慢慢朝这边划过来,那两个姑娘挣扎着爬过去,留下映晚和陈凝凝二人。   大家船都不大,顶多再多带一个人,可如今却只剩了一艘船,映晚和陈凝凝注定只能过去一个。   陈凝凝道:“这是我家的船,我得守着,你过去!”   映晚蹙眉,摇了摇头:“我深谙水性一时半会儿无碍,你先过去,待会儿划条新船来接我。”   她目光坚定的看着陈凝凝,不等她拒绝,便道:“而且我不认得她们,人家未必愿意和我同船,你若再磨蹭,我就真不行了!”   陈凝凝还欲说话,映晚低声道:“这事儿既然是冲着你们陈家来的,我留下就不会有事儿,你若留着,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手?”   陈凝凝顿了顿,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映晚目光沉沉,垂眸看着慢慢渗水的船缝,点了点头。   几个人都走了,映晚一个人飘在湖上,伸手扯了片荷叶盖住船缝,默默坐着。   若撑不住了,她总不能真的游回去吧。   她低着头任由船身自己飘飘荡荡,也懒得管。   等了一会儿,荷叶也盖不住渗透的水,船身大幅度晃荡着,几次要将映晚荡进水中,映晚紧紧抓着船身,脸色越来越沉。   “过来。”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在耳边,映晚下意识偏头看,看见沈时阑自己一艘小船,站在船头盯着她。   见她不动,还朝她伸出一只手,重复道:“过来。” 第24章   他说话时声音平淡,目光定定地看着映晚,看上去安稳又可靠。   映晚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松开自己紧紧抓着船板的手,朝他伸过去,两人的手相触那一霎那,船身又晃了晃,比前几次都剧烈,映晚站不稳,晃了晃向外翻去。   沈时阑一惊,当机立断地用力扯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船上。   可力气使的有些大了,映晚没反应过来跟着他的力气走,一个踉跄,整个人朝他扑过去。   人是过来了,可全扑在他挺拔的身体上,抱了个满怀。   沈时阑手停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光所及是她艳红色的衣襟和雪白的脖颈。   红与白。   交相辉映。   鲜艳的色泽,宛如一副美好的画卷。   沈时阑移开目光,定定不动。   映晚撞在他怀里,只觉得他胸膛硬邦邦的,一头扎进去,直撞的自己鼻子发酸。她松开手,从沈时阑怀里出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低声道:“多谢殿下。”   沈时阑没说话,连眼神都不曾移过来,一直盯着旁边粉白相间的荷花,平静又冷漠。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一副什么模样,因撞的疼了,眼角泛起泪水,眼圈红通通的。娇滴滴的,好似……   沈时阑收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默念了几句圣人教诲,才道:“不必。”   映晚拍了拍胸口,顺着船沿滑下去。   沈时阑看着她坐下去,绝美的脸上还心有余悸,回头看她刚才那艘破船,那船彻底不行了,船身拼接的地方都渗出水,开始断裂。   他微微蹙眉。   映晚低头拉了拉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侧头问:“殿下怎么会来这儿?”   “碰见了陈凝凝。”沈时阑言简意赅道。   映晚点了点头,安王府这个宴会来的年轻男女不计其数,太子给皇婶面子跑来看看亦是寻常,大约是闲来无事进湖中游玩,恰巧碰见了回程了陈凝凝。   陈凝凝找他求救,他才来的。   幸好碰见了他,等陈凝凝回去再过来,或许她已经掉湖里了。   映晚长舒一口气,又感慨道:“多谢殿下。”   沈时阑回眸看她,道:“回去吗?”   映晚拉好衣服,抱膝坐在那儿。   闻言脸色僵了僵,摇摇头:“再飘飘吧。”   她没有说她很害怕,怕的不行。   她心里到现在还是惊慌的,从一开始发现船漏水她就在怕,她也很想跑。哪怕现在安全了,映晚还是很害怕很害怕。   她不敢回去,怕被人看出心里的惊恐,日后人人都能看懂她的情绪,都会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像这种脆弱无助的情绪,就该自己一个人,在无人的角落里慢慢消化。   不该被外人窥见分毫。   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更不需要有人觉得她是个真正的弱者。   她声音里头的慌乱是装不出来的,整个人的情绪都暴露出来,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沈时阑想了想,慢慢在她跟前蹲下,低声道:“不必怕,没事了。”   映晚抬眸,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虽然自己什么都没说,可他就是能看出来自己在害怕,而纵然是陈凝凝和旁人,她们都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映晚心里定了定,并不说自己怕不怕,只低声道:“我以为自己要掉进去了。”   沈时阑问:“为何让她走?”   陈家的船出了事儿,怎么也该是陈凝凝留下,结果陈凝凝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落在这儿。   映晚抿唇,“若她留下,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害她……”   “若有人害你呢?”   “啊?”映晚一怔,抬眸看着她,眼中全是迷惑,“谁会害我?今日的事情一看就是冲着陈家来的,若留下她一个人,她出了事儿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沈时阑默默盯着她,忽然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傻姑娘……   映晚继续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头,可眼底却多了一枝荷花。   粉的花瓣绿的茎嫩黄的蕊。   煞是好看映晚抬起头,看着拿花的人,眼中全是不解,疑惑似乎都要从眼底冲出来。   沈时阑只将花朝她递了递,一言不发,神情依旧淡淡的,好似送过来的不是一朵花,而只是给她递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东西。   映晚问:“给我的。”   “嗯。”   “为什么给我花?”   沈时阑默然不语,定定看着她,看的映晚心里发毛,小心翼翼从他手中接过那枝花,想了想,小声道:“谢谢?”   沈时阑抿了抿唇,眼底有一丝疑惑,极快地闪过去,不曾留下半分踪迹。   映晚讲那朵花拿到自己跟前,低头拨弄着嫩黄的花蕊。   这一通折腾下来,她已经是狼狈不堪,发髻散乱,连衣裳都皱皱巴巴的,可当她把荷花放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容颜依旧艳压芙蓉。   出水芙蓉虽美,却不及她灵动绝艳,一抬眸一眨眼,勾魂摄魄。   如此狼狈,比寻常端庄的模样还要多几分魅惑。   沈时阑默默移开眼睛,朝着满池碧透的湖水眨了眨眼睛,问她:“还怕吗?”   映晚手一顿,抬头看向他。   俊美无双的男人目光淡然,一脸沉静地盯着她,眼中全是了然之色。   那么可靠。   映晚沉默片刻,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花,原来是为哄她。   映晚眼泪忽然大颗大颗从眼眶里砸下来,落在那朵荷花上,汇聚成水珠,落入花蕊中,连声响都一清二楚。   映晚慢慢哭出声,道:“我怕。”   她哽咽着:“我好怕,怕死。”   “可我孤身一人,死就死了,没人会在意我,凝凝父母双全,她不能出事儿啊。”   映晚哭声很低,一直压抑着,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之情,“我想着如果我掉进去淹死了,好歹……好歹以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活着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越落越快,汇聚成一条线,全都落在那朵荷花上。   沈时阑拿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泪,虽然无济于事,可映晚清晰地听见他道:“不用怕。”   他今日并没有说什么话,仅有的几句都是问她怕不怕。   映晚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难受又感动,只觉得心尖上被人撩拨一下,颤动不已。   如果有个人,他在任何事情面前,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不关心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不关心旁人如何,只问一句你怕不怕?   会是什么感受呢?   映晚今天才有这种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除了流泪,再无别的想法。 第25章   茫茫荷花湖里,清风阵阵,凉飕飕的带着清香。   从外看什么都看不到,安安静静的。   映晚坐在船里,一直在哭,好似要哭尽心中的委屈和恐惧。   有一个人,他比你还先看出你心中的恐惧。在他跟前,你还需要装模作样吗?   映晚咬着下唇,抽噎着喊:“殿下……”   哭得时间长了,嗓音嘶哑,眼圈红通通的,跟染了胭脂一样,又喊一声,“殿下。”   沈时阑站起身,立在那儿,转头道:“嗯。”   平平淡淡一个字,跟他平常没什么差别,却有种令映晚心安的力量,好似在告诉你,他在你身边,你不必害怕。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整理一下妆容,方低声道:“多谢殿下。”   字字句句,发自真心。   沈时阑又道:“不必。”   映晚的眼神落在湖中,看着里头朵朵盛开的荷花,碧绿浑圆的荷叶在阳光下反射着水光,美不胜收。她握紧了手中那朵花,低头瞅一眼,那朵花被她握着的时间久了,被揉搓的不成样子,花瓣都有些残缺。   映晚却不舍得松开手,只低头捡起落在船舱的一片花瓣,默默放在了花蕊上,往怀里搂了搂。   她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沈时阑看看她,眼神复杂:“你这样……”   仪容不整,恐怕要被人说闲话。   “我没事儿。”映晚摇摇头,“没关系的。”   沈时阑侧头,用脚挑起地上的船桨,淡淡道:“跟我来吧。”   他没有回映晚来的方向,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映晚呆呆问:“殿下,这是去哪儿?”   沈时阑没有说话。   船靠岸的时候,映晚侧头看向沈时阑:“殿下?”   沈时阑朝她伸出手,“起来。”   映晚战战兢兢将手递过去,一脸迷惘的环顾四周。   这儿分明是湖中央,四面环水,中间一座小房子,长长的木桥连着岸边,四面都是荷花,这么一眼望过去,粉嫩嫩的花在风中摇曳,宛如在风中起舞的女子。   映晚被他扶着上了岸,侧头望着沈时阑。   沈时阑松开手,举步走进那座房子里,淡淡道:“梳洗一下吧。”   映晚这一场痛哭,哭的太惨了些,整个人都一幅要真的用这副样貌回到人群中,还不知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她一个女儿家,恐怕遭受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映晚小心翼翼往里走,边走边问:“殿下,这是什么地方?”   “府上待客之处。”沈时阑道。   安王府常年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在各处都有令客人整理仪容的地方。   映晚乖巧地点点头。   沈时阑站在门口,看见她一个人走进去,坐在镜子前理了理一头长发,乌黑的发散在额前,如云如雾。   沈时阑默默移开目光,超前走两步,任由凉风一阵阵吹过去,神色慢慢冷静下来。   映晚在屋里瞧瞧往外看,看着沈时阑长身玉立的身姿,默默咬了咬下唇,安安静静看着镜子里的女子。   镜子里面的少女容颜绝世,狼狈的花了妆,胭脂脱落,却依旧艳若芙蓉花,如玉的肌肤更加细嫩。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很是难受。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今日主动来救自己,又那么贴心地将自己带到这儿来。本以为的冷硬无情,其实只是不曾言语罢了。   这么好一个人,她却在算计他。   算计……   这两个字浮现在心头,映晚只觉得舌根发苦,跟喝了三斤黄连似的,苦到心尖上去,苦的她几欲落泪。   映晚静静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仰起头将眼泪憋回去,脸上勉力做出一个灿烂的笑颜。   那么好的人,不该这样。   映晚低着头笑。   不如放手。   映晚将梳子放在桌上,洗了脸给自己上胭脂,漂亮的脸蛋上带着笑意,笑的却十分苦涩。   放手多好。   她配不上这么好的人,她更不配继续算计他,那会让她自己觉得恶心。   映晚眨眨眼,将最后一点胭脂抹在脸上,对着镜子做出最美丽的笑容,才举步往外走。   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儿放着刚才的荷花,被她一路捏到这里来。鬼使神差的,映晚伸手又那朵花,握在了手中。   她走出去,温柔道:“殿下,我好了。”   却生疏了许多。   沈时阑困惑地回头看她,不懂这么一小会儿发生了何事,怎么好好的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温柔却冷淡。   映晚低眉盯着脚下的路,轻声喊:“殿下?”   与方才哭的一塌糊涂的女子,判若两人。   沈时阑收回目光,回神道:“走吧。”   他又看映晚一眼,目光落到她手上,道:“丢了吧。”   她手里还捏着那朵荷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不如扔了再摘新的。   映晚捏紧拳头,下意识将那朵花藏在身后:“不要!”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映晚放低了声音,干笑道:“人家好好的地方,别给弄脏了。”   沈时阑顿了顿,没有言语。   映晚微微笑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这是人生当中第一次有人送花安慰她,也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别怕”,更是第一次,有人安安静静守着她,任由她哭诉。   这些第一次,对映晚而言再珍贵不过。可她想要放手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这一朵花。   留着这朵花,看着它干枯,枯萎,最后化为残破的枯叶,连原来的模样都看不到,只能扔在地上。   可就算这样,映晚也想要留着它。   有一天算一天。   就和她美好的记忆,美好的生活一样。   等到将来有一天,或许嫁给六皇子,或许嫁给别人,日子过的不好的时候,想一想,好歹生命中还曾有过一抹亮光。   足够了。   她自己身处黑暗,没必要让旁人和她共沉沦,更没必要想着依靠旁人爬出来。   沈时阑不欠她的。   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沈时阑却莫名觉着她不开心,顿了顿,道:“没事的。”   他想了想,“没人会说闲话。”   他以为映晚是害怕这个。   毕竟是女儿家,名声大过天,自己一个人飘在湖上,又跟他单独相处这许久,会害怕亦实属寻常。   映晚摇了摇头:“我不怕。”   她仰头笑起来,目光灼灼,如星光一样灿烂去,吸引人全部的眼光:“我们走吧。”   回去的时候没有坐船,而是走了那条廊桥,沿着岸边绕过去,才到人群当中。   沈时阑停下脚步,看着陈凝凝扑上来,高喊:“映晚,你没事儿吧!”   映晚握住她的手臂,温柔笑道:“没事,多亏你找了太子殿下来救我,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办。”   沈时阑不禁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谢她作甚? 第26章   沈时阑想归想,可惜映晚和陈凝凝都没分眼神给他,尤其是陈凝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映晚,搂着她的肩膀感慨:“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她太紧张了,映晚摇了摇头,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心中有数。”   有数?沈时阑看她一眼,是吓到哭成落汤鸡的数吗?还是说把恐惧和忧虑全藏进心里,不给人看出来就能当做不存在的有数?   他静静看着映晚。   陈凝凝道:“可担心死我了,幸好碰见了太子殿下,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办。”   她懊恼道:“早知道我该随太子殿下一起过去的,竟然给忘了。”   其实也不是她忘了,实则她话一说完,这位皇太子就直接离开了,完全没留给她时间,但陈凝凝没注意到这个,只恨自己罢了。   说起沈时阑,陈凝凝才想起来太子爷还在旁边站着,连忙松开映晚,走过去道:“拜见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相救映晚之恩!”   映晚亦欠了欠身。   沈时阑目光扫过陈凝凝,不曾停留片刻,抬了抬手,却不见说话,冷冷淡淡的,比映晚惯常见到的还冰冷几分。   映晚咬了咬下唇。   陈凝凝这一遭行礼,才提醒了满院的女孩子,她们见到沈时阑都已经给吓的不敢讲话了,这会儿才敢随着大家一起行礼。   独有沈沅拉着苏玉如上前来,含笑道:“皇兄亲自送郡主回来,这可是独一份的,臣妹甚是感慨。”   苏玉如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柔软腼腆,带着小女孩儿家见到心上人时的羞涩,“太子殿下安好。”   沈时阑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只看着沈沅问:“可有结果?”   她问的是陈家的船为何会出事儿。   映晚也上前一步,蹙眉看向陈凝凝。身为今日的受害者,映晚认为自己应当有资格知道,是哪个人险些要了自己性命!   “臣妹不知。”沈沅摇着扇子,温声道,“皇叔皇婶连带着陈大人夫妇已经去前头审了,臣妹懒怠听,就留在这儿玩了,皇兄若要知道,不如移步前厅。”   话音一落,沈时阑便举步朝前厅走去。   映晚拉着陈凝凝,淡淡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她林映晚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身如蝼蚁,可那是跟皇家人相比较而言,并不代表任何人都能害了她还全身而退!   映晚很冷静,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在,眼神冷冷淡淡的,竟然有了三分沈时阑的气度在。   沈沅吃吃笑道:“前会儿看郡主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能倒,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时候……”   映晚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对。平常的弱里弱气全是装的不假,但凭什么她就不能因为性命之忧而变个性子吗?   反正她也不打算靠这个去勾搭男人了,还装模作样的有什么意思?   这般想着,映晚干脆回头盯着沈沅,冷冰冰道:“公主若也想有这个时候,不如我送你去那条船上待半个时辰?”   性命之忧,好不容易脱险,这一屋子少女不管是否喜欢她,至少个个都表现出牵挂来,唯有沈沅还是阴阳怪气的,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映晚的话回的极狠。   那船早就在湖中央散成了一块一块板子,让她去坐,跟让人去跳湖没什么差别。   沈沅哪儿敢回这样的话,气的脸色都险些绷不住,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脸上的笑意,说话时却咬牙切齿的:“郡主自便吧!”   破罐子破摔,竟然真的放过了映晚。   映晚转头,提着裙子跟上沈时阑的脚步,陈凝凝亦跟在她身后跑,她们都朝着前厅去,一群年轻少女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也跟了上去。   前厅里主位上坐着安王妃夫妇,下手边儿陈家夫妇脸色铁青,门口跪了四五十个家丁,个个都身穿安王府的灰布袍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沈时阑刚踏进去,安王下意识站起身,含笑道:“阿阑怎么过来了?”   沈时阑直接问:“如何?”   安王摇了摇头:“负责船只的家丁都在这儿了,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所为,我已经派人去请大理寺卿,他断案如神,定能帮陈家找到恶贼。”   映晚跟在身后,乖乖巧巧朝着二人行礼:“安王殿下,安王妃!”   安王妃招手让她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好孩子,你受惊吓了,都怪我们府上……”   映晚摇了摇头,含笑道:“是贼人之过,与安王府无关。”   安王妃便笑了,舒了口气,“你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吓着了吧,快坐下歇歇。”   说着,竟要扶着映晚坐在上手,映晚推辞不肯,这才在下面坐了,静静看着那四五十个战战兢兢跪着的家丁们。   安王却慢慢张口问出声:“这位就是……嘉陵郡主?”   映晚眨眨眼,入京那日安王的确不曾在宫宴上见过,想来亦是有事没去,她含笑施礼:“小女嘉陵林氏,拜见安王殿下。”   安王回神,眼睛动了动,挥挥手:“免了免了,不讲这些虚礼。”   映晚微微一笑。   安王目光死死盯着她,好半天喟叹一声,问沈时阑:“殿下可有什么好法子?”   沈时阑只道:“等大理寺。”   他只是想要看看,是哪个人敢在安王府上撒野?赫然是不将皇室放在眼里,其心可诛!   映晚抿了抿唇,低声道:“殿下,我有个法子。”   沈时阑的目光转向她,蹙眉道:“如何?”   “郡主,断案绝非儿戏,咱们还是先等等吧。”陈夫人劝道,“臣妇知郡主生气,可亦不急于一时。”   沈时阑盯着映晚,跟没听见陈夫人的话似的。   映晚道:“那些船都是安王府从外头买的,由这些小厮负责查看是否有问题,那艘船的问题,换了熟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要么是他们中有内鬼,私下换了陈家的船,所以才有查不出来的情况。”   “还有种可能,是有人背着他们悄悄换了船。”   映晚十分冷静,口齿清晰,“不知我说的可对?”   “极对。”沈时阑道。   得了鼓舞,映晚继续道:“那么安王殿下认为是哪种可能?”   安王很确定地说:“我们安王府戒备森严,绝不可能是外人,定是家中自己人,要么就是他们其中之一,要么就是有人买通了他们!”   安王冷冷道:“没有旁的可能!”   映晚浅浅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审吧。”   “怎么审?”这话是陈夫人问的,这妇人拉着女儿的手不许她讲话,自己却说个不停,陈大人反而安安静静的,儒雅大气。   映晚笑了笑,神色自若,却咬牙切齿道:“挨个审!”   她挑眉时风情万种,令人不敢逼视:“今日我险些落水身亡,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还望安王殿下/体谅!   安王道:“郡主自便!”   映晚招手令一旁的管家过来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回去,让他取了钱,才微微笑着。   沈时阑蹙眉不语,看她一眼,默默收回目光。   映晚自然是毫无察觉,只静静瞧着门口的举动,弱离的近了,才能看见她坐在椅子上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   她还是在害怕。   趁着外头忙,沈时阑默默摸着手中的茶盏,淡声开口:“皇叔,换西湖龙井来。”   安王惊愕转头,不解道:“你何时爱喝龙井了?今儿不是你平常最爱的祁门红吗?”   沈时阑目光沉沉。   映晚心尖一动,颤啊颤的。龙井是她最喜欢的茶,在船上两个月,沈时阑也随着一起喝,她一直以为对方也喜欢这个。   原来他更喜欢祁门红吗?   可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喝龙井呢?嘉陵王府给太子殿下上贡一些祁门红还是做得到的。身为皇太子,完全没有必要委屈呀……   映晚目光灼灼盯着他。   沈时阑面不改色地将手中茶盏搁在桌子上,“改了。”   改了……   平平静静两个字,却让安王夫妇大惊失色,安王/震惊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试探道:“阿阑,你看得到皇叔吗?”   沈时阑沉默着,扯了扯唇角。   “你喜欢二十年的东西,说改就改?”安王不借钱,“那龙井也没什么好的啊……”   沈时阑只道:“皇叔……”   安王连忙举手示意:“好好好,给你话,这就给你换!”   说着,连忙就指挥一旁的侍女:“快给大家都换上龙井,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说着又笑:“都说喝绿茶好娶媳妇儿,阿阑喝那么多年红茶都没个太子妃,今年说不定就有了。”   这语气夸张的过分,映晚不由得抽了抽唇角,看向沈时阑,却见沈时阑只安安静静坐着,脸上毫无波动,表情都不曾做一个。   平静地好似没听见安王的打趣。   安王妃笑了笑,没好气道:“别听你们皇叔瞎说,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们闹,有点儿长辈的样子!”   安王朝着她作揖:“王妃教训的是!”   映晚抿唇笑了笑,这对夫妻倒是极好,安王脾气亦不错,世间夫妻能做到这个地步,亦算是幸福了。   她又有些心酸,纵然是这样一对夫妻,后院还是有三妻四妾,姬妾无数,庶子庶女更是无数,还需要安王妃费心平衡后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   映晚默默道。   看着光鲜亮丽,谁知道背地里的苦呢?   谈笑间,侍女们端着新茶换了客人们的旧茶,映晚端起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落入舌尖,她心情才能稍稍放松一些。   映晚放下茶盏,却见沈时阑正盯着她。   目光灼灼。   映晚下意识看向身后。   一无所有。   她奇怪地回看沈时阑,沈时阑却收回了目光,端起手边的茶,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很快,四十个人全按照映晚给的法子说了一遍,映晚问:“有人承认吗?”   管事儿摇了摇头。   破案哪有那么容易。   映晚笑起来,给我看看他们的答案。   安王奇怪道:“你问了他们什么?”   “问他们一条船要多少银子。”映晚随口道,“问清楚才能看看到底哪一个人的船贪的多,跟人勾结的可能性多,被人发现的几率大。”   要么是与人勾结赚钱,为了金钱不惜残害陈家人。同样也有可能是贪腐王府的钱被人抓到把柄,只能出卖王府,谋财害命。   她静静看着上面的价格,平静无波地眨了眨眼,指着纸上几个人,“把他们都带过来。”   沈时阑接过那张纸看了眼,又看向映晚,沉默着点点头,夸赞道:“极好。”   的确是极好的法子。 第27章   陈家不是没姓名的家族,那是京都四大世家之一,权势赫赫惊人,陈家的女儿还是太子妃人选之一。   若不是有利益可求,谁会丧心病狂对陈家下手?那可是一旦事发,就得牵累全家的事儿。   映晚叫来的几个人,显而易见买船的钱要高于旁人。   安王府的账房都记着账,平日无人查看,给了他们贪贿的契机,但若真的查证起来,这群人一个都跑不掉。   是以映晚并不怕他们谎报。   看着地下跪着的人,映晚看向安王:“安王殿下,接下来还望您来查问。”   审案的事情,全靠盘问和证据,证据暂且没有。盘问的话,映晚是外人,对安王府并不了解,更没有任何威慑力,不如安王来。   安王点点头,对她道:“你放心,此次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的目光移过来,盯着那几个家丁,吩咐管家:“令府中侍卫们去搜查他们的房间。”   安王自己却坐在沈时阑身旁,冷冷问:“你们当知何谓坦白从宽,若有人主动自首,还能留你们一条狗命!若全都死鸭子嘴硬,到时候本王真的让你们变成死鸭子!”   没人敢说话,安王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等着侍卫们搜查完毕。   映晚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你们都说说,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大家都以为她是威胁,战战兢兢说了家中人口,只有一人道:“回郡主,奴才家中父母妻儿皆无。”   言外之意,你休想威胁我。   映晚笑了笑,盯着他的手指,漫不经心问:“你以前是做什么活计的?”   “奴才是花园洒扫的,得蒙管事儿的看中,领了采买的差事儿。”那人低着头道。   映晚偏头看安王妃,微微一笑:“我年轻见识少,敢问王妃,洒扫的奴才会在手指上磨出茧子吗?”   安王妃蹙眉,陈夫人却斩钉截铁道:“当然不可能,扫帚又不用手指捏着,长茧子也该是掌心里!”   映晚抬了抬下巴:“王爷请看看他的手,小女觉着像极了赌坊里……”   映晚一惊,默默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心脏砰砰砰的跳。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一个大家闺秀,朝廷册封的有品级的郡主,怎么会知道赌坊?   沈时阑扫她一眼,垂目道:“皇叔,查案吧。”   他神色平静,就像没听见映晚惊世骇俗的话。   安王看映晚的神情有些惊奇,不顾沈时阑阻拦的眼神,问出口:“你一个女娃娃,怎么会知道赌坊?”   映晚沉默片刻,无奈叹口气:“事关嘉陵王府长辈,恕小女不好背后嚼舌根,还望安王殿下不要多问。”   一把将锅扣给嘉陵王。   好似这赌坊跟嘉陵王有关一样。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不对了,安王脸色变了又变,半天从嘴里蹦出两个字,“荒唐!”   陈大人捋着胡子感慨:“你那叔叔……丫头,着实苦了你了。”   映晚低声道:“算不得苦。”   没人再执着于此,映晚悄悄松了口气,斜着眼小心翼翼去看沈时阑的反应,却看见他只是默不作声地低着眉,神态安静,一如寻常。   映晚不知道自己心里是难过还是开心。这个事儿过去了,没有人误会她,本是一件好事儿,可他却冷冷淡淡的……   半点没有关心。   映晚垂眸,不明白为何自己心里有些淡淡的难受。   映晚找出了破绽,安王自去审问,她只低着头等结果。   气氛有些僵硬,陈凝凝叹口气,从父母身边走过来,拉住映晚的手,笑眯眯道:“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映晚点了点头,看向沈时阑和安王夫妇,道:“小女告退。”   安王点了点头:“不必拘礼,好好玩吧。 ”   沈时阑望着她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缱绻,很快又被冷漠取代。   门外早已经围了一群少女,见她们两个出来,叽叽喳喳道:“映晚,你好聪明啊……”   映晚浅浅一笑,对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心里不由得有些温暖,京都波澜诡谲,可这些年轻的女孩子都还很善良,有缺点有优点,却不是坏人。   她们会因为嫉妒讨厌你,也会因为敬佩而喜欢你。   喜恶单纯。   这是映晚最向往的状态,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女孩子,才会有这样的性情,因为她们不管做了什么,都有家里人做后盾,永远都不怕无处可归。   不像她,看人都要往最坏的地方看,生怕被人害了,再无翻身的余地。   映晚羞涩一笑,“没有啦。”   “谦虚什么!”陈凝凝拍了拍她的背,感慨道,“映晚聪明又漂亮,别妄自菲薄,你若是再谦虚,我就得缩地里面去了。”   一群少女咯咯笑起来,这笑却是善意的。   众人一起又向花园里走去。   映晚边走边听她们讲着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叽叽喳喳的少女嗓音如同百灵鸟的歌唱一样悦耳,怎么都不嫌烦。   她亦不由得笑起来。   笑着笑着,斜地里却突然走出个人来,一身黑衣,玉冠博带,俊美非常,眉眼同沈时阑亦有几分相似,只是温润许多,是个翩翩儒雅的公子。   映晚怔了怔,下意识看向陈凝凝:“这位是?”   到今儿出来,她才发现那天在清宁宫见的皇室中人缺了这么多。   陈凝凝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安王世子沈时岭!”   陈凝凝笑着欠身:“世子安好,世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位世子脾气较沈时阑不知随和了多少倍,看见他们拱手道:“姑娘们怎么到前头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映晚身上,惊艳之色久久不散,说话时都结巴了,“这……这位……姑……姑娘……是?”   映晚欠身道:“世子安好,小女嘉陵郡主林氏。”   “林……林郡主安。”沈时岭那抹子惊艳的神情久久都没散去,“郡主光临寒舍,未曾远迎,实在失礼。”   他的眼睛一直落在映晚脸上 直勾勾的,盯的映晚只觉得羞涩,无奈移开目光,看向陈凝凝。陈凝凝默默摸了摸鼻子,无奈叹口气,喊了一声:“世子?”   沈时岭目光收回来,惊慌道:“啊?”   陈凝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道:“我们先告退了,世子请便。”   “哦哦哦哦。”   映晚低着头路过他身边,沈时岭回头看她窈窕的身姿,眼中一片痴迷之色。   原来书中说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竟是真的,世间真有这等女子,美到令人心惊胆颤,心甘情愿为她沉沦。   映晚几人走远了才敢问:“我怎么觉得……这位世子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陈凝凝摇了摇头,高深莫测道:“非也非也。”   映晚不解。   “咱们这位安王世子沉迷书画,从来认定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觉得美人都在传说里,不信世间有绝色,今日之后可能就无话可说了。”   书中自有颜如玉?   映晚被这通话惊呆了。   她咽了咽唾沫,不由道:“还有……还有这种人啊?”   陈凝凝一个白眼翻上天:“可不是嘛,满京城谁不知道他的做派,你看他长那么好看都没人喜欢他,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这话极有说服力。就算是沈时阑那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男人都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他,这位世子爷不被人喜欢,原来想来在他自己身上。   映晚感慨不已,回头看一眼,却发现哪位世子还站在原处,正痴痴望着这边的方向,连姿势都没换过一个。   映晚彻底沉默了。   陈凝凝拉过她的手臂,细细与她絮叨起来。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就明白了,咱们京城里,一等的嫁人对象是各大世家的公子们,人长得俊有本事性格好家教森严不找事儿,二等的是宫中的皇子们,有权有势俊美上进,三等的是王府里的世子公子们,比不上前面但也不错,第四等就安王世子一个人。”   为什么他一个人单独一档,陈凝凝不敢说,映晚想得明白。   映晚顿了顿,不由得问:“那太子殿下呢,算二等吗?”   陈凝凝还未说话,身后先有女孩子噗嗤笑起来给她解惑:“太子殿下不属于京城女孩子嫁人的对象,我们都觉着他没打算娶妻生子!”   她一摊手:“冷若冰霜,寒如北风,看见姑娘就跟瞧石头似的,连话都不舍得多说一句,谁敢嫁给他啊。”   她身边人掩唇笑起来:“怎么没有,那苏家姑娘不是人吗?”   “你看她们家做梦呢!”陈凝凝嗤笑一声,“苏玉如是个好姑娘,可惜太子殿下对她没那个意思,再等十年八年,没意思就是没意思!”   陈凝凝说的坦坦荡荡,也不像对沈时阑有意思。   “那你呢?”有人替映晚问出心里话,“我看太后娘娘非常非常喜欢你,太子殿下一向孝顺……”   “你们可别害我了。”陈凝凝疯狂摇头,斩钉截铁道:“我不配!”   她嘶了一声,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你们到现在还说太后娘娘的态度呢,过年的时候他对我什么态度?你们难道没看见吗,太后让他跟我喝杯酒,结果他不等我说话,喝完转身就走……”   陈凝凝越说越来气:“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男人!”   “那好歹也喝了。”有人道,“那苏玉如主动过去找他,他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还不如你呢!”   “苏家跟他有旧怨,我又没有。”陈凝凝不屑冷哼一声,“算了算了,提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映晚抿了抿唇,眼中一片迷惘。   可是……他主动跟她喝过茶啊? 第28章   乘船回京城的路上,经过无数的山水。   船上的日子特别无聊,偶尔有那么几次,沈时阑会坐在她对面,两人在船头喝一喝茶,有时候也带着赵文舟,只是骠骑将军不爱这等风雅事儿,常常缺席。   但是……沈时阑从未那么不懂礼数过。   “怎么?他对旁人竟然是这样的吗?”   这种话映晚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能静静含笑听着她们继续念叨。   陈凝凝感慨道:“我等着咱们太子殿下早日娶亲,最好是爱惨了咱们未来的太子妃,结果太子妃不爱他,让他也尝尝这种被人冷落的滋味。”   她当真是一幅看好戏的表情,咬牙切齿的,就跟沈时阑的惨状就在跟前似得。   映晚斟酌道:“不至于这么狠吧……”   陈凝凝道:“唉,做个梦罢了,狠一点便狠一点,无所谓的。”   她抬手搂住映晚的肩膀,笑眯眯道:“不讲这群臭男人了,我们玩我们的,映晚我告诉你,安王府有个特别漂亮的地方,我们一起去看看?”   “什么地方?”映晚疑惑地看着她。   身后的姑娘齐齐笑起来,“湖心亭吧,凝凝最喜欢那儿。”   陈凝凝就笑了,“是啊,我最喜欢那儿。”   提起湖心亭几个字,映晚不禁觉着有些心虚,那儿啊……   她亦不懂自己在心虚什么,今日不过是去了湖心亭中罢了,又不曾做什么事儿,就总觉得心里慌慌的,跟被人撞破奸情一样。   映晚边走边笑,不禁悄悄摸了摸鼻子。   湖心亭还是那么美,陈凝凝拉着映晚坐在廊桥上,直接脱了鞋将脚放进水里,张开双手喊:“真爽啊!”   映晚顿了顿,微微一笑,含蓄道:“把鞋穿上吧。”   “怕什么,又没有男人!”   “这倒不是。”映晚叹息一声,“天气热了,但湖水冰凉,你这般泡着容易生病。”   “都说寒从脚起,还是要护好身子的。”   她温和的看着陈凝凝,“快别折腾了。”   陈凝凝转头看她一眼,默默穿上鞋子,待旁人都进了屋内,只剩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才低声问:“映晚,你在船上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走?”   那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就让别人离开,自己落在那条破船上。若她是个坏人呢,但凡有一点儿私心,晚点儿去救她,她可能就……就没命了。   怎么能做到直接让旁人走?   映晚愣了愣,无奈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陈凝凝声音哽在嗓子里,盯着她好半天才道,“不说这些了,如果日后你有需要的,只管找我,我拼了命也会帮你。”   “哪有这样的事儿。”映晚失笑,“你不用多心,换了旁人我亦会如此。”   “我知道。”   映晚主动去拉她的手:“她们都进去了,我们也去吧。”   陈凝凝“嗯”了一声,两人一同走进去,进门前,映晚听见她声音极小地说了句:“对不起。”   她心里有些难过,当时映晚能毫不犹豫地让她走,她就真走了,留她一个人。   若是映晚出了事儿,陈凝凝大约也是一生愧疚。   幸而……   映晚没有回答,只笑了笑。   这间屋子里跟方才已经不太一样了,姑娘们的丫鬟拿来吃喝玩乐的用具,放的满满当当,将这清雅的凉亭搞的宛如宴客的客栈。   有陈凝凝带着,映晚很快融入进去,倒也不会显得生疏。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总有人在你开心的时候找你麻烦,看着姗姗而来的沈沅同苏玉如,映晚脸上撑起温柔的微笑,却没有讲话。   只陈凝凝笑眯眯道:“公主怎么也过来了?”   方才众人一同去了前厅,只这二人不知所踪,这会儿竟又找来了,真真是阴魂不散。   沈沅亦不嫌弃自己烦人,笑着在陈凝凝身侧坐下,目光又落在映晚身上。   映晚心中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她道:“我在外头看见一条船,像是皇长兄的,难不成郡主和皇长兄来过这儿?”   好在早有准备,不至于被人打的手忙脚乱,映晚笑道,“是在这儿上的岸。”   她不认为有什么不能说的,只定定看着沈沅,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在哪儿上岸其实都一样,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只有你自己心虚才会觉着有问题,当你平静又冷淡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多想了。   沈沅温声道:“当然没问题,就是想问问郡主罢了,待会儿好教人把皇长兄的船拖回去。”   “这就不劳公主费心了。”陈凝凝堵上她的嘴,傻呵呵道,“太子殿下肯定会派人来的。”   沈沅却道:“这一点小事儿,哪儿值得皇长兄操心,我能帮她做的就帮了。”   陈凝凝不再言语,只笑着拉映晚道:“你喜欢这儿吗?”   “喜欢呀。”映晚含笑回答她之后,主动看向沈沅,“公主不必费心,我和太子殿下回去的路上他已经吩咐人处置了,若公主再派一次人,没得白白让人多跑一趟。”   沈沅脸色淡了淡,“是吗?”   映晚不做回答,只一直笑着。   沈沅几次三番找她麻烦,给她不痛快,她屡次忍让,只为自己辩解,从来没有让沈沅真正下不来台。   结果她却不肯罢休,那就休怪旁人不给她面子了。   这话虽然是假的,但能恶心沈沅一把就足够了。   这几人针锋相对却没能影响一群女孩子玩闹,本就是年轻少女,玩起来拉都拉不住,一直疯玩到天色暗沉,夕阳西下,有人来喊了才反应过来该走了。   通红的夕阳下,安王府门前车水马龙。   女孩子们都跟着家里人离开,只映晚没走,反而被请到了安王府前院,安王和安王妃都在,沈时阑和那位神奇的安王世子亦在。   瞧见映晚,那沈时岭就跟瞧着金子了,双眼放光。   沈时阑目光沉了沉,淡淡道:“阿岭!”   安王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映晚,含笑捋了捋胡子,笑道:“郡主且坐,今日之事,我想我们应当给你一个交代。”   映晚点了点头:“安王殿下请讲。”   ·“大理寺协助我们审问清楚了,是府上家丁与陈氏有旧怨,才处心积虑混入府中,等着借机报仇,不曾想会连累郡主……”他叹口气,“你遭此无妄之灾,是我们府上的过错,特意备了礼物向你赔罪,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是吗?”映晚微微一笑,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礼盒,“既然是这样,那映晚就却之不恭了。”   这话拿来骗三岁孩子或许有用。   一点旧怨就敢让人对陈家下狠手,真是可笑。   但安王既然这么说,那就证明这个人不能被说出来,甚至于连安王本人都要忍气吞声。映晚心中有数,不会胡搅蛮缠。   她接受的太快,安王反而有些感慨,只得道:“那个家丁已经被我送去大理寺处置了,你若有不满,只管说出口,本王尽力而为。”   映晚摇摇头:“没有。”   她柔声道:“既然已经真相大白,我便能放心了。”   沈时阑突然站起身,从映晚身旁走过,回头道:“走吧。”   映晚一愣,“殿下?”   “回宫。”   “哦。”映晚呆呆应了一声,连忙朝着安王夫妇行礼告辞,追上他的脚步。   身后安王喟然一叹:“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沈时岭问。   “陛下要将她嫁给六皇子,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毁掉了。”安王叹息道,“可惜本王亦无能为力,蒋贵妃亲自求的亲,恐怕没人能说动陛下。”   安王妃蹙眉道:“她是皎月的女儿……”   “谁的女儿都没用!”安王直接道,“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六皇子都是陛下亲生儿子,谁比得上他?”   “父王。”沈时岭目光灼灼,充满少年人的勇气,“我要去找皇伯父求娶她!”   “你?”安王嗤笑一声,“你去试试看吧!”   沈时岭道:“我会成功的!”   他捏紧了拳头,看着映晚离开的方向,眼中光芒四射。   这厢映晚随着沈时阑走出安王府的大门,坐上自己的马车,靠在窗户口小声喊一旁骑马的沈时阑:“太子殿下?”   她撩开帘子看,看见沈时阑回头,轻轻嗯了一声。   映晚问:“今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沈时阑并不瞒着她,淡淡道:“皇后所为。”   他这么一说,映晚才算是明白为何安王夫妇不敢言语,反而要护着那幕后之人了。   原来是皇后所为。   映晚乖巧地点点头。   是皇后干的,那一切就合情合理,让人无话可说了。 第29章   映晚默默放下帘子,在车里坐稳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皇后想要沈时阑娶苏玉如做太子妃,可太后想要他娶陈凝凝,因此苏家和陈家大约是有些纠葛的,这次的事想要对付的应当也不是陈家,而是陈凝凝本人。   皇后不会让陈凝凝真的淹死在湖里。要真的出了人命,还是陈家的女儿,那皇后定然是脱不掉干系的。   因此只消安排一个男人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到时候为名声和恩情,就能将陈凝凝嫁给旁人。   这种情况下,哪怕陈家人去找皇帝告状,也顶多让皇后被责骂几句。   映晚捏紧了拳头。   现在差点儿出事儿的是她林映晚,没有人会给她做主,安王府不敢得罪皇后,陈家女儿没事儿,他们亦愿意息事宁人,所以这口委屈映晚只能咽下去。   她没有任何能力与皇后抗衡。、   更何况无凭无据,安王也好,陈家也罢,没有任何人会为她得罪皇后。   映晚怔怔一笑,凄然无比。   你看,一个人没有权势的时候,就是这般卑微。   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在这人世间,无权无势才是最大的过错!   马车进了皇城,换上轿子,一路将她送回绛芙轩。   映晚进门前看一眼沈时阑的背影,唇角勉强勾起一抹笑,眼中星光灿烂,艳丽绝伦。   可当她回过头时,那光芒却渐渐黯淡下去。   至此一别,再无交集。   不知为何,心口酸酸胀胀的,一阵一阵发疼。   明月升起,星辰挂满天空,一闪一闪,好似她的眼睛。   挺好的,过了今夜就又是清晨,依旧阳光灿烂,所有的不愉快都会埋藏在深夜里,不为旁人窥见。   ****   翌日。   映晚上午去了太后宫中抄经,下午回了绛芙轩,便一动不动坐在书案前写字,没有别的举动。   清荷不解地问她:“郡主不去东宫了?”   映晚写字的手顿了顿,含笑回眸:“我去东宫做什么?”   “郡主不是说要去摘合欢花吗?”   映晚怔了怔,抿唇道:“我不要了。”   “郡主?”清荷一惊,盯着她,“您……”   “清荷,人活在世上,总要给自己留一点美好的回忆。”映晚微微笑着,打断她的询问,“这样的话,等到黄泉路奈何桥,三生石上回头望,好歹不全是黑暗。”   昨日那朵荷花,她让清荷带回了绛芙轩,就放在书桌前的花瓶里。   映晚定定看着,微笑道:“我不想亲手摧毁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   我想要等到将来,回首之时有一朵明艳的荷花,粉的花瓣绿的花茎黄的花蕊。   而不是一片枯败。   映晚知道清荷想说什么,问她是不是想放弃了。   是啊,她就是放弃了。   她笑容明媚:“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你放心吧。”   清荷怔怔看着她,她笑的太美,真正倾国倾城,却让人心生悲凉。好似一种倾国名花衰败前的绚烂。   心惊肉跳的。   映晚放下手中的笔,将桌案上抄好的经书卷起来,道:“先皇后冥诞将至,将这卷经书送去东宫吧,聊表心意。”   她叹口气,看看那枝荷花旁搁着新镇纸,便伸手拿了起来,道:“将这个一起送去,谢殿下昨日救命之恩。”   清荷道:“郡主,谢人救命之恩总要自己亲自上门,奴婢去……像什么样子呢?”   映晚顿了顿,“你说的是……那就走吧。”   “郡主不换衣裳吗?”   “不必。”映晚要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是上午去太后那儿穿的,平平常常的一件素衣,不大明艳,但也不丑。   清荷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一连几日,她日日来东宫,东宫门口的守卫亦认得她,瞧见她走过来,收敛了煞气,笑道:“郡主稍等片刻,卑职让人去通报。”   映晚温柔地点点头:“有劳。”   那人挠挠头,低着头红了脸。   不一会儿,映晚被人引进东宫,今儿沈时阑不在书房,依然等在花园里,看着映晚的方向,神色淡然。   映晚脸上维持着温柔的浅笑,慢慢走过去,“太子殿下。”   沈时阑点了点头,问她:“何事?”   “过几日是先皇后冥诞,我抄了经书给先皇后祈福,特意送来给殿下。”映晚将装着经书的盒子递给他,“再者,特意拜谢昨日太子殿下想救之恩。”   沈时阑将那个盒子打开来,看着经书上秀丽的簪花小楷,一笔一画都分外认真。   “你有心了。”他道,又顿了顿,“不用谢。”   不知为何,两个人都沉默了,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半晌,映晚笑了笑,“话已经说完了,映晚先告退。”   沈时阑张了张嘴,手微微朝她伸过去,又缩回来,眉目间有些淡淡的阴郁。   映晚没多做停留,转身走的飞快。   东宫的风有多快,她就有多快,满园的合欢花遮住她的背影,连发丝都瞧不见。   沈时阑低头看着盒子里的经书,目光沉了沉,起身道:“去养居殿。”   养居殿内一派其乐融融,皇后和沈时桓皆在,沈沅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给皇帝夹核桃,边夹边笑道:“昨儿在皇叔府上,那陈姑娘好大的气派,不将我放在眼里就罢了,更是对映晚颐指气使的,好似是她家主场一样。”   “不管怎么说,映晚也是父皇亲自册封的郡主,有品级有爵位,却……”她摇了摇头,“其实也怪不得映晚,她人生地不熟的,被人牵着鼻子走也是无奈之举。”   “映晚是个好孩子。”皇帝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核桃,感慨道:“就是性子太软和了些,撑不起大台面。”   “可惜了。”皇帝叹息一声,“她父母皆是惊才绝艳的人物,生个女儿却不及一半。”   沈时桓笑道:“那位郡主样貌极好,单凭容貌也称得上是绝艳了。”   “你啊……”皇帝笑着摇头,“你六弟前几日就同朕求娶她,你们是亲兄弟,可不许再多想了。”   “不会不会。”沈时桓连忙摇手,“六弟和郡主年龄一般无二,正是天作之合。”   说起儿子的婚事,皇帝忽而叹口气:“旁人朕倒是不操心,只阿阑……”   沈时桓目光沉了沉,一抹阴郁之意划过,随即笑道:“皇长兄心里有数,父皇不用忧心太过,不如帮四弟五弟们瞧瞧,哪家姑娘适合做皇子妃?”   “你说的是。”皇帝摇头笑了笑,“阿阑那个性子,朕操心也没用。”   俗话说得好,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刚提起沈时阑,小太监就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正等在外头呢。”   皇帝从软榻上直起身子,望一眼钟漏,惊讶道:“阿阑这个时辰过来?快让他进来!”   皇后同沈时桓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样的厌恶之情掩盖不住,只能极力低头,倒是沈沅稳的很,温柔笑道;“皇长兄是思念父皇了吧。”   根本没有人理会她,皇帝整了整衣服,“外头天热,把冰鉴搬远点儿,别让阿阑着了凉。”   小太监们不等他吩咐,早就开始活动了。   太子殿下轻易不来养居殿,每次过来都兴师动众的,跟迎接贵宾一般,不像皇帝的儿子,像他爹。   想归想,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只能皇帝说什么就干什么。   沈时阑走进来的时候,皇后几人脸色淡淡的看着他,不大开心,可对方眼中根本没他们,眼神都不曾落在他们身上,只看着皇帝道:“父皇。”   皇帝抬了抬手:“免礼,阿阑今儿过来所为何事?”   沈时阑道:“事关皇后,请父皇屏退左右。”   皇帝看皇后一眼,微微蹙眉:“皇后又做了什么?”   皇后委委屈屈地看着皇帝,又瞧一眼沈时阑,捂着帕子咳嗽两声,声音温柔似水:“陛下,臣妾……臣妾不知道啊,臣妾是无辜的。”   她气若游丝:“若是先皇后冥诞的事儿,是臣妾的疏忽,臣妾在此向太子殿下道歉……”   沈时阑淡淡打断他:“是为昨日安王府之事。”   “安王府?”皇帝惊讶道,“皇后昨日并没有去安王府,安王府的事儿怎么就跟她牵扯上了?”   “皇长兄说话要有证据。”沈沅细声细气地争辩,跟谁欺负她似的,靠在皇后身侧:“昨日安王府的事儿,皇叔自己不来讲,竟然要劳烦皇长兄吗?”   沈时阑懒得理会她,直言道;“皇后指使安王府家丁对陈家的船做手脚,害得陈家女险些落水,还望父皇明察。”   皇帝脸色变幻不定。   沈沅对着皇帝道:“昨儿我们都在安王府,皇叔亦审问清楚了,只是那家丁心怀怨怼,与母后无关。”   她看向沈时阑,低声道:“小妹知道皇长兄不喜欢我们母子几个,但这等恶毒的罪名亦非母后承担的起的,还望皇长兄放我们一条生路。”   “再者……昨儿险些落水的是那位嘉陵郡主,不是陈凝凝。”沈沅弱声弱气解释,“还是皇长兄亲自去救的人,怎么只字不提呢?”   她这话,竟然是要将这件事儿扣在沈时阑身上,说是沈时阑和映晚联合起来陷害皇后的。   段位不低,可沈时阑连眼光都不给他一个,只看着皇帝,口齿清晰:“父皇,儿臣从不说谎。”   皇帝目光阴沉,侧头看向皇后,冷飕飕地问:“陈家姑娘颐指气使?映晚低声下气?”   皇后被这目光骇了一跳,“陛……陛下……”   皇帝手抬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皇后脸上:“你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的文呀   《江春入旧年(重生)》林中有雾   苏九年命不好,身份低微却容貌有姝,被嫡姐作为怀孕固宠的工具,被迫成为姐夫的妾室。那个男人自私阴鸷,却独独对她有过温柔。   她死了,死在嫡姐的嫉妒之下,男人听闻他的死讯后,只说:“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她这才知道,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   一睁眼,她又回到了姐姐劝她为妾时,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偷偷将目光对准了淮阳侯府低调年轻的掌权人——秦三爷秦江春身上。   都说秦三爷温润如玉,清贵自矜,守着君子之礼,不近女色。   苏九年信了,费尽心思撩拨却不得其法,头一晚将酒错当成春风散送给男人,对上男人炙热的眼神,她心肝发颤,直觉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一夜之间有了靠山,谁知道这时前任也重生了……   小剧场   去书院选人,秦三爷将女扮男装的苏九年带上了。   苏九年凑在爷耳边,红唇张合:“我瞧着那青衫的公子不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想必学问不错,还有那紫衫的公子,生得真是高,还有……”   秦江春暗自记下,晚上的时候将人往死里折腾,沉声问:“谁最好?”   苏九年红着眼睛,断断续续说:“三爷是……最好的,他们都比不上。”   窗外是残夜,江春入旧年。   阅读指南:   1男主秦江春,江春入旧年,cp不动摇   男主禁欲老干部,女主娇弱小白花,有年龄差   2没有追妻火葬场,只有大型修罗场 第30章   这一巴掌打的太重,连带着沈时阑都骇了一下,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   沈沅更是扑过来扶住险些被甩在地上的皇后,低声啜泣:“父皇……父皇息怒……”   皇帝死死瞪着她:“方才你跟朕说什么,现如今还有脸求情!”   “父皇,阿沅并非故意那样说的。”她的目光瞥向皇后,像是暗示都乃皇后之意,“都是阿沅的错,阿沅记恨映晚生的一副好样貌,怕她抢走父皇的宠爱,才……父皇生气的话就责罚阿沅吧,与母后无关!”   这话听起来认了错,又求着惩罚,十分诚心,可偏生要加一句“与母后无关。”,未免有欲盖弥彰之嫌。   皇帝冷冰冰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到皇后身上,问道:“你为何要害陈家丫头?”   有沈沅的话打底,皇后急匆匆道:“臣妾并没想过害陈家姑娘。”   “你还嘴硬?”   “不是……”皇后捂着嘴背对着皇帝咳嗽,“臣妾是想教训教训那嘉陵郡主……”   “自她入宫这几日,先是污蔑臣妾害她,又对阿沅爱答不理的,连玉如都被她讽刺过,实在是嚣张至极,臣妾气不过才……才出此下策的。”皇后说着,眼泪顺势而落,“臣妾真的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没有别的意思,陛下明鉴啊。”   沈时桓亦道:“父皇,母后慈悲心肠,怎会真的伤害郡主,儿臣相信母后一定准备好人救她了。”   这话一出口,皇帝怒火似乎消退了几分,皇后亦连忙道:“陛下,妾身的确是派人守着的,除却给郡主一点儿教训,一根手指都不会令她伤着。”   沈时阑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们。   瞧着他这幅神情,皇后尚未言语,沈时桓先笑起来,温声问道:“皇长兄素来不管这些事儿的,怎么今儿主动给父皇讲了?”   温文尔雅的模样,看似好意的询问,跟沈沅一般无二。   不等沈时阑说话,就见皇帝挥了挥手,冷冷道:“你不必问阿阑,他是储君,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容不得旁人质问!”   沈时桓被堵地说不出来话,只能道:“是儿臣僭越。”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敢怒不敢言的悲愤。   根本就没人理会他,皇帝的眼神又落在皇后身上,冷飕飕地,“前几日你在绛芙轩闹事,朕要罚你,是阿沅给你求情才免了,结果你却死性不改,在安王府行凶……”   “臣妾没有。”皇后花容失色,连忙叩首,“臣妾没想要伤害郡主,陛下明鉴!”   皇帝无意听她争辩,只淡淡吩咐一旁的宫人:“带皇后回清宁宫抄经祈福半个月,算是给先皇后供奉了。”   “陛下……”   “父皇,母后身子弱,若天天被困在宫中,心思郁结,恐怕身子吃不消。”沈时桓连忙劝起来,生怕皇后真的被责罚,“父皇若生气,儿臣愿以子代母,替母后受罚。”   他大义凛然跪在地上,直愣愣道:“求父皇饶了母后。”   这头表忠心,沈沅更不是个吃素的,亦跪在地上哭泣,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父皇,都是女儿的错,母后是无辜的,求父皇饶了母后吧。”   母子三人一起跪在地上哭的凄惨,皇帝冷冰冰的脸色缓和了些,毕竟是亲生的儿女跪在地上求自己,任谁都不能真的铁石心肠。   何况不是什么大事儿,映晚这孩子脾气好,想来不会计较。   皇帝当即就想松口。   看这副情景,沈时阑淡声道:“父皇处置吧,儿臣告退。”   他连眼神都不给这几个人,转头就走。   皇帝顿了顿,喊道:“阿阑……”   沈时阑回头,定定看着自己的父亲。   “……”皇帝沉默片刻,“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沈时阑却不走了,低声问他:“父皇,你还叫儿臣娶苏家女吗?”   一句话说出来就让皇帝愣了愣,看着他俊秀冷漠的脸,嘴唇微微颤动,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怒极反笑。   “原是这样,原是这样!”皇帝劈手砸了手边的茶盏,“难怪呢,太后喜欢陈家丫头,你们就害了陈家丫头?难怪阿阑这般年纪都不肯娶妻,想是你们背着朕做了不少恶事吧?”   “人家姑娘但凡有点儿意思就被你们害了,谁还敢跟东宫有所牵扯?”皇帝怒火中烧,“是不是不给他娶苏玉如,你们就让他一辈子娶不到妻子?”   “一边害人家姑娘,一边跟朕讲阿阑挑剔,不肯娶妻,让朕也对阿阑不满,真是好手段!”皇帝瞪着皇后,十分生气,气到指着皇后说不出话来。   沈时阑淡淡道:“不全是因此。”   皇帝却听不进去他的话,气的眼都红了,指着皇后好半天才道:“给朕滚……”   沈沅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哭声越来越弱,趁人不备,竟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的太突然,皇帝和皇后都愣了,皇后搂住她的身体,“阿沅,阿沅,陛下,你救救阿沅,阿沅怎么了?”   哭的撕心裂肺,眼中却没多少情绪波动,还没有方才被皇帝责罚的时候波动大。   沈时阑面色淡然,朝着一边的太监道:“叫个太医来。”   皇帝闭上眼,摇了摇手,“你们回去吧,皇后回清宁宫待着,先不用出来了,阿沅既然身子弱,那就回去养着。”   这就是松口不责罚了,皇后心中欣喜,又不敢表达出来,只能低着头道:“臣妾遵旨。”   皇帝不理会她,回头看沈时阑,喊他:“阿阑……”   手心手背都是肉,阿阑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可阿桓和阿沅也不能全放下不管,两个孩子跪着哭求,哭到晕过去,他这个做父亲的亦不得不心软。   只怕阿阑因此怨恨自己。   沈时阑如墨的眼睛里冷冷清清的,道:“父皇,儿臣告退。”   皇帝叹息道:“阿阑,你怨朕吗?”   “父皇。”沈时阑定定看着他,“儿臣非受害之人,何来怨恨。”   “那你今儿为何特意来说这一句?”   “母后冥诞将至。”提起母亲,他连声音都放轻了些许,“郡主昨日受了那样大的委屈,还特意抄写了经书给我,为报恩义,儿臣才走这一趟。”   她已经那般难过了,还要给他仙逝的母亲抄写经书,送来告诉他只是一点心意吧,不求丝毫回报,也不觉得是情义。   在这座深宫里,从没有这样的人。   “……这样啊……”皇帝顿了顿,“那丫头有心了。”   “是皇后不对,让她受了委屈。”皇帝叹息一声,“朕自会安抚她,阿阑放心就是。”   沈时阑道:“不必。”   他对着父亲的时候,话总是比旁人多一些的,“郡主心胸疏朗,并不在意这些,既然皇后娘娘之事并未为人所知,父皇就不必多提。”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叹息一声:“你还是怨朕没处罚皇后!”   “你是不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眼瞅着自己儿子一直不说话,皇帝轻轻叹口气,“阿阑,你心思清正,大公无私,可朕与你不同。”   他望着窗外:“皇后当年怀着双胎,千辛万苦才生下阿桓和阿沅两个孩子,命险些丢掉半条,以至于现在身子还不好,朕着实不忍心……”   “你也看见了,他们跪在这儿求朕,阿沅这丫头都哭的晕倒了,朕若执意处罚,1那两个孩子该如何自处?”   “父皇。”沈时阑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沉静道,“年幼时,父皇教导儿臣读书,曰无他,与民同乐也,儿臣欲为圣人之道,父皇呢?”   父皇呢?   这三个字带给皇帝道冲击力可谓是极大的。   小时候他握着这个孩子的手教导他为君之道,教他为政以德,可如今自己却做不到。   “更何况郡主并非普通百姓。”沈时阑看着皇帝,神色安然,“嘉陵郡主,事关嘉陵一地,纵然是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就能被人肆意欺凌吗?”   皇帝一直不曾说话。   若连他亲自册封的一品郡主都能因为没靠山而被人肆意欺凌,何况万千黎民百姓呢?他们被欺负了,连个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上位者欺压下位者,官宦欺压黎民百姓,若这就是为君之道,他这个君王未免过于失败。   “阿阑,朕当何如?”   “父皇自知。”   皇后在宫中搅风弄雨并非一日之事,沈沅装模作样亦是他纵容的,只要他愿意,很快就能解决。   只看能不能狠下心来。   若是依然心慈手软,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没有用处。   沈时阑拱手:“儿臣告退。”   皇帝摇头:“别走了,陪朕去绛芙轩一趟,朕去看看那个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身体不舒服,没有写出来 第31章   沈时阑回头道:“父皇?”   皇帝道:“走吧。”   映晚着实没料到皇帝会在这个时辰来绛芙轩,吓得不轻。虽然她自个儿是问心无愧的,可与皇后之间有矛盾的话,皇帝想来不会站在自己这头。   只怕不责怪自己伤了皇家和气就不错了。   映晚忧心忡忡地走出门,素色衣衫如同云雾缭绕,在行走间带着清风。   “参见陛下。”映晚轻声道。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脸,盯着好半天,只盯得映晚心中发毛,才道:“免礼吧。”   映晚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只低着头请他进门。   皇帝并不动,问她:“昨日在安王府的事儿,想来阿阑已经告诉你了。”   映晚呼吸一窒,下意识看向沈时阑。   没想到沈时阑会去找皇帝说这件事儿。   这个人看着冷冷清清的,不关心旁的人,对谁都没感情,却不料会为她出这一次头。   有用没用的无所谓,她也不指望有谁给她做主,只消有个人对她好,这辈子都值得了。   沈时阑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只有皇帝的声音格外清晰:“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朕?”   “臣女没有想法。”映晚顿了顿,直言道,“臣女亦不敢有。”   她目光清正,不曾闪躲皇帝质问的眼神,又重复一遍:“臣女的确没有任何想法。”   或许有过悲伤和自怨自艾,可那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人活一世,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在嘉陵十几年什么都不曾学到,只有一点驾轻就熟。   无论面对什么不公,都不要放在心上。   再多抱怨都没用,根本没有人会心疼你。   再苦再累,都得自己一个人咽下去。   皇帝被她的话堵的心口一塞,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她这么说,还不如直接说自己怨恨,哪怕她怨天尤人当场撒泼,也不会比这个更让人难过。   沈时阑直接道:“你不必忍气吞声。”   映晚迷茫地看着他,下意识放软了声音:“我没有啊。”   “那……”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口。   那么为何,在东宫之时那般冷淡,莫非不是怨恨自己不为她做主吗?若不怨恨,又为何冷淡呢?   沈时阑有些闹不清楚了。   皇帝偏头看着绛芙轩里的花花草草:“皇后乃六宫之主,阿桓和阿沅的生母,朕不可能真的处置她……”   “臣女明白。”   “你不明白!”皇帝断然打断她,“你若真的明白,如今就该道朕跟前哭闹,而不是一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模样!”   “你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朕说过会护着你,没有让你事事忍让!”   映晚任由他说完,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反问道:“有用吗?”   有用吗?!   一声淡淡的问句,如同振聋发聩一般,落入皇帝耳中,传到心尖上,告诉皇帝他有多么无力取闹。   既然做不到,何必强求别人按照他的想法走?   难道为了他自己舒服一点,就要让旁人不顾尊严体统,不顾脸面,在世人面前丢人现眼吗?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眼中不知为何,泛起一层又一层哀愁来,道:“你和你父母一点儿都不像。”   长得再像,她也是活生生的自己,不是旁人的影子。   入宫这些日子,不管谁跟她讲话,最后都会绕道她父母头上。映晚其实不太喜欢,父母去世多年,如今再装作悼念的模样有任何意义吗?   “臣女是臣女,先父是先父,先母是先母,当然不一样。”   皇帝听不进去她的话,侧头道:“你想知道为何皇后讨厌你吗?”   当然想。   映晚和沈时阑都看着他。   皇帝张了张嘴,却忽然叹息道:“罢了。”   他似乎非常疲惫,摇了摇手:“你性子太冷,映晚,只怕日后不好过。”   映晚笑起来,晴光般的容颜带着融融暖意:“陛下,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沈时阑望着她,难得开口:“你当真不怨吗?”   映晚一顿,失笑道:“殿下,我真的不怨。”   沈时阑便不语,只低头陷入了沉思,莫非真的是他想错了。   方才映晚那般冷淡,说走就走,并非是因为怨恨?   可那是为了什么?   分明昨日她那般活泼,叽叽喳喳的,今儿就冷若冰霜,除去这件事儿,沈时阑着实想不通为何。   他越发沉默。   皇帝左右看看这二人,眼中泛起一丝困惑,他盯着沈时阑,下意识道:“阿阑?”   沈时阑抬眸,“父皇?”   皇帝问:“你想什么呢?”   “无事。”沈时阑顿了顿,看向映晚,又转头看向皇帝,“父皇今日前来,就……”   只是为了问她一句话吗?   皇帝叹息一声:“朕想告诉你,朕会责罚皇后,只是不好告诉旁人。”   映晚一怔。   “朕会令皇后在清宁宫闭宫祈福,六宫之权也交给蒋贵妃,你满意吗?”   映晚当然不满意。   蒋贵妃这三个字才是真的噩梦,皇后顶多是害她,让她丢人现眼,蒋贵妃是为要她命的人。   只要六皇子有一天活着,她就不能看着蒋贵妃掌握权力。   映晚几乎是下意识反驳:“不必。”   她稳了稳心神,直言道:“陛下,皇后娘娘才是六宫之主,地位尊贵,将六宫权柄交予旁人着实不妥。”   皇帝眼神复杂:“你就如此以德报怨吗?”   “圣人云,以直报怨。”映晚毫不犹豫道,“皇后做错事情该罚,可将贵妃未曾立功,便没有资格以侧妃之身掌管六宫,此乃礼教之数,非我之报。”   映晚说话是理直气壮,引经据典,丝毫看不出她心中的慌乱和害怕。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道:“也好。”   “朕还有件事儿要告诉你。”   “陛下请讲。”   “小六儿前些日子来找朕,求娶你做皇子妃。”皇帝道,“你知道这件事儿吗?”   映晚知道,可也只能假装不知道,不然刚才那番话就成笑话了,“臣女不知。”   “若朕将你嫁给小六儿,贵妃是他的母亲,就是你的婆母,你就丝毫不偏颇吗?”   “父皇!”映晚还未言语,沈时阑先蹙眉喊他。   皇帝制止他:“阿阑,你不要讲话。映晚,朕在问你!”   映晚只觉得自己掌心里汗涔涔的,寒意从脚底冲到头顶,皇帝果然是生了将她嫁给六皇子的心思,这心思还不是一两日。   说一千道一万,问的再多,他也不曾真正在乎这个故人的女儿。   甚至可能还觉得,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映晚的目光落在沈时阑身上,心里有些淡淡的哀伤。这么好一个男人,没人配得上他,连自己都不配。   将那些龌龊的心思用在他身上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配不上他。   映晚道:“臣女之意难道不清楚吗,不管是何人,左右越不过礼数去,贵妃只是贵妃罢了。”   “至于六皇子……”映晚顿了顿,低声道,“陛下,那是您的事儿。”   她亦想过要直接讲不愿意的。   可是在皇帝心里,他的小儿子只是有些顽皮,还是个单纯的小孩子,没有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旁人拒绝他的儿子,他不会觉得是自己儿子的错,只会认为是旁人不识好歹。   怪只怪她太清醒。   皇帝沉默片刻,问道:“你自己愿意吗?”   沈时阑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紧张的情绪,定定盯着映晚,和皇帝一样等着她的回答,那种神态,认真地好似在处理一件非常非常的国家大事儿。   可惜映晚没有瞧见他的脸色,只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但凭陛下安排。”   沈时阑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第32章   但凭陛下安排……   她其实并不在乎嫁给谁吗?只要是皇帝的旨意她便会遵守,六皇子或是旁人都没什么区别?   沈时阑沉默,静静看着她头顶乌黑的发髻,一头青丝柔顺飘逸,乌鸦鸦如云如雾,似乎蒙住了他的眼。   皇帝点点头,“既然你没有意见……”   “父皇。”沈时阑淡淡拦住他,“皇祖母有言在先,不许您……”   皇帝一怔,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不说朕险些忘了,罢了罢了,日后再议吧。”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一眼映晚,对她道:“你是朕册封的郡主,朕定当不会亏待你,你只管放心就是。”   映晚一直没抬头,无从得知二人脸上的神色,只欠身下拜:“臣女谢陛下恩典。”   冷冷清清的,似乎真的不在意。   沈时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下来。   寂静无声当,尴尬弥漫开来,皇帝叹息一声:“朕先走了,阿阑,你也回东宫吧。”   沈时阑应了,又看一眼映晚,却见她只是又欠身道:“恭送陛下,太子殿下。”   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更遑论伤心与否,她只是冷冷淡淡的,声音里也没有寻常时候的娇气,真的感觉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   没有能猜透她心里的想法,也没人知道她的态度。   就好像刚才吹过去的那一阵清风,凉意拂过身体,感觉很明显,看完伸手触碰的时候,却什么都抓不住。   令人不安。   沈时阑张了张口,最终亦只道:“我替先母谢过你的经书。”   说完,不待映晚发话,转头便走了。   ………………   先皇后冥诞到来这一日,是个晴天,天上的云一片片飘着,卷成各种形状,风一吹变换不定,热闹至极。   可皇宫中却一点儿都不热闹。   沈时阑推了太后令命妇入宫悼念的主意,可却推不掉六宫众人的祭拜。先皇后四十冥诞,更兼之前些日子皇帝因先皇后发落了明淑长公主,更无人敢怠慢了。   那位可是明淑长公主啊,嚣张跋扈,没有她不敢得罪的人,都因先皇后挨了责罚,连太后都不曾为她讲话,可见得罪皇帝有多深。   连明淑长公主都不能幸免,遑论别人。   以往得罪过沈时阑和先皇后的人,惶惶不可终日,这日都急匆匆前来表忠心了。   所以这日一早,后宫竟聚集地难得齐整,一起跪在宝华殿前为先皇后祈福,连苏皇后都求了情出宫门,前来跪着。   沈时阑从东宫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满满当当的女人,都是他父皇的妃子,一个个都哭的真情实感,好似先皇后不是死了好些年,而是新丧。   其中尤以蒋贵妃为最,她身份低微,全靠皇帝宠爱才能站稳脚跟,却一直不得太后欢心,这会儿不知道是为了讨好沈时阑还是太后,捂着帕子哭的妆都花了。   沈时阑看她一眼,径直走进殿内。   母后不喜欢这些个女人,他也不喜欢,今天这样的日子,只他们母子二人才最好。   沈时阑跪在灵前,望着母亲的牌位,心里闪过一丝苍凉。   母后去的早,小时候虽然有父皇千疼百宠的,可他毕竟那么忙,不可能事事兼顾,再加上有人欺上瞒下,沈时阑亦没少吃苦头。   可那都不算什么,他最羡慕的,是有时候苏皇后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慈母之情毕露。   每到这个时候,沈时阑甚至觉着她没那么可恨了。   他将黄纸丢进盆里,默默盯着那个牌位,眼中的伤感一闪而过。   “母亲,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她很美很美,我不敢喜欢她。”   “以前你告诉我,但凡绝色女子皆是祸害,可她却是绝色中的绝色,是不是更为祸害?”   沈时阑心中慢慢想着,忽然漫上一层又一层伤感,脸上都带了伤意。   “她好像并不喜欢我。”   “母亲,我该怎么办?”   他静静动作着,将说不出口的话全在心里告诉母亲,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可测,猜不透他的情绪,无法窥探他内心分毫。   跪了许久,沈时阑才站起身,动了动发麻的双腿,站起身走出去,门外依然跪着许多女子,这会儿却不止有后妃,诸位王妃连带着公主郡主都来了。   沈时阑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道素色的衣衫上,映晚今儿穿的极为清淡,衣衫首饰一概从简,却更衬托出风流体态。   沈时阑看看她,好久道:“都散了吧。”   苏皇后一直没说话,只蒋贵妃掩唇,哭唧唧道:“太子殿下这说的是哪儿话,这般埋汰人?”   沈时阑不解,自己何时埋汰她了?   “我们等从一早等到现在,却连先皇后的面儿都没见上,殿下便要赶我们走,未免太无情了……”   沈时阑脸色复杂,为她的脑子感到担忧,更担忧自己的六弟将来会不会傻了,要自己养活一辈子。   他道:“孤亦没见到母后的面。”   人死数年,你还想见人家的面儿……   不知道这话是哪个蠢货教她说的,真是主仆蠢到一起去了。   蒋贵妃噎住,又哭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时阑被她哭的脑仁疼,不懂父皇怎么能忍受这种女人的,哭哭啼啼的,便不觉着烦吗?居然还能一宠宠个十几年……   他懒得理会蒋贵妃,只对苏皇后道:“皇后娘娘请回去吧,母后冥诞已过,不必你们祭拜。”   他是真心不愿意让母后看见这些人的,不管这些人做什么,都与他无关,更不用她们烦扰母后的安宁。   要祭拜,在这儿拜完就走便是。   没有那个心,就不要打扰亡灵。   苏皇后被侍女扶着站起身,淡淡道:“既如此,本宫就走了,太子殿下也小心着点儿身子,都说哀毁必伤,别太难过……”   她话说的温柔,却没什么感情,只随意敷衍敷衍罢了,如同以往的二十年,一直是这种腔调。   习以为常。   皇后离开,后妃们自然也不愿意在太阳底下晒着,还跪的膝盖疼,也全都站起身跟着要走。   人群中却有一个身影格外显眼。   映晚没有走,甚至没有起身,依旧跪地身板挺直,在身边人让开地方之后,双手伏地,头磕下去。   行了三个标准的祭拜礼。   一丝不苟。   安静认真,那副模样,就好像在祭拜很重要的人。   认真到,没有人能说她心不诚。   沈时阑忽然觉着,心口有个地方被人撬开一道口子,一阵温热的液体仿佛顺着那道口子,缓缓注入进去,让他有种想要张口说话的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惹,国庆节出门玩啦,所以更新不及时…… 第33章   夏日燥热的风里,烈阳之下,沈时阑压下心中的想法,静静看着她站起身,随着人群离去,终究没有讲话。   若是她没有那个心,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她的人生呢?小六也好,他沈时阑也好,于她而言,似乎并无不同。   映晚的身影落在人群里,逐渐消失不见,沈时阑回过头望一眼大殿,里面香雾缭绕,朦胧不清。   人生漫长,他不该为一己私心毁掉旁人。   母后一生凄苦,又怎能忍心令旁人重蹈覆辙。   这座深宫是一座巨大的牢笼,里头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不管男人女人,最终都会变成自己不认得的模样。   她是个好人,理应好好度过这一生,小六儿若不好,那便看看旁人,王孙贵族那么多,总能找到一个相配的。   不管如何,她都不该是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初见那日的情景,她经历过痛苦和挣扎,后半生就该安稳无忧。   那日她被迫随着嘉陵众人迎接他,柔弱女子抛头露面,不知被多少人诟病,连他都觉着她不庄重。   他回想起那日在嘉陵王府门前。   映晚紧紧咬着下唇,苍白的唇上涂了绯红的胭脂,这会儿却被她咬的斑驳不堪,露出娇嫩的唇色。   雨打娇花,不过如是。   可脸色却因羞辱胀的通红。   他记着当时自己只是从身边路过,冰冷的眸子扫视一眼,便让映晚微微颤了颤,胀红的脸上热度煞时消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羞惭。   那种尴尬的羞惭,隔着千重山水都能感知到。   他没说话,从她身旁走过,踏进嘉陵王府的大门。却见映晚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这群人定是要去前厅商议事情的,她在那儿格格不入,不太合适。   可是嘉陵王不说话,她也不敢离开。   那种尴尬,很快又席卷而来。   嘉陵王回头瞧了一眼,眼神带着警告,却如同一个慈和的长辈般招呼她,“映晚,别愣着,快跟上。”   映晚太柔弱了,脚上踩着柔软的绣花鞋,细碎的步子跟不上他们的脚步,只能竭力加快步伐,走的极为艰辛。   梨花般的脸颊上,渗出点点汗液,顺着额角落在晶莹惑人的下巴上,又从下颌一点一滴落下去,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映晚一无所觉,只竭力走着,细碎的步伐迈的艰难,匆忙的身姿如同一只忙碌的蝴蝶。   他当时不知想着什么,霍然停下脚步。   映晚本就和嘉陵王一左一右走在他后头,这会儿来不及反应,竟是一头撞到他背上。   沈时阑自个儿骑马打仗历练久了,脊背坚/硬/如铁,额头撞在上面就跟撞了墙壁似的,还是在小跑的途中撞了墙。   想来是很疼的。她细白的手捂上额头,眼睛不受控制地泪光闪闪,疼的实在忍不住自己。   沈时阑回头瞥她一眼,目光冷冷的。   被他冰刀一样的眼神注视着,映晚不禁有些惊慌,连忙低头道歉:“殿下恕罪……”   绵柔的声音如同微风,带着微微的泪意,就算是冰雪也得被她融化,沈时阑只定定看她一眼,没有丝毫反应,转了头看向嘉陵王。   她不该被这种尴尬羞辱。   嘉陵王府尊贵的郡主,千娇百宠尚且不够,何必如此辛苦呢?   他身边的长史道:“嘉陵王,咱们议事还要带着郡主吗?”   嘉陵王赔笑,有些胆怯地开口:“映晚,你先回去吧。”   “叔叔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这等场合,实在不适合你待着,你听话,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还是把事情都推到映晚头上了,这个叔叔是丝毫不顾自己生死的。映晚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是,叔叔。”   她说完走了,沈时阑亦回过神。   在记忆之外,沈时阑默默垂下眼,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皮,落下一层阴影,更显得他神秘莫测,情绪复杂。   ………………   先皇后的冥诞没能掀起波澜来,紧接着的日子也格外平静,自打苏皇后被皇帝关进宫里,整个后宫都宁静了许多,连沈沅和苏玉如二人都不在御花园晃悠了。   映晚除却碰见过两次蒋贵妃,被冷嘲热讽几句外,倒没旁的烦心事儿,只管陪着太后。   可皇后总不能被关一辈子,后宫当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六宫之主来处置,到七月七乞巧节之前,皇帝终于真正将人放了出来。   按照皇家旧例,每年七月七这日,帝后会宴请满京城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召他们入宫觐见,互相见一见面,若能成就一二姻缘,亦是天大的恩德。   年年乞巧,皇帝也不吝惜自己的圣旨,但凡有请,便会颁下赐婚的旨意。   是以,乞巧节算得上是宫中最热闹的节日,亦是人人都向往的节日。   簌簌和清荷都是宫中的老人,对我乞巧节的宴会十分清楚,都围着映晚跟她讲。   簌簌道:“今儿晚上会有许许多多的小姐们进宫来,郡主未必认得,到时候只管请教人家芳名就是,郡主初来乍到,若有人说闲话,奴婢不会让她们好过。”   “郡主安心,您是一品郡主,该旁人主动向您问安,若不自报家门那是他们失礼,与郡主无关。”清荷给她梳着头发,笑道,“我也想看看这些千金小姐的教养呢……”   映晚摇头笑了:“噤声!”   被有心人听去可就不好了。   “郡主安心。”簌簌温声道,“没人听得到。”   她瞧着四面大开的窗户,侧头笑了:“若有人过来,我们一准儿早就瞧见了。”   映晚笑了笑,“御花园那么大,在这儿设宴,便不怕有人走丢吗?”   “怎么会?”清荷哑然失笑,“今儿来的人多,御花园虽大,却处处都是人,怎么都不会走丢的。”   真丢了,恐怕是脑子有毛病。   清荷没敢说。   梳洗之后,映晚穿上为今夜准备的衣裳,对着镜子照了照。因是乞巧节,窗外星辰璀璨夺目,御花园里明灯三千,她今儿特意选了件月华色的衣裳,色泽淡雅,在夜里不太显眼,省得被人挤兑。   连头饰都只两支白玉簪,配上郡主品级的发冠,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映晚觉得自己极是不容易了。   走到御花园里,人已经来了许多,三三两两散着说话,映晚一走过去,便听到一声欢快的呼唤:“映晚!”   回头一看,果真是陈凝凝。   这姑娘红衣如火,如同烈焰骄阳,妆容亦是大胆明艳,在人群里光芒夺目,将旁人都变成了陪衬。   映晚走过去,含笑道:“你来这么早?”   陈凝凝瞧着她,抿了抿唇:“你穿的好素啊……”   映晚心里不愿意在今夜人生鼎沸中抢风头,是以也不说什么,只笑着反问:“不好看吗?”   当然好看。   人长得好看,就算是披着麻袋都美得一骑绝尘,何况她打扮的清雅,却更显得一张脸耀丽绝伦,星辰般的眸子丝毫不输给身侧明亮的灯火。   陈凝凝咽了咽口水,“好看……”   她不禁摇头:“果然,美人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不像我们还得特意打扮。”   与她熟悉一点,知她性情便是如此,映晚亦跟着调侃:“凝凝今儿穿的如此好看,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料想陈凝凝居然红了脸,一向大大咧咧的姑娘也知道害羞,压低声音“嗯”了一声。   映晚目瞪口呆。   她只以为是沈时阑,心里头便有些闷闷的发堵,却不知该讲什么话才好。沈时阑跟她没关系,她也决意与他再无瓜葛。   若他娶太子妃,陈凝凝是最好的选择。   再好不过,自己不该难受。   凝凝若喜欢他,身为朋友,更应该为她高兴,祝她幸福。   林映晚,你配不上的人,有人配得上。让他们都好好的,你不必感到难过。   映晚心神不宁,不知陈凝凝接下来说了什么,只低头随声附和,眼睛里的光却有些暗淡。   沈时阑……太子殿下……   她咬了咬下唇,含笑抬头,对上陈凝凝的眼睛,“那可要恭喜凝凝了。”   陈凝凝依旧叽叽喳喳的,映晚是半句都没听见了。   映晚正走神,陈凝凝却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对上来人,冷哼道:“苏姑娘!”   映晚回神,抬眸看向款款走来的苏玉如,今儿只她一人,不见沈沅的身影,映晚微微蹙眉。这二人寻常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怎么今儿这种大场合不在一处了?   苏玉如已经走到跟前:“郡主,陈姑娘。”   “苏姑娘。”映晚颔首,笑着看她,并不主动搭话。   陈凝凝笑嘻嘻问:“苏姑娘有事儿吗?”   不知发生了什么,苏玉如眼中飞快蒙上一层水雾,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陈姑娘,今夜是乞巧节,你可不可以让让我。”   陈凝凝挠了挠头,“我听不懂苏姑娘的意思?”   “我都知道了,陈家意欲在今日请陛下赐婚,我知道陈姑娘人美讨人喜欢,可我是真心爱他的,陈姑娘……”   陈凝凝唇角勾起一抹笑,反握住映晚的手,懒声道:“你是我什么人啊,就要我让着你?”   映晚抿唇,摇了摇头:“苏姑娘,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您亦有意于……便请令尊令堂做主,岂不是更好?”   何必巴巴跑来跟人家年轻姑娘说这种话。   上次同她讲,这次同陈凝凝讲,之前还不知道对多少姑娘讲过,人家姑娘若脸皮薄一点,都只得答应。   莫非她内定太子妃的传闻,便是这么来的?碰见个年轻女子就说自己深爱沈时阑,求人家放手?   映晚不由得感慨。   这本事够可以的,只是略显的下作。   所以若真的娶太子妃才,想必太后和沈时阑更倾向于陈凝凝。   映晚心里叹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不管太子妃是谁,总归不是她,没必要再心塞,真的没必要。   苏玉如被她的话堵的一哽,眼泪流的更凶:“我知道我脸皮厚,可……可我真的喜欢他,陈姑娘没了他还能活,我若是没有他,恐怕活不下去。”   这话矫情的不行。   映晚和陈凝凝都落了一身鸡皮疙瘩,陈凝凝呲牙咧嘴道:“这话可别找我说,找我爹去,他说了算!”   她亦是不乐意应付苏玉如的,人家人不坏,只是有点儿心机,可长得柔弱无依的,不说话就哭,话说的重了只怕躺地上装病。   来个西子捧心,全京城都得谴责自己。   她得罪不起这样的人。   陈凝凝叹息一声,摸了摸后脑勺:“或者你去找陛下?” 第34章   七夕节赐婚是皇帝的事儿,他乐意成人之美赐下婚事,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他不乐意,也没人能奈何他。   所以让苏玉如去找皇帝说这件事儿,真是半点毛病都没有。   可听在映晚耳中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谁的婚事要皇帝做主呢?   除却沈时阑,应当没第二个人。   映晚掐了掐掌心,依旧温柔笑着。苏玉如的目光转向她,咬唇委屈不已:“陈姑娘,您纵然是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看郡主的面子,她前些日子可算是救过你的性命。”   映晚脸色淡了淡:“苏姑娘的话,恕我不能苟同,陈姑娘的婚事与我有关系吗?为何要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哭诉归哭诉,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情旁人管不到你,何必拖人出来挡刀呢?   映晚神色越发冷淡。   “郡主不要嘴硬了。”苏玉如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关切非常,“我知道郡主与太子殿下有情分在,非旁人可及……”   “苏姑娘多虑。”映晚断然她的话,“我从不曾与谁有过情分,更没有超越常人的情谊在,还请苏姑娘别空口白牙污蔑人!”   她冷冷看着苏玉如,今儿若不打断,她还不知会一脸单纯地说出什么话来。   这种人才最可怕。   陈凝凝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人拦了一把,映晚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做主的,苏姑娘还是去请示令尊吧。”   苏玉如张嘴刚想回话,却极速落了下去,望着映晚身后,率先喊道:“太子殿下!”   一声呼唤,千柔百转,带着十万深情,令人为之侧目。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之间有点儿什么。   映晚下意识回头,瞧见来人苍青色的袍子,沈时阑那张脸依旧是没表情的,眼神都冷冰冰的,不理会苏玉如,只扫了映晚一眼。   映晚垂眸,捏紧了拳头,随着众人一同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陈凝凝眨了眨眼,眼珠子四处乱转,看看映晚,又看看沈时阑,忽而笑道:“殿下今日来的真早。”   沈时阑对她的态度倒是比对苏玉如稍好一点,至少没有当做看不见,还回了一声“嗯”,冷归冷,至少比人家暖和一点。   仔细看去,苏玉如眼眶里都含了泪。   映晚低下头,目光所及便只剩下他的脚和摇动的衣摆。   沈时阑素日里都不理会女孩子的,今儿特意走过来跟陈凝凝说话,婚姻之事应该是定准的,所以沈时阑才要逼迫自己前来。   映晚弯唇笑了笑,将情绪稳稳埋在心底里,不给任何人窥视的机会。   抬起头,还是那个温柔娴静的嘉陵郡主。   陈凝凝似乎有些疑惑沈时阑会理会自己,摸了摸下巴,瞧了瞧温柔假笑的映晚,一把扯过,对沈时阑道:“殿下,我和映晚先去那边玩,殿下自便。”   沈时阑抿唇不语,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神漆黑如墨。   刚才她们说的话,全都传进了沈时阑耳朵里。   她说,不曾与任何人有情谊。   自作多情!   沈时阑转身欲走,苏玉如却低声唤他:“太子殿下留步。”   “殿下,您当真要娶陈凝凝吗?她做太子妃,您要我如何自处?”   沈时阑一顿,终于给她一个正眼,那眼神却格外复杂,像在看一个傻子时的怜悯,又像是嘲笑。   最终更不曾和她说一个字,将她的疑问抛诸脑后,权当不曾听见。   绝色女子是否祸害无人能知,可苏家的女人个个都是祸害,毋庸置疑,能在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就一个人唱一台大戏。   沈时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可能娶苏家女。   苏玉如忍着羞耻,跟在他身边问:“殿下,陈凝凝嚣张跋扈,她不适合……”   苏玉如今天得知陈凝凝要被赐婚的消息,一早就被刺激到,甚至来不及核实她赐婚的对象是哪家公子,就匆匆跑过来,去找陈凝凝哭诉,想要她打消主意。   甚至于敢拦沈时阑的路,直接问出这种话。   换了寻常时候,端庄雅正的,定然问不出这样的问题,今儿是真的受刺激了。   沈时阑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他的沉默在旁人眼中,就是默认了这个问题,一时间到处都恍然起来。   弱冠之龄的太子殿下,终于可以娶妻生子,娶的还是豪门世家陈家的宝贝女儿,真真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   只可惜这位苏玉如姑娘,闹了许久,连个名分都没捞到。   现如今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太子殿下,爱到欲生欲死,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嫁出去。毕竟苏家再厉害,也不能强迫别的公子哥戴绿帽子。   苏玉如愣了愣,待在原地,看着沈时阑冷冰冰的眼神,眼泪哗啦啦又落下来   “殿下……”嗓音委屈,好似谁欠了她的。   沈时阑微微蹙眉,转身就走,没为她停留一刻。   只留下满天的灯火中,苏玉如凄然迷茫的双眼。   那厢,陈凝凝却拉着映晚到了一处小池塘边,这儿没挂灯,黑乎乎的,极为隐蔽,两个人一起坐在湖边的青石板上,对着凉风呼吸。   陈凝凝先开了口:“映晚,你心情不好!”   果决地令人无法反驳。   映晚哑然,对上她的眸子,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是不好,非常不好。   瞒不住的。   陈凝凝继续问:“为了太子殿下?”   映晚手指一僵,摇头道:“不是。”   她低头:“太子殿下与我无关,我心情不好,只是惦记着自己的婚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她强笑道:“我注定要嫁给宗室子弟,也盼着能嫁个好儿郎,一辈子相敬如宾便够了,不求富贵奢华,只怕……。 ”   只怕连这样的话都是奢望。   “碰到六皇子那样的。”陈凝凝自然而然接口,“可是映晚,你们同龄,肯定绕不过的。”   映晚也太惨,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从嘉陵被送到京城联姻,皇家亦对她不好,没有人对她好。   真真是太惨了。   若真的要嫁给六皇子,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六皇子为人太可怕了,让人不得不惊恐。   听着这话,映晚笑了,声音软软的,带着笑意,“总要幻想一下,万一绕过了呢。”   幻想能有一天穿上嫁衣,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哪怕心知肚明不可能,可也不能放弃心中的希望。   万一皇帝看透了六皇子所作所为,责罚他呢?   天下那么大,奇奇怪怪的事情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轮到她呢?   她没告诉陈凝凝,以前皇帝告诉她,内定的未来夫婿便是六皇子,若无意外,应当是换不掉的。   因为她自己也在做梦,梦着有一天能换掉。   陈凝凝蹙眉:“好毒啊。”   六皇子这种人……   将映晚嫁给他,当真是剧毒无比。   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改变主意。   哪怕嫁给贩夫走卒,自己过的好一点最好,过不好也就罢了,至少不会因六皇子而死。   六皇子太可怕了。   映晚笑了笑,眉眼精致如画:“还好吧 。”   除此之外,她依然不晓得该怎么办。   只盼着晚一些。   只要晚一些,她就可以多活几年。   足够了 。   陈凝凝握住他的掌心,感慨道:“不多说这些,映晚那么好,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映晚低眉笑了,看着外头的灯火璀然,含笑道:“我们该出去了,宴会好像要开始。”   “走吧。”   两人走进人群中,各自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 。   映晚抬手举杯,和陈凝凝喝了一杯,放下酒盏时,眼角余光瞥见沈时阑落座,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容颜。 第35章   那副模样,好像今晚没有他的事情。   映晚心里既难过又担忧,她看一眼身旁无忧无虑高高兴兴的陈凝凝,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凝凝是个好姑娘,善良活泼,这种好人,本就该一生一世被人捧在掌心里,安乐无忧,一生愉快。   可沈时阑……   她微微垂眸,纵然皇帝要在今夜赐婚,沈时阑都表现得如此冷淡无情,那日后成亲,两人该如何过日子?   这还是人前,他连装都懒得装,到了背后……   映晚低眉,有些微难过。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陈凝凝,她总盼着每个人都好好的,幸福快乐,可人这一生,却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   连凝凝这种真正的娇娇女都尚且如此,何况旁人呢。   只是映晚亦没有资格讲什么,不管是陈家还是沈时阑,都非她能置喙的人。   纵有千种烦忧,亦只得藏进自己心底里,连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在这一点上,她还比不上苏玉如勇敢,哪怕被人嘲讽,至少她敢于说出自己的心意。   其实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勇敢。   映晚捏着酒盏,又饮一杯酒,抬眸依旧笑意深深,美如娇花,璀璨容颜惊心动魄,艳丽无双。   映晚正自己思索着,眼前却落下一道身影,男人都声音磕磕绊绊的:“郡……郡主?”   映晚微怔,抬眸看他:“世子?”   来人正是安王世子沈时岭,这少年今日金冠玉带,意气风发,和前几日神神叨叨的模样不大相同。   更神奇的是,他一脸羞涩,跟被人调戏了似的。   映晚摸不着头脑,只能拿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沈时岭吞了吞口水,继续磕磕绊绊搭讪,开口却是:“郡主……郡主今日吃了什么?吃饱了吗?”   映晚沉默片刻,道:“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傻乎乎的。   映晚心中叹息一声,说不清楚那种复杂的滋味。沈时岭够傻的,上来跟人姑娘说话,问这种傻问题。   可却傻的让人感动。自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关心她吃了什么,吃饱了吗,饿不饿?   最寻常最傻的关心,最让人心中难言,连他磕磕绊绊的话语,都不忍心嘲笑。   沈时岭挠了挠头,傻笑道:“没……没什么,就问问……问问。”   映晚轻轻叹口气,微笑道:“吃了我喜欢的烤乳鸽,炸鹌鹑,吃的很饱,多谢世子关心。”   不意她会回答自己,沈时岭又愣了愣,在映晚的注视当中,竟捂着脸转过身去,匆匆跑掉了。   “……”映晚一时无语,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深觉陈凝凝说的对,这位安王世子,实在不是个寻常人物。   正常人哪儿有这样的。   映晚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沉默着,没多少时间,便听见太监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帝后二人身着华丽的冠服,一同走出来,玄色衣袍绣了各种纹路,在灯光下发着光,清晰明白,华贵不凡。   映晚眨了眨眼睛,随着众人下拜:“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叫起之后,七夕宴会便开始了。   自从上次被皇帝禁足后,皇后老实了许多,今儿一句话都没说,只安安静静坐着,老实地不像她。甚至于连带着沈沅都没和往日一样八面玲珑,到处交际。   酒过三巡,皇帝笑着问:“今儿是好日子,可有人要求朕什么?”   这就是要赐婚的意思,有意的人都该这个时辰跑出来求婚。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人群中站出来个映晚不认识的男人,俊眉修目,朗若清风,道:“臣孟涿州有求陛下。”   皇帝笑道:“说吧。”   映晚托腮看着,这个男人目光清正,是夫婿的好人选,也不知要娶的是哪家姑娘。   他开口,“臣欲求娶陈氏女,还望陛下成人之美!”   “陈氏女?”皇帝笑了,“陈爱卿,你满意这个女婿吗?”   “陛下,涿州人品方正,才貌双全,臣十分满意,还望陛下赐下婚姻。”   “好!”   一唱一和的,映晚却全然愣住了,不仅映晚愣了,满殿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位公子求娶的居然是陈凝凝?可刚才不是说,陈凝凝要嫁给太子吗?怎么忽然换了人?   这孟涿州又是什么来路?   皇帝笑着下了圣旨,含笑道:“涿州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年少有为,虽出身庶族,朕亦十分看好他,能与陈氏联姻,正是一桩美谈。”   映晚更吃惊了。   这位孟涿州大人,竟不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而是庶族新贵。陈家嫁女,竟挑了这般人家,这比陈凝凝嫁给太子还令人吃惊。   映晚一脸迷惑,不懂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孟涿州长得很好,学识应当也极好,想来人品也不错,是个好人。   可不管从什么地方比,他都不如太子殿下啊。   一个有资格做太子妃的女孩子,嫁给庶族公子……   映晚抬眸看向陈凝凝,想看她是否有什么不满,却只见她一脸甜蜜地笑,脸上甚至泛起了点点红晕。   那种甜蜜幸福,是很少很少在贵族女子脸上看到的。   映晚忽而释然。   陈家正是因为太疼爱女儿,不舍得她伤怀难过,才会将她嫁给孟涿州。   因为……爱。   只要她喜欢,一切都不是问题。   映晚心生羡慕,羡慕地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她也愿意和陈凝凝一样,嫁给喜欢的人,哪怕穷困潦倒,没有一生富贵荣华也无所谓。   至少,比现在生死不知的情形,要好上无数倍。   映晚闭了闭眼,朝着陈凝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想了想,伸出大拇指对她比了一下。   陈凝凝瞧见了,回给她一个笑,灿烂地像太阳。   这消息一出,震惊了满殿,有人反应过来,当即就开始反对:“陛下,陈氏乃我京都世家,怎能将女儿嫁给庶族子弟,这……这岂不是……”   岂不是在讲我世家子弟比不上庶族?   恐怕这些世家子,都忍不住。   “陈家嫁女,与你何干?”不用皇帝开口,陈大人先骂了回去,“我家的女儿,她喜欢嫁给谁便嫁给谁,哪怕是街上的乞儿,路边的樵夫,只要她喜欢,我陈家都不嫌弃!”   “更何况涿州年少有为,国之栋梁,非旁人可及,若囿于门第之见,才是真真可笑可叹!”   陈凝凝胆子大,满京城都真的,这姑娘从不矜持,谁都敢骂,今儿她也没客气,当场骂道:“你管我的婚事做什么?人家的家事也要说三道四,评一评是不是门当户对,你是做媒婆的吗?” 第36章   你是媒婆吗?   陈凝凝这张嘴,毒的非同一般,这不是伶牙俐齿,而是银牙金齿,张口就将对方骂的脸红脖子粗。   一个大男人,朝廷公卿被人指着鼻子骂媒婆,偏生还无话可以反驳,这等憋屈实非寻常。   可映晚并不同情他。   陈凝凝说得对,人家自己的婚事,自己心甘情愿,连父母都是乐意的,又关外人什么事儿呢?犯得着让你当众反对吗?   朝廷里这群为官的个个都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厚脸皮,被陈凝凝骂了后羞耻片刻,很快又重整旗鼓,上奏道:“陛下,陈氏嫁女,臣等本不该多言。”   “既然知道不该多言,那便不必多言!”陈凝凝朗声道。   这话只她能说,陈大人和孟涿州都不能说。一则是她自个儿的婚事,自己做主理所应当,二则她是个姑娘,不管怎么放肆都是小女儿胡闹,不至于被扣上大帽子。   是以,陈大人只微笑看着自己女儿,丝毫没有阻拦的打算。   “陛下。”那位朝臣忍辱负重,只做没听见陈凝凝的话,继续道,“陈氏乃国之重器,还望三思,陈氏女若嫁与庶族,我世家子弟该如何自处?陈氏竟要天下人戳着我等的脊梁骨,说我等不如吗?”   世家同庶族积怨已久,孟涿州科举入仕之时,就爆发过一场争辩,最终因他卓绝无伦的学识压的对方说不出话来,才成功夺到这个位置。   如今与陈凝凝联姻,怕是又扎了某些废物的心。   听着一旁人的讨论声,映晚担忧地看向陈凝凝。   身旁的女儿家对孟涿州印象倒是不错,觉着是个好夫婿的人选,只是出身实在配不上陈凝凝。   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成。   映晚眼眸里全是担忧。   正想着,却见皇帝摇了摇手,叹息道:“这丫头嫁人,与世庶无关,只两情相悦罢了,你们不必想的太深远。”   “年少儿女,难得情深,咱们做长辈的,若只困囿于门第而拆散一对有情人,那同戏文里头唱的梁祝有什么区别?”   皇帝说着笑了:“莫非若干年后,爱卿也想在戏文里留下一席之地,做那个拆散鸳鸯的人憎狗嫌之辈?”   他都这样说了,底下人自是不敢多言。   皇帝摆明要为人家撑腰,连戏文典故都给掰扯出来,你若是反对,那就是戏里被辱骂的人,竟是半分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人家。   底下逐渐安静下来,皇帝招了招手,道:“拟诏吧。”   陈凝凝乐呵呵道:“多谢陛下恩典!”   孟涿州同陈家人一同谢了恩,皇帝又笑道:“陈家女下嫁,孟卿可不许慢待人家。”   孟涿州三拜而立:“臣谨遵圣命。”   他神情亦是欢喜的,克制不住自己往陈凝凝那边看的眼神。   映晚轻轻一笑。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更难得是两情相悦,凝凝得此姻缘,亦是上天恩赐。   人世间千金易得,唯有一个情字,不从人,只从心。   两情相悦本就是最艰难的事情。   紧接着,皇帝又给几家儿女赐下婚姻,倒是没再闹出什么事儿来,顺顺利利欢喜不已。   映晚看得亦十分高兴,便捏了块点心在手里,慢慢啃着。   “父皇。”这个声音一响起来,映晚只觉得浑身一冷,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凝固起来,她慢慢扭脖子回头看,只见六皇子一身红袍,富贵无极,扬眉喊道:“儿臣亦有事要求父皇!”   皇帝笑起来,满脸慈父之情,“小六儿也有事儿?”   连声音都柔和些许。   蒋贵妃亦跟着站起来,笑吟吟道:“陛下,咱们小六儿也长大了呢。”   六皇子朗声道:“父皇,儿臣要求娶嘉陵林郡主,还望父皇赐婚。”   映晚捏紧了手中的点心,细嫩的手背上甚至爆出根根青筋来。除了她,从未见过哪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能从手上爆出青筋,这会儿内心的恐惧和惊慌,可见一般。   映晚苦笑一声,只缓缓站起身,张口想要说话。   可话未出口,一声莽撞的高喊又从别处响起来。   沈时岭一脸懵懂不解风情,似乎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皇伯父,侄儿也求娶林郡主!”   皇帝脸上笑意淡了淡。   映晚看的心惊肉跳。   自家儿子肆意妄为,安王夫妇没法子,只得跟着站起来。安王妃道:“陛下,阿岭这孩子轴得很,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姑娘,还望陛下成人之美!”   安王叹息一声:“皇兄我家阿岭这般年纪尚未婚配,臣弟操碎了心,今日虽然知道不该,还是厚着脸皮向陛下讨个恩典。”   安王夫妇的惆怅,皇帝也有。他自己的长子跟沈时阑不遑多让,哥俩儿跟比着似的,都不肯娶妻生子,闹的皇帝和太后一个脑袋两个大。   今儿安王夫妇替沈时岭求婚,皇帝不仅不生气,反而十分感慨地看着沈时阑,重重叹一口气。   沈时阑淡淡道:“父皇,儿臣累了,今日便散了吧。”   他目光平静安然,就好像这儿没有亟待解决的事情,六皇子和沈时岭的要求不值得给眼神,甚至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一样。   皇帝笑着指他:“你这孩子……阿岭都情窦初开了,你何时……”   “父皇!”沈时阑重重喊一声,脸上带了几分不悦,目光也沉了几分。   皇帝闭嘴,无奈道:“既然阿岭……”   “陛下。”蒋贵妃喊他,“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小六先提的婚事,安王府还有横叉一刚,莫非是欺负臣妾无权无势……”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皇帝,“可怜我们小六,竟然连妻子都抢不过旁人!”   沈时岭不甘示弱:“皇伯父,我早就说过要娶郡主,只是特意等到今日罢了,若说先来后到,那也是我先来的!”   两人吵吵嚷嚷,映晚孤独地站着,一脸茫然。   她干什么了,两个王孙公子,就当着皇帝的面儿吵起来了?   这边吵着吵着,皇后咳嗽几声,感慨道:“陛下,时至今日,臣妾才知道先皇后智慧绝非臣妾可比。”   皇帝看向她。   皇后道:“当年先皇后教导太子殿下,要他不近女色,修身养性,但凡绝色女子皆是祸害,不可近身,今儿可不就应验了。”   她掩唇笑了,有些讥讽:“臣妾做皇后许多年,还没见过两个皇室子弟争夺一个女子的事儿呢,原本只当是话本子里的故事,不曾想竟全是真的。”   皇后字字诛心,将矛头指向映晚,竟好似想要她的性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睡着,先更一章,早安么么哒 第37章   两个皇族子弟争夺映晚,在皇帝面前争辩不休,甚至于其中一个是不爱红妆的沈时岭,都被她蛊惑如此,映晚祸水之名,怕是要坐实了。   皇帝怎么能容忍一个祸水活着?   祸害六皇子和沈时岭不算什么,这两个人对家国社稷没有妨碍,可为君者素来想的多,她今儿能蛊惑这两个男人,来日就能蛊惑旁的男人。   谁知道会不会蛊惑到沈时阑头上?   映晚捏紧拳头,不知该如何争辩,几度张口,都只得沉默下去。   不管皇后存了怎样的心思,添油加醋的,可最终说出来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映晚心里凉飕飕的,脸色一片苍白。   要她死啊。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个个都不想她好好活着?   沈时阑望她一眼,眼中担忧一闪而过,不悦蹙眉,冷淡道:“母后的话孤比皇后娘娘清楚,并非皇后娘娘之意,皇后既为皇后,便该谨言慎行,怎可随意攻讦旁人?”   他似乎极是不高兴,冷声道:“郡主品行端正,高风亮节,皇后只以容貌取人,不免有失身份!”   一口一个有失身份,这话也够狠的,竟然是直接在人前说,皇后不配做皇后,人品才智都配不上皇后之位。   一个晚辈,这般评价继母,是极为失礼的,但他是沈时阑,所以众人都习以为常。   这般直接,是沈时阑惯常的风格。   可突然出声,为映晚说话,就不太像他了。   太子殿下素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得理会满京城的俗人,觉得他们蠢,不值得给眼神。   今儿倒是奇怪。   皇帝看自己儿子一眼,眼中泛起一丝淡淡的疑惑,又看看映晚绝色的姿容,默默摸了摸下巴。   皇后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笑起来:“陛下,你看连咱们太子殿下都为郡主说话,倒稀罕地紧!”   意思便是,沈时阑也被她蛊惑了。   沈时岭这个憨批当即道:“皇伯父,皇后娘娘的话恕侄儿不能赞同,郡主品性高洁,人尽皆知,若说长得美就是祸水,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将容颜放在品性之上了?”   “德容言工,德在前容在后,只消品德高尚,容颜如何又有什么关系?”沈时岭激情发言,嘟嘟嘟个不停,“长的丑就好吗?长得美就不好吗?恕侄儿不能苟同……”   皇帝挥了挥手,道:“住口。”   “皇伯父!”   “映晚的婚事,朕自有安排。”皇帝又瞧一眼沈时阑,这个儿子依然冷冷淡淡的,目光却落在映晚身上。   皇帝深叹一声。   这个傻孩子。   “映晚今年十六,朕欲将她许配给……”   “父皇!”沈时阑打断他,淡声道,“今夜该散了。”   这是他第二次要散了。   两次都是因为皇帝要给映晚赐婚。   皇帝默默看着他,这混小子……若有那个新,怎么就不能直接说出口呢?若没有那个心,缘何要一次一次打断……   皇帝也搞不清沈时阑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他毕竟还是个疼儿子的好父亲,假设儿子有这方面的想法,他怎么都不能拦着。   尤其阿阑长到二十岁,好不容易有点儿情窦初开的迹象,若被自己给掐断了,只怕他要孤老一生。   这般想着,皇帝淡淡道:“罢了,郡主的婚事,日后再议吧。”   “父皇!”六皇子喊道,“您答应过我的!”   皇帝不悦蹙眉,觉得他有些不懂事儿,这种场合,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难道不清楚吗,竟然直接喊了。   “朕何时答应过你?”皇帝冷声道,“映晚近日随着太后诵经祈福,太后特意说不许我们烦她,朕岂会答应你?”   他一生气,蒋贵妃感受最清楚,连忙圆场:“小六又在胡言乱语,郡主的婚事自然是陛下做主,哪儿会答应谁。”   “小六,不许胡说,快坐在!”   六皇子亦知道自己闯祸,被皇帝不喜,当下也不敢跳,只老老实实坐下去,一双眼睛冷冰冰瞪着映晚。   映晚沉默片刻,掐了掐掌心,抬眸道:“陛下,臣女有求。”   皇帝道:“说吧。”   “臣女同太后娘娘诵经,深有所感,愿前往护国寺跪经一载,为国祈福。”   她心里格外苍凉,格外冷漠 。灵魂好似跳脱出身体外,在一侧漠然看着这一场闹剧,仿佛这些事情都是旁人的事儿。   映晚听见自己道:“还望陛下准允。”   她只是想活下去,可是所有人都在逼她去死。   六皇子,蒋贵妃,皇后,还有谁?   放眼望去,这满殿的人都好似会吃人的老虎,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口,似乎想将她一口吞下去,生生撕碎。   没料想她会这么说,皇帝一愣,抬眸问:“何出此言?”   “陛下,臣女只是受到感化,并无旁的缘由。”映晚道,“还望陛下准允。”   只有离开这座宫城,去庙里也好,庵里也罢,她才有时间和机会慢慢谋划,让自己活下去。   否则面对重重危机,她毫无还手之力。   皇帝当然不会让她去,不悦道:“又在胡说些什么,你是郡主,位居一品,身份尊崇,若去了庙里,让旁人怎么看朕?”   苛待臣子的遗孤,还将人送去庙里。   这名声可不太好听。   映晚哑然,顿了顿,是她考虑不周,忘了这一点。   她低声道:“是臣女考虑不周,陛下恕罪。”   皇帝神色缓了缓,道:“你不必多虑,今日之事,是这两个混小子的错,都怪他们胡闹,与你无关。”   “陛下……”皇后有些急,“可是……”   皇帝看她一眼,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她:“阿阑已经说了,先皇后不是这个意思,你何必揪着不放呢?”   “臣妾没有。”皇后委屈道,“臣妾只是忧心国运罢了,若陛下不觉着有问题,臣妾自然不敢多言。”   皇后温柔娴静的形象深入人心,只见得众人都为她说话,“陛下,皇后娘娘亦是好心。”   嘈杂地人声当中,沈时阑站起身道:“父皇,儿臣告退!”   他说了三遍,这次没等旁人说别的,竟真的举步走了,脚下带风,走得飞快。   皇帝摸了摸脑门,深叹一口气:“朕亦累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映晚身上,感慨道:“映晚丫头,你就乖乖随太后诵经祈福,不必忧虑。”   映晚沉默片刻,欠身道:“是。”   皇后笑着看她,那笑容里含着冷意,如刀一样,无比惊恐。   映晚不大在意,偏头让皇帝离去,眼皮遮住一双乌黑的眸子,神色安然,看不透猜不清。 第38章   七夕佳节就在这场闹剧中过去,映晚慢慢挪出来,面不改色地朝着绛芙轩走去。   陈凝凝担忧地看着她,跟着走了几步,映晚回过头,眸色如常:“凝凝,你回去吧,我不碍事。”   “映晚……”   映晚摇了摇头,“真的没事儿。”   拦住陈凝凝,她自个儿径直往前走,也不让人跟着,孤寂的身影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冷冷的,如今夜的月光。   陈凝凝眨了眨眼,轻轻叹息一声。   映晚的处境比她想的还差,想来只有映晚自己才能体会这种感受。   走在御花园里,映晚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前面长身玉立的男人,沈时阑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天空上弯弯的月亮。   月色不是很亮,星子一颗颗挂在空中,反倒更清亮一些,满幕星辰美丽如画,更显他身姿如松竹,挺拔坚韧。   映晚停下脚步,道:“太子殿下,好巧。”   故作轻松的语气,好似方才并不曾影响她半分。   “不巧。”   “啊?”   沈时阑回过头,定定看着她,重复道:“不巧。”   映晚心头一阵黯然,“他是不想见到我吧……”   这念头刚冒出来,便听沈时阑又道:“我在等你。”   映晚又愣住了,呆呆看着他,听不懂他的意思。   等我?等我做什么?   沈时阑望着她娇艳如花的脸,想了想,直接问她:“你喜欢小六吗?”   映晚尚未考虑清楚,下意识摇头:“当然不喜欢。”   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六皇子呢?   “那你喜欢阿岭吗?”   映晚又摇头。   她心底里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可还是被自己捕捉到,“我喜欢你啊……”   这五个字从心口冒出来,把映晚自己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想法。   怎么会……这样呢?   映晚看着沈时阑,竭力保持镇定,温声道:“我谁都不喜欢,只喜欢我自己。”   沈时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几步走到她跟前,两人距离不过一只拳头,映晚抬眸看着他,眼神坚定,重复道:“我谁都不喜欢!”   所以你不要想劝说我嫁给谁。   我可以遵从皇命嫁人,可要永远不可能主动要求嫁给谁。   沈时阑的话堵在口中,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映晚笑着指一旁的花,“殿下,你看那花在枝头上开的多美,可若强行剪下来,最终只能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沈时阑慢慢退开两步,道:“我懂。”   他的目光亦落在那朵花上头。绝色美人就如同这朵花,任其生长可以绽放绝丽的色彩,可若人为地去强迫他,只得玉石俱焚。   花残损一地,折花人亦一无所得。   “她是要告诉我,不喜欢我,让我不要逼迫她。”   映晚欠身:“殿下,臣女告退。”   清冷月光洒在她眉眼上,结着一层寒霜,冷艳光彩越发夺目。   沈时阑没回东宫,而是徒步去了慈寿宫,太后年迈觉少,这会儿尚且醒着,沈时阑走进去,跪在她跟前。   太后瞧着自己的孙儿,叹息道:“阿阑,你这是做什么?”   沈时阑目露迷惑:“皇祖母,孙儿有惑。”   太后拨弄着手心的佛珠,“这倒是稀奇,自打过了十四岁,你再没对哀家说过这种话。”   阿阑小时候亦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先皇后去世后就养在她身边了,白白净净一个小孩子,乖巧懂事。   遇见不懂的事情,就会如今日一般跪在她跟前,抱着她的腿,一句句询问,直到问清楚自己想要的答案。   十四岁那年,阿阑自个儿出宫剿匪,回来后整个人都长大了,从乖巧的孩子长成稳重的青年人,再也没有过这种举动。   透过冉冉檀香,太后好似看到了过去。   她问:“阿阑,你有什么疑惑?”   沈时阑犹豫片刻,低声道:“皇祖母,我喜欢上一个人。”   太后手一顿,却并不意外,反问他:“是映晚吗?”   沈时阑点头。   “哀家猜得到。”太后摇了摇头,“映晚是世间难得的绝色,那么一张脸,哀家瞧着都不忍心动,何况是你呢?”   沈时阑默不作声。   “你若喜欢她,就去找你父皇赐婚,又有何惑?”   阿阑要娶的女子,皇帝总不会不同意。   “她好像……并不喜欢我。”沈时阑困惑道,“我看不透她的心思。”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瞧着她也并不喜欢你。”   “映晚这个丫头,善良,对人很好,可却极少与人交心。慈寿宫人人都喜欢她,却没有一个人与她相熟。”太后道,想起旁人的评价。   看她的时候,如同雾里看花,天真活泼之下,暗流涌动。   是她未曾表现出来的内心。   沈时阑问:“皇祖母,我当如何?”   太后继续拨弄手心的佛珠,念了句经,“山不就我,我便就山,既是你动心在先,便该你主动。”   “映晚不喜欢你,亦不喜欢旁人,男未婚女未嫁,你又不输给任何人,为何不去想法子让她喜欢你呢?”   “阿阑,你是皇家最优秀的孩子,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孙儿,不该困惑。”太后告诫他,“你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合该全是你的,不用让着任何人。”   沈时阑道:“母后生前对我说,要我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荒废了一生……”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难以抉择。一边是自己的心,一边是母后字字血泪的告诫,还有深宫里无数女人望着父皇时寂寞的眼神。   他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自己成为父皇那样的人,害怕映晚成为母后那样的人,害怕母后在天之灵厌恶他。   最害怕的是,最终会变得不是自己。   在此之前,沈时阑亦从未想过,其实自己会这般懦弱,举步不前,踌躇不决。   太后缓缓睁开眼,看着孙儿俊美的容颜,叹息道:“阿阑,情之一字,若能让自己控制,便没有情不自禁的说法。”   “人一辈子,大抵都是浑浑噩噩的,随随便便走过一生,回头望时什么都不曾留下。 ”太后声音悠远。   “你还年轻,无法理解人这一生,若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真情,是件何等幸运的事情。儿女情长从来不是拖累,看不清自己的情才是拖累。”   太后笑起来:“哀家活了几十年都不曾经历过情爱,只见过别人,哀家不懂那是什么感情,只知道他们那一生,在临终前都不曾悔恨过。”   “阿阑,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明白吗?   “若你不晓得该怎么办,那就顺从你的心。” 第39章   若你不晓得怎么办,那就顺从你的心,所有人都会骗你,只有你的心不会。   太后的目光穿过窗子,望向远方,好像透过窗外风景看向莫名的某处,她道:“阿阑,你已经不是幼儿,该懂得明辨忠言,分辨是非。”   “孙儿明白了。”沈时阑怔怔道。   “当真明白了?”   “当真明白了!”他朝着太后叩首,一字一顿道:“是非黑白,孙儿自知。”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含笑道:“去吧。”   沈时阑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三条清晰的纹路横贯整个手掌。   他从不是个软弱的人,也从不是个犹豫的人。   太子殿下的坚毅果敢被人颂扬了千万遍。   他想要做的事情,从不曾踌躇过。   喜欢上一个人,亦是一样的。   深夜里的月色凄冷孤凉,沈时阑伸出手,看着月光从指缝间倾泄,眼眸中越发坚定。   ******   绛芙轩这个地方,素来很少有人踏足,是以第二天有人派人来送礼物的时候,映晚还有些吃惊。   “给我的?”映晚惊愕地看着眼前安王府的下人,不懂他们什么意思。   “回禀郡主,正是给您的。”   “不是……”映晚纠结不已,连忙拒绝,“给我做什么?”   “我们世子说,昨儿让郡主受了委屈,是他的不对,今日奉上礼物,向郡主赔罪,还望郡主不要计较他的冒失。”   映晚蹙眉,沈时岭那个性子,能说出如此周全的话?她是不信的,想来是安王妃的意思。   “我并不曾受委屈,更不能受安王府如此大礼。”映晚休整心情,稳重道,“还望诸位带回去吧,待来日见了安王妃,我自会解释清楚,断然不会令各位受到苛责。”   “郡主……”那人似乎很是为难。   映晚看着他们带来的礼物,皆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可见出手大方,只是不管安王府何其豪奢,这些东西她都不能收。   对沈时岭无意,却收了人家东西,像什么样子呢?   映晚坚持道:“带回去吧,替我向王妃告罪。 ”   她执意不收,也没人能强求,那几个下人互相看看,只得将东西重又带了回去。   清荷看着映晚,满眼探究,“郡主,安王世子不好吗?”   怎么都比六皇子强些吧。   映晚侧头笑了,却不言语。   好不好的并不重要,她有没有那个意思更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怎么想,今日收了安王府的礼,来日皇帝将她嫁给旁人,那她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每一步走得都很惊险,动辄便是万劫不复,映晚不敢轻举妄动,将自己置身险境。   她低眉之时脸若芙蓉,绝艳出尘,带着些许惆怅,清荷便看的愣了片刻,低声叹息。   安王府的人走了不久,却见一小黄门从绛芙轩外走进来,道:“郡主,陛下宣召您去养居殿。”   映晚微微一怔,低声重复:“陛下?”   入京这许久,她多多少少亦见过皇帝几次,可那都是在许多人的场合,甚至于皇帝亲自来过绛芙轩可召她去养居殿,却真真是头一次了。   不知道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映晚不敢耽搁,进屋换了衣裳便匆匆到了养居殿,皇帝没在殿里见他,反立在廊下等她拜见。   映晚走过去,细声细气道:“臣女拜见陛下。”   皇帝一直沉默着望向远方,未曾叫她起来。   映晚只觉得心口慢慢往下沉,额上泛出点点滴滴的汗液,惊慌铺满整个心,让她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四周安静地可怕,风声格外清晰,皇帝终于开口,却是问:“方才安王府派人来给你送礼?”   宫中的事情自然瞒不过皇帝的眼睛,端看他想不想知道,映晚亦不敢有所隐瞒,只低声道:“是。”   “为何不收?”   映晚自然不敢说实话,只道:“无功不受禄,映晚无功无德,焉能受安王府大礼?”   皇帝笑了笑,盯着她的脸,半晌开口:“昨日,你可是风光得很。”   映晚惊出一身冷汗,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面容,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来,令人一阵一阵颤抖。   风光吗?那当真是极为风光的,六皇子和安王世子同时求娶一个女子,连太子殿下都为她仗义执言,满京城乃至于满天下找,都再没第二个。   可这样的风光却并不是好事儿,除了让她成为皇帝的眼中钉,再无半分益处。   映晚低声道:“臣女不敢。”   皇帝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敲了敲廊下木质的栏杆,闷响声顺着传入心里,皇帝随着开口,“小六心悦你,阿岭亦心悦你,一个是爱子,一个是亲侄儿,朕十分为难,你觉着朕该如何?”   映晚不知道。   她咬着牙,道:“但凭陛下吩咐。”   “但凭吩咐?”皇帝叹息一声,“不管将你许给谁,都难免显得朕偏颇,是以……”   是以什么,皇帝没能说出口只听得内监在不远处喊:“拜见太子殿下。”   皇帝顿了顿,抬眸望去,看着举步走来的长子,讶然问道:“阿阑怎么过来了?”   说话间沈时阑已经走到近前,拱手道:“父皇安好。”   皇帝摇了摇手,示意免礼。   沈时阑便直言道:“皇祖母让儿臣带郡主回慈寿宫。”   皇帝亦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世间竟有这样巧的事情,他刚把人叫来养居殿,那边太后就传人去慈寿宫,还特意让日理万机的皇太子来请人。   或许,身为母子便是这般心有灵犀吧。   皇帝摇了摇头。   沈时阑一气儿说完,皇帝却看着他,上下打量一二深深叹口气,不明就里来了句:“阿阑亦是个大人了。”   沈时阑抬眸看着自己父亲。   皇帝却不曾解释,只看一眼映晚,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亦只道:“去吧,别让母后久等。”   映晚欠身:“臣女告退。”   两人一同离去,背影越走越远,皇帝望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忽然泛起一阵一阵忧伤,许多许多年以前,也有这样一对璧人从他面前走过,走出他的视线,走出这浩浩天地。   最终再也寻不到踪迹。   身旁的大太监跟了他许多年,见状忍不住感慨:“郡主的模样,像极了云姑娘当年。”   皇帝低声道:“是像极了她当年。”   “陛下……”   “朕本以为这般亦极好,可不想阿阑竟也……阿阑的性子冷,若动了心,只怕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那太监沉默片刻,低头道:“陛下当年成全了云姑娘和嘉陵王,如今想来也不忍太子殿下难过。”   皇帝侧头看他一眼,幽幽叹息一声,却不曾说话。   每个人都能猜透他的心思。   阿阑是他最宠爱的,最器重的,最在意的儿子。阿阑的婚事一直是他心头最大的疙瘩,生怕他会固执到底,孤独终老。若他喜欢上什么人,哪怕是个下九流地方出来的,皇帝想着自己也不会不同意。   那都不是大事儿,古往今来歌姬舞女做皇后的例子,比比皆是。   可映晚不一样。   嘉陵王虽待她不好,却改变不了她出身嘉陵的事实,若给她做了太子妃,再做了皇后,只怕来日嘉陵更加难掣肘。   何况,她是那两个人的女儿,天生的祸水,未曾有所举动就蛊惑了人心,这样的女人,怎么敢让她随侍在天子之侧呢?   皇帝叹息一声。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阿阑既然能喜欢上她,未必不能喜欢上别人。   皇帝侧头看着廊下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眼前好似出现了许多年前那一幕,那个姿容绝代的少女对他道:“陛下,请你成全我们。”   我成全了你们,谁来成全我呢?   云皎月。   ******   映晚随着沈时阑离了养居殿,低声道谢:“多谢太子殿下解围。”   知恩图报她懂得,更懂得今儿太后早早歇了午觉,根本不会叫她,沈时阑突然出现这一场,就是为了将她从皇帝手里解救出来。   至于沈时阑为何救她,映晚却不敢去想。   一点都不敢多想。   眼前的男人像明月星辰一样高不可攀,多想一点都是对他的亵渎。   映晚自知配不上他,便宁可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沈时阑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影出她的身影,静静地看她片刻,道:“不谢。”   他张了张嘴,又极为郁闷地闭上了,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神情中亦带了些许挫败。   映晚没瞧见,只道:“我们要去慈寿宫吗?会不会搅扰太后娘娘歇息?”   沈时阑摇了摇头,道:“去后院坐坐吧。”   他说的是那日映晚为避开六皇子藏身的后院,两人从后门过去,空空荡荡的后院中只得两个扫地的宫女,瞧见二人便匆匆忙忙过来行礼,被沈时阑打发走了。   映晚眨了眨眼,低头瞧瞧,笑道:“秋天到了。”   可不是吗?   上次到这里还是盛夏,绿茵森森,这会儿树叶却已经落了一片一片,算起来七夕节,已经是立秋了。   一片叶子从树上飘飘荡荡落下来,映晚伸手接住了,笑道:“殿下还记着我上次给你折的花吗?”   沈时阑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又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匆匆忙忙补救:“记得。”   两个字说的分外着急。   映晚手指一顿,下意识搓了搓手中的树叶,手指微微发凉,她低头笑起来:“殿下果然聪慧,看一遍就记着了。”   一种情形,两种思量。   上次她还惦记着引/诱这个男人,想让他爱上自己,现如今却只想躲着他,再无纠葛。   这才多久啊。   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断更了这么久,解释一下吧。   确实生病了,轻度抑郁,前段时间有点严重的趋势,精神状态很差,一直恍惚不定的,也不爱吃饭,所以被家里人强制制止了写文,出去玩了几天。   总之就非常对不起,这篇文其实也看的出来,我状态挺负面的,非常对不起大家。   我以后尽量不断更吧,如果身体允许的话。 第40章   沈时阑盯着她纤细的手指,那片树叶绿油油的,他等着映晚再巧妙地折一朵花出来,这次,他绝对不会再拒绝了。   可映晚却只是低头瞧了瞧,慢慢将那片叶子搁在石桌上,自己也坐下,全然没有那个意思。   沈时阑盯着她,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问。   问她你为什么不折花吗?   总觉得好奇怪。   两人相顾无言。映晚觉得太尴尬了些,出言道,“殿下,您今日不用去办公吗?”   身为东宫太子,应该也挺忙碌的吧。   沈时阑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用……方才已经看完了。”   映晚已经是惊呆了。按照沈时阑的性情,平常摇个头就够了,今儿居然说了话,不仅说话,还带了解释。   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情。   映晚抬眸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这人……是被谁附身了?今天奇奇怪怪的。   她斟酌片刻,犹犹豫豫道:“殿下,您今儿很想说话吗?”   说出的话倒是直接。   沈时阑哑然片刻,神色当中便带着些许无奈,摇头道:“并没有。”   他每日都不想说话,只是面对她的时候,觉得不能和面对别人一样。她不是旁人,对她理应有所不同。   可是这些话,沈时阑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茫然地站在那儿,不知该作何反应。   映晚低头笑了笑,低声道:“殿下是个好人。”   真的是个好人,救她于危难之中,怕她尴尬强行说话,世上难得这般好人了。   “好人?”沈时阑念着这两个字。   映晚摸着自己的腕子,并不正面回答,抬头迎着沈时阑的目光道:“殿下,太后娘娘该起身了,我进去问问吧。”   沈时阑收回目光:“一起吧。”   两个人踏进太后的宫殿,四处都守着宫女,瞧见他们,齐齐欠身行礼,口里也念着请安的话,见她们声音清朗,便知太后已经起身了。   映晚含笑道:“太后娘娘已起了吗?”   “起了。”宫女笑道,“郡主和太子殿下请,太后娘娘正在前头喝药膳呢。”   沈时阑问道:“皇祖母近日又用起药膳了?”   “是。”宫女所知有限,也问不出什么,沈时阑收回目光,走到太后惯常起居的小室内,果然瞧见她端着碗药膳正用着。   沈时阑问:“皇祖母又用起药膳了?”   太后抬头,似乎没料到他忽然来了,惊讶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   沈时阑含糊其辞:“从父皇那儿过来的。”   太后瞧他一眼,了然地点点头,将药膳放在桌子上,随口道:“坐吧。”   沈时阑又问了一遍:“皇祖母是身子有恙吗?”   太后失笑,摇了摇头,“你这孩子……”总是爱操心。   “前儿太医来请平安脉,说天气冷了些,哀家体质有些虚寒,最好调养一下,便给开了药膳。”她叹息一声,“要哀家说,无病无灾的吃什么药,苦的不行。”   沈时阑松了口气,没有说话。   映晚一双大眼睛转向他,轻轻挑起来,这会儿又不说话了。   太后摇头笑了:“待会儿让太医去东宫给太子殿下瞧瞧,该补就补补,若有什么不好的也一并给减了,秋日容易生病,可得小心着点儿。”   沈时阑道:“皇祖母放心。”   太后又看向映晚:“你这丫头生的单弱,也得注意身子。”   沈时阑亦看向她。   映晚笑道:“多谢太后娘娘劳心,映晚晓得了。”   沈时阑却看着她,道:“让太医瞧瞧吧。”   太后但笑不语,慢吞吞地又喝一勺药膳,余光瞧着映晚的神情。这丫头还是不开窍啊,阿阑这么说话,她竟然还是一脸懵懂。   看来,阿阑这路还长 。   他又不肯让皇帝直接给他赐婚,不知何时才是个头,这性子拗的,跟他母后一模一样。   太后摇了摇头:“阿阑说的对,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拿身子当回事儿,去宣个太医过来,给郡主和太子都瞧瞧。”   太后都发话了,映晚总不能再拒绝,连忙道:“多谢太后娘娘。”   映晚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在宫中传召太医的,若病了,需要先禀告皇后,由着皇后安排。今日太后让太医给她请平安脉,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不料太后沉吟片刻,又道:“映晚在宫中人生地不熟的,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好总去麻烦皇后,日后你直接去太医院宣太医,不用通禀清宁宫了。”   这谁天大的恩典了。   宫中诸多公主皇子们都没有这样的特权,唯有沈时阑一人罢了,没想到太后竟然亲口赐给她这般权利。   映晚当下愣住,连谢恩都忘了。   沈时阑清咳一声,冲着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谢恩。映晚回神,又欠身道:“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摆了摆手:“起来吧。”   映晚复又坐下,却忧心忡忡的,太后一直对她很好,从入宫之初便护着她,她亦非常非常感激,可今儿的事情,到底还是太过了。   太后对她的爱护,超过了嫡亲的孙女。   映晚受宠若惊,不禁有些战战兢兢。   太医来的很快,按照太后说的,先给沈时阑诊脉,笑道:“殿下身体极好,脉象有力,身强体健,只是年轻人初秋火气有些大,清清火就好,太后娘娘不必操心。”   沈时阑收回手,朝着太后道:“皇祖母安心。”   太后点点头:“那便好,太医给郡主瞧瞧吧,这丫头进京许久,还没请过平安脉呢。”   太医自然听从,诊完脉却皱起眉头,有些忧虑。   太后问:“怎么了?”   “郡主身子不妨事,只是有些弱,只是……”他犹豫片刻,到底不敢隐瞒,“郡主心思郁结已久,若不能及时开解自己,只怕会伤及肺腑,损害自身。”   映晚默默低下头,咬了咬下唇。心思郁结……当然是真的,日日行走在悬崖边上,怎么可能不郁结?她是个普通人,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仙。   太后顿了顿,点头道:“哀家知道了,日后你便给郡主请平安脉吧,给她调养调养身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心疼人。”   却不提心思郁结之事。   沈时阑静静看着映晚,眉头前所未有地皱成一团,探究之意从眼中溢出来,带着担忧。   太医道:“臣遵旨。”   “退下吧。”太后淡淡道。   “是。”   太医走后,太后慢吞吞开口:“阿阑,你也回去吧,哀家同映晚说说话。”   “皇祖母……”   “回去吧。”太后摇头制止他的话,“这儿没你的事儿。”   沈时阑顿了顿,起身道:“孙儿告退。”   他走了,太后又挥退身侧伺候的宫人,小室内只剩下她和映晚两个人相对而坐,太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摸着椅子的扶手,慢吞吞问:“映晚,太医说你心思郁结,你知道吗?”   “映晚知道。”   “为什么?”太后盯着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心里就藏了这么多事儿?”   映晚不知道该不该说,可对上太后锐利的双眸,她又觉着若不直说也没什么用处,这个老人太精明了,她的一切都瞒不过她。   映晚稳住情绪,安然道:“太后娘娘,映晚心里的事儿有很多,大的小的,每一件都是烦恼。”   “哦?”   “譬如联姻之事。”她直言了,“这是我心里最大的烦忧,我一直很害怕,心里面从不曾放下过,心思郁结亦在意料当中。”   “怕什么?”   “怕……”映晚顿了顿,笑道,“怕自己活不下去,我已经够艰难了,只想好好活着而已。” 第41章   我只想活下去。   眼前的少女目光澄澈带着笑意,似乎冷静又安闲,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都在笑着,看不出她心里的恐惧。   太后低眉,慢吞吞道:“自己的身子要紧,你是个聪明人,哀家以为你不会为那些事儿伤及自身的。”   映晚沉默不语。   “你啊……”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还活着呢,总不会真让你被人害了,该放宽心的时候,不要自己钻了牛角尖。”   阿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这姑娘注定要做她的孙媳妇儿,若早早熬坏了身子,日后吃亏的还不是阿阑。   太后操碎了一颗心,又顾及沈时阑,不敢说出口,只能旁敲侧击。   “罢了。”太后轻叹一声,“哀家知道劝不动你……”   “太后娘娘。”映晚忽然开口,定定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咬着下唇问,“您为何待我这样好?”   太后手一顿,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带着些许惆怅:“为什么……”   并不仅仅是因着阿阑,太后自己心里知道。   她低低一笑,“哀家是不是从未对你讲过一件旧事?”   映晚摇头追问:“什么旧事?”   旧事?什么样的旧事会让一国太后对一个人散发出善意?她是太后啊,身份尊贵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解读,并不是和外人想的那般随心所欲。   太后顿了顿,侧头笑道:“很多年以前的事儿,现如今也没什么人记着了。”   她目光有些怀念:“明淑小时候读书不听话,哀家给她找了好几个伴读,都是各家的宝贝女儿。”   映晚不明白,这个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与明淑长公主关系并不好,不管对方曾经做过什么,都跟她没多大关系。   似乎是看出她的不解,太后轻轻一笑:“明淑的好几个伴读里头,最招人喜欢的那个是京都云氏的独女,叫云皎月。”   云皎月……   映晚当下便怔住了,沉默道:“我母亲?”   京都云氏只有云皎月一个女儿,嫁给先嘉陵王做了王妃,生了独女嘉陵郡主林映晚。   原来母亲和明淑长公主还有此等渊源。   可既然如此,为何明淑长公主看她千般不顺眼,没有一点好脸色,恨不得拿最难听的话辱骂她。   “是啊,你母亲。”太后轻轻一笑,“云氏女入宫做公主的伴读,结识了宫中的皇子们,她生的好看,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太后打量着映晚的脸,忽然笑起来:“和你很像,比你还要明媚一些。”   映晚生的有多好看呢,御花园里所有的花一同盛开的时候,尚且比不过她轻轻一笑的芳华。比她容颜还要明媚一些,简直无法想象是何等的绝色。   映晚忽而记起来,当初清荷刚到自己身边的时候,说如同这般的绝色女子,此生只见过二人。   另一个,是母亲吗?   “生成那般模样,自然人人都喜欢她,哀家的儿子亦喜欢她。”   映晚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太后唯一的亲生儿子便是皇帝,其余几个王爷都是旁人所出……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里,映晚慢慢捏紧了拳头。   “十五岁那年,哀家给她定了亲。”太后却没有停,慢悠悠道,“赐婚给哀家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映晚慢慢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不言语。   和皇帝定过亲,却嫁给了她的父亲,其中定然发生了不可预料的事情。   “哀家本以为她会做我的儿媳妇儿,可是……”她慢慢放下手中喝完的药膳,盯着地上的映晚,悠悠然道,“后来她出了一趟宫,在宫外认识一个男人,跟人家一见钟情了。”   这是天大的事儿了。   皇家钦定的女子爱上了外面的男人,换了任何时候,都没有哪个皇族能受得了这般侮辱。   “毕竟是哀家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哀家不忍心看着她因此丧命,便让她自己选,是要那个男人还是要自己的性命,你猜她怎么回答?”   换了自己的话,映晚觉着自己应该会选择性命。   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可若是母亲……想来是不同的,父亲死后她便万念俱灰跟着走了,父亲于她而言,是要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她的选择自然不言而喻。   “她……选择了父亲是吗?”   “是啊。”太后轻叹一声,“哀家也没料到她会那么选,事情到了地步,哀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原谅她,结果……”   “哀家那个傻儿子跑过来,在他父皇跟前跪了一天一夜,救了他们的性命,成全了他们。”   太后至今都想不通,自己的儿子当年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怎么会为了那对男女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后来亦问过这个问题,可皇帝从未告诉过她为什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太后这一生都不曾真的爱过什么人,至今都无法理解他们的感情,每每提起来都感慨不已,却又带着疑惑。   一个人,当真可以为了另一个人不要性命吗?   映晚却是彻底惊呆了。   皇帝……求先帝放了她的父母?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魔幻的事情?   太后一辈子都想不通,皇帝瞧着对云皎月也并不是爱到欲生欲死的,怎么就能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呢?   “后来,云氏女就嫁给了那个人,还生了个女儿。”太后叹息一声,“她们还在京城住过一段时日。”   “后来……”   后来的故事太后没有说,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后来二人回了嘉陵,再后来嘉陵王就和妻子一起丧了命。   映晚低着头,慢慢问:“因为我父母都丧命,所以太后才对我好吗?”   太后顿了顿,却摇头道:“不是。”   “云皎月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姑娘,也是哀家最喜欢的姑娘。”太后叹息道,“聪明伶俐,活泼开朗,又生的好看,哀家喜欢她这样的人,所以才对你优待几分。”   长成那副绝色模样,其实做错什么都可以原谅,让人不忍心伤害她。   若当时对皇家不敬的人不是云皎月,而是旁的人,连申辩的资格都不会有。   太后低声道:“当然,也是因为你生的好。”   她笑笑:“你们年轻,被人忽悠瘸了,或许觉着容貌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其实啊,所谓的气度不凡,满腹诗书,那些东西每个人都可以学到,只有好看的脸……”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全看老天,容貌才是最难得的东西,谁会舍得折辱美人呢?”   她看着映晚绝美的脸,慈善的眉目间带了温和:“丫头,这么说,你懂哀家的意思吗?”   映晚默默点头。   没有人会舍得折辱美人。   这是太后给她的定心丸。 第42章   今日太后同她说了这许多话,最终想要告诉她的,便是这一句。   因为你好看,所以哀家才会护着你,就像当年护着你的母亲那样。因为她太好看,所以哪怕她犯了那等大罪都可以被原谅。   她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害怕的呢?   映晚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心口梗塞着,半晌才开口道:“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轻叹一声,看着她时眉目慈和:“丫头,若你不愿意嫁给小六,直接拒绝皇帝便可,哀家总不会让他真的要你命。”   至于皇帝……   他当年能原谅云皎月,为她求情,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唯一的女儿真的被人折辱呢?   他是做父亲的,看自己的孩子哪哪都好,不觉得小六有问题,才想把映晚许给这个孩子。   映晚这才彻底安了心,乖顺的朝着太后点头。   太后看着她,摇头道:“你这个孩子就是过于懂事……”   听她这样说,映晚眨眨眼,有些好奇,“我最近亦常常听人说,我性格不像母亲,我母亲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映晚无法想象。   从她入京之后,常常有人说这样的话,说她不像母亲,映晚一直都很好奇,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人说出这种话来。   太后顿了顿,忽而失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哀家觉着你像极了她,不愧是母女,一模一样的脸,哀家还恍惚了片刻。可你一说话啊,哀家就回神了。”   “一点都不像。你母亲性格骄傲任性,最张扬的一个人,又活泼又能闹腾,打小就是宫里最能折腾的姑娘。”   因她好看,众人也乐意宠着她,每每旁人被关在宫里读书的时候,独她撒个娇便能被带出去玩。   性情跳脱,跟个男孩子似的。   “你太谨慎,太乖巧。”太后看着她,“你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与她自然不同。”   叔叔婶婶再好都不是父母,何况她的叔叔婶婶待她并不好,映晚这般长大,若还能养出云皎月那般性情,才真是奇事。   太后笑了笑:“这不要紧,你是你,她是她,天底下双胞胎也没有全然一样的,何况只是母女。”   映晚点头应了,神色轻松:“多谢太后娘娘宽慰。”   太后摇头:“罢了,你在哀家这儿歇着吧,昨儿的事哀家有所耳闻,现在回去,说不得还有人找你麻烦。”   映晚却摇头拒绝:“太后娘娘,躲是躲不过去的,我不怕麻烦。”   今日躲过去了,该来的明天依然会来。   映晚自觉并不怕那些人,也没必要继续逃避。   太后赞许地看着她:“那便去吧。”   这丫头看着柔弱,敏感脆弱,不像个能扛起事儿的人,实则比谁都坚强,有这个直面麻烦的勇气,才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呢。若她今儿真躲了逃了,太后才要担心日后宫里该怎么办。   太后想了想,其实若真的是脆弱之人,也没法子在嘉陵活下来,更没法子在宫中战战兢兢许久,依旧坚定的活着,不管旁人说什么,放在第一条的都是自己的性命。   换了旁人,怕是早早就被自己吓死了。   她如此坚定,早就可以看出性情坚韧不拔。   映晚欠身离去,太后轻轻吁口气,低声笑道:“阿阑的眼光,比他父皇好多了。”   皇帝喜欢的女人都是什么东西啊,苏皇后人面蛇心,蒋贵妃粗俗不堪,连带着几个新宠都平平无奇,要脸没脸,要才华没才华,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哪儿比得上映晚,才貌双全,心智坚定。|   阿阑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无一处不优秀,连眼光都好。   *****   走回绛芙轩时,日头正好,映晚出了一头的汗,进屋后拿了帕子擦汗,还未擦完,便听侍女禀告:“郡主,大公主和苏姑娘来了。”   映晚心中哂笑,随手将帕子掷在一旁,道:“还不快请。”   头一波来的竟然是沈沅和苏玉如,映晚当真是没想到,毕竟六皇子和沈时岭与这二位没多少关系,她还以为来的会是沈时岭的爱慕者,而沈沅自打上次皇后被禁足,早不出来生事了,今儿竟然也没忍住。   看来昨日对她的刺激不轻。   沈沅依旧摇着一把团扇,未语先笑,“郡主可算是回了,我们在门外等了许久呢。”   映晚依礼欠身,道了个万福,直起腰道:“公主今儿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儿吗?”   沈沅掩唇一笑,“来向郡主道歉,以前是我不对,伤了郡主的心,还望郡主早日原谅我。”   看着映晚绝美的脸,沈沅慢悠悠道:“没想到岭哥哥会求娶郡主,日后郡主便是我们嫂嫂,是我不好,多有得罪,还望郡主多多见谅。”   她继续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郡主想来会原谅我的。”   一番自说自话,竟然是要将她按头给沈时岭。   映晚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只冷淡道:“公主的话恕我不能苟同。”   她勾唇一笑,宛如百花齐放,说出的话却带着冷刺:“自我十五岁起,向我求亲的人成山成海,能从绛芙轩排到嘉陵去,真真不稀罕,也不是每个人求娶我就要嫁的。”   她甜甜一笑:“公主的话说的太早了些,不如等事情定下来再说呢。”   沈沅脸色不变,瞧了一眼苏玉如,苏玉如便道:“安王世子身份尊贵,来日能继承爵位,自然与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错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殿,郡主可要好好考虑。”   映晚脸色淡淡瞟着她,不屑道:“苏姑娘的意思是说,六皇子也是那些凡夫俗子?”   昨日六皇子也开口求亲了的。   苏玉如脸色一变:“我并无此意。”   映晚只做没听到,慢悠悠道:“安王世子当然极好,可还不是最好的。”   她看着苏玉如和沈沅,心中厌恶这二人的做派,决心要给她们一个警告,使劲膈应膈应她们。反正太后说了,怎么都不会要她的命,她便没必要忍气吞声,被人欺负。   “这满京城放眼望去,未婚的年轻儿郎里,最好的人当然是太子殿下。”映晚慢吞吞道,“太子殿下娶妻之前,谁舍得嫁给别人呢?”   映晚盯着苏玉如,笑眯眯道:“苏姑娘,您说是不是?”   苏玉如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一向的好脾气都装不下去了,冷冷盯着她:“林映晚!”   她心知肚明。   林映晚生的好,脾气好,处处都比她好,若这个女人执意勾引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未必扛得住。   苏玉如捏紧了手。 第43章   盯着苏玉如黑沉的脸色,映晚慢悠悠道:“苏姑娘,我是陛下册封的一品郡主,您不过是普通官家女,还请您懂些规矩,唤我郡主才好。”   她脸色忽而一变,带着冷意:“本郡主不曾同意你唤我大名!”   她不再多提沈时阑的事情。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那样的好人不该成为她们争论的工具,为了挤兑你借他一用便罢了,若处处依仗着他来与人嘴炮,便是自己不对了。   而且……   利用沈时阑的争吵并没有什么意义,苏玉如不会因为她放弃沈时阑,更不会放弃针对她。   要与人争论吵架,当然还是要从自己入手。   一针见血,釜底抽薪,方是正途。   何况她这话其实也没错,映晚位列一品,非寻常可比,苏玉如普通官家女,着实没那个资格。   本朝向来公主位列一品,郡主位列二品,只映晚自幼父母双亡,皇帝怜她身世,故而册封时额外加封一品,与公主们同级,所以哪怕见了沈沅,她在身份上也不低对方一头。   只不过是女儿家的品级素来与权势没多大干系,苏玉如家中权势不凡,更有个做皇后的姑娘,身份与旁人不同,大多贵族女子都乐意给她一个面子。   映晚惜命也想要好好活着,以往才处处忍让,只要这二人不过分也便罢了。   可今日太后告诉她,不会让她死的。   只要活下去,映晚便什么都不怕。   她冷冷看着苏玉如,“久闻苏姑娘家教森严,蕙质兰心,既失了礼数,该当如何,想来令尊令堂教过苏姑娘!”   沈沅本站在一侧温柔浅笑着,听她这般讲话,脸色也突兀改变了,变得极是难看,“映晚……”   她淡淡开口:“玉如连我的名字都叫得,便叫不得你吗?”   映晚微微一笑,看向沈沅的时候又换了一张脸,温柔又亲切,“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似乎极为不解,还歪了歪脑袋,漂亮的脸蛋因这个动作变得无比勾人,“公主一向温柔可亲,不管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脾气再好不过的,苏姑娘直言您的闺名您不生气,那是因为公主大度。”   “可我不一样啊。”映晚理直气壮道,“我这个人向来小家子气,见不得别人对我不尊重,还望公主见谅。”   这么说着,她哂笑一声:“没法子,小地方长大的,没有公主这般宽广的胸襟。”   句句自贬,句句都是嘲讽。   胸襟宽广,大度,温柔可亲。   若旁人说这样的话,沈沅都可以当作是夸赞,偏偏是映晚。   沈沅的脸色难看得堪比一侧的苏玉如。   林映晚,好一个林映晚,你给我等着!   她长到这个岁数都不曾被人这般讽刺过,甚至于看在她的面子上,连苏玉如都是被捧着的,这二人得意地久了,便乐意装作温柔可亲的模样。   今儿被映晚冷嘲热讽地揭穿了真面目,当真是很生气的,只怕怒的想要杀人了。   沈沅没有多言,冷淡地甩袖:“玉如,我们走。”   苏玉如一愣,“阿沅……”   阿沅……   这个称呼,好似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沈沅脸上,带着映晚给的讽刺一起,让她怒火攻心。   可偏偏她又不能说什么,不然倒像是心虚了。   不让苏玉如继续叫吗?那刚才自己跳出来说的话,就是真正的扎回自己身上,连带着映晚话里的每一个字,都真真正正成为了嘲讽。   甚至于连苏家和母后都要对她不满,所以她不可以阻止苏玉如。   可若是令苏如玉继续唤自己的名字,便总觉得矮了旁人一头……林映晚都能趾高气昂不许人叫,她堂堂公主却不敢……   沈沅心里滋味复杂难辨,说不清道不明。   苏玉如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不敢再言语,只静静跟在沈沅身后,二人一同离开绛芙轩。   身后映晚脸色冷漠,清荷有些担忧,看着她道:“郡主,这样……不会得罪大公主们?”   映晚不以为意地哂笑一声:“早就得罪了,不必担心。”   她忍气吞声这许久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沈沅和苏玉如只当她是个好欺负的,当着她的面毫不客气,就将她塞给沈时岭,毫不顾忌她的颜面和名声,更不在意她这个人。   忍气吞声当真有用吗?   映晚侧头想了想,其实就算今日没有太后的定心丸,她大约也是会讽刺这二人的。   总归她们两个杀不了她。   只不过太后让映晚变的更有底气罢了。   簌簌托着她的衣裳进屋,“正是这个理,在宫里不怕得罪人,本来人人就都是仇敌。”   “自己有本事才是真的,那些弯弯绕绕的,都没多大用处。”   她在太后身边多年,见惯了各路妃嫔公主皇子们的明争暗斗,也曾目睹各家命妇千金当面给人使绊子。   人人都有仇,一旦落水,不管你是否得罪过他,他都会毫不犹豫踩你一脚。   这就是宫廷。   没必要刻意与人讨好。   听着簌簌的话,映晚的目光移到窗外,窗外日头尚好,映晚不欲被她们影响了心情,笑眯眯开口:“我见东厢房里有把躺椅,簌簌给我搬出来放在那棵桂花树下头,我晒晒太阳。”   这个时节桂花尚未开放,绿葱葱的一片片叶子立在庭院里,斑驳的阳光洒下来,看上去很是舒适。   簌簌应了,转头去吩咐人准备,屋内只剩了清荷和映晚。   映晚笑着开口:“清荷,我问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清荷抬眸,“郡主说吧。”   “我记得你刚来我身边的时候,同我讲这一生只见过两个绝色女子……”   她问出口,清荷莞尔一笑,有些腼腆和惆怅:“郡主都知道啦?”   语调却很轻快。   映晚看着她。   “另一个当然是您的母亲。”清荷也不卖关子,“本是不想说的,怕引起郡主的伤心事儿,既然郡主不在意,那也罢了。”   “我这辈子见到的最美的女子,便是云家的姑娘。”   映晚得了自己想要的,便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随意问问罢了,倒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清荷亦默契地没有多言,两人一同侧头看向窗外,侍从们忙忙碌碌地搬出躺椅,还配了桌椅茶盏,点心摇扇。   不愧是太后宫里出来的,簌簌的本事不错。   映晚笑着走出门,不甚在意。   清荷在身后问:“郡主为何要躺院子里,这么大太阳……”   年纪轻轻的女儿家,便不怕晒黑一身如玉肌肤吗?   映晚回过头:“我也想安安稳稳待在屋里,可惜今儿怕是不行了。”   短短半日功夫,她先拒了安王府的礼物,又被皇帝召见,紧接着去见了太后,回来甚至于没来得及喝口水,沈沅便不请自来。   接下来若没有人才是怪了。   果不其然,映晚靠在躺椅上还没一刻钟,将将饮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来了客人。   是蒋贵妃。   映晚很是好奇,她们怎么能把时间掐的这样准,她刚回来沈沅就来了,沈沅一走蒋贵妃就到,难不成真像沈沅说的那样,守在绛芙轩门口等她?   映晚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不过好在蒋贵妃比沈沅懂规矩,还知道找人通报,映晚从躺椅上起身,整理了衣袖迎出去。   含笑道:“不知贵妃娘娘光临,有失远迎。”   蒋贵妃一身富贵的金玉大红,张扬无比,穿的像是红包一般,连手中团扇都绣着鲜红的牡丹花。   本朝虽没有规矩说正室侧室的衣衫颜色讲究,可大多妾室都不敢这样争锋,蒋贵妃这一身,倒像是故意向皇后挑衅。   “郡主好雅兴。”她笑着看映晚,指了指那躺椅,“我便没有郡主的巧思,这样一躺,确实舒服。”   映晚含笑看她:“贵妃娘娘见笑,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娘娘若不嫌弃,请坐吧。”   “不嫌弃不嫌弃。”蒋贵妃团扇遮面,慢慢笑起来,“方才瞧见大公主出去,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是吗?我没注意呢……”映晚只管与她打太极,一问三不知,偏头笑道,“大公主温柔谦和,许是怕连累我,身子不适也忍着。”   她感慨一声,真诚无比:“要不怎么说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呢,果真与众不同,换了我早就大声嚷嚷了,唯有大公主才能如此坚韧。”   蒋贵妃的来意,映晚猜得到。   她并不是为六皇子而来。   一夜过后,这女人可能是想通了,看透映晚在皇帝心里不是可以随意舍弃折辱的,便不执意令六皇子娶她了。   她今日来的目标……映晚猜测,大概是皇后。 第44章   听着映晚夸赞沈沅,蒋贵妃脸色淡了淡,轻笑道:“郡主果然大气。”   映晚报之以一笑,“不敢当贵妃娘娘盛赞,映晚小小女子,有感而发罢了,说起心胸气度,却半点不敢同贵妃娘娘相比。”   果然不出塑料,蒋贵妃是为皇后母女而来,见她夸赞沈沅两句,态度便淡下来了。   她应当是想着拉帮结派,将映晚拉到她那一方,一同对付皇后。   若蒋贵妃有诚意,映晚倒是愿意跟人一起对付皇后,可……明显的,蒋贵妃这般而来,看似和煦,实则高高在上,像恩典一般。   若是可以,定然也不会放过将她嫁给六皇子的机会。   与蒋贵妃同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映晚又不是个傻子,当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她微微一笑,请蒋贵妃坐了,安然道:“贵妃娘娘今儿大驾光临,不知是否映晚做错什么事儿了,还望娘娘训诫。”   “不敢不敢。”蒋贵妃道,“郡主深得陛下和太子殿下器重,我哪儿敢训诫呢?”   映晚只笑不语,一张俏丽的脸高深莫测,猜不透其中情绪。   蒋贵妃看的心梗,摇着扇子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郡主是爽快人,本宫也不客气了。”   “昨儿我家小六求娶郡主,想来郡主不大乐意?”   “全看陛下的旨意。”映晚含蓄道,“映晚自个儿的想法,应当是不大重要的。”   “郡主不必与我打太极。”蒋贵妃道,“我出身粗鄙,没有这许多的闲情逸致,只想问问郡主,若郡主不乐意嫁小六儿,难不成想做安王府的世子妃?”   映晚脸色清淡,一字一顿道:“我说的字字句句亦是实话,全看陛下旨意。”   “沈时岭虽好,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安王府家大业大,迎来送往,郡主觉着自个儿能掌管好那一大家子吗?”   蒋贵妃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心只说自己的,“ 我也是一片好心,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清楚,郡主不乐意嫁给他也实属正常,我不逼迫郡主,只想提醒郡主罢了,安王府的大门也不好进。”   蒋贵妃笑起来:“本宫是贵妃,虽然比不上皇后娘娘,但帮郡主安排婚事,还算是不在话下。”   她终于说到了重点:“若郡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帮郡主做安王府的世子妃,如此一来一往,决不令郡主吃亏i”   映晚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问她:“敢问贵妃娘娘,是什么条件才能让您开出如此丰厚的报酬?”   一个贵妃,想要安排王府的婚事可不太简单。   “和我结盟,对付皇后。”蒋贵妃磨了磨牙,恨恨道,“只要将皇后拉下马,届时六宫唯我独尊,自然郡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映晚侧头一笑:“皇后娘娘树大根深,如何扳倒她?”   “贵妃娘娘。”映晚喊她,“您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蒋贵妃压下眼中的仇恨:“我知道郡主和我一般无二地恨着皇后,不仅你我,连太子殿下亦是如此,只消我们联手,不愁不能将她拉下来。”   “我何时仇恨皇后娘娘了?”映晚反问。   六宫唯我独尊……   这几个字出口,便知蒋贵妃不可信。   等她真的做了皇后,一旦不履行承诺,映晚该当如何?   又不可能去向皇帝告发。难道她要跑到皇帝跟前,说,“陛下,苏皇后的事儿全是我栽赃陷害?”   先不说蒋贵妃能不能被拉下马,映晚自个儿就得先褪下一层皮。   她得了失心疯才会信这种话。   “皇后娘娘和大公主处处针对郡主,郡主就这般心胸宽广,丝毫不以为意吗?”   “当然不是。”映晚懒得撒谎,更懒怠跟蒋贵妃扯皮,“我自然是讨厌皇后娘娘的。可是贵妃娘娘,我再怎么讨厌皇后娘娘,也比不得六皇子百分之一。”   她轻轻一笑,并不怕得罪面前的女人,蒋贵妃手中没有权势,只依靠皇帝的宠爱生存,并不可怕,她倒也不必卑躬屈膝,“只有没本事的人才要和别人结盟。”   映晚笑着看蒋贵妃:“不管我讨厌谁,都可以靠自己,不劳贵妃娘娘操心。”   这话说的直接,想必是非常得罪人的。可映晚不大在意,既然要拒绝蒋贵妃,势必是要得罪她的,何必再绞尽脑子打太极,平白无故伤了自己的脑子。   不如直接说,让双方都轻便些。   蒋贵妃捏着手中的茶杯,瞬间变了脸色,方才的温柔和顺似乎从未出现过,冷的好似一团冰霜,“林映晚,你别给脸不要脸!”   映晚不甘示弱:“贵妃娘娘这就沉不住气了?”   “本宫找你是看得起你!”多说无益,蒋贵妃也懒得装模作样,“既然郡主觉着我要害你,就今儿就当本宫不曾来过,告辞!”   “恭送贵妃娘娘。”   映晚站起身,看着她出门,眉目间都带了笑意,“贵妃娘娘有空常来,映晚必当扫榻以待!”   “用不着,留着你自己用吧。”   蒋贵妃的声音飘过来,映晚脸上挂着的笑意霎那间塌下去,脸上不再有半分笑模样,径直靠在自己的堂以上。   过了半会儿,映晚忽然来了兴致,问清荷:“你觉着下一个来的会是谁?”   清荷猜不着,只冲着她摇头,反倒是簌簌莞尔一笑,道:“奴婢斗胆,猜着会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映晚都不敢猜,她觉着会是沈时岭。   映晚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的,哪儿有空来见我,你们想的太多了。”   才在太后宫中一起聊过,太子殿下犯不着再来一趟啊,一趟趟跑,她都要怀疑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对她有意思。   簌簌只笑:“郡主瞧着就是。”   话音刚落下片刻,映晚正琢磨着怎么对付沈时岭呢,就见绛芙轩的门又被推开,几个人走进来站定,迎着身后人走进来。   映晚诡异的沉默片刻,看着走过来的男人,慢吞吞站起身,慢吞吞欠身行礼,慢吞吞开口:“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沈时阑。   沈时阑回去换了身衣裳,这会儿一身淡色青衫,头上惯常戴着的金冠也给换成了青色的发带,飘在脑后,格外清新飘逸。   映晚眼睛不眨地看着,心中感叹,这太子殿下模样生的极好,便没有这层身份在,应当也有各家女儿喜欢。   更遑论身份地位兼顾的翩翩美男子,无数少女趋之若鹜亦是寻常。   想是这般想,映晚半分不敢说,只笑着问:“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沈时阑立在她跟前,扫视一周她的排场,目无波澜:“奉父皇的旨意,带你出宫一趟。”   “出宫?”   沈时阑点头,看向簌簌:“侍奉郡主更衣。”   不顾映晚的疑惑,簌簌强行将她拉入房中,才道:“郡主快更衣吧,您穿着衣裳我跟您说。”   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常服令小丫鬟替映晚换了,自己嘴巴叭叭不停。   “今儿七月初七乞巧节,咱们皇家的金枝玉叶都在宫中过节饮宴,不能和平民女儿一样乞巧,是以年年初八夜里,陛下都会特许公主们出宫游玩。”   “往年便是太子殿下带着各位妹妹们一起出去,今年自然也要带着郡主,所以奴婢才猜测是太子殿下的。”   清荷在一旁给映晚换衣服,闻言恍然大悟:“我竟给忘了。”   宫中习俗映晚一概不知,全靠她们二人,听这话还是觉着奇怪,“好好的乞巧节不过,却要晚一天,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郡主不懂。”清荷道,“原本公主们不过乞巧节的,七月七饮宴之后便罢了,后来明淑长公主觉着不满意,闹着让太后娘娘同意的。”   “这风俗沿袭了十来年,京中早已习惯,每年七月八,街市上也是人声鼎沸,花灯璀璨,各家千金小姐来往不绝,不比七月七日差。”   实则还是因为官宦千金七月七也要入宫。   平民和小官家的女儿虽然七月七日照常乞巧,可只消一想每年七月八官宦人家的公子会和姐姐妹妹一同出门,万一碰上后成就一段佳话,从此改换门庭……   是以人人都乐意多一天功夫出门。   映晚听着也便懂了,摇头道:“京里的风俗着实奇怪。”   天下各地都少见这样的。   映晚没多说什么,既然是明淑长公主好不容易给各位公主们求来的恩典,总归是件好事,令全天下的女儿家多松快一日,也算是积德。   她再不懂也不会多说什么。   换好一身常服,看着像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女子,而非以往高髻华服的郡主,映晚瞧瞧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叹口气,走出门去。   沈时阑已在院中等了许久,听见她的脚步声方回过头。   映晚;“太子殿下久等了。”   “无碍。”沈时阑打量她一番,沉默不语。   眼前的女子依然是美的。往日里华服加身,便如盛世牡丹,绝艳娇丽,璀璨夺目。今儿一身素衣,便像是清水芙蓉,带着颤巍巍的雨珠,立在水塘里,不惹尘埃。   沈时阑默默移过头,道:“走吧。”   映晚点头:“有劳太子殿下。”   平静疏离,有礼有节,跟第一次见面那样疏远,面对着一个陌生人的态度,好像中间相处这许久都是假的。   沈时阑回过头看着她,停下了脚步,一双如墨的眸子漆黑深沉。   映晚看的心中有些害怕,小声试探:“太子殿下?”   “你……”沈时阑想要开口,却又顿住,半晌摇了摇头:“走吧。” 第45章   这样疏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宫外,映晚下了马车,瞧见沈沅和苏玉如已然等在哪儿,还有几位不大熟识的公主郡主们,都聚在一处等着,至于几位皇子世子们,都跟在她们身后护着。   映晚心道她们等的必不是自己,而是身边这位太子殿下,果然两人下车后,沈沅先凑上来笑道:“皇兄可算是到了,让臣妹好等。”   沈时阑瞧她一眼,并未搭话,只道:“走吧。”   沈沅心中不满,更厌恶跟着沈时阑的映晚,冷飕飕道:“皇兄真是有了美人连亲妹妹都不管了。”   沈时阑脚步一顿,回头看她,“送公主回宫。”   沈沅一愣,苏玉如更愣,“殿下……”   沈时桓连忙上前一步,淡声道:“皇兄,阿沅年纪小不懂事,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计较,算了吧,她们女孩子今儿过节,咱们做兄长的,忍让着便是。”   沈沅在宗室当中一向口碑不错,当即有挺多人给她说情,沈时阑也不坚持,只道:“罢了。” 七夕佳节,不至于为了个口无遮拦的妹子伤了自己都好心情,当她不存在便是。   映晚低眉,望了沈沅一眼,漆黑的眉目有些不解。   这个沈沅,惯常是跟沈时阑不对付的,这一点映晚能理解,立场不同,看不惯沈时阑是常事儿,可令人惊讶的是,每每沈时阑在场,沈沅就会表现得格外活泼热情,不由自主就往他身边凑。   映晚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七夕是个好日子,大街上人声鼎沸,处处都是人,沈时阑回头看映晚一眼,声音淡漠:“跟紧。”   映晚乖巧点头,今儿这么多人,她人生地不熟的,若给挤散了,那肯定要把自己给弄丢了。   万一丢的远了,还得劳烦京兆尹去找,更难看的是在外头过一夜,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这般想着,映晚干脆瞧瞧,偷偷扯住沈时阑的衣摆。   只要拉紧了,就不会丢了。   她用了很轻的力气,照理说沈时阑不应该有所察觉,只是还是莫名感觉到了。   沈时阑回头看她一眼,只瞧见她低垂的眉眼,羞涩的眉目。   想说什么又顿了顿,任她牵着了。   映晚的目光落在角落里,苏玉如站在那儿,她心里不太高兴,攥的更紧了些。   街上有许许多多的花灯,沈时阑回头道:“各自散了吧。”   各玩各的去,有他跟着,这些人也玩不尽兴,总归这么多护卫跟着,也不必担忧她们出事儿。   各位年纪小的君主们欢呼一声,各自跑走了,原地只剩下映晚沈时阑,再一看,苏玉如和沈沅没走,沈时桓要看着妹妹,也留在原地。   至于一旁,还站着沈时岭,这位安王府的世子目光落在映晚手上,嘴唇颤了颤,低声问:“皇兄……”   颤抖起来,跟怎么着他了一样。   沈时阑侧头看他:“如何?”   沈时岭摇了摇头:“如果是皇兄的话,臣弟……臣弟输的心甘情愿,映晚……你眼光很好……”   映晚和沈时阑都愣愣看着他,不知这位公子发了什么癫?   一语未毕,他再也说不下去,直接朝反方向冲过去,消失在暗夜里。   映晚低头,轻轻叹息一声,撒开自己扯着沈时阑的手。   能让沈时岭知难而退,就足够了,她自个儿处境艰难,蒋贵妃和皇后都恨她,犯不着把安王府拖下水。   沈时阑的眼睛落在映晚手上,眼神复杂莫测,带着一丝无法理解的怒意。   映晚朝后缩了缩身子。   沈时阑没有多言,直接走了。   映晚连忙跟上去,苏玉如自然不甘落后,也想跟着,却被沈沅拉了一把:“玉如,我们去那边。”   映晚回头瞧了一眼,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扯着沈时阑的衣袖问:“殿下,我怎么觉着大公主怪怪的?”   沈时阑不答,反问道:“你对谁都是这样吗?”   “啊?”   “若即若离,若远若近?”沈时阑淡声问,“林映晚,你什么一丝?”   映晚撒开手,心里微微一惊,低头道:“我听不懂殿下的一丝。”   他竟是能察觉自己的态度吗?那我原本设计他种种,是不是也全看在他眼中?   映晚心中有些难过,却不敢承认,只道:“没有,我没有若即若离,殿下何出此言?”   “没什么……”沈时阑道,“走吧。”   他神色漠然,带着清淡的冷意,一阵阵令人颤抖,映晚低头跟上去。   两人走在喧嚣的大街上,都不说话,形成一片安静的小天地,映晚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脚步。   沈时阑回头看她:“怎么了?”   映晚道:“殿下,我想要那个灯。”   沈时阑抬眸望去,之间万千灯火当中,有一盏粉紫色的扇形灯,做成了合欢花的模样,精致美丽,如同真正的花一样,还散着璀璨的光芒。   不期然地,沈时阑便想起来,在嘉陵王府时,那儿处处都栽满了合欢花树,粉色的花一片一片缀在树梢上,美得就像少女的脸。   她是想家了吗?   沈时阑微微一怔,却下意识掏了钱给她,“好。”   自己还未察觉,先已除了声音。   映晚莞尔一笑,沈时阑终究还是买下了那盏灯,递到她手里。   映晚珍惜的握着,低声道:“多谢殿下。”   沈时阑默然不语,半晌才问:“你之前不是说要来东宫摘合欢花吗,怎么没来?”   映晚微微一怔,方想起这桩旧事来,为什么没去呢?因为我迷途知返,悔改了。   这话却不能对他说,映晚宁可一辈子不见他,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汲汲营营,曾经盘算过他的女人。   她盼着在他心里,自己永远都是天真美丽的模样。   映晚笑道:“我……我给忘了,殿下现在说话还算数吗?”   沈时阑哂笑:“花都落得差不多了。”   映晚不甚在意,强装活泼可爱,笑道:“干枯的也好,我拿来做枕头,闻着味儿睡得更香。”   沈时阑:“那你便去摘吧。”   “多谢殿下。”   天上明月依旧亮晃晃的,照亮了人间,照亮了映晚漂亮的脸蛋,显得她绝代姿容更加艳丽无双。   沈时阑没有言语,两人慢慢逛着,映晚手里的灯照着前面的路,淡粉的色泽犹如清荷,映晚觉着尴尬,便开口道:“殿下往年都是跟谁一起逛的?”   “自己。”沈时阑看她,难得给人解释问题,“以前都是我一个人逛,从未跟旁人一起过。”   你是第一个。   他在心里想玩,映晚便惊喜不已:“那殿下,我是第一个人吗?”   话一出口,映晚自知失言,便强笑道:“殿下,我……”   “是。”沈时阑直接道,“你是第一个人。”   他侧头从上往下俯视映晚,“我从未带过姑娘。”   不管是出门还是什么,从父皇让他去嘉陵接映晚入京开始,就已经开启了人生中无数个第一次。   第一次护送一个女子,第一次主动去了解一个人,第一次……   很多个第一次,都是她。   映晚呆住,怔怔与他对视,心脏砰砰砰,彷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跳到沈时阑跟前去。   这种感觉,甚至让她忘记做反应,只能一直呆呆站着,呆滞不像她平常的模样。   最终还是沈时阑先移开了目光,他道:“我从不说假话。”   从不说假话吗?   离开他的目光,映晚才有了反应的能力,低声道:“殿下,我……”   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最终破釜沉舟般开口:“殿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   “我不是一个好人。”映晚道,“殿下,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我这个人自私自利,不值得。”   不值得你对我有一丝好感。   沈时阑,你是世间的天之骄子,是我心中爱着的人,你应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   不管是权势地位,还是心爱的人。   你将来要娶一个很好的女子,让她一辈子与你并肩而立,你们将会是世人称道的眷侣。   而我,我不配。   映晚轻轻一笑,莞尔道:“殿下,我们走吧。”   沈时阑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冷淡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映晚回头看他:“殿下……”   沈时阑打断她,前所未有的粗暴:“林映晚,你想要做什么?”   他冷冷看着映晚:“你想一个人做什么?”   映晚眼睛酸涩,低头道:“殿下,你能别问了吗?”   “不能!”   “我什么都不想做。”映晚道,“我无父无母,偏偏是异姓王府的郡主,天生的身份尴尬,殿下,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   包括和你在一起。   若我只是想活下去,那把你拖下水正如我所愿,可我不是。   所以求求你,能别问了吗?你是太子,没必要因我而招惹陛下不满,更没必要因我让陛下怀疑。   沈时阑显然没有这7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看着她,显然不满意她的答案。   映晚打不过他,更不能使他送开钳制自己的手,不得已道:“殿下,我……我……”   沈时阑直接问:“你说你不是好人,是什么意思?”   映晚顿了顿,抬眸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做过坏事,并非完全的好人。”   “那这世间便没有好人了。”   “不一样。”映晚低声道,“若是旁人,我亦不会在乎。”   可那个人是你……这是不一样的,沈时阑,你永远不能理解我心中的纠结与痛苦,我或许矫情懦弱,可我别无他法。   宁可与你决裂,也不愿有一天,看你后悔爱上个蛇蝎女子。   那对我来说,太残酷了。   残酷的令人心惊胆颤,丝毫不敢深想。   沈时阑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默默松开她,“阿岭……一向心胸宽广,万事不放在心上,你不必多想。”   映晚微微一顿,看着他下意识问道:“你以为,是安王世子吗?”   沈时阑惊讶抬眉:“不是他吗?”   他以为是沈时岭的,映晚对沈时岭的态度和旁人不太一样。   比如……方才故意扯他衣袖让沈时岭退缩,直言拒绝还要担心伤害他,如此种种,都不免让人觉着,她对沈时岭与众不同。   连沈时阑都以为,她说的人是沈时岭。   否则还能有谁呢?   被她伤害过,还在她心里地位非同一般……   沈时阑想想自己,的确是没有被她害过的,甚至也看不出在她跟前有什么特殊之处,连沈沅都比他特别一点儿。   难不成除了沈时岭,竟然还有别人不成?   他微微抬眉,语气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酸意,冷冷问:“你心里到底有几个与众不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映晚掰手指:12345678……   太子:滚! 第46章   见他误会了,映晚不知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   可总归是好的。   映晚浅浅一笑,“不,不是安王世子,是旁的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儿,低声道:“殿下还记着裴珉吗?”   裴珉……   沈时阑当然记着,嘉陵王相之子,嘉陵王的心腹肱骨,和映晚一同长大的俊秀少年,当日他去嘉陵接映晚,曾亲眼见过那个少年,的确风姿绰约,姿容俊逸。   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若映晚心里的人是他,倒也不是不可能。   沈时阑抿唇不语,眼中如墨色的怒气一层一层晕染开来,他听见自己说:“可他送你来京城联姻。”   你依然爱他吗?   沈时阑对嘉陵的事儿可以称得上是了如指掌,嘉陵王如何生出联姻的心思,又有王相出谋献策,令映晚入京,再有裴珉亲自劝说。   如此种种,皆在他掌握之中。   所以他更无法理解,映晚为何还念念不忘,那人当真这样好吗?   爱吗?映晚咬唇,当然不爱,她从未爱过裴珉,当初和他心意互通的时候,也仅仅是为了利用王相权势,让自个儿的日子更好过一点。   若说情意,半分没有。   映晚心知肚明自己有多冷血,所以才不愿拖累自己心里的月光,她笑笑,低声道:“是我先对不住他的。”   所以我不怪他。   你明白了吗?   沈时阑当然明白,他没再继续说话,眼眸当中的怒火像是被什么打散了,一下子消失,只余下深深的无力。   花灯当中,映晚看向他的眉眼,澄透的眼神中含了笑意,“殿下,今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对上她天真无辜的神情,沈时阑终究是失去了力气,轻叹一声举步朝着一个方向走,淡声道:“带你去吃些东西。”   映晚弯唇浅笑。   跟上他的脚步。   *****   另一边,沈沅拉着苏玉如站在高楼上,沈时桓坐在一侧,轻声道:“皇兄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你们确信要做这种事儿吗?”   “你自己愿意做窝囊废,我可不愿意!”沈沅冷哼一声,“同是父皇的孩子,凭什么他就比我们高贵几分?凭什么连得他青眼的林映晚都能看不起我!”   沈时桓哂笑不语。   凭什么?就凭人家是元嫡长子,是太子。   这个妹妹心比天高,什么都敢做,竟瞒着他和母后,私下谋划了天大的事,甚至想着要沈时阑彻底毁了,再无登基的可能。   沈时桓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天大的胆子。   “你到底做不做?”沈沅问,“若不做就早点走,别碍事!”   沈时桓起身,低头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轻轻一笑:“做,怎么不做。”   赌一把,今儿沈时阑出了事儿,东宫之位非他莫属,否则便要一辈子被人压一头,连母后都要跪在元后跟前行礼。   为人子的,可受不得这种侮辱。   大不了赌一把,后头把眼前两个女人拖出去挡枪,母后也会愿意看着妹妹救自己的,连外祖父都会劝说玉如认下罪名。   所以,都无所谓。   沈时桓看向苏玉如:“玉如舍得吗?”   苏玉如低声道:“他不喜欢我,太后也不喜欢我,我没有任何可能性嫁给他。”   除非沈时阑出了事。   沈时桓摇头:“怪不得都说,最毒妇人心。”   换了沈时桓自个儿,可做不出如此狠毒的事情,为了得到一个人,恨不得直接毁掉他。阿沅和玉如这对姐妹,不知道背地里谋划了多久。   沈时桓静静瞧着楼下,“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沈沅哼笑,“二皇兄等着看便是,再过一刻钟,我让他们两个都没好下场。”   沈时桓摸了摸下巴:“那林家的郡主,你准备怎么着?”   “小六儿喜欢她,我做姐姐的当然要满足弟弟。”沈沅微抬下巴,神色自若,“怎么,二哥也喜欢?”   沈时桓摇了摇头:“美则美矣,非我所好,还是给六弟吧,这种美人我可无福消受。”   苏玉如一直往下看,无暇与他们两个嘴炮,沈时桓看了一眼,笑眯眯道:“我这个兄长性情冷傲,若知道你们的算计,恐怕j宁可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苏玉如看向沈时桓,“等表哥做了皇帝,还不是要他如何便如何?”   沈时桓轻轻一笑,不做答复。   想的美。   沈沅看沈时桓一眼,唇角勾起诡异的笑,与苏玉如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之色。   *******   映晚跟着沈时阑朝一处酒楼走去,那儿是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足有十丈高,酒楼上头挂着大红灯笼,远远就能瞧见。   走着走着,映晚微微蹙眉,感觉身边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险些将她跟沈时阑挤散了。   沈时阑亦有所察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沉默片刻,伸手将衣袖递给她,“拉着!”   映晚乖巧地拉上去,低声问:“怎么这么多人啊?”   沈时阑蹙眉,察觉到不对劲,“恐怕出什么事儿了。”   他转头朝角落里看一眼,不远处几个黑衣人依然看着他的方向,纵使人潮拥挤,也丝毫没有松懈,沈时阑微微放心,反手拉着映晚的衣袖,加快了脚步超前走去。   走着走着,却从另一个方向涌来一大波人,个个目标明确,直冲着映晚和沈时阑的方向过来。   沈时阑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刺客,瞬间警铃大作,心道不好,松开映晚的衣袖,空出手抽出腰间的剑,低声道:“待会儿你跟着我,不可走丢了。”   映晚点点头。   她实在太柔弱了,沈时阑微微蹙眉,从靴子里掏出把短小的匕首递到她手中,那匕首只比手略大几分,可寒光凛凛,锐利无比,想杀个人应该不难。   给她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自保用,刚好。   映晚捏着那把匕首,紧紧跟着沈时阑朝前走,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挤不动了,映晚右手捏着匕首,左手捏着沈时阑的衣袖。   可不知何时,左手一松,手上的衣袖没了攀附的地方,拿出来一看,竟是活活被人割断的。   映晚下意识去找沈时阑,这时候,七八个人冲过来,霎那间将两人挡开,沈时阑消失在眼前,映晚怔讼片刻,捏紧手中的匕首,半藏在衣袖里,慢慢朝中酒楼的方向挪。   她自个儿人生地不熟的,谁都不认识,也不识得京城的路,若往回走,还不知有什么危险,倒不如直接去酒楼,等沈时阑脱困,自然会去酒楼找她。   映晚算的很清楚,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刚挪了没几步,面前忽然阻了三四个精壮的男子,皆是一样的打扮,看起来就好似哪家的家丁小厮。   那几个人手里还拿着麻袋和麻绳,趁映晚落单的功夫,便要往她头上套,映晚悚然一惊,几乎是顷刻之间做了反应,将那把匕首彻底藏进衣袖以免被人发觉。   若硬碰硬地打,给她一把绝世神兵她也打不过面前几个男人,还是先藏好,再做打算。   随即,那人的麻袋套上映晚的头,鼻尖传来一阵香气,映晚便晕了过去,再也没有意识了。   陷入昏暗之前,映晚松开匕首,将它塞进口袋里。   再醒来的时候,映晚察觉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马车晃晃荡荡的,下头的路崎岖不平,显然不是官道,应是出了京城大街,往郊外去了。   头上麻袋已经解开,仰面正对着破旧的马车。   映晚垂眸不语,伸手摸了摸那把匕首,安心些许,马车外的说话声清晰入耳。   “这小娘们可真漂亮,我看了都把持不住!”   “你敢吗?”   “我不敢你敢啊!”   “人家是郡主,尊贵着呢,你敢动她,不怕全家被杀头啊!”   “郡主怎么了,郡主还不是被咱们捉了!”   “这是主子安排的,主子还说了,要让她毫发无损地,不然要我们的命,你可别动歪心思,主子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行了行了,我就是说说,不敢动她,你说这药效也该过去了,她醒没醒。”   “铁定没醒!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娇娘,要是醒了早就吓哭了,你忘了,咱们上次抓那个,哪家姑娘来着,哭的哟,那叫一个惨!”   “苏家的四姑娘!”   “对对对对,就是苏四姑娘,哎哟不是我说,那小娘们一身皮肉真是绝了,可惜都不让咱们碰。”   “你小子省省吧,后头这个真给你,你敢动吗?人家叔叔掌着十万大军,不怕把你碾成泥,烧纸都找不着地方!”   “唉……”   “要我说啊,这贵人们也不容易,你看动不动就遭难,咱们平头百姓就没这个问题。”   “人家吃得好穿的好,用得着你可怜?”   “唉你这人……”   两人越说越没边,映晚咬着下唇,努力不发出声响来。   听他们的意思,是有人要他们绑架自己的,这个人还绑架过别的贵族女子,比如那位苏四小姐。   映晚捏着手指,只是“主子”,到底是谁?   恐怕要等出去,见了人才知道。   映晚透过马车缝隙往外看,天色渐亮,可以看清外面的光景,马车四面都有人守着,她断然是逃不掉的,只能被押送过去,再伺机逃跑。   映晚想了想,目光落在马车板子上,这是辆破马车,板子中有一道道缝隙,映晚想了想,拿下头上的簪花,幸而出门之前,簌簌嫌她穿戴太素淡,往她头上簪了四支珍珠簪花,每只上头有十八颗珠子,莹润动人,放在地上也能找到。.   映晚伸手拔下来一支簪花上的珠子握了一手,沿着马车缝隙往下塞了几颗。   眼睁睁看着那些珠子落在地上,若仔细看的话,还是能找到的。   映晚松了口气,握紧掌心,接下来,每隔个半里地,便往下塞一颗珠子。 第47章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忽然停下来,门外那车夫道:“到地方了,她还没醒吗?”   映晚将簪花插在头上,嘤咛一声,假装刚醒过来,捂着头问:“这是什么地方?”   车夫掀开帘子,“哎哟小美人,这你就别问了,跟我们走就是。”   “你……你是何人!”   那人不答,直接将她从车上拎下来,推着朝前走。   映晚咬紧牙关,不动声色摸了摸衣袖中的匕首,安心了几分,被人围着,举步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建筑,那建筑华丽繁复,不知是谁的宅邸,想来是个贵人。   被推进门,扔进一间屋子里关上,映晚掏出自己的匕首,到处看看,藏在了枕头下,便坐在凳子上,静静思索接下来该怎么自救。   走了这许久,地方显而易见的不好找,若是等人救,恐怕死在这里晾干了都没人知道,窗子也被人封了,瞧不见外头的光景。   映晚只能拿手指在桌面上画地图,复述方才走来时的路 。   她一无所知,若要逃,还是要从刚才进来的小门逃出去,更近几分。   只是……得想法子把门窗搞开。   映晚咬着拳头,却听得几声清响,有人打开锁,推开门走进来。   看着来人,映晚不禁瞪大双眼,怒道:“六皇子!”   六皇子慢腾腾走进来,脸上带着淫!邪的笑意,“林映晚,今儿你可算是落我手里了。”   映晚后退一步,死死瞪着他:“你抓我来此,便不怕被陛下责怪吗?”   “怪就怪呗。”六皇子拍了拍手掌,“反正我无缘大统,父皇更不会因你而杀我,我怕什么呢?”   当然什么都不怕。   他走上前,捏着映晚的下巴抬起来,“好一个美人儿,皇兄艳福不浅,今儿我也要尝尝你的滋味。”   说着,就要强吻下去 。   映晚避开他的嘴,怒道:“放开我!”   “睡了你,你就是我的女人,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妇!”六皇子嗤笑干脆推着她倒在床上,伸手便要去撕她衣服。   映晚打不过他,心里恐慌不已,慌乱之中摸到自己的匕首,心里突突一跳,在六皇子身后,举起了那把匕首。   匕首凛凛的寒光落在她眼中,像是一个美好的梦一样吸引着她。   刺啊,一刀刺下去你就解脱了。   映晚闭了闭眼,握紧拳头,手中的匕首用力刺向六皇子的背部。   一阵剧痛中,六皇子忽然停下动作,反手摸了摸自己背后,眼中血色暴戾,映晚害怕他出声,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直接抱起一旁的瓷枕砸在他脑后。   一声巨响。   六皇子晕了过去。   映晚心有余悸地翻下床,无暇估计床上的乱象,脑子里只有逃命两个字,拢了拢衣裳,直接开门出去了还要竭力装作正经的模样。   还要感激六皇子为了方便办事儿,把人都给遣散了,这间屋子前,并没有人守着。   幸而这宅子不大,一路避着人到了门口,映晚瞧着门口守卫的两个人,心中惊慌,却还是昂首挺胸走过去,不出所料被守卫拦了:“无令不得外出!”   映晚不怕这些,只咬唇道:“可……是主子让我走的,你们敢违逆主子的命令吗?”   六皇子已晕倒在房中,死活都不知道,映晚说是他放自己出来的,旁人不知真假,难道还亲自去请示吗?   映晚咬了咬牙,委屈不已地揉了揉眼眶:“我……他看不上我你们也要为难我吗?”   亏了她今日一副打扮的天真清纯的模样,看着就不像个会说谎的,门口的侍卫也觉得她不敢撒谎,便让开路令她出去了。   出了门,映晚心里依然提着一口气,半点不敢松弛,脚步稳重地超前走,走出众人的视线范围,才匆匆忙忙跑起来,跑进一片林子里。   山林树木茂盛,是藏身的好地方。   映晚跑进去,藏在一片灌木丛后,身后还有一块大石头遮挡,纵使仔细找找,也未必找得到。   她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摊下去,伸手摸向自己的衣袖,空荡荡的,映晚一惊,竟是将匕首忘了……若六皇子死了,她应当也跑不掉了。   映晚紧紧咬着下唇,慢慢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哗啦啦落下来。   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好好走在路上都能有生死之劫,映晚怎么都没想到六皇子如此胆大包天,连这样的事情都敢做。   不知道沈时阑怎么样了,那么多人围攻,他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只盼着他不要出事才好,六皇子一条命,并不足以赔沈时阑的命。   映晚靠在石头上,深深吸口气。   而此刻,她惦记的沈时阑也在惦记着她,昨夜那群人带走映晚后,就想要沈时阑的命,下手狠辣无匹,幸而暗卫及时挤到他跟前,只让他受了一些皮肉伤。   可官兵们抓走那群刺客后,沈时阑方发觉映晚不见了。   瞧着自己被人生生割开的衣袖,沈时阑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连夜审问了那群刺客,依旧一无所得,天色刚亮,沈时阑坐在京兆府衙门内,脸色阴沉沉的。京兆府尹看着他,战战兢兢道:“殿下,这些人都……都似是签了生死状,嘴一点儿都撬不开,微臣……微臣无能!”   沈时阑冷冷道:“继续审。”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去京郊大营调几支士兵给我,全城搜查,势必将郡主找回来。”   京兆尹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痕,战战兢兢道:“殿下,您……您的手……”   “无碍。”沈时阑面色冷沉,“从京兆府开始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我先回宫一趟。”   他脸色太难看,京兆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能恭恭敬敬送他走了,连忙让人去拿着他的信物去京郊大营调人。   宫中。   沈沅靠在榻上,冷哼一声:“他居然好好的逃过一劫,当真可恶!”   “阿沅,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不会被查到吧?”苏玉如还是有些惊恐,“太子殿下跟陛下,毕竟不同。”   陛下会顾念父女之情夫妻之义,太子殿下可不会。若太子殿下执意要他们的命,恐怕陛下也无能为力。   “你怕什么!”苏玉如嗤笑一声,“哪怕供出来,供的也是老六,跟我们俩有什么关系?”   苏玉如这才安心一点,“可六皇子那边……万一他将我们供出来呢?”   “难道你觉得有人会相信他,而不相信我?”沈沅惊讶地看着她,“玉如,我们两个在京城里是什么名声,他又是什么名声,想拖我下水,也得掂量掂量他自个儿的斤两。”   苏玉如不语。   沈沅侧头不屑一笑,道:“天快亮了,那林映晚该被送到老六床上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恐怕正享受美人在怀的滋味儿呢!”   提起映晚,像是打开了苏玉如的仇恨开关,她咬牙道:“这个女人到底好在何处,为何人人都喜欢她……”   连六皇子这个出了名的风流纨绔子弟,都为她着迷,恨不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得到她。   沈沅侧头笑:“好在……人家漂亮,玉如,不值得生气。”   窗外的太阳渐渐升起,沈沅打了个呵欠,倒在软榻上想休憩片刻,却听“啪”一声巨响,有人踹开了宫门。   沈沅直起腰看过去,怒道:“什么人!”   看着来人,苏玉如心虚地后退一步,“太……太子殿下……”   沈时阑不搭理她,径直走向沈沅,手上还沾着手臂受伤后的血污,宛如地狱修罗。   沈沅微微一笑:“皇兄怎么来……”   话音未落,沈时阑骨节分明的大手毫不留情掐上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直接拖起来按在柱子上,死死捏紧她的咽喉。   不过片刻,沈沅便因呼吸不畅涨红了脸。   苏玉如喊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沈时阑冷冷问:“林映晚呢!”   苏玉如心里一慌,强撑着道:“殿下,郡主失踪我们也很担心,但我们真不知道啊。”   沈时阑不理会她,只手上更用力几分,手背爆出了青筋,继续逼问:“人呢?”   沈沅嗓音嘶哑:“不知道。”   她已然呼吸不过来了,沈时阑却毫无同情之心,冷漠道:“沈沅,你不该活到今天的。”   沈沅已经无法思考了,缺乏空气的脑子里全然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道:“我不知道。”   唯一的理智告诉她,不能承认,不承认还有一线生机,若承认了,便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知道。”   她是打死都不愿意说的了。   沈时阑冷冷盯着她片刻,甩手将她扔在地板上,摔的七荤八素之际,转头看向苏玉如。   苏玉如后退一步,抵着柱子:“殿下……我也不知道。”   “你想死吗?”沈时阑只问。   熬了一整夜,他同样嗓音嘶哑,整个人身上都带着寒气,扑面而来一如往昔冷毅森然。   苏玉如只觉得腿软,却不敢说话,“殿下,我……我真不知道。”   沈时阑拔出腰间的剑,指着沈沅:“你若不说,她立刻就要死。”   “殿下,你不可以这样!阿沅她是你亲妹妹!”苏玉如喊道,“你这样,陛下……陛下不会同意的,你不可以……”   “我可以,你知道的,我可以。”沈时阑加重语气。   “三!”   “二!”   “一!”   声音落下去那刻,沈时阑手中的剑跟着刺下去,苏玉如喊:“我说,我全都说!”   “她……她被带去东郊城外的一座庄子里,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六皇子在那儿……”   六皇子也在那儿……   沈时阑捏紧了手中的剑,对身后侍卫道:“将大公主和苏姑娘一同关进地牢里去,没我命令谁都不许放她们出来,纵有父皇圣旨也不可。”   “是!”   沈时阑转身出门,带了人往东郊而去。 第48章   东郊。   出了城至东郊后,众人便不知道往何处走了,只能兵分几路,挨家挨户的搜查。   昨夜太子殿下遇刺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嘉陵郡主被贼子掳掠的事情只少许人知道,是以这会儿老百姓们都以为,太子殿下是在搜查刺客,一个个都极为热心地提供帮助。   太子殿下是个好储君,深得民心,行刺他的那些国之蛀虫,最好早点抓住推到午门砍头才好。   如此上半晌便过去了,日头快到中天时分,一个士兵忽然惊呼一声:“报,殿下,在地上捡到了这个。”   沈时阑垂眸,那是一颗圆润的珍珠,莹亮如玉,一颗便价值连城,定不会是哪家千金丢在这儿的,最重要的是沈时阑很清楚,这些珠子属于映晚的簪花。   那簪花是他特意让内务府送的,再眼熟不过,这会儿看见心脏终于稳了些许。   好歹,有点儿消息了不是吗?   既然这珠子落在这儿,想来是映晚特意留的记号,沈时阑紧蹙着眉头,道:“继续找。”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半里外又找到一颗,高兴道:“殿下,找到了!”   沈时阑策马往那边去,冷冷道:“往前走。”   映晚还能想法子留记号,至少在路途上,她还是安全的,她那么机灵,应当能保护好自己。   沈时阑捏紧马缰,狂奔的速度飞快,又跑了约莫半里地,便瞧见一颗珍珠在太阳下发着光,告诉他,映晚就在前头。   ******   映晚藏在林子里,咬紧牙关不敢说话,林子外已经来来回回许多人了。   他们发现了六皇子的状况,这会儿都跑出来抓自己,映晚捏紧了拳头,藏在灌木后头,心跳如雷。   这个地方不知还能藏身多久。   若被六皇子的人找到,到时六皇子记恨她所作所为,恐怕她不仅要死,连块骨头都不能留下。   陛下宠爱六皇子,就算当真查出来是他所为,也只会一床被子遮了去,全然不会责罚。   而且……映晚苦笑,纵然今日逃过去,她捅了六皇子一刀,又将人砸晕了,回去皇宫论罪,皇帝心疼的也不会是自己。   恐怕也要遭受责罚。   六皇子的侍卫们已经在林子里逡巡了几遍,幸而映晚所在着实隐蔽,她又能冷静下来不发出声音,竟也没被人发现。   日挂中天,映晚忽然眯起眼睛,瞧着不远奔驰而来的一群人。   嘉陵重兵,她这个郡主对军人有着天生的敏感度,映晚感觉得出来,这群人是战场上撕杀过的真正血兵,绝非六皇子手下没有警惕性的草包。   映晚心里一跳。   若来的是位热心的将军,或许能救自己一命。   可……若跟六皇子或者皇后有所勾结呢?别是刚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映晚咬着下唇,内心纠结不定。   这队兵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映晚抬眸看着,看见京郊大营的盔甲,听见不远处六皇子的随从喊声。   “快走,京郊大营来人了,快躲一躲。”   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至少坐实了这群人跟六皇子无关,映晚摸了摸掌心,顷刻间在脑海里做了决定。   不管结果好坏,先赌一把吧。   否则躲在这里,早晚要被六皇子的人抓到。   还不如赌一把,五成生死,全看对方。   这么想着,映晚干脆避着那群随从从灌木丛里挪出去,猫着腰往外走。   快走到树林外时,树林内没来得及跑完的随从指着她高喊:“人在那儿,找到了!”   映晚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撒腿就跑,宛如身后有豺狼在追,她直直跑向那队军士,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嘶声竭力。   眼瞅着到了跟前,双腿一软倒在地上,那几个随从已追了上来,手中拿着兵器要往他身上招呼。   带队的士兵怒喝:“住手!”   那人怒喝一声,策马前来:“你们是哪家仆役,胆敢强抢民女!”   映晚抬眸,忽然一愣,这人面容熟悉,分明就是沈时阑的东宫门卫,她曾有过一面之缘,还吓到不行。   今日瞧见这人,却只觉得温暖又高兴,忍不住落了泪:“将军,是我!”   映晚一张脸太有辨识度,那人惊愕片刻,回头喊:“殿下,殿下,人找到了!”   几乎是片刻之间,又有一人策马从后面奔过来,看着地上的人,连忙翻身下马走过去:“映晚?”   映晚眼泪擦都擦不干净,只来得及哭喊一声:“殿下……”   殿下,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随即便晕了过去。   沈时阑将人接到怀中,抬眸看到被包围的几个随从,冷冰冰道:“审,审清楚了就地格杀,若老六在,带回宫中我来处置。”   那几个随从互相看看,道:“太子殿下,她刺伤了六皇子,您若真要计较……”   沈时阑理都不理他们,只将映晚放在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回头对那兵士说了句:“看着,别让老六死了。”   他还不配死。   沈时阑目光冷漠似水,抱着映晚策马回宫,骏马一路奔回宫城,沈时阑没将人送回绛芙轩,而是直接带回了东宫,顺带找了太医给她诊脉。   待太医确认映晚无事后,才起身出了东宫。   走之前低头摸了摸映晚的脑袋,轻叹一声,“若郡主醒了,告诉她我很快就回来。”   到门口后嘱咐门卫:“孤没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踏入东宫半步,哪怕是手握父皇圣旨,也不允许!出了事自有孤担待!”   “是!”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映晚刺伤了老六,父皇和蒋贵妃这两个人素来不讲道理,恐怕还要倒打一耙。   呵。   还有沈沅的事儿呢,皇后那边也要闹。   沈时阑神色冷冰冰的,直接朝着养居殿去了,如他所料,皇后和蒋贵妃都在,哭哭啼啼跪在皇帝跟前,一字一句哭诉他的恶行。   沈时阑连处理好的伤口都露着,直接走进去,淡声道:“父皇。”   皇帝被后妃哭的脑子疼,看见长子过来便问:“皇后说你抓了阿沅,贵妃说有人伤了小六,你将人带走藏在东宫,是真是假?”   “是真的。”   “胡闹!阿阑,你……”皇帝指着他,不敢用太难听的话骂他,只道,“阿沅是你妹妹,你先将人放了,还有哪个刺客,你也给交出来。”   “不交。”沈时阑冷漠地看了皇后和蒋贵妃一眼,“父皇没听她们说说,儿臣缘何如此吗?”   皇帝抬眸:“为何?”   沈时阑伸出手臂给他看,冷淡道:“拜您的长女所赐。”   那上面伤口狰狞,纵然只是皮肉伤,也足够吓人了。   皇帝一愣:“你受伤了怎不让太医看着,跑出来干什么?快,去找太医过来!”   “不必。”沈时阑道,“父皇,昨夜阿沅设计策划了好大一场戏,险些要了儿臣的性命,您觉着儿臣不该抓她吗?”   对比沈沅,皇帝心里自然还是沈时阑更重要,当即叹口气:“那你便罚她吧,只阿阑……”   他有些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阿沅是你亲妹子,好歹留她一条命。”   沈时阑道:“父皇是这样想的吗?”   皇帝哑然不语。   蒋贵妃却趁机道:“阿沅做错了事,可我们家小六做错了什么,殿下为何要维护刺客,您觉着我们小六还不及一个刺客尊贵吗?”   沈时阑低头看着蒋贵妃,冷漠道:“是,他不及。”   蒋贵妃一噎,当即大哭道:“陛下,陛下,您看看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话啊,六儿是您亲生的儿子,是天皇贵胄啊,怎么就被人这般侮辱呢!”   皇帝亦道:“阿阑,别胡说。”   沈时阑道:“昨夜老六和阿沅勾结,将映晚从我身边带走,意欲行凶被人反刺一刀,他不是活该吗?”   沈时阑并不藏着掖着,这点子事儿皇帝早晚要知道,他满城找人也不是问题,沈时阑懒得隐瞒,“父皇觉着,他不该挨这一刀?”   六皇子的心思皇帝一直都知道,却从未想过他竟然这般胆大包天,跟沈沅勾结,刺杀太子,抢走郡主……   简直耸人听闻。   皇帝站在那儿捂着心口,呼吸几瞬才道:“可纵使这样,映晚她也不该……老六毕竟是皇家血脉,怎能遭此损伤。”   沈时阑道:“若非如此,现如今她许是已死了。”   沈时阑冷漠不已,“父皇还有别的事情要问责吗?”   皇帝不语,蒋贵妃先道:“纵使如此,我儿已经遭受苦果,殿下又将人关起来,若非有人报信,我还不知他遭此大难,郡主便一点责罚都不必受吗?”   “陛下,臣子以下犯上本就是大罪,郡主乃臣子,却敢为报名弑杀六皇子,难保来日不会……”   “不会如何?”沈时阑盯着她,冷冷一笑,问道:“谁告诉你郡主是以下犯上?”   “难道太子殿下觉得,郡主的身份比皇子更高贵吗?”   同在一条战线上,皇后和蒋贵妃摒弃前嫌,一同针对沈时阑,“纵是一品郡主,亦只是臣子罢了。”   沈时阑不看她们,对皇帝道:“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正是想跟父皇说一件事。”   皇帝左右为难,却还是问道:“你说,何事?”   “儿臣欲以郡主为太子妃,还望父皇成全。”   “什么!”皇后豁然站起身,怒道,“陛下,您听见了吧,他竟然要以一个杀害六皇子的凶手为妻,还为这个女人不顾弟弟妹妹死活!”   皇帝亦有些不悦:“阿阑,郡主的罪责还未定下,如何能让她做太子妃。”   蒋贵妃道:“正是,伤害小六,怎么也要责罚的!不赔命,至少也得挨个几十板子。”   几十板子?就映晚那个脆弱的身板,真的给人打几十板子,还不如直接要她的命。   皇后亦道:“陛下,既然是小六和阿沅犯错在先,小六已然受了教训,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阿沅被关在牢狱当中,生死未知,臣妾绝不允许林映晚逃脱法网。”   蒋贵妃哭哭啼啼道:“我可怜的小六啊……”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说动了皇帝,皇帝道:“阿阑,待郡主受完责罚,咱们再议论此事,你……你先将人送出来,朕保证不要她性命。”   沈时阑只道:“当年父皇亦对儿臣说,保证不让母后死。”   他神色冷冷淡淡的,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漠然不已,“父皇,您还记得吧。”   皇帝哑然。   沈时阑侧头瞧着他,想了想,从自己腰间掏出把匕首来。   皇帝蹙眉:“阿阑,你带匕首干什么。”   沈时阑将匕首□□,抵在自己颈项中,抬眸目光冷漠。   “父皇。”他喊。   皇帝吓坏了,又不敢伸手:“阿阑,你……”   “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刺下去的。”沈时阑很冷静,冷静无匹,“儿臣肩上担着家国天下的责任,没那么脆弱。”   皇帝还是不放心:“刀剑无眼,你先松开,咱们慢慢商议就是。”   “儿臣没什么要商议的。”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儿臣就是想问问父皇,在您眼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们重要。”沈时阑道,“父皇,您觉得呢?”   “这怎么能一样!”皇后心一慌,陛下心里谁更重要简直不言而喻,沈时阑这等行为,几乎等于作弊,“老六受了重伤,太子殿下不要胡闹!”   沈时阑理都不理她,只看着皇帝,“父皇,儿臣的性情您知道,我从不开玩笑。”   我是很认真在问你,到底你更在乎谁?   皇帝沉默片刻,侧头道:“阿阑,你是在逼朕啊。”   “是。”   皇帝闭上眼:“罢了,罢了,朕答应你便是。” 第49章   对皇帝而言,沈时阑是元后之子,他心有愧疚,本就不舍得他委屈。如今哪怕自己他是在威胁自己,也不得不妥协。   因为是阿阑啊。   皇帝说完话,叹息一声,感慨无限:“朕……朕当真是个养了个好儿子。”   沈时阑放下手中的匕首,并不多说,叩首道:“谢父皇。”   “你……算了,你去找太后说吧,若她老人家答应你,朕便再无意见。”皇帝疲惫地摇摇手,“去吧。”   “儿臣做的事,皇祖母都同意。”   皇帝便默然。   想起沈沅和六皇子,他还是勉强张口,“映晚……既然你愿意娶她,朕便不会再责罚了,可是阿阑……”   “父皇想要我放过沈沅和沈时文吗?”   沈时阑抬眸看着她:“父皇,儿臣从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们险些要了我的命,我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皇帝忽然想起来,当初先皇后死时,阿阑还是个孩子,那副倔强的神情。   过了这许多年,阿阑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再抬起头时,姿容俊美,神情冷漠,却依稀还有当初的模样。   他忽的就心软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阿阑始终是阿阑,是幼年时拉着他的衣摆,软软喊着父皇的孩子。他变成如今的样子,本就怪自己。   “阿阑……”皇帝忽然失了声,好半晌才艰难道,“听你的便是。”   这个儿子和旁人是不同的,他的长子,一手抚养长大,总是将全天下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个孩子一根手指头。   如今沈时阑跪在他跟前,拿刀胁迫他。   皇帝纵是铁石心肠也没有办法。   他险些被人害了性命去,若自己护着小六和阿沅,如何对得起他?如何对得起早逝的皇后?   他叹口气不再言语,回首道:“你们都退下吧,此事皆交由太子负责。”   皇后和蒋贵妃自是不满,急急道:“陛下……”   皇帝回头看她们一眼,神色冷淡,那冰冷的神情令人心惊胆战。   皇后也不敢言语,更不论蒋贵妃。   被皇帝赶出来,蒋贵妃和皇后在门口对视一眼,前所未有达成了协议,要一起去救两个孩子。   沈时阑权当没瞧见她们,举步走向绛芙轩。   映晚已醒来了,惊吓过甚,醒来后一直呆呆看着房顶,一言不发,绛芙轩侍从吓的不轻,使劲浑身解数逗她,可她却一言不发。   沈时阑走进来时,簌簌要哭不哭的,“太子殿下,郡主她……她是不是傻了?”   沈时阑蹙眉,举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榻上无神的少女,轻叹口气,低声唤道:“映晚?”   映晚眼珠子微微转动,看见他的脸,眼珠慢慢聚焦起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泪水便顺着落下来。   映晚嗓音嘶哑,低声喊:“殿下……”   沈时阑心中一酸,握住她的手,哑声道:“你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映晚点点头,一直看着他,半晌哭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沈时阑低声安慰:“不会的,你别怕。”   “你已经回来了,我陪着你呢……”   在他的安抚下,映晚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攥着他的衣袖,安心不少。   沈时阑轻叹口气,看着映晚,眼神坚定,“我……我刚才对父皇说,要娶你为妻。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裴珉,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要救你……”   映晚呆住了,怔怔道:“娶我?”   沈时阑点头。   “我……”映晚哑声道,“我……”   沈时阑看着她,“映晚,我要知道,你和裴珉是早不可能的,放下他,对你对我都好。”   “不是的,不是裴珉……”映晚语无伦次,只顾着给自己辩解,“我不喜欢裴珉。”   今天在树林里生死难测的时候,她就在后悔,为什么要欺骗沈时阑,为什么要说自己喜欢裴珉?他那么伤心,自己也那么伤心。   生死总是能让人想通一些事情。那时候,她所顾虑的一切,似乎都不再是问题,显得矫情无比。   她泪落如雨:“我从来就不喜欢裴珉,我喜欢你……”   “可是我这样的人,卑微到尘土里,和你是云泥之别,我哪里配得上你?”她哭的不可自抑,一场生死劫难,将一切都给抛开了。   “我还算计过你,想你娶我,庇护我,我这么坏……”   映晚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哭着将什么都说了。她是真的再也不怕了。这场劫难险些要了她的命,她才意识到,哪怕是谨小慎微地活着,也不可能永远安全。   不如痛痛快快的,纵是死,也死的痛快些。   至于沈时阑,或许他听了这些话,就不会喜欢她了。可是他那么好,自己怎么可以继续骗他?   映晚想着,越发伤心,哭的更凄惨一些。   沈时阑静静看着她哭,等她哭累了,才垂眸叹口气,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慢慢给她擦着脸,“我知道。”   “我都知道。”他叹息一声,握着映晚的手指,一根一根擦着,“这都不要紧,你别害怕。”   他以前是不知道,可是现在知道了。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并没有多少反应。   这些事情,若放在以前告诉他,他定是要生气的。可是……昨夜她忽然失踪,那种焦躁和恐惧充斥着胸膛,让他觉得,只要人还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映晚出了事,他该怎么办?只能拼了命去找她,好在上天有眼,将她还了回来。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再去奢求别的,显得太贪心了些。 第50章   映晚已呆住了,怔怔看着他,“你知道?”   沈时阑的眼神分外柔和,和他一惯的冷漠全然不同,他放柔了声音,温声道:“是,我都知道,你别怕。”   若是这样能让你安心,那我说什么都不要紧。   映晚眼泪一直不停地落下来,顺着脸颊氤湿了枕头,哭的越发伤心。沈时阑由着她哭,哭痛快了才好,才会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忘掉,不至于闷出病来。   映晚哭得畅快,犹不可置信,抬眸询问,“你真的要娶我吗?”   沈时阑道:“是真的。”   “我要娶你做我的太子妃。你入京本就是为了和亲,嫁给谁都是要嫁的,难道嫁给我,不好吗?”   映晚摇摇头,伸手抚着他的脸:“不,你太好了,我不敢相信。”   哪怕是最初的时候,她都不敢做这样的美梦。太子殿下高不可攀,如天上皎洁的明月,如今他说,要娶她?   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呢?   沈时阑低声道:“可这是事实啊。”   他前所未有的温柔,这种温柔如同像是春天绽放的一朵花,吸引人去爱上他,映晚默默落着眼泪,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清荷端着清粥小菜过来,温温的冒着热气,沈时阑叹口气,静静道:“映晚,先吃些东西吧。”   “待会儿我要去处置沈时文和沈沅,我想你和我一起去。”他静静看着映晚,“你不想看他们自食恶果吗?”   映晚怔了怔,看着他认真眉眼,点点头,“我想。”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可是我还活着,陛下……”   陛下怎么会同意处置他自己的亲生儿女?别说映晚好好的没出事,就算真的死在六皇子手中又如何?训斥一顿,打一顿便罢了,难道还要六皇子为你赔命吗?   一个无父无母的异姓王府郡主,凭什么与金尊玉贵的六皇子比较?   沈时阑道:“有我在,父皇总不会拒绝我。”   他淡淡笑起来,笑得十分生疏,安慰道:“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   沈沅和苏玉如一同被带到绛芙轩的庭院中,还有被映晚狠狠捅了一刀,又拿花瓶砸晕的六皇子,如今重伤在身走不得路,是被人抬着过来的。   皇后和蒋贵妃二人匆匆赶来,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看着沈时阑,二皇子沈时桓亦陪着母亲来看妹妹,只是他却低着头,并无几分关切。   沈时阑扶着映晚,两人一同坐下,眼中完全没有皇后和贵妃,映晚犹豫片刻,还是随着沈时阑没有请安。   她已不是那个卑微不已的嘉陵郡主。沈时阑说,他已经向陛下请旨要娶她为妻,日后她是太子妃,做事就要考虑沈时阑,不可丢了他的颜面。   沈时阑是元后嫡子,自幼册封皇太子,身份高贵无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领受他的礼节。   除却皇帝,只有皇后有资格罢了,蒋贵妃瞧见他也只能默默行礼。今日这等场合,沈时阑不愿给皇后请安,映晚也只当作不存在。   皇后脸色不悦,攥紧拳头,恶狠狠瞪着二人,又将担忧的目光投在苏玉如和沈沅身上。   沈时阑并没有审问他们,只平静开口:“苏姑娘怎么也被带来了?她陷害一品郡主,以下犯上罪大恶极,既非宗室之人,便送去大理寺处置,不必问我。”   提起苏玉如,他没有丝毫感情。苏玉如猛地抬头,“太子殿下,你就一点情分都不讲吗?”   “这些年来我对你一片真心,林映晚没有一点比得上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她失声尖叫,分外愤怒,“你怎么可以这样?”   沈时阑连目光都没给她一个,冷淡至极地挥挥手:“送她走。”   皇后嘴唇动了动,抬头道:“玉如是本宫的亲侄女,若送去大理寺,只怕不太合适吧。”   大理寺这种地方,岂是贵族女子能去的?玉如年纪轻轻走一趟,出来后就算再清白干净,也少不了闲言碎语,只怕婆家都寻不到。   “她年纪轻轻的花季女孩,走这一趟出来后,怎么说婆家呢?”   沈时阑心平气和地开口:“皇后娘娘以为,她还能出来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皇后失声尖叫:“你说什么?”   沈时阑冷然不语,将目光落在沈沅身上,冷声开口,“好一个皇家公主,你也配吗?苏四小姐被害,你以为你就能做一辈子公主吗?”   沈沅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她。   皇后也是一怔,看向沈沅:“你什么意思?四丫头是你……是你害的?”   皇后声音发颤,几乎是不可置信,咬着牙半晌,猛然扑上去挠沈沅的脸:“你居然害了她?我给你锦衣玉食,让你金尊玉贵地活着,你居然害她……”   沈沅用力推开她,冷声道:“你装什么装?当年不就是想让我替你女儿受罪,害怕有人残害你的孩子,才将我们调换的吗?你害我和父母分离,我尚未找你麻烦呢!”   十二岁那年,见到母后对苏四那么宠爱,沈沅起了疑心,偷偷躲在窗户下,听到了母后和身边嬷嬷的对话。   “四姑娘是您的亲生女儿,定然比大公主强……”   “等她们长大了,您把四姑娘接回来,就说是苏二夫人调换了您的孩子,偷走了真公主,到时候杀了大公主和二夫人,你们母女还能得到陛下怜惜,何乐而不为?”   “……”   那一日起,沈沅才突然明白,为何那么多年以来,母后对兄长,对苏四,对苏玉如都如此宠爱,偏偏对她不假辞色,表面温和,实际上毫无感情。、   为何母后总是能够毫不犹豫地牺牲她。   原来是因为,自己从来就不是她的女儿。   原来,她还一直想着接亲生女儿回宫,甚至不惜害死沈沅和沈沅的生母。   沈沅心中恨了许多年,不愿意让她得偿所愿。在皇后准备动手之前,终于找到契机,借着绑匪的手绑架了苏四,送给旁人糟蹋。如此一来,一个有污点的女人,断然不能做公主。   皇后再怎么心痛,都只能活活咽下去。   那时候,她心中的畅快,无可言说。   沈沅冷笑一声:“你装什么装?你想要我和我娘的命,那你就来取,反正你们母女也别想过好日子!至于苏家……哼!”   “你以为,我为何非要将苏玉如牵扯进来?”沈沅恶劣一笑,“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别想跑,一个都别想跑!”   皇后恶狠狠瞪着她,心中恨到不行:“你恨我,你冲着我来,四丫头做错了什么?你……”   沈沅像是鱼死网破一般,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那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母亲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做你们母女的垫脚石?凭什么?”   这一场内斗,堪称惊掉人眼。   映晚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感慨皇后胆大包天,敢调换公主?感慨皇后心狠手辣,谁都能做垫脚石,还是感慨……   映晚想着想着,又想到昨日绑架自己的那些人,似乎提起过这位苏四姑娘。   原来果然是沈沅所作所为。   蒋贵妃一直很担心自己的儿子,这会儿也惊住了,呆呆看着皇后两人打骂,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皇后一直装的温婉贤淑,居然敢做这种事,这也太可怕了!随之而来的是欣喜,皇后犯了如此大错,定是要废后的,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立继后的话,还有谁比自己这个贵妃更有资格。   当务之急,还是保住儿子。只要儿子好好的,有企鹅都不是问题!   蒋贵妃不顾皇后二人厮打,几步走到映晚跟前,朝着她跪下,磕了几个头,哭哭啼啼道:“郡主,我替时文向您赔罪!”   “小六被我和陛下宠坏了,一向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做,我不为他辩解。”蒋贵妃哭道,“只是郡主已将他打成了这个模样,重伤难治,只怕难好,求郡主饶他一命吧。”   “郡主受惊是小六的错,但是郡主毫发无伤,他也已经得了教训,郡主……”   映晚平静道:“这件事我不管的,贵妃娘娘去求太子殿下吧。”   “郡主,您答应的事情,太子殿下怎么会不答应呢?”沁嫔竭力求情,“臣妾不敢多说别的,只求郡主饶他一条命罢了,若是郡主觉得不顺心,便拿我的命赔偿!”   她呜呜呜哭着,想着映晚自小无父无母,应当十分羡慕母爱,便哭道:“若他没了,我这条命也便没了,求郡主给我一条活路吧!”   映晚一言不发,看了眼沈时阑。   沈时阑看着蒋贵妃,等她哭诉够了,才平淡开口:“贵妃若只要他的命,你可以放心,他毕竟是父皇的儿子,我不会叫他死。”   蒋贵妃脸上一喜。   沈时阑不再理会她,将目光转回沈沅身上,冷淡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派人绑架映晚,刺杀沈时阑,已是板上钉钉的罪名,不需要审问。也是因此,沈沅分外疯狂,卖起人来毫不留情。   “有啊,刺杀你的事情,二哥哥也有参与!”沈沅巧笑嫣然,哪怕在厮打中闹得狼狈不堪,依然维持着该有的端庄,“太子殿下要处置的话,可不能只处置我一个哦?”   沈时阑蹙眉,淡淡点了点头:“知道了。”   “将刚才的事情,禀告给父皇吧。”沈时阑淡淡道,“沈沅秋后处斩,皇后娘娘的罪名,还是让父皇处置的好。”   沈沅冷笑一声:“秋后处斩,我的日子不长了?”   沈时阑好脾气地看着她:“对。”   你的日子不长了。   沈沅便不挣扎了,淡淡问:“那苏四呢,她怎么样?”   苏家那位四小姐,沈时阑以前见过的,跟皇后长得极像,众人都以为是女儿随姑姑,并未多想过。四姑娘被苏二夫人养的极好,乖巧温柔,遭逢大难后未曾自尽,反而在庙里落发,接济贫苦百姓。   是个极好的姑娘。不知道苏四是妹妹的时候,沈时阑还惊讶于她的坚韧善良。   如今哪怕她是皇后的女儿,沈时阑也不打算再对付她。身世的事情,苏四姑娘一概不知,全是皇后做的,在她心里她只是遭遇了大难的苏家姑娘,苏二夫妇是她的父母。   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沈沅不一样,或许沈沅一开始是无辜的,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早就不无辜了不管是残害苏四姑娘,还是刺杀太子,亦或者绑架映晚给沈时文,每件事都够她死一百遍的。   沈时阑看向沈沅:“她是皇女,现在如何,以后也如何。”   沈沅冷冷笑道:“所以我做这么多,最后还是要做她的替罪羊?我死后,她依然能够锦衣玉食地过着好日子,是吗?”   “是!”   对于刺杀自己的人,沈时阑没什么好心,也很乐意让她不高兴,淡淡道,“如你所言,她会一直过着好日子,永远不会有人打扰她。”   沈沅心中恨意丛生,冷笑道:“早知如此,我该杀了她才好!”   沈时阑淡然不语。   皇后本就体弱多病,这会儿被沈沅打的坐在地上,哀声对沈时阑道:“你真的不动我的女儿?”   沈时阑不理会她,只将目光落在沈时桓身上,冷笑一声,“二弟,见我活着,你高兴吗?”   沈时桓干笑一声,“皇兄,你可别信这个疯婆子的,她为了脱罪,什么话说不出来?”   “我们是亲兄弟,我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呸!”沈沅冷喝一声,“这般不要脸的话,也唯有你能说出口了。” 第51章   “你骂谁?你才不要脸……”   “沈时桓,你当我不知道吗?你答应帮我的时候,就做好准备送我和玉如顶黑锅,如今装什么装?”   “皇兄,臣弟没有啊……”   沈时桓和沈沅狗咬狗,沈时阑并不理会,只淡淡道:“你们都闭嘴。”   沈沅如同秋后的蚂蚱,死到临头,是再也不怕的,癫狂般地冷笑:“太子殿下,皇兄,你若是放过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映晚低声吐槽:“你活着都斗不过他,何况死了!”   冷笑声陡然一停,沈沅嘴唇颤抖,一言不发。   是啊,她活着都被欺压至此,何况死了?   她本就不是沈时阑的对手,从来都比不上他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子。   沈时阑比谁都冷血,处置人的时候,不顾沈沅悲惨的身世,更不顾和两个皇子的血缘关系,下手极狠。沈时桓作为刺杀太子的主谋,被判圈禁皇陵,此生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沈时文身受重伤,又只是个帮凶,是以只被夺去身上的爵位,贬为庶民。   两位皇子的判决立时生效,当场就被拖走了。而沈沅原是也要被拖走,但混淆皇家血脉事关重大,她作为主人公留了下来,等着皇帝过来。   阳光明媚灿烂,皇帝听闻这些事情之时,险些没能站稳,指着皇后说不出话:“你……你……贱人!”   那位苏家四姑娘,小时候皇帝也见过的,乖巧温柔,比沈沅漂亮,比沈沅聪明,见着他也不害怕,是个极好的小丫头。他也想过将那个丫头嫁给某个儿子,后来她出了事才息了这个心思。   却原来,那个姑娘是他的女儿。   儿子被圈禁,女儿被沈沅害了,皇后此刻坐在地上呆呆愣愣地,还不忘为自己辩解。“陛下,此事实在怨不得臣妾。当年陛下专宠蒋氏,她恨我至极,一心想要害我的女儿,我这才不得不……”   “你放屁!”   蒋贵妃从来就不是个能被污蔑的人,“我何时要害过人?沈沅和沈时桓还不是好好活着,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下作!你以前害过太子,就以为我和一样会害你的孩子!”   “呸,小人之心!”   这话信息量太大,皇帝怒道:“你害过阿阑?”   沈时文被贬为庶人,性命无忧,至于爵位什么的,只要陛下还活着就总有拿回来的一天。蒋贵妃安了心,此刻怀着戴罪立功的心思,丝毫不怵,“先皇后去世前,她就给太子殿下下过毒,只不过碰巧被猫儿吃了。”   “这些年来也屡次想要下手,幸好太子早有防备,没让她得逞!”   “不喜若是不信臣妾的话,可以问问太子殿下,他定是不会骗您的。”   皇帝没问,只闭了闭眼,冷硬着声音开口:“蛇蝎妇人!”   “心如蛇蝎,你也配做皇后?”皇帝道,“传朕旨意,皇后着意混淆皇室血脉,以外人为公主,乃十恶不赦之!废去皇后尊位,打入冷宫。”   “还有……”皇帝想起那个在庙里出家的姑娘,一时有些棘手,不知该怎么办。   沈时阑平静道:“既然是皇家血脉,自然要回宫来。”   父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敲定了所有责罚。   这满院子的人,除却蒋贵妃逃过一劫,其余所有人都没落得好下场,尤其是皇后一脉,几乎是全军覆没。   蒋贵妃不敢炫耀,只抹了抹眼泪,跪地哭诉:“陛下,照理说小六的身份不该再待在宫里,只是他如今伤成这个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若就这样送出宫去,岂不是要他的命吗?”   “陛下,臣妾愿意用自己的位分做交换,只求让小六在宫里养好伤,日后我们母子两个一起走也行。”   她深知示弱的重要性,眼泪汪汪盯着皇帝。   沈时文是个惹人厌恶的废物,但无论他再怎么废物,都是皇帝亲生的儿子,若真叫他死了,皇帝大约会记恨映晚。沈时阑淡淡道:“这是应该的。”   蒋贵妃大喜:“多谢太子殿下。”   ========   经历这场变故,宫中陡然清净起来。   皇后母子几人刺杀太子,死的死关的关,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连带着整个苏家都吃了挂落,被削去官职。陛下对太子殿下的看重,似乎超过了想象。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皇帝留下苏家不受重视的苏二老爷一脉,让他继续做个小官。这是苏四姑娘求来的,苏四姑娘在庙里听说了自己的身世,惊了半天。   最终还是拒绝了认祖归宗的提议,只求皇帝饶过养父养母的性命。   “这些年来他们对我尽心尽力,将我教的极好,虽非我的生身父母,却并无一处对不住我,若因我而死,我心中有愧。”   皇帝听了她的话,没有多言便答应了。   想来,他应当也是犹豫的。犹豫着该不该让名声尽毁,遭遇大难的女儿认祖归宗。若是不叫她回来,他自己心里难安,若是叫她回来,皇家名声恐有所损伤。   如今她主动提出不回来,皇帝抱着补偿她的心思,自然千依百顺。   苏家二老爷本就官职卑微,留着便留着吧。   与此同时,嘉陵林郡主和太子订婚的消息,也传遍朝野内外,宫中妃嫔公主们再不敢找映晚的麻烦,以往总看不上她的那些个人,一时之间见了面,都笑语相对,高兴的不行。   映晚不由得感慨,“这才是见风使舵呢!”   清河为她梳着头发,轻笑道:“郡主日后是太子妃,尊贵无匹,这些人巴结您,也不过是畏惧权势。”   “是啊。”映晚嘲讽般笑笑,“他们巴结的是未来太子妃,不是卑微的嘉陵郡主。”   “郡主就是太子妃,太子妃就是郡主,何必分开来想?”簌簌随口道,“若按照郡主的话来说,难道旁人巴结太子,不是因为太子爷的身份?难道他们畏惧陛下,不是因为皇位?”   “一个人和他的身份本就是分不开的,若非要拆开来说,那才可笑呢!”   清荷顿了顿,亦笑起来:“是这样的,我魔怔了。”   她说的对,一个人哪儿能拆开来看呢?以前那些人蔑视郡主,也只是因为她的身份,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有多么不好。   都是一样的,本就不必多言。   映晚看着镜子里的娇美容颜,跟着轻轻一笑:“簌簌说得对,是我想的太多,也魔障了。”   镜中少女美如繁花,娇艳绝伦,轻轻一笑带着惑人的绝美姿态,引诱无数蜂蝶前仆后继。   清荷低声呢喃:“等大婚那日,郡主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第52章   皇帝为嘉陵郡主和太子殿下赐了婚,尘埃落定,京城中觊觎郡主的儿郎们一时收了心思。   可太子的婚姻大事不可马虎,规矩礼仪甚多,一时半刻是准备不好的。   更何况,嘉陵郡主联姻而来,原是任由陛下处置,要嫁给京城中不受重视的皇室亲眷,是以嘉陵王府只来了几位长史。   如今,她有福分嫁给太子,做着世间最尊贵的女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只叫几位长史发嫁太子妃,实在对太子不敬。   皇帝谴了使臣带上圣旨往嘉陵去,命嘉陵王携妻子儿女入京,为郡主送嫁。   映晚听闻此事,喟叹一声,并未多言,只起身去给太后请安。   却不想去的不是时候,太后正端着茶盏,又轻又慢地搁在手中晃悠,明淑长公主低眉顺眼站在母亲跟前,哭哭啼啼的赔罪。   映晚进退为难,还是太后瞧见她,招呼一声唤她坐下。   明淑长公主顾不得体面,仍哭道:“母后,明淑已知错了,日后再不敢跟皇兄呛声,还请母后为我求个情,别叫皇兄为难我。”   映晚心中暗自纳罕。   她进京时日不长,却也知道陛下对这个妹妹极好,保她衣食无忧作威作福,连得罪太子都可全身而退。换了旁人,哪儿有这等体统?   怎么长公主竟还觉得陛下为难她?   很快,明淑长公主就为她解了惑。   “母后,文舟做的好好的,皇兄却要将他调去外任,这是做什么?若我得罪了他,我们兄妹说什么都可,做什么拿我儿子出气?”   映晚心下一哂。   明淑长公主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赵文舟本就出身显赫,在京中职位身份地位颇高,但算起权柄并不大。可出京后历练几年回来,便可做独当一面的高官。   若真是对他好,何必将人拘在京城中,无法大展拳脚?   若说外头比京城危险,这是必然的,可一向富贵险中求,哪怕是太子殿下,也是平定扶安王之乱,才彻彻底底坐稳这个储位的。   明淑长公主,实乃妇人之见。   只是皇家的事儿,目前还轮不到她置喙,映晚坐直腰,平平静静听着,偶在心中点评几句,却安安静静不说话。   待明淑长公主絮叨完了,太后才淡淡开口:“文舟自个儿心里有数,你做母亲的可曾问过他的意思?”   “他年纪轻轻的懂什么……”   “文舟比你懂的多。”太后打断女儿,“你以前与皇后走得近,文舟劝过多少次,你听过吗?如今那一脉全都搭了上去,还不能说明文舟比你眼光好吗?”   明淑长公主憋着嘴不语。   “文舟是陛下的亲外甥,陛下岂会害他。”太后蹙眉,“映晚说说,若你是文舟,你愿意留在京中,还是外放?”   映晚恭敬抬眸,思索片刻道:“若是小女,自然愿意外调。”   “自个儿在外头做过,尝试过如何独当一面,来日才好承担重任。若一味被人庇护,将来怎么好重用呢?”   映晚一本正经的,清澈见底的眸光带着笑意。   太后赞许地点头,“十几岁的小丫头都比你看的清楚,你别在这儿碍着哀家的眼了,惹人不高兴,回你府上去。”   明淑长公主赌气走了,太后摇摇头,看向乖巧懂事的映晚,“若你母亲是哀家的女儿,不知道省多少麻烦。”   映晚垂眸轻笑,“太后娘娘谬赞。”   母亲自是好的,守节高义,不让须眉。可惜实在命不好,跟明淑长公主无法相提并论。只怕这话给长公主听去,又要生出是非。   太后忽然叹口气:“你可知文舟为何突然外放?”   “不知。”   太后神情复杂,幽幽道:“是阿阑的主意。阿阑说,他心里一早就对你有好感,还是将人远远调开,省得生出龃龉。”   映晚手指一顿,心中狂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若是因为她,不知太后和长公主,会不会对她生出厌弃之情。若是长公主便罢了,她本就不喜欢自己,可太后这边可怎么办呢?   “是吗?我倒是没看出来。”   “你不必多心,哀家不会因此迁怒你。”   “是。”   太后望着她美丽的眉眼,“现下还是别的事情更要紧些,你要嫁给阿阑,嘉陵王府的人来送嫁,我想着你们关系不亲近,便让人去云台山请了你舅舅回来。”   映晚一怔:“我母亲不是独女吗?”   哪儿来的舅舅?   纵是太后,也不好这般骗人。   “是你外祖父的堂侄子。”太后道,“云氏一族就剩他一个,血缘是远了,可算起来也是你外家最亲近的舅舅,却是个不羁的,在云台山修道多年不肯归乡,如今哀家令人送信过去,才肯下山。”   “不过俗话都说,娘死舅为大,有个舅舅坐镇,也好叫你叔叔婶婶忌惮一二。”   映晚心下感念“多谢太后娘娘。”   “映晚,哀家有个不情之请。”   “太后娘娘请说。”   “云氏子有经世之才,若做个方外之人实在可惜,哀家要请你将他留下。”   映晚迟疑片刻,“他未必听我的。”   “若是可以,映晚定当竭尽全力。”   舅舅……   若是有个舅舅在京中,她也不至于这般孤立无援。   能将人留下,自然是皆大欢喜。   陪着太后聊了半天,映晚告辞回绛芙轩,便听侍女道,太子殿下在绛芙轩等了小半个时辰,刚回东宫去了。   映晚低头沉思片刻,转头去了东宫。   沈时阑依旧坐在花园中,映晚凑过去,便得了他一杯好茶。   “殿下找我做什么?”   “婚期定在十月十六,想亲口说给你听。”   想亲口说给你听……   映晚心中喝了蜜一样甜,压不住勾起的唇角。   一个男人,连婚期都要亲口告诉你,不愿意让别人代劳,那定是十分爱重。   “十月十六会不会太急呀,那时候我叔叔他们,也才到京城不久……”   “等人到了就好。”沈时阑淡淡道,“用不着他们。”   映晚便点头答应了。   十月十六啊……   那么近的日子,好像很快就到了。   沈时阑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   “那时候东宫的合欢花落了,我让花房在暖房里养了些,等我们大婚,就拿盆摆在新房外,你觉得好不好?”   映晚点点头。   “你还喜欢什么?”   映晚略想了想,想不起来,便摇头道:“我并没有特别的爱好。”   “那就听我的吧。”   “好。”   她无所不应,乖巧的像是个小孩子。   沈时阑看着她,轻轻一笑,攥紧她的手指。   真希望婚期更近一些。   婚期未至,却有人先至。   云明端是云皎月的堂弟,云氏一族人丁凋零,如今只余了他一个。他生的很是俊美,年逾不惑却不输给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站在太后宫中行礼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他将目光落在映晚脸上,打量一番后,轻轻一笑:“和皎月姐姐生的真像。”   太后在旁:“亲生母女,怎能不像?你如今只有这一个外甥女儿了,血缘远是远了点,却无更近的亲人,你难道要看着她被人欺负?”   “不会。”云明端道,“我不知嘉陵王府对她不好,若是知晓,定不会容他们逍遥。”   太后便笑笑,令他们回去了。   婚期将近,云明端请了皇帝旨意,将外甥女从宫中带去了云家,映晚如今住在母亲少女时住的院子里,倒是逍遥快活。   这个舅舅性情高冷,平日里不与人说话,只坐在道房中打坐。   她一个人也不嫌无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转着转着,就到了九月底,嘉陵王携全家上京。   同来的,还有王相之子裴珉。 第53章   嘉陵一地,若论起万千女郎想嫁的魁首,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裴相公子裴珉。   裴珉姿容俊美,才华卓绝,兼之身份高贵,小小年纪便成了嘉陵王的肱骨之臣,在嘉陵一地的名声,比嘉陵王世子还略显几分。   此次他跟着来,王船刚到码头,侍从们便回了消息,将此事禀报给一直等着的映晚和沈时阑。   沈时阑深深地看映晚一眼。   映晚抿唇,冲他解释,“我以前的确是想嫁给他,但那只是因为裴相地位崇高,嫁入裴府,才能摆脱叔婶的桎梏,并无儿女私情。”   “我知道。”沈时阑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逡巡着她莹润的手指。   “他哪里配得上让你倾心?”   映晚抿唇笑起来。   瞎说什么啊……   心里却甜滋滋的。爱他信任自己,更爱他将自己看的那样重。   毕竟,以往在嘉陵的时候,总是她被说配不上裴珉。   嘉陵王携着妻子儿女及上百随从,齐至京都府邸,映晚和沈时阑从屋内走出去。   诸人向沈时阑请安后,进殿叙话。   这等场合,纵裴珉平日深得重用,却连个座位都没有,只得站在嘉陵王身后,一双眸子落在映晚身上,深沉的眉眼,复杂难辨。   映晚没去看他,由得他独自落寞。   沈时阑正和嘉陵王寒暄。   “嘉陵王一路辛苦,孤与郡主婚期定的近,你身为叔父,日夜兼程赶来,实在是拳拳慈心。”   嘉陵王皮笑肉不笑:“映晚乃先兄孤女,能有如今造化,臣下感激不尽。”   嘉陵王妃亦道:“实在不曾想郡主能有如此运道。”   若是早知道进京联姻能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不如让亲女玉檀前来,何至于像如今这般,白白便宜了这个小狐媚子!   玉檀相貌不俗,才华卓绝,仪态规矩胜映晚万倍,才是太子妃最佳人选!   沈时阑抬起眉,深幽的眉目盯着嘉陵王妃。   嘉陵王妃忐忑不安,干笑一声。   过了一会儿,身体慢慢颤抖。   沈时阑收回目光,冷意逼人:“郡主福分非凡,生来便是金枝玉叶,有何想不到的?还望王妃谨言慎行,莫要惹了嘴上官司!”   王妃一阵心塞,又不敢与他争辩。   “是。”   沈时阑似乎是被惹恼,站起身道:“今日到此为止吧,映晚,随我回去。”   嘉陵王惊讶道:“映晚不住王府么?”   “陛下恩旨,赐我郡主府,诏令我于郡主府出嫁,近日我一直住在那边。”   这还是云明端求来的。   因不想让嘉陵王夫妇充当映晚的父母,他自个儿又只是隔房的堂舅舅,实在没有太大的话语权,思来想去求了皇帝,出了这个主意。   至于他在背后答应了什么,便唯有云明端和皇帝二人知晓。   嘉陵王脸色一僵。   令侄女别府出嫁,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他不敢违逆皇帝,只以为是映晚进的谗言,便笑道:“王府就是你的家,何必要去别处出嫁?”   “是舅舅的意思。”映晚含笑看着他,“舅舅想要我在郡主府出嫁。”   “舅舅?你哪儿来的舅舅?”   他那短命的大嫂,分明就是个独生女,别说兄弟,就是姐妹都没有半个!映晚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舅舅吗?   “是云氏嗣子。”沈时阑淡淡为他解惑,“云氏唯一的血脉,继承了云侯的爵位家产,算是映晚的舅舅。先王妃已逝,婚姻之事当以舅父之意为先。”   “原来如此……”嘉陵王心中暗暗恨起来,却笑道,“如此说,改日还要见见这位亲家舅爷。”   不过是个嗣子,怎么敢到他跟前充大爷?   “叔叔放心,映晚会为你传达心意的。”映晚浅浅一笑,“天色已晚,叔叔先歇息吧,映晚明日再来请安。 ”   她走时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没有给裴珉一个眼神,转过头去就和沈时阑言笑晏晏……   裴珉攥紧拳头。   美丽的小郡主,如今心中住进旁人了。   他掌心的玩物,脱离了掌控。   嘉陵王世子凉凉笑道:“裴珉,你别是真喜欢上映晚了吧!”   世子对裴珉多有不喜,厌恶他抢走自己的风头,逮着机会便要冷嘲热讽一通,今日见他痴望映晚,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裴珉只冷冷看他一眼,朝嘉陵王告辞离去。   他在王府门口喊住映晚。   映晚回头看他一眼,将眼神落在沈时阑身上,与他说了几句话,转头看着裴珉,等他开口。   裴珉张了张嘴,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沈时阑,尴尬开口:“郡主,可否换个地方……”   “不可。”映晚平静拒绝他,“我接下来要去置办嫁妆,还要给太后娘娘请安,没空与你叙旧。”   “若裴公子有事,本郡主洗耳恭听。若是无谓的话,那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她等了片刻,裴珉一言不发,映晚便被沈时阑牵着手上了轿子,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裴珉跟前过去,其中奢靡排场,实乃嘉陵难见。   裴珉怔怔看着车队的尾巴。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自卑。   他自以为在嘉陵一地无人可出其右,却浑忘了,天外有天四个字。   嘉陵王世子在他身后冷笑。   “怎么,还嫌不够丢人啊?”   裴珉回眸,声音冷绝:“与你无关。”   ====   从王府回到郡主府,映晚靠在沈时阑肩上,神态恹恹。   “怎么了?”   “幸好舅舅想了个法子,否则让我在他们跟前出嫁,我只怕大婚当日就能被膈应吐了。”   许久未见,嘉陵王夫妇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裴珉……裴珉还是那样,故作深情,实则最是利欲熏心。   映晚撇唇:“离开久了才发现,裴珉实在不是个好人,盛名之下全是狼子野心,没有一点慈悲。”   沈时阑将她乌黑的发黑绕在手中玩弄。   “嘉陵以往是几个封地中最富庶的,成了现在的模样,裴照父子功不可没。我不了解这个裴珉,但他若真是个好的,定不会看着裴照肆意欺辱嘉陵百姓。”   “你说得对……”映晚有些消沉,“嘉陵百姓过的苦,多赖裴氏父子横征暴敛。”   “是我的过错,若我是个男儿……”   若我能继承嘉陵王爵位,便不会让百姓如此辛苦。   只恨自己生成了女儿身。   “若你是个男儿,只怕活不到成年。”沈时阑摇头叹息,“你那叔叔昏庸贪婪,岂会容许年幼的侄儿骑在他头上?”   “再者说,你何曾对不住他们?你的父母都因护卫嘉陵而亡,乃国之忠臣。你们一家都是百姓的恩人。对不住他们的,是你的叔叔和裴氏父子。”   沈时阑揉揉她的脑袋。   “心思不要太重,这与你无关。”   他叹口气:“我上次去嘉陵,心中便有成算。嘉陵如今境况堪忧,称得上是民不聊生,唯有撤掉嘉陵王爵位,交给朝廷管辖,才是唯一的法子,只是顾忌颇多……”   各位异姓王盘根错节,动一个等同于动了全部。只怕会天下大乱。   再者,映晚乃嘉陵郡主,若嘉陵国除,她又该何去何从?   他计划了许久,想了许多法子,如今才敢拿出来实施。   映晚沉默:“只能这样吗?”   嘉陵王府是她父母的心血,若是就这样消失,她的确不舍得。   “我在嘉陵短短时日,你叔叔婶婶吃穿用度浪费无度,洗脸都要用珍珠磨了粉掺进水中,劳民伤财之至。哪怕是再换个王,换了那位世子,又差多少?”   不差什么……   嘉陵王世子,比他的父母还会享乐。   映晚幽幽叹口气。   “你与我说这些,是有法子了吗?”   “是。”沈时阑平静道。   “若是嘉陵王犯错,顺势除国削藩,可保别处不生是非。就像扶安王作乱,我杀了他们全族,世人只以为我平定叛乱,并无人思考到此处。”   要多大的过错,才会……”映晚深吸一口气,“你说吧,我听着。”   “太子妃是嘉陵郡主,我身为太子,势必要经常与他们接触,若嘉陵王府中人毒杀太子……”   “不行!”映晚拒绝的飞快,“你要以身作饵?这太危险了!”   “不危险,我会安排好的。”   “只是需要映晚配合。到时候我会用一种奇特的毒药,你得向众人作证,我中的毒只有嘉陵才有。”沈时阑垂眸,“是掌握在嘉陵王夫妇手中的,秘药!”   “不行的……”   “行!”沈时阑盯着她,“你想想嘉陵的百姓,他们是你父亲庇佑的子民。”   映晚抿唇,好半晌之后,终于点了点头:“好。”   “我答应你。” 第54章   映晚住在郡主府,可叔叔婶婶都在王府,这二人养她一场,白日间还是要过去请安问好。   好在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她是定下的太子妃,嘉陵王府中人不敢和以往一样怠慢她。   除却要应付厌恶叔叔婶婶外,映晚的生活还算是如鱼得水。   只是不曾想,这日映晚刚到王府请安,就被嘉陵王妃及堂妹林玉檀神神秘秘拉去了内室。   清荷与簌簌想跟上,却被嘉陵王府的人挡住,连推带拉的带去别处。   映晚被推进屋内,惊讶至极,张口便问:“婶婶这是做什么?”   不是她自谦,实在是这个婶婶一向恨她,平日里恨不得杀了她,进京之后也未曾搭理她。   今儿忽然如此热情,映晚很是不适应。   嘉陵王妃逢迎几句,才状似不经意开口:“太子殿下的东宫当中,有几位妃嫔?”   映晚老老实实回答:“一个都没有。”   嘉陵王妃脸色一僵。   随即又调整好。   “这……也对,先皇后去的早,没人给太子殿下操持,东宫没人是应该的。”   “不过现在没人,以后总要进人的,映晚你还是要算计好,别被人夺了宠爱。”   “我是你亲婶婶,总不会害你。”   映晚心下好笑。   这个婶婶害她的时候,难道还少了吗?现在倒是装起来了。   她羽睫微颤:“不瞒婶婶,映晚心中也怕的紧,不知婶婶有什么法子?”   “你听我的,带你妹妹一同进东宫,叫她给太子殿下做个良娣,日后你们姐妹两个联手,甭管是哪儿来的狐媚子,定不是你们的对手。”   映晚冷笑。   难怪突然亲热起来,一副为她好的模样,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将林玉檀送进东宫,她配吗?   太子殿下是那天上最皎洁的明月,高不可攀,像林玉檀这种女人,站在他跟前的都玷污他。   还想进东宫,真是想的美!   “……”映晚沉默了,“婶婶勿怪,这我做不了主。”   嘉陵王妃当然知道她做不了主,“那你去与太子殿下讲,你们新婚,他定会给你这个颜面的。”   “这怕是不妥。”   映晚脸上含着笑意,心中却慢慢升起愤怒。   新婚之时,就求着夫君将堂妹接入东宫,夫君会怎么看待她?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只怕立时就要冷下来。   好一个婶婶,是非要逼死她不可。   “有什么不妥?”嘉陵王妃不悦质问。   “太子殿下身份高贵,纵是选侧室妃嫔,也要名门淑女,知书达理,容颜秀丽。单容貌这一关,玉檀便不够格。”   映晚浅浅一笑,“照理说叔叔和婶婶容颜都极好,也不知玉檀是怎么长的……”   林玉檀堪称集合了父母脸上的短处,是林家人中,唯一一个相貌平平的。   她生的不好看,跟姿容冠世的堂姐走在一处,连她的丫鬟都不如。林玉檀平日最恨旁人说她的样貌,王府中下人谁敢说她不好看,当即就要拉下去打死。   今日听见映晚的嘲讽,当下便撑不住怒道:“林映晚,你敢讽刺我!”   映晚冷笑一声,不再忍让。   “那又如何?你敢惦记我的男人,我不能讽刺你吗?我乃一品郡主,未来的皇太子妃,教训一个县主,有何不敢?”   “谁……谁惦记你的男人……”   “最好没有!记住你今儿的话,婶婶,映晚告退。”   她心情不愉,从那日起,再未登过嘉陵王府的门,只一心一意在郡主府待嫁。   但凡有人问起她,她便将今日之事三言两语说出去,不过半月功夫,京中豪门皆知嘉陵王女林氏县主,恬不知耻惦记着给姐夫做妾。   嘉陵王妃好好一个王妃,不知领着女儿修身养性,反而纵着她做出这等事来,实在可笑之至!   一时之间,嘉陵王妃母女,成为京中笑柄。备嫁郡主府的映晚,成了众人口中“被欺负的小可怜。”   林玉檀母女气的想杀人,数次要求林映晚辟谣,可直到大婚当日,她们才得以见到映晚的面。   十月十六,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极好的日子。   映晚郑重拜了父母的牌位,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门去。   太子妃出嫁没有红嫁衣,而是一身玄色冕服,金丝银线绣着五彩鸾凤,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分外美丽。   美丽的新娘以扇遮面,优雅缓步登上辇车,在车中坐定。   举动之间,身姿窈窕,飘逸如仙。   纱扇遮住脸面,遮不住神仙般的气度。   从侧边露出精致的弧度,单看侧面便知是绝世的美人。   路边看热闹的行人直了眼,议论着新晋太子妃的样貌,自有那偶然见到过的,吹的天上有地上无。   一时之间,京都百姓羡慕起太子殿下好艳福。   =======   郡主府内,送走了新郎新娘,气氛却不算友好。   嘉陵王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云先生这是何意?我是映晚亲叔父,抚养她长大成人,她出嫁为何不能跪拜我?”   云端明慢悠悠道:“我姐姐与姐夫虽去的早,但好歹牌位还在,独生女儿出嫁,不拜恩重如山的父母,倒要拜叔叔,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拜完父母牌位,不能再来见我吗?”   嘉陵王自不敢与仙逝的兄嫂相提并论,只是映晚直接忽略他,还是使他颇为不悦。   “映晚不愿如此。”云端明笑道,“你们的所作所为,自己心知肚明,何必逼迫她?”   嘉陵王死死攥着手中的杯子,冷冷看他一眼,站起身道:“回府。”   林映晚果然是个白眼狼。   幸而没有对她掏心掏肺,否则如今该多伤心。   云明端在背后冷笑一声。   此刻,东宫的气氛大不相同。   太子大婚,皇帝推了所有的国事,奉太后到东宫主持婚礼。   映晚被迎入东宫后,便在宫人的指引下拜了堂。   三拜之后,送入新房。   众人挤成一圈,等着看新娘却扇。   一阵喧闹后,映晚缓缓移开遮面的纱扇。   芙蓉如面,柳叶如眉,光华璀粲,日月生辉。   无数溢美之词用在新娘身上,都形容不出她的美丽。   不知是谁率先打破寂静。   “皇嫂真美。”   宫中诸人都曾见过这位嘉陵郡主,亦知她生的绝美,非凡间可得。   然今日上了妆,更添几分娇艳妩媚,是与平常不同的美丽。   几位公主皆赞叹道:“果然,美人总是美的。”   皇子们顾忌兄长,不敢随意评价,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皇兄果然艳福不浅,能得如此佳人为伴。   沈时阑盯着她看了半晌。   映晚羞涩地低下头,耳根飞上一抹绯红,艳艳色泽霞光,映着她如玉肌肤,更添几分美丽。   一时之间,屋内的呼吸声轻了些。   沈时阑挡住众人的视线,站在她跟前挥手:“看过了,都出去吧。”   一句话赶走所有的弟弟妹妹,屋内只剩下喜娘和夫妇二人。   在喜娘的指点下,饮完合卺酒,结发同心。   沈时阑起身,低声道:“我去外面看看。”   新婚之日,做新郎的,总不能放着客人不管,来贺喜的,大都是宗室亲贵,皇亲国戚,人家一片好心,纵为太子,亦当好好应酬。   映晚点头,目送他离开。   时间缓缓淌过,映晚沐浴更衣后,在房中用了一盏燕窝羹,稍等片刻,天色便渐渐暗下来。   夕阳透过窗子打进来,给地面铺上一片金黄。   吱呀——   一声轻响后,映晚抬起头,看见沈时阑走进来。   她怔了怔,“外头散了吗?”   天色还早啊……京城的婚仪,行进的如此之快么?以前在嘉陵就不是这样,总是要闹到大半夜的。   “散了。”沈时阑看着她,“你等急了吗?”   映晚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娇叱道:“胡说八道!”   看她娇美如花的容颜,沈时阑眼神暗了暗,走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指节,哑声道:“安置吧。”   映晚脸色羞红,推他一把:“你去沐浴。”   沐浴之后……再说……   沈时阑从善如流自去了内室,沐浴后,未着中衣了,披了件外衫走出来,露出精壮的胸膛和……   映晚只看了一眼,便脸色绯红,艳若朝霞,烫的像是能煮鸡蛋。   这人真是不讲究,怎好这般见人?   沈时阑握住她的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扶着人倒下。   夕阳从山脚落下,夜色笼罩了最后一丝光亮。   东宫中一片寂静,正殿中却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   令人面红耳赤。   层层帐幔内,映晚攥住床单。   不曾想,如此冷漠的男人,有时候也可以热情似火。 第55章   翌日,映晚醒来时,天光大亮,阳光透过帐幔落在床上,打在她眼睛上,亮晃晃的,刺的眼睛睁不开。   映晚便伸手去挡。   一抬手,酸痛便席卷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昨夜发生的事情,如潮水一般纷涌而来。她的脸,霎那被烧成通红的色泽。   怎么……怎么这样啊?   映晚一动,外头就有了反应。清荷撩开帘子,笑道:“郡主……太子妃娘娘醒了?”   忽然改变的称呼,让映晚更清晰地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映晚撑着酸软的腰肢坐起身,“殿下呢?”   “殿下怕吵着您,去外间洗漱了。”   话音未落,沈时阑已大步踏进来:“醒了?”   映晚羞怯地点点头,脸颊绯红。   沈时阑盯着,轻轻笑了笑,倒也未曾说那些羞人的话,只命侍女伺候她起床。   新妇嫁人头一日,要面见夫家长辈,敬茶请安,纵是太子妃,却也不可废礼。   宫中暂无皇后,敬茶礼便设在太后宫中。   乘着辇车过去,映晚一身红衣,跟着沈时阑走进殿中,一抬眼便瞧见满殿的人。   生生给吓了一跳。   哪怕在宫中住了许久,映晚依然无法认清楚这些皇室亲眷,不禁有些淡淡的惆怅。   沈时阑领着她,挨着拜见长辈。   太后,皇帝,皇叔皇婶,弟弟妹妹,还有几位已经外嫁的长公主,今儿也跟着凑热闹。   挨着认一圈下来,不用多说几句话,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天色不早,太后这个长辈未曾做什么教训,喝了茶给了见面礼,便令她回去歇息。   皇帝亦然。   映晚的确是累了,正欲告退。   明淑长公主笑道:“太子妃如今得偿所愿嫁入东宫,我先贺一贺,只是有一桩新鲜事想和太子妃分享,好叫您也一同笑一笑。”   “姑母……”沈时阑冷冷看她一眼。   明淑长公主记恨他将赵文舟调出京城外放,压根不理他,言笑晏晏。   “这事儿说起来和太子妃有几分关系。嘉陵王妃找到我和明雅,说我们是太子殿下的姑姑,在太后娘娘这儿说得上话,想求求我们,将嘉陵王府那位小县主送入东宫。”   “我和明雅都没敢答应,心想这林县主是太子妃的堂妹,怎么不找太子妃斡旋,反而找上我们?还请太子妃为我解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明雅长公主淡淡一笑:“我也想不明白。”   映晚心中一阵闷气,恼怒非常。   婶婶和玉檀当真是越发没有成算,什么事情都敢往外头折腾!   闹的整个嘉陵王府都跟着没脸,她们母女难道有好处吗?   映晚只淡淡一笑:“最近我在陛下御赐的郡主府待嫁,不大清楚这些事情,无法为长公主解惑,还请公主恕罪。”   明淑长公主就笑起来:“你那堂妹我见了的,温柔乖巧,若是能进东宫,听起来也不算差,太子妃有这个心思吗?”   这才是真实目的吗?   映晚心中思索不定,就为了把林玉檀塞进东宫膈应她和太子殿下?   不管她们在想什么,映晚都不可能答应,她清冷一笑,艳若桃李的容颜带着一丝冷意:“我并无此意。”   “妹妹是叔父嫡女,自然是要嫁入好人家做正妻的。我已经代表嘉陵嫁给了太子殿下,我妹妹实在不必。”   她平静无比地看着明淑长公主:“我那婶婶一惯是没有成算的,想必是自作主张,若给叔叔知道,定不会同意。”   明淑长公主冷笑,还想说话。   却被沈时阑截住话头:“父皇,皇祖母,我和映晚先回去了。”   说完,并不理会愤怒的姑母,带着就走。   明淑长公主在背后指着他的背影,怒道:“母后,您看看他!”   “啪”——   一声脆响,太后一巴掌落在明淑长公主脸上,不悦道:“阿阑新婚,你做姑母的这般为难太子妃,还有没有一点”长公主的风范!”   “你回家去吧,日后无诏不得入宫,省得再与太子妃生出龃龉。”   “母后!”   “出去!”   明淑长公主气愤离去。   这些事映晚是不晓得的,她回到东宫,便撑不住躺在床上。明儿还要回门,若不养好精神,怎么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暴呢?   身为太子妃,若她的娘家是普通勋贵,自然是没有回门这一说的,旁人家接待不起太子妃鸾驾。   可她的娘家是嘉陵王府,本为联姻而来,自然与别家不同。   按照祖制,当和普通人家嫁女的流程一般无二。   映晚倒在榻上,握住沈时阑的手:“你非要那么做吗?”   “你不舍得?”   “怎么可能?”映晚冷笑,“叔叔婶婶欺辱我甚多,分明承袭的乃我父亲的爵位,却险些逼死我,我哪儿会对他们有一丝好感?”   她只恨他们死的太晚!   “我只是怕……”映晚叹口气,“怕你出事。”   这世上好不容易有个对她好的人,好不容易有个她喜欢的人,如果沈时阑出事,她该怎么办?   “别担心,我早已安排好了。”沈时阑笑笑,脸上是志得意满,“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已与父皇说好,明日我佯装中毒,父皇扣押嘉陵王,发兵嘉陵。”   “嘉陵王有什么要紧的,你第一个要扣押的,是裴珉!”映晚抿唇,冷淡开口,“如今嘉陵是裴照主事,扣押他的独子裴珉,才能让他就范。”   “否则凭借裴氏父子的狼子野心,可能巴不得嘉陵王去死,他们鸠占鹊巢。”   沈时阑盯着她,忽而笑了。   映晚蹙眉:“你笑什么?”   “笑你……”沈时阑在她腰间软肉上掐了一把,“以前还跟我说,心悦裴珉,心里只有一个他,现在就给我出主意,让我拿他做人质。”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   映晚抬眸,一巴掌甩在他手臂上,嗔道:“你再说!”   “不说就是。”沈时阑握紧她的手,搁在自己脸上,“再不说了。”   他低喃:“我知道,映晚心里只有我。”   手掌心里是他脸上的温度,手背上覆着他的手,映晚脸色泛红,羞涩地移开目光。   如同春花秋月般绝美的面庞令人心神荡漾,沈时阑轻叹一声。   可惜昨夜折腾的太过分,今儿只能望洋兴叹。盼着映晚早日缓过来,方能共享极乐。   新妇回门,嘉陵王府阖府人员皆候在大门口,等候太子夫妇到来。   二人乘着辇车,排场浩大,一路清道而来,在嘉陵王府门前下车。   寒暄之后,被邀入府中。   映晚的目光落在林玉檀身上,十分不悦。   如今沈时阑是她的夫婿,林玉檀一个接一个的媚眼,到底是要抛给谁看?   小小年纪,不知羞耻么?   映晚蹙起眉头,又看向嘉陵王妃,不曾想,嘉陵王妃盯着沈时阑,亦是一脸的兴奋激动,跟猫儿见了耗子,恨不得赶紧抓在手中。   这对母女好歹是王府出身,怎的这般不讲究。   实则映晚不能懂她们的想法。这世间的男儿,相貌才气能与沈时阑比肩的寥寥无几,若说起身份地位,他更是独一份的。   全天下盘算起来,没有更好的夫婿人选了。   这样的男人,哪个女儿见了不怀春?   哪怕给他做个良娣侧室,正妻是无父无母的林映晚,还怕不能越过她去吗?   嘉陵王妃在心里已想了无数的主意,只可惜没有实施的土壤。   这厢,嘉陵王已带着映晚和沈时阑到了正堂,请二人坐下后,亲手奉上清茶。   他是沉得住气的,先谦虚道,“太子殿下,我这侄女在家中娇养长大,不太懂事 给殿下添麻烦了。”   “嘉陵王客气,映晚极好,何来添麻烦之说?”   “承蒙殿下不弃,是映晚的福分。”   沈时阑笑笑,“我与映晚结为夫妇,是我的福分,嘉陵王不必过分谦虚。先嘉陵王在天有灵,见你将映晚教养的如此之好,定会十分感激。”   嘉陵王一顿,勉强笑道:“兄长仙逝多年,独留映晚一女,我自当尽心竭力抚养。”   映晚抬起头,“叔父的恩情,映晚永世难忘。”   嘉陵王手指一顿,稳住心神:“我是你的叔叔,养育你是应该的,并不需要你报答。”   映晚但笑不语,给沈时阑添茶:“殿下,这是嘉陵独有的小蓬针,您尝尝,是不是芳香馥郁?”   这便是二人约好的口号。   沈时阑饮了一口茶,忽然捂住胸口,面色痛苦不已:“这茶有毒!”   他面色霎时惨白一片,威势骇人,怒道:“来人,将嘉陵王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都拿下!”   演的是否浮夸并不要紧,反正这个理由不是给嘉陵王府的人看,而是说给天下人听的。   只要天下百姓知道,今儿太子殿下在嘉陵王府被人中了毒,痛苦不堪,就够了。   至于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这种小细节,没有人会在意。   嘉陵王亦是通身威仪:“慢着!”   “我嘉陵王府的茶水,绝无问题!”   映晚冷笑一声,“有没有问题叔叔说了不算,我只知太子殿下喝完茶便毒发。先将人拿下,请太医来为太子殿下解毒,将茶水存下,查验一二!”   她这么冷静,没有一点紧张。   嘉陵王陡然升起一阵清明,目眦欲裂:“你们联手诬陷我!”   “叔叔说话要有证据!”映晚嗤笑一声,才想起来扶住沈时阑,“殿下,您撑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嘉陵王上京,带了几百护卫,但王府住不下,便留在了城外。此刻的嘉陵王府只有几十个护卫,与太子殿下的上百精锐相比,不堪一击。   半盏茶功夫,嘉陵王府上下,全被缉拿捆起来。 第56章   随从回来禀报时,沈时阑尽职尽责装作中毒的模样。   映晚率先问道:“嘉陵王相之子裴珉,可在抓捕之列?”   “回禀太子妃,人抓住了。我们的人过去抓人的时候,姓裴的正准备跑,被我们逮个正着。”   映晚点点头,松了口气。   抓住裴珉,接下来就好办了。   嘉陵王被人按到在座椅上,拿绳索捆住,闻言冷声一笑:“裴珉对你一往情深,你连他也不放过?”   “蛇蝎妇人,不外如是!”   映晚横眉冷对,没忍住与他辩解:“一往情深?一往情深就是主动出主意,送我上京联姻?”   “还是一往情深到,为了权势利益,求娶林玉檀?”   真是可笑至极。   世上每个人都能说一往情深,独裴珉没那个资格。   少年时的情分,早在他进言令郡主联姻的那天,全都消散在嘉陵江的江风里。   嘉陵王哑口无声。   映晚扶着沈时阑,“殿下,我扶你进去躺着,太医马上就来了。 ”   …………   太医来了又走,自然查出沈时阑想要的证据。   当日,京城中就刮起流言。   太子殿下在嘉陵王府中毒,如今昏迷不醒。   据太子妃——也就是嘉陵郡主指认,太子殿下所中奇毒,乃嘉陵王府秘药,唯有嘉陵王本人手中才有此药。   太医的验证和亲侄女的指认,坐实了嘉陵王的罪名。   他不肯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谋害储君这样的大罪,谁都不敢承认。   嘉陵王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皇帝大怒,下令圈禁嘉陵王夫妇及其子女。   嘉陵王府只此一脉,没了继承人,爵位自然而然除去。嘉陵王相裴照手握大权,本是不愿就这样被夺走权位的,可朝廷关押着他唯一的儿子,逼的他不得不就范。   一场风波,消弭在裴照的爱子之心中。   短短半个月时间,嘉陵王府的事情,便处置的干干净净。   十一月初,天上下了大雪,纷纷扬扬遮掩了地面。   在漫天雪花中,映晚去见了嘉陵王。   她的叔叔婶婶圈禁在皇陵,只有几个粗使婆子给送米面粮油等物,缺衣少食的时候通报一声,别的都要自己动手。   没了以前优越的生活,他们仿佛一夜之间老去。   映晚依然是养尊处优的模样,身着华丽的白狐裘,洁白的色泽,几乎和漫天雪花融为一体。   林玉檀恨恨地盯着她。   以前在嘉陵的时候,她也有这样的狐裘,不止一件。以前,总是林映晚没得穿,在大冷天里看着她,冻的瑟瑟发抖。   如今却物是人非。   挨冻的分明该是林映晚,怎么就变成她了?   映晚不理她,只对嘉陵王道:“叔叔夺走我所有的家产,抢走我母亲的嫁妆,送我进京联姻,欲送我去死,可曾想过今日?”   嘉陵王盯着她:“我从未想过,你居然能勾搭上皇太子。”   他以为,这一遭下来,林映晚必死无疑。京都本就对几个异姓王多有仇恨,嘉陵郡主入京,不管嫁给哪位王孙公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却万万没想到,绝境之中,她能走出一条生路来。   映晚笑笑,将手中包裹搁在桌子上,“叔叔不必惊慌,我不是来落井下石的,这里面是一包大毛衣裳,侄女惦记着叔叔身体不好,特意送来给您。”   “叔叔……”她顿了顿,忍不住道,“若是你以前对我稍好一点,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   嘉陵王冷笑,“不劳太子妃操心。”   映晚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沈时阑还在外面等着她。   她脚步沉稳坚定。   将嘉陵的事,将少年时的不如意,全都抛诸脑后。   沈时阑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说完了?”   “嗯。”   “我们回去吧。”   身后的小屋内,嘉陵王妃打开包裹,里面一件华丽的大毛衣裳,屋内几个人同时瞪大了眼。   林玉檀张口便道:“我是最小的,你们要疼我。”   “我是家中独苗……”   “我们你们的娘……”   唯有嘉陵王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缓缓闭上眼。   二桃杀三士,哪怕落到如此境地,林映晚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也对,他想送她去死,她便没有道理放过自己一家。   恩怨报应,自古如此。   回程的马车上,映晚靠在沈时阑肩膀上,低声道:“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想回嘉陵一趟。”   “回嘉陵?”   “我父母都葬在那里啊,这么多年被叔叔婶婶束缚,我甚至没能去祭拜过他们。如今,要告诉他们,我好好的。”   沈时阑眸中带着怜爱,“好,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跟大家说句对不起,断更了那么久。   这篇文我确实写的很累,大家看的时候也能发现,映晚是比较自怨自艾的性格,整个文都比较悲观。   恰好写文的时候,我有一点抑郁症,本身的悲观加上文章里的悲观,我每天都在发疯的边缘,最后没办法只能停了.。   现在回来重写,我也不敢按照最初的方式的写下去,我怕情绪再失控。   这篇文,就写到这里吧,我原来的大纲就是到这里,剧情是写完了,就是走的有点快。   如果觉得不好的话,可以给我留言,我给大家返红包。   谢谢大家,另外,对不起。   这篇文确实不够好,如果以后有机会,或许可以再写一下。